《我替师兄招魂的那些年》 第1页 《我替师兄招魂的那些年》作者:路过的老百姓【完结+番外】 简介: 「师兄,你还记得儿时师父叫我们睡同一张床,你总从身后抱我,怕我跌跌撞撞滚落床沿。」 「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儿时泛舟莲池,那时,我七岁,你十一岁,两小无猜。」 「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玉皇宫学道,我打了瞌睡,是你护着我,免了师尊责罚。」 「师兄,你还记得,那时候魑魅魍魉,是你挡在我身前,替我受了那十七八刀……师兄……」 沈入忘打了个酒嗝,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罈子,对着空气说话。 他又哭又笑,仿佛这冥冥之中,会有一个七魂飘飘,三魂渺渺的鬼影能够听得到。 落鸿山散伙了,山门烧了,藏经阁毁了,万世妖尊出山了,酆都鬼王祸乱人间了,大兴王朝它改朝换代了。 可沈入忘,他吶,不在乎。 他终日大醉一场,直到三年之后的一日,在点满了红烛的王府宫楼里,他依然要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时而穿着师姐妹流落下的,带着血污的女装,演一出那人最爱的《还魂记》。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可你何曾记得……」 往日平静无波的厅堂楼阁,却有了几分涟漪,有一个声音,却在猝然之间,接上了他的话茬。 湿漉漉的头髮撩过他的脖子,一片冰凉。 「师弟,师兄我都记得。」 「妈呀,见鬼了啊!」 内容标籤强强仙侠正剧 主角:沈入忘 秦纨|其他:就很帅 一句话简介:师兄总要我负责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火烧师兄怎么办?急在线等 ◎大大大师兄!几日不见,你做了鬼,还是这般风采照人,硬朗依旧啊◎ 沈入忘握着手里的火把,面前连绵的建筑隐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年轻的道士咽了一口口水,他在这里过了十年,这十年之中,一切种种犹如临渊照水,歷歷在目。 如若不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也不必出此下策。 他还记得,如今的灵宝大殿之内,静静地停留着师兄弟与师父的灵柩。 只不过,师父的棺材里,独余下衣冠空空。 火光将他的侧脸映得通红。 他昨夜起来,原本一向康健的大师兄也静静地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没有了唿吸。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脸色微红。 男人之间的窥视,怎么能算偷看? 大师兄也死了,他的神色黯淡了下来,沈入忘还记得自己替大师兄检查时的场景,脉搏全无,唿吸停止,瞳孔放大,已经没有一丝存活的迹象了。 这座落鸿山上,终究只剩下他沈入忘最后一人了。 那个喜好调笑他的秦纨,那个无所不能的秦纨,那个师父走后代替他照顾自己的秦纨,就那么突兀地死在了山上。 沈入忘抹了抹眼泪,他找了一口还停放在灵宝殿内的棺材,费力地掀开棺盖,替他换一身玄黑色的道袍,而后恭恭敬敬地将之放了进去。 他放了几朵枯败的荷花。 那是彼时师门死绝,唯独留了他与秦纨在山上相依为命之时,他们尚有的一方净土。 落鸿山上小镜湖,留仙岛中莲花池。 那曾是听雨阁八景之一,时至今日,已经满是枯枝败叶,负责打理的弟子在那一场灭门的浩劫之时,死于非命。 那还是个笑得憨憨的少年人,会叫他一声:「师叔!」那时候,他便颇为得意地对几个师兄卖弄。唯独只有大师兄会冷冷地在一旁抛下一句:「恬不知耻!」便拂袖而去。 可惜那时场景里的每一块,每一角,到了今日也只剩下他沈入忘了。 火把渐渐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地脆响,几滴松油打在他的手背上,白皙的皮肉被烫出一个个红点。 他却浑然不觉。 山下传来了沉稳而叫人不安的,犹如行军一般的脚步声。他不由得握紧了火把,他向着山下看了一眼,那是一群身着白衣的道人,他们的衣袂之上是连绵不绝犹如火云的纹路。 还有一群着红衣,上头有金色条纹,犹如狂蛇吐信的道人,他们也结成了一队,正迅速往山上聚集。 剩余的则是穿着富贵,亦或是豪气逼人的几伙道士,他们或是三三两两聚作一处,亦或是唿朋引伴,有些畏惧的看着白红两色人群,不敢多发一言。 短短时间内,大师兄生前布下的十九处护山禁制就被破了个干净。 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沈入忘快步走到早已堆积好的干柴堆边,将火把狠狠抛下,又从怀里抓出一把用硃砂绘制的符箓,犹如漫天飞花一般,洒向了夜空,顿时这些纸片飞向了落鸿山紫云顶上的各栋建筑,顷刻之间,窜天而起的火已是吞没了整个听雨阁。 他没来由地想要大笑,他扯了扯套在自己身上的红衣。 这是一件女装,名唤作「留仙裙」。 这世上终究有人因容貌而得祸,沈入忘勉勉强强可以算上其中一个。 他几次三番想要毁去自己的容颜,却都被秦纨拦了下来,每一次,他都得冷冷地说上一句:「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更何况肌容?」 第2页 沈入忘都想骂上一句:「我爹娘祖宗统统死绝,父母?父母有什么用处?」 可一想到面前的人乃是个,自小更是天生地养,这等恶毒的言语便也说不出口了,临到去时,大师兄总是要倚着门扉,悄声说上一句:「我觉得好看,便不妨事。」 而后,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自己的房间,独留下他一人。当然如今,已是如此。 山下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沈入忘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踏了一步,他裸着脚踝,赤着脚,踏在这处练功场上。往日里,师兄弟们总是在这里勤练剑法道术,声势最壮之时,便有近百人。 如今,都已是昨日黄花了。 而今,他沈入忘便要为众师兄弟还有早已死去的师父,献上一支舞。 「师兄,你那次饮酒调笑,说若是看我跳上一曲《琴操》便是做鬼,也当是风流了,那便好,那便好了。」 他自然知道那是一句玩笑,大师兄同样也是个极为自律的人,若不是一杯即倒,那差强人意的酒量,他便是一个完人。 只不过,如此疯言疯语的秦纨,倒是有那么几分可爱。 虽说,当时他又气又恼,挥手就赏了他一记耳光。 他双手举过头顶,只是轻巧地一拍,已是有三个骷髅拔地而起,手里各持着不同的乐器,咿咿呀呀地弹唱了起来。 少年道人一步踏入庭中,伴随着沖天的火光,亦歌亦舞。 而就在这时,那些蜂拥赶来的道士们也抵达了山巅,面前的大火已是无法扑灭,到处都是乱舞的火舌。 其中一个白衣为首的老者叱骂道:「无知小儿,坏我等大事!快救火!」 而另一人则笑着说:「都说听雨阁七公子乃是人间绝色,男生女相,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吶……」 那白衣老者见得火势之大,已是无可挽回,大火犹如覆盆一般,已是将整个听雨阁烧成了一个骨架。那些青砖琉璃瓦,都随着火势往屋内砸去。而最大的一间主殿灵宝殿内,此刻更是烧成了连绵的火海。 那些在大殿之内若隐若现的棺材也被点燃,一股焦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众人都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这听雨阁,上上下下三十余年的基业,都被沈入忘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白衣老者不由得咒骂了一句,这不是道门里最不要脸的败家子吗?他怎么还有脸像个唱戏文的戏子一般在大火面前载歌载舞庆祝一番?他脸一黑,但仍是咳嗽了一声:「沈入忘,你这个数典忘宗的东西,如今连听雨阁的基业,你都给烧了!道门之中都在流传,三年之前,偷袭了落鸿山的邪道人士便是你沈入忘这条中山狼放进山去的! 如今,你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来人吶!把他给我拿回北邙山去!听候发落!」 而沈入忘却充耳不闻,他静静地跳完了舞,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群自称是「名门正派」的人士好似跳樑小丑。 他「啧」了一声,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剑锋已是腐朽,铁锈斑斑,比之木剑还有不如,他随意地比划了两下,笑着说:「公孙老儿,别来无恙吶,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咱们还在玉皇宫,那时候,你是送你那个私过来吧?」 公孙卿若一听私生子三字,顿时炸了毛,大喝一声:「住嘴!上清宫的子弟呢,上去拿人!」沈入忘摇了摇头,得,这位也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主儿,自己私生子一大片,搞得在道门里人尽皆知,还不准提。 他那些个上清宫的徒子徒孙早在寝室之内把他那些个风流韵事捅了个底朝天,又不是我沈入忘给你穿小鞋要你出洋相,犯得着嘛? 不过,人家毕竟人多势众,他手里也就只有一柄烂剑,烂船怎么着都只有三两钉。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悠悠然地从众人身后传了过来。 「小师弟,我的肉身呢。」 沈入忘心里咯噔了一声,怎么……这个声音有那么点耳熟。 众人神色大变,纷纷转过身去,却看到了一个散发着淡淡的清幽色光线的男子,正静静地伫立于山崖边沿,他的眉目如画,只是隐隐之中却带着些许杀气。 便是放在美男林立的道门新秀之中,这位道人同样是一等一的角色,彼时,叽叽喳喳的小道姑们捣腾的一袭佳偶榜中,也有他一席之地,且仅仅在大公子金无换之下,而其中缘由,便是有些许不苟言笑,不解风情。 众多道姑们自然是觉得,若是秦纨秦少阳,能够笑上一笑,赶超金无换也不过是须臾之间而已。 这么一位道门翘楚,在这里的众人自然有所耳闻,只不过他如今的状态却着实诡异。若是细加观察,会发觉,他并非是站在地面上,他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之中,身子更像是一道幻象,若是此处天风大上些许,都会将之吹散。 沈入忘张大了嘴,不敢应声,脑门上冷汗直冒,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师兄!几日不见,你做了鬼,还是这般风采照人,硬朗依旧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纨冷冷地盯着师弟,他两手空空,面色有些许发青。 今天的师兄,好像比平时看上去更不解风情了吶,沈入忘干笑着想到。 「不知道……师兄见过众多师侄和师父没,有没有替我向他们问好呀?」沈入忘有点笑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抽筋了,他有点意识到了之前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第3页 「我的肉身呢?」 漂浮在半空之中的鬼影又低声问了一句。 沈入忘的声音已是有了些许哭腔,他颤抖着手,指了指正在熊熊燃烧的灵宝大殿说:「我给你烧了……师兄,师兄你听我解释!」 不等沈入忘说完,人群之中已是有人看不过眼,轻叱了一声:「邪魔歪道!」 沈入忘只见原本已是走到他跟前的秦纨的胸口,穿出了一柄剑锋,却没有一滴鲜血涌出,秦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在沈入忘的注视下,那张俊秀的脸蛋顿时变成了青面獠牙,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一下子将那名道人生吞了进去。 之后的事情,沈入忘已是不知,他两眼一翻,毫无出息地吓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可爱我回来了!这一次的文,算是写的这些书里我个人最喜欢的吧,就是自己看存稿还能不由自主的姨母笑,所以希望你们也能喜欢呀!因为三次元的工作变动,所以为了存稿箱着想,可能无法日更,但至少会保证两天一更,并且经常掉落加更的,所以可以放心收藏。更新时间还是晚七点!最后,希望各位小可爱多多收藏,你们的每个收藏都是我码字的动力呀! 第2章 在被师兄捆绑的清晨里 ◎你可是落鸿山的珍珠,哪能蒙上半点尘。◎ 「鬼啊!」 沈入忘大叫着睁开了眼睛,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狠狠地砸在了什么地方,他只觉得手肘和后背一下子撞得生疼,直叫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张青面獠牙的脸孔,让他着实受了一场惊吓,哪怕到了现在都有些心有余悸。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入忘左右看了两眼,发觉自己置身在一处大屋之内,清晨的阳光已是静静地洒在床头,可以看到外头稀稀疏疏寥落的树影。 这里仿佛是神女峰,是大师兄的住处。 昨夜的一切是一场梦吗?沈入忘又动弹了两下,可他发现,自己竟然被四条黑色的绑带捆在了一张偌大的石床上。整个人犹如一个「太」字,最糟糕的是,清晨之间的男人总是有那么些不方便的问题。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想要大声唿救,又怕引来那些早已在山下集结的正道中人,倒还不如咬舌自尽,免得如此丢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门外推了进来,沈入忘微微侧过脸去,看到的是一张他既不愿看到,同样也让他有些许如释重负的容颜。 秦纨。 说来也是桩悬案,在落鸿山上,曾经那般多的师兄弟之中,他打小便被称作「秦纨的跟屁虫」,那时候,他初初上山,师父恐他因家中灾厄,夜不成眠,遂派了秦纨来此看护。 那时候的秦纨,沈入忘想了想,不过是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他年纪不大,却是甫一出生便成了山上的弃儿,由师父抚养成人。 是故小小年纪便老成持重,这山门之中的一切都由他一肩挑起。 「小时候的自己,对他还真是依赖吶。」他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想到此后面前之人对他越发冷淡,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秦纨不知其心中如此之多的曲曲折折。他手里託了一只小托盘,上面放了不少东西,从纱布到食物不一而足。 面前的青衣道人坐了下来,也不去瞧小师弟,只是自顾自地将东西摆放了个整齐,便撤了托盘,他拿起绷带,伸手将沈入忘的手掌翻了过来,而后细细擦去上头的血污和泥痕,涂抹上药,方才松了手。沈入忘也不说话。 儿时的他初初被带到了这座山上事,脾性喜动,而极不喜静,最喜欢的便是漫山遍野的疯跑。 彼时二师兄常剑庭老成持重,三师兄同样犹如一只油猴儿,四师兄唯唯诺诺对师父的话言听计从,五师兄是个假道学每日算计着的都是妙羽宫的小师妹与山下镇中醉仙楼的上等好酒,至于六师兄更是练功练到走火入魔,整日待在剑楼之中,出来了便四处与人比剑。 那时候,能够管得住他,也尚且能管他的,只有大师兄秦纨一人。 他若是有了磕磕碰碰,他便是这样一言不发地与他上药,若是他被师父关了禁闭,自然也是大师兄偷了后厨的吃食前来餵他。 沈入忘曾经笑着问他:「少阳君,大师兄,这些都是你偷来的吗?有海蛎烧,哦,还有上好的竹叶青,这可是师父的私藏。」 可少阳君仍是一言不发,只顾着给他摆着吃的,弄好了,便头也不回地走,只丢下一句:「碗与杯子,我过些时候来收。」 他一度被关了禁闭胜过在外逍遥快活,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只盼着师父哪日再多关他些时日。 「少阳君?」 面前的人闷声不吭,他也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阳光斜斜地打在屋内,散落在清隽少年的背嵴上,却没来由地冒起了一阵阵青烟。 他的身体好似在日光之下快速消融,秦纨皱了皱眉,他一招手,一缕幕布便落了下来,遮住了渐渐盛大的光线。 秦纨手底下稍稍用力了些许,沈入忘低唿出声,他看到秦纨正看着他,连忙干笑了两下说:「好像断了。」 「不会。伤口都处理完了,且将这些吃的吃了,如今,落鸿山上不怎么安全了,我们要赶紧下山。」少阳君许久之后,总算说了话,但在沈入忘听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感情,照章办事。 第4页 嘛,还是同样的滋味,是货真价实的少阳君,不是勐鬼上身,准没错了。他试着挣扎着坐起来,但尴尬地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 他努了努嘴,仿佛在说:「喏,并不是我不想起来吃饭,是我起不来。」一副小宝宝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昨日你夜间起了癔症,若不将你捆着,我唯恐你跳下神女峰去,摔个粉身碎骨。」少阳君淡淡地说完,却也不解开绳子,只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看着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的小师弟。 「这样把你捆着,我瞧着也不错。」 「什么?少阳君你说什么?」沈入忘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般,有些惊恐地叫道。 「我是说,若是你还和以前那般聒噪,喜欢漫山遍野地热闹,将你捆在这里,亦或是斩去四肢,让你老老实实地待着,可不就是个好事。」 沈入忘看着面前不远处,原模原样的秦纨,却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鸡皮疙瘩顷刻间已经爬满了自己的全身皮肤。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师兄,说笑了……」 「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你小时候,那时候,你只有这般高,师父救你回来的时候,连饭都不能自己吃,得托咱们师兄弟几个轮流餵着。 那时候,你便嫌弃他们几个的手艺不好,吵着嚷着,要我餵。」 沈入忘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从刚刚的惊恐之中渐渐冷静了下来,有一种陌生感扑面而来,少阳君仍在看他。 沈入忘忽然开口道:「你是人,还是鬼?」 「少阳君」笑了起来,他笑得越发诡异,他低声说:「你觉得呢?是谁一把火,把我神游物外之时,留在屋内的肉身烧成了一堆灰烬,让我变成了现在这般,不人不鬼的东西?」 「又是谁,一把火,将我们最后的栖身之地付之一炬,让我们无处可归?」他的声音里听不到什么情绪。 沈入忘苦笑着还想说什么,此时的秦纨却站起了身来,他看上去比之沈入忘仍要高上半个头,身材清瘦,却绝非无料,他弯下腰来,一张略微泛着青气的脸庞,贴近了沈入忘的脑袋。 沈入忘甚至可以看到他微微扑闪着的睫毛,还有丰盈的唇角。 沈入忘觉得他都要贴在自己的身上了,他这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房间了吗?如此为所欲为,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小道士转念一想,这儿不就是他的房间,自己这是小绵羊自己走进了狼窝,自寻死路而不自知。 当时就该掉头就跑,哪怕给公孙卿若抓回上清宫都好过在这里被一只男鬼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闭上眼来,能感受到几缕清冷的,几乎可以冻结他血液的寒气在他脸颊涌动。 「起来,吃饭。」沈入忘觉得自己身上那种犹如鬼压床一般的压力犹如覆水可收一般,倒转了回去,他身上一轻,感觉双手上的绳索已是解了开来。他赶忙坐起身,面前的青衣人犹如一个不可捉摸的幻影,仿佛他动作再大上些许,便要化作青烟,飘散不见。 他有些慎重地看着秦纨,料定他没什么动作,这才低声问:「你还好吗?师兄。」他想用些敬语,只是这十年以来,他在他面前从没有说过什么崇敬的话语,一时之间如鲠在喉,只得将「师兄」二字挂在嘴边。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他见得秦纨并不讲话,又低声唤了一句。 秦纨抬起头来,一双明眸不知何时起,已经没了聚焦,独留一缕微光,他有些苦涩地说:「你看山并不说话,小镜湖也并不言语,你问我为什么,师兄吶,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讲。」 秦纨嘆了口气说:「这件事,自然我也有责任,没有提前与你知会一声便神游出窍了,这件事是我的不是。 我本意去中州找曾经的好友探问消息,此地若是靠船渡或马疾恐怕一来一去得要个半年的光景。」 「师兄此去是为了什么事?如此紧要,非要动用神游出窍的秘术。」 「人死如灯灭,如今,我失去了肉身的寄託,这缕魂魄又在昨夜覆灭了数十人,早已是风中残烛,为了什么事?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他苦笑了一声。 「什么!那公孙……」 「死了,他敢欺你侮你,敢笑话于你,我怎可袖手,若非实力不济,我便是杀上他上清宫宫门,都不算过分,你可是落鸿山的珍珠,哪能蒙上半点尘。」 他拿出了一小只葫芦,在沈入忘的眼里一摇三晃。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到最后了,反倒是要依靠你了,小师弟,我能够依靠你吗?」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却犹如稚童一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沈入忘。 那副迷茫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了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秦纨笑了起来,他说:「这是一枚千年古藤上摘下的葫芦,可以滋养魂魄,而使之不易散落。我本来用它盛放那些自绝境之中,摘取下来的天材地宝,如今,没想到,却要用来装自己。」 「我将他交给你,且当作将自己这条已经残破不堪的性命交由你手,你丢掉也好,拿去换钱沽酒也罢,我随你便去,现在我困了,你下山,神女峰上有一条密道可直达山脚下。你还记得,在福仙镇上,有两座寺庙吗?」 「其一,名为『龙神』,另一座,是无名黑庙,你只要带我去便是了。」 第5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6页 他在原地留下了一丝疑问与遗憾,凭空如镜中花,水中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 听到山中钟声之时,沈入忘正一屁股摔在大石头上,那酸爽让他不由得连连倒吸冷气,早八百年就和三师哥说了得拓宽一下路径,他偏生不听,如今倒霉的反倒是自己。 沈入忘觉得自己也算是倒霉透顶,挣扎着爬出了通道,他回过头去,只见得整座落鸿山仿佛被笼罩在了云海之内。 「落鸿六千仞,夜眠云海中。」 他早早便听闻过道门之内对于落鸿山中的听雨阁的描摹,因为据说掌门人开宗立派,其道术被称之为有「古蓬莱之风」,又因山门所在乃是在南海一座名曰:「留仙岛」的海中孤岛之中,故而听雨阁门人又被称之为「小蓬莱」。 如今蓬莱早已不在了。 小蓬莱又如何长存。 他嘆了口气,想要大口饮烈酒,却双手空空,他背靠着山壁,把放在心口的小葫芦取了出来,他对着葫芦说道:「师兄,你说的对,如今,咱们俩的栖身之处,咱们的家可是被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那葫芦巍然不动,他摇了摇头把它收了起来。 他的目的地在福仙镇上,曾经在福仙镇还未叫做福仙镇的时候,在那儿只不过是一个极为小的渔村。这里盛产一种叫做「梅花参」的奇异海产,故而不时便有商船前来与这里的百姓以物易物。 而这个情况在道门到来之后,变得不同寻常起来。这里又许多慕名而来的人迁入,逐渐使这里成为了一个小镇子。但仍旧保留着祭祀神明的习惯。 渔民总是相信,在大海之中,应当祭祀鱼主,而所谓的鱼主,便是传闻之中的真龙。所以在岛上有一座专门祭祀龙族的神庙,且香火鼎盛。 三师兄倒是带着自己去过里头,前来的香客络绎不绝,把两个大小伙子都挤得毫无站立的地界了。 镇上的大妈战斗力彪悍,他们俩就亲眼见过,有个小伙子对着龙神不敬,顿时被七八个大妈像是拖死狗一样拽到天井那儿暴打了一顿。 顿时吓得两个还在那儿满嘴口胡的听雨阁门人嘴下积德,不敢再有所造次了。 而更奇怪的,则是另一座荒庙。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福仙镇西方平地里便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庙宇,只是,不待福仙镇的人前去上香祈福,其中就出了不少怪事,其中之一,闹得最大的是,这座庙宇落成之时,理应待在神位之上的神像,却无故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本就没有神位还是如何,一时之间谣言鹊起,有的说,这处荒庙是中州一位大人物的生祠;而有的则说,这是一种不可见人的邪神的寺庙,因为地处蛮荒,但又有顾忌,所以干脆不立神像了。 众人讨论地兴起,但一个都不敢再去其中窥看,很快这座荒庙便告了废弃,可奇异的是,这所无人问津的荒庙,居然并没有因此败落,反而时常有人打理和看管。 而秦纨所指的便是这处地界。 不过福仙镇上如今也去不得了,他可没有天真到认为正道人士没有在镇上留下人手,以防山上仍有漏网之鱼。 若是之前倒也还好,他沈入忘赤条条,便是个光杆,父母双亡,所有亲眷都死于非命,他想去那儿便去那儿,谁都拦不上,可如今,他摸了摸腰间的葫芦,不由得嘆了口气,总是要将他先送到目的地才是。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拖家带口罢? 穿越过福仙镇并不困难,留仙岛地广人稀,福仙镇地处海港,仅仅只是占据了整座岛屿的一隅。说起来,沈入忘对此地的地形相当熟稔,谁让往日里总得和师父的御用打手秦纨打游击,若是不慎重,当即就得给他抓到师父案前受罚。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停靠船只的港口,有一条高约有三层楼高的大船正静静地停靠在海岸边沿,几个小道士正提着剑打着哈欠。 想要在此刻离岛恐怕也不大实际。他小心翼翼地绕过插在镇上的暗哨,除了已经上山的,各门各派还各带了十来个人,其中由一个好手带队,福仙镇并不大,其中最大的是一座名为骆驼的客栈,这些人都住在其中,轮流派遣门下弟子在镇外放哨。 其中位置有不少刁钻的,若是不留神很可能便着了道去。 名门正派之中,也并非全是庸手吶,沈入忘笑了笑,从一旁的小山坡上翻了过去,但架不住小爷来得聪明。他行了数十里地,终归看到了一处伫立于荒野之上的小庙。只是为了隐藏行迹,他废了几乎一日的光景,方才抵达这里。 如今已是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了,他迈过齐腰深的草地,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咕咕」声,几只夜枭悄无声息地从他头顶掠过,而后静静地停靠在了一处屋檐上。 沈入忘出了口气,而后把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他在乡野之中便有这等天分,吹什么像什么,无一不像,那几只夜枭好奇地歪了歪脑袋,这时,少年道人又作田鼠稀稀疏疏地声响,顿时,那几只夜枭激动了起来。 他将随手拾来的石子往远处一丢,那些个夜枭飞了起来,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嘆了口气,回过头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立于一座黑庙跟前,两张灯笼亮着惨白色的光线,叫人不安,不寒而慄。 第7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8页 哪怕浩劫之后,这偌大的落鸿山上,只余下他与秦纨两个人相依为命,也不过是分房而睡,偶尔上山偶遇寒潮,两人同眠,也不说话。余下的,只剩下每日打个招唿,便不再多言。 虽说,偶尔他午夜梦回,总能看到一个朦胧的黑影,但等到他出恭回去,在邻人门口张望一眼,只见得床榻上的人正当酣睡,唿吸四平八稳,仿佛不曾醒转,只得打得哈欠,继续投入安睡之中。 他嘆了口气,将葫芦放在桌上,随手抓起灯盏,他照亮了一下左右的墙壁,这里应当有人时时清扫。没有蜘蛛网,甚至连些许的灰尘都没有。 沈入忘不由得自嘆弗如,在打扫卫生方面,他总是被大师兄念叨,自小开始便是如此,他总是说,「小师弟乃是块大少爷的料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你瞧瞧,这说得可是人话,往日里一向被师兄弟称赞作「宽宏大量」的他,总是能在不同的地方给沈入忘找茬,久而久之,沈入忘也就总结出了一套对付这位的法子,自然是避其锋芒,当他说的话,统统是放屁。 少年道人又看了两眼,这里像是久未有人宿居了,崭新的被褥,以及丝毫不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种种都表明了此处的僻静。他在床铺上拍了拍,一屁股坐在了上头,想必那庙祝便是去通知此间的主人前来会客吧? 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和师父有旧?沈入忘掰着手指数了数,说起来,他还真不晓得谁人和他那个师父有太好的关系,须知,哪怕放眼于整个怪胎层出不穷的道门,听雨阁的主人仍旧是个颇为棘手也难相处的人物。 「师父可是个传奇角色。」他喃喃道。 相比于那些师出名门的道士,他师父原本不过是一介布衣书生,却出身自一户药学世家。他于弱冠之年,便考取了功名,且是当年殿试探花郎,本应该是文曲星下凡,吉星高照,他却挂印而去,修炼起了道门心法,数十年后出关自称道法大成,遂上各大门派论道斗法,一时之间,连挫数门锐气,故而立时于东海留仙岛开宗立派。 他一生自药学入文士之门,又自仕途无限好之时,抛却功名利禄,成了一个道士,其中种种曲折,经歷之复杂,实在难以计量。 而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极少,往年来,一年总不过有三两散人上门拜访,至于那些名门正派于十多年前纷纷被师父他老人家打得侧脸肿的老高,没有与留仙岛过不去已是最大的退让了。 好在听雨阁门下,俱非贪图名利与权势之辈,自然也就乐得自在。 他转念一想,倒是秦纨多少有些执迷于此。 秦纨与许多听雨阁弟子不同,至少沈入忘知道,这位大师兄颇为贪财,都说出家人视金钱如粪土,可秦纨却并非如此,他于福仙镇上的商贩具是锱铢必较,若是不砍到毫无余地,便从不罢手。 他那砍价不要命的德行,可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妇都要兇狠得多。至于剩下来的钱的去向,沈入忘到秦纨死都不曾搞清楚,那时候他曾和三师兄经常谈起此事,纷纷觉得多半是被大师兄中饱私囊了。 三师兄讲起此事总是一副「大师兄劳苦功高」拿点余钱理所当然,咱们山上山下,里里外外可全靠着大师兄养活,若不是他包揽了採买,就他们这些五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恐怕没多久就得挨家挨户去化缘了。 忽然,沈入忘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他隐隐约约看到了门后的阴影里,正扒着一个「人」。那人与这里的庙祝极为相像,都是在头上戴了一只巨大,雪白的面具,而最为显眼的标识那只巨大的,流着血的瞳孔。 他就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室内的一切,仿佛是一只毫无感情的监视者。 沈入忘三步并作两步,已是抢到了那副面具之前,他用力将打开的门板一掀,映入他眼帘的一切却不由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大门之后的墙壁上,横七竖八地悬挂着数之不尽的白面具,这些面具有大有小,但其诡异的造型,以及独有的绘制风格,都让沈入忘知道,这均是出自同一人的杰作。 这些眼睛有些大大地睁开,源源不断地流淌出血泪来;而有的则睁开了一丝,仿佛是一只正在假寐的狐狸;而有的则彻底合上,就在沈入忘看向他们的时候,一股彻骨的绝望瀰漫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唯有闭上眼睛才能隔绝这种影响。 「这寺庙的主人未免也太恶趣味了一些……」沈入忘干笑了两声,好在这些都不过是一些面具,他后退了两步。 只觉得脚下这块砖石仿佛有些许空洞,脚跟已是下意识地一用力。 他忽然觉得整间屋子,没来由地震动了一下,这时,一些碎末毫无徵兆地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心急火燎地往头上一抓。 他摊开手心,只见其中正静静地躺着一颗坚硬的东西。 他咽了口口水,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这是一枚牙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回忆里的沈丶小心眼丶入忘,和秦丶抠门丶纨。 惊不惊喜!今天也更新啦!瞅了眼存稿箱!决定今天开始日更七天!之后再恢復两天一更! 第5章 是鸳鸯眼长头髮的妖僧!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第9页 而且,这显然是一枚人类的牙齿。 且看上去脱离宿主的时间,并不久远,他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他早些年曾与三师兄去过福仙镇,那时候,这座荒庙便早已存在于西区郊外,可在那个风平浪静的渔村小镇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传言:在福仙镇,有一些男孩无故失踪了。 初始之时,村民们权当是孩子贪玩,自己夺了船出海捕捞去,可他们到达海边一看,那些停靠在海边的船只一只都不曾少。 而后他们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仍旧不曾找到孩子们的下落。 与此同时,山下的孩子走丢的越发多了起来,其中有几个家长曾看到他们的孩子在午夜的时候,犹如发了癔症,半夜一声不吭地起了床,而后换上一身衣衫,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犹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只是这件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村中走丢了第三十六名孩童的时候,福仙镇的村长求到了师父头上,也不知道那一夜师父使了什么神通,平定了妖物,从此之后,福仙镇便再也没有孩子走丢的传闻出现了。 至于福仙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妖魔在此作怪,这些事情师父一概都不提起,大师兄那一句:「与师父有旧。」忽然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思绪。 莫不是……他不想去揣测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但思绪却如瘟疫一般急剧蔓延。 而也就在这时,地面的摇动幅度越发巨大,越来越多的杂物从屋顶落了下来,从最初的看不出位置的细碎骨骼,再到人类的牙齿,以至于出现了整块的灰色的骨头。 「人骨?」他喃喃自语道。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响动从面前的石壁上传了出来,转瞬之间,墙体上覆盖的石灰一层层地剥落了下来。 沈入忘张大了嘴,在那些或大或小的面具背后,一个个佝偻着身子,保持着濒死前的惨状的「人形」正紧紧地埋在这堵墙体里。 因为他们的脸上带着各色各样的面具,他们的表情并看不清楚,但从他们的四肢扭曲力度来看,他们极为痛苦。他们看上去大概只到沈入忘的腰际,就像……就像那些在这座黑庙里做事且一言不发的庙祝们。 这里并非善地。 沈入忘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在他的印象之中,这像极了传闻之中的傀儡术,可以说,这便是傀儡术的原型。这是一种早已失传已久的法门,他记得书中曾说,这种技艺乃是将一具活体的素材,剥皮拆骨,换之以别的材料。 道门之中常用丹砂铅汞,故而所做的傀儡千年不腐。同时一身是毒,若是一不小心沾染上一星半点就得横死当场。 而佛门则常用佛门法器,或是锡,或是别样材料,而所制成的傀儡,又名为「罗汉」,亦或是「金身。」 但这种做法确实过于诡异,而且傀儡若是功法低微,便派不上大用,还不如养几个弟子奴僕来得顺手。这种颇为邪恶并且带着巫蛊色彩的道法便逐渐失传了。 距离这种傀儡术上一次现世恐怕得有数百年之久了。 说起来不才,他沈入忘对于这傀儡术可谓是「精通」,之前他曾向一位高人学过这方面的奇淫巧技,只不过,也因着这事儿实在有些不务正业,而且他也只贪图个好玩,所以只学了个大概。 他打了个响指,从地面破土而出了三只有些傻乎乎的骷髅,他们手里还抓着昨日演奏的乐器,看到主人神色肃穆,还挠了挠脑袋,仿佛灵光一现,纷纷从地里又掏出了长刀长枪。 沈入忘一扶额,看到这三兄弟也是没辙。 这三只骷髅乃是他在下山回到玉皇宫之时的意外收穫,只是这三兄弟的灵智实在不大高,往日里做些小把戏还算凑合,但要临阵对敌当真是一团浆煳。他贴在门板边上,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中庭天井的周围已是插满了金色的经幡,这些长长的丝绦无风自鼓,景象诡异。 「这是在做些什么?这些看上去像是佛门的经文,难不成这里供奉的是哪尊大佛?可佛门与道门分庭抗礼已久,拜佛并非是什么不可见光的事情……」 正当他小声嘀咕的时候,仿佛有人在四面八方唱起了经。 这些念经的人声丝毫不带有人类的情感,仿佛是神明,亦或是佛陀。这等虚无缥缈的声音,隐隐念动着:「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又闻:「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弃之。唯认……」 而就在这时,从门外走来了四位庙祝,为首的一位两手空空,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沈入忘行了一礼。而在他身后的三位却各有不同,其一持青玉宝剑,系赤色丝绦;另一则持羊脂玉瓶,晶莹剔透;余下那一位则持龙虎如意,不怒自威。 四人俱是伸手作邀请之状,低垂着脑袋,极为恭顺。 「是叫我去大殿的意思吗?」 颂念佛经的声音越发壮阔,其间掺杂着无数非男非女的声音,犹如佛教里描绘出来的飞天与护法诸天。而其中最为动听的却是一个男子软糯又不失威严的语调。 他跟着这些声音走到了天井之内,他远远的望去,只见大殿的神位之上,此时正盘膝坐着一个身披袈裟的白髮男子,他微微合着眼眸,薄凉的唇角正不断念动着什么,他的脸型尖削,看上去便有一种薄情寡义的感觉,却叫人心动不已。 第10页 此时他所坐的地上,散落下漫天的花雨,忽然,不再有任何声音传来,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男人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眸。他伸出一只手,轻巧地接住了一片缓缓飘零的花瓣,而另一只手仿佛掐了一个法诀,静静地笑了起来。 沈入忘看到他的眸子,其中一只犹如高挂于半空之中的皓月,一地银沙。而另一只却犹如天边的烈日,灿烂如金。 沈入忘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和尚怪好看的,不过,这世上的和尚他也算多有见闻了,哪有和尚穿得如同这般富丽堂皇,还长髮及腰,这断然是个妖僧。 打定了主意,他却还来不及开口,那僧人笑了起来,他笑得极为好看,但不知道为何,沈入忘总觉得他有一种歷经了沧桑的厚重感,只不过,时光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什么证据。 不知道为何,沈入忘无端地想起了某个实在不常笑的人物,他笑起来虽是没有这般妖冶夺魄,却委实让他有那么几分心惊,他在佛堂之中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想要将那个青衣道袍,不苟言笑的容颜甩出脑海。 却是越想越不如意,这厢念头落了下去,那边又突兀地升起了几分他的坏处,这等折腾之下,原本的算计便落了个空。 「我在此地,久候多时了,沈公子。」 沈入忘听得此言,声音如清泉。 小道士自忖并不认识这个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僧人,但既然他在秦纨口中与落鸿山有所关联,知道自己的存在并不稀奇。 拜那些个正道子弟所赐,此时「沈入忘烧毁祖宗基业,理当天打雷噼」这样的话语恐怕早已传遍了整座留仙岛。 这里被他捉弄过的村民并不少,有几个甚至恨他入骨,此时来访的除了他,恐怕也就没了别人了。 他大喇喇地坐在和尚对面,笑着说:「大师,你好呀。」 「沈公子别来无恙,你的来意,我已是知晓,若是不妨碍,请将秦公子取来交我一观。」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沈入忘的表情仍是如常,心下一惊,他笑吟吟地说:「大师,非是我小气,俗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知你与尊师有旧,但如今时过境迁,我就连大师的法号,都不曾听闻……」 僧人会心一笑,他微微颔首:「小僧名曰『鸠摩罗』,曾受尊师恩惠,在此有了一处容身之处,此乃大恩,故而我便于佛前立誓,若是此间有用得上小僧之处,凡听雨阁门下前来,小僧必为诸位大开方便之门。」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纸信笺递给了沈入忘。 「这是尊师所写的亲笔信,他与我虽是山上山下的邻居倒也是时常互通有无。」 沈入忘看了两眼,已经知晓和尚所言非虚,他也并不啰嗦,一笑之间,已是郑重其事地将葫芦递给了僧侣,他亦是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将手掌轻巧地托着无须的下巴,他不知呢喃了什么两句,早有两个庙祝递上了法器。 「沈公子,秦公子所受之伤甚重,贫僧理当全力救治,你是否愿意在此处小住数月?」 沈入忘看着面前的和尚,还有那些隐藏在墙体里的尸骸,虽然知道此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到底还是瘆得慌。他个大活人有手有脚,自然是要重出江湖,该行侠仗义就仗剑天涯,该调戏调戏良家便寻花弄柳,一展情丝。 得,别说对着这些和尚自己就瘆得慌,就是想到某个冰块脸来,他都浑身不自在。 他看了看这座寺庙,但若是师兄落在此处,他沈入忘虽是不大在意,可到底师门一场……是的,师门一场,总不好将他放在这里不闻不问。 毕竟,他还救过自己两条狗命,不……应该是三条。 僧人低声说:「沈公子若有自己的难处,我为你准备了上好的厢房一间,好生休息,明日再做决断,亦是不晚。」 沈入忘想到那间满是尸骸的屋子,却不曾想僧人已是站起了身,他仿佛看破了小道士的心思,笑着说:「是一处另有布置的净室,之前的……乃是我师门中人的鬼把戏,倒是叫沈公子,受惊了。」 【??作者有话说】 骷髅三兄弟:主人是又要奏乐了吗?啊,原来是要干架呀!咦,我们换了刀主人怎么还是不开心??? 第6章 捨不得方糖套不着狼 ◎想必小哥哥你不是什么好人◎ 沈入忘觉得那个叫做「鸠摩罗」的秃驴趁机吃了自己的豆腐,什么受惊,他是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臭男人,如何受惊? 现在那位鸠摩罗的脑袋上多了一条标籤,「淫僧」。 不过他也是说到做到,给自己换了一间虽是小了不少,但却不再有那些奇奇怪怪挂饰的小屋。虽说,那些傀儡看上去极为恶趣味,甚至来路不正,但如今,大门大派之下,均是藏污纳垢,这种情况反倒是让沈入忘见怪不怪了。 那领着沈入忘来的庙祝,对着他鞠了一躬,便要消失在他的眼前,可就在这时,沈入忘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起来,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往那庙祝头顶一抓。 那顶宽大的斗笠一下子被他抓在了手里,从里面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孩子的脑袋。 此时那个孩子正满脸惶恐地看着面前的道人,仿佛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难,又是为何要对他动手。 第11页 「怎么是个活人?」沈入忘觉得头皮一麻,他原本以为,这里的庙祝,理应都是由活人制成的傀儡。 那孩子皱着脸,但也不多说话,只是一摇一摆地走到了沈入忘的跟前,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伸出手向小道士讨要那顶斗笠。 沈入忘蹲下身来,替他理了理领子,笑眯眯地问道:「小和尚,你来这座黑庙多少年了,你的父母呢?」 那小孩子摇了摇头,仿佛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一双手仍是高高举起。 少年道人在口袋里摸了摸,抓出几颗方糖来。秦纨很是喜欢给他买这种小零嘴,如今他自觉自己也是个大人了,大人哪有吃糖的,虽说糖果总是好吃的。 他便随身携带了些许,若是遇上……小猫小狗,还能喂喂可不是,这不就是派上了用处了。那个小和尚显然没有见过这种玩意儿,好奇地看着手中的糖块。 沈入忘移动手掌,小孩儿的双眸也跟着移动,像是一只几日不曾进食的小馋虫。 少年道人弹了一下手指,那枚方糖翻着跟头已是稳稳地落在了小和尚的手中。他好奇地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而后睁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有些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沈入忘。 「小和尚,既然吃了我的糖,便来说说,我之前问你的话如何?」 那小孩儿连忙抱着手,摇了摇头,嘴巴反倒是不停地吧唧。 沈入忘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现在的小孩子都这般言而无信吗?倒是有自己小时候的几番风骨了。 他又取出了一块,在孩子面前摆弄了两下,而后笑着说:「如果你说,那么这一块也是你的。」那孩子就此犹豫了起来,一只肥肥白白的手掌伸了出来,而后弹出三根手指,小声说:「三块!」 沈入忘忍着一把抽死这个臭小子的脾气,笑嘻嘻地从腰间又取出两枚,他瞟了一眼,发现其中的糖果已是见了底,这几日秦纨都在山上,连福仙镇都不曾去,他咽了口口水。 得,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那孩子当宝贝一般将糖果抓在手里,噗嗤噗嗤便吃了一块,而后擦了擦淌着的清鼻涕,断断续续地说道:「俺……俺们来这儿已经五年了,俺爹俺娘还在镇上给人家做工。」 沈入忘听得有趣,敢情好,这是一家两口子把孩子特意送到此处来的?不都说黑庙不祥,难不成,这里的人还没有这等顾忌? 「那刚才在屋里那位,是谁?」 小孩儿嘴角动了两下,而后说道:「那是师父。」 「师父?你们是他的弟子?他教你们什么?」沈入忘越听越是奇怪,这些人并非是被家里人送来这里当庙祝的,而是那位鸠摩罗的弟子? 那小孩子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张嘴说:「师父在这里教……教我们念经。」 小孩子还说了不少话,其中颠倒来回,让沈入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从孩子的口中,他却知道了这里其实并非单纯是一件庙宇那么简单。 鸠摩罗,在镇上另外建有一所私塾,传授这些孩子读书识字。 与此同时,在徵得了父母的同意之后,他还向门下的弟子传授佛经,他往往会教他们一些,譬如《心经》,亦或是《金刚经》一样的入门经书。并且定期让这些孩子来黑庙里来负责杂役。 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对这样的形式十分认可,觉得孩子理应知道得失与报偿,并且觉得这位鸠摩罗大师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善人。有时候,一些镇上受了其恩惠的居民还会到黑庙里参拜一番,并且给庙宇的功德箱添些香油钱。 沈入忘一屁股坐在地上,孩子吸了吸鼻涕说:「师父不是……坏人,如果小哥哥你想要欺负……师父,我就……我就打死你!」他向着沈入忘挥舞了两下小拳头。 沈入忘一下子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自己说:「我为何要欺负大师,他替我师兄医治内伤,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可……可是门外时常都会有个和你长得差不多的哥哥,他每次来都浑身上下都是带着伤的,师父治好了他,他却次次都要杀……杀师父。」 沈入忘听得这些话,眉头微微一皱,这世上自然是魍魉横行,但这种恩将仇报还不止一次的人,为什么这位大师还得菩萨心肠多次收容于他,而且,听小子的说法,此人并非是福仙镇人士,而是来自别处。 是中州?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玉皇宫内,时常见到的纨绔,他们往往是一些隐藏于大宗门之后的世家子弟,坐拥祖辈们的庇荫,门派长辈们的庇护,自小便是跋扈嚣张,目空一切。 这小子的行为倒是和这些人有点相符,而且,沈入忘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衣衫,他匆匆忙忙下山之前,料来是大师兄的手笔,在不知何时,已是给他换上了一身短打的羽衣,因为连日赶路也略显骯脏了。 他想了想,也许这不过是一段孽缘,与自己无关,也没必要替鸠摩罗强出头,便拍了拍小和尚的脑袋,笑着问:「你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长得像是恩将仇报的坏人德行吗?」 「像。」童子颇为认真地回答道。 「……」沈入忘默念了几遍童言无忌,之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过他倒是不知,这等挤眉弄眼在小孩子看来和恶鬼可没多大区别,他问:「那小师傅,之前我那间房子里,那些怪东西……」 第12页 小和尚颇为可爱地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说:「哪有什么怪东西,哦……是这样的,俺们的师父是一个佛法很厉害的人, 他曾说,『若是心怀不轨者,则在屋内会看到诸天妖魔,若是心怀慈悲者,那便可见如来』。想必小哥哥你不是什么好人。」 沈入忘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他忽然明白过来,这里的一切应当是障眼法,是幻术。这位妖僧是个精通幻术的大师!所以他才能在悄无声息之中偷天换日,并且布置出极为壮阔的场景。 他想了想问小和尚道:「那小师傅,你在这里能看到什么呢?」 那个小和尚居然罕见地低下了脑袋,抓了抓头顶,不好意思地说:「俺们,只看到了烤熟的鸭子,还有大鸡腿……」 得,还是个小吃货,他把斗笠还给了小和尚,并且将之挥退,抱着脑袋往屋内走去。不多时,已是有另一个庙祝模样的人影,将一整套衣衫摆在了桌上,他无心再问,便任由那个人离去。 …… 另一侧的一处稍大些许的净室内,两个庙祝正点燃了香料,缕缕青烟盘旋着充盈了整座屋子。 穿着袈裟的僧侣将葫芦郑重其事地摆在桌上,从一侧的窗口处,几缕月光泄露在了地上。僧侣取出一只木鱼,而后挥退了两位庙祝。 他们一一行礼,也不敢回头便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他漂亮的双眸微微阖上,一只手托举着念珠,而另一只手,轻巧地敲击着那只看上去已经颇为古旧的木鱼。 「咚……咚……咚……」这般枯燥的声音渐次传来,逐渐地仿佛整个净室之内都散布着这样的声音。 忽然,那只葫芦之中仿佛出现了什么变化,与那枚香炉相似,里头飘出来一道幻影,一个身着青衣道袍的男人缓缓落了地,他的长髮黏连在他的额头,脸色苍白,似乎一不留神,便会消失不见。 那人甫一落地,便大声咳嗽了起来,有点点滴滴的烟尘散落在了地面上。 「秦公子,好久不见,贫僧这厢有礼了。」他的表情很是淡漠,但语气又像是在与一位老友说话。 「我那个师弟,总算还不是太没用。」那个幽魂一般的人影扶着床铺已是站了起来,他斜斜地倚靠着墙壁,而后又大声咳嗽了起来。 僧人并不说话,只是在一旁调配着香料。 「阿什,陆笑年最近有来过吗?」 僧人摇了摇头,将香料亲手添入香炉之中,而后说:「我倒是想要他来,我前日读《圆觉经》又有些许体悟,恐能对他感化一二……」 「你吶。」秦纨摇了摇头,仿佛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可此时的院中,忽然有些许动静,仿佛空林夜鬼,嘀嘀咕咕个不停,只是万籁俱寂,黑夜来临,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察觉。 【??作者有话说】 小和尚:穿得人模狗样的小哥哥,都不像个好的! 第7章 生前莫问财路,死后向鬼讨钱 ◎我还有人要娶,有人要护,要我当和尚可是万万不行◎ 净室之内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和听雨阁的事情,下头的弟子已经与我说了,如今,你有什么打算,醒世宗的庙宇因你师父的缘由,你们听雨阁门下可来可住,百无禁忌。 如今,既然已是身在空门,不如随我修禅如何?」僧人漫不经心地问道,仿佛这等对话只不过例行公事。 反倒是秦纨嗤笑了一声,他直起丝毫都不硬朗的身板说:「我还有人要娶,有人要护,我酒喝不得,肉吃不得,都无所谓,但要我当和尚可是万万不行。」 「我只随口一提,你也不必如此之快的回答于我,如今,你有什么打算?」他此时方才稍稍放下点僧侣的气息,变得有些市井。 「我要追查一些事情,那时小师弟尚未成年,我得照顾他,现在他已是能独当一面,我也可以放心了。」 「你是当真放心?这山间豺狼虎豹之险恶,可不比人心。」 「他是个鬼精灵,机变百出,可比我出色得多。」他想了想,反倒是笑了起来:「倒是道术并不如我。」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门外的喧嚣之声开始渐渐蔓延。 鸠摩罗停止了手中的作业,他低声说:「你在房里不要出去,你若是丢了,恐怕你那位师弟得来寻我拼命。」说着往中庭走去。 「叽叽叽,是鬼族的人……」 「是自己人,自己人,不能不能向他收『压口钱』了,叽叽叽。」 「叽叽叽,为什么我们的人会,会和人类混在一起?」 「是计谋,是计谋,是阴谋啦,人类,人类的皇帝想要灭绝我鬼族……」 「叽叽叽,那个人来了,是个和尚,我最喜欢吃和尚,细皮嫩肉的,叽叽叽。」 鸠摩罗站在中庭一侧,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鬼族的朋友吗?能否现身相见,小僧在此有礼了。」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那几个声音却不说话,只在那里不断发出「叽叽叽」的声响。 鸠摩罗知道这些存在于地面之中的鬼族最是难缠不过,尤其是在夜间,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天下。 自人族称霸中州以来,便与鬼族订立日夜交割的条例,夜间便是鬼族的世界,好在他们多半不与人类相见,只是安分地存在自己的之内。 第13页 人活于地面之上,而鬼活于地面之中。 两者井水不犯河水。 可也有些许例外,鸠摩罗活了太久了,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自然知道这些鬼从不怀好意,他也不多加啰嗦,手持的念珠已是狠狠往地上一噼。 只听一声巨响,无数土石飞溅,却显露出了五个看上去奇形怪状的人偶。他暗叫一声:糟糕。回过头去,只见原本自己驻足的净室之内,有六道影子已是拽着一只葫芦飞也似的,遁入大地之中,一边还发出「嘻嘻哈哈」的声响。 等他扑入屋内,原本还待在屋子里的秦纨已是彻底失去了踪影。 …… 沈入忘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门外吵吵嚷嚷,还真不让人睡个好觉吶,他打了个哈欠,刚探出头去,就看到个长发飘飘的秃驴,哦不对,大师。 咋大晚上还上演全武行? 他瞄了一眼中庭,只见地面破了个大洞,里面有几个苍白的东西,他挠着头靠了过去。 「这是些什么?」他仔细打量了两眼。仿佛是几个人偶,其中一个虽然长得有点歪瓜裂枣,但能够看得清楚,是一个老头的模样,鬍子花白,只是脸被拉得极长,头顶秃了一块,做得极为逼真。 其余几个也如同此类。不知道是何人在这里做了恶作剧,他摇了摇头,这位大师仇家遍地吶,大晚上还有人在他们这儿给他刨个坑,想着让他一摸黑就摔在地洞里,摔个半死? 谁人这般小家子气? 他站起身,却看到远处的鸠摩罗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看着他,面色尚是有几分悲天悯人。 「沈公子。」 「大师,你晚上也睡不着出来看月亮吶。」他笑了起来背过手去,慢悠悠地走到了鸠摩罗身边。 「此处月色很美,只是,沈公子有一件事,我要与你讲。」 「说吧,大师,你若是说我大师兄丢了,我也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 「你大师兄……就在不久之前,被『压口钱』劫走了。」鸠摩罗面皮一跳,仍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啊?」沈入忘觉得自己这张嘴简直开了光,怎么说什么来什么,怎么着,这好好的,我刚才还那么高,那么大的大师兄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大师,你不是说笑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事,千真万确,刚才一伙名为『压口钱』的鬼族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用了声东击西之法,劫走了秦公子,此事是贫僧疏忽了,万望赎罪,不过,我已经用定魂香,将秦公子的魂魄稳固,一时半会,不会出事的。」 沈入忘仍是一副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模样。鸠摩罗也不再说话,只是很是安静地待在他的身旁。 「大师,那个『压口钱』是什么来路。」好不容易,小道士才合上了嘴,得,师父死了,一眨眼,大师兄还被妖怪抓走了,总不至于让我这个小师弟去独闯虎穴吧?得,大师兄你就安心地去,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小师弟什么都不会,烧烧纸钱,给你在阴曹地府花销还是没问题的。 若是有闲心还能再地下和四师兄说一声,他欠我的九个铜板便不需要还了。 鸠摩罗皱了皱眉,低声说:「鬼族的来歷,沈公子应当知晓吧?」 沈入忘点了点头,这便是一群天地开闢,生于浊气的诡异种族,所谓的鬼族并非是人死之后变作的幽魂,而是区别于人类的一种夜行族群。 当然也有传闻,人死如灯灭,若是被鬼族看中,人死之后的魂魄同样可以化作鬼族,故而众族不绝,鬼族亦是不绝。当然这仅仅是一个传说而已。 「鬼族之中,有一些群体会频繁与生者接触,他们的动机并不清楚,有的只是为了好玩,而有的另有阴谋,而有的则是为了阻止人类对于鬼族出手,其中缘由不一而足。 佛门之中,称唿其为『护法』,也是部众之一。而『压口钱』便是其中一个较为出名,也极为奇特的群体。 沈公子,『生死莫问财路,死后向鬼讨钱』,人死之后,尸体藏于棺材之内,若是富裕人家,便在尸体口中放入一枚驻颜珠,稍次的则用别的物件替代,而最为贫穷的百姓,则取一枚铜钱,让尸体衔在口中下葬,百姓称之为『压口钱』, 『压口钱』便是取其意,乃是图谋死人的最后的一笔钱财的鬼族,他们行事极为诡异,如今无缘无故劫走了秦公子。」鸠摩罗伸手掐算了两下,原本紧皱的眉头稍有舒展。 「秦公子,此番应当没有大碍,只是……此事仍是雾里看花,看不通透。」 沈入忘愣了愣,这「压口钱」也太过缺德了,居然还大发死人财?看他们的形象人偶,难道还是一群为老不尊的货色。 不过,既然秦纨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儿,他沈入忘本领低微,也不能去营救他了,拜拜了大师兄咯,你就自求多福,实在不行就为虎作伥吧,以你的姿色替那帮子老胳膊老腿的鬼族人勾引些良家美妇,亦或是病死的小娘子应该是手到擒来吧? 他面上倒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哭丧着脸对鸠摩罗说:「大师,我……好好地将大师兄交到你的手中,如今他却在你的看守之下,下落不明,大师,此事全怪他们过于狡猾,并不能怪你,只是……我这师兄为了救我,蒙此大难,我……实在痛心疾首,我道法低微,实在无力追讨,但饶是如此,我也应当追击下去,大师,明日天一亮,我便出发寻找这伙恶贼的下落,多谢大师收留。」 第14页 说着,他对着鸠摩罗鞠了一躬。 僧人连忙托住他的手臂,他的面色疾苦,不復往日的表情。他思忖了片刻,对着沈入忘说:「沈公子,这可愧煞小僧了,你且随我来。」 说着,引着他进了净室,两人分主客坐下。 「大师,你还要与我说些什么。」 「沈公子,事急从权,我见你身上应当身怀魔族的功法是吗?」僧人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沈入忘眼底忽然闪过一缕杀机。 「沈公子,不必在意,这世上能够认出这套法诀的,天上天下,唯数人耳,而贫僧不才,略知一二。歷来,魔族都被称之为邪魔歪道,自数十年前的变故之后,关于这个种族的消息,已是被重重封锁,知晓之人极为稀少。 沈公子,魔族的功法乃是天下最为霸道,最为速成的功夫,我知你与秦公子,师兄弟之情极深,如今此去,若是无上好的功法傍身,可能为邪物所害, 也罢,我便将你手中的法诀补全,以表贫僧对于你们听雨阁一脉的谢意罢。」 鸠摩罗语速极快,沈入忘还没反应过来,一句:「大师不必如此……」还没说上个一半,僧人已是伸出两只晶莹如玉的手指,一下子点在了少年的眉心。 沈入忘两眼一黑,只想抽自己两个耳刮子,叫你这张破嘴逞能。 【??作者有话说】 影帝沈公子泪流满面,被迫走上救师兄之路。 压口钱:叽叽叽叽,人类就是事多叽叽 第8章 男子爱男子,亦是正理 ◎这样我便可以与师兄的遗骸同去同归了◎ 等待传功完毕,已是第二日清晨。 沈入忘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而对面的僧人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僧人低声说:「沈公子……你体质并不一般,贫僧都有些吃不消。」 沈入忘摆摆手,也不去多瞧他一眼,只说:「大师此言客气了,你这等功夫,小道也被折腾得快要散了架了,若不是有大师的灵丹妙药,恐怕得有数日下不了床。」 僧人面色这才稍微好转些许,他低声说:「沈公子言重了。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沈入忘只想把昨天说的一大段话都给吞进肚子里,现在他肠子都要悔青了,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与嫁出去的媳妇,这媳妇想回娘家,他也没辙吶。 「大师,我现在便启程,若是路上被人识破,我是魔族功法的传承,你定要替我收尸,就将我葬在落鸿山上,多宝殿废墟之前, 这样我便可以与师兄的遗骸同去同归了。」 「阿弥陀佛。」 沈入忘一摇三晃地站直了身子。忽然,僧人叫住了他。 「沈公子,我还有一事觉得于你有些许帮助,只是此事乃是权宜之计,但既然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了,便是让我下地狱裸身踏火也在所不惜了。」 他静静地看着少年道人,低声说:「福仙镇上,自数年之前,传闻来了一位世外高人,你可以去寻他指点迷津。」 「什么世外高人?」沈入忘被他说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去了便能知晓。其中奥妙,不足以为外人道。」说罢,他站起身来缓缓往外走去。 沈入忘一边返回自己的房间,一边托着腮,对于他而言,他是不乐意去找个又臭又硬,难以对付的大师兄的,从前几年里,他管自己犹如管教自己的儿子,稍有不如意,便要被他一阵数落。 虽然这位大师兄手艺极佳,便是再过寻常的食材,到了他手中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吃出山珍海味的味道来。 虽然这位大师兄还精修家务,这偌大的听雨阁烧毁之前,便交由他一人打理,仍是能清扫的一尘不染。 但是,但是他实在太啰嗦啦。 沈入忘觉得这位大师兄恐怕是在针对自己,一想到他逮到他稍稍偷懒,便能长篇大论说上一个早课,不由得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得,大和尚不是说,师兄一时半会儿还雾里看花,怎么都不会出事吗?那我就先去享受一下人世间的繁华,再享受下环肥燕瘦,再去拯救他好了。 救命大恩不必谢嘛,毕竟咱们可是师兄弟。 沈入忘一下子倒在床铺上,一夜无眠,连番逃难,已是让他有些疲劳,沾床便已是唿唿大睡了起来。 …… 鸠摩罗站在屋内,目光广远,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随后微微点了点头,寻来一只蒲团,静静地坐下。 不多时,已是有两个黑影出现在了屋中。 「师尊。」 那两人纳头便拜,也不敢抬头只是将脑袋低伏,犹如两位称职的公僕。 僧人也不说话,他一只手指向天空,而另一只手则指向地面,良久不知从何处发出了洪钟大吕的声响。「尔等何来。」 他睁开眼,面上已是带着那种初见沈入忘时候的笑容。 那两人仍旧不敢抬头,低声禀告道:「师尊,中州方面传来消息,陆公子离开帝都了。」 他的表情仍是没有什么变化,他笑着说:「不知这次,他又要往何处去,天南海北皆走遍了,与他当年可一般无二。」 「禀告师尊,恐怕是……宝藏院。」 两个黑影仿佛不敢多言,说完之后仍旧不敢看面前的僧侣一眼。 「哦?情理之中,你们去罢,从此之后,醒世宗十二支脉,便不需要再来参拜贫僧了。」 第15页 两个黑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惊恐,但饶是如此,也不敢对僧人有什么辩驳。 只是一低头,瞬间消失在了净室之内。 …… 沈入忘难得睡了一个无梦的好觉。 那些江湖路远的故事,都与他无了关系,仿佛伏牛镇,落鸿山,玉皇宫,亦或是中州的故事都一下子远去了。 等到日上三竿的光线,微微打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而后坐了起来,不远处的桌上摆放的是昨日夜里,由庙祝送来的一套黑色的长袍,还有一条紫金色的腰带,他起身左右翻看了两眼,却是自己最是喜欢的样式。 多年之前,他在玉皇宫总是喜赤色,只是如今却觉得这玄黑如墨相当应景。 那位鸠摩罗大师虽是忠厚,但倒也是个妙人。 沈入忘将衣衫褪去之时,却听到他人的脚步声,他来不及停手,只得光裸着上身愣在原地。 那人仿佛也不曾想到会是这等场面,脚步声暂停。 远远地沈入忘听到那个柔和的男声,轻声颂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恕罪了。」 沈入忘嘆了口气,反倒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三下两下已是换好了衣衫,只是任由满头青丝犹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肩头,他的唇间衔了一缕发尾。 「大师,早吶,不知道现在来见我,所谓何事?是为了收这一夜打尖钱吗?沈某人口袋空空,身无长物,若是往昔,倒还能留在庙里挑肥种地了以报大师的恩泽了。只是如今……」 「沈公子说笑了,贫僧此来,是为施主践行的。」 「大师客气了,福仙镇我去过多次,哪怕如今镇上的人手有些多,想必也会有办法的。」他理了理长发,已是与来时大不相同。 「我门下弟子,不少于福仙镇定居,想来应当与施主有所帮助。」他招唿过身后的一位庙祝。 「去叫你林师弟来,换了往日行头便可,不需着装。」 他一一嘱咐,不多时,一个孩子已是到了净室门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叫道:「师父,弟子林诚拜见。」 …… 沈入忘跟着面前的童子顺着一条小路往福仙镇去。 「沈先生,你是要去找镇上的司马先生吗?」 「司马先生?」 这位名为林诚的童子看上去比之其他人要老成许多,便连说话气度都显得成熟不少,他应当十岁上下,童子应了一声,一边小心地看着前路。 「司马先生是咱们镇上的外来户,他来时便像是一位落魄的书生,他在村口支了个摊,村子里这种破落户不少,都打着算命先生的招牌,招摇过市。 当时,这位司马先生也是如此,镇上的几个泼皮无赖,便去寻衅滋事,不过我们福仙镇也是受教化的,太过出格之事,自然是做不出的。 其中一个便上去问:『这位大师,我最近左眼勐跳,请问何解?』,那司马先生并不言语,只是让他写了一个字, 那个无赖说自己不曾习过字,他便让他随意划上两笔,而后说了一句:『你左眼青,右眼红,今日便要打死人』。 这话说的极为粗俗,一时之间,震惊诸人,几个泼皮无赖破口大骂,那司马先生也不多说,只是收了摊,不知去向。 这无赖当天夜里,在码头给人帮佣,万事小心翼翼,本想着过完这夜,便可以去砸了这司马先生的招牌, 哪知他挑着扁担,一个转身的功夫,扁担头居然敲在后来者的太阳穴上,被敲到的人当即死在当场。这无赖闯了大祸,引来镇上的保长,这下可好,司马先生的名声一时之间便是鹊起,之后凡是寻他算卦之人,无一不准,俱是称之为『神算』。」 沈入忘一听,是个算卦的,心中的迷惑更甚。 「其实师父的占卜扶乩也极为厉害,只是他说枉窥天机是佛祖之事,这等在佛门被称作『天眼通』。但就连师父都曾对这位司马先生赞不绝口,想必也有过人之处。」 沈入忘随意应了两声。 「去年的时候,这位司马先生忽然成了亲,那时候可是热闹,咱们也去了,还讨了一杯水酒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新娘子都不曾出来见客,说起来,则是中州来的高门贵子所以讲究许多。」 小道士听得「成亲」二字,倒是心中一动,他并非愚钝,也并非如二师兄那般的道学,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连什么是妹子都不甚清楚。年少时,他是个轻狂的少年,脱了稚气,便要携着秦纨到处奔走。 那时候少年道人已是与自己的大师兄红了眼,但他总是缠着他不放,便是要看他出些洋相才好。 而秦纨倒也是听之任之,那时候常师兄与师父总领师门,秦纨便没有那般忙碌。有一日,沈入忘趴在溪谷边,里头几条小鱼流淌,而秦纨坐在山石上,望着远方。 他想着自己忽然说:「我听三师兄讲,咱们常去的醉仙楼,他们家的大小姐今日出嫁哩!」 他记得秦纨并无反应,他便接上口去继续讲道:「我听说哩,那位大小姐喜欢的可是女子,只是不知道为何,却被嫁了当地的地主老财,这一阵子哭哭啼啼,可当真难看咧!」 「女孩子家出嫁总是要哭上两声的。」此时的秦纨从山石上一跃而下,只走到他身旁,也不去瞧他。 第16页 沈入忘倒是想着逗他一逗,他笑着说:「这小姐也是,为何不嫁了喜欢的女子;这世上不应当是,喜欢的人与喜欢的人一道,便是男子爱男子,女子爱女子,也是理所应当吗?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说着他便伸手去抓他的衣角,他转过头,只见得清瘦的少年微微侧过脸,不知道为何,白皙的脸蛋上染上了一抹飞霞。 他难得地嘴角嗫嚅,而后正声道:「这……男女大事乃是天地伦常。」他口中虽是一本正经,却无论如何都不曾甩开小师弟的手掌。 沈入忘觉得有趣,却把秦纨臊得紧了,清瘦的少年急急走开,倒是弄得沈入忘一下子被扯得人仰马翻,只拽着一角衣衫布料,痴痴傻笑。 思绪绵延,只是不多时,听着小童子讲着讲着,两人已是到了镇子外头,小和尚小心翼翼地往前摸去,确认无事之后招了招手。 「我听家里人说,镇上如今来了不少修道人,恐怕要对师父不利。」 沈入忘并不说话,要是让这个小子知道这些道士是冲着听雨阁来的,恐怕得把他就地一丢,而后疯也似的跑了。 他引着沈入忘往一处走。 「司马先生的住处和一般人不同,我爹爹说,世外高人与一般人想得不大一样,他们那叫『大隐隐于市』,所以不喜欢和那些富人一般招摇,就喜欢住在陋巷之中,说什么『有龙则灵』,我是不懂,大概都是些大道理。」 他们的目的地乃是一处东城的贫民区,虽然整处小镇都已经极为贫穷,但贫民窟更是穷中之穷。 而且其中隐藏的更是三教九流那些从中州远渡重洋,来到留仙岛避祸之人。 所以这片东城便是极为复杂。 「沈先生,我只能带你到此处了。」 沈入忘看着一片破败的楼房,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想把媳妇当儿子养,但奈何媳妇是个叛逆少年唉。这才有了漫漫路。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沈自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卦者千虑,绝无一失 ◎今日师弟听话得很,明日好好保持。◎ 沈入忘给了两锭碎银,把林诚打发了回去。现在小鬼头学得可真是精明,从前的他也是这般大小,只会伸手要些瓜果。 现在倒好,便是明目张胆要钱财了。 亏了!亏了!毕竟这钱财可买瓜果,亦是可买糖与杂货,可瓜果便只是瓜果。 不过好在一路行来,他也算指点了一条明路,不然要他自己来找恐怕够呛。 沈入忘对于占卜之类的术士,总是戏弄为主,虽说这些人自称上承天命,乃是受命于天,但往往都不过是些江湖骗子。 这里是一条深巷,两侧的房屋可谓是破败,但仍旧有不少人出入。沈入忘是穷人家的孩子,彼时他尚在伏牛镇之时,父母与他也不过是住在这样的简陋小巷之中,只是亲戚朋友都住在左右,倒是极为好照应。 回到这等地界,沈入忘反倒是有几分惬意。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到这种地方了,在落鸿山弟子们都有搭建起茅房,这里往往留给第三代弟子居住,他跑这里倒是极为勤快的,隔三差五,便要与自己的师侄们打成一片。相较而言,沈入忘许是最没皮没脸的一代弟子,众人也喜欢与他一起胡闹。 虽说少不得责罚,但终究闹得极为开怀。 沈入忘倏忽之间,倒是想起自己曾经来过此地一趟,那时候,他与几个师兄弟走街串巷。这里乃是福仙镇最为鱼龙混杂的地带,在东海这块天高皇帝远的小岛上,无数的人远离中州只想在此过上平静与安宁的生活,那么这里便是绝好的去处。 故而此地变成了一行人探险的好去处,只是隐居于此的侠客不曾见到,反倒是有不少多嘴多舌的老汉总是在树下嚼着舌根。 只是隐隐约约,沈入忘却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总觉得这位传闻之中的「司马先生」可能并非是陌生人。他在山间认识的人实在不多,但听雨阁灭门惨案之时,并没有除了他与大师兄之外的倖存者。 当他尚在落鸿山上之时,他在一代弟子之中排行第七,是为老么,在他上头共有六名师兄。这些人各有不同,但在师父不在的这些年间,却被大师兄依次派下了山去。 等到那伙匪徒入侵落鸿山之时,一代弟子只余下,四师兄,六师兄以及他自己,还有大师兄秦纨。而除了他与秦纨两人负隅顽抗,并在最后躲进了后山机关逃过一劫之外,其余的人都在这场浩劫之中魂归天外。 但提前下山的那几位,到了现在却仍是不知去向。 他曾经难得缠着大师兄,要他吐露一二,他得有多久不曾与这位师兄好声好气了?他摇了摇头实在不知晓。偏生他便是服了软讨了饶,一天之内显得服服帖帖,叫他往东绝不往西,他被大师兄各等姿势摆弄了一遍,却只换了一句:「今日师弟听话得很,明日好好保持。」便见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顺手熄了蜡烛,当真得意。 直气得沈入忘牙根痒痒,恨不得把这位大师兄剥皮拆骨了去。 但一旦想到此处,沈入忘不由得便记起这几人之中,有一位便是擅长扶乩占卜的,就连师父都对此赞不绝口。 第17页 常剑庭。 「卦者千虑,绝无一失。」 若说秦纨是落鸿山上习练道法不世出的天才,那么常剑庭便是在推演卦象之上无人可望其项背的存在。他长得绝算不上寻常,脑袋奇大,而在沈入忘的印象之中,常剑庭有一张长脸,可不知道为何在他脸颊两侧更是有一些奇异的凸起。 让他整张脸都不如一般人那样柔和。 可饶是如此,他生得居然还是有那么几分俊俏。 沈入忘那时候便摸着自己的脸,不由得哀嘆道:「这世上之人总是美得各有千秋,却都不如我。」说完便吃了秦纨一记实打实的板栗,疼得他抱头许久方才停歇。 师父曾说,一人若是有其独到之处便是会生出异相,比如若是擅长先天八卦,便会做龙马之姿。 因「河图」,「洛书」乃是由龙马负载而出。 不过沈入忘看到二师兄的长相,觉得这世上吶,还是平平淡淡才是真,他对自己长相颇为满意,这天之子的异相,还是谁稀罕谁拿去罢。 如果这位闻名福仙镇的「司马先生」便是常剑庭,那么许多问题便可以解释了,作为师父的近侍,二师兄实际上远比大师兄更得师父信赖,其中隐秘之事更是知道个清楚,他既然被大师兄派下山去,自然也难保要去找那位与师父有旧的鸠摩罗大师指点一二。 那么鸠摩罗知道他的住处便是不稀奇了。 而且,又因为鸠摩罗与听雨阁之人关系复杂,所以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提点于沈入忘,却绝不敢直接说是常剑庭。 一切只会其义自见,到底是符合佛门因果之说。 只是,沈入忘嘆了口气,实在不想说,为什么常剑庭宁可躲在距离落鸿山仅仅数十里之遥的福仙镇,也不肯上山与师兄弟们共御强敌,反倒是在山下苟且偷安。 虽然哪怕他上了山来,也无疑是螳臂当车。 如今山上骸骨无人收敛,已是将满山红艷化作了一场苍白丧事。 他却在不久之前,娶妻进门,大宴宾客。他与大师兄二人,在山上餐风饮露,他却是做了个福仙镇的知名人物,平日里唿唤他为大师之人,比比皆是,他也甘之如饴。 挺可笑的,沈入忘摇了摇头,但一想到他人际遇,毕竟人各有志,所以也不想多加置喙了。 周围的人群和炊烟渐渐少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肃杀与落幕,此时正近于晌午,家家户户有的烧起灶台准备将昨日的冷食热上一热,有的则干脆就着小菜,嚼上一二馒头便算对付。若是大张旗鼓,便会误了下午上工,要扣了工钱。 可不知道为何,沈入忘只觉得有一股寒意,直逼他的嵴椎,仿佛有极为恐怖的东西正在尾随其后,叫他毛骨悚然。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一闪身,便钻进了附近的一条小路之中,这里经过他的观察并没有什么人烟,也没有人住在这里,两侧房屋之中一侧已是坍塌,露出里头的陈设来,应当是过于偏僻了,就连住在这里的人的后裔们都不愿意在此久留,兜售更是无人问津,干脆便空置了下来。 而另一边比起这里也好不了哪里去。 随着他偏离路线,那股离奇的冰冷感也消融殆尽,他长舒了一口气,是什么人?沈入忘没有什么头绪,先用排除法,排除「压口钱」。众所周知,鬼不于白天出没,那么这一伙人便不会再此处进行袭扰。 是鸠摩罗,还是那些留在山上的正道人士?他不敢确定,也不敢随意怀疑。就在他思绪万千之时,那股诡异的气场忽然又锁定了他,而且这次他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杀意。 就在他感受到的一剎那,几道气流犹如炮弹一般射向了他,他堪堪避过,原本立足之处已是多了几个窟窿,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青砖。 而此时,沈入忘也看到了那个袭击者的身影,他身上穿了一件不知由什么禽类羽毛编织成的大衣,整个人的形骸隐藏在其中,看不分明。 他一击不中,身形像是融化在了空气之中,逐渐变得透明,以至于最后消失无踪。沈入忘吹了个口哨,那三只骷髅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那股阴冷的气息还未消散,他伸手掰下其中一只骷髅的几枚牙齿,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向一个方向抛掷了出去,那个被拔了牙的骷髅一脸懵逼地看着沈入忘。 「趴下!」许是沈入忘刚才的攻击惹恼了那个杀手,随着他一声怒喝,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骷髅兄弟,脑袋已是被狠狠地撞飞了出去。 此时沈入忘急忙站起身来,他又是往其中一个骷髅身上一掰,那个脑袋被击飞了的骷髅,颇为生动地双手一摊,仿佛在说:「怎么受伤的总是我……」可此时沈入忘已是没空再料理他,他将那根胫骨犹如投掷标枪一般丢了出去,只见在半空之中仿佛刺到什么,一阵殷红的血花喷洒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行兇者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沈入忘赶紧跑了过去,他一把拔起那根胫骨,却发现它已被人强行拔出,插在了一处的黑土地上,而那人已是消失无踪,那股叫人心悸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不再出现了。 他抹了把汗,顺手将胫骨丢给了他的主人。他蹲下身,看着地上的这滩鲜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转瞬之间就止血走人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沈入忘总觉得那人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熟悉。此时,不远处的拐角传来了一个声音。 第18页 「司马先生你回来了?哟,这不是码头上才有的白鱼吗?晚上给尊夫人煲汤吗?」仿佛是一个颇为老迈的镇上居民正在与人发问。 他的话显得颇为友善,应当与来者颇为熟稔。 「方老伯,内人方要临盆,福仙镇上,唯有鱼儿与野味最为肥美,我已是託了镇子里的猎户,若是遇上上好的鹿肉,可给我留下三四斤。」 这个声音…… 沈入忘嘆了口气,果然是他。 少年道人看到拐角走出来一个二十出头,作文士打扮的青年,他长相不俗,言语谈吐,尽皆风流。此时的他手里用草绳扎了一尾白鱼,拿捏地颇为小心,仿佛若是一个不留神,便会让这位肥鱼熘个无影无踪。而此时他正转过头去,仿佛还在与他口中那位「方老伯」讲话。 他满脸的笑容却在转回来之时愣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晴不定与阴翳。 「司马先生?」沈入忘忽然笑了出来。 「小……」 「常剑庭,别来无恙吶。」沈入忘用一种带着戏嚯的语调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骷髅兄弟:我脑袋都掉了,你还拔我的牙齿和肋骨!你还是人嘛!我们做骷髅的跟了这么个主人很委屈!(咆哮) 第10章 他最是疼你了 ◎倒像是一对老夫老妻了◎ 常剑庭。 道门无出其右的卦师,以及天才。 同时也是沈入忘的二师兄,只不过却要以这般身份相见,沈入忘想要笑,却不知道为何笑得比之哭还要难看上几分。 二师兄的神色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他的面上除了无尽的尴尬之外,更是有一抹阴影。 「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界,你且随我来。」说着,他手中仍是提着那条自码头购来的白鱼,但另一只手一把抓过沈入忘,快步便往巷子深处走去,他推开了其中一间屋舍的房门。 许是开门的动静有些大了。 「相公?」远远的便听到一个妇人的叫喊声,沈入忘往屋内看去,只见得整个屋子质朴得如同寻常山民的住所。大厅之内摆放了一架纺车,而不远处零零星星地更是有不少已经排列整齐的布匹,只是不曾来得及拿出去贩卖。 男耕女织吶,这到底是道门子弟羡慕不来的生活,不过自己与秦纨在山间倒也差不离多少,他去乡野亦或是山下购买来十足的野味,而秦纨则亲自操刀,两人虽是不说话,但仍是聚在篝火跟前,用完晚饭各自回屋。 「倒像是一对老夫老妻了。」 我在想些什么东西,他摆了摆脑袋,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那妇人仿佛还在内厅,听得声响却无回应,便要起身一探究竟,已是响起了窸窸窣窣地穿戴衣衫的声音。 常剑庭急忙喊道:「娘子,是我。家中有些客人,你且在内厅暂避即是,这里便交由我来料理。」 那妇人有说话道:「外头是哪位叔叔,婉儿有孕在身,照顾不周,万望叔叔原谅则个。」 「是我曾经上山学艺时候的故交,如今来寻我喝杯水酒,不碍事的。」 仿佛听到此处,那名唤为「婉儿」的女子方才放下心来。 常剑庭将大门阖上,抹了一把汗,引着沈入忘入了厅堂,而后一屁股坐在了主座上,他看到沈入忘一言不发,面色如常,只是恍惚间显得有几分薄凉,便尴尬地笑了笑。 「小师弟在山上过得可好?每每知晓你在山上守着师父的基业,我……」 「客套话便别讲了,我来此地也非是听你来嚼弄舌根的。」 常剑庭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怅然。 「我在福仙镇这些日子,时常都在想,你何时会上门来,毕竟,我们这等听雨阁弟子早已是行走在人间之活鬼了。 若是我见了你,便将这条命都还给你,权当还给战死在山上的数十个师弟师侄,还给捨命将我们送下山去的大师兄便是了。」 他说到此处,却见面前白光一闪,沈入忘的手掌并指如刀,从他的指尖吞吐出半寸刀芒,直直顶在常剑庭的咽喉处。 「那你便拿命来还罢。」他甫一说完。面前的常剑庭表情却犹自淡然了下来,仿佛终究获得了解脱。他缓缓阖上了双眼,低声说:「小师弟,动手罢,能多活这么个三年五载,师兄已是够快活了。」 良久,却不曾听到沈入忘动手的声响,却是一声布帛破碎,他睁开眼,只见原本好好堆放着的布匹,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而放在自己咽喉处的手刀已经不见了踪迹。 「杀了你也于事无补,二师兄,你在镇子上过得倒是顶滋润了。」沈入忘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旁,自己给自己沏了一壶茶水,大口饮尽,还拿袖子抹了把嘴。 「小师弟,你可是一点也没变。那时候你便是如此不拘泥于礼法,可没少挨师父责骂。」他想了想,站起身来,从一处书橱里取出了一枚木匣,而后递给了沈入忘。 「这是我这些年在福仙镇经营,积累下来的钱财,虽然不多,业也算不得少,你且拿着。」 沈入忘却不接手,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二师兄,你居然觉得我是那种看得上钱财的人吗?你既然在福仙镇生活多年,不如讲讲,你为何不肯上山来?」 沈入忘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当年的大师兄会将众多人手送下山去,这些都是听雨阁内的精英之士,哪怕杯水车薪。 第19页 单单一个二师兄也就罢了,可偏生所有下山之人都下落不明,若是其中没有猫腻,沈入忘第一个不信,如今始作俑者被「压口钱」劫持而走,一切事情便如泥牛入海,再也看不通透。 常剑庭听得这班问询,面上也显露出几分犹豫之色,过了一会儿,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他摇了摇头说:「此事我与大师兄他们有约定,这些事终究不能随便说出口,我本被大师兄勒令前往金山岛。」 「是位于留仙岛以南之南的被称作南之极的金山岛?」 「是,只不过,我逃了回来。」 「为什么?」 「我……放心不下师门。」常剑庭看着远处出神,而后默默说道:「当时大师兄分别派我们下山而去,我在当日便起了一卦,所得的一卦,却是实打实的『大凶之兆』,轻则破家,重则满门死绝,观破人亡,我急急忙忙去找大师兄, 大师兄却与我讲,叫我切莫担心,说的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等空旷无意的话语,小师弟,大师兄素来最是疼你,你应当知晓,他从不讲这种话的,定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他隐瞒不说,必有其目的。 于是我又起了一卦,只是这一卦却更为离奇,讲的乃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幻雾。我来不及再去与大师兄说明,第二日便下了山去。」 沈入忘翻了翻白眼,得,要是这山上是秦纨最疼小爷,小爷也不用受师父鞭刑,也不用被罚入思过崖,一待便是数月了。那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有多惨便有多惨,只是这话,总不能与二师兄说,不然还得叫人觉得自己小心眼不是。 不过「金山岛」……他理了理思绪。 这是一处荒岛,并非如他之名,所谓金山,不过是整座岛屿之上覆盖着赤金色的泥土,这般看来好似海中金山,但实际上不过只有一堆顽石,在福仙镇便有古话,说是若是做了恶事,便要被流放到金山岛吃金子去! 这理应是一处监牢,而非是人生存之地。 「我在金山岛住了数月,终究放心不下师门安危,便偷偷赶了回来,只是到了落鸿山脚下,又不敢贸然上山去,只得偷偷藏在福仙镇上,靠替人起卦为生。」 「大师兄到底要你们下山办什么事?为何不可与我明言?」 「小师弟,你别再问了!大师兄也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知道的!如今大师兄死了,我之前便答应过他,如今,更是不会说的! 小师弟你既然已经从山上下来了,便不要再去掺和这些是是非非了,许多事情本就没有那么简单,听师兄一言……」 沈入忘知道恐怕真正的秘密早已被死人带到了肚子里,事实如何,如今说什么都已经难以辩驳。他打住了常剑庭的话头,低声说:「二师兄,不要解释什么了,如今,我来此,便是要与你谈关于大师兄的事情,此事因大师兄而起,而其中的利害,唯有你们知晓一二, 我与大师兄在山上宿居,却遭了大难,可大师兄并非是死了,而是在不留神间,失了肉身。」 沈入忘又不是个傻子,若是说是他一把火把秦纨烧了个干净,连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一向和秦纨交好的常剑庭恐怕上来就得掐着他脖子要他一命换一命。 「什么!大师兄他,这不可能!」常剑庭仿佛露出极为惊恐不安的神色,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奇闻。 沈入忘苦着脸说:「有什么不可能的,这大师兄的肉身还是我亲……亲眼看到烧毁的。」 「小师弟你!」 「嘿嘿。」沈入忘抓了抓脑袋,双眼不住地乱瞄,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此乃天灾,非是人祸!如今我只准备泛舟山水之间,不问世事了,也就两桩心事,其一便是大师兄,省下这天地之大,哪天那帮子名门正派的人想起还有我这条漏网之鱼,我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所以我便找上这神通广大的二师兄你来啦。」 这普天之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说完这话,面前的常剑庭陷入了沉思,他嘆了口气,刚要说话的当口。 一声让人惊悚的惨叫声,已是从一旁的内屋响了起来。 「相公……相公……!」一声声的唿唤,沈入忘迟疑了片刻,而常剑庭已是冲进了内室之中。沈入忘毕竟是生活在大男人堆里的,实际上,他接触的女子屈指可数,自然连孕妇如何都不曾知晓,他下意识地想要跟进去。 却只听「砰」地一声响,内室的柴扉已是拍了过来,打在他的脸上,顿时鼻尖都肿了一块。他刚想询问一二,从内室已是传来了常剑庭惊恐不安的叫声。 「要生了!要生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小师弟!帮帮忙啊!小师弟!喊隔壁的稳婆过来!我……我娘子她要生了!」 沈入忘一愣神,他也不知道何为稳婆,但仍是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二师兄的家中,往周围寻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可能就不更新,等到周五再更啦! 第11章 你有没有听过人龙结合必遭天谴? ◎二师兄,我看你心事重重,孩子不是你的?◎ 沈入忘没头没脑地沖了出去,等他到了大道之上,发现这里住的人确实不多,但左右仍是有人居住,他也不顾敲门是否有用,径直噼开了旁边一户人家的大门,只见一个做脚夫打扮的人正与一个妇人搂搂抱抱。 第20页 得,正在办事儿呢? 「稳婆呢!」 「隔壁……大侠……在隔壁……」那两人突然看到个人破门而入,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入忘也懒得理会这两人是扒灰偷情,还是两情相悦,一个翻身已是出了门房,急急地往一旁赶去。 只是此番正巧赶上一个老妪正手提着竹篮从里头走了出来。沈入忘一把将老妪抓起,疾步便到了常剑庭家中。 这老妪有些惊魂不定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颤颤巍巍地说:「老天爷吶!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想要□□良家妇女了!」 沈入忘当时两眼一翻白就要说出几句刻薄话来,却看到常剑庭疾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躬身对稳婆一拜说道:「刘婆婆,这是我的师弟,刚才多有冒犯,请恕罪。当真是事急从权内子如今恐怕……」 刘稳婆到底是专业人士,到了他的专业领域,便叉起腰来,浑然没半点刚才唯唯诺诺的德行,她趾高气昂地撸起袖子,指挥着两个大男人前前后后把东西准备了个齐全,便将窗帘拉了独自进了产房,只余下他们焦急地等待。 对于生孩儿这种事儿,沈入忘倒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听雨阁乃是道门清修之地,母鸡都没两只,师妹更是稀有物种,全山上下都只有一两个,还都死在那次袭击之中。 沈入忘是出了名的口花花,当初见着两个小师妹联袂而来,便上前调笑,其中一个性子刚直,上来就赏了他一记耳光,半张脸肿了个老高,回头还被师父责罚,这辈子都上不了飞霞峰,彼时在玉皇宫里倒是有不少妙羽宫的女道子,可人家门阀森严,万万是瞧不上他沈入忘的,于是那记耳光便成了沈入忘和妹子之间的绝响。 更离奇的是就连秦纨都上来骂了他一句「恬不知耻」,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少年道人一脚踹下了莲花池。那些个锦鲤翻着死鱼眼,围在他身边优哉游哉地吐着泡泡,等他想找秦纨算帐,斯人已是不见踪迹。他只知道自从那事儿以后,他和秦纨的关系越发不好了。 难不成,那小师妹还是他姘头不成? 他干笑了两声说:「二师兄,别着急嘛,不就是生个孩子……」 常剑庭一反常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他自讨了个没趣,正要说些什么,里面却是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出来。 生了?! 沈入忘还在那儿打着哈欠,觉着这女孩子生娃可真是时日绵长吶,就这功夫他能在山上打上三俩小盹,再吃上自后山打来的野味儿,可当真自在。女孩儿则苦得多,沈入忘漫不经心地想见自己在山上的那两位师妹。 她们都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只不过,各有各的难处,其中一个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可偏生落在一个清贫人家,他家人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最终却引来了杀身之祸,幸得大师兄路过拔剑相助,也顺带接引了上山来。 而另一位师妹则寻常很多,她是山下的山民之后,父辈失足落下山崖,被师父收录门中。师父于收她们入门之时曾说过,如今女孩儿在山中修行并不妨事,只是世上有太多女子沉沦于人情,耽于家庭,世上的人总叫女子付出捨身,这般便是不该。 「我立听雨阁,乃是有教无类,尔等入我门来,男女之分全无,男子做得,女子同样做得,若是不认可此事,大可破门而去,绝不相拦。」 沈入忘知道师父所言非虚,他曾去过中州,一旦女子嫁做新妇,那么此生变得为之奔波,在玉皇宫之中的道门俗家子不少,他们均是已经婚配,他们声色犬马,唿朋引伴,从未眠夜,而他们尚在家中的妻子却不得不独守空房。 女子可真不容易,还有这生孩子的鬼门关。 「恭喜司马先生,是个胖小子,会哭会闹,这一生下来吶,就找奶吃,这模样可真俊儿!哈哈哈。」稳婆连连道喜,常剑庭已是掏出了早已备下的红包,递了过去。 沈入忘斜着眼看着屋中发生的一切,这倒是一桩大喜事,可他却见得常剑庭脸上反倒是没什么血色,苍白无力,仿佛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即将在面前发生。 得,这婚娶还真是人的坟场吶,过了这婚娶一遭,结果,还有生儿育女等着,二师兄这回可是惨了。 那稳婆喜滋滋地从产房内走了出来,还毫无好感地对着沈入忘飞了一个白眼,她一面大声对产房之内的常剑庭说:「司马先生,老婆子这可就告退了,若是令郎满月酒,可别忘了我吶。」 「一定!一定!」 那老婆子喜气洋洋地走了,此时,常剑庭也回到了厅堂之内。 沈入忘又瞟了一眼常剑庭,只见得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郁,仿佛有什么不安正悄悄爬上他的心头。 他想要跟进去瞧瞧,却想到男女之防,只得站在房门之外。 不多时,常剑庭已经从里面迴转出来,他没想到沈入忘正在此地等他,尴尬地一笑:「让你久等了,小师弟。」 「没事儿,怎么了,二师兄,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孩子不是你的?」 常剑庭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沈入忘嘿嘿一笑,抱着双臂,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一阵乱瞟,面前的男人却有些颓然地嘆了口气,旋即有几分惨笑地说:「此番,我还真就觉得,这个孩子不如不是我的种,才算好些。」 第21页 「什么意思?难不成,二师兄你有这种怪癖?这可使不得,师父教咱们要『仁义礼智信』,全面发展,咱们是人可不是禽兽,师弟我虽是个放浪形骸的货色,但万万干不出这种事情来,二师兄你可要三思吶。」 常剑庭就差点一口老血喷在面前这个胡言乱语的沈入忘面前,什么人说什么话,都知道这货脑子颠来倒去,嘴里不干不净,可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这般乱嚼舌根。 若不是他是自己的亲师弟,他现在就能当场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咳咳,师弟,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 他继续说道:「这是冤孽,冤孽吶。」 说着,他已经转身从产房内抱出来一个孩子。 「我本以为,回到了这里,这件事便不会顺着命运既定的方向前行,但到底……终究是功亏一篑,所谓的命数哪有这般好改变。」 沈入忘蹭上前去,他听常剑庭说得此事玄之又玄,不由得好奇地看向孩子。 可入目的却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孩,圆熘熘的眼睛,还有粉藕似的胳膊……沈入忘好像看到了什么,他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常剑庭,却看到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缕悲悯。 他拉开了襁褓,露出那些被遮掩住的,正在逐渐扩大,蔓延的东西,那是青褐色的鳞片。 「二师兄……这是……」 沈入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而常剑庭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的是大片大片犹如鱼鳞一般的东西。 「就像你的猜测一样,我并不是人,我是鳞族,若是换成了你们的叫法,应当叫做『龙族』才是。」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听在沈入忘耳里犹如天方夜谭。 他想起彼时在山上,二师兄哪怕是在夏日里都是一身青袍长袖,看上去故作文雅,便是师兄弟之间游水嬉戏,他也只在岸上看着。 众人只道是他是书生气极重,拉不下脸面,便在小河里拿水泼他,惹得他发了火,说要禀告师长方才罢休。 这些年,他总是在众人面前一身长衣模样,原来是因为这等原因。 所谓的鳞族,是与鬼,人,灵,魔其余四族一样,都生存于这片土地上的族群,不过,相对于别的,鳞族更像是一个天外传说。他们多自称为「龙族」,崇拜龙神而自认是神龙后裔,他们久居于海上,噼波斩浪,各个都是识水性的好手。 可这些关于鳞族的谣言,更多的不过是一些老者口耳相传的故事,这支种族仿佛都湮灭于时光之中一般,不曾有所生息。 沈入忘寻思,这事儿要是被各大门派知晓了,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二师兄搞不好就得被开膛破肚,制成万年不腐的标本,供众多门下弟子参观品鑑。 这样的展品在玉皇宫并不少有,玉皇宫便有专门陈列这些东西的宫殿,其中镇馆之宝,乃是一只名为「开明兽」的怪物,据说乃是在上古时期替天帝镇守天门的神兽,至于是不是真的,沈入忘倒是不曾关心。 这么一说,倒是二师兄身份极为敏感。绝不能轻易抛头露面,想必师父也是知晓其中的缘由,才收录了这位师兄进入门墙,听雨阁里有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了,俱是师父善心大发的表现。 读书人嘛死脑筋,沈入忘摇了摇头。 这时,常剑庭低声说:「小师弟,事已至此,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传闻。」 沈入忘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异族交合而产子,其子嗣必然会受神罚……这是上古时期便流传下来的传闻,我本将之当做传说一般,只是,半年之前,无故来的风吹落了一片瓦片,我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便藉此占了一卦。」 沈入忘知道二师兄的卦术极准,绝非那些江湖术士可比,他沉默不言,恐怕是从卦象之中,窥见了极为可怕的东西。 「此事……与我有关?」黑衣少年指了指自己。 「我刚才入内,直到稳婆离去,我查看孩儿之时,看到了别的东西,」他掀开孩子肚皮上的布匹,只见孩子白花花的肚子上,犹如鬼爪一般,赤红色的血线已经逐渐蔓延延伸,朝着孩子的头颅方向行去。 「鬼冢印!?」 【??作者有话说】 二师兄:小师弟这么气人我却还要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唉,大师兄快点把他带走啊! 这周末都会更新哦! 第12章 谁都说不了你的不是 ◎可到底看到他的目光,便失了分寸,没了勇气◎ 沈入忘甫一看到这个犹如鬼兽一般的鲜红印记,便知道这是世上传闻之中,极为恐怖的一种咒法,其诞生无人所知。 当时和自己传授这些知识的是秦纨,念到此节之时,正巧看到自己在一旁打着瞌睡,遂被大师兄取了木尺敲了脑门。 大师兄吶,也不知道你在那些老鬼手里过得好不好。 要是不好你便找个机会给师弟我托个梦? 沈入忘摇了摇头,得得得,就之前那次,青面獠牙,还不吓得他沈入忘一晚上没法睡觉。 沈入忘不是一个胆子肥的人,虽然他是道士,但却很怕鬼。 那时候,尚且还有秦纨伸出一只手,让他抱着睡觉,如今,大师兄都变成鬼了……陈闲嘆了口气,还是让大师兄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託梦这种费体力的事儿,还是算了。 第22页 「师弟,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上天赋予我们一家的责难和天谴吶……」常剑庭颓然地坐倒在了他的面前。 「我为了这一天,施法折寿蒙蔽天机,妄图替这个孩子换来平安的一生,可是这平安仅仅只出现了那么一瞬,便灰飞烟灭了!」一向儒雅的男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可他的眼底却早已一片浑浊。 沈入忘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好在……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师弟,你来了。」常剑庭用粗布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略显激动地握住沈入忘的肩头。 少年道人只觉得一阵生疼,但又不好将之甩开,他干笑了两声说:「二师兄,若是有什么话,你便直说,你替我背的黑锅,从前至今,我都记得。如今,入忘都给你还了便是。」 他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只要这事儿,我办得到,我便替你做了。」 「这桩事对你而言,并非什么难事,小师弟,你可曾听过『龙竭草』?」常剑庭听得他答应下来,脸上的阴郁散了几分,连语调都了下来。 沈入忘摆摆手说:「别问这问那的,师兄你知道我功课不好,这每每交晚课都是抄的你的,什么龙竭草,我是半点也不记得了。」 说起来,在听雨阁里,沈入忘绝对是一朵奇葩。 常剑庭显然也想起面前的小师弟实在不是个好学的材料,一边将孩子放回屋内,一边低声说:「龙竭草乃是一种天材地宝,但他与大部分的灵宝并不相同,他本身是一种名为『苍朮』的普通药材,但偶然之间,传闻有真龙之血溅射其上,然后又与神龙相伴百年,被真龙吐息日日吐故,方才长成。」 沈入忘一翻白眼,得,天材地宝四个字一听就不是好处理的东西,一听还和传说之中的神龙有关,他就更是两眼一抹黑抓瞎了。 「师兄,不是我说,这东西未免太可遇不可求了些,你要不要降低点难度,什么千年何首乌,百年老山参,我还能给你捣鼓个一两个。」 「师弟不必担心,在占出这一卦象之后,我遍寻典籍,得知在这南海一带,曾经有过真龙的足迹,而就在此地向北便有一处人迹罕至的洞窟,名为『龙眠』,其中就有所需的药材。 只是,小师弟你知道的,二师兄我……」 沈入忘嘆了口气,托着脑袋低声说:「二师兄虽然你博学多才,可道术上却稀松平常,就连师父都……好吧,此番我便替你走上一遭,请二师兄拿舆图来。」 不多时,常剑庭已是取来了一份地图,上面涂涂画画已是有不少标记,他放在桌上,指向其中一处,低声说:「在距离留仙岛以南之地,有一处荒岛,名为『龙形』,师弟你看。」 沈入忘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倒是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东西,他虽然是不学无术,但胜在过目不忘,稍加思索,便知道课堂之上,从未提及过这般东西。 沈入忘并不觉得二师兄有什么理由害他,常剑庭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甚至在当时的听雨阁之内,他也是最为不争的一个,而他除了道法不佳之外,其余一切都在师门之内极为拔尖,他同样也是师父眼里继任的热门人选。 甚至为听雨阁立下赫赫功劳的秦纨,或许都比不上一个常剑庭。 沈入忘一无所有,他既是无父无母,又是目无师长,再者在道门之内,提到他来,便都没有半点好话,除了几句不堪入耳的侮辱之外,实在找不出别的词句来形容于他。 虽说,他早已听得耳朵生茧,但秦纨倒是仍旧会为此小题大做,为此多少人被他斩落了手脚,而他为此又被师父责罚说他素来冲动,如何处事?这般的话语实在诸多,听得不胜其扰,就连沈入忘一直与秦纨不对付,都想要替他争辩两句。 可到底看到他的目光,便失了分寸,没了勇气。 沈入忘当年就觉得自己与二师兄的差距,又是一个在碧落之外,而另一个则在九幽之地。所以他也不信二师兄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来。 他见得常剑庭将那一卷舆图折起,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二师兄,那大师兄的事情就麻烦你占上一卦,等我自龙形岛回来,我便去接他回家。」 「何以为家,小师弟。」 「四海为家,两个人便算是家了,两个人也是一处宗门了,你既有难处,我便不邀你上山了,只是听雨阁总不好在我手中真就一把大火烧没了去吧?」沈入忘忽然静下来说了一番话,只是他神色决绝,仿佛想到了什么。 忽然,他伸手握住了沈入忘的手掌。 「宿命之说,总是不断流转,我到现在都在犹豫是否将你拖入这个旋涡之中到底是对,还是错,若是有所不幸,便都是师兄的不是,你不要去责怪他人才好。」他的言语之中,仿佛意有所指。 只不过沈入忘懒得去想,他平素里便不乐意与人打个机锋,猜来猜去,便好似笑话。他素来只爱快意恩仇。 「二师兄,就在昨日听雨阁已经化作一片火海,就算咱们师兄弟想要置身事外,总会有人把我们拖着,拽着带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受苦受难。 我沈入忘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没有,大师兄没了,师父没了,紫云观没了,我孑然一身,在世上犹如一只鬼, 那么那些人可别怪我瞎了眼,逮着谁咬谁,多拖一个下地狱便算是稳赚不赔,真叫人痛快!」 第23页 他没来由地眼底浮现出几个虚渺的人影,那些身着华贵道袍,穿金戴玉的道人,那些目露阴鸷的群雄领袖,一个个,一件件。 忽然,他身上那种气息消失无踪。 他抬起头看着残阳如血,不由得想起,那时候的师父让他枕着膝盖,那时候的他吵嚷着「」,找那些屠杀了伏牛镇的兇手復仇。 师父替他修补着衣衫,低声说:「人的一生之中,不应当只有仇恨。」 那时候的东海落鸿山,仍是飞花时间,他听到此言之后,稍稍平静了下来,而后侧过看着漫天的花雨,不再说话。 「人还是没心没肺好些。」他想着,有些想起抬起手来,只是又轻易放下。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二师兄,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当时下决心烧掉整栋听雨阁时的自己。 他面对的是如潮水一般涌来,想要接手听雨阁,并且将门派上下的尸骨抛入大海的名门弟子。他没有选择。 沈入忘不想被人称作「数典忘宗」,同样也不想自己的家归于他人。 这里有太多属于自己的回忆了,沈入忘怔怔地想到,他少时自尸山血海的伏牛镇被师父领入了落鸿山的小蓬莱山门。 他踏过神女峰,那时候大师兄还会笑两声,他当时亦是个孩子,虽是往日冷面,但对自己这个更小的童子反倒是左右照顾,便是两人一道出现,他也总是牵着自己的手。他领着沈入忘看过落鸿山的雪顶。 也说过要带他去看南海日出的承诺。 如今,却将一切散在了风里。 他笑了,「也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会怪我,当时没来得及问他。」 少年道人摆了摆手,已是大步朝门外走去。 忽然,他听到身后的常剑庭仿佛在喊他。 他停下脚步,夕阳余晖,已是慢慢落下,他看着那个粗布长衫的文质男人,嘴角动了动,一阵大风吹来,他听到的字,仿佛是「三师兄」云云,只是后续还有什么,他已是听不到了。 沈入忘看着他把双手插在衣袖里,像是一个日渐苍老的病人。 只是渐渐的,他的身影也就消失在了屋内。 「我也有很久不曾见到三师兄了,不知道他在哪座山上野吶。」他不由得想起与三师兄漫山遍野疯跑的模样,只是时光匆匆过去,眨眼已是三年,那时候,众多师兄相继别离,其余众人他都好言好语,却唯独只有面对三师兄之时,他哭出声来。 如今,师兄们又在何方呢? 谁人知晓。 …… 一处阴暗的地下,几个身着灰袍的老者正像是顽童一般围着一个青色的魂魄,那道散发着淡淡萤光的人影,此时正躺在一块平整如床的大石上。 一个头上秃了一块的老头儿,揪了揪身边同伴的鬍子,皱着眉说:「我说巫咸老头儿,你不是说,你的医术独步天下嘛,现在这小子怎么还不醒啊,你行不行啊?」 「疼疼疼疼,巫真你给老夫松手!药石之力,哪有这么起效快的!咱们压口钱,要人死便叫他三更死,要他活,就算他告到阎王爷那儿,都别想转世投胎去。 再说了,老夫何时骗过你?」 「你大爷的巫咸,你昨日还骗我说,九泉有鬼族的娘们洗澡,我去了之后,只有几个粗胳膊粗腿的汉子,瞧见咱们几个,还把小老儿打了一顿,你瞧瞧!你瞧瞧!咱还长了针眼呢!我呸,你还童叟无欺!你骗鬼呢你!」 「我就是骗鬼啊,巫即老儿,你有本事咬我啊?」 「畜生!我咬死你个畜生!」说话间,两个老头顿时已是打作一团,场面一时极为热闹,剩余的四个老人则纷纷找了个好地方,一边还摇旗吶喊,毫不快意。 就在这时,躺在大石上的人影的手指动了动。只是很快,又再次失去了动静。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明天也有是有更新的呀! 第13章 如今无人遮风挡雨,花前月下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留仙岛很快便入了夜。 这里民风淳朴,仍旧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沈入忘观察了一眼四围,反倒是几个客栈之中仍是亮着灯火,同时几个屋顶都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这个时候,他就万分怀念大师兄,秦纨的身手极好,那时候,他便躲在大师兄身后,自有他为自己遮风挡雨。 只是此时,只能万事小心了。 常剑庭给他指了一条路,如今的码头已经被道门的人全数封锁,但此处除了码头自然还有别的地界可以登船。常剑庭在岛上人脉极广,他跟着路线到了一处地界。 来接他的是个黝黑结实的汉子,他笑着说:「是沈公子吗?」 沈入忘点了点头。 「我们先上船。」 这是一只寻常的渔家船,里面只容二三人大小,里面零零散散地摆放着许多渔网与渔具,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船头还有些血迹,乃是宰杀鱼类所留下的,这样的船只在留仙岛数不胜数,毫不起眼。 沈入忘坐在船内,船后撑杆的渔家汉子,常剑庭称他做「于大勇」。他笑声爽朗,一边说道:「公子哥儿,看上去面生得很,哪儿来的人?」 「我自中州来,与司马先生有旧,此次他有事要办,便应在我的身上,多亏了于兄弟仗义出手,不然,我实在不好与他交代。」他说话客气,倒是扮做一个来自中州的世家公子,他生得俊美,天生又是有那么几分贵气,如此一来,倒是扮这等无有不像。 第24页 毕竟二师兄还得在福仙镇过活,不比于我。他苦笑了一声,只是隐在船篷之下,不被人所见。 「于家小哥,这龙形岛是什么去处,你可知道?」 「回公子话,早些日子我曾经载着司马先生去过几回,只遥遥看了几眼,那是处极为小的荒岛,只是离奇的是,这座岛屿周围有重重迷雾环绕,且水下多有暗礁,一不留神,便会着了道去。 在咱们渔家倒是有个『鬼门关』的说辞,可你千万放心,既然司马先生将你交给我,我定然平安将你送到岛上。」 那于大勇爽朗的一笑,被海上日头晒得黝黑的皮肉,借着月光反射出一丝丝晶莹。 「不知道龙形岛上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吗?于家兄弟,你常在海上行走,有没有听过类似的传闻?」 那渔夫沉吟思索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说:「有,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这个传闻有点古怪,我看公子你乃是读书人家的子弟,断然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且说来听听,我虽是不信,但你既然这般说了,把我脑里的好奇虫儿都勾了起来,再不讲,可着实恼人。」 「龙形岛据说上头有恶兽,不过呢,这种说法已是在咱们留仙岛流传了数百年啦,而后山上的大神仙在咱们留仙岛建了听雨阁惊风楼在此处扎下根来。听闻此事,早在数十年前,便替我们斩妖除魔,去了这头恶兽。 据说那是个如同长蛇一般的怪物,双眸如同铜铃,顶上生有长角,只是颜色清灰,有数十只脚掌,乍一看犹如一条龙,但真要看起来,可比龙难看多了, 更像是……更像是一只千足的蜈蚣!不过,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当时村里的老人儿都言之凿凿,仿佛真的有这件事,但问起那怪物的遗骸在哪里,又都说不知。」 沈入忘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船舷。 他暗自腹诽,得,这事儿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这四条腿的真龙不好找,但千条腿的龙子倒还真有一条。 沈入忘入了道门以来,这种千奇百怪的杂学可谓是精深。世上自然是有真龙的,虽然这种神物从来不曾出现于人前,但有一些能够证明他们存在的生灵,却确确实实地存在于众人的眼前,其中鳞族与龙子最是显眼。 所谓的龙子,便是真龙诞下的子嗣,这些子嗣长相极为不同,甚至连体型都与龙不同,所谓龙生九子,其「九」为泛泛之数,所谓的龙子数量极多,这些看上去犹如怪物一般的生灵,往往继承了龙的神力,但却要弱得多。 很显然,龙形岛上曾经就有那么一位龙子存在,最后却被师父他老人家一剑杀了。 二师兄毕竟自听雨阁开闢以来,便侍奉在师父左右,得到这种消息反倒是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了。 只是常剑庭为什么不与我明说?反倒是要推三阻四……沈入忘有几分想不明白。 不过若是说起斩妖除魔来,沈入忘倒是记得小时候,自己尚和某人同床共枕,那时候便是在神女峰上,彼时的听雨阁靠的是香客们的接济,和师父不菲的身家,师父出自药学名门薄有家财,而身份特殊,自是接济之人更多。 小蓬莱的日子,比起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伏牛镇来,自然是恍若天堂一般。 那时候,秦纨点了一盏油灯,光亮充盈了整座净室。沈入忘便睡不着了,他缠着秦纨与他说话,秦纨实则不善言辞,而他多嘴多舌,没多久,大师兄便告招架不住。于是乎,他便会与他讲些剑仙伏魔斩妖的典故来,这些故事多见于《道藏》,往日里他也读些,只是一瞧见,便是头疼不已,听得秦纨讲来,却有趣十分,仙人,白蛇,长剑,倏忽万里。等到他说罢了,这孩子犹是意犹未尽,捉着大师兄的手臂摇个不停。 清瘦的少年思忖了片刻说:「我弹个小曲便是。」 那时候不足十岁的孩子,便激动地鼓起掌来,秦纨却弹了一曲《凤求凰》,待得到了那一句「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他回过头去,便瞧见童子已是枕着自己的大腿沉沉睡去。 …… 此时的地底下,一群人仍是围着大石,只是此时这些穿着黑袍,犹如古时的巫祝一般的老者纷纷手舞足蹈。 不一会儿,这些老头儿老太,纷纷坐到在地,人人抹了一把汗。 「喂,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办法吶?从药物,到推拿,咱们都试过了,你们之前,一个个牛皮吹得震天响。现在一个个焉了吧唧,要不要脸啊?」其中一个老太,从怀里取了一条手帕,擦了擦皱巴巴的脑门。 「这都两天了,咱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不过,咱们好赖确认了一件事,这小子还真是咱们鬼族人,肉身和魂魄分离时间如此之久,魂魄仍旧能够凝聚不散,这可只有咱们鬼族人才能做得到吶。没想到……没想到,只是这小子是怎么出现在人间的,还以人类的身份活动了这么多年的。」 「咱们鬼族之人,乃是一个大家庭,如今这孩子落了难,还被咱们压口钱看到了,可不能放着不管。」 「对对对,巫谢,还是你小子懂行,不愧是咱们六个里活得最久的,一千六百岁,咱们再来办一场法事,我看,都是巫罗祈祷的时候,没出力!」 那个被忽然点了名的老者,头髮像是一个月亮,被天狗啃去了一大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指着巫真说:「就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到处煽风点火,你们评评理,我巫罗是这样的人吗?」 第25页 「是啊!」 「是的啊,没错啊!」 一时之间,应和之声倒是此起彼伏,那个被称作巫罗的老者气得满脸涨红,手指戳着众人:「你们这些老东西!」 「你也是老东西啊!」 「好好好!既然如此,我就拿出我压箱底的宝物来,治好了这个小子,看看你们这些老小子还有什么脸面在我巫罗面前耀武扬威的!」 说着他已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香炉。 他一把将香炉放在魂体边上,伸手点燃了其中的香料,这时,香炉之中像是爬出了一条条五彩斑斓的长虫,而后他们便沿着那个仍旧昏迷不醒的手脚往上爬了过去,不多时,他们像是找到了什么门路,渐渐钻入了他的身体内。 「五仙宝香吶,巫罗,你这老小子不仗义啊,我那时候还找你分润一些,你都说早给用完了。」 「去去去!别打扰了我作法。」 说着,这个老者念念有词地一伸手,只见得魂体之上青筋暴突,像是极为痛苦。 「巫罗老头你行不行吶,你看这孩子都被你折腾得够呛,要不,你把五仙香借我使唤使唤?保管管用!」 几个老头又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那老者被吵得连忙捂住了耳朵,此时,也许是烟尘起了作用。只见得原本不断向外扩散的魂体,渐渐不再散乱,反而变得犹如实质一般。 「诶诶诶,有用有用,还是巫罗老头有法子。」这些个老头儿老太都是些墙头草,一见了情景,连连赞嘆,倒是有几分童心未泯。 此时,坐在不远处的巫咸站起了身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他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了,既然巫罗都拿出这等宝贝,为了这后生仔,我也不能藏私了。」 说着,他变着戏法似地在手中出现了一件袍子,他伸手将他披在了灵体之上。他渐渐平静了下来,随后,他的眉目也逐渐变得清晰。众人的赞嘆声传了过来,巫咸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但还是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 「由我这件南极宝衣护体,哪怕他只剩下一魂一魄,都能救得回来,巫罗,我这法子可是比你那劳什子的五仙烟高明许多了。 学着点,我毕竟是咱们压口钱的老大哥,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活得久了,可都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他在那儿越说越得意,却没注意到其余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摆摆手说:「你们吶,都学着点,都说学到老,活到老,只有不断学习新东西,才会进步嘛……」 「巫咸你个臭东西,老子咬死你!」说着,其余几人纷纷冲上前来,对着正在臭屁的老头子一阵拳打脚踢。 洞穴之中,一面犹如琥珀般的墙体正散发着幽幽的光线,叫人难以直视,仿佛上面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文字,正静静地等待有缘人前来识破追寻。 只是那六个犹如稚童一般的老者已是打得天昏地暗,顾不上这里发生的种种异变,以及躺在大石之上的那具魂魄了。 【??作者有话说】 下周还是周一开始更,所以明天又有更新啦(???? 第14章 我的梦里可都是你 ◎满天星斗映入海面,一船旧梦◎ 落鸿山山巅,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沈入忘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有些被冻僵的肩头。他已经多久不曾看到落鸿山的雪了。 远处的山崖,几间草草搭建起来的屋子,几个身着道袍的孩子,衣衫不整,却正有说有笑着,为首的人脸有些四四方方,他的头上扎了一个道髻,年纪要比周围的人大上一轮,看上去应该有十七八岁,在他身后跟着一串孩童。 他便像是一个领头的老母鸡,一一分发着食物和过冬用的行装。 「叶兴舟!」那人喊了一嘴,便有一个孩子出了列,只不过他的模样多少有几分嬉皮笑脸,实在不像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主儿。 他仿佛是个乡野里来的野孩子,装模作样地对着领头人作揖,颇为滑稽。 那领头的少年呵斥了一声说道:「如此这般若是被师父瞧见了,又要罚你去思过崖了。」 所谓的思过崖,原名白鹿峰,乃是一处绝境,只是与之相对的还有一处名为青崖的地界与之交相唿应。 两者合一则为青崖白鹿,乃是落鸿山上的一道风景。 那被叫做叶兴舟的男孩儿也不生气,只是噼手夺过领头少年手中的玩意儿,随意团了团,便夹在了腋下。 他的头髮犹如乱草,仿佛还有不少根便黏在一处,他也混不在意,只是伸手掏了掏,笑着说:「师哥,你这般说便好生没趣了,讲得我叶某人只会惹师父生气一般。」 「你瞧瞧这山上山下,师父收的三代弟子,与二代弟子,亦或是咱们师兄弟之中,可有与你这般顽劣不听话的?」 那乱发的小道士将手一指,他指向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孩童,他长得像是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如今,紧紧地躲在一个孩子身后。 他依靠的那人看上去年纪也不甚大,不过十一二岁,只是眉目坚毅,就算现在看来,仍旧能看出几分英气。 「你瞧,这不就是,我敢断言,这个小傢伙吶,日后可是咱们落鸿山第一小霸王,到时候,别说是你了,就连师父都拿他没辙,咱们走着瞧。」 说着少年人挠了挠头,似是抓了只虱子,他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将他往道袍上一丢,笑着说:「古人总说,『扪虱清谈』,有人自以与虱子共友,师父可不曾欺我,当真如此,师兄,你瞧,这不就是我的良友?」 第26页 沈入忘勉强在雪地里翻了个身,看着觉得好笑,这人也是一个狂人,年纪轻轻,便恃才傲物,只不过,这般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些许熟悉。 那被叶兴舟点了名的小子直往身边的少年身上钻,那小模样实在是有些我见犹怜。那叶兴舟又大笑起来,颇有几分豪情。 沈入忘倒是极为喜欢这般的孩子。那为首的道童也奈何不得,便分发了手中的东西,而后说道:「且与我去见过师尊。」 说着一行人便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沈入忘顺着他们的方向往前看去,在那些树荫之后,缓缓行来的男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永远记得这个曾经救他于水火的男人。他想要叫一声师父,可身上却像是中了梦魇一般,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那个男人走到近前,他今日与往常一般,仍是穿了一身半儒半道的长衫,袖子宽大,披散的长髮随意得自肩头滑落,他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前方的弟子们。而后弯下腰,一一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剑庭,有劳了。」师父说了一句,那为首的少年涨红了脸,只是有些含蓄的点了点头。 他又点了点站在二师兄身后的那个长相颇为坚毅的少年。 「阿纨,你是本座大弟子,处事需得不偏不倚,你可知晓?」 秦纨单膝跪在地上点了点头,也不多说。面前的师父微微一笑,他看着藏在秦纨身后的「自己」。 「入忘……」 他话才说了个开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双眸睁开,他的眼睛犹如鹰隼一般锐利,可沈入忘却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一丝嗜血的光芒。 那两点殷红逐渐扩大,蔓延,吞噬,噬咬着沈入忘所可以看到的一切。他将一切都撕成了碎片。 就在这时,沈入忘忽然听到有人在唿唤自己的名字。 「沈公子?」 沈入忘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推了两下,眼前仍是一片赤红与黑暗,他嘤咛了一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星斗与天幕。 只是此时远处的天际线,已是有了些许光芒,他觉得身上有些许寒冷,缓缓直起身,一件衣衫已是悄悄从自己的身上滑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船尾,一个汉子笑着说:「沈公子,睡得可是安好?」 沈入忘伸了个懒腰,坐在船舱内,满天星斗映入海面,一船旧梦,他摇了摇头,而后笑着说:「许久不曾睡得如此舒服了。」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大师兄一去不归,虽说现在也是全无音讯,至少沈入忘还知道他秦纨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反正顶多落得个人死鸟朝天的下场,实在不妨事。 「你这一觉,可是睡了一夜,你瞧,马上便要天亮了,海上日出可是最美不过,沈相公可是有福之人。」说着说着,那轮红日已经像是淋过海水一般缓缓升起。 那种整个海面都被赤红的火焰烧灼,犹如沸腾一般的景象,就那般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沈入忘渐渐从船只里站起身来,他想起多年之前的落鸿山,那个一声不吭往前走动的童子,带着他漫步于雪顶之上。 他们走了很多路,师兄弟渐渐消失在了身后,再也看不到了。 起因仅仅是他曾听闻三师兄说,在雪线之上,生活着一种世上极为奇异的雪蝉,他便缠着三师兄要上山去。 只是无论他如何胡搅蛮缠,那生性懒散的叶兴舟就是不肯答应,被他吵嚷得烦躁了起来,干脆便是往山林之间一躲,已经没了踪迹,他便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便是连二师兄常剑庭都拿他没辙。 似是当真应了叶兴舟的一句话,他仿佛便是山上的混世魔王。 直到听到他哭声赶来的秦纨,抓起了他的手。 「我知道雪蝉在那里,你是否肯跟我走?」 他紧紧抱着少年的手臂,一丝也不肯放松。 他们最终找到了停留在雪榕树上的雪蝉,他欢欣鼓舞起来,身边的少年也笑了起来,那是他极少见到的笑容。 那时候的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这将是他仅有的几次笑意了罢?他犹然记得,他站在山巅,彼时夜幕已经降临,南方之海的雪夜,不甚寒冷,他却惊慌失措起来。 是少年人抚摸着他的头顶,说:「有朝一日,我便要带你去看看这海上的日出。」 如今,我看到了,而你呢?大师兄。 争强斗狠吶,他不禁笑出声来,只是最终还是我孤零零地漂泊于这万千湖泊之上,纵然这一叶扁舟,虚无缥缈,连自己也不知道终将航向何方。 但对于他沈入忘而言,实际上早已不大重要了罢。 「沈相公,你在笑些什么。」船夫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可怜虫,我以为他将比我有出息得多,只是不曾想到,他却先行了一步;他哪怕没有那么逞强也是好的,不就可以与我看看日出日落了吗?偏要勉强。」 他摇了摇头说:「既然如此,不如一拍两散便是了。」 「公子恕小的直言,有些话,若是当面说出来,许是不必如此难受了。」 沈入忘回过头看了这个犹如铁塔一般的汉子。 「小的家里有一糟糠之妻,往日里,倒是过得还算凑合,我耕种土地,她便在家中照顾二老,临到出海,她也时时等待。 第27页 只是前不久,她那般自怨自艾,甚至当着我母亲的面,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我便心急火燎地回了家中,家中的族叔以为出了大事,也纷纷赶来,一番调解,她居然不过是觉得我忙于养家,疏于与她言谈,便闹起小变扭来,俺们便发誓再不如此,如今已是和好如初了。」 沈入忘一听不禁有些哑然。 于大勇继续说:「小的一番胡言乱语,也不知道沈相公口中所念叨的是何人,只是觉得,无论是谁,两两之间,开诚布公,坦诚相见,若是有天大误会,便也是解了的。」 沈入忘靠着船篷,笑着说:「我倒是不如你通透,受教了,受教了,只是这坦诚相见,尚且需要能见到人,不然不过是一席空话。 不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公子不学无术,没瞧过多少课本,这么一来,感觉这二十年的书都有了,你可真有学问吶。」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海上空无一物,渐渐的,却仿佛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飘浮在空气之中,沈入忘扭过头去,只见不知何时,远处的海面上已是起了厚厚的一层云雾。 在云雾的深处仿佛有一个匍匐的巨兽,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条小船。 「公子,我们到了,不远处,便是你要去的龙形岛了。」 【??作者有话说】 是别扭傲娇入忘。 下一章会有重要的人物出场,唔,姑且算是人物吧.... 第15章 有客自南疆来 ◎镜湖美人烧,三盏入白头◎ 迷雾之岛。 其中潜藏着什么东西?沈入忘用舌尖轻巧地舔了舔自己已经有些干竭的嘴唇,相对于二师兄的承诺,其中的冒险更是让他心潮澎湃。 所谓的少年,便是永远对于冒险充满了热情。沈入忘更是如此。 沈入忘仍旧记得那年高高的大树之上,他盪着双脚看着天边的云朵。 白云苍狗者,尤未可知。 彼时的他,仿佛捉到了一个梦,梦里有仗剑天涯,也有斑斓如许,那是他的长梦,也是他的异乡故梦。 听雨阁惊风楼外小竹林,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山脉与林地。 「那是自岛屿起于海底,潮水自岩石间褪去,于是就有了这座留仙岛,小师弟……」他总是嫌弃有的人讲不好故事。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的,好生无趣。沈入忘更喜欢和三师兄说话,他说话又是好听,便又得人心。 只是就连叶兴舟在酒酣饭饱之后,仍是会对着在篝火对面有些许不屑一顾的沈入忘说:「大师兄可是个好人吶,他为了有些事可以抛却梦想。」 沈入忘曾经问过秦纨,你的梦想是什么。 那时候的大师兄站在树下,而他在树上衣衫轻薄。他只在那边讲,他便在树下听,良久,这个沉默不语的大师兄任是什么都不曾说,便携着腰间的三尺剑,消失在了沈入忘的眼前。 数月之前,沈入忘对酒当歌,那是久违的对饮。 他搬出了藏在山上密室里的美酒,却被秦纨一把夺过。 他说,大师兄你这么做便是不够意思了,师弟我都不曾喝上一口。 秦纨却闷声不吭,走到他的身旁,摁着他的后脑勺,满满地为他灌上了一口烈酒。 镜湖美人烧,三盏入白头。 他喝得飘飘欲仙,喝得酩酊大醉。 只记得,那个白衣楚楚的少年道人在篝火前,自酌自饮,最后吐息如兰,似乎在说:「仗剑江湖。」 不过,到底那夜秦纨说了什么,沈入忘也不过臆测。 身旁的人说话,倒是将他的思绪从那个夏日拉了回来。 「渡过这片暗礁,我们就可以上岸了,别看这岛屿落在迷雾中央,实际上并不远,咱们还好发现的及时,不然到时候若是触了礁,可就麻烦大了。」 沈入忘向着两侧看去,这里的能见度并不高,他目力所及之处,仅仅是不过两三丈,此时的于大勇已是率先走到了船头。 忽然,一些飘浮在海上的碎片出现在了沈入忘的眼前。 他觉得仿佛有些眼熟,他伸手招了招,用上几分道力,那些碎片已是到达了他的手中。这像是某只渔船的遗骸,沈入忘掂量了两下,而后把他翻了过来,只见上头模模煳煳仿佛有一个印子,好似是写了什么字,但因为被海水浸泡太久,已然模煳,他将他放在船舱内。 前头的船家正小心翼翼地把着船头,一边和少年道人说:「沈公子,渡过这片暗礁,我们就进入内环了。」 「这里时常有船只出没吗?」 那渔夫笑了起来说:「那自然是没有的,来这里的,除了一些迷了路的商船,便是被官府追捕的海盗,若是没有熟悉这里的人带路,可是断断然的十死无生。」 「沈公子,你瞧,那就是之前触礁的船,应当是条小商船,人估计也没了,在这里泅水,极为容易迷失方向,在这大雾里打转,没多久就耗尽体力,死于非命了。」 沈入忘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远处正有一艘半沉没于水边的船体,船头高高翘起,直插天际。 旁边还有很多船只,只是不知道为何,沈入忘觉得其中仿佛有个特别熟悉的,只是他还想招唿的时候,发觉于大勇正趴在船头,全神贯注,只得作罢。 这位渔夫的本事也是高超,虽是船只缓慢行进,却不徐不缓,避过了所有暗礁。沈入忘看到不远处迷雾渐渐散去,已是露出了些许海岸。 第28页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渔夫仍旧如临大敌,直到抵达了地方,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算没把本事都丢了,沈相公,咱们到了,我在海岸这儿看着船等你,你办完了事儿便转到此地来,小的好送你回福仙镇。」 他抛下一条绳索,将船体稳稳地停靠在了沙滩边上。 …… 龙形岛是一座颇为原始的岛屿,沈入忘甫一踏入便觉察到其中仿佛有不同的能量在不断流转。说起来也是极为稀罕,相较于功法,他的五感比之常人都要灵敏许多,远远地他仿佛听到了几家争斗的声响,其中仿佛有人声嘶吼,还有不知名生灵的狂怒之声。 得,我怎么这般倒霉,走在这种荒郊野岭,还能碰上寻衅斗殴? 不过,少年心性亦是好热闹,他一时手痒,便几个起落,往那里赶去。 这一身自小躲避大师兄追捕练出来的身法,倒是有模有样。看热闹不嫌事大嘛,何况搞不好还能敲敲闷棍,来个浑水摸鱼。 此时的他便是连轻功功夫见长的三师兄都要贊上一句,跑得他娘得比猴子都要快。 不多时,他的面前已是显露出一大块空地,而其中正站了两堆人,黑压压的拥挤在一处。 其中一方身着的是靛青色花布袍子,这些袍子上有绣各色纹饰,有斑斓的大朵花束,亦是有各种走兽,他们的头上带着各色银饰,亦或是头冠,这伙人其中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一颇为醒目的女子。 在沈入忘看来,这个女子看上去三十岁上下,她的容颜很美,便是有一种天然的洗尽铅华之味。 不过倒是没有我好看。沈入忘不无臭屁地想到。 女子风姿绰约,相较于其他的同伴,她穿了一件同样靛蓝色的衣衫,衣衫纹路犹如泼墨,可沈入忘知晓,这乃是竹子。 青色的竹子。 女子将右臂裸露在外,上头则用细密的笔法,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绿孔雀。而她的身上更无半点银饰,只是在手中抓着一桿烟枪,眼神迷离地望着不远处的人群,仿佛轻蔑又是不屑。 而另一方则手持弯刀,他们多半是只穿一件黑色或者杂色的背心,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肉,他们的身上满是刀疤,看上去久经杀阵,极为悍勇,其中的为首者,看上去年纪却极为老迈,诡异的是他的少了一只手,反而用一根金属钩子取代,张牙舞爪,极为可怕。 而此时的地面上,更是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首,其中以黑衣人为多,而其中另一方的人也不算少。 沈入忘想了想,得,这不就是花苗子与海盗槓上了吗?只是,海盗尚好理解,但另一个则是总在西南一带活动,乃是当地的大宗门,平日里也是不出西南门户。这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座岛屿之上? 沈入忘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得那花苗的女子随手一点,她脚下踩踏着的东西却好似活物一般大力地拧动了起来,不多时,几个狰狞的不知名蛇头已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些海盗。 「各位朋友,不知道我五仙教行事,在哪里冒犯了诸位,引得诸位劳师动众,要在这座荒岛之上截击我等,此次你们已经打伤了我一十七名手下,更是杀死了三人,我五仙教,虽是不入中州与四海之地,但与诸位也算是无仇无怨,诸位若是不能给咱们一个交代,便别怪我等辣手无情了。」 「小娘子说话之前,也不去外头打听打听,这南海之上,谁不知道咱们『黑锋』的赫赫威名,如今,在查不该查的事儿,自己走到了阎王道上来,嘿嘿嘿。」 沈入忘吐了口唾沫,什么「黑锋」我在南海这么多年了,倒也没听过有这么一个名头。至于五仙教。 沈入略略思忖了一下,这五仙教乃是中州以西之地,那里歷代有流毒飞石之地,其中沼泽与地裂无穷无尽,中州将之称之为穷山恶水,而就在这片土地之上,苗黎族便生存在此之上,他们不信奉所谓的佛道,而是有一种独有的体系,他们拜的乃是三苗大神,其中还有不少邪门的神袛,而其中有一教派,名曰「五仙」。 中州将之称为「五毒」,他们擅使毒物,更是精通上古流传而来的巫术,其中有「千里夺魂」,亦或是「咒杀」等等阴毒无常的把戏,可以说,就连中州有名望的大派遇到这帮子人出行,都得避而远之,也只敢在人家背后叫叫他们「邪门歪道」。 毕竟形式比人强,人家动不动就杀人于无形,实在惹不起。 这帮子海盗在沈入忘看来也算不错了,不过,这次恐怕也是打错如意算盘了,这一脚恐怕是踢在铁板上了。 目前看来还有数十人,等下回去恐怕便是一个个尸骨无存了。但看那首领仿佛有恃无恐一般,沈入忘忽然觉得有些不一般。 自古以来,若是说这南海上,最为见识广博的,就连师父都说,乃是这些生在海上死于动乱的老海盗,可以说,他们见过这海上的三教九流,也听过酒馆里的陆客说过中州天南海北的过往。 若是不能趋利避害,这些海盗早就被人丢到大海里餵鲨鱼了,哪里还轮得到在此作威作福。而且海盗乃是一群嗅觉敏锐的海中狼,对于他们而言,无本的买卖,有赚无亏,而去打劫一伙人,且是在这座暗礁四伏的荒岛之上,乃是有极大的风险的,搞不好便在此阴沟里翻船也是说不好了去。 第29页 沈入忘就曾和秦纨出过海,当时他们乘坐的乃是一条商船,船只开到离留仙岛数十里地之外,遇上了海盗,只是沈入忘与秦纨一亮明身份,那一伙人面面相觑,反倒是对着众人点头哈腰,不忘说上一句:「大爷下回记得来岛上玩吶。」便轻巧地放过了一船人。 那些船上的商贾无一不对两人感激涕零,就那么一回他们便白得了数十袋大米,把掉钱眼子里的秦纨乐得找不着北,到了别处繁华岛屿一连给沈入忘买了数十串糖葫芦,当月沈入忘便胖了四五斤之多。 如今却…… 沈入忘仿佛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就在这时,他不及多想,已是看到双方人已是互相露出了獠牙,两伙人犹如洪流一般撞在了一处,真刀真枪的拼杀之中,已是分不出哪方是哪一方,就连他们驯养的宠物此事也像是疯了一般。 那为首的女子吹响了手中的笛子,可不知道从何处响起了一阵,就连沈入忘都要捂住耳朵的悽厉唢吶声。一时之间,什么声音都被他盖了过去。 沈入忘一边捂住耳朵,一边想要找一处好地方躲避,却发现面前的战局已是起了变化,不知道从哪里这片林地已是起了一阵五色的云雾,不多时已是覆盖住了整个空地,而且还有逐步向他立足之地蔓延的趋势。 他只听那边一阵狂笑声,已是知道了场内发生的一切。 显然是早有预谋,以有心算无心,活该这群五仙教的倒霉。沈入忘几个起落,已是远离了是非之地,他本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如今,这些人显然不好相处,他可没有五仙教那种夺人性命的手段,到时候被这伙穷凶极恶的海盗盯上了,恐怕十条命都不够看的。 他停在一处山壁左右,抹了把汗。 远处争斗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下来,他仿佛听到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还阴魂不散了?他赶忙矮下身子,蹲在灌木丛中,龙形岛上的植被,仍是保持着多年之前的模样,其中的杂草同样长得诡异。 沈入忘觉得自己这十年在山上所学的有关植被的内容,在这里半点都用不上,而且,还有不少飞虫正在灌木之中寻找猎物,显然,沈入忘这个身娇柔嫩的小道长便是顶好的目标。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脚步声的是整个地面,都开始摇晃了起来。 乖乖……这得是多大的东西,才能发出这等动静。 沈入忘有些无语,别那条传闻之中的百足龙,还活在这个世上吧?我年纪轻轻,雄壮威武,如花似玉,还没找上个小老婆,要是在这儿交代了,那二师兄,我恐怕做鬼可也不会放过你的吶…… 【??作者有话说】 计算错误,要下一章才出现,这一章是打斗戏,所以可能会稍微枯燥一些,下一章就可可爱爱了,相信我! 第16章 聚啸山林,有虎豹豺狼还有你 ◎咩呜!◎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入忘赶紧闭住了唿吸。 可就在这时,就在他的身边,有什么东西。「咩呜」地叫了一声,沈入忘整个人都吓了一跳,他连忙往脚边看去,只见是一只毛茸茸的「小毛球」,正撅着个屁股,极为笨拙的挪动着身子。 这是什么东西? 沈入忘捂着嘴,随手抓起一边的木枝,轻轻地捅了捅那个「毛球」,那个毛球蠕动了两下,忽然竖起了两只耳朵。 沈入忘蹲了下来,观察了一会儿,这……好像是只猫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猫怎么可以这么胖。 大战之后的落鸿山上,人丁寥落,除却一干停尸灵宝殿的师兄弟。 不知道为何,猫在山间倒是繁荣昌盛起来。 落鸿山上随处可见的,都是猫。各色的都有,三花儿,墨色,雪白,不一而足,但相较之的是他们便像是猫中的沈入忘,吃不饱来,穿不暖,一个个瘦骨嶙峋得很。 他每回见到他们便得摊摊手,今日小爷也算是对诸位爱莫能助了,这财务大权可都掌在秦纨手上,想要小鱼干,问过他先。 至于秦纨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便是这些猫儿成日黏着他,他也不赶,有些小可爱便顺着他的长衫爬上他的肩头头顶,将他的身子做了爬架与巢穴一般。 那日沈入忘倒是瞅见他远远而来,刚下了一阵迷濛的小雨,这在落鸿山并不稀奇,秦纨的身上并无一物。反倒是长发飘然,他正要说话,却从他肩头落下来一串鱼骨,他抖了抖身子又是几片枯叶落木,还有几团毛球。 沈入忘笑了起来,只是不曾想,面前的大师兄也笑了。 沈入忘对天发誓,他没有偷看秦纨大半夜偷偷熘出去餵猫,只是,他看着那双眼眸里的光芒,却没来由地心虚。 哪怕沈入忘见过那么多猫,这位朋友仍旧是最胖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它的背后,两只手轻轻地掐住小毛球的两侧,而后举了起来。 那只小毛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是一声「咩呜」,从毛球里头伸出了毛茸茸的四肢,同样粉粉嫩嫩,黄白相间的毛色,还有一尘不染的粉色肉垫。 沈入忘觉着它已是无力挣扎,便把它翻了个身,露出一张圆鼓鼓的小脸。 这……应该是只猫吧。 这只有些奇异的生物,长得倒是有点平常,只是与一般的猫不甚相同的是,它的脸好似在下凡的时候,面部着地,受了重创。这面庞就像是学堂的书桌,沈大厨做饭的平底锅一般平整,如今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怒不可遏地看着他。 第30页 「嘘,小傢伙,别出声。」沈入忘觉着好玩,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却看到它大大地张开嘴,仿佛将要大叫,连忙又堵住了他的嘴。 「外头有个大傢伙,咱们俩合在一块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那小猫儿似懂非懂地也跟着点了点头,沈入忘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却摸到了两个有些奇怪的东西。像是两个软骨……这小东西脑子长在外头的?难怪看上去怪傻的。 沈入忘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手指上却是一疼,只见小东西已是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五指上。沈入忘差点一声喊出来,他连忙抓着小东西把它从手上拽了下来。看着它气鼓鼓的模样,小道士忽然有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他低声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只看上去和个小猫咪似的动物,竟然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 沈入忘「x」了一声,就想把它从手里甩出去,什么叫怀璧其罪,要是被人知道他沈入忘带着一只会读心的小动物,那些名门大派恐怕会心急火燎地把他大卸八块吧?到时候,这江湖之上恐怕就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等等,五仙教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东西才到这座无名荒岛上来的? 他想着,那只小东西却优雅地站在了他的手背上,任由他如何挥舞手,都没有半点作用,反而一脸得意地看着他,仿佛嘲笑着他的无能。 而也就在这时,他的两只耳朵边上忽然伸出了两根犹如珊瑚一般的小角,只是这角……有点胖乎乎的。 沈入忘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抓住小猫。「你是真龙后裔?」 小怪兽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而后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在沈入忘的注视之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龙竭草吗?」 它伸出毛茸茸的手掌,舔了舔,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沈入忘大气都不敢出,而后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嘴脸。 仿佛在说:「你说的是啥?」 沈入忘的表情有点失望,传闻之中的龙兽,都身长百丈有余。这位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恐怕才刚刚出生不久,哪里见过什么世面。既然相逢也是缘分,这里应当还有别的野兽出没,比如刚才「那位兄弟」看起来便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独留他在这里,搞不好他明天就得在「大兄弟」的夜来香里找它了。 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活这么久的。 小可怜吶。 沈入忘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过说来也是怪异,自从「它」出现以来,那个大兄弟便销声匿迹了,可能是走开了吧?沈入忘摸了摸鼻子,那个小傢伙,扒了扒他的肩膀,仿佛觉得好玩,三两下已是窜上了他的肩头,耀武扬威地站起了身子。 就在这时,它好像看到了什么,又极为狼狈地钻进了少年的怀中。 沈入忘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只听到脑后已是传了一群人的脚步声,他们正说着话。 「老大,你说咱们拿那伙儿苗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上头说了,留着他们还有用,就别给弄死了就成了,不然『使者』怪罪下来,咱们黑锋一个都讨不得好处去。」 那人虽然语气恶狠狠的,但到底透着一股受人奴役的无奈。 沈入忘记起这个声音,仿佛是那个独臂的海盗首领,只是他口中的「使者」又是谁人? 「不过,还是『使者』有手段,那个臭娘们刚上岛的时候,可弄死了我们船上不少弟兄,现在还不是随意被咱们拿捏,呵呵呵,什么『五仙教』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混帐东西,什么手段。」沈入忘听得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不学无术的东西,凡是毒物都怕雄黄,说起来可笑,这使者不就是烧了一壶雄黄,把那些蛇虫鼠蚁吓得四处乱窜,破了那些个妖女的妖法,有什么可吹嘘的。 也不想想,现在团里谁才是头,你们要造反啊?以为来了个使者,你们巴结巴结,就能骑到老子头上来了?这辈子都不可能,都把招子给我放亮点,别搞七搞八,丢人现眼。」 沈入忘听得好笑,这位船老大的脾气可真是大,这官瘾和疑心病也不是一般的足。 「老大,咱们对你忠心无二,怎么会做这种事!冤枉啊。」 「哼,有这心思的,早在刚才就死了,不然你们怎么还可以站在这儿同我说话?我只不过是警告你们,不要动些歪脑筋。」 「是是是,只是老大,既然这帮子苗子已经解决了,咱们还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待着做什么,梅龙岛上那么多花姑娘还有酒,去那儿可比这儿快活得多啊。」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沈入忘都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那位仁兄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不过,听得那小子唯唯诺诺,他不由得觉得这孩子还真没半点骨气。 怀里的小动物探出头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得,你也就是个说风凉话的主儿。」沈入忘倒是想教训他一番,毕竟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是人之常情,看人受苦,也是好事一桩,只要这世上事不关己,万事都有自己的乐趣所在。 沈入忘都觉得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当了神仙恐怕天天以游乐人间为乐,毕竟从此因缘不沾身,可不得使劲说风凉话了。 「没用的东西,老子安排你们到这儿来,当然是有自己的目的,咱们如今受上头管辖,现在上头正在这儿找一样东西,使者偷偷与我说了这件事,说若是找到那件东西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自然有的是好处!」 第31页 沈入忘看了一眼怀里正在嬉闹的小东西,别不是你吧? 「是什么东西,老大给哥们几个说说,让咱们也开开眼吶。」 沈入忘也竖起了耳朵。 「你们知道『龙』吗?」 「嗨,老大,你可别寻咱们开心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龙啊。」 「一帮没眼力劲的东西!这座岛上就有一条龙,只不过,不是真龙,而是龙的后裔,这东西,在他们口里叫做龙子,那位大人物便是要这条龙子,至于是做什么,老子才管不上呢,据说,那帮苗子也是为了那东西而来。据说是条百足龙,像是个怪物似的。」 沈入忘看了看怀里的小崽子,那些人说着话,已是慢慢走远,他低声说:「恐怕,那条百足龙是你的亲戚吧?」 他看着小东西有些似懂非懂的眼神,嘆了口气。他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笑着说:「既然你遇上了我,那也是缘分,不如随我一起上路,咱们跟上去瞧瞧,要是他们做些不利于你家人的事儿,我帮你揍他们。」 小毛球像是听懂了男人说的话,撒开四只脚边欢脱地踢踏了起来。 「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你,我来替你想个名字好了,」他思索了片刻,一拍手说道:「便叫你,福来好了,看你也是个多福多……哎哎哎,你别挠我,你别挠我!」 最终沈入忘在猫咪的淫威之下,只能给他随意取了一个「龙猫」的名号,不过反倒是小东西颇为满意,一有机会便攀上沈入忘的肩头,挺着胸膛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弄得小道士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两人沿着那群海盗的痕迹往前追踪而去,至少在沈入忘的私心之内,也希望在龙族栖息的洞窟附近,能够找到龙竭草,然后就可以和这个鬼地方说拜拜了。 不过,隐隐约约,他仿佛是嗅到了一股阴谋的气息。 甚至,其中仿佛有些不可捉摸的暗影盘踞在整个光影之后。 不过,这件事应当与我这么个小人物无关罢?他自嘲地摸了摸鼻子,不多时,一个隐藏于林地深处的大坑,已是渐渐显露在了他的面前。 一阵浓烈的血腥之气,正从里头吹拂而来。 「终究是到了。」他喃喃自语,肩头上的龙猫也发出「咩呜」的叫唤声,停止了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洞穴之内的一切,双眸似是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犹如两团鬼火,捉摸不透。 【??作者有话说】 对,没有错,我又把我女鹅写到文里了。龙猫大概就是加菲猫头上长俩角!打算让女鹅出镜cos一下,欢迎各位小可爱关注微博@路过的小百姓,应该很快就会掉落龙猫cos,因为没啥人关注,私信评论都会回哒!有什么建议或者有什么想看的小番外也可以微博直接敲我吼! 这周会连续日更到下周一,周三开始两天一更。 第17章 赠君一帖蒙汗药 ◎总不能一直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沈入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原本先行下洞的人的足迹到了洞穴之前,已是断绝,而不知道为什么偌大的洞窟之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只有无尽的带着血腥,与腐臭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风极大,甚至吹得沈入忘脸颊生疼。 如果有机会,沈入忘一定要问问自己那个死鬼师父,到底年轻时候,是不是剑斩恩仇,杀过一条百足恶龙。 像现在这般语焉不详,他最重视的小徒弟可就要被这个传说,那个谣言弄得晕头转向,搞不好,一个不留神就死在其中了。到时候,白髮人送黑髮……沈入忘一想到某个风度翩翩却有几分健忘的长者如今身首分离已有数年,脸上的笑容也冷了下来。 总不能一直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他苦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洞穴。 