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同人] 太子今天被催婚了吗》 第1页 [bg同人] 《(同人)太子今天被催婚了吗[清穿]》作者:陌小洛【完结+番外】 文案: 穿成太子胤礽, 悲惨的结局命中注定, 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歷史, 决定直接躺平。 什么文韬武略,尔虞我诈,哪有强身健体来的重要, 只要他活得够久, 总有能归隐山林安心种地的一天。 躺着躺着, 他发现自己竟然被所有人捧在了掌心上, 虽然这份亲情随时可能会变味, 但他依旧难以割捨。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不婚不育! 就不信一个没老婆没孩子的太子, 也会被人忌惮算计! 康熙:是满人贵女们不够漂亮,蒙古姑娘们不够热情,还是汉人闺秀们不够温柔,为什么朕的太子,谁都看不上呢? 来人,都给朕想办法,谁能叫太子愿意成亲,朕有重赏! 于是,胤礽幸福美好的小日子就变成了大型催婚连续剧, 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问他:太子,您今天愿意成亲了吗? 胤礽掏出他心爱的小木鱼:duang~duang~duang~~~ 再逼我,我就剃光头髮出家去! *文案权当一乐,主要是写胤礽的成长经歷啦~* 划重点: 1、不是,有女主,但要等男主长大后才会出现,1v1双洁。 2、成长型男主,穿越前就是一个清澈愚蠢的男大生,初期不能要求太高。 3、架空清穿,请勿对照歷史。 内容标籤:清穿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成长 主角视角胤礽 配角康熙 一句话简介:清穿太子如何生存 立意:努力做好自己 第1章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北京紫禁城坤宁宫。 宫女太监们捧着热水白布汤药之类的进进出出,神色慌乱却无人敢抬头。 年过弱冠的康熙皇帝端坐在产房门口,沉着脸一言不发。 「皇上,安亲王求见。」 总管太监顾问行从外面进来,走到康熙身边禀道。 康熙「啪叽」一下将座椅扶手给硬生生掰了下来,掷于地上:「叫他滚!」 他不信安亲王岳乐会不知道皇后临盆,这时候求见,安的什么心?! 周围的几个小太监吓得跪趴在地上,只有顾问行神色不变,继续禀道:「安亲王说,皇上不该因后宫小事耽误了朝政,说若皇上不肯见他,他就一直在外面等。」 「后宫小事!朕的皇后嫡子,事关国祚的大事,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康熙怒而起身,「就叫他在宫门口等着,朕倒要看看,他能等到几时!」 顾问行踢了跪在地上的太监梁九功一脚,梁九功立刻爬起来,飞快的将被康熙掰坏了的椅子拖走,换了一张看起来更结实的。 康熙瞪了顾问行一眼,冷哼一声又重新坐了下来。 此时,产房里突然传来皇后赫舍里氏的痛唿,康熙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他是皇帝,他不能冲进去。 他要忍着。 「生了生了,皇后娘娘生了个小阿哥!」 产房里传出一阵欢唿,康熙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往里面走,一抬腿,却发现走不了。 康熙低头看向跪在地上抱着自己脚的梁九功,眼角抽搐了几下。 顾问行笑眯眯的跪倒:「奴才们恭贺皇上喜得嫡子!」 殿内众人方才反应过来,一起跪下高唿:「奴才们恭贺皇上喜得嫡子!」 康熙大笑:「好好好,都有赏!」 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产房里的宫女已经给刚出生的小阿哥包裹好了抱了出来。 康熙不再急着进去,而是从宫女手里接过了刚出生的小儿子,抱在怀里仔细瞧。 虽然老规矩说抱孙不抱子,但这是他的嫡子,自是与旁的儿子不一样。 他抱一抱怎么了? 难道还有人敢多嘴? 康熙跟怀里的小儿子对视,而此时,他怀里的儿子正在蒙圈中。 殷澄努力瞪大了双眼,可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煳。 什么情况? 他突然就近视眼了? 殷澄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短路,就像是睡了很久突然被惊醒的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煳。 他有点不太能理解自己现在的状态,总感觉晃晃悠悠的,不像躺在床上,倒像是在船上。 突然,他眼前多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离他越来越近,他用混沌的脑子思考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一张人脸。 殷澄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长大嘴巴高声唿喊—— 「哇——哇——哇——」 什,什么玩意? 刚刚那稚嫩且尖锐的爆鸣声,是他发出来的? 就在殷澄怀疑人生的时候,眼前的脸凑的更近,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殷澄:……救命,我不干净了! 「恭喜皇上,小阿哥生活虎,声音十分洪亮。」 过来检查的太医笑眯眯的奉承。 这宫里倒是诞下过不少孩子,但出生便康健的却很少,除了延禧宫那拉庶妃生的保清阿哥外,也就这位刚出生的小阿哥看着最有福了。 第2页 不对,这位可是嫡子,论有福,那自是天下独一份儿的。 胎投的真好啊! 太医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认真的检查小阿哥的手脚,甚至还就着康熙的手将婴儿提起来晃了晃,吓得康熙连忙将儿子抱紧。 「皇上放心,小阿哥身子康健,没人任何不妥之处。」 太医终于摆弄完了,将襁褓裹好,退到一旁去了。 若不是眼前这位李太医是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康熙绝对让叫人将他拖出去打一顿。 他的儿子,金贵的很,怎么能这么摆弄呢? 万一弄伤了怎么办! 康熙心疼的摇晃着哄儿子,然而儿子却喊的更凶了。 殷澄:「啊啊啊,啊——」别晃了,晕! 康熙不太理解儿子在喊什么,又凑近去看,却被一只小手「啪」的一声拍在下巴上。 殷澄:「啊啊啊,啊啊啊啊!」离远点,吓死人了! 康熙:…… 怎么感觉儿子这么凶呢? 虽然已经有过好几个儿子,但康熙就是觉得,怀里这个红通通的小傢伙,跟他最亲—— 因为他玩了这么久,儿子都没哭! 诶,不对,儿子怎么没哭呢? 康熙看着张牙舞爪嗷嗷直叫的儿子,有些惊惶的问李太医:「小阿哥一直不哭,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不哭还不好,怎么就有毛病了! 李太医强忍着吐槽的欲望,微笑道:「皇上放心,小阿哥无碍。小孩子不舒服了才会哭闹,小阿哥这么精神,是跟皇上亲近呢。」 康熙这才放心了,又开始装模作样的摇晃起来,好像他很会哄孩子一样。 然而此时他怀里的殷澄,只想吐。 可惜,还未曾喝过奶水的小包子,啥也吐不出来。 就在殷澄彻底被晃晕之前,产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唿,然后有宫女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跪在地上哭道:「皇,皇后娘娘见红了!」 康熙摇晃的动作立刻一停:「李太医,快去看看!」 再之后的事情,殷澄就不知道了,因为他成功的被晃晕了。 …… 殷澄迷迷煳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放在小床里了。 他的脑子虽然还是不太转得动,但也大概猜到了现在的状况—— 他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不知道是穿越了还是投胎的时候忘记喝孟婆汤了,总之,他现在已经不在是一个现代社会的五好青年,而是身处清代。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但刚刚他听到了「皇上」、「阿哥」、「太医」之类的词,已经足够说明现在的时代了。 其实也还不错? 殷澄自我安慰着,赶时髦来清代走一遭,当个阿哥算是很不错的命了。 只是希望现在不是晚清,因为他不想面对那段黑暗的时光。 他只是个普通人,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搬动歷史的齿轮。 殷澄依旧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但他却能听清。 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个优雅好听的女人声音在殷澄身边响起:「伺候小阿哥的人呢?怎么能让小阿哥独自在这里!」 另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太皇太后别急,想是产房那边缺人手,都过去帮忙了,奴才这就去问问情况。」 太皇太后? 殷澄砸吧砸吧嘴,他记得清代有两个太皇太后,一位是康熙皇帝的祖母,辅佐三代帝王,可谓万古流芳; 而另一位,则是—— 那位遗臭万年的清朝最后一位太后。 二选一的选项,如果正确答案是后者,殷澄请求立刻删档重来。 「其他人便算了,苏茉儿,叫奶娘先过来伺候,别饿坏了我的小孙孙。」 苏麻喇姑答应了一声,往殿外走去,而此时的殷澄,双眼放光。 苏茉儿? 太后秘史他看过啊,这提示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命真好,身边这位竟然是传说中的孝庄太后! 所以现在是康熙朝,刚刚那个把他晃悠晕了的,就是康熙皇帝? 不错不错,康熙的儿子多,根本用不着他,他只要躺平了享受美好的皇子生活就行了。 等将来再抱紧雍正的大腿,这一辈子都可以安枕无忧。 殷澄美滋滋,忍不住挥舞着小爪子想要拥抱唾手可得的美好生活,守在他身边的太皇太后却误会了,心疼的握了握他的小手,柔声道:「小阿哥乖啊,等会儿就有奶吃了。」 不,他不想吃奶,但他想要拥抱一下他的曾祖母。 撒娇讨家里长辈开心这种技能,不是当代好青年的必修课吗? 想当年连家里最严肃的伯爷爷看到他都笑,讨好自家曾祖母,不丢人! 还看不清世界的小包子就已经开始撒娇卖萌了,他用小爪子抓着太皇太后的手,嘴里呜呜啊啊的软软的喊着,若不是还控制不了身体,他一定扑过去抱紧太皇太后的胳膊蹭蹭。 太皇太后养过不少孩子,但刚出生就这么亲人的,还真是头回见。 小曾孙软软糯糯的像是一颗大号奶糰子,能可爱到人的心窝里去。 太皇太后微笑着哄着小阿哥玩,心里却分外疼惜。 皇后虽然还吊着一口气,但她刚刚问过李太医,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儿了。 第3页 她的小玄孙,才刚出生就没了额娘,多叫人可怜啊! 「皇后娘娘薨了——」 出去找人的苏麻喇姑还没回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哀嚎,随即坤宁宫上下都跪倒在地上,哭声不绝于耳。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睛,微微晃了晃。 赫舍里氏是个好皇后,可惜了。 而此时的殷澄却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皇后? 他亲娘是皇后? 康熙朝皇后生的阿哥有几个来着? 不,不会只有那一个吧? 他刚刚还在庆幸自己生在皇子众多的康熙朝可以躺平不出力,他刚刚才决定好要抱紧未来雍正皇帝的大腿,争取一辈子都能安逸快活,现在告诉他,他是胤礽? 那个当了几十年太子,被康熙两立两废,最后被圈禁至死的废太子胤礽? 难道他的人生目标,现在就要从幸福躺平变成给自己找一块更舒服点儿的圈禁之地吗? 这个太子,他有没有可能不当啊! 第2章 以目前殷澄的小脑袋容量,明显并不适合思考这么纠结的问题,刚刚想明白自己是谁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没多一会儿,他就又睡了过去。 苏麻喇姑带着奶娘回来,嘱咐奶娘仔细照顾着,然后扶着太皇太后去送赫舍里皇后最后一程。 年轻的帝王第一次遭遇丧妻之痛,颓废的瘫坐在地上,再没了刚刚得了嫡子的喜悦,眼泪止不住的流。 「皇后她可还有什么遗愿?」 太皇太后问道。 康熙掩面道:「她说,她要去见承祜了。」 承祜是康熙与赫舍里皇后的第一子,生下来便体弱,好不容易养到了四岁,只因为多用了些荤腥,上吐下泻,几日便去了。 康熙失去过好几个孩子,但承祜的死对他来说却是最痛的。 「玛嬷,皇后她是在怨我啊,」 康熙抱住太皇太后的腿哭道,「她怨我当年未能及时赶回来见承祜最后一面——」 太皇太后亦是红了眼眶,伸手抚摸着孙儿的头顶,安慰道:「不会的,皇后她是不愿你为她伤心,才会这么说的。玄烨,皇后去陪承祜了,将小阿哥留给了你,你得替她好好照顾小阿哥才对得起她啊!」 康熙垂泪道:「玛嬷,我想给小阿哥起名叫保承,也算是全了皇后一番爱子之心。」 太皇太后念了一遍,却摇了摇头:「承祜早夭,还是避讳些吧,不如叫保成,成功的成。」 「保成,好,那就叫保成。」 康熙挣扎着站起来,「我要去看看保成。」 另一边,殷澄,不,保成小阿哥正在努力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是被人抱起来摇醒的,还没睁开眼睛,就有什么东西递到了嘴边。 少喝了一碗孟婆汤的保成虽然身体是个婴儿,但心理年龄不允许他坦然接受一位陌生女性的投餵。 他如今也说不出话来,唯一的抗拒手段就是—— 哭。 康熙匆匆进来的时候,就听到刚刚被他怎么弄都不哭的小儿子在哇哇大哭。 「混帐!」 康熙大声怒斥,快步向前从吓得跪伏于地的奶娘手里将儿子抢回来,「你对保成做了什么!」 奶娘拽着自己的衣襟瑟瑟发抖:「皇上息怒,奴才只是想给小阿哥餵奶。」 康熙低头看怀里的儿子,刚刚还在嗷嗷大哭的保成这会儿倒是安静了下来,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他。 这孩子,眉眼像极了皇后。 望着怀中稚子,康熙又想起了刚刚失去的爱妻,眼泪忍不住再次滑落。 而刚出生不久本该无知无觉的小阿哥,却努力伸出小手拍着康熙的胸口,嘴里「哎哎呀呀」的仿佛在安慰他一般。 保成虽然还看不清人脸,但他知道抱着他的是康熙,他今生的亲爹。 他娘刚刚离世,他爹的眼泪落在了他的手上,让原本对今生爹娘没什么感觉的保成,突然心里一阵难受。 后世的史学家在分析康熙对赫舍里皇后的感情时,往往夹杂了许多客观因素,总是要给一个帝王对自己妻子的怀念加上政治的影响。 然而却无人在意,此时的康熙不过弱冠之年,他失去的,是陪伴他从最艰辛的时刻走过来的结髮妻子。 就算尊贵如帝王,亦都是人,在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心痛。 保成现在的脑容量还不支持他思考那么多,他只是本能的共情抱着他的康熙的哀痛。 他说不出话,就咿咿呀呀的叫着,试图用卖萌缓解康熙的哀痛,然而他年轻的亲爹明显并不能体会到他的孝心,哭是不哭了,但却将他塞回了奶娘怀里。 「保成饿得直叫唤,快给他餵奶。」 保成:……混蛋亲爹! 「哇哇哇——」 人类幼崽用他仅有的武器努力维护自己心理上的尊严,坚决不接受这种投餵方式。 奶娘连晃带哄,却怎么都哄不住哭声震天的小阿哥。 偏生皇上还在,她又不能直接餵奶,一时间急得额头都冒出汗来。 「哪里来的奶娘,怎么连孩子都哄不好!」 康熙瞧着心疼,又重新将儿子抱回来,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保成在回到自家亲爹怀里的一瞬间就闭上了嘴,从噪音制造者重新变回了可爱讨喜的小糰子。 第4页 苏麻喇姑嘆息道:「小阿哥还是跟皇上更亲些,皇上一抱就不哭了。」 康熙腾出一只手接过梁九功送过来的手绢,给怀里的儿子擦脸,怜惜道:「保成定是知道皇后不在了,才会如此。」 太皇太后却瞧着不对劲,开口说道:「来人,叫太医进来检查一下这个奶娘。」 保成才刚出生,怎么可能会懂事,不过是本能的亲近与不亲近罢了。 按理说奶娘身上有乳味儿,他该更喜欢才对,如今这般反常,定是奶娘有问题! 康熙一惊,倏然瞪向那奶娘,奶娘慌乱的磕头,嘴里喊着冤枉。 梁九功带着两个小太监上前捂了嘴将奶娘拖了出去,半晌后回来禀道:「回皇上,太医说奶娘的奶水有些异常,应是之前用过什么药物所致,具体是什么,还得详查。」 「反了天了!」 康熙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铜炉,「当着朕的面儿就敢谋害保成,真当朕是泥塑的吗?!」 「梁九功,给朕审问清楚,但凡伸过手的,都送去向皇后请罪!」 帝王一怒,自是要用人命来平息。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睛,却没有出声阻止。 今日这事若不严惩,来日恐后患无穷。 她的小玄孙才刚出生,就有人容不下了,这孩子没有亲额娘护持,前路该有多坎坷。 「皇上,皇后新丧,保成也不能留在坤宁宫,你打算叫谁来抚养他?」 太皇太后突然开口问道。 康熙犹豫了,因为保成的身份太特殊了。 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宫里其他妃嫔都没资格养育他,更不可能像保清一样送出宫去交给大臣家抚养。 康熙看向太皇太后—— 若玛嬷肯亲自抚养,自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太皇太后却摇了摇头:「皇上,你若将他送到慈宁宫,可知意味着什么吗?你当真想清楚了?」 保成虽然是嫡子,但也只是嫡子,身份上虽比其他皇子高出半头,但也并不真的尊贵到超然的地步。 可一旦他被康熙交由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那就会被其他人加以更高的期望,因为太皇太后是亲自抚育过两代帝王之人,太过特殊。 这也是为何宫中皇子接连养不活,太皇太后也未曾想过出手的缘故。 康熙才二十一岁,他远不到需要立储的年纪,太皇太后不想让有心之人利用自己的慈爱来逼迫康熙。 在她心里,玄孙远不及孙子来得重要。 康熙走过去低头看着被苏麻喇姑抱着怀里哄睡了的保成,心里充满了犹豫。 其实在皇后尚未临盆之前,他就已经想过立储之事。 如今三藩打出前明的旗帜拉拢汉人,摆出一副要与大清划江而治的架势,朝中汉官难免人心浮动。 八旗将士再勇勐,满人的数量依旧稀少,想要稳固江山,叫汉人归心才是重中之重。 汉人最重嫡庶传承,索额图提出要立储之时,几位汉人大学士皆有附和之意,可见人心所向。 若他顺势将嫡子立为太子,既能稳固人心,也能叫汉人知道大清朝愿意接受汉文化,更有利于天下归心。 但弊端亦是很明显的。 一来保成太过年幼,一旦立为太子,必是众矢之的。 如今尚未立储,就已经有人容不下他来暗害了,若当真立储,如何能确保他的周全? 二来,满洲亲贵绝不会轻易接受一道圣旨立下的皇太子。 因为裁撤三藩引发的乱局,已有不少宗室王爷蠢蠢欲动,甚至传出要重启八王议政的旧俗,在这个当口,他们绝不会接受不经推举只因是嫡子便立为太子。 立储之事有利有弊,康熙亦是权衡良久也无法下定决心。 祖孙两个正沉默着,门口突然传来哭喊之声,随即一个女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走进来。 「皇后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啊——」 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已年过三旬,却依旧爱哭,红着眼睛扑到太皇太后身边,「皇额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康熙看了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看了看康熙,然后祖孙两人一起看向在苏麻喇姑怀里睡得分外舒坦的保成。 苏麻喇姑最是善解人意,立刻将保成送到皇太后的怀里。 皇太后从未曾生养过,突然被塞来一个丁点大的娃娃,一时间手忙脚乱,连哭都忘了。 就在保成无知无觉之时,他就这么被送给了非亲生祖母。 「额娘,皇后走得匆忙,就留下保成这么一点骨血,我实在捨不得他受委屈,只好麻烦额娘先辛苦一段时日了,我如今,只信得过额娘了。」 康熙如是说。 「是啊,皇后一向孝顺,你不是也总说与她亲近吗?这也是你的亲孙儿,你可要好生照顾。」 太皇太后也如是说。 皇太后有点懵,她觉得这重任来得太过突然,却又觉得太皇太后和康熙不会骗她,迷茫的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点了头,在苏麻喇姑的陪同下,先抱了保成回她的宁寿宫去了。 「额娘纯善,还得劳烦玛嬷多加看顾。」 康熙不放心的说道。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你放心,宁寿宫上下我早就安排好了人手护着呢。」 她这个侄孙女兼儿媳妇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人没有丝毫的防备心,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她在暗中护着的,如今再多护一个小玄孙,也不算什么。 第5页 康熙正要道谢,顾问行又走了进来。 一向以笑面虎闻名皇宫上下的顾太监难得带了怒容,咬牙回禀道:「皇上,安亲王不肯离去,说今日若是见不到皇上,他就撞死在宫外!」 康熙今日大喜大悲,心口一直堵着,只是在太皇太后面前,他不敢发作罢了。 如今听到顾问行传话,腾地一下火气就蹿了上来,怒喝道:「他聋了吗?听不到宫里的丧钟?他既然想死,朕这就去亲自送他归西!」 说罢他竟是去取挂了在墙上辟邪用的宝剑,拿在手里就要往外沖。 太皇太后顺手抄起刚刚逗弄保成用的拨浪鼓,用力一掷,正好打在康熙的手肘处,康熙吃痛之下一松手,剑就掉在了地上。 屋里伺候的奴才们早就识相的以头杵地,权当自己不存在。 康熙喘着粗气捂着手肘,却停在原地,不再往外沖。 「皇后薨逝,皇上悲痛不已,传令内阁,按例辍朝五日。」 太皇太后缓缓的开口说道,好似刚刚丢拨浪鼓打孙子的人不是她一样。 顾问行应了一声,然后问道:「那安亲王——」 太皇太后走过去将康熙拽回来按坐下来,然后冷冷道:「等他撞完了叫人送回王府去,别给皇后添晦气。」 第3章 保成是被饿醒的,而他唯一能表达自己需求的方式就是—— 哭。 皇太后虽然没有生养过,但苏麻喇姑却是个周到的,保成刚开始哭,就被一勺温温的羊奶堵住了嘴。 小糰子还没有什么味觉,只是本能的汲取赖以生存的能量,大口大口的往下咽。 苏麻喇姑很耐心,一点点将一碗底羊奶都餵进保成的嘴里,然后又亲手帮他擦干净嘴巴和胸口。 「之前选的那几个奶娘都不能用了,内务府重新遴选还得些时日,太医说可以先给保成阿哥喝羊奶,」 苏麻喇姑细心的给皇太后解释,「这羊是咱们自己养在宫里的,每日都会煮了新鲜的送来,叫太医查验后再给保成阿哥喝。」 没养过孩子的皇太后忧心忡忡:「只喝羊奶的话,小阿哥会不会吃不饱啊?」 苏麻喇姑赶紧叮嘱:「皇太后,保成阿哥吃什么用什么,都得先问过太医,您可不能擅作主张啊!」 虽然太皇太后和康熙都觉得将保成交给皇太后抚养最为妥当,但苏麻喇姑怎么都觉得不太靠谱。 她们这位皇太后还是个爱撒娇的姑娘呢,哪能做得好保成阿哥的皇玛嬷啊! 大孩子带小孩子,只盼着别出什么纰漏就好。 苏麻喇姑不放心,又絮絮叨叨的给皇太后灌输怎么养孩子的细节,而此时的保成,却是脑子里都是圈圈。 救命,为什么他睡了一觉,突然就听不懂周围人说的话了? 这是中国对吧? 老祖宗们,能不能考虑一下后世子孙的感受,说中文啊! 保成不知道的是,刚刚在坤宁宫的时候,所有人都按照康熙的习惯说的汉话,而此刻在宁寿宫,自是按照皇太后的喜好,说蒙语。 对于从来没接触过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成来说,蒙语无异于天书。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每天都只能被迫听「天书」。 唯一庆幸的就是他这位年轻的祖母并不是一个严守规矩的人,至少在他不愿意接受奶娘投餵的问题上,在他嗷嗷哭过几次后,皇太后选择顺从他的心意,依旧每日给他餵羊奶。 内务府忙得满头大汗再次选上来的奶娘又一次被打包退了回去,总管太监顾问行亲自将几个奶娘查了个底儿朝天,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他们尊贵的保成阿哥,大概天生就不喜欢喝人奶。 见多识广的顾太监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口味与众不同嘛,金尊玉贵的阿哥爷挑个嘴怎么了? 但康熙却愁得很。 他并没有放弃立储的心思,但保成还太小,总得养大些,确定身体康健了,才好下旨册封。 大清的太子可以不够聪慧,但必须得能康健的活着,至少得撑到他平定三藩,彻底将天下握在手中。 康熙是喜欢赫舍里皇后的,谁会不喜欢一个美丽贤惠温柔聪颖的妻子呢,但喜欢归喜欢,康熙从小接受的帝王教育里,绝没有痴情这一项。 甚至因为先帝与孝献皇后的事儿,太皇太后在教导康熙的时候,特意没在女人的问题上限制过他。 从小到大,康熙身边都不缺出色的女子相伴。 赫舍里皇后很好,但宫里的其他嫔妃们也不差,满蒙汉皆有,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故而赫舍里皇后难产而亡,他当时是很心痛,但心痛过后,也很快冷静下来,开始琢磨以后该怎么办。 既然想要立储,那就不能这么快再立新后给太子添堵,但后位就这么空缺着,必然会引起前朝后宫纷争不断。 思来想去,康熙决定先立个「靶子」在宫里,让想闹腾的人有个目标,省的猜来猜去,反倒闹得人心惶惶。 这个「靶子」,就是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论出身并不比赫舍里皇后差,当得起这继后。 于是在赫舍里皇后孝期未过之际,钮祜禄氏便被接近了宫,住进了永寿宫。 虽然只给了一个妃的位份,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钮妃娘娘,便是未来的皇后了。 第6页 这些事原本保成是不应该知道的。 但就在他还在用仅有的精力努力让自己能听懂蒙语的时候,这位刚进宫的钮妃,自己闯到了他的面前。 保成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月有余,他原本怀疑是深度近视的眼睛,慢慢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如今他虽然还看不到远的地方,但近身凑到面前的人脸,却能分得清谁是谁了。 身为一只人类幼崽,保成其实并不能见到多少人。 平日里最常见的就是皇太后和她身边的嬷嬷,再有就是负责照顾他但不需要餵奶的奶娘,以及时常来看看他的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 至于那个据说特别宝贝他的亲爹,反正他醒着的时候,一次都没见到过。 每日都瞧着这么几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出现,还敢伸手来捏他的脸,保成当场就发动了属于人类幼崽的超级武器—— 哭,嗷嗷哭。 不管这女人是谁,她敢带着那么尖尖的护甲往他脸上戳,肯定是不怀好意,所以哭就对了。 钮祜禄氏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她只是没想那么多。 她是家里娇惯着养大的姑娘,往日里这般逗弄弟妹,家里人只有夸赞,甚至还有姨娘故意将庶出的弟妹往她面前送,求她逗着玩,所以在她看来,她肯伸手捏一捏保成的脸,是喜欢亲近的意思。 但她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捏,保成竟然大声哭嚎了起来,她一时心慌,竟是用手去捂住保成的嘴,想叫他不要再哭。 这一幕就是那么正好被迟来一步的康熙看了个正着。 康熙看到钮祜禄氏捂住保成的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及细想,直接冲过去一脚将钮祜禄氏给踢飞了,然后赶紧抱起保成大声喊着太医。 他心中无比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带钮祜禄氏来拜见太后,原以为钮祜禄氏尚有孩子气,能叫皇太后喜欢,谁想她藏着这么歹毒的心思,竟然想捂死保成! 这不仅仅是他的嫡子,还是他心里认定的储君,若是折在钮祜禄氏的手里,他非得屠了她满门不可! 宁寿宫里常年有太医值守,很快便过来检查。 保成除了脸颊上被钮祜禄氏的护甲不小心戳了几个红印之外,并无其他的不妥,但钮祜禄氏却被康熙那一脚给伤到了,呕出两口血来。 匆匆赶来的太皇太后叫人赶紧将钮祜禄氏送回永寿宫,然后将孙子拎到一旁教训。 「那是你自己选的继后,你怎么能对她动手!」 要不是苏麻喇姑拦着,太皇太后手里的拐杖就要抡到康熙身上去了。 康熙撩起下摆往地上一跪,看似知错,却一点都不服气:「她敢伤害保成,我为何不能打她?」 「皇上,钮妃娘娘才多大,她哪有那么坏的心思,」 苏麻喇姑劝道,「奴才问过伺候的奶娘了,是钮妃娘娘不小心吵醒了保成阿哥,阿哥哭嚎起来,娘娘不懂事,心一慌才捂了阿哥的嘴,可没捂鼻子。」 既然没捂鼻子,自是没有想要害人的意思。 康熙却依旧愤怒:「不小心,不懂事,嬷嬷,她可是未来的皇后!她今日敢捂保成的嘴,明日指不定还敢做什么伤害保成的事情!保成没了亲额娘,我自是要更多为他着想,早知道钮祜禄氏是这般性情,我绝不会选她入主中宫!」 「得了,说的好像你打算现在就封她为后一样,」 太皇太后不爽的用拐杖杵地,「先把她接进宫,不就是想好生教养几年么?你也别危言耸听,她心不坏,就是骄纵了些,叫人仔细教导便是了。」 「今儿你这一脚踢得可不轻,等她醒了,你亲自去瞧瞧她,别叫她心生不忿。」 太皇太后吩咐道。 康熙自是不愿,梗着脖子不答应,太皇太后又道:「我没叫你像喜欢赫舍里氏一样喜欢她,但你别忘了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接她进宫!玄烨,你这冲动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了?再胡闹,你就自己去奉先殿向你汗阿玛请罪去!」 保成躺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将这一段孝庄训孙听了个周全。 他们说的是汉话,所以保成能听得明白,大概知道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康熙以为钮祜禄氏要害他,狠狠踢了钮祜禄氏一脚,而钮祜禄氏,则是康熙给自己选的未来继后。 虽然不问清楚情由就踢人是不对的,但保成还是感动于康熙对他的爱护之情。 保成上辈子的爸妈早早就离了婚,他亲妈独自出国了,将他留给了爸爸抚养。 爸爸对他其实挺好的,但就像许多家长一样,对儿子会分外的严格,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不问情由的先责备他。 特别是在与继母的相处问题上,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去接受,但总还是会有摩擦,但爸爸每一次都是无条件的偏向继母,责怪他不懂事,反而叫他跟继母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最终从还算友好的陌生人,变成了仇人。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的那一天,因为继母生的妹妹想去看电影来求他,他一时心软就带她去了。 妹妹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摔青了膝盖,回到家里,继母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的责怪他,他想要解释,得到的却是爸爸狠狠的一记耳光。 保成从未曾想过,有一天,他也能拥有一个什么都不问就护着他的父亲。 第7页 即便这份父爱的「保质期」可能并不长,但也足够诱惑。 若如歷史上那般,至少在他长大成人之前,这份父爱都不会消失,而若他能不做太子,或许这份父爱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无论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他很喜欢现在的阿玛。 保成对着不远处模煳的亲爹伸出双手,哎哎呀呀的叫着求抱抱,他这一叫,原本还沉着脸的太皇太后绷不住了,伸手将他抱起来,嗔道:「你还没有保成懂事!起来吧,没瞧见保成找你呢吗?」 苏麻喇姑赶紧去扶了康熙起身,康熙走上前,从太皇太后手中将自家儿子接过来。 小糰子如今已经褪去了红色,愈发的白嫩可爱了。 他张着小爪子努力想要去抓康熙挂在胸口的压襟,却怎么也够不到。 康熙亲手解下胸前的那串翡翠珠子放在儿子的手里,听着儿子咯咯笑着,只觉得怒意全消,心里软成了一汪春水。 虽然所有人都说今日的事是个误会,但回想起刚进殿时看到的情景,康熙还是心有余悸。 本以为宁寿宫对于保成来说是最好的去处,如今他却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少了。 且不说太后会不会养孩子,这宫里的妃嫔们总是要来请安的吧? 人多手杂,指不定又有哪个坏心眼的想对保成不利呢! 不行,儿子放在后宫里怎么都是不放心的。 康熙低头看着抓着翡翠珠子玩耍的乖儿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要不然,带回去自己养? 儿子这么乖,应该很好养吧! 第4章 其实保成真的是个很好养的孩子。 毕竟心里年龄在这儿,就算受稚嫩的躯壳影响,会不受控制的做出婴儿该有的举动,但整体来说,他要比真正同年龄段的小糰子们讲理多了。 但架不住康熙是个完全不会养孩子的。 康熙对养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没事抱起来玩玩,饿了丢给奶娘的阶段,完全低估了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糰子在不乐意的时候爆发出来的破坏力。 「哇——哇——哇——」 保成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干清宫,康熙一脸铁青捏着拳头忍耐,奶娘们则是尴尬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为什么不吃奶?」 康熙咬牙切齿的问道,「顾问行,你不是说这些奶娘都检查清楚了吗?」 顾问行无奈的解释:「皇上,咱们保成阿哥大概天生就不喜欢人乳,在宁寿宫的时候,皇太后一直都给餵的羊奶。」 所以,您就别折腾了,随着皇太后的规矩来不行吗? 「保成才多大,他懂什么喜不喜欢?」 康熙不信,「定是奶娘们怕麻烦不肯用心,故意不劝着保成吃的!」 奶娘们:…… 天地良心! 谁人不知保成阿哥有多尊贵,这时候谁要是能叫保成阿哥吃了自己的奶,将来那指不定就能当个老封君呢! 哪里是她们不肯用心,阿哥爷不肯吃,她们还能强迫不成? 哭嚎了半天嗓子干了的保成停了下来,对着守在床边上的梁九功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要喝水。 梁九功见状立刻说道:「皇上,您看保成阿哥也觉得您说的对呢。」 保成:……他不是,他没有,欺负他不会说话是吧? 顾问行瞪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缩了回去。 「皇上,保成阿哥哭了这么久,想必是又渴又饿,不如还是先让奶娘们按照往常餵着,至于以后——要不您再问问宫里的其他娘娘?」 顾问行劝康熙。 保成简直想给顾问行点赞! 他嫌弃的努力蠕动,想要离梁九功远一点,以免愚蠢会传染。 「她们要是懂怎么养孩子,朕至于将保清送出去养吗?」 康熙对此耿耿于怀,「罢了,先这么着吧,朕赶明儿叫南师傅进来问问。」 且不说康熙想要问南怀仁这么个洋老头儿怎么养孩子靠不靠谱,单是保成到干清宫的第一夜,就差点把康熙给烦死。 虽然喝奶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小糰子嘛,明明看起来整天都在睡觉,但实际上却时不时需要折腾一下。 餵奶、换尿布、冷了热了,或者单纯就是突然醒了想要动一动。 在宁寿宫的时候,保成是单住的,他的暖阁与太后的寝殿隔着一个正殿,所以不管夜里怎么折腾,也影响不到太后休息。 而到了干清宫,康熙非不听劝要将儿子放在自己的寝殿里养,这下可好,一夜下来,康熙几乎没怎么睡着,两只眼睛熬得泛红,脸色漆黑。 「你是不是故意的?」 清晨,康熙趴在小床边,不满的看着唿唿大睡的儿子,「半夜你折腾个不停,这会儿倒是睡得香了,你这个不孝子!」 说罢,他伸出手去捏保成的脸颊,试图叫儿子起来跟他一起受苦。 被强行开机的小糰子起床气大得惊人,抡圆胳膊一巴掌拍在康熙的手背上,然后张开嘴就要哭。 康熙赶紧伸手去捂,这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钮祜禄氏昨儿的行为—— 这小东西看着不大点儿,哭起来可真的要人命,钮祜禄氏虽然鲁莽了些,但好像也情有可原。 在顾问行不贊同的目光中,康熙讪讪的松开了手:「等会儿将保成送到慈宁宫去吧。」 第8页 上个月,他已命安亲王、康亲王领兵讨伐三藩。 不管朝中的守旧派如何不满,事到如今,大清与三藩已再无转圜余地,必定会血战到底。 如此一来,大清就需要更多来自汉人的支持和认同,而立储,是很简单直接又有效的手段。 用一个储君之位换来汉人顽固派的松动和一些摇摆不定的汉人归心,很值得。 至于那些闲的没事干的宗室,为首的安亲王以及其他有能力的,基本都被他安排出去带兵了,剩下的那些除了嚷嚷,也没别的本事。 然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立储的一切条件他都准备好了,但他的皇太子,却不能一下子长大。 这也是为什么昨儿康熙瞧见钮祜禄氏捂着保成会大发雷霆,因为在他心里,保成已经是既定的储君,不容有一点意外。 不过如今钮祜禄氏倒是没能造成什么意外,但保成要是再留在干清宫,他们父子两个可能都要有意外了。 一夜未眠的康熙当机立断的将自家儿子打包送给了老祖母,保成刚来到这里短短两个多月,就迎来了第三次搬家。 太皇太后埋怨了一句「瞎折腾」,但还是叫人将暖阁收拾出来,给保成暂住。 而之前住在暖阁里的大公主,则是被换到了次间里面去了。 年方四岁的大公主委屈的瘪了瘪嘴,却不敢抱怨。 宫里的孩子多早熟,大公主虽然年幼,但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她是恭亲王的女儿,不是皇上的亲闺女,所以她要乖,要听话,不然会被赶出宫去的。 在奶娘的谆谆教导中,大公主强打起精神,依偎在太皇太后手边,一起围观新来的小弟弟。 保成打了个哈欠,也看向陌生的小姑娘。 这应该是他的姐姐吧? 但为啥看着他的眼神不怎么友善呢? 难道是觉得,他的到来,会抢走她的宠爱? 果然,无论古今,多子女家庭都存在着同样的问题啊。 前世继母生小妹妹的时候,保成也曾经难过了很久。 他那时本就与爸爸的关系紧张,与继母也不和睦,多了一个妹妹之后,他更是成了家里的「隐形人」,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后来,他是自己看开了,才走出了心里的困境。 无论大人做了什么,妹妹都是无辜的。 她那么可爱,会用软软的小手抓着他,会在对着他甜甜的笑着叫哥哥,会偷偷将好吃的小蛋糕藏起来,放进他的房间里,还会在爸爸骂他的时候,挺身护在他的面前。 妹妹是保成心里最暖的存在,是比爸妈还亲的亲人。 而这一世,他註定了会有很多很多兄弟姐妹,虽然兄弟之间最终难免对立,但姐姐妹妹却不会。 保成看着大公主,就像是看到了前世的妹妹,捨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看着她不高兴,自己也觉得难过。 然而保成现在太小了,他没办法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也没办法开口安慰大公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康熙放在他襁褓里的那串翡翠珠子扒拉出来,努力往大公主的方向推。 珠子这么好看,送给姐姐,姐姐就会开心点了吧? 「给,给我的?」 大公主不敢置信。 保成咿咿呀呀的轻叫着,眼神一直追着大公主不放。 「咱们保成阿哥这是疼爱姐姐呢,」 苏麻喇姑将那串珠子套在大公主的手腕上,「大公主不是也给保成阿哥准备了礼物吗?」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大公主,示意她亲手放进保成的襁褓里。 然而大公主却没有接。 她珍惜的摸了摸手腕上那串碧绿的珠子。 康熙拿来做手捻的珠子,挂在大公主的手上却是正合适的手串,就好像是专门给她做的一般。 小小的大公主早早就远离了亲生阿玛额娘来到宫里,太皇太后对她很好,按公主的份例还添了许多给她,从不曾亏待过她,但也不曾给过她什么特殊的东西。 她有的,二公主也都有,在这宫里,没有什么是独独属于她的。 而今天,她收到了一份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见过这串珠子,是在汗阿玛的衣襟上,那定然是旁人没有的,如今,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大公主还太小,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她能想到的,就是也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弟弟。 大公主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长命锁,那是她出生的时候,额娘亲手给她带上的,她从不离身,珍视异常。 但现在,她想把它送给弟弟,因为她喜欢这个弟弟。 苏嬷嬷说过,这个长命锁是极好的意思,她希望弟弟也能极好极好的。 「这丫头——」 太皇太后忍不住红了眼眶,「当真是纯善极了,就这么个最珍视的东西,还想着送给弟弟。」 苏麻喇姑帮着大公主将长命锁挂在保成的脖子上,也含泪道:「咱们大公主疼爱弟弟,保成阿哥也疼爱姐姐,多好啊,这是福气。」 保成送给大公主那珠子只是为了哄她开心,他并没有觉得那珠子有什么珍贵的,却不想一时善念,换来了姐姐最最珍视的长命锁。 他看着眼前早已没了不满,对他满眼温柔友善的姐姐,突然也有点想哭。 第9页 多好的姑娘啊,只可惜生在了这个时代,生在了皇家。 阿哥们尚且还能为自己争一争,而公主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既定了命运。 康熙朝的公主,几乎都远嫁蒙古了。 眼前的姐姐,想来也会如此。 他该怎么做,才能帮一帮这个纯善的小姑娘呢? 第5章 保成并不知道歷史上的胤礽是什么时候册封太子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有赫舍里皇后临终嘱託,康熙直接将刚出生的胤礽立为太子的片段,但如今他来到这里已经快一年了,可依旧是「保成阿哥」。 保成不由得心生奢望—— 万一他现在身处的清朝不是歷史上那个清朝呢? 说不定他压根不会被立为太子,也不需要去承担胤礽那么沉重的命运。 身为一个非歷史系毕业的普通现代人,保成对于康熙为什么要立胤礽为太子的理解还停留在康熙对赫舍里皇后的钟情以及嫡子的特殊身份上,但目前据他观察,康熙绝不是一个痴情的男子。 赫舍里皇后丧期未过,康熙就接了钮祜禄氏进宫,虽然初时因为他闹得有些不愉快,可听宫女们闲聊,康熙后来亲自去探望了钮祜禄氏,又赏赐了许多,如今宫里都在说他们感情甚笃呢。 一想到几个月前见到的那个还很稚嫩的钮祜禄氏,保成就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家亲爹一声禽兽。 听说钮祜禄氏如今不过十四,康熙竟然也下得去手! 除了钮祜禄氏之外,康熙也没冷待了后宫里的其他嫔妃,二公主的生母马佳氏又有了身孕,说是再过两三个月就要临盆了。 「保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大公主被奶娘领着过来,直接脱了鞋爬上了保成的床,将他搂在怀里,「这是恭亲王福晋给我的,咱们一起看。」 保成低头看去,却是一叠纸片,每一张纸片上都写着一个娟秀的大字。 这应该是恭亲王福晋亲手所书,拿来给大公主认字用的。 保成如今已经弄清楚了,大公主不是他的亲姐姐,而是堂姐,是他五叔恭亲王常宁的嫡长女,自小就被抱进宫里,养在太皇太后身边,记做康熙的养女。 顺治朝的时候便有抱养宗室贵女入宫抚养,充作公主和亲蒙古的旧例,但那是因为顺治的女儿缘薄,虽然生了六位公主,但相继夭折,只存其一,故而这和亲蒙古的重担,只能由康熙的堂姐们来承担。 而康熙初时也是子女缘薄,为了以防万一,太皇太后便做主将大公主认进了宫里。 后来二公主、三公主相继出生,保清和保成两位阿哥也都安好,瞧着康熙的子女缘分算是到了,太皇太后就没再选其他宗亲贵女进宫抚养,大公主便成了康熙唯一的养女。 不管宫里的其他人是如何看待大公主的,对保成而言,堂姐和姐姐并没有什么分别,甚至他还会更心疼堂姐一些—— 毕竟堂姐如今承担的,本不该是她需要承担的命运。 她的双亲健在,也都对她十分疼爱,却因为皇室公主的重任而被迫分离,即便是恭亲王福晋想对她好,也只能偷偷摸摸的给她塞东西,明面上见着,只能恭敬喊一句大公主。 怪不得每次见过恭亲王福晋后,大公主的眼睛总是红红的。 可她偏又有苦难言,不但不能哭,还得强撑着对所有人笑。 她才五岁啊,多叫人心疼。 「你们,走远。」 快满周岁的保成已经能控制自己说些断断续续的话了,他小手一挥,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宫人们不敢不听,都往后退远了。 唯有大公主的奶娘不肯离开,还假笑着道:「保成阿哥只管与大公主玩,奴才在这儿瞅着,省得一不小心掉下床,叫太皇太后担心。」 保成这张床三面靠墙,唯一对着外面的一侧,还绑着栏杆,别说他跟大公主都不是爱闹的性子,即便是在床上翻跟头,也掉不下去。 大公主的奶娘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不想离去,想听着大公主跟保成说些什么罢了。 大公主一向是软和的性子,奶娘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开口反驳,但保成可不是软包子。 他早就看不惯这个总对着他姐姐指手画脚的奶娘了,如今她竟然还敢摆谱到他的面前,如何能忍? 「滚!」 保成沉下来怒喝道。 他如今说话还不利索,只能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但这惜言的模样,却更有架势一些。 就连大公主都被突然沉了脸的弟弟吓了一跳,可那奶娘却依旧假笑着:「哎呦,哪个狗奴才敢教阿哥爷说这种话,阿哥爷,您可千万不能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儿这么说,会叫太皇太后生气的。」 「奶娘,保成轮不到你来管。」 大公主听出不对来,赶紧阻拦,「他叫你走远你就走远些吧。」 大公主早慧,竟比这奶娘更懂事些。 她虽然与保成亲近,但很清楚自己不该管保成身边的事,更别说她的奶娘了。 奶娘这话要是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定是要受罚的。 大公主一片好意,但奶娘却不领情。 她是从恭亲王府跟进宫来伺候的,自认为与大公主最是亲近,平日里大公主身边的事务她都要管,而大公主也信任她,愿意听她的话。 第10页 这还是大公主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自觉没了脸面,脸上的假笑便挂不住了,也沉下脸来硬邦邦的说道:「奴才愚钝,一心为了主子们着想,既然保成阿哥厌烦奴才,那大公主就请早些回去吧,不要留在这儿惹保成阿哥不痛快了。」 说罢,她竟然伸手来抓大公主。 大公主并不情愿,往后缩了缩,那奶娘竟然不顾大公主的意愿,抓着她的手腕硬生生的往下拉。 大公主瘦小,哪里能挣得过奶娘,被奶娘一拉一扯,直接抱了起来,就往外去。 保成自是不肯叫奶娘这么将姐姐抱走,他怒喝一声「放肆」,然后起身就要下床去追。 可他还不满一岁,腿脚尚不灵活,一着急更是自己拌了自己,直接摔了下去。 床并不高,保成也不怕,但奴才们也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阿哥摔倒,自是一拥而上,其中一个小太监动作最快,直接将自己垫在了地上,正好叫保成摔在了身上。 暖阁里一片混乱,伺候保成的太监们赶紧将人扶起来,一边喊着去告诉太皇太后,一边检查保成有没有伤到。 而保成站稳后却指着想要趁乱离去的大公主的奶娘,用稚嫩的嗓音却带着威严说道:「不许,她走!」 保成身边的奴才可不会忌惮大公主的奶娘,保成说不让走,自然有人过去堵住奶娘的去路。 奶娘此时也有点慌了。 她虽然跋扈,但却也不傻,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逾矩了。 她是恭亲王府出来伺候大公主的,不管她怎么管着大公主,也无人会说什么,但若是惹到了这位金尊玉贵的保成阿哥,怕是大公主也保不住她。 这奶娘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直接对着保成跪了下来,求饶道:「奴才只是担心大公主,若有错处,还请阿哥爷恕罪。」 保成一字一顿:「放,开,姐,姐!」 这奶娘自己犯错了要跪没什么,可她怀里还抱着他姐姐呢! 按宫里的规矩,年幼的阿哥公主们不会行礼,便由奴才抱着跪,算作小主子行礼了,如今这奶娘这般姿态,竟是要他姐姐给他赔罪的意思! 姐姐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替这不懂事的奴才担责! 得了信儿的太皇太后匆匆而来,一进门就看到保成站在地上一脸怒容,伺候的太监们跪了一地,就连大公主都被奶娘抱着跪着的场面。 太皇太后尚未说什么,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先开口说道:「保成阿哥好大的威风啊,大公主怎么说也是你姐姐,你便是不亲近她也该有最起码的尊重吧?她可不是你的奴才!」 「浑说什么呢!」 太皇太后瞪了那人一眼,然后走到保成身边,将他给抱了起来,「都起来吧,大公主,到乌库妈妈这儿来。」 大公主小心翼翼的看了刚刚说话那人一眼,然后自己走到太皇太后身边,轻声说道:「乌库妈妈,保成是护着我呢。」 太皇太后欣慰的摸了摸大公主的头髮,然后将保成放下来,叫大公主牵着他,然后坐下来对着刚刚说话那人道:「听到了吗,没人欺负大公主,别一天到晚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保成好奇的看向那人,大公主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是恭亲王。」 原来是他姐姐的亲爹啊,怪不得见到姐姐受委屈了,不问情由就对着他发火。 保成知道刚刚那场面容易让人误会,故而对常宁的喝问并没有生气,此时知道他的身份后,更不会在意了。 「五叔,好。」保成有模有样的对着常宁拱了拱手。 常宁看到大公主跟保成亲近,也知道自己刚刚闹了乌龙,此时见保成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心里喜欢,便也有模有样的对着保成拱了拱手:「保成阿哥,也好。」 他故意学着保成说话的断句,逗得太皇太后笑了出来,摇头道:「保成啊,你可别学你这叔叔,他惯是个长不大的。」 既是大公主的亲爹,保成爱屋及乌,对常宁也愿意亲近,便伸出手叫常宁抱。 常宁俯身将保成抱了起来,还故意颠了颠,保成不怕,咯咯直笑。 「五哥,你小心些,别摔了小阿哥。」 叔侄俩正笑闹着,却见一人从外面进来。 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身华服却显得分外清瘦,叫人瞧着不由得心疼。 偏生他长得极好,眉眼如画,肤白胜雪,有几分男生女相,却又一身儒雅之气,并不会叫人看错了性别。 他走到保成面前,对着他温柔一笑,仿佛骤然绽放的昙花。 「保成阿哥好,我是你七叔。」 第6章 纯亲王隆禧,康熙最小的弟弟,自幼体弱多病,早年由太皇太后抚养,故而与康熙感情很好。 去年年初他年满十五,按例出宫建府,又因身体不适很少出门走动,故而保成虽然总听太皇太后念叨起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常宁这个「恭」字的封号,算是康熙对他的期待和要求,而隆禧的「纯」字,却仿佛是为他而生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弱被保护的太好的缘故,隆禧的眼睛干净极了,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纯粹,仿佛从未受过世间俗事烦扰一般,超脱出尘,如昙如莲。 在隆禧面前,就连大大咧咧的常宁都不由得放柔了语调:「你也来了?快进来坐,别累着了。」 第11页 隆禧摸了摸叫他「七叔」的保成,然后走进暖阁,走到太皇太后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太皇太后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满眼心疼:「这是做什么,也不怕累着自己!」 「孙儿无用,不能为国分忧,也无法尽孝于玛嬷和额娘膝前,除了用心请安,祝祷您平安顺遂之外,也做不来其他的了。」 隆禧惭愧道。 太皇太后拉着他坐下,劝道:「你就是想得太多,才会心里郁结,总不见好。你瞧瞧你这哥哥,他倒是身体康健,也没瞧见能帮皇上分忧,他都不觉得惭愧,你想这么多作甚?」 常宁不满道:「玛嬷,都是您的亲孙子,不带这么偏心的啊,我倒是想尽忠尽孝了,也得皇上和您待见我不是?」 「你也知道朕不待见你啊。」 康熙也从外面进来,一把将儿子从弟弟怀里抢回来,嫌弃道,「少抱朕的保成,没得被你抱傻了。」 隆禧就要站起来行礼,却被康熙一把按住,还将儿子塞进他怀里,让他站不起来。 「别折腾了,你帮朕看着保成,不许他胡乱吃东西,就算是替朕分忧了。」 保成抓着自家七叔的胳膊在炕上站了起来,然而还不满一岁的小糰子,即便站在炕上,也只能仰视他阿玛。 「阿玛,坏!」保成语气坚定的下结论。 常宁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保成阿哥当真聪慧至极!」 康熙伸手捏住儿子的鼻子:「没良心的小不点儿,前几日给你姐姐要东西的时候,怎么知道夸朕好?这会儿有人撑腰了,便敢说朕坏了?」 保成张嘴对着康熙的手「嗷呜」一口咬上去,康熙机警的收回手指,躲开了儿子的偷袭。 隆禧伸手帮保成擦擦鼻子,心疼道:「鼻子都红了。」 康熙没看出来哪里红了,但又不忍心说这个病弱的弟弟,转头斜眼看着常宁:「听说你刚刚冤枉保成欺负大公主来着?」 大公主有点懵,但还是努力维护自家亲阿玛,只是有些词不达意:「没有,汗阿玛,保成没有欺负我。」 「听到没,朕的儿子没欺负朕的闺女。」 康熙将大公主抱了起来,故意在常宁面前炫耀。 常宁早就想抱自家闺女了,但又碍于身份不好下手,如今看着康熙这般,气的眼睛都要红了。 那是他闺女,是他亲生的闺女! 不要脸的哥哥抢了他的闺女,还好意思在他面前显摆! 常宁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的向太皇太后求助,太皇太后只当没看到他们兄弟玩闹,而是仔细询问隆禧这段时间都用些什么药。 正说着,有小太监进来禀告,说裕亲王在外求见。 保成知道裕亲王福全是他二伯,心里觉得很奇怪。 常宁和隆禧都是康熙的弟弟,他们刚刚皆是大大方方的自己走进来,没有丝毫的避讳,怎么反倒是福全这个哥哥,竟如此生分的在外求见呢? 「也不知道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常宁嘀咕了一句。 康熙将大公主放下来:「自然是给朕看的。」 「好了,福全礼数周全,也没什么不对,」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既然都来了,就去我那儿说话吧。叫保成跟大公主自个儿玩。」 隆禧略有些吃力的将保成抱起来稳稳放在地上,大公主懂事的过来牵住弟弟。 保成却指向大公主的乳母道:「不要,她。」 康熙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低声将刚刚问清楚的经过一字不差的说了个明白。 听罢,康熙冷笑道:「常宁,你府里出来的人够厉害啊,连朕的阿哥都能教导了。」 无辜躺枪的常宁怒瞪了那跪在地上哆嗦的奶娘一眼:「这狗奴才怕是心大了想上天!皇上,不能叫她留在大公主身边了!」 这刁奴敢这么跟保成说话,那背地里怎么欺负大公主的,可想而知。 他闺女无奈进宫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能容得了这等刁奴放肆! 若不是太皇太后和康熙在此,他早就一脚踢死这刁奴了! 大公主有点害怕,握紧了保成的手。 保成抬头看姐姐:「姐姐,你,处置。」 他姐姐将来十有八九是要抚蒙的,若是性子怯弱,怕是当真有去无回。 保成想了很多如何才能保护大公主的办法,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除非他能在大公主出嫁之前荡平蒙古、击退俄国、剿灭噶尔丹,否则,就不可能动摇得了公主抚蒙的国策。 大公主如今五岁,按十八岁出嫁算,还有十三年,而十三年后,他不过将将十五岁,刚到能入朝听政的年纪,何谈其他? 或许将来有一天,他可以努力将姐姐接回来,但在那之前,姐姐只能靠自己坚强的好好活下来。 所以保成想好了,他要让姐姐变得更加坚强勇敢,第一步,就要从管理好身边的奴才开始。 姐姐是公主,要是能叫一个奴才欺负了,还谈何勇敢? 今日太皇太后在,康熙在,连姐姐的亲阿玛常宁也在,他们都能给姐姐撑腰,但他还是希望,姐姐能自己来做主。 大公主有些惶恐,但不管是保成、太皇太后还是康熙、常宁,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这里没有一个性情柔弱的,也没有人觉得身为公主就应该听话乖巧,就算是太皇太后,也希望曾孙女能自己立起来。 第12页 奶娘彻底慌了。 她惊恐的哭着爬向大公主,磕头道:「公主,奴才可是一心为您,对您尽心尽力啊,您救救奴才,救救奴才!」 「那,那就罚她板子,叫她长记性,好不好?」 大公主毕竟还是个孩子,她不可能真的决绝,她甚至对于奶娘到底错得严不严重,都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奶娘该罚,而打板子长记性,这是奶娘平日里罚其他奴才常用的手段,所以她便这么说了。 常宁有些失望。 他巴不得自家闺女能狠辣一点,才能叫他更放心。 但太皇太后却点头道:「好,就听大公主的。」 她与常宁不同,她觉得,大公主敢开口惩罚,已经是很勇敢了,这么小的姑娘,若是动则要人性命,才可怕。 保成摇了摇大公主的手:「叫,回去,打。」 大公主没听懂,但康熙听懂了儿子的意思,踢了一脚常宁:「听到没,叫你将人带回去打,别脏了玛嬷的地方。」 常宁眼睛一亮,立刻答应:「是,臣定会带回去好生叫她长长记性的。」 大公主不懂在宫里打和带回去打有什么区别,听到大家都同意了她的意见,开心的笑了。 保成却偷偷捏紧了拳头。 他的本意是想叫常宁将这奶娘带回去,不要留在姐姐身边了,以免她心生不忿,还会欺负姐姐。 但被康熙这么一说,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常宁这般疼爱闺女,又岂能容这欺负了闺女的奶娘再活着? 只怕这一长记性,就要长到下辈子去了。 保成突然间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一条人命,或许就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这么没了。 那奶娘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 一时间,保成有点恍惚,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求情,又怕多说多错。 苏麻喇姑蹲下来将保成抱起来,叫他趴在肩头,然后道:「奴才陪着阿哥和公主吧。」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带着康熙兄弟三人出去了,等暖阁里重新恢復了安静后,保成抱着苏麻喇姑的脖子喃喃道:「错了。」 「阿哥没错,」 苏麻喇姑轻拍着保成的后背,「阿哥保护了公主,是最勇敢的小阿哥。」 保成摇了摇头,稚嫩的躯壳承受不住这么多的情绪,累的昏睡了过去。 苏麻喇姑将保成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大公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的趴在床边。 苏麻喇姑将大公主也塞进被子里,叫她陪着保成一起睡。 两个小傢伙很快便都睡着了,苏麻喇姑坐在床边守着他们,心里却不由得嘆息。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保成阿哥了。 保成阿哥太过早慧,他虽然还说不明白,但什么都能看清。 这样的孩子,若是心性淡泊狠毒一些,到还好,可偏偏保成阿哥心底柔软,最是纯善。 不过是一个心怀不轨胆敢犯上的奴才,杀了便杀了,又不算冤枉,有什么好难过的。 保成阿哥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能为一个不相干的奴才的死活如此挂怀呢? 人的心只有那么小,在意的太多就容易自伤。 她只盼着保成阿哥能少思少想,活的洒脱一点,才能福寿绵长。 第7章 许久之后,保成才知道那一日为何天家兄弟全都聚集在慈宁宫—— 原是为了商量立储之事。 康熙十四年六月初三,刚满一周岁不久的保成拥有了一个新名字——「胤礽」。 从这日起,他不再是无忧无虑的保成阿哥,而是大清朝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太子。 歷史的轨迹并没有改变,胤礽心里曾经那点不切实际的奢望,终究成空。 册立太子的那一日,慈宁宫上下一片欢欣。 虽然只是明旨册封,尚未举办正式的大典,但大家已经改口喊太子,对待胤礽,愈发的恭敬了。 太皇太后抱着盛装打扮的小太子坐在上首,受了以苏麻喇姑为首的慈宁宫的奴才们的大礼,然后替小太子赏了所有人。 待人都散去后,太皇太后方才低头看向怀里闷闷不乐的胤礽,问道:「怎么啦,我的小太子,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 胤礽抓着太皇太后的衣襟,将小脸贴在她的胸口。 太皇太后的心跳比往常要快,可见她是真的兴奋的。 「乌库妈妈,很高兴?」胤礽反问道。 太皇太后摸着胤礽的小脑袋:「是啊,乌库妈妈很高兴。从今日起,大清朝有了太子,便有了未来,不止乌库妈妈高兴,天下的臣民,也为太子高兴。」 可他,不高兴。 胤礽低下头,不让人看到他眼中的担忧和畏惧。 从未登上过太子之位的人,都会对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无比憧憬,他们都觉得,只要当上太子,就等于未来君临天下。 可如果他们也像他一样知道歷史的结局,还会想争吗? 但凡他如今是任何一个其他的阿哥,他都有信心改变自己的结局,毕竟只要他躺平不争,抱对大腿就可以了。 可他偏偏是胤礽。 成为太子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而歷史上胤礽的悲剧,从不是因为胤礽本身有多不好,而是因为他在不应该的时间处在了不应该的位置上。 第13页 胤礽不是朱标太子,而康熙也不是明太祖,康熙给不了胤礽无私的父爱,总有一天胤礽的存在会成为康熙的眼中钉,唯有拔之才能后快。 到那时,一个废太子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最好的也不过是一生圈禁罢了。 而他能做的,除了想办法给自己争一块环境好些的圈禁之地以外,还有别的出路吗? 胤礽想了太多太多,多到尚未发育完全的脑容量彻底过载,昏死在太皇太后的怀中。 初立太子的当日,小太子就突然昏迷不醒,可吓坏了宫里的所有人。 康熙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不满立储,对胤礽下手了,但慈宁宫上下全都审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而太医也说,太子只是太累了,才会昏睡不醒。 可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糰子怎么可能会累到这种地步呢? 康熙不信,换了一波又一波的太医,所得的结论却没有任何分别。 胤礽这一睡,睡了整整两日。 康熙心急如焚,本就不满康熙立储的宗室更是不断施压,认为康熙此举有违祖制,才会令太子蒙难。 在各方的压力下,康熙不得已将皇堂子里的萨满请进宫来,萨满法师在慈宁宫内查看了一圈后,禀道: 「皇上,慈宁宫乃孀居之所,阴气盛而阳气稀薄,于太皇太后有益,但于太子而言,则阴阳失衡,故而阴气入体,才会疲累异常。不若将太子迁往宫中阳气最旺之地,即可解此劫难。」 萨满不像佛道那般讲究灵根悟性,其实萨满本就是「知者」的意思,萨满巫师亦不是比别人多了什么大神通,而是更有经验、知识和智慧。 萨满亦是医者,他自然能看得出胤礽并无大碍,但康熙请他进宫,绝不是为了听他说跟太医一样的结论,而是要他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宗室对立储的不满,萨满法师早有耳闻,所以他顺从康熙的心意,直接给出了康熙最想要的解法。 果然,康熙大悦,一边命人即刻将胤礽迁到干清宫去,一边对萨满法师道:「法师果然有大智慧!若太子痊癒,朕必会亲至堂子月祭,告慰先灵。」 萨满法师功成身退,领着丰厚的赏赐出宫去了。 随侍的小童恭维他神力通天,他却是不屑一笑:「什么神力,我亦是凡人,哪来的神力!佛道骄矜自傲,总觉得他们的满天神佛能渡世人,可却不知真正能救万民的是皇上,是太子!天下已定,帝星光芒万丈,无人可挡,我等凡人,趋大势即可。」 懂得趋大势的,远不止萨满法师一人。 得知康熙将胤礽迁回了干清宫亲自抚养后,索额图立即联合支持革新的朝中大臣,上书赞颂康熙舐犊情深,言太子感念亲恩,必将得龙气庇佑,定无大碍。 康熙看过摺子之后顺手丢到一边不予理会,转身再回到寝殿里的时候,正好看到胤礽醒转过来。 「还真叫索额图给说着了,」 康熙将胤礽抱在怀里,「臭小子,你再不好,朕就要去跪奉先殿了。」 胤礽正睡得头昏目眩,被康熙一折腾,不悦的踢了踢腿,正踢在康熙的肚子上,康熙「哎呦」一声,却声中含笑:「这力道十足,瞧着应该是大好了。」 梁九功端了温好的羊奶上来,谄笑道:「果然如萨满法师所言,得了皇上的阳气庇佑,太子爷立马就好了。」 康熙哈哈大笑,用手指戳着胤礽的小脸:「听到没有,是朕的阳气救了你。」 胤礽起床气未散,被戳的不耐烦了,啊呜一口咬在康熙的手指上。 刚冒出来没多久的小乳牙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反而叫康熙笑得更猖狂。 胤礽翻了个白眼,撒开嘴,揉了揉干瘪的肚子,转头去看梁九功。 梁九功赶紧将羊奶送过来,胤礽却嫌弃的将脸又转回来。 「怎么,不想喝奶?」 康熙摸了摸胤礽的小肚子,「可是肠胃还不舒服?」 胤礽在康熙怀里滚了滚脑袋:「不要奶,要肉!」 「你才多大点儿,就知道要肉了?」 康熙有些惊奇,「梁九功,去问问之前伺候太子的奴才,太子平日里到底都用些什么。」 其实在这个时代,孩子们一般都不会太早断奶,特别是宫里,五岁的大公主还要每日喝两遍奶呢,更别说是才满周岁的小太子了。 但胤礽不喜欢喝奶,他更喜欢有味道的食物。 太皇太后从不是个因循守旧之人,她养孩子是孩子愿意吃什么,就给什么,所以胤礽在慈宁宫里已经开始吃一些煳煳状的食物了。 比如熬得出了米油的米煳,蒸的软烂的蔬菜,还有鱼肉、鸡肉搅成的肉泥之类的。 用惯了这些之后,胤礽就愈发嫌弃腥膻的羊奶了,如果没人强逼,他是一口都不想喝。 没亲自养过孩子的康熙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这餵法到底靠不靠谱,招来太医询问,太医却道: 「皇上,只要吃的足够营养,喝不喝奶,并不重要。臣观太子爷身体康健,比之寻常同龄孩童只强不弱,故而可以继续按照太子爷的口味进食。臣会将孩童可食不可食皆写清楚,告知膳房。」 康熙这才放下心来,命人准备了一份拌了肉泥和蔬菜的米煳煳,想要亲手餵给胤礽吃。 第14页 然而米煳煳得到了胤礽的热烈欢迎,但康熙的投餵却遭到了拒绝。 看着小糰子一样的儿子笨拙的自己拿着木头勺子吃饭,康熙掐着下巴疑惑问道:「朕小时候也这么早就会自己吃饭吗?」 从小便伺候康熙的顾问行抬头看天—— 今儿这殿顶上的花纹,怎么瞧着这么顺眼呢? 康熙:……得,不用说了。 康熙看着儿子吃饭,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胤礽的动作很慢,而且每一次都只舀起来小半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虽然看起来笨拙,却几乎没有撒出去分毫,吃得干干净净的。 康熙以前也见过奶娘们餵阿哥公主吃饭,那叫一个乱七八糟,吃进去的往往还没有洒出来的多,即便是有围兜,也免不了糟蹋了衣裳。 可胤礽独自吃饭,却能这般稳当,当真稀罕。 「还是太皇太后会养孩子啊,」 康熙感嘆道,「顾太监,你说朕是不是应该叫后宫那些个女人都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学一学呢?」 顾问行眼角抽了抽:「皇上,太子生而聪慧,自然与众不同。」 您可饶了太皇太后,也饶了无辜的阿哥公主们吧! 康熙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傻话,轻咳两声找补:「咳咳,朕说笑的。」 顾问行:……呵呵,您看奴才笑得好看吗? 吃饱了的胤礽对着他幼稚的阿玛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伸着两只小手道:「要走走。」 康熙皱眉:「天都黑了,走什么,叫奴才给你揉揉肚子得了。」 胤礽十分坚持原则:「吃多了,消食,自己走!」 他并不是很喜欢被人当成没有自理能力的孩童照顾,在慈宁宫中如此,现在在干清宫里,他也不打算改变。 他如今也想明白了,虽然他註定了要被废掉,但至少在他长成之前,他跟康熙之间是不存在矛盾的。 康熙不需要一个太过早熟的太子,他也不想早早给自己套上枷锁,所以趁着不用忌讳的时候,他要活的更加肆意些。 他是小孩子,他就是可以不懂事,可以胡闹。 现在不作,更待何时? 第8章 干清宫里,康熙坐在宽大的御案后,手持奏摺皱眉看着。 御案上,一只小糰子正迈着他的小短腿一步一晃的走着。 御案周围,一圈太监张着手臂紧张的盯着御案上的小太子,生怕一不注意叫小太子摔了。 康熙看完一本摺子,顺手往身后一丢,也不去接顾问行递过来的下一本,而是不爽的看向霸占了自己御案的儿子。 「臭小子,你还没熘达够吗?」 康熙伸手抓住胤礽双脚,不许他再继续往前走,谁知这一抓,竟然把胤礽抓得啪叽一下摔在了御案上。 康熙立刻松开双手往后退去,表示与自己无关。 顾问行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赶紧上前将胤礽给扶了起来。 胤礽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怒视对他下黑手的阿玛,康熙讪讪道:「站都站不稳,还非得自己走,摔了活该。」 胤礽:……真的好烦! 他刚刚好好的在地上熘达,康熙说地上黑容易摔了,非得让他上桌子上来走,现在他在桌子上刚走了没几步,他又来捣乱,简直神烦! 他不想被康熙养了,他想回慈宁宫去找他亲爱的太奶奶! 新上任的太子殿下与皇帝陛下共同生活的第一夜,父子俩就闹崩了。 太皇太后看着被顾问行抱着送回来的胤礽,嘴角抽了抽,一句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强忍着咽了回去。 不行,要骂也得骂那个不着调的孙子,不能吓坏了她的小玄孙。 「太子才刚好,夜黑露重的折腾他干什么!」 太皇太后咬牙切齿的斥责,「皇上不会养孩子,你们也不知道劝劝吗?」 顾问行跪地磕头请罪:「奴才该死,请太皇太后责罚。」 「自己去领十板子长长记性!」 太皇太后冷声道,「把太子抱回去,告诉皇上,他不会养就好好学!」 白日里刚用慈宁宫阴气重的缘由将太子迁去了干清宫,晚上就给送回来,这像话吗? 若是被那些本就对立储不满的宗亲们知道,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胤礽还是第一次见到慈祥的太皇太后发脾气,也不敢再闹,乖乖的被顾问行原样抱了回去。 康熙听了顾问行的回话,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口道:「就在门口打吧。」 太监们很快便搬来了长凳,康熙亲自抱着胤礽站在门口,看着顾问行趴在长凳上挨板子。 胤礽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挨打的还是他一直都很喜欢的顾太监,吓得用小手抱紧了康熙的脖子,不敢去看。 康熙亦是脸色不好,虽然挨打的是顾问行,但那板子好像是打在他身上一样。 天家父子两个就这么杵着等顾问行挨完板子后过来谢恩。 胤礽眼泪汪汪,轻轻抽泣,康熙却沉声道:「你自去向太皇太后谢恩吧。」 顾问行磕了个头,被小太监们扶着起来,一瘸一拐的往慈宁宫走去。 胤礽心里难受,红着眼睛怒视康熙:「阿玛,坏!」 康熙嘆了口气:「傻儿子,顾太监是为我受过,这顿打虽然冤枉,但该受的罪,一点都不能少。」 第15页 胤礽不解,瘪了瘪嘴又想哭,康熙连忙拍着他的后背哄道:「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亲近的奴才,就懂了。乖啊,今后咱们父子俩可不能再折腾了,再闹,这板子可就真打在你阿玛我身上了。」 今日顾问行挨的这顿打,是太皇太后对康熙的警告,所以顾问行到慈宁宫谢恩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没有再为难他,叫人将他扶了起来。 「顾太监,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凡事该多劝着点,不能总由着他胡来,」 太皇太后嘱咐道,「皇上性子急,容易冲动,但还是肯听你说几句的,如今又有稚龄的太子养在身边,你且得多费心才行。」 顾问行告罪道:「是奴才的错,奴才今后定当更加用心。」 太皇太后不再多言,吩咐苏麻喇姑送顾问行出去。 顾问行本想推脱,苏麻喇姑却道:「我原也是想去瞧瞧太子的,便与你同行吧。」 离开了慈宁宫后,苏麻喇姑主动伸手扶着顾问行,顾问行吓得连道不敢,苏麻喇姑却柔声道:「无妨,我有几句话想嘱咐你,这么说方便些。」 「太皇太后也知道你今日这顿打挨得冤枉,但咱们做奴才的,有时候没做到,就是错了,」 苏麻喇姑就和着顾问行慢慢走着,「皇上之所以要将太子迁到干清宫抚养,一则是为了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二则也是为了能与太子多多亲近。若是有个什么不痛快便将太子送回慈宁宫,不说外面的人怎么编排,皇上和太子如何能亲近得起来?」 「太子年幼,皇上也是从未亲自养过孩子,难免会有不对付的地方,但谁家父子不是这般过来的?多闹闹,感情才会更好。若是只在顺心的时候相处,不顺心就丢开,那岂不是枉费了皇上特意将太子接到身边的心意了?」 若只是寻常阿哥,太皇太后绝不会操这份心。 皇帝是阿玛,更是君王,他不需要像普通人家的父亲那般多了解自己的儿子,留有一定距离,只看到想看到的一面,反而更好些。 但太子不一样。 若小时候一味让皇上看到太子好的一面,会让皇上对太子失于了解,将来若是太子犯了什么错,皇上会不能容忍。 必得叫皇上亲眼看着太子长大,了解他的优点,也清楚他的短处,将来父子两个才会更好相处,不至于为了一些琐事离心。 顾问行是个明白人,他只是一时没想那么多,此时被苏麻喇姑一提点,立刻便想明白了。 「嬷嬷说的是,奴才都记下了。」 顾问行应下,「太皇太后的慈爱之心,奴才会向皇上禀明的。」 与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便可,苏麻喇姑不再多说什么,一路走进干清宫的时候,就见康熙正在看摺子,而胤礽则是乖乖的在躺椅上抓着康熙给的鲁班锁玩儿。 「苏嬷嬷来了,可是玛嬷有什么吩咐?」 康熙亲自起身相迎。 苏麻喇姑福了福身道:「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是奴才惦记太子,想来瞧一瞧。」 康熙点了点头:「正好保成也该睡了,那就劳烦嬷嬷带他去吧。」 胤礽乖乖的张开双手让苏麻喇姑抱走,等他们离开后,康熙方才问顾问行:「太皇太后说什么了?」 顾问行一五一十的将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的话都学了一遍,康熙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也品出了其中的意思。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叫人给你上上药,养好了伤再回来伺候。」 顾问行谢了恩,被梁九功扶着出去。 今儿梁九功不值夜,干脆亲自将顾问行送回了住处。 「师父,咱们今后是要怎么着啊?」 梁九功伺候着顾问行趴下,一边帮他上药一边问道。 顾问行说道:「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梁九功又问:「可太子爷才多大,正是不讲道理的时候,若是惹恼了皇上,可怎么办?」 顾问行嘆了口气:「怎么办?劝着呗。」 梁九功:「那要是劝不住呢?」 顾问行反手指了指自己的屁股,不言而喻。 苏嬷嬷不是说了么,做奴才的,做不到就是错。 梁九功顿时苦了脸,顾问行却道:「今儿你还是回去看着吧,太子爷第一夜在干清宫住,可别出什么事。」 干清宫寝殿内,胤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乖巧的被苏麻喇姑拍觉。 苏麻喇姑很会唱歌谣,一首蒙语的小调唱得悠扬婉转,温柔多情。 胤礽如今已经能听懂不少蒙语了,大概听出来这是一首情歌,是姑娘唱给即将出征的勇士的,盼望他能早些归来。 胤礽看着苏麻喇姑的神情,似乎带着惆怅和怀念,不由得猜测她心里是否曾经有一个情郎,或许因为她跟随太皇太后入宫,而被迫天各一方。 「朕记得小的时候,嬷嬷就常唱这首歌。」 康熙从外面进来,止住了苏麻喇姑欲起身行礼的动作。 「那时候朕出痘离宫,只有嬷嬷陪在身边,身上难受的时候,嬷嬷就给朕唱歌听,」 康熙在苏麻喇姑身边坐下,伸手捏了捏胤礽滑嫩的小脸,「如今已是十多年过去,朕都有太子了。」 苏麻喇姑柔声道:「太子很像小时候的皇上,奴才便又想起了这首歌。」 「是吗?保成跟朕长得像?」 第16页 康熙饶有兴趣的戳着儿子的脸,然后又在胤礽烦得想咬人的时候迅速躲开。 「相貌上,太子随了先皇后五分,随了皇上五分,但性情上,却更像皇上,」 苏麻喇姑轻拍安抚不悦的胤礽,「都比寻常孩子聪慧许多。」 康熙不信:「朕小时候有这么霸道的性子?」 相处下来,康熙觉得儿子当真是太有主意了。 不过周岁而已,却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吃什么做什么都要听他的,稍有不顺心就不乐意。 康熙回想起其他的子女,好似没有一个是这般的。 他们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还整日被奶娘抱在怀里吃奶呢,哪有什么自己的主意? 不过是给什么用什么,让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罢了。 相比之下,他的太子,当真如苏麻喇姑所言,比寻常孩子聪慧许多。 「太子爷不是霸道,是懂事,」 苏麻喇姑按住想要坐起来跟康熙理论的胤礽,「他是跟皇上亲近呢,才会愿意叫皇上知道他在想什么,奴才瞧着,竟有些吃味。」 康熙哈哈笑了起来:「朕的太子,自然是跟朕更亲些,嬷嬷这醋吃的可没道理。嬷嬷放心,朕会好生养着保成的。」 苏麻喇姑功成身退,留下天家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 刚刚她那番话,康熙听懂了,胤礽也听懂了。 他是太子,他该与康熙亲近,也该叫康熙看到自己真实的样子。 装乖卖痴他会,但一直这么做,却没什么意义。 他装不了一辈子,与其等到以后被康熙发现真面目后不能接受,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让康熙看到真正的他。 说不定康熙了解他之后,会明白他并不适合当太子,也不必闹到歷史上那般父子失和的境地,换个旁的由头废了他,也能叫他以后圈禁的日子,过得更舒坦些。 刚刚康熙不是嫌他霸道来着么,那他就—— 胤礽伸出小手指向康熙,坚定的说道:「阿玛,哄睡!」 第9章 知道自己不能再把儿子送走之后,康熙倒是对养儿子这件事慢慢适应了。 胤礽虽然看似不怎么听话,但其实要比想像中的好养,至少已经满周岁的胤礽,再也不会夜里折腾得康熙睡不着觉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康熙逐渐习惯了身边有一只小糰子,每每遇到朝政上烦心之事无人能说,便抱着胤礽讲给他听。 胤礽对此十分无语,却又无力反抗,只能摆出一副摆烂的模样,无论康熙念叨什么,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但一来二去听得多了,倒也多少知道了些天下大事,明白了几分康熙的不易。 按康熙的说法,这大清朝简直像是筛子一样,哪哪都漏风。 三藩未定,鄂罗斯和漠北蒙古又不太平,汉人尚未彻底归心,八旗铁帽子王爷们又时不时的添乱。 更别提各地天灾不断,百废待兴了。 康熙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若是在现代,还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可他却要处理这么多繁杂的事务,稍有不慎,受苦的便是百姓。 尽管有内阁相助,但内阁大学士们亦各有派系,意见相左之事常有,还是需要康熙自己来判断处置。 眼瞧着康熙连熬了三个晚上,熬的眼圈都黑了还在看摺子,胤礽忍不住跑过去抱住康熙的腿,朗声道:「睡觉!」 康熙以为胤礽困了,低头摸了摸他的头顶:「阿玛还有事,叫顾太监抱你去睡好不好?」 干清宫里素来不用宫女,胤礽也不用餵奶,故而他原本的奶娘便都遣散了,换上了太监伺候,平日里,顾问行照看的多些。 顾问行闻言就要俯身来抱胤礽,胤礽却摇了摇头:「阿玛,睡觉!」 康熙无奈的将小儿子抱起来颠了颠:「臭小子,就会给朕捣乱!」 但说归说,还是亲自抱着胤礽去了寝殿。 他正想将胤礽抱到小床上的时候,胤礽却伸手指着他的卧榻:「去那睡。」 康熙挑了挑眉:「那是朕的床。」 胤礽噘嘴盯着康熙,白嫩嫩的小脸鼓得像包子一样,康熙忍不住笑了,纵容道:「行,今儿就让你睡大床。」 康熙将胤礽塞进了自己的被窝里,然后也躺上去拍着儿子哄睡。 胤礽努力将头趴在康熙的胸膛上,伸出小爪子学着康熙一下一下的拍着。 拍着拍着,父子两个都睡着了。 梁九功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低声道:「师父,皇上还穿着外衫呢,这么睡也不舒服啊。」 顾问行示意他闭嘴,然后带着他走远之后道:「没事,皇上睡不了多久,你听着动静伺候着便是了。」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康熙便醒了。 梁九功赶紧进去伺候康熙起来,低声问道:「皇上,还去书房吗?」 康熙晃了晃酸疼的脖子,又看了一眼在床上唿唿大睡的儿子,摇头道:「算了,被保成这么一闹,朕也乏了。」 梁九功伺候着康熙更了衣,顾问行送来了漱口的药茶。 「皇上这几日辛苦,太子都心疼您了,」 顾问行状似随意的说道,「往日里太子没这么早睡。」 康熙愣了一下,想起刚刚胤礽趴在胸口拍他的模样,突然心里一暖。 是啊,胤礽前几日可没闹着非叫他哄睡,今日如此,想来当真是这几日太忙了,连胤礽都瞧出他累了。 第17页 康熙第一次体会到被儿子关心的感觉,有种异常的兴奋。 他重新回到床上,盯着胤礽的睡颜,却久久不能入眠。 这小东西才丁点大,就知道心疼他了? 若是再长大些,是不是就能围着他嘘寒问暖,帮他处理那些烦心事了? 这是他的太子,是天底下他最能相信的人。 因为这个天下,总有一天要交到太子的手中。 相比那些各怀鬼胎的宗室和朝臣,太子才是真正能帮着他的人。 可惜他的太子还太小,还是个需要他哄睡的小娃娃。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这样他就能亲手教他长大,将他培养成一个完美的储君,等将来将天下交给他的时候,他就不会不放心了。 康熙捏了捏胤礽的小脸,低声自言自语:「要不早些给保成开蒙?」 被康熙吵醒了的胤礽:…… 阿玛,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才两岁,两岁! 开什么蒙,你到底想让我学什么! 胤礽啪叽一巴掌唿在康熙的手背上:「睡,觉!」 康熙笑了笑,将胤礽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很快便睡着了。 梦里,胤礽好似已经长大成人,变成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侃侃而谈,风姿绰约。 而他则是悠悠闲闲的摇着躺椅,吃着果子,再不必为天下琐事烦心。 真是一个美梦啊,可惜梦醒时分,眼前只有一个将他胳膊压麻了的奶糰子。 不得不早起上朝的康熙甩着发麻的胳膊看着睡得像小猪一样的儿子,觉得十分的不平,于是乎等胤礽睡醒之后,就收到了他今生的第一位师傅—— 隆禧。 「七叔!」 胤礽很喜欢这个纯净的少年,愉快的往隆禧怀里钻,却被隆起拎着领子给拉了出来。 「皇上让我来给太子读书,」 隆禧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康熙那里领来了差事,「太子想听什么?」 胤礽:…… 他阿玛就是神经病! 叫病弱的弟弟给刚满周岁的儿子读书,这是什么奇葩的安排! 是嫌他七叔身子太好了,还是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个神童? 太皇太后呢,有没有人来管管啊! 胤礽很不满,但瞧着隆禧开心的样子,又不忍心拒绝,最后只能摸摸鼻子认栽:「听,故事。」 不讲那些磨人的经史子集,只说说故事权当聊天,应该不会消耗太多精力。 康熙不心疼弟弟,他可是很心疼叔叔! 隆禧也没想过要给年幼的太子读什么正经的书,听到胤礽说要听故事,便也不需要书,揽着他给他讲太祖爷当年的故事。 这些故事都是隆禧小时候太皇太后讲给他听的,如今他再讲出来,虽然记得不周全,但却很有意思。 门外,康熙压低声音道:「玛嬷,您看,保成很乖的,不会叫隆禧费神,给隆禧找点事做,总比叫他闷在府里多思多虑得好。」 太皇太后依旧不太放心:「可这每日折腾进宫毕竟劳累,在宫里也不能舒坦休息,他能受得住吗?」 「平日里除了我之外,又没人敢往这寝殿里来,他有什么不能舒坦休息的?玛嬷若是不放心,便叫他住在宫里也使得。」 康熙扶着太皇太后离去,「保成聪明着呢,肯定能照顾好隆禧的。」 太皇太后强忍着才没有锤康熙。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叫刚满周岁的太子照顾叔叔,难道真当太子是生而知之的神人吗? 她之前想着叫皇上亲近太子,能早些了解太子的缺点,以免以后不能接受,可怎么相处一段时间后,皇上反而更是一叶障目,满眼都是太子的好了? 这么下去,她要担心的就不是皇上能不能接受太子的缺点了,而是要担心皇上会将太子给养坏了! 哎,这个不靠谱的孙子。 操心了一辈子的太皇太后,到了晚年,依旧免不了要继续操心,她每日都叫人来问情况,最后却发现,竟真的如康熙所言,小小的太子将他的叔叔照顾得极好。 隆禧一开始还是放不开的,每日来都要规规矩矩的请安,坐着也都端着架势,不敢失了礼数。 可相处的时间久了,便被胤礽给带偏了。 不出半个月,康熙便瞧见了隆禧毫无规矩的搂着胤礽团在摇椅上晒太阳,叔侄两个也不讲故事了,都吃得饱饱的,睡得分外香甜。 「朕就说太子行吧?」 康熙得意洋洋的跑去找太皇太后邀功,「这才几日功夫,隆禧就放得开了,他如今都能在干清宫里午睡了,比在慈宁宫还自在呢。」 太皇太后不太想搭理这个翘尾巴的孙子,但听说太子和隆禧相处和睦,心里也很是欢喜,便多问了一句:「马佳氏又给你生了个小阿哥,这位份上,你是怎么想的?」 康熙后宫沿用顺治时期的规制,并没有后来的嫔、贵人等之流,多为没有具体位份的庶妃,如今也就只有身为继后候选人的钮祜禄氏封了妃,保清阿哥的生母那拉氏封了小福晋而已。 马佳庶妃是康熙的第一个女人,为康熙生过四子一女,只是如今还在的只有二公主和刚出生的长生阿哥。 毕竟是皇子公主的生母,一直没有位份也不是个事儿,太皇太后见康熙迟迟未动,便提醒了这么一嘴。 第18页 康熙解释道:「玛嬷,我想着以往的福晋小福晋之类的位份显着有些小家子气,不如另行制定更合适的,再册封后宫。」 大清如今正是在满汉相融,重新制定各项礼制之时,前朝如此,后宫也该如此。 康熙已经命内务府重新拟定后宫嫔妃等级制度,故而并不着急册封后宫。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表示贊同,又道:「就算暂时不能册封,也该先给她更高些的待遇,她毕竟养着孩子,不要叫她日子过的紧巴。」 「这是小事,玛嬷做主便是了。」 康熙并不怎么在意,「倒是真有件事想跟玛嬷商量,我想让佟家表妹进宫。」 佟家是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的母家,康熙口中这位佟家表妹,是康熙亲舅舅佟国维的闺女,如今不过十四岁。 孝康章皇后薨得早,佟家虽为姻亲,却很少在宫里走动,故而太皇太后虽然知道这个佟家姑娘,但却从未曾见过真人。 康熙今日突然提起这个表妹,叫太皇太后不由得多想。 「既是佟家的姑娘,皇上喜欢,便留给你,」 太皇太后试探着道,「不过你刚刚说了要重新制定嫔妃们的位份,不如等定好了,再将人册封了接进来?」 康熙却道:「无妨,先像钮祜禄氏一样,封个妃位便是了。」 这怎么能一样,钮祜禄氏可是内定的继后! 如今迟迟不见康熙提起封后之事,又突然接进来一个佟佳的姑娘,一样的身份贵重,一样的封妃,怎么能不叫人多想? 「玄烨啊,你跟玛嬷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不上钮祜禄氏,想叫佟家姑娘做你的皇后?」 太皇太后也不想绕弯子,直白的问道。 康熙却摇了摇头:「玛嬷想多了。当初我既然应了要立钮祜禄氏为继后,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错,那这皇后之位,就还是她的。只是如今这后宫中没什么家世出众的女子,册封后宫的时候,难免有些冷清,叫表妹进来,倒还能热闹些。」 热闹。 这词用的分外有味道,太皇太后细品之下,不由得瞪了康熙一眼。 什么热闹,分明就是不想钮祜禄氏一家独大,非要搬出来个身份相当的姑娘跟她分庭抗礼呢。 「行,随你吧。」 太皇太后最后还是答应了。 知道制衡后宫是好事,总比看上一个就不肯松手强。 第10章 佟佳氏的姑娘很快就被康熙接进了宫,不过康熙倒也没急着给她封妃,只叫她先住在宁寿宫陪着皇太后。 至于只会蒙语的皇太后和听不懂蒙语的佟佳姑娘能不能说到一起去,康熙并不在意,反正将来註定了要做婆媳,她们总有办法找到相处之道的。 胤礽被隆禧带着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见到了这位佟佳姑娘。 见面之前,胤礽以为这位佟佳姑娘跟钮祜禄氏年纪相仿,性情也应该是差不多的天真骄傲,然而一见到本人才明白,为何康熙非要这么急着将人扒拉进后宫里。 清婉而不失温柔,傲然却礼数周全,相貌娇美自是不必说,身上还有一股满人少有的书卷气,谈吐文雅落落大方,完全不像是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女,一身大家闺秀的气韵,即便是在宫中,也分外出类拔萃。 相比之下,坐在她前头的钮祜禄氏虽然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却给人一种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裳的错觉,有些撑不起来这份尊贵。 佟佳姑娘上前给胤礽和隆禧见礼,不卑不亢。 隆禧知道这是未来的皇妃,并不敢受了全礼,侧身回礼。 胤礽有样学样,也跟着照做。 佟佳姑娘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旁的阿哥也就算了,这位可是太子爷,乃是半君,即便她当真封了妃,也不敢受这一礼。 「好孩子,别怕,太子还没开始学习礼仪,不过是学着隆禧玩儿罢了,」 太皇太后开口笑道,「保成,别玩了,过来让乌库妈妈抱抱。」 胤礽蹦蹦跶跶的到了太皇太后脚边,自己扒着椅子就往上爬。 隆禧怕他摔了,赶忙跟在后面托着,等胤礽爬到了太皇太后的腿上时,隆禧却是累出了一头汗。 「今儿风大,你别着凉了,去后面换身衣裳吧。」 有钮祜禄氏和佟佳姑娘在,隆禧难免尴尬,太皇太后心疼小孙子,便找了个由头,叫他自己去后面歇歇。 胤礽在太皇太后膝上坐了一会儿,听着钮祜禄氏夹枪带棒的为难佟佳姑娘,却被佟佳姑娘轻言细语的一一化解,突然有种二人错位了的感觉。 钮祜禄氏对佟佳姑娘有敌意可以理解,但毕竟佟佳姑娘现在还是客人,便是太皇太后都对她客客气气的,钮祜禄氏这般言语争锋,实在是不智。 反观佟佳姑娘,慢条斯理的搭着钮祜禄氏的话,没有丝毫不恭敬的地方,更看不出半分不满,仿佛当真只是将钮祜禄氏当成上位者恭敬着,没有任何拈酸吃醋之态。 高下立见。 就连太皇太后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嘆息。 原来想扶着佟佳姑娘起来,是为了制衡钮祜禄氏,现在瞧着,指不定谁制衡谁呢。 佟佳姑娘册封之事还是缓缓吧,册立太子的大典在即,可别又闹出什么么蛾子来。 谁也没想到,因为佟佳姑娘在慈宁宫的完美表现,反而阻碍了她的封妃路。 第19页 康熙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驳了太皇太后,答应了将册封之事挪到明年,但也并未因此便叫佟佳姑娘出宫去,而是叫她住进了承干宫。 这人都已经住进后宫了,摆明了定是康熙的女人,但又只说是在宫里作客,宫里人不知该如何称唿,便依照惯例,称一句佟佳格格。 佟佳格格在宫里虽然地位尴尬了些,但康熙对她却着实不错。 难得宫里有个能与康熙谈诗论词的女子,又是亲表妹,康熙稀罕得不得了,不但赏赐不断,还许佟佳格格干清宫行走,这可是除了仁孝皇后外,头一份儿的殊荣。 不过佟佳格格却并不恃宠而骄,恩典归恩典,她却从不曾僭越。 毕竟太子也住在干清宫,避嫌的道理,佟佳格格分外清楚。 佟佳格格懂事,可不代表其他人也懂事。 钮祜禄氏本就是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又自恃是未来皇后,在宫里凡事都要拔个尖,突然冒出来个佟佳格格抢了她的风头,她如何能甘心? 急怒之下,她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胤礽的头上。 胤礽看着眼前拿着所谓「自己做的」点心想让他尝尝的女人,十分想问一句: 姑娘,你献殷勤是不是献错人了? 人家佟佳格格时不时的就给康熙塞个诗情画意的小纸条,你却连汉话都说不太利索,这竞争力明显不行啊! 「一起,认字?」 胤礽挥舞着康熙亲手给他写的大字,真诚的给钮祜禄氏提出建议。 钮祜禄氏却浑然不觉胤礽的好意,依旧试图叫胤礽尝尝她手里的奶糕。 胤礽:……至少,来之前也先打听一下他的口味吧? 他是真不爱吃奶制品啊! 这一天,康熙与钮祜禄氏大吵了一架。 康熙不能容忍钮祜禄氏意图接近太子的举动,别说钮祜禄氏尚未封后,就算已经是继后,也该懂得避嫌。 而钮祜禄氏则没那么多想法,她讨好胤礽就是想另闢蹊径给康熙卖好,没想到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被康熙好一顿数落,气得她当场就哭了起来,嗷嗷叫着要回家。 胤礽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边跟康熙呛声,一边哭着要回家的钮祜禄氏,突然理解了为啥康熙会这么着急将佟佳格格接进宫来了—— 就钮祜禄氏这脾气,就算封了后,能管得好后宫? 佟佳格格虽然得不了皇后的名分,但将来恐怕要承担皇后的职责,怪不得康熙对人家那么好,除了喜欢,怕是也有几分亏欠。 太皇太后匆匆赶来,看到干清宫里这场面的时候,有几分恍惚。 上一次见到差不多的情景,还是顺治帝少年时与废后不睦,二人时常吵闹不休甚至大打出手,每次都要她来苦口婆心的劝和。 如今算来,已经三十年没再有过了。 「这是要翻天吗?」 太皇太后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她已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但这拐杖在她手中不像是帮助行走的,倒更像是武器。 康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老祖母憷得很,就算他如今早已经过了在祖母膝下受教的年纪,但若是太皇太后真抄起拐杖要打,他也只能乖乖受着。 康熙扫了一眼瞪着一对儿浑圆的大眼睛惊奇的看着一切的胤礽,觉得自己还是得在太子面前保持一下身为君父的尊严,于是赶紧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拱手道: 「不过是寻常吵闹罢了,让玛嬷操心,是我的不是。」 康熙这边一服软,钮祜禄氏满心的委屈立刻就爆发了出来,竟是直接扑跪到太皇太后的面前,抱着她的腿哭道:「太皇太后,臣妾什么都没做错,却平白招来皇上一顿怒斥,臣妾冤枉啊——求您为臣妾做主!」 太皇太后握紧了手中的拐杖,告诉自己这是孙媳妇儿,不是孙子,打不得。 胤礽顺手摸了一块点心,准备一边慢慢磨牙,一边继续吃瓜。 可谁知他光顾着看热闹,没注意自己摸到的是钮祜禄氏带来的奶糕,一口咬下去,一股奇怪的奶腥味在口中蔓延,叫他顿时扭曲了小脸,干呕了两声。 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钮祜禄氏身上转到了胤礽的身上。 康熙脸色一沉,大步过来将胤礽抓在手里的奶糕抢过来往桌上一丢:「还不快去叫太医来瞧瞧这点心里加了什么腌臜东西!」 太皇太后也吓了一跳,将胤礽抱上榻,搂在怀里连问哪里不舒服。 胤礽赶紧解释:「没有,不爱吃。」 他就是不喜欢奶腥味儿而已,可不是故意要火上浇油的。 后宫里哪个女人得宠,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可不想搅和进去。 胤礽瞧着没什么问题,但康熙依旧不放心,还是叫来了太医详查。 太医仔细闻了闻,又捏下来一点儿尝了尝,神情变得有点诡异:「皇上,这奶糕里似乎用的不是羊奶。」 顾问行挥了挥手,平日里负责尝膳的太监立刻上前,接过来尝了一口,细品了半晌,也有些迟疑:「回皇上,奴才尝着,似乎是人乳?」 啥米? 人乳? 胤礽顿时脸色一变—— 倒不是他排斥人乳,他虽然不能接受被奶娘直接投喂,但也是喝过奶娘挤到碗里的奶水的。 主要是这人不比牛羊,有专门的人饲养检查,能确保安全,谁知道钮祜禄氏这人乳是哪里来的? 第20页 她又没养着阿哥公主,身边并没有奶娘伺候,怎么就能凭空变出来一盘人乳做的点心来? 康熙的脸色彻底黑了,太皇太后也一脸肃容,所有人都一起看向跪在地上的钮祜禄氏。 「说,这点心到底是谁做的!」 康熙怒喝道。 钮祜禄氏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不敢再强辩,嗫嚅着道:「是,是臣妾家里送进来的,用,用的是臣妾侄女儿奶娘的奶水,绝,绝对是干净的。」 太皇太后啪叽一声将拐杖掷于地上:「放肆!宫外的东西你也敢往太子面前送?」 钮祜禄氏咬了咬嘴唇,为自己辩解:「太皇太后明鑑,这是臣妾额娘亲手做的,里面绝不会有什么腌臜东西。臣妾就是听额娘说小侄女爱吃,才想着太子与她年纪相仿,定然也会喜欢,所以,所以才会送过来的。臣妾当真一片好意啊!」 太皇太后仔细琢磨了一下钮祜禄氏的话,神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她阻止了康熙继续责骂钮祜禄氏,淡淡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将宫外的吃食往太子面前送。你且先回去闭门思过吧,未有恩旨前,不许你娘家人再进宫了。」 第11章 钮祜禄氏被奴才们利索的请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康熙祖孙二人,附带着一个等着吃瓜的小胤礽。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半晌不语,康熙就这么在她面前直直站着。 「你说说看,今儿钮祜禄氏到底闹得哪一招?」 太皇太后开口问道。 康熙回道:「她没那么多心眼,十有八九是为了袭爵之事闹的。遏必隆没了之后,他后院那个侧福晋整日里折腾个没完,都有御史告到我面前了,我原本不想理会,没想到她竟然胆子大到怂恿钮祜禄氏对胤礽伸手!」 钮祜禄氏的生母舒舒觉罗氏是遏必隆的侧室,生育了一子两女,十分得遏必隆的喜爱,故而素来看不上遏必隆的继妻巴雅拉氏。 如今钮祜禄氏眼看着要封后,舒舒觉罗氏更是处处争先,俨然一副她才是钮祜禄府女主人的架势,不但丝毫不敬嫡福晋,甚至传出虐待巴雅拉氏生的嫡子阿灵阿的传言。 满人其实对于嫡庶的界定并不像是汉人那么严格,侧福晋虽比嫡福晋低了半头,但侧福晋所出的子嗣与嫡福晋所出的子嗣并没有很大的差别,都有袭爵的资格。 舒舒觉罗氏生的法喀年岁更长,又有个即将封后的亲姐姐,按道理,这爵位是该落在他的头上,但因着康熙立了嫡出的胤礽做太子的缘故,朝中自是跟着更注重嫡庶,阿灵阿占着嫡子的身份,也不容小觑。 但再怎么争,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康熙,舒舒觉罗氏想要通过钮祜禄氏亲近胤礽讨好康熙位儿子争一争爵位倒也能理解,就是这送出来的东西,未免也太过奇怪了。 此时苏麻喇姑从外面进来,福身回道:「太皇太后,皇上,太医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了那奶糕,确实没什么问题。只是奴才询问的时候,有个伺候钮妃娘娘的宫女说,她家乡有个老说法,说是吃过同一口奶的孩子有夙世因缘,或为兄弟姊妹,或为,夫妻。」 一直在愉快吃瓜的胤礽顿时惊呆了。 刚钮祜禄氏是不是说过那人乳是她侄女的奶娘的? 那她哄着他吃奶糕,难不成是想让他跟她侄女吃同一口奶,成就什么夙世因缘? 救命,他才两岁,两岁! 她们争爵位也好,也罢,能不能别捎上他啊! 「她想得美!」 康熙当场暴走,「就凭钮祜禄氏那德行,她家的姑娘,休想往保成跟前凑!」 「皇上慎言!」 太皇太后开口阻止孙子,「毕竟是你未来的继后,不可言语太过苛刻。」 康熙气得直喘,像一头被触怒了的公牛,也就是太皇太后在此,让他不敢放肆,否则他非得将那些敢打他太子歪主意的人都杀了不可! 但对钮祜禄氏,康熙却也是无处下手,甚至连不要她做皇后,都不能说。 他不顾宗室反对立了嫡子做太子,已经引得守旧的宗室王爷们很不满了,如今安亲王、康亲王等还都在外征讨三藩,为了朝局稳定,皇后之位,绝不能再生变故。 即便是帝王,也还是身不由己。 当初康熙立赫舍里氏为后,便是为了稳定朝局,如今要立钮祜禄氏为后,依旧是为了稳定朝局。 他的皇后,从来都由不得他自己的心意。 平息了怒火过后,康熙又有些丧气,低头不说话。 太皇太后给苏麻喇姑使了一个眼色,苏麻喇姑上前扶住康熙的胳膊,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 「玄烨啊,玛嬷还是当年那句话,」 太皇太后放缓的声音,「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玛嬷绝不会阻拦。但皇后之位,事关江山社稷,你必须得仔细思量清楚了,切不能因一时意气,铸成大错。」 「你既然喜欢佟佳氏,那等封后之时,便给她一个贵妃的位份,也不算委屈了她,等将来天下安定之后,你要如何,还不都顺着你的心意吗?」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走到康熙的身边,伸手轻抚他的头顶,「玄烨啊,当初你汗阿玛倒是想方设法的换了个皇后,可到头来,你皇额娘不也还是博尔济吉特氏么?钮祜禄氏虽然不算多好,但也不算坏,若换一个来,未必能比她省心。」 第21页 胤礽听着太皇太后pua康熙,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钮祜禄氏冲动任性,但也仅止于此,就像康熙所言,她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罢了。 想要她听话,继续顺着宠着便是了,其实并不难,但若换成一个贪心不足的,后果更加可怕。 「皇后这个位置,要么得贤惠,要么就得听话,钮祜禄氏虽然不贤惠,但却是个好哄的,她不就是想占个尖儿嘛,你给她便是了,」 太皇太后对于钮祜禄氏的看法倒是跟胤礽差不多,「佟佳氏那边若是觉得委屈,暗地里补给她,别闹出来,钮祜禄氏就不会知道。她要是个懂事的,就该体谅你的难处。」 康熙听着这些话是什么感受,胤礽不知道,但他听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并不是因为太皇太后说当年选他额娘做皇后也是康熙不愿意的,而是因为一种被规则束缚的,深深的无力感。 康熙是什么人啊,说擒鰲拜就擒鰲拜,说撤三藩就撤三藩,说立太子就立太子,于政事上,早期的康熙绝对是个冲动派。 后世对于康熙裁撤三藩的举动一直褒贬不一,很多人都认为他过于激进才导致了持续数年的三藩之乱,累的半个中国的百姓水深火热,但也恰恰说明了康熙年轻时期在政治上的专横和自信。 而就是这样一位帝王,却依旧处处被掣肘,身不由己。 所以,当皇帝到底有什么好呢? 当太子,更没什么意思。 若让胤礽自己选,他想做一个闲散宗室,有钱,有时间,平日里按着自己的喜好读读书练练武,等长大了,娶一个心仪的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过着无拘无束的神仙日子。 不用去操心天下大事,不用去担忧苦难的未来,没什么人生目标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然而如今,他的命运却由不得自己。 他已经身在其位,又能如何改变呢? 摆烂并不能足矣让康熙放弃他,甚至还会将痛苦拖得更久,让自己成为新君的磨刀石; 若要他做出什么天大的恶事来,逼康熙不得不废太子,一则他的良知不允许,二则,只怕被废之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叫他顺其自然的失去太子之位,又不会害人,又不会被责难,后半生还能过上点舒服的日子吗? 或许,生病? 一个病弱的太子,既能不叫康熙忌惮,又说不定能让康熙觉得不合适,想办法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废去他的太子之位? 胤礽深刻的思索这么做的可行性。 但生病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身为太子,胤礽的身边没有一刻离得开人,就算是睡觉,明里暗里也至少有两个人盯着,便是他想要对自己做些什么,都没机会。 乱吃脏东西胤礽是不敢的,当然,他也吃不到。 自打钮祜禄氏闹过一遭后,对胤礽吃喝的检查更加严格,但凡他能放进嘴里的东西,都是经过太医检查并且有人先尝过的,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胤礽也想过要不要着个凉受个风寒什么的,他记得以前看的电视剧里便有为了避宠故意浇凉水的剧情。 但他还没想好这么做有没有用的时候,就听说了马佳庶妃生的长生阿哥,因为不小心受了风寒重病的消息。 胤礽来到这里之后,与大公主关系最好,与二公主也见过几次,就连只比他小三天的三公主,他都曾经在慈宁宫里瞧见过一回,可唯独没见过任何兄弟。 康熙现在还活着的儿子,除了他之外,只有那拉氏小福晋生的保清阿哥,以及马佳庶妃生的长生阿哥。 保清阿哥胤礽知道,很快就会改名做胤褆,是未来会与他争斗半生的大哥,如今养在宫外; 而长生阿哥,却并不是他的三弟胤祉,而是一个歷史上早夭的孩子。 马佳庶妃死过三个儿子。 康熙九年的时候,她为康熙生下的皇长子承瑞三岁而亡。 去年年初,她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失去了已经养到四岁的赛音察浑。 也正是因为受了刺激,去年四月,她早产生下的长华阿哥,生而不足,还没睁开眼睛就没了。 再有了长生阿哥后,马佳庶妃将他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仔细的养在身边,从不肯叫外人插手。 可就是这么精心养护着,还不到半岁的长生阿哥,又因为一场风寒差点要了性命。 太医尽心救治了数日,方才叫长生退了烧,可自这之后,原本活泼可爱的长生,变成了一个木头一样的娃娃,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康熙夜里抱着胤礽说这些的时候,是红着眼睛的。 他失去过很多孩子,以为自己早已经痛到麻木,可瞧着原本康健的儿子突然就变成了废人,他依旧痛彻心扉。 即便他杀了所有伺候不周的奴才又能如何呢? 他的儿子虽然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 胤礽心里无比后怕。 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人是那么的脆弱。 一场风寒就能轻易毁了一个原本健康的孩子,而据说他的亲哥哥承祜,只因为吃坏了肚子,就殒命了。 他竟然还想着要变得病弱来逃避命运,简直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此计绝对不通,他很惜命的,他还想好好活下去。 第22页 第12章 放弃了胡闹的念头后,胤礽有些迷茫消沉,看起来不如往日里活泼了。 在胤礽连续三天晚上没有爬上御案之后,康熙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赶紧传来了日常伺候的太医询问。 太医也很纳闷。 这太子爷该吃吃该喝喝,身量也一直见长,瞧着没有任何问题啊,怎么就突然不活泼了? 这么小的孩子,又哪里来的什么愁思,十有八九还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没被察觉。 康熙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却没有耐心仔细调查内情,而是直接将胤礽身边伺候的人全都给换了—— 既然他们伺候的不周全,那就换周全的人来伺候。 这种事儿自然是不需要徵得胤礽同意的,胤礽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边全变成了陌生人,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读错了存档。 隆禧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小侄子缩在床榻里面,不肯叫奴才们靠近的样子。 「太子这是怎么了?」 隆禧走过来坐在床边上,「听皇上说,这段时间你一直闷闷不乐的,可是觉得无聊了?」 入冬之后,隆禧的身体又不太好,已经有一段时日未曾进宫给胤礽讲故事了。 胤礽靠过去抓住他的手,果然触手冰凉。 「去拿手炉,加炭火!」 胤礽高声吩咐道,然后将自己的小被子抓过来,往隆禧身上盖。 隆禧没有拒绝胤礽的好意,接过手炉盖好被子,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去搂着胤礽。 「我病刚好,太子还是离我远一些。」 隆禧温声说道。 其实他的病并没有完全好,身上依旧没什么力气。 但康熙派人来说,胤礽不知因何闷闷不乐,想叫他进宫来陪陪胤礽,他便是再难受,也不好推脱。 更何况他与胤礽相处数月,本就很亲近,听说胤礽不乐,他也是着实担忧,便撑着走了这么一趟。 胤礽听隆禧这么说,有些不开心,但也知道隆禧说得有道理。 不管隆禧这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到底会不会传染,若是叫外人知道他生着病还亲近他,总归会引来争议。 胤礽不想给隆禧惹麻烦,便乖乖的坐在床榻的另一边,眼巴巴的看着隆禧。 隆禧被胤礽看得心里软软的,声音更加温柔:「太子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不愿意与旁人说?不若告诉我,我偷偷帮太子办好,不叫旁人知道。」 胤礽没懂,摇了摇头。 隆禧挥退众人,低声对胤礽道:「皇上瞧见你这些时日闷闷不乐的,以为是身边的奴才伺候不周,故而将他们都换了。」 他最是聪慧,刚进来时看到胤礽跟奴才们对峙的场景,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胤礽这才恍然。 他就说怎么一睁开眼睛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了,原来竟是全都被康熙给换了。 「跟他们,没关系。」胤礽闷闷的说道。 知道了原委后,他心里有种愧疚感。 他闷闷不乐是因为不知该何去何从,跟身边伺候的奴才没有半点关系。 那些小太监们平日里巴结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周到呢? 如今却因为他被无故赶离,也不知此去之后,命运会如何。 「太子若是觉得他们无辜,那今后,便注意些吧,」 隆禧既是劝慰,也是教导,「咱们身在皇家,一身牵连无数人。你是太子,比我要尊贵得多,也更没有自由,你的喜怒哀乐,若被人肆意揣度,将来被牵连的,就不仅仅是几个奴才了。」 隆禧不知道自己这些话胤礽能不能听懂,其实他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身为先帝幼子,又得了太皇太后亲自抚养,虽病弱无力入朝,却依旧有许多人争相阿谀,为的只是他能在太皇太后或是康熙面前替他们说上只言片语。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日常喜好总会被人关注,但凡他对什么事物表现出一点喜欢,便会有人立刻送上门来。 刚入秋那会儿,因为他突发奇想与福晋胡乱学了几日琴,便有人刻意寻了名琴送到王府,他瞧着喜欢便收下了,可后来才知道,为着这张琴,竟然搭上了几条人命。 一句纯亲王喜欢,就逼得人家不得不交出家传的古琴来,想要藉机奉承的儿子气死了老子,自己也受不了唾骂,触壁而亡,只留下寡母,状告无门,舍了命闯进了御史台。 隆禧知道此事后,亲自上门想要补偿一二,却只见原本还算殷实的小家,如今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孩子,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 就是为了此事,隆禧病倒了。 康熙并没有责怪隆禧,还命人找个最好的古琴赏赐给他,叫朝野上下都知道,纯亲王简在帝心。 但隆禧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能梦到那孩子的那一双满是怨恨的眼睛。 隆禧亲眼见到了因为自己的一时喜好铸就的悲剧,心中无数愁思,却又无法同任何人说起。 因为在他的身边,没人能与他感同身受,即便是他的福晋,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下面人闹出来的事情,与做主子的,又有什么干系? 隆禧憋闷良久,在看到胤礽对更换奴才一事挂怀之时,实在没忍住一吐为快。 胤礽听到后低着头,掩去自己眼中的情绪。 第23页 他如今这身体太小了,脑子发育的应该还不太完全,所以经常会感觉精力不够用,思考不了许多。 隆禧说的问题他本该早就想到的,因为他曾经亲眼看过顾问行为着康熙的一时胡闹而挨了板子,可却因为最近一直沉浸在思索自己今后的路,而忽视了。 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几日兴致不高什么都不想做罢了,没想到就连累了伺候的人。 他原本还妄想着,只要他不做错事,便能安心的活着,躺平装傻等着被废,也许也是个不错的办法,然而如今却突然意识到,他是在痴人说梦。 他是太子,他的身边註定了要跟随很多人,而他只是太子,他决定不了这些人的生死荣辱。 但凡他有错处,先受累的肯定是身边的人,哪怕他没做错什么额,只是做的不够好,甚至只是心情不够好,都会连累旁人。 而将来,若是康熙不肯提前废了他,那他还将入朝听政,甚至在康熙不在之时监国,到时候他的一举一动所牵连的,就不止是身边的奴才们,还有朝野百官,天下百姓。 胤礽转过头去,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墙边的被子里。 他想哭,又怕被人瞧见,连累了隆禧。 以前看的那些小说里,穿越成皇子只要吃喝玩乐躺平就可以的描述,都是骗人的。 当一个人的一切都牵连着许多人的命运的时候,谁又能真的不管不顾,只图自己开心就好呢? 他若只是个胤礽,或许不会有这么烦恼,因为生在帝王家,自小的认知和接受的教育会叫他的三观与这个时代一致,不会多想。 可偏偏他是有前世记忆的,在成为胤礽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完整的思想。 对生命的尊重和珍视刻在他的骨子里二十余年,叫他现在如何能漠然以对? 可若是不想连累旁人,不想累及天下万民,他就不能躺平做一个没有用的太子,他得按照康熙的想法活着,想办法叫康熙满意,直到他被废了的那一天。 这就意味着,他即便知道自己的结局,依旧要按照既定的剧本演下去,不敢也不能轻易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要乖乖做一个提线木偶。 胤礽不愿意,可他如今却是想不出任何逃避的办法。 难道他穿越一回,只是为了重演胤礽的悲剧人生吗? 可是若是按照剧本演下去,等到他长大了,开始被康熙忌惮了的时候,不一样要连累其他人吗? 等他被废的那一天,又将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跟着遭难! 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叫他不连累到任何人,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胤礽无助的抽泣着,他觉得在自己面前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不管他怎么选,都不会有好结果。 隆禧看着被自己说哭了的太子,慌张的向悄悄走进来的康熙求助。 康熙嘆了口气,走到床边将正在埋头装乌龟的儿子翻了个个儿抱了起来,搂在怀中轻拍。 「不过就是几个奴才罢了,也值得你哭一场?」 康熙不太懂儿子的想法,「你要是觉得不习惯,就叫顾问行这段时间先跟着你。」 胤礽在康熙怀里滚了滚脑袋,蹭了他一身鼻涕眼泪。 「臭小子,你故意的是不是?朕等会儿还要见人呢!」 康熙将胤礽提熘开,跟他四目相对,口中吓唬道,「你再哭,朕可将你丢回慈宁了啊!」 「没哭!」 胤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要顾太监,要自己的!」 康熙笑了:「呦,不大点儿的小东西,还知道护食儿了?行,那就让你自己去选合心意的留着,行了吧?」 胤礽挥舞着小爪子,意图挣脱束缚,重获自由,而康熙却觉得儿子这模样甚是有趣,就是不肯松手。 隆禧看不下去了,伸手将胤礽从康熙的魔爪下解救了下来,放在床上顺毛。 康熙又独自乐呵了一会儿,然后起身道:「你俩玩吧,朕可要去干正事儿了。」 他一手一个,唿噜着弟弟和儿子:「都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隆禧和胤礽一起抬头看向康熙,叔侄两个都皱着眉,神情分外相似。 康熙原本因为三藩之事有些烦躁的心情变得极好,又说道:「都乖乖的,等过几日,朕带你们去看册封大典!」 第13章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百官齐聚太和殿前,举行皇太子册封大典。 这是大清第一次册封皇太子,一切礼制皆比照前朝而定,抛去了关外的风俗,更多依照汉礼,向所有人彰显了康熙满汉相融的决心。 不过这隆重的大典与皇太子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尽管之前康熙曾经许诺过要带胤礽和隆禧去看大典,但这寒冬腊月的,谁又敢让这病的病,幼的幼的叔侄二人在寒风中站着? 已经挨过板子的顾问行绝不敢再由着康熙胡来,往地上一跪,一副要带太子出去就先杀了他的模样,康熙气得踢了他一脚,却还是被劝住了。 毕竟是从小伺候他的顾太监,这宫里能劝住康熙的奴才,除了苏麻喇姑之外,也就只有他。 于是在康熙在寒风中精神抖擞的展示羽毛之时,胤礽和隆禧被留在干清宫里选太监。 因着上次胤礽为了换奴才的事哭了一场的缘故,康熙为了哄儿子,答应了让他自己选个有眼缘的小太监留在身边,算是他的「自己的」。 第24页 虽然听着像是父子之间的玩笑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被太子选中的幸运儿,如果不出意外,将来会成为如同顾问行一般的大太监。 所以内务府在挑选候选人的时候,也是下足了功夫,送到胤礽面前的,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胤礽端端正正的坐在小椅子上,盯着跪在眼前的一排红帽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选。 这选太监又不像是选伴读之类的,还能考教一下学识功夫,太监嘛,最大的本事就是伺候人,但能送到这儿来的,又有哪个不会伺候人呢? 看着胤礽有点懵,隆禧在一旁出主意:「要不挑个身体健壮的?你一日比一日高,你的太监,总得能抱得动你才行。」 在自小病弱的隆禧看来,身体健壮是最重要的。 「太子爷放心,顾总管特意嘱咐过内务府,这些小太监都是练过几手功夫的,个个都健壮着呢。」 内务府送人过来的太监谄笑着回道。 隆禧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该如何挑选了。 胤礽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道:「都抬头。」 既然从别的方面分不出好坏来,那就干脆看脸吧。 要一直跟着他的人,自然是长得好看些更顺眼。 低着头都差不多的小太监们,一抬头就能看出差别了。 其中一个跪在最后面的小太监,论肤色,就比其他人更显眼。 「那个最白的,过来。」 胤礽指着那小太监道。 那小太监对自己的肤色很有认知,毫不犹豫的就膝行向前,跪到了胤礽的面前。 离得近了,胤礽才发现,这小太监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而是琥珀色。 「你不是汉人?」隆禧也发现了不对劲。 那小太监恭声道:「回王爷,奴才本家是汉人,只是祖母来自鄂罗斯,故而相貌上有些不同。」 原来是个中俄混血,难怪比旁人要白上许多。 内务府的太监有些紧张的禀道:「太子爷,这小子相貌是怪异了些,但却是同龄人里功夫最好的,性情也算柔顺,顾总管便叫过来给您瞧瞧。」 宫里挑选太监,第一个条件便是得看着顺眼。 一般相貌有些不同寻常之处的,都不会让往主子们面前凑,而眼前这个小太监,却是个特例—— 无他,其他方面太突出了。 但选太监又不是选侍卫,主子们可未必会喜欢厉害的奴才,所以内务府将他选上来,也是担着风险的。 万一他的相貌吓到了小太子,内务府从上到下,都没有好果子吃。 胤礽自是不会觉得那混血小太监可怕,反而觉得他长得甚是好看。 如今他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琥珀色的大眼睛配着雪白的肌肤,让胤礽想起前世妹妹最喜欢的娃娃。 这样的相貌若是放在现代,定会叫许多人爱不释手,可在这里,却算是个异类。 胤礽听出了内务府的太监对这小太监的嫌弃,倒是叫他更想选他了。 他与他一样都是在宫里与众不同的存在,也算几分同病相怜吧。 其他没中选的小太监回去之后可能还有别的好去处,而他,若是被他嫌弃了,怕是要受磋磨了。 「不错,就他了。」胤礽做了决定。 所有人都没想到胤礽竟然真的选了那混血小太监,就连隆禧都开口道:「太子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这个虽然功夫好,但这相貌未免有些——」 隆禧倒也不是歧视那混血小太监,而是觉得他的相貌过于惹眼,并不算是合适的人选。 但胤礽却坚定的说道:「他最好看,就要他!」 他最好看? 隆禧有点怀疑自己的审美了。 明明那些没被选中的小太监里,有好几个相貌更出色的,怎么他侄子会觉得这个最好看呢? 那混血小太监也没想到让自己处境艰难的怪异容貌竟然被太子夸赞好看,一时间愣在当场,还是内务府的太监机灵,走上前偷偷踢了那小太监一脚,才叫他缓过神来。 「奴才叩谢太子爷赏识,今后定然尽心竭力服侍太子爷,万死不辞!」 瞧着胤礽像是颇为满意,隆禧便也不再多劝,而是替胤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立刻磕头道:「奴才请太子爷赐名。」 他原本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爷喜欢他叫什么。 他因为相貌在宫里备受欺凌,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能来伺候太子,还是被太子亲自选中的。 有太子爷这一句好看,今后宫里再没人敢嘲笑他的相貌,于他而言,太子就是再生父母,是值得他一生效忠的主子! 胤礽环视了一圈,最后指了指他的小床边上挂着的一串竹风铃。 隆禧道:「寄语庵前抱节君,与君到处会相亲。太子既然想以竹为名,不如就叫他抱节吧。」 胤礽品了品,觉得抱节比他想出来的风铃要好,便点了点头。 「奴才林抱节,谢太子殿下赐名!」 林抱节郑重的给胤礽磕了一个头。 他虽然不会读书,但听着纯亲王念的诗,便知道这定是个很好的名字。 太子这是希望他像竹子一样吗? 竹子,细细长长的,越长越高。 林抱节在有了这个名字之后的第一个愿望就此诞生,他定要如太子所愿,长得高高的! 第25页 …… 康熙累了半天回到干清宫时,一眼就瞧见了儿子新选中的小太监。 无他,太白了。 特别是在烛火的映衬下,其他人都黑咕隆咚的,就这一个白得反光,让人一眼就能瞧见。 「呦,宫里还有外国来的太监?」 康熙见过许多外国传教士,其中南怀仁还是他的老师,自是不会觉得多稀罕,只是惊诧于一个外国人竟然入宫做了太监。 隆禧今儿没出宫,正好将胤礽挑选太监的始末讲给康熙听,康熙听罢笑道:「臭小子,挑个太监竟然只看长相,这长大了还不得是个风流浪子?」 胤礽瞪圆眼睛反驳:「阿玛才风流!」 「你知道什么是风流吗?就跟着学舌,」 康熙将儿子抱过来逗弄,「不过也无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若是喜欢好看的,朕再给你寻更好看的来伺候你。」 什么叫溺爱,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胤礽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家亲爹,很想问一句,难道他不应该教他不该以貌取人吗? 康熙自己也是个喜欢美人的,别说后宫嫔妃们,就算是他身边的太监侍卫们,也都各个相貌不错,所以自然不会在意儿子看脸选人。 甚至还觉得,儿子这是随了他,心里暗自高兴得很。 「给取了个什么名字来着?抱节是吧,」 康熙叫林抱节上前,「既然太子看得起你,便先留着,顾太监,带下去好生教教规矩。」 顾问行应了一声,带着林抱节退了出去。 今儿晚上不是他当值,便嘱咐了梁九功几句,然后带着林抱节回了住处。 紫禁城里伺候的太监们,上上下下加起来有数千人,自然不可能都住在宫里。 宫里的值房是给当值的太监们轮班休息用的,而不当值的太监们,则是要出宫去后面的景山下专门的地方住。 但顾问行不同,他在宫里,有自己专门的住处,是一间有独立厅堂的两开间屋子。 林抱节跟着顾问行进屋之后,有些发愣的站在当中。 顾问行开口道:「去给我倒杯茶。」 林抱节这才回过神来,以为顾问行是要考他泡茶的水准,便颠颠去提了一直热在路子上的水壶,没去捡桌上看着最好的茶叶,而是沖了一碗他觉得最合适的铁观音。 顾问行瞧着有点意思,问道:「为什么选这茶?」 林抱节答道:「水温太高了,怕糟蹋了您的好茶。」 说罢,他举着茶碗,送到了顾问行的面前。 顾问行却不接,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林抱节在宫里没少被磋磨,举热茶是常有的。 以前还有过他一边举着一边有人往茶碗里倒热水的时候,烫得再狠,也不能打碎了茶碗,否则便会被挨打挨饿,罚掉半条命。 他见顾问行不接,以为是要给他个下马威,便专心举着,一动不动,不想叫顾问行挑出错处来。 顾问行见林抱节半天不动,出声提点:「你就这么给我?」 林抱节茫然的看向他。 顾问行干脆直说:「跪着给我!」 林抱节心道这是要加罚,也不耽搁,径直跪了下来,将茶碗举过头顶,却依旧一动不动的挺着。 顾问行:…… 太子爷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榆木疙瘩出来? 还抱节,除了脑子又直又硬之外,哪里有半分竹子的风骨! 真的是,难教啊! 第14章 顾问行长嘆了口气:「你这傻小子,也就是占了个相貌出众,否则怕是这辈子都到不了太子跟前儿。」 林抱节依旧不解,瞪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看着顾问行,顾问行与他四目相对,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罢了,谁叫你运道好呢?」 顾问行说得更加直白,「皇上叫我教你规矩,你给我敬茶该叫一声什么,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林抱节这才反应过来,这倒茶不是考验也不是下马威,而是拜师礼。 「师父请用茶,」 林抱节也不是个死脑筋了,立刻开口说道,「徒儿愚钝,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请师父见谅。」 顾问行这才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茶杯,略饮了一口,然后搁在炕桌上,又将他刚刚找出来的一个荷包递给林抱节。 林抱节恭敬的双手接过来,顾问行道:「打开看看。」 林抱节依言打开,里面却是一对儿银子做的小球儿,小球表面布满凸起的尖角。 「攥在手里捏着。」顾问行吩咐道。 林抱节一手一个握紧小球儿,顿时疼得皱起了眉头,却并不撒手,依旧直直伸着胳膊用力握紧。 「这不是罚你,是给你提醒儿用的,」 顾问行温和的说道,「在太子爷身边伺候,便该时时刻刻都是这般手掌里有刺般的警醒,若是什么时候觉得困顿懈怠了,便自己握一握这对儿小球儿,给自己提个醒儿。」 林抱节忍痛道:「是,徒儿记下了。」 「行了,收起来吧。」 见林抱节乖巧听话,顾问行也对他多几分心疼,「来,起来,坐炕上,咱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另一边的干清宫里,康熙正在跟弟弟和儿子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因着天冷的缘故,太皇太后怕隆禧来回跑会着凉,便留了他在宫里住。 第26页 原本隆禧该住到慈宁宫前面的咸若馆去,但为了能多陪陪胤礽,康熙便叫他暂住在干清宫里。 自从胤礽住到了干清宫之后,康熙就再没有召嫔妃们过来,若有需要,都是他自己往后宫里去的,所以隆禧留下,也没什么不方便之处—— 除了会跟他抢儿子之外。 「今儿朕要抱着胤礽睡。」康熙坚定的说道。 隆禧不情愿:「可是说好了一人一天,昨儿就是皇上抱着太子睡的。」 康熙辩道:「昨儿为了准备今日的大典,朕都没怎么合眼,不作数。」 隆禧委屈,但康熙耍赖,他也没办法,只能乖乖从床上下来告退。 胤礽见不得美人叔叔不开心,将自己的小枕头拿起来塞给隆禧,隆禧笑了,温柔的在胤礽脸上捏了捏,心满意足的抱着胤礽的小枕头离去。 康熙冷哼一声:「你倒是大方。既然你把枕头给了你七叔,那今儿你就别枕枕头了。」 胤礽不以为意。 康熙睡觉一点都不老实,总是将他搂在怀里当抱枕,他便是有枕头也用不上。 父子两个收拾妥当之后钻进了同一个被窝里,康熙又开始对着胤礽絮絮叨叨的说朝里的事儿。 征讨三藩依旧没什么实质上的进展,但军费却是每日都在燃烧,朝中的主和派愈发不满,已经有人开始撺掇着大伙儿一起上书,想要与三藩议和了。 对此,康熙十分不满。 他至今也不觉得自己撤藩有什么不对。 三藩不撤,大清就要永受掣肘,而吴三桂狼子野心,绝不会甘心偏安一隅,造反是迟早的事儿。 而若是大清不能灭了吴三桂,汉人永远无法彻底归心。 康熙不怕打仗,他怕的是八旗将士被中原的繁华迷了眼,再过十年,再不復如今的战力。 他有心收归八旗兵权,但却受制于祖制,怕贸然行事会引起譁变,所以干脆将他们先都派出去平定天下,等真正天下归心之后,再做打算。 康熙说,他其实已经留了后手,在各路人马中都插进了自己的心腹,以防万一; 康熙还说,他想亲征。 胤礽一点都不意外康熙会想亲征,因为歷史上的康熙,也曾经亲征过噶尔丹。 康熙年轻勇武,不满足于稳治天下,想要追求武功,所以会有亲征的念头很正常,但胤礽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多年后康熙能够亲征噶尔丹,是因为有稳固的后方能叫他安心离京,那时候天下太平,而太子又有了监国的能力,所以才能成行。 可如今,胤礽不过两岁,若是康熙亲征出了什么意外,少主年幼,怕是大清又要重陷先帝初时的乱局。 所以不管是内阁还是太皇太后,都不可能答应康熙离京。 康熙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利弊,他就是想去去不了有些烦闷,又没地方说去,故而便缠着胤礽发泄。 胤礽听得不耐烦了,用小爪子捂住康熙的嘴,皱眉道:「睡觉!」 康熙扒拉开他的手,不满道:「你可是太子,怎么能总想着睡觉,一点都不关心政事呢?你说说看,为什么内阁会劝阻朕亲征?」 胤礽能猜到个大概,但他却不能说出来。 他还是个两岁大的孩子,他不该知道那么多。 被康熙问的烦了,胤礽就胡乱伸手指了指头顶,意思是叫康熙看看那边的西洋钟,都几点了,该睡了。 可康熙却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道:「头顶,北面,鄂罗斯?太子的意思是,鄂罗斯会有异动?」 什么鄂罗斯,什么异动,他什么意思都没有,可不带碰瓷的啊! 胤礽翻了个身,努力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以免他不靠谱的阿玛又要诬陷他。 谁知第二日中午,康熙从前面匆匆赶回来,一进门就将胤礽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口中道:「太子果然聪慧!鄂罗斯要派使团进京了!」 胤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阿嚏!」 康熙一身冷气,激得胤礽打了个喷嚏。 顾问行立刻上前将尚且脆弱的小太子抢回来,塞进自家傻徒弟怀里。 「皇上,天凉,还是先烤烤火吧。」 可别冻到了小太子,这么小的孩子,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佳庶妃的长生阿哥就是前车之鑑,太子爷如此聪慧活泼,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康熙讪讪的去烤火,环视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人,便问道:「隆禧呢?」 顾问行答道:「太皇太后叫纯亲王去慈宁宫了。」 「那正好,给保成包裹严实了,跟朕一起去慈宁宫请个安。」 自从入冬以来,胤礽还是第一次踏出干清宫的大门。 前几日下了雪,今日却是艷艷高照,虽然温度低,但没有风,便不觉得冷。 林抱节虽然身上有些功夫,但毕竟年纪还小,气力不足,自是不敢叫他一直抱着胤礽的,顾问行叫了健壮的太监过来接,但胤礽如今却不愿意叫陌生人抱,非要自己走。 康熙瞧着他穿的牛皮棉靴子够厚实,就顺着他的意思,牵着他慢慢走,一行人刚走出干清门,胤礽便开始喘了。 还真不是走累了,实在是穿得太厚,压的。 康熙大笑了几声,俯身将儿子抱起来,叫他骑在肩膀上。 第27页 顾问行吓了一跳,连忙去劝阻,康熙却道:「无妨,保成还小呢,趁着朕还能扛得动他,且叫他得意两年。」 谁料刚出了隆宗门,迎面就碰上了同样进宫请安的福全和常宁兄弟俩。 福全和常宁请了安起来,常宁立刻对着胤礽伸出了手:「皇上,臣来帮你抱着太子吧。」 福全却是一脸不贊同:「皇上,太子居于您之上,实属逾矩。」 胤礽还是第一次见到福全这个二伯。 康熙这几个兄弟里,常宁因为大公主的缘故对他很是友善,隆禧更不用说,简直比亲爹还亲。 唯有福全从不往他跟前来,好不容易撞见了,第一句话就是好大一口黑锅扣了下来。 逾什么矩,就算他是太子,如今也只是个两岁的娃娃,被自己阿玛扛一会儿,犯得着上纲上线的吗? 康熙也觉得无语:「二哥,保成才多大,这有什么的!朕小时候汗阿玛也曾将朕扛在肩上玩耍呢。」 听到此话,福全的脸色更黑,硬邦邦道:「汗阿玛疼爱皇上不假,但今时不比当日,太子贵为储君,更该知礼,皇上便是再疼爱太子,也不该叫太子逾越。」 康熙气道:「朕乐意怎么养太子就怎么养,二哥未必管得太宽了吧?」 福全闻言撩起衣摆就要跪,口中道:「那臣就不得不相谏了。」 常宁眼疾手快的将福全给拉了起来,挡在身后,对着康熙拱手讨饶:「皇上息怒,二哥就是这牛脾气,甭管他,咱们还是赶紧去给皇玛嬷请安吧,别叫太子冻着了。」 康熙怒哼一声,甩手便走,就这么扛着胤礽一直走进了慈宁宫。 第15章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正拉着隆禧说话,抬头瞧见康熙扛着胤礽进来,一下子就乐了。 「呦,这是咱们太子第一次骑大马吧?」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问道,「怎么样,高兴吗?」 胤礽扒着康熙的头顶,也是笑呵呵:「高兴!以后还要骑!」 「这才多久没瞧见,保成说话竟是利索了不少,」 太皇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康熙将胤礽送过去,「来,跟乌库妈妈说说话。」 康熙故意斜了身后的福全一眼,才将胤礽从肩头上放了下来。 苏麻喇姑赶紧上前将胤礽身上穿着的厚皮袄扒了下来,又将手伸进他的棉衣里摸了摸。 「太子出汗了,奴才带太子去暖阁里换件衣裳吧。」 虽说是冬天,但这大中午的,也没那么冷。 胤礽裹得像球一样,一看便知道康熙怕他冻着,给穿多了。 苏麻喇姑领着胤礽去了暖阁,林抱节提着给胤礽换的衣裳跟了上去。 「那就是保成给自己挑的奴才?」 太后也听闻了此事,「瞧着还算周正,倒也没多出色。」 在这宫里,奴才长得太好,并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如今胤礽还小,传不出什么腌臜流言,但他终究会长大的。 等到十年或是更久之后再谈起昨日选人之事,只怕不会再当做笑谈了。 太皇太后担心宫中传言对胤礽不利,故而特意说了这么一句。 她这话传出去后,宫里便不会再有人敢拿林抱节的相貌说事儿了。 康熙听懂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也笑道:「保成才多大,能知道什么好不好看的,不过是捡着显眼的挑罢了。」 原本这事儿有这么两句话便够了,可谁知福全突然开口接了一句:「皇上本就不该由着太子胡闹,身为储君竟然以色取人,传扬出去岂不叫天下人笑话!」 殿内的所有人都一起看向福全。 站在福全身边的常宁低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不会说话你就别说话!」 然后往前一步打哈哈:「二哥是跟我闹别扭呢,是我瞧上了个馆子里的丫头,想要赎出来做个妾室,被二哥知道了大骂了我一顿,他现在还在气头上,言语不周之处,还请玛嬷和皇上宽宥一二。」 反正他的纨绔名声早就传遍天下了,也不差再多一条风流韵事。 他二哥今儿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怎么就跟太子槓上了? 一会儿说太子逾矩,一会儿又说太子好色,可他们的小太子才两岁,两岁! 要不等会儿出宫之后,去堂子里请个法师给他二哥驱驱邪吧! 常宁不知道福全为什么突然中邪了,但康熙和太皇太后却都知道。 看来太子的册封大典叫八旗王爷们很不满,却又没人愿意出这个头,便撺掇了福全这个二愣子来给太子添堵。 换做旁人,哪怕是有军功的铁帽子亲王,敢如此诋毁太子,康熙和太皇太后都不会轻饶。 可偏偏是福全。 福全自小就是个憨直的,不然也不会在先帝问他志向之时,只说想做贤臣。 其实当年顺治帝是想过将皇位传给福全的。 毕竟福全是长子,出身也不算差,但唯一的弱处,便是没出过痘。 顺治帝临终前饱受天花折磨,终是改变了想法,如太皇太后所愿传位给了康熙,但也因为对福全的愧疚留下遗言,希望太皇太后能多庇佑于他。 此事太皇太后未曾瞒过康熙,康熙也因此对福全多有容忍。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特殊的容忍,反而让他们兄弟之间少了亲近。 第28页 像是常宁,虽然自小性子就偏激了些,不太求上进,但却是肯听康熙管教的。 他没出宫建府之前,康熙经常将他拘在身边读书,有一次因为他故意捉弄,害得一位古稀之年的汉人师傅摔断了腿,气得康熙差点亲手打断他的腿,可闹过之后,他与康熙却是更亲近了几分。 隆禧更不用说,因为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缘故,与康熙素来亲近,康熙待他跟宠儿子也差不多了,虽心疼他体弱从未曾动手打过他,但若有错处,也是该骂就骂,该罚就罚。 唯有福全,一则他毕竟是哥哥,康熙还是要尊敬些,二则便是因为顺治临终的嘱託,让康熙对福全有种微妙的愧疚,更不愿意与他红脸。 一来二去,康熙与两个弟弟越来越亲近,可与这唯一的哥哥,却是日行渐远。 