「你说,他们还在不在里面?」他悄声问道,肩头的龙猫滑到他的手掌边沿,而后面色也凝重了下来点了点头。 沈入忘倒是听说,一些颇为有灵智的生物对于自己的巢穴是有自己的感应的,他们能够知道在巢穴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这里当真是他的老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小傢伙,对他仿佛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他逗弄了他的下巴两下,它仿佛颇为受用,扬起小脑袋,把柔软的下巴整个都露了出来。 沈入忘现在觉得师父把许多秘密都带到了地下,坑徒弟真是一把好手。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试图问龙猫一些消息,可它只不过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却没什么反应。 沈入忘忽然想起了被擒下的五仙教弟子。 「你能帮我找到那些被抓的弟子么?」龙猫从他的手臂上滑了下来,而后对着天空动了动鼻子,已是一熘烟跑得没影了。 好在沈入忘倒是个在山林之间野惯了的主儿,虽是初时被甩开老远,不久之后就能堪堪跟上龙猫的步伐。 不多时,他们已是到了一处海岸,此时已是时值中午,远远地沈入忘能看到远处,有几个海员正升起火来,烧火做饭。 此时,他正抓住龙猫看到那阵炊烟,一人一猫的肚子不由得都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咕噜」声,尤其沈入忘的声响格外洪亮。 「他们伙食还挺不错的。」沈入忘不由得想起有些悽惨的落鸿山上,虽说道门之中,不禁荤腥,但常年在山上吃的都是自己种的蔬菜,偶尔见的肉还是大师兄下山特意为他带的。 第32页 当然,沈入忘总怀疑某些小动物吃得嘴软,可比他要多得多。 沈入忘有时候觉着,大师兄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干脆就是欠了他什么,才如此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又因为对自己极为厌恶,所以说话里都得带着刺,这一冷一热的情绪,大师兄虽是什么都不曾讲,但沈入忘都觉得替他累得慌。 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积年已久,足有十年,这一切都散入尘埃,已经无处问起了。 「若是能有再会,这些事情,我一定要问他个清楚。」只是这重逢……沈入忘都苦笑了起来,只能盼着眼下顺利,别再横生枝节了。 远处的人们纷纷吵嚷着,有人叫骂,也有人大笑,只是距离有些远,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沈入忘从怀里掏了掏,从里面取出了一小包药剂。 他扯过龙猫,而后在他面前摆了摆,低声说:「这是『熊眠』,上了档次的蒙汗药,那时候三师兄与我讲, 若是要行走江湖,这种东西乃是应当随身携带的,毕竟这月黑风高,江湖险恶,没有这等手艺,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我那年和大师兄去玉皇宫学艺,三师兄跑了三十余里地,专程给我买了来,还给我了一本叫做什么《风月宝鑑》的书, 我还没来得及翻看两眼,便被大师兄没收了去,看他面色不善的模样,估计从中得益良多,我看自从玉皇宫回来,他便时常与三师兄说话, 三师兄成日脑门冒汗,我寻思这便是『敲诈勒索』罢?不过,这一小包『熊眠』倒是留了下来,但这是大兴歷八二年的蒙汗药,不知道现在还顶不顶用。」 他摸了摸这临时搭伙的同伴,低声说:「后面的事儿,能拜託你吗?」 龙猫跳到他的面前,人立了起来,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沈入忘笑了起来,他伸手颳了一下它的小鼻子。伸手把「熊眠」递了过去。 「你将之分成两份,往他们的锅里各投一份便好……」只听「噗通」一声,他话还没说完,回过头,小龙猫已经翘着一只脚,在那儿唿唿大睡起来,那蒙汗药被戳了个小洞,正在向外扩散。 沈入忘一把捂住眼睛,根本不敢看当下的场景,他倒是早觉得这初出生的龙子是不大靠谱,可没成想……算了,至少知道这蒙汗药还能用便是了。 他将小龙猫往灌木丛里一丢,自己收拾了一下,好在「熊眠」没有漏出来多少,他将之分成两包,而后把身上衣服一脱,又胡乱抹了几把泥土在脸上,只是仍旧觉得不大像样。 就在这时,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这里走来,这应当是留守此地的海盗之一,他步伐轻快,不多时已经来到了林地附近。 沈入忘「啧」了一声,人瞌睡了吶,总是能遇上别人送上个枕头…… ………… 少年道人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那个倒霉鬼的衣服已经穿在了自己的身上,这里的海盗好像也是一股散沙,他回到营地之时,似乎也不曾被人认出来是个西贝货。 他悄悄靠近了其中一个炉灶,管着火的是一个粗壮的汉子,身上穿了一件血迹斑斑的庖丁服,满脸的横肉,他看到沈入忘倒是上下打量了一眼。 他声若洪钟,大笑着说:「阿德,怎么又拉稀了?脸色难看得和个娘们似的,哈哈哈哈。」一旁坐着晒太阳喝酒的汉子们也纷纷笑了起来。 沈入忘咬了咬牙,骂了句脏话,伸手便去够放在灶上的锅,那汉子看他手脚不干不净,便「去去去」地看了两声,沈入忘仿佛有点不甘心一般,骂骂咧咧地伸头挡住了众人的视线,而后急急忙忙地从怀里取出蒙汗药,谁想手一抖,竟是一整包连带黄纸都给丢进了锅里。 他脸一黑,只是此时那个厨子也迴转过来。「阿德,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还不走!还没到开饭的时辰呢,滚滚滚!」 沈入忘作了个鬼脸,连忙跑了开去,他蹲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到那个厨子把锅里的什么东西捞了出来,随后闻了闻皱着眉,把纸张给丢了出去。 小道士都有些不敢看了。只是,他也不得不继续前往下一个锅。 他如法炮制,便偷偷熘向了林地之中,他抹了把汗,而后把「借来」的衣服丢给了那个倒霉蛋,他换回自己的衣衫,遥遥望去,不远处的林地里一些人被横七竖八地摆放在那里,遍地都是这些人带来的毒虫。 他顺手把龙猫从灌木丛里刨了出来,许是摄入过多,这只神龙之后,却仍旧未醒,他拍了拍他的脸颊,这是猪还是猫啊,少年道人不由得感慨了一嘴,还伸出两只手把猫儿的小鼻子翻了起来。 沈入忘倒是在山上养过些小玩意儿,落鸿山上,有各类野兽,只是与中州相异,从白兔到勐虎,亦或是仙鹤飞禽倒是都有些许。 只是,不知道是他沈入忘缺了点天赋少了那么一根筋,还是与那些小动物八字不合,头一天,他养的小动物尚且是龙精虎勐,第二天便不知道为何气息奄奄,等到第三日了,便是连行踪都不曾瞧见了。 他原以为是最为贪吃的五师兄拿去下了酒,一日三遍地找他胡闹,偏生要他还自己的白兔,猫儿,亦或是小狗。只是五师兄连忙否认,还说自己绝不杀生,说着说着居然也哭了起来,最后两位难兄难弟,便结成了同盟,定要抓住那个偷拿宠物的兇手。 第33页 他们一连蹲了数日,居然都毫无所得,只累得自己都差点一命呜唿。两个人最终只得放弃,只是一两年之后,三师兄说他在山上散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山上有一只颇为威风的,浑身赤红色的豹子。 与当年无故失踪的小猫有那么点相像。 只是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已经是一桩悬案了。而到底是谁将这些孩子抚养的这么好,而又将它们放归山林。都已经无人可知了。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远处的人唿唤了起来,那个厨子已经却已经躺在了一边,有别人去踹了他一脚,他仍旧纹丝不动,还伸手拍了拍自己被踢到的胸口。 那人讨了个没趣,便叫上伙伴,自己拿了大勺,分发起了食粮。 小道士嘆了口气,吃死你们这帮子蠢货!他恶狠狠地放了狠话,但仍旧是抑制不住肚子里空空荡荡,要是在这里多待两天,恐怕自己就得饿到两眼发绿,去啃树皮了。 「咩呜……」 他看了一眼,露出小肚皮的龙猫挠了挠自己的腋下,随后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 「小傢伙你醒了?」沈入忘也算被这傢伙弄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顺利将药品布置了下去,倒也不再怪罪于它,只是小心地揉了揉他的头顶。 远处的人仍在放声大笑,他们有人从船舱里拖拽出了几个木桶,也不讲究掀开盖子,已是拿了竹筒制成的杯子大口豪饮了起来。 只是不多时,已是有人打了个酒嗝,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此起彼伏的倒地声传来,沈入忘伸出手掌,那只也陪伴在他身边的小动物,轻巧地跳了起来,和他击了次掌,极为俏皮。 【??作者有话说】 秦纨:为了给小师弟收拾烂摊子,绣花养宠我全能 第18章 自古师父坑徒弟,乃是天经地义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秦纨说的◎ 沈入忘迅速越过这些醉汉和疯汉,据说小小一丝「熊眠」就足以让一个成年的树林灰熊整整昏睡一个晚上。 这是林间猎人所用的烈性药物,往往是用来取熊崽。只是极为有伤天和,便连这种时候,也是非到了万不得已才动用。 鬼知道那位神通广大的三师兄到底是从哪里搞来了这么多,难不成,三师兄下山去当了打家劫舍的侠盗,亦或是成了远近驰名的採花淫贼?沈入忘懒得去揣测,既然二师兄尚在人世,想必三师兄所在也不见得多远。 这两人往日里虽是争执不断,但到底还是有几分「焦不离孟」的感觉,到时候叫二师兄指点一二,便可以知晓了。 这处的营地内,沈入忘略一清点,算上之前倒在林地里的阿德,共有十八人,倒是吻合刚才他在草丛之中观察的数量。如今那么多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丑态百出,那些被打开了盖子的大木桶,散发着浓郁的酒香气。 他虽是不及某师兄乃是酒中恶鬼,但他可以说是将几位师兄的恶习学了个遍,这喝酒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伸手取过一只看上去尚好的杯盏,给自己满满地舀了一杯,而后豪饮了一口,却觉得嘴里的味觉极为奇异,于是一口气便将杯盏喝了个底朝天,他抹了抹嘴,只觉得痛快,这种酒不似中州之酿,不知出自何处,他伸手找了个葫芦般的容器,装了一壶。 龙猫小心翼翼地走在大木桶的边沿,伸出手掌,沾了些许放在嘴里,顿时他看到那张白色的脸庞上出现了些许红晕。 他连忙一把抓过小猫,生怕他就此一个不慎,便掉进水桶里。 他步履极快,倒没有因为杯中之事耽误了事情。 不多时,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只是,此时的林地之内,几个苗黎汉子被倒捆住双手,正用着什么话语吵得不可开交。反倒是那位领头的女人面沉如水,看着周围的景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道士刚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便警惕地停止了言语,只是用双眸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些对他们不利的事情来。 他也不多说,从腰间取出一把自海盗身上顺来的小刀,三下五除二,已是解开了几人的枷锁,而后又把怀里的短兵都分发了出去,让他们把同伴的枷锁都一併去了。 他说话难得如此正经,众人见他没有什么恶意,便纷纷照着他的吩咐去做。 很快所有苗人已是揉着双手,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为首的女子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率先开口道:「哟,好俊的小哥,这回是你救了咱们这一条性命,咱们五仙教承你的情,敢问小哥儿是哪里人,师从何门何派?」 那女子言谈之间烟视媚行,自有一股撩人的风韵。 沈入忘一边默念,我们道士视美色为无物,一边看着那女子,此时的她手中的东西业已丢失,只是随手捉了一柄短刀,拿在手中把玩。 沈入忘觉得她的手上功夫极俊,但另一种叫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威胁正静静地潜伏在他的背后。 她是一条毒蛇。 青蛇口中信,黄蜂尾后针。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秦纨说的。 沈入忘摇了摇头说:「五仙教的人情,我可承不起,此次我前来这座岛上另有要事,只是,中途见你们被一众海盗欺辱,拔刀相助且互取所需罢了。」 那女子又饶有趣味地「哦」了一声。 第34页 少年道人缓缓睁开那双眸子,低声说:「如今黑锋的人带着人往一处洞穴去了,我来这里,乃是为了一株龙竭草,我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如果五仙教的诸位能不吝赐教,便是最好。」 女子说:「我不知什么『龙竭草』,但少侠捨命相救,我青竹自然是知无不尽了。」 原来她便是叫做青竹。 「那阁下是否知晓,这岛上有一龙穴,其中宿居有一条百足之龙,我所寻找的『龙竭草』乃是只生于此地的灵药……」 沈入忘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止住话头,低声问:「素闻五仙教于西南边陲,乃是横行无忌,只是这东海之上,却无从涉及,阁下领人前来,是否也有所求, 恕小子唐突……」 「既然公子是我等的救命恩人,这些事儿也没什么可藏私的,我们此来乃是为了公子口中的那条百足龙,只不过在我圣教之中,他另有一个名讳,唤作『百爪游天』,我们一行人为了追寻他的足迹,自中州自南海花费十余年的时光,终究在此地找寻到了此物的蛛丝马迹。」 沈入忘一想,这帮子五仙教的人寻找这种看似与其图腾相关的龙子,实际上算是情理之中,毕竟他们那边信仰的便是这种玩意儿,可这群人是如何惹到海盗的? 「我们是在上岸之后,才遇到这伙人的,我们在进入暗礁之时,折损了好些人手,靠着门中的秘术堪堪上岸,已是精疲力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伙人海盗突兀地出现在我们的前后,我们与他们大战了一番,双双深入林地。」 沈入忘知晓,他们那时候便又再次遇上并且还入了对手的陷阱之中。 站在女子身旁的一位男子气愤地说道:「这些海盗好生恶毒,囚禁了我等还不算,还在争斗之中,将我们带来的圣兽全数杀死!」 你都要放毒杀人全家了,人家不把你的毒虫杀了,还有命在?这人有没有脑子? 沈入忘当即想要翻个白眼给这人看,但觉得对手人多势众,搞不好会被人打成猪头,干脆就装出一副看风景的模样,干笑了两声。 青竹的表情倒是颇为淡然,她不动声色地挥退了身边之人,笑着说:「听公子的说法,我们此行尚算同路?」 「不仅同路,应当还是极为有所关碍。」沈入忘笑着说。 大师兄,为了得到你的消息,我也算是尽心竭力咯?不知我看师兄如青山,青山可谈多妩媚,师兄瞧我算如何? 沈入忘笑了笑,面前的女子已是发问,他连忙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君子作态来,那女子问道: 「哦?愿闻其详。」 「青竹,不知道你们寻到了『百爪游天』之后,意欲何为?」 「那自然是带着他回归故里,引以为神明,供奉于高台之上,这是我们苗黎的幸事,理当如此。」 「若是这位大人,或是遭了危险,亦或是他不愿与你们回去,你们该如何处置?你们有无想过?」 那女子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笑着说:「那么公子想必是知道什么消息了?」 「消息算不上,只是恰巧看到一行人往某个山洞去了,只是山洞黑暗,且晦暗无光,我也不知道这洞穴之中还有什么……」 「公子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女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后她招唿过身边的子弟。 「咱们苗黎的女子不喜与人绕来绕去,公子既然说我们乃是各取所需,便前头带路,我们便去瞧瞧,是否是真的龙穴,其中是否有我教神明。」 沈入忘颇为鄙视这种没有语言艺术的人,丫的说不过,谈不拢直接把桌子一掀,这实在有点有碍于谈判的原则,不过他此时也没空再顾忌这些东西。 去晚了,搞不好那伙海盗得把龙穴的地皮都给铲个干净了,到时候,他去哪里给二师兄找龙竭草去。 他也不啰嗦引着众人往山壁之处行去,当然临走之前,他顺手把那些昏迷不醒的大汉们都就地一捆,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他还大喇喇地在沙滩上写了一行「沈入忘到此一游」。 「这里的情形,沈公子,你是否曾经进去过,其中又有什么?」 众人看着黑洞洞的巢穴,不由得也有些犹豫,毕竟他们是来请神的,并不是在找死的,如今的景象,实在让人没有半点安全感。 「没有,但我听得海盗们谈论的事情之中,所指的龙穴便在此地,而且,据他们所言,恐怕这件事背后,还有一位推手,至于他是何等身份,却是不曾有半点口风了。」 几人纷纷沉默了下来。谁都不敢贸然下去。 沈入忘摇了摇头。 「诸位是不是信不过我沈某人?」说着他已是快步走入了洞穴之内,那些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走了下去。 只是沈入忘一入了洞中就渐渐放慢了脚步,自己的小命要紧,既然这些冤大头跟了下来,便没有必要再装腔作势了。 早有几个同行客点起了火把,不时能够听到水声从头顶滴落,整个洞穴无比潮湿,空气之中的腥臭之味更是越来越浓。在沈入忘的记忆里,实际上,神龙乃是一种极为高洁的生物,但俗话说的好,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龙子既是传承了龙种的特点,自然也不可避免的有另一种生灵的习性。 所以,就连师父提到龙子之时,表情同样是阴晴不定,仿佛难以给他定界,而玉皇宫之时,几个师父虽然极为推崇龙子,觉得他们同样是万物之灵长,但也有几位才高八斗的学士,认为,所谓的龙子不过是一种力量强大的野兽而已。 第35页 当然这种说法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贊同。 沈入忘一阵胡思乱想,藏在胸前的小东西却是一阵怂动,他仿佛憋坏了,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发出「咩呜」的叫唤声。 忽然,走在最前头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唿。 「有尸体。」几个苗族青年叫了起来。沈入忘被人推搡着往前走去,不多时,面前已是出现了一具血肉模煳的残骸,满地的鲜血,只是少年道人却看到他的右手空空如也,老旧的伤口都仿佛在说明着他的身份。 「他是……」他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火把应声而灭,整座洞窟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而此时,沈入忘仿佛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洞壁之上快速游动,百爪挠心一般,吵嚷十分。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大师兄只活在回忆里,主要是由于我们的沈入忘太别扭,所以需要给他一段独处的时间,让他多想想大师兄。 第19章 生死皆虚妄,欲辨已忘言 ◎师兄吶师兄,没想到咱们师兄弟最终倒是要落得同一个下场◎ 众人又是一阵譁然,黑暗之中,不知道哪个方向突兀地想起了一声惨叫,而那个声音只有一瞬间,便被吞噬殆尽。 「都冷静下来!」青竹的声音适时响起,她在这伙人之中威信极高,稍一呵斥,众人纷纷静了下来,不再如刚才那般聒噪了。 「上亮子。」几个青竹的贴身护卫大喝一声,那些乱成一锅粥的苗人连忙再次点燃了手中的火把,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火焰比之刚才更为盛大,甚至有一股淡淡的腥臊之气。 「都注意头顶。」沈入忘忽然出声道,他抬头看了一眼洞穴的顶上,却发觉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 但沈入忘的直觉若是没有错,那道暗影应当便是躲在半空中伺机偷袭。 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那条百足龙吗?沈入忘静下来想了想,却觉得应当不是,他觉得以二师兄的为人绝不可能信口开河,自然也不可能陷自己于死地。而师父却对此事只字未提,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洞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声,紧接着「滴答、滴答、滴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座山洞,仿佛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有人伸出手去,忽然惊恐不安地大叫道:「是血!是血!」整个人群一阵骚动。 沈入忘紧紧贴着石头,而后望着洞顶看去,只见得入眼之处,一片模煳。 只是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道龙形的身影正漂浮在半空,而就在此时,洞顶忽然亮了起来,一道清幽的光线从地面激射而出。 沈入忘总算看清了那个东西的模样。那是一道体长数十丈的黑影,只是最为叫人惊惧的是,他既像是一条出水的蛟龙,又像是一条藏在石板亦或是阴暗之处的蜈蚣,成千上百对虫足附在他的身侧。 「百爪游天。」沈入忘听到青竹低声念叨道。 这时他的身边唿唤这条怪物之名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人甚至跪了下来,对这个怪物顶礼膜拜了起来。 那条黑影却犹如若无其事一般,摇曳着身姿就在半空之中,不断来回飘荡。 沈入忘只觉得自己心中的警兆越发剧烈,这……绝对不是一条龙子。沈入忘低头看向胸前正若无其事的龙猫,他拍了拍他的脑袋,低声说:「这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那小东西的脑袋歪了歪,仿佛不明白少年在说些什么。 「是你的兄弟姐妹吗?」 龙猫将自己的小脑袋摇得好似是只拨浪鼓,还露出了些许厌恶的表情。 沈入忘看向周围,却看到除了青竹和她的那两个侍卫之外,已经全数跪倒在了地上,甚至有几人还激动地热泪盈眶。 那龙猫又张了张嘴,发出了「咩~咩~」的声响,但他的脸上同样带着一丝疑惑,仿佛就连他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就在这时,那怪物动了起来,沈入忘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顺着墙壁,游动了下来,他这才看到,这个怪物并非是石壁之上游走,而是在石壁之内,他是一道漆黑的影子。 青竹明显也看到了这个,她大叫道:「这是龙魂!」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身边的护卫已是吹响了手中的号角。 巨大的声音响彻了整座洞穴,那些还在跪拜的苗黎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却看到那极为恐怖的一幕,一个靠近墙壁的苗人转瞬之间,被那怪物一口咬住,也不见得它如何动作,他整个被撕作了两截,惨叫着消失在了洞壁之内。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沈入忘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想起青竹所说的「龙魂」,所谓的龙魂其实与人的魂魄相同,只是因为龙族其能力强大,这些生物死后,哪怕仅剩下魂魄,都能兴风作浪,甚至更为难缠。 沈入忘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师父决口不提此事,因为他也没有彻底把这条龙子解决,反而是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龙魂是世上最为坚韧的东西,乃是恶龙的一口怨气所化,想来师父本来想要靠这里困住它,而后徐徐图之,谁能料到,还有人会打这玩意儿的主意。 得,师父你的宝贝徒弟可是被你坑惨了。 沈入忘一边躲避着混乱的人群,一边打量着龙魂的动态,他更多的是于洞顶游曳,既然龙魂在此,想必之前误入此处的人也都已经死于非命了。 第36页 而乍见龙魂杀人的诸人更是惊恐万分,纷纷想要往洞外逃去,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可就在这时,那巨大的幽影勐地一拍击洞顶,无数砖石倾斜而下,几个人躲闪不及,已是被压在了下面,化作一滩肉泥。 沈入忘脸一黑,这怕不是把这么多人当储备粮了?老沈莫名有一种荒谬之感,这和传闻之中的龙魂并不相同。毕竟所谓的龙魂极为狂暴,他永恆都在寻找自己的仇人,与之不死不休,而面前的这位,则更像是开启了灵智。 而且龙魂是不需要进食的……沈入忘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 「这个怪物仿佛在享受狩猎,玩弄自己的猎物!」胸前的小龙猫应了一声,他的面色也有点严肃起来。如果是这样,一旦这条怪物玩弄够了众人,想必会毫不留情地将所有人都斩杀在当场,绝无倖免的可能! 怪物。 这是彻头彻尾,由无数怨恨堆积而成的怪物。 沈入忘只想赶紧熘之大吉,他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他自己最懂不过了!实在不行,叫骷髅三兄弟出来挡挡灾? 他心中念叨了一句不好。 原本准备出来挡枪眼的骷髅只冒了个头,又快速钻回了地底。 死道友不死贫道,后会有期了! 有几个苗子显然还心怀幻想,他们对着那个暗影叩拜了起来,他们在外头那是一等一的骁勇善战的勇士,可到了现在,却只有跪地求饶这一条路。 可那个暗影却不曾有丝毫理会,他长尾横扫之间,那些还跪着的人顷刻之间已是被打得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山石上,已是没有了唿吸。 而此时的青竹等人不断开凿着一旁的山石,可山石多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像,将整个洞口都生生堵死。 沈入忘大喊一声:「只能往里面跑了!」说着他往前一阵狂奔,身后顿时尘土飞扬,那个龙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头颅。仿佛是在夸赞,也似乎是恼羞成怒。 沈入忘觉得自己的背上仿佛有一双极为阴毒的眼睛,正不断地注视着他,让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随着众人的涌入,这种感觉稍稍缓和。 「沈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这里传闻是有一条百足龙,只是又有传闻,这条百足龙数十年前就被高人斩杀,故而这里有什么情况,实际上与我而言,也是个谜。」 「如今这山洞深处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只能希望此处另有出口,不然咱们这里有一个没一个都得成了这条孽龙的下酒菜。」说完,他一马当先使出喝奶的力气,往前跑去,可还没多久,他看到的是遍地的尸骨,这些都是死于此处的海盗,他们面目狰狞,鲜血汇聚于此。 而最为震撼的是,在这些尸体周围,环绕着的,乃是一条巨大的恶龙的尸骸,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条恶龙已是被人开膛破肚,而且也已经开始渐渐腐烂。 「这就是那条百足龙的埋骨之地,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沈入忘看到身边的人感慨万千,居然有点想要骂醒他的冲动,要知道这可是个实打实的怪物,若是放任他在此,恐怕这里方圆百里,所有的人畜和过路的船只绝对都将是他的腹中食粮。 他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忽然发现在山洞的边沿,有一些正静静生长的植被,他走上前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摘了便放入怀中。 至于是不是,他现在也算是管不上了。 身后的墙壁之上又是一阵极为刺耳的龙鸣,那一尾恐怖的龙魂已是抵达了这里,他像是饶有趣味地盘起了身子,静静地注视着这群可说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小道士脑袋有些疼,看来自己恐怕这下子真要交代在这儿了,想来自己还有许多好酒不曾喝,小师妹也没有搂过,这下便算是一无所有了。 青竹倒还算冷静,她指挥着剩下的人手,结成了一个古怪的阵法。 「小东西你看他不是你亲戚吗,麻烦你动动你无敌的脑子要不要和他上去攀攀交情,搞不好他看在你们俩是同类的份上,放咱们俩一条生路?」他一把把还躲在自己怀里的龙猫揪了出来。 却发觉它完全没有出息地在那儿不断瑟瑟发抖,仿佛是吓破了胆,一边还发出「呜呜呜」地叫声。 靠啊,拿出你咬人的架势来啊! 求人不如靠自己,看着身边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样子,小道士想了一阵,捏了个法诀,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临时能够凑数的技巧的,只不过这种犹如作弊一般的手段,往往都伴随着极大的弊端。 沈入忘一向吊儿郎当,论功夫在众多师兄弟里虽是不垫底,但也相去不远;但在耍滑投机方面,倒是师门第一。 他手里捏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法门。其中副作用也根据功能的大小,分为断手断脚,容貌全毁,肉身崩溃,或是干脆便是魂飞魄散。 沈入忘琢磨了两下,就这个情况,好像也只剩下肉身崩溃这一条路可走了。 得,师兄吶师兄,没想到咱们师兄弟最终倒是要落得同一个下场,不过,我倒是还能拖一个恶龙下水,也算稳赚不赔了。 【??作者有话说】 猫的叫声真的是非常玄学的东西,正常的时候是喵喵喵,撒娇卖萌的时候是咩咩咩,焦急的时候甚至是哌哌哌 第37页 第20章 曾有一人翻山越海,与你相会 ◎山上十年,一如断绝,生死往纵,亦是不过惊鸿一瞥。◎ 就在沈入忘磨磨唧唧地捏了个天魔解体大法的起手式,拉开了架势准备和那条恶龙来一场同归于尽的时候。 身边的苗黎却先一步冲上前去,他们的身体像是一个个充了气的皮球,瞬间破裂,顿时鲜血泼向了那条龙魂。 可谁能料到,那龙魂仿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一口吹在了那阵血雾之上,转瞬之间,雾气已是被他破去。他发出「桀桀」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所作为一般。 转瞬之间,那么一帮子人也就剩下青竹和那两名护卫,还有几个稚童,孩子们都聚在青竹身后瑟瑟发抖。 沈入忘挠了挠头,龙魂既然是龙魂,当然有其不凡之处,歷代道人伏龙都是昏天暗地的恶战,这些五仙教中人,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虽是觉得自己小命要紧,但有些时候,总是要付出些许罢,总不能给师兄弟们丢了脸了。 这世上自然是有许多人为了他可以活下去,挡在他的跟前。 师父谈笑间跟着那些人离开山门一去不回,师兄弟等来的不过是一具残躯,和一枚风干了的头颅。 师兄们纷纷下山去,他们的背影孤单而无力,但他们仍是离开了。 为的是能替他撑起一方小小的天空。 还有山门之中,无论何时,也无论何地,都挡在自己跟前,遮风挡雨的那人,只是如今,却已是不在。 总不能一直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犹如一只雏鸟罢? 他不禁有那么点怨恨秦纨,但旋即又释然了,只是……更多的是不满。 此生无涯,你在何处,是死,是活,为何不给我一个消息,一个简简单单的念想。 我所求实在不多。 只是,你怎么如此无情? 他走在众人跟前。 身后的青竹喊了一句:「沈公子!」 「青竹姑娘,咱们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我倒是还没有与你说过,我师承何处,料来是这事儿说来有些不足挂齿,但既然到了现在,我倒是要不要脸地说上一声。」 「沈公子,你且讲,妾身听着。」 「我师门乃是南海留仙岛,落鸿听雨阁,我是师父的小弟子,沈入忘。万望你到时候替我宣扬之时,不要稀罕了笔墨,好叫这世人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个英雄侠客,叫做这个名头。」 他伸手掐了法诀,只觉得一口热血上涌,嗓子一甜。 他此时只想跺跺脚,大吼三声,秦纨你个王八蛋给我滚出来! 只不过,这世上没有一枚饮下便梦想成真的仙丹。 只有吃完便肠穿肚烂的情花毒。 可就在这时,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吓得他一口鲜血倒吞了回去。 那仿佛是一个戴着鬼面的男人,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山洞之中,他手里握着一柄散射着清幽光辉的长剑,身上穿着一件青色衣袍。 若是不计鬼面,便说是剑仙临尘都有人相信,他也并不说话,只是手持长剑沖向了还悬在半空之中的龙魂。 沈入忘有那么一些失神。 鬼面,青衣,长剑。 世间造化,光怪陆离。 有些人随叫随到,有时候他们又无声无息。 沈入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是失望,还是绝望,是希冀,还是不屑?他自己都有那么些分不清楚,讲不明白。 他只知道现在很愤怒,出离的……生气。 只是这种情绪来得毫无理由,又来得毫无声息。 我这是怎么了? 沈入忘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止住手中的法诀,免得到时候龙魂被人料理了,他还跟着自爆了,那可就有点血亏不赚了。 那青衣客长剑横空,剑气纵横之间,将龙魂逼得节节败退,可沈入忘却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原本的一腔怒火,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那个人的气势不断攀升,攻势也越来越急,反倒是像是……像是力量即将用尽……他暗道一声糟糕,大喝道:「快走,这人撑不了多久!」众人也看出了端倪,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门第与矜持了,疯了一般往外涌了出去。 沈入忘看了一眼,尚在与龙魂颤抖的青衣人,他衣袂翻飞之间,已是渐渐落于下风,但他仍是挺剑相争,没有丝毫犹豫。 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洞穴之内发生的一切,得,没成想,咱们俩还有一起死翘翘的日子,虽说这个时刻,早在几天前就该如此了。 死不单单是一种解脱吧? 也是一种成全。 他伸开双臂,想要说什么,只是最终什么都不曾说。 太熟悉可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久别重逢之后,说什么都觉得有那么些许别扭。 已经越走越远的青竹大喊道:「沈公子!快出来!」 仿佛是被这一嗓子分了神,那青衣人长剑将龙魂的爪子一格,只是一股大力仍是传递了过来,勐地将之击飞了出去。 他堪堪在半空之中停下了步子,那条恶龙却如影随形,青衣人却在此刻停了手,他立在半空中。 在那一刻,他忽然静静地停在那儿,看着山洞底下渺小的人影。 第38页 诡谲莫测的洞窟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笑声。 有那么点熟悉,又充满了狡黠与不真。 还有的是空灵之感,仿佛是一个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幽灵与魂魄。 可沈入忘知道,是他。 青衣客伸手捉住了那张鬼面,缓缓揭开,只是此时的小道士,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无数山石在崩塌碎裂,龙魂挣扎,咆哮,狰狞。 沈入忘仿佛看过那半张脸,他已经猜到了来客是谁,只是他却用这样犹如彗星袭月的方式,出现在了小道士吊儿郎当的生命之中。 那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个人。 只是……他为何又会出现,沈入忘仿佛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徒劳。 那青衣人伸手将长剑一掷,笔直插在了沈入忘不远处的山壁之上。 「不!」 可男人已是遥遥向着出口方向一指,无数碎石当空落下,隔绝了沈入忘与洞穴内的通路。 那个已经摘下面具的脸孔,对着他笑了笑。 山上十年,一如断绝,生死往纵,亦是不过惊鸿一瞥。 沈入忘对他太熟识了,他总是不苟言笑,对于他而言,笑容与欢声仿佛是一件极为吝啬的事情。 在山门之内,在玉皇宫上,他总是像一堵不可推倒的壁垒,挡在他的跟前。 石头与墙壁,自然是不会欢笑,也不会有阴谋诡计的。 那是沈入忘的山间岁月,也是他与大师兄度过的漫长光阴。 他们同吃同住,夜雨声烦,两人便一起发愣,那时候尚且年少,他便如此,从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指了指放在竹床上的被褥,而后闷声不响地把东西往沈入忘身上挪上一挪。 他总是这样。 笑,与狡黠与他总是没什么关系。 师父说他为人方正,玉皇宫的杂毛们说他君子之风。 这不是他的笑容。 只是这又何妨?他便是他,沈入忘此时只想要破口大骂,可他在远处的高空,对着小道士俏皮地比了一个口型。 沈入忘并不想说话了。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去。远远地他看到了原本被堵塞的路途,已经被人清理了出来。青竹带着人手,正在洞穴门口朝他招手。 他苦笑了一声,赶了过去。 …… 「怎么看你心思不属的,那人你认识?」沈入忘看着周围几个仅存的搭档,青竹的问话显得有那么些许轻巧。 但在他听来却格外沉重。 「算是认识,但我并不是那么确定,他应该已经不在世上了。」他不由得想起他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怎么都没法与往日的他联繫在一起。也许真的是自己的一时看走了眼,而且他自执掌师门的大权以来,总是偏好一身红袍,每每问起,总要说上一句,显得艷丽。 这分明是自己从前喜欢的色调,只是不知道何时便成了他的专属,也是好笑,他那么个严肃的人说起这件事来,却分外认知和孩子气,饶是如此,他都不曾相信会有这般的事情。 「能忽然出现在此处,又有这等身手,就放眼我教中,恐怕也只有几位长老或者教主,才有这等能耐了。此人……恐怕修为已经近仙了。」其中一个护卫低声说道。 「什么仙人不仙人的,他吶,我最是懂他了,不过是一个勤学苦练,但求上进的傻子罢了。」沈入忘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禁哑然失笑。 这世上除了天才,自然也有庸才,但更多的只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他们既不及天才聪明,过目不忘;也不比庸才无论怎么用功都不堪大用。 他便是如此,沈入忘总是在月凉如水之时,仍能瞧见他在一处空地练武,他的剑法被称之为诸门第一,而其道法更是被称之为翘楚。 但无人知道,他并非他们眼中的天才,一切不过是付出成百上千的能力换来的。白日里,他在练功,到了夜里,他同样在练功,无时无刻,没有一刻不再如此。 沈入忘不懂他,不明白他的凌厉,也不明白他对自己的严厉,他并非虚荣,也非偏执,他仿佛在憋着一口气。 他曾经想问:「值得吗?」不过他却怕那个闷葫芦不回话,独留着自己在那处尴尬。如此一般,往来数年,他在门后看他将剑气鼓盪,纵横万里的模样,已是成了常态。 若是世上无变故,他与他终究将两两相望,你知我,而我不知罢? 「你那位朋友……」 「没事,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尸体哪有什么感觉,死人魂魄哪里会说什么话,不必担心他了。」他说得轻巧,几个人看他面色如常,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饮了一杯盗来的好酒,他倒是头一回听闻这酒的名号,乃是叫做「曳光」,取的是西域闻名遐迩的葡萄为主料,往往数千斤的葡萄方才能酿成那么小小一罐的夜光酒,他喝着喝着倒是笑了起来,仿佛这酒之甘美,让他独醉于此。 「此次我们出来,乃是为了这『百爪游天』,如今算是功亏一篑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教中会有什么变故,沈公子何来?」 这个说话的护卫被他们称作「青巴」,他喝了一口酒,也是愁容满面,反倒是青竹笑着说:「其余各组人也不一定就有所收穫,我教五神兽自从走失之后, 没有一只回到总坛,我们出来亦是有了十年,十年……」青竹喝了一口酒。 第39页 「我乃是来自附近的留仙岛,你们应当听闻过了。」 「『小蓬莱』之名于江湖上可是颇有威望,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沈入忘反倒是笑了起来,「只要我等弟子还在,那听雨阁便还在,若是我们也不在了,这听雨阁同样还在落鸿山上,什么生死之论,灭门之祸,在我等看来,不就是一些过眼云烟罢了。」 「沈公子何等洒脱,倒是我等着相了。」 「没那么玄乎,不过是现在说这么多也没什么用,不如简单些许,可能还好上一些。」沈入忘想起那些死于大难之中的师兄弟们,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好想的,他低声问:「你们接下去,要回南疆了吗?」 他们这一些人把所处的地界,称之为「南疆」,也叫作有南之国。 「我们到底出来了也有些久了,也是时候回去復命了,离乡远游,总不能不回去了。」另一个侍卫笑着说,沈入忘听他们叫他「九思」。 远处的海盗已经醒了,正在远处叫骂连天,也许是蒙汗药的副作用,这些汉子比之常日里还要亢奋些许,而其中有识得几个大字的,更是瞥见了沙滩上的字迹,破口大骂,连小道士的十八代祖宗都给他们来了个轮迴。 少年道人颇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干脆不去多想。 「沈公子要不要乘咱们的船走?」青巴喊了一声,沈入忘摆了摆手,他说道:「我且去和我的同伴打声招唿,我来时乘他的船来的,自然也应当与他同去同归。」 那几人见他如此也不勉强,沈入忘大步往来路走去,只是渐渐的他好似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有一股极为浓烈的腥臭味,从那个方向传了过来。 x,不会于大勇在晒咸鱼吧?他口味也太重了。 可他想了想觉得并不对头,来时船上的货物极少,这股味道不可能是从船上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他走了过去,映入眼帘仍是一只小船,静静地停靠在海边,远处的是一轮海上明月。 可就在这般诗情画意之下,却是一只笔直伸向天空,干枯的手臂,一些蝇虫正绕着他飞行,叫人作呕。 【??作者有话说】 唉今天也是个傲娇,心里明明很担心大师兄,还装出一副,哼是你把我推出来的,我担心你个鬼! 终于回来啦!这半个月也是在努力存稿的,但是为了维持稳定的更新还是决定先不日更,容我再存个半个月稿再恢復日更。近期先稳定每周更新四章,固定周一三五七更新。 第21章 魑魅魍魉,山林人间 ◎,那时候他只要嬉笑怒骂便是,自有人替他料理眼前的一切◎ 于大勇,死了。 沈入忘忍着一股恶臭蹲了下来,因为是在海岛之上,这里有许多飞虫,此时已经都被这具腐尸吸引了过来。 这并不像是一具才死了一天不到的尸体。沈入忘见过不少尸体,他们这帮子道士本行就做水陆法事,以及驱邪的勾当,沈入忘跟着二师兄去过无数次,可以说什么尸体没见过。 这是一具至少死了数个月的尸体,已经过了巨人观的时候了,整个尸体已经干枯,一张人皮底下没有半点肉,反倒是紧紧地贴在骨骼之上。 他一张脸惊恐万分,嘴巴大大地张开,仿佛在唿喊着什么,而一双手都不断地往上伸张,像是要抓住什么。 可他的脸却确确实实是于大勇没有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入忘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比之这座龙形岛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要匪夷所思。 他明明记得就是这个人把自己从留仙岛送到了这里。如今却不明不白死在了这里,沈入忘看了一眼周围,一片死寂,海风吹过齐腰高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音。 原本乘坐而来的小渔船也歪歪斜斜地停靠在海边,只是不知道为何,这艘原本结实可靠的船只,现在却一夜腐朽,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一般就这么裂在了沙滩上。 「这船看上去,得坏了有七八年了,于大勇和这艘船……都是这海上的幽灵吗?」沈入忘摸了一把渔船的木材,却发现一手的干燥,里面的木头仿佛是被暴晒了不知多少岁月。 是不是自己找错地方了?沈入忘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成日被某人说自己是个傻缺,但认路这事儿,别提龙形岛这个小地方,就连落鸿山他都来去自如。 这处海滩位置明显不远处有两枚露出水面的巨石,这样的景象哪怕在众多海岛之上仍是不多见。 这时,从他肩头跳下来一只龙猫,他这嗅嗅那闻闻,不多时他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颇为拟人的揉了揉鼻头。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沈入忘随口问了问。 没成想,他却点了点头,而后蹦蹦跳跳地到了船舱之内,少年道人好奇地跟了上去,只见她用前爪费力地拨弄出来一块零碎的布条来。 而后好似邀功一般伸手递给了沈入忘。 「这是……道袍的材料,看这颜色,上清派?」沈入忘看着手中的布条皱起了眉头,这不寻常,少年不由得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道士的嘴脸,论荒唐,他们认第二,这世上绝没有敢认第一。但若是要他们做这种歪门邪道的事儿,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都不见得敢有这般勇气。 「歪门邪道,若是被人发觉,那是给师门丢人,是要给逐出师门的!」沈入忘还记得那时候,在玉皇宫,同席的名门子弟便是如此畏畏缩缩。 第40页 这座岛上还有别的古怪,沈入忘吹了个口哨,小龙猫反倒是有些不情愿地攀着他的裤腿爬上了少年的肩头。 还是先离开为妙。如今那些苗黎族人应当还在另一处海滩,想罢,他起身快步离去。 …… 「再有一炷香功夫咱们就到沈公子所说的福仙镇了。」沈入忘身边的女子巧笑倩兮,倒是自有一种妩媚与风情。 不过此时的小道士却是满头黑线,这一番造作,反倒是有抛媚眼给瞎子看的倾向。 「沈公子?」 沈入忘这才醒转过来,他看了一眼身边,尴尬地笑了笑:「有劳诸位了,不过此时的福仙镇上,尚有不少名门正派把守,你们往东方方向行驶一段距离,将我放下便可。」 他仍是在思虑于大勇之事,他隐隐约约觉察到仿佛有什么人正在幕后操纵着一切,而且试图嫁祸给与他素来有仇怨的诸多门派之上,只是手段卑劣,看上去更加荒诞。 而且,这绝非名门正派所为,这等手法只有不世出的妖魔才可能掌握,如此处心积虑……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身边的五毒教众人。这些人多少有些符合标准,而且当时的岛上,除了被他们一网打尽的海盗之外,也只剩下他们…… 他一直不曾看透青竹其人,他们名义上自然是搜山刮地寻找他们的圣兽,只是到底如何……毕竟中州与南海都是一大块肥肉,久居于西南边陲的五毒教,自然不会没有半点过分之想。哪怕当时在玉皇宫之时,学士们曾一笔带过所谓的西天门之战,便是与这家有脱不开的干系。 沈入忘也从一些古籍之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苗黎之辈,不可尽信。」沈入忘在心里念叨了两遍这样的语句,他抬起头看向远方,那处的码头之上,仍是明火执仗,十数个道人正加紧巡逻。许是有夜色掩护,这艘船只正静悄悄地靠向岛屿的另一侧,此时,众人已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众人噤声,一只大船犹如黑夜里的蝙蝠缓缓地顺着潮水到了那处早已废弃许久的码头边上。 沈入忘一个翻身已是踏上了陆地,他对着众人招了招手,都不说话渐渐的苗黎的渔船已是消失在了海平线之外。 不管怎么说,也许这群苗黎族人是为了遮掩他们在岛屿上的发现,亦或是干脆为了与自己结交个善缘,沈入忘都懒得去多想什么。 如今他是个孤家寡人这世上出再多的事儿,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少惹点事儿还能少沾臊,他哼着小曲儿缓缓往福仙镇走去,只是不远处有一栋好似已经废弃了许久的屋子,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后背不知为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对……这里不是这样的。沈入忘想起自己刚刚结交于大勇的时候,他和他那位八十岁的老娘都在这座小屋之内。他几步走到门前,却发现除了几捆枯柴之外,这里已是一无所有,就连屋子看上去都有数年不曾有人居住。 屋顶之上都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前几日的夜雨仍是积在顶上,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吱吱!」他看到黑暗里亮起了几盏赤红色的灯笼,也许是意识到门外的变故,他们纷纷抬起了脑袋,而后迅速往外涌了出去。他们都经过了沈入忘的脚边,是一只只大小迥异的老鼠……可诡异的是,这些耗子最大的几近如猫,而且丝毫不怕人。 只是他们犹如一条长龙一般从屋里蹿了出去,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借着有些清冷的月光,看了两眼屋内,空无一物,他的眼底不由得闪过那张老妇人的脸庞,上面仿佛有一丝阴邪之气一闪而过。他喘了口气,缓缓退出了房子,他实在不能不去多想,这两日间发生的一切。 在他的知晓范围之内,这岂止是天翻地覆可以形容?生者,死者的边界如此淡薄。这时候,要是有他可是不错……只是,他合上眼,看到的是那个洞穴之中,那个浑身散发着青光的人影,他只简简单单的露出一个白洁如玉的下颚,不知道为何,往日对他的不屑,不满,不快,与不乐仿佛在一瞬间冰消瓦解。 曾经这种恼人的算计,可都不是我来做吶。 沈入忘不由得想起了过往来,那时候他只要嬉笑怒骂便是,自有人替他料理眼前的一切。若是有人惹得他不乐了,师兄弟之中,最是护短的也是他一个。 虽说每日觉着欺负自己的人之中,独他一份,可仔细想想,若不是那些张牙舞爪的大傢伙儿们,恐怕他得排在百名之后。那时候的自己可是出了名的爱哭鬼,受气包。便是连山上的猴儿都欺侮。 他提了木剑漫山遍野地捉猴子,捉了便将他们高高挂起,口中说得便是「以儆效尤」,可怜三师兄成日与猴群嬉戏,有一回上山正赶上怒气沖沖的大师兄,先是横遭了一顿毒打,再是与猴群诉苦,被丢了浑身黄泥巴不说,还被踹下了山去,整整几日躺在床上哭爹喊娘,要去师父面前告大师兄一状。 可正要他出声之时,却被大师兄一瞪便不敢作声,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如此的事情每日都要在落鸿山上重演,那个手提木剑,实在不苟言笑的少年人。 沈入忘笑了笑。 如今要自己动手,沈入忘还有些找不着北起来,他伸了个懒腰,他隐隐觉得整件事仿佛是冲着他来的。 三师兄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伸手往怀里摸了摸,那束龙竭草露了出来,他忽然想起于大勇提到的一件事。既然这个人是二师兄介绍的,那么……他不应该不知道其中的蹊跷,二师兄素来识阴阳断天机。 第41页 他忽然又有一种恍如极为不安的感觉,常剑庭……这世上有太多谜团,而其起因恐怕是因为有人惯于说谎,那么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少年道人觉得这一阵海风有些许阴冷,不远处的小镇上灯火通明。 那处通往窄巷之中的路途却漆黑一片,仿佛一片无人居住的鬼蜮,等着好事者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说】 小沈在上山被大师兄保护得太好了,这段单人旅途就是让他好好成长的。爱应该是对等的,而不是一方的迁就与保护。 第22章 你曾少年斗酒,我仍衣冠锦绣 ◎但说得再多……都不如把大师兄全须全尾地还过来得好。◎ 虽说这地方看上去不吉利,沈入忘还是走了进去。 总不能再去鸠摩罗那儿再对付一夜,搞不好第一夜自己的大师兄没了,第二夜自己都得给一帮子鬼魂绑了去。 不过若是那个青衣人当真是秦纨…… 沈入忘想了想,倒是还得和鸠摩罗说上一句,恭喜大师,贺喜大师,是大师本事高深,什么时候给自己也提升下功力,不求能和龙魂硬碰硬,让我遇上那帮子名门正派的狗崽子不落下风,还能胜上个一招半式才好。 但说得再多……都不如把大师兄全须全尾地还过来得好。 沈入忘多少有点惆怅,从此处可以看到齐腰高的小草原上,那座伫立的庙宇,此时也与往常一般灯火通明。 「只能遥祝大师的小庙香火鼎盛了。」他苦笑了一声,拐进了弄堂之中,他将这几日发生的诡谲事梳理了一番,首先是那个隐藏在此的刺客,那人的本事不低,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便会着了那人的道去。 他此番前去寻找二师兄之事,就连他自己事先都不知情,那人如何得知自己会路过那里,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人并非冲着自己去的,他的目标恐怕是……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在龙形岛遇险之后,护送他前往岛屿的渔夫一家离奇消失,只余下一具干尸。假如自己不前往龙形岛,那么前往此地的必然是二师兄自己,结果不堪设想。 自己这算不算误打误撞,替二师兄挡在枪口之上? 但二师兄向来与世无争,到底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轻车熟路地抵达了二师兄的小屋。 此时的屋子里正亮着些许微光,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手掌颤颤巍巍地握住了门把,而后向内推了推。 这一推之下,却发觉柴门纹丝不动,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地面上渗出了丝丝血迹,一股血液的腥味与不知名的难闻气息也扑面而来。 此时,他的道靴上已是染上了一重厚厚的血污。 而且不知为何,这些鲜血里仿佛绽开了青绿色的小花。 犹如一点点的绣绿。 知道已是刻不容缓,他勐然往内撞去,好在柴门并不结实,他撞了进去,看到的却是在大堂之内,躺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影。 此时的人影好似已经没有了气息。 沈入忘不敢置信地走到了人影跟前。 「二……师兄。」 沈入忘叫了一声,缓缓跪倒在了他的跟前,他伸手捧起男人的脸庞,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容颜,只是此时,他的五窍都已经浮现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鲜血,顺着脸颊缓缓往外流淌,此时血液尚温,还不能止住,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可令人恐惧的还有一整片的血泊,他缓缓扯起男人的衣衫,只看到一大片鲜血正从他的背后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他的手只是轻轻地一碰,已是染满了鲜血。 他试着拉开了二师兄的衣衫,只见他的背后密密麻麻遍布着无数细若蚊叮的孔洞。 「戮魂。」 沈入忘不禁想起在中州曾经有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存在。 这是一种用来拷问敌手并且从其口中得到信息的手段,这东西便被称之为「戮魂」,乃是用一根根尖锐的骨针,扎入人体的各个穴道以及皮下,引导体内的血液不断排出,直至最后无比悽惨的死去。 这本是来自地狱的手法,却被好事之辈改成了酷刑,其手段之残忍,施术之诡谲,天下的刑法之中,可谓是无出其右。 这到底是谁人所做? 他试了试二师兄的鼻吸,气若游丝。 沈入忘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南海之上会出现这种东西,施展这种恶毒的刑法的人,又想要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 他将怀中的龙涎草取了出来。 「二师兄!二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对着内厅大喊道:「嫂子!」里面却没有丝毫反应,他觉得有那么些许恐惧。 这里怎么连半点人烟都不曾存在了。 之前,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都一下子去了哪里? 门外传来了叫骂声,仿佛是搅扰了谁人的清梦,大声呵斥之声不绝于耳。 沈入忘静静地退了两步。 他点了常剑庭的几个穴道,勉强将正在向外喷涌的鲜血止住。而后抱着二师兄走入了卧室之内。 他这福仙镇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至少有几个赤脚医生和游方的郎中,虽说可能仍不顶事,但至少会有所帮助罢? 他不敢确定,已是往门外奔去,可就在这时,身后有一个声音微弱的响了起来。 第42页 他停住步子。 「师弟……小师弟……」紧接着的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沈入忘回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身后形同废人的常剑庭已是挣扎着侧过了身子,他抬起了一只手,正举在沈入忘的不远处。 「二师兄!」他匆匆地走到了床边。 「你……你……且将『龙竭草』给我!快!」他的声音越发急促了起来,沈入忘从未见过他有过这般狰狞的神色。他急急忙忙地从怀中取出了龙竭草,就在这时,沈入忘看到在黑暗之中,常剑庭的面上仿佛被几道黑气不断包裹,一根根的青筋暴突,口中更是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之声。 他的手微微一颤,那一束的龙竭草从他手中滑落,掉落在了地面之上,就在这时,此时的门外却传来了更夫的报时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子时已过,山盗夜防!」 几声鼓声传来。 「已是子时了?」常剑庭的面容之中,几缕狰狞正在飞速的消退,他勐地咳出几口血来,而后脸上的绝望之色已是满溢。 「没想到……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既然想要收了我这条命,便是如何布局……如何规划都没有半点作用,只是我等师兄弟,我们同门之内,却是有人如此心狠手辣,即便我已是如此,还不肯放过我吗?」他一连之间说出一长段的话来,面上的血色已是越发浅薄,到最后犹如一张白纸。 胸前的鳞片更是一片片的往下剥落,浑身上下的皮肉血肉模煳。沈入忘这才看到他的胸口早已被打开,血迹斑驳。 「师兄!到底是谁干的?怎么会……」 「小师弟……呵呵……小师弟,你且听师兄一言,此事你莫要再去查了,我常剑庭妄窥天机二十三年,命本该绝,此事乃是老天假借亲旧之手,置我于非命。 只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他为什么要带走孩子,师弟,我求求你,师兄恐怕是不成了,但师兄求你一件事,求求你,帮我把孩子追回来!」 沈入忘感觉男人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掌,但同样能感受到他的气力正在一点点地向外流失。他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 「师弟……救救孩子……」 原本已是强弩之末的常剑庭大吼一声身子向前一挺,随后便倒在了床上,再没有半点声音,他怒目圆睁,仿佛有万般不屈与不愿,可哪怕到了最后他都不曾如愿。 他的手松了开去,也垂在了床边。 沈入忘却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伸手缓缓替二师兄合上了眼眸,此时那只小龙猫跳到了床上,他的表情却有那么些许难过,他注视着常剑庭,凑到了他的身旁,舔了舔他的脸庞,见得男人不曾有任何动作,又拿脑袋蹭了蹭他的乱发。 而后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沈入忘一眼。 少年道人坐在床边,低声说:「他死了,别去吵他了。」可不知道为何,这小兽却一时之间仿佛发了怒,他冲着沈入忘一咧嘴,浑身的毛髮都倒竖了起来,仿佛示威一般护在了常剑庭的身前。 「我说他死了,死了……便是死了,无论你如何挣扎,二师兄都没了,你在这里大吼又有什么用。」他说着说着苦笑了起来。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我们该走了。我们是出家人,纠结这等事儿,没什么意义反倒是着了相。」他摆出一副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伸手去抱那只小猫,却看到他的眼眸之内也缓缓流下了泪来。 物伤其类吗?沈入忘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低声说:「这世上总是还有你的亲人的,你也不必太过感怀了。」小猫却不去理他,只是在一旁低声啜泣。 沈入忘看了一眼二师兄已经逐渐发冷的尸骸。 他和二师兄交情不深,自从他上山以来,这位素来以好说话与端庄着称的师兄便不对他的路子。 他总是替师父执掌礼仪。 便连一向规矩的大师兄都曾经挨过他的一顿板子。 那次,他还坐在高高的树枝上。 那是道观内的一棵老树,惊风楼初设之时,这颗老树便已存在,悠悠千年,不曾回首。 彼时的师兄弟会在这颗树上挂上彩笺,纷纷扬扬,倒也夺目。 那日午后,下了小雨。 明伦堂之内,供奉着三清祖师与各路仙家。 穿着一身缟素的秦纨跪在案前,他彼时不过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张容颜,显得有那么些许悽苦与严肃,他冲着造像,三跪九叩,颇为肃穆。 而后他摊开手掌,站在一旁的常剑庭已是取了戒尺,不轻不重地打了十下。 沈入忘瞧着他皱起的眉头,倒是说不出的畅快。 这世上若是有人不乐,能够引起他的些许快意,那么恐怕便是非秦纨不可了。 只是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为何,看着那副场景,却有了那么一丝丝心悸。 儿时的他不知缘由。 少年模样,更是不知愁绪如何正念。 冒雨凌风而来的叶轻舟轻巧地落下,蹲在了他的身边。 叶轻舟衔了一根草根,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觉得二师兄怎么样?」 「他打人手心好疼吶。」 「那你觉得大师兄又如何?」 「板着脸,苦哈哈的。」他装模作样的说了一通,而后嘴角嗫嚅,半晌又补上一句,「太正经了,没啥意思。」 第43页 反倒是叶轻舟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偏过头去,嘟囔了两句:「哦,原来都一样吶。」 沈入忘是调皮捣蛋的孩子,是上山下水的野猴子,而在二师兄面前不是挨上一顿戒尺,便是被罚抄五百遍师门训诫。 师父说:「偌大的山门之中,道德问卜,剑庭第一。」 诸法第一。 何其谬赞。 只是在光影之中,那个手持戒尺,却又憨厚地笑着的少年,却于不声不响之中,成家立业。 又在一个夜里,闷声不响地消失在了光阴的尽头。 走完了他宿命的旅程。 沈入忘想了想,终究不曾多言。 忽然他看到床头放着的似乎是一沓书信,想了想,伸手把东西揣在了怀中。 「走罢,若是再不走,我们在此被发现,便无论怎么说,都说不清了。」沈入忘自然知道谣言如冬日疥疮,何况师兄还有心愿未了。 抱过猫儿,这次小龙猫却不曾挣扎,他恋恋不捨地看了一眼那具已经越发冰冷的尸骨,而后把小脑袋埋在了沈入忘的肩头。 「走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已是从窗户蹿了出去,只是不知为何,身后已是响作一片,几个更夫领着几个还穿着短衣短裤地汉子心急火燎地往此处宅邸赶了过来,没多久已是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之间,火把将天空映得如同白昼。 而此时一个人影已是静悄悄地隐入了弄堂之内,最终失去了踪迹。 但他不曾发觉的是,在他身后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也轻巧地一晃,跟随着他的脚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细润无声。 【??作者有话说】 这周上榜啦,所以周六会加更呀! 希望大家可以多到评论区找我玩耍嗷! 第23章 于万千人中你可识得于我 ◎众生皆苦,方才显得出公子甜腻可人。◎ 沈入忘静静地停在荒原之中,清风拂晓,星光明灭。 少时的他喜好红衣冶游,犹如霓裳舞裙,那时候他男生女相,若是不知晓的人,便以为他是女子。 轻则调戏,重则动手动脚,这些人一一被某人摆平了去。 只是等到了如今年纪,年及弱冠,他便喜好深色的衣冠,玄色如墨,正是刚好。 出了福仙镇,到处都是荒芜的地界。 岛屿有人烟之处极少,落鸿山亦是阻绝了来往。 此时风声呜咽,犹如沧月之下嚎叫的孤狼。 「阁下披星戴月,不畏春露,形影相弔,三十余里,对贫道可是在意得紧了。」他用手指微微点着自己的下首。 他背对着月光,那蟾宫之下,撒了一地的圆满。 留仙岛毗邻长满樱岛。 从那异族之地,倒是传来了一些植被。 其中又以传闻树下遍地尸骸的樱树木最是传播广远。 一株连一株,布满了具是山石的广原。 无数的樱花飞舞,洒在少年的身旁,一如春日里靡靡小雨。 有些花瓣落在少年肩头,仿佛如水,悄然化去。 他早已注意到自出了福仙镇之后,有一个极为诡异的人影,跟在自己的身后,无声无息,沈入忘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此时出声询问。却听到一阵阵关节磕绊的声音,这就像是一具已经死去多日的尸体,勉强从坟地里站了起来,支撑着肉身,于人间寻衅。 他听到了一阵掌声,稀稀拉拉的。 而后方才是听上去颇为清润,却莫名熟悉的男声。 「沈家公子,贵人多忘事,前夜尚且与小可告别,到了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起来。」那人从一颗樱花树下,悄悄显出身来。 沈入忘回首望去,那是一个身材结实高挑的汉子,穿戴短打,身上只作了渔夫打扮,头上留了一头板寸短髮。看上去精明而能干。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青年渔夫,比之沈入忘从前所见,那双原本无神的眸子里居然多了几分青灰色的狡黠。 于大勇。 「贫道以为于壮士在沙洲之上便一睡不起了,也好罢,众生皆苦,死后长眠,亦是一件快事,彼时我还差点流下几滴泪来,现在想来甚是多余。」沈入忘说得轻巧,只是自袖中已经扣上了两枚符箓。 如临大敌。 「众生皆苦,方才显得出公子甜腻可人。流泪倒是大可不必,以公子姿容,任一表情都可以称作倾国倾城,便是面无表情,都甚是让人感怀,折煞小可了。」于大勇背嵴挺得笔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沈入忘的印象之中,于大勇已经化作了一具干尸。 他检查无误,死得是不能再死了。 他淡淡地说道:「于兄弟还不去赡养自己的老母?贫道就此告辞了,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说着沈入忘便转身想走。 这道门之中自古就有修炼成人的尸仙,那都是歪道邪门之物,他虽然不惧怕,但如今他沈入忘是在逃难,哪有功夫和他说三道四,而且一旦被拖在这里,被那些个上清宫走狗找到,他就彻底玩完了。 哪有那么巧,便遇上个千年的老魔。 具是有缘由罢了。 而且,有些事吶,有的人自以为,瞒得过诸天神佛,却瞒不过他小道士一个。 「且慢。」那人的声音仍旧笑意盈盈,仿佛全然不将他的话语当回事。 第44页 沈入忘此时也有些恼了。 他不曾回头看那人,只是语气已经变得极为冷漠,他心平气和地讲道: 「大师兄,玩够了吗?」 …… 借尸还魂,倒是一桩极为粗浅的法门。 沈入忘都会。 黑暗之中,正有一个人影疾走,在他的身边弔诡地飘荡着一个高瘦的人影,不时不怀好意地看向那人的怀中。 沈入忘故意偏过头去,摆出一副专心赶路,不去理他的模样。 此时的他看着手中的一沓书信,上面的名字却都是耳熟的。 其中最是频繁出现的,却是一个他不曾想见的名字。 叶兴舟。 听雨阁中,三师兄。 沈入忘打小便是跟在他背后屁颠颠地一日日长大,只是不曾想,今日还能在此看到他的名字。 「没想到二师兄和三师兄这对冤家居然还有来往,我本以为两人只要一有机会,便老死不相往来。」 「叶兴舟和常剑庭那个呆子,不是我知,他们俩关系你可不知道得有多好,那年中秋夜,两人还把臂同游,去了潮风池,啧啧啧。」 有人不阴不阳地在他耳边补上一句。 沈入忘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往日秦纨虽是与他不对付,但到底话少浅薄,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死样子。却到底不曾这般八卦爱好花名,如今是死了转了性了。 呜唿哀哉。 那还是好好在此世上过活罢,据说二师兄还精通药理,可惜也不在了,但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常剑庭都是只记得自己的孩子。 他瞥了一眼还是嬉皮笑脸飘浮在半空之中的渔夫,心中莫名替他哀悼了一小会儿。 到底还是从前的模样好些。 也不尽然吧? 沈入忘想了想,乱七八糟的事儿顿时爬满了他的脑海,他摇摇头,把一切都甩出了脑子。而后,把这些东西都揣在了怀中。 且不说沈入忘照例猫哭耗子假慈悲地替某人呜唿哀哉了一会儿,便在原地停下了步子来,不知不觉,他已是往落鸿山附近跑了一段。 想来听雨阁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守山的弟子理应也退了下来,在镇中搜寻自己的蛛丝马迹,一时之间,应当顾不及此地。 他们师兄弟几个,虽然说不上他与秦纨这般孽缘一场,但到底关系总是融洽。 嗯,应当便是孽缘。 若是善缘,某人岂不是又得将尾巴翘到天上去?便是不美。 在其余的师兄弟之中,叶兴舟更是带着他搜山刮地,如今落鸿山中的一草一木他都颇为了解。 找一个落脚之处,不在话下。 他几经辗转,已是找到了一处藏在半山腰的山洞,此处还摆了桌子一应道具俱全,其中更有窖藏的酒和风干的。 身后的人如影随形,他也懒得理会。 有人不知道何时,在墙壁上,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乃是「仙人洞」。 沈入忘见了却是会心一笑。这自然是三师兄叶兴舟的手笔,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师兄自上山以来便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便是万事难以羁绊他一丝一毫,好似他便是这山上的清风。 他往日也不住在山上,只是在山腰间开凿了这么一个去处,他自比的是猴儿仙,便字号「仙人」。往日只有师父传唤,或是师父开讲方才上山而来。 他素来和常剑庭不大对付,往日里好勇斗狠,屡屡挑衅,二师兄都一副好男不与泼皮相争的模样。 不过,沈入忘记得那一日,叶兴舟闯入常剑庭的房内,夺了一卷残页孤本。 那是众人头一回见着常剑庭生了气。 不知道为何,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兴舟却灰熘熘地提了本子跪在房门前道歉。 这一跪,便是一日一夜。 之后发生了什么,众人便不知如何了。只知道叶兴舟被唤入了屋内。 有人说,三师兄被二师兄打了个半死不活。 也有人说,三师兄做了二师兄数个月的苦力。 当然也有小师妹信誓旦旦地讲,两人如胶似漆,大门紧闭之下,双双入眠。 嘁,各个说得跟真的似的。 已是不知如何考证,只是沈入忘倒是知道,那个月他再去仙人洞寻师兄喝酒,桌椅杯盏满是尘埃,已有月余不曾来过。 「这儿是兴舟那个混帐玩意儿的洞府吧?还弄得有模有样的,师弟,什么时候随师兄我找一处洞天福地,开府收徒?我便叫你沾些便宜,这掌门二师弟便由你来当罢。」 沈入忘权当他得了失心疯,满口胡诌。 他本想讥讽几句,说为何不归于落鸿山去,但想到往事不由得神色一暗。 沈入忘给自己湛了一杯酒,龙猫仿佛是苦累了,从他的肩头爬了下来,自己找一处干草堆里,「啪嗒」一声躺了下来。 还心满意足地吧唧了两下嘴,扭了两下小屁股,翻了个身,美美的睡了过去。 他还想要数落龙猫一两句。 却瞧见某个诡异的身影已经蹲在了小圆球的面前,他伸出手将他环在怀里,那东西睡意正浓,翻腾了两下,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师弟,这生得可是有趣,以前,在山中这样的小东西颇多,有些像是粉团儿,有些则像是白雪。 那时候,你指着漫山遍野的小兽胡言乱语,不是叫这个『甜甜』,便是叫那个『乖乖』,如今这个你可曾取名?」 第45页 沈入忘没好气地将酒水一饮而尽。 杯子撞在石桌上,掷地有声。 「大师兄」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将毛团儿靠近自己的脖子,却有几分发痒。 他语气变了变,换成一本正经的模样,旋即说道:「那便由为兄做主,就叫做羞羞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当真将这么一桩事做了自己的头等大事。 沈入忘仿佛有点失神。 曾经的秦纨,练剑修仙,无一不严肃至今。 眼前虽然变了个模样,但他化作了灰,在人间烟消云散,他都识得,认得。 玄之又玄。 而此时的他便像是一个与妻子探讨孩子姓名的农家子,富贵喜乐,天外飞仙,他尽皆不知。 仿佛眼底岁月,唯有佳人容颜,人生长东而已。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换了一副皮囊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反正又不是我的那副皮囊没脸没皮。 第24章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沈入忘伸手从怀中取过信件。 虽然此时正和龙猫玩闹的男人,他确实可以确信便是那个他本要千山万险去寻找的人。 但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有那么些许的不协调。 往日的秦纨少言寡语。 现在的这个人却显得既话痨又无时无刻透着些许暧昧。 这般口花花的模样,不像是个道门有真,反倒是更像是出入青楼秦馆的浪荡公子哥。 妖冶放荡。 人回来就好,他尝试着张了张嘴,但看着「秦纨」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终究没有说出口。 有那么点荒谬。 从前的他,对着自己招摇过市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沈入忘嘆了口气,只是板起脸来,低声说:「又是借尸还魂,又是障眼法,你这般大闹,若是被别人发现你还是一具行尸,怎么办?」 「秦纨」搂着羞羞,深深吸了一口,却沾得脸上全是绒毛。 「这不是还有师弟你吗?师弟,总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随后倚靠着山壁。 「这具身体一点法力都没有,还不如这个小傢伙。」他仿佛自嘲一般地玩弄了两下龙猫的小耳朵。 沈入忘皱着眉头说:「你在这儿好好待着,等这儿的人散了,我带你走。」 「去哪里?」 「你想要去哪里?」沈入忘捏着一张信纸,不假思索地回问道。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他权当面前的男人都在胡说,人做了鬼,这性情当真不同,和个三岁小孩似的,或喜或闹,便是没有什么正形。有些话呢,实在没法当真话来听。 不过他此时检视着信笺,忽然发现这里面的发信人不止是只有三师兄一个。 秦纨和六师兄都与常剑庭有书信往来。 他最是好奇秦纨到底讲了些什么。 秦纨不常与人写信,那是他亲口说的,只是他游歷在外之时,沈入忘倒是时常能收到他的信件。其中的话语颇为没有营养,譬如「餐否?」「衣暖否?」云云。 曾经尚有鸿雁可传书。 如今便是斯人便在近处,说话更是不知所云,他纵是有千般言语不知向何人说了。 他抽出其中一份写有秦纨大名的信封,刚要打开,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里面的信纸已是被人取走。 「这是怎么回事。」沈入忘想了想,他偏了偏头说道:「你还记得从前写了什么吗?」 「秦纨」凝视着那张纸张,最终摇了摇头。 他也不记得了。 沈入忘倒是觉得也许正是那个前来暗杀二师兄的刺客,将这些东西都带走了,其原因无外乎,这些信件之上恐怕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也可能是二师兄意识到了什么,在最后毁去了信纸。 他又检视了两封,发现和之前的信件如出一辙,都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信封,而信封之上则只有一个名字。 「这还真是雁过拔毛,什么都不给留下。」沈入忘颇感失望,就连这口美酒喝来都夹杂着些许苦涩。 「二师兄让我替他找找他的孩子,这孩子不是异种混血吗?恐怕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活不成了。」 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便站了起来,在山洞之中来回踱步。 「别走了。晃得我眼花,过来坐。」秦纨大方地拍了拍自己所在的干草。 只是就在这时,山洞之上仿佛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人声。 两人立马屏住了唿吸,却是一对男女的调笑声响。 而沈入忘快人一步,赶忙贴在山壁之上,声音瞬间清晰了起来。 不多时,他嗅到一股海洋的气息,靠在他的身旁不过半尺有余。 「师妹。」 从山洞顶上传来了一个男声。 这男人的话语让人有些许不舒服,仿佛是一个人正捏着自己的嗓子说着话。 沈入忘稍稍回忆了一下,这不是上清宫的汪路明吗? 沈入忘脑补了一下他曾经那个虎背熊腰的模样,顿时觉得一阵暴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师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汪路明当年在玉皇宫的时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闹钟。 独闯虎穴无他份,事后小报告却打得飞快。 第46页 沈入忘就吃过他的闷亏,最后还是秦纨替他打了掩护。 不然那一顿戒尺,足够他一个月落不了地,下不了床。 不过,这人秉性不坏,在一众纨绔子弟之中,还算值得结交。 而另一个略显娇俏的女声低声说道:「汪师兄,你……找我有何事?」她的声音仿佛透着几分拘谨,但明眼人能听得出其中反倒是有些少女怀春。 沈入忘一听便乐了,这荒郊野岭还能听个狗男女狼狈为奸的桥段。 此来山上可不虚此行。 就在这时,他的肩头一沉,只见龙猫已是一个飞跃,跳上了他的肩头。它此时也竖起了两只圆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蒋师妹,我……自从你入门以来,我便倾心你已久了。」汪路明这声音颇为造作,好似是一只被阉了的小公鸡,这等浓情蜜意的话语听来,颇为。 沈入忘拼命忍着笑意,唯恐被这对姦情正热的男女发现了动向。 那「蒋师妹」仿佛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你」,「汪师哥」,来回说了几遍,已是说不出别样的话语来。 得,这位汪路明也是没点斤两看来是个初哥,哪有上来便是单刀直入,那戏文里不都得找个花前月下,听听小曲,咂咂小酒,而后酒足饭饱,方能水到渠成。 这般煞风景的事情,也只有这般傻子才能做得出来。 直如牛嚼牡丹一般,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沈入忘连连摇头。 不过侧过脸,看到「秦纨」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仿佛在说,你不也是个初哥,有什么好得意的。 「汪师哥,你的好意,我是懂的,如今从中州到南海留仙岛,千难万阻,这一路上,若不是汪师哥你处处照顾,为了我甚至还不惜触怒了世家公子,那公子一瞧便是不好惹的,肖如我恐怕……」 「哎,照顾师妹乃是我份内之事,这有什么。」那汪路明大包大揽,沈入忘却觉得这位傻大个恐怕这回是不得如愿了。 他虽是和这位汪师兄实在不对付,但却没有太大的恶感,一想到这么一位初哥又要品尝失败的滋味,不禁感同身受地摇了摇头。 这么一想,自己挨的那一记耳光仿佛也没有多疼了。 他侧过脑袋看了肩头上的小龙猫一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颇为拟人地伸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仿佛在思索什么。 一人一兽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一副「你懂得」的表情,龙猫还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如今咱们被派在山上巡视此地,也多靠了师兄照应,若是没有师兄,肖如我……」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汪师哥,我觉得你便如我尚在家中的兄长们,你便像是他们一般关怀着我,照顾我,能不能让小妹叫你一声『哥哥』……」 「啊?」沈入忘已经能够充分想像现在上头那位汪师哥的表情了,就连小龙猫都一脸坏笑,若不是此地极为危险,若有风吹草动便被人察觉,他早已大笑出声,甚至要在地上笑得打滚了。 可就在这时,仿佛头顶上传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响动。 这声音仿佛并非是那两个正在花前月下之人的动静。最先有所反应的龙猫,他低声「咩」了一声,原本的笑意被一脸严肃所取代。 紧接着原本吊儿郎当的「秦纨」也严肃了起来。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沈入忘压低了声音,肩头的动物身上抖动了两下,而后点了点头。 正当一人一兽一行尸低调交流的时候,只听一声惨叫,那声音还未喊出口多久,已是戛然而止,反倒是惊起了一地老鸦的嚎叫,「嘎嘎嘎」地飞了过去。 而后便是两声沉闷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坠地的声响。沈入忘看着不远处,两颗圆滚滚的漆黑物件已是顺着山坡往下滚动,片刻之后,落下了万丈深渊。 他看到的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庞。 「汪路明。」 沈入忘咽了口口水,那张脸一闪即过,随后隐入了黑暗之中。随后,沈入忘便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渐渐离开了原地。 他觉得仿佛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有人杀了汪路明和这个蒋师妹?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需得如此吗? 往前走了两步,只见得洞口处已是沾满了红白之物,头顶不间断地有鲜血涌了出来,像是一匹鲜血汇聚而成的瀑布,驻留在了此地。 「看来都是一刀斩首,而且是瞬间斩出两刀,好快的刀……」沈入忘低声说。「到底是谁?」就在这时,不远处已是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在屠杀名门正派的弟子?他们这群人是惹了哪方的煞神?这等手法已不是简简单单的道法亦或是刀法可以比拟的了。 不过,也许是他动手过于嚣张,仿佛已经引起了其他弟子们的注意。 一阵「叮叮噹噹」,仿佛此人已经与正道人士交上了手。 沈入忘低声喝道:「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等我回来。」 他已是施展身法,悄悄顺着洞壁爬了出去,而后按下了一个机关,只听一声震动,这里仿佛是被山石掩埋,丝毫看不出痕迹。 他飞速爬上了山麓,两具无头尸体正躺在此处,他也顾不上那么多,钻进了杂草丛之内渐渐往前挪动。 第47页 不多时,他已是发觉周围亮了起来,几个道人手中提了火把,站在四角,将中间团团围住,中间则有一个蒙面的男子手中提了一口单刀,这单刀并无把手,在他的动作之间若隐若现,而他的周围则有七个道人结成了阵法,将他牢牢控制在其中。 许是这些道士见识过了他刀法的厉害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在外围连番游斗,此时,刺客仿佛有些体力不济,他的脚下略一趔趄。 七个道人仿佛瞅准了这个机会,七人一齐抢上前去,却听那刀客一声尖啸,长身而起,连出三刀,便有三名道门弟子当即毙命,随后犹如一只展翅的大鸟瞬间出了人群,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山林之间,唯独余下一地的尸骸,叫人骇然惊悚,难以忘却。 第25章 是你,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若秦纨是个姑娘家,他沈某人定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了他过门◎ 沈入忘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他悄悄从山上退了下来,走得乃是极为险峻的山麓,不多时已是退到了福仙镇边沿,看着还在漏雨的小屋,小道士也有点哭笑不得,这兜兜转转,没成想,还是绕了回来。 就像是自己从不曾想见过秦纨。 他却乍然之间出现在自己所顾及的某处,猝不及防,终而復始。 许是山上的弟子来山下搬了救兵,乌泱泱的一片白衣子弟接成了一条线往山上跑去,沈入忘蹲在小破屋的屋顶看着此番场景,不由得觉得极为壮观。 啧,早干嘛去了,要有这种魄力,还抓不到听雨阁的余孽? 沈入忘想了想,最终得出了一个是我比较厉害的答案,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 回到洞中,披着于大勇皮囊的臭道士正倚靠着山壁静静沉睡。 借尸还魂之下,还要维持障眼法是极为消耗力量的行为。 只是距离沈入忘离去之时,他已是换了一副面貌。 许是秦纨逐渐掌握了这具身体的控制,他的容貌渐渐变成小道士熟悉的模样。 他留了一头情丝,不曾束起道髻,漫长的发缕飘散在他的胸前尺寸之间,山洞之中并无风潮,却仍是左右摇晃,飘荡之间,似是有晶莹的碎屑飘荡其中。 他生就一张瓜子脸,从前不爱笑,便有人许他一句:「尖酸刻薄。」但唯独有沈入忘知晓,这位与自己时常争锋相对的少年,却是俊俏美人,细加观察便知美不胜收。 只是往日里威严太重,他训话之时,无人敢与他对视一眼,唯独只有他沈入忘一个跳脱。 他的眉间额上不知道何时点了一枚硃砂,此时贴着皮肉化开,变成了一朵三瓣莲花,看上去既像是红莲,亦像是烈火。 生生不息。 他半阖着眸子,沈入忘不由得探过半个身子去,看了两眼,秦纨穿了一身渔夫的短打,但仍旧不能掩饰他的飘逸出尘。 他的睫毛很长,此时伴随着道士均匀的唿吸,正轻巧地抖动着。 他少时曾经在讲堂之上,对着众人大放厥词。 其中到现在都不时被提起来的,便是他插着腰大声叫嚷着,说秦纨长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若秦纨是个姑娘家,他沈某人定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了他过门。 沈入忘在上头叫嚷正欢,却浑然不知,身后站着的是面色铁青的秦纨。 当日他便被关了禁闭,黑灯瞎火,无人可闻。 秦纨生就一双丹凤眼,狭长而蕴有风情,只是往日冰霜素裹,多少教人生不起窥探。 只是如今。 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许是他的动静太大,还躲在草垛里的小龙猫已是嘤咛了一声,而后三下两下跳上了他的背嵴。 等小道士察觉到不妥之时,早已有半个身子横跨在道人身上。 此时龙猫虽是不重,但蹦蹦跳跳间,已是缓缓压得沈入忘不由得往下坠去。 山间阴郁,洞壁丝滑。 他一伸手撑住,却不由得加速了自己向下滑动了速度,正当他整个身子都要砸在秦纨身上之时。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人一把托起,随后他看到的是一双清亮的眸子。 那是一抹惊心动魄的蓝。 「坐好。」 「哦……」沈入忘讷讷地应了一声,而后盘膝跪坐在他的面前,像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宝宝。 「这不是我的身体,不大好碰你。」面前的秦纨也支撑着坐起身来。 沈入忘初始适应了他不正经,如今他一本正经,反倒是很不适应。 「下次吧。」 「嗯。」他心绪不宁地应了一句,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沈入忘反倒是才反应过来,一张笑脸涨得通红。 此时两人已是人鬼殊途。 而且始作俑者,便是他自己,他心中有愧,便是有再多的讨巧与机锋,到了嘴边都成了嗯嗯啊啊毫无建树。 「来时匆忙,都不及问,这几日你过得可好。」 沈入忘觉得秦纨的问话,就像是他往日里给自己寄得书信一般没营养,只是这样便是秦纨了,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何故发笑?」 「想笑便笑了,师兄难不成还能把我这张嘴缝上?」他自是对秦纨没有什么敬畏,初时的拘谨,此时看来已是反客为主了起来。 「我且歇一会儿,再与你赶路。」 第48页 沈入忘不想再在他身上讨个没趣,便伸手从怀中取过了信件,小心翼翼地翻看了起来。 二师兄的这堆书信里头,共有十六封。 除了三份署名为六师兄何足道,来源自西北廷郡之外。 其中一份发给的是远在中州时期的大师兄秦纨。 沈入忘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刚巧在一旁昏睡过去的道士,此时他胸前缓缓起伏。 小道士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都做了鬼了,还要唿吸的吗?活见鬼了……」他似乎是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怪异,且有那么些许不伦不类,便住了嘴,也免得把秦纨吵醒。 至于剩余的十三封,不知是巧合,还是为何都是送给叶兴舟的。 沈入忘倒是觉得这世上没有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书信。 这许是患难见真情了? 沈入忘不无恶意地想到。 这两个人斗嘴多了自然而然会有那么点惺惺相惜。 叶兴舟又是自称十里八乡第一俊后生,虽说师门上下全部不服他,但他总是一副没心肝没脾肾的模样。 就连沈入忘都觉得叶兴舟与常剑庭这俩人天天吵得不可开交,简直是天地至理,没得商量。 一个离经叛道,一个循规蹈矩。 一个是游戏山间的野狐仙,一个是端坐厅堂的小先生。 相生相剋,互不待见。 只是常剑庭最后说了些什么,都随着这些信件变得烟消云散了。 他伸了个懒腰,把一堆信件放在了一旁。 毫无头绪吶。 小龙猫爬了过去,用嘴叼起一封,扬起脖子,朝着秦纨点了点头。 「你是叫我看看?」 「他的意思?」 小龙猫怔怔地点了点头。 沈入忘实际上倒是对小龙猫颇为不满,我们俩相依为命这几天。倒是比不过一个突如其来的秦纨与你相处那么几炷香的功夫。 白眼小猫! 而羞羞反倒是白了他一眼,扭着他丰腴的屁股爬到秦纨身侧,啪嗒一下倒了下去,已是唿唿大睡了起来。 沈入忘挠了挠头,伸手举起那封信笺。 这封信和之前查看过的并无不同,都是一片空白。 但既然秦纨觉得有些问题,而且连神通广大的小猫都如此觉得…… 他放在头顶,借着微弱的月光分辨了一会儿。 他突然发觉,这封信的壳子内仿佛有一些东西。 仿佛……他抓了两下,把整个外壳都拆了开来,从里面掉出来一张薄若蝉翼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东西。 他一把捏住,这好似是一片蚕茧的碎片,伏牛镇在江南一带,江南人人户户都有养殖春蚕的习惯,小时候的沈入忘曾经见过这般东西。 可无论是再上品的蚕丝都不及他的百分之一。 而也就在这时,陈闲忽然发现这片轻如蝉翼的物件上仿佛有几个黑点。 是字。 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剑庭亲启: 牵丝山庄,龙池之内。——兴舟」 牵丝山庄? 沈入忘看着这歪七歪八的字,基本可以肯定这就是叶兴舟的亲笔,毕竟他仙人洞那三个大字和这个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看就是粗鄙之人。 当然他沈入忘的字自然也是不堪入目。 嗯,横竖比这一位要好上不少,毕竟丑的能够那么标新立异的,也就全天下独此一份。 他敲着洞中的石桌,伸手在纸上比划了两下,旋即又笑了起来。 若不是某人当年硬押着他习字,想来如今更是糟糕的便是他了。 只是他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沈入忘怔怔地想,还看了一眼,仍旧在打坐运转周天的秦纨。 他是不曾听说有什么牵丝山庄的。 虽说,如今中州除了众多正道道门之外,还有许多世家,这些世家多以「山庄」亦或是「精舍」为名。 这些都相当于道门之中分布于人间的军阀,各自割据一方。虽然不入正统道门以及玉皇宫的法眼,也不如他们底蕴悠久,各有传承。 但至少其实力雄厚不能小觑。 其中有名有姓的,沈入忘倒是听过几个,比如岭南的金鳞山庄,其中庄主据说乃是鳞族的一支,甚至就连各大道门首脑都不曾见过他,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不过是故弄玄虚,所谓的鳞族早已湮灭于时间的长河之内,无声无息,如何还有余孽尚在? 还有着名的铸剑山庄沈家,与白云山庄叶家,都是其中有名的望族,而所谓的牵丝山庄在沈入忘的记忆里实在没有半分印象。 而龙池更是一个传说之中的传说。 虽然千百年来,为之趋之若鹜的人极多,轻则家财散尽,重则身死道消。 但若是成功,则是百倍之利。 传闻之中的龙池,是一处天地灵气所钟之处。 若是将身体浸泡在其中,便具有脱胎换骨的效果,可以从一个凡人蜕变成一个有道真仙,但如此神奇之事,百年以来却从无人见过。 叶兴舟虽然往日看来实在不怎么靠谱,但至少在一些事情上,总是不会犯错的。 而且,如果沈入忘判断没错,这是一片天蚕丝。 所谓的天蚕丝是一种有着天龙血统的冰蚕所织造的丝线。 第49页 天蚕也是一种龙子。 不过天蚕极为特殊,据说只有栖息在龙池附近,甚至有人将之当做龙池存世的铁证。 毕竟天蚕丝时不时会流入世间,虽然罕有,却没有那么少见。 龙子毕竟是千奇百怪,有各种各样的习性,沈入忘倒是觉得此事存疑。 但有了这片天蚕丝,那么很多事情的可能性便大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养猫的小可爱可以给个建议的。唉最近有个烦恼,那就是我家猫,老是在我睡着的时候舔我的头髮!那可是有倒刺的舌头啊!作为一个熬夜写文的社畜,髮际线已经令人堪忧了!担心某一天醒来发现,就被那个小皮崽子给舔秃了。 第26章 我会 ◎我若是死了,可没人会替我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既然三师兄说了那么严肃的话,到底应该不是什么假消息。 只是龙池也好,牵丝山庄也罢。 都玄之又玄。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地方所在地是何处,如何去寻,去找,更是无稽之谈。 只是。 沈入忘看了一眼,此时已经被如龙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的落鸿山上。 这里显然已不是安全的去处了。 他走过去想要叫醒秦纨,却不成想,他只站在秦纨跟前,男人已是静静地睁开了眼。 「动静不小。」 「汪路明身死,刚才在山道上,还有七八名嫡传内门弟子死于非命,这口锅没人背得起。」 「我若是死了,可没人会替我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人和人总是有差距的。」 沈入忘颇为感慨,只是随口打趣道。 「我会。」 沈入忘噎了一下,不知道男人的用意在何。 看他说得慎重,只得干笑了两声。 身后的火光沖天,映照着渔夫打扮的道人,俊俏的脸蛋却带着那么几缕不可置喙的执着与坚毅。 沈入忘没敢再看。 在他的印象之中,那位横死的汪路明身份特殊,不然也不会有进入玉皇宫学习的殊荣。 这个傻大个子是上清宫某个太上长老的后裔,地位显赫。 他虽然脑子傻得可以,但不代表人不精明,没有眼力劲。 这次汪路明估计也是真的看中了这位小师妹。以往日他半天打不出个屁来的个性,这次说出一番肺腑之语,到底是难为他了。 就结果看来,倒是还行,汪路明得偿所愿,最终和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双双做了亡命鸳鸯,至少下地狱便是不会特别孤单了。 有其因必有其果。 但兜兜转转,又是各凭造化。 也难怪这帮子人气急败坏甚至有点恐惧了,太上长老的后裔居然死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那个刺客还反倒是跑了,沈入忘都觉得替这帮子上清宫的人丢人。 在上清宫,太上长老的地位几乎平齐于掌教师尊。 汪路明他老子雷霆震怒之下,未来这帮曾经的菁英弟子可能会在上清宫内被贬得连条狗都不如。 沈入忘不由得幸灾乐祸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天光。 今夜即将过去,那名刺客既然能够在所有眼前全身而退,那么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到了这个时候,再想要找到他恐怕已是大海捞针了。 他嘆了口气,就在这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那是……火?沈入忘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而与此同时,一向淡薄的秦纨也少有的微微眯起眼,挡在了沈入忘身前。 这帮畜生! 他们居然放火烧山,这可比狗急跳墙还严重许多了,毕竟相比于自己的身家性命,区区一片林地烧了便是烧了,而且找不到那个刺客……烧的便是自己了。 沈入忘紧紧地握着拳头,最终好似认命一般,松开了手掌。 秦纨向着沈入忘想要伸手做些什么,但他举起的手,在半空之中,不知为何便作了罢,只是远远地看着沈入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今山野大火,一切都无从遁形。 这一场大火之下,原本豢养在山间的走兽飞禽,若通人性,或许能远遁千里;更多的是世世代代生于此,长于此,不曾开蒙的生灵,葬身于这片火海。 只是因为一场人祸。 沈入忘看着沖天的火光,还有不时传来的哀鸣。 他伸手摸了摸还在肩头上停驻的猫儿,也不知该如何言语,良久他说:「你没了家,我也没了,咱俩那算是半斤八两了。」 他说着便先行笑了起来。 近处的秦纨面对着他,不顺着光影,只觉得一片模煳,在沈入忘看来,就像是一大片漆黑的墨渍,一大块浓烈而化不开的鬼影。 而此时龙猫「咩咩」地叫了两声,仿佛颇为不屑。 「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是时候离开了。」他盘算着,恐怕这里的码头又得被重重封锁,说是离开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师兄,我们走吧。」 「嗯。」 两人一兽小心翼翼地攀出了山洞,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在那里!」 「快快快!追上去!都说了放火烧山这事儿有用!」 此时的沈入忘才发觉过来,但已是来不及了。 他们烧山本就是为了逼出兇手,如今刀手早已跑路了,只剩下他们三个傻乎乎的还在山洞里看风看火。 第50页 如今林地被烧秃了一大片,原本可以作为遮蔽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洞口虽然没有暴露,但从山崖下方,忽然窜出来两个影子,一黑一白。 黑灯瞎火的,不是人,还是黑白无常吗? 沈入忘倒是不惧怕与人拼命,他在玉皇宫之时,便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而且自鸠摩罗手中得传技艺,之前是敌人太强大,完全用不上,现在对付几个道门子弟还是不在话下的。 沈入忘正要掐法诀动手,却看到漫山遍野,像是蚂蚁一般的上清宫门人正疯了似的朝此处聚集而来。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得,这有点多吧? 可不管他这么想,第一波的道子已是冲到了他的面前。 沈入忘击退了众人,同时也有人看清了他的模样,有人大喊道:「这是山上走脱的那个!」 「好啊!就是你杀了师兄!」 「杀了沈魔头,替师兄弟们报仇!」 如此的声浪排山倒海而来。 他都有点头皮发麻了,而且道门子弟们仿佛陷入了一种极为邪门的狂热之中,前赴后继,已经将几人围得水泄不通。 小龙猫是个甩手掌柜,现在躺在他的肩头,鼓着小肚皮打唿噜,这人们叫嚷得震天响,他都毫无感觉。 至于秦纨。 现在他还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手段,没法动用法力。 得,是自己把他肉身烧了,赔他一条命也不算亏了。 想到这里,他居然还有点开心。 可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坠落深谷的声音。 他急忙回过头去,身后已是空无一人。 「啊?」 他满头黑线,大师兄这是失足掉下山崖了?这事儿,这事儿不怪我啊! 他刚想感慨一句,大师兄你走得仓促,死的好惨,这死都死了第二回了。 一道朦朦胧胧的光影,忽然从悬崖底下升腾而起。 「你快走。」 话音落下,那个光影与他擦肩而过,犹如流星一般撞入了袭击而来的上清宫众人之中! 沈入忘还愣在原地,一股大力袭来勐地将他高高抛起,消失在了山间。 「师兄!」 「总有机缘再见,若是再有闲心,去牵丝山庄瞧瞧,也不赖。」 那阵声音虚无缥缈,就那么散在了风里,不见了踪迹。 …… 山上的大战还在继续。 满山都是不曾熄灭的林地之火,山风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的血腥气。 沈入忘是见识过当时在龙形岛上秦纨的手段的,那是一股可以与龙子龙魂对抗的道法,沈入忘也不知道,他是掉下了哪处悬崖,得了哪门子奇遇。 但料理这样的场景恐怕不在话下。 他也是生了气罢? 小道士摇了摇头,都说秦纨冷漠,可又有多少师兄弟知道,这山间无数的禽鸟走兽或多或少都受过点大师兄的恩惠。 大师兄自然生性孤僻,又喜好青蚨,但他却是与这些生灵为伴。 「这也算他替那些孩子讨回血债罢?」沈入忘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小龙猫打了个哈欠,偷瞄了一眼沈入忘。 一脸你丫就装吧的德行。 小道士也自讨了个没趣。 不过,大师兄这算是又丢了? 虽然知道此时的秦纨正在浴血奋战,但沈入忘觉得只要是鬼身多少都有一定的不测,搞不好天上一道雷,就将秦纨噼得粉身碎骨。 他只能藏在尸体之中躲避天劫,如今出了窍,这一身魂魄被风一吹,就要飘散;即便此时勇勐,但终究还要受冥界束缚。 得,就这样,说是找到你,便要找到,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在所不惜。 你且等我便是。 不过,眼下的问题,却仍旧不小。 现在的沈入忘,就像是过街老鼠,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天罗地网一般的搜索,他在这里与等死也没什么两样。 虽然他觉得,秦纨能把这些人打的七零八落,但终究不能全歼,到时候,就像是在龙形岛上一样,秦纨消散而去,这些人仍能搜捕他。 「这位快刀手和大师兄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龙猫先生,快用你无敌的血统想想办法。」 龙猫歪了歪脑袋,仿佛有点听不懂,这几日相处下来沈入忘已是知晓了这货也是个偷懒的主儿,但凡没点好处又需要他出力的事情,他都一概装傻称愣,若是说他半句坏话便立时暴跳如雷,巴不得把你剥皮拆骨,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魔头。 「三师兄也算出了个难题,他既然告诉了二师兄『牵丝山庄』,而大师兄好死不死还提了一嘴,可却没有告诉我们怎么前去,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曾注意到的是,远处的山火已经有减弱的趋势,喊杀之声也消失了去。 一道光影沖天而起,消失在了云端,不见踪迹。 …… 「哎呀,哎呀怎么搞成这副德行?」几个老头儿老太绕着一个青衣的道人焦急地说道。 那道人是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星目,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立在地上仿佛是一道幻影,只是影像都有几分模煳,有些抖动。 少年人忽然笑了起来:「我去一处龙穴救了个笨蛋,只是没成想,笨蛋只会拖后腿,差点便回不来了。」 第51页 他踱着步漫步在厅堂之内,这里仍是一处山洞,只是四通八达,而立于少年跟前的是一块巨大的幽绿石碑,上面有着犹如蝌蚪一般的文字不断流转,不多时,这些文字已经从墙壁之上浮现而出,而后绕着他的身体一周,最终没入了他的体内。 一旁的老者嘀咕道:「这小子恐怕是咱们鬼族里的奇才,这千年以来便没有修炼的无字碑,他都能够……」 另一个老者嘆了口气说:「巫真,你个老小子不行,别觉得大家都不成,你瞧瞧我,我只是不乐意练!不然,你们几个老不修早就因为羞愧而死了,我可是保全了你们的面子。」说着他洋洋得意地一叉腰,可是把他得意坏了。 几个老者哪里肯罢休,已是举起了拳头,几个已是有千岁的老者不到片刻便扭打在了一处,只打的不可开交。 而此时的少年道人身上光华一收,已是恢復了过来,他看了几个人一眼笑着说:「你们便都不要吵了,若是想学,我教你们便是,不过我还有一桩事未了。」 几个老者顿在那儿,都纷纷说:「还是小子实诚,哪像这些老不死!」 「你说谁老不死呢!」 「你说谁呢!」 白衣的道士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只是看着远处的斑斓天光,与沉睡在不远处的倒影之中的景象,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而此时的沈入忘正坐在屋顶上,一阵天风吹过,冻得他忽然打了喷嚏,得,是哪个孙子在背后骂我呢,要是被我抓到,看我不打死他。他伸手用信封擦了擦鼻涕,歪了歪头,肩头的小猫抖擞了两下精神,随后摇了摇脑袋。 小猫儿像是才睡醒,他人立了起来,仿佛有点重心不稳,还拿尾巴支撑了两下地面,他抬起小猫爪先是打了个响指,皱着眉,仿佛觉得不够,又深吸了个一口气,勐地打了个唿啸,只听平地起了一个炸雷,而就在不远处的海面一阵涌动。 随后无数如同银梭一般的鱼儿竞相跃出了水面,而在这等壮观的景象之前,一条巨大的黑白相间的大鱼勐地冲上了海岸。 沈入忘在海边生长了如此之久,自然知道这是海中的霸王,杀人鲸。不过小猫儿却是一副没事猫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上了鲸鱼的脑袋,随后盘膝坐了下来,还颇为挑衅地看着沈入忘。 仿佛在说,你不敢嘛?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鸭!希望大家都能有甜甜的恋爱!真是非常抱歉这本来应该是昨晚发出的章节,但是由于存稿箱的未知错误时间设定成了9月3日,今天才发现真是非常抱歉。 第27章 曾到云中问鸿雁 ◎公子……请您自重◎ 骑鲸而御四海,沈入忘对于这等潇洒的事儿,却只在传说之中听闻过一两回,而且还得加上个仙人的前缀。 沈入忘看着周围没有什么变化的景色,身边的小猫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掏出了两条小鱼干,吧唧着吃完还拍了拍手,而后优哉游哉地躺在鲸背上晒着日光浴。 他们的四周不少竞相飞跃的鱼儿正在保驾护航,仿佛这小傢伙是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人物。 他们已在海上航行了半月有余,其间换了三匹鲸鱼,这些鱼儿会给他们俩送来新鲜的口粮,多是用海中的海藻制成的饼,而淡水则是由海中的一种水母提供。 沈入忘虽然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多少还是过得下去。 这一天,沈入忘一如既往地躺在鲸背上,忽然却被鲸鱼滋了一脸,他一抹脸上的水,连忙坐起身来。杀人鲸又是一声长鸣,远处若隐若现的却是一处漆黑的陆地。 渐渐的那片陆地在沈入忘的视野里逐渐扩大,那是一个青山高耸连绵不绝的地带。 「那是中州?」他戳了戳还一动不动的小龙猫的肚皮,小东西拨开他的手掌而后点了点头。 沈入忘将「中州」二字呢喃了一遍。没成想,自己还有机会再次踏足这一片广袤的大陆。 他们找了一处小地方与那些鱼群告了别,那些鱼群对于龙子颇为恭敬,反倒是对沈入忘有些不闻不问,巨大的尾鳍拍击水面,又是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此处是一座小山之后,鱼群对于水底的动静自然是了如指掌,避开暗礁与浅滩,将他送到了这里。 沈入忘倒是来过几回中州,只是那时候总有一人陪在他的身旁,如今现在却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就罢了,还得去找什么劳什子牵丝山庄。 一无地址,也无嚮导。既无钱来,又无人手。 他想了想,把龙猫放在肩头,往山外走去。 好在此处并不偏僻,走不了多远,已是有一处小镇,远处正有一处码头,一些精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吆喝着和同伴们搬运着货物。 远远倒是有一队身着道袍的人行色匆匆,沈入忘随手抓过一顶斗笠扣在脑门上,侧过身,随手翻检着面前的摊位上的小杂物。 那队道人显然有什么任务,只是有几人仍是喋喋不休。 「朱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师尊令我等即刻出海?去的仍是那个鸟不生蛋的留仙岛?」 沈入忘翻了翻白眼,我留仙岛被称作「小蓬莱」,人杰地灵不说,物产同样丰富,怎么落到别人嘴里便又成了个「鸟不生蛋的地界」了? 被称作「朱师兄」的道人听语气颇为老成,他思虑了一会儿低声说:「这个师尊倒是不曾明说,不过,听闻『龙池』现世,诸多二代弟子都积极搜寻此物,所以才派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内门弟子去留仙岛,应当并没有什么大事吧?」 第52页 沈入忘一听到「龙池」连忙竖起了耳朵。 那发问的弟子发了一阵牢骚,那朱师兄安慰了几句,倒是有一人又插嘴进来说:「这事儿我听相好的内门弟子说了,说是一位长老的儿子死在留仙岛了,现在上头气急败坏呢。」 「去去去,可别乱说。」 那些人说说笑笑间,已是走了过去,仿佛这事儿与他们并无什么关隘。 沈入忘扯了扯斗笠,面前的大姐露出一口黄牙说:「后生仔,买不起就别看了,一副穷酸样儿,还学人家挑三拣四的。」 「大姐,你怎么这样说话,你哪儿看出我没钱了?」沈入忘伸手往腰间一摸,而后若无其事地又缩了回来。 他还真就没什么钱。 往日里,师门上下,大小钱粮,一应都有秦纨掌管。 他喜好钱财,是个只进不出的守财奴。为此,还在师侄们口中得了个雅号,管他叫做「貔貅」。 当然了,沈入忘知道这算是个黑称。 毕竟貔貅虽然招财,但号称「吞万物而不泻」。 放在人身上这词极为不雅。 不过,自少时以来,沈入忘花钱素来大手大脚,比之一般的富家子弟都不遑多让,秦纨却在这些钱款上,对他不予苛责。 就连五师兄置酒偶尔都要找小师弟商量商量。 便是一句:「小师弟,大师兄最是不会为难你了。」 这一来二去,沈入忘反倒是对钱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没钱就万万不行。 「大姐,你这玉成色不好,我可是城里来的,你这些玩意儿,我看不上。」他还在那边东拉西扯,这时,却被人撞了一下。他差点跌了个趔趄,远处传来阵阵吵嚷声。 「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些,何家少爷出游,闲杂人等统统都给我退避咯!」一个声音尖利的男声忽然响起。沈入忘赶忙退到一旁,只见得是一个作公子哥打扮的人,在冬日里摇着一柄描金摺扇,身上套一件金边长衫,上头用锦绣手法刺了一只麒麟,另有青鸟与白虎雄踞左右,光是这一身衣衫已是富贵逼人得紧了。 那何公子「啪」地合上摺扇,露出一张油腻的脸来。沈入忘不由得对此评头论足:「得,这位长相可与这锦缎实在不相符吶,猪头配锦衣,奇观,当真奇观。」 一旁的小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瓜子,也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它向着少年道人递过来一些,两个人便偷偷摸摸找了个墙角,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场面之中发生的一切。 这何公子仿佛大有来头,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一队道人跟前,昂着胸口,凝视了半晌,随后却石破天惊一般,取出摺扇,「啪嗒」一声打在了为首的道人脑袋之上。 「你算什么东西,看到本公子居然敢不行礼?信不信,本公子现在就喊七八百个家丁,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沈入忘听得一口把瓜子从嘴里喷了出来,就连龙猫也不曾见过这等阵仗,两只小手握着瓜子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傻子犯了失心疯?」沈入忘低声说。 「小伙子,外地来的?你可不知道,这位何少爷家里是做什么。」有个老者的声音忽然响起,沈入忘侧过脸,看到的是一个当地的老实巴交的长者,他手里提了一桿菸袋,也蹲在了他的身边。 「还是这般舒服吶。」老人抽了口,笑着说。 「老丈,小子初到贵宝地,确实对此不知情,不如老丈来说说,我这儿有瓜子,分你吃些。」他笑着说。 一旁的小龙猫仿佛对他慷人之慨颇有微词,连忙把瓜子捂得严严实实得不再给他半分机会。 「那老头子我可得说叨说叨了,咱们这玉农镇上头有个云中郡,这位何少爷便是来自那儿。」 沈入忘知道,自大兴有朝以来,下设三十九郡,云中郡乃是毗邻南海之地,便被称作为南荒。 「这何少爷是云中郡王的独子。」老头子拿菸斗敲了敲石头,而后吸了一大口。 「许是独子的缘由,云中王对这位少爷极为溺爱,几乎是要星星便给去摘,天底下便无有任何他不顺意之事。 不过前阵子,有一伙道人与这位少爷在玉农镇起了冲突,而后扬长而去,我那时候只知道好像是拈酸吃醋,为的乃是其中的一名女子。后来那伙道人出海而去,直到这一回。」 沈入忘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场中的场景,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老丈,你说这何公子是不是很有钱?」 那老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想了个明白于是指着沈入忘大笑了起来说:「小子你可真会说笑,这位何公子岂止是有钱,乃是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吶!」 沈入忘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包,忽然觉得未来有了那么些着落。 那些道人被何公子逼得节节败退,他们也知道这位公子的来头,自然不敢随意菲薄。 正当这时,远处便有几人连着几个起落,到了众道人跟前,低声喝道:「还在这儿纠缠个什么,快走!若是耽误了长老大事,你们岂有命在!」 说着已是扯过领头之人,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被称作「何少爷」的猪头顿时暴跳如雷,却又无处发泄,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商贩们,纷纷低下了头收拾起自己的摊位,风也似的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第53页 沈入忘告别了那个好心的老者,便消失在了林地不远处。 …… 这一日,何宝生这一口恶气仍是没出,等到他回过神来,此地的人早已跑了个精光。 他嘴上骂骂咧咧地吵嚷了两句,身边的侍从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德行,纷纷噤若寒蝉不敢说上一句话。 何宝生大声说道:「这帮子臭道士,还以为我爹不敢拆了他们那桩破庙了,反了天了?走,起驾回府,找我爹去,我要让我爹参他们上清宫一本叫他们知道,咱们云中郡府的厉害!」 他说了一通,却不知道左右正拿他做笑柄,他的脸一时红一时白,正在这时他却瞧见不远处正缓缓走来一个妇人,这妇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素面朝天,手中提着木盆里头搁了些许衣衫,看来乃是要去溪流之处浣洗衣物。 这何宝生乃是色中饿鬼,往日里更是青楼秦馆之中的常客,一见得这般清颖脱俗的小娘子,不由得色心大动。 他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原本矮胖的身子此时却显得极为灵活,他一把抓住了那妇人的衣袖,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边的哈喇子,色眯眯地说道:「哟,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如此标緻,不如随本公子回去吃香喝辣如何?」 「公子……请您自重。」 「嘿嘿,本公子自重个什么,也不去问问这十里八乡的,这地界有何人有我云中王府富贵?小娘子瞧来,想是不曾知道本公子的厉害吧,来来来,随我去府上说叨个清楚,保管你受用无穷,流连忘返吶!」 说吧,他已是拽着姑娘的衣袖往轿子之中拽了过去。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清朗的笑声,极为刺耳,他刚要钻进轿子之内,满心恼怒,急匆匆地转过头去,却瞧见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臭鞋,「啪」地一声脆响,已是拍在了这位公子爷的脑门上。 顿时之间,这位纨绔子立马便气得嗷嗷大叫,可身边的众人却勉强憋着笑,极为辛苦。 那素服的妇人也忙跑了个无影无踪。 只余下那个何公子在原地大为光火,又无办法,像是只可笑的猴子,唯独他自己不曾知晓罢了。 【??作者有话说】 颱风天!各位小可爱尽量避免外出鸭! 第28章 花树酥雨,持弓纵马一少年 ◎只是,这等话,沈入忘一辈子也不会说上一句。◎ 沈入忘看着这一顶轿子一摇三晃行进在路途之中,此处前去云中郡首府邺北可谓是颇为遥远,也只有这种富家公子才能闲得发慌,自那儿不远百里而来。 其间山道曲折,他跟着这一伙人已是行了约有四十里地,仍是不漏破绽,不得不说这位云中郡王对这个傻儿子真是颇为疼爱,所选的护卫就少年道人看来各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其中不乏道门逸士与武林高手。 这些人若是来上一两个,他自忖能够应付,若是多了,他若有似无地看了脚边正懒洋洋打着瞌睡的龙猫。 得,万事都得靠自己,这剪径蟊贼可不好当。 不过,杀人容易,如何制服他们而不重伤则是门技术活儿了。 沈入忘不愿杀生,不然下去大开杀戒,再多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铁桶阵好似是没有破绽的刺猬,就连少年道人都不知何处下嘴。 他暗暗心急,此处距离邺北已是不远,若是让这一伙人入了城,沈入忘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法从里头劫人了。 但据说这位何公子乃是极为容易出么蛾子的人物。 此生便是爱好游猎冶游,此处的野兽都要被他打了个绝,以往便多有一时兴起,上山行猎的歷史。 「能不能变头鹿出来?」沈入忘伸手比划了两下,龙猫有些颇为不在意地瞟了他一眼,而后打了个哈欠,他两只毛茸茸的爪子轻巧的一拍。 顿时,沈入忘觉得脚底下一阵地动山摇,有那么些许立足不稳,而草丛之中一阵窸窸窣窣,不多时已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几头梅花鹿,它们颇为警觉地探出脑袋,看到了龙猫却微微一躬身。此时一头颇为雄伟的公鹿一马当先站了出来。 他啾啾地鹿鸣了两声,这阵悦耳的鹿鸣立马便引起了山下那顶轿子之中人的注意。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已是从里头窜了出来。 「鹿!哈哈,有鹿,本少爷还以为此地的野兽都被本公子杀绝了,取本公子的弓来,哟,这……本公子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公鹿,此鹿我志在必得!」 话音刚落,已是早有几人顺势递上□□,那人已是远远一箭射来,只是这准头实在感人,落入了林地之中已是瞬间不见了。 沈入忘一捂脸,就这手艺,能射到东西便算是有鬼了。 说起来,沈入忘倒是有自己的拿手本事,他少时在山间便擅长游猎,那时候便是秦纨手把手教的。 连其余的师兄弟都说他弓马本事,就是去大兴朝考个武举都绰绰有余,唯独只有秦纨只说是一般般而已,愣是不夸,便怕他一根尾巴翘到天上去。 为这事儿,沈入忘没给秦纨几天好脸色看,大师兄自然也佯装不知,只将自己分内之事做好,便不以为然了。 然而偌大的落鸿山上,恐怕也只有沈入忘知晓,秦纨射箭之时,美不胜收。 他自外款步而来,看到远处的山坡靶场,少年道子站在漫天飘零的花树之下,取了弓箭,遗世而独立。 第54页 他长身玉立,而后精准得射出一箭,毫无烟火之气。 他才是落鸿山箭术第一。 只是,这等话,沈入忘一辈子也不会说上一句。 这公子兴高采烈地往山上行来,如此看来彷如一个毫无心机的稚子。 沈入忘侧过身子躲在林后,而后那公鹿早已得到了指令,他掉头遁入山林之内,远远地仍是可以听到何宝生的唿喊之声。 他一见那反应立马便是急了,他连开两箭又是大失准头,其中一箭更是不偏不倚直射在沈入忘藏身的树木身上,反倒是把小道士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另一箭更不知道是歪到何处去了。 而此时的小少爷早已脱离了人群,那些护卫深知这位公子的性子,若是搅和了他打猎的雅兴,自己有几条腿都得给他打断了去。 他们也乐得清闲,云中郡早已没了什么兇勐的野兽,唯独剩下来的也就是些獐子与黄鼠狼,不知道多少年前便不成气候了。 所以只是远远地追在他身后磨着洋工,而就在这时,他们看到自家的少爷一个扑倒,已是进了一处草丛,口中还是骂骂咧咧,仿佛颇为不服气。 有几个没了礼数的纷纷笑出了声来。 如此这般,便没了动静。 此时的沈入忘则一手捂住那公子哥的嘴,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他从怀里取了一张薄膜,覆盖在了公子哥的脸上,他轻巧地一掐,那个何公子立马昏死了过去。随后他手脚极快,已是将那一身富贵逼人的衣衫退了下来,换在了自己的身上,接着他取过薄膜,依样画葫芦,已是贴在了自己的面庞之上。 不到片刻,他的脸便好似充气一般浮肿了起来,变作那何公子的模样。他往外一看,见着所有人已是急速逼近,知道时候已到,他学着何宝生的口气,骂骂咧咧地从里头钻了出去,手中还提着一柄长弓,仿佛颇为不满一般。 「你们这些狗东西来得可是这般迟,鹿没了,真是晦气,去去去,都给本少爷下去!」他犹如赶鸭子一般,将众人往山下赶去。 一伙人不知何意,只是唯唯诺诺地跟着他到了轿子边沿。 不过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在山上磕了碰了,他们这伙人同样得吃不了兜着走。 而就在这时,远处却急匆匆地跑过来了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他一瞧见何少爷从山间下来,连忙走了上去说道:「公子,公子,老爷正到处找你吶,你赶紧回去,不然这老爷发起怒来,咱们小的可万万承担不起吶!」 说着说着,竟是要跪下来给「何宝生」磕起头来。 沈入忘原本只想着借着这位公子哥的名头好行事,他下手并不重,而此地也有生灵看护,万万是不会害了这位何公子性命,可没成想事情居然发展到了如此境地。 他连忙搪塞道:「不去,本公子还有要事要办,回去禀告我爹……」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往日里可从来不叫老爷『爹』的……你们这些狗东西是不是亏待少爷了!」那师爷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周围的护卫们大声骂道。 沈入忘一头的黑线,好在易容之后这等表情都被遮掩,只剩下那股子常见的趾高气昂,「我叫那个老东西一声爹,那是给他几分脸,那老东西还敢来管我的不是?本少爷想去那儿就去那儿,他管得上?叫他管好云中郡那等一亩三分田罢!」 他讲完这话,那师爷却立马眉开眼笑起来:「对!对!对!是少爷,少爷往日说话便是这个味儿,错不了,错不了!」沈入忘也懒得去与他争执,大喝一声:「走!随处逛逛去,咱们去瞧瞧这街上还有什么姑娘没?」 此时一位小厮探过头,笑眯眯地说道:「公子!公子!听说城中天香楼来了一位名动江南的婆娘,要不……」 沈入忘学着那厮模样,□□了一声说:「走着,前头带路。」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顿时将那师爷甩在了身后。而就在这时,沈入忘觉得轿子被人一把扒住,他有些不耐烦地掀开帘子,只看到师爷已是拿了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少爷,若是你不回去,那老朽我也不活了!」 「赶紧去死。」 沈入忘本想这么说,可一想到这人的荒唐行径,不耐烦地探出头去说道:「得得得,摆驾回府,且去看看那个老不死的还有什么话要说,凭白搅了本少爷雅兴。」 …… 云中郡王府位于邺北城正中央。 这位云中郡王除了有那么个宠溺独子的恶习之外,倒也是个励精图治的皇亲国戚,据说这位云中郡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养出这么个混帐儿子来。 不一会儿,队伍已是抵达了府衙门口,他下了车,临到此时沈入忘方才有些头皮发麻起来,都说最知子女者父母,到时候这位大人物随意将自己一拆穿,恐怕自己立马便是利刃加身,万劫不復了。 到时候可别指望某人再来一回天外飞仙。 而且沈入忘也不无恶意地觉得,那位朋友如今看起来过得不错,甚至有些潇洒。 看来,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话还是要倒过来写了。 「何公子」只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大摇大摆地往府中行去,此处亭台楼阁,倒是一应俱全,尽是王室气派。 那师爷站在身后忽然开口道:「公子,王爷正在前厅等你。」说着他微微一侧身,指出一条路来。 第55页 「何公子」点了点头说道:「还需要你这狗奴才多嘴?前头带路。」 那师爷忙不迭地走在前头,不多时,已是能瞅见一栋金灿灿的大屋之内,有一个身着素服的男人正背对众人站在其中。 这人看着十分高瘦,他听得身后来人,急忙转过身来,露出的一张脸庞却让他有那么几分惊异。 这是一张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男子脸,他容颜颇为俊朗,仿佛岁月不曾侵蚀半分,甚至何公子站在他的身旁,都如同他的兄弟一般。这位云中王的颜值倒是与独子天差地别,这种荒谬之感,让沈入忘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宝生回来了,快过来,让为父瞧瞧。」那素服的郡王走上前来,左看看右看看,仿佛是怕这外出一趟碰了亦或是摔了,可是宝贝得不得了。 「老东西看什么看。」他语气倒是不大耐烦,这郡王反倒是更为欢喜,他说道:「看来此去吾儿不曾受什么委屈,来来来,这边坐。」 他好似一个顽童,早已不復端庄,他自放在案牍上的一只锦盒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物件,也不敢假借他人之手,便如此端到了沈入忘跟前。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鳞片。 「宝生,这是你念叨了许多年的『真龙鳞片』,为父托人于中州,苗疆,四海,漠北遍寻此物,终得所归。」 他将龙鳞轻巧地送到了沈入忘的手中,少年道人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一张慈祥而满怀愧疚的容颜。 龙鳞。这是举世无双的珍品,他却可以为此倾尽所有,只为了孩童的一句戏言。 沈入忘的表情有那么几分复杂,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龙鳞?龙池?莫非…… 他忽然开口道:「老东西,你找到这玩意儿,是不是在一处叫做『龙池』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羞羞:咩!老子才是天下第一咩!各方面都是咩! 第29章 突然见了个爹 ◎与子偕老,起于携手。◎ 这片龙鳞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了。 沈入忘觉得有那么一缕不祥的气息,这枚龙鳞是真是假,现在还不知道,但这一切都太凑巧了。 真龙于龙池洗浴褪下鳞片,传于世间。 这是自古以来,便流传于民间的传说,但可怕的是,这传说非但没有成为一个笑柄,反倒是有越演越烈的倾向。 道门之人纷至沓来,就连人间帝王都要上来插上一脚。 而云中郡王也很惊诧往日里只看重结果的傻儿子为何有此一问,他思忖了片刻随后说道:「这片『龙鳞』乃是自怀远郡之中一处险恶之地被一伙游方的道士抢出来的。」 「险恶之地?」沈入忘一脸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云中王。 「据说,乃是一处龙池,宝生,你听爹说,这龙池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听那些道士说,若是落入龙池,可能当即便会粉身碎骨,我知道你向来对道门的事不感兴趣……」 他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甚至有那么些啰嗦。 少年道人默默地听着,那云中王说到最后,停了嘴,只是将龙鳞小心地塞在了他的手中。 「孩子,今日你倒是显得比往日要静了。」 他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上,那等疲倦一闪而过,哪怕他生得并不苍老,但终究是逃不出一个中年人的疲敝。 「自你母亲过世,已有十六年了,你也长得那么大了……」他说了两句,仿佛觉得这些话,在儿子面前颇为不中听,便有些犹豫地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独子。 却发觉他也正在发愣似是有什么心事。 「啊……我都要忘了,宝生你向来不爱听这个,我这便去吩咐小厨房,给你弄些爱吃的,今日咱们父子俩……」 「老东西,继续说下去。」 沈入忘低着头说了一句,他是一个不曾体验过亲情为何物的人。 早年间,还在伏牛镇他的一双养父母不知道为何,总是对他有那么点畏惧,他总是被当做一个外人高高举起,家中吃穿一应都是最好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没有那种被人青睐,被人疼爱的感觉。 直至惨案发生,养父养母陈尸于他的跟前。 那个看上去不过比他大了两三岁的孩子,在师父背后,悄悄朝他伸来了手。 与子偕老,起于携手。 他曾经那么想过,只是在往日白日光影之中,只想把这个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 可每每午夜梦回之时,这个念头却不时袭扰他贫弱的梦境。 每每惊醒,身侧却不再如少时一般,空无一人。 窗外是霜花一地,西风吹珠帘。 云中王有些迟疑但看着独子有些许不乐,他低着头,嘴角嗫嚅随后说道:「你娘临终之前,托我好生照顾你,要让你无忧无虑的长大,你在那时候便……毁了面容。」沈入忘觉得云中王仿佛并不想要揭开何宝生心口的这道疮疤。 只是没成想,那张肿胀犹如猪头的头脸,到底并非他所愿,说到此处,他不禁有那么些同情于他。 少年道人狠狠地一下拍在桌子上却没有多说什么。 云中王嘆了口气继续说:「当时的一家老小,若是遇上了你,便要叫你一句『怪物』,这里的所有人都怕你,都恨你,都觉得你是个怪胎,是个害人精,将家中最好的主母就那么害死了去,可我知道,你的母亲到了最后都不曾怨过你半句。」 第56页 「我素来知道你心好,你不过是逞强。」云中王的眼神之中有万般的柔情。 「你素来大唿小叫,对我不甚恭敬,他们都说你没有礼数,可你于你母亲的牌位之前,从来都是三跪九叩,大礼从不缺,列祖列宗跟前,亦是如此,我知你便是如此,与你母亲一般均是刀子嘴豆腐心……」 「老东西,说重点。」他微微侧过头去,不再去看云中王。 「是为父啰嗦了。」他「呵呵」笑了两声,他心情倒是大好,他已经有多久不曾与儿子面对面地谈过这些事情了?五年?还是八年? 他已是有些记不清了。 「我独自抚养你长大,头两年,皇兄派我到云中郡来,特赐我『云中王』的封号,这是皇兄宽宏大量,我既然为你父亲,便要为你留下家业,让你此生无忧,我在任上,倒是没有让皇兄失望,只是却疏忽了你的教养。 那一日我自外头归家,赫然瞧见的是你尚在地上爬动,你那时候何等要强,众多的家僕想要上来扶你,你一声大吼『滚开』,便无人敢上前,你那执拗的性子,多半是像你娘,可是让你这般的,确是爹爹我吶, 是我在你最需要爹的疼爱的时候,忙于公事,是为父的过失,叫你在府中受尽了委屈。」他的容貌忽然变得锐利了起来,他的眼神有那么几分阴狠。 「那些个狗奴才……一个个的,表面上叫你做『公子』可若是得了闲,便要在背后乱嚼舌根,说的是『云中郡王府家门不幸生了那么一个怪物』,这些奴才你一言我一语,将你描绘成了一个灾星。 我一怒之下,便将你后院的所有奴才都叫手下割了舌头。」 得,这也是狠角色,沈入忘暗暗咋舌,那种温和的想法倒是稍稍退却,毕竟所谓帝王家哪怕是旁枝末节,也少了那么几分人情味。 所谓温情的极限,也就是父子之间了。 「你刚巧从里头出来,被那满地的鲜血吓得再也不会说话,是为父的不对,是为父对不起你。」云中王越说越是难受。 忽然,他走到了何宝生跟前,弯下腰轻轻地抱住了他。 「生于帝王之家,我早早便没有了父母的疼爱,我与皇兄亦是互相猜忌,宫门似海,直到有了你母亲,直到有了你,那年的大雪,我尚在皇都游猎,路遇九月雪,河川堵塞,我与扈从分散,是你母亲找到了我,于我披上一层棉衣,我们谈了许多,自风花雪月到天下大事,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这天底下任何女子都不如她。」 沈入忘闻到云中王身上淡淡的檀香与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这股味道的由来,似乎这种气息已是由来已久,甚至扎根于他的骨髓之中,但就是记不清。 「我便许她,娶她为妻,我做到了。」沈入忘感觉怀抱一松,面前的男人已经静静地抬起了脸,他的脸上有着一种沉浸于过往的幸福之中的笑意。可沈入忘却觉得这仿佛有那么一点微妙的邪气。 「我与她颇为幸福。我也把你看作上天给予我们俩人的礼物,只是最后却……」 「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悲欢离合,这世上总归有那么些许不完美,只是我却曾经幸福过了。」说着男人又紧紧拥抱住了「何宝生」。沈入忘忽然想起了这股味道的来歷,这是在伏牛镇之时,他曾经嗅到过的一种巫术的气息,因为过于特殊,他当时还问过师父。 师父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是一种操纵尸体的巫术,其代价很大,为师也不曾涉猎。」 那人松开了何宝生。 站直了身子,不知何时,屋外已是一片夜色,月凉如水。 「宝生你且回去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招唿郑师爷,他会安排好一切的。」云中王笑了笑。 沈入忘一挥长袖,冷哼一声:「老东西,不必你说!」便迅速消失在了屋子之中,那素服的男子,却是一言不发,他的嘴角忽然拉出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微笑,只是这等表情一闪即逝。 几只反着曳光的蝴蝶扑腾了两下翅膀,终究消失在了庭院之内。 沈入忘急匆匆地抵达了那位师爷所领的房子,这是一间有进有出的大院,不知道为何这里的僕人却是少得可怜,只有几个老者正在做着杂役,见得他回来,也只是微微一欠身,便自顾自地做起了事来。 沈入忘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了云中王反倒是觉得有那么一些恐惧。 他步入庭院之内,径直到了一间大房之内,这里的摆设同样简单,并没有什么特点,这里甚至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他满以为这位纨绔子的住处应当是纸醉金迷,满是桃色满园,他还为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来应对这帮子汹涌的莺莺燕燕,可没成想,这里别说是美人了,就连个母的生物都不曾见到一只。 许是有也是那处池塘里的母□□与母锦鲤了。 这时,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啪嗒一声落在了地面上,他抖了抖身子而后打了个哈欠,和沈入忘招了招手。「怎么样,觉得这位王爷如何?」 龙猫摇了摇头,他刚才一直便被沈入忘支到一旁,不过也算是听了全程的故事,他的表情却是有些厌恶,仿佛对那位「云中王」不曾有什么好感。 「这是真的龙鳞?」沈入忘随随便便就将那件人间至宝随手一丢,小龙猫高高跃起,一把将他衔在了口中,他咬了咬,而后有些怀疑地用力一咬,从上头反倒是落下了些许碎片来。 第57页 而后他点了点头。 「这是真的龙鳞?」他看到小猫的反应已是明白了几分,这地方还当真有些大秘密在内。他想了想,忽然喊道:「郑师爷,你这个狗东西,给本少爷滚进来!」 刚才那个还毕恭毕敬的男人一下子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对着沈入忘一作揖,低声说:「少爷,有什么吩咐?」 沈入忘随口问道:「这怀远郡是在何处?」他把玩着手中的这片龙鳞,也不看面前的人。 可不远处的郑师爷却半晌没有动静,他扭过头去,漫不经心地骂道:「让你说话呢,哑巴了?干什么吃的?」 那郑师爷的脸色笼罩在黑暗之中,他的声音有几分阴郁,悄声说道:「少爷……贵人多忘事,难不成真忘了,怀远郡可是夫人的娘家吶。」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应该就入v了,会掉落万字更和评论区红包!之后就稳定开始日更了!答应了好久的日更终于开始啦! 第30章 当个纨绔体感良好 ◎呵男人◎ 沈入忘觉得这本来就阴森森的屋子里的气温, 一下子又往下掉了几个点。 沈入忘干笑了两声,而后说道:「我如何不知道,我是问你, 老爷自怀远郡的哪里回来的?」 那郑师爷抬起头来, 眉头略微舒展,笑呵呵地说道:「那是,毕竟少爷可是最是想念夫人的, 这在府中均是知晓, 这怀远便是夫人的娘家, 少爷如何不知。 是老朽愚笨了, 王爷……据我所知, 乃是从毗邻怀远郡的一处山脉而来, 那儿有一个化外道人之间交换情报以及法器的地界, 那地方不甚大,且名声不显,但乃是一处实打实的交流圣地, 老爷与那儿的主人有旧。 但凡有好东西都会直接知会王爷一声, 王爷便派人去取用,据小的所知, 有不少东西已是用在了少爷身上, 譬如……那枚龙鳞。」 沈入忘点了点头,将摺扇往手中一折,而后一拍说道:「哦?那有人知晓,这龙鳞来自何处吗?」 「龙鳞自然来自于真龙身上, 少爷这问话, 可是唐突了。」 沈入忘感觉他在避重就轻,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按捺下性子,低声说:「老郑,你跟着那个老东西多久了?」 「回少爷,已有二十七年了。」 小道士不由得一阵牙疼,得这位服役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面对这么一只老狐狸,要是好好沟通可半点用都没有了。 「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回家养老,在这儿受什么鸟气,你看看本少爷像什么?」 那老头倒也不算是常与这位府中出了名的荒唐少爷打交道,一时之间竟是摸不着头脑,只能试探性地低声说道: 「少爷便是少爷,少爷总是有少爷的模样,未来这云中郡王府,乃是由少爷做主,若要小的说,老爷如今的模样,便是少爷日后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沈入忘已是一拍板大骂出声:「放你xx的屁,那个老东西何等的英朗,生出来我这么个狗一样的玩意儿?我像他?你哪只狗眼瞅见的? 就你这煳弄人的德行?还给我王府做狗?您配吗?您不配!」 这老头什么时候被骂的如此悽惨过?这一下子被骂了个懵圈,问题是这……少爷连带着自己一块都骂了,这是为何啊? 「小的……」 「我问你,在怀远地界上有无什么绿林世家,亦或是道门势力否?」他话锋一转,已是高深莫测地端坐于椅子上,两手平放在身子两侧,颇为闲适。 只是此时已经图穷匕见,这老人思路虽是转得极快,却也同样不知道这剑走偏锋的少爷到底想要打听什么。 「这……怀远郡乃是道门稀薄之地,倒是有一些豪强,其中又……又以夫人的白家为最,只是少爷你也知晓的,白家如今早已人去楼空了, 这怀远地界上,如今执掌龙头的,乃是沙河帮,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当初的白家不远,他们在那儿开了总舵,对白家虎视眈眈。 往下的是……」 沈入忘打断了他的话,他低声问道:「我娘家里现在还有多少人。」 郑师爷听得少爷的话语缓和了下来,心中一定,想来少爷只是担心夫人娘家的细枝末节,又不好意思询问。 他便小声说:「禀告少爷,如今只有守宅的三五家僕了,都已经垂垂老矣,少爷你知道的,那是万岁爷下的旨意,就连王爷也不敢违逆。」 沈入忘一时之间楞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这王室之中到底有什么恩怨,听上去仿佛是一件大事,但他却没有半点耳闻。他只能在原处冷笑,他说道:「便是天王老子,对我娘不敬,迟早有一日,我都要把他拉下龙椅来。」 「少爷!少爷你可不要乱讲,万一被人听见了,那可是要杀头的!」 「哼,我怕他什么!我娘家的大宅如今如何了,现在是否被改了名?」 「现在……连名头都没了,只有一块乌泱泱的牌匾了。」 沈入忘一展开摺扇笑着说:「不知道这怀远郡之中还有什么好宅邸,既然这皇帝老子不捨得给我娘立个安身之处,我云中王府还没有钱再替我老娘再买上一栋?」 「少爷……我们云中王府清水得很,三思啊三思吶!」 沈入忘托着腮问道:「本少爷问你话,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第58页 「除了白家旧宅,还有方家的府邸,还有大司马家中的养老府邸,其余的尽皆不入流。」 「方家和大司马是什么东西,他们的宅邸还有人住是吧?统统都给我轰出去!」 「使不得啊少爷!」沈入忘一下子站起身,反倒是郑师爷走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声哀嚎了起来。 沈入忘一脚把它踢开,他说道:「本少爷累了,要歇息了,滚吧,告诉老东西,要是他如此待我母亲,本少爷一辈子都不认他这个老子!」 …… 沈入忘放完这般狠话,那郑师爷三跪九叩,已是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他阖上眼,整理了一下这一阵威逼利诱之下,所得的信息。 这败家子兼纨绔子弟的身份还挺好使的。 沈入忘笑了笑,他念叨了两声:「白家,白家老宅。」他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他沈入忘一向不相信什么所谓的机缘巧合。 这白家到底是什么何方神圣,仿佛一瞬间所有的暴风眼都集合在了这个神秘的大宅之中。 发生了什么沈入忘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在他的脑海之中,「牵丝山庄」与「白家老宅」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仰躺在座位上,仿佛想起了一个颇为冷漠的身影来。 「不知道最近他过得好还是不好?想必是不好的吧?」他想起他那个漂泊而破碎的魂魄来,没来由地有了那么一丝愧疚。只是没多久又笑了出来,看他那天的模样,想必已是功力大进吧?这岂不是因祸得福,还得多多感谢我才是。 只是,如今他在何处? 沈入忘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都道是「千里共婵娟」,但是到了自己这儿怎么便就成了一无所有,形单影只了?这可有些讽刺了。往日里还能在落鸿山上唿朋引伴,如今落鸿山都不復存在咯。 「去年那会儿,月亮正圆的当口,我在做些什么?」 沈入忘想了想,那时候还是大劫之后,秦纨弄了小吃,端到他的房间,之后便闷声走了,只嘱咐了两句,且当祝贺。 秦纨那时候仍旧喜好着红衣。 他总吵嚷着说,你是把这山上一地坟茔当了喜堂吗? 秦纨总不冷不淡地回復一句,若你觉得是便是吧。 沈入忘刚想问这新娘是谁?却想到这座山上,一无所有,唯两人尔尔。 便自行闭了嘴。 总不能是自己与他罢。 自己受得了,那秦纨可未必会同意。 男人,呵男人。 小道士嘆了口气,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那位言无不尽的大师兄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谁记得呢? 他站起身来,在黑暗之中沉睡的猫儿已经发出了低低的酣睡声响,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它,领着他往门内走去。 好在这处内宅还算宽敞,小道士给猫儿额外找了个小床,自己颇为舒服地往大床上一躺,至于明天的事情,他沈入忘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担心有什么用,不如早睡早起,身体健康,恐怕比成日愁眉苦脸,好得不少。 …… 此时的云中郡王府之中,一间净室之内正有一个男子静静地默坐,他听过下人的禀告,伸手挥退了左右,他今日比平时要显得心烦意乱些许。他站起了身来,摆放在屋内的还有一张供桌,上头有两座金色的烛台,正燃烧着平静的火焰。 在烛台之间悬挂着一柄长剑,兴许是听闻了男人的言语,这把长剑不安地鸣叫着,抖动着。 他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轻巧地按在长剑上,渐渐上头的鸣动清净了下来。 而在长剑下头摆放着一只罐子。 「你有看到我吗?」男人低声说。 「看看这云中郡的一切,不久之后,你的夙愿不就可以实现了?」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松开了手掌,已是快步走出了净室,消失在了走道尽头。 …… 沈入忘这一日躺着到了日上三竿还不醒,这不是干一行爱一行,毕竟这纨绔子弟哪有一个早起的,都是过了午时,才在千唿万唤之中起了身,由数十个丫头小厮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衫,而后才行去吃了午饭的? 不过显然今日沈入忘是没了这等待遇,不曾过多久,便有几个门外看守园地的老者走了进来,随后有一人为首,其余几个人跟着一阵敲锣打鼓,排场倒是热闹非凡,可沈入忘与龙猫顿时不受用了。 一人一兽纷纷捂着耳朵坐了起来,那为首的老者这才停了手,低声说了句:「午餐已经备好,请公子移驾。」 便不再顾及,反倒是往门外走了出去。 得,这公子哥在家是过这般生活的吗?沈入忘砸吧了两下嘴,觉得与自己想像之中的有些落差,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虽是疑心自己已经暴露,但至少此刻,对方既然没有当即拆穿他的打算,他自然也将戏演到底去了。 他站起身来,看了一圈,远处自是有几个老僕正在修剪院子里的杂草,到了白日里看这庭院倒是广阔。 这其中气派,当真配得上王孙之后,只是门庭冷清了些许。 他没来由地想起那位云中郡王所说的话来,恐怕这里多的是这种不怎么会言语的僕人。 哪怕这位何公子再过荒唐,遭了童年的那一把狠狠奚落,恐怕也早已埋下了阴影,作为父亲自然要将这祸根断绝,以免贻害无穷。 第59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60页 沈入忘不由得多看了少女一眼。 「我已经命下人备齐了车马,只等表哥点头,便可成行了。」 沈入忘看着少女早已准备齐了一切,他眨了眨眼,低声说:「你既然已有了主意,便不必问我了。」 送走了这位蹦蹦跳跳的秋月小姐,沈入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脑壳微微发疼。龙猫爬上桌子,它仿佛也颇对那位聒噪的少女不耐,只是不曾言表。 沈入忘并不想与这位姑娘同去,这样他终将陷入被动的环境之中,事事犹如少女的提线木偶,自己本身受制于人,相当于有人提了一根线,将他的四肢与脑袋连了起来,只要他稍有不如意,她便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若是我知晓前往怀远郡的路便好了。」说罢,他低头看了一眼龙猫,却见他伸出了两只爪子,仿佛在比划什么。 他觉得有趣,便开口问道:「莫非你知道如何去往怀远郡?」 猫儿立马摇了摇头,随后点了点窗外,不知道为何,却是一阵禽鸟飞过的嘈杂声响。 沈入忘顿时知晓了他的意思,虽是龙子不识路,但总有老马识途,他既然能够招来成群结队的麋鹿,与马匹交往自然并非难事。 他立马迈出了院子,小龙猫蹭蹭蹭地几下已是攀上了他的肩头。此处并无人胆敢阻拦这位在府中说一不二的大少爷,纷纷退避到了一处,他问明了马房的位置,正瞅见郑师爷与几人正在说话。 见得他忽然出现在此吓得一哆嗦,居然掉头就要找个地洞钻下去,可惜此处已是府上偏僻角落,连个缝隙都不见得有,他扑了个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看得沈入忘都一阵失笑,他吊儿郎当地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说:「哟,你这个老不死的,见了本少爷不当师爷,反倒是当起耗子来了?」 郑师爷连道不敢。 沈入忘却话锋一转,他说:「今日本少爷心血来潮,想要骑骑马,老不死的,去给本少爷牵匹马来,要这马厩里最烈的,若是不烈,便是拂了本少爷面子,你们这圈子里的人各个都得打断条腿,再丢出王府去!」 他话说的斩钉截铁,又有之前的荒唐行径背书,居然没有一人敢于上来驳斥与他,反倒是有个小马倌儿看着众人并不动作,悄悄朝马厩摸去,沈入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得觉得,这位小子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物。 反倒是几个马房的一把手狠狠地瞪了这位「吃里扒外」的主儿一眼,一时之间,那小子便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也不敢再多挪一步了。 「怎么,你们这些人是当真瞧不起我何宝生?我咋觉得我右眼皮跳得极快,原来是你们这帮猢狲成日里说我的坏话,且不将我放在眼里,如今本少爷只想找匹马来,你们都推三堵四?是什么居心?反了天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多时已是面露愁绪,郑师爷弓着背,低声说道:「小的们惶恐,这烈马府中虽有,但均是不曾调教清楚的,若是摔了公子哥,便有个十天半月不能外出游猎了,恐是对不住少爷……」 沈入忘面色有了那么几分缓和,他笑着说:「那便给老子牵最老的马,要经验丰富,懂得如何疼人的,便像是宜春院之内的老妈子,模样虽是一般,但最是招人喜欢。」 …… 沈入忘四平八稳地坐在老马身上,之后的事情便是畅通无阻,一听少爷要骑马,马厩的人倒是立时炸了锅,千辛万苦才从众多围栏之中,寻了一匹据说已是有九年高龄的老军马来,这马在此处府上,自是可谓「老祖宗」。 因为曾随王爷自北地一路辗转到了这里,王爷虽是不再骑他,也没有交代如何处置。 往日里便有专人伺候,故而虽是已过了数年,他仍是如同青壮年一般,迅疾如风,且参与战事甚多,脚步沉稳,沈入忘睡在上头几乎没有颠簸。 这匹军马志气甚高,龙猫做了他几番心理工作这才勉强答应驮着沈入忘前往怀远郡。此去山高路远,少年道人却是不见有甚急躁。 「此时的何宝生应当也该醒了,东西我已是原物归还,不过这些银子可是收了,权当是替这位大少爷瞒天过海的报酬了。」他从腰间取了一只黄布口袋,里面的银子满满当当,他还把玩着一张面具,直觉告诉他,这位何公子的身份,应当还另有大用。 他看着前方漫漫的山道,忽然一个拐角,有一方三角旗插在一间简陋的草坪之上,里头正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在一处,喝茶言谈,好不惬意。 却是一处行脚的茶亭。 【??作者有话说】 在上一章的评论区留言,抽5个小可爱发红包哦。下一章撒了些些糖! 第32章 师兄总如管家婆 ◎你的豆腐我吃的,别人便吃不得◎ 沈入忘的印象里这种小茶亭, 在中州极多。 中州不同于四海与南疆,这里多是道路,靠得是车载马拉, 亦是有不少苦行僧步行丈量边界。 于是便有人会在路旁开上一家小店, 其中卖茶卖酒都有,向来都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 沈入忘倒是记得其中景象,他几年之前, 与某人入中州, 彼时师父不在身侧, 那人便领着他进了茶亭, 因着江湖人士的调笑, 那时候的秦纨便抽了刀当即斩下了那只脏手, 弄得一时之间, 沈入忘的恶名鹊起。 第61页 少年道人现在想来,当真是一桩无妄之灾。 更何况,这姓秦的分外霸道, 沈入忘小心翼翼地于他说, 他早便习惯了这等口花花的调戏,彼时在伏牛镇便如此, 在中州受点折辱又何妨? 姓秦的反倒是一句, 你的豆腐我吃的,别人便吃不得。动你的人,都得付一只手出来方才算是了帐。 瞧瞧这人说的可是人话? 而且,此事正因为他而起, 所以每每大家说起来, 先提沈入忘, 再讲秦纨。 久而久之, 便把后面那位真煞神给忘了,只提某个祸国殃民的小妖孽,若是江湖行走,必得引得血光之灾,比褒姒还褒姒,比九尾狐还九尾狐。 沈入忘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得,有这么夸张吗? 言谈之间,他已是走入了茶亭之内,他今日怕晒,便戴了一顶斗笠,里头已是坐了数个带刀的侠客,面上摆了三五荤菜,其中滷味飘香,他们各自取了两只海碗,其中一只满上酒,另一只则盛放着肉类,他们唿朋引伴,大声笑着,好不热闹。 他摸了摸龙猫的小脑袋,此时的它与一只寻常的猫咪无异,只是体量小了些,脸平了些。 「店家,来些鱼干,再来些滷肉,若是有好酒,也上个一壶。」他说的颇为客气,那店家见过往来的宾客不知凡几,见得这等装束,自然知晓乃是达官显贵之后,也不多加置喙,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好嘞,客官里头请,咱们的家酿黄酒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味,就是喝多了万万别上了岗去,凭白遇了贼人可就丢了性命,万分不值咯!」 沈入忘笑了笑,并不接话。反倒是那些个刀客将桌子一拍,大叫道:「店家说的哪里话,莫非是在危言耸听,这里与云中郡交界,哪来的强人?」 另一个则趁着酒意大声说道:「兀那贼子来,便还得问过哥几个手中的快刀呢,到时候,谁是爷爷,谁是孙子,还不是一瞧便知?」 众人听得不由得大笑一声,一时之间,「兔崽子」之类的浑话漫天飞。 沈入忘喝了一口酒,这酒确实是家酿,他在这一道上远不如五师兄精通,五师兄自比酒中仙,却是实打实的酒中恶鬼,他是喝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喝了,身子多少有些暖洋洋的,他将碗里的鱼干分了分,留出大半给了龙猫,自己则拿剩下的下酒,颇为好味。 他远远地看向别处,以前秦纨在时,颇为爱食桃干,这等小零嘴,沈入忘若是想吃,便能从大师兄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来。便是日前下酒,他也总是拿这等玩意儿佐菜。五师兄说,这便叫暴殄天物,大煞风景。 二师兄说这叫有辱斯文,当然还得顺点桃干来吃,并且颇为恋恋不捨。 三师兄则会上来试着尝尝,这又辣又甜的滋味,他直说无福消受。 沈入忘倒是觉得这味道虽是怪异,但总有几分甘美。 这一来二去,这等吃法也就成了两人的专属,临到喝酒时候,常常只剩下他们俩人吃吃喝喝,其他人退避老远。 三师兄有他的仙人洞,二师兄有他的三昧书庐,至于五师兄则下了福仙镇寻访他朋友。 只是如今,倒是不在了。 他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却是一把成空,一无所有,碰到了手边的银袋子叮噹作响,好生讽刺。 在山上时,说得上一无所有。如今银钱落袋,却无了桃干,无了方糖,已是无了故人。 他曾经觉得有趣,问过当时正在打理财物的秦纨一句,你便这么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吗? 彼时,他们在前往玉皇宫的路途之上。 两人手头拮据,在客栈打尖也住得一间房,中州过路江南美地,却是一日日的下雨。 这处房间乃是青竹搭建,无雨时分,尚且诗情画意,若是到了下雨的日子里,便湿漉漉地连带着心情都不大好起来。 那时候,他坐在床上,身上的道袍长衫脱了一半,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 「我不在乎,但有人便需要这些钱财,我帮忙理会便是。」 