如今福全竟然被几个宗亲王爷挑唆,出来为难太子,康熙心里万分怒火,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发出来。 「你府里的妾室还少吗?就非得去招惹馆子里的女人?」 康熙这火气没办法对福全发,便对准了想替福全遮掩,又不走脑子的常宁,「朕三番五次的说不准你往那种地方钻,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吧?」 常宁:…… 这位亲哥,您不会说话,也别说了行吗? 要不怎么说您俩是兄弟呢,全都听不出好赖话是吧? 他招谁惹谁了! 「回去给朕闭门思过,将礼记抄一百遍,抄不完不准见人!」 康熙又道。 常宁欲哭无泪,可怜巴巴的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将手里的瓜子放下,清了清嗓子: 「咳咳,一百遍是有点多了,我替他求个情,八十遍吧。」 常宁:……??? 什么意思啊,他现在喘口气儿都是错的是吧?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福全却好似没看懂弟弟是替自己背锅了一般,执拗的继续说道:「常宁是什么德行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太子他——」 「放肆!」 康熙终于忍不住斥道,「裕亲王,太子乃是半君,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这还是康熙第一次对着福全如此不客气的发火,福全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却还是死犟:「臣乃太子伯父,见太子德行有——啊——」 福全话没说完,就被太皇太后扬了一身瓜子。 太皇太后沉着脸盯着福全,福全咬牙硬挺着不肯服软。 常宁却不敢,早就跪了下来,隆禧见状,也起身欲跪。 「跟你没关系,你去暖阁里陪着太子。」 康熙拦住了幼弟,不让他跟着遭罪。 隆禧担忧的看着康熙,想要求情,却又不敢开口,康熙对着他笑了笑,亲手将他往里面推去。 待到隆禧离去后,太皇太后直接将那原本装着瓜子的银盘子砸在了福全的脚下。 这回福全再不敢硬抗,顺势跪了下来:「孙儿无状,惹玛嬷生气了。」 太皇太后冷言道:「不但你的玛嬷很生气,大清的太皇太后更愤怒!福全,你今日言及太子之时,是当自己是太子的伯父,还是大清的亲王?」 「孙儿,孙儿自然是太子的伯父。」 面对太皇太后的怒火,福全也有些怂了。 「你若是太子的伯父,自家侄儿不过两岁,你不疼爱也就罢了,还听些不着四六的浑话就来横加指责,是为不慈。」 「你若是大清的亲王,对待年幼的储君无端苛责,净说些能叫他万劫不復的话,是为不忠。」 「福全,我不管到底是什么人撺掇你今日进宫说这些话的,我也懒得追究他们,但你,既然敢出这个头,就该知道后果!」 太皇太后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走到福全的面前。 「家法还是国法,你认罚一样吧!」 福全这下慌神了。 他今日敢来,便是仗着太皇太后疼宠,康熙忍让,想替宗室出这个头,以后也好在宗室里站稳脚跟,真正成为领头之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刚刚册封的太子在太皇太后心中当真就有这么重要,连几句话都说不得了。 要知道他从前也没少说康熙的不是,太皇太后不过一笑置之,还曾经夸过他有兄长的样子,怎么到了太子这里,就不行了? 「玛嬷当真要对孙儿如此狠心吗?」 福全不死心的问道。 太皇太后顿了顿拐杖:「今日我不对你狠心,来日便是想要救你都没法子!福全,你是皇上的亲哥哥啊,是太子的亲伯父,这满朝上下,还有比你地位更加尊崇,更加稳固的吗?」 「那些个仗着先辈军功妄想重启旧制的宗室王爷,哪有半分好心眼,你竟然能信了他们的挑唆,来为难你的侄儿,你的弟弟,还有你的玛嬷!」 「玛嬷不过是个深宫老妇,也知道如今大清内忧外患无数,皇上殚尽竭虑,日夜不休,为得就是守护这天下的太平。而你呢,你不但不想着帮皇上分忧,还来给他添堵!」 「我护了你二十几年,当真是将你给宠坏了,让你不知什么是君臣之道,更不懂该如何做一个兄长一个伯父!今儿玛嬷就替你汗阿玛尽一份心,好好教教你该如何自处。」 「你若是认家法,就去奉先殿前领打,若是认国法,那你这亲王便不要做了,安心在府里做一个闲人好了!」 第29页 福全彻底慌了,他眼眶泛红,伏在地上的双手开始发抖。 康熙终究是不忍心的,对着太皇太后也跪了下来,还没开口,就被喝止了。 「皇上不准替他求情!」 太皇太后今日铁了心要惩戒福全,「谁敢说情,就与他同罚!」 第16章 刚修缮完不久的奉先殿外,太监们抬来了长凳,将福全按了上去。 康熙扶着太皇太后站在奉先殿内,亲眼看着福全挨打。 福全因为要受刑,褪去了大氅和外衫,只着中衣,冻得瑟瑟发抖,一记记板子打下来,他痛得脸色红了又白,额上都是冷汗,却死撑着不肯痛唿。 动手的太监其实极有分寸,虽然听着声音吓人,也疼得厉害,但既不伤皮肉,也不伤筋骨,二十板子打完都没见血,福全还能自己撑着起来跪下谢恩。 太皇太后叫福全在奉先殿里顺治的牌位前跪着思过,康熙和常宁一起跪下替福全求情,她才松了口,叫福全回府去闭门思过,抄孝经百遍。 而身上还背着八十遍礼记的常宁也被一起打发了出去,甚至没来得及跟自家闺女见上一面。 闹腾过后,奉先殿里只剩下太皇太后和康熙祖孙二人。 太皇太后亲手点了一根香,递给康熙,康熙拿在手里,也不去插上,而是捧着跪在了顺治灵前。 「玄烨啊,你知道今日玛嬷为什么要如此严惩福全吗?」 太皇太后站在康熙身后问道。 康熙有些低沉:「是孙儿做事不够周全,惹来的祸端。」 「玛嬷知道你想做一个能万古流芳的帝王,玛嬷也支持你,但以后再做什么决定,先想想今日的场景,」 太皇太后的语气有些疲惫,「咱们大清朝尚且稚嫩,需要你来做的事情还很多,而你也还年轻,不必太过急躁。」 康熙愧疚道:「是孙儿莽撞,让玛嬷操心了,今后一定事事多与玛嬷商量。」 太皇太后摇头失笑:「玛嬷老喽,管不了那么许多,你想做什么,该与内阁,与朝臣商量,而不是为难我这个老太婆。」 「今日福全挨了这一顿之后,宗室那边也能消停不少,不过你还是得多加安抚。如今太子大典已毕,立后之事,该提上议程了。」 燃尽的香灰落在康熙的手上,余温依旧滚烫,可他却一动不动。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我如今依旧不能理解,你跟你汗阿玛,怎么就都这么在乎一个皇后之位。」 太皇太后重新点燃了三支香,插到了顺治的灵位前,「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又能翻得起多大风浪,不过是个好听点的名头罢了。」 康熙的瞳孔一缩,抬头看向太皇太后:「玛嬷您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却转身往外走去:「有些事,玛嬷还是能帮你做的。你不想要的,就不会存在。」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奉先殿。 康熙独自一人跪在原地,盯着手里的香,久久不语。 玛嬷礼佛半生,慈爱温和,如今却又为了他用出了霹雳手段。 刚刚福全挨打的时候,他扶着玛嬷的手,感受到她心疼的发抖,可她却依旧强撑着冷着脸做出还要再罚的模样,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求情的机会,让他们兄弟间的关系能缓和一点。 而现在,又因为他不愿立后,答应了要帮他绝了后患。 钮祜禄氏虽然蠢笨了些,但并没有什么过错,他不忍心叫她子嗣无望,可又不愿再多一个嫡子影响太子的地位,故而拖延至今,迟迟不肯立后。 玛嬷懂他,所以他不愿意承担的罪孽,又要归于玛嬷身上,他着实,不孝至极! 康熙捏紧了手,手中的香瞬间断成了数截,落在地上。 半晌之后,康熙开口说道:「梁九功,去给朕再点根香。」 玛嬷叫他拿着香,就是告诉他要学会惩忿窒欲。 一根香如此脆弱,他稍微用力,便会折断。 但即便是断成数截,也依旧还是香,能再次点燃,甚至还能烧得更快,更容易烫伤他的手。 玛嬷希望的是,他能将香稳稳握住,看着它自己将自己燃尽。 康熙静静的持着香跪着,一直到那支香燃到只剩一小截,方才俯身捡起地上的断香,将它们一起,丢进了炭火里。 数息之后,香彻底成灰,再无痕迹。 …… 这些事都是后来林抱节偷偷打听了,悄悄说给胤礽听的。 胤礽这太子之位还没坐热乎,就叫身为亲王的伯父受了重责,虽然说这跟胤礽本身没什么关系吧,但也叫宫里的人对他更加敬畏。 就连大公主身边的人都受了影响,再见到胤礽时,一个个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欺负你了?」 胤礽不解的问大公主。 大公主压低声音在胤礽耳边道:「他们说你是金刚转世,对你不敬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什么玩意? 他干什么了就变成金刚了? 胤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将从康熙那儿顺来的一块极好的玉牌塞给姐姐:「别理他们,我才不是。」 大公主咯咯的笑着,将玉牌挂在手腕上甩着玩,看得守在旁边的林抱节浑身紧绷,生怕这位小祖宗一不小心给甩飞了。 「你俩就糟蹋东西吧,」 第30页 隆禧亲手端了点心进来,「那玉牌皇上刚得了,前儿还说甚是喜欢,若是给砸碎了,仔细你俩的屁股。」 大公主不敢再玩,赶紧将玉牌塞还给弟弟,胤礽却不怕,笑着凑到隆禧身边,将玉牌挂在了他的腰上。 「你做了坏事,叫我来背锅是吧?」 隆禧轻轻弹了弹胤礽的脑袋,嗔道,「小坏蛋。」 胤礽不以为意,回头对大公主道:「姐姐别怕,坏了,算七叔的!」 反正他阿玛是绝不可能捨得对七叔动手的,叫七叔背锅,绝对靠谱。 随着气候转暖,隆禧的身子也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经常抱着胤礽的缘故,他的力气也比以前大了,前几日拉开了一张从未曾拉开过的弓,喜得康熙赏了他许多好东西,还说等彻底暖和了,便叫他入朝听政。 故而这些时日隆禧都在研究朝政,而太皇太后,是他最好的老师。 所以没人管了的胤礽才有机会跟大公主一起玩,姐弟两个在慈宁宫里横冲直撞的,根本无人敢管—— 谁叫太皇太后说这样热闹的好,她听着就高兴呢,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这时候来触太皇太后的霉头! 胤礽在慈宁宫玩得乐不思蜀,他觉得,在慈宁宫里比在干清宫里松快许多。 他虽然有前世的记忆,但也有这具小小的身体本能的欲望,并不情愿整日闷着听康熙絮叨烦心事,也想像寻常孩童一般无忧无虑的玩耍。 而大公主这位早慧的姐姐,就是他的好玩伴。 大公主不像是寻常小姑娘那般爱哭,虽然也活泼,但却愿意让着弟弟,胤礽明明心理年龄要比大公主大的多,可有时候却真的觉得,自己是被姐姐宠着的。 跟大公主在一起的时候,胤礽不用去担忧自己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大公主也从不觉得弟弟知道得多有什么问题,在她眼里,弟弟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就该什么都知道。 难得肆意了几日,胤礽整个人看着开朗了许多,连带着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都跟着变多了。 康熙终于忙活完了准备接待鄂罗斯使团的事情,亲自来慈宁宫抓乐不思蜀的儿子,一进门就瞧见一个红彤彤的小糰子对着他沖了过来。 「干什么呢,」 康熙拦住儿子,一把抱了起来,「朕要是不拦着,你打算一头磕在门槛上?」 说起门槛,胤礽不满的指指点点:「为什么要那么高的门槛?」 他如今这土豆一般的身高,翻个门槛可太费劲了。 这个问题却是问到了康熙。 「顾太监,你来给太子说说,宫里的门槛为什么这么高啊?」 康熙立刻将不知道的问题甩给了顾问行。 顾问行笑道:「也没什么讲究,只不过是象徵着地位罢了。」 胤礽瘪了瘪嘴:「门槛高,地位就高吗?那就不要开门了,直接从上面进,地位最高。」 康熙噗嗤一声笑了,抱着胤礽走到里面,将他放在椅子上,然后给太皇太后请了个安,顺手扶起了隆禧,又拎了拎大公主,方才说道:「保成如今说话越来越顺熘了,玛嬷,我想给他找个启蒙师傅,您觉着呢?」 太皇太后却道:「还是太小了些,过了五月,太子才三岁,再过两三年也不迟。」 康熙坐下来,将儿子抱在腿上:「我总觉得,胤礽其实什么都懂,就是懒,不爱搭理罢了。」 他每每对着胤礽念叨朝中烦心事的时候,都会仔细观察儿子的反应。 虽然胤礽从来不给他回应,但他还是能从儿子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发现一些端倪。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那十次八次,每一次呢? 他的太子,决计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傻。 就问哪个两岁的孩子,吃什么用什么都能自己决定,便溺也都能控制好? 寻常孩子像保成这么大的时候,还窝在奶娘怀里吃奶呢! 胤礽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还在努力装傻,张嘴去咬康熙的手指,康熙抬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一记,威胁的抬了抬手,胤礽龇了龇牙,却不敢再咬。 不是怕被打,是觉得顶个红脑门,丢人! 第17章 要给胤礽请个启蒙师傅的事儿,康熙原本就是那么一说罢了,胤礽自己更是不可能愿意。 且不说他对于古人的启蒙方式并不感兴趣,只说这读书一事,对于胤礽来说,绝对不是越早越好。 他如今依旧没想通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应对既定的命运,但有一个原则胤礽是很坚定的,那就是绝对不能太早熟。 身为一个年幼的太子,聪慧机敏或许一时间会叫康熙很欢喜,但也会在将来成为他的「罪状」之一。 如今才是康熙十五年,若是歷史的时间不变,那么康熙还会在位四十六年。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时间。 现在的康熙正值盛年,而胤礽却只是幼童,故而在未来是十多年里,康熙对胤礽不会有忌惮,而是满满的期待和宠爱; 而等到胤礽成人之时,康熙却已迈入中年。 在逐渐老去的不甘中,康熙再面对年富力强的太子,会越来越忌惮,父子之间这份无可避免的矛盾,一旦爆发开,便是无可挽回。 胤礽想要将父子相和的时间拉长,却无力改变时间的流速,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没有那么好。 第31页 首先便是在读书这个问题上,他打算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既然病弱这条路走不通,那愚笨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 没看到康熙虽然对常宁满嘴嫌弃,但却也是真心疼爱,甭管常宁做了多少荒唐事儿,康熙也从未苛责过吗? 小小的胤礽在诸般观察之后下定决心—— 既然做不成隆禧那般的病弱美男子,做个像常宁那般虽愚蠢但着实肆意的人也不错。 当然,胤礽也不会故意装作什么都不行连累到旁人,他就想当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凡事达到及格线即可,少一分丢人,多一分浪费。 可是他虽然想得很美,但却有人对他期望甚高。 比如索额图。 自从赫舍里皇后过世后,康熙对于赫舍里一脉多有照拂。 十四年册立太子之时,康熙给赫舍里皇后的阿玛噶布喇封了一等公,本想着重用一下这位岳父,但噶布喇却是个懒怠性子,领着领侍卫内大臣的缺,却整日闷在家里不出门,连日常的交际都几乎没有。 所以整个赫舍里氏依旧还是靠着索额图来支撑。 索额图原本是不着急的。 毕竟太子爷身上流着他们赫舍里氏的血脉,将来自然要多倚仗他,这满朝上下没有比赫舍里氏的未来更长远的了。 然而当康熙命礼部开始着手准备封后事宜之时,索额图却有点心慌。 按这架势,怕是明年仁孝皇后三周年祭礼过后,钮祜禄氏就要成为继后了。 而有了继后,便会有新的嫡子,到时候太子的地位,还能稳当吗? 毕竟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就是因为他是嫡子啊! 这嫡子一旦多了,便不值钱了,更何况太子还没有亲额娘护持,在面对继后所出的嫡子时,肯定会落在下风的。 索额图思前想后,觉得想要太子地位稳固,要么就是别有旁的嫡子出生,要么就得太子自己支棱起来,超然众人。 继后能不能生出嫡子之事还是后话,还是得先从太子自身着手。 故而在大朝会上,索额图当众上奏,恳亲康熙为太子择名师开蒙。 为太子开蒙是大事,朝中众臣大多不敢胡乱开口,唯有吏部尚书纳兰明珠出言反对,当庭侃侃而谈,抨击索额图为一己私慾,妄图对太子凌节而施,实为揠苗助长,危害太子之举。 索额图自是不认,直言太子即为国之储君,自不能如凡人般教养,该延请名师,因材施教。 明珠和索额图皆是口才出众之人,各执一词分庭抗礼,吵得不可开交。 康熙听了一会儿,摸着下巴琢磨琢磨,也不说谁对谁错,只叫他们下去想想清楚再上摺子。 然后转头便将明珠的儿子纳兰性德召进了宫。 康熙对这位满人里难得的大才子一直颇为赏识,上个月殿试之时,钦点了他为二甲第七名。 其实若真论学识,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的纳兰性德比之那些个至少三四十岁的汉人同科,算不得出众,要是按照真实的水平,他最多也就能排在二甲最末的位置。 但康熙正愁没有合适的能融入汉文人圈子里的满人,纳兰性德此时送上门来,康熙又怎么能不用? 所以殿试阅卷之时,康熙便亲手将纳兰性德的卷子放在了前十之中,又考虑到若是太过难免遭人口舌,最终给了他第十的位置,便是二甲第七名。 这已经是至今为止满人最好的成绩了,所有人都以为康熙定是会让纳兰性德进翰林院,走正经儿的仕途,然而谁都没想到,因为索额图和明珠的一场辩论,让康熙突发奇想,叫这位钦点的进士进宫做了个御前侍卫。 纳兰性德也很蒙。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二甲第七是有水分的,初时还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位置,但经过他阿玛明珠给他详细的分析了时局之后,便释怀了。 时也命也,既然皇上觉得他忝居此位有用,那他自是要尽心竭力,不负皇上一番栽培。 纳兰性德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恩旨下来后进翰林院观政,可谁知康熙突然将他叫进宫,也没考较他什么,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便下旨封他做三等御前侍卫,令他在干清宫当值。 二甲进士不入翰林,却封了个属于武官的侍卫,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 虽说这三等御前侍卫乃是正五品,比七品的翰林院庶吉士品级更高,但二者的晋升方式却大不相同。 御前侍卫皆为八旗子弟,能经常出现在康熙面前,算是康熙的「自己人」,将来升迁亦是得走武职的路子。 但翰林院却是培养内相的地方,走的是纯文官的路子,若有出息的,将来或进六部,或入内阁。 虽说大清不太注重文武区分,很多武将出身的大臣也会兼任内阁大学士,但毕竟路数比不得正经翰林出身的,一向不招汉臣待见。 按明珠的分析,康熙是想让纳兰性德走纯翰林的路子,让他能得到汉臣的认可,才会特意提拔,可事实证明,明珠想得太多了。 康熙虽然注重汉人,但骨子里依旧有满人的傲气,他其实没那么在意汉臣爱嚼的出身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鄙夷的。 科举选仕固然是正道,但文章写得好的,就一定是能臣吗? 如今还未到海晏河清之时,大清内忧外患纷争不断,光靠文臣那张嘴,就能叫吴三桂投降吗? 第32页 拉拢汉臣归拉拢汉臣,但不代表康熙就要彻底顺从汉人治国的理论。 所以康熙提拔纳兰性德,是想让汉人能看到他的才华,是想让汉人知道,他们满人也能出这样的才子,而并不是非要纳兰性德去走汉人升迁之路。 纳兰性德虽然尚不能理解康熙的意思,但皇上亲口下旨,他又哪敢质疑? 当即便磕头接了旨,也不敢多言,跪着等康熙叫他退下。 谁料康熙却说道:「今儿索额图在朝会上说该给太子请个启蒙师傅了,但你阿玛却反对,他觉得太子年幼,容易被汉人给教乱了。朕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干脆叫你进宫,打今儿起,你就负责保护太子,也顺便给他多读读书。」 纳兰性德:…… 皇上,您要不要听听您说的是什么话? 您明知道我阿玛反对此事,却叫我来给太子启蒙,这是觉得我们父子太过和睦了吗? 「奴才愚钝,只怕会耽误了太子。」 纳兰性德大着胆子想要推辞。 康熙摆了摆手:「你可是朕钦点的二甲第七,不要妄自菲薄。太子年幼,朕也不图你能教他什么,不过就是叫你给他读读书,也不拘经史典籍,趣闻杂记之类的也可以。」 简单点说,那就是康熙不是叫纳兰性德来给太子启蒙的,而是叫他来给太子读书讲故事哄孩子的。 这活儿原本是隆禧的,但康熙瞧着隆禧身体康健了许多,便想叫他出来听政,又怕胤礽失了陪伴会寂寞,故而才挑了纳兰性德进来。 这次纳兰性德听懂了,他正要应下,就听到殿后一阵骚动,随即一个小糰子从里面蹬蹬蹬的跑了出来,直接扑到了康熙腿上,一转头,正好跟跪在地上的他脸对脸。 胤礽不认识纳兰性德,但架不住纳兰性德好看啊,只一眼,就叫胤礽忍不住瞪大上眼睛仔细去看。 纳兰性德进宫之前并无官职在身,故而只是一身寻常满人常服,淡青色的衣衫衬出了如玉般的气韵,虽然此时跪在地上,却依旧是一身傲骨高洁之气。 若单论相貌,纳兰性德及不上隆禧的眉眼如画,也比不上林抱节娃娃般的精緻,他的眉眼和唇色都淡淡的,却有一种让人心折的儒雅清越。 胤礽虽然没见过纳兰性德,但这一瞬间却福如心至,立刻便猜到眼前这人定然就是那个即便是现代也被无数人推崇的清朝第一词人—— 纳兰容若。 公子如玉,如圭如璧。 当如是也。 第18章 「怎么,看呆了?」 康熙弯腰将胤礽抱起来,打断了他跟纳兰性德的对视,「真就这么好看?比你阿玛我还好看?」 胤礽双手抱住康熙的头仔细打量。 他阿玛其实也算是个俊朗的青年,但若要跟纳兰容若相比嘛,即便他是亲生儿子,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差上一大截的。 纳兰容若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那种被路人随手一拍就能火上热搜的大帅哥。 「阿玛最好看。」 胤礽违心的拍马屁,「我最喜欢阿玛!」 康熙哈哈笑了:「算你还有点良心!他叫纳兰性德,是朕给你选的侍卫,朕的眼光不差吧?」 岂止是不差,简直是太好了。 毕竟,那可是纳兰容若。 等等,什么叫给他选的侍卫? 胤礽惊讶的瞪大眼睛:「给我的?」 「给你的!」 康熙大方得很,「你那个竹子年纪还小,抱着你都费劲儿,还是得给你寻个侍卫跟着。容若他是今科二甲第七名,是咱们满人里难得的大才子,算是便宜你小子了。」 若不是惦记着儿子,康熙定然会将纳兰性德收在自己身边,这样的人物,带到哪儿都拿得出手。 不过康熙还记着胤礽曾嫌弃过顾问行不是属于他的奴才,所以便干脆彻底将纳兰性德给了儿子,叫儿子不用委屈。 再者,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敲打索额图和明珠,不过这些事,就不必与胤礽说了。 「容,若,」 胤礽一字一顿的读出纳兰性德的名字,笑脸笑成一朵花,「谢谢阿玛!」 康熙哼了一声:「收敛点儿吧,喜欢归喜欢,可不许出去显摆,叫你二伯知道了,又要来骂你以貌取人了。」 话是这么说,但康熙自始至终也不觉得儿子喜欢长得好的有什么问题。 他的太子,大清的储君,凭什么选个奴才都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来? 他偏要给太子身边都安排好看的人伺候,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多嘴! 「朕是不是该早些给你选个好看的太子妃啊?」 康熙喃喃自语,「先接进宫来教养着,省得被旁人养得性情不好。」 胤礽:……想得太早了吧? 纳兰性德:……? 皇上这教育太子的方式,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他跟着太子之后,是该管呢,还是不该管呢? …… 纳兰性德有点发蒙的回了家,将宫里的事儿与明珠说了。 明珠正预备着写摺子呢,听儿子这么一说,当即将笔一扔。 自家儿子都被皇上坑进去了,这还写什么摺子! 他早上还跟索额图吵得不可开交,下午他儿子就成了太子的侍卫,这让他对外怎么解释? 第33页 是说他们父子的政见不合啊,还是说皇上太过狡诈,故意坑他啊? 皇上明明知道他是站在宗室这一边的,对立嫡之事并不乐见,可却要他儿子去做太子的心腹,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啊,从今以后,还有哪个宗室肯信他! 纳兰性德劝道:「阿玛,我觉得,太子爷挺好的,您不必为我担忧。」 除了以貌取人这一点之外,太子当真是很招人喜欢的。 刚刚在宫里,他试着给太子说了一段轶事,太子乖乖的坐着听他说,不吵不闹。 太子还留他用了顿点心,他原以为会有奶娘进来服侍,还怕他在不方便,却不想太子竟是自己拿着吃,完全不用旁人伺候,吃得也是干干净净,却又不贪多。 相比自家那个跟太子同龄,却如同混世魔王一般的弟弟,太子简直不要太可爱! 若要他选,他宁可进宫去伺候太子,也不想在家里带弟弟。 明珠嘆了口气:「我倒是不担心你,你素来好性子,便是在宫里受些委屈也忍得住,更何况有我在,皇上也不会当真叫你吃大亏。我是担心咱们家——」 明珠抬头看了眼门口,确定没人之后才继续说道:「咱们家是叶赫部的后人,本就遭人忌惮,再加上你额娘的出身,更是难有前程。」 「这么多年来,是宗室的王爷们顾念着你额娘那点香火情,对我多有照拂,才叫我能有如今这个地位,若是因为你进宫的事让王爷们寒了心,容若,你阿玛我可说不定晚节不保了。」 纳兰性德却道:「阿玛,那些宗室王爷的确照拂过您,但这些年来,您私底下也为他们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该报答的,也都报答过了,您并不欠他们什么。如今皇上叫我跟着太子,其中也有提点您的意思,您不若就此投向皇上——」 「闭嘴!」 明珠斥道,「你懂什么!不要觉得你如今跟了太子,日后就能飞黄腾达了,我告诉你,明年继后一立,太子的地位必将不稳,更何况养在外面的保清阿哥,也到了该回宫的时候,届时这宫里,可不是太子一家独大!」 纳兰性德还想再劝,明珠却是不想听了。 他一向独断,管儿子也严苛,便是纳兰性德这般人物,从小也没少受磋磨,故而明珠眼睛一立,纳兰性德到了嘴边的话,就不得不咽回去。 到此时,纳兰性德方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难。 一边是劝不动的阿玛,一边是该忠心不二的太子,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向着谁才算是对的。 若是将来有一日,阿玛跟太子起了冲突,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 胤礽并不知道自己的侍卫心里有多纠结,他正在慈宁宫里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显摆。 虽然康熙说了不许他显摆,但那可是纳兰容若啊,他怎么能忍得住呢! 必须得跟别人分享一下他的喜悦才行! 但是他明显高估了纳兰性德如今的知名度。 他说了半晌,皇太后还是一脸迷茫,太皇太后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明珠家的那个儿子,不是刚中了进士吗,怎么突然又成了侍卫了?」 康熙放下茶杯道:「玛嬷,我打算将保清接回宫了。」 看似所答非所问,但太皇太后却听懂了。 保清是康熙的第五个儿子,也是如今还在世的最大的儿子。 他刚满周岁就被康熙送出宫去抚养,一晃四年过去了,也是时候该接回宫了。 但在保清回宫之前,康熙要让胤礽这个太子更加特殊一些,纳兰性德,就是其中一个彰显太子地位的存在。 寻常阿哥到要读书的时候,才会遴选伴读和哈哈珠子,从此以后,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奴才和小班底。 而胤礽身为太子,自然不能与阿哥们一样,所以康熙早早便许他自己选太监,又给了侍卫,让他彻底超然起来。 「也好,他明年就该读书了,早些接回来让他熟悉熟悉宫里,省得不适应。」 太皇太后点了头,康熙也不啰嗦,三日后,五岁的皇五子保清便回到了紫禁城里。 保清身边一直有负责教养的嬷嬷和太监,对着康熙行礼之时,已经有模有样了,可轮到胤礽的时候,他却不乐意了。 「我是哥哥,他是弟弟,为什么要我跪他!」 太子是半君,按规矩,即便是亲兄弟,也该行礼。 但保清毕竟还小,也尚未开蒙,虽然教习嬷嬷给他讲过拜见太子的礼仪,可真瞧见比自己还小的胤礽,他说什么都不肯行礼了。 「别人家都是弟弟听哥哥的,」 保清瘪着嘴要哭,「我不要跪弟弟,我也要弟弟听我的!」 跟着保清的奴才们立刻跪了一地,康熙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冷声问道:「是谁教你说这话的?」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些宗室王爷们撺掇了福全还不够,又将主意打到了保清头上。 哥哥又如何? 福全还是他哥哥呢,敢在他面前说一句他要听他的吗? 他的保成是太子,是储君,便是保清是哥哥,在保成面前,也得驯服! 保清在宫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被所有人供着的,哪里被这般冷语喝问过,原本就含着泪,这下干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的乳母跪在后面,想上去哄又不敢,顾问行赶紧蹲下来想要哄几句,可保清又不认识他,又怎么能哄得住? 第34页 康熙虽然从小就养着胤礽,但胤礽自从能说话之后就不爱哭了,便是要哭也只是默默抽泣,从不曾这般大声哭嚎过,康熙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被保清嚎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抽搐了起来。 倒是胤礽还算冷静。 身为曾经的现代人,什么样的熊孩子没见识过? 这点小场面完全不算什么! 胤礽将小手伸向身后的林抱节,林抱节秒懂,立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荷包,荷包里用油纸裹着几块点心,是胤礽早上觉着好吃,特意叫他偷偷藏起来的。 胤礽接过点心,往前走到正张着大嘴干嚎的保清面前,吧唧一下,将一个小点心塞进了保清嘴里。 保清怒了一下,正要吐出去,嘴里的点心却是入口即化,一股香香甜甜的果子味道充斥开来,叫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嚼了起来。 响彻干清宫的魔音瞬间消失,胤礽满意了,举着点心问:「哥哥,你还要吗?」 保清郑重的点了点头:「要!」 康熙:…… 怎么感觉,这个儿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第19章 干清宫里,康熙看着两个坐在一起分点心吃的儿子发呆。 「顾太监啊,你有没有觉得,保清和保成看起来像是差不多大的啊。」 康熙突然感慨了一句。 顾问行的眼角抽了抽:「皇上说笑了,太子要比保清阿哥小两岁多呢。」 「那就是噶禄没把保清养好,」 康熙得出结论,「这奴才不尽心!」 顾问行:…… 噶禄身为内务府总管,有幸抚养阿哥,怎么可能会不尽心呢? 估计都是当着祖宗供起来的! 「奴才们自是没有皇上您会教养阿哥,」 顾问行顺着康熙的毛撸,「太子早慧,自是旁人不能及的。」 胤礽已经刻意收敛了许多的表现,在顾问行眼中依旧是早慧。 胤礽是学着记忆里现代的孩子以及大公主的模样来表现的,可他却忘记了大公主本就早慧,更别说在现代,孩子们从小能接触到的信息量非常大,自然要比古代的孩子们懂事的更早。 就比如保清,他自小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家里,有自己单独的小院子,为了保证他的安全,院外有侍卫严防死守,根本不许生人进去,就连噶禄一家人,也只能偶尔在院里磕个头,连屋子都进不去。 保清每日见到的,只有奶娘、嬷嬷和太监,这些奴才万事都顺着保清,要什么给什么,养成了他小霸王一样的性子,却不能也不敢教他别的。 所以保清虽然比胤礽大上两岁,但见识却远不如胤礽,甚至在自理能力上也差些,两个人坐在一起吃点心,却是胤礽照顾保清更多些。 「你去挑两个懂事的太监跟着去伺候保清,他的奶娘只留一个,其他的都遣出去。」 康熙吩咐道,「告诉那拉氏,好好教养,别一味惯着他,过了年等他六岁了,就叫他读书。」 那拉氏小福晋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四年,终于将儿子给盼了回来。 刚见到的时候,母子两个虽然陌生,但至少还算相处和睦,可没过一天,就闹了起来。 在噶禄府上的时候,没人敢给保清立规矩,无论吃穿还是别的,只要保清哭嚎几声,想要的便都能要到。 可进了宫之后,一切就皆有定数,想多要旁的,便得自己使银子。 那拉小福晋倒是捨得给儿子花钱,但问题是,这宫里也不是什么东西花了钱都能买到的。 干清宫里,康熙看着抱着自家小儿子委屈的嗷嗷哭的大儿子,只觉得头痛欲裂。 谁来告诉告诉他,一个才五岁,刚回宫一天的孩子,是怎么一个人从延禧宫跑到干清宫来的? 这延禧宫里的奴才,都是瞎子聋子吗? 「额娘,不给我吃饭,」 保清哭着给自家亲额娘挖坑,「还抢走了我的软软,额娘坏!」 胤礽:……不信。 那拉氏小福晋就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盼回来了,怎么可能会虐待他? 怕是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 「什么?」 康熙怒了,「她敢不给你吃饭还抢你东西?朕废了她!」 胤礽一边拍着哥哥的后背,一边看向康熙:……阿玛你认真的吗? 康熙看出了小儿子眼中的震惊,清了清嗓子:「咳咳,不过还是先叫你额娘过来问问清楚吧。」 正说着呢,梁九功就进来通传说那拉氏小福晋求见。 胤礽本以为孩子丢了,那拉氏小福晋定是哭着进来,可谁知她不但没哭,竟是一脸杀气。 「皇上!您给保清的太监竟然敢把他偷回干清宫,简直无法无天了!」 那拉氏小福晋上来就怒气沖沖的告状。 那两个追着保清到干清宫的太监跪在门口瑟瑟发抖,他们简直比窦娥还冤枉。 说是让他们去伺候保清阿哥,但一进了延禧宫,他们就被那拉氏小福晋给挤开了,根本伸不上手。 刚刚保清阿哥吵着说饭菜不好吃,那拉氏小福晋便出来跟在宫外伺候过的奶娘商量要怎么换,一不留神的功夫,保清阿哥竟自己跑了出去。 他们远远瞧见了保清阿哥的背影就赶紧追了过来,一直追到了干清宫外,见到保清阿哥进去了,方才分了一个人回去通知那拉氏小福晋,另一个一直守在外面。 第35页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到了那拉氏小福晋嘴里,就变成了他们将保清阿哥给偷出来的了,这么大一口黑锅,他们可背不起啊! 顾问行过去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对着康熙摇了摇头,康熙怒视那拉氏小福晋:「你想好了再说话!」 那拉氏小福晋被吼得一哆嗦,身上那股子气焰立刻消散了,支吾道:「不然呢,难道保清还能自己跑到这儿来么,他才多大点!」 保清立刻给他亲额娘拆台:「我很大了!就是我自己跑来的!我认识路!」 胤礽:……果然是个坑娘的熊孩子。 康熙给自己顺了顺气,不搭理大儿子,对那拉氏小福晋说道:「朕知道你刚养着保清定会手忙脚乱,若是人手不够,就叫内务府多派几个人过去,保清身边一刻都不能离开人,知道吗?」 那拉氏小福晋也不横了,颇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 「他刚刚说没吃饭,还说没了什么软软,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再刺激那拉氏小福晋,康熙将保清的说辞表达的更委婉了一些。 那拉氏小福晋回道:「宫里的饭菜想是不合阿哥的口味,臣妾正想着求皇上将噶禄家的厨子叫进宫来呢。那个软软,是阿哥之前的一个枕头,用的太久了脏得很,臣妾昨儿就叫人给烧了,可谁知道阿哥非要不可——」 「保清突然换了一个环境,不适应很正常,你要耐心些,」 康熙耐着性子说道,「当初太子刚被朕接到干清宫时,也闹得厉害,非得闹着回慈宁宫,害得顾太监挨了板子,还是苏嬷嬷亲自来哄,才肯睡。」 胤礽:……阿玛,您这话说得不亏心吗? 顾问行眼观鼻鼻观心: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康熙的话里的水分比较多,但效果还是不错的。 那拉氏小福晋听说太子也闹过,心里倒是安稳了许多。 她就怕是自家儿子太闹,惹康熙生厌,如今瞧着康熙耐心十足,还来教她,自是放心多了。 儿子还小,不懂事也没关系,她不嫌弃,只要别叫康熙嫌弃就好。 「你先回去吧,让保清在干清宫待会儿,晚些朕再叫人送他回去。」 康熙看着保清抱着胤礽不肯撒手,便这般说道。 劝走了那拉氏小福晋,康熙才有了空闲收拾儿子。 他提熘着领子将保清从胤礽身后拉出来,保清手舞足蹈的挣扎着,胤礽连连喊道:「阿玛,轻点儿,勒到哥哥了!」 康熙将保清提熘到一个墙边的半桌上,叫他靠着墙站好。 半桌不大,又紧贴着墙,即便是小小的保清也蹲不下来,只能乖乖站着。 康熙见他站稳,便松开了手,抱臂问他:「说,肯不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肯的话,就一直在这儿站着。」 保清才多大,怎么能体罚呢! 胤礽急急的跑过去,想要救保清,可他还没有桌子高,又如何能救得了? 只能急的扒着康熙的腿,叫道:「坏阿玛,快放哥哥下来!」 康熙低头看向努力想要往他身上爬的小不点,威胁道:「你再闹,叫你也上去站着。」 胤礽见硬的不行,换了软语:「好阿玛,求您了,放哥哥下来吧,我陪哥哥一起吃饭睡觉,保证乖乖的。」 「欺软怕硬的小东西,倒还知道心疼哥哥。」 康熙笑着在胤礽头顶弹了一记,正打算放过这两个儿子,却听到保清喊道:「不用求他,我能自己下来!」 说罢,竟是腾地一下就从桌子上往下蹦。 要不是康熙反应快一把将他给捞住了,他就真的要当场表演什么叫「五体投地」了。 「混小子,那么高你也敢跳?」 康熙惊魂未定,又气又急,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保清的屁股上。 保清嗷的一声,挥舞着四肢就想要逃离。 康熙自是不会叫他跑了,用一只手将他按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啪啪啪又打了好几下。 这回是真的疼了,保清从嚎叫变成了哭嚎,听起来无比悽惨。 但胤礽却不可怜他,甚至往后退了几步,远离战场。 这熊孩子胆子是真大,那么高都敢往下跳,差点吓死他! 该,就该让康熙好好揍他一顿,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了! 第20章 挨了一顿打之后,保清彻底蔫儿了。 也不嫌弃宫里的饭菜不好吃了,也不要他的小软软了,乖乖的被顾问行餵了饭,然后被塞进了胤礽的被窝里。 胤礽打了个哈欠,撸了撸哥哥的毛,准备午睡。 然而刚吃撑了的保清却还在蠕动。 「弟弟,我屁股疼,」 保清毫不知羞的哼唧,「汗阿玛好兇,竟然打我!」 康熙凶吗? 胤礽回忆了一下,好像康熙从来没对他凶过,更不曾像今天这样生气动手。 康熙更喜欢吓唬他,最多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一下,不疼,只是宠溺的警告。 当然,他也从来没像哥哥这样,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胤礽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乖了,乖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以前他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但今天看到康熙和保清父子两个闹的这么一场,心里却有些不愿意承认的羡慕。 康熙对他自是很疼爱的,甚至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宠溺,可就是少了点菸火气,小心翼翼的不像是寻常的父子。 第36页 而他最大的反抗便是装模作样的去咬康熙的手,可也是卖萌撒娇更多,而不是真的调皮。 他也想过要与康熙做真正的父子,想要全心全意的依赖康熙,可歷史的血痕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总是忍不住思虑良多,胆小的将自己缩在安全的范围内,一根手指都不敢伸出去。 「弟弟,你怎么了?」 保清拱过来伸手抱住胤礽,「是不是汗阿玛也欺负过你?你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以前在噶禄家里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噶禄的两个儿子一起玩耍,那时他便也想要个弟弟。 为了这事儿他哭闹过几次,后来奶娘告诉他,他也有弟弟,但弟弟是太子,不能陪他玩。 他不懂太子是什么,只知道是很厉害的,结果昨日见到胤礽,才知道,原来太子才那么点大,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厉害。 他觉得自己受骗了,所以当场就哭闹了起来,他不喜欢骗子弟弟,他想要听话的弟弟。 可弟弟却将好吃的糕点分给了他。 噶禄家的那个小不点只会跟他哥哥抢东西,怎么比得了他的弟弟可爱! 他的弟弟天下第一好! 保清以前能接触到的人太少了,他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就像是小动物的本能一般,喜欢对他好的人。 弟弟给他糕点,还帮他求情,所以现在在他心里,弟弟就是最好最好的。 而且弟弟香香的,抱起来比软软还舒服。 保清抱紧胤礽,唿吸渐缓,很快便睡着了。 被迫当了抱枕的胤礽:……真不愧是康熙的儿子,睡觉都不老实! 想是这么想,但胤礽并没有挣扎,蜷在保清的怀里,安心的睡了过去。 康熙轻手轻脚的过来,亲手给两个儿子拉好被子,目光中满是慈爱和自豪。 就说养孩子一点都不难嘛,看看,保清这不是乖乖吃饱了睡着了吗? 那拉氏真没用,还没有保成会照顾人。 正在延禧宫训斥奴才们的那拉氏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吩咐道:「去干清宫禀报一声,就说我好像有些风寒了,暂时先别叫阿哥回来。」 儿子好不容易健健康康养这么大,可不能被她给养病了。 皇上不是把太子养得挺好的么,也不差多照顾保清一个。 …… 干清宫里突然又多了个小糰子,变得异常的热闹。 原本胤礽是很乖的,康熙在书房里处理政事的时候,他都会尽量不去打扰,只有觉得太晚了康熙该休息了的时候,才会过去,爬上御案叫康熙没办法再继续看摺子。 可保清却不管这么多,疯玩起来的时候,根本不在乎干清宫里是不是有外臣在,到处乱窜。 「容若,拦住他!」 在保清就要一头冲进御书房的时候,胤礽果断的开口摇人。 刚上任的御前侍卫纳兰性德应声上前,行云流水般的将保清拦腰抱起,原地转了一圈,稳稳的停了下来。 胤礽:鼓掌。 保清:好玩! 刚从御书房里走出来的明珠眼角抽了抽—— 敢情他儿子进宫真的是来带孩子的?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明珠虽然心里对胤礽做太子不满,但该有的礼数却丝毫不少,恭敬的跪下行礼。 胤礽没见过他,有些迷茫的看向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将保清放下,低声道:「太子,这是奴才的阿玛。」 啊,原来是明珠啊。 胤礽恍然,好奇的去打量这位歷史上有名的党争头目。 不愧是纳兰容若的阿玛,果然跟他一样相貌俊朗,虽然年纪要大些,但也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 「纳兰大人免礼。」 胤礽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的说道。 明珠听儿子说过太子早慧,却只当是儿子为了劝服他夸大其词,如今见到胤礽本人,才发觉儿子说的是事实。 太子年纪虽比保清阿哥小两岁,但明显更加稳重,思维敏捷,言谈有礼,一点都不像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娃。 当然,明珠并不知道胤礽早就断奶了。 明珠站起身来,又对着保清拱手道:「保清阿哥安好。」 保清却十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然后伸手去拉纳兰性德:「纳兰,我还要飞,多飞几圈!」 「你想飞哪儿去啊?」 康熙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朕叫人给你挂房顶上去,让你好好飞如何?」 他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小孩子的精力能这么旺盛。 十个保成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保清能闹腾! 保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被康熙打过一次屁股依旧不长记性,竟然拍手道:「好啊,我要去屋顶上飞!」 康熙:…… 这是亲生的,还小,不能总打。 「容若,以后不许再带他玩这个,」 康熙跟儿子讲不通,只能去告诫旁人,「多教他些正经儿的东西,不要总惯着他胡闹。」 纳兰性德也不知道为什么平白无故的保清阿哥也归他教了,但康熙吩咐了,他也只能答应。 明珠突然有点心疼儿子。 他虽然教养儿子严格了些,但大体上还是惯着他随着他的心意的,否则也不会特意寻了顾贞观那等桀骜的文人来做他的塾师。 第37页 可如今儿子进了宫,虽说是五品的侍卫,但干的也就是伺候人的活儿,满腹的才华,一身的武艺,却只能在这儿带孩子,怎么能不算委屈? 更何况这太子和阿哥是那么好带的吗? 若有什么闪失,受苦的还不是他儿子! 明珠心里抱怨,面上却只能笑着谢恩:「皇上太看得起犬子了,奴才只怕他性子执拗,不知变通,会惹太子爷和保清阿哥不快。」 保清闻言摆了摆手:「没事,他不听话,爷就打死他!」 康熙:破孩子!!! 胤礽:「……哥哥他在说笑呢……」 明珠:……您看奴才我笑了吗? 纳兰性德却很配合的低笑道:「是,保清阿哥在同奴才说笑呢。」 「呵,呵呵,」 康熙干笑着安抚快要炸毛了的明珠,「过几日等那拉氏病好了,还是叫保清住回延禧宫去与她多亲近,等明年再叫保清出来读书。」 所以,不会让他祸害你儿子的,放心吧。 明珠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比之下,他恍然觉得,太子之所以能成为太子,不止是因为他是嫡子的缘故,他看起来要比保清阿哥靠谱多了! 故而明珠也缓了语气:「皇上,之前索额图提及的为太子爷启蒙之事,奴才思虑良久,觉得确实可行,但必得为太子择一良师才好。」 康熙暗笑,果然叫纳兰性德进宫这步棋走得很妙,有他在手里,便是纳兰明珠,也得低头。 「那你觉得何人合适呢?」康熙问道。 明珠已有主意:「臣觉得,张英可为之。」 张英是康熙六年的进士,十一年时翰林院庶吉士期满,散管为康熙钦定的第二名,做了一年翰林院编修,便被康熙任命为日讲起居注官,日常为康熙讲经论史。 在一众讲官中,他资歷最浅,却也最与康熙说得来,选他,定然能让康熙满意。 果然,听到了张英的名字,康熙顿时笑了:「明珠果然与朕心意相通,朕亦是觉得张英不错。」 明珠暗自松了口气,知道今儿这事算是做对了。 那日在朝堂上他坚决反对索额图的提议,是因为知道索额图这个提议并非那般单纯,十有八九是想往太子身边安插自己人。 但后来见康熙按下不提,又故意将他儿子召进宫里做太子的侍卫,便知道,康熙对索额图的提议其实是贊同的。 否则放着那么多武艺出众的八旗子弟不选,怎么就非得叫他这刚中了进士的儿子去当侍卫呢? 明珠知道这是康熙对他的提点,也明白以康熙的性格,既然想做就一定会做到,故而才会借着今日的机会有此一说,也算是先发制人。 既然太子开蒙势在必行,那这人选就决不能让索额图插手。 当然,明珠也不敢公然将自己这边的人推出去惹康熙忌惮。 张英此人不附党派,是个直臣,又得康熙的喜爱,选他,不必担心太子被哪一方拉拢,是最好的选择。 第21章 在胤礽无力提出反对的年纪,他就这么被强行推出来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 开蒙读书对于一个刚三岁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虐待好不好! 胤礽非常不开心,他不想这么早就读书,他觉得那些书不是知识,而是他的催命符。 他学得越好死得越早,可若故意学不好,说不定身边的人连带着教他的师傅,都要跟着遭殃。 怎么都是错,无力的小糰子看着面前儒雅可亲的师傅,哇的一声就哭了。 还没开口说话的张英:……? 他长得这么吓人吗? 不会吧,他家夫人明明说过,他最好看了。 陪在一边的纳兰性德也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来问道:「太子这是怎么了?张大人很和气的,你别在意保清阿哥的话。」 昨天保清知道胤礽要读书了的时候故意吓唬他,说师傅可吓人了,会打手板。 当时胤礽压根没理会,怎么今天见到张英就这样了? 别说太子才这么点儿,就是将来长大了进学不顺,挨打的也是伴读,哪个师傅敢将板子往太子身上招唿! 纳兰性德不太能理解胤礽为什么会哭,也不太会哄孩子,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张英很快镇定了下来,走过来大着胆子将胤礽给抱了起来。 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大些,已经成年,次子才刚五岁,小儿子比胤礽还要小一岁。 他与夫人鹣鲽情深,儿子们都是亲自教养的,故而很知道怎么哄孩子。 其实他接到要为太子启蒙的旨意时,颇为不解。 他自问已经是很重视儿子们的早教了,二儿子廷玉四岁开始认字,如今五岁了却也还没正式开蒙读书,怎么也要过了年再长高些,手稳些再说。 而太子才三岁,识字尚早,更别说开蒙了,皇上这是急个什么劲儿呢? 看看,这不是给太子惹哭了么? 张英抱着胤礽轻轻颠着,颠着颠着胤礽就不好意思再哭了,用小手抹掉眼泪,低声软软的说道:「师傅,我不是怕你。」 「臣也这么觉得,」 张英温柔的笑道,「臣的相貌虽然比不上纳兰侍卫的天人之姿,但也不至于能吓哭太子。」 胤礽点头肯定:「师傅很好看。」 第38页 张英见胤礽不哭了,便将他放在了桌子上,叫他能与他平视。 「太子莫怕,臣就是来给您讲故事的,」 张英继续哄道,「臣听闻,纯亲王便曾为您讲过故事,臣与他是一样的,您想听什么,臣就给您说什么,可好?」 张英实在是觉得太子太小了。 便是他拿出来一本三字经,太子也不可能有耐心听,倒不如寓教于乐,捡着太子有兴趣的说,叫他先从故事里听听道理。 纳兰性德在一旁解释道:「张大人,太子已经开始学着认字了,皇上亲手给太子写了字卡,每日都叫太子认三个,这是进度。」 张英却没有去接纳兰性德递过来的记档,而是道:「既是之前就开始学了,那就继续按之前的进度教便是。」 既然是皇上亲手写的字卡,皇上必然是想亲自教的,他不傻,他可不会去抢皇上的活儿干。 张英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又画了一个树桩,然后递给胤礽道:「太子,今儿咱们就讲这个故事,好吗?」 胤礽看看纸上的兔子和木桩,恍然—— 守株待兔嘛,他懂。 就在他等着张英给他讲那耳熟能详的傻人和傻兔子的恩怨纠葛时,张英却说道:「这是兔子,是一种毛绒绒的很可爱的小动物,它的肉很好吃,太子可曾吃过?」 胤礽:……??? 我等着你讲傻兔子,你就这么把兔子给杀了吃了? 这就是大清对年幼太子的第一课吗? 不讲美好的世界,让他直面弱肉强食的淋漓鲜血? 在外面偷听的康熙也差点呛到,他忍不住大步进来,无语道:「张英,你别教坏了朕的儿子!兔子那么可爱,怎么能教他吃兔子呢?」 胤礽:……阿玛,您串频了,请正常一点儿。 张英跟在康熙身边良久,相处自是坦然,请安之后回道:「皇上,臣以为,兔子可不可爱只是表象,好吃,好用,才是重点。」 康熙:「……可太子才三岁!」 张英:「……是您叫臣来教太子的。」 三岁也是太子,难不成让他教太子要爱护兔兔,不能吃兔兔吗? 康熙:…… 康熙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决定。 张英的确有才又不迂腐,性子温和又有耐心,像是一个很好的师傅人选,但也正是因为他太不拘一格,所以并不怎么适合启蒙。 给孩子启蒙的师傅并不需要学识多厉害,只要能按部就班的教好认字和最浅显的对韵、三字经之类的启蒙教材就可以了。 其余的,等真正进学之后再慢慢学来,也不迟。 张英上来第一课就教太子不要注重表象,也有点儿太超前了吧! 康熙在跟张英对峙,胤礽则是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突然说道:「阿玛,我饿了,想吃兔子!」 康熙:…… 看吧!果然将他儿子教坏了! 「吃什么兔子,等过几天,朕亲自去景山给你抓一窝小兔子回来养。」 康熙坚决要把儿子掰回来。 胤礽故意问道:「养着吃吗?」 康熙:……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康熙气得头疼,又不想吓到儿子,于是伸手指向纳兰性德,「你明日就去给太子弄只兔子来,让他好好摸摸,看他还想不想吃!」 纳兰性德:……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希望皇上别后悔。 第二日,纳兰性德当真拎了两只小兔子进宫。 给太子的兔子,那自然是要选最好看的,两只兔子一公一母,都雪白雪白的,像是两只毛糰子一般可爱。 张英昨日回家后跟夫人学了自己教太子吃兔子的事儿,被夫人埋怨了一通,今日便不再说吃,而是问胤礽可想养着。 胤礽摸了几下之后便道:「抱节,给大公主送去。」 兔子是很可爱,他姐姐肯定喜欢。 至于他—— 他还是更喜欢吃肉。 于是康熙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堆菜叶,两只兔子正肆无忌惮的啃着的。 大公主欢欢喜喜的说这是太子弟弟送的,太皇太后却道:「太小了,先养着吧,等肥了才好吃。」 康熙:…… 他可算是知道他儿子是跟谁学的了! 「皇上,太子再年幼,也是太子,你不要将他当成公主来教养,」 太皇太后劝道,「我瞧着张英教的是对的,这兔子嘛,肉能吃,皮毛能用,才是最要紧的,可不可爱又有什么打紧?你小的时候,我可没教过你心软。」 康熙努力辩道:「如今又不是以前那般境地,保成也不需要像我一样,小小年纪就学着心狠,他该无忧无虑许多年才是。」 太皇太后不以为然:「你若是想叫他无忧无虑,那做什么这么早叫他启蒙?既然对他心有期许,那就别将他当成兔子养,他可是只小老虎,要吃肉的!」 康熙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自是希望胤礽能早些成长起来,但又不想让他太早接触险恶之事。 他希望自己的太子是春日里的朝阳,蓬勃而温暖,却不想他做傲雪的寒梅,去经歷风霜。 他会替他的太子铺平前路,扶着他一点点稳稳噹噹的前行,不会叫他有摔倒的可能。 第39页 「玄烨啊,我知道你疼爱保成,可你不能用你的想法去局限他,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将他护在怀里,」 太皇太后劝道,「保成是个聪慧的孩子,他能自己立起来,你只需要在他摔倒的时候扶他一把,就足够了。」 这样,就够了吗? 第一次亲自教养孩子的康熙并不能确定,但他也听进去了太皇太后的话,不再干涉张英的教学,而是默默的观察着胤礽。 胤礽贪睡,不喜欢早起,每天中午还要补上一觉; 胤礽爱吃肉,但也不排斥吃菜,太监们给他夹到碗里的,他都会吃下去; 胤礽不喜欢被教认字,但教过的,他都能记得住; 胤礽的脾气非常好,不止是在他面前,在背地里,也几乎从不对着奴才们发脾气; 胤礽很喜欢盯着纳兰容若看? 最后这一点,康熙十分不解。 若只论相貌,隆禧和胤礽身边那个竹子要更好一些,也没见胤礽这么喜欢盯着他们看,怎么就对纳兰容若不一样呢? 他都没这么盯着他这个阿玛看过! 明珠的儿子何德何能! 第22章 对于胤礽喜欢看纳兰性德一事,康熙原本只是心里有点泛酸而已,完全没有多想其他。 毕竟他觉得胤礽喜欢好看的人这一点算是随他。 然而他不多想,有人多想。 御史一封参明珠纵子蛊惑太子的奏摺递到康熙面前的时候,康熙都惊呆了。 他儿子才三岁,三岁! 这个狗屁御史是饭吃太多煳住脑子了吗! 虽然康熙暗地里阴暗爬行吃纳兰性德的干醋,但对这个尽心尽力帮他带孩子的侍卫,也着实挑不出什么错来。 故而这封摺子他没批,直接叫人给明珠送了去。 他的本意就叫明珠自己去给儿子出头,可没想到第二日纳兰性德就告了假,说是生病了。 胤礽对生病这件事十分敏感,不免替纳兰性德担忧,便求着康熙派人去看看。 正好这一日梁九功要出宫办事,康熙便叫他顺便往纳兰府上去一趟,问问情况。 梁九功回来的时候,康熙正抱着胤礽教他认「孝」这个字。 康熙找来了一套二十四孝图,唾沫横飞的给胤礽讲恣蚊饱血的故事。 这故事说的晋人吴勐,夏日里担心蚊虫叮咬扰父亲安眠,便在夜里赤身坐在父亲床前,用自己餵蚊子。 讲罢,康熙故意逗胤礽:「赶明儿叫他们去抓两只蚊子放在你帐子里养着,好叫你知道蚊子的厉害。」 胤礽装作不懂:「好啊,抓来了我还给乌库妈妈送去,她可喜欢我送的兔子啦!」 康熙:…… 康熙不敢想像儿子给玛嬷送去两只蚊子的场景,只怕这回玛嬷不会想着养大了吃了蚊子,而是想养大了让蚊子吃了他。 顾问行在一旁笑道:「皇上,太子从来没被蚊虫咬过,自然不知道厉害。」 所以,给三岁的娃娃讲二十四孝,是不是太早了? 可别太子没懂其意,只学其行,当真跑去餵蚊子了。 康熙正琢磨着要怎么能将孝道说得更简单直白一些的时候,就见梁九功脸色不对劲的进来復命。 「皇上,奴才去看过纳兰侍卫了,他,他没生病,不对,也不能说没生病——」 梁九功纠结着要怎么说。 顾问行皱眉道:「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实话实话便是了。」 梁九功这才回道:「纳兰侍卫的确脸色苍白,瞧着就不精神,但奴才依稀看到他脸上有伤,行动也不便,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受伤了。」 纳兰容若受伤了? 胤礽一下子急了:「怎么会受伤了?」 康熙将他按住,不让他蹦起来,但脸色却很阴沉。 什么受伤了,以纳兰性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受伤了? 若真是受伤,有什么不能上报的,非要推说病了? 分明就是明珠对儿子动了手,又怕传出来不好听,才会谎称儿子生病了的! 再联想起之前他叫人给明珠送去的那封摺子,康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明明是想叫明珠自己查一查那个胡诌的御史是什么路数,可明珠却当他是在责怪纳兰性德,竟是直接将儿子给打了! 纳兰性德在宫里兢兢业业,从未有半分错处,明珠不问情由,动则辄就,这算什么阿玛! 康熙素来护短,也爱惜身边的侍卫,便是他自己暗地里吃干醋吃得阴暗爬行,也没捨得为难纳兰性德,此时听说明珠无缘无故的就将人给打伤了,气得直接将手里那本二十四孝图给砸到了地上。 殿内的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唯有胤礽还没搞清楚状况,追问道:「阿玛,容若到底怎么了?」 「他就是个愚孝的傻子!」 康熙怒道,「分明是被人诬陷的,竟然不解释清楚,还乖乖挨打,当真是做学问做傻了!明珠也是个榆木脑子,养得那么好一个儿子,竟然当真捨得打!」 这下胤礽听明白了。 纳兰容若不是受伤了,而是被明珠给打了。 「可是,纳兰大人为什么要打容若呢?」胤礽纳闷的问道。 康熙并不敷衍,而是将事情的始末都将给胤礽听。 胤礽听得瞪圆了眼睛—— 第40页 不是,怎么大清也有不明真相断章取义的喷子啊? 竟然说容若蛊惑他,他一个三岁的娃娃,容若能蛊惑他什么? 是蛊惑他多吃肉啊,还是蛊惑他养兔子啊? 简直是无稽之谈! 「阿玛,是因为我吗?」 胤礽有些难受的问道,「是因为我喜欢容若,所以连累了他吗?」 康熙不以为然:「胡说!你看得起他,是他的福气,旁人该对他更敬着些才是,怎么会是连累?明珠跟宗室里那些个老顽固走得太近了,学得都是些迂腐玩意儿,在外面装好人,回家对着自己儿子耍威风,当真可笑至极!」 虽然康熙是这么说,但胤礽心里还是难受。 他一直很纠结自己会连累旁人这件事,所以一向不跟奴才们亲近,便是对林抱节,也是淡淡的。 纳兰容若是唯一一个他敢亲近的外人,因为他觉得,纳兰容若是明珠的儿子,应该不会被他连累—— 毕竟明珠的战斗力超强,而且又不是「太子党」,便是旁人想要攻击自己,也不会攻击到明珠的儿子身上。 可没想到,还是他太天真了。 一想到风光霁月的纳兰容若因为自己挨了打,胤礽就觉得难受极了,这一夜辗转反侧,难得的失了眠。 第二天康熙处理完政事回来,就看到儿子没精打采的团在床上不肯起来。 「你就这么担心容若?」 康熙伸手将儿子提熘起来,「啧,瞧这小脸,昨儿夜里没睡好?」 胤礽嘟了嘟嘴,没说话。 「行了,别不高兴了,来,给阿玛笑一个,阿玛就带着你去看容若。」 真的假的? 胤礽顿时瞪圆了眼睛,对着康熙龇出一口小牙,「笑」得无比明显。 康熙哈哈大笑了几声,叫人过来给胤礽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裳,当真抱着他上了出宫的马车。 这还是胤礽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出门,马车很新鲜,马车外的景色更新鲜。 一路上,他一直偷偷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康熙瞧见了,却也不阻止。 马车一路不停,径直到了纳兰府的门前。 梁九功过去敲门,不多时,便见纳兰府大门敞开,明珠不在家,只有纳兰性德被人扶着从里面出来。 康熙下了马车,又回身将胤礽也抱了下来,纳兰性德就要往地上跪,却被康熙叫住了。 「我今日微服出来的,不用行礼了。」 纳兰性德一身青衫,虽面色不佳,却依旧如同绿竹般温雅。 他瞧见胤礽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而是侧身相请:「三爷,小公子,里面请吧。」 康熙对这个称唿颇为满意,将胤礽放下,自己当先走了进去。 胤礽过去牵住纳兰性德的手,有些艰难的迈过门槛。 纳兰性德想要蹲下抱他,却被胤礽拒绝了。 「你甭管他,让他自己走,」 康熙在前面停下回头,「过来,给我讲讲你家这园子。」 纳兰性德将胤礽交给梁九功,然后依命上前,仔细为康熙讲解。 他身子不适,故而声音不高,但却是引经据典,说得详实有趣。 康熙还是第一次与纳兰性德如此畅言,此时方才明白,自己往日里还是小瞧了这位满人才子。 想来也是,若非所学甚广,又如何能写出那些叫人拍手称赞的词呢? 「张英曾经与朕说过,将你困在干清宫里如同缚鹰于笼,朕还不以为然,今日方才知道,他所言不虚。」 康熙感慨道,「容若,今后每日朕听讲官讲经之时,许你也在侧旁听,若有疑问,尽可当场言明!」 这就相当于是让纳兰性德做他的同窗了,可谓是天恩。 纳兰性德惊喜,立刻跪下谢恩,康熙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又道:「今日是保成担心你,朕才带他过来瞧瞧。朕还要去办别的事,带着他不方便,就将他先放在你这儿,晚些再来接他。」 纳兰性德自是拱手应下,康熙叫梁九功留下陪着胤礽,又嘱咐胤礽不要捣乱,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康熙走后,纳兰性德问胤礽:「太子还想再逛逛吗?后面还有个花圃,是奴才的额娘亲自照料的,如今花开得正好,您可想去瞧瞧?」 胤礽见他额头上都浮出汗了,知道他定是在忍痛,乖巧的拉着他的手道:「我不想逛了,我想去看看你的屋子,行吗?」 纳兰性德自无不允。 纳兰性德的院子就像是他的人一样,清雅幽静,可院子正中偏偏中了几株山茶,正肆无忌惮的开着,红艷艷的与这院子格格不入。 「奴才的夫人嫌奴才太冷清了,便亲手种了这些山茶,」 提起妻子,纳兰性德语气更加温柔,「还以为种不活的,没想到竟然开得这样好。」 纳兰性德的妻子卢氏正要出门迎接,听到纳兰性德这句话,又缩了回去。 胤礽还远不到需要避讳的年纪,纳兰性德便牵着他进了屋,卢氏红着脸过来请安,胤礽大大方方的叫她免礼。 卢氏是原两广总督卢兴祖的闺女,也算是将门之后,但卢兴祖在康熙六年因罪革职后自杀,故而卢氏只能算是罪臣之女。 按理说,以卢氏的身份是配不得纳兰性德的。 她为家事所累,一直拖到十八岁尚未婚配,偏巧纳兰性德少时一心科考,也迟迟未结亲,二人阴差阳错便被说和在了一起。 第41页 明珠的夫人觉罗氏自己就是罪臣之女,她的阿玛阿济格犯的还是谋反的大罪,当年明珠明知道娶她可能会影响仕途,却还是坚定不移,如今她自然也不会嫌弃卢氏。 故而在纳兰性德自己也愿意的情况下,卢氏便成了他的妻子。 二人十分和睦,只是一直没有子嗣,纳兰性德倒是不急,卢氏却一直十分在意。 今日得知太子来了,她特意过来请安,也是想沾沾福气。 纳兰性德明白妻子的心意,便命她给胤礽奉茶。 胤礽还小,自是不喝茶叶的,他喝的「茶」是御膳房用水果炮制的果子蜜,用水沖开便也算是果茶了。 虽说是让卢氏奉茶,但胤礽入口的东西自然不可能经外人之手,无论是果子蜜还是茶杯,甚至是水,都是他们从宫里自己带着的,卢氏做的不过是等梁九功送上来之后,从托盘里拿起来端给胤礽。 就这么一下子,梁九功都是不错眼的盯着。 但这样也足够卢氏高兴了,她眼巴巴的看着胤礽将半杯果茶喝了个干净,又看着胤礽去抓梁九功送过来的点心吃。 胤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将点心盘子往外推了推,说道:「夫人也尝尝?」 卢氏瞪圆了眼睛,想要,却又不太敢,只是去瞧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垂眸轻笑,亲手拿了两块点心,用帕子垫着,递给卢氏。 卢氏开心的笑了,将一块塞进嘴里,另一块则是包好了放入怀中。 胤礽张嘴咬了一大口点心:嗝,好撑。 来到清代这么久,终于吃到了第一口狗粮,不愧是纳兰容若。 卢氏是个懂分寸的,心满意足的告退,然而刚一出门,便忍不住捂着嘴蹦跶了起来。 屋门的帘子着实挡不住什么,她这激动的模样,叫纳兰性德和胤礽看了个清清楚楚。 纳兰性德含笑道:「卢氏性情纯真,失礼之处,还请太子见谅。」 胤礽倒是觉得,卢氏这样才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模样。 宫里差不多年纪的嫔妃一个个都端着,被高耸的宫墙彻底压抑了天性,虽不知私下里性情如何,但大抵不会这般快乐。 便是他,也没有这么肆意的快乐过。 胤礽正在心里羡慕着卢氏,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唿,门口守着的侍卫撩开门帘进来回禀道:「太子爷,纳兰夫人晕过去了。」 胤礽还没反应过来,梁九功却倏然将他挡在身后,高唿:「保护太子!」 胤礽:……? 卢氏晕了,保护他干什么? 第23章 纳兰性德已经往门口迈出的腿又顿住了。 他原本并没有多联想,但听到梁九功这一嗓子,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动,撩起衣摆跪了下来。 这一跪牵动了身后的伤处,疼得他直皱眉,强忍着道:「太子,奴才——」 「你快去看看你夫人吧。」 胤礽打断了他的话。 梁九功依旧警惕的挡在胤礽面前不肯让开分毫。 纳兰性德心里实在担忧卢氏,也顾不得许多,强撑着站起来就冲出了门。 胤礽伸腿轻轻踢了下樑九功的屁股:「你这是在干什么?」 梁九功回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奴才这不是怕有人趁乱伤及太子您嘛。」 胤礽:…… 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 「这是纳兰府!」胤礽用力拍了拍桌子。 康熙能放心将他丢在这里,可见对明珠和纳兰性德的信任,梁九功虽然是好心护他,但却是展现出对纳兰一家的怀疑,传出去,怕是要落人口实的。 顾太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怎么就没有他半分的沉稳呢? 梁九功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讪讪的笑着挠了挠头:「太子也恕罪,奴才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 胤礽不再多说,只是吩咐道:「叫太医去看看纳兰夫人。」 刚刚出宫的时候他就在随从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太医,想来是康熙怕出什么事,特意带着的。 梁九功应下了,亲自走出去安排。 胤礽看着梁九功的背影,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此时他身边跟着的都是康熙的太监,并不算熟悉,他只能先将这种感觉按下去。 不多时,纳兰性德从外面回来,脸上隐隐带着喜气,而梁九功却是一脸怪异的神色。 「多谢太子叫太医替卢氏诊脉,」 纳兰性德不顾身上的伤,倒头便拜,「奴才承太子的福气了!」 胤礽不解,梁九功开口道:「回太子,太医说,纳兰夫人无碍,只是有身孕了。」 纳兰性德喜形于色:「奴才与卢氏成婚三载,一直未有子嗣,今日太子赐福,终于叫奴才与卢氏得偿所愿!」 他一直说不在意有没有孩子,是不想叫卢氏有压力,不是真的不想要孩子。 如今太医诊出卢氏喜脉,他又如何能不高兴? 往日里如兰如竹的清冷公子,此时此刻也只是个凡人。 虽然胤礽不认可纳兰性德口中的太子赐福什么的,但也为纳兰性德高兴。 他在身上摸了摸,掏出来一块不知道从哪儿顺的平安扣来,递给纳兰性德:「这是我给你孩子的礼物。」 虽然卢氏成婚许久才有了身孕,但也未必不是好事。 第42页 她与纳兰性德现在都是正适合生养的年纪,想必孩子也定然会健康平安。 纳兰性德磕头拜谢,双手接了过来,珍重的放进怀里。 康熙办完事回来,并没有再进纳兰府的大门,而是叫人进去将胤礽接出来。 他今日来是要叫明珠知道纳兰性德是太子侍卫,容不得随意责罚,意思到了即可,若一日两入,却又太过了。 胤礽被纳兰性德亲自送出来,康熙没下马车,接了儿子进来之后,又嘱咐了一句叫纳兰性德好好养病,早日进宫当值,便踏上了回程。 纳兰性德跪伏于地,一直到圣驾消失在街角,才松了一口气,有些颓然的萎倒在地上。 下人们赶紧将纳兰性德扶了进去,一回屋,却见他额娘觉罗氏正在跟卢氏说话。 觉罗氏身份特殊,今日明珠又不在府里,她不好出来见驾,便一直避着,直到胤礽被康熙接走后,方才赶紧过来看一看初次有孕的儿媳。 卢氏满脸幸福的靠在床上,仔细听着觉罗氏交代的注意事项,乍一见到纳兰性德被下人搀扶进来,吓了一跳,就要从床上起来,却被觉罗氏按住了。 觉罗氏不急不慌的叫下人将纳兰性德的外衫除去,扶到软塌上趴好,然后坐过去拉下他的上衣,露出背上的伤痕来。 明珠这顿打是打给宗室里的王爷们看的。 那日真是赶巧了,康熙叫人将御史的摺子送过来的时候,正好顺承郡王也在。 他瞧见康熙将此事交给明珠私下处置,便冷嘲热讽了起来,言语中暗示明珠吃着碗里的还看着盆里的,一边承着宗室的支持,一边又叫儿子讨好太子。 明珠不得已将纳兰性德叫来,当着顺承郡王的面儿将儿子狠狠抽了一顿,才算是遮掩了过去。 这顿打纳兰性德挨得冤枉,却又只能受着,心里自然憋屈,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断断续续的到昨儿晚上才算是彻底退了烧。 今日本该好好休息,却又强撑着起来接驾,尽管胤礽很乖很好带,但他还是不敢有丝毫松懈,这半日下来,当真是撑不住了。 「要我说,你就不该往你阿玛身边凑,」 觉罗氏因为儿子平白挨了一顿打的事儿一直在跟明珠闹别扭,忍不住抱怨道,「他那脑子是越发的煳涂了,一门心思巴结宗室,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觉罗氏叫下人端了温水来,投了干净的棉布帮纳兰性德擦拭后背的汗,「你既然有幸跟着太子,就离你阿玛远点儿,省得他脑子抽筋,又拿你来讨好宗室!」 纳兰性德自是不敢说明珠的不是,温声道:「额娘,阿玛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哪里就会真的伤我?阿玛这些年承了不少宗室的情分,觉得有所亏欠,一时间又难以偿还,自是难做。」 「你歇歇吧,少替他说话,」 觉罗氏幼时是王府郡主,即便因父获罪被除了籍,依旧是天生的高傲性子,从不肯轻易低头,「我说他煳涂,就是他煳涂,你是觉得后背不够疼是吧?」 边说着她边沾了药按在纳兰性德的伤上,纳兰性德疼得一激灵,非常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阿玛,儿子帮不了您了,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另一边,胤礽正在马车上给康熙讲卢氏有孕的事情。 康熙听罢后笑道:「朕的保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容若是该好生感谢你。」 胤礽忍不住翻了个小白眼。 那孩子原本就在卢氏的肚子里,只不过他适逢其会给发现了,怎么在他们嘴里,就都成了他的功劳了? 果然封建迷信不讲道理! 康熙又问了几句当时梁九功的反应,胤礽自是嘲笑梁九功太过小心,反应过度,差点吓死纳兰性德,而康熙只是笑笑不语。 回到干清宫后,康熙将胤礽交给林抱节,叫他哄着胤礽先睡,自己则是回了书房,将顾问行叫到了身前。 「顾太监,你亲自去问问梁九功,今日他在太子面前构陷纳兰家,到底意欲何为啊?」 顾问行吓了一跳,也不敢耽搁,立刻叫人堵了梁九功的嘴,悄悄带进了慎刑司。 将人往刑架上一绑,刑具往面前一摆,顾问行就一句话—— 要么在他动手之前自己都说了,要么他就叫人堵了他的嘴,什么时候将这儿的刑具都用完一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梁九功吓得直哆嗦,哪儿敢嘴硬,该说的不该说的,只要能想起来的,全都招了个干净。 顾问行回到干清宫的时候,康熙还在看摺子。 「皇上,奴才问过了,梁九功跟外边没什么干系,他就是一时嫉妒心作祟,才会失了分寸。」 听完顾问行的回话,康熙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问清楚了就好。叫他先在慎刑司里待几天,好好想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一待就是小半个月,一直到纳兰性德身子痊癒重新进宫当差之后,梁九功才被放了出来。 顾问行的屋子里,梁九功一身狼狈的跪在地上,整个人呆愣愣的,完全没了之前那股子机灵劲儿。 即便他是御前伺候的大太监,进了慎刑司这么久,也几乎脱了一层皮,瘦了一大圈。 「这次是皇上隆恩,看在你从小伺候的份儿上,没有追究,再有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顾问行冷声道,「你自己往后边看看,这宫里有多少人在惦记着你的位置,你不好好守着,去跟碍不着你的纳兰侍卫使什么绊子?他就算是再得皇上和太子的喜欢,还能进宫跟你抢着当太监吗?」 第43页 梁九功哭丧着脸道:「师父啊,我就是看不上他在太子面前讨巧卖乖装模作样,这宫里的侍卫多了去了,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当差?就算是曹寅曹侍卫,也不敢将他媳妇儿领到皇上面前讨赏吧——哎呦!」 顾问行一脚将梁九功踹翻在地上,恨声道:「人家做什么,管你什么事?你再敢胡言,就别想着回御前伺候了,自个儿出宫去找个土坑将自己埋了,也省的连累了旁人!」 梁九功垂头丧气的爬起来:「师父,我就跟您能说两句,出了这个门,我半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跟我也不能说!」 顾问行强忍着再踢徒弟两脚的冲动,「你就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伺候好皇上和太子,比什么都重要!」 顾问行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颗栗子,丢在梁九功的身上:「你以为那些个在你耳边瞎嘀咕的人是跟你亲近?他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就你一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被他们哄得出来送死!」 梁九功捡起那颗栗子,突然慌乱了起来。 他打小儿就爱吃栗子,但宫里知道的人却不多。 有那么几个一进宫便相熟的太监知道他的喜好,有空的时候便会带着栗子来找他聊聊天叙叙旧。 他是真心将他们当成朋友的,可如今细想起来,却是越想越觉得后怕。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纳兰性德心怀不满的? 好像就是从有一次他们闲聊中无意说起开始的。 他们每次都好像只是随口说上那么几句,看似不经意,但却在他心里埋下了嫉妒的种子,叫他被鬼迷了心窍,差点犯下大错。 梁九功声音有些发抖:「师父,他们,他们——」 顾问行冷然道:「都已经送走了。我说过,是皇上隆恩。」 梁九功颓然倒在地上。 可不是隆恩吗? 他们都送「走」了,只有他这个出头的,被皇上赦免了,还能回来当差。 幸而他往日里与宫外没有牵扯,幸而他心里敬重太子,被太子一拦就没敢再多言,否则今日,他怕是已经烂成泥了! 顾问行嘆了口气,终究心有不忍,起身将狼狈的徒弟提熘了起来。 「我叫人给你备了热水,去好好泡一泡去去晦气。这事儿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今后与人交往的时候,自己多留点心吧。」 …… 纳兰性德挨了这么一遭,回宫之后却比以前更加放得开了。 他原本就是洒脱的性子,之前一直努力压抑这自己,步步谨慎生怕做错了什么连累了家里,如今却是彻底做回了自己,在胤礽面前也不再谨小慎微。 胤礽还是很高兴看到纳兰性德的变化的,与他更亲近了几分。 张英虽然名义上是胤礽的开蒙师傅,但其实与胤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只是每隔一日过来检查一下胤礽认字的进度,再给他讲讲故事。 他现在已经不坚持到底应该是吃兔子还是养兔子了,他开始教胤礽自己动手做兔子了。 一开始是摺纸,后来变成了做灯笼,等到中秋宴会之时,胤礽竟真的亲手做成了一只兔子灯笼献给太皇太后—— 当然,灯笼的骨架是纳兰性德给做好的,兔子是张英画的,胤礽就负责将灯纸用浆煳贴上去,顺便还给兔子点了个红眼睛。 太皇太后高兴极了,直夸太子孝顺,搂着胤礽不撒手。 皇太后也想要,却不好意思开口,胤礽悄悄附在她耳边说自己正在试着做小狗的灯笼,做好了就献给她。 这下皇太后也高兴了,亲手剥了橘子餵给胤礽吃。 谁知道那橘子是酸的,一口下去,酸得胤礽的小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引得众人笑声不断。 那拉氏小福晋一边给保清掰点心一边问他:「你最近怎么不去干清宫找太子玩了?」 保清噘嘴道:「汗阿玛总喜欢考我,我不乐意见他。」 那拉氏小福晋眼睛一瞪,就想说儿子几句,可转头看到坐在不远处脸色暗淡的马佳氏,这话又咽了回去。 甭管保清多淘气,至少是个康健的孩子,吃得好长得好,不用她操多少心。 可马佳氏的长生阿哥,却是一直都不太好,她去瞧过,看着好似只有一口气在,不哭不动的,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想到这儿,那拉氏又扫了一眼马佳氏的肚子,不由得嘆了口气。 皇上也真是个不懂心疼人的,马佳氏都这样了,竟然还叫她怀孩子。 也不知道马佳氏肚子里这一个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啊。 那拉氏在这儿可怜马佳氏,而坐在上面的钮祜禄氏却看着马佳氏的肚子眼热。 这几个月皇上倒是时不时的来她宫里,太医给开的坐胎药,她也是顿顿按时喝,可就是不见肚子有动静。 钮祜禄氏又看向坐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中间的胤礽,心里就像是猫抓一样着急。 太子越来越大了,皇上都已经开始给他开蒙了,要不了两年,估计就能出阁读书了。 那时太子必然会搬出干清宫,若她能生个小阿哥,正好能补了太子的位置,也叫皇上亲自养大。 额娘叫人送来的信里说,皇上不许她接近太子也没关系,等她当了皇后,她的儿子会跟太子一样贵重。 不,有宗室的支持,她的儿子会比太子更加高贵,而她也会比仁孝皇后立的更稳。 第44页 坐在钮祜禄氏对面的佟佳氏却是低下头撇了撇嘴。 贪心不足啊,当真是无可救药。 为什么有的人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却还非得去巴望不可能得到的呢? 小小年纪想点什么不好,非得着急生孩子,也不怕孩子没生下来,将自己给折进去! 佟佳氏不着急,她打算再多等上几年。 等自己身子长成了,也等太子彻底立稳了。 她知道她阿玛在打什么主意,但她阿玛是她阿玛,她是她,她不愿意生,谁都逼不了她。 中秋宴后,康熙也清闲了下来。 八旗还在与三藩对峙,虽一时半刻难有进展,但却也是逐渐掌握主动; 鄂罗斯使团已经离京了,对于沙皇的无礼要求,康熙压根理都没理,命理藩院将人好生送走,准备等解决了三藩之后,再去收拾他们。 康熙盘算着最近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想出去透透气,正好入了秋之后太皇太后身子不怎么舒坦,他便撺掇着太皇太后去昌平的汤泉庄子里住段日子。 太皇太后本来是懒得动弹的,但康熙直接将胤礽抱了过来,说胤礽长这么大还没出宫见过世面有多么可怜,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康熙曾经偷偷将胤礽顺出去过,只是看着胤礽可怜巴巴的模样,便心软了。 「行,皇上想去那便去吧,」 太皇太后无奈点头,「将隆禧也带着,入秋之后,我瞧着他又不怎么精神了。」 康熙自无不许,当日便命人收拾起来。 太皇太后要去,皇太后自是也要去的; 胤礽要去,保清当然也嚷着要一起去,再加上一个大公主,倒也是热闹。 后宫里的嫔妃们也有些蠢蠢欲动,但康熙却只带了佟佳氏和那拉氏两个人,一个是为了伺候他,一个是为了照看他儿子。 这次是正经儿的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出行,自是摆足了仪仗,倒是声势浩大,就是行进的速度着实是有点慢。 不过慢也有慢的好处,不劳累,还能沿路玩儿。 保清在马车里待不住,康熙便叫侍卫抱着他骑马,大公主扒着车窗往外看,一脸羡慕。 胤礽见状,对着骑马跟在御驾附近的纳兰性德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纳兰性德□□,立刻便懂了,催动马往前去,不多时,便带着常宁一起过来。 胤礽对着常宁挥了挥手,高声道:「五叔,姐姐也想骑马!」 常宁眼睛一亮,立刻靠过来,期待的对着大公主伸出了手。 他一直想跟闺女多亲近亲近,可却碍于身份不敢靠过来,难得太子开了口,他自是万分的愿意。 康熙对着弟弟嗤了一声,然后开口对大公主道:「你去吧,叫你『五叔』带着你玩。」 他故意加重了「五叔」两个字,气得常宁直翻白眼。 抢人家闺女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天底下也就只有康熙一人! 大公主还是有些顾虑,胤礽却已经推着她往马车外去了。 常宁虽然做事不怎么靠谱,但骑术却是从小练出来的,十分精湛。 他将大公主接过来放在身前,一手搂着她,一手拉着缰绳,稳稳的前行。 「五叔,你找阴凉的地方走,别晒到姐姐,」 胤礽在后面絮絮叨叨的叮嘱,「姐姐要是累了,你就带她去休息啊!」 康熙一把将探出去半个身子的儿子拽回来,问道:「你想不想出去玩?叫容若带着你,去前面追保清去。」 胤礽却立刻摇头,将自己倒在康熙的腿上,装出虚弱的模样:「阿玛,我晕车了——」 虽然入了秋,但外面还热着呢,马车里多舒服,他才不要出去受罪。 「你就懒吧,看你还能懒多久,」 康熙将手搭在儿子身上,以免他被晃下去,「明年开春之后,保清就该读书了,朕想叫他将骑射也学起来,你乌库妈妈却担心他身子还小,想再过两年。」 这也算是康熙一直以来的习惯了,在没旁人的时候,他总喜欢将犹豫的事情讲给胤礽听,就好似胤礽能给他建议一般。 实际上胤礽虽然都听在耳中,却从来没给过他任何回应。 这一次,胤礽依旧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那么明晃晃一个陷阱,他又不傻,才不会自己往里跳。 康熙不满的晃了晃儿子:「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好好读书啊?」 胤礽闭上眼睛,做已经入睡状。 「别装傻,朕知道朕给你写的大字你已经都认全了,」 康熙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儿子,「张英都说以你的程度可以开始读书了,你还打算懒怠到几时?」 张英师傅你个大叛徒! 胤礽腹诽。 不就是他发现张英的书里夹了一张写给他夫人的情诗,一时兴起念了出来么,至于去找康熙告状坑他吗? 果然文人都是小心眼! 远在京城的张英打了个喷嚏,然后在他儿子张廷玉疑惑的目光中,用小棍儿点了点书道:「就这么几个字还念不明白吗?太子比你小两岁,都已经会读诗了!」 在胤礽完全不知情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年幼的张廷玉心中的阴影了。 张廷玉皱着眉头死命盯着手里的书,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学得比太子好! 第45页 …… 被康熙逼问何时读书后,胤礽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己往日的行为,得出一个结论—— 一定是因为他太乖了,才会给康熙一种他会愿意读书的错觉。 于是用过午膳后,在保清喊着还要出去骑马的时候,胤礽也对纳兰性德伸出了双手。 康熙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刚刚还在马车里听他说故事的两个儿子一下子就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至于早上被胤礽拐到御驾上的大公主,自从被常宁抱走骑马之后就没再还回来。 才二十五岁的年轻帝王突然生出些许惆怅来,感觉有些孤单,他抬手敲了敲桌子,道:「去将佟佳氏叫来。」 儿子没良心,还是表妹好。 臭小子敢抛下他跟纳兰性德「私奔」,他就叫他「无家可归」! 胤礽尚不知他阿玛有多幼稚,他被纳兰性德放在马前了,一路小跑下来,没觉得多有趣,只是被颠得想吐。 骑马这项高难度运动无论是对于一个四体不勤的大学生还是对一个还不到四岁的孩子来说,都是一样的困难。 胤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哥哥丝毫不需要适应就能在马背上欢唿,他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姐姐也能毫不害怕的跟着他哥哥一起欢唿。 难道这就是满族人的种族天赋吗? 那为什么这种天赋不能分给他一点! 「太子,别怕,奴才会护好您的,」 纳兰性德温声宽慰胤礽,「您只管往前看,相信奴才。」 胤礽相信纳兰性德,但他不相信他自己。 他觉得再颠一会儿,他就要吐在纳兰性德的身上了。 「去找,太皇太后。」胤礽艰难的开口说道。 纳兰性德依言放慢马速,等后面太皇太后的车驾上来,口中问道:「您不回御驾吗?」 胤礽默默翻了个白眼。 纳兰性德没注意,他可是看到了,他刚走,他阿玛就将佟佳格格叫上了御驾,谁知道这会儿在里面干什么呢! 说好了这一路都叫他在御驾里呢? 不靠谱的色狼阿玛! 康熙不知道自家太子给他扣了一顶色狼的帽子,他正安然的享受着来自表妹的投餵。 秋风送爽,香车美人,这才是神仙日子! 至于那俩不懂事的臭儿子,哪有表妹贴心?不要也罢! 「兰苕,等明年朕就叫你做贵妃,」 康熙伸手将佟佳氏揽入怀中,给出承诺,「这后宫里,除了钮祜禄氏之外,朕绝不会叫旁人压过你的。」 贵妃,已经是除了皇后之外康熙能给的最高位份了。 虽然还有个皇贵妃的位份,但康熙不是纵情任性的顺治,他不会在有皇后的情况下给出这个位份,让皇后难堪,引朝野猜忌的。 佟佳氏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自己应该只能得个妃位,等到以后有了孩子才会被晋封为贵妃,没想到康熙竟然直接就叫她走到了头。 若她无意后位,那她这一生最尊贵便就是个贵妃了。 「傻了?」 康熙见佟佳氏没有回应,笑着调侃,「以往只觉得你淡泊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怎么如今竟会被一个贵妃之位震住了?」 佟佳氏摇了摇头:「嫔妃也好,贵妃也罢,与我而言没什么差别,我在意的是皇上的心意。」 她抬起头,直视康熙的眼睛:「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从不在乎旁人怎么样,只希望在皇上心里,我只是我,便够了。」 康熙目光一沉:「怎么,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胡话了?」 顾问行曾经与他说过,宫里有个奇怪的流言,说佟佳氏像仁孝皇后。 康熙听完之后只觉得无稽,两个都是他喜欢的女子,他还能不了解吗? 她们之间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没有半点相似,怎么就能说像了呢? 原本康熙只是一笑置之,可今日突然听到佟佳氏说了一句「我只是我」,一下子便警惕了起来。 就连表妹这般性子的人都当着他的面儿说出了这句话,可见宫里的流言之甚,叫她也不能不在意了。 「没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佟佳氏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遮掩,「我就是想听皇上说几句好话而已,皇上不肯说吗?」 她这一撒娇,叫康熙笑了起来,当真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惹得她羞红了面颊。 原本如兰之人突然变成了娇艷的芍药花,康熙只觉得心动不已,赶紧伸手关上了车窗。 坐在车前的梁九功对着周围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们立刻识趣的都躲远了。 还在路边等着太皇太后车驾上来的胤礽:……呵,白日宣淫。 纳兰性德立刻捂住胤礽的眼睛,也不在原地等着了,策马往队伍后面奔去,赶紧将胤礽塞进了太皇太后的马车里。 太皇太后将「滚进来」的胤礽拉到身边,惊诧的问道:「怎么了?」 苏麻喇姑低笑:「奴才刚瞧着,佟佳格格上了御驾。」 太皇太后:……没出息的东西,就不能等到行宫吗?! 皇上对佟佳氏,是不是有点过了? 太皇太后心里有些不安,但胤礽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哄着胤礽给她读书。 第46页 说是读书,其实就是读《对韵》。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胤礽稚嫩的嗓音朗朗而读,遇到看着复杂的字,便推说不认识,叫太皇太后教他,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他本以为这一本《对韵》且要读上好些日子,可没想到的是,到了昌平行宫之后,康熙一连几日都没找他,他整日都跟着太皇太后,竟然很快就将《对韵》给读完了。 胤礽掐着手指头算着多久没见过康熙了,数完之后喃喃道:「阿玛是准备不要我了吗?」 保清一边喝着苏麻喇姑煮的奶茶一边大喇喇道:「那恭喜你了。」 大公主嗔怪的瞪了保清一眼,然后挨着胤礽哄道:「汗阿玛怎么会不要你呢?他应该是这些天太忙了。」 康熙是很忙,忙着与美人花前月下—— 但这个美人,不是佟佳氏。 佟佳氏是精心教养着长大的名门闺秀,那日在马车里与康熙胡闹一场已经是极限了,事后便躲回了自己的马车里,来了行宫之后除了跟那拉氏小福晋走动走动之外,更是几乎不出门。 这几日陪在康熙身边的,只是一个宫女而已。 确切点说,是一个辛者库出身的宫女。 辛者库并不是后世电视剧里所说的专门监管罪奴的地方,而是满人的一种包衣组织。 其中内务府辛者库又称内管领,专司紫禁城内各处驱使,所以辛者库出身的宫女,亦是小选正经选进来的,只不过比之包衣佐领下选进来的宫女,略低了那么半头。 但在紫禁城里,低半头,命运就差许多。 辛者库出身的宫女,大多是做些洒扫的杂役,甚少能直接去主子身边伺候,故而也很难有什么出息。 康熙看上的这个宫女,原是在花房照看花草的,康熙泡汤需要花瓣,她奉命送过来,正巧跟康熙撞上了。 康熙看出那宫女送过来的菊花瓣里混着些没见过的品种,便开口问了问,那宫女倒是个懂事的,讲述得十分清楚,叫康熙多看了她几眼。 这一看,才发现那宫女竟是个绝色的美人。 康熙从不在女色上亏待自己,后宫里的嫔妃们春华秋兰各有各的美,但眼前这宫女,却依旧美得叫他移不开眼睛。 并非是康熙有多好美色,即便是梁九功这个太监,一时间都看愣了。 一身与寻常宫女并无半分差别的宫装,头上除了一支宫女们都有的宫花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脸上更是没有涂脂抹粉,却偏偏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无关打扮,也无关气韵,即便这宫女不动不笑不说话,也能称得上一声绝美。 康熙其实心里清楚,这样的美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绝不会是巧合,但他也并不在意她是冲着荣宠而来的,只要能叫他舒心,她想要的,他给得起。 于是那宫女便自此留在了康熙身边,几日来寸步不离。 胤礽、保清和大公主围坐在一起,听着林抱节绘声绘色的讲完了事情始末,都好奇了起来。 大公主感嘆道:「能叫汗阿玛这么喜欢,定然是很美很美的,真想看看那宫女到底是什么模样。」 保清却不屑道:「女人能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马好看!」 胤礽在心里为未来的大嫂抹一把泪,歪楼道:「哥,我们也去採花吧,拿回来泡澡!」 用菊花泡澡什么的,听起来就挺好玩的。 也不知道泡出来是不是一身菊花茶味儿。 于是乎,胤礽、保清和大公主的集体活动就从听故事突然变成了採花。 昌平行宫本就是为了给宫里主子们泡汤泉而修建的,自是种了许多适合泡汤用的花,再加上地热加持,四季鲜花不断。 胤礽他们三个没一个认识花的,只是捡着自己觉得好看的,叫奴才们剪下来带回去,不多时便摘了大半筐。 大公主和胤礽倒是还有耐心慢慢挑选,保清却是不耐烦了,开始在花丛里撒野乱跑。 胤礽怕他被花枝伤到,赶紧叫纳兰性德去将人抓回来。 谁料纳兰性德还没抓到人,就听到一声惊唿,随即保清突然摔到在地上。 纳兰性德大惊,立刻飞身过去,却见保清跟一个女子撞在了一起,保清坐在地上捂着额头,而那女子却是摔进了花丛里。 「阿哥,没事吧?」 纳兰性德将保清给抱了起来,并没有理会那女子。 他很清楚,这行宫里的女子,即便只是宫女,也不是他能看能扶的,他只要顾好小主子们就行了。 可他刚抱着保清起身,就听到有人大唿小叫:「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冲撞了小主儿!」 纳兰性德头也不回的抱着保清回到胤礽身边,将保清放下让林抱节检查一下,然后转身将他们挡在了身后。 两个宫女打扮的人追了过来,瞧清楚纳兰性德的样子后愣了一下,原本要出口的叱骂,变成了软语:「你,你是哪里来的侍卫啊,怎么跑到小主儿的花圃来了,冲撞了小主,仔细吃板子。」 什么小主儿,哪里来的小主儿? 这次跟着康熙出来的嫔妃无论是那拉氏还是佟佳氏,都能被伺候的人尊称一句主子,小主儿,那是叫没名分的庶妃的。 胤礽看向大公主,大公主低声道:「应该是那个宫女。」 第47页 胤礽恍然,但保清却不干了:「纳兰,她冲撞了我,你赶紧将她拿下!」 他才不管什么宫女什么小主儿呢,那女子撞得他疼死了! 「哥,别闹,」 胤礽阻止了保清发作,「咱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找乌库妈妈做主。」 甭管那女子有没有名分,既然是康熙的女人,就轮不到他们来管。 保清素来听胤礽的,大公主也如此,纳兰性德担心保清伤到哪里,干脆又将他抱起来,带着他们往回走。 那两个宫女自是不干,但有跟着胤礽他们过来的太监们拦着,她们也莫可奈何。 一路回了太皇太后的住处,正巧那拉氏过来请安,正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纳兰性德不敢逾矩,停在了门外。 保清腿脚没伤到,自己下了地,咚咚咚就跑进去扑进了那拉氏的怀里。 「额娘,有人欺负我!」 那拉氏吓了一跳,赶忙去看保清指着的额头,果然红了一片,她顿时就急了:「是谁?竟然敢伤到你!」 大公主牵着胤礽也跟了进来,二人一起爬上到了太皇太后身后。 「是一个小主儿,」大公主说道,「她跟保清撞到了一起,保清撞了额头,她摔进了花丛里。」 那拉氏更气:「我就说谁这么大胆子敢冲撞了阿哥,原来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蹄子,就凭她,也配被叫一声小主儿?!」 「叫太医来给保清瞧瞧,」 太皇太后先吩咐了一句,然后对那拉氏道,「甭管她原来是做什么的,既然得了皇上的宠爱,被叫一声小主儿也是应该,你这话可别叫皇上听了去。」 看在那拉氏将保清养得不错的份儿上,太皇太后对她也有几分疼爱,故而提点了一句。 皇太后也心有戚戚焉:「是了是了,皇上喜欢,你别去招惹。」 那拉氏鼻子一酸,搂着保清就掉下泪来。 她不是个喜欢拈酸吃醋的女子,对康熙也没有那么依赖。 康熙想起她来瞧她的时候,她便笑脸相迎; 康熙想不起来冷落她的时候,她也从不抱怨。 可她在乎保清,将保清看得比自己的生死荣辱更加重要。 当初康熙说要送阿哥们出宫抚养的时候,马佳氏说什么都不肯叫赛音察浑出宫,差点一头撞死在康熙面前,而她,却亲手将儿子送到了干清宫。 她不是不心疼儿子,她是太害怕了,怕她的保清也会像其他阿哥一样,被紫禁城吞没了性命。 所以她宁可忍受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痛,也愿意将儿子送出去,拼一个平安康健。 事实证明,她做对了。 马佳氏像眼珠子一样看护着的赛音察浑和长华都没了,长生也莫名染了风寒,如同活死人。 而她的保清,却结结实实的回了宫,康健活泼,健壮的很。 那拉氏当真是将保清当真珍宝一般照看着,便是他再淘气,闯了再大的祸,也捨不得动他一根指头。 可如今,她的保清竟然被一个没名没分的「小主儿」给撞伤了,而她,却连帮儿子讨个公道都不行! 那拉氏这一哭,保清也跟着哭了,连带着大公主也眼泪汪汪的。 太皇太后瞧着这场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腾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这叫什么事啊,一个刚受宠的宫女,就能将大清的阿哥公主和嫔妃,欺负得抱在一起哭? 她是年纪大了不想招惹是非,可不代表她就没脾气了! 当初儿子胡闹的时候,她都敢举着棒子打,更别说是孙子了! 于是正在议事的康熙便被喊了过来,一进屋就瞧见老祖母握着拐杖黑着脸瞪着他,一看就不妙。 康熙也有点心虚。 他难得出来放松放松,心便有点野了,他也知道自己整日跟一个宫女胡闹不像样子,但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现在见到太皇太后一脸要锤他的模样,他以为是自己玩得过分了,惹太皇太后生气了,赶紧小意的凑过去讨饶: 「玛嬷,您瞧孙儿都这么大了,您有话好好说呗,何必又拿拐杖吓唬我,这么沉,您当心伤了手。」 边说着,他边给躲在太皇太后身后看好戏的胤礽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儿子赶紧帮忙。 胤礽瞧着康熙应该没搞清楚状况,便伸出小手指了指后面。 康熙没懂,挑高眉毛示意胤礽再说清楚些。 胤礽举起两只手做了个撞击的动作,又做出哭泣的样子,却叫康熙更迷惑了。 儿子这意思是,卫氏跟谁打起来了,还把人给打哭了? 不能吧,卫氏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有半点脾气,竟能做出这种事? 太皇太后冷眼看着孙子和曾孙子当着她的面儿打眼色,一个就差翻跟头了,另一个却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笑了。 「小滑头,你就向着你阿玛吧!」 太皇太后在胤礽肉嘟嘟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刚是谁心疼哥哥差点哭了的?」 胤礽没有躲,但胤礽不承认。 「是姐姐。」胤礽含煳不清的说道。 被他这么一搅和,太皇太后的气势也没了,干脆将拐杖丢开,然后对着康熙说道:「皇上想要个新鲜的,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想给她个名分,就得好生叫人教教规矩。」 第48页 其实卫氏跟保清撞在了一起,若是不小心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问题是,卫氏就这么叫保清回来了,竟没有半点表示。 太皇太后已经问过了在场的奴才,那卫氏摔了之后就等着宫女们去搀扶,丝毫没有问过她撞了谁,还让身边的宫女差点又冲撞了阿哥公主们。 就算当时卫氏没弄清楚状况,但如今事情过去了许久,她怎么也该知道自己是撞了阿哥,但凡是个懂规矩的,就该赶紧过来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儿便也算是揭过去了。 可她呢,就这么躲着,等着康熙来给她出头。 但她又是个什么身份,凭什么就觉得康熙会替她出这个头呢? 太皇太后最不喜欢的,就是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人。 康熙指望不上不靠谱的儿子,便求助的看向苏麻喇姑,苏麻喇姑上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讲清楚了,然后道:「保清阿哥和大公主都哭了一场,太皇太后心疼坏了,才将拐杖又找了出来。」 康熙这才听明白了,不是因为他看上了个宫女让太皇太后不快了,而是卫氏自己惹的祸。 他也有点不乐意了—— 不过是个刚承宠的宫女,怎么就敢对阿哥公主无礼呢? 太皇太后说的对,是该叫人好好教教她规矩! 「玛嬷放心,我知道了,」 康熙边说着边往后面张望,「保清呢,我去哄哄他。」 那拉氏牵着保清从后面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 「今儿是臣妾一时情急,叫太皇太后操心了,是臣妾的不是,」 那拉氏那股子委屈散了,便大大方方的福身道歉,「皇上放心,太医瞧过了,保清阿哥没事,头上的红印子大半是他自己捂的,跟,跟那位撞得不重。」 那拉氏这一让步,反倒叫康熙对她多了几分心疼。 康熙拉住那拉氏的手,欣慰道:「你素来懂事,将保清也教的极好。今日之事都是卫氏的错,朕会叫她给你登门道歉的。」 那拉氏连忙摇头拒绝:「皇上,不必如此,是臣妾心疼保清阿哥,有些小题大做了。好在没冲撞了太子,倒是叫大公主跟着哭了一场,臣妾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她这话一出,太皇太后忍不住跟苏麻喇姑对视了一眼。 这那拉氏当真有点妙处,这话听着是道歉,但却是直戳康熙的逆鳞呢。 果然,康熙听罢后脸色沉了下来:「她若是敢冲撞到太子,朕要了她的命!」 当初钮祜禄氏不过是怕胤礽哭捂了他的嘴,就被康熙重重一脚踢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今日但凡卫氏碰着胤礽一根手指,康熙绝对说到做到。 虽然都是儿子,但对康熙来说,胤礽和保清,完全不是一个意义。 那拉氏不动声色的给卫氏插了刀后见好就收,轻声细语的又劝了几句,便拉着保清告退了。 保清年纪小忘性大,这会儿早就不生气了,临走的时候还喊着明儿要继续去摘花。 康熙又哄着胤礽去他的库房里给大公主挑个好东西作为补偿,胤礽知道这是有话要说,却不想叫他听到,便答应了一声,自己跑出去叫纳兰性德抱他去挑。 往日里胤礽是不怎么喜欢被抱着的,今日这般黏人,纳兰性德不由得有些担心,走远些后低声问:「太子可是心有担忧?」 胤礽问道:「今日跟着我们去摘花的奴才,怎么都不见了?」 纳兰性德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你不必骗我,我知道的,他们定然是被罚了,」 胤礽搂住纳兰性德的脖子靠着他,「那你呢,有没有人为难你?」 纳兰性德摇头:「托太子的福,奴才没事,受罚的都是伺候保清阿哥的。」 胤礽长长的嘆了口气。 在宫里便是这样,即便自己没做错什么,遇到这种突发情况,还是会被牵连。 「太子何故如此担忧?」 纳兰性德问道,「他们受罚,是因为他们没有尽职,这是理所应当的。」 胤礽喃喃道:「可若是我们小心一些,就不会连累他们了。」 「太子怎么会这么想?」 纳兰性德不解,「奴才们的职责就是伺候主子,叫主子遇到危险,便是奴才们失了职,是奴才们犯了错,怎么能说是被主子连累呢?」 胤礽还是认死理:「可要是他们不是跟着我们,就不会犯错,也不必日日胆战心惊的了。」 纳兰性德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胤礽到底在纠结什么。 他将胤礽放下,自己也蹲下来与他平视,认真道:「太子知道,他们能到阿哥公主们身边伺候,有多少人羡慕吗?」 「同样是奴才,可也会分三六九等,您看到他们受罚觉得不忍心,可您知道宫里有多少奴才每天累死累活,却连想吃顿饱饭都不容易吗?」 「能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的奴才,不必挨饿受冻不说,还拿着比旁人多几倍的俸银,要做的活计,却比旁人少得多。」 「他们享受了高人一等的待遇,那他们就必须得忠心不二,尽心竭力的伺候好主子,这本就是公平的事情,太子您不能只看到他们受罚,而看不到他们得的好处。」 好处。 胤礽咀嚼着这两个字,好像有些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第49页 想要得到好处,就必须得付出代价,古今中外,其实都是一样的。 「那你呢?」 胤礽又问道,「你给我做侍卫,又得了什么好处?如果不做我的侍卫,你就可以去做翰林了。」 「太子怎知,奴才想做翰林?」 纳兰性德反问,「翰林清贵不假,但升迁却不易,也许一辈子都会困在翰林苑里,无法施展抱负。」 「而奴才,如今却以身居五品,是天子近臣,更是太子您愿意亲近信任之人,您知道,这朝野上下,有多少人羡慕奴才,又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吗?」 胤礽盯着纳兰性德:「可是,我害你挨了打。」 纳兰性德摇头:「太子想错了,奴才挨打是因为家里琐事,与您没有半点干系。反而是太子亲自探望,吓住了奴才的阿玛,他如今连句重话都不敢跟奴才说,倒是叫奴才好生不习惯呢。」 胤礽有点相信纳兰性德的话,可又不敢完全相信。 纳兰性德在告诉他,他给身边的人带来的好处,远比连累要多得多。 他在告诉他,他们承得了这份恩宠,就受得住这份压力。 「可若是有一天,我会累及你们的性命呢?」 胤礽有些痛苦的问道。 纳兰性德坚定道:「若有那么一天,定是奴才无用,或是未能规劝太子,或是未能替太子尽心,既如此,虽死不怨!」 不怨。 他说即便是被他连累至死,也不怨他。 胤礽瘪了瘪嘴,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扑进纳兰性德怀里,抱着这个一直赤诚待他,对他来说如师如友般的侍卫,哇哇大哭,将心里的担忧和不安,全都哭出去。 他一直不敢与人接触太多,因为他不想面对亲近的人被他连累后,对他的怨怼和仇恨。 他小心翼翼的扮演好一个小太子的角色,不敢出挑也不敢愚钝,就连对康熙、对太皇太后源于血缘最本能的亲近,都要思之又思,想之又想,生怕做错了什么,叫他们不悦,再连累到旁人。 唯有大公主和保清能叫他放松一点,可他们都还小,并不能帮他分担什么,还需要他来保护。 胤礽很累,他很想要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而如今,他觉得这个人就在眼前。 纳兰容若性情温和,通达□□,既能教导他知识和为人处世的道理,又能懂他的纠结和无助,而不是只将他当成幼童。 只有他,会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这么多,因为他知道,他听得懂。 「容若,我会保护好你的。」 胤礽哭着承诺,「我一定会努力变得强大,这样我就能护住你了。」 纳兰性德放开胤礽,后撤一步,双膝跪地,俯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抬起头郑重应道:「奴才也定会竭尽所能,为太子剑盾,石泐海枯,永不背离!」 远处,康熙默默的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终是笑道:「顾太监啊,朕给保成挑的这个侍卫,还不错吧?」 顾问行点头道:「纳兰侍卫品行高洁,定然能护卫好太子的。」 「品行高洁么,」 康熙琢磨了一下,「你说的对,公子如玉,当如是也。明珠生了个好儿子,真叫人羡慕。」 顾问行笑了:「皇上您羡慕这个做什么。太子爷璞玉浑金,又得您亲自教养,将来只有旁人羡慕您的份儿。」 「哈哈哈,还是顾太监懂朕!」 康熙笑着拍了拍顾问行的肩膀,「咱们也不能被他们比下去啊,等回宫之后,你就着手去设立敬事房吧,这紫禁城只有交给你,朕才放心。」 顾问行有才华有手段也有志向,不该被他一直拘束在身边。 他对顾问行的信任,比保成对纳兰性德的信任,只多不少,所以他也该放顾问行去飞了。 纳兰性德愿做保成的剑盾,那顾问行就是他的手眼,他的紫禁城,不能一直叫内务府把控,必须握在他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嗻。」 顾问行没有推辞,直接跪下领命,「皇上放心,奴才必不会叫您失望!」 第24章 与纳兰性德聊过之后,一直压着胤礽的那口气,消散了大半,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皇太后都说,来了行宫之后,胤礽看着更精神了。 胤礽不再那么排斥进学,还意图拉着玩疯了的保清也跟他一起认字,保清不喜欢学这个,胤礽便想出些小游戏,与保清和大公主一起玩,三个小傢伙寓教于乐,就连保清都进步神速。 康熙瞧着欣慰极了,不但大方的敞开了库房任由他们三姐弟挑,还承诺下次狩猎之时,要带他们一起去。 这个提议得到了保清和大公主的高度贊同,唯有胤礽不想去。 康熙素来知道自家太子懒的动弹,也没强求,他奉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去猎场,带走了保清和大公主,将胤礽留给了佟佳格格照看。 没错,就是年方十五岁,没生过孩子也没照顾过孩子的佟佳格格。 胤礽傻坐在佟佳格格面前,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这位庶母相处。 虽说这位佟佳格格算起来还是他的表姑姑,但一旦成了康熙的女人,甭管是庶妃还是贵妃,对胤礽而言,都是一样的不能亲近。 倒不是怕她们会害他,而是不想给她们惹来祸患。 第50页 如今宫里还有个即将封后的钮祜禄氏呢,康熙却叫太子跟佟佳格格亲近,这到底是看重佟佳格格,还是嫌宫里不够乱? 佟佳格格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平白给她树敌。 不靠谱的阿玛! 佟佳格格明显跟胤礽的想法是一样的,她纠结了一会儿便开口道:「太子可是觉得闷了?要不然,让侍卫陪您出去走走?」 胤礽立刻松了一口气,起身对着佟佳格格道别,然后迫不及待的熘了出去。 这里是嫔妃们的住处,纳兰性德自是不能进入的,所以只有林抱节带着几个小太监等在外面。 胤礽不喜欢总被人抱,所以就自己迈着小短腿慢悠悠的走。 然而这行宫着实不小,他走得累了,却还没瞧见出内院的门。 「还有多远啊?」 胤礽停下脚步。 林抱节低下身子道:「瞧着离围墙不远,但实际上还得绕过去才能到门口,要不奴才去叫肩舆过来接您?」 之前胤礽是跟康熙一起坐肩舆进来的,康熙走的时候自也是坐肩舆走的,完全没想过自家腿短的儿子要怎么出去。 胤礽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靠谱的爹,然后便叫林抱节去张罗。 林抱节吩咐了小太监去办,然后对胤礽道:「太子,肩舆得从外面进来,且得一会儿,奴才抱您先去亭子里休息可好?」 胤礽抬起头看向身后的假山,只见山顶上伫立着一个精緻的小亭子,却也别有风趣。 他是太子,再累也不能随便往地上一坐,这附近也唯有那亭子能休息,所以胤礽便答应了叫林抱节抱他上去。 林抱节虽然年纪小,但因为练武的缘故,手上的力气却不差,抱着胤礽稳稳的爬上假山,将胤礽放在了亭子里。 亭子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有石桌石凳,栏杆边上还有一熘长椅。 胤礽嫌石头凉,便挑了木头的长椅坐。 从这亭子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内院的围墙,顺着围墙绕半圈,才是出口。 还真的是挺远的,幸亏他没逞强。 胤礽趴在栏杆上远望,看到了巡视的侍卫,匆匆走动的太监,以及正在跟人拉扯的—— 纳兰性德? 「林抱节,你快来看,那是不是容若?」 吃瓜是人类的天性,胤礽也不能免俗,「拉着他的是个宫女?」 林抱节眼力极好:「正是纳兰侍卫,奴才瞧着那宫女有点眼熟,似乎是——,啊,似乎是那日在花圃遇到的宫女。」 花圃? 胤礽记得那日在花圃,有两个宫女冲过来找他们理论来着,还吓唬纳兰性德,说要打他板子。 那日闹过之后,康熙就冷了那「小主儿」,后来保清吵着再去摘花的时候,他们也没再见过那些人。 怎么今日这宫女会突然跑来找纳兰性德? 莫不是纳兰性德惹来的一朵小桃花儿吧? 若不是还要在这儿等着接胤礽,纳兰性德现在就想转身逃走。 以他的品貌才情,对他示好的女子自是很多,但他却并不耽于美色。 少时他一心读书向学,后来有了卢氏,便踏踏实实的守着她过日子。 他院里除了卢氏之外,只有一个懵懂时觉罗氏安排来伺候的通房丫头。 他定亲之后,为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许她出去另行嫁人,可那丫头却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只愿留下来做个普通的丫头就好。 毕竟是伺候过纳兰性德的,卢氏便与觉罗氏商量,将那丫头抬了做妾。 为了这件事,纳兰性德第一次跟卢氏生了气。 他与那丫头并没有什么感情,过了少时冲动的那段时日,便再也没碰过她。 也因此,他对那丫头是心怀愧疚的,本想着若能帮她寻一个待她好的男子相伴余生,也算是有所补偿,可没想到卢氏竟不与他商量,便将那丫头给留下来做妾了。 卢氏也很委屈,纳兰性德身边就这么一个伺候的人,她还能给赶出去吗? 她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日不方便,也得有人能帮着伺候不是? 最后还是纳兰性德先低了头,哄好了卢氏,却还是对那丫头承诺,若有一日她想离开了,他依旧会给她备好嫁妆,帮她安排好余生的。 纳兰性德对那丫头都是如此,自不会招惹外面的姑娘,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扯着他袖子不放的宫女,他想甩开,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叫她丢人,一时间是进退两难。 「侍卫大人,求您发发慈悲,帮帮我吧,」 那宫女哭道,「就因为那日我冲撞了您,小主儿便不要我了,旁人也一直欺负我,你看——」 边说着,她便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痕来。 纳兰性德立刻扭开头去避开视线。 「我真的是快要活不下去的,不然绝不会来为难大人的——」 那宫女哭得愈发厉害,「求求您救救我,我愿意给您为奴为婢,做什么都行!」 纳兰性德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见这宫女哭得着实悽惨,便温声道:「姑娘,我只是个寻常侍卫,如何能帮到你?不若我与你些银子,你自行打点一下,给自己谋个轻省点的活计,可好?」 那宫女拼了命闹到这里,自然不会是只为了些银子,她见纳兰性德不肯帮她,干脆心一横,直接往地上一跪,伸手就来抱纳兰性德的腿。 第51页 这次纳兰性德反应过来了,迅速往后闪躲,叫那宫女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那宫女还想再扑,却被人一脚踩在背上,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林抱节用力踩住那宫女,然后对着纳兰性德笑道:「纳兰侍卫,您这是哪一出啊?」 纳兰性德嘆了口气:「这宫女想是因为那日花圃之事受了委屈,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若可以,还请你帮她一二吧。」 「不过是个照顾花草的宫女,若是她私下里偷偷求助,帮她一把倒也容易,可如今她闹成这个样子,纳兰侍卫,您瞧瞧这周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林抱节示意纳兰性德往周围看,果然除了当值的侍卫之外,还有许多宫女太监在探头探脑。 「不是我心狠不肯帮忙,而是帮了她,就是害了纳兰侍卫你。你还想给她银钱?这与宫女私相授受的罪名,纳兰侍卫,你担得起吗?」 后面这句话的语气,已经算得上严厉了。 林抱节年纪虽小,却是胤礽的贴身太监,是顾问行的徒弟,自是冷得下脸,管得了人的。 这话问得纳兰性德额上见汗,拱手道:「是我莽撞了,等会儿我自去向太子请罪。」 林抱节这才缓了神色:「太子方才叫了肩舆,纳兰侍卫不必在这儿候着了,回去等着太子便是。」 纳兰性德又看了那被林抱节踩在地上的宫女一眼,想替她再求句情,最终却还是没说出口,转身离去。 「行了,都散了吧,什么大事啊,这么围着看。」 林抱节冷声喝退了围观之人,然后俯身将那宫女从地上拉了起来,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道你就是为了活命想拼一拼,但纳兰侍卫可不是你能招惹的。太子仁慈,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不要吵闹,先冷静几日再说。」 说罢,他将那宫女推给一旁的太监:「将她先关起来,别动刑,等着主子们处置。」 纳兰性德回到前面,在院子里站着,等了许久,才见到胤礽坐着肩舆回来。 纳兰性德要跪,却被胤礽拦住了:「有话进去说。」 进了屋子,屏退了众人,胤礽方才笑道:「容若果然招人喜欢!」 纳兰性德原本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自从那日向胤礽表过忠心后,他就很难再将胤礽完全当做小孩子来看了。 原本的谨慎里多了些许惶恐,他刚刚是真的担心胤礽会因此事动怒。 胤礽其实还挺乐见纳兰性德心软的。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在大清依旧实行近乎农奴制的八旗制度下,奴才们的性命就如同牛羊一般,攥在主子们的手心里。 虽然没有人会在胤礽面前说起血腥之事,但胤礽依旧隐隐知道许多。 比如他刚出生时那些个也不知是被人下了药还是故意要害他的奶娘们,比如干清宫里偶尔会消失的太监,再比如突然得了「重病」修养了大半个月,回来后瘦了一大圈也沉稳了许多的梁九功。 即便是身为康熙的哈哈珠子,从小就伺候的梁九功,做错了事依旧会被毫不留情的惩罚,能活着回来,便算是康熙心软了。 胤礽一直都知道,不管康熙在他面前是多么可亲的父亲,在外面,康熙都是封建帝王,是大清说一不二的统治者。 而作为一个帝王,心狠是必须要有的素质,因为无论在什么时代,一个心软的帝王,都很难守住天下。 所以胤礽并不敢对康熙有什么要求,只能将这种期待放在亦师亦友的纳兰性德身上。 在如今的胤礽看来,对所有人都抱有善意的纳兰性德,更能让他觉得安心。 「我叫林抱节去打听打听那宫女的情况,若她真的是被逼急了才不得已如此,那我会帮帮她的。」 胤礽给出承诺,但话却未尽。 若那宫女不是为了自救,还有其他对纳兰性德不利的心思,那他也不会手软。 纳兰性德对胤礽来说,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他承诺过要保护他,就不会食言。 胤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开始有了上位者的心态,他来到这个世界日久,逐渐开始被同化。 但林抱节听出了胤礽话里的深意,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以后更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太子爷虽然小,但绝不是能轻易煳弄得了的! 对于胤礽和纳兰性德来说,这都这只一件小事,很快就被抛之脑后了,但发愁的却是佟佳格格。 胤礽不可能直接插手宫女的事情,林抱节查清楚事情的始末后,便告诉了顾问行。 他们的原意是想请顾问行给那宫女重新安排一个不会被欺负的去处,这等小事,顾问行随手就能给处理好。 但事关太子,顾问行不敢擅专,转头就告诉了康熙。 康熙可不会管这些宫女的小事,顺手就将人交给了佟佳格格。 在他看来,佟佳氏是他认定的贵妃,也是未来要替他照管后宫之人,这种事交给佟佳氏,是理所应当的。 但问题是,佟佳格格现在还不是贵妃,也未曾接手宫务,一个行宫的宫女如何安排,她哪里会清楚? 康熙又特意交代了这宫女是太子救下来的,叫佟佳格格好生安置,佟佳格格不敢怠慢,思来想去,干脆将人调到了自己身边伺候,还给改了个名字,叫念珠。 第52页 念珠死里逃生,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造化,从一个行宫里侍弄花草的小宫女,变成了最受宠的佟佳格格宫里人。 她是真的被欺负的活不下去了,才会拼死为自己挣扎一下,她事前已经做好了纳兰性德不肯帮她,她就会被处死的准备,却不想竟然当真叫她给自己挣回来一条好命。 念珠有些恍惚,对着佟佳格格磕头谢恩,佟佳格格却沉着脸对她说道:「你如今能活着,是因为太子心善,否则凭你的所作所为,早就该死了。太子既然想保你,我就容你先留下来做事,但今后若再敢如此妄为,我也绝不会饶了你!」 念珠含泪磕头:「奴才自知该死,谢格格大恩,谢太子爷大恩,奴才今后定会用心做事,绝不敢再行差踏错!」 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一身伤,满脸泪,瞧着就可怜。 佟佳格格虽然因为她的事儿很是烦恼,但此时既然已经决定将人留下,便也多了几分不忍,开口宽慰道:「你也算是胆子够大,给自己争了一条活路,今后且珍惜着吧,我总不会如那些人一般磋磨你便是了。」 念珠又磕了几个头,佟佳格格命人将她扶起来,带下去先叫她养好伤再来伺候。 念珠走后,佟佳格格的贴身宫女芙蕖问道:「主子,您就算是想卖太子爷一个好,也不用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吧?这丫头年纪不大,主意可挺大,纳兰侍卫都敢去攀附,您就不怕她将来给您惹来祸端?」 佟佳格格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哀意:「你不知道,那日跟着那位的几个宫女,就剩她一个还活着了。我若将她随意安排了其他的位置,只怕等我们回宫后,她也活不了。」 「你以为,皇上为何将她交给我来安置?不是旁人做不了,而是相信我能护着她。毕竟是太子爷救下来的,皇上不想让她死了,惹太子爷伤心。」 「再者,这也是叫我能跟太子爷结个善缘,我帮着太子爷一回,说不定将来,能有福报。」 芙蕖是跟着佟佳格格从府里进宫的,不像在宫里待久了的宫女那般敏慧,但贵在忠心,佟佳格格说了,她就听。 「主子放心吧,奴才会好好看着念珠的,不叫她受欺负,也不叫她惹事。」 芙蕖信誓旦旦。 佟佳格格忍不住笑了,拉住自家丫头的手,拍了拍道:「有你,我最放心。」 胤礽知道念珠去向的时候,已经是在回京的归途了。 他被纳兰性德带出去骑马,回来的时候刚好佟佳格格在御驾里,念珠就守在外面。 念珠跪下对着胤礽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只一句「奴才叩谢太子」,已然将自己的感激尽数道出。 胤礽对着她笑了笑,没有搭话,径直进了御驾。 纳兰性德翻身上马,正想避开,却听到念珠开口道:「纳兰大人,我想与您陪个罪。」 纳兰性德没有下马,回头看向念珠,念珠对着他福了福身,道: 「那日我实在走投无路,便想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来,妄想用您的和善和名声相胁,让您救我。这些时日,蒙主子悉心教导,我才明白,我这么做差点害了您,我实在是对不住您了。」 纳兰性德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见念珠诚恳认错,十分懂事,也觉得救了她不算亏。 「你遭遇生死艰难,想办法自救并没有错,也不必与我赔罪,」 纳兰性德温声道,「只盼你今后行事之前,能多加思索,莫要再如此冲动了。」 念珠又福了福身:「是,我记住了。」 纳兰性德微微一笑,转身策马而走,念珠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马车里,胤礽却是在奋力反抗。 「我不要跟哥哥一起念书,我比哥哥小两岁,两岁!」 胤礽爬到了座位上跟康熙对峙,叫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张师傅都说了,没有孩子会这么小就读书的!」 康熙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是他没见识。不信你问兰苕,她四岁都开始读书了。」 佟佳格格:……骗儿子的时候不要带上我,谢谢。 「那是佟佳格格天生聪慧,我不行,我笨!」 胤礽完全不上当,「开蒙可以,但我不去跟哥哥一起念书!」 「你还开什么蒙,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对韵早就读得滚瓜烂熟了?」 康熙挑眉,「保清都没你认的字多!」 然而不管康熙怎么说,胤礽就是不愿意,他人小,说不过康熙就—— 哭! 佟佳格格一边手忙脚乱的给胤礽擦眼泪,一边怒视康熙:「皇上,您能不能别欺负太子!」 明明刚刚还跟她说要将太子多留在身边几年,捨不得他那么小就去上书房念书,怎么这儿又非得说这些招惹太子哭呢? 康熙发现逗过头了,也有点慌:「哎哎,朕就是这么一说,不想去就不去呗,你哭什么?乖啊,别嚎了,等会儿太皇太后要被你嚎过来了!」 胤礽没能将太皇太后嚎过来,却嚎来了一个保清。 保清一脸气愤的从外面冲进来,将胤礽挡在身后,怒视康熙:「汗阿玛,你又欺负弟弟!」 「朕跟你弟弟商量让他陪你读书呢,」 康熙转了转眼睛,转而又去欺负大儿子,「他若是不去,就叫你学双倍的学问。」 第53页 保清顿时愣住了:「弟弟去了,我就能少学吗?」 康熙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是啊,学问就那么多,保成跟你一起学,你不就能少学一半了吗?」 保清觉得十分有道理,立刻点头:「那行,那就叫弟弟跟我一起!」 胤礽:……谁来拯救一下他的傻哥哥? 保清怕胤礽不愿意,还特意转过头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傻弟弟,这样你也能少学一半啊!不然等你自己念书了,你也得自己学那么多,那么多!」 边说着,他还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圆。 胤礽:……你以为是分西瓜呢啊! 康熙:「哈哈哈哈哈!」 佟佳格格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端庄形象,起身道:「皇上自己玩儿吧,臣妾可待不下去了,臣妾去向太皇太后请安去。」 顺便,告状。 康熙连忙追着佟佳格格下去,两个人一起往太皇太后的车驾走去,康熙一路上不停的说着话,似乎想劝服佟佳格格不要跟太皇太后告他的黑状。 「女人真麻烦。」 保清趴在车窗上如是总结道。 胤礽奇道:「哥你为啥突然说这个?」 保清张望了一圈,然后对着胤礽勾了勾手指,趴在胤礽耳边道:「我偷听到乌库妈妈跟苏嬷嬷说,要给你选媳妇儿!」 胤礽:……? 啥,选媳妇儿? 他才多大啊,为什么现在就要选媳妇儿? 第25章 自从听说太皇太后已经开始给他挑媳妇儿之后,胤礽就深刻地思考了自己未来的路。 首先,病弱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在这个医疗落后的,生病实在是一件太危险的事情,他要想好好活着,不但不能生病,还得努力强身健体,让自己更健康才行。 其次,装蠢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因为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在装了,但实际上好像没有任何效果。 他高估了这个时代对孩子的早期教育,还以为生在皇室的孩子们都早慧。 然而实际上,相比于幼儿园的孩子都能背上几首古诗的现代,这里的孩子在六岁之前几乎没有太多的启蒙教育,就连眼看着要去读书了的保清,都还认不得多少字。 当然,这也跟书写工具是毛笔有关。 年幼的孩子们手指发育不足,根本控制不了毛笔,所以自然不能那么早就读书习字。 所以胤礽小心翼翼的对照着他记忆里妹妹小时候的成长进度来表现,落在旁人眼里,却已经是天生聪慧了。 既然已经落下了这样的印象,胤礽也没办法突然变得愚钝,再加上与纳兰性德一番恳谈,让他有了新的明悟—— 他以前总想着怕连累到身边的人,却没想过,身边的人也需要依靠他来得偿所愿。 如果歷史的轨迹无法改变,那至少在他没有被康熙忌惮,没有被废之前,他可以尽力达成他们所愿,这样至少将来连累他们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愧疚了。 所以,胤礽决定从现在开始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太子,不止是为了身边人,也为了康熙、太皇太后这些亲人。 不管将来如何,此时此刻,他们都是真心疼爱他的。 他虽然总是吐槽康熙不靠谱,但实际上康熙给了他近乎全部的父爱。 不是一个帝王对太子的看重,而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纯粹的感情。 直到如今,他依旧只管康熙叫阿玛,康熙也还是叫他保成。 胤礽这个属于太子的名字,从未曾从康熙的口中喊出,所以胤礽觉得,至少现在在康熙眼里,他依旧只是那个从小被他抱着长大的小儿子。 康熙其实并不擅长照顾孩子。 一开始的时候,他一闹,康熙就想把他送回慈宁宫,后来还是太皇太后打了顾问行一顿,才叫康熙认命了,开始好好养他。 再后来,康熙慢慢学会了怎么养儿子,衣食住行,认字启蒙,包括他身边伺候的人,甚至是他喜欢的一个小玩具,都是康熙亲自安排的。 康熙喜欢逗他玩,但却从不曾对他发过脾气,即便他故意胡闹,他也只是吓唬吓唬他,然后就将他抱在怀里讲道理。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康熙是高不可攀的威严帝王,但对他,康熙能称得上一句慈父。 胤礽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对纳兰性德都能这般看重在意,更何况是疼他爱他的父亲呢? 只是碍于歷史,他对康熙的爱里多了几分小心和担忧,不敢彻底放开自己罢了。 他能感受到康熙心中对他殷切的期待,他不想看到康熙对他失望,所以,他还是要努力做一个康熙想要的好儿子的。 不能病弱,也不能愚笨,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叫康熙不像歷史上那般忌惮他,将来废掉他的时候,能更怜惜他,给他一个更好的安排呢? 胤礽思虑良久而不得其解,却在听保清说太后要给他选媳妇儿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清代人娶妻才算成人,常宁隆禧他们,都是在成亲之后才出宫建府,上朝听政的。 如果他不娶媳妇儿呢? 一个没有妻室,也没有子嗣的太子,是不是就不会让康熙觉得是威胁了? 而无后,也是一个现成的能废太子,又不用磋磨他的理由啊! 第54页 胤礽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虽然他不记得歷史上胤礽的妻子是谁,但能成为太子妃的女子,定然出身显赫,品貌不俗。 这样的女子,不该被他所累,将来被困在幽禁之所形如囚犯,若不嫁给他,她一定会有更好的人生。 但若是等到他长大了之后,已经被指婚再去拒绝,恐怕更会害了那女子,倒不如从小就绝了康熙给他娶媳妇儿的念头才好。 那么,要如何才能让康熙不会给他指婚呢? 胤礽依稀记得歷史上好像有胤礽好男色的传言,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他或许可以试一试? 于是乎,康熙就「偶然」在门口偷听到了两个儿子如下对话: 胤礽:「哥,我觉得你说的对,女人真的很麻烦。」 保清:「是吧是吧,爱哭,脾气大,还总想管人。」 胤礽:「嗯,哥哥说的对,那我以后都不要女人了。」 保清:「那我跟你一起,我也不要女人!」 康熙:……??? 这是什么情况? 保清抱怨他懂,那拉氏现在管保清管的严,他这是在说他额娘呢。 保成又是为何要这么说呢? 他身边伺候都是太监和侍卫,连个奶娘都没有,又怎么会突然觉得女人麻烦了? 难不成,宫里又有人偷偷惦记保成了? 不行,必须得严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东西来。 胤礽小时候抱过的布老虎上被人栓了根红绳,胤礽住的暖阁里摆着的一套小木偶里多了一只女娃娃,更离谱的是,胤礽认字的书本里,竟然多了一张避火图! 康熙拎着那张画着一对儿姿态奇异的男女的避火图,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指都在打哆嗦。 「查,给朕彻查!」 康熙将那避火图团成一团砸在梁九功脸上,「查不清楚的话,这干清宫里伺候的奴才,就都不用活了!」 就说他儿子怎么会突然说出那番不喜女子的话来,原来是有人在背后行这些邪门歪道! 胤礽也没想到他故意说给康熙听,想潜移默化的叫康熙知道他不喜欢女子的话,竟然能引出这么大的动静,看着那些被查检出来的奇怪东西,他也觉得嵴背发凉。 他一直觉得,干清宫里有那么多奴才看着,是很安全的,可没想到这一查,却发现他身边就像是筛子一样,到处都是孔。 他们能将这些东西无声无息的放在他身边,若是有其他坏心呢? 那他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害死了! 康熙怕处置起来吓到胤礽,想叫他去慈宁宫住一段时间,可胤礽却拒绝了。 他对康熙说,不要杀了无辜的人,康熙答应了。 他就在干清宫里,亲眼看着干清宫上下伺候的奴才挨个被审问,就连林抱节都挨了板子,却没有求情。 这几夜,康熙都是搂着胤礽睡的。 胤礽白日里看起来很平静,但夜里却是惊梦不断。 他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板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和奴才们的惨叫声,仿佛就能看到眼前一片血海,无数人在其中挣扎翻腾,逐渐沉没。 「保成,醒醒,你做噩梦了。」 康熙将儿子抱在怀里摇晃着,满眼都是心疼。 他的保成才多大啊,本该是最纯真快乐的时候,就要面对如此残酷的人性,该是多么难受! 那些没脑子更没心肝的人,竟然敢将歪主意打到保成身上,就都该死! 康熙强忍着心中的杀意,哄着哭着睁开眼睛的儿子:「乖啊,阿玛抱着你呢,没人能伤害你。」 胤礽环抱住康熙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哭着:「阿玛,为什么呀?」 康熙嘆了口气:「保成,你是太子啊,他们想攀附你,却又怕你看不上,所以便想出这些歪门邪道来,想绑住你。」 胤礽摇了摇头:「不,我是问,为什么我身边的人,要帮他们。」 背叛,无非就是有更大的诱惑,但这天底下,还有比他们父子更能给他们好处的吗? 胤礽自问从未曾苛待过身边人,即便不算亲近,但也不会轻易打骂,给的赏赐亦是丰厚,而康熙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就算真的犯了错,打过罚过之后,照样还是用着。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叫他们生了二心,觉得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才敢做出这等背主之事来。 「人心叵测啊,」 康熙又嘆了口气,「御下之道朕学了一辈子,依旧看不穿人心,保成,你别怪阿玛狠心,因为有的时候不见血,他们是不知道怕的。」 胤礽吸了吸鼻子,将康熙抱得更紧。 他不想杀人,也不想看到别人杀人,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人命是很珍贵的。 可是现在,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处的这个时代,与现代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了。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往往叫人被贪婪迷失了本心,而康熙和他,就是大清朝最诱人的两块蛋糕,多少人恨不得将他们拆吃入腹。 康熙杀过很多人,但至少他知道的,都是为了自保,而不是取乐。 那些人明知道冒犯了康熙会死,却还是前赴后继的自己来找死,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他又为何要替他们操心? 「阿玛,别杀无辜的人。」 第55页 胤礽再次恳求,但也仅止于此了。 当初在行宫他愿意救一救念珠,是因为她无力自保,为了求生才拼死一搏,虽然莽撞,但所求不过是活命,并没有想过害人; 而如今这些人,明明已经过着被许多人羡慕的日子,却还是为了贪念而作死,这种人,是用不着他来救的,也不配叫他来救。 康熙轻轻拍着胤礽的后背,柔声道:「朕知道了,快睡吧。」 干清宫里又一次少了许多奴才。 动手放东西的罪魁祸首被处死,还有些被查出其他问题的也连带着一起被处置了,剩下熬过审讯,没有问题的,又重新一瘸一拐的上了岗。 林抱节年纪小,身世清白,又是胤礽看重的人,梁九功对他下手的时候便留了情面,故而他伤得不算重,被放出来的当日,洗干净了就回到了胤礽的身边。 胤礽怜惜他,叫他回去多休息几天,他却不肯,跪下磕头道:「是奴才失职,才叫人钻了空子,欺负到主子身上来了,奴才罪该万死!梁公公说,是主子替奴才求了情,留了奴才一命,奴才再不敢懈怠,今后必不会再有半分松懈!」 这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名义上总管胤礽身边的事务,但实际上又哪里能真的面面俱到呢? 胤礽不怪林抱节,喊他起来,知道他屁股上有伤不敢坐,又劝不动他回去休息,便叫他站在桌子边上帮他磨墨。 这几日干清宫里乱,纳兰性德和张英便一直没过来,胤礽一个人无事可做,就想起来还欠着大公主一个兔子灯,想亲自动手做一做。 竹子灯架他是掰不动的,要等纳兰性德来了帮忙,不过他可以先将灯面画出来。 胤礽如今还拿不住毛笔呢,他的画,自然不是张英拿着毛笔细细画来那种画,而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另一种画法。 他有一个棉布做的小猴子,是他小时候压床的玩具,这次搜捡的时候被翻了出来,他瞧着也没用了,便拿来开发新用途。 那小猴子很小巧,正好能叫他的小手握住身子,猴子的头沾上墨汁,便是现成的画笔。 胤礽不会画国画,但他会画简笔画。 以前为了哄妹妹,他曾经亲手给妹妹画过一整本的连环画作为生日礼物,可惜还没送出去,就被爸爸发现了,爸爸骂他玩物丧志,给撕碎扔了,还揍了他一顿。 如今却是没人再会因此责怪他了。 简笔画嘛,线条简单,比例也按照小孩子的喜好,有一种夸张的萌感。 只是这猴头笔不太好控制,好好一只小白兔,让他给画成了小花兔。 「我画的兔子好看吗?」 画完之后,胤礽拿起来问林抱节。 林抱节没见过脑袋这么大的兔子,纠结的屁股更疼了,才憋出来一句:「看着挺,挺聪明的?」 老人都说孩子脑袋大聪明,他家太子这么画,是这个意思吧? 胤礽怒道:「不懂欣赏!」 这么呆萌可爱的兔子,哪里就看着聪明了?! 「哈哈哈,这是你画的兔子?」 常宁大笑着从外面走进来,「快叫你五叔我来看看咱们太子爷的真迹!」 隆禧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过来。 胤礽对常宁的审美完全不信任,扬着手略过常宁,将自己的画递给了隆禧。 隆禧接过来一看,立时笑了。 常宁也探头去看,一眼望去,黑乎乎的一片,立时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这也叫兔子?」 隆禧瞪了常宁一眼,然后走到胤礽身后,取了毛笔来,沿着胤礽那花兔子边缘细细画上绒毛,不一会儿,原本儿童涂鸦一般的兔子,就变得毛绒可爱了。 胤礽惊喜道:「这个好,这个大姐姐肯定喜欢!」 常宁这才知道,原来胤礽这只奇形怪状的兔子,是给他闺女画的。 常宁不由得有些脸红,收了嘲笑,讪讪道:「这么看着,是挺好的。太子果然是太子,当真聪慧!」 胤礽不满的哼了一声,转了转眼睛,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五叔,大姐姐想要兔子灯,我不会做灯架,你来做好不好?你做的,大姐姐肯定喜欢!」 有现成的劳动力在,又何必非要辛苦容若呢? 反正做给大姐姐的,常宁肯定愿意! 果然,常宁一口答应了下来,拿了竹条和麻绳找个地方一坐,就研究了起来。 隆禧则是哄着胤礽又画了兔子的背面,依旧是胤礽画完,隆禧给他补全了绒毛。 瞧着胤礽对着两张画爱不释手,隆禧又给他画了几张其他的小动物。 他仿着胤礽画兔子的样式,特意将动物的头都画的大大的,又都画上毛绒绒,排在一起简直可爱到爆! 他们这边画的桌子都摆不下了,常宁却还没做好,胤礽故意说道:「五叔,你要是不行,就放那儿等容若进宫来做。」 常宁自是不肯:「纳兰性德那小子能做得,你五叔我难道还做不得吗?你等着,马上就好!」 他家闺女多金贵啊,怎么能要别的男人做的灯笼! 就算是纳兰性德,也不行! 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常宁竟然当真搞出来一个兔子灯的灯架来,就是做得粗糙了些,也太大了些。 不过好在胤礽画的纸够大,勉强也能贴上去。 第56页 「这真的能行吗?」 胤礽看着硕大的兔子灯有些怀疑,「不会被风一吹,就散架子了吧?」 常宁颇有自信:「绝对不会,结实着呢,走,咱们现在就给大公主送去!」 常宁送来的兔子灯,给大公主小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灯啊?」 兔子灯嘛,那都是提着玩儿的,但常宁做这个,都快有半个她高了,怎么提的起来? 灯面上的兔子是很可爱,可怎么不画大一点呢? 关于到底是灯太大还是兔子太小这个问题,大公主有点懵,一时没想明白。 太皇太后瞧着眼前的孩子们,笑得合不拢嘴,对着苏麻喇姑道:「快去把皇上叫来看新鲜。」 苏麻喇姑还没出门,康熙就自己来了。 常宁和隆禧都是他叫进宫来的,胤礽这几日闷闷不乐,康熙想着叫他们来陪他玩玩。 可谁知他前面议事还没结束,这三个待不住的就跑来了慈宁宫,他便追着他们过来了。 说来也巧,康熙进门自是要先走过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而这兔子灯原本放在地中间,灯棍在大公主手里。 见康熙进来,大公主便想将兔子灯挪到一边,可兔子灯大,为了避免容易倒,懂这个的小太监在帮着做的时候,在底部加了重物压着,常宁提着不费劲儿,大公主一拽,却是没拽动,反而将绑的不够结实的灯棍给扯了下来。 大公主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有点懵。 边上的人吓了一跳,常宁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过去扶,却绊在了被大公主拽脱了的麻绳上,直接扑倒了大公主身前。 康熙看着摔了个狗吃屎的弟弟,正要嘲笑,可谁知那麻绳又被常宁这么一扯,彻底松了。 没了束缚的竹条骤然散开,戳破了灯纸,散了一地,康熙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闪躲,却是踩到了竹条,脚下一滑,也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 慈宁宫里顿时鸦雀无声,梁九功立刻上去扶,却被康熙甩开。 康熙自己站起来,黑着脸问道:「这灯是谁做的?」 胤礽和隆禧特别有默契的一起抬头指向也刚爬起来的常宁:「五哥/五叔做的!」 康熙对着常宁龇了龇牙,俯身捡起一支竹条,冲着常宁就逼了过去。 常宁见状不妙,转身就逃,边逃边喊:「那个谁,快将大公主扶起来啊!」 隆禧过去扶起大公主,牵着她和胤礽躲到了太皇太后身后,太皇太后给孙子和曾孙子曾孙女一人发了一块点心,大家一起围观康熙抽弟弟。 最后,常宁还是自己伸出手乖乖叫康熙在手心抽了两记,才算了平了康熙的怒气。 康熙扔掉竹条,气喘吁吁的坐下来,继续教育弟弟:「你不会做,便叫奴才们去做,为何非要逞强?今日朕摔了一跤不算什么,若是大公主玩的时候突然炸开,她躲得开吗?」 「这竹条抽在你身上你嗷嗷喊疼,若是抽在大公主的身上脸上,又该如何严重?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都不长脑子!」 康熙是在骂常宁,但这话胤礽和隆禧也听进去了。 虽然灯架是常宁做的,但他俩也一直在旁,又如何不知道常宁不靠谱呢? 若是当真不小心伤了大公主,那他俩也都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姐姐,是我没想到,该叫人检查好的。」 胤礽对着大公主道歉。 隆禧也羞愧道:「也是我太粗心了,没有想到这些,好在没伤到我们大公主。」 康熙早就知道这两个也脱不了干系,十有八九是他们撺掇常宁做的,但如今听到他们乖乖道歉,倒也没那么生气了。 「既然都知道错了,那就别躲了,都过来受罚。」 康熙秉承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将弟弟和儿子叫到身前,一人一记竹条打在手心上,只是那力度,跟打常宁的两记,完全不是一回事。 打过之后,康熙便叫人将地上收拾干净,然后将胤礽抱在腿上,抓着他的手仔细查看,生怕竹条不光滑,会有细小的竹丝扎到他。 常宁凑到隆禧身边,也去抓他的手。 隆禧不解的看向常宁。 常宁学着康熙的样子给隆禧吹吹手心道:「乖啊,哥也替你吹吹,不疼不疼。」 隆禧:……??? 康熙:…… 他刚刚就是下手太轻了! 不行,得重新打! 第26章 虽然事情的发展和胤礽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就结果来说,也算是达到了他所愿。 被查出来的放了东西的奴才们到底招没招出背后主使,胤礽并不知道,或者说,康熙不想让他知道。 而康熙的杀戮也仅止于内廷,并没有因此事牵连到任何朝臣,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胤礽猜测,大概是查出来的幕后之人是康熙现在不想动或者说是不能动的,为了朝局稳定,即便是帝王,有的时候也只能忍耐。 不过好消息是,康熙劝服了太皇太后停止给他挑选媳妇儿。 这理由嘛,也不是因为干清宫的事儿,而是又请了之前那位叫胤礽挪到干清宫去住的萨满法师来宫里走了一趟后,得出了胤礽命中带煞,须得寻得八字极为特别的女子相配,才能无虞的结论。 第57页 至于这八字要如何特别法儿,自是皇室机密,不能与外人道明。 藉由此事,康熙令户部着手整改八旗户籍制度,并令宗人府修撰《玉牒》,加强对宗室的管理。 表面上好似国策,但背地里都在传,这是皇上在想办法挑那八字极为特别的儿媳妇儿呢。 后面不知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流言,说太子是罗汉转世,如果不能先找到八字合适的女子匹配,那么其他敢往太子身边沾的女子都会被太子的罡气所伤,短折横死。 虽说八字一说玄之又玄,但就连皇上都信了,谁还敢说不信? 就算是不信这些的人,在琢磨清楚康熙的意思之后,也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皇上这话不是给的很明白么,太子要先选了合适的太子妃,才能纳其他女子,有胆敢私底下往太子身边凑的,就要「短折横死」。 毕竟被赐死,也算是「短折横死」,不是吗? 与此同时,干清宫里的规矩也更加严格了。 不管是任何人,都不准单独行动,轮班的搭档也要时常轮换。 另又设了专门负责监管的职位,于干清宫内各处值守,不但监视着每一个地方,还要对当值下值的小太监们进行搜身,确保不会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影响不到胤礽。 胤礽最近很无聊。 刚过完年宫里新晋了一批秀女,其中有个盛京来的郭络罗氏极为出挑,很得康熙的喜欢,故而康熙这段时间总往后宫里跑,几乎忘了干清宫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太子。 马佳庶妃又给康熙生了个小阿哥,但她产后身体弱,再加上养在她身边的长生阿哥愈发的不好了,实在是没精力照顾刚出生的小阿哥,又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子给别的嫔妃养,便拼了命去求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心软,便将刚出生的小阿哥接到了慈宁宫里先养着,但也说了等小阿哥满月了便送回去。 故而现在太皇太后也没工夫惦记胤礽。 常宁和隆禧被康熙派去总管仁孝皇后三周年祭奠之事了。 这次的祭礼十分重要,不但是康熙要亲祭,更重要的是,祭礼之后,便算是彻底出了孝,无论是继后册立还是册封后宫,都要紧跟着进行,所以常宁和隆禧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空进宫请安。 偏巧这会儿纳兰性德也告了假,说是卢氏即将临盆,但胎相不太稳当,纳兰性德不敢稍离。 这些事都加在了一起,年方四岁的小太子就成了没人搭理的留守儿童,无聊的想要挠墙。 「主子,要不然派人去请纳兰侍卫进宫陪陪您?」 林抱节数着自家太子今儿已经是第十三回嘆气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建议, 「您叫派去的太医回来说已经给纳兰夫人用了针,如今胎相稳当了,还要过段时间才能临盆,想来纳兰侍卫离开半日,也是无碍的。」 胤礽嘆了第十四口气,然后摇了摇头:「算了,他出来也不会放心,还是叫他陪着夫人吧。」 纳兰性德与卢氏感情甚笃,又是初为人父,此时定是连眼睛都不敢挪开,他又怎么忍心叫他进宫? 更何况—— 胤礽又嘆了第十五口气。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纳兰性德的妻子是难产而亡的,他的那些惊艷千古的悼亡诗,应该都是为卢氏所作。 「林抱节,你去太医院寻一下李太医,叫他去纳兰府上守着,等卢氏生产完再回来。」 胤礽开口吩咐道。 在这个时代,生育是女子人生中的一个大坎儿,即便是他亲额娘,贵为皇后的赫舍里氏,有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看着,依旧难逃难产而亡的命运。 胤礽实在是帮不到卢氏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安排一位医术最好最有经验的太医,希望奇蹟能出现,不叫她刚刚盛放便跌落枝头。 然而命运的齿轮实难撼动。 三月二十六,马佳氏刚出月子没几日,三岁的长生阿哥悄然没了生息。 还没到四月,卢氏在为纳兰性德诞下长子后,也撒手人寰了。 李太医回来说,纳兰性德哀伤至极,抱着卢氏的尸身不肯松手,谁劝都不听,后来还是明珠一掌给他打晕了,才将卢氏穿戴整齐入了棺。 胤礽回忆起当初见过的卢氏,就像是她种的山茶花一样,至纯而明艷,本不合适生长在京城,却有幸遇到了懂她惜她之人,才开得那么灿烂。 而她也正如山茶一般,凋零之时整朵花倏然掉落,不留一丝转圜余地。 胤礽懂得纳兰性德的悲伤,拿着猴头笔,亲手画了一朵山茶花叫人送给他,并嘱咐明珠好生照顾,要有耐心些,体谅他丧妻之痛,不要看不过去就动手打他。 送信之人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首纳兰性德亲手写的词。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康熙亲自给胤礽读完了纳兰性德的这首词,不由得长嘆一声:「好一个青衫湿遍,清泪和浆,寸裂柔肠!容若这首悼亡词,堪称绝唱!」 胤礽瘪了瘪嘴,心里难受,不受控制的就要哭,康熙见状连忙将信丢开,哄道:「哎,你能听懂什么,就跟着哭啊!容若夫妻情深,你却跟着保清胡闹说女人麻烦,朕瞧着你这辈子也体会不了容若的这份哀戚。」 第58页 「不能体会,不好吗?」胤礽委委屈屈的蹭了蹭。 康熙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好了,若你一生都不用体会人生八苦,那阿玛可要高兴坏了。」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无人能逃脱。 康熙将还是个娃娃的儿子搂紧,轻轻拍着:「阿玛的保成,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孩子,阿玛扶着你,护着你,不会叫任何人伤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康熙也是人,尽管已经经歷过许多次的丧子之痛,尽管对于长生阿哥的离世早有准备,但当真亲眼看着小小的儿子被装进同样小小的棺椁中的时候,他依旧是揪心的痛。 然而这份痛,他却是无处倾诉。 马佳氏哭得晕死过去,太皇太后忙着照看刚满月的小阿哥,其他嫔妃,也没有一个能叫他放下心心防的。 唯有胤礽,他亲手养大的太子,可以让他毫无顾忌的展露出内心的哀伤,也唯有胤礽,能添补他心中撕裂的伤口。 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两个抱在一起,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互相舔舐伤口,此时此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然而康熙并没有多少时间沉溺于悲伤,他抱着胤礽睡了一夜,醒来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宠辱不惊的帝王。 在仁孝皇后三周年祭礼之后,康熙给马佳庶妃生的小阿哥起名胤祉,并亲自将他从慈宁宫里接出来,送回了钟粹宫。 随即,康熙下旨册封钮祜禄氏为皇后,并以仁孝皇后遗泽为由,大封后宫。 除了佟佳氏被封为贵妃之外,还册封了安嫔李氏、敬嫔王佳氏、端嫔董氏、荣嫔马佳氏、惠嫔那拉氏、宜嫔郭络罗氏以及僖嫔赫舍里氏。 永寿宫中,原本因为封后圣旨十分欢喜的钮祜禄氏,在听说康熙大封六宫的圣旨后,失态的摔了茶碗。 七嫔不算什么,那佟佳氏凭什么封贵妃? 初封便是贵妃了,若叫她再怀上个孩子,那还了得? 怕不是要像孝献皇后那般,顶着她这个皇后,封皇贵妃了! 钮祜禄氏心里惊惶,便叫人往宫外传消息,想叫她额娘舒舒觉罗氏进宫来商议,然而这消息还没出宫,就被康熙派去盯着她的人拦下了。 慈宁宫中,康熙将钮祜禄氏写给家里的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嗤笑道:「有点事儿就找额娘,她真当自己还没断奶呢!」 太皇太后顺手抓了一个橘子砸在康熙的身上:「若不是你执意叫佟佳氏做贵妃,哪里会叫钮祜禄氏这般嗔心?」 「贵妃怎么了,我又没册封皇贵妃,还能碍着钮祜禄氏了?」 康熙不以为然,「但凡她能懂些事,将宫里的事务打理好,我也不至于非要在这当口叫她没脸!」 「长生没了的那几日,全宫上下谁不知道要避讳着些,偏就她没心没肺的带着宫女满御花园嬉闹,没有半点皇后该有的端庄!她的永寿宫,就像个筛子一样,任谁都能打听清楚她每天干了什么说了什么,玛嬷,就这样,我能放心将后宫交给她来管?」 太皇太后也知道钮祜禄氏立不起来,但还是劝道:「她毕竟年纪还小,贪玩些也正常,哪里就人人都能像仁孝那般懂事呢?皇上既然已经立了她,便莫要总带着偏见看她,只要她没坏心,对于六宫来说,就是好事。」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玛嬷的意思孙儿知道了,我会尽量给她尊重的。不过立后大典那日太子领诸皇子公主行礼的环节还是省了吧,孩子们都还小,人太多别磕着碰着了,等消停下来,再叫他们去坤宁宫问安便是了。」 若按太皇太后的意思,既然要给体面,就该给全了,没必要刻意减省。 但康熙已经一再让步,太皇太后也不想在这点小事上非叫他不痛快,便点头应了:「那就等她第二日到慈宁宫行礼的时候,叫太子和阿哥公主们一起见见吧。」 她知道康熙是信不过钮祜禄氏,便将这见面的地点放在了慈宁宫,果然,康熙再无二话。 立后大典那一日,胤礽是在钟粹宫里过的。 康熙在给胤祉赐名的时候,重新给阿哥们序齿了,并给保清改名叫胤褆,是为大阿哥。 二阿哥自然是胤礽这个太子,而胤祉便是三阿哥了。 改了名字的胤褆也改不了性子,原本胤礽没地方可去,想着去延禧宫找胤褆一起待着,但惠嫔不在,没人能压得住胤褆,胤礽莫名其妙的就被胤褆拐着去钟粹宫看胤祉去了。 惠嫔跟荣嫔在宫中相处多年,又都是失去过孩子的,颇有些同病相怜,故而素来和睦,走动的也多。 之前长生阿哥的治丧之时,荣嫔病得起不来,还是惠嫔帮着操持的,后来胤祉被送回钟粹宫后,惠嫔也时常带着胤褆过去探望。 故而这条路,胤褆是走熟了的,难得胤礽能离开干清宫,他就想带胤礽去看看热闹—— 对,就是看热闹。 胤褆尚不能对不会说话也不能一起玩的胤祉有什么兄弟情,对他而言,小小的胤祉就像是一个新奇的玩具一般。 胤褆和胤礽熘进钟粹宫的时候,胤祉睡得正香。 刚六个月大的小婴儿正是白嫩可爱的时候,胤祉又被餵的极好,粉白粉白的,就像是一颗汤圆。 胤礽踩着椅子趴在小床边上盯着弟弟看,看着胤祉一会儿吐一个泡泡,只觉得可爱极了。 第59页 前世的时候,他其实有些孤僻,心里很羡慕那些家庭美满的同学,但他即便是想对妹妹好,也得小心翼翼的,因为稍有不对,便会引来一场家里的纷争。 故而就算他很喜欢自己的妹妹,兄妹俩其实也没多亲近,这也是他的遗憾。 所以到了这里之后,胤礽才会更努力的去亲近大公主和胤褆,他也想拥有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也想不再那么孤单的活着。 如今瞧着还是小小糰子的胤祉,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血脉相连的吸引力,胤礽只觉得心里软软的,对着弟弟爱不释手。 他慢慢伸出手,轻轻贴近胤祉的小手,睡得香甜的胤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然抓住了他的手指,紧紧握着不放开。 这种感觉很奇妙,叫胤礽捨不得挣脱,他就这么趴着任由胤祉抓着,直到——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俩给分开。 胤褆将胤礽扯远,噘嘴道:「你干嘛要让他抓着你!」 他是带弟弟来看热闹的,不是来跟别人分享弟弟的! 他的弟弟是他一个人的弟弟,最多,最多分给大姐姐一点儿,决不能再分给旁人! 胤褆人生第一次心里发酸,他不懂,但他就是不想看到胤礽喜欢胤祉。 胤褆的声音太大了,将胤祉给吵醒了,胤祉不乐意的嗷嗷哭了起来,胤礽赶紧上前伸手轻拍安抚。 说来也神奇,胤祉再次抓住胤礽的手指时,立刻就不哭了,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盯着胤礽看,若不是胤礽自己做过婴儿,知道此时胤祉并不能看清人,还真以为弟弟在记他的样子。 胤褆见状急了,一脚踢向小床,胤礽被他吓了一跳,站立不稳,幸好林抱节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给抱住了,才没叫他从椅子上摔下来。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荣嫔差点没吓晕过去—— 这要是太子爷在她宫里摔着了,皇上说不定把她给拆了! 自从康熙直接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丢到胤祉屋里,叫她就算死也得看好了自己仅剩这一个儿子之后,荣嫔就对康熙有种莫名的畏惧,现在见着康熙就跟老鼠见到猫一眼,恨不得躲着走。 她本想着自己不去邀宠,安安静静的在钟粹宫里守着她的三阿哥过日子就好,可没想到大阿哥竟然将太子给带来了! 当真是个冤家。 不管心里再怎么不愿意,荣嫔对上胤褆和胤礽,依旧得好声好气的哄着。 「太子和大阿哥若是想跟三阿哥玩儿,就叫奶娘将他抱到大炕上去,那儿敞亮,随你们翻跟斗都没事。」 荣嫔性子温柔,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却是很适合安抚孩子。 听她说上几句,就连胤褆都安静了下来,有些讪讪的开口道歉:「荣嫔娘娘,对不起,我不该踢床的。」 荣嫔柔柔一笑:「大阿哥不必道歉,我知道,你是喜欢三阿哥,才会带太子来瞧他的。但弟弟还太小,他哭是因为不舒服了却说不出来,不是故意要发脾气,所以大阿哥不要与他生气,好不好?」 对上自家亲额娘都能叉着腰叫唤,气得惠嫔想打人的胤褆,对上温柔如水的荣嫔,却不好意思高声,红着脸往胤礽身后躲去。 胤礽十分惊奇的瞪圆了眼睛,没想到他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竟然会吃温柔乡这一套。 灰常好,他要记下来,回头等康熙要给胤褆挑媳妇儿的时候就告诉他,让他给胤褆挑一个最温柔的媳妇儿回来! 有了荣嫔从中调和,胤褆心里的那点儿酸劲儿也就散了,跟胤礽一起脱了鞋上了炕,围坐在胤祉身边。 但胤祉对两个哥哥的态度明显完全不同。 他奋力的挥动小手想去抓住胤礽,但胤褆若是敢将手伸过来,他就敢大叫。 偏生胤褆觉得有趣,故意将自己的手往胤祉手里塞,气得胤祉嗷嗷直叫,挥着手啪叽一巴掌拍在了胤褆的手背上。 突遭重击的胤褆愣了一下,然后倒吸一口凉气,捂着手背惊到:「他怎么这么大力气!都快赶上汗阿玛打我那么疼了!」 胤礽心道那自然是因为康熙打儿子的时候不敢真的使劲儿,但瞧着胤褆手背上的红印,也觉得有些意外。 传说中的胤祉不是个最擅长修书的文人吗? 怎么瞧着有种天生神力的错觉? 反正他小的时候,可没这么大气力。 「弟弟力气大还不好吗?」 胤礽哄哥哥,「他像哥哥,等他长大了,正好能陪哥哥一起练骑射。」 胤褆深以为然:「那可太好了,像我比像你强。」 过完仁孝皇后三周年祭礼后,胤褆便正式开始读书了,同时武课也一起开始上。 他年纪还小,尚不能自己控马,只能让武师傅带着骑,但却已经可以拉开小弓射箭,就是准头还差得远。 第一次射中靶子的时候,胤褆乐坏了,跑到干清宫来显摆,非要胤礽也去跟他一起练射箭。 胤礽自是不肯,任凭胤褆怎么着急都没用。 康熙故意逗儿子,唉声嘆气的问胤褆:「若是你弟弟一辈子都不愿意学骑射可怎么办?」 他本是自己捨不得强迫胤礽,想叫胤褆出头,可谁知胤褆却道:「那我就一辈子护在弟弟身边,叫他不用练也不会被人欺负!」 为着这句话,康熙开心的跑到了延禧宫,给惠嫔不少赏赐,夸她将儿子教的好。 第60页 惠嫔哪里教过这些,但既然康熙高兴,她自是不会反驳,开开心心的哄走了康熙,转头问儿子:「胤褆,你为何跟汗阿玛说要护着太子,而不是想办法叫太子也跟你一起练好骑射呢?」 胤褆大喇喇答道:「弟弟太懒,我说破嘴也没用,我不保护他,难道要揍到他肯听我的话练骑射吗?」 说罢,他还问了惠嫔一句:「额娘,我要是真的揍了——」 「你可闭嘴吧!」 惠嫔一把捂住胤褆的嘴,吓唬儿子,「你给我对太子温柔一点儿,太子可金贵了,一碰就碎!」 自那之后,胤礽在胤褆心中就又多了个一碰就碎的标籤,故而瞧见胤祉这么大力气,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至少这个弟弟看起来不像是一碰就碎的! 胤礽不知道胤褆背后这些心思,但也不在乎胤褆觉得他比他强,顺着胤褆道:「嗯,像哥哥好,比像我强。」 像胤褆有什么不好的? 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才更快乐。 胤褆羡慕他被康熙疼进心坎里,他又如何不羡慕胤褆在康熙面前敢肆无忌惮的胡闹呢? 他是真的希望胤祉也能是个单纯的孩子,他会疼着他,看护着他,叫他快乐的长大。 荣嫔在门口巴望着,瞧见胤褆和胤礽并没有欺负胤祉的意思,方才松了一口气。 「主子莫要多想,宫里谁不知道咱们太子爷素来喜欢兄弟姐妹,与大阿哥和三位公主都相处的很好,对咱们三阿哥,也定然会很友爱的。」 扶着她的宫女劝道。 荣嫔点了点头,此时外面远远的传来锣鼓声,正是前面的封后大典已经进行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太子纯善,是咱们的福气,但那位主子,可不是个和蔼的人,」 荣嫔眉头未展,「也不知道这第二个中宫嫡子何时诞下,只盼着别再掀起什么风浪才好。」 第27章 因为康熙的严防死守,胤礽其实并没怎么见过钮祜禄氏,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次的人乳奶糕事件。 这次再见,她已经换上了皇后的朝服,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稳重,倒是有了些母仪天下的架势了。 胤礽拉着胤褆站在一旁,看着钮祜禄氏带着佟佳贵妃和七嫔向太皇太后行礼,然后坐在了太皇太后的身侧。 林抱节在胤礽身后小声提醒他该上前行礼了。 胤礽拉着胤褆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到地中,站在另一侧的三位公主也走过来,站在他们身后。 「太子携众皇子公主,向皇后娘娘请安——」 在太监的高唿声中,胤礽带头跪下向钮祜禄氏行礼。 这是这个世界上第四个能受得了他的礼的人,即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从不曾亲近,胤礽都该喊她一句皇额娘。 但额娘这个称唿对于胤礽来说,有点难叫出口。 前世自从父母离婚,母亲出了国之后,他就再也没喊过妈妈,对继母也一直只叫阿姨。 今生他一出生就没了亲额娘,又贵为太子,这满宫的嫔妃无一人当得起他一句额娘,所以,他今生也没叫过谁额娘。 如今突然让他对着钮祜禄氏喊额娘,他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真该喊的时候,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可是胤礽不喊,胤褆和三位公主也没法喊,一时间场面便有些尴尬。 「太子还是要避讳些的,就喊一声皇后娘娘吧。」 康熙看出了儿子的不情愿,开口解围。 胤礽顿时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对着钮祜禄皇后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钮祜禄皇后有些挂不住脸,但这样的场合也不敢发作,只能努力憋出一个微笑,然后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将她给胤礽准备的赏赐送去。 「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太子拿着玩吧。」 钮祜禄皇后这话说得康熙直皱眉头。 太子恭敬的喊一声皇后娘娘,这是国礼,皇后给太子回礼,自该更庄重些,就算事先想好了要亲近,但见太子如此,也该能随机应变才是。 若是赫舍里氏的话—— 康熙闭了闭眼,将脑海中浮现出的念头抹掉。 斯人已去,对比无意义。 不管钮祜禄氏能不能撑起来,她都已经是皇后了,他也该接受现实。 林抱节上前接过托盘,胤礽便退到了一边,胤褆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喊了一句「皇后娘娘」,喊得惠嫔脸色都白了。 这孽障,什么都能跟太子学的吗?! 人家太子要避讳亲额娘仁孝皇后,你跟着起什么哄! 钮祜禄皇后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若说胤礽不肯改口还在预料之中,那胤褆的这句「皇后娘娘」就真的是对她的不恭敬了。 钮祜禄皇后咬紧了牙关,真想当场开口训斥,可又顾忌着场合不想丢人,脸色扭曲的吓人。 大公主悄悄抬头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然后往前一步在胤褆的腰间扭了一把,俏生生的开口道:「皇额娘也给我们准备了礼物吗?」 胤褆瘪了瘪嘴,还是跟着说道:「皇额娘,礼物呢?」 他俩这么一说,立时将原本严肃的国礼变成了孩子们向嫡母讨要礼物的场面,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松。 钮祜禄皇后也不傻,顺势叫人将赏给阿哥和公主们的东西都送过去,胤褆和三位公主一起道:「谢皇额娘。」 第61页 太皇太后也松了一口气,看着曾孙女笑得分外慈祥。 还得是她养大的大公主啊,瞧瞧这机灵劲儿,像她! 太皇太后嫌闹腾,没有多留人,行过礼之后就叫钮祜禄皇后领着众嫔妃退下,康熙今日得闲,倒是没走,跟胤礽一起留在了慈宁宫用午膳。 胤礽跟大公主凑在一块儿,打开钮祜禄皇后给的礼盒看。 大公主的是一个金项圈,倒是华美,不过大公主素来不喜欢金饰,便没有拿出来,随手放在了一边。 胤礽的盒子里却是一套笔墨,他不懂这些,看不出什么名堂,便抱着去让康熙看。 康熙看了一眼:「倒也算合适。」 胤礽如今已经四岁了,又有张英开蒙,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始读书练字。 钮祜禄氏此时送上笔墨,也算是应景。 「贵吗?」胤礽追问。 康熙瞪向儿子:「俗!」 笔墨之物,怎么能以金钱相论! 胤礽撇了撇嘴,伸手抓起盒子里的一支毛笔,仔细看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伸出爪子摸了摸笔毛,本想装模作样一番,可谁料他不过轻轻一拽,那笔毛竟然被他给拽了下来! 胤礽:……??? 这玩意还能换头? 胤礽茫然的看向康熙,康熙的脸色已是一片漆黑。 「她竟然敢这般煳弄!」 康熙啪的一声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当真是完全没将朕和太子放在眼里!」 太皇太后也啪的一声重重拍在康熙的手上,在康熙疼得直吸气的时候开口道:「不过一根笔罢了,坏了就坏了,你嚷什么。」 康熙气的扭头,苏麻喇姑见状劝道:「奴才听说皇后娘娘不通文墨,想来也并不懂得如何挑选笔墨,奴才瞧着,这湖笔质地上乘,价格必定不菲,皇后娘娘也是用心了的。」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依旧闷闷不乐。 他其实也不相信钮祜禄皇后会故意挑了坏笔来送,十有八九是只叫人寻了贵的来,却并没有仔细检查,压根不知道这笔有问题。 但这也说明了钮祜禄皇后没上心。 但凡她对胤礽多看重一些,也不会没检查好就将东西送出来,或者说,但凡她的性子能稍微谨慎一点儿,或者身边伺候的人能得力,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康熙也不是多讨厌钮祜禄皇后,他就是失望。 有仁孝皇后珠玉在前,让康熙对皇后这个位置上的女子的要求很高。 如果钮祜禄氏只是个寻常嫔妃,康熙说不定还挺喜欢她娇憨的性子,对她多加包容,可钮祜禄氏是皇后,康熙就没办法喜欢的起来。 「玛嬷,我等会儿就叫人将宫中的帐册和印信都送到承干宫去,也不必非要经过钮祜禄氏的手了!」 康熙沉声道。 原本他跟太皇太后商议的是,先将宫权交给钮祜禄皇后,再叫佟佳贵妃协理六宫,也算是全了钮祜禄皇后的颜面。 可如今这一根坏掉的毛笔,却叫康熙改了主意。 他不怕钮祜禄皇后掌权,怕的是她不会打理宫务还偏要插上一手,叫佟佳贵妃掣肘不说,还可能办坏了事。 连给太子的礼都不上心的皇后,他如何能放心将宫权交到她的手中! 太皇太后想再劝劝,却被苏麻喇姑使眼色制止了。 等康熙气沖沖的离去后,太皇太后方才对苏麻喇姑道:「钮祜禄氏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哪有皇后无灾无病的,就叫宫权落在贵妃手里的道理?他这么做,与先帝何异!」 苏麻喇姑却摇头:「主子啊,咱们皇上与先帝不一样。之前皇上答应您过一遍皇后娘娘的手,是因为不想叫您担忧,可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皇后娘娘宫权。」 「皇上比任何人都能体会被人掣肘的苦,他既然要扶持贵妃娘娘,又怎么会愿意在她头顶上压着皇后呢?这权利要给就要给的彻底,便是想制衡,也要寻得旗鼓相当之人才对。」 「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叫皇后娘娘掺和其中,怕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您觉得,若是贵妃娘娘想要算计她什么,她躲得了吗?皇上又会帮谁呢?」 「阿玛肯定谁也不帮,」 胤礽做出一副他十分了解的模样,「阿玛会推给乌库妈妈您来管!」 太皇太后一下子就笑了。 「你这鬼灵精!」 太皇太后过去将胤礽抱在怀里,「竟然敢在背后编排你阿玛,怪不得他又把你丢下了。」 胤礽哼道:「他就是想叫贵妃娘娘去干清宫陪他,嫌我碍事儿,才故意将我丢在这儿的。」 苏麻喇姑含笑道:「咱们太子爷如今是什么都懂了。」 太皇太后也点头:「可不是么,这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可不好煳弄!我听皇上说,你三字经已经念的差不多了?张英可说何时叫你开始写字么?」 胤礽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要写字,我手小,还握不住笔呢!张师傅最近被哥哥气得头疼,没空管我。」 提起胤褆的学问,别说张英,连太皇太后也头疼。 太皇太后养过的孩子里,顺治和康熙都是幼帝,很是知道自己上心,隆禧又是个天生聪慧却身子不好的,对他们,她只有劝着不要学太累的份儿。 至于福全、常宁他们的学业,她从未过问过,自然也不会操心。 第62页 如今年岁大了,她反倒是对曾孙子们更加在意。 胤礽还小,但却早慧,完全不需要担心,而大公主亦是如此,虽是个姑娘,可论起读书,却不落在男儿之后。 唯有这个胤褆,自小养在宫外,没人好好教着,养成了一个泼皮性子,淘气得不像话,连他额娘都管不住。 他倒也不愚笨,只是不肯用心读书,气得上书房的师傅们直告状。 「你有空还是多管管他吧,我瞧着,你阿玛快要忍到极限了,别到时候挨了打,你再跑来哭。」 太皇太后毫无节操的将管胤褆的重任交给了年纪更小的小太子。 没办法,谁叫这整个紫禁城里,最能压得住胤褆的,就是胤礽呢? 太皇太后也纳闷,为什么对着康熙都敢蹦高高的胤褆,在胤礽面前会那般小意。 这其中除了因为胤礽与胤褆兄弟情深之外,还必须得有惠嫔好几分的功劳。 延禧宫中,惠嫔捂着额头瞪着被她数落了半天还一脸无所谓的儿子,终于放出了绝杀: 「胤褆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太子今日不肯叫皇后皇额娘呢?」 胤褆大喇喇道:「皇后哪里像额娘了?她以前还欺负过弟弟,弟弟肯定不愿意喊她!」 惠嫔忍着想抽儿子的冲动,继续引导:「可太子多懂事啊,怎么会计较这些呢?」 胤褆听到惠嫔夸胤礽懂事,便没有反驳,勉强的点了点头。 「太子之所以没喊皇额娘,是因为他的皇额娘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没了,他喊别人皇额娘,会心里难受,」 惠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温柔,「你想想,若是额娘不在了,让你去跟别人叫额娘,你会愿意吗?」 胤褆皱着眉半晌不语,惠嫔心中一喜,果然儿子没白养,还是心里有她的。 然而胤褆纠结了许久,突然开口问道:「管谁叫额娘?」 惠嫔:……? 敢情你纠结这么久,纠结的是选谁做你额娘? 没良心的兔崽子! 该打! 惠嫔举起手冲着胤褆过来,胤褆也不傻,转身就跑,母子两个在殿内你追我赶了好多圈,累得惠嫔气喘吁吁,胤褆却是对着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熘烟不见了。 惠嫔:……这儿子我不想要了! 另一边,钟粹宫里,荣嫔小心翼翼的给康熙送上一杯茶,整个人仿佛受惊的兔子,再一吓唬,定然转身就跑。 胤礽猜错了,康熙没有召佟佳贵妃,而是来了钟粹宫。 康熙看着面前熟悉的女子,满心疑惑。 她在他身边好些年了,比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久,因为她是他第一个女人。 她为他生过五子一女,虽然如今只剩下二公主和胤祉两个,但他依旧是很感激她的,无论是位份还是赏赐,从未亏待过她。 他们也曾情意绵绵,如胶似漆,可是如今,她怎么会变得这么生疏,仿佛他随时会发火吃了她一样? 「彤儿,别忙了,坐下来陪朕说说话。」 康熙放柔的语气,「朕就是瞧见你跟胤祉今日都没去慈宁宫,所以过来看看你们。」 荣嫔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惶恐道:「臣妾尚未痊癒,三阿哥又太小,所以才求了太皇太后的恩典,免了今日去见礼。明儿臣妾就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赔罪!」 康熙愣了:「你还病着呢,给她赔什么罪?」 荣嫔俯首道:「是,臣妾自知病弱,不敢出去给皇后娘娘添晦气的。」 康熙想要扶她的手伸出去半截,却又停住了。 康熙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瘦弱女子,心里一阵难受,但又不知她这般是因何而起,最终强忍着又问道:「荣嫔,你定要如此吗?」 荣嫔埋头不语,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康熙一眼。 康熙从不是一个会对女人低头的人,荣嫔不愿意跟他好好的,那后宫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在等着他,他也不是非要她不可! 康熙不再多话,怒而起身,直接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荣嫔软倒在地上,宫女上前扶起她的时候,她已经泣不成声。 「主子啊,您这又是何苦呢!皇上疼惜您,特意来看您,您像从前一般说几句软话,皇上不就留下来了吗?有了皇上的宠爱,这宫里还有哪个敢对您和三阿哥不敬啊!」 「你不懂,我实在是,承受不起皇上的宠爱了!」 荣嫔泪流不止,「这些年来,我一连生了六个孩子,从未曾有半分停歇,我的身子,早就被吸干了,喝再多的补药,也补不回来了!」 「我偏又是个极容易有孕的,若是皇上依旧宠爱,我怕是离死不远了,」 荣嫔看向胤祉所在的暖阁,「三阿哥还那么小,我捨不得抛下他,还有二公主,前几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都不认识我了!是我对不住她!」 「我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如今什么都想明白了。我有阿哥有公主,也有了嫔位,即便没了宠爱,日子也不会差,又何必非要用命去争?」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多要,只求着能多活几年,看着二公主和三阿哥长大成人,便够了。」 康熙在钟粹宫里讨了个没趣,转头便进了承干宫,然而佟佳贵妃正忙着接手送过来的帐册,也没空闲理会他。 康熙很郁闷,但又不能对着无辜的佟佳贵妃发脾气,毕竟这些活儿都是他给佟佳贵妃找的,所以只是一个人坐在偏厅里生闷气。 第63页 他正琢磨着荣嫔的事儿,没注意到有宫女过来上茶,一挥手,正好碰翻了茶水。 那宫女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颤抖着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康熙本没想发作,但那宫女害怕的姿态,却叫他仿佛看到了刚刚的荣嫔,心里憋着的怒火突然就忍不住了,扬手将桌上放着的装点心的盘子直接扫落在地上,吼道:「连个茶水都端不明白,还敢到朕面前伺候!」 殿里伺候的奴才们立时全都跪了下来,那宫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听到动静的佟佳贵妃匆匆过来,赶紧上前拉住康熙的手娇声道:「皇上今儿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可是怪臣妾忙着宫务,冷落了您?那臣妾陪您去书房画画儿可好?让那些劳什子帐本自个儿待着吧!」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佟佳贵妃的手:「朕不是冲着你,朕知道你刚接手宫务定然忙乱,就不在这儿给你添乱了,过几日你不忙了,来干清宫找朕。」 说罢,他从炕上下来,径直离开了。 等康熙走远,佟佳贵妃才对那跪在地上的宫女道:「起来吧,没事了。」 那宫女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却已经是满脸泪。 芙蕖上前将那宫女扶起来,叫念珠带她出去洗洗脸,等她们出去后,芙蕖方才对佟佳贵妃道:「主子,您瞧着皇上这气是对着谁啊?」 佟佳贵妃淡然道:「皇上刚从钟粹宫过来,左不过要么是因为荣嫔,要么是因为前面那一位。反正不是对着我,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芙蕖后悔道:「都怪奴婢没眼色,早知道就不该叫霜叶端茶进来,她没伺候过,也没个分寸。」 「没事,皇上也不是真冲着她,你去拿个银珠子给她,叫她休息两天再回来伺候,」 佟佳贵妃倒是挺喜欢这个她给取名叫霜叶的宫女,并不打算怪罪她,「以后你多留心,要是瞧着皇上不高兴,便叫御前的人去伺候,别牵累到咱们身上。」 再说康熙离开了承干宫后,也不坐肩舆,就在宫道上慢慢熘达。 正走着,就听到前面一阵吵闹,随即便看到他的大儿子像是撒了欢的小狗一般,远远的狂奔过来。 胤褆瞧见康熙就跟瞧见了救星一般,立刻扑了过来,梁九功想拦一下,被他灵活的闪开,直接扑到了康熙的腿上。 「汗阿玛,救命!」 胤褆喘息着喊道,「额娘她要打我!」 康熙抬头,却没见惠嫔追来,只有伺候胤褆的小太监们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 康熙觉得,大儿子就是太闲了,才有这么多精力惹祸,故而全然不顾胤褆的挣扎,直接将人提熘回了干清宫,往书桌边上一放,就开始检查他的功课。 胤礽从慈宁宫自个儿回来的时候,他哥哥已经被他阿玛给考蔫儿了,瘫在桌子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就这么几句话,有那么难吗?」 康熙恨铁不成钢,「都背这么多遍了,怎么还能说错?」 胤褆抗议:「汗阿玛,您也知道都背那么多遍了啊!我现在已经不认识那几个字了!」 康熙正要再骂,正好看到胤礽迈着小短腿进来,便转移了目标:「保成来,给你哥哥好好读读这段文章!」 胤礽踱步过去看了一眼,却是三字经里的一段。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他瞬间明白,这是胤褆在故意耍赖。 这句话又不难理解,胤褆早就背熟了的,怎么会突然就不会了呢? 胤褆对着胤礽眨了眨眼睛,胤礽秒懂,捧着脑袋道:「哎呀,好难,不认识,看不懂。」 康熙将小儿子提起来抱在手臂上,与他对视,挑眉道:「不认识,看不懂?」 胤礽笑嘻嘻:「嗯啊,我才四岁,没学过呢。」 没学过是真的没好好学过,但看不懂,纯粹是在胡说八道。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太子都看不懂,可见是张英和纳兰性德不用心,朕要叫人去好好问问他们是怎么当差的!」 康熙知道胤礽在胡闹,也跟着故意逗他。 胤礽拦道:「阿玛您去问张师傅就行了,不要去打扰容若!」 康熙却哼了一声:「因为他夫人的事儿,他都已经消沉好几个月了!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一直忍了许久,如今也差不多可以了吧?」 卢氏是三月底没的,如今已经是八月底了,纳兰性德还没回宫当差。 便是再痴情,也该够了吧! 第28章 胤礽人生中的第二次「串门」,依旧是去纳兰府。 这一次,康熙是提前跟明珠通了气的,故而他们下马车的时候,明珠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胤礽是第一次仔细打量明珠,不由得暗嘆一声,果然美貌是会遗传的。 纳兰容若年长之后,大概就是这幅模样,依旧儒雅俊逸,却更添了几分岁月从容。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爱打儿子的男人。 胤礽依旧有些记恨明珠曾不问是非就打了纳兰性德事儿。 「奴才给三爷,小公子请安,」 见康熙穿的便装,明珠知趣的没有跪下,只是拱手行礼,「快里面请。」 康熙领着胤礽走进纳兰府,边走边道:「先去看看容若,再说别的事。」 第64页 明珠应声:「奴才按您的吩咐,没有告知容若您跟小公子要来,容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和小公子多包涵。」 胤礽本以为这只是一句客气话,然而一进纳兰性德的院子,才知道明珠还是顾及儿子的面子,表述的比较含蓄。 纳兰性德的院子里有一颗松树,已经伫立百余年,十分粗壮。 此时正有一群人围在树下,都抬头看着树上,还有人正搬了木梯过来。 觉罗氏也在。 她抬头看着坐在树杈上的儿子,焦急道:「容若,你要喝酒就下来坐地上喝,你爬那么高干什么,当心摔了!」 胤礽这才知道这些人在看什么—— 敢情是纳兰性德爬到树上喝酒去了。 胤礽还从未见过纵情任性的容若,好奇的迈着小短腿走近,可前面人多,他个字太矮,啥都看不到。 「阿玛,抱!」 胤礽立刻回头求援。 康熙的眼角抽了抽,不是很能理解儿子的八卦之魂,但还是走过来将胤礽抱起来,又走了几步找了个更好的观赏角度,让胤礽能清楚的看到纳兰性德醉卧松树枝头的景象。 纳兰性德一身素服,散着头髮,一手握着一条布带,一手拿着一把酒壶,半卧在松枝间,微微闭着眼睛,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胤礽琢磨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李白!」 康熙翻了个白眼:「李什么白,他这是丧志!李白斗酒诗百篇,他的诗呢?」 明珠在后面幽幽道:「他已经写了不少了,再写,一本词集都装不下了。」 康熙:…… 果然不干正事! 「去给他弄下来,朕来帮他醒醒酒。」 康熙对纳兰性德期待颇高,如今瞧着纳兰性德颓废的模样,只觉得失望。 明珠不敢耽搁,赶紧叫人上树去抓人,觉罗氏这才发现了康熙和胤礽,虽然她以前未曾见过,但见这架势,也猜出了一二。 「妾身给主子爷,小主子请安。」 觉罗氏大大方方的过来行礼,虽未叫破康熙父子的身份,但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康熙抬了抬手:「自家亲戚,不必客气。夫人忙去吧,我跟容若说说话。」 觉罗氏明白这是叫她迴避呢。 想来等会儿场面可能会不怎么好看,觉罗氏不由得有些担心儿子,但又不敢违拗康熙,只能应是退下,临走时又数次回头看向纳兰性德。 胤礽在康熙耳边求道:「阿玛,您别欺负容若。」 康熙将胤礽放在地上:「你在一旁乖乖看着,不准求情。朕今天非得好好治治他这纵情任性的毛病!」 说罢,他大步向前,走到树下。 纳兰性德迷迷煳煳的被人扶下了树,放下地上跪着。 他起初没注意到康熙,只看到了明珠,便嘟囔道:「阿,阿玛,我没闹,就是,就是喝了点酒——」 明珠怒道:「孽障,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谁来了!」 康熙对着梁九功招了招手,梁九功领着两个侍卫,抬着一个水桶走了过去。 「给他醒醒酒。」康熙吩咐道。 梁九功丝毫不客气,舀起一瓢凉水,直接浇在了纳兰性德的头上。 纳兰性德一个激灵,就要躲闪,却被侍卫抓住双臂,死死压在地上。 梁九功见康熙没说话,便没有停手,一瓢一瓢的冷水浇上去,浇得纳兰性德大夏天的打起了哆嗦,人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皇上——」 纳兰性德抬头看向康熙,「奴才,奴才失礼了。」 康熙不理他,而是对着胤礽招手:「保成,来,过来看看你最喜欢的纳兰容若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就这样一个耽于悲伤,没有半点坚毅之人,你还指望他做你的剑盾?趁早换一个吧!」 胤礽一步一步走到纳兰性德面前。 纳兰性德眼中闪过羞愧。 他敢无视明珠纵情悲伤,也不惧康熙对他责难,但面对胤礽,只一眼,就叫他羞愧难当。 他曾郑重立誓要一生忠于他的太子,为他持剑,为他做盾,可如今,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太子了? 太子长高了许多,可他却完全不知道,他这些时日过的如何,在他不在之时,是否遇到过危险。 如今竟还要太子亲自出宫来看他,亲眼看到他醉酒狼狈的样子,皇上说的对,他这样的人,如何配做太子的剑盾! 「奴才,有罪。」 纳兰性德挣开侍卫的手,跪伏在胤礽的脚下,「奴才失职,请太子责罚。」 胤礽嘆了口气,弯下腰拍了拍纳兰性德的肩膀:「我知道,你只是太难过了,我不怪你。」 纳兰性德直起身,眼中含泪。 胤礽的关心和体谅更叫他无地自容,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竟然要他的主子,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来包容他! 他当真是,无颜面对他啊! 「可是容若,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胤礽伸手帮纳兰性德擦掉眼泪,「你若不想现在就随她而去,那便坚强一点吧,别忘了,她还给你留下了一个儿子,这些时日,你可曾好生照料过他?」 纳兰性德怔然。 他何止是没照料过儿子,他连看都不想看到他。 因为一看到儿子,他就想起心爱的妻子为了他付出了生命,心里就忍不住憎恨。 第65页 「容若,我额娘,也是为了生我,才薨逝的,」 胤礽的眼眶也红了,「可是我阿玛很爱我,他将我留在身边,亲自教养我,给我最好的一切,让我虽然没了额娘,却也有人疼爱。」 「你能不能,也多爱你的儿子一点儿?没了额娘已经很可怜了,你别叫他连阿玛都没了,行吗?」 胤礽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妈妈不要爸爸不疼,真的就像是活在一片阴霾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 他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滴滴仿佛砸在纳兰性德的心上。 纳兰性德好像看到了卢氏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不爱她用命给他生的儿子,为什么叫她的儿子没了额娘,也没了阿玛。 纳兰性德颤抖着软倒在地上,而康熙则是上前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 「保成乖哦,不哭,阿玛疼你,」 康熙的声音温柔极了,「阿玛会永远永远看顾着你,不会叫你没人疼的。」 胤礽不应该信,但胤礽还是信了。 他将自己的小脸贴在康熙的脖颈处,感受着来自血脉的亲情,努力说服自己,要学着忘掉所谓的歷史宿命,学着相信他的阿玛。 他不能总为了十几年后的事而举步不前,他也该学着长大了。 不管将来康熙会如何对他,但至少如今,康熙爱他,他能感受得到。 「阿玛,我以后再也不故意气你了,」 胤礽哽咽道,「我会做一个好儿子的。」 康熙被儿子逗笑了:「你也承认是故意气我的了?小坏蛋!保成啊,你只要安安稳稳的长大,就是阿玛最好的儿子,阿玛只盼着你平安康健,不像某些人,怕是连儿子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 「别欺负容若了。」 胤礽嘟囔道,「他已经很可怜了。」 康熙嗤笑:「哪里可怜了?不过就是仗着他阿玛疼他,捨不得重责,才肆意妄为纵情任性罢了!你以后可不能学他,你若是敢这般软弱,我定然亲自拿鞭子抽醒你。」 明珠额上见汗。 这是康熙在点他,觉得是他太过纵容儿子了。 可眼看着儿子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他便是再严厉,也实在是下不去手打骂啊! 但康熙这话已经说了,他也不能不接,只得拱手道:「主子爷放心,奴才定然不会再纵容他了。」 胤礽提高声音:「不许打他!」 明珠愣了一下,康熙重复道:「保成说不许打他,没听到吗?」 明珠不太懂了,这皇上一边说他纵容,一边又顺着太子不许他动手,要闹哪样? 康熙忍着翻白眼的欲望,皱眉道:「除了动手,你就没别的管教儿子的法子?你要是实在不会管,明儿就把他收拾干净了送进宫里来,朕替你管!」 康熙和胤礽走后,明珠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康熙说的甚是有理,于是第二天,他当真将儿子收拾妥当,送进了宫里。 干清宫里,康熙看着瘦得已经撑不起侍卫铠甲的纳兰性德,嘴角抽了抽。 他不过一句戏言,明珠竟然真的将儿子就这么送进宫了? 也不知道先养胖点儿,瞧这可怜样! 「行了,既然进来了,就去陪着太子吧,」 康熙也没忍心再将人撵出去,「正好张英被胤褆折磨得分身乏术,你这段时间就给太子读读史记吧,他想听故事。」 纳兰性德恭敬的应下,退下的时候,身形却有些晃动。 康熙啧了一声:「朕许你宫中卸甲,着便装吧。等过几日你带着胤礽去跟着胤褆一起上武课,给朕好好练练,柔柔弱弱的像什么样子!」 纳兰性德回头跪下磕头谢恩,康熙又道:「每日的讲读也不能落下,这几个月欠下的进度,你自己补上,若有不懂的,可私下询问讲官。过段时间朕亲自考你,若是答不好,朕就替明珠管管你,叫你好好长长记性。」 纳兰性德额上见汗,惶恐着应下,退到殿外的时候,差点没软倒在地上。 一个年轻侍卫伸手扶住他,担忧道:「容若,你还撑得住吗?」 纳兰性德长出了口气,缓了过来,对那侍卫强笑道:「子清,你回京了?」 这侍卫正是曹寅,曹子清。 他刚过完年便受康熙所命,去了一趟苏州,才刚回京没几日。 「我还想过两日去你府里看看,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回来当值了,」 曹寅拉着纳兰性德转到暗处,「我瞧着你气色不佳,怎么不多养养呢?」 纳兰性德苦笑:「再养,怕是皇上要叫人抽我了。我先去拜见太子,这些时日我都在宫里,晚些再与你叙旧。」 胤礽也没想到明珠竟然当真就这么急着把纳兰性德送进了宫,见到纳兰性德进来,十分惊喜。 「不必行礼,过来坐。」 胤礽拍了拍身边,「你瘦了好多,等会儿叫人给你炖个汤补补。」 「谢太子。」 纳兰性德依言上前,坐在了胤礽身边,让胤礽能靠着他。 他已经按康熙所说脱了铠甲,一身便装松泛了许多,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了。 「你儿子怎么样了?」 胤礽迫不及待的追问。 「奴才昨儿亲手抱过他了,他眉眼很像卢氏,」 纳兰性德温声道,「如今他养在奴才额娘的屋里,奴才还在琢磨,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第66页 「那你得好好想,要取一个好听又寓意好的才行,」 胤礽开心的笑了,「实在没想好,就先起个乳名叫着,我大哥也是刚才改成了大名儿呢。」 「是,奴才定然好好想,」 纳兰性德应下,「皇上说,太子这些时日开始听史书了?皇上让奴才接替张大人继续给您说,但奴才及不上张大人的高才,怕是说得没有张大人好听。」 张英惯会讲故事的。 即便是再枯燥乏味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能变得十分有趣。 这是张英哄夫人多年所悟,旁人学不来。 「我倒是不打紧,你怎么说都行,不过我大哥怕是要可怜了。」 胤礽幸灾乐祸。 康熙既然叫纳兰性德来替了张英,那必是要叫张英专心去对付胤褆了。 胤褆虽然顽皮,但张英也不是没有手段,却不知这两个人最终谁能斗过谁。 「明日咱们偷偷去看张师傅给大哥上课吧!」 胤礽提议道。 纳兰性德却道:「也好,正好皇上叫奴才陪太子一起跟着大阿哥上武课。」 啥米玩意? 胤礽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他才四岁,他上什么武课? 他是能骑马啊,还是能开弓啊? 便是康熙给他找来把枪,他也能被那后坐力给带飞了! 「阿玛是被大哥给气疯了吧?」胤礽不可思议道。 纳兰性德也觉得让年幼的太子上武课这个主意十分不靠谱,但他又不敢说康熙的不是,只能安慰道:「是奴才这些时日懒怠了,皇上想叫奴才好生锻鍊锻鍊,不会当真为难太子的。」 胤礽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分外孱弱的侍卫,认同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该练练了。」 纳兰性德虽然是大才子,但他却也是从小熟习弓马的八旗子弟,当初他刚中了进士就被康熙弄进宫里做侍卫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实际上以纳兰性德的功夫,做个侍卫并不算虚衔。 想来康熙也是惜才,才会特意叮嘱纳兰性德习武的。 纳兰性德与胤礽许久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康熙抽空来看了一眼,见他们相处和谐,便叫纳兰性德今日留在胤礽屋里值夜。 纳兰性德自然不能像隆禧那般与胤礽同塌而眠,胤礽便叫他宿在软塌上,也能睡得舒服。 夜里,胤礽迷迷煳煳的醒了过来,正想喊人给他拿水,却见纳兰性德并没有睡,而是借着烛火在看书。 「容若,你睡不着吗?」 胤礽出声问道。 纳兰性德这才发现胤礽坐起来了,赶紧放下书问道:「可是奴才吵醒太子了?」 胤礽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喝水了。」 纳兰性德起身,按照之前林抱节交代的,给胤礽兑了一杯温水,送到床前。 胤礽接过来自己喝了两口。 「你在看什么书?」胤礽又问。 纳兰性德将水杯放回桌上,又将刚刚看的书拿过来给胤礽看,却是《资治通鑑》中的一册。 「阿玛叫你补功课?」 胤礽瞭然,「那也别熬夜,伤身体。」 「是,太子快睡吧,奴才这就睡了。」 纳兰性德帮胤礽掖好被子,轻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看着胤礽乖巧沉静的睡颜,纳兰性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其实白日里胤礽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真假参半。 他昨夜是去看过儿子了,但说眉眼像卢氏,却是谎话。 他还是不敢去面对儿子,只远远的看着,就觉得心痛如绞,无法释怀。 所以也是他自己想要立刻进宫来的,他想要离开那个满是她的气息的院子,想要远离那个害了她性命的孩子,他想要逃避。 直到此刻,他看着胤礽在他的安抚下乖巧的睡去,突然想着,自己的儿子若是能像胤礽这般乖巧可爱,便好了。 纳兰性德甩了甩头,将这大逆不道的念头抛去,然后回到软塌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太子说,熬夜伤身,那他便早些睡吧。 也许离开了那伤心地,卢氏便愿意来梦里与他相见了呢? …… 第二日,纳兰性德带着胤礽来到箭亭的时候,胤褆已经开始挽弓射箭了。 才六岁的胤褆竟能将一张小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眼神锐利,气势十足。 他一松手,离弦之箭飞驰而出,然后命中了靶子—— 旁边的草堆。 胤礽:……虽然准头不太行,但气势出来了,还是值得鼓励! 于是胤礽十分捧场的给胤褆鼓掌,胤褆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强辩道:「风太大,吹歪了!」 胤礽十分配合的点头:「嗯嗯,都怪风!」 武师傅:……我忍着。 「纳兰侍卫,早就听说你骑射出众,来开几弓试试?」 武师傅已经知道纳兰性德要跟着练的事儿,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一身便装的纳兰性德,心里有几分不屑。 明明就是个文弱书生,不去翰林院待着,偏要跑来宫里抢侍卫们的活儿,怪不得外面都说纳兰性德蛊惑太子呢! 纳兰性德看出了武师傅的不屑,也不多话,上前在一排弓中挑选出一把合用的,随手拉了拉试试强度,然后突然反手拉出三支箭一起搭在弓上,倏然射出。 第67页 几乎同时,三支箭命中了三个不同的靶子,中间一支正中靶心,而左右两支虽然也中了靶子,却偏了寸许。 胤礽和胤褆都卖力的鼓掌,纳兰性德却羞愧道:「当真是太久没练过了,奴才给太子丢人了。」 卢氏没出事前,他便是一弓五箭也能箭箭命中靶心。 如今特意换了轻弓,又只拿三箭,却还是有两箭射歪了。 若是叫他阿玛瞧见,现在鞭子应该已经落在他身上了。 「知道丢人就好好练回来,」 康熙站在远处围观了全过程,此时方才走过来,「朕还想叫太子跟着你学骑射呢,就你这水平,你好意思教吗?」 纳兰性德单膝跪下:「奴才懒怠,请皇上责罚。」 「起来,知道懒怠现在就拉弓去,」 康熙上前拿起纳兰性德用过的那张弓,随手拉了个满月,「这弓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用?朕十四岁之后就再也没拉过它了!」 纳兰性德羞得满脸通红,重新选了一张重弓,自己去一旁练了起来。 康熙瞄了他几眼,见他虽然吃力,但却未偷懒,方才满意。 「来,保成,你也来试试。」 康熙拿了最小的一张弓递给胤礽,这是给胤褆入门用的,胤褆拉了几次就嫌轻不肯要了。 胤礽瞧着他们拉弓都挺容易的,便接了过来,也学着纳兰性德的架势叉开腿,有模有样的开弓,谁知一拉却只拉开了两寸。 胤礽不信邪,又重新发力,这一次拉开的更大了些,但离满月,还差得远。 胤礽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弓,一度怀疑康熙是不是故意拿了张强弓戏弄他。 然而胤褆却过来拿走了那弓,抓着胤礽的手心疼道:「别拉了,当心手疼。」 他弟弟一碰就碎,哪里能拉得了弓? 汗阿玛就是爱胡闹! 康熙一头黑线的看着溺爱弟弟的大儿子,无奈道:「他才拉了两次!」 谁练弓不是几百上千次的拉,才能将臂力越练越大? 胤褆自己每日也要单开几百次弓,才能开始正式练箭,怎么到了胤礽这儿,就捨不得了? 胤褆理直气壮道:「弟弟一碰就碎,两次已经很多了!」 胤礽:……? 不是,等会儿,什么叫他一碰就碎? 康熙黑着脸问道:「谁跟你说你弟弟一碰就碎的?」 胤褆毫不犹豫的出卖亲娘:「是额娘说的!」 康熙:……好好好,朕这就亲自去问问惠嫔! 第29章 惠嫔现在对于康熙动不动就突然出现在自己宫里,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都不用问都知道,定然是她生的那个小祖宗又干了什么「好事」。 「皇上,您喝茶吗?」 惠嫔小心翼翼的试探。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喝啊,给朕用最薄的茶碗。」 最薄的茶碗? 那不烫手吗? 惠嫔第一次听说这么无理的要求,立刻警惕的将其归入了故意找茬儿的范围,继续小心试探:「皇上说的是哪个?」 康熙挑了挑眉:「一碰就碎那个。」 惠嫔:……! 就知道又是这小孽障坑她! 她错了,她再也不敢跟这小孽障胡说八道了,他是真的敢往外说啊! 「皇,皇上,您说笑了,」 惠妃假笑道,「这宫里的茶碗都是上品,怎么会有一碰就碎的呢,内务府的人又不是不要命了。」 康熙点了点头:「朕也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不想要命了。」 惠妃欲哭无泪,只能继续小心奉承着,将康熙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康熙脸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爽到了。 不能总他一个人为了胤褆发愁,看到惠嫔比他更愁,他就放心了。 而此时,叫爹妈都闹心的罪魁祸首,却正大喇喇的躺在干清宫里,霸占了胤礽的床。 胤礽站在床边上捅他:「哥,你不是说想听容若说故事吗?快起来啊!」 胤褆自觉将胤礽的小被子拉过来搭在自己身上,闭眼道:「好了,可以开始讲了。」 敢情他这是将纳兰性德讲的史当成睡前故事了! 胤礽看向纳兰性德:「你不管管他吗?」 纳兰性德揉着自己酸疼的胳膊:「大阿哥想来是累了,让他睡一会儿吧,奴才放低些声音便是了。」 胤礽:「……教不严,师之惰!」 纳兰性德诧异:「奴才也算师?」 胤礽:…… 行吧,对于胤褆来说,纳兰性德应该只能算是个讲故事的。 被康熙派来帮着带孩子的曹寅同情的看向纳兰性德,满眼都是心疼。 而此时胤礽已经放弃管胤褆,开始打量这个传说中的贾宝玉原型。 尽管胤礽对纳兰容若自带滤镜,但也不得不承认,曹寅的相貌要更胜一筹。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梦中对贾宝玉的容貌描述带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比喻成分,但放在曹寅身上,有让人觉得十分的合适。 若说纳兰性德是天上高洁的月光,那曹寅便是人间富贵花。 「子清才学出众,又常在外走动,见识比奴才广,」 纳兰性德见胤礽一直盯着曹寅看,出言解释道,「他刚从苏州回来,皇上让他来给太子讲讲这一路上的见闻。」 第68页 康熙虽然总说想让胤礽早些正经读书,但实际上他对胤礽的教育并不死板,尽量可着能叫胤礽感兴趣的来,不像是对胤褆那般,叫他读上一百遍,抄上一百遍,背上一百遍。 主要是两个儿子的性格和天分并不一样。 胤礽聪慧,很多东西不学就通,即便是背不出原文,但其中的含义却是能说得清楚明白。 他是太子,又不是要科考的书生,所以康熙也没想过非要让胤礽将那些经史典籍倒背如流,只要他能懂其中的道理就够了。 而胤禵也不笨,就是不愿意学,所以康熙才叫师傅们压着他一遍一遍的读,一遍一遍的背,目的就是为了磨他的性子,逼着他将道理吃透。 搁在现代,这简直是因材施教的典范,但放在这里,却叫人不由得多想。 曹寅便是个多思多虑之人。 他揣度着康熙不正经叫人教胤礽是不想太子太早懂事,所以讲述之时,便故意略过了那些跟朝廷政事有关的,只捡着有趣的民风民俗来说。 他唾沫横飞的说了半个多时辰,听得胤礽直皱眉,最后还是纳兰性德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子清,你给太子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做什么?」 什么谁家灶台成精了,谁家媳妇儿生个了黄鼠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让皇上知道你给四岁的太子讲女人生孩子,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罢了,我也困了,今儿就到这儿吧。」 胤礽听出来了曹寅不想好好讲,也不打算强求,便开口赶人,「我陪大哥睡一会儿,容若,你也先去休息,晚膳之后再过来。」 林抱节过来伺候着胤礽宽衣上床,纳兰性德与曹寅便退了出去。 二人走到殿外无人处,纳兰性德方才抱怨道:「子清,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煳弄太子!」 曹寅赶紧比了个小声的手势,低声道:「容若,我此去苏州可是去跟盐商和漕运打交道,你让我怎么给太子讲?皇上都说了,叫我来给太子说说趣闻,趣闻!漕盐之事,能叫趣闻吗?我不胡乱说故事,我能说什么?」 他这话说得振振有词,乍一听好像还颇有道理,但纳兰性德却还是觉得不好。 「你不想说漕盐之事,大可以说些山川地理,民生世情,又何必说那些有的没的呢?」 曹寅嘆了口气,拉着纳兰性德进了他平日歇脚的屋子,关上门后才道:「我说容若兄,皇上叫你跟着太子,你真就当自己是太子党了?明珠大人同意吗?」 纳兰性德皱眉:「好端端的,你扯这些做什么,太子才多大,哪里就开始拉帮结党了。」 「我是为你好!」 曹寅苦口婆心,「我是包衣出身,没什么大出息,等过几年便要去接任织造,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而你不一样,你出身勛贵,是满人的大才子,又中了进士,即便现在皇上留你在身边做个侍卫,将来也必定会放你出去闯一闯的。」 「容若,你便是不想倒向你阿玛那一边,也该做个直臣,只忠于皇上,才能保得住将来的大好前程,可你现在却一心护着太子!」 「太子才四岁,就算天资再好,想要入朝听政,也还要十年,你能等得起十年吗?更何况即便是太子入了朝,也未必真能给你什么好处,你可要想清楚了!」 纳兰性德看着眼前的好友,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们相交数年,一直以谈词论道居多,甚少提及朝中事。 他一直以为,曹寅跟他一样,相比纷杂的朝局争斗,跟愿意醉心诗书,却不想曹寅竟想得这么多。 「子清,多谢你为我着想,但有句话你说的不对,太子已经给了我莫大的好处。」 纳兰性德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以真心待我,将我视作知己,而我,也早已向他承诺,会做他的剑盾,一生不改!」 「卢氏去后,我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觉得这人世间没什么意思,是太子亲自来看我之后,我才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说句逾矩的话,在我心里,太子比我的儿子更亲近,也更重要,我对太子,自也是毫无保留!」 曹寅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纳兰性德这般模样,也不懂纳兰性德的执着。 「即便以后你会因为太子而遭受灾祸,即便会因此与你阿玛生了龃龉,你也此志不改吗?」 曹寅问道。 纳兰性德坚定道:「心若兰兮终不移!」 曹寅突然生出几分羞愧来。 与纳兰性德两相对比,更显出他趋利避害的小人行径来。 「若容高洁,当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曹寅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世间之事与我而言都变成了利害纠葛,再无年少之时万事从心的磊落和洒脱。」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两年康熙对他愈发的疏远了。 外面都以为康熙早早叫他与漕盐打交道是对他的器重,可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是康熙对他不復年少时的信任亲近,开始将他当成平常的臣下来对待。 「子清,我有一句话,或许不周全,但想与你说一说。」 纳兰性德坦言道,「若你我身份互换,你如今日这般小心周旋,不是坏事。但你并不是我,你是皇上的奶兄弟,该是皇上最信任之人,旁人需要趋利避害,可你却并不需要。你将来之路早定,又何须想那许多?莫不如一心跟着皇上,皇上总不会叫你委屈。」 第69页 纳兰性德的话点醒了曹寅,他回想起自己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冒出冷汗来。 是啊,他这么费心周旋在各方之间,图个什么? 难道他一个包衣出身的奴才,还能封侯拜相吗? 他将来,就是皇上的钱袋子,他只要忠于皇上,帮皇上管好织造,便是一生无忧。 只要皇上信他用他,旁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容若对我有大恩!」 曹寅起身对着纳兰性德深深一礼,然后起身道,「你歇着,我就不陪你了,我要去见皇上。」 他要去向皇上认错,皇上还没赶走他,就是在给他机会,他可不能再煳涂了! …… 胤礽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主要是身边有个睡觉不老实总想用他当抱枕的胤褆。 冬天里被抱着就抱着了,如今刚入秋,午后热得很,被胤褆这么抱着睡了一会儿,胤礽便出了一身汗。 「林守节,我要沐浴!」 胤礽扒拉开胤褆的手臂坐起来,气鼓鼓的说道。 他没喊来林守节,却喊来了康熙。 康熙走到床边,拿着帕子替胤礽擦掉额头上的汗,却问道:「保成是不是又想去泡汤泉了?」 自打入了夏之后,这小东西就恨不得每天洗三次澡,倒不是觉得洗他费水,只是总怕他折腾着凉了。 封后大典之后,京中也没什么要事,要不再去昌平行宫住段时日? 胤礽示意康熙将帕子投湿了拧干再给他,口中说道:「阿玛你自己想出去玩儿别拿我做藉口!」 「真的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康熙将湿帕子塞给胤礽叫他自己擦,「等会儿朕带你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到时候你就说宫里热,要去泡汤,知道吗?」 胤礽将湿帕子蒙在脸上直摇头:「就不,我才不帮你骗乌库妈妈呢!」 「我来!」早就醒了的胤褆终于忍不住蹿起来,「汗阿玛,您要是答应不带张师傅去,我就帮您求乌库妈妈答应!」 胤礽:…… 看来张英在和胤褆的战争中略占上风,有人玩不过想跑路! 康熙笑眯眯的点头,也给大儿子投了个手帕:「行,你能劝动你乌库妈妈,朕保证,绝不会带着你张师傅。」 胤礽总觉得康熙话里有话,似乎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等着胤褆跳进去。 但胤褆明显毫无察觉,欢唿了一声,立刻自己跳下床,吵着现在立刻就要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愈发的不爱动弹。 天热了之后,连御花园都不愿意去,急得康熙都叫人将慈宁宫前面的地方圈了给太皇太后修花园了,又哪里会愿意出京? 任凭胤褆怎么磨,太皇太后就是摇头,只道让康熙奉了皇太后去就是了,她是不想挪地方。 康熙对着胤礽使了个眼色,胤礽瘪了瘪嘴,康熙拍了拍腰间的玉佩,胤礽纠结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乌库妈妈,您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想您答应出宫去吗?」 胤礽附在太皇太后耳边悄声道,「因为汗阿玛答应,如果他能劝动您,汗阿玛就带着他,不带张师傅,这样他在昌平这段时间,张师傅就管不到他啦——」 太皇太后学着胤礽的模样,也低声同他咬耳朵:「那我偏不去,不能叫他得逞。」 胤礽摇了摇头,一脸神秘:「乌库妈妈,您觉得阿玛会那么容易就叫哥哥松泛吗?反正我觉得,他肯定是挖了什么坑等着哥哥自个儿跳进去呢。」 太皇太后看了看猴急的胤褆和不动声色的康熙,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胤礽见太皇太后有些松动,继续加把劲儿:「不过也说不准,万一阿玛就是笃定了哥哥劝不动您,故意欺负他呢?您猜,要是您突然改变了主意,汗阿玛会不会砸了自己的脚?」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突然觉得,看孙儿变脸比看曾孙子哭更有意思。 康熙狐疑的看着咬耳朵还不忘一直打量他的祖孙二人,心里猜测着胤礽使了什么坏主意,眼中的神色自然变幻不定。 他这好似自露马脚的模样,却叫太皇太后更加笃定胤礽说的没错,孙子就是猜到了胤褆劝不动她,故意拿她坑儿子。 「小坏蛋,你到底站哪一边啊?」 太皇太后没有松口,反而问胤礽。 胤礽搂住太皇太后的脖子:「我当然站在乌库妈妈这一边啊!您要是去,那我也去,您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 太皇太后乐了:「行行行,就你嘴甜。知道你想去,故意在这儿诈我,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就叫你如愿吧。」 太皇太后这一年来性子愈发拧巴了,总是有意无意的跟所有人对着来。 若是胤礽也想劝她去,那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偏偏胤礽先勾引了她的好奇心,又做出一副去不去都行的模样,将选择权交给了她。 即便她心里明镜儿一样,知道这小傢伙是在跟她斗心眼,但就是听着舒坦,再加上康熙似乎有可能不想她去,她便更要去了。 胤褆没那么多心眼,听到太皇太后应了,直接冲上去吧唧亲了弟弟一口,然后欢唿着对康熙喊道:「汗阿玛,说话算数啊!」 康熙却很是惊讶。 保成就这么随便说几句,就成了? 显得他之前筹谋了那么久,好似是个笑话,这曾孙子,就当真比孙子亲? 第70页 太皇太后满意的看着康熙震惊的表情,跟胤礽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胤礽一边擦掉脸上的口水,一边笑嘻嘻。 所以他家阿玛,到底是早有预谋还是虚张声势呢? …… 康熙到底是怎么想的,且要等出发之后才能分明,至少在动身之前,胤褆是分外的得意。 他早早的放出话去,说张英很快就管不着他了,张英也不反驳,甚至还故意给胤褆加了更多的功课,一副要趁着最后的机会痛快一把的做派。 胤褆痛并快乐着,一时间功课多到分身乏术,没空再来跟胤礽玩。 而胤礽,却看着自己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侍卫,觉得有点意思。 之前康熙叫曹寅来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曹寅明显是很不情愿的,怎么才过来两天,他就被康熙派给他了? 「曹侍卫,我有容若就够了,你若是不想在这儿,我去跟阿玛说,让他给你另行安排一个更好的活儿。」 强扭的瓜不甜,胤礽也不想自己身边有心不甘情不愿的人在,那样他过的也难受。 谁知道曹寅立刻往地上一跪,头磕在地上:「前日是奴才不懂事,竟然敢对着太子您胡说八道,皇上说了,太子若生气,任凭您如何责罚奴才,奴才都受着!」 胤礽吓了一跳,纳兰性德上前踢了曹寅一脚:「有话好好说,别吓到太子了。」 曹寅这才抬起头来,对着胤礽笑得分外灿烂:「之前是奴才一时想差了,回去之后才惊觉自己犯了大错,便赶紧向皇上请罪,皇上罚奴才跪了好几个时辰,本来要打的,但看在奴才还要来伺候太子的份儿上,先记下了,说若是伺候不好太子,就叫奴才滚回老家去!」 「太子可怜可怜奴才吧,奴才真是一时头昏,如今已经想明白,今后必不敢再犯了!」 胤礽被说得一楞一楞的,不由得看向纳兰性德:他平时就是这样? 纳兰性德忍俊不禁:「太子恕罪,子清素来颇为敬佩廉颇。」 什么意思? 胤礽不解。 曹寅却是听懂了,侧头对着纳兰性德龇牙,低声道:「好你个纳兰容若,你我这么多年的至交,你不帮我就算了,还敢来戏弄我?你给我等着!」 纳兰性德笑道:「太子,不如今儿就让子清来给您讲一讲他为何敬佩廉颇吧。」 胤礽瞧出来了,纳兰性德是想保曹寅的。 既然康熙和纳兰性德都信任曹寅,他倒也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便点头道:「好吧,那今儿的故事,就由曹侍卫来讲吧。」 纳兰性德这才弯腰将曹寅给扶了起来,曹寅感激的对着纳兰性德眨了眨眼睛,然后当真给胤礽说起了廉颇的故事。 从破齐扬名讲到长平之战,再到破燕拜相,曹寅口才极佳,说起故事来还会故意加上许多象声词,仿佛是在说评书一般,听得胤礽颇为入迷。 这一讲便讲到了天黑,康熙过来的时候,曹寅正说到鄗代之战中廉颇如何以少胜多。 康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一直到曹寅讲完廉颇得封信平君,官拜假相国之后,方才走了进来,打断了曹寅继续讲下去。 在后面便是那千古流传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代名将终是在阴谋诡计中悒悒而终,却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了。 康熙不想胤礽这么小就听这些伤感之事,故而便进来打断。 胤礽颇有些意犹未尽,同康熙一起用膳的时候还在念叨着想听战国四大名将另外三个人的故事。 康熙原本还觉得因为前日之事,胤礽会不喜欢曹寅,见状问道:「你怎么不记曹寅的仇,今儿还愿意让他给你讲故事?」 这小东西看着好相处,其实心眼小得很,除了亲近的人之外,其他人要是敢得罪了他,他能念叨人家好几年。 之前明珠为了谣言打了纳兰性德一顿,他如今还对明珠不怎么待见呢。 「我才不爱记仇!」 胤礽先反驳了康熙诋毁他的话,然后笑道,「容若说,曹侍卫今儿是来负荆请罪的,那我总得给他个机会嘛。」 虽然曹寅讲来讲去也没好意思讲负荆请罪的故事,但胤礽自己也想到了为什么纳兰性德会突然提起廉颇。 这也算是纳兰性德明里暗里替曹寅求情了,看在他的面子上,胤礽便也没多为难曹寅。 「呦,你还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呢,」 康熙奇道,「朕发现,你这功课的进度比朕知道的还要快,说说吧,你还知道些什么?」 胤礽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没注意说漏了嘴。 他立刻瞪大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什么功课,我才四岁,我什么都不知道。阿玛,你不要总想着揠苗助长,我还小呢!」 康熙呵呵:「呦,揠苗助长你也知道了?」 胤礽:…… 啊啊啊,这刻在中国人基因里的成语,简直防不胜防! 「等到了汤泉行宫,你就胤褆一起读书去,」 康熙下了决定,「朕不叫你背书,也不叫你写字,你只听张英讲课,弄懂意思就行。」 胤礽:……他觉得不怎么行。 等等,张英? 「汗阿玛,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哥哥什么了?」 胤礽提醒道。 康熙得意一笑:「没忘啊,朕已经提拔张英做南书房行走,不再是专门给阿哥们讲课的师傅了。不过等到了昌平,胤褆没有新师傅来教,朕叫张英暂代几日,也不算失言吧?」 第71页 胤礽:…… 他就知道,他那个傻哥哥,是斗不过康熙和张英两只老狐狸的! 点蜡。 祝好。 第30章 坤宁宫中。 钮祜禄皇后散了头髮躺在摇椅中,透过窗子看着天上的明月。 她用手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 「主子,药好了,您快趁热喝吧。」 宫女巧儿端着药碗进来,送到钮祜禄皇后面前,「福晋说,在您小日子来之前,这药得一直喝着。」 钮祜禄皇后没有接,皱眉道:「额娘找的这个大夫可信吗?我可是停了太医给的坐胎药,别反倒耽误了。」 「福晋巴不得您早点怀上嫡子,还能害您吗?」 巧儿劝道,「那太医院的方子,宫里怕是人人都在用,又有几个怀了的?承干宫那位也是日日有人送药,那肚子不也没动静吗?」 这倒……也是。 佟佳贵妃始终是钮祜禄皇后心里的一个坎儿,她绝对见不得佟佳贵妃先怀上孩子。 因为她怕。 她怕一旦佟佳贵妃有了孩子,便要做皇贵妃了。 贵妃再尊贵,也只是妃妾,而皇贵妃,可是位同副后,比她这个皇后,只差半筹。 她阿玛已经不在了,就算她因为宗室的支持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又怎么比得上后背是皇上母族的佟佳氏呢? 若是让佟佳贵妃当上皇贵妃,只怕前朝旧事又要重演,她这个皇后,说不定会被废掉! 不行,额娘说的对,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比佟佳氏先生下孩子,还得是个嫡子,才能坐稳后位! 钮祜禄氏接过巧儿手里的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下。 喝完后,她一边往嘴里塞蜜饯一边道:「明儿是初一,皇上一定会来的,你叫人备些好酒,再,再将额娘给我准备的那件薄纱寝衣找出来。夜里你将那些个不懂事的赶远些,别耽误我跟皇上的好日子。」 另一边,承干宫里。 佟佳贵妃将放凉了的补药倒进窗口的盆栽里,又拿了剪子来修整枝丫。 芙蕖端着托盘让佟佳贵妃放剪下来的叶子,有些不解的问道:「主子,这可是皇上命太医院特意给你制的调养身子的补药,为何皇上不看着,您就倒掉?」 佟佳贵妃放下剪刀反问:「你知道这盆花为何一直不开花吗?」 芙蕖答道:「这是前段时间刚挪过来的,还没到能开花的时候呢。」 「是啊,还没到能开花的时候呢,」 佟佳贵妃重复了一遍,「芙蕖,你懂了么?」 芙蕖不太懂,佟佳贵妃又问站在一边的念珠:「念珠啊,你呢,你懂吗?」 念珠低头答道:「花期未至强行催发,只会坏了根本。」 佟佳贵妃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坐下来温声道:「你仔细说说。」 念珠回道:「其一,主子如今年岁尚小,此时有孕,对主子的伤害极大,生出来的孩子也未必康健,得不偿失;其二,宫里有人比主子更着急。」 「好丫头,没想到你倒是个心思聪慧的!」 佟佳贵妃笑了,「不错,你想得很对。以后你多与你芙蕖姐姐说说,叫她也能懂得这些道理。」 念珠恭敬福身:「是,奴才定会知无不言。」 芙蕖虽然脑子转得慢,但却不是一个小心眼的,闻言拍手道:「那敢情好,奴才正愁许多事想不明白,又不好一直缠着主子问,以后叫念珠多帮奴才参谋!」 佟佳贵妃点了点头,又道:「这次皇上去昌平,我应该还是要伴驾的。这次不比去年,那会儿我还没被册封,不用太讲究,这次想来要带着贵妃仪仗同行,事务繁杂,你们要好生安排,不能叫人挑了错处去。」 芙蕖问道:「坤宁宫那位,也要一起去吗?」 佟佳贵妃看向念珠,念珠答道:「皇上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同出行,想来还是得有人坐镇宫中的。」 「说的不错,」 佟佳贵妃赞许道,「这次惠嫔多半也不会动,宫里的事务还是得有人留下来打理的。」 康熙虽然将宫权给了佟佳贵妃,但她一个人也是忙不过来,便又叫了两位有皇子的嫔,惠嫔和荣嫔协理六宫。 只是荣嫔一心守着三阿哥,不怎么愿意管事,故而惠嫔就要操更多的心。 这次康熙暗示过要带佟佳贵妃出行,那惠嫔就动不了了,不然这一大摊子宫务交给钮祜禄皇后,康熙是决计放心不下的。 佟佳贵妃想得没错,康熙果然没有带惠嫔,而是点了宜嫔伴驾。 在知道惠嫔不能同去之后,胤褆差点乐开了花,气得惠嫔提着鸡毛掸子追着要抽他,但如今胤褆灵活得紧,惠嫔累的气喘吁吁,愣是追不上。 她眼看着儿子熘出了延禧宫,差点哭出来:「养这么个孽障有什么用!我看等他将来娶了媳妇出了宫,就再也不会想起我来了!」 宫女劝道:「阿哥还小,调皮而已,其实心里最在意的就是您。前几日有小太监背地里说了您几句,叫阿哥听见了,气得打人呢!」 说起这事儿,惠嫔方才心里好受了些。 也行吧,虽然这孽障总是能气得她肝颤,但至少还知道护着她,也不算白养。 「多安排几个人,好生跟着大阿哥,这次我不能去,可别叫他出什么事,」 第72页 惠嫔到底还是担心儿子,「罢了,我还是去趟慈宁宫,求太皇太后垂怜吧,旁人也管不了这孽障。」 宫女提醒:「主子,太子也去呢,您且放心吧。」 惠嫔长出了一口气:「是啊,幸好太子也去,至少我不用担心胤褆惹怒了皇上没人帮着求情了。你去库房里挑几样上好的玉坠子,给太子送去,就说给他压襟用的。」 压襟,其实是压惊。 惠嫔已经预想到了自家不靠谱的儿子一定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便提前给太子压压惊,希望他能多看顾一下他那不成器的哥哥。 胤礽收到后秒懂,立刻叫林抱节端着去了慈宁宫。 玉坠子自然是给他姐姐大公主的,她最喜欢这些玉器,不过这笑话,却是要讲给太皇太后听的。 太皇太后听罢摇了摇头:「乌库妈妈老喽,可看不住那皮猴子,等出了门,就叫你皇玛嬷看着他,他俩还真能玩到一块儿去。」 皇太后性子纯善活泼,擅骑射而不通文墨,倒是与胤褆又几分相似。 只不过皇太后不怎么通汉话,而胤褆又不怎么会蒙语,他俩在一块儿,鸡同鸭讲的可有得热闹! 诸事已定,只待出发。 可这几日胤礽却发现康熙有点奇怪。 康熙已经一个人在干清宫里单住好几日了,这完全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 康熙在男女之事上一贯是比较随心的,即便不做什么,也愿意到喜欢的嫔妃处留宿,享受温香软玉的细心呵护。 若是不去后宫住在干清宫的话,那便会不顾胤礽的反抗,非要拿他当抱枕不可,父子同塌而眠。 这一连几日白日里见不到人,晚上又自己单睡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叫胤礽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事涉康熙的隐私,胤礽没办法找纳兰性德和曹寅帮忙,只能叫林抱节私底下悄悄问问梁九功。 梁九功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只说叫林守节不许瞎打听。 林守节见他说的郑重,不敢胡来,便回去禀告了胤礽,胤礽琢磨了一下,觉得十有八九是后宫里的事儿,还是件比较丢人,会让康熙抬不起头来的事儿。 难不成他阿玛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胤礽在心里暗暗坏想,偷偷乐得像只偷了油吃的小老鼠。 没过几天,康熙便恢復了正常,只是十五那日,本该去坤宁宫留宿的康熙,却搂着胤礽躺在干清宫里不肯动弹。 钮祜禄皇后已经叫人来问过三次了,康熙只说事忙,让钮祜禄皇后不用等他,自己先睡。 胤礽这下全都明白了,康熙是在跟钮祜禄皇后闹别扭。 这倒也奇了,康熙以前虽然也没多喜欢钮祜禄皇后,但也没多排斥,一个月总会去那么几日,私下相处,听说也算和睦。 钮祜禄皇后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还算识时务,面对康熙的时候也是小意奉承,到底是做了什么,竟叫康熙这般不悦? 这可是她封后之后的第一个十五,正正经经的好日子,康熙若是不去,那她可真的要没脸了。 胤礽心中好奇,但这些事也不是他该管的,便顺着康熙闹了一会儿,磨着康熙给他讲了个故事,然后就如常睡了。 夜里,胤礽是被康熙起床的动静闹醒的。 他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康熙匆匆忙忙的在穿衣裳。 「阿玛,怎么了?」 胤礽软糯糯的问道。 康熙让梁九功给他系好腰带,然后回到床边,摸了摸胤礽的脑袋:「没事儿,保成继续睡吧,朕去坤宁宫看看。」 胤礽秒懂,这是钮祜禄皇后见康熙迟迟不去,夜里闹起来了。 「那阿玛记得再睡一会儿。」 胤礽嘱咐了一句,便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康熙盯着儿子的睡颜,当真是不想离开,但却又不得不起身出门。 坤宁宫里,钮祜禄皇后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捂住肚子喊疼。 值班的太医已经到了,跪在地上给钮祜禄皇后诊脉,见康熙进来就要起身行礼,却被康熙抬手阻止了。 「先给皇后看病。」 康熙原来以为是他没去坤宁宫,钮祜禄皇后故意装病折腾,如今见到这场景,却是心中一沉。 钮祜禄皇后的脸色看起来糟透了,根本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初一他宿在坤宁宫里的时候,她还生龙活虎的,不知足的一直缠着他,最后弄得他好没面子,怎么才半个月,人就成了这样? 「皇后娘娘近来可是一直腹痛?」 太医诊完脉之后问巧儿。 巧儿眼神闪躲,口中答道:「没,没有,皇后娘娘一向身体康健,今日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康熙扫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上前呵斥:「放肆!在皇上面前你也敢遮遮掩掩的胡说?赶紧如实交代,若再有隐瞒,就叫人先打你二十大板再来回话!」 巧儿扑腾一下跪伏在地上,浑身发抖,哭道:「皇上饶命,皇后娘娘这几日是小腹不适,但快到她的小日子了,也是正常的,故而奴才便没有说。」 康熙看向太医,太医却摇头道:「皇后娘娘这不是要小日子了,是,是好似有了身孕。」 巧儿顿时一喜,康熙却沉下了脸,咬牙问道:「你确定?」 太医点了点头:「虽然日子尚浅,但已经能摸到脉象,估摸着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第73页 所以初一那日钮祜禄氏怀着孕还拉着他胡闹一整晚? 不对,钮祜禄氏怎么会怀孕! 她明明一直喝着避子汤! 康熙面色阴沉的盯着那太医:「你说,皇后怎么会如此?」 太医额上见汗,哆嗦道:「皇上,太医院每日都按时将坐胎药送来,按理说不可能会——」 他口中的坐胎药,自然就是避子汤。 巧儿不知此节,连忙道:「皇后娘娘因为用着福晋送来的补药,怕沖了药性,便停了坐胎药,难道是因此才会腹痛吗?」 「什么补药?谁准她胡乱喝宫外送进来的药的?」 康熙握紧的拳头,「朕叫人赐给她的坐胎药,她想停便停了?!」 「皇上——」 钮祜禄皇后缓缓睁开眼睛,「是臣妾心急,见坐胎药迟迟不见效,便,便想着换个方子试试。臣妾的孩子,没事吧?」 「你胡乱吃药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孩子会不会有事!」 康熙不能叫破避子汤之事,只能拿着此事发作,「若是孩子有不好,朕绝对饶不了你那目光短浅胆大包天的额娘!」 钮祜禄皇后又疼又怕,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康熙见她如此,闭了闭眼,对太医道:「好好伺候着,护好腹中胎儿。」 说罢,他一甩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坤宁宫。 钮祜禄皇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我怀了小阿哥,皇上为何一点都不高兴,只会怪我!」 巧儿连忙上前安慰:「主子别哭,皇上是瞧着您这样,心疼呢!您好好养胎,平平安安的生下小阿哥,皇上定然会欢喜。」 太医一边开着安胎的方子,一边在心里琢磨: 皇后这一胎,是不可能保得住的。 喝了那么久避子汤,停药之后都没好生调养一下,就用了虎狼的助孕药,这怀是怀上了,但孩子哪里能好的了? 就算他拼尽全力,估计也留不住多久,而且强行留着孩子,只怕还会伤及母体。 可皇上说了要护着腹中胎儿,他也就只能先用药留住孩子,至于皇后,他也是无能为力,看命吧。 康熙从坤宁宫里出来之后,没回干清宫,而是直奔慈宁宫。 太皇太后素来早起,此时天还没大亮,她已经在门口慢悠悠的打太极了。 这还是顺治帝没了的时候,她为了平復心绪学来的,一打十几年,倒也打出几分风骨来。 「玛嬷,钮祜禄氏有孕了。」 康熙一进来就直接怒气沖沖的说道。 太皇太后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便又继续下去,口中道:「别挡着光,站墙根儿底下冷静冷静去。」 康熙喘了两口气,走到墙边,面壁站着,许久之后,方才压下心头怒火,匀了唿吸。 太皇太后打完了全套,收了势,接过苏麻喇姑捧来的汗巾,走到康熙的身边,一边擦汗一边道:「怀了就怀了,又生不下来,你急什么。」 她这话语气温和,但细听却叫人不寒而慄。 康熙盯着墙:「玛嬷,还是孙儿的心不够狠啊,若是当初听您的,下一剂重药一劳永逸,也不至于如今要我的孩子跟着她遭罪。」 当初太皇太后本想给钮祜禄皇后一副勐药永绝后患,但康熙觉得她年纪太小,怕一个不好要了她的性命,便劝了太后改成了不伤身子的避子汤。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钮祜禄皇后掌握在手心里,不会有意外,可没想到竟然还是一时不慎,让舒舒觉罗氏钻了空子,一副助孕药,坏了他的筹谋。 康熙此刻有些进退两难。 这个孩子他并不想要,从太医为难的神色中,也知道十有八九是要不得的,可问题是,这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能是说没就没的吗? 宗室王爷们脖子伸得老长,一直在盯着他,三藩之战虽然大清已经彻底占据上风,但毕竟还在僵持,他还需要八旗出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么蛾子来。 这个孩子,必须得在皇后肚子里待着。 可看今日钮祜禄皇后的情形,若是强行保下孩子,那她,还活的了吗? 康熙是不怎么满意钮祜禄皇后,但毕竟是枕边人,明媒正娶的皇后,他也并不想叫钮祜禄皇后去死。 他已经没了一个皇后了,这第二个,能保还是得保啊! 「这昌平,我就不去了,我留在宫里,帮你看着皇后,」 太皇太后牵着康熙的手进屋,「我答应你,尽量护着皇后周全,给这孩子,找个好时机离去。」 出了这样的事情,康熙还哪里有心情出去玩,可他却不得不去,还得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 皇后有孕,六宫皆有赏,前朝亦是欢欣,康熙的御案上多了许多道贺的奏摺。 但康熙没心情看,甚至故意将它们丢给了胤礽翻着玩儿。 来向康熙请安的隆禧见状不贊同道:「皇上,有些话,还是莫要让太子瞧见了。」 朝臣们倒还好,最多就是恭贺康熙得天庇佑延绵子嗣之类的,但那些八旗王爷们,可就写什么的都有了。 隆禧刚就瞥见了一个摺子里将钮祜禄皇后腹中那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比作天上神子降临,必然天生神力,生而知之等等不着调的话。 这明显是故意想要抬高钮祜禄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的地位,继而打压太子,居心太过明显,叫人瞧着就生气。 第74页 他尚且如此,更遑论胤礽了。 隆禧从小看着胤礽长大,叔侄俩很是亲近,他自是见不得胤礽伤心。 康熙却道:「他总是会知道的,与其听那些嘴碎的奴才调油加醋,倒不如从朕这儿知道。」 胤礽倒是没有生气,他听着曹寅给他读摺子,心里想的却是—— 歷史上的钮祜禄皇后,有生过孩子吗? 公主们他记不清,但四阿哥,应该是胤禛,未来的雍正大帝才对。 如今胤禛的生母乌雅氏还不知人在哪儿,钮祜禄皇后这一胎,估计是生不下来的。 这年头,生个孩子可真难。 胤礽其实并不介意多个嫡出的弟弟,若是钮祜禄皇后当真能诞下嫡子,那就说明歷史是可以改变的,于他而言,算是天大的好消息。 至于嫡出的弟弟会不会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胤礽只是笑笑。 他倒是挺想将太子之位让出去的,这样他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不用总是担忧未来了。 在一片贺喜声中,康熙再次带队离开了北京城,往昌平行宫去了。 这一次,太皇太后并没有同行,而是留在宫中看护初有孕的皇后,只有皇太后带着大公主来了。 惠嫔没来,胤褆便成了脱缰的野马,整日疯玩。 康熙也不管胤褆,只是拘着胤礽,不许他在日头大的时候出去。 等到了行宫之后,胤礽依旧跟着康熙住,而胤褆,却被康熙丢给了皇太后。 胤褆不愿,抱着胤礽不肯撒手,非要跟弟弟一起睡,胤礽呵呵一笑:「哥,你还记得你跟阿玛打的赌吗?」 之前说好了,若太皇太后愿意来,那康熙就不带张英来行宫教胤褆功课。 原本太皇太后是答应了的,谁知突然出了皇后有孕这么大的事儿,导致太皇太后终不能成行,留在了宫里。 那么这个赌局,康熙就不需要耍赖,直接反败为胜了。 胤褆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惊道:「这这这,这不能算吧!」 胤礽笑出一口小白牙:「这这这,这肯定算!去陪皇玛嬷还是去跟张师傅玩,你选一个吧!」 胤褆:……tat。 不对啊,额娘说,皇后有孕,胤礽可能会不开心,叫他多陪陪胤礽。 可是为什么现在,胤礽看着挺开心的,不开心的反而是他? 第31章 行宫一隅,一个绝美的女子站在树后,远远的看着康熙与宜嫔携手同游,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一个宫女在她身后站着,撇嘴道:「我说,『小主儿』,您还做着皇妃梦呢?有本事您现在就冲到皇上面前去问问他为什么不带你回宫啊!」 「瞧瞧你那丧气的样子,整日哭丧个脸,皇上能喜欢才怪!瞧瞧人家宜嫔娘娘,笑得多好听,皇上怎么会不喜欢呢!」 卫氏垂眸,一滴清泪坠下,如玉兰吐露,美不胜收。 然而此等美景,却无人欣赏,只有那宫女,嫌弃得直翻白眼。 宜嫔郭络罗氏,年方十八,是个高挑明艷的大美人儿。 她出身盛京,身上有股子满族姑娘特有的豪爽大气,笑起来分外动人。 康熙见惯了小意温柔的女子,觉得宜嫔这样的姑娘很是特别,自然也多有宠爱。 不过也是因为宜嫔长得好,发起嗔来美得很,才叫康熙上心,一如与宜嫔一起进宫的,她的庶姐郭庶妃,虽然也是差不多的性子,长得却普通,康熙就不怎么喜欢,这次出来也没带着。 宜嫔嚷着要钓鱼,康熙便带她进了亭子,叫人去拿渔具,正等着呢,不经意抬眸,却正好瞧见了远处的卫氏。 若说宜嫔是娇艷的芍药,那卫氏便是清雅的幽兰,在大日头下一眼看去,只觉得一股幽幽清冷,让人心里头十分舒爽。 去年因着卫氏冲撞了阿哥公主们的事,康熙便冷了她,回宫之时也没想着将她带回去。 对康熙而言,卫氏就像是偶然得来的玩物,新鲜的时候爱不释手,但放开便放开了,也没什么捨不得。 如今乍一重见,突然又记起她的好来,一时间难免有些怀念。 宜嫔见康熙不动了,也顺着望去,瞧见卫氏时疑惑道:「那是哪位嫔妃么?我怎么从未曾见过。」 康熙收回目光,拉着宜嫔的手回到亭子里:「不过是个庶妃,一直住在行宫里,你自是没见过。」 宜嫔知道这是康熙不想谈,便不再追问,只当卫氏不存在,继续磨着康熙陪她捞鱼,二人笑闹个不停,而远处的卫氏,却是哭个不停。 夜里,卫氏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屋子里,桌上放着一口没动过的晚膳。 梁九功进来的时候,瞄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只有两个馒头和一碟子咸菜,那颜色,便是他也吃不下去。 「卫小主儿,皇上传您过去伺候呢,」 梁九功温声道,「奴才带您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再送您去见皇上。」 卫氏有些不敢置信,眼中泪光再次浮现。 「诶,小主儿,皇上恩宠,咱可不兴哭啊,」 梁九功劝道,「等会儿您好好儿的叫皇上高兴,今后日子才更好过些。」 卫氏起身谢过,便想摸出些银子给梁九功,梁九功没忍心收,退还给她:「小主儿别跟奴才客气了,奴才也算是跟您结个善缘,您跟奴才走就是了。」 第75页 这卫氏这般容貌,只要不再闹出之前那种事儿,皇上定然不会任由她在行宫自生自灭的。 梁九功虽然有些贪财,但卫氏这点儿苦命的钱他还是看不上的,不如就结个善缘,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卫氏收拾好进殿的时候,康熙正在泡汤。 一如去年初见之时的情形,卫氏提着一篮子鲜花走到汤泉边上,素手洒落。 「今年这菊花,开得倒是比去年更好些,」 康熙抬手握住卫氏的柔荑,细细抚摸,「你这手,倒是没了茧子,比之前更柔软了,看来这一年,过得也不算太差。」 一滴泪从卫氏眼角滑落,滴在康熙的肩头,康熙倏然回手,一把将卫氏拉入水中。 梁九功亲自关了门守在门口,叫所有人都退远,然后又吩咐道:「去太后那儿向太子爷禀告一声,就说今晚上皇上有些忙。」 胤礽原本正打算回去,听到这话,便懂了,立刻一头倒在了皇太后的床上。 皇太后还在跟胤褆鸡同鸭讲,一个用汉话说明日要去跑马,一个用蒙语说明日要去摘花,说得倒是热闹,就是没说到一块儿去。 胤礽听得头大,无奈当起了翻译,终于叫这祖孙二人达成了一致—— 明日先去跑马,然后再去摘了花回来泡汤。 胤礽不喜欢跑马,拒绝了胤褆殷切的邀请,在胤褆床上被迫当了一夜抱枕后,第二天一大早便推开胤褆,逃走了。 一路回去,路过箭亭,只见有一人正在独自练箭,却是纳兰性德。 胤礽过去的时候,见到纳兰性德一弓五箭,倏然射出,五箭皆命中靶心,立时大声叫好,鼓起掌来。 纳兰性德放下弓,对着胤礽拱手道:「奴才总算是将这一手箭术捡回来了,不会再丢了太子您的脸面。」 「你也太用功了,」 胤礽一边好奇的去摸纳兰性德的弓,一边道,「又不赶着上战场,何必总苦着自己?」 他发现了,纳兰性德这个人实在是有些执拗。 康熙叫他练武,他就不管什么天气,每日都起早苦练; 康熙叫他补上功课,他就每晚熬着看书,熬得眼睛通红。 白日里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耽误了半点事情,硬生生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将落下了半年的文武功课全都补齐了。 这要是搁在现代,妥妥的学霸,但也未免有点太拼,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他本就因为哀伤而瘦了许多,如今这一个月养下来,不但没养胖,竟是瞧着衣裳都松了,叫胤礽实在有些心疼。 「容若,阿玛叫你补课是因为惜才,不想看你堕落,却不是逼着你自苦,还是身子最重要。」 胤礽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纳兰性德笑着点头:「是奴才心急,太子放心,从今儿起奴才每顿多吃一碗饭,定然会胖起来的。」 胤礽哼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要盯着你吃的!」 纳兰性德只觉得窝心,见胤礽喜欢他的弓,便道:「太子想不想试试射箭?」 胤礽好奇:「怎么射?我还拉不开弓呢!」 纳兰性德蹲下身子,将胤礽圈在怀里,然后拉开弓,叫胤礽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腕。 胤礽依言握住,只感觉手下看似瘦弱的手腕紧紧绷着,似乎含着巨大的力量,随即纳兰性德倏然松手,嘣的一声,弓弦不断颤动,而箭矢已经急射而出,直中靶心。 胤礽的注意力不在箭上,而是在纳兰性德的手上。 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射箭需要怎样的力道,这不是随便玩玩的游戏,而是真正杀人的利器。 若是在战场上,纳兰性德这一箭,又能射出多远,穿透多厚的铠甲呢? 「你真厉害。」 胤礽敬佩的赞许。 纳兰性德重新抽出一支箭,放在胤礽的手上:「太子若肯下功夫,会比奴才更厉害。您现在还不能开得动弓,却可以先熟悉箭,无论将来您能拉开多强的弓,射出去的都是这样形制的箭,只是箭矢的重量有所不同罢了。」 说着,纳兰性德竟是直接将那支箭给拆了,一点点给胤礽讲其中的构造,胤礽听得入迷,方才知道,原来这小小一支箭上学问竟然这么多,便是一道凹痕,都是有讲究的。 这一幕被新晋的两位南书房行走,张英和高士奇全都看在眼里。 张英夸赞道:「都说明珠家的这位公子是个纵情任性之人,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他心中大志呢?一支寻常箭矢,他都能如数家珍,可见平日里下了多少功夫!他绝不是只醉心诗书的文人墨客,而是有着八旗血脉的雏鹰,将来定有展翅的机会。」 高士奇却不屑:「难不成一个二甲第六名的进士,进宫做了个伺候人的侍卫,便算是有出息了?与他同期的进士们,可都已经入了翰林了!」 「翰林又如何?」 张英并不认同,「你我皆翰林,又比他尊贵在哪里?难不成你在太子面前,不是奴才么?」 高士奇嘴硬:「我们汉人可没有奴才。」 张英轻笑:「那是,你就算想自称奴才,也要看皇上和太子愿不愿意答应。」 说罢,他不再理会高士奇,大步走到胤礽身前。 「臣见过太子。」 张英与胤礽有师生之谊,故而并没有行大礼参拜,只是深鞠一躬。 第76页 胤礽有模有样的回了半礼,好奇问道:「张师傅,你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不是说要过两天再开始上课吗?」 胤褆可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天的活动路线,若是张英突然闪现,估计他哥会直接原地爆炸。 张英回道:「皇上拟设南书房,为日常研习诗文之所,臣与高士奇高大人奉召拟任南书房行走,故而以后每日都要进来听宣。」 设立南书房一事,胤礽是有所耳闻的。 说白了就是康熙想找几个人日常陪他研讨学问,吟诗作画,所选之人,才学出众自不必说,还得是性情和顺,能跟康熙说到一块儿去的。 毕竟他是想给自己找两个小伙伴,而不是找两个师傅。 张英不用说,平时他来给胤礽讲故事的时候,康熙都会时常过来蹭课,两个人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辩论个不停,激动起来能吵得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但又很快就和好如初,虽是君臣,亦是好友。 至于高士奇,胤礽却从未见过,只听说他写得一笔极好的字,叫康熙甚是赏识。 高士奇原本是想低头熘过去的,但却被张英给叫住了。 他有些幽怨的瞪了张英一眼,却还是乖乖走了过来。 高士奇不是张英,更不敢在太子面前端架子,只能按规矩跪下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 张英趁着他磕头的时候笑道:「刚刚臣还在与高大人讨论汉人能不能自称奴才的问题,太子怎么看?」 胤礽不怎么看,胤礽觉得,张英又在恶趣味欺负人了。 「按例,非在旗,不必自称奴才,」 纳兰性德替胤礽答道,「两位大人皆是汉臣,又何必纠结于此?」 翻译过来就是:奴才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你俩本就没这个资格,操这没用的心做什么? 张英似笑非笑,高士奇满脸通红。 胤礽,胤礽只当听不懂。 风太大,他看不到自己的侍卫和师傅联起手来欺负老实人。 然而高士奇可并不是一个老实人。 能在众多翰林中脱颖而出,跟张英一起成为第一任的南书房行走,他凭藉的,自然不止是一手好字。 「纳兰公子说的极是,皇上开明而治,并不趋同强求,我等汉臣,一直感念在心,」 高士奇对着天拱了拱手,然后又对着胤礽拱了拱手,「臣虽无福如纳兰公子和张大人这般与太子亲近,但一手字还是拿得出手的,不若臣为太子手书一本字帖,请太子一览,如何?」 不就是仗着他们一个是太子的侍卫,一个是太子的师傅,才敢来挤兑他吗? 若是太子习了他的字,那他也算是太子半师,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人! 胤礽还真的对康熙赞不绝口的字有些兴趣,便点头道:「那就劳烦高大人了。也不必写太多,您帮我写一本千字文即可。」 他若不说明白要什么,指不定这高士奇就给他抄个孝经礼记之流的过来。 他屋里现在还有一堆康熙日常罚常宁抄的书,看着就头疼,着实不需要再多一本了。 高士奇自是应下,得意的扫了一眼张英。 张英面色不变,依旧含笑道:「高大人的行书洒脱飘逸,有董风赵韵,实在难得,只是楷书有些刚直,需要足够的手劲儿才能写得出来,太子年纪尚小,莫要贪多,观之足矣。」 胤礽在心里给自己翻译:看看就得了。 高士奇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当场叫张英见识一下他的手劲儿的冲动,对胤礽道:「太子,时辰不早了,臣跟张大人该便告退了。」 张英还想再跟胤礽说上几句,却被高士奇抓住了手腕,强行拉着一起离开。 一边走,高士奇一边咬牙低声道:「你休想自己留下来告我的状!」 被迫行走的张英:……这手劲儿是真够大的! 以及,他就是想请太子跟大阿哥说一声,明日开始正式上课,真没想再欺负他! …… 被张英和高士奇这么一搅和,胤礽和纳兰性德也不继续研究箭了,而是往回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梁九功在院门口张望,见到他们过来,立刻迎了上来。 「奴才叫人去了皇太后那儿给太子您送信儿,没想到太子您起得早,自个儿回来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还没起呢,太子爷您要不然今儿先跟大阿哥一起玩?」 胤礽:…… 什么意思,不让他回家了? 胤礽错开身子往院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人还在呢?」 按规矩,来御前侍寝的嫔妃是不能与康熙同眠的,事了之后就会被太监们送回去。 康熙也厌烦大半夜的折腾,故而一般都不会叫人过来,而是自己去后宫,至少能睡个囫囵觉儿。 自打胤礽住进干清宫之后,康熙便更少叫人过来伺候了,便是偶有有之,也是他睡的时候人还没来,他醒了之前人就送走了,完全没有打过照面。 像这种天都大亮了人还在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痛啊,康熙一抽风,他就无家可归了。 胤礽不高兴了,甩手便走,梁九功苦着一张脸对着纳兰性德连连作揖,纳兰性德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梁九功又一把拉住想要跟着的林抱节,嘱咐道:「你劝着点儿太子爷,今儿这事儿可不能说出去啊。」 第77页 林抱节不解:「哥哥,就算太子不说,这也瞒不了人吧?」 梁九功压低声音:「瞒是瞒不了的,但也不会有人揭穿,我就怕太子冲动,闹得皇上失了颜面,不好收场。」 林抱节受教,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会与太子好生说明白的。」 等跟着胤礽的人都走了,梁九功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依旧紧闭的房门,发愁的小声自言自语:「为了个没名没分的丫头,叫太子爷不能进屋,这算怎么个事儿吧?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 哎,不敢想,不敢想啊,若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只怕他的屁股都要跟着开花! 大清早的白熘了一圈,胤礽心里十分不痛快,也不想回太后住处,而是对纳兰性德道:「我想骑马,容若,你带我去跑一跑。」 纳兰性德自无不应,蹲下身道:「那奴才陪您去行宫里的小马场吧,只是路不近,是传肩舆还是奴才抱着您过去?」 胤礽才多大,迈着小短腿自己从太后处走回来已经觉得累了,哪里还能再走更远? 他伸出手臂抱住纳兰性德的脖子,让他将自己抱起来,然后在他耳边道:「不能传肩舆,动静太大了,只能辛苦容若。」 纳兰性德笑道:「太子肯叫奴才抱着,是奴才的荣幸,哪里辛苦了?您若是累了,就靠着奴才眯一会儿。」 胤礽应了一声,当真将头靠在纳兰容若的脖颈处,眯上了眼睛。 他昨夜被胤褆闹了一夜,本就没怎么睡好,今天是想回去补一觉的,谁料又有家不能回,此时靠着纳兰性德,被他抱得稳稳的,便开始困了起来。 纳兰性德往前走出不远,就察觉到怀里的娃娃已经睡着了。 他停下脚步,侧头低声问林抱节:「附近可有能让太子休息的地方?」 太子困成这样,也不能当真去骑马啊。 林抱节环视了一圈,最后指着左边道:「那边有处仿着宫中绛雪轩建的屋子,后院是汤泉口,无人居住。不如先去那儿歇歇,等太子醒了,再去骑马。」 纳兰性德并不熟悉行宫,自是听林抱节的。 他们也没惊动旁人,确定无人后便直接进去,里面倒是还算干净。 纳兰性德想将胤礽放在软塌上,但胤礽却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林抱节过来帮胤礽脱掉鞋子,顺便也帮纳兰性德脱鞋解甲,让他就这么抱着胤礽一起躺下。 纳兰性德之前在干清宫值夜的时候,也曾经偷偷跟胤礽一起窝在床上讲故事,倒不忌讳,便顺势而卧,也闭上了眼睛。 林抱节退了出去,叫跟着的小太监回去给胤礽取一会儿睡醒了更换的衣裳,自己则是坐在了门口廊下守着。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屋后的泉眼处,竟然还有一个后门。 …… 胤礽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 纳兰性德虽然也是抱着他,但却不像是胤褆那种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而是叫他半趴在他的胸口,所以胤礽并不觉得难受,反而睡得很舒坦。 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女子的惊唿,胤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纳兰性德翻身挡在了身后。 随即,纳兰性德也转过身来,一手捂住胤礽的眼睛,高喊:「林守节!」 屋外的林守节听到动静立刻沖了进来,却只见屋里后门大开,一个只能看到背影的人惊惶逃窜出去,剩下一个女子软倒在地上。 那女子像是刚泡过汤泉的模样,浑身湿透,只有亵衣勉强蔽体。 情急之下,林守节直接将挂在樑上的幔帐拉了下来,盖在那女子身上,然后道:「纳兰侍卫,您带太子先走,这儿交给我来处置。」 他们这些太监倒是无妨,纳兰性德可不好在这儿,若是闹开了,怕是要传出不好听的流言。 纳兰性德答应了一声,正弯腰穿鞋,就听到屋外一阵喧譁,随即两个嬷嬷就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好啊,可叫我们给逮个正着!」 领头的嬷嬷指着纳兰性德怒道,「原来就是你在与那小贱人私通!还不快将他拿下,交给吴总管处置!」 「放肆!」 林抱节上前挡住想要冲上来的小太监,「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儿胡说八道!」 那嬷嬷立起眼睛正要继续发作,却被身后的一个太监给拉住了,那太监盯着林抱节看了几眼,试探着问道:「您是太子爷身边的林总管?」 林抱节这混血容貌实在是叫人印象深刻,这太监曾见过他一面,便认了出来。 「既然知道,还不赶紧退下去!」 林抱节怒斥,「再叫我听到有人满嘴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此时纳兰性德已经整理好了鞋袜,起身将胤礽抱了起来,目不斜视的往外走去。 那群人看到此处,哪里还能猜不到这是太子,吓得都跪倒在地上,不敢出声。 「林守节,我刚刚瞧见跑了一个,你好好问问那女子,将人找出来。」 胤礽趴在纳兰性德的肩头吩咐道,「再问问清楚,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第32章 出了这样的事情,胤礽的马是骑不上了,整个行宫上下为搜查那逃跑这人而戒严,就连皇太后和胤褆都被从马场请了回去。 康熙就一句话,若是今日天黑之前找不出那人来,那么所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侍卫,全部革职查办。 第78页 因为那个女子是行宫里的宫女,她不是与人私通,而是被人□□的。 虽然只是行宫里的宫女,但也是正经内务府小选进来的,若是入了康熙的眼,便有可能为嫔为妃。 卫氏不就是如此么,虽然只是个没位份的庶妃,但也是正经儿的小主儿。 所以说句很现实的话,不管是紫禁城还是行宫,无论是大选还是小选被选出来的姑娘,只要没有出宫另嫁的恩旨,那便都算是康熙的女人。 而如今,竟然有宫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行宫里被人给□□了,让康熙如何不怒? 这可不是一个宫女的问题,是有人胆大包天,欺辱到他的头上来了! 这背后,到底还有过多少次这样的事,这行宫里的宫女,又有多少人遭了殃! 甚至连卫氏—— 康熙一想到卫氏留在行宫这一年里可能与旁人有染,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有虫子爬一样难受。 「叫人挨个检查行宫里的宫女,但凡有问题的,全都遣出去!」 康熙泡在汤泉里,闭着眼睛说道,「将卫氏身边伺候的人都关起来,叫他们说清楚卫氏这一年来的过往。」 帝王一命,自然无敢不从。 行宫里一时间风声鹤唳,所有侍卫都被仔细盘查,但凡说不清楚去向的,便抓起了严审,而宫女们,更是挨个被带走检查,遭受屈辱。 就连皇太后院子里洒扫的宫女也都被带走了,重新回来时,各个红着眼眶,但好在一个不差的回来了。 胤礽有些难受。 他坐在院子里的鞦韆上,被林抱节推着晃着,喃喃问道:「这些宫女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不去抓贼人,而要来欺负她们呢?」 林抱节弯腰低声道:「也不单是在查宫女,所有侍卫都在接受盘查,就连纳兰侍卫,都被叫走问话了。」 胤礽一惊:「容若?他刚刚一直跟我在一起啊!」 「说是要问昨儿的去向。」 林抱节答道,「主子放心,奴才问过纳兰侍卫了,他到了行宫之后就一直宿在外面的侍卫营,今儿早上才进来的,身边一直有人瞧着,不会有问题。」 纳兰性德素来坦荡,行动从不避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有问题的人却不少。 宫女里当真查出好几个不是完璧的,皆是容色上佳,被关起来仔细审问; 行宫里的侍卫懒散惯了,说不清楚自己的行踪或是不敢说的人不少,侍卫营门口鞭声不断,打服了,该说不该说的便都说了。 康熙自己带来的侍卫倒没有太多问题,只抓出来几个昨晚上跑出去喝花酒的,其中竟然有曹寅。 康熙大怒,叫人将曹寅等人卸了甲绑在树上抽,这顿鞭子挨得瓷实,曹寅被放下来的时候一身血痕,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冷汗浸湿了衣衫。 「朕信任你,叫你去做太子的侍卫,你呢?你擅离职守跑出去喝花酒?」 康熙气得一脚将挨完鞭子跪在面前的曹寅踢翻,「你府里那么多妻妾还不够吗?这种地方的花楼,也能迷了你的眼?」 曹寅死咬着舌尖才没叫自己晕过去,撑着跪起来,磕头道:「奴才一时煳涂,本以为只是与几个旧识出去叙叙旧,没留意竟是那种地方,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 康熙上去又是一脚,「你的那些旧识怀揣着什么目的,你心里没数儿?朕告诉你,这是朕最后一次纵容你,若是再叫朕看到你什么错处,就别怪朕不顾念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了!」 也就是曹寅,能叫康熙亲手惩戒,又捨不得当真废了他。 毕竟是从小就在身边的奶兄弟,康熙对曹寅是恨铁不成钢,但也还是一而再的给他机会。 与曹寅一起出去玩乐的一行十几人,除了曹寅之外,全都被革职查办,无一倖免。 唯有曹寅只挨了打扣了俸禄,却依旧叫他留在宫里将功补过。 这些是后话,先说经过大半日的审问之后,事情终于捋清楚了,那逃走之人也被抓了出来。 本以为只是有胆大包天的侍卫逞凶,却没想到这背后牵连出来一大群人。 或者可以说,是一整个产业链。 一开始只是有个侍卫醉酒误事,糟蹋了一个宫女,为了平息事端,那侍卫便买通了行宫里一个管事的太监,将那宫女报了病,接出了行宫,带回家做了妾室。 管事的太监见到有利可图,便暗中调查有没有与侍卫们有私情的宫女,还真就让他查出了几个,自是又讹了好几笔。 但敢犯禁的毕竟是少数,很快他就找不出其他能讹的人了,便干脆心一横,打起了拉皮条的主意。 一开始只是给那些年纪差不多该出宫的宫女找寻想要娶妻的侍卫,赚个谢媒钱,这本不是什么坏事,自然也赚不了多少。 后来他偶然认识了一个宗室子弟,被那人一忽悠,便一起合作,打起了那些年轻的美貌宫女的主意。 他们以暂调出来伺候茶水为名,将宫女们骗出来,交给想要尝新鲜的权贵子弟玩弄,而这些宫女们大多出身不显,没什么倚仗,被骗出来糟蹋了后,也无处伸冤。 事后,他们威胁宫女们此事若被人发现她们只有死路一条,还会牵连家人,所以她们都不敢声张,只能忍辱度日。 这些宫女论相貌不比花楼里的姑娘差,又干净青涩,别有一番滋味,一来二去便在纨绔子弟的圈子里有了名气,时间久了,这行宫竟变成了不可明说的销魂窟。 第79页 今儿那逃跑的人,便是一个八旗纨绔子弟,家里人想办法送他做了个禁军侍卫,这次是跟着康熙一起来的。 他早就听说了行宫的大名,迫不及待的找上了那管事太监,非得要个没被人碰过的干净宫女来伺候一夜。 御驾在行宫,那管事太监本来是不敢乱来的,可那侍卫给的着实太多,那管事太监一时间被迷了眼睛,便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本来是将人迷晕了带到侍卫营里,成了事之后立刻给送回去,可谁知那侍卫在侍卫营里来了一遭觉得不够痛快,竟偷偷摸摸跟在接宫女回去的人后面进了行宫。 等那宫女被送回房间之后,他又将人给掳了出来,带到了那泉眼处。 那口泉眼温度高,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那侍卫堵着宫女的嘴在泉眼附近的地上折腾了一宿,累过劲儿便忘了时辰,竟睡了过去。 等天亮之后,那宫女先醒了,挣扎着逃跑,从后门进了胤礽所在的屋子,那侍卫想追,结果看到屋里有人,便赶紧一个人跑了。 他也算有些急智,知道曹寅那些人在花楼里玩,便直接熘了过去,钻进了姑娘的房间,跟其他人一起被逮出来,一起挨了鞭子。 他本以为算是逃过了一劫,就算被革职了也无所谓,大不了就回家继承家业,可谁知那管事太监被逮了出来,不禁打,直接将他给招了。 康熙听着梁九功汇报始末,气得直接砸了桌子。 帮着调查的常宁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心里暗骂这些个游手好闲的混帐玩意,竟然敢将主意打到宫女头上,这下好了,谁都别想好好活了。 正如常宁所料,这一次康熙是真的怒了。 行宫里但凡参与此事之人,无论侍卫、太监、嬷嬷还是宫女,全都一併论罪,牵头的管事太监凌迟处死,三族具受株连。 但凡被查出来过此地寻乐的八旗子弟,若有官职,即刻革职,并全部拉到街口当众去衣受杖。 「那个起头的宗室子弟呢?」 胤礽问道。 常宁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是安亲王家的小子,安亲王还在云贵跟吴三桂对峙呢。」 胤礽捏碎了一块点心:「所以,他就不能问罪吗?」 「也不是不能,皇上已经命人将他关进宗人府了,但若要处置,怎么也得等安亲王回京才行。」 常宁拿了帕子过来给胤礽擦手,「若不是安亲王领兵在外三年多未曾归京,那小子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等安亲王回来,应该也不会饶了他。」 应该不会。 胤礽气得咬住嘴唇。 若是安亲王带着军功回来,捨不得儿子,想要保住他,康熙真的能处置了他吗?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害了那么多人,难道就因为他是安亲王的儿子,就不用付出代价了吗? 胤礽努力忍住心中的怒气,又问道:「那些受害的宫女呢?要如何补偿?」 常宁愣了一下:「什么补偿?不是都一併处置了么?」 「处置了?」 胤礽大惊,语调都变了,「怎么处置的?她们可是受害者!」 常宁不解:「可她们不知检点,枉顾圣恩,本就该死啊。」 什么叫不知检点枉顾圣恩,她们明明是被强迫的,怎么就该死了? 胤礽曾经瞟过一眼那个宫女,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还是个孩子。 她已经拼了命的想要逃了,若不是她挣扎着逃进屋子,叫他们发现,如今又如何能揭破这些事? 她应该是英雄,而不是被冠以骂名处死! 「不,我去求阿玛不要杀了她们!」 胤礽转身就往外跑,「她们是无辜的!」 然而他还没跑出院子,就被纳兰性德挡住了去路。 「容若,抱我去见阿玛,我着急!」 胤礽对着纳兰性德伸手。 纳兰性德将他抱了起来,却没有按他所说的快走,而是说道:「云贵的战报刚道,皇上正在召见内阁议事,此刻怕是没空见您。」 「知道内容吗?」 胤礽问道。 「安亲王大胜,吴三桂退守衡州。」 胤礽愣住了,不知该喜该悲。 安亲王大胜吴三桂,估计距离平定三藩之日不远了,大清终于能一统天下,百姓也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他该高兴。 可此时捷报传来,那罪魁祸首便更不可能被处置了,为了保全那人,其他从犯便会被罚的更重,而那些无辜的宫女们,除了死,还有旁的路可以走吗? 正想着,就瞧见梁九功带着一队侍卫从远处而来。 到近前时,梁九功上前请安,胤礽看到他身后侍卫们手里端着的酒壶白绫,勐然问道:「你刚去干什么了?」 梁九功有些犹豫,不太敢说,求助的看向纳兰性德,可胤礽却不容他躲闪,厉声追问:「不许骗孤,否则要了你的命!」 张英早就教过他,身为太子该自称孤。 但胤礽并不喜欢称孤道寡,所以从未曾如此自称过。 这是他第一次以太子自居,也是第一次说出要人命这种狠话。 梁九功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是奉命送那些犯错的宫女离开。」 他不敢在年幼的太子面前说太过血腥的话,只能这么遮掩着说。 第80页 但胤礽不是寻常小孩子,他自然听得懂。 「全都送走了吗?」 胤礽红了眼眶。 梁九功低头:「是,全都已经送走了。」 「太子,让梁公公回去復命吧。」 感受到怀中胤礽在发抖,纳兰性德心疼了,「奴才陪您去跑跑马,可好?」 胤礽抱住纳兰性德的脖子,将头埋住,无声的哭了。 纳兰性德示意梁九功离去,梁九功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带人熘了。 纳兰性德当真抱着胤礽去了马场,带着他坐了上去。 他第一次带着胤礽骑快马,不再刻意压住速度,任由马儿全速飞驰。 胤礽紧紧抱着纳兰性德的胳膊,感受着风驰电掣,眼泪随风而散。 马儿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胤礽不得不全力抵抗刮到身上的风,也没办法再去思考那叫他揪心的事情,等到纳兰性德勒停马的时候,他刚刚的哭意已经散尽。 纳兰性德翻身下马,却没有将胤礽抱下来,而是牵着马慢慢行进。 胤礽双手握住鞍桥,稳稳的坐着。 这么强行发泄了一回,他也冷静了下来,知道事到如今,他再如何都无能为力了。 「容若,那些宫女,不该死。」 虽明知事不可逆,但胤礽心里却还是难受,在这个世上,他也只敢跟纳兰性德说这些。 纳兰容若平静的回道:「奴才也觉得,她们不该死。但奴才位卑,无力相助,而太子您年幼,也帮不了她们。」 无能者的愤怒和不平是没有用的。 即便许多人都跟他们一样知道那些宫女无辜,但能救她们的人却少之又少。 若是太皇太后在此,自是能说的上话,皇太后其实也能,但她已经习惯了埋头自保,断不会出这个头。 内阁里几位大学士以及宗室里德高望重的几位王爷,也有这个资格,可他们并不会为了几个宫女开口。 「太子,好好长大吧,」 纳兰性德继续说道,「等您长大了,有力量了,就有资格去帮一帮那些无辜之人了。在此之前,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以后别再拦着梁九功问了。」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平事,他也曾试过去管,但到最后,不过是认清了自己的无能罢了。 或许有一天,太子能成为那个有资格管尽天下不平事之人,却不知到那时,他还愿不愿意管。 纳兰性德不再说话,胤礽也沉默着。 天边红霞满天,像是在庆贺远在云贵的那一场大胜,更像是被无辜者鲜血染红的白皤。 胤礽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心头多了一种无形的重担。 纳兰性德叫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越长大,他越发觉得当初自己希望的躺平和逃避有多幼稚,他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他做不到对身边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今日是几个无辜的宫女,将来可能就是万千百姓,他身在其位,又如何能不闻不问,只享受自己的悠闲快活呢? 「容若,明年,我想读书了。」 胤礽喃喃道。 既然做不到置之不理,那他就要快些长大。 在康熙忌惮他制衡他之前,他要为这世间做些什么,而不是虚度年华,干等着命运的降临。 纳兰性德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马背上的胤礽:「无论何时,奴才都会护在太子身前的。」 他的承诺,他会用一生来遵守。 太子若想安稳,他便做盾,帮他抵挡明枪暗箭; 太子若有志天下,那他便做他手中最锋利的剑,即便最终寸断成灰,也无怨无悔! …… 那天回去后,胤礽突然发起热来。 他自小就被照顾的极好,从未有过什么病灾,乍然病了,吓得康熙直接放下了手中的军报,匆匆赶来,亲自守在床边。 「阿玛,我没事,」 胤礽烧的小脸通红,但精神却还好,还能说话,「就是吹了风,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康熙用湿帕子给胤礽擦着手心,故意怒道:「朕听说了,纳兰性德竟然带着你在马场上飞驰!你才多大,哪里受得起那么大的风,他当真该打!」 胤礽顿时急了:「不干他的事,是我非让他带我的,我们就跑了一圈,他就牵着我慢慢走了!阿玛你别打他——」 「就知道你捨不得,朕没打他,」 康熙对着门外努了努嘴,「叫他在门口跪着呢,你若是听话乖乖喝药睡觉,朕就许他进来陪你。」 胤礽赶紧支撑着坐起来,伸手要药,也不用康熙喂,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康熙拿了手帕给他擦嘴,然后示意梁九功出去叫人,自己则是重新小心将胤礽放回枕头上,帮他拉好被子。 「朕叫人私下抚恤了那些宫女的家人,」 康熙俯身在胤礽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塞楞额的命朕要定了,只是现在还不行。不过他进了宗人府,朕也不会叫他的日子好过的。」 梁九功回去就将胤礽拦住他问话的事情给康熙说了,康熙又怎么会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闹了病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严惩纳兰性德,否则这顿打,纳兰性德绝对逃不了。 「保成啊,朕也有朕的无可奈何,等你长大了,读书理政了,就能体会到朕的不易了,」 第81页 康熙温柔的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朕知道你心里难受,也欣慰于你会难受,但以后再难受,也不准再拿自己的身子发泄。这次看在你病了的份儿上,朕饶了纳兰性德,但也只会饶他这一次,知道吗?」 胤礽不答,只是蹭了蹭康熙的手心。 康熙被他蹭的心软,嘆了口气:「你是太子,心善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太心软,即便是身边亲近的人,该严厉的时候也得学会严厉,不能纵着他们,否则总有一天会害了他们,懂吗?」 胤礽瘪了瘪嘴,康熙连忙安抚道:「哎,不准哭啊,本来就病着呢,越哭越难受!行行行,你还小呢,朕还能替你看着许多年,你若是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胤礽摇了摇头:「阿玛,我知道了,我会学着的。」 康熙欣慰的笑了:「好,保成最聪明,想学就一定学的好。你先乖乖养病,朕还有政事,不能一直在这儿陪着你,要听话,知道吗?」 胤礽点了点头,在康熙起身欲走的时候,又伸手拉住他的衣摆,求道:「阿玛,让那些宫女,好生安葬吧。」 人他救不了,能求的便只有这点身后事了。 至少不能让她们跟那些害了她们的坏人一起被丢到乱葬岗去,若能得好生安葬,至少她们家里人逢年过节还能去祭拜一下,不叫她们太过孤寂。 康熙又拍了拍胤礽的头顶,没有反对。 这等小事不打紧,能哄着儿子高兴就好。 反正人已经死了,没人再能将此事翻出来伤及他的颜面,他也并不在意她们身后之事。 叫人抚恤她们家里,也是见胤礽难受,为了哄他开心才这么做的。 至于塞楞额—— 他敢欺辱到他的头上,就必须得死! 第33章 一场风波过后,行宫之中换了许多生面孔,所有人都有默契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该怎么过日子,依旧怎么过日子。 若说没有事涉其中,却遭受牵连的,唯有卫氏而已。 她好不容易才又復宠,却因为康熙的怀疑而再次被冷落。 康熙命人严审了卫氏身边的人,其实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毕竟卫氏是「小主儿」,过了明路的康熙的女人,那些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将手伸到她头上。 但康熙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一见到卫氏就想起那些敢在他行宫里行苟且之事的人,便觉得噁心,干脆再也不召见卫氏了。 卫氏原本就过得不好的日子,愈发的艰难,奴才们明里暗里说些难堪的话挤兑她,吃穿用度上更是极尽苛责。 卫氏本不是个烈性子的人,但即便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一个午后,在被宫女奚落嘲笑掀翻了午膳后,卫氏从屋子里跑了出去,跑到了正在湖边餵鱼的佟佳贵妃面前,当着她的面儿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湖里。 佟佳贵妃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赶紧叫人捞上来,又宣了太医来瞧,却发现卫氏身上全是暗伤。 毕竟是伺候过康熙的女子,佟佳贵妃立即叫人去禀告了康熙,康熙过来的时候,只见前段时日还娇美动人的卫氏,如今竟瘦得吓人,瘫在床上,就像是被人摘下枝头又丢在地上的花儿,仿佛已经枯萎。 自己的东西,便是暂时不想看到,也容不得旁人这般糟蹋,康熙大怒之下处置了伺候卫氏的宫女,然而卫氏却像是失了魂一般,只是静静的躺着,不言不语。 佟佳贵妃心有不忍,开口说道:「皇上,您若是对卫氏还有些情分,便将她带回宫去吧,再留在这里,她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她虽然不曾插手之前的事,但也知道内情。 卫氏虽无辜,但旁人见康熙怀疑她,自然就会欺负她,便是如今斥责处置了宫女也没用,等他们走了,卫氏还是会被磋磨死的。 康熙握住佟佳贵妃的手,嘆道:「兰苕素来心善,既然你可怜她,便叫她先留在你这儿吧,等回宫之后,你给她安排个合适的去处便是。」 对于康熙这种甩手掌柜的行为,佟佳贵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康熙哈哈大笑,搂着佟佳贵妃便往她的屋子里去,再没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卫氏。 卫氏终究是又哭了。 念珠留下来照顾她,见她如此,低声劝道:「小主儿,如今您用命给自己挣来了一条活路,便不要再期待那些虚无之物了。」 去年,她又何尝不是走投无路,拼了命想赖上纳兰性德,给自己挣条活路呢? 所以她理解卫氏的做法,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我们贵妃主子,是个心地极好的,你若肯安心待着,她定然不会叫旁人轻易欺负你了去,」 念珠又道,「但你若存着踩着主子飞黄腾达的心,那趁早滚远点儿,我绝不会容任何人欺负到主子头上去!」 卫氏终于开口:「我,也曾是你的旧主。」 「那又如何?」 念珠嗤笑,「当年我快被人弄死的时候,你从不曾伸手助我半分,而是选了那个你以为能帮你的宫女,如今被她磋磨成这样,是你活该,怨不得旁人!」 「如今我念着当年与你曾在行宫相伴过的旧情,不会揭穿你的歪心思,但也绝不会容你伤害贵妃主子!在行宫这段日子,你老实点,不要给贵妃主子添乱,等回了宫另有高就,你爱怎么样,我也管不着。」 第82页 有小宫女送了太医熬好的药进来,念珠接过端到卫氏的面前,伺候着她用了,动作轻柔,但言语却依旧锐利:「卫小主儿,奴才会一直盯着您的,您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 卫氏自嘲的笑了笑,抬起手给她看:「你瞧瞧我如今这模样,便是有心思,又能做什么?放心,我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贵妃娘娘救我性命,我虽可能无力相报,但也绝不会忘恩负义。」 念珠瞧着她这样子也的确做不了什么,才算是稍微放心,又去端了粥过来,还帮她扒好了咸蛋。 「您太久没好好饮食,太医说得慢慢调理,暂时只能用些清粥,」 念珠念叨着,「咸蛋也不能多吃,稍微借些味道,就是了。」 卫氏努力让自己多咽下几口,可终究是吃不下太多。 念珠也不逼她,见她吃不下了就收了碗:「粥随时都有,您想吃了便说,不麻烦。」 说罢,她收拾好托盘,往门外走去。 在她离去之前,卫氏突然开口道:「沁儿,你是个好的,是我当初,辜负了你。」 念珠愣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往事不必再提。奴才叫念珠,是贵妃主子亲赐的名字。」 …… 胤礽的病来的突然,好的也快,没过两天,便又生龙活虎了。 病好了之后,他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不再排斥读书,反而每日都压着胤褆一起去听课。 张英很欣慰,于是他在向康熙汇报的时候,便提出了明年让太子出阁读书之事。 康熙没有反对,点头道:「等明年太子过完五岁生辰后吧,到时候应该也有力气拿笔了。」 张英又道:「皇上该早为太子选定伴读人选,正好可以先观察一下品性如何。」 康熙笑着看他:「你家那个宝贝疙瘩,是不是该送进宫来了?」 张英的二儿子张廷玉,比胤礽要大上两岁,按年纪,其实给胤褆做伴读正合适。 但康熙之前给胤褆选伴读的时候,正赶上张廷玉出了痘,自然不能进宫,便选了旁人,如今胤礽要读书,康熙又想起了他。 张英一提起这个儿子就是一脸骄傲,他倒要看看到底如何出色的。 张英其实不太想让儿子进宫做伴读的。 皇子伴读,说着好听,但实际上却很辛苦。 每日要早起晚归不说,读书之时还得把握好尺度,学的太好显得皇子不才,不行,学的不好叫皇子丢人,更不行。 更别说若是皇子顽劣犯错,挨罚的都是伴读了。 故而当初给胤褆选伴读的时候,即便张廷玉没出痘,张英也是要想办法叫儿子逃开的。 他虽然不喜欢用戒尺教导学生,但别的师傅可有喜欢的,听说胤褆有个伴读被罚得狠了,受惊过度,如今已经吓得不敢进宫了。 但如今是给太子选伴读,张英便犹豫了。 一则太子聪慧又和善,必会善待伴读,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便是有师傅想惩戒,太子也会护着。 二则,那是太子。 太子伴读,未来必入詹事府,等有一日,便是天子近臣。 皇上当初的伴读除了出身包衣的曹寅之外,都放出去地方歷练了,将来最差也是一方大员。 而曹寅,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未来执掌皇上钱袋子的人,虽不能封侯拜相,但荣华富贵是必少不了的。 皇上对曹寅的维护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这次行宫之事闹得这么大,涉事的侍卫都获了罪,也唯有曹寅能全身而退,这等天恩,便是张英也有些艷羡。 他是直臣,但不是愚直,否则他又何必要给帝王家卖命呢? 他自是希望自己儿子的未来能一片坦途,而做太子伴读,便是个极好的机缘。 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定能入得了太子的眼,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张英咬了咬牙,还是接了。 「臣替犬子谢过皇上隆恩,必会叫他好生陪伴太子爷读书!」 康熙对张英的识相很满意,又叫他留心拟一份候选名单来,不拘宗室子弟还是朝臣之子,但凡有年纪合适,天资聪颖的,都可以选看,最终定下四人,给太子伴读。 哦,不对,去掉已经选定的张廷玉,只剩下三个坑了。 虽说是让张英拟定名单,但实际上康熙心里早就有些想法。 赫舍里氏是胤礽的母家,必然要出一个; 佟佳氏是康熙的母家,也该有一个; 另外为了安抚宗室,还得有个姓爱新觉罗的孩子进来才行。 