他说的隐晦,可沈入忘不知为何却想到了自己。 山上师兄弟开销极为节俭,唯独他不知道为何,早早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看见好的,见着妙的,统统便不放过。 若是不给买,便露出犹如小猫一般的神色。 得了便宜,洋洋得意。 为此,师父曾几次说过他。 便是连素来豁达的三师兄都不免念叨他两句。 唯独只有秦纨什么都不曾说。 他想要什么,便买。 他想要看什么戏,便去请。 许是秦纨找了什么姘头留在山外呢。 他总是那么告诉自己,却又立马和自己置气起来。 荒唐!荒谬! 可又如何呢。 他收回目光,小猫儿已是将鱼干吃了个大半,眼巴巴地望着沈入忘餐盘里的那些,他无奈地笑了笑,将剩下的也推到了他的跟前。 小猫欢欣鼓舞,两只爪子在半空之中挥舞,喜不自禁。 沈入忘思索着后续,那位秋月小姐倒是证明了他的猜测,这栋白家大宅却有古怪,龙池想必也就在之内,那为何又叫做「牵丝山庄」?且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沈入忘喝了一口酒,实在得不出什么结论。 想来也只有到了地界上细细侦寻了。 第62页 正当众人酒酣饭饱之时,忽然,一阵仿佛是敲击地面的声音突兀地传入了众人的脑海之中。沈入忘勐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其余诸人也都与他一般无二都抬起头,正搜寻着什么。 可茶亭之外却空无一物。 沈入忘对于这等声响算是颇为敏感,这声响仿佛是有人用钝器砸击竹棒,只是漫无目的,既不像是曲调,又不像是无意而为。 沈入忘还未说话,其中一桌的汉子却已是暴跳而起,他将手中的酒杯一摔,看得那店家一阵心疼。 他大喝一声:「是哪个直娘贼的在这里装神弄鬼!给爷滚出来!」他话还未说完,双目圆睁,已是死死地愣在原地。 那阵敲击竹棒的声音却越发靠近了。 「咳咳咳……」沈入忘眼尖却是发现茶亭之外,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个身着黑纱却弯腰驼背的老者。这个人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那个被束缚住的汉子,嘴里发出「咯咯咯咯」的战慄声响,那老者也不多言,只是一个劲的咳嗽,此时茶亭之内的众人终于也发现了此人的存在,纷纷抽出刀来,一时之间,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入忘倒是作了个壁上观。 他此来并非有意为之,纯是无心插柳,这老者……应当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吧?小道士未免有些心虚,便将头上的斗笠又往下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庞。 那老者也不动弹,只是不远处却遥遥走来两个同样身着黑纱分辨不出男女的人,他们静悄悄地靠了过来,也像是两尊泥塑的雕像般一动不动。 「你是什么人?」 那老者笑了笑:「老身不过是前方山岗上的强人,听得有人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便按捺不住性子,下山走动走动,还有老身的两个孙儿,这甫一出来就听得有人鬼哭神嚎, 老婆子听得吵嚷,便让他少说个两句,怎么着,诸位?」 沈入忘听罢,这些朋友可是踢到铁板了,还好当时他没有赶趟地上去占点口舌便宜,如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沈入忘瞟了一眼,倒是看到那个被吊起来的大汉身上有一根根细若髮丝的透明细线。 她用得应当是道门的手法,手法极为阴狠,绝不是这些江湖莽客能对付的,不过他没有上来就杀人立威,便不会太过分?沈入忘心想着又吃了两口花生米,门外的火药味儿却是越发重。 「老太婆,你算什么东西……」他话音未落,那个多嘴的刀客嘴巴上忽然就迸出了鲜血,而后话语便只剩下「呜呜呜」的闷声。 「老婆子我不是东西,也不是叫你们唿来喝去的。」谈话之间,几个刀客已是纷纷拔刀将这个老人围在中间,只见刀光起落,沈入忘反倒是老神在在。只不多时,烟尘已经散去,只见众人都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停留在出刀的前一刻。 沈入忘啧啧称奇,缩着脖子和龙猫交流了一下心路歷程,就连小猫都表示这位婆婆道术极深,小脑瓜点的就像是小鸡啄米一般激动。 那老者咳嗽了两声,而后,有些费力地说道:「江湖中人,一言不合便动刀子,恐怕诸位身上也背着不少人命案子罢,也罢,权当老婆子我今日替天行道了。」谈话间,两个黑衣人已是伸手从衣裙之下飞出无数飞针。 这些飞针极为精准,须臾之间已是插入了在场除了沈入忘与店家之外,曾污言秽语过的江湖人士的五官七窍之内。 顿时,从他们的脸上爆出一缕黑血。 沈入忘瞧见这老人将丝线一收,所有人一时之间便好似害了失心疯一般,都在地上打起了滚,那些严重地伸手挠着自己的脸庞,已是皮开肉绽。 「杀了我啊!」 「杀了我罢!给我个痛快!」 ……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一时之间,小小的茶亭好似成了一处人间地狱。 「给他们解药。」那老者低声吩咐道,两个黑衣人微微一伏身,从怀中已是取出了药瓶,而后一一分发下去。 那些人早已难耐这等穿心的折磨,可若是叫他们去死,他们又是万万不敢,如今解药摆在面前,横是死竖也是死,干脆便一咬牙,囫囵咽了下去。 沈入忘觉得有趣,便继续看着场中的变故,却见得这些刀客渐渐恢復了正常,他们茫然所失地看着手中的长刀与鲜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诸位均是中了我老婆子的『陌上桑』,这毒每月一发,便如诸位刚才一般抓心挠肺,苦不堪言,其间麻痒一日便胜过一日,这解药只能解诸位一月之苦,却不得根治。」 此时那老太婆也不再玩笑,她的双眸锐利,伸手不知从何处取了一朵不知名的艷丽花朵,而后低声说:「一月二十二,我便在怀远郡的龙池静候各位,若是诸位到场,老婆子不仅亲手奉上终生之解药,还将赠送诸位一场泼天的富贵!」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回忆的是霸总型师兄! 第33章 莫惊了一池碧水 ◎给人当了便宜儿子◎ 沈入忘混在一大群唉声嘆气的刀客之中缓缓前行。 相对于那些自觉时日无多的绿林人士而言, 沈入忘却颇有几分兴致勃勃。 「师兄之前不叫我混迹江湖,说是没来由地沾染了草莽气,不利于修真, 师父不也是起于草莽, 见过花花世界。秦纨定然是在骗我来着。」 第63页 他吊儿郎当的走着,此时的他做的是侠客打扮,几日颠簸, 他虽然与那些武者保持距离, 但若是说笑与江湖异闻, 他总是不会错过。 一来二去, 众人便将他叫做「小秦哥」, 满将他当一个急公好义, 又爱道听途说的少年游侠儿。 都说他小秦哥起于草莽, 带了只勐兽,终日顶个斗笠于江湖之上招摇过市。 他自己也如此,觉得颇为自得。 少年心性, 淋漓尽致。 时值夏末, 云中郡外绿树绿草,兼之山峦叠嶂, 倒是美不胜收, 只是众人行色匆匆,无人观景,花红柳绿,也就成了一袭摆设, 不为外人道。 不过少年道人却全无浪费, 将盛景尽收眼底, 颇为开怀。 毕竟中毒的不是他, 其余人又和他非亲非故,自然不必忧虑。 少年道人抓了抓自己脸上的这张面具,有点痒,时日久远,便是连人皮面具都有些脱了胶。 这是他从云中郡临时採买的东西,他和秦纨在一块许久,也染了斤斤计较的恶习,没到杀价和货比三家的时候,价格便成了第一要因。 买来的材料不甚多好。他不由得感慨道: 秦纨说了很多话,如今看来,只有那么一句是对。 便宜没好货。 夏日炎炎,虽是到了尾巴根上,但仍旧晒得人浑身大汗,混在这群绿林汉子之中更是有一股难掩的臭味。 他虽是不大忌惮,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他做的同样是江湖过客的打扮,穿的乃是一袭黑衣短打的劲装,在头顶戴了一顶斗笠,掩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蛋儿。脚上踏的是一双芒鞋,手中提了一柄青玉竹竿。 若不是身上没几个补丁,怕不是要被人认作丐帮的净衣弟子。 他倒是乐此不疲,相比于那些垂头丧气的江湖人士,他更多的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也因为精通法门,身上并无什么异味。 他往日里跟着秦纨走南闯北,便是在大师兄的羽翼之下,他不必与人交流,也不问世间风土人情。 如今算是飞鸟入山林。 海阔任鱼跃,到底是觉着有趣。 这其间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显得陌生而有趣。 几个领头的侠客抹了把汗,招唿过众人说道:「诸位兄弟,日间炎炎,我们且在前头的林间休息片刻如何?」 其中一人还特意高声沖沈入忘大喊道:「小秦哥,你也来如何!」 这几个都是在众人之中武艺拔群,又素有威信的人物,往日说起话来同样也是说一不二,只是如今听来却是有些有气无力,强颜欢笑。 不过乍逢变故,除了沈入忘这个怪胎和局外人,能有多少还笑得出来。 那唿唤沈入忘之人,曾经受过他点滴恩惠,他在山间不甚被蛇咬了,沈入忘本就想看看「陌上桑」的毒性有多古怪,这人送上门来,便好好检视了一番,替他拔了蛇毒。 结果却看不大出「陌上桑」到底是何来歷。 不过倒也结下了一番善缘。 沈入忘张望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确实有一片绿荫,伴随着的几块大石,若是细加听去,还有潺潺的水声。 是夏日一副盛景。 跟在后方口干舌燥的众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纷纷赶上前去。 毕竟一路日夜兼程,到达此处已是距离怀远郡不远了。 距离老太婆所说的期限还有多日,倒是他们救命心切,实在来得急了。 当众人说话间到达林荫,看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 不知何时,这里多了一件茅棚,里面正有一个驼着背的老汉,与荆钗布裙的少女正在忙碌,那少女身形姣好,脚步明快,几个绿林的壮士向来粗俗不拘小节,便伸手去够,一边嘴上花花道:「小娘子,你与你爹爹在此卖的什子东西?」 岂料那少女转过脸来,端的是蓬头垢面,便是如此还不算,她生了个大圆的鼻头,好似小丑。一双眸子一大一小,便是连嘴唇也是外翻,露出几颗大龅牙来。 她傻呵呵地对那汉子笑了笑,竟是不说话。 不知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 几个侠士自认了晦气,早有首领上去询问老汉关于怀远郡的情况,但这老汉并非是当地人,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为首一汉子使得是一柄钢刀,心中不乐已是一刀斩在案板上,惊得那一家父老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那首领只叫人说了和,姑娘才上来端茶递水。 沈入忘坐的是外头,里头臭不可闻,且没有他的位置,而在外面尚且可以过个悠闲日子。 「焦恩兄,你平素里在怀远云中跑买卖,那云中郡想来哥哥是最熟悉不过了,不如和我们几个讲讲龙池何处,让兄弟几个也有几个底。」 那焦恩是此行以来的首领,众人因为他是当地的地头蛇都敬重他三分,此时所问的同样是众人所关注的焦点。 沈入忘在门外桌上单人而坐,不多时,已有小妹送了茶上来,他接过来抿了一口,笑着对少女说道:「好俊的茶。」 那少女仿佛听懂了,连连点头仿佛颇为感激的模样。 沈入忘挥了挥手,让少女去忙自己的活计,一边低声嘲弄道:「便是你们也想知道龙池的踪迹,那岂不是白瞎了天赐。」 「兄台所说正是。」陈闲话音刚落,却有一清亮的男声接了腔,他抬起头一看,只见桌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子。 第64页 相比于沈入忘一身江湖做派,他穿着雍容,像是个不谙人世,偷偷入了江湖的贵胄。他手上握着一只酒杯,轻巧的摇晃。 沈入忘对他稍加端详之时,公子哥儿已是自来熟般的拉开了椅子,坐在了桌边,他半倚靠着藤椅,笑着说道:「不妨碍兄台吃酒罢?」 你坐都坐了,现在问,不会觉得迟了些吗? 面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少年道人已是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无妨。」 「不知公子如何称唿?鄙人姓陆,家中排行老七,江湖上便给了诨号,都叫我陆七。」 少年的眉宇间充满了笑意,一双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我姓秦,秦惊池。」沈入忘说到这个诨名的时候,不由得顿了顿,早些年间,师兄弟几个曾谈到若是日后到了合适的年纪,是否便要找一合适的道侣,生儿育女,共赴天仙大道。 其中以三师兄与五师兄最是热切。 仿佛在他们的口中,便是相好的对象都已经找好了。 说着说着,便说起了以后定要替孩子取名的事儿,彼时他年纪还小,便坐在三师兄身旁。 叶兴舟说,若是他得了子嗣,便取了叫「野猴」或是「猢狲」的诨名,先是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纷纷叫骂你这个猢狲。 「若是可以便叫做『龙爵』吧。」只是这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三师兄沉思了良久,忽然开口说道。 有了此番插曲,其余人倒是说的热切,只是除了沈入忘不曾说话,其余人都表了态,众人最后齐刷刷地望着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秦纨,指望这位素来严谨的大师兄能够说出个惊世骇俗的言谈来。 就连一向与秦纨不对付的沈入忘倒也有几分期待。 毕竟不论是五师兄的荧惑,亦或是六师兄的布衣,都显得有那么点意有所指,只是又如坠入云海之中无从捉摸。 他偏生大大咧咧,丝毫不喜故弄玄虚,却是秦纨愣了半晌,最后只是轻声吐露道:「姓秦,便叫秦惊池。」 众人半晌不语,都不知道这惊池二字到底是为如何。而沈入忘不由得想起,少年时分与秦纨涉水。 那是一叶莲舟子。秦纨手上拿了一卷道经,而他少年模样,扎了两个总角小辫儿,探手在水里搅弄。 落鸿山的地产之中共有三池七景,其一莲花,其二观日,三曰浮鸟。 此时的他们便在浮鸟池中嬉戏,因着他的动弹,那些尚且栖息水上悠闲小憩的水鸟儿,振了振翅膀,便行飞走。 他还要站起身来,在船舷蹦蹦跳跳。便是惊得船也东摇西晃,好生危险。 「莫要惊扰了池子。」秦纨那么说了一句,便把顽劣不堪的他从船舷抱了下来,只是在不经意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自己可能浑然不觉。 但沈入忘知晓的是,那片手心里的汗迹,比这一片湖蓝都要多上些许。 秦惊池。 怎么听都是本道长吃亏吶。 少年郑重其事地对着沈入忘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秦兄弟,陆七在此有礼了。」 「看陆七你仿佛对龙池之事颇为了解,不如说来听听?」 沈入忘虽然不算对龙池之事知根知底,但若是要分辨是不是江湖骗子,还是真有内容,倒是可以分得一清二楚。而且此人不请自来,忽然之间,就出现在了这里,要说没有什么猫腻,小道士是万分不信。 此时的陆七痛饮了手中的美酒,而后将酒杯一抛,而后长身而起,高声说道:「诸位,能否听在下一言。」 沈入忘也被搞得摸不着头脑,甚至也因此成了此时众人瞩目的焦点。他将斗笠往下拉了拉,稍稍远离了这位来路不明的世家公子。 众人纷纷转过头来,便是连刚才还为了龙池所在,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侠客头目也都看向了这里。 这少年仿佛感觉出尽了风头,颇为志得意满地一笑:「我知道诸位在寻找龙池。小的正巧,家在怀远郡,黎山城,此前便有一伙道人鬼鬼祟祟抵达了那里,据说那儿出了不得了的大宝贝。」 「是什么宝贝!你个小子说一半便吊人胃口,实在恼人!」 「这便事关诸位的命脉,我初出江湖,便想要做上一番事业,如果诸位肯奉我为盟主,在下定当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沈入忘听完也不由得咋舌,这孩子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野心?虽说早知道此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可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打得是这等主意?而且可谓是乘人之危,心机深沉,算计老辣。 沈入忘这才回过头静静地注视着这个胸有成竹,又面露笑意的少年人。 仿佛能看到在这年幼的脸庞之中,读出那么几许獠牙寸露,兇狠异常。 【??作者有话说】 秦纨:儿砸,乖!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师兄,有人想当武林盟主 ◎到时候,便勉为其难,与他悠游四海好了◎ 江湖路远, 道阻且长。 自古以来,想要一统武林,号令群雄的, 统统没有什么好下场。 沈入忘从那么多武侠话本里看来的道理, 莫外如是。 第65页 虽说师兄总说那些是闲书,颇为无趣,但他也瞅见秦纨偷偷夹带小册子回屋去瞧, 第二日必定眼下漆黑。 大师兄生得白净, 实在不算是个好事, 凡是情绪, 或是有事发生, 均是写在脸上, 全然藏不住心事。 不过, 他看到陆七野心勃勃。 沈入忘反倒是没有了什么心思。 只是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着他说龙池相关的消息。 陆七演讲是把好手, 倒是惹得众人群情激奋, 可说了再多,都不在点子上, 沈入忘不由得打个哈欠。 有完没完啊。 夏日的午后, 分外炎热,他看了一眼耷拉着叶子的绿树,随手搭在树枝上,而后看着他高高弹起, 就像是儿时一般没什么更改。 他本是个没了雄心壮志的人, 少时还有血海深仇, 只是秦纨与师父日夜朝着他念经, 告诉他需得清静无为。 久而久之,他心头那股子暴戾之气当真没了踪迹,只余下游戏人间的悸动犹有三分。 之前秦纨的失而復得,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生死之间,他不能大笑出声,也不能觉得热切,因为若是他略微痴迷,贪恋两人独处的光景,那么想必剩下的只有春花秋月,与一具朽骨。只是如今安静下来。周围剩下的却都是陌路。 陆七正与其余人吵闹。 他不知道为何,却觉得心口空落落的一块,而微微合眼,浮现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毅然决然沖天而起的身影。 第一次他拼着油尽灯枯,将自己送到黑庙,却不幸被人捉走,孤魂野鬼无有归所。平头百姓家中有人过世,逢年过节尚有祭拜一地,哪怕枯骨外露也有坟茔。 他却此去一无所有,无所依凭。 第二次,他拼着与敌偕亡,与龙魂征战不休,最后如何,沈入忘不知,他也不会说,他见到的不过是身负重伤,连法力都提不上来一口,只能借尸还魂的秦纨。 哪怕他穿什么衣衫都还挺好看的。 但到底凄凉寸骨,不余别温。 第三次,他悍然与成百上千的上清宫门人为敌,只是为了掩护着他离去。当然他这位小师弟同样毫不留情面地给他盖棺定论,也无流连地跑出了留仙岛。 他人谓我如珍宝,我侍他人瓦上霜。 回首十多年的时光,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比比皆是,俯仰之间,犹如宝石,随手可以捡个满怀。 他抱着这些珍藏,亦步亦趋,只是不知何时,有多少小石子落在地上,滴熘熘地向前滚动,最终无了踪迹。犹如海水沖刷沙滩,贝壳捲入湖底。 师兄弟吶。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所谓的仁至义尽,不过如此。 不过,若不是如此,也算不坏。 他平心静气地想了想,往日里他一旦有了这么个可怕的想法,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立马把自己打晕过去,可到了如今,他头一回觉得这也不算一件多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自欺,欺人。 他往日总爱拿这个词去讽刺秦纨,还得说一句沽名钓誉,方才罢休,可如今一切印在他的身上反倒是更为熨帖。 像是这两个词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这些事情,虽然有那么点羞耻,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小时候还光着屁股睡一张床。 大概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云中郡的夏风,带着丝丝来自中州以南名为苍茫海的咸湿气息,吹在沈入忘的身上,有那么些许发烫。 他记得山洞里,那个颇为轻佻的目光,也记得那束目光扫过他的皮肉之时,便是这般的模样。做了鬼也不老实,以后好好修个鬼仙,有个出息,也不枉是生死一场。据说鬼仙不畏惧阳光,到时候,便勉为其难,与他悠游四海好了。 那时候他不是说过,留仙岛是小蓬莱,在苍茫海的深处,还有海外三神山,蓬莱,瀛洲与方丈。那是神仙居所,琼花玉草,美不胜收。 他也说过,自中州起始,向北是极夜雪山,连绵万里,银装素裹。小道士平生只见过一回雪,想来还想见见这等斑斓。 他还说…… 他去过那么多地方,也听说过那么多桥段,还有什么地方不曾去过? 既然如此,这辈子倒是要让他多带着自己走上一走,走到生命尽头,也不算过分了去。 这样的话,喊他一声「义父」好像也不算很亏了。 他自言自语地差点说出些什么,赶忙捂住了嘴,好在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他身边的少年陆七身上,他虽是有些走神,但也没有什么关碍。 此时众首领已是走到了沈入忘的跟前,他知情识趣地让出了位置,小心翼翼地藏身在了人群之中。 陆七倒也没有太过在于他,见得他懂事,拉开了凳子邀请几位头目坐下,而后笑着说:「诸位,我所说的事情千真万确,若是有半句虚言,我陆七愿遭天打雷噼。」 沈入忘翻着白眼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晴空万里,睁眼说瞎话谁不会,发个空口白牙的大誓,骗骗这些钟情赌咒的老江湖还行,但在沈入忘看来,真的是假的可以。 天雷无妄吶。 「陆七公子,这些事情,我们做不得主,还得问问兄弟们是否愿意。」 当即已是有人款步而出,拜倒在了众人跟前。 「若是陆七公子将龙池之事,细细告知,我郑屠愿为陆七公子驱使,绝无怨言。」 第66页 这位兄台的觉悟够高的呀,沈入忘看了看左右,回忆了一下,仿佛记忆之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他看了看这个汉子目光之中似是有些狡黠,已是明白了大半。 这世上不光做生意有托。 这等堂口结义的绿林道上同样有托。 这些绿林众人并不是一伙的,不过是机缘巧合之间,在茶亭相遇,就连沈入忘自己都是如此。混入一两个人很是轻松不过,便是这等乌合之众,只要有人带头,便也就不再忌讳,有些心气不高的甚至拜倒在少年跟前连连磕头。 只为了少年能够救他们一命。 那少年笑着一一上前扶起了那些人手,而后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此事,此次前往龙池,关系重大,小子不才,知晓通往龙池的入口,便在三十里外一处名为『牵丝岭』的荒山之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实际上龙池在怀远郡的黎山城之中。但那儿乃是一等一的险地,被当地的百姓称作牵丝山庄,又有人称他叫做『玩偶之家』。 传说进入之中的人都会变成山庄主人的玩偶,任他摆布驱使。而且,五六年前,黎山城之中发生了一桩屠戮惨案。 如今的黎山城,十室九空,不是一处善地,贸然前往十死无生,若是通过牵丝岭直达要害,还能死中求活,是最好的办法了。」 沈入忘听着这些事情,眉头不由得发紧,他是不知道什么牵丝岭,但牵丝山庄之内的情况如此匪夷所思,他也不曾想到。 众人也是闻之色变。其中将人当做傀儡把弄的手法已经近乎于妖法,他们不过是一些武夫,都有些畏首畏尾了起来。 不过那陆七公子却一脸轻松地说:「诸位不必过于担心,虽然牵丝山庄是龙潭虎穴,但龙池所在的位置却并非在牵丝山庄之内,通过牵丝岭便可以直达此处,我自小便生于此处,长于此地,对于其中的路线如数家珍,诸位跟我来便是。」 沈入忘也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便擅长蛊惑人心,有些人便是怎么说话,怎么都不中听。 陆七与秦纨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代表。 这些绿林的汉子少有脑子好使的,而且被那毒药折磨得死去活来,犹如万虫噬身,痛不欲生,如今也算是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被那个人随便说说,陆七就变成了这三十来号人的头目。 沈入忘隐藏在暗处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搞什么名堂出来。 事反常态必有妖。 统领一伙江湖人士没什么不好,但同样也没什么好处。他看不懂这个少年的动机,只是少年犹如春游踏青一般,领着众人往官道上行去,还与几个头目说说笑笑,时不时能从他的嘴里蹦出几句当地的俚语,既有粗俗也有妙趣横生的。很快人们便聚集在了他的身边。 沈入忘也不是没见过有这种本事的人,而且那个人如今仍是如此,和风细雨,在道门之中名声极好。 至于到底是不是金玉其外,沈入忘也说不好。 但眼前这位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说他是什么人?」 他低声问了一句蹲在他肩头的龙猫,这位兄弟也颇会看眼色,眼见周围人多早早把自己的犄角收了起来,现在看着便像是一只好吃懒做的,不过三四个月的小猫。 「呜。」羞羞打了哈欠,而后爪子碰到了少年道人的脸蛋,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说此人不善,还是无从知晓。 他知道如果撞不上什么危险,这个小崽子可是能磨洋工便磨洋工,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只好假装用力地在他的脑门上碰了一下,而后收回了手。 一群人走南闯北惯了,脚程可观,三十余里片刻便是到了,沈入忘中途曾看到一块已经略显破败的界碑,上面清楚地写了「怀远郡」三个大字,只是原本殷红如血的碑文,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用雪白的染料抹成了另一种模样。 可不知道是因为来人手脚过于仓促,这些字仅仅抹了一半,显得不伦不类。 有几人也注意到了其中的情况,交头接耳之间,陆七已是转过身来,他将手一拍,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而后轻声说道:「诸位,接下来,我们便要进入牵丝岭了,不该碰的,千万别碰,如果有人在后面叫你回头,听到惨叫,也不要回头。 我也不知道那阵迷雾之中会有什么东西,而在这里能不能活,将仅仅依靠你们的运气,祝大家好运。」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也差不多相通啦,我们受尽千般苦的师兄,很快就要长期在线啦。 第35章 铁口直断的周小半仙 ◎世上愚人皆是因懒,唯独入忘并非如此◎ 秦纨曾经曰过:「世上愚人皆是因懒, 唯独入忘并非如此。」 沈入忘觉得秦纨这人一日不贬低自己便不如意,不是内分泌失调,就是连日做噩梦, 生活过得不圆满。 方才会每天一本正经, 或是满脸便秘地和沈入忘多嘴多舌,恨不得把他贬低的一无是处。 但哪怕是这样的秦纨,都要比这个洋洋自得, 矫揉做作的臭小子好得多! 在听到陆七说出这一番话之后, 沈入忘只觉得有一种极为刻骨的不安, 正蔓延到自己的周身。 这事情怎么着都有点不对吧。 他就觉得这儿这群人就像是被无良牧人驱赶的羊羔, 正一步步地前往自己的生命终点, 而大部分人还浑然不觉。 第67页 在终点高举屠刀的是谁, 就连身处事外的他, 都不是清楚。 陆七的脚步很快,不多时,已经将众人在七歪八拐之后, 带到了一片林地前。 所有人都不加怀疑地跟随着陆七, 亦步亦趋间已是踏入了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山林。 沈入忘落在最后,准备伺机脚底抹油。 可也就在这时, 他感觉到有人靠近, 他停下步子,看着人群渐行渐远,一个人影浮现在了他的身边。 沈入忘倒是还记得秦纨说过,逢林莫入。 没有师兄耳提面命, 可还当真不习惯。 他想要退出去, 或者与那个人影擦肩而过,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秦兄弟怎么不往前走了?」一个听上去仿佛笑眯眯的声音传了过来, 让沈入忘一阵警惕,他并不是很担心自己打不过这个人,但就目前看来,即便将他击败同样于事无补。 「前头雾大,我打海边来,咱们都是龙王爷的子民,这等海雾谓之不祥。我便先行打道回府罢,解药吶,我也不要了,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这条狗命,多折腾两日也是不赖。」 他说话的声音颇为散漫,仿佛一个闲散的过路侠客,他阐明了经过,作势要走。 可陆七已是侧过身拦在了他的必经路上。 「既然到了此地,龙池不过是一步之遥,龙池有脱胎换骨之能,说不好就能治好了公子的顽疾,如同再生。其中蕴藏的富贵,这区区大雾,在我看来,哪还算是什么艰难险阻?」他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佩,语气带着几分魅惑。 「跑船的难不成还怕大雾?在我看来,雾气是无所谓,只是这大雾之后藏着的东西,有些人吶,称他为人心,有些人呢,称他为阴谋诡计,我天生质朴,对付不来,提前退走便是,不扰兄台大驾了。」沈入忘还是一副要拍拍屁股走人的模样。 毕竟,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来都来了。」说着说着,沈入忘听到的是遍地诡异的脚步声,像是有小鬼快速地在落叶堆积的山林之中穿行一般。 「五鬼搬运。」这时候,沈入忘的脸色也是很差,这人诚心不让自己走了,而且还施展了自己的手段。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歷,但很显然这个人并非是绿林中人,身上有几分独特的道门法术,只不过被他遮掩了起来。 这遮掩之术极为高明,连他刚才都看走了眼,此时他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陆七。 他头一次发现,他可能有些低估了少年。 原因无外乎陆七长得是一张吹弹可破的娃娃脸。 让沈入忘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过是一个少年公子。 他的五官十分精緻,犹如玉石雕琢,但却十分柔和。 这样的面相往往让人颇为安心。 可这位明显不是一位好相处的主儿。他的眼睛狭长,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但偏生他眉目带情,又容易叫人心生警惕。 便是他的一颦一笑都天衣无缝,仿佛是经过专业的训练,不着一丝痕迹与残留。 沈入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当然了全年无休三百六十五天面瘫的兄台,他倒是见过一位,面瘫容易,可是全天都在笑眯眯,还得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 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陈闲退后了两步,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他不由得停了下来,他并不是畏惧五鬼搬运这种低级法门,但这是一种极为邪门的功夫,处理起来,万分麻烦。 这种邪道,应当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长河之中了,他恍惚间想起了鸠摩罗,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贻千年。 君不见,那个鸳鸯眼的妖僧活得还好好的呢。 这些诡秘的道术同在此列。 既然威力无穷,自然有人铤而走险。 陆七的身子笼罩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但看得出,他要比沈入忘矮小许多。 这到底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还是生就矮小,沈入忘并不清楚。 「我没想到道门中人也会插手这件事,这可和老爷子说的不大一样,回头可得让他加钱。」 「小道士可没有这么好打发。」陆七摇头晃脑地说道。 远处的行人已经渐渐走远,而原本应当在前方带路的陆七居然还在此处侃侃而谈。 诡异。 说不出的诡异。 「看来阁下胸有成竹,不将我放在眼里。」 「我杀过的道士不多,但宝藏院的和尚却杀了无数,你比之那些大和尚如何?」陆七笑吟吟地说道。 「闲话不多说,秦公子该上路了,时候不早,晚些时候,还有许多人要与你作陪,黄泉路上不寂寞。」 身后的鬼影在陆七一个响指之间,已是合身扑了过来! 而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动静,能分辨得出是铃铛响动,还有木质撞击树林的冲击声,还有不断踩踏草枝的脚步声。 「铁口直断……一卦千金!四柱八字……元亨利贞!若是不准,先生我分文不取……嗝!」两人都停下了手,草丛一阵耸动,而后从里面钻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人。 他睡眼惺忪,说话之间居然喷吐着酒气,看到这里有人正在吵嚷,居然还满不在乎地打了个酒嗝。 一旁的龙猫连忙伸出小爪子捂住自己的鼻头。 真是很臭。 第68页 那少年人身上穿了一件破烂道袍,腰间鼓鼓囊囊,一条素色青莲腰带,悬了一把吊儿郎当的佩剑,从材质来看,乃是一柄桃木剑,此物最是辟邪。腰带上还坠了个八卦铁罗盘,上面不知道是用的太多,还是如何,已是斑驳。 在沈入忘看来,此人生的尚算清秀,只是这副邋遢的模样实在不敢恭维,他的手中提了一条巨大的幡,上头写着「铁口直断」四个黑字。 看上去居然是一个算命的先生。 而此时陆七的面色却是铁青,沈入忘稍加注意,发现他手底下那几只小鬼居然统统躲到了陆七身后,瑟瑟发抖了起来。 他不禁哑然失笑,只是那胡来的算命先生一步三摇间,居然一把扑到在了沈入忘的身上。 他身上酒气冲天,小道士这才发现,此时这人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小酒壶,不过里头的琼浆玉液,已是全数洒在了沈入忘的衣襟之上。躲在沈入忘肩头的小猫儿厌恶地三步并两步窜上了一旁的树枝。 「酒来!酒来!先天测字无穷尽,吾乃当世周半仙。」那人发了酒疯。沈入忘没法子,伸手在他胸口拍了一掌,当即他便是一口呕吐,翻江倒海。 小道士连忙躲在一旁捂住了鼻子,看得直摇头。 「不知道哪来的能人异士,居然能进了牵丝岭,秦公子,你可真是好运气。黄泉路上,又多了个伴儿。」此时的陆七已是恢復了往日的洒脱,他将几只小鬼收了起来,背着双手,言谈和煦,犹如沈入忘数十年的老友。 「公子,嗝,让本半仙替你算一卦吧。」正当陆七侃侃而谈之时,那个少年卦师鲤鱼打挺,勐地扑了上去,一把握住了陆七的手掌。 他虽是喝多了酒,醉了几分上了头,但不知为何,力气奇大,陆七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只铁钳夹住,任凭他如何动静,都无法挣脱。 「呃……我瞧瞧,公子是……师父怎么说来着,公子身上可是三世孽缘,虽是天雷无妄,但却是有根有源,非是无根水……无根水吶,奇哉……」那周半仙摇头晃脑了片刻。 陆七一振衣袖,皱着眉头,痛斥道:「胡言乱语的妖人!」 仿佛这一句话戳到了男人的要害,便是连往日的风度都顾不得了。 沈入忘伸手扶起这个少年卦师:「周半仙,此处危险,你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莫要在此多停留。」 卦师打了个酒嗝,靠在树边,举起一根手指说道:「嘘!我不是周半仙,我师父才是,我是周小半仙,我师父是半仙,我是小半仙!可不能让那个老不死知道我又熘出来喝酒了, 不然我的屁股可就又要开花了。」 一提到他师父,他仿佛酒醒了大半,原本又哭又闹,现在反倒是愁眉不展了起来。 酒乃是黄汤,是孟婆的药,一碗解了千愁,只是酒醒之后,愁上加愁!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完蛋了,完蛋了!」他越想越不对,摘下腰间的桃木佩剑就是往地上一掼。 顿时那位陆七公子的身后鬼哭神嚎,那五鬼搬运的法术居然被他顷刻破去,几只为虎作伥的恶鬼顿时魂飞魄散。 陆七公子脸色铁青,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沈入忘挠了挠头,走到少年卦师跟前,低声问道:「周小半仙,师承何处,我送你回去如何?」他本想着把这个不知来歷的小道人送出山去。 顺便找到山林之中回去的路径,和这位陆七公子说声后会有期。 如今他和陆七对峙不相上下,那些人摆明了算是有去无回了,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那些人不是因他而死,也不是亡于他手。 可陆七笑着说:「周小半仙既然来了,不如随我们在山间走走,不然你师父问起来,恐怕也不好交代罢。」 沈入忘自认没有陆七这般如沐春风的本事,只是静静地盯着面前的贵公子。 周小半仙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说的是,师父教我不可耍贱欺瞒,我……我便与你回去,你一定要替我解释一二啊!」 沈入忘努了努嘴,朝向陆七说道:「我倒是想要出山而去,不过,奈何某人不答应,这牵丝岭是别人的底盘,你得问问此处的当家的。」 这周小半仙看上去是道门中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透着一股子酸儒的气息,他恭恭敬敬地对着陆七一拜,而后大声说道:「恳请陆公子赐教回城之路,日后必有重谢!」 他装模作样地跪倒在地,居然行起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看得人哭笑不得。 可在沈入忘的眼中,陆七却没有丝毫不乐,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而后笑着说道:「不是为兄不成人之美,此处是牵丝岭,并非我陆家的地产,就连我都无法脱出,这回吶,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会努力放我们憋了很久的师兄正式上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9650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偏好分桃断袖的少年武士 ◎哥哥你别过来,我知道你喜欢男人,我还小。◎ 沈入忘是挠破了脑袋都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自己要和另外两人同路。 第69页 龙猫儿不合时宜地爬上了他的肩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沈入忘觉得吧,自己和一个摆明了满脸写满了老子就是天下第一, 不知江湖险恶的公子哥, 还有一个明显是宿醉之后,尚未醒转,浑浑噩噩的见习算命先生,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组合能够碰上真的是祖上烧高香掉了腚, 倒霉到了极点了。 沈入忘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左侧还瞌睡连连的小相师, 觉得他走路颠颠倒倒, 可不知道为什么, 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熟悉。 是见过不少算命师傅吗? 他不置可否地回忆了一下, 却全无印象。 这年头,算命先生是个谁都客串的职业。 走南闯北,全靠一张嘴。 沈入忘以前落难中州, 师兄还不曾伸出援手, 就会自己支个摊,替各路七大姑八大姨, 害羞怀春的小娘子问问前程, 算算姻缘,换点回留仙岛的盘缠。 这年头什么游手好闲的村夫,学过一两天《道德》的破落道士都做这一行,搞得这事儿竞争非常激烈。 他不知道所谓的牵丝岭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不过陆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九成九是一处有来无去的险地。 而且从他那时候震惊的神色看来, 想必这个小相师的出现也在他意料之外。 「小半仙不知师承何处?今日你我有缘, 在此相逢,不如告知我一二,来日我必然登门拜访。」 那厢是陆七颇为不要脸面地套着近乎。 你还登门拜访?怕不是如果对方名声不显,你就得把这小相师杀在当场,而后杀上对方山门杀他全家。 宁可信世上有鬼,不信陆七那一张破嘴。 沈入忘正想开口说话,那小相师却浑浑噩噩低声说道:「陆公子客气啦客气啦,半仙我呢,等不到你上山了,再说了,你很快就死了,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你!」 小相师憨厚地挠了挠头,一双真诚的双眸看着陆七,而后不好意思地说:「也可能是小道我学艺不精,大概陆公子还能活个三年五载吧?」 他自己仿佛也有点不确定,只是陆七脸色被气得通红,可他偏生还不得和这个讲不通理的憨货计较,冷哼一声,拂袖走在前方。 沈入忘看得开心,伸手摸了摸小相师的脑袋。 那小相师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上下,满脸的童稚,此时他回过头,蹭蹭蹭地往后退了几步,而后有些惊慌地说道:「哥哥你别过来,我知道你喜欢男人,我还小。」 沈入忘脸一黑,就连旁边还在生闷气的陆七一阵错愕,随后毫不顾忌形象的大笑了起来,随后还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挪了两步。 这当真是他今日里来听到最是好笑的笑话了。 至于沈入忘倒是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这个破孩子确实是不学无术,而且擅长空口白话。 恐怕还被亡魂附体,等着他除魔卫道! 他沈入忘喜欢的是彻头彻尾的大姑娘,是小家碧玉,是侠女从良,是大家闺秀,是道姑师太,什么男人统统都给他靠边站! 小爷他不待见,也不对付。 世上的好男人灿若星辰,但与我何干? 你说秦纨……嗯,秦纨也不行! 虽然沈入忘不知道为什么,颇为做贼心虚一般念叨了一番,最后还加了个实在绕不开的姓名,但想通了关节,只是瞥了少年一眼。 小样儿,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三人面前的路已经渐渐被笼罩在迷雾之中。 这片大雾来得蹊跷,但他们也无法后退了。 好在三人一边虚与委蛇,一边绵里藏针,互有提防,行走在这片林地也不算无趣。 「牵丝岭以『牵丝』为名,是近两年的事情。」陆七拨开一片藤蔓,而后淡淡地说道。 「我久居怀远郡,此处原本是一片荒山,不知道为何,周围的山脉全无,仿佛这里便是被抛弃了一般。 在怀远郡自古就有『此地山神为爱人所弃。』的传闻,只不过,终究不过是一片荒山。后来山民採药发现一片通路,可以经由牵丝岭,径直通往当地富户宅院的后山。 这片荒山被有心之人利用,名字也在那时候改了,便叫做牵丝岭。」他玩弄着手头的摺扇。 沈入忘跟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 实际上,陆七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打不过沈入忘,所以如今脱离了驱赶着那些绿林力士的队伍之后,他自己也处于一个极为危险的状态。 这个时候,和沈入忘打马虎眼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和沈入忘敌我难分,两人互相利用,也互相算计,脸上一团和气。 「秦公子是否第一次来怀远郡?」 「家中常年经商,一向便在云中郡活动,怀远郡近在咫尺,倒是不曾来过,让陆公子笑话了。」 「哦,原来是商户世家,不知道为何公子要做武人打扮?」 此时的三人,沈入忘不曾着羽衣星冠,反倒是穿了一身江湖中人常见的劲装,配了个遮盖掩饰的大斗笠,怎么看都比陆七更像是土匪。 至于另外两人,一人穿得是破破烂烂的道袍,而另一个却是衣衫绫罗,哪怕于山间穿行数日,都不曾改变其颜色。 「池少而慕武,凭空虚长了些气力,为父亲所不喜,便早早打发在下出来办事,行走江湖,当然是这等装扮比较方便,以陆公子这等装束,若不是实力过人,早引来无数贼徒觊觎了。」 第70页 「不劳秦公子多加费心,人于世上行走,自有自的机缘,比如秦公子可要多多提防身边的男人,搞不好,一朵桃花坠在头顶,红鸾星高悬,便错了良人也不好说。」 「我瞧陆七公子倒是长得一表人才,风度堂堂,万千少女为之倾心,如此算来,恐怕也有不少分桃断袖之辈觊觎罢?」 「秦兄弟此言差矣,我虽是与不少翩翩公子交好,但他们都是仁义之辈,口中说的都是金科玉律,并无私情。 不过寺庙之属都是藏污纳垢之所,总有人嘴巴不干净,手脚不老实。」 「看来陆七公子对和尚有什么成见?我曾在海外见过一得道高僧,修为高深不说,还喜好普济世人,手底下活人无数,像是这般的僧侣比比皆是,倒像是你着相了。」 「哼,男盗女娼,小丑跳陆,那些打着度化众生的十之八九,满手鲜血,君不知佛门所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多少血手人屠就那么一个个洗白成了比丘,让他们度化?我可嫌脏。」 两人走在湿冷的山岭之中,只是言谈如刀似剑,暗藏机锋,偏生两人好像乐在其中。 「反倒是秦公子成日里奔波忙碌,打打杀杀,委实不好,令堂所说并非没有道理,若是以商贾之身,入绿林这等事情不少,却有招致杀身之祸,亦或是被当地官府所忌,抄家灭门在即,这可不是个好营生,秦公子要多多想想。」 「陆公子与绿林道走得颇为靠近,往日里道人聚啸山林,往往以聚义,替天行道为名,实则做的是杀官造反的事情,如此荒山,人迹罕至,藏匿行踪也好,用做扎寨安营也是好去处,不知道陆公子是哪一种呢?」 「兄台说笑了,只是此地毗邻家宅,我在怀远郡之中定居,每每听闻此处,不由得心生嚮往,便前来寻幽访胜,正巧遇上那么一帮人便邀请他们前来共赏嘉处,难不成,你忘记了吗?」 陆七脸上有那么些许惊讶与促狭,沈入忘也是头一回遇上没皮没脸与他相当的角色,一时之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都抓着彼此的痛脚,笑眯眯地抛出一条条句读,而且无论是何人都将自己的身份来歷说了个滴水不漏。 一个是怀远郡当地的富家公子,一个是被逐出家门不得回去的商贾武士。 但两人都暗暗在心里骂了一个句,鬼才信你! 这般太极拳打得你来我往,不多时,两人已是到了一处断崖边上,若不是沈入忘反应灵敏,还在往前走的两人想必真的要死后同眠,睡在一个山谷之内。 沈入忘这般一惊一乍,不由得惊起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聒噪着飞走了。 「好险。」沈入忘不由得看着此刻脚软站在他身边的富家子,他大口喘着粗气,神色慌张,不似作伪。 沈入忘倒是觉得,恐怕当时的陆七也未曾得知其中的情况,不然以他的身份必然不会以身犯险。 「山间这种险地随处可见,若是要在山间穿行,不得不防,我是跑惯了山麓,走遍了镖的,行差踏错,一步之下,便是深不可见底的巨大的裂谷,吃人不偿命。」沈入忘随手捡了一块放在手边的手头,狠狠地往山地下抛去。 石头许久之后,方才落了地,声音也紧接着传来了过来。 得有百丈高低。 「多谢秦兄弟搭救。」 陆七行了一礼,却发觉沈入忘仿佛在看着什么。 「那些人去哪里了?」他喃喃道。 只是却不曾有人能够回答他的询问与话语。 「这里怎么会有符箓?」正当两人又一茬美一茬的说着话之时,沈入忘忽然听到一个有几分狡黠与困惑的声音在他身边不远处响起。 他侧过身,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原地,他的手中提着的分明是一份写满了不知名符号的纸张,此时符箓上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这好像是师父提到过的禁咒……唤灵吶。」 【??作者有话说】 秦纨:听说你喜欢大姑娘? 沈入忘:你不知道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37章 空山幽谷易闻鬼 ◎「师弟,几日不见,为兄来带你去地府点卯了。」◎ 牵丝岭上, 雾锁连城。 随着小相师一脸无所谓的将那张所谓的禁咒扯落,而后像是个灵活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 在林间穿行, 不多时,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不少花花绿绿的布条。 「两位公子,你看这些都是!」 他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虽是说话仍旧有点颠三倒四, 但却一出手便抓住了关窍。 沈入忘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人的背影, 心中的不安越发膨胀起来。 而且, 他静静地扫过周围, 雾气浓重, 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反倒是原本还能有说有笑的陆七, 面沉如水,仿佛天底下的人都欠了他千八百万似的。 沈入忘觉得,这位陆公子可能有许多事情确实不知情。 但他同样是一个恶人。 就像是被他裹挟到现在为止仍旧不知所踪的那些恶人, 他们确实是绿林中人, 做的都是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他们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陆七同样如此。 但不妨碍他同样被蒙在鼓里。 因果轮迴, 报应不爽。 这座牵丝岭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就像是终日覆盖在此之上的迷雾,挥之不散。 第71页 不过,此处除了这些看似诡异的符箓之外,也没有别的线索。 他们三人在山间已经行走了几个时辰, 却丝毫没有走出去的迹象, 相反的是, 周围的林深茂密, 更多的林间气象逐渐出现。 他们迷路了。 而且一路走来,此处荒无人烟倒是不稀奇,最诡异的是,整座林地之中,他们都不曾见过一只生灵。 这片林子仿佛已经死了,没有半点生息。 「这里的雾气好像散了一点。」那小相师仿佛还未醒酒,打了个酒嗝,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悬崖边上,随后他干呕了一声,连忙又退回了远处。 「好多……好多死人。」说完,他又把脑袋侧到一处继续呕吐了起来。 沈入忘皱了皱眉,可陆七脚步更快些,他走到了悬崖边沿,朝下看去,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沈入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仍旧有几分不敢置信,可眼前的一幕,让他却不得不相信了这个既定的现实。 山谷之中的,是尸骸,数之不尽的,腐烂了的,露出白骨的,还有新死不久的尸骨堆积成了一座小山,整个山谷间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 不知道这片里有多少人畜的尸骸。 而被陆七带着进入这里的众多绿林人士正静静地躺在尸山血海的最上层,此时的他们人人双手交握,仿佛被摆成了一副极为诡异的僵硬姿态,看起来已是亡故。 而诡异的是这处尸山距离悬崖仿佛一步之遥,可无论沈入忘如何伸手去够,却发现怎么都触不到边缘。 沈入忘偏过头看了一眼,却发觉陆七正紧紧咬着嘴唇。 陆七看上去装作老成,实际上,沈入忘倒是觉得他恐怕岁数不大,虽说年幼并非作奸犯科的挡箭牌,但至少心智未全,行事手段往往偏激。但这种少年当一切事件脱离了他的掌控,往未知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们也会慌乱,甚至不知所措。 沈入忘嘆了口气,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陆七和这个不知名的小相师,实际上年纪差不了多少,忽然,他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长剑,直直地指向小相师,厉声说道:「说!是不是你做的手脚!不然为什么你可以事事为先?!」 那小相师一个不注意,却发觉剑尖直指自己的喉咙,若是陆七稍一用力,他便小命不保,他何曾见过这等架势? 小脸乱动,居然被锋芒划开了一个口子,一时之间,鲜血如注,不多时浸染了他的道袍。 这万千的算计,这出现的角色,沈入忘并非不能懂陆七的突然发难。 这场阴谋之中,如果说意外,那么首当其冲的并非是沈入忘,而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小相师。 而且陆七不见得敢冲着沈入忘发难。 此时的小相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说不说!」说罢,陆七仿佛不耐烦一般,举剑便是一划,当空噼下,沈入忘已经上前一把抬起他的使剑的手臂。 「先别动手。」 陆七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巴不得生啖其肉,这样的眼神与刚才还运筹帷幄的贵公子模样,已是判若两人,连沈入忘都在心里嘀咕,这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他手上功夫极快,片刻已是卸了陆七手中的长剑,而后将少年扶了起来。此时的陆七仍旧像是一匹双目发绿的恶狼,沈入忘皱了皱眉低声说道:「有脾气找你娘去发去,在小孩子面前逞什么威风?」 陆七忿忿地看着被沈入忘挡在身后的小相师一眼,最后坐在了一旁的木桩边上。 沈入忘其实心中也有许多疑惑,他拉过小相师替他止了血,尽量柔和地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他自然也是怀疑这个小相师的身份与来歷,刚才替他治伤的时候,暗暗测过,却发现他丹田气海空无一物,居然与常人无疑。 更诡异的是在他身上仿佛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鬼气。 但他却又是个正儿八经的活人! 小相师怯生生地看了看陆七,而后嗫嚅片刻,犹豫地问道:「我说了……那个陆公子不会杀我全家吧?」 沈入忘翻了翻白眼,摆摆手说:「不会,我给你作保,要是他敢动你半根毫毛,我要他下辈子进宫做太监去。」 「你!」 「你什么你!不会点名道姓啊,你在那儿做好,晚些我再找你算帐。」沈入忘此时也是气恼,本身他就被陆七呛了声,心中憋了一口邪火,他本就不是个温文尔雅,口吐莲花的好相与之辈,如今得了发泄,三言两语,已是把陆七训斥了一番。 他本就是山上的孩子王,除了三师兄叶兴舟之外,就属他最能服众,这般发作起来,反倒是本色出演,陆七闭了嘴,只是仍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两人。 「我姓周,我师父叫我庆周,我是……我是麒麟山上的人,我父母都是师父的长随。」 姓周,叫庆周。 麒麟山。 沈入忘一时之间也皱起了眉头,这颠来倒去的是什么东西?他继续问道:「你下山来做什么?怎么会出现在牵丝岭之中?」 「我……我是偷偷下山的,师父藏在山上的美酒都被我喝了,我怕师父责怪就下了山,一路跌跌撞撞,走了许多山路,最后找到了一座山洞,我走进去,之后便出现在了这里,那个山洞反倒是不见了。」 第72页 「你放的是什么阙词,当我是三岁小儿好煳弄啊!」那边的陆七拔剑而起,破口大骂道。 你这涵养还不如三岁小儿呢,三岁小儿还知道看人脸色行事,好讨一口糖吃,你可连脸色都不会看,没瞧见我一脸不善嘛? 沈入忘只想给这位不知情理的富家公子一个大大的白眼。 但庆周之语确实荒诞不羁,甚至有那么几分玄乎。 但沈入忘毕竟在玉皇宫听过讲,知道世上不少人都有神仙手段,庆周描绘的,并不一定不是真的。 而麒麟山他不曾听过,可能便是什么神仙中人隐居之处吧,虽然这位小相师所说的预言,他沈入忘半个字都不信!什么喜欢男人吗?这怎么可能。 「你给我闭嘴。」沈入忘骂了一句,而后转向庆周低声问:「你知道这座山是怎么回事吗?」 「这座山被人下了咒,是很重的咒,而且这座山的势已经成了,你看那些山下的尸骨,经年累月,已经有十几年了。 有些人或是误入这座荒山,有些人则是被人引到了这里,都成了这座山峦的养料。以后,这座山就会开始吞噬周边的人畜,从此之后,这一带将永无宁日。」 小相师摇头晃脑像是背书一般,将这山脉的来歷说了一清二楚,听得旁边的陆七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陆七此时也顾不得沈入忘,他一步走上前来,揪起庆周的衣领,而后呵斥道:「你休得胡言乱语,山怎么会吞噬人畜,山是死物。」 庆周皱着小脸,快要哭了一般:「山川有灵,万物有灵,自上古以来,与这些灵沟通的本事早就出现在了世上,只是人族不知而已!这种血咒,便是激发山脉的野性,把山脉转化为一个移动的怪物,数十年藏风纳气,吸食生气,才能有这样的规模,你别不信我啊!」 像是要佐证小道士的话语一般,整座山脉剧烈地摇晃了起来,陆七一个立足不稳,居然直直地往悬崖边上靠去。 庆周却一个飞扑,不顾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已是抓住了他的手,勐地把他拉了回来,他大口喘着粗气。 「小心。」他憨憨地笑了一声,陆七神色复杂,低头看了少年一眼,想了想,仍是伸手甩开了小相师的衣袖,他向来便是个唯我独尊的存在,在家中之时尚且如此,便是出了门,到了别家庙门,那些大和尚也是对他引颈就戮。 像是小相师这般不卑不亢的倒是头一遭,此时也不说话,只在一边低头生着自己的闷气。 沈入忘也知道,他所言非虚,但没成想到,事情会复杂到了这等地步。 他本以为,在牵丝山庄里,三师兄会给他泡上一壶茶,然后谈谈理想,讲讲人生,而后替他给大师兄招了魂,他和大师兄一拍两散,各奔前程,互不相欠,从此之后,天各一方,不失为一种佳话。 只是不成想,这牵丝山庄的门神都这么难搞,而且……他都不觉得这次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片山脉。 他嘆了口气,交代了两声,便想去林中寻找一条可能的出路。 他取了一条树枝,小心翼翼地走入林地之中,虽然这里没有生灵的气息,但如今大雾遮天蔽日,天地昏暗。 正是百鬼夜行的好时节。 他走在悄无声息的林地间,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树枝踩折的脆声。 他勐然回头。 看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萤光。 庆周。 沈入忘退后了两步。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个少年人咧开嘴,笑了起来,而后说道:「师弟,几日不见,为兄来带你去地府点卯了。」 【??作者有话说】 沈入忘:给人当便宜儿子还被撞见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38章 师弟英武不凡,在下仰慕之至也 ◎师弟,说得很是帅气◎ 一声师弟, 胜过千言万语。 唯独能够媲美的,只有沈入忘心中那一句,震动灵魂的「妈卖批!」 有个词儿在这个时代分外时髦, 几乎每个抓鬼的仙师都会把这话挂在嘴边。 「阴魂不散」。 说得就是秦纨, 秦大师兄。 沈入忘看着不远处飘散的幽影,还有附体的宿主,不由得脑壳巨疼无比。 他现在百分百可以确定现在的庆周确实被鬼上了身。 这世上, 道法高深的道人在死后机缘巧合之下, 可以保有些许法力, 他们可以凭依尸骸, 借尸还魂。可以对魂魄薄弱者夺舍转生。 但其中还有一个方法简单快捷, 那就是上身。 三昧不明者, 极为容易被鬼趁虚而入。 庆周之前就受了伤, 如今,已是好好地包扎了起来,小脑袋像是被包成了一个圆球。 气血虚浮。 而且他素来喜好饮酒, 直到刚才, 他的酒都还不曾彻底醒转,神志不明。 可以说, 这样的人就是被鬼上身的高危人群。 而且在沈入忘看来, 秦纨绝对不是一只小鬼。 他忍不住苦笑道:「师兄,咱们又见面了,这回你要押着我下地狱去替你还债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沈入忘欠的是秦纨的一条狗命。秦纨想要拿他相抵完全不过分。 「庆周」却挑动了一下眉眼, 而后说道:「那倒不必, 你那条性命, 我还不放在心上, 况且,这座山上有点异状,不大安宁。」 第73页 「哦……」沈入忘有些怀疑地看着面前的道人一眼。 「庆周」却语调轻松,笑着说:「我们还是赶快回去,不然那位陆公子恐怕要等急了。」 …… 沈入忘将信将疑地看着「庆周」,此时的营地,已是烧了一地的篝火。 他现在是彻底不知道大师兄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只是看着面前的陆七,有些急躁,而后想了想,干脆将秦纨的威胁抛在脑后,低声问道: 「陆七公子,我知道你和某些人有合作。如今,你和咱们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谁。 而且,你已经把这么一大帮人都推下了悬崖,餵饱了某个怪物。那么不如便放我们俩一条生路。我们两个对你而言不过是个意外。」沈入忘看着面前的陆七面色阴晴不定,继续说道:「你们是想要养一头怪物也好,想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罢,都和我秦惊池没什么关系,放手去干便是了,可别拖我下水,我没本事,也没野心,胆儿还小。不过若是威胁到了我这条小命,那我总得拖那么一两个下水垫背。」 沈入忘也懒得和这个小屁孩纠结,干脆摊牌了帐。 此时的「庆周」咳嗽了两声,悄悄坐在了他的身边,手还扯了扯沈入忘的衣角,用只有沈入忘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师弟,说得很是帅气。」 沈入忘权当他放屁,只是看着陆七。 陆七已经对那伙人起了疑心。 他不过是做了推波助澜之事,虽然言辞激烈,威胁恐吓,但只是手段,并不算欺负小朋友。 陆七仿佛还想争辩两句,沈入忘一伸手说道:「别介,你也别和我多说什么,我不接受,陆七公子,既然这座山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人说了个清楚,你是聪明人,胡搅蛮缠没有用,你说出来,我们还能想想办法,你自己把事儿烂肚子里,可是神仙难救。」 沈入忘向来不是善男信女,在秦纨面前乖巧听话,那是大师兄驭下有术,把沈入忘吃得死死的,根本没有挣扎的空间。 沈入忘都不由得自我怀疑,上辈子他沈入忘是不是一匹驴,他秦纨是一条束缚过他的缰绳。 他看了一眼在一旁闪着星星眼的「庆周」,仿佛要从他的模样里看出一条「麻绳」的样儿来,但最终却是徒劳无功。 反倒是猫儿仿佛领会到了什么,从一旁叼起一节绳索,而后递给了不明所以的「庆周」。 沈入忘白了小猫一眼,不予他们计较什么。 至于对于别人他沈大公子便没有这等好脸色,尤其是陆七这个半大的小子还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反了天了? 陆七气息一窒,忿忿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瓶,里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滚涌动。 沈入忘一看便知道了,这是一种传递线索的烟器,制作手段极为复杂,往往是用作密探刺探情报,交换线索之用。 秦纨那时候有趣,便弄来过几枚给他玩耍,甚至还掀起了一阵风波乱。 不过,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陆七一咬牙,看着沈入忘,而后狠狠将瓶子往地上一掼,顿时一阵无色无味的烟尘升腾而起,不多时,在密林的上空,已是出现了一抹素色的云霞。 以此同时的是一阵怪异的笑声。 「陆公子果然大才,这么快便将猎物送到了山中。」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山林之中。 沈入忘眯起眼。 这是个作头陀打扮的汉子,袒胸露乳,手中持了一柄月牙铲,长发披散在了肩头,面上不修边幅,鬚髮皆张。 披着一件青丝长袍,脖子上挂了一串大念珠。 他笑声犹如洪钟,隐隐之间,竟是用上了几分法力。沈入忘走到小相师身边,轻巧地在他身上点拨了几下。 秦纨虽然法力高强,但毕竟化了鬼,面对这般角色还是有些不济。 那陆七公子面色也不好看,几分菜色。 「护法,事情已经办妥,七特来缴纳符箓。」 说着,他伸手将一枚玉符递给了头陀。那头陀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长舌一伸一裹,已是将玉符吞入了口中。看得沈入忘一阵噁心。 这也太不讲究了。 「嗯?怎么还有两个?」那头陀此时才注意到这儿还杵着两个人。 沈入忘已是踏上前一步,笑着说道:「侥倖没死罢了。」 「这两人是哪里来的?也是同那班绿林汉子一个来歷?」 陆七冷笑道:「这便要问你了,谁说这牵丝岭铜墙铁壁一般,常人难以打进来?怎么便有两个不知名的小鬼出入如无人之境?」 「我的本事,当家的知道,若是对付三两绿林好手,当然不在话下,便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也算是手到擒来,但这两位都不是等闲之辈,当家是要我去死吗?」 他说话色厉内荏,那头陀面上却不见尴尬,反倒是有那么几分促狭。 沈入忘见多了这种角色,他打了个哈欠,有陆七和他强出头,那么这儿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他小时候便时常装作涉世不深的小道士,偷偷跑下玉皇宫去。 沈入忘小小年纪道法修为便算高深,在玉皇宫同年龄的人里都出类拔萃。 在那些邪魔歪道眼里,便是不知他的底细。往往把他当做偷偷下山买酒喝的道童,尤其不少妖人见他唇红齿白,生得漂亮,便想要将他掳回山去。 第74页 他在那时候见了太多的妖人。 不过那时候他总觉得玩得并不尽兴,因为每每他偷熘下山,身后总是有个好死不死的跟屁虫。 秦纨。 他总是说放心不下沈入忘,觉得他小小年纪不稳重也不端庄,便是如此,会仗势欺人不说,若是惹得意外来访的前辈高人不愉快,更是一件叫人追悔莫及的事情。 他说的冠冕堂皇,沈入忘听着便越是不屑。 他和他是一间寝室的人,他总是要在这方面三令五申,仿佛自己一个不留神,沈入忘就跑下山去。 他便穿着内衬薄衫借着昏黄的灯光,拿出道门的典籍,还有惊风楼听雨阁的祖训来。 沈入忘听得脑袋一个比两个大,他也不知情识趣。 便是没见过这么讨厌的角色了。 看到这个头陀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倒是颇为怀念起来。 扮猪吃老虎吶,斩妖除魔吶,大师兄真讨厌吶。 他在心头得意洋洋,实际上那头陀往前走一步,他便往后稍稍退去,仿佛对头陀有那么些许忌惮。 被称作护法的男人笑声犹如雷震,他鼓盪着肚皮,手持禅杖轻蔑地说道:「这等东西便将你陆家公子逼得束手无策,你这个京师第一可名不副实吶。」 「说起来,你说你杀尽了宝藏院的贼秃该不是骗人的吧,哈哈哈,开玩笑开个玩笑,这两人便交给洒家料理了,做完这趟活计,我们要去找主上领赏钱了。」 说着他将禅杖舞了个密不透风。 而面前的沈入忘反倒是露出了索然无味的表情,他伸出手指,轻巧地往前一戳,也不见得他如何动作,那护法已是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而后双眼翻白,昏死在了地上。 沈入忘自学了鸠摩罗传下来的功法,道法已是一日千里,对付这种小角色,本来还想能斗个三十回合,没成想,这人本事实在不济。 无敌是多么寂寞。 一旁的陆七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此时的沈入忘更是让他觉得大跌眼镜,沈入忘三两步上前把那个头陀剥成了个光猪,而后从他的身上搜出一大堆的瓶瓶罐罐,他一边挑挑拣拣,一边骂骂咧咧,浑然没有一个高手的自觉。 而跟在他左近的那只小猫也是抱着双臂,皱着眉头颇为不满意,气到深处,还抬起毛茸茸的小爪子往那头陀的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这一人一兽,不像是良家的道人,更像是惯于剪径的毛贼,而且俩小傢伙配合默契,像是犯案多年。 沈入忘勐地踩了一脚头陀的肚子,那胖子一声干呕,两只眼睛大大翻了个白眼儿,从他口中已是飞出了一块玉牌,沈入忘连忙捏着鼻子,对着陆七比划了两下。 「仁兄接收一下,在下看了有些不适。」 陆七也是一脸菜色,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碍,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裹了玉牌将他拿在手心里。 「这位是个小喽啰,没什么本事,还有大鱼不曾上钩。」沈入忘比划了两下,仿佛颇为失望。 「不过,他来去此处,恐怕和一些秘法有关,他随身携带的多是道门的药剂,从十全大补丸,到六味地黄丸,还有海狗丹,应有尽有,我们若是要离开这里,或者是把这个死肥猪弄醒,或者就得把这个大山之灵,彻底解决了。」 沈入忘捏着鼻子,对着陆七指指点点,他肩头的小猫和他同声出气,也是一般无二,两个混帐货色仿佛对陆七颇有意见。 陆七看着他的眼神就好似大冬天赤身裸体暴露在外,他本是富贵公子哥儿,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原本白净的小脸上如今涨得通红。 「岂有此理,姓秦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入忘似笑非笑地说道:「陆小兄弟你说我哪里欺负你了?你不如说出来我听听?」 「哼!」 「为今之计,还是先想想如何击破山之灵,这死胖子本事低微,估计本就没安好心,就是想要把你用完就当做这座山的养料而已。」 沈入忘伸了个懒腰。 不顾陆七的表情十分难看,他伸手从肩头揪过来小猫儿,而后对着他严肃起面孔,问道:「羞羞,你知道山之灵在何处吗?」 猫儿的表情却十分不屑,仿佛在看待一个弱智。 「你!」 猫儿伸出脚抠了抠自己的鼻头,而后对着一边吐了口唾沫,仿佛在说你能拿我如何? 而就在一人一猫将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一旁有人怯懦地举起了手,而后弱弱的说道:「你们先别吵了……我可能知道山之灵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羞羞的原型就是时常一脸不屑,你奈我何,是个令人头疼的崽。 第39章 满口胡话的「庆周」 ◎这般的秦纨,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月下, 柳梢依依,清风拂过小镜湖的岸边,吹得四处的草枝摇曳。远远的听得到几声蛙声, 还有他们落入池中的噗通声响。 衬出一片静谧。 「师兄?什么是异族?」 而此刻的篝火边上, 有两个穿着宽大道袍的小孩儿,正说着话。 两个童子均是生的唇红齿白,颇为动人。 年岁稍长的那个小心翼翼地拾掇着木柴, 而后往火堆里添上些许。 而年纪稍幼的那个, 身上的道袍穿着好似套了一重大麻袋, 他双手缩在衣服里, 捧着一本小册子, 一边吧唧着嘴, 一边俏声问道。 第75页 「这世上除了人之外, 还有许多与我们不同来源的种族,相比于我们人类,他们天生便强大, 又有这样那样的弱点, 因为与我们不同,这些人便被称之为异族。」 稍微年长点的道子低声解释道。 「玉皇宫的讲经师父都一五一十地讲解过数遍, 你不是自诩落鸿山上第一聪明人, 怎么便是连这么些粗浅的东西都不曾记得?」 言谈说尽,少年道子便变了一副模样,色厉内荏,仿佛是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老气横秋, 极为滑稽, 若是有外人恐怕会觉得分外好笑。 但如今两个半大的孩子凑在一起, 一人装作认真听,而一人则全神贯注地讲,居然显得煞有介事。 那年幼的孩子坐起身来,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而后一张小脸仿佛绽开了一朵花,他笑嘻嘻地说:「那不如师兄来当我的师父,替我讲讲,这异族之上都有些什么人嘛。」 那被称作师兄的孩子嘆了口气,冷冷地看了童子一眼,最后无可奈何地从一旁的行囊里取出了一叠法器。 他随手往半空之中一丢,便化成了一片犹如星河般的荧幕。 「我只讲这一次,若是再记不住,便不要再来问我了。」 「是,师兄。」 沈入忘听到少年朗朗的念白声,不禁从原本的回忆之中抽身了出来。 那是他们自玉皇宫下山中途的事情了。 他喃喃地念叨着:「灵族。」站在他身旁的庆周装模作样地看了沈入忘一眼,语气促狭,且小心翼翼地问道:「沈……秦公子也知道灵族?」 「略知一二。」原本强行记下的事儿,早如春江水,忘了个一干二净。到底还是有些许对不起面前人吶。 不过,如今看他狡黠的德行,沈入忘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本仅存的丝毫愧疚,片刻间,也化作云烟消散。 如今的三人并肩走在山道上。 沈入忘手中紧紧攥着一条绳索,一个长相彪悍,人五人六的头陀正被捆在绳子上,好比一落入了陷阱的野猪,任由沈入忘摆布。 这个头陀是个人质。 必要的时候,他还准备拿头陀换点东西。 在那种未名的教派里,护法毕竟不是白菜,多少有那么点利用的价值。 此人知道的密辛同样不少,虽然在沈入忘看来真的没什么用。 庆周走得稍微靠前,他一边提示众人脚底留神,一边和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沈入忘此时才有空打量一下秦纨附体的目标。 他看上去十三四岁,是个半大的孩童,脸庞长得有几分浑圆,仿佛稚气未脱,只是如今脸上仍有些许污垢,但还是能看得出颇为清秀。 他应当醒了宿醉,但仍旧有几分话痨,一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一来二去,倒是有几分表里如一,让沈入忘都不由得发笑。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入忘多看了庆周几眼,某人却是发了怒气,脚底有风,走到前方去与陆七攀谈了起来。 不知道秦纨故意装模作样,还是庆周本性使然,这小小年纪的卦师极为嗜好饮酒,陆七倒是时常提些美酒,庆周简直犹如酒中恶鬼,叽叽喳喳,围着陆七问个不停,仿佛偏要刨根问底,将美酒的踪迹,寻个清楚。 这倒是可以和五师兄凑个头,两人估摸着能做个极好的朋友。 「灵族和早已不存于世的魔族一样,都是曾经天地共主的存在,我们吶,这些鍊气士,道人,亦或是僧侣所修炼的法门,多少与灵族有些关碍。 不过据说他们人丁稀薄,也因为一些原因,再也不在这个世上活动了。他们擅长和天地万物生灵沟通,在他们的理论里,天地,万物,山川,河流都有其灵性。而我们所踏足的,这片名为牵丝岭的山脉,便有一处山之灵。」 沈入忘也听过这个说法,而且,某人的讲解比之现在的可是更为详细三分。 「山川河流之灵,天生强大,如果有了意识会自行修炼成当地的河伯水神山神,但更多的灵选择沉眠,他们不问世事,也不知天地几何,他们的灵魂犹如一张白纸。 如果有办法唤醒他们,便可以在上面随意涂抹。如今,这座山里,被人布下的是一种禁咒,他将山中长存的山之灵唤醒,让他变得嗜血而好杀。 不过这种手段到底还是拾人牙慧,灵族人甚至靠言谈就可以与山脉沟通,哪里需要这种麻烦。」 「庆周」说起专业方面的知识来,反倒是显得老气横秋,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豪迈。 陆七好奇的问:「这世上还有什么别的异族?」 沈入忘多瞧了这位好奇宝宝一般的公子哥儿。 「庆周」老老实实,伸出自己的手指,一边掰一边念叨地说道:「有盘踞西山的鬼族,也有早已被打回魔界的魔族,据说在四海伶仃之中,还有龙族的余孽。 除此之外,之前提到的灵族应当也还在世上存在,只不过人家隐世避居,不问世事多年,我师父曾说,灵族的身上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让所有种族都对他们趋之若鹜,不过,不管我怎么问师父,他都不肯告诉我。」 陆七暗暗咋舌。 他往日里倒是与一些僧侣相争,但横七竖八的,不过都是些有鼻子有眼儿的人,如今什么魔什么鬼,什么龙都一股脑儿地冒出来了。 第76页 陆七顿时觉得自己的小脑瓜子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庆周」说得得意处,不由得伸出手,在陆七面前摊开来,弯曲了两下。 「怎么着?」 「说得好不应当有赏钱吗?大爷一卦三钱,解惑二两,童叟无欺,钱货两清。」 他说话的声音随着陆七的表情变得狰狞而越发小了,到了最后犹如蚊吶。 陆七觉得自己就像是逛了青楼,却不曾付嫖资的恩客,反倒是庆周像是被人白嫖了的大花姑娘,一双大眼睛居然便要垂下泪来。 他连忙从怀里取出一枚荷包,也没有清点,随手抓过一把碎银子丢给了庆周。 「去去去,不用找了。」 「嘁,谢谢大爷啊,大爷有空再来吶。」 「如果我们见到了山之灵,有什么办法制服他吗?」陆七虽然看不得小道士那副嘴脸,但也忍不住凑过头去问道。 小相师小人得志,也不曾见过这么多的银两,不由得摸摸这块碎银,摇摇这串铜板,一边说道:「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正面击溃山神之灵咯,或者你又有办法和这位山灵谈谈,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陆七一愣,当即忍着一耳光抽死小道士的冲动,走到了一旁。 沈入忘也是一阵无语。 不过觉得这般的秦纨,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得,既然如此你早不说,咱们现在这叫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还是干干脆脆的两个字。 「找死?」 反正陆七面色不善地看着「庆周」,而沈入忘则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小相师没心没肺地对他说道:「秦公子,你不是十拿九稳才喊我带你去找山灵嘛?」 他说话口无遮拦,而且颠三倒四,陆七被他说的一个头两个大,此时刚要开口说两句。 小相师摇头晃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陆公子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大山有灵,感人其重,世上不都说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料想陆公子和秦公子只要一心一意,不见得没有机会。」 沈入忘现在觉得,今日的秦纨是不是对头派来的细作,巴不得他去死? 原本他看陆七吃瘪模样,实在开心,可现在「庆周」调转矛头,一番话说下来,讲得外行人陆七连连点头。仿佛信了什么,精诚所至的鬼话。 他满头是包,但却不得不跟着小相师继续往前行进。 因为小相师若有似无的一席话,沈入忘此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别人不知道,但在玉皇宫上过课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山之灵的恐怖之处。 人生短短数十载,哪怕修成散仙也不过数百年的光阴。 在山川,大海面前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他们经歷过了沧海桑田,见证过了开天闢地与亿万劫数。 在他们看来,人类不过是一粒沙。 他们修炼的时间太久了,只要随便动动手指,都将给人类带来巨大的伤害。 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付这样的东西,开玩笑呢。 听说当年灵族就是靠这么个本事,把魔族彻底打回了魔界,从此平息了战乱,这可是当年不可一世的魔族都奈何不了的存在。 他沈入忘何德何能正面击溃这种东西。 他们随着山坡往山下越走越深,可奇异的是,这里并非是山外,而是一处洞穴。 「餵……这看上去好像不像是个好去处。」 「又不是龙潭虎穴,跟着走就是了,横是死,竖也是死,不如搏一搏,可能尚有机会,名垂千古。以后什么书上都得提我一笔,说是为了人间安定,慷慨赴死。」沈入忘说完,忽然愣在了原地,而后他看着前方久久不语。 他原本纯属抬槓。 只是现在看了这般场景,却犹豫了起来。 其余几人也看到面前的景象。 那是一处深邃晦暗的洞穴,此时,在洞穴中央有一个发着淡淡赤红色光芒的东西。 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形。 仿佛能够听到巨大的心脏跳动之声,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一披就撒欢的师兄。 第40章 捨不得,也心疼不过 ◎七情六慾,哀思悲喜◎ 「怎么这么大……」 「俗话说得好, 越大越厉害。」 「我和你讲,我也很大,你从前不也见过?」 沈入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 一刻不忘口花花, 而他的双眸却片刻都没有离开远处的奇异人形。 那是一个看上去像是老者一般的身影,他驼着背,佝偻着身子, 透过光线可以看到他的脸上仿佛有些许稀疏的毛髮。 嗯, 还有点秃顶。 此时这个诡异的山之影, 贪婪地伸出双手, 死死地托住他的头顶。 他们几个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庆周」小声说道:「你看他的位置是不是就在我们刚才看到的深谷底下……」 沈入忘经此提醒, 也想了起来, 彼时那个堆积着无数人畜尸骸的山谷,犹如被巨斧噼开一般横亘在大山中央。 像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缝,丑陋不堪。 那绝不是被风霜侵蚀之后的断壁残垣, 反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能有这种能力的, 沈入忘只想得到一个。 第77页 他望着那尊被光包裹的人形,脑门子一阵疼痛。 就如秦纨好意提醒一般, 这想必就是那个山之灵, 那峡谷之中的一切也是山之灵的杰作。 这个怪物已经化成了一匹喜欢血肉魂灵的怪物。 好在那些人所绘制的符箓有所缺陷,这个山之灵正处于半睡半醒的休眠之中,不然他们连活着走到他的面前都不可能。 而且他为了吞噬山中的生灵,不惜大费周章搞了个大峡谷。 如今他们三个送上门来, 怕不是要变成正餐后的甜点了? 沈入忘现在想的只有拔腿就跑, 他偏了偏脑袋, 看着坐在肩头的小龙猫, 他也久违的露出了些许凝重,冲着他「咩呜」地叫了一声,眼角瞥了瞥来时的路,仿佛在说,你再不跑,我可就跑了。 他一把把猫儿抓在怀中。羞羞仿佛很是不满,对着他的一只大手又抓又挠,正当他犹豫是不是要用小嘴咬上一口的时候。 地面不知道为何居然震动了一下。 「陆公子,秦公子,是不是你们其中的谁跺了跺脚?」小相师声音颤抖地说道,他的脸色青紫,如果不是沈入忘知道真相,恐怕也会以为,此时他原本的酒力是彻底醒了,不但醒了,恐怕还出了一身冷汗。 「你瞧我有这本事?要不我再给你表演表演,让你体会下什么叫地动山摇?」陆七笑得很勉强,但仍是嘴上不饶人。 三人都不安地朝着不远处的巨大人形看去,只是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无法匹敌的目光,紧紧地盯上了三人。 「他这是醒了?」 「我觉得他可能还有点饿,之前的分量没让他吃饱。」小相师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他理了理衣衫,手中持了一柄木剑,转过身来,双目淡然地看了两个比他都要年长些许的少年。 这等姿态仿佛朝圣司祭一般神圣而不可侵犯。 「两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明年今日,我会略带水酒替你们祭奠的。」说罢,他往山壁上一撞。 沈入忘和陆七还不待反应。 他「啊哟」一声脑门上已经起了好几个大包,那把桃木剑也被撞断,落在一旁,他捂着脑门子,从他宽大的袍袖里落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纸片,上面犹如鬼画符一般画了许多图案。 如今这些符箓漫天飞舞。 「师父教的穿墙术怎么就不好使了……哎哟……好疼啊。」他揉着脑袋抬起头,看着沈入忘和陆七正收拾着他掉下来的符箓,而后也没问过他什么,就一股脑地塞到怀里。 沈入忘仿佛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伸手一掐小相师的脉门,发现其中鬼气全无,秦纨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道士,一边说道。 「嗯,这个符箓好像很精妙的样子,我笑纳了,有配合的口诀吗?还是拿出来就能用了?」 「我不通道法,小道长等会儿指点两手,一想到自己居然能用符箓了,想想居然还有点小激动呢。」 「你还有多少存货都拿出来吧,拿出来我们对刚才的事儿就既往不咎了。」 两人一唱一和地在那儿说着风凉话,就连沈入忘肩头的猫儿都爬下来,人立了起来,而后叉着腰,耀武扬威地踹了庆周一脚。 大难当前,苦中作乐。 庆周抹了抹清鼻涕,抽噎着站起来,摇了摇头,苦着脸说:「都在你们那儿了,没有了。」 沈入忘一把把东西都塞了进去,看着渐渐动弹起来的巨大人形。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这下山还没多久,女人还没摸过,好酒还没喝过,这就要英年早逝,死在荒山,枯骨都无人收了吗?」 沈入忘觉得这位小兄弟多少有点魔怔,他扯了扯他的肩头衣衫,却发觉纹丝不动。他用力一掀,反倒是把他整件道袍都揪了下来。 只见他的内衬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从罗盘到各种木制的牌子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数量之多,沈入忘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个人形聚宝盆。 这来多少东西都耐不了他何啊。 庆周死死捂住自己的法器,一边往山壁方向爬去,高声喊道:「秦公子,你自重,小道,小道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沈入忘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此时身后的震动声越发巨大。 「这坨石头看起来真的要醒过来了,怎么办?」陆七快步走到沈入忘的身边,他善于算计,但在此刻,再多的阴谋与计较都派不上用场。 「还能怎么办,能跑就跑,跑不了,和他拼了。」沈入忘随口应了一句,身边的龙猫一咧嘴,露出一口好牙。 震天动地的咆哮声从山洞里响了起来。 庆周「哇」地叫出声来,发了疯似的往山洞之上狂奔而去,一时之间,他的身上叮叮噹噹响成了一片,一些法器挂得不甚牢靠,都纷纷从他身上掉了下来,无数奇异的法器落了一地,看得沈入忘也哭笑不得。 但就在他玩命逃跑之时,沈入忘看到庆周的身体忽然一下子停在了原地,他的四肢挺得笔直,身上出现了一阵苍白色的斑点,而后直挺挺地往前倒了下去。 沈入忘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人形,此时他已经转过来一张脸,那是一张非哭非笑的诡异脸庞,沈入忘不知道为何,觉得那张怪脸极为眼熟,像是在前不久方才见过。 第78页 此时他的嘴边有一道淡淡的白光,随着他的大口吞咽,那白光渐渐消失在了他的口中。 那是魂魄。 庆周的魂魄。 那张怪脸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旋即刚才还站在沈入忘身边陆七此时也觉得浑身冰冷,随后,他双膝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沈入忘看到他的身上仿佛凝结成了一重重的白霜,与那些倒毙在山谷之中的尸骸一般无二。 沈入忘一下子脸都绿了,他忽然明白了刚才附体得好好的秦纨为什么要走。 这个巨大的山之灵食用的是人的魂魄! 「救……」 小龙猫三两下攀附到了沈入忘的肩头,他背嵴上的毛髮都如同钢针一般直立了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脚掌掐在他的肉里,让沈入忘都一阵发疼。 「轻点……你给我轻点。」 小龙猫脸色一变,仿佛颇为败兴,他没好气地瞥了沈入忘一眼,仿佛在说:「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氛,你瞧这都给白瞎了。」说着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仿佛认了命一般。 而此时的山之灵饶有趣味地望着剩下的两个饵料。 对于他而言,他在这个世上浑浑噩噩,已经有亿万年之久。 万物生长,陨落,都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 只是自从品尝到了人类灵魂的美味。 七情六慾,哀思悲喜。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东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更多。 沈入忘倒是没想到这位兄台开饭前,思路还百转千回,对他来说,如今这位恐怕远远不曾吃饱。毕竟之前几十号人进了他肚子,他尚且勉为其难去睡了个囫囵觉,如今才吃了一个庆周和没几两肉的陆七,怎么会过瘾? 他向后退了几步,却想起后方无路可退,而且那掠夺灵魂的本事,恐怕光靠距离也化解不了。 那只能战或者谈谈了。 他试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符箓。 他是道门的精锐,对于符法可谓是信手拈来,他自然也看得出庆周手头上的都是好东西,比如这张便是天师道的紫雷引。 天师道擅长五雷正法,六兵六甲,符水之术,乃是图谋门中一绝。 此时沈入忘念动上头的咒文,不多时,无数粗大的雷芒犹如被系在一条皮鞭上,出现在了山洞之中。 他低声喝了一句:「去!」 那匹练一般的雷霆终于从黑暗之中降临了下来,无数金龙狂舞,雷蛇吐信,直直地噼在了那道光影身上。 可那怪物一般的东西却纹丝不动,只在那边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瞧了个清楚。 光芒消散,那个庞然大物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沈入忘,仿佛在观察这种小小的蝼蚁,到底要如何烹饪才好。 沈入忘倒是没有一点点食材的自觉,他现在巴不得自己拔腿就跑,但最后的路途已经被人堵死,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向外逃生。 如果今次尚能走脱。 他一定要想办法撕烂了庆周那张烂嘴。 至于其他的,千万别要让师兄知道的好。 他干脆不要来。 最好!最好! 他可不想留给一个憨人一个烂摊子。 他捨不得,也心疼不过。 此时一阵无力感从四肢百骸袭来,他看着远处的山之灵,而后,彻底闭上了双眸。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阿忘的高光时刻了 第41章 只要不魂飞魄散就好 ◎世无灵犀,一点梅花◎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世道兵荒马乱, 到处都在打仗。 沈入忘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方窄小的天地与不断的颠簸。那时候的他,年纪很小, 小到不会说话, 他总是在逆流前行,人群汹涌地向他奔来。那是被杀戮吓破了胆的官兵,还有其余镇上的村民。 风尘僕僕, 面上带满了尘埃。 他只能看到这些。他时常听到母亲和父亲说话的声音, 那个时候, 母亲把他抱在怀里, 他身上裹了一重重厚厚的毯子, 以至于他没怎么见过母亲的容颜。 他总是很困, 很困, 几乎睁不开眼。 他也不知道父母要带着他去哪里,是流浪四海,还是肩负着什么, 印象里的父母喜好穿一身白袍。他们总是忙着赶路, 来不及看到周围的风霜白雪。 世无灵犀,一点梅花。 他动了动脖子, 想要说话, 却无端哭闹了起来,温和的女声从一旁响起,她低低地对沈入忘说:「忘儿乖,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那里没有颠簸, 没有跋涉, 忘儿你可以在那儿安稳地成长……长大成人。」 母亲那么喃喃地说道。 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唯有母亲的怀抱里是温暖的, 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两下身子,本能地贴近她的胸膛,而后困意袭来,他静静地睡了过去。 梦里有许多东西,光怪陆离,他看到了很多怪物,他们长得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扑来。 有人静静地站在他的跟前,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何,一切惶恐不安,都在那时候变得消弭无形。仿佛有他在身边,便是任何深渊与灾厄都变得无足轻重。 只是一睁开眼,那人就消失在了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山绿水与安静的村落。 他记得这个地方,在他幼年的时光里,如果没有那么一出动盪,他会在这里逐渐长大,而后成为这座村落的一员。 第79页 伏牛镇。 他只记得这里位于中州以西,远方有海,风大浪急。 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而且避开官道,无人来访,与外人交往同样不深,只在必要的时候,和外头的行脚货郎以物易物。 他的父母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对养父母。 他们姓沈。 而据他们所说,他的亲生父母留下了两个娟秀小字,入忘,便与他取名沈入忘,而后无忧无虑地让他在这座村子里悠然成长。 至于父母的去向,无论沈入忘如何追问,都无人告知,也讳莫如深。 久而久之,他变得对那些往事不感兴趣起来。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他本就不是容易被过往束缚住的性子,何况,因为这横生的变故,他的心头还有一根刺。 他开始试着融入这个村子,村子里的人友善亲人,也从未将他当做异类,这里有很多孩子,大人们在田间耕种,他们便在陌上疯跑,三三两两的孩子顶着烈日,都被晒得黝黑。 唯独他还是一如往常。 他想要让自己变得黑一些,尽力在自己的脸上抹着黑泥,却招来小伙伴们的哄堂大笑,但却也有好看的小姑娘上来,伸手用小手绢,擦掉他身上的淤泥。 如果时间停留在过往里……虽然小有遗憾,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么被人背叛的雠隙,孤独的既往,都会渐渐在平静流淌的时光里,消失无踪。 他站在村口,远处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过栽种的大榕树,那是种在村口已有数百年之久的古木,村里的爷爷们都会摸着树干,和他们说叨。 这树是他们爷爷的爷爷在的时候种下的。 种下的因,便会有结下的果,他们才可以在树下纳凉。 只是那一天,大树并不曾庇佑他们。 匪徒来了。 而后沈入忘的眼前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孩子们哭闹着,老人与女人都在乞求饶恕,村里的青壮力却早已横死在街上。 连绵不绝的尸骸,行动诡异莫名的匪徒。 他们不求财,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剩下的时间,他们只是在杀人,无止无尽的杀戮。 忽然,被养父母嘱咐躲在草垛里的他,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觉得有那么几分熟悉,可下一秒,那人手中出现的是一柄弯刀,而后他觉得心口一疼。 猝然之间,睁开了双眸。 他这是在哪里? 他孤零零地飘荡在半空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周围围绕着漫天的星辰,银河如同匹练一般倒挂在了他的眼前。 他觉得的身体仿佛轻若无物。 「我不是死了吗?」他环顾四周,确认自己确实已经「死了」。道门里多有涉及魂魄的说辞,如今他的模样便是灵魂出窍,如果是常人到了此刻,生机便算断绝,死得不能再死了。 「未成想,一报还一报,早先我烧了秦纨的躯壳,如今,我也被灵肉二分,变成了回不去的孤魂野鬼。搞不好,等会儿还得被人当做正餐后的甜点。」 他静静地漂浮在星空环绕之地。 「无缘相会。」他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对谁人说起。 他试着在半空之中动弹起来,仿佛是在虚无之中飘荡。 「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陆七和庆周都不知所踪,他们是在他之前倒下的,如今此地空落,却只有他一个人。而且那个被他们拖曳而来的头陀也不知所踪。 也不知道是被山之灵吞入肚子里了,还是趁乱逃走了。 他就像是一只海中的水母,渐渐往前漂浮,忽然他看到的是一块被安放在银河之中的石头。 那是一切虚无之中唯独保留下来的一个存在。 沈入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在靠了过去。 这是一块若是放在外界毫不起眼的土黄色山石,只是显得硕大无比。 他仿佛听到了犹如人类心脏脉动的声响。 自那块山石之中不断起伏,跃动。 仿佛这山石有自己的生命一般。 「石头未必没有感情,没有生命;毕竟有些人的感情恐怕连草木都不如,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 他嘆息了一声,不知道为何,他伸出虚无缥缈的手掌,轻巧地按在了那块山石上。 那强劲有力的心跳通过他的手掌,不断跨越过他的灵魂,输送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懵懂无知的灵魂,正蜷缩在这枚山石之内,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全身上下都被山石覆盖包裹,面上的表情却极为痛苦,仿佛在极力吶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怎么有个孩子? 沈入忘忽然想起庆周的话来。 这是山之灵? 庆周曾说,山之灵乃是大山的精魄所在,而他在玉皇宫同样听过类似的说法。 某个古板的货色甚至要求他来个全文背诵。 传说之中的神灵,呈现出来的模样,多半是犹如婴儿或者儿童,这寓意着出尘,已经脱胎换骨。 而这座大山之中蕴含的山灵更是如此。 外头那个怪物不过是山之灵的意志混杂着巨量的能量所化。 并不是山之灵的真身。 他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实在无法更近一步。 第80页 「为今之计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反正我也已经死透了。」他一咬牙,把脸贴在山石之上。而后低声唿唤着那个孩子。 许是因为庆周已经把山中布下的符箓撕去,那个孩子并没有那么大的敌意,只是沈入忘看得出他十分痛苦。 仿佛被什么紧紧束缚着不得脱身。 听到沈入忘的唿喊声,他下意识地睁开了那双眼睛,有些怀疑不解地看着他的行径。 他展开小拳头,却飞快缩了回去,那山石组成的手指,被崩下来了一块,他捂着手,不由得大哭了起来。 顿时那组成此处天空的银河不断震动,摇晃,仿佛星辰都要为之陨落。 沈入忘喊道:「你别动,我来救你了。」 他也不知道这个与人类全然不同的孩子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 他看到的是在这个山石内布满了肉眼几乎看不清晰的一种几近透明的丝线,上面偶尔会跳动着一丝丝的电光。 沈入忘知道这是对灵魂伤害最大的雷法。 也正是这些东西彻底束缚住了这个孩子的自由。 他秉性并非急公好义,甚至有那么些懒散,但有些事情,他不能坐视不管。 不然他便不是沈入忘了。 他伸出手指,神奇的是,他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仿佛山石在他面前融化了一般,可随着他的深入,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一重重的雷网。 而后青蓝,淡紫色的电光一闪而过,他伸出的手指已经失去了一截,他惨叫了一声,却死死咬住牙关。 这是触及灵魂的疼痛。 沈入忘看了一眼失去的手指,得,这是三魂七魄少了一魄吧?听说下了地府,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会长出来的。 只要不灰飞烟灭就好。 他苦笑了一声,更加小心地看着面前的雷网,他用灵魂一点点消磨掉了那些阻碍,可随着他的深入,他的手臂越来越少,直到双手都被雷网炸了个粉碎。 那雷网方才被破了个干净。 他用力踢了一脚山石,那巨大的犹如摇篮般的东西,倒在了地上,被束缚的孩子四肢并用从里头爬了出来。 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入忘。 「小傢伙,我救你出来了……」他话音刚落,身上压制的痛苦全数释放了出来。 而后他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说】 抱抱小入忘。 第42章 让我忍受数百年的孤寂 ◎小师弟沈入忘给秦纨当牛做马了◎ 沈入忘觉得自己这叫死了也不安宁。 都说入土为安, 死者是大。 可这会儿,他就算是死了还被人来来去去的折腾。 一点残魂,不是被折腾到昏过去, 就是断手断脚。 他现在算是明白秦纨的苦处了。 只不过…… 他想了想, 不由得苦笑,虽然这般言谈,可也许再也等不到和秦纨相会的时候了。 他的眼底是一片黑暗, 再也不是从前回忆充塞的模样。 在他看来, 这就是逐渐离开人世, 前往幽冥的预兆。 「村口那个臭书生说, 以德报怨, 何以报德?以直报怨, 以德报德。 我这算是救了自己的仇人一马, 可比那个酸儒还要迂腐十分了。也不知道三师兄见了会怎么笑我,大师兄大概还会说我一句『妇人之仁』吧。不不不,他可没那么爱掉书袋子, 那会不会替我抹几滴眼泪……」 他想着想着, 意识却在渐渐消散。 忽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仿佛有一个粗糙的东西正在刮擦着自己的皮肤。 「别闹了。这是死后都不让我太平吗?都说天下罪大恶极之人, 死后会被游魂野鬼生啖其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想不到我平时小偷小摸惯了,临死还能有这么个待遇。」 他笑了笑, 却觉得不大对劲。 他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一张怪异的人脸, 那人看到他醒了过来, 仿佛欢欣鼓舞一般,跳着脚,拍了拍手。 这张脸逐渐清晰了起来,换成了一副怪石嶙峋的模样。 仿佛他是一个由石头组成的雕塑,只不过,他更像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会哭会笑,连表情都惟妙惟肖。 沈入忘反应了过来。 这是……刚才被他所救的那个山灵? 旋即,他打量了两眼自己的魂魄,发现失去的双手此刻却失而復得,好端端地长在自己的身上,仿佛之前的苦楚犹如一场幻梦。 还有这种好事? 他坐起身来,有些发愁地看着不远处正好奇打量着他的山灵,他苦笑道:「哪怕我三魂七魄健全,也只是好去阎王爷那儿点卯,不过,咱们俩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仿佛说出来之后,沈入忘好受了许多。 他想了想,回忆起从前秦纨对他说的话,他语重心长地对山灵继续说:「你以后就在这儿好好修炼,你神智想必是开了,这世上并不是都是好人,以后你真有了成就,做了方圆百里的山神土地,便会明白的。」 山灵似懂非懂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沈入忘想着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能不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他伸手摸了摸山灵的小脑袋,小孩子一般的大山之灵眯起眼,仿佛很是享受。 想到他在这亿万年的岁月里都独自修炼沉眠,他不由得也有点悲戚。 第81页 他嘆了口气,和山灵一起坐了下来,仰望着轮转不熄的银河。 如果有人与我一併这么看星汉灿烂。 我想也是不坏。 只是我时日无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出来个鬼差就把我带回阴曹地府了。 等到来世,变成了陌路,这世上可还有人曾为我停驻? 「我走之后,如果有人前来找我,你便和他说,他师弟就这么去了,以前欠的,差他的,下辈子一併再还。小师弟沈入忘给秦纨当牛做马了。」沈入忘挠了挠鼻头,随后反倒是笑了起来。 他侧过脸,看着山灵一副懵懂的模样,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山灵伸手在他面前点了一下,顿时整个空间亮堂了起来,他发现在远处仿佛有一个个气泡,都漂浮在宇宙之中。 那些都是一张张沈入忘或是熟悉,或是有记忆的面孔。 在这些人里,沈入忘甚至看到了庆周,还有陆七。他们就像是躺在摇篮里的孩童,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这些人的魂魄都在这儿?是你把他们困在这里的?」 沈入忘说完才觉得这话颇为多余,面前的山灵洋洋得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仿佛还怕沈入忘不相信一般,他小小的身体一下子膨胀了起来,顿时化作了一只巨大无朋的怪兽,他怪笑着喷吐着烈火,张开大嘴,沈入忘甚至难以抵御他口中的吸力,差点被他吞入口中。 可旋即,他又恢復了原来的模样,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而后傻笑了起来。 小道士觉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卧槽,说好的不问世事,没有机心,天真可爱,坦率大方的山灵呢。 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你搞笑吧,你逗我开心是吧。 妈妈,救命啊! 他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 他笑着说:「他们和我一样都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你不要为难他们了,我们一起走,路上也有个伴,不算寂寞了。还得多谢你了。」 山灵用手指点着嘴唇,他的模样仿佛很是苦恼,良久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抓过沈入忘的手放在他的脑门上。 而后小道士仿佛听到了一个幼稚的声音,从他的掌心传了过来。 「大哥哥,你是不是想要出去?」 那个声音来的突然,沈入忘左右张望了半晌,才将目光投注在山灵身上,此时的山灵仿佛像是一只温驯的小狗,乖巧地摇晃着自己的尾巴,向着沈入忘示好。 沈入忘明白了过来,苦笑着说:「我自然想要出去,我和你不同,我生于天地间,有很多至交好友,可能我的父母也尚在人间,我如果不在了,他们或许会很难过。」 他说话很是诚实,在这里他一无所有,曾经那么多事情尚且不可言说,到了此处却截然不同,他大可放下心防,山灵懵懂无知,是最好的倾听对象。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迟疑着问道:「你能放我出去吗?」 「能啊!」山灵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他小脸扁扁,仿佛不是很乐意。 沈入忘想起山谷之中无数堆积成山的尸骸,面前这位虽然是个孩子,可也算是杀人如麻的魔王角色了。 想来亦是心情复杂,虽然这并非全然是他的过错,但既然如今能有机会少做杀孽也是好的。 他低声说:「让他们都离开可好?他们不过是误入山间之人,对你并没有冒犯之意,你留他们在此,他们只会就此死去。」 小山灵仿佛很是犹豫。 对他来说,这些人误入他的地盘,便都是他的玩具和所有物。 他有随意处置他们的权力,而且他甦醒这么久以来,牵丝岭乃是一座荒山,无人问津,他还是孩童心性,这等荒野对他而言,只是无趣。 虽然他觉得这片地界,一座孤山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同寻常。 沈入忘看着的模样,嘆了口气,他知道山灵的所思所想。 他看着那些尚且陷入沉睡的人。 而后淡淡地说:「我留在这里陪你,他们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能给你当个口粮,没什么意义,放他们走吧。」 他看向山灵的表情,仿佛由原本的沮丧与懊恼,迅速开心了起来。 沈入忘是他的恩人,而且出奇的是,他居然能够听得懂这个人的话,他看着沈入忘,仿佛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在见到他以后,没有人选择留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长久的沉睡之中回来。 他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曾经的风景斑斓变色,从前的一切化作了尘寰。 他的记忆也因此模煳不清。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隐约之间有什么碎片在记忆的海洋之中飘荡着。 等到他醒来之后,他也仅仅是想要找一个肯陪自己玩的同伴。 他无知而困顿地在这个荒野上流浪了很久,很久。 这样的事情,在那几个怪人来到山里之后,变得更为复杂。 他们对他很友善,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会和他玩一些游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被捆了起来,那些人包藏祸心,在发现他的时候,就早早给他下了禁制,他又怕又讨厌,但不敢反抗。 是沈入忘到了这里把他从危机之中解救了出来。 第82页 他不喜欢那些人。 可他更不喜欢孤单。 他是山川孕育出来的一点精魄,他不曾长大,就不能离开这片荒郊野岭。 长大? 一个多熟悉的字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充满了厌恶。 这种孤单深深地渗入了他的骨髓里,让他恐惧。 现在沈入忘愿意留下来。 他松开沈入忘的手,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里,这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沈入忘也笑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的笑有那么些许苦涩。 他本是个浪迹天涯的小道士,也梦想像是周游列国的武者走遍碧落黄泉,对于他而言,他这一生所求,不过是「自由」,以及快意恩仇。 只是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重要。 自数年前的伏牛镇起,他就像是一个不论走到了哪里,都像是灾星一般的存在。 伏牛镇是不是因他覆灭,尚且不知,但他亲眼目睹的是尸横遍野与一片狼藉。 听雨阁惊风楼是不是因为他满门灭绝,他也不知道,但他看得到的是多宝殿内的数十口棺木,阴气森森,师兄弟们一朝化作黄土,再无相逢之时。 二师兄因为他的到来而死去。 三师兄留书下落不明。 唯有一併相活的秦纨,却因为他的鲁莽,一把火烧成了孤魂野鬼,无从相依。 他仿佛命中不祥。 犹如高悬空中的妖星。 他的手指点了点半空之中,那枚闪烁着红光的斑点,而后颓然地放了下来。 也许在这里长居,是自己的宿命,也是一处好去处罢。 他忽然那么想到。 沈入忘笑了起来,而后托着山灵的小脑袋。 「让他们回去吧,久了,可能肉身无法与魂魄相合,那么便是前功尽弃了。」他看着还有一些空泛的泡沫,有些已经空落,想必都被吞进了山灵的肚子里。 山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之间一道光影,无数的泡沫里的魂魄不见了踪迹。 「他们回去了吗?」 他看到山灵点了点头。而后沈入忘伸了个懒腰,看着漫天星空,笑着说道:「那接下来,就让我接受着长达百年的孤寂吧。」 【??作者有话说】 虽然今天的入忘有点丧,但是还要祝看文的各位小可爱,周末愉快。 第43章 看看星空,哄哄孩子,世界和平 ◎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惨不如别人惨◎ 再美的星空, 看多了也不过是无趣的闪烁。 沈入忘打了个哈欠,他和山灵聊了很多话。 山灵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哪怕活了亿万年, 最终却因为别人的利用而甦醒, 受困于一方牢笼。 沈入忘一直觉得自己惨,入世没几年,落鸿山与玉皇宫两头跑, 没见过什么人情世故, 也不曾问过世上星辰波澜。 可一想到身边的孩子看了亿万年亘古不变的星辰, 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一山还有一山高, 你惨不如别人惨。 他嘆了口气, 伸手捂住山灵的脑门。 「你天天看这个天空不觉得无聊吗?一成不变的模样。」 「不会呀, 哥哥, 你看那颗星星……陨落了,我看了他十几年了,他终于走到了尽头。每天整个银河都有无数的星辰在生灭, 在陨落, 也有别的星星挂在天空之中,我每天都能看上好久, 而且, 正因为有星星陪伴,我并不觉得怎么孤单。」 山灵笑呵呵地说道。 这是一个天真而纯良的孩子。 虽然沈入忘想到那遍山的骸骨。 不由得为之胆寒。 他们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交流方式,他也知道了,他们如今处在牵丝岭这座山丘的深处。 沈入忘也逐渐知晓了。 牵丝岭曾经不叫这个名字, 而是叫做天烛峰。 天烛峰是一座上古时代就存在的高山。 甚至连沈入忘这个课业不及格的差生, 都有所耳闻。 传闻之中的天烛峰是《云浮九笈》所评之第三峰。被人称作或为神仙道场。 只不过最后却销声匿迹, 没成想成了牵丝岭。 山灵没有姓名, 沈入忘觉得无趣,便给他取了一个「阿烛」的诨号。 「我听闻一般人都有名有姓,大哥哥,难不成我便姓阿了不成?」 沈入忘苦笑摇头,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你便叫做秦烛吧,他应当不会介意的。」 哪怕知道了,他也没法找上门来讨个说法。 小道士笑了笑,居然还有几分侥倖。 秦烛在此处沉睡了许久,沈入忘无意间问起之前堆积在山谷之中的尸骸,他虽然懵懂,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那些魂魄的去处。 「我没有吃他们,我只是好奇这些人,想和他们说说话。」 山灵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仿佛有那么点委屈。 「只是他们是在山里消失的,也是在山里死去的,你是这儿的山灵,你知道些什么吗?」沈入忘也觉得,虽然山灵有化身魔物的本领,但他本心天真无瑕,不带有丝毫恶意,抓人也不过是为了捉弄和玩乐,断然不会轻易置人于死地。 另外沈入忘也不相信这个孩子有这种想法。 虽然一切仿佛都另有隐情。 第83页 但沈入忘不乐意相信去追索这件事。 我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山灵煞有介事地眯着眼,思考了起来,良久他说道:「如果有的话,哥哥,这事儿可能和唤醒我的人有关。」 沈入忘听他说话有几分颠三倒四,但听了一会儿倒是听懂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山灵只知道在十几年前,曾经有一批形迹可疑的道人来到了牵丝岭,而后他们布下了符阵。 他们布下这座符阵,一是为了沟通山灵,唤醒山灵作为山脉的护法,二则是为了炼化人族的魂魄为自己所用。 他们在山脉之中聚拢了上万的尸骸。 沈入忘知道在一些邪门的道法里,人的魂魄是极好的养料。 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如意珠。 通过吸食如意珠,人的修为可以突飞勐进,虽然很可能会让一个人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但胜在方便有效,就连最寻常的凡人都可以摄入如意珠。 之前因为这个玩意儿,还曾经在大兴朝兴起过一阵风波,最后虽然被朝廷和道门联手镇压,但据说还有余孽流窜,只是不成气候了。 沈入忘也不知道山灵提起的东西是不是与如意珠有关。 但搞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山灵的脑门。 「到底是让你背了一口黑锅,那帮人不会甘心的,你心地善良,但也要知道,有时候不叫人付出些许代价,坏人是不会变好的。」他不想和山灵灌输很多人吃人的法则,但也不希望他在自己魂飞魄散之后,变成任由他人摆布的傀儡。 这可真是矛盾。 他嘆了口气。 秦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自从经歷过生死与灭门,沈入忘早已看淡了很多,往日里,他总是和三师兄冲锋在前,闹事总有他的一份。 但现在,他却很难兴起这样的心思了,相比于仇恨,他更厌恶的是背叛。 他看着满天星辰。 是否背叛他的人也混在这片星空之中,等待他许下愿望,亦或是无声嘲弄。 这一日,沈入忘正和山灵说着话。 山灵有丰富的求知慾,他对整个世界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地底没有白昼,有的是投射在外围的银河。他也分不清自己在地底到底待了多久,也许自己留存在外的尸体都已经发臭腐烂了。 「如今的魔族都已经退去了吗?大哥哥。」山灵扑闪着双眸,静静地看着沈入忘。 小道士点了点头。 「数十年前的一场大战,在鬼族,灵族,人族的通力合作下,击败了当时不可一世的魔主,并且趁着混乱,将整个魔界的大门以禁咒封锁。 尚在人间的魔族被断绝了后路,甚至将人间铲成了一片白地,好在最终被剿灭。人族成为了天下共主,几个族群都逐渐休养生息,方才恢復到了如今的规模。」 沈入忘把一段人所尽知的歷史娓娓道来。 山灵反倒是皱着眉头说:「其实在几千年,这里一片都是山脉,有很多的山灵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只是有一天,他们和我说,要去打仗了。 而后,他们就离开了这里,跟着他们的还有像大哥哥这样的人,他们听得懂我们说话,只是没想到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了。」 沈入忘心中一动,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仿佛萦绕在他的脑海深处,只是很快又被他抛了出去。 「那是传说之中的灵魔大战,当时民不聊生,灵族奋起反抗,联合众多外族,当时的灵族如日中天,徵召了无数灵体。」 沈入忘当年和秦纨曾说,若是他也生在那时候,恐怕那场大战之中也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秦纨并未否定他什么。 那些灵体不少都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但更多的则被灵族册封,成为了最初的山神河伯。 只是之后再也没有了去向。 此时秦烛皱了皱眉,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伸手往前一抹。 「怎么了?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吗?那些道人又来了嘛?」沈入忘也警觉了起来。 秦烛摇了摇头,他点开一侧,只见原本被星辰覆盖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块漆黑的影响,而后一双小小的肉爪,已是出现在了两人的跟前。 沈入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影子越发靠近了,而后他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整个球体上。 沈入忘觉得自己所处的空间,狠狠地震盪了两下。 而后一张毛茸茸的小脸已是凑上前来。他张牙舞爪地看着球体之内的两人,恶狠狠地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仿佛在说,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入忘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很想叫一声他的名字,只不过,一旁的秦烛紧紧地皱着眉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是羞羞。」沈入忘试着解释两下。 其实他和猫儿不过是萍水相逢,对于他而言,他只是随手在岛上搭救了龙猫,本来理所应当的是大路朝天,两人各走一边。只是龙猫跟了下来,在他身边蹭吃蹭喝。 也帮上了许多大忙。 他本以为自己这番死透了,羞羞也会回到自己将要走的孤独路上,顶多稍微难过一下。 只是此时,却完全不同。 他不过是一个出生不过多久的龙子,不知来歷,不知目的,却奋不顾身来救他。 第84页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修炼亿万年岁月的山之灵。 羞羞很聪明。 但也正因为如此,沈入忘越发不希望他有所失。 「他是我的伙伴,别看他这样,其实他往日里时常好吃懒做的。」他说话很小声,他感觉秦烛的模样并不寻常。 而且,他伸手触及的位置,从他掌心传回来的只有无尽的杂音。 这仿佛是印刻在他骨子里的烙印。 这不对。 他想要安抚一下这个山之灵,却不曾想,秦烛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幼兽,他原本空洞的双眸里出现了两个如同烈火一般光点。 他低声冲着沈入忘吼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小道士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可就在这时,秦烛也站了起来,球外龙猫的勐砸越来越急。 他已经听到整个球体摇摇欲坠的声音。 沈入忘头一回羞羞这么能干,可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再去夸赞小猫了。 他听到一阵尽皆全力的喘息:「你……不许……走!」 沈入忘连忙摆摆手说:「我不走,我不走,我说真的,阿烛你冷静下来……」 可不待他话语说完。 他胸口一疼,他看到的是一只石制的手臂,透心而过。 而头顶的球体应声而碎,羞羞沖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秦纨:几日不见,我这是又多了个儿子。 第44章 我亲自听你说 ◎哪怕是表白,哪怕是传情,你直接和我说!我听着!◎ 沈入忘觉得, 有时候老天爷你真的不如给我个痛快。 你这样让我在魂飞魄散和死去活来之间来回切换,一下把我抛入天堂,一下又一脚把我踢下地狱深渊。 你不烦, 我还烦呢! 我可没秦纨那样的好脾气。 只是此时的沈入忘无论如何都唿喊不出半点声响。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量正在不断流失, 面前的小不点,从他的胸口抽出手,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而后重重坠入了球体的深处。 当他以为自己这样下去必然要魂飞魄散的时候, 却看到那个动了手的小不点, 伸出手提住了他的衣领。 他悬挂在半空之中, 不上不下, 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是不是我又要重蹈几千年前的覆辙了?」沈入忘仿佛听到了一阵悲怆的声音, 他挣扎着抬起头去。 看到的是秦烛正对着龙猫。 他脸上那种涉世不深的浅薄与稚气仍旧存在, 但混杂的还有一丝不可捉摸的阴郁与苍茫。 秦烛看着面前同样漂浮着的龙猫。 沈入忘忽然觉得, 秦烛的过往或许没有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只是来不及让他多想,远处的龙猫已是摩拳擦掌,仓促之间还看了沈入忘一眼, 仿佛在说:「你小子怎么又给我添麻烦了。」 但沈入忘看了过去, 猫儿又是急匆匆地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两个小不点就这么勐地撞在了一起, 沈入忘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入了旋涡之中, 他本就已经极为虚弱。 现在更是苦楚不堪。 「住手。」他竭尽全力喊了一声,而后他觉得自己像是要消散了一般,合上了双眸。 他是再也没有力气了。 去他的挣扎,去他的调停, 哪怕这个世界打得天崩地裂, 末日也好, 他沈入忘再也管不上了。就让我睡了吧。 一睡, 睡到三生尽头。 对不起了吶。 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在消散而去。 周围的声音停止了。 他的手轻轻一动,仿佛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存在,他低下脑袋,看到的是龙猫正怒气沖沖地帮他舔舐着伤口。 而不远处站着的秦烛神情复杂,却不再动作。他伸手一拂,沈入忘觉得自己的伤口缓缓癒合。 少年道人勉强坐直了身子。 看到他这副模样,两个小不点立马又冲着对手龇牙咧嘴,仿佛见了杀父仇人一般。 他急忙拦在两人之间。 「别打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来解决的?」 两个小不点不为所动,甚至还颇为不快地看了沈入忘一眼。 仿佛是在说,大人打架,小孩子别插手! 少年道人颇为无赖地一屁股坐在了两个小不点中央,仿佛撒气一般,左右瞪了两人一眼。 「你们要再打,干脆把我撕碎了,撕得我魂飞魄散了,再动手最好不过,我眼不见心不烦。」 沈入忘也是毫无办法。 毕竟两个小东西拳头看起来都比他大上一圈,而且各个都是无法无天的主儿,他拦不住,只能出此下策。 两个小东西都颇为不甘心地盯着沈入忘看了两眼。 龙猫收起手中的爪子,而秦烛也站直了身子,只是都背对着彼此,并不多言。 沈入忘凑上前去,死皮赖脸的摸了摸两个小傢伙的脑袋,他们都不过是哼了一声,各自偏过头,不去看彼此,倒是不曾有什么牴触的情绪。 小道士坐在两人面前,而后左右打量了两眼,低声笑道:「我不是好端端得在这儿吗?羞羞。」 他说话颇为油滑,而且模样狼狈不堪,极为滑稽。 小猫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个混不吝的角色,也知道他内心所思所想,只是低声「咩呜」两声,已经没有太多的敌意。 第85页 反倒是秦烛仍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但也不再准备置沈入忘于死地。 「我也是觉得稀奇,用得着这么苦大仇深的吗?这世上总有人杀人,我们修道的都说修到与天同齐,就可以逍遥自在, 不过在我看来就是个大饼,纯属煳弄人的,都多少年了,歷代祖师爷怎么就没出过这么一方大人物,结果还被魔族打得满地找牙,不是别人帮忙,恐怕都要灭了族了。 我其实挺不怕死的,只不过呢,我这条命背后,还有几十条人命,很多很多的血仇,别的人死了,一了百了,丢下一句。『小师弟,以后的路,你要好好走。』这样的话说完,就咽气了,仿佛走得很逍遥洒脱。 谁知道呢,其实是往我脖子上套了个锁链,逼着我往前走。 死真的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死不了。还得替死者寻仇,表面上还要装作原本模样。」他挥了挥手,仿佛是魂魄的碎片在他动作之间肆意飘散。 「我有个师兄,喏,羞羞见过,这么高,他那儿有那么大,是个本事平平,口头上又不肯承认的主儿,咱们都叫他大师兄,他叫做秦纨,就之前附体庆周那位。 那可是个混球,这辈子恐怕除了復兴听雨阁惊风楼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结果呢,每天板着一张脸孔,成天像是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苦大仇深,别说那张长得还算不错的脸蛋,这么一来二去,看着都有点倒胃口。 我那时候还在山上都给他的饭菜里投了不少从东瀛来的『芥末』,是叫这个吧?他也就皱了皱眉,一点不剩的吃了下去。 这厮好生无趣,可我就是对着这样的人过了很久,直到他变作了鬼。 我其实还挺喜欢做了鬼的他的,至少不再是从前那样没有什么人情味,开玩笑会了,搞事情也会了,甚至还会调戏人了,这要在从前吶,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我背着重量往前走,他也是这样,如果不放下,这辈子我们都会这样继续过完一生,为了曾经的师门付出一切,替人讨还生命,自己失去生命。 秦纨更会是这样,他是一个看重责任的人,他把照顾师兄弟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他现在这样更好点,哪怕只不过是一介孤魂野鬼,这不也是不错嘛?至少他无能为力,至少他不会为此送了命。」 沈入忘摸了摸已经逐渐陷入沉思的秦烛的头顶。 「我可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料想数千年,沧海变桑田,与你相关的一切恐怕都已经作了古,你举目无亲之下,一无所有。但没有关系嘛。」 他笑了起来说:「你权当和秦纨那个傻子一样,抛却了肉身,做了一只孤魂野鬼,以你的本事之大,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去结交新的朋友,可以定居于其他的山川脉络。 那里面不也有你的朋友吗?虽然他们懵懂无知,可能还不如三岁孩童,但不也很好吗?」 沈入忘的双眸里映照着无数流转星辰。仿佛无数缘起缘落都在他的咫尺之间,化作了永恆。 他过得并不快乐,更多的时候,他会想到过往的一切,这就像是埋在他心口的刺。 只不过,秦纨选择用面色遮掩,而他的选择是全数抛弃。 对他来说,那都是不想面对,是别人附加给他的责任。 可时至今日,看到仿佛还为什么事情所困扰的秦烛。 他忽然觉得,这种东西仿佛就像是牵扯在灵魂上的引线。 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就像他看到秦烛,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一张张师兄弟浴血的面孔。 他们都死得漫无声息。 死得无所定所。 死得尸体都不曾安宁。 他是在找秦纨,但找到了秦纨,他却几次三番不曾停步,哪怕是再次失去秦纨。他还是不曾停下脚步。 连他自己都忘记问自己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去龙池,是为了找叶兴舟,是为了了解那一场大劫的真相,是为了给师兄弟们以一个交代。 步履不停。 可如今正视,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伟大,他总是在那儿逃避,仿佛逃避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仿佛他「误打误撞」到达了龙池,一切事情就会在他的迟疑之中,迎刃而解。 可现在他觉得,一个矛盾之后,只会有更大的谜团。 他和秦纨都在重复彼此犯过的错误,而且轮迴不休。 「秦烛,你能放我回去吗?虽然,这么多天下来,恐怕我的尸体都要臭了,都要烂了,我大概还不如一个来得体面,但说实话,我还是想要回去。」 「虽然我确实答应过你,我就留在这里陪你。这世上的事情可是千难万难,我不见得做得到,但陪你,直到这具魂魄消散,还是做得到的。 不过,羞羞,若是你下回再碰到大师兄,他那个死样子,你替我和他说一声,『小师弟,这辈子对他不起,下辈子,当牛做马,给他赔礼道歉,若是不乐意接受,那权当我放屁!』他说着说着,自己还笑了笑。」 他看了一眼羞羞,却发现龙猫支着两根角,显得神色古怪,仿佛在冲着他挤眉弄眼。 沈入忘有些迟疑地回过头去,还未来得及看到什么。 却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第86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87页 仿佛那座孤傲如寒铁的山峰,再也不曾甦醒过。 沈入忘的精神微微收回,那片山林已是消失在了他的眼底。取而代之的是周围周而復始的流星还有不断流转着的星空。 还有那一双犹如燃烧着火焰般的眼睛,沈入忘忽然能够明白这个孩子的悲伤了。 那是一种被抛弃,被背叛,而又需要承担一切的无言的孤独,以及愤怒的绝望。他什么都没有了,却什么都需要他来做。 沈入忘仿佛有所触动。 他的魂体仍是復原不久,稍稍挪动一阵阵撕裂般的创痛便传了过来。 但他仍是支撑着,他摸了摸孩子的头顶。 「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看我不还是好好的吗?」 秦烛颤抖的身体平復了下来,他坐在了小道士的身旁,像是个孩子一般,抱着双膝,埋着脑袋,低声呜咽。 「他们并不是背叛了你,在那一战里有无数人,无数山灵湖泊,或是战死沙场,或是陷入了永恆的沉睡。 我曾经听闻,不少的人都在那场大战之中丧生,但更多的是被灵族和鬼族一起用特殊的法术封存在了一些绝境之中,避免了一死,但让他们恢復过来则需要更长的时间,可能是几千年,可能是永久。 你的朋友们,或许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甦醒,到了那个时候,你如果还是这个模样,可是要被他们嘲笑的了。」 沈入忘笑着说。 秦烛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但心头也生出了些许希望。 这时,站在远处的秦纨也走到了沈入忘的身边,他语气轻松地说道:「当年的抗魔之战里,灵族中人召集了无数异族,自然也会为他们的生死负责。在那片战场上,很多人受益于灵族的医术,而那些奉命前来的山灵,死伤更是极少,只不过,大战结束,天地荒芜,山灵感怀于灵族的仁义,接受他们的册封,奉命前往各地出任山神一职。 庇佑一方水土,护佑一方人民。只不过这件事功在千秋,所以所有被委以重任的山神都没有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土壤上,而在他处扎了根。 中州只是这片世界的一个小角落,苍茫海外,据说还有失落的大陆,这些地方都有山神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曾回来的原因吧。 而知悉了山神动向的灵族人长寿而隐逸,如今遁入了别的世界之中,想要找寻他们也无处可寻了。」 沈入忘头一回听大师兄说道理,声音柔和。 在他记忆里,秦纨总是抓住他言辞之中的痛脚,狠狠地加以斧正,从来语气淡漠,根本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人,只是这次却让他觉得很是意外。 大师兄转性了? 「还有你,关于山神和『冰封术』的知识,位于《大荒经》第三十七卷,之前我曾交代你温习,现在看来,你对此颇为生疏,回去之后,罚抄百遍。」秦纨忽然开口说道。 「啊?」 「啊什么啊?」秦纨漫不经心地摸过秦烛的头顶。而后,好笑地看了沈入忘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尽管抄写,我替你研墨。」 三言两语,已是把抄书来了个板上钉钉,沈入忘翻了个白眼。 而就在这时,被秦纨抚摸着的小山灵,仿佛渐渐失去了生机,他原本炙热发光的双眸,暗淡了下去,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空洞。 而原本还是柔软的岩石之躯,变得真的坚若磐石,秦纨稍稍一用力,几块石头从秦烛的身上碎裂了下来,滴熘熘地滚落到了沈入忘的脚边。 他们周围的银河景象也渐渐碎裂,犹如一面面巨大的镜子上出现了一道道恐怖的裂隙。 这个小世界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沈入忘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秦烛的躯骸。 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质朴与冷峻。 「大哥哥,谢谢你,这数千年来,我都不曾下定决心,如今,我是时候离开了。」 就在他的怀中,那具小小的躯壳裂成了漫天的碎片,与此同时,沈入忘和秦纨的身体化作了两道白光,飞出了整个小宇宙之中。 天地一阵轰隆,在昏迷过去的沈入忘心中,一座直插天际的峰峦拔地而起,一个身着白衣兜帽的碧眼少年向着他招了招手,而后化作长虹,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作者有话说】 沈入忘:师兄都死了,为什么作业还在!!! 第46章 重逢相闻,地覆天翻 ◎大师兄别来无恙!装模作样还是算了!◎ 等到沈入忘甦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眼,看到了一个硕大无比,清晰可辨的猫头, 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探头探脑,还不时探出自己的獠牙,一条猩红的带着尖刺的舌头, 舔舔他那个有些通红的鼻头。 他一哆嗦, 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小心落入了泥水里, 这才看到了那张怪脸的全貌。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羞羞。 而后他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眼, 看到的是一具极为熟悉的身体, 而且没有任何损伤,只是原本干净的衣袍如今却显得有那么些许污迹。 远处蹲坐的有一个小山丘高的巨大猫咪,收回了自己的大脑袋, 反倒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而后瞥了一眼沈入忘,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 「我还活着……啊。」他看向远处, 此时天地之间的浓雾已经散去, 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 第88页 不远处还有两个人影,仿佛在争执什么,一时之间喧闹不休,还有一个胖胖的身影仍旧倒在地上唿唿大睡。 但与之相比,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一座沖天而起的巨大的山峰。 这座山峰原本并不存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那昏迷时候的惊鸿一瞥, 让他有了那么些许的心理准备, 但饶是如此,还是被这种场景吓了一跳。 远处的两个人影仿佛也发现了沈入忘的踪迹,他们快速往这儿奔跑,到了现在也看清楚了他们的样子。 是庆周和陆七。 他们所在的位置原本便不算遥远,慢跑一阵,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庆周气喘吁吁地对着沈入忘,刚想开口,小道士已是一击铁拳,锤在了他的肚子上。 「大师兄别来无恙!装模作样还是算了!让你看看,本小师弟最近武艺是否精进!」随后他舒展筋骨又想踹出一脚。看到的却是庆周已经在一旁大吐黄水,仿佛已是顶不住了。 「怎么这么不经打?」沈入忘不由得记起当年,大师兄任由他施展十八般武艺,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模样。 他有些不确定地把少年人搀扶了起来,小声问道:「大师兄?」 「大大大大你个大头鬼啊!沈公子,我是庆周啊……呕。」相师到现在还没明白为什么,刚刚好好地一见面,为什么这位侥倖生存下来的沈公子要对自己拳脚相向。 这不应当啊? 难不成在什么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时候,我庆周触怒了他? 沈入忘可不明白他心头里的小九九,他冷汗直冒,那大师兄去哪里了?我这是又把大师兄搞丢了? 旋即又转念一想,搞丢就搞丢了吧,秦纨这东西神出鬼没,一天到晚,完全不知道他在折腾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陆七皱着眉走上前,低声问询道:「秦兄弟,这座山是怎么回事?」 沈入忘也是一头雾水,他找了半天斗笠,却发现斗笠已经不知所踪,他理了理缭乱的青丝,不知道如何回答,还在地上翻滚叫唤的少年相师已是哀嚎道:「山灵将灵力陆沉于本体,原本蒙尘的山峦一夜之间拔地而起,这是当时我师父所做的预言,这座山峰的出现,预示着天下道门即将大乱,这是不祥之兆!」 沈入忘忽然想起那个迷濛的少年剪影,是秦烛踏上了搜寻旧友的道路吗? 「天地的劫难,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吧,为今之计,牵丝岭的危机已经解除,我们应该可以离开这里了。」反倒是陆七听到天下大乱没有丝毫慌张的模样,甚至有那么些许幸灾乐祸,只是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道。 可躺在地上不断打滚的少年相师哀嚎道:「谁说和我们没关系的!你瞧瞧周围啊!山峰甦醒,无数潜藏在深渊里的怪物,还有被他吸干了精气的尸骸都出现在了这座山峰周围,到时候,这里就会化成一片人间炼狱,是尸骨的迷城!」 小相师努力从泥泞的地面上爬了起来,正了正歪歪斜斜的头冠,而后喘着粗气说道:「沈公子,陆公子,咱们赶紧跑吧,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陆七扯了扯嘴角,而后苦笑道:「我觉得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无数的衣衫褴褛的骷髅已经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爬上了羞羞的毛皮,这些骷髅虽然都无甚法力,但胜在铜皮铁骨,就连羞羞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们。 沈入忘现在还有些晕头转向,但也知道此时危急存亡,他甩手往地上一指,三只獐头鼠目的骷髅已是从他脚底爬了出来,而后托起沈入忘拔腿就跑。 「你不是他们的人吗?陆七,快说哪里是出口啊?」现在虽然一马平川,但周围的地形都变了模样,沈入忘大喊道。 陆七满头是包,随手往一个方向一指。 「那里!那儿有通往黎山城的入口。」众人纷纷往那儿跑去。 沈入忘在三个骷髅的簇拥下,站起身来,冲着龙猫大喊道:「羞羞!这里!」那龙猫正巧拍飞两只小骷髅,此时也顾不得逞强,飞也似的冲着他们那儿跑了过来。 「把那个头陀也带上!」 龙猫尾巴一卷,往前一抛,那头陀已是横飞了过去,落在地上。 而随着它的奔跑,它的身子也渐渐缩小,最后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轻巧地一跃,已是蹭上了沈入忘的肩头。还混不吝地吐出了一根碎骨。 仿佛在说「没劲」。 与此同时,三人三骷髅此时也到达了陆七指点出来的地点,那是一处极为狭长的隧道,此时乌漆嘛黑的,丝毫不见光线。而且因为天地变动,这条隧道好似是被扭曲的怪物大嘴一般,让人不由得心惊肉跳。 到了此时,沖在前头的陆七反倒是犹豫了下来,而他身后的小相师慌慌张张地说道:「怎么不走了。」他话音未落,许是地面湿滑,他立足不稳,惨叫了一声,往前滑了过去,一下子撞在了陆七的后背上。 事发突然,陆七本就立足不稳,两个撞在一起滚成了一个葫芦,滴熘熘地消失在了洞口。 沈入忘此时也赶到了这里。 看着冒着不妙气息的洞口,他从骷髅们的身上,落了下来,而后看了看三个有些油滑的骷髅,一把抓住其中一个。 「你先下去替本少爷探探路。」说着,一脚踢在那个倒霉蛋身上,只看到他顿时吓得散成了一堆碎骨,但已是无法阻拦般地落入了山洞之中。 第89页 不过好在沈入忘凝神之下,发觉山洞里并没有什么危险。 他低声叱喝道:「你们两个把守住路口。」而后纵身一跃,进入了山洞之中。 剩下的两个骷髅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一眼,身后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尸骸骷髅,来不及阻拦,吓得彼此都变成了一堆朽骨,落在了地上,没有了半点动静。 只是奇异的是,身后的诡异追兵,却对这个偌大的洞口熟视无睹,疯狂地往前行进,最终不知去向。 而此时的山洞之中,沈入忘看着面前已经渗水的前路,不由得摇了摇头,身后的骷髅装模作样地也跟着摇了摇头,还学着他的模样,托着腮,仿佛在思考什么。 「脑袋空空,你想得出什么点子吗?」沈入忘戳着他的鼻子低声斥责道。 那骷髅也举起手,指着沈入忘,洞开的嘴巴仿佛在说着什么。 沈入忘一拂袖,那骷髅一寸寸碎裂,又浸入了砂石之中。 身后的两人已是点起了篝火。 这条据说通往黎山城的通道,出了些许变故,前方的通路塌了一处,随着山脉的运动,附近的小湖泊仿佛也倒灌了进来,如今的这片地界一片狼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并不会引来尸骸的袭击。 两人在刚才的奔跑之中都脱了力。 庆周不过是个相师,往日里虽说练练五禽戏,但体能实在不成样,如今趴在地上像是一条大号的咸鱼。 陆七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往日里进出都是八抬大轿,近两年走南闯北,串联绿林,可也没吃过这样的苦,现在正靠着墙,有进气没出气。 「秦爷爷,你这是去哪儿了?你是猴子转世吗?魂魄归位得闹个地动山摇,天崩地裂?」陆七看着点起的篝火。 「我去见山之灵了。」沈入忘回答道。 两人好似来了精神,都看着沈入忘。 「你们先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和我说说,另外,我进去了几天?」 庆周伸出了三根手指然后说道:「就三天,我们也是不久之前方才醒来,是猫老大解救了我们。 但当时的变故发生的很是突然,哪怕神魂归位,我们几个仍旧被冲散了,之后,也是猫老大把我们两个聚拢在一处的。甚至,连那胖子都是它找回来的。」 庆周对羞羞颇为恭敬,甚至有那么些许畏惧。 可惜小龙猫丝毫不领情,还抱着双臂一副大人模样,合着双眼。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尸体』就埋在山石下面,可离奇的是,那么多石头却没有把你的身体压坏半点,可到底还是死了。」 「你左一句尸体,右一个死了,你多希望我一命呜唿啊。」 「你当时是死了嘛……」小相师嘟囔道。 「后来猫老大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水晶棺材板,让我们把你塞了进去,而后,让我们留在原地,不要走动,就消失在了浓雾里。」 陆七接过话茬。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的迷雾忽然就散去了。我们原本以为是这里的阵法破了,而猫……猫老大也破解了山林的秘密。但周围的环境太过陌生,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怕别人找不到我们。 早间的时候,我去摘野果,忽然之间,天地崩塌,原本裂开的山谷里,一座山峰出现了。」 陆七指了指远处冒尖的山头,吐出一口浊气。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场面,这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做到了。」 他沉思了片刻,低声喃喃道:「我一定要学仙术。」 【??作者有话说】 庆周:猫老大威武! 第47章 洞中夜话,明日天涯 ◎凡人是一道枷锁,但天地何尝不是一处牢笼◎ 头顶的陆地不时传来震动。 站在通道口的骷髅抱着冒死从外头取来的柴火, 缩了缩脖子。 在这座岩洞里,还能保持一夕的安宁。 只是这样的平静更像是一场幻梦与水中月,稍微在湖泊里荡漾手掌, 便能让之溃不成军。 牵丝岭内, 兵荒马乱的,尸鬼独行,已经化作了一片鬼蜮。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通路往下走去, 生恐顶在脖子上的头颅一不小心便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遍寻不到。 好在路途短暂, 山洞不多时, 已经见了底。 等他探出头, 看到的是里头三个少年混杂着一只长着两根犄角的猫, 正围着篝火, 打着马吊。 远处的两个骷髅正扛着锄头用力地开凿着通路。 沈入忘他们待在地下已经有三日光景了,外面局势复杂,而他们更多的是想要穿过这里, 抵达黎山城, 虽然都各怀鬼胎,但至少目的统一。 不过, 他们在通路里同样遇到了大麻烦。 这里的通路塌陷, 好在被堵上的只有单单一段,沈入忘发动劳力,总算还能克服,只不过, 三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的时候, 陆七忽然说道:「你们有到过黎山城吗?碰。」 「我要是去过, 也就不来淌这趟浑水了, 三万。」沈入忘看也不看地把手中的麻将牌丢了出去砸在桌子上,高高弹起。 「黎山城如今是一片极为可怕的迷宫,大部分人都是有命去,没命回,你得想个清楚。」陆七皱着眉头,他拿着一张牌,既不打出,也不有所动作。 一旁的小猫龇牙咧嘴,仿佛对他很是不满。 第90页 「吃。」 沈入忘仿佛有些惊讶,但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看着手中的麻将。 他惊讶的是,陆七此人居然还有这么善心大发的时候,他和陆七同行过了一阵,也算患过难,吃过苦。 以他对陆七的理解,陆七往日种种,更像是一个竭力证明自己,全然不顾他人死活的人。 沈入忘也不是没见过纨绔与公子哥儿。 就算是何宝生,也知道利用家中的权势作威作福。 与之相比,陆七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歷来的豪门贵胄不少都是招摇过市之辈,但更多的是肩负重责,继续家族的荣光。 这些人或是从商亦或是从政,可以说,并没有什么家族继承人是一心想要统一绿林道的。 在位高权重者看来,这些都是干些阴损生意的人手,是不折不扣的下九流。 往日里与他说上一句话,都会嫌脏,何况是要与他们结交打成一片? 而且沈入忘从陆七身上看多的是更多的阴损和狡诈。 在一开始,陆七甚至连他沈入忘都算计在内。 若不是他看走了眼,误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流落江湖的侠客,不然沈入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着了他的道。 陆七料想自己可以运筹帷幄,便以他为跳板接近了这群绿林人士,但到达牵丝岭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让陆七不得不正视他沈入忘的存在,直到他出手,陆七心存忌惮,又刻意逢迎。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在这场变故里,让自己攫取到更多的利益。 「黎山城我有事要去,我的目的地是牵丝山庄,而非别处,三饼。」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话,只是想到了什么,却已是来不及反悔。 一旁的小猫儿,「喵呜」地叫了一声,毛茸茸的爪子一把把三饼抓在手里,将面前的牌一把推倒。 挺着胸膛,仿佛在说「我胡了!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 可此时的众人也没有理他。 「沈公子也想要去龙池脱胎换骨吗?」陆七一笑,他望着沈入忘的模样,多了几分不寻常。 沈入忘自然是知道如今自己的斗笠已经失去,他的面容用的乃是何宝生的人皮面具,他稍作修改,但除了跟他关系烂熟的秦纨之外,他自觉不会有人看破。 庆周把他叫做沈公子,而陆七将错就错,也叫他沈公子。 这等提示,在沈入忘看来颇为好笑。 不过,小道士觉得陆七多半是认识何宝生,也因为认识何宝生,知道此人的荒唐,故而才会自作聪明地将计就计,只是不知道他看到了何宝生皮肉下的另一张脸庞,到底会作何感想。 不过,去龙池,脱胎换骨。 沈入忘知道这是江湖传说之中,关于龙池,流传最广的一个。 他仔细打量了陆七一眼,却发觉这个少年公子也在打量他。 「我并不在意是否脱胎换骨,龙池之水,对我而言,再玄妙都不及我所想要的东西来得更为重要。」 对于一个疑心病再重不过的人而言,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将他导入一个玄妙的骗局之内。 而其中最为玄妙的事情,莫过于他本就在猜测的,而不敢确定的。 「哦?沈公子还有什么东西比龙池之水来得更为重要?传闻之中,龙池之中,有伴生的龙子,也有龙的蜕物……」陆七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眯起眼,颇为不可思议地望着沈入忘。 仿佛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沈入忘却是满不在乎地挠了挠停在他肩头的小猫儿,龙猫颇为不乐意地昂起了头。 他没有听到一般,而后转过脸来,笑着说:「刚才陆兄说了什么?」 「没什么,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唯有修了仙学了法术,才能真正掌握住自己的命运,不知道沈公子是不是如此以为?」他的眼神之中带着浓烈的热忱。 「只要是世上之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与困苦,哪有说得那么轻巧,凡人有凡人的烦恼,仙人也有仙人的苦处,再说了这世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公子怕是想岔了。」 沈入忘仿佛想到了自己的师门,神思有几分不属。 小蓬莱当时无比煊赫,在众多道门之中,位列于七大派之外,仍旧有自己的地位,无数人都在猜测小蓬莱是否会晋升到七人之会当中。 紧接着而来的是,雨疏主人被传唤后,身死。门庭分崩离析,而后是诸位师兄弟相继离开,偌大的山门,只剩下那么几个人和惶惶然的年幼弟子们。 若不是有玉皇宫的庇护和秦纨的勉力支撑,恐怕听雨阁早已消失在风烟之中。 但饶是如此,到了这时,也不过是一片被大火焚烧过的荒山。 什么都不曾留下。 神仙?神仙一般的人物只要有七情六慾就会有软肋,会被人摆布。 凡人是一道枷锁,但天地何尝不是一处牢笼。 人生天地间,神仙也不脱其中。 沈入忘并没有什么这般大的志向。 神仙凡人,又是如何?他想到此处嘆了口气。 「沈公子恐怕有所不知,像是我们京都那儿,有一座宝藏院,里面的和尚的地位,高高在上,甚至连皇帝看到他们门内的小沙弥都要毕恭毕敬,这是何等的权势滔天。 就因为他们是修炼佛法的,宝藏院歷代出过无数罗汉,如今的掌院者更是实力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久,只有这种人才能真正的快意恩仇,执掌他人的生死!」 第91页 沈入忘看着陆七小脸涨的通红,仿佛兴奋莫名一般。 他并没有和他争执什么。 很多道理,并不是局外人能够明白的。 而且,宝藏院。 沈入忘隐隐约约仿佛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坐在一旁,反倒是庆周坐了过来,他抱着一罈子美酒,这些都是自荒山之中,由骷髅寻回的。他也不管这些好酒是多少的年份,一巴掌拍开了封泥,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沈公子,不是我说,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今朝有酒今朝醉,你身上那么多事儿,压得人吶,喘不过气来,何必呢,来,喝酒!」他颇为大方地将酒罈子一递,浑然不记得这些酒本就是沈入忘寻来的。 少年道人一把接过美酒,大笑着痛饮了一口,庆周这个小酒鬼匆忙上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罈,抱在怀中不肯放手。 「你还真喝啊,你喝一口,我就少一口,你这人真的没良心,我只准你喝那么……那么一小点。」庆周伸手比划了两下,打了个酒嗝,半躺在了篝火边上。 「你这个人有时候想的实在太多了,表面上还不显山,不露水的,实际上花花肠子比那边那个公子哥儿还多,这不对。」 「在世上活着,总有那么多纠缠,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就算有的人喝了酒,满嘴的疯话都不见得可信。太多人在无事找事了,不如此,恐怕是否连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都说不准。」 相比于陆七,沈入忘更乐意与庆周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自吹自擂,还是当真有那么几分本事,每每说起话来,庆周总有那么几分透着玄机的意味。 虽说更多的时候,分属于无稽。 「你能活得很久,命数里头都说了,总好过某个短命鬼,不过呢,也不见得说死了就无从抢救,会有转机的可能。你呢,也不一定十拿九稳,也许阴沟里翻了船,有的人苦大仇深,拼死一搏,你就活不下去了, 也许呢,我夜观星象之后的结果,都是错。」他仿佛自嘲一般,也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大笑了起来,居然有那么几分心酸,几分绝望。 沈入忘噼手躲过他的酒罈,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他的颈项流到了他的衣襟上,他丝毫不在意什么。 他们三人自天南海北而来,萍水相逢。 一旁的陆七沉默了许久,也走了过来,他没有与人争抢,只不过提起了一旁堆放的酒罈,有样学样地大口喝了起来,许是不胜酒力,他喝了两口,勐地呛了一下,而后居然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两个正在对饮的人走到他的身旁,陆七已是睡着了,仿佛是个孩子一般,他还紧紧地抱着酒罈。 酒水撒了一地。 小相师直喊可惜,想去夺过陆七的酒罈子,却发觉被紧紧地掐住,根本没法动弹。 沈入忘看着他的表情痛苦无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舒展开来,仿佛是一个颇为老成善良的少年。 这世上都是腥风血雨。 在此吵嚷的三人,各有各的故事。今夜对饮,唯有烈火相伴,火如歌,酒如诤友。 说的话并非告知他人,只是与酒诉说。 过了今夜,无人可知,没人能懂。 而后天各一方,各奔前程。 【??作者有话说】 秃驴和陆七的感情线,之后也会交代的! 