原本按照如今宗室的实力,这个伴读的名额该落在安亲王府才对,但因为行宫之事,康熙对安亲王府的家教不抱什么希望,故而便叫张英往康亲王府仔细看看。 康亲王杰书是宗室里除了安亲王岳乐之外,最善征战之人,十三年奉命征讨耿精忠,十五年平定浙江,直捣福州,如今耿精忠已投诚,杰书正在福州与台湾郑经的军队交战,只待收復沿海之地。 论战功,杰书不在安亲王之下,而对比守旧顽固的安亲王,杰书更忠于康熙,从不与那些没事找事的八旗宗室为伍,康熙自然也更愿意提拔他。 故而这最后一个伴读人选,便择定从康亲王府出。 当然,表面上该做的功夫也不能少。 第83页 在康熙的暗示下,索额图上表奏请太子于年后出阁读书。 康熙以太子年幼,不忍其辛劳为由驳回索额图所请,但却又叫内阁审议张英上报的拟定伴读名单。 这下朝臣们都明白了,皇上哪里是不想让太子出阁读书,分明是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只等他们来求。 懂事的大臣们开始纷纷上书,慷慨陈词,细数歷代太子出阁旧例,为康熙应允做好铺垫,当然,也有许多脑子打结的,执意反对。 康熙对所有摺子都留中不发,并不发表意见,但背后却督促内阁尽快从候选名单里,为太子挑出合适的伴读。 胤礽听纳兰性德说起这些事,只是翻了个白眼,暗自吐槽康熙爱演,而胤褆则是十分果断的评价:「矫情!」 胤礽:……他就不该胡乱给胤褆讲某电视剧当睡前故事! 好的不学,都学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 康熙一行人在昌平一直住到年前方才回京。 一回宫,康熙就打发了胤褆回延禧宫去安抚一下他久别重逢的亲额娘,然而亲自带着胤礽送了皇太后回宁寿宫,又转头去送大公主回慈宁宫。 路上,胤礽抱怨道:「阿玛,为何要让玛嬷和乌库妈妈住得离这么远啊,每次玛嬷要去慈宁宫都要走好久。」 慈宁宫和宁寿宫,一个在西一个在东,隔着一整个紫禁城。 皇太后又嫌麻烦,不爱坐肩舆,每每自己走着过去,总抱怨走得腿酸。 「你玛法殡天那会儿,慈宁宫里住的都是你翁库玛法的嫔妃,挤得很,你乌库妈妈便叫你玛嬷住到了宁寿宫去,至少要宽敞些,」 康熙解释道,「朕叫人修慈宁宫花园的时候,连带着将后边破旧的寿安宫连带着春禧殿一起重新修缮了,修好了圈起来便是新的寿安宫,就像慈宁宫一样宽敞明亮,那时你玛嬷就能搬过来住了。」 其实慈宁宫西边还有个寿康宫,却是当年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生前的住处,不管是论名分还是忌讳上,都不适合让皇太后搬过去,故而康熙只能另行为皇太后修缮新宫。 提起修缮宫殿之事,康熙习惯性的对着胤礽念叨:「这宫里需要修缮的宫殿太多了,内务府的人手有限,总得一点一点来。大公主眼见着长大了,不能总挤在太皇太后那儿,朕打算将慈宁宫后面的西三所收拾出来,让公主们能自己住。」 「胤褆过了年就七岁了,还住在后宫里也不方便,该叫他学会独立了。朕觉得南三所那儿就不错,远离后宫,又离箭亭近,日常上课也方便,得叫他们尽快动工,最好明年就能叫胤褆搬过去。哎,也不知道胤褆能不能适应。」 胤礽和大公主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康熙在操没用的心。 别说是搬到南三所了,就算让胤褆搬到箭亭里住,他都能适应! 康熙自己念叨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回应,便将话题转移向了胤礽:「你也不能总赖在干清宫里吧?等南三所修完了,朕就给你修东宫如何?」 既然是自己的东宫,胤礽便不客气的提出要求:「要宽敞,要亮堂,要离南三所近!」 胤礽想过了,既然改变不了命运,那他就要努力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如今他与胤褆很是亲近,将来定然不会像歷史上那般相争; 他住的离弟弟们近一点,日常多多相处,感情也会很好。 这样将来就算他依旧难逃被废被圈禁的命运,哥哥弟弟们也会对他多照拂一些,他的日子就不会像歷史上那么悽惨。 康熙琢磨了一下胤礽的要求:「那就选在干清宫和南三所之间。奉先殿不能动,但它边上的奉慈殿没什么用,不然把它扒了,给你修东宫?」 胤礽震惊:「阿玛,您认真的吗?我得罪您了?」 那奉慈殿胤礽曾经去过,就是狭长的一条,被奉先殿和斋宫夹在中间,简直是「不见天日」。 他没有留意过现代故宫里太子东宫是什么样子,但若当真是奉慈殿那么丁点大,那胤礽也太惨了。 那地方修得再怎么精美,也不过是个逼仄的囚笼,还不如后宫娘娘们住的地方宽敞,却要住下胤礽以及他未来的妻妾子女那么一大家子,简直跟现代老北京的四合院差不多了。 「怎么说话呢!」 康熙不满的瞪了一眼胤礽,「不是你自己说要离南三所近吗?朕总不能扒了奉先殿给你盖东宫吧!」 那,还是算了。 他怕祖宗们半夜排队打他屁股。 「汗阿玛,要不然,还是再看看?」 大公主心疼弟弟,开口建议,「太子弟弟还小,又不着急,总得叫他自己满意才好。」 大公主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学足了太皇太后如今不爱多事的性子,几乎从不曾开口为自己求过什么,便是逆来,也能顺受。 可唯独碰到胤礽的事儿,她是一点儿都不能将就,才八岁大的姑娘,就想张开双臂将弟弟护在身后了。 康熙欣慰于他们姐弟情深,对于大公主的请求欣然应允:「好,就听大公主的,明儿朕叫人将宫里的舆图给你送去,你来帮你弟弟挑个合适的地方做东宫。」 大公主受宠若惊,但看到胤礽期待的眼神,咬牙没有推辞,郑重的点头道:「是,汗阿玛,儿臣定然会为太子挑选最合适的东宫!」 第84页 年幼的公主为了自己疼爱的弟弟,第一次撑起架势,接过从天而降的重任。 康熙心生感慨,到了慈宁宫之后,便将此事与太皇太后说了,太皇太后回忆了一下奉慈殿的模样,给了康熙一个优雅的白眼。 「多亏有大公主在,才没叫我的乖孙孙受委屈!明儿你自个儿去奉慈殿住一天试试!」 康熙尴尬的解释:「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总还是得来跟玛嬷您商量好了,才能做决定嘛!」 太皇太后轻哼一声,然后又道:「你回来了,我也就省心了。皇后腹中的孩子,太医已经尽力了,但——,哎,你且去坤宁宫看看她吧,左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康熙心中一凛:「这么快?撑不到过年吗?」 太皇太后颇有些高深的看向康熙:「那要看你是要好好过年,还是要皇后了。」 康熙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若是钮祜禄皇后腹中的孩子现在没了,只怕宗室会藉机生事。 先前因为行宫的事,他将各家的纨绔子弟都修理了一遍,虽然没有要命,但被拉到大街上扒了衣服抽鞭子,对于这些死要面子的宗室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折辱了。 故而在太子出阁读书一事上,他们明知道他的心意,却还是故意反对。 若是此时钮祜禄皇后的孩子没了,那这些宗室便算是有了名正言顺的藉口闹事,这个年都别想消停。 要是按康熙的意思,怎么也要想办法撑过这个年再说,可当他来到坤宁宫,看见躺在床上的钮祜禄皇后时,他立时便动摇了。 短短三个月的功夫,原本娇养得如同牡丹一般的钮祜禄皇后,如今却全然衰败之相,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看起来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只。 「嘎珞,醒醒,朕来看你了。」 康熙坐在床头,将钮祜禄皇后抱在怀中。 他再不待见她,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也曾经绚烂如朝霞,绕在他的身边笑闹,给他带来过欢愉。 如今瞧见她为了一个孩子变成这样,康熙也会心痛。 钮祜禄皇后费力的睁开眼睛,在看见康熙的时候努力绽放出一抹微笑。 她拉着康熙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那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可却只能摸到鼓起的一点点。 「皇上,太医说,小阿哥在努力长大,」 钮祜禄皇后的眼中满是期待,「我再坚持几个月,他就能出生了。皇上,我要给你生小阿哥了,你欢不欢喜?」 康熙的眼圈瞬间红了,差点掉下泪来。 「欢喜,这是咱们的孩子,朕怎么会不欢喜?」 康熙抱紧钮祜禄皇后,却觉得她好像怎么都捂不热一样,「可是嘎珞,你太虚弱了,这个孩子是在吸你的骨血啊!朕答应你,以后还会跟你生好多孩子,这个孩子,咱们不要了,行吗?」 她纵是有千般不完美,可对他却一直都是真心真意的。 她才多大啊,以后他用心教她,她定然会慢慢成长成一个合格的皇后的。 是他不该对她这么没有耐心,不该总用她跟仁孝皇后比,但他既然娶了她,就从没想过要再换一个皇后,更不想见她早早凋零! 「不,不,我要,我要他!」 钮祜禄皇后顿时急了,强撑起来去抓康熙的手,「皇上,求你,别不要他,我没事的,我能撑住的!他好好的,他都开始动了,你不能这么狠心——」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很不好呢? 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之时,她曾听到太医们在商讨何时将孩子打掉最合适,言语中将她腹中的孩子当成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物件一般,竟无人期盼着他能平安降生。 她不服,凭什么同样是嫡子,她的孩子就不被期待呢? 所以她即便再难受,也逼着自己喝药吃饭,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她又怎么可能会捨得不要他! 「皇上,仁孝皇后能用命换太子降生,我,我也能,」 钮祜禄皇后倔强的哭着,「我可以死,但我的孩子,必须要好好的生下来!」 康熙终是落下泪来:「皇后啊,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这孩子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 钮祜禄皇后盯着康熙问:「皇上,若是当初您知道仁孝皇后会因为生太子而亡,您也会劝她打掉太子吗?」 康熙默然,握紧双拳,却始终没有回答。 第34章 康熙终究没忍心强行打掉钮祜禄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然而这个孩子与这个世界终究无缘,在除夕之夜,他悄然离开了。 康熙从除夕宫宴上匆匆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太医在给钮祜禄皇后用针止血,而钮祜禄皇后却毫无声息的昏死着,压根不知道她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她。 「皇后如何?」康熙问道。 太医的神情凝重极了:「皇上,皇后这胎是用虎狼之药强行怀上的,本就留不得,如今强留了三月有余,对娘娘的伤害极大,必须得仔仔细细的养着,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康熙又问:「若好生养着,对以后可有影响?」 太医不敢不如实回禀:「只怕今后都会体虚,子嗣上的缘分也,也几乎不可能再有了。」 康熙闭了闭眼睛,沉声吩咐好生照料皇后,然后大步走出了坤宁宫,也不回前面宫宴上,而是转进了干清宫,让人去叫张英过来。 第85页 张英身为南书房行走,有代康熙草拟圣旨之责,经他之手,一道圣旨立时发往宫外钮祜禄府上。 钮祜禄氏悬而未决已久的一等公之位,终于落在了钮祜禄皇后的亲弟弟法喀头上。 舒舒觉罗氏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又接到了另外一道圣旨,令她即刻启程前往京郊皇寺为皇后娘娘祈福,非明召,不得擅自回京。 钮祜禄府上一应事宜,全部交由嫡福晋巴雅拉氏处置,并令法喀恭敬嫡母,若有不孝,当论其罪。 舒舒觉罗氏为了争个国公之位费尽了心思,甚至将手伸到了宫里,骗皇后喝了虎狼的助孕药,为的就是这一道圣旨,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但她却没福享受这国公之母的荣耀,她不顾惜女儿性命挣来的一切,都是在为巴雅拉氏做嫁衣,从此之后,法喀为了保住国公之位,不但不敢对嫡母有丝毫不敬,还得疏远舒舒觉罗氏,以免惹怒天颜。 舒舒觉罗氏自是不愿意去皇寺,连哭带嚎的不断挣扎,巴雅拉氏直接命人将她打晕,然后亲自给前来宣旨的太监塞了红封,并道: 「烦劳公公向皇上通禀,钮祜禄府必当遵从圣旨而为,绝不会叫皇上操心。」 说罢,她又叫人拿了一个盒子来:「本想着过两日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但如今这圣旨来得突然,家里怕是要忙乱些时日,恐一时半刻进不得宫了。这盒子里是我特意叫人寻来的血燕、老参和一些滋补之物,还请公公辛劳一趟,帮我送给皇后娘娘,请她一定要保重身子。」 钮祜禄皇后落胎之事虽尚未挑明,但巴雅拉氏却已经猜到了。 除了为着这个,还有什么事能叫皇上在这大除夕夜里突然降下这样的两道旨意呢? 叫法喀继承国公之位,是为了安抚皇后;而将舒舒觉罗氏赶去皇寺,那必然是因为舒舒觉罗氏做了什么惹皇上动怒之事了。 想到之前舒舒觉罗氏整日舔着脸吹嘘她助皇后怀孕有功,巴雅拉氏只觉得嵴背发凉。 幸好皇上还念着旧日情分,幸好皇后无恙,否则受罚的就不会是舒舒觉罗氏一人,怕是整个钮祜禄府上,都要被牵连! 要不怎么当年先福晋没了后,国公爷宁可娶她这个出身不显的继福晋,也不叫舒舒觉罗氏扶正呢,这人当真是理不清! 「额娘,您当真要送我额娘去皇寺吗?」 颁旨的太监们走后,法喀看着舒舒觉罗氏被人抬上马车,不忍心的哀求,「额娘,有了皇上的圣旨,我额娘她绝不敢再与您相争,我以后定会好好孝敬您,善待弟弟的,求您饶了我额娘吧!」 巴雅拉氏伸手将法喀从地上扶起来:「国公爷,从今儿起,你就不是小孩子了,钮祜禄府上这么多人,都要仰仗着你过活!今后无论说话做事,你都该仔细思量清楚,不该说的不该做的,就算心里再想,也得憋回去!」 法喀不过才十六七岁,哪里会有那般沉稳? 姐姐进宫去了,亲额娘也被送走了,他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巴雅拉氏也不去管他,就叫他站在寒风里好生清醒清醒。 即便法喀是无辜的,但有那样的额娘在,他身上自然就要压上更重的担子。 如今巴雅拉氏只希望皇后长命百岁,才能护着钮祜禄府平安无虞。 …… 无论是坤宁宫小产还是降旨钮祜禄府,全都封锁了消息,紫禁城内依旧是一片欢欣祥和。 今年五月里过了仁孝皇后的三周年忌,也就意味着胤礽正式出了母孝,所以除夕夜他也不用再避讳,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了。 康熙从坤宁宫回到宴席上后,便叫人领着胤礽和胤褆过去拜了年,胤祉太小,就没叫折腾。 这还是许多朝臣第一次见到太子爷,都好奇的紧,康熙自是不肯叫他们摸到儿子的,只是叫胤礽去见见他的亲姥爷,赫舍里噶布喇。 噶布喇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甚少出来走动,明明是至亲,却从未见过胤礽,乍然一见,只觉得小外孙的眉眼与早逝的闺女分外相似,恍然间,好像又看到闺女小时候笑眯眯的缠着他喊阿玛的模样。 噶布喇看着胤礽,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的儿子常泰赶紧打圆场:「太子莫怕,你郭罗玛法就是见到你太欢喜了。」 噶布喇也反应过来,今儿可不是能哭的时候,赶紧抹掉眼泪,弯下腰就想去抱胤礽。 胤礽知道他身子不好,没叫他抱,只是伸手拉住他的手,软软的喊了一声「郭罗玛法」,喊得噶布喇差点又哭出来。 「太子爷,我是常泰,是你的小舅舅!」 常泰蹲下身来,十分稀罕的瞧着胤礽。 胤礽一声「舅舅」还没喊出口,就见噶布喇抬起手啪叽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什么你啊我啊的,规矩呢?还不赶紧给太子爷磕头!」 常泰「哦」了一声,口中道:「奴才常泰给太子爷请安。」 然后当真要跪下来磕头。 然而这头还没磕,就被胤礽顺势抱住了脖子:「舅舅!」 常泰生性活泼,不拘礼数,觉着这姿势顺手,就当真将胤礽给抱了起来。 他自小练武,臂力极好,胤礽坐在他的手臂上,竟是没有一丝晃动。 「小舅舅好力气!」 胤礽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第86页 这绝不是虚言,至少比常泰还要大上几岁的纳兰性德,手臂绝没有这么稳。 常泰哈哈笑了:「奴才多谢太子夸赞,奴才没别的本事,就是有两把子力气!」 因为常泰一直在家里照顾噶布喇,甚少出来活动的缘故,康熙对这个小舅子并不怎么熟悉,听到胤礽夸他力气大,便起了好奇,开口问道:「常泰,你如今能拉开多重的弓?」 常泰自豪的朗声道:「回皇上,奴才能拉得开二十力的强弓!」 二十力! 这下连康熙都震惊了。 他自诩得天独厚再加上肯下苦功夫练,不过勉强能拉开十五力的弓,平日里常用的弓,不过十一力而已。 这已经是很值得骄傲了。 要知道八旗兵卒的配弓不过七到十力,弓箭手才要求十一力以上,而十五力的弓有个别名叫做虎力,八旗弓箭手里能用虎力弓的,百不存一,皆是神箭手。 常泰要是当真能拉开二十力的弓,那他便是当今的第一巴图鲁! 「来人,取弓来给他试试!」 康熙惊喜之下,立刻命人取弓。 常泰将胤礽放在自己的椅子上,让他扶着噶布喇站稳,噶布喇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却没有阻止。 太监取了大弓来,捧于常泰面前。 常泰直接解开衣裳,露出精壮的臂膀,数九寒天,却是浑身热血沸腾,丝毫不觉得冷。 他单手拿起大弓,转身朝向殿外,弓马扎的结实,倏然拉动弓弦,毫无阻碍的拉成了满月。 只听嗡的一声,弓弦震动之音在殿内不断迴荡,围观众人全都高声为他喝彩。 然而常泰却是撇了撇嘴,回头对康熙道:「皇上,这弓可没有二十力,最多也就十六七力的样子。」 噶布喇斥道:「你收敛点吧,说的好像二十力的弓你能射得准一样!」 被自家阿玛揭穿了的常泰讪笑着摸了摸后脑:「皇上只问能用多重的弓,又没问准头如何。」 「准头可以练,这天生的神力可是练不出来的,」 康熙走下来亲手拍了拍常泰硬邦邦的胳膊,「好小子,没给你姐姐丢人!刚那弓可是太祖之物,足有十七力,平日里可没人能拉得动,你竟然能拉成满月,这力气,怕是八旗加起来,也寻不出第二个!」 他这话自是有些夸张的成分,但小舅子给他争脸,便是再夸张点,又何妨! 「噶布喇,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常泰这般出色,怎能一直拘于家宅?该早日让他去军中歷练才是!」 康熙颇有些兴奋的模样。 噶布喇还没说话,常泰却道:「多谢皇上,但家中弟妹尚且年幼,阿玛身体又弱,奴才还想多照料家里几年。」 常泰看似鲁直,但心思却细腻,他知道自家阿玛为何一直避世,也明白赫舍里氏如今全力支持的是他叔父索额图,而不是自己。 阿玛都避让了,他自然也不会跟叔父争这个先,而且他也没说谎,噶布喇身子一直不好,而他的弟弟常海还不足十岁,家里也确实需要人照顾。 康熙没想到常泰会这么直接的拒绝,一时有些失了颜面,胤礽瞧着他神色不虞,便开口问道:「舅舅,你的儿子,也跟你一样天生神力吗?」 他记得张英草拟的伴读名册上,有常泰的儿子察岱。 常泰答道:「察岱与太子同龄,奴才还尚未教他练武,不过日常瞧着,力气也不小。」 胤礽伸手示意康熙抱他,等康熙将他抱起来之后,他指向那张弓,脆生生的说道:「阿玛,用弓,换他的儿子!」 康熙面上的愠色尽去,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会做生意,拿朕的弓,给你换伴读?」 胤礽骄傲道:「容若说过,要避实击虚!」 在一旁看热闹的明珠一口酒喷了出来,纳兰性德苦笑着给他阿玛拍背,口中道:「是张英大人教的,奴才不敢居功。」 张英:……? 「容若怕是记错了,我还不曾讲到这里,该是皇上平日里随口教导的,叫太子记住了。」 张英甩锅甩得跟纳兰性德一样迅速。 康熙:…… 是他教的? 真是他教的? 他平时对着胤礽说过的话那可太多了,还真不知道是不是他教的。 胤礽栽赃自家侍卫失败,于是顺势点头:「嗯,就是阿玛教的!」 康熙:……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到他头上了。 明珠止住了咳咳,开口打圆场:「皇上睿智,言传身教,方才令太子如此明理,此乃大清之福!」 他站在宗室这一边,自然不能说太子厉害,只能是皇上教得好。 宗室之人立刻跟着附和,纷纷称赞皇上英明。 大过年的,康熙不想跟他们掰扯,便顺势道:「既然太子说了,那常泰,朕就便宜了你,用这太祖之弓跟你换儿子,你换不换?」 常泰哪有不愿,立刻跪下谢恩,康熙大悦,亲手将他扶起来,又令舞乐继续。 等康熙抱着胤礽回了上座,索额图才酸熘熘的低声道:「哥哥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儿女,如今孙子也入了太子的眼,怕是以后前途无量。」 噶布喇不搭理他,常泰却道:「叔叔,要不您趁着还行,再多生几个?也省的总羡慕我阿玛。」 第87页 索额图:……混小子你等着,你叔叔我还能生呢! 都是赫舍里氏的血脉,就不信他生不出几个好的来! 高台上,胤褆拉着胤礽的手叭叭个不停,言语里都是对常泰的崇拜。 「弟弟啊,你说我的舅舅们咋都那么没用呢?我也想要能拉二十力弓的舅舅!」 胤礽拿了果子给他吃,哄道:「我舅舅也是你舅舅,你喜欢他,等过几日有空,我们一起去舅舅家玩儿。」 「好啊!」 胤褆眼睛一亮,「我要舅舅教我练力气!」 「这么快就叫上舅舅了?」 康熙听着两个儿子的对话,笑着唿噜了一把胤褆的头,「也好,你先上门去试试他的本事,他要是行,朕叫他进宫来给你们做武师傅!」 常泰为什么不愿意从军,康熙心里有数,也并不怪他。 对康熙而言,常泰虽然好,但索额图却更有用,如果叫他选,他也会选索额图。 不过不能掌兵并不代表不能启用常泰,就像他说的,弄进宫来给儿子们做个武师傅也不错,自家小舅子,总比旁人更值得信任些。 常泰不知道自己舍了儿子也没能换来康熙不再惦记,还在那儿傻乐呵着与人拼酒,噶布喇却是不经意间抬头,对上了康熙父子三人的目光。 太子一脸同情,大阿哥一脸激动。 而皇上,这眼神怎么看着有些熟悉啊? 当年太皇太后看上她闺女的时候,好像也是差不多的眼神…… 噶布喇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儿子,八成是又被爱新觉罗家给惦记上了! 就算是薅羊毛,能不能也别可着他一家薅?! …… 胤礽和胤褆年纪还小,康熙没叫他们在宴会上多待,就让人送他们回去了。 胤褆自是回去同他额娘惠嫔一起守岁,而胤礽则是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愈发不喜欢外面的热闹,白日里只见了几个宗室老福晋,之后便推说累了,不肯再见人,将进宫道贺的福晋诰命们,都推给了皇太后和佟佳贵妃去招待。 就连公主们,她也都没留,二公主三公主送回了生母身边,而大公主,则是送去皇太后那儿,叫她能与她亲额娘恭亲王福晋多待一会儿。 慈宁宫里只剩下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围坐在火炉边上,一边煮着奶茶,一边闲聊着年轻时的往事。 正说着,只听外面一阵动静,随即胤礽掀开门帘,自己爬了进来—— 是的,即便胤礽过了年虚岁就五岁了,慈宁宫那高高的门槛对于他来说,依旧是个障碍物,必须得用手扶着才能稳稳爬过去。 「乌库妈妈,保成来陪你过年啦——」 胤礽欢快的跑到太皇太后的身边,就将自己冰凉的小爪子往太皇太后的手里钻,太皇太后笑成一朵花,将胤礽的小手团在手心里暖着。 「大哥有惠嫔娘娘,三弟有荣嫔娘娘,保成也有乌库妈妈,」 胤礽察觉出太皇太后的情绪有些低落,故意讨好,「保成要跟乌库妈妈一起过年!」 「好好好,乌库妈妈也正惦记着保成呢,」 太皇太后伸手捏了捏胤礽的鼻子,「你先跟着苏麻喇姑去换衣裳,今儿就不走了,在慈宁宫住下。」 太皇太后但凡制衣,必然会想着给胤礽也做几件,过年的衣裳也不例外。 胤礽今日因为要去前面宴会,所以穿的是一件金黄的旗装,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模样,而苏麻喇姑给胤礽换的,却是一件通红的衣裳,领口袖口还缀着兔毛,叫他立刻就变得分外可爱。 胤礽倒是不介意自己可爱,只是有些纳闷的摸着身后的一团毛绒绒,问道:「苏嬷嬷,这是什么?」 苏麻喇姑忍笑道:「太子之前不是送给大公主一对儿兔子么,如今叫太皇太后养的肥肥胖胖的,她觉得兔子尾巴甚是可爱,所以今年您跟大公主的新衣,就都多了一团尾巴。」 胤礽:…… 好嘛,这是把他跟他姐姐当兔子养了。 胤礽摸摸头顶,又问道:「那耳朵呢?」 苏麻喇姑瞪圆眼睛道:「奴才怎么没想到呢?太子说的极是,若是能有一对儿兔耳朵缝在这帽子上,就更像兔子了。」 胤礽突然有了彩衣娱亲的念头,便央求着苏麻喇姑帮他缝兔耳朵,苏麻喇姑年纪也大了,做不来这么精细的活儿,只得喊来两个小宫女帮着做。 太皇太后搂着胤礽一边吃着宫女们在炉子上现烤的肉,一边看着宫女们缝兔子耳朵,不多时,心灵手巧的宫女便按胤礽的要求缝好了两顶帽子,一顶耳朵立着,一顶耳朵垂下来。 这是用真兔皮缝的,看起来甚是逼真,太皇太后爱不释手,亲自将那竖耳朵的兔子帽戴在了胤礽的头上,将他变成了一只小兔子。 「太子这主意着实有趣,明儿奴才再找些别的皮毛来,做成其他耳朵来玩。」 苏麻喇姑捧着那垂耳兔帽,也是十分喜欢。 「也不拘只做耳朵,可以做成大大的帽子,叫大姐姐能将头髮都放进去,」 胤礽跟着出主意,「还可以给胤祉做连身的,他小,穿起来更可爱!」 彩衣娱亲嘛,那当然是兄弟姐妹都有份才行。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当兔子。 于是没过几日,慈宁宫里就多了一窝毛绒绒的小动物。 第88页 三位公主都正是喜欢毛绒绒的年纪,开心的将自己打扮成兔子小猫小狐狸,胤祉还小,无力反抗,只能乖乖的趴在炕上当小狗崽儿。 胤礽依旧带着他的兔耳朵,手里拿着一对儿狗耳朵非哄着胤褆说是狼,胤褆又不是没长眼睛,自然是不肯信,坚决不让胤礽给他按在头上。 兄弟两个你追我赶,公主们笑成一团,拍手给胤礽加油,明明是寒冬,但慈宁宫里却热闹得像是夏日里的大草原,到处都是幼崽的欢鸣。 康熙带着常宁和隆禧两兄弟过来请安的时候,正撞上大公主帮着胤礽按住了胤褆,让二公主和三公主给胤褆带帽子。 胤褆其实也不是没力气反抗,但却愿意顺着弟弟和姐妹玩闹,戴好了帽子后就故意做出兇狠的模样吓唬三公主,三公主躲到了大公主的身后,大公主叉腰道:「不许欺负妹妹,不然揍你!」 常宁忍不住捂脸:……他福晋是最软和的性子,怎么他闺女竟然如此强悍呢? 一定是皇上给他闺女养坏了! 虽然心里在吐槽,但常宁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 当初将闺女送进宫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个闺女将来必定要抚蒙。 他最担心的就是闺女将来会在草原上被欺负,可如今瞧着,指不定是谁欺负谁呢。 他闺女,敢指着大阿哥的鼻子骂,就问草原上那些不知道还有没有翅膀的小台吉们,有谁有这个胆子? 更别说太子最疼姐姐,他闺女过年送给他福晋的玉佩,他可是在皇上身上瞧见过的,绝对又是太子强要来送给他闺女的。 有这样的兄弟疼爱,他闺女将来必定不会受委屈! 第35章 将儿子强行抓过来揉搓了几把后,康熙打发了两个弟弟去带孩子们玩,然后扶着太皇太后去了后殿。 「皇后已经醒了,但我还没敢将孩子没了的事儿告诉她,只说是胎像不稳才会流血,哄着她吃了药,又餵了点粥,现在又睡下了,」 康熙的神色有些暗淡,「可终究是瞒不了几日,玛嬷,我瞧着她的模样,当真有些害怕。」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她家里怎么说?」 「她额娘已经被送去了皇寺,据说整日闹个不休,若不是顾着皇后,我真想送她去见遏必隆!」 康熙烦躁的说道,「法喀不是个能拿事儿的,虽然袭了爵,但他府里还是嫡母巴雅拉氏说的算。可她毕竟不是皇后的亲额娘,便是叫她进宫来陪着皇后,怕是也无用。」 以巴雅拉氏和舒舒觉罗氏水火不容的关系,只怕叫巴雅拉氏进宫那是给钮祜禄皇后火上浇油,本来没事也要出事了! 「要我说,你也是太急躁了,」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便是想要处置舒舒觉罗氏,也该等皇后无恙了再说,什么事儿都没有皇后的身子重要。」 康熙心里也很憋屈。 追根究底,真正害了钮祜禄皇后和她腹中孩子的,正是她的亲额娘。 若不是舒舒觉罗氏贪功冒进,给她用了虎狼之药,她也不会乍然有孕又压根就保不住。 但凡舒舒觉罗氏有一丝顾及闺女的身子,又何至于如今的境地? 康熙自问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若非顾念钮祜禄皇后,敢将手伸到后宫间接害了他的子嗣之人,他早就将其碎尸万段了! 如今要他朝令夕改,将舒舒觉罗氏接进宫,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玄烨啊,玛嬷知道你不愿意宽恕她,可皇后毕竟是无辜的,」 太皇太后拉住康熙的手拍了拍,「我还是问你一样的话,你是要皇后啊,还是要颜面?」 康熙如今也是投鼠忌器,面对仿佛随时都会崩溃而亡的妻子,他着实是狠不下这个心不管她。 他恨极了舒舒觉罗氏,却又打不得杀不得,如今还得将人好生生的请进宫来,当真是憋屈,但却又没有办法。 「罢了,若她能安慰皇后,陪着皇后早些好起来,便也算她将功补过了。」 康熙最终还是妥协了。 舒舒觉罗氏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她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送到了皇寺,闹了两日又莫名其妙的被接了回来,心里还有些得意,觉得之前肯定是皇上听了旁人的谗言,如今反应过来,定会补偿她。 等她进了坤宁宫,被宫女们带到后殿梳洗之时见到了闺女身边伺候的嬷嬷,方才得知一直她最引以为傲的她为闺女「求」来的孩子,在除夕夜就没了。 舒舒觉罗氏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害了钮祜禄皇后。 故而她换好了干净衣裳出来,一见到康熙立刻扑跪在他的脚下,哭道:「皇上,您要替皇后娘娘做主啊——那可以您的嫡子,就这么生生叫人害了啊——」 康熙毫不犹豫的一脚就将舒舒觉罗氏给踢飞了。 好在坤宁宫宽敞,舒舒觉罗氏飞出去数丈远,却没有撞到东西,倒是没受伤。 康熙没空等她缓口气,直接冷声怒道:「就是你,害了皇后,害了朕的孩子!若不是为了皇后,朕早就要了你的命!」 舒舒觉罗氏终于意识到不对,吓得瑟瑟发抖,老老实实的跪好,磕头道:「皇上,臣妾是皇后娘娘的亲额娘啊,臣妾心疼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她!求皇上明察!」 康熙不想再跟她废话:「朕留你一命,就是让你好生安慰皇后,若皇后能早些好起来,朕就不追究你先前的过错,若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你就自己去见遏必隆吧!」 第89页 说罢,康熙转身便离开了坤宁宫。 舒舒觉罗氏颤颤巍巍的起来,被宫女们扶进了钮祜禄皇后的寝殿。 乍然看到闺女一脸死灰的躺在床上,仿佛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她顿时大惊,挣脱开宫女们直接扑了过去,口中高唿:「额娘的嘎珞啊,阿哥没了,你不能也跟着去啊!」 宫女们完全来不及阻拦,就看到钮祜禄皇后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舒舒觉罗氏,然后脖子一歪,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一直守着的太医吓坏了,赶紧上前施针,然而钮祜禄皇后却像是被这一口血带走了魂儿一般,完全没了生息。 康熙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坤宁宫里一阵阵吵嚷,一个小太监快步过来,扑跪在地上禀告:「皇上,皇后娘娘被钮祜禄侧福晋气晕了!」 康熙:…… 他就不该心软,叫舒舒觉罗氏进宫! 康熙大步走进钮祜禄皇后的寝殿时,太医们正神色凝重的聚在一处商量着开药,闯了大祸的舒舒觉罗氏瑟缩在一边,竟然不敢往钮祜禄皇后的床边去。 「把她带下去关起来!」 康熙强忍着怒气,叫人将舒舒觉罗氏带走,自己则是坐到了床头。 钮祜禄皇后这般情况,他离开了也不放心,索性如今正是过年,也没什么事要处置,他干脆留了下来。 钮祜禄皇后昏睡了许久,一直到天色渐暗,殿内点燃了烛火,她才悠悠醒转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康熙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正借着烛光看摺子。 那一瞬间,钮祜禄皇后仿佛依旧身在梦中,看到了自己一直嚮往的生活。 她曾多么想要如现在这般与康熙亲近,就像是当年她小的时候见到阿玛和额娘那样,额娘在午睡,阿玛在看书,额娘醒了便唤阿玛一声,阿玛就会笑着答应。 「皇上——」钮祜禄皇后轻轻唤道。 康熙听到后立刻放下手中的摺子,起身走到床边,伸手要去抱钮祜禄皇后起来,钮祜禄皇后却往后躲了躲。 「皇上,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您,我,很开心。」 钮祜禄皇后望着康熙,眼神极尽温柔,又带着不舍,「我,知足了,您快,快走吧。」 康熙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嘴里说着看到朕开心,却还要赶朕走?」 钮祜禄皇后努力微笑:「臣妾,刚小产,您不该在这儿。」 此刻的钮祜禄皇后,褪去了一贯的骄纵,温柔得像水,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现在看起来很像是康熙想要的那种贤后了,但康熙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若她能一直健健康康的,便是爱闹爱娇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嘎珞,你不必这么小心,」 康熙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温暖钮祜禄皇后冰冷的双手,「你是皇后,咱们是夫妻,你刚失去了孩子,朕也是刚失去了孩子,朕想陪着你,看着你好起来,朕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钮祜禄皇后的眼中浮现出泪花:「我知道,皇上其实跟我一样捨不得这个孩子,不然,他早就留不住了。对不起,我尽力了,皇上,别生我的气,我以后,以后会长大的,会做好皇后,会给你生健康的小阿哥的。」 「好,朕相信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康熙的眼眶也红了,「你不要多思多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养好身体,朕答应你,以后你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儿子的。」 就算钮祜禄皇后不能生了,他也可以给她儿子、女儿。 她是皇后,是嫡母,她这一生绝不会少了儿女绕膝。 「别怪我额娘,其实,我早就知道孩子没了,」 钮祜禄皇后又道,「我能感受到的,他不在了,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我知道皇上怕我伤心才不告诉我,便装作,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其实,我一直,一直都好想哭。」 康熙伸手帮钮祜禄皇后擦掉脸上的泪:「嗯,想哭就哭吧,朕陪着你。」 「不,不要,」 钮祜禄皇后却摇了摇头,「我现在,肯定很难看,皇上别看,叫我额娘陪着我就好,等我好了,我要漂漂亮亮的去见您。」 「好,都依着你,朕的嘎珞,一直都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康熙也知道他一直在这儿不合适,见钮祜禄皇后说话正常,面色也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便顺势答应了下来,「你好生养着,缺什么就叫人跟朕说,等你能下床了,朕再来陪你。」 钮祜禄皇后含泪笑着点头,目送康熙离去,却在康熙背影消失的一瞬间,泪崩不止。 皇上,我这样,是不是就是您想要的皇后了? 原来,装作乖巧懂事,哄您高兴,也没有那么难。 可我好累啊,我不想这样装一辈子。 我不是仁孝皇后,我就是我,钮祜禄嘎珞,一个不怎么聪明也不怎么懂事的姑娘,一个不合格的皇后。 若我也没了,您会想怀念仁孝皇后那般怀念我吗? 在您的回忆里,会不会我也能变成一个你喜欢的皇后呢? …… 康熙原以为,钮祜禄皇后会逐渐好起来,他甚至都在想,他要抓紧时间多生几个阿哥公主,等钮祜禄皇后二十五岁的时候,若还没有孕,就叫她自己选一个喜欢的,记在她的名下,做她的孩子。 第90页 然而事与愿违,钮祜禄皇后不但没有有好转,甚至日渐衰弱。 等到二月的时候,她已经昏睡比清醒的时候更长了。 太医们拼尽了全力,只能暂时维持住钮祜禄皇后的性命,但也言明,时日无多。 康熙在又一次探望过钮祜禄皇后之后,亲自去钟粹宫,不顾荣嫔的反对,直接将胤祉抱到了坤宁宫,放在了钮祜禄皇后的床上。 还不满一周岁的胤祉哪里懂得什么嫡母,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只是嗷嗷大哭。 他的哭声将钮祜禄皇后吵醒了,钮祜禄皇后慢慢睁开眼睛,对着身边的胤祉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没有碰到他。 「这是,三阿哥吧?」 钮祜禄皇后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康熙说道:「对,这是胤祉。朕叫他给你做儿子好不好?只要你好起来,他就是你的了。」 钮祜禄皇后看向中气十足嗷嗷大哭的胤祉,脸上露出一抹嚮往的神色来。 另一边,胤褆下了课去找胤礽,带了新制的毛绒鞋子,一双给胤礽,一双给胤祉。 「这是我额娘宫里的卫庶妃做的,好看吧?」 胤褆得意的显摆,「看看连爪子尖儿都做出来了,多逼真!」 胤礽摸了摸,发现是软的,便放心了,叫胤褆抱着,一起去钟粹宫送给胤祉。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屋里有人在哭,继而一个小姑娘沖了出来,口中叫嚷着:「我去将弟弟抢回来!」 立马有宫女出来将她给拉住了,这小姑娘正是荣嫔的亲闺女,二公主。 「二姐姐,出什么事了?」 胤礽赶紧问道。 二公主看到胤礽和胤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汗阿玛把弟弟抱走了,说要给皇额娘做儿子!皇额娘是很可怜,可我额娘也很可怜,也只有弟弟一个儿子,凭什么要抢走弟弟啊!」 啥米? 康熙将胤祉抢走了,要给钮祜禄皇后做儿子? 这剧情,怎么好像在哪里看过,应该不是发生在康熙身上吧? 胤礽简直震惊。 「二姐姐,你先别急,你这么冲过去不但抢不回弟弟,万一惊扰了皇后娘娘,怕是要连累荣嫔娘娘受罚。」 胤礽先安抚姐姐,「你先进去陪着荣嫔娘娘,这件事交给我。」 二公主很相信胤礽,哭着点头答应了,被宫女们劝回了屋里。 胤褆问道:「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抄傢伙打上坤宁宫?」 胤礽:「……要不你去试试?我好久没见过你挨揍了。」 胤褆:…… 他其实也没那么傻。 「那怎么办,咱俩去坤宁宫求情,能好使吗?」 胤褆渐渐长大,也愈发有自知之明,「要不你去跟汗阿玛哭一个?你哭比我哭好使!」 胤礽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外走:「要哭你去哭,我才不去。我要去慈宁宫找乌库妈妈。」 告状嘛,肯定是要找家长。 这宫里还是有人能制住康熙的。 其实不用胤礽来告状,太皇太后也知道康熙干了什么糟心事儿。 「你说说我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就碰上爱新觉罗家这一个个脑子被牛顶了的混帐东西!」 太皇太后已经很久没气到骂人了,「皇后没了孩子,他就去抢荣嫔的,这跟他汗阿玛有什么区别!」 苏麻喇姑连声安抚:「还是不一样的,皇上就是一时冲动而已。」 「可不是不一样,他汗阿玛至少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抢别人的儿子,他呢,他真这么稀罕皇后,早干什么去了?!」 太皇太后气得在地上直晃悠,「我的拐杖呢?不,给我的马鞭找出来,我要去好好问问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麻喇姑哭笑不得:「哎呦我的老祖宗,您找拐杖马鞭做什么,难道还能当真打皇上一顿不成?皇上又不是小孩子了!您别急,奴才陪您去坤宁宫,您跟皇上好生说,他定是会听的。」 胤礽和胤褆还没来得及进屋告状,就看到太皇太后手提着马鞭从慈宁宫里气势汹汹的出来,也不等肩舆,就要往外面去。 胤礽见状便猜到太皇太后已经知道情况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太皇太后的腿。 太皇太后赶紧将马鞭递给宫女,以免不小心伤到了胤礽。 「乌库妈妈,我跟大哥刚从钟粹宫走回来,好累啊,咱们坐肩舆好不好?」 胤礽哄着太皇太后上肩舆,「路上我给您讲讲钟粹宫的情况。」 太皇太后勉强压住了怒气,带着两个曾孙子上了肩舆,胤礽细声细气的哄了一路,给太皇太后讲二公主多么懂事,荣嫔虽然难受但也忧心皇后,并没有生气云云。 这么一路下来,太皇太后心里的那口火气也下去了,她叫肩舆先停在了干清宫门口,温声道:「乌库妈妈都知道了,不过这事儿不该你们哥俩儿掺和,你们乖乖回干清宫去待着,等会儿乌库妈妈叫人将胤祉也送过去,你们好好带弟弟,好吗?」 胤礽点头答应,又嘱咐太皇太后不要生气,要注意身体,方才拉着胤褆一起下了肩舆,进了干清宫。 太皇太后也不坐肩舆了,自己往坤宁宫走去,边走边道:「你说说,皇上还没有这两个小的懂事!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来操心。」 苏麻喇姑扶着她:「当局者迷,自是不一样的。奴才知道,皇上就是一时心善,没旁的,您不必太担心。」 第91页 太皇太后在意的并不是胤祉归谁养,而是康熙为了钮祜禄皇后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 这让她仿佛看到了她的福临,当初在董鄂氏没了孩子的时候,也是这般发疯了一样要把玄烨给董鄂氏当儿子,差点叫佟佳氏为了玄烨血溅承干宫,如今易地而处,玄烨又怎么能忍心叫自己的女人和儿子也承受这样的痛呢? 太皇太后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所以在她踏入钮祜禄皇后寝殿的时候,依旧是一脸怒容。 胤祉此时已经不哭了,被奶娘哄着抓东西玩儿,钮祜禄氏皇后靠在床头看着他,却并没有亲近。 见太皇太后进来,钮祜禄皇后挣扎着要下床请安,康熙赶紧按住她,不让她折腾。 「孙儿给玛嬷请安,」 康熙打了个千儿,「您怎么过来了?」 太皇太后瞧着胤祉玩得挺开心的,也没有立时发作,沉声道:「我听说皇后醒了,还有精神见三阿哥,便也来瞧瞧皇后。」 康熙心中一凛,知道太皇太后这是冲着胤祉来的,赶紧道:「是,皇后难得有点精神,我便将胤祉带来让她瞧瞧。小孩子活泼,看着心情也能好些。」 「嗯,皇后瞧着是还不错,」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以后若是皇后想瞧哪个阿哥公主,只管叫人去请来,你是他们的嫡母,他们孝敬你服侍你,都是应该的。」 钮祜禄皇后惶恐道:「臣妾,不敢。臣妾病弱,怕连累到三阿哥,正要叫送回去。」 太皇太后扫了康熙一眼,康熙讪讪的低头。 「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 太皇太后缓了语气,「如今你只管好生调养身体,其他的事,等你好了再说。今日这话我应你,将来必不会叫你膝下寂寞。」 太皇太后并不介意钮祜禄皇后认养其他阿哥公主,但却不能是用这种抢夺的方式。 将来等宫里的孩子多了,自然有人愿意将孩子送到坤宁宫来抚养,本可以你情我愿,又为何非要闹得后宫不安呢? 荣嫔她知道,那是个捨不得孩子,绝对不会撒手的主儿。 她生了五个儿子,就留下胤祉这么一根独苗儿,将他抢走,跟杀了荣嫔何异? 总不能为了救一个,就要另一个去死吧! 「先将三阿哥送到干清宫去吧,大阿哥和太子都在那儿玩呢,叫人去钟粹宫说一声,晚些等三阿哥累了,就给他送回去。」 太皇太后吩咐道。 奶娘赶紧裹好了胤祉,忙不迭的送去了干清宫,生怕在坤宁宫再多待一会儿,叫胤祉染了病气。 胤褆和胤礽欢欢喜喜的接了弟弟,叫他在床上爬着玩。 胤褆一边抓着胤祉的小手试图教他掰手腕一边问道:「既然皇额娘不要小三儿了,为啥不直接给送回钟粹宫去?我还想带你去射箭呢!」 「不要叫胤祉小三儿,」 胤礽受不了这个称唿,「弟弟是阿玛亲自从钟粹宫抱到坤宁宫的,怕是宫里上下全都在猜测阿玛想叫弟弟给皇后娘娘做儿子,乌库妈妈匆匆而去,弟弟立刻就被送回钟粹宫,你猜这宫里会怎么议论呢?」 胤褆大喇喇道:「怎么议论?不就是乌库妈妈不同意吗?」 胤礽恨铁不成钢:「就算是乌库妈妈,也不能这么下阿玛的颜面!更何况还事涉皇后娘娘,总要转圜一二,大家才都下得来台啊!」 胤褆撇了撇嘴:「你还是赶紧来跟我一起读书吧,你太闲了,跟我额娘一样,整日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胤礽:……6 好好好,这句话他立刻就叫人去说给惠嫔娘娘听! 告状嘛,必须得找家长! 胤褆跟胤礽说话,手上的力道就松懈了下来,一不留神,突然一股大力袭来,他竟然被胤祉用双手将一只手给压在了床上。 胤褆惊讶,抬了抬手臂,纹丝不动。 他不信,又用力抬了抬,却也只是抬起了一点儿,就被胤祉重新给压了回去。 「他这是什么见鬼的力气?」 胤褆不敢置信,「他才一岁??」 胤礽偷笑:「哥,你行不行啊?」 胤褆不忿:「来,再来,我就不信了!」 第36章 那一日太皇太后到底用没用上她特意叫人找出来的鞭子,胤礽并不知道,但那一夜康熙彻夜未归,据说是去了奉先殿为皇后祈福,跪了一整夜。 从那之后,康熙再也没提过要将胤祉给皇后的事情,但也没去钟粹宫安抚荣嫔,就如同之前许久一样,只当宫里没有这个人。 好在太皇太后愿意照拂,再加上几个阿哥公主爱往钟粹宫去看胤祉,荣嫔的日子倒也没多难过。 不知为什么,自从过年之后,康熙连佟佳贵妃的承干宫也不去了,几乎独宠宜嫔,连带着同住在翊坤宫里的郭庶妃,也得了不少恩赏。 佟佳贵妃还是很淡定的,照常处置宫务,看不出一点慌乱,但她家里却坐不住了。 佟国维叫妻子赫舍里氏进宫探望闺女,见了面之后,赫舍里氏便将佟佳贵妃拉到无人处,问道:「坤宁宫那位到底怎么样了?」 佟佳贵妃摇头:「额娘问我也没用,我还能插手坤宁宫的事儿吗?如今这时候,我避嫌来还不及呢!」 「额娘不是这个意思,」 第92页 赫舍里氏压低声音,「你阿玛叫额娘来问问你,那位若是没了,你这位份,是不是该往上动动了?」 佟佳贵妃不悦:「我已经是贵妃了,阿玛额娘还想叫我往哪儿动?」 「你这孩子,不是明知故问吗?当初皇上刚立了太子,宗室死命盯着后位,你阿玛想帮你也没办法,只能叫那位先占了后位。如今她命薄,禁不住这一国之母的贵重,眼看着就不行了,你该早些替自己打算!」 赫舍里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听说近来皇上不怎么跟你亲近,可是你性子倔强,惹恼了皇上?这时候你若是退了,说不定哪个就踩着你上去了,你可不能闹别扭啊!」 佟佳贵妃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然后淡淡道:「额娘,您知道您今儿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您真当这皇宫是您屋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便是您在自己屋里说话,就能确定不会传出去吗?」 赫舍里氏瞬间吓出了一头冷汗,警惕的四处张望,却也没看到什么人在偷听。 佟佳贵妃继续吓唬她:「皇上在宫里暗设了一个监察司,说是用来监管宫中奴才,实际上您猜猜是做什么的?皇后娘娘正病着,你在这当口突然进宫,您再猜猜,这一路上有没有人跟着您,一直在暗中看着您呢?」 赫舍里氏这下子是什么都不敢说了,满脸惊恐的四处乱看。 佟佳贵妃瞧着差不多了,端茶道:「额娘若是不想给我,给佟家惹麻烦,今后还是要谨言慎行。这宫里不比咱们家,处处都要小心,若无必要,您还是少进来,有事我会叫人给家里送信的。」 「行,你最有主意,额娘听你的,」 赫舍里氏素来是个耳朵软的,谁说都听,在家里被佟国维忽悠进来,如今又被佟家贵妃忽悠出去,「那额娘走了,有什么事你记得一定要跟家里说啊!还有,不准跟皇上使性子,知道吗?」 佟家贵妃好言好语的答应了,叫人送了赫舍里氏出去,转头便将芙蕖叫到面前,沉声道:「我知道你往家里送消息是为了我好,但这是最后一次,若再叫我知道你背着我传消息,你就出宫去吧。」 芙蕖吓得跪下求饶:「主子,是老爷叫奴才按时送消息出去的,奴才也是没法子啊!」 「我知道是他叫你传的,所以我没怪你,你起来吧,」 佟佳贵妃伸手将人拉起来,「但我也与你说,你传这些消息是在害我,你信不信我?」 芙蕖连连点头:「奴才自是信主子的。」 「那你就听我的话,今后不要再往外送信了,」 佟佳贵妃拍了拍芙蕖的手,「傻丫头,我也是为了护着你,若是被人抓到了,便是我怕也保不住你,更别说他们了!如今你我身在宫中,自顾已经不易,就不要再想着外面,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芙蕖又点了点头,咬了咬嘴唇道:「主子,霜叶的事儿我没跟家里说,但您也该早点下决断,不能因为她伤了您跟皇上的情分啊!」 提起霜叶,佟佳贵妃瞬间沉了脸,她走回炕边坐下,沉声道:「我能如何决断?皇上碰了她,却连句话都不给,叫我是拿她当姐妹还是当奴才?」 「主子这说的什么话,就算皇上认了她,也不过是个庶妃,还不是您的奴才,」 芙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道,「其实各宫里都有庶妃,也算是帮着主位固宠,您瞧卫氏去了延禧宫,惠嫔不也挺乐呵么?更别说宜嫔还将自己亲姐姐推出来伺候呢!霜叶胆子是小了些,但长得不差,又是皇上强要了的,必然会多几分新鲜,您若是将她养起来,也能有个助力不是?」 若非是从小与佟佳贵妃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些话芙蕖无论如何都不该说的。 但芙蕖知道佟佳贵妃对康熙并没有多么执着的感情,才敢大着胆子劝上一劝。 不管是霜叶也好,还是其他庶妃,这宫里迟早都是要进新人的,为着这点事儿跟皇上闹,当真不值。 「你说的都对,可你也说了,是皇上强要了她!」 佟佳贵妃气的就是这个,「若她真有这个心,我替她安排好便是,叫她承了宠之后能得个名分,也不枉主僕一场。可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啊!皇上说喝醉了将她当成了我,芙蕖,这话你信吗?」 佟佳贵妃忍不住垂泪,「我宁可他直说看上了霜叶,我也不是嫉妒心大容不下人的人!如今他得了手,却叫我来背这个孽,芙蕖,我看着霜叶那般可怜模样,我心里能不难受吗?」 初六那夜,康熙叫人悄悄给钮祜禄皇后没了的孩子做了法事,然后一个人喝醉了酒,半夜里摸进了承干宫。 等佟佳贵妃起来查看的时候,康熙已经进了宫女们守夜的碧纱橱。 睡在里面的霜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了身,可第二日康熙却只说是醉了酒认错了人,匆匆离去,竟连句话都没留。 这让佟佳贵妃如何不气! 「罢了,我跟皇上置气,不能叫霜叶跟着受罪,」 佟佳贵妃最终还是心软,「你先让她搬到西侧殿去住吧,叫人好生看着她,别叫她受委屈。皇上那儿明儿我去说,怎么着也得过了明路,万一这肚子里有了呢?」 芙蕖过去给佟佳贵妃捶肩膀:「主子放心,念珠怕她想不开,一直看着呢。等皇上的恩赏送来,她也就明白了。」 第93页 佟佳贵妃长嘆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这紫禁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想出的出不去,却又偏生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来。 阿玛额娘的意思她知道,可她瞧着那坤宁宫,却只觉得好似无底的深渊,像是会吃人的模样。 已经有两位皇后折在里面了。 若说钮祜禄皇后还算是自作自受,那仁孝皇后呢? 她生太子的时候并非是第一胎,而且自打怀孕以来脉象都正常,生出来的太子也健康,怎么她就莫名难产而亡了呢?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接连发生两次差不多的惨剧,叫佟佳贵妃心里难免有些忌讳,所以对于赫舍里氏的提议,才会那般坚决的怼了回去。 她对康熙,奉承多过感情,对于皇后之位也并没有什么执念,要她为了后位将自己的命搭上,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对她而言,若是能一直平安顺遂,便是做一辈子贵妃,也足够荣华富贵了。 …… 胤礽今日却是难得的离开了「牢笼」,当真带着胤褆一起出宫去噶布喇府上,打算找常泰玩儿。 康熙本是与他们一起出来的,但半路上遇到一个茶楼里聚集着许多学子辩论学问,便被吸引了,非要留下来听听看。 胤褆和胤礽对那些引经据典的之乎者也都不太感兴趣,不靠谱的爹便将两个儿子丢给了侍卫,让他们自己先去。 一到噶布喇府门口,却没想到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两位公子,国公府今日该是在宴客,奴才刚刚看见了几个眼熟的显贵子弟,都提着礼物呢。」 曹寅在马车外说道。 胤礽掀开车帘张望了一圈,有些犹豫:「人这么多,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也不知道噶布喇为何要宴请,但定是有什么喜事,可别他们一来,反而叫他们不能尽兴。 胤褆却已经跳下了马车,看那兴奋的模样,怕是拦不住的。 「公子别怕,咱们也不必显出身份,只说您是奴才的弟弟,先进去见了国公爷再说。」 纳兰性德伸手将胤礽也抱了下来,「国舅爷的小公子与您年纪相仿,奴才带着您来,并不算突兀。」 难得能出来一趟,胤礽不想扫兴,便点头应道:「那好吧,那今日我就借揆叙的名字来用用。」 胤褆凑过来:「那我呢,我叫什么?」 曹寅拱手:「委屈大公子装作奴才的三弟曹宣吧。」 四人说好了身份,令大半侍卫留在外面,只带了两个在身边,叫他们手里提着胤礽给外祖一家带的礼物,倒也很像是前来赴宴的模样。 噶布喇一脉人丁单薄,除了常泰之外,二子常海还不到十岁,身体也不好,当不得用,故而如今在门口迎客的,是噶布喇的弟弟法保。 法保虽是北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但胜在认识的人多,嘴又甜,正适合做这项工作。 「哎呦喂,瞧瞧这是谁啊,两位大才子竟然能有空过来,咱们常泰的面子可真大!」 法保一眼就认出了纳兰性德和曹寅,立刻迎了上来,一点儿长辈的架子都没有,「怎么着,今儿两位休沐?」 曹寅跟他相熟,笑道:「可不是,难得有空,便带着弟弟过来长长见识。」 法保不认得胤褆和胤礽,只是好奇的瞧了一眼,就伸手引路:「来来来,带着咱弟弟们里面走着,常泰和常海早就院里候着了,正好让常海陪着弟弟们逛逛。」 门口人多眼杂,曹寅和纳兰性德便不耽搁,一人牵着一个「弟弟」,就往国公府里走去。 跟着的侍卫悄悄打听清楚了,回来禀报:「今儿是府里大公子二十岁的生辰,故而才设了宴,请的都是平日里与大公子走的近的公子哥儿们,没有朝臣。」 「原来竟是舅舅的生辰,」 胤礽回头去看侍卫们手里拎着的礼物,「早知道就该好生选个礼物,我觉得盛京新贡的那张强弓就不错。」 曹寅偷笑:「小公子倒是大方,那弓三爷可是稀罕得很。」 「阿玛稀罕有什么用,他又拉不开,」 康熙不在,胤礽偷偷拆穿他,「也不知道阿玛跟一张弓较什么劲儿,等哪天他不注意,我非得给那弓偷出来不可。」 胤褆来了兴致:「舅舅已经有太祖的弓了,你偷出来之后还是给我吧,我将来一定能拉开!」 胤礽翻了个小白眼:「那我还不如指望胤祉比较靠谱。」 胤褆尚武,但天赋上也就跟康熙差不多,反而是胤祉,小小年纪就一身蛮力,简直是天生的大力士。 估计再过上几年,等胤祉能习武了,胤褆就打不过这个弟弟了。 现在的胤褆还没被弟弟掀翻,尚且不服气,正待跟胤礽好生辩论一番,却听到路边的树后突然传来一阵闹笑。 「鄂伦岱,你再在外面胡乱造谣,当心回去又要挨鞭子!」 一个年轻男子笑道,「佟国公房里的事儿能叫你知道?你半夜不睡觉躲床底下偷听吗?」 那个叫鄂伦岱的青年一边喝酒一边嗤笑:「我还用偷听?那婆娘恨不得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得宠!」 「你可闭嘴吧你,」 又有人劝道,「你前日里挨的那顿伤不疼了么,就又敢在外面胡闹,当真惹急了佟国公,仔细拿绳子勒死你!」 第94页 「死就死,我怕他不成?」 鄂伦岱仰头将酒壶里的酒喝干,「你们放心,他若要我的命,我也不会叫他独活!」 胤礽听得大为震撼。 在这个父子纲常十分严苛的时代,竟然有人敢公然叫嚣要弄死自己的亲爹,这鄂伦岱,当真是个狠人啊! 胤褆也听得一楞一楞的,举起爪子差点就要鼓掌叫好,幸好曹寅一直盯着他,在他作死之前将他的嘴给捂住了,才没叫他说出什么能让惠嫔上吊的浑话来。 不过嘴是捂住了,爪子却没来得及抓住,还是叫胤褆给拍出了声。 巴掌声惊动了树后的人,几个年轻人从树后出来,胤礽终于看清了那位想要「弒父」的鄂伦岱的模样。 意料之外的是,鄂伦岱相貌俊秀,看着颇为儒雅,若不是一直皱着眉使得眉眼中带着几分戾气,当真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曹寅?」 鄂伦岱皱眉打量着来人,「你呢,你又是谁?」 纳兰性德拱手行礼:「纳兰性德见过佟佳公子。」 「原来是咱们满人的大才子啊,」 鄂伦岱语带嘲讽,「读书人就是讲究,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要么就喊声小爷,要么就直接叫我鄂伦岱,少拿佟佳氏来噁心我!」 「行,佟佳小爷,我们是来向国舅爷贺寿的,劳烦让一让,别挡路。」 曹寅是什么人啊,那可是从小跟康熙一起长大的奶兄弟,虽然在主子们面前捨得下脸面,但在外面,可从没怕过。 别说鄂伦岱这种没有爵位的纨绔公子哥儿,就算是宗室里的那些姓爱新觉罗的小子们,对他那都是捧着顺着,可没人会像鄂伦岱这般口出不逊,得罪康熙身边的亲信。 让他们喊小爷? 也不看看大清国真正的小爷,就在他面前站着呢! 鄂伦岱瞬间就冷了脸,伸手就往曹寅的胸口抓来,曹寅怕碰到胤褆胤礽,不敢躲开,直接迎了上去,也去抓鄂伦岱的肩膀。 两个人就这么当众扭打了起来,周围几个年轻人想要劝架,却又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胤礽目瞪口呆,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胤褆却是跳着叫好,高声给曹寅加油。 纳兰性德干脆将胤礽抱了起来,让他能看的更清楚些。 胤礽扭头看向纳兰性德:「你不管管?」 纳兰性德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三等侍卫,哪里管得了小公爷的事儿?您放心,曹寅有分寸,不会真伤了他的。」 胤礽看向将鄂伦岱反手压在树上,用膝盖顶着后腰的曹寅,挑了挑眉:「这叫有分寸?」 纳兰性德啧了一声:「看来这次佟国公下手不轻啊,不然鄂伦岱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曹寅制住了。」 「曹寅你个王八蛋,你等着小爷我伤好了的,看我不打你个满地找牙!」 鄂伦岱被按在树上,却兀自不肯认输。 曹寅笑眯眯:「行啊,我等着您,要打,我随时奉陪!」 鄂伦岱这人倒也有点意思,打不过就打不过,他也不仗着身份继续闹腾,嘴里不服输,身体却是一副反正我打不过爱咋咋地的模样,干脆趴在树干上不动弹了。 曹寅见状,便松开了手,哈哈笑道:「对不住了,一时兴起,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等过后有空,我请您喝酒!」 鄂伦岱这才直起身,忍着后背的疼往树上一靠:「喝酒可以,但用不着你请,你小子有点功夫,小爷我喜欢,下次别带那么多累赘,你自己过来,小爷请你喝酒!」 「累赘」胤礽:……这人还真的是,叫人手痒想抽啊。 纳兰性德不会与人做口舌之争,只是含笑不语,胤褆却不干了,跳起来喊道:「你才是累赘,你全家都是累赘!」 胤礽捂脸:……这撒泼吵架的架势到底是哪儿学来的…… 「呦呵,曹寅,这是你弟弟?」 鄂伦岱没有生气,反而颇有兴致,「不错,小小年纪就敢跟小爷叫嚣,长大了也是一条好汉!小子,等你十四了,来找小爷,小爷我教你几手功夫,怎么样?」 胤褆怒哼:「我才不要你教,我师傅比你厉害多了!」 说罢,他正好看到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常泰,便伸手一指:「看,那就是我师傅!」 常泰:……我不是,你别瞎说! 「舅舅!」 胤礽叫纳兰性德将他放下,然后冲着常泰扑了过去,「我来给你祝寿啦!」 常泰这才瞧见了胤礽,吓得差点儿直接跪地上去。 「你,你你,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常泰瞪了一眼曹寅,又瞪了一眼纳兰性德。 他听下人说纳兰性德和曹寅带着弟弟来赴宴,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带的是大阿哥和太子。 大阿哥便算了,一则幼时是在宫外养大的,二则过了年已经七岁了,偶尔出来一趟,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可太子才多大,又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这两个小子怎么敢将太子给「偷」出来! 他们不要命了无所谓,可别叫他家太子爷跟着受罪! 在常泰要发火之前,胤礽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阿玛也出来了,不过他被书生辩论给吸引了,就叫我们先过来。」 听到康熙跟着,常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手将胤礽抱起来,让他坐在手臂上,另一只手则是牵着胤褆,然后对鄂伦岱高声道:「鄂伦岱,你跟我过来!」 第95页 鄂伦岱对上常泰也不倔了,也不闹了,耷拉着脑袋跟在常泰身后,面对胤褆故意做鬼脸的挑衅也不恼,只是对着也回了胤褆一个鬼脸。 常泰带着他们一路进了后院的屋子,等到没人了的时候,方才将胤礽放在椅子上,然后回身一脚踢在鄂伦岱的膝窝处,将他踢得直接跪倒在地上。 「太子,大阿哥恕罪,这小子野惯了,没人能管得了他,但心地不坏,不是有意冒犯的。」 常泰也跪了下来,替鄂伦岱求情。 「舅舅快起来,以后私下里不用这么多礼,」 胤礽跳下椅子,亲手去扶常泰。 鄂伦岱此时完全惊呆了,瞪大了双眼张着嘴半晌没有反应。 胤褆嫌弃道:「傻不拉几的,叫他给我磕几个头,我就不跟他一般见识。」 胤礽却拉住胤褆,开口提醒:「哥,他,姓佟佳,是佟国纲的儿子。」 胤褆没反应过来:「佟国纲的儿子怎么了,我还是汗阿玛的儿子呢!」 胤礽无语,干脆直言:「佟国纲是阿玛的亲舅舅,他,是咱俩的表舅!」 胤褆震惊:「……表舅?」 鄂伦岱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毫不犹豫的答应:「哎!」 第37章 常泰一巴掌扇在鄂伦岱的后脑上,怒道:「你倒是什么都敢答应!」 鄂伦岱捂着脑袋控诉:「师父,咱能不总打头吗?我都要被你打傻了!」 常泰举起手作势还要再打:「还不赶紧给太子爷和大阿哥请安!」 鄂伦岱这才反应过来,对着胤礽和胤禵磕头行礼。 「起来吧,坐下说话。」 胤礽对于鄂伦岱却没有对常泰的亲近。 这个虽然也是舅舅,但毕竟隔了一层。 康熙都不管佟国纲佟国维喊舅舅,他自然也不会喊鄂伦岱表舅。 鄂伦岱站起身来,也不坐,就站在常泰的身后。 常泰瞧他脸色不太好,便对着胤礽道:「太子,叫鄂伦岱先下去吧,奴才带您去见阿玛。」 胤礽点头答应,常泰推了鄂伦岱一把,顺势将一个药瓶塞到他手里。 这小子前儿刚被佟国纲捆起来狠狠抽了一顿,带着一身的伤还敢跟人动手打架,这会儿估计疼得厉害。 他本来叫鄂伦岱跟着是想让他能跟胤礽亲近亲近,但如今又怕他等会儿在胤礽面前逞强反倒伤上加伤,故而又打发他下去上药。 鄂伦岱在佟国纲面前是混帐得很,但对常泰这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师父却很是服气,听命告退。 常泰一手牵着胤礽,一手牵着胤褆,往正院里走去。 此时噶布喇和索额图两兄弟正歪在一张炕上,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拌嘴。 「我说哥哥,常泰一个小辈儿的生辰,你至于还开宴席吗?」 索额图的语气有些酸熘熘的,「瞧瞧前面那一院子愣头青,有几个将来能有出息的?你便是要拉拢,也该挑挑吧?」 噶布喇嗤了一声:「你脑子里除了争权夺利,还有别的东西吗?二十岁,用汉人的话说,那不叫生辰,叫及冠,懂吗?这可是大日子!」 「若是康亲王在京里,我定要请他来为常泰加冠的,他不在,旁人常泰也看不上,就这么委屈他随便热闹热闹吧。」 索额图特想将手里的茶泼到噶布喇的脸上去。 但这毕竟是在噶布喇府上,他想了想,自己怕是打不过常泰那小子,便又忍了下来。 手上忍住了,嘴上却是忍不住的。 「康亲王不在,皇上在啊,有本事你请皇上来给常泰加冠,那才叫风光呢!」 索额图故意奚落。 噶布喇反问回去:「我若是当真开了这个口,你猜猜皇上会不会给我这个岳丈一个面子?」 索额图:…… 行行行,知道你闺女厉害,当了皇后又生了太子,你跟着鸡犬升天了,行了吧? 当年若不是赫舍里氏就这么一个年纪合适的姑奶奶,他岂能叫噶布喇占了这个先? 若太子是他外孙该多好啊,看明珠那个王八蛋还敢不敢跟他叫嚣! 索额图正思量着该怎么说才能叫噶布喇接不住,还没想出来,常泰便领着胤褆和胤礽进来了。 胤礽完全不怕生,直接爬上了炕,往噶布喇身边一坐。 噶布喇本以为的常海,悠闲的睁开眼睛,然后瞬间清醒,吓得差点蹦起来。 「太,太子?」 噶布喇霍得坐了起来,「你怎么——常泰,你个混蛋!太子来了怎么都不喊一声!」 常泰心里偷笑,嘴里却辨道:「阿玛,我又不知道您当真连眼睛都不睁啊,难不成我还能学宫里的太监,站门口高喊一声『太子驾到』?」 噶布喇气的抄起几个花生就往常泰身上丢,另一边的索额图却已经爬起来跪地上去了。 「奴才索额图给太子爷请安!给大阿哥请安!」 索额图十分利落的高唿。 噶布喇这回笑了:「瞧见没,跟你叔叔好好学学!」 常泰得意道:「那可不成,太子刚刚说了,叫我这个『舅舅』私下里不用拘礼,我可不敢不尊太子之命。」 「哦,这样啊,」 噶布喇故意问胤礽,「那郭罗玛法呢?」 胤礽笑嘻嘻:「郭罗玛法当然也不用拘礼!」 第96页 噶布喇搂住胤礽哈哈大笑,气得索额图直翻白眼。 笑罢,噶布喇翻身下地,还是给胤礽行了一个大礼。 胤礽不叫他们行礼,是对长辈的尊敬,但给太子爷行礼,是奴才的本分。 噶布喇跟常泰都是一样的性子,看似大大咧咧爱笑爱闹,其实心里拎得清,绝不会恃宠而骄,当真在胤礽面前无礼。 胤礽也不拦着噶布喇全了礼,只是马上将他拉了起来,又像是寻常外孙那般搂着他的手,软声叫他帮着扒花生吃。 而胤褆却是一直缠着常泰,一心只想着叫常泰教他怎么练力气。 噶布喇便叫常泰带着胤褆出去玩,自己与胤礽说着闲话。 索额图舔着脸不走,说是要留下来伺候太子爷,却总是试图也像噶布喇一样跟胤礽亲近,噶布喇像防贼一样防着他,那架势不像是快五十岁的人,却像是几岁的稚童在闹别扭。 胤礽还是挺喜欢这个外公的。 他感觉噶布喇看他的眼神满是疼爱,却没有想要讨好他利用他的欲望。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亲情,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会用这么纯粹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在他眼中,他不是大清的太子,而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外孙。 「郭罗玛法一定很疼爱我额娘吧?」 胤礽悄悄问道。 也只有爱屋及乌,才能叫噶布喇对他这个并不熟悉的外孙这般疼爱了。 「你额娘小时候,也喜欢这么抱着我的胳膊使唤我,」 提起闺女,噶布喇的眼神更加温柔,「明明她伸手就能勾到的吃食,偏要我拿给她,好像这样就更好吃一样。」 噶布喇给胤礽讲着仁孝皇后小时候的故事,点点滴滴,如数家珍。 他故事里的仁孝皇后,跟胤礽在宫里听说的仁孝皇后,是完全不一样的,更像是,刚入宫时的钮祜禄皇后。 明艷,娇惯,活的像是天上的太阳,受不了一点阴霾。 然而宫人嘴里的她,却成了宽容大度慈悲为怀的菩萨。 噶布喇说得很开心,胤礽听得却有些难受。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明媚少女如何一点点被紫禁城磨砺成不喜不悲的圣人,就像是现在的钮祜禄皇后,在生死的挣扎中,再没了一丝脾气。 胤礽不喜欢紫禁城,就算在里面生活了这么久,得到了许许多多前世未曾得到过的亲情,他依旧不喜欢那个看似人很多,其实却很冷清的孤城。 时至今日,若叫他选,他依旧想做一个闲散的宗室子弟,没什么出息,但却能随心所欲,自由快乐。 索额图先察觉到了胤礽的低落,赶紧给噶布喇使了个眼色叫他闭嘴,然后笑着哄道:「奴才听着大阿哥在外面玩起来了,太子可想去看看他们玩什么呢?」 胤礽也不想沉浸在失落里,便点头答应了。 一直守在门口的纳兰性德进来领着胤礽出去,曹寅却早就跟常泰他们玩成一团了。 等胤礽走后,索额图立刻埋怨道:「哥,亲哥,咱能不跟太子讲那些陈年旧事吗?你明知道太子一出生就没见过娘娘,还跟他说这些,不是故意招惹他难过吗?」 噶布喇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泪意:「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提了。」 他的掌上明珠没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看到眉目跟闺女十分相似的小外孙,他就恍然觉得好像看到了闺女一样,一时间没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 以后不会了,他不能携恩牵绊着太子。 赫舍里氏只能是太子的助力,决不能是弱点。 希望太子能快些长大吧,带着他额娘的期望,稳稳立在众人之上,也不负他额娘为他付出性命。 …… 今儿来国公府为常泰贺寿的,都是平日里与他一起玩惯了的年轻人,大家也不拘着,凑在一起喝酒的喝酒,嬉闹的嬉闹,还有人偷偷去拿了常泰的弓来,非要赌一赌谁能拉得开。 这些勛贵子弟们虽然基本都没什么正经儿事情做,但骑射是从小就练起的,身手其实都还不错。 而常泰作为他们的同龄人中功夫最好的那一个,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他们的领头人。 再加上除夕宴上常泰当众开了太祖之弓,受了康熙的赏识不说,也成了在场众位宗亲大臣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回去之后对着自家小辈一顿输出,更叫这些小子们愈发的崇拜他了。 常泰领着胤褆过来,见到众人在试弓,却谁都拉不开,哈哈大笑着将弓接过来,当场把那虎力弓轻轻松松拉了个满月。 拉完之后他脸不红气不喘,反而摇头道:「这是我平时拿来练准头的弓,算不得重,你们若是连它都拉不开,就别整日里嘲讽八旗弓箭营不行了,这就是从弓箭营拿出来的弓。」 在场众人一阵譁然。 他们多出身军功世家,听家里老一辈念叨久了,便也觉得现在的八旗兵大不如前,没事就将这些话挂在嘴边,好像这样就能显得他们自己多厉害。 可如今一听弓箭营里竟然用这么强的弓,而自己连拉开都费劲儿,顿感羞愧,有些面皮薄的,都已经羞红了脸。 常泰暗自偷笑。 他没说谎,这弓确实是从弓箭营拿的,但可不是寻常弓箭手用的弓,而是实打实的虎力弓。 弓箭营里能用这弓的,百不存一,无一不是绝顶的神箭手,所以这些大少爷们拉不开,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儿。 第97页 不过常泰是不会挑明的,给这些整日里撩鸡逗狗的八旗少爷们点压力,让他们知道羞愧能努力奋进,也算是一件好事。 鄂伦岱见其他人都缩了回去,嗤笑一声,上前伸手到:「我来试试!」 常泰抄起弓打在鄂伦岱的手心,疼得他捂着手蹦跶,什么气势全没了。 「你的《始计篇》读明白了么?」 常泰对这个大徒弟心疼归心疼,严厉也是真的严厉,「功课不补全了,休想碰弓!」 鄂伦岱论功夫在八旗子弟里算是出色的,但说起学问,却是跟胤礽一个德行,明明脑子够用,就是不好好用功。 佟国纲也曾请了师傅来教他,但没一个能待过三天的,全都被他给捉弄气跑了,而佟国纲性格暴躁,也不是个能跟儿子讲道理的,看不顺眼就抄鞭子动家法。 堂堂一个嫡子,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像个没爹没娘的小可怜,但鄂伦岱却不是能被欺负服的性子,佟国纲越打他,他越逆反,真被打急了,他就敢还手。 是真的跟佟国纲互殴的那一种。 随着他逐渐长大,佟国纲渐渐落在了下风,所以现在佟国纲想要抽儿子一顿的时候,都会叫人将他牢牢捆起来打,以免自己打不过丢人。 佟国纲有个侧室出身赫舍里氏,按辈分,是噶布喇的族妹,常泰的姑姑。 她阿玛当年是跟在索尼身边从盛京过来的,后来死在了战场上,故而噶布喇对她多有照拂,时常令常泰给她送些银钱物什,常泰便有机会去佟国公府。 正是因为如此,常泰才碰到了被佟国纲打得奄奄一息却死撑着不肯求饶的鄂伦岱。 也是自那之后,二人才有了师徒的缘分。 鄂伦岱虽然桀骜不驯,但却不是不识好歹,常泰是真心待他好,用心教导他成材,他便也是真心驯服,肯听常泰的教诲。 同样是被打,佟国纲抽他的时候,他只想打回去叫佟国纲也知道知道他的厉害,但常泰在他手心打上一记,他却反省自己这几日懒散了,不由得有些脸红。 常泰并不想当众为难徒弟,说过之后便算了,又让人取了轻弓来,叫大伙儿比试射箭。 曹寅上前一手连珠箭连中五靶,赢的满堂喝彩,而胤褆作为曹寅的「弟弟」,也表演了一回。 虽然只是小弓单箭,但以他的年纪能做到□□成的命中率,已经是十分厉害了,看到胤褆因为射丢了一箭而懊恼,就连鄂伦岱都出言安慰,夸他是小巴图鲁。 胤礽被纳兰性德领着过来的时候,正瞧见众人夸奖安慰胤褆的一幕,不由得笑了。 这些传闻中的纨绔子弟,倒是有些可爱的。 比起之前被康熙处罚的那些去行宫欺负宫女的败类,这些所谓的纨绔子弟,只是些贪玩爱闹的年轻人,他们的本性并不坏,不过是没有出头的机会,只能安于现状罢了。 毕竟纨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能担得起这两个字的,至少也得是祖辈里出过能人或是阿玛身居高位才行。 而他们不能出头也不仅仅是因为自身能力不足,更多的是时事造就。 就像常泰,这一身功夫怕是整个满八旗也找不出几个对手,但他为了避嫌,也只能屈居府中,当这些公子哥儿们的头头。 「容若,阿玛还是不让八旗子弟科举吗?」 胤礽轻声问道。 纳兰性德是最后一届满人进士,自他之后,康熙便下令八旗子弟不得参加科举。 康熙的本意是希望八旗子弟不要一窝蜂的学着汉人走科举的路子。 且不说难有几个满人能像纳兰性德那样当真取得好名次,但是取中了,也很难走翰林的路子。 毕竟就算是纳兰性德,也没能真的入了翰林,而是进宫做了侍卫。 在康熙看来,八旗军才是大清立身之本,他需要八旗子弟中能源源不断的出现得力的将领,而不是都跟汉人一样去争当翰林。 但是这样一来,八旗子弟的出路便少了一条,需要避嫌的以及在家里不受宠的,除了安心当个纨绔,也做不来什么旁的事情了。 毕竟都不能科举了,那还非要去上什么太学呢? 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拉拉弓骑骑马,说不准哪天也能像纳兰性德一般给太子爷当个侍卫呢! 在纳兰性德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然成了八旗子弟们的楷模(pan tu)。 纳兰性德甚少参加这样的聚会,今日难得被逮到了,众人哪能轻易放过他? 比诗文比不了,那就比他们擅长的射箭好了。 胤礽被常泰抱走,纳兰性德则是被众人裹挟着来到靶子前,硬塞了一张弓,非要「考较」一下他的弓箭不可。 胤礽有些担心的探头张望。 常泰安慰道:「他们有分寸的,只是玩闹,不会胡来,太子不用替纳兰侍卫担忧。」 胤礽回过头来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看向常泰。 他哪里是替纳兰性德担忧,他是替那些单纯公子哥儿们担忧! 胤礽觉得,那些人就像是在现代那些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没见过太多世面,总觉得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懵懂,却不知在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天才。 纳兰性德论诗文,自是天才到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可谁又规定,一个进士词人,在骑射上,就不能也有天分呢? 第98页 纳兰性德颠了颠手中的弓,笑着摇了摇头,就在旁人以为他要推拒的时候,他却将那弓放下,拿起了常泰的那张虎力弓。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纳兰性德弓马一扎,陡然发力,一张弓立时拉满,然后倏然放手,箭矢飞射而出,将草靶直接扎透,竟是射进了草靶后的墙里。 箭尾颤抖着,周围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看向纳兰性德的目光都像是看着一种更高层级的怪物,崇敬中带着惊悚。 就连常泰都惊了。 箭穿透草靶不难,可想要箭扎入墙中,单凭这虎力弓,不配上特制的箭头,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场众人只有他了解虎力弓的极限,纳兰性德这一箭,根本就是超越常理了。 「鄂伦岱,去查看一下。」 常泰高声道。 鄂伦岱立时奔到墙边仔细检查,这才看清了,原来纳兰性德这一箭并不是真的扎进墙里,而是正巧射进了墙上的裂缝中。 乍然一看,就好似墙被纳兰性德这一箭给射裂了一般。 「不过是侥倖而已,」 纳兰性德放下弓,含笑道,「许是国舅爷平日里用的弓箭力度太大,才叫墙上多了许多细小的裂痕,偏巧让我给赶上了,便一箭扎了进去。」 众人看向鄂伦岱,鄂伦岱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气氛瞬间又活跃了起来。 很好,至少纳兰性德他还是个人,不是神仙。 这么一闹,反而纳兰性德能拉开虎力弓这件事没什么人在意了,毕竟相比于一箭入墙,能拉开十五力的弓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纳兰性德放下弓箭,回到胤礽身边。 常泰上下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其实一开始就是瞄准那缝隙去的吧?」 纳兰性德含笑不语。 「还能拉开更重的弓吗?」常泰又问。 纳兰性德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寻常人,比不得您天生神力,虎力弓已是极限了。」 「等哪天你有空,来府里寻我玩吧。」 常泰对纳兰性德颇有兴趣,「一直知道你文采出众,却不知弓马亦如此出色!我新得了一匹乌骓马,甚是神骏,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降服得了!」 「他若是能降服,你捨得割爱?」 一人突然插嘴,胤礽回头看去,立刻伸开了双臂。 「阿玛,抱!」 「不抱,你都多大了,自己多重心里没数吗?」 康熙一脸嫌弃,「也就常泰力气大,才拎得动你,以后你都叫他抱。」 被发现了康熙的曹寅拎过来的胤褆毫不犹豫的揭穿他:「汗阿玛,弟弟不就是被舅舅抱一会儿嘛,你不要这么小气。」 康熙怒哼:「朕看你以后就留在这儿吧,别回宫了。」 什么破孩子,就知道怼他。 边说着,康熙还是将胤礽给抱了过去,颠了颠道:「朕瞧着你这身量,已经可以持弓了。既然你跟胤褆都喜欢常泰,那就叫他进宫教你们射箭如何?」 胤礽还没答话,胤褆先跳了起来。 他指向那支还插在墙里的箭,坚定道:「不要舅舅,要容若!」 康熙来得晚,没看到纳兰性德表演的惊悚一箭,不解道:「今儿早上你不还吵着要舅舅么,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容若,你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纳兰性德赶紧拱手:「奴才不敢。只是一时讨巧射中了一箭,当不得真。」 常泰却道:「容若你别谦虚,你这一箭虽然有讨巧的成分在,但这份眼力和精准,亦是我不能及的。与你相比,我空有两把子力气罢了。」 康熙这才反应过来,略震惊的指着那墙里箭:「什么意思?那是容若射进去的?」 除了纳兰性德之外的所有人都对着他点头。 康熙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容若,再射一箭叫朕瞧瞧!」 纳兰性德还有些犹豫,胤礽却开口道:「阿玛,叫容若再射一箭可以,但总得有些彩头吧?」 第38章 康熙将胤礽抱远,做出一副要将他丢出去的样子,口中威胁道:「你那一边的?说,到底是容若重要还是朕重要?」 胤礽努力扑腾着要下地,拒绝回答他阿玛的幼稚问题。 他算是看出来了,康熙的心眼只有眯眯大,还特别还吃醋! 就算哪天康熙突然问自己跟容若一起掉水里,他先救谁,胤礽都不觉得奇怪! 瞧着胤礽被康熙拎得不舒服,常泰赶紧出手将外甥给接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胤褆立刻将胤礽拉到身后挡住,绝不给康熙再欺负弟弟的机会。 康熙嘶了一声,正要发作,就见胤礽从胤褆背后探出头来问道:「阿玛,你到底还要不要看容若射箭?一箭入墙哦,见所未见,超级厉害的!」 康熙琢磨了一下,觉得就算儿子胆子大忽悠他,纳兰性德和常泰总不敢骗他,于是松了口:「行吧,你要什么彩头,说说看。」 虽说是给纳兰性德的彩头,但康熙问得却是胤礽。 胤礽说道:「若是容若能成,便给他七日假,如何?他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 这清代的上班制度当真是极尽剥削。 康熙自己是个工作狂,除了几个节庆之外,几乎全年无休。 第99页 大臣们按规定六日休一,但宫里的侍卫们却是轮班制,人手充足的岗位还能好些,像纳兰性德这样身兼数职的,连轮班的人都没有,根本没得休息。 自打去年纳兰性德被明珠丢回宫里后,除了过年休息了三日之外,胤礽就没有一日见不着他的。 每天他要给胤礽说书,要跟着胤褆一起上武课,要陪着康熙听讲经,还得跟其他侍卫轮值,甚至守夜。 除了最开始进宫的那几日外,纳兰性德再没有住在胤礽的暖阁里,轮到他守夜之时,也如同其他侍卫一样守在殿外,一夜不能合眼。 这还不算他要回家去住往返的时间,胤礽悄悄算过,纳兰性德一天的休息时间最多也有三个多时辰,赶上值夜,那就是连轴转。 什么人这么干上几个月,也会身心俱疲,怪不得他叫御膳房每日都给纳兰性德多加一顿,还是养不胖。 胤礽琢磨着想给纳兰性德放个长假已经很久了,但若是没什么由头就不叫他进宫来当差,怕是要被误会是他犯了什么错,会给他惹麻烦。 胤礽还记得当初明珠无理取闹打儿子的事儿,并不想给明珠发作的把柄,正愁不知该怎么办,便遇到了今日这事,就顺势求了康熙做彩头,让纳兰性德自己给自己赢个假期。 「啧,你倒是心疼他了,」 康熙瞧着风姿俊逸的侍卫,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他整日里陪着你胡闹,有什么累的,要什么假期?」 朕还没给自己连着放七天假呢,凭什么叫纳兰性德先快活去了? 「彩头嘛,要是都按规矩来,还有什么意思?」 胤礽继续争取,「就是要寻常求不得的,才能叫他努力啊!」 康熙远远看着那些个八旗小子们正在试图将箭射进墙里,却是无一人能成功。 「行,朕就跟你打这个赌,」 康熙也觉得没那么容易,便应下了,「容若,你若是当真能将箭射到墙里,朕就准你七日假,你想何时休便何时休!若是射不中——那你就给朕当七日侍卫,期间不准去见保成!」 胤礽:…… 幼稚! 纳兰性德其实并不怎么理解胤礽为何非要给他讨假,但胤礽既然想玩,他自然不会不应。 当纳兰性德重新走回靶前的时候,原本围着的众人立刻都散开了,给他留出能施展拳脚的地方。 当他拿起虎力弓的时候,周围鸦雀无声,屏息以待。 纳兰性德自是不想让胤礽输,所以他这次没有选择草靶,而是直接瞄准了墙。 弦满,箭出。 依旧是一箭入墙,箭尾嗡嗡作响。 周围的小子们震惊的眼睛乱转—— 这真的是巧合? 谁家巧合能百发百中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纳兰容若不是凡人! 康熙也觉得惊奇,快步走了过来,接了纳兰性德手里的弓看了看,又拿了他用的箭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反手搭弓,亦是弓如满月,一箭而出,力道似乎比纳兰性德更大些,但箭撞到墙上,却是被弹飞了。 周围众人:…… 那弓,是他们一直都拉不开的那一张吗? 今儿是撞到什么神仙了,怎么一个个都能用的了那重弓! 难不成常泰说的不虚,这弓当真是弓箭营的标配? 「有点意思啊,」 康熙收了弓,走到墙边,仔细一看,立刻发现了玄机,「原来这墙上本就有缝儿啊,朕就说,怎么你能射得进,朕却射不进。」 朕字一出,反应快的人立刻察觉了康熙的身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磕头高唿万岁。 没反应过来的人也被拉着一起跪倒,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到了。 还在屋里拌嘴的索额图和噶布喇听到消息也赶紧出来接驾,康熙亲手扶起噶布喇,笑道:「是太子和大阿哥吵着要来,没想到你这儿今天这么热闹。」 等康熙叫了其他人也平身后,噶布喇如实禀道:「今日常泰及冠,奴才便可着他的心意,叫他请那些小子们来玩儿。他们胡闹惯了,还请皇上恕他们失仪之罪。」 康熙摆了摆手:「无妨,朕瞧着有几个身手还不错的,赶明儿叫他们进宫做侍卫,也省的总来你府上闹腾。」 这话一出,在场的小子们都激动起来。 若不是还有点顾忌,他们都想立刻在康熙面前展示自己,让自己能被选上。 康熙对于这些急于开屏的小孔雀们倒很有耐心,当真叫他们出来展示箭术和功夫,有出色的便问了姓名,记下来留用。 最终有四人被康熙看上,许了进宫做侍卫,另外还有几个弓马娴熟的,康熙命他们即日起去军中锻鍊。 其他人都是争着抢着表现,唯有鄂伦岱一早就躲在最后面,只当自己不存在。 常泰有心叫他出头,可又怕他倔脾气上来在康熙面前失礼,正纠结着,就听到胤礽开口说道:「汗阿玛,还有表舅,之前他跟曹寅还打了一架呢!」 鄂伦岱:…… 太子你怎么告歪状! 明明是他被曹寅打了一顿才对! 被胤礽点了名的鄂伦岱只能耸拉着脑袋走了出来,康熙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皱眉。 佟国纲跟鄂伦岱父子不合这事儿,康熙是早有耳闻。 第100页 毕竟前几年佟国纲时不时就脸上带着伤上朝,他想不知道都难。 康熙一直都不太能理解佟国纲怎么能叫自己家崽子给欺负了。 儿子嘛,怎么可能会不听话呢? 便是像胤褆哪有爱闹腾的,拉过来吼几句拍两巴掌,也就老实了,堂堂一个国公,还能叫儿子给打了? 故而在康熙的印象里,鄂伦岱就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小混蛋,敢往他老子脸上挠,绝对就是欠收拾。 不过康熙也懒的管佟家的事儿,再加上这两年佟国纲再也没有带伤上朝了,他只当佟国纲已经将儿子给管住了。 谁知今日乍然一见,鄂伦岱竟然又跟曹寅打了一架,那曹寅比鄂伦岱大上好几岁呢,若不是鄂伦岱先动手,曹寅能跟他一般见识? 要知道曹寅可是素来胆小的很! 虽然表弟听起来更亲,但很明显,在康熙心里,对奶兄弟有着与众不同的滤镜。 「你到别人家府上赴宴,竟然还动起手来?」 康熙看着鄂伦岱面色不善,「你阿玛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这话是直接撞在了鄂伦岱的逆鳞上,叫他怒气上头,不管不顾的喊道:「轮不到他来教我规矩!」 康熙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遇到过敢当面顶撞他的人了,也怒了:「说的什么话,他是你阿玛!你当着朕的面都敢这般无礼,可见背后是如何形状,当真是被你阿玛给宠坏了!」 鄂伦岱气急了,腾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常泰反应非常快,一脚踢过去,又将他给踢倒在地上。 「皇上恕罪!」 常泰跪倒在鄂伦岱前面,「鄂伦岱今日吃醉了,并不是有意冲撞圣驾,是奴才没有照顾好,请皇上责罚。」 鄂伦岱膝盖磕的生疼,也算是清醒了过来,赶紧磕头:「是奴才的错,不关,不关赫舍里公子的事。」 这会儿他也不敢再叫师父,生怕连累了鄂伦岱。 「行,倒是敢作敢当!」 康熙冷笑道,「容若,将他带下去,给他顿鞭子,叫他清醒清醒!」 以往这种活儿是轮不到纳兰性德头上的,该叫曹寅去办,但康熙刚听说鄂伦岱和曹寅打了一架,不想叫人说曹寅藉机报復,便交给了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颇有些为难,却又不得不应,他上前将鄂伦岱拉起来,正要带走,却被胤礽扯住了胳膊。 纳兰性德顺势低下头,胤礽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挑了挑眉,看了鄂伦岱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方才直起身拉着鄂伦岱走了。 常泰心里着急,十分想要追过去看着,却被索额图故意挡住了路。 索额图目不斜视,似乎只是正巧站在这里,但常泰知道,这是叔叔不准他掺和鄂伦岱的事。 另一边,康熙将胤礽提熘过去,按着他的小脑袋问道:「你跟容若说什么了?是不是叫他下手重些,替曹寅出气?」 他的儿子他知道,最是护短了。 若是鄂伦岱当真故意挑衅打了曹寅,那保成定然会想办法报復回去。 胤礽用力推开康熙的手,却是不答,而是指着屋里道:「我饿了,阿玛,咱们今儿也尝尝舅舅的寿宴吧!」 康熙其实经常熘出宫来,别说是亲戚家里,便是街边的小馆子也吃过许多次,自是不在意在赫舍里家多用顿饭,不过胤礽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常泰过生辰之事。 他出来之前也没准备,便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最后将扳指拔了下来,丢给常泰道:「这算是朕的贺礼,快叫人准备寿宴吧,别饿着你外甥!」 常泰谢了恩,回头吩咐下人准备开宴。 噶布喇趁机上前道:「皇上,这汉人都说二十而冠,要不今儿您赏脸,为常泰加个冠?」 满人不兴这个礼,康熙也是头次收到这样的请求,倒是有几分兴致,道:「朕记得书里看过,汉人是要将头髮盘起来加发冠的,咱们满人不兴这个,不如去取了帽子来,朕为常泰亲手戴上,也算是贺他成人。」 噶布喇看了索额图一眼,满脸得意,索额图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笑着说道:「那奴才去准备帽子。」 这一场临时起兴的冠礼颇有些不伦不类,但也不过是图个吉利,不讲究许多,只叫常泰跪在康熙面前,由康熙给他带上个八宝帽子,便算是礼成了。 文人加冠之后都会给自己起一个字,像是纳兰容若,曹子清这样的,虽然满人没这规矩,常泰也不是个文人,但康熙既然兴致来了,便要周全,给常泰戴好了帽子后,就开始冥思苦想,非要给常泰取个字不可。 最终,康熙给常泰选了定方二字,取自名将苏烈,饱含对常泰的期望。 噶布喇笑得一脸慈祥,而索额图的笑却变得有些不真实。 胤礽在一旁看热闹,细品索额图的神色变化,却觉得分外有趣。 他正想跟纳兰性德分享一下心得,一回头发现身后没人,才想起来纳兰性德带着鄂伦岱下去,竟然还没回来。 第39章 胤礽不免有些担心—— 难不成纳兰性德当真将鄂伦岱绑起来抽去了? 不应该啊,容若不是心狠的人。 更何况他刚刚已经跟他说过要怎么处置,容若不至于那么死心眼。 胤礽看了一圈,曹寅正陪着胤褆跟另外一桌的小子们混扯,没空理会他,常泰正在被几个相熟的朋友灌酒,更没空理会他。 第101页 胤礽嘆了口气,转头看向无所事事的康熙,伸手到:「阿玛,我要出去一下。」 康熙挑眉:「要出恭叫噶布喇领你去。」 胤礽:…… 「我不要出恭!」 胤礽压低声音咬牙道,「阿玛您没发现,容若一直没回来吗?」 康熙轻哼:「他回不回来,关朕什么事?」 他难道还要管一个侍卫的去向? 又不是他的侍卫! 胤礽默默翻了个小白眼——真幼稚! 「走嘛,阿玛,咱们偷偷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胤礽素来知道怎么对付康熙,抓着他的手摇啊摇,还对着他卖萌眨眼睛,「您就算不在意容若,那也该惦记一下鄂伦岱吧?怎么说也是您的表弟,我的表舅呢?您就不怕容若被他惹急了当真抽他一顿?」 「多新鲜,朕不就是叫容若去抽他么?」 康熙这才想起来纳兰性德是他派出去的。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康熙还是拉着胤礽起身往外走去。 他叫纳兰性德将鄂伦岱带下去打,并不是真的就想打鄂伦岱,不过是那时被鄂伦岱闹得下不来台,又不想叫鄂伦岱再在人前胡来,所以才叫人将他带下去的。 若是曹寅,那自然能懂他的意思,可他为了让曹寅避嫌,喊了纳兰性德去,这会儿被胤礽一说,也有些担心起来。 纳兰性德那死脑筋,不会真的将鄂伦岱抽一顿吧? 这鄂伦岱在常泰的生辰宴上挨一顿鞭子,好说不好听啊! 康熙父子两个没惊动正在兴高采烈拼酒的众人,悄摸摸的手牵手走出门外。 噶布喇见状想跟上去,却被索额图按住了。 「这么多人呢,常泰一个人怕是招唿不周,大哥你还是留下来照看吧,皇上那边我跟着去伺候。」 噶布喇看着索额图急匆匆跟出去的背影,突然笑了。 不过就是一个「定方」而已,这就急了? 若是他立身持正,便是十个「定方」也影响不了他的地位,可若是他因为此事自乱阵脚—— 呵呵,谁又知道,皇上今日是不是故意来这一手试探的呢? 再说康熙和胤礽一路往后边的偏房而去,特意不许人惊动了纳兰性德,想要悄悄看一看,他跟鄂伦岱到底在干什么。 父子二人还没来得及扒开门缝,就听见屋里鄂伦岱高喊:「纳兰性德你个王八蛋,赶紧给小爷我放开——疼,疼疼疼,你轻点儿不会吗?!」 胤礽瞬间瞪圆了眼睛,伸手轻轻推开一隙房门,扒眼看去,却只见鄂伦岱被扒了衣裳绑在椅子上,后背对着外面,能清晰的看到上面的一道道血痕。 康熙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声道:「容若下手这么狠?」 胤礽立刻替纳兰性德辩解:「不可能是容若打的,是他原来身上的伤!」 康熙啧了一声:「你现在对纳兰容若的维护,已经到了眼见都不信的程度了?不行,朕得将他调远点,这么下去还了得?」 胤礽怒道:「我没有维护容若!鄂伦岱本来身上就有伤,他那群朋友都知道,是他阿玛打的!」 「不可能,」 康熙不信,「佟国纲最疼这个儿子了,以前这小子都敢往佟国纲脸上挠,他怎么可能下这么狠的手打儿子!」 胤礽正要继续还嘴,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他刚刚整个人都趴在门上,身前一空,就跟着倒了进去。 还好纳兰性德眼疾手快,俯身将他给捞住了。 康熙轻咳两声,直起腰来。 这偷看被人抓个现行,即便他觉得自己挺有理的,还是有点尴尬。 纳兰性德很无奈。 他发现只要皇上跟太子在一处,两个人都会变得分外幼稚。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进来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扒门缝算是什么道理? 匆匆跟过来的索额图一探头正好看到了屋里的鄂伦岱,也被他身上的伤吓了一跳,伸手指了指纳兰性德:「你,你你,跟你阿玛一样的心狠手辣!」 纳兰性德:…… 罪不及爹娘,以及,刚是皇上让他抽人的,谢谢。 纳兰性德先回身给鄂伦岱解开,又裹好衣裳,才回头道:「皇上恕罪,这小子太滑熘,总想往外跑,奴才瞧着他伤得不轻,便强压着他上药。」 康熙走进屋,上下打量鄂伦岱,依旧不太相信:「真不是他打的?你说实话,不必怕他,朕给你做主。」 鄂伦岱耳朵通红,但也知道纳兰性德是好意,没叫他背锅:「跟纳兰侍卫无关,是我阿玛抽风。」 抽风二字,绝不是诬陷,而是如实评价。 他这次这顿打挨得当真有些莫名其妙。 前几日他夜里睡不着,便在府里乱逛,正巧抓了只也出来夜游的野猫,便「好心」将它送到了温暖的屋里。 至于那屋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叫佟国纲的人以及他的小妾,那就跟鄂伦岱没有关系了。 为了这点破事儿,佟国纲像是抽风了一样,竟然命人用渔网将鄂伦岱捆在树上生生抽了三十鞭,差点没把他活活打死。 「皇上,您说说,不就是只野猫吗?最多就吓他一跳而已,至于往死里打我?」 鄂伦岱说都说了,也没什么好害臊的,「我觉得,他就是诚心想要我的命,又怕亲手杀了我叫他名声不好,便零零碎碎的折磨,总有一天能将我折磨死。」 第102页 他今年还不到十六岁,本是该承欢爹娘膝下的年纪,如今提起亲爹要他死的话,却是一脸淡然,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是平铺直叙,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 康熙听罢之后沉默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个庸人,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点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这个表弟是个纨绔不驯的被娇宠坏了的孩子,心里觉得厌烦,便从未曾召见过他,更未曾照拂过他。 可如今见鄂伦岱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难受。 这可是佟国纲的嫡子啊,他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爱惜呢? 若是他的保成有一日也这般浑身是伤,笑谈要被他弄死—— 康熙想都不敢想,自己那时该有多么的痛彻心扉。 他自己爱重保成,便以为天下的阿玛都如此,却殊不知,竟也有这般狠心的爹。 「你跟朕回宫去住几日吧,」 康熙柔声道,「先把身上的伤养好,旁的事儿,朕替你做主。」 鄂伦岱有些怔忪,呆呆的看着康熙,并没有应声。 于他而言,康熙这个表哥是陌生人,一个十几年都没关心过他的表哥,突然对他这般示好,意欲何为? 胤礽上前拉住鄂伦岱的手,替康熙解释:「表舅,阿玛是心疼你了,你别怕,在宫里我照顾你。」 胤礽这话逗得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鄂伦岱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些,蹲下来想要默默胤礽的头,却又不敢,手伸出一半又落下,努力笑了笑,眼眶却不受控制的泛红。 心疼,照顾。 多么陌生的字眼啊。 从小到大,他的亲人没有一个心疼他,照顾他的,血缘对他来说,从来都只是负担,是枷锁。 而如今,高高在上的皇上和太子,却当他是亲人,皇上表哥心疼他受伤,要他跟他回家养伤,而小小的太子,叫他表舅,还要照顾他。 鄂伦岱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血脉的,与生俱来就该有的温暖,他不适应,但他想要去感受一下。 「奴才,谢皇上,谢太子!」 鄂伦岱以头杵地,声音里带着颤抖,「奴才一定老老实实的,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老老实实,不添麻烦,这是从小到大佟国纲挂在嘴边上的要求。 以前他不屑一顾,甚至故意跟佟国纲作对,偏要三天两头惹麻烦,即便挨打也要叫佟国纲闹心,但如今,他心甘情愿的说出口,愿意为了这一点儿温暖,做一个他曾经不愿意做的那种人。 「那不行,我还想让你陪我玩儿呢!」 胤礽扶他直起身来,「容若规矩,子清胆小,连带我爬树都不肯,你以后可不能像他们那么老实,得带着我好好玩耍才行!」 这世上规规矩矩的人太多了,像鄂伦岱这种洒脱不羁的才稀罕。 胤礽并不想用恩情束缚住鄂伦岱,他希望鄂伦岱能一直做他自己。 鄂伦岱对着胤礽笑了,康熙却忍不住翻白眼。 「你差不多得了啊,还爬树,你怎么不上房呢?一个胤褆够朕头疼了,你俩给朕老实点,敢闹,仔细屁股!」 鄂伦岱不怕,因为他挨惯了打,并不觉得有什么。 胤礽也不怕,因为他知道,康熙并不是一个爱磋磨人的君王。 至少现在还不是。 打屁股什么的,他从小就被威胁,也没真挨过一巴掌。 反正他现在是不怕的。 康熙看出来了,自己刚那句威胁,算是白说了。 他摇了摇头,站起来道:「得了,出来的够久了,去叫上胤褆,咱们该回宫去了。」 说罢,他便抬腿往外走去。 索额图依着康熙的意思,没惊动正在玩闹的众人,悄悄将曹寅和胤褆叫了出来,独自送他们出门上马车。 噶布喇倒是看到了胤褆离去,但他却没有提醒常泰,也没有起身出去。 索额图那点小心思他一清二楚,却觉得无所谓。 随他折腾吧,反正他们父子两个现在最多也就这么遭了,不能再进了。 目送了康熙的马车离去,索额图方才缓缓的长出一口气。 他边上的下人问道:「爷,皇上将佟家小爷给带走了,咱们是不是得给佟国公送个消息?」 索额图「呸」了一声:「送什么送,他自己的儿子自己都不心疼,还在乎人去哪儿了?谁都不许声张,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把自己作死!」 索额图心计再多,对家里小辈也是很疼爱的。 便是跟噶布喇不对付,但他对噶布喇的子女,也很慈爱,今儿这边吵闹,他还特意将常海和几个侄女、侄孙接到自己府上去,叫老妻照看着,生怕他们被那群小子给冲撞了。 佟国纲好端端一个嫡子,便是淘气了些,也不能将人打成那样啊! 鄂伦岱那一身伤痕,他这个外人看着都心疼,佟国纲这个亲爹竟然能不管不顾,当真是没有一点心肝! 跟明珠那个老混蛋差不多! 索额图想了想,开口吩咐道:「叫人往明珠府里递消息,就说他家那个容若,将佟国公家的嫡子抽了一顿,皇上看不下去,将人给接进宫里去了。」 反正皇上当众叫纳兰性德将鄂伦岱拉下去打的,而鄂伦岱也的确是一身伤进宫去了,他也不算是说谎吧? 第103页 嘿嘿,让明珠那个老东西跟佟国纲斗去吧,他且等着看热闹占便宜! …… 回宫的马车上,胤褆兴致勃勃的讲述他跟那些公子哥儿们「拼酒」的壮举,小嘴叭叭个不停,甚至想要站到座位上演讲。 康熙将儿子拉过来闻了闻,疑惑道:「也没喝酒啊,怎么一副喝多了的模样?」 「酒不醉人人自醉呗。」 胤礽毫不意外,他哥就是个人来疯。 难得有这么多人捧着他玩儿,他不兴奋才怪。 康熙皱眉:「你看《水浒传》了?」 胤礽有点蒙:这跟《水浒传》有啥关系? 康熙将胤褆提到一边坐好,然后推开车窗扬声道:「纳兰容若,你是不是偷偷给保成讲话本了?」 不然他家儿子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纳兰性德驱马靠进,摇头道:「奴才哪敢胡乱给小主子讲别的,只是按照张大人的安排,讲史记上的故事罢了。」 这种事想来纳兰性德也不敢骗他,这倒是奇了,保成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康熙扒拉着胤礽非要他说清楚那儿听来的话,胤礽怎么说得清楚,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阿玛,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康熙不为所动:「别岔开话,说,到底谁偷偷给你胡说了?」 胤礽再接再厉:「出来前不是说要见见舅舅家的小表弟吗?怎么一直没见到人?」 胤褆插嘴:「舅舅说他被索额图带到别处玩去了,定然是索额图不想叫我们看到!」 康熙惊诧:「常泰这么跟你说的?」 难道他那表面上看起来直率又憨厚的小舅子,背地里竟然是个爱嚼舌头的小人? 胤礽替常泰辩解:「前面那句是舅舅说的,后面那句应该是大哥自己加的。」 胤褆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胤礽:…… 他哥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啥样儿他还能不知道吗?! 啥好话到他哥嘴里转个圈,都变个模样,阿玛啊,您怎么还能信他的! 康熙:…… 行吧,是他又天真了。 胤褆丝毫不为自己差点坑了常泰脸红,又说道:「我就是觉得索额图一脸坏相,肯定没打好主意。」 胤礽:……6 好好好,坑完常泰,又开始坑索额图是吧? 他突然知道了,为什么歷史上胤褆和胤礽能闹成水火不容。 除了身份上天生的对立之外,胤褆这张破嘴,绝对也是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康熙也觉得大儿子这张嘴不怎么靠谱,于是回宫之后就立刻将他丢回了延禧宫给惠嫔收拾,然后带着胤礽回了干清宫。 还没进门,就看到干清宫副总管太监赵昌焦急的过来,跪下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不虞,请您快去坤宁宫看看吧!」 康熙心中一凛,立刻大步往坤宁宫走去。 梁九功落在后面,瞪了赵昌一眼,低声道:「皇上累了一天了,门都没进呢,你急什么!坤宁宫那位又不是头一天不虞了,就不能等皇上喝口热茶喘口气吗?」 赵昌见胤礽已经拉着鄂伦岱进殿去了,方才附耳道:「我问过太医,太医说,这次是真的不好,应该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梁九功大惊:「禀告了太皇太后没?」 「太医让人去回过话了,太皇太后叫放舒舒觉罗氏出来陪着皇后,此刻人已经在坤宁宫了。」赵昌回道。 「哎呀,那我赶紧跟着去伺候着。」 梁九功再不啰嗦,快步跑了过去。 那舒舒觉罗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别再惹恼的皇上,叫皇后娘娘走得不安心! 康熙大步迈入钮祜禄皇后寝宫的时候,舒舒觉罗氏正趴在床边哭。 康熙瞬间怒气上头:「哭什么哭,有没有一点规矩了!谁给她放出来的?!」 在宫里,奴才们是不能随便哭的,因为不吉利。 特别是主子病着的时候,不但不能哭,还得笑,这样既能叫主子看着心情好,也是讨个好意头。 只有等主子没了气,伺候的奴才们才必须得哭出声,这时候不哭的,才是罪过。 舒舒觉罗氏虽然是外命妇,在宫里一样要守规矩,只是她是钮祜禄皇后的亲额娘,伺候的奴才们知道不妥,但也不敢多劝。 眼见着康熙要发火,梁九功赶紧过来禀道:「皇上,是太皇太后念及她是主子娘娘的生母,下令让她来多陪陪娘娘的。」 康熙闻言一愣,正要出口的呵斥又咽了回去。 即便不问太医,单凭太皇太后突然插手此事,康熙也明白了,钮祜禄皇后是真的大不好了。 康熙没空理会舒舒觉罗氏,叫人将她带出去洗干净,自己则是坐在了钮祜禄皇后的床边,掀开被子,去握她的手。 她原是娇生惯养的,一双小手软乎乎的,甚是圆润可爱。 可如今再一握,却是干枯消瘦,仿佛没了生命力的枯枝。 「嘎珞,醒醒,」 康熙将钮祜禄皇后的手团在掌心,「朕来陪着你了。」 半晌之后,钮祜禄皇后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康熙的眼神里仿佛带着笑,却又只是看着,一句话不说。 「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趁着钮祜禄皇后还有神智,康熙问出了他不想问却不得不问的话,「还是想见什么人呢?你但有所求,朕都应允。」 第104页 钮祜禄皇后的反应很慢,似乎思索了良久,才道:「阿玛,阿玛——」 康熙听懂了:「你想为你阿玛立祠?」 为遏必隆立祠之事之前钮祜禄皇后就求过,但那时康熙并未允准,还怪她不该多管外面的事儿,如今见她临了还惦记着,却点了头。 「好,朕答应你,下个月选个好日子,为你阿玛立祠,你好好养着,若是能起来了,朕带你去看,如何?」 钮祜禄皇后眨了眨眼睛,又道:「弟弟——」 「你弟弟法喀已经承袭了你阿玛的爵位,朕打算先叫他去军中歷练两年,他性子弱,得叫他自己立起来,」 康熙柔声给钮祜禄皇后说着,「你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如今还小,等过两年,朕亲自为她选一个好夫婿。」 钮祜禄氏皇后摇了摇头:「叫她,进,宫。」 康熙愣了一下:「你想叫你妹妹进宫?她才十岁!」 钮祜禄氏皇后有些着急,却又说不出话来,她的陪嫁宫女跪下道:「回禀皇上,我们主子是担心二小姐在家里受欺负。侧福晋她,她怕是不能回府了,国公爷又要出去歷练,二小姐一个人在嫡福晋手下讨生活,我们主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康熙看向钮祜禄皇后,却见她目带忧伤,满眼是泪。 她该是清楚是舒舒觉罗氏害了她,所以她也没替舒舒觉罗氏求情,而是想为妹妹求一条生路。 舒舒觉罗氏为了给儿子争爵位,连皇后的性命都敢拿来赌,更别说是小女儿了,只怕那姑娘留在公府,总有一天也会步上钮祜禄皇后的后尘。 「好,朕答应你,」 康熙终是点了头,「梁九功,叫人去接二小姐进宫,就说朕叫她来陪伴长姐。」 钮祜禄皇后松了一口气,又昏了过去。 康熙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转头看向太医。 太医跪下回道:「皇上,娘娘气血已尽,药石无灵,只怕,就这一两日了。」 康熙握紧双拳,闭上了眼睛。 他恨舒舒觉罗氏给钮祜禄皇后滥用虎狼之药催孕,也怪自己顾虑太多,没能一开始就捨去这个孩子。 若发现有孕之时他能更果断一些,直接送走这个孩子,那即便钮祜禄皇后会恨他怨他,至少她能好好的活着。 或者,他若没有心软,当初就听太皇太后的,一碗药绝了钮祜禄皇后怀孕的可能,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的第二个皇后,也要没了。 第40章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钮祜禄皇后崩于坤宁宫。 距离她封后,不过短短半年。 康熙哀痛,辍朝五日,为皇后治丧,并加谥号:孝昭皇后。 慈惠爱亲曰孝,圣闻昭达曰昭。 昭,亦有明澈之意。 康熙觉得,孝昭皇后在最后的几个月里,大彻大悟,如明澈之水,看透了世事人心,不再为繁华所困。 那样的孝昭皇后,终于有了康熙心中一个好皇后该有的模样,康熙永远不会忘记她临终前拉着他不舍的眼神极尽温柔,在他心里,孝昭皇后本就应该是那样的女子。 紫禁城里再没有人敢说起孝昭皇后初进宫时的轶事,骄纵明媚的钮祜禄嘎珞,最终也变成了所有人口中慈惠昭达的完美皇后。 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记得,钮祜禄嘎珞也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也曾经清澈愚蠢,但又着实可爱。 胤礽跟孝昭皇后并没有太多接触,唯二的私下相处还都是不愉快的回忆,但他记忆里的孝昭皇后是鲜活的,独特的,而不是跟他亲额娘一模一样的菩萨。 「乌库妈妈,为什么人没了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呢?」 胤礽窝在太皇太后身边问道。 太皇太后摸着胤礽头顶为孝昭皇后守孝长出来的毛绒绒的发茬儿:「因为他们不能再为自己说话了,所以任凭别人怎么说,他们就只能是什么样儿的。」 「那我以后要写一部自传,不能叫旁人胡乱评价我。」 胤礽如是说道。 他自问不是圣人,再加上註定跌宕起伏的一生,留给后世的评价,肯定是毁誉参半。 可不管是过誉还是诋毁,他都不想要,他希望后人在提起他时,无论好坏,说的都是真实的他,而不是一个虚构出的形象。 太皇太后笑了:「行,那乌库妈妈就等着看你的自传,看看咱们保成是怎么评价自己的。」 孝昭皇后的忌礼按制进行着,她是嫡母,胤礽等阿哥公主们都要守孝。 对胤礽而言,最大的不方便便是不能剃头。 已经习惯了光着的半个脑袋突然变成的草原,寸许的短髮配着一条辫子,看起来更加奇怪了。 而对于胤褆来说,最大的难处却是不能吃肉。 仁孝皇后去世那会儿,胤褆还小,不太知道肉香,也没什么感受,可如今他都七岁了,顿顿大鱼大肉的吃着,突然断了,哪里受得了? 他每日还要早起读书习武,饿的胃里发慌的时候,桌上却只有青菜豆腐,勉强填饱肚子,却填不满想吃肉的心,馋得恨不得抱着他刚得的矮脚小马直接啃。 「马肉不好吃的。」 胤礽不用问就能看出胤褆在想什么,「哥你再坚持坚持,阿玛说,我们只要守孝三个月就可以了。」 第105页 胤褆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才四月中旬,也就是说,他还得一个半月才能吃到肉。 嗷呜,想咬人。 没有肉的人生,简直毫无意义! 眼看着自家哥哥从有一点蔫儿变成彻底绝望,胤礽只能叫曹寅说些趣事哄他开心。 正好今儿纳兰性德和鄂伦岱都不在,曹寅便讲起了明珠大战佟国纲的故事。 说起来,明珠还真的是无妄之灾。 当初康熙将鄂伦岱带回宫之后,没想起来要告诉佟国纲一声,而索额图故意使坏,也没告诉。 所以佟国纲在家等了数日,还不见鄂伦岱回家,终于察觉不对劲,开始找起儿子来。 那时正是孝昭皇后刚崩,佟国纲也不敢大张旗鼓,便暗中找上了索额图打听。 他知道常泰跟鄂伦岱关系好,但常泰跟噶布喇一样整日闷在家里避嫌,他又不想失了身份亲自上门,便只能找索额图了。 岂料这正中索额图的下怀。 索额图正愁没机会噁心明珠呢,之前他叫人给明珠送信,明珠不搭理他,如今佟国纲找上他,他又岂能放过? 一顿真假参半的描述,完全将康熙带走鄂伦岱的事儿推在了纳兰性德的身上。 最后还补了一句:「国公啊,我也没想到明珠家这小子会这么狠,以前总听说他才华出众,也不知跟谁学来的手段,您是不是得罪他了?」 佟国纲跟纳兰性德压根说不上话,怎么可能得罪过呢? 他仔细一想,正如索额图所愿,联想到了明珠头上。 他是没的罪过纳兰性德,但他跟明珠却是对立的。 佟家是康熙的母族,自然不可能站在宗室那一边,而佟国纲也不是佟国维,没有个贵妃闺女,所以他其实并不在意太子是谁,只要康熙乐意就行。 故而当初康熙要立太子的时候,他是除了索额图之外,最积极支持的那个,与明珠有过几次交锋,最后因为康熙的坚定而险胜。 如今一想,定是明珠记恨于他,才会故意叫纳兰性德欺负他儿子,就是为了报復他。 佟国纲这人也是奇怪,他自己不心疼儿子,动则打骂,但却是个护短的,不让外人欺负了鄂伦岱。 以前他有个爱妾见他对鄂伦岱不好,便也跟着想要蹬鼻子上脸,被鄂伦岱划伤了脸之后跑来跟他哭诉,他二话不说直接叫人将那爱妾给发卖了,就一句话: 「我的儿子,我怎么打怎么罚都行,旁人谁敢动他一根指头,我要他狗命!」 当然,这话鄂伦岱是不知道的。 总之,不管在其他人眼里鄂伦岱有多么不招佟国纲待见,当听到鄂伦岱被纳兰容若给欺负了之后,佟国纲直接就火了,抄起傢伙就冲到了纳兰府。 明珠一见佟国纲这架势,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虽然心里觉得佟国纲有些好笑,但还是想息事宁人。 他是不怎么相信索额图的话的,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绝不是个心狠之人,而且以他对康熙的了解,真要有打人这种活儿,也是轮不到自己儿子上手的。 所以十有八九康熙就是做做样子,知道他儿子下不了狠手才吩咐他儿子来办。 至于鄂伦岱身上的伤—— 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佟国纲最爱打儿子? 那身伤哪来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竟然还好意思诬陷他儿子! 明珠心里吐槽,面上还是笑着想将人请进府里好好说话的,可谁想佟国纲压根不承认自己打了儿子,非说是明珠蓄意报復,也不肯进去,就在门口跟明珠撕吧了起来。 明珠虽然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佟国纲不给他面子,他也不给佟国纲留面子,当真动起手来,他也是不怕的。 两位年逾不惑的当朝重臣就这么当街打了起来,简直是市井奇观,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最后还惊动了九门提督,才将他们跟「劝」分开了。 康熙辍朝五日,刚调整好了心情,一上朝就见到两位大臣脸上都挂着彩,顿时又沉了脸,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更是气得当场就将二人臭骂一顿,还叫他们给皇后抄经百遍,反省自己在皇后丧期的所作所为。 是的,康熙喜欢罚人抄书这个爱好,已经蔓延到朝臣了。 他觉得,对于这些重臣,罚奉他们不心疼,年纪大了也不敢随便打板子,撤职活又没人干,所以干脆一言不合就叫他们抄书,让他们没空出来瞎折腾。 罚抄经这事儿,明珠倒是无所谓,他本就是爱书法之人,平日里没事儿自己还要练字呢,正好抄抄经凝神静气; 但可就苦了佟国纲。 佟国纲这人是行伍出身,论带兵有一套,论学问,那也就是认识字的水平。 他平日子上表的摺子都是身边幕僚帮忙誊抄的,如今叫他抄经百遍,简直快要了他的老命。 明珠那边不到一个月便抄完了,字迹工整,一看便是用心写的,康熙看后还夸赞了几句,叫人在七七之际,烧给了孝昭皇后; 而佟国纲这边,却是一直憋到现在也没写完。 「皇上之前叫人去催,佟国纲将已经写好的三十遍呈了上来,皇上一看,差点没气着,」 曹寅颇有些幸灾乐祸,「按皇上的话说,简直还不如大阿哥您写的工整!」 胤褆震惊:「真的假的?」 第106页 胤礽:……那得有多惨不忍睹啊! 「当然是真的,那老东西哪会写什么字,他拿毛笔跟拿烧火棍一样!」 不知何时凑过来跟着听的鄂伦岱也跟着幸灾乐祸,「对他来说,抄一百遍经书比打他一百鞭子还痛苦,这次他可是遭大罪了!」 胤褆:「你还拿过烧火棍呢?」 胤礽:「你的字如何?」 虽然鄂伦岱如今是胤礽的侍卫,但他还是选择忽视胤礽的问话,而是跟胤褆显摆: 「我何止拿过烧火棍,我还会生火烤鸟儿呢!以前那老东西在府里养一些五颜六色的鸟儿装文雅,我半夜里饿了,就一晚上一只都给他烤了吃,吃完还将骨头拼好放回笼子里,那老东西还以为闹鬼了,吓得请萨满法师来作法!」 胤褆瞪大眼睛:「然后呢,他发现了吗?」 「发现了呗,他又不是个傻子,」 鄂伦岱无所谓的说道,「左不过就是将我抓过来抽一顿,反正鸟都已经被我吃了,他还能怎么样?」 胤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转了转眼睛,在看到胤礽的时候,又憋了回去。 胤礽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赶紧说道:「你可别胡来啊,你要是敢吃阿玛养的鸟儿,他肯定给你插一身羽毛养在笼子里,让你当鸟儿!」 这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像。 胤褆笑着安抚弟弟:「哪儿能啊,我又不傻,而且汗阿玛的鸟都有专人照看,我就是想吃,也吃不着啊!」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胤礽也觉得,胤褆不可能偷得到康熙的鸟儿,所以过后就没在意过这件事,谁知道还没过几天,他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待了半日,刚回干清宫就看到鄂伦岱和曹寅都跪在门口,里面时不时传来胤褆嗷嗷乱叫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胤礽赶紧问道。 曹寅简直想哭! 「太子爷,您一定得告诉皇上,奴才那日可没给大阿哥讲吃鸟儿的事儿啊!」 曹寅拉着胤礽的衣摆,「奴才无辜啊!」 吃鸟? 胤礽看向鄂伦岱:「吃什么鸟?他偷着阿玛的鸟儿了?」 鄂伦岱憋着笑:「没有,没有,大阿哥哪敢啊!」 胤礽才刚松了口气,就听到鄂伦岱继续说道:「听说遭殃的是惠嫔和佟佳贵妃宫里的鸟儿,不过您放心,大哥不会生火,他就单纯的偷鸟而已,没吃。」 没吃就好。 不,不对,没吃也不能偷鸟啊! 胤礽给鄂伦岱一个你完蛋了的眼神,然后赶紧走进殿内,在千钧一髮之际接住了康熙丢过来砸胤褆的—— 猴头笔。 胤礽:? 不是,你俩打架,为啥要丢我的东西??? 「弟弟救我!」 胤褆随之扑过来,「汗阿玛要扒了我的皮!」 康熙叉腰怒道:「臭小子,你不准跑,否则朕就叫人将你关笼子里当鸟儿养!」 小小的胤礽无奈的长嘆了一口气,将胤褆挡在身后,劝康熙:「阿玛,先别气了,鸟怎么样了?」 康熙怒道:「你问他!」 胤礽回头看向胤褆,胤褆毫无自觉的大喇喇道:「我想吃嘛,就把毛给拔了,但没吃成,就又放回去了。」 所以,他将没毛的鸟儿又给放回惠嫔和佟佳贵妃宫里了? 也不知惠嫔和佟佳贵妃看到自己养的鸟突然没有毛了是什么反应,是晕过去了,还是想找萨满法师驱邪啊? 胤礽沉默了片刻,然后牵起胤褆的手,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交到了康熙的手里。 打,狠狠的打! 熊孩子,再不管就要上天了! 第41章 康熙揍了一顿大儿子之后,亲自将胤褆拎回来了延禧宫,让他去哄他额娘,然后自己则是转去了承干宫看看佟佳贵妃。 自从正月里跟佟佳贵妃闹了别扭,又赶上孝昭皇后殡天,算算到如今,他已经三个多月没进过承干宫了,其实心里早就惦记着,只不过佟佳贵妃不服软,他也不想先低头。 今日听说佟佳贵妃被胤褆那没毛的鸟儿吓哭了,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一路疾步走进了承干宫。 其实佟佳贵妃还好,也不是真吓坏了。 只是当时乍然见到自己的爱鸟没了「衣裳」,难免受惊,所谓哭,也就是红了眼眶,后来知道是胤褆干的,只是哭笑不得罢了。 康熙进院的时候,佟佳贵妃正在院子里看着奴才们将鸟笼挂到廊下的屋檐上去。 「再挂高点儿,省的胤褆再惦记。」 康熙过来一边指挥,一边扶住要行礼的佟佳贵妃,拉着她的手问道,「可是被那臭小子给吓坏了?朕替你狠狠揍了他的屁股,等会儿叫他亲自过来给你赔礼。」 佟佳贵妃笑着摇头:「臣妾又不是瓷娃娃,哪就能吓坏了?惠嫔已经来赔过礼了,臣妾瞧着,她倒是受惊不浅。」 一听惠嫔如此,康熙顿时觉得心里平衡了,幸灾乐祸道:「好好好,也不能就朕一个人头疼,这次她也该好好管管胤褆了。」 「惠嫔已经够头疼了,皇上您可饶了她吧!」 佟佳贵妃看不下去了,「她若是能管得住大阿哥,也不至于三天两头的在宫里到处赔礼了。」 胤褆正是到了最爱胡闹的年纪,又还住在后宫里,平时就经常到处惹祸,惠嫔打不着骂不听,只能跟在后面到处赔礼,也是真的辛苦。 第107页 康熙哈哈大笑了几声,感觉心情都变畅快了,然后琢磨道:「南三所已经建好了,等出了孝,便叫胤褆搬过去吧,省的他整日在后宫里胡闹。」 佟佳贵妃自然没有意见。 康熙又与佟佳贵妃说笑几句,正想拉她进殿单独「聊聊」,佟佳贵妃却突然说道:「皇上,有件事实在是拖不得了,还请您给个主意吧。」 说罢,她指向房门紧闭的西偏殿:「皇上还记得,过年那会儿您幸过一个宫女吗?」 康熙脸上的笑意一收:「好端端的,提她作甚。」 「臣妾不是还介怀此事,」 佟佳贵妃嘆了口气,「只是那丫头福运大,如今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便是为了孩子,皇上也得给她个名分吧?」 康熙震惊:「这就怀了?」 自从三阿哥胤祉出世,这宫里已经一年多没有孩子降生了,唯一怀了的,便是不该怀的孝昭皇后。 康熙并没少进后宫,不说佟佳贵妃、惠嫔这些本就受宠的嫔妃,去年新进宫的宜嫔更是盛宠优渥,却迟迟没有动静。 谁能想到,不过是醉酒后的匆匆一夜,佟佳贵妃的宫女竟然就有了? 康熙虽然对那宫女没什么印象,但既然有了孩子,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快,叫来给朕瞧瞧!」 康熙有些兴奋,「既然是你宫里的人,就叫她还住你这儿,你好生照顾着,这将来也是你的孩子!」 佟佳贵妃没想到康熙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愣住了。 什么叫将来也是她的孩子? 那霜叶呢?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佟佳贵妃小心翼翼的问道。 康熙拉着她的手对她笑:「你进宫时日也不短了,子嗣缘却薄,如今你宫里的人有了孩子,就跟你有了是一样的,等出生之后你就抱来养,将来必会好好孝顺你。」 康熙这话也不算是凭空而来,而是因为有了孝昭皇后的前车之鑑,担心佟佳贵妃也会因为想要孩子而走上歪路。 他这是在告诉佟佳贵妃,即便她生不出孩子也没关系,他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这话正好叫刚被人扶过来的霜叶听到了,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幸而念珠机警,拦腰抱住了她。 霜叶在念珠怀里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与康熙说话。 康熙看了好几眼也没看出来这宫女长什么模样,只能看到头顶上寡淡的一支通草花在不停晃悠。 「既然有了身孕,便好生养着吧,」 康熙耐着性子道,「朕会叫敬事房将记档补上,你姓什么来着?」 霜叶颤抖着:「奴,奴才,奴才——」 「得了,等会儿你跟梁九功说吧,」 见霜叶这般模样,康熙也没了行至,不耐烦了的挥手道,「下去吧。」 霜叶不敢多言,又重新被念珠扶了回去。 「瞧瞧,倒像是朕欺负了她一样,」 康熙不太乐意,「满宫里这么多嫔妃,哪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佟佳贵妃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微笑着保持形象。 什么「像」欺负了她,明明就是你欺负了她! 霜叶本来就胆小,煳里煳涂被强要了,竟然还有了身孕,能不害怕吗? 呵,这就是男人。 即便是天子,也不过如此。 心里这么想着,但表面上佟佳贵妃还是笑着哄康熙:「她胆小而已,不算是错,皇上莫恼,与臣妾进殿去吧,臣妾给您泡茶喝。」 康熙这才转怒微笑,拉着佟佳贵妃的小手,进殿,关门。 西侧殿里,念珠也关上了门,转头便瞧见霜叶哭了起来。 念珠赶忙过来将她扶到床上坐好,劝道:「小主儿,今儿是您的好日子,可不能哭啊,不然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您不想有名分呢。」 霜叶泪如珠串:「念珠,我,我害怕——」 「别怕,奴才陪着您呢,」 念珠将霜叶的手团住,「您就算不信皇上,难道还不信咱们贵妃主子吗?她是心疼您的,定不会叫您受委屈。」 霜叶勉强点了点头,脸上却依旧满是哀色。 「小主儿,您先靠一靠,奴才去跟梁公公说说话,不管怎么样,都得先给您腹中的小主子正了名分不是?」 霜叶又点了点头,念珠拿了薄毯来给她盖着,然后退出了门外。 梁九功正在远离等着念珠呢,他总得问清楚姓名,才好去敬事房安排。 念珠过去福了福身,梁九功虚扶了一把,瞄了瞄西侧殿道:「这么久了,连面圣的规矩还没教好?今儿是皇上心情好,看在贵妃主子的面子上没计较,往后可不能还这么遭啊!」 念珠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到梁九功的手里:「乌雅小主儿性子弱,又怀着孩子,自然更爱哭些,不是不懂规矩。若是有机会,还请公公替我们小主儿美言两句,小主儿绝不是轻慢皇上。」 她是佟佳贵妃贴身的宫女,跟梁九功多有来往,梁九功也不跟她客气,接过荷包塞进怀里,点头道:「请贵妃主子放心吧,奴才知道该怎么办。敬事房那边的记档好说,补上便是了,日子我都记着呢。」 念珠与他客气了几句,又应了今年得了新茶定然要给梁九功送上一份,梁九功这才满意而去。 第108页 自这日起,承干宫里便少了一个宫女霜叶,多了一个乌雅庶妃。 另一边,胤礽在亲眼见证了一场康熙教子(打屁股)的好戏后,兴致勃勃的又又又跑去了慈宁宫,将此事当成笑话,讲给太皇太后听。 听完之后,大公主笑得直打滚,太皇太后却摇头道:「这两个月也是真的苦了胤褆,正长身体呢,每日功课又紧,一直不给肉吃能不难受么?」 皇太后也是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一顿不吃肉我都难受,更别说大阿哥才那么点大,可怜的都去偷鸟儿了!」 于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商量,便决定在剩下的一个多月孝期里,每日都叫胤褆来慈宁宫用晚膳。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需要守孝,日常供养自然如常,胤褆过来跟着吃了,外人便是知道了,也不敢多说什么。 「保成也来吧,」 太皇太后心疼的摸了摸胤礽的小脸,「瞧着都不如以前圆润可爱了。」 胤礽:…… 所谓溺爱,当如是也! 什么规矩,都比不上老一辈儿疼孩子来的重要! 说实话,胤礽其实也吃菜吃得够够的了。 这时候不像现代冬日里有那么多蔬菜瓜果,即便是帝王家,也就那么几种翻来覆去的做,便是御膳房使出浑身解数,又能变出多少花样呢? 胤礽也是个从小就爱吃肉的,憋了两个月也憋够了,当即便点了头,虽然还有几分故作矜持,但眼里的兴奋却是骗不了人的。 等到晚膳的时候,不止胤褆胤礽来了,就连二公主三公主也来了。 太皇太后屏退了所有奴才,叫五个孩子围在一桌,一人碗里给夹了一大块肘子,叫他们自己抱着啃。 好在阿哥公主们基本都能自己独立吃饭了,只有三公主吃得不太好,太皇太后便叫她坐在身边,亲手舀了餵给她。 这一顿饭虽然说也就一个肘子是肉菜,但阿哥公主们却吃得分外香甜,就连一向知道节制的大公主都多吃了半碗饭,看得太皇太后心疼得紧。 往日里这些孩子们哪有这么好的胃口,可见当真是亏了肚子了! 康熙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吃撑了的阿哥公主们都没什么形象的躺了一炕,各自摸着肚子消食。 一进殿,那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不用问康熙也知道这些小东西们刚刚在偷吃。 不过既然是太皇太后让的,康熙自然没什么意见,他自己也受不了那些青菜豆腐了,琢磨着晚上回去也让梁九功偷偷去给他弄点肉菜回来填填肚子。 「明儿朕叫御膳房每日给他们加一道荤菜吧,」 康熙将胤礽捞过来搂在怀里摸摸他圆滚滚的小肚子,「已经出了七七,倒也不必非要一直拘着。」 胤褆第一个跳起来答应,这会儿也知道嘴甜了,围着康熙一顿好话,听得康熙伸手拉他过来,翻了个面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学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康熙怒道,「明儿你就去南三所自己挑个院子,赶紧搬出去,别整日祸害朕的后宫!」 胤褆捂着屁股跳开,丝毫不觉得为难,甚至想在炕上跳一曲。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搬出去住了!汗阿玛,您可要说话算话,别我额娘一哭,您又反悔!」 康熙:……什么破孩子。 真想替惠嫔再抽他一顿。 「西三所也修好了,大公主和二公主也自己去挑院子吧,」 康熙对闺女说话的时候明显放缓了语气,「三公主还小,还是再跟着你额娘住两年吧。」 三公主奶声奶气的摇头道:「我想跟姐姐们一起。」 「行,三公主愿意就行,」 康熙撒开臭儿子,将香香的小闺女抱过来,「反正就在慈宁宫后面,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就找你乌库妈妈。」 三个公主一起开心的答应,康熙放了三公主去跟大公主二公主商量住哪儿,又看向在偷偷跟太皇太后告状的胤礽,挑眉道:「你呢?什么时候从朕的干清宫里搬出去?」 胤礽立刻说道:「不要奉慈殿!」 上次康熙说过要给他建东宫之后,他跟大公主一起又去了一趟奉慈殿查看,结果正赶上边上的奉先殿初一祭礼,香灰漫天,他俩刚进去就被呛了出来。 一脸灰的姐弟俩迅速将奉慈殿从东宫的备选位置上去掉,并且发誓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康熙对于儿子对自己提出的位置这么抗拒表示不满,不想搭理他,转头去问大公主:「大公主,你不是应了这差事么?可挑好了合适的地方?」 大公主跟胤礽对视了一眼,然后试探着问道:「汗阿玛,寿安宫已经修缮好了,皇玛嬷什么时候搬过来呀?」 大公主这一顾左右而言他,康熙立刻就警觉了起来:「你俩不会是看上宁寿宫那块地方了吧?」 皇太后现在住在南三所后面的宁寿宫,若是搬到了西边的寿安宫,那宁寿宫就空了出来,大公主这么问,目的昭然若揭。 「保成想跟胤褆他们住近些嘛,没有比宁寿宫更近的地方了,」 大公主难得对着康熙撒娇,「汗阿玛,宁寿宫本来也该修缮的,不如就给了保成吧,行吗?」 为了弟弟,她也算是拼了。 康熙哈哈大笑:「去将舆图拿来,朕看看行不行。」 第109页 大公主赶紧回去取来了舆图,上面已经在宁寿宫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康熙琢磨了一下,提笔在大公主画的圈外面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圈,将宁寿宫前面的小园子和左右的配殿一起圈住了。 「玛嬷,您看如何?够不够大?」 康熙问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了:「再大,半个紫禁城都叫你圈进去了!」 这话自是夸张,但也可见康熙有多么大方。 单论面积,他圈的地方差不多有西六宫加起来那么大了,也就比干清门到坤宁门这帝后居住的地方小上一圈而已。 别说是住一个胤礽,就算是将阿哥公主们都放进去,也住得宽敞。 「宁寿宫前面这块儿是要给保成做花园的,等他以后长大了,总也要有个地方能玩吧?」 康熙规划着名,「侧面的配殿,前头的给他的侍卫伴读们住,后面的以后给他的妻妾孩子们住,总要先留足了地方才行。」 胤礽盯着舆图上那个硕大黑圈,心里有一种难以明喻的感动。 他虽然对后世的故宫并不算了如指掌,但他毕竟也去参观过,很确定里面绝不会有这么大一处宫殿给太子居住,甚至他还依稀记得导游好似说过胤礽的东宫很小来着。 或许就像是康熙之前选定的奉慈殿那么小。 一想到自己曾经有可能要在那烟燻火燎逼仄狭窄的奉慈殿里住上几十年,胤礽就觉得很可怕,也愈发觉得,他的阿玛一定不是歷史上那个康熙。 他的阿玛,其实真的很爱他,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这样的阿玛,真的怎么会是歷史上那个狠心的康熙吗? 胤礽紧紧抱住康熙的大腿不肯放手。 康熙说了半天没等到儿子的回应,低头一看,却见胤礽不知何时竟红了眼睛。 「保成,怎么了?」 康熙俯身将儿子抱起来,「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吗?那你想要哪儿,告诉阿玛,阿玛都给你。」 胤礽抱住康熙的脖子,将眼泪鼻涕都蹭到他的肩膀上,然后抬头对着他露出一口小白牙:「我喜欢,姐姐和阿玛给我选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大公主提着的心这才放心,康熙颠了颠胤礽:「喜欢你哭什么?」 「我没哭!」 胤礽不肯承认,「是阿玛身上太香了,熏眼睛了!」 刚从承干宫出来没来得及换衣裳的康熙往自己身上闻了闻:……真的假的? 这不打自招的动作让太皇太后想拍他一巴掌,但孩子都在,太皇太后还是忍住了,给自己孙子留点面子。 「好了,皇上也『累了』,他们也都吃饱了消食了,便都各自回去吧,别在这儿闹得我头疼了。」 太皇太后开口赶人,给每个曾孙子曾孙女挨个摸摸头,叫他们的奴才们将人领走。 胤褆不想回去继续面对惠嫔的炮火,便缠着胤礽要与他一起回干清宫去玩,康熙正想带他们一起走,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干嘛来的。 「玛嬷,承干宫的乌雅庶妃有孕了,我没叫她挪动,就暂时还住在承干宫,等孩子生出来再说。」 康熙终于将正事说了出来了。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乌雅庶妃?」 宫里有这个人? 康熙清了清嗓子:「是佟佳贵妃的宫女。」 太皇太后皱眉:「几个月了?」 康熙摸了摸鼻子:「说是三个月了。」 那还好,至少不是孝期里有的。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埋怨道:「这种事下次早些叫人记档,不然万一说不清,你要怎么处置?」 一个宫女,幸了便幸了,不算什么大事,可皇嗣不容玩笑。 「玛嬷放心,乌雅氏自那日起便一直在承干宫里闭门不出,贵妃心里有数,不会叫她说不清的。」 康熙也不会胡乱就认下乌雅氏肚子里的孩子,敬事房有顾问行看着,补上记档的时候已经将始末以及这三个月的过往和太医的脉案全都查问清楚了。 多亏佟佳贵妃心善,派了念珠去贴身照顾,又怕乌雅氏会出什么差错,叫她身边从未离过人,便是睡觉,屋里也有人陪着守着。 所以并不惧查问,事无巨细都能说个清楚明白,也叫乌雅氏腹中的孩子能清白的记档。 太皇太后还是信得过佟佳贵妃和顾问行的,也没多为难,便点了头:「既如此,便是她的福气。就依皇上的,叫她留在承干宫好生养胎吧,贵妃心善,不会亏待了她。」 若不是有佟佳贵妃周全,便是康熙愿意纳了乌雅氏,但凡她有一时半刻说不清去向的,这孩子也留不得。 既是因为佟佳贵妃心善得以留着的孩子,那就算将来康熙要给了佟佳贵妃,也算是他们母子的缘分。 太皇太后懂康熙这么做的意思,却也没想阻拦。 一个孝昭皇后就够了,佟佳贵妃若自己生不出,那就叫她抱养别人的,可别再闹出要命的事情来。 康熙与太皇太后达成了共识后,便将乌雅庶妃有孕之事晓谕六宫,也算是给这自过年以来就笼罩着一层阴霾的紫禁城,平添了一股喜气。 胤礽听闻后,叫林抱节找了个精美的盒子出来,然后抱着盒子在他的「藏宝柜」里掏,说要给四弟弟准备一份降生之礼。 康熙奇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弟弟不是妹妹?」 第110页 胤礽并不回头:「弟弟妹妹都一样,都要给准备礼物的。」 他当然知道是弟弟! 那可是传闻中的冷面四爷,雍正皇帝! 这个必须得好好相处,等将来他被废了之后,还指望着胤禛能好好照顾他呢! 胤礽的话,康熙是信的。 这么多兄弟姐妹里,胤礽跟大公主和胤褆的关系最好,但也没亏过其他人。 二公主三公主处有许多胤礽叫人做的各种玩具,知道她们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今年过年后更是舍了自己好多张新皮毛,给姐妹们做了毛绒绒的兔子小猫小狗之类的,让她们能抱着玩。 胤祉还小,跟胤礽他们玩不到一起,但胤礽叫人给他送的东西却要更多些,也正是因为胤礽时时的看护,即便荣嫔失了宠,却无人敢怠慢了胤祉。 胤礽做的许多事康熙都看在眼里,也分外的欣慰。 他的太子,是天生的圣人。 聪慧、慈悲、不骄矜、通情理,是这个世上最最好的孩子。 像他。 康熙对胤礽是爱进了骨子里,对胤礽的期待也是愈发的高了。 他可以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他的太子,他的太子,也应该如此回报他。 「太子,下个月过了生辰后,你便出阁读书去吧。」 康熙第一次对胤礽的称唿不是保成,而是太子。 这就意味着,他这句话不是对自己心爱的小儿子说的,而是对大清的太子说的。 然而忙着找宝贝的胤礽却没有get到康熙的意思,撅着小屁股继续翻着,对着这个已经被提过无数次的读书问题,完全没有再回答一次的欲望。 他不早就答应了么? 阿玛还一直问一直问,神烦! 莫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吧! 康熙等了良久,都没等到他的太子如他所想的那般,恭恭敬敬的答应,说出豪言壮志,展现睥睨天下的气质,只看到一只圆滚滚的小屁股在面前晃啊晃啊晃。 康熙握了握拳头,终究没忍住,一巴掌拍了上去。 第42章 康熙是个行动派,既然想好了要迁宫,便立刻命钦天监选了一个最近的好日子,将皇太后从宁寿宫,请到了慈安宫。 而阿哥公主们要避讳嫡母丧期,故而只能先叫人悄悄收拾着,等过了五月再搬。 宫里各处都在忙活着,唯有干清宫异常的清净—— 因为小太子跟皇上闹别扭,已经在慈宁宫里住了好几天不肯回来了。 胤礽觉得康熙简直不可理喻! 他好端端的给即将出生的小四选礼物,什么坏事都没干,就被康熙捞过去揍了一顿,屁股! 别看平日里胤礽瞧着康熙揍胤褆那么乐呵,真轮到他被打,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的。 不管这具身子现在腿有多短,但内核却也是个成年人。 一个成年男人被亲爹打屁股,这像话吗? 还是毫无理由的被打! 尽管康熙已经认真解释了打他是因为跟他说话他没理,但胤礽依旧很生气,捂着屁股就跑到了慈宁宫,对着太皇太后告了半天状,然后就赖在这里不肯回去了。 除非康熙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打他屁股,不然休想让他消气! 胤礽这顿脾气发的,用太皇太后的话说,那便是「恃宠而骄」。 别说是在皇家,便是寻常百姓家,老子要打儿子,儿子不也只能受着么? 远的不说,那鄂伦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佟国纲打儿子那可是真下死手,相比之下,康熙这几巴掌只能算是「爱抚」。 胤礽也明白这个理,但就是想试试「恃宠而骄」的感觉。 在现代的时候,他其实没少挨爸爸的打,不是康熙这种开玩笑一样的巴掌,而是真正的体罚,甚至不问对错的耳光。 他曾经顶着肿了半边的脸去上学,被许多同学围着嘲笑,只因为他在爸爸说他的时候还了一句嘴。 现在想起当时的感受,他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难过。 即便是在这个封建时代的宫廷中,主子们责罚奴才也不能轻易打脸,即便鄂伦岱身上再多伤,一张脸依旧是白白净净的。 这里的人尚且都知道要留脸面,为什么反而现代的爸爸,从不在乎他的脸面呢? 胤礽不想做一个满心怨怼的人,所以他在偶尔回忆起现代的时候,尽量不去想那些曾经让他觉得痛彻心粉的折磨,而是去想那些美好的事物,可他也难免会去比较,就比如他的爸爸和康熙。 两个都是亲爹,可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相比于前世爸爸对他说不清到底是严厉的疼爱还是不满,康熙对他却是实打实的宠爱。 有时候,他都觉得康熙对他溺爱过了头,似乎不管他怎么胡闹,康熙都不会生气。 至少到现在为止,康熙对他当真是无可挑剔的好。 太皇太后说他恃宠而骄,说得很对,正是康熙将他娇惯得挨不了一根手指头,哪怕是玩笑的拍打,他竟然都会觉得很委屈。 胤礽之所以躲在慈宁宫里不肯回去,除了故意跟康熙斗气之外,也是因为他有点害怕。 不是害怕康熙打他,而是恐惧于自己内心的变化。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冷眼旁观这个世界,不喜不悲孑然一身的走完歷史的道路,只要不连累了旁人,其他的都无所谓。 第111页 可如今,他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即便他知道一些未来的歷史又怎样? 阿玛还是他的阿玛,哥哥弟弟也还是他的哥哥弟弟。 他无法因为未来可能会与他们抗争而现在就不去爱他们,他的心防,远没有自己想像的坚不可摧。 胤礽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将康熙当成自己的父亲了。 所以才会委屈,才会不自主的想要依靠。 这种想法对于他来说很危险,他是真的害怕自己全身心的投入了感情后,还是会面对父子离心的那一天。 一个他不在意的人如何对他,他都可以谈笑置之,可若是他真心爱重的父亲,有一天将他当成仇人一般,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又该如何? 引颈就戮,还是,不顾父子之情,奋起反抗? 胤礽独自想了许久,却依旧没有答案。 许是内心里有太多繁杂的想法,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住了,一向健康的胤礽,突然病了。 康熙匆匆赶到慈宁宫的时候,胤礽正趴在床边上干呕,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怎么回事,吃坏东西了?」 康熙是快步走过来的,额上都带着汗,「太医呢,检查过了吗?」 苏麻喇姑回道:「皇上别急,太医看过了,说是肠胃不适。今儿太子入口的食物都检查过了,没什么异常,而且大公主与他同食,也没有不舒服。太医说,可能是呛了风,太子不愿意喝姜汤,便用手炉给他暖着肚子呢。」 「不愿意喝也得喝!」 康熙吩咐道,「叫他们熬姜汤的时候多放些红糖。」 苏麻喇姑领命而去,康熙则是坐到了床边,将手伸到被窝里,把被胤礽掀开的手炉又重新放回他的肚子上。 「热。」 胤礽抱怨道。 康熙不惯着他:「热也忍着,谁叫你生病了的?以前就说过叫你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是不是又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了?」 「我才没有!」 胤礽不满的皱了皱眉,手却偷偷在被子里拉住了康熙的手,「肯定是被阿玛给打坏了。」 康熙哭笑不得的用另一只手弹了一下胤礽的额头:「你是豆腐做的啊,拍一下就碎?」 胤礽毫不知羞的点头:「嗯,大哥说了,我一碰就碎。」 这还是当年惠嫔为了教育胤褆胡乱说的话,如今被胤礽自己说出来,逗得所有人都笑了。 「瞧你那小心眼的样子,」 康熙又去揉胤礽毛绒绒的头顶,「大不了朕就答应你,以后不会再随便打你屁股就是了。」 胤礽没想到康熙竟然当真将他的一句气话当了真,许诺再不会如此,其实他也不是真就有多生气,大半还是不适应和故意发脾气。 「阿玛,我喜欢您。」 胤礽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康熙愣了,狐疑道:「你,又闯祸了?」 胤礽将小脸在康熙的手心里蹭了蹭:「没有,我就是觉得,阿玛特别好。」 真的,特别好。 「哎,病着呢,不许哭啊,」 康熙赶紧将儿子抱起来哄,「好好好,阿玛好,保成也好,乖啊,不哭,等会儿喝了姜汤,胃里就不难受了。」 康熙以为,胤礽是因为不舒服才分外的爱撒娇,他自是心疼极了,亲手哄着餵胤礽喝了姜汤,又抱着他晃着,许诺他许多好东西,一直到胤礽睡着了,才慢慢将胤礽放回了被窝里,自己却早已是一身汗。 众人退出了房间,只留下林抱节在屋里守着。 太皇太后在正殿坐下来,对康熙说道:「我瞧着保成像是心病,这孩子太早慧,心里什么都明白,也难免多愁善感了些。」 「玛嬷多虑了,保成才多大,哪来的那么多愁绪?」 康熙却不以为然,「他是朕宠着惯着长大的,骄纵些也正常,以后朕再小心些,不叫他受委屈便是了。」 「有你这么养孩子的吗?」 太皇太后不太乐意,「便是你能小心,那旁人呢?保成这般多思,总是对身子不好啊!」 康熙笑道:「玛嬷,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入得了保成的眼,叫他多思委屈呢?您不用担心,他可不是谁都能亲近的,这小子骄傲着呢。」 太皇太后还是有些担心,但康熙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多言,只是道:「还是早些让保成出阁读书吧,平日里忙起来,就不会这般多思多虑了。」 康熙也正是这么想的,于是等胤礽病好了之后,就等来了六月开始正式读书的通知以及他的四个小伴读—— 张廷玉、赫舍里察岱、佟佳隆科多以及康亲王的第四子,爱新觉罗巴尔图。 张廷玉是张英的儿子,在现代,他的大名可是比他阿玛要响亮得多,三朝元老,文臣封爵,是唯一配享太庙的汉人。 隆科多是佟国维的儿子,佟佳贵妃的亲弟弟,将来不但会承袭一等公,还是九子夺嫡中的关键人物。 察岱是常泰的嫡长子,虽然胤礽对他没什么印象,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察岱将来也会承袭一等公。 至于巴尔图,既然康亲王府将他送进宫,那他必然就是下一任的康亲王,是实打实的铁帽子亲王。 四个伴读,一个铁帽子王,两个一等公,还有一个位极人臣的宰辅,当真是无二的顶配。 第112页 胤礽表示,压力山大。 即便他多了二十年的记忆,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跟这些未来大佬们一起上学,怎么可能会没压力呢? 对此,胤褆表示不屑。 「不过都是奴才,你只管读你的书,他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被挑中做伴读的孩子家里肯定都教导过的,不可能敢故意出头叫太子难堪。 胤礽嘆了口气:「哥啊,咱们自己读书不行也就算了,还要叫读书好的为了咱们装傻,你不觉得更臊得慌吗?」 他们是进宫读书的,又不是来演戏的,整日里为了叫他高兴装痴卖傻的,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跟几个学霸一起读书么,他又不是没经歷过,不算什么! 于是,在四个小伴读进宫的第一天,胤礽就很认真的告诉他们,别装,太累,该咋样就咋样。 胤礽本以为他这么说是在解放学霸,却怎么也没想到,未来的亲王、一等公之流,在年少的时候,可能也只是个熊孩子。 太子出阁读书的第一天,是康熙亲自领着胤礽去的上书房。 为了让阿哥们以后读书方便,康熙将上书房挪到了南三所后面的明间,从干清宫过去便远了些。 不过胤礽如今年纪还小,又是个贪睡不肯早起的,康熙便将胤礽的上课时间挪到了辰时,这样早上起来也就不着急了,可以慢慢的去。 这让卯时就要开始读书的胤褆嫉妒不已,忍不住从南三所跑回延禧宫向惠嫔抱怨,巴望着惠嫔能去找康熙哭一哭,给他也争取一下应有的权益。 原本因为儿子搬出去住正难受的惠嫔听罢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胤褆说道:「如今你搬出去自个儿住了,便是大人了,额娘就算是心疼你,也不能再去为你说这些,那会让你汗阿玛觉得你长不大,说不定还叫你搬回来住。」 胤褆听完惠嫔的「恐吓」后大惊,连滚带爬的跑了,还不忘叮嘱一句:「额娘,您千万别去找汗阿玛,最好再也别去见他!」 惠嫔:…… 惠嫔突然觉得,儿子搬出去住也挺好的。 至少好打发了,不会被他一直坑了! 再说康熙亲自送了胤礽去了上书房,带着他见过几位师傅。 原本康熙属意的太子之师乃是曾执掌过国子监的徐元文,但徐元文在十五年的时候因母亲去世回乡服丧,至今未归,故而康熙便又选了当年被熊赐履推荐的王掞来做胤礽的主讲师傅。 王掞此人年纪不大,秉性耿直,凡事分外的守规矩,康熙觉得胤礽本性活泼洒脱,该有个人来约束一二,他自己捨不得管,就给胤礽选了个严师。 当着康熙的面儿,胤礽领着几个小伴读一起行了拜师礼。 当然,他只是微微鞠躬,王掞侧身受之。 康熙还有正事,便嘱咐了胤礽不准胡闹后就离开了,胤礽带着伴读们入座,却见桌子上摆着一本《三字经》。 果然,这时代不管是谁出来读书,都得从《三字经》读起。 一开始,王掞在上面读,下面的几个孩子还都一本正经的听着,读着读着,就各自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 态度最端正的是察岱,认认真真的跟着王掞读着; 巴尔图也还算乖,不过很明显跟不太上,只是听着,没有读; 张廷玉早就学过了,有些无聊,但还是努力撑着架势,眼睛盯着书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胤礽,胤礽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隆科多。 隆科多正拿着毛笔,在纸上不知道画着什么,反正看那拿笔的姿势,绝不会是在好好写字。 王掞在上面读着书,但目光却是一直看着胤礽的,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隆科多。 隆科多没有发现自己熘号暴露了,还在奋笔疾书,王掞一边念书一边走到隆科多的桌子旁,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原本崭新的《三字经》已经面目全非,隆科多正在试图给每一页都画上一个大大的「正」字。 「钮祜禄公子,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王掞颤颤巍巍的问道。 隆科多抬起头一脸天真:「我阿玛说,每画完一个正字,我就可以回家休息一天,我多画几个,画满了,就可以不用再来啦!」 胤礽:……噗。 他之前当真是被歷史蒙蔽了双眼,完全忘记了这几个伴读如今只是五六岁的熊孩子而已。 什么王爷国公,在还不够上小学的年纪,都是一样的好玩儿。 「正字不是这么画的,」 察岱在一旁一本正经的纠正,「是要每天画一笔,五天才能有一个正字,一次画那么多,是没用的。」 隆科多迷茫的看向察岱:「真的吗?」 察岱认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隆科多就哭了。 王掞自以为在来之前已经完全做好了心里准备,即便太子贪玩什么都学不会,他也绝对会有耐心一遍一遍的教,可他完全没想过,要是课上有学生哭了,该怎么办。 他一向看重父子纲常,对自己的儿子都端着架子没哄过,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哄隆科多这样的娇少爷? 只是干巴巴的说了几句「别哭了」,反倒叫隆科多嚎得更大声了。 察岱一脸茫然,巴尔图不知所措,张廷玉默默的捂住了耳朵。 第113页 胤礽的眼角抽了抽,然后从荷包里摸出来一块糖,走过去塞进了隆科多的嘴里。 哭嚎之声顿消,王掞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向胤礽。 胤礽将装糖的荷包放在隆科多的面前,像是小大人一般安抚这个「小舅舅」:「糖给你,不要哭,不想听课就,就趴桌子上睡觉。」 总之,别哭别闹,别影响上课,其他的爱干啥干啥。 隆科多脸上还挂着泪,十分委屈,但手却已经伸向了桌子上装糖的荷包,开始翻看了起来。 胤礽重新坐回座位上,示意王掞继续讲课。 他虽然觉得王掞这么教条的念书没有什么用,但今儿是第一天上课,还是要尊重王掞一些,有什么问题,可以课后再谈。 好在除了隆科多之外的几个孩子都算听话,王掞这第一堂课虽然讲得分外无聊,但也没再出什么岔子。 等到下课之时,王掞留下了第一堂课的作业: 回去之后通读刚刚那段书百遍,背下来明日考较。 张廷玉本就会背,无所谓的收拾起东西; 察岱认真记下,看那模样回去定是要好好读好好背的。 巴尔图一脸茫然的问道:「就这么说一遍,就让回去背下来?我还好多字都不认识呢!」 隆科多揉了揉眼睛:「可以回家了?」 胤礽:…… 这届伴读水平参差不齐,看起来好难带! 「廷玉,你能教教巴尔图吗?」 胤礽看了一圈,只能指望最靠谱的张廷玉了。 毕竟是第一堂课的作业,真要是一点儿都不会,明天让王掞下不来台,说不定要受罚的。 张廷玉起身答应:「太子放心,我会盯着巴尔图的,但隆科多他——」 他可不会哄哭包。 胤礽对着隆科多勾了勾手指:「你进宫之后还没去见过贵妃娘娘吧?来,跟我走。」 这个熊孩子,估计张廷玉是管不住的,还是带回去叫佟佳贵妃操心吧。 姐姐管弟弟,不是天生的血脉压制吗? 佟佳贵妃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竟然给她找了个看着弟弟做功课的活儿。 她进宫的时候,隆科多才两岁,如今别说隆科多不认得她了,她也已经认不出隆科多了。 姐弟两个互相对视了良久,隆科多瘪了瘪嘴,又哭了。 佟佳贵妃从来没养过孩子,这宫里的阿哥公主们虽然时常能见到,却是没有一个爱哭的,更不需要她来哄,如今突然面对爱哭包弟弟,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哄才好,承干宫里陷入了一片混乱。 自从跟佟佳贵妃和好后,康熙这段时间总往承干宫跑,今儿也是一样,熘熘达达的过来,刚进院门,迎面就扑过来一个小土豆。 梁九功眼疾手快的上前将跑出来的隆科多接住,佟佳贵妃气喘吁吁的从屋里追出来,赶紧给康熙行礼。 「皇上恕罪,隆科多淘气,臣妾一时没拉住。」 佟佳贵妃刚在屋里就跟隆科多周旋了半天,跑得髮髻都有些乱了。 康熙有些嫌弃的看着被梁九功抱着还嗷嗷直叫的小表弟:「他怎么在这儿?」 佟佳贵妃欲哭无泪:「是太子爷给送来的,说他上课不好好学,让臣妾盯着他做功课!」 是的,胤礽对付熊孩子的手段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告家长! 谁家熊孩子谁自己管,他可管不了。 康熙没忍住乐了。 「哈哈哈,保成这个小淘气,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没事,既然送来了,那你就先管着,权当是练练手了。」 康熙是打算以后让佟佳贵妃多带孩子的。 不止是乌雅氏肚子里那一个,但凡这宫里生母位份低的孩子,都可以让佟家贵妃先带着。 一来高位嫔妃才有抚养权,这是祖制; 二来,即便康熙没有与任何人说过,但在他心里,佟佳贵妃就是下一任的皇后人选。 有孝昭皇后的前车之鑑,康熙打算先提前做好准备,万一佟佳贵妃真不能生,就叫她在其他阿哥公主里选喜欢的记在名下,也省的她再为了子嗣乱来。 佟佳贵妃觉得,太子的淘气完全是遗传自康熙。 就算隆科多是她亲弟弟,那也没有让外人养在后宫里的规矩啊! 她这承干宫里还住着乌雅氏呢,隆科多总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皇上,隆科多既然做了太子的伴读,便该跟其他伴读一样管教,怎么能因为是臣妾的弟弟,就叫他特殊呢?」 佟佳贵妃果断将弟弟的教养权还回去,「您只管叫师傅们该怎么教就怎么教,臣妾绝不会替他求情!」 康熙瞧着佟佳贵妃态度坚决,也不勉强,便对梁九功道:「贵妃既然不想养着,那你就将他给太子送回去,叫太子自己养吧。」 梁九功:…… 皇上,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才五岁,五岁! 这隆科多比太子还大一岁呢,您让太子养他,这合适吗? 第43章 胤礽着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康熙会选了隆科多进宫给他做伴读。 他知道康熙想要抬举母家,但佟家已经有了一个鄂伦岱在他身边做侍卫,若说抬举,已是足够。 若隆科多当真是个如张廷玉那般天资聪慧,或者如察岱那般踏实肯学也就罢了,偏他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小哭包,已经六岁了,还一不高兴就嗷嗷哭,着实叫胤礽非常头疼。 第114页 论辈分,这是康熙的表弟,是他的小舅舅,比他高上一辈儿呢,叫他怎么管? 胤礽被隆科多哭烦了,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佟佳贵妃这个姐姐不肯管弟弟,宫里不是还有个隆科多的哥哥吗? 论亲近,鄂伦岱是隆科多的堂哥,可比他这个表外甥亲近多了! 于是本是在胤礽身边当侍卫的鄂伦岱就被胤礽给带到了上书房,按在座位上,跟着几个小土豆们一起读书。 鄂伦岱:…… 救命,谁能来管管太子啊! 他都十六了,不是六岁,他不要面子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真就没有多少面子可谈,因为就凭他那点学问,还真就不一定能在这群小土豆里拔得头筹。 在第一堂索然无味的《三字经》课后,胤礽找上了康熙,坚决反对大锅饭一样的「应试教育」。 他们进度各有不同,王掞照本宣科从头讲起,着实是浪费时间。 五个孩子里唯一将来要走科举之路的,只有张廷玉一人,他幼承庭训,天资亦是超出常人,如今正在学《中庸》和《礼记》,三字经神马的,只是他的启蒙书而已,早已经倒背如流。 至于其他人,他们又不要科考,每天读一百遍三字经做什么? 有那时间,还不如多讲讲实际些的道理。 因材施教,这是古今中外的老师们都要去认真思索的问题,王掞也不例外。 在被康熙约谈了一次之后,他回家憋了一夜,终于说服了自己—— 他是上书房教导太子的师傅,不是国子监的先生,皇上说怎么教,他就怎么教,才是正道。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王掞就换了教学方法,开启了一对一私教服务。 巴尔图还不怎么识字,就先叫他从认字开始,一天十个字,一边认,一边写,也能将字练起来。 察岱学《三字经》正合适,便按照原来的进度继续,不过不再是他一直念,而是叫察岱自己来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再由他来教。 等字认全了,读顺了,他再给他解释其中的意思,之后叫他自己抄写,背下来。 张廷玉的进度最快,认字不必说,练字也已经养成了好习惯,他只要每日给他讲解一段《中庸》一段《礼记》,他自己便知道要如何理解背诵,简直完全不用他操心。 至于胤礽,王掞倒是颇为头疼。 太子殿下论背书,着实是不怎么行,就连三字经后面都背不全,但若论释义,不但思路清晰,甚至有的观点独特到连他都觉得颇受启发。 若说张廷玉的天人之姿还有迹可循,这太子爷就真的是叫人莫测了。 分明尚未读过的书,怎么跟着听一遍释义之后,就能有自己的见解呢? 太子才五岁啊! 难道这就是真龙血脉的威力吗? 胤礽不知道王掞已经在心里将他给神化了,其实他的这种「独特」的看法,就是古今思维的碰撞导致的。 在接受了数年封建思想的教育后,如今的胤礽不再是那个清澈到天真的大学生,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难免会带入统治者的思维。 但他又不像是康熙以及宗室那般有那么强的阶级观念,现代教育和三观依旧占据主导地位,所以在别人眼中,他会有一种近乎悲天悯人的气质。 现在的胤礽,就是一个古今矛盾的集合体,其实他尚未找到其中的平衡所在,所以思维会十分跳脱,随时都会有不同的见解。 王掞真的很为难。 面对这么有自己想法的太子,他不敢一直向他灌输自己的想法,他怕自己的想法狭隘庸俗,抹杀了太子与众不同的天性。 若这位天生的未来帝王被他给教歪了,那他可真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王掞纠结许久,终于敲开了隔壁张英的门。 张英正盯着胤褆写大字,错一笔就叫他重新写,胤褆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十分想撂挑子不干的时候,张英被王掞给请了出去,才叫又一次的罢课闹剧没有上演。 王掞知道张英是胤礽的启蒙师傅,故而想要探问一下,张英到底是如何教导太子的。 张英听罢后笑道:「藻儒兄着相了。你只管讲你的,太子自有他自己的想法,宫里这么多经筵讲官,难不成人人都能想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我任教于皇室,只管将所思所想不偏颇不遮掩的讲清楚,至于对错——从古至今,思想流派如恆河沙数,各有不同,又何谈谁对谁错呢?」 张英这话翻译过来就是:皇上叫你讲课你就好好讲课,不要遮遮掩掩的动歪脑筋,至于你的想法用来教太子合不合适,那该由皇上来决断,若是不行,早就叫你滚蛋了。 王掞细品了一下,大致懂了,又问道:「那依敦復兄的意思,我该从何处讲起呢?」 他是没胆子压着太子读一百遍抄一百遍背一百遍,像寻常学生那般从头学起,但若要讲意,又拿不准太子的进度,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张英问道:「皇上可交代了让你教什么?」 王掞摇头:「皇上只说要因材施教,并未直言要讲什么。」 「那便容易了,」 张英对着胤礽的方向努了努嘴,「皇上既然没说,那你就问太子呗,他想听什么,你就讲什么。」 第115页 王掞:…… 这师傅,是这么个当法吗? 太子想听什么他就讲什么,那万一太子想听话本子呢? 他也要当一回说书先生吗? 「藻儒兄,你又着相了不是?」 看出来王掞的纠结,张英又道,「天地君亲师,君可是在师之前的,更何况你我也算不得真正的『师』。君有命,你自该遵从,先君臣后师生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懂吗?」 王掞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多谢敦復兄指点,我懂了,我这就去问过太子!」 说罢,他便拱手告辞,重新回他的学堂里去。 张英看着王掞的背影,啧啧了两声。 这当真是个老实人啊,怪不得皇上会选他来教太子。 且不说学问如何,但至少听话,绝不敢叫太子受委屈。 哎,真令人羡慕啊! 他也想去教太子,太子可比大阿哥好教多了。 要不然,他等会儿去皇上哪儿偷偷告王掞一桩,想办法跟王掞换换? 王掞重新回来的时候,胤礽、张廷玉、察岱和巴尔图都在乖乖的写字。 胤礽虽然对抄书没什么兴趣,但他还是想好好练字的。 在现代的时候,他就很羡慕那些从小就被家长带着出去学习书法的同学,看着每年新年表演的时候,他们写的春联福字之类的,就觉得真是太厉害了。 他自己的字却只能说是工整,应付考试足矣,但论美观,却差得远。 如今有机会从头练起,胤礽自是很是认真。 他手头的这本字帖,是纳兰性德所写的正楷。 纳兰性德的字自是比不上像高士奇这种大家,但用康熙的话来说,容若字如其人,规矩中带着洒脱,方寸间足见儒雅,虽算不得自成一格,但却叫人看着如沐春风,分外舒心。 而高士奇给胤礽写的那本楷书字帖,却是更加坚硬,笔触力度惊人,虽然架构意境均是上上之选,但却并不适合小孩子初学入门。 故而康熙虽然总喜欢暗戳戳的吃纳兰性德的醋,但还是没有反对胤礽练他的字入门。 胤礽年纪小,手劲不足,对毛笔的掌控并不好,即便纳兰性德在写字帖的时候已经尽量横平竖直,使结构更加统一易学,但胤礽写起来,却还是不太得要领。 「太子,您这本字帖很是不错,但臣见您握笔尚且不稳,现在练这个还为时尚早,」 王掞终于找到自己能教的了,「臣觉得,您不如先从控笔练起,等手稳了,再来练习结构,应能事半功倍。」 胤礽醍醐灌顶,觉得王掞说得非常有道理。 他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听王掞这么一说,可不是么,毛笔笔毛太软,他连直线都画不好呢,又何谈练字! 果然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人士,在教小孩子这一点上,康熙和纳兰性德都不靠谱! 其实康熙和纳兰性德也很冤枉。 当初在给胤礽选字帖的时候,他自己说得头头是道,好似什么都懂一样,难免误导了康熙和纳兰性德,而王掞亲眼看到了他练字,才会更加知道该如何教。 王掞是练隶书和魏碑的,基本功分外扎实,他取了笔来,在纸上画了一排图案,有横有竖,有撇有捺,还有螺纹,回形纹,甚至一只一只套在一起的小鱼小花。 每一个图案都是平行的很多笔,却是笔笔精准,不但形状完全一样,甚至连间隙都不差分毫。 这若是放在现代拍成视频发在网上,绝对会收穫一排「印表机」的评价。 王掞又取来一叠白纸,麻利的叠出摺痕,将纸面分成一个个正方形,然后放在胤礽的面前:「太子可以先以这摺痕为格子来练习画这些图案,等您能掌控好力度了,便可以先练大字,之后再缩小格子继续练习,循序渐进。」 胤礽点头受教。 王掞又道:「臣见太子对三字经的释义已经很通了,不知您接下来是想先学四书,亦或者是先读诗经呢?」 四书讲道,诗经冶情,只要不是让他讲话本子,他都可以。 胤礽想了想道:「经义我跟着他们的进度听课便是,王师傅不必单独为我开讲。之前张师傅和纳兰侍卫一直在给我讲史,王师傅便继续讲下去吧。」 经义这些,其他人都要是学的,如今已经是两处进度,再多开一个进度,只会耽误时间,胤礽本就不用背那些,只管跟着别人的进度学着便是了。 他之前听史记正听得入迷,不想放下,便叫王掞接着讲。 王掞得了张英的指点,也不再犹豫,问清胤礽的进度后,当真继续给他读史记,只是他与张英和纳兰性德不同,他口中的史更加正派,并不刻意戏剧化,也不掺杂自己的评述,单纯以史论史。 这样一来,歷史故事就变得乏味了许多,胤礽倒是还好,旁听的鄂伦岱却是越听越困,听着听着,就跟隆科多睡到一块儿去了。 等到了下课之时,胤礽回头看到凑在一起唿唿大睡的佟家兄弟两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是该庆幸今儿有鄂伦岱看着,隆科多没哭呢,还是该再去承干宫告这兄弟两个一状呢? 敢情他俩就是进宫来睡觉的? 事实证明,还真就不是。 等到武课开始之时,佟家这兄弟两个就都来劲儿了。 第116页 鄂伦岱师承常泰自不必说,若是他功夫不行,康熙也不会叫他做胤礽的侍卫。 没想到小哭包隆科多竟然也能拉开小弓,而且十箭中能有七八箭上靶,叫武师傅都忍不住称赞一句准头不错。 察岱是常泰的儿子,一样的天生神力,虽然在家的时候还没练过箭,但小弓一上手就是满月,甚至对着大弓跃跃欲试。 康亲王杰书是悍将,他儿子巴尔图也不差,虽然射箭力气不如察岱,准度不如隆科多,但他擅长御马,小小年纪便能策马飞奔了。 胤礽终于体会到了拖后腿的感觉,他拿着小弓费力的拉了半天也没能拉满,正在泄气,就听到旁边武师傅无奈的对张廷玉道: 「张公子,你弓拿反了。」 胤礽:……噗。 果然,这世上没有完美之人,天人之姿的张廷玉,在拉弓上也翻了车。 张廷玉:…… 他不太懂,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学拉弓。 难道将来科考之时他还能一箭一个将同科都给射杀了,好保证自己能高中吗? 武师傅亲自动手帮张廷玉将姿势摆好,叫他开弓试试看。 张廷玉很吸一口气,勐然一拉,扑通坐在了地上。 武师傅:……??? 这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哈,这是谁啊,竟然还有比我弟还笨的人!」 终于结束了加课也赶过来上武课的胤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胤礽回头怒视胤褆,胤褆立刻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过去从张廷玉手里抢手那张小弓,反手拉满,弓弦「嗡」地一声,足见力道之足。 「瞧见没,这才叫拉弓,你刚刚那是在拉自己。」 胤褆得意道。 「哥。」胤礽出声警告。 胤褆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神色却依旧不屑。 张廷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并没有生气,只是拱手道:「是我愚笨,见笑了。」 六七岁大的小孩子,却是一股清风朗月之气,不急不躁,泰然自若。 见他这样,胤褆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再理会他,转而凑到胤礽的身边讨嫌:「你行不行啊,不行哥哥来教你。」 胤礽先对张廷玉道:「廷玉,你量力而为,不必与他人比较。」 然后才哄着胤褆跟他到一边去一起拉弓,不叫胤褆再去骚扰他的小伙伴们。 胤褆难得在胤礽面前当一回师傅,十分认真的纠正着胤礽的姿势,张廷玉远远看着,也跟着学,抬手之后,却被人从后面握住了双手。 纳兰性德帮张廷玉找好拉弓的角度,柔声道:「君子六艺亦有射御,你不需要像武将那般拉开多重的弓,一把轻弓能射得准,便足矣。」 张廷玉点了点头,真正认真的开始研究拉弓,几下之后,纳兰性德便放开了手,在一旁看着他自己慢慢熟练。 「太子爷,您的容若可要被别人抢走喽,」 鄂伦岱玩够了弓箭,蹲在地上讨嫌,「您不管管?」 胤礽一边试图将箭搭在弓上,一边道:「容若与张英师傅交好,自然对廷玉多些关心,你若是很闲,不如去跟容若比一比箭术。」 鄂伦岱:…… 这个建议很好,但下次别建议了。 他是很闲,但他又不傻。 纳兰性德一箭能穿墙,不管是因为力道太大还是准头太准,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跟纳兰性德比射箭,他还不如去管隆科多—— 「诶,隆科多呢?」 鄂伦岱倏然跳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圈,箭亭内外都没有了隆科多的踪迹。 胤礽:……6 大庭广众之下,人就这么没了? 胤礽正式上课的第二日,第一次的武课,因为隆科多的失踪,戛然而止。 要不怎么说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呢,正常人类绝对想不到,好端端的上着武课,隆科多竟然一个人偷偷熘了出去,自己往宫门外跑去。 他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怎么钻的,竟是一直到了东华门才被侍卫给拦住送了回来。 佟佳贵妃第一次发了脾气,在干清宫里将隆科多骂了个狗血淋头。 康熙缩在门口,胤礽缩在康熙身后,父子俩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恐—— 好脾气的人被惹急了,真可怕! 谁能想到一向温温柔柔极为心软的佟佳贵妃,也有化身老虎的一天,这虎啸之声,即便是天家父子,也要抖上三抖。 骂到隆科多哭都不敢大声哭了,佟佳贵妃才长出了一口气,收了架势,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天知道她得知隆科多失踪的时候有多慌! 这紫禁城这么大,隆科多还那么小,不说遇到坏心的人,便是他自己淘气爬到哪口井里,一样是要命的! 隆科多与她再不亲,那也是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啊,若是当真在宫里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越想越后怕,佟佳贵妃这泪便止不住了。 康熙见状也不躲了,赶紧过来将人拉住安慰:「这次是南三所没安排周全,该叫伴读们身边一直跟着人伺候的,你别怕,以后不会了。」 伴读们都是小孩儿,敬事房是安排了小太监跟着伺候的,只是这些伺候的小太监都在南三所的住处里,上课是不跟着的。 第117页 上书房那边有师傅看着,寻常不让出门,自是无妨,可箭亭这边却十分空旷,虽然也有武师傅和伺候的太监侍卫们,但两位阿哥加上伴读们一起上课,人一多就乱了,再加上隆科多故意躲着人,便叫他给熘了。 「朕已经吩咐过敬事房,再给他们每个人都配一个年纪大些的太监,叫形影不离的跟着,你若不放心,等选好了叫过来你亲自嘱咐。」 康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梨花带雨的表妹,那叫一个心疼,若不是顾忌着还有两个小子在,现在就想将人拐回自己窝里去。 胤礽是个会看眼色的,瞧这情形转身就想离开,可隆科多不是。 他看着自家老虎一般的姐姐被人给拉住了,胆子又大了起来,嗷呜一嗓子将康熙都吓了一跳,佟佳贵妃眼角抽了抽,刷的一下丢开手帕,又想冲过去。 康熙连忙将人搂住,连声安抚:「好了好了,不至于不至于,保成,别看热闹了,赶紧把隆科多带走!」 胤礽:……谢邀。 但他其实很想让佟佳贵妃锤这熊孩子一顿。 他刚刚已经问过了,这熊孩子是故意躲着人走的,路线之崎岖,隐蔽之完美,目标之精准,就连他可能都做不到。 这小哭包根本不是什么白馒头,肚子里黢黑! 果然不愧是未来九子夺嫡的关键人物,再爱哭,也是个黑芝麻汤圆! 胤礽心很累,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将是一片鸡飞狗跳。 胤礽目光不善的看向隆科多,隆科多似乎有所察觉,竟然乖乖的闭上了嘴,自己走过来,准备被胤礽带走。 胤礽咬牙切齿:「不装了吗?」 隆科多:「嘿,嘿嘿。」 胤礽:……行,可以,敢情这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了! 胤礽转身就走,暂时不想再跟隆科多说话。 隆科多瘪了瘪嘴,忍着又想哭的冲动,迈着小短腿追了上去。 「太子,我能自己选太监吗?」 「不能。」 「我保证以后都不跑了,还不行吗?」 「呵。」 「你不要这么记仇,阿玛说小孩子爱记仇就不可爱了。」 胤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隆科多:「明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听课,再闹,罚你抄书!」 阿玛说的对,罚人抄书,才是对付那些故意使坏的坏蛋们最好的办法! 隆科多:……tat! 第44章 第二天,王掞发现隆科多竟然没哭没睡觉,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好听他讲课时,感觉自己可能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太对。 尽管内心觉得很诡异,但王掞还是十分尽职的第一次询问隆科多的学习进度。 在胤礽灼灼的目光下,隆科多没敢再闹,乖乖指了指桌上的《三字经》:「这个学了一半。」 于是王掞便将他归到了察岱那一组,叫他们两个人一起继续学《三字经》。 察岱是个很认真的孩子,但对于学问一道确实有些迟钝,即便是按照王掞的要求读书抄书背书,进度依旧不快。 昨日王掞给他讲过的,他今日只能背下来一半,王掞也不罚他,只说叫他继续背另一半,顺便也叫隆科多读一读这一段。 佟家的男孩儿们大概都是差不多的性子,隆科多跟鄂伦岱一样,脑子够用,就是不肯学,不过学过的东西,记得倒是很清楚。 王掞听到隆科多一字不差的读完,点头道:「不错,佟佳公子记得都对,那便抄写一遍,让我看看您的字如何。」 隆科多:…… 他本就聪明,学过的别说是读,背也背的出来,但练字却不一样了。 虽然练字也讲究天分,但天分决定的是上限而不是下限。 即便再天资聪颖之人,想要一笔好字,一样要下苦功夫去练。 很显然,隆科多绝不是能下功夫练字的孩子。 半晌后,等王掞给胤礽和张廷玉讲完了今日的《中庸》,回头去看隆科多抄好的书,定住了许久。 这已经不是他嫌不嫌弃隆科多字丑的问题了,这是他压根认不全隆科多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刚刚教的是《三字经》没错吧? 怎么隆科多能写出《山海经》的气势来? 这张牙舞爪的一只只,当真是字,不是画的怪兽? 王掞的呆愣吸引了胤礽的注意力,他好奇的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王师傅,还是让他跟我一起先练运笔吧,」 胤礽开口给王掞搭个台阶下,「劳烦您也给他写一份帖子。」 王掞这才将隆科多那份「奇书」放下,有些僵硬的按胤礽吩咐的给隆科多也画了一份练习控笔的例子,然后等下课之后,直接将那份「奇书」送给了康熙。 康熙看过之后沉默良久,反手就叫人将那份「奇书」还给了佟佳贵妃。 佟佳贵妃:…… 当初说要隆科多进宫给太子伴读的时候,她就反对,觉得隆科多毕竟比太子高了一辈儿,不敢来争这个位置。 那时候她阿玛怎么说来着? 说隆科多龙章凤姿,天资卓越,是佟佳氏百年难出一个的天才,若是一直留在家里,难免骄纵,恐埋没了天分。 她之前还真以为隆科多是个像太子那般□□的孩子,结果呢? 第118页 骄纵是真的骄纵,进了宫之后一天哭好几次,别人进宫伴读都是陪着太子一起好好学习,隆科多倒好,还得叫太子爷哄着! 佟佳贵妃瞪着那张鬼画符许久,然后对芙蕖道:「你给家里送个信,就说隆科多在宫里不适应,让我阿玛上个摺子,免了隆科多伴读。」 芙蕖有些犹豫:「主子,家里都指望着小三爷能出息呢,就算您这么说了,恐怕也不成吧?」 「我也没指望能成,就是敲打敲打他们,」 佟佳贵妃嘆了口气,「他们以前如何娇惯着隆科多都不打紧,但如今既然想让隆科多出息,就必须得看紧了。我知道隆科多应该是有些小聪明的,但他如今这份聪明没用对地方。」 「他小小年纪就自以为是,真当周围人都是傻子呢?太子心善才愿意哄着他,皇上看在我跟佟家的面子上,看破不说破,但这份优待总有一日要耗尽的,太子又不是圣人,更何况皇上他——」 佟佳贵妃将对康熙的评价咽回肚子里:「我不求他能多出息,只希望他能安安分分的,别惹烦了皇上和太子。他若是真的傻一点就好了。」 芙蕖没听懂,一脸懵。 佟佳贵妃拿这个没什么心眼的丫头也没办法:「罢了,跟你说这许多也无用,你只要记得,隆科多他不傻,就是奸猾罢了,你不需要心疼他,就够了。」 芙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南三所那边,还要安排人吗?」 「皇上不是说了,准我嘱咐去伺候的人么?这便是答应了让我插手了,」 佟佳贵妃指了指装钱匣子的柜子,「等会儿你拿了银子去,直说叫他好生看着隆科多,隆科多要是想胡闹,便叫他使人来告诉我。」 芙蕖应了,去拿了银子出去,先去找人往佟家送了信,才往南三所走去。 她刚进了南三所,还没到隆科多的住处,就瞧见一个穿着不像是宫女也不像嫔妃的女子从里面出来。 那女子神色匆匆,不一会儿就快步消失在甬道尽头。 芙蕖觉得奇怪,便偷偷给南三所里洒扫的小太监塞了银子,打听那女子的来歷,方才知道,那女子是孝昭皇后的妹妹,小钮祜禄氏。 小钮祜禄氏是在孝昭皇后临终之前进的宫,康熙答应了孝昭皇后让她留在宫里,她便住进了孝昭皇后当初进宫时住的永寿宫里。 只是她年纪还小,孝昭皇后又刚过世没多久,康熙一时间也不好安置她,便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先住着,宫里的奴才们都称一句钮祜禄格格。 按理说以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该跟南三所扯上关系的,但胤褆身边有个伴读出自钮祜禄氏,钮祜禄格格就是来找他的。 芙蕖回去之后便将这事与佟佳贵妃说了。 佟佳贵妃掌管六宫事务,钮祜禄格格虽然尚未册封,但既然住进了永寿宫,那将来必然就是宫里的嫔妃,佟佳贵妃自然也管得。 不过佟佳贵妃心善,念着钮祜禄格格年纪小,也不想声张,便叫人悄悄去了永寿宫,告诉钮祜禄格格以后不要再往南三所去了。 佟佳贵妃是好心,南三所附近侍卫众多,还有文武师傅们在,宫女们过去尚且要结伴避讳,嫔妃更是不该靠近,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叫人去告诫了钮祜禄格格之后,便没再提起过。 再说胤礽和几个小伴读又磨合了几日,在第一个休沐日到来之前,彼此之间已经基本了解了,倒也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特别是隆科多,自从被胤礽看穿了本性之后,老实多了,上课的时候也不睡觉了,这让独自睡去的鄂伦岱颇为尴尬,干脆跟胤礽讨了饶,不再过来跟着上课。 不过他一听课就睡觉的大名还是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所以逃了上书房的鄂伦岱又被康熙给逮了过去,开始跟纳兰性德一起陪着康熙听每日的讲读去了。 休沐日的前一天午膳后,伴读们被送到了东华门口,由各家接了回去。 胤礽终于解脱了,干脆跑去了慈宁宫里赖着,说晚上也不想回干清宫去了。 太皇太后一边叫人给他拿吃的,一边道:「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你阿玛今日亲去天坛祈雨,估计也累了,叫他也安静一日。」 自从四月开始,京城里就没下过一滴雨。 眼看着地都快要干透了,康熙无法,只能试试玄学好不好用,亲自徒步去了天坛祈雨,意图用诚意感动上天。 胤礽觉得这种迷信的行为十分不靠谱,但也理解康熙这么做是为了安抚民心,倒是对康熙有几分心疼,又道:「那我还是回去吧,晚上我给阿玛按脚!」 太皇太后一想到那场面,就乐不可支,等到康熙回了宫过来请安的时候,立刻将胤礽打包好叫康熙带走。 康熙很是奇怪,回到干清宫后,一边泡着辛苦了的脚一边问胤礽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叫太皇太后嫌弃了,胤礽并不理会他,只是专心看着他的脚。 康熙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泡过脚之后便将胤礽抓上了他的床,非要胤礽「从实招来」不可。 然后胤礽就趁机在他脚心上挠了一爪子。 康熙倏然缩回脚,眯着眼睛看着胤礽,恶狠狠道:「臭小子,你是跑朕这儿来练胆子来了?」 胤礽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非也非也,我是觉得阿玛今日辛苦了,所以想帮您按按脚,曹寅说,阿玛小时候就曾经想要给皇玛法按脚。」 第119页 康熙:…… 果然不能让太过熟悉自己的小伙伴跟儿子混在一起,听听,这什么事儿都往外说! 「我那时在读孝经,所以才会这么想,而且你皇玛法也没叫我按。」 康熙解释道。 胤礽继续出卖曹寅:「可是曹寅说您试过了的,是皇玛法怕痒,才不教您按。阿玛,您不会也怕痒吧?」 康熙:…… 曹寅,你给朕等着! 「他胡说的,你皇玛法不怕痒,朕也不怕痒,」 康熙不肯在儿子面前认怂,继续嘴硬,「你皇玛法是心疼朕,朕也是心疼你,又不是没有奴才,叫你按什么脚?」 胤礽一脸不信:「平时阿玛最爱使唤我了,怎么今儿我自己送上门来,阿玛反倒心疼我了?莫不是您真的这么怕痒吧?」 康熙也上来劲儿了:「不许胡说,朕有什么怕的?不信你来按,看朕躲不躲!」 说罢,他自己将缩在被子里的脚伸到了胤礽的面前。 胤礽当真伸出爪子挠了挠,康熙浑身一抖,强撑着没有躲。 胤礽又挠了挠,康熙咬紧牙关,脸色开始发红。 梁九功不过就是将洗脚水送出去这么会儿功夫,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康熙面色通红双眼瞪得老大,手紧紧抓着床单直哆嗦,而胤礽则是双手抱着康熙的脚,正在使劲儿的挠。 梁九功:……这是在干嘛? 「皇上,您是脚底痒吗?」 梁九功凑到床前,「太子爷力气小,不如奴才给您挠挠?」 康熙:…… 康熙愤然抄起枕头砸向梁九功,藉机收回的脚,逃离胤礽的魔爪,对梁九功怒道:「挠挠挠,朕用得着你来挠吗?你要是闲的没事做,就去外面祈雨!」 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的梁九功:……祈雨? 皇上您认真的吗? 这么高难度的活动,您让奴才来? 被梁九功这么一打岔,胤礽也有些害臊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康熙在一起,他就忍不住变得幼稚起来。 挠脚心这种小学生都会觉得幼稚的活动,他竟然跟康熙玩了许久,传出去简直叫人笑话! 都怪康熙。 他小,他有时候会控制不好幼崽的本能,可康熙都多大了,还跟儿子逞这个能,当真,不像话! 胤礽将一切都归咎于他阿玛,顿时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阿玛,不要总闹,你吓到梁九功了。」 胤礽一本正经的说道,「要祈雨,也该是你我父子去才对。」 夜还未深,睡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玩啊! 康熙不肯:「朕今日祈过雨了,要去你自己去。」 他又不是这个精力充沛到不行的小东西,他走了那么远,很累的。 胤礽不动,只是对着康熙噘着嘴眨眼睛。 这是他上辈子从曾有过的举动,对上爸爸,他不敢,也做不出来。 可面对康熙,他敢,并且确定,康熙吃他这一套。 他就是很喜欢看到康熙无奈却又无条件的惯着他的样子,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被宠坏了的孩子了。 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当真是过于美好,即便是他,也有点欲罢不能。 康熙最终还是不想叫儿子失望,干脆让人抬了供案来,当真在干清宫门口,给胤礽拜了个祈雨局。 香炉、贡品、还有康熙亲手写的,胤礽按了爪印上去的祈雨文,样样周全。 胤礽有模有样的亲自上前点了香,对着供案拜了拜,让康熙帮他插在了香炉里,然后捧着祈雨文开始念了起来。 祈雨文有些晦涩,生僻的繁体字胤礽认不全,便问康熙。 一纸祈雨文念的是磕磕绊绊,但好歹也算是念完了。 康熙抱起他,叫他亲手将祈雨文凑到蜡烛上点燃,然后放进了金盆里,眼看着祈雨文烧尽之后,康熙笑问:「这回满意了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抹闪电划破夜空,继而轰隆声从天际传来,不绝于耳。 康熙:……??? 胤礽:……!!! 真的假的啊,这么巧的吗? 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两个一起抬头看向还在闪着电光的天际,脸上是一模一样的不可思议。 随即,豆大的雨滴突然从天而降,掉在了他们望天的脸上。 「下,下雨了?」 胤礽觉得有些迷幻,「真下雨了?」 康熙用手挡住胤礽的小脑瓜,转身往殿内而去。 他感觉,这场雨小不了。 一向不信怪力乱神的帝王,今夜有点被震动了三观。 难不成当真是苍天有灵,看到了他们父子的诚意,才会突降甘霖? 若这是真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跟保成,就是天选之人,是上天认定了的帝王呢? 「命人通传出去,朕与太子忧心旱情,夜不能寐,于干清宫前设案祈雨,有感于天,得天垂怜,终降喜雨。令翰林院上贺裱,令礼部安排雨停后酬神。」 管他是不是怪力乱神,反正这雨就是他们父子求来的。 康熙毫不脸红的将老天爷的功劳给霸占了,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父子,才是真正的受命于天的帝星。 胤礽:…… 不是,阿玛,您也没少研究天文气象,怎么还能好意思占老天爷的便宜呢? 第120页 那下雨,是自然气候,不是怪力乱神! 康熙完全不在乎这些,催着叫人将旨意通传出去,然后不顾胤礽的反对,美美的抱着儿子上床睡觉。 终于下雨了,旱情也能缓解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呢? 他也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 佟国维府上。 小厮匆匆将宫里的消息送了过来,佟国维看罢之后,又瞄了一眼屋外的大雨,说道:「后日一早,还是照常送隆科多进宫。」 赫舍里氏一惊,连忙问道:「刚刚不是说好先报病的吗?隆科多在宫里受了委屈,不愿意去呢,还是再让他缓缓。」 「看到这外面的雨了吗?」 佟国维指了指屋外,「太子爷求来的。明天就是隆科多真病了,也得给我进宫去!」 之前佟国维一直在犹豫不决,是因为他还惦记着后位。 他知道自家闺女得宠,康熙也曾经暗示过他,绝不会再让人压到他闺女头上。 这几乎已经在明示后位的归属了,那以后他佟国维的外孙,也将会是大清嫡出的阿哥。 太子能因嫡子而获封,那他的外孙呢? 要知道,太子是没有亲额娘的,而他闺女,可是皇上的亲表妹! 佟国维当初非要将隆科多送进宫,完全是被佟国纲激的。 鄂伦岱成了太子的贴身侍卫,甭管之前佟国纲多不待见这个儿子,现在出门一说,那都是满满的骄傲。 特别是对着佟国维,更是恨不得每天说个十次八次的。 谁叫佟国维之前一直在佟国纲面前吹嘘他闺女受宠呢,佟国纲有了机会,自然也是要还回去的。 被佟国纲念叨得烦了,又正赶上胤礽要选伴读,佟国维便非要给儿子占个位置,哪怕佟佳贵妃不同意,他还是连蒙带唬的将隆科多给塞进了宫。 等佟佳贵妃叫人传话回来,将隆科多在宫里的所作所为说了个清楚之后,佟国维才算是冷静了下来,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没必要去争这个。 他还指望着隆科多将来能继承家业呢,若是真叫隆科多跟太子亲近了,将来他的亲外孙该多么尴尬? 不行,他儿子必须得站在他外孙这一边才行。 于是在隆科多回家后闹着不想进宫时,佟国维便松了口,说叫他先报病,看看情况再说。 可谁知夜里突降大雨,宫里的一道旨意,彻底将佟国维的算盘掀翻。 皇上这是明着抬太子呢,明日定然会有许多知情识趣的人上表称颂,他若是此时叫隆科多称病不进宫,那就是在打太子和皇上的脸。 他是暗中惦记着太子之位,但他可不敢明面上跟皇上对着干。 佟家不是宗室,他佟国维也不是纳兰明珠,他只能依附于皇上,没得选。 所以皇上现在要抬着太子,他就得跟着抬,甭管有什么想法,那都是以后的事。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日朝会之时,还在飘着濛濛细雨。 得了康熙授意的朝臣纷纷上表颂扬康熙爱民感动上天,顺便也将胤礽给捧了起来。 虽然还有几个不识趣的宗室在那儿念叨着太子太小不应该参与这样的活动之类的话,但康熙心情好,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只是叫废话多的宗室回家收拾东西,替他去盛京祭祖。 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眼不见为净。 不管朝堂上如何纷争,于百姓而言,能为他们祈雨的太子爷,那就是他们的福星。 自康熙十四年立太子大赦之后,时隔三年,百姓们再次得到了太子爷的「好处」,一时间京中百姓人人称赞,太子的声望初现。 然而这一切,暂时跟胤礽都没什么关系。 他趁着雨躲懒,在干清宫里无所事事的闲了一日后,又继续开始了每日上学的生活。 而自那日之后,上书房里的气氛也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 胤礽年纪小,又不爱端着架子,从不曾在上书房里称孤道寡,很是可亲,伴读们也将他当成小伙伴一般。 但是那夜之后,得了家里长辈教诲的伴读们,对胤礽开始愈发的尊敬起来。 特别是隆科多,也不知佟国维怎么跟他说的,再次回宫之后,他一看到胤礽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再没了之前那股子用不对地方的精明劲儿。 胤礽觉得有些难受,便私下问张廷玉,张英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张廷玉却道:「太子,难道如今这样不应该才是正道吗?您虽亲和,但我们却不该放肆。我父亲并没说什么,但想来其他人家里应该是提点过了的。」 之前初次进宫伴读,大家都拿不准太子的脾气,自然也教不了什么; 如今进宫几日相处下来,伴读们回家各自讲述了宫中之事,又恰逢祈雨一事,各家自然有各家的叮嘱,伴读们一时间没有之前放得开,也是正常的。 瞧见胤礽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张廷玉又建议:「您不妨去与曹侍卫聊聊?他是皇上的伴读,该最了解才是。」 胤礽觉得有道理,便在干清宫外,堵住了失踪了几日的曹寅。 第45章 自从康熙将鄂伦岱也给了胤礽做侍卫之后,曹寅在胤礽身边出现的机率就大大降低了。 其实一开始之所以叫曹寅跟着胤礽,主要还是因为曹寅自己犯了错,康熙想要磨一磨他的性子,也为他曾经怠慢了胤礽替胤礽出口气。 第121页 但其实曹寅自小跟在康熙身边长大,暗中有许多见不得光的活计康熙只信得过他去做,故而鄂伦岱一来,曹寅又被康熙暗中指派了出去。 这几日曹寅正在查京中前明逆党一事,已经有好几天没进宫了,如今有了些进展,正要去向康熙汇报,没想到刚走到干清宫门口,就被胤礽给堵住了。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曹寅略有些心虚,「奴才告假这几日,听闻您大展雄风,唿风唤雨,未能亲眼所见,奴才甚是遗憾。」 按规矩,他现在还是胤礽的侍卫,便是要替康熙做事,也该向胤礽告假才是。 但前几日康熙吩咐的时候催得急,他匆匆忙忙的出宫去了,竟是忘记同胤礽说一声,故而现在被胤礽堵住,他第一反应就是太子来兴师问罪来了。 上次怠慢了太子的时候,康熙曾说过再有下次就叫他滚去江南,这次他虽非故意,但若是太子追究,那他怕是要遭。 胤礽不说话,也不叫起,就这么盯着曹寅看,看的曹寅后背直冒冷汗,只等着胤礽发难,他就要立刻磕头求饶了。 「你有急事要跟阿玛汇报?」 胤礽问道。 曹寅将求饶的话咽回去:「是,皇上命奴才办了些事,奴才是来復命的。」 胤礽其实并不知道曹寅在紧张什么,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去见康熙才如此,他正好纠结此事,便继续问道:「我阿玛,平时对你很严格吗?」 曹寅一愣:「太子怎么这么问?皇上对奴才一向优厚。」 胤礽又问:「那你为何这么怕他?」 曹寅搞不懂胤礽这话从何说起,但还是回道:「奴才不是怕皇上,而是敬畏。」 敬畏。 胤礽细品这两个字,觉得并不喜欢。 因为不管是敬还是畏,都透露出一种疏远的意思。 「可你跟阿玛从小一起长大,不该是朋友吗?」 胤礽知道这话问得不妥,但他此刻分外纠结,就是想问。 曹寅受惊,侧头看了一眼已经知趣的躲远了的侍卫们,然后压低声音道:「太子,奴才是皇上的奴才,朋友二字可不敢说!」 不敢说,是啊,曹寅怎么敢说。 所谓朋友,该是平等的相交。 可曹寅的命就握在康熙的手心里,康熙随时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这样不平等的关系,又何谈朋友二字? 自古帝王称孤道寡便是因为如此,当一个人能轻易掌控其他所有人命运之时,他便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可胤礽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他渴望亲情,也渴望友情,他不喜欢称孤道寡,他更想要凭心而交。 他身边的林抱节视他为主,纳兰性德、曹寅、鄂伦岱几个名为侍卫,其实更像是长辈。 胤褆和大公主与胤礽倒是亲近,但他们虽然年纪相仿,可实际上胤礽将他们当成弟妹一般宠着,亲情比友情更多。 所以胤礽对于自己的伴读们是有很大期待的。 前世他上学的时候因为家庭原因一直很自卑,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不愿意与同学好好交往,也导致他总是被排挤,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如今他终于又有了新的同学,他希望他们一起读书的数年甚至十数年里,能真正的成为朋友。 然而不过一场玩闹下的巧合,一场喜雨过后,他们就从可能会成为朋友的小伙伴,变成了真正的太子伴读。 今日这一天下来,他们恭敬、顺从、听话、懂事,但就是没有了第一次进宫时的自在,仿佛变成了npc一般,按照既定的程序运行着。 甚至就连口口声声说张英没有与他说过什么的张廷玉,在王掞问起他的想法时,都刻意的收敛了锋芒,虽然应答如流,但胤礽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谨慎。 上武课的时候更是了,箭法精准的隆科多竟然射丢了一多半箭,天生神力的察岱换了小弓,而早就能策马飞奔的巴尔图,则是压根没有碰马,乖乖的「笨拙」的跟胤礽一起拉弓。 胤礽觉得很荒谬。 他是去上课的,不是去找自信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他再如何,也不需要几个小孩儿来相让啊! 更何况他们的演技并不出色,多少都带着笨拙和不情愿,让他看着就觉得难受。 「子清,你跟阿玛一起读书习武的时候,也会故意让着他吗?」 胤礽闷闷的问道。 曹寅正要回答,却见康熙从干清宫里走了出来。 「朕需要他来让?」 康熙大步过来,伸手在胤礽头顶撸了一把,「你问问他,朕的功课是不是最好的?」 曹寅立刻点头:「那是自然,不管学问还是武课,皇上都是最出色的。」 胤礽不信:「那万一是您的伴读也故意让着您的呢?」 康熙不答反问:「怎么,今儿上课的时候,你的伴读故意让着你,让你不高兴了?」 「我不需要他们让我!」胤礽闷闷不乐。 康熙反倒笑了:「他们要让,是他们做奴才的本分,让他们不用让,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保成,若你做的足够好,又何须别人来让?」 胤礽不认同:「可我也不可能事事都是最好的啊!」 康熙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为什么不能?你是太子,你为什么不能是最好的?」 第122页 胤礽:…… 古往今来,父母对孩子是不是都有天然的滤镜,总觉得自家崽子应该是最好的? 可若是他达不到康熙的期待呢? 失望积累的多了,他是不是就会被康熙抛弃了? 眼看着胤礽眼睛红了,康熙有点慌:「哎,朕就是那么一说而已!人无完人,要是谁能把天底下所有事都做好,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仙!朕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了,依旧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不会做,还在用心学习呢,你才多大,想这么多做什么?」 「保成,朕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用心,你只要用心去学,用心去做,尽己所能,便足矣。」 胤礽有些涩然。 用心吗?他其实也并没怎么用心。 以他比同龄人多了二十年的现代记忆来说,他能做到更好得多。 但他不敢。 不敢表现出太过异常,叫人生疑,也害怕现在太过优秀,而后劲不足,让人失望。 他很佩服以前看过的穿越电视剧里的主角,能毫无忌惮的在古代展现自己,丝毫不害怕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他也想试一试学着去放开自己,但又难免会多思多虑。 胤礽其实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并不太对,却是无可奈何,他已经在试图劝服自己放下心防,可就是缺乏安全感,没有办法彻底敞开心扉。 康熙和曹寅还有正事,胤礽没有继续耽搁他们,而是自己回去,坐在床上发呆。 许久之后,纳兰性德从外面进来,给他端来一碗茶和一盘点心。 「怎么叫你做这个?」 胤礽的眼神有些迷离,「林抱节呢?」 纳兰性德将果茶递给胤礽,柔声道:「他说太子心情不好,请奴才来看看您。」 胤礽嘆了口气:「我不是心情不好,我是有些迷茫。」 「奴才知道,您是为了那几个伴读之事,」 纳兰性德又取了点心给胤礽,「其实,奴才觉得您想多了。」 「他们既然是进宫陪伴太子的,家里有所嘱託敲打都是正常,奴才当年初进宫的时候,阿玛也是教导过的。奴才不认为他们对太子有敬畏不好,不管将来您与他们多么亲密无间,现在的这份儿敬畏,都是能保他们无虞的警钟。」 「奴才知道,您想与他们和睦相处,不想他们毕恭毕敬的让着您,但其实只要您依旧如前,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也就变回来了,您不必这么担忧。」 胤礽咬了口点心,一边嚼着,一边想着纳兰性德的话,感觉好像是有些道理。 毕竟都是小孩子,便是现在听家里的话装模作样,又能坚持多久呢? 或许真的是他太多思了,等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胤礽在心里努力劝服自己不要总想那么多,他应该像是真正的胤礽那般活下去才对。 在胤礽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他终于开始试图融入这个时代。 虽然这种融入让他很迷茫很困扰,想要彻底突破心里的桎梏可能需要很久,但至少现在有一个好的开始了。 王掞发现,太子如今越来越难琢磨了。 原本还只是觉得太子天生□□,故而想法独特,可教得越多越发现,太子的思维不仅仅是突发奇想,而是有一种潜在的体系存在。 那种思维体系,或者说是思想意识,仿佛与古来的任何流派都不一样,是一种很超前的关于未来的设想,叫人心生嚮往,却又觉得不可能实现。 王掞十分想找人倾诉,但又不敢将太子的事情与不相干的人胡说,便找上了张英。 他们二人原本并不熟悉,但自从张英指点过王掞一次后,王掞就觉得张英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故而时不时的上门求教。 张英虽然总吐槽王掞过于老实了,但这样的人却更可以放心相交,便从不拿乔,亦是真心相对,一来二去,二人也算是成了知交。 休沐之日,王掞拎了两瓶清酒就上了张家,张英请夫人准备了几样下酒菜,二人就在窗口对饮了起来。 主要是王掞在说,张英听着。 王掞将在心里憋了多时的话吐了个干净,终于觉得舒坦了,一口喝干杯中酒道:「敦復兄,你给太子启蒙之时,也是同我这般感受吗?」 张英回忆了一下与胤礽相处的片段:「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惊觉,自己说是给太子启蒙,但其实并没有教过任何启蒙该教的东西。」 惊觉肯定不是惊觉,他又不是没给孩童启蒙过,怎么会不知该教什么? 他这么说,就是为了引导王掞继续说下去罢了。 「可不是!」 王掞立刻接下去,「我就觉得,咱们太子是生而知之的圣贤之人!不瞒你说,我是羞愧啊,明明我才是太子的讲师,结果却是太子启发我良多!我虽比太子多认识几个字,但却是个榆木脑袋,只会说些书本上的东西,实在是不配为太子讲师啊!」 「藻儒这话说的太过自谦了,你敦厚平直,学问最是扎实,正适合为太子打基础。翰林院里那么多人,皇上偏就选了你,你该知道自己的长处,发挥所长,便算是不服圣恩了。」 张英一边劝着,一边又继续套话,两壶酒进肚,王掞将胤礽给卖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有许多调油加醋他自己想出来的成分。 瞧着王掞喝迷煳了,张英才将人扶到客房去休息,然后回头就将张廷玉给抓到了身前。 第123页 张英似笑非笑的盯着儿子看,张廷玉一脸风轻云淡,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行,长大了,知道护着太子了。」 张英感慨了一句,然后又道,「但你可知道,就算你不说,旁人也是会说的?」 张廷玉坦然道:「旁人如何,我管不着,但太子视我为友,真心相对,我虽然还小,不能做什么,但却也绝不会成为他人窥伺太子的工具。」 张英啧了一声:「你小子会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叫窥伺太子,有你这么说自己亲爹的吗?」 张廷玉「呵」了一声,转头不再去看张英。 张英也喝了不少酒,一时酒意上头,便故意逗儿子:「那若是我非要你将太子之事事无巨细的说出来呢?」 张廷玉:「便是父亲问,我也不会说的。」 张英:「那若是你不说我会生气,再不然拿了家法来处置你呢?」 张廷玉:……幼稚! 张廷玉看着自家明显有些喝高了的爹,小嘴一撇,然后突然高唿:「娘——爹耍酒疯欺负我——」 张英:!!! 张夫人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只见张英捂着张廷玉的嘴不肯放手,张廷玉小脸憋得通红,不断的挣扎。 张夫人深吸一口气,顺手抄起插在瓶子里的鸡毛掸子,冲着张英就去,张英赶忙将儿子抓住挡在身前,口中求饶: 「我错了,夫人息怒,我逗儿子玩儿呢!」 张夫人甩手一下抽在张英的胳膊上,疼得他一激灵,嗷的一声放开了张廷玉往椅子后面躲去。 张夫人也不追他,只是冷声道:「刚刚你就在那儿套王大人的话,当我听不懂吗?现在你还敢来问儿子,你有几个脑袋,够你胡乱打听太子的事的?」 张英作揖告饶:「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夫人饶命,我以后不问了便是!」 张夫人放下鸡毛掸子,伸手拉过张廷玉,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嘱咐:「你莫要理会你爹爹,只管按你的想法好生与太子相处,你爹他敢为难你,娘帮你揍他!」 张廷玉:「好的,谢谢娘。」 张英:…… 他的家庭地位啊! 好惨! …… 就像是纳兰性德所说的那样,在胤礽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之后,没过多久,几个伴读也逐渐恢復了正常。 在隆科多又又又一次在课堂上睡着了之后,胤礽叫人给他拿了个薄披风盖着,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他想太多了啊,不,一定是这个身体太小了的问题,竟然为了这点事儿而难过。 自从决定了要努力成为真正的太子,胤礽的精神反倒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在尽量不多思多虑之后,他也比之前更爱闹了些,也更加缠着康熙了。 康熙这段时间却是觉得很爽。 以前他总是暗搓搓的吃纳兰性德的醋,觉得儿子跟纳兰性德比跟自己亲,可如今不知为何,儿子竟然变成了粘人包,这叫他如何不得意? 他甚至故意在胤礽黏着他的时候,叫纳兰性德在一旁看着,纳兰性德表示很无语,却也没有办法。 八月里的一日,胤褆在上武课之后来磨胤礽,说在宫里待烦了,又想出门去玩了。 也不拘是去昌平行宫还是去京郊的园子里,总之,他想要有个能跑马风景好的地方玩上一段时间。 天不怕地不怕的胤褆经过惠嫔持续不断的耳提面命,对康熙还是有几分畏惧的,他自己不敢去说,便想叫胤礽帮忙。 若是放在之前,胤礽肯定要顾忌孝昭皇后的丧期过去没多久之类的原因,要犹豫不决许久,可如今他却是一口应下,当真下课了就往康熙的书房而去。 孝昭皇后是嫡母没错,但却与胤礽并不相熟。 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因为一个不想熟的嫡母去世而难过很久吗? 很明显不会的,更何况如今早已经出了孝期了。 宫中守孝惯常以月代年,五月底,皇子公主们便算是出了孝,日常饮食和用度都已经恢復如常。 所以胤褆才会惦记着出去玩,而胤礽自己也在宫里呆腻了。 一路上,胤礽已经想好了等会儿要怎么开口,可刚到门口,就差点被康熙摔出来的奏摺砸到了脚。 「哎呦,太子爷,没伤到吧?」 索额图有点夸张的扑过来,紧张的问道。 胤礽往后躲了躲,没叫索额图碰到自己,跟着他进来的纳兰性德俯身查看,胤礽方才道:「没有砸到我。」 同样站在书房里的明珠嘲笑道:「索大人这段时日是去敬事房修习了吗?看来顾太监后继有人啊!」 索额图愤而怒怼:「纳兰明珠,你才是太监!」 「行了,都没事干了吗?!」 康熙怒喝一声,表示自己还在生气中,「吴三桂称帝了,你们是很开心吗?」 「奴才不敢!」 明珠和索额图一起跪了下来。 胤礽此时捡起了地上那本奏摺,打开看了两眼,见又是没有断句的文言文,便递给了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看向康熙,康熙黑着脸道:「念!告诉他发生什么了!」 纳兰性德这才仔细看过,然后一边念公文,一边给胤礽翻译。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 吴三桂当皇帝了。 第124页 康熙明显有些暴躁,在纳兰性德读完后怒道:「安亲王故意拖延不肯开战,才叫吴三桂觉得我大清无能!都是十二年领兵出征,康亲王怎么就能捷报连连呢?如今东南沿海基本已定,只待收復金门、厦门,就能让郑家滚回台湾,可云贵却是推进缓慢,现在竟然让吴三桂成了帝,安亲王是想让朕跟吴三桂共治天下吗?」 明珠恭声道:「皇上,安亲王怎么会故意拖延呢?这东南与西南的局势本就不同,吴三桂又是三藩之首,耿精忠能降,但吴三桂却是绝不会降的,安亲王也是以大局为重,才更要谋定而后动。」 索额图却在一旁拆台:「吴三桂的兵力虽然更强,但安亲王手下的兵力,难道不比康亲王要多上数倍?虽然东南与西南的局势不同,但总不至于进度差这么多吧?军报咱们都看过,分明有许多机会能进攻,可安亲王就是按兵不动,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你休要危言耸听!」 明珠斥道,「安亲王军功卓着,于战事上自然有他自己的判断,非我等只看军报就能置喙的,索大人这般能言,怎么不亲自领兵,砍下那吴三桂的头颅献给皇上?」 索额图怒道:「行啊,你让安亲王将兵权给我,看看我能不能拿下吴三桂!」 胤礽:…… 这小学鸡吵架一般的画风,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索额图如何先不说,明珠可是出了名的儒雅,怎么就好意思在康熙面前跟索额图拌嘴呢? 不对,他还曾经跟佟国纲打过架。 果然,传言不可信,什么儒雅,全都是装的。 胤礽看向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屏气凝神,十分想捂脸。 子不言父过,但确实,有点丢人。 康熙听不下去了,一人一个奏摺拍过去,世界终于安静了。 「保成啊,你来说说,你怎么看?」 胤礽刚想说他还小他不知道,但又想起自己刚下定的决心,便努力克制住内心的多虑,咬牙问道:「阿玛,吴三桂,是要死了吗?」 康熙眼睛一亮,追问:「你为何这么说?」 胤礽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乌库妈妈曾经说过,人在死之前,总是会不甘心的,想要完成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我想,吴三桂应该很想当皇帝吧?他等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成功,突然忍不住了,可能是等不起了。」 康熙拍案笑道:「善也,不愧是朕的太子!」 第46章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其实听到吴三桂称帝的消息后,多少都有几分猜测,只是不想或者不敢说出来罢了。 但胤礽年纪小没那么多忌讳,虽然好像没什么依据只是有感而发,但却是说到了康熙的心里。 「瞧瞧你们俩,还没有太子懂事,」 康熙不生气了,转而有些骄傲,「保成才五岁,就能有如此见地,果然是天生□□!」 索额图立刻道:「那是,太子可是您跟仁孝皇后的儿子,定是绝顶天资!」 明珠却道:「还是皇上会教养孩子,叫太子与众不同。」 这两个人一个抬高仁孝皇后和胤礽,一个抬高康熙,看似都在拍马屁,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站位。 康熙招手叫胤礽过去,然后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腿上,指着明珠和索额图道:「保成,还记得朕前两日给你说的那个成语吗?现在用在他们身上,正好合适。」 胤礽想了想:「各怀鬼胎?」 康熙大笑:「就是这个!」 明珠:……皇上您这是在教太子些什么东西…… 索额图:太子就是聪明,都会说成语了! 被胤礽这么一搅和,康熙也懒的看明珠和索额图演戏了,挥手道:「太子说了,吴三桂要死了,你们先拟定好应对的措施来看。」 二人领命退下,临走前,明珠特意停下来看了纳兰性德一眼。 纳兰性德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另一边康熙问起胤礽的来意,胤礽才想起来,说自己跟胤褆想出去玩。 「今年不去昌平了,你俩要是想出宫玩,朕带你们去畅春园住段日子,」 康熙对胤礽的请求一向是无不应的,「不过这一次出去朕打算让你单独住试试看,你敢不敢?」 胤礽有些不乐意的嘟囔:「我才五岁。」 就算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也还没到该避讳的年纪。 「不是叫你避讳,便是带再多的嫔妃,也是她们自己去避讳,」 康熙解释道,「朕不想叫你跟胤褆停了功课,打算带着师傅们和伴读一起去,到时候胤褆要跟他们住在一起,你不想也一起住吗?」 「朕是想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但却也不想让你太孤独,」 康熙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在宫中没办法也罢了,出去玩的时候,就叫你跟他们好好相处一回,不好吗?」 胤礽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但又问道:「那我还能随时去找阿玛吗?」 康熙瞟了纳兰性德一眼,得意道:「当然能,朕还给你留着屋子,到时候你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胤礽:好吖! 纳兰性德:……都总看我干什么…… 第二日的大朝会上,康熙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儿,将胤礽说吴三桂将死之事又说了一遍,显摆自家儿子聪明。 第125页 索额图第一个站出来附和,他早就想到了康熙今日定然会提起这件事,故而昨晚上就想好了说辞,一段马屁说的洋洋洒洒高端大气,听得康熙笑容满面,仿佛吴三桂不是称帝了,而是已经咽气了。 明珠默默翻了个白眼,却是早有准备,不会让索额图独美,也站出来开始赞扬康熙。 康熙这次却不高兴了,竟是将明珠痛骂了一顿,说他阿谀谄媚。 同样是拍马屁,索额图夸太子就康熙就高兴,明珠夸康熙,却被责骂,一时间朝臣们都面面相觑,不知康熙这是在闹哪样。 明珠心里一沉,知道这是康熙对安亲王拖延战机不满,故意针对他的。 昨晚上他已经叫人往西南前线送信了,希望安亲王能收敛一点儿,否则等康亲王收拾完了郑家,西南的八旗军就要换统帅了。 朝臣中聪明的人也很多,刚下了朝,就有人凑到明珠身边悄悄打探,明珠却不多说什么,只是做出一副愁苦难受的模样,唉声嘆气的将人都给打发了,然后在宫门口寻了个侍卫,只说自己身体不适,请他去干清宫帮忙找一下纳兰性德—— 昨日他明明已经给他使了眼色,他也点头答应了,然后转头就叫人回家说自己要值夜不回家了。 分明就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躲着呢。 看来他是太久没收拾过这个儿子了,竟叫他敢敷衍他老子! 纳兰性德就是故意躲着不想回家,所以昨天才会跟同僚换了班的。 侍卫过来通传的时候,他一听便猜到了明珠是故意想骗他过去,但今日朝堂上康熙当众斥责明珠一事他已经听说了,又有些担心阿玛突遭责难承受不住,真的不舒服,故而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了胤礽告假,匆匆往宫门口赶去。 远远的看到明珠蹲在地上,纳兰性德心里一惊,脚步更快,冲到明珠面前,半跪下来扶住明珠,焦急问道:「阿玛,您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去求太子请太医来给您看看?」 明珠捂着胸口长嘆了一口气,摇头道:「不用,没那么严重,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 纳兰性德却不知明珠有胸口痛的毛病,但见明珠蹲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眉头紧皱仿佛在忍耐的模样,又不敢不信,只得转过身去道:「阿玛,我背您去马车上。」 明珠又哼唧了几声,在纳兰性德焦急的回头来看的时候,才矜持的将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 纳兰性德将明珠背起来送到马车上,自己也跟了上去,这一路明珠都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不说话,反倒叫纳兰性德更加紧张,连声叫跟着的小厮先去请大夫。 等到了纳兰府,他又亲自将明珠背进了屋里,放在了床上。 觉罗氏本来在带着孙子玩儿,瞧见这情景吓了一跳,赶紧将富尔敦交给颜氏看着,自己过来亲自照看明珠。 可谁知纳兰性德刚一转身,明珠就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觉罗氏太了解明珠了,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装的,完全没有陪着他演戏的兴致,气得转身就要走。 明珠赶紧起来将人拉住,哄道:「夫人莫恼,还不是这小子不肯回家,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纳兰性德一惊,转身就往外跑,还没出门就被门口的护卫给堵住了。 他不敢在家里动手,只能被硬生生的逼回来,气恼的说道:「阿玛,您要叫我回家直说便是,何必要装病骗我呢?」 明珠呵呵一笑:「我昨儿没好好跟你说吗?你没点头吗?我昨儿晚上在家里见着你了吗?」 纳兰性德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还要值夜?当你阿玛我没做过侍卫吗?御前侍卫的排班那都是一个月前就定好的,没有大事根本不可能临时叫你值夜!」 明珠收了笑容,脸色变沉,「如今你可是出息了,谎话张口就来,当你阿玛额娘都老煳涂了,随便你煳弄吗?!」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纳兰性德无从辩解,只得默默跪了下来。 「多大的事,值得你这么责骂儿子?」 觉罗氏却是心疼了,「他每日下值已经很晚了,不想来回折腾也是有的,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发什么火!」 明珠冷哼:「不想回来便说不想回来,说这种一眼就能识破的谎言,当咱们是傻子呢,我不该生气吗?」 觉罗氏怼道:「你说儿子的时候倒是挺有理,那你刚刚是在干什么?你想叫他回家直说便是了,装病就算有本事了?」 「我这管教儿子呢,你能不能别跟着打岔?」 明珠无奈,却又不愿对着妻子发火,只能柔声哄着,「你快去陪富尔敦玩儿吧!」 「你少撵我,」 那拉氏却不肯走,「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走,你又要端起老子的架子欺负儿子了!不管什么事,叫他起来坐下好好说,不行吗?」 明珠又瞪了低头跪在地上的纳兰性德一眼,却不忍违拗妻子,只能点头道:「行吧,既然你额娘替你求情,那你就起来吧。」 纳兰性德这才站了起来,觉罗氏过去拉着他,母子两个一起在桌边坐了下来。 明珠也自己过来坐在觉罗氏身边,也不委婉,直奔主题:「我上次跟你提的婚事,你考虑好了吗?」 卢氏过世已经一年多了,纳兰性德出了孝期后,明珠便张罗着要给他续弦。 第126页 一则纳兰性德还年轻,总不能一直过得像和尚一样,二则也该有个人来照顾富尔敦。 虽然还有个颜氏名义上是纳兰性德的妾室,但别说纳兰性德是想叫她另嫁的,就是这妾室照看嫡子,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故而富尔敦如今一直养在觉罗氏屋里,倒是有些影响到了明珠的「幸福」,明珠觉得不能任由纳兰性德一直这么任性下去,便跟觉罗氏商量,给纳兰性德看了一个姑娘做续弦。 那姑娘姓官,是一等公颇尔喷的的闺女。 颇尔喷的祖父乃是清朝开国五大臣之一瓜尔佳信男公费英东,他自己也正一品的光禄大夫,曾任领侍卫内大臣,颇得康熙的看重。 官姓,既是瓜尔佳氏的汉姓,颇尔喷喜爱汉学,故而外人都奉承他一声官大人,他的闺女,便也被称为官氏。 颇尔喷儿子不少,闺女却很是稀罕,官氏这个小女儿虽是庶出,却最得颇尔喷的喜爱,故而在婚事上,也由着她挑剔,却是留到了十九岁还尚未定下人家。 眼看着闺女快二十了,颇尔喷开始着急了,但满人一般成亲都早,到二十岁尚未娶妻的男子,也没什么好的了。 颇尔喷挑来选去,都想要求康熙恩旨给闺女找个汉人男子当上门女婿了,正好听说了明珠想要给纳兰性德续弦的消息,顿时就觉得,这是天赐良缘。 八旗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纳兰性德文采更出色的子弟了,更何况他还是太子爷的贴身侍卫,前途无量! 至于是不是续弦,颇尔喷却不怎么在意。 谁不知道纳兰性德前头那位夫人是罪臣之女啊,便是留下了个嫡子,难不成还能争得过他这个一等公的外孙? 再有就是明珠家的后院是出了名的清净,纳兰性德据说也只有个自小伺候的妾室,再没其他乱七八糟的人,这闺女嫁过去,跟头婚也没什么区别了。 颇尔喷先问过了自家闺女,官氏想了想,点了头。 她可是没少听哥哥讲纳兰性德两箭穿墙的趣事,早就心生仰慕了,更何况纳兰性德不止武艺超群,文采更是全天下独一份儿的好,相貌她虽没亲眼瞧见过,但听传闻便知道,定然是个俊秀的佳公子,这简直是话本子里才有的神仙人物,能嫁给他,那是多少女子的梦啊! 续弦又怎么了,她没那么小心眼,吃亡者的干醋。 以后这日子是要她跟纳兰性德两个人过的,只要她愿意对他好,难道还能比不过一个已逝之人吗? 闺女点了头,颇尔喷便不再犹豫,直接找上了明珠。 明珠没想到儿子续弦还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回家跟觉罗氏商量了下,便派人跟颇尔喷通好了气,八月底就下聘。 上次纳兰性德休沐回家的时候,明珠便将此事告诉了他,可他却没有答应,只说要考虑,让明珠先不要下聘。 这一考虑,便进宫一去不復返,明珠等到第二次休沐之时还不见儿子回家,才在宫里碰着的时候给他个赶紧回家的眼神,却没想到纳兰性德竟然又找藉口推脱了。 眼看着都八月了,明珠如何不急,所以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将儿子给骗了回来。 听到明珠的问话,纳兰性德摇头道:「阿玛,我还没有续弦的想法,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请阿玛婉拒了吧。」 「我跟你额娘都已经应下了,你说婉拒就婉拒吗?」 明珠忍着怒意,「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由不得你胡来!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跟你额娘已经备好了定亲礼,你现在就去亲手誊抄一份礼单,算是你的诚意。」 纳兰性德抗辩道:「阿玛,这是我的亲事,为何不听我的意见?我如今还不想再娶,便是您非要让官氏小姐进了门,我也不会与她和睦的!」 「放肆!」 明珠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敢威胁我?」 纳兰性德也站起身来:「儿子不敢,但儿子不愿意的事,也没人能强迫得了!」 啪! 明珠一记耳光扇在纳兰性德的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觉罗氏赶紧扶住他,回头对明珠埋怨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啊,非得动手吗?他还要回宫去当值,你往脸上打,岂不是让别人看到笑话!」 「他敢忤逆,还要什么脸面!」 明珠真生气了,连觉罗氏的面子都不给了,「纳兰性德,我告诉你,只要你还是我儿子,官氏你就必须得娶!」 纳兰性德握紧了双手,咬牙不叫自己说出不孝的话。 他抬头直视明珠,近乎哀求:「阿玛,我真的不想再辜负一个姑娘了,您有气,打我骂我都行,可官氏小姐是无辜的,何必要将她牵连进来?您与额娘亦从无第三人,为何就不能理解我的执念呢?」 纳兰性德着实不懂,为何明珠非要让他续弦。 他已有了嫡长子富尔敦,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都康健能干,他便是一辈子不再娶,纳兰家也不缺继承人。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再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即便是自小就在身边的颜氏他都不愿意要,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官氏呢? 与其婚后形同陌路,让一个无辜女子独守空闺,还不如叫她另择良配,总好过在他这捂不热的人身边蹉跎一生啊! 「放肆!我跟你额娘的事,也是你能挂在嘴上说的?」 第127页 明珠抬腿一脚将纳兰性德踢倒在地上,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马鞭,指着他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就去书房写礼单,我就当你今儿没说过那些话!否则,我就叫你好好学学为人子的规矩!」 「容若,听话,你阿玛在气头上,你别跟他硬槓,」 觉罗氏蹲下将纳兰性德扶起来,抓住他的双手,「你先去写礼单,额娘跟你阿玛说,好吗?」 纳兰性德却是个倔脾气,明珠越用父子家法压着他,他越不肯屈服。 他直起身,往地上一跪,一副慷慨就义一般的模样:「阿玛要打便打,且看我能不能挺得住!」 「混帐!」 明珠一把将妻子拉开,甩手一鞭子就抽在了纳兰性德的胳膊上。 他这一下是用了力的,而如今夏日,纳兰性德本就穿得单薄,这一鞭子下去立刻见了血,疼得纳兰性德脸色煞白。 可纳兰性德就是死死挺着,别说求饶,连唿痛都不肯。 明珠见状更是火冒三丈,又是两鞭子抽过去,一鞭抽在后背上,另一鞭的鞭稍却是带到了脖子,顿时一道血痕乍现,纳兰性德闷哼一声,忍不住以手杵地。 「够了!」 这下觉罗氏彻底急了,直接扑到了明珠的身上,就去抢他手里的鞭子,明珠也还在气头上,自是不肯给她,二人拉扯之间,也不知怎的,觉罗氏就摔了出去。 纳兰性德大惊,顾不得身上疼痛赶紧过去扶额娘,明珠也吓了一跳,连声道:「我没用力啊,我真没用力。」 觉罗氏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抱着纳兰性德大哭,纳兰性德心疼极了,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这么多年,在家里从来都只有额娘凶阿玛的份儿,阿玛从不曾与额娘红过脸,更别说是动手了。 如今为了他不肯听话,竟叫阿玛推到了额娘,是他不孝,连累额娘跟着伤心了! 纳兰性德哽咽道,「对不起,额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打我吧。」 「闭嘴,不准哭!」 明珠呵斥了一句,转而对觉罗氏温声道,「夫人,快叫我看看可是摔到哪里了?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觉罗氏擦了擦眼泪,却扭头不肯看明珠,只是拉着纳兰性德不肯放手。 明珠急的很,又不敢上手,怕叫觉罗氏更生气,只能对儿子道:「还不快点儿将你额娘抱到里面去!」 纳兰性德起身将觉罗氏抱到里间的榻上放好,跪在地上伸手查看她的脚是不是扭到了,明珠则是自己跑出去叫人去请大夫。 他刚出门,觉罗氏立刻俯身拉住纳兰性德的手,对着他笑了。 还红着眼睛满心自责的纳兰性德:……? 「你还真觉得他打我了?」 觉罗氏拿出帕子给儿子擦脸,「我自己摔的,故意吓唬他呢,叫他敢欺负我儿子!」 纳兰性德一口长气吐出来,简直哭笑不得。 「你们父子俩啊,一个比一个倔,他就认准了自己是老子,非要管着你才舒服,而你呢,又死心眼的记着卢氏,不肯再要旁人,」 觉罗氏将纳兰性德拉起来,叫他坐在身边,「可是儿子啊,你阿玛他也是心疼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才会这么急着给你续弦啊!」 「以你的性子,若是我们不逼着你,你要何时能走出来?就像当初,若不是皇上那一桶凉水,太子的一番恳谈,你能那么快振作起来吗?」 「额娘和阿玛最了解你,也最心疼你,不愿意见你一直活在没有希望的回忆里,我们不是叫你忘了卢氏,只是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至少每日下值回家,有个暖和人等着你,跟你说说话,而不是叫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写那些看着就难受的词!」 说着,觉罗氏又落下泪来:「容若啊,你知道额娘看着你拼了命的辛苦,就是为了让自己累才好不去想她,心里有多难受,多心疼吗?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额娘也睡不着啊!」 「额娘,对不起——」 纳兰性德再次滑跪在地,将头靠在觉罗氏的膝头,「是我从没有顾及您跟阿玛,是我太自私了——」 「额娘知道你心里难受,也不并不怪你,你阿玛也是一样的,」 觉罗氏温柔的摸着纳兰性德的头髮,「官氏额娘见过,是个温柔漂亮的好姑娘,她明年就二十岁了,比年纪小的姑娘更懂事些,也更体贴,你若与她成亲,她定然会好好对你的。」 纳兰性德喃喃道:「可我并不喜欢她,这对她不公平。」 「容若啊,这世间的亲事,大多都是父母之命,你跟卢氏不也一样吗?」 觉罗氏劝慰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要在相处中积累的,便是你们没有炽烈的爱,若你肯好好对她,那总还是有细水长流的温情的。阿玛额娘也不能陪你一辈子,我们只希望,你身边能有个贴心体己之人,不求你多爱她,只要你们能和睦相处,便够了。」 纳兰性德心里依旧有道坎,但觉罗氏的话太过情真意切,叫他无法断然拒绝。 最终,他只能道:「额娘,那让我跟官氏小姐见一面吧,我总要跟她说清楚,不能叫她不明不白的嫁进来,蹉跎了一生。」 觉罗氏点头应下:「好,那便定在你下次休沐,额娘邀她去上香,你也一起,就在寺里与她说说话。」 第128页 门口,听了许久的明珠终于露出了笑意。 还是他夫人有办法啊,这犟小子,也不知随了谁! …… 纳兰性德并没有在家里多待,当日便回了宫。 他换了衣裳,身上的伤是看不到了,但脸上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鞭伤却是藏不住的。 胤礽乍然看到自家如琢如磨的侍卫被人给欺负了,当场就炸了毛,若不是康熙抓着他,他就要冲出去找明珠算帐去了! 就算容若是明珠的儿子,那也是他的侍卫,凭什么明珠说打就打? 还往脸上打! 康熙也有点不痛快,冷哼道:「这是被朕骂了,心中不忿,拿你出气呢?」 纳兰性德赶紧解释:「皇上误会了,是因为奴才的亲事,跟旁的都没有关系。」 说起亲事,康熙倒是有了兴致,仔细问是哪家的姑娘,纳兰性德心里还惦记着要婉拒了官氏小姐,自然不肯说出她的身份。 康熙还要追问,却被胤礽给拦住了。 胤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康熙,问道:「阿玛,您将来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康熙疑惑的看回去。 「专制、霸道、不讲人情!」 胤礽毫不客气的给明珠上眼药,「对自己儿子都没有半点耐心,动则打骂,简直,简直像炮仗一样!」 康熙啧了一声:「护短的小东西,不就是打了你的容若么,至于这么气?朕瞧着他也没下狠手,就是吓唬吓唬容若罢了。」 胤礽瘪了瘪嘴,控诉的看着康熙,仿佛打人的不是明珠,而是康熙一般。 康熙架不住儿子这样的目光,举手道:「好好好,都是明珠的错行了吧?朕可不是他,朕可捨不得对自己儿子挥鞭子,最多——」 康熙偷笑着低声对胤礽道:「最多拉过来打屁股!」 胤礽:……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了! 「阿玛,您将来不能像明珠这样随随便便就给我指婚,」 胤礽勇敢的向康熙提出要求,「我要是不愿意,您不能逼我。」 「行,朕不逼你,反正总有你着急来求朕的一天。」 康熙信心满满。 满人讲究成家立业,没成亲的都还算孩子。 胤礽将来若想入朝听政,真真正正的做国之太子,就得成亲娶了太子妃才行,现在他还小自是抗拒,等将来长大了,就知道着急了。 胤礽转了转眼睛:「那我要是不求您呢,您就一直不给我指婚吗?」 康熙点了点头,笑嘻嘻:「嗯,你要是不求朕,朕就憋着你,看你急还是朕急。」 「那就说定了!」 胤礽立刻顺势而上,「只要我不开口求您,您就不能给我找太子妃,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康熙自是不能叫儿子给看不起,毫不犹豫拍板:「绝不反悔!」 胤礽还是不放心,又道:「不行,您得给我写下来,白字黑字,才不能抵赖。」 「你以为朕是你啊,说出的话还能耍赖?」 康熙不写,而是指着纳兰性德道,「他来做鑑证,朕绝对说到做到!」 纳兰性德:…… 虽然幼稚,但却让人有些羡慕啊! 父子间的一场戏言,除了胤礽自己,连康熙都没在意,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没过几日,便到了纳兰性德的休沐之日,也正是他与觉罗氏约好了要去见官氏的日子。 纳兰性德既然答应了,便没想敷衍,提前一天回了家,第二日一早就陪着觉罗氏出了门。 觉罗氏跟官氏小姐是约在寺里相见的,故而到了之后,纳兰性德直接走了寺中,刚到前庭,就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在对着他招手—— 正是曹寅。 纳兰性德心生不妙,往曹寅身后看去,果然见到一对儿父子正围着寺里的姻缘树研究。 却是康熙父子二人。 纳兰性德深吸一口气,再去看寺里各处看似在烧香或者游览之人,十之五六都很是眼熟,好好一个寺庙,如今倒是成了「干清宫」。 「容若,你的新夫人还没来呢,别着急,先逛逛,」 曹寅笑嘻嘻的过来搭住纳兰性德的肩膀,然后冲着胤礽的方向努了努嘴,「小主子说还没瞧过相亲是什么样的,三爷便带了小主子出来开开眼,等会儿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纳兰性德无奈道:「我就是怕会影响人家小姐的名声,才不愿意说的,这么大阵仗,若是不成,可叫人家小姐怎么办!」 「所以我叫他们都乔装了啊,」 康熙牵着胤礽过来,「容若,你不要紧张,我们只是瞧瞧热闹,又不会干涉你们,等出了寺门,就只当今日没来过,不会叫你那新娘子害臊的。」 纳兰性德还能怎样,只能苦笑着拱了拱手。 康熙说话算话,等外面的侍卫示意官氏小姐到了的时候,便当真拉着胤礽躲到一边,顺便还带走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曹寅,独留下纳兰性德一个人尴尬的站在前庭中间。 官氏毫不知情的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一身玉色长袍的纳兰性德。 那一瞬间,她的脸顿时绯红一片,心里喜不自胜。 传言毕竟是传言,总没有亲眼所见能叫人心安。 即便纳兰性德的名声再胜,官氏也暗自担心过他名不副实,可如今这一眼,便叫她彻底放了心。 第129页 「妾身,见过纳兰公子。」 官氏主动走到纳兰性德身边,好奇的想要打量他,可又羞得低下头。 纳兰性德先回了礼,却没有去看官氏,只是道:「小姐若是不介意,我们到廊下说话可好?」 这前庭里都是熟人,他实在是不好跟官氏说想说的话,廊下虽然也不避人,但至少稍微僻静些。 官氏柔柔的应下,随着纳兰性德转入迴廊。 原本在迴廊中的人瞬间消失,官氏有些奇怪的张望,纳兰性德则是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小姐,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些话想与你说清楚。」 围观之人太多,纳兰性德不想拖久了误了官氏的名声,干脆有话直说。 「我早有妻室,感情甚笃,她虽早逝,但在我心中,依旧是我唯一的妻子,」 纳兰性德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够委婉,但他觉得,此时容不得心软,必须得说得很清楚才行, 「我本无续弦之念,无奈父母有命,又幸得国公垂青,两家才有了议亲之意,但我不想小姐所託非人,故而特意请额娘邀小姐一见,想当面将我的意愿说清楚。」 官氏越听脸色越白:「公子的意思是,不肯娶我了?你,你可是嫌弃我年岁大了?」 「容若绝无此意!」 纳兰性德解释道,「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不是,与小姐无关,小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自该有更好的良人一生相守,而不是委身与我这无心之人,耽误一生。」 官氏抬眸看向纳兰性德,眼中带着探究。 她不怎么相信纳兰性德的话,什么心怀亡妻不愿续弦,在她看来都是藉口,是他看不上她的託词。 他的妻子已经没了,而他才二十多岁,难不成还能孤身一生都不再娶? 这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说要为了已逝的妻子守身,当真是笑话,以为她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个妾室吗? 「公子,可是另有所爱了?」 官氏试探着问道。 纳兰性德摇头:「容若今日所言,句句从心,绝无半句虚言,还望小姐三思。」 官氏又追问:「那你是单单不想娶我,还是这世上任何女子你都不想娶?」 纳兰性德坚定道:「自是任何女子都不想耽误。」 「既如此,那若是我不介意呢?」 官氏并不肯罢休,「我不介意你心里还有她,不介意你对我们的亲事,没有那么期待,不介意你对我,没有那么喜爱,我只求一个安身之地,你又愿意给我吗?」 纳兰性德愣了一下,不解道:「小姐出身显贵,并非飘零之人,何愁没有安身之地?我希望小姐能有更好的归宿,而不是在我身边蹉跎一生。」 「我不觉得会蹉跎一生,」 官氏往纳兰性德的方向走了一步,「如果你没有骗我,那我愿意赌一局,我愿意先踏出这一步,等着你愿意回头走向我的时候。」 纳兰性德往后退了一步,官氏又立刻往前跟了一步,不叫他远离自己。 「纳兰公子,你说你心念亡妻但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续弦,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官氏此时没了羞怯,只有志在必得,「我心无所属,也不知你所说的更好的归宿在哪里,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不想再等那所谓的良人了,反正你必须要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又为何不是我呢?」 「至少,你我今日说开了,我很清楚你的意思,也不会勉强你喜欢我,你我就算是搭伙过日子,彼此有个依靠罢了,不好吗?」 她的性子便是如此,越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越是瞧不上,所以才会挑来选去,耽误至今。 今日若是纳兰性德表现出非她不娶的模样,她倒是还要再想想,如今他越是抗拒,她越是想要得到他。 他不是说他没有骗她,不是嫌弃她吗? 那就证明给她看。 纳兰性德一直听觉罗氏说官氏是个温柔的女子,可如今却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 他心里不太舒服,但却又觉得自己理亏,还是耐心劝道:「小姐,事关终身,请不要一时意气。不如还是好生想想,或者与你阿玛额娘商议清楚,再做决定如何?」 「不必,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做得了主,」 官氏却拒绝了纳兰性德的好意,「今日你邀我见面,我来了,虽然不是我想像中的模样,但你的话我也听完了。公子,你所说之事我并不在意,若你有诚意与我结亲,只管上门提亲便是了。」 说罢,她不再等纳兰性德多言,转身离去。 纳兰性德站在原地怔忪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处置是好。 迴廊后面,偷听了半天的康熙父子俩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康熙吁了一声:「还好后宫里没有这么厉害的女子。」 胤礽想了想,问道:「皇玛法的静妃,是这样的女子吗?」 他之前时曾听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提起顺治帝的废后静妃,说她是个任性强横的女子,不懂得向男人低头,也学不会如何驯服男人向她低头,总是去跟顺治帝硬碰硬,最后将自己给碰碎了。 刚刚的官氏,仿佛就是这样的女子。 她明明知道纳兰性德如今心里没有她,却不肯放手,非要嫁给他,可既然决定要嫁,又为何非要这般强势呢? 第130页 她最后这几句话说得那般骄傲,逼着纳兰性德上门求亲,向她低头,但却是如同飞蛾扑火,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胤礽不觉得她会赌赢,因为他知道纳兰性德性子倔强,不喜欢被人逼迫。 即便是明珠逼他,他都敢硬挺着家法加身而不松口,官氏再强势,又能如何? 纳兰性德这个人,一向吃软不吃硬,最是心软了。 当初在昌平行宫里,念珠故意想赖上他,虽目的不纯,但却是为了活命被逼无奈,纳兰性德虽有些生气,却还是想要帮她。 今日若是官氏听了纳兰性德的话后,还打算嫁给他,便该软和一点,与他说说自己为难之处,或是畅谈一下对婚后生活的规划之类的,胤礽敢说,纳兰性德便是心里还放不下卢氏,也不会再那么坚决的拒绝这门亲事。 可如今官氏言语强势,近乎逼迫,纳兰性德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被她几句话就说服软了? 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要完! 第47章 正如胤礽所料,纳兰性德回家之后便与明珠和觉罗氏直言不愿与官氏成亲。 觉罗氏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不管官氏跟纳兰性德谈得好不好,都不该说走就走,连个招唿都不打吧? 怎么说也是她约的官氏出门,结果到最后她都没能跟官氏说上一句话,这叫什么规矩? 分明就是从心里看不起他们家嘛! 觉罗氏虽然因父获罪被除了籍,但以前也是正经儿的王府格格,爱新觉罗的血脉,骨子里自有她的骄傲。 她可以不在乎儿媳妇的出身,但却不能不在意儿媳妇对她的不尊敬。 故而这一次,觉罗氏是站在儿子这一边的。 明珠劝道:「夫人啊,官氏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自然要骄傲些,容若八成是跟人家去说他心里只有卢氏之类的话,惹怒了人家小姐,才会失礼的。」 觉罗氏却不这么认为:「国公府的小姐怎么了?我当年还是王府郡主呢,我怠慢过你吗?教养规矩是从小养成的,容若就是再生气,他会失了礼数吗?」 明珠哑然。 他其实心里早有准备,毕竟若是官氏当真如传言之中那般温柔娴静,又如何会在婚事上这么挑剔呢? 想也知道,定是个很骄傲的女子。 明珠之前是觉得,不管官氏眼光多高,都不可能看不上他儿子,只要二人一见面,那官氏定然会愿意的,可没想到二人一见面竟然聊翻了,反而叫儿子更加不愿意续弦了。 明珠不由得在心里抱怨颇尔喷不靠谱,怎么出来前就没好好跟自家闺女说说,让她暂且忍一忍呢? 儿子的性子他知道,但凡官氏别太强硬,容若就不会说她的不是,可一旦说了,那就是绝不愿意了。 明珠嘆了口气,也只能点头:「行吧,既然性子不合,强求也不美,我与你额娘再给你相看别家的姑娘就是了。」 纳兰性德松了口气,又道:「阿玛额娘若是非要我续弦,那不如看看和离或是寡居的女子,带着孩子也无妨,只要心地好,能与额娘说得来,就可以。」 他如今也想明白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娶妻,阿玛额娘是不会让他一直一个人的。 那么与其去耽误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不如寻一个需要庇护的女子,他或许无法像喜欢卢氏那般喜欢新妻子,但至少能保护她,照顾她,给她一个安身之地。 官氏不需要的,或许这世上有个苦命的女子需要。 明珠和觉罗氏互相对视了一样,没说同意,但也没反对。 满人原本就不忌讳二嫁,只是入关之后开始严苛了起来,若是儿子不介意,他们也并不介意。 总之,儿媳妇最重要的是品性好,对儿子好,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 一场姻缘庙里的相亲后,纳兰性德的亲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康熙知道纳兰性德已经拒绝了与官氏的亲事后,曾说要给他指个更好的,却被纳兰性德婉拒了。 康熙暗中跟胤礽嘲笑纳兰性德愚直,凡事想得太多反倒累着自己,但胤礽却觉得,纳兰性德是个与这世界仿佛格格不入的人。 若是放在现代,纳兰性德这般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在这个时代,却好似标新立异,故作清高。 被拒绝了的颇尔喷对纳兰性德就很不满,在朝上也故意跟明珠顶着干,好在康熙知道事情原委,只作壁上观,看戏偷笑罢了,并不在意。 这种事在京城里是瞒不住的,宫里也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纳兰性德原本并不在意别人说他什么,但胤礽不爱听这些,便叫林抱节吩咐下去,不准他们再胡说。 「你让那竹子盯着也没有用,流言之所以是流言,便是很难禁绝的。」 畅春园中,康熙一边钓鱼一边教导胤礽,「堵不如梳,你不想让他们说,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有别的能说的。」 胤礽受教:「那要不,阿玛您来制造个更大的更有趣的八卦,这样他们就不会说容若了。」 康熙:…… 「小混蛋,朕是叫你给纳兰容若赶紧选个更好的亲事,不是叫你拿你阿玛来给他挡灾!」 康熙愤怒的丢开鱼竿,「滚滚滚,别在这儿缠着朕了,找你的容若玩去!」 胤礽对着康熙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在康熙想要伸手来抓他的时候,又灵敏的躲开,当真跑去找纳兰性德了。 第131页 康熙气得直翻白眼,对身边的梁九功吐槽道:「保成他是越来越调皮了!小时候多乖啊,现在跟胤褆学的,就知道气朕!」 梁九功哪里敢说太子的不是,只能讪笑着重新帮康熙摆好鱼竿。 今日天气特殊的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蓝的惊人,让人看得眼晕。 八月里热得厉害,胤礽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就一身汗,便不想再逛了,说要回无逸斋找胤褆玩儿。 然而没有课的日子,胤褆自然不会一个人躲在屋里种蘑菇,如今伴读们尚未进园子,他没有玩伴,竟是拉了大公主出去跑马去了。 胤礽问了有常宁跟着后,也就不担心了,便想着干脆去找二公主玩。 三公主病了,这次没跟着进园子,大公主又被胤褆给拉走了,二公主没人陪着也不敢出门,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绣花。 是的,绣花。 胤礽在看到七岁的大公主拿着针线有模有样的来回穿梭之时,惊呆了。 谁家好端端的七岁小朋友会绣花啊? 更何况她还是公主! 难道是宫中的绣娘还不够多吗? 「二姐姐,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胤礽拿过二公主手里的绣品,上面却是一只鸭子。 二公主有些迷茫:「就没事做,练练针线呗。女孩子都要做这个的,你不懂。」 胤礽微微皱眉:「谁跟你说女孩子都要做这个的?」 二公主实话实说:「奶娘说的。她绣的可好看了,我还不行,我只会绣鸭子。」 还好,至少二公主没跟他说这个鸭子是鸳鸯,否则他非得缝了奶娘的嘴不可! 「二姐姐为何不跟大姐姐一起出去玩呢?」 胤礽又问道,「要是嫌热,练练字读读书不是比绣花更清闲么?」 「可是,奶娘说姑娘家不能总想着出去玩,也不用读书练字,要学好针线才是要紧的,」 二公主有些侷促,「奶娘说,这样将来才不用远嫁和亲。」 奶娘说,奶娘说,这又是哪里来的奶娘,敢对着公主胡说八道?! 大公主当初被奶娘挟制是因为没有亲额娘在身边看着,荣嫔可是好端端的,怎么能叫二公主身边有这种奶娘? 「二姐姐,那你奶娘有没有告诉你,你学好了针线是要做什么呢?」 胤礽探问。 二公主道:「奶娘说,以后我要给夫君做衣裳鞋袜的。」 胤礽咬了咬后槽牙:「二姐姐可知道自己的衣裳鞋袜是哪里来的?」 二公主点头:「是宫中绣娘们做的,每季都有人来给我量尺寸的呀。」 「那就是了,姐姐如今有宫中绣娘伺候,将来出嫁了,公主府亦有绣娘伺候,你想要什么样的衣裳鞋袜她们不会做,还要你亲自动手吗?」 胤礽反问道,「不管将来你是嫁到蒙古还是留在京城,你都是大清的公主,哪个敢叫你伺候?针线这些,你若是当做打发时间的娱乐也就罢了,绝没有叫你为别人做衣裳鞋袜的道理!便是阿玛,都捨不得你劳累,旁人凭什么!」 二公主愣住了。 胤礽的话跟奶娘平日里对她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奶娘一直告诉她,身为女子要柔顺,她身为公主就更应如此,不然会被人家说没教养的。 奶娘还说,她要以贤良对待夫君,才会被好好对待,女子就应该辛苦一点儿。 奶娘更说,如果她现在贪玩不肯吃苦,将来就要被送到草原上去和亲,草原上都是恶狼,会吃了她的。 二公主是很信任胤礽的,一点点将奶娘讲给她的话都说给胤礽听,听得胤礽火冒三丈,转头对林抱节道:「你去将荣嫔请来。」 荣嫔整日里像守着宝贝一样守着胤祉,怎么就不知道多疼二公主一点呢? 难道闺女就不是她亲生的吗? 胤礽怕吓到二公主,忍着火气没发作,但也不肯让二公主继续练针线,而是找了纸笔来,画了花样让她图色玩。 最近他一直在练习控笔,现在已经能用毛笔画出些简笔画了,小兔子小猫儿之类的,正是二公主喜欢的,二公主便不再想着刺绣,而是兴致勃勃的找了颜料来填色,只是她用笔不稳,涂的不怎么整齐罢了。 二公主正玩着,荣嫔匆匆而来。 这次出来避暑,康熙让带着胤祉,荣嫔自是也跟着来了。 不过她自从失宠之后就不愿意出门,故而进了园子之后就守着自己的屋子,并没有管过二公主屋里的事。 见到荣嫔进屋,二公主吓了一跳,胤礽却按住她道:「姐姐,你将这画画完,等会儿咱们去给阿玛看。」 荣嫔也道:「二公主快画吧,额娘等着你,今儿咱们一起用晚膳,不着急。」 她知道胤礽请她过来必然有事,也就跟着安抚闺女。 二公主这才点了头,又安心继续画。 胤礽让林守节守着二公主,然后自己跟荣嫔一起去了正厅,将刚刚二公主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荣嫔听。 「孤不知这些话是不是荣嫔娘娘让奶娘说给二姐姐听的,但二姐姐是我大清的公主,她可以温柔善良,但绝不能被教成为男人而活的女人!」 胤礽是真的生气了,「荣嫔娘娘应该跟孤一样清楚,二姐姐将来的亲事容不得自己做主,十有八九是要去草原的,难不成您想要她为国远嫁之后还要小心伺候着蒙古人吗?」 第132页 荣嫔脸色发白,颤抖道:「我绝没有叫人这么教过二公主!我巴不得二公主像大公主那般活泼开朗,能骑善射,怎么会叫她去学伺候人!」 「若不是荣嫔娘娘的意思,那就请您好生清理一下二姐姐身边的人吧,」 胤礽缓了语气,「不要等有一天无可挽回了,再来后悔!」 荣嫔第一次听胤礽说这么多话,只觉得句句扎在她的心里。 五岁的太子都知道维护姐姐,可她这个做额娘的,却浑然不觉,还以为闺女过得很好! 她以为她失宠于皇上,就该离二公主远点儿,这样才不会连累了二公主,还能叫皇上更怜惜二公主,可太子的一句话却叫她惊醒。 她怎么就能放心将闺女交给奴才们呢,若是当真被教歪了,将来她怕是要悔青肠子也来不及了! 荣嫔没有天真到觉得闺女将来有可能不嫁到蒙古去,抚蒙是公主们的宿命,而她的闺女,也没有那么特殊。 若是任由奶娘给闺女灌输蒙古多可怕的思想,将来闺女嫁过去,又怎么能过得好? 只怕吓都吓死了! 这奶娘其心可诛! 「多谢太子告知,这儿交给我来处置,还请太子先带二公主出去避一避。」 荣嫔是性子弱了些,但也不是没有脾气手段的。 她明白这种事决不能姑息,故而打算从严处置,只怕那奶娘会拿捏二公主为自己求情,才请胤礽先将二公主带走。 胤礽也是这个意思,回去见二公主画好了一张花兔子,便说康熙定然喜欢,拉着二公主就出门去了。 再说康熙赶走了胤礽之后,一个人钓鱼感觉很寂寞,就让人去将宜嫔请了过来。 康熙特别喜欢跟宜嫔一起钓鱼,因为宜嫔最会说话。 钓鱼无聊之时,听着宜嫔娇声笑语,才是人生美事。 宜嫔正说着在盛京过年的旧俗,胤礽和二公主就手拉手过来了。 「臭小子,你不是说要去找你大哥玩么,怎么又去烦你二姐姐了?」 康熙伸手叫闺女过来坐下吃水果,却不给胤礽,「大热天的拉着你姐姐往外跑,也不怕热着她!」 胤礽自己凑过来拿了个苹果,拒绝了宜嫔要帮他削皮的好意,用小牙慢慢啃着,口中道:「二姐姐又不是冰块儿做的,还能晒化了?大姐姐被大哥拉出去骑马了,二姐姐一个人无聊,我就拉她来汗阿玛。」 康熙切了一声:「到底是叫你姐姐来陪朕啊,还是叫朕哄着你姐姐玩儿啊?小东西个头不大,心眼儿倒是越来越多了。」 二公主怯生生的不太敢说话,也不敢吃东西。 宜嫔见状,亲手拿了冰镇的西瓜给她分了一小块儿,笑着说道:「也不知道二公主平日里吃不吃凉的,先少用一点试试,若是不舒服,别勉强。」 二公主红着脸接过来,低声道:「谢谢宜嫔娘娘,我平日里也吃冰的。」 尽管二公主这么说,宜嫔也不敢叫她吃太多,等她吃完那块西瓜,就叫宫女端了花蜜水来,那水不冷也不热,甜甜的香香的,二公主喝着很是喜欢,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康熙瞧着闺女可爱,心情也是很好,问道:「二公主手里拿的什么?」 二公主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有些腼腆的过来将她涂的花兔子地给康熙,小声道:「弟弟画的,我涂的颜色,给汗阿玛。」 「哦?这是二公主送给朕的礼物?」 康熙更高兴了,接过来展开一看,便知这绝对是两个小孩儿亲手画的。 无他,丑。 歪歪扭扭的大头兔子,一看就是胤礽的杰作,兔子脸上那红一块青一块的,应该就是二公主干的好事了。 康熙嘴角抽了抽,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夸,反倒是宜嫔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拍手道:「哎呀,这画好像咱们老满洲的年画,喜庆又特别。」 二公主本来有些忐忑,听宜嫔一说,却是惊喜,更少了几分拘束,去问宜嫔年画是什么样儿的。 宜嫔拉着二公主重新坐下,眉飞色舞的给她讲故事,听得二公主眼睛发亮,十分的嚮往。 「宜嫔倒是会带孩子,」 康熙将画递给梁九功让他收好,「二公主像她额娘,性子太弱了些,不如大公主活泼。」 胤礽在康熙身边坐下,低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康熙顿时立起了眼睛,正要发作,却被胤礽拦下了。 「阿玛,你别吓到二姐姐。此时荣嫔娘娘既然已经管了,那咱们就看她怎么处置,若是不妥,您再出手也不迟。」 康熙怒哼:「就她那老鼠一样胆小的性子,能怎么处置?不过就是吓唬吓唬那些个奴才,治标不治本!」 然而事实证明,女子当真是为母则强。 荣嫔素来胆小,从不与人相争,但这一次,却是不管不顾了。 在知道荣嫔直接打杀了奶娘,将二公主身边胡说过的宫女也一併责打撵走后,康熙沉默了半晌。 「她竟然敢杀人了?」 康熙不敢置信的喃喃道,「真有这脾气,怎么会被朕吓破了胆子?」 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并不接话,只是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什么吓破胆子,明明就是荣嫔娘娘故意避着您呢! 这宫里上上下下,只怕也只有皇上一个人相信荣嫔娘娘是因为害怕才不肯接驾的吧! 第133页 康熙琢磨了一会儿,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突然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可刚走出门,又停了下来。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跟在康熙身后询问。 康熙在原地顿了顿,转身又往回走:「哪儿也不去,睡觉!」 她故意躲着他,他岂能还自己送上门去自取其辱? 不想伺候他是吧? 行,看谁能熬得过谁! …… 因着二公主这件事,康熙也将大公主和三公主身边的人排查了一遍。 大公主如今是愈发的懂事了,自己身边的事情都打理的清清楚楚,并没有敢胡来的奴才; 三公主因为年纪小尚未完全离开亲额娘的缘故,身边倒也干净。 至于阿哥们—— 康熙看着梁九功问出来的胤褆换奴才的记录,深吸一口气: 「他这是想把宫里的奴才都试一遍吗?」 怎么会有人三天两头就换个伺候的奴才,这是在这儿自己搞「选秀」呢? 对此,胤褆理直气壮:「不试我怎么知道奴才好不好用啊?汗阿玛放心,我都是好好给送回去的,没打他们。」 康熙:…… 他倒是想打孩子了。 「梁九功,跟你师傅说,叫他将宫里能动的太监名册给大阿哥送去,让大阿哥自己挑!」 康熙瞪着胤褆,「这次你给朕好好选几个合心意的,以后再不许有事没事换奴才玩!」 不是他捨不得叫儿子随便使奴才,而是这么换来换去不好监管,真碰上个包藏祸心的可怎么办? 胤褆不太乐意:「那万一选出来的不好呢?」 「那也是你自己挑的,忍着!」 康熙不惯着儿子,「怕不好就好好去挑选,朕给你三天时间去摸清楚哪个是你想要的,选好了就不准反悔。」 于是胤褆就被打包送回的宫里去选他的太监,而胤礽没了哥哥陪伴,更不愿意一个人住在无逸斋了,转头就搬回了康熙身边。 康熙倒是不烦,儿子乐意回来住,大不了他就辛苦点,自己往园子里嫔妃处去就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又变成了胤礽一个人住康熙的渊鉴斋。 渊鉴斋在畅春园前后湖之间,三面环水,倒是凉快,只是离嫔妃们的住处和议事的前朝都远,康熙不在的时候,便过于安静了些。 胤礽一个人练了会儿笔画,就觉得没意思了,便叫了纳兰性德进来给他说故事。 曹寅又被康熙借走了,鄂伦岱今儿也不在,林抱节被胤礽打发出去拿点心,所以屋里便只有纳兰性德和胤礽两个人,其他侍卫太监都在远处守着。 自从王掞开始给胤礽讲史之后,纳兰性德就不再给他说史记,而是讲一些游记,山川江河或是市井人家之类的,倒是比史更有趣些。 前几日听宜嫔说了盛京的民俗,胤礽正好奇,便叫纳兰性德说一说盛京,纳兰性德正说到盛京行宫的制式与紫禁城的不同之时,突然整个屋子都晃了起来。 这是,地震了? 胤礽差点被晃倒,好在纳兰性德伸手抱住了他。 「快,出去,找个宽敞的地方!」 胤礽伸手指向门外。 纳兰性德立刻往外走,还没走出两步,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靠墙的书架轰然到底,上面的书籍摆设洒了一地。 纳兰性德将胤礽抱紧,闪躲开砸下来的东西,继续门口沖。 这渊鉴斋当初在设计的时候,大概完全没有考虑过抗震的问题,当第三次晃动袭来的时候,屋顶都开始脱落了。 纳兰性德用手紧紧护着胤礽的头,让他埋在自己怀里,然后艰难的在晃动中前行。 好不容易出了门,外面却是碎了一地的连廊瓦片,更加难以下脚。 眼看着整个连廊都有些摇摇欲坠,纳兰性德不敢再耽搁,完全不顾地上硌脚的碎片,大步沖了出去。 胤礽尽量让自己不要动,不给纳兰性德添乱,可心里却很慌。 他埋在纳兰性德的怀里看不到外面,却能听到瓦片砸落的声音,感受到纳兰性德脚步的不稳。 有几次他都觉得纳兰性德被砸到了,但抱着他的手臂却是没有丝毫松懈,脚步也未曾停歇。 一路坎坷之后,纳兰性德终于冲出了连廊,在奔过来救人的侍卫们的保护下,抱着胤礽跑上了草坡,到了一片空旷的地上。 此时他方才松开手臂,将胤礽放在地上。 「太子可有伤到了?」 纳兰性德仔仔细细的检查着胤礽。 胤礽抓住他的手:「我没事。快叫所有人都出来,全都到空旷的地方呆着,远离房屋和树木!」 旁边的侍卫领命,摇摇晃晃的高喊着离去,陆陆续续有人逃出来,都聚拢在附近的草地上。 在晃动暂时平息下来之后,康熙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胤礽抱住。 胤礽被勒得有些难受,却并没有挣扎,安慰康熙道:「阿玛,我没事,容若护着我呢,您没受伤吧?」 康熙这才放开了胤礽,见他神色如常,虽然头顶有点灰,但一张小脸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才算是放下了心。 「朕没事,可能还有余震,你就待在朕身边,不准乱跑。」 康熙伸手擦掉胤礽头顶上的灰,转头吩咐侍卫们就在这草坡上扎帐篷,然后才看向纳兰性德。 第134页 「容若,你去先处理下伤口,然后回来守着太子。」 纳兰性德刚刚将为了护着胤礽,生生挨了好几下,背上手上都有血。 胤礽担心的看着他,纳兰性德对着胤礽笑了笑:「奴才没事,擦破皮了而已。」 「不要逞强,等太医搭好帐篷,你就先去收拾干净,等会儿地震停了之后朕还有得忙,你得在这儿一直守着太子,朕才放心,知道吗?」 畅春园都震成这样,京中怕是更加厉害,他要顾着处理灾后之事,肯定是顾不上胤礽的,必须得将胤礽交给信任的人才行。 康熙再怎么暗戳戳的吃纳兰性德的醋,心里还是信重他的,而纳兰性德一身伤胤礽却安然无恙也说明了纳兰性德不愧他和胤礽的信重,他相信,只要有纳兰性德在身边,胤礽绝不会出事。 纳兰性德不再推辞,见太医过来了,便起身去了帐篷里。 「容若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胤礽看着太医的帐子,喃喃道。 康熙抱着他坐下来:「你说得对,他就是为了护着你才受伤的。所以,保成,答应阿玛,等会儿他回来之后,你就跟着他,不要离开他半步,你要安然无恙,他才能好好养伤,不会再添新伤,知道了吗?」 胤礽用力点了点头:「阿玛放心,我不会给您添乱的。您叫姐姐和弟弟也过来吧,我帮您看着他们,我们都会乖的。」 畅春园里的人逐渐都往这边转移,受伤的人比想像中更多。 一开始康熙还在指挥众人,等知道京中震得更厉害后,便坐不住了。 这次出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跟着,而是留在了宫里,如今也不知道她们如何了。 特别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腿脚也没那么利索了,万一—— 康熙简直不敢想! 「贵妃呢?」 康熙四处寻找佟佳贵妃的身影。 他要想回京,必须得将这里交给放心的人才行。 「皇上,乌雅庶妃身子重,得慢慢过来,贵妃娘娘陪着呢,还没到。」 梁九功回道。 乌雅庶妃倒不是这一次跟着他们过来的,而是刚一入夏,就被佟佳贵妃送了过来养胎。 如今算算她怀胎已有八个月了,身子沉重,就算刚刚没伤到,但也受了很大的惊吓,佟佳贵妃不放心,便一直陪着。 康熙张望了一下,周围太乱,完全看不到佟佳贵妃到哪儿了,他正犹豫要不要亲自迎过去嘱咐佟佳贵妃几句的时候,却被人拉了拉衣摆。 康熙低头,正是胤礽。 「阿玛,您去吧,这里交给我跟大姐姐。」 在一群神色慌乱的大人中间,胤礽反倒是看起来最冷静的那个,「您有什么吩咐跟我说,等贵妃娘娘过来,我转达给她。」 康熙看了看正指挥着侍卫将伤员抬到干净的地方排排放好的大公主,又看了看一脸坚定的胤礽,长出了一口气,还是点了头。 「好,那阿玛就将这里交给你了,让大公主照看好姐姐弟弟们,告诉佟佳贵妃管好嫔妃,外面的事情不用你管,朕会留下人看着。太子,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平平安安的,决不能有任何闪失,懂吗?」 康熙蹲下来盯着胤礽的眼睛认真道,「朕最信任的是你,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要记住,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冒险。」 胤礽用力点了点头。 康熙捏了下他的小脸,然后看向站在胤礽身后的纳兰性德:「容若,朕将太子託付给你了。」 纳兰性德单膝跪地:「是,皇上放心,奴才必以命相护!」 康熙又拍了下纳兰性德的肩膀,然后不再耽搁,趁着此时不再有余震,大步离开,带着一队侍卫回京去了。 胤礽第一次掌事,虽然生疏,但却并不慌乱。 他先将一大片空地划分了区域,嫔妃们和伺候他们的奴才各自在一块,阿哥公主们聚在一起,区域之间留出可以行动的通道。 有主儿的奴才们尽量不动,只管照看好自家主子,其他没有受伤的宫女们帮着太医照顾伤员。 严重的先送进帐子里,轻伤的就由宫女们给清洗伤口上药,而太医诊治过的不能行动的伤者,则由身手好的太监们抬到不远处的另一片空地上搭好的帐子里,让他们能好好休息。 等到营地里按区域搭好了一个个帐子后,胤礽命各处清点人数,列出失踪人的名单,然后让侍卫们分别去找人。 尽管畅春园里的房屋大多低矮,也还算结实,不至于整个坍塌将人埋住,但地震来得太突然,有些人正在休息或是刚好被倒下的柜子之类的砸到,故而没能自己逃出来。 侍卫们在胤礽的督促下,尽快将人都救出来,但还是有不少殒命,还有搜寻良久,却没找到的。 胤礽命侍卫们继续轮班寻找,然后又叫御膳房在附近下风处找一块空地支起灶台,烧起了热水。 如今时不时还有些晃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他们还回不去,这么多人总是要吃喝的,得先准备起干净的水来才行。 胤礽正叫侍卫们跟御膳房的太监一起回去找些还能吃的食材回来,就见念珠从营地里匆匆过来,有些焦急的对着胤礽福身道:「太子爷,乌雅小主儿不舒服,贵妃娘娘请您过去看看。」 胤礽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怀胎八月的孕妇呢。 第135页 他赶紧跟着念珠过去,还没进帐篷,就听到了乌雅庶妃唿痛之声。 念珠掀开门帘让胤礽进去,胤礽进去一看,却见乌雅庶妃捂着肚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头冷汗,明显是疼得厉害。 佟佳贵妃自己也伤了脚,不能走动,坐在一边的地上焦急道:「太子可算来了!乌雅氏这情形怕是不太好,太医刚来瞧过,是说动了胎气,已经叫人往里面找安胎的药去了,但我怕她撑不住,还做好准备才行。」 做什么准备? 胤礽愣了一下。 佟佳贵妃见状拍了下地,懊恼道:「我真的是越忙越乱,这种事怎么能问太子!不管如何,得先给乌雅氏准备一间产房,以防万一。」 胤礽这次听懂了,佟佳贵妃是怕乌雅氏早产。 歷史上的胤禛是早产儿吗? 胤礽完全没什么印象。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赌,思索了一下便道:「贵妃娘娘有伤不便走动,这样,孤请荣嫔娘娘来陪着乌雅庶妃,胤祉让大姐姐和二姐姐陪着。」 佟佳贵妃会慌乱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毕竟未曾生育过,又如何知道怎么照看人生产? 如今这园子里,只有荣嫔多次生育,也只有她才能稳得住。 荣嫔多次承蒙胤礽的恩惠,胤礽有所求,她自是不会推辞,将胤祉交给二公主之后,便立刻过来,指挥着众人将乌雅庶妃抬进了刚备好的产房里。 佟佳贵妃不放心,也想跟上去,却被胤礽拦住了。 「贵妃娘娘,乌雅庶妃有荣嫔娘娘陪着,您可以放心,如今还有许多事宜需要您帮忙处置。」 佟佳贵妃不懂生产之事,便是跟着去了也只能干着急,胤礽已经嘱咐了荣嫔万事皆可处置,不需要多一个佟佳贵妃坐镇。 但营地里却必须得有个能做主的人。 大公主虽然在尽力照管,但毕竟年纪小总有不周之处,需要佟佳贵妃帮她压阵。 佟佳贵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郑重答应:「太子放心,你只管去处置外面的事儿,营地里我来看着,绝不会乱。」 胤礽拱手谢过,然后匆匆离去,他还要去看看侍卫们救人的进度。 「去将宜嫔、安嫔几个嫔位的叫来,我得告诫一下她们,」 佟佳贵妃对芙蕖道,「太子都能稳得住,嫔妃们绝不能慌。不就是地动吗?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我得替太子守好营地,不能给他添乱!」 不知为什么,看着小小的太子有条不紊的安排事务,将一切都理得顺顺噹噹的,她原本慌乱的心就安定了许多。 就算皇上走了,只要太子在,就一定不会出事。 有了佟佳贵妃出手,营地里很快就彻底安定了下来。 尽管乌雅庶妃唿痛的声音在营地上空盘旋,但也没有人慌乱,嫔妃们都按照佟佳贵妃的吩咐,纷纷念起了经文,祝祷灾难赶快过去,一切都能平安。 胤礽命御膳房烧好的热水,逐渐送到了营地里。 虽然没有上好的茶叶,但一碗热乎乎的白水,也叫人心安。 落满了灰尘的点心之类的,肯定是不能再吃了,但大米、蔬菜、肉食等都能清洗,倒不至于没有食材。 胤礽吩咐了所有进嘴的东西,全部都要用开水洗过才能用,好在园子里不缺水源,也不缺炭火,就算慢了些,至少干净许多。 这个时候也不能讲究,御膳房那边将肉菜米放在一起,熬成浓浓的米粥,又翻出了好几罈子完好的酱菜来,用开水沖洗后,拿来佐粥。 营地里不管是谁,都给分上一碗厚厚的热粥,有胤礽和佟佳贵妃带头,也无人敢挑剔,都吃了个干净,至少没人饿着肚子。 等一切都安顿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还有几个失踪的奴才至今未能找到,却是没有办法了。 在照明条件只有火把的现在,想要在黑夜中找人几乎不可能,而侍卫们累了一天,夜里再出去也太过危险。 胤礽不能为了那几个没什么希望的人让侍卫们冒险,便叫停了搜寻,让侍卫们也都坐下来休息。 营地里逐渐安静了下来,胤礽也终于能歇一歇了。 为了保持威严,他没叫别人抱,一直自己在营地里走来走去,腿酸得厉害。 林抱节蹲在地上给胤礽揉腿,纳兰性德靠在一旁浅寐,大公主端了杯加了果子蜜的温水过来,叫胤礽抱着慢慢喝。 「小三儿被二妹妹哄着睡了,营地里有贵母妃看着,你喝完了蜜水,便睡一会儿吧,若是有事,我再叫你起来。」 大公主看着疲倦的弟弟,心疼坏了。 她只恨自己没本事,若是她能像弟弟一样懂得如何安排,就不会叫年幼的弟弟这般辛苦了。 「等回宫之后,我要跟着苏嬷嬷开始学庶务了,」 大公主坐到胤礽身边,叫他靠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休息,「以后若是再有什么事,我一定能帮着你护着你的。」 胤礽刚想说不用,却又咽了回去。 也好,大姐姐是该多学点庶务,将来等她去了蒙古,才能更好的打理好公主府,不会叫小人煳弄了去。 第48章 这一夜终是安然无恙的过去了。 上半夜还有两次轻微的晃动,到了下半夜,便彻底风平浪静。 第136页 乌雅庶妃喝了安胎药之后也安稳了下来,沉沉睡去,暂时没有要生的意思,荣嫔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却见天空湛蓝如洗,无限晴好。 「额娘,太子让我来问问乌雅庶妃怎么样了?」 二公主从不远处过来,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沉稳。 荣嫔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乌雅庶妃暂时没事,你呢,昨儿可是吓着了?」 二公主摇了摇头:「我不怕,太子说叫我保护好胤祉,我就一直抱着胤祉,胤祉也很乖,没哭,睡得也好。」 「二公主辛苦了,」 荣嫔笑了,「有你在,额娘很放心。」 太子能安顿全局,大公主能指挥宫女照看伤员,她的二公主也能照顾好弟弟了,每一个都是难求的好孩子。 荣嫔第一次感觉,自己或许该学着放手。 她失去过太多的孩子,所以总是患得患失,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将胤祉绑在身上才放心。 可如今看着其他皇子公主都那么独立,那么聪慧,她突然觉得,或许自己的太过担忧,反倒可能会困住了孩子们。 当初她死也不愿意送走赛音察浑,赛音察浑还是四岁就没了,可送出宫去养的胤褆,却是健康活泼; 而她视如眼珠子的长生,轻易就被一场风寒毁了,可从小在慈宁宫干清宫来回折腾的太子,却养得这么好。 如今胤祉已经两岁了,她也该学着放手,不能总将他困在屋子里。 等回宫之后,她也要时常带着儿子出门,不管是去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还是去找太子、大阿哥玩都好,多沾沾他们的福气,她的胤祉,也一定能平安健康。 午后,宫中终于传来了叫众人回宫的旨意。 嫔妃们纷纷上了马车,唯独乌雅氏有些不知该如何安置。 她如今虽然暂时安稳了,但毕竟动了胎气,谁也不敢叫她颠簸,但留在这里,也无法放心。 「贵妃娘娘,臣妾留下来陪着乌雅庶妃慢慢回去,路上尽量不要让她颠簸了,」 荣嫔难得主动揽了事情,「左不过是晚些到而已,总比留在这里安全。」 佟佳贵妃徵询胤礽的意见,胤礽留下了两个太医和一整队侍卫,并将自己那辆最宽敞的马车给了乌雅氏,命人垫上厚厚的褥子,让她能躺在里面。 佟佳贵妃觉得让乌雅氏用太子车驾不妥,胤礽却道:「无妨,不算是给乌雅庶妃的,是孤给她腹中弟弟妹妹的。」 然后他又对荣嫔道:「辛苦荣嫔娘娘,回宫之后,孤会亲自送二姐姐和胤祉一起去太皇太后处,定保他们安然。」 荣嫔含笑谢过,也不再多嘱咐二公主,迳自去照看乌雅庶妃去了。 几个皇子公子一起上了大公主的马车,将多出来的马车留给了伤员。 一路上,胤礽趴在窗口往外看,却见农田龟裂,房舍破损,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落寞的坐在路边。 还有哭天抢地的,□□喊疼的,或者是一袭白布盖着的。 天灾之下,畅春园里都有伤亡,更何况是百姓们呢? 而在这个时代,朝廷也无法像现代那样及时给百姓们提供帮助,多数只能靠灾后抚恤。 京中还能好些,毕竟是天子脚下,要不了多久,朝廷和城中的官员富户就会过来赈灾了,若是在其他地方,只怕百姓们还会更苦。 胤礽有些惆怅,感觉自己很无力。 他经歷过最好的时代,在那里,发生了地震之后,所有人都能及时得到帮助,有科学的救援、有充足的物资更有先进的医疗。 还有来自各地的同胞们热心的支援和关爱,让在天灾中失去家园的人心有所依,对未来,依旧充满希望。 而现在,他满目望去,却是许许多多的沉默和绝望。 这只是这个时代的一角,在辽阔的疆域里,有人正在经歷战火,有人正在遭受灾难,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所求的不过是能生存下去,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胤礽不由得问自己,真的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听若不闻吗? 他明明身在一个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位置上,真的就能完全将希微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只做一个顺应歷史的废太子吗? 他能不能在被废之前,为这个时代,为这些在命运在中挣扎的百姓,做点什么呢? 权利或许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是昨天,他站出来去做了,他也做到了。 至少他没让这场地震给畅春园里的人带来更多的灾难,他还组织侍卫们救出了好多人。 所有人都愿意听他的指挥,因为他是胤礽,是太子,这就是身份和权利带给他的优势,是旁人想要也要不到,而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胤礽握紧双手,仿佛像是握住了手中的权利。 不是财富,不是尊崇,而是实打实的权利,能为这个天地,为天地间的同胞们,做事的权利。 「大姐姐,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胤礽回头去看大公主,他需要一些来自亲人的支持,「我攒了许多好东西,若是换成粮食,够很多人果腹了。」 大公主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也有好多好多玉佩,都可以拿出来换粮食。」 胤礽以为她喜欢玉佩,总是变着法的送给她,如今已经有满满的一匣子了。 第137页 其实她也不是多么喜欢,只是因为是胤礽送的,所以才分外珍惜。 如今胤礽想要帮一帮这些受灾的百姓,她也要出一份力,弟弟要做的事情,她全都支持到底。 二公主听后举手道:「还有我,我,我有好多金项圈,可以拿出来。」 然后她又回头从胤祉胳膊上撸下来一个素金镯子,递到胤礽的面前:「这是小三儿出的!」 二公主并不知道这些东西能换多少粮食,但姐姐弟弟要做的事,她也要一起。 胤礽并没有推拒,笑着接了过来:「好,那就也算二姐姐和胤祉一份!」 他的姐姐们,都是多好的女孩子啊,每一个都那么的善良可爱。 以及,小三儿这个称唿,到底是怎么传开的,怎么现在大姐姐和二姐姐都这么喊? 胤礽同情的看向还不懂事,但发现姐姐想要镯子,便将另外一个手腕上的镯子也撸下来递给二公主的胤祉。 幸亏这个时代没有小三儿这个词,不然这怕是要成为胤祉的黑歷史了。 「哥哥,给你!」 胤祉在二公主的示意下,亲手将金镯子递给胤礽,「我的,买饭饭!」 胤礽笑着伸手去摸弟弟毛绒绒的小脑袋:「好,哥哥替能吃到饭饭的人,谢谢小胤祉。」 …… 为了安全,紫禁城里的所有人也都从各自宫殿里转移了出来,只是因为人数太多,故而并非聚集在一起,而是散在宫里各个宽敞之处的。 嫔妃们都在御花园里的草地上,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却是在刚建成的慈宁宫花园里。 胤礽辞别了佟佳贵妃,带着姐姐弟弟一起去了慈宁宫花园,一眼就看到了在草地上的两个大帐篷。 太皇太后没有在帐子里休息,而是被宫女扶着走出来张望,一看就是在等他们。 「乌库妈妈!」 胤礽立刻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太皇太的腿,仰头看她,「您有没有被吓到啊?」 太皇太后慈祥的笑着摸了摸胤礽的头:「可不是吓了一跳么?你阿玛那个心大的,竟然将你丢在畅春园自己回来了,气得我给了他一拐杖,吓得他都不敢过来了。」 胤礽松开手,骄傲的拍了拍胸膛:「我才不怕呢,他们都听我的!」 「真的吗?咱们太子能号令众人了?」 太皇太后牵着胤礽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快给乌库妈妈讲讲,你是怎么做的。」 这一次,胤礽没有故意耍赖,而是真的将自己做了什么都告诉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罢欣慰的感慨:「保成果然是长大了,做得好极了!」 她知道,康熙虽然说是将畅春园交给了胤礽,但实际上指望的是佟佳贵妃。 可没想到,佟佳贵妃有些慌了,但胤礽却立住了,这简直让人惊喜。 在太皇太后眼中,胤礽虽然聪明,但却懒散,还是个贪玩的孩子,总要好几年之后才能慢慢长大。 如今真的将重担交给他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是个合格的太子了。 这孩子,分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就是不爱表现,也不知是想要躲懒,还是当真□□如斯,小小年纪就知道藏锋守拙。 不管是哪一种都好,只要他心里有数就行。 太皇太后又问了大公主和二公主,之后宽慰二公主道:「你额娘处置了你身边的刁奴是为了你好,今后你也要学着自己分辨是非人心。若是再有人敢对着你胡说八道,你只管处置了,咱们大清的公主,是要自己立起来的。」 二公主其实还没那么懂,但太皇太后说了,她就答应。 太皇太后叫大公主带着二公主和胤祉先去安顿,然后对胤礽道:「你这个二姐姐,不如大公主有心眼,将来怕是要被人欺负了去的。」 胤礽却道:「不会的,乌库妈妈,性子是可以养出来的,二姐姐是温和善良,但也不是就天生好欺负,咱们要让她敢骄傲。」 太皇太后含笑点了点头。 是啊,谁又会天生就喜欢被人欺负呢? 二公主还小呢,不着急,以后多叫她把脾气发出来,会好的。 阿哥公主们回来后,太皇太后立刻当起了甩手掌柜,将一切都交给他们打理。 胤礽正想趁此机会让姐姐们锻鍊锻鍊,便打着要募捐的名头跑了出去,叫大公主和二公主自己操心。 叫人从干清宫里取出了他的百宝匣之后,胤礽便抱着去找胤褆。 胤褆正因为地震被困在惠嫔身边而烦躁,一见到胤礽过来了立刻就高兴了,听说他想为京郊百姓买粮食,便说自己也要出钱。 胤褆搬去阿哥所的时候,康熙从内库给他划了一笔银子,但他在宫里有惠嫔支应,完全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故而一直没动过。 如今胤礽想要,他就想都拿出来,却被胤礽制止了。 「哥哥是好意,但太多了,」 胤礽解释道,「我还想跟娘娘们也『化缘』,你出这么多,让惠嫔娘娘怎么办?她若是咬牙也出了,那宫里的其他嫔妃娘娘们,多半也会跟着出一样多的,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拿出这么多钱来,到时候善举反而成了负担,就不美了。」 胤褆附耳在胤礽耳边道:「你不知道,我额娘可有钱了,我瞧见过她偷偷叫人收起来的银票,指定够!」 第138页 胤礽:……这败家孩子,是想掏空惠嫔的家底啊…… 尽管胤褆十分想要坑娘,但胤礽还是理智的。 他只叫胤褆捐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也就是三十两,大公主二公主也是一样,而胤祉尚未入学,月例银子只有二十两,便就只叫他出二十两。 惠嫔瞧着有意思,便也拿出了三十两来凑份子,她宫里的卫氏日子过得紧巴,惠嫔便又拿出三两银子来,算是卫氏的那一份。 有了惠嫔打头,其他嫔妃们也都跟着来凑,每个人所出的钱,大约便是她们年奉的十分之一,倒是都出得起。 宜嫔家中富庶,便想要多出些,却被胤礽拦住了。 「宜嫔娘娘如有善意,可再寻他处出力,孤这里只三十两便足矣。」 宜嫔一时间没想到那么多,被胤礽这么一拦,顿时醒悟过来,连连道:「我也是一路上瞧着灾民可怜,一时间有些冲动了。太子要施粥,这些钱也足够了,不若我们再出些棉麻粗布,给灾民们做衣裳。」 胤礽接过三十两后说道:「娘娘若是有心给灾民做些袷衣薄被之类的,不如与贵妃娘娘商议,算是另外的心意。」 粗布不如粮食紧俏,也不急于一时。 如今大家都聚在一处无事可做,若是她们有心愿意做些针线捐赠出去,亦是善举。 不过这是嫔妃宫女们的心意,胤礽就不跟着掺和了。 胤礽往御花园走了一圈后,抱了一匣子银子回到了慈宁宫花园。 正好康熙过来请安,听胤礽和胤褆说了他们要施粥的事情,很是欣慰,便道:「行,那就叫人去换了粮食,在京郊设粥棚,连着施粥七日。你们那银钱若是不够的,朕给你们补上。」 「咱们宫里做善事,不要你跟着掺和,」 太皇太后说道,「我出五百两,让太后出三百两,定是足够的。」 康熙知道自家额娘祖母都有钱,也不争这个,又问胤礽:「你出了多少?」 胤礽顿时收了脸上的笑容,伸出小手,瞪着康熙咬牙道:「阿玛,还钱!」 康熙挑了挑眉,表示不懂。 胤礽怒道:「我今儿一问哥哥姐姐们才知道,原来皇子公主都是有月例银子的,可我呢,我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一两银子?定是阿玛给贪了去了,快还我,我要施粥!」 康熙啧了一声:「你吃穿用度都用的朕的银子,还好意思跟朕要钱?