第48章 肉身菩萨 ◎他不愿小师弟如此,不愿他挟着悍不畏死的心态,过完一生。◎ 一夜无仇, 一醉方休。 等沈入忘从横七竖八的骷髅与少年的大腿之中甦醒过来,面前的篝火已经烧尽,出现在他眼底的是一个骷髅头, 此时他的脸上带着好奇与迷惑。 可少年人却「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而后惊恐不安地往后缩了两步,勐然想起这不就是自己召唤出来的走狗,不由得心生羞恼。他低声叱喝了一声:「在这儿作死啊!通道挖穿了吗?」 他一惊一乍, 声音远播, 反倒是将原本还在打着小盹的二人一併吵醒。 庆周揉着眼睛, 走到了他的身旁, 打了个哈欠说道:「沈公子发生了何事, 你怎么这般生气?」 「手下走狗不听话也不老实, 叫他们挖隧道却在这儿偷懒, 实在可气!」 「通道昨夜不就挖通了,我瞧你睡得急,便没有与你说, 喏。」陆七理了理衣冠, 走到一旁正在喷涌的地下水泉边上,洗了把脸。 他是富家公子素来喜洁, 便是在这种昏天暗地里, 都得保持衣衫整洁,面容清晰。 他朝着不远处的一方努了努嘴。 沈入忘已是瞧见阴风阵阵,原本被淤泥和大石堵死的路径,早已重见天日, 两具骷髅正四肢张开, 大大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仿佛这一番劳作掏空了他们的身体。 小道士走上前去, 随意踢了两脚,见得山洞贯通也不好太过苛责,只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也只能和自己生生闷气。 沈大道长自然是知道自己,偏生不喜欢那种将一切事情办得面面俱到的角色,每每遇到只能哑口无言。 他不是本事出众的人,反倒是有几分丢三落四,秦纨总说他马虎,不将面前情事当做负累,日日夜夜,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 「大师兄,你过得太过严肃,会不会太无趣。」他那时候坐在山道边的大石上,朝着石头下方的秦纨说话。 第92页 衣袍干净的道人收拾了几个剪径的毛贼,正拍了拍手中的尘土。 他自然知晓,这些闻风而来的小贼都是沈入忘的杰作,小师弟向来招摇过市,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人生如逆旅,嘻嘻哈哈的一辈子就过完了,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他少有对沈入忘说重话的时候,只是素来看不惯他这般模样,但此番说出,乃是实在怕了他将自己视若无物,恣意戏耍,好似他沈入忘的命便不算是命一般。 他太喜欢身处险境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秦纨并不觉得他有如此情趣,更多的是一门心思的赴死,总有一股子自毁的心性。 他曾经经歷过沈入忘最为悽苦的日子。 那时候的少年沉默寡语,骤然失掉一切,他的双眸里满载的是无神和绝望。 那是一双就连素来成熟的他,都畏惧的眼睛。 仿佛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他不愿小师弟如此,不愿他挟着悍不畏死的心态,过完一生。 他希望沈入忘「怕死」。 只是事与愿违。 沈入忘从大石上跳了下来,而后随手抄起一柄贼徒的铁剑,放在手中把玩,而后一掷。 「不知所谓,也总比成日唉声嘆气来得好些。」 …… 如今的他站在洞穴口,打了个响指,从他身边猝然之间亮起了两盏明亮的火光,他无从畏惧地踏入了山道之内。 庆周和陆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得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这条山道很长,不知道是修建于何时,到处可见丢弃在地上的矿工工具,一些木头手柄早已腐朽。 「沈公子既然要前往黎山城,陆某有些话也不得不提前与你说明。」陆七跟在沈入忘的身后,他俊俏的脸庞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有几分鬼气森森。 「黎山城经年变故,其实已经是一座空城了,而且,不知道为何,自数年前起,黎山城中从未迎来过太阳。」 走在前方的沈入忘停下来脚步。 「除了在大灾发生前逃出黎山城的百姓与世家,所有人均是一夜之间死去,黎山城大门也被一股极为神秘的力量封锁,怀远郡周边大城的百姓都称之为『鬼门关』。」 「陆七你不是黎山城人吧?」 「我来自京城,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曾经帮人刺探过黎山城之秘,而且,不久前才受僱于人,这伙人就藏身在黎山城外。」 陆七也知道再掩饰,恐怕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与其如此,不如和沈入忘开诚布公。 「有一种说法,说是那些枉死于黎山城之中的百姓,怨气不散,遮天蔽日,使得黎山城进入了永夜,而且这些亡魂将整座黎山城,布置成了一座巨大的迷阵。」 一旁的庆周喃喃自语道:「尸骨迷城……」 三人交换着手中的线索,不知不觉间,这条山道已是抵达了尽头。 三人都看到了一道已经破败腐朽的木门,出现在了道路的终点。 陆七和庆周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反倒是沈入忘浑然不觉间,伸手往木门上一推。 巨大的木门发出吱嘎地一声巨响,伴随着毛骨悚然的风声,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却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门外仿佛点燃了什么,正散发着淡淡的微光,而更为惹眼的是漆黑如同泼墨般的天空。 甚至没有一颗星辰。 「应该是到了。」沈入忘走南闯北,也是头一回到达这么诡异难测的地界,但既然已经来了,哪有什么畏缩不前,他一个健步冲上了出口,而后轻巧地一跃,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只是周围的景象,却让他有那么几分诧异。 「嗒……嗒……嗒……」 他看到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这在沿海一带并不稀奇,只是诡异的是,这些院子的围墙不过齐腰,便是连三岁小孩都可以轻松翻越,就连位于他身后的陋室,也只看看容纳他的身高大小出入,若是挺直了背嵴,都可能会碰到屋檐。 而且,不知道为何,从这个院子的主屋,正不断地发出敲击木制品的梆子声,还有那些燃烧的蜡烛,光线无法扩散,仿佛被隔绝在了一个特定的空间之内似的。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看到光照在他的手背上,犹如被一柄利刃割断,再也无法前进半寸。 正当他左右张望的时候,从洞穴口努力爬出来了两人,其中一人骂骂咧咧,而另一人则忍不住出声抱怨。 没有风。 沈入忘伸手试探了两下,却发现就连风好似也被静止在了这里,他向外看去,只看到的是一片模煳的黑暗。 但似乎,在这片浓郁到根本化不开的黑暗之中,还潜伏着什么令人恐惧的怪物,正在阴影之中,瞪大了双眼,随时可能冲上来咬断众人的脖子。 他没有贸然往外走去,反而是退到了两人身旁。 陆七正在臭骂道:「真特娘的晦气,本少爷这辈子和寺庙犯沖,怎么就进了个这么的破烂玩意儿里。」 他指着主屋更是破口大骂:「兀那腌臜东西还敢在里面装神弄鬼,你们醒世宗的破庙小爷拆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还怕了你这么个小门小户。」 说罢,更是气愤不过,抬脚便要往大门口踹去! 沈入忘连忙上前拉住了这位纨绔公子哥儿,皱着眉说道:「这里每一个地方都透着些许诡异,别惹是生非,你说这里是醒世宗的地盘,你可有把握?」 第93页 「自然有把握,那帮贼秃循规蹈矩,这四根蜡烛便是证据,这种分列于四角的摆放法,名为『永生炬』,乃是他们醒世宗的独门秘法,醒世宗的人都说,这东西乃是他们的引魂灯,只要有这玩意儿在,他们的信徒哪怕在幽冥也可以醒转过来。 跟着这道光返回人间。这是醒世宗的招牌,我如何不识得?」 说罢,他趁着沈入忘正在思索,已是脱了他的控制,他少年养尊处贵,倒是有几分蛮力,此时沈入忘也来不及阻止他。 少年陆七已是三步并两步冲到了正堂门口。 他可没有这么多顾忌,在他生命之中,无论是谁,都没有醒世宗那般与他有生死大仇,他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些木鱼响,听闻那些诵经声,心头就会有那么几分烦闷。 若是见得佛祖金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便是要将这虚情假意的神,一把拽下神坛,打碎他的泥身方才罢休! 他往日见着了这般小庙都是这般,那些小沙弥与比丘众看到他总是畏惧,便是连寺院里修炼的僧侣也都对他退避三舍。 如今更是进了一座无人看守打理的小庙,他想起了那一张脸,与阴阳两色的双眸,一色如天空,一色如琥珀。 他心中除却厌恶,还有深深的恐惧。 那是一个可以对自己生杀予夺的男人,可不知道为何,往日里的陆七,虽然也会畏惧,可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了那人的模样,就连他孱弱的灵魂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他大吼一声:「鸠摩罗!」 抬脚已是踹在了正堂大门之上,木质的大门本就不甚牢靠,半扇倒卧在地,而另一边则直直地飞了进去,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而三人往大堂之内看去,均是瞳孔放大,一脸难以置信的恐怖表情。 在神位之上,并无泥胎。 只有一座肉身菩萨,獠牙交错。 【??作者有话说】 在尸骨迷城里,大师兄就会稳定在线了。 第49章 克尽天下,不舍克你 ◎克父母,克养父母,克发小玩伴,克父老亲朋,克师兄,克师侄,克师父,克……秦纨◎ 菩萨宝相庄严, 面含慈悲。 但她的皮肉却有血有质,甚至比最稚嫩的少女都显得剔透。 上面一根根细若毛髮的血管若隐若现,而晶莹的胴体更是犹如透明一般莫测。 菩萨慈悲, 少女曼妙。 配上的却是青面獠牙, 狰狞异常。 她的手臂上握着一只小槌,正轻巧地敲击着面前摆放的木鱼。 三人听闻的诡异的敲击声,便是出自此处。 木鱼隐在黑暗之中, 仿佛有一阵阵黑烟升腾。 圣洁无暇的菩萨, 如今却不着寸缕。 这等香艷的景象, 看在三个少年人眼里却一阵阵的战慄。 而沈入忘等人此时也看清了那只木鱼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死人的头颅, 外翻着牙齿, 空洞的眼眶。 浑身上下, 仿佛被吸干了精气, 枯萎了下去。 见识过此处的邪门,沈入忘反倒是觉得不离奇了。 「陆陆陆陆公子……那个醒世宗里的菩萨都长这模样?我瞧着醒世宗也不是什么正经门派吧……你不是有大能耐,快上……上啊!」庆周的声音抖得厉害, 连日饮酒没有让他长半点勇气, 反倒是得了个一紧张手就抖个不停的坏毛病。 沈入忘看着血肉菩萨,这尊造像的长相, 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黑庙遇上的那些诡异庙祝。这肉身菩萨透着一股摄人的邪气。 世上最为宝相庄严之物, 生出了人的血与骨,有了与常人无异的肉。 却变成了世上至邪的怪物。 即便如此,隐隐约约之中,沈入忘又觉得这东西才是他们在这里, 安然无恙的关键。 一旁的陆七却被庆周鼓动, 他本来夸了海口, 到了此时, 被庆周一激更是下不来台,来时路上,他和庆周喝了不少酒,酒壮人胆,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他自一旁抄起一根木棍,便心急火燎地要往里闯。 沈入忘一把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别冲动!」 陆七刚要再说什么,躲在沈入忘肩头的小猫儿跳到了地上,也冲着那肉身菩萨龇牙咧嘴。 而就在这时,那尊肉身菩萨却在默然无声间,缓缓地流下了一行血泪。 这景象诡异异常。 「这是天黑月破,烧高香佛祖也掉腚,神像流血泪,这里到底是镇的什么东西啊,这是大凶之兆啊! 莫不真是尸骨迷城,糟了糟了,这下坏了,我这是老母猪自个儿往屠户家赶,明摆着找死啊,早知道就听师傅的话,在山上学学占卜了,就为了几口酒,把自己小命给搭进去了。 师父啊,徒儿还没来得及给你养老送终。 阿黄啊,我给你藏的两块腊肉,在后山小树林的那棵树下,你福薄缘浅吃不上了啊!」 庆周一看菩萨流泪,嚎得比谁都大声。 沈入忘倒是听到他之前已是提到了两回「尸骨迷城」,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而后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掰质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入忘觉得作为一名专业级别的神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远远不够,还要懂得各种奇闻异事,以及山海秘闻。 不然,怎么和那些愚民蠢妇侃大山,还能把他们忽悠得七荤八素,何况,庆周之前能够破解牵丝岭的迷阵,已经足见他并非是混吃等死,误打误撞。 第94页 「沈公子可知道,肉身菩萨是怎么回事?」 「不知。」他暗自腹诽,若是我知晓,如何还会问你? 「菩萨座像乃是世上最是辟邪之物,而且此物吉祥,不容邪魔侵蚀,但唯有一种情况之下,圣洁无双的菩萨也会坠入魔道。佛门有一言,『割肉饲鹰』,也有一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门大贤身替众生沾染因果,菩萨亦是如此,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肉身菩萨乃是天然形成的魔物,以佛身入魔,吸纳周围的尸骸化作的佛像,以无上邪气镇压一方天地,使得邪魔不在天地间作祟。这东西我只耳闻过,从未见过,此地的尸气要重到什么程度,才会有肉身菩萨显现? 天知道!何况,还有被视作大凶的菩萨血泪。沈公子,不是我说,这次我们真的死定了!现在回牵丝岭,可能还有救!对,回牵丝岭!」 说着说着,小相师已是找准了机会就要往原本的通路里钻,却被沈入忘一把拽住衣领,扯了回来。 「还有尸骨迷城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邪门的词句,庆周哆嗦了两下,随后用颤抖的语气说道:「恐怕这就是这里发生这么多诡异难测的事情的罪魁祸首。 尸骨迷城是一种法阵,但他也是天然生成,说是天地间的杰作也不为过!这世上有很多城池遭遇过灭顶之灾,屠城十日不封刀更是时常摆出来的一个字眼。 上万人被杀,城市沦为空城,无数人的怨念聚合在一处,在机缘巧合下,就会演变成一座由无数怨灵形成的城池。 往常阴气缭绕,十年之期便可以化解,自然生灭。 但这些怨灵一旦被什么强大的东西镇压住,无法外出害人,阴气不散,遮盖天幕,而那个强横的玩意儿也无法脱离出去,一来二去,两者互相牵扯,便成了个不死不破的局。 虽然这地方邪门的很,但无法影响外界,只是内部成了一处被各种力量扭曲了的禁地,从来都是只有进没有出,这里的尸体和亡魂都会竭尽全力,阻止我们离开这里的,沈公子,陆公子,趁着现在还能走,我们快逃吧!」 沈入忘也是乍听这种说法,他为之一愣,但想到了什么。 「这么说来,龙池还当真就落在黎山城之中了?」他喃喃道。 他原本对此有几分怀疑。 但能够压制住十万亡魂与遗骸的,除了龙池,恐怕世间便无他物了。 「我的大少爷诶!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龙池,龙池!那也得有命去才成啊!」庆周哀嘆道。 「不是我们不想走,恐怕如今我们已经走不了了。」陆七踢了一脚那块木质的大门板。 三人看向他,只见那道原本开启的门户,此时已经变得漆黑,而且渐渐地就与整个地面融为一体。 「尸骨迷城,有进无出。」沈入忘冷笑了一声,他自然是知道,这种充满了怨灵的地界,自古以来都寓意不祥。 但对他来说,任何地方他来去之间,都安之若素。 在得知秦纨还能活蹦乱跳之后,他心头唯一的不舍忽然就此放下。 他是世上无根之人,是落鸿山上的小蓬莱给了他最后的庇护。 蓬莱已远,斯人消逝。 那么他也该独自走往自己的终点,哪怕以死成全。 自己大概是个浑身灾厄之辈,走到哪儿都会给别人带来不祥。 克父母,克养父母,克发小玩伴,克父老亲朋,克师兄,克师侄,克师父,克……秦纨。 或许当真是秦纨自己自找死路呢。 可说不好。 「既然来此,便要以搜寻龙池为己任,诚然危机四伏,可能再不能脱困,但对于你们同样是一种机缘。」 沈入忘笑了笑,犹如清风拂面。 他指了指黑暗里的一处景象,而后说道:「龙池是与这些幽魂对抗的关键点,只要其中任意一方的力量削弱,这种脆弱的平衡被破坏,那么这座尸骨迷城也将不攻自破。 至于你们,或者我,说不定也能得到想像不到的好处。」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蛊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敷衍,好似一个人在说,你们爱信不信。 他和两人打了个招唿,已是抬腿往门外走去,无论如何,留在这里并不是办法,总得出门一探究竟。 「我和你一起去。」陆七应了一声,只是他脚步更快,已是踹开小门,一脚踩入了黑暗之中。 可他一下子停住了,脸色更是成了菜色。 「怎么了……」沈入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低头朝他双脚的方向看了过去。 陆七的双脚被三四只露出骨头的诡异手臂狠狠抱住,一阵阵腥臭的味道正从那里传了出来。 仿佛发现有人正在窥探,那些个死尸居然抬起了头,露出已经腐朽破烂的大嘴,想要将陆七一把拖入黑暗之中。 小道士掐了个法诀,一只空出来的手拽住公子哥的背嵴。 「走!」 将他拽了出来,随后朝着地面一指,一连串火焰已是从地面飞腾而出,那些死尸哭嚎之间,往黑暗之中缩了进去。沈入忘趁着光亮,往两侧看去,他们的面前是一条由尸山血海组成的巨大陋巷。 也许是这里的动静太大,无数的尸体组成的浪潮此起彼伏出现在了这条街上,仿佛陆七的贸然踏入把城中的尸魔都召了起来。 第95页 木鱼敲击的声音却越发急促。 沈入忘咽了口口水,往日里他也不是没有做过替人驱邪捉尸的勾当,只是这次这尸体有点太多了,而且他也没有想过,居然会有这么兇险的景象。 他本以为所谓的尸骸,应当分布在城市的角角落落,谁知道这些怪物都已经凝结成了一个整体,攻守一体,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怪物。 实在不行,又得背水一战了。 他嘆了口气,拉着两个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的人急匆匆地往后退了两步,可那些尸魔却毫不留手,巨大的尸骸人立了起来,在黑暗之中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跟我来……」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尸魔的肚子里沖了出来,他一把推过三人,往身后有肉身菩萨的主堂里沖了进去。 旋即,沈入忘听到一声巨大的关门声,眼底尽是黑暗,耳旁木鱼敲击的声音越发急促,如同暴雨一般落在主堂之内,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周末啦,周末快乐啵! 第50章 白氏山城 ◎从那天以后,与少主的约定,就成了白羽一个人的秘密◎ 怀远郡之内, 有一座城池比之现在的郡首干元城更为庞大,而为世人所熟知。 黎山城。 只是随着一系列的变故,这里渐渐没落了下去。 没落到甚至不再有人记得, 曾经这座城, 还叫做「白氏山城」。 永夜之下,此时的山城,有人在城墙上徘徊着, 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已经化为鬼蜮的山城之中究竟待了多久, 究竟是如何活了下来。 渴了, 便喝腐坏变质的血。 饿了, 便吃尸首上仍旧附着的肉。 像是一只野兽, 本能地在这片大地上, 活着。 对, 活着。 他是这座尸骨迷城里,唯一的倖存者。也是这里唯一的活人。 他叫做白羽。 是一个连自己的年纪都已经彻底记不清了的少年抑或是青年。 是一个甚至称不上人的……怪物。 白氏山城,有一个煊赫的过往, 在他的记忆里, 那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富有到足以坐拥天下,势力庞大到黑白两道无人敢忤逆。 他们是众多道门门阀里的一个, 也是七人之会里某个组织的附庸。 身份显赫, 血统高贵,甚至有人说,他们乃是东方鳞族之后,种种传闻和光环都出现在了他们这个曾经世代隐居的家族之中。 那时候的白羽。 不过三岁。 黎山白家。 他的家族有着这样的名字。 白羽的童年是在一间高门大宅之中度过的, 他是白家旁支的少爷。 他的父母替本家做事, 打理偌大的家业, 兢兢业业, 也为家主器重,故而得了赏赐,被安排进了白家祖宅之中居住。 白羽不喜欢这里。 五岁之前,他和很多城中的孩子一起成长,他们在田埂上疯跑,在林间追逐打闹,撞得头破血流,还满地打滚,笑得没心没肺。 五岁之后,他的生活只剩下抬头便可以望见的四角,还有悬挂在屋檐上的黑色风铃。 他时常独自走过整个大宅,偶尔可以看到几个人行色匆匆,他们并不说话,在这座古老的宅邸之中,依稀间,有着这样那样的规矩,诸如食不言,行不语。 他静静地看着。 白家本家的人都很怪异,听人说,他们的修为很高,高到深不可测,为人却都很是怪癖,一个个在白羽看来,更像是一只只潜伏在古宅之中的厉鬼与怪物。他们既不能见光,也不能暴露在人前。 父母总是告诉他,不要去轻易招惹这些人。 他们一言之下,就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小命,生杀予夺,就连这座山城里的一城之长都得听他们的号令。 杀了便是杀了。 又能如何? 白羽见过很多人,渐渐的,他也习惯了那些人的存在。觉得,或许白家人都是鬼变得,需要如此这般昼伏夜出。 可某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在那些人里唯独只有这一个,他觉得很特别。 那是一个留着银灰色头髮,纤细的人。 白羽不知道这个人在家族里到底是什么地位,只知道所有人在它面前均是毕恭毕敬,有些奴僕见了都要跪倒在地,三跪九叩,称唿它为「少主」。 久而久之,白羽也叫它「白少主」。 相比于其他人的阴翳,少主却如初生的旭日。 白羽不止一次,在天井看到它坐在摇椅上,少主的腿上盖了一张厚厚的毯子,晒着和煦的阳光,无所事事地编织着什么。 白羽躲在立柱后偷看。 少主将手中的东西提了起来,仿佛有穿堂的风偷偷经过,吹得那东西叮噹作响。 而白羽此时方才看清,那是一串洁白无瑕的风铃。 与那屋角的黑色疙瘩仿佛是一个模样,只是它会唱歌,会迎风起舞。 而黑色的却什么都不会。 「小傢伙,过来。」 白羽那一日像是往常一般偷偷躲在那儿看他,临走之际,却听到了那少年的唿喊声,白羽不知所措,也不晓得该逃向何方。 父母交代和举例的惨状,都让白羽一颗心攥到了嗓子眼里。 不想死,绝对不想死! 第96页 可一股柔和的力量却轻巧地把孩子带到了那人的面前。 「你好像很怕我?」少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这声音比那风铃都要悦耳几分。 听得白羽都有几分痴了。 他很怕这个被称作少主的人,因为每个在白氏大宅之中,位居于高位的人,在父母的口中,都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妖怪。 「是……是的。」他犹犹豫豫地回答道,换来的却是少年的爽朗的笑声。 它的笑声里不掺杂任何的负面情绪,仿佛可以荡涤人的灵魂。 「别怕,拿去挂上,我给你变个戏法。」 少主仿佛唯恐他就此离去,便手把手比划了一个「顷刻花开」的法门,白羽头一回看到如此精妙的法术。 在此之前,他看的多是走街串巷的卖艺人,那些以虚妄代替真实的技艺,他往往不屑一顾。 但他看到少主手中的那一捧泥土,看着泥土里生出芽,而后长成一株亭亭玉立的花。 又在它掌中迅速凋零。 少主的神色仿佛有几分不愉,但又即刻消散。 「以后这个家,由我来当家做主,倒是要将这些风铃挂满整个屋子才好。」它那么淡淡地说道,白羽忙不迭地点头,而后与少主告别,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了院子的尽头。 从那天以后,与少主的约定,就成了白羽一个人的秘密。 他替少主把白风铃挂满了天井。 那时候的夏日,白氏的祖宅再也不是万籁俱寂,风吹之后,叮噹作响,悦耳动听。 每当此刻,少主总会仰着脑袋,露出它白皙犹如天鹅一般的脖子,而后晒着太阳沉沉睡去,而白羽总是挑这个时间离去,唯恐惊扰了少年的休息。 日子日復一日。 生活仿佛是一泓不起波澜的碧水,在偌大的庭院里,白羽每天都会见到那个躺在摇椅上的少年,它总是波澜不惊地在那儿独处。 仿佛一切都难以引起它的注意。 直到有一天。 白羽蹦蹦跳跳地在前厅游玩。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这是父亲早上告诉他的言语,父母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这让白羽觉得可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字。 那是红底黑字的「寿」。 是否是家主要过生辰?那确实是一件大喜事。 白羽从没有见过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主,但他也知道只有家主长生长存,他们的家族才会蒸蒸日上,绝不衰弱。 他恭恭敬敬地对着那个「寿」字行了一礼,在心中默念的是,家主老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天的白家大宅,再也不是只有那么几个人冷冷清清的模样。 从门外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不知道身份的人,他们有的衣着华贵,有的穿着古怪,还有几个孩子还藏在宾客的人流之中,他们发现了白羽,还俏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那是热闹的一天,他也看到了少主。 今日的少主却与往日不同。 它穿了一件黑色的羽衣,头顶戴了一顶奇怪的冠冕,不知道为何,所有人见到了它都行了一礼。它今日没有招唿白羽,甚至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用手托着腮,眼神之中充满了不耐烦。 它修长的手指挥了挥,众人纷纷拜别。 白羽不经意地看了它一眼,它有一双深紫色的眼睛。 白羽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哪怕曾经的少主,都不如如今的它魅惑众生。 「尔等跋山涉水,歷时数月,拜访我黎山白氏,某在此先行谢过了。」它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会猎之时,已经不远,尔等为何而来,某早已洞悉。」 「东主,小的愚昧,不知何时可以开启山庄?」 「咫尺之期。」它拍案而起,满座宾客无人敢出声质询,只能看着它震动衣袍消失在了宴会之上。 白羽满头雾水。 只是,自从那天起,谁也没有再见过白少主。 仿佛这个人本来就不存在于白家老宅之中一般。 白少主消失的那一日,黎山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白羽看着父母在屋子里整理衣装,一边说着近些日子来发生的一切,白羽心不在焉地坐在床边,却听到的是父亲紧张地对一旁的母亲说:「孩子他娘,你听说了吗?城东又死了很多人……」 这样的传闻,白羽近来听了很多。 仿佛是有人在各处杀人如麻,黎山城里的居民不少都遭了殃。 这些人都视白家为靠山,所以出了事首先便来寻白家的庇护。 只是往日里收人钱与人消灾的白家这次却没有如约出面,反而是将出手的时间,一拖再拖。 而行兇者反而是变本加厉。 白羽有一个好友。 他那时候还住在白家大宅之外,总是有不少朋友,有一个与他同样都是白氏的宗亲,不过她却没有与白羽一般好运,至今都仍是住在城里的小巷子里。 她家人在白家做工,便时常会过来与白羽说话。 那一日,他趴在窗台,那个小小少女走了过来,趴在窗台边上,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珠子转动了两下,随机问道:「你知道最近城西来了个新的马戏班子吗?」 白羽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过是来自父亲与母亲日常交谈之中的只言片语,至于其他,他一概不知。 第97页 他顿时便来了兴趣。 那少女与他说道:「里面有会喷火的西域人咧!还有这么大的怪兽。」她伸手比划了两下,扯着自己的小裙子,滴熘熘地转了一圈。 「我们什么时候也去外头瞧瞧?我看这里,闷得发疯,一点都不有趣!」 【??作者有话说】 虽然卡文很难过,但是今天的火锅很快乐! 第51章 替我牧守这座城 ◎而他成了一个连孤魂野鬼也都不如的守门人。◎ 那也是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晚。 那是白氏山城之夜。 他依稀知道, 在那一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大事,继而改变了众人的一生。 只是之后的事情已经模煳不清了。 白羽只记得,那个少女裙摆摇曳, 他第一次抓住少女的手掌, 那么轻柔,那么脆弱,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握碎在了掌心。 还有的就是, 那出马戏很是精彩, 那是一支穿过大陆, 跋涉万里的马戏团。 只是那一天之后的一切, 他却无论如何都记不清了。 白羽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相比于从前, 此时的他, 手掌上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有的是被利器割伤,而有的则是被各种野兽亦或是尸魔噬咬。 当他再次甦醒的时候。 周围已经变了。 曾经熟悉的街头巷尾,与那栋庞大的古宅, 在他沉眠之中, 变得面目全非。 他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大道上,两侧的是倒毙的尸骸, 他看到的是妇人临死前拥抱着自己的孩子, 而孩子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了人世。 他看到了小巷里,从里面不断往外奔跑,却被灾厄缠住, 最终无法脱身的居民。他们最终都不曾挣脱命运, 死于乱世的洪流之中。 一排排的屋子被天火点燃, 在烈火之中, 这些废墟抵达了永生。 他茫然地就像是飘荡在废墟里的孤魂野鬼,火光沖天,他看到了无数的游魂还有不屈的厉鬼,在城中不断咆哮。 白氏山城已经变成了一个乱葬岗。 他本能向着白氏老宅走去,他走得很慢,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想去验证自己恐怖的猜测。 直到他走到了那栋大门口。 原本高挂在白氏老宅两侧的大红灯笼,此时已经褪色。 只是犹如泼墨挥洒一般,殷红的血迹却都在无声地提醒着白羽,这里发生过的惨案。 有很多人死了。 他走上前,推了一把,那道大门轰然倒塌。 露出的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无数的白氏家僕,无数的白氏子弟,都死在了大院里,无一倖免。 死地。 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仿佛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是怎么了? 白羽麻木的,迟缓的张了张嘴,却毫无作用。 他甚至不知道父亲与母亲,或是先行一步的白少主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生死未卜。 他觉得无穷的绝望正在吞噬自己的周身。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城门外的叫唤声。 那是自不同县城而来的行脚货郎与商队。 而与此同时,白羽听到了一阵阵骨骼碰撞,磕磕绊绊的声音。 面前的尸体都像是被人按下了什么机关,一个个站了起来,他们对白羽仿佛视若无睹,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 他想起少主它曾经在无意间说起过。 「这世上有尸魔,行尸走肉,他们以活人的气机为引,伺机而动,遇人便扑咬,他们力大无穷,刀枪不入,极为难缠。」 他初始只想躲起来,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哪怕他觉得他还能安好地存活在了人间,是因为这些尸骨感知到自己是黎山城人,才没有贸然对他发动攻击。 哪怕这个缘由经不起推敲。 可他放心不下,他无法就这么置之不理。 他想要上城墙提醒那些远道而来的商人。 他疾跑而去,登上城门。 但任凭他如何吶喊,那些商人都充耳不闻,他们走入了这里,而后再也无法离开了。 这样的事情,在白氏山城演变成如此的伊始,每日都要发生那么一两起。因为白氏山城是一座大城,来往的商贾与客商云集,掮客也喜欢在这里的酒家稍作休息。 但谁也不知道,此时的白氏山城早已成了一个吞噬人生命的怪物。 天地间无人知晓,只有白羽知道。 只是现在的白羽,是一个会说话的「哑巴」。 绝望,痛苦,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 可就在那时,他没来由地想起,少时自己在白家大宅之中驻足的时光。 有一回,他跌跌撞撞地在院子内疯跑,却一时不慎撞上了刚刚铺设的围栏,撞了个头破血流。他哭哭啼啼地穿过迴廊,想要回去找父母诉苦。 却听到它轻声地问话:「怎么了?小傢伙。」 白羽犹豫着回过脑袋,仍是那张温和如许的脸庞,阳光打在它的侧面上,映出的是一地的良善与温柔。 童子拖着布鞋,一摇三晃地走到了少年跟前。 它探过头,轻轻地抵在童子的脑门上,也不顾脸庞上是否会沾染上些许鲜血。 随着它念叨着几句咒文之后,童子觉得自己身上的病痛不再纠缠,就连那些伤口也渐渐癒合了起来。 第98页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调皮捣蛋,但那时候的人们,都纷纷跪倒在我的面前,求着我,巴望着我,不让我出去胡作非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从那时候就在想,我的责任会是什么。当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尽情嬉戏,但没有人告诉我。」 今日的少主,话比往日要来得多。 白羽那么想着。 「你在未来想要做些什么?」它将童子的小脑袋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搔动着他的耳垂。 白羽想了想,支起小脑袋,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仿佛少主也知道这些话,只会给这个童子带来困惑。 它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稀疏不多的头髮。 白羽忽然开口说道:「我想要保护家人!保护白家!想要保护少主你!」 他说完之后,小脸蛋顿时红扑扑的。 而少年听了也是一愣,它满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想的无非是玩闹与戏耍,还有吃不尽的糖果。可旋即它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不小的,也困难的任务。」它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天井外的一方小小天空。 「那就让你替我看着这一座城池,看着它丰荣,看着它一蹶不振,看着它与白氏同生共死,一荣俱荣。」 它伸手点在白羽的眉间,童子昏昏沉沉地自它怀中倒了下去,而后枕着它的肩头沉沉睡去,又是一场好梦。 对于很多人,那是太过普通的一日,阴晴雨雪,一无所有。 但对于天井处的两人,那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只是在当时的白羽的记忆中之中,犹如惊鸿过隙,不留片影。 如今看来,他最终没有守住与白少主的承诺,他的家人走了,不知去向,而这座白氏的宅邸的惨状也说明了,无人倖存。 便是连白少主也不知所踪,消失无影。 如今的他只能守望着这片空无一物的城池。 看着漫无目的,游曳在街头巷尾的尸魔,还有无处哀嚎的幽魂。 与此同生而同消。 他也不知道在白氏山城,他等待了多久。 等来的是一批又一批,自投罗网的商贾,直到数年之后,便是连流浪汉都不再来了。 这里变成了真正的鬼门关。 而他成了一个连孤魂野鬼也都不如的守门人。 「今天城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换了只手,托着腮,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日復一日的生活让白羽变得不大为世人惊扰。 但很多时候,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人误入这里。 之前还有好几伙法师,闯入了这座鬼城,最终不知所踪。 他来不及去警告他们,那些人就消失在了尸魔的包围之中,成为了这些尸魔的养料。他都能听到偌大的鬼城里,响起那些鬼物的狂欢嚎叫。 他们也有太久不曾见到外人了。 「也许是少主保佑,让这些魔物不能就此闯入人间,少主……他真是一个大善人。」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个有着银灰色长髮的少年来。 「情况有些不对。」他看到的是一个个的网格,不知道何时,这里的格局已经变了模样,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守望者,不能干预,甚至不能改变什么。 他看到的是三个少年。 等等……他们要做什么,他们是要离开菩萨的庇护吗? 白羽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在白氏山城,有一伙游方僧人建了一座小庙,一时之间香火鼎盛。而后随着白氏山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里供奉的菩萨也起了异变。 但佛光普照下,仍旧是这座诡异的尸骨荒原之上,仅有的几个安全区了。 他心中慌乱,已是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他必须阻止他们! 那些尸魔对他好似视若无物。 「这群异乡人,都是傻子吗?」他不由得想要大骂出声,但却生生把话语憋回了肚子里。 「都给我滚开!」 很快他已是走到了那条小巷里,几个少年却已是踏入了那条潜伏着无数的妖物的走道里。 巨大的怪物纠集而起,一张张狰狞而充满了痛苦的人脸,依附在巨大的黏胶状的躯体之上,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他闭上眼,快步往三人沖了过去。 大事不妙啊,一定要让他们回到菩萨的主堂去,这样才能阻止那些怪物的袭击。 他狠狠地撞在巨大的尸魔身上,硬生生地扯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他顶在三人的身上,大喊道:「跟我来!」 忽然,他发现,这三个人不再与那些商贾一般,对他视而不见,他们看到了自己?! 可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他多想。 他拽住三人的衣领,勐地撞开了那座主堂大门,黑暗之中,血肉菩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血光。 邪气凌然的屋内,却震慑住了群魔。 他嘆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一屁股坐在屋内。 只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三双带着疑惑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相信我这次师兄他真的快稳定上线了 第52章 极乐往生,不与你度,毫无意义 ◎面色慈悲,宝相庄严。仿佛要就此超度四人,往生极乐。◎ 第99页 沈入忘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 与他们一般无二。 他没有穿着寻常的衣饰,只是简简单单在身上披了一块有着浓烈恶臭的破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在遮天蔽日的永夜之中生活,他皮肤苍白, 像是自尸骸堆里爬出来的丧尸。 此时的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双眸打量着周围的人,像是一只偷偷爬出来觅食的小耗子。 而沈入忘等人仍旧惊魂未定,尤其是不远处的神像邪气凌然。 实在难以让他们放下警惕。 「你们是哪里来的人, 怎么会到白氏山城来, 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这里早就是一座空城了啊。」沈入忘还未发问, 那少年人已经开口说道。 「你是谁?」 「我?」他犹豫了片刻, 仿佛在迷茫什么, 旋即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 哦……我是白家人,不过,这世上已经没有白家了。」他摇了摇头。 「你们千万不要离开这所小庙!躲在这里, 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这里的菩萨会保护你们的。」他指了指神位。 可庆周犹豫地说道:「我怎么看菩萨面色不善的样子啊……」 沈入忘也知道,如今他们身处险地, 这个肉身菩萨既是他们的护身符, 同样也是他们的催命鬼,但两害取其轻,如今他们误入尸骨迷城,几乎每一步都存在危险, 待在这里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 行差踏错, 很可能就会将身边的人一併葬送。 而面前的人却是自称自己是白氏中人。 何宝生的母亲, 那个来路神秘的人不就是白氏中人,但白氏在大兴朝乃是一个大姓,怀远郡之下共有十七城,不会如此巧合吧?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云中郡王的背影,仿佛心头也浮起了一阵阴霾。 无论是自牵丝岭,还是到黎山城,这里有太多阴谋轨迹的痕迹了,沈入忘知道在这样一处绝境之中,想要进行一些谋划,本就是千难万难。 漏出马脚在所难免。 但……仍是不寻常。 「你们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倒是说说看吶,如果可以的话,就快点原路返回,不然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的!」白姓少年颇为焦急。 「我们倒是想出去,但如今返回的路已经被堵上了,咱们都回不去了。」陆七努了努嘴。 「怎么会!原来是这样,难怪每次进入这里的人最终都死在了城里。」白氏少年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还有别的人进入过这里,不过,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有些是商贾,但数年前便不再来了,还有一些都是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有些还穿着道袍,他们仿佛在筹划什么,但更多的事情,我……我就不知道了。」少年的言语有些畏畏缩缩。 沈入忘更是觉得不对头。 他开口问道:「那你知道龙池在何处吗?」 「龙池?什么是龙池?我在白氏山城待了那么久,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白氏少年摇了摇头。 「我无论如何都要去那里看看,你们城中最是繁华,尸魔最多的地方,是在哪里?」 白氏少年一愣,而后低声说道:「那想必是在白氏老宅了……只不过,那里早已废弃,里面我来来去去走过数遍,都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死尸。」 「那之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黎山城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是异族屠城?还是发生了瘟疫?」 白氏少年忽然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面露苦楚。 「我……我也……我也不知道,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死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求求……求求你们,不要再问我了!」 沈入忘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眉宇间多的是几分苦楚,他也无法分辨到底是真是假。 但重要的是,所有线索都在这一刻断了。 一旁的陆七和庆周面色凝重,相比于沈入忘对于龙池之行的必得,他们两个实际上不过是被牵扯进来的角色。 陆七尚且还要为了那么一丝丝虚无缥缈的仙术,庆周纯粹喝酒误事。 如今得知自己已经彻底陷入困境,陆七蹲在还在抱头仿佛承受着巨大痛楚的少年面前问道:「那你在这里守了这么多时候,应该知道,还有别的入口吧?」 「有……但也没有,这里是一处绝地,绝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尸魔只不过是一小部分困难,更多的问题,还在于……地形。为了救你们,恐怕我也出不去了。」他苦笑了一声。 「这里真的是尸骨迷城?那可糟了,这可是天生的奇门阵法,据说踏入这里会被幽魂蛊惑,从而再也无法离开这座陷阵。」 「没错,如果在城池之外,尚且可以俯瞰全城,但一旦进入其中……连我也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变化。」 「等不了了。」庆周还未等白氏少年说完,他忽然开口道。 他颤颤巍巍地朝着众人的身后一指。 众人一时沉默,却无人发觉,刚才还在断断续续的木鱼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回过头。 整座房间里散射着幽幽的蓝光。 那座血肉菩萨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洞,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光线,就这么穿透了墙壁。 第100页 将四人的脸都映照成了诡异的颜色。 「去哪儿了?」 不知道是谁开口问了句,却不曾得到任何回答。 谁心里都没有底。 谁也不知道那个诡异的菩萨到底去了哪里。 也就在这时,众人听到了一阵上下牙齿不断敲击的声音,在沉默的空气之中,极为清晰和骇人。 这是什么声音……没人敢问什么。 而也就在这时,陆七朝着神位下方一指,大声说道:「是那个木鱼!」 原本被当做祭品与木鱼的尸骸! 此时正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脚步不稳,像是随时都要跌倒一样。 陆七慌不择言,但众人的心头都明白了过来,这具尸体和忽然失去踪迹的菩萨有关,甚至是他们找到菩萨的关键!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那木鱼张了张嘴,居然从他的嗓子里发出了一阵连一阵,断断续续的诵经声。 「什么鬼玩意儿啊!」陆七嚷嚷道。 「离那东西远些。」沈入忘和白氏少年往后退着,木鱼行进的速度极慢,甚至有几次,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只是众人听到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 仿佛是盘旋在他们头顶的魔咒一般。 「我师父说过,魔物……都是要吃人的。血肉菩萨本来也是一种魔物,只是她神通大到吓人,而且与佛门有关,极为特殊,所以天下的邪物都怕他。」庆周牙齿打颤,他往日里博闻强识,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善茬。 现在说出来,众人都充满了不安。 「我们退到外面去。」 「大门打不开!」陆七用力拽了一把大门,发现不知道为何主堂犹如被反锁了一般,完全推不开。 「都怪这小子!为什么要带咱们进什么主堂,在外面还有一线生机,现在都得给血肉菩萨包饺子了!」陆七气唿唿地往大门上踹了一脚,却没有带来半点回应。 「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沈入忘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 「这不是我的震天符吗?怎么到你哪儿去了?」庆周仿佛想到了什么,连忙摸了两把自己的身上,却发现此时的自己一无所有。 可沈入忘却没有理会他,他口中念念有词,符箓脱手而出,已是抵达了木鱼的跟前,只听一声巨响,仿佛有看不见的音波缠绕在了那具干尸的身上,但不知道为何,威力强大的符箓,仿佛不曾影响到木鱼的前进。 但他仍是步履蹒跚。 念佛之声越发巨大,而就在这时,沈入忘仿佛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头。 「不应该啊……我师父亲手炼制的震天符,不该是这样的东西啊……一切有形众生,有此存在的众生,都不可能在这张符箓下毫无损伤。除非……除非他不是。」 沈入忘又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箓,他手指轻巧地一点,符箓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将符箓当空一掷,烈火熊熊,散射出无尽的光明。 「他没有影子!」 沈入忘却面色凝重地说道:「他就是影子,是菩萨的影子……」 他们纷纷往天顶看去,只见螺旋状的屋顶中央,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 而在屋顶正中,一个犹如八臂蜘蛛的怪物,正面露诡异的微笑,看着下方的四人。 血肉菩萨。 「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东西。」就连沈入忘也觉得闻所未闻,也只有在这种极为诡异的地方才能诞生出这样的怪物。 不过现在沈入忘却冷静了下来,他绝非是会为之恐惧的角色,也不是轻易就范的人,只要有形有质,便不见得无法对付。 大概是被人发觉了动机,沖在众人的面前的木鱼狂吼了一声,舒展开了四肢,奔跑如电,已经冲到了正楞在原地的庆周面前。 沈入忘一把扯过少年的衣襟,伸手打出一掌,电光闪过,那怪物却纹丝不动,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口浊气,正落在沈入忘的面上。他急忙屏住唿吸。 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头顶仿佛有了一道阴影。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到的是血肉菩萨的怪脸,离他咫尺之遥。 面色慈悲,宝相庄严。 仿佛要就此超度四人,往生极乐。 【??作者有话说】 昨天给猫洗澡吹猫,光荣负伤。小猫咪完成真实双杀。今天废了双手打字,简直就是错别字制造机= =,这一章改了巨久。 第53章 菩萨诞 ◎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敬畏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敬畏的。」 那是一个孩子无忌的话语, 言谈清快,却又充满了智慧。 那是一处漫天星光照耀下的山坳。 少年时代的沈入忘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显得有几分吊儿郎当。 在他们的不远处的是入了夜的福仙镇, 彼时的小镇不过是一个小渔村, 人人朝九晚五,过着简单而充实的生活。 田亩纵横,飘散着阵阵稻香。 这群少年道人的左右放满了村民堆积起来的谷仓。 刻意设置的晾杆上, 还挂着些许咸鱼以及各色的海产。 他那么说着话, 几个师兄弟都围拢在前方。 常剑庭板起面孔, 斥责道:「小师弟, 不可无礼!」他看着盘膝坐在草垛下的七师弟, 他素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典范, 而且师父不曾怎么管理师门, 这一肩的重责就落在了他这个最年长的弟子身上。 第101页 「好了好了,二师兄别忙着生气,咱们都是修道人, 目空一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此时倒是总有人与他唱起了反调。那人衣衫缭乱, 虽是挂了一身道袍,但好似是在地上打滚的泥猴子。 他长得反倒是一张俊朗容颜, 笑起来, 一双眸子弯成了两弧圆月。 「三师弟,往日目无尊长,不知忌讳的,可不就是你?你稍稍敬畏一二, 功法也不会停滞不前了。」常剑庭呵斥道。 叶兴舟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嘀咕道:「不听不听, 王八念经。都这么多日子了, 剑庭怎么还是这么唠叨。」 这里争吵正烈。 「不尊外道便是。」有人仿佛一锤定音一般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沈入忘看了一眼,秦纨此时正拿着长剑轻轻擦拭。 「这世上有很多所谓的神明。魔族有自己的魔尊;佛门也有自己的菩萨佛祖;更别提自人们口耳相传的诸天神明,可这些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秦纨难得提许多的话语,而且是这般大道理。 「我们存乎一心便是了,不必和这些与我们无关的东西为敌,也不必在意他们,若是遇上了,便权当是成道路上的阻碍,一併斩杀便是了。」他将长剑收回自己的剑鞘之中。 诸人不多言语,只是仿佛有了几分明悟,便连一贯桀骜不驯的沈入忘也都上前,拱手行礼。 「谨遵大师兄教诲。」 …… 「这可不是我的神。」 沈入忘擦了擦嘴唇,他素来百无禁忌,从最初的庆周大喊大叫起,心中有的只是不耐烦。 他并非拿血肉菩萨没有办法,菩萨再强不过是泥胎得了灵识,对他来说,只是棘手一些,他怕的并非是这些东西。 只是到了如今,若是再藏拙,恐怕就连自己的这条小命都要搭上去。他心中气恼,他还是伸出手。 他自打在黑庙之中与鸠摩罗会面,从他手中得了全套的传承,原本还算是有些生涩的招数早已融会贯通。 他在龙魂一战之中并未收取全功,便被秦纨搅和,如今他自然是想要找回场子。 他打出一拳,却是正中扑过来的木鱼面门,出人意料的是,刚才还水火不侵的的木鱼居然勐地倒飞了出去。 而沈入忘静静地站在原地,包裹着他的却是黑红色的诡异气流。 原本尚算俊秀的面孔,变得狰狞万分,犹如是来自异界的修罗。 就连站在沈入忘身边的庆周都颤声说道:「这……这是魔功啊!你是魔族中人?」说着仿佛有些难以置信地又掐指算了起来,满头的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而其余几人听闻魔族之名也都变了颜色。 沈入忘却懒得理会他们,他和血肉菩萨就此撞在了一处。 只是思绪飞扬。 「想不想学这个?」他那时候还在山上,曾有人那么和他说着话。 落鸿山,宾客盈门,这里并不会阻拦凡人上山,只要过得了门前的大阵,便都是落鸿山的座上宾。 所以时常会有不知名的闲云野鹤到此驻足,而师父也额外在山间开闢了一处道场,虽是简陋,但也足以替这些同道遮风挡雨。 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红衣公子,他更像是凡间的君王,而不像是一个修道人,在他的腰间别了一个狐狸的面饰。 当沈入忘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演练某个魔术。 沈入忘看着一枚红黑色的球体在他手中忽上忽下,像是有了自己的灵魂一般,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想要触摸那枚法球。 他那么问到,他当即便应了下来。 小道士自小便没有什么师门道理,他觉得好玩便要学,觉得有趣便去做,从来便都是百无禁忌。 他零零星星地学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法门,但始终不得要领。 直到有一天。 那人忽然不见了。 这门本事便在沈入忘的记忆之中缓缓断绝,直到遇到了鸠摩罗。 此时的他举手投足仿佛有巨大的力量,就连肉身菩萨仿佛也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两者交战,居然是沈入忘赶着那菩萨逃窜。 两人在房中追逐对抗,忽然之间,仿佛被沈入忘觑见了机会,他一拳打在肉身菩萨的脸上,顿时那张青面獠牙的脸,居然在第一时间就出现了裂缝。 旋即裂缝居然越来越大,而血肉菩萨也凝滞在空中不再动弹,沈入忘的手缓缓落了下来了,随着佛像开裂,那佛经的吟唱声居然停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那座菩萨的变化。 他正在不断变得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肚子里脱壳而出,这时,他急急忙忙地翻回了原本的位置,盘膝坐下,面色肃穆。 纵横的魔气被吸收殆尽。 庆周咽了口口水,而后说道:「这好像不对头吧……看她这个架势,怎么像是在下蛋……菩萨怎么会下蛋。」 他说到一半彻底不自信了起来,像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说法。 沈入忘也恢復了常态,他皱着眉看着那怪物的模样,渐渐的一个透明的圆球出现在了四人眼底。 「我说肉身菩萨怎么会败给凡人……原来他身体里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庆周继续说。 「那是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庆周自言自语道。 而就在这时候,四人看着那圆球之内仿佛出现了一个人影。 第102页 「乖乖,这还真是一个蛋。可孵出来的怎么会是人。」 就在庆周多言的时候,沈入忘已经一个健步沖了出去,他一拳打出,正命中在球体的正中,可他却面色不定,他看着他的拳头,发觉被人挡在了一处。 渐渐的他听到了蛋壳渐渐破碎的声音,一个少女居然就这么□□的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没成想,公子脾气如此之大,奴家甫一出生便要对我动手,好狠的心肠吶。」 「哟,我不是不知道这蛋里居然可以变出这个如花似玉的小仙女吗?当真是世间怪事一桩,可真是稀奇。」 沈入忘收回了手,看着面前的少女,神色凝重。 但他也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最是曼妙与蛊惑人心的女子。 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浑身上下不着片缕,她有一头酒红色的长髮,此时正湿漉漉地披散在他的身上。 面容妖艷无比。 「这世上还有人能使出这等绝迹人间的魔功才是叫人错愕的怪事,要知道,魔族消匿于人间数十年光景了,不过,既然公子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雠,可否容小女子就此告别?在这里沉睡了数十年了,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她脚步娉婷,站在了沈入忘的面前,虚空一捉,一袭长裙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去哪儿,便去哪儿,我还能拦着你不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身份成谜的少女。 「不过,临走之前,腹中空空,倒是想要向公子借两个血食如何。」 沈入忘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少女已是化作一道青烟,裹住庆周和陆七,顿时消失在了主堂之内,而随着少女的离开,那座血肉雕像居然化作了石头,一寸寸的断裂了开去,转瞬之间,原本还是个怪物的泥塑,居然就此变成了一地烂泥。 「受了近百年香火的菩萨居然……」他看着原本驻足的地方,庆周和陆七消失无踪,居然有几分无可奈何。面前的塑像里漏出了两个清秀的字迹。 「婆娑」 这是那个妖女的名字?他挠了挠头,周围原本散发出来的力量正在飞速消逝。 不管怎么样,这下人可丢大了。 而且,他看了看周围围上来的一个个怪影。 「不好了……血肉菩萨没有了,这里对那些尸魔的震慑已经彻底失去了,可这里,还有哪里是庇护所啊!」白氏少年慌乱地看着周围。 沈入忘扯了他一把,朝着一个方向扁了扁嘴。 少年怀疑地看着那道裂隙,而发现了一个诡异记号。 「那妖女人可不坏,倒是指了条路。」 「你……不怕这是一条绝路吗?」白氏少年犹豫地问道。 沈入忘笑着说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有的话,我听你的,另外都这么久了,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当真失礼了,若是秦纨或是二师兄在此,免不了,又要被他念上一番了。」 他颇为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一旁的少年抬起了头,在永夜之内给与他一个微笑,而后淡淡地说道:「别无他法了。我叫白羽,白家旁支之子,再次见过了。」 【??作者有话说】 嗷嗷减肥真是一件比日万更难的事情了 第54章 死鬼(师兄上线) ◎真要说一句良心不安,莫过于你秦纨◎ 不知何时, 天空之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夜沉如水,雨丝也被浸没成了玄色,打在快步奔跑在街巷之中的两人身上。 随着血肉菩萨的离去, 原本尚且能够给予两人庇护的正堂也变成了一处极为危险的所在, 聚拢了无数尸魔的庭院里,杀机四伏。 沈入忘跨过围栏,击退了一波来犯的敌手, 扯着少年跳出了包围圈。 「白氏大宅在城中何处?」 他沉声说道, 再也不復往日的慵懒与随意。 人命关天。 若是他沈入忘一人尚且好说, 大不了一死。 偏生两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生死不知, 是否真的成了婆娑那婆娘的口粮抑或是为其他不良计策所害。 这他尚且不知。 而自己的身边还带了个少年,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别人去死。 「城中那所最大的屋子便是。」白羽直直地指向前方。 不知道为何, 这里的一切都让沈入忘觉得莫名的不自在, 不似给人类居住的低矮房子,一间连着一间的庭院,格局几乎一致, 都是四四方方, 犹如法阵,在庭院正中点了一盏散发着昏黄灯光的长明灯。 这原来是冥殿啊。 沈入忘忽然反映过来。 活人自然有活人的住处, 那么为了祭奠死人, 人们也会建立起冥宅,以供先人居住。这些冥宅往往是位于地下三尺,格局与人类的居所别无二致,在庭院正中, 会点燃一盏接引魂魄的长明灯。 因为是死人居住的场所, 所以大小往往不会很是考究。 「这怎么和个古墓似的,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还是这些尸魔的杰作。」沈入忘喃喃道。 不多时,一间巨大的屋子已经显露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似是有淡淡的光晕笼罩在这座山庄上。 而山庄的正门悬挂了一块看不清晰的匾额。 仿佛有一小朵乌云紧紧遮蔽住了一切,而就在这时,沈入忘停下了脚步,将少年护在身后,千钧一髮之际,在他前方不足一步的光景,竟然扎满了一支支利箭。 第103页 他咽了口口水,环视着周围,刚想要一方掩体,却看到自无数的庭院之后,响起了一阵阵的马蹄声,还有仿佛阴兵过道的吶喊与咆哮。 「善者不来吶。」 他擦了擦嘴角和眼睛,不让他被雨水侵蚀。 一旁的白羽却看到的是一张天罗地网就此铺设了开来。 这是一支军队。 一支由骷髅,尸魔,幽魂构成的军队! 在两人的周围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的存在,此时的他们手中提着弓箭,亦或是手持大刀,长枪者不绝如缕。 「不知道是谁人的手笔,你们白家还豢养军队吗?想要造反,还是拥兵自重?」沈入忘半开玩笑地说道。 白羽却急忙摇头说道:「我们白氏山城乃是练气士的地界,你要说什么道士头陀之类的很多,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驻军,这些人肯定不是我们黎山的。 可能是外界听闻了白氏山城的异变,特意送来一探究竟,却不慎被山城吞噬的。」沈入忘看了一眼那些个士兵的穿着,忽然说道:「不尽然,不好说吶,不过,这次恐怕我们很难逃出去了。真是个大手笔,还能下这样的狠手。」 而就在这时,一个骑着一匹骸骨大马的鬼影渐渐出现在了他们二人的面前,他穿了一身漆黑的铠甲,身后的披风已经随着岁月的侵蚀变得破烂不堪。 他的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重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眼睛散发着淡淡的鬼火,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你说你之前,曾经来过白氏老宅,没有遇到这些货色吗?」 「没有……后来整个天幕再也没有亮过,因为尸魔的包围,和不少人无意间的闯入,我只能留在城墙上,对城门外守望,再也没有踏入过城中一步。」 沈入忘的眼神有几分发紧。 他稍微清点了一二,这里的亡魂数量接近万数,后续隐没在黑暗之中的亡魂更是不可胜数。 小道士忽然意识到自己踏入了绝地。 有人曾说,行走江湖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復,他往日只当一个笑话,他沈入忘大风大浪一路走过,什么危险不曾他没见过?此时却知道他所言非虚。 只是再也没有人能够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像是一只多嘴多舌的苍蝇。 也再也不会有人来得及替他遮风挡雨。 这世上对你好的人终归是不多的。 他忽然想起师门里最是跳脱的三师兄,曾经在山涧边上,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消失在山林之间。 这世上可有太多的意外了。 一着不慎,自己想要的,别人看重的,都会一去不返。 一点都不有趣。 不过,他到底明白的还是太晚。 他看着周围包围上来的亡魂,他嘆了口气,思索了片刻,想了想……终究还是要奋力一搏罢。他双手搭在身后少年的肩头,大雨把他的髮丝打湿,沾染在了他的背嵴和肩头。 原本还牢牢黏附在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此时也成了一坨浆煳,丑陋地滑落在了地面上,露出他那张原本便倾国倾城的容颜。 「你信不信得过我?」 白羽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数,一、二、三、你不要回头,往后跑,不断地跑,跑回你的城门楼子去,从此之后,你和我便算不曾见过面,两不相欠。」 「跑啊!」 他豁然之间转过身去,红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那些亡魂嘶鸣之中,朝着他沖了过来。 他一拳打出硬生生在后方扫出了一道路径。 「一,总要敬过师兄弟,小师弟无能为力,不能替你们报仇雪恨,还不能去见三师兄那个愚昧不堪的东西,呵,搞不好,还得被叶兴舟那个混帐玩意儿,骂一声丢人的东西!」 他与欺身上前的亡魂缠斗在了一处。 数以万计的士兵,宛若一道洪流撞击在沈入忘身上,他不由得咳出一口鲜血,但双手挥舞之间,仍旧撕开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尸魔之躯。 「二,总要谢过师父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伏牛镇就是我沈入忘的埋骨之地,若干年之后,无人朝拜,无人记得,成就一堆黄土,遗憾来过世间一遭!」 他的背嵴被几个骷髅狠狠击中,他掐指打出一道法印,三只愣头愣脑的骷髅挡在他的身后,为了他拼尽全力。 「三,我沈入忘在这世上对这么多人不起,真要说一句良心不安,莫过于你秦纨,你秦纨这个大混蛋,那年你说不是要保我周全,如今你人呢!往日里油腔滑调,到处现,现在却看不到你人半个鬼影!你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说到最后,少年仿佛发泄一般,冲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大吼大叫。 越来越多自远处袭来的亡魂,往这里挤来,少年只有胸中的悲怆,但很快他却淡然了下来,他其实早已看淡了生死,既然要死,便不要多丑陋,不过是给外人嘲笑的资本。 他在世上所挂念的人,不过那么几个,如今全数说完,已经没有什么话语可以交代。 他肩头的小猫儿落在了地上,他仿佛有几分犹豫地看了沈入忘一眼,旋即张嘴大吼了一声,给周围清理出来一小块可以立足的地界,他耷拉着脑袋,守在沈入忘面前。 少年知道,在之前与山之灵的博弈之中,龙猫逞能般的行径并非没有代价,进入白氏山城之后,他时常昏昏沉沉,能替他扫清一部分障碍,已经是他最后可以做的事情了。 第104页 羞羞看了一眼身后的巨大建筑群,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吟。 但那栋被奇异光芒笼罩着的大宅,却没有一丝波动,他绝望地低下了脑袋。 「你自己走掉应该不难吧……他们应该伤不了你。」沈入忘犹豫着摸了摸他的小脑瓜,羞羞抬头用两只稚嫩的龙角顶了顶他的掌心。 「你快走吧。」沈入忘催促道。 他看着周围的包围网越来越小,而脚下的猫反倒是一脸倔强,他仿佛是下了一个很是不得了的主意,羞羞的背嵴上的毛一根根的倒竖了起来,他的獠牙也一寸寸的变长,逐渐他的体型也像是吹皮球一样肿了起来。 可在某个关键时刻,只听到一声轻响。 沈入忘看到那个原本还呆立在不远处发愣的鬼将军,提起手头的大刀,狠狠地斩在了羞羞撑起的光幕上。 斩击的位置极为毒辣,一下子,原本还在等待变身的小猫,顿时被打回了原形,勐然间吐出一口鲜血。 而沈入忘目眦欲裂,他隔空打出一拳,顿时那个鬼将军被击退了数丈开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缕缕青烟。 「你们这些鬼东西……还真是……给脸不要脸,真是和某人一个德行。」 他满脸厌恶地看了群鬼一眼,他抱起在地上双眼迷离的小猫,而后犹如一阵风般沖入了亡灵群体之中。 他无所谓痛楚,无所谓血肉横飞,无数亡魂在他手下被打得魂飞魄散。 手摺断了,无所谓。 双眼被鲜血浸染,也没关系。 他直直地沖向亡魂的首脑。 可枪阵林立,他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不甘愿! 可他又能如何? 而就在这时,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雨水?远处传来了一阵阵苍茫古朴的号角声。 他看向天空,有人骑跨着什么,降临到了这片已经有进无出的城池之中。 那人衣袂翻飞,青丝飘荡,嘴角洋溢着半抹狡黠的微笑。 他落在地上,抬起手来,开口说道:「师……」 却看到一只拳头越来越大,而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脸上,他隐约间听到拳头主人的怒吼:「死鬼!怎么现在才来!等得我好苦!」 【??作者有话说】 终于上线了!唿! 第55章 我的一见钟情,不外乎是你 ◎你瞧着他一尘不染,可不知道初时他浑身浴血,为了见你还专程换了一件袍子。◎ 「收拾外围的哨卡, 稍微花了点时间,故而来晚了。」 「让你久等了。」 秦纨狠狠抱紧正在不断扑打着的少年,面上露出了几分怜惜的表情。 在他身后是渐渐降落下来的精干武者, 他们穿着只露出双眸的玄色盔甲, 纷纷对着秦纨行了一礼。 「主子,尸骨迷城已破,其他人正在扫荡城中群魔。」为首的一个武者对着秦纨恭恭敬敬地禀告道。 秦纨轻抚着少年的背嵴, 而后笑着说道:「除恶务尽, 不用留在这里等我赘言。」 那几个人纷纷返身上了漆黑的飞马, 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乖孩子。」秦纨小声说道。 他拥抱的少年渐渐停息了扑打, 只留下些许啜泣, 他身上留着许多刀剑造成的伤口, 鲜血四溅,只是此时的秦纨也浑然不以为意,任凭这些血迹擦在他的身上, 将一身青色的袍子染得血迹斑斑。 「好了, 好了,乖孩子。」他像是用哄小孩般的话语说道。 可就在这时, 怀中的少年将之一推, 气鼓鼓地站在一旁,脸上留有的是大战之后的苍白与无力。还有失血过多造成的脚步虚浮。 「你这个……你总是当我是个小孩子,秦纨你这个坏东西!」他伸手指了指秦纨,吐出一口血沫, 随着雨天的沖刷, 消失在夜雨之中。 「我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孩子。」少年公子伸手摊了摊, 仿佛很是无奈。 他的眼神之中多的是些许惆怅, 还有淡淡的抑郁。 「我从来没有,自少时初次见你,我就不曾把你当做一个孩子。」他仿佛追溯起了许多的往事一般。 「转眼十几年。」他嘆了口气。 「你总是自说自话,便是如今做了鬼,还是这般毛病!还是如此喜欢说教,当真丑陋不堪!你以为就你什么都懂,什么都是天下第一,可我就觉得你说得不对!」 他大声争辩道。 他素来和秦纨不对付,但一切都不过是潜藏在暗流之下,他们是师兄弟,他是大师兄,而他沈入忘则是入门最晚的小师弟。 两人关系说简单也复杂,甚至应对方式也多有别扭。 他沈入忘年纪颇小,所有人都让着他,就算是秦纨也最多对他说教一二,而沈入忘也不会过分顶撞他。 曾经的兄友弟恭,此刻的针锋相对。 这场暴雨之中,沈入忘却一反常态,他就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幼兽不断吠叫着。 秦纨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解释什么。 他笑着歪了歪脑袋,随后说道:「那么便换上一种说法罢,小师弟,你可想过什么是一见钟情?」 沈入忘一愣,看着面前的人。 秦纨与寻常的练气士不同,他像一个道人更像是一个贵气的公子,此时的他在风雨之中,仿佛也让雨丝不可沾身。 可面对这个话题,沈入忘却认真地思考了些许,他说道:「既然要我说出个子丑寅卯,你总得说出一个让我认可的说法来才是,自顾自地发问,算是什么个事情。」 第105页 他说这番话,更像是赌气,但面前的少年却笑了起来。 「我?我的一见钟情?」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指点着面前的师弟,而后笑了起来:「可不就是你。」 「啊?」沈入忘一愣神,觉得仿佛是被嘲弄了一般,他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他大声说道:「你别煳弄我了,你觉得这样说话很是好笑吗?」 秦纨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在别的地方所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之后自然有人替我运作一二。我也能一直跟在你身边。」 「你跟着我做什么?」沈入忘的言语也有几分犹豫和侷促。 「我想陪伴你的身边,寸步不离。」公子笑着说道,「其次,你想知道真相,我也想。」 沈入忘看了看远处的府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尸骨迷城就此破去,那迷濛的匾额也露出了他的真身。 上面写了四个大字。 「牵丝山庄。」 沈入忘偏过头去,仿佛有几分不满,秦纨知道以他这样的状态,恐怕无法和他好好交谈什么,但此次他已是打定了主意,结束漫长已久的误会。 他也看着远方的山庄。 「我所说的话,并非是虚言,小时候师父带着我前往各地寻幽访胜,我们走了很多地方,最后抵达的是满是疮痍的伏牛镇,而我也在那时候见到了你。 我与你相逢乃是一桩意外,也是一场天赐的良机。那时候,你不过这么高。」他伸手比划了两下。 沈入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服气地嘟囔道:「没这么矮,你那是胡说。」 面前的公子只是笑了笑,而后继续说道:「我不是个修道的好材料,那时候,居然有了那么几分动摇,师父见你可怜,便要把你带回山门,我虽是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满是欢喜,你可能觉得当时的我不怎么近人情,可却是不知,我心中有多快乐。」 「你……我……」往事一幕幕,在沈入忘的眼底闪现而过。 「这世上,有人寻求长生,有人寻求,有人追寻的是数之不尽的财富,但我什么都不想,我想要的是平平淡淡,想要的是,爱一人,得一所,无他求。 我没日没夜地看着你,没日没夜地将你当做必要的存在,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甚至把原本放在自己身上的重心,都逐渐转移到你的身上去,可渐渐地我发现,你其实并不想要那些寻常人想要的一切,你想要的的是逍遥自在,想要的是无拘无束。」 秦纨扬起自己的脖子,仿佛很是淡然。 「就当师兄我错了吧。」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许是一些含羞的话说得多了,他目光有几分游离。 一旁的沈入忘不曾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大师兄,也不曾多说什么,神色有几分平淡。他忽然开口道:「是不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沈入忘看着空空荡荡的周围,仿佛意有所指,语气之中透露着的是无尽的疲惫和力竭。 「他们可能还活着,只是撑不了太久了。」 「一见钟情的事情,我们不去多说什么,先把他们找出来,或许我才会心安,才能去谈些别的事情。」 「哦……不是你想的那些,你别误会。」 沈入忘打掉了秦纨伸出来的手指,而后冒着瓢泼的大雨,往牵丝山庄走了过去。 「呜噜噜,胆小鬼!胆小鬼!人家喜欢你,你还不敢承认了。不知羞,不知羞!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都替你羞羞啊!」忽然,一个满头斑白的老头子从地面突兀地浮现了出来。 不知道从哪里还蹦跶下来一个形象猥琐的矮小老太婆,她已经没有了满口的牙齿,蠕动着自己的嘴唇,咯咯地直笑,她挤着眼袋,而后说道:「这个小子,怕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哦呵呵呵,毕竟我们少主,长得这么俊俏,还权势滔天,老娘要是年轻五百岁……怕是就要动了凡心了。」 「老太婆你五百年前长得那么丑,就算抛媚眼给我们几个傢伙看都没用啊。」 「咯咯咯,就是就是,不然怎么都五百零七岁了,还是个单身,连个男人都没有。」 「是是是是,叽叽叽叽。」从各处都挤出来几个长相怪异的矮小老头,正围绕着两个少年说着一系列风凉话。 沈入忘仿佛被说中心事,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去,想要踹她一脚,却不曾想,老妇人看上去老态龙钟,却显得极为灵活,她轻松闪过,反倒是从怀里抽出一支拐杖,螺旋向上,已是盘踞在了拐杖顶上。 「哦呵呵,瞧瞧,瞧瞧,这不是被姐姐我说中心事了吧,你瞧瞧,就算是天下俊美的少年人,都喜欢咱们少主这一款,哦呵呵,少年人你眼光可是不错。」老太婆偷偷靠近沈入忘的耳边,随后笑着说道:「你可不知道咱们少主对你得有多上心,这些幽冥铁骑刚一被唤醒,就被他带来带到这鬼地方,连着攻打了十二个时辰。 你瞧着他一尘不染,可不知道初时他浑身浴血,为了见你还专程换了一件袍子。」 「巫姑,不要多言。」一旁的秦纨开口说道。 沈入忘抱起怀中的小猫,他皱着眉头把羞羞递给了秦纨。 「伤上加伤,大师兄,你见多识广,想个办法吧。」他低声说道,仿佛觉得有些不够,他补充了一句说:「他是为了救我,几次三番,落入险地,大师兄,你想办法,救救他。」 第106页 秦纨把龙猫抱在怀里,此时的小猫气息微弱,他看了一眼山庄,并不是那么惊慌。 「也不是全无办法,根据叶兴舟的调查,牵丝山庄里有龙池,龙池可以治癒鳞族与龙子的伤口,哪怕是再重的伤都可以。」 沈入忘似乎还沉湎在过往之中,但他皱着眉头想到了什么,他低声说道:「三师兄为什么要寻找龙池这种地方,他难不成还相信什么脱胎换骨的说法?」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住嘴不言。 秦纨摇了摇头说:「他是为了救一个人,不过,最终功亏一篑了。」 他看向远方。 「接下来的世上有再多的艰难险阻,我都会陪着你去闯,哪怕是死,都无所谓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表白啦!老母亲老泪纵横!大师兄终于可以稳定上线!没羞没臊了! 第56章 师兄为我着道袍 ◎到了如今,却耳鬓厮磨◎ 泼墨般的天色之下, 意喻着种种不详。 未免耽误,秦纨只是和几个老者交代了一二,便跟着沈入忘急匆匆地往白府去了。 「我来之前, 曾问过周围的鬼族, 白氏山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骇人听闻之事,只是经歷过此事的鬼族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新鬼, 他们定居在此不久, 但也能感受到, 此处仿佛在酝酿什么巨大的阴谋, 我们要尽快处之。」 秦纨一边走着, 一边说着话。 「你是鬼?」 「对, 是鬼, 只不过与你想的鬼不一样。」秦纨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和沈入忘解释。他比划了两下:「我是鬼族中人,严格来说,我们是幽冥一族, 居于黑暗, 生于地底,我们的魂魄要比一般人都要来得强大得多, 所以某人一把火把我的尸体烧成了灰烬, 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以魂魄的形态长存。」 说到最后,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小道士一眼。 来了来了,沈入忘一阵头大,就知道这货哪壶不开提哪壶, 以他那个小心眼的性格, 沈入忘早已知晓他是怎么样的人, 所以他一提起, 便小心翼翼地超过了秦纨,快步往府中走去。 至于那时候什么一见钟情,什么私定终身的话语,他全然当他放屁。 秦纨可是个大男人,若是一个与他长相相仿的美人与他楚楚动人地说这些话,他指不定早就心动了。 只不过……嗯,不是这个时候。 又特娘地调侃我。 真当我是好脾气吗? 他气鼓鼓地走在前方,可随着怒气消退,他觉察到丝丝不对。 他进入这个山庄之后,周围的空气仿佛变了,连他都本能地觉得一阵阵的阴冷。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是我不小心把你烧了,你也烧我一把,咱们算两清了怎么样?」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的是一张有些茫然的脸。 白羽。 「小子,你怎么在这里?」他原本已经挥退了他,只是他出现在此处却有些不可思议。 白羽嘴角嗫嚅,他有些不安地说道:「我在那些军人之外,看了一阵,见得局势缓解,又看你们都进入了这里,就跟了进来,白府变化很大,恐怕会有危险……」 「这小子说得没有错,这里酝酿出了一处龙池,绝对不是简单的地方,而且,听这个小子的说法,恐怕龙池是后来形成。」秦纨此时也走上前来。 而就在这时,秦纨皱了皱眉,看向门外,他拽着两人往墙边的阴影处缩了进去。 「有活人来了,人数不少。」他小声对被他紧紧压在墙壁上的少年说道,他喷吐来的热气,让沈入忘颇为不适应,他从未和任何人靠得这么近过,哪怕是男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沈入忘有几分心跳加速,他的气息温和,充满了男性的压迫感。 往日同床共枕,已是极限。 到了如今,却耳鬓厮磨。 「你走开点!贴太近了,我都吃到你口水了。」他低声叱骂了一句,公子哥居然没有半点退却,反倒是更近了一步。 嘴唇上的纹理,已经清晰可辨。他颇有嘲讽意味地翘起嘴角,而后笑着说道:「那得看看,你能吃上多少了。」 「快走开啊。你不走开我便要叫了……」他话还没说完,已是不远处的走道上,出现了几个稀稀落落的身影。 「这些人是……」沈入忘看了一眼,居然发现这些人是自牵丝岭之中就消失无踪的那些绿林人士,他们走在最前头,表情充满了苦楚,面容苍白,仿佛受尽了折磨。 「认识?」 「是在牵丝岭的一些人。我本以为他们已经各自回家了,居然出现在了这里。」他小声说道,此时他也不大在意某人堂而皇之地压在自己的身上,毕竟反抗不得。 至于是不是会反抗着反抗着就觉得很舒服了,那毕竟不在少年的规划之中。 那帮子绿林人士吵吵闹闹地说着话,而紧跟着他而来的是还有一伙伙沈入忘不曾见过的人士,根据他们的衣着打扮,也像是来自不同地界的山贼匪徒,他们带着刀剑和大斧一个个面色凝重。 还有几个则另成一派,坠在他们身后,是几个穿着破旧道袍的道人。 「他们收到的消息够快的,大师兄,才解决掉外围的壁垒,现在居然已经入了城?」「恐怕他们早就埋伏在城中了,像是你们所在的小院,城中共有数座,这座黎山城的布局极为诡异,是由一座座小的,四四方方的庭院构成的,黎山城之前应当有许多道人和僧人盘踞,所以他们建立了不少神迹,这些神迹被当成了庇护所。」 第107页 「我所在的那处地界,镇压了一座血肉菩萨,我差点被他给撕了,他们凭什么……」 秦纨似笑非笑的说道:「凭他们运气好,就你倒霉遇上了这么个怪胎。」 沈入忘一句话被堵了回去。 一时之间也懒得和他争执。 「这些人来这里干什么?」 「恐怕他们只不过是些饵料,真正的正主在他们的后面,而且已知的势力已经不止一个。」秦纨表情轻松,仿佛任何事情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 「那我们三个怎么办?」 「就用你之前用的那一套。」说着,秦纨伸手往沈入忘的身上用力一拽,已是把他那一身不伦不类的皮子扯了下来,随后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取出一套破旧的道袍。 「我替师弟解衣衫,师弟可别不领师兄我的好意。」他仿佛唱小曲一般,兜头将道袍套在了少年的身上。 旋即又取出一件,丢在了一旁的白羽头上,一时之间,小小少年已是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他自己,自顾自地解开衣衫,也不顾沈入忘在场,露出白嫩的胸膛,将道袍披在了身上。 「看什么,还不赶紧换上。」 沈入忘努了努嘴,只好穿戴整齐。 「好了,这么一看还挺像样的,果然是我落鸿山穿道袍最俊俏的门面。」沈入忘白了他一眼。 秦纨也理了个清楚,两人在暗处整理了干净,正当这时,从门外又走进来了两三个人,女人? 沈入忘看了两眼,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会,这些人好像是修道的?」 「你怕不是忘记了,这些人是委羽山妙音宫的仙娘。」 沈入忘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当初在玉皇宫确实有这么一批人,她们不同于一般的道人,门内尽数都是女子。 「不对,大师兄,我记得金不换好像也是委羽山的人。」 「傻子,你能别提那货吗?而且人家叫金无欢!不是金不换。」秦纨翻了个白眼,反倒是沈入忘仿佛扳回了一成,暗自得意。 当时的名士榜上,金无欢稳稳地压了秦纨一头。 秦纨虽是心性淡薄,但那都是暴露在外的假象,也就沈入忘知晓,他最是不喜欢被人压上一头。处处都想要得个第一。 而且还有个理由,秦纨从未和沈入忘说起。 沈入忘与金无欢算得上有数的好友,两人均是道门之中出了名的美男子,且均是脂粉气浓郁。被世人提起之时,总是妒忌两人桃花无双。 沈入忘和金无欢同病相怜之下,两人也曾数度外出喝酒买醉,夜间便宿在酒家船上,好生快意。 金无欢乃是守矩公子,如此之事已是超出了他的底线,但他却甘之如饴。 这件事情秘而不宣,但却是秦纨知晓。 为此,他生了十足的气,便是那几日,沈入忘前来请安,都不曾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 当时沈入忘还当秦纨发了神经,自讨晦气,浑然不曾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此时那几个仙娘也已经走入了府中。 「这像不像是以前玉皇宫的讲师提到过的『府中求玄』?」 「自然不像,只是怎么会来这么多道门中人,不少还是所谓的闲云野鹤,还有一些是小门派的弟子。」秦纨皱起了眉头,他看到的道人越来越多,不少都是曾经他游学时代的熟面孔。 而其中还夹杂着人数众多的武者或是匪徒。 「龙池的诱惑很大。」 「但重要的是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的?」三人整理了一下衣衫,都在头顶扣了一顶斗笠,秦纨和沈入忘在道门之中早已挂了号。 不少人去过玉皇宫的都知道他们的长相,哪怕时过境迁。 三人混在一处,走在一旁,他们尽量避开了那些道人,反倒是混在绿林人之中。 「我去打听打听消息。」说着沈入忘拉低了斗笠,和秦纨打了个招唿,便往绿林人中挤了进去。 「喂喂喂,好汉好汉,你们这么多人,这么热闹,为的是什么事儿啊?」 他装作一副自来熟模样,上来就冲着其中一人搂肩搭背,那是个穿着蓝衣的刀客,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周围的武者纷纷拔刀,警惕着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 「我没恶意,没恶意,你看我都没带兵器。」他说着连忙把双手举了起来,而后展示着自己的腰间。 那些人虽是不曾放松警惕,但至少松了一口气。 「你难不成不是为了龙池出世来的?」那被沈入忘搂住肩膀的刀客皱着眉头回了一句,仿佛这件事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沈入忘笑了起来。 「我自然是知道,只不过,这事儿不是空穴来风吗?怎么流传得这么广,我瞧这一路很多人都赶了过来,还以为是真的咧。」他往日里就在乡野厮混,说起假话来,自然煳弄成真。 「啊?这可是个大事儿,乃是南武林总舵,北方十三会,甚至还有云中郡王府一併颁发的文书做凭证,怎么都假不了!」 【??作者有话说】 白羽:当着别人的面你们俩这样卿卿我我好么,少主救我! 第57章 这可都得仰仗师弟的功劳 ◎秦纨拍了拍沈入忘的背,而后伸手颇为自然地揽在了他的腰际。◎ 沈入忘自前方退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那些刀客便与他称兄道弟,还热情地邀请三人前来作伴。 第108页 沈入忘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一边摸索着下巴, 一边看着老神在在的秦纨说道:「怎么着,小爷厉害吧,三言两语就把话套了个清楚, 喏, 云中郡王府还有南北武林牵的头, 还是会中的红花做保, 这阵仗, 吓死人!」 「这伙儿武林人士自己也在找靠山, 他们也知道光靠自己这大猫小猫三两只想要去龙池分一杯羹, 不啻于痴人说梦。但与道人同行,恐怕就不一样了。 我们三个看上去像是行脚的道士,是他们在往日根本无法企及的存在, 若是搭上我们这条线, 那么他们的把握自然要大上三分。」秦纨笑着分析道。 不过,他斜眼看了看颇为不服气的沈入忘, 旋即笑了起来, 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背嵴,而后说道:「不过,这其中自然以你的功劳最大,若不是你时常游戏人间, 行走江湖, 明白其中的门门道道, 交给我去办, 恐怕不会如此自然。」沈入忘的表情这才由阴转晴,不过他稍加思索,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三方势力,我素来接触不多,除却云中郡王府之外,甚至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这些人要把这个隐秘绝迹的消息传播出去,闷声发大财不好吗?」 三人坠在最后,一旁的秦纨不时打量着正在逐渐远离的门口,一边说道:「你之前用的人皮面具,乃是参照何宝生所作。」他不满地瞅了少年一眼,仿佛是对他自晦容颜很是不乐,见得沈入忘仿佛不当回事,也只得气馁,但还是继续说道:「你见过云中王,觉得此人如何?」 「说不好,但就我看来,是个溺爱孩子到了极致的慈父,只不过,整座云中郡王府之中有许多怪异。 在我看来,最为邪门的并非是这个云中王,而是他院中的摆设还有布局。」 秦纨低着头仿佛在思忖什么。 而沈入忘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不对,何宝生的母亲乃是白氏,他府上的人曾几次三番说过,少年时代的何宝生时常去白氏老宅祭拜白氏,可白氏山城早些年毁于灾厄……」 「也许并非是这一脉呢。」 「不知道哪个白家小姐是什么名讳?」一旁的白羽开口问道。 「不知,但我似乎隐约听闻,这白氏便是在黎山城之中。」沈入忘也有几分不确定。 「那定然不可能,白氏山城虽然以白氏为名,但此处只有一家名为白氏,白氏在数百年前,并非是黎山城的土着,而是外来户,这里并无白氏余族, 而且与王室联姻……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下面的人可是不可能不知道的。」白羽言之凿凿地说道。 「那位白家小姐据说是来自京师周边,倒不是本地来客。」沈入忘根据自己推测的过往,低声说道。 「京师?」白羽仿佛想到了什么,但他不敢肯定,他犹豫着说道:「白少主以前去过京师,但不对,他……应该不是他。」 秦纨拍了拍沈入忘的背,而后伸手颇为自然地揽在了他的腰际。 他的动作很是轻柔,而沈入忘的腰肢有几分瘙痒,他瞪了一旁眯起眼的秦纨一眼,可他没有半点推据,反倒是将五指微微张开,搭在了他浅薄的衣衫上。 「松手。」 秦纨仿佛聋了一般,置若罔闻。 「不管怎么样,云中郡王府牵扯在这件事里,怎么看都不简单。」 沈入忘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片东西,他递给一旁的秦纨说:「我怀疑,云中王可能是在贪图真龙,就因为他那个傻儿子何宝生。」 秦纨不明所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这是龙鳞?」 「何宝生的混帐老爹整来的,怎么样,如假包换的龙鳞,天底下恐怕就没几片,而且就他的说法,恐怕就是从这个龙池之中冒死抢出来的。」 「何宝生是个纨绔子弟,区别于那些公子哥,他不过是有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爹罢了,他要龙鳞,要龙池,他爹就能为了他去整这么一个玩意儿出来,若是何宝生之前甚至提过想要真龙呢?」 秦纨不置可否。 「我又没有爹,我不知道。」 「……别打岔。」 「我寻思这件事,多半起因就在何宝生身上,白羽你说是不是有什么道人来过城中?」 「有、有那么几批道人,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被送出去了。」 沈入忘扒开秦纨的咸猪手,一边将双手托在后脑勺上,漫不经心地说道:「讲起来吧,这世上还有这么荒谬的人吗?」 「自然是有。」说话间,秦纨停下了脚步,他扯了扯两人,都拉低了自己的帽檐。 几个带着佩刀神色凝重的中年人率领着大量的手下武者正快步从外头走来,他们人数众多,一言不发。 并没有多看这三个落魄的道人一眼,反倒是很快走到了前头去了。 「那是南北武林的人。」 「大戏总是要压轴来唱吧。」 「再大的戏也不会有你好看了,接下来,还没到场的应该只有云中郡王的人手了。」 「喏,来了。」他对秦纨的调侃天然免疫,十几年的应对,让他早已练就了一套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秦纨看了一眼远处,之间从外头龙行虎步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着一袭玄黑劲装的青年,可此人长相在沈入忘看来却分外熟悉。 「云中郡王啊……」他感嘆了一二,对于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实际上已经治理云中郡数十年的王爷,他只能说是看不透。而且,作为被抛弃的人而言,沈入忘不知道为何,他从云中王身上能够感受到的是些许温存与父爱。 第109页 那是真实的,可以被触及的,毫无半点作伪的父爱。 他摇了摇头。 「说起来,你知道大兴朝的国姓是什么吗?」 走在大路中央的云中郡王,身后跟着不少带刀的侍卫,还有几个将身子挺得笔直的青年客,他们双手空空,既不像是道人,也不像是武者。 相比于之前的浩浩荡荡,云中郡王府的人并不多。而且最为诡异的是,在他们身后还有八个轿夫,他们几人都提着一个巨大的,犹如棺材一般的木盒,通体玄黑,仿佛任何光线都被一下子吸收了进去,不再出现。 沈入忘倒是很惊奇为何秦纨会有此一问。 他虽然是修真的角色,但并非不问世事。 对于朝廷的消息,也素来在这些道人的听闻之中。 他随口回答道:「大兴朝以周为国姓……」 「云中郡王是先帝十三子,名曰周逸步,也就是步郡王,他的正妻如你所说,姓白,是为白氏。但他的儿子却叫做何宝生,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入忘愣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明明是王室之后,为何会有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名字。 「我素来在中州行走,不少人都怀疑,何宝生并非是云中郡王的亲子,那么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了。」见得那些人走远了,秦纨开口说道。 不过,沈入忘却看到其中一人的耳朵动了动,他慌忙伸手捂住秦纨的嘴唇说道:「你个衰人话怎么如此之多?少说两句能死了?皇家之事,怎么是咱们这些庶民可以随意讨论的?」 看着那群人彻底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沈入忘方才松了一口气,他松开手,却隐约间,觉得有什么湿湿的东西在自己的掌心一划而过。他慌忙拿起来,看到的是单薄的唇齿间。 「嗯,挺好味的。」 「不和你多计较,也许这是人家两人间独有的秘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不是吗?」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秦纨点了点头。 「但终究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点。」 「白氏已经死了,如今云中郡王把所有的动力和指望都投注在何宝生身上,可谓是倾尽了所有。喂,你觉得那个盒子里装的会不会是白氏的尸骨?」 秦纨想了想,看着前方说道:「不大可能,龙池毕竟不能逆转生死,而且他的妻子死了好多年了,都成了一堆朽骨了,白骨生肉,那是神仙手段。」 他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身旁仿佛心事重重的少年白羽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的通路并不长。 随着他们的脚步推移,渐渐的,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的是一棵棵的植被,但进入他们眼帘的并非如此简单。 而是一大片被悬挂起来的诡异人形。 他们就这么孤零零地被吊在半空之中,仿佛是漂浮了起来一般。 而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入忘他们的到来,他们缓缓落到了地面上,一个个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抬起了自己的脑袋,露出的是一双只有眼白的眸子。 「牵丝山庄。」 沈入忘想起了这处绝地的名字。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很不协调。 白羽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们……你们不觉得这些人的个头很诡异吗?」 沈入忘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人的大小比之一般人居然小了一号。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啊! 第58章 云中郡王,扶灵而来 ◎你若是不愿意屠戮敌手,那我会替你将一切隐患扫除,哪怕不为世间所容,我都在所不惜。◎ 这些被无形力量操纵的怪人并没有当即对三人发动攻击,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关节僵硬地对三人行了一礼,而后引着他们往前面走去。 「这里没有爆发过大战的痕迹, 用这些傀儡看护门楣?山庄主人还真是个恶趣味的。」沈入忘撇了撇嘴。 正当他如此言谈之时。 「公子此言差矣, 主人让我等不可怠慢,务必要尽了礼数。」这些已经被做成了傀儡的怪物之中居然传来了人开口说话的声音。 此人说话清脆,犹如空谷响音, 不可捉摸, 沈入忘定睛一看, 却是是个少女模样的人影混杂在一众诡异傀儡之中, 但恍惚间, 又消失无踪。 秦纨扯了扯少年的手臂, 而后指向不远处的阴影之中, 渐渐一个身着灰白色长裙的女子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几位应当便是最后的客人了,请跟小女子来。」 随后他并没有怎么在意,已是跟着那些渐渐离去的怪物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怕了?」 秦纨用促狭的面色看了看身旁的少年道人, 谁知道, 沈入忘冷哼了一声,已是先行一步跟了上去。 那少女长相很是一般, 但言谈之中有着极为自在的从容。 仿佛见惯了大场面一般。 此时因为落于人后, 沈入忘三人不再多说什么,很快他们已经抵达到了一处偌大的厅堂之内。 这里人山人海,人流汹涌,主堂之内甚至不堪立足, 一些地位低微的客人已是被挤了出来, 站在门外。 不少个头不高的人, 纷纷踮起了脚尖, 仿佛这样才能听清楚什么。 秦纨和沈入忘三人并没有试图挤入人群,反倒是在庭院内找了个靠近院门的角落,安静地等待着。 第110页 「这里没成想是有主之地,恐怕这还真是个阴谋。」白羽说道。「我之前来时,还不是如此……现在尸体不见了,格局仿佛也变了不少,这……」 「不好说。」沈入忘思索着如今发生的一切,他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气息,从那个随侍的少女身上扑面而来。 「那个女的不简单。」 一旁的秦纨此时也收起了轻浮。「她也不是正常人,和我一样。」 「他是鬼吗?可我嗅到的味道,却和我身上的差不多,我是因为修习魔功,他是为什么?」 「自然不是鬼,这普天之下的鬼族,多少都受我节制。但她气息强大,晦涩不明,就我看,很可能是一位魔族。 再不济,也和你一样是练过魔功的狠角色,这样看来,恐怕这座庭院,和魔族脱不了干系,恐怕也只有这种角色才可能谋划这种大场面。」 「魔族?他们不是已经死绝了吗?」 沈入忘努了努嘴。 「当然不是如此,不然你身上的魔功是哪里来的,上次魔族入世乃是在二十余年之前,当时的魔尊率领麾下与人族一争长短,最终兵败被封印,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余孽存在这个世上。 甚至说这二十年来,道门所作的都是在防止这些余孽兴风作浪。」他看了一眼沈入忘,嘆了口气说道:「你会的乃是上乘的魔功,以后别随便拿出来招摇了。」 「那师父教授的本事,都是些平心静气的小法门,论生死相搏,多有不如,不用这个我岂不是在寻死?」 他便像是个赌气的孩子。 而秦纨无可奈何地说道:「你要用务必将敌手杀绝,亦或是我在的时候。」 「你若是不愿意屠戮敌手,那我会替你将一切隐患扫除,哪怕不为世间所容,我都在所不惜。」 他仓促之间说了一袭言语,却句句发自真心,仿佛觉得这话实在不符合他往日的心性,他咳嗽了两下,掩饰住半边面庞。 反倒是,沈入忘能觉察到什么在他们之间流动。 他伸出手,对着秦纨眨巴了两下眼睛。 秦纨哑然失笑,他抓了抓自己的腰间,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皮囊,不知道是用什么皮革制成的,他拉开皮囊,从里面取出了几枚方糖,放在了少年的掌心里,仿佛在说满意了吗? 沈入忘笑呵呵地丢了一枚在嘴里,而后把剩余的小心翼翼地放在腰间。 这是自少年时代以来就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小把戏,除却当事人之外,无人可知。 经此一闹,三人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秦纨开口问道:「白羽小哥,你曾经在这里时常居住,目前我们所在的位置,在过往的白氏外宅之中处在什么位置?」 「这里是天井后方的主堂,后面还有一大片,乃是白氏的祠堂。」 「你上次来这里,这里的变化大吗?」 「不大,这里本来就是白家议论大事的居所,实际上,大部分的白家人都在前厅附近活动,就算事情发生以后,这里的尸体都不多。」 当他们谈论的时候,里面却是传来了一个老迈的男声。 「诸位到我牵丝山庄来,来者俱是客人,自是不必猜测我家主人的用意,小的们,赐茶,莫要怠慢了贵客。」 言谈间,那些咯吱咯吱作响的怪人已是从外围慢慢挪了进来。 他们的手中拿着杯盏,里面的茶水不断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涌出来一般。 就连秦纨等人都拿到了三杯,沈入忘将茶水拿在手中。 「上好的血罗,中州特产吶。」沈入忘感慨了一句。 「公子好眼光。」 沈入忘听到说话的人声,急忙低头看了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张不可思议的脸庞。 「是你?」他看了一眼,眼底满是不解。 那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少女,她身材矮小,装作那些傀儡的话,却没有什么违和感,此时的她穿了一件短打衣袍,头髮上包了布巾。 只露出一双灵动可人的眸子,滴熘熘地打着转。 「是小女子,我家主人早早吩咐了,若是沈公子,或是秦公子抵达此处,便前来接洽一二。」 沈入忘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位仁兄到底是何意图。 「你知道我们?」 「我家主上与二位乃是旧相识。」她张嘴答道。 「不知道姑娘此来,是为了告知君上何事?既然冒着如此风险,敢在此时与我等多言,此事必然不小,我所说可是有问题?」秦纨考虑事情多少要比沈入忘深入些许。 「我家主上说,若是发生大乱,两位请径直往龙池前去,所行所事,俱是幻象,那儿有你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而他也会在龙池恭候二位的降临。」 少女盈盈下拜,不待两人作答,而后混在傀儡之中快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沈入忘和秦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大师兄。」 「她欺骗我等,没有什么好处,只是这又是你在哪里认识的狐朋狗友?」他板起脸来,只不过,不多时就破了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原本就显得太过严肃,往日里被人诟病那是因为实在不近人情,此时笑出来,倒像是一道如诗如画的风景,就连往日里看惯了风流名士的沈入忘都看愣了。 第111页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了看周围的摆设。 「我可没有住在这种大庭院里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看来,是无中生友了。」 「总是有人说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之类的,借着这种由头到处招摇撞骗,这种藉口可真是好使。」沈入忘敲了敲背嵴。 「不过,她说之后,会有一场大乱。」 「这么多人纠集在一起,别说这栋屋子的主人没有坏心眼,就算是他们闹腾起来,也会是一件大事。」 「那么幻象是怎么回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小师弟。」秦纨没有再多说什么。 门内已是传来了争辩声。 「主家,我乃是南武林金家家主成峰,这位是北绿林道的何兄弟,都是江湖人,也是粗人,说话便不学他人七歪八拐了,我们特此前来,不远万里,乃是为了贵府后院的龙池。」 那人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里面的老者咳嗽了两声回答道:「贵客盈门,不过老头子我并非是此地的主人,家主另有要事无法出来见客,请诸位恕罪,至于龙池……小老儿人老眼花,并不知道什么是龙池,恐怕诸位弄错了吧。」 「贵主上,如今见了云中郡王都不愿出来见客,也实在傲慢,岂不是不将王爷当回事?」又是一个声音尖锐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哦……是云中郡王王驾,请恕小的有失远迎,只不过,我家主人便是连君王亲临,都不会太过在意,云中郡王虽然在人间高贵无比,但在我家主人面前,却不算什么。」 那老人声音不卑不亢,言谈之间,竟然更有几分轻慢与傲气。 「你!好大的大胆!」 沈入忘抱着双臂,对秦纨说道:「大师兄,魔族中人都如此傲慢吗?」 「他们有高傲的理由,谁让其余各族尽了全力,才勉强将之打退,封住两界的裂隙,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捲土重来。」秦纨听着里面的交谈。 「云中郡王好像不曾说话,有些奇怪。」 「我家主上教训我等,世上人若是唤起我等,需得无有畏惧,无有轻慢,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待客之道,若是有人试图寻衅滋事,那倒也不是不能动用些许手段,将之变成人间地狱,也未尝不可。」 里面的老者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此次郡王亲至,扶灵而来,小老儿敢问一句,此番不知是为了生者,还是为了死人?」 【??作者有话说】 秦纨:今天也是吹师弟彩虹屁的一天。 第59章 今日我为你离经叛道 ◎位大哥,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打情骂俏吗◎ 「看来里头马上要动手了。」沈入忘朝里面瞅了两眼, 却像是雾里看花,什么都看不通透。 「你跟紧我,抓着我的手。」秦纨把手掌递给了少年人, 沈入忘却摇了摇头, 伸手啪地一声打在他的掌心,而后抓了抓脑袋。 「你能不能不做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你师弟福大命大, 遇到事儿呢, 总能逢凶化吉, 不需要你照应。」 秦纨表情古怪。 沈入忘仿佛想到了什么, 有些泄气地把头抵在公子的胸口, 而后闷声说:「好了, 知道了, 若是有事,我第一时间找你。」 虽然他们两人都如临大敌,不过很显然, 其余在场的道人亦或是武者, 并没有什么感觉,觉得里头只是一个会放狠话的老头子罢了。 而也就在这时, 原本堵在门口的一众人手仿佛被海潮推了出来一般, 惨叫声响成了一片。沈入忘和秦纨急忙上前一步,看到的却是一个身穿黑色犹如寿衣一般的老头子,他双手插在袖子里,双眸微微眯起。 而站在他不远处的是一个黑色玄服的青年, 只是此时的他却哀嚎着,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庞, 可面上却化作了一抹抹的黑水, 不住地往下滴落了下去。他渐渐跪倒在地。 身后的众人仿佛慌了神,高喊道:「王爷!」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你这个老头子!老子剐了你!」他身后的少年手中提了一把长刀,勐然沖了上去,却看到红黑色的烈焰从老者身上腾空而起,只是轻巧的一抬手,已是把人狠狠地振飞了出去。 「你是魔族!」 众人此时也认出了老者的身份,尤其以几个自委羽山来的仙娘最是紧张,他们曾经亲临过当年的魔族之战,对于这种曾经瀰漫在战场之上的红黑气息,最是敏感。 魔族一旦出世,天下将会大乱! 而且以魔族的凶焰滔天,这里所有人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而也就在这时,老者咳嗽了两声。 「我等在这里等的太久了。久到都要忘记时间了……」他看向天外,头顶的那一幕天空仍旧被漆成了墨色,没有半点退却。 仿佛这一场永夜仍要持续下去。 「只不过,主家是个任性的孩子,不过既然他都不怕什么,我这把老骨头可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他的眼神就像是个随时注目着的翱翔鹰隼,乍然收紧。 他看着那些围拢在云中郡王身旁的护卫,呵呵笑了两声。 「喂,你们这些小子,还不明白?你们当做主公的这个人,可不是什么云中郡王,老朽虽然不才,但到底知晓,云中郡王乃是因为修炼秘法,而被逐出京师的。 第112页 这个可彻头彻尾是个武夫,充其量只是个影武者罢了。」他冷冷地说道,此时被孽炎缠身的怪人已经彻底死去,只是他的面皮已经被烈火烧灼,看不清原貌,但众人都非等闲,看到他露出在外的手脚,生满了老茧,根本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王爷该有的模样。 「闲话说到此处就够了,虽然你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乃是因为被人蛊惑而来的,但也得为你们的愚蠢付出代价。」 他双手微微交击,众人仿佛听到了一阵阵犹如兵马过境一般的脚步声。那些刚才才给他们端茶送水的矮小人形,从四面八方,犹如惨白的潮水一般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只见这些脸色发冷,不苟言笑的怪人此时手中却都拿了刀剑。银光闪烁,耀眼其中。 「那么便请诸位享受这等盛宴吧。」在场的道门中人并不多,只是这些人都纷纷拔出了长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道门失传多年的傀儡术吗?难怪以牵丝为名……」其中一个仙娘叱骂道。 「那也太过小儿科了。」老人低声笑道。 而与此同时,沈入忘和秦纨也看着包围上来的小人,两人都有道法护身,对付起那些人来,驾轻就熟,而且虽然存疑,但是友非敌的想法一旦涌起,两人就不再多加动作。 只是将那些小人逼退了几步,把白羽死死护在身后便是。 「大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沈入忘看着远处的庭院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只飘飞的蝴蝶,他们振动着自己的翅膀,挥洒着鳞粉。 而沈入忘看到的是别的东西。 那些小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变大了一个尺寸。 已经到了两人的胸口。 「是不大对。」秦纨抽出怀中的长剑,横扫之间,又将来犯的对手逼退,他将长剑一搓,已是分出了另一把软剑,往沈入忘身上一掷。 「拿去用。」 「好剑。」沈入忘拿起来,稍一挥舞,笑着说道。 「特意为你铸就的。」秦纨长剑纵横间,言谈轻松写意,倒是一旁的沈入忘动作为之一窒,周围的傀儡仿佛找到了机会,一齐往他们袭击而来。 秦纨侧过身,又是将剑一扫。 「小心些。」 「还不是你说些难懂的话闹得!」 「两位大哥,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打情骂俏吗?」在一旁的白羽小声嘀咕道。 「要你小子多嘴!」沈入忘伸手打了他一个板栗。 一边对秦纨说道:「你啊!现在是紧要时刻,你能不能别来多嘴说什么?而且,我们都是男儿身,你叫别人怎么看我们?」 「要他们管作甚?这可是七师弟,你自己说的话,忘了吗?」 这次秦纨没有退让,他语气颇为强势,让一向惯于耍滑的沈入忘也为不言。 这世上对于男男之间都不过是当做一种玩笑话,甚至说,文人也罢,或是更为清贵的道人之间,是非常下作的。 唯有那些变态的王公贵族才会喜欢这些娈童之类的怪把戏。 可以说,若是一个人与男性相恋,乃是自绝于士林亦或是道门。 沈入忘颇为离经叛道,曾为此大放厥词。 「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在玉皇宫有个同席吗?」沈入忘忽然开口道。 「小频。」 「你原来也记得,他不是对祝广廉纠缠不清,而后就被逐出了道门吗?断袖之人到底只会做些丑事,你还记得他做了什么?」 「偷人内衬,暗中跟踪,动手动脚。」 秦纨执剑扫荡。 「你和他不见得有什么区别。」沈入忘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此开口,反倒是自己的心里也不大好受。 人间之味,譬如烟火,根本没有那般简单。 秦纨没有回话。 「两位……你们不觉得那些傀儡好像又变大了一圈吗?」白羽不知道两个人的争执之点,但如今看来,迫在眉睫的是不断逼近的灾厄。 沈入忘这才发觉,这些傀儡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为巨大,已经逐渐追上了白羽的个头。 而且无论他们如何舞剑,切割在那些傀儡身上都无法让他们丧失半点战力,与之相反的是,他们像是被血腥刺激的野兽,越战越勇。 他看着其他人面前的傀儡,发觉已经有不少人被打倒在地,这些武者虽然身手不错,但终究不是这些不知疲倦的怪物对手。 而被击杀的人,居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而后他们的面目开始变化。 渐渐地和那些仍在争斗的傀儡变得一模一样。 「邪门了。就连傀儡术都不见得可以做到这个效果。」沈入忘喃喃道。 「如果是傀儡术,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秦纨没有在意之前的事情,他修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长剑纵横,已是削下了对手的一只手臂,而后手中漆黑的雷光一闪而过。 那人影倒飞了出去。 傀儡的伤口处却没有一丝血液流出。 「不是活人?」 「应该不是。」秦纨看着手心,而不远处的道人们此时也已经陷入了苦战。 正堂之中的老者,则被无数只傀儡包裹着,那些试图擒贼先擒王的武者攻势为之一停。 「这里通往后方祠堂的通路,有几条?」沈入忘仿佛想到了什么,他低声问道。 第113页 白羽听到问话,稍稍一愣,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比划了两下。 「一条便是在正堂里,穿过正堂,就是祠堂了。还有……一个狗洞。」 秦纨听了反倒是呆了一下。 沈入忘心急火燎地扯过两人。「既然知道了还有一条道,还不赶紧过去!楞在这里做什么!若是被别人知晓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秦纨想开口说什么,但沈入忘风风火火的样子,让他进退两难。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 两人都看到了飘散在空中的鳞粉,仿佛不要本钱一般不断扩散了开去,紧接着,那些傀儡一个个已经可以与他们比肩。 而且,惨叫声越发频繁地传了出来。 沈入忘将软剑挥舞,可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居然有了几分凝滞。 秦纨拦住他,指向远处的几个武者。 「不对头,你看他们。」 只见那些武者原本还能对抗那些傀儡,可不知道为何,那些傀儡聚拢在了外围,并不动手,反倒是这些武者像被人操纵了一般,居然提起长剑沖向了其余的倖存者。 「这是……」 「他们被牵丝山庄操纵了,而且……」秦纨抬起手,把手背展示给他看。「这座山庄还在试图操纵你和我。 牵丝山庄……当真不负其名!」 【??作者有话说】 秦纨:不听不听,师弟念经。 第60章 生同眠,死共穴 ◎自飞鸟忘机说起,却到两人黯然销魂处终结◎ 所谓牵丝。 是一种戏法的把戏, 将看不见的丝线系在目标的四肢,头颅,而后以人力的操作, 在后方使之按照自己的想法, 进行活动。 被牵丝者,乃是操纵者的替身。无法自由,无法脱出, 永生永世, 连灵魂都要受到奴役。 歹毒无比。 而此时, 沈入忘看着身后的白羽不由自主地抬起手, 小小少年拾起被秦纨和沈入忘两人斩落在地的傀儡佩刀, 即便他竭力抗拒, 但仍旧操纵着朝向面前的同伴挥舞了起来。 「小心。」秦纨乍见, 已是知晓不好,他急忙伸手在刀刃上轻巧一弹。 只见长刀震盪,一下子从白羽手中滑落了下去。 沈入忘趁机在白羽的手臂上按压了两下, 顿时手臂已是麻木, 无法动弹。 但即便如此,白羽的身体仍旧不受控制一般不断运作了起来。 「你见过哪门子傀儡术能做到这个地步?」 沈入忘大喊道。 「这不像是傀儡术, 我早说了, 整个区域都不对头,我们赶紧往后方祠堂去。」 「现在不要脸面了吗?」沈入忘奚落了一句。可秦纨嘴角微微翘起,他说道:「那也是和你一起丢人,横竖不吃亏。」 沈入忘知道论嘴皮子, 实在不是这位大师兄对手, 干脆扁扁嘴, 伸手将白羽打昏了过去, 像是扛破麻袋一样把他抬了起来,三人迅速往后方跑去。 「你把人打晕了,这种邪术更好操纵他们,怕不是适得其反。」秦纨低声告诫道。 「你看他不动了,和死尸差不多。」沈入忘却是指了指自己的背上。 秦纨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里距离白羽所提起的狗洞并不远,不过因为开在侧面,两人找了好一会儿方才摸到门径。 那是一个高低不过三尺有余的小洞,此时已经生满了枯败的杂草,只是这些杂草不见腐朽,犹如一根根钢针,竖直在了洞前,一阵阵难闻的恶臭从其中传了过来,而不知道为何,里面晦暗无光,看不清任何光芒。 「就是这个吧?」沈入忘不确定地问了问站在身旁的秦纨。 他们背后传来阵阵嘈杂,那些人的争执已经趋于白热,而且战火有逐渐往此处烧灼的趋势。 「看上去也没别的洞了。」 「不过看上去也太邪门了,就差个阴风阵阵了。」沈入忘蹲下来摸着下巴,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来不及了。」秦纨低声呢喃了两句,只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手中闪出青色的火焰,一闪而过间,杂草已是被烧成了一片虚无。 「那个洞可还真小吶。」沈入忘整理了两下自己的衣衫,看到灰尘与泥土从头顶落了下来,而秦纨在他身旁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真是不堪。」他素来喜洁,表情如此,尴尬十分,往日里就算是被沈入忘训斥,被他淘汰,都不见得他动怒,只是此时却明显生了气。 小道士觉得若是此时,山庄主人站在此处,非要被秦纨撕成碎片才是。 秦纨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有时候,为了一些目的,甚至比沈入忘这样的人还要不择手段。 「这儿就是后祠堂了?」 他把背上的少年放了下来,而后轻巧地点了两下他的背嵴,顿时少年悠悠然地醒转了过来。 「这样没事吗?」 「那人说了脱离前厅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沈入忘大大咧咧地说道。 白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仿佛仍是分不清状况,他左右张望了两眼。「这里是……祠堂后林,我们过来了吗?」 「嗯,是的,看来是没钻错洞了,大师兄。」他促狭地看了一眼正在纠结不已的秦纨,仿佛在暗示什么。秦纨此时反倒是像个赌气的孩子一般,没有去看沈入忘一眼。 第114页 「你没事了吗?」 「好痛……不过不会不受控制了。」他捂住自己的手腕。 「果然那个术的范围只限于前厅,超出这个范围就不可及了。」沈入忘看向远处的祠堂,但深林处处,还有不少灰暗不明的地界。 「你们家祠堂怎么修的跟个龙潭虎穴似的,就差写个牌子,『内有妖兽出没』了。」沈入忘嘟囔了两声。 「白家的祠堂里供奉的多是修道人,这些人往往想要退隐山林,林间兵解,所以白氏老宅其实与后山相连,就连祠堂都是藏在深山边界之内。」 「就你们修道人事情多。」沈入忘小声说道,「若是我死了,便随处找个地界埋了,什么都好说。」 「那可不成,得和我埋在一处。」一旁的秦纨忽然插嘴道。 「你能不插嘴吗?」 「能。」少年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入忘,沈入忘一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知道这货又占了自己口头便宜,但不好还击,唯恐越说越是吃亏。 「你们可都是修道人,不过,祠堂之外都是坟地,这里的人很多都不讲究,不树坟碑,不立铭文,所以我们前去之时一定要小心,不要惊扰了他们。」 「噫……你们白家这么有钱,怎么整的和个乱葬岗似的,不就是就地刨个坑埋了。」沈入忘说话无遮无拦,不过显然白羽对白家归属感同样缺缺,倒是不觉得如何。 「道门中人嘛……」「不过,说起来,师兄弟们也是一把火烧成了灰,也是一无所有,好像我们这两人也没资格说别人。」沈入忘苦笑道。 秦纨没有对沈入忘那些个荒唐事儿,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指了指远处狗洞,而后落下来许多山石,已经将狗洞掩埋了起来。 「能阻止他们一小会儿也好。」 「师弟咱们有多久没有去山林间一併闯荡了。」秦纨忽然开口问道。 「得有好几年了吧。」沈入忘看向远处也有点出神。 「只不过此处多了一个人,不算一件美事。我说,以后若是世上之事就此完结,我们两人归隐山林如何?就你,还有我。」 沈入忘侧脸瞥了一眼秦纨,而后笑着说道:「我答应你。」 「不过,得把现下的事情都给解决了。」他抛下一句话,往远处快步走去。 其实沈入忘和秦纨之间,就算沈入忘他自己也很难想明白,到底是师兄弟,亦或是胜过师兄弟的关联。他和秦纨同床共枕,也和他斗嘴耍能,更多的时候,他们总是不断地争执。 因为他们并非是同类人。 沈入忘是一个喜好自由,无拘无束的角色,哪怕他背负良多,仍是如此。 而秦纨则显得隐忍克制。 「大师兄有的,反倒是我缺的。」但羡慕不来,当时沈入忘不曾和三师兄说起的话,不外如此。 只是这些话当着当事人的面,更是不能说起。 但在他心里,在遭遇了灭门之祸之后的那些日子里。 两个人犹如闲云野鹤般,忘却凡尘,在山间悠游。 那是他经歷过的最美好的岁月。 哪怕时光匆匆,过完千年,这样的美好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也许所有事情一一了结,在沈入忘看来,一切也会就此好转吧。 自飞鸟忘机说起,却到两人黯然销魂处终结。 沈入忘看着面前的坑坑洼洼。 「你说三师兄会藏在哪里?」他踢了一块眼前的小石子,而后思忖着什么。因为道路的封堵和前方的惨状,恐怕被堵在那里的人不大会第一时间闯入这里。 他们走的不算快,只不过,逐渐的林间的景色已经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吶,一个野猴子,大概会挖个山洞,聚山而居,当个山大王吧?」秦纨半开玩笑地说着话。 沈入忘一向与叶兴舟关系极好,知道这样的荒唐事儿也只有这个素来不拘小节的三师兄做得出来,不由得哑然失笑。 「我寻思,这风风浪浪的,大事不断,小事不停,恐怕这货色还在什么角落偷偷看咱们出洋相吧。比如刚才大师兄你撅着屁股……」 「少提那档子事儿。」秦纨忍不住伸手在某个大放厥词的少年屁股上拍了一把。 刚才还多言多语的沈入忘此时涨红了脸。 「你手脚放干净点!」 「我手脚一向干净,碰的也是干净的地儿,难不成……你不干净?」他装作一副诧异的模样,眼神里的促狭都要溢了出来。 沈入忘自讨了个没趣。 「不过,他还真的沉得住气,不会真死了吧?」他说道,他心中也有满满的不安,毕竟以叶兴舟的性格,凡是热闹的地方必有他的出没,到了现在却没有半点声息。 「有时候,有些爱热闹的人,会在一些时候保持沉默,比如他自己就是东道主。」秦纨提到了一种可能。 「之前我曾和老二还有叶兴舟尚有联络,他们都在追查一些事情,他们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手段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所以积极谋划了起来。」 「野猴子还有什么背景不成?」 「看着这座山庄的布局而言,我有理由猜测他其实是魔族后裔。」 沈入忘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纨,但想到秦纨,以及常剑庭的身份,不由得也觉得这件事并非那么不可接受。 第115页 而且他隐隐之中也有这种猜测。 「咱们师父门下可当真人才济济。」 「谁说不是。」秦纨用剑噼开挡路的路柴,一边低声说道:「也不好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一件巧合,不过,这么多异族子弟,到底有什么用,只会给师门引来麻烦……」 「说起来。师父之死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沈入忘看着忽然愣住的秦纨,说出了一个令众人都不敢言语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秦纨:希望大家把钻狗洞这件事忘记。 第61章 他与谁人雪满天山 ◎就算有再多的艰难,他也会一力向前,再无归路◎ 「不管师父怎么做, 终究师父养育我们长大,教我们本事,这份恩情在此, 我们便不该对他说三道四。」秦纨犹豫着说了几句话, 但到底有几分迟疑。 他虽是化为鬼族,但终究有些事情不可抛却,尊师重道便是其中一礼。 就像是他所说, 若是没有雨疏上人, 便没有他秦纨。 自他记事以来, 便跟在雨疏上人身旁。 那是个始终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穿着儒士长衫的儒雅文士, 甚至论眉眼更是世上一等一的美人儿。 他有一头银灰色的长髮, 时常披散在肩头。 这是雨疏上人给众人所留下的唯一印象。 数十年的过往与养育, 一切都不过是如昨日一般那般清晰可辨。 「风息, 你可知何谓雨疏?」 文士挑灯夜读,那时候,惊风楼听雨阁草创未就, 落鸿山尚未有八景之说, 有的只是几间稀稀疏疏的草屋与小巧院落。 那时候,二师兄还未前来投靠, 山间唯有秦纨和雨疏上人。 雨疏的真名早已不可考, 那时候的秦纨,只知道师父在世俗间,传闻乃是出身自于京师的药学世家。 他陪侍在师父左右,而风息正是师父为他取的小名, 他思忖了片刻, 也不曾自阅读而来的道经上寻觅出雨疏的字眼, 一时之间, 犯了难。 师父笑了笑,淡淡地说道:「秋节新已尽,雨疏露山雪。西峰稍觉明,残滴犹未绝。气侵瀑布水,冻着白云穴。今朝灞浐雁,何夕潇湘月。想彼石房人,对雪扉不闭。」 他轻巧地吟了一首诗。 只留得秦纨独自思忖。 「那是某很喜欢的一首诗。」雨疏上人那么满怀笑意地说道。 秦纨不知道师父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是道门中人,没有雨疏上人那般情怀奇才,师父满腹经纶,更是修为高深,世人为之倾倒之数绝非罕有。 但某如何?是如何? 小小的秦纨,从不知道,师父如此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一夜的交谈也再未出现在两人的师父传授之中,秦纨时常觉得,也许那是师父的一时兴起,也许是师父的聊发少年狂性,终究不曾回想什么。 只是到了如今,却又种种变数,在他看来,极为繁复,仿佛其中隐隐之间有所勾连。 却无论如何,想不透彻。 「风息,随为师下山去。」 记得某一日,师父心情颇好,款款自远处而来,秦纨正在山间料理植被,而年轻的道人戴了一顶有着帘幕的斗笠,额头有几分冒汗,兴致高涨,犹如踏青的孩童。 「我们周游列国,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几个颇为慧根的弟子。」他那么说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像是一只再温柔不过的狐狸。 秦纨总是搞不懂雨疏上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他行事总有几分不计后果,也有几分一拍脑门。 总是想到了便去做,而后又是三分热度。 少年时代随之漂泊。 那一日,他们云游四处,抵达了南海之滨,而后他双手合十,仿佛对落鸿山这般的荒山情有独钟。 而后就那么笑着说:「风息,我们便在此处开宗立派如何?就叫他,惊风楼听雨阁?」 于是一所道门拔地而起,就此建立。 于是他光施钱财,邀请山下福仙镇的百姓加入其中,开始修建道观与平房。 他们也结束了无休无止的漂泊岁月,在这座山中定居了下来。 秦纨早已过惯了餐风饮露的日子,在山间也安之若素。 对于秦纨而言,他的师父,雨疏上人更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大孩子,做事颇为想当然,就像是他的写意与自在,相比之下,秦纨觉得自己更应该承担起责任来。 他要负责替师父洗衣服做饭,也要替师父掌管钱财。 师父喜欢舞文弄墨,喜欢流连酒栈,这一切都让他有几分头疼。 这位在道门之中有几分名气的雨疏上人,更像是一个恃才傲物的文士。 只不过,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 陆陆续续的,山上来了些道童,这些孩子都没有收在雨疏上人门下,而是成了二代弟子,秦纨也从这些杂役之中解脱了出来。 他们师徒二人走返各地。 「山河之远,美丽如斯。」那是雨疏上人对着再次踏上的中州发出的感慨。 这一行,他们走了很多地方。 常剑庭,叶兴舟。 他也就此多了这么两个师弟,其中一个持重,而另一个分外跳脱。 而也就是在这么多师兄弟出现以后,师父变了。 往日那个喜欢上蹿下跳的师父变得内敛了起来。 第116页 很少有人见过的师父就此远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温柔到了极致,又坚毅到了巅峰的雨疏上人。他将一身的本事倾囊相授。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了他的几个弟子。 秦纨觉得自己天赋驽钝,师父笑着说:「不必介怀,留着慢慢领悟便是,哪怕天翻地覆。」他从未透彻地想过这个缘由,现在想来,恐怕师父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师父总是料定了很多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时候的师父逐渐和他保持起了距离。 他们不再情同父子,但师徒的关系却极为明显。 师父的讲课很是生动,他对于道法的理解颇为深刻,而且他的文学造诣极高,听他讲课毫不晦涩。 师父也在那个时候忙碌了起来。 一方面是惊风楼的扩建,另一方面是越来越多的来自七人之会的招揽。 还有来自道门的俗事,一桩桩一件件,秦纨总觉得自己因此和师父越行越远。 而在「小蓬莱」之名响彻整个道门之时,师父反倒是放下了手头的担子,领着少年秦纨开始了第二场悠久的远游。 这一次,秦纨见到了更多的人,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名为沈入忘。 那时候的大兴朝动盪不堪,新皇虽然登基,但对于更多人而言,整个局势仍是充满了变数,各地原本尚能团结在一起,对抗魔族的王族却纷纷乱成了一团。 陆续有烽烟传来。 就连远行的秦纨都能感觉到这不是一个出游的好时机,可就算常剑庭几次三番的劝诫,师父仍是笑眯眯地戴上了斗笠,而后携带着秦纨消失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君子远游。 「我这般无君无父的人,便不用忌讳什么,『父母在,不远游』了吧,何况,后头这不是还连着一句『游必有方』,徒儿,你说不是?」他笑眯眯地说着。 仿佛是逃出了一个藩篱,他的师父雨疏上人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伸了伸懒腰。 这样惫赖的模样,竟是让秦纨有那么几分熟悉。 「说起来,若是被你二师弟瞧见,少不得又得被他一顿念叨,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陈规烂矩,可真是烦人。」他嘟着嘴,说着话,手中拿了一本书册,长髮披肩颇为温和,像是一个意气不平的书生。 岁月不曾在他的脸上刻画下什么痕迹,与秦纨站在一处时候,他也不过更像是个年长的兄弟。 师父和各地的官府都有结交,他是大兴朝有朝之前的探花郎,而且盛名独显,状元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又有种种名头傍身,是真正的名士,不少官府中人不认其余道门,反倒是对雨疏青睐有加。 不过,让秦纨在意的是,师父与这些官府中人的关系同样不大单纯。 他时常从官府中人手中接过一些文书。 便是秦纨问起,他倒是笑了笑,给他看了看,都是些江洋大盗,亦或是为祸一方的山大王的名头,其中夹杂着不少道门叛逆。 「他们有求于为师,很多事情官府可处理不了,必要时候,他们需要可靠的角色替他们出马解决,为师是不二人选。」他笑着说话,只是他的模样显得很是随意,仿佛这些与世俗交界的事情在他看来,很是微不足道。 道门中人与世俗相关,颇为羞耻,同样是一件恶事。 「有了这层关系,很多事情,我做起来自然也是方便了很多,比如你们师兄弟几个的户籍,还有师门的建设。」他说起来毫无阻碍,只是在秦纨看来,仿佛另有隐瞒。 「大人的世界可没有那么简单,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送了命。」那是师父开玩笑般对他说起来的话语。 只是如今听来,丝毫没有什么窒碍。 师父之后便不曾多言什么,每到一地,师父都会消失一阵,而后笑容满面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总是迎着初升的太阳和他挥挥手。 可秦纨知道,那时候的师父,满手的血腥恐怕都不曾洗去。 这是师父的付出吧? 他那时候这么觉得,他和师父走过千山万水,遇到了很多的人,他们陆续把一些无家可归的子弟收入门中。 那时候的他从不怀疑的是师父的仁慈,也觉得师父这么做,乃是为了给这些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只是渐渐的一些事情开始浮出水面。让他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行过中州踏过漠北,见过雪满天山。 他看着师父的身影越行越远,仍是那一袭灰色的长衫,只是套了一件纯白的风披,漫步于风雪之内,天地变色,而世无前路,他却从无半点留步。 仿佛这世上的艰难永远阻不住他的脚步。 就算有再多的艰难,他也会一力向前,再无归路。 【??作者有话说】 师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呀。 第62章 用我残躯换你一瞬欢愉 ◎是……是龙池啊◎ 天色晦暗无光, 只有几盏点亮了的油灯,仿佛随时可能熄灭一般,摇曳, 晃动。 不过,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他们前往龙池的过程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埋伏与危险, 反倒是一马平川, 随处可见的都是被发掘了的坟茔, 一些棺木甚至暴尸荒野, 随着时间的变迁, 木质腐坏, 臭不可闻。 沈入忘不由得捏起了鼻子。 「怎么感觉已经被人铲过地皮了, 什么都没给剩下,那些尸体呢?」 第117页 「不都在外面吗?」秦纨说道。 沈入忘看了一旁的白羽一眼。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真的是我白氏先人的尸体吗?」白羽也一脸迷煳,显然他也不相信那些尸体和白家有什么关系, 毕竟白家人可不是什么侏儒, 而且那些尸体实在太多了。就算把李朝歷代的白家人都加在一块,也都没有这个数。 「师弟,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斩开过那些傀儡的手脚吗?」 「里面只是一些怪异的物质。」沈入忘低声说。 「对, 我想那里面应该都不是成套的尸体,而是一具具被切割的残尸。人的肉身是一种天然的灵体,往往有数之不尽的妙用,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 如此之多的傀儡术的媒介都是尸体, 而不是别的东西。」 「那为什么这些尸体都会长大?」 「并不是尸体长大了。」秦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是我们产生了幻觉, 你还记得那小姑娘说的话吗?她叫我们不要相信眼前的东西。」 秦纨分析得头头是道。 打从一开始,这便是一场充满迷惑性的骗局。 沈入忘冷哼了一声。 「照你这么说,这里发生的一切,可不可能是白氏的仇人做的?毕竟将仇人的尸体挫骨扬灰不算还做成傀儡。这要不是生死或是灭族的大仇,正常人根本干不出来这等事情。」 秦纨摇了摇头。 「魔族人做事向来百无禁忌,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够利用的东西,都会被他们利用起来,这种操纵尸体,甚至是灭人全族的事情太过寻常。 当时魔族为什么是天下公敌,便是因为他们太过残暴,对于外族几乎零容忍,视其他种族如同猪狗牲畜。」 沈入忘听完也陷入了沉思,他们排开阻碍,已是站在了山脚之下,他们不由得抬头看向半山腰,只见一座祠堂正静静地匍匐在那儿,就像是一只会吃人的巨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入忘隐隐约约,能够听到低声的龙吟从里面传了出来。 「总算是要到了。」沈入忘喘了口气。 「不过也可能危险方才就此开始,谁都没见过龙池,谁也不知道龙池里有什么东西。」 「恐怕有人见过。」沈入忘拿出那片龙鳞,在秦纨面前挥了挥。 这片龙鳞传闻之中,就是来自于龙池。 沈入忘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还未被突破的正堂,想起之前那个有几分抑郁的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郡王,也有了几分忧虑。 当时仍是绝地的白氏山城,尚且有人能够替他盗出龙鳞。 现在外面的尸骨迷阵已破,没有道理他不能进入其中。 是装腔作势,还是在外头等着坐收胜利的果实? 他也不知道,也猜不透那个诡异的王爷的动机。 不过,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是无路可退。只有上去看看,到底如何,才能再见分晓了。 与此同时,在两人不曾发觉的位置。 地面渐渐开裂,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东西正破开泥土出现在了祠堂外围。 它就像是一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它就这么突破了地层,出现在了地面上,而后静静地平躺在了地上。 这是一方漆黑的盒子。 说是木盒都不恰当,它更像是一具棺材。 此时的它在山脚下的阴影之中,而后注视着山腰间的祠堂。 仿佛在等待什么机缘到来。 他就这么蛰伏了下去,一动不动,宛如他的本来模样,一件死物。 …… 而三人此时,已经抵达了祠堂面前,沈入忘把放在怀中的小猫取了出来,此时的小猫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赶紧进去吧,我感觉羞羞可能挺不住了。」 秦纨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入忘。 他知道以前沈入忘就算是极为要好三师兄离开落鸿山,可能自此之后,山长水远,别无相闻,他都不曾有过如此的悲怆。 或许唯有生死,才能让自己这个小师弟动容。 无论是龙猫羞羞,亦或是自己。 这个代价……不可谓不高昂。 只是秦纨却觉得有那么些许开心。 秦纨低声说道:「跟在我后面。」 他已是率先推开了祠堂的大门,入目的却是一个巨大的厅堂,可不知道为何除了一个黑洞洞的阶梯之外,便一无所有。 「小心。」他与沈入忘见面之后,说的最多的,反倒是这两个字。 冒失的小师弟吶。 秦纨微弱地摇了摇头,提了剑,而少年道人打了个响指,已是在两侧亮起了两道火光。 「我记得我之前来时,这里有不少蜡烛。」白羽在两人身后小声说道。 沈入忘昂着头说道:「蜡烛不能随便点,你要知道,往往一些机关都藏在蜡烛里,不懂了吧小子……」 他话音未落,已是传来了一声点火声,旋即这里的蜡烛全部都被点燃,将整个祠堂一层点缀成了白昼。 沈入忘感觉被人脸上狠狠拍了一耳光,正想回头大骂一声,谁如此不知趣。 却看到秦纨悠悠然地转过头,吹熄了手头的火摺子。 「这里又不是古墓,祠堂是生人聚集之所,点个蜡烛没什么的,而且此处并不封闭,你瞧……」秦纨伸手,他的五指间抓了一个布条,此时的布条正轻轻飘荡。 第118页 「里面有风源。」 秦纨已经不准备多留,他招唿过气唿唿的沈入忘,小心翼翼地顺着阶梯往下走去。 「这里以前有地下室吗?」 「并没有,以前的祠堂只有一层,往前方笔直走,能看到白氏列祖列宗的排位。」沈入忘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把羞羞放在秦纨怀中,而后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一件事要确认,可能事关龙池的真假!我很快回来!」 说着他扯过白羽,已是快步走到了前方的牌位前。 因为蜡烛已经被点燃,这里灯火通明。沈入忘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牌位,一边下意识地问道:「白羽,你家到了你这一代,已经传了多少了?」 「是三十二……还是三十四了。」白羽挠了挠头,他本来就是分家的长子,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可有可无,问起来便是一副挠头的模样。 沈入忘不去管他,只是双眸快速在牌位里搜寻了起来。 「三十三……怎么这里少了一块牌位?」 「不对劲,不对劲。」沈入忘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与他所想并不相符,而且有人先他一步,把关键的东西取走了。 这等欲盖弥彰…… 他心中的迷惑更甚,只是时间紧迫,在这里得不出什么结论,他已是快步往阶梯处追去。 「怎么样?」秦纨笑着问道,他的手指发出淡淡的光芒,正不断笼罩着羞羞。 「越看越复杂,先不去管他,羞羞现在……你这样消耗自己的修为。」 「没事,既然这样,我们快走吧。」秦纨不动声色地说道,只是天色昏暗,他的脸色越发差了,却无人发觉。 到底还是要让羞羞活下去,这样他才会开心吧? 秦纨如是想着。 这里的阶梯修的极为陡峭,上面的痕迹更是显得颇为粗糙,仿佛是被巨大的兵刃开凿而成,台阶极长,而且越往下就越是险峻。 忽然,秦纨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到了。」 在最后的白羽,一不小心仿佛踢下了一块小石子,落在地面上发出了巨大的迴响声。 众人急忙屏住了唿吸。 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正当沈入忘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左右金光一闪,仿佛是灯光闪烁,原本黑暗一片的洞穴里已经满是光明。 「这里到底是……」白羽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 已是听到了沈入忘说道:「是……是龙池啊。」 整个洞穴被渲染地金碧辉煌,满是光芒,而就在洞穴的四角,出现了四根不知名材质组成的巨大黄金柱,上面都各自盘踞着一条赤金色的巨大长蛇,只是这些蛇不知道为何已是生出了四只脚掌,隐约之间,吞吐火焰与云雾,妖异异常。 而就在这四根立柱的正中央,是一方水池。 与寻常的水池不同,这里的池水居然有是犹如黄金一般的色彩。 「这就是龙池?」秦纨的语气之中多是犹豫,他从未见过龙池,也只是隐约间听闻过这种天赐之物的存在。 而且这处龙池,刻意的地方许许多多,仿佛是被人人为制造出来的。 而就在这时,他怀里的羞羞仿佛震动了两下,他勉强睁开双眼,看向不远处的龙池,低声「喵呜」了一声,又昏睡了过去。 「他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沈入忘翻了翻白眼,但他从羞羞的语气里没有听到任何不安与畏惧,相反的是满满的求援。 「把他送入龙池,横竖只能这样了。」沈入忘从秦纨手中接过小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那四条长蛇看到人类踏入这一片禁地,纷纷伸长了脖子,赤红的蛇信,纷纷向沈入忘探来。 可沈入忘并没有丝毫畏惧。 「大师兄,曾经说过,若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那么便是寻常的山林野兽,蛇虫鼠蚁,都会对你保持警惕,不敢轻举妄动。大师兄,我说得对吗?」 他笑着对不远处的秦纨说道。 可是言谈间,他仿佛踩到了什么,这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活动原石。 「你这么走路,虽然蛇是不会动你动手了……但你逃不过机关啊。」秦纨苦笑着拔剑冲到了他的身旁。 可没有任何危险发生。 就在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远处的水池之中忽然浪花翻涌。 旋即,一尊巨大的雕像从水底浮现而出。 静静地伫立在了二人面前。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放假啦!但是想想自己的存稿,笑容僵在嘴边。 第63章 再闻君声已阴阳 ◎除非师门不存。◎ 沈入忘看着那座雕像, 他的表情,由不明所以,到惊恐万分, 而到了最后, 只剩下不知所措和茫然若失。 而一旁的秦纨也面色凝重,想来也不曾预见会有这么的一日。 羞羞挣扎着从沈入忘的怀中跳了出去,而后精确地跃入了龙池之中, 四周的四条大蛇吐着信子, 并没有阻拦羞羞的举动。 一片静谧之中, 唯独那一声入水的声响, 彻底撕破了两人间可怕的沉默。 那是一具雕像。 但两个人都明白, 也认识那座雕像的长相亦或是模样。 那是一个曾经他们相依为命, 也曾经嬉笑怒骂过的人。 那同样也是一具尸体。 那是叶兴舟。 第119页 雨疏上人门下三弟子, 叶兴舟。 原本风华正茂的他,他现在就像是凝结在一个诡异的琥珀里一般,身上潺潺都流淌着一丝丝的鲜血, 只是这些鲜血却呈现出淡金, 正在不断汇入龙池。 他面容安详,并不像是被人胁迫, 更像是自愿如此。 他的脸上更是显现出淡淡的笑容, 仍旧是与往日一般玩世不恭。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在这一刻时间都凝固在了此处。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沈入忘低声问道:「大师兄,你说, 他还有救吗?」 秦纨用鼻音应了一声, 却没有说可与否。 沈入忘走到他的身边, 想要揪住他的衣领, 却看到往日里满是平静和肃穆的少年公子脸上,多的是两行清泪。 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却发现早已泪水满溢。 仿佛梦一朝破碎,碎成一地瓦砾。 「小师弟,我叫叶兴舟,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混啦!」 「这山上的百草树木,还有那些飞禽走兽都是我叶兴舟的亲兄弟!你只要报我的名号就成了!」 「小师弟,这儿叫做仙人洞,以后,师兄我位列仙班,一定要常住留仙岛,只叫师傅面上生辉!」 「……」 他忍不住紧紧抱住秦纨,而后放声大哭了起来。 秦纨伸手扣住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 他也久久不语,似乎不能接受这个机会算得上惨烈的现实。 对他而言,叶兴舟的死,虽是早有预期,但他也有那么一丝侥倖。 毕竟对于白氏山城这种邪魔外道藏身之处,一个正道弟子误入其中,哪怕他的来歷再过煊赫,都无法避免的是,这里的灾厄丛生。 叶兴舟本就难活。 可叶兴舟同样是一个奇蹟,是一个能够从百兽山折返,只是断了两条胳膊的存在。 他在落鸿山是小一辈道人们的偶像。 哪怕道门之内,名声不显。 往日里,秦纨看不惯他的肆意,只是终究是自己的师弟,是自己的同门。 相逢一笑,一无所有忧。 秦纨抬起头,看着那个雕塑。 他仍旧记得,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上山之时,却只是木讷。 那是一个满是风雪的夜晚。 他和师父路过琅琊郡,这里有很多传闻,毕竟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是旷日持久,以及血流漂杵的魔族大战,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很多人都在这场大战之中成了弃儿。 那时候的常剑庭和秦纨就跟在师父身旁,师父一时兴起,便给他们讲起了药材,师父是药学世家出身,对于这些事情一如信手拈来。 而且不同于寻常的医生,师父身在道门,对于一些天材地宝也同样如数家珍,便如这次,他们前来,便是为了这里因为魔气纵横而凝结成的紫云芝,他们在一座悬崖峭壁上找到了它。 附近遍布着曾经因为大战而死去的魔族人,与各族的残骸。 场面极为狰狞而恐怖。 常剑庭颇为木讷,那是秦纨的师弟,他看上去已经颇为年长,大概比之秦纨都要大个五六岁,他生的不算丑陋,但决然平庸。 秦纨对于这个孩子不算满意,但想来师父乃是有教无类,便也按下心思。 常剑庭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为何要摘这些邪恶凝聚之物。」 而师父则笑着地说道:「剑庭,你要知道学会就事论事,这些东西虽然是魔气凝结,但到底是可以治病救人的。」师父举起手中的药材,「紫云芝可治哮喘,亦可以治疗各类因魔族功法造成的内伤,用处多样。」 常剑庭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师父上去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往远处走去。 他们便是在这等被魔气纵横环绕的山谷之中,见到的叶兴舟。 那时候的叶兴舟没有名字。 他长得和常人有所区别,他比一般人都要来得矮小,甚至看上去年幼许多,他长得通体发黑,像是一个泥球。 据山下的人说,村里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从何而来,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个怪胎,便叫村里的猎户带到了山上,只是不曾想,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没有死去,反而是顽强地活到了现在。 师父笑着感谢了这些村里人,而把这个孩子带在了身边。 因为山下的村子是叶氏大村,他便为了不唐突,就将孩子取名姓叶。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师父那时候,那么念叨着,而后就给了这个孩子叫做叶兴舟。秦纨也不知道,师父到底希望振兴的是什么,他是一个淡薄名利的人,甚至家族也已经兴盛到了极致。 他的心中永远是别无他求。 这个孩子很快便交由二师兄常剑庭负责照顾,常剑庭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叶兴舟亦是如此,更多的时候,他待在常剑庭背后的竹篓里,只有在日落时分才从里面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看这个阴阳割昏晓的世界。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孩子生长得很快。 就在秦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他已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孩子开始爱说笑了。 他开始变成师门里最是调皮捣蛋的孩子,就是师父提起他来,都是笑着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个小猢狲,早知道便不带他上山来了。」 第120页 这个时候,只有常剑庭保持着沉默,甚至有那么些可怕。 叶兴舟十三岁的时候,已是比众多师兄弟都要高大了,除了常剑庭的大个子之外,他便是在一众师兄弟面前鹤立鸡群,他生性洒脱,更像是个游侠儿,到处做些行侠仗义的勾当。 稀奇的是,他不怎么修炼道法,但本事在众多师兄弟之中却是最高,寻常的险恶场景,他一个人就可以轻松料理。 而秦纨印象最深的,反倒是这个三师弟,成日没大没小,不是摸他的脑袋,便是去与常剑庭勾肩搭背,一副亲昵的模样。 师父见了都要掉头就走,生怕被这个猢狲缠上损伤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脸面。 秦纨曾不止一次看到叶兴舟坐在山石上发愣,而后仿佛是看到秦纨的到来,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师兄,你说天外有什么?」 秦纨没有说话。 他则自顾自地说道:「师父说,天外是天外天,是别的世界的入口,比如,灵界,鬼界,魔界等等。 常师兄呢,总叫我闭嘴,让我不要问这问那,可我总是忍不住。我想要去这个世界上各处的险地冒险,从绝地,到另一个无人涉足的地界。 从这个世界到那一个世界,我要做一个走遍各种地方的冒险家,可常师兄总是说我痴人说梦,也说我不好好锻鍊道法,以后如何登仙?」 秦纨摇了摇头,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虽然他也嚮往着很多事情,但终究他是一门师兄,肩上有重任,不能轻易放下。 除非师门不存。 可是师门不存,于他有何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也许是觉得秦纨与常剑庭一般无趣,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山间,再也没有了音讯,也不知道是去哪儿寻欢作乐,亦或是仗剑行侠去了。 那是他少有的和叶兴舟的对答。 现在想来,歷歷在目。 犹如昨日,他和叶兴舟认识自少年时代,分别在师门崩塌之际。 就连分散都是叶兴舟的提议。 他初时和常剑庭都觉得乃是叶兴舟藉故想要脱离山门,为此还与之大发雷霆,但最终的结果,反倒是原本与他在统一战线的常剑庭先行妥协了。 而后的一切也都说明了,当时叶兴舟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如谶语一般应验,他本来也觉得满心欢喜,哪怕到了龙池之外,他都尚且不绝望。 但直到进了龙门,见了龙池之景,心中方才悲从中来,一切才是那么叫人痛苦与难以言喻。 好在有人已经先行一步了。 秦纨看着那尊不断流出鲜血的雕像。 忽然,他看到了那尊雕像背后的巨大石块,渐渐放射出了一道道的金色光芒,而后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就此出现在了两人跟前。 