就你那点儿月例银子,够你使的吗?」 「我,我才没有用那么多钱!」 胤礽十分委屈。 为了施粥一事,他特意问过了物价,地震之前,一两银子足可以买到一百五十斤大米,他又不是猪,能吃那么多?! 「我一顿饭只有四个菜,衣裳好多都是乌库妈妈给做的,也没有乱花钱,怎么会不够用呢?」 胤礽掰着手指头数着。 康熙略有些尴尬。 这么一说,好像养儿子的确花不了他多少银子。 其实胤礽一直住在干清宫里,所有花费都走干清宫的帐,康熙也不知道胤礽到底用了多少钱。 至于胤礽的月例银子—— 康熙承认,他忘了还有这么回事。 「咳咳,朕不是给你攒着呢么,等过几年你搬到东宫去住的时候,全都一起给你。」 胤礽:……呵。 古今中外的爹妈在骗孩子压岁钱的时候,都是一个说辞! 康熙说是这么说,转头便叫了内务府,定下了太子未移宫之前,每年例银一千两,并令内务府仔细草拟太子俸禄细则。 这一千两,是比照皇后年奉给的,满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外,在没有人比胤礽「工资」高了。 这下胤礽满意了,先拿出了一百两添进了募捐的箱子里,然后将所有银子都交给了纳兰性德,令他和鄂伦岱一起负责施粥之事。 要求便是,帐目清晰,米粮优质,决不许弄虚作假。 鄂伦岱说他的那些「纨绔」小伙伴们也想跟着出钱,胤礽答应了,但定下捐款上限便是二十两,按家里的情况递减,并不准他们多出。 二十两对于百姓家来说是一笔极大的钱,但对于这些出身勛贵的小子们来说,却只是零花钱罢了,故而平日里跟鄂伦岱能玩到一起去的人各个都出了钱。 鄂伦岱按照胤礽的要求,给每一个捐了钱的人登记造册,写成大榜就摆在粥棚旁边。 纳兰性德则是提出让京中的寒门学子们帮着一起施粥。 这些学生们大多家中清贫,拿不出善款,却也想出一份力。 胤礽一样应允。 粥棚很快就搭了起来,京郊四面都有,由寒门学子们负责熬粥发放,八旗子弟们跟着维持秩序。 因为人手充足,胤礽便又叫他们几个人一队,带着米粮往更偏僻些的村子里去,专门给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们。 这些年轻人们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分外的用心。 有八旗子弟们开路,学子们耐心的挨家挨户了解情况,不会轻易浪费一颗粮食,也不会错过一家需要帮助的人。 这一场善举比想像中的更加有效率,在朝廷的赈灾下来之前,许多急需帮助的百姓都得到了能维持生存的粮食,但凡救灾队到过的地方,几乎再没有因为地震无辜饿死的百姓。 第139页 等户部的赈灾官员到来之时,许多村庄远比他们想像中的情况好很多。 大家依照胤礽的吩咐,并没有报上姓名,受过恩惠的百姓们也不知道这些粮食是谁施捨的,只说是神仙不忍百姓受苦,才会派下亲使来拯救万民。 赈灾官员回去之后,统计了这次受灾的情况,连同有人私下赈灾一事一起上了摺子,直言百姓因此受益良多,给朝廷赈灾亦提供了方便,故而请康熙奖赏这些善心之人。 康熙大悦,将宫中募捐一事说出,并将那张写着捐赠人名的榜单拿了出来,许多朝臣一看才发现,自家的孽障竟然名列其中。 「这张榜单只是其中一角,还有许多偷偷买粮送给百姓,却不愿留名的高洁之人,」 康熙说道,「还有很多寒门学子,虽拿不出银子,却肯出力,正是他们不辞辛劳去了每个村落,才叫更多的人受益,他们亦是功臣。」 「朕知道,你们中也有在城中施粥赈灾,但大多数人却是独善其身,不曾有过半分的怜悯之心,」 康熙盯着那些低下了头的大臣,「你们或许觉得朕在跟你们要银子,觉得自己家里并非多富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但朕告诉你们,你们刚刚夸赞的这次绵延整个京郊的善举,每个善心人所出并不多。」 「即便是宫中嫔妃,皇子公主,太子也只让出一个月的月例,那些榜上有名的八旗子弟,一人最多不过二十两!这点钱,你们之中谁拿不出来?」 「只不过你们都只想着各自为营,想着若要出钱定要博一份好名声,所以即便是施粥,也非要将施粥的地方放在京城里最显眼的位置,一条街上恨不得有十几个粥棚,将京中百姓喝得绕着走,根本不在乎真正需要的人是不是能得到这碗粥!」 「你们中有多少人跟朕念叨过家中子弟无能的?看看这张榜,脸疼不疼?」 康熙嗤笑道,「还有那些个因为地震上摺子说什么地动不祥,定是京中有妖邪作祟的,你们若是脑子不好使,就给朕都滚回家去!」 朝臣们噤若寒蝉,全都低头不语。 等散朝回家之后,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将往日里最看不上的儿子叫来,仔细询问赈灾一事。 问过之后他们纷纷点头,看向儿子的眼神都变了。 「你小子可以,在皇上面前给老子争光了,以后好好进学,将来好承袭家业!」 多少个「纨绔」子弟都在同一天听到了同样惊悚的话。 「纨绔」子弟们:……救命,怎么赈个灾还将自己搭进去了? 进学是什么,承袭家业又是什么,他们只想快乐的玩耍啊! 第49章 胤礽倒是没注意自己的无心之举给鄂伦岱的小伙伴们带来了怎样的「噩梦」,他看着帐目上剩下的银子,琢磨着还能干点什么。 既然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到了,那他们这点儿粥便没什么用了,粥棚也可以撤了。 帐上还剩下一千二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比他一个太子一年的年奉还多,定然是不能就这么拿回来,须得想办法继续用在百姓身上才好。 只是如今不缺粮食,衣物棉被这些东西,后宫嫔妃们和反省过后的朝臣们都在出力,也不用他再来插手。 胤礽思虑良久,问纳兰性德:「容若,你说在入冬之前,百姓们的房子都能修復好吗?」 这却是问道了纳兰性德的盲点上,他便是文武双全,对于修房子这件事,也是一窍不通。 「要不,奴才去工部打听打听?」 纳兰性德提出建议。 胤礽想了想,却还是摇了头:「算了,不好私下问工部,还是我去问阿玛吧。」 康熙听了胤礽的问题,倒是给出了答案:「损毁不严重的屋子倒是还好,一两个月足够修好过冬了,但有些原本就不结实,彻底塌了的,恐怕没那么快重建好。」 朝廷会帮着受灾的百姓重建,但人手有限,得一处一处来。 康熙已经问过工部了,想要彻底恢復到地震前的状况,至少也要大半年的时间,也就是说,会有相当一部分百姓要无房过冬了。 「不能多招些人手同时开工吗?」胤礽问道。 康熙摇头:「三藩战事未定,国库本就紧张,这天下受灾需要朝廷救助的也不止京城百姓,银钱有限,若是招更多人手同时开工,就要从其他方面节省,只怕到时候修出来的房子,会有隐患。」 特别是经过这次突如其来的地震后,没人能保证来年会不会再有地震发生,所以重建房屋的时候,工部需要多考虑抗震的事情,也导致工期加长,材料更贵。 胤礽正要开口,康熙却又道:「你那点儿银子就别拿出来显眼了,不过是杯水车薪,帮不上什么忙的。」 百姓们几日的米粮靠募捐尚可,但建房子却远远不够。 「我没说要帮着建房子,」 胤礽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阿玛,既然明年房屋就能重建好,那咱们只要帮灾民度过一个冬天就可以了,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在一起挤一挤的。」 康熙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修善堂?行倒是行,但就凭你那点银子,也建不出太多屋子吧?便是临时住一冬天,也要考虑到保暖的问题,不是只搭个棚子能遮风挡雨就行。」 「汗阿玛,您记不记得上次在畅春园钓鱼的时候,宜嫔娘娘曾经说过她小时候在盛京住一种地下的房子,说是挖个坑做个顶子就行,冬天里很是暖和,」 第140页 胤礽提醒道,「不如咱们也学学盛京,这个又不需要复杂的设计,请人来挖坑就行了。」 康熙回忆了一下,依稀有些印象。 「去传工部的人进来,要了解盛京的。」 不多时,工部侍郎玛喇应召前来。 玛喇曾经在盛京管过几年工事,一听康熙说的地洞,立刻答道:「皇上您说的是地窨子,是咱们的老传统了,如今盛京乃至长白山一带依旧有许多百姓冬日里会挖了地窨子来住,方便又暖和。只是这地窨子的耐用性很差,每年都要翻新或是重建,并不适合长久居住。」 「倒也用不着多久,能过一冬天就行,」 康熙听着有戏,「若是要在京郊建出足够灾民居住的地窨子,你估计需要多久,又需要多少银钱?」 玛喇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这地窨子修建十分简单,只要选好了向阳避风的山坡,向下挖出长方形的坑,三四尺即可,坑里铺上木板,立起房柱,再将椽子斜搭在柱子和坑边上,留出门窗后,砌上矮墙,便成了。」 「地窨子的工艺简单,不需要非得请工匠,让百姓自己动手挖便可,只要木材充足,几日便能建成,花不了几个银子。」 「如此甚好,你立刻回去将地窨子的图纸和建造方法整理出来,并在京城四周选好适合建造的地址,规划清楚后教无处可去的灾民自己动手修建,但切记一定要派人检查好确认不会坍塌,再给他们木头让他们上顶。」 康熙吩咐道,「银子,找太子要。」 既然让灾民自己动手,那就省去了劳工的费用,只需要买木材之类的,胤礽手里的钱虽然不多,也足够支撑一阵。 玛喇倒是不纠结银钱:「皇上,银子是用不了多少,但工部如今着实是腾不出人手来到各处监管。若是无人盯着,就算给了图纸和建造方法,真的建起来,只怕也要有诸多问题。」 人手不足,才是如今工部最艰难的问题。 「这个好办,只需要工部派一个人来教就行,」 胤礽已经想好了办法,「不用他教百姓,孤给他找一批识字的学生,他只要负责教会他们就行,今后若有什么问题,叫人汇总好去工部问他便是。」 工部缺人,但胤礽可不缺人。 鄂伦岱的小伙伴们以及纳兰性德认识的学子们,不都是现成的人手吗? 百姓们大多不识字,想要学好自然困难,但那些八旗子弟和学生们,可都是人才,地窨子既然简单易懂,想来他们定然能明白。 便是一时没听懂的,还有那么多同学可以互相请教,总有几个学霸能帮着统领全局。 康熙也觉得甚好,于是此事就此商定。 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的闲散小子们,先是突然被家里重视了起来,好不容易借着鄂伦岱召集的藉口熘出家门,又被撵进了学堂,跟一群秀才举人们成了同学。 现在还不到九月,尚且不着急动工,秉承着严肃认真的教学理念,胤礽要求这个临时组建的班级里的全体学员,不止要学会看图纸,熟练掌握建造方法,更要每个人都亲自动手建一座地窨子,确保真的学通了。 在工部官员教图纸的时候,学子们十分骄傲,学得又快又好,而八旗子弟们却是磕磕绊绊的才差不多弄明白。 可到了亲自动手的环节,常年练习弓马骑射的小子们就要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强多了。 为了搬回面子,他们挖起坑来分外的卖力,挖好之后看着还没啥进展的学子们得意的偷笑。 然而很快,他们就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那图纸他们是学了,但真的开始立柱子的时候,又发现没那么简单。 他们挖坑是快,但规制却不统一,这就导致了他们需要重新测算立柱的高度和距离,不然上面的椽子就搭不上去了。 他们哪会算这个,折腾了一会儿搞不明白,有心思活络的,便打上了那些还在挖坑的学子们的主意。 「哎呀呀,李公子,这等粗活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我来我来!」 「王先生,您歇歇,我来帮您挖坑,您来看看这图纸是怎么回事。」 「赵举人,您是大才,定然能算清楚立柱的高度,您来帮着看看?挖坑?这不算事儿,放着我来!」 这群八旗子弟都是老油条了,几句话就哄得学子们放下了手中的锹,开始帮着他们计算立柱的位置了高度,这样一来,便天然就形成了分工。 有力气的挖坑,有脑子的算术,既有力气又有脑子的就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 没过几日,学堂后就搭好了一排不怎么整齐的地窨子。 验收合不合格的标准也很简单,那就是谁挖的坑谁进去住,模仿正常百姓冬日里的生活,不止要在里面吃住,还要生火取暖。 这一住,果然就出了问题。 工部给出的图纸都是标准的火柱子连通火炕的模式,在地窨子中间的火柱子里烧火,烟顺着火柱子口往外排出,以保障地窨子里的安全。 那火柱子是用泥煳的,阴干之后表面上看着平整,但一生火,才发现竟然有许多难以察觉的裂隙,短时间没什么,一旦长时间点着火,那地窨子里慢慢就充满的烟气,若不留神,人怕是就要闷死在里面了。 这群年轻人还在研究怎么能叫这火柱子的密封性更好呢,一场秋雨过后,地窨子又塌了好几个,差点将它们的建造者给活埋了。 第141页 鄂伦岱将此事当成笑话讲给胤礽听,胤礽听完庆幸自己让他们先实验,而胤褆却是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以后小爷的陵寝就让他们来修!」 在门口偷听的康熙:…… 他是不是太久没打过儿子了? 康熙揪着胤褆出去教育,胤礽则是看向鄂伦岱:「你再教我哥那些乱七八糟的,当心阿玛将你送回去给佟国纲。」 经歷了赈灾之后,鄂伦岱在八旗子弟里也算是领军的人物了,佟国纲看到儿子如此出色,又觉得不能放任儿子一直不回家,几次三番跑去找康熙要人,就差直接上干清宫堵门了。 鄂伦岱如今连宫门都不敢出,生怕一只脚卖出去就被套了麻袋逮回家里去。 「我觉得,你阿玛叫你回家,应该不是想抽你。」 胤礽如实说。 「他还不如想抽我,」 鄂伦岱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前两天,我就往前面熘达熘达,没想到正好碰到他要出宫,太子爷,您是没瞧见他脸上那神情,就好像我是一头褪了毛的猪,就等着上火烤了。」 胤礽嘴角抽了抽:……怎么会有人这么形容自己…… 「他不就是觉得我出息了,能给他争脸了,所以想要我重回他身边,做个被他显摆的工具吗?」 鄂伦岱不屑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竟然真好意思往我身边凑!他要是能一直看不上我,我还高看他一眼,如今只觉得噁心极了!您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膈应人的阿玛呢?」 「你少拉着太子浑说!」 收拾完胤褆的康熙重新进来,皱着眉道,「子不言父过,你便是心里再不乐意,也给朕忍着,若是再有言官参你,朕就叫人将你按在太和殿门口抽!」 鄂伦岱和佟国纲父子俩这点儿破事儿康熙是懒得管的,但架不住朝中有人拿住了把柄,时不时就上个摺子参他们父子,实在是烦得很。 康熙在私底下也说过佟国纲了,佟国纲如今就是一副只要儿子愿意回家他便既往不咎的态度。 若按康熙的意思,早就将鄂伦岱给丢回去了,他觉得佟国纲已经先低了头,那当儿子的鄂伦岱总该给他阿玛一个台阶下。 毕竟是亲父子,总不能一辈子都像仇人一样吧? 但鄂伦岱是胤礽的侍卫,胤礽又是个极护短的,他不乐意,康熙也不想勉强,故而便纵着鄂伦岱一直留在宫里不肯回家。 鄂伦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反而是刚被锤了一顿屁股的胤褆还抻着脖子道:「就算是亲爹,有错就不能说了吗?小爷看佟国纲就不是个好东西!」 「小爷小爷,你是谁小爷!」 康熙啪叽一巴掌拍在胤褆的后脑上,「再叫朕听到你学着鄂伦岱胡说,朕就叫张英每日再给你加两个时辰的课!」 张英如今就是胤褆的命门,胤褆瞬间就老实了,往胤礽后面一缩,不敢再出头。 康熙又瞪向鄂伦岱:「你回去抄一百遍孝经,好好学一学!」 鄂伦岱不愿意,却又不敢反驳,欲言又止的梗在那里,不肯认罚。 胤礽替他说话:「阿玛,鄂伦岱还要看着建地窨子的事情呢,要不了多久天就凉了,还是正事要紧。」 康熙哼了一声:「那就抄礼记吧,把你那口头禅给朕改改。」 这次鄂伦岱没有再犟,拱手应是。 他不是不愿意认罚,只是不想抄《孝经》。 他额娘早逝,阿玛不慈,便是将《孝经》揉碎了吃进肚子里,他也没有人可以孝顺。 他知道康熙想要他跟佟国纲和解也是为了他好,毕竟让佟国纲一直这么闹着,他就要一直背着不孝的名头,就会一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处处掣肘。 但他就是不愿意低这个头。 凭什么佟国纲可以不慈,他就不可以不孝? 是,佟国纲生养了他,但这份恩情早就在一次次痛彻心扉的鞭打中磨没了。 佟国纲永远不会知道年幼的他半夜里爬窗子不是因为淘气,而是实在是太饿了,也永远不会明白,他曾经掉进湖里不是因为胡闹,而是被他的爱妾叫人按进去想要淹死。 佟国纲从不听他说什么,也不在乎他过得好不好,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就该听话,该逆来顺受,他不服,就要挨打。 如今他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一身伤还对佟国纲心存幻想的年纪了,且不说佟国纲如今对他是心怀不轨,就算佟国纲真的后悔了又如何? 他再也变不成小孩儿,也再不需要阿玛的疼爱。 他有手有脚,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 「保成啊,你说你挑的这两个侍卫,怎么就一个比一个倔呢?」 赶走了鄂伦岱和胤褆,康熙将胤礽抱在腿上坐着嘆气。 「鄂伦岱也就算了,也是佟国纲自己闹的,他身上那些伤痕,朕看着都难受,不知道佟国纲当初怎么就下得去手,」 康熙嘆道,「可明珠算是很疼儿子的吧?怎么容若也能跟家里闹翻了天不肯回去呢?来,你看看,今儿又好几封摺子参他们不孝,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你都要被殃及了。」 胤礽没看,他懒得看那些欲加之罪。 「阿玛难道不该去问问明珠大人,为何明明已经答应了容若不再与官氏小姐议亲,却还是换了庚帖,非要压着他成亲呢?」 第142页 胤礽替纳兰性德抱不平,「容若的性子已经够好了,只是躲着而已,若是我,定然要亲自上门去退了这亲!」 康熙也觉得明珠这事儿办得不对。 若是认定了这门亲事,那当初就不该答应儿子,管他愿不愿意,强压着他也能叫他认了。 这趁着儿子伴驾出京,偷偷摸摸的就将亲事给定了,算是什么事儿呢? 也怪不得容若气得不肯回家! 「阿玛,您将来可不能这样,」 胤礽抬头看向康熙,「你可是答应过的,如果我不来求您,您绝不给我指婚!」 胤礽虽然还小,但已经有很深的危机意识了。 这个时代不比现代那般开明,在这里,父母几乎能决定子女的命运,更何况康熙还是帝王。 当真一道指婚的圣旨下来,他便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他是可以不入洞房,但却拦不住康熙给人名分,将人送到他身边。 所以必须得从小就时刻叮嘱康熙,决不能叫他生出这等念头来! 「你放心,你不求朕,朕绝不叫你成亲,」 康熙混不在意,「朕就等着将来你跪着求朕成全的那一天!」 纳兰性德不想成亲,那还不是因为明珠给他挑的媳妇他没看上吗? 将来等保成长大了,他将那满蒙汉八旗的秀女都往他面前一放,就不信那么多环肥燕瘦的漂亮姑娘,没有一个能叫他心动的。 康熙信心满满的说道:「小不点儿,你如今还不算个男子汉呢,自然不知道娶媳妇儿的妙处,等你长大了,有你哭着喊着的时候。」 胤礽:……呵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前世他活了二十几岁,也从未对那个小姑娘心动过,今生亦是如此。 他想过了,只要自己不成亲不,他就对康熙构不成绝对的威胁。 这个时代看重子嗣,一个无后之人,即便他是太子,也很难坐上皇位。 若是他这个太子对女人完全没兴趣,那就更妙了,康熙完全可以一边叫他这个没有威胁的太子占着位置,一边暗中挑选培养更合适的继承人,只要康熙身体康健,就不会轻易废掉他。 胤礽承认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幼稚,但总是一个办法不是? 也比按部就班遵循歷史坐以待毙得好。 「阿玛,我要是一直不想成亲,到了二十岁,还不想成亲,怎么办?」 胤礽试探着问道。 康熙哈哈大笑:「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些什么?莫不是真的被容若的亲事给吓到了吧!你可是太子,这世上的姑娘都随你挑选,还怕遇不到看上眼的?」 胤礽坚持道:「那万一我就是谁都看不上呢?到时候阿玛会不顾我的意愿,逼着我娶我不喜欢的姑娘吗?」 康熙信誓旦旦:「放心,绝对不会!咱们保成的太子妃,必须得是你自己喜欢的!」 他这一生娶过两个皇后,却没有一个是因为喜欢而娶的。 仁孝皇后虽然很好,但他对她其实敬重更多于喜爱; 孝昭皇后他初时并不喜欢,反倒是病重之后叫他多了些怜惜,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若说这后宫里的女子有哪个真叫他喜欢的,便是他的亲表妹,佟佳贵妃了。 因为佟佳贵妃是唯一一个能叫他愿意上心去琢磨她在想什么的女子。 他知道,她对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全心全意,他也知道,她应该更爱她自己。 但他不介意,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他也更爱自己。 反正她是他的,这世上没人能抢得走,这就够了。 康熙自己的皇后皆是顺应事态而娶,他的阿玛顺治皇帝亦是如此。 可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太子也如此委屈。 如今的大清日渐安稳,等三藩彻底平定之后,他就要对八旗下手了。 到时候军权政权都归于他一人,天底下再没有人敢对他质疑,他便有足够的能力,为儿子撑起一整片天地,任由儿子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保成是太子,是命定的帝王,他不需要牺牲自己的婚姻去换取支持,因为他的阿玛,就是他最强大的后盾。 「保成啊,相信阿玛,阿玛不会叫你受委屈,」 康熙撸着儿子毛绒绒的脑袋,「你只要好好的,顺心如意的长大,你想要的,朕全都捧给你!」 第50章 与胤礽这番谈话过后,康熙觉得,儿子之所以总提起指婚一事,还是因为心中不安。 于是他在去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十分离谱的但又有些合情合理的怪主意—— 现在就开始为太子选妃。 「玛嬷,您想啊,与其十年之后咱们再费力从一堆各式各样的秀女里给胤礽选他喜欢的,不如干脆现在就挑出几个家世合适的,从小就按照胤礽的喜好培养,这将来总不会差吧?」 康熙觉得自己的主意十分靠谱,卖力的解释,「我想过了,胤礽的太子妃不拘满蒙汉,主要先看她娘家阿玛额娘的相貌性情,必得是长得好性格也好的,家世简单点也无妨。」 「等选好了,您给挑些合适的嬷嬷,叫她们去陪着那些姑娘长大,这规矩性情从小就教起,才不会养歪了,也可以看着点她们娘家,以免闹出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丑事来。」 第143页 「等她们长大了,必然各个都出挑,到时候先叫保成选,剩下的给胤褆胤祉都合适。再不济指给宗室子弟,也都能有个好去处,再加上她们自小受宫中教养,婆家也会更加看重不是?」 太皇太后却不以为然:「你怎么就能确定保成将来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才几岁,你也想得太早了。更何况太子妃的人选怎么能不考虑家世呢,他真看上个汉人,或是博尔济吉特氏,你也愿意给他做太子妃?」 康熙噎了一下,却又不服的辨道:「不就是怕他会看上不合适的,所以才要先在合适的人选里给他找嘛!保成虽然还小,但选太子妃是大事,又要家世合适又要他自己喜欢,哪有那么容易?咱们提前些做好准备,才能叫他更称心如意啊!」 太皇太后瞧着康熙是铁了心要提前挑选儿媳妇,拗不过他,便道:「行吧,你若非要这么选,也别着急着大张旗鼓的挑,对太子的名声不好。先叫内务府悄悄选看家世年纪都合适的姑娘,送了名册进来看看再说。」 太皇太后也疼胤礽,但她心里的顾虑却要比康熙多得多。 康熙如今正值盛年,对于亲手养大的太子自是疼进心坎,毫不在意给他更多的特权,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 康熙不在意是因为他自信自傲,从不觉得自己会后悔今日的举动,但太皇太后却要看的更长远些。 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帝王。 想当年皇太极也曾经对着她海誓山盟,用尽手段将她占为己有,可最后,还不是一眼沦陷在梅花树下的海兰珠身上? 男女之间如此,父子之间亦是如此。 如今太子还小,康熙自然不在乎多么宠爱他,可等到太子真的长大要成亲的那一日呢? 现在康熙看着那些几岁大的娃娃觉得跟自己不是一辈儿,没有旁的想法,可十年后呢? 他依旧是盛年,而那些女娃娃也到了最美好的时候,眼看着这些原本该是自己先选的秀女归了太子,他真的不会心中不悦吗? 许多事情,康熙如今不会去想,可太皇太后却必须得多想几分。 康熙要先养着那些秀女她可以答应,但却不能是以挑选太子妃的名义,她不能给太子留下这么大一个后患。 康熙不知道在太皇太后心里十年后的他已经变成了跟儿子抢媳妇儿的色鬼,见太皇太后松了口,他便美滋滋的安排了下去。 之后的几天,康熙总是对着胤礽莫名其妙的笑,笑得胤礽心里发慌,问他,他又不说。 胤礽不知原委,但觉得康熙定然没打什么好主意,正想着要不要搬去胤褆那儿住几天躲躲,一道军报从云贵送来—— 吴三桂死了。 就像是胤礽当初猜测的那般,吴三桂之所以着急称帝,就是因为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吴三桂的确是个英雄人物,在明末清初这么多年来,一直雄踞一方,虽称臣但却从未失过权。 然而他最大的弱点,便是子嗣不丰。 当年吴三桂的长子吴应熊入京为质子,尚了和硕恪纯长公主,夫妻和顺,育有嫡长子吴世霖,自幼在京中长大,天资不凡,甚是聪慧。 三藩为乱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吴世霖必是下一任平西王的最好人选。 他身具吴家与大清皇室两方血脉,自小出入宫廷,与大清自然亲近,等他承袭王位后,必能顺理成章的将西南彻底纳入大清版图,不再裂国而治。 但康熙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不愿意将国运赌在吴世霖的身上,因为他在吴世霖的身上看到了野心。 所以在三藩反了之后,康熙立刻将吴应熊和吴世霖抓了起来,不顾恪纯长公主苦苦哀求,将这父子两个绞死,以绝后患。 不过康熙没想到的是吴应熊也早有准备,竟然早早就将有孕的婢女送回了云南。 如今为吴三桂留守云南的正是吴应熊的庶子吴世璠。 吴世璠虽然也是吴应熊的儿子,但天资却远比不上吴世霖,但吴三桂子嗣单薄,孙子辈里也再没有能用之人,只能勉强将吴世璠提拔起来用着。 表面上看起来,吴三桂也算是后继有人,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以孙子的能力,绝对掌控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将领。 所以他釜底抽薪,选择在衡州称帝,想倚仗至上的皇权,帮孙子稳住地位。 可惜,他这皇帝还没做几天,甚至没能等到将孙子接到身边,就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吴世璠姗姗来迟,只赶上了吴三桂的葬礼,虽如吴三桂所愿坐上了帝位,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置,他是坐不稳的。 康熙在收到吴三桂死讯的时候很高兴,在得知吴世璠继任了帝位之后,更高兴了。 一个平庸的吴世璠是压不住云南那些狼子野心的将领的,如今就算是大清不动手讨伐,只凭内乱,所谓的大周,也必会崩塌。 当然,表面上康熙肯定不会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他还要做出很愤怒的模样,连发几道圣旨表示不满,令安亲王立刻出兵平叛。 可安亲王却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找了各种藉口推脱,就是不肯动手。 干清宫里,康熙看着安亲王递迴来的说自己年迈受不住云贵潮湿,身体抱恙无法出兵的摺子,冷冷的笑了。 「瞧瞧,这是也想学着吴三桂裂地称王了,」 第144页 康熙依旧习惯于对着胤礽碎碎念,「保成你说,朕要是现在下旨撤了他的军权,他敢不敢带着八旗将士当场反了?」 这一次胤礽却没有装作听不见,而是答道:「他不敢,敢也没用。」 安亲王不是吴三桂,即便他手握再多的兵权,也当不成藩王。 吴三桂敢裂土而治,是因为他的根基在云南,而安亲王有什么? 他的家眷子嗣可都是握在康熙的手里,康熙杀吴应熊和吴世霖的时候眼睛都没眨,难道还会对着安亲王家的人下不去手吗? 更何况,吴家的人全都支持吴三桂,宁死不改,但安亲王的子嗣却是各有心思。 若是康熙现在让他们出一个人取代安亲王掌兵,怕是他们能亲手将安亲王给绑回来。 所以,安亲王不敢。 这个道理算是很浅显的,康熙知道胤礽肯定懂,但后面那句,他却觉得有点意思:「说说看,为何敢也没用?」 胤礽不喜欢考试,于是翻了个小白眼:「八旗又不是安亲王的私兵,他说反人家就听他的吗?」 八旗这种兵制,认的可不是主帅,而是各自的旗主。 以前大清入关的时候,旗主为了争功不听主帅调遣之事多着呢,康熙都不敢说能叫所有八旗将士听命,更何况是安亲王? 如今不过是利益相同,他们才肯跟着安亲王干,若是安亲王胡来影响了他们的利益,自行临阵换将之类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这些八旗旧部思想落后,还惦记着像入关前那般瓜分利益,自私自利完全不顾全大局,早就该好好收拾收拾了,只不过如今三藩未平,朕难免要顾忌一二,」 康熙继续碎碎念,「等着吧,朕要看看他们能拖到几时,等三藩平定之后,朕定要将兵权彻底收归,决不能叫八旗陋习影响了大清!」 …… 在经歷了数次实验之后,地窨子教学班终于圆满毕业。 胤礽令他们分成四组,于京郊四方组织灾民在工部划定的区域内自己动手修建地窨子,用来过冬。 一开始,灾民们的积极性并不高。 一来地窨子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陌生,这种将自己埋半截的房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吉利; 二来,灾民们都知道朝廷会赈灾,并且已经开始着手给他们重建房子了,所以他们大多都只想等着,并不想再费力气去自己动手。 对此,胤礽并不让人催促逼迫,而是叫教学班的学生们先当众建好几个地窨子,并且任由好奇的灾民围观。 他们这些或贵胄子弟或清高学子们当众干活也算是新鲜,总有那么几个无所事事的灾民或是觉得有趣,或是想要讨好,过来跟着一起忙活。 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只要愿意干,学生们就愿意教。 几日之后,地窨子便建成了。 大多数灾民看到那一个个低矮的小屋顶,都是不屑一顾的,他们宁愿窝在四处漏风的棚子里待着。 学生们也不催,只是言明,谁家挖的地窨子谁家住,除非主人同意,旁人不能侵占。 而他们自己挖的那几个,若是有老弱病幼,没有家人照顾的,可以优先入住。 旁人或许还忌讳,但几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却并不在意是不是「坟」,他们觉得,能有个坑埋了自己,不至于曝尸荒野也是好的。 于是他们便成了地窨子的第一批住户。 这一住进去,才发现里面比想像中的更加宽敞,漏在地面上的门窗也足够通风,并不会憋闷,只是光线暗了些,不过这些老人也不在意这个。 棚子里的那些灾民都嘲笑老人们自己进了「坟」,然而一场秋雨突至,狂风捲起漫天落叶,带来了刺骨的寒凉,也终于叫灾民们意识到冬天不远了。 木头搭的临时棚子完全挡不住风,多少灾民大半夜的被冻醒,在漏雨的棚子里瑟瑟发抖。 先前跟着挖地窨子的汉子们心疼家里的幼崽,一咬牙,抱着孩子冲出棚子,送进了自己挖的地窨子。 地窨子里尚未烧火,但因为特殊的结构,寒风完全无法进入,一进去,迎面便是一股暖意。 点上油灯后,地窨子里明亮了起来,孩子不冷了,开心的欢唿,在里面上蹿下跳不停,所谓的「坟」,如今却温暖如家。 汉子又回去将自己一家人都接了下来,其他跟着挖过地窨子的人家见状也都去了自己挖好的地窨子。 其他灾民大多还在嘲笑,也有实在受不了的,去敲开了相熟的人家的地窨子门。 第二日天亮后,木棚里的灾民瑟瑟发抖的走出来,想要用阳光温暖自己冰冷潮湿的身体,却见一个个地窨子的门打开,浑身干爽满脸笑容的人从里面出来,开始找寻那些每日都来的学生们,想求他们继续教自己挖地窨子。 感受过温软舒适的地窨子,他们再也不想回棚子里去了,管他什么吉利不吉利,活着更重要。 才不过一夜秋雨,棚子里就病了多少人,若还不肯听话,等再冷些,当真是冻死活该了。 地窨子教学班的工作终于彻底展开,原本闲散着当游戏的学生们,也迎来了他们人生中最忙碌的时刻。 当他们亲眼看到因为一场秋雨被盖上麻布抬走的灾民,只恨不得能立刻就将地窨子都建好,让所有人都能住进去,不再叫风雨夺走那些可怜人的性命。 第145页 从那日起,他们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工地,一边教灾民们动手建造,一边仔细的检查构造,但凡有一点不妥都不能上顶。 这是胤礽三令五申对他们的要求,绝对要保证质量,不能又一丝煳弄和侥倖的心理。 学生们人手有限,而灾民们又有些急于求成,在被逼着返工了几次仍旧不能上顶后,终于有灾民忍受不了,不肯干了。 这时候八旗子弟们的威风就有了作用,他们马鞭一甩刀一横,就一句话—— 爱干不干,但检查不合格的,绝对不给发木头。 明事理的老人们纷纷出来帮着维护秩序,赶走了那些不满学生们的灾民,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无私无偿的来帮助他们的,做人,要懂得感恩,更要学会知足。 各个工地一开始进度都比较慢,几日后也没有搭好多少地窨子。 好在这几天没有下雨,夜里灾民们将老幼送进为数不多的几个地窨子里避寒,年轻体壮的还是在棚子里住,虽然辛苦,但也还能熬得住。 而那些被赶走的人却是一边嘲笑他们懦弱,一边自己在山坡的另一边也挖起了坑。 在他们看来,不就是挖个坑搭个棚子么,又有什么难的,分明就是那些公子哥儿们故意欺负人,才会叫他们一遍一遍修整的。 没有学生们的把关,那些灾民的很快就搭好了一个个地洞,搬进去之后觉得除了丑了点,其他的都很不错,便笑话还在辛苦听话的灾民们是傻子。 有人听了他们的话也跟了过去,但大多数灾民还是留下来,默默的听指挥,一点点将完整的地窨子搭建好。 在另外那边的灾民们住进地洞之后将近半个月后,这边的地窨子才算是全部完工。 完工这一日,在那些「聪明人」的闹笑围观中,老实的灾民们给学生们磕了一个头,感谢他们无私的帮助。 从开工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些年轻人都累瘦了,也晒黑了。 他们早出晚归,有些人甚至就跟灾民们一起睡在工地上,当真是拼尽了全力,才修建好了这整齐划一的地窨子们。 不管那些「聪明人」如何嘲讽,朴实的灾民们就是对这些善心的孩子们充满感激,他们或许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他们懂道理,他们相信这些年轻人这么辛苦也要精益求精,必然有他们的道理。 地窨子教学班第一期也可能是唯一一期学员圆满的教出了毕业答卷,但他们也没有就此撒手不管,约好了每日轮流过来巡视,要确保他们辛苦帮着搭建好的地窨子能保护灾民们安然过冬。 今年的天冷的比往年更早一些。 十一月初,大雪骤降。 地窨子里早就有朝廷发下来赈灾的木炭,在火柱中点起后,白烟通过烟囱裊裊升起,很快整个地窨子就暖和了起来。 「这可比咱们之前家里还暖和啊,」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坐在炕上感慨道,「三娃子,你可学会了搭建方法?等以后咱们家里也搭一个,冬天就舒服喽。」 憨厚的汉子挠了挠头:「八旗的小爷给了图纸,但我看不懂,不过小爷说了,以后我们家里要是想搭的话,在上顶之前可以去请他来帮忙瞧瞧。」 老人笑着拍掌:「那可太好了,我看这地窨子大有学问,就说这火柱子,若不仔细检查好了,叫烟进来,那可以要人命的。」 「小爷说了,咱们以后再搭,火柱子里面可以用砖,比全用泥巴结实,」 憨厚汉子也笑了,「爹,您就放心吧,小爷仗义着呢,到时候肯定会帮咱们盖更好的。」 老人点头,又叮嘱道:「不能仗着人家心善就心安理得,等以后,一定记得要报答。」 憨厚汉子立刻点头:「爹,我知道的,做人得有良心。」 二人正研究着该如何报答才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叫和喧闹。 憨厚汉子赶紧走上去查看,却见另一处山坡上浓烟滚滚。 「小爷们之前不是叮嘱过很多次不让他们在地洞里生火吗?」 憨厚汉子一边跟着大家往那边跑,一边忍不住吐槽,「都说了他们自己堆的火柱子不能用,他们怎么就不听劝呢!」 着火的正是那些不理会学生们的指导,自作聪明非要自己建的地窨子。 他们只凭眼睛看到的结构照猫画虎,根本不懂结构是不是合理,也不在意结不结实,表面上看是搭起来了,但上顶之前火柱子都没阴干,裂缝肉眼可见,如能敢用? 学生们虽然气这些人不肯听话,但还是几次叮嘱决不能在他们那火柱子里生火,可那些人完全没听进去,天一冷立刻就生了火。 刚开始他们感受着地洞里越来越暖和,还在嘲笑那些学生是故意吓唬他们,结果没过多久,有一家的火柱子就承受不住烧炭的热量,竟四分五裂,轰然倒塌了。 这些人在搭建地窨子的时候,并没有搞懂承重结构,看似跟正常的地窨子一样立了好几根承重柱子,但实际上边上的几根都是摆设,最中间的火柱子一倒,整个房顶便失了支撑,没等里面的人逃出来,就也一起塌了下去。 搭屋顶用的单薄木板被尚未熄灭的炭火点燃,冒起了浓浓的黑烟,周围的其他灾民见状都驻足不前,无人敢上前救人。 今日轮班巡查的是阿日伦,他听到动静立刻带人奔了过来,见到一堆人在围观却无人动手救人,气得大声怒斥,推开那些只知道看热闹的人,领着跟他一起过来的另一片山坡上的人灭火救人。 第146页 好在朝廷早就命人在营地附近开了水井,而之前又下了雪,房顶的木头潮湿,虽然烟大,但实际上火势并不勐,不多时便灭了火,将被埋在里面的人救了出来。 这个地洞里住了一家四口,火柱子爆炸之时正在添炭火的汉子被碎裂的泥块炸穿了胸膛,早就没气了;躺在炕上的老婆婆被倒塌的房顶砸到了头,也已经撒手人寰。 妻子为了护着孩子被火烧了一身伤,虽然阿日伦立刻叫人给送到城里的医馆去,却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唯有一个小男孩没受什么伤,傻愣愣的坐在地上,看着也就三四岁的年纪。 阿日伦正发愁这小男孩该如何处置,那憨厚汉子主动上前道:「小爷,这娃娃我先照看着吧,等他娘好了,再送回去。」 阿日伦拍了拍憨厚汉子的肩膀,表示感谢,然后再转向这片营地里的其他人时,却是横眉怒目:「事到如今,你们还要住你们建的那不着调的破地洞吗?」 那些灾民都低下了头。 他们如今才明白,原来那些教他们建地窨子的学生们不是故意苛刻,而是建不好真的会死人的。 两条人命和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终于叫他们醒悟,可这代价却是过于惨烈。 这些「聪明人」灰熘熘的重回营地,乖乖的重新挖坑,再次建起地窨子。 此时天气已然很冷,干起活来要艰难许多,他们请求营地里的其他人帮忙,却被拒绝了。 以前劝过他们那么多次他们都不听,现在出事了才知道低头,可这大冷天的,凭什么叫人去帮他们? 呸,活该,就该叫他们好好受受冻,才能长记性! 第51章 这样的惨剧不止这一家,几乎每一处营地里都有这种自作聪明不肯听话的灾民,也都有坍塌了的地洞。 只有惨剧在眼前上演,那些人才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拿自己和全家人的命开玩笑,然而让他们醒悟的代价却是过于惨烈。 胤礽听着鄂伦岱汇报各处或爆炸或坍塌的情况后,闭上了眼睛。 之前鄂伦岱曾经问过他要不要用武力强行逼着那些人听话,他拒绝了。 因为康熙跟他谈及民怨之时,曾经教过他,堵不如疏。 大清入关之初曾经用过太多强制的手段,虽然那时亦是情势使然,但康熙依旧觉得过于粗暴,反而不利于万民归心。 被康熙碎碎念久了,胤礽的想法也开始趋同,故而他觉得与其强行压制导致这些人,倒不如一开始就先顺着他们,让他们自己受了苦,就知道听话了。 但谁也没想到初雪来得这么早。 胤礽已经在安排人去那些营地里巡逻,看着他们不要在地洞里生火,本以为最多就是塌了顶,而他们用的木材都薄,便是塌了,也不至于会出什么大事。 但就是这么巧,在八旗子弟们组织的巡逻队上岗的前一天,接连发生了几起爆炸,埋葬了数条性命。 胤礽有些懊悔,若是他再早些安排,哪怕只早一天,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些惨剧了。 「太子爷,您用不着心疼他们,」 鄂伦岱却不这么想,「就算是巡逻队去了,也拦不住想死的人,咱们也不可能每家每户的站门口看着,天一冷,他们一样会偷偷生火,该炸的,迟早会炸。」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毕竟好几条人命,胤礽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之后的几日,胤礽一直没什么胃口,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这段时日天气骤冷,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上书房里王掞第一个告了假,伴读里张廷玉和隆科多也病了,故而康熙干脆叫先停了课,等都痊癒了再说。 胤礽没了小伙伴们陪着,武课也干脆不去了,整日懒散在干清宫里,自然心事难以纾解,而康熙最近又一直分外宠爱宜嫔,几乎没怎么回干清宫住过,所以也没注意自家小太子的心情。 林抱节瞧着不对,想去请太医来瞧瞧,却被胤礽给拦住了。 胤礽觉得自己没事,就是有些烦闷而已,便叫林抱节取了披风来,往御花园里熘达熘达,想要散散心。 胤礽其实很少往后宫里面来,若是进来,基本都是去延禧宫找胤褆或是去钟粹宫看胤祉,基本不会独自在御花园停留。 一来后宫嫔妃众多,他虽然还没到需要避讳的年纪,但也不想招惹事端,能避就避; 二来这御花园虽然名字好听,但实际上也就丁点大的地方,还没现代街边的公园好玩。 今日是实在闷得慌,他才会突发奇想,跑到御花园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花还开着,能带回去赏玩。 胤礽没叫人清场,但宫里的奴才们都耳聪目明,远远的看到干清宫的人,便知道躲开。 故而这一路逛过来,胤礽也没遇到旁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是御花园,这大冷天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梅花尚未盛开,其他花却都已经凋零,除了长青的树木之外,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 「主子,外头冷,如今能开的花儿都收进了暖房,您要是想看,叫他们捡开得好的送到干清宫就是了。」 林抱节劝道,「今儿风大,要不早些回去?」 胤礽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点头,却突然瞧见假山上站着一个女子。 第147页 远远的瞧不清,只是看着身量不高,不知是个子矮还是年纪小。 这大冷天的,她站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吹冷风,是要做什么? 胤礽觉得十分奇怪,便对林抱节道:「去看看是什么人。」 林抱节小跑过去查看,又很快跑了回来,禀道:「主子,是钮祜禄格格,也不知道为什么爬那么高,奴才喊她她也不理会。」 「钮祜禄格格是谁?」 胤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孝昭皇后的亲妹妹,如今住在永寿宫那位。」林抱节答道。 原来是她。 胤礽记得那姑娘年纪挺小的,还曾经暗暗吐槽康熙老牛吃嫩草,但好像也未听说过康熙宠幸于她,就一直叫她不尴不尬的在宫里住着。 所以,这是呆闷了出来吹吹风散散心,还是熬不住了起了争宠的心思呢? 「去告诉她是我在这里,叫她早些回去吧。」 万一是冲着康熙来的,就别叫她在上面受冻了。 谁知林抱节去传了话之后,钮祜禄格格不但没走,反而跟着他过来了。 胤礽抬头看向她,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一张小脸圆鼓鼓的,婴儿肥未消的模样,倒也挺可爱,就是在这冷风里站久,脸蛋被吹得红彤彤的。 「见过太子爷。」 钮祜禄格格颇有些自来熟的模样,「我在屋子里待得太闷了,想着这么冷应该没人出来逛园子,便一个人跑来散散心,没想到撞到了太子。您也是在屋子里待闷了吗?」 胤礽点了点头:「是,我本想来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花开着,没想到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了。今儿天冷,格格逛够了还是早些回去,当心风寒。」 钮祜禄格格笑得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她看了看四周,然后摘下腰间的荷包,打开往手上摊开的手帕上倒,却倒出了许多干花来。 「这些是我之前晒干的,虽然没有鲜花好看,但总比没有强,就送给太子吧,」 钮祜禄格格将那些干花全都倒在了手帕上,包好递给胤礽,「荷包就不给你啦,这是我额娘给我的,我捨不得。」 十来岁的小姑娘满目真诚,不舍又期待的看着胤礽,胤礽看向林抱节,林抱节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手帕,见只是纯白没有任何标记,便捧到了胤礽的面前。 「多谢格格慷慨,叫我没有空手而归,」 胤礽拱手致谢,然后告辞,「那你自己玩儿吧,我就先回去了。」 钮祜禄格格没有挽留,福身相送,胤礽带着人离开了御花园,又回了干清宫去。 「等会儿你叫御膳房给永寿宫送几样果子去,说是我的谢礼。」 胤礽一边吩咐林抱节去给钮祜禄格格回礼,一边将那些干花倒在桌子上玩。 这些干花一看就是钮祜禄格格精心保存的,尚且还能看出鲜艷的颜色来,胤礽叫人找了硬一些的纸板来,将干花固定上去,做成一幅花团锦簌的干花花束,然后又拿了笔来,捡着认识的品种,在旁边挨个给提上名字。 康熙回到干清宫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太子正在冥思苦想。 他走过去一看,却见桌子上一副别出心裁的干花画,大半花朵旁边都写了花名,虽然那字迹仅仅算是横平竖直,但瞧着却也有些意思。 「阿玛您来得正好!」 胤礽看到救兵来了,立刻将位置让开,「这里好多花我都叫不出名字,阿玛来帮我写!」 康熙笑着应下,拿了笔挨个顺着写,写着写着却发觉不对劲了。 「你这花是从哪儿来的?这好多品种宫里都没有,有些朕都没见过。」 康熙放下写了一半的笔,神情变得郑重。 胤礽能接触到的所有东西他都有数,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这种宫里没有的东西? 胤礽实话实说:「我去逛花园的时候遇到了钮祜禄格格,这些干花是她给的,说不定是进宫的时候带进来的?阿玛放心,叫太医瞧过了,是压干的花,也没有薰香,花瓣上也没有别的东西。」 康熙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重新拿起笔来继续写,写到最后,竟还有三种认不出来的。 「也不知道钮祜禄府上哪里搞来这么多奇花异草的,先收着,明儿叫法喀进来问问都是什么。」 当年遏必隆毕竟是做过辅政大臣的,府里会有各地的进贡并不稀奇,康熙也没太在意。 法喀自从袭了爵之后一直很安分,与嫡母巴雅拉氏的关系也缓和了,再没闹出什么事端,让康熙颇为满意。 故而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叫法喀往宫里走一走,也算是告诉朝臣们他优待故臣之后,安抚人心。 接到了圣旨的法喀很懵,赶紧去问巴雅拉氏,自从舒舒觉罗氏被送走了之后,巴雅拉氏一直很照顾法喀,法喀也越来越信任嫡母。 巴雅拉氏看着旨意上写的进宫赏花,也觉得有点不能理解。 这大冬天的,赏得哪门子花呢? 就算真有什么奇花异草要赏,怎么就轮到了法喀头上? 巴雅拉氏可不是认不清自己位置的舒舒觉罗氏,当初孝昭皇后还在的时候,他们府上都没有这份儿荣耀,如今宫里就只有一个十来岁的二姑娘,还尚未册封,怎么也不可能惠及娘家吧? 「皇上既然给了恩旨,你就别多想,只管好好的去就是了,」 第148页 巴雅拉氏自己迷煳,但却不能叫继子跟着迷煳,装作镇定的模样,「你要记得,如今咱们钮祜禄府的荣耀都是皇上赏的,无论皇上叫你做什么,你都要尽力去做好,懂吗?」 法喀是性子软没本事,但他听话,嫡母这么说了,他就这么记着。 第二日进了宫后,法喀便被人直接领去了干清宫。 康熙免了他的礼,打量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个小舅子长得有点像孝昭皇后,白白净净的,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都是自家亲戚,不必拘束,」 见法喀抿着嘴有些拘谨,康熙笑道,「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儿太子得了你妹妹的一袋子干花,里面有些品种朕都没见过,所以叫你来说说看。」 法喀这才松了一口气,随着康熙去了胤礽屋里,见了礼之后便去看桌上的干花束。 这一看,却是傻了眼。 他原本以为妹妹送给太子的应该是从他们府里带出来的干花,那他自然都能认得,可现在一瞧,却是分外的眼生。 别说康熙不认识的那三种了,便是康熙写了名字的,他许多都未曾见过。 法喀性子单纯,也没想那么多,直接说道:「回皇上,太子,奴才眼拙,没见过世面,这些花臣也不认识,想来应该不是妹妹从家里带来的吧。」 康熙原本在撸儿子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法喀兀自不知,还趴在那儿细看:「这干花瞧着色泽最多也就三四个月的功夫,若是妹妹从家里带来的,放到这会儿早就失了颜色了。」 钮祜禄格格自从进宫之后就没出去过,若不是从家里带来的,又是哪里来得这么稀罕的花? 康熙脑海里翻腾过数个念头,越想脸色越黑,沉声道:「去将钮祜禄氏带过来。」 梁九功领命而去,法喀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吓得跪倒在地上,却又不知做错了什么,尬在了那里。 胤礽拉了拉康熙的手:「阿玛,不过是几朵花儿罢了。」 他知道康熙为什么要叫法喀进宫,所以提醒康熙息怒。 本是为了示好,若不是大事,也没必要弄成了恐吓。 他与钮祜禄格格说过了话,觉得她是个挺单纯可爱的姑娘,大方活泼,不像是有坏心思的。 他觉得,左不过就是钮祜禄格格喜欢干花,想办法从哪里买来的。 康熙也觉得钮祜禄氏无缘无故的不敢对太子不利,舒了一口气,叫法喀起来,又道:「不必害怕,朕就是叫你们兄妹见见面罢了。」 直觉告诉法喀并不是如此,但他也不敢质疑康熙,乖乖的站起身等在一旁。 不久之后,梁九功匆匆回来,禀道:「皇上,钮祜禄格格身体抱恙,说是昨儿出门吹了冷风,如今正发着烧,不能起身。」 这么巧么? 康熙心里难免疑虑,胤礽却帮着解释:「昨儿我瞧着钮祜禄格格站在假山顶上吹风,想来是着了风寒了。」 法喀有些担心妹妹,可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去后宫里探望,只能在康熙叫他告退后乖乖离开,但一出宫便对跟着的管事的道:「回去往宫里送些银钱,别叫妹妹手头紧了。」 嫔妃的家人们往宫里送银子是很正常的事儿,管事的答应了就去办,可谁知之前每次都能送进去,这一次却是被挡在了门外。 因为钮祜禄格格病得很蹊跷。 原本说是风寒,可喝了一天治风寒的药,却不但没见好,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伺候的宫女见状不好,赶紧回了佟佳贵妃,佟佳贵妃又叫了太医去看。 这一次去的太医不像之前那般只在屏风外问诊,而是进了内室诊脉,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钮祜禄格格这哪里是着了风寒,看脉象,分明就是要出痘了! 宫中出了痘可是天大的事儿,太医不敢耽搁,立刻禀告了康熙,康熙一边叫人封了永寿宫,一边快步赶回了干清宫。 康熙进来的时候,胤礽正窝在躺椅上看书。 虽然是冬日,但殿内炭火足,很是暖和,胤礽看着看着书就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迷迷煳煳的半梦半醒。 康熙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靠近,伸手去摸胤礽的额头,触手却并不烫。 康熙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胤礽迷茫的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懵懂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朕就是怕你着了风寒,」 康熙将胤礽抱起来,送回床上,用被子盖好,「最近宫里得风寒的人多,等会叫太医来给你诊诊脉。」 胤礽觉得热,挣扎着要出来:「诊脉就诊脉,阿玛您捂着我干什么?!」 康熙这才发觉自己慌乱之下行为有些失常,放开了手,让儿子能喘口气。 「最近别出去乱跑了,就在屋里呆着,上书房一时半会开不了课,叫容若在宫里住段时日陪着你,好吗?」 康熙不放心的又去摸胤礽的额头。 胤礽抓住康熙的手,敏感的问道:「阿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康熙失笑:「哪有什么事儿,你怎么这么问?」 「要是没出什么事,您能捨得叫容若住进宫里来陪我?」 胤礽狐疑的看着康熙,「前几天您不是还嫌弃他不回家天天赖在干清宫的吗?」 康熙:…… 第149页 康熙气愤的扒拉了一下胤礽的脑袋,怒道:「难道你阿玛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就算你再稀罕他,也是朕的儿子,便是他日日在你身边,还能把你给抢走了?」 胤礽:……呵。 他可没想那么多,有人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父子两个又笑闹了一阵,梁九功方才带着李太医进来。 李太医如今是太医院的院判,日常请平安脉用不着他,胤礽也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不由得好奇问道:「怎么今天是李太医来请脉?」 李太医慈祥的笑着:「近日宫中风寒者众多,底下的小子们都忙得很,就臣一个清闲的,太子爷将就一下可好?」 胤礽笑嘻嘻的伸出小手让他把脉,李太医神色一直未变,把完脉后道:「太子爷康健。」 胤礽得意的看向康熙:「看吧,我就说我好得很,阿玛却非要担心。」 康熙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嘱咐他不要总躺着看书,然后带着李太医走出了门去。 离了胤礽跟前,李太医收了脸上的笑意,对康熙直言:「皇上,太子爷是否染上痘疾,如今从脉象上还瞧不出来,也没有症状。您暂且安心,太子爷虽然接触过病人,也不一定就会传染上。」 康熙揉了揉眉心:「朕如何能安心!那干花检查的如何?」 「已经送去给几位太医一起检查过了,干花没什么问题,钮祜禄格格贴身的东西也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 李太医也觉得奇怪,这好端端的在宫里待着,怎么就会突然得了天花呢? 「京中情况如何?」康熙又问。 李太医回道:「目前也没听说哪里有痘症。臣已经派了太医往京郊的灾民营去探查了,若有消息,即刻回禀。」 天灾之后总会伴有疫情,特别是灾民聚集之处,更是很容易出现疾病。 康熙早就命太医院注意京中的情况,没想到外面还没出事,反倒是宫里先出了痘疾。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封了永寿宫,再仔细调查钮祜禄氏到底接触过什么生人。 「皇上,臣还有一事,」 李太医继续道,「臣观太子脉象,似有积郁于心,血脉不畅之相,太子年幼,身体尚未长成,皇上还需怜惜,不可叫他思虑太过,容易伤身。」 康熙愣了一下:「积郁于心,思虑太过?这怎么可能!他这段时日连课都不上了,每天练字读书都随心,朕从未强求过,怎么会心绪不佳呢?」 他听出来李太医的意思是觉得他对太子严苛,可他着实冤枉。 康熙自问是很宠儿子的,吃穿用度全都随着儿子的心意不说,就算是功课上,他也从未曾刻意要求过什么。 胤礽一向是想学便学,想玩便玩,想做事他也全力支持,怎么就会郁结于心了呢? 康熙不解,便叫了纳兰性德过来问。 纳兰性德将灾民那边死人的事情给康熙说了,嘆道:「太子心善,想来是有些内疚了。」 就为了几个灾民自己作死的事儿? 康熙不太能理解。 他是总觉得自家儿子哪哪都好,跟天上的神子下凡一般,但毕竟是太子啊,也不能心软到这种地步吧? 胤礽该做的都做了,该劝的也叫人劝了,那些愚民自己蠢不肯听话,怪得了谁? 若不是胤礽想到了地窨子,又组建了教学班,叫那么多人去盯着灾民们挖建,让他们有个可以取暖的地方,这一场冬雪还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 这分明就是普度众生的大功德,他正想叫人上书为胤礽表功,怎么胤礽就因为死了几个煳涂蛋而心中郁结了呢? 他的太子可以是神子圣人,但神子圣人亦是渡万民而不渡一人,心怀大义便足够了,不能拘泥小节,反而失了超然的心性。 「这段时日,你就在干清宫守着胤礽,多给他讲讲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得把他这过于善良的性子掰一掰,这么下去,别哪天给朕跑去出家了!」 康熙忧心忡忡。 他的汗阿玛就笃信佛家,特别是到了临死前的那段时日,简直恨不得出家当和尚去。 他一直觉得,若不是那群和尚蛊惑,他的汗阿玛也不至于一蹶不振,叫天花夺了性命。 如今胤礽也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之相,叫康熙如何不急? 不行,说什么都得立刻给他掰回来! 第52章 在这个紫禁城里,康熙真想要查点儿什么,并没有那么困难。 很快,钮祜禄格格之前接触过的人的名单就送到了康熙的手里。 康熙一看,立时怒了:「去将贵妃叫来!朕要问问她,这后宫她是怎么管的,竟然任由嫔妃与外面私通!」 亲自来送名单的顾问行开口拦道:「皇上,如今宫中疫情不明,贵妃娘娘还养着四阿哥,您之前已经令承干宫闭宫以保万全了。」 康熙重重拍了下桌子,却也没再说叫佟佳贵妃出来的话。 四阿哥尚未满月,当真是一点风险都不能冒的。 查清了钮祜禄格格接触过的人,再顺藤摸瓜去查就容易多了,很快京郊便排查出了痘症的来源—— 正是孝昭皇后和钮祜禄格格的亲额娘,舒舒觉罗氏所在的那座寺庙。 地震之后灾民众多,出家人慈悲为怀,在寺外设了粥棚,又空出了客院给灾民们暂住,故而寺内外人员冗杂,一时间人手也不够用。 第150页 舒舒觉罗氏在这寺庙里住了大半年,一向老实,从未有过任何想要逃跑的举动,在地震之后她不但主动捐出银钱为灾民们买米,还说想亲自去照顾没有亲人在身边的孩子们,寺中人便相信了她。 她照看的孩子里,有个三岁的小女孩爹娘都死了,十分可怜,她便养在了自己屋里。 小女孩一直在发烧,她说是着了风寒,因为灾民们生病的也不少,故而并没有人在意。 这次排查的时候,先是查出了钮祜禄格格这几日曾收过一个小太监出宫时给她带进来的东西,而那小太监出宫去是为了探望妹妹。 小太监的妹妹,正是被舒舒觉罗氏收养的小女孩,她知道那小太监在宫里当差,便请他帮忙给钮祜禄格格带了个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小太监出于感恩,便答应了。 钮祜禄格格得了额娘亲手做的荷包,自是分外珍惜,用来装了她最喜欢的干花,随身携带,正是那日胤礽看得的那一个。 至于那些干花,却又是她从另外的宫女手中买来的,说是那宫女跟着去园子里的时候用落花做成的,却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钮祜禄格格怎么也没想到,她亲额娘给她的荷包,竟然会是个天大的祸患。 负责调查的侍卫和太医闯进了舒舒觉罗氏的屋子,才发现那小女孩已经因为感染天花而过世了。 而舒舒觉罗氏听说钮祜禄格格也得了天花,不但不担心,反而笑得十分的开心。 侍卫们觉得不对劲,请了可以用刑的旨意,还没打上几下,舒舒觉罗氏便招了。 原来她给钮祜禄格格那个荷包,竟然是用那得了天花的小女孩的贴身衣服做的里子! 她就是瞧见了那小女孩出了痘,才故意将她带回房中养着,得了那衣裳做了荷包,就等着有机会能送进宫去。 没想到事情这么巧,那小女孩的哥哥正好在宫里当差,这荷包便轻而易举的到了钮祜禄格格的手中,而钮祜禄格格也如舒舒觉罗氏所愿,因此感染了天花。 在得知事情始末之后,太皇太后气得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这是多么恶毒的心肠,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康熙冷着脸道:「她觉得是孝昭没用,害得她被连累,而小钮祜禄氏入宫之后也没有替她求情,是狼心狗肺,再加上法喀如今也一心听嫡母的话,她便恨上了自己的儿女,不止是小钮祜禄氏这里,连法喀那边也收到了她送过去的所谓亲手做的荷包!」 太皇太后觉得荒谬至极。 舒舒觉罗氏之所以到如今这地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贪心不足吗? 亲姐姐是皇后,法喀这个皇后亲弟弟的国公之位还能跑了吗? 而舒舒觉罗氏身为皇后的亲额娘,即便是侧福晋,也比巴雅拉氏这个嫡福晋更风光,荣华富贵那是享不尽的。 可她偏偏心急,不管不顾的寻来那虎狼之药害了闺女,才会落得被驱逐到寺庙中的下场。 至于钮祜禄格格为什么不救她,她也是真好意思埋怨闺女。 若不是因为她,才不过十岁出头的钮祜禄格格又何必进宫来做这个没名没分的尴尬格格,她想让闺女救她,难道就不考虑考虑闺女的处境吗? 而法喀,自小便是个耳根子软没主意的脾气,舒舒觉罗氏不在,他自是就听巴雅拉氏的话了,但也并没有不管舒舒觉罗氏,康熙都知道他总叫人往寺里送银钱,否则舒舒觉罗氏又哪来的银子捐出来买米粮? 太皇太后皱眉问道:「国公府那边如何了?」 康熙答道:「说是也有发热的,但还没出痘疹,尚不能确定。我已经叫人封了府门,让太医过去看着了。」 「城外寺庙里呢?」太后又问。 「寺里已经有多人发了疹子,他们每日都住在一起,怕是其他人也难逃,」 康熙也是气得头疼,「若是能早些发现,早些防范,至少不会波及这么广,如今一开始那些灾民早就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若是去了其他营地里,只怕是要有一场大疫。」 这些事情,康熙特意不许告诉胤礽,只叫他安心的在干清宫里待着。 可是胤礽原本不受拘束惯了,如今突然连门都出不去,又如何能不怀疑? 他不想为难纳兰性德和其他人,便想堵住康熙询问,可谁知康熙整日里忙得不见人影,压根看不见人。 这日夜里,康熙终于与内阁安排完痘疫之事,回了干清宫洗了澡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后,才悄悄摸进了胤礽的屋里。 屋内早已经熄了烛火,康熙本以为胤礽睡着了,可刚一伸手,就被一双小爪子给抓住了。 黑暗中,胤礽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康熙。 「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睡觉?」 康熙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之后才也上了床,「这是白日里晒太阳睡多了,睡不着了么?」 胤礽腾开位置让康熙躺下,然后滚进他怀里靠着:「我在等阿玛回来。」 「这几日朝中事忙,」 康熙解释道,「你若想朕了,叫人与朕说一声,朕便早些回来,又何必大半夜熬着不睡。」 胤礽抓着康熙的衣襟,低声问道:「阿玛,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康熙一惊:「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是不是纳兰性德?」 第151页 「不管容若的事!」 胤礽用爪子在康熙的胸口挠了挠,「是我想去找哥哥玩,他们却不许我出去。」 宫里这几个阿哥公主都没出过痘,如今全都各自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胤礽想见,自是见不到的。 康熙听着儿子声音里带着委屈,赶紧哄道:「如今天气冷了,宫里到处都有人受风寒,你们几个小的就都不让乱跑了。不只是你,胤褆现在也老老实实在延禧宫待着呢,一样不许他过来找你。」 风寒。 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胤礽却知道,风寒感冒那是不会传染的,根本没必要将他们都隔离开。 他原以为只是自己精神不好才不许出去,现在一听所有阿哥公主都不准出门了,便知道,定然是出现了很严重的会传染的病。 「王师傅讲课的时候说过,自古天灾之后皆伴有大疫,之前地震那么厉害,是不是京中出现瘟疫了?」 王掞自然是不会给胤礽讲这种,但他人不在宫里,胤礽便不客气的将锅甩给了他。 康熙暗自怒骂王掞什么都敢给胤礽说,嘴上却道:「哪有什么大疫,这是京城,又不是乡野。灾民的营地你不都派人盯着呢么,饮食和水源都是检查过的,又有地窨子取暖,哪里会那么容易生病呢?」 这倒也是。 瘟疫传播一般还是因为食物和饮水不干净导致的,胤礽之前就叮嘱过他们一定要注意干净,井水要过滤烧开了再喝,食物也都是煮熟的。 朝廷给了木炭,他又用善款给加了不少,足够灾民们过冬,而地窨子里的火柱子下面余热就够烧水热饭了,灾民们也应该不会捨不得用。 所以康熙说的话,胤礽还是相信的。 既然不是天灾导致的大疫,那就是人为的了。 胤礽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情,正是自从听说钮祜禄格格病了,他的行动才受了限制,而钮祜禄格格送给他的干花,被康熙拿走了后,也再没还给他。 「是因为那些干花吗?」 胤礽猜测道,「是有毒,还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康熙也知道瞒不住,只得说道:「干花没有问题,但装干花的荷包有问题。」 荷包? 胤礽不敢置信:「那荷包不是她额娘给她的吗?那日她给我干花的时候,还说捨不得将荷包送给我。」 这事儿康熙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康熙没有迁怒钮祜禄格格,而是叫太医好生给她治病。 虽然舒舒觉罗氏该死,但在这件事里,钮祜禄格格是无辜的,也是因为她对舒舒觉罗氏那份孺慕之情,才没将那罪魁祸首的荷包给了胤礽,也叫胤礽可能逃过了一劫。 既然胤礽已经猜到了,康熙便不再瞒着,将事情都给他说了清楚,胤礽想过是后宫倾斗的腌臜手段,想过是朝政之争的遗患,甚至想过是反清人士的报復,却绝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一个母亲想要自己儿女的命。 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帮她,她就要他们的命吗? 可他们也并不是不惦记她啊! 若他们真的心里没有她这个额娘,又怎么会将她给的荷包贴身佩戴,又怎么会叫她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害了去呢? 胤礽想,法喀和钮祜禄格格收到舒舒觉罗氏叫人送来的荷包时,应该都是万分开心的,在他们心里,他们的额娘一定是很爱很爱他们的。 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都叫儿女孝顺听话,可这世上也真的会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啊,做孩子的,又该如何反抗? 胤礽自嘲的笑了笑。 他此时想着叫那些子女反抗,可前世的自己被妈妈抛弃,被爸爸家暴的时候,不也只是懦弱的承受,不但不曾反抗过,还pua自己,总想着爸爸还是爱自己的。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他人呢? 胤礽将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蹭在康熙的衣服上,抽了抽鼻子。 康熙察觉不对,赶紧将他提熘到眼前查看,无语的笑了:「舒舒觉罗氏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掉眼泪?在你眼里,是不是连猫儿狗儿的命都很重要?」 胤礽点了点头:「众生平等。都是生命,没有谁的不重要。」 康熙:…… 就知道儿子被养歪了! 什么众生平等,谁跟他的太子说了这种混帐话! 他的太子天生就是最尊贵的,哪里来得平等? 说这话的人当真其心可诛! 「容若最近给你说佛道了?」 康熙不动声色的问道。 胤礽摇了摇头:「容若不信那个,他说天地万物自有其规律,不因神佛而动。」 换成现代的话,纳兰性德就是个唯物主义者。 他不信神佛,所以在卢氏故去之后虽然伤心欲绝,但却从未曾想过什么轮迴转世,他知道人死如灯灭,故去的人就是回不来了,所以宁愿孑然一身,也从不曾去其他女子身上找卢氏的影子。 康熙却是半信半疑:「除了他,还有谁会同你说什么众生平等?朕记得年初那会儿,你还特意给他要了七日假,让他回去为亡妻做法事来着。」 那日纳兰性德靠射箭给自己赢来的七日假,用在了卢氏的忌辰之时。 纳兰府请来了皇寺的主持,摆了一整日的道场,京城皆知,这也是为什么康熙会觉得是纳兰性德带歪了胤礽。 第152页 「容若说,祭奠只是为了寄託活人哀思罢了,与亡故之人没有半点干系,」 胤礽替自家侍卫解释,「不过明珠似乎不懂他,觉得做个法事能叫他心里痛快一点,便办了,容若不好拒绝,只能顺着了呗。」 「倒还算他通透,」 康熙终于点了头,「明珠跟宗室那些老顽固呆得久了,越来越是一身迂腐气,倒是可怜了容若,平日里被明珠折腾得够呛,难怪朕说叫他留在宫里陪你,他答应得那么痛快。」 父子俩的话题就这么跑歪了,又说起了纳兰性德跟官氏的亲事,说着说着,胤礽便没了动静,康熙低头看他已经唿唿睡去,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跟胤礽说天花有潜伏期,尚不能说一定没事,他怕胤礽会害怕。 所以他故意扯到了纳兰性德身上,引着胤礽说歪了,便算是将天花之事煳弄了过去。 如今距离胤礽接触过钮祜禄格格已经过去了七天,太医说只要过了半个月,胤礽就不会有事了。 康熙轻轻抱着胤礽,叫他能睡得更安稳些。 但康熙自己,却久久无法入睡。 他不信神佛,但他现在却希望这世间当真有神佛的存在,能保佑他的保成平安康健,永远不会生病。 …… 因为钮祜禄格格身份尴尬,平常很少出门交际的缘故,她的病情虽然来势汹汹,但却也只限于永寿宫里有两个宫女被传染了,紫禁城里的其他地方,暂时都没有发现痘疾。 几日后,钮祜禄格格的高烧退了下去,人清醒了过来,吃了药喝了粥,也有了精神。 太医说,这就算是熬过来了,不过还得等她身上的痘痂慢慢全部脱落,才算是痊癒。 京郊的痘疫也控制得不错,几个大营地里幸运的没有人感染,病人主要就集中在那寺庙以及附近的几个小营地,但因为地窨子的推行,灾民们没有混居,被感染的人并不算多。 太医院派出了有经验的太医去了寺里,将附近的病人全都转移过来统一隔离,统一治疗,虽然依旧有许多熬不住的,但大半都转危为安了,比之前预想的更好些。 眼看着情势大好,胤礽也没什么异常,康熙的心放下了大半,终于有空往后宫里去转转。 几个有孩子的嫔妃,他还是要注意些,并不好现在就去,挑来选去,决定去翊坤宫看看宜嫔,却又被拦在了门外—— 宜嫔是没孩子,但她宫里的郭庶妃,她的亲姐姐,怀孕了。 为了这孩子,宜嫔咬牙没让康熙进门。 康熙站在翊坤宫的门口,沉声问道:「梁九功,这偌大的后宫,就没有朕现在能去的地方吗?」 梁九功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试探着问道:「皇上,要不叫个庶妃小主儿来伺候?」 这宫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嫔妃,后面不远的储秀宫里就住着安嫔、僖嫔两个嫔主子呢,怎么可能叫康熙没地方去呢? 梁九功揣度着康熙这么说,便是另外几个嫔主子他都不想去见,便这么试探着一问。 果然,康熙点了点头:「朕记得跟宜嫔一起入宫的秀女里还有没见过的,叫一个到绛雪轩伺候吧。」 这会儿康熙自是不会将人带回干清宫去,但他自己又不愿意去庶妃那逼仄的住处,便选了绛雪轩。 那里本是宫中赏景的地方,倒也适合赏美人。 康熙先行离去了,留下樑九功一个人琢磨该请了哪位小主儿过去。 上一批秀女里尚未承宠的还有好几个呢,皇上也不说清楚了,让他一个太监怎么选? 梁九功亲自往庶妃们的住处去了,只管往院子中间一站,心里想着皇上这会儿定是需要一朵解语花,所以这些庶妃们哪个先出来,就说明哪个更有热情,便叫哪个去好了。 可谁知听说他来了,几个庶妃竟是几乎同时出来迎接,一时间还真分辨不出哪个更早些。 梁九功正犹豫间,却见一个女子慢悠悠的从屋里出来,在看清那女子的一瞬间,梁九功愣住了—— 这女子神态慈和,眉眼间竟与仁孝皇后有几分相似! 「这位小主儿是哪家的啊?」 梁九功立刻上前问道。 那女子慢条斯理的福了福身:「我是内务府司库戴佳卓奇之女,戴佳成晚。」 其实论相貌,戴佳氏在一众庶妃中并不出众,所以才会入宫这么久都没得过召见,但她与仁孝皇后这三分相似,却叫梁九功无法忽视。 得了,反正皇上也没说要谁,他瞧着这些庶妃莺莺燕燕的都长得差不多,不如就选了戴佳氏去吧。 戴佳氏本不想争这个先,所以才故意落后的几步出来,却没想到竟是被梁九功看中了,只能在其他庶妃的白眼中,跟着梁九功出门。 「小主儿不必害怕,如今时辰还早,您过去就是陪皇上说说话,伺候皇上用膳,若是做得好了,晚上敬事房会为您安排的。」 梁九功依旧愿意结个善缘,温声安慰道。 戴佳氏点了点头,她虽然紧张,却行止有度,丝毫没有乱了脚步,错了规矩。 等到了绛雪轩的时候,康熙正在院子里看花房刚送来的花。 暖棚的花四季都开,今日康熙心情不错,便叫捡了鲜艷的送来,其中一盆大红的牡丹开得分外惹眼。 康熙看着那大红牡丹,便想起了与仁孝皇后大婚时的场景,新婚之夜,屋里也摆着几盆这样的牡丹,一样的红艷华贵。 第153页 他正回忆着,蓦然抬头,就看到一个女子款款而来,恍然间,他好像又看到了仁孝皇后。 戴佳氏恭敬的蹲身行礼,仪态大方稳重,只是手指不由得微微发抖。 她半低着头,康熙看不清楚面容,只觉得好像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记忆里的那个女子,也是这般明明心里害怕,却偏要强撑着做出端庄的模样。 康熙一时出神,没留意力气,将一朵大红牡丹花给生生掐断了。 他看着眼前请安的女子,恍惚间竟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牡丹花,插在了那女子的髮髻间。 梁九功见状暗道不好,赶紧高声道:「皇上,这是庶妃戴佳氏,司库戴佳卓奇之女。」 那可是大红的牡丹花,哪里是一个庶妃能戴的? 皇上一时看错了眼,可别回过神来迁怒了他。 康熙被梁九功一嗓子喊醒,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妥,顺手又将牡丹花摘了下来,说道:「这花开得不错,送慈宁宫去吧。」 梁九功看着那被康熙薅秃了的牡丹花,一脸无语。 这花是开得挺好,但如今就剩下花杆子了,给太皇太后送去看什么? 皇上怕是又想被太皇太后撵着锤了! 康熙瞪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认命的搬起花盆往外走,交到小太监手里,大声嘱咐道:「去花房寻一盆跟这个一样的花儿,送去慈宁宫。」 康熙抻着耳朵听着,这才满意了。 不错,梁九功如今是越来越会办差事了。 第53章 康熙其实并不信什么转世之说,更何况以戴佳氏的年纪,即便仁孝皇后当真转世,也转不到她的头上去。 冷静下来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这是不是有人想利用他对仁孝皇后的感情,故意将戴佳氏调教成这样送进宫来。 特别是看到戴佳氏眉眼中与仁孝皇后那三分相似后,他更是觉得天底下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神色也变得冷厉起来。 戴佳氏压根不敢看康熙,即便是被康熙抬着下巴打量,她依旧是垂着眼眸的。 她并不知道康熙在怀疑她什么,她只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抖。 进宫之前额娘教过,就算再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皇上一定不会喜欢一个瑟瑟发抖到失了体面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相貌普通,从未曾指望过能多受宠,只想规规矩矩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犯错,不连累家里,便是最好的了。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康熙先松了手:「长得不错,起来吧。」 戴佳氏没想到康熙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称赞她不出众的相貌,不由得愣了一下,抬眼有些不解的看向康熙,却不知她这一抬眸,眼波流转之间,更像仁孝皇后了。 康熙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心道果然是故意勾引他来的,声音也变得冰冷:「不准这么看着朕!」 戴佳氏一慌,没蹲住跪了下去,却是再也不敢抬头了。 康熙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虽然他猜测是有人故意送了戴佳氏进宫,但也见猎心喜,觉得若是戴佳氏当真像仁孝皇后,他也不是不能留着她,便是当成会动的画像看看也不错。 可如今见戴佳氏瑟缩的样子,又不觉得像仁孝皇后了。 赫舍里氏再害怕的时候,也不曾低下头。 那是真正骄傲的女子,她会担忧会恐惧,但却不会失了尊严弃了骄傲。 那样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妻子,而眼前这个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的赝品,连做她的画像都不配。 「既然不愿意伺候,就下去吧。」 康熙冷冷的说道,然后转身进了屋子里。 戴佳氏的眼泪滑落在地上。 天气很冷,而她的心里更冷。 她已经努力克制了,可还是没做好,如果今日她就这么被撵回去,只怕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一想到出来之前那些庶妃嫉妒得想要吃掉她的眼神,戴佳氏就觉得,康熙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在内心不断的劝着自己,终于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没有如康熙所言的离去,而是勇敢的走进了屋里。 康熙没想到戴佳氏还敢进来,盯着她打量,这一次戴佳氏没有躲闪,而是主动走到康熙身边,福身道:「奴才,愿意伺候皇上。」 她刚哭过,眼圈还红着,但眼睛却很亮。 这么一看,就又很像仁孝皇后了。 康熙觉得好像还是有点意思的。 他微微勾起嘴角,对着戴佳氏伸出手:「过来。」 戴佳氏轻轻吸了一口气,举步上前,将手放在康熙的手上,然后顺势被他拉坐到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康熙轻声问道。 「奴才戴佳成晚。」 「是哪两个字?」 「已致归成晚,非缘去有程。」 康熙笑了:「许彬的《北游夜怀》?这诗太凄凉了些,不适合姑娘家,不如改成初绾云鬟的绾吧。」 初绾云鬟出自柳永的《迷仙引》,写的是一位身陷污泥却心向自由的歌伎,是难得的大胆之作。 可这词再好,也不适合用在宫里的嫔妃身上。 康熙就是在故意试探。 戴佳氏盯着康熙许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最后,她咬牙起身,拜别康熙:「皇上恕罪,奴才虽出身微末却也是清白之人,您的厚爱,奴才承受不起,奴才告退。」 第154页 她可以劝服自己努力去讨好康熙,但却绝对忍受不了康熙将她比作歌伎。 她宁可回去被嘲讽被欺负,宁可一辈子都不受宠,也不想认下这份屈辱。 戴佳氏转身便走,一副即将慷慨就义的模样,一直走出了门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康熙的声音:「成晚,朕与你说笑的。你的名字很好,朕很喜欢。」 戴佳氏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只见康熙温柔的看着她,再次对她伸出手:「别气了,来,陪朕说说话。」 戴佳氏很迷惑,她不懂为什么康熙的态度变化莫测,但康熙软语相邀,她也无法再决然而去。 她终究还是走了回去,这次康熙没再胡闹,只是问她家里的情况,二人之间保持了一个安全却又暧昧的距离,叫戴佳氏手足无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康熙本就是个中老手,撩拨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自是手到擒来,不多时,戴佳氏便慢慢放松下来,目中含羞,却乖巧动人。 康熙瞧着喜欢,就慢慢靠近,戴佳氏虽然羞怯,可也没有躲闪。 就在康熙马上要触碰到戴佳氏的脸颊之时,梁九功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皇上,太子发了热,您快回去看看吧!」 …… 在突然晕倒之前,胤礽真的觉得自己侥倖逃过了一劫,还在窃喜果然有主角光环。 然而事实证明,苍天从未饶过谁。 他迷迷煳煳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又痛又冷,仿佛是被人打断了骨头丢进了冰箱里,从骨子里冷得发疼。 「保成,保成,看看阿玛,阿玛在这儿呢——」 胤礽眨了眨眼睛,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正看到康熙坐在床边,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阿玛,我疼——」 前世的时候,胤礽即便再难受,也从不曾对爸爸喊过疼,可是现在,他就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委屈,想哭,想撒娇。 「那阿玛抱着你好不好?」 康熙换了个位置,将胤礽抱起来搂在怀里哄着,「乖啊,保成最厉害了,坚持几天,就好了。」 胤礽将爪子伸进康熙的坎肩里,手心火热热的,可他却还在说冷。 康熙一边催着梁九功去拿药,一边将胤礽抱得更紧,不断的低声哄着。 梁九功匆匆端了药碗进来,康熙将胤礽翻了个面,让他背靠着自己,然后试图用这个姿势亲手餵他喝药。 然而这个反人类的姿势显然并不合适,第一勺药就被康熙送歪了,怼在了胤礽的鼻子上。 胤礽这会儿清醒了许多,捂着鼻子软绵绵的道:「阿玛,您是打算呛死我吗?」 康熙立刻瞪眼:「说什么呢!也不知道忌讳!」 这也就是胤礽自己说,但凡换个人现在说个「死」字,康熙必得立刻送他去见阎王。 「我自己喝。」 长苦不如短苦,胤礽自己伸手接过药碗,试了试不烫,便仰头一饮而尽。 康熙这下不生气了,喜道:「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儿子,保成当真勇敢!」 他最怕儿子奄奄一息餵不进药,现在瞧着胤礽虽然难受,但状态还好,能自己喝药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可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多笑几声,胤礽就小脸一皱,俯身哇的一声,将刚喝进去的药都给吐了出来。 康熙惊得一抖,胤礽却还淡定,吐完之后立刻嫌弃的喊梁九功给他换被子,然后捂着自己的小肚子道:「不给吃饭就让喝药,瞧瞧,吐了吧?」 康熙简直哭笑不得。 「谁叫你喝那么勐的?」 康熙拿起手帕给胤礽擦嘴,「本该慢慢餵半碗,让你歇歇好吃饭,结果你倒好,不等人说话就一饮而尽,真当自己的肠胃是铁做的?」 胤礽也很无语:「若是只喝半碗,为啥要给煮一整碗?」 这不是浪费么! 听说胤礽吐了赶紧过来的李太医却道:「无妨,便是吐了,也差不多有半数喝进去了,太子先休息一刻钟,再用些汤粥,等胃里舒服了,再用一遍药就是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叮嘱了一句:「这病症内外兼有,此时肠胃最是脆弱,无论是吃食还是汤药,都不可一次多用,每次少用一些,每日多用几次,才最稳妥。」 他怕自己不说这一句,等会儿皇上给太子餵撑了,指定还得吐! 康熙认真记下了,在梁九功送来米粥的时候,只肯给胤礽吃三勺,便叫人撤了下去。 感觉只尝了个味道的胤礽一脸问号,控诉道:「阿玛,您不能因噎废食!」 康熙将人抓回来哄着:「不是不给你吃,等一刻钟消化消化再用。你若吃得下,要多少有多少。」 行吧,反正他病了也没别的事能做,慢慢吃就慢慢吃吧。 胤礽无奈的重新躺好,仰头看到康熙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开口笑道:「阿玛,我这一病且得好些时日,这才刚开始您就这幅模样,过几天可怎么办?」 康熙嘆了口气:「你这小东西自己倒是不怕,却不知朕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他自己幼时也是出过天花的,如今记不太清具体的情况了,只记得自己难受得要命,恨不得立刻死了去才舒坦。 如今最心爱的儿子也要经歷这么一遭,他如何能不心疼? 第155页 更何况天花的死亡率那么高,万一保成他—— 康熙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胤礽抱得更紧。 不会的,他的保成绝不会出事的。 有他陪着抱着,他的保成一定能平平安安的熬过去。 康熙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七,太子出痘。 康熙令各部府衙将奏摺全部送往内阁,非紧要之事,全部交由内阁处置,而他自己,则是留在了干清宫,全心全意的看护胤礽。 刚开始的几日,胤礽就是断断续续的发热,浑身酸疼。 等他身上开始出现红疹的时候,他再没了自己吃饭喝药的精神,只有康熙亲自哄着劝着,才能餵进去几勺。 再过两日,胤礽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整个人烧得红通通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康熙一直守在他的床前,熬了一夜又一夜,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礽日渐虚弱,却束手无策。 他怒骂过太医,摔翻过药碗,甚至暴躁的威胁要杀了所有人,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不发一语的沉默的抱着胤礽,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儿子的命。 十二月初三,天降惊雷,太和殿大火,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纳兰府内,明珠和几个宗室王爷在书房密会,商议易储之事。 几个王爷走后,纳兰性德直闯进明珠的书房,怒斥明珠不忠。 纳兰性德一向性情和顺,以前便是再急,最多就是顶一句嘴,何曾有过对明珠如此不恭敬之举? 明珠被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该生气。 「我与几位王爷商议正事,你在外面偷听还有理了?」 明珠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更何况太子病重是因为天花,又不是我害的,我怎么就不忠了?」 「太子重病,您与宗室不但不祈求他平安康健,反而在此密议易储之事,若传扬出去,不怕被人说是诅咒太子吗?」 纳兰性德满脸怒气,「阿玛,我实在不懂,太子爷到底哪里得罪了您跟那些王爷,竟让你们盼着他死!」 「混帐!」 明珠怒斥,「什么都敢瞎说!我何时盼着太子不好了?太子得了天花是事实,太和殿遭雷噼起火便是上天给的预警,天要收了他,难不成还怪我们议论吗?你出去打听打听,如今京城里谁家不在担忧太子夭折!」 太子病重之时太和殿突然着火,当真是不祥之兆,便是纳兰性德这种不信鬼神之人,此时也难免心怀忌讳。 若不是他如今进不了宫,得不到太子的消息,他也不会不顾礼节跑到明珠的书房在偷听,更不会忍不住冲进来发火。 「容若,人有的时候要信命,」 明珠知道儿子与太子亲近,如今正心里难受,故而没有对他发火,而是劝慰道,「当初皇上不顾宗室反对非要立太子的时候,便该考虑清楚太子的命格是否能担得起这份重担!我等如今想要易储也是为了太子好,若没了储君的名分,说不定他还能转危为安。」 其实说到底,宗室们反对的不是胤礽本身,而是不满康熙执意立储之事。 在他们看来,康熙不经八王合议便擅自立的储君本身就不该被宗室承认,只有换成他们都认可的人,才符合祖宗规矩。 至于太子是不是贤德,他们根本不在意,一个不被他们认可的太子,便是天神下凡,也得不到他们的忠诚。 如今胤礽得了天花病重,而太和殿又这么巧遭雷噼起火,在他们看来这便是老天都站在他们这一边。 之前康熙因为祈雨一事故意给胤礽造势,说太子乃是天授,那如今他们也能用雷击起火一事依样画葫芦,让百姓们知道,太子不是神子,是得不到上天认可的。 这种利用百姓迷信的心里制造舆论压力的方法虽然并不能直接伤害到胤礽,但却让人觉得下作,特别是真心担忧胤礽的人,更是难以接受。 纳兰性德如此,康熙自然更甚。 太和殿着火之事已经够让他闹心了,外面又传出了上天示警要收回不堪其位的太子的谣言,眼看着儿子日渐衰弱,康熙气得红了眼,直接下令将散播谣言者全部抓起来。 若不是太皇太后强撑着阻拦,康熙差点就直接拿那些人祭天了。 「玄烨啊,我知道你心疼保成,我也心疼啊,我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他平安!可如今保成病危,就算是为了替他祈福,你也不能妄造杀孽,无论如何,都要等保成好了再说。」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康健,因为胤礽病重,她在干清宫里也守了一整日,神色分外疲倦。 她不是心软要保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她是真的怕上天因此怪罪到胤礽头上,带走了她的小孙孙。 那些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死,就是现在不行,决不能连累到太子。 康熙勉强压下怒火,将太皇太后送到别的殿内休息,然后重新回到胤礽的床边。 胤礽已经一日未醒了,除了中间抽搐了几回之外,再无声息。 药自然是餵不进去的,只能拿了参片让他含着,然后不断的给他擦身体降温,但一切都好似徒劳而已,看不出半点作用。 胤礽其实并不是彻底无意识的,他知道有人在给他擦拭,但意识却是剥离在身体之外的,根本没办法自己清醒过来。 他的意识仿佛被什么召唤,穿过了重重迷障,回到了曾经生活过二十余年的现代,回到了他的家里。 第156页 他见到了自从出国之后一去不復返的妈妈,她正在哀戚的抱着他的衣服哭泣。 爸爸坐在沙发上抽菸,看起来比以前邋遢了些,脸上的鬍子都没有刮。 「哭哭哭,你除了哭还能干什么?你要是真心疼他,你当初为什么不给他带走?十几年都没回来看过他一眼,他死了你想起来你还有个儿子了?」 爸爸按灭了菸头,对着妈妈怒吼。 妈妈也跟着吼道:「当初分明是你非要跟我争抚养权的!你说他是你们老殷家的种,不能跟别人叫爸爸,结果呢?你就是这么当爹的?如果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他,他怎么会跑出去被车撞了?」 「我管教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他都上大学了,难道出个门我还得领着吗?我告诉你,轮不着你来指责我!我儿子就算是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胤礽不想再听了。 他小时候就很讨厌爸爸妈妈拿他来吵架,现在依旧很讨厌。 他们想吵架就吵他们自己的,为什么非要说他呢? 就算他死了,也不叫他安生。 胤礽在熟悉又陌生的家里飘啊飘,瓢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房间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小小的,满满的,採光不好,所以不开灯就会暗暗的。 床脚边,一个小姑娘正蜷缩成一团,呜呜哭着。 那是他的妹妹,他很喜欢却不敢太过亲近的妹妹。 她怎么哭了? 是不是被他连累了,让爸爸骂了? 胤礽凑到妹妹身边坐下,用手碰了碰她,却是一穿而过。 对哦,他已经死了,他不能抱抱妹妹安慰她了。 「哥哥,是你吗?」 妹妹突然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四处张望,「你是不是听到我哭了,悄悄来看我了?」 然而她却看不到就坐在她身边的胤礽。 「哥哥,你看,这是你给我画的画册,我捡回来了,好不容易才拼好的,我很喜欢,谢谢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妹妹拿出怀里抱着的破破烂烂的本子,那是胤礽亲手画的,还没送出去就被爸爸撕碎了的画册。 胤礽看着那画册上精心拼接的痕迹,能想像出妹妹晚上偷偷摸摸躲在被窝里一点点修好的模样。 他的妹妹真的很可爱,她大概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真心爱着他的人吧。 可惜,他以前太怯弱,不敢大大方方的去关心她,爱护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带她去看电影,还叫她摔伤了腿。 胤礽伸手摸向妹妹膝盖上的伤口,想问问她还疼不疼,可却发不出声音来。 「对不起哥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要磨着你带我出去,如果我能小心一点别摔跤,你就不会被爸爸打,也不会离开了。哥哥,我不疼,真的不疼,你能不能回来啊——」 小姑娘在不停的自言自语,说给她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哥哥听。 客厅里依旧在争吵不休,但胤礽此刻却突然释怀了。 罢了,也没有人规定,父母就一定要爱子女的。 至少他的爸爸还将他好好养大了,妈妈该给的抚养费也从没少过,总比舒舒觉罗氏那种连亲生儿女都想杀的人强。 他还有妹妹,这个世界里也不是没人爱他,这就足够了。 胤礽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煳,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在消散之前,他拼尽全力凑过去在妹妹的额头上亲了亲,给她最后的祝福。 妹妹啊,别哭了,要好好长大,替哥哥活下去。 妹妹好似感觉到了什么,怔忪的捂住了额头,然而此时的胤礽却已经彻底消失了。 第54章 胤礽重新恢復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干清宫里。 他慢慢睁开眼睛,床边却是空无一人。 出什么事了? 他记得之前还有许多人围着他给他擦身子,阿玛也一直都在,怎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了? 难道,他死了? 胤礽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痛。 所以,他没死啊,怎么就没人管他了呢? 胤礽一头雾水,缓缓坐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灵魂去了现代逛了一圈补充了能量的缘故,他现在觉得自己不但不发烧了,还有力气了,一点都不像之前想动都动不了的模样。 胤礽想要喊人,张嘴却发现嗓子很疼,又闭上了嘴。 他掀开被子,殿内烧得热热的,一点儿都不冷。 他正想爬下床去看看门口有没有人,却突然发现床对面的窗口,有一个人影背对着他,正跪在地上对着窗外而拜。 「苍天,若你真的有灵,求你保佑保成平安,只要他能熬过此劫,朕必会踏遍山河神庙,亲祭各方神灵,朕愿用自己的寿数,换他康健如初,绝不反悔!」 是康熙。 胤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知道康熙是不信鬼神的,可如今他竟是对天而拜,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是帝王,帝王一诺绝不会反悔,他说要为了他踏遍山河,他还说,愿意用自己的寿数来换他的命。 可他只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就算他是太子,真就值得他以命相换吗? 难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寿命更重要吗? 他的阿玛,真的,这么爱他吗? 第157页 胤礽一直不敢去相信康熙对他的爱,因为他知道歷史,他知道他们父子最终会走到怎样的境地。 可如今,他看着康熙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却又如何能不信这份父子天性呢? 他的爸爸或许从不爱她,可他的阿玛却是真的真的很爱他。 此时此刻,胤礽无法再将康熙当成冰冷歷史中的帝王,而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父亲。 他曾经做梦都想要的父爱,爸爸未曾给过他,可阿玛却给了他太多太多。 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歷史,不肯敞开心扉去接受眼前人呢? 是他错了,是他一直辜负了阿玛的爱。 以后,不会了。 不管将来如何,他都愿意承受,因为他再不想做一个没人爱的孩子了。 「阿玛——」 胤礽沙哑的哭出声,听在康熙耳中却仿若天籁。 康熙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到自己坐起来的胤礽,内心狂喜。 他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将他的儿子紧紧抱住。 他的儿子不热了,他的儿子哭得很有力气,他的儿子,活了。 「保成啊,你可吓死阿玛了——」 康熙也哭了,「你刚刚都没气了你知道吗?你这小混蛋,你怎么能这么吓唬阿玛呢——」 原来,他刚刚真的死了。 胤礽想到康熙对天的誓言,有一种感觉,是康熙将他唤回来的。 是这份浓浓的父爱成了枷锁,束缚住了他即将消散的灵魂,又将他从现代带了回来。 「是阿玛救了我,我听到阿玛一直在喊我,我就回来了。」 胤礽靠在康熙的胸膛上,喃喃的说着。 康熙突然之间觉得或许这世间当真有神灵,他将胤礽抱得更紧,哽咽道:「可不是么,朕可是答应了老天爷,要去祭四方天地的,你快点好起来,你得陪朕一起去看天下。」 康熙没有提以命相换之事,胤礽也没有提。 这虽然是极其虚无之事,不能当真,但却也不能叫外人知道。 刚刚被康熙撵出去后一直守在门口的梁九功听到屋里的动静,不管不顾的沖了进来。 在看到胤礽亮晶晶的双眼时,他直接跪倒在地上。 「太子爷大安!太子爷洪福齐天!」 康熙一边喊李太医过来给胤礽检查,一边大笑道:「赏,干清宫上下都赏,紫禁城里全都有赏!」 康熙十七年十二月初九,日出东方,漫□□霞,蔚为奇观。 京城里的百姓们还在偷偷议论之前说太子被老天爷召回去的传言,就又听到了康熙昭告天下太子得天庇佑已经痊癒的圣旨,一时间倒是有些迷茫,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此时京郊受过胤礽恩惠的百姓们都站了出来,敲锣打鼓的恭贺胤礽痊癒。 之前在宗室散布胤礽要死了的传言时,他们就没少跟胡说八道的人吵闹,甚至还有大打出手的,如今听到官差念了康熙昭告天下的圣旨,如何不开心? 他们恨不得举着锣鼓上那些之前胡说的人门前敲,叫他们知道知道太子爷洪福齐天,是真正的神仙降世,绝不会有事! 官差们跟着这些人去查之前与他们发生争执的人,又抓出了不少收了钱故意散布流言的,顺藤摸瓜很快就将背后使坏之人的名单列了出来,送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一边看着胤礽不许他抓痒一边随手将那名单丢到一边:「让刑部审议,那些造谣者,全部流放出京,不准他们再回来。至于宗室这些人,先不用理会,叫明珠进宫见驾。」 若按康熙的意思,这些敢诅咒太子的人,全部都该死。 但在失而復得了儿子之后,康熙也开始有点相信玄学了,担心杀戮太重对胤礽不利,故而只是将人流放出去,也算是为胤礽积福。 至于那些始作俑者,现在还得再忍一忍,等三藩战事一了,再同他们算帐。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现在能清算一下,那就是明珠。 康熙忍明珠已经很久了。 明珠有才有能,康熙对他其实颇为看重,只是他这人就跟犟驴一样,非得跟那些宗室搅和在一起,几次三番被宗室派出来当枪使。 当初康熙之所以要将纳兰性德给胤礽做侍卫,也有几分是为了让明珠能收收心,可如今看来,这点敲打对明珠来说没用,必须得下点狠手才行。 「叫纳兰性德也一起进来。」 康熙又补了一句。 胤礽一边自己抱着碗吸熘米粥一边听着康熙处理政事,听到这句时,突然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赶紧警惕的问道:「阿玛,你是不是又想欺负容若了?」 这谣言的事情或许跟明珠脱不了干系,但纳兰性德绝对不会参与其中。 这点把握胤礽还是有的。 康熙嗤道:「这叫父债子偿,懂吗?」 胤礽哼唧:「那以后汗阿玛做了坏事,也要我来偿还吗?」 康熙眯起眼睛:「朕会做坏事?」 胤礽转头看向太皇太后:「乌库妈妈,若是您以后想要揍阿玛,可千万别牵连我啊!」 太皇太后摸了摸胤礽还有痘痂的小脸:「那可不行,你阿玛说了,父债子偿。」 胤礽:……? 不对,他出天花之前,乌库妈妈不是这样对他的! 眼看着胤礽的小脸垮了下来,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康熙哈哈大笑,继而屋里伺候的奴才们,也都带上了笑意。 第158页 胤礽又哼唧:「行吧,我这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这怎么能算呢,你又没穿彩衣,」 康熙不怀好意的说道,「朕已经命人给你制新衣了,等你彻底好了,就穿上新衣跟朕上朝去转转,堵上那些人的嘴。」 胤礽立刻摇头:「不要,你让人做的新衣肯定特别丑!乌库妈妈救我!」 太皇太后将胤礽搂住,含笑道:「保成如今出过痘了,是可以带出去见见人了。」 对于这时候的人来说,出痘是天大的事。 当年康熙之所以能坐上帝位,与他出痘早也有关系,而胤礽如今熬过了天花,便算是逃过了命中的劫数,可以多与外人接触了。 胤礽毕竟是太子,不是能一直被他们圈在怀里的小娃娃,之前的传闻之所以会那么凶,就是因为朝臣们对太子的了解太少。 对大部分人来说,太子只是一个尊贵的称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胤礽。 所以太皇太后和康熙商议之后,都认为是时候让胤礽出现在人前了。 「明年仁孝皇后的祭礼,我打算让保成亲自去,」 康熙早已经想好了,「保成长大了,也该去看看他额娘了。」 提起仁孝皇后,康熙突然想起了那日被他丢在了绛雪轩的戴佳氏。 这些日子胤礽病重,他完全没有心思想其他,一直素着,如今胤礽大好了,他又开始动心思了。 等明珠和纳兰性德到了之后,康熙便离开了胤礽的寝殿。 刚一出门,他就吩咐梁九功:「叫戴佳氏搬到永和宫去住,给她挑些赏赐一併送去。」 他可不想去庶妃那逼仄的屋子里,既然想要戴佳氏,便要给她一个合适的住处。 戴佳氏这段日子过得是真的很不好。 按道理怎么说胤礽得天花这事儿都跟戴佳氏没有任何关系,但偏巧她运气不好,正赶上她陪着康熙的时候出了事,便有人故意将此事跟她扯在一起,明里暗里说她命中带煞冲撞了太子。 若是在平常,这种离谱的传言佟佳贵妃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的,但偏生为了避痘承干宫封了宫,而协理六宫的惠嫔和荣嫔也都因为养育阿哥一起封了门,这宫中事务便暂且交到了敬事房的手里。 敬事房的太监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庶妃们之间这点拈酸吃醋的小事儿只当不知道,反倒助长了那些胡说之人的气焰,叫她们更加放肆。 冷言冷语还不算什么,她们甚至敢公然祸害戴佳氏的吃食,若不是有好心的宫女暗中接济,这段日子戴佳氏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御前的旨意送过来的时候,戴佳氏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没了光彩。 她强撑着出来接了旨,再回头看向那些仿佛见了鬼一般的庶妃们,冷冷一笑:「这段时日承蒙各位姐姐『照顾』,以后妹妹定当加倍报还!」 说罢,她连东西都不收,只叫了那这段时日接济了她的宫女陪着,昂首挺胸的走出了院子。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看上她这张脸,但既然皇上喜欢,那就是她的资本。 她想要在这能吃人的紫禁城里好好活着,就得紧紧抓住这资本,皇上喜欢什么样,她就要是什么样。 皇上不喜欢她胆小怯弱,那她就要昂着头学会骄傲,她再不想被任何人欺负! 此时的干清宫里,明珠和纳兰性德父子俩正跪伏在地上。 康熙故意不叫他们起来,他们自是头都不敢抬。 「来人,将纳兰性德除了外衫,绑到外面柱子上去。」 康熙突然开口吩咐道。 梁九功立刻带人进来拿人,纳兰性德自是不敢反抗,当着明珠的面就被扒掉了盔甲和外衫,只着白色的中衣被拉了出去。 明珠大惊,磕头道:「皇上,一切都是臣的错,容若从未参与其中,求您开恩,饶了容若吧!」 康熙冷冷道:「立储也是朕的决定,太子何其无辜,你们又饶过他了吗?」 明珠额上见汗,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啊,宗室不断针对太子,实际上并不是对太子本身不满,而是冲着康熙来的。 那些人还在暗中笑成这叫「父债子偿」,可如今轮到他儿子来替他承担罪过,他心里却是如刀割般的难受。 他的儿子,如兰如玉,现在却被扒了衣裳绑在干清宫外,这传扬出去,指不定要被说成什么,这可叫他今后怎么活! 「皇上,容若是太子爷的侍卫,他丢脸,伤得也是太子爷的颜面,求您开恩!」 明珠无法,只能搬出胤礽。 康熙嗤笑:「现在你想起太子来了?你在外面散布谣言诅咒太子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容若是太子的侍卫,你纳兰明珠一家的荣辱都跟太子脱不开干系呢!」 「朕如今不想动你们,是因为八旗将士在外征战,朕不想伤了他们的心,不是不敢办你们!明珠,今儿朕就叫你好好体会体会,朕这段时间的心情!梁九功,叫人抽纳兰性德三十鞭,罚他护卫太子不力!」 梁九功立刻答应,不多时,殿外便传来了鞭子的声音。 明珠只觉得心如刀绞,双目赤红以头杵地:「皇上,奴才愿替子受过,您要打,就打奴才吧!」 第55章 胤礽的寝殿里,正在换上新衣的纳兰性德听到外面的鞭子声,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第159页 胤礽趴在窗边意图透过窗纸往外看,却是完全看不清。 「我怎么听着没有惨叫呢?」 胤礽回头看向纳兰性德,「我阿玛应该不是在打你阿玛吧?」 纳兰性德将衣裳穿好,迟疑道:「奴才觉得,皇上可能是在打奴才。」 他这话说得有些莫名,胤礽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杀鸡儆猴啊!」 纳兰性德:…… 这成语用的,也不能说不对,就是听着不怎么得劲儿。 「太子还是离窗子远些,当心着凉,」 纳兰性德穿戴整齐后,上前对着胤礽伸出手,「奴才抱您回床上去吧。」 胤礽知道他定然一直在担心他,故而没有推辞,叫纳兰性德给抱了起来。 「太子瘦了,」 纳兰性德颠了颠怀中人的重量,颇有些心疼的说道,「奴才刚听抱节说,您如今还不肯吃肉菜,只喝粥?」 胤礽抱着纳兰性德的脖子:「嗓子难受,太医说胃里也有痘才会这样,等彻底好了就能吃了。」 他知道纳兰性德是出过痘的,便问起纳兰性德当初的情况,纳兰性德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给他细细讲来。 「我瞧着你一点痘印儿都没留,真好。」 听罢后,胤礽感慨道。 纳兰性德翻开领口给他看:「这儿也是留了的,但脸上没有。那时候奴才痒的厉害,总是忍不住去挠,额娘就将奴才的手用柔软的布包起来,叫奴才没法挠。」 胤礽觉得有点意思,于是伸出爪子:「那我也包起来,我脸上好几颗大痘痂,我不想跟阿玛一样,留下印子。」 正说着,苏麻喇姑从外面进来,手里刚好拿着两个圆圆的手套。 这些时日太皇太后惦记胤礽,便干脆住在了干清宫后殿里,苏麻喇姑自然陪着。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便给胤礽做了手套,戴上之后,胤礽的双手就变成了两个圆滚滚的小糰子,完全没办法伸出手指去挠痒。 一开始戴上的时候,胤礽还觉得有趣,可戴的久了,就发现不方便了。 他的圆爪子连书都拿不住,更别说拿药碗饭碗了,一朝之间他的自理能力倒退三年,只能张着嘴等人来喂! 胤礽十分不习惯,意图自己将手套摘下来,在尝试数次未果后,他将双爪伸向了纳兰性德:「容若,帮我拿下去。」 谁料纳兰性德却摇头:「那可不行,您说了不想留疤的,恕奴才不能从命。」 胤礽:……? 纳兰容若你是故意气人的吧? 你原来不是这样的纳兰容若啊! 纳兰性德在见到胤礽安然无恙后亦是万分欣喜,开怀之下便与胤礽开起了玩笑,故意逗着他气鼓鼓的。 苏麻喇姑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甚至还有样学样,将想要上前帮忙的林抱节给挡住了,不叫这唯一个老实人听话。 胤礽:…… 他觉得,自从他好了之后,这个世界对他不如之前友善了! 以前他总觉得所有人都将他当成瓷娃娃一样捧着,可现在,却好像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从容。 胤礽不知道这种变化除了因为他大难不死大家都欢喜之外,也是因为他自己如今不再如以前那般拘谨,更加鲜活了。 胤礽看着自己的圆爪子,委屈的瘪了瘪嘴,但心里却是快乐的。 他很喜欢这种被所有人当成亲人疼爱的感觉,不关乎身份地位,只在乎心意。 纳兰性德陪了胤礽许久,一直到陪着胤礽用过了晚膳,才起身告退。 出去之后,他径直走到康熙的书房门口求见,康熙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招唿他走近。 明珠还跪在地上,已是双目无神。 在他看来,儿子是被人扒了衣服拖出去捆在柱子上抽了鞭子,然后就那么生生的示众了半日。 他以为儿子此时定是无比悽惨,生不如死,可谁知却看到纳兰性德一身新制的锦衣,俊逸儒雅的走了进来。 明珠一瞬间脑子有些发蒙,呆愣愣的看着儿子上前行礼,又看着儿子凑到康熙身边,去看康熙叫他看的摺子。 一直到纳兰性德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后,明珠才回过神来,苦笑起来。 得了,原来都是演戏给他看的。 「皇上,奴才——」 纳兰性德求情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康熙打断了。 「知道了,你带他回家吧,」 康熙挥了挥手,「明珠,朕准你三日假,下次再叫朕逮着你胡来,你就给朕去跪皇陵。容若,明日开始照常当值。」 明珠磕了头,被儿子扶了起来,勉强撑着退出了门外。 刚离了康熙的视线,他立刻就要往地上倒,纳兰性德赶紧叫人帮忙将他扶到了自己的背上,背着他往外走。 明珠长吁短嘆:「这你混蛋小子,知不知道你阿玛我多担心你?为了替你求情,我头都要磕破了!」 纳兰性德疑惑:「阿玛,皇上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您替我求什么情?」 明珠愕然。 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康熙叫他一直跪着不肯松口。 是啊,错的是他,容若又没犯错,他不反省自己错在哪里了,一直在给容若求情,这不是煳涂了吗? 明珠搂着儿子坚实的肩膀,嘆道:「幸好皇上没捨得当真罚你,不然你真要被我连累惨了!」 第160页 「太子刚好,皇上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在干清宫门口罚我呢,阿玛是关心则乱了。」 明珠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他当局者迷,忘记了儿子一向得太子青睐,皇上就算是当真要罚,也不可能当着太子的面儿罚。 「皇上说,咱们纳兰一门的荣辱是系在太子身上的,容若,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明珠又问道。 纳兰性德淡然道:「我没想过那么多。但我知道主辱臣死,今日就算是皇上当真要我的性命,我亦无怨。」 他是太子的侍卫,他的阿玛攻讦太子他却无能为力,本就是无能,今日皇上那句护卫不当,说的当真没错。 可太子没有一丝怪罪,皇上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未曾为难他,他其实受之有愧,心中难安。 「阿玛,我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如何的富贵荣华,但我如今却只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纳兰性德沉声道,「我自入宫以来,太子便分外信重,皇上也许我跟着学文练武,将我当成自家子弟一般培养。地震之时,我不过是尽了当奴才的职责,并不能说上有功,可皇上却因此将我晋封为一等侍卫。」 「阿玛如今官拜武英殿大学士,我亦忝居三品,这荣耀还不够吗?您便是再争,还能如何呢?」 明珠此时也有些迷茫。 是啊,他身为叶赫部后人,能官居至此,已是天家重恩,如今儿子又得太子信重,未来定是前途无量,他到底为什么还任由宗室摆布呢? 是因为旧恩吗? 可是他这么多年来为他们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又帮他们揽了多少财富,这份恩情,早就还完了。 但他还是沉浸在宗室所谓的「倚重」之中,迷失在一声声恭维和所谓的趋从中,真的以为自己是宗室一派的领军者了。 然而实际上儿子说的对,他到底要怎么样的荣华富贵呢? 就凭他的家世和夫人的身世,皇上是不可能给他爵位的,那么如今他已是位极人臣,再高,还能高到哪里去? 他最盼望的,就是儿子们都能成才,可现在容若得了太子的信重,将来还能差吗? 而有他和容若在,皇上想必也不会叫他的两个小儿子蹉跎。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这么久来一直坚持的,好似有点可笑。 那些宗室其实也早已经想到了这些吧,所以才会想尽办法将他给推出来,想要在他醒悟之前,榨干他的最后一点儿价值。 看看今日的结果便知,皇上不会动宗室,却可以动他。 他若是废了,宗室再重新挑一个朝臣出来供着便是了,倒也没什么不同的。 「容若啊,你阿玛我是不是特别蠢啊?」 明珠有些丧气的问道,「你看着那些人拿我当枪使,却怎么都劝不动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 纳兰性德将明珠放在马车上,仰头看着他:「阿玛,儿子只是心疼您。我知道为了咱们的家世和额娘的事情,您处处受挟制,一路走到现在很是艰辛,我也知道,您也会有不安和彷徨,不敢轻易捨弃了宗室的支持,可如今,您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纳兰性德回头看了一眼威严的宫门:「阿玛,三藩随时可平,到时该清算的,都会被清算的。」 明珠默然。 是啊,如今仗着三番未定,还有许多人心存侥倖的在蹦跶。 可吴三桂都死了,这战事迟早要结束,到时候,他们还能有什么倚仗呢? 「我知道了。」 明珠闭了闭眼睛,「走吧,回家,我受了罚,皇上叫我闭门思过,我自是要好好闭门思过,有些人,便再不用见了。」 纳兰性德笑了,翻身上马,护着明珠的马车一路而去。 …… 干清宫里,胤礽却是正在跟康熙对峙。 康熙本来瞧着儿子已经没事了,便想去永和宫一探香闺。 可谁料胤礽知道他要去后宫,却是怎么都不肯,非要他继续陪睡不可。 「你生了一场病,怎么还小了好几岁?」 康熙盯着抱着他胳膊不放的儿子,哭笑不得,「难不成以后都得朕陪着你才能睡着?」 「以后再说以后的,反正在我完全好了能出门之前,阿玛不许走!」 胤礽不是故意胡搅蛮缠,而是觉得康熙没常识。 他如今虽然是不发烧了,但身上的痘痂还没脱落呢,传染性还很强,康熙整日跟他在一起,即便自己不会被传染,但谁能保证身上不带着病毒呢? 康熙见朝臣的时候还要先问清楚是不是出过痘呢,怎么就敢现在往后宫里钻! 康熙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在干清宫里闷的太久了,而如今外面又没了痘疫,他本想清洗妥当之后出去,这几日就再也不回来了,可这话却是不好跟儿子说。 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好意思公然跟儿子谈论自己要去睡嫔妃之事。 「朕都陪你这么久了,还没去看过小四,你这当哥哥的,不能这么自私吧?」 康熙忽悠儿子,「小四都满月了,还么见过阿玛,多可怜!」 胤礽立刻抱得更紧了。 小四,胤禛,雍正大帝诶! 他说啥都不能让康熙现在去祸害他,绝对不能! 胤礽从小就乖巧懂事,未曾这般不讲理的黏人过,康熙瞧着新鲜,倒是熄了离开的念头,脱了外衫上了床,搂着儿子嘲笑: 第161页 「外面都传太子爷是神子,真该叫他们都来瞧瞧神子耍赖的样子!」 胤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阿玛真幼稚!」 「大胆,竟然敢说朕幼稚?!」 康熙伸手抓向儿子的腰间,「说,还敢不敢了?」 胤礽痒得吱哇乱叫,满床打滚,苏麻喇姑看不下去了,上前阻止道:「皇上别闹太子,他身上的痘痂不能蹭掉!」 这白嫩的小太子若是不小心留了一身痘印,多可惜! 康熙讪讪的停了手,将儿子抓过来搂着,然后对苏麻喇姑道:「保成如今是彻底没事了,朕想着还是让玛嬷回慈宁宫住吧,干清宫毕竟住着不舒服,玛嬷都没地方练太极。」 苏麻喇姑低笑:「皇上说得很对,所以太皇太后如今应该已经在慈宁宫的寝殿里安枕了。她不放心太子,叫奴才再留几日,伺候太子。」 胤礽从康熙怀里探出头:「我没事啦,苏嬷嬷也快去休息吧,您都守了我半日了。」 苏麻喇姑年岁也大了,虽然身体要比太皇太后好些,可也不能真叫她一直守着。 好在她看得开,在殿里也是坐着歇着,并不当真干什么活儿,不然胤礽早就叫她去休息了。 苏麻喇姑也不强留,又叮嘱了几句之后便退了出去。 康熙看着胤礽喝了晚上的药,又亲手餵他吃了几口粥压一压,眼见胤礽忍不住去摸脸上的痘痂,又赶紧叫人拿来了止痒的药水,给胤礽涂上。 胤礽乖乖的仰着脸被涂药,然后又乖乖的靠在康熙的胸膛上,康熙随手拿了几个摺子一边看一边给胤礽碎碎念,说的却是东南的战事。 康亲王原本战绩颇佳,本来预计今年过年前就该能将郑家撵回台湾去,可自从吴三桂死后,东南突然就没了动静。 康熙派人送信去问,康亲王只说东南梅雨连连,八旗将士们不适应,如今多湿寒之症,需要将养一段时间。 「从十二年出徵到如今已经五年多了,八旗将士们突然就不适应阴雨了,这样敷衍的藉口他都说的出来,全然将朕当初傻子煳弄呢!」 康熙很是不满。 胤礽不解问道:「康亲王不是一向不涉党争吗?」 康亲王杰书一直都是康熙最信任的宗室,他的伴读巴尔图就是康亲王的儿子,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康熙冷笑:「天高水远,谁知道他身边如今都是些什么人?那些宗室眼见着安亲王已是强弩之末,自然着急找下家,还有比康亲王更合适的人选吗?」 「即便如此,康亲王也不该这么轻易就倒向他们吧?」 胤礽依旧不解。 「他不是倒向宗室,他是在试探朕的心意,」 康熙解释道,「他如今,也不是年少时郁郁不得志的杰书了,他这是在跟朕讨好处呢。」 胤礽这次懂了。 康亲王不是想要接替安亲王的位置依附宗室,而是想要藉此机会,从康熙手中谋得更多的利益。 利之一字,终究最得人心。 「保成啊,你说说,朕该不该对他许以重利?」 康熙问道。 胤礽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答道:「不管怎样,先让他将东南平定,然后把人骗回来再说。」 不是说天高水远,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吗? 那就先想办法叫他回到京中,再收拾也不晚。 康熙笑着用力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儿:「小机灵鬼,不错,知道先收復了东南再将人骗回来,还算是有点见识。」 目前对于大清来说,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平定三藩。 为此康熙连宗室欺负到胤礽头上都能忍,更别说只是许给康亲王一些利益了。 第二日,康熙就给康亲王回了信,其中到底许诺了什么,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被迫知道了,那就是安亲王。 安亲王看到康熙给他的密信中写的是给康亲王的承诺,第一反应是信送错了,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康熙故意给他看的。 东南西南同时开战,西南的战事进度本就落后,若是当真让康亲王先回了京城,得了头功,怕是这信中所写的承诺当真都会实现。 别的不谈,只一条令康亲王前来接管西南战事,就是他决不能接受的。 安亲王知道康亲王很有领兵之能,若是当真让康亲王到了西南,不但会破坏他苦心安排的一切,更有可能直接夺了他的兵权,以西南大捷为功劳,彻底顶替他在宗室中的地位。 到时候他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回京领罚,自此说不定就要被圈禁一辈子,要么就是赌上全家的性命,起兵反抗。 可那些表面上对他唯命是从的八旗统领们到底有多少人能愿意跟着他起兵,安亲王并没有把握,一个不好,他就会成了他们邀功的工具,甚至性命不保。 安亲王三日未眠,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只有妥协一条路。 在东南战事重启之时,多时未曾动过的西南清军,也开始了攻城。 两军战报送达京城的时候,胤礽已经彻底好了。 在所有人的精心看护下,胤礽的小脸没留下痘疤,只有浅浅的痕迹,等待岁月来消除。 紫禁城终于彻底解除了封禁,而此时的北京城里,痘疫也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多日来再无新增,只等京郊那寺中的患者都痊癒后,便算是解决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第162页 干清宫解封的那一日,康熙给胤礽换上了整套的太子朝服,亲手领着他走进了尚且留有火烧痕迹的太和殿。 大清朝的皇太子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受百官朝拜。 这一日,大清的官员们终于都亲眼看到了他们未来的君主,正如同传言中的那般钟灵毓秀,贵气天成。 胤礽乖乖的坐在康熙的身旁,腰杆挺得直直的,一脸肃容。 他不但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应有的吵闹,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认认真真的听着朝臣们说话,虽并不插嘴,但却让人能感觉到,他听得懂。 整个朝会,康熙都没有与胤礽说话,仿佛胤礽只是个大号摆件,可是从今日起,再没有朝臣敢将胤礽再当成摆件。 皇上既然已经将太子带上了朝堂,那么今后就不会再将他困于后宫的方寸之地了。 从此刻开始,太子不再只是一个象徵着传承的符号,而是真真切切的储君。 下朝之后,康熙领着胤礽往慈宁宫请安。 不是作为曾孙向乌库妈妈请安,而是作为大清的太子,拜谒太皇太后。 百官尽数相随,于慈宁门外跪拜。 胤礽正正经经的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行了全礼,太皇太后、皇太后亦是朝服凤冠,端正以对。 行礼过后,太皇太后、皇太后赐太子如意等吉祥之物,贺其痊癒,百官山唿千岁,方才退了出去。 外人终于都走干净了,原本站得直挺挺的小太子,一下子就倒向了康熙。 康熙吓了一跳,俯身接住儿子,才看到胤礽正对着他嬉皮笑脸的眨眼睛。 「臭小子,多装不了半刻,」 康熙伸手解开胤礽的帽子,「刚刚索额图还在那儿念叨说你少年老成什么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 胤礽头上的重物一去,立时松了一大口气。 趁着康熙双手拿着他的帽子的功夫,他直接撇下康熙,爬到了太皇太后的座椅上,也伸手去帮太皇太后解开看着就不轻的帽子。 太皇太后含笑等着胤礽笨拙的帮忙,在他终于拿掉了之后搂着他道:「我的小孙孙是越来越懂事喽!」 康熙啧了一声:「玛嬷,您总这么说,他会当真的。」 「怎么就不能当真了?」 太皇太后不满道,「保成本来就很乖,不像有的人,一把年纪了还叫我操心!」 皇太后刚自己拿掉了帽子,听到这话立刻辩解:「我没有,我最近一直在帮保成祈福,没惹祸!」 太皇太后:…… 康熙:哈哈哈! 胤礽从太皇太后椅子上爬下来,靠到皇太后的身边,小大人一般点头道:「嗯嗯,玛嬷给我祈福,我能感受到的。」 皇太后惊喜:「真的吗?真的能感受到吗?」 胤礽一本正经:「是的,我都知道的,谢谢玛嬷,多亏了你,我才能好得这么快。」 皇太后更高兴的,叫胤礽坐在身边,说以后会继续为他祈福,还说想跟他一起去骑马云云。 胤礽只管答应着,哄得皇太后开心极了。 太皇太后嘆气道:「这也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像个孩子?我瞧着,还不如保成懂事!」 康熙安慰道:「太医说皇额娘的身子无碍,只是没那么多思虑罢了,也不是坏事。」 话是这么说,但皇太后如今这般越来越孩子气的模样,明显是不正常的。 太医说身体无碍,可能是心病,然而却无人知道,皇太后到底有什么心事。 她年幼之时便嫁到宫里,虽从未曾得过顺治的宠爱,但有太皇太后护着,也没吃过委屈。 她虽然不是康熙的生母,但康熙对她也是敬重,没有半分亏待,阿哥公主们也都愿意与她亲近,将她当成亲玛嬷一般。 没有人知道,在这份风光和幸福背后,皇太后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的,而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敬着宠着,期盼着她能自己解开心结。 正说着话,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随即就看到胤褆第一个沖了进来,一把将胤礽给抱住了。 「我想去陪你,额娘说什么都不让,还把我锁屋里!」 胤褆大声告状,「我要立刻搬回南三所去,再也不回延禧宫了!」 胤礽:……很好,多日不见,他哥坑娘的本事依旧不减。 「你快松开,勒到保成了!」 大公主跟二公主一起合力将胤褆从胤礽身上扒拉开,然后两个人一人拉这胤礽一只手,仔仔细细的打量。 「瘦了,」大公主目中含泪,「但看着气色还好。」 二公主已经哭了:「衣裳都松了!」 「不是衣裳松了,是这衣裳本来就做大了!」 胤礽手忙脚乱的安抚,「本来该是明年穿的,阿玛非让我现在就穿,能不松吗?」 他身上这套朝服本来该是等满了六岁后才上身的,可康熙着急,非要今日就显摆儿子好了,又来不及临时再做,只能先拿来凑合穿着,所以看着才宽松。 三公主怯生生的也凑过来,低低道:「好看。」 三公主只比胤礽小三天,却因为天生体弱,看起来好像小上一两岁的样子。 她的生母兆佳氏并不受宠,十六年大封后宫之时,只得了个常在的位份,但对这个闺女却是捧在手心里养着,什么好的都捨得给她,故而三公主虽然看起来瘦瘦怯怯的,但却并不是个软弱性子,相反,她比二公主更有主意。 第163页 只不过天生的外貌让她看起来怯弱可人,叫人忍不住觉得她受委屈了。 「三妹妹也好看。」 胤礽对着三公主友好的笑了,然后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发现没什么能送给姐妹的,便干脆拉着她们去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给他的贺礼,让她们自己挑喜欢的。 三位公主平日里得过胤礽的东西多了去了,早已经习惯了弟弟的大方,并不推辞,叽叽喳喳的互相帮着挑,好不热闹。 胤褆不喜欢那些东西,也不跟着凑热闹,而是将胤礽拉到一边,低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继续去上书房。 胤礽奇道:「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上课了?我以为你想多玩几日,还特意求了阿玛,等过完年再开始上课呢。」 「那怎么行!」 胤褆急了,「你不知道,我在延禧宫的日子过得多悽惨!汗阿玛给我额娘宫里塞了别的女人,我额娘非要我避讳,等闲都不许我去院子里,憋了这么久,我连屋里有几块砖都数清楚了!这要是再待上一个年,弟弟啊,你就要没哥哥了!」 胤礽:…… 这话说的,当真是怨气十足啊! 不过想来也是,胤褆也不是小孩儿了,他如今已经到了康熙的胸口,生得娇小的成年女子也不比他高多少,相处之下如何能不尴尬? 「那要不你先求了汗阿玛搬回南三所呗,」 胤礽觉得好解决,「反正是你的屋子,上书房不开课,你也可以回去住啊。」 胤褆却苦着脸:「弟弟啊,你不懂,女人年纪大了当真不讲理,我额娘现在看我正不顺眼,我要是敢去求汗阿玛,她非追到南三所揍我不可。」 要是没记错的话,惠嫔如今不过二十多岁,哪里就年纪大了? 胤礽总觉得他哥怪怪的,没什么道理的一直在坑娘。 难不成,这是叛逆期到了? 可他哥才八岁,是不是早了点啊? 胤褆被胤礽看得发毛,讪笑着说道:「反正,反正我就是想回去住嘛,你帮我跟汗阿玛说说呗?如今他最稀罕你,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胤礽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当晚便跟康熙说了。 康熙听罢后啧了一声:「朕不准他搬回去,他就跑去磨你?这小子是当真欠揍了。」 胤礽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胤褆怕惠嫔生气不敢跟康熙说,而是他已经说了,但被康熙给拒绝了。 「朕跟他说了,只要惠嫔同意,朕就同意,估计是他没能说服他额娘,所以跑你这儿来想歪门左道来了。」 康熙幸灾乐祸。 胤礽表示无语,决定再也不掺和哥哥跟惠嫔母子之间的事儿。 其实惠嫔也不是非要为难儿子,只是她捨不得。 眼看着胤褆越来越大,能留在她身边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现在因为痘疫还能在她宫里住上些时日,等明年他九岁了,就真的不能再留宿后宫了。 惠嫔觉得,这也许是儿子最后一次与她同住了,故而说什么也要再留他过个年。 延禧宫里惠嫔母子两个斗得生龙活虎,而永和宫里的戴佳氏,也终于等来了康熙。 经歷了其他庶妃的磋磨后的戴佳氏,少了几分羞怯,多了几分从容,在康熙眼中,更像仁孝皇后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康熙与戴佳氏相处之时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尊重,不似与寻常嫔妃那般放纵。 宫里见过仁孝皇后的奴才众多,当初选秀的时候就有人留过心眼,但那时的戴佳氏胆小怯弱,康熙又一直未曾宠幸过她,故而众人就没当回事。 可如今她以庶妃之身独占一宫,康熙又一连几日留宿,心思活络的奴才们自然明白她是沾了仁孝皇后的光,都觉得她日后定会前途无量,开始费尽心思的巴结起来。 初时戴佳氏全都拒之门外,可后来瞧着同样受宠的宜嫔平日里的做派,她便也有样学样,开始逢迎往来,也学会端起宠妃的架子了。 一日在御花园中,她遇到了当初欺负过她的庶妃,令其在冰上跪了两个时辰,被人告到了佟佳贵妃处。 佟佳贵妃正忙着准备过年的宫宴,也没空料理庶妃之间的这点儿小事儿,便令戴佳氏去向那庶妃赔礼,揭过去便是了。 可谁知戴佳氏去是去了,但却没有好好赔礼,而是亲手将一碗滚烫的汤药灌进了那庶妃嘴里,烫得那庶妃嘴巴喉咙都受了伤,差点一头撞死。 这次有许多人瞧见,佟佳贵妃也无法再息事宁人,正好康熙当时在承干宫看四阿哥,便一起去了庶妃们的住处。 康熙看到那庶妃的惨状,勃然大怒,可戴佳氏却是含着泪看着康熙问道:「皇上,您这就心疼了吗?那当初奴才被她,还有她们磋磨得差点活活饿死的时候,您又心疼过奴才吗?」 她隐忍多时,终于替自己出了这一口气,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奴才不是个爱嫉妒的人,也犯不着嫉妒她,奴才这么做,就是为了报仇,皇上若是觉得奴才错了,只管惩罚便是,奴才受着!」 她的手在发抖,但她却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因为康熙就是喜欢她骄傲的样子,她再怕,也要挺起胸膛。 果然,康熙见状只是嘆了口气,便伸手将她给扶了起来。 「当初也是朕没有顾及你,叫你受了委屈,如今你气也出了,今后不准再闹了,知道吗?」 第164页 康熙轻抚戴佳氏的眉眼,只觉得恍惚间又瞧见了那个骄傲的女子,「她们不值得你动手,你该高高在上的,干干净净的。」 就像是她一样,将那些腌臜事都交给旁人去做,自己活得像个菩萨。 戴佳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庶妃们,突然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康熙说的对,只要她能一直高高在上,她就能干干净净的活着,不会被这些乌糟糟的人烦扰。 康熙拉着戴佳氏离去了,佟佳贵妃却没有走,而是留在了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都起来吧,」 佟佳贵妃叫人将庶妃们都扶起来,然后对着那受伤的庶妃道,「那药太医看过了,并没有加什么旁的东西,就是驱寒的。戴佳氏没想真害你,就像她说的,只是报復你曾经欺负过她罢了,也不算是无理取闹,你自己做过的事儿,本就该承担后果。」 也正是因为如此,佟佳贵妃看着康熙维护戴佳氏而没有出声阻止。 那庶妃依旧不服,哭个不停,佟佳贵妃懒得跟她再多费唇舌,吩咐宫女们仔细照顾后,便也离去了。 本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戴佳氏不再闹,便算是过去了,可谁也没想到,大年初一的夜里,那庶妃竟然悬樑自尽了。 宫妃自戕是重罪,要牵连家族的,这人一死,事情就再不能得过且过,原本并不算起眼的戴佳氏,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康熙便令她先禁足,等顾问行调查清楚再说。 这些事是胤褆讲给胤礽听的。 他被惠嫔留在延禧宫出不去,白日里无聊便偷听惠嫔跟其他嫔妃聊八卦,倒是比胤礽知道的清楚许多。 「保成,你说那庶妃真的是自戕吗?」 胤褆好奇道,「她若真想寻死,为何当时不死,非要等到大过年的惹晦气?我听说若她真的是自戕的,她家里都要被流放呢。」 胤礽觉得,胤褆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 从被那庶妃戴佳氏灌药到自戕中间隔了整整五日,她怎么会突然就想不开了呢? 更何况听说除夕夜她还跟其他庶妃们一起吃了年夜饭,一点儿都不像是不想活了的样子。 以胤礽看了多年电视剧的经验,这其中必有隐情,那庶妃十有八九不是自杀的。 可她不过是个寻常庶妃,又没得过宠,杀了她有什么用呢? 「外面都传,是戴佳庶妃报復杀人,」 胤褆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看,我就说女人不好惹吧?以后我可要离女人远一点!」 胤礽却道:「我觉得不是戴佳庶妃,一来她原本就跟那庶妃有矛盾,此时动手未免太明显了,二来,她也是庶妃,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能悄无声息的在宫里杀人?其中想必另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所以,查吗?」 胤褆怂恿道,「咱们帮汗阿玛查清楚真相,换我能早日逃离我额娘的魔爪,如何?」 胤礽尚有些犹豫,就听到背后传来大公主的声音:「查啊,我帮你们查!保成不是说过吗,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胤礽:…… 早知道,他就不给他们乱讲了! 第56章 康熙在听到闺女儿子们说要查庶妃自戕一事时,多少觉得有点奇怪。 毕竟那死了的庶妃跟这些孩子们都没有半分关系。 不过在看到胤礽对着胤褆努嘴之后,他便明白了—— 这是胤褆闹不过惠嫔,想要另闢蹊径了。 若是胤褆一人胡闹,康熙定然不会答应,但胤礽愿意插手,康熙却是乐见其成。 相比于小霸王一样的胤褆,胤礽这个太子还是太老实了些,导致宫中很多人竟然会觉得胤礽软弱。 一个庶妃的死因查不查的清楚倒是没那么重要,但若能叫胤礽藉机在宫中立威,却还不错。 于是,紫禁城调查小分队正式成立,并且完全不顾胤礽的反对,直接将他任命为队长。 胤礽很无语,但让他更无语的是,大公主竟然把二公主和三公主也都拉了过来。 这是要查杀人案,又不是去郊游,万一吓到姐姐妹妹们怎么办! 然而事实证明,胤礽还是低估了姐妹们的心里承受能力。 当他看到三个公主围在那庶妃的尸身旁听着仵作讲述伤势的时候,他觉得脖子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行不行啊?」 胤褆觉得有些无聊,凑过来嘲笑胤礽,「不行你出去等着?」 胤礽:…… 如果不是不想在姐姐妹妹面前丢人,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其实这尸体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死后再被吊上去那么明显的痕迹,又怎么可能不会被发现呢? 既然至今的结论依旧是自戕,那从尸体上就不可能找到什么线索,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就比如,为什么大年初一别的庶妃都聚在一处喝酒聊天,只有死去的张佳庶妃独自一人在房中。 这些尚未承宠的庶妃们,每人都只有一个宫女伺候,但这宫女还要负责屋里屋外的洒扫以及外出申领东西等等事务,比有名分的嫔妃们身边伺候的宫女要更加辛苦。 伺候张佳庶妃的宫女喜儿便是这么说的,她说出事的时候她正好拿了张佳庶妃收拾出来的旧物出去丢,故而并不在屋里。 第165页 胤礽盯着喜儿看了一会儿,喜儿双眼红肿,好似哭过许久,神情恹恹的,一看便是没休息好。 也是,从昨儿夜里发现张佳庶妃死后到现在,她定然是一直在接受盘问,虽然瞧着没有受过刑,但想休息是不可能的。 「太子爷,奴才已经命人核实过喜儿所说的丢东西的地方,确实找到了一套张佳庶妃的旧衣裳,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阿哥公主们要查案,顾问行自然亲自坐镇,提前将该核查的东西都已经查清楚了。 大公主上前用夹子翻了翻太监送上来的证物,点头道:「确实是旧衣裳,也不是什么好料子,都洗掉色了。」 丝绸一类的布料虽然好看,但其实很怕过水,洗不了几次就会失了光泽和颜色,故而宫里的主子们但凡有些体面的,衣裳都是穿过几次就不再穿了。 张佳庶妃虽然未曾承宠,但她家里算是富裕,进宫的时候揣的银子不少,平日里出手也大方,故而她丢旧衣裳是很寻常的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大公主又去问与张佳庶妃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几个庶妃以及她们的宫女昨夜的去处,却得知昨夜张佳庶妃死的时候,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并没有人单独离开过。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再结合张佳庶妃自戕的伤痕,故而之前调查此案的人认定张佳庶妃就是自尽而亡的。 一切好似都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疑虑,若不是宫里突然有了戴佳氏报復杀人的流言,此事也不会再调查下去。 话问到此处,胤褆和三个公主都没了主意。 来之前他们都信誓旦旦的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可如今证据都摆在眼前,却又好似毫无破绽,是他们想太多了。 胤褆有点泄气:「我就说哪来那么多冤案,故事果然只是故事而已。罢了,既然是自杀的,那咱们就回去吧。」 胤礽却不急,他还在打量着喜儿,而喜儿却只是低着头啜泣。 「喜儿,张佳庶妃平日里对你如何?」 胤礽看清楚了自己想看的,继而开口问道。 喜儿低声答道:「小主儿对奴才很好。」 胤礽又问:「她对你的赏赐多吗?」 喜儿回道:「小主儿很大方,不止是奴才,但凡伺候过小主的,都得过小主的好处。」 胤礽抬手指向喜儿的脚:「你脚上那双鞋,看着不像是宫里的东西,可是张佳庶妃赏的?」 喜儿下意识的缩了缩脚:「是,是小主儿进宫时穿的,她进宫后只穿花盆底,这鞋便赏给奴才了。」 胤礽敲了敲手指:「这么说,你跟张佳庶妃的身量应该差不多,所以才能穿下她的鞋喽?」 喜儿咬了咬嘴唇:「是,奴才跟小主儿差不多高。」 胤礽继续问:「张佳庶妃连鞋都赏你了,可曾赏过你衣裳?」 喜儿不自觉的将头低得更深:「赏,赏过旧衣服的。」 三公主在一旁听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她上前一手抓住胤礽的袖子道:「衣服有问题!」 