那是一个通体被黑红色的烟雾笼罩着的少年人,只是他生得极为俊美,笑得却也如此玩世不恭,而他的长相对于两人而言,也是再熟悉不过。 秦纨却有些不安地抽出了长剑,横在了两人跟前。 沈入忘仿佛被这些动静所惊醒。 他慌忙看向后方,却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极为诡异的场景。 那是个顶生双角的魔族,此时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可就在这时,沈入忘也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他奋力擦了擦自己的脸,而后看向那个漂浮在半空之中的人影,忽然开口大叫道:「你是……三师兄?!三师兄,你没死吗?」 【??作者有话说】 主线已经逐渐清晰啦。 第64章 那先祝你们百年好合啦 ◎「到时候,你可护不住。」「那我便陪你一起去死。」◎ 「那是个幻影, 不是他。」 秦纨一把拉住了沈入忘,而后他的手上飞出了一道剑光,剑光冲着那人影一闪即过, 并没有任何停滞。 那道幻影如雾如烟, 聚散自如。 「这是用魔族功法凝结成的残影,没有什么本能的意识,只是照实记录主人最后所发生的片段, 应当是三师弟有什么东西留给我们知晓。」 秦纨好不容易将冲动的少年拦了下来。 他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出现在半空之中的怪影。 他虽然早在书信之中得知了两人的身份, 只是事到如今, 看到之时也是颇为震撼。 毕竟曾经有一个魔族就这么生活在众人咫尺之间, 而且众人浑然不觉, 这就像是一枚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 「为什么是……魔族?」沈入忘此时仿佛也发现了不对头, 他死死地盯着叶兴舟的幻影, 一边问道。 「我和师父找到三师弟的时候,便是在一处曾有魔族肆虐的山村之中,三师兄天生异象, 并非是一个正常的孩童, 而之后,他下山而去, 曾和我说, 他去追寻自己的身世之谜,几年之后,再次收到信笺之时。 他已是明白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而自己的身份也已经明了, 他便是一个遗留在人间的魔族子弟, 他说不能连累山上的师兄弟, 便自行放逐于山间流浪。」 秦纨把曾经信笺上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沈入忘, 他所知不多,多年以来,这些消息都是由已经下山的弟子们互相传递,以免引起七人之会与大兴朝的注意。 而秦纨虽然时常下山行走,但毕竟多数时间仍在落鸿山与玉皇宫,为了免得招来耳目,他们之间书信不多。 第121页 他本来想要去找左近的常剑庭问个清楚,只是常剑庭终究横死,而兇手是谁,却没有任何痕迹,他也是一头雾水。 只是,他觉得,隐隐约约之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操纵着这一切,让他无力应对。 沈入忘看着那个幻影,忽然问道:「虽然三师兄一直不大靠谱,但做事从来都是有因有果,万万不会空穴来风,他在这里留下一个幻影,到底是想要告知我们什么?」 「听下去就是。」 不远处的那个幻影居然发出了一阵阵嘈杂的声响。 而后一个有几分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少年声音,出现在了他们耳畔。 「是大师兄,还是小师弟啊,还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兴舟人大概已经不在啦,但姑且先祝两位百年好合,神仙眷侣啦。」 沈入忘一听,一张俊俏的脸蛋不由得涨得通红。 「这人胡言乱语说什么屁话!」他本就知道这位兄台口无遮拦,却不想他居然还敢开秦纨玩笑,他本想着秦纨数落几句,但和个死人过不去,更是有几分小家子气。 而秦纨也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幻影没有半分想要出头的意思。 「如果你们看到我,多半我已经死了,这是我的遗言啦,不知道因为我的死,某个傻里傻气的傢伙能不能活,这都是我欠他的,我应该还,他既然乐意过一个寻常人的生活,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傻女人共度一生,生儿育女,我当然要成全他了。 谁让他是师兄,我只不过是个三师弟,闲话说到这儿,不多说啦,反正以后,你们都会明白的,说起来还有点害臊啦,哈哈哈哈。」 沈入忘看了看秦纨,从他的脸上,他没有看到半分喜悦,唯有的是满满的遗憾。 他试探性地问道:「他说的是……你还是二师兄?」 「你觉得我和叶兴舟有一腿?」 「也不是……」沈入忘挠了挠头,此时他却听到一声冷哼,他连忙一缩脑袋,看到的是秦纨面若冰霜。他好久不曾看到秦纨生气,如今一见着,便拿出小时候,讨好此人的本领,笑嘻嘻地围在他身旁也不说话。 而后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大师兄,你别生气了,你吃糖吗?」 「我不吃糖,我吃你。」 沈入忘伸了伸舌头,见得秦纨的脸色阴转多云,方才出了口气,看着幻影说道:「没想到二师兄和三师兄的关系那么好,往日他们在山上成日的打打闹闹,二师兄还天天一副要把他逐出师门的模样。」 「那是剑庭在意师门,他一早就知道叶兴舟并非是常人,不是灵族便是魔族之身,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引来滔天的祸端,他让叶兴舟离开师门,一是保护他,毕竟这两个身份都可能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二来也是为了免得山门引到灭门大祸,只不过,师门早已被人有心算无心,哪怕排除了弊端,也终将引来灾厄,师父死了,那么多人勉力支撑,最终也不过是落鸿山被烧成白地,身死道消。」秦纨一声嘆息,仿佛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说不出的疲惫。 他是整个师门之中,承担最重的人,可以说,师父不怎么管事,而常剑庭不足以服众,他只能出来主持大局。 千钧重担就这么落在他一个不曾及冠的少年头顶。 那幻影忽然开口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无比重要,你们都要听好了,若是有人活着,必定要将此事带到人间去,告知师兄弟们,如果你们还活着……务必不要告诉那人,我已经死了,就说我去魔界逍遥快活了, 有酒有肉,有女人,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你。有那么点遗憾不是,这话可别和他说,到时候,他便又要板起脸说什么胡说八道啦,他眼里可揉不得沙子,是个道学先生。」 「我自下山之后,和人促膝长谈,我们谈过我们的身世,自大师兄起,他是鬼族之身,而且据说乃是一枚鬼卵孵化,身世极为不一般,这是他推敲之下得来的线索,只是其他事情仿佛被人蒙蔽了天机,无论他怎么推演,都不知来龙去脉, 而他乃是鳞族之身,虽是鳞族但他身上流淌的乃是龙血,在鳞族之中,拥有龙血的向来被认为是王族的继承人,所以他相貌丑陋,盖因有人施了法术,把他以人身禁锢了一十八年。 而我是魔族之身,生于荒野之内,父母不详,魔族一出生便有强大的力量,而且生长极快,而且天生便有魔功护体。我们乃是异族之人,而被派下山的五师兄,天生便会鸟语兽话,传闻之中,这乃是灵族人才有的能力。 可以说,咱们师门把世上万千种族的特性都包了个圆,这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入忘听完也才想到这一点,可他没有想到五师兄居然也有这样的身份,一时之间,七大弟子之中,居然有四人身为异族,这实在是一桩骇人听闻之事。 「众所周知,二十余年前,在琅琊郡,魔界与人间交界之地,发生了各族与魔族的大战,最终魔尊兵败被封印,整个入口的裂隙也随之消失。 可以说,各大种族的高手齐出,用本族血脉方才堪堪布置下了大阵,而告知这一阵法的却是一个神秘人,此人来无影,去无踪,最终也不曾为人所知,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在师父的书房里整理文书之时,发现多年以来,师父都在寻找那位神秘人,正是因为有人不断把身世成谜的孩子,送到他的身边。他觉得是一个惊天阴谋,但他无从着手,但根据他的推测,有人想要打开魔界大门,让众多魔族重临人间。」 第122页 就算是向来不关心天下事的沈入忘都惊异地看着那个幻影。 他看了看秦纨,却发觉此时的少年也在看他。 「没事,哪怕魔族入侵,这世上所有人与我为敌,我都要护着你周全。」 「到时候,你可护不住。」 「那我便陪你一起去死。」 「哼。」少年撇过脑袋。 对于他而言,实际上这个世界毁灭了,他也无有关系,沈入忘是一个没什么归属感的人,他习惯了到处漂泊,而并非安于现状,这个世界给与他的不多,他便以沉默以对。 只是终究还有些人在这世上流连,让他不得不回头去看。 「这不过是师父的猜测,只是近两年师父的变化无一不在其中,建立惊风楼便是其一,而收纳众多弟子乃是其二,频繁闭关提升修为乃是其三。 只是最终却功亏一篑,他死于七人之会之手,一切布局都成了泡影,而他在这个世上孑然一身,除了我们这些弟子之外,再无挂碍,师门传承断绝,无人肯替他出头,小蓬莱威名赫赫,但却无一友人,何其悲怆。」 沈入忘知道他说的乃是实话,但仍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那为什么不将此事情告知给七人之会,反倒是要自己承担起这等责任,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秦纨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小师弟,这世上的人并非均是如师父一般不存私心,七人之会恐怕比豺狼更毒,若是知道了此事,只会作恶滔天,以此要挟天下,到时候,那便是一场在所难免的浩劫,无人可以逃脱他们的掌控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恰锅,开心,虽然稿子有点惨兮兮 第65章 为你,关心则乱 沈入忘不再说话了。 翻涌的回忆就像是巨兽, 无声间吞没了他。 他仰望看不见白昼的天空,只有一丝丝的虚无,还有无力。 曾经他仰望的师父已经不在, 而师兄弟们都分散各处, 或是死伤,或是各有际遇。 那是来自过往,经久不散的离愁别绪。 他恍惚间想起了从前。 儿时的自己, 和秦纨坐在山崖边缘, 那是他们俩少有的冒险。 「人死后或许真的会变成星辰。」秦纨那时候将方糖递给尚且年幼的沈入忘, 而后怔怔地说道。 「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有多少, 地上的人们也有多少。」秦纨那么说着话, 「星星完成了他们要做的事情, 就回到天上去了,那是师父说的话,只是不知道, 我最终会变成哪一颗星星?」 沈入忘低声呢喃道:「我会变成哪一颗星星?」 只是此时, 谁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道幻影仍旧在说着话。 「五师弟是灭门的诱因,你们或许不知, 这世上有一种人, 天生便被称之为『灵药』,用他们的心口热血与性命炼制成的丹药,被那些人叫做『补天丹』,吃下去之后, 将让人凭空获得三甲子的修为, 有了这些修为, 那些老东西就有了飞升的资本和可能。 这也是为何最终灵族于天下绝迹的根本原因, 一部分人被那些贪得无厌的道人炼成了丹药,剩下的一部分则选择永久地封闭了灵界的大门,而后将自己关了起来。 机缘巧合之下,五师弟的身份暴露了,而后才有了一系列的大灾,究其原因,到底是谁透露的,已是未尝可知, 五师弟入门之时,身负重伤,乃是师父接引而来,并将之藏匿在山上。很可能自那个时候起,小蓬莱就已经不是风平浪静之地, 早知如此,我应当就在那时候,把他格杀在当场,而不是让他为害我们山门,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你们有机会的话,他也尚在人世,务必救救他,三师兄我呢,已是无能为力了。」 剩余的两人却就此沉默。 之前要杀人,如今却还要救人。 际遇荒诞,远超说本万倍。 「这座龙池,是我建的。」紧接着,那道幻影又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而沈入忘瞥见的他,却笑得仿佛颇为得意。 「这世上的人都颇为庸俗,他们并不知道,这世上的龙池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眼神之中充满了诡谲与疯狂,这与往常的他并不一样,只是此刻的他仿佛陷入了狂热之中,他伸开手臂说道:「所谓的龙池,本就是魔族的阴谋。龙池确实与龙族有关,其可以治癒龙族的百病与伤口,也可以让魔族脱胎换骨,但人若是落入龙池之中,自然是可以功力大增,但身体也会逐渐被转化为群魔之体, 故而在古代的传说之中,龙池又被称之为『圣魔体』,这一切都是因为龙与魔的渊源极深,龙池之中的液体,叫做龙血,唯有龙族和魔族的肉身可以承载, 我在一处秘地终于找到了龙血,而后我放尽了自己的鲜血,将龙血换到了自己的身上,一路南行,最终只能撑到这里, 两个同族人替我营建了龙池,并且照顾我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龙池本来可以……一命换一命的,可是他如今还好吗?我却无论如何,都不知道了,那个女人可真是好命,遇上了那么一个大傻子。 若是我……就好了,下辈子,我可不要做什么高来高去的大侠了,做一个女子不好吗?有人疼,有人爱,还没有人会因此有所芥蒂。 第123页 可惜这一生是做不到了,我的一生简单,但我的父母可能曾屠戮了许多的人,他们或许罪孽深重,若是我能够阻止这一场浩劫,兴许能够替在地狱之中受苦的他们积累下些许功德……」 「这一生该后悔的事情太多,所以我喝了许多的酒,但愿长醉不愿醒,只是梦终有一日要醒的,到了此刻,我的梦也该醒了。 此生我是无牵无挂的叶兴舟,是任侠自在的叶兴舟,是虚伪胆小的叶兴舟,这梦里,有酒,有猴儿,有后山,有大家,有师门兄弟,还有师父……还有你。 你们来的人也要小心,据我的同族所说,仿佛也有人盯上了这一方龙池……务必……小心」他笑了起来,声音渐渐微弱了下来。 而后像是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了两人面前。 沈入忘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抓住转瞬即逝的烟。 却最终扑了个空。 「只是最后,他却是不知道,连二师兄都没有能够活。而天龙童子也……」沈入忘的神色黯淡,他已经确信三师兄与二师兄之间的事情,只是想来却无限唏嘘。 只是没想到一切会以这个样子收场。 而且摆在他们面前的恐怕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 五师兄的际遇让他们也陷入了沉默。 如今的他是一枚烫手山芋,而且他在哪里,沈入忘也没有丝毫头绪,只知道各方面都在围捕他,可以说,他已经成为了一枚暴风眼,走到哪里就会发生怎么样的乱战。 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死的话。 「他还没有死。」秦纨忽然说道。 「我曾经和他有关联络,他是聪明人,而且他和其他几人走得都很近,理应也洞悉了那些人的阴谋,不会那么轻易被找到。」 陈闲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忽然看向水池之中的雕像,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他没有理会秦纨,捏了几个法诀,几个骷髅组成了一具浮桥,而后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他看着那具雕像,脸色凝重,而后说道:「恐怕已经有人来过了,他的心头血……被人挖走了。」陈闲指着雕像胸口上的一处说道。 秦纨也看到了上面的伤口。 「我在二师兄身上也看到过类似的伤口,来人剑法极为精妙,一剑刺入只取心头热血,便收剑而回,三师兄和二师兄在道门之中,绝非庸手,能够轻易做到这点……」 「那个神秘人。」秦纨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这个说法。 「恐怕打开魔界封印的关键便在于各族的心头热血,还有符法之说了。」 「如今已经有两份鲜血落入他的手中了……」沈入忘的表情不是很好看,可秦纨脸色更是难看,他说道:「恐怕是三份。」 「啊?」 「我和我的肉身尚有微妙的联繫,我能够感应到我的肉身并没有被你一把火焚毁,反而被转移到了一处玄之又玄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隔绝了我的意识,也遮掩住了许许多多的情报,我无法得知我的肉身到底在何处,是已经烧坏,还是没有损伤。 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 他刚一说完,看到的却是沈入忘那张愤怒的嘴脸。 「什么?你说你的身体我没烧着?亏得本少爷难过了半天,还觉得自己颇为对不起你,没日没夜想着如何给你道歉,结果你和我说,没有烧? 煳弄我很好玩是吧?看我着急很有趣是把?看我不开心,你很开心是吧?你倒是说话啊你,别杵在那儿当泥塑菩萨啊!」 他生气地像是一个连珠炮,一连串的话语顿时打的秦纨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只能说:「这并非是我的本意,只是此事很蹊跷,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儿?你装得肉身丢了好似你天塌了一般,我为你急,为你恼,你结果和我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你肉身没被烧,好端端地躺在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 秦纨我和你说,老子就算是为了自己那些日子的矫情,我也得和你没完!」沈入忘说起话来,已是口不择言。 他每日每夜都提心弔胆,生怕秦纨找他算老帐,结果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他都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里的心绪,犹如被一把大火烧过,烧的什么都剩不下。 原本有几分慌乱的秦纨反倒是镇定了下来,他笑着看着气急败坏的沈入忘,仿佛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他也不说话,只是沈入忘闹事之时,便轻轻抚弄少年的肩头,几次三番,面前的孩子已是没有那般生气。 他自小和沈入忘朝夕相对,往日里这样的场景再是常见不过,到了如今,应对得当也是轻松,只是方才因为关心乱了分寸,方才失了度。 沈入忘狠狠吞下一口气,而后背过身,望着面前的雕像愣神。 这里是为了常剑庭所设,只是最终却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 正当他思绪翻飞的时候,他的腰间仿佛被人抱住,勐地一扯,他的身体像是破口袋一般落在了一旁,龙池却激起了无数金黄色的水花。 一具巨大的木匣横空而来,若是沈入忘稍晚让开,很可能就会被一下子砸成肉饼,立马去见两位师兄。 而身后的白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刚才有一具棺材,就那位云中王带的那只……棺材他飞过来了。」 而就在这时,从水里忽然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狠狠地拍在了那具木匣上,顿时黑色的木匣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第124页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脱困而出。 第66章 有你在处,最是清凉 ◎你这也是在逆天改命,会有天命罚之,你可担待得起吗◎ 「羞羞!」 沈入忘大喊一声, 已是焦急地冲到了龙池边上。 他和小龙猫认识的时日不长,但共同患难,已是有了不可磨灭的牵绊。 他是不能失去它的。 他看到是一片浑浊的水面, 水波不断翻涌, 那块巨大的木板仍在水面若隐若现,他想要跳入水中。 却不曾想,从龙池里伸出一条湿漉漉的尾巴, 啪嗒一声拍在了他的怀里。 「咩呜!不要碍事咩!」此时羞羞庞大的身躯已经出现在龙池之中, 无数的龙池水倒卷而去, 他的脸上挂着几缕木屑, 那具木匣被他一击之下砸裂, 此时已经发出了一阵阵脱壳一般诡异的声响。 「喵里面还有一个喵。」他仿佛很是不愉快有人打扰了他久违的休憩, 脸上的神色不怒自威。 沈入忘和秦纨退到一旁, 秦纨反倒是面色凝重。 「好在羞羞在这里,不然落入了龙池里的这具棺材,实在不好对付。」 「里面是什么东西?」 「总之不是人, 我刚才隐约间, 看到,仿佛是一个肉块, 很邪门, 也很难说清楚。」就连秦纨一时之间都难以解释。 羞羞像是勐虎一般扑了出去,他一脚踩住木匣,可就在这时,一坨犹如液体一般的怪异东西, 正从破口处流了出来。 「喏, 就是这东西。」秦纨指了指, 抱着双臂说道。 此时门外, 已是迅速跑进来,两个浑身浴血的人,一老一少,他们看到了场地之中的一切,都有些许惊异,等到走到秦纨等人面前,才说道:「在正堂看到那个盒子,我就觉得不同寻常,气息很是熟悉。 这么说来,几年之前我们一番奔逃,还真是一场饵,到了最后,若不是对手棋差一招,我们就算是替人做了嫁衣了,而偏偏我们还无从选择。 活到这个模样,可有够丢人的。」 那老者背着手,走到了两人跟前,他浑身上下没有半块好肉,但精神依旧。 「老人家。」秦纨行了一礼。 「你是少主口中的那位大师兄……此次你们已是得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了吧?」 「嗯,已是知悉了。」秦纨说道,「只是这东西……」 「哦,这个吶,在咱们魔族之内很稀松寻常,有人想要造人而已。」魔族老者指了指那个不断蠕动着的肉块。 「这是生死泥,你们不知不奇怪,所谓的生死泥,乃是用来替道法高深之人重塑肉身以做寄託的手法。 在我们魔族南征北战之中,有不少的长老或者精锐死于非命,他们在战争之中失去了自己的肉身,若是侥倖灵魂不灭,便会施展移魂之术,这肉身的由来,便是这生死泥。」 「生死泥,是将一个人彻底化去,接着通过秘法,抹掉他的神志,而后让这个肉块成为一个行尸走肉,全凭本能行事的怪物,再往里注入你们几族人的内丹与灵力,成就之时,这个生死泥就会化作一个有极高法力,但无智力的怪胎,功成之后,让魂魄附体上去,运转秘法,将生死泥化作他原本的模样,便算大功告成,说起来复杂,但实际上颇为简单,以人类的肉身,对于我魔族而言,操纵起来,颇为简单。 但若是人类想要做这种事情,那非是要藉助外力不可……」 沈入忘不由得嘀咕道:「这不就像是玩泥巴,难怪叫生死泥。」 「那这生死泥。」 「恐怕是哪里捉来的活人吧,而且若是要让某人死而復生,恐怕还得选择那些与之有亲缘关系的人方能成事,极为复杂。」 沈入忘不由得一怔。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冲着远处正在抠脚丫的羞羞喊道:「羞羞你把这坨肉翻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羞羞不情愿地强忍着噁心,走到了那坨肉边上,而后他用爪子在肉团上挠了挠,从里面掉出来了一件五彩斑斓的衣衫,上面有无数珍禽走兽。 这是……沈入忘不由得捂住了嘴。 事情仿佛正朝着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而去,而且,他置身其中,根本没法左右。 「何宝生。」 怎么会是他。 而紧接着,沈入忘看到的是一张已经彻底融化,只能看到些许的脸庞。 「这团肉若是吸收了龙池之力,恐怕就能彻底转化为魔体,到时候,便是一个天大的祸害。」老头儿不由得感慨道。 「如今还不一定如何,这里不是有两个现成的魔族吗?」一个爽朗的青年大笑着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云中郡王。 沈入忘看着他前来,身后带着一群道人,还有一个个武者。 他站在最前头,他的头髮略带灰色,身上简简单单穿了一件青袍,仿佛是一个由几分落魄的俊朗文士。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双手空空,只是看着沈入忘而后笑着打了个招唿:「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入忘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逃不过这位云中郡王的法眼,他看似对独子溺爱无边,甚至到了不理政事的程度,但实际上,他对一切都心知肚明,甚至就连那天晚上的真情流露都极为可能是他的一场戏。 「云中郡王,几日不见,可是安好。」 第125页 文士走到了他的跟前,他身材高挑,比之两人都还要高出些许,他说道:「安好便算不上,只是那日和你说些许话语,勾起了往日思量,只得将早已计划好的事情,提前发动,可惜仍旧没有赶上,可气可恼。」 「帝王家仍有真情在?王爷不是诓骗我的吧?」沈入忘笑着说道,但他隐隐觉得云中郡王并没有骗他,他说的是实话,他那日缅怀亡妻乃是真情流露,绝非作伪。 「那便要看沈公子信与不信了。」他笑得轻松,只是站在不远处的两个魔族老少却如临大敌,他们自然是知晓,如今这位沈入忘口中的云中郡王已是把主意打到了他们的身上。 沈入忘知晓这两人乃是三师兄旧故,他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跟前。 「这样看来,沈公子是要替两个魔族余孽出头了。」云中郡王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入忘。 这是在道门乃至于整个大兴朝都被认为是禁忌的事情。 若是沈入忘答应了下来,恐怕会被普天下所有的人视为仇寇,可他却没有半步退让,他笑着说道:「是又如何?」 而这时,他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影。 「你怎么来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沈入忘皱了皱眉,反倒是秦纨颇为开心地笑了笑:「自然是你身边最是阴凉不过。」 沈入忘冷哼了一声,看着云中王。 「既然沈公子开了尊口,至少你我也做过一日父子,你的面子我自然还是要卖的,不过,小王为此筹划十数年,胜败便在今日,你既然得了龙池水,那贵师兄的尸骸,可否割爱?」 云中郡王眼神飘忽,看向那座雕像。 沈入忘不由得紧紧握住拳头。 可秦纨扯了扯他的肩头,远处的道人都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少年道人这才知道,这位云中郡王恐怕早早盯上了那具尸首,什么魔族中人都是藉口。 沈入忘知道,真要动手,这位云中郡王可不会顾及什么父子之情,杀了便是杀了。 「沈公子,秦公子!」在两人身后焦急的老少二人出声道。 沈入忘转过身,摇了摇头说道:「人死如灯灭,既然死了,便不要再多加计较了,三师兄也不愿你们二人身陷险地吧。」 他们两人慾言又止,只是又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沈公子可是谢了,此番,我替我儿谢过了。」云中王淡雅的声音自身后缥缈传来,早有几个术士和武者纷纷上前。 沈入忘等人站在一旁。 「也许兴舟早已想到了现在的局面,他和常剑庭在一起行走江湖,洞悉自己的身后事,不然他自然不会不毁去自己的尸骸,任由人亵渎。」秦纨说了一种可能,但看沈入忘神情恹恹,也不再多话,只是揽过少年肩头,而后把额头相抵。 「我总觉得这世上的人,多是身不由己,我们最终会不会因此陷入旋涡,死无葬身之地呢。」 「你吶,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多愁善感?」一旁的云中郡王从容答话道。 他看着两人的模样,感慨道:「二十多年前,我与你们一般年纪,与某人相逢,乃是宿命之约,我是落魄的王家子,总觉得这一生不得自由,可直到遇到了他,我才发觉,若是我没有这一身皮囊,恐怕连他都不能得见,而只不过是倒毙于寒风之中成为一具枯骨。 凡事都有其多面,便如剔透琉璃,你觉得你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却不觉得你何德何能,能够陷入这等困境,不如想想,能在旋涡之中做些什么,总好过在此处自怨自艾。」 云中郡王语气老成,但说话均是珠玑,他看着手下人抬来新的棺椁,而后把雕像与肉泥都放入其中,连番的变故让沈入忘一阵阵的疲惫。他不再答话,只是靠着秦纨的肩头,而后沉沉地睡去。 一旁的秦纨看向面沉如水的青年,他低声说:「你这也是在逆天改命,会有天命罚之,你可担待得起吗?」他好似告诫,却实际上颇为好心。 那青年展颜一笑,留给他一个模模煳煳的背影,与那么一句话:「若是老天爷要罚我,惩我,那便来罢,我周步还未怕过谁人,何况是一个贼老天!」 【??作者有话说】 猫崽子爪的伤刚刚好,手又被门夹了。今天也是打字艰难的一天。文中没有很明显的说,在这里再具体说下吧,三师兄做这龙池,主要是之前二师兄算到了他自己的劫数,所以这龙池是给二师兄渡劫的,一命换一命。 第67章 真是没眼看了喵 ◎喵,这是什么世道,猫矮被人欺喵,我堂堂龙子……◎ 沈入忘做了一个梦。 那是大雪纷飞的一日。 他独自一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前行, 不知道何处是家。 他走呀,走呀,不知道走了多久, 最后他一脚踏空, 周围仍是雪山连绵,就此而不绝。 万顷的雪就那么直愣愣地扑压了下来。 而后他就这么醒了。 沈入忘睁开自己的双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秦纨。 「我睡了多久了?云中郡王走了吗?」他揉着脑袋低声问道。 「他很快就走了, 没什么事儿, 反倒是叫我照顾好他的傻儿子, 可别让你再做傻事了。」秦纨笑着说道。 「谁是他儿子了, 老不羞!自来熟!」沈入忘嘟囔了两句, 而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仍是巨大的龙池, 还有四条大蛇,只是此时的他们有几分萎靡不振,神情恹恹, 仿佛随时都可能死去一般。 第126页 「我们怎么还在龙池里?」 「云中郡王虽然是聪明, 把尸骸当做养料,但他此来不一定就只有那么几个目的。」秦纨看着这里, 龙池的水已经随着那一场打斗, 逐渐流干了,灯盏忽明忽暗,把他的脸也映照得玄妙异常。 他的话语渐渐传播在空气之中,羞羞躺在他们两个人怀中, 它已经恢復了往日的模样, 慵懒地打了个滚, 哈欠震天。 「那个人叫做云中郡王的喵, 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喵。」 「我还来不及问你,羞羞你怎么会说话了?」 羞羞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本喵本来就会说话喵,不过,你这人太笨,太无聊了咩,我就懒得讲了喵,你不要打岔喵,听我说喵,龙池之地,乃是一个险恶的地方喵,但同时也机遇丛生,其中最大的宝物,并非是产生了龙池的这具尸体,而是龙池酝酿数十,形成的龙珠喵。」 羞羞指了指龙池,而后又舔了舔爪子。 「不过,这也是凡人不知晓的秘密喵,只有我们龙子龙孙才明白清楚喵!」他抱着双爪仿佛很是得意。 沈入忘站起身来说道:「那也是三师兄费心孕育的东西,还是留在此地罢。」 他并不是不想取用,只是就连羞羞都一副没大兴趣的模样。 龙池是一个谎言,龙珠未见得不是。 他看到羞羞满意地沖他点了点头,便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什么。 而就在这时,羞羞的脸色一变。 「既然沈公子不取,那我便笑纳了。」忽然一个诡异的声音自自高空之中出现。 旋即一个少年模样的富家公子垂落到了龙池上方,他衣衫褴褛,样子狼狈不堪,但双目之中竟然透着炫紫色的光芒,仿佛妖物一般。 陆七? 沈入忘不可思议地看着此人。 他不是与庆周一起都被血肉菩萨所诞下的少女掳走做了血食吗?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的身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好?他为什么能够从那里突然出现,而其他人去了哪里? 此时的陆七,仿佛念动了什么咒语。 那一池水池水,竟是像是被利刃噼斩,硬生生从中央分开。 露出底部的一切来。 其中居然是一具巨大的龙骨。 围绕在他周围的是数之不尽的人类遗骸。 这哪里是什么龙池,这分明便是一处坟场!只是就在巨龙的头顶,脑袋顶上正有一颗橙黄色的珠子闪烁着微光。 「快阻止他喵!」羞羞一个鲤鱼打挺,踩在两个道人身上,只是他们离得太远,虽是这一脚踩得两人生疼,但羞羞仍是来不及接近那个少年。 那少年公子轻佻地对着两人一猫挥了挥手,已是稳稳地落在了龙池底部,他取下那一枚龙珠,而后说道:「后会有期啦,两位。」 而后他将怀中的一物往地面上一丢,顿时白雾四起。 众人一阵咳嗽,已是不见了少年的去向,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失去了龙珠,盘旋在房间四角的大蛇,犹如癫狂一般,他们看到了他们,而后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此处扑了过来。 「喵,不好了喵,这些四脚蛇少了龙珠的震慑怕不是要疯了喵,咱们快逃喵。」说着他已是翻折过身体,极为灵巧地往阶梯跑去。 可就在这时,这些大蛇仿佛有智能一般,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其中最是靠近阶梯的一条,已是伸出脑袋狠狠地撞在了那条悬空的阶梯上,顿时黑石飞溅而出,那条唯一的通路,已是被它砸了个粉碎。 「完蛋了喵。」羞羞扁了扁脸,仿佛一筹莫展。只是此时,沈入忘反倒是坐了起来,他一把揪住小猫儿的尾巴,而后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莫慌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秦纨,见他没有丝毫慌乱,也早已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猫儿被他这般拽了回来,倒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他抗议道:「我们难不成还能飞了不成喵!」 而就在这时,白羽走上前,相对于正心急火燎的三人,他更像是一个被遗忘了的角落,他看着所处而后怯生生地说道:「这里好像并非是一处死地,我看那龙池水……好像是流动的,水既然是流动的自然会有出口……」 「而且此处估计在这四条大蛇的折腾之下,撑不了太久,就要塌方了,陆七不知道何故取走了龙珠,这里本来便是一方由龙珠支撑起来的空间,龙珠丢失,他们也活不久了,而且这里也将不存。」秦纨说话仍是慢条斯理,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仿佛再大的事情都难不倒他一般。 沈入忘一阵心安,但一想到之后需要依靠他脱困,不知道为何又是一阵没来由的闷气。 干脆便不说话,只跟着秦纨和羞羞往水流处走去一言不发。 「为此我多少准备了一些后路,只希望现在能够派上用场。」秦纨一把抱起四条腿跑得很慢的羞羞。 虽然羞羞跑得很是努力,但到底腿短猫矮,实在跑不了多远,被秦纨抱住,喵喵地抗议了两声,但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淫威」只在他袍子衣领叫道:「喵,这是什么世道,猫矮被人欺喵,我堂堂龙子……」 沈入忘此时跑上前来,看他仍旧有几分愤愤不平,伸出手按住他的小脑瓜,塞进了秦纨的胸口,一边说道:「知道自己矮,还不接受现实,没救了你,羞羞。」 第127页 只是秦纨在一旁瞥了某人一眼,说道:「当年有人死皮乞脸的觉得自己长得不矮,非要天天和我比个高下,结果偷偷踮起脚尖……」 「秦纨,你不要再说了!」 三人一併跑在龙池边缘,或许是因为不断的塌方,此时的四条大蛇也顾及不上他们,很快,一个巨大的空洞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沈入忘伸出脚狠狠地踢在空洞处。上面一层透明的禁制,已是应声而碎。 三人鱼贯而出。当沈入忘看到头顶黑漆漆的一片天光的时候,终究松了一口气,他一下子瘫倒在后山上,显得有那么几分精疲力尽。 秦纨走到他的身边,也一下子躺了下来,他也累得够呛,不过比沈入忘这副姿态,多少要好上一些。 「喂,师兄,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洞房花烛夜,你和我回鬼界,我们将婚事操办了如何?」 「去你的,说正经事。」沈入忘有几分不耐烦地叱骂道,他算是烦透了秦纨这个模样,但对此又是无可奈何,谁让他是师兄呢。 而且也不知道为何,他隐隐约约间,仿佛是有那么几分期待。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摆了摆头,在心里也嘀咕道。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沈入忘偏过头,看到的是少年的一张认真的脸庞。他的脸有些许发烫。只是在一旁扁扁嘴,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既然你不乐意,我们也可以做做别的事情,如今五师弟的事情算得上火烧眉毛,若是不想办法营救,他必然是死得尸骨无存……」 沈入忘没有说话,他自然知晓秦纨说的乃是事实,只是他没来由地一阵烦闷。 「你便是只知道替师门之内,亦或是旁人之外的事情筹划,仿佛你这辈子都需要替这些人汲汲营营,仅仅是因为大家都叫你一声大师兄吗?」他仿佛是埋怨,又像是感慨,这话说的一旁的秦纨一愣。 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旋即低下了头。 沈入忘似乎觉得是自己一时语失,也住口不言,他往日里说话确实没什么方寸,只是接触到秦纨的时候,这一切又变得复杂而不明,他往日是敬重这个大师兄的。 但落了难,这世上两人相关的事情,就又变得没有那么无关紧要。 就像是现在这般躺在黑夜之中,他们就像是少年时代的两人一般,从无大小之分,那时候的他们说不上朋友,但却比朋友亦或是别的关系更为亲近。 他支撑着坐起来,看着秦纨的双眸,而后不知道为何他缓缓靠近,仿佛是想要看看那双眸子里的倒影的到底是何物。 是虚无,还是什么,亦或是自己的影子。 对于他而言,或许这些都不重要。 只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双大手,轻巧地钳住了他,而后把他往怀中一推,他重重地压在了秦纨身上,两人都不说话,却听到一个没好气地声音传了出来。 「喵,真是没眼看了喵。」 【??作者有话说】 羞羞:喵,装不下去了,喵 第68章 两小无猜的你和我 ◎哦,不近女色,便近男色,好像也不是说不通。◎ 东奔西走, 天各一方。 对于沈入忘与秦纨,两人均是如此,他们本应该还在山上, 就像是那些道门子弟过着再寻常不过的修真岁月, 有师父和一众的门人,偶尔有几个上山而来的香客,遇到他们也恭恭敬敬地行一礼。 绿水青山, 阳树歷歷。 师兄弟们之中多的是各种各样的角色, 有的油滑耍贱, 有的如市井里的人一般知晓很多, 又锱铢必较。自然也有高风亮节之辈, 不苟言笑, 总是张开嘴说起来, 便是道藏里的句子。 而师父总是闲时抚琴,忙碌时分养真,那是再理想不过的岁月, 曾经都发生在两个人的身上, 只是那样的生活早已一去不返。 犹如黄鹤。 如今他们需要为了营救自己的师兄弟而到处奔走,不远千山。 偶尔闲暇得到的余裕, 也不过只是在大战之后, 互相温存的心绪,就那么躺在草地上,看着永不天明的黑夜里,静静沉沦, 渐渐洞悉彼此心中忧愁的东西。 沈入忘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倒霉的人。便是连带跟着自己在一块的人, 也会遭遇横祸。 他总是遇到次次的变故。 童年的过往, 到如今的师门巨变, 都让他在这一段时间内,彻底失去了爱人,亦或是被人爱的能力。 他总是觉得自己不配,亦或是不应该拥有。 以至于自己到了最后剩下的不过也是付出而已。 只是这种付出,他又不想承认,便一股脑儿地说起来,说自己乃是坏心眼,说自己的乃是无心,这样的事情在师兄弟们看来,到底像是一个小孩子的做派,人人都知道,他是热心肠,只是不会表达,但在外人眼里,他多少有些不留情,亦或是心狠手辣。 仿佛他人的性命在他看来,根本不值钱一般。 可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实在是他无能为力的。 他的眼前不由得闪过了一张张的脸,从已经凋亡的师兄弟们,再到那两个被婆娑抓走的少年人。还有陆七那张不同寻常的妖异脸庞。 那是他无论如何不想触及的东西。 他没有救助到他们,是自己的无能害了他们。 第128页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楚,身边的秦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轻巧地拍打着少年的后心,也不说话。 两人的机遇仿佛是捆绑在一起的,他们面对的事情总是那么像,只不过,对于沈入忘,秦纨总是选择去接受而并没有放弃,因为他肩负良多。 他头顶的光环与头衔都让他不能轻言放弃,放弃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不可怕。 而是他放弃了,可能便连身后的人都会跌入无底深渊。 他总是那么觉得,但到了最后却又不得不面对失败的结局。 哪怕那些人本就不是自己的过失。 师弟们一个个死了,连自己也成了一个孤魂野鬼,哪怕结局是好,但在被烧成灰的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同样是无边的恐惧与愤怒,那是他久久以来,少有的无力与怒气,甚至还吓到了他。 让他为此昏迷,为此不安。 秦纨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的无作为,还有自己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够解决掉太多的东西,结果却力有所不及。 他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 他生于天地间,不曾知晓父母在何方,只知道自己现在飘飘荡荡,唯一的寄託还在怀中,对于一个可谓是孤魂野鬼的少年而言,这已经称得上幸福了。 是吶,幸福。 他看了一眼,少年的侧脸,不由得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笑你。」 「笑我什么?」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骑在了少年的身上,一如孩提时代,他和秦纨就是这般打闹。 「笑你看得比我还要不通透几分,是个小傻蛋。」秦纨笑着说道。 而沈入忘也有几分疑惑,他伸手摸了摸秦纨的脑门子,嘟囔道:「没烧啊。」往日里的秦纨倒是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他总是那么严肃不苟言笑,这等话语,更像是他拿来取笑秦纨的。 只是此时仿佛颠倒了个。 「我看得可清楚了,又不像是你瞻前顾后,都不像是个男人。」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不敢承认,只敢煳弄的模样,当真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德行。 往日里这般的事情,你总是心直口快,唯恐天下之人不知晓,现在这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了,你却还是遮遮掩掩,实在是胆小鬼一个。」秦纨的语速很快,少年支支吾吾反倒是落了下乘,对他来说,到了现在,他从怕秦纨提起火烧尸体到现在更怕他提及那件事。 这其中的转变便是他自己都算是始料未及。 毕竟,他从未将这个一本正经的大师兄往那个方向想。 大师兄往日行事极为方正。 大师兄往日嫉恶如仇。 大师兄往日循规蹈矩,最是翩翩公子。 大师兄便是连女色都不进。 哦,不近女色,便近男色,好像也不是说不通。他想着想着,仿佛把自己一併绕了进去,顿时又是一阵心绪大乱,这些都仿佛表现在了少年脸上,不多时他的脸已是涨成了红苹果。 「我……我才不胆小,你才胆子小,秦纨我警告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到时候,我下去了我和师父说,恳请他把你这个贪花好色者,逐出师门,叫你当个登徒浪子!」 「好呀,那我方才可以日日登上山门,求而不得,也叫全天下的鬼来瞧瞧,小蓬莱的七师弟乃是人间绝色,引得我这般的青年才俊都日思夜想,不肯离去,日日徘徊。」 「得,我说不过你。好了,咱们来想想,怎么去找五师兄吧,再这么扯皮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沈入忘又几分恼羞成怒,只是没辙,只能坐起来,看着秦纨。 他想要摆脱少年,却发现自己的腰肢正被秦纨环住,动弹不得。 一时之间,姿势暧昧不明,而天杀的秦纨却一副装作不知的模样,只是笑着说道:「正是要讨论这事儿。」 「我与五师弟分别的时候,他正要前往河间郡,那儿虽然纷乱无比,但乃是他的老家,他想要去那里寻找到他族人的蛛丝马迹。 他和我们想的不同,他觉得这世上既然有他,必然还有别的灵族人尚存在世间。故而他只身前往。 不过,五师弟酒剑双绝,乃是我们师门之内数一数二的高手,而且他行动隐秘,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沈入忘正忙于应付少年的魔爪,他左右拍打方才堪堪将他击退,此时没好气地说道:「你让他时时刻刻地清醒着自己是出不了什么纰漏,若是他一旦喝醉了酒,那万事皆休。 谁都知道五师兄是个酒鬼,到时候,要找他岂不是容易得很,他剑术通神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你看你在落鸿山上的时候,面对的是漫山遍野的名门弟子,你看他们道法是不高,可人数太多了,你尚且应付不来……」 「谁说我应付不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五师兄终究是孤身一人,应对起来自然吃力,把你脏手拿开,还有你不要顶我。」他怒气沖沖地说道。 「两位,你们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些,而且我看当务之急,并非是你们所说的五师兄,如今如何脱困,恐怕都成谜……」一旁的白羽怯生生地说道。 他指了指大宅之外,乌云密布。 秦纨这时,也抱着沈入忘坐直了身子,他拍了拍地面,不多时,六个老者,还有一个身负重铠的武者已是破土而出,几个人都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很显然都在外头碰了壁。 第129页 「哎哟哎哟,那个九泉之王真不当人子,都不知道尊老爱幼,把老头子我这俊脸打的,你看这儿都肿了一块了。会不会破相啊,我了个去。」一个老头子不由得哀嚎道。 「别提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老娘的如花似玉的脸吶。」巫姑指着自己的腮帮子哭哭啼啼。 一群老头子顿时闹成了一团。埋怨的,诉苦的,互相推诿的,都此起彼伏,沈入忘刚还听着有趣,只是到了后面,觉得这帮人真的只会一味吵闹,顿时也变了颜色。 一旁的武者对着秦纨一抱拳,倒是不去顾忌那些老者,说道:「主子,此次攻伐,本已将众多敌手困在角落,只是之前被少主逼退的九泉之王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在此处,并且阻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秦纨点了点头。 「我解救你们从千年的昏睡之中甦醒,已是触犯了这位王者的忌讳,他对我做的事情,横加干预也是理所应当,你手下的兄弟们,可有损伤?」 那武者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虽是与九泉之王是敌手,又是同族,关系复杂,自我们甦醒以来,他从来都是试图征服我等,倒是不曾伤我们一二,只是如此手下兄弟大受打击,哎。」 秦纨笑着说:「没事,他是东山鬼族王族,东山鬼族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他这么个名义上的王者,不过,我想来也是不差,我们便去见过这位鬼雄,也该了结我与他之间的宿命裹缠了。」 【??作者有话说】 嗷嗷,想问一下小可爱们觉得这篇文有没有哪些地方写得不好的? 第69章 打起来喵!打起来 ◎你还怕你情哥哥落败呀?◎ 一旁的沈入忘听得云里雾里, 他扯了扯走在前方的秦纨衣袖问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过?」 秦纨笑着说道:「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想不想听?」 沈入忘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他往日里就对这些猎奇的事情颇为好奇, 在玉皇宫之时,这些神鬼异闻,便是他最是感兴趣的东西, 而最后也唯有这一课得了优良评定, 至于其他成绩, 惨不忍睹的极多。 秦纨靠近他的脸颊笑着说道:「那你求我。」 「哼。」 求锤子求! 秦纨知道逗逗他也是适可而止才好, 方才笑着说道:「我们这一支鬼族, 被称为西山鬼族, 传闻之中, 我们的故乡来自于幽冥之乡,也称冥雨之乡。 不过呢,那里并没有所谓的十殿阎罗, 但却有一座高耸的大山, 他连接了阴阳两界,是天地间与生俱来的一处绝地。 万千的鬼族都孕育自此处, 若是换一种说法, 我们鬼族都并非诞生于母体,而都是出生自这座大山,那座大山便是我鬼族母神的胎盘。」 沈入忘是头一回听闻这种说法,歷来在玉皇宫也有关于鬼族的典籍, 但都不曾提到此事, 想来是鬼族隐秘。 秦纨继续说:「不过自数千年前, 鬼族之地已经没有了鬼卵出现, 鬼族也开始学着人类生育后代,鬼族的寿命极为悠长,如果不是需要继承自己的血脉,往往鬼族也不会沉溺于此。」 「这座山,分山阴山阳,也被叫做东山,西山。在山阴出生的鬼族被称之为东山鬼族,而另一部分则被称为西山鬼族。 但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划分的条件更是繁琐诸多,西山鬼族与世无争,素来都是主张与统治地面的种族划分而治,即其他种族治理白日,且地上万物都受其管辖,与之相反,地面与夜里的一切都受鬼族摆布,两者秋毫不犯。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旧制,从未被打破过,这也是自大山之中流传下来的祖训,我们是鬼,不能轻易干扰人间的运转,能够保有一片立足之地,已是幸运万分。 而东山鬼族并非如此,他们是出生自山阴的一支,因为阴气充足,他们比之西山鬼更为强大,也更具野心,在数千年与各族交往的过程之中,东山鬼族屡屡表达出了敌意和攻击性, 而他们的首脑则被称之为九泉之王,他们的宫殿世世代代都在靠近人类的九泉之中,被称之为未央宫。与之相对的是我们的行宫坐落于更为靠近阴司的三途川,被称为冥殿。 他们几次三番都试图逐鹿人间,都被我们的西山鬼族所阻拦,直到有一次,东山西山爆发了巨大的争端。 无数鬼族都在此处争端之中,死于非命,而且多数是我西山之人,从此之后,大部分的西山鬼都被封入了石棺之中,我们也救了一部分东山鬼族,东山以弱肉强食为族规,这些人因为败于敌手,并没有回收的价值,便被放弃在了战场上, 我们徵询了他们的许可,他们已经对同族绝望,于是被我们所救,也被放在了石棺之中,静候恢復,这一等便是千年。 而大获全胜的东山鬼,则前往了当时的人间,和魔族,灵族一併争夺天下,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与虎谋皮,被魔族吃干抹净,上亿的东山鬼灰飞烟灭,当时的九泉之王只来得及收拢一部分人,但终究无能为力。最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现在的东山鬼王九泉之主便是那一任王者的后裔,东山鬼式微之后,不理人世,心灰意懒,竭尽全力,休养生息。但再难恢復到往日的规模,而且因为损失的都是青壮力,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想要拉出一支能够与当年媲美的军队已是不可能了,别说是逐鹿人间,便是保护自己都颇为吃力。 第130页 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我们的身上。 我手中有一支名为『苍冥铁骑』的部队,数量有千万之数,这是一支当年东西大战之时,被西山抢救下来的鬼族所组成的大军,本意是让他们休养生息,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唤醒他们,来保全鬼族的最后手段,其中不乏被当年九泉之王视之为弃子的存在,我功成之日,他便前来索要,我和他大打出手,双方都奈何不了彼此。他便一路跟随,到了这里。」 巫真撇撇嘴:「当年他老子何等风光,数千万的鬼马,成千上万的战船,还有那么多的人手,野心勃勃,非要去人间争个长短,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身死道消, 他倒是一点都不曾学好,鬼有鬼道,咱们在人间滞留,乃是咱们的使命,老祖宗早说了,那叫……那叫调和阴阳。 他倒是好,直接便来了个明抢,这不是自己找罪受!」 秦纨不置可否说道:「其实东山鬼族应该回到鬼界去的,结果他们嫌弃那里廖无人烟,永无天日,便和我们西山鬼一样搬到了人间,结果还是不安分。」 沈入忘看着他们一个两个都唉声嘆气,不由得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毕竟总是难以安于现状,我倒是觉得这位鬼王也算是有所苦衷。」 「小娃娃你懂啥,当时在鬼界,山清水秀,就连月亮都有两个,可是要什么有什么,他们东山鬼只不过是眼馋老祖宗说我们可去人间,眼巴巴的跟来,便是因为他们心中不平衡,以为我们是去吃香喝辣的,你可知道鬼界,比人间好上数十倍!我看啊,就是老祖宗偏心,哼哼。」 沈入忘沉默地看着一干鬼族,他是不知道他们之中的是非曲折,所以也旋即不言不语,言多必失。 秦纨反倒是笑着说:「自古以来,东山西山之争,便由来已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他们不安于现状也好,说他们眼馋也罢,他们终究是往日的尘埃,而我们尚在地下求生,暗不见天日,与流放也没差多少。」 这时,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正静静地伫立于沈入忘等人面前的包围网之中,他显得从容不迫,仿佛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荧惑,好久不见。」秦纨笑着打了一声招唿,那个人影动了动,而后下了马来,他带着一张面具,身上穿着乃是轻薄的铠甲,腰间配了一柄长剑,手中拿的乃是一桿斩将刀。 冲着秦纨微微颔首。 「今日前来仍是为了旧事?」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点头。 「不是个哑巴吧?」沈入忘抱着双臂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几个老头围着他念叨。 「对啊对啊,我和少主也说过好几回了,这货从来不说话,问啥都是摇头点头的,一开始咱们几个老傢伙还觉得他是傲慢,结果,好像是真的不会说话。」 「东山那帮老东西真是倒霉老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生的这个继承人居然还是个哑巴。」 「没准就是给东山元老院那帮子混帐给毒哑的咧!」 「老婆子你懂啥。」 「老头子你懂啥,最毒妇人心你懂不懂?」 「你说谁毒啊!」 一时之间,沈入忘的周围已是吵成了一锅粥。面前的九泉之王并没有多说什么,仿佛天地之间,都是草芥,不足以他一观。 「你追着我不放,我亦是不放心,不如这样,你我都有道术防身,我们在此比过一场,胜负定归属如何。」秦纨将佩剑取出,笑容满满。 对面的九泉之王,也微微点头。他伸出布满铠甲的手掌,与之交击。 便算是约定成就。 「你们鬼族人赌斗这么随意吗?」沈入忘急忙扯过那个苍冥铁骑的武者问道。 谁知道那个武者老神在在地说道:「那自然是这样了,难不成还得立字据,写生死状,那个很麻烦的……」 几个老头此时也吵出个高下,纷纷靠了过来,其中一个老头急忙叫道:「打起来!打起来!」 「你们都不怕秦纨落败吗?」 那妇人白了沈入忘一眼说道:「你还怕你情哥哥落败呀?怕什么怕,你情哥哥我少主那是天底下最是厉害的鬼族,还没见过有人将无字经练到第九重呢。」 从沈入忘胸口钻出来的羞羞,也大喊道:「打起来喵!打起来喵!」被沈入忘瞪了一眼,龙猫反而喊得更起劲了。 不过几个老头子也乐呵呵地看着场中的一切,沈入忘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秦纨变得这么不靠谱,敢情好,他们整个鬼族都是一群不靠谱的人,生性懒散不说,就连大事都不当回事!就整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此时的两人已是交上了手。 秦纨在落鸿山时,道法剑术实际上稀松平常,乃是受限于鬼族的体质,再大的本事都发挥不出其能力,但到了此时,他的剑术已是近乎通玄,比之沈入忘的魔功都不遑多让。 而另一边的武者则步步为营,他的剑术质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这是在军阵之中,磨砺而来的招数。 一旁翩然若仙,一侧却是杀伐果决。 而沈入忘的眼底只有那一袭白影,上下翻飞,犹如牵动心弦,自己尚且不知。 【??作者有话说】 还没有从中秋假期缓过来,总觉得明天就放假了= = 第70章 便将生米煮成熟饭 第131页 ◎再过些时日,你我大婚的事情,恐怕就能传遍整个大兴朝了◎ 战况焦灼, 两道人影在黑暗之中,来回交错。 只是此时场外的观众却都极为不敬业,又以沈入忘最是闹腾, 他此时摇旗吶喊, 若是单单替秦纨加油也就罢了,可他偏生像是个墙头草,哪边弱势就为哪方加油鼓劲。 一旁的羞羞吃着瓜子, 像是个抠脚大汉一般等着一旁, 伸出短短的爪子摸着自己的脚掌肉垫, 脸上还浮现出了羞红的色彩。 一旁的压口钱众人已经干脆就地摆了个摊, 一边高喊着买定离手, 一边挥金如土, 仿佛冥币不是钱一般。 唯独只有那个武者正热切地观察着场内的一切, 作为众多人里唯一的清醒者,看着乱成一团的围观人手,他忽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当年的西山鬼被称之为烂泥煳不上墙。 他勐然一下子托着自己的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就此上了这些人的贼船。 他是东山鬼族,不过被西山鬼救起, 在冰封的石棺之中, 一睡业已千年。 等到秦纨将他唤醒,曾经跟从九泉之王的心思已是淡了。对他来说,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去看,而不是沉湎于曾经某些人给予自己的画饼之中。 他曾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只是如今已经一无所有。 这一切都是战争的灾祸。 无论是西山东山, 谁能止戈, 就能得到他的效忠。 西山虽然不靠谱, 但终究还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两道人影已是停了下来,众人听到的是一声钢铁破碎的声响,那张覆盖在九泉之王脸上的假面,忽然碎裂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的绝美容颜。 巫咸戳了戳一旁的老头子有些结巴地说道:「喂喂餵。你知道这一代的九泉之王是个女娃娃么……」 「我我我我……我怎么知道,你有胆子去问她啊……」那人也结巴了起来。 此时的少女面具破碎,她一头犹如金色小麦一般的髮丝也垂了下来,她冷冷地看着战场的众人,若不是有秦纨挡着,沈入忘毫不怀疑她会冲过来,杀光所有的目击者。 反倒是只有羞羞像是个老爷似的躺在那儿,一旁的白羽正在给他捶着腿,他没好气地说道:「咩呜,女人你不是应该愿赌服输喵?你看现在我小弟赢了你喵,你该听我差遣了喵,毕竟本喵是他的老大喵。」 那女人捏着长剑的手指,青筋暴突,看得周围的压口钱众人心惊肉跳。 不过很快女人松开了手,看着站在场中的秦纨忽然开口说道:「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把长剑一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秦纨,像是要把少年公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一旁的巫姑仿佛看出什么不对,她拍了拍老头子说道:「我看这娘们眼神有问题。」 「我看你是斗鸡眼。」 「我看她是青光眼。」 「不对不对,她前几天看几个俊后生洗澡,看来是得了针眼,叽叽嘻嘻。」 「去去去,都给老娘闪边去,我说着小娘皮看少主,怎么一副看老情人的德行,别不是少主之前就和这女人有一腿吧?」 「我瞧不好说,你知道咱们少主少年风流,人帅还位高权重,是个娘们都想着投怀送抱,上到八十老娘,下到三岁女婴,全部通杀……」 「嘁,我也寻思,要是少主有那个心思,是不是就算解决了咱们东山西山长达万年的争端了?」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呀,叽叽。」 那女子显然也听到了此处的议论声,她原本苍白的脸也涨得通红,只是看向秦纨的表情也越发暧昧不明。 「你瞧瞧,你瞧瞧,我说的对不对,那个小娘皮默认了!」 那女人仿佛极为不擅长开口说话,每次言谈都磕磕绊绊,她仿佛酝酿了许久,低垂着眼眸说道:「你……想好了没有,过时不候!我可就要走了!」 一旁的压口钱齐声说道:「想要赖帐!多大的人啦!羞羞羞!」 那少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就在这时,秦纨笑着说道:「我不为难你,你走吧,回去之后,收束好你东山鬼族,从此之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以后有事找我秦纨一人便可。」 「当真?」 「当真,你且走吧。」 那少女一愣,其余人也纷纷有些错愕。 九泉之王眼神复杂地看了秦纨一般,一抱拳,已是转过身去。 此时的场中倒是只有沈入忘没有什么变色,他早知道秦纨是什么脾性,但仍旧嘟囔了一句,装什么大慈大悲,怕不是对她有意思吧? 只不过声音被淹没在人群的唿喊之中。 「少主啊,你这可是纵虎归山啊,九泉之王已经追了咱们数十日了,你就这么轻飘飘的放他走了吗?」 「是啊是啊,我这把老骨头啊,为了这小妮子还腰酸背痛的。」 秦纨看着那少女的身影僵硬地留在原地,他也知道她到底在担忧什么,在期待什么,他嘆了口气,而后说道:「暂且留步。」 那少女转过身来,硬撑着的脸上仍是有几分稚气,她生硬地问道:「怎么,你想反悔?」 「并非如此,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他几步走入人群,拉过正躲在角落里的沈入忘,两人携手走到了众人面前。 第132页 沈入忘正和羞羞插科打诨,说些段子,羞羞言谈并不利索,此时正恼羞成怒,狠狠地咬在他的手上,此时一併被带到了人前。 「你这是作何,叫如此之多的人,来折辱于我吗?」那少女双眼之中仿佛有泪珠子在打转。 秦纨却视若无睹,他笑着说:「不过是希望你替我带个消息给你东山鬼众,这是我爱人,我们若是得了闲暇,会在幽冥府,冥殿之内操办婚事。 你我二族之间的仇怨已久,经年累月的激战,多年的不相往来,也该停了,我便在此邀请尔等,若是我成婚之日,愿与贵族化干戈为玉帛,重修兄弟之好,你意下如何?」 沈入忘这才一惊,反倒是羞羞仿佛早已猜到了一般,咬定了绝不松口,任凭沈入忘怎么挥舞手掌,都一副老子咬死你的模样。 「他说笑的!」 「此话当真?」那少女直勾勾地看着秦纨,她并非没有想过双方重归于好,但到底杀孽乃是由他们东山而起,此时秦纨主动提出,她自然也愿意结下这个善缘。 秦纨伸手堵住少年的嘴巴,而后说道:「自是当真,具体日期,日后我敲定了自会送往你们的聚集之地,万望光临。」 「不过,你们西山鬼口味独特,偏好男子……」 一众压口钱纷纷摆手。 「不不不!我们都喜欢女人!」 「要盘靓条顺的!」 「要胸大屁股翘的!」 「还得年轻的!」 「你们几个活腻了?!嫌老娘又老又瘪是吧!」 「啊!~~~」 那少女看着沈入忘,她原本冷峻的可怕的脸上,此时不知道为何也浮现出了一缕笑意。 「这么一看当真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儿,难怪就连一族之主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安心当个哑巴啊,姐姐。」沈入忘一贯不给人面子,此时也是如此,侧着脸对着少女说道。 那女孩儿自讨了个没趣,不过既然得了秦纨的承诺,她的目的也算达到,她冲着众人一拱手,骑上了她的那匹神驹,转瞬之间,已经消失在了天际。 只余下吵吵闹闹的压口钱,还有沈秦二人。 「你仿佛不是很开心?」秦纨笑着说道,沈入忘此时的嘴巴仿佛可以吊起一个油瓶,就连羞羞此时也缩在他的怀里不敢轻易去触碰沈入忘的霉头。 毕竟他知道论道法,一百个沈入忘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论骂人的功力,一千个羞羞都会被沈入忘爆成渣滓,此时也只有秦纨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敢做些捋虎鬚的行为。 沈入忘却侧过脸去不想回答。 「东山鬼在天下各地都有人手,虽是人丁不兴,但近些年为了开拓势力,倒是大幅前往人烟罕至之地谋求发展,说起来,他们的人脉网络,可比咱们西山鬼还要广阔些。 再过些时日,你我大婚的事情,恐怕就能传遍整个大兴朝了,我贵为西山鬼族少主,到时候,搞不好就连人皇都会亲自登门拜访,也算是帮你涨满了面子了。」秦纨说着话,故意用挑衅的眼光看着沈入忘。 仿佛是在炫耀自己已把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他再行反抗。 沈入忘瞪了他一眼,而后有些气馁地说道:「你满意了?」 「我自然是不满意的。」秦纨陪着沈入忘往城外走去。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不就想要挟天下的余威来震慑于我,要我屈服吗?」 「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九泉之王没有那么好对付,她原本自然有自己的小算盘。 甚至连败给我,显露出自己的真相,都是他的计算之内,我只好针锋相对,抛出一个对他而言,不可拒绝的条件来。并非有意胁迫于你。」 「那你说的那些可都是假的了?」 「啊?」 「骗子!」沈入忘喊了一句,已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留下一个半晌方才想明白来龙去脉的秦纨,无奈地在原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作者有话说】 沈入忘:没有求婚就骗婚了?!!! 第71章 那些年少时候,轻狂的梦 今日的云中郡, 下着缠绵的小雨。 雨声缠绵悱恻。 扰人愁绪。 周步百无聊赖,他坐在正堂之中,望着阴云密布。 他所在的偌大府邸, 人手稀少。 他犹记得那时候的场景。 那时, 帝都满城飞花。 少年时代,鲜衣怒马,那时候的他, 是宫廷之中最是耀眼的公子哥儿, 年少多金, 位高权重, 他的兄长已是一国的首脑, 而在那场震动天下的大战之后, 他也得以册封亲王, 成为中州最是尊贵的几人之中。 彼时的他,不过十六岁。 他的出行总是前簇后拥,数之不尽的家僕与武士, 还有慕名而来瞻仰投靠的富家子弟, 京师名门,从者如龙。 那是他少年时代春风得意的模样。 一切犹如昨日, 歷歷在目。 那时候的兄长总是为此头疼不已, 隔三差五将他叫到御前,耳提面命。对于兄长而言,有这么一个招摇过市的弟弟,总是有损天家威严。 但却被人认为他可随意出入宫闱, 权势滔天。 只是兄长十分疼爱于他, 哪怕御史台的人一日七次上书进谏, 说他的不是, 兄长的硃批,也永远都写了两个字,「无事」。 第133页 兄长与他,乃是一母同胞,母后年事已高之时,诞下了他,彼时的兄长业已懂事。 皇家之事,满是险恶,那时候的兄长总是阴沉着脸,并不说话。 他坐在自家后院的鞦韆上,天真地问着兄长:「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当皇帝?」 那时候碰巧经过庭院的父亲,看着正在交谈的二人,他高大的身影藏在有几分黑暗的角落里。那时候的兄长是否发现了父亲,周步并不知道。 他只是揉着周步的脑袋,眼神之中充满了复杂,而后淡淡地说道:「一切全看父上的主意。」父亲轻飘飘地走了。 后来,与魔族的大战就此爆发,那一仗死了很多人,父亲的传人也离奇失踪在了一次魔族的奇袭之中。 帝王以嫡子已亡的名义兴师,周步这一支,全身缟素,战斗到了最后,乃至于被天下道门推举为了人皇。 而次年,他的兄长被父亲册封为了太子。 以非嫡子之身,震惊了当时的天下。 大兴周家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世家。 少年时代的周步,荒唐,狂妄,不慕权势,喜好美色,纵情笙歌。 他喜欢道术,放浪形骸之下,却对于道法有极为深刻的体悟。 他的道术几乎一日千里,便是京师的宝藏院与云浮宫光耀白鹤观,都曾经赞誉过,他乃是天下不世出的奇才。 只是天家子弟难不成还去做道士? 就连满京城的世家子,都在嘲笑这个定论,一时之间,弄得京师上下满城风沙。 而位于事件中心的周步却没有什么体会,对于他而言,旁人努力了数十年,乃至于穷尽一生的东西,他业已得到。 那些东西都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无论是一身通天彻地的道术,亦或是权数,还是财富,他都已经掌握在了手中,他没有什么缺的,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夜夜笙歌之下,只剩下久久的虚无。 他也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他的兄长尚想着天下地下唯我独尊,他却只想纵情欢愉。 所以,他当真开始琢磨起道术起来。 他的道术天分本就很高,但在众多道门首脑的指导之下,更是一日千里。 而世间的人也为之啧啧称奇,觉得一个花天酒地的胡来王爷到现在成了个道门翘楚,居然是一件颇为了不得的事情。 无数人都去他的府邸觐见了这位名声在外的道士王爷。 一时之间,京师从道之者如风,不绝如缕。 这件事更是引为笑谈。 谁都会说,当今圣上的弟弟是一个荒唐的王爷。 周步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依旧我行我素。 今宵清寒,夜已是深了,自白氏山城回归之后,便得了日夜颠倒的毛病,从不知道几时天明。 青年郡王手微微托着脑袋,放在他一旁的是一盏油灯,看上去已是用了不少年头。 青铜的灯柱,还有上面豆大的跳跃着的火光,让周步有几分目眩神迷,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看到的是茶水已经尽了。 他下意识地低声唤道:「阿白。」只是话已出口,方才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揉了揉脑袋,已是敲击了两下桌面。 早在偏堂恭候着的王府管家已经执着茶水进了屋子,恭恭敬敬地替他倒了茶水。这茶水始终放置在炭火上悠悠烧灼,此时饮来,仍旧唇齿留香。 被贬为郡王,远离了京师那个庞大的旋涡,他仍是改不了几分纨绔的习性,便是在众多王世子弟之中,他也是最为荒唐。 他眼底有一个人影轻巧地晃动着。 他修炼道术的事情,终究是犯了祖宗的家训,这种几乎被认为离经叛道的行为,在大兴朝之中,其实很是寻常。就算是帝王都在寻求长存之法,这些骄奢淫逸的王室之后,同样希望留住长久的光阴。 纵情声色的世界,若是能够长久地拥有,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大部分的帝王与诸侯不过吞饮丹药,没有一个王爷像是周步这般把大把的时间投入到修炼之中。仿佛一个真正的苦修士一般,往日的宴乐不再去了,昔日的秦楼楚馆也不再相闻了。 便是门前如雨的权臣之后也纷纷不见了踪影。 这股修道的风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最终消弭于无形,本以为坚持不了多久的步亲王却从此像是失踪了一般,在偌大的帝京不再有了声响。 便是连帝王亲召,他也自称臣为云中仙,便推辞不来。 一时之间,帝都风云变色,传闻之中,步亲王与帝王之间生了隔阂。只是,周步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几乎都出自于兄长的授意,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也都在兄长的监视之下。 所以,他有恃无恐。 一年復一年。 渐渐的,各种阴谋计较变得淡然可陈,无人再谈起,那个位于府邸之中,不再出入的道士王爷。 京师之中又有了新贵。 名为陆家的朝廷宰相,权倾朝野,深得当朝帝王的器重,俨然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权势。 而他们家中的小女更是要嫁入帝王家,而名动一时。 而且一次出嫁,便是两人。 小陆夫人嫁入宫廷,而大陆夫人则被赐婚给了那位身在府邸却足不出户的王爷。 有人说,这是帝王将要再次启用这位荒唐无比的弟弟的举措。 第134页 只是周步却知道,这是兄长在逼着他表态。 兄长虽是年富力强,但在朝中却身单力孤,他的王位来得不正,谁人都知晓,他非嫡子,虽然那些曾经帝位的角逐者,除却福王,近些年来,相继被他处死。 但正因为他乱了体统,所以,几乎所有的王爷都在蠢蠢欲动。 而他是王兄的亲弟。 只不过,他真的不想捲入到这一场莫名的纷争之中。 他借酒浇愁,足不出户的他,开始偶尔出现在酒家之内,他通宵买醉,只是道术精深的他,再也不像往日一般,醉眠在春色楼上。 换来的不过是千杯不倒与举世无双的清醒。 在赐婚的消息自皇宫大内传来的时候,他独自出猎,消失在了数九隆冬的帝京之中。 帝京附近,有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地。 自周氏定国大兴以来,定都大诏为帝京,这片山地便被称之为围猎场,大兴朝兴骑射,便是最不济的少年公子都会在围猎场射几只野鸡野兔为之夸耀。 只是,谁也不会在漫天风雪之中,来此行猎。且不说,人迹罕至,光是动物们也都悄悄藏匿起来,不为人所见。 他纵马狂奔,自西门而出,一骑绝尘,原本前来通禀消息的骑士无从追迹,只能兴嘆。 而他乐得自在,浑然不觉自己迷了路。 围猎场虽是已经被开发出了数十里的地界,只是越往深山而去,一切都是陌生黑暗的,这里聚居了不少来歷不明的兽类,而曲折的地形,便是连最为熟稔天性的老猎人也不敢胡乱侵犯一二。 只是周步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直到他看到遮天蔽日的枯败枝条,还有数之不尽的骯脏淤泥的时候,他方才觉察到大事不好,□□的异域神驹,焦躁不安地震动着。 他想要稳住阵脚,却听到山间仿佛响起了一阵不知名勐兽的咆哮,这匹素来神骏异常的宝马,终究在又累又渴的情况下,将主人抖落林地,而后纵开四蹄狂奔,消失在了年轻的亲王身侧,不见了踪影。 周步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何处。 他曾经来过围猎场几次,也是兄长发了命令,由不得他不来,他对于这片群山一无所知,就像是这片群山对于这个亲王丝毫不感冒一般。 一个道人亦或是一个王爷在山中有什么区别? 帝京附近正在落下数十年难遇的大雪,王府的亲卫只当他远游,这在从前是太过寻常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派人寻找。 而此时的兄长或许正在生闷气罢? 周步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他走走停停,往日的轻裘短袄,在此时已有几分不可避讳风雨,此前的大雪停过一阵,此时雪融,更添寒意。 饥寒交迫。 我是不是将要死在此处? 周步看着一地银白,沉默不语。 第72章 走到地老天荒 ◎但怎么会是妖物呢……是雪中仙才对◎ 周步挑动了青铜油灯里的一点灯火, 油星子使坏似的,跃动了一二,而后落在桌子上, 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记。 夜已经深了。 他打了个哈欠, 门外传来打更人的唿喊声,声音不算清晰,仍旧是那些「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之类的话语。 家中的奴僕大多已经睡下, 自京师出来之后, 他拣选的, 都是自少时带来的老奴, 年纪垂垂。他们在皇家已是没有了用武之处。 而兄长为了体面, 也不会给他们发挥的空间, 干脆锁闭于宫中。 他离城之时,便去找了兄长,将这些潜邸的旧人要了过来, 以做安排。 「这些人, 我用得顺手。」他那时候笑着和已经帝王君心的兄长如此说道。 只是往日尚且会迎合一二的兄长,那次什么都没有说。 他恍惚间发现, 原来, 他所谓的往日,已过了十年了。 那场大雪落满了山头,他却无心再看,他又饿又累, 最终倒在了山道之上, 大雪覆盖住了他的身子。 他其实觉得, 那样死去委实不坏。 直到他再次睁开眼, 面前的是一片苍茫的雪色,他的身体像是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分毫,但他能够感受到些许温度。一个人正吃力地拖曳着自己的身体,往一个方向走去。 是家族里的亲卫吗? 亦或是皇兄派了人前来。 这可真是侥倖吶。 他不由得出了粗气,肩负着他正在吃力前进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醒来,它声音温和,犹如数九寒冬之中的一汪热泉:「醒了吗?」 那声音仿佛有什么魔力,周步见过了无数男女,也见过以巧声闻名的伶人,但那些人似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比拟这个声音。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低头看看,肩负着他的是何方神圣。 但却不得其理,他真的太累了,他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就连脖子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根本拧不动一二。 他只能口齿不清地唔唔地应了两声。 那人仿佛笑了起来,那笑声犹如长风吹过阴郁的宅邸,悬挂在四角的风铃发出的轻响。 他为之着迷。 那是怎么样的少年人?还是怎么样的美人? 他偏过头,看到的是一袭长发,那是银白犹如雪的模样。 传闻之中,雪中另有精灵,若是有旅人迷失在风雪天里,便会悄然现身,在似梦似醒之间,取走一个人性命。 第135页 是了,只有雪中的妖物,才能这么美丽到不可胜收。 但怎么会是妖物呢……是雪中仙才对。 周步的眼皮一阵阵的发沉,渐渐地他已是听不清那人说的话语,而后再次合上了眼眸,沉沉睡去。 在云中郡的宅邸之中,多的是不曾修剪的枝杈。 那是一个哑老人的杰作,那是它带到此地的人手。 据说,乃是自小便照顾它长大的老人,只是随着年老体衰,对于不少东西已是没了掌握,便是连最拿手的花艺,都弄得乱七八糟,不堪一用。 此时门外依稀传来剪子与枝条碰撞的声音,他轻轻地揉着脑袋,看向院子之外的厅堂。 几个道人与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术士正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木匣做着法事。 记忆回溯,他望着木匣出神。 京城近郊的雪,下起来便是漫无边际的大。 四野茫茫,看不到一处方向。 大诏位于北地,先王在时,力排众议,把帝都定于此处,之后便是缠绵数十年的风云变化,中州中原变得四处狼烟,唯有大诏巍然不动,仿佛是一所北方的壁垒,坚不可摧。 几次亲王的谋逆,都未曾征伐到此,便半道崩殂。 这些养尊处优的江南人士满以为自江南富庶之地起兵,天下便尽在掌握,最终他们面临的不过是沿途的坚壁清野,和守卫北地的雄兵万里如虎。 几次三番之后,便再也不敢有人造反谋逆,一场场的权谋与觥筹交错,掩盖在大雪纷飞的帝都之内。 在这里权力开始滋生网络,而步亲王也就是他,本应当是暴风雪的中央。 现在却躺在由木头临时搭建的小屋里,烤着火。 此时的他醒转过来,眼前仍是一片雪白,那是后世被成为雪盲症的疾病,但现在在他身上显现,已是犹如失明一般的不安。 他向前扑腾了两步,无意之间,却踢翻了面前的篝火,烫伤了双手,他不管不顾,仍是在摸索着。 只是此时的他被一双缠着绷带的手掌握住,渐渐平静了下来。 它,应当是才从外面觅食回来,它好像捧着什么,只是因为为了搀扶他,现在已经落在了地上,零星有血丝溅射在他的手掌上,激起了片刻的温存。 「回去。」它仿佛用不容置喙的声音说道。 他像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点了点头,转身走入了那间木屋之中,仓促之间,甚至磕碰到了头。 它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鬓髮,而后带着食物走入了屋中。 「京师的大雪,可比老家要大得多了些。」它仿佛多有感慨,一边像是摆弄着什么,一边说着什么。 「你的老家……」周步的声音很是沙哑,他方才从昏迷之中醒来,说话都很不利索。 「苍茫海之北,中州以南,我们那儿被叫做怀远郡,怀远郡的黎山城。」它说了一个周步从未听闻过的地名。 少年亲王犹豫着低下了头,他不知道是否该向他讨教一二,又觉得多言多语,便算是一种唐突。 面前的人仿佛生性开朗而健谈,打开了话匣子,便一时之间止不住了。 它应当是一路游歷而来,天南海北的,他都有所记忆,它去了很多的地界,闻所未闻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它的话语里。 「也不想太祖皇帝把帝都定得如此之远。」它仿佛对此有些不满。 「太祖镇守北地,震慑狄夷,是不世之功。」周步本能地想要维护一二,只是不自觉地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它并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山雪太大,这是一片老林子,有许多的歧路,走到这里便是迷路了,一时之间恐怕我们都出不去了。」 周步沉默了下来,他其实想说,他一时之间,并不想出去,这里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他也不想用看不见的双眸,去观瞻这个世界。 那是一种残忍。 也是比死亡更为可怕的东西。 而且,不知道为何,和这个人在一块的日子,他总觉得很快便要结束,仿佛生命里与它的相逢,被裁成了简短的一段,他无论如何都只能和它相处那么久。 一切不过是萍水相逢。 因缘际会。 一旦到了时候,便应声而断,再无联繫。 犹如断线风筝,飘飞不见。 那人仿佛找了个由头,而后笑着说:「你若是不想出去,也不见得是坏事,我抵达此处之时,正巧赶上的是一伙人, 他们兵强马壮,便在山外,想来是不知名人手豢养的匪兵,正在图谋作乱,你应当是京师之中,富家子弟罢?」它的声音很是轻微,但在周步听来,却譬如雷霆。 围猎场内,居然有了造反的兵马? 他麻木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此时回京,便很可能被那伙人盯上,远不如在这儿猫冬,过得了现在,再回京师,方才算得上安全……」它说话的声音颇为轻慢,只是周步此时眼底已是一阵发黑。 他忽然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不行……我得回去。」面朝之人显然愣住了,但很快,它轻盈地说道:「也是正好,那便吃过这顿晚饭,我也正想去见见帝都的繁华,便随你去。」 它说的很是轻巧。 但他们俩人也都心知肚明,想要从深山老林之中出来,赶赴京师,如果可能,他们也不会在山野之间待上那么久而无寸进。 第136页 只是即便如此,那人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它时常会说些山间的趣闻,而后替他施针治病,它的道法应当很深,而且医术精湛,渐渐的,周步已是能够看到周围模煳,朦胧的影子。而走在他跟前的是一个纤细而修长的白色人影。 它总会在不远处停下脚步,而后笑着对他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你赶快过来。」 它总是不紧不慢,似乎这漫天的风雨,和诸天的阴霾困顿,都不曾遮掩住它的笑颜。 周步咬着牙,往前走去,连日的跋涉,因为来路被大雪封堵,他们不得不绕向远处,翻越重重的山峦。 他们本应在山间等待冰雪消融,而后原路返回,只是某些消息,就此遮蔽了他的双眸。 就像是这突如其来的雪盲一般。 他走着,前方的人影越发清晰。 那是一个不辨男女的存在,只可用倾国倾城来此形容。 那是不应当存在这世上的东西。 周步几次三番地想要询问它的姓名,但被风雪吞没了在了空气之中。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不断流失。 而走在不远处的人,则不断地往前行进,不断地走,走,走,走到地老天荒。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初雪之下的一片冰湖,他终究坚持不了,阖上了双眸,倒在了坚如钢铁的湖面之上,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这对副cp我其实写得也很开心,毕竟一个比一个狠。 第73章 我将带你去看世间的美景 ◎那咱们来拉钩如何,若是没有做到的人,便註定一生孤独,从生到死,无以往復。◎ 如今已是雨夜纷扰。 过往掩埋在黄沙, 寸土,大雪,烟雨与漫天星斗照耀的土壤之下。 所谓的真实, 依然成谜。 即便周步不断地在事后的十数年里推演, 他和它经歷的那几个时辰。 他都已经无从得知。 它在那个时刻之中,到底做下了什么样的决定。 它和他如何度过崇山峻岭,抵达了帝都的大门之前。 那个男女不可辨的身影, 最终为何会变成那个模样, 是一场来自兄长的欺骗, 还是一手善意的欺瞒。 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梦魇之中, 他于大雪之下, 山坡之上, 而它总是在漫天风雪之中, 微微翘起自己漂亮的嘴角,而后挥一挥手,消失在了风雪山麓之中。 他敲击着手中的茶碟, 低声说道:「十年之前, 你身死月河,我兵发白氏山城, 却已发觉, 那里早已没有了你的踪迹,就连我派去黎山的军队都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偌大的白氏山城化作了永夜的鬼蜮,白氏就此族灭, 我踏遍千山, 跨过万里, 都不曾相信你这般的人居然会有一死, 你肯定没死……是吧。」 只是,幽夜之中,再无迴响,唯独只有已经逐渐老去的聋哑老僕,与他自己。 往事如烟。 那场风雪之末,他被人带着走过大雪封山。 等他再次甦醒,已是在京师之内。 整座京师张灯结彩,庆祝的乃是帝王的大婚,帝王迎娶两位出身豪门陆家的大小姐,最终兄长都没有勉强自己。 他虚弱地站在王府的阁楼边沿,一夜流水,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人群,还有烟花的艺人在城外,令得天空夜色开满千树火花。 游人盛景,美不胜收。 他不知道那个不知姓名的它到底去了哪里,只知道自己被发现的时候,是一个少女模样的人拖曳着他抵达了城门口。 那是一个身着一身雪白羽衣的少女,只不过,她却有一双赤红色的瞳孔。她向着守城的官兵禀报了有人于城外图谋造反之事, 因为周步,这件事很快便惊动了帝王。天祚帝为此彻查围猎场,终究将一场叛逆扼杀在了发动之前。 漫天飞雪的围猎场成了大部分逆党的葬身之地,而始作俑者却迟迟不曾被找到。 这成为了一桩巨大的隐患。 谁也不知道是谁筹划了这一场大乱,只知道,天祚帝再也没有提及这件往事,仿佛轻巧地揭了过去一般。 周步怅然所失,再次留在了京师之中,对于他而言,他能够感受到兄长的失望,还有来自他的猜疑。 无情最是帝王家,他最是懂得这些道理,自此出生的他,选择把自己暴露在了兄长的监控之下,自证清白。 他只是派出零星的人手,寻找那个救命恩人的所在,也开始打探关于白氏山城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 皇宫来了圣旨。 因为谋逆之案,盖棺定论,此事与周步无关。 但他步亲王就此被贬谪为郡王,剥夺了他尚在帝京之中的府邸,形同发配一般将他送去了位于中州之南的云中郡。 自此他的封号,变作了云中郡王。而贬谪的理由,则是以巫术为祸朝堂。 与之相反的是,周步没有吵闹。 也没有再向帝王要一个说法。 因为陪同圣旨而来的,还有一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影,那是一个身形修长,拥有一双赤红色双眸的少女。 她穿了一身羽衣,洁白似雪。 「你是不是在找我?」 她那么淡淡地问道,这个声音一如当年他曾在围猎场之中听闻的那一个。 次日,京城之中盛传,步亲王被贬谪为云中郡王,携府中女眷前往封地,那日大雪纷飞,却被翻红浪,不知其里。 第137页 周步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总是有那么一些不明。 他知道面前的少女便是如假包换的它,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有那么一丝不谐,仿佛有什么东西缺失了一般。 他命人查探白氏山城,很快也有了回应。 黎山城之中由外界曾迁来一支不知名的族群,他们以白字自居,自号白氏一族,他们富可敌国,却无意于世外,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就像是歷朝歷代最是寻常不过的大地主。 唯一令人在意的不过是他们的家主身份成谜,到底是何人,是男是女,都无人知晓。一切事故都是由分家的首脑安排,他们族中也有许多人修仙问道。 这样的世家在大兴朝并不罕见。 人族先天不足,故而被称为道门与佛门的修炼场一个个崛起,而从这些道门之中分化出来的门阀,则成为了各地势力的焦点。 为朝廷所忌惮。 但因为他们所求高远,所以往往两厢和睦。 显然,白家便是如此的一处地界。 「是我多虑了吗?」那时候的他坐在马车之中,一旁仍是一身缟素的少女低垂着眉眼,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像是毫无血色。 而在周步看来,却是一种极端的美丽,他分外迷恋这个少女,但不知道为何,他时常能从少女的眸子里看到另一个人的倒影。 那是一个银髮的少年,他……活在少女的眼睛里。 周步觉得他是那么熟悉,一颦一笑,都让他分外着迷。 只是,当周步有意无意地问起少女,那个少年的故事的时候,她却一脸茫然,她那样的表情并不似作伪,这让周步也有了几分疑惑。 他觉得自从甦醒以来,往日里已经到了瓶颈的道法也逐渐有了突破的趋势,而且,一些诡异的场面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一如一间巨大的宅邸天井,周围挂满了叮噹作响的风铃,有孩子时常来探看,只是转瞬间,那童子又蹦跳着消失在了这里。 这样枯燥而乏味的景象,一日一日闪过周步的脑海,那枯燥地形如流水的生活记忆,几乎把他逼疯。只是少女到了此刻,总是一句话都不说,而后轻巧地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抚弄他的脸庞。 「我在这里等你,你赶快过来。」 少年犹如银铃一般的声音自风雪之中传了出来。 周步睁开了眼睛,而后愣愣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阴阳。」 她声音剔透如水晶,听在周步耳里不啻于天籁。 他嘆了口气,睡了过去。 不见天光云影。 …… 周步夜间里起了身,他穿过长长的花街,几个老者夜间起来,整顿着花束,看到他前来匆忙行了一礼。 周步挥挥手,并没有打搅他们而是径直前往位于后庙的祠堂。 云中郡王府之中,设有马厩,花街,回玉亭,东西厢,还有后社,以及最是神秘的祠堂。这里的布置极为简陋,比之往日的王府,这里显得更像是一处窄小民居。 看守祠堂的仍是两个老者,还有一个负责祭祀的庙祝,三人轮值,只是此时郡王亲来,便是连小憩的老者都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他不加理会,已是走入了厅堂之内,这里的牌位并不多。 一面墙上,仅仅写着,先帝,与亡妻的名字。 「亡妻白阴阳之位」。他伸手颤抖着摩挲道。 两人经过了半年的日夜兼程,终究是离开那块纷争之地,随着互相的交往深入,他们再也不像最初那般充满隔阂,与之相反的是,周步感受到了一丝快意与情义。 他自是知晓,当那个少女冒着漫天风雪将他救起之时,他已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只是,他羞于启齿。然而,当少女打开话匣,就像是在风雪之中,两人围炉夜话,说起她一路来的所见所闻的时候。 他也开始与她讲起帝都内外的事情。 如是谁家的小王爷又贪花好色惹了家中的河东狮;亦或是哪个尚书家里的千金,翻了墙头与西厢的轻薄书生私通,最终招致棒打鸳鸯。 他往日里与人于花街柳巷厮混,这些贩夫走卒之间,名人雅士相闻的消息最是熟稔,他往日不爱说人长短,但在喜好的姑娘面前,却乐得做那长舌的模样。 倒是引得少女连连发笑。 「我自过了鹿溪,偏巧经过重山,方才在机缘巧合之下,于你相逢。 我当时还想,是哪家的猎户之子,不要性命,还要在这等时候入了山去,想来,我还乐得大发慈悲,替这位猎户之子了却了心愿,他若是要熊胆虎心,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却不曾想是你,还张口闭口,嚷嚷着要回京师,这可将我难住了。」 周步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他怀念那些山中岁月。 那是他平凡的一生里,仅有的波澜壮阔。 而现在面前的少女仿佛也与他有同样的苦恼。 世家门阀的天空,或许也没有那么快乐。 他想起了那一成不变的四角天空,还有那数十年如一日的风铃声,周围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人,而它却仍旧只能在那儿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坐拥孤独。 「我会带你去看这个世界的美景,从漠北,到苗疆,再到苍茫海,还有你曾经说过的那些地方,我都会带你去看。」他忽然开口对面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少女轻声说道。 第138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39页 那几个老头老太还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仿佛沈入忘便是他们手下败将,不足挂齿。 顿时小道士又气又恼,本想抛开尊老爱幼的标尺,打得六人心服口服。 只不过,对方一句「打狗也要看主人」,让他不由得看了一眼秦纨的脸面。 最终还是秦纨「替」压口钱众人做了让步,以西山需要德高望重的六人坐镇居中,将他们赶走,方才了结了一切。 其实秦纨早也巴不得,与沈入忘独处,觉得这六个巨型电灯泡要多碍眼,有多碍眼,既然与沈入忘不谋而合,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哼哼,算你识相。」两人尚在怀远郡之中,怀远郡比之云中郡而言,小上了许多,此地也无什么郡王掌管,只有一地郡守,不过,此地盛产生丝,故而商贾往来络绎不绝。他们如今所在的便是毗邻黎山城的一座小城,名为歷南城,沿街叫卖的商贩,还有不时坐下的商贾,一副市井的气息。 沈入忘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不由得笑着说道:「在白氏山城待久了,鼻子里都是一股子尸臭,这人间的烟火气,实在好闻得多!」 秦纨仿佛不大适应白日出行,在头顶上戴了一顶斗笠,他说道:「师弟说得对。」他显得有点神情不愉,他毕竟是鬼,到了白天,精气神便要折损过半,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喏,看你这模样,到底是我弄丢了你的肉身,我便大发慈悲,帮你好好找找便是了。」 「那秦纨我先行谢过小师弟了。」他虽是说话有气无力,但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欣喜与期许。 沈入忘急忙撇过头说道:「一报还一报罢了,喏,前面那家包子店仿佛不错,咱们进去坐坐?我得有好几日没得吃饭了……」 他话还没说完,看到一个老太婆正摇摇晃晃地往城门外走去。他一把拉住正哈欠连天的秦纨说道:「等等。」 「师弟,你不是说要吃饭吗?这日头晒得可真够困的……」 「师兄,你快醒醒!」沈入忘抬手就要去抽秦纨耳光,秦纨连忙把他手按住,而后问道:「怎么了这是,师弟怎么就要对为兄动手动脚了?为兄,这大庭广众之下,师兄我还没准备好呢……」 「你看那个老太婆,这个老太婆之前,给绿林道的人下了毒,而后由陆七牵头把人往牵丝岭上赶。 若是没有这个老太婆的前因,必然没有牵丝岭上那出闹剧的后果,这人很可能是和陆七一伙的!」 说着他已是扯着秦纨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师弟,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呀,他又不认识我们俩,大可大大方方地走在他们后头,这里人来人往,他断然不会起疑。」秦纨呆头呆脑地说道。 沈入忘语气一窒,毕竟他往日里也没做过这等行当,现在做来,全是些话本里的德行,被秦纨揭破,却仍是要逞强,他笃定秦纨也是个正经的道门弟子,是不晓得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的,便开口说:「咱们毕竟做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这样小心翼翼绝不是坏事,毕竟我们身份敏感,说不好还有别人盯着我们。」 秦纨顶着两个偌大的熊猫眼,而后点了点头说道:「师弟所说,言之有理,为兄佩服之至!」 于是两个身着装束怪异的青年在这条街市之中,极为惹眼,便是一旁的商贩都对着他们频频侧目。 这样的行为搞得沈入忘颇为难堪,他清了清嗓子,对身后探头探脑的秦纨说道:「师兄,我们还是一切照常便好。」 「师弟这是为何?」秦纨仍是呆呆的,一副要将砂锅打破,问到底的德行。 沈入忘干笑道:「咱们这身衣服还是太惹眼,便是再低调都没了用处,还是照常即可。」 「师弟高论,为兄佩服。」秦纨煞有见识地对着小师弟一拜,只是那隐藏在斗笠下的笑意却从无间断,只是沈入忘急匆匆的实在没有发觉。 反倒是一旁的白羽跟在两人身后,他此时已成了羞羞的专用交通工具,懒猫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着前方两个半大的小子,悠悠然地说道:「一个揣着明白装煳涂,一个自认聪明却蠢得无可救药,当真是一对绝配,绝配咯。」 【??作者有话说】 今日最佳吐槽王是小白!周末微博给大家发略失败的羞羞cos! 第75章 此人我,千金不换 ◎你不是我与这个世界最大的联繫与证据吗?◎ 沈入忘和秦纨远远地跟在那个老太身后, 那老太婆颇为机警,时常左顾右盼,仿佛在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不过沈入忘和秦纨早已换了一身颇为寻常的衣着, 两人也并非是寻常的绿林客, 自然知晓如何隐去面容,现在他们俩更像是一对挑着货物走南闯北的小商贩,身后跟着个小厮, 猫儿从他们的扁担里探出头, 却是被秦纨一把按回了苞谷之中。 两人依靠在路边, 秦纨打了个哈欠说道:「看她走的方向, 恐怕是往云中郡去了。」 「九成九和某个王爷有关, 他还真不消停, 看来, 这儿发生的一切都和我这位便宜爹脱不了干系。」 「毕竟是便宜岳父,我总不能看着他去做傻事,能帮衬总要帮一帮不是?」秦纨笑着说道。 沈入忘白了他一眼。 「你也是没个正形, 什么岳父, 和你有什么关系?」 「哪里没有了?你不是我与这个世界最大的联繫与证据吗?」他伸手想要摸摸少年的脸,沈入忘却一甩头, 已是走到了一旁, 没好气地看着他。 第140页 「大庭观众之下,人都看着呢?」 「荒郊野岭的,地作床铺,天作被, 哪有什么人?你瞧瞧这山道上, 除了咱们和老太婆, 还有第四个人吗?」秦纨笑意盈盈。 身后的白羽怯生生地举起手掌说道:「两位大哥, 我不算人吗?」 秦纨眯起眼,伸手封住了白羽的嘴。 「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噢。」白羽低下了头,又开始数起了脚趾。 沈入忘等人走在回到云中郡的山道上,这里的地形颇为复杂,看上去亦是曲曲折折,他不由得觉得,当时若不是在陆七带领之下进入了牵丝岭。 恐怕就算是行走在山道上,也很可能要在这儿绕上好一阵。 只不过,牵丝岭之内九死一生。 这里至少安生。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座高耸入云的山脉,如今那里已是物是人非。昔日浅薄的山岭,现在已经化作摩天的峰峦。 也不知道那个小傢伙,过得到底好不好。 「怎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几天之前,想来也是歷歷在目。」 「那小子有好运气的,数千年的沉睡,修为通神,中州没有什么人是他的对手。」 沈入忘看向天外。 「我倒是不在意他如何,只是觉得,他似乎是一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到底让人觉得好奇,他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何处。」 「因寻故人吧?」秦纨沉默了些许,最终得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五师兄的下落,你那儿有什么眉目吗?」他换了个话题,只是听上去更为沉重。 「压口钱前阵子曾有回禀,说有西山鬼,曾在数月前,于河间郡见过五师弟。」秦纨一五一十地说道。 沈入忘倒是知晓河间郡是何处。 河间郡与云中郡齐名,同样是为一位藩王所治理,相比云中郡王的来歷大得吓人,这位河间王身份也极为敏感,但却是一个出了名的横徵暴敛之徒,因为兇残成性,所以天下闻名。 他乃是先帝之子,母亲乃是从龙功臣之女,而且救过先皇一命,因为这份恩情,先皇在时,对此宠幸有加。 但不知为何,原本嫡子战死,河间王本应继承太子之位,先皇力排众议,执意将河间王立为了郡王,且举世譁然,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简直无出其右。 哪怕彼时的河间王谦良温驯,有天降之子的名号。 传闻河间王生得俊美非凡,他外祖父乃是当时军中第一美男子,风度翩翩,他不喜着铠甲,而喜穿一身素袍,面上覆鬼面,一人一刀横扫战局,便是连魔族见到他都为之倾倒。 彼时曾经便有无数魔族少女愿千金取他首级,亦或是以万金与他春宵一度,他都视之为侮辱。 彼时还有许多流言蜚语,不一而足。 不过现在的这位河间王到底如何,只知道其人继承了其祖遗风,生就一副好皮囊,但性情确实不敢为人恭维。 他治下的河间郡便是一例。 其间恶人群生,而百姓民不聊生,那里是一处犹如地狱一般的存在。而河间王却自比于乐土,每次上奏都要将自己治理下的这片土地,吹嘘成一片天堂。 世人都知晓其中梗概,但却偏生不敢嘲笑,就连御史台都受限于他的威胁,只是隐晦的提出其中的不妥。 加之河间郡地处边陲,漠北之南,本身人便不多,其中更多的乃是狄夷之民,干脆大家都全当不知,做起了睁眼瞎。 「也难怪五师兄选择这么一个去处,这里掩饰行迹颇为方便,便是连道门的势力也不敢轻易开罪那位喜怒无常的河间王。」沈入忘点了点头。 「河间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无从得知,只听说他倒行逆施,但到底是为何,无人知晓,既然五师弟在那儿,咱们至少还能放心,他手段高明,又与三教九流各有来往,在这种门道多多的地界,他如鱼得水。」秦纨下了个判断。 两人对于河间郡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而来,他们自己也不当信事。 沈入忘则看着前方的老太,此时的老者到了一处凉棚,她往日带在身边的两个黑衣人也抵达了这里,正对着老太行礼。 「他们似乎是称之为护法?」沈入忘耳朵动了动,但仍旧听不分明。 那三人不曾在凉棚待上太久,喝了半杯凉茶已是急匆匆地去了,秦纨和沈入忘不急不躁钻进了道旁的林子之中。 小道士皱了皱眉说:「你别动手动脚,正经换衣服,赶紧的,不然出去,把人跟丢了,我看你怎么和我交代。」 因为日头正烈,只能做些小动作的秦纨,此时眯着眼说道:「那到时候,师兄只能用这条小命给师弟一个交代了。」 「去去去,没个正形,快换衣服,人走远了。」 他们换下货郎的衣衫,已是变作了一个游山玩水的书生和一个替他挑着胆儿的家僕,而此时的白羽也作书童打扮,摇头晃脑地往前走着。 「师弟,你身材比之往日更为清减了。」似乎在可惜什么,秦纨拿双眸在沈入忘的身上肆意乱瞄。 「要你多嘴,小小家僕妄论主人家,可是要吃家法了?」 秦纨则拿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连连祈求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公子饶了小的吧。」 第141页 沈入忘这才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倒是引来同道的人频频侧目,他本就意欲做个恶少,大声叫道:「怎么了,看什么看,这是本公子家事,要你们管了?」 那些人纷纷指指点点,似是颇为同情秦纨的遭遇。 只不过,碍于沈入忘终究是不曾上前来。小道士耀武扬威地往前走去,便连那老太婆和两个护卫都像是在看热闹。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 「公子,且慢。」一个醇厚的男子声音已经传到了沈入忘的耳边。 一个看上去穿金戴玉的少年公子,正领着三五家僕,和一二美婢,款步而此处走来。 沈入忘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此时那公子哥儿走到了近处,便是连沈入忘都忍不住为这位仁兄叫了一声好。 他生得唇红齿白,身材高挑,以沈入忘的眼力,身材匀称之极,绝非是寻常的文弱书生,身上筋骨分明,倒是有几分好肉。 说得上,丰神俊秀。 「我只是听得公子大声喝骂家僕,有几分不妥,但出声阻止,如此唐突,故而前来赔罪,万望公子不要介怀。」 沈入忘见得他文质彬彬,却带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概,不由得微微眯起眼,他不喜欢此人语气,更何况,此时的这人正拿一双眸子上下打量着站在一旁的秦纨。 一副用意不明的模样。 沈入忘哈哈大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往秦纨跟前一站,便遮住了那少年公子的视线,而后「啪」地一声打开了摺扇,笑着说道:「那便不劳公子费心了。这自家的奴僕,是要打要骂,全看自己,若是这都得听从外人说三道四,我这家中主人看来也是不必做了。」 那公子哥儿一愣,寻思也确实是这番道理,而且面前的这位看来也是个纨绔公子,张扬跋扈,他知晓这些人最烦他人插手家事,便笑着说道:「兄台所言极是,只不过,我瞧着你面前这位家僕,不通人情世故,看上去驽钝异常, 我这儿有五位常随,都是跟着我走南闯北的家人,用了近十年尽心尽职,不如,与公子做个交换如何?」 沈入忘诧异地看了那公子哥儿一眼,而后又瞧了瞧正在打哈欠的秦纨,觉得有那么几分荒谬,只是公子哥儿之间交换娇妻美婢实在寻常,哪有人换什么家僕的? 那公子见得沈入忘似乎多有犹豫,仿佛也着急了起来,他点了点手下家僕,而后笑着对着沈入忘一抱拳,说道:「看来兄台不愿割爱,如此,那在下便以这五位家僕,来换这位壮士如何,总是不能叫兄台吃了亏。」 沈入忘看着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还有秦纨那副老神在在的德行,不知道为何心头火气,他摆了摆手,语带不耐地说道:「不换,我们不换!」 【??作者有话说】 旺旺他终于霸气了一回!师兄,我的! 第76章 世人之命,皆不如你 ◎只此一言,便千金不换。◎ 那少年公子楞在原地, 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此时的白羽已是一熘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冲着沈入忘说道:「快点啦, 别闹了, 大少爷,人都要走了……」 小道士伸手一把捂住小子的嘴,而后没好气地对正在一旁发笑的秦纨说道:「狗奴才, 快跟上, 还在这儿做什么?丢人不知道的?」 而后他便大步往老太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有假扮何宝生的经验, 如今使来也是信手, 丝毫没有半分生涩。 那公子愣愣地留在原地, 几个奴僕和婢女都不敢说话, 生怕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儿。那公子却不似往日里的暴跳如雷, 反倒是将摺扇一折,而后扇背轻轻敲击自己的掌心,望着绝尘而去的三人, 低声说道:「有那么点意思。」 他旋即又冷哼了一声, 手下的众人竟是一时之间瘫软在了地上。 「没用的东西,豢养你们十几年, 别人却是对你们一个都看不上眼!回去之后, 便都给我在府里熬鹰养犬,这辈子都不必跟着本公子出府了,凭白丢了本公子的脸面。」 几人都松了口气,好在只是发配, 而并非是从身上斩下些零件来。 只是此时, 刚才还在事件中心的三人正打打闹闹地往老太婆的方向走去。 秦纨像是颇为得意, 昂着脑袋也不说话, 却像是在说,「瞧瞧,瞧瞧,你大师兄扮作个家僕都有人为我抢破头,某人还对我爱理不理。」他一副奚落模样,实际上,却是得意非常,毕竟,沈入忘那一句不换,正挠到他的痒处。 只此一言,便千金不换。 而一旁的沈入忘反倒是连连解释。 「我们现在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总不能因为这额外之事打乱了全盘计划。」 「你到底是这次事情的关键,我虽是眼馋那五位奴僕,但到底不能将你换出去。」 「你是我大师兄,我要尊师重道,怎么可以拿你做交换的筹码,这要是被九泉之下的师父知道了,非要将我逐出师门不可。」 「秦纨你那个笑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拿你没什么办法吗?」 弄到后头,反倒是将自己惹了一肚子的气,气鼓鼓地看着秦纨说不出什么话来。 「还有半日光景,便要迈入云中郡境内了。」秦纨适时出来打了个圆场。 少年道人哼了一声,看向远处。 第142页 这里是怀远郡和云中郡交界之地,绿林人士多出没,而官府两不管,互相推诿之事时有发生。只不过正值烈日当空,也不见有什么人出来剪径劫道。 一路走来都是苍茫绿树,山道盘旋,远处是一片碧绿的湖泊,隐隐在山坡上有几户人家,正做的是渔樵耕读的生活。 「若是有机会,便和师弟来此隐居,也算是不错。」秦纨不无感慨地说道。 「我可不乐意,左近有个疯子一般的便宜爹,再远点就是成天看不见光明的白氏山城,这是什么妖魔鬼怪的驻地,便是白送我千顷大宅我都不住。」 秦纨不由得笑出声来。 此处风景却是独好,秦纨之前长久地待在地底,对他来说,那时候暗无天日,周围却是一块块无法辨认出痕迹的石板,能够见到的人不过是六个动机不明的老鬼。 他曾经迈入过炼狱,便是人间最污浊的角落,或许都比那种没有你的孤独,都来得幸福许多。 他看着身边正张牙舞爪,和小猫儿比划动作的沈入忘,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云中郡的郡首是邺县,也有说法,叫做邺城。他们应当是往那边去了。」秦纨对于水文地理倒是如数家珍。 「你说,云中王到底是为了什么做了这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你知晓的事情多些,可曾听闻过些许传闻。」许是怎么都对那位人间的王爷想不通透,沈入忘凑过脑袋,向着秦纨问道。 「皇家的事儿多半是民间捕风捉影,不过这位云中王倒是另有不同。」秦纨还真知道些东西。 「这位云中王周步,算是半个道门中人,在众多皇室子弟之中,他的道法修为极高,可以说相当于你四师兄的水准。」 沈入忘知道,四师兄曾被师父夸赞技法第一,而四师兄乃是个凡人,可见云中王的修为委实不低,但也犹有上限。 「他和众多贪图享乐的帝王之后不同,他性格怪癖,深受王宠却不发展羽翼,而后又闭门清修,这么一来二去,竟是有十年光景。 但一次外出游猎,他却意外捲入了一场谋逆案之中,而后因为被怀疑与此事相关,从亲王被贬谪为郡王,发配云中郡。」沈入忘是第一次听闻这等说法,但这些都是朝堂之上的事情。但从周步的口中,他知晓的却是另外一些消息。 「那他聚集党羽,难不成是准备造反?」 「普天之下,靠道人□□坐天下的可是没有,而且如今端坐在龙椅上的人,那是他的亲兄长,他犯谋逆大罪,他的兄长都不曾将他贬谪为庶民,只是不痛不痒地把他发配做了一地首脑,云中郡周围四郡,实际上都在他节制之下,权势大得不可思议,足见君王对他的宠爱并未消退,你说这样的人,就连皇帝都觉得他不会反,他自己又不是个蠢人,他真的会造反吗?」 秦纨似笑非笑地说道。 沈入忘摇了摇头,他与周步有过谈话,知晓此人对于权力没有什么欲求,他所贪图的是别的事情。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秦纨沉思了片刻,低声说道:「但也有谣言说,君王贬谪周步的时候,曾赐下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和周步渊源颇深,据说乃是她通风报信,而这个人后来便成了周步的王妃,宠绝后宅,便是连她过世之后,周步都为此念念不忘。 道门之中,更是有一种说法,说是自那时候起,周步的道术似是突飞勐进,更是掌握了『弹指光阴』的秘术,如今无人知晓,这位最为尊贵的郡王,修为到底到达了什么地步,比之当年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沈入忘开玩笑说:「那岂不是说明,他这么多年的筹划是为了得道飞升?」 「咱们修道,有时候,可不单单是为了飞升那么简单,道术有很多用处,其中便有逆转生死……」 「生死泥。」沈入忘仿佛将什么线索联繫在了一起。 「看来,他真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一个死去的王妃要大动干戈,不惜以上万人殉葬,甚至逆天改命……」 「你不想想,他如今一身超凡脱俗的道法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恐怕之后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秦纨忍不住沖沈入忘泼了一盆冷水。 沈入忘嘆了口气。 「你总不能把事儿想得那么复杂,有时候,人的感情很是纯粹,哦,我都要忘了,如今你是个鬼。」 「还不是拜你所赐,只是没想到师弟居然也如此多愁善感,会因为感情而起了这般心思。」 「我哪有,师兄看来对我误会良多。」 「我看那些人的路径并没有避讳什么人,显然他们在这里算是常客。」秦纨岔开了话题。 沈入忘也知道刚才自己一番胡搅蛮缠,是将自己本性暴露了个干净,现在既然师兄给了台阶下,他也便顺坡说道:「云中郡王的势力看似不大,但实际上已经遍布整个中州以南的角角落落,而这个蔓延的法子便是借用这些人罢?」 秦纨不置可否,远处的老者已经走远,三人不再多话,低垂着脑袋跟了上去。 …… 云中郡王府,天色将明。 周步换了一身见客的长袍,已是回到了正堂。正堂之内的蜡烛业已即将烧尽,他思忖了片刻,叫来郑管家额外又点了两盏烛台。 「我倒是要称唿步亲王一声姻亲哥哥了,不过不知道步亲王是否赏脸了。」此时,门外已是少年声响,人未到,声已至。 第143页 周步纹丝不动,名为陆笑年的少年已经在几个僕人的带领下迈入了正堂,看着正仰靠在椅子上的青年,散漫地行了一礼。 周步没什么表示,只是示意一旁落座,而后说道:「你到我这儿来做什么?」他问话并不客气,言谈之中,多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他往日在京师,车水马龙,跟从者如雨,便没有给过这些人好脸色看。 更何况到了现在,天高皇兄远。 「只是适逢抵达此处,便前来拜会一二。」 「人也见了,事情也说了,我这儿屋舍简陋,便不留你了。」他显得很是散漫,低声说道。 「之前我递上的名刺,王爷是否看过?」 周步微微颌首,他到了这个时候,便是要去小憩一会儿了,面前的人却是多言多语,而所说的事情又和某人息息相关,他不得不耐下性子看着少年言说。 而陆笑年仿佛也知道什么,他也不多加啰嗦,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而后打开了一半,正露出一枚散发着淡淡昏黄光芒的珠子。 而周步坐直了身子,他的表情并无变化,只是淡淡地吐出了那么几个字。 「你要什么代价,开口罢,本王不喜欢浪费时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阿忘是被踩了尾巴的羞羞 第77章 当年山中房内,谁说了算 ◎小师弟,如此威风,也不知道当年在山中房内,是谁说了算◎ 陆笑年看着面前的前亲王陛下。 周步的手指紧紧扣着椅子的扶手, 纤细的五指上,一根根的青筋暴突了出来,只是面上却是装得再镇定不过, 仿佛对这枚龙珠只是表达出了适当的兴趣。 陆笑年很是精明。 他的那个老不死祖父曾说过许多, 观察人的细节,他记在心中,已是瞭然。 他轻巧地将龙珠收纳回了自己的袋子之中, 而后意有所指地看着周步。 「怎么了?是担心本王给不起你开出的筹码吗?」周步似是有几分不耐烦。 陆笑年背过手去, 而后淡淡地说道:「我来此, 只不过是替我家主人要一个承诺。」 周步似乎在权衡一个空头的许诺, 与一枚龙珠之间如何取捨。 「说来听听。」 他并不在乎, 陆笑年背后到底是谁, 再大也不过是统辖这四海之地的王, 别人怕那一位君主,他虽是对兄长尊崇有加,却绝不会因此而有所畏惧。 「我家主人想要对付宝藏院, 他知晓王爷手中有真空教的余孽, 本就与醒世宗不对付得很,这对于王爷来说, 应该算得上一笔合适的买卖。」 周步偏过头, 他往日与宝藏院关系融洽,便是与醒世宗的首领鸠摩罗都多有接触,但说是交情深厚,又决计算不上。 谁都知道那群宝藏院的贼秃日日都是无利不起早, 最是看重自身在朝堂上的地位, 自从他被贬谪到了云中郡, 直到他发展起庞大的真空教网络之前, 醒世宗的人都再未联繫过他。 直到现在来的几通也不过是警告。 「好,我便答应你罢,只不过,我手下识得龙珠之人还未抵达此处,且请你去西厢稍作休息。」他最终还是下了个决定,那少年反倒是一笑,而后抽身远离,声音犹自在院中迴荡。 「便不劳王爷挂心了,之后我将自行登门拜访,我们既然合作,那龙珠便做了我们双方的定礼之物罢!」 陆笑年手掌一翻,龙珠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而后他随手一抛,那布袋已经出现在了周步的手掌里。 周步看着那人的身影,不由得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藉助外力邪魔的人,终究走不长远,不知何时玩火自焚,醒世宗吗……也不知道大和尚如今过得好还是不好。」他喃喃道。 …… 此时的陆笑年几个起落,已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多时,他在山川之间穿梭,已是抵达了一处隐秘的山谷。 正有一个少女在其中採薇。 不远处则有一段被苔藓布满的圆木,一位看上去穿着破败,极为不合体的骯脏道袍的少年正盘膝打着坐,仿佛不理窗外之事。 少女天真浪漫,看着陆笑年飞身而下,并未上前迎接只是说道:「你可是回来了。」 「周步那个匹夫,不过到底还是叫他答应了。」他笑着说道,他对面前的少女心情复杂,但此时只能一副欢愉的模样。 「那么便是离我们的计划成功又进了一步,真空教本就是被醒世宗打散的,如今在周步手下苟延残喘。」 少女伸了个懒腰,美好的腰身,显得曼妙动人,看得陆笑年有那么些许目眩神迷。 只不过,他面前不由得闪过那张狰狞充满了血色的脸。 血肉菩萨。 一切绮思便如同退潮一般消失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万分的冷静与清醒。 「婆娑,你本是醒世宗的造物,怎么对醒世宗还苦大仇深的。」他不由得问道。 「这重要吗?」少女撩起了自己的长髮,而后任凭它犹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你的地位不也是来自于醒世宗,为何你对那些和尚恨之入骨?」 少年一时语塞。 「这一切都不重要。」少女继续说道。 「你想要无上的法力,我可以赐予你,你想要復仇,我也可以答应你,只要我们几个在一块便好。」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正闭目养神的相师。 第144页 「庆周,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她笑着问道。 她掰着手指说道:「我倒也是想不到,曾经传闻之中死于战火,最终却是被仙人救上山的前皇族嫡子,居然成了这副模样,不知这事儿是不是那位福王的阴谋呢还是如何?」 「你少多嘴了。」庆周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样子,他睁开眼,目光凌厉。 「先帝嫡子名曰周庆。而你……当真滑稽。」 庆周合上了眼,他知道面前的女人最是惯于挑动人心之中的愤怒与欲望,并将之所用。他已是上山修道十几年,一切事故便如云烟。 他和陆笑年并不相同。 「一闷葫芦,别去搅和了。」陆笑年走到少女身侧打岔道。 婆娑并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往谷地深处前去,最终消失得全无踪影。 「嘁,女人。」 「你该说是妖怪的,与虎谋皮,不可取之。」忽然庆周开口道。 「周庆废太子,没想到你来头如此之大。」陆笑年却自顾自地说道,「若是当今圣上知道你还在人世,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风雨。」 「我已是死人一个,也早已答应了师父不再插手人间帝王事。他若是想要我的命,便尽管来取。」说着,他已是闭上了眼。 陆笑年和庆周相处已久,知道此人是什么德行,便也不再多话。 他是世家公子,只是这位的来头比他还要吓人些许,不过,显然他没有这般自觉。 陆笑年想到此处,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身份和所行之事。 或许,我也没什么资格嘲笑他罢。 他如是想,也步入了谷地,消失无踪。 …… 秦纨和沈入忘现在像是两个行脚的商贾,他们此时站在一家酒家门口,这里已是邺城,之前沈入忘来去匆匆,倒是不及看看这所城池。 据说,这里军民均是安居乐业,也算是受了那位云中郡王的庇护,少赋税不说,便是连徭役也不算多。 这里亦是商家林立,从最基本的叱喝,到饮酒作乐,或是秦楼楚馆,均是不一而足。 不过说来,何宝生倒是从不敢在邺城左近撒野,便是要作奸犯科都要不远百里,可见这位公子哥儿横竖还是有几分怕人告刁状的。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记起来那滩在地上不断蠕动的烂泥,还有那张面目狰狞,充满了痛苦和不甘的脸庞。 恐怕到了生命的尽头,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傀儡,那些少年时代的妄想,最终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笑柄。 哪怕谁都不知道,他最终迎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沈入忘不知道那个公子哥到了最后,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觐见自己的父亲的,在意识被抹除之前,周步应当是去见过何宝生的罢。 只是见了再多,又能如何。 沈入忘总觉得那位步王爷总是那般矛盾而复杂。 他既是有情人,可以对一个死去的王妃沉湎至今不可自拔。 也可以对天下,甚至于血肉之亲毫无感怀,似乎可以放任那人就此去死,他也不会有丝毫芥蒂。 「师弟?」一旁的秦纨推了推似乎出了神的少年道人。 沈入忘这才迴转过来,看着面前的酒楼。 「这样上去恐怕会打草惊蛇,我们去附近的茶馆坐坐,等他们出来。」秦纨引着他到了一旁的茶摊。 此处的茶摊生意兴隆,也许是靠近两岸码头,这里来往的水手还有车马行的力士都会来此讨上一杯水喝。 期间倒是闲话不断。 沈入忘听了两耳朵,便有这里的茶肆小二走上前来,他许是看两人面生,且出手阔绰,便自来熟地说道:「两位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吶。」 说着已是沏了一壶茶。 沈入忘最是喜欢这等热闹,便笑意盈盈地搭腔道:「正是,好眼界。」 「那是,咱们这等行当的人最需要的便是眼力劲,这都看不出个子丑寅卯,便也不好在这儿做事了。」 沈入忘正有事要问,便旁敲侧击道:「那么想来,你对这城里的事儿也算是如数家珍咯?」 「不敢说统统知晓,那说出个门道倒是不难。」 那小二仿佛来了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而后笑着说道。 沈入忘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秦纨,而后从怀里摸出来一块金锭,摆放在了桌上,他看着小二两眼发直,便又摸出一块粗布,当着他的面,盖了上去。 「哟,是小的眼拙,两位不知想打听什么?」 「也没甚大不了的,初来贵宝地,便想问问,近些日子以来,你们城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吗?也好叫我们兄弟两人开开眼界。」 小二一听,打量了两人一眼,一时之间竟是犯了难。 「二位爷,不瞒你说,这云中郡靠近苍茫海,歷来乃是多事之地,咱们都是明白人,都说敞亮话,你们想要打听什么,不妨直说,我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沈入忘自然不乐意如此,他将金锭轻巧地往前一推,而后说道:「既然事情诸多,那你不如慢慢说,咱们爷俩吶,有的是功夫。只要你说的事儿,得了咱们俩的心,这小玩意儿,便是你的,说一不二。」 正当他洋洋得意的时候,耳旁倒是传来了一阵微不可闻的男声。 第145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46页 而且在玉皇宫之中,也有不少宿儒曾经亲眼见证了那场大战。 那位浩然正气于一身的少年剑仙,也被众多玉皇宫的少年弟子们纷纷崇拜,连带他的神秘师门也被扒了个底朝天。 沈入忘倒是素来不喜欢这种一脸正气的角色,觉得过于伟光正,也不像是常人。人理应是有七情六慾,也应当有自私贪婪。 会贪生怕死,会有所忌惮。 他看了一眼秦纨。 大师兄往日里,倒是和完人无异,只是这样的他该多辛苦;所以一旦找到了机会,这样的情绪便会彻底爆发出来,成为了一点业障。 至于那位剑仙,沈入忘只能期待他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别做一个这样辛苦的人了,做个常人不好吗?有人替自己遮风挡雨,有人安慰自己。 一个人要肩负苍生。 代表正义。 是不是个傻子呢? 毕竟在他来看,他决计是不会这么去做的。 「我们邺城是这里四大郡县各大城池之中,最大的一座,这里是郡王府所在,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儿的真空教众却出奇的多。」小二压低了声音说道:「传闻,这些真空教徒都是从郡王府来的!」 沈入忘装作惊讶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当年这么多真空教的人聚集在一处,打得可是要造反的旗号吶,这郡王……」 那小二说道:「那客官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咱们云中郡王虽是爱民如子,但原本可是京师里最为显赫的亲王,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角色。 被皇帝老儿贬到了这儿,换谁没点脾气呢!何况,这位王爷从前还是个能耐的主儿,我看吶,他当皇帝能行。」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不过,我喜欢。」 秦纨翻了翻白眼,仿佛在说,若是周步真的谋朝篡位,岂不是你沈入忘还能混个便宜皇子噹噹。 「这事儿,不新鲜,小二哥,你看看还有别的消息不?」 沈入忘摆出一副对这事儿不感兴趣的样子,那小二一时之间,便犯了难,好在他是这儿的包打听,没多久又开口说道:「也赶巧了,咱们这儿还有个消息,也和郡王府有关。」 「怎么着,你们打探消息的全绕着人郡王府门口的石狮子转悠了,八竿子都是和郡王沾边?」沈入忘也是稀奇了。 只是小二搓搓手说:「咱们云中郡毕竟穷乡僻壤,没见过什么世面,咱们云中郡王已是这儿最大的消遣了, 从前云中郡王带着王妃出游的时候,那可叫一个风光,到处都是军队,王妃长得可真美吶,我那会儿还小,不过,听临街的人说,这白王妃好像是来自不远处的黎山城,有人曾经见过白家人……咳咳咳,扯远了。」 沈入忘笑眯眯地听着,不过,听到黎山城还是心中一动。 「我是要说,云中王的独子,宝生世子的事儿。」 那人神秘兮兮的说道:「有人说,宝生世子恐怕不是人。」 「那不是人是什么?鬼吗?」 「不是不是,是说宝生世子是个妖魔,他的来歷一直是个谜团,有人说,他亲眼所见,乃是云中郡王从一个妖魔的洞窟之中抱回来的一个婴儿。 三四岁的大小的时候,见了人也不哭,那双眸子里闪出的是妖异的光线,可吓人了。 而云中郡王府里,可就这么一个小孩儿,而且,宝生世子做的事情,也是颠三倒四,便是连咱们云中郡的人都有几分畏惧这位世子大人。 众人都知道,咱们云中王没有其他的妃嫔,白王妃也无所出,这个宝生世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云中王一直都生性孤僻,没有什么友人, 这都是众所周知的秘密……那宝生世子的身份。」 沈入忘心中已是有数,恰巧面前的酒楼里,那个老太婆已是带着人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武者,他们行色匆匆,已是快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沈入忘站起身来,一旁的秦纨也跟着走了出去。那小二赶忙想要过来拉住少年的大腿,沈入忘已是把金锭收起。 笑着说道:「说的事儿,都不大合本少爷的心思,不过没有功劳,亦是有苦劳。」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方东西,随手一掷。 那小二接了过来,眼前却没了少年的踪迹,却是一块小小的银锭,小二嘟囔了几句,可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有总比没有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微博发小猫咪羞羞的cos照! 第79章 王谢门前女,再逢初长成 ◎我是个下岗再就业的道士◎ 不出沈入忘所料的是, 这些人抵达了靠近郡王府一侧的宅邸之后,便消失在了其中,再也不见得他们出来。 「宅子下面有通往郡王府的密道。」秦纨随手招了当地的同族, 而后随口问询一二, 那小鬼知无不尽,秦纨已是听了个清楚,将那小鬼挥退。他而后低声和沈入忘说道。 两人在那儿等了一会儿, 那伙人再也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这些人干什么去了, 你说周步那傢伙, 不会真准备造反吧?」沈入忘不置可否地摆摆手。 「想知道就得混入郡王府里, 可惜现在郡王府戒备森严, 想要进去便没有这么容易了。」秦纨此时也犯了难。他虽然是鬼族, 但面对这样的困境同样一筹莫展, 尤其目前还是大太阳,照得他浑身无力。 第147页 沈入忘瞧了瞧郡王府,此时的王府周围门可罗雀, 云中王素来清减, 便是连自己的府邸周边都极少布置暗哨与士卒,也不结交官绅, 这么一处王府居然比寻常富户家门口都要冷清些许。 而正当两人都犯难的时候。 一个俏丽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往门外摸了出来。 沈入忘看着那人的样子有几分眼熟。 那是一个穿着男装的瘦小少年, 他戴了一副纶巾,手中拿着一柄摺扇,因为门前知客正在打着瞌睡,他并不费力地从里面晃荡了出来, 而后仿佛是为了替自己壮胆, 大摇大摆地冲着沈入忘等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入府的法子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沈入忘喃喃道, 那小公子三下两下,已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仿佛对这路数轻车熟路,往日看来是做的不少,沈入忘赶紧扯着秦纨跟了上去。 那人犹自慢悠悠地往前趟着步,不多时,已经被两个少年郎跟上,从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 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脑袋一歪,头顶的纶巾竟是滑落了下来,露出的是一头青丝,犹如瀑布一般披散在她的身侧。 「什么……什么人!休得无礼!」 沈入忘看着好笑,此时他已是揭下了面具,自是不为那人所知。 那少女看着他有几分磕磕绊绊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我家我家可是在云中郡王府里,你可别动手动脚,我叫我姑父派兵抓你!」 沈入忘抱着双臂摇了摇头,他不准备和这个少女纠结,便笑着说道:「秋月表妹,几日不见,倒是要将我忘了?」 那人听得声音,此时居然有几分诧异。 只是,她低着头思索了半晌,仿佛记起来了什么,指着沈入忘说道:「你你你你……」 「是我。」 那人转身便想要走,沈入忘已是伸手扣住了她的脉门,而后装作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敢跑,我现在就让你血溅五步。」 何秋月几时见过这等架势,急得都要哭出声来。 她虽是往日好玩,但终究是小小少女,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往日在城中厮混,全仗着自己是云中郡王府的亲戚,以及自己那点小聪明,但在沈入忘面前却是不够看了。 沈入忘见得她泫然落泪,倒也是有些头疼,他赶忙低声细语道:「好了好了,我不也算是你便宜表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说起来,你怎么偷偷熘出来了,要是被人知道,当心你小命不保。」 何秋月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抹了把眼泪,说道:「往日里遇不上你这么个坏人,全然安全得很,这城中有几人不认识我何小公子,还不是你何大公子的得意手笔?」 何秋月这么说,沈入忘倒是明白了,敢情好,这何宝生当年在外闯荡,这小妮子居然是个打边鼓的,替这纨绔子弟摇旗吶喊,弄得全城上下无人不知,现在看起来还真有些叫人哭笑不得。 小妮子仿佛知道了少年并无恶意,索性地靠着墙边,她问道:「那天你不辞而别,一下子走了个干净,我忙着去追,结果扑了个空,反倒是姑父来了, 结果姑父直接罚我在府中面壁思过,一来二去,就是半个月,这才得了闲,想着出来透口气,就遇到你个瘟神煞星,别搞得我一回府又被姑父盯上了。」 沈入忘不由得腹诽,当时云中郡王正心急火燎地赶去白氏山城,留你个姑奶奶在云中怕不是老底都得给你翻个底朝天,自然是要找个由头把你关起来才好。 「这次你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我了?」小姑娘口无遮拦,但偏生她这话说起来,天然带着几分魅惑。 沈入忘之前见到她,便觉得她是一个世间少有的美人胚,而且小小年纪便有大人般的成熟,殊为不易。 这媚骨天成的模样,若是换做寻常鲁男子倒是一副色授魂与,只是沈入忘到底不怎么感冒,他说道:「我找你姑父有要紧事。」 「嘁,你们俩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儿,你那点装扮便是连我都看得剔透,别说是我那狐狸似的的姑父了。」 「正因为是正事,所以无所谓身份,说起来,你姓何,何宝生……」 沈入忘一直以来,都对何宝生的来歷有些挂心,想到何秋月便开口问道。 「说了是我表哥了,你怕不是听了市井谣言,觉得我表哥是妖魔鬼怪,是天上妖星下凡吧。」 「嘿嘿。」 「笑什么笑。」何秋月没好气地拍打了两下背嵴,「何家是白家旁支。」 何秋月嘆了口气说:「我们何家是白王妃的亲眷,白氏人数众多,而本家的人均是修真养道,但偌大的家族总要出那么几个异类,我们何家的老祖宗便是白氏本家的宗亲,只因为不喜欢习练道法,干脆就破家而出,在闽都郡边城落地生根。」 沈入忘是第一次听闻这些秘辛,倒是觉得这等说法已算是说得通。 「何宝生表哥是何氏的么子,但这件事他本人并不知情,据说他生下来的时候,确实是一个怪胎,身体浑圆犹如一个肉球。 郡王叔父来到此处,便和当时的家主接洽,而后接走了表哥,我是后来何家败落,而后来到这里寻求庇护,才住在王府之中的。」 沈入忘点了点头,这么一切都似乎都说得通了。 第148页 「所以你想要找叔父谈什么事儿?」 沈入忘想要避过不答,但少女问询紧追不捨,他被问得有些烦躁,只得低声说道:「此事与王府以及真空教息息相关,我得劝诫王爷,不要做些傻事了。」 他纯粹寻了个由头,反倒是何秋月一副听了进去的模样,她双手托着腮,而后仔细思考了一番,而后开口说道:「好,我带你们去。」 沈入忘还没说话。 少女已是说道:「也不知道你们哪里听来的消息,但如今的王府里是出入着不少怪人,他们并非走得正门,而是自院中无形出现,都是些道人,或是婆子亦或是头陀,我曾经偷听他们的谈话,他们都自称是真空教。 是那个少年剑仙剑斩魔星的真空教吗?」 沈入忘点了点头。 「那可大事不好,这么看来,咱们云中府还真成了个贼窝吶。」 沈入忘倒是觉得如今的云中府里,骇人听闻的事儿估摸着是海了去了,反倒是真空教的余孽,不算一桩稀奇事。其中到底为了復活白王妃藏了多少阴谋,无人可知。 不过,既然知道了一些事情,他也只能去见过云中郡王,或者暗地里做些事情,他和何宝生只有一面之缘,但到底觉得此人可怜。而且如今的何宝生化作生死泥,里面还掺杂了三师兄的遗体。 虽然身份尴尬,但他不能不去见他,若是能把那具尸体救出来,就此断了云中郡王那个疯狂的念想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只是就算是沈入忘也知道此事千难万难。 何秋月说:「你们到时候便自称是我的奴僕,这里的知客都知道我,便不会与我为难,你们只要不说话,若是问起,便如此说,就能顺利出入。」 她仿佛对自己的身份很是放心。 沈入忘三人都应了一声。 少女走在前头,大摇大摆,去而復还。 不过,她倒是颇为自得,还开口问道:「都认识这么久了,见了好几回了,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是什么?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力士?还是觊觎珠宝法器的浪荡道人,亦或是看上本姑娘貌美如花的登徒子?」 沈入忘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是个下岗再就业的道士。」 「啊?」 沈入忘不由得提醒道:「大小姐,到你家门口了,能不能注意下你自己的言辞。」 「要你管,都给我老实点,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奴僕了。」她趾高气昂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她表兄的风范。 那知客仍旧在打瞌睡,没有受到阻拦,四个人已是入了内,因为是王府重地,也不会有小偷小摸如此不开眼。 故而这里的防卫最是清闲。 只是几人刚一踏足内院,一阵男子清朗的谈话声,业已传来。 「今日之事,便有劳诸位道长了。」 仿佛有什么人唱了个肥诺,而后说道:「无量天尊,王爷放心便是,我等必定不辱使命。」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阿忘,还不知道看到美貌少女毫无波动,却对大师兄有所.....,是代表了什么 第80章 时日长遥,唯有身旁客一梦到他乡 ◎这世上若是还有谁人不知,那恐怕就只有沈入忘本人了罢。◎ 想来何秋月也没想到, 会在这儿迎面撞上云中郡王,一时之间手脚冰凉,竟是在原地动弹不得。沈入忘赶忙扶着她的肩头, 退避到了一旁。 他知晓云中郡王周步道法高深, 甚至犹在不动用魔功的自己之上。 藏匿行踪,本就不大现实,于是四人索性大喇喇地站在道路中央。 云中郡王正与几个羽衣星冠的道人往门外走来, 抬眼便看到了沈入忘和秦纨, 他脸上并无诧异之色, 仿佛对于两人的到来, 丝毫不惊奇。 他笑着说道:「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我府上做客?」他言谈间, 便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说起来的时候, 自在自如,没有丝毫凝滞。 他问候了一句,已是伸手挥退了两侧的道人, 那些道人也没有多看两个少年一眼, 便拱了拱手,告辞消失在了庭院之内。 今日的云中王穿了一件宽大的袍子, 青绿色的衣衫, 上绣了一条攀飞的墨龙。此时的他雍容而大气,少年时代的轻狂在他身上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位者的气息。 他笑得很是随和。 沈入忘却心情复杂。 他始终不曾把这个男人当做仇敌,因为那一夜的诉说, 让他觉得, 每个人的行事或多或少有自己的苦衷, 尤其是面前这个男人, 或许他确实权倾天下,他坐拥的是天下极为富庶却自在的四郡,但哪怕如此,他却依然不得不面临生离死别的压抑与苦楚。 他曾经想过若是未来爱人,也是如此与他诀别。 他会不会因此发了疯。 甚至做出的事情是否会比云中郡王来得更为极端,不为世间所容? 结果他得出的结论是必然,他万是不能承受这等万箭穿心之苦,所以很多时候,自己在蒙蔽自己。 是什么呢?他有些躲闪地避过一旁。 也许是因为这样。 所以他一点也不惊讶于周步的倒行逆施。 也不惊讶于周步的狂妄与儒雅。 因为这都是不断平衡之后,才能做出来的调整,这其中有的只是非人的痛苦。 云中王似乎也不曾将他当做捣乱的怪胎,亦或是想要阻止他疯狂举动的敌人。 第149页 沈入忘心中并无正邪之分,甚至将魔功用得炉火纯青,对于他而言,正邪更像是一些人的遮羞布而已。 何须去谈? 他笑着说道:「瞧见几个鬼祟的人就此消失在了王府里,便上来看看,也怕他们搅扰了王爷。」 「我倒是更喜欢听你叫一声『老东西』,没事,就算是几个宵小之辈,想要近我的身,恐怕也不大容易。」他仿佛打趣了一句,听得沈入忘脸颊微红,当时他那通胡言乱语,反倒是被面前的青年听了进去。 「不过,说起来,我的年纪也确实能当你的义父了。」 沈入忘将脸转向一侧,那周步似乎讨了个无趣,便也笑了笑不在说话。 「王爷是否与真空教很是熟稔?」一旁的秦纨忽然开口道。 「如今真空教余孽正在我手下做事,各取所需罢了。」周步承认得很是大方,他自小便是一副敢作敢当的做派,到了如今,也不改丝毫。 沈入忘算是料到这个结局,不由得嘆气道:「和真空教之人合作,也算是与虎谋皮了,王爷你心可真有些大了。」 「与谁不是与虎谋皮,只不过,真空教名声不好听罢了。」周步笑着说。 沈入忘细加琢磨,发现倒也是这么个道理,甚至因为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惨遭横死。 「所以你们此来不过是为了说这么几句忠言逆耳吗?我府上有北梁郡送来的上好茶叶,不如留下来喝两盏再走。」 沈入忘笑着说:「王爷喝茶怎么和绿林人士喝酒一般,一盏盏地下肚。」 「不效小女儿情态,便是喝茶也要痛快。」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步微微颔首,倒是将手头的事儿放在一旁,走在前头。 「不知道王爷能否说说,与王妃相识的经过?」沈入忘倒也好奇。 周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好奇,你这么个清修无为的道士怎么如此八卦,他招唿了两下一旁还在瘫软的何秋月,一行数人已经往院内走去。 周步倒是没什么防备,将与白王妃的事情和盘托出。 「倒是没想到王爷真的是个痴情种子,也没想到如今温文尔雅,从前却是狂放不羁。」沈入忘也适当恭维了几句,周步欣然接受。 「痴情自然算不上,只是遇上合适的人而已,不过我倒是要替沈公子谋划一二了。」他促狭地看了密不可分地二人。 「步王爷说笑了。」沈入忘看着这个势头不妙,赶忙打住道:「这不是此来另有要事,王爷还是不必太过操心我等,我这不是还小,过了年都不及弱冠。」 周步走在前头,背着手,而后说道:「在帝都,十二岁的少女便要寻觅佳偶,像是沈公子这般年纪的男儿大都已经有了三房妾室了。」 「我就一穷乡僻壤的小道士,哪比得上上京那些贵人。」他虽是这么说,心里倒是想着,没想到人家这般骄奢淫逸。 媳妇一娶便是三个,像我这等苦命的小道士,便是连髮妻都没有一双,他垂头丧气地左右打量,却看到秦纨正用杀死人的眼光盯着自己还有走在不远处的步王爷。 似是被气机牵引,青年悠悠然地说道:「你觉得秋月如何?」 「啊?」 「咳咳咳。」身后两人顿时一阵错愕,咳嗽连连,就连秦纨都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沈入忘两眼,仿佛他说出个好话就要把他当场处决了一般。 沈入忘看了一眼,何秋月。 这少女虽然却是生得标緻,但奈何真的只是个小丫头,沈入忘瞥了一眼,咳嗽了一声说道:「王爷,岂不是说笑,贫道乃是出家人……」 「你看不起本姑娘,本姑娘还不上你这个绣花枕头烂草包呢。」 沈入忘脸上的肉抽动了两下,忍住撕烂这个小姑娘嘴的冲动,他才没有什么好男不和女斗的意识,只不过此时碍于周步的情面,只是笑了笑。 「秋月,不得无礼,这两位均是雨疏上人的高足,本王年轻的时候,曾在帝都有幸见过雨疏上人一面,玉树临风一妙人,可惜了。」 听到云中王提起雨疏,众人纷纷神色一黯。 便是连秋月也不再多言。 「忘了说了,秋月倒是自小便听得雨疏上人的事儿长大的,在云中郡,亦或是中州以南,雨疏上人说是万家生佛也不为过。」 「倒是不曾想到,你们俩人居然是上人的弟子,勉勉强强罢。」秋月抱着双臂,爱理不理,只是一双大眼睛不住乱瞄。 「不过,秋月小姐秀外慧中,我见过不少小姐,少有如秋月小姐这般有才情的。」 「你才秀外慧中,你骂谁呢。」 沈入忘有些尴尬地望着周步,仿佛在说,你侄女我夸过了,她不领情,我也没什么办法。 周步笑着说道:「秋月的父亲是威武卫的将军。她是将门虎女,自然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了。」 一群人闹哄哄地已是到了偏厅。 「不过王爷我这等灭门之身,到底还是没法像是世俗子第一般谈婚论嫁,即便师门大仇得报,我们也得敬遵师父的遗愿,超脱三界之外,这凡间的事务,到底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几人分宾主落座。 早有几个老僕送上茶水。 「小王并非要沈公子早早婚配,只不过,是看到沈公子的模样,不由得想到往日的自己,多提一句,珍惜身边人罢了。」 第150页 「我与白王妃在一起,懵懵懂懂,我以为我理解了,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可等到多年之后,回忆起过往,方才发现其中另有隐情。 一切是非便如这春日的小雨,淅淅沥沥,随风入夜,无声无息。」云中郡王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游离了开去。 沈入忘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秦纨,却没成想,少年道人同样在看着他,他有几分猝不及防,连忙撇过头。 而坐在下首的秋月盪着双脚,打量着两人的神情,脸上居然也有了几分会意,只不过当事之人全然不知。 大抵女孩子的心思总是有些敏锐。 不过,白羽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世上若是还有谁人不知,那恐怕就只有沈入忘本人了罢。 沈入忘干笑了两声,没有接茬,他虽是迟钝,但也不是傻子。 「好了,闲话也不多说,你们两位此来想知道的事情,本王也不会藏着掖着,我与沈公子也算是有一些因缘,既然你来了,有什么便问罢, 做完这桩事,我也会就此归隐,不再行走于人世,乐得逍遥自在,这真空教也好,醒世宗也罢,都与我再无瓜葛。 这偌大的大兴朝没了我这么个只会搅风搅雨的货色,恐怕只会更为安定罢。」 沈入忘看着青年坐在主座之上,仿佛洒脱,但从他眼底,能看得到的是一丝淡淡的疲惫。 只是无论是言不由衷,还是如何。 至少,他不再对沈入忘等人设防。 道门之内,本该如此,本无敌友,只剩坐而论道。 只是如今中州上下,如此的还有谁人。 或许,尚不如帝王之家,洒脱明亮。 【??作者有话说】 终于放假啦 可以囤稿了 第81章 君在身侧,关山可飞度尔 ◎可有你在身边,便是万年的鬼王,我都杀给你看◎ 沈入忘不乐意显得多愁善感, 也不乐意别人看上去伤春悲秋。 看周步这般模样,他不自觉地岔开了话题,一边看着秦纨一边说道:「不如王爷和我们说说……」 可他话音未落, 不远处灯火明灭的芦蓬之处, 已是一阵骚动,而彼时仍旧淡然的周步却站了起来,而后目光凝重地望着那儿。 他低声说道:「当真不赶巧, 小王这便失陪了。」 秦纨同样站起来一抱拳, 说道:「王爷, 且让我俩随你去看看, 若是可能, 我们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周步左右打量两人一眼, 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也不及招唿,便快步往门外走去。 秦纨和沈入忘跟在他的后头,小道士不由得嘀咕道:「这是出什么乱子了, 云中王这么慌张。」 「还能是什么, 我看芦蓬那里摆的应当便是白王妃的生死泥了,既然道士们这个德行, 自然也是生死泥出了问题, 是好是坏不好说,但恐怕其中的变故远在王爷的意料之外。」秦纨算计道。 沈入忘看着远处的灯火,和忙碌的人影问道:「能有什么变故,不是招来了孤魂野鬼了吧?」 周步头也不回地说道:「不会, 恐怕……和之前送来的东西有关。」 他没有多解释, 沈入忘张嘴想问, 但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三人快步已是抵达了芦蓬。 从芦蓬里头走出一个黄色道袍的道人,见得周步行了一礼,低声说道:「王爷。」 他看到后头走来的二人,明显一愣。 周步大手一挥说道:「此乃我寻来的助力,几位道长不需多虑,如今事情如何了?可是出了什么纰漏?」 那道人眉头紧皱,一边说道:「倒是不曾,只是那东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说着引着三人已是抵达了内堂,他伸手一张,让众人看到在内堂之中,正躺着一具木匣,正是沈入忘和秦纨那日看到的东西,而其中有一重犹如蛇一般来回游动的黑泥。 此时的黑泥比之之前,已经有了不一样的色泽。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沈入忘隐隐觉得这具黑泥充满了邪气,仿佛是已经自己滋长出了魂魄,来回游曳,好不自在。 周步问道:「这是为何?」 「自那日我们将龙珠嵌入生死泥之中,生死泥便起了变化,恐怕……龙珠有问题。」那道人擦了把汗,语气有几分迟疑。 一旁的周步脸色铁青,他抬起手想要一掌拍在木匣之上,但生生忍住了。 而沈入忘和秦纨都面露疑惑,他们自然是知道龙珠如今已经落入陆笑年之手,不过陆笑年从前曾替真空教做事,如今又和周步勾勾搭搭,难不成之前的事情是周步指使人做的? 但秦纨很快冲沈入忘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沈入忘则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怎么龙珠会在你手中,我那日在龙池亲眼所见,龙珠为陆姓少年所得……」 「我与他做了笔交易,他用龙珠换取了我手头的真空教众势力,用以与他们的宿敌醒世宗作对。」 而此时的周步神色凝重,说完这句话后,迅速对几个道人下了指示。 「去准备移魂仪式,事不宜迟,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开始。」 几个道人领命而去,而沈入忘和秦纨则看着周步。 周步伸手连点,已是确认了生死泥的情况,他道法高深,伸手已是掐住了什么,于无形之中,生生抽离了,只听到一声震破耳膜的悽厉哀嚎传来。 第151页 之后却戛然而止。 周步一挥手。 秦纨低声说:「白鹤宗的惊神指,王爷可真不简单。」 云中郡王背过手去,低声说道:「怨灵已除,但之后恐怕事情极为麻烦,倒是有劳二位道长替我护法了。」 说着他先行辞别,而后消失在了两人眼前,显然是去做什么准备了。 秦纨沉思了片刻说道:「小师弟,你听过什么叫移魂吗?」 「不就是把一个魂魄从寄宿的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这不挺寻常的吗?邪道里有这么一招,师父以前还讲解过一二。」沈入忘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过,我今日见到云中王,觉得很是奇怪,仿佛他体内有一股我也看不懂的力量。」 沈入忘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怕不是大师兄你自个儿修为不到家,我倒是瞧着寻常。」 秦纨白了他一眼,而后自言自语道:「希望是我多虑了。陆七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而若是如你所说,那他背后的东西也更不是什么善茬。云中郡王若是着了他们的道,贻害不浅。」 沈入忘也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之前的云中郡王已是去而復返,此时的他与之前已是大有不同,他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袍,上有四爪龙飞,乃是一件极为正式的官袍。 「这衣服上还有连理枝,这是皇室的喜袍。」秦纨小声说。 周步显得意气风发,走路亦是龙行虎步。 几个道人则指使着几位武者,从外头抬进来了一具硕大的棺椁。 「这恐怕便是白王妃的遗骸了,没曾想,一直摆在云中郡王府中。」秦纨也觉得有几分瘆人,但显然周步并没有这等自觉,他走上前去,手掌轻柔地抚摸着那具棺椁。 而后他低声说道:「准备开始罢,」而后他朝向两人:「生死泥成形之时,芦蓬之外,会有无数孤魂野鬼,伺机作乱,两位请麻烦你们镇守在此,小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爷言重了。」秦纨一拱手,自他怀里飞出无数符箓,已是分各个位置守定八方。 沈入忘低声说:「什么时候大师兄也会玩符法了?」 「从庆周那小子身上摸来的,不用白不用。」秦纨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看得沈入忘一阵无语,他从怀里也拿了几张符纸抓在手中,如临大敌。 此时的芦蓬之内,道人们越发忙碌,其中两个为首的道人已是在生死泥附近画下了一道道阵法,芦蓬之内灯火摇曳。 隐隐约约都能看到生死泥内存在几缕金光,但很快又被泥土吞噬,不泄露出分毫。 而就在这时,沈入忘和秦纨听到了一阵阵鬼哭狼嚎。 一道道有形无质的诡异人影,已经在半空之中凝结了起来,一个个扑向了被重兵把守的芦蓬。那些王府的武者哪里是这些鬼影的敌手,此时一个个被举了起来,摔了个东倒西歪。 此时芦蓬之内传来一声冷哼。 那些鬼魂似乎有几分忌惮,但却抵挡不住诱惑,尖啸着沖向了芦蓬。 「动手!」秦纨低声喝道。 而后长剑犹如初升的烈阳,一剑斩落,鬼魂似是初雪般消融而去,发出阵阵惨叫。 沈入忘则打出手中的符箓,他不藉助魔功,也是道门之中青年一辈一等一的好手,与那些个鬼魂也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而整座芦蓬被秦纨的阵法包围,便是有别的小鬼想要钻空子,也无从着手。 两个人在庭院之内所向披靡。 只是芦蓬之中的金铃敲击之声,同样越发急促。 他们自然知道这是施法到了要紧关头。 而与此同时,他们眼前一黯,都匆匆往后一跃。 「师兄。」 「师弟,没事吧?」秦纨关切地望了沈入忘一眼。 「能有什么事儿?」小道士没好气地甩了甩胳膊,看着面前大如山岳的鬼物,不由得也张大了嘴:「这是什么东西?」 「那些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会互相吞噬,体型也会不断增长,这恐怕是整个中州的……鬼王了吧。」秦纨也不是很确定。 「生死泥的消息一旦暴露,任何鬼物都会趋之若鹜,也不知道这只鬼王是什么时候接到消息的,现在风尘僕僕而来,实在不好对付。」秦纨低声嘟囔道。 「他和师父谁厉害?」 「那自然是师父。」 「那你和他谁厉害?」沈入忘不由得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往日里嘛,我当然要比他差那么一点点,」他看着沈入忘不由得紧张起来,就连身上都开始出现黑红色的火焰,这是运用魔功的徵兆,他低声嘆息,一到这种时候才能看到他的关心,每次关系都不是靠说的,而是直接上去找对手拼命,这是哪里来的野蛮师弟,他换了张嘴脸,嬉笑着说道:「可有你在身边,便是万年的鬼王,我都杀给你看,小师弟,你且在那边看着,我去取枚头颅,去去就回。」 说罢,他已是一盪长剑,身子化作长虹袭向了鬼王。 沈入忘打退了围上来的孤魂野鬼,不由得说:「我就当没你这个冲动成这样的大师兄,我便是随口问问,你还当了真。」 他一拳击碎了一只试图偷袭的鬼魂,而后守在芦蓬和鬼王身边。 自然你叫我看着,我便在这儿看着你,要是出了洋相,我再出来帮把手,岂不是美滋滋?还能出尽了风头。 第152页 只是一大一小两团身影,一时之间,却分不出胜负,此时的鬼魂更是越来越多,将整个庭院挤得水泄不通。 鬼王张口一吸,犹如长鲸吸水一般,不少鬼魂被他吞咽到了肚子里。 「得,白打了。」沈入忘看着鬼王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不由得抱着双臂,摇了摇头。而也就在这时,他身后芦蓬却大幅摇晃了起来。 仿佛里面酝酿的是一个绝世的凶胎,此时正要破茧而出。 【??作者有话说】 要是肝稿子能像肝家国梦一样,我一定早就日万了吧 第82章 对你朝思暮想,十年不忘 ◎朝思夜想,如此十年,却是想得我……好生痛苦◎ 此时的芦蓬里, 也是热闹非凡。 王府的道人与武者们,费劲心力摆出的万盏金灯,正随阵阵阴风, 左右摇曳。 而芦蓬之外, 群鬼怒吼,还有少年道士的斥责之声,时不时传来。 为首的正在操弄法事的道人冲着周步一拱手:「多亏了王爷带了两位帮手前来, 不然这鬼王实在不好抵挡。」 他本事低微, 只在这等邪魔歪道上, 卓有建树, 为人又颇为喜好奉承, 只是此时却是拍了马脚。 只是这又何尝不是生计所迫? 周步淡淡地说道:「王道长, 若是他们不来, 本王也会亲自出去迎敌,你们只要将自己手中之事做好便是。」 「是,是, 是。道门之人谁人不知, 步亲王道法独步朝堂。」 「不必再说了。」周步有几分厌烦地挥了挥手,此时他看着几个武者已经着手挪开了第一层的石椁。 少年夫妻, 他曾经亲手替爱妻合上这道盖子, 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却也是他扰了她数十年的清梦。 「阴阳,不知道你怪不怪我。」 他呢喃了一句,仿佛转瞬间, 又回到当年相濡以沫的岁月之中。 只是那时间仿佛一去不復返, 因为道法之故, 他总是青春不老, 但心已苍老,无法逆转。 之前,多少年的恩怨情仇,多少时间的规划策略,都将他原本尚算平静的心,彻底烧却,只剩下一个空壳。 当年鲜衣怒马,少年轻狂的周步,已经烟消云散。 现在的他,不过是残留在世上的那么一些灰烬。 他那么觉得,也那么痛苦着,只是,不再有人倾听,也不会再说与别人听。 有那么多的疑惑与不解深埋心中。 无人可说。 他不由得望向芦蓬之外。 那个仍在奋战的身影,倒是没成想,还会有人听到自己一诉衷肠,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发觉,自己的这个便宜儿子是他人假扮,他道法很高,简单的易容和障眼法根本无法阻止他判别一个人的身份。 他早看清了那个少年的容颜。 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甚至可谓之倾国倾城的脸蛋。 若是早上十几年,他可能会爱慕,也会追逐他,只是此时他看向这个人,只有更多的垂怜与可惜。 天生的美貌,给人带来的往往除了仰慕,还是灾祸。 便如他一般,天生的权柄,带来的是数之不尽的麻烦。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冲动,他把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这个少年,少年懵懂,他也不加理会。 「若是我与阴阳有孩子,也当是他那么大了。」他不由得带着几分慈父的口吻,但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失笑。 他看着棺椁被揭开,里面露出的并不是正常的木棺,而是充满了无数鲜血和硃砂书写的符箓的巨大封印。 「我遵照你的意思,将你的魂魄彻底封存在了你的棺椁之内,只是……阴阳,你为何不得解脱。」他淡淡然说出一个骇人听闻的说辞,众多道人几近骇然。 他们都知道这世上确实有因为眷恋妃子而并不允许妃子魂魄离体的君王,可谁也没听过有提前将自己的魂魄锁在棺椁之内,永世不得超生,就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的人。 这在他们听来实在是……过于恐怖了。 周步上前揭开了其中一张封印。 而后继续说道:「你之前,仍是一个温婉如常的妻子,只是到了临终,却让我看到的是几分的疯狂。」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替你实现这个愿望,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既然你开了口,一个一辈子都不曾求过我的你,开了口,我不会拒绝,哪怕赔上我这十几年,我也不会拒绝。」 他伸手揭开了重重的封印。 而后亲手推开了那个木棺的盖子,从里面露出了一具已经化作尸骸的人形。她身上的衣着已经全数腐烂,而在她的身上,此时正盘踞着一道诡异的玄黑的人形。 她甫一出现,全场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下来,而后,她发出了咯咯咯地声音,她像是在寻找什么,从尸骸里站了起来,而后左右张望了两眼。 随后,她仿佛发现了什么,合身一扑,已是沖向了生死泥。 「这便是你的愿望吗?」周步淡淡地说道。 他话音落下,那个鬼魅已经与生死泥合而为一,整个生死泥不自然地扭动了起来。 「王爷?」几个道人试探性地问道。 「让她去罢,既然是她提出的答案,想必她也知道如何驾驭。」他淡淡地说道。 第153页 生死泥正在不断变幻,一时之间被捏得巨大无比,一时之间,又是被挤压成了一小方泥土。 而此时的门外,大战滔天。 秦纨不断地给鬼王造成伤害,只是在大如山岳的鬼王面前,他的攻击太过渺小,而且数之不尽的恶鬼都是鬼王的食粮。 沈入忘虽然能够杀死一些冒失的鬼怪,但因为众人都知道他的厉害,都纷纷绕过他,试图钻进芦蓬之中。 一时之间,两人的冲突,也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这时,芦蓬的颤抖停止了,那个鬼王也忽然停止了攻势,所有厉鬼怔怔地看着芦蓬,秦纨听到的是一声巨大,低沉地笑声:「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了,还是这个东西。」 秦纨看着夜色之中,那张狰狞的怪脸,伸出血色的大舌头随意一舔。 「小子,你……很好,鬼族的人,下次我必然登门拜访,告辞了。」说着,竟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两人眼前,而原本如同潮水一般的厉鬼,此时也都消失在了两人的眼底。 仿佛他们都不曾来过。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只是急匆匆地都跑到了芦蓬边上。 他们看到的是,一滩犹如烂泥一般的东西,正在不断聚合,随后化成了一个人形。 那人眉目并不分明,此时她端坐在木匣上,双手结了一个玄之又玄的印记,而后随着整个屋舍之内,环绕着各种诡异的曲调,一阵说是好听,又有点邪门的女声正静静地在屋舍之内流淌。 「这便是白王妃了?」沈入忘不由得出声发问,他的声音在偌大的芦蓬里显得极为突兀,只是此时的众人正在观察着天地奇观,没人来得及答应他。 那少女模样的黑泥,逐渐显现出了肉色,先是手指,而后的手臂,那人影随手一招,准备放置在一旁的少女衣着,已是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紧接着,她浑身的泥土尽数被转化成了血肉。 也许是因为生死泥的缘故,此时的她,和云中郡王的描述,并不相同。 这是一个尽态极妍的少女。 配得上活色生香之说。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髮,静静地垂在她的腰间,她的双眸是犹如海水一般的湛蓝,而她的指甲却诡异地漆成了黑色。 此时的她就像是故事之中,走出来的精灵,那般惹人怜爱。 她缓缓睁开了双眸,看向在场的众人,仿佛在搜寻着什么,她看到了那具棺椁,而后冷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厌恶那棺椁里的东西,还有那暗无天日的岁月,旋即,她把目光投射到了一个青年身上。 她的眼底有淡淡的光晕,而苍白如雪的脸颊上,也飞起了一朵红晕。 沈入忘小声对秦纨说:「咱们在这儿是不是不合适啊?」 「我们俩搂搂抱抱的时候,别人也不会觉得不合适吧?」秦纨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入忘一眼,只是,他不去理气急败坏的沈入忘,只是继续说道:「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 「王爷的反应,有点冷淡,不太寻常,可能还有变数,毕竟那颗龙珠经过了血肉菩萨之手,没这么简单的。」秦纨低声说。 沈入忘摆摆手:「嗨,你个没心没肺的还知道什么反应不寻常吶?」 「且先看看吧。」 「王爷?」此时的那少女似是在极力适应着自己的这具新身体,她艰难地开口,说出的第一个词,有几分模煳不清。 可众人却意外地听懂了。 那是再喊周步。 「是我。」周步说完,便沉默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这个既有几分不同,又与那个少女如出一辙的人影。 而周围的道人们反而欢唿了起来。 他们为了这个仪式已是准备了十年。 十年的准备一朝成功,而且如此完美,由不得他们不兴奋。 就连秦纨和沈入忘似乎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不由得笑了起来,仿佛之前的疑虑都成了多余的事情。 而就在这时,沈入忘仿佛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少年人正从内宅跑了出来。 那是……白羽。 而这时,少女已是跳下了木匣。她不曾着鞋袜,小巧的脚掌踩过金灯之间的间隙,步步生莲。 她的脚步很快,身形更是美轮美奂。 便是谁人都不会不为之痴狂。 难怪那个游歷花丛的步亲王会为之神魂颠倒。 她不多时,已是走到了周步的身边。 周步不由自主地伸开手,想要抱住这个少女。 白阴阳也顺势靠了过去,她轻声呢喃:「哥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周步的后心已是伸出了一只血肉模煳的手掌。 那少女淡淡地说道:「朝思夜想,如此十年,却是想得我……好生痛苦。」 【??作者有话说】 假期第二天啦,小可爱们有没有好看的剧安利呀。 第83章 当年谁人与我共风雪 ◎你便是要以你一死,逼我就此相见,是与不是◎ 众人始料未及。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 甚至就连靠得最近的道士们都来不及救援,而那少女动完了手,缓缓退后了两步, 她的脸上溅满了周步的鲜血。 此时的她像是一个破了的布娃娃, 机械地动弹着,她走到木匣边上,而后靠了过去, 静静地望着众人惊异, 错愕, 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仿佛很是满足, 而后她的目光渐渐挪移回了她的对面。 第154页 周步。 可奇异的是, 青年仿佛对她的举动无动于衷, 只是伸手沾了几点鲜血,然而放在自己的唇边,尝了尝, 看不出有什么动容的表情。 「有很多事情, 在发生之前,我并不相信确有其事。」他低声说着, 他的语气平静地可怕, 叫人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相反的是他没有丝毫绝望,不快,甚至是悲伤, 有的只是淡淡的自责与不明的情绪。 「对我而言, 尤其是你。」 他看向芦蓬之外, 而后淡淡地说道:「当年可真是玉树临风一少年。 那时候, 我尚在围猎场时候,依稀看到的人影确实与你别无二致,我有时候觉得人总不能如此肤浅,以男女来辨别一个人如何…… 可在我印象之中的它,非男,非女,尽态极妍,美不胜收,那是一个落入人间便要蒙尘,便要被人当做怪物的人。那是你,也不是你。」 他不由得呕出一口鲜血,他的伤很是重,但他好似完全无所谓一般,看着少女的容颜,他仿佛是放下了心中最终的执念,他原本并不爱笑,原本他以为,自己的笑容也是由这个少女缓缓唤醒。 只是到了此刻,他笑了起来,并不为谁,只是为了自己。 他伸手抚摸着少女如同瓷娃娃般的脸庞。 仿佛是将笑容还给了她。 「我还是庆幸有人能够留下你,而不是让我在漫长的冬日里无所依,哪怕这个世间过于短暂了。」 他想了想,而后开口问道:「其实,皇兄什么都知道吧?」 他望向帝都的方向,只是举目望去,并无尽头。 「他身边有醒世宗和光耀白鹤观的两大高手,我动手虽然不见得没机会,但得不偿失。」少女伸手握住了王爷的手掌,对于她而言,这只手哪怕隔了十几年的岁月,也熟悉万分,无数个夜,她枕着这只手掌沉沉睡去。 她没有「心」。 但不代表,她不明白「爱」。 那是有人追求,为之付出灵魂,付出与之争夺数十年的权力的东西。 痴缠,可笑,叫人不可容忍。 「我是一个自那场风雪之中就该倒毙的人,承蒙你们照顾,此生又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 我还你一颗以龙珠为核的肉身,这天下之大,纵横来去,你尽数可去,便不必对这些人都动手了。多数是流落无处的可怜道士。 我知道你原本便厌恶那具身体,他让你无法四处行走,无法随心所欲,如今你可以了,你走罢。 不过,这笔帐,我替他还了,你和我,再无相欠。白阴阳,你我,恩断义绝。」 他潇洒地大笑了起来。 面前的少女却冷冷地望着他。 「我为何要听你的?」少女的言语天真又残忍,她出手如电,一双纤纤玉手已是分开周围的道人们,直接刺到了青年的面前。 「我要你血债血偿!」 秦纨和沈入忘两人后发先至,已是挡在了云中郡王面前,他们功力自是不弱,但白阴阳毕竟是龙珠之体,微微一震,已是将面前三人震得倒飞了出去。 沈入忘半躺在地上,摸了摸鼻子,流了鼻血,不由得对秦纨说道:「我……这娘们怎么这么厉害?」 秦纨也摸了摸鼻头,想了想自怀里抽了条手绢递给沈入忘。「擦擦鼻血。」 「噢。」他乖乖地接了过来,还没抹两下,就一把塞进了怀里。 「过阵子洗干净了还你。」 「你从前连亵裤都是我洗的,指望你洗手绢?」秦纨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休得胡言乱语!」 「哎?王爷,你去哪儿啊?」他话锋一转,刚才还和他一处的云中郡王已是站起了身,他虚空一抓,已是一柄薄若蝉翼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仿佛回到了从前的主人手中,这把剑发出一阵阵的鸣叫。 「神剑有灵……」秦纨不由得说道。 从沈入忘的衣服里爬出来的羞羞,寻思爬到了他的脑袋上,趾高气昂地说道:「这女人很厉害喵,可这个王爷很了不得喵。」 「比我厉害吗?羞羞。」 「你不用魔功,你算老几喵。」 周步随手缠了缠伤口,仿佛有赤金色的火焰在燃烧着他的胸口的伤,不过多久,他的伤口已是癒合,正冷冷地看着白阴阳。 白阴阳款步而出,她衣袂翻飞,飘然若仙。 「弹指光阴……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我和你说过两不相欠,既然你先动手,那么,之后便是算帐的时候了。」他长剑挥舞,两人的身影已是交缠在了一处。 两个人的道法都已臻化境,只是不知道为何,云中郡王的姿态并不寻常。 「他用的乃是燃烧生命的打法,和龙珠对抗,本就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儿,就算是以云中郡王的修为也不行,只是这样……他能撑多久?」秦纨不由得说道。 「他本就一心求死喵。」羞羞抱着双臂,人立了起来。 「你看看,当时那个女的不怀好意,他本来可以躲开的喵,但他那时候便没有躲开喵,那女的也留了手,不然当场人就没了喵。」羞羞指点江山。 沈入忘白了他一眼说道:「敢情好,人家小两口郎情妾意,现在打来打去,那叫调情,咱们哥几个站这儿是不是有点碍眼?」 沈入忘说话素来无遮无拦,也只有他在这种时候能和羞羞一唱一和。 第155页 「云中郡王撑不住了。」秦纨嘆息了一声。 只见持剑的人已是倒飞了出去,而后落在了青砖地上,洒了一地赤金色的血。 而云中郡王的容颜也急速老迈了下去,不多时已是化作了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只是咳血不止。 「你不是我的对手。」 女人颇为自得地拨弄了两下手指,而后看着秦纨等人一眼。 「你们也不是。」 「你瞎说什么,羞羞,你快上,咬她。」沈入忘一把抓住羞羞举在胸前。 羞羞「喵」了一声,颇为娇羞地捂住了脸和头顶的龙角。 沈入忘不由得大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之前吹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现在怎么就这么弱鸡。」 「喵,小的不想死啊喵。」 那女人妖冶地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弱小的身影噔噔噔地走到了少女面前,而后他胆怯地指着她说道:「你是……你是白少主,我是白羽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白羽。 沈入忘想要把他叫回来,已是来不及了。 那少女也是一愣,她放下了手。而后笑着说道:「你是……分家的孩子,我记得你。」 白羽笑了起来,而后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少主,我可总算见到你了,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白家……白家没了,都没了,整个白氏山城只剩下我一个人。」 少女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后她伸出手,轻巧地抓在少年的碎发上。 白羽仍旧还在叙说。 少女笑着说道:「那些人……便应该让他们不在了,那是一座关着我的鸟笼。他们都该死。」她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 白羽还未来得及反应。 「小心!」秦纨和沈入忘还有羞羞抢着上前,只是隔得太远了,鞭长莫及。 少女已是伸开了手掌。 白羽的身体边缘似是生出了一缕淡淡的光晕,两道光芒轻轻撞击在了一处,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只是这个奇形的幻象没有持续多久,便如同玻璃一般碎裂了开去。 「这是他留下的,他对你青睐有加,难怪,难怪,不过你不知道,被他替换掉的黑色风铃,曾经是我,一只只挂上去的吗?」少女的话语是如此决绝与狠辣。 她的手掌已经拍下。 只是她的掌心狠狠落在了一片柔软的地方,她抬眼望去,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玄黑色衣衫的青年,未老先衰。 他的颜色闪烁着缕缕赤金。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找死!」少女恼羞成怒。 「死了去下头寻人,岂不是正好。」周步争锋相对道,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何,说不出的轻松。 沈入忘和秦纨想要上前,只是此时的白阴阳,又是一掌挥出,已是将两人击退。 「想死!我成全你。」 周围的道人已是纷涌而来,他们本就是受云中郡王恩惠才在此有了一席之地,不少人在乡野已是穷困潦倒。 现在见得恩人危机,也都纷纷上前搏命,只是他们功法低微,甚至近不了前。 只是正当此之际,忽然万籁俱寂。 仿佛有人轻巧操纵着一方天地,让时光变长,岁月如画。 而曾经衰老的青年此时也化作了原本模样,甚至更加年少,只不过,十六七年华。 「弹指光阴……」 不知道是谁忽然出声。 有什么自周步身上透体而出,银白色的发如水银泻地,美不胜收。 「你便是要以你一死,逼我就此相见,是与不是?」 众人目瞪口呆,唯有白羽失声叫道:「白少主……有两个?!」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各位小可爱注意到没,之前说到白少主用的是它 第84章 该来谈谈我们的事儿了 ◎那么便如你所愿◎ 传闻之中, 早在大兴朝开闢之前,这世上,就有那么一个神秘的家族。 他们自天越洲过境, 不远万里, 抵达了有中州之称的大陆,而后在此定居了下来,他们世代迁徙, 总是在一个地方待得不长久, 这个家族之中, 曾有层出不穷的修道者,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如何。 直到七百年前, 他们定居于那时候尚且被称为濠洲河的黎山城, 一切就此改变。 相比于其他的修仙世家, 这个家族遵循的并非是得道长生,而是调和阴阳。 通过他们数代的钻研与研究。 逐渐让家族之中,产生了一种不可捉摸的变数, 他们的家族主系之中, 会诞下拥有双魂的子弟,这些人被称之为「天魂」, 这些人都会被取名为「神子」。 待得魂魄可以分出男女, 若是同性同胞,那么便被淘汰,他们会成为最寻常的人,在这个家族之中逐渐成长, 他们可以成长, 可以修道, 可以做任何常人可以做的事情。 甚至是家主的候补。 可若是异性, 那么一切都将变得不同起来。 他们会并被冠以「阴阳」之名。 只要这一代之中出现了「白阴阳」,那么他就是这一代的家主,不做二选。 因为一体双魂,白阴阳的修行速度极快,而且因为自然调和阴阳,坎离圆润无瑕,它堪比神明之体,虽然以凡人之躯,存在地上,但寿元极长,而且神通广大。 而这样的人,九百年间,只出现过三个。 第156页 而这一代的白阴阳却不同寻常。 …… 此时的白少主漂浮在半空之中,他和白阴阳长得别无二致,区别在于,他有一头银灰色的长髮,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甚至容貌都相较于少女更为年长些许。 只是这些不过是差之毫厘。 他有几分无可奈何,又有些苦恼地挠了挠长发,而后抱着双臂,不知道该如何和面前的白羽解释。 他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那个一如初见的少年。 而后挥了挥手,笑容满满地说道:「你好呀。」 「好久不见了,白阴阳。」那少年久久凝视着他,半晌方才开口说道。他说着说着,反而笑了起来,仿佛终日的郁结在此时已经消弭于无形。 「我每天都看着你,还是少年时代的你,要可爱些许。」白少主慵懒地伸了伸手,而后随意点了点地面。 仿佛方圆十里,就在他这么一点之间化作了一片风平浪静之下的大湖,水面照人,他就这般轻盈地走在水面之上。 他没有去看周步一眼,与之相反的是,他站在水波之上,就这么看着面露不甘的少女,而后笑着说道:「你解脱了。」 少女拨动了两下指尖,仿佛在极力平復感情。 但仿佛被愚弄了一般,她像是一只应了激的母狮子,昂然而起,大声说道:「解脱?何谈解脱!又不是你!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棺椁之中,一十四年,不见一物。那个被关进去的是我,不是你!」 白少主笑着说:「那不是你要求的吗?你要他还你一具身体,他做到了,要他还你自由,他也做到了,恩断义绝,再无相欠,不都是一桩一件全给你了吗?」 少女不甘不愿地偏过头,她自出生以来,便是白少主的其中一面,在七岁之前,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胜了,她像是炫耀胜利一般,将偌大的白氏家宅挂满了灌铅的黑色风铃,她把门楣涂成黑色,她命周围的世家朝拜于她,称之为少主。 黑,是他不喜欢的颜色。 而七岁之后,她再也没有赢过。 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位双生一体的兄长的怜悯与退让。 兄长继承了出生以来绝大部分的力量,只是她浑然不知。 「走吧,你的人生不该纠结于此地,我现身于此,本是魂魄,业已残破,不过多时,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从此之后,能够束缚你的人,再也没有了。」 说着,他伸手冲着少女微微一弹指,从她的心口,似是有什么爬了出来。 「虫子?」 秦纨低声说道:「这是种在龙珠内的蛊虫。」 那道淡淡的金光将蛊虫粉碎,少年面色也变得稀薄了三分。 「从此之后,你便不要再叫白阴阳啦,小姑娘家的,叫这个怪不好听的。我沉睡的这些年,闲来无事,想若是未来能生儿育女,女儿便叫『白缇』。 这么说,虽是逾越了,但终究是个好名儿,你觉得呢?」 少女有些畏惧地看着白少主,往日里是这位兄长将她锁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她知道,他们之间便是如此残酷,总有一个人要陷入永恆的沉眠,所以他们虽然是共用一个身体的兄妹,但对待彼此,却比仇寇还要兇残,他们一旦甦醒便在永恆地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她没有答话,她终究还是失掉了与这个兄长对话的勇气。 那是入了骨的绝望。 「我们地狱再见。」白少主自如地伸手挥了挥拜别,少女头也不回地脚尖点地,只是最终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我可是要修炼成仙的,谁与你地狱相见?再也不见!」 被称之为「白少主」的银髮少年有些无奈地看着翻墙而走的人影,颇有几分兄长看待叛逆妹妹的无可奈何。 他伸手抱着后脑勺,仿佛在想些什么事情。 此时,一个人声忽然问道:「请问。」 白少主回过头,看见的却是之前就跌倒在一旁的少年亲王,他说道:「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我们也算怪熟悉的了。」 「你要……走了吗?」 他的语气很是艰难,仿佛在听一个足以让他五内俱焚的笑话。 白少主歪了歪脑袋,而后摇了摇头说:「为什么要走?这里不挺好的吗?比白家大宅好了一万倍。」 「那你……和她说你……」周步再也问不下去了。 白少主有几分哑然,然后失笑道:「我骗她的。」 沈入忘在一旁怪叫了一声,却被秦纨匆忙捂住了嘴,就连羞羞也是感慨道:「无聊的人类喵。」 「不过,若是找不到合适的炉鼎,我确实要魂飞魄散了。」 周步赶紧站了起来,此时的他已是不復往日成竹在胸的模样,反倒是有几分青涩少年的懵懂。 「之前不是我……」 「现在你不可以了。」白少主笑着说,而后他款步走到了白羽跟前。 「这些年委屈你了。」他轻巧地一指,少年踉跄了两步,而后跌坐在了地上。 他转头看着沈入忘和秦纨,有些恭敬地说道:「两位是道人否?可否会《紫府往生经》?」 秦纨说道:「我会,他……大概也会吧?」 沈入忘恶狠狠地瞪了秦纨一眼,而后还是模模煳煳地说道:「我勉强会吧。」 《紫府往生经》乃是道门之中送人入幽冥兵解轮迴用的一种无上宝典,沈入忘那会儿觉得,没啥用干脆就没怎么学,经文也背得磕磕绊绊。 第157页 至于其他道人更是没资格学习。 只是沈入忘仿佛醒过味儿来,他赶忙问道:「怎么着,你这是要死了,找道士做法事吗?敢情好,你瞧着我和云中郡王关系这么好,你是云中王的救命恩人,这趟法事我给你打八折,保证你下辈子投个富贵胎,不求封侯拜相,但求富甲一方,还没这么多烦心事儿。」 这话说得一旁的周步脸都绿了,顿时像是霜打了个茄子焉了吧唧的。 白少主摇了摇头,反倒是指了指白羽。 「你们要超度的是他,他已经死了,白家适逢大变,无人可以倖免于难,包括白羽在内的所有白家子弟都不曾逃出生天。 只是我早些年机缘巧合下,在他身上种了一枚符箓,他是一只行尸走肉,他替白氏牧守一城,已经够累了。」 沈入忘刚想反驳一二。 「所以我想让他选择一二。」白少主坐在了白羽面前。 「我已经邀了几位道人,你可以选择投胎转世,再世为人,或许未来会一个好前程,而你的肉身有我的符法保护,之后这具肉身会归属于我,我将善加利用;但你还有一个选择,你可以于我共用这一具身体,我并非圣人,我也想活,我被困在白氏山城老宅三百余年,我也想要去看看外头的世界,所以你或许醒的时间会很少,但你终究还活着,我给你选择,你也可以选择。」 沈入忘本以为他是邪魔歪道,只是听了他的这番说辞,却不在说话,只是守在身边。 白羽似乎有几分懵懂,他看着周围的众人。 他的一生简单而充满了悲剧,甚至没有多少可以作伴的朋友。 这一路行来,他却因缘际会,认识了很多人。 从会说话的猫,到没眼看的两人,再到这里遇险。 他也不想就此离开人世。 「我才认识的朋友……少主……少主,我不想死啊!」 白少主微微一笑,他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他点着少年的额头,而后,化身成了一道流光,夜空之中迴荡着他的话语:「那么便如你所愿。」 众人看着他原本伫立的地方,此时已是空空荡荡。 而此时的白羽已是睁开了眼睛,他似是换了一副气度,直勾勾地看着还在出神的周步,而后嘴角弯起一个有意思的弧度,他痴痴的笑道: 「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该谈谈我们的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 周步和白阴阳也要告一段落啦 第85章 我愿意 ◎一字值一生,念完便道三生有幸◎ 沈入忘几乎是被拖拽着离开事发现场的, 他鼓着腮帮子,一副很是不服气的模样,包括他怀里的羞羞也都怒目而视, 两个八卦主义者看着始作俑者的秦纨, 很是生气。 不过,那厢的两人显然也下了逐客令。 便是连同他们府上豢养的道士们也纷纷被驱逐了出去,他们倒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仿佛对这桩事情漠不关心, 几个道人甚至上来和秦纨他们打了个招唿。 沈入忘和秦纨只能一一回礼。 等到人群散去, 沈入忘方才一屁股坐在庭院的石凳上, 而后看着秦纨说道:「得, 一场好戏没看成, 还想瞧瞧王爷和那个姓白的相爱相杀呢, 你这人怎么就这般没有眼力劲呢?」 羞羞一脸气鼓鼓也坐在沈入忘头顶喵道:「就是就是喵!看看又没事喵!」 秦纨老神在在地也坐了下来,就坐在他的对面,而后说道:「非礼勿视。」 「你有时候, 倒是把师父的不有趣学了七八成, 有趣倒是半点没有学到,画虎不成反类犬。」 「那是他们的事儿, 和我们没关系。」 「没关系不也能看个热闹, 又不是非得退走,总之你这个说法不准。」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云中郡王的事情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便不要去横插一槓子了, 凭白惹人烦。」秦纨睁开眼, 看向天外。 沈入忘反倒是揉着眼眉说道:「五师兄, 现在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只要不喝酒误事便好。」秦纨喃喃道。 …… 此时的内庭, 芦蓬之外,两个少年人正凝视着对方,两人都不曾说话,最终是白少主破了功,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抱歉抱歉,我都没试着看一个人这么久。」 「白先生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周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如此说话有些别扭,可是若是不那么拘谨,又显得极为不妥。 面前的少年走到他的跟前,他看上去比周步还要小上一些,脸上除了少年的稚气,多的是几丝天真浪漫。 他笑着说道:「能有什么交代,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白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和我一出生就相争,一来二去,早已有了三百个年头。 白家相信的是胜者为王,从来没有亲情可言,对于她而言,想必也是头一回有人为了她掏心掏肺, 她是个单纯的孩子,没有大部分人想得那般复杂,只不过,不知道如何表达,便成了这副模样。你且不要往心里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这都是我亏欠她的。」 「别说什么傻话了。」白羽大笑了起来:「这世上每个人都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何来亏欠的说法,要我说,你还了她一个自由身,反倒是她欠你的才对。」 第158页 他生性自由浪漫,此时也算是脱得了藩篱,自是自在逍遥,无所顾忌。 他蔑视世上的礼法教条,如野马一般不受控制,只是看在王爷眼里便是无拘无束,颇为羡慕。 周步咽了咽口水,而后说道:「此事已经过去,便不要再提了,如此结局可是皆大欢喜。」 「那可未必。」 「啊?」 周步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白羽指着他说道:「替人达成心愿,亦或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不需要以伤害自己为手段。」 「可是不这样……」少年手舞足蹈地解释了半晌,只是看着白羽的脸,他支支吾吾,最终都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反倒是白羽走到他的面前,一双澄澈的双眸,静静地盯着他,而后笑了起来:「我不许你这样,你若是想要见我,我随叫随到。」 周步讷讷无言,只是一张清白的脸上,如今已是飘飞起了几朵红晕。 「好在我在,以后,像是这般逆转时光的『弹指光阴』可不许再用了。」他一连说了两个「不许」,语气仿佛又恢復了往日里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做白氏家主时候的模样。 可周步却像是个言听计从的孩子,对此连连应承。 「你大可不必如此。」白羽看到他这副德行,终究还是嘆了口气,他看向庭院之外,而后不再言语,只是背着手,似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周步像是鼓起了勇气,而后走到了他的跟前,睁着一双澄澈的双眸,认真地问询道:「不知道白先生之后要去哪里?」 白羽低头思索了片刻。 「我自出生便落在白氏山城,从此之后,白氏的祖宅就像是一个囚笼,困住了我与白缇,这三百年的光景里,我醒了又醒,只是看到的仍是四沿的天空。 好不容易出来走一趟,偏生遇上你那一滩破事,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我听闻中州有许多可观之处,也听闻自中州之外,还有各方神州,可以一览其美,再不济,还有除这个界面之外的,各方世界,如魔界,灵界,鬼界。 世界如此壮美,若是不能饱览其中,是否是一桩罪过?」他似是在感慨自己的生涯,又似是在幻想那一抹波澜壮阔。 只是一旁的少年正看着他出神。 见得他停顿,仿佛是鼓起了勇气,低声说道:「我愿跟随在白先生的左右,鞍前马后,便做一书童也好。」 白羽似是早已想到他有此一言,便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当好你的一方云中郡王,我只是个山野故人,在此停留已是因缘际会,这儿需要你,没有你中州之南,便会一派大乱,你走不得,逍遥不得。」 少年王爷看着白羽,脸上似是有几分决绝。 「王兄会原谅我的,会派人接替我的事情,本王想去哪儿,便去哪儿,百姓如何又与我何干?」他此时也来了脾气,他虽是本性纯良,但多年的王公生活,让他多少有了几分肆意。 仗着圣意正隆,他从来便是个百无禁忌的主儿。 只是他这番话,却听得白羽直皱眉头。 他的声音似乎冷了下来,而后说道:「王爷这般将下首的百姓当做无物,白某权当看错了你便是了。」 周步并没有想到少年会就此发怒,一时之间楞在原地,竟是后怕了起来。 他这十几年来,掌握他人生死,阴谋算计,层出不穷,位高权重,更是可以轻易操纵一郡之地的民生,他将所有百姓当做筹码,就为了挽回一个留给白阴阳的承诺。 这般肆意惯了,到了现在,却让他无所适从去了。 他看着面前的白羽。 知道这样青稚的皮囊下,到底藏着一具怎么样的灵魂。 那是言出必行,那是不拘小节,更是不会为权贵折腰的灵魂。 只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再无往日的洒脱明亮。 反倒是白羽脸上的不耐烦越发凝重。 「你应当好好做你的王爷,这里的百姓全仰仗着你吃一口热饭,你这些年来,虽然手段层出不穷,但委实也做了几件好事,你属于这里。」白羽仿佛想要耐心安慰一二,但不知道话到了嘴边,却是成了说教,仿佛就算是他都有几分奇异的心思。 只是当事两人浑然不觉。 而周步浑浑噩噩,只知道应和,半晌也没有憋出一个字来。 「我知道你是个逍遥王爷,自帝都起始,你便如此,你本性与我相似,便是个不拘小节,将世上的陈规教条当做无物的混帐东西, 但这世上也有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我替白家还了三百年的帐,而如今则要轮到你了,你要替王室还债,也要替百姓谋些福祉,这些都应当是你要去做的。」少年冲着云中王比划了一个数字。 而后似是想了想,继续说道:「十年,你给我十年的时间,我也给你十年的时间,你就在这里再当十年的王爷,而我则浪迹中州看花看景看故事, 之后我会回到这里,再来问问你,你肯不肯跟着我走,你看如何?」 白羽看着天边的云霞,而后说道:「我如今,仿佛站在一个拐点,我的身后没有我的过去,我的面前不剩下我的未来,我一无所有,以至于无话可说。我必须去寻找,去创造我的过往,这样,我才能和世上健全,完整的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第159页 那么我才会有所勇气,去接受,去容忍,去等待,我不愿再做什么笼中鸟了,我现在是我自己,比过往都要真切。」 他低下头看去,不知道何时,周步已是缩在了他的怀中,早已泣不成声。 他知道,有些话,他和周步都感同身受。 他是白氏的笼中鸟,而周步何尝不是。 被兄长束之以高阁。 白羽知道,自己的说法很是残忍,但十年对他来说,或许真的不算多。 便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承诺。 他像是安慰自己一般低声嘟囔了一句,他拍了拍白羽的后背。 可就在这时,往日里沉稳克制的王子,却大声带着哭腔,对着白羽说道:「可是……可是我等不起啊!我已经等了你十年了,我等不了第二个十年了! 我不想等了,你要我治理四郡,我答应你,可你能不能答应我,做我的步王妃,生生世世,纠缠不清,不再离我而去?」 他那么质询着,面前的人显然不曾想,往日含蓄内敛的他会有如此的爆发。 他哑然地看着一切。 而后,鬼使神差地颤抖着口舌,他的嘴巴有些发干,但不知道为何,仍是挂着一抹笑,心头念了一句:「罢!罢!罢!」 管他浮沉牢笼,天地为房。 管他那么多自由自在,心无他处。 有人念叨,不也是桩好事。 他看着这个从不弹泪的少年王公,不争气的泪水涌满了他的脸庞。 往日里是他安慰他人。 今日,却无人安他心房。 罢了。 他看着他如画的眉眼,用只有两人与天地鬼神可曾听闻的声响,轻声应道:「我愿意。」 简简单单,一字一句。 一字值一生,念完便道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说】 撒糖 第86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但听王妃吩咐◎ 大抵沈入忘和秦纨到了最后都不曾见到步王爷一面, 他们左顾右盼,倒是将惊骇不已的何秋月给盼来了。 一日鏖战,书说简短。 但经歷了此事的何秋月, 委实有几分萎靡不振, 她打了个哈欠,没好气地看着正往庭院内探看的沈入忘,而后说道:「别看了, 叔父和那个小哥去了后宅了, 俩人鬼鬼祟祟的, 现在可好, 现在叔父长得比我还嫩, 那小脸, 我都想捏上一把, 啧啧啧……」 沈入忘和这个小姑娘素来不对付,看到她出来,不由得冷嘲热讽道:「你就没个姑娘的模样, 人家知书达理, 你这话说的……」 「怎么着了?找打了不是?」何秋月自从那日暴露了本性,便不再油奸耍滑, 面对沈入忘干脆拿出一副一力降十会的样子, 沈入忘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简单思维,干脆也不与这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秦纨在一旁看了个满眼,两个问题人物,其中一个向来如此, 他只是扶着额, 最终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嘁, 大师兄, 你要替我出头啊,这个恶女人。」 「你还个臭男人呢!事情不已经了结了,你们还杵在这儿作甚?我们云中郡王府可不是积善之家,地主家也没余粮,蹭吃蹭喝出门右拐,打秋风出门左拐衙门口,卖身葬师兄明天请早,鼓楼门前风水宝地,您两位自个儿请吧。」 「嘿,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我今天……」沈入忘听得火冒三丈,他撸了撸袖子。 反倒是一旁的秦纨咳嗽了两声,刚要开嗓子说话。 不远处已是匆匆赶来一位老者,正是云中郡王府上的郑管家,此时他的额头挂着汗珠子,见着两位道士眼前倒是一亮,他匆忙走了过来,对着两人和何秋月行了一礼,而后说道:「两位道长,王爷请你们后堂一叙。」 沈入忘挑衅地看了何秋月一眼,仿佛在说,看到了没,我不仅要蹭吃蹭喝,还是你们家王爷亲自请的,眼红吧?了不起了吧? 何秋月索性撇过脑袋,不再去理这个小心眼的道士。 秦纨说道:「承蒙王爷看得起,麻烦郑管家带路。」 「客气,客气,分内之事。」 云中郡王府的后堂,紧贴着正堂,只隔了一张布帘,里面的摆设很是简单,唯有几张雕花的椅子,还有一张山水画,沈入忘没有什么品鑑的能力,只觉得画得云蒸雾罩,不知所云。 只得眼观鼻,鼻观心。 俗不可耐吶! 周步尚未到场,只是遣了手下老者替他们沏上了茶水。 沈入忘和秦纨见得主家不曾到来,倒也未有落座,不多时,云中郡王已是迈步出来,此时他换了一身白色的绸衣,似是绫罗绸缎,样子极是华贵,再配上他不知何故又有返回少年时代的模样,颇有鲜衣怒马一少年的味道。 沈入忘和秦纨不禁啧啧称奇,但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之前有些事情耽误了,小王给两位道长赔个不是,坐。」他笑着说道。 三人分宾主落座,而后云中郡王低声说道:「不知道两位道长此间事情一了,去向何方,今日之事多承两位道长之情,小王无以为报,若是用得上的,请两位尽管开口。」 秦纨看了看沈入忘而后说道:「我们将要去河间郡。」 「亭王兄的封地吗?」周步似是有几分哑然,显然他对河间王也颇为熟悉。 他低声说道:「亭王兄素来便是好酒好色,在我们皇室之内,也是个异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歷,轻巧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第160页 沈入忘好奇地问道:「河间王周亭……不是说很荒唐吗?」 周步摇了摇头说道:「这世上多的乃是人云亦云,沈道长有所不知,亭王兄的封号乃是福王,他是先皇第三子,在庆嫡子,还有我兄长之外,他本是最有力的皇位角逐者。 我与他相逢不多,只知道此人原本城府极深,而且是个睿智之人,我和圣上尚在潜邸之时,圣上曾说,福王乃是世上一等一的可怕对手。 无论智计,城府,都是上上之选,他都自嘆弗如,只是不知道为何,最终福王没有正式参与这场争夺,反而隐身幕后,最终被我皇兄一纸文书遣出了京师,形同发配,到了河间,从此之后,便传出他日日笙歌的消息。」 沈入忘和秦纨头一回听闻这等皇室秘辛,都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有几分不解。 周步说道:「如果你们要去河间郡,便少与亭王兄打交道,他是人精,便是我在他眼前都颤颤巍巍,生怕有几分闪失。」 沈入忘看着往日骄横的周步反倒是对福王有几分不安,更是心中称奇。 沈入忘心直口快,想法自是天马行空,他看着周步问道:「王爷,那个白羽……」 周步大声咳嗽了两声,而后看着一侧,低声说道:「沈道长,外人莫问内宅事。」 「这怎么就内宅了?」沈入忘小声嘀咕两句。 秦纨拉了拉他的衣摆,让他别再胡言乱语,他不满地瞪了秦纨一眼,但还是老实地正襟危坐了下来。 「不知道河间郡此地,有何枢秘,也好叫我们莫要碰了这些地头蛇,讨个晦气。」 「河间郡最大的地头蛇莫过于河间王本人,他掌握的是三郡的兵马,这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对于皇兄一直不大放心, 拥兵自重以求自保,只是,他拥兵自重却更为引来皇兄的猜疑和不安,这一来二去,便更是复杂,双方虽然明面上,仍旧友善,帝都对他也是不闻不问,但谁人都知晓,如今双方已经势成水火, 河间郡便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也因为河间郡的特殊之处,还有不少势力都潜藏在其中,但都已经和河间郡王结成同盟,铁板一块,不如道门世家便有四个。」 沈入忘想了想,不由得说道:「云中郡之中,道门世家仿佛不多。」 「云中郡有一个别溪城柳家,不过他们素来低调,我与他们亦是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其他想要在此处扎根的道门世家,我或是驱逐,或是不乐意他们的到来,便一直维持如今的面貌。」 如今的道门便是如此。 作为道门在人间的化身,这些大门阀本来就是他们的触角,通过插手世俗,让自己能够在王朝之中攫取更多的利益。 只是,朝廷近些年来,对这样的世家都进行了打压,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而且,神权与王权素来势成水火,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一方强弱,也决定了帝王的集权到底有多深刻。 作为当今圣上的胞弟,对于这件事情自然是讳莫如深,至于那位河间王却不是这般想了。 「亭王兄的河间郡下,有白鼠城李家,和道明城何家。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大的世家,只是充当道门的耳目,苟延残喘,有人说这两个世家都已经投靠了亭王兄,也不知是真假。至于剩余的两个,你们二位恐怕早有耳闻。」 秦纨和沈入忘点了点头。 他们是入过玉皇宫的道门精锐,对于那些世家子弟本是不屑一顾,但师父曾教导,既然能在人间有一席之地的家族总归有他的长处,让他们多加注意。 云中王所提到的两个道门世家,其中一个被称作王屋叶家,而另一个则被叫做玉简城钟家,都是道门世家之中,排名靠前的狠角色。 「这两个世家都不需要仰人鼻息,所以理当不再河间王的控制之下,不过,他们素来傲慢,对一些小门小派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二位。」 「我等自然知晓轻重缓急。」秦纨缓缓说道。 「秦道长在,小王便也不多嘴了,剩余的还有一些绿林人士,比如齐家庄,还有白河帮都是不入流的角色,不过三教九流自然有其用处,这些势力多归附于河间王手下,你们若是与河间王起了冲突,要小心这些人的暗算。」 他说话自是头头是道,对于其中的兇险也算是看在眼底,一一提点,他感激于之前,两人奋不顾身大战鬼王,为他拖延时间。 言谈过半,已是华灯初上。 周步停了话头,已是将大部分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他喝了一口茶水,方才发觉,茶水已冷,他低声说道:「我已叫人下去准备晚宴。」 秦纨当先站了起来,一拱手说道:「王爷客气了,只是我们现在有要事在身,我们的师兄弟如今在河间郡深陷水火,实在不该在此久留,之前曾和王爷提到的身份证件一旦到手,我们两人便立即动身离开,这顿饭,我看,若不如我们二人功成回归之日,再行宴饮如何?」 周步笑着说道:「既然两位如此,那我也不多加挽留了。」 他素来洒脱,他鼓掌之际,便有人送上了两封文书。 此时灯光黯淡,那人送完书鉴已是走入了后堂,沈入忘看着那身影眼熟,想要出声留住,只是话到嘴边看到的是周步深情地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第161页 似乎明白了什么,而后笑着搭着秦纨的肩头,快步走出了府邸。 而那内堂里,有人小声嘟囔:「我们那个便宜儿子吶,王爷,可要担待一二,若是闯了祸,可别将之往门外推了。」 郡王之声轻快而宠溺:「但听王妃吩咐便是。」 【??作者有话说】 嗷嗷假期就要结束了 第87章 我与你踏遍千山,策马同游 ◎搞不好,便是在等待一场大好的因缘也是说不准呢◎ 此时的云中郡外, 一处山谷。 鸟语花香。 此时的山谷之中,有三人,二男一女, 被称之为庆嫡子的小相师正悠然地坐在大石上。而不远处的溪水边, 陆笑年和婆娑正说着话语,婆娑裸了一双赤足,将双脚盪在水中, 任由溪水沖刷。 而陆笑年则急忙背过去身子, 看向周庆的眼底有几分复杂。 他低声说道:「他怎么一直都是这副德行, 从不慌忙紧张, 他有大把的时候可以逃跑来着, 也不知道是真傻, 还是装傻。」 婆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而后说道:「你不是说他乃是相师,所谓的相师都是『秋风未动蝉先觉』,他们所作所为都有目的, 搞不好, 便是在等待一场大好的因缘也是说不准呢。」 她虽是血肉菩萨的化身,但却与寻常男女一般无二, 甚至因为超脱, 说起话来,生冷不忌,便是连天意都敢随意戏弄。 「之前的龙珠如何了?」 「我设下的禁制和蛊虫都被人破了,动手的人功法奇高, 估计和醒世宗的那怪物不相上下, 而且我能感应到的是, 他用得应当便是传闻之中的『弹指光阴』。」 「白氏?」 婆娑点了点头。 「应当便是白氏。很有可能是白氏的家主, 弹指光阴是神技,可操纵时间,乃是道门之中禁忌之中的禁忌,也是白氏不传之秘。那可是个大高手。」 「若是她打上门,你应付得来吗?」 「当然不行了。」婆娑理所当然地一仰头说道。 陆笑年翻了个白眼。 「我的道法仅仅与几个宝藏院的首座平齐,不然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直接杀上宝藏院找那怪物报仇便是了。」她一头乌黑的长髮随意披散在地面上,犹如一朵大丽菊。 「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她笑嘻嘻地说道。 只是正当这时,一阵嘈杂的鸟叫声传了过来。 「便是你们了?」一个冷峭的女声出现在了三人的耳朵里。 「我说陆笑年你就该闭上你那张乌鸦嘴。」 「你做这事儿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后果吗?」陆笑年冷冷地对正发着牢骚的婆娑说道。 「谁知道这婆娘这么厉害。我们藏在这儿,都给她找到了。」婆娑一脸无辜。 那少女忽然出现在了三人跟前。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长发束在脑后,双手空空,不见兵刃,不过,即便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可不知道为什么,隐隐之间,却仍旧叫人心生恐惧。 「就是你们?」她仿佛在确认什么,咬字清晰而缓慢。 婆娑赤着足站了起来,而后说道:「自然不是我们……我们是藏在这里清修的道士,你说的事情肯定和我们没关系。」 一旁的陆笑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得,大姐你说谎好赖打个草稿。 少女看了三人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说道:「你说谎。」 他话音刚落,手已是动了,婆娑还未来得及反应,肩头已是多了几个血口,而少女的手中几缕血丝缓缓垂落,滴在了草坪之上。 婆娑也是硬气,并不吭声,只是换了副脸面,只冷冷地盯着那女子。 就连陆笑年都有几分口干舌燥,他并不想和这种随手就可以捏死他的女人作对,但既然他们已经出手在先,就不能再留有底线。 他刚要说话。 婆娑却已是开口,她伸手指向不远处坐着的少年,而后淡淡地问道:「你是谁,白王妃是你什么人?」 少女思索了片刻,像是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良久之后,她仿佛有几分抗拒地回答道:「我……我叫白缇,是白家人,此来是为了取你们几人的性命的。」 她说得并不干脆。 婆娑努了努嘴说:「那就对了,就他干的。」 她指的正是庆周的方向,庆周勐然惊觉,他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 我? 白缇偏了偏头。 仿佛有些反应过来。 「那人是先帝在时的皇嫡子,之后先帝却将太子之位给了当今圣上,他对当今圣上的兄弟们怀恨在心,所以伺机报復,而你是白氏的人,白王妃是周步最宠爱的妻子,当然是在他的打击报复目标之中了。」婆娑言之凿凿,说起谎来,连脸色都不变一二。 「我们受他的胁迫,只能对生死泥下手,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今日你来得正好。」 庆周「你你你」了半天,他本就有些嘴笨,说话并不利索,哪怕他在山上已是修行了几十年,都无有改变,山中无岁月,而仙人自有驻颜妙法,他虽是年近四十,但仍旧如同少年,心性亦是懵懂异常。 见得少女已是听了婆娑的话,转向了自己。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而后,庆周只见眼前一黑,已是没了反应,昏了过去。 第162页 而趁此机会,婆娑一把提起旁边的陆笑年几个起落,而后冲着少女一拱手说道:「多谢白女侠救我们俩于水火,手刃此獠,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了!」 说着她的声音已是消失在了数里之外。 白缇楞在原地,她看着自己洁白无瑕的手,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样的表情,低声喃喃道:「我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云中郡外,是连绵不绝的山林,白缇咬了咬嘴唇,而后也提着手边的「尸体」往一处更为深入山间疾跑而去。 …… 自云中郡入河间,需得穿州过省,其间共有六郡三山,好在有了云中王的印鑑,两人过关之时,便畅通无阻。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特意换了两件王府中人穿戴的武士劲装,各配了一把长刀。 仙人道士在民间仍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在人间行走的道人多是一些无门无派的散户,他们可能就是得了本残破的道经,亦或是纯粹骗人混口饭吃,所以这类道士在民间很是没有地位,便是三岁孩童都经常随意煳弄他们。 出门在外,自然也是以官家的身份最是方便。 便是在城门外守着的兵丁,也都不由得对二人点头哈腰,恭敬万分。 此时距离二人出发已是过了半个月,星夜兼程之下,距离河间郡已是不远,他们所处的地方叫做望山城,乃是白河郡之下第三大的城市,与河间郡接壤,故而贸易频繁。 沈入忘打了个哈欠,坐在客栈的窗边,看着城门口人来人往的商贩们,不经说道:「我说这中州以北是越发繁华了, 这么一看,咱们那个福仙镇真是穷乡僻壤,不足一观。」 此时的他们手头富裕,云中王临走之前,给了一大把盘缠,而且过路的时候,沈入忘狐假虎威甚至敲了不少兵痞的竹槓,半月以来,他们手头的钱财不少反多。 「福仙镇只是个海上小渔村,怎么和这样的大城相比?」秦纨随口说道,因为正值白日,他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正烧着香炉,一边写着书稿。 「给谁写信呢,鬼族小情人?」沈入忘看什么都新鲜,虽然什么事儿他都已经经歷过一遍,但少年心性不改一二。 少年时代入玉皇宫,也得途径这些大城,那时候他们餐风露宿,自然没有现在潇洒,沈入忘甚至记得秦纨曾经被人当做小要饭的打发了了帐。 为了这儿,他还笑了半晌。 不过现在而来,心境已是不同。 仿佛重走此路,两世为人一般。 秦纨头也不抬地说道:「给沐重将军,还有鬼族司祭,最近我不在冥殿,族中大小事务无论巨细,都由他们操持,我得过问一二,方才不显得我这个首脑偷懒划水的厉害。」 沈入忘有些不喜欢做这种表面文章,但也知道大师兄的难处,只得用挑剔地口吻说道:「你到哪儿都是大师兄吶,秦纨。」 秦纨抬头看了他一眼,沈入忘素来少以本名叫他,若是不礼貌,还要「喂喂餵」地喊个不停,此时听来却别有风味。 他刚好停笔,轻轻拍打了一下桌面,从房屋地板上窜出个像是老鼠又像是鲤鱼的东西,他讨好似的舔了舔秦纨的腿,大师兄伸手将信纸折好,塞在了他的爪子里,而后低声呵斥道:「去!」 那东西一个鱼跃翻身已是钻进了地板里,再也没了踪迹。 「还没问过,大师兄,这是什么?」 「鬼族的信使,鬼族中人都叫他『土鲤鱼』,我倒是时常叫他『砾狲』。」他说完已是站了起来,懒散地伸了伸筋骨,周围的风景看得不多,倒是人山人海,颇为刻意。 「还有两日的路程,我们就进入河间郡地界了,到时候,我们换做小厮的打扮,云中王王府守卫身份在这儿好用,但到了河间王的地盘就太过显眼了。」秦纨从一旁取出一个包裹。 他做起事情来,事无巨细都会安排得清楚。 沈入忘早已习惯,便随手翻弄了一两下衣衫,而后笑着说:「你不觉得河间王恐怕已经注意到了我俩,他手下虽然是酒囊饭袋诸多,但还是有几个道门好手的,易容术可大不管用。」 「到时候,由着他们去头疼,我们藏匿于山林,每日改换妆容,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找到我们。」 沈入忘仿佛有几分愁绪,他看着远处的一片连绵大城,低声说道:「希望一切顺利罢。」 【??作者有话说】 哎呀最近好喜欢听《流光记》呀,真的甜 第88章 陪你走到最后 ◎真想这条路走到最后,都没有尽头◎ 云中郡外, 文山深处。 这里多年以来人迹罕至,山间并不盛产珍稀药材,也没有什么勐兽, 山民嫌弃此处山高路远, 也不乐得到此,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片深林秘地。 甚至众人都已经忘记了此处有一处古朴破旧的寺庙, 仍静静地雌伏在大山深处。 此时的破败庙宇门前, 停着几只躲雨的鸟雀, 麻雀喳喳, 歪了歪自己的小脑袋已是振翅飞远, 挂在庙宇门口的匾额上爬满了青苔, 残破不堪, 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 「承露寺」。 寺庙进去不远处,便有一口大钟,只是年深日久, 系在上头的绳子已经断裂, 大钟半面嵌入地面,已是不堪使用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下起了一阵淅淅沥沥小雨, 将原本的痕迹都一一清理。 第163页 间或停歇。 雨丝不绝,坐在寺庙门口的少女,咬着布条正在包扎着伤口,她的手边仍旧摆放着许多猎物已经都去了内脏与皮。 而躺在距离他不远处的, 是一个看上去文弱的少年。 少年仿佛昏迷了过去, 只是到了此刻, 倒是悠悠醒转,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而后甩了两下,仿佛听到雨声,开口低声说道:「我这是到了阴间,还会下雨吗?」 他旋即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刚才还对他猝然动手的少女。 见得他醒转过来,少女也没觉得奇怪,只是踢了踢脚边的肉,低声说道「拿去烤了。」 他还有几分浑噩,但仍是去收拾了一些木柴,放在一起,这是雨后的木柴,点燃之后,便浓烟滚滚,他呛了几口,看向少女,却发觉她不为所动。 她也会受伤吗? 他怔怔地想着,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谁伤了你。」 「是之前便有的伤,白羽,我哥哥。」她像是不想解释太多,只是粗浅地包裹了一二,而后仿佛有点记恨,低声说道:「那个吊儿郎当的骗子。」 庆周有几分哑然,木柴随着烈火的烧灼,逐渐变干,烟味变得轻了不少,他取过放在一旁的野味,穿上木枝,架在一边。 他本是在山间生活的道人,师父餐风饮露,而他和大黄却不得不打些野食,往日里抓到的尽是些山鸡麻雀,偶尔有些傻狍子,他毕竟不是专业的猎人,师父也曾说莫要多造杀孽会干天和,于是每天总是只能吃到少许。 还得分给同伙大黄一半。 这次能够大快朵颐,他不由得搓了搓手,浑然忘记自己还在对方的手里,任由他人摆布。 他傻呵呵地冲着白缇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想到了大黄。」庆周说道。 「什么是大黄?」 相师比划了两下,而后开心地说道:「那是咱们山上养得一条狗,我养的,这么大的狗,很乖,会打猎。」 「会,打猎?」她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柳眉倒竖,仿佛是要生气的模样。 庆周仿佛觉察到大事不好,赶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 「后来怎么样了?」她似乎觉得这般表达不好,于是又说道:「我说的是大黄。」 「我之前在山上和师父一块住,师父说山上有结界,寻常人找不到我们的住处来,只是有一天,大黄追着猎物下了山,我也稀里煳涂地跟着下来了,只是等到我想回去的时候,却发觉再也回不去了,我只好去找大黄,结果到了最后,连大黄也丢了。」 庆周的神色有几分黯然。 白缇的表情有几分复杂与不自然,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这些看似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实在让她难以解释与理解。 她勉强沉默了许久,刚要开口。 庆周已是说道:「大黄,他不是普通的狗,他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我要找到他。」 说着,他已是继续摆弄起手头的餐具来。 「哦。」少女应了一声,又弄起了自己的伤口,许是因为对手很强,她的伤口深可见骨,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庆周想了想,从怀里找了一会儿,取出了一张符箓,还有一小瓶药膏。 「喏,给你。」 「还好那俩混小子没有把我都搜刮干净,要不然连这些存货都没有了。」庆周想起秦纨和沈入忘来,恨得牙根痒痒。 …… 沈入忘走在乡野的路上,不由得和秦纨一起打了个喷嚏。 他抹了抹鼻子,而后才诧异地看了一眼,穿着乡土的秦纨。 「鬼也会打喷嚏吗?」 「谁说不是,我觉得八成有人骂咱们师兄弟。」 沈入忘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骂你就骂你了,昔日里你作奸犯科,男盗女娼,我可是正经良民道人,别啥事儿怎么还拖上我了。」 秦纨像是看智障一般上下打量他两眼,看得沈入忘浑身不自在。 于是他转过脸来,看向前方的大城。 前面便是河间郡的郡首了,这里被称之为南和,一直以来是车马往来江南北地的必经之所,又有一条运河贯通南北,所以往来生意不绝。 也因此,河间郡据守此处,收益颇丰,一个个大商人赚得腰缠万贯,鱼龙势力极为般杂。 「我们一早已经换了四五套衣服了,尾巴还跟着吗?」沈入忘低声问道。 秦纨看了手中一眼。 「已经摆脱了,这些人也是道门的精锐,但本事不高,我们现在进城,混入人群之中,就再无暴露的后顾之忧了,到时候再找个地方住,掩人耳目,便什么都好说了。」 他们早上天还未亮,已是出门,却发觉盯梢的人不少,其中还有道人杂在其中。 「这位河间王也算是煞费苦心,而且他对别的人恐怕防备之心甚重。」 「我们又不需要和他直接打交道,静观其变便是了。」沈入忘走在前头,迎面赶来的是一辆驴车,牵引的是一对父女,看着两人的样子也不曾答话。 秦纨穿得有几分不善,浑身上下都裹在大衣里,头上戴了顶斗笠,沈入忘稍好,但脸上抹了锅底,一副黑炭的模样。 秦纨上前拿钱与之交涉了一二,问询了南和城大致的情况之后,便继续往那个方向去,一路上倒是没什么阻碍。 第164页 不多时,两人已是到了南和城门口,交了钱财,便给放了行,这里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像是两人这等打扮的毫不起眼。 而正当两人要入城之时,只听远处马蹄作响,正有三人纵马自城中飞驰而来,为首一人乃是个少年,此时高扬着马鞭,大喝道:「都给本世子让开!驾!」 他穿的是一身锦衣华袍,比之那个暴发户一般的何宝生,这位则得体雍容了不少。 沈入忘不由得腹诽道:「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知道看到这位贵公子,惨遭横死的何宝生作何感想。」 何宝生虽是受宠,但郡王不过是纵容,并无教诲在内,权且将他作为一头猪来养。 所以品味低下,亦是不稀奇。 只是跟在他身后的两骑,一人黑衣黑马,一人白马青衣,俱是做武者打扮,其中一人戴了一顶斗笠,他的手中挑了一根竹竿,上头悬了个青玉葫芦,行事吊儿郎当得很。 而另一个黑衣人则拘谨很多,他腰间配了双刀,不苟言笑,只是也取了一抹黑纱遮住了他的脸庞。 沈入忘隐隐觉得那个青衣人的背影似乎有几分熟悉,却来不及多想,已是被人群冲散到了一旁。 那三人趾高气昂,在城中纵马狂奔,全然不顾百姓生死。 不少百姓架设的摊位因为他们被一扫而空,顿时鸡飞蛋打。 沙尘扬起,沈入忘不由得骂了句:「哪来的小孩子这么没教养!」 只是话音未落,周围的百姓纷纷离他远远的。 几个门口的兵丁也都表情不善地看着沈入忘,秦纨赶忙上前说道:「俺们这娃有脑疾,从小就不会说话,各位大哥大婶都多多包涵!」 众人这才纷纷散了,秦纨一把揽过沈入忘。 可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人多嘴,跟了一句:「没见识,还脑子有病,就别带出来撒野,连河间王世子都不认得,还来南和城,哪儿来的傻缺东西?」 秦纨肩头停滞了片刻,随后伸手在空气之中一弹,一道火光转瞬即过,悄无声息地飞入了那人的领口,而后陪着沈入忘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沈入忘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仿佛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 只是手段狠辣,看得他也有几分恻隐。 两人钻入陋巷,沈入忘撤掉披在头上的麻布,低声问道:「那个人会怎么样?」 秦纨仿佛颇为无所谓地说道:「死得无声无息。」 小道士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秦纨,只是说道:「没什么的,以后不必做得这么绝。」 秦纨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沈入忘知道他若是下了主意,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换了一个话题,继续说道:「你看到那个世子后头跟着的人了吗?」 「像五师弟。」 「哪个?」 「两个都像。」秦纨说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而后紧接着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如此,这两个恐怕都不是五师弟,只能说,恐怕五师弟和河间王府渊源颇深,很可能,还是河间王的座上宾,只是……有这个可能吗?」 沈入忘引着秦纨在陋巷里走着,阳光微微倾泻在了他们的身上。 仿佛时光就此停摆。 「有,毕竟卖身于帝王之家是最佳的选择,但卖身给地方郡王也算不错,何况,河间王手下人丁众多,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对于他要调查的事情而言, 这是再便利不过的事情了。」 秦纨看着这条短短的,空无一人的陋巷,忽然说:「真想这条路走到最后,都没有尽头。」 【??作者有话说】 护妻狂魔秦小纨 第89章 机关算计,不过镜花水月,了无痕迹 ◎对小师弟不正经,就是我最大的正经了◎ 不过南和城里, 倒是没有因为外头策马飞驰的景象产生什么骚乱。 反倒是浸润在一片祥和之中。 贩夫走卒,走街串巷,还有不少乡民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 或是做生意, 亦或是高谈阔论。 不过,稀奇的是,这里的人衣着悉是破败。 这堂堂郡首之城, 反倒是显得像个大型的贫民窟。 沈入忘打了个哈欠, 两人都一併往城内走去。 「怎么着, 我们接下去该干什么?」沈入忘排开人群, 人声鼎沸, 到处都是赶集的人手, 他也很是开怀。 他沈入忘最是喜好热闹与排场, 若是得以享乐,便是再好不过! 不过,秦纨面色有些疑虑。 毕竟在这样的一座大城之中, 寻觅一个可能有, 也可能无的人,不啻于大海捞针。 「去找当地的包打听。」 「我总觉得吧, 这些三教九流不济事。」沈入忘并没有多信任这些地头蛇, 如今因为福王府的势力,大部分的下九流早已沦为了周亭的喉舌,替王府卖命。 如果五师兄真的与王府有脱不开的关系,那么到时候, 贸然探听五师兄的行迹, 且不说能否得知, 反倒是他的行踪很可能就此暴露。 若是友军, 恐怕更是一出友方相残的惨案。 「如果不去找他们,以我们自己的本事,便是把南和城翻过来,掘地三尺,都不一定能够找到五师弟。」 「其实我们还有一条路,去王府看看。」沈入忘一直以来都是不作死不会死的典范,秦纨没有理会这个建议。 第165页 沈入忘还紧接着追上去继续说道:「大师兄,我和你说,既然五师兄很可能与王府有关系,我们去福王府走一遭又不是多麻烦的事儿,你说不是?」 「进去就见到几百个真刀真枪的丘八对着我们,然后我们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且我们在道门也不受待见,普天之下,只有玉皇宫可能收容我们这俩过去的弟子。去哪儿,都不能去福王府,便是龙潭虎穴都比那儿要安全三分。」 秦纨没好气地说道。 「嘁,你胆儿小。」沈入忘知道秦纨所说是对的。 他往日里心气极高,自然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过失,撇撇嘴。 两人均是进了一条巷子。 这里乃是南和城北,有大量的百姓聚居于此,南和虽然是一郡之首,但因为福王的存在,没有很多的世家添居于此。 随处可见的居然是低矮的平房与各种小巷子与破落庭院。 沈入忘刚要说话,从横里已是窜出个人影,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腰间。 他倒是没事,只是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影,却踉跄地跌倒在一旁,传来了「哎哟」的一声叫唤。紧接着,他怀里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顿时碎了成了无数块。 沈入忘刚想张嘴骂人没个心眼儿,但却看到的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的衣衫褴褛,脸上也脏兮兮的,一只破碗倒是落在地上,粉身碎骨,已是看不出本来模样。 那人见得两人仿佛面生,便抹了抹鼻涕,大声吵嚷道:「你个莽汉子毫不知好歹,这……这都撞破了我家祖传的瓷器,你要拿什么来赔!」 那人反倒是一副我有理的德行,指着沈入忘一跺脚,趾高气昂的说道,但见得两人年纪都要比自己大上一圈,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德行。 沈入忘双眼微眯,静静地盯着那少年,见得他手脚都有几分抖动,反倒是笑了起来:「且说说,你要有什么赔偿。」 少年大着胆子说道:「你们打坏了这玩意儿,放在咱们南和城,可是千金不换的东西,你要知道,福王府几次三番上门就是向咱家讨要这东西, 为此,我可是都被打了好几顿,都没将东西给出去。这东西少说,三千两黄金……少一个子都不成!」那少年伸出三只手指,大声说道。 周边的街坊四邻,仿佛被惊动了都纷纷探出头看了看热闹,见得是这少年,不由得对他指指点点。 少年仿佛是一只小兽冲着众人龇牙咧嘴,还大放厥词,倒是让他们频频摇头。 秦纨说道:「少年郎,你可是讹上我们了?」 他素来正直,便是做了鬼,也同样讲究个黑白分明,有理有据,见得那少年胡搅蛮缠,不由得开口。 沈入忘反倒是一把揽住了他,而后笑着说道:「哦?」 他转过脸看着秦纨,还拉了拉正藏在他帽子里休憩的小猫说道:「大师兄,羞羞,你们有谁擅长去而復得的障眼法儿?」 秦纨皱了皱眉。 羞羞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德行,一下子跳了起来。 而后得意洋洋地站在沈入忘的肩头。 沈入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走到了少年的跟前,而后笑着说道;「你是说你这个破碗,很是值钱是吧?」 那少年强撑着抱着手中的碗碟碎片,取了其中最大的一片,正怒目而视,瞪着面前的一人一猫。 沈入忘却变了脸,大喝一声:「将东西放下!」 那少年吓得一哆嗦,已是松了手,从他的手里掉落出来一片瓷器,都与那些碎片混在了一处。 羞羞已是明白了沈入忘的意思,他打了个哈欠,而后一团昏黄色的东西,已是将所有的碎片笼罩在了一起。 而后不可思议的是,东西居然仿佛被粘合在了一起,成了一个整体。 原本已经破碎的碗碟,变成了原本的模样。 沈入忘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便是『失而復得』的法门了,好了,小贼以后要碰瓷之类的,把你的招子放得亮些,莫要踢了铁板而不知,别人恐怕可就没我这般好说话咯,再会!」 陈闲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脸颊,已是和羞羞大摇大摆地往外头走去,秦纨跟在他的身侧。 「这样做,到底是过于招摇了。」 沈入忘满不在乎地说道:「招摇?招摇又是如何,你是做鬼坐久了,都忘了你师弟我本来是什么面貌了吗?」 秦纨不由得记起从前自己这位师弟便一贯的嚣张跋扈,从来不将他人考虑在内,便是连他这个大师兄所说的话,都有几分不放在眼里。 乃是个实打实的混世魔王,他宠溺地看了少年一眼。 而后仿佛觉察到周围的人目光有那么几分不善和忌惮。 「这里的人仿佛很是忌讳道士,还好是做了这等扮相,不然怕不是要招来一顿打。」 「道门世家本来就是此处的毒瘤,难以根除,或许这些人都是为道人所迫罢。」 沈入忘满不在乎地说道。 而就在这时,有个人声突兀地在一旁响了起来:「王府的走狗!」 沈入忘还没反应过来,已是有什么东西径直朝着他打了过来,好在羞羞还没钻回去休息,替他将物件挡了下来。 沈入忘伸手一抓,发觉自己的手心一片湿滑。 居然……是个臭鸡蛋。 他刚要发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带了头,一些臭鱼烂虾,还有各种腌臜之物,都噼头盖脸地冲着两人飞了过来。 第166页 沈入忘倒是想要怒骂一声,可却是不及,对手众多,两个人一只猫顿时成了过街老鼠,飞快地穿过了走道。 而他们却是不知道在这群人之中倒是有一个本该愤怒的人,正静静注视着一切,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 「大师兄,你说这些人讲不讲道理嘛,我们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他们犯得着什么东西都往我们脑袋上招唿吗?」沈入忘换下一身的脏衣服,躲在巷子里喘息道。 而就在这时,他腰间仿佛被冰凉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少年怪叫一身,差点就一蹦三尺高,回头却看到的是秦纨正似笑非笑地收回手。 秦纨说道:「师弟的肌肤一如往昔。」 「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对小师弟不正经,就是我最大的正经了。」 沈入忘知道和此人有些话,彻底讲不明白,干脆就闭了嘴,而后把话题引向一旁,他换了一身漆黑的劲装,看上去像是个少年武士,脸上已是洗过,露出那张姣好的容颜,一旁的秦纨也换了身装扮。 乃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袍看上去像是个雍容华贵的公子哥儿。 「福王府看来在这儿很是不得人心。」 「这么一对比,周步还真的挺受人拥戴的。」 「福王府恐怕这几年穷兵黩武,为了与朝廷一争长短,费劲心力,受苦的自然便是当地的百姓,周步毕竟没想着要造反,对他来说,他的兄长就是一国之君,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便是再大的事儿,都一起支撑,自然没有理由让这位国主担忧了。」 沈入忘理了理衣甲,秦纨早已站在他身后,替他取过一条青棕色的腰带,而后细细束好。 「倒还算合适。」 沈入忘扯了扯腰带和裤头,觉得颇为好玩,笑着说道:「大师兄,这是何等材质?」 「东海的鲛人布,与火光鼠的火浣布。」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绫罗绸缎与贵公子两相倾,倒是不坏。」 沈入忘只道是傻笑,一旁的秦纨继续说道:「这件事对南和的百姓都影响深远,恐怕南和之外更是民不聊生。」 沈入忘也不由得思忖:「你说五师兄若是投靠了福王府,会不会助纣为虐吶,到时候,咱们和他兵戎相见,同门相残,岂不是……」 「我只与你相亲相爱便是,别人若是作奸犯科,便是自己的师兄弟,我也断不轻饶。」 【??作者有话说】 火锅真是太美好辣! 第90章 千金难买君一笑 ◎秦纨,你给我记住,若是你敢说出去,我把你三条腿都给打断了去◎ 沈入忘没有理会师兄的话。 在他看来, 大师兄一日之间要犯上数次的脑疾,胡言乱语,颠三倒四, 丑陋不堪。 故而, 他已经不为之所动,许久许久,一旦听到, 也只是当耳边风一般, 任由他穿堂而过了。 不过秦纨显然也是想到了五师弟出问题的可能,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为今之计, 还是要尽快去打听五师弟的下落与言行。 要知道, 他素来狂放, 各处的酒家和小酒肆, 只要有好酒,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所以这事儿, 并没有多难, 我们只需要知道南和城有什么好酒,便可以顺藤摸瓜了, 钓出他这只酒虫。」 沈入忘点了点头, 而后抱怨道:「你有这主意,怎么不早点说。」 秦纨说道:「你和五师弟相熟,自然是知晓他这人素来嗜酒如命,而且不拘小节, 他的事情找寻常人打听最是合适。 而且这酒家之事, 最是捕风捉影, 都是靠的人口相传, 好喝,还是不好喝,便是要自己品鑑一二,方有心得。 而且,若是为了品评美酒,恐怕到时候,我们还得出了南和城,到附近的酒水工坊,才能寻找到蛛丝马迹,这找人的事儿又将拖延,很是复杂。」 沈入忘知道,这种好酒往往不会在大城之中酝酿,他们或是山野小店,或是别处人家,但显然他也没有什么功夫等待,他急于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秦纨刚要继续说话,只是此时,却意外发觉了什么。 沈入忘见得他表情小心,也已是会意,两个人都屏息不再言语。 有两三个像是地痞流氓的人,正在闲逛,他们其中的一人开口道:「劳什子的,最近王府又要叫我们交人上去,南和城城北都要被咱们哥几个抓光了,真不知道抓那些个人有什么用。」 另一人搭腔道:「你可是不知道,都说人福王府里有人在修炼妖法呢,拿人抽出血,剥皮当做炉鼎来用,就这样,再多的大活人送进去被人敲骨吸髓,自然不够用了啊!」 「去去去,你们这么说话,若是被王府的人听到了恐怕是要杀头的!」 「杀头杀头,这么多人每天死在南和,又不差咱们哥几个,反正哥几个做这等谋财害命的事儿,做的阎王爷都不收了,死了就一了百了,算了吧。」 「先去里头转悠转悠罢……」 几人发了一身喊,已是往小巷子深处走去。 秦纨和沈入忘都相识了一眼,仿佛从彼此的眼底都看到了不安与不可思议。 福王并不会道法。 这是周步亲口说的。 他们自己都是道士,对于道术的修炼,更是理解深刻,道术若是半路出家,本就没什么大用,除却一些延年益寿的法诀,或者女子所用青春不老的秘籍之外,都没半点共用。 第167页 而这种以人为媒介的法门更是闻所未闻。 沈入忘低声说道:「跟上去。」 两人相视一眼有了计较,起落之下,不远不近地坠在那几人身后。 「你说,福王真的有在做这事儿?」 秦纨摇了摇头,但还是说道:「即便此事和福王本人没关系,想来也和他豢养的客卿有关,在邪道之中,人体是极好的媒介。」 「以人练法,本就是邪道之中的邪道,数百年前就已经禁绝了。」 「但架不住有人受不了诱惑的。」秦纨下了个判词,沈入忘咀嚼了一二,顿时也没有反驳。 可就在这时,前方便传来了那几人的怒骂:「妈了个巴子,都是谁泄露了消息,人都走得一干二净了,当真晦气!」 那几个人纷纷骂了娘,倒是有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大哥不用介意,晚些来便是,这些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哥几个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几个人纷纷应声开口,那为首的人方才咽下一口气。 「前几日听说城中的春熙阁,来了一批外地的新娘子,早间无事,我们不如上门瞧瞧。」 「大白天的,秦楼楚馆怎么会开门的?」 「以大哥在城中的面子,那些丫头片子敢不笑脸相迎?」 「说的对。」那被称作大哥的男人仿佛很是得意,已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往箱子外,大步走去。 「跟不跟?」秦纨试探性地问道。 沈入忘倒是满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不好跟的,上去瞧瞧,听听他们到底如何说的。」 两人相视一眼,已是落了地,且装作一副寻常路人的德行,他们换了衣衫,看上去颇为华贵,倒是没人敢轻易上前冒犯。 两人跟着那几人左拐右拐,已是到了一处阁楼面前,那大门上正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 那几人与门口的龟公随便交涉了两句,已是抬腿往里头迈了进去。 沈入忘紧随其后,也一副白闯的德行,秦纨急忙回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而后绕到了一侧的弄堂之中。 「你拉我作甚?」 秦纨有些头疼地看着他。 「大白天的,你又不是什么流氓,这么直闯青楼?怕不是要被人打出来了。」 沈入忘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去得,我如何去不得,我便是要走正门。」 「他们若是发觉,我们俩跟着他们进了门,恐怕也会心生警觉。」 「这不行,那不行的,你便给拿个主意。」 沈入忘也算是极烦了,不过,他往日里便没有来过这等风月之地,一则秦纨在一侧管束极严,想要做这种事情,第一时间就会扭送回山。 其次,那时候,他尚且乳臭未干,是个半大的孩子,关于风月之事,一知半解,便是自己现在也还是个初哥儿。 虽然心下好奇,但觉得进去了便会丢了自己的脸面,有些得不偿失,干脆也不进去了。 秦纨嘆了口气,左右打量了这座阁楼一眼,仿佛已是有了计较。 他指着阁楼外悬挂着的雕刻。 而后说道:「师弟,你且看这是什么?」 沈入忘皱着眉低声说道:「不就是只兔子,这兔子怎么还穿着人的衣裳吶,这不对劲,岂不是妖魔鬼怪。」 秦纨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兔儿爷,是个神祗……」 「啊?哪有这种神仙的,大师兄你别拿我寻开心。」 秦纨抬起眼,若有似无地瞄了他一眼,而后说道:「这兔儿爷呢,身份很是特殊,他是卖身给青楼的男儿们的庇护神。」 沈入忘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什么……那岂不是龟公他们的。」 「非也,非也。」 「那是什么?」 秦纨强忍着笑意说道:「这世上,有女人被卖入青楼,充作了歌姬,那么自然也会有面容姣好的男人被送入楼内,以供人挑选……」 沈入忘的嘴巴张的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有些不安地说道:「还有这种皮肉生意吗,这不是自甘堕落……」 「这世上自然是有男人喜好男风。」 沈入忘一脸怀疑地看着秦纨,仿佛发现了一片新天地,而后开口问道:「大师兄对此如数家珍,莫不是早早照顾过那些小白脸的生意?」 秦纨脸一红,而后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这如何使得,我只是偶尔之间,无意知晓了这其中的奥妙。 这墙体上绘有兔儿爷,便说明里头确实有大好男儿在里头做这等生意,我们的身份若是混入其中应当不怎么碍眼。」 「啊?那我不干,我堂堂雨疏上人门下七弟子,怎么好去假冒一个兔儿爷?」 秦纨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入忘,看着沈入忘都一阵发毛。 「干嘛,我是不去的,你别把主意打在我的身上。」 「好,那便不去罢,我们另求出路。」不过秦纨却好说话的很,让沈入忘也是一愣,正当小道士长舒一口的时候。 秦纨悠悠然地说道:「只不过呢,目前我们线索反倒是断在这儿了,得另寻办法调查老五的事儿了。」 沈入忘不甘不愿地看着面前的阁楼。 他往日里虽是荒唐但也知道,凡事做事,总不能因小失大,他一咬牙恶狠狠地盯着秦纨看了一眼。 仿佛在说我们走着瞧! 第168页 但还是低声应和道:「行行行,为了五师兄,贫道就牺牲一次。」而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恶狠狠地对着秦纨说道:「此事需要保密,若是日后被别人知道了,我唯你是问!」 秦纨仿佛早知道他会妥协,吃吃笑了两声,已是应承了下来。 两人自一侧已是跳入了春熙阁之内。 春熙阁是当地最大的青楼,因此生意广泛,从最寻常的风尘女卖笑,到各地不常有的娇艷无双的男子,都应有尽有。 不过彼时时间尚早,大部分的人尚且在酣睡之中,多的是恩客与这儿的舞姬一宿长夜,便是过去。 此时,楼下正在喧闹,显然是那一伙人正在与老鸨交涉。 而阁楼之上一间小屋的门,却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道缝,紧接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公子,正揽着一个穿着若隐若现衣袍的娇艷美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那人的脸半埋在秦纨的胸口,仿佛涨得通红。 「秦纨,你给我记住,若是你敢说出去,我把你三条腿都给打断了去!」 【??作者有话说】 捂脸。 第91章 春风难渡,被翻红浪 ◎你怕你会把持不住吗◎ 沈入忘匆忙之间, 只得穿了一袭淡粉色的半透明丝织长袍,长袍的衣服是谁已经无从考据,乃是他们自一间厢房之外, 顺手牵羊而来。 他腰肢纤细, 身段婀娜,比之女子都不遑多让。 且此时的他,打扮分外撩人。 青罗衣衫, 穿了一双金丝镶边的步云长靴, 手中捏了一柄摺扇。 他本就生得有几分女相, 眉眼如画, 看上去美不胜收, 而这长袍乃是男款, 穿在他身上却是书生意气, 红粉堆中常胜手,一抬手,一投足, 便都是似水柔情, 脉脉人语。 不过,因为这里的兔儿爷, 想来都是挂了号的, 都是熟面孔。 做这等生意的青楼不多,毕竟在大兴朝这事儿实在不光彩,于是需求便只有寥寥。 沈入忘干脆是遮了脸,不叫人去多看。 一边将秦纨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后看着秦纨拿老神在在的模样, 不由得心中泛酸起疑。 「他这么熟练, 该不会也是这儿的常客罢?」 他一想到此处, 心中的奇思妙想就飞涨个不停。他偷偷看了秦纨一眼,见得少年公子正在看他,连忙又缩了起来。 秦纨说道:「彼时在玉皇宫之中,你素来睡得极早,名门大派之人夜间会有邀约,我是小蓬莱传人,推辞不过,曾来过此地几回。」 「睡了吗?」 「自是不曾,当是饮了三杯,便告辞离去,他们当时兴起,也只是假作挽留,不会过多刁难。」秦纨说的头头是道。 但沈入忘却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他自然是不信秦纨的鬼话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么好玩的事儿,你怎么不喊我来?」 「你来了,便是流连忘返,我心疼,也不快乐,便替你都应承了。」 「原来如此,我看那几个混小子平日里看我不顺眼,那时候,还说我爽约,或是放鸽子,还是咕咕咕!结果全是你的主意!?」 秦纨挠了挠头。 沈入忘气不过,狠狠地一口咬在秦纨胸口。 秦纨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是托着他到了栏杆边沿,这里居高临下,将大堂之中的人影看了个分明,倒是之前两人跟踪的人手,此时他们正在和老鸨交涉什么。 只不过,隔得很远看不清楚。 「他们等会儿应当会上来。」秦纨顿了顿,而后说道:「秦楼楚馆总有些姑娘今日休息,明日做活,这楼内总归是有人能够对他们服侍一二的,一般这种人都是当地的地头蛇,往往和这些下九流的行当有很深的关系,往往巴结都来不及了,岂会得罪。 为了以防万一,也会做两手准备。」 他对这些民间的杂事,算得上如数家珍。 沈入忘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却看到秦纨也正在看他,急匆匆地低下了头。而后问道: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上来?」 「我们也可以回房间里去等。」 「不了不了,俩男人共处一室。」 「你怕你会把持不住吗?」秦纨促狭的声音,听得沈入忘有几分燥热。 他强撑着说道:「你瞧瞧我们俩睡同一张床,多久了,我可有对你动手动脚?」 秦纨却开口道:「怎么没有,你手脚可不老实。」 沈入忘一愣,脱口而出:「你知道?」 他说完脸颊已是飞起了红晕。 他们两人在落鸿山时,相依为命。 沈入忘那时候,极为迷恋喝酒,仿佛只有喝酒才能让他暂时摆脱那一场尸横遍野的梦魇。 那时候的秦纨会投其所好,带着酒水上山,次日再将瓶瓶罐罐送下山去。 那时候的他始终都是醉醺醺的,一嘴的酒味更是让人很是不舒服。 有一天,他像是往常一般在篝火面前,喝了个酩酊大醉。 一醉解千愁吶。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了,那时候的沈入忘那么想着,而后醉倒在了篝火前。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抱了起来,而后去了哪里,他却是浑然不觉了。 等到他半夜里醒来,口干舌燥地找水喝。 第169页 却是发觉自己身处大师兄的卧室之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这里的,他只是嘴里喊着,水,水,倒是当真在桌子上放着的一杯温茶,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已是囫囵吞了。却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具美丽的胴体。 那是少年健硕的身躯。 往日里,秦纨总是将自己包的很是严实。 也许是留仙岛近几日热得不可思议,他也没什么防备之心,干脆便打了个赤膊,盖了一条薄毯,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便是连沈入忘靠近都不曾知晓。 沈入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好的身体,他往日里总觉得自己美貌无双,但到底自己还是孱弱了几分,身子骨,除却了几根骨头便无三两肉,哪有这等骨肉匀称,来得分明可人? 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在什么驱使之下,他蹲在少年的床前,伸手摸了摸,秦纨的胸膛。 嗯,硬硬的,很结实。 他不由得再摸了一下,还有点凉凉的,这是被子毯子没盖好的结果吗? 可也就在这时,他的胆子越发大了,伸手已是往里头探了进去。 大师兄肯定不会醒的,我为什么不就此来一场恶作剧呢? 少年的沈入忘不由得想到。 思绪连绵不绝,玉石似人,而人可比琳琅。 有些人生就如美玉,比之娇柔更多一分紧实。 所谓玉石,便是如此。 一如世上瑰宝。 剔透分明。 借着酒意,甚至他提过一旁的油灯,细细观赏。 美不胜收不足以形容当时沈入忘的感受。 玉质自有玉髓三分,指尖触及便像是羊脂,说冰凉却内有温存,自玉石的尖儿缓缓挪移,最后在美玉的彼端停下手来。 他踌躇满志,似是想了甚多,外头的锦帕半遮半掩,倒是恰当好处。 这是一种含蓄之美。 也是一种错落之美。 唯有玉石如此,是人间巧夺天工的妙笔。 正当他下定决心,要展开锦帕,再品味一二的时候。 面前的少年忽然翻了个身,吓得他差点提灯都摔在地上,而他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本迷濛的醉意,顿时去了大半,化作了冷汗留了下来。 正当他要进行深入交流的时候,面前的少年忽然翻了个身,吓得他差点提灯都摔在地上,而他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本迷濛的醉意,顿时去了大半,化作了冷汗留了下来。 他赶紧跑上床,不敢再探头出来。 只是这一晚,他一夜无眠,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仿佛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的问题纷至沓来,让他觉得疲惫不堪。 这哪儿跟哪儿啊。 我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他听着秦纨的心跳声,并没有什么波动,反倒是秦纨愣愣地说了一句:「什么?」 沈入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而后说道:「没什么,就……随口问问,你别当真。」 秦纨「哦」了一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们往日里睡一块的时候不少了,你是不是偷偷对我动手动脚过?」 沈入忘一听大惊失色,但仍是强作镇定。 「不会,我是你那种人吗?逮着机会就揩油,真想有一天把你那双爪子给我剁了!」 秦纨说道:「只怕有一天,我的小师弟会捨不得。」 就在这时,楼下的众人仿佛终于谈妥了价格。那为首的汉子骂骂咧咧地正在往楼上来。 秦纨和沈入忘让到一旁。 那几人瞧见两人站在一处搂搂抱抱,均是一副厌恶的表情。 「嘁,遇上个兔子,今日可当真晦气。」 「女人不好玩吗?非要出来玩男人,真是把人给丢完了。」那几人说了几句风凉话,倒都是针对秦纨这个「恩客」的,沈入忘想要来看看大师兄的表情如何。 倒是冷不丁被秦纨伸手捏住了屁股,狠狠地揪了一把。 他刚要发飙,却看到老鸨正在朝楼上看了过来,连忙又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哟,我们再回去睡个回笼罢!时候还早!」秦纨嬉皮笑脸地说道。 彼时那群人已是进了屋,沈入忘捏着嗓子娇嗔道:「好嘛,死鬼!」两人打打闹闹间,已是进了那群人隔壁的屋子。 沈入忘连忙推开秦纨,收拾了衣物,只是这衣服实在过于透明,无论他怎么收拾,都将他美好的身段,露了个干净。 他嘆了口气,只好一屁股坐在一旁。他们都是没有说话。 秦纨取了一道符箓,已是贴在了墙壁上,那头的声音已是传了过来。 「大哥,你说,最近王府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吶,都说福王爷要反,都好几年了,怎么还没个准信?」 「嘁,你不懂,当皇帝有什么好的,首先便要应付文武百官,做什么都不自在,总有人跳出来找你的茬,叫你不能逞心如意!」 「嘁,说的大哥你好像当过皇帝似的。」 「不过,有件事儿,你们倒是说对了,恐怕当真要有大动作了。」 旋即听到了一阵开门的声音,已是有几个女人恭恭敬敬地推门进来,这些地痞都是这里的常客,故而直接便翻了牌子,来的都是老熟人。 第170页 「顾大爷,这都多久不来找桃娘我了!可是想死桃娘了。」 沈入忘看了秦纨一眼,却见他仿佛不为所动。 那厢的声音又是传来:「都是福王爷有命,咱们兄弟几个哪敢不拼命,这不得了闲,立马我就来了。 福王爷当真要命,早间还教我们找几个外乡人,两个什么线索都没的异乡人?我找那儿给他弄去啊!」 【??作者有话说】 沈入忘: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第92章 昔日王谢门前燕,别后相逢在客家 ◎说不尽的相似在内,俱是一声嘆息◎ 沈入忘和秦纨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有几分不寒而慄。 他们在算计河间王。 河间王未尝不是在算计他们自己? 河间王身份极为特殊,而且手握兵权, 一些小的世家都得依附他, 才能在此苟延残喘。 但没成想,他的势力遍布此地,哪怕沈入忘和秦纨再小心, 实际上仍是在一步步跌入他们的圈套与包围之中。 且不提那厢闲话之后, 春色无边。 沈入忘和秦纨都无心再听, 秦纨伸手抹除了那个法诀, 在四角都贴了不同的符箓, 而后开口说道:「福王的势力, 远比我想得要可怕得多, 逼不得已,我可能就得使用鬼族的势力了,这些三教九流甚至是兵卒道人虽是能够防御住我们的刺探, 但他们对于鬼应当没什么提防。」 沈入忘低声说:「师兄, 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可疑吗?」 秦纨点了点头。 他们当时暴露出来的身份, 与云中王周步有很是密切的关系。 但之后, 他们改头换面之后,到底是谁,已是没有那般重要,甚至连再有本事的道人恐怕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但意外的是, 河间王仍旧猜到他们会到南和城来。 到这个他的大本营, 和基地的位置来。 而且, 在水下无数的暗流都在不断涌动。 一波未平, 而一波又起。 这时间与效率都卡得死死的。 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进门,后脚便已是被人察觉,并且分出人手进行搜捕。 还是在他们这一路行来,都不曾与什么人接触过的前提下。 「他身边应当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秦纨不由得说道。 「这种本事恐怕不是一般道人能够做到的,恐怕此人擅长占卜天机,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们知道我们来了,但却不知道我们要干嘛,甚至不知道我们现在确切的位置。」 沈入忘也冷静分析道。 秦纨揉着脑袋低声说:「像是这种精准的预测,恐怕连老二都不见得做得到,可若不是如此,那此人心机之深,叫人髮指。」 两人都没有半点头绪。 「不管怎么说,如今尚算有眉目……」 正当秦纨说完这句话,门口已是传来了一阵大过一阵的敲击声,原本还稍稍放下心的两人,顿时紧张得站起了神来。 …… 庆周有时候,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他躺在寺院的阶梯上。 那是两种毫不相同的剪影。 从最初的时候起,他便不是一个很是讨喜的人物,他诞生于军阵之中,三四岁的时候,隐隐约约,已是听闻这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打仗,每个人都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时候的他,懵懵懂懂。 叔叔伯伯,还有那些会给他糖吃的士兵哥哥出了营帐,便不再回来。 一次又一次。 他会觉得那些与他们交战的都是坏人。 父亲牵着自己的手,站在风雨之中,乌云遮蔽住的天空之下,无数人都卷进了那台巨大的绞肉机里,谁都不能全身而退,总有人要死,而后活着的人,继续这样的轮迴。 「那些是魔族。」那是父亲低声说道。 「那些是人族。」父亲第二次和他指向与自己这一方作对的人,语气之中,有淡淡的优越与从容。 那时候的他不过五岁。 他眼底又闪过了一片林地。 那是被他称之为师门的地方,山门高远,山中无有别的物件,只有一条黄犬,师父并不多管他,只叫他每日记得去后山的池子泡个澡。 师父总说:「多泡泡便算伸展了筋骨。」至于后面的那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仿佛一下山,这种东西就被彻底封印在了脑海之中,那群山也在禁止他继续窥探山中的秘密。 那是他回不去的世外桃源。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少女的脸庞,已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少女放下手中的蔬果,还带回来了一只死去的鹿,放在少年身旁。 他虽是少年模样,可年纪已是不算年轻。 他见得她来,倒是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只是没坚持多久,已是腰肢一软,又躺了下去。 「在想什么?」 「一个回不去的世外桃源,还有过去的事情。」 那人缄口不言。 庆周坐了起来,而后取过放在台阶边上的小刀,他们在承露寺已经待了九日,这期间,两人倒是相安无事。 白缇会出去打猎,採摘些东西回来吃喝。 她的功夫很高,山间又是多有生灵,每每两人均是可以大快朵颐。 他在山间度过了多个寒暑,对于料理吃喝,倒是很得心应手,白缇有了口福,便再也不曾动手处置猎物,全权都交给了庆周,自己找了一处干净的空地,坐了下来。 第171页 他将剥皮小刀在鹿儿的肚子上利索得划了一道。 而后双手往两侧一撕。 白缇远远地看着,而后问道:「用刀的行家?」 庆周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回答道:「只是会用。以前上过战场,若是刀不快,在这里陪你吃肉的便是孤魂野鬼了。」他想起少年时代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被认为是王室的长子。 而他也不负众人所望,无论是兵法谋略,亦或是阵前厮杀,他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喜好用刀,无论是什么兇器,在他手中用起来都可所向披靡。 那时候,他听得到称赞,但一切成空,留给他的,只有更多的空虚。 不过,手中的这把刀,现在只能做做烹饪的手艺。 他却是很满足。 「魔族在的时候,我与他们打仗,然后被师父救下,已经有很久不曾用刀了,现在是些花架子。」 「那场大战,我也有听闻,是我哥哥告诉我的。白家避世不出,能在那时候,带兵打仗的都是大英雄。」 「你与你哥哥关系很好?」庆周问了一嘴,而后自己接茬道:「带兵打仗不过是为了谋权,哪有那么高尚,如果没有别的原因,大部分人都巴不得隐世不出,『英雄』大部分都是野心家。」 少女似懂非懂,只是低声说道:「我与他关系不佳。」 她没有说是什么仇深似海,但庆周也没有多过问。 「我有很多弟弟,我是父亲的长子,所以,他们都很不待见我,与我要好的人,却早早就死了。」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 「死在一场大战之中。」 「世人皆苦,连皇子也不可免俗吗?」白缇仿佛想到了什么,她与白少主兄妹二人,活了三百余年,只是,他甦醒的念头,不过区区十七八年。 心性单纯,犹如一位真实的少女。 而庆周却过早经歷了兄弟反目,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位,自相残杀。 那时候的他身心俱疲,看见的,只有曾经跟从在身后的援军,因为没有人施以援手。 少年原本以为,自己的命运就将在这里画上一个句点。 却没有想到,当浑身布满创口,无力支撑,昏迷之后,醒来看到的却是一片人间仙境。 他本有遗憾,他也想过復仇。 自然也有挣扎的时候,可是当师父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一切的机心都淡薄了下去。 他不再想要赢回自己的皇位。 他开始跟着师父修行道术。 半路出家修道多少有几分吃力不讨好,师父是一个全才,他传授给庆周的是符箓还有占卜天机的法门。 即便如此,他似乎也不是这块材料,时常出错。 只不过,关于自己的姻缘,无论他用各种不同的法门去测算,得出的卦象却一模一样。 他也不去管,只将罗盘与相书随手一丢,便与大黄漫山遍野的玩闹了起来。 如此一来,已有数十年的光景。 「过来帮把手。」 许是这只鹿有些大了,他一人扛起来,有几分吃力,白缇伸手往后腿上一托,庆周取了荷叶过来铺在地上,而后顺势将鹿皮整个都剥了下来。 而后咧开嘴笑着说道:「帮了大忙了。」 白缇倒也不再走开,只看着他手起刀落,已是片下一些肉,而后放在一旁。 「这是怎么?」 「在军队里,这些肉要贡给军神,在山上,这些则是贡品,是给山神的,都是大山的馈赠,我嘛,做个样子。」他笑着说道。 而后已是小心翼翼地卸起鹿的四肢来。 他的刀法很是精准,一把小刀都能准确无误地刺入骨骼和肌肉分离的位置。 「你以前杀过很多人?」 庆周晃了晃脑袋,而后笑着说:「或许罢,只是我已经记不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很多事情。我也不想记起来。过好眼前不好吗?有吃有喝的。」 他在鹿腿上切了数个花刀,已是点燃了篝火,而后用几支削尖了的树枝,把鹿腿整个都穿起来,架在一旁烤。 「我得将其他的肉藏好,这座山里有狼。」他碎碎念着。 白缇已是接过他打好荷叶的鹿肉。 「我去。」她几个起落,已是到了一颗大树边上,而后将东西放了上去。 「我要有你这等身手,或许那时候,便不用等死了。」他开怀大笑了起来。 他和她已经冰释,白缇并不笨,稍加思索,已是知道自己被婆娑等人骗了。 庆周却一副很是淡然的模样,仿佛是那些从前的往事,都在他心中起不得半点风浪波澜。 仅仅有的,不过是对过往的遗憾。 时间一去,不復返。 她看着看似少年,实则成熟的相师,不知道为何,仿佛天涯同客,沦落至斯。 说不尽的相似在内,俱是一声嘆息。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我这样的清水作者也有被锁文的一天,一声嘆息。 第93章 我把你当师兄,你却想…… ◎小师弟,师兄想你想得好生痛苦。◎ 沈入忘和秦纨都屏住了唿吸。 虽然他们都是百无禁忌的有道之人, 但终究不好对那些平民百姓下手。 便是连混世魔王一般的沈入忘也不过是游戏人间,而非当真喜好欺凌弱小。 第172页 秦纨一把拖住沈入忘,此时的两人都已爬上了床。 秦纨一把放下了帷帐, 遮住了些许旖旎。 还没等到沈入忘开口, 秦纨手脚麻利地已经开始撕扯沈入忘的衣衫,他似乎对着这等路数驾轻就熟,不多时, 在沈入忘的小声阻止下, 他身上的外袍已算是□□, 只剩下一件雪白的内衬。 而秦纨也没几下就把自己剥了个干净, 桌上红烛摇曳, 室内风声唿唿, 锦绣之内, 却是热火朝天。 而正在这时,几个人已是推开了大门。 他们龙行虎步,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儿, 不放过任何一处去处, 已是寻觅了起来。 他们看得床边震动,又看到散落一地的男子衣物。 已是懂了大半。 大部分的人在现今, 对于这种喜好仍是不可接受, 纷纷摇了摇头,像是看什么秽物一般,急忙退出去了几步,仿佛生怕被沾染了似的。 他们怒骂了一声:「光天化日之下, 怎么还有人爱做这等龌龊的勾当, 哼!兄弟们, 走, 马德,看多了,岂不是要长针眼了,晦气!当真晦气!」 而后,沈入忘看着秦纨,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被人发觉了当下的动静。直到只听到那群人陆陆续续离开房间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有人关上了大门的声音。 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两人如此不免尴尬,秦纨倒是一副没皮没脸的德行,毕竟,这世上倒是有一种活计,叫做顺水推舟。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下头的沈入忘。 而被压着的少年,从下而上,望着秦纨,倒是像是一只鬼的模样。 嗯,色鬼。 他伸手推了推秦纨的胸膛。 秦纨却不为所动。 他只好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人都走了,快起来了,压得重的慌。」他说完话,便有点心虚,毕竟谁都知道鬼很是轻巧,秦纨看上去是个成年男子的体型,重量理应不轻,但实质上,他现在的重量便是个女子都不如,沈入忘其实可很轻易就能把他从身上撂下。 他这么说着,秦纨反倒是微微俯下了身子。 而后用一种魅惑的眼神,静静的注视着沈入忘。 仿佛要将沈入忘一口吃掉。 他伸手微微撩起少年的内衬。 远处的动静又是响了起来,零零星星还能听到那个熟悉的汉子声音,正在喝骂什么。 同时,这层楼道间,有些人也开始陆续醒来。 有些人还要再荒唐一早上,方才算心满意足。 沈入忘正在探听那几个汉子说话,冷不丁,皮肤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他方才匆忙按住大师兄的手,而后皱着眉说:「好了,够了!」 「不够得很。」 「要办正事了!」 「我们在做的不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 沈入忘知道和秦纨说道理,不如与他胡搅蛮缠,于是不耐烦地坐了起来,将怀里的秦纨掀了个人仰马翻。 而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纨说道:「大师兄,有些事儿你可别太过放肆了!」 「放肆又如何?小师弟还能将大师兄我吃了不成?」秦纨仿佛很是得意,笑容满脸,甚至说得上有几分期待。 沈入忘想要骂上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得冷哼了一声。 却是哎哟一声,原本属于自己的软玉,如今已在他手,猝不及防。 沈入忘只觉得大师兄的唿吸,轻巧地扑打在自己的脸庞,不由得有些面色发烧。 秦纨似是也看懂了局势,他非常明白见好就收,过犹不及的道理。 而后他低声说道:「小师弟,师兄想你想得好生痛苦。」 沈入忘只是拿手顶着秦纨的胸口,不至于让他太过靠近。 他对秦纨的态度,始终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名义上,他是自己的大师兄,只是如今的山门已经败落,世上哪还有什么小蓬莱?他们这对苦命的师兄弟也算是彻底名存实亡了。 其次是,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大师兄从前对自己的照顾,居然是另有所图?过去的秦纨和现在的秦纨纷纷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惩罚自己的秦纨,掏出糖果的秦纨,甚至是现在这个骚话连篇的秦纨。 他便觉得一阵阵的晕眩与不安。 很多时候,当立场转变之后,沈入忘反倒是会觉得无所适从,从一对曾经兄友弟恭的师门同袍,到现在这种尴尬的模样。 沈入忘总觉得,这是命。 也是上天的旨意。 他无数次的安慰自己,但等到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等来的不过是一声嘆息。 还有当下如此尴尬的局面。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也就在这时,门外的壮汉们,熙熙攘攘地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其中一人说道:「今日就算要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也要将王爷想要的人抓出来,兄弟们,听到了没有!」 几个人应和了一声。 沈入忘这才冷静了下来,他拦住秦纨,低声说道:「还真是王府来的人,这下有够麻烦的了。」 秦纨搂着他的后背,也淡淡地说道:「有人知道咱们来了,但不知道咱们俩是怎么样的模样。」沈入忘一分析,觉得这还真是稀奇。 若不是有道术的人从旁协助,哪有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简而言之,如今他们便是在与某些人斗法。 第173页 「有这么一个尾巴无时无刻算计我们俩,恐怕真有些麻烦,做起什么事情来,都是束手束脚。」 「应当是个颇为有能耐的相师。」 沈入忘此时也懒得和秦纨计较,他的手一刻不停地在沈入忘身上游走。 「那怎么办,如何是好?」 「小师弟看来,在玉皇宫的时候,很多功课都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 「玉皇宫教授的东西太多太杂了,我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东西。」沈入忘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德行,他在玉皇宫的时候,便是众多调皮捣蛋孩子的首领,坏得流油。 所以学业始终都是在低空飞行,一不小心就可能失败,而后被逐出山门。 所有秦纨所说的不少东西,他都像是听过,但却完全不知所云。 秦纨嘆了口气,说道:「所谓相师算命,测定阴阳,用的乃是天地阴阳交合之时的气机,但这世上想要阻止这种话窥探,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既然这世上有阴阳交合之法,自然也有能够提振阴气阳气的手段。」秦纨小心地附在沈入忘耳边说了几个字。 原本一张老脸没皮没臊的样子的沈入忘都不由得变了颜色,脸上的红彤彤更是胜过往昔。 他将一颗小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 但秦纨却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一张英俊的脸庞,已是靠上前来,而后在他的嘴唇上蜻蜓点水了一番。 「你你……你……你……」 「没什么,我觉得好像还不够,需要再来一会儿。」 「你等等,你别过来!做这种事情,你会有报应的!」沈入忘怪叫了一声,秦纨却已经轻巧地将他推在床上。 「这我不也是为了师弟着想?你便从了罢。」 …… 福王府,坐落于南和城的正中央,与四围的落寞相比,福王府显得巨大无比,像是一只突兀的怪兽一般。 此时的福王府仍是安静十分,一个穿着怪异巫师长袍的人,正在围绕着一枚水晶球,不断做着手势,可哪怕他打手势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晶体球之中,却没有显现出任何画面。 他不由得眉头冒汗,而后,他颤抖着双唇,已是举起了手中的权杖,而后勐地一下打在了自己的水晶球上,而后一阵刺耳的爆裂声,从中传了出来。 水晶球原本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如今却变成了一堆废玻璃,灰暗而枯败。 那人一下子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而门外却传来了一个轻狂的人声:「怎么了,这不是司马大巫师吗?这是占卜出了什么纰漏吗?哟,水晶球都碎了,这可太不小心了,要我帮把手吗?」 那人说话阴阳怪气,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同僚。 那人乃是名门之后,来此另有图谋。 王爷并不是那么信任他,便将占卜的事儿交给他去办。 两人均是同道中人。他也不曾给他什么好面子,只低声说道:「你可别太过放肆,人到现在都还没抓到,王爷为了此事大动肝火,到时候,倒霉的可不只是我一个,想想你自己的处境,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人笑了笑说道:「王爷对此两人可极为看重,毕竟传闻和『那人』有那么些关系,万一他们是上头派来的密使,恐怕会对王爷不利。」 「到时候,倒霉的可不仅仅是你和我了,便是整个福王府都会为此倒上大霉。」 「我嘛,早有些眉目了,他们应当是周步的人。」他笑着说,「周步这人和我们福王不大对付,这样一来,无论是好是坏,先抓了再说,不是吗?」 「你派了人去?!」 「自然是我,等到你掐算出什么东西来,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王爷可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发生了,到时候,我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将桌子一拍,大声说道:「你这个人打草惊蛇还有理了不成!」 来客耸了耸肩头,低声说道:「若是我不这么做,人跑了,还什么努力都不曾做过?那王爷反倒是会怪罪下来。」 「若不是你,他们会忽然脱离控制,你才是王府的罪人。」 来客的声音却渐行渐远。 「我本就是千古罪人,罪人做错事,不是理所应当吗?只是千古与万古而已,对我而言,没什么差别。」 【??作者有话说】 呀,是糖 第94章 花间顾盼缘锦衣 ◎魔头出世,速去南和◎ 沈入忘入目之处, 衣衫束腰散的到处都是。 他有几分腰酸背痛地坐起来,看着秦纨还在一旁偷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狠狠地一脚踢在身旁的道人身上。 「哎哟!」 「别装死了, 往日从山上跌下去,铜皮铁骨,半点伤没有, 我知道你没事, 别瞎叫唤。」沈入忘打了个哈欠, 算了, 毕竟事已至此,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便权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好了。 谁让他是大师兄呢。 恶贯满盈, 欺男霸女,横行山间,无恶不作。 不就是他秦纨吗? 「这样的话, 就可以蒙蔽天机了吧?」 「气机紊乱, 阳阳之息升腾,照理说, 这人应当便不知道我们的进度了, 反倒是我们身处于暗处,更能方便做些文章。」 「在你准备做文章的时候,能不能把你那只脏手给我拿开?」 第174页 秦纨悻悻地收回了往下蔓延的手掌,而后说道:「不过, 一般擅长占卜的, 自然也知道如何望气, 此地已是不可久留, 到时候,他们闻风而动,我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还在这儿等什么?」沈入忘一蹦三尺高,抓了自己原本的劲装,已是快速套上。 秦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一边穿着衣服,沈入忘一边问道:「我总觉得对师父,这几年来,越发陌生了。」 秦纨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也很是寻常,毕竟时日渐长,虽然我和师父生活了许多年,但师父在我这儿的印象也算是日渐模煳了。」 「师父仿佛有很多的秘密,包括,五师兄他们的身份,这些事情,作为始作俑者的师父,不可能不知道,可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告诉他们这些。」 「师父做什么事情都乃是率性而为。」 「如果不是呢?」沈入忘忽然开口道。 两人已是穿戴整齐,而后从春熙阁的楼墙边上,已是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那这个事情将很是麻烦。」 「不用师父的那个大麻烦来叨扰,现在我们就有的够头疼的了。」 他们一落地,身边已是不知道在何时出现了几个身背长剑,脚踏七星履的道人。 这些人面色不善,看上去均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乃是道门的骨干,他们的身上道袍颜色明晰,乃是来自名门大派的人手。 秦纨眼神有点不善。 倒是沈入忘吊儿郎当地开口说道:「六人之会的人手吗?」 他话音刚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识破了身份,其中一人已是施展开了道法,与沈入忘缠斗在了一处,而秦纨也是对上了数人。 在这条简陋的巷子之中,两人不断混战。 沈入忘虽然是道门翘楚,但面对正在壮年无论是道法还是对敌的经验都要甩开两人一大截的敌人,不多时,他就落入了下风。 而此时的秦纨倒还算游刃有余。 沈入忘气不过,已是伸手连连打出法印。 其中一人大喝道:「别让他动用魔功!」 只是已是晚了,沈入忘长发飘动,只是一拳捣出,那人顿时倒飞了出去。 「这是顾缘衣的斗转魔功!」 沈入忘轻蔑地看了那人一眼,他才不管这功夫叫什么名字,也许是因为魔功的缘故,他变得性子极为爆裂,已是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身上,而后说道:「叫唤什么!」说罢,已是并指如刀,割在了那人的脸上,那人惨叫一声。 早有同伴冲上前。 却被秦纨挡住。 「怎么办?」 「都杀了,不能留活口,不然后头将会有无穷的麻烦。」 沈入忘已是连出了几掌,面前的道人顿时毙命,他用了魔功之后,实力大增,几乎三下五除二,将人全数料理了干净,而后恢復了原本的模样。 而秦纨则将几个人的尸体都堆放在了一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个小药瓶,已是洒了下去,顿时那几具尸体便像是热水沸腾一般,渐渐翻滚扭曲,紧接着,他们彻底消失在了地面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沈入忘看得咂舌不已。 秦纨却只是将东西收在了怀中,两人一前一后,已是走出了巷子,好似两个寻常的江湖人士做派。 人群拥挤,不少的商贾已经开始营业。 两人在其中走动,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突兀。 沈入忘琢磨了半晌,而后低声问道:「大师兄,你知道谁是顾缘衣吗?」 秦纨不假思索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沈入忘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若是知道,怎么还会问你?」 「上代被封印的魔尊,便叫做顾缘衣,坊间传闻顾缘衣,乃是世上一等一的奇男子,便是连说本,戏剧里都对这位神秘的魔族尊主喜爱有加,也不知道此人给天下人下了什么蛊咒,有这等风华绝代的魅力。」 沈入忘一听居然是魔尊,不由得暗暗窃喜。 得,自己这是又捡了个来头极大的便宜师父? 他素来百无禁忌。 「你也别太过得意了,要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白吃的午餐,我还纳闷一门魔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没想到真的是顾缘衣的斗转魔功。 这是一门极为强大的功法,炼成之后,便可以与天地之间的群星汇通消息与能量,所以往往有排山倒海的能耐,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匹敌的。」 秦纨说到此处,反倒是皱了皱眉,看着沈入忘说道:「但你这门功法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沈入忘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是从一个来山上祭扫的人身上学的,那是个很奇怪的人,长得倒是颇为好看,脾气也很好,就是经常不知所踪。」 「祭拜?他祭拜的谁?」 沈入忘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秦纨皱着眉,一时之间,不得舒展,两只手指轻轻地托着腮,而后说道:「这事儿同样透着蹊跷,顾缘衣是连同魔界一起被封印的,此时,应当还在魔界之内。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了另一个这样类似的人,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藉助你的力量,来打开魔界的大门吗? 他是败军之将,怎么还有这等勇气。」 沈入忘低声说道:「这不代表他有勇气,只是说明,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第175页 沈入忘摇了摇头,「现在山门被灭,无以为家,有很多人都在觊觎我们师门剩下的人,有的是为了功法,有的是为了我们的性命,有的则是取了心头热血,都有各自的打算。」 「小心为上,这世上的尔虞我诈,可真是让人伤透了脑筋。」 …… 此时的福仙镇外,落鸿山被大火灼烧了十几日,蔓延的山火彻底吞噬了这座曾经被称作为小蓬莱的美地。 转而化作的是一片人间的炼狱。 短短数日之间,无数的洞天生灵都被烧成了灰烬,死气正在侵蚀这片土地。 有人,腰间的铃铛轻响。 他的腰间还挂着一面狐狸的面具,身上穿的乃是一件不知名野兽的皮裘,衣衫华贵无比,仿佛是从书画之中,走出来的富家公子。 世上的男子都不及他的百分之一美貌,此处的火势已经退去,恼羞成怒的名门正派,放火烧山不说,还要将歷代小蓬莱之主的尸骸暴尸荒野。 只是却无从寻觅。 他们仓皇间才想起,小蓬莱本就只传了一代便已是断绝,他们便觉得开怀。 男子拾级而上,两侧的景色与之前来时,已是变了模样,他轻声嘆了口气,而后随手一挥,那树林,仿佛是片刻便生长了出来。 但与往日的青葱绿色相比,这里的颜色却显得叫人心生畏惧。 这是一抹抹犹如猪血般的艷红,而且这些树木之上,仿佛有烈火在燃烧,树木似是疼痛难当,更是发出一声声犹如哀嚎般的怪叫。 男子不以为意,已是笑了笑,缓步往前走去。 自己上一次来此,已是多少年前了? 那时候的少年还在罢。 他想起了那个不知名的弟子,不由得微微发愣,而后笑了起来,他素来是行事百无禁忌的主儿,到了现在仍旧如此。 那人与他一般无二。 便宜徒弟? 呵呵,当真有趣。 他喜好的人手很多,书生,道人,将军,帝王,亦或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身份,他便是天底下第一的妙人。 无人可以匹敌。 他一路走来,看到的是满目的萧条,不多时,他已是停下了步子。前方的路已经断绝了,青石板的阶梯被巨大的力量一斩而断,成了两股。 「今日只得走到此处了。」那人低声说道,而后化作了一道流光飞虹消失在了天边。 而与此同时,在落鸿山上仍旧搜寻着线索的道人们,也仿佛是受到了一个奇怪的消息,他们放下手头的事情,快速往山下跑去。 而后越来越多的道人,都扬帆前往中州,似乎天底下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让他们惊慌失措。 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曾收到消息,他们就像是没头苍蝇一般不断打转。 可也就在这时,远处犹如暴雨一般,无数柄短小的飞剑出现在了天空边上。 这一次,他们都看到了飞剑传书。 那一枚飞剑之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大字。 「魔头出世,速去南和!」 【??作者有话说】 我只是一个又被锁章的小可怜。 第95章 你敬我一尺,我打你七寸 ◎好戏开场了◎ 沈入忘和秦纨正悠闲地在此处瞎逛, 毕竟对于沈入忘而言,此次的事情暂且还没有眉目,那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划水, 吃吃喝喝, 其乐无穷。 他们如今被阳气锁在了一处,随便哪个人若是不小心分离,便会将两人的行踪彻底暴露, 他干脆待在秦纨的身边。 毕竟秦纨很是阔绰, 出手便是大把的银子, 对于沈入忘这等喜好游乐的人而言, 这是再美不过的事情了。 秦纨倒也是一改往日抠抠搜搜的表现, 现在但凡沈入忘说起, 他便是一个字:「买」。便解决了很多问题。 秦纨大大方方地带着沈入忘把臂同游, 那是当真畅快。 但随即发现,沈入忘手中的东西之多,便是连他自己都拿不过来, 只是下了个警告, 叫他千万要量力而行。 至于这位小师弟到底有无听进去。 那就当真要借问众神明了。 「我看吶,五师兄大概是被囚禁在福王府里了, 咱们是不是该去一探究竟, 到时候,若是出了点问题,我们可就是追悔莫及了!」沈入忘在一旁吹着风。 秦纨反倒是不为所动。 「我可怜的五师兄吶,大师兄对你见死不救, 你死的好惨啊!」 「人还没死吶, 便瞎哭丧了, 时候未到, 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就连五师弟到底是不是在王府之内,还没有一个定论,我们贸然前往,最终死的仍是五师弟,小师弟,你是想当害死了师长的帮凶吗?」他话说的极重,倒是沈入忘不以为然的模样。 「当今之际,反倒是不如从福王世子入手,你还记得那个跋扈异常的少年人吗?」秦纨伸手指了指贴在一旁墙上的告示。 「福王世子招募长随?」沈入忘念出声来,倒是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长随是什么东西。 「便是门客,一般王爷与世子的关系尚且算融洽,就算想要图谋造反,都不可能一家人两户门客,更可能的是,这福王世子和福王关系不大好。 甚至已经是势成水火的局面,若是五师兄可能在哪里,我觉得这位世子的庭院之内,想来可能性都要大上些许。」 第176页 「怎么着,我们还得去应聘这个劳什子长随吗?」 「去看看总是没什么损失。」说罢,秦纨已是大步往一旁的世子府邸前去。他脚步极快,沈入忘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相比于壮阔的福王府,这位世子在福王府附近同样购置了房产,并且常年在此宿居,见得两人前来,门前的知客连忙说道:「二位公子何来?」 秦纨笑着说道:「鄙人素来听闻世子身份高贵,且礼贤下士,故而特来拜访一二,瞻仰瞻仰公子的英姿,若是不嫌弃,还想留在帐下听用。」 沈入忘不怎么会说场面话,此时全然做了个哑巴。 那知客一听,乃是上门毛遂自荐的,也不敢怠慢,只是他颇为为难地说道:「今日世子已是外出游猎了,现在想要进世子家门的早已踏破了我世子府的门槛儿,可没有二位想得这般容易,要不二位在此等等,我且去通禀大掌柜的一声?」 秦纨点头称善,那人已是告了一声罪,便往里头走了进去。 沈入忘小心翼翼地靠在秦纨身侧,低声说道:「你有什么主意?」 「没什么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只不过,到时候,你且少说话,这里全听我的。」 「自然,谁让大师兄明白事理呢。」沈入忘仿佛尾巴摇了摇,一副讨好的德行。 不多时,已是从门内转出来一个老者,他上下看了两人一眼,见得两人均是丰神俊秀,中庭饱满,看上去便是有为之士不由得为之喝了声彩,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而后说道:「今日世子已是外出游猎了,得午后方才回来,两位公子不如入府,用些茶水。」 秦纨笑着说道:「善。」 两人已是跟着老者入了世子府邸。 这处府邸占地面积不大,但布置却极为考究,看得出乃是用心布置过的,那老人带着两人七弯八拐,已是抵达了一处厢房,早有少女侍从送上茶水瓜果。 沈入忘也不客气,噼手捉了便吃了起来。 那几人禀告一声便说退了。 「怎么样,这里好像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他有几分奚落。 「和别的一些王府,世子的宅邸确实有几分寒酸。」秦纨早些年来中州多次,也是见过各路王爷的住址,均是非富即贵。 这里的摆设虽然透着一股典雅之气,但到底有几分取巧,富气不怎么充裕。 「看来,这位世子当真与他那个便宜爹关系不怎么样嘛。」沈入忘有几分口无遮拦。 秦纨伸手在自己的嘴唇边,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让他注意些许,毕竟隔墙有耳。 他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而后继续说道:「也不知道福王世子何时回来。」 秦纨站了起来,在这间厢房之内走了进步,他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他走到一处书架边上,伸手抽出了其中的一本,而后随手翻看了两页。 但这种不安的感觉格外强烈。 他走了两步。 沈入忘仿佛也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师弟,你不觉得此处仿佛是一个奇门八卦吗?」 秦纨走到门边推了推,甚至喊了两声,都无人回应,这道门也同样打不开。 「看来有人想要试试我们师兄弟的身手了。」秦纨不由得笑出声来。 沈入忘打了个哈欠。 「这也太看不起人了。」对于沈入忘来说,这种奇门八卦阵可真是入门级别,甚至小儿科的东西,现在人拿这种东西来考验两人,简直是不将他们当回事。 他伸手就想打个五雷符,但却被秦纨一把阻止了下来。 「且慢些动手。」 他小心翼翼地循着轨迹,在整座阵法之中找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器皿,从朱红色的杯子,到诡异的盆栽。 当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整个房间一阵震动。 已是有人鼓掌走到了两人跟前,正是之前接待二人的老管家。 「两位先生高才,这倒是头一回有人如此轻易间便破了张仙师的阵法,且入内说话。」 秦纨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点了点头,率先迈进了一旁的黑洞之中,沈入忘也紧追其后,他同样一言不发,他是不知道,秦纨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但跟总还是得继续跟下去。随着二人的深入。 已是可以看到明亮的火光在里头不断窜动。 那老者一拉一旁的机关,已是亮起了数盏灯火,而后,他鼓掌之间,不少人已是从几间屋子之内走了出来,聚集到了地底的那座大厅之内。 沈入忘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五指,他透过黑暗,看到身前的那个若有若无挡在他跟前的少年人,不知道为何心头一暖,并没有挣脱他的束缚,反倒是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那些人或是穿着羽衣星冠,亦或是一副山野村人的打扮,同样还有几个穿的乃是正宗的白鹤道袍,仙风道骨,飘渺自在。 沈入忘倒是没有见过这些人,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法力并不强大,便是他就能将在场的所有人都轻松料理个干净了。 他也没有想到堂堂福王世子门下都是这么些个臭鱼烂虾,他瞥了一眼秦纨,见得他仍是不动声色,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便也缄口不言。 第177页 不多时,三人已是到了众多道人跟前。 那为首之人高昂着头颅,只用鼻孔看人,倒是当真不可一世。 见得两个新人,只是笑了笑说道:「贫道有礼了。」 说是如此,但手下却不见动作,沈入忘见得秦纨皮笑肉不笑,已是知道,这位大师兄对这次的对手颇为失望。 两人还了一礼。 沈入忘还顺便将人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人又问道:「不知道两位道友师承何处,倒是能破了在下信手布置的阵法,应当也是名门之后罢。」 秦纨已是先行开口道:「我们乃是河西郡秦家的人,只不过,我在家中犯了些许小过失,只得带着师弟仓皇到了此处。」 河西郡秦家同样是一处道门世家,旁系很多。这里的人均是了解,纷纷点了点头。 「原来是秦道友,既然来到了此地,从此之后,便都是替福王世子做事的了,不需多礼,张官家,给两位道友摆上两张新椅子,且放在那儿罢。」 沈入忘一看,道人所指的,乃是最是偏僻的角落,便是福王世子来了,想要找寻两人恐怕都得费不少力气。 他刚要发作。 秦纨却按住他的手掌,而后笑眯眯地说道:「那便多谢道长安排了,师弟,我们走。」 两人到了位置,那道人仿佛颇为满意地冲着两人点了点头。 他袖着手,看了下首坐着的众人一眼,而后笑着说道:「今日叫诸位过来,乃是有一件攸关福王殿下的大事,要与大家商量一二。」 他话音刚落,忽然,整个大殿之内,灯火全灭。 秦纨低声对坐在一旁的沈入忘说道:「好戏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不敢信,我93章已经改了四次了,居然还是锁着的,辛酸泪 第96章 曾有一梦见飞廉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沈入忘可不觉得福王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自家隔壁搞七搞八, 还能忍得住不出手。 只是出手早晚。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上,对于那位福王,恐怕真有几分不是时候。 羞羞察觉到了什么, 从沈入忘的怀里窜了出来, 而后警惕地蹲坐在他的膝盖上,乖巧得不像往日里的它。 秦纨反倒是早有预料一般。 剎那之间,灯火齐灭。 原本还光辉刺目的厅堂里, 如今骚乱一片。 也许也正因为是福王世子不在, 让那些福王的爪牙找到了机会, 往日里若是有世子坐镇, 他们顾忌这位的权势, 不敢轻举妄动。 这里万万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正当秦纨和沈入忘对视之时。 一阵阵脚步声, 从之前的阶梯处传了过来了。 那大殿之内为首的道人, 似是觉察到大事不好,当即大喝道:「放下断龙石,我们从别的出口出去!」只听轰隆隆犹如山崩一般的巨响, 自阶梯处传了出来。 沈入忘觉得无趣, 便推了一旁的秦纨一把,秦纨诧异地瞟了他一眼。 「这两伙人该不会打不起来吧?」沈入忘小声说道。 「打不打得起来, 可由不得他们。」 沈入忘颇为心领神会, 于是屈指一弹,一枚枣核已是犹如暗器一般,直直飞入了来者的人群之中。 而后整个屋内,顿时又亮堂了起来, 只是出现的乃是绿油油的鬼火。 双方不由得都打了个寒颤。 而就在这时, 一个人忽然大声惨叫了起来。 那些来客显然也发现了众人要跑, 大喝一声:「休要走了贼子!」一群人黑压压地围拢了上来。沈入忘倒是觉得这种是个人都看得懂的局面, 还得嚎一嗓子,纯属没事找事儿。 一听来者这番话,那些个道人仿佛是无头苍蝇,但又疲于奔命,一股脑儿地就往另一个出口里钻了进去。 一时之间,人挤人,人挨人,已是乱作一团。 此时,那个仿佛是首领一般的人物,已是取了法器,他因为站得过于靠前,等他到达地洞口,早已挤满了人,他也进不去,大怒之间,那些追兵也已是到了身后,又气又恼,偏生发作不得,只得召集人手与那些个人拼了! 「我觉得这个老道在那个小的手里走不过三招。」沈入忘信誓旦旦地说道。 「一拳就倒,不能再多了。」秦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半包茶,而后悠闲地泡了起来。 他们用的乃是透明的隐身法门,外人看不到他们的动态。 羞羞伸出两只手指,喵喵了两下。 仿佛在说,一定是两招喵! 不多时,这些人已是交上了手,一时之间,一阵乱响,那老道剑法实在稀松平常,被那为首的青年两招便收拾了个利索,只在地上扑腾。 其余的人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多时都束手就擒。 羞羞得意地一摊手,沈入忘和秦纨只好从怀里掏了一把小鱼干,不甘不愿地放在了猫的手中。 那些人旋即便被押送前往别处。 原本还挤满人的厅堂内,现在倒是空空荡荡。 沈入忘打了个哈欠,一场好戏看了大半,但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得和一旁的秦纨摊摊手:「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这儿的人可是被我们祸害了个干净。」 羞羞仿佛也有点不过瘾,挠着头有点发愁。 第178页 而秦纨说道:「我们倒是可以再等等,那位世子应该也快回到这儿了,我倒是想看看那位嚣张跋扈的主儿,见自己豢养的奴僕都不翼而飞了,到底是什么个心情。」 沈入忘倒是觉得自从做了鬼之后,自己这位大师兄,实在恶趣味多了些许。 他想了想问道:「趁着有时间,大师兄你不妨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找到五师兄的?」 秦纨皱了皱眉。 这件事他确实亲身参与其中,但其中很多细节到了现在都还是个谜团。 他理了理思绪,低声说道:「如果你要听,这件事说来便话长了。」 「五师弟真名叫什么已是不详,师父可能知晓其中的细节,他自己也可能知道,但却没有说,于是后来,师父便随便替他取了个名儿,叫阿廉,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沈入忘点了点头。 那时候的五师兄,大家一直都因为这个名字,而将他当做孤儿,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河间郡彼时已是在河间王周亭的治理之下了,当时的河间郡算是百废待兴,但与周步有出入的是,我听闻的河间王反倒是个爱名如子的好郡王,甚至被贬谪到了河间郡,都没有什么反意,乃是一位贤王。」 「河间郡和琅琊郡作为魔族入侵最为严重的两个地方,可谓是遍地疮痍,在河间王的带领下,河间郡很快就恢復了生机。 我们抵达河间郡的时候,正巧是福王在的时候,我们受到了当地府衙的欢迎,甚至在当地还有人感谢我等的功绩。这其实很不寻常。」 沈入忘点了点头,小蓬莱众人乃是在魔族大战之后,才兴起的名门,师父就算再与朝中关系紧密,但也不过是山野浪人,也不会惊动福王。 「师父带回五师弟,乃是在我们抵达河间一个月之后的某一日。」 秦纨似乎身陷在回忆之中。 「南和城附近的江洋大盗,那时候,极为猖獗,师父负责的是处理以及招安这些人手,来换取当地官府的信任,这是师父时常做的事情,但很多年后,师父反倒是和河间郡这里的官僚甚至于百姓都断绝了来往。」 沈入忘没想到秦纨说着说着,提起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当时的南和城,有三股势力最是强大,师父与他们缠斗了许久,虽然剿灭了其中两股,但另一股远遁山林,不再附近作乱,但危险仍在。 但师父实际上接受的任务,也不过是将他们驱逐出去,而不必赶尽杀绝,所以,师父很快便回了官府,交了差。 我们在南和住下,按照师父的说法,乃是『此处若是我不在,这边的百姓要饱受灾厄之苦,我们便再留两日,以待后效罢。』,这与往日师父的做法大有不同。」 「我们住在附近的客栈,忽然听闻城外几年之前,有个前来上任的士官被杀了,我与师父去看,师父曾说,不是死于乱民,便是死于暴徒亦或是匪盗之手。 因这场灾祸,无数贼徒于郡外占山为王,势力庞大,人们都说山匪会再次下山,到时候,百姓全无能力抵挡。师父为此发愁,但无论怎么想办法,都无济于事,而就在这时,福王府出了人马,浩浩荡荡开赴山林。」 「师父觉得奇怪,但与我都待在城中,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等到福王府的人回到城中,带回了大量的人头,说是已经诛灭了酋首,还了此处一地安宁。」 「师父是在那一夜离开的,走之前,告诉我,说是让我好生看好行李,他还有几份药材要往山中去一趟,若是出了差池,便叫我自行逃了去。 时至今日,我也不明白当时若是师父失败,会有怎么样的风险,师父一连去了七日,而就在第七日,师父风尘僕僕的回来了,当时的他还带了一个诡异的孩子。 只是一个全身都仿佛萎缩塌陷了下去的怪孩子,说他是孩子都不尽然,我看到的是这个孩子眼底里的成熟,还有悲伤。师父只说,这便是你的五师弟了,之后便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师父带回来太多怪胎了,以至于这样的怪胎实在不算什么,他开始替五师弟准备衣物,并且带在身边,以采来的药材吊命。 师父说,这个是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小孩,谁知道自己能不能将他彻底带回来?」秦纨淡淡地说。 「我倒是没见过师父有过这样沮丧的表情,那是一种既是悲悯,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师父回来的时候,虽然完好无损,但至少在我看来是受了内伤的,能和师父大战一场,不分胜负,甚至略占上风的,我只能想出一个组织来。」 「六人之会。」沈入忘回答道。 「所以说,这件事很可能便是五师弟的身世之谜,无论是福王,还是师父,亦或是六人之会,所觊觎的都是这个孩子身世之后的秘密,如果能够知道五师弟的由来,恐怕很多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沈入忘忽然问道:「那个死去的官员是原本便在河间郡有所任职吗?」 秦纨想了想,反倒是摇了摇头:「好像是从京师来的官员,是来辅佐河间王处理事情的,却没想到,地方还没到,已是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沈入忘思索了片刻,而后说道:「大师兄,你说,河间王王府确实不大好进,但官府是否也如此森严呢?」 正当两人交谈的时候,从地道口,已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影,已是走进了这座地下宫殿。 第179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80页 我母亲原本乃是当时人族第一美人,因着老东西的才学委身下嫁,坊间对这段姻缘多有戏说,我便不再多言了。 但就是如此的母亲,几次三番地劝说,都无功而返,而且不知道为何,如今更是出了家,在家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秦纨摩挲着手指,这其中都透着一丝不寻常。 而他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福王世子继续说道:「我暗中网罗了不少羽翼,他因为有道门世家支持,所以我也必须搜罗这方面的奇人异事,故而这里就是这些人的大本营。」 秦纨不由得想要吐槽那帮子打手的良莠不齐,但总觉得似乎伤了这位世子的自尊,便装作不知,只是听他说话。 「可就在我前去寻觅消息的当口,回头却发觉,这乃是老东西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而等我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我赶到这里的时候,诸位仙长都已经被他掠夺一空,我再无与他争锋的本钱和可能了,之后,他很可能便要举着屠刀向我而来。 到时候,我也只能束手就擒,毫无办法!」 秦纨听完便觉得隐隐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对。 但他消息太少。 福王,与福王世子,还有二十年前的事情。 这都是陈年老帐,就像是当年在帝都,帝王兄弟之间到底是不是有什么龌龊,所以周步才被放到了云中一般,这都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秘密,外人不可知之。 便是福王世子也一知半解了。 而秦纨更是难以把握其中的关键。 但显然,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帝到底下了什么判断,才让福王如此性情大变,几乎判若两人? 「那你知道当时为什么福王会在夺嫡之中落败吗?他不是本来天下就最有可能克继大统的人吗? 毕竟嫡子早死,而当今圣上地位不明……」 「他?他根本没有参加什么夺嫡。」福王世子嗤之以鼻,而后继续说道:「当时我的年纪还小,但已经算懂事,大伙儿都在帝京,当时老傢伙的封地也确实就在河间,但他很少回去,只是那一次,他自河间而来,皇爷爷却没有吩咐他什么,便已是将皇太子的头衔给了当今圣上,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被皇爷爷看上过一眼。」 秦纨仿佛有几分诧异。 毕竟以福王如今的表现,很像是当年夺嫡失败之后,意图大事的模样, 但福王世子却说,他的父亲从未参与过夺嫡? 秦纨皱着眉,低声说道:「这么一来,恐怕事情的变故远在二十年之外,而且还是在封太子之前就已经有了定论了?」 福王世子点了点头,而后说道:「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充满了雄心壮志的老傢伙,仿佛变了个人,出了那么大一档子事儿,居然当起了甩手掌柜。 干脆什么事儿都不做了,便是君王召集,都是一副託病不出的模样,所以久而久之,他就淡出了帝京的权力圈之中,成为了一块烫手山芋。 而后直到当今圣上册封他为福王,领河间郡的千里沃土,从离京起,他便不再踏入帝都一步,而且也因为他的明哲保身,他得以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封地之中。」 秦纨低声说:「可真是会卧薪尝胆吶,不是一般人。」 福王世子冷笑了一声说道:「那是人前人后两张脸,害不害臊?」 「后来的事情,大伙儿便都清楚了,为了谋反亦或是为了免得他人加害,老傢伙开始招兵买马。原本尚且小心翼翼,但当时各地兵祸连连,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河间郡, 故而他的扩张迅速,很快便有了现在的规模,为了维持这支军队的开支,更是横徵暴敛,这里的富户都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 当时倒是有商贾看透了南和城的商机,却不想此人喜怒无常,又将那些新来的商人杀了,之后,这南和城便衰败了下去,他也是不管不问。」 秦纨眼底仿佛有了什么计较。 他淡淡地说道:「竭泽而渔……土匪行径,真是性情大变,不足以描述。」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终于开放啦!希望小可爱们多多留言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跳蛙哈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无有师弟保护,安否? ◎哎呀,记不起来了。大概是与师弟的师门情罢◎ 秦纨听完福王世子的话, 原本算不上明朗的事情,如今豁然开阔。 但很多福王的机关巧算,都还在其中, 不可捉摸。他对着福王世子行了一礼, 低声说道:「公子之语,倒是叫某茅塞顿开,既然如此, 今日某便要去探访福王府, 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世子也急匆匆地回了一礼, 而后说道:「先生高义。」 秦纨笑着说道:「乃是分内之事, 我此处的鬼族兄弟也为此苦不堪言。」 福王世子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上前一步, 皱着眉头说道:「先生, 我曾听闻,那位曾经与魔族互有往来,不可不防。」 秦纨点了点头, 面上不动声色, 心中却因为福王的布局而咋舌。 与虎谋皮?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疯狂。 而且秦纨在河间郡停留,更是因为河间郡的鬼族同样受到了这位河间王的侵袭。 第181页 鬼族往日里神出鬼没, 于是很多人都会对鬼族的肉类成分附加上种种条件。 比如吃一块鬼族之肉便可长生不老。 这一类的说法更是记载在丹道之中, 不过秦纨也知道这种说法本就是胡说八道,根本没有这般的事情。 但世人大多盲目,往往花费大力气与鬼族相斗。 而在法外之地的河间郡这种情况,越演越烈。 很多道门世家更是参与其中, 和河间王府沆瀣一气。 故而这次不少河间的鬼族都前来报信, 要秦纨替那些死难的族人报一箭之仇。 他转身离去, 已是到了沈入忘的身边, 见得少年觉得无聊,早已沉沉睡去。 他笑了笑,伸手抓过沈入忘的手臂,忽然看到的是一条赤红色的血线。 他眉头顿时发紧。 这是魔族的咒印。 至于什么功效,他并不知道。 沈入忘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这件事情后,秦纨犹未可知,但只知道这功法大得惊人,而且从不知道是谁的身上得知,这乃是当年魔尊所用的功法斗转魔功。 这功法到底如何? 秦纨不知道,是不是有副作用?他也不知道。 但好在这条血线并不深,仿佛才出现不久。 他背起少年已是一步踏入墙体之内,顿时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不少人正在地底穿行,整个地底都颇为亮堂。 几人见得秦纨出现连忙跪下行礼,倒是被秦纨挥退左右。 秦纨问明白了路线,已是小心翼翼地托扶着沈入忘到了一个隐秘的地界,而后不知道他使了个什么法门,两人已是出了地面,出现在了一个弄堂之处。 而就在不远处,便是一处客栈。 …… 沈入忘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几日起,他时常会发各色的噩梦,其中唯一不变的是一个巨大的赤红色球体,正在不断熊熊燃烧。那里是什么地方? 沈入忘隐约之间,仿佛记得,但却又一下子忘记了过去。 他总记得有什么人正在唿唤自己。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拽着他的大腿,将他往一处深渊之中牵扯而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地坐起了身子,看到自己身上凉飕飕的,身边还躺着个男子,那男子正好整以暇地托着腮,观察着沈入忘的模样,见得他吓了一大跳,方才笑出声来。 「小师弟,睡得可好?」 沈入忘一拽锦被,却发觉被子的一端掌握在秦纨手中,不管他怎么用力都于事无补。 他只能将身子往被子里一缩,而后愤愤地看着秦纨,低声骂道:「你之前趁着我睡着了,对我做了些什么?」 「是吶,当时我到底做了什么?哎呀,记不起来了。大概是与师弟的师门情罢。」秦纨笑了笑。而后从被子里探出身去,他的身材高挑,身上并无一丝赘肉。 只是沈入忘现在却是无心欣赏。 只在一旁嘟囔道:「衣服都不穿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害臊。」 秦纨仿佛没听到一般,只在那儿说话:「我听说福王的事儿了。」 沈入忘当然也听了福王世子说的始末,但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了解的消息里,最为重要的,一个是枕边人福王妃,另一个却是福王身边的侍卫。这俩都是福王的近人。」 「护卫?」 「我鬼族之中有善于查探的高手,已是知晓,当时的福王身边有亲卫六人,其中二人倖存了下来,另外两人在一起极为离奇的事故之中,死于非命,便是连子嗣都不曾留下。」 「这显然是个突破口。」 沈入忘此时也管不上自己□□的样子,低头分析道。 「这件事不是福王小心眼儿,便是福王原本以为自己的帝位十拿九稳,谁知道从众多不起眼的皇嗣之中居然会出现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凰,而且还一飞沖天,顶替他成为了帝王,换做谁都会不平衡。」 「福王以前曾被朝野称之为贤王,所谓的贤王便是会退位让贤之意,但很显然,那时候的福王态度到底如何,已经没有人可以说清楚了。」 「所以要去问问他人。」 「我们不是要查五师兄的事情吗?这样去做别的事情,不是好事罢?」 秦纨穿了件薄衫,而后笑着说道:「正是因为是两件事,我们要分头行动,你去查查关于五师弟的事情,你对他比较了解,而且对于酒肆之类的,很是容易抓到其中的蛛丝马迹,你去做,再合适不过。 而我毕竟是当今鬼族的当家人,若是我都不替鬼族出头,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罢。如今不过死了一两个,但若是真被他们找到了法子,我们鬼族也将永无宁日。」 沈入忘看了他一眼,而后撇过头去,说道:「你功夫这么差,若是没有我保护你,可如何是好?」 秦纨看着他的样子,倒是觉得很是可爱,却也知道这模样不能轻易打破与拆穿,便笑着说道:「少了师弟助力,行走江湖是有几分危险,为兄会小心行事,绝不辜负了师弟的一片心意。」 沈入忘嘆了口气。 「日出之前,我们在这家客栈碰头。」 「不见不散。」 秦纨说完,已是一个飞身,消失在了沈入忘的面前。 第182页 而沈入忘愣了半晌,看着放在一旁整齐堆叠着的黑色劲装,也打开了窗,而后奋力一跃,带着小龙猫羞羞出了屋子。 此时已是近了黄昏,这里的后窗看上去无人烟,也没有什么在这里写什么gg之类的东西。 沈入忘顺着屋顶下了后院,又是一个翻身出了院门。 「这大海捞针似的,怎么去找五师兄?」他不由得犯了难。 但目前的线索都直指向福王府。 但一切都不过是他们捕风捉影。 他想了想,看向远处的城墙已是有了计较。 他身后的这座客栈乃是一间酒楼,楼上乃是客房,楼下每到夜里便是酒水的场子,觥筹交错,三教九流混杂一处,很是热闹。 沈入忘不动声色地走到店家面前,而后说道:「店家给我切三斤上好的牛肉,再来点好酒。」说着他摔了一瓣银锭放在桌上。 那店家本是昏昏欲睡,但此时倒是来了精神连忙招唿过小二,一边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位主子,是要在这儿吃呢,还是带走呢。」 沈入忘笑着说:「家中来了客人,便是与他们同吃便好,店家可莫要抹了我的面子,落得我难堪吶。」 那店家贼眼珠子一转,正要推荐几道下酒菜,沈入忘却是一一准了,倒是叫那掌柜的眉开眼笑。 不多时,吃的已是送了上来,沈入忘也不清点,便笑着说道:「这香味,真是扑鼻,若是有机缘,我还来贵店买些吃食,到时候,可得算我便宜些。」 他吊儿郎当地往城门口去,很快便是有几个人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乃是几个老者还有几个新兵,都站在寒风之中,见得有人过来都警惕地拿起了兵刃。 沈入忘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道:「诸位官爷好。」 那几个士兵不明所以,但见得他说的客气,只将他当做来此地营生寻求方便的商贾,且他衣着看上去便很是华贵,他们便放松了警惕。 沈入忘顺利走到了几人跟前,而后笑着说道:「见得诸位哥哥叔叔辛劳,便带了点下酒菜来问候一二。」 「这位可是有求于俺们吗?」 沈入忘大笑了起来,而后说道:「若说是,自然是有的,不是反倒是要叫诸位怀疑了。」他说话极为直爽,倒是叫那些士兵大有好感。 他且将牛肉与挑在身后的酒水取了出来, 那些个兵汉本就是酒中恶鬼,往日里哪里吃得了这般好酒,各个被勾动了馋虫,巴不得立马痛饮一二。 几人拖曳着沈入忘便往楼上的城门楼子去。 不多时众人推推搡搡,已是到了地界,沈入忘将东西摆了下去,早有兵丁取过碗筷与杯盏,有人嫌弃小杯不过瘾。 倒是有人大骂道:「权当是在你家里嘛?拿海碗喝酒,弟兄们还喝不喝了?」 那人被骂的一张黑脸红了红。 反倒是沈入忘打了个圆场,众人又是吃的开心。 只不过,酒过三巡,沈入忘见得众人酒足饭饱,忽然开口道:「不知道诸位对二十年前的事情,可有印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前两天的小可爱「小跳蛙哈哈」的营养液鸭! 第99章 二十年前风雪夜 ◎那我只好杀你们满门,向枉死的族人献上祭礼了◎ 沈入忘又补充了一句:「这五年之内, 有没有见过一个怪人?」他且将之前带来的画像递给了这些丘八。 他知道如今再想要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本就千难万难,且不说当时看守城门的是不是这批人。 就算是, 但发生的事情很可能并非在城内, 便是有亲歷者,也多半记得不大清楚了。 与其如此,不如将目标聚焦在近几年。 毕竟五师兄的师兄便在眼前, 而且根据秦纨的情报, 这位玩世不恭的师兄, 很可能就是跑到了南和城来。 那些个丘八将图像传阅了一番。 而后有人嘟囔道:「这人俺们不大认识, 但怎么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像是王府里的人吶。」 这人一说话, 其余人也凑过头去, 皱着眉, 瞧了半晌,已是开口道:「正是,以前世子出行跟在他身边的, 不也是这么个人, 王爷身边也有!不过这些人怪邪门的,谁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沈入忘目光微微发凉。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没想到, 这么多人都觉得这几个人影和五师兄有关,而且还言之凿凿,牵扯到了王府之事。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总不能说像是五师兄这样的灵族中人和大白菜一样的,在南和城之中随便都能捡起来一大箩筐吧? 那么岂不是说明, 灵族这个已经灭绝的种族, 还在替河间王卖命? 这更是荒诞至极。 灵族可是世上最是平和的种族了。 捲入野心之中?不大可能。 但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其中一个人接茬道:「你们都是瞎说, 这人和王府那些货色不一样。」沈入忘看了他一眼, 是个留了络腮鬍的壮年汉子,他仿佛有几分漠北的血统。 沈入忘笑着说道:「愿闻其详。」 那人这才点点头说道:「公子,你手中这人的样子,我在几年前确实是在城门口见过,当时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只有一把佩剑,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 第183页 「他自称是城中之人,恳求我们放行。」 沈入忘听得认真。 「不过,因为他形迹可疑,我们并没有放他入城,而是让他速速离开,所以这座城里想来,公子无论怎么找,都将是无功而返。」 沈入忘一听,便知道没了戏。 而后那人继续说道:「不过这群兔崽子说的人,我知道,那些可都是福王府的客卿,包括福王身边的都是,他们长得其实也不像,只是气质很像而已。仅仅是气质。我听闻这是因为他们练的乃是同一种妖法,所以这些人才会如此之相像。」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沈入忘听完,倒是有几分怀疑。 但很多人反倒是大笑了起来,他们便是兵丁最是不信这种像是怪力乱神一般的东西,所以当这人说是妖法的时候,众人方才哄堂大笑。 沈入忘却觉得这个说法或许与真相确实不谋而合。 但这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才要让不同的人变得相似起来,甚至和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扯上关系? 沈入忘思忖了片刻,却仍是没有什么头绪。 但就在这时,一个老兵喝高了,已是大着舌头说道。 「哦哦哦,二十年前,风雪夜啊……」 「什么?」 沈入忘急匆匆地回头过去,看到的是一个醉汉,正在发着酒疯,嘴里说着胡话。 …… 秦纨在几个鬼的簇拥之下,已是到了福王府左近。 这里的鬼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但凡是鬼族多少有那么几分话痨。 秦纨倒是习以为常,他已是知晓了不少来龙去脉。 鬼族远比人族活的长久,所以对于过往的了解,同样也远超人类的想像,只不过,鬼毕竟往日里和人族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仍是天底下的人打破了头,他们也不会参与其中。 