胤礽含笑示意三公主继续说。 「喜儿说昨儿夜里她去帮张佳庶妃丢旧衣裳,可我瞧着那旧衣裳都没坏,宫女们还是可以穿的,怎么会直接扔出去呢?」 三公主自小在生母兆佳常在身边长大,经常瞧见兆佳常在将不穿的旧衣服赏给亲近的宫女。 那些衣服虽然旧了,但料子却是好的,宫女们得了之后自是很珍惜,不到穿坏了,是不会扔掉的。 张佳庶妃既然连绣鞋都能赏给喜儿,那更不会吝惜几件旧衣裳,又怎么会直接丢掉呢? 喜儿的神情愈发慌乱:「小,小主儿让扔,奴才自是要听命,哪里敢问那么多。」 「胡说!」 三公主斥道,「我刚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明白了,哪有人会初一往外扔东西的!」 大公主立刻拍手附和:「是了,怎么可能初一丢衣服,你分明就是在说谎!」 胤褆没听懂,一脸懵的看向胤礽,胤礽给他哥科普:「宫里有讲究,从除夕到初五,是不能往外丢东西的,不吉利。」 胤褆不当家,自然不知道这种琐碎的规矩,但公主们都知道,更别说是张佳庶妃和喜儿了。 便是张佳庶妃故意想要支开喜儿,喜儿也不该将衣服丢出去,而是应该先放起来,等过了初五再说。 胤礽正是发现了这异常,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相信过喜儿的话。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小爷都敢煳弄!」 胤褆听明白了之后,直接上前一把将喜儿提了起来,「说,是不是你杀了张佳庶妃!」 喜儿哭着求饶:「大阿哥饶命,奴才怎么可能会杀了小主儿,小主儿她是自尽的啊,不是奴才,奴才什么都没做过——」 「哥,放开她。」 胤礽制止了胤褆的暴力逼供,胤褆冷哼一声,又将喜儿丢回地上。 「孤知道不是你杀的人,但孤也知道,你定然还有内情却没有说,」 胤礽走到喜儿的面前,低头看她,「事到如今,就凭你说谎这一遭,孤就能叫你给张佳庶妃陪葬,但孤愿意再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将昨晚发生的事情都说清楚,若你当真无辜,孤便放了你。」 胤褆阴恻恻的说道:「跟她废那么多话做什么?叫人带去慎刑司好好审一审,自然什么都瞒不住。」 第166页 喜儿浑身发抖的往后躲了躲,她抬头看向胤礽,胤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却叫她有种感觉,太子爷说给她机会,不是骗她的。 喜儿怕死,所以她没得选,只能将实情说了出来。 昨晚张佳庶妃本来是想跟其他庶妃们一起喝酒聊天的,便叫喜儿拿了银子去御膳房要些好菜来。 喜儿在路上遇到了个小太监偷偷摸摸的过来说要求见张佳庶妃,手里还拿着张佳庶妃娘家的信物。 回来后,喜儿便跟张佳庶妃说了,张佳庶妃就推说自己头疼,没去赴宴,而是先回了屋子里。 大过节的宫里走动的奴才多,外面人多眼杂不适合说话,张佳庶妃便叫喜儿拿了自己的旧衣裳出去,给那小太监换了,扮做喜儿的模样混了进来,而喜儿则是按约定在宫里丢弃旧物的地方等着。 过了许久,那小太监终于过来扔了那身旧衣服,喜儿这才走了回去,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张佳庶妃已经吊在了房樑上。 喜儿吓得大叫,惊动了众人,而她为了撇清嫌疑,情急之下便扯了慌,说自己出去丢东西去了,而搜查的太监又刚好找到了那套旧衣裳,那丢衣裳的地点离庶妃们的院子并不近,算算一来一回的时间不够用,便信了喜儿的话。 喜儿哭着道:「太子爷,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只是怕死才说了谎的,求您明察!」 胤礽也不说信还是不信,只叫顾问行安排擅画人像的太监过来按照喜儿所描述的,将那小太监的画像画出来,在宫中寻人。 康熙没想到还真叫这几个小不点查出点东西来,一边吩咐人按图找人,一边问胤礽:「听说验尸的时候,你吓得脸都白了?」 胤礽怒目而视:「阿玛,您就不能听我点儿好事儿吗?」 他那么机敏的一下子就看出了喜儿的破绽,难道不值得被夸奖吗? 为什么只记得他害怕尸体! 再说了,他害怕不是很正常的吗,有什么好问的,哼! 「朕可是听说案子是三公主先说破的,你就出言恐吓了几句,还没有胤褆吓唬得好,你还有什么好事?」 康熙故意气儿子。 胤礽:……幼稚,神烦! 胤礽懒得搭理以欺负他为乐的阿玛,转移话题道:「阿玛,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张佳庶妃不过就是庶妃而已,为什么会有人费劲儿要杀她呢?」 康熙嗤了一声:「且看后面是谁遭了难,就知道是冲着谁来的了。」 以戴佳氏的相貌,被人惦记上是迟早的事,康熙心中早有预料,故而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原本他以为会先有人出手拉拢,却没想到上来就是杀招。 后宫嫔妃最忌讳心肠狠辣,故而便是脾气再不好的主儿,都不会随意苛待下人,更别说是祸害其他嫔妃了,也就只有那些刚进宫没有人提点的庶妃们才会不顾颜面的拈酸吃醋。 戴佳氏之前报復张佳庶妃的时候,做得已经有些过了,但毕竟是张佳庶妃欺负她在前,而戴佳氏也没下狠手,再加上康熙维护的态度,宫里的人权当是个笑话,没掀起什么风浪来。 可若是戴佳氏还不肯罢休,甚至因此出手杀人,那便是她心狠手辣。 戴佳氏如今虽然得宠,但却尚未晋封,只要坐实了张佳庶妃的死与她有关,那她这辈子便算是到头了。 即便康熙依旧宠她,为了宫中安宁,也不会再给她位份,她这一生,就只能做个庶妃。 在胤礽他们插手之前,康熙其实并没有想仔细调查张佳庶妃的死因。 宫里流言越是直指戴佳氏,他越相信戴佳氏是无辜的,就让张佳庶妃「自戕」,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胤礽他们想查,康熙也支持,他信得过几个孩子,绝不会无端冤枉了戴佳氏,若当真查出来跟戴佳氏有关,那戴佳氏便留不得了。 在有人证的情况下想要在紫禁城里找一个人,其实并不难。 很快喜儿说的那个小太监便被送进了慎刑司,但他却是除了喊冤之外,什么都不肯说。 胤礽一开始是反对严刑逼供的,但拖到了初五惹得康熙不耐烦了,便叫人动了刑。 用刑后胤礽再次见到那小太监的时候,他蜷缩在慎刑司刑房的一角,浑身上下都是血痕,几乎看不出个人模样了,但却依旧没有松口。 「就算当真是你杀了人,最多不过是一死而已,难道不比如今痛快?」 胤礽走近问道,「孤查过你的身世了,你家里也没有其他人能株连,你如今这般顽抗,到底是有何求,不妨说给孤听听,若不过分,孤可以帮帮你。」 那小太监还不到二十岁,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个,否则也不可能穿得进张佳庶妃的衣裳。 他吃了这么多苦却依旧不肯松口,心中定然是有比死更重要的执念。 小太监微微抬起头看向胤礽,嘶哑道:「奴才,但求一死。」 「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当真觉得,你死了,你想保护的人就安全了吗?」 胤礽也看着他,「汗阿玛已经下令严查,今日你不说,明日来的就不是孤而是刑部的人了。到时候就算是你想通了,孤也不会再帮你,孤只给你这一次几乎。」 小太监有些犹豫,眼神开始闪烁。 可胤礽却不给他纠结的时间,见他不答,转身就往外走。 第167页 「太子,奴才若是说了,您真的能帮奴才吗?」 在胤礽踏出刑房的最后一步,那小太监终于忍不住问道。 胤礽停下脚步:「你只能赌孤会言出必行,因为你没得选。」 那小太监闭了闭眼睛,咬牙道:「好,奴才告诉您。」 是啊,他没得选。 他在这里待了五日,熬过了种种酷刑,就是想等一个能帮他的人出现。 然而除了胤礽,再没有任何人来过。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选项只有一个,他只能选择去赌年幼的太子能说到做到。 站在门口的林抱节打了个哈欠—— 不枉费他在这外面守了这么多天,绝不放一个人进去。 果然如同他家太子爷所料,那小太监等不到想等的人,就会松口。 「太子,您走近些,奴才只想跟您一个人说。」 那小太监喘息着说道。 胤礽却没有动,平静道:「这刑房内外都是孤的人,你要说便如此说,若改了主意,孤就走了。」 他不知道那小太监是当真不想被外人听到还是想骗他过去做什么,他不会冒这个险。 无论是何人指使,都与他这个年幼的太子无关,他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那小太监见胤礽当真要走,终于急道:「是索三爷按住了张佳庶妃的家人,叫奴才传话给张佳庶妃,逼她自戕的!奴才当真只是个传话之人,什么都没做过!」 有人拿张佳庶妃的家人威胁她这件事胤礽早就想到了,但张佳庶妃家里却是一问三不知,照常过年没有任何异常。 也不知是那什么索三爷叫这小太监骗了张佳庶妃,还是另有尚未发现的痕迹。 「索三爷,是谁啊?」 胤礽问道。 那小太监诧异的看着胤礽,喃喃道:「是您的外祖父啊——」 胤礽:……? 什么玩意? 他外祖父不是噶布喇吗? 哪里又来了一个索三爷? …… 从慎刑司回来之后,胤礽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一直以为,张佳庶妃的死是后宫倾轧,无论如何也没想过,竟然能牵连到自己身上。 小太监口中的索三爷,他的「外祖父」,不是噶布喇,也不是索额图,而是他们的弟弟法保,胤礽在去噶布喇府上的时候,还曾经在门口见过一面。 法保虽然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但论辈分的话,的确是胤礽的外叔祖父,可他又为何要杀一个庶妃呢? 或者该问,法保为何要对付戴佳氏呢? 胤礽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不该管。 若那小太监没有说谎,此事正是法保所为,只怕会牵连到整个赫舍里氏。 即便他跟赫舍里氏一脉并不怎么亲近,但毕竟是他的母家,以血脉而言,胤礽该保住法保的。 那小太监招供的时候,刑房里只有胤礽一人,守在门口的林抱节胤礽信得过,所以若是他想隐瞒,或是他叫人给法保通风报信让法保收拾善后,说不定不会叫人发现。 但胤礽也有自己的底线。 就算是他的亲人,杀了人就不用受惩罚吗? 他的良知让他做不到包庇兇手,但叫他亲手揭发,又太不近人情。 胤礽将自己缩在床脚,内心中斗争不断,而此时康熙听了顾问行的回话后,却只是说道: 「你只当不知道,让太子自己处置。」 慎刑司的刑房都是特殊设计过的,看似四面都是墙,其实预留了监听的孔洞,在隔壁是能清楚听到里面的声音的。 所以那小太监与胤礽说的话,顾问行都听的清清楚楚,也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康熙。 康熙不打算干涉胤礽的决定,因为他知道这个选择对于胤礽来说有多艰难。 他并不觉得胤礽必须要秉公而为才是对的,相反,他觉得若是作为太子而言,胤礽该保住法保。 赫舍里氏是太子天然的盟友,而无论是索额图还是常泰,将来都会是胤礽背后最坚定的支持者。 保住法保,就是向赫舍里氏示好,身为太子,巩固自己身后的力量,是必修课。 但若只论私心,康熙自然是更希望儿子是一个正直的人。 因为他很清楚,底线这种东西,一旦打破了,那就很难再树立起来了。 今日胤礽可以不在意一个庶妃的死活而保住对自己有利的法保,那将来有一天,他是不是也会为了巩固权利而不顾天下万民的死活呢? 康熙其实也很矛盾,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儿子怎么选,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将选择权交给胤礽。 没有人能预知将来的事,无论胤礽怎么选,至少现在,他都是支持的。 胤礽并没有纠结太久,康熙刚泡上脚,胤礽就钻了进来。 轻车熟路的叫人搬来了小板凳,胤礽脱了鞋袜将自己的小脚也伸进了康熙的泡脚盆里。 康熙张开双脚,将胤礽的脚团在自己的双脚中间,会心的笑了。 儿子真可爱。 胤礽往前趴在康熙的膝盖上不肯动弹,康熙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笑问:「怎么,今儿去了一趟慎刑司,被吓到了?」 胤礽没抬头,闷闷的问道:「阿玛,你是不是跟大哥一样,都觉得我是瓷娃娃,一碰就碎啊?」 惠嫔随口胡说的一句话已经快要成为胤礽的心里阴影了,现在就连三公主都无意间说过他容易碎之类的话。 第168页 他那柔弱可怜的妹妹竟然试图保护他,简直离谱! 「朕没觉得你软弱,但也没觉得你就该比旁人坚强。」 康熙继续揉着,「慎刑司那种地方,朕去瞧过都觉得瘆得慌,你又看了受刑的人,心里不痛快是正常的,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他虽然也会「望子成龙」,但不会因为儿子早慧懂事,就对他有不切实际的要求。 就像是胤礽怕尸体,他虽然拿来逗儿子玩儿,但也觉得很正常。 第57章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话到了嘴边,又变了样子。 「男子汉怎么能胆子这么小呢?等天暖和些,朕带你去射猎,等你手上见了血,就不会再害怕了。」 胤礽:「……可我才六岁。」 康熙:「六岁不小了,胤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敢抓着箭直接往兔子身上扎!」 胤礽:「……那是因为他准头不行,用弓射不中。」 康熙:「那你准头就行了?能自己射到兔子了?」 胤礽:…… 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么诡异的地方? 他原本是想说什么来着? 被康熙这么一打岔,胤礽心里残存的那点纠结也烟消云散了,干脆直言:「阿玛,我不是来跟您说打猎的,我是想说张佳庶妃的事情!」 康熙垂眸敛去眼中的深意:「哦,那你说呗。」 胤礽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阿玛,如果,我是说如果,鄂伦岱做错了事情,您会按律处置吗?」 康熙明知道胤礽想问的是什么,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他又跟佟国纲闹起来了?大过年的就不能消停几天。」 「不是,我是打比方,打比方而已!」 鄂伦岱好不容易才肯回家过年,胤礽可不能给他甩锅,赶紧解释道,「鄂伦岱很好,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想问问阿玛,如果是您亲近的人犯了错,您在处置的时候,可会容情?」 康熙继续打岔:「不是鄂伦岱,那是谁?曹寅?还是你那两叔叔?」 胤礽:…… 为什么一说起来,好像他们周围不靠谱的人真的挺多。 康熙自然是故意不答胤礽的问题,因为他的答案并不能说是正确的。 他一向是个很护短的人,身边的人犯错,他虽然惩罚起来并不手软,但自己罚可以,却不许旁人插手。 如果真如胤礽所说,今日做下此事的是佟家人,他大概只会暗中处置,甚至会帮着湮灭证据。 这不止是为了他额娘和佟佳贵妃,更是为了他自己的颜面。 就像他明知道佟国纲对不起鄂伦岱,鄂伦岱是可以不原谅佟国纲的,却还要在年前逼着鄂伦岱回家,因为他不允许佟家这点子事儿闹大,成为旁人攻讦他的理由。 不管暗地里有多少龌龊不平之事,但表面上必须得维持着让外人看的和睦,他自己如此,要求身边的人,也得如此。 但对于胤礽,康熙却犹豫了。 因为他觉得胤礽本身的性子就是慈悲太过,强硬不足,若还一心学他的护短,未免对身边的人太纵容,并不是好事。 所以他选择不答,叫胤礽自己去选择要如何做。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坐直看向康熙:「阿玛,您都知道了是吗?那刑房里有机关能在外面听到声音?」 康熙忍不住笑了:「小机灵鬼,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听到康熙承认,胤礽反倒松了一口气。 既然康熙都知道了,那他就不需要再小心试探了。 「阿玛,我想亲自去问一问法保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胤礽直言。 「然后呢?」康熙反问,「他若是承认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若是咬死了不承认,你又该如何处置?」 胤礽有些怔忪。 「保成,做任何事情之前,你都该往后多想几步,」 康熙温声教导,「查张佳氏的案子,你原本做得很好,为什么一听说与法保有关,就自乱阵脚了呢?」 「那小太监分明刁滑,就算受了刑,他的话也未必可信,说不准就是故意想要离间你与赫舍里氏,而你若是不做好准备就冲去质问,不是正中他们的诡计吗?」 胤礽咬了咬嘴唇:「阿玛觉得,不是法保做的?」 「朕什么都不觉得,这案子朕也不打算插手,朕就是想提醒你,你既然想做事,就不能将自己当做无知的孩童,而是得作为大清的太子去考虑。」 康熙满眼慈爱,「保成,朕从未想过要这么早就逼着你长大,但自从出痘之后,朕觉得,你自己是想早些长大的。所以朕给你机会,由着你插手,你也不必畏首畏尾,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如何,总有朕在后面帮你收拾,你怕什么?」 康熙是矛盾的,他既希望胤礽能思虑周全,又希望胤礽能骄傲勇敢,所谓胆大心细,便是如此吧。 而胤礽,还是有些不适应。 以前爸爸对他的要求就是听话,而他习惯之后,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如此。 所以在此之前,他连调皮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做任何事都会考虑一下康熙的想法。 但现在,康熙却是在告诉他,他要学着自己去做决定。 「阿玛,如果,如果我处置不当,又该怎么办?」 胤礽小心的问道。 第169页 康熙笑着将儿子抓起来,抱到腿上给他擦干脚上的水:「你才丁点大,做的不够好才正常,又不是当真神仙降世,能万事周全。朕何时不许你犯错了?人总是要经歷过挫折,才能成长起来的。你呀,只管用心去做,朕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都有朕帮你收拾。」 胤礽感觉,自己被康熙的溺爱给团团围住了。 爸爸总说,不准做错,而康熙却说,做错了,他来收拾。 胤礽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将他的犹豫和恐惧驱散,给他带来无尽的勇气。 是啊,他现在还可以做错,他的阿玛,大清的帝王,也有能力帮他改正一切的错误。 有康熙的支持,他几乎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不必退缩,更不用屈服。 「阿玛,谢谢您。」 胤礽紧紧抱住康熙,「您对我真好。」 康熙挑了挑眉,拎着领子将儿子从怀里提熘出来,狐疑的问道:「突然嘴这么甜是不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准备坑朕呢?」 胤礽:…… 臭阿玛,真的是煽情不了一点! 「啊对对对,我打算跟大哥联手,将干清宫的屋顶给拆了,让您能躺在床上看星星!」 胤礽挣开康熙的手,滚进床里面胡说八道,「到时候您半夜一睁眼,哇,月亮真美,多惬意!」 康熙:……!!! 就说儿子不能放出去吧? 看看,这才几天,就想上房揭瓦了! …… 胤礽没有将法保叫进宫来问话,而是借着常泰过生辰的名义,磨着康熙让他出宫去赫舍里家。 正好鄂伦岱是一定要去的,康熙又叫了纳兰性德跟着,便准了胤礽出宫。 这还是胤礽第一次自己带人出宫,没有康熙看着,他也更自由些,一路上走走逛逛,却没有直奔国公府,而是往郊外的地窨子营地而去。 虽然这地窨子的主意是胤礽出的,他也参与了设计策划,但却从来没有亲眼瞧见过。 今日一看,却见广阔的南坡上一排排地窨子整整齐齐的探着头,虽然门并不高,但却家家户户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年味儿十足。 营地里有不怕冷的孩子们成群结队的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不断,男人们有帮着修屋顶的,有往营地里抬水的,还有不知道跑到哪里猎来了些许猎物的,正准备在营地中间的空地上升起篝火,烤熟了请邻居们尝尝鲜的。 女人们有的收拾完家务,扶着老人出来透气,也给地窨子通通风,也有手里拿着活计,就坐在自家门口,一边看着孩子玩闹,一边做着零工,贴补家用。 虽然只是临时住一冬天的避难所,但能吃饱穿暖,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家。 「阿玛说,等天暖和了,灾民们的房屋都重建好搬回去后,让你们带着地窨子的图纸去走访,不说让人人都会搭建,至少每个村子里,都要有人懂得,这样万一再发生什么天灾,他们就可以就近在村子附近搭建起来,不必非要聚集在一起了。」 胤礽对鄂伦岱和纳兰性德说道,「等今年冬天,咱们在园子里也挖一个试试吧,叫上伴读们一起动手!」 鄂伦岱坏笑道:「那却也不用等冬天,奴才研究过了,咱们宫里那冰窖,就跟地窨子一样是半地下结构,除了没有火柱之外,别的都一样,您若是想,回去就能搬进去。」 胤礽眼睛一亮:「对哦,这种半地下结构的建筑不但能保暖,也能纳凉,那确实也不必等冬天了,明儿你就去园子里挖坑,等天热了,我正好可以去避暑。」 鄂伦岱:「……我,我挖?」 「主意是你出的,你不挖谁挖?记得就按照宫中冰窖的规格来,图纸只管跟工部要!」 胤礽故意欺负爱胡说的侍卫,「记得建结实点,不然明年塌了你还得重新挖!」 鄂伦岱:「……不,不是,太子爷您不是说真的吧?」 宫里的冰窖那么大,按那规格挖,他怕是要挖断手了! 所以太子爷,您是说笑的对吧? 「走吧,去外祖家。」 胤礽不管一脸惊恐的鄂伦岱,关上了车窗。 鄂伦岱欲哭无泪的看向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鄂伦岱:…… 不是,所以到底是不是说笑啊! 纳兰狐狸,你给我说清楚! …… 相比于去年的盛况,今年常泰的生辰过的分外平静。 一则不是整寿,二则最近索额图府上一直在闹腾,噶布喇更不想张扬。 故而胤礽的马车到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即便有鄂伦岱出面,依旧被拦了下来。 鄂伦岱叫家丁进去通传,然后回来跟纳兰性德念叨:「平日里我过来的时候都是直接进去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连我都拦!」 「许是因为那边太热闹了吧。」 纳兰性德示意了一下不远处车水马龙的索额图府上。 鄂伦岱嗤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索大人过寿呢!我师父可是正经儿的国舅爷,这些人拜山门也不知道拜对地方!」 纳兰性德含笑不语。 常泰是正经的国舅爷没错,可钮祜禄国公府上那位也是正经的国舅爷,还承袭了爵位,也没见到有多少人追捧。 第170页 说到底,那些人看得还是眼前的利益,有索额图在前面横着,这边的国公府就热闹不起来。 很快,进去通传的家丁便出来请鄂伦岱进去了。 鄂伦岱平时过来身边一向是不带人的,今日除了纳兰性德和他的「弟弟」外,还带了两个侍卫一起进府,难免叫人觉得奇怪。 国公府里的一个下人察觉了不对劲,却并不戳破,只是等人进去后,直奔另一座赫舍里府而去。 胤礽等人进来的时候,常泰正在手把手教儿子射箭。 自从宫里出了痘疫之后,上书房便停了课,多日未见,察岱仿佛又长高了一些,眼瞅着比胤礽已经高出了大半个头。 胤礽有些忧伤。 分明他才是哥哥,怎么就长不过表弟呢? 明明他阿玛舅舅都挺高的啊,总不会他基因突变,将来是个矮冬瓜吧? 胤礽正暗自忧伤着,那边察岱一箭已经倏然射了出去。 毫不意外的,脱靶了。 察岱懊恼的哎呦一声:「怎么回事啊,我明明已经瞄准了的!」 「你都快歪到大门外去了,还瞄准了的?」 鄂伦岱哈哈大笑,「就你这准头将来上了战场,是射敌人啊,还是射自己人啊?」 察岱回头怒目而视,继而看到了鄂伦岱身后的胤礽,立刻放下手中的弓蹦跶了过去。 「太子!你怎么来我家啦!」 常泰也赶紧过来行礼,却被胤礽喊住:「舅舅,私底下就算了,反正没有外人瞧见。」 常泰看了一眼纳兰性德,纳兰性德抬头看天。 常泰又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两个侍卫在研究为什么国公府的树冬天不开花。 「舅舅,我也要学射箭!」 最终,在胤礽脆生生的招唿下,常泰选择放过自己,跟着胤礽过去,半跪在他身后,帮他调整姿势。 罢了,太子说的对,反正没有「外人」,就这么遭吧。 胤礽的力气不足,拉不满察岱的弓,所以他瞄准的是最近的靶子。 他这一箭,看着歪歪斜斜毫无力道,可偏偏就正好扎在了靶子上,距离靶心不过一指的距离。 察岱不信:「定然是巧合!」 胤礽放下那不合适的弓:「拿小弓来,我再射给你看!」 常泰命人去取了察岱最早用的弓来,胤礽拉了拉感觉力道正好,便搭上了箭,拉了个满月。 这一次,他瞄准了更远一些的靶子,却是正中靶心。 「我这准头如何?」 胤礽得意道。 常泰点头:「力道虽不足,但准头着实不错。」 察岱不服,非也要换了小弓来试,虽然比大弓强上些,却依旧歪斜。 胤礽细看之下,发现了问题:「今儿是北风,你怎么还瞄着靶心射?」 察岱一脸懵:「不瞄着靶心瞄哪里?」 胤礽疑惑的看向常泰:这么基础的原理,竟然没教过? 常泰:……他没教过吗?不可能吧! 肯定是这臭小子忘了! 不靠谱的亲阿玛一巴掌拍在自家崽子后背上:「都跟你说了多少次要看风向,光知道傻不楞疼的往前射,能射的准才怪!」 察岱:??? ……真的,是他忘了吗? 「太子,您要不要去见见我阿玛?之前您出痘的时候,阿玛万分担忧,在姐姐牌位前不停的上香,求她保佑您平安。」 常泰无视儿子控诉的目光,转移话题。 胤礽自然点头答应,然后对纳兰性德道:「容若,辛苦你教教察岱如何看风向瞄准吧。」 鄂伦岱明显是想跟常泰师徒叙叙旧的,而他要去看噶布喇,纳兰性德跟着也尴尬,倒不如留下来教察岱射箭。 更何况论射箭的准头,便是常泰也要对纳兰性德自嘆不如。 纳兰性德拱手应是,察岱自是十分乐意,立刻缠着纳兰性德求他表演一下射墙缝,去年他去了隔壁府里没亲眼瞧见,可是遗憾得很呢。 「察岱瞧着比在宫里的时候活泼,」 胤礽边走边感慨道,「其实在上书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舅舅不必太约束他。」 那个在课上认真专注勤勤恳恳的懂事小孩儿,在家里也是个活泼灵动的小淘气,只是在宫中压抑了他的天性。 胤礽一直都不希望伴读们太拘束,他更想跟他们成为朋友,更何况察岱还是他的亲表弟。 常泰一边引路一边道:「我倒是不怎么管他,但毕竟是进宫伺候,叔叔那边叮嘱良多,察岱自然也不敢放肆。」 果然又是索额图干的。 胤礽之前就觉得以噶布喇和常泰的性子,不该养出过分听话的察岱,没想到竟又是索额图教的。 一时间,胤礽对隔壁赫舍里府上的一家子都没什么好感了。 索额图爱钻营奉承,总是说些他听着都臊得慌的话,如今又教得察岱故意疏远他,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不知抽什么风,竟然敢逼杀宫中庶妃的法保,那一家子,都不叫人喜欢。 怪不得宫中传言佟佳贵妃进宫之后就不爱跟家里来往了,这么糟心的一家子,要是他,也不想搭理。 胤礽跟着常泰进了正院,刚一踏进房门,就看到他亲额娘仁孝皇后的牌位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牌位前竟是供着十几道菜,香味扑鼻。 第171页 「太子见谅,阿玛说姐姐辛苦了,过年得叫她吃点好的,这些菜是按一日三餐换样摆的。」 常泰如是说。 胤礽:……倒也不至于如此。 「臭小子,对着太子爷浑说什么呢?」 噶布喇从屋里出来,瞧着气色却是不怎么好。 他亦是要行礼,一样被胤礽拦住。 「过年的宫宴上就瞧着郭罗玛法似乎比去年瘦了,那时匆忙没能说上话,所以今日借着舅舅生辰来瞧瞧您。」 胤礽拉着噶布喇的手往里面走,「阿玛说,今儿准我在这儿用了膳再回宫。」 噶布喇含笑点头:「那敢情好,叫常泰将你额娘这几日用过的菜给你上来,让你也尝尝。」 胤礽:……那倒也不必说的这么瘆得慌。 胤礽跟噶布喇祖孙二人在屋里聊天,常泰则是带着鄂伦岱去了偏厅。 等没了旁人,鄂伦岱二话不说直接跪下来对着常泰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恭敬向他贺寿。 「你这是干什么!」 常泰赶紧将人拉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七老八十了,要你磕头贺寿!都是御前侍卫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啥侍卫也是您的徒弟,给您磕头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鄂伦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师父,这世上能叫我磕头贺寿的,除了主子们也就只有您了,不管您是二十多岁也好,七老八十也罢,只要我还能动,这礼就一定到。」 这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太少了,每一个他都分外珍惜。 皇上和太子对他好,还有些血脉天性在,而他也会用余生为他们尽忠相报,可师父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却救他于水火,传他武艺兵法,对他而言恩同再造,是他一生都报答不了的人。 虽然常泰大不了鄂伦岱几岁,但在鄂伦岱心里,他既是师父,也是父兄,自是无比尊敬,亦无比亲近。 「师父,太子今日前来除了贺寿之外,还因为——」 鄂伦岱正要将他听说的法保之事说出来,却被常泰制止了。 常泰正色道:「鄂伦岱,你是太子的侍卫,是太子亲近信赖的人,只有太子想让你说的话,你才能往外说,否则,就是背叛,懂吗?」 鄂伦岱喃喃道:「可师父又不是外人。」 「为何不是?」 常泰神色严肃,压低声音,「我说句不恭敬的,除了太子,即便是皇上,于你而言,都是外人!鄂伦岱,你既然喊我一句师父,那我便再教教你。忠者,至公无私,一其心之谓矣。若有二心,便是不忠。」 鄂伦岱默默听着,神色也郑重起来。 他原是觉得法保之事虽不算大事,但毕竟与赫舍里氏有关,该告诉常泰,而以常泰的人品,便是知道了,也不可能会徇私坏了胤礽的计划。 但常泰却是告诉他,无论结果如何,他只要说了胤礽没叫他说的事,便算是错了。 常泰希望他能做一个无私尽忠之人,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师父,我懂了,我会尽力去做的。」 鄂伦岱认真道,「我会努力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像他? 常泰摇了摇头:「像我做什么。你跟着太子,将来定然有机会建功立业,一定比我更有出息。」 不像他,顶着国舅爷的名头,却一辈子只能窝在这院子里对着靶子自娱自乐。 说到底,他跟京城中的那些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第58章 胤礽本打算等陪着噶布喇用完膳,再往索额图府上走一走,可没想到饭菜还没上桌,索额图就领着法保过来了。 一进屋,法保就往地上扑通一跪,磕头道:「太子救命!」 胤礽却只当没看到,继续抓着噶布喇给他扒好的瓜子吃。 「太子爷,法保这混帐东西吃醉了酒跟人家胡说八道,没想到竟然让人家当了真,他哪有那挟持人的本事啊!」 索额图也跟着跪下,「都是奴才教导不善,已经对他动了家法了,请太子爷验伤!」 边说着,他边伸手去扒法保的衣裳。 「索大人,太子爷面前,别失了礼数。」 鄂伦岱抓住了索额图的手,「不是什么腌臜东西,都能拿出来污了太子爷的眼睛的。」 索额图怒目而视,鄂伦岱岿然不惧。 胤礽对着常泰伸出手:「舅舅,我饿了。」 常泰上前将胤礽抱起来,转身就往饭厅走去,鄂伦岱立刻跟上。 噶布喇落在最后面,斜眼看着两个弟弟:「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索额图一边爬起来一边急道:「我说哥哥,您是真不打算要你的弟弟们了是吗?法保他酒后误事招惹了宫里的人,这事儿皇上可是交给太子爷处置了,您不帮着求情,还看热闹?」 「酒后误事?」 噶布喇冷笑,「宫里死了娘娘,你一句酒后误事就想推脱了?幸亏皇上英明,没有见怪于太子,否则我必亲手杀了这孽障!」 法保梗着脖子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太子爷吗?宫里传来的消息,那戴佳氏跟咱们皇后娘娘可是生得一模一样,若叫皇上对她真上了心,能对太子爷有好处?那后位如今可是空着呢!」 「后位空不空轮得到你来插手吗?!」 第172页 噶布喇怒道,「佟佳贵妃在那儿摆着,佟国公府上都没动静,就你知道钻研,敢往宫里伸手?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咱们赫舍里氏再出个皇后吗?」 这话一出,法保和索额图都不吱声了。 噶布喇简直气笑了:「好好好,你们倒是都好算计,怎么,你俩谁生了能当皇后的闺女了?」 赫舍里氏一脉女儿缘薄,除了仁孝皇后以外,如今只有他的小女儿算是养大了,索额图的闺女都还小着,法保更是没有闺女,难不成他们还能指望旁支里出来的姑娘入得了皇上的眼? 索额图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无人,继而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家舒儿如今是愈发像她姐姐了,你就没想过,叫她进宫帮着太子吗?」 噶布喇立时瞪圆了眼睛:「你疯了吗?舒儿才几岁!」 「过了年虚岁就十岁了!」 索额图觉得自己很有理,「孝昭皇后的妹妹不也是十岁进的宫吗?钮祜禄氏都那般境地了,还不忘叫另一个闺女进宫去先占了位置,咱们赫舍里氏难道还捨不得一个舒儿?」 「哥哥,就算舒儿当不成皇后,那也能当妃、贵妃、皇贵妃!眼瞅着各宫主位都快占满了,咱们舒儿若不早点进宫,难不成将来让她屈居人后?那可不止是咱们赫舍里氏,就连太子爷面上也无光!」 噶布喇用手指着索额图,气得手指都哆嗦:「我的闺女就非得往那紫禁城里挤吗!索额图我告诉你,你愿意折腾,折腾你自己闺女,少来打舒儿的主意!为了赫舍里氏,我已经搭进去一个闺女了,如今只剩舒儿这一个,我恨不得给她招赘,以免她嫁出去受苦,你竟然还想叫她进宫去?我告诉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这是目光短浅!」 索额图也急了,「眼瞅着阿哥们接连出生,宫里嫔妃的位份越来越高,若是后宫里没有咱们自己家的闺女,你叫太子爷如何能安稳!难不成你要等那些嫔妃吹了枕边风,害了咱们太子爷吗?」 「索额图,孤看在额娘的情面上,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了,你真当孤能任你摆布吗?」 屋里吵吵的动静越来越大,胤礽还是没忍住回来看看,却不想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索额图这一篇那他做筏子的言论。 他原以为法保的所作所为是他自己脑子犯浑,如今却听明白了,原来这背后真正的主使,该是索额图。 「孤原本不想因为你们的事儿扰了舅舅的寿宴,但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也不必掖着藏着,说开了便是。」 胤礽大步走进去,拉着噶布喇的手重新坐下,看着索额图,「孤最讨厌在背后使手段利用孤的人,今日孤给你一个机会,有什么说什么,行不行孤都不跟你计较,但若是还有隐瞒,日后叫孤知道了,孤绝不轻饶!」 小小的太子坐得端端正正,面色严肃,言语冷静而威严,让索额图心中一凛,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煳弄过去算了的心思立刻收了起来,不敢再敷衍。 胤礽板着脸听完了始末,方才知道,竟然只是因为戴佳氏长得有几分像他亲额娘仁孝皇后,所以才遭来横祸。 「太子爷,奴才绝对没有伤害张佳庶妃的家人,奴才就是吓唬他们,想叫张佳庶妃给戴佳氏添点堵,谁能想到她竟然会想不开自尽了啊!」 法保辩解道,「奴才敢发誓,奴才当真没有害张佳庶妃,那可以宫里的娘娘啊,奴才也不是疯了,怎么敢动杀心啊!」 胤礽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孤要证据。」 法保磕头道:「张佳庶妃的哥哥跟奴才是酒肉朋友,这主意他也给出了一半,他总不会逼自己妹妹去死吧!太子爷可叫人将他拿了问话。」 胤礽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个帮你传话的小太监呢?你又拿了他什么把柄。」 法保:「他跟一个宫女对食,还跟那宫女在寺里的姻缘树下挂了牌子,叫奴才给发现了,他才肯去传话。但那宫女是在承干宫伺候的,奴才可没本事动她,只是威胁而已。」 承干宫,佟佳贵妃身边的人? 胤礽觉得事情好像比他之前想的更加复杂。 怪不得康熙要叮嘱他仔细思量,果然里面牵扯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法保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个传话的小太监,估计有大问题。 说到底,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跟张佳庶妃说了什么,若法保只是逼着她跟戴佳氏为难,她又怎么可能会自尽呢? 而那小太监与宫女对食之事就算被发现,也罪不至死,他也不可能为此替法保卖命干掉脑袋的事情吧? 至于法保会不会是撒谎,找张佳庶妃的哥哥问清楚便知道了,事到如今,胤礽觉得,法保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这件事,孤会继续调查下去,若人当真不是你逼死的便罢了,若是你,孤绝不会包庇。」 胤礽看着说受了家法但脸色却没有半分苍白的法保,「但你妄图插手后宫之事是事实,孤希望你能长长记性。郭罗玛法,孤瞧着索额图家的家法没什么威力,还是请您管教一下弟弟吧。」 他懒得再看索额图演戏,这种「熊孩子」,还是交给噶布喇来处置好了。 这件事上,康熙的意思也是不想拿到明面儿上来处置,所以只能用「家法」,既要平息了康熙的怒火,也要让赫舍里氏上下都长记性,以后绝对不能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第173页 噶布喇是赫舍里氏里尊崇且超然的大家长,交给他来处置,最合适不过了。 噶布喇沉着脸拱手应是,说道:「家里出了这种事,是奴才们对不住太子爷,今日不敢留太子爷烦心,叫常泰带您去外面逛逛可好?」 「不必了,孤正好要去审审张佳庶妃的哥哥,便不留了,」 胤礽起身告辞,「坏了舅舅生辰的兴致,是孤的不是,孤命人备了寿礼,稍候送到。」 说罢,他迳自往外面走去。 噶布喇给常泰使了个颜色,常泰赶紧跟出去送。 屋里,法保可怜兮兮的看着噶布喇,求饶道:「哥哥,您不会真的打死我的对吧?」 索额图也道:「来之前我已经抽过他一顿了,这段时日就叫他禁足在家里不准出去,让外人知道他受了罚便是了。」 「你俩倒是兄弟情深啊,」 噶布喇冷笑道,「怎么,瞧着太子年岁小,觉得好煳弄?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容不得你们欺侮太子!今儿太子说要我管教,便是打死了,你们也得受着,来人,传家法!」 法保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然而噶布喇却是冷着脸,叫人将法保拖出去按在凳子上,用手腕粗的棍子往屁股上招唿。 法保疼得嗷嗷大叫,声音传到了胤礽耳中,胤礽皱了皱眉,对常泰道:「舅舅回去吧,告诉郭罗玛法,别真打死了。还有,小姨还小呢,亲事慢慢看就好,不要着急,还是要她喜欢才好。」 常泰点头答应,亲自将胤礽抱上马车,等马车走远了,才不紧不慢的回去传话。 此时法保已经挨了不少棍子,疼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嗓子都喊破了,屁股后的衣服里隐隐渗出鲜血来。 「太子都说别打死了,差不多可以了吧!」 听到常泰的传话,索额图急急的说道。 噶布喇又等再打几棍子后,方才松了口:「够了。」 下人们这才停了手,将法保从凳子上扶下来,放在地上。 「还不赶紧去抬担架来!」 索额图看着弟弟仿佛连唿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也是难受,立刻喊人来抬,可还没等担架过来,他先被噶布喇给按住了。 噶布喇阴恻恻的说道:「该你了。」 索额图惊得瞪大眼睛:「你还想打我?」 噶布喇冷冷一笑:「你不是我弟弟吗?」 索额图立时挣扎:「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明儿还要去上朝呢!」 然而噶布喇看着病弱,但手底下的力气却不小,索额图根本挣脱不开,直接被噶布喇强按着压在了凳子上。 噶布喇也不用下人动手,亲自抄起棍子就往索额图的屁股上招唿,口中怒斥:「叫敢你打我闺女的坏主意,今儿看我不打死你!」 …… 胤礽离开了赫舍里家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叫纳兰性德找个有特色的馆子,说要在外面用了膳再回去。 然而一行人刚进了街里,就被几个便装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胤礽一看,便知道这是谁到了。 果然,随着侍卫们进了一个馆子的包厢,就看到康熙已经坐在里面喝茶了。 「阿玛!」 胤礽扑过去脆生生的喊道,「您不是说今儿没空出来吗?」 康熙笑道:「本来是没空的,但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都不放心,便还是出来了。」 「不算人」的鄂伦岱和纳兰性德:…… 「你俩也进来坐,」 康熙招手道,「在外面不用拘礼,过来一起用膳,给我说说,咱们保成是怎么痛打叔祖父的。」 胤礽:……说的好像他亲自动手打人了一样! 鄂伦岱一直跟在胤礽身边,本该他来说,但他却看向胤礽。 胤礽不解道:「你看我做什么,说啊!」 鄂伦岱这才开口,事无巨细的将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个清楚明白。 康熙听罢后不知可否,反而意味深长的看着鄂伦岱:「算起来,你进宫当差也有一年了,如今终于算是有点出息了。」 胤礽没懂:「会讲故事就算有出息了?」 鄂伦岱却是听懂了,低头道:「奴才只是尽本分而已。」 「不错,本分点儿好,」 康熙点头,「今儿你故事说的不错,便升你做二等侍卫,今后要继续尽好本分。」 鄂伦岱俯身跪地谢恩,心里庆幸今日得了常泰的教导,才叫他懂得开口前要问过胤礽的意思,平白得了晋升。 胤礽完全没看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疑惑的问道:「阿玛,您是实在找不到什么藉口给鄂伦岱升职,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吗?」 康熙:…… 康熙捏住儿子的小脸:「臭小子,你阿玛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鄂伦岱要是没做好,便是又天大的理由,看我给不给他升职!」 父子二人笑闹了一阵,等菜上来了,才又重新坐好。 胤礽出门没带林抱节,康熙也没带梁九功,故而桌边上并没有人伺候,在康熙给胤礽夹了一筷子没挑刺的鱼后,纳兰性德认命的继续干起了照顾孩子的工作。 「容若如今是越发的温柔了,只怕以后会被官氏给拿捏了。」 康熙突然感慨了一句。 胤礽咽下口中的鱼肉,问纳兰性德:「你跟官氏的亲事还没解决?」 第174页 纳兰性德手里的动作顿了一瞬,继而又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在胤礽的盘子里,方才答道:「奴才应是三月里成亲。」 成亲? 胤礽愣住了。 纳兰性德不是一直不愿意跟官氏成亲么,怎么突然就松了口呢? 「看见没,即便是纳兰容若,在婚事上也得听父母之命,」 康熙颇有些幸灾乐祸,「你若是现在来求求我,我便叫你自己说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儿,不然将来盲婚哑嫁娶了个母夜叉,可别怪我没选好。」 胤礽提醒道:「君子一言九鼎,阿玛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我若不求你,你绝不会给我指婚的。」 康熙啧了一声:「行,你如今还嘴硬,那就等着看吧,有你跪着求我的一天。」 胤礽懒得搭理又开始幼稚的康熙,继续问纳兰性德:「可是明珠非要逼你成亲的?容若你别怕,等会儿咱们就去你家,我来给你做主!」 谁知纳兰性德却摇头道:「不,是奴才自己答应的。」 那日明珠在宫里罚了跪被纳兰性德背回家去后,当真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静思了三日,后又与纳兰性德恳谈了一夜,终于下定决心远离宗室,尽量做一个纯臣。 故而自那日起,他推掉了所有宗室的邀约,不再参与他们的任何事,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多年来习惯了压榨明珠的宗室虽然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却还是心中不忿,散布谣言说明珠忘恩负义这种惯常用的手段不提,在朝堂上,他们也联手打压明珠,意图逼迫他改变主意。 康熙自是知道这些的,但他却没有给明珠任何帮助,而是选择冷眼旁观。 纯臣没那么好当,明珠若是当真下定决心了,那他就必须得经歷这么一遭,彻底跟宗室撕破脸,才能叫康熙放心。 故而这段时日,明珠过得并不好,而此时唯一站出来帮他的,却是官氏的阿玛颇尔喷。 颇尔喷本就是康熙信重之人,他统领的是满洲镶黄旗的骁勇,天子近军。 两黄旗只受康熙之命,与宗室并无攀扯,而颇尔喷的支持,也给明珠一个更快速与宗室割裂的机会。 所以纳兰性德与官氏的联姻,至此更是势在必行。 纳兰性德好不容易劝动了明珠远离宗室忠于康熙,又怎么会在这关键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亲事而影响了明珠的选择呢? 所以他即便是再不愿,也还是点了头。 「所以,当初明珠想让你跟官氏成亲,就是为了今日吗?」 胤礽不解的问道。 纳兰性德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他阿玛到底是早有计划,还是当真运势使然。 「有些事,没必要问那么清楚。」 康熙开口说道,「不管明珠是早就有心,还是临时起意,朕只看他今后的所作所为。容若,朕知道你不喜官氏,但这桩亲事对你和明珠都有好处,你便应下吧,想来明珠也不会当真逼迫你与官氏亲近的。」 从始至终康熙都很看好这桩亲事,颇尔喷手握兵权,是他信得过的将领,而纳兰性德是胤礽信重的侍卫,他们联姻,对谁都有好处。 至于纳兰性德喜不喜欢官氏,康熙并不在意。 他自己都会为了制衡而选立并不喜欢的皇后,更何况是纳兰性德? 胤礽看着明显心情低落的纳兰性德,不满的开口道:「难道非得逼着儿女结亲才能合作吗?那若是婚后他们感情不好,是不是也会影响朝堂上的站队啊?」 胤礽是真的不懂为什么有些人会既追求利益至上,又觉得儿女姻亲能成为合作的枷锁。 若他将来有儿女,绝不会叫他们为了利益嫁娶,不然真的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只会有更多的烦扰。 康熙低低的笑着伸手揉儿子的头:「你还小呢,有些事情太过复杂,是说不清楚的。等以后你接触的人和事多了,慢慢就能体会了。」 胤礽依旧不懂,但所有人都贊成,而纳兰性德自己也答应了,他也没了反对的理由。 用过膳之后,康熙并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带着胤礽往街上逛去。 如今还没到正月十五,也就不算过完年,街上依旧分外的热闹。 胤礽并不贪嘴,吃饱了之后对于街边的糖葫芦驴打滚之类的小吃便没了兴趣,反而喜欢那些粗糙却质朴的手工艺品。 一路走下来,纳兰性德和鄂伦岱手里都多了许多有趣的小东西,灯笼,面具,蝈蝈笼子,还有许多色彩鲜明的绒花通草花之类的,并不精緻,却是别有一番趣味。 等胤礽买够了,他们也走出了商街,转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里房屋院落鳞次栉比,其中一户人家门口坐了个看门的护院,在朴实的民居中,分外显眼。 康熙带着胤礽上前,对那护院道:「我姓艾,与你家老爷有约在先,请帮忙通传一声。」 那护院倒也客气,拱手请他们稍等,便立刻进去通传。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从里面匆匆出来,躬身想让:「皇,艾先生,小公子,里面请。」 来人胤礽认得,却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每日都会在宫中给康熙讲经的徐元文。 胤礽拉着康熙的手,一路走进徐元文家,才发现外面看着朴实的院子,里面却是内有干坤。 见惯了紫禁城的威严大气,这小桥流水的精緻小巧叫人眼前一亮,特别是水塘边的一些怪石,形态各异,各有风姿,让人忍不住细看。 第175页 院中一位留着一小缕鬍子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袭宽衣大袖,大冬天的也不披件披风,就在那冰天雪地里冻着,似乎正在想办法破开水塘上的浮冰,去捞冰下的小鱼。 「哎,季野兄,都说了那些鱼就是冰水里养的,您非要捞出来干什么!」 徐元文见状赶紧上前阻止,「我说的客人到了,您赶紧进去换身衣裳出来见客吧。」 那人却是懒散的拂开徐元文,看也不看康熙一行人,转身就自顾自的回屋去了。 第59章 「皇上恕罪,这就是个山野村夫,懒散惯了的,不懂规矩。」 徐元文管不了那人,便只能过来替他道歉,「他怪我将他拘在家里,才发脾气的,不是冲着您。」 康熙笑笑:「无妨,是朕有求于他,自然该顺着他的性子来。」 这下胤礽是真的好奇了。 普天之下,能叫康熙说出有求二字的人,简直世所罕见,刚刚那中年男子有什么特别的,竟然能让康熙亲自来求? 「徐先生,那位便是万斯同万先生吧?」 纳兰性德认出了那人,「之前就听说万先生性情直率,洒脱不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徐元文无奈的摇头:「可不就是他么!若不是还要求着他来修《明史》,我早就想揍他一顿了!」 胤礽悄悄问康熙万斯同的来歷,听康熙细细说来方才知道,原来这万斯同师从史学大家黄宗羲,曾博览天一阁藏书,博通诸史,尤熟明代掌故。 康熙欲修《明史》,本想请黄宗羲出山主持大局,但黄宗羲素来以前明遗民自居,并不肯为清廷所用,故而直言拒绝了。 后来浙江巡抚便举荐了万斯同,可谁料万斯同跟其师是一样的怪脾气,也号称绝意仕途,不肯出山。 去年年底徐元文亲自跑了一趟,跟黄宗羲恳谈许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方才让黄宗羲认同了他的想法。 修史之事,事关忠奸评判和子孙后世的大业,若无精通明史之人主持大局,只怕会有失偏颇,指不定将写成什么样呢。 故而黄宗羲思虑再三,亲自劝说万斯同下山与徐元文一同回京,参与明史的修着。 但万斯同这人性子倔强得很,来是来了,可就是不肯入馆干活,说什么来京城是遵循师命,可不代表他就会屈从,于是往徐元文家中一住,便开始闲散度日,笃定了徐元文不能将他怎么样。 徐元文当真是逼不得求不动,只能跑去向康熙诉苦,康熙觉得有趣,干脆亲自来会一会这位万先生。 徐元文将康熙等人让进屋里,上了好茶,闲来无事,便说起了之前讲过的书来。 康熙如今在研读的《资治通鑑》胤礽尚且听不懂,觉得无聊,便知会了康熙和徐元文一声,带着同样听不懂的鄂伦岱出了屋子去玩。 一进院子,胤礽就乐了。 只见那刚刚说好回屋去换衣裳的万斯同,竟又偷偷的熘了回来,趴在水潭边上继续研究里面的鱼。 「先生是想将鱼拿出来养吗?」 胤礽好奇的凑过去,「要不要我们帮忙?」 万斯同见是个小孩子,态度倒是温和:「这冰看着通透,其实硬得很,你小孩子家家的离远些,当心碎冰伤人。」 「先生用这小铲子砸,得砸到什么时候能砸开啊,一会儿徐先生出来,定然不会让你继续砸的,」 胤礽给万斯同出主意,「不如趁着他此时没空,迅速破冰取鱼,先拿到了您想要的再说。」 万斯同却摇头:「你这小娃娃说得容易,若是那么轻易就能破开,我还在这儿砸什么?」 胤礽道:「我若是有法子呢?」 万斯同不信:「你若能将鱼取出来,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随便你叫我做什么。」 胤礽眼睛一亮:「什么都行?不反悔?」 万斯同砸了这冰许久,颇有自信胤礽决计不可能轻易破开,便大胆应道:「我还能跟你一个小娃娃玩食言不成?」 胤礽走到水潭边上蹲下来,接过万斯同手中的铲子敲了敲冰面,冰面纹丝不动。 就在万斯同看好戏的眼神中,他又问道:「您是想要来文的还是武的?」 万斯同好奇了:「这破个冰,还分文武?」 胤礽将铲子放在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道:「若是只想要一个洞,不想破坏整个冰面,那便烧了热水来浇,若是想叫这个整个冰面全都碎裂,那便得请我这位表舅帮忙了。」 「不行,不能用热水,姓徐的可宝贝这些鱼了,若是不小心浇死了,他非跟我拼命不可,」 万斯同先否定了胤礽的第一个主意,然后看向也就十几岁大,稚气未消的鄂伦岱,满脸不信,「至于你这个表舅,瞧着也没多少力气,他能砸开冰?」 胤礽也看向鄂伦岱:「如何,砸得开吗?」 鄂伦岱单手繫紧袖口,将辫子叼在嘴里,在万斯同还没搞清楚他要干什么的时候,突然抱起水潭边的一块石头,举过头顶,用力砸向了冰面。 只听一声巨响,光滑的冰面上直接被石头砸出一个大洞,连带着整个冰面以那洞为中心,裂成了蜘蛛网状,看起来摇摇欲坠,好似不需要多大力气,就能全都砸碎。 胤礽:「哇哦!」 万斯同:……!!! 第176页 听到动静从屋里蹿出来的徐元文:「……我的鱼啊啊啊啊啊!!!」 鄂伦岱拍拍手上的土,无辜的看向胤礽:「小公子,这样算砸开了吗?」 胤礽啪啪鼓掌:「不错不错,力道有进步,要什么赏赐,你自己说!」 追着徐元文出来的康熙:……这是拆家拆到别人家来了啊! 朕的干清宫,怎么感觉也危险了呢? …… 经过了鄂伦岱投石砸冰一事之后,万斯同明显有点恍惚,也不闹了,乖乖的坐在了康熙的对面,用一种带着敬畏的眼神盯着他们。 康熙笑道:「孩子们胡闹,让先生见笑了,等回去我替先生罚他们。」 万斯同喃喃道:「那倒也不必,是我见识浅薄了。」 他的儿子弟子都是跟他一样的书生,在鄂伦岱这个年纪,都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见识过自小习武的八旗子弟的臂力? 当真是有些震撼的。 「这不算什么,」 康熙强忍着得意,「不过是一块小石头罢了,若是朕的妻弟在此,徒手就能破了这冰。」 鄂伦岱的力气是练出来的,但常泰的力气却是天生的。 能拉开二十力强弓的臂力,怕是万斯同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识过。 徐元文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要在门口立个牌子,写上『常泰不准入内』,否则我这精心布置的院子,怕是要毁了!」 胤礽:……噗。 他舅舅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啥也没干,就被徐元文给记住了,多亏了康熙的吹捧。 当然,也多亏了他这个好外甥和鄂伦岱这个好徒弟。 「你是满人的将军?」 万斯同招手将鄂伦岱叫到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鄂伦岱目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状似憨厚的摇头道:「先生太看得起我了,我才十七,怎么有本事做将军啊。」 万斯同仔细打量着鄂伦岱稚气未除的脸庞,点了点头:「那你当真是天生神力啊!」 鄂伦岱又摇头:「我哪算天生神力,我师父还总嫌弃我臂力太差呢!」 万斯同惊讶:「哦?那你师父可是个将军?」 鄂伦岱继续摇头:「不是,我师父就是个闲散八旗子弟,从未进过军营。」 八旗的闲散子弟,都这么厉害的吗? 万斯同一直知道八旗军队骁勇善战,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可今日瞧见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鄂伦岱如此神力,又听说他的师父,一个八旗闲散子弟比他还神力惊人,心中震动。 若是满人都是这般天资,那明朝覆灭当真是理所应当了。 有这样的子弟和将士戍守天下,大清江山稳矣。 万斯同长吸了一口气,不甘心的又问:「你师父住得可远?我想请他来见见,也叫我见识一下真正的神力,不知可否?」 鄂伦岱看向胤礽,胤礽微笑点头:「万先生想见,又有何不可?只是徐先生庭院精美,不好施展,万一砸坏了花花草草,我怕徐先生要生气的。」 徐元文一听要请常泰,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我这院子可是精心雕琢的,一草一木皆有情致,你们要动武,赶紧换个地方!」 康熙笑道:「这好办,万先生若是不忙,不如随我们往京郊马场一去?正好我新得了几匹好马,请先生点评一二,如何?」 万斯同虽然是个文人,但却善于相马,听康熙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意动,却又故作矜持的好似不太想去。 胤礽见状说道:「万先生,您刚刚可是输给我一件事,我要您陪我去看马,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万斯同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小孩,你确定要将这赌注用在这等小事上?」 他虽然不认识康熙等人,但从徐元文的态度也能猜到,定然是满人贵胄,十有八九是来劝他帮他们着《明史》的。 其实万斯同既然来了京城,便是有意出手,只不过为了自己的清白名声和心中执念,才一直躲在徐元文家中,踟蹰不决。 刚刚胤礽砸冰前与他打赌之时,他便在想,若是胤礽以此戏言为由请他出山,虽然儿戏,但也未尝不是个台阶,可没想到胤礽竟然只叫他陪他去看马。 「我虽只是个乡野村夫,但却也不会对你一个小娃娃食言,便是你的要求更过分些,也不是不行。」 万斯同几乎明示了。 徐元文心中大喜,正要开口,却见胤礽坚持道:「我阿玛教过,做人做事都要有度,我以破冰这等小事与先生打赌,便是赢了,也不该对先生提出过分的要求,先生若肯陪我去看马,便足够了。」 徐元文心道可惜,转头看向康熙,用眼神示意他管管,康熙却是含笑看着,眼中只有满满的骄傲。 他的太子,怎么可能会屑于用稚童的手段来留人呢? 玩笑归玩笑,真要让万斯同心甘情愿为大清所用,靠的不是一句戏言般的承诺,而是让他亲眼瞧瞧大清的力量。 胤礽与万斯同打赌,就是给他一个去用眼睛看的机会,而不是想以此为要挟,逼迫他听命。 大清的太子,自有他的骄傲,徐元文毕竟只是个文人,他不懂。 万斯同入京许久,一起蜗居在徐元文府中,还是第一次正经儿的出行。 第177页 他坐在胤礽的马车里,一路上听着康熙给胤礽讲京城的布局和百姓的生活,心中愈发觉得,满人似乎跟他印象中的并不一样。 至少眼前这一行人,是叫他欣赏,甚至有些敬畏的。 他们都很年轻,却都有着远超这个年纪该有的能力。 那对父子,父亲一身高贵傲气,却并不盛气凌人,不但对民生十分了解,思想和眼界更是长远,言语之中所涉及的道理,便是他听了也要受教几分。 儿子更不必说,聪慧懂事的叫他恨不得抓回去自己养着,小小年纪便有了圣人之气,实在不知是如何教养出来的。 而跟在他们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十七岁便一身神力,另一个,却是一身儒雅风流之气,不似满人,更似文人墨客。 万斯同与纳兰性德一路闲聊,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亲切的唤他小友,还拉着他的手不放,约定以后要时常相见,一起品诗论道。 胤礽被康熙抱下马车,低声附耳道:「早知道阿玛就该叫容若出面来请人,也不必咱们麻烦,直接就能给拉到武英殿去。」 康熙挑眉:「你若是捨得,明儿就叫容若去武英殿,正缺人呢。」 胤礽立刻抬头看天:「阿玛,你看,天上好多鸟儿!」 康熙哈哈大笑:「小气鬼,就知道你捨不得!」 笑罢,他又回头去看纳兰性德:「容若,今儿你也下场去试试,叫我瞧瞧可有进步!」 纳兰性德拱手应道:「定不负三爷所望!」 万斯同惊道:「你也会骑射?你不是进士出身吗?」 纳兰性德淡然反问:「万先生觉得,文武不可兼得吗?」 万斯同轻「嘶」了一声,闭上了嘴。 一行人进了马场后,却见鄂伦岱已经等在里面了,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劲装青年,正是常泰。 他们一路骑马而来,却是比康熙等人还快上一步。 「今日你过寿,本不该叫你出来玩的,但你徒弟给你争了脸,砸坏了徐先生家里的鱼塘,所以只能叫你来给他收拾善后了。」 康熙毫不客气的坑鄂伦岱,「等会儿你得好生叫万先生掌掌眼,不然怕是要替你徒弟赔园子喽。」 鄂伦岱:……不是,师父您别听他胡说,不是这样的! 常泰笑得有些憨厚,对着万斯同拱手道:「鄂伦岱年幼莽撞,若是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万斯同摆了摆手,好奇的看着常泰,却怎么看也还是个挺寻常的年轻人,年纪也没比鄂伦岱大到哪里去。 就他,当真有那么厉害? 常泰看到了万斯同眼中的不信,却并不在意,只是问康熙:「三爷,今儿我带了自己的弓来,您可要瞧瞧?」 康熙过年的时候跟常泰闲聊说想见识一下二十力的弓,故而常泰有此一说。 「还是你想的周到,快,拿来叫我瞧瞧!」 康熙惊喜道。 胤礽也好奇的凑过去敲,却见那弓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弓都要更大更厚,弓弦也更粗。 康熙接过来拿在手里颠了颠,然后用力一拉弓弦,竟是只拉开寸许。 「好傢伙,这可真够有劲儿的,」 康熙倒是有自知之明,并不勉强自己,「走走走,去射一箭瞧瞧力道!」 马场的一头立着草靶,远远望去,好像只有碗口大小的模样。 「这有多远?」万斯同问道。 纳兰性德目测:「差不多三十丈。」 胤礽在心里算了一下,一丈差不多是三米三,三十丈,也就是百米远。 他平日里上武课射的靶子大概也就六丈左右的距离,如今多了五倍,怪不得靶子看起来那么小。 万斯同咋舌不已,不太相信的问道:「这么远,能射的准吗?」 纳兰性德解释道:「这不算远,一般战场上弓箭覆盖的距离还能再远上一倍,只不过再远精准度就会变差,力度也会不足,真正有效的杀伤距离,差不多就是这么远。」 万斯同心中暗嘆,怪不得大清的军队能所向披靡。 纳兰性德又道:「不过那是一般的弓箭手,若是常泰,只怕这个距离,远不到他的极限。」 二十力的弓,那箭矢射出去的力度难以想像,不但杀伤力更大,射程也会更远。 说话间,常泰已经将箭搭上了弓弦。 「三爷,先给您听个响。」 常泰马步扎稳,倏然将弓拉满,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箭已经离弦。 随即,另一头的草靶突然炸裂开来,巨响之下,四分五裂,草屑漫天。 这下不止是万斯同,就连其他人也震住了。 二十力的弓,恐怖如斯! 胤礽惊悚的盯着常泰,突然有点怀疑,以现在这个时期火器的强度,当真能比得过常泰手中的这把弓吗? 「你这弓!噶布喇怎么捨得一直叫你憋在家里!」 康熙满目惊喜,「不行,明儿你进宫一趟,朕得给你寻个好地方,就算不出征,也得帮朕练练兵!」 惊喜之下,他忘了隐藏,直接叫破了自己的身份。 万斯同瞳仁一缩,立时明白,眼前这个贵气逼人的公子,正是当今康熙皇帝。 那刚刚同他打赌的小娃娃是—— 太子? 万斯同震惊的看向胤礽,胤礽对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十分萌的笑脸。 第178页 万斯同突然觉得,好像这样才更合乎情理。 就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出色之人,原来是天家父子。 大清果然是得了天下的气运啊,他虽然眼界浅薄,但只凭今日所见所闻,便也明白,有如此名主,又有这么多的人才,大清江山必然稳固。 知道了康熙和胤礽的身份后,万斯同也没有行礼,依旧坚守着他所谓「前明遗民」的固执。 康熙并不在意,反而主动道:「今儿是朕想见见万先生,怕您不愿,才隐去了姓名,还望先生勿怪。」 万斯同拱手道了一声「不敢」,转而又问鄂伦岱:「你跟你师父,当真不是将领?」 鄂伦岱答道:「不敢骗先生,我跟师父,都从未去过军中。我如今跟在太子爷身边做个侍卫,我师父却未出仕。」 「这样的能人,竟然赋闲在家,未免也太可惜了。」 万斯同有些狐疑的在常泰和康熙身上逡巡,心道莫不是其中有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隐情? 康熙揽着常泰的肩膀笑道:「先生说得极是!这小子是朕的妻弟,懒散惯了,朕原也由着他,不过今日连万先生都这么说了,朕定然不能再这么纵容,非得叫他去军中好生锻鍊锻鍊不可!」 万斯同贊同点头:「是也,不可太过溺爱,既然有能力,就该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 「万先生愿出山着《明史》,才是真的高义,」 常泰状似老实憨厚的开口捧到,「被您这么一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再懒散下去了。」 万斯同拂须道:「然也,如今明白也不晚,你天赋异禀,定然能有一番成就。」 胤礽:……噗。 怎么感觉这小老头如此好骗呢? 刚刚他随口打赌,他就上了套,如今舅舅一句吹捧,他又进了坑。 这性情能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被人卖了,也是真不容易! 「哈哈,万先生当真是太看得起定方了,」 康熙就爱看万斯同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甚是开怀,「他还小呢,也就有一把子蛮力,朕可不放心让他出去,再过几年吧,等他心性稳了再说。反正我大清也不缺好将领,倒也不用他着急去卖命。」 万斯同觉得,康熙就是在跟他故意显摆,但他又没办法反驳。 是啊,大清不缺好将领,便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弟,也是各个能征善战。 若非如此,这方外蛮族又如何能那么迅速就占据了整个大明江山呢? 可悲可嘆啊,我万万汉人,怎么会人才凋零至此,朝廷无能啊! 前明遗民们是抵制清廷,但不代表他们就不恨明朝。 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不是君主无能,何至于此! 第60章 万斯同对于大清的认知在刷新,而接下来常泰、纳兰性德以及鄂伦岱和侍卫们接连的表演,更是叫他深刻的认识到大清在军事上的力量。 不是因为这些人的身手多好,而是震撼于满人八旗人人皆兵的制度。 今日这些展示身手的人全都很年轻,一问都是自幼便勤练骑射,甚至连身为帝王的康熙和年幼的太子都不例外。 而明朝呢,重文轻武的风气盛行,便是他自己,也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文弱书生,当真面对乱世,又有什么能力保家卫国? 万斯同不由得有些丧气。 「万先生,您要试试吗?」 胤礽见万斯同久久不语,凑到他身边道,「咱们虽然不比他们力气大,但可以用轻弓射近靶,只要准度够,一样可以防身。」 万斯同接过胤礽递过来的小弓,在他鼓励的目光下,挽弓射向不远处刚刚胤礽射过的稻草人。 这弓是胤礽能用的,自然很轻,而稻草人摆得近,又足够大,可万斯同这从未用过弓箭之人,却依旧射不到。 胤礽并未嘲笑他,而是认认真真的给他讲如何瞄准,如何用力,再又试了几次之后,万斯同竟然当真一箭射中了稻草人的胸膛。 「万先生好棒!」 胤礽十分给面子的鼓起掌来,「您看,只要肯学,接受新事物也不难吧?」 万斯同看看手中的弓,又看看稻草人身上的箭,最后长嘆了一口气:「是啊,接受新事物,也没那么难。」 更何况那新时代,如今看起来好像也不差。 至少他目之所及,已经比旧时好上许多,而各处传来的消息,亦是越来越好。 大势所趋,非寥寥几人能改变,他一个文弱书生都能挽弓射箭,天下百姓又为何不能去迎接一个新的朝廷呢? 清初的杀戮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满汉的融合逐渐湮灭了影响,当今康熙帝对汉人一向友善,朝中不乏有徐元文之流的汉臣,在他们的引领之下,汉人必会日渐归心。 而像他们这种固执的「前明遗民」,能独善其身已经不易,根本无力兼济天下,如果此时他们还妄想颠覆清廷,再次引发清廷对汉民的不满,那他们才是坑害万民的罪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万斯同心里对康熙的期望是很高的,他虽不愿意受命于满人,但却希望康熙能贤明勤政,守护天下万民。 今日一番接触下来,万斯同心里那过不去的坎儿已经消失了大半。 天家父子亲自给他搭好了台阶,也算是够有面子的了。 「多谢太子教我射箭,今后太子若有学问想要讨论,可以来武英殿寻我。」 第179页 万斯同也算洒脱,既然已经想通了,便不再纠结。 众人听罢,都笑了,却也都给万斯同留了面子,没有说破。 第二日,武英殿里就多一位万布衣,虽无官无职,却敢指点江山。 …… 正月十五过后,沉寂已久的上书房终于重新开课了。 再次见到胤礽的时候,伴读们都有些激动,就连一向稳重的张廷玉都忍不住定定的盯着胤礽看了半晌,方才说道:「太子瘦了些,但还是一样的精神。」 胤礽问他们各自家里的情况,好在都算是平安。 王掞大病了一场,却是有几分消瘦,不过点评起他们这段时间的功课时,依旧中气十足,毫不客气。 张廷玉这个学霸自是没什么需要说的,胤礽出痘险死还生之事天下皆知,王掞也不为难他,而另外三个伴读,就难逃魔爪了。 察岱这个在课上最听话的乖学生,一旦离开了师傅的眼皮子,一样是个贪玩的,休课这么久,功课并没有半分进步,但好在有常泰盯着,练字没落下,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而巴尔图却是一脸懵的问道:「停课了还要学习?」 在他看来,停课就是放假,放假就该玩,怎么可能会浪费时间去练字读书呢? 所以他别说功课进步了,连原来好不容易背会的那点儿,也全都还给了王掞。 王掞气得围着他的桌子晃悠:「我也不求你能多学什么,至少以前学的别丢了吧?你这一边学一边忘,可怎么是好!」 巴尔图挠挠头:「那要不师傅你捡最重要的教我,教完了就别教新的了,这样我就只学那么点儿,就不会忘了。」 王掞:……愚木不可教也! 王掞拿巴尔图没办法,只能罚他去抄之前学过的部分,然后再去考隆科多。 隆科多不背也不答,小嘴一撅,眼眶一红,哭了。 王掞:……? 他还没开始罚呢,哭什么啊? 「师傅好兇,呜呜,」 隆科多边哭边抱怨道,「我都病了,你也不关心一下,就知道问功课,欺负人!」 胤礽:……小小年纪还是少喝点茶吧! 「师傅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哭,孤就叫人将你送到太和殿去,让你在百官面前哭个够!」 看着王掞搞不定,胤礽直接威胁道。 隆科多想了想,觉得胤礽一定不敢这么做,于是哭得更大声:「太子也好兇,你病了都能休息,为什么我病了就还得学功课,呜呜——」 胤礽:……什么鬼。 要不咱还是变回原来的熊孩子吧,绿茶不适合你啊,兄弟! 呸,不对,表舅舅! 隆科多是打定了主意一直请胤礽喝茶,但胤礽觉得自己年纪太小不适合喝那么多茶,故而将鄂伦岱叫了进来,让他将他堂弟带出去教育一下。 鄂伦岱可不客气,拎着隆科多的衣领就往外拖,隆科多见状不妙,一把抓住了王掞的胳膊,嗷嗷哭嚎,说什么都不肯跟鄂伦岱出去。 鄂伦岱脾气上来,一巴掌拍在隆科多的屁股上,怒道:「松手!不然我就在这儿扒了你的裤子打屁股!」 隆科多觉得鄂伦岱不敢,继续哭嚎:「来人啊,救命啊,鄂伦岱报復杀人啦——」 胤礽:……这都什么跟什么! 张廷玉被吵得头疼,开口劝道:「太子,要不还是让他继续睡觉吧。」 现在想想,当初隆科多和鄂伦岱一起乖乖睡觉的时光,是多么的静谧美好! 胤礽:…… 孩子就是这么被惯坏的! 不行,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好好做这个太子,那他身边的小伙伴们也得支棱起来,否则的话,他也不介意换一个愿意听话的伴读。 「鄂伦岱,捂了嘴送干清宫去,告诉贵妃娘娘,若是管不了,就让佟家换个人进来。」 胤礽本是个挺有耐心,也挺喜欢小孩子的人。 但对隆科多这个外白内黑的芝麻包,他却是一直都觉得有点麻烦。 他不介意小伙伴们学得慢些,只要他们秉性不坏,肯上进,便足够了。 可隆科多却是个惯会藏奸的,心眼多的很,惹麻烦是一把好手,学习却不肯上心。 若是他肯安安分分的,胤礽也不是不能容他,可若是他在这儿会影响其他小伙伴学习,那胤礽就不会客气了。 佟佳贵妃的亲弟弟又如何,佟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 鄂伦岱对于胤礽的命令毫不犹豫的执行,完全不在乎被他制裁的是他的亲堂弟,直接将隆科多嘴一捂,手下用力一掰,隆科多立刻疼得松了手,被鄂伦岱给拎了出去。 王掞摸着自己被隆科多抓得生疼的胳膊,颇有些担忧:「这,这不太好吧?」 胤礽淡然道:「王师傅不用担心,是孤让鄂伦岱送去的,与您无关。」 张廷玉坐在胤礽身后,怔怔的看着胤礽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一场大病过后,太子好像跟之前不同了。 以前的太子懒散洒脱,并不怎么在意身边的人如何,即便是隆科多闹出自己差点闯出宫门去那等大事,他也并不生气,也从不过问隆科多的功课。 而今日,太子却毫不客气的撵走了隆科多,甚至说出让佟家换人的话来,几乎完全不留情面。 第180页 太子好像更尖锐了,却又比以前更叫人安心了。 挺好的,这才更像是太子呢。 撵走了隆科多后,上书房里恢復了宁静。 王掞依旧如之前一般分而教之,而胤礽在决定好好学习之后,也更加专注认真,让王掞十分欣慰。 此时,干清宫里,被鄂伦岱找人请过来的佟佳贵妃,却是气得想揍人。 她这些时日当真是分身乏术,一边是因为痘疫和过年纷杂的宫务,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四阿哥和对儿子看都不肯看一眼的乌雅庶妃,她恨不得将一个人掰成两半用,就连戴佳氏的事儿她都没精神理会,偏这个隆科多又来给她添堵。 她是真不明白,阿玛怎么会将弟弟教成这样,竟然还敢送进宫来给太子当伴读,难道真的觉得太子软弱可欺吗? 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佟佳贵妃永远忘不了在地震之时,是年幼的太子成为了她的后盾,不慌不忙的统领全局,不但没有出任何岔子,还救了许多被埋住的人。 在那之后,她又听说太子组织了八旗子弟和学子们一起帮着赈灾,还帮灾民修建过冬的住所,宫里张佳庶妃之死太子也插手其中,她虽然没掺和,可也知道是太子查出了线索,还了戴佳氏的清白。 这些时日太子的光芒如此耀眼,难道她阿玛是个瞎子,看不见吗? 怎么还不好生教养弟弟,竟还能纵着他在宫里胡来! 这下好了,太子动了怒,要将隆科多撵出去,她倒要看看,阿玛还能有什么话说! 隆科多对上鄂伦岱的时候尚且底气不足不敢太闹,但一见到佟佳贵妃,是彻底翻了天。 佟国维可是跟他说了,在宫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姐姐,姐姐必须帮他的! 「姐姐,鄂伦岱他打我!」 隆科多又开始嗷嗷哭了,「他欺负我,你帮我揍他,拿鞭子抽他!」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看戏的鄂伦岱顿时脸色一沉,一把扯住隆科多的衣领:「你说要抽谁?」 隆科多吓了一跳,哭得更大声:「姐姐,姐姐救我!阿玛说我是你弟弟,你必须得帮我,不然他就揍你!」 佟佳贵妃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指着隆科多恨声道:「好好好,那你就回家去告状去,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来宫里放肆!」 「主子息怒,小少爷才多大,他哪里懂这些,定然是平日里听人胡诌过就顺口学来了,不能当真!」 芙蕖连忙上前劝道。 佟佳贵妃气出了眼泪来:「你说的对,他才多大,他能知道什么?若不是阿玛平日里耳提面命,他怎么敢这么说!我在宫里劳心劳力,生怕行差踏错分毫连累了佟家一门,可在他心里,我就是那给隆科多铺路的石板,任人践踏!」 「主子您真的想多了,老爷他一向是最疼您的,小少爷若是能出息了,不也是您的后盾吗?」 「我的后盾?就隆科多这样,我能指望他什么?但凡阿玛有一丝一毫在意我的处境,也不会叫隆科多如此!」 佟佳贵妃是当真生气了,「去年隆科多虽然也调皮,但至少还算乖觉,他出宫之前,我还特意叮嘱了家里要好好管教他,结果呢,他们就是这么教的?我看太子说的没错,这隆科多管不了就换别人来,也省的哪天闹出大事来,连累佟家全家!」 佟佳贵妃这一发火,鄂伦岱反倒不好再怒,他看看火冒三丈快要喷出来的佟佳贵妃,又看看手里还兀自不知道害怕,依旧在嚎的隆科多,觉得自己不太适合留在这里当炮灰,干脆将隆科多往佟佳贵妃怀里一塞,转身熘了出去。 刚一出门,正好撞到了在外面偷听的康熙。 康熙一把捂住想要叫的鄂伦岱,拖着他往另外一边走去。 「佟国维家那点儿破事儿,让贵妃自己处置,你别跟着掺和,」 等到了没人处,康熙才放开了鄂伦岱,「既然保成不喜欢隆科多,朕也不勉强,反正佟家有你在保成身边,也足够了。」 鄂伦岱有话说在前头:「皇上,奴才是跟定了太子爷的,但奴才可代表不了佟家,别说佟国维了,就是佟国纲也不会听奴才的。」 「你自己也知道?」 康熙卸了鄂伦岱一眼,「若不是保成看重你,朕才懒得管你们家那些个破事儿!放心吧,佟国纲和佟国维听不听你的,不取决于你,朕说你能代表佟家,你就能,只管好生表现就是。」 佟家是他的母家,自始至终依赖的都是他。 他说谁能代表佟家,谁就是下一任的佟国公,若有人有意见,他也不介意现在就换一个佟国公。 法喀也没多大就袭了爵,鄂伦岱是嫡长子,有什么不能的? 佟国纲和佟国维若是不傻,该知道听谁的。 胤礽下了课回到干清宫的时候,隆科多已经被佟佳贵妃叫人送出宫去了。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胤褆感慨道:「你的伴读是出身更尊贵些,但却不如我的伴读听话懂事。我觉得,还是你太心慈手软了,你看我的伴读,刚来的时候就都替我挨过师傅的手板,虽然说打跑了一个,但剩下的一个比一个乖,没有敢闹事的!」 胤礽觉得这话有些不对,皱眉问道:「所以你是故意叫他们挨打的?」 「张师傅跟我说,要学会掌控身边的人,我觉得等他们自己懂事太麻烦,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们清楚的明白,他们能不能过得好,取决于我的心情,我若是不痛快了,他们就该挨打。」 第181页 胤褆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小时候觉得张师傅不好,总是念叨得我头疼,可如今想想,他说的话大多都很有道理,值得听一听。」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胤褆和张英世纪大和解,胤礽在感慨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张英的手段。 他哥抗争了好几年,最后还是落在了张师傅的手心里。 「张英就是这么教你的?」 康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进来,「他就看着你故意犯错,还帮你打伴读?」 「汗阿玛,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在张师傅面前故意犯错啊,张师傅又不打手板,」 胤褆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更何况如果我什么课都乱来,万一伴读们傻,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真的以为我蠢怎么办?我肯定是别的课都乖乖的,专挑那个最爱打人的师傅的课胡来,才能让他们明白我的用意嘛!」 胤礽:…… 他哥全部的心眼,估计都用这儿了! 别说,虽然不怎么地道,但是胜在立竿见影,倒也十分实用。 只可惜,他是学不了的。 他的这几个伴读,要么是一身清风朗月的学霸,要么就是他血脉相连且乖巧可爱的表弟们,他都捨不得为难。 唯一那个叫他糟心的,论辈分还是他表舅。 所以说,走后门的亲戚更不好管理啊! 「保成,你可别学胤褆胡来啊,」 康熙警惕的警告,「察岱和巴尔图也就罢了,张家那小子可是你张师傅的心头肉,你要是给打了,朕可不替你兜着啊。」 张英没事儿就跟他念叨几句他家儿子有多乖多懂事,生怕在宫里受了委屈,若是胤礽敢故意使坏,那张英非得写一万字的摺子埋了他不可! 张英的唠叨功力,胤褆受不了,他也受不了啊! 「阿玛,您看我傻吗?」 胤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我的伴读都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欺负他们?」 胤褆听着不对劲:「不是,弟弟,你是不是在说我傻?」 胤礽觉得,他哥最近发育的非常好,好像要长脑子了。 趁着还能煳弄,胤礽赶紧安抚:「没有,我说阿玛呢。哥你做的很好,但为难一次也就够了,可不能一直叫他们挨打啊。」 胤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他们只要听话,我就不会再打他们。」 康熙啧了两声,感觉自家大儿子的教育问题任重道远。 他倒也不会心疼那些伴读,既然是给了儿子的班底,他想怎么御下,自是按他自己的办法来,他只是觉得,他这个大儿子做事太过于简单粗暴了。 这一点上,他家保成就做得更好些。 人生而不同,出身、性情、品格都不一样,如何能简单粗暴的一视同仁? 胤礽对他的四个伴读的态度和相交方式,就很明显是因人而异的,但胤褆却是将所有伴读都当成一样的奴才来对待。 康熙有种错觉,好像两个儿子的性情反了。 身为太子的胤礽少了几分上位者的骄矜,更善待身边的人,并不见他糟蹋奴才,对谁都十分友善; 而胤褆却是自小就眼高于顶,能叫他看上的人少之又少,他看不上的,全都当成一样的奴才对待,并不会因为身份品性等加以区分。 康熙也是第一次将儿子养到这么大,他也不能确定到底哪一种是更好的,只是身为阿玛,更希望自己年幼的儿子纯善些,所以才会不喜胤褆的处置方式。 但这话,他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或者说,他其实没那么在意胤褆是不是被养歪了。 他对胤褆,就像是对常宁隆禧一般,该给的都会给,也会用心教,但他们能不能成器,对他来说,却也没那么重要。 但胤礽不一样,他的太子决不能被养歪,有他看着,也绝不会被养歪。 「保成,你既然不喜欢隆科多,朕就叫他出宫去了,」 康熙柔声对胤礽说道,「佟家没什么合适的孩子,有鄂伦岱在你身边也够了,朕打算在安亲王府再给你选个伴读。」 胤礽愣了。 安亲王府? 可康熙不是打算等安亲王回来之后就卸掉他的兵权吗? 此时再叫安亲王府的孩子进宫,又是为什么?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东南大捷,郑家的人已经全部被赶回台湾了。朕打算叫康亲王尽快回京,另寻他人筹建海师,准备□□。」 东南已定,那西南一统还远吗? 康熙这时候让安亲王府的孩子进宫伴读,就是要给西南的安亲王一副定心药,让他不要胡思乱想,赶紧打完仗回来。 第61章 佟国维府上如今却是乱成一团。 「什么叫今后不必进宫伴读了?」 佟国维看着嗷嗷哭的儿子,焦急道,「赶紧叫人给贵妃娘娘送信,让她给想办法!」 管家苦着脸道:「老爷,奴才问过送三少爷回来的侍卫了,正是贵妃娘娘下令让给送回家来的,说咱们三少爷叫太子爷不满意了,不许他继续伴读。」 「太子竟然敢撵走隆科多?!」 佟国维不敢置信,「隆科多可是他舅舅!不行,夫人,你赶紧进宫一趟问问闺女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堂堂贵妃,还自己弟弟都护不住吗?」 赫舍里氏搂着嗷嗷哭的儿子心疼不已,也没多想,立刻叫人往佟佳贵妃宫里递了请安摺子,第二日一早就进了承干宫。 第182页 赫舍里氏来的时候,佟佳贵妃正抱着四阿哥哄着玩。 她原是并不想养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的,但乌雅庶妃毕竟是她宫里的人,生了孩子之后又不管不顾,她瞧着四阿哥可怜,便心软了,叫人精心的养着。 她倒也不指望四阿哥能出息了孝敬她,只是深宫寂寞,权当养着解闷罢了。 「这是四阿哥?」 赫舍里氏看着佟佳贵妃怀里的孩子直皱眉,「娘娘,这可不是您亲生的,您可不能觉得有了他便算是有了依靠,指不定哪天皇上就将他给别人了呢!」 佟佳贵妃将四阿哥交给奶娘,让所有人都出去,然后方才说道:「额娘大清早就进宫来,不会是就为了说四阿哥吧?」 「那肯定不是,我没事儿说他做什么,」 赫舍里氏言归正传,「我是来问问隆科多的事情。」 佟佳贵妃坐下来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隆科多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不进宫伴读了么,反正你跟阿玛也捨不得他,总觉得他在宫里受了委屈,如今不用来了,不是正好?」 赫舍里氏这次得了佟国维的嘱託,没有轻易被煳弄过去:「什么叫正好,你阿玛都快气死了!隆科多当初没进宫给太子做伴读也就罢了,如今做了又被撵走,传出去叫你阿玛还怎么见人?你快跟皇上说说,叫隆科多继续进宫来。」 佟佳贵妃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然后盯着赫舍里氏:「额娘,我是贵妃,可隆科多伺候的是太子!太子不喜欢他不想要他伴读了,我凭什么去管?」 「太子才几岁,懂什么!」 赫舍里氏急了,「皇上可是跟你阿玛暗示过了,你就是未来的皇后,太子将来也要跟你叫一声皇额娘的,你为什么不能管太子的事?」 「额娘!您是疯了吗?!」 佟佳贵妃简直不敢置信,「这是紫禁城,您知道您说的这些话会给佟家给我带来怎样的灾祸吗?」 「你少在这儿吓唬我!」赫舍里氏为了儿子是什么都不怕,「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如今是觉得我们拖累了你,可你也不想想,若你不是佟家的女儿,你能当贵妃当皇后吗?」 「我若不是佟家的女儿,我又何必非要进宫,一辈子困在这紫禁城里!」 佟佳贵妃红了眼眶,「生养之恩,我以身相报还不够吗?我如今只想在宫里好好活着,过分吗?」 「谁不叫你好好活了?」 赫舍里氏依旧不肯罢休,「只有佟家荣耀了,你才能过得更好,若是佟家不行了,你以为你还能无忧无虑的做你的贵妃娘娘?」 「佟家若是不行了,只会因为咎由自取,而不是因为我!」 佟家贵妃也火了,「只要阿玛和隆科多不作死,佟家就倒不了,更何况宫里有我,太子爷身边还有鄂伦岱,这荣耀还不够吗?」 「鄂伦岱是什么东西,也能跟隆科多比?」 赫舍里氏的音调越来越高,「你是非要气死你阿玛额娘,才甘心吗?」 佟佳贵妃深深吸气,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她在家的时候,也是阿玛额娘手心里的明珠,半个重字都不曾有过,可如今,阿玛额娘心里就只有隆科多了。 是,那是她弟弟不假,可她难道没照顾过吗? 隆科多在宫中的衣食住行哪一点她没给安排好,就连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她也是打赏不断,生怕伺候得不用心,委屈了隆科多。 原本瞧着隆科多在上书房时间长了,性子养好了不少,她还很欣慰,可谁知停课还不到两个月,隆科多就又被阿玛额娘给宠坏了! 以前他最多不过是在课上睡觉,太子看在佟家的份儿上,并不跟他计较,可昨儿他在课堂上哭闹不休,已经影响到师傅上课了,太子又岂能容他? 她倒是想管,可隆科多满嘴说的都是什么浑话,好似她这个做姐姐的当真能在宫里只手遮天一样! 别说她如今只是个贵妃,即便是当真有再进一步的一天,她也不可能去插手太子的事! 孝昭皇后都当不起太子一句皇额娘,她又凭什么! 「额娘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我说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额娘就算逼死我,我也做不到,」 佟佳贵妃冷声道,「你怪我不孝也好,说我无情也罢,隆科多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再管了。」 赫舍里氏急得口不择言:「你别以为如今全都是你在帮佟家,你阿玛可是一直在暗中帮你守着后位呢!我看太子可没想让你登上后位,若没有你弟弟在旁监视——」 「额娘,你要发疯回家去发,别在我宫里找死!」 佟佳贵妃打断赫舍里氏能掉脑袋的浑话,「芙蕖!送夫人出去!」 赫舍里氏没达到目的自是不肯走,被芙蕖一拉,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嘴就要哭。 佟佳贵妃终于气出了眼泪,伸手指着赫舍里氏颤抖道:「好好好,你哭,你哭了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咱们谁都别活!」 「佟家是当真完全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康熙从外面匆匆进来,满脸怒气,「怎么,佟夫人打算在朕面前逼死朕的贵妃吗?」 紫禁城里是藏不住消息的,赫舍里氏跟佟佳贵妃越吵越凶,自然有人去禀告康熙。 康熙赶过来就听到赫舍里氏在发疯,心里满是火气,若不是顾及佟佳贵妃,他早就出手惩戒了! 第183页 赫舍里氏敢对着自家闺女发脾气,却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吓得连连磕头说不敢。 康熙不想跟她多言,叫人将她给拉了出去,并言明,今后若无明旨,不许她再进宫。 等赫舍里氏被拖走后,佟佳贵妃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 康熙看着心疼,就想搂过来哄哄,却被佟佳贵妃给避开了。 佟佳贵妃含泪道:「皇上以后还是别来承干宫了,否则只怕这种事儿还会不断!」 「说的什么话,怎么能为了他们就不许朕来亲近呢?」 康熙还是拉住了佟佳贵妃的手,将她带进怀里抱着安抚,「朕知道都是佟国维在背后乱来,与你无关,你不必往心里去。你是朕的贵妃,朕喜欢你,也不全因为你姓佟佳,更多是喜欢你的性情。日后不管佟家如何,朕都不会亏待你的。」 佟佳贵妃却是心中一凛,感觉康熙这是话中有话。 「皇上,您告诉我吧,他,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佟佳贵妃追问道,「莫不是戴佳氏的事——」 「嘘——」 康熙不叫她继续说下去,「你心里有数就好,面儿上只当不知道,才不会牵累到你。隆科多的事儿你也不用管,朕会安排安亲王府的小子进来顶替,佟国维要是有本事,只管去跟安亲王府闹!」 佟佳贵妃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如今她在阿玛额娘心里,是不是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而只是为佟家增添荣誉的一个玩意儿了? 他们一心想叫她等上后位,当真是为了她好吗? 还是他们只是希望坐在后位上的人姓佟佳而已。 他们往宫里伸手的时候,从未曾询问过她的意见,甚至不曾考虑过她的死活。 若是被人发现了呢? 若是皇上不信她呢? 佟家或许还能保全,可她还能安稳的活着吗? 她额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最了解。 额娘根本想不出那么多话来,全都是阿玛耳提面命,额娘才会说出那种疯话。 他们还想叫隆科多去监视太子,当真是觉得太子年幼可欺,还是认定了皇上会对佟家心慈手软? 佟佳贵妃不知道佟国维哪里来的自信,她只觉得嵴背发凉,浑身发抖。 太子是皇上的逆鳞,谁敢碰,就要做好掉脑袋的准备,佟国维不怕死,她怕。 「皇上,臣妾知道,您对臣妾期望很高。」 佟佳贵妃泪眼婆娑的看着康熙。 康熙轻笑着伸手给她拭泪:「你知道就好。等孝昭过了三年忌辰,朕就给你封后,可好?」 这是康熙第一次这般直白的对佟佳贵妃许以后位,而佟佳贵妃,也是第一个他自己挑选的,心里很是喜爱的皇后。 她跟仁孝皇后、孝昭皇后都不一样,他想给出的,不止是一个冷冰冰的后位,更是作为他的妻子,能与他并肩的资格。 就像佟佳贵妃说的那样,他对她的期待很高,他是真心觉得,她会是一个好妻子。 然而佟佳贵妃却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康熙的怀抱。 她跪了下来,对着康熙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郑重道:「可是皇上,臣妾从未曾想过要当皇后。」 康熙伸手扶她:「就是知道你没那么多心思,所以朕才更属意你。」 佟佳贵妃往后躲开:「皇上,臣妾不是故作清高,而是当真没想过要做皇后。佟家出一个皇后就足够荣耀了,再多,只会让他们更加贪心不足!」 「臣妾不知道阿玛到底做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而额娘刚刚也说了,都是为了臣妾的后位,他才会如此。皇上,若您当真疼惜臣妾,就绝了佟家的心思吧,别叫臣妾再为这些事担惊受怕!」 康熙收回手,沉下脸:「你可想清楚了,朕的后位,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今日朕可以当你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但若有下次,就休怪朕不念旧情了。」 说罢,他也不等佟佳贵妃再开口,转身大步离开。 佟佳贵妃软倒在地上,芙蕖连忙过来扶她。 「主子,您这是何苦啊!」 芙蕖一点都不明白,「皇上都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只要您肯点头,后位就是您的了,您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奴才瞧着皇上还是疼您的,虽然生气,却也没将话说绝,过几天您去给皇上服个软,应该就没事了。」 佟佳贵妃却哭着苦笑:「你不懂,那后位对我来说就是万丈深渊!仁孝皇后能坐稳后位,是因为她阿玛通透,叔叔能干;孝昭皇后能坐上后位,是因为她阿玛早逝,兄弟不成才。可即便如此,她们又有什么好下场?孝昭皇后的亲额娘为了让她早日有孕,害了她的性命,你觉得,若我当上皇后,阿玛额娘会顾惜我的身体吗?」 「芙蕖,我自问从未害过人,所求的也仅仅是能好好的安安心心的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啊!」 佟佳贵妃再通透,也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又如何能抵得过宿命? 在宫里,很多人在背后说她像当年的董鄂妃,可谁又知道,她心中最想做的是像皇太后那般,无宠无子,却无忧无虑之人。 康熙从承干宫出来,憋着一肚子的气,不想回干清宫吓到儿子,便转去了旁边的永和宫。 戴佳氏被无端冤枉一次后,收起了刚展露的锋芒,又开始像透明人一样的活着。 第184页 唯一不同的是,康熙时不时会过来坐坐,但却很少留宿。 今日她依旧像往常一般在窗边绣花,见康熙匆匆而入,赶紧起身请安。 康熙却并不去扶她,而是直接坐了下来,将她绣的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又丢了回去。 「你不要总绣这些鸳鸯之类的,整日里就惦记着情情爱爱,简直小家子气!」 戴佳庶妃愣了一下,喃喃道:「这是奴才准备送给娘家妹妹出嫁的贺礼——」 「你是嫔妃,没事少跟娘家人牵扯不清!」 康熙闻言更气,「人在宫里,心思还在娘家,怎么,是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戴佳氏完全不知道康熙今日为何会这般无理取闹,她伺候康熙的时间尚短,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康熙瞪着戴佳氏好一会儿,见她当真不愿再开口哄他,心中怒气更深,倏然起身,只留下一句「不知所谓」,就沖了出去。 戴佳氏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喃喃的问宫女:「皇上,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宫女更不懂了,只得将她扶起来,劝道:「瞧着不是冲着小主儿的,您别怕。」 在永和宫也没得到安慰的康熙站在宫道上前后看了看,觉得去荣嫔那儿估计也是一样的没意思,而宜嫔的翊坤宫又离得太远,故而决定去延禧宫找惠嫔聊聊。 可谁知进了延禧宫才知道,惠嫔去钟粹宫看三阿哥了。 康熙站在庭院里,正要发火,却见一个宫装女子从偏殿里出来,一身淡淡的黛色,仿佛初春里尚未开放的花蕾,鲜嫩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那女子款款而来,鬓边的蝴蝶髮钗翅膀颤颤巍巍,更衬得她姿容绝美,如花仙临凡,微微一笑,引得蝴蝶倾倒。 而康熙,亦是忍不住为之倾倒。 「奴才卫氏,给皇上请安。」 卫氏盈盈一拜,声音亦如其人般娇美,「惠嫔娘娘去钟粹宫探望三阿哥了,奴才这就叫人去请,您先到殿内坐坐,奴才给您奉茶,可好?」 康熙脸上的愠色尽去,伸手拉她:「不必叫她回了,朕去你屋里瞧瞧。」 卫氏在延禧宫里住了多时,惠嫔是个大度的主子,不但不剋扣她的份例,平日里有多的,还总会赏给她,故而她虽然只是个庶妃,但屋里也收拾得精緻妥帖,颇有些雅而不淡之感。 人美,屋子里瞧着也舒服,康熙终于露出了笑意:「你倒是个有情致的,布置得不错。」 「紫禁城的风水养人,惠主子也待奴才极好,」 卫氏接了宫女们准备好的茶,送到康熙手里,「奴才借花献佛,谢皇上当年救命之恩。」 其实当初在行宫里救了卫氏的是佟佳贵妃,但此时她偏说是康熙,哄得康熙眉眼含笑。 「那朕就要好好问问你了,」 康熙放下茶杯,将卫氏一把拉进怀里,「你打算如何谢朕啊?」 卫氏娇羞的看着康熙:「皇上,您想奴才如何谢,奴才就如何谢。」 康熙哈哈大笑几声,也不管现在还是大白天,直接将卫氏压在了炕上。 延禧宫里自有奴才去向惠嫔禀告。 惠嫔听罢后却只是一笑,完全没有想起身回去的意思,只是对荣嫔道:「瞧瞧,一个个都有出息。」 荣嫔懂她,也笑道:「随她们去吧,咱们啊,就老老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跟惠嫔年轻的时候也争过宠,当年她们孩子没了的时候,也曾经彼此怀疑,闹得不可开交。 可是后来孩子没得多了,心也就冷了,如今她是不想再生,而惠嫔瞧着也是一副有大阿哥就够了的样子,她们倒是多了几分相惜,相处愈发和睦了。 「三阿哥如今能跑能跳的了,你也别总捨不得放手,叫他多去跟太子玩,才好。」 若是放在几年前,惠嫔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可如今,她也算是瞧着三阿哥长起来的,也盼着他能好。 荣嫔点了点头:「你说得极是。再过两三年,三阿哥也要搬去南三所了,在这之前,得叫他跟哥哥姐姐们多多相处才是。反正没事,要不咱们往慈宁宫去请个安?二公主早上说今儿几个公主都要去,且热闹呢。」 惠嫔爽快的点头:「成啊,左右我宫里是回不去了,咱们就带着三阿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去。」 慈宁宫里今日确实热闹。 不止是公主们,下了课的胤褆和胤礽也一起跑了过来,跟姐妹们蹭了顿午膳,然后又凑在一起下棋玩。 下的不是围棋也不是象棋,而是胤礽去年叫人做出来给大公主玩的跳棋。 跳棋棋盘是六角星的形状,最多可以六个人一起玩,故而阿哥公主们齐上阵,又拉了太皇太后占了最后一个位置。 太皇太后一开始没弄清规则的时候还有点懵,等下了几步弄懂了之后,便显出厉害来。 六家一起下,棋盘上各色棋子太多,很容易就堵在一起,可太皇太后是棋道高手,下一步能考虑好几步,很快就占据了要道,堵得曾孙子曾孙女们焦头烂额。 胤褆最没耐心,也最不爱算计,很快就进退两难,急得直嚷嚷,让大家给他让让路; 胤礽嘴里答应着,下手却一点都不放松,一直追着胤褆堵,气得胤褆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下。 第185页 大公主最懂事,帮着妹妹们清开道路,让妹妹们的棋子能跳过去; 二公主开心的将自己的棋子顺着大公主搭好的路一直跳到了最里面,乐得直鼓掌,而三公主却是七拐八拐的,将一颗棋子跳进了胤褆应该跳的家里。 「三妹妹,你跳错地方了!」 胤褆立刻出声提醒,「那是我的家,你的家在隔壁!」 三公主柔柔弱弱的笑着:「我没挑错哦。」 胤褆:?? 胤礽:哈哈哈! 他家三妹妹,白嫩嫩的皮儿下来,全是黑芝麻! 有三公主出手,胤礽也不用堵着胤褆了,开始走自己的棋,一局终了,太皇太后得了第一,二公主紧随其后,胤礽和大公主不分伯仲,而三公主则是还差挺多步。 但是,因为她的一个棋子横在了胤褆的家里,所以胤褆就算只差一步,也是说什么都进不去的。 胤褆急得挠头:「三妹妹,你先动这个啊!」 三公主却依旧娇娇柔柔:「不急呀,我先把其他的都摆好。」 于是乎,胤褆就只能瞧着三公主一点一点慢悠悠的将剩下的棋子都走进家里,然后最后才将横在他家里的那一颗直接提起来放了进去。 胤褆抗议:「不对不对,你这一步是不能这么跳的!」 三公主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不这么跳就输了诶。」 胤褆:「……本来就是你输——」 胤礽一把捂住胤褆的嘴:「三妹妹说得对,你没输,输的是大哥。」 胤褆:…… 其他人:……哈哈哈! 他们下这盘棋只为一乐,也没什么彩头,输赢并没有那么重要。 故而胤褆虽然憋屈,但也不会跟自家妹妹争胜,只是委委屈屈的凑在太皇太后身边告状:「乌库妈妈,您管不管?」 太皇太后伸手摸了摸三公主的脑袋:「三公主真聪明。」 三公主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是我故意耍赖,大哥哥让着我呢。」 胤褆这才满意了,谦虚道:「那也不是让着你,你是真的聪明。」 太皇太后看向胤礽,胤礽微微点了点头。 其他人或许没想那么多,但他知道,三公主是为了让他能好好玩,才故意这么做的。 他刚刚为了不让胤褆去干扰姐妹们,故意堵着胤褆下,可若是这么纠缠,最后可能他就会输。 三公主故意走进了胤褆的家里,转移了胤褆的注意,也让他能不再跟胤褆纠缠,安心下好自己的棋。 胤礽觉得,三公主是真的很聪颖□□。 之前查案的时候,就是三公主第一个叫破了关键,而这一盘棋,更能看出她心思细腻,应变机敏。 最后她用一招「耍赖」给这盘棋结尾,更是点睛之笔,这样一来便成了笑闹,全了所有人的颜面。 他家三妹妹,表面上看着是个林妹妹,心里却住着宝姐姐,将来定是个厉害人物。 挺好,至少比二公主让他放心。 三个姐妹里,胤礽最担忧的就是二公主。 大公主心胸豁达,又很擅骑射,颇有些满族姑奶奶的豪气,而三公主通透□□,成竹在胸,只有她暗戳戳欺负别人的份儿。 唯有二公主心思单纯,耳根子也软,谁说都听,这要是将来去了草原,还不得被草原狼崽子给吞了! 只是这个人有个人的性情,想改着实是不容易。 实在不行,就找几个靠谱的人陪着二姐姐吧,至少不能叫她被人哄骗了去。 胤礽正在盘算着该给二公主身边安排什么样的人,就有宫女进来通传,说惠嫔和荣嫔带着三阿哥来请安了。 二公主听到额娘和弟弟来了,赶紧出去迎,而胤褆听说惠嫔来了,却是转身就想熘。 却被胤礽一把给抓了回来。 「别闹别闹,我前儿刚打碎了额娘的镯子,她定是来抓我的,好弟弟,快叫我进去躲躲!」 胤褆求道。 胤礽却不松手:「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当着乌库妈妈给惠嫔娘娘赔个礼,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那不成还要等无人之时挨打吗?」 胤褆觉得,弟弟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收回脚步,又蹿回了太皇太后身边。 太皇太后无奈的摇头:「你就帮着你哥哥胡来吧,仔细让你阿玛知道,连你一起收拾。」 胤礽嘻嘻一笑:「那到时候乌库妈妈您要救我于水火才行!」 太皇太后笑了,又叫胤礽也过去,左手一个曾孙子,右手一个曾孙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心里舒服极了。 不错,都是好孩子,大清未来前途无量。 等惠嫔和荣嫔进来请了安,胤褆做出很有礼貌的模样,对着惠嫔拱手道:「额娘,孩儿在这儿给您赔礼了。」 惠嫔一头雾水,警惕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胤褆不打自招:「您那个手镯,是我打碎了又原样拼回去放在抽屉里的,等过几日我叫人去寻来更好的赔给您。」 惠嫔:…… 就说前儿她儿子怎么那么消停,请安后规规矩矩的用了饭才回去,一点儿都没闹,她还在想这是儿子大了懂事了,没想到是闯了祸在这儿等着她呢! 「你说的不会是我总戴着的那个翡翠镯子吧?」 惠嫔心里揪了起来。 第186页 那镯子可是她刚进宫的时候康熙赏给她的,她一直很是珍惜,时常戴着的! 胤褆感觉不妙,立刻往太皇太后身后一躲,探出半个头来:「就,就那个红不红绿不绿的镯子,我瞧着不好看,就想给拆开,谁知道一砸就碎成好几瓣儿。」 惠嫔:!!!! 啊啊啊,我的翡翠镯子! 真的不能现在打孩子吗?! 太皇太后忍不住哈哈笑了,但却是护着胤褆:「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就是好的。不就是个镯子吗?苏麻喇姑,快给你惠嫔娘娘去挑几个好看的镯子来,别叫她心疼了。」 苏麻喇姑应声而去,惠嫔也不推辞,福身道:「那臣妾可就不客气了。」 苏麻喇姑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足有十只镯子,红的绿的紫的白的,各有特色。 太皇太后笑骂:「你可是真大方,将我这点儿家底都给掏出来了!」 苏麻喇姑笑道:「可不是,太皇太后攒了好多好镯子,平日里是一个都不肯戴,都藏在库房里招灰。今儿难得太皇太后大方,惠主子可别客气。」 「行行行,你不心疼,我也不心疼,」 太皇太后大方的一挥手,「见者有份,荣嫔,还有三个公主,都自己去挑!」 大家自是开心的谢恩,凑过去挑了起来,胤礽问道:「乌库妈妈,我也有份儿吗?」 太皇太后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要来干什么,你能戴?」 胤礽却道:「我瞧着有个黄翡的玛嬷定然喜欢,她没赶上,我就替她挑嘛。」 「行,咱们太子最孝顺,」 太皇太后闻言更高兴了,「来,将那黄翡镯子收起来,等会儿给送到慈安宫去。这不算,保成你再去挑一只,留着将来给你的太子妃当聘礼。」 胤礽对太子妃不太感兴趣,但也不想扫了太皇太后的兴致,便也凑了过去,等其他人都挑好了之后,从剩下的镯子里选了一个瞧着最通透,却没有颜色的出来。 大公主拿自己选的红翡镯子跟胤礽换:「我这个给你吧,这个更合适做聘礼。」 胤礽吓得赶紧往后躲:「别别别,大姐姐你自己留着当嫁妆吧,我才不要什么聘礼!」 惠嫔看了看自己挑的那个跟原来的差不多的镯子,忍痛对胤褆道:「额娘给你留着,将来也给你媳妇儿。」 胤褆学着胤礽的模样,躲到了他的身后:「别别别,额娘你自己留着当嫁妆吧——啊——」 胤礽面带微笑的收回刚刚踩在胤褆脚上的右脚,对着他横了一个眼刀。 坑娘也没有这么坑的。 说惠嫔娘娘要攒嫁妆,传出去像话吗? 也不怕屁股被他们阿玛揍开花! 惠嫔一口气提起来一半,又松了回去,看着儿子被太子管着,她突然觉得心里舒服极了。 该!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这世上还有人能叫她儿子乖乖听话的,太子爷真棒! 另一边的荣嫔却没说要将镯子留给儿子,而是珍惜的收了起来。 二公主悄声道:「额娘,我的可以给弟弟当聘礼哦。」 荣嫔摸摸闺女的小脸:「二公主自个儿好好留着吧,可千万别给你弟弟,他——哎,给他他能马上就拆了。」 胤祉如今到了爱动的时候,钟粹宫里但凡他能够得到的东西,基本上没有完好的。 「前两天就一错眼睛的功夫,三阿哥就把他那小床的栏杆给掰下来了,如今晚上只能叫他睡在大床上,让奶娘看着了。」 一说到胤祉的力气,荣嫔就犯愁,倒不是她心疼东西,而是儿子越来越大,不经意间砸到人,可是很疼的。 「太子小时候也不爱睡小床,都是叫人在大床边上加上栏杆装上门给他睡的。」 太皇太后说道,「等会儿就叫内务府去你宫里给三阿哥也弄好,省得还得叫人整宿的看着。」 荣嫔自是开心的谢恩。 众人又闲坐了片刻,瞧着太皇太后乏了,方才起身告退,各自回去。 胤褆下午没事情做,便跟着胤礽回了干清宫,兄弟两个同塌而眠饱饱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开始渐暗了。 胤礽一手揉着眼睛,一手将拿他当抱枕的胤褆推开,缓缓坐了起来。 林抱节给他递了温热的湿帕子,等他擦完脸后,又端了花蜜水来给他喝。 「阿玛还没回来?」 胤礽边喝边问。 若是康熙回来知道胤褆和他一起午睡,定然是会过来捣乱的,绝不会任由他们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皇上晌午的时候去了延禧宫,如今尚未出来。」 康熙的行踪在宫里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为了避免无意冲撞,基本人人都能知道。 延禧宫? 胤礽有点蒙。 惠嫔刚刚不是跟他们一起都在慈宁宫吗? 他阿玛一个人去延禧宫干什么? 林抱节见胤礽有些迷惑,又说了一句:「说是卫庶妃服侍的。」 卫庶妃是谁? 胤礽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卫庶妃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不是未来的八贤王胤禩的生母,传说中那个良妃吗? 他看穿越剧的时候看过的! 小四已经出生了,小八还会远吗? 第187页 他要是没记错,这几年他的弟弟会大爆发,一下子多出好多个来! 不过他这段时间太忙,还真就没去看过他亲爱的胤禛弟弟呢。 「哥,起来,别睡了!」 胤礽回头去推胤褆,「咱们明儿去看小四啊!」 胤褆:「……那你明儿再叫我起床……」 胤礽:……哼! 那可是活的雍正大帝! 尔等古人,一点都不懂珍惜! 这一夜,康熙宿在了卫氏的屋里,并没有回干清宫。 而胤褆也硬生生在干清宫赖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方才一脸不情愿的被他的太监背去了上书房—— 没办法,谁叫他的早课比胤礽要早一个时辰呢? 胤礽可以美美的睡到自然醒,可他就必须得苦逼的大清早出来吹冷风! 同样苦逼的还有康熙。 他昨儿被佟佳贵妃伤到了,心里本就不痛快,对上戴佳氏尚且忍着不想发作,对上卫氏却是不管不顾的尽情发泄了好多次。 今儿一早被梁九功叫起来的时候,康熙只觉得腰酸腿软,浑身都没力气,可偏偏今天有大朝会,却是不得不去的。 卫氏强撑着起身伺候康熙穿戴整齐,等康熙离开之后,却是立刻瘫软在地上。 宫女赶紧过来将她给扶起来,又将床榻上的被褥都换了,才叫她又躺了下来—— 昨儿康熙最后一次闹得太晚了,就没叫人进来收拾床榻,自是一片狼藉。 惠嫔过来的时候,瞧见卫氏虚弱的模样,皱紧了眉头。 「我知道皇上难得过来看你,你心急想要承宠,但也不能这么任由皇上胡来啊,」 惠嫔忍不住劝了一句,「以后日子还长着,自己的身子最要紧,你瞧瞧你如今都成什么样了!」 「惠主子,奴才,奴才许是就这么一回机会,奴才怎么敢说不啊,」 卫氏含泪道,「奴才想着,万一皇上能念着奴才听话顺从,以后还能再想起奴才来呢?」 惠嫔知道这事儿是跟她说不通的,也不再多费唇舌,只是道:「按理说,这是你进宫之后第一次承宠,该去给贵妃娘娘请个安的,但我瞧着你这模样,估计是起不来,我便替你去承干宫一趟吧。」 卫氏强撑着道谢,继而又重新倒回了枕头上。 惠嫔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往承干宫而去。 佟佳贵妃昨儿哭了半日,今早上也是头晕目眩没起来床,听说惠嫔来了,便叫她倒内室说话。 「贵妃娘娘这是身子不适吗?」 惠嫔关切道,「可有请太医来瞧过?」 佟佳贵妃素来得惠嫔相助处置宫务,与她关系很好,便不隐瞒:「还不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昨儿我额娘进宫来闹了一通,气得我头疼了半日,今儿早上觉得发晕,就没起来。你怎么这么早过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62章 惠嫔摇头:「没什么事。昨儿皇上幸了我宫里的卫氏,本该叫她来给您请安,但她身子弱起不来,我便替她过来了。」 「原来是她。」 佟佳贵妃对芙蕖道,「去找个卫氏能戴的珠钗让惠嫔给她带回去,昨儿皇上是跟我闹脾气,怕是叫她遭了殃。」 佟佳贵妃这么一说,惠嫔才明白为什么康熙会突然来了兴致,闹了卫氏那么久。 想来是心情不好,捡着卫氏这好欺负的发泄呢。 倒是可怜了卫氏,当真觉得是康熙又想起了她,纵着康熙不管不顾的发泄,却没想到是当了佟佳贵妃的「替罪羊」。 惠嫔见佟佳贵妃精神着实不好,也没有多待,拿了佟佳贵妃给卫氏的赏赐便回去了。 这种事,她自然不会跟卫氏说破,只是叫人拿了银子去御膳房给卫氏安排了些吃食,叫卫氏好好补一补。 另一边康熙也是精神不足的听着大臣们说事情,坚持了一会儿实在是困得厉害,便叫早些散了,赶紧回干清宫补觉。 康熙素来勤政,这般倦怠还是第一次,大臣们下了朝之后就各自打听了起来,都想知道昨儿晚上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一打听,众人才知道宫里又多了一个卫庶妃,竟然能勾得皇上从中午一直闹到半夜。 太皇太后听闻之后皱了皱眉,问苏麻喇姑:「卫氏是哪个?」 苏麻喇姑回道:「就是之前咱们去昌平的时候,皇上在行宫里宠幸的那个宫女,上次皇上将她给带回来了,住在惠嫔娘娘宫里。」 「以前倒是没听说皇上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去打听打听,别是她一时情急,用了什么不干净的手段。」 太皇太后并不在意康熙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却不能允许有人用腌臜手段伤了康熙的身体。 苏麻喇姑答应了一声,亲自往延禧宫去了,而此时的干清宫里,康熙却发起热来。 胤礽听说康熙生病了,也没心思继续上课,便翘了武课跑回了干清宫。 一进门,就听到康熙正在骂人,倒是中气十足,不像是病重的模样,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厚重的鼻音。 「朕说了朕没事!不过就是起得早着凉了,喝点药发发汗就好了,你们在这儿胡乱折腾些什么!」 康熙气得直咳嗽,「咳咳,都给朕滚出去!」 其他太医都吓得哆嗦,十分想立刻逃出去,唯有李太医岿然不惧,摸着他那几根鬍子道:「若是皇上能自己开方子,还要太医院做什么!」 第188页 胤礽:……噗。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康熙对着李太医瞪眼睛,李太医权当没看到,叫其他太医先出去,然后凑到康熙床前道:「皇上,您这是不是着凉,您心里应该有数吧?这病不能拖,得趁早治,不然以后——」 康熙直接炸毛:「以后什么以后,朕就是累过劲了,你休要危言耸听!」 李太医只问:「那皇上到底治不治?」 康熙:「……治!」 李太医这才满意了,又跪下来给康熙细细诊脉,胤礽此时从外面钻了进来,就想往床上爬,却被李太医眼疾手快的给阻止了。 「皇上着了风寒,太子爷还是避一避吧。」 李太医如是说道。 胤礽不解,就算着了风寒,也不传染啊,为啥叫他避一避? 康熙颇有些尴尬,故作虚弱的咳了咳:「咳咳,保成啊,你去跟着胤褆住两天吧,等朕好了你再回来。」 胤礽满目狐疑—— 竟然要撵他出去住,这还是头一回呢! 所以,他阿玛到底是什么病? 康熙这病自然是不会传染,只是要治疗难免要脱了裤子查看,儿子在此总是不方便的,故而他才想将胤礽撵出去几日。 胤礽虽然不解,但李太医的话他是信的,便只得答应了,噘着嘴让林抱节收拾了东西,去投奔他亲哥。 胤褆见到胤礽抱着小包袱一脸不高兴的进屋,乐了:「哎呦喂,你也有被汗阿玛撵出来的一天?来来来,上哥哥这儿来,哥哥疼你。」 胤礽:…… 胤礽将手里的小包袱砸向胤褆,怒道:「你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阿玛揍你!」 胤褆接住放好,坏笑道:「你没看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 胤礽:…… 哥哥大了,越来越不可爱了! 「是不是鄂伦岱给你的?」 胤褆继续凑过来讨嫌,「上次我就瞧见他偷偷摸摸看话本子,跟他要他还不肯给,结果他竟然给你了?」 胤礽翻了个白眼:「给我什么给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累了,我要睡一觉,你去找别人玩吧。」 说罢,胤礽当真脱了外衫,躺上了胤褆的床。 林抱节动作麻利的给胤礽盖好被子放下床帘,又轻手轻脚的将他带过来的东西摆在桌子上,将胤褆的书桌也占为己有。 胤褆:……? 这是土匪吗? 他的屋子,就这么被占了? 胤褆瘪了瘪嘴,但听着胤礽的唿吸逐渐均匀,最终却没忍心开口吵醒弟弟。 罢了,自己的弟弟,自己宠着呗。 不就是占个屋子么,就算是要他背着抱着,也不是不行! 胤褆自去找他的伴读们玩,胤礽自己好睡了一觉,醒来时看着陌生的床,有些恍惚。 「大阿哥正跟伴读们在院子里玩儿,说是要设宴招待您,」 林抱节伺候着胤礽起来,「奴才瞧着他们跟御膳房要了生肉,像是想自己烤着吃。」 露天烧烤啊,好久没吃过了。 胤礽觉得有趣,赶紧收拾好了出去,果然院子中间已经点了几个炭盆,小太监们正忙着串肉。 「你醒啦,」 胤褆蹦跶过来,「外面冷,你就在屋里等着,我烤好了给你送进去。」 胤礽却不想坐享其成:「没事,我不冷,我跟你们一起烤!」 有胤礽在,自是不会缺了炭火,林抱节又叫人去多点了几个炭盆过来摆在周围,倒是真的不冷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胤礽干脆将自己的伴读们也都叫了过来,连同今日在宫里当值的鄂伦岱和纳兰性德,也被一起喊了进来。 纳兰性德稳重,过来是为了看着他们,以免他们玩嗨了点了屋子,故而只是在一旁守着,并未下场。 而鄂伦岱却是个孩子王,很快就跟孩子们玩在一块儿,教他们烤肉,还教他们划拳喝酒。 胤礽有些担心他们喝多了,纳兰性德递给他一串刚烤好的鹿肉,笑道:「没事的,那酒奴才尝过了,就是果子汁,不醉人,太子要不要也尝尝看?」 胤礽见胤褆他们喝得高兴,自然也有兴致,自己要了一杯,也叫人给没去一起玩的张廷玉上了一壶。 张廷玉不是端着不想玩,是实在没能挤进去,相比于这些能骑善射的满人少爷们,他还是过于文弱了些。 「过几日宫里会新到一匹小马,阿玛叫我选一匹喜欢的,开始学骑马了,」 胤礽看出了张廷玉的艷羡,与他碰杯道,「到时候你也去选一匹,咱们一起学。」 张廷玉很愿意,开心的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胤礽也尝了一口,果然是甜甜的梅子味儿,没有半分酒气。 于是伸不上手坐在后面等着投餵的两个人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梅子果汁」,等胤褆玩够了,准备回来陪弟弟的时候,就收穫了两只靠在一起傻笑的「醉猫儿」。 胤褆瞪大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纳兰性德:「……你也不管着点?」 纳兰性德忍笑道:「管了,没管住。」 其实是醉态可掬的胤礽太过可爱,纳兰性德被他磨了几下便忍不住投降。 「大阿哥放心,这酒不厉害,只是太子以前没碰过酒,才会微醺,」 第189页 纳兰性德将胤礽的酒壶挪远,「奴才的弟弟也喝成这样过,叫他吃点东西歇一歇,酒意就下去了。」 胤礽:「干,干杯!」 张廷玉:「干,干了!」 胤褆:…… 这确定只是微醺? 纳兰性德将胤礽抱在身边,给他餵了个葡萄。 冬日里的葡萄本都是很甜的,但纳兰性德故意挑了个又小又绿的,胤礽一咬,却是一股酸水冒出来,顿时一激灵,赶紧拿了蜜水喝。 一颗酸葡萄,将胤礽的酒意吓没了大半,他借着剩下的那点酒意委屈的瞪着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却含笑道:「太子想吃什么,奴才去帮您烤。」 这下胤礽也不气了,催着纳兰性德去帮他烤蘑菇吃,这会儿炭盆边上的伴读们玩够了各自散开去吃肉喝酒了,只剩下巴尔图还在努力的扇着风。 纳兰性德将蘑菇放在烤盘上,然后拿了手帕帮一脸灰的小花猫巴尔图擦脸,巴尔图憨厚的笑了笑,将自己烤好的肉串递给胤礽。 「你怎么不跟他们去喝酒?」 胤礽边吃边问。 别说,巴尔图看着年纪小,但这肉串却是烤得十分完美,非常好吃。 「酒?」 巴尔图迷茫问道,「哪有酒?不是说怕喝多了不给酒的吗?」 胤礽看向倒了一地的空酒瓶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这不是酒,甜甜的,没有一点酒气,」 巴尔图继续憨厚的傻笑,「我家里喝的酒都是辣的,喝起来热乎乎的,可痛快了!等下次回家,我带进来给你尝尝!」 胤礽:……不,还是算了吧。 果然人不可貌相,可可爱爱圆滚滚的巴尔图,没想到竟然是个贪杯的。 不过,康亲王府的人靠不靠谱啊,这么小的孩子就给喝烈酒? 不行,明儿他得给伴读们普及一下菸酒常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胤礽的脑子还是蒙的,一直在跑偏的胡思乱想,等又被纳兰性德投餵了不少吃食后,便坐不住说要回去睡觉了。 纳兰性德亲自送他进屋,看着他梳洗之后钻进了被窝,才放心离去。 而胤礽此时却是觉得脑子里全都是各种颜色的泡泡,他用手指一戳,便能看到一段回忆。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前世的妹妹长大了,交了男朋友,带到他的墓前给他看。 那个男孩有点太帅了,他不是很满意,总感觉会欺负他妹妹。 妹妹笑得很幸福,叽叽喳喳的跟他说着他们认识的经过,他却故意去撞了那男孩一下,想要警告他,若是他敢欺负了他妹妹,他一定不会饶过他。 那男孩当真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惊讶的瞪大眼睛,跟妹妹说,哥哥一定是听到了她的话,刚刚来拥抱了他。 胤礽很生气,他才没有想抱他,可妹妹很惊喜,开心的连连追问。 胤礽无奈的放下又抬起的拳头,转而去摸摸妹妹的头髮—— 罢了,妹妹喜欢就好。 妹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被男孩拥入了怀中。 胤礽低头,看到墓碑前摆着妹妹的各种获奖证书、毕业证还有聘书。 那是一家很好很好的机构,他的妹妹,真的很优秀。 他也该彻底放心了。 胤礽倏然睁开眼睛,眼前是胤褆睡得吐泡泡的脸。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妹妹是不用操心了,他如今还有一大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需要操心! 他哥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胤礽幽怨的盯着胤褆半晌,直到胤褆的太监过来喊他起床,才接过热手帕,直接煳在胤褆的脸上。 胤褆被吓得一激灵,睁开眼睛就要骂,却对上了胤礽阴森森的眼神,顿时决定还是闭嘴。 他弟的起床气看起来很重,保命要紧! 「是你自己要来跟我一起住的,」 胤褆一边爬下床一边替自己辩解,「我从小睡觉就喜欢抱着东西,你是知道的!」 胤礽:……哼╭(╯^╰)╮! 胤褆一边穿衣服一边顺毛:「大不了,大不了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抱着枕头嘛,我保证,肯定不会再将枕头丢下去了!」 胤礽看了一眼横在地上的抱枕:……鬼才信你[○`Д`○]! …… 南三所一共也没多大,分给胤褆的院子自然也就那么丁点,整个正房加起来,也不比胤礽在干清宫的寝殿大。 但胤礽住过来后,却颇有些乐不思蜀。 无他,唯热闹尔。 在这里他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除了上课就是跟小伙伴们一起玩儿,颇有些重温童年记忆的美好。 日日都在一块儿,伴读们对他也愈发的亲近,胆子大的察岱都敢捉弄他了,当然,只是善意的玩笑。 跟小伙伴们一起待久了,胤礽也抛去了许多「深思熟虑」,学着像他们一样简单的思考问题,只觉得轻松了许多,夜里睡得也比往常安稳了不少。 能吃、能睡、能玩,这是小孩子长身体的秘方,几日不见,康熙惊诧的发现,自家太子好似圆了一圈。 「朕往常亏着你了?」 康熙不满的捏了捏胤礽肉嘟嘟的小脸蛋,「还是说南三所的厨子比御膳房的好?」 为了能让儿子们吃上口热乎的饭菜,康熙在南三所旁另闢了一个地方做膳房,专供上书房里的孩子们。 第190页 小膳房里的菜自是更加迎合小孩子们的口味,再加上这里的厨子们不似御膳房那般忙碌,有时间按照每个人不同的喜好准备膳食,故而自然要比御膳房那些一成不变的蒸碗来的好吃。 不止是胤礽,胤褆搬出去住了之后也肉眼可见的长高长胖了不少,全然没了刚回宫那会儿挑食的模样,每顿都能吃下满满一大碗饭。 「你要是喜欢,今后就叫南三所的膳房伺候你,」 康熙又捏了捏胤礽的脸蛋,总觉得之前许是真的亏了他,「你觉得御膳房伺候的不好怎么不说呢?瞧瞧以前瘦的!」 胤礽:……不,我没有。 「御膳房的饭菜也好吃的,而且我瘦是因为出痘,现在正往回养肉呢,您才觉得胖了,跟吃哪儿的饭菜没关系。」 胤礽并不是怕麻烦,而是真的觉得御膳房没做错什么。 他是太子,住在干清宫康熙眼皮子底下的太子,御膳房便是再不怕死,也不敢敷衍他啊! 从小到大,他素来是想吃什么就要什么,从没有故意勉强过自己,反而是这几日跟着胤褆一起,他不好意思挑剔,吃了许多以往觉得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没想到反而吃胖了。 胤礽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个挑食的孩子。 他把这个结论说给康熙听,康熙听罢后哈哈大笑:「你才知道自己挑食啊!之前听你教训胤褆不许挑食的时候,朕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这满宫上下,最挑食的就是你,你竟然还好意思教训别人。」 他真的有那么挑剔吗? 胤礽开始反思自己。 他不爱吃肥肉,所以那些蒸肉扣肉之类的,他是不吃的,但瘦一点的烤肉和锅子之类的,还有炒菜里面放的瘦肉,他都是吃的。 他不爱吃蒸的煮的绿叶菜,要炒的鲜鲜亮亮的才好吃,所以冬天的时候他一般都不怎么吃菜。 他爱吃蘑菇、豆腐,炖的烤的都吃,他也爱吃鱼虾,每顿都要有一道。 算下来,也不是很挑食嘛! 他分明就很好养的。 康熙听着胤礽掰着手指头数着,考口补刀:「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就说说这一冬天你都吃了点什么?每天不是蘑菇就是豆腐,菜叶一口都不吃,急得朕恨不得在宫里给你盖暖棚!鱼肉倒是每天都要,你又吃了多少?最多那么两三口,剩下的都拿去餵你那根竹子了吧?」 康熙扫了一眼往后缩的林抱节,「朕瞧着,他这两年倒是长高了不少,瞧着是个大人模样了。」 林抱节今年才十五岁,身高却直追康熙,就像康熙说的,看着像是个大人了。 只不过他抽条的太快,只长个子不长肉,再加上容貌姣好,看着一副柔柳扶风的文弱书生模样,倒不像个太监。 「别说,你眼光确实不错,」 康熙也是个颜控,「你这根竹子,是比梁九功长得好。」 梁九功:……? 怎么突然开始拉踩他了? 他也长得很周正好不好! 康熙嫌弃的扫了梁九功几眼:「你说说你小时候长的也挺秀气,怎么越大越粗糙了呢?」 梁九功赔笑道:「要不奴才明儿开始也涂脂抹粉试试?」 康熙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面色顿时变得扭曲,连连摆手:「你可得了,别吓到保成。」 胤礽:……呵。 话说到这儿,胤礽突然想起一件事:「汗阿玛,我想替林抱节求个恩典,请您给他寻个师傅吧,他从小学的功夫荒废了就太可惜了。」 康熙琢磨了一下:「慈宁宫里有个老太监,一手太极打得极好,你乌库妈妈的太极就是他教的。你若有心,不如送这跟竹子去试试,总比他乱学些没路数的功夫强。」 林抱节以前学的功夫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来头,其实就是宫里的太监们伺候主子久了,自己研究出来的一套锻鍊腿脚的功夫。 毕竟太监们一站就是一天,脚上没点功夫,又如何能行? 这功夫练到深处,走路迅疾如风却没有半点动静,算是一个顶好的轻功。 至于拳脚上,虽然也练,但基本就是以练稳为主。 手上稳了,伺候的时候才不容易摔东西,但也仅止于此了,几乎没什么实战的价值。 胤礽以前不懂这些,只听说林抱节在太监里算是功夫好的,便以为他会武功,后来才知道,这功夫说的只是太监的基本功。 胤礽最近才知道其中奥妙,故而有此一求。 他自己年岁尚小,便是已经开始练武,也要好些年才有自保能力,身边总要有个能依靠的人才行。 纳兰性德虽然好,但毕竟是侍卫,不可能日夜守在他身边,所以林抱节便是当保镖最好的人选。 当然,胤礽提前也问过林抱节的意见了,林抱节自己也想学真功夫,所以今日胤礽才有此一求。 听了康熙的建议后,胤礽立刻抛弃了他,带着林抱节往慈宁宫去了。 太皇太后听了胤礽的来意,虽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头:「他想学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海贵年纪大了,如今已经不怎么出来伺候了,他若想拜师,便得自己去碰运气。」 海贵这个名字,让胤礽想起来一个虚构的人物,不由得笑着点头:「好啊,我只替他求个机会,能不能成,自然要看他自己的资质。」 第191页 太皇太后叫人带着林抱节去后面见海公公,胤礽也好奇,便想一起去。 太皇太后也不拦着,正巧大公主也在,姐弟两个便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 正如太皇太后所言,海公公是真的年纪大了。 胤礽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看到真正头髮全白了的老人,虽不知确切年纪,但看这模样,至少也得有八十岁了。 林抱节过去的时候,海公公正躺在他屋门口的摇椅上晒太阳。 如今还是正月里,胤礽穿着厚厚的大氅依旧能感受到冷气,可海公公却是一身常服,衣领袖口连毛边都没有。 「他不冷吗?」 胤礽忍不住好奇的问。 大公主压低声音给胤礽介绍:「海公公内力足,不怕冷呢,前两年我还见过他大冬天的直接用手拍开了水缸上的冰,那么厚的冰,一掌就碎了!」 「大公主过奖啦,」 海公公不知何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看着这边,「那冰层不厚,便是不会功夫的,用凿子敲几下也就开了,奴才偷懒,才用了手。」 见已经被发现了,胤礽便不再躲,拉着大公主一起走了过去。 免了海公公的礼后,胤礽开口道:「汗阿玛说海公公一身本事却没有传承,孤便叫林抱节来给你瞧瞧资质如何。若是他不行,你只管直说,孤绝没有强求的意思。」 海公公慈祥的一笑,然后伸手指向院子里的一棵树,对林抱节道:「先去扎个马步让我瞧瞧。」 林抱节依言走到树下蹲好,海公公也不再理会他,而是对胤礽道:「天冷,太子爷和大公主不如先回去吧,成不成的,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胤礽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拜师考核吗? 果然网文作者诚不我欺! 胤礽同情的看了一眼扎马步的林抱节,心道他这不知要站到什么时候去了,不过想要拜高人为师嘛,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这样想着,他便不再多留,与大公主一起回前面去了。 等胤礽走远后,海公公又重新躺会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说道:「那小子,过来,将你的生辰八字报一报,让我来算算,你与我八字合不合适。」 林抱节:…… 他是想拜师学功夫,又不是想成亲,算什么八字?! …… 承干宫里,歇了好几天才算是彻底缓过来了的佟佳贵妃开始琢磨起四阿哥的事情来。 一开始康熙说让她先养着四阿哥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想太多。 一来她还年轻,是因为一直偷偷避着孕才没怀的,等时机到了,她会有自己的孩子; 二来,乌雅庶妃还好端端的,她总不能平白无故去抢别人的儿子吧? 就算她抢来了又如何? 等将来四阿哥长大了,难道就不会惦记生母吗? 别人的孩子终究是别人的,抢来也没什么意思。 但前几日康熙明确对她说要立她为后,那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听额娘的意思,康熙应该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就跟阿玛通好了气,那么康熙叫她养着四阿哥,可就不是宫里主位帮着庶妃们抚养皇子公主那么简单了。 若是她先抚养了四阿哥再登上后位,那四阿哥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养子,虽然比不上太子尊贵,但也算是半个嫡子,总比其他阿哥们要更尊贵些。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时她作为一个已经有「子」的皇后,便再不用为了子嗣而着急,甚至康熙可以以此为由,断了佟家想要个嫡子的念想,让她这个皇后永远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以上,都是佟佳贵妃自己的胡思乱想,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对康熙有些恶意揣测了,也许他根本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乌雅庶妃是她宫里的人,才将四阿哥给她养罢了。 但这个问题,她不敢也不能去亲口问康熙。 心里有了疙瘩,佟佳贵妃再看四阿哥的时候,便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平静了。 可她刚叫奶娘将四阿哥抱回乌雅庶妃的屋里不久,就听到了她哭喊的声音。 「主子,乌雅小主说什么都不肯让四阿哥进屋,奶娘们怕伤了四阿哥,想先将四阿哥抱回来。」 芙蕖进来回话,「主子,您好端端的,何苦折腾四阿哥呢?」 她不懂佟佳贵妃的纠结,只觉得自家主子能多个养子是好事,不该往外推。 佟佳贵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起身道:「我去跟她说。」 她出了屋里,转进了侧殿,就瞧见奶娘们抱着四阿哥站在厅堂,而乌雅庶妃站在内室门口,用一种极度冷漠的目光看着奶娘怀里的四阿哥,一脸泪,却只有恨。 「都出去吧。先将四阿哥抱回我屋里去。」 佟佳贵妃将所有人都赶走,然后在厅中椅子上坐了下来。 「乌雅氏,你也过来坐,有什么话,咱们今日便好好说说明白。」 没了四阿哥,乌雅氏仿佛回过神来,不再那般冷冽,而是开始发起抖来。 她颤颤巍巍的跪在佟佳贵妃的面前,哭道:「主子,奴才真的不想看到他,求您发发慈悲,饶了奴才吧!」 佟佳贵妃不懂:「你怀孕期间,也没这般不愿意啊?我知道你性子弱,第一次承宠又是那般情形,你会害怕也是正常的,可你怕皇上便罢了,怎么会这般不喜你亲生的孩子呢?无论如何,四阿哥总是无辜的吧?」 第192页 乌雅氏却只是哭,说不出所以然来。 佟佳贵妃自己没生过孩子,实在是不明白乌雅庶妃的心思,只得苦口婆心的劝道:「如今你已经是庶妃了,这一辈子便只能在宫里终老,我不勉强你对皇上笑脸相迎,可你总得替自己考虑吧?」 「你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对皇上用心,那便好好抚养四阿哥,有他在,你总不会受了欺负去,如今这般既不肯承宠,也不肯养育儿子,乌雅氏,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乌雅庶妃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她知道佟佳贵妃说这些是为了她好,也知道四阿哥是无辜的,她不该迁怒,可她一看到四阿哥,就想起来那一日被皇上强行压在榻上的绝望,就想起来事后耳边有意无意的各种嘲笑声,就想起来她怀着四阿哥难受得想死的情形。 她觉得,四阿哥是罪孽,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她一看到四阿哥,就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佟佳贵妃帮她请过太医,可太医只说无碍,只会叫她静养,可她自己知道,她没病,只要远离四阿哥,她就好得很! 「主子,求您,让我换个地方住吧。」 乌雅庶妃选择逃避,「只要不见到四阿哥,我就能好好的活着,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想活着——」 佟佳贵妃盯着乌雅庶妃,不由得多想。 一个太医都说没有病的人,却偏偏要说自己有病,乌雅氏到底是真的有心病,还是有心计到如此地步,用装病来给四阿哥换个更好的前程? 「乌雅氏,你可想好了,若我当真应了你让你搬出去,那从此以后,四阿哥就是我的儿子,与你再没半点干系,将来你便是封嫔封妃,反悔了想要回儿子,我是是绝不会给的。」 佟佳贵妃不想再一直为了这事烦忧,如果乌雅氏当真打定主意要将儿子给她,那她也不是不能要。 反正若是她坚持不当皇后,只怕今后皇上会因此生气疏远她,若是有了四阿哥做养子,她倒也轻省了,不用勉强自己去讨好皇上。 但前提是,四阿哥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儿子。 她若是认下了四阿哥,就会当真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养育,为他付出一切都可以。 正是因为如此,她绝不会与别人分享儿子。 若是有一日,她呕心沥血养出的好儿子去认他人做额娘,即便是亲生母亲,她也不能忍受! 「乌雅氏,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还想要四阿哥,不管是继续留在承干宫也好,带着四阿哥一起搬出去也好,本宫都不拦着,」 佟佳贵妃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乌雅庶妃,「但若是你想好了不要他,本宫会求皇上将他记在本宫名下,从此以后,四阿哥便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他只会是本宫一个人的儿子,即便是长大了,本宫也不容他认你!」 乌雅庶妃毫不犹豫的答应:「奴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奴才不要四阿哥,就算他将来有出息了,奴才也不要!」 「好,那本宫就如你所愿。」 佟佳贵妃站起身来,「永和宫如今只住着戴佳庶妃一个人,你便去与她作伴吧。从今以后,你永远也不必再入承干宫了。」 说罢,她不再停留,抬脚走了出去。 回了正殿后,她叫奶娘将四阿哥抱过来,亲自搂在怀中晃着。 「四阿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佟佳贵妃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对不对,但看到乌雅庶妃那般嫌弃四阿哥,她亦是心疼四阿哥,故而一时冲动,便不管不顾的答应了。 她也不知道这个选择会给自己带来如何的影响,未来是否如她所猜想的那般顺畅,但既然她说了,乌雅氏也应了,那四阿哥就是她的了,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 「芙蕖,去帮我准备些吃食,咱们去干清宫一趟。」 …… 康熙完全没想到佟佳贵妃会先向他低头。 这几日他养病的时候,曾细细想过那日跟佟佳贵妃争执的场景,心里的火气倒是消散了大半。 那天她听了她额娘那样的话,心里定然是十分委屈的,这份委屈,算是他给她带来的,所以她对着他发脾气,也是理所应当。 康熙对于喜欢的人向来好脾气,故而气过了,便又想着该何时再去哄哄佟佳贵妃才好。 只是他因为那日跑去跟卫氏胡闹的事情有些尴尬,所以一时间还没好意思去承干宫。 没想到佟佳贵妃竟然先来干清宫了。 康熙很是高兴,见到佟佳贵妃还带了吃食,就更加高兴了。 「正好今日保成去慈宁宫了,咱们能清净清净,」 康熙不提那日争吵之事,拉着佟佳贵妃进去,「叫朕瞧瞧,表妹给朕带什么了?」 佟佳贵妃有求于人,自然态度甚好,柔声道:「只是寻常的点心罢了,却也没那么重要。」 康熙笑弯了眼睛:「说的极是,带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你肯来看朕,朕心甚喜。」 「那日,我是一时情急,太激动了些——」 佟佳贵妃先开口道歉,却被康熙捂住了嘴。 「不重要,夫妻之间,偶尔拌拌嘴是乐事,朕愿意看你发脾气,并不需要你来道歉,」 康熙揽着佟佳贵妃的腰坐下,「你心里有委屈肯对着朕发,朕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说明在你心里,朕也不止是君王,也是你的丈夫,对不对?」 第193页 佟佳贵妃将头靠在康熙的肩上:「我知道,皇上待我很好,你想给我一个妻子的名分,我很感激。可是皇上,我那日虽然是一时意气,但也不是全然胡说,我阿玛的所思所想,当真令我害怕。」 她搂住康熙的腰,整个人好似钻进了他的怀里,无比依靠着他:「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做你的妻子呢?我敢说我不想做皇后,是因为,我知道除了我之外,你不会叫别人做你的皇后的。」 她仰起头,去亲了亲康熙的脖子:「皇上,答应我,给我留着后位,等我心无挂碍的那一日,再给我,行吗?」 康熙深吸一口气,忍着慾念,低头看向佟佳贵妃:「所以,你不肯做皇后,却也不许别人做皇后?原来朕的表妹,竟然如此贪心霸道。」 佟佳贵妃将手搂上康熙的脖子:「嗯,这才是我的本性,皇上会觉得厌恶吗?」 康熙俯身轻吻:「不,朕很喜欢。」 第63章 为了四阿哥,佟佳贵妃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底线,也干了一回以色侍人之事。 等事后佟佳贵妃说想将乌雅庶妃迁出去,将四阿哥记在自己名下的时候,康熙垂眸笑了。 