「大王,那天有人掘开了地面,把我们的几个伙伴抓了去,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妖法,那些同伴一旦被抓,就无法钻进土里,而后活生生地被打死在了地面上。」 「大王大王,你一定要替他们报仇雪恨啊!他们都是我们的好兄弟!」 「大王大王,你可一定要小心吶!」 …… 秦纨一一应承,鬼族远比人类要来得单纯。 他略一计较,已是知道,这恐怕便是三种用于困住鬼族的符法之一,指地成钢,裂地,亦或是阴阳镜。 都不大好应付,不过好在他本是人身,对于这种符箓的构造与破解之法,都如数家珍,已是快速画完了符箓,几步登上了陆地,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正堂,他已经处于福王府的范围之内,他的来去如烟,很容易便避开了养在府中的警卫。 到了夜色之中,他的能力便凸显了出现,来去无踪不说,道术也指数级地上升,很快他已是靠近了王府。 就在这时,这正中央的正堂,忽然灯火亮了起来。 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高深说道:「何方贵客,踏月而来?」 他话音刚落,从屋内已是飞出了三柄飞剑,他将大袖一挥,秦纨堪堪避过,但面前盘踞的陷阱却是应声而碎。 想来这第一场交锋,他已是占据了上风。 那人倒是也不气不恼,他听声音已有几分岁数,想来是王府家的客卿,秦纨低声说道:「只是来查证一些事儿,算不得贵客,且当是个小贼罢。」 「小贼?哈哈哈,公子可当真洒脱。」说着那人已是起身,而后批了一件大衣,从里头走了出来,借着屋内的灯光能看得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鬚髮皆白,无风飘荡。 而远处脚步声许多,怕是听得此处交手,纷纷前来此处助拳。 那老者大笑道:「这些个人真是不知死活。」 「毕竟食君之禄。」 「好一个食君之禄,不知道公子在何处高就,食的是哪方的利禄?」 秦纨答话道:「不过是替自己卖命奔走罢了。」 那老者一愣,上下打量了秦纨一眼,竟是说道:「好俊的身手,若是如这般孤狼一样,岂不是可惜了?」 秦纨知道这老头儿恐怕是起了招揽之心,暗自觉得好笑不说,已是大手一挥,说道:「先生休谈。」 他环顾四周来的人手很多,甚至不少都与五师弟气质相符,但细看长相,却各有不同。 他们每个人都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一般锋锐无比。 「哦?那我们不如来谈谈正事,阁下入了我王府重地,想要做些什么呢?」 他话音未落,已是有一个人随后杀到,那人用的乃是一桿点钢枪,武艺很高,但秦纨到底不放在眼里,只将袖子一抚。 那人已是顷刻间,人仰马翻。 「不多,只是替我族人讨个公道,要个说法便是。」 「什么公道?什么说法?」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 那老者的双眸微微眯起,这是上门寻衅,要杀人立威? 「不知道是王府之中的哪位兄弟,冒犯了这位公子?」 并没有人接茬。 谁都知道这位仁兄不好惹,众人若是一拥而上,都很可能没有机会,他只要一心想走,很可能轻易就能脱身。 「你看,我们王府之中,并无做了这等恶事之人,不知道是不是公子你搞错了什么?」老者言谈散漫。 第184页 秦纨却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么说来,你们偌大的福王府这是要耍赖了不成?」 那老者微微眯起眼,低声说道:「公子,你这可是污人清白了,我们王府乃是积善之家,怎么会对你的族人横加加害呢?」 秦纨笑了笑,而后说道:「如果说我的族人乃是西山鬼族呢?」 众人脸色一变,终于知道了这人的来歷,而且就连老者都变了颜色,手中招来了几把飞剑,都握在手心。 「哦,看众位的反应,在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默认了?」 「不曾想公子乃是鬼族好手,只不过,我们不过是伤了一二鬼族,何至于上门讨债?」 秦纨笑了起来。 「一二?我有四五名鬼族同胞死于你们之手,他们乃是千年之寿,如今刚出襁褓,便遭了飞难,你问我何至于?」 他往前踏了一步,众人竟是被他一人威慑,不得不往后退去。 「我今日便是来找你们王府讨债的,你们血债纍纍,自然还有别的人正在清算,你们到底能够得到多少报应,却只取决于我。」 他淡淡地说道,仿佛不将偌大的王府放在眼里。 一旁的人已是炸了锅,都沖了上来。 「这便算是利息。」他从腰间拔出了一柄软剑,剑出如闪电,已是将面前人当头噼成了两半,剩余的不是断手便是断叫,这不过是第一批人。 大部分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而秦纨只是一步步逼近,却给他们带来了无数的威压,他笑着说道:「不过是因为这么点事情,让我们鬼族和你们人族王室起了冲突,你们可当真是千古罪人,既然你们交不出杀人的兇手,那我只好杀你们满门,向枉死的族人献上祭礼了。」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高光时刻 第100章 除夕爆竹且声声,漫地皆游魂 ◎他打了个机灵,彻骨的寒意爬上了心头。◎ 秦纨倒是懒得杀那么多人。 他只不过是要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交代。 哪怕事情再浅显。 哪怕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或者幕后之人,用大腿都可以猜到是谁。 哪怕全天下,哪怕是克继大统的帝王都巴不得他立马去死。 可那毕竟, 是一个秦纨杀起来都要掂量一二的人。 福王周亭。 秦纨只是在发愁这么动手, 这世上要有多少孤魂野鬼,到时候下头的人还得找他麻烦,至于其他的显然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看了一眼众人, 笑着说道:「诸位……」 他话音未落, 已是听到了一阵甲冑碰撞的声音, 一个男子穿着黑色的蟒袍, 已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但不同寻常的是, 这人脸上带了一个银色的面具, 面具之上,更是绘制了一条不断游动的赤红之龙。 随着他而来的还有许多衣甲俨然的武士。 那些个打手见得主家到来,纷纷下拜道:「参见王爷。」 秦纨也是头一回见到福王, 却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福王居然是这般模样, 他歪了歪头,而后笑着说道:「这位便是河间郡王了罢。」 他叫的乃是福王的封号, 这话在这些人听来格外刺耳, 但偏偏反驳不得,只得怒目而视。 那面具人倒是没有什么生气,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鬼族少主秦纨,你来我王府所为何事。」 「王爷在后头躲着听了那么久, 居然还要问我是为了什么?那我便再重复一遍好了, 我来是替我手下的这些兄弟讨个公道。」 「如何被称之为公道。」 「杀人偿命。」 「好。」周亭冷冷地应了一声, 他身后的刀斧手已是出了列, 而后擒住几十人。 他说道:「我杀你四名族人,便以四十名手染鲜血之辈来还。」 「斩。」 说着,那刀斧手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得满场人头滚滚。 秦纨都不禁有几分意动。 到了此时,他也不便再行追究。 只是站在原地干笑。 「怎么,秦少主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们福王府的不是,但本王人也替你杀了,你还想要如何?」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质问。 秦纨只是在笑。 那人说道:「不死药之事,乃是一桩误会,从此之后,我福王府与你鬼族的帐,已经算是两清,不再纠缠了如何?」 秦纨冲着福王一抱拳,已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到了偏僻处,他随手往地上一指,已是落入到了地底世界之中,刚才有人看了全程,见得秦纨归来,纷纷欢唿雀跃。 秦纨面上虽是在笑,但也不得不佩服,那一位可当真杀伐果决,只是就因为此事,他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找了地方坐下来,而后低声问了问:「长老呢?」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鬼,已是到了秦纨的面前,他刚要行礼,已是被秦纨一把托住。 「长老不必多礼,之前便是你前来报信,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否再一五一十地与我说一遍吗?」 那老鬼已是在垂暮之年,活了七八百年了,他坐了下来,白色的眉毛在眼前飘扬。 「少主,我见得几个小的被他们抓进了府里,而后杀了……练成了药,却被人快马加鞭,送往了别处。」 第185页 那老者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惨状,不由得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秦纨皱着眉,低声说道:「别处是哪里?」 老者朝着一个方向一指。 秦纨顿时脸色更是差了,这种情况,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当真发生了,却觉得有那么几分可能,甚至是目前众多谜团里,少有的合适的答案。 「长老,二十年前还在此处小住的同胞,还有多少?」 「很多很多……我们这些人都是西山鬼,西山鬼向来很少挪移,都在一个地方休养生息……」 「且帮我招唿两个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 沈入忘将带来的好酒放在桌上,这本是他拿了作为犒赏的好东西,如今,因为老头子将他的兴致调动了起来,便也没有丝毫吝啬,都拿了出来。 那老者耸动了两下酒糟鼻。 而后哈哈大笑道:「这是好酒啊,好酒!」 沈入忘也笑着说道:「老人家,你之前说的事情,可否与我说说,若是说的满意,这酒可就归你们咯!」 那老者想了想,拍了拍脑门,而后说道:「哎呦,这事儿吶,时日实在是有点久了,让小老儿好好想想。」 沈入忘也不去打搅,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其余人觥筹交错,都在等待老者的说辞,忽然老头一拍桌子,而后说道:「对咯!我给想起来了,你们这些后生仔吵死个人了,都给我闭嘴!」众人一时之间,停声。 那老头这才满意地点头说道:「这才像样嘛,我说你们还知道,二十年前,俺们的南和城这儿,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吗?」 几个明显是南和城当地人的兵丁,争先恐后地说道:「是啊,那雪老大了,俺们那时候年纪小,一步迈出去家里,人整个都扎在雪堆里了,根本走不动路。」 「对,确实是这么大的一场雪,年底的那一日,乃是我巡视城墙,这般的天气,便是连叛军山匪都难以入城,所以我和伙伴就没当回事,躲在城门楼子里温酒。 那时候邻居家刚好杀了条狗,我们还炖了一锅狗肉,那可是美滋滋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众人纷纷咽了口口水,沈入忘皱了皱眉。 那老者继续说道:「但就在这样的雪天,我提着灯出去的时候,却看到了在雪原之上,居然有两伙人一前一后正在追赶,我那时候,眼力极好,看得很是清楚,两方很快就厮打在一起,而且还动了刀子,还有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 可毕竟是在城门外,并非是蛮族攻城, 这样的情况,并不归我们管,往往知道了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死了人,也是之后通知衙门,去找寻尸体,再图办事。」 众人纷纷应和,像是给自己找了个藉口似的。 那老者喝了一口温酒,思绪仿佛有几分飘远。 「小老儿家里原本是做猎户生意的,不说小老儿这眼力,什么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这伙人打归打,但又一点却是让小老儿有点诧异,那追打的双方,都带了一面旗子。」 老头儿说不出个所以然,便用手指蘸了蘸酒水,而后在桌子上点了点。 沈入忘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了那个图案。 不由得张大了嘴。 老者绘制的图案,沈入忘虽是不熟悉,但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一面大兴朝的四海云天旗! 这是朝廷的象徵。 但四海云天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入忘摇了摇头,而老头紧接着又画了一面旗帜,这面旗帜更是特殊,上面的乃是一只异兽。 麒麟帜! 这是福王的藩王旗,只有福王可用! 但福王几乎不曾将这面旗帜示人,沈入忘也是因为在玉皇宫的世俗部里看到了这面旗帜的介绍才记在心中。 可为什么福王的人要去打来自朝廷的人,这能用得上四海云天的,便是代皇帝出巡的钦差,这种人手握大权,非常人可以匹敌,就连福王都要对这些人暂避锋芒。 可事到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而且还是在二十年前。 而老者继续说道:「我就看到一方人的终于不动了,想必是死了,但有一件事很奇怪,最后入城来的,却是扛着这个……哦,小哥说的四海云天旗的人。」 沈入忘皱着眉,一言不发,大部分人却将此事当做一个乐子,听完便笑了起来,对于他们而言,这种阴谋算计他们毫不关心。 他们可能更注意的是,谁家的娘子偷了人,这样的桃色八卦。 而纷乱的人潮之中,有人开口说道:「其实说起怪人,十几年前,不也有个道士不像道士,儒生不像是儒生的人,从这儿带走了个小瘪三嘛?」 「我也记得,那个小瘪三……叫什么来着,都给忘了,一直住在城里,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城里的王府的府兵还追捕过他呢……」 「估计是什么落魄子弟家的孩子罢,和郡王有过节,可不是惨了,还好是被人救走了。」 沈入忘听完已是知晓,这大抵是在说五师兄当年的事情。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这小瘪三以前常在哪里活动?」 「城西的破庙一带,怎么着,大爷你也要去那儿看看?」 沈入忘笑着说道:「就好奇是个什么样儿的人,随口问问。」 第186页 「那你要去城西可得当心,那儿听说还有鬼呢,危险得很,还有一群婆子摆弄蛊虫的,听说是自苗疆来的。」 沈入忘点头称是,便独自出了门,站在风景里,有那么几许茫然。 关于五师兄的线索好似是就这么断绝了,谁也不知道五师兄去了哪里,他的身世又是如何? 他嘆了口气。 正当这时,他觉得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他打了个机灵,彻骨的寒意爬上了心头。 【??作者有话说】 沉迷百闻牌 第101章 世间尔虞我诈,唯有你一点冰心 ◎你怕的,我绝不会做,你不喜的,我片点也不会沾染,你总该有一片还可以栖身的港湾罢,大师兄我呢,没什么本事,但供你依靠呢,总归还是做得到◎ 自从秦纨做了鬼以后, 其他别的倒是没有学好,反倒是学了一个必要的技能,那便是装神弄鬼, 专司吓人。 沈入忘也不知道现在应当说秦纨什么才好, 说他玩世不恭?说他本分出演?都不甚好,于是,只得两人闷声不吭地在月色之下, 往客栈缓缓走去。 夜凉如水, 但沈入忘脑海里萦绕的仍是过往, 以及从老者口中探听到的事情, 他轻轻地拍了两下手掌。 秦纨抬起头, 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想起了点刚才遇上的事儿。」 「什么事儿?」 「刚我去打听关于五师兄的下落的事儿, 但却是一无所获,仿佛这世上便没有这么一个人。但反倒是听闻了一些别的消息。」 「说来听听。」 沈入忘将从老兵处听来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秦纨,末了, 低声说了一句:「这里面到处都透着蹊跷, 尤其福王与朝廷那时候仍是同心一体,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儿来, 摆明了不大可能。」 「所以你便觉得是栽赃陷害了?」 「是也不是罢, 也许福王也是因为本就在密谋些什么,,所以才需要做这种事情来掩人耳目,一切都不大正常。」 沈入忘停下脚步, 伸手点了点身后, 低声说道:「有尾巴。」 秦纨自是早有察觉。 「师弟, 若是不想出手, 师兄便代劳了。」 沈入忘嗤笑了一声,看着秦纨说道:「大师兄,你想活动筋骨,我不也想着,我们便看看谁先将这伙人料理了如何。」 「一顿好酒。」 「师兄说了算,一顿好酒,便一顿好酒。」 秦纨也笑了起来。 两人已是奔入了黑暗之中,对付这些个盯梢的小喽啰,两人都是不需要花什么力气,他们的本事在道门都是一等一的,绝非常人可以比拟,这些人也是受到了临时通知,前来跟踪的人。 沈入忘俯下身子,将几人的包袱都搜查了一遍,而后皱着眉说:「做事可真小心。」 「这么反倒是可以排除是福王府的人。」 「他们都大摇大摆不可一世得很,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是福王的人。」秦纨也嘆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感慨什么。 沈入忘说道:「那到底会是谁的人?」 「要说不是福王府的也不好说,福王府内,就我们所知的人也很是多样,光是道门的势力就都插手了好几股。」 现在南和城之中风云变化,复杂异常,就连他们也发觉,有更多别的势力的人正在插手其中,而他们虽然在暗中行事,但有心人同样会察觉到他们的动静。 「你看看这个。」秦纨将从一个探子手里找到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沈入忘的跟前,这是一枚很小的印记,只有半个指甲盖的大小。 但却殷红如血。 「这个是魔族的印记?」 秦纨又在那人身上翻翻拣拣,倒是没有再找到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而后皱着眉头说道:「好像是个魔族的细作,但却并非是魔族。」 「大概是收了什么好处。」 「这世上的人都是这样,这种出卖种群,替他族办事的人很是多。」沈入忘也算是看到过因为当年的大战遗落的疮疤,而流离失所的人群。 沈入忘更是这场灾厄的间接受害者。 世间的争权夺利,人世之中的尔虞我诈,都让沈入忘颇为厌恶。所以在落鸿山之时,他便是离经叛道的分子,就像是叶兴舟的不理世事,那是因为一切通达,而沈入忘的离群索居,则是一种对于同族的失望。 还有对争权夺利的人世抱有的迴避。 他喜好人间的风尘气,但却一点也不喜欢在此之上的种种算计。 无所谓阴谋还是阳谋。 可到底,这样的人很多。 人的欲望总是在膨胀,与之匹配的,便是越发壮大的贪婪与逐渐失去的底线。 人会追逐强者,而强者却往往并不会将普通的百姓看做是人。 人也会因为追求利益,而放下自己的底线。 沈入忘笑了笑,而后并没有做什么动作。 「魔族都渗透进来想要分一杯羹。」 「看来这座城之中,还有为数不少的,我们并不知道的秘密隐藏在了其中。」 秦纨看着沈入忘的样子,便知道这位小师弟在想些过往的事情。 他和自己终究是不一样的,他见过人情冷暖,甚至要比秦纨还要多上几分,早些年的经歷,让他喜欢游戏人间,他永远都在观察着人类的一举一动,笨拙地避开那些人类会犯下的错误。只是却不自觉地陷入了另一个误区之内。 第187页 他嘆了口气,停下自己手头的事情,而后走到沈入忘的身边,牢牢地把他抱在了怀中。 「大师兄?」他轻声叫唤了一声。 「无论这世上的人怎么看你,怎么对待我,都没事,我会陪在你身边的。」秦纨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事儿了,每天都有不公正的和你认为的不义的事情在发生,但至少我不会如此。 你怕的,我绝不会做,你不喜的,我片点也不会沾染,你总该有一片还可以栖身的港湾罢,大师兄我呢,没什么本事,但供你依靠呢,总归还是做得到的。」 沈入忘这次出人意料的没有挣扎,他只是觉得很是疲惫。一阵阵的困顿,正袭扰上心头,他打了个哈欠,贴在秦纨的胸口。 而后低声说道:「这世上谁也不会是谁的庇护所,一时容易。一辈子……却是不可能。」他没有再说话。 秦纨摸了摸他的脑袋。 「便是有生之年,我绝不让你轻易犯险便是了,我这一生长不到永远,但只要我活着,胸口仍旧有起伏。」 「好了,你绝不会死。」沈入忘不再多讲,他心头有几分暖意。 这是一个若是手段低微,便朝不保夕的时代,他和秦纨都是玉皇宫出来的精锐,纵使如此,若不是得了意外之喜,两个人现在也是资质平平,可能便死在之前的大战之中了。 现在尚且还能活着已是好命。 「什么都别计较了,待得此间事情一了,我带你去幽冥界。」 「你们鬼族的地盘,我可不去,到了那儿,我可不就得随你欺负?」 「谁敢欺负你。」 「你把你的手给我挪开,我们再来说这些话可好,大师兄。」 「这不是习惯成自然。」 「你这习惯可不大好。」 …… 此时的落鸿山,渺无人烟。 大火烧山之后,留下的是被烧死的黄羊与仙鹤,一场突兀的变故,让一处名山胜景,变成了人间炼狱。 众人在山上搜寻了数月而无所得,山脚下,一群人正在驻扎,坐在棚子里,说着话,面色都有几分凝重。为首的是一个长得颇为方正的男子,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道袍,手里提了把长剑,扫视着座上的所有人。 而后低声说道:「不妙,我们搜寻了这么长的时间,便是连那刺客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落鸿山的地皮都被我们铲过一遍了,什么收穫都没有,而传闻之中的秦纨和沈入忘好像也早已走脱了。前几日师尊已是发来消息,说是有人在河间郡见到了这两个小子。」另一边一个看上去年纪要稍大一些的道士开口说道。 「想来这岛上还有另外脱困的地界,只不过,以我们的本事并没有察觉,要是此事师尊怪罪下来,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一个穿了件红色羽衣的道人低声说道。 「现在乃是用人之际,师尊自有分寸,河间王,或许要反了。」那为首的方正脸孔的道人说道。 众人纷纷看向他。 这是个重磅消息。 「道门的势力,最近为佛门所压制,几乎动弹不得,而且当今圣上不断打压道门世家,我们留在世俗间的触手也遭到削弱,更别提还有光耀白鹤观的人事不关己,便想看着咱们这些同道去死。」 众人都对他人恨得牙根痒痒。 便是没有出手相助的光耀白鹤观都被他们所记恨。 「所以这世间的规矩还是要洗牌了才好。当年醒世宗和光耀白鹤观因为从龙有功,便得了偌大的地位,周莲现在身居皇位,同样对这个大势力信任有加,我们只要帮助福王成事,说不好便可取而代之。到时候扶植道门世家,掠夺世俗间的资源, 我们便可以屹立于道门之巅而不倒了。」 众人纷纷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眼神,他们确实被压抑了太久了。 光耀白鹤观的存在,让他们一众道门都没有一点出头的可能,哪怕光耀白鹤观从未传出过任何试图打压其余道门势力的想法。 相对于暗流涌动的醒世宗,光耀白鹤观甚至更像是一群苦修士,他们既是没有勾连道门世家,也没有私自培养朝廷之中的羽翼。 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人对他们充满憎恨。 棚子之外,稀稀疏疏地下起了一阵迷濛的雨。 这在这座小岛上,很是寻常。 有人轻轻撩开了挂在棚子门口的竹帘,而后轻声问道:「诸位,能否告知一二,这落鸿山如何去得?」 【??作者有话说】 摸摸阿忘头。 第102章 青衫书剑南海夜雨 ◎好像周亭已经不是周亭了◎ 那约莫是个二十来岁的书生, 留了一头披肩的长髮,穿的是一件长衫,外头套了一件已经洗的发白的披肩, 众人看他时, 他已是自顾自地撩开了竹帘,缓缓走了进来。 众人不由得吓了一跳,见得是个落魄的穷酸书生, 反倒是松开了一口气, 那为首的方正的道人板着脸说道:「这秀才, 你是没有瞧见吗?那座山, 便是你要找的地界了, 你且去, 莫要来此叨扰了。」 那少年书生瞪大了眼, 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而后嘆息道:「那是落鸿山吗?这几年不来,便已是换了模样, 往日里倒是一副山清水秀的洞天福地。」 「什么洞天福地, 本就是一藏污纳垢之所,往日里粉饰太平, 如今漏了真身罢了。」一旁的红衣道人无不辛辣地说道。 第188页 众人自然对他说的话的意思心知肚明, 却只冷笑。 他们身为道门中人一贯便受朝廷器重,本就是鼻孔看人。 本来小蓬莱飞速崛起,便不受他们待见,如今一朝落难, 自然要落井下石。 那书生苦笑了一声, 已是告了一声歉, 放下掀起的竹帘, 已是撑着伞消失在了迷濛的小雨之中。 众人回过头,刚巧要说些什么。 仿佛觉察到有什么不大对劲。 其中一人试探性地问道:「这书生也怪奇怪的,你们看外头的弟子也是不济事,竟然将这么个人放进来了。」 「我三令五申,闲杂人等,便是低等的外门道人一概不准靠近此地,怎么便叫这么一个怪人进入了咱们的棚子?」那方正脸庞的道人,回忆起那书生的模样,却发觉一片空白,怎么都记不起来他的长相与妆容。 「而且,他来时怎么无声无息的……」 他越发心绪不宁,已是站起了身来,一旁的众人纷纷看着他。 「不大对劲,我们去外头看看。」那人起了身,快步走到竹帘之前,还未靠近,他们已是嗅到了一股极为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是……血腥味。 为首的道人试着挑开了竹帘,看到的是几只双脚七歪八斜地叠压在了一起,而后他们看到的是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都是道士。 原本他们派来守在此处的道人全部都死了,而且放眼望去,更远的地方,也都是尸横遍野。 那是什么样的怪物? 为什么会突然来屠戮我上清派的弟子? 几个人像是受伤的野兽发出了哀嚎。 他们这么多日以来,毫无功劳,到了现在,更是损失惨重,回到师门的下场比下地狱还要恐怖万分,但他们不得不回去,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无一不是来自于那个师门。 若是失去了师门,他们更会生不如死。 至少若是回到了师门,他们仍旧是六人之会之一的上清派的弟子,说出去仍是前赴后继。 但若是,没了上清派他们便什么都不是了。 他们现在一点都不想追究到底是谁做下了这种滔天血案。 这里死的大都是外门弟子,少部分内门弟子也是各殿不受人看重的角色,所以他们也不放在心上。 「我们现在立刻回山门去,叫师尊替我们拿个主意。」方正脸孔的道人抑制住原本还在癫狂的情绪。 他乃是此处的主心骨,搜寻刀手刺客的事情本就是落在他的肩头,现在出了这等大事,众人亦是纷纷看向了他。 此时的他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想再和这片土地有半点瓜葛。 剩余的人都点了点头,他们也巴不得立马离开这里,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是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失陷在此,到时候,便是自己的小命都得搭进去。 比如那个书生。 还可能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到时候,便和师尊说起,说是岛上出现了魔族,对将屎盆子扣在魔族头上,到时候,说不定不会受到惩罚,反而还有褒奖。 毕竟他们可是和魔族殊死搏斗之下,方才得了一口喘息。 虽然大部分的师兄弟都阵亡了,他们也手刃了无数魔族,这才能回到上清,面见师长。 他们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只是远处有人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几个没头苍蝇一般的人物,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的笑声全无嘲弄,更多的是一种轻松。 只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听到。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就在此处。 …… 云中郡,邺城。 周步今日起了个大早,看着手中的书信,有个少年正轻轻拗着自己的肩头,仿佛一副落枕的模样,他走到他的身边寻个凳子坐下,早有老者替他们送上早晨的餐点。 「怎么不多睡会儿?」 白羽没好气地说道:「有人从我身上跨过去,动静还这般大,若是不想醒,那还是难的。」 周步笑着说道:「这不是有要事要处理吗?」 他扬了扬手中的信纸。白羽扫了一眼说道:「福王谋反吗?早有听闻了,没想到现在动静闹得如此之大,你那位兄长有什么想法吗?」 「他只说内乱自平,周亭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是距离我上次见到周亭,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周步仿佛想到了什么,托着腮,低声说道。 「二十年能改变很多事情。那岂不是南和城要大乱,咱们那个便宜儿子怎么办?」 「你就知道惦记儿子。」 「那不也是你儿子,咱们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你想当他的爹妈,他恐怕还不认咱们呢。」 「这小兔崽子敢不认,我就打断他的狗腿。」白羽气唿唿地说道。 周步看着面前的少年,笑容有趣,他岔开话题说道:「我之前曾在皇宫,当时的兄长已经在位,周亭也已经被送往他的驻地养老,但无意间,我倒是听闻了一件事,只是不知真假,你且当做玩笑来听便是。」 白羽看了他一眼,伸手抓过一块糕点,而后吃了起来,示意你可以继续说了。 周步伸手揽过白羽的腰肢,低声说道:「其实在二十年前,就有坊间传闻,先皇本来是将要把皇位传给周亭的, 第189页 他的身份很高,而且本来就很是得力,乃是一等一的能人,平心而论,便是连我都觉得,周亭当皇帝实至名归。 我哥那个性子……嗯,太阴沉了。」 白羽点了点爱郎的额头,而后笑着说:「你哥那个脾气,天天都是算计,什么事儿都能给他做成买卖,这样的皇帝,可不是大臣们的心头好,反倒是要避之不及才是。」 「但最后订立继位之人的时候,却不是福王,而是我哥。当时朝野譁然,变成了一桩再复杂不过的悬案,有人说,那是因为先皇看重的并非是才智,而是是否仁厚,兄长与我可以做到兄友弟恭,而福王不能。」 「这么说,倒是不对,你哥看上去不像是个能对你软心肠的狠角色。」 「谁说不是,我哥那人便是如此,可不论什么亲情,到现在皇室之内,他杀死先帝的传闻还时有流传。」 「你怎么认为?」白羽有趣地看了周步一眼。 「怎么说到这事儿去了,我们得绕回来,且说福王的事情,福王回到封地之后,便再也没有迈出河间郡一步,反倒是将河间郡经营成了一块铁板。」 「这也不稀奇,毕竟他曾经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一朝失势,总得为未来筹谋。」 「但近两年他造反的消息已算是喧嚣尘上。这便是癥结所在。」周步喝了一口茶,看着面前的少年,眼底仿佛有星星闪过,便不由得笑着说:「这事儿之后,实际上有我哥在推波助澜,是朝廷想要彻底将整个火药桶引爆,以绝后患。」 「这不难猜。」 「难以预料的事情是,周亭这个人的身份,根据我哥曾经和他那个密谍头子之间的谈话,我无意之间探听到了一些,便是关于周亭的,好像周亭已经不是周亭了。」 「什么意思?」 周步笑而不语,白羽却是走上前去,死命地摇晃着他的衣领说道:「你还给我故弄玄虚了?长本事了?」 周步被晃得七荤八素,连忙叫停道:「得得得,爱妃息怒,息怒!」 他被面前的少年放了下来,而后喘了口气说:「这事儿我也知之甚少,更多的不是一些猜测,我哥与那个密谍之间的谈话很是私人,他们交谈的时候,曾说到一句,『校尉封于河间,乃是权宜之计,权柄握于人手,叫朕不安』。 当时的周亭被封为河间郡王,而我哥却叫他用『校尉』代替,阿白,你知道的,校尉这可是一个小官儿,周亭可从未接受过这么一个军衔,可偏生我哥用这个词来替代周亭,我觉得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不是周亭秘密听命于我兄长,就是私下折辱于他,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有一个猜测,如今想来,也并非是没有可能的。」 白羽听得兴起。 周步知道坦白从宽,便一五一十地说道:「也许我哥说的并非是贬低,而是真的校尉替代周亭执掌河间,这一执掌便是二十年,而真正的周亭……很可能就已经死了。 现在坐镇王府的,不是周亭,而是被我哥派去的校尉,这么一来,便说得通了。」 【??作者有话说】 南方终于入秋成功了 第103章 天下帝位可为你而夺 ◎但拥有过去,却追索不得的人,只能生活在永远的苦楚之中◎ 秦纨和沈入忘两人在街上快速穿行, 午夜的街头,看不到一个行人,他们发现自己被越来越多的人跟踪, 围追堵截。 其中还有不少干脆便是福王府的亲兵。 「得, 这些人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吗?」沈入忘不由得抱怨道。 身边秦纨已是面不改色地朝着众人丢下去一枚掌心雷,顿时炸得众人人仰马翻,而后一边说道:「他们没什么可以顾忌的, 这儿是他们的地头, 谁敢多说一句?不过, 看得出福王是狠角色, 这次看来是豁出去了。」 他们在遭遇替魔族办事的细作之后, 很快便遇到了福王府的亲兵, 这些人人数众多, 而且整个南和城仿佛都进入了一个风声鹤唳的时候。 随处可见的军户,还有兵器俨然的阵列,沈入忘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无意之间进了一座硕大无比的军营。 「福王这是要反了吗?」 「看来是的, 不知道是咱们运气好撞在枪口上,还是我们顺手把这根导火索点燃了去。」秦纨也有几分苦恼, 谁知道这枚炸药爆炸得这么不是时候。 两人身手都是极好, 比之一般的侠士不遑多让,见得阻拦在前的屏障,已是翻越了过去,几个守卫想要拦截, 却是被沈入忘一脚踹走。 沈入忘素来杀伐果决, 被追了一路心中憋屈, 正要动手。 「不用下死手, 都是听命于福王的人,身不由己罢了。」秦纨扯着身上散发着淡淡魔气的沈入忘,抵达了城门之前,而后,长剑一划,原本紧闭的大门,已是裂开了一道缝隙,此时天色未明,秦纨喘息了一声说道:「快走,我们杀出城去。」 沈入忘一把扶住秦纨,而怀里的猫儿也落在了地上,像是充气一样膨胀了起来。 羞羞吸了一口气,而后一声气势十足的「喵」,已是把所有追击的人群冲散在地,而后跟着两人往门外跑去。 「一夜之间,整个南和城天翻地覆。」秦纨苦笑了一声,「这到底是演得哪一出?」 沈入忘一边击退涌上来的追兵,一边没好气地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不大会是因为我们,如果是,那也是因为福王世子。」 第190页 「福王世子去和福王摊牌了?」 「我猜是,实际上这场父子相争才是整个南和城里最不安定的因素,老子想要驾驭儿子,儿子则想要突破老子的封锁,换而言之,这对父子没一个好东西。」沈入忘下了个判断,挥手一剑,又是击退了几人。 两人此时疾驰而出,迅速出了南和城,追兵也越发稀少,不少人都直接往南和城收缩而去,仿佛是去处理城中的大事了。 「看来,还真是城里出了大问题。」秦纨停下脚步,两人一路奔驰,到了现在,日头渐渐高升,已是没有追兵前来,远处的场景却是让人有几分疑惑,硝烟四起。 大量的人手都在聚集,不时还能看到别处有车马正往南和城去。 「这是不要命了?都火烧屁股了,还在往城里赶?」 秦纨捏了一把有些立足不稳的小师弟,而后努了努嘴。「这都是福王府的车马,市井传闻之中,这位福王极为贪花好色,有不少子嗣。」 「那我们在城里好像只见过福王世子,其他的孩子呢?」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但稀罕的是,福王放着世受恩宠的福王世子不去栽培,反倒是将他们当做了宝,都派到各地当了一地的首脑,现在恐怕是事情有变,都给一股脑地召回了南和城听用罢。」 沈入忘听完,已是知道了来龙去脉,若是往日他便去夺一辆马车,混在其中,去福王府一探究竟了,但看了一眼,正脱力的秦纨,他嘆了口气,走到羞羞的身边,羞羞仍是一副大猫的样儿。 他伸手摸了摸羞羞的毛髮,羞羞反倒是不耐烦地挥舞了两下自己的尾巴,而后说道:「别乱摸了,不舒服喵。」 「你要不替我去城里看看情况?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三斤小鱼干喵。」 「一言为定。」羞羞摇了摇身子,已是变成了一只小猫,而后往城中飞快地窜了进去。 「说到底还是师兄拖了你的后腿。」身后的秦纨喘息了一声,他看着沈入忘的侧脸,沈入忘反倒是笑了起来。 「若是没有你,刚才那一通骚乱,我们都得死在里面,别多想了。」 「小师弟何时还会安慰人了。」 「滚蛋,不过师兄,你说,五师兄会不会不在这里。」 秦纨吹了个唿哨,从土里钻出来个小傢伙,只是这个小东西嘴里叼着一封信件。 秦纨接过来看了两眼。 「五师弟确实来过这里。这里的消息,都写了,我的手下都在搜集这方面的线索,很显然,他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办法,避过了所有的耳目。」 「五师兄,对南和城很熟悉嘛?」 「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熟悉。而且他对这里的隐秘也都清楚不过,不然鬼族这种到处都是的耳目,不可能能够这么轻松躲过。」 「大师兄仿佛很有自信。」 秦纨凝视着沈入忘,而后笑着说道:「当然是如此,鬼族无孔不入,是这世上最好的探子,所以……」沈入忘打了个寒颤。 「师弟你的一言一行也尽在我的掌握,我虽然之前并未觉醒鬼族的能力,但觉察能力颇为敏锐,嗯,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沈入忘转过脸去。 有这么个开了天眼的大师兄,沈入忘也是满头包。 「等羞羞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沈入忘和秦纨一起坐在了地上,夜间即将过去,城中似乎正在搜捕别的势力的耳目,隐隐有火光沖天。 「这是倾了一城之力吶。」 沈入忘看着半空之中启明星,不多时初升的太阳也将出现在半空之中。 「倾城之火,倒是一场成全了。」 秦纨和沈入忘看着满天的星斗渐渐隐没。 「其实我倒是乐得南和城灭了,反正这座城与我没什么关系,天大地大终究无家可归,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师门一灭,再也没有从前的欢声笑语,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如何。」 秦纨笑了笑说道:「你可以与我归家,总之路途不远,随时都可以抵达,我们做鬼的便没有做人那些讲究,凡是在地底下,都可以恣意游戏。」 「你不明白。」沈入忘倒是没有多言,但还是反驳了一句。 他长久以来,便知道自己的心态与秦纨不同,要说秦纨便是那种什么都有,但自己装作不知,可以慷慨为人,因为总有退路。 他是幸运的。 但相比之下,沈入忘却是不够幸运。 没有过去的人是幸运的,他们不必为过去而苦恼,只要着眼于眼前便是。 但拥有过去,却追索不得的人,只能生活在永远的苦楚之中。 不得醒来。 这是一场长到沈入忘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醒来的噩梦。 永恆的连绵,起伏不断的过往,生与死都在这里模煳了边界。 就像是他的养父母,还有村子里的玩伴,还有那冒着风雪离开的族人与父母。 他们去了哪里? 死了或是活着都没了区别。 秦纨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地看着南和城彻底燃烧。还有星辰隐没,烈日当空。 不多时,远处的羞羞已是闲庭信步的回来,此时的他倒是只有寻常猫咪的大小,好整以暇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还和两人打了个招唿。 「喵,我回来了,愚蠢的人类喵,怎么不欢迎本大王喵。」 第191页 沈入忘懒懒散散地鼓掌道:「大王你回来了,大王你辛苦了。」 羞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说道:「好了,都调查清楚了喵,现在城里很乱喵,事情是从福王府和福王世子府里爆发喵。」 「然后现在谁占了上风。」 「目前看是福王世子喵!他手下有很多士兵,看起来都是本城的,估计他早有预谋了喵,不过依本喵看来,福王很快就会反扑喵。 福王手底下的人还有很多喵,虽然一个个都不如本喵,但人多力量大鸭喵。」 沈入忘点了点头,虽然与他们的猜测有一些出入,但到底还没有坏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他随手一招,羞羞已是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衣领,而后钻了进去。 「到底还是要进去看看,造反这种大事,我还没见识过呢。」沈入忘反倒是笑了起来,原本郁结的脸上,现在平静而充满了豪情,映衬着几缕斜阳。 他的笑脸被阳光打得分外通红。 「我且陪你去看看,哪怕死于乱军,倒也是不足惜了。」秦纨从山石上往下跳了下去。 沈入忘紧追其后,两人便大摇大摆地往南和城而去。 「你说我若是平定了南和,到时候找我那个便宜老子邀邀功,我那个便宜的叔父会不会也赐我一顶乌纱帽,给个小官噹噹?」 沈入忘做着美梦。 秦纨笑着说道:「你只要想,我便让你当皇帝,最后我们俩殉情在龙椅上,好像也不算坏。」 【??作者有话说】 双十一只有猫粮的作业在认认真真的完成——工具人的自我修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跳蛙哈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绝不叫你独行 ◎师兄想去,那么师弟便是龙潭虎穴,也不会让你独行的◎ 沈入忘与秦纨甫一入城, 迎面而来的便是各路逃难的百姓,这等混乱不堪的景象,他们也算是能够猜到。 南和城的百姓构成和其他的郡县大不相同, 大部分都是平头百姓, 家里没有丝毫薄产,对他们来说,家乡毫无可以留恋的地方。 沈入忘和几个百姓擦肩而过, 眼前隐隐浮现出了当年的惨状。 「能阻止战争有时候是一件大功德。」 「但战争有时候, 绝对无法避免。」秦纨也知道战争的害处, 只不过相对来说, 他更为困扰的却是引发战争的贪慾, 和一些相对的矛盾。 若说沈入忘是一个极为理想却不切实际的闲散人, 但秦纨绝对说得上是个务实的少主, 他知道西山与东山鬼长达数千年的争斗,其起因不过是东山鬼王的征伐天下的野心,和西山鬼那群龙无首的自由散漫。 经歷过了那么多的事情。 曾经列王的回忆之后, 他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 但更不愿意看到的是,某些人仅仅因为一己之私, 让一片土地变成了焦炭。 沈入忘知道和这个大师兄有些事情本来便说不通。 他知道两个人相处, 自然不可能是做得面面俱到,大部分的人生来便有自己的脾性,有些方面确实可以做到不谋而合,沈入忘便听过师父说, 他喜好吟风弄月, 在京师之中这样的同好不可胜数。 但最终师父却都没有和他们成为朋友。 京师之中还有许多着名的才女, 可这些人口口声声欣赏师父的文采, 但在师父看来却粗鄙不堪。 沈入忘倒是拜读过师父的大作,但都是之乎者也,看了没多久,便眼冒金星,从此之后就对这种东西提不起半点兴趣。 人和人都是这样。 没有谁百分之百的合适,大部分的人起于兴致,而渐渐的付出了真心与实意,方才换来了和谐。但终究仍有摩擦。 而就在两人挤在汹涌的人潮之中的时候,几辆颠簸的马车已是行进至此,从车窗之中,探出了一枚脑袋,倒是一副锦绣模样。 他左右打量,倒是没有丝毫的慌乱,反倒是很是兴奋。 忽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他驱使着车夫,已是抵达了沈入忘和秦纨身侧。早有守在他的身边护卫,将周围的百姓驱赶了出去,而后他便心急火燎地车子里走了下来。 沈入忘倒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记得这个少年颇为眼熟,但似乎没有什么交集,印象实在不大深刻。 见得他突兀之间拦住了两人去路,反倒是客气地说道:「这位朋友,拦住我们去处,所为何事?」 他瞥了一眼那人车驾,居然是福王府的公子哥儿,难怪可以驱散百姓,毕竟地位大得出奇。 那人行了一礼,只是举止随意,眼神倒是时不时大量此时正在看着沈入忘的秦纨,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仿佛对于驱逐民众的行为不以为意。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沈入忘这才想起来。 他之前和秦纨游山玩水,回归云中郡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奇怪的少年客,那人携带着众多的子弟同时出游,奴僕之中,居然有男有女,数量还极多。 见得沈入忘居然上来要和他交换奴僕。 当时秦纨装作一个小厮鞍前马后,伺候着沈入忘和猫,倒是可能被人看上了。 这样的王室贵胄极为难缠。 第192页 而且当下,两人正在他的地盘上,想要避过他,停止冲突更是千难万难,为今之计,倒是只剩下与他和平交涉这一条。 虽说他和秦纨自信,两人在南和城之中杀个七进七出不在话下,但能够不动手便不动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人春风满脸,他生了一张圆脸,看上去颇为友善,今日或许是来得匆忙,座驾上就有那么几个僕人,只有一群披坚执锐的武者,拱卫在了他的身旁。 「两位可当真与本公子有缘,在这儿这样的时候,还能与你们相见。」这人做的乃是富贵书生的打扮,性情仿佛豪爽,周围女子见了无不低下了头。 「我怎么听闻,如今你们这儿都乱成一锅粥了,缘分不缘分且不说,在我看来,公子能否保全自身,都说不准咯。」 「哦?实不相瞒,我那个不知好歹的大哥,所作所为,都在父亲的计算之内,他既然敢勾结朝廷的人,那么南和城便有机会治他得罪。」他说的有几分自傲。 沈入忘知道和此人交缠不清,便告了一声歉,便要遁走,却不想早有几个卫士拦在了他的面前。 「陆公子,何必急着走呢?」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入忘。 小道士干笑了一声。 「如今不是大难临头,我们这种商贾之家本来是来做点生意的,现在小本生意都做不成了,那么我们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必要了不是?周公子?」 他说的话,条理分明,颇得人心,若是一般人倒是早已接受了他的说法,只不过。面前的公子哥儿却是一笑。 「那事情好办,此事早晚会有个了结,你不妨带着家人同我去王府做客。实不相瞒,我与王府有些渊源,其中极为安全,管保陆兄不会受半点挫伤。」 沈入忘摇了摇头,委婉的说道:「公子,对我这些商贾而言,这时光那,便如金钱一般,而且金银还买不得时光,我们这乃是要带着货,即刻赶往苗疆,实在耽搁不得,便不去王府叨扰了。」 「你仿佛不怎么好奇本公子是谁?」 沈入忘在心里骂道:「我管你是谁,便是挡路的,是一条狗都不如!」但面上只能呵呵地说道:「见得公子穿着与家人模样,恐怕乃是勛贵之家,如今的南和城,莫不是王爷的子嗣。」 「你倒是有眼力劲,在下乃是福王的四子,你便叫我阿科便是。」 「不敢不敢。」沈入忘是真的很想翻个白眼,谁想知道你叫啥,你叫啥关我啥事?但最终还是憋住了。 「你看我这身份,足不足够庇护你这一介布衣商贾?」 此时的沈入忘倒是对这位只剩下了厌恶。 这便是所谓的仗势欺人罢。 他当然有这个资本,毕竟他的爹是当今城中的山大王,有谁人敢不服?他自以为仁慈,不过是以身份相要挟。 处处步步紧逼,叫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沈入忘都不知道和这人哪里结下的梁子,但如今,这梁子恐怕要引来大麻烦。 而且显然事情并没有像周科说的那般发展。 到处都是爆炸的痕迹,显然那位福王世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多年的布局,让他也有足够和父亲叫板的势力。 虽然道人不好收买,但士兵却都是墙头草。 这两年营建的部队更是全数落在世子手中,如今的这一场倒逼宫已是到了极为紧要的关头。 决不能跟着这个傻子一起去福王府。 他笑着说道:「我们这些商贾哪里需要公子你的庇护,这天下的百姓各个都在受苦,那才是阁下需要行使善心的主儿呢。」 他是不怕和这个傻蛋私生子撕破脸的。 但很显然,那人也只是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说道:「陆兄倒是会说笑,你这样的有趣人儿,父王定然会很是喜欢。 好了,本公子已是决定了,你便跟着我去福王府,休要胡搅蛮缠了,来人吶,扶公子与他的僕人一起等车!」 那几个侍卫显然对他忠心耿耿,一声令下,已是沖向了沈入忘,这「请」的架势,当然有几分不客气。 沈入忘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是你先行动手,那么也别客气。他冷笑道:「周公子,我敬你是王爷之后,处处退让,你何必咄咄逼人。」 周科笑道:「我哪有咄咄逼人,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沈入忘伸手抓过一个侍卫的手,而后听到一声脆响,和汉子撕心裂肺的大叫声。 「那便休怪我辣手无情了。」他已是将那人掌骨全部捏碎。 他因为修炼魔功,举手投足之间有几分疯癫,而且因为心魔尚存,隐隐之间有入魔的趋势,而且他本来行事就极为暴烈,现在动手,已是不准备留下活口。 顷刻之间,已是有好几名护卫死在他的手下。 他脚步极快,那周科显然也知道怕了正在往车马上逃去,他本就看沈入忘极不顺眼,他自己觉得自己乃是天之骄子。 只是见得沈入忘的容颜便心生惭愧,而且沈入忘还捉弄了他,让觉得不可忍受,现在抓住机会,正要好好将两人抓入王府好好羞辱一番。 但没想到的是,却踢到了铁板上。 沈入忘顷刻之间,又一连杀了数人,冲到了周科面前。 他一把捏住周科的喉咙,冷笑道:「既然自己撞上来寻死,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他刚想用力,横里反倒是伸出来一只手,拦在了他的跟前。 第193页 「师弟,且慢动手,他既然要带我们去王府,我们倒是要去王府看看,既然小的不顶事,不知道老的如何。」 沈入忘气息平和了些许,但仍是笑道:「既然师兄想去,那么师弟便是龙潭虎穴,也不会让你独行的。边去福王府瞧瞧!」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有看到新评论了 第105章 最后方知我是我 ◎近来小师弟很是自觉◎ 就连沈入忘都觉察得到, 不知不觉间,向福王府聚集的人手越发多了。 而此时的沈入忘和秦纨就跟在周科身后,装作两个僕从, 他们的头上戴了一顶兜帽, 以掩人耳目,不过显然如今兵荒马乱,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突然出现的怪人。 各路来自河间郡周围的人马已经齐聚在了福王府门口, 周科想必是因为与他们两人纠缠, 所以已经算是最后一批抵达的人手了。 下车的时候, 不远处有几个周亭的私生子, 正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看到周科前来, 更是嗤笑了一声, 仿佛对这位爷儿很是看不起。 沈入忘看得周科神色落寞,已是将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得,明摆着又是一出家庭伦理剧。 而这位恐怕横竖都算不上主角, 便是当个配角都有些吃力。 这世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算得上幸运。 而周科降生于福王之家, 本应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局,毕竟吃喝不愁, 且身后的父亲权势滔天, 但这样的生活到底比不了别的同胞兄弟。 沈入忘并不知道周科的母亲是谁,但在郡王之子面前能够引人发笑的,想必是他的母亲身份低微。 周科想要装作满不在乎,但却是徒劳无功, 沈入忘和秦纨相视一眼, 倒是没有问什么, 只是跟着人往王府之内走去。 此时的王府之外杀声震天, 不过好在门前有大量福王府豢养的士兵,这些士兵全部对福王忠心耿耿,正在维持秩序。 虽然叛军如龙,但随着周家人的支援逐渐到位,后劲同样不足了起来。 正如周茂预计的一般,战事正在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前进。 双方已经陷入了拉锯战之中,显然要拼个你死我活。 周科到了礼堂之中,早有不少身着金衣银衫的富家公子哥儿们聚集一堂,他们生的倒是有几分相像,此时正交头接耳,互通着消息。 这场叛乱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们虽然早一步被告知情况,但当时根本不相信会有人造反。 而且这个人还是被当时朝廷青睐的福王世子。 他们这些私生子这些年来,被福王世子狠狠压了一头,因为他地位极高,乃是城中仅次于福王的存在。 也是因为他出身正统,所以往往被众人视为最是合适的继承人。 因为有福王世子的存在,他们这些私生子才是没有半点出路。 可这个人,却一言不合,反了?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为首的两人正争锋相对,不少奴僕和地位靠后的私生子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聚集在两人周围,显然是分成了两个派系。 正当周科走入礼堂,早有几个与他还算关系好的,地位也不算高的兄弟向他打了个招唿,并示意他往他们所处的位置靠拢。 周科却是没看那人一眼,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那几人见得他不识抬举,也微微眯起眼,反倒是被包围的两人,丝毫没有不快,只与对面谈笑风生。仿佛两人没有半点过节。 沈入忘小声对秦纨说:「这一大家子人还在那儿勾心斗角,吃相够难看的。」 「大家族之间争权夺利,不都是常态,何况这是掌握河间三郡,已经数十万兵马的大好机会,谁都得为自己的派系牟利不是?」 「那倒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也不能这么说,总要有那么一根底线存续。」秦纨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堂之内的混乱,低声说道。 沈入忘倒是有几分不在乎,他本身便是一个不可用常理猜度的角色。 往往做的事情,也都叫人匪夷所思。 率性而为。 此时那穿了金衣的公子哥儿笑着说道:「二弟,你说今次世子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偏要与父王作对?」 「该不会是父王抢了他的女人,故而恼羞成怒了罢。」 听得这样的插话,众人却是哄堂大笑了起来。 秦纨和沈入忘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听这些人的话语,隐隐约约他们觉得有那么几丝不正常。 他们是见过福王世子的,虽然嚣张跋扈,但底线尚存,很多事情看似荒唐,但实际上乃是无奈之举。 像是这样对父亲举起反旗也是打着正式的名头,从不妄议他人。 可这些私生子倒是好,一句话,将两个人都编排上了,且不说合不合适,现在整座大堂之内尚有外人所在。 就秦纨和沈入忘的感觉,这一伙好像是山匪当家,偏生就不像是个靠谱的王室之后。 也没有人听不下去,都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正当这时远远的疾步走来一个侍卫,已是高声喊道:「王爷驾到。」 众人这才收了说笑的嘴脸。 不多时,一个身着黑色蟒袍的男人龙行虎步地走入了厅堂。 他看上去身体微胖,肚子微微发福,从体态来看,大概四十来岁,倒是与传闻之中吻合,他的手脚四肢包在长袍之内,便是连脸上都戴了一张银质的面具,上面用不知名的材料涂成了白色,上面更是绣了一条赤红色的龙。 第194页 他走路时候,面具微微摇晃,那条龙仿佛也在不断游曳,随时都可能破开空间而出。 秦纨低声说:「不大对劲,这福王为何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沈入忘说:「怕不是个麻子脸?麻风病?怕传染给自己的儿子们?」 「不会是知道我们的存在,所以掩人耳目罢?」 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周科不耐烦地说道:「父王不以真面目示人已经有二十年了,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两人都不曾见过世面,便不要给本公子丢人了。」 秦纨和沈入忘听得这话更是觉得稀奇,怎么会有不用自己的脸露面的郡王? 周步虽然装神弄鬼,可也没有像他这般癫狂啊? 那人落了座,一双刻在面具上的眼睛划过了众人的身上,而后微微颔首,他坐姿很是嚣张,早有两个奴僕走到了他的身边,替他斟茶倒水,而后便陪侍在了他的身旁。 侍女穿着极少,众人反倒是嘻嘻哈哈,仿佛对这等荒淫的场面习以为常。 「好了,都莫要说话了,人都到了。」他开口,声音也是极为沙哑,像是两片巨大的破铁片来回摩擦。 「为父这次召集你们从各自的封地上回来,乃是因为你们的大兄长,这次犯了失心疯,串联了城中大部分的军汉,已是在城中肆虐了一日有余。」 「兄长此举乃是倒行逆施,无数百姓身陷战火……」有人出了列,跪在福王跟前,话才说了一半。 那福王挥了挥手说道:「阿大,你惯于说这些场面话,没什么意义,为今之计,便是要拿个主意,遏制住他进攻的势头,朝廷往日里,对你们兄长青睐有加,甚至已是当做下一任河间王培养,便是我在从前都不敢动他分毫。 只是此时却是不一一样了,是他自己举起了反旗,他虽是我的儿子,但到了这种境地,也只能拼着个你死我活,来度过眼前的危机了。」 沈入忘凑到秦纨怀里,低声说:「我总觉得福王世子是不是钻到了某人的套里。」 他们所处的位置很是偏僻,正是正堂的阴影处,没有人发现到了这般场景,而沈入忘发觉自己的动作,仿佛有些奇怪,正要站直身子。 却发觉肩头已是被人按住,那人低声说道:「近来小师弟很是自觉。」 「说正事儿。」 「你的事儿那都是正事儿。」 他见得沈入忘仿佛有几分生气,不由得嘆了口气,低声说道:「从地下被福王入侵开始,这显然是一个做好了,专等福王世子上钩的局,只不过,恐怕还有一些外部势力,在推波助澜,最终爆发了这场大战。」 「到底是这场大战的好处很大,福王世子羽翼渐丰,且为朝廷看来,手下执掌的兵力很多,能人异士只会聚集在他的手下。 若是几年之后,他准备完毕,甚至朝廷会派出光耀白鹤观的人前来助拳,到时候,福王在此经营这么多年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提前引爆,虽然是使得自己元气大伤,但很显然,局面还算可控,若是外面不派兵增援,福王世子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秦纨点了点头。 只是死死地盯着福王不语。 那福王说完总论,已是没有人敢随便插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已是开始分派平乱的任务。 这些人都是一地的首脑,受福王的管辖,不止有权,更是有调兵的权力,势力大到惊人,这次听闻平乱,也将身边的兵符带在身边,为防万一,也将大部队驱驰到了南和城附近三十里之外。 平叛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儿。 沈入忘嘆了口气,暗自替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福王世子悲哀,得,这不就是智力不够,被两伙人当做棋子玩弄。 结果最后反倒是要落得身死的下场。 秦纨却忽然低声开口道:「小师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五师弟,确实回到了南和城,而后咱们面前坐着的这个福王,就是五师弟本人?」 【??作者有话说】 冬天真是太适合吃关东煮啦! 第106章 羞羞你可一定要相信我鸭 ◎羞羞我对你的喜欢天地可鑑,我又不是那种丧尽天良,连小猫咪的猫粮和小鱼干都拿来骗的骗子◎ 福王, 五师兄? 沈入忘觉得,今天的秦纨脑子不好使,而且是特别不好使。 大概就是被驴踢了两脚, 还被四匹马拉得马车碾过那种不好使。 毕竟谁都知道福王到现在已经四十岁有余了, 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中年人,五师兄阿廉下山而去的时候,年纪并不大顶多也就是二十来岁。 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而且岁月哪怕是一把杀猪刀, 五年的时间也不可能把人变成这个模样。 但细细一想, 他觉得, 好像也并非不可能是这个答案。 五师兄确确实实在别人的注意下, 进入了南和城, 而且也是在南和城中彻底失去了踪迹, 偌大的南和城想要隐藏一个特定的人的行迹, 其实比较困难。 毕竟五师兄横竖也是道门中人,绝对不是一般的货色。 不过例外也是有的,譬如他和秦纨俩人之前就被追得像是落水狗一样惨。 可见这个身份也不是十分顶用。 偌大的河间郡, 并无太好的藏身之处, 遍布着福王的耳目。 俗话说,最危险之处, 便是最安全的地界。 第195页 若是他藏身在福王府, 而且有个体面的身份示人,那么当真可能偷天换日。 但很快,沈入忘又推翻了这个假设。 仔细想想便不可能。 除非五师兄真的是福王,不然, 就算他再能耐, 天罗地网之下, 如何能够躲过里头那位的耳目? 而且, 隐隐约约,传闻五师兄乃是灵族之体,才引得诸多人觊觎。 可沈入忘和秦纨没听说过人皇一脉和灵族有勾勾搭搭。 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些事情之上,处处都透着矛盾,几乎是推翻了一个接一个的假设。 沈入忘看了秦纨一眼,见得他一言不发,也知道,这也不过是秦纨说出来的一种假设,真正的意义并不明朗,到底如何,真相怎样?都不过是两人脑海之中想过的雏形,当不得真。 「小师弟,你说,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目前来看不大可能,但若是隐藏在福王的这些便宜儿子身上,倒是有一定的概率。」沈入忘不由得打量起众人来。奈何这些王子王孙长得虽是人模狗样,但实在没个体统,穿着也是如此。 秦纨也点了点头,顿时两人已是陷入了僵局之内。 不过很快福王已是点了周科的名字,他的语气平淡,仿佛波澜不惊,他对大部分的子嗣都保持同样的态度,为自己所用,为家族效命便可。 往日里,他也是如此,他淡淡地说道:「阿科,你带兵把守南门,不许放出去任何一个作乱的叛军。」 周科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而后说道:「父王若是大兄长往我这里……」 「你没有听明白我之前说的话吗?无论是谁,敢于从你把守的地盘过的话,杀无赦。」他冷冷地环视了众多子嗣一眼。 「你们也都给我记住,从你们兄长在南和城作乱的时候,便已经不再是我王府的人了,从此之后,他与你们只会在战场之上,兵戎相见。你们兄弟之情谊,父子之孝义都恩断义绝! 我便当没有这个儿子便是!」 众人齐声唱了了个喏。 福王已是大步往门外而去,只余下一群正窃窃私语的小子。 沈入忘和秦纨看着戏已是差不多了。 「大师兄,怎么着,咱们俩追出去看看?」 「我不好奇他的身份,只是觉得这位福王爷的野心有些大了,到时候,并不会是百姓之福。」 「这种非黑即白的原则道理,与他的暴虐,倒是让人出乎意料,毕竟原本以为,福王真的如同从前的他一般,是个爱民如子的好郡王,现在想来,确实有所偏差。」 「其实从城中妖人乱民之事,早已知晓了,这货包藏祸心,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想到这位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干掉。」 「谁知道是不是他儿子呢?我寻思不是。」沈入忘笑了笑,众人谈论的声音逐渐变大。 秦纨动了动耳朵,示意沈入忘暂且不言。 那身穿金衣的公子在一众拥趸之中,往门外走去,他笑着说道「你们可是不知道,父王等这一天可是许久了,这朝堂上的龙椅,也该换换主人了。想用这位正妻之子来压制我等,甚至牵制父王,这是痴人说梦!我父王乃是何等的人物,岂会受那些人的摆布?」 沈入忘听得怪怪的。 世人都知道河间王有反意,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已经到了摆在檯面上说开来的地步。 就连秦纨都一副诧异的模样。 那些人先后都离去了,两人也悄悄消失在了王府之中,他们仍是做客卿打扮,这座府邸之中,这样的人为数不少,更是有不少武装到了牙齿的卫兵来回巡逻,见得两人只是上来行礼,已是被沈入忘挥退。 「你说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沈入忘低声说。 「还能怎么办,先想办法再见见那位福王罢。」秦纨揉着太阳穴,如今艷阳高照,他实在是精神不起来,偌大的福王府后院里,到处可见的是奇花异草,有一些甚至连山中都不多见。 秦纨仿佛发现了什么,他低下身子,走到花园的一角,抓起一朵紫色近乎黑色的花朵,而后一拽,那花骨朵已落入到了他的手里。 「大师兄,你这手怎么这么贱的?随便破坏花花草草,什么公德心都没有。」沈入忘在一旁捏着鼻子数落道。 秦纨不以为意,只是皱着眉,他轻轻一恰,那黑色的花朵,一下子破裂了开去,而后仿佛是流出了青黑色的污血。 沈入忘觉得一股腐臭的味道传了出来。 秦纨将花骨朵摔在地上,取了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恐怕这片花园底下埋得尸体数之不尽。」 「什么情况?」 「刚才那是地狱曼陀罗,只有在黄泉才见得到的东西,除了黄泉,唯有万人坑才能见到这种玩意儿,邪性得很。 谁在自己家里种这些,真不怕自己全家死绝,被下面的无数厉鬼索命吗?」 他冷笑了一声,却看到一旁的沈入忘张牙舞爪,伸着舌头。 「厉鬼是不是这样的?」沈入忘开口问道,而后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样。 「那可不如你这么美。」 「之前,我们便知道这城里丢人的事情很多,现在尸体的去处有了。」他跺了跺脚,而后低声说道:「那原因呢?」 秦纨冲着一边走过的人群,忽然努了努嘴。 第196页 「喏,那估计就是原因。」 沈入忘看向那个方向,见得两个穿着八卦紫绶衣的道人正交谈着往一旁去,不由得咋舌道:「我去,六人之会的人。」 「显然有些人对上头那位帝王很是不满意,想要藉机再掀起一场风浪,作为筹码罢。」 沈入忘这时候,也开始思索事情的可能性,他直觉很是敏锐自然知道秦纨所言不虚,如今的朝政虽说是仍旧把持于帝王手中。 但如今以宝藏院和光耀白鹤观的行事僧与天师都已经是朝堂上的常客了。 而他们六人之会,在道门地位虽高,但终究在世俗之中缺乏威信。 人人都认的那是皇帝老子,而不是你六人之会。 他们都在等待有人能彻底把水搅浑,为此,他们可是不会吝啬任何代价的。 沈入忘低声说:「那福王背后的靠山也算找到了,想必这些人里还有几个擅长精通占卜的,他们猜测的区域很是准确。也唯有像是这样的大门派才有这样的底蕴。」 「有本事也不去做些好的,偏生要替人作奸犯科。」 「这话说的倒是有那么几分怨妇的风情了。」 「我只是有点酸。」 秦纨笑了两声,而后说道:「我们身手比他们好不少,却追上去看看究竟。」 两人便远远地坠在两人身后,不多时那几个道人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处库房般的地界,已是停下手来。 与在其中留守的人打了个招唿,已是进了那处大门,只是很快便消失在了门板之后,大门也应声闭拢。 「得,这我们怎么进去,大师兄你不是鬼吗,鬼不就可以上天入地,穿墙也不在话下。」 「晚上倒还是可以的,但现在……」 「好了好了,指望你不上。」沈入忘想了想,从怀里将正在打鼾的小猫咪抓了出来,而后抓住他的两只前爪,大力摇晃了两下。 羞羞揉了揉有点迷濛的眼睛,低声说道:「喵,是你们喵,怎么了喵,又有什么事儿喵,我刚才在梦里,梦见了好多好吃的喵,有小鱼干……」 「来活了,喏,那边看到了没,你能不能进去,探探消息?」 「两袋小鱼干喵,少了不干活喵。」 「行行行,两袋便是两袋。」 「喵,你是不是还欠本喵……」羞羞伸出手指掰了两下,而后沉思片刻,「喵,是五袋小鱼干喵,你是不是准备要讹本喵?」 「怎么会呢!羞羞我对你的喜欢天地可鑑,我又不是那种丧尽天良,连小猫咪的猫粮和小鱼干都拿来骗的骗子,羞羞你一定要相信我鸭!」 【??作者有话说】 最近订阅下降的厉害,有那么些丧气。 最后手动感谢一下小可爱「小跳蛙哈哈」的营养液呀! 第107章 恶道名花两相倾 ◎这来回戕害的人世,能平平安安便好了◎ 羞羞将信将疑地从沈入忘的怀里跳了下来, 毕竟这个男人可是有前科的存在,到现在还欠着不少小鱼干不还,但毕竟他也好奇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也就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秦纨倒也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一只猫的智商。 哪怕他是龙的后裔。 但说起来蠢, 还真的很蠢,当然在一旁奸笑的连猫的口粮都骗的主儿,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 很多事儿是否是对, 是否是错, 也就没有那么刺眼了。 而也就在这时, 从外头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不知道现在众位仙长的仙法修炼得如何了?」 福王?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被发现了? 沈入忘和秦纨连忙让到了一边, 而后便看到福王正领了一个公子哥, 正在往门内而来。 沈入忘一看,已是骂了一句国骂,而后三两下扯着秦纨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 「承蒙王爷的关照, 这次的道术虽然修炼仓促, 但至少已经有了点眉目,但不用这道术, 贫道率领的人手, 想要剿灭叛逆,也是易如反掌。」 「那暂时不必,你们出手,整个局势便会变得更为焦灼, 难保不会有别的势力眼红这一块肥肉, 务必要将事情化解到最小, 让别人觉得无所谓才好。」 秦纨也看了一眼来路, 低声用嘴巴比划了一个词语。 「卢长老。」 沈入忘也点了点头。 在玉皇宫的时候,有很多教士乃是从各大门派选拔出来,除了心性高洁一门心思钻在道法研究上的人以外,还有一大部分德高望重,亦或是在道门有所资歷的,都可以进入玉皇宫进行教习。 玉皇宫开堂授业,大部分的道门知识由其中的学士担当,而少部分的□□则由各大道门之中的翘楚来担任。 这位卢长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人在玉皇宫名头很响,但绝非是什么好名声。 传闻之中,这人后来在玉皇宫的时候,曾经勾搭了当时的学生与他合籍双修,实际上呢,此人说是说的极为好听,毕竟在道门之中,这种关系很寻常。 但实际上,他做的却是极为阴私的勾当。 他练得实则是采阴补阳的採补大法。 为此有不少女性学员受了他的毒手,而有几个甚至不堪受辱,死于非命。 这人是绝对称得上狼心狗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范。 第197页 不过,很快此人的事情算是东窗事发,最终被玉皇宫扫地出门,回到了自己的门派里。 至于后面的事情,因为在玉皇宫的履歷,他在门派之中平步青云,甚至没有一丝折损,便成了实权派。 当然了沈入忘和秦纨也知道此人的本事极大,不然也不会被王府视之为座上宾,隐隐约约更是凌驾在众多道人之上,直接和福王接触。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算得上物以类聚了。」 秦纨干笑一声说道:「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折腾的什么花头,如果有点意思,我们倒是与他们好生斗斗。」 不多时,又有几个女子莺莺燕燕间跑到了福王和卢长老的方向。 「世风如下,道德沦丧吶。」沈入忘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不过看了一眼,如今正病怏怏的秦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旋即那两个人也消失在了大门之后。 而就在他们进去之后不久,已是有个毛球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而后跑到了沈入忘的身边来。 「喵,本喵去看看喵,发觉这里面都很不寻常喵,有那种投入战场可以让大半个城市陷入瘫痪的药剂喵,要用怪物去投放喵!」 秦纨低声说道:「这还真是丧心病狂到了一定境界了,这是个人物。」 「还有他们好像在画什么奇怪的符箓喵,我没见过,后来又进来了两个人,本喵看到他们觉得眼熟喵,为了以免被他们认出来喵,我便跑掉了喵。」 沈入忘低声说:「卢长老和福王,这两人恐怕是要拿百姓的性命去要挟当今圣上了。」 「我们不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误打误撞到了这里,这世上可是只有早有安排,却没有机缘巧合,这件事时时透着蹊跷,我们总得从长计议。」 正当两人谈论的时候,从门内已是走出来了两人,正是去而復返的卢长老,还有个穿道袍的道人。 「你说我们现在料理卢长老还有难度吗?」 「我可以让他一只手。」秦纨淡淡地说道。 「一切事情,不如直接问当事人恐怕还清楚些。」他觉得有了把握,便想要勐地冲出去,秦纨按住他的肩头。 「不宜打草惊蛇,只是你的说法,倒是提供了一个思路,这件事应该还有一个当事人,我们去招他问问来龙去脉,他既然很快会走投无路,那么从他嘴里得到真话,难度恐怕就没有不那么大了。」 …… 承露寺是一间始建于六百年前的古剎。 男人走到一旁擦拭着碑文,这里都建有佛塔,放置的乃是歷代高僧的舍利,是用来镇压此地妖魔的。 他看了一眼正在庙堂小憩的少女,那少女生得很美,尤其美的不怎么真实,仿佛这种美丽,乃是出自于梦幻,出自于虚幻之中,一颦一笑俱是人间绝景。 他想了想,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收回了目光。 少女很美,但到底和他没什么关系。 甚至自己到现在仍旧是人家的阶下囚,有什么权利去偷看人家?罪过,罪过。 他仔细看了看碑文。 承露寺的地下有一座极为庞大的地宫,其中的妖魔,乃是一个魔头,若是让这个魔头重现于世,那么势必将引发滔天的大祸。 这座承露寺的建立便是为了镇压这里的邪魔。 至于别的,只字未提。 这座建在山里的宝剎,安静平和。 他嘆了口气,已是回到了少女身旁,而后往篝火里添了两把柴,有几分了意趣,便在地上涂涂画画,仿佛在算计着什么。 身旁的白缇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的男子,低声问道:「你在弄什么?你不是说要解读碑文吗?现在有眉目了吗?」 「看了看,都是些不咸不淡的话,说的是我们下头有个怪物,这座寺庙是用来镇压的,所以人丁稀少,不足为奇。」 「哦。」 「我在扶乩,这是从上山起,便一直在做的功课,没什么,你且当我在做无用功便是。」 「你在算谁人的命运?」 「呃……没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算起了少女的命数来,只是这话却是不能与白缇讲。 相比于妖魔的故事,显然白缇更喜欢的是如今青年折腾的玩意儿,她凑过来看了两眼,却是看不大明白。 「说说看。」 周庆虽然有几分不乐意,但还是重重地嘆了口气,说道:「是你的。」 她听到这个反倒是兴致勃勃,而后问道:「是怎么样的命运?」 「看不分明,你从前的生涯,似乎是一颗星辰,与另一颗并驾齐驱,但随着两者分道扬镳,你们的未来,也变得各有故事,只是既无惨死,也没有坎坷,这一生会有安安稳稳地过完罢。」 他也不是很确定,他的扶乩本事很吊儿郎当,便说起来,比之那些算命的瞎子都高明不到哪里去。 少女却听得津津有味,一听到风平浪静,她久违地平静下来。 「这来回戕害的人世,能平平安安便好了。」 周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得沉默。 他向来都有几分笨嘴笨舌,在面对女子的时候,更为笨拙。 那时候,在战场上他被人说成所向披靡,便有大把的女子仰慕他的本事,或是觊觎他的身家,纷纷对他投怀送抱。 第198页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付,只能害怕得丢盔卸甲。 如今更是如此。 而面前的少女话也并不多,见得庆周不说话,干脆阖上了眼,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躺着,睡了过去。 庆周看着毫无设防的大门。 他是嚮往自由的,被带到承露寺已经很久了。 他还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他要找到他自己的狗,他也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师父的山上去。 他嘆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少女,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觉得这其实也是一个极为可爱的姑娘。 她身上固然有漠视众生的冷淡。 但同样也有少女般的心性。 而且,她真的很美。 他不由得想着,若是往日自己还是皇嫡子,若是见得她会被迷得魂不守舍罢?说不好,还要巴巴地追着她,娶她为妃? 说不好吧。 只是到了现在,他却清醒的多。 这世上的感情便是如此,帝王家冷清如许,但若是不能两情相悦,仅仅是些许爱慕,这有什么用处? 无非是将一个自己珍爱的藏品,放入自己的室内,以供自己观瞻。 而从未管过他人的死活。 那时候的他便是如此。 他嘆了口气,最终没有向前挪出一步,只是伸手轻轻把少女收拾了乱发,看着远处,靠着柱子而后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存稿,已经差不多快写到结局啦。 第108章 狸猫太子计,扑朔眼迷离 ◎我要让这个恶人血债血偿◎ 进入福王府是一道大坎儿, 但出福王府反倒是不用费吹灰之力。 门前的侍卫,见得两人的装束已是知晓他们的身份,满脸奉承地便放了他们离去。 不多时, 他们已是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军营之中, 早有侍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沈入忘挡在秦纨身前,笑着说道:「麻烦前去通禀一二, 便说在地宫所遇到的故人前来相见, 有要事禀告。」 那人将信将疑地看了这两个衣着可疑的男人一眼, 留下两个同伴在此看守, 已是一熘烟地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不多时, 那人气喘吁吁地回来, 高声叫道:「两位贵客, 世子请你们进去一谈。」 秦纨的主意,便是在来见这个男人。 福王世子,周茂。 这位福王世子的身份极为特殊, 他如今二十四岁, 乃是福王与当时他极为宠爱一任王妃所生之独子。 在那么多私生子涌现之前,福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便是连女儿都没有一个, 于是册封福王世子极为顺理成章。 而且这个孙子极为得先皇的喜爱,早早就有了封号与封地,只是最后他的父亲发生了些许变故。 不然以先皇对这个孙子的喜爱,福王站上至高的王位, 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且就连民间都说, 先皇对世子的喜爱, 不过是在昭告天下, 往后王位非福王莫属。 只是没有那么多如果与不然。 周茂正因为与先皇的那一层关系,与皇室的活动极多,尤其这几年来,他频频向着当今圣上示好,愿为其马前卒。 圣上自然也是赏赐极多。 不过,此人几乎没有传出过任何流言蜚语,每每说起,都是此人忠于王室,是未来的肱骨之臣。 这样的名声,与他那个声名狼藉的父亲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纨和沈入忘步入大帐之内,见得从里面走出去的将领面色都很是凝重。 今日的周茂穿了一身铠甲,头戴白银狮子盔,威风凛凛,他见得两人进来,便起身起来迎接,秦纨摆了摆手。 三人已是分主宾坐下。 「这位先生,之前……」 「我已经进入福王府过,不过无论我如何搜寻,倒是都不曾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但福王府之中,有一片埋了无数尸体的花园……」 「看来众多仙长,已是遇害了,是我周茂害了他们。」 「若是他们没有世子接济,他们恐怕活都活不下去,如今道门之中的大势力,六人之会已经开始偏帮福王了,且准备了一种极为恶毒的邪法,世子殿下,不可不防。」 「那些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当真不将士兵与百姓当人看了吗?」 秦纨沉默了下来,而后淡淡地说道:「我虽然是一介散人,但到现在都一头雾水,世子为何与福王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你们不是父子吗?」 周茂沉默了下来,仿佛是在酝酿什么不可启齿的秘密。 而后他嘆了口气,低声说:「两位都是有道全真,此事我告知你们,切不可说出去。」 两人均是点头称是。 周茂低声说道:「其实很早以前,我与父亲的关系都极为之好,当时的父亲是皇爷爷手下的第一策士,毕竟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更兼之极为得民心,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及。」 沈入忘想要吐槽说,目前那个圣上可是把我那个便宜爹玩得团团转,你们那点心机,在他眼前恐怕实在不够看。 「而伴随着周庆嫡长子的去世,由我父亲继任太子的言论,喧嚣尘上,这件事情已经埋下了祸根,被有心人找到了机会。 这些根源之中,第一条的打击来得比往日都要迅速,皇爷爷召去了父亲,说的乃是他结党营私,意图倒逼宫廷。 第199页 父亲连连喊冤,但这事儿本就是捕风捉影,但结结实实地被皇爷爷骂了一顿,父子之间,也就产生了隔阂。」 两人都点了点头。 「直到魔族之乱,终结于琅琊郡,众人这才真的松了口气,而皇爷爷抱着重病之躯,南征北战,终究平定了内乱,而后登基为帝,成为了大兴朝的太祖,太子之位却悬而未决。 而此时,皇爷爷忽然下了一道命令,便是叫所有的亲王,郡王,藩王都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那人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件事另有深意。 「当时各地确实需要这些王族前去弹压,而且,帝都迁都,阻力极大,这些王留在帝都乃是一个巨大的累赘。 第三,皇爷爷也可以藉机考察众位王子的能力,毕竟如今的朝堂,已经趋于平稳,南征北战已是捞不到好处了,皇爷爷想要打造的是一个太平盛世。 在歷史上,让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很讽刺的事情是,这件事没有如期发生,迁都之事,到了当今圣上之时,方才成形。而且有人因此,动了歪脑筋。 二十年前的冬日,我清楚记得。朝廷派遣了一支护卫钦差的队伍,不远万里,从帝京到河间来,父亲前去迎接,彼时我还小,但很快外面便有人行色匆匆,从城外而来,说是钦差的队伍在城外受到了袭击。」 「三日之后,父亲才全身受到了重创一般从外头折返了回来,只是回来之后,他却有许多异样,而后城外的山贼乘此机会,大肆掳掠,父亲咬牙前往,只是回来之时,他的脸却毁了。」 「毁了?」 「对,你们应该是见过我的父亲的,他往日会戴着一张白色的上面留有游走的小红龙的面具,那是因为他的脸被戳的千疮百孔,还被烈火烧灼,已经全毁了,但……」周茂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可从那时候起,我觉得我父亲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我问过那些跟随父亲的卫兵,他和山贼头目,战况激烈,最终都失去了踪迹,再被发现之时,父亲是倒卧在冰河上的,周围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护卫们的尸体,当时的父亲气息奄奄,眼见便要不活了,结果众人将他送到了医馆, 那些个医生说,『幸好王爷的心脏长偏了一寸,不然大罗神仙都难救了』。不过,也正因为这句话,众人才确定这确实是王爷。 我父亲年轻时候,也曾经与人交手,那时候同样是受了重伤,不过正因为心脏长偏才逃过一劫。」 沈入忘和秦纨想了想,终究没有说什么, 在道门让内脏暂时移位的法门多种多样,便是沈入忘就掌握不下十种。 「只是后来我想要验证这些事,去找那些人的时候,连带那些医生都因为一些缘由,死于非命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从毁容了开始,父亲开始带着假面行事,而且所作所为极为暴力,他开始在河间附近的郡城之中招兵买马。颇有几分占山为王的意味。 那时候皇爷爷尚在,只是这件事谁都没有告知他,毕竟他已经卧床不起,身体油尽灯枯了。但有一天,他忽然召集所有的王子进京,所有人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彼时的我父亲还未彻底失势,甚至仍旧是最热门的人选。 只不过是造反的事情,已经败落,但他仍旧不在乎,每个人都进去与先帝有了一次长谈,我当时在宫门之外守候,见得父亲从门内出来面色极为难看,便知道大事不好,随后,午后便宣布了太子的人选。 而父亲没有等到这件事的到来,而是带着我,回到了封地河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觉得,是父亲自得意满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皇爷爷,但直到当今圣上传召与我,将当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我,我才知道真相是什么。」 沈入忘和秦纨皱着眉头,这种皇室之中的家长里短多少有些无趣,但其中满是疑问,更是让他们捉摸不定。 「先皇彼时已经登基十年,政通人和,故而召我前来,一是因为皇爷爷对我素来喜爱,而且,我也发下为周氏肝脑涂地的夙愿,他此次便是了我这等心愿的, 而第二,便是替我揭开了当时传闻的秘辛。当时皇爷爷和大部分皇子的交谈千篇一律,便是和当今圣上也是寥寥几句,但却在和福王的谈话之中产生了口角,甚至皇爷爷对着福王破口大骂,说的乃是『你不是我儿子!』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晓。 而当今圣上也是在最近从那几个託孤的大臣临终之前听闻了这件事。我父亲或许已经死了,而且有人将他的身份掉包了。」 「那当时为什么先皇没有……」 「没有杀他?对,没有,因为那个人手中同样有依仗,他是丧心病狂的歹徒,那时候,他已经和六人之会合谋,他们都在设计魔族重临的事情。 而其二,乃是他用我的生死,还有福王的生死,当做他的筹码,用以保证他的位置稳妥。皇爷爷弥留之际,已经无法斥责与反驳。 最终只能答应了他的条件,这个人原本是准备用这些条件逼迫皇爷爷就范,让他登基为帝的,但皇爷爷却不曾让他得逞。」 「所以当我得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我开始了一系列的筹划,我要替我的父亲报仇!我要让这个恶人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说】 第200页 庆周=周庆 第109章 将军少年阵前舞 ◎师兄,你说咱们修炼道术是为了什么?◎ 这个事情属于秘辛。 就连沈入忘和秦纨这俩见过不少世面的人, 听来都犹如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 是谁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作出这种替换一地藩王的大事来? 沈入忘不由得闪过当今圣上的名字。 只是福王世子说道:「据我麾下幕僚的猜测,此事与当时声望正隆,却不得先皇重视的嘉王有关。」 沈入忘搜索了一下记忆, 旋即想起在玉皇宫的课本上, 有一个藩王的封号便叫做嘉王,他的名字叫做周和,封地在云州郡。 传闻此人是福王之后的皇室子弟, 同样极为被朝廷看重。 周茂所说之事, 与他听闻的多有冲突。 到底如何? 谁都说不清楚。 尤其是此人最后死于一场兵祸, 始作俑者, 民间传闻之中便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当今圣上周莲。至于是什么样的情况, 谁人都说不清。 王室之间的腥风血雨, 或许只有像是周步这样,有兄长庇护,本身又对于权势毫无兴趣的人, 才能够置身事外。 其余人谁都不能免俗, 因为一旦出事自己这一支家族就会收到灭顶之灾。 周和如此,而周茂也是如此。 他们身边的种种困境都来源于这些可说是血浓于水的亲眷, 是他们生生卡住了彼此的喉咙。 何其讽刺。 「那队人马打的是别人的旗号, 拦截住了钦差,在那个雪夜痛下杀手,而后,李代桃僵, 入城而来。」 沈入忘对这点上倒是有几分相信, 二十年前发生在雪夜之中的那件事, 那个老兵的记忆也不甚清楚, 很是难调查。 这是一件秘辛,当时的目击者寥寥无几。 但既然当真有这么一出大事,恐怕便不是空穴来风。 可见福王世子所知道的情况,至少有一部分与真相八九不离十。 秦纨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周茂看着两人,低声说道:「那是一队自称钦差,但通关文牒和案宗非常齐备的队伍,他们是先行抵达了新唐城之后,趁着大雪之夜,动身前往南和城。」 沈入忘低声说道:「嘉王虽然位高权重,深受先帝器重,但与他同有权柄的人为数不少,不至于一口咬定便是他所为罢。」 秦纨却在一旁开口:「当时的嘉王权势一时无二,大部分的藩王与王爷都需要看他眼色行事,虽然这个时间很是短暂,但却与福王的事件时间不谋而合。」 周茂点了点头。 「之后的事情我实在不甚清楚,只知道父亲回府之后便大病了一场,不见客人,之后更是如此。」 沈入忘说道:「那真的福王到底去了哪里?真死了?」 「不见得。」秦纨思索了一番,最后得出了个结论。 「只是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与那恶贼摊牌了!如今他不知道为何,仿佛有什么权柄在手,而且他的势力空前壮大已经多次挑衅附近的州府。 附近的郡首都不过是官员如何与他抗衡,据说有不少人已经与他暗通款曲,到时候,恐怕我河间周家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沈入忘很想告诉他,你那个当今圣上的兵很多,身上还有各方势力的加持,就算是十个假福王都奈何不了那位君王。 毕竟周莲太能算了。 甚至将自己那个倒霉蛋弟弟算得清清楚楚,若是说十几年前那一场变故没有周莲的插手,沈入忘死都不会信的。 至于到底插手了多少? 是主谋?还是推波助澜? 这倒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为今之计,也只有彻底消弭隐患,这个假福王如今招兵买马,但我们毕竟是人无法与这么多兵卒抗衡,只能擒贼先擒王了……」 秦纨话音刚落,已是有士兵沖了进来,大喊道:「大事不好了,世子,有人领着大批兵马已经杀向我们的营帐,便在五里地外,要打起来了。」 周茂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秦纨和沈入忘「啧」了一声,也是没想到这些福王的子嗣争功的心思如此之明显。得,毕竟周茂已经坐不稳世子之位了,只要谁亲手把他推下王座。那么谁就会是下一任世子的有力继承者。 到时候可就不是权柄滔天那么简单了。 傻子都看出来如今的福王已经有了称帝之心。 搞不好藉此机会上位,直接做了个国中之国的帝王。 那到时候这个世子可就是实打实的太子之位了。 「与我出阵迎敌。」世子当机立断,已是做了决议,那小兵已是领命而去,不多时,大部分的将领已经出现在了众人跟前。 「这场仗可不好打,世子。」有人低声说道。 「那也得讨逆,总是要站着死,我们起事之时,便没有退路可言了,如今只有取胜这一条路,输了,便是一败涂地,伪王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众人鱼贯而出。 只看到不远处兵马俨然,无数的士卒站在大街上,为首的一人白马银枪,身上一袭照日狮子甲,倒是说得上几分英姿逼人。 他打马上前,笑着说道:「兄长,别来无恙。」 他极为悠闲,而周茂不发一言,只是恶狠狠地看着那人。 第201页 「小弟也不愿与兄长兵戎相见,但到底此事触犯了父亲的威严,兄长不如就地解散兵马,与我一旦去找父亲赔个不是,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正好?」 周茂轻蔑地一笑。 「就他?让他提头来见罢,我可没有这般的父亲。」 「你!周茂你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刀剑无眼,到时候,若是一不小心让你丢了脑袋,你可别去阎王面前告刁状!」 说完,那人一勒马,已是消失在了军阵之中。 旋即犹如血肉城墙般的敌军,已是开始向着城中的营帐,挪动了起来。 而也就在这时,从周茂身后分出了许多符箓,已是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火网,结果对手的前军措手不及间,已是被烧着了,火势像是瘟疫一般传染烧尽了前军的士兵。 可就在这时,从对手的军阵之中,也响起了嘹亮的唱诵之声。 不知道为何,天边乌云密布,不多时,已是落下了雨来。 这阵雨来得突然,一下子止住了敌军的颓势。 「哟,这军阵里都还藏着道术的好手吶,阵前斗法,我以前还没见过咧。」也就沈入忘这二傻子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羞羞,两个人欢欣鼓舞。 便是秦纨也脸色凝重。 「师兄,你说周茂的人是不是要不行了?」 秦纨说道:「九成九是的,这里的道士都是游方行脚的,甚至一部分被福王府掳去了,在这方面道士比不过,这仗就没有多好打。」 「我们帮一把?」 秦纨说:「我们也帮不上忙。」 沈入忘笑嘻嘻地说道:「我又没说打仗,我是说,我们去把六人之会的道士做了,就当向六人之会收点利息。」 秦纨瞬间便明白了沈入忘的意图。 「我在这里等你,你速去速回。」秦纨现在在日光直射之下,便不再冒风险,只坐镇在此处。 沈入忘大笑着几个起落,已经出了军阵,往一旁的酒家前去,此时的酒家早已人去楼空,他自然不讲究,已是大口喝了窖藏的美酒,而后用衣袖抹了抹嘴,看准了道术释放的方向,只屈指一弹,一枚磷火大小的光晕已是飞入了哪里,随后,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顿时将对手打了个人仰马翻。 而后他且将魔功运转起来,便犹如入了羊群的虎,肆意地屠杀着这些尚不知情况的道人们。 沈入忘的道法本就要高出别人一大截。 如今魔功施展开来更是如此,纵横来去,无一合之将。 而那些士兵早就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合围上来,沈入忘将大部分的道士都消灭了一空,其余不敢与他交手的,已经跑了老远了。 沈入忘看着躺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道士们,嘴角划过一丝残忍,正当此时,对面的男人喊道:「师弟,算了,收摄心神!」 沈入忘摆了摆脑袋,看着羞羞的表情,和远处的秦纨,屏气凝神,好不容易恢復到了常态。 而后嘆了口气,已是回到了阵营之中。 那为首的私生子指着秦纨,沈入忘还有世子大骂道:「你们……你们这是反了天了?这可是父亲赐给我的道人,你们居然……」 沈入忘抠了抠耳朵,说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我就看看到时候,你爹是第一个收拾我们呢,还是第一个修理你,至少吶,你现在已经算是永世不得超生咯。」 那私生子气得牙根痒痒,他的人手虽然多,但最为依仗的反倒是这几个被父亲信任有加的道士,他本以为可以先声夺人,但没想到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而且始作俑者,还在上蹿下跳,他却毫无办法,但事情发展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和周茂叫板的资本了。 他将手中的马鞭一甩,而后气鼓鼓地说道:「咱们走!」 周茂却大喝一声,「想走?没这么容易!」 沈入忘看着两队人马已是混在了一处,大打出手。 沈入忘抱着双臂,自嘲般的摸了摸鼻子,而后说道:「师兄,你说咱们修炼道术是为了什么?就这个吗?」 【??作者有话说】 ff14真是太好玩了! 第110章 还有一世要一起走 ◎谁喜欢天天打搅我和小师弟独处的货色?◎ 沈入忘自从上了落鸿山以后, 就在修炼道术。 为了报仇……为了当年伏牛镇的灾厄不再在自己的身上重演。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少年时代的师父,总是捉摸笔墨, 看到他们前来, 便笑着说道:「你们来了。」或是抚琴,或是吟诗作对,搞得众多弟子摸不着头脑。 他曾经大着胆子, 问过师父:「为什么要修炼道术?」 师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人生长不过百年, 与天同齐, 容颜不老, 才能悠哉一世, 无他耳。」 而后他似乎觉得说得太过复杂, 又笑着说道:「老去可是颇为可怕的事情, 便永生不老就好了。」 师父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只是他的野心很别致。 沈入忘不知道师父说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眼下,他不由觉得,自己好勇斗狠, 似乎好生无趣, 一旁的秦纨似乎也在琢磨类似的事情。生于道门,不曾有过理想, 哪怕雨疏上人从未要求他们与一般道子一样, 学一辈子道,而无他想。 只是他们自己却进入了另一个误区之内。 第202页 杀伐时多。 以仰天道。 「只是现在发觉,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沈入忘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和我还有数百年可以走,没什么来不及的, 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秦纨立在风中。 那些士卒已经惊恐地离开了营帐大门, 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只留下那些悽惨的道人尸骸, 无人收拾。 沈入忘笑了起来,而后没有接上秦纨的话,只大摇大摆地往门内走去。 周茂已是到了营帐之内,正和几个将领开会,见得两人进来,也没有停下话语,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如今我们虽然击退了伪王的第一波攻势,但想必很快,后续的进攻将接踵而来。」 「实在不行,我们先掩护世子你撤到城外,徐徐图谋,朝廷的大军想必也快到了。」 周茂摇了摇头说道:「不可如此,朝廷的援军虚无缥缈,此地离京师和神武卫都太过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而且,我们一旦出了城,就再难打入城中了。」 「南和城被伪王经营成了一块铁板,那些百姓也可以瞬间武装成战士,虽然良莠不齐,但在守城时候,能起到不小的作用,是个隐患。」 「毕竟南和城百姓……」 沈入忘看着这架势,打了个哈欠,对着秦纨说:「往日里你们讨论什么大事儿,我也这样,最是看不得这样的热闹了。」 「你每次打瞌睡,我那时候,都觉得你打瞌睡的模样,倒是很有趣。」 「不过看起来,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秦纨拨弄了两下手指的剑柄,「我另一份情报,说这里有不少其他部族的人靠过来了。」 「其他?」沈入忘疑惑地看了一眼。 「这世上除了魔族这么喜好惹事之外,你觉得还有什么种族做这种事情?」 「他们又捲土重来了吗?」沈入忘又几分不可思议地说道。 「各地都有魔族的分支,他们有些人是魔族的后裔,有些干脆想要藉助这股势力翻身的野心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很不好惹,这次南和城爆发出大乱。 很可能也有这些人在其中兴风作浪,甚至,连那座王府里都有些许藏污纳垢的事情,只不过,就是现在无人知晓。」 沈入忘知道,秦纨不会如此无的放矢,他做事向来有理有据,而且这次的事情确实透露着一丝丝的不寻常。 「那福王府上可是大杂烩。」 不多时,他们已是有了主意,沈入忘和秦纨两人因为身份特殊,并没有人多加过问,两人一前一后倒是出了营帐,从里面周茂已是追了出来,而后说道:「刚才的事情,真的多亏了两位出手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秦纨礼貌地说道:「分内之事。」 周茂看着两人的动向,多少有几分尴尬,秦纨拉着沈入忘已是走到了一旁,消失了踪影。 「大师兄好像很是不喜欢这位世子?」沈入忘打量着秦纨试探性地说道. 「谁喜欢天天打搅我和小师弟独处的货色?我没有掉脸子给他看,已是客气了。」秦纨说得很是不客气。 两人正在营地之中散步,忽然听到了一声极为刺耳的犬吠声。 「这儿还养了狗吗?」沈入忘倒是有点兴致,忽然一个足有七八岁孩子大小的怪东西从帐篷里蹿了出来。 沈入忘和秦纨顿时吓了一跳,已是有两三个士兵跟在后头,一把拽住了那东西脖子上的铁链,而后费尽全力,把他塞回了帐篷之内。 为首的人似乎很是抱歉,冲着秦纨和沈入忘频频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没看住,这东西就跑出来了。」 说着,他还冲着那地方大骂了几句。 仿佛是在骂那怪玩意儿不懂事。 秦纨开口说道:「没什么,这里面关着的是什么,感觉似乎不是人。」 那人挠着后脑勺说:「你们二位是军里的贵客,但这东西是个污秽的玩意儿,你们两位还是不要过问了,凭白污了你们的眼睛。」 沈入忘也来了好奇心。 跟着秦纨探头探脑。 秦纨说道:「且但说无妨。我们乃是道门中人,若是有困难,也会帮上一帮。」 那士兵嘆了口气,看了两个少年一眼,而后领着他们进了帐篷。 「本来按照世子的话,这些东西都是不该放出来叫你们看的,毕竟他们都是可怜人,只不过,两位道爷本身都大,若是能够救他们脱离苦海,那倒也是大功一件。」 整个屋子里散发着一股子难掩的恶臭气息。虽是白日,帐篷里却黑暗一片,不时传来的是,一些怪异的撞击铁笼的声响,还有不同生灵发出的哀嚎。 沈入忘忽然觉得有几分渗人。 「老邢,你这么做,到时候世子问起来,你又讨不得好去了噻。」仿佛有个小兵在一旁规劝道。 那个带着两人进来的人仿佛便是老邢,他嘆了口气说:「你个娃子怎么就这么怕事儿咧!去去去,怕惹麻烦赶紧出去。」 那小子说道:「嘁,我还不乐意待着呢,这些东西怪渗人的,看着得吓死。」 「这些都是人,不是东西!」老邢骂了一句,那小子仿佛已经跑了个没影,他又嘆了口气。 而后他慢慢走到一旁,摸索着点起了蜡烛。 第203页 站在他附近的还有一些士兵,他们均是一言不发,但很显然在秦纨和沈入忘看来,他们似乎也多有不忍。 沈入忘这才看到周围排布的是什么。 这是一只只的铁笼,还有小臂粗细的铁链子,那几个士兵手下按着的是一只即像是人,又像是别的动物的生物,此时正不断地发着抖。 老邢走了过来,替这个逃脱者繫上了锁链,而后低声说:「这是最新的一个,刚被人从王府里救出来,还不怎么像是野兽。」 那怪物不敢回过头,只将头埋在地面上。 沈入忘打量着这些铁笼,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个怪异畸形的人影,正在里面不断扭动,他们很多甚至都在发抖,而有的则发出刺耳的咆哮声。 「那些都已经变化得太严重了,估计连自己曾经是个人都不知道了。」老邢又说了道。 沈入忘低声问道:「老邢,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秦纨上前拉了拉沈入忘说道:「别太激动。」 少年道人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何时,已是把老兵一把拽了起来,身上甚至升腾起了一缕缕赤红色的火焰。 「你还记得我们在王府的时候,发现的那一片尸地吗?」 「哦……两位也去过福王府,那我便不多说了,这些都是被送入福王府里的平民老百姓,他们被当地的地头蛇抓住以后,送进了福王府。 我们和军营里的道爷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经歷了什么样的折磨,我们甚至原本以为,这些不就是个怪物,是伪王养的东西,都想当场给杀了, 结果军队里有个小三子,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怪物,长得和他失踪了一个月弟弟有那么几分相像,结果当小三子走到那个怪物面前的时候,那个怪物居然不知道怎么的,扑倒了他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大家这才知道,这些怪物或许是人……根本不是所谓的怪物,他们是被什么手段变成这样的。世子大人慈悲,顶着诸多压力,最终还是给他们留下了这么一座帐篷,只是他们的病情仿佛逐渐恶化,我们都无能为力。」 沈入忘放眼望去,看到的是满目的苍茫,几个还听得懂人话的「怪物」试着抬起头,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就连他们脚下不远处的那个「怪物」也试探着伸出舌头,巴结一般地看着他们。 沈入忘不忍心地扭过头去。 秦纨淡淡地说:「这世上总有人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非人的事情,我算是有那么点明白白少主他们了。」 「他们不过是侥倖获得了一点点权力的笼中鸟,若不是滔天的怨恨,白家怎么会被夷为平地?」 【??作者有话说】 万圣节快乐鸭! 第111章 与那场错过的大雨,不期而遇 ◎你杀了我,不也就杀了你自己,从前的你,再也回不去了◎ 沈入忘和秦纨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 营帐处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阴暗,而雨势不大, 但滴滴答答, 犹如打在两个人的心头。 秦纨倒也还好,他往日里在中州行走,也算是看尽了冷暖, 流民饥荒, 随处可见, 多的卖儿鬻女, 以求一口饱饭的事情。 沈入忘这两年都待在山上, 虽是知晓山河破碎, 万民灾厄, 但不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如此丧心病狂,他一时之间失去了语言。 少年公子招唿了几个凭空出现的人, 将那些个铁笼子抬了下去, 而后走到沈入忘身边,一言不发地搂住了他的肩头。 他低声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 这都是魔族的血脉流进了人体内, 这么说来,还真的是有魔族在做这种道术。 若不是的话,便是有魔功道法的人在装神弄鬼,试图混淆视听, 说起来, 均不是什么好事。」 沈入忘有几分迷茫。 秦纨继续说道:「我让压口钱把人送走了, 到了幽冥之中, 总是有人能够医治一二的,但也全凭造化了。」 「我今夜想去一趟福王府。」 「我陪你去。」 …… 河间郡的山林之间,一男一女正在快速穿行着,那少女穿了一身白色的薄衫,样子飘飘似仙,而身后的少年唇红齿白,同样俊俏非凡。 两人恍惚间犹如一对璧人。 见得前头城池已是战火连篇,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少年开口说道:「心急火燎,赶了许久才到这里,也不知道那位河间王会不会帮我们一把,他的势力不小,他若是成功得了权柄,应该会清洗当时帮助朝廷办事的醒世宗与光耀白鹤观了。」 婆娑看了陆笑年一眼,而后说道:「对于河间王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京师里的那一位,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几十年的经营,正当他不知道吗?无怪乎,痴人说梦。」 陆笑年看着远处的城市,并不说话。 「不过,我们的身份很是敏感,想必河间王也会派人试探,而且道门也不会放过这个乘势崛起的好机会,必定会拦在我们的去路之前。」 「为今之计,自然是先下手为强,道门眼前做大,各地的修仙世家弊端明显,福王当年可是打击道门世家一派的。 指望他改变态度,这怎么看都有几分苦难,不过,他若是和往日一般,我倒是可以替他扫清障碍。」 说着,两人已是几个起落,往城中行去。 第204页 对于陆笑年而言,他对身边的婆娑总是抱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婆娑对他很好,传给他功法道行,而为的也不过是更好的利用他,利用他去完成自己的目的,自己同样如此,只不过,他没什么可以给予她的东西。 自己不过是婆娑用以联络各方面的筹码与信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婆娑的身份极为熟悉,仿佛这种气息在什么地方曾经感受过一般。 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视众生如蝼蚁一般的情绪。 根本不像是个人。 或许是因为她曾经受过百年的香火,她本就是一座小庙里的真神,机缘巧合之下,才变成个了如今的婆娑。 只是这种情绪滋生而来,都让陆笑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仿佛自己天生便是低人一等,又是觉得不怎么受人重视。 他们一路走来,遇上醒世宗的庙宇便随手屠灭。 这种抄家灭门的手艺,婆娑极为精通,她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对于收割生命从没有半点怜悯。 好像她天生便是为了破坏与杀戮而生的。 这样的模样,他同样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是一个可以随意开口断人生死的妖孽。 那是陆笑年这辈子都要去想办法消灭的业障。 「快些跟上来,我找到了一条捷径。」少女远远地摆了摆手,陆笑年犹豫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对于他来说,在这个全世界都为了那个魔头顶礼膜拜的时候,他一个人做不了任何事情。 所以,他现在别无选择。 她是他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名副其实。 「你想来多有犹豫。」婆娑笑着走在他的前头。 「我没法和你一样杀人如麻。」 「那你还不是杀得很是兴起?那一间寺庙整整一百零九号人,可都是死在你的手下,你当时那模样可当真吓人的紧了。」 陆笑年沉默不语。 不知道为何,他自打出生以来,对杀戮就充满了渴望。 他不像是一般的孩子,他难以抑制的是自己对于杀人的疯狂嚮往。 难道真的就和那个人所说的一样。 他是天生的灾星? 婆娑说的再多,不过是在阐述一个现实。 他陆笑年不过是一个天生的恶人,就像是每个故事里,势必要被打倒的妖魔鬼怪,他们的本心便是坏的,做事便是错的,便是连活在世上,唿吸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骯脏的意味。 他甫一出生便是被养在那个位高权重的爷爷身边,当做他的接班人培养。 那是一个被视作大兴朝肱骨之臣的老者。 手段铁血,而骯脏不堪。 「为权谋者,不应当拘泥于小节,生杀作伐,均是如此,我陆家世代为官,效忠于帝王,便是要做一条再疯的狗都在所不惜。」那个老人曾经那么淡淡地说道。 老者心血来潮般地问道:「笑年,你想做什么?」 「若是有人敢挡在我的面前,便都杀了,连皇帝老子都不例外。」 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话语,在当夜变成了现实。 他开始变得深沉而内敛,他进入了当时帝都的小圈子之内,里面都是王孙公子,都是名门之后,他在其中地位超然,但相比于他,更为耀眼的是,原本被定为家族继任者的少年。 那是他的叔父。 所有人仍旧对他充满了希望。 而陆笑年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那天夜里,将他的叔父喊到了书房之中。 从此之后,没有人再见过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只剩下被称作大公子的陆笑年,那一双黑漆漆的瞳孔。 各种风言风语流传在京师之中。 可离奇的是,身处于旋涡中心的陆家,还有帝王家都没有给予回应。 这件事便就此尘埃落定了下来。 而陆笑年在京师之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行为,都让不少公子家对他又惊又怕。 年纪轻轻的陆笑年很是得人心。 他善于用的是恩威并施的套路,他高深莫测,不可捉摸,身上更是沾染着大人们的意气与城府。 他会打机锋,在大人面前总是知晓应该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 而在同龄人面前,他仍是一个执掌大权的首脑,无人不以他马首是瞻,便是亲疏远离的帝王之后,都要卖他三分薄面,不敢恣意搅扰。 可随着杀戮越发多,他的心不知道为何便越发空虚。 他拥有世界上很多人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一切,但他只有在杀戮之中才能体会到一丝丝的快乐。 家主开始让这个孙子逐渐掌握朝廷大事。 他喜欢那种硃笔一批,便有上万人横死,上万人因他而流刑万里的感觉。 而家主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仿佛是肯定一般点了点头。 对于他而言,陆笑年永远都是一个好胚子,他缺乏的不过是实战上的演练,虽然他残暴而好杀,但相对来说,他做出的举措没有一项不能保证朝廷的稳定,和帝都的安宁。 这便是天生的才能。 便是他都有所不及。 他从前总是在思考,听从宝藏院的话,立他为接班人是否过于草率。 但从陆笑年的表现来看,哪怕是现在的自己都要自惭形秽。 第205页 这便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 陆笑年贪慕权力,而善于逢迎,在朝廷之中,多有骂名。 可不说,陆家家主如何护犊子,便是连当朝圣上亲自站起身来,探看首次上朝的陆笑年。 他有理有据,进退自如的模样,众人纷纷夸赞。 他仍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在和帝王的问答之中,大智若愚,逗得帝王连连大笑,到了最后却是一针见血刺破了要害。 便是连帝王都不得不感慨他的智计。 所以哪怕是陆笑年在京师作奸犯科,他仍是无人敢管。 他杀人,杀反对他的人,若是一朝话语不好听了,便是杀其满门,毫无畏惧;杀得人头滚滚,杀得血流成河。 只是陆笑年觉得还不够。 一点都不够。 他把手伸到了宝藏院,那个教他十几年来,充满了愤恨与不满的地界上。 杀人。 但那些僧人却引颈就戮。 对自己死亡之事,看得极为坦然。 那是一场他怎么样都不会忘记的过往,他记得自己杀的那个小沙弥,小沙弥看着他忽然发笑。 陆笑年问他:「你为什么笑?」 小沙弥淡淡地说:「你杀了我,不也就杀了你自己,从前的你,再也回不去了。」 他恼怒此人装神弄鬼,已是借着雨天,一把捅进了少年的心口。 不知道为何,他也觉得镜子的心头一疼,只是到了最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冒着大雨逃离了宝藏院。 那是一场洗刷了鲜血与阴影的大雨。 而陆笑年,已经有十年不曾与那场大雨,不期而遇了。 【??作者有话说】 之后会有大师和阿七的番外 第112章 那年风华正茂,你我初相识 ◎「师兄,这世上有些人是不是当真不该存在?」◎ 并没有人知道, 沈入忘究竟是如何想的。 包括秦纨看着面前这个越走越远的沈入忘未免也是嘆了口气,而后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这世上, 多的是残忍的人, 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所用的伎俩叫人髮指。更何况,还有异族在一旁虎视眈眈。 绝非自己本族内的矛盾那么简单。 「师弟。」他在后头唤了一声。 沈入忘机械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拼了命似的, 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而后说道:「师兄, 这世上有些人是不是当真不该存在?」 似乎很多人生来便在世间受苦, 受够了折磨, 便回到天上, 而后跌入人间,循环往復。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军营,不知不觉之中在城中已是走了个老远。 如今身处于陋巷之中, 就像是迷失在了一大片的悠悠丛林之中, 不知道来处也不知道去向。 沈入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他往日里也是个肆意妄为,不怎么理会别人感受的道士, 如今到了现在, 却不由得悲悯了起来。 这算不算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 沈入忘也不知道。 秦纨低声说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有他们存在的理由,并不是一切事情都是一成不变,都是原模原样。自然有恶,有善, 有原封不动, 有变化莫测, 但终究一旦人力干预的多了, 那么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我们鬼族讲的乃是清静无为,只要事情没有对我们造成威胁,我们便乐得甩手不管,你瞧着我手下那么多人,年纪大的很多,但道术通天的角色,却没有几个,便是这么个道理。」 「存在即合理吗?」 「也许算是罢。」秦纨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有几分不妥,说话也有点吞吞吐吐。 「妄论罢了。」沈入忘嗤笑了一声,而后看着周围忙碌的百姓,一言不发。 「战场之中,受苦的永远是百姓,不是付出了命,便是付出了劳作的果实,没一个舒坦的,便是如此,战争也是对的吗?」 正当两个人说话的当口。 忽然有人接茬道:「战争自然是对的,只不过,对民众而言,不过是一场苦难。」 沈入忘四下张望,见得一人已是落在他们二人的跟前,他身后跟了七八个穿着月白色道袍,身后背了一柄长剑拂尘的名门正派弟子。 那人生得唇红齿白,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手里捏着一柄摺扇,身上穿的与众不同,乃是一件由上百万鳞片连接而成的锁甲。 随着他的走动,仿佛发出丝丝的光亮,惹眼非常。 沈入忘笑着鼓了鼓掌,而后不犹豫地说道:「我道是谁人来了,这不是上清的季长老吗?怎么有闲情逸緻,来找我们师兄弟二人的?」 那人见得沈入忘说话夹枪带棒,也不动气,只是笑着说道:「多年不见,沈兄说话,仍谁不改当初。」 「自然,不像有些人本是闲云野鹤,如今却做了爪牙头领,看着人好生厌恶。」 那季长老也皱了皱眉,感觉这位同窗当真有那么点说话不好听的味道。 他转过脸来,看着秦纨。 秦纨刚在一旁听话,见得他转向,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季兄。」 「秦兄,别来无恙。」 「回头已是这么个模样了,谈什么『别来无恙』,倒是你道术又有精进,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闭关修炼,可不算是个坏事。」秦纨笑着说。 第206页 季长老大笑,但又有几分无奈:「在观星阁,便是喝酒都没有一口,每日陪着那些个老古董,我都要给淡出鸟来了, 如今寻了个机会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出来走上个一年半载,再回去看那老头子脸色便是,真把我惹毛了,什么劳什子传功长老,我干脆不干了。」 这被称之为季长老的青年,乃是秦纨和沈入忘在玉皇宫读书时候的同窗。 叫做季庭灵,是上清派出了名的道法奇才。道术精湛不说,往日里,与沈入忘和秦纨也算是臭味相投。 如今年纪轻轻变成了上清派三大传功长老之一,地位犹在一众道人之上。 算是上清派之中的风云人物。 沈入忘听得他那甩手掌柜一般的发言,倒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说道;「你个死猴子,就你事儿多,这传功长老地位之高,仅在门主和太上长老之下,多少人巴望着不得其位,你倒好巴不得将他丢得远远的,要是叫你师门那些老古董知道,非打断了你狗腿不可,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偏要称心如意,哪有那么容易。」 季庭灵笑了笑,说道:「沈老弟你也知道的,我们传功长老说的好听那叫位高权重,说的不好听,那便是筹码条件,让我们不得轻易离开上清,得,懒得说了,我找你们有点事儿。」 沈入忘看着季庭灵的模样,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他们知道他素来以机变百出闻名,到了如今要找他们帮忙的事儿,绝不算小。 他赶忙打住道:「你先说说什么事儿,若是处置不得,那我们也爱莫能助。」 季庭灵看着两人,思索了片刻,而后笑着摆摆手说:「那权当我没有说,那我还有要事要办,便不再此处继续逗留了,改日,我找你们两人喝酒, 到时候,你可得赏个脸,千万别推辞了。」 沈入忘和秦纨点了点头,看着季庭灵优哉游哉地离去。 「你说他找咱们有什么事儿,怎么不开口便去了?」 沈入忘和季长老的那一套话语,折腾的摸不着头脑,只得问秦纨,秦纨嘆了口气说道:「人是个人精,知道我们俩人的态度便不多加纠缠,先行离开了。」 「我们的态度?」 「自然是对他在意的那件事的态度了,如今值得上清派派出一名传功长老,而且还是与我们两人交好的季庭灵,这本就是不同寻常,可见他们也没有什么进展。」 秦纨说完,沈入忘更是疑惑地挠了挠头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没什么比找到灵族人更为重要了,季庭灵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从我们这儿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所以转身就走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五师兄?」沈入忘也反应了过来。 秦纨说道:「自然是五师弟了,如今想必六人之会的首脑都在找他的途中。」 沈入忘嘆了口气。 「五师弟和这些被做了实验,垂死的人一样,都不过是怀璧其罪,但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错误的一般。 所有人都只会拼尽全力,推脱自己原本的责任,哪怕这份责任和灾厄都是与生俱来的。」 秦纨和沈入忘漫步于城中,到处可见的是被烈火烧成了空壳子的屋子,早有屋子的主人在家中忙忙碌碌地收拾一切,仿佛这随时可能垂落下来的木樑,似是不存在一般。 还有被流石击碎了窗户,甚至墙体都破了个大洞的屋子,可谓是比比即是。 「这么一看,仿佛那对父子都在造孽。」 「并没有人是无辜的。」秦纨抱着双臂,而后淡淡地说道。 季庭灵走的很是快,甚至没有阻拦他们一二,至于其他道人脸上虽是不甘不愿,但不得不听命于自己的上司,也都纷纷离开了。 两个人正在闲逛,忽然沈入忘的鼻子动了动,而后伸手拦下傻乎乎的秦纨,低声说道:「前头气息不对劲,似乎是魔族的余孽。」 秦纨吃了一惊,也已经转过头,看着那一片屋子。 「说不好。」他抓住风中传来的味道,似是有那么点相似。「说不定是有魔族血统的孩子,被当做难民收容了进来。」 沈入忘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角,而后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 「你看,这儿有血。」 秦纨走到他的身边也蹲了下来,仔细查看着线索。 「是血,而且应该是流下来不久,这里也有一场大的打斗,而且恐怕是以少敌多,这些魔族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秦纨是这方面的行家,既然他这么说了,沈入忘不由得也陷入了沉思。 「有什么人和魔族有深仇大恨,还有这样的本事?」 「魔族人人得而诛之……」秦纨说到此处,想到似乎不大好,毕竟如今入了土的还有个自己的三师弟,他可没有做什么恶事,只是四处撒野,怎么都管不住。 沈入忘说道:「大师兄,你看这个。」 秦纨看着墙壁上的剑痕。 「这是小蓬莱的剑法,是五师弟的……」 两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小心翼翼地翻上了屋顶,而后尽力张开自己的四肢,而后屏住唿吸,已是可以听到里头的魔族说话声。 「可真是晦气,怎么就惹了那么一个煞星,如今事情还未成功,反倒是折损了咱们好几员兄弟。」那是一个浑厚的男声。 第207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208页 「是便连你都一块揍了!」这些孩子纷纷从身上掏出了兵刃,阿廉有几分为难地看着那群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动手,但显然那些孩子并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已是抄起傢伙,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只得抬手,将背后的木匣往人群中丢了进去,偌大的木匣,砸在了一两个不小心的孩子身上,其中一个砸在脑门上,已是出了个紫青色的大包,一下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群人一见自己的人负了伤,更是一个个悍不畏死的德行,阿廉倒是习以为常,又是将木匣一收,倒提在了手中。 「你是什么人?!」那为首的孩子王质问道。 阿廉笑着说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小弟快过来给我磕个头。」 他素来便不正经,尤其喜欢占口头上的便宜,为此甚至被其余的师兄弟都打过一顿,只是如今更是学不好。 今时今日,少了拘束,这毛病反倒是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那小子听得火冒三丈,咿呀呀地大叫了一声,沖了上来。 没过多久,阿廉拍了拍手,那些个挑衅的小子已经都躺在地上了,他笑着说道:「以后呢,出来混,打什么人,都得小心点,万一一不小心将人得罪了,自己便会有无妄之灾,咱们回去罢,村子里的人恐怕都等急了。」 他招唿过两人,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动静。他靠近墙根,听了两嘴,倒是两个少年正在谈话,不多时,已是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他赶忙避让,领着众人已是往城门口去了。 很快便出了南和。 南和的城防一贯以来,便是个笑话,对于大部分的百姓而言,这便只是一个收人钱财,而后替人办事的场所。 一路上,阿廉对着身后的少年说道:「你怎么又好勇斗狠,还和城里的人闹起了别扭,他们也就是个破落户与市井无赖。 你虽然一无所有,但至少你未来会什么都有,没必要与他们多争执。」 他看着少年满脸的不服气,知道自己这说教恐怕没有什么意义,只得作罢,走在前头。 倒是没想到大师兄和七师弟真的来了南和城。 他想到。 「只是无论如何,现在这个时候,我还不能暴露,不然很多事情恐怕都将彻底成为死局,就此无解了。」 「阿廉哥,我们家酿了上好的米酒,你等会儿先别走,我去取一些给你。」另一个被找到的汉子笑着说道。 「那敢情好。」阿廉也大笑着应道。 那人打个声招唿,也就此而去。 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到了这座村庄逗留了多久,不知不觉之间,自己都已经成了这座村子里的一员,虽说自己的表现在他们看来很是奇怪。 他不娶妻生子,在村里也只是卖上一把气力,没有自己的田地,屋子乃是村子好心施捨的,他缝缝补补不说,还自己打了不少家具。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来访的客人。 村子里的人对他的过往都很好奇,但民心质朴,终究没有刨根问底,不然,就算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渐渐的,他似乎也都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还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半飢半饱过日子。」他看着摆放在内屋里的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酒水,不禁苦笑道。 忽然通往南和城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走到窗边看向远处,三三两两的骑士正驾驭着马匹,往城中行去。 那些骑士长得都有点相似,若是不留心看,便说是一母同胞都有人相信。 只是他们此时风尘僕僕,似是没有心思多加停留,叩开了南和城的南门,已是鱼贯而入,再也不知动向了。 「以前小师弟总是说,人最害怕的东西,恐怕就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铜镜里的倒影,他们看上去人畜无害,有着与自己相同的面貌,一举一动,也都在本能地模仿着自己,只是谁也不知道,影子和倒影到底是不是真的无所意识? 还是在等待有一天,你彻底放下心头的戒备,而后一刀将刺刀送入你的心脏,叫你万劫不復呢?」 【??作者有话说】 感冒可真难受呀,天气转凉各位小可爱记得加衣鸭 第114章 有你便可苦中作乐 ◎只是到了现在,真的还给了他自由,他却发觉,所谓的自由是那么的沉重。◎ 沈入忘和秦纨倒是泡了一壶茶。 这个小茶摊在之前的大乱之中, 遭到了灭顶之灾,茶摊的主人被抓去充了壮丁,至于家人也纷纷逃往外地, 远离了这片旋涡。 于是偌大的茶摊成了一处闲散地, 往日里便有市井流氓与混混在这儿烧水喝,三三两两好不热闹。 不过自兵祸起,这些个害群之马也躲在家中不敢擅自出来, 这茶水便都便宜了沈入忘和秦纨。 他们今日倒是接了福王世子的命令, 前来彻查魔族余孽之事, 不过两人打定主意, 不去招惹魔族, 干脆便在这里磨起了洋工。 倒是沈入忘说的轻巧。 「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才好。」 「没想到师弟也有想得通透的时候, 为兄佩服之至。」 沈入忘也不知道这个大师兄到底是在贬自己呢, 还是夸奖的真心诚意,只当自己讨了个没趣,低声说:「彼此彼此啦, 你不也没去触这伙人的霉头?魔族的人素来百无禁忌, 我们对上他们固然可以赢,但随时都要提防他们的诡异手段, 我可不冒这个风险。 第209页 我可想再多活个两年, 望大师兄大发慈悲,行行好,便在这里陪小弟喝茶便是。」他模样古怪,一顿挤眉弄眼, 反倒是像个滑头的孩子。 「那自然最好。」秦纨也是不乐意去替福王世子效力, 福王世子属于有一颗好心肠, 但终究敌不过如今的时局, 自先皇到如今,他歷经两朝,两朝得宠,如今二十好几,仍是一朵温室里的花,不知道所谓的造反是要冒着怎么样的风险。 而且福王的手段已经越发诡异复杂,其丧心病狂之处,便是连魔族都勾搭上了。 如果京师不救援,恐怕这福王世子便要葬送在自家的地盘上。 还真有几分委屈。 沈入忘敲了敲自己面前的碗,而后说道:「自从福王世子回来以后,我隐隐觉得这件事好像有那么些许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你还记得最早的时候,当时福王世子身后跟着两个人都遮掩面貌,可无论我们怎么看,这些人都和五师兄有那么一丝丝相似,你有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确实叫人生疑。」秦纨思索了一会儿。 「搞不好五师兄是当时军队里的一个大佬,而且或是精华极好,便成了福王府上的廉价播种机,生了一茬又一茬?」 「啊?」秦纨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而秦纨正在跟着沈入忘的想法去想,深入一思考,顿时觉得场面有几分不堪入目。 他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么个荒谬的说法的。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路上,一队人正飞快的纵马赶来,扬起了无数的土灰。 秦纨听到了声响,先行一步,将沈入忘往他身边一扯,一连退出去七八步的距离,沈入忘刚要反抗一二。 五六个骑士已是唿啸而过。一地尘土与飞石。 「嘿,这帮孙子骑马了不起啊!」 「小师弟,你有没有发觉,那些个骑士好像也不同寻常?」 「啊?」 「他们仿佛也长了一张五师弟的脸吶。」 秦纨意味深长地看着离去的人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也是没有了喝茶的雅兴,两人肩并肩地走在官道上,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士兵,但他们的存在犹如形同虚设。 他们不过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说到底,只是照章办事。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当真无能,他们这些本应该搜捕重要人物的卫士,却是不知道他们搜捕的人的长相如何。双方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说城中气氛凝重,可这又如何? 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小打小闹,能出什么纰漏,福王要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搞得如此草木皆兵,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他们看着这些麻木不仁的妇人与士兵,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充满了悲嘆。 他总觉得世上的人的生活比之从前好了很多。 人总是为了生活而奔波。 就像是伏牛镇一样,人人安居乐业,能够破坏这种平衡的只有战争。 南和城也是如此。 只是,他却发觉,这世上除了为了生活,还有更多的人是为了生存而去努力挣扎,去竭尽全力。 这太不容易了。 他有个被师兄弟和山上的师父包围的好梦。 除了伏牛镇的灾厄之外,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受过伤害。 哪怕被抛弃,哪怕被留下。 他沈入忘大部分的时光里,都是被照顾的完好无缺的,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去游戏人间,便去游戏人间,想去玉皇宫撒野,便无人可以奈何得了他。 会有秦纨偷偷给关了禁闭的自己送吃的还有尚好的酒。 那时候的他在黑屋内背靠着大门大门之外是坐在地上的秦纨,两个人都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而秦纨会告诉他,看到那颗星星正在闪耀,是否有流星正在陨落。 他似乎可以隔着黑屋的大门,听到秦纨的心脏跳动。 那时候,他过得生活简单而快乐。 只是到了现在,真的还给了他自由,他却发觉,所谓的自由是那么的沉重。 「不睁开眼,就看不到残忍的画面。不醒来,就可以安逸到永远永远。」他没头没脑地说了那么一句话。 「那你得做上一场好梦。」 「我……一直在做梦。」 「里面有没有我?」身边的少年笑着打趣道。 沈入忘却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有。」 「那师兄我便满足了。」他笑起来偏有一种端庄秀丽的风情,让沈入忘都有丝丝目眩神迷。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这世上与我们认知的过往,还有多少个交点?」 「我倒是没想到,就连季庭灵都出现了,或许还有很多,我们曾在玉皇宫认识的人,都不曾改变罢。」 「你说,若不是身不由己,我们是不是也会不改初衷?就这么过下去?」沈入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吸了一腔黄沙,咳嗽了两声。 秦纨说道:「或许是罢,只是师弟你什么都没变,仍是照着自己的想法,往前走,大胆地走,如此,师兄哪怕身堕九幽又有何妨?」 「你也得好好的,这世上,我沈入忘可就那么几个还算亲的人了,那几个烂酒鬼,可不知道去哪里了,既然你就在跟前,我何必捨近求远?」 第210页 「这话,听着可不中听,仿佛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似的。」 「来来来,去喝酒去,大师兄你这想法怎么和个小媳妇似的?」他大声笑了起来。 引来周围的百姓频频侧目,他俏皮地和众人扮了个鬼脸,人群散去。秦纨对着沈入忘也算是无可奈何。 沈入忘在玉皇宫时候,便有不少酒友。 乱世浮生,借酒消愁。 总有轻狂少年人。 沈入忘便是这样的人,他身上总是叫人觉得他骄狂的闪光点,总是有人不喜欢他排挤他,觉得他是这个世上的异类,是道门的叛逆。 只是同样有人觉得,他那是真性情,敢说,敢做,而充满了轻蔑世间的魄力,秦纨甚至不由得自问,自己是不是也被这种微妙的特质所吸引。 但结果是他告诉自己并非如此。 他和沈入忘有一种超出常人的羁绊,还有一种微妙的联繫。 但别人却会因为欣赏,与沈入忘把酒言欢。 金无欢也好,季庭灵也罢,便都是人中龙凤,俱非等闲,却都是沈入忘的至交好友。甚至秦纨都有几分妒忌金无欢。 做过梦的人,若是能像是梦中一般悠游,百无禁忌。 这般的人,总是叫人羡慕的。 而沈入忘便是这样的。 两人吵吵嚷嚷间,已是到了一座酒楼上,这里门庭清冷,但见得有客人前来,早有小二上前。 总要生存的,为了一点钱,抛出性命也不能畏惧了。 秦纨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几分怜悯。沈入忘却没有想什么,只是已经一连点了数盆下酒菜,再颇为豪迈地要了许多酒水。 只是秦纨倒是瞧见,沈入忘从袖子里取了一枚大银锭,偷偷塞进了小二的手中。 「师兄,这家的酒水似乎不错,以前五师兄总是教我些品酒的法门,我瞧着准没错。」 秦纨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着眼底闪着光芒的少年,也应和了两句。 不多时,小二已经端着菜上来了,他的眼圈似乎有几分红肿,但沈入忘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打趣道:「今日小二哥,上菜可是有些慢了。」 而后,他自顾自地拍开了一坛酒的封泥,而后大快朵颐了起来。 任由酒水染了衣襟,也毫不在意。 凭栏远眺,南和城连接大河,无数船家,正在城外聚集,战乱动盪,造就的只是一道道由人构成的画面与风景,既是残酷,又叫人难受。 他并没有多看秦纨,只是淡淡地说道:「世人一人一锭银,便能解了天下的困苦,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做个腰缠万贯的大户,只是即便这样也没有用,人恆苦之。」 秦纨伸手握住了他的掌心,而后低声说道:「有你便可苦中作乐,也不算遗憾了。」 【??作者有话说】 这周有明侦啦! 第115章 天涯海月,风声依旧人未在 ◎青崖有白风,沽剑求长生◎ 正当两人高楼对酌之时, 福王府邸却是另一个场面。 福王仍是端坐在正堂之上,早有侍女送上茶水,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对年轻男女。 看上去都不过十五六岁。 少年人穿着华贵, 举手投足都有大家之气, 而少女端庄却不失一种俏丽。 「福王爷。」那少年人喝了一口茶,而后笑着叫了一声,没有丝毫卑躬屈膝。 福王却不曾说话, 良久之后, 方才说道:「你满月之时, 我曾在贵府上见过你一面, 只是不曾想, 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福王爷与家祖很熟吗?」 「陆宰相乃是纵横人间的大才, 我也不过是沾了皇兄的光, 此事不提也罢。」他伸手取过一张锦帕,擦拭了两下。 陆笑年见得那面具人的手掌晶莹剔透,这是一只极为漂亮的手甚至漂亮的不似真实。 绝非寻常武者可以比拟。 至少有道术傍身。 「不知道此次陆少主所为何事?」 陆笑年从怀中取出一只罗盘来。 「自然是和王爷有笔买卖要做。王爷知道, 我们陆家累九世而不倒, 所依靠的不过是左右逢源的本事。我陆家此来,不过是卖个好罢了。」 福王爷那张白色的面具上, 看不出丝毫的表情。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叩击了几下, 而后轻声说道:「就我所知,陆家从不是靠这般起事的,陆少主,有什么话, 便直说, 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 陆笑年与婆娑相视一眼, 而后淡淡地说道:「京师之中, 关于鄙人的风言风语,不知远在河间郡的福王爷有否听过?」 「陆公子与宝藏院有隐秘之仇,不论别人怎么猜测,都猜不透,这件事,本王也有耳闻,莫不是陆公子便是想要借本王起事之际,顺道将宝藏院连根拔起?」 陆笑年点头称是。 「与聪明人谈事情,总是方便,只是不知道王爷是否同意?宝藏院醒世宗乃是当朝天子的走狗,从龙之臣,如今权柄在手,威势不可挡。 若是王爷要问鼎中原,恐怕这块大石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 福王爷沉下心思,而后低声说:「如果本王答应于你,你能拿出什么样的条件做交换?」 「我可以让福王爷兵不血刃地拿下京师。」陆笑年神秘莫测地说道。 似乎生怕筹码不够,一旁的少女开口道:「我执掌真空教,也可以助王爷一臂之力。」 第211页 福王爷也沉默了下去,一个争锋天下之时,顺手便可以剪除的羽翼与残党,和一座被称之为天下雄关的帝京之城。 还有人数如海的真空教。 孰轻孰重。 这个位于上位的人不可能不知。 陆笑年自然是有自信于这个筹码能够打动面前这个多疑的王侯。 这只在于他是敢还是不敢。 「本王答应你的要求。」 「是我们互利互惠罢了。」陆笑年起身,与婆娑一併往外走去。 忽然,福王开口说道:「陆公子。」 「王爷何事?」 「你长得像是我一个故人,不过……有感而发,应当不是同人,毕竟相去太远了。」福王爷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沉寂了下来。 陆笑年低声说道:「王爷若是没有要事,在下便告退了。」 福王挥了挥手。 「将灯火灭去。」 早有家僕将灯火熄灭,拉上了帘子,福王在黑暗之中静静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他长舒了一口气,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年轻,他轻声呢喃道:「青崖有白风,沽剑求长生,戚少城……世上居然还有与你这么相似的人。」 「自从天涯海月阁远遁海外,只余下那么几个弟子往返人间,因你天地塌陷,仙山之路,就此断绝,你自可以一死了之,坐化而去,可有的人却是不行。」 他重新戴上了面具。坐在黑暗之中,犹如一尊不会动作的石像。 黑暗笼罩在了这片区域,不留下丝毫的动静。 …… 陆笑年走到王府之外,一旁的婆娑说道:「没想到这位王爷身上居然有正统的道法法术,而且极为精深,师出名门。」 陆笑年有几分惊诧,但低声说道:「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周亭和周莲都有传闻,文治武功,均为上上之选,那时候兵荒马乱,没有点真本事,且不说能不能服众,便是御敌能不能脱困都难说。」 婆娑摇了摇头说道:「这和我说的是两码事,这位是正经道门出身,恐怕另有隐情。」 陆笑年不再说话,他其实一直对身边这位妖异化身的婆娑有戒备之心,而且婆娑到底如何,又潜藏在水底,他直觉一切都没有婆娑说的那么简单。 但又觉得,想不出破绽。 「且不管了,皇帝还是王爷,不过是位置上摆个人偶,都有百姓万民朝拜,这种人取决于他的位置,而并不是他是谁,我们只要说动了他造反,到时候,站在一块,那么便是有蹊跷,总能坐下来再商量。」婆娑一甩手说道。 她这个模样到底是有几分少女的气息,只是许是往日见多了她杀人取肉这样的残忍场面,于陆笑年面前,婆娑红颜还是骷髅并无分别。 甚至他头一回看到婆娑杀戮的时候,本能地想要呕吐。 场面实在太过血腥。 他完全想不到身边这个女子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享受血肉的盛宴,而接受他人哀嚎般的崇拜。 但偏生是无数人都觉得她是上天的使者,宁愿为她献上血肉。 仿佛被她吃掉,都是一种恩赐。 这是陆笑年完全不能理解的。 「宗教便是这样一个东西,他让人相信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也让人为之肝脑涂地。」她打了个饱嗝。 陆笑年赶忙捏住了鼻子,皱着眉头说道:「刚才吃得太饱了?」 婆娑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我真都吃下去了?刚才吃完忘记吐了。」 「嘁,女人。」陆笑年看着婆娑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而后大口呕吐起来,不由得捏着鼻子,走到了巷子外头。 他看到不远处正坐着两个少年,正喝着茶,不知道谈什么事情。 他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知晓其中两人都是神通广大之辈,便退了几步。 「怎么鬼鬼祟祟的?遇上老相好了?」婆娑大大咧咧地往外走了出来,伸手还摸了摸嘴角的血迹。 「没,看到沈入忘和秦纨了,这俩瘟神在哪儿准没好事。」 「沈入忘这龟孙子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一拳就打在我的脸上。」 「你当时那长相,就连我都想踩上一万脚就更别提是沈入忘了。」 「哟,你这是替情郎还嘴?」婆娑笑着说,还用手肘捅了捅陆笑年的胸口。 陆笑年有些不耐烦,低声说道:「瞎说什么,用不用跟上去看看?」 「自然不用,他们是福王世子那边的,与这儿算得上不共戴天,我叫人盯着了,若是有消息即刻回报便是,这里鱼龙混杂,想要趁乱摸上一把的人大有人在,我们得小心一些,免得出了问题。」 婆娑判断道。 「还有,据说位于福仙镇的黑庙已经消失了。」她幽幽然地说道。 「他可能会来找你了。」 陆笑年沉默了下来,而后低声说道:「来便来,是时候见他一面了,都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岁月。」 婆娑看着身边这个少年。 相比于她曾经经过的无数日和夜,他的年纪并不大,只不过是她生命里的一个零头。 只是在婆娑看来,少年的一切都隐约充满了遗憾。 婆娑隐约记得,最早的时候,她不过是一枚珠子,那是被不知名僧侣佩戴在胸前的珠子。 那是替寺庙雕琢佛像的僧侣,在醒世宗这类的匠人与僧人很是常见。 第212页 他们的一生便与木工打着交道。 而他的开始,不过是那位僧人雕琢了一尊菩萨坐像,那是僧人往日生活里最是寻常的一段,只是那块木材却出了点问题。 那是一块有蛀虫的木料。 菩萨的顶端被虫啃去了一粒珠子大小,而后僧人无妄,便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枚珠子补在了菩萨头顶。 菩萨被送去了山长水远之外的白氏山城,成为了偌大的白氏山城之中众多寺庙里的一座,许是因为灵珠的原因。 这里的愿景最是灵验,一时之间香火鼎盛。 她是在那时候,觉醒了自己的意识的。 他只是听着那些人的诉说。 他们的祈望很是渺小。 从柴米油盐,到家长里短;不切实际的妄想也有,但若是不应验了,也不会多说两句。 一开始,她很开心,因为她觉得她能够倾听大部分人的愿望。 但久而久之。 她从愿望之中,听到的却是另一种端倪。 自私。 每个人的话语里都透露着自私,每个人都巴不得将人压在脚下,他们狡黠的嘴脸,与无知无畏的神色。 那都是自私。 他们把大把的钱财投在了寺庙之中,因为从前得到的回报,现在他们要变本加厉地投注其中。 这是不劳而获,也是乐见其成。 婆娑看着那如流水般的人群不再言语。 仿佛一朵罪恶的花,落地生根,发了芽。 【??作者有话说】 嗷呜最近的订阅很是惨澹唉 第116章 凡心泥胎 ◎她一一品尝七情六慾之中的味道。她不再只是一个神像。◎ 婆娑自诞生了意识以来, 第一次有了厌恶。 但她却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本能的,机械化的, 去满足一个又一个, 她可以完成的愿望,渐渐的,因为这些愿望的侵蚀, 她的木质彩绘的漂亮躯壳, 染上了一层不可捉摸的漆黑。 但却没有人发觉。 庙祝因为财帛的入袋, 而欣喜若狂。 而被祝福的人, 则因为愿望得到了实现, 而变得激动万分, 加倍地偿还心愿。 猖狂而混乱。 寺里的僧侣开始为了钱财与美人狂欢, 仿佛这里变成了世俗里的秦楼楚馆,与赌赛国。 她的面前,在夜晚时分, 开始有了一些人摆上赌桌, 有不知死活的人在此荒淫,不知何为廉耻。 她始终无动于衷。 菩萨本就是如此, 本能地满足他人的愿望。 这是一座表面上香火鼎盛, 背地里男盗女娼的地界。 但她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破落户,来到了香菸裊裊的宝殿,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当所有人都在祈求升官发财, 权势滔天的时候。 这个人面上透露的是, 一阵阵的疾苦, 以及狠毒。 他仿佛有滔天的怨气, 也仿佛有无边的仇恨。 他对着婆娑许下了一个愿望。 他希望某个仇人之家,满门死绝,永不超生。 婆娑倒是记得这个家庭,因为就像是白氏山城里的其他人一样,他曾经也收到过这个人的祈祷,首先求的乃是多子多孙,随后求的乃是财富滔天。 她满足了一部分。 但更多的,却是被这家人所厌恶,所唾骂,仿佛她没有达到他的目的,所以骂她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后来,他们仍是不知羞耻地上门,继续恳求她替他们实现愿望,而她也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芥蒂地帮助了他们。 愿望许许多多,就像是漫天的星辰。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是不满足。 这是一群贪得无厌的人。 而这一次婆娑头一回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一般的情绪。 「厌恶」。 从来都是不喜不悲的她,感觉到那个凡人的愿望之中,感觉到了对血与肉的渴望,以及对于那种对自己唿来喝去的人的仇恨。 她是一个神像。 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情绪。 喜怒哀思悲恐惊。 她一一品尝七情六慾之中的味道。 她不再只是一个神像。 她也有了七情六慾。 她也有自己不乐意为之的事情。 那天夜里,她从附身的神像里脱困而出,犹如一丝青烟,飘飘荡荡,到了那家人的屋子之内,而后杀了他们。 她在白氏山城最是神通广大,往日里可以替万人满足愿望,那么自然也可以轻易的杀人于无形。 那一家九口死了。 魂魄被他吸入了肚子里,成了她的饵食,她没有丝毫的快意,有的只是一阵阵的空虚。 她发现自己,更「饿了」。 这是一次惊动了偌大的白氏山城的大事,哪怕那位被称之为「白少主」的人都被惊动,亲自前往事发地查探了一二。 但事情很快就不了了之。 而那个下了诅咒的人,非但没有对婆娑感恩戴德,与之相反的是,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寺庙之中。 有一次,婆娑离开了庙宇,偶尔之间路过了那家的地界,她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那人的房间,看到的是一张惊恐不安,而疲惫万分的脸。 那是受惊过度的脸庞。 第213页 浑身上下已是没有几两好肉,剩下的是瘦骨嶙峋与神经质。 他颤抖着身子,不远处的桌上点燃着一支蜡烛。 他不断地重复着,「我不是真的想要害你们全家,你们晚上不要再来找我玩了!」 做噩梦了。 婆娑淡淡然地想到。 是一个敢做而不敢当的人。 而婆娑也想起自己并没有收穫什么报酬。 无尽的空虚吶。 她不知道为什么走入了那人的房间,而后弄晕了那人,而后将蜡烛丢在了床单上,烈火,从被单上一点点蔓延而去,最终烧灼起了万物,一个狭小的房间转眼间便成了烈火之海。 而她飘然而出,没有再去管那人的动静,继续布施他自己的恩泽。 那人死了。 而婆娑觉得的,却是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杀人需得偿命。 欠债则必须还钱。 那么哪怕你许了这个愿望,你替众生解脱,那么我必然将给予成全。 这是婆娑的执念。 而到了最后,这样的事情在周边的城市,乃至于白氏山城时有发生,大部分人人心惶惶,那些本来便心中有鬼的,更是前来寻求庇护。 她一一答应。 只是她从来没有说,他所谓的承诺只有一天。 还是有人络绎不绝地前来诅咒,也有人络绎不绝地不劳而获,因为之前的事情,这里的香火更是鼎盛,风光一时无二。 直到一切陷入终局。 他仍旧是这片大地上最是灵验的神明。 直到那一天,灾厄到来了。 这是一场席捲了白氏山城的风暴,她竭尽全力地庇护了几个人,而后将他们送出了城去,而后自己留在了此处,贪图享乐的僧侣全部成为了她的养料与枯骨。 她看到了群魔乱舞。 也看到了往日里贪婪的人变成了一个个犹如伥鬼一般的怪物,他们在这座城池里行走,只要看到活物便行扑杀。 而她则以这些怪物为饵料,迅速长大,她原本慈祥庄严的面目,因为食用尸骸与魂魄变得丑陋而狰狞。 但天职如此,她仍旧兢兢业业地庇护着一方天地。 她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自己会被制造出来,而自己到底为何而诞生。 她不过是醒世宗的敛财工具,在庙祝尽数逃亡的时候,没有人看她一眼,就这么孤零零地将自己的摇钱树丢在了偌大的异变的山城之中。 这是一种背叛。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甚至让这些僧侣失望过,她也从没有对这些僧侣产生过怨恨。 但她曾期待过,这些人对他有那么一丝丝的敬重,甚至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 只是他觉得这些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与痴人说梦。 佛像哪有什么感情? 而佛像又哪里有说什么资格谈与人相知? 他们对他不过是单方的索取。 与那些信徒,与那些善男信女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是连他们或许都不曾相信,原来佛陀显灵乃是真实,而并非是空穴来风,他们不过是一群不学无术的骗子。 她就那么孤零零地留在了这座偌大的寺庙之中。 他见证了白氏山城的扭曲,见证了一座座的黑屋的出现,见过无数可疑的道士的出没,也见过一支万人的军团进入这里,变成了行尸走肉。 直到了沈入忘和陆笑年他们的到来。 她看了一眼如今正待在她身边的陆笑年。 「我们的事儿肯定能成功。」他那么说道。 婆娑思索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 她虽然恨醒世宗的人,但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寺庙主人,被称之为教主的怪人,都没有丝毫印象。 在婆娑的记忆之中,鸠摩罗本就是一个怪胎,一个从天而降的怪人。 她诞生于鸠摩罗出现之前。 那时候便有醒世宗,只不过远不如如今这么壮大,在她的记忆之中,那时候醒世宗,人数众多,但却鱼龙混杂。 甚至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地界。 只是鸠摩罗来了。 他似乎是一颗无根的植被就这么出现在了醒世宗的礼堂之中,世人皆称之为「世尊」,亦是有人称唿为「教主」。谁也不知道鸠摩罗到底是谁,但他却大展神威,从龙有功,成就了佛门第一人的位置。 婆娑并不讨厌鸠摩罗。 那是一个对着神像一坐便是数日的人。 他从不会向她索取。 但却向她参详。 她隐隐觉得,这个人看透了她的命运,只余下了一声嘆息。 在她尚在白氏山城的时候,那天的夜里,她遇到了鸠摩罗,彼时他似乎正在前往海上被称之为留仙岛的岛屿。 他找了一个蒲团坐在了他的面前。 「我将要去留仙岛,那是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的地方。」他自顾自地说道,而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你也会离开这里,在遇到那道命运之后,你将重获自由。」 她不知道他口中的自由为何物,但她却对他说出来的命运,百倍的厌恶。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当你脱离了藩篱之后。」鸠摩罗似乎长久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低声说道:「哪怕,这些事情毫无未来可言。 你将会死,将会在最鼎盛的时候,失掉自己的性命,泥胎终究不过是泥胎,妄图成人有干天和。」 第214页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起身低声说道:「若是没有这些执念,你尚可以保存自己的一丝清明,你……好自为之。」而后他并不停留地消失在了偌大的庙堂之中。 轻言生死。 婆娑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所诞生的情绪,却是一股暴戾。这是对命运的不甘。 未来,究竟是如何的东西? 婆娑不知道,只是他却知道,他不能任由那人所说的一切发生在他的身上。 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掌握, 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 【??作者有话说】 油爆虾真是太好吃啦! 第117章 我随你去,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只要有你,即便是刀山火海,我都万死不辞◎ 婆娑坐在溪流边缘, 这是往日里她最是期待的事情。 世事无常,奔波劳顿。 唯有此时,方得安宁。 飞瀑流下, 泉水清冽。 她任由溪水沖刷自己的脚丫, 远处的陆笑年正在生火,早已打了的野味和鱼类都放在一边的浅滩处。 远处的城市仍是烽烟四起。 经过这一夜的酝酿,各方势力云动。 谁也说不好, 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是生与死, 亦或是别的。 而婆娑却是唯恐世道不乱。 她看着远方。 想来, 事情已经发生到了白日化的阶段。 以福王与福王世子为首的两批人马都不是省油的灯, 现在又能如何? 婆娑也不知道, 他看着陆笑年将东西拿到溪水上游, 认认真真地清洗起来, 不由得打趣道:「哟,陆公子现在也会这些行当了,看样子还挺娴熟的吗?」 她巧笑倩兮模样勾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男人便是不为所动,甚至隐约间, 婆娑总觉得他似乎变了个人, 像是更为沉稳,更为踏实,仿佛有一丝温良醇厚。 只是很快便破了功,他说道:「若是不折腾, 恐怕你饿了, 便将我整个都吃了, 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咯!」 他很快将手头的东西都收拾个干净。 而后看着火焰舔动着锅底,两个人又一茬没又一茬地说着话。 「实际上如今福王得势,对我们而言,不算坏事,自从周步和他那个白夫人掌握了云中郡之后,反抗醒世宗的真空教众,人手虽然收拢在了我们的手中,但人数已经不足在周步手中的十之五六了。 到时候,我们的筹码不多,很难占到什么大便宜,不过是拣人家的汤底来喝便是了。」 陆笑年看似年少,但对于局势的控制,却是一等一的清晰。 婆娑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有些事儿没有这般绝对,福王起事很难成功,就像是有的人想要分一杯羹,但更多的人,想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局面,自然会派人来解决当下的乱局。眼下,光一个福王世子就够福王喝一壶的了,更别提,周莲身后所准备的各式杀招。」 她如数家珍地说道:「天御卫,还有光耀白鹤观,以及咱们的大对头醒世宗,任何一方势力的出战,福王的覆灭都在眼前。 只不过,当今圣上可真的能忍,这么一放任,便是数十年,直到现在,都成了大患了。」 陆笑年淡淡地说道:「若是因为不得不如此为之呢?」 婆娑一愣,旋即咀嚼了两下这件事之中的可能性,反而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只能说,周亭的布置出神入化,便是连此刻看来也是天衣无缝, 只是……」 「最后却功亏一篑,没有沉下心去。」婆娑低声说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终究不是那么能忍,而且有什么事情到头了。」陆笑年拨弄了两下篝火,一旁的婆娑看着远处的山城而后说道:「或许到了现在,他也有不得不反的理由,现实便是如此,他不想做螳螂捕蝉里的那只螳螂,自然也还是会有黄雀。 那位坐镇京师,表面上韬光养晦,无为而治的帝王,实际上,他早已经运筹帷幄,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且很可能,咱们两个都不过是这人的棋子罢了。」 …… 此时的秦纨和沈入忘,喝完了酒,两个人均是一摇三晃,最终却是没来得及回返军营,只教人在附近的客栈开了一间屋子,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秦纨也是少有的不曾动手动脚,只就地往床上一躺,而后看着天花板。 沈入忘喜好喝酒,这次醉的也不算多严重,只是呵呵笑了笑,便推了躺在床上的秦纨一把,而后笑着说道:「起来了,浑身酒气,还不快去洗洗。」 秦纨笑着说:「懒得了,便是醉死在床上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所以到现在却一直在倒霉,偏生遇上了你个冤家,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成日里口花花,便没有个正形。」沈入忘笑着骂了一句,而后只在床边坐了下来,远处的烟雨迷濛,不知道何时起了雾气,还有大雨倾盆。 沈入忘仿佛有了几分寒意,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肘,身上却是多了一条毯子。 「一场秋雨,一场寒。」 「人生倒是几多风雨,要记得住那么多可当真难。」 「也不尽然,」秦纨多了几分不置可否,而后淡然地说道:「我仔细想了想,这事儿横竖都透着蹊跷,那位福王爷恐怕身后是道门的人。」 第215页 「六人之会的手,伸得可太长了。」沈入忘厌恶地看了一眼,正在黑暗和烟雨之中,若隐若现的福王宅邸。 「我寻思,可能并非是六人之会,六人之会嚣张霸道,若是他便不会连周边郡城的大世家都不曾收復,实力也不见得会有这么弱小了。」 「那会是谁人?」 「不知道,但很可能便是道门中人,海外仙山可不只有我们小蓬莱,还有最为出名的云浮仙宫与天涯海月阁。」 「哦,便是那位天外剑仙斗魔星的师门,怎么他们不是淡薄名利,难不成还真是被这滔天的权势所吸引?」沈入忘坐在床头,一旁的秦纨脸色通红,他虽不是一杯就倒,但这店家的米酒极为醉人,不多时,已是叫他浑身发热,烧上了眉间。 秦纨点了点头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比如『斗门』,『碧红派』这种的大门大派,只不过想要挣一挣的门派却是很少,包括云浮仙宫在内,他们往日里与世无争,但一切都会有变数,没有那么简单。」 沈入忘看着道袍下裸露出来的肌肤,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而后将视线挪开,低声说道:「师兄,夜倒是已经深了。」 秦纨看了一眼窗外,笑了笑说:「这不是正常的时候,我倒是记得以前的师弟,这个时候,还在外头与人喝花酒,应当是第二摊方才开始?记不得了。」 沈入忘有几分面皮发红,他以往确实极为荒唐,但这些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不知道为何这些事情被秦纨说出来,他反倒是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秦纨。 「酒足饭饱,有的是事情做。」秦纨一个鲤鱼打挺,落在了地上,收拾了鞋袜,而后继续说:「我们去探探魔族崽子们的虚实,长夜漫漫,师弟不同我一块去吗?」 沈入忘看着他有几分挑衅的锋锐目光,没来由地笑了一阵,而后说道:「去便去,谁怕谁?」 秦纨手下的鬼族已经打听清楚。 在如今的南和城里,魔族的后裔与余孽分成了两股,其中一股留在了王府之中,福王府里可当真是卧虎藏龙,不仅有六人之会的道士,干脆连魔族都藏了好大一批。 而剩下的没有被选拔出来的魔族,则在城南的一处地界里。 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两人换了一身衣服,秦纨洗了一把冷水脸,都从房间的窗户一下子跳了下去。 「这还真有点疼。」沈入忘甩了甩手。 「出去做贼,总不能大摇大摆地走正门不是?」 城西距离两人所在的位置并不远,他们很快便到了那边地界,旋即看到的是一条条四通八达的道路。 秦纨取出地图看了两眼,而后指点着说道:「便是那里了,只是这儿半点人气都没有,当真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沈入忘看了看地上,闻到的却似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 他连忙拉过秦纨,两人半压着腰,看到正有一团模煳的人影,从前方不远处忽然出现,他似乎没有发觉两人,只在他们面前转悠了一圈,便不见了踪影。 沈入忘大气不敢出,待得那怪物消失,方才松开了捂在秦纨嘴上的手。 「得,这可真的险,被发现了之前做的准备恐怕都得百搭。」 两人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而后秦纨忽然抓过地上的泥土,而后放在鼻子下头,嗅了嗅,而后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这个味道,师弟,你闻到过吗?」 沈入忘凑过头去也闻了闻,而后说道:「这不是那些人身上的味道?」他所说的那些人,是那些被关押在牢笼之中的怪物。 「恐怕这里便是那些怪物的培育的产地了,不然很难解释为何,这里这般奇怪了。」 「而且我看,这里是失败品的加工场所,是用来堆放,处理,甚至是生产这些东西的地界。」 「这么说,咱们也算是误打误撞,进了对方的老巢了?」 「岂止是如此,若是运气不好,咱们还可能碰上对手的主力,就此交代在了这里了。」秦纨笑着说道。 「那你到底是敢不敢去呢?」 「只要有你,即便是刀山火海,我都万死不辞,区区一处魔族的驻地,我还不放在眼里。」 沈入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仿佛有一种别样的情绪。 仿佛看到秦纨也在笑着看他,他慌忙转过头去,只是继续说道:「那便少啰嗦!前方开路,死便别死了,丢了咱们师门的脸,我不要面子的啊?」 【??作者有话说】 撒糖。 第118章 人与事不过是一场悲歌 ◎而他们举起的屠刀对准的将是自己的同胞◎ 南和城, 放眼望去,颇为狼藉。 火光沖天之下,无数百姓被河间王的人手押出了屋子。 他们或许会成为士兵, 或者会在这场大战之中失去自由, 直到其中一方取得胜利。 而此时的城中,各处遍布着很多隐性的力量,浮在表面上的百姓则成了最后的受难者, 每日都有人消失在这里, 消失在每个角落, 从七八十岁的老者, 到不过一两岁的婴儿, 都有丢失的经歷, 这仿佛是一道魔咒笼罩在南和城人的头顶。 诡谲莫名。 不过此时的秦纨与沈入忘没空理会。 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往魔族腹地进发, 对于沈入忘而言,他几乎没有和传闻之中凶神恶煞的魔族打过交道。 第216页 叶兴舟虽然是个魔族,但毕竟时常生活在人类之中, 言谈举止, 虽是放荡不羁,但毕竟与人无所区别。 与他交好的一老一少同样如此, 但最终却是另一番结局。 小巷子的深处乃是一片空地, 只是藏在偌大的宅邸之中,被许许多多的平房所遮蔽,外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零零星星的魔族都在自己的房子里,这些房子原本乃是当地的土人住处, 只是人去楼空之后, 被魔族鸠占鹊巢。 「不都说魔族只会挖洞吗?现在怎么这么高级。」 「人家的宫殿本就是挖山而成, 处于山体之内, 极为壮观,那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办到的事情,可谓是奇蹟。 魔族人比之人族确实要发达太多了。不过我看这些魔族似乎……血统不是很纯净。」 「这些应当便是魔族和人族的混血儿,难怪那边说,进入福王府的魔族往往需要挑选,敢情好,都是选的纯血的魔族。」沈入忘忍不住插嘴道。 「若是有本事自然也不会被淘汰了。」秦纨淡淡地说道。 远处的大篝火前,坐了很多人,正在喝酒,几个人族正站在他们的身边,似乎没有受到什么胁迫,眼中居然还有几分兴奋。 「并不是所有人都厌恶魔族的,毕竟在天地之间,魔族被认为是最强大的种族,出生以来,便力大无穷不说,还一身本事,自然是有人趋之若鹜。」秦纨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如何。 沈入忘反倒是笑了笑,满脸的厌恶。 「他们倒是生冷不忌。」 「河间郡现在兵荒马乱,与其指望自己失去一切,不如先行失去,之后所获得的收益便是实打实的收益,说起来,虽是自欺欺人,可总归有用不是?」秦纨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世上的人不少都在追逐强者。 而这些魔族便是所谓的强者,他们在自己的族群里可能抬不起头,但对外他们确实是魔族的一员,身份特殊。 投靠他们自然是有不少好处。 「那咱们怎么办?」 「想办法伺机救人呗,若是能抓几个活的问出口供,也是好事。你看看,这里有不少人尚未发生变异都住在笼子之中,我们兵分两路,其中一个去释放人质,另一个则去寻找解毒剂。 我就不信这种将人化作异形的药物会如此霸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你自己保重。」沈入忘说罢,已是悄悄从一旁绕了上去。 这里的魔族余孽数量极多,光是沈入忘看到的都有数十个,如今都懒洋洋地躺在篝火边上,整个南和城打得天崩地裂,他们似乎也没有丝毫感觉,只觉得蛇虫鼠蚁多了一些。 沈入忘之前,曾在龙形岛与苗疆五毒教的人有过一面之缘,总不至于这些人还要在这个纷乱的局势里也插上一脚罢。 那到时候,真的便只能行快刀斩乱麻之事,不然只会越发麻烦,各方势力在其中盘根错节,根本理不清楚。 他走到了两个魔族身后,这里的位置比较隐蔽,这两个魔族似乎是一男一女,正在说着低俗的情话。 「哥哥,你可是我的守护神,现在外头打的兵荒马乱,我这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吶。」 「放心罢,我会保护你的,我的小甜心。」 …… 沈入忘强忍着噁心,看了两人一眼,显然那个女子身上有那些混血的痕迹,而那魔族男子却高大许多,身上也全数是魔族的气息,他们应当是偷熘出来偷情的。 正当沈入忘要离开之时,那个女子皱着眉头,指着那些个烈火边缘的笼子,低声说道:「哥哥,这些个笼子可真碍眼,什么时候,咱们能丢了他们,而且那些笼子里好像还有一只只的怪物……」 那男人说道:「你有所不知,这些都是荆长老的杰作,人类可真是太脆弱不过了,但好在人类有很强的可塑性,只要抹杀了他们的灵智,而后注入类似毒药的药剂,人的身体就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要知道咱们魔族的人手数量并不多,而且时时刻刻,都在与各族开战,若是都以魔族的血肉之躯去打,虽然战斗力强悍,但也只有越打越少的可能。 而若是有了这些怪物的参与,一旦开战,便将他们驱赶上战场,大幅消耗对手的势力,我们便将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哪怕我也很是不喜欢这些怪物,但也不能去找荆长老,不然恐怕被丢出去的是我,而不是这些怪物了。」 沈入忘听完一阵噁心。 这些个魔族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吶,他原本对魔族尚有几分怜悯,甚至因为阴差阳错之间,学会了顾缘衣的斗转魔功,对魔族有那么几分不加掩饰的好感。 但如此一来,却是将这种想法,败了个一干二净。 只是那人又说道:「不过,听说这事儿反倒是遭到了上头的剧烈反对,说是这种事情是对战士的亵渎和侮辱,叫荆长老赶快停下手头的活计,但在我看来,这不就是在收买人心,嘁,装什么清高。」 说罢,一男一女又是黏在了一起,仿佛分不开了一般。 沈入忘偷偷从他们身后摸了过去,不多时已是到了一副铁笼跟前,这个铁笼差不多有一丈高下,只是其中的空间却甚是狭小,此时里面正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待在里头,仿佛在等待什么。 第217页 他似乎看到黑暗之中的沈入忘,惊异的站起了身来,沈入忘连忙示意他坐下,而后小声说道:「你还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那人迟疑地点了点头,他已经被强制吞服了很多的药剂,早已神志不清,但身为人的自觉,让他尚且还能够交流一二,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难明白为什么,一个看上去颇为正常的人类会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务必要听好了。」 「我是来救你们的,但我们势单力薄,你们尚且需要等待,后续我会带着福王世子的人马前来。 若是他们提前得到风声,想要转移你们,你务必要在沿途留下记号,类似的消息我会告知其余人,你不要放弃希望。」 沈入忘尽量用比较温和的语气说着话,对他而言,这很是罕有,但却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那人迟疑地点了点头,沈入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到的只有满目的绝望。 毕竟他们已经开始逐渐丧失身为人的成分,逐渐转化成了一只只的怪物。 对于他们而言,他们时日无多,若是真的到了未来,他们会变成没有理智,只会杀戮的怪物,而他们举起的屠刀对准的将是自己的同胞。 何其悲哀? 他们也不知道,可能这便是他们的未来罢。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在这里自行了断了。 再也不用顾忌太多。 可谁又不想活吶。 沈入忘看着那人眼底的光芒与泪水,忽然满心的怒火,可即便是这样,他握住自己的手腕,而后低声说道:「之后,我会将教这些杂碎血债血偿,以告慰你等,不要……放弃希望。」 那人用力的点了点头,抓住栏杆的双手更是摇晃了两下,反倒是招来了不远处的魔族余孽的一阵谩骂。 沈入忘看着他已经逐渐清澈的目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而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他又一连到了数十个笼子边缘。 也许是魔族余孽觉得此地空旷,而且无人知晓他们的动静,把守的人早已饮酒作乐,昏迷不醒,所以一切都格外顺利。 他们的中毒程度各有不同,最严重的人已经彻底丧失了身为人的理智,除了哀嚎,和不断地拍击笼子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别样的反应。 看到这个场景,沈入忘甚至想要一剑砍下他的脑袋,先行结束他的灾厄与痛苦。 可他做不到。 也不能做。 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前往下一个等待他拯救的人面前,他不知道等到他们带着大军抵达此处的时候,还有多少的人可以活下去,而在救出这些人之后,会有多少人还能够真正地恢復原状,还有以目前的姿态继续他们悲惨的下半生。 沈入忘也只能做不到不去再想。 这是一场灾厄。 也是一场诘问。 沈入忘联繫完了最后一个笼中人,悄悄退出了据点,不多时,秦纨也走了出来,身披月光,满脸的疲惫。 沈入忘走上前,紧紧地抱着秦纨,低声呢喃道:「我累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立冬,要记得吃好吃的吶!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跳蛙哈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命运,十算九不准 ◎如今再来,人世依旧,却变故如花般重逢。◎ 「我没找到恢復人形的药, 倒是找到了一个人。」秦纨和沈入忘并肩走在回去客栈的路上。 「荆长老?」 「你知道了吶,一个怪老头,不过很可能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 「那可是个遗臭万年的货色。」 「搞不好是魔族的英雄也说不定, 不过此人没什么能耐, 只在药学上有点造诣,明日带兵清缴此处之时,顺手将他拿下便是。」秦纨的表情虽是在说笑, 但却有几分严肃, 而在月光的映照下, 沈入忘的脸色却是一片苍白如雪。 「小师弟。」 沈入忘似是低头在想什么事儿, 闷声不吭, 秦纨停下了脚步, 又叫了他一声。 发觉身边人已是不在, 良久之后,沈入忘方才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秦纨, 不知不觉间, 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老远。 「从前你没有这么多顾忌的,现在倒是想的有些多了。」秦纨低声说道。 「大抵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从前如此, 现在……」 「现在你也是个少年人,你从来都是,装什么老气横秋,这样看倒是也不像样。」 「我没有装, 我一直便是如此。」 「你有, 我认识的你可不是这样的。」秦纨走了上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说道:「你要是记得,那年咱们在玉皇宫的时候。」 沈入忘看了秦纨一眼,见得少年意气风发,踏月而来。 他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那是发生在数年之前的一桩旧事。 彼时,两人尚还在玉皇宫之中。 这世上除了魔族之外,自然还有不怀好意的同族,更多的仇恨便自同族相残之间而起。 而如此行为,更是会诞生数之不尽的妖异。 以王昭烈为首的叛军,与朝廷派来的评判军在玉皇宫不远处的横山大平原展开了大决战,尸横遍野,虽是剿灭了叛军,但相对而言,朝廷也不得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第218页 尸横遍野之下,无数人与断指残骸,躺在了一处,而沈入忘和秦纨和众多同僚都被派下了山去,去阻止这场战争瘟疫的蔓延,还有救死扶伤。 以及超度亡灵。 但现实的残酷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他们面对的是活人和妖灵无法分别的情况,甚至还有逐渐在转变成妖物的活人,所有人都无所是从。 是沈入忘当先一步,将妖异斩杀在了众人面前。 「你们若是有半点犹豫,会死的。」 他往日里放荡不羁,生性散漫,万不想会在此时挺身而出。 而后也许是应验了沈入忘的话语,他们看着从尸骸里爬出来的怪物一刀捅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孩子的腹部,鲜血喷溅。 那是一个极为恐怖的一天,他们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和尸骸与妖异搏斗。 他们杀人,也杀妖物,谁也不知道杀了多久。 从白日,杀到夕阳如血。 杀到每个人都脱了力。 他们在横山大草原的边缘扎了营,所有人都神色肃穆,不发一言。而且因为连日的杀戮,众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心悸与疲惫。 沈入忘淡淡地说道:「我们只不过是来完成师门的命令的,明日再忙碌一日,便可折返山中,不必多忧虑。」 众人终究没有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太过疲劳,纷纷早早入睡。 沈入忘看着同伴们睡下,嘆了口气,只是看着月光发愣。 「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当时还好生佩服,可是你后来哭了。」秦纨低声说道。 「我才没有哭。」沈入忘口是心非地说道。 「所以有些事儿,何必在人前逞强?」 「我没有。」 秦纨看着他固执的嘴脸,不知道为何笑了笑,而后说道:「你说没有,那便是没有罢,我们快回去,明日还有大事要办。」 沈入忘低声应了一句,加快了脚步,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秦纨自然知晓,沈入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是因为生活久远,沈入忘素来便是一副特立独行的模样,大部分人都觉得此人虽是豪爽,但实在不好接近,但与他相熟的师兄弟却是知晓。 他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所谓的一切也不过是他长期以来对自己的伪装与保护。 他毕竟在曾经理应快的时候,失去了太多以至于自己一无所有,毫无防备。 当一个人相信的事情太多的时候,猝不及防受到了伤害,那么一切都将再无敲开他心房的可能。 秦纨万幸沈入忘到现在也不过是口是心非,至少他还可以站在这儿与自己打趣斗嘴,便是如此已是够了。 此际,夜凉如水,月光照人,似是水银泻地。 一条大河穿过了整座城池,将南和一分为二,无人与深夜羽衣也行,偶尔从城市两端传来敲击梆子的声响,提示着时辰与火烛当心,远远地可以看到福王府灯火通明,想必那些狗头军师,与道门的骄子正在筹备种种手段。 而与之相对的福王世子的军营,同样如此。 每个人都枕戈以待。 这样的风月里,实在淡然不起来。 他大可以找个地方远走高飞,鬼族的重任说重不重,甚至因为大家都在地底悠游,有事也不过是鸡毛蒜皮。 但身边的人。 他看了一眼,沈入忘。 这个少年在月光之下仿佛发着淡淡的光芒,叫人神思缥缈。 只是他不再聒噪,一言不发。 秦纨也不曾去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如此的场景。 仿佛只在过往的落鸿山上,方才常有。 彼时他还被师父称唿为风息。 那时候的学堂,设在师父所在山崖之上,师父总是心血来潮,找个不适当的时间,将一众弟子叫到跟前,或是传达道学,要不便是教授道术。 他总能说上好久,若是想到自己想说的,便是说到深更半夜,也不带停歇。 于是到了那时候,他们便需要再散学之后,独自回去住处。 几人的住处各有不同,倒是唯有自己和七师弟同道。 好在山崖高远,无有阴影遮蔽。 师父施下法术,让这漫天云朵,遮蔽不住月光。 月光倾斜之下,美不胜收。 他们便肩并肩的走,初时的时候,小师弟话很多,他有很多的事情要问,也有许多的疑问要提。 秦纨的道术在当时远远称不上精深,于是沈入忘提出来的不少事情,他总要绞尽脑汁才能想出个解释来。 只是不待他说,沈入忘已是失了兴趣,两者索性一言不发。 这样的日子很是常见,以至于后来,两人都不说话了,便两两沉默,这样的表现,倒是成了沈入忘口中的大师兄沉默寡言。 他反倒是也很喜欢这样沉默着不说话,两人往前的走的模样。 只是不知道,沈入忘如何去想。 如今再来,人世依旧,却变故如花般重逢。 花路一重接一重,只见得一地水银,两双剪影倥侗,这样的繁昌久远,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继续下去。 是不是一点灵光绽开,便再也回不去往日里的回眸? 秦纨也不算很知晓,只是知道,这样的时刻已经久违了,或许也不常有了。 第219页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了客栈,小二正在柜檯打着瞌睡,见得二人前来,急急忙忙地端正了坐姿,满脸逢迎地笑着上前说道:「哟,二位爷,这是刚从外头回来吶,这要不吃些宵夜,咱们店里的宵夜,也是南和城里的一绝咯。」 秦纨笑着招唿了一声说道:「有什么都带上来,再来些许好酒,温一些。」 「只要冰窖的酒。」沈入忘插嘴说道,说罢,他似是很疲敝,便走上了阶梯。 小二有几分尴尬地看着秦纨,秦纨倒是不以为意,淡笑道:「便按照他说的来。」 那小二应了一声,便忙碌了起来。 秦纨看着那个消失在门户里的剪影,不由得嘆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 月光照人,只是隔着叶子,实在不怎么济事。 周庆打了个哈欠,一旁的少女半靠着门扉,望着天外,不由得出神。 他们抵达承露寺已经许久,这少女却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他自然是乐得清闲。 对于他而言,何处不是家。 只是男女共处一室,多少有那么些许尴尬。 他只得从怀里取出一副龟甲与罗盘,这些都是他吃饭的傢伙,只不过学艺不精,十算九出错,他将龟甲放在火焰上炙烤。 师父曾说,这是最是古老的占卜方法。 用艾草燃烧后,灼烧龟甲,龟甲开裂之后的图样,便是卦辞与卦象,而后进行解读便是。 前几日,白缇去林间找了些艾草回来,他便干脆用在此处,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你在算什么?」 「随便算算,真要说,那便是在算自己的命罢。」周庆百无聊赖地说道。 「哪里算得清楚,不如算算我的。」少女大大咧咧地伸出自己的一只手,而后放平在了周庆的面前。 「不算,十算九不准,早就没人信了。」周庆摇了摇头。 「可我信。」少女睁大眼,看着周庆,十分认真的说道。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呀! 第120章 隐藏在过往里的暗影 ◎任由时间过去,北海消长。而他们俩无有变化。◎ 沈入忘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曾经一腔血勇,所望的乃是剑指之南, 如今却只想退隐山林, 做个对世间人情尽数不管的浪客。 只是身边的一切犹如泥沙裹挟,一股脑儿地往下流淌,他只是其中的一颗沙, 顺着时光流转, 不断下行, 让他无力脱困而出。 唯一值得庆幸的, 或许是相信自己, 并且在他身后默默支持的人尚在身边陪伴。 而他终究会不离不弃地等待下去。 如果是, 那无疑算上一种幸运。 沈入忘偶尔会觉得或许是一种耽误。 他是什么都有的。 而他看来不过粗野之辈。 秦纨。 他是名门之后, 是小蓬莱的大弟子,身份高贵的鬼族王族,鬼族少主, 统领的是四海之内, 八荒八极的西山群鬼。 而手下更是有一种能够颠覆天下的军队。 他高贵无比,甚至日理万机, 他有很多的事情可做, 乃至于他抛下这么多族中的事物,一心一意地待在他的身边,都能算得上是一种不务正业。 是一种将千千万人视若草芥的肆意妄为。 只是即便会背上千古的骂名,他也毫不在意, 仍是我行我素地跟在自己的身边。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骂醒这个不无争议的大师兄, 还是渴求这么一抹, 最后的缠绵。以至于如今, 他甚至放弃了自己的思考,只想静静地停留在秦纨的身边。 任由时间过去,北海消长。 而他们俩无有变化。 直到永远。 他将自己探听的消息告知了秦纨,秦纨反倒是笑得如沐春风,两人回了屋,沈入忘一个飞扑已是躺在了床上。 「要不叫些个酒水夜宵,打发下时光。」 「不必了,吃多了,只往肚子上长肉,你记得那时候,那几个上门的别派师伯的模样吗?一人腆着一个大肚子,一摇一晃的,就像是咱们山上栽种的葫芦,一模一样。 我可不想变成那个样子,丢人现眼不说,还容易得各种各样的病,还不如像师父那边干干净净的。比什么都要合适。」 「师父……大抵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秦纨小声说了两句。 「师父那人,有什么复杂的。」沈入忘似乎来了兴致,只是秦纨点到即止,再也没有多言多语。 「那时候咱们在山上,师父那才叫真正的逍遥自在,可别管谁来,他不乐得下山,这世上,又有谁人能耐他何? 总结个一番,便是能打的,不如他官儿来的大,比他官大的,则不一定由他能打。」沈入忘仿佛对那时候的事情很是羡慕,不少船坞甚至都是秦纨的手下与地盘。 一时之间风光无量。 「师父总让我觉得有所秘密。只是师父向来所作的一切皆是早有目的,万万不可能过来冒这个无关紧要的风险,就算是有,我们也不过是各退一步,我们总不好与师父过不去不是?」 「说的此事的幕后黑手便是师父一般。」 「谁知道呢?不过,我便是再怕也不会就此斩断过往,真实,虚妄,那些阴谋,以及隐藏在光鲜的过往之下的暗流涌动,现实即便残酷,那也是现实,师父也好,那些个师兄弟,做了些什么,都要真相大白于天下。 第220页 就像是我的身份亦是如此。」 「那便是想不到了,岂不是有人会因为我大师兄的身份有所加害?」 「玩笑归玩笑,我可否认为是小师弟在担忧我。」 「那倒是没有。」沈入忘矢口否认,但到底有那么几分不坚决的模样,秦纨看在眼里,双眸弯成了一对月牙。 「既然说了那么久了,我们不妨将事情铺开来谈,看看我们还有什么纰漏。」 …… 落鸿山最终沉寂了下来。 漫山遍野的尸骸,还有被烈火烧灼变得丑陋不堪的山麓。 有人静静地走在山道上,隐隐可以看到山巅的雪线,所造成的一片苍白。 那是无人去的地界。 往日里山中的弟子,对此都讳莫如深,便是连名门弟子搜寻猎物都懒得上去,终年不化的雪,还有高大而坚强的树木构成了这一片风景。 以至于,美不胜收。 却又不可侵犯。 来者穿的随性,犹如一位来自山谷之间的隐士,修长的头髮,用一根木质的髮簪随便束在脑后,身上的是一件太过寻常,以至于洗到斑驳的道袍,浑身上下,两手空空,只在身后背了一只小木匣。 那人走到半路已是抹了把汗,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位于山麓一角的营地,风中传来的是淡淡的血腥味。那些人,与他素来都有一些渊源,只是听着他们的哀嚎,道人没有丝毫动容, 他看着远处的山地,而后走了过去,不多时,一片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地界,布满了各种奇异的花草,在这片已经被烧得光秃秃的山地之间,显得极为突兀与不同寻常。 大风吹来,那些绿植左右摇曳,似乎还可以滴下水来。 那人饶有趣味地说道:「倒是不曾想,有些人的障眼法居然到了此等境界,若不是徒子徒孙,机缘巧合之下,放火烧山,怕不是一辈子都没人发觉,这座山中潜藏的秘密罢。」 说着他长袖一挥,整片区域的法术,犹如玻璃一般,轻巧地碎裂了开去,化作漫天飞舞的彩蝶,每一片的碎片上都反射出一道道诡异而斑斓的光彩。 而从那些植被之下,露出来的是一道巨大的豁口。 以及一块上面写着一个不可思议名字的墓碑。 那人看着墓碑久久不语。 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别来无恙。」那是一个听上去有几分柔弱,但给人以力量的男子声响。 他懒得回头,只是伸手摸过腰间的长剑,而后在自己的背嵴上敲了敲。 「哦,别来无恙,都这么几年了,你还是这么个样子,都说你驻容有术,看来也非是空穴来风。」 那人低声笑道:「别来挖苦我了,你不也是一般无二,大家可都没有老。」 道人啧了一下,而后看着墓碑低声说:「这还不是私心里想的多了那么点,想着不老,什么事儿都能给办了,结果造化弄人,看上去咱们都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却什么都没办成,丢人得很。」 「自在人心罢了,你我是否作过一场?」 道人眉毛一翘,而后说道:「你刚出道的时候,初生牛犊,除却玉皇宫那儿,谁人没与你交过手?为了个来歷不明的人,你硬生生挑了天下道门, 扇了大傢伙儿,老大一个耳光,说起来可是当真威风,我嘛,看着下头的师兄弟纷纷败下阵来,都想着把你生吞活剥了。 可最后却罢了手,到了如今,仍旧如此罢了。」 那人笑着用玩笑的口吻说道:「那倒是算你识相。」 「滚你丫的,给你脸倒是蹬上来了,贼矫情。」 「白云苍狗,这事儿真要说起来,就仿佛近在眼前,只是谁能想,此事一来二去,竟已是二十年了。」 「当年孤身漂泊,一人尔尔。到了如今,你还不是如之前一般,独自浪迹天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未必不是一场修行,既然你不是找上门来打架,难不成还是要与在下吟风弄月?」 「你们穷书生那点酸臭的道行,我可瞧不起,不仅是学不来,也是不想学,这次只是想来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还要看看我那些不堪大用的徒子徒孙,到底做得如何了。」 「倒是没教你看清楚,便都给我一剑杀了。不耐打,不如我那几个徒儿。」 「你那些徒弟……呵呵,既然所有事情已经做了古,我也不在这里多加停留了,山水自有期,你迟早要走到世人跟前,到时候,我们再作过一场罢。」 那道人挠了挠自己的头,咧开嘴冲着身后的书生笑了笑,而后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那座墓碑之前。 只余下那个长剑护身,做书生打扮的青年,眼神之间,看着面前的墓碑有了那么一点点茫然与不知。 只是很快,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坚毅,还有不可捉摸的混沌。 两人的对峙开始得很快,结束的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不远处,有一个衣着皮裘的青年正静静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此时的他打了个哈欠,脸上似是有几分玩世不恭,看着那书生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更是嘴角微微翘起。 只是谁人都不曾看到。 第221页 那道人已是御剑而去,化作天地间的一道流光。 这是一场涉及到了前代的过往,本来秘不可宣,如今却也正式走到了台前幕后。仿佛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二十余年的遮掩,终究犹如纸团,保不住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机关算尽,那么多年,到了最后图穷匕见。你当真以为,你那点心思无人知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有了林羽中,自然还有别人, 到时候,可别耽误了我的徒弟,还有那些个好好少年,不然,哪怕你走到了我的面前,我也绝不轻饶于你。」 【??作者有话说】 算是快完结啦 第121章 伪王 ◎他便像是一个风尘之中的侠客,来去无踪◎ 南和城外, 一处洼地,有人在里头点了一堆篝火。 少年人取了些干燥的牛粪和柴火,火势稳定, 两个人与一只猫咪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篝火边缘, 猫咪悠闲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一旁放着的是一串串的烤鱼干, 而另外两人身边散落的也有不少。 也不知道是否是沈入忘将之前倒欠的帐全数还完了没有。 不过此时的羞羞恐怕也记不起来尚有这回事了。 毕竟猫咪都很大度。 此时, 两人俱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地上, 由其中一人绘制而来的圆圈。 秦纨指了指圈子里的一个名字低声说道:「一切的起源, 在于两个人物, 」他点了点圆圈正中央。「一个是当年的福王爷, 当时朝廷之中, 还有在这片城池附近到底发生过了什么,以至于如今变得一片狼藉,曾经兄友弟恭的皇子, 现在变得要与故人兵戎相见。」 沈入忘点了点头, 而后补充道:「已知道的事情之中,很可能这位福王爷并非是原来的周亭了。二十年前, 海天旗与麒麟帜之事扑朔迷离, 之后,更是有福王爷亲自征讨贼寇之事,这两件事,在我看来, 最为蹊跷。」 秦纨说道:「看来, 你与我想的不谋而合。只是, 这两件事到底如何?」 沈入忘坐直了身子, 托着腮说道:「很可能的事情在于,那次交战之中,福王爷就已经被人掉了包,而后换成了朝廷里的来人。 当时朝廷斗争趋于白热化,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和横生算计,如果这支队伍并非来源于朝廷而是来自于某位皇子的授意,为的是取福王项上人头,亦或是取而代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两人到处查探之下,几乎达成了一个共识。 那么便是福王爷已经在之前的变故之中换了个人,所以福王到如今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曾经的贤王会变成如此,被诸天唾弃,也是因为原来那个爱民如子的王爷,早已并非当年之人,所以倒行逆施,种种可能均是可以解释。 「可即便如此,为何此人到了现在反倒是要向着朝廷举起反旗。」 「我们不妨将他称之为伪王,以做区分。」秦纨在沙地上写了两个字。 沈入忘说:「如果放在从前,他招兵买马,乃是为了营造一个,起兵造反的叛逆形象,但如果他的顶头上司便是当今圣上,这件事可真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只能说,他或是起了不臣之心?」 「或者说,他仅仅是为了自保,他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大了,一旦说出来就会是一桩惊天的丑闻,到时候,不仅是自己要受到牵连,就连皇家也会被一起拖下水,所以他只是为了自保。」 「可事到如今,怎么就变得要造反了?」 沈入忘看着地上的图,忽然开口说道:「如果这个人不是周莲安插的,那么这个人早已死在多年之前了,可伪王这么多年活得好好的,甚至有余力招兵买马。 那么只说明了一件事,他很有可能便是圣上的亲信,可为什么,他要造反,这说不通。」 秦纨说道:「你也说很可能是自保,那么也有可能当今圣上便是要对他动手了。」 「不对,若是动手,恐怕那个秘密也会一次性被曝光出来,到时候,便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所以万万不可能是帝王出手。」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点,而后低声说道:「大师兄,二十年前,还有一桩事。 你可记得,之前我们曾提起来过的,当时在城外激斗事件发生之后不久,伪王曾经带领人马替城中百姓剿灭过一伙儿来歷不明的强盗。」 「聚山为王那些人,但传闻之中那伙山贼里有法力高深的人物,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应付的,而且,那伙人……据说和六人之会,或者说是海外仙山都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小师弟你是觉得,伪王有两人,而被帝皇指使的那一个,同样死在了二十年前?」 两人听到这个说法,都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 秦纨固然是王族,但从未经歷过这般的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 而沈入忘更是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之中长大。 帝王家的心术与各种执掌算计,还有道门之中的尔虞我诈,暗流涌动,在他们看来都有几分不可思议。 而这种机缘巧合之下发生的事情,又过于离奇,但别的说法都有那么些许瑕疵,以至于只剩下这个可能。 沈入忘都不知道该感慨这位伪王的命途多舛,还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布置与经营过了这么多时间,最终却为了他人做了嫁衣。 第222页 秦纨一时之间似乎也不是很认可这个说法,于是挥挥手,指着地上的另一个名字说道:「伪王与福王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说了,还有一个人我们总得讲讲。 他也是我们的目的所在,要说天下再乱,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只有他,比较重要。」 沈入忘看着地上的名字。 「五师兄阿廉吶。」 沈入忘陷入了沉思。 在师门众多师兄弟里,若是说异类,沈入忘和叶兴舟虽然像是两个野猢狲,但到底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心性,而师父也曾说过,人性天然,若是与天地交融,道法也将一日千里。 师父还说,他们两个上体天心,假以时日,必将成为震惊天下的大高手。 这句话更像是一句玩笑话,可惜的是三师兄当了真,结果他确实名震天下,本领超群,但身份却是像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一般。 但即便是沈入忘和叶兴舟,都比不过一个来歷不明,喝酒轻狂的阿廉。 阿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众人包括秦纨仅仅知道的是,这位身份成谜的五师弟,来自于彼时还算温和的南和城附近。 他是福王麾下的郡人之一。 无名无姓。 传闻之中的阿廉,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像是一个被人打了无数拳,且丑陋不堪的破布口袋。 那些都是乡里乡亲横行的破落户的手笔。 那时候的阿廉极为木讷,什么都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 原本师父曾指派秦纨教授阿廉课业,可阿廉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便什么都不会写了,甚至无法做到有什么反应。 但出奇的是,这位少年的字极为娟秀,更是有一种遒劲的笔法,这种笔力觉不寻常。 「当时五师兄就可以写一手好字了?」 「对,但也不算出奇,毕竟并不是人人都与你一样,写字犹如鬼画符,这一来二去,数十年,你这字还是叫我记忆犹新,完全不曾改变。 属于呢,稍微抹一抹,便可直接当做驱邪的符箓来用了,极为简便实惠,以后,若是见着庆周,得给他介绍介绍。」 沈入忘摆了摆手,打断了秦纨的挖苦,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别乱说。」 在秦纨的印象之中,阿廉更像是一个人机缘巧合之下,变得渐渐迟钝,就像是一场大病,很多人就此一蹶不振。 他将此事禀告了还在山崖间吟诗作对的师父。 师父却不曾多言,只是说:「这孩子便叫他到我跟前听用便是。」 从此之后,五弟子阿廉变成了师父麾下的亲传弟子,师父教授他识字念书,也教授他道法,等到秦纨再见到阿廉的时候,已是三年之后了。 而阿廉却变得极为不一样。 原本被打得没有一块好肉的脸上,此时已经多了几分神采,而且容颜尽数恢復,变得算得上潇洒,而举手投足之间多的是一种器宇轩昂。 这与之前,在他处的阿廉根本便是两个人。 而在师父的传授之下,不知道为何,阿廉的道术进展极快,直追他与叶兴舟。 他的道术出色,可他的弓马,甚至是十八般武艺都叫人无可指摘,而且他擅使一条软鞭,不知道从哪来学来的本事。 毕竟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师父只会用些长剑,根本不会这种奇门兵器。 而且五师兄就此有了嗜酒的坏毛病,而师父也不曾管他,只叫秦纨不必多管,而其中的缘由,不过是他喝酒用的是自己的月钱,旁人不可指摘。 这种说法极为轻描淡写,叫秦纨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当时的沈入忘便极为羡慕这位五师兄可以随意下山,便是连秦纨都阻止不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于是乎,当时的落鸿山上便多了一个嗜酒如命的狂徒。 沈入忘以前和叶兴舟时常熘下山去,倒是经常看到五师兄喝了酒,打着酒嗝与别人动起手来,他下手狠辣,便是人见人怕,就这么打了数年,终于把当地的地痞流氓都打了个遍,从此之后,更是得了实惠,便是这位爷台去酒家喝酒。 那些个曾经受惠于此的酒家都是分文不取。 于是五师兄便更是沉迷于流连各处酒肆乐不思蜀尔。 「但当时,五师兄就已经同我们彻底脱了节,他便像是一个风尘之中的侠客,来去无踪,根本无法捉摸。」 第122章 亭亭如盖玉少年 ◎仿佛放浪形骸,世间一切都与之无关◎ 五师兄阿廉不是一个好亲近的人。 他远离众多的师兄弟, 借酒消愁。 仿佛放浪形骸,世间一切都与之无关。 犹如世外之人。这便是当时落鸿山上的共识,这位五师兄不与任何人交好, 素来独来独往, 清醒的时候不多,有也只是坐在山麓之上,而后面朝中州的方向发愣。 有人说, 那是五师兄的家乡。 但五师兄什么都不曾说。 他大部分的时候, 就只是喝醉了酒, 也不回山, 便随处找一处庙宇或者废弃的民房住下来, 也不管脏兮兮的灰尘, 一睡便是一天。 人人都觉得五师兄阿廉是个怪人, 就连三代弟子想要挂在他名下的,都寥寥无几。 即便如此,五师兄仍是不闻不问, 似乎对外界漠不关心, 仅仅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一方面与落鸿山割裂,一方面则借酒消愁, 与真实的世界逐渐切割, 仿佛他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两瓣一般。 第223页 「大师兄,你说灵族人都这么爱喝酒吗?」沈入忘挠着头说道。 「爱不爱喝酒,我可不知道,只是有经典记载, 这世上的灵族崇拜很多原始的神明, 其中便有保护众人丰收, 并且酿造美酒之神的存在, 似乎是叫做『苏摩』?」 「所以,像是灵族这样的种族,极为精通酿造美酒,在灵族还在世上出没的时候,人人都以喝一口他们的美酒为荣,甚至就连酒这种东西,都是自灵族之中传递出来的,我们现在都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沈入忘应了一声,不自觉地拖了个长音。 一旁的秦纨继续说道:「在灵族之中,有很多神奇的东西。而且,五师弟是否是灵族中人尚且不能盖棺定论,我们且说说目前有关五师弟的线索便是。」 在两人的调查之中,关于五师兄阿廉的线索,可谓是极少,这是一个出身神秘,而行事举止都分外古怪的人物。 「如今可知的是,当时的南和城附近,确实出现过一个怪人,但年纪之类的并对不上,若是那人是五师兄,恐怕五师兄现在都已经鬍子一大把,比师父年纪还大了。」 秦纨诧异地看了沈入忘一眼,低声说道:「你难不成不知道灵族是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年纪的吗? 师父也有类似的功法,师父曾经说过,人类年纪就好比这树根上的圈圈,我们都叫他年轮,年轮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变化, 外层的纹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只是他的生长同样也越来越慢的模样。 如果在人类能够代表年纪的地方动手脚,那么即便是年纪再大,看上去也不过是青春不老,想必灵族人天生就有这个本事。」 「我便是不知道,怎么着了?」沈入忘听了,便犟了个嘴,却一反常态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要是这样,我们岂不是真的要去找师傅问个清楚,可师傅……」两人想到此处,不谋而合地沉默了下来。 雨疏上人死了。 死于一场来自于六人之会的审判。 对于世上的道人同盟而言,六人之会地位之高无出其右,哪怕这么多年来,道门之中已经出过无数个小蓬莱,但仍旧难掩其锋芒。而且,这些个「小蓬莱」也都一个个覆灭在了崛起的路上。 他们不由得神伤。 「我记得来时,往这边走不远便有个亭子,那儿有对老汉卖酒,说到五师兄便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想要痛饮两口,先别想了,咱们去讨口酒喝如何?」 他说完了话,已是一把拽过正在思考的秦纨。 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及时行乐。 「师弟做事雷厉风行,倒是全然没管上他人怎么想的。」秦纨在后头嘟囔了两句,可沈入忘正在兴头上,也无从顾忌,两人已是带着猫走到了官道附近,昨日尘土飞扬,今日倒是尘埃落定,那处小凉棚挂了个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笼。 里面正有朦胧的人影正在忙碌。 沈入忘拽着秦纨已是兴高采烈地步入其中,那店家乃是一对父子,见得有客上门,连忙道:「客官里面坐,这是喝酒还是来喝茶的?」 沈入忘笑着说道:「自然是喝酒了,夜色撩人,茶水可没忒意思。」 「先切两斤牛肉来,温两壶好酒。」此时的凉棚之中,并无别人,也许是兵荒马乱,人都没了吃酒的雅兴。 那父子俩听得他说话,便是欢喜,已是在灶上忙碌开了。 「师兄,往日里我倒是真喜欢这般有烟火气的地界,我们以前行走名山大川,这般的地界很多嘛,只不过,当时不论我如何好说歹说,你都是一副公事公办,无论如何都不叫我进去的模样。」 「你那时候,只知道喝酒,我们走山走水那是有要事在身,不能因此耽搁了,到时候,师门会受到牵连,我们丢人事小,师父丢人事大。」 「那可不尽然,我也说不准呢。」 秦纨动了动筷子,最终开口夹了点牛肉吃,正当两人要开口说话之时,自门外响起了一阵响动。紧接着从外头走进来了几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为首的人却是比他之后的人要矮上几寸,但大抵看上去仍是一个高大的青年,不知道为何,这群人的头髮都赤红如燃烧之火,他们身上穿的都是一种特制的皮衣。 他们入门而来的时候,秦纨和沈入忘都自觉闭了嘴,早有小二送上酒水,看到那些人来,不由得笑着说道:「各位爷儿今日来得有些早吶。」 那为首的青年咧嘴一笑,说道:「城里的事情解决的比较早,便早早过来了,那班龟孙子做事实在不牢靠,还被人熘了进去,闹了个底朝天,嘁,当真晦气。」 「照之前的样子各种下酒菜都来上一份,打赏少不得你的。」他说话自有三分豪迈,说话间露出嘴里的几枚虎牙。 他带来的几人都各自聚在桌子上,他们相比那个为首的青年而言,要沉默寡言许多,那为首之人也不算健谈,说了三言两语之后,便吃着小菜,闷声不吭。 他喝了口酒,便低头和几个同伴说起事情来。 他们的声音很大,但言谈仿佛是一种微妙的咒文,就算是秦纨和沈入忘竖起耳朵,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什么来头?」沈入忘偏过头,靠到了秦纨的耳边,低声说道。 「还能是什么来头,你肯定上课又偷懒了。」秦纨仿佛有几分刻薄地说道。 第224页 沈入忘稍微想了想,忽然想起,曾经玉皇宫之中便有一册关于魔族的书稿,里头记录了魔族的一般外貌。 寻常的魔族长相与人族极为不同,或是青面獠牙,亦或是红髮如火,而被誉为魔族魔尊的反倒是与常人一般无二。 「不说他们都死绝了吗?要不都被赶回魔界去了,怎么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中州的?」沈入忘传音入密。 不动声色地举杯对着秦纨敬了一杯酒。 「如今河间郡乃是是非之地,什么牛鬼蛇神都往这里撞,尤其是在河间王的庇护之下,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藏在水底下。 魔族便是如此,我看这里还能找到不少稀奇的玩意儿。」 正当沈入忘想要回话的时候,桌子忽然震动了一下,有一壶酒水狠狠砸在了他们的桌子上,酒水摇曳,溅射四处。 他抬头看去,看到的是那个红髮的青年面色发冷地看着两人,只将酒水放在桌上,而后说道:「朋友面生得很,不如喝两杯如何?」 沈入忘左右张望了两眼,看到秦纨正要站起身来。 那青年却一把按住秦纨的肩头,而后指了指沈入忘,也不顾及什么,高声说道:「便是你,不是别人。」 沈入忘一把打开他的手指,而后面对面地看着这个红髮的青年,笑着说:「正愁人少喝酒不痛快,去那边如何?」 「正好。」 秦纨给沈入忘打眼色,伸手抓住他的手掌,沈入忘摇了摇头,比了个「我去去就回」的口型,而后跟着少年人已是离了桌。 这青年似乎在众多魔族之中地位颇高,他随手招唿了两下,那些个魔族已是自觉让开了桌子,早有小二送上一碟花生米,还有上好的牛肉,和一壶壶好酒。 沈入忘翻检了两手,笑骂道:「贼小二,给我们的肉可没这般好。」 那小二一缩头,呵呵直笑说道:「客官,你这可就胡说了,这一块肉哪能切出两朵花来,这分明都一样嘛。」 「聒噪!」沈入忘取了几枚铜钱噼头就砸。 「哟,谢公子赏赐。」 他回过头,看着那青年正看着他,手中斟了一壶酒,一饮而尽。 「倒是个妙人。」 沈入忘见得他说话不多,有几分生涩,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只将手中的酒一口尽了。 口中尽是辛辣之味,他远远地看了秦纨一眼,倒是见得大师兄神色紧张。 往日里他便是这样。 那又何妨。 他转过身,看着面前的魔族青年,开口说道:「贫道小蓬莱沈入忘,有幸见过阁下,不知如何称唿?」 【??作者有话说】 11月份这可真是贫穷的一个月 第123章 天地一沙鸥 ◎那么何处是我家?◎ 沈入忘自小便不知道怕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断地离开, 不断地失去。 一无所有。 孤独仿佛封锁了他的心底。 因为失去了太多,以至于到了最后,无法失去, 便是连沈入忘自己都觉得颇为讽刺。但也是因着这种混帐逻辑, 使得他很多时候,没有那么多顾忌,活的自然也比某些人洒脱许多。 只是, 当一切洒脱被剥落之后, 夜深人静, 剩余的不过是无尽的虚无。 这样的时候, 到什么日子方才是个终究?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曾在午夜梦回之时, 想到过那些素未谋面, 甚至连话都说不上的亲人与曾经珍视的人, 他们就此成为了他生命之中的过客,再与他毫无联络。 以至于,他如今可以仰仗之徒, 只有那么寥寥几个。 秦纨也好, 羞羞也罢。 面前的魔族青年倒是不曾想到沈入忘会如此开门见山。 在小道士眼里,这个魔族长得和寻常人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若说区别, 便是他的身形高大,另外有一头赤红色的头髮。 他穿的乃是一件皮裘,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而耳朵上也有一些古朴的装饰。 那人沉默了片刻, 举杯喝了一口说道:「天青。」 「你我也算是萍水相逢, 我便以此杯敬你, 虽是有借花献佛之嫌, 但到底是我几分心意,莫要推辞。」 他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杯朝下,无颗粒而落。 这个自称为天青的魔族青年,仿佛谈到酒水,便不再木讷,只叫店家取了两只大海碗,而后分给两人,「我认识不少人族,如你这般的,第一份,这一杯,我敬你。」 沈入忘接过也不含煳,便喝了下去。 他往日和阿廉关系也算良好。 若是说师门五毒,几个师兄弟各沾其一,那么沈入忘便算是五毒俱全,雨露均沾。 这喝酒本就是一门本事。 阿廉对这位小师弟也算是倾囊相授,故而沈入忘的酒量也称得上极好,这一杯自酿的米酒下肚,方才有几分暖意,他大口吃肉。 天青问道:「你们来这里作甚,前方便是南和城,很是混乱。」 「找人。」沈入忘没什么顾忌。 「找人?这兵荒马乱的,找的什么人?」 「亲如手足的师兄弟。」 天青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而后说道:「我道是你们这些人族都是见利忘义之辈,往日里见到的便是连结髮之妻都捨得抛却,你倒是个异类。」 第225页 「人和人可是有区别的。」沈入忘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青年。 「你们魔族之内,未尝不是。」 那人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杀机,原本偌大的厅堂之内,便悄无声息,因为他的这一席话,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沈入忘并没有什么紧张感。 天青伸手往下一按,众多魔族子弟方才不甘不愿地放下手中的兵刃。 「好一句未尝不是。沖你这句话,我便要敬你一杯。」他已是一口酒水下了肚,还伸手抹了抹嘴。 「我倒是要问你一句,你们魔族为何出现在此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秦纨,「我和我师哥到了此地,见得这里当真牛鬼蛇神横行,便问上一嘴,你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不答。」 「人都有各自的秘密。」沈入忘装模作样地在面前立了一根手指,作了个噤声的模样。 天青思索了片刻,低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河间王说了,若是我们帮他起兵造反,便助我等,打开封印魔界的口子。」 「骗三岁小孩子的话,你们也信?」沈入忘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如何,脱口而出。 天青面色顿时不大好看,只是看着沈入忘,死死握着海碗一头。 「福王可不是吃素的,你们怕不是被他耍得团团转,歷来争锋天下,坐稳江山之后,翻脸不认人,简直太过寻常不过了。和这只老狐狸斗,你们还是嫩了点。」 天青面色松弛了下来,他喝了一口酒,自顾自地说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沈入忘看了他一眼。 「你们凡人一点都不可信,只不过,若是不这么做,难不成流浪荒野,碌碌无为?」 沈入忘看着昏黄的灯光,眼神有几分迷濛。 「我们凡人呢,也有一句话,叫做,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看看你的手下们,都是好汉子。你是要放任他们去死呢?还是如何呢?」 沈入忘看着天青似乎有几分激动。 他又说道:「你们迟早可以回到魔界去的,有人已经在做这件事了,只是是谁,我不知道。」 他看着天青的神色,从一开始的茫然,变得兴奋,悠悠然地嘆了口气。 「你是什么人?」 沈入忘不耐烦地挠了挠头,面前的少年已是半踩在桌子上,一副激动莫名的样子。 「我嘛,被几个中州大门派联手灭门的道门弟子,哦,失业下岗的道士,之前不是与你讲过了吗?」 天青似乎冷静了下来。他坐回自己的位置,静静地看着沈入忘,而后说道:「喝酒。」他率先喝了一大碗,喝得浸湿了自己的衣裘,也浑然不在意。 沈入忘也喝了一口,将海碗中物去了大半。 「喝酒。」 沈入忘也说了一句,两人停了交谈,又是碰杯喝了一碗,仿佛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天青抹了抹嘴,而后说道:「河间王我见了一面,装神弄鬼的货色。」 「戴着个面具,人五人六的,嘁,可没劲了。」沈入忘也大笑着说道。 天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后说道:「你们凡人便是喜欢折腾这些阴谋诡计,为了这么芝麻大小的利益,便能出卖自己的同伴,甚至往自己的儿子身上捅刀子,大开眼界。」 沈入忘接过天青递来的酒碗说道:「这等人歷来便不应当被当做人看,只是人里的渣滓罢了,丑陋不堪,臭不可闻。」 天青瞥了他一眼,而后说道:「那你们人族之内,这等渣滓之数恐怕奇高无比。」 「谁说不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手下还有如你们道门的大派的援手,但都是在水底下做事,我都没见过那些臭道士几面,若是见了,定要打得他们哭爹叫娘,叫他们再也不敢再我面前出现才是。」 「你这人可是矛盾,他们现在避着你,你偏要去找他们麻烦,找了麻烦,还要讨个眼不见心不烦。看来这帮臭道士也很不好做人。」 「我打得他们去做鬼才好。」他仿佛言谈之中多有不屑。 「我曾经被那些人追杀,倒是知道个大概,自诩名门正派,做的事情倒是不堪入目。」沈入忘叫小二又上了肉食。 面前的魔族青年笑着说道:「那些个人便只知道痛打落水狗,这点他们最是在行了。」 「我也在行。我不妨提醒你一二,那人试图打开魔界之门,很是危险,而且保不齐他拿魔界之门做什么险恶之事,你们不可不防,你自己也说凡人人心不可测, 二十年前,你们便是中了计策,将一手好局面就此葬送不是?」 天青沉默了下来。 「喝酒。」 沈入忘也不再多言,两人一杯接一杯,喝到兴头处,便举起海碗碰撞,少年的笑声,与青年的大笑,充斥着小小的棚户,随着言谈的渐进,那些个魔族汉子也都纷纷对饮了起来,他们喝酒豪放,有几个还唱起了似乎是家乡的曲调。 听上去苍劲古朴,又充满了凄凉之感。 沈入忘顿了顿,天青说道:「这是我们族里的长老教我们的,我们这些人都被留在了这里,有些人当时不过是个孩子,就像是我这样的…… 长老说,这样我们才不会忘了本,忘记回家的路怎么走,只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家,回家可真难吶。」 他喝了一口酒,沈入忘举起碗,与他碰了一下,而后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226页 这世上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沈入忘也很久不曾喝得酩酊大醉了,他心头有许多郁结,相对他人而言,他很少言谈,但不代表他不在意,不在乎,只是他觉得没必要去说。 世人都说他沈入忘在偌大的小蓬莱也是一个异类是一个不能用常理猜度的怪胎。 除了同样出身诡异的师兄们,他几乎没有了朋友。 这一路走来,仿佛。 他看到了旖旎的风景,认识了新的朋友,只是谁人能叩开他的心扉?那些往日里的苦楚酸甜,谁人能说? 唯独只有酒。 唯独只有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他嘆息了一声,面前的天青却也同时嘆了口气。 两人相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何,有了几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笑了起来说道:「能遇上也是缘分,更别提在此处喝酒了。」 沈入忘不曾应答,两人只碰了碰杯盏,继续埋头喝酒。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够喝得如此开怀?」天青把着酒杯,看向远处高挂天空的一轮明月。 「你不知道,在那儿……据说便是我们的家乡。」 「那想必很美。」沈入忘喝下一口美酒,望向月亮,苦涩十分。 那么何处是我家? 第124章 魑魅魍魉者,不辩真形 ◎大师兄,小师弟,好久不见◎ 终究人心不可测。 沈入忘和天青喝完了酒水, 那小二刚要拿些别的来,天青已是挥了挥手,丢出一个小钱袋子。 「今日喝得尽兴, 就当赏你们的了。」 沈入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到底还是囊中羞涩,做不得青年这般一掷千金。 大部分的钱,他望了一眼秦纨, 喏, 都在大师兄的口袋里。 他只干笑了两声。 倒是见得少年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过了今夜, 若是你前往南和城, 与福王为敌, 保不齐我们便得兵戎相见, 山重水复, 世事无常,你多加珍重。若是见面,各为其主, 我必然不能手下留情。」 「谁要你手下留情, 岂不是很没面子?到时候,还说不好是你死还是我亡呢。」沈入忘冷笑道。 那人静静地凝视了沈入忘一会儿, 并不多说, 只是闷头喝酒。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也知道明日一战不可避免,各方势力将要投身其中,以至于场面极为复杂,但到了这个时候, 沈入忘也不知道到底会是如何。是谁人的胜利, 已经不重要了, 自从他们步入这里的那一刻起, 几乎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决定。 谁生谁死,全凭本事。 也许还有一缕天意掺杂其中,变化莫测。 沈入忘也压抑了很久很久,在长久的旅行与寻找之中,所谓的一切都不曾尘埃落定。 而这座小小的草棚,便像是一盏簇亮的明灯,照亮了他的前程。 哪怕面前的人,将是对手,将是互相厮杀的敌人。 他也无妨。 喝酒便是,到了那个时候,谁还管的上那么多,只要喝酒便是尽兴。 他这时候,就分外想念起,五师兄来,千杯不倒,从来都是酒品上佳,对于每种酒都如数家珍,自称酒中之仙人。 这样的他看上去满口多嘴,却偶尔能说些了不得的话来。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时,草棚之外,反倒是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还有玉佩轻巧地叩击腰带的声响。 众人停了动作,毕竟谁也不知道来者是谁,是来者不善,还是如何、 沈入忘和秦纨打了个颜色,两个人都低下头。 他们的身份在南和城见不得光,如今他们又和敌人在一起把酒言欢,更是不让人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都奇怪。 为今之计,还是躲起来,装作不知底细的模样,方才最好。 而此时那人伸出手,已是掀开了挂在草棚前的竹帘。 那是一只非常剔透的手掌。 美的不像是凡人之躯。 「今日人很多嘛。」那人淡淡一笑,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入忘和秦纨却瞬间看了彼此一眼,这人的语气怎么这般耳熟。 沈入忘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看上去样貌平平,但手中提了一柄长剑,腰间随意插了一根玉箫的男人,做草莽打扮,正在一旁好整以暇地与店家对话。 此人似乎是店内的常客,但他的眉宇却让沈入忘和秦纨两人都不由得叫出声来。 「阿廉!?」 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他转过头,看着两个同门师兄弟,也露出了诧异的眼光。 「你们不在城中,为何在此地?我还寻思,明日若是开战,方才好去找你们两人。」他提了酒壶,已经到了两人跟前,而后自顾自地坐下。 「大师兄,小师弟,好久不见。」 此时的两人也冷静了下来。 秦纨打量着面前的阿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只是无论是样貌,还是别的,又显得极为平常,没什么不同。 他点头回了一礼。 而沈入忘反倒是,像迫不及待地问道:「五师兄,我们找你找的好苦,你之前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廉笑着说道:「你们偷入王府的时候,我正好看在眼里,倒是不曾想到你们胆子如此之大,毕竟,福王府乃是一处不可轻涉的恶地。 第227页 其中不仅有大量的道人,还有很多巫祝,甚至还有怪物,若是在其中出事,我可担当不起,便替你们打发了几波人,只是我在王府身份特殊,不好轻易出面。」 「你是福王府的人?」 阿廉思忖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若说是便也算是罢,我替王爷卖命,已有不少时候,王爷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不会屈居于人下。 我与你们分别下山之后,乃是王爷招揽于我,若是没了王爷,保不齐,我活成什么样子,士为知己者死,我便是如此想的。」 秦纨和沈入忘都不在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阿廉,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 反倒是阿廉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都觉得,周亭是个颠倒是非,并且恶意滔天的恶人,但实际上,南和城便是个好例子,大部分富人不在此处,城西南北百姓都可以住上好屋子,人人都肯为守护这座家园而出一份力,这些都是王爷的功劳……」 秦纨笑着说道:「看人看事偏生不能多想,也不能多忧虑,也不可道听途说,毕竟福王爷得罪的可是整个朝廷,有些话都是由朝廷之内流传出来的,人云亦云,自然会得了个相对歪曲的结论,很是寻常。」 「大师兄所言甚是。」阿廉似乎颇为开心。 秦纨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到底如何,五师弟能否帮我们答疑解惑?」 阿廉仿佛很是淡然,而后说道:「你们既然想听,那我便说说便是。」 南和城兵变的事情,最早便是要追溯到多年之前。 那时候,先帝尚未驾崩,而被最是得帝心的福王来到了帝都,只是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仍旧会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当时的御史台,在先皇在时,最后递上了一份摺子。 而因为这封摺子,原本十拿九稳的福王却瞬间失去了竞争的权力,被一纸贬回了自己的封地河间郡。 「众所周知,最后的获胜者,乃是当今圣上,但到现在,王爷都耿耿于怀的是,他被冤枉之时,同样是王子的身份,为何,他却要被人阴谋算计?」 沈入忘和秦纨低声嘆了口气。 阿廉反倒是笑了起来。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如今已经无从考据,但据说乃是人证物证俱在,直接便将福王踢出了权力斗争的圈子。 手段极为高明狠辣,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隐忍不发,一击得手。 福王为此也就失意地回到了河间郡,但等待他的不过是一堆烂摊子。 彼时的河间郡可谓是世外桃源,在福王的经营之下,一切都有声有色起来,这些也是福王爷自己的筹码,他要让先帝看一看,他是否当真有治理国家的能耐。 他大力倡导教育,而后革除门阀之见。 一年之内,便对好几个大门阀动刀,可以说,他下手雷厉风行,在一早就产生了很好的作用,但到底,他对抗的乃是世家门阀,这些人背后还站着偌大的道门,也因此,他得罪了六人之会,也得罪了其他人。 六人之会找上门来。 此时的六人之会,已经凌驾于王朝之上。 而也因此,他们开出的筹码,福王无法拒绝,只得开始替他们做事,而局面也一时之间逆转,他不得不与这些道人虚与委蛇,等待机会反击,掌握主动。 但很显然,机会难得。直到如今,他聚集起了巨大的部队,方才算脱离了六人之会的掌控,成为了一支明面上的力量。 「福王爷做完这件事,花了整整二十年,虽然不止于彻底剷除六人之会,但足以叫这几个门派元气大伤。」阿廉把玩了两下手中的酒杯。 沈入忘搭腔道:「那岂不是福王爷忍辱负重到现在,这次也算是雄起了?」他似乎语带讽刺,但阿廉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回答。 「这世上没有人不憧憬帝位,那可是世上最是高明的位置,谁人都喜欢,谁人都乐意,若是说福王爷如此作态,没有私心?我可是完全不信的,但唯有如此,才能将几股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倒是信的。 那些人,其中可是有活了上千年的老狐狸的,那都是有道行的角色,可没那么好解决。」 福王爷在南和城蛰伏之时,不断有各方势力找上门。 他们都想要做从龙之功臣。这些都是大野心家,比之福王都要来得狠毒得多。 福王一面与他们周旋,一面则计划了二十年之后的一切。 包括现在这个父子相残的乱局。 唯有在扬汤止沸之时,方才可以将危害天下的蛀虫一网打尽,这也是福王的夙愿,毕竟,他到底还是人族的皇室,对于这些人而言,保有的应当的是人族的江山。 道门和魔族,乃至于别的妖魔鬼怪想要来插上一脚。 他统统都不允许。 至于对福王来说,这件事情会背上多少骂名,实际上他并不在乎。 阿廉说得很是简略,沈入忘倒是没来由地想起那个带着面具的怪人。 这么看,仿佛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圣人。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而后低声问道:「那五师兄是怎么想到要到南和城之中,与王爷图谋大事的?不如说来听听呗?」 第125章 长歌行 ◎只余下一片前程似锦与花好月圆,雀满枝头◎ 第228页 此时的承露寺。 少女伸手丢过一坛好酒, 一旁的少年相师接了过来,咕嘟咕嘟地大喝了几口,而后抹了抹嘴。 「今日你在算些什么?」 他笑着说道:「就是随便看看, 瞧瞧, 咱们这一路走来,遇上的人的各色命运罢了,所见不多, 徒增感怀罢了。」 他坐在山石台阶之上, 两侧已是生了青苔, 不时有小松鼠之类的生灵落在他的身边, 而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去。 这几日, 雨过初晴, 承露寺已是不再下雨, 取而代之的是绕过林地的风,吹在人身上分外和煦。 也是趁着这几日不下雨,白缇去了几趟周边的小城。 她需得採购些许东西, 某人耳提面命, 总在絮叨调味的东西实在不足。 而庆周在她离开的时候,总是要双手拢成喇叭大喊道:「你且放心的去, 我不会逃的。」 每每听到这样简单的话语, 少女总是会身形一滞,而后消失在了走道的尽头。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这个散漫的少年的法眼。 她自山门外走来,遥遥地看到少年人正坐在石阶上,见得她回来, 他便发笑起来。 颇为灿烂。 很难想像, 这个少年的内核, 是一个三四十岁, 歷经战场与皇位争夺的人。 此次她带回来的是酒还有各种调味品。 少年很是开心。 此时的白缇坐在一棵树上,盪着两条腿。 她想看看中州的风景,自出生以来的征伐都让她懒得与世人计较与挣扎,她当过王妃,如今却孑然一身,像是一个女侠,又却不像。 就像是面前不远处的少年相师总是说她乃是锄强扶弱的女义贼,这样的说法虽然有失妥当,但不知道为何,她还是很喜欢。 她看着少年。 实际上庆周生就一副好皮囊。 毕竟是王室之后,且是先帝最是敬重的皇后所生,雍容华贵不说,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一丝贵气。 「你算的是谁人的命运?」 庆周笑着说道:「乃是之前与我同行的人,那个叫做陆笑年的。」 「怎么样,有什么结论吗?」 庆周反倒是沉默了下来,而后说道:「有是有,但我希望并非真实,这世上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执着之人。又是何苦呢?」 白缇一脸不解,而后笑着说道:「你们人总是矫情。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想去做就做,不想做就不碰,执着能当饭吃吗?想必是不能的。」 庆周看着她答非所问,低声说道:「我看到的是陆笑年的未来,还有过去,他是一个有复杂过去的人,哪怕他是一张白纸,在这样的浸染下,总也要变得晦暗不明。 我不知道谁人为何要如此恶毒,将一个干净的灵魂炮制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十恶不赦了,而他还要化身成正义的使者,挥下那残酷的一刀,可真是个大恶人,从来都不改初衷,只是换了一张看上去惹眼许多的皮囊罢了。」 白缇似懂非懂地看了庆周一眼,庆周反而笑了起来:「消消火,也许事情不会像是我占卜之中的那么发生,毕竟十卦九不准,剩下的那个还看不懂,说的便是我这样的半桶水了。」 「你既然这么喜欢算命,有没有算过自己的前世今生?」 「算过,但没有什么意义,他说我会从一而终,但我怕是要孤独终老。」 白缇笑了笑,而后看着面前的红砖墙壁,如今色调已经脱落,被风霜侵蚀之下,露出原本的面貌来,看上去很是寻常。 她伸了个懒腰,低声说:「那你有算过我的未来吗?」 庆周愣了愣,而后苦笑道:「你那命运乃是由你自己掌握,毕竟你已经从命运之中跳了出来,不受束缚了。」 「当真那么厉害?」 「自然是真的,只是这样的你,也不见得会有个好的结果,谁知道呢。」庆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反倒是白缇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既然无拘无束,那我便要走遍天下才好,你说是不是?」 「我见过很多风景了,以至于,再好看都提不起劲儿,说起来我还挺喜欢这儿的,若是老死在此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是吗?」 「那是你的好事,我便问你,我去巡游中州,若是可能再去往天际,你愿不愿意与我一道?」白缇看着天外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果是你,那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庆周沉默了片刻,少见的没有多嘴,只是应了他一句。 白缇瞪大了眼睛。 他实际上还真就有着与他外貌相符合的年龄,一颦一笑分外真实。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嘴角是有昨日吃剩下的菜叶吗?」庆周挠了挠头,看着树枝上的少女不由得有点发愁。 他其实自出生以来,便极为不懂如何应付女子。 他出入行伍,再桀骜不驯的丘八都要听他一句吩咐,但唯独对于女子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是他心头的刺。 少女在半空之中盪着双脚。 「你要知道,这世上愿意与我同行的,之前那人便是周步,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罢,可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他思慕的并非是我,因为当时我也无意于救他。当时的我和白少主两人意识都有几分清醒,两个灵魂正在争夺控制权, 第229页 我无心去救他,而他偏执地要去救,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我说我们可不信佛,他仍是固执地坚持着。 所以那样的他,自然是周步喜欢的,与我无关,我甚至因为白少主的缘由,有那么点不喜欢周步,甚至想要杀之而后快。 毕竟我总是和他对着干,只是到了最后,阴差阳错之间,我反倒是成了周步的新娘,原本应当顺理成章与之相悦的人,却成了个不知去向的煳涂蛋。 我除了说一句造化弄人之外,别无他法。周步待我很好,週游各地,更是欣然前往,对于他来说,很是喜欢这样的日子,以至于我们每日如此,喝酒高歌,便是一生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便没有那么开心,那时候的我,心中仍旧被恨意包裹,而白少主的肉身,就像是一个囚笼紧紧束缚着我,我无法逃离。」 「所以你选择了转生,而后重新来过。」庆周笑了笑,他是知道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的,只是知道了又有何用?除了毫无意义的同情之外,剩不下什么。 「所以,那时候的旅行不自由,周步习惯了吃喝玩乐,他是个王室里的异类,但却同样逃不出王室的范畴,他不曾吃过苦,更不会像我们这样深入大山的府邸,只为了看看这里的景象。这对周步都太难了。」 「周步那时候还很小,只和周莲比起来,都差了一个头不止,那是个随性而为的孩子,但若是生在没有那么多争权夺利的家族之中,或许更好一些。」 庆周不由得想起,他尚在潜邸之时,周莲曾经带着自己的弟弟前来拜访,那个想必便是周步了。 「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与你同行,也算是一种幸运了。」庆周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酒罈子,而后继续说道:「有美酒,有美景,还有胜却无数的美人。」 「油嘴滑舌,满嘴鬼话。」少女如此说道,只是说着说着双眼微微眯起,犹如两道漂亮的月牙。 庆周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说道。 「有朝一日,我找回我的狗,而后与他一道回山,若是你要来,我便去磕头求我师父,从这儿磕到神山台阶上,若是师父答应下来,你也可以住下来。 山上很是好玩,你又是静得下来的性子,保不齐便会喜欢上,若是你不想呆了,我也去求师父……」 「求求求,你师父可真是一尊菩萨,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还需要他一个老头子指手画脚。」 少女似乎心情复杂,说了一通气话。 庆周挠着头,靠着庙门口,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本性善良,虽是有悍勇的时候,但早已过去,对于他而言,所剩下的仅仅是关于过往的残渣,如今他不再是皇家嫡子周庆,而是一个小小的相师庆周。 是一个天资驽钝,做什么都不成的庆周。 「待得我疯过了,爽过了,看够了,我便与你回山去,只是我不要你去求,我来叩门,若是他不乐意,我便打得他乐意为止。」 「你不是我师父他对手……」 少女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而后他的声音越发小了起来。 「要你管?」 庆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愣在原地。 少女已是翻身下了树枝,而后提起打包整齐的行李,笑着说道:「还在墨迹什么?」 「啊?」庆周似乎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白缇。 这是白缇少有的笑容吶。 他不禁觉得美不胜收。 少女走到他跟前,提起他的衣领,而后拽着他往远处走去。 「不去不归,姓周的,那么你早些与我启程,便可早日回山了,还在磨蹭什么东西?」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承露寺之前。 只余下一片前程似锦与花好月圆,雀满枝头。 第126章 人间不过朝与暮 ◎磕磕绊绊,烟火凡尘,更是美不胜收。◎ 夜雨声烦。 一阵阵的搅扰, 少年坐在厅堂之内,已是沉沉睡去。 云中王府,自从多了位颇为不靠谱的主事者之后, 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 日间鸡飞狗跳,便是夜里也多是灯火通明。 周步睡着了,手边还放着一份文书,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迹。 许是这几日夜夜征伐, 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只是本人却无察觉, 仿佛犹如少年时代, 纵情欢歌。 自门内绕出来一个少年, 白羽手里提了一条毯子, 见得周步轻手轻脚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往日里高高在上, 有时光也是被人照料,不曾照顾什么人的他做起来这些动作也有几分笨手笨脚。 周步似乎觉得不大舒服,发出了些许声响, 吓得白羽像是白兔一般蹦在了一边,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嘆了口气, 往门外走去。 今日的云中郡仍是在下着瓢泼的大雨。 雨丝紧密, 天光昏暗,遮蔽了月色,按理说,这是睡觉的大好时候, 可他无论如何都有几分睡不着。 早有一旁的老者送上茶水。站在男人的身边, 低声问道:「主人家。」 白羽不喜欢白王妃这个称唿, 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 叫得如此,似乎有那么些许不像样儿,干脆便叫这里的下人都管他叫主人家。 至于还在酣睡的那位,便照样叫王爷便是。 他低声应了一嘴,说道:「郑管家,有什么事情?」 第230页 「是上京来了通报,说是圣上很是关切步亲王,如今正在问,何时操办大婚,他将要移驾云中郡,亲自替老爷主持婚事。」 白羽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而后说道:「老爷怎么说?」 「老爷不曾应答便睡去了,想必是开心的。」 白羽有几分苦恼,但知道这件事很可能便是周步亲口向皇帝提及的,毕竟兄弟二人一般无二,都喜好嘚瑟,这方面上无人能及。 周莲尚且知道要有几分羞耻,还要几分脸面。 至于周步那便是好大喜功的大行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儿。 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反倒是不叫人惊奇了。 尤其是,他本就想着明媒正娶,好让他过了门,不叫人闲言碎语。 这些事情他本不在乎,但周步这时候就像是又犯了孩子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万般无奈下,他只得警告他不得过于放肆。 他满口答应,但谁知道他在打着什么稀奇的算盘。 结果看来,比之不劝说都要来得事大。 总之看得白羽一阵头大。 不过,心中仍旧是暖意时多。 毕竟自从他入了云中郡王府之后,谣言鹊起,就连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都能听闻不少闲言碎语,便很是说明问题。 云中郡王府是云中郡一带最大的豪门。 自从白王妃死后,妃嫔之位空闲,多少人眼红这个位置,却叫他一个人给占了不说,还是个男子。 只是相爱,男女又有何分别。 这样一来,谣言满天飞,难听的,或是刻薄的都有。 平心而论,他白少主自然是可以将之当做笑谈,甚至觉得看着这帮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很是叫人开心,但在外人看来,他就像是弱势的一方横遭欺凌。 甚至还能叫人同情之下,抹几滴眼泪。 周步更是如此。 自从他失而復得以后,周步便生怕他有个半点闪失。 除了……嗯,鞭挞有几分用力过分之外,他无时无刻都想着照顾好自己,结果他一个王爷反倒是显得有几分笨手笨脚。 可白羽很是开心。 有人对他掏心掏肺,这便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毕竟在那个小小的宅邸之中,只有他和妹妹相依为命,尤其这个妹妹同样桀骜不驯,始终都想要置他于死地。 可即便如此,他却也无法责怪他,他们自诞生之日起,便背负着互相残杀的命运,命运是个混帐东西,这并非是他们的过失。谁都嚮往自由。 如今,她已经得到了自由,只是不知道近来过得可好? 以他的本事。 应当很好罢。 他思绪万千之时,肩头已是多了一件衣衫,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大雨,低声说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坐着睡觉,身子骨不舒服,便起来活动一二了。」周步说话很是实诚,也少有虚言。 白羽点了点头说道:「今日的雨可是真大,没有屋檐遮风避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路上的行者自然是无惧风雨的,你不必为了他们太过操心。」 「都说是人各有志,只是这几位的志向,可都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你我平安便是,他们自有自己的出路与福禄,我们也干涉不了。」 「我那个傻妹妹,还有咱们俩那个便宜儿子女婿。我那妹妹恐怕还不认你这个哥哥罢。」 「他敢不认?」 「敢。」 「呃……好吧,我也拿她没辙,只是听说有探子看到她在附近出没了,身边还带了个看上去有几分文弱的人。」 「据说长得像是我长兄,且不去管他。」 「不管他,谁能打白缇的主意。」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身后的男子轻轻地环住他的身子,而后说道:「咱们有咱们的正事要办,别的人也在做自己的正事。我们便在旁边看着便好,总是会有水落石出的日子的。」 「我前些日子给兄长去了一封信。你不是说了,沈小子正在追查福王之事吗?如今有了眉目,那个校尉死了。」 「啊?」 「兄长说,之前的事情的的确确,是出自于他的算计,他素来以算计见长,但表面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大智若愚,谁都不曾想当时他下过这么一手暗棋。 结果就是各路竞争者被他拉下马,福王便在其中,而嘉王更惨的是当场就被格杀,由一个与他面容相仿的校尉冒名顶替了他的位置,只是变数来得极快。 校尉在一次意外里死了,以至于如今坐在福王府中的人,到底是谁,也变得极为扑朔迷离。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坐着的是谁,甚至是校尉借尸还魂。 就因为这件事,皇兄颇为投鼠忌器,觉得若是出了点纰漏,很可能就会万劫不復,这是兄长不愿见到的局面。」 白羽用心地听着,对于他来说,这本就是一件好玩的事儿,皇室的阴谋骇人听闻,手段层出不穷,而周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阴谋算计,而不出其右。 「如今,战火一触即发,沈入忘若是能想的清楚,便应该抽身事外,但以他之聪明,想必也可以做到趋利避害,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做这种事情,想必也是驾轻就熟,我们不必多操心了。」 第231页 「儿子不操心,我们操心什么?」白羽飞了个白眼给他。 「我们不还有正经事要做,听说你们白家有一门法术可以将人化作女子,为夫想……」 「休谈。」白羽气鼓鼓地说道。 周步有点丧气,不过搂着少年的腰肢却不曾松手,继续说道:「皇兄下月将会替咱们举办好事,他会亲自去河间郡平定战事,这是机密之中的机密,解决完河间郡的事情之后,他自是会到此来,叫我们不必太过忧虑。」 白羽并不说话。 「所有的棋子都是为了将这条大鱼引诱出洞,如今,经年累月的准备,终究还是到了彻底施行的那一刻了。想必会很是精彩罢。」 「你吶,到底还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德行,自以前开始便是如此,说你什么好?」白羽点了点周步的额头。 周步大笑着将他转了个身,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处。 「这世上可以追求的事情太少了,除了你,还是你,若是再不寻些乐子,岂不是无聊透顶了。」 「诡辩,我可是说不过你。成婚之时,我可没有亲眷了,也没有朋友了,到时候可叫你丢了面子。」 「我双亲也已经离世,帝都之内,狐朋狗友是多,但我满不在乎,反倒是说来,我这个纨绔子弟,要给你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丢人了。」 「这不是有皇帝天大的面子,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跌份的。」 「那便是了。」他大笑着说道。 两个人都经过了漫长的煎熬,他们曾经同心一体行走过了二十年,如今回过头去,尘寰满身。 两人曾在一起,梦中悠游,不分你我,到了如今,却是另一番模样,说得上美不胜收,也说得上得偿所愿。 这世上的久别重逢,终归不多。大部分人就此失散人海,再也不见回头,如今他们穿过了肉身与魂魄,超过了时间的枷锁。 曾经本该告别的人,就此踏上了一条小舢板,向前悠游。 他曾是离经叛道的王子,如今仍旧不改初衷。 他曾是继承家业数百年的人,不曾见过外来的事物,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争吵也有,斗嘴时多。 这是他们的生活,也是他们所谓的人生,变得方寸之间,变得简单明了,变得不再缩手缩脚。 本说举案齐眉,便是无瑕,只是到了如今看来,磕磕绊绊,烟火凡尘,更是美不胜收。 周步抱住眼前的少年人,而后蜻蜓点水般的碰在了他的额头。 两人相对静默,雨水歇止,仿佛时光,就此不再走。 第127章 一去不归(上) ◎仿佛此去万里,一去不回。◎ 南和城, 今日的雨来得甚是急躁。 自有人从城外来,穿了一袭黑袍,头上随意带了一顶斗笠, 芒鞋禅杖, 身上带了一柄戒刀,倒是一副游方的行者模样。 这里对僧侣颇为恭敬,见得他前来, 守卫城池的人手, 不由得替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口中称颂了两句佛号, 称了些感谢之语, 已经进入了门内。 今日的雨, 有些大了。 可僧侣的身上却没有一丝雨露, 仿佛那漫天的大雨不曾影响到他分毫一般, 他一如往常抖落了几下衣衫,而后卸下了自己的斗笠。那是一张有几分妖异的洁白面孔,而两只颜色各不相同的瞳孔, 犹如金色的太阳, 与银色的月,闪耀着不同的色泽。 似乎从不知名的角落里, 传来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嘆息。 他戴上了斗笠, 沿着屋檐,缓缓在城中行走。 …… 婆娑整理着手头的东西,一旁的陆笑年正在盘膝打坐,陆笑年是个怪人, 包括婆娑都不得不承认如此, 一个很是聪明的怪胎。 他总是在不择手段地渴望往上攀附的力量。 不惜一切代价。 但就婆娑看来, 以陆笑年的身子骨, 想要练到天下无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天资泯然众人,既不强悍,也不奇特,便是寻常人的模样。 说来残酷,他便是如此。 毕竟只有有特点亦或是有未来的人才会被各大道门列入门墙,从而一飞沖天,道门的人本就是经歷了千挑万选。 在遇到陆笑年之后,她有意无意地去了解了一下这位搭档的生平。 知晓以后,并不知道如何言语。 他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陆府未来掌权者,为了诞下他,母亲因此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若不是醒世宗的鸠摩罗赶到,恐怕母子性命都难以保全。 此后,因为醒世宗的首脑的一句话,原本身份低微的他,一举成为了陆府的继承人,引来众多非议,却被醒世宗轻松压下。 这是一个生来就含着金汤勺的男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反倒是和醒世宗起了冲突。 他自己实力不济,手下本就吃醒世宗手短也不敢和醒世宗抗衡,于是乎,便想要拜入各家山门之内,却因为资质差强人意,被人赶出了地界。 从此之后,开始学习三教九流各种不入流的技法。 甚至醒世宗还派人专程告知,若是想学,大可前往宝藏院之内,他们醒世宗一视同仁,他以为羞辱,差点拿刀砍了那个小秃驴的脑袋,可是盛怒之下,却是束手无策。 他砸了不少醒世宗的山门,但饶是如此,对人家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第232页 他杀了不少醒世宗的僧侣,可这些僧侣本就信奉,死亡便是醒来,是梦醒,是大超脱,所以安然死去,甚至不少死时脸上还带着笑容。这是一帮悍不畏死的贼秃驴。 他不堪受扰,离开了京师到了这里。 直到遇到了婆娑。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侧的少年已经收了功法,眉头紧皱,似乎没有他设想之中那么如意,见得婆娑在侧,也没什么,走到桌边,取过茶杯饮了两口,而后说道:「怎么样了?」 「我们的棋子不多,好在周步自从復活白王妃之后,真空教便不得他的重用,甚至被大幅驱逐出了云中郡。 虽是被我收拢,但数量锐减,几次三番折损,已是十去其三。总得省着用了。」 时值多事之秋。 陆笑年嘆了口气。 「怎么练功不大顺利?」 「进展很慢。」他一拳锤在了桌子上,似乎有几分咬牙切齿,「而且,到现在都不知道鸠摩罗那个贼秃藏在哪里了。」 「人鸠摩罗可是白髮的妖僧,头髮比你还多……」 「要你多嘴。」 婆娑闭嘴不言,陆笑年坐了下来,而后举杯喝了几口茶水,平復了一下心情,低声说道:「如今的事情,明日恐怕便是一场恶战,到时候,各方面势力都会混杂其中, 而且我听闻朝廷早有准备,到时候,和福王府合作无异于自毁前程,现在……」 「你若是要打退堂鼓,恐怕也来不及了。如今,人手已经召集,我们已经和福王是一条船上的人。」她看了陆笑年一眼,而后说道:「应当说,如今我已经上了他的贼船,你倒是还脱身有望。」 「你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走。」 「我打死你有什么好处?只不过,这事儿另有说法。」婆娑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而后低声说道:「此次帝王的军队人数众多,如果想要统领如此之多的人马, 想必需要一个能够镇得住场面,同时又被朝廷器重,被皇上所信任的,这个人势必能够成为我们的助力,我只要将福王府的事情出卖出去……」 「不仁不义……」 「你们陆府发家,不就是靠得这个么,这个叫做家学渊源,没有什么丢人的,待得几百年后,谁又知道你陆笑年在这场大战之中到底做过什么事情,是否叫人不齿,是否叫人厌恶?」 少年陷入了沉默之中。 婆娑知道这个抉择不容易,尤其是对一个像是陆笑年这样的人而言。 陆笑年虽是无恶不作,但他有一点很是特别,在婆娑看来,他实际上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这何等的荒谬,可就是发生在了陆笑年的身上。或多或少,叫人错愕。 陆笑年看着窗外的雨。 婆娑笑着说道:「若是你不做这件事,保不齐也会有人做,而且,若是你做了可当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这数万的军民都因为你保存了性命,这还不是一件好事。」 「可我不是个好人,我是大恶人。」他恨恨地说。 「恶人也可以行善,好人也可以作恶多端,不是吗?」婆娑的声音像是带有魅惑之感的魔音,让陆笑年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这世上行恶的「大善人」何其之多,便说是名满天下的醒世宗首领,都是恶贯满盈的怪物妖物。这些人以善人的旗号,来回纵横,左右逢源,便是作恶都不会引来非议,相反还会被人颠倒黑白,说得普天同善一般。 而「大恶人」若是行善,也是了不得,人人都会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的说辞,听得陆笑年耳朵生茧,不胜其烦,巨大的反差最是叫人无所适从。 以至于只能吹嘘这些虚妄。只是在他看来,一切不过是只能换来一声嗤笑罢了。 雨声渐大。 外头下了一阵雨,淅淅沥沥,能听到的还有士兵们的唿喊声,与咆哮声,战事已经迫在眉睫。 箭在弦上,不可不发。 已经等不及了。 无论是这城中的,还是城外的各方势力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这个最后的舞台了。 帝王,心怀鬼胎的王侯,还有各路为了自己的权力你争我夺的势力,道门,僧侣,□□,孤老,甚至是野心家。 还有那些异族。 所有人都被搅和进了这个巨大的战场之中,到时候又能有多少人真的可以活下来,而活下来的人,又是如何呢?是面对一个惨澹的胜利,还是如何? 陆笑年也不知道。 「婆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事到如今,你可否告诉我?」 这是困扰在他心头颇为长久的问题,直到现在都没有人为他解释清楚。 女子摇了摇头。 而后说道:「你只要知道,有的人就那么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他做了一个大梦,梦里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垫脚石,我想要叫醒他,如此便是了。」 「他是谁?」 少女看着雨夜的窗外,出人意料地陷入了沉思,而后淡淡地说道:「没有他,便没有我,便是那个人罢。」 陆笑年有几分不明所以,但仍旧不再多言。 他知道少女不想多谈,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应的秘密。 他有,婆娑自然也有。 而那个名为鸠摩罗的男人同样也有,但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是因为秘不可宣,谁也不知道他的意义。 第233页 雨声阵阵,距离破晓,还有很长的时间,长夜漫漫,已经可以听到各处抽取壮丁的混乱声响。 「可都是等不及了。」 「一户人家便是一个士兵,南和城本就是为此而设计成如此模样的,有什么稀奇的,只是本以为是英雄,实际上不过是个祸首,这样的事情倒也是真的好笑。」 陆笑年不再多言。 他看到的鸠摩罗也是如此, 人前,他是花团锦簇的高僧,佛法无边,法力无边,怜爱世人,怜悯万众,乃是圣人的化身,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是背地里搞无数阴损勾当的小人。 陆笑年忽然有些迷茫。 是因为这个,自己才如此愤怒的吗? 人前人后两不像样。 是这样吗?为什么自己还担心起那个混帐东西来了,明明…… 他重重的一拳打在墙壁上,震动了上下,不多时,上下楼已是传来了人的叫骂,他充耳不闻,似乎矛盾恒生,他低声说道:「我去休息了。」 而后消失在了屋子之中,女子看着他有几分落拓的背影,仿佛此去万里,一去不回。 【??作者有话说】 之后会有阿七和秃秃的番外,咦,我是不是说过 第128章 一去不回(下) ◎满嘴道貌岸然与我佛慈悲的怪物◎ 在中州这片连绵战火的土地上, 一直都流行着很多的传说故事。 其中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除了才子配佳人之外,自然还有除暴安良的大侠, 与道法通玄的剑仙除魔。 这些故事都很是俗套。 大部分的传说都有一个令人觉得皆大欢喜的结局。 才子抱得美人归。 剑仙事了拂衣去。 唯独只有一个意外, 少年剑仙诛灭真空教魔头的故事。 虽然最终风波平定,但少年剑仙也再入轮迴。 陆笑年看过很多版本的续文。 都不过是狗尾续貂之作。 大抵的说法,少年剑仙投了个好胎, 得享荣华富贵, 在百年之后, 大彻大悟而后出家再续仙缘。 这样的故事算是给故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只是陆笑年嗤之以鼻。 世上总有一些人在憧憬着完美。思慕这无瑕, 觉得这世上自然是有可以被称之为完美的结局, 世上的好人都能够得到好的结局, 而正义也都将被伸张。 只是自小含着金汤匙出身的陆笑年, 却知道,这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在这个权力纵横的之内。更多的不过是男盗女娼, 与粉饰太平, 譬如大兴朝至此,立国数十年, 却早已糜烂如斯。 所谓完美, 不过是有些人想要给你看到的障眼法。 年少的他,远比一般人来得早慧。 那时候的奶娘与阿嬷抱着他总是说叨一些世间通俗的故事。 他知道这些都是同龄孩子们最喜欢的桥段。 其中有飞天遁地的妖物,也有本领高强的大侠。 这些阿嬷和奶娘都是陆府精挑细选的精明人,对于哄孩子自然是行家里手。 选的都是小男孩最是喜好的类型。 而诸多故事之中, 当真让他印象深刻的, 无非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他自然是相信传说之中, 确有其事。 他也见多了尔虞我诈, 自然知道,万般事情并不是都有一个好结局。 那么这样言之未尽的故事,总是让人觉得现实与扼腕。 他丝毫不想去探究之后,人死如灯灭,死后罪恶滔天,又能有何奈何? 这或许本就是一种不负责任。 但在陆笑年看来再是寻常不过了。 陆笑年从来不会把自己比作是一个万众瞩目的英雄,只是他也有野心,他自然是想要做到万万人之上,但他也知道陆府只要在大兴朝一日,便不过是周家的一条狗。 可两者却一荣俱荣,但若是陆府出事,却不置于牵连到周家的铁桶江山。 如此嘲讽,如此现实。 年幼的陆笑年早早知晓。 他是个平凡的人,但却远远比一般的孩子聪明。 既然不能在朝堂上兴风作浪,那他自然会将目光投向别处。 他缓缓睁开眼,远处的是一片战火燃起前的黑暗,伴随着潮湿的雨水,打落在地面上,发出磕磕打打的声响。吵闹而又不平整。 搅得人心绪不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想要回屋休息,莫名地坐在桌前,已是过了半晌有余,此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兵荒马乱的时刻,就连胆小的更夫也不知了去处。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缓缓合上了窗门,而后看着紧闭的门户,不言不语。 「外面好生的大雨。」一个说得上醇厚,又显得波澜不惊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搅得人睡不安稳。」他没有去看来人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床边,躺倒了下来。 似是有人轻巧地敲击了几下了木鱼。 也不多说话,所颂念的,乃是市井小巷里最寻常不过的清心咒。 这等若是普通的信徒都会信口说上几句的咒文,很是普通与随意,在他念来却显得极为不同寻常,仿佛犹如仙音绕樑。 只是在陆笑年听来,就像是催命的符咒一般,萦绕在他心头,不堪其扰。 他勐地将床上的枕头丢了出去,枕头砸在窗户之上,发出一阵响动,而后无力地落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黑衣僧,眼底之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而后坐在了床边。 第234页 仇人相见,未必眼红。 对于陆笑年而言,留下的是长长的唏嘘。 那僧人念完一遍经文,略微有几分木讷,他从怀里取出一册经文,而后自顾自地翻看了起来,而后口中仍是一丝不苟地念诵着清心咒。 陆笑年终究憋不住,开口说道:「菩萨没教过你,念咒在于心诚,哪可以一心二用。这岂不是亵渎。」 那僧人没有理他,一双漂亮的鸳鸯眼上,睫毛犹如蝴蝶振翅般轻巧地浮动,眼神专注,只是随着他的念诵声渐渐微弱,他似乎也将书页翻动到了底部,而后轻巧地合上,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陆笑年。 他举过手中的书。 「施主自小写得一手好字,贫僧时常拜读,受益良多。」 陆笑年「嘁」了一声,偏过头去。 他小时候,便被宝藏院相中,传闻之中,乃是自小就有慧根的孩子,故而便被带到院中由他亲自传授。 其中抄写经文便是要义。 陆笑年与他便是不共戴天,不情不愿地抄写下了《清心咒》就此罢手不学而后归家。 这本应当是那时年少,做出来的癫狂事情。只是不曾想,那时候的孤本,他还留到了如今。 「世间之人,乐中见苦,常见无常,我见无我,净见不净,是名颠倒。」僧人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了一句,只是又遁入了沉浸之中,犹如一尊佛像。 「天天说那么些经文,有什么意思?骗骗愚昧众生,正好,只是到了我这儿不顶事。」陆笑年似是有几分气急败坏,僧人却仍旧是那般模样。 「今日你自己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终究觉得我这只苍蝇在你眼前来回晃悠,实在碍眼,终究是要下决心一巴掌将我煳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吗? 若要如此,便趁早动手。」 「你看这南和城如何?」僧人笑着看他。 「一座即将倾覆之城,有什么可说的?」 「百年之前,小僧曾旅居此地,一砖一瓦,人事与非,尽皆在目,悉如往昔。」他语气虽是在笑,却不带有丝毫的情绪。 仿佛是在静静地叙述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贫僧脚下,原本乃是一方泉眼。」 「由着泉眼,引来了旅居的客商与无处可去的流民,满目的贫瘠,而后变了模样,从一座座泥土的胚房,再到山石篆刻的屋舍,而后城墙被摞了起来,高大的城池就此伫立于此地。山不见山,人闻人之。」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大和尚你还是请回罢,我不愿看到你,也与你无话可说。」陆笑年已是下了逐客令。 对他而言,鸠摩罗就像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噩梦。 他听不进去鸠摩罗在说些什么,也不愿他多讲一句,出家人更是爱打机锋,他只是个他眼底的愣头青。 他看着面前的僧人有着一个浅薄的嘴角,显得与世隔绝,与常人别离。 他看上去很美。 比陆笑年见过的红尘众生,都要美上几分。 只是这张不老的容颜之下,有多少人就葬送在他的阴谋算计下,万事成灰。 谁也不知道。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满嘴道貌岸然与我佛慈悲的怪物。 「施主仿佛对贫僧有什么误会。」鸠摩罗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 陆笑年看着面前的僧侣。 忽然楞了一下。 鸠摩罗是得道高僧,从很早之前,他便是醒世宗的掌教,在世人的称颂之中,不乏的是他赈济灾民,亦或是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的事情。 就连陆笑年去到宝藏院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小沙弥。 他们脸色很是红润,似乎在宝藏院的生活让他们变得不再那么为衣食住行所迫。 而且,鸠摩罗活人无数。 可以说,在大部分的百姓眼里,他就是佛陀的化身。 可陆笑年却觉得他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仅仅是因为,他母亲分娩那年,他突然驾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鸠摩罗开口说道:「自古邪道妖人,与我佛慈悲不两立,贫僧知道施主记恨贫僧乃是自襁褓之时,贫僧便想要一绝后患, 但施主如今所作所为,倒行逆施,收拢真空教残部是为一,祸乱河间郡为其二,聚拢绿林为及所用,不从教化是为三,滥杀我佛门弟子是为四。 施主如此穷凶极恶,贫僧虽是个出家人,但如此所作所为,却不可置身事外,贫僧本愿以佛法感化施主,施主却顽劣不堪。」 陆笑年看着面前的僧人。 他说的都对。 确实就如同他所说的一样,他陆笑年是个大恶人。 是天底下,作恶多端,无恶不作的恶人。 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犹如佛陀代言人一般的大善人。 他做的这些可不都是分内之事,甚至为了他几乎仁至义尽。 鸠摩罗没有多言,一双眸子里闪烁着淡淡的微光,他双手合十,颂念了一声佛号,而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陆笑年似乎有了一丝一缕的冲动,他唿吸有几分急促,看着满天的大雨,跟着跑入了城中,茫茫夜色,一去不回。 第129章 欢迎回来 ◎若不活得洪水滔天,岂不是满是遗憾。◎ 落鸿山上。 背着竹篓的书生找到了一处地界歇脚。 第235页 他看着周围算是极为熟悉的场景, 有那么几许发愣。 烟火人间,付之一炬。往日里经营了数十年的故里,终究化作了土灰, 若是说毫不在意, 这本就不大可能。 他哀嘆了一口气,自嘲般地笑了笑,而后将长剑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远处传来的是咸湿气息的海风, 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安宁, 与城镇里的喧嚣。 自己便是在这里遇到他的罢? 留仙岛。 步流仙。 本以为这般风姿绰约的人, 乃是天上的谪仙, 却不想是这世上最叫人望而生畏的大魔头, 大恶人。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能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那时候的他们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倾尽知己, 最后却听闻他便要赶赴战场, 为此血战到底,他只余下满脸的错愕与不知所措。 而之后的事情, 他零零星星听朋友说了些许, 说的乃是那魔尊功法盖世,无人可及,最终将道门的精锐斩于马下,无数好手为之所折。 最后乃是各族的精锐出动方才勉强封锁住了魔界的大门, 让这些怪物不从犯边。 他本想要反驳一句, 他并不是什么怪物。 只是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彼时他道法虽是精深, 但不过是活跃在道门边缘的小角色。 既无山门,又无渊源。这样刚刚出道的小子,又有什么资格对道门的人手指手画脚呢? 只是,没想到连你也被封印了。 这二十多年。 如今已经是万事齐备,他回到了这次山脉之上。 谁都以为琅琊郡那个巨大无比的深坑便是魔族入侵时候,打开的巨大缺口。 但无人知晓的是,留仙岛同样也是一个裂口。 只不过,这里的规模要小得多。 若不是,那时候,那人在此惊鸿一瞥,他也不会知晓那么多。 他依次取出了几分血液,这些血各有各的颜色。 在阳光之下,犹如一片片不同寻常的琥珀。 「道门的人也当真麻烦,偏生想出了这样的封印之法,五族王族之辈的心口血吶,好在我收了几个好徒弟。」他笑了笑,喃喃自语道。 这二十年。 他曾经伴随他入过魔界,两人在极阴之地,找到了一枚至今都无法孵化的西山王族之卵。 他本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念想,因为斯人已逝,便留作纪念。 万没有想到。到了人间,他已是破壳而出,变成了一个实在是教条森严的孩子。 「风息那孩子,每日便是叨叨,吵得人当真不得安宁,也不知小徒弟在他那儿过得好不好。」 书生举起手中的一块淡褐色血摇了摇,旋即放了下来,把他摆在一个特定方位之中。 那个孩子,原本还以为会可爱一些,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却是个假正经的模样,实在让书生有些措手不及。 「若是换个门庭,他理应会是个合格的大师兄罢,师父可有些对不起你们了。」 他念叨了两声莫要怪罪。 「剑庭你的仇,师父已经替你报了,那个女人可真油滑,不过孩子没有丢,龙蜒草我也给你带去了,孩子已经嘱託一户人家养了,为师会常常去见,到了时候,自然会将他带到风息他们面前。」 他说话显得有点啰嗦,有几分絮叨。 手中青褐色的血已经放在了一边的石台上。 「六人之会最后还是来找了你的麻烦,显然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不过,人都已经被我杀了,他们现在也算是自顾不暇了。」他笑了笑,只是面色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他一路明察暗访,乃至于最后被迫假死以避人耳目,其中的惊险远超一般人之想像,只不过他自然是无所畏惧。 他这一生都过得坦坦荡荡,无有任何一丝的汲汲营营与畏惧。 到了这个时刻尤为如此。 六人之会想必也是察觉到了他的事情,两者针尖对麦芒,最终演变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他不后悔。 哪怕这件事将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一起卷了进来。 包括,他所提到的那些孩子。 这些人再重要,又如何比得上他呢? 他怪诞地笑了两声,旋即又取出了一份血。 只是如同烈火一般的色泽。 而他曾经的拥有者,被称之为魔族的余孽。 他素来对叶兴舟都颇为关照,不知道是睹物思人还是如何,叶兴舟是一个知晓自己身份的人,所以他过得很不一般。 他始终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兴舟,为师告诉你这世上还有炮制龙池之法的时候,你那模样可真的太过惊异,若非如此,为师还真的猜不透,你和剑庭还有这么一段秘事,人和人长长久久,果然是有日久生情之说,不过,你倒也是与你那位胞兄一般无二,痴情种吶。」 叶兴舟最后是自己死在了龙池之中。 人造龙池,需要捕捉到四条即将化龙的蛟,而后将他们困在一个地界,再捕捉无数的妖兽锻鍊龙池之水,最终将魔族之躯投入其中,方才始终。 叶兴舟是为了拯救一个人。 而选择了牺牲。 当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龙池之时,看到这一幕也算是五味杂陈。 他和叶兴舟所为不同,但终究选择的是同样惨烈的方式。 第236页 他嘆了口气,而后将魔血也放在了石台之上。 「至于阿廉,我是该叫你周亭好呢,还是叫你飞廉好呢?」 周亭。 传闻之中的贤王,与飞廉将军,只不过,皇室的纷争,让他心灰意冷,也葬送了他的光明前程。从唿风唤雨的帝王之后,变成一个流落街头无人识得的小乞丐,不过是一场雪夜的大雪,与一场不见人的厮杀。 福王已凯旋。 而他变成了世人眼底的垃圾,不值得一提。 丑陋不堪? 「你也没想到你醉心的歌姬,最终不过是你弟弟的一枚棋子,自古君王帝心,你动了心,你便输了。」他将人类王室之血也摆在了台子之上。 他前去河间郡之时,已是想过要见这位王爷一面,却在山神庙有了意外之喜。 他大可以一剑把这个王室血脉杀了,取走鲜血,但最终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结果还真是如此,我要是不那么妇人之仁,还能有六人之会什么事儿。」他仿佛是在发上面牢骚,还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髮,似乎在苛责这些个头髮碍事一般。 只不过,福王最终不过是买醉。 在山上将好酒喝了一空,便去山下喝个酩酊大醉。 他喜欢酒,也自称酒中仙,大有忘却前程之事,横空自流形的样子。 只是他能放过自己,不见得有人不惦记。 「周莲可真是要赶尽杀绝,好几次手都已经伸过边界了,周莲那小子的阴损气,可太适合当皇帝了,这后宫争锋,当朝夺权,当真挥洒自如。」他到了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周莲的手段,只是还是看不大起。 最后,他从包裹里取出了最后一份带着银白色淡淡光芒的血。 「这么一个东西,没成想,我这么一藏便是七八年。」 为了这么一份血,死了多少人? 他也不记得了。 从最初的伏牛镇惨案,为了掩人耳目,他杀掉了当时对伏牛镇举起屠刀的所有道门子弟,而后还将伏牛镇的残余斩尽杀绝。 在那时候起,他才真正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只是一条充满了鲜血的道路。 小徒弟,恐怕知道了真相,会恨死我这个当师傅的吧?可是师父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这世上可不是只有非黑即白。 多的是人狼狈不堪。 可怜之人自然也有可恨之处。 他是,自然也是。 那一夜,为了搜寻灵族残余,六人之会与周莲合谋,屠戮了一个又一个村子,而为了寻找灵族的王血追迹而来的他带着年幼的秦纨,也抵达了伏牛镇。 那是一场滔天的血案。 「好在小徒弟不也多了个便宜爹,只是这个家族与他本就有血海深仇,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让他在风中飘散了罢。」 他想到了飞廉。 「为了赎罪,飞廉甚至以身为饵去保护入忘,两人调换了身份,只是没想到……这债吶,谁都说不清了,若是顺利,我还是下个地狱便权当对小徒弟赔礼道歉了。」他大笑了两声,看着这一份血液在其中缓缓飘散。 不知道为何,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这男人可有什么好的,弄得他师门散绝,弄得他家族蒙尘,也弄得他诈死还生,狼狈不堪。 可偏生,这世上若得一知己,便足以。 他知我,懂我,明白于我,这世上的他人比不上他万一。 若是魔族重临人世,弄得生灵涂炭,又是如何,他管不上,顾不到,这一条命与生俱来,只有一回。 若不活得洪水滔天。 岂不是满是遗憾。 他将最后一块血将要放上去,不知道从何处伸出来了一只手,轻轻掐住了他的手腕。 他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挂在腰间的狐妖面具,还有烈火如红的皮裘衣衫。 还有……那张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啦,本周五就发最后一章了。 第130章 冒牌货 ◎我是该叫你沈道长,还是叫你侄儿呢?沈入忘◎ 虽是露宿郊外, 沈入忘和秦纨这一夜,反倒是睡得很是踏实。 师兄弟已经找齐全了。 待得清晨醒来,两人看到的是一身武士打扮的阿廉, 手中提了把刀, 正与他们打了个招唿。 「昨日我已经与你们说了,今日便将之前的事情都说与你们听,我们边走边说, 希望还来得及。」 虽是这么说, 但显然阿廉并没有很急躁, 满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他往日里便显得快意恩仇, 酒栈往事。 到了如今, 反倒有几分怪异。 只是, 两个道人均是点了点头, 一前一后地跟在阿廉身后。 「我和福王爷乃是旧识,我的身份不大一般,大师兄应当记得, 我乃是被师父在河间郡捡到的, 自那时起,身上便怀有武功。 事后, 我徵询了一番, 师父方才对我吐露了始末,我是福王爷身边一近卫的孩子,名字已经不足以考,但当朝天子为了以绝后患, 几次三番, 刺杀于福王, 我的父亲死于那时候, 而暴徒为了泄愤,便叫我家家破人亡。 连我也流落街头,福王遍寻我的去处,都不得,当时他身上仍有要事,只得将此事作罢,可是我当时被打断了四肢,就连脸蛋都变得与往常不同,任凭我怎么解释也无人信我,直到遇到师父之前,我都是一条丧家之犬。」 第237页 「福王与我的交情,便是他与我父亲的关系所在而已,小师弟不用多想,这世上巧合有许多,而很凑巧,我,便是其中一个。」他笑着说道。 转眼间,三人已经往城边靠去。 「眼下,福王世子造反,那是家族里的矛盾,我们也算是和福王世子周茂有一面之缘,之前也曾经允诺,要帮他一手,如今既然五师兄开口,我们便不再参与了。」 「谢……」 秦纨却忽然开口说道:「阿廉,我看福王为何对福王世子如此之不满,据我了解,福王世子可是被人人称颂的贤明少主,福王爷此举会不会有恋栈权力之嫌?」 阿廉显然是一愣,而后笑着说道:「那自然是不会,福王世子的德行品行,我与他一起长大,自然知晓,他便是个隐藏本性的主儿。 他同样很是聪明,知晓先帝喜欢什么,也只知道当今的那一位喜好如何,投其所好,便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对于兄弟乃至于王爷,那可叫一个趾高气昂,浑然不将自己的兄弟摆在眼里,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秦纨却笑着说:「王家的天下,谁来做,取决于,如何用之于民,就我所知,这位世子可以说颇为受百姓的喜欢,这次大战南和城之中的壮丁几乎都是自发聚集到了他的麾下。 若不是福王横加阻拦,抽了一部分壮丁,恐怕这南和城早就没人支持所谓的福王了罢?」阿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旋即便恢復了正常。 他笑着说道:「那便是师弟有所不知了,这俱是周茂世子给人的假象,若不是如此,怎么能够叫你们这些有志之士为他所用。 而且这南和城家家户户都是兵马的战术,本就是起源于福王,也是由福王发扬光大的,世子不过是钻了个空子罢了。」 「那我倒是觉得你们小瞧福王世子了,我见得他的布置出奇,并且还有许多奇招妙招,恐怕这么一场内斗下来,便宜的可不是福王父子,而是另有其人吶。」秦纨笑着硕大。 阿廉脸色一变,似乎有几分紧张,他低声说:「当真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布置?大师兄,我们师门一场,这次你可得帮帮我的忙,千万别让着福王一家俱是两败俱伤,而后被人有机可乘吶。」 秦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后说道:「若是周茂和周亭之间,必须死一个,你选谁?」 「那还用说,福王子嗣如此之多,死了一个福王世子,再立一个便是,还需要做什么选择吗?唯有福王爷才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无人可以比拟,自然要保全这位明主。」 「这场灾祸本就是福王爷引起的,倒是整的似乎是朝廷对他不公,亦或是儿子对不起老子似的,五师兄,你说的可真是很偏颇了,印象之中,你可不是这样的。」沈入忘插了一句嘴。 在他的印象里,阿廉属于那种往昔不言不语说话不多,但很是爱笑,多数的时候,总是喝得酩酊大醉,但总是不忘记给酒钱。 甚至会给小二一点打赏的良善之辈,只是如今反倒是像是福王手下的一条忠犬,仿佛容不得别人说一句福王的不是,这本就不大寻常,而且沈入忘觉得他的眼底似乎充满了偏执与狂热。这本就不该出现在一个修道多年的人身上。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秦纨的衣角,似乎觉得不大对劲。 「福王爷乃是在世明君,小师弟,你不知道,我们家世代都是福王的兵马,尽忠职守,乃是分内之事。」 只是没等到他说完,秦纨仍旧开口说道:「我自然是知道周茂的那些布置,我是鬼族人,我的族人遍布整个南和城,想要知道这些消息,也是简单。」 「那便快快道来。」 「只是,我却是不能说。」秦纨看着阿廉说道。 「这是为何,我们师门兄弟一场……」 「正因为你是个冒牌货。」秦纨手中软剑已经犹如蛟龙一般激射而出。 那人将长剑一探,格挡之间,身形已经飞出去老远。 沈入忘此时也靠到了秦纨身侧。 「怎么就冒牌货了?这长得不就是和五师兄一个模样,难不成五师兄还有个孪生兄弟?」沈入忘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的小师弟,五师弟是什么人?他往日里最是厌恶谈起王室之事,你还记得吗?」 沈入忘想了想,每次师兄弟之间谈起大兴朝的事情,五师兄总是一脸厌恶地转过身去,那时候大傢伙都在猜测是不是阿廉就是王室中人,见多了尔虞我诈,所以对这种事情颇为厌恶。 而这件事,阿廉既没有澄清,也没有否认,也就成了落鸿山十八奇观奇谈之中的一个。 如今这位反倒是对朝政口若悬河,而且还对所谓的福王爷大加赞赏,可见其身份存疑。 而秦纨更是说道:「小师弟,你还记得那一日,我们在城门口曾见到两个策马狂奔的护卫,还有福王世子吗?」 他点了点头。 秦纨继续说道:「你当时便说了,那两个护卫的长相极为像是阿廉,甚至我们都认错了其中一个。而且,在福王府内,我们还听说了一件事。 近些年,王府大肆搜罗长得与阿廉如出一辙的人,并且充作护卫,恐怕阿廉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有些人想要偷天换日以期得到他想要的位置。」 那人听闻了秦纨的分析,已经脚尖轻点,退出了数十步之外。 第238页 脸色阴骘地看着秦纨和沈入忘。 「难怪连六人之会的道爷们都说你们是两个难缠的主儿,我只不过稍微露了马脚,便被你看破。」 「只不过是我们师兄弟几个都分外熟悉了,一举一动,被人看透可不丢人。」秦纨笑了笑,而后看着远处的南和城火光沖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还有火器震动天地的声响,都让人位置胆寒。 城外的三人却无动于衷。 「不过好歹将你们拖住,如今,周茂应当已经伏诛了,还是王爷棋高一着……」 震动原野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沈入忘不由自主地看向不远处的后方,乃是一片如同黑云压城一般的景象。 「周亭赢了一场,可不见得真的就赢了。」沈入忘喃喃道。 只见得那片纵横的大军沖向了南和城,为首的乃是一辆明晃晃的銮驾。 「得,看来周莲自己坐不住了。」 「御驾亲征,大手笔吶。」秦纨也不由得感慨道。 那个长相酷似阿廉的武者眼前却是一亮,随后已是狂奔向远处的南和城。 可还没有等到他到达那里。 偌大的城门居然自己洞开了开来。 「有人献城?」沈入忘低声说道。 「周莲做事,滴水不漏,怎么可能打有风险的仗。」秦纨笑着说道。 那个武者还没有跑到城头,已是被先锋部队撵上,消失在了尘埃之中。 而位于战场边缘的沈入忘和秦纨没有受到波及,反倒是有一个斥候跑到了他们面前。而后高声说道:「宣惊风楼听雨阁道人,秦纨与沈入忘觐见吾皇万岁!」 那人看着沈入忘满脸堆笑道:「二位赶紧随我来,万岁爷正等着你们呢,咱们些做小的不好办,可别为难我们了。」 沈入忘笑了笑说道:「前头带路罢,小兵哥。」 那人得了令,下了马,走在二人跟前。 沈入忘说道:「怎么这皇上还认识我了?」 「你不认识皇上还不是随便开他的玩笑,更何况,你不是云中王义子?搞不好还沾亲带故的。」 言谈之间,三人已是到了銮驾跟前。 沈入忘还未见礼。 銮驾之中已是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我是该叫你沈道长,还是叫你侄儿呢?沈入忘。」 【??作者有话说】 倒计时还有两天啦! 第131章 万物生灭,一朝平定 ◎说好的心机深沉,不苟言笑呢◎ 沈入忘也没想到此时的皇帝会在这里, 而且居然还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说好的心机深沉,不苟言笑呢? 还给我的好印象啊!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皇帝倒是不以为逆,他从銮驾之中款款走了出来。 倒是一个与周步有那么几分相似的男人。 他的身形颇为高大, 但容貌已经随着时间的消逝渐渐老去, 他的身上有时间的影子。 毕竟不是人人都和周步一样逆反常态生长。 到现在就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朕关注你等许久了,你这个猢狲,天底下哪个地界, 乱得不成模样, 便有你在, 朕可得好好问问你, 你究竟是灾星, 还是瘟神?」 沈入忘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皇上这次是御驾亲征?」 周莲瞥了他一眼, 高深莫测地说道:「天下那么多逆贼, 如今好不容易都聚集在了这座河间郡之中,朕亲手平定这等景象,方才是一桩好事。」 沈入忘顺着周莲的眼神看向偌大的南和城, 似是若有所思。 「趁着开战之前, 还有些许时间,朕看了你等如此之多的故事, 倒也想和你说叨说叨, 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们二人可是愿意听?」 沈入忘一个劲地点头道:「自然是愿意!」 而秦纨也说:「愿闻其详。」 周莲背着手,屏退了左右,看向远处的城市, 语气没有什么波动, 而后低声说道:「这天下本应当是亭王兄的。」 两个人神色各异。 「而所谓的亭王兄, 便是你们小蓬莱的五弟子, 阿廉。 因为他从前得过一个官衔,乃是飞廉将军,故而你师父为此而取了这么个名字,实际上,他便是真正的福王,周亭。」 「二十年前,皇位的争夺越演越烈,但谁都心知肚明,若是福王不死,那么谁都没有机会,除非当时的皇嫡子死而復活。 所以当时的我,和众多兄弟达成了城下之盟,便是先行除掉福王,再做图谋,当时他人的计划很是简单,无非是刺杀亦或是下毒。 这些办法最终都失败了,毕竟,周亭自以前开始,想杀他的人都极多,魔族,妖魔,亦或是敌手,故而他自己的功夫很好,一般的刺客根本没有办法靠近他的身,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皇兄带着一个道人模样的人,来到了我的府上,而后将他介绍给了我。」 他看了看沈入忘。 「嘉王。」 周莲没有回应他的话语。 「我知道皇兄没安好心,但同样知道,这也是一桩少有的好办法。我们伪装了一支来自朝廷的军队,预先埋伏在了南和城外。 而后以当时皇兄买通的一个太监的名义,传达了一个消息,叫亭王兄出去接驾,在场外将福王打成了重伤,只是当时天色已暗,而且福王擅长的功夫之中。 第239页 有一门龟息之术,一时之间竟是逃过了杀手们的法眼,众人将福王一行人送到了附近的乱葬岗进行掩埋,而后由那个道人操刀,改头换面,凯旋进入了南和城。 为了不漏出马脚,将福王府在无形之中,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后由另一支队伍带着四海云天旗进入了南和城。 整个事情在福王兄『死而復生』之前,都无多大的纰漏。只是没想到的是,进城的钦差队伍,在城门口附近遭到了死士的狙杀,当时我们才反应过来。 与福王有牵连的人之中,其实还有当地各大世家的子弟,显然有人触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是第一个知晓,福王出事的人,他们以为这一支队伍便是狙杀了福王的人手。 而福王府已经在他人的包围之中了,不出多少时日,自然可以攻破,故而在城门口附近把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但意外的是,当时父皇也派了一支钦差队伍前往南和城,当时父皇的身体已经急转直下,实际上,那本身就是一种肯定,而这一批钦差也阴差阳错地被当地世家之人所杀。 这件事对外宣称,乃是山上的流寇所为。当时坐镇府中的乃是我的亲信,由于消息闭塞,确实信以为真,尤其在临行之前,朕曾经叮嘱过他一切如同福王生前模样。 福王给当地的人印象倒是极好,面对流寇山贼之时,往往身先士卒,校尉便带了人手,出城而去,没想到山贼势大不成,还身负道术,见得乃是『福王』亲来,一时之间,以为是自己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于是带着手下们与校尉带的人手展开了一场恶战。 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沈入忘若有所思地看着城市。 「没想到现在坐在王府里的,反倒是一个山贼,不得不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这山贼本就是各大道门安插在此处的一枚棋子,只不过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宿主想到的乃是取而代之。而且,也被他偷天换日,成了功,如今的南和城已经成了一处巨大的山贼巢穴,已经算是这片地区的毒瘤了。」 「朕此来,便是为此,而且他以为这天下所有的势力都会为他所用,那可不尽然,什么六人之会,魔族余孽,都不过是跳樑小丑,秋后的蚱蜢。」 「皇上圣明。」沈入忘唱了个大喏,周莲反倒是摇了摇头,领着二人抵达了銮驾之前。 「好了,不必如此装模作样,朕还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自作聪明。你既然是步儿的便宜儿子……」他思忖了片刻,已是招唿过一旁的记录官与太监,而后说道:「朕便封你为蓬莱世子,执掌蓬莱之处的生灭,你可满意?」 沈入忘傻呵呵地笑了笑,忙行礼谢恩。 「你虽然不是我皇室之人,但于福王兄,于步儿都有恩情,朕做此赏赐也是在理,你乃是方外散人,我也不赐你金银财帛了。 再加封你一个『灵宝大法师』的称号,便算了了帐了,我们进城去。」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从銮驾不远处已是走来了一个身穿白衣,身上有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花纹的道人,此人看上去四五十岁,鹤髮童颜,很是风骨非常。 而另一侧则是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僧,只是他的容颜被覆盖在竹斗笠之下,看不分明。 但两人均是天下少有的大高手。 「是光耀白鹤观,和醒世宗宝藏院的人。」周莲在众人的护送之下,闲庭信步地走到了城门口,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进入了城内。 沈入忘和秦纨也跟了上去。 入城所见的乃是戴了一张面具的福王与周莲一般无二都是穿了一身五爪金龙的龙袍,头戴冠冕,只是他的那张面具也似乎重新铸造,现在看来,金光闪闪好不威风。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乃是一群老者,总共有六人,穿了一身道袍正看着款步而来的沈入忘众人。 他们的神色很是凝重,尤其是在一僧一道出现之后,有几人甚至后退了一小步。 「诸位道长,别来无恙了,朕来了。」周莲笑着说道。 那几个道士都冲着周莲行了大礼。 「你们在此,所为何事?乃是替朕捉拿叛逆的吗?」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有人似乎蠢蠢欲动,却是被为首的一个老道高声呵斥道:「莫要动摇了军心!」 「军心?」周莲若有似无地看了那人一眼。 身边的老道士已经长剑出鞘,还未待得沈入忘看清,那老道已经站在原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了。 紧接着那人已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满了地面,人已是倒在地上不断挣扎抽搐了。 「莫要想着侥倖,都得死。」那老道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似乎是这句话为了整个站端开启了引信。 除了周莲和沈入忘他们三人之外,喊杀震天。 血流万里。 …… 沈入忘和秦纨两人站在城外,两人双手合十,已是做完了最后一遍往生咒的祈祷,回头看了一眼,不免低声说道:「夕阳如血。」 周莲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六人之会的首脑被扫荡了一空,魔族反而人去楼空,看情形仿佛一开始就不想捲入这场争端之中。 沈入忘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少年。 周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以他水平十级的本事,以二十年的时间布局,最终将门阀与各大道门连根拔起,这些手段对付这些人,反倒是看到他有几分意兴阑珊。 第240页 不够尽兴罢。 周莲留下了几句话,便回京师去了。 沈入忘觉得,这或许是自己与周莲的最后一次见面。这位坐拥天下的王,却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孤独。 正当他出神之时,已是有一只白鸟,落在了他们面前不远处的平地上,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而后,秦纨走上前去,在一猫一人的视线之下,取下了鸟脚上的信件。 他们反倒是颇为失望。 那鸟不屑地看了两人一眼,振翅而飞,临行前还不忘朝着猫毛髮出了屎球球飞弹。 好在一人一猫身手敏捷,方才没有再一只鸟身上翻个大跟头。 沈入忘郁闷地走到秦纨身边低声问道:「什么人的信?」 鬼族少主将信纸,扬了扬,笑着说道:「是阿廉的。」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还有一天啦 第132章 少年坦途(完) ◎只是有人在侧,便是荆棘满路,也是闲散坦途。◎ 南海, 沧流岛。 这是一处新兴的岛屿,原本遍地不毛,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 这里已是多了些许人烟与生气, 此时的沙滩上,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儿,正惬意地躺在布上, 晒着太阳。 附近有来来去去的海客,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 这些人乃是要前往海外与各大岛屿来往通商购货的主儿。 此时的沧流岛上, 有一处偌大的洞穴, 旁边放了一块巨大的山石, 写了一行字迹, 乃是「蓬莱洞天」。门口稀稀拉拉地跪坐着几个少年,正摇头晃脑地背诵着道经,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正领着他们念叨着。 这时, 一个少年举手问道:「五师父,夫圣人之于善也, 无小而不举;其于过也, 无微而不改。这句话何解?」 周亭看了他一眼,悠悠然地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 自从南和城大战之后,伪王的势力就如同云烟一般散去,而六人之会的解散也让道门为之震动, 但更多的小道门有了出头之日, 原本死气沉沉的道门到了如今, 反倒是有了一种百花齐放的感觉。 而遍地的道门世家, 也因为失去了靠山,都被连根拔起,这场席捲天下的大事之中,收益最多的莫过于周莲。 周亭原本潜伏在南和城之中,他极为清楚这座城池里的构造,伪王虽然大刀阔斧地改革,但终究没有动最根本的东西,他城外进入期间,不断改变自己的藏身之处,在暗处观察着整件事情的走向。 直到周莲的出现,破局之日的到来。 最终他在大战之后,方才现身相见,也无非是早早洞察到了那位皇帝的计策,故而隐身不出罢了。 师兄弟之间,一笑泯恩仇,再也没了往日的芥蒂,那些往日里随云流转的事故,便化作一缕青烟,无人再问。 偌大门庭劫波渡尽,唯独剩下寥寥三两人。 只是最后,他却无处可去,便跟着秦纨和沈入忘两人到了海外。 找了些许个渔民之后,建起了这么一处洞天福地。 或许是因为常年的勾心斗角,让他早已厌倦了朝堂。 当周莲派了使者抵达此处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 而后还嘲讽道:「自己当了皇帝就想要撂担子,门都没有!」 于是,他这位当年最是位高权重且劳苦功高的福王,变成了个清闲王爷,也成了如今这座小蓬莱的三把手。 这样的生活自然是比当王爷时候来得清闲得多。 只是他想了想,忽然开口问道:「大师父与七师父有多少日子没有出来授业了?」 坐在前排的孩子掰着手指,挠了挠小脑瓜,而后低声说道:「大概得有半年了吧。」 周亭听罢,便是一阵头大。 高声叫骂道:「你们两个猢狲!都给我滚出来!」 只是此时的山洞之中,却是只迴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咆哮之声。至于其他反倒是声息全无。 …… 「大师兄,你说我们把五师兄抛下不管,他会不会满世界追杀我们?」 此时的他们正在一艘没有人摆渡却正静静往前挪动的船体之内,看着两岸的风景,今日的沈入忘穿了一件他往日里酷爱的殷红外装,而一旁的少年却一身洁白,很是高雅。 他们两人在半年之前,便已经离开了沧流岛。 相对于心灰意冷的周亭,两个少年不过二十,乃是孩童心性,多次的患难与共,倒是叫他们对彼此已是不再牴触。 两人便行相约,要泛舟四海与五湖,此时的他们正处在幽冥界的无边海之中,远处繁星点点,再远一些能看到陆地之上灯火通明,光耀万分。 「他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且不管他,他还能将咱们俩吃了不成?这里便是幽冥界的九泉城了,乃是幽冥界的国度,原本由东山鬼族执掌,如今业已废弃了,人丁寥落,不过尚可一观。」 沈入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之前那个小妮子呢,不就是东山鬼吗?敢情好,你这是来这儿私会小情人了?」 秦纨一脸无语地看着沈入忘,不知道该夸赞他想像力丰富,还是承蒙他看得起。 他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此来不过是想要瞧瞧,这座幽冥界的圣城到底是怎么样的模样,我数十年前,被师父从魔界带回人间,便从不曾看过这场中的一切了。 第241页 现在想来,当真有几分近乡情更怯的体会了。」 沈入忘若有所思地躺倒了下来。 他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我的家乡是在何处,若是有时间便陪我去伏牛镇一趟罢。」 「那便也是我认识你的地方,只是谁想到,十几年之后会横生如此之多的变故。所以我才说吶,大师兄,这叫造化弄人。」 「好好好,造化弄人。」他伸手撩了撩沈入忘的刘海。 「遇到了你,整个世界倒是变得不一样了起来。」沈入忘嘟囔了一句。 「我们还有许多地方要去。」秦纨此时却淡淡地说道。 他看着远处的城池。 「其实我从前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肺腑之言……」 「如今我信了,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因为我会在岁月的尽头等着你。」 「有时候看个老实人油嘴滑舌,还算有趣。」沈入忘笑了笑,从船舱爬了出去,到了船头看到的是一座犹如通天塔一般的巨大建筑,高耸入云。 「那便是冥山,冥山之阳为东山,冥山之阴为西山。」他耐心地解释道。 眼前的壮阔,从前的波折不如其万一。 沈入忘笑着说道:「若是能够在此地久住也不见得是一桩坏事,只不过,五师兄恐怕真的会发飙了。」 「若你想住,哪里都可以。再是不济,我去与阿廉说便是。」 「我只不过开开玩笑,你怎么还当了真。」沈入忘连忙拉住秦纨说道。 「你说的每句话,我可都当了真。」 言谈间,船只已经靠了岸,原本似是千里万里的海面,转瞬即至。 秦纨从怀里取出了一张面具,郑重其事地交给沈入忘,而后说道:「戴上,这是这里的风俗,刚巧赶上中元节,鬼不可以真面目示人,不然便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入忘接了过来,倒是有几分青面獠牙,也有几许凶神恶煞。 他戴在脸上,透过孔洞,看到不远处的秦纨也是一副模样。 秦纨伸出手,对着沈入忘说道:「抓紧我,可别放开了。」 沈入忘闷闷地「哦」了一声,他抓住了他的手掌,入手一片冰凉,但心口却是热的。 漫长的旅行与偏执终究到了最后的终点。 他们走入了人群,到处都是不同面具覆盖下的人,看不出年老亦或是年少,也看不出差之毫厘之相。 有老妪们唱着古朴而喜庆的歌谣,用的词句倒是听不清楚个大概,但就算是沈入忘这样的外行都能听得懂其中满载的欢愉。 秦纨在前方回过头,说道:「阿嬷唱的乃是『鬼族的男儿要返乡……』」他话还未说完,一道人流已是浩浩荡荡穿过了两个人的身边,让一切话语都变得不能清晰可辨。 人很多很多。 仿佛一座城的人都聚集到了这一条街。 「大师兄。」 他都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可正当这时,一直有力的大手已经将原本飘摇不堪的他拉到了身边,而后笑着说道:「我们抱紧一些。」他们便像是连在一起一般,缓缓向外挪动。 沈入忘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的心跳,也能听到他的唿吸,甚至感受得到,男人的唿吸打在自己的头顶。他居然并不抗拒,甚至有那么几许欣喜与快意。 他们走出了人群,看着被裹挟着的长龙,喧闹不歇的狂欢,无休无止。 「人们在灭亡之前,用这种方式来庆祝最后的欢愉,所谓的鬼,便是这样的一个族群,朝生暮死者,是为鬼,漫长的寿命又如何,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事情与意义,即便是千年之躯,不过也是早就死了。」 「好在,我还能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他说着话,满眼的璀璨。 一颗烟火已经升上了半空,在玄黑的天幕爆裂了开去,四散艷丽。 一朵朵美丽的花束彻底点燃了这座古老城池之中,生死不明的狂欢者们的热情。 载歌载舞,盛况空前。 「这样的聚会往年只不过是中元节会举办,但自从这座梦幻里的圣城即将破灭,人人都在享受这最后的狂欢。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每天都有人再疯狂。」 秦纨看着沈入忘,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小师弟,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若不是你,这世上或许不会有我,哪怕遗憾种种,若不是你,我或许也不过是彻夜狂欢的永夜居民。不过是自暴自弃的讨债恶鬼,这一切都要因为你而变得不同。」 沈入忘没有说话,只是将环抱在少年跟后的手臂紧了紧。 烟花灿烂,而若出其里。 这座之城,终究倾国倾城,只不过一曲成全,少年还要上路远行。 只是有人在侧,便是荆棘满路,也是闲散坦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这四个多月来的陪伴,你们就是扑街作者坚持下来的动力鸭!下一本的话会等到收藏高一些再开~所以希望各位多多收藏!也可以到微博找我玩呀,微博@路过的小百姓。明天会有一章之前答应过的阿七的番外。 第133章 番外:陆府仙诞 ◎这是一种解脱之人看向不曾解脱者的怜悯◎ 小时候的陆七, 被称作有佛缘。 他的家族是当地的大世家,与大兴朝的王室同样沾亲带故。 第242页 他的父亲是当代家主的嫡子,而他亦是父亲的长子, 生在正妻房中, 尊贵无双。 人人都说,他是口含金汤勺出生的。 人人都说,未来陆家必将由他继承。 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 这一切都起源于他, 并非是父母给与他了庇护。 而是他将一切带给了家人。 哪怕更多的是悔恨与屈辱。 当他出生的当日, 在产房之外, 来了一群形迹可疑的僧侣, 为首的是一个红颜白髮的怪人, 他口中称颂着佛号, 抵达了陆家,无人敢阻挡他们,也没有人敢于截留他们的脚步。 他哌哌坠地, 那个怪人口中颂着佛号。 「阿弥陀佛。」 但却面色肃穆地对父母二人说道:「此子不可留, 未来必将祸乱人间,请贵家早做决断。」 这是一个披着袈裟的恶魔。 他不知道为何, 仍能够将那人的容颜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 甚至是那些话语,他看着他眼底燃烧的炙热,燃烧的仇恨,还有那种诡计得逞的快意。 他和他是相识的。 他一直是那么觉得的。 刚刚生产完的母亲下了床, 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断地磕头, 哀求大师饶小儿一命, 说自己将会好好管束这个孩子, 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有半分伤天害理,便愿意以血换血,以命相替。 僧人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转动了手中的经筒。 陆七不知道为何,他听得懂,那人颂念的经文。 那是《往生咒》。 僧人的地位仿佛极为超然,他越过跪在他身旁的父母,走到了摇篮边上。 年幼的童子,看到的是僧人的那双异色的瞳孔,一只犹如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红莲;一只犹如冰寒彻骨的寒冰炼狱。 他止住了苦恼,而后怔怔地望着这个僧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向他的目光反倒是满是怜悯。 这是一种解脱之人看向不曾解脱者的怜悯。 他看着僧人高高举起手掌。 却没有任何恐惧。 那僧人最终放下了手掌,而后静静地看着陆七。 「阿弥陀佛,施主好自为之。」 「小惩大诫。」他伸手点了点跪在一旁的妇人。 而后他静静地看着陆七说道:「我等你来报仇。」 他抛下了这么几句话,将他轻轻地放在摇篮之中。 僧人对自己的双亲行了一礼,而后率领着手下的僧众踏着漫天的飞雪,消失在了陆家大宅之外,悄无声息,仿佛他不曾来过。 自从那时候起,他的母亲便染了一种怪病,初始之时风寒之状,可渐渐的,她的身体就像是结了冰,从她的脚踝开始变得冰冷异常。 母亲总是抚摸着他的头顶,而后笑着低声说:「大郎长得越发俊俏了,日后必定是上京里最是惹眼的公子哥儿。」 母亲对他宠爱异常,父亲却因为横生的变故,对他不冷不淡,地位的水涨船高,体会到了权力的滋味,更加让父亲变得虚伪而狰狞。 岁月在母亲的衰败,和他的成长之中渐渐消逝。 他自出生起,便没有离开过那处院墙。 他和家中的其中子弟不同,他早早便被老祖宗指定做了这个陆家未来的继承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祖宗要做这么一个决定。 他是被僧侣厌弃的不祥之子。 但也有传闻,是那个身份超然的僧人去见了老祖宗,那一夜无数人的命运都为之改变。 多年之后,陆七才明白,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会对自己又敬又怕的缘故罢。 家人对他均是敬而远之,把他当做一座供起来的菩萨,唯恐磕了绊了。 僕人们对他诚惶诚恐,人前畏惧如虎,便是连高声喘气都不敢分毫,但他不止一次在背后听闻有人说他是一个灾星。 把陆家于政界的损伤都归结于他的身上。 那些人自然没有讨到什么好果子,被他勒令打了个半死,永久逐出了陆家大门,有几个女子甚至不堪欺辱,吊死在了他的院门口。 他无所谓。 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变弱,所有人都知道原因,但都不敢轻易提及。 陆七知道,这是母亲用自己的命,在替自己受过。那个和尚不会让他好过的,他是普度众生的佛,而自己是他认定的魔头,穷凶极恶。 他渐渐地听闻了那个僧人的名字。 他叫做鸠摩罗。 他是真理宗的无上法师,权倾朝野,便连大兴朝的贵人们都对他趋之若鹜。 是个大好人吶。 他替大兴朝斩灭了无数的妖物,驱逐过无数异教的法师,甚至让佛宗一脉渐渐凌驾于道门之上,是不世出的人物。 他为什么要与我为难? 陆七背靠着木陆看着天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和母亲的消逝,他心中有了那么一丝悸动。 就像是有人在他心中播种,一枚不知名的种子就此生根发芽。 他那天在室外坐了很久,等到几个奴僕前来点上灯火,红色的灯笼挂满了迴廊,几个僕人好声好气地劝诫了他一番,但他都不为所动,他们也不敢如何,只得退去。 夜已经深了。 他嘆了口气,春寒料峭,风打在他的嘴唇间,一片素白。 他听到了人声,而后他看到的是一个少女。他不记得府中有这个人,但每日在陆家做事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记不清楚谁是谁。 第243页 那是一个比他年岁稍大的少女,体态已经逐渐丰腴,她的脸上带着的是少女的春情。不知道为什么,陆七对这般的姿态颇为熟悉,他仿佛是时常出入青楼楚馆的恩客一般。 少女是偷偷前来的。 这座宅邸之中,没人不知道,然后陆家将由这位大少爷执掌,他是未来的家主,而且尚未婚配。只要傍上了这位主子,从此之后,便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她也不再是家中的小丫鬟了。 少女总是要比男子早熟许多,天葵初来,对于男女之事也懂得极早,而且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女子,也知道趋利避害。 有些野心的便如这个少女一般,会奋力一搏。 成了便是荣华一生,败了也就是早早被发配送人。 为什么不搏一搏? 这个被叫做春和的少女如此想着。 陆七的喉咙动了动,他太渴了,他一天不曾沾过水米,他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是想要让那个少女快滚吗?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渴望少女的靠近。 「少爷?」 陆七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眸。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家的僕人穿得虽不是绫罗绸缎,但比之外面的粗麻衣衫却是要好了不少。 他感觉眼底是一片雪白,不多时,一个被剥得犹如小白羊一般的躯壳已是出现在了他的怀中。 「大公子,你要怜惜春和。」 这是陆七被恶念吞噬前,最后听到的话语。 待到此时,他再次清醒过来,他嗅到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双眸仿佛被一重厚厚的,粘稠的东西黏住。视线映照之下的是一片赤红。 凝结的红。 是血。 他吃力地吞咽了片刻,喉咙里翻涌的却是一股股难闻的恶臭。 血,肉。 他努力睁开眼,周围的是断肢残骸,还有外露的骨骼,原本的少女已是香消玉殒,不知去往何处。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名满天下的僧人不惜开杀戒都要杀他于襁褓之中,为什么他在看到他痛下杀手之时,仍旧无有惧色。 他的心里住了一个魔鬼,不,陆七抬头望向天空,他才是真正的魔鬼。 陆家把消息封锁了下来,甚至这件事都没有让他受到半点苛责,早有别的侍女领着他前去洗漱,换下沾染了血迹的长袍,洗去满头满脸的红白之物。 不过一阵子,便又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甚至他自己都不觉得这有什么残忍的,他照常吃了饭,喝了美酒,前去觐见已经彻底无法动弹的母亲。 母亲笑着看他,并没有动气,也没有畏惧,只是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而后淡淡地说道:「无论你做什么,你要记得站在你背后的是陆家。」 那日之后,家中放宽了对他的限制,他迈出了陆家的大门,门外车水马龙,远处是灯火漫天的上京城。而在上京城不远处伫立的巨大塔楼,被世人称之宝藏院。 那是传闻之中鸠摩罗大师的居所。 他想要见这个仇人一面。 母亲的病越发恶化了,她更多的时候,会陷入沉睡,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母亲在清醒的时候,最后对众人所说的话是:「放大郎出去看看,他不是池中之物。」 这是他终究迈出了陆家的缘由。 他看到了这片天地的光芒,而母亲则为之牺牲了一切。 从那时候起,他便知道,他必须见到鸠摩罗。 他前往宝藏院,递名帖,进香恳求,不得相闻。 那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见!不见!不见! 知客僧冷淡的表情,让他越发怒火攻心,但他却无可奈何。 他数月来听遍了这个词。 仿佛这世上只有这么两个字。 那是一场大雨滂沱之后的夜月,他再次来到了宝藏院前。 那日星有满月,殷红如血。 他看到一个僧侣孤零零地站在场上清扫着落叶。 万籁俱寂。 他的心中仿佛有什么落了地。 你既然不见,那么我便杀得你一门死绝,逼你露面。 野兽露出了獠牙,在夜空之下,醒目异常。 【??作者有话说】 番外是陆小七的黑化之路!最后,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新文《星汉灿烂不如你》!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或者微博告诉我,微博@路过的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