他就知道,她突然这般殷勤,定然是有所求的。 不过无妨,她是他喜欢的女人,她愿意为了求他费心思,他觉得挺好的。 康熙都记不得乌雅氏长什么模样,若不是四阿哥养在佟佳贵妃的屋里,他怕是都想不起来这个儿子。 现在佟佳贵妃愿意帮他养育子嗣,他没什么不乐意的,一开始他的打算本就是叫四阿哥当佟佳贵妃的儿子,如今她自己求了,正好。 当日,乌雅庶妃就搬去了永和宫和戴佳氏做邻居,而康熙也亲自跑了一趟慈宁宫,将要将四阿哥记在佟佳贵妃名下的事情禀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后直皱眉。 这段日子,这后宫里也太乱了。 先是死了一个张佳庶妃,关了一个戴佳庶妃,后面康熙又跟卫庶妃胡闹,将自己给闹病了,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乌雅庶妃,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 宫里没有皇后,这些庶妃是要闹翻天了。 「四阿哥给贵妃养这是小事,贵妃愿意就好,」 太皇太后开口说道,「不过这宫里没有女主人终究乱了些,皇上打算何时给贵妃正位呢?」 康熙早就跟太皇太后提过要立佟佳贵妃为后的事情,太皇太后也答应了。 「立后之事,还是再等等吧,」 康熙推拒道,「我跟贵妃商量过了,她也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上次张佳庶妃的事情跟佟国维脱不了干系,为了贵妃,我不想深究,但贵妃心善,为此心中有愧,我也不忍心逼她,就再缓缓吧。」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哎,她是真的心善。罢了,立后之事也不急,但宫权必须分明,不能让贵妃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康熙点头答应:「是,此事我会与贵妃细说的。」 太皇太后又问:「你打算何时再封后宫?这宫里除了贵妃便只有嫔位,连个妃子都没有,终究不好看。至少阿哥们的额娘该给个位份了。」 「惠嫔和荣嫔都可封妃,但乌雅氏就算了,她既然不待见四阿哥,就别叫她沾四阿哥的光。」 康熙对乌雅氏不想养四阿哥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等我叫宗人府改了玉牒,四阿哥就是贵妃的儿子,到时候贵妃便以此晋封皇贵妃,也是理所应当。」 「皇贵妃?也行,皇贵妃位同副后,身份一样贵重,又没有皇后那么多牵绊,先叫她封了皇贵妃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并不在意嫔妃们的位份,她只希望后宫安宁,「如此她也能名正言顺的执掌后宫了。」 康熙自觉自己的安排十分合适。 佟佳贵妃不想封后,那做皇贵妃也是一样的,而且没了皇后的名分,也就没了能跟太子抗衡的嫡子,无论是佟家还是宗室,都能消停不少。 不过即便是册封皇贵妃,也急不来,毕竟孝昭皇后刚没了一年,现在大封六宫并不合适。 但康熙却将要给佟佳贵妃册封皇贵妃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样一来,即便没有明旨册封,后宫众人对佟佳贵妃也更加尊敬了。 皇贵妃可是位同副后,就算是副后,也是后,皇上绝不会没事闲的弄个副后出来给未来皇后添堵,佟佳贵妃能封皇贵妃,将来必然也能封后。 一时间承干宫开始热闹起来,而康熙正想叫宗人府改四阿哥的玉牒之时,钦天监却上奏,说四阿哥八字与佟佳贵妃相冲,并无母子缘分。 康熙看到这摺子的时候,直接啪叽一下丢到了地上去,正赶上胤礽从外面冲进来,就是那么巧砸在了他的脚上。 许多年未曾平地摔的太子殿下当场扑街,被梁九功扶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泪—— 鼻子撞到了,好酸! 康熙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将胤礽抱起来哄:「朕不是要砸你,朕就是随手一扔,谁知道怎么就这么准,砸你脚上了!」 胤礽:……鼻子还是很酸tat…… 「真的,哎,别哭了,来,阿玛给你揉揉,」 康熙心疼的抱起胤礽,「你说你也不喊一声,朕哪儿知道你正好进来啊!」 缓了半晌,胤礽才止住了泪,埋怨道:「都怪阿玛乱丢东西!」 第194页 「是是是,朕的错,朕也是被气到了,」 康熙叫梁九功将那摺子拿过来给胤礽看,「你瞧瞧,你弟弟都快叫这些人说成天煞孤星了。」 胤礽就着康熙的手看去,才明白康熙为什么要丢这摺子。 「阿玛还信这些?」 胤礽觉得很无语,「第一次听说还要合母子八字的,难不成生孩子之前也都要算一算才让生?」 这年代又不是现代那般能剖腹产,都是听天由命,哪天孩子想出来了就哪天生,如何能挑生辰八字? 康熙也这么觉得:「以前可没人合过这个,偏就在朕想将四阿哥记在贵妃名下的时候,钦天监突然勤快了,若说其中没有隐情,怕是连你都不信吧?」 「那就是有人不想让贵妃娘娘有儿子呗,」 胤礽直白的说道,「要不就是跟佟家有仇,要不就是跟我有仇。」 康熙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怎么叫跟你有仇,这不是在帮你么?」 胤礽翻了个白眼:「若是真心想帮我的人,绝不会做的这么明显。我是看不懂什么八字,这摺子在我眼里只有四个大字——挑拨离间!」 康熙笑了:「不错不错,这个成语用得极好!」 胤礽:……那可不! 这么浅显的手段,连他都看得懂,康熙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哪家没脑子的想出来的办法,可千万别叫他知道,不然—— 呵呵,他最近还学会了一个新成语—— 睚眦必报! 康熙继续提问:「那你来说说看,朕还如何处置?」 「倒也不用为了这等小人浪费精力,」 胤礽挑了挑眉,「阿玛只管当没看到,看谁先忍不住急了,就是谁干的!」 康熙没忍住,在儿子光亮亮的头顶上吧唧了一口。 胤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倏然跳了下去,捂着脑袋躲得老远。 「阿玛!我不是三岁了!」 不!能!随!便!亲! 康熙:哈哈哈哈! 儿子炸毛的样子真好玩! 胤礽:…… 胤礽发现,自从他开始认真长大,他阿玛就越来越幼稚了。 难道他跟康熙是互补的,他越成熟,康熙就越孩子气? 胤礽捂着脑门跑回了自己的寝殿里,坐在床边上生闷气。 或者说,在回味。 其实他很少,或者说记忆里根本没有,跟别人这么亲近的举动。 还记得他刚刚穿越到这里的第一天,第一次见到康熙的时候,康熙就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完全不管他刚出生有没有洗干净,而如今他已经六岁了,康熙一高兴还是一如既往的乐意亲亲他,一点都没有严父的架势。 胤礽嘴里在抱怨,其实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他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他跟康熙或许就不会有歷史上那样的矛盾。 只要他能让康熙放心,只要康熙一直这么爱他,那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也许也没那么难调和? 胤礽正在做着美梦,忽然有人给他递了茶碗过来。 胤礽抬头看去,却是个看着眼熟却没怎么说过话的小太监。 这几日林抱节一直在慈宁宫学功夫,他身边的事便交给了其他人来做。 「太子爷,您试试这梨花蜜?」 小太监笑着讨好,「说是能润喉,比枣花蜜更淡雅些。」 胤礽并不介意身边的人想要讨好,便接过来尝了尝,果然没那么甜,另有一番清香之气。 「今儿天气正好,太子爷不去找阿哥们玩吗?」 那小太监状似无意的问道。 胤礽微微打了个哈欠:「算了,大哥这会儿还在练骑射,小三儿估计在睡午觉,我还是自己睡会儿吧。」 他现在已经被带得能毫不在意的喊出「小三儿」这个称唿了。 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赋予其他含义,喊一下应该也没什么。 那小太监一边伺候胤礽宽衣,一边又道:「等以后四阿哥也来咱们干清宫住就好了。」 胤礽愣了一下:「四阿哥要来干清宫住?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那小太监蹲下帮胤礽拖鞋:「贵妃娘娘不是要封皇贵妃了么,到时候四阿哥就也是嫡子了,皇上肯定也要接到干清宫来养着,不就正好跟太子爷您作伴么?」 胤礽沉下了脸,盯着那小太监:「谁叫你跟我说这些的?」 小太监心里有点慌,却还是撑出一个笑脸:「宫里人都这么说啊,奴才就是随口一说,太子爷若是不爱听,就当奴才没说,奴才等会自己去领罚。」 胤礽突然扬声喊道:「鄂伦岱,进来!」 守在门外的鄂伦岱应声而入,胤礽伸手指着那小太监道:「将他交给梁九功,叫梁九功问清楚,他听命于谁!」 那小太监见状立刻跪地磕头求饶:「太子爷饶命啊,奴才当真就是听宫里人都这么说才会顺口一说的,绝没有听命于任何人。」 「孤不信。」 胤礽冷着脸,「孤不管宫里人都怎么说,你是第一个敢在孤面前说的,孤不信你只是顺口一说,孤也不想听你辩解,有什么话,你去跟梁九功说。」 这小太监的目的太过明显,让胤礽想当看不懂都不行。 不管他到底听命于何人,敢在干清宫里说这样的话,便是自己不想活了。 第195页 梁九功收到这么个天降大礼包的时候,直接乐了。 「哎呦喂,你小子是脖子痒痒了还是觉得喘气儿太累了,说说吧,什么天大的好处能让你连自己家九族都不在乎了,干出这种事儿来?」 那小太监也蒙了,他觉得自己就是拿了钱帮着递几句话,太子爷素来心软,便是察觉了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可没想到胤礽竟然毫不犹豫的将他交给了梁九功。 梁九功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看着和和气气嬉皮笑脸的,其实办事最是利落狠辣,毫不容情,他落在他的手里,还能有好下场? 那小太监当场就吓尿了。 梁九功赶紧喊人来收拾,皱眉道:「就这么点儿胆子也敢在干清宫里传话?好好的地让你给弄的一股尿骚,要是熏着了皇上和太子,你就等死吧!」 等胤礽一觉睡醒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经全都招完了。 听到又是索额图的主意,胤礽沉默不语。 「没事儿,梁九功心里有数,私底下审的,没人知道,」 康熙将儿子捞进怀里安慰,「估计就是听说了朕要册封皇贵妃,怕你不知道深浅被忽悠了,才叫人进来递话的。」 胤礽继续沉默。 他不懂,为啥索额图挨了打还不长记性。 那日他去了赫舍里家之后,还特意问过察岱后续的情况,察岱幸灾乐祸的说索额图和法保都被噶布喇按住打了板子,一个也没跑掉。 胤礽本以为,这一顿板子够索额图长长记性,知道不能轻易往宫里伸手,可谁能想到刚过去没几天,就又来了。 是索额图的屁股太硬还是赫舍里家的家法不够重? 要不明儿叫人打一根铁棍给噶布喇送去,让索额图真正体会一下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还不高兴呢?」 康熙继续撸儿子,「你这么堵着他没用,还不如找个方便他递话的人,让他有什么话直接说,省得他再自己想馊主意。」 堵不如疏,便是如此。 康熙理解索额图为什么这么着急。 胤礽一直养在他身边,虽然去过两次赫舍里家,但其实跟赫舍里氏并不亲近。 而索额图却是希望能与胤礽同心同德的,他觉得,胤礽离赫舍里氏太远了,故而一直心中难安,想方设法的想要离胤礽更近一点。 索额图将心比心,大概觉得胤礽十分在意太子之位,故而三番两次的在此事上做文章,只是想引起胤礽的注意罢了,若说有什么坏心思,康熙觉得并没有。 只不过是因为不了解胤礽,所以显得格外的蠢罢了。 康熙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情,他觉得,若是让儿子自己选,儿子一定不会选择当太子。 这孩子过于仁善,心里又装了太多东西,若不做太子,定是个普度众生的活菩萨,这一点从他赈灾的举动中就能看得出来。 可他偏偏已经是太子了,太子这个位置就註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与生俱来的枷锁牢牢的拴着他,他本就不乐意,可这时候那不识趣的索额图非要一而再的来提醒他,他能不生气吗? 「要不然,让噶布喇再揍他一顿?」 康熙帮着儿子想办法出气,「朕瞧着赫舍里氏的家法不太行,朕叫人亲自给他家换个厉害的。」 虽然康熙跟胤礽想到了一处去,但胤礽并没有得到安慰。 康熙这么说了,那便是不打算公开处置这件事了。 换句话说,康熙对于索额图的举动,并没像他这般排斥,甚至说是暗中纵容的。 「阿玛,我不需要他。」 胤礽倔强的说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一旦他认下索额图的支持,那他便不再超然,而是切身的参与到党争之中了。 而这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利益纠葛,到最后,他跟康熙还是会走到因为利益而对立的结局中去。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所以他宁可选择孑然独立,做一个高高在上超脱世俗的储君,将自己的「利益」与天下万民挂钩,而不是只代表朝中的一部分大臣。 然而这仅仅是他异想天开的美梦,还没开始做,就被现实打碎了。 很明显,就连康熙都不认可他的超然,觉得他是需要其他势力来支持的。 所以即便索额图此举已经冒犯到了康熙的威严,康熙也并不打算追究。 「阿玛,我不能像您一样吗?」 胤礽认真的问道,「不站在任何一队里,只做有利于天下的事。」 康熙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傻儿子,朕虽然是帝王,也依旧要选择自己的盟友和支持者,谁告诉你朕不站队的?」 胤礽眨了眨眼睛,表示不太懂。 「你觉得朕不需要纠缠于党争,只是因为朕需要争夺的支持者,比你所见的更加广。就像你说的,凡事有利于天下的,都是朕的『朋党』,至于他们内部之间有什么矛盾,与朕无关。」 康熙耐心的教儿子,「你也一样,但凡有利于你的理想抱负的,都是你的同盟,你需要他们的支持,而他们也需要你的器重。至于他们之间是不是同心,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只要他们能为你所用就够了。」 没有人会在乎五根手指是不是长短粗细都不一样,只要它们合起来,能握紧拳头,就行。 第196页 胤礽听懂了康熙的意思,小脸儿却依旧像是小苦瓜:「可是这样就很烦啊,我若是认了索额图,他以后打着我的名号胡作非为怎么办?」 还有一句话胤礽不敢说:若是索额图想要他「黄袍加身」,他又该怎么办? 就算他无意于皇位,一旦手下人有了别样的心思,那他只怕不想也不行了。 所以从一开始他挑选身边人的时候都十分谨慎,就连曹寅他都不想要,慢慢疏远了,只留下风光霁月的纳兰性德和不涉任何权势的鄂伦岱。 「所以,你可以要索额图,但不能只要索额图,」 康熙继续教导,「你可以拥有支持者,但身边不该有不能被取代的人,这样有人犯了错,换一个就是了。就像你那个容若,朕就觉得你宠溺太过,该离他远点!」 最后这一句,绝对是夹带私货。 胤礽无奈道:「阿玛,您能不能别总吃容若的干醋?他为了筹备婚事,现在几天才进宫一次,您还想叫我离他多远?」 康熙哼了一声:「等他成了亲,再有个孩子,朕就将他调出京城去歷练,到时候天高水远,朕就不信,你还能将他一直放在心上!」 胤礽:…… 明明御前侍卫们放出去歷练是惯例,怎么叫他阿玛一说就一股酸味呢? 可怜的容若,被他阿玛惦记上了,肯定没好事! …… 纳兰性德这段时间是过得不怎么顺心。 头一个肯定是因为跟官氏的亲事。 当初他与卢氏成亲的时候,卢氏已经家道中落,寄居在京中亲戚家中,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按规矩走了三媒六聘,便嫁进了纳兰府。 但官氏不同,她本就是在家极为受宠的,被留到如今这个年纪再出嫁,自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光是彩礼一项,便折腾了好多时日。 并非明珠小气捨不得银子给儿子娶媳妇,不说纳兰家本就富贵,便是纳兰性德自己这些年俸禄赏赐等等加起来,也是十分丰厚,可以说完全不缺钱。 但问题是,官氏的要求很多,又不是一口气说完,每次将彩礼单子送去都会再改上一改,往復几次之后,就连纳兰性德这么好性子的敌人,都不耐烦起来。 他也是搞不懂,为什么一套碗盘的尺寸都要改来改去,难不成差一厘就不吉利了吗? 更别说红烛上是游龙戏凤还是龙凤呈祥的图案都已经反反覆覆改了好几次,至今还不肯说定了。 他明白成亲对于女子来说是天大的事,也尊重官氏的想法,尽量将婚事办的更加风光,更加合乎她的心意,可眼看着离商定好的吉日越来越近,官氏还是挑剔不断不肯点头,让他不得不怀疑,官氏是真的想跟他成亲吗? 亦或者是,她只是气他那日下了她的颜面,故意应下婚事就是为了折腾他出出气的? 若真是这样,还不如叫他送上门去挨一顿打,倒是比这零零碎碎的折磨来得痛苦。 「公子,您歇歇,用点甜汤吧。」 纳兰性德正在发愣的时候,颜氏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被他骂的模样。 这就是纳兰性德的第二个闹心的事情了。 他一开始就是想放颜氏出去另嫁的,可颜氏不肯,又正好碰上卢氏不知内情说出叫她做妾的话,他一时间没办法,便只能先答应叫她留下来。 后来卢氏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富尔敦没人照顾,觉罗氏便说先叫颜氏帮忙照看着,将来颜氏离开时,她再给多添一份嫁妆作为报答。 纳兰性德信得过颜氏的品性,便又应下了。 如今官氏即将进门,纳兰性德怕颜氏再留着会引发不必要的矛盾,便想叫她就此出去。 他为她置办了宅院,也备好了银子,言明出去之后她婚嫁自由,若是她想自己做些买卖,他也可以为她多出一份本钱。 总之,他希望颜氏能自己过好日子,无论是她想一个人独立还是想另嫁良人,他都支持。 可颜氏却说什么都不肯了。 第64章 「你不必做这些事情的。」 纳兰性德没有去接颜氏递过来的甜汤,再一次尝试与她沟通,「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可曾好好想过?」 颜氏垂眸不答,可见态度坚决。 纳兰性德不懂:「你为何非要如此执着呢?你我相识多年,你该了解我的性情,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您不愿意娶新夫人,最终不还是答应了吗?」 颜氏终于抬头反问,「妾原本以为公子心中只有先夫人一人,所以容不下妾,妾也认命了,可如今您既然能给新夫人位置,又为何偏偏非要赶走妾?难道妾就这么让公子厌恶吗?」 纳兰性德按着性子给她解释:「我娶官氏,是两个家族的联姻,不全取决于我个人的意愿,而放你走,也不是因为厌恶你,是不想让你蹉跎下去。你是个好姑娘,不该一直期盼着一个不爱你的人,而该勇敢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我知道你自小在府里长大,乍然让你出去,你心中定然害怕,但我也与你说了,给你准备的院子离咱们府上并不远,平日里伺候你的丫头也叫跟着你去,你的生活不会比现在差,只会更自由。」 颜氏眼眶泛红:「所以,是因为新夫人太厉害,公子不得已才叫我出去住,算是,外室吗?」 第197页 纳兰性德急道:「什么外室,我怎么可能会叫你去做外室!离府之后,你若遇到合心意的男子,只管与他成亲,我跟额娘都会为你备一份嫁妆,将你当成纳兰氏的女儿一般嫁出去。」 颜氏泫然道:「可我曾跟过公子,又去哪里找更好的人呢?」 纳兰性德着实不知道该拿颜氏怎么办了。 他自觉自己是为了颜氏好,可她似乎一直不这么想。 他与颜氏除了年少时那几日之外,就再没了亲密,他对她无情,是真的不想她一直蹉跎的等待啊,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呢? 纳兰性德跟颜氏说不通,只得去找觉罗氏帮忙。 觉罗氏这段时日为了准备聘礼之事累得头疼,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又被儿子缠上了,气得她伸手锤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你那脑子里除了文章诗词之外,能不能容下些世俗琐事?」 颜氏为什么不想走,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还需要她来讲吗? 曾经拥有过他这片沧海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会看的上外面的小河小溪呢! 她的傻儿子,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要我说,就叫她留在府里,一来也省的官氏还得再给你张罗妾室,二来,叫她自己死心总比你强撵她出去好,」 觉罗氏实在受不了儿子,便帮他拿主意,「她既然认定了你,无论你又多么好的理由,给她多少房宅田产,她依旧觉得是你抛弃了她,不如让她自己慢慢想清楚,等她明白你绝不会回头了,就会愿意了。」 「我只是不想让她浪费了大好韶华,」 纳兰性德无奈的嘆息,「罢了,既然额娘这么说,那就听额娘的,还叫她在这儿帮着照看富尔敦吧。」 觉罗氏皱眉问道:「怎么,你成了亲之后还想将儿子养在你阿玛额娘屋里?」 纳兰性德想想官氏的性子,怎么都觉得不放心,只能舔着脸央求:「再辛苦额娘几日吧,毕竟刚成亲就叫官氏带孩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纳兰性德给官氏留颜面,并未直说,但觉罗氏又如何听不明白? 她原本就对官氏印象不算好,这段时日折腾下来,更是心里有气,只觉得这媳妇儿娶的还不如不娶。 于是等明珠下朝回来,就发现他夫人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各种挑刺,很明显是对他有意见。 「夫人啊,您有什么事直说行吗?」 再被觉罗氏折腾去倒了第不知道几次水后,明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觉罗氏怒瞪:「怎么,我就让你倒几次水你就不乐意了?你选的好儿媳妇叫我改了那么多次聘礼,我还没说不乐意呢!」 明珠瞭然,原来是为了这事。 「夫人莫恼,我今日已经跟官大人说过此事了,他保证绝不会再叫闺女胡闹。」 明珠凑到觉罗氏身边哄道,「官氏就是因为容若不想娶她的事情闹脾气,小女儿的心思,没什么打紧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可她这般任性,将来进了门,叫容若怎么办?」 觉罗氏越来越后悔答应这门亲事了,「我原本想叫容若续弦,是想给他寻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好叫他更愿意回家。如今可好,你等着看吧,官氏进了门之后,你儿子就更不着家了!」 「他敢!」 明珠故作生气的模样,「他敢不回家,我打断他的腿!」 觉罗氏立刻一巴掌唿在明珠的胸口:「瞧给你能耐的!你把打儿子的力气往别处使使,也省得要牺牲容若来——啊——你干什么!」 明珠直接将觉罗氏压倒在床上,在她耳边软语:「夫人不是说叫我将力气往别处使使吗?我觉得,咱们努努力,还能再生个闺女。」 …… 康熙十八年三月初三,宜嫁娶。 明珠一改之前的低调,大张旗鼓的为儿子办起了亲事来。 接亲之时自是十分顺利,官氏府上拦门之人想出来的题目,无论文武,皆无法挡住纳兰性德的脚步。 听着周围的人都在称颂新姑爷多么的文武双全,官氏十分得意,觉得自己坚持要跟纳兰性德成亲这件事是做对了。 像纳兰性德这样的男人,虽然未成亲之前嘴硬了些,可只要成了亲,她放下身段温柔些,还不是一样会好好对她? 一个死人,难道还能跟活人争宠吗? 官氏打定了主意要温柔以待,故而成亲这一日十分乖顺,并没闹出什么么蛾子来,一直到二人一起进了洞房,纳兰性德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官氏对婚礼哪里不满意当场闹起来,如今能顺利完成仪式就好。 在喜娘的催促声中,纳兰性德挑下了喜帕。 官氏今日妆容艷丽,甚是娇美,她含羞看了纳兰性德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屋里的全福太太和喜娘们都纷纷称赞新娘子的美貌,纳兰性德叫人一一给了赏钱之后,她们也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纳兰性德和官氏二人的时候,官氏正想开口跟纳兰性德说话,却见他早一步站起身来。 「你先休息吧,若是饿了,便叫下人去厨房要吃食。」 说罢,纳兰性德就要往外走。 官氏连忙开口拦他:「公子这是要去哪儿?你总不能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第198页 纳兰性德愣了一下:「外面来了许多宾客,我得出去陪着啊,你,你今日也不方便出门,不如叫你的婢女进来陪你。」 官氏其实也是懂这个道理的,她也没想过要拦着纳兰性德不叫他出去,可纳兰性德这态度却叫她心里不痛快。 今日他们新婚,他就不能对她温柔些,亲近些吗? 为何非要一副只是走个过场的模样,好像他们依旧是陌生人一样。 官氏咬了咬嘴唇,却没再阻拦,点头道:「我知道了,公子去吧。」 她得忍着,不能在新婚之日发脾气。 额娘说了,无论如何今日都得忍住了,总得等成了事再论。 纳兰性德从新房里出来,就看到院子里的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小不点儿,正仰头看着树上。 「太子?」 纳兰性德惊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胤礽回头看了他一眼,招手道:「快来,鄂伦岱笨死了,连树都不会爬!这个你最擅长,你来指点他一下!」 纳兰性德:…… 不,他不擅长。 他也不是什么事都需要擅长的。 走到胤礽身边抬头看去,纳兰性德才知道这是在闹什么。 竟是鄂伦岱手里拿着一个红灯笼,非要挂到树尖上去。 「太子,虽然开了春,但这树还是易燃,灯笼挂上去也不能点亮的。」 纳兰性德一点都不想在新婚之夜就得出来救火。 「知道知道,没叫他点亮,」 胤礽依旧仰着头费力的看着鄂伦岱,「是曹寅说他家乡的旧俗,新婚的时候要将灯笼挂在最高处,这样就能保佑新人新福安康。」 纳兰性德恍然,继而失笑道:「子清说的最高处,指的是家里最高的屋檐下,您瞧,那四角不是挂着呢么?」 胤礽顺着纳兰性德的手看去,果然见他屋子略微翘起的四角上,各挂了一盏红灯笼。 胤礽:……原来是这么个最高处。 「鄂伦岱你快下来吧,弄错啦!」 胤礽高唿。 鄂伦岱却是已经将灯笼挂好,闻言也不摘下来,就这么下了树。 「管他是屋檐的最高处还是树的最高处,反正多挂一处总没有坏处。」 鄂伦岱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着纳兰性德抱拳道:「恭喜纳兰公子新婚,我陪太子来讨杯喜酒喝!」 胤礽将手里捧着的小盒子递给纳兰性德,也道:「恭喜你,这是我的贺礼。」 纳兰性德单膝跪下,恭敬的接过来:「奴才谢太子爷赏。」 说罢,他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是一对阴阳鱼的玉佩。 一黑一白,拼在一起正是一个太极之相,两块玉虽然颜色不同,但雕工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一对儿。 「这是我特意从阿玛的私库里偷——咳咳,找出来的,黑色的是墨翠,白色的是和田玉,是前朝皇室的私藏,给阿玛心疼坏了。」 胤礽想想康熙那脸色,就直乐。 纳兰性德也乐了,却并不推辞,拿了墨翠带在自己腰间,然后将和田玉那半交给婢女:「送进去给夫人,就说是宾客的贺礼。」 婢女进了屋,纳兰性德又对胤礽道:「奴才可不敢给您喝酒,不如奴才陪您去——」 纳兰性德思索良久,也没想到一个适合胤礽去的地方。 「知道你今儿忙,不必你陪我,」 胤礽赶紧摆手,「我就是路过,给你送个礼,礼到了我便告辞了。」 纳兰性德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胤礽难得出门一次,来他府上是他的殊荣,他本该好生招待的。 可今日纳兰府里宾客众多,当真是哪里都不适合胤礽待着,不说不小心磕着碰着,万一遇到不长眼的冲撞了可怎么办? 「容若不必与我客气,」 胤礽看住纳兰性德的纠结,笑着道别,「我跟阿玛约好了要去挑马,他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听到康熙在外面,纳兰性德不敢再留,赶紧亲自送了胤礽出去。 康熙也不下车,撩开车帘将一个盒子扔给纳兰性德,只道一句「这是朕的贺礼」,然后便放下车帘,催促着离去了。 纳兰性德跪下相送,等马车走远后方才打开那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柄朴实无华的匕首。 匕首出鞘,却是寒光乍现,缎纹波光粼粼,一看便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呦,这可是好东西。」 曹寅不知何时熘了过来,「我就说皇上突然到了门外定然不会空手,容若好福气,成亲竟得皇上和太子亲自道贺,还送了这么好的贺礼,羡煞我也!」 纳兰性德将匕首收好,拉着曹寅往回走:「休要惦记我的东西,你若想要,自己去求皇上。」 …… 再说马车行出去许久,康熙依旧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新娘子好看吗?」 康熙吊着眼睛问道,「那阴阳鱼的玉佩,新娘子喜欢吗?」 胤礽无奈的看着他:「阿玛,我已经六岁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能钻到人家新房里面去看新娘子?」 康熙嗤了一声:「没看新娘子你还在里面待那么久?怎么,一见到纳兰容若就捨不得离开了?」 「我是没想多待的,都怪鄂伦岱太笨,非要爬到树顶上去挂灯笼,」 第199页 胤礽立刻将锅甩出去,「阿玛,我觉得宫里有必要开一节爬树课了。」 康熙似笑非笑:「到时候叫你的容若来教你怎么爬到树上去喝酒?」 胤礽:……小心眼! 欺负完儿子,康熙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你俩跑到人家新房门口的树上挂红灯笼去了?」 啥灯笼非得挂树上啊? 胤礽也觉得有点丢人:「都怪曹寅说要将红灯笼挂高了讨吉利,我哪里知道最高只能到屋檐底下?也不知道新娘子看到他家树梢上挂着一个孤零零的红灯笼会不会吓着——」 「哈哈哈,你俩真的是——」 康熙终于乐了,「要挂也挂一对儿啊,哪有新婚之日只挂一个灯笼的!」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胤礽赶紧退开车窗对鄂伦岱道:「你快回去将那灯笼摘下来,阿玛说只挂一个不吉利!」 鄂伦岱嘻嘻笑着:「小爷您就放心吧,纳兰性德又不傻,还能让那灯笼孤孤单单的挂在上面?咱们前脚出门,后脚他就会给摘下来的。」 胤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没再纠结这件事,而是将话题转回了选马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要拥有属于自己的马,心里十分的期待。 等到了马场,面对十数匹各色各样的骏马时,胤礽的选择恐惧症彻底发病。 哪一匹看着都灰常好,完全选不出来嘛! 康熙含笑看着胤礽纠结,就在胤礽一点点排除,将选择范围最终缩小到黑白两匹马上的时候,突然开口道:「看什么呢,你的马在那边。」 胤礽:……? 啥米意思,这些马不是给他选的? 顺着康熙手指的方向,一个侍卫牵了一匹小马过来。 那小马简直可以用浑圆可爱来形容,四只小短腿粗粗肉肉的,还没有别的马一半高。 胤礽:…… 不要告诉他,这匹简直可以去游乐园冒充旋转模样的小马,是康熙给他准备的马! 打死他,他也绝不会骑这玩意去跟康熙出去行猎,他怕被人笑话死! 「是不是很适合你?」 康熙坏笑着,「朕第一眼瞧见就觉得,这匹马就是给你准备的,简直是十足的相配!」 胤礽面无表情的转回头,用手往大马那边随便一指:「我就要这匹了。」 什么选择恐惧症,都不重要,只要不是那匹旋转木马,给他啥马都可以! 康熙定睛看去,胤礽指的却是那匹马里最高壮的一匹黑马。 「你倒是会挑,就是没什么自知之明。」 康熙走过去将那黑马牵出来,让它停在胤礽面前,「你还没它腿高,还想驾驭它?」 胤礽抬头看向那黑马,感觉自己选择恐惧症好了,又犯了巨物恐惧症。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马,以前纳兰性德也经常带着他跑上几圈,但却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真切的认识到,什么叫高头大马。 康熙说得极对,他真的还没有马腿高,伸手都扒不到马鞍的那一种。 「怕了?」 康熙双手将胤礽高高抱起,放在了黑马马背上。 胤礽伸手抓紧前桥,舔了舔嘴唇,嘴硬道:「我才不怕,以前容若带着我骑过马的。」 康熙翻身而上,坐在了胤礽身后。 有了依靠,胤礽紧绷的嵴背顿时放松了下来,靠进了康熙的怀里。 「既然不怕,那就抓紧了,朕带你跑一圈!」 康熙挥动马鞭,疾驰而出,春风忽然变成了柳条,抽在胤礽的脸上,叫他赶紧转过头去。 「保成,看前面,你要学会适应骑马的感觉!」 康熙继续加速,「别怕,用心感受马儿的律动。」 纳兰性德虽然也会带着胤礽骑马,但除了在行宫让他发泄那次之外,都是缓步徐行的,从未有过这般疾驰。 胤礽还是有些害怕的,但康熙就在他身后保护着他,又让他大了胆子,睁开眼睛往前看。 世人总以乘风破浪来形容大海航行,可如今胤礽却觉得,骑马这种逆风而沖的感觉,更叫人兴奋。 奔驰的骏马在强大的空气阻力里如一柄利刃,破空而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终点狂奔。 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而是拥有着坚定不移的目标在冲刺。 胤礽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很少会坚定的想要得到什么,总是且行且看。 可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却只有终点处的彩旗,只想着要快,要更快,一定要冲过去。 在骏马冲过终点的那一瞬间,胤礽感觉自己脑子一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从心中迸发而出,让他忍不住高喊:「阿玛,再来一圈!」 康熙哈哈大笑,当真又带着胤礽沖了一圈,等停下来的时候,他是无妨,而胤礽却有一种剧烈运动后的虚弱。 原来,骑马是这么刺激又这么费力气的一项运动啊。 胤礽趴在马背上吐舌头,不停的喘着气。 康熙跳下马背:「知道这大马的厉害了吧?怎么样,如今还敢选吗?」 胤礽的眼睛亮晶晶的:「敢!我就要它!」 黑马仿佛感受到了胤礽坚定的选择,突然长嘶一声,吓了胤礽一跳,赶紧伸手拍拍马脖子安抚:「乖啊,你最棒了,我又不沉,别将我掀下去好吗?」 第200页 黑马停了下来,回头去看自己背上的小生物,杏仁一般的眼睛里,却是与外表完全不同的温柔。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胆子够大!」 康熙很是高兴,「这匹马就给你了,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自己骑,等你先能将那小马驾驭自如了,才能试着驾驭它。」 于是乎,胤礽终于还是坐上了他嫌弃万分的「旋转木马」。 矮小的黄马似乎感受到了背上主人的不满,也不乐意起来,慢悠悠的低头吃草,无论胤礽怎么催促,就是不肯往前走。 胤礽也不敢用马鞭打它,一人一马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康熙偷笑了许久,然后竟然挑了一匹马自己玩去了,留下胤礽一个人在风中惆怅—— 好好好,他嫌弃小马,小马也嫌弃他,谁也别埋怨谁! 一直到康熙玩够了回来,胤礽才好不容易劝服了小马,带着他慢慢悠悠在熘达。 「阿玛,你确定我骑这个就能学会骑马吗?」 胤礽欲哭无泪的问道。 康熙强忍笑意:「你若是连它都驯服不了,朕又如何放心让你上大马?」 胤礽:…… 说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于是,他又开始了同小黄马艰难的拉锯战,誓要让那小黄马跑起来不可。 康熙找了个地方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像只小乌龟一样在马背上挣扎。 「皇上,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太子也,那小黄马还跑不起来吗?」 鄂伦岱有些于心不忍。 康熙斜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告密,朕就将你丢回家去!朕可是听说了,佟国纲正给你相看媳妇儿呢。」 鄂伦岱:…… 我错了,我闭嘴还不行吗?! 第65章 纳兰府中,待到天色渐暗,宾客尽散之时,纳兰性德方才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小院儿里。 一进院门,抬头便看到那一个孤零零的红灯笼依旧挂在枝头,就像是正在注视着新房一样。 是她,回来了吗? 纳兰性德今日喝了不少酒,脑子有些恍惚,盯着那红灯笼看着,只觉得它逐渐变成了一个印在他脑子里的倩影,正噘着嘴不乐意的瞪着他。 她应该是生气了吧? 这里明明是她的院子她的屋子,可如今却被旁人给占据了。 她已经许久未曾入他的梦了,今日回来,是来骂他负心的吗? 是啊,是他对不住她。 那他就站在这儿陪她,让她骂个痛快。 纳兰性德定定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婢女见状赶紧进屋去告诉官氏,想让她出来劝劝,官氏却是将那攥在手里的和田玉鱼往地上一扔,冷声道:「伺候我梳洗,我要睡了!」 她已经是一忍再忍,难不成还要叫她去求他进来与她洞房? 他既然这么不情愿,她也不强求! 纳兰性德在冷风中站了许久,待到头脑清醒过来之后,方才说道:「叫人将那灯笼摘下来吧。」 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他必须接受她早已离去的事实。 她那般善良,想来也不会想看到他如此吧。 纳兰性德终是下定决心,推开了新房的门,却见里面早已经熄了烛火。 官氏一个人睡在床上,目光所及之处,那个胤礽送的玉鱼横躺在地上。 纳兰性德借着月光向前,俯身将那玉鱼捡了起来。 原本纯白无瑕的玉鱼却是摔断了尾巴,再也无法跟他腰上挂着的墨翠鱼拼成一个完整的太极了。 纳兰性德握紧玉鱼,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床上装睡的官氏倏然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纳兰性德离去的背影,眼泪瞬间滑落。 这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就这么走了? 纳兰性德,你若当真这么不愿意,又何必答应娶我! 所谓君子,就是如此吗? …… 纳兰性德成亲后的第四日,便重新回宫当差了。 胤礽早上起来看到纳兰性德的时候,以为自己没睡好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才敢确定,他家侍卫当真这般敬业爱岗。 「听说昨儿回门的时候,你被人撵出来了?」 鄂伦岱笑嘻嘻的凑过去讨嫌,「怎么,没表现好,惹岳父大人生气了?」 纳兰性德淡然道:「可能吧。」 胤礽瞧着他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新婚燕尔,反倒像是刚剃度出家。 他仔细打量纳兰性德,却不见他腰间挂着那墨翠鱼,而是换成了一块佛牌。 在看他腕上,却是多了一串佛珠,与他一身侍卫装扮格格不入。 这是新婚不顺利,当真准备出家了? 胤礽挠了挠头,心里十分渴望八卦一下。 他太想知道官氏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一向好脾气的纳兰性德如此生气。 还没等胤礽问,纳兰性德先跪下请罪:「太子,奴才一时不慎,摔坏了您赏的阴阳鱼,还请您责罚。」 哦莫,竟然连玉鱼都摔了? 胤礽惊讶的瞪大眼睛,担忧道:「容若,再生气也不能动手啊!」 这个时代与现代不一样,男人为天的观念太强,家暴都变得合乎情理,他听曹寅讲百官八卦的时候,就经常有哪个大臣又打老婆了之类的传闻。 第201页 胤礽心里给这些人都记在了小本本上,反正他觉得,能跟自己老婆动手的男人,不可能有出息。 「奴才怎么可能会动手呢?」 纳兰性德有些怀疑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形象了。 太子爷觉得,他是会打女人的人? 「真的是不小心摔了,断了一截尾巴,奴才怕不吉利,就收起来没戴着了。」 胤礽倒是不在意玉鱼,抬手叫他起来:「摔了就摔了,等以后我再给你偷,咳咳,找更好的。」 康熙的私库那么大,几天都翻不完,好东西放着也是浪费,倒不如拿出来分享嘛。 纳兰性德谢了恩站了起来,神情看起来依旧有些郁郁寡欢。 胤礽想了想道:「容若,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刚刚他就是顺口一问,其实他比谁都了解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就算是自己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也不会去为难他的新婚妻子。 这夫妻之间的矛盾,他是管不了的,但若是官氏当真欺负了纳兰性德,他也是不愿意的。 夫妻之间本该是平等的关系,谁欺负谁都是不对的。 纳兰性德不由得失笑。 没想到他竟然会让年幼的太子来操心他,当真是有点太没出息了。 「奴才没受委屈,」 纳兰性德信誓旦旦,「您放心,奴才没那么好欺负的。」 若不是后来曹寅偷偷跟他讲了纳兰性德陪官氏回门时的遭遇,胤礽可能就真的信了他没受委屈。 胤礽不太能理解,明明这桩婚事是官氏自己非要强求的,可为什么得到了之后,又毫不珍惜呢? 满人最讲颜面,打人还不打脸呢,她怎么就能忍心当众叫自家的护卫将纳兰性德打出门去,一点儿脸面都不给他留? 也就是纳兰性德性子好,若是换一个人,非得砸了她娘家大门不可! 但即便是纳兰性德,出了这样的事,依旧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议论。 在呵斥了几个胡说八道的小太监后,胤礽不乐意的噘着嘴冲进了康熙的书房。 好巧,明珠也在。 明珠如今已经几乎彻底与宗室脱开了干系,康熙又开始重用他了,他心里觉得此事算是託了胤礽的福,故而对着胤礽笑得分外灿烂。 可胤礽却不太想搭理他。 因为据说回门那日纳兰性德被官氏羞辱后,明珠不但没帮儿子出气,还亲自去了官氏娘家赔礼,更叫人觉得是纳兰性德的错了。 刚刚那几个小太监就是在嘲笑纳兰性德「不行」,才被胤礽呵斥的。 明珠看着一脸怒容的小太子,摸了摸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求助的看向康熙。 康熙将胤礽抱起来放在腿上,捏了捏他的小脸:「你这不是在帮他出气,是在给他添堵。」 哪有为了儿子欺负老子的,就不怕明珠回家去将气出在纳兰容若的身上? 胤礽觉得康熙说得有道理,于是收了怒容,对着明珠露出了八颗小牙。 明珠:…… 要不您还是瞪奴才吧,这笑容怎么瞧着这么瘆得慌? 「明珠啊,家里的事儿你还是得上点儿心,别闹得鸡飞狗跳的,」 康熙替胤礽开口,「容若性子软些,你也不能总可着他欺负。」 说罢,他低头看向儿子:满意吗? 胤礽对着康熙眨了眨眼睛:阿玛最好了! 明珠这样的人精怎么可能会听不懂康熙的意思,回了家之后,他立刻命人将今日休沐却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的纳兰性德叫了过来。 「你跟你媳妇儿,到底还打算闹多久啊?」 明珠不满道,「不然我叫个大夫进来给你瞧瞧病?」 官氏为啥闹,皇上和太子不知道,他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成亲至今已经好几日了,他们还没洞房,若他是官氏,他也闹! 明珠狐疑的打量着纳兰性德:他儿子,不会真的不行吧? 不然怎么会对女人这么没兴趣呢? 纳兰性德被自家亲爹红果果的目光看得窘迫:「阿玛,我好得很,没有任何毛病!」 明珠皱眉:「没毛病你在闹什么?当初这亲事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了,你自己也是愿意的,现在人娶进门了,你又不肯去她房里,怎么,当真是娶回来当摆件吗?」 纳兰性德咬了咬嘴唇,终究说了实话:「她把太子送我的贺礼给摔了。」 明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语调立刻高了八度:「你说她把什么给摔了?!」 「成亲那日,太子特意前来,送了我一对阴阳玉鱼,我将其中一半给了官氏,可她,却给摔断了。」 纳兰性德很在意这件事。 胤礽送的礼物,他非常珍惜,送给官氏,亦是他想与她好好过日子的心意。 可她却莫名其妙的将那玉鱼给摔了,让他对太子羞愧极了。 太子定然是软磨硬泡才从皇上手中得了那对儿玉鱼,满心欢喜的特意亲自来送他,可他却给摔坏了! 她就算不喜欢不想要,难道就不能好好的放着吗? 就算她不知道那是太子给的,至少知道是他送的吧? 他的心意,她如此弃之敝履,那他又何苦痴缠! 明珠立刻叫纳兰性德将那阴阳玉鱼拿来,看到之后大为惋惜。 第202页 「可惜了啊,这可是前朝的贡品,天底下独一份儿的好东西,竟然就这么摔残了!」 明珠嘆气的声音极大,「这可是皇上的私藏,之前清点前朝内库的时候发现的,皇上直接就叫收进他的私库里了,没想到竟然被太子送给了你。」 更没想到,刚到手就被官氏给摔了。 看着那白鱼断了的尾巴,明珠简直比纳兰容若还心疼! 觉罗氏倒是不怎么心疼东西,她更心疼儿子。 她知道自己儿子之前有多排斥这桩婚事,在得了太子的贺礼后能送给官氏,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要与官氏好好相处。 可偏偏官氏就这么不在乎的将儿子的心意给摔在地上,怪不得儿子说什么都不肯跟她圆房! 这事若是放在成亲前,觉罗氏说什么都要退亲的,可如今人已经娶进门了,又能如何呢? 「容若啊,阿玛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们毕竟已经成亲了,也不好一直这么僵着吧?」 明珠拿官氏没办法,只能劝自己儿子,「她许是不知道那玉鱼这么珍贵,让你额娘去跟她说说清楚,叫她也有不要乱发脾气,你也给她个台阶下,将这件事揭过去可好?」 「好什么好!」 听到明珠这话,觉罗氏直接火了,「就算一块玉没什么,那回门之事呢?我原还道是容若执拗惹恼了她,活该受个教训,如今才知道,竟然是她闯祸在先,竟然还能理直气壮的打人?!」 「还有你,你也不问清楚情由,就上门去道歉,如今好了,全京城都以为是咱们容若的错了!」 明珠赶紧告饶:「夫人啊,消消气,这也不能怪我吧,还不是容若嘴硬不肯说清楚吗?要不这样,等明儿上朝,我揍那颇尔喷一顿出出气,如何?」 觉罗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你可得了,就凭你,打得过人家吗?别儿子被欺负了,你也被欺负了。」 颇尔喷可是武将,明珠虽然也练过骑射,可若论功夫,那还差得远呢。 「还是夫人心疼我。」 明珠立刻将觉罗氏给搂住了。 纳兰性德:…… 所以,叫他过来就是为了刺激他的? 可以了,他已经很知道阿玛额娘多恩爱了,不用再秀了。 最终,还是觉罗氏出门去跟官氏谈了一番。 官氏本觉得自己很有理,但一听说她摔了那玉鱼是太子的礼,还是跟纳兰性德一对儿的,顿时慌了。 「额娘,我当真不知道,不然我怎么敢啊!」 官氏抹了抹眼泪,「那日公子一直站在院子里不肯进我的门,我一时气急了才会随手给摔了,本以为就是普通贺礼并不打紧,可谁知道竟这么贵重!额娘,我可是给公子惹麻烦了?」 「倒也没什么麻烦,太子素来看重容若,一个玉佩不算什么大事,他已经在太子面前替你担下了,」 觉罗氏也不想吓唬她,「但你回门那天闹出那么大动静,叫容若被嘲笑不说,也被皇上和太子知道了,今日特地叫你阿玛进宫,提点了好几句。孩子,额娘知道你也有委屈,但容若性子倔,你这么硬来,不是将他越推越远吗?」 「你嫁进来几日,应该也看到了,容若身边最是干净,就一个颜氏还是为了富尔敦才留下来的,不是额娘自夸,这样的好男人,满京城也不好找吧?你如今不好好珍惜他,难不成要等他喜欢上了旁人再哭吗?」 「额娘最是知道容若的脾气,只要你软和些,将他多放在心上,他是狠不下心伤你的,等会儿他回来,你给他道个歉服个软,对饮几杯,这花好月圆的,还怕他不怜惜你吗?」 觉罗氏这当婆婆的,当真是将亲娘该说的话都给掰开来说了。 她不图官氏能多出色,只希望她跟儿子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够了。 官氏也算是听进去了,等纳兰性德回来之后,主动福身认了错。 「公子,我着实不知道那玉鱼那么贵重,那日瞧见你一直站在院子里发呆,只觉得你定是很厌恶我,一时难受随手一挥,没留神将它给摔了,是我的错。」 官氏目中含泪,泫然欲泣。 纳兰性德听她说得可怜,便心软了:「那日太子突然到访,前面的酒宴又催得急,我没来得及与你细说,也是我不好。不过我并不厌恶你,那日在院子里,我是在看太子叫人挂在树顶上的灯笼。」 「原来那灯笼是太子叫人挂的?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是纳兰性德为了怀念卢氏,故意叫人挂了单支上去。 「是我误会公子了,我备了酒,给公子赔罪。」 官氏小意的推着纳兰性德坐下,一晚都温软柔顺,纳兰性德也没再纠结于过去,当夜便宿在了官氏的房里。 一桩插曲至此算是暂时过去,只是那对阴阳鱼却被纳兰性德收了起来,便是官氏说想寻人去修补好,他也没有再拿出来。 …… 康熙十八年五月初二,太子仪仗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仁孝皇后五周年祭,年仅六岁的太子胤礽率大阿哥胤褆亲至景陵祭奠。 这是胤礽以储君的名义第一次领旨办差,康熙筹谋已久,万事妥当。 太子銮驾一路离京,百姓夹道跪拜,世人终于见到了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第203页 从此之后,在百姓心里,太子便有了具体的模样。 胤礽一路端庄的坐在銮驾里,直到出了京城,方才松了一口气。 「快给我解开。」 胤礽一边拉扯着勒人的帽子带,一边喊林抱节帮忙。 林抱节立刻过来帮忙将胤礽的「包装」给拆开,说道:「太子爷辛苦了。」 「可不是,朝服简直太沉了!」 脱下厚重的外套,胤礽松了一大口气。 「当真有那么沉吗?」 胤褆钻进了胤礽的马车,「诶呦,你这太监能不能行啊,一件衣裳就能沉到你双手发抖?」 胤礽给他哥科普:「不是衣服太沉,是他双手上带得护腕太重了,不信让他摘下来你试试?」 胤褆不服:「试试就试试,我就不信一对儿护腕能有多重!」 片刻后,胤褆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决定以后坚决不会再怀疑他弟弟说的话。 这根竹子怕不是有毛病吧,弄这么沉的护腕,也不怕压断了爪子! 「师父说,这样才能锻鍊臂力,」 林抱节将护腕重新带好,「这还不是最重的,师父带的那个,奴才带着根本抬不起手来。」 胤礽嘆服。 要不怎么海公公能老当益壮呢? 果然撸铁是古今中外男人都会热衷的项目。 胤礽摸了摸自己微微鼓出来的小肚子,琢磨着回去之后要不要也锻鍊锻鍊。 毕竟八块腹肌神马的,他也想拥有。 「说起力气,保成你知道吗,小三儿现在力气可大了,」 胤褆说起这事儿的眼睛里带着惊恐,「那天荣嫔娘娘叫人将他送到我那儿去玩,他竟然徒手将我屋里的凳子给拆了!」 胤礽:……胤祉才多大啊,这不科学! 「可惜阿玛叫舅舅去军营了,不然他若能留在宫里教咱们功夫,定然很喜欢小三儿。」 胤礽都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搞错了,胤祉才应该是赫舍里氏一脉的传人吧,都是一样的天生神力。 不像他,如今还是只能用小弓。 「林抱节,回去之后给我也找个护腕,我也要练力气!」 胤礽坚定的说道。 眼看着胤祉过两年也要练武了,若是到时候他的力气还没有弟弟大,岂不是丢人? 他不能□□新觉罗家最脆皮的那一个! 他要奋发图强! 他要开始撸铁了! 胤褆哈哈大笑:「你得了吧,就你那天赋,绑上十个护腕都没用!」 胤礽:……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大哥,我觉得,你一样比不过小三儿。」 来啊,互相伤害啊! 胤褆:……弟弟大了,越来越不可爱了! 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不肯认输,直到眼睛受不了开始抽搐了,才一起嘆了口气,郁闷的—— 靠着睡着了。 出行准备众多,今日起的有点太早了,困! 林抱节关好门窗,退出了马车外,纳兰性德驱马过来问道:「太子有什么吩咐吗?」 林抱节想了想:「太子说想练力气,算吗?」 纳兰性德:…… 怪不得皇上总管林抱节叫「那根竹子」,这性子,还真是不像宫里那些油滑的太监。 「以后这种话,不要轻易往外传。」 纳兰性德叮嘱了一句。 林抱节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懊恼的应了一声,等纳兰性德走后,他拿出顾问行当初给他的刺球儿,狠狠的攥住,告诉自己一定要长记性。 太子的喜好和想法决不能往外说,这么简单的忌讳,他怎么就能忘了呢? 等回去之后,他就去找师父领罚,狠狠挨一顿才不会再犯。 胤礽迷迷煳煳睡了一路,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山陵下的行宫了。 他们要在这里住上一夜,明日一早上山祭奠。 康熙不在,胤礽自然就跟胤褆住在了一处,等到了夜里,因为白日里睡多了而失眠的两兄弟便凑在一张床上聊天。 一开始说的是上书房的功课。 胤褆的进度依旧不快,但有张英死命盯着,也不算太慢。 如今胤褆提到张英再不似少时的憎恨,多了许多敬重,可见确实是长大了。 「保成,你知道吗,前几日有人问我,嫡子是不是比长子尊贵。」 胤褆突然话锋一转,语出惊人。 胤礽吓了一跳,坐了起来:「谁问你的?」 胤褆却依旧躺着不动:「我的一个伴读。」 胤礽皱眉:「你怎么回答的?」 胤褆咧嘴一笑:「我叫人将他送回了家,告诉他阿玛,抽他二十鞭子,我要验伤。」 胤礽:…… 「你觉得我下手太重了?」 胤褆侧过身来看胤礽。 胤礽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离谱。」 胤褆身边的伴读天然就是跟胤褆一队的,想要为胤褆筹谋很正常,可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也太过直白了? 真当他哥是个傻的,随便他们忽悠吗?! 第66章 胤褆突然提起这茬儿不是为了邀功,而是真的有点郁闷。 他原本一直得意于自己御下有术,觉得胤礽对伴读太过友善了,可没想到的是,他以为只是他以为。 第204页 「一定是之前师傅下手太轻了,才叫他们还敢闹事,这一次我要瞧瞧,鞭子好不好使!」 胤褆如是说道。 胤礽觉得他哥这种「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套理论并不好用,劝道:「哥,有没有可能,你就算将他们都打死了,依旧会有新的不怕死的人出现?」 伴读们才多大,能懂什么,不用问就知道,定然是他们家里人叫那么说的。 所以胤褆将他们交给他们家里用家法处置,这又能有什么用呢? 说不定他们还觉得,胤褆是故意做做表面功夫呢。 胤褆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打不服的人?」 胤礽提示:「鄂伦岱。」 不但打不服,甚至恨不得弄死他老子。 「哎,我跟你说伴读的,你别打岔,」 胤褆觉得,鄂伦岱不能算数,「鄂伦岱又不听佟国纲的,可我的伴读都是听家里的话。」 原来,他哥也并不傻啊。 「你既然知道他们是听家里的话才来说的,为什么还将他们交给家里人打?」胤礽问道。 胤褆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你就不懂了吧,表面上看似打得是伴读,但其实我想敲的他们家里,张师傅说过,这叫敲山震虎。」 胤礽觉得,张英在将胤褆往一个很危险的方向上教。 看似是在用不同的计策,可实际上全都是粗暴的手段,没有一点怀柔。 过刚则易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胤礽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胤褆的教育问题康熙一直都是亲自把控的,张英敢这么教,自然是康熙认可的。 胤礽不知道康熙打算将胤褆往哪个方向培养,故而不敢胡乱打乱康熙的培养计划。 不过他还是将此事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宫之后,好好跟他阿玛探讨一下哥哥弟弟的教育问题。 如果是为了他,那他得叫康熙知道,他不介意哥哥弟弟更加出色才行。 失眠的兄弟两个凑在一张床上又没有人管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众人收穫了两只小熊猫。 胤礽和胤褆都困的迷迷煳煳的,闭着眼睛任由奴才们给他们套上衣裳,领着出了门。 行宫到山陵还有一段路程,这一次胤褆不能再混进胤礽的銮驾里了,兄弟二人都端庄的各自坐好,努力当好「吉祥物」。 马车一路行至山陵脚下,胤礽从马车里下来,推拒了太监们抬来的肩舆,选择跟宗亲大臣们一起徒步而上。 他是来祭拜他的皇额娘的,恭敬是最基本的孝道。 山陵修了整齐的石阶,并不难行,只是爬到最后,胤礽的小短腿有点哆嗦罢了。 今日先祭仁孝皇后,噶布喇没来,但常泰在旁随行。 看到胤礽有些走不动了,常泰弯下腰扶了胤礽一把,将他稳稳的送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胤礽干脆不放开常泰的手,拉着他一起前行。 索额图这会儿也不嫉妒侄儿了,一脸得意的瞟向明珠:看到没,太子跟我赫舍里氏亲近着呢! 明珠神色不变,示意索额图往前看。 只见纳兰性德一身戎装,正站在山陵入口处相迎,山陵的凄清更衬得他风姿出尘,俊逸无双。 明珠得意的挑了挑眉:我儿砸!帅吧? 索额图:……哼! 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啊?! 祭礼的仪式在宫中的时候胤礽就演练过无数次,自是毫无瑕疵,年幼的储君第一次自己办事,也算是办的圆满漂亮。 祭礼过后,众大臣退去,而胤礽则是留了下来。 他要在山陵停留一日一夜,为仁孝皇后守灵,明日方才能回宫去。 让年仅六岁的小太子一个人在山陵里未免太过残忍,好在他还有亲哥哥亲叔叔在,胤褆和常宁留下来陪着他。 胤礽看着跪在地上整理香烛的常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到这两位叔叔了。 「五叔,七叔的身体好些了吗?」 胤礽开口问道。 隆禧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非后天药物能治癒,只能尽可能的将养着。 但每到冬日天寒之时,他的身子就格外虚弱些。 去年又是地震又是痘疫的,太皇太后和康熙担心他,便不许他出门,叫他在自己府里养了一冬天,可如今都五月了,依旧不见他往宫里来请安。 常宁的手顿了一下,嘆了口气。 「我前几天还去看过他,精神倒是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 常宁故作轻松,「我说他是在屋里躺久了才会如此,他还急了,结果追也追不上我,叫我给熘了。」 「太久不运动是会没力气的,现在天暖和了,也该叫七叔多出来走动走动,」 胤礽往火盆里添了一把纸钱,「阿玛说下个月要带我去景山狩猎,到时候叫七叔一块儿去吧。」 常宁又顿了一下,方才点头:「行啊,等回去我跟他说去,这次不能由着他偷懒,咱们太子第一次狩猎,亲叔叔怎么能不在呢?」 听到胤礽提起狩猎之事,胤褆来了精神,凑过去跟胤礽嘀咕了起来,常宁看着他们兄弟俩感情甚好的模样,想起来小时候自己也常去找隆禧玩儿,之事隆禧那时候身体太弱,十次有七八次都不能答应。 一想到前几日见到隆禧时他的状态,常宁的心就很难受。 第205页 虽然早就知道弟弟病弱,恐难长寿,可真的见他脸色苍白的走路都困难,他依旧承受不住。 希望太子能给隆禧带来福泽吧,说不定等下个月的时候,隆禧真的就能好起来了呢? 只要人还在,总是有点希望的。 胤礽和胤褆并不知道自家叔叔在偷偷难过,他们说了会儿话,就开始困了起来。 纳兰性德早有准备,叫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被子,将胤礽和胤褆塞了进去,让他们补个觉。 反正这儿也没外人,只要不出去,做什么都不打紧。 在山陵里睡觉,当真是个很奇妙的体验,好在有纳兰性德守在一旁,胤礽倒也没有害怕。 兄弟两个包场一团睡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山陵气息的影响,胤礽在梦里见到了他从未曾见过的亲额娘。 温柔,美丽,眼神中却带着高贵和微不可察的调皮,就站在不远处伸着手唿唤着他的名字,似乎想要将他抱进怀里。 可胤礽却止步不前,只是静静的看着。 额娘,或者说妈妈,对他而言都太过遥远。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未曾真的体会过母爱的滋味,他很清楚,这是梦。 所以他宁愿远远的看着自己想像出来的额娘,也不敢真的靠近,因为他知道,一旦触碰,她一定会消失的。 然而即便是他不靠近,额娘依旧在慢慢变淡,在那幻象归于虚无的最后一刻,胤礽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额娘」,往前扑去。 咚。 胤礽从被子上滚了下来,一头砸在地上。 没来得及捞住他的纳兰性德赶紧将他抱了起来,好在被子没多高,摔下去也没事。 胤礽茫然的环视了一下,山陵中只剩下他跟纳兰性德两个人。 「我哥呢?」胤礽问道。 纳兰性德扶着胤礽站起来:「大阿哥睡饿了,恭亲王带他出去用膳去了。太子饿了吗,奴才叫人送饭菜进来?」 胤礽摸摸肚子,点了点头。 奴才们进来收走了地上的被子,又搬来了个小桌子,胤礽坐在蒲团上对纳兰性德招手:「来,一起用吧。」 纳兰性德亲手将食盒里的白菜豆腐端出来放在胤礽面前,却没有坐下来,而是道:「奴才等会儿出去用就好。」 先皇后灵前,太子可以不在意,他却不敢放肆。 胤礽也不勉强,自己夹着豆腐吃。 那豆腐是用蘑菇汤炖的,很合他的胃口,虽然没有肉菜,却也吃得挺满足。 等吃饱了,胤礽便催着纳兰性德也出去用膳。 纳兰性德不放心胤礽一个人留在这里,胤礽却道:「无妨,我正好想跟额娘单独说说话。」 纳兰性德闻言,心中担忧,却也不得不退了出去。 山陵中彻底清静了下来,幽暗的烛火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只带着诡异的啪啪声。 胤礽打量着封得结结实实的棺椁,很难想像出躺在里面的仁孝皇后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真的像他梦中的那般美丽温柔吗? 那为什么,康熙对她好像远没有他想像中的那般在意呢? 后世传闻中,康熙对赫舍里皇后是很深情的,所以才会立了襁褓中的胤礽做太子,可胤礽却觉得,事实上他阿玛对额娘,远没有外面猜测的那么亲近。 至少胤礽从未曾见过康熙私底下怀念过赫舍里皇后。 康熙身边的女人太多了,若叫胤礽来评论,他会觉得,康熙最喜欢的是佟佳贵妃—— 因为康熙经常会不自觉的将佟佳贵妃挂在嘴边上。 其他女子,包括他额娘在内的两个皇后,康熙都很少会提及。 所以,佟佳贵妃才是康熙的真爱吗? 胤礽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着,那康熙最终传位给雍正,是不是也跟雍正是佟佳贵妃的养子有关呢? 可是歷史上的雍正,好像并没有被记在佟佳贵妃的名下,不然佟佳贵妃死后封后,雍正就该算是嫡子了。 如果雍正是嫡子的话,那他被废了之后,老八还凭什么跟雍正相争? 如今他瞧着,老八的生母卫氏可不像是电视上演的那般是康熙的白月光,不然也不会至今依旧是个没有位份的庶妃。 难得有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胤礽靠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放空着,脑子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想像着未来将会如何。 可他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却似乎是沉浸在失去额娘的伤痛中。 胤褆见不得弟弟如此,就想冲进去抱抱弟弟,却被常宁一把拎住,拖了出去。 胤褆不满的怒瞪常宁,常宁解释道:「大阿哥,太子他需要自己待一会儿,咱们在外面等等,别去打扰他。」 胤礽刚刚的模样,让常宁想起了康熙。 当年佟佳太后去世之后,常宁曾偷偷去看康熙,那时候康熙也是这般双目无神的模样,发现他之后不但不开心,还特别的生气,叫人将他给撵了出去。 所以常宁觉得,如今的胤礽就跟当年的康熙一样,是在正在舔舐伤口的勐兽,绝对碰不得。 叔侄二人正在嘀咕,却见康熙大步而来。 按例,康熙应是明日再领百官祭拜,可他想着儿子要一个人在这儿待上一天一夜,便寝食难安,所以干脆提前悄悄先过来了。 听了常宁描述胤礽如今伤心的状态(胤礽:?),康熙自是心疼不已,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直接走进了山陵。 第206页 胤礽还在盯着仁孝皇后的棺椁发呆,并没有察觉康熙进来,看起来当真是一身孤寂,可怜极了。 「保成,阿玛在呢,」 康熙的语气简直温柔的能滴出水,「你额娘虽然走的早,但她也是一直在保佑你的,所以你出痘那次,才能逢凶化吉。」 康熙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他却愿意用死者有灵来安慰可怜的儿子。 胤礽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勐然回头看到是康熙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埋怨道:「阿玛,你怎么进来之前也不出声,在这种地方吓唬人是能吓死人的!」 幸好康熙是男的,这要是突然有个女人说话,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吓晕过去。 「谁吓唬你了!」 被胤礽这么一说,康熙也没了煽情的意趣,走过来□□了胤礽两把,「朕好心好意来陪你,你还埋怨起朕来了?」 胤礽抓住康熙的手不让他乱摸,故意瞪大眼睛阴森森的道:「阿玛,我额娘可是看着呢,你要是敢欺负我——」 话没说完,就被康熙整个搂在了怀里。 「你额娘可吓唬不了朕,」 康熙依旧十分温柔,「但你能。保成,答应阿玛,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康熙不喜欢胤礽刚刚的模样,即便知道儿子是故意装模作样来吓唬他的,他也不想看到儿子变成那样。 他的保成,该是活泼可爱,纯洁无瑕的,脸上不该有那样让人难过的神情。 一辈子都不该有。 「我很好啊,阿玛,您能不能别搞出这么多愁善感的模样,叫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您了呢。」 胤礽笑嘻嘻的调侃。 康熙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哪里有别人,不就你额娘吗?」 胤礽:…… 虽然但是,这话说的怎么有点瘆得慌? 原本他是不怕的,为啥康熙一来,他反而觉得开始害怕起来了? 胤礽一把抱住康熙的手,不让他松开,康熙没憋住笑了:「还说不怕?」 胤礽扭过头不理他,小手却是抓得紧紧的。 这一夜,康熙撵走了胤褆,霸占了胤礽,父子两个一起守了一夜。 一直到第二日行完礼下山之后,胤褆看到康熙还是一脸的敌意。 康熙故意当着胤褆的面儿将胤礽拐上了自己的御驾,却不让胤褆上去,气得胤褆也不坐马车了,直接自己骑着马跑了。 胤礽一边喊纳兰性德跟上去看着胤褆,一边对康熙这种欺负儿子的行为表示谴责。 康熙却是浑不在意:「他如今长大了,得习惯跟你的差距,不能每次你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岂不是乱了尊卑?」 「阿玛,我才六岁,大哥才八岁,我们之间讲什么尊卑啊!」 胤礽有点崩溃,「您那套孤家寡人的理论,能不能等我长大了再说?」 康熙却正色道:「等你们都长大了,就来不及了。」 胤礽是他亲自选定,亲自教养的储君,地位尊贵,绝不许任何人动摇分毫。 如今他们还小,相处之间不太讲究倒也没什么,可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经常出现在人前了,到时候习惯成自然,叫外人瞧见了,必会多想。 「保成,你觉得你们还小,可别人不这么想,」 康熙看向外面策马的胤褆,「如今朝中已经开始有了『大阿哥党』,你知道吗?」 胤礽:「……大哥知道吗?」 康熙:「……应该,不知道吧?」 很好,大阿哥自己都不知道的「大阿哥党」,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黄袍加身的故事,你应该已经听过了吧?」 康熙教导儿子,「你大哥知不知道,对于那些人来说并不重要,或者说,他们跟不在乎自己是『大阿哥党』还是『三阿哥党』,只要能跟『太子党』抗衡就够了。」 太子党? 胤礽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唿,不由得好奇问道:「太子党都有些什么人呢?」 康熙斜眼看过去:「还用问吗?以赫舍里氏为首的那些人呗,哦,还有佟国纲。」 要说起佟国纲,当真是个妙人。 他明明一直都不待见嫡子,可在鄂伦岱成了胤礽侍卫之后,却又突然坚定的支持起鄂伦岱,丝毫不在乎弟弟佟国维的想法,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太子党」。 有多实诚呢? 就是连索额图不敢咬的人,他都敢第一冲上去咬,就算是佟国维说了句对胤礽不利的话,他都会当众跟他弟弟打起来。 这一年多来,佟国纲得了个新称号,叫做佟疯狗,见到谁都咬的那一种。 听到康熙讲完,胤礽沉默了。 他着实是不太能理解佟国纲的目的,这人未免也太诡异了。 「这有什么难懂的,」 康熙不以为然,「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呗。之前鄂伦岱一直在他身边,他不当回事,现在鄂伦岱有了出息,打定主意不跟他来往了,他又捨不得了。呵呵,活该!」 觉得佟国纲脑子有问题的,不止胤礽一个,还有佟国维。 他是最了解佟国纲跟鄂伦岱的那些破事儿的人,若不是佟国纲一直都是一副恨不得弄死儿子的模样,他也不能对鄂伦岱这个佟佳真正的嫡长子这么不在乎。 虽然在佟国纲和鄂伦岱的纠纷中他算不上帮凶吧,但从未曾伸过援手一直冷眼旁观总是真的,所以在鄂伦岱成了胤礽侍卫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想办法按死鄂伦岱,以免他记恨报復。 第207页 可偏偏这时候,佟国纲他突然就反水了。 他才是造成仇怨的罪魁祸首,他到底怎么会有脸反水的啊! 佟国纲突如其来的抽风给佟国维造成了天大的麻烦,不止是在朝堂上的纷争,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正是因为佟国纲对鄂伦岱力保的态度,才叫康熙那么冷酷无情的赶走了隆科多! 若是没有鄂伦岱,或者没有佟国纲的突然转变的态度,无论隆科多多么顽劣,为了佟家,隆科多也势必会留在太子身边。 一步错,满盘输。 佟国维对局势估计不足,导致他在教育隆科多的时候也没上心,到了如今不可挽回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行,你还得进宫一趟,不能让咱们闺女成了皇上给太子铺路的石头!」 佟国维思来想去,觉得还得从佟佳贵妃身上破局,「一旦四阿哥当真记在了她的名下,皇上就更有理由不给她孩子了,那四阿哥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的庶妃,还不得宠,皇上又怎么可能会重视?」 「还有那劳什子皇贵妃,分明就是皇上拿来打发她和佟家的,说是位同副后,但副后也不是皇后!先帝就曾皇后皇贵妃并立,谁又能保证皇上不会如此?到时候皇后一立,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皇贵妃了!」 赫舍里氏没主意,只是慌张道:「可皇上说了,没有旨意不准我再进宫,就是我想去也不行啊!」 佟国维来回踱步,最后突然端起一杯水泼到赫舍里氏的脸上。 赫舍里氏吓了一大跳,佟国维又道:「你进不去,就想办法叫她派人出来!我叫人准备冰水,你赶紧去浇了得个风寒,我好叫人去求她请太医,我就不信,她敢狠心到亲额娘生病都不管不问!」 第67章 佟佳贵妃的确不会对自己的亲额娘漠不关心,可她又不是傻子,看了派去的人带回来的信后,如何不知道赫舍里氏这病是从何而来的? 洋洋洒洒三页纸,无不在埋怨她不孝,就像赫舍里氏的病是她气出来的一般,这信若是落在旁人手里,别说皇后了,就连皇贵妃,她都不用再想! 阿玛就那么相信宫里的人,认定了这封信不会被别人拆开吗?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他认准了皇上捨不得动佟家,再怎么闹,都会维护他们? 佟佳贵妃越想越气,竟是没由来的生了病。 她这一病,四阿哥与她相剋的传言更甚,却是连康熙都始料未及的。 「四阿哥记在贵妃名下的事先缓缓,」 康熙琢磨了许久后拿定主意,「叫贵妃先养着,等养大些再记名,也省得——」 省得养不大更叫贵妃伤心。 时至如今,康熙对四阿哥也并不怎么上心。 他更在意的是佟佳贵妃。 母子相剋之说虽然不可信,但万一呢? 别真叫四阿哥克了佟佳贵妃,他不想再失去一位妻子了。 对于康熙突如其来的出尔反尔,宫里上下都很震惊,唯有胤礽觉得「果然如此」。 若歷史上的雍正当真被记作嫡子,那九子夺嫡什么的,估计也不会持续那么多年。 佟佳贵妃病了,怕传染了四阿哥,便求着康熙给他先换个地方住几日。 主要不是乌雅氏,佟佳贵妃不介意其他人帮着她养几天儿子。 没想到康熙没将四阿哥交给惠嫔荣嫔这等养育过子嗣的嫔妃,而是将他抱回的干清宫。 胤礽下课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所有人看到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一水儿的弓背低头,没有一个敢跟他对视的。 「林抱节,去问问,他们是将我的床给拆了吗?」 不然的话,怎么一个个突然都这么怕他呢? 林抱节抓住一个小太监低声问了几句,然后面色凝重的回禀:「主子,皇上将四阿哥接过来了。」 上次胤礽处置那个在他面前挑拨的太监之事已经传开了,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胤礽的想法,只觉得在太子面前不能提起四阿哥。 如今康熙突然将四阿哥抱来了干清宫,他们如何能不小心谨慎? 然而胤礽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像他们想像中的那般生气,反而一脸惊喜:「哪儿呢?快,我要去看小四!」 活的雍正大帝! 可以随便撸随便抱的四爷! 这要是让那些穿越女知道,还不得羡慕死他! 胤礽快步跑向康熙的寝殿,却被梁九功在半路拦住了,梁九功笑眯眯的说道:「太子爷,皇上和四阿哥在您屋里呢。」 胤礽:……? 在他屋里,干什么? 胤礽沖回自己屋里的时候,就看到里面已经放着一张小床,杵着两个奶娘了。 胤礽心里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没等他开口问,康熙就乐呵呵的招手:「快来,朕把四阿哥给你偷过来了!」 胤礽:…… 为什么要用「偷」这个字? 以及,他要四阿哥干什么啊! 「阿玛,您这么干,真的不会被贵妃娘娘揍吗?」 胤礽诚恳的提问。 趁着人家额娘生病,把崽崽给偷走了,他要是佟佳贵妃,估计病都气好了,直接冲过来灭了康熙。 康熙却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她病着呢,没力气揍——哎,不对,贵妃那么温柔,怎么可能揍朕!而且就是因为她病了,才求朕给四阿哥找个地方养几天的。」 第208页 胤礽面无表情的看着康熙:「贵妃娘娘让您找的地方,肯定不是我的寝宫。」 康熙转了转眼睛:「都差不多,在哪儿养不是养啊!朕看这宫里就你最闲,你就帮着养几天嘛,等贵妃病好了,你想养还抢不着呢!」 胤礽:……什么不靠谱的爹! 将半岁的儿子交给六岁的儿子养,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能养几天未来雍正大帝,听起来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若是歷史註定了不能改变,那他就该趁小跟未来皇帝搞好关系,这样将来也能有个更好的下场不是? 于是乎,四阿哥便当真被胤礽留了下来。 在歷史滤镜之下,胤礽一直觉得四阿哥会是个很老成懂事的孩子,可事实证明,无论将来长大后性格如何,在还是小包子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爱哭。 未来的四大爷还在襁褓之中就充分展现出了挑剔的本性,稍有不如意就哇哇大哭,哭得胤礽苦着脸,想跟他对着哭。 他不太能理解,小孩子真的都这么爱哭吗? 还是小四不是跟佟佳贵妃相剋,而是跟他,所以一看到他就哭? 「四阿哥是喜欢太子呢,他哭也是想吸引您的注意。」 奶娘试图替四阿哥辩解一下。 胤礽抽了抽嘴角:……你看我信吗? 四阿哥:啊呜——啊呜——啊呜—— 在胤礽连续几个晚上被四阿哥半夜的哭声吵醒,黑眼圈逐渐向国宝靠拢的时候,佟佳贵妃终于痊癒了,亲自来干清宫接走了四阿哥。 胤礽与未来四大爷的第一次磨合彻底宣告失败,他甚至觉得现在他与四阿哥的友好度应该是负数。 胤礽蔫了,窝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坚决逃避自己攻略四大爷失败的残酷现实。 他几天没睡好,这一觉便睡得格外长些,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床上还多了一个昨天入睡前没有的东西—— 康熙。 康熙依旧喜欢拿他当抱枕,胤礽怀疑自己不是睡醒了,而是被康熙给捂醒的。 「阿玛,你怎么睡这儿了!」 胤礽奋力反抗,将自己从康熙的怀里解救出来。 康熙迷茫的睁开眼睛,又将儿子捞回去抱好。 胤礽:…… 「你醒了啊,」 片刻之后,康熙终于彻底清醒,放开了胤礽坐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就是睡了一觉,能有哪里不舒服? 胤礽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认真问道:「被您勒得胳膊疼算吗?」 康熙:…… 「就知道你这臭小子什么事儿都没有,害朕白担心的半天,」 康熙翻身下床,「果然刑克之说都是骗人的,不能信。」 昨儿他回来听说胤礽早早睡了还没当回事,可胤礽这一觉实在是睡得太沉了,几个时辰没醒康熙就急了,赶紧叫了太医来看。 太医也说只是睡着了,但康熙一想起钦天监说四阿哥命硬之事便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要了四阿哥的佟佳贵妃病了,养了四阿哥几日的太子也一睡不醒,难不成钦天监的批语当真有什么说法? 康熙不放心胤礽,便睡在了这里,还好胤礽一早就醒了过来,而且神色如常,才叫他松了一口气。 「阿玛,迷信不可取。」 胤礽痛心疾首的看着差点背叛唯物主义的康熙。 康熙:…… 康熙也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了,见胤礽没事,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但他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 四阿哥连着克了佟佳贵妃和太子两个人的传闻在宫中悄悄蔓延,连带着四阿哥的生母乌雅氏也被传为不祥之人。 其实因为乌雅庶妃突然有孕,在宫中关于她的流言一直不少,只不过因为她住在承干宫里,有佟佳贵妃护着,所以那些不好听的流言,基本上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可如今她搬到了永和宫,永和宫没有主位,同住的戴佳庶妃虽然也算得宠,但毕竟只是庶妃,又因为之前张佳庶妃之死受牵连而不敢再露锋芒,根本没办法护着她。 故而宫里那些闲言碎语就像是扫不尽的柳絮一样,不停的往乌雅庶妃耳朵里钻。 乌雅庶妃又是个性子弱的,听到了除了暗中垂泪,也没有旁的法子,时间长了,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敢直接对着她说些嘲讽的话。 「小主儿,奴才瞧见那边的宫女又在偷吃乌雅小主的膳食了,」 戴佳氏的宫女悄悄禀报,「这都好几天了,乌雅小主怎么受得了!」 戴佳氏自己当初也被张佳庶妃剋扣过膳食,不忍见乌雅庶妃如此,便叫自己的宫女出头去将乌雅庶妃的宫女说了一顿,可谁知那宫女被说的时候表面应承,等进了屋,竟是冲过去将乌雅庶妃推到在地上,狠狠的踢了几脚。 「你还敢去跟戴佳小主告状?」 那宫女横眉怒目,「你不就是趁着皇上醉了爬了床吗?若不是你肚子有用,你以为贵妃娘娘能容你活着?贵妃娘娘对你那么好,你却半分不领情,如今被赶出来了,就该好好的受受苦!」 「别以为你生了个阿哥就能上天,宫里谁不知道四阿哥天生命硬,克了贵妃又克了太子,指不定哪天皇上就将四阿哥和你这个不祥的生母一起赶出去呢,到时候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209页 乌雅庶妃将自己团成一团,默默的抽泣,却是连喊叫都不敢的。 没人会帮她,她们都是一样的坏人,都想看着她死。 乌雅庶妃满心都是绝望,她不想死,可活着为什么这么艰难。 那宫女出够了气,不再搭理乌雅庶妃,出了门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好似刚刚在屋里被欺负的是她一样。 戴佳庶妃的宫女张望了许久,看到这一幕方才放心了,转身回去復命。 …… 五月底,翊坤宫的郭庶妃给康熙诞下了四公主。 同日,宜嫔欢喜的晕了过去,被诊出已经有孕三月。 康熙原本是想叫宜嫔养着郭庶妃的孩子,可如今宜嫔自己也有了身孕,为免她劳累,便想着先叫郭庶妃和四公主搬出去。 宜嫔却是不乐意了。 「皇上,四公主是您和姐姐的女儿,就是臣妾的亲闺女,臣妾便是有孕,也不至于没空照顾自己闺女。」 宜嫔拉着康熙的胳膊撒娇,「姐姐还没出月子,四公主更是不可以见风,您要叫她们搬哪儿去?臣妾进宫前可是跟姐姐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的!」 康熙也是因为承干宫的事情才有这么一说,如今宜嫔愿意留着郭庶妃和四公主,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行,你高兴就行,来,叫朕摸摸咱们的小五今儿有没有长大些?」 说来也巧,宜嫔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排行都是第五。 五,通「福」,康熙觉得,这定然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胤礽刚给新出生的四妹妹准备好礼物,五弟弟马上就要来了,这叫他一边扒拉着自己的百宝匣,一边嘆气—— 他阿玛太能生,可怎么办是好? 这才是小五,后面还有六七八九……二十三、二十四,他攒的这点儿宝贝,完全不够用好不好!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妹妹要疼呢! 胤礽对自家阿玛造崽的速度表示不满,而他的阿玛康熙,却十分开心,大手一挥,将本来定在六月底的狩猎,提前了。 对于对自己吉祥物的定位很明确的胤礽来说,狩猎早一日晚一日都没什么,不过知道康熙打算让他骑那匹「旋转木马」出去的时候,他死活不同意了。 他可以是吉祥物,但不能是可笑的吉祥物! 吉祥物也是有尊严的,他要骑大马! 康熙嗤笑:「就你?骑大马?你够得着吗?」 胤礽:「……我可以让容若带我!」 康熙挑眉:「那到时候大臣们是拜你啊,还是拜纳兰性德啊?」 太子第一次行猎,百官定是要拜的,到时候纳兰性德坐在胤礽身后,这能合适吗? 「那我就不去了。」 胤礽噘着嘴扭过头,「反正我不骑小黄马,不够丢人的!」 康熙拿胤礽没办法,最后只能定下先由他亲自带着胤礽骑大马,等分开狩猎后再交给纳兰性德。 这么一来,倒是更让百官看到了康熙对太子的宠爱和看重—— 大阿哥第一次跟着行猎可没有皇上亲自抱着这待遇,太子爷就是太子爷! 一套极为繁琐差点叫胤礽无聊到睡过去的礼节之后,康熙扶着胤礽的手,父子俩一起射出了第一箭。 因为有胤礽的捣乱,那箭肉眼可见的歪歪扭扭,就在胤礽觉得定然射空了的时候,前去查看的侍卫将人脱了一头鹿出来,高唿:「皇上、太子共射,得雄鹿一头!」 胤礽:……公然弄虚作假是吧? 康熙毫不脸红,大手一挥,令众人开始行猎,然后直接提起胤礽,丢到了纳兰性德的怀里。 「行了,你自己玩去吧,别耽误朕狩猎。」 胤礽:……哼╭(╯^╰)╮! 康熙也带着人离去,胤褆则是早就没影了,如今只有纳兰性德和胤礽留在原地,就连鄂伦岱都不知道熘哪儿去了。 「鄂伦岱说要去搅和佟国公的猎物,」 纳兰性德不理解但尊重,「奴才觉得他留下来也心不在焉,就叫他去了。」 胤礽也想去搅和康熙的猎物,然而以他目前的实力,不被当成猎物就不错了。 他有自知之明,有些帐先记在小本本上,等长大了再报也来得及。 其他人是来狩猎的,胤礽,大概是来郊游的。 纳兰性德看着跟着的侍卫马上挂的各种食盒,委婉的提醒:「太子,既然来了,还是开开弓吧。」 胤礽不太情愿:「反正我也射不着,就不丢人了吧。」 跟着他们的一个猎场的侍卫开口道:「太子爷您只管开弓,能不能叫您射着,看奴才们的本事!」 胤礽:……倒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很快,胤礽便知道了什么叫看他们的本事。 进了林子之后,侍卫们便四处散开,不多时,便有猎物被驱赶过来,很快便聚成了一堆。 胤礽看着面前惊慌失措挤在一起的小动物们,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抬手挽弓,架势十足的一箭射出,倏然射中—— 地面。 胤礽:……移动靶真难tat! 刚刚说话那个侍卫毫无犹豫的上前,一手抓住地上的箭,一把薅住一只野兔,抬手直接扎了进去,然后高喊:「太子爷首射,得野兔一只!」 胤礽:……啊这…… 果然是相当有本事啊! 第210页 竟然还可以这么玩! 抛开事实不谈,胤礽对于他的第一只猎物还是挺喜欢的,开心道:「收起来,回去给公主们做毛球!」 那侍卫是个极有眼色的,特意抓了一只毛色最白的野兔,非常适合送给公主们。 「那个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胤礽觉得,这是个人才。 那侍卫立刻单膝跪下:「奴才旺达,参见太子爷。」 旺达,听着就是个吉祥的名字。 胤礽身边还真没有像旺达这样会办事儿的人,一时高兴便道:「旺达,从今儿起,你就跟着孤吧。」 旺达本就打着讨好胤礽的主意,闻言大喜,立刻拜谢,胤礽叫他起来,再去找些更稀奇的猎物来。 等他走远,纳兰性德低声道:「太过圆滑了。」 「我知道,」胤礽也压低声音,「不过有些事,就是得这种圆滑的人去办不是吗?就像曹寅,阿玛好多事都只叫他去做呢。」 纳兰性德摇头:「子清是不一样的。」 曹寅看着圆滑,但其实忠心耿耿,他做任何事都会以康熙为先,故而康熙才会放心用他。 而刚刚那个旺达,却是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人,纳兰性德担心他会给胤礽惹来麻烦。 「那就先不叫他近前伺候,轮两年班再说。」 胤礽既然答应了,自然不好反悔,但纳兰性德的担忧他也理解,故而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纳兰性德说的对,曹寅是不一样的。 那是从小跟康熙一起长大的奶兄弟,自然十分了解秉性人品,才会放心。 反正他如今也没有多少事是必须要旺达去办的,就考察他几年再说。 旺达得偿所愿,自是更加尽心尽力,随着他的努力,胤礽的「战绩」越来越好看。 直到旺达高喊「太子爷连发五箭,得中一鹿四兔」的时候,胤礽才意识到有点过了,赶紧叫人将旺达叫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知道自家弟弟如此「神勇」的胤褆,匆匆而来,满目惊嘆。 「这些都是你射中的?你也太厉害了!」 胤褆对着那一堆兔子小鹿之类的惊唿。 胤礽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解释自己是「弄虚作假」,只能尴尬的转移话题:「哥你饿了吗?要不咱们去空地上烤兔子吃吧!」 胤褆果然被吸引了,不再纠结猎物,乐颠颠的喊人去准备炭火。 纳兰性德将胤礽抱下马,又吩咐人扎了帐子,让胤礽和胤禵先进去避避日头。 猎物自有侍卫们去找有水源的地方处理,此时他们先分享胤礽叫人带着的食盒。 胤褆如今不爱吃这些点心之类的,胤礽也吃不了多少,便分给了侍卫们,侍卫们没尝过宫里的点心,倒是吃得很高兴。 不多时,炭火就升了起来。 今日没有牛羊,他们便也没弄大烤架,只是将兔子处理好穿在签子上烤,又另准备了烤盘烤切好的鹿肉。 胤礽竟然还带了酱料,让胤褆佩服的直竖大拇指。 青烟升起,香味散开,没有吸引来林中的小动物,反而招来了康熙。 「朕还在辛辛苦苦的打猎,你们倒是早早就享受起来了啊!」 康熙翻身下马,毫不客气的霸占了第一盘烤熟的鹿肉:「唔,还不错,宫里带的酱料?」 胤礽伸手去抢,却被康熙灵敏的躲开,还没等康熙得意,胤褆就在另外一边拿走了他手中的盘子。 「弟弟,你先吃。」 胤褆毫不犹豫的将肉送给弟弟。 康熙:…… 什么破儿子! 胤礽笑嘻嘻的啊呜一口叼了一块鹿肉嚼着,又亲手餵了胤褆一口,方才将盘子转回康熙的手中。 康熙这才满意了,又开始吃了起来。 皇上和太子都在嬉闹,跟着的大臣侍卫们自是也放得开了。 不太宽敞的空地上逐渐变得满满登登,但凡得到消息的,都陆续赶了过来。 不为别的,能吃上一口太子爷亲手打的猎物,也算是值了! 胤礽自然不会小气,将自己得的野兔小鹿都分了出去吗,康熙低声问:「哪一只真是你亲手射的?」 虽然在他心里儿子无比厉害,但他也不信儿子能猎到这么多东西。 胤礽伸出一只爪子。 康熙猜到:「你猎到五只?」 胤礽摇了摇头,一根一根将手指收起来,变成了拳头。 康熙惊讶:「十只?」 胤礽:「……阿玛,这么大一个零蛋,您看不见吗?」 什么五只十只,他一只都没射到过! 移动靶神马的,超级难的好不好! 康熙:…… 康熙深吸一口气,捂着额头道:「下次要作假,也别做的这么过分,还连射五箭中一鹿四兔,朕差点就信了!」 胤礽:……怪我咯? 第68章 康熙嘴里抱怨着儿子作假,转头第二天就在朝堂上大夸特夸,夸得胤礽五箭中一鹿四兔之事满朝皆知。 甚至有人因此上表恭贺,请康熙昭告天下。 胤礽:……救,救救我…… 尴尬的脚趾都要抠出一整座紫禁城了! 康熙也没有真的就那么丧心病狂,他只是没处显摆在朝堂上自嗨一下罢了,并不想搞得天下皆知,以免下一次儿子射不到丢人。 第211页 自家太子的颜面,还是得想办法维护一下的。 于是康熙又一副谦虚的模样驳回了上表的奏摺,叫他们不要大惊小怪,显得特别没见识。 那些人倒是听话,不再说要昭告天下,但胤礽是个神射手的流言自此开始传播开来,并且越传越厉害。 在胤礽不知情的时候,在百姓们心里,他们的太子已经是个能徒手打虎百步穿杨的勐士了。 然而胤礽还只有六岁而已。 「大阿哥党」们见状,觉得不能让太子一人独美,也开始吹捧起胤褆来,故而没过多久,康熙就又多了一个「战神降世」的儿子。 康熙:……朕只是随口吹吹儿子罢了…… 事情仿佛突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但康熙却并没有想要制止的意思。 传言的确不可信,但有的时候却能成为助力,比如现在—— 他早就对东南西南两处的战事进展速度不满了,正好借住这次的流言,再去逼一逼两位亲王。 谁都知道大阿哥和太子尚且年幼,不可能领兵出征,可谁都不敢赌康熙会不会等的不耐烦了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毕竟现在天下都在传大阿哥和太子是战神勐士,就算年纪小,怎么就不能挂帅了? 若是康熙趁机将东南西南两路大军的主帅换成太子和大阿哥,也不需要他们亲临战场,就让手底下人动起来,也足够快速结束战争了。 到时候康亲王和安亲王多年的努力都将给大阿哥和太子做嫁衣,百姓们可不管他们在外征战多久,他们只会称颂最后平定天下的人。 安亲王尚且还能硬撑几日,康亲王却是几乎立刻就不想在外边玩了。 他跟安亲王不一样,他没有拥兵自重的想法,拖着战事,一则是因为安亲王的进度更慢,他不着急,二则也是想多给自己讨点好处。 但他知道,凡事都要有度,过了,就会一无所有。 所以在看出来康熙已经彻底不耐烦的时候,他再不拖延,在六月底就将郑家军全都赶回了台湾,然后依康熙之令,与福建、广东驻军交接后,立即班师回朝。 对于康亲王的识相,康熙很满意,但却也还记着康亲王之前故意拖延战机的仇,一道明旨将康亲王挡在了京城之外,令他先去祭拜两位皇后的山陵,再回京復命。 至于如何祭拜,祭拜多久,康熙并没有明言。 康亲王人都到了这儿了,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更何况他是了解康熙的,知道先叫康熙将气出了,该给他的好处,也绝不会少了他的。 康亲王去了皇陵,其余八旗将士则是就地解散,该回家的回家,该回驻地的回驻地,风风光光的东南军,一夕之间不復存在,并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后也再也不会组建了。 八旗军权问题一直都是康熙的心头刺,若不是三藩未平,他早就开始下手整顿了,又哪里容得了那些宗室王爷仗着八旗兵权放肆这么多年? 真以为他看不出来那所谓的「大阿哥党」,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吗? 他的儿子们才多大,他们就想要挑拨离间了,若不处置了他们,还能有好? 不止康熙在忧虑这个问题,明珠也在纠结。 他当初算是沾了儿子的光,才能与宗室脱开干系,但时间久了,就有人忘了之前的矛盾,再次找上门来。 明珠倒也不是想回去,只是他觉得自己虽然归了康熙,却并没有什么功绩,立足不稳,如果再被宗室纠缠上,只怕康熙对他也会再起怀疑。 若是他能给康熙送个投名状呢? 就比如那些个敢出来挑唆大阿哥和太子的人。 虽然他基本上能猜到这些人都是谁,但却并没有他们犯错的实证,即便他禀告了康熙,康熙也没有理由平白处置了他们。 要是他能拿到实证呢? 那就等于是在康熙想要杀人的时候给他递上了刀,又何愁不能叫康熙信任啊! 纳兰性德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他阿玛笑成了狐狸样。 纳兰性德:……总觉得没好事,要不我还是走吧…… 「容若啊,你来的正好,」 明珠却是眼前一亮,叫住了儿子,「最近咱们家里实在是太安生了,要不然咱俩吵一架?」 纳兰性德:……? 眼前好大一个坑,是他阿玛亲手挖的,他是跳呢,还是跳呢? 身为人子,纳兰性德没得选,只能顺着明珠的意思跳进去。 第二天纳兰性德进宫当差的时候,脸上是带着伤的。 胤礽一看到立刻就炸毛了,非要冲到前朝去找明珠讨个说法,纳兰性德赶紧拦下他耳语了几句,胤礽这才冷静了下来。 不是,天底下的阿玛都这么不靠谱的吗? 要干什么事不能自己想办法啊,非得拿儿子做幌子干什么! 虽然胤礽知道明珠打儿子是有所图谋,但却不代表他就不生气。 纳兰性德性子太软,被明珠欺负了还不自知,他可不能容忍旁人打他的侍卫! 亲爹也不行! 不就是要演戏吗? 找老实的纳兰性德陪演有什么意思,还是他亲自来给明珠搭个戏吧! 于是当天下朝之时,明珠便被太子身边的侍卫给堵住了。 旺达到了胤礽身边有些时日了,但却一直只做个寻常侍卫在外面轮值,还是第一次得了太子的吩咐做事,自然是分外尽心尽力。 第212页 「纳兰大人,太子爷派奴才来跟您说一声,这段时日纳兰侍卫就住在宫里不回家了。」 旺达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 明珠秒懂,立时提高了声调:「他竟然还敢去跟太子告状?!这个逆子!你叫他出来,让他亲口对我说!」 旺达油盐不进:「纳兰大人有什么话,不如等纳兰侍卫回家之后再说吧。总之我话是带到了,您自便吧。」 说罢,他就想走。 明珠还没演够,自是不肯放他离开,横身挡在他的面前。 「我管教自己的儿子,与太子何干!」 明珠一副不肯受辱的模样,「就算容若如今在宫中任职,也断没有不许他回家的道理!今日若是见不到他,我就在这儿不走了!」 旺达也来了表演的激情,反手推开他:「纳兰大人何必与我胡搅蛮缠!纳兰侍卫既然是太子的侍卫,自然该先听太子的话,太子不许他出宫,有何不可!」 明珠逼着自己红了眼睛,手指颤抖的指着旺达:「你,你,欺人太甚了!」 说罢,他竟是伸手去抓旺达的衣领,一副要打一架的模样。 原本在旁边围观的大臣感觉不对,立刻上前拉住明珠,纷纷劝道: 「纳兰大人,这是宫里,不可胡来啊!」 「对对对,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走吧走吧,您跟一个小侍卫叫什么劲,太子的吩咐,他跟容若都只能遵从。」 明珠一把抓住提及胤礽的这人,悲愤道:「太子爷也太过霸道了,难不成容若做了他的侍卫,就不是我的儿子了吗?」 那人赶紧扶住明珠:「可不是嘛,不管当了多大的官儿,孝道还是应该放在第一位啊!太子这么做,当真不妥,我听说大阿哥就很尊重身边人。」 明珠心道一声「成了」,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只是抓着那人的手道:「还是你懂我啊!太子我是惹不起的,走吧,咱们去宫外找个地方聊聊,别在宫里闹,再牵连了你。」 那人立刻答应了,与明珠携手而去。 旺达功成身退,立刻返回了干清宫復命。 胤礽很满意,给了他赏钱,叫他这些时日留意明珠的动向。 等他出去后,纳兰性德说道:「太子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奴才,奴才定是知无不言,又何必叫他再去打听?」 胤礽立刻摇头:「别,不要剧透!」 生活无聊,得自己找点乐趣。 他相信自己要问的话,纳兰性德定然会去找明珠问的清清楚楚的来告诉他,可这就少了追剧的乐趣了啊! 便是要一点一点的打听了,当成连续剧来看,才有趣呢。 纳兰性德不太明白,胤礽又道:「我说叫你最近不要回家不是说着玩的,这些时日你就住在宫里吧,想来阿玛也用得上你。」 自从胤礽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做这个太子之后,康熙对着他碎碎念的时候,他不再只是装聋作哑,也会积极的思考,跟康熙讨论。 时间久了,他对于康熙越来越了解,有时候不用康熙说,他就知道康熙想怎么做。 果然,康熙一回来就找胤礽要人。 「呦,还真打脸上了?」 康熙瞧着纳兰性德破了的嘴角,啧啧几声,「还是不怎么显眼啊,要是朕,怎么也要将你这脸给扇肿了才行。」 纳兰性德:…… 胤礽怒视康熙:「阿玛,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他算是发现了,他越是正经的时候,康熙就越不正经,就好像他俩的正经程度是在一个池子里,平衡向一边倾斜,另一边就会变得很少。 要不还是他来不正经的吧,起居注官为了「和谐」康熙的言行,眼瞅着日渐憔悴了! 「小气鬼,朕就是这么一说,又没要动手打他,」 康熙不满的捞过儿子搓,「行吧,凑合着也能用。从明儿起,容若你就跟在朕身边。」 康熙要纳兰性德能做什么? 自然是带到人前去显摆——他脸上的伤。 明珠跟旺达在太和殿门口闹了一场,康熙又特意将纳兰性德一直带在身边,既是没有特意强调纳兰性德脸上有伤,旁人也不是瞎子,自然是看得见的。 有了康熙的助攻,明珠跟儿子不合的传言更甚,而他也藉机与「大阿哥党」的众人更加密切。 经那日拉走明珠的大臣介绍,明珠正式加入了「大阿哥党」的聚会,终于亲眼看到了都是些什么人在找死。 「明珠大人终于想清楚了啊,还以为您真的被太子给骗了呢!」 这是之前他帮着收拾过烂摊子的贝子。 「明珠大人一直都是吾辈楷模,有您的加入,我们『大阿哥党』定然能更加辉煌!」 这又是哪来的神经病? 大阿哥知道你自称「大阿哥党」吗? 明珠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跟那些人虚与委蛇,第二天一早,一份与会人员名单就出现在了康熙的书桌上。 康熙随便扫了一眼:「这都是什么臭鱼烂虾,没意思。」 他还以为能拎出来几条大鱼呢,结果就这? 就凭这些人,再叫他们闹腾十年,也闹腾不出什么动静来! 明珠也觉得这份名单对不起他打儿子的那一拳,有些惭愧的看了纳兰性德一眼。 好在宫里的药极好,才几日就瞧不出痕迹了。 第213页 「可是还有幕后之人未曾出面?」 胤礽难得能参与一件事,虚心求教。 明珠摇头:「奴才觉得,应该没有了。」 胤礽继续问道:「万一还有呢?」 明珠不解:「太子是觉得他们还不放心,故意在试探奴才?」 不能吧,那些人看着也没有这脑子啊。 胤礽盯着明珠认真道:「孤觉得,一定还有。就算现在没有,也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参与进来,以后一定会有的。」 明珠:……这话说的……好有道理? 纳兰性德:……太子您暗示的太明显了…… 康熙:我儿砸真聪明! 「就按太子说的办!」 康熙毫不犹豫的拍板,「这份名单先放着,你继续与他们联繫着,等大鱼出来再说。」 没有矛盾可以制造矛盾,没有大鱼,就将鱼饵再甩得远一点儿。 明珠:……可是跟那些人聊天聊多了,很容易变傻的! 不管心里是否情愿,明珠表面上都是一副「交给奴才您们就放心吧」的坚定表情。 他之所以挑起这件事,不是真的为了收拾那些脑子有问题的人,而是觉得自己跟康熙不够亲近。 如今康熙给了他任务,也给了他信任,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这件事情虽然看似很小,但其中可操作的东西就太多了,拖得时间长,未必不是好事。 胤礽觉得,这件事的发展远没有他想像中的那般有趣,颇有些电视剧虎头蛇尾的感觉。 不过也说准是周播剧模式呢? 中间停播一段时间,酝酿一个更有意思的剧情出来。 既然要先放下,那胤礽便不再留纳兰性德了,放他跟明珠一起回家去。 然而他却忘了自己还给旺达下了打听消息的任务,旺达第一次帮胤礽办事自然是尽心尽力,还真就回来给胤礽讲了一个他不知道的事情—— 纳兰性德回家后跟他夫人打起来了。 胤礽:……? 怎么还有支线剧情?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知道该怪谁。 纳兰性德和明珠定的计谋,自是不会跟旁人说起。 觉罗氏是了解这爷俩儿的,看到自家儿子平白挨了一拳,就知道定然是明珠又出什么搜主意了,所以虽然在床上狠狠踹了明珠几脚,却也没声张,只当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也是纳兰一家的长久以来的默契。 然而官氏刚嫁进纳兰家不久,还没能养成这种默契,知道纳兰性德挨了打,又听着外面传明珠父子不合的消息,心里自然着急。 故而纳兰性德从宫里回来之后,她连茶都没给倒一杯,就赶紧问情况。 事关皇上和太子的计划,纳兰性德自是不能多说,只说没事,让官氏不必操心。 这话一出,官氏却是直接炸毛了。 「不必操心?!我是你的妻子,荣辱与共,你有事,我如何能不操心?」 官氏不满极了,「你说走就走,进了宫就不出来,留我一个人在家里,一点消息都不给我,难道我不会害怕,不会担心吗?」 「我知道公子娶我是不情不愿的,但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你若出什么事,能不连累我?我是改变不了什么,但我总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吧!」 「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了?」 纳兰性德解释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若当真会连累你,我又怎么可能会瞒着你呢?」 「那是你以为!」 官氏完全不认可纳兰性德的想法,「实际上你在宫里逍遥快活的时候,担惊受怕的人是我!」 「你躲起来倒是清闲了,我呢,每天有无数的人在向我打听消息,你让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纳兰性德疑惑道:「你直说不知道不就是了吗?」 「我是你的妻子,你的事情我能说不知道吗?」 官氏气得红了眼眶,「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夫妻不和,你压根就不待见我,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吗?」 成婚之前,所有人都羡慕她这个年纪还能嫁给纳兰性德这般的神仙人物,而纳兰家也给足了她颜面,姿态放得够低,让她有一种真的被捧着的错觉。 然而成婚之后,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型。 纳兰性德说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即便是被逼着与她圆了房,他们之间依旧隔着许许多多,只是同床异梦。 他的喜好,她都是从下人口中得知的,他的儿子,宁可叫一个不得宠的妾室养着,也不肯给她抚养。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而他却总是一脸无辜,仿佛都是她在无理取闹! 可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啊,她要的坦诚以对,过分吗? 纳兰性德不是不想跟官氏坦诚,而是这件事的确不能说。 别说官氏,就连他额娘也是不知内情的。 就在纳兰性德还在琢磨要怎么解释才能叫官氏放心的时候,官氏却是不想再听了。 「我以为,公子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我用真心以对,想要换你的真心没那么难,」 官氏落泪,「可我错了,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永远也比不过一个死人!想必卢氏在的时候,公子绝不会怎么对她,只是我没叫公子放在心上罢了!」 纳兰性德不喜欢官氏这么说。 第214页 他从未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也从未希望官氏能像卢氏一样。 他不懂官氏为什么非要总提起卢氏,卢氏已去,便是他再怀念,又能如何? 就真的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卢氏出来说吗? 逝者已去,她就不能对卢氏有些敬重吗? 纳兰性德被官氏说的也火气上来了,冷脸道:「卢氏从不会问我我不愿意说的事情!」 这句话算是彻底将官氏给惹急了,官氏挥手摔了桌子上的杯盘,飞起的碎屑甚至划伤了她自己的脸。 纳兰性德吓了一跳,却还是赶紧去看她的伤,却被她一把推开。 这一推,纳兰性德倒是没倒,官氏自己却坐在了地上,手按在碎瓷片上,血和泪一起涌了出来。 下人们听到动静不对,赶紧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立刻将两人各自给扶开。 明珠和觉罗氏得到消息赶来之后,觉罗氏去哄官氏,明珠却是一巴掌拍在纳兰性德的胳膊上。 纳兰性德没躲,硬生生的受了,低头不语。 「哪里学来的本事,跟自己夫人动手?」 明珠这一巴掌听着吓人,其实并没有用什么力气,他对着纳兰性德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去赔罪去!」 他其实也不信自己儿子会动手,但夫妻之间本就没什么对错可言,现在受伤的是官氏,他故意委屈儿子,也是给官氏一个台阶下。 可谁知纳兰性德脾气倔,官氏脾气更倔。 「阿玛不必装模作样的敷衍我!」 官氏推开觉罗氏,捂着手站了起来,「既然你们都当我是外人,我也没脸再继续留下来,我走便是了!」 说罢,她当真就这么往门外冲去。 觉罗氏赶紧叫人去追,纳兰性德却是一动不动。 「我没动手,是她自己摔的。」 纳兰性德淡淡道。 觉罗氏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动手打她,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把人哄回来,不能叫她当真跑出去吧!」 纳兰性德还是不动:「她是故意摔的。」 觉罗氏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话,她还能故意弄伤自己吗?」 明珠突然笑了:「有意思。原以为官氏只是骄纵些,没想到还有这种小心思呢。罢了,她想回去就回去吧,叫人陪着她,别叫路上出什么事。」 觉罗氏一头雾水:「你们俩什么意思?」 纳兰性德苦笑:「额娘,总之,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便是了。」 …… 官氏从纳兰府跑回娘家时一点儿都没避着人,故而就算旺达没有一直盯着,胤礽也很快会知道。 听罢之后,胤礽有一种在意料之内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 以他知道的官氏的脾气,会跟纳兰性德吵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纳兰性德能叫官氏闹到跑回娘家的地步,却是意料之外。 毕竟在胤礽眼中的纳兰性德,脾气好到近乎没有,若是官氏闹狠了,那他十有八九会退让,怎么也不会硬顶着来,闹得不好收场的模样。 「估计是纳兰家那个新夫人太厉害了吧,」 胤褆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就像我额娘那么可怕。」 胤礽:……哥,你都多大了,放过惠嫔娘娘吧! 也不能全怪胤褆坑娘,这段时间惠嫔的确是脾气不怎么好。 佟佳贵妃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太好,又养着四阿哥,没什么精力管后宫里的事情,便都交给了惠嫔和荣嫔来管。 偏巧二公主夜里贪凉受了风寒发了热,荣嫔自是得先顾着闺女,连三阿哥都送到慈宁宫去暂住了,更没心思管别的。 宜嫔有了身孕不能劳累,其他嫔位也都各有烦忧,故而这宫权的重任就全都落在了惠嫔的头上。 或许那些不懂事的庶妃们会羡慕惠嫔能独掌宫权,可惠嫔却只觉得快要累死了。 偌大的紫禁城,每天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找她来决断,她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八掰才够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胤褆都没什么好脸色,更别说其他平日里凑不到她面前的人了。 基本上是见都不见的。 就比如永和宫里来的人。 惠嫔忙的脚打后脑勺,哪里有空见一个支支吾吾来意都说不明白的扫撒宫女? 更何况永和宫的事情太麻烦,她压根不想插手。 一个戴佳氏,长得有那么几分像仁孝皇后,还被牵扯进另一个庶妃的命案里,自然是个麻烦人物; 一个乌雅氏,佟佳贵妃宫里出来的,生了个阿哥自己不养,也是个奇葩。 这两位虽然都只是庶妃,但却一个比一个麻烦,惠嫔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权当不知道罢了。 而对于乌雅庶妃来说,那宫女却几乎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离开了佟佳贵妃的庇护,她才终于明白了深宫的残酷。 她以为远离了四阿哥之后能得到平静,可实际上她却是一脚踏进了地狱。 再没了衣食不缺的日子,身边也没了念珠那般和善的宫女,她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可却是那么艰难。 在经歷了数月折磨后,乌雅庶妃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做错了选择,可此时悔之晚矣。 她是名义上的小主,却连吃口饱饭都得看身边宫女的脸色,她们每日拿她取乐,冷嘲热讽不断,甚至动手打骂,可她却无力反抗。 第215页 因为在这深宫中,再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了。 乌雅庶妃挣扎了许久,好不容易买通了一个洒扫的宫女,可却是求助无门。 戴佳庶妃事不关己,承干宫大门紧闭,而如今掌管宫务的惠嫔,更是连见都不肯见那宫女一面。 那宫女折腾的烦了,再加上乌雅庶妃也没有了银钱能给她,便也不再理会乌雅庶妃了。 在绝望之中,乌雅庶妃突然想起了当初跟念珠闲聊的时候说起当年在行宫里,卫氏为了活命跳湖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觉得卫氏奇怪,如今才明白,卫氏之所以那么不要命,是为了能活下去。 许是因为乌雅庶妃之前一直逆来顺受的缘故,那些宫女并没有整日看着她,甚至这一日,在给她丢了一个馒头之后,连门都忘记关严实就走了。 乌雅庶妃盯着那馒头许久,却没有吃,而是趁着无人在屋里,自己换了一身最干净的衣裳,整理好头髮,插上了唯一一支佟佳贵妃赏的绒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熘了出去。 她以前是宫女,很清楚宫里的地形,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干清宫。 胤礽从上书房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一个陌生的宫女正在干清宫门外哀求着侍卫。 「主子,那是乌雅庶妃。」 林抱节是认得的。 乌雅庶妃是哪个? 胤礽挠了挠头,突然一拍脑门:「小四的额娘?」 林抱节赶紧压低声音:「主子可不能这么说,四阿哥已经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了。」 「我知道,但不是还没上玉牒么,」 胤礽对于歷史上雍正与生母之间的矛盾,也知道一些,「不管怎么说,都是阿哥的生母,跟侍卫攀扯像什么样子?她应该是来找阿玛的,你去将她送进去。」 虽然不知道为何现在的乌雅氏这般落魄,但歷史上她可是一直受宠的德妃,好像生过不少子女。 既如此,那他便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于快要绝望的乌雅庶妃而言,林抱节的出现有如神降。 她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若是再进不去被人带回永和宫,她一定会死的。 林抱节挥退侍卫,叫小太监进去向梁九功通传一声,然后对乌雅庶妃道:「小主儿,您不该私自来此的。今儿正好赶巧碰到了太子爷,是您运道好,太子爷心善,帮您一次,下次可不兴这么乱闯了啊。」 乌雅庶妃回头,却只见胤礽离去的背影。 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善意的她不由得跪下来对着胤礽的背影磕了一个头,却不知这一幕正好落在康熙的眼中。 本来对乌雅庶妃没什么兴趣的康熙这会儿倒是觉得,这女人至少是个知道感恩的,也没那么差劲,于是便转身回了书房,叫人将乌雅庶妃带了进去。 乌雅庶妃原本那点儿勇气差点叫门口阻拦的侍卫给磨没了,多亏了胤礽出手,才叫她又平添了几分大胆。 林抱节说的对,她运道好,不然怎么能这么巧,正好碰到了太子爷呢? 太子爷肯帮她,她也不会辜负了这份好运道,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畏缩,她要讨好皇上,她要好好活下去。 乌雅庶妃长得其实很好,虽然不是明艷大气,却是典型的清秀小白花,配上她这一身素淡和鬓边唯一的一朵海棠花装饰,更多出三分羞涩三分娇柔来。 她依旧是有些怕的,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怯生生的,可偏偏眼睛又亮亮的,非要盯着康熙不可,倒是盯得康熙心头生出别样的感觉来。 他身边,还真的没有这样的嫔妃。 其他嫔妃,要么就是胆子大完全不怕他,要么就是真的怕他,根本不敢正眼看他。 上一个明明害怕却还要靠近他的还是戴佳庶妃,可她太像仁孝皇后,让他难免多了几分敬重,少了几分柔情。 眼前的乌雅庶妃却不一样,她之前那么怕他,可如今却主动送上门来,是为了什么? 受欺负了,还是想明白了想往上爬了?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在乎,只要她愿意费心思讨好,他又何乐不为? 「你这绒花,有些旧了。」 康熙没有扶乌雅氏,而是伸手摘下了她鬓边的绒花,「怎么,今儿见了朕,不害怕了?」 乌雅氏咬了咬嘴唇,竟直言道:「怕,但奴才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康熙觉得而有些意思:「哦?那你擅闯干清宫,是想求朕什么?」 乌雅氏深吸一口气,抬起手颤颤巍巍的去抓康熙的手,却被他躲开,只落在他的衣摆上。 她也不在意,就这么扯着他的衣裳,抬头祈求:「奴才,求皇上怜惜。」 他既然曾经强要了她,那他应该对她还有一点点喜欢的吧? 她不敢奢求他给她多高的位份,她只求一次宠爱,求一个不会被人轻易践踏的对待,并不算过分吧? 乌雅庶妃期待的看着康熙,仿佛康熙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希望。 然而康熙却拂开了她的手。 在那一瞬间,乌雅庶妃几乎是绝望的。 偌大的紫禁城里,能救她的,只有康熙了。 可他却不要她。 眼泪倏然而落,乌雅庶妃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个生命里唯一的男人,却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吧? 第216页 她算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天真的奢望帝王的怜惜。 乌雅庶妃深深的看着康熙,仿佛是要将他的容貌牢牢记住,康熙也不呵斥,就这么任由她盯着看。 许久之后,乌雅庶妃终于放弃了。 她默默的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她不是卫庶妃,她没办法决然的去赌命,因为她的求死不会给她带来生机,只会给家里人带来灾难。 卫庶妃不在意她的家人,可她在意,所以她不能自己死。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她乖乖的回去,那些宫女,会想办法弄死她的。 乌雅庶妃没有再回头,就这么走出了干清宫,走回了永和宫。 一进院子,就看到那些宫女正聚在廊下闲聊,竟是丝毫不在意她曾经出去过。 「哎呦,这不是我们小主儿嘛,您怎么一个人出去也不带上奴才们呢,」 两个平日里最爱欺负乌雅庶妃的宫女笑嘻嘻的过来,将面无表情的乌雅氏拉回了屋里,「走累了吧,快进来,奴才帮您捶捶腿。」 说罢,她们竟是关上了房门。 最开始曾被戴佳氏身边宫女说过的那个,带头欺负乌雅庶妃的宫女却没有进去,而是独自一人继续坐在廊下嗑瓜子,眼睛一直盯着院门。 不久后,梁九功带着人走了进来。 那宫女见状突然大喊:「梁公公,求您快救救我家小主,那些个混帐奴才,要杀了小主!」 梁九功大惊,赶紧快步过去踹开了房门,果然看到有两个宫女正将乌雅庶妃按在地上。 他立刻令人将那两个宫女给拿下,然后亲手将乌雅庶妃扶了起来,微笑道:「恭喜乌雅小主,皇上今儿翻的是您的牌子,您收拾收拾,皇上晚些时候会过来。」 说罢,他看了一眼乌雅庶妃空荡荡的屋子,又道:「内务府会给您送东西来的,奴才瞧着这两个宫女也不会伺候,不如给您换两个稳重的?」 乌雅庶妃本已经认命等死,不想竟然天降好事,一时间有些怔忪。 梁九功将她扶到床边坐下,又道:「小主运道好,皇上怜惜您了,您可得好好伺候,不能白费了这一番功夫。」 乌雅庶妃抬手擦掉脸上的泪:「多谢梁公公。我如今无力报答,日后定然会回报您的。」 梁九功并不图她什么,只是笑道:「您伺候好皇上,就比什么都强。您先坐坐,内务府的人马上就到。」 说罢,他便让跟着的小太监将那两个宫女押走了。 屋子里重新归于安静,看似没有变化,但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了。 刚刚在廊下喊叫的宫女走进来,对着乌雅庶妃福身:「奴才恭喜小主了。奴才是来道别的,从今儿起,奴才就要去别处当差了。」 乌雅庶妃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说道:「好,你走吧。」 这宫女是最开始欺负她的,但却不是一直欺负她的。 她好似只起了个头,剩下的,就是那两个宫女自行发挥了。 那宫女转身要走,乌雅庶妃突然又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那宫女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就这么离去了。 乌雅庶妃怔忪的坐在屋子里,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那么多人想争,而她却是不想争的那一个,为什么偏偏有人会选上她,非要逼着她出头呢? 难道就因为她生了四阿哥吗? 一时间,乌雅庶妃不知该恨谁怪谁,只能惨然一笑,做好接受命运的准备。 事不由她,她若想活,只能认命。 第69章 再说胤礽当了一次助人为乐的小天使后,没有回干清宫去打扰他阿玛享受美人投怀送抱,而是转头去了慈宁宫。 因为二公主病了,荣嫔要照顾,就将胤祉送到了慈宁宫暂住,所以这段时间胤礽总往慈宁宫去看弟弟。 刚一进门,就看到胤祉在拆家。 好好一个雕花炕桌,如今已经少了两条腿,第三条腿正抓在胤祉的手里,摇摇欲坠。 胤礽:「……乌库妈妈,您不管管吗?」 太皇太后半眯着眼睛:「管了啊,那熊皮手套结实着呢,肯定不会叫他伤了手。」 胤礽:…… 也是,曾祖母看孩子,古今中外都一样,只要孩子不受伤,别的都无所谓。 「太子放心,那熊皮手套热得很,等会儿三阿哥嫌热就不闹了。」 苏麻喇姑给胤礽送来冰好的蜜水。 胤礽对着苏麻喇姑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许。 大夏天的,也难为苏嬷嬷能找出这么厚一副熊皮手套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胤祉就热得受不了了,丢开炕桌,摘了手套,就往胤礽身边凑,要喝他手里的冰水。 胤礽自己只得了一小碗,总共也就两三口的量,正端着慢慢吸熘,低头瞧见弟弟渴望的目光,顿时为难起来。 倒也不是心疼那口冰水,只是胤祉还小,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喝。 胤礽求助的看向苏麻喇姑,太皇太后却扯住了她,不让她帮忙,就这么含笑看着胤礽为难。 「太子哥哥,给我喝一口吧。」 胤祉如今说话已经挺利索了,「我就喝一小口。」 小包子可怜兮兮的哀求,胤礽实在是狠不下心不答应,只能将自己的杯子转了个面凑到胤祉嘴边,叫他自己喝一点。 第217页 苏嬷嬷没出声阻拦,应该就是可以给的。 胤祉开心了,用小手把着杯子,在胤礽没有防备的时候,一饮而尽。 胤礽:……? 太皇太后:哈哈哈哈! 「你别看他小,能吃着呢,」 在胤礽愤怒的目光中,太皇太后终于停下了笑声,「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三个你加起来也没他能吃!」 胤礽低头看看并不怎么胖的小包子,觉得太皇太后太夸张了。 然而当他亲眼看着胤祉自己抓着拳头大的豆包一口气干下去三个的时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不是有点吃的太多了?」 胤礽略惊悚,「别撑坏了啊。」 苏麻喇姑解释道:「不多,就是三阿哥平常吃的饭量,荣嫔娘娘特意叫人说清楚的,怕咱们以为三阿哥是寻常孩子,给饿着。」 胤礽:「……有没有叫太医看看?」 「太医日常都有请平安脉的,」 苏麻喇姑答道,「您放心,三阿哥一切都好,太医说能吃些无妨,能长高个儿。」 说起长个儿这件事,胤礽顿时萎靡了。 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都是同样的基因,他哥他弟都是一副要长大个儿的模样,只有他,好似停滞不前了。 「乌库妈妈,您说我会不会一直这么高不长了啊?」 胤礽觉得手里的肉肉都不香了。 太皇太后淡定夹菜:「你随你阿玛,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长个儿,等过几年抽条了之后,一下子就蹿起来了。」 胤礽瞬间淡定了:果然是康熙的基因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困扰多时的身高问题仿佛有了希望,胤礽高兴的多吃了半个豆包,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跟胤祉一起瘫在炕上消食。 胤祉拉着胤礽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哥哥给揉揉。」 胤礽便轻轻的转着圈揉着,揉着揉着,兄弟两个就一起睡着了。 苏麻喇姑轻手轻脚的给他们盖上薄被,然后扶着太皇太后出去说话。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吃了东西可不敢像那两兄弟一样立刻就去睡,且得好好熘达消食才行。 慈宁宫花园已经基本上都打理好了,此时正是鲜花盛放之际。 大公主领着三公主也在消食,顺便还当了一次「偷花贼」,没想到叫太皇太后逮了个正着。 「我就说前几日瞧见那几朵开得最好的花儿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有小贼『偷香窃玉』啊,」 太皇太后逗曾孙女儿们玩,「说吧,偷了我的花,干什么去了?」 大公主笑嘻嘻的凑过去扶着太皇太后:「怎么能叫偷呢,用保成的话说,我们这是光明正大的抢。」 太皇太后失笑:「他总是说这些叫人啼笑皆非的话,也不知道这小脑袋瓜里整日都想些什么。」 「自然是想着怎么孝敬乌库妈妈呀,」 大公主哄着太皇太后,「保成说这鲜花盛放之后很快就会凋零,却不如在最美的时候做成干花,摆在屋子里能长长久久的看,他说这叫,叫什么来着?」 三公主软软答道:「太子哥哥说,叫永生花。」 「永生花,倒是个好意头的名字,」 太皇太后听着喜欢,「那你们做好了,也给我屋子摆上一些,叫我也瞧瞧,怎么个永生法。」 大公主自是乐意,又请太皇太后亲自挑了几朵喜欢的,一起剪下来带回去。 胤礽睡醒的时候,大公主和三公主正跟太皇太后一起试图做永生花呢。 这还是之前胤礽收到钮祜禄格格送的压扁的干花时想到的,便随口说给大公主听,没想到她竟然还惦记着。 这里没有现代那种现成的干燥剂,公主们也拿不到像是生石灰那种危险的东西,便叫花房寻了吸水性最好的土来。 胤礽瞧着那大概是膨润土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不过见姐妹们兴致高,也没多言,叫人找了几个大木头箱子来,将鲜花连同土一起埋在里面。 为了防止失败,胤礽又叫人取了绳子来,把剩下的鲜花倒挂起来风干,正好看看哪一种的效果更好些。 一直折腾了一下午,方才将鲜花都处理好了,胤礽也懒的折腾,干脆留在慈宁宫,又陪着太皇太后和姐妹弟弟们一起用了晚膳。 等到月亮都出来了,他才从慈宁宫离开,回干清宫去。 康熙去了永和宫,干清宫里一片寂静。 今日轮到纳兰性德当值,他独自站在月光下,满身寂寥,周围的侍卫们也不敢同他搭话。 胤礽有些乏了,没在门口停留了,径直走了进去,然后叫林抱节将纳兰性德喊了进去。 纳兰性德在胤礽面前并不拘谨,胤礽叫他坐,他就安稳的坐下来看着胤礽泡脚。 「我听说你夫人回娘家去了?」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胤礽也不能免俗,「刚看你一个人站在外面看月亮,可是有心事?若是无人能说,不如跟我说吧。」 纳兰性德略羞愧的低头:「奴才的家事,竟然劳烦太子操心了。」 「不打紧,反正今儿阿玛也不在,你就当是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也无妨。」 胤礽泡好了脚,钻进了被窝里,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 林抱节带着太监们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胤礽和纳兰性德两人,纳兰性德也放松了下来,拉了把椅子,走到床边坐下,当真给胤礽说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来。 第218页 其实与其说是给胤礽讲故事,不如说是他自顾自的倾诉。 胤礽从始至终也没有问过一个问题,乖乖当一个好听众,让纳兰性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故事讲完,纳兰性德嘆了口气:「奴才一直以为官氏性子骄纵些,却没什么心计,如今才知道,也是奴才小瞧了她的。」 胤礽还是没太听懂:「所以你觉得官氏是故意跟你吵架好藉机离开纳兰家?可就算她回娘家去了,只要你们没有和离,她就还是你的妻子,如果你出了事,她又如何能逃得开干系?」 纳兰性德苦笑道:「她是有些想要避祸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叫我低头。如果这一次我去求她回来,那今后再有事便不能瞒着她了。」 这次胤礽听懂了,但还是不太能理解。 官氏这么做就是笃定了纳兰性德是君子,一旦承诺了就不会反悔,也笃定了纳兰一家子是知恩图报之人,为了她家对明珠的帮助,不会让纳兰性德当真不要她了。 可是夫妻之间又不是打官司,非要论个输赢,她总是这般好胜心切,就不怕纳兰性德不跟她比了吗? 「所以,你回去接她回家吗?」 胤礽忍不住问道。 纳兰性德的神情淡然:「不知道。」 不知道? 胤礽惊讶的瞪大眼睛。 虽然他在心里吐槽官氏赌性太大,但其实他也认同官氏下的注。 纳兰性德当真是太好拿捏了,跟他赌,赢面非常大。 但是现在,纳兰性德说他不知道,这就代表,他心里动摇了。 「不知道就等你想明白再说吧,」 胤礽如是说道,「容若,不用勉强自己。」 胤礽完全能想像出官氏想要的是什么场景。 纳兰性德上门负荆请罪,承诺今后什么事都不再瞒她,她端着装模作样一番,好似很勉强才肯原谅,然后从此之后纳兰性德在她面前便低了一头,凡事只能任由她占尽上风。 可凭什么呢? 她娘家是帮过明珠,纳兰性德用自己的亲事来报答,也是想过要跟她好好过日子的。 可她呢? 新婚之夜砸了他送的玉鱼,如今又明知纳兰性德有不能说的苦衷,却非得逼着他坦白。 但凡她肯略低下高贵的头,去问一问觉罗氏,便能知道这件事明珠都没有对觉罗氏言明,更何况是她; 或者她肯软和些,对纳兰性德动之以情,以纳兰性德的软性子,十有八九也会对她透露一二,好叫她安心。 可她都没有,她想到的是如何快速让自己置身事外,是如何通过这件事让纳兰性德低头。 泥人还有三分性子,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纳兰性德? 他是生性平和,愿意退让,可也不是毫无底线。 上次陪官氏回门被打出来的事情还歷歷在目,而官氏自始至终都对这件事避重就轻,从未曾好生道歉,如今他又凭什么还上官氏的门? 「多谢太子关心,奴才知道的,」 纳兰性德帮胤礽拉好被子,「您早些休息吧,奴才守着您。」 有件事他还没想好怎么跟胤礽说。 他想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去盛京也好,去南边也行,散散心,也给自己好好想想的时间。 然而还没等纳兰性德想好怎么开口,胤礽便主动给他求了个差事—— 去盛京。 三藩战事如今只剩下西南一隅还在顽抗,一统天下就在眼前,康熙便暗中安排人手准备后续庆功之事。 盛京祭祖是必然之行,若不出意外,西南能在今年平定,那明年康熙就打算带着胤礽去盛京走一趟。 故而需要有人提前去安排好一切。 康熙本来是想叫曹寅去的,正好被胤礽听到,胤礽便提议让纳兰性德同行。 一则正好歷练歷练,二则也能避开京中的烦扰,放松一下心情。 纳兰性德自是愿意,谢恩后又郑重对胤礽道谢。 胤礽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纳兰性德都懂,剩下的,就只能交给他自己慢慢想清楚了。 纳兰性德和曹寅很快就出发了,胤礽磨着康熙同意他去送行。 这次二人是轻装简行,只带了两个相熟的侍卫,一行人穿着便装,准备快马而去。 胤礽一路送到了城门外,方才停下来,放纳兰性德下车去。 「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胤礽拉着纳兰性德的手叮嘱,「路上不要与人起冲突,等到了盛京,记得给我送信。」 这还是胤礽今生第一次面对身边的人远行,不由得很是担忧。 这里不比现代,能随时用手机联繫,这一别,便不知何时能再见。 「我说小公子,纳兰是去盛京办事,不是去跟鄂罗斯人打仗,您这一副送他上战场的模样,至于吗?」 鄂伦岱忍不住翻白眼,「快叫他走吧,再不走今天夜里他就要留宿街头了!」 胤礽哼唧了几声,还是挥手向纳兰性德道别。 纳兰性德保证了到了驿站就会叫人送人回来,方才翻身上马,与曹寅等人飞驰而去。 「容若,我是当真羡慕你啊,」 曹寅一边策马一边感慨,「说句不恭敬的,小公子没拿你当侍卫,而是当哥哥一般,刚刚若不是鄂伦岱打岔,他都快哭出来了。」 第219页 纳兰性德也觉得窝心,他用手按了按怀里,里面藏着胤礽送他的平安扣,是上好的和田玉所制,又是从康熙的私库里扒拉出来的好东西。 他没有接曹寅的话,然而心中所想却比曹寅所说的更加逾矩。 相比起亲生儿子富尔敦,纳兰性德更在乎胤礽些。 他对胤礽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既有对主子的忠诚恭敬,也有对自己亲眼看着亲手抱着长大的孩子的亲情。 胤礽在他心里是很特殊的存在,是他愿意用性命和余生来守护的人。 纳兰性德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京城的方向,突然有点后悔非要跟着出来了。 自从当了胤礽的侍卫,他从未曾离他这么遥远过。 京中杀机暗藏,若是太子遇到危险了可怎么办? 鄂伦岱功夫不行,心思也不够缜密,当真能保护好他吗? 「子清,我们快去快回吧。」 纳兰性德加快的马速。 曹寅:…… 到底是谁之前一直说不着急,想慢慢走好好散散心的? 呵,男人。 …… 胤礽目送纳兰性德等人远去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顺路去了纯亲王府。 他已有许久没见过七叔了,上次本来说好了去景山狩猎的时候要一起的,可最终还是没看到隆禧的身影。 胤礽也曾问过隆禧的情况,可无论是康熙还是常宁,都只说他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言语中刻意的迴避叫胤礽心惊,故而他特意不告而来,就是想亲眼看看隆禧到底怎么了。 胤礽没有隐藏身份,直接叫人带着太子印信前去叫门,可出来相迎的不是隆禧,而是已经身怀六甲的纯亲王嫡福晋尚佳氏。 「婶婶身子不便,无需多礼。」 胤礽拦了尚佳氏的礼,问道,「七叔身体如何了?我今日难得能出门,便想来看看他。」 这话一出,尚佳氏没忍住落下泪来。 胤礽心惊,追问:「可是七叔又病了?太医来看过了吗?」 尚佳氏强忍着哭意,点头道:「太医在呢,皇上让太医一直守着的。臣妾带您进去看看吧。」 胤礽跟在尚佳氏身后走进了纯亲王府。 康熙对这个天生体弱的弟弟当真是十分爱重的,纯亲王府无论位置还是规模,都是最好的,府内造景颇多,本该是美景无数,可此时却是一副萧条的模样,好像许久无人打理了一般。 「今年王爷身子不好,臣妾又有了身孕,所有没精神打理这园子,让太子爷见笑了。」 尚佳氏强撑着精神跟胤礽说话,「王爷过年的时候还说,等天气暖和了要好好收拾园子,好请太子过来玩,是臣妾懒怠了。」 是啊,过年的时候,隆禧还好好的呢。 虽然那时他为了避疾也没进宫,但却亲手给胤礽画了一幅四君子图,深得康熙喜欢,直接被抢走了。 后来听说尚佳氏有了身孕,太皇太后也说隆禧定然是要大好了,才能有了子嗣,胤礽也这么觉得,所以并没有将隆禧的病当回事,还等着他痊癒归来了,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可等啊等啊,他去景陵祭祀的时候隆禧没来,他第一次狩猎的时候隆禧也没来,等到如今已是盛夏,百花都开了,隆禧依旧没来。 今日胤礽亲自前来探望,看到这萧条的园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的,好似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而已。 胤礽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沉默着不说话,尚佳氏见状,也沉默了下来。 终于进了正院,果然有几个太医守在廊下,窃窃私语着。 胤礽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才迈进了房门。 他本以为最多就是隆禧虚弱些,脸色苍白无力的靠在床头与他说说话,可没想到偌大的床榻上,厚厚的被子里,隆禧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 若不是还有些沉重的唿吸声,隆禧看起来几乎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胤礽愣在原地,怔忪的盯着隆禧,根本不敢靠近。 不,那不是他七叔,那怎么可能是他那如同神仙一般美好的七叔呢?! 他的七叔,眉眼如画,风姿俊秀,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即便是纳兰性德和林抱节那等容貌都比不了,怎么会形如枯藁,衰败至此! 胤礽踉跄着后退,再后退,直到绊在门槛上,被鄂伦岱一把抱住。 鄂伦岱将他抱出门去,放在椅子上,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哄道:「您别担心,纯亲王就是生病了瘦了些,等他好了多吃点,就能养回来。」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纯亲王那模样,只怕是没几日功夫了,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一时间鄂伦岱后悔不已,他就不该这么陪着胤礽过来,他早该想到,纯亲王的消息一直支吾不清,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胤礽此时脑袋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鄂伦岱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哭,还是沉默。 然而眼泪是不受控制的,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鄂伦岱心里难受得厉害,大着胆子抱住了胤礽,也跟着红了眼眶。 他与隆禧并不相熟,自然不是为了隆禧难过,而是第一次见到胤礽这般模样,心里就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不知所措,只能陪着他哭。 要是纳兰性德还没走就好了,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安慰太子。 第220页 鄂伦岱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哽咽着继续哄道:「太子,咱们还是先回宫去吧,再求了皇上派最好的太医来,纯亲王还年轻,总还是有办法的。」 胤礽却是依旧沉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一语不发。 另一边,听说了胤礽去了纯亲王府的康熙坐不住了,匆匆而来,进屋之后直接将鄂伦岱拎到一旁,将儿子搂进怀里,然后恶狠狠的瞪了尚佳氏一眼。 鄂伦岱不知道隆禧的病情,尚佳氏难道不知道吗? 这样的情状,怎么能让太子直接进来相见,尚佳氏其心可诛! 康熙抱着黯然神伤的儿子,恨不得叫人将尚佳氏拖出去斩了,可隆禧这般模样,尚佳氏又怀着他唯一的孩子,叫康熙不由得投鼠忌器,再气也只能忍下。 康熙抱着胤礽出来,换了一个没人的屋子,只父子两个人待着。 「保成,大悲伤身,朕不叫人告诉你,就是不想见到你如此,」 康熙叫胤礽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隆禧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太医说他活不到一岁,是你乌库妈妈捨不得他,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看,没想到竟然真的养大了。」 康熙也不管胤礽是不是继续沉默,就这么自顾自的给他讲起了隆禧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病危了,朕有记忆的,便至少有三次。每一次太医都说他撑不下去了,每一次朕都做好了要永远失去他的准备,可他就是那么坚强,一次次的奇蹟般的又好了。」 「他十五岁那年过生辰的时候,朕与他同榻而眠,守着他过了子时,告诉他,这一次,他真的长大了,太医说,只要能养到成年,他的病就有希望治好。」 「你乌库妈妈和朕一起挑了好久,才给他定下了尚佳氏做福晋,满蒙的姑娘太厉害了,我们担心他会受委屈,尚佳氏是汉人出身,娇娇柔柔的,又没有什么倚仗,定然能顺着他顾着他,好好的对他。」 「还有这纯亲王府,是朕亲自跟工部对的图纸,一点点的设计布景,想叫他不能出门玩,也能看到江山四时美景。」 「再后来,你出生了,他的身子也愈发好了,甚至能上朝听政帮朕办差了,朕还以为老天爷放过了他,今后再不用提心弔胆,可谁能想到,一场风寒,就叫朕二十年努力,全都化为灰飞!」 说道此处,康熙恨红了眼睛:「是尚佳氏!是她说想要个孩子,隆禧才会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才会病重至此的!」 胤礽抓着康熙衣服的手顿时一紧。 「她明明很清楚隆禧的身体状况,可她就是觉得,孩子比隆禧重要!不,或许不是她觉得,是他们尚家这么觉得!」 康熙声音里的厌恶和杀意简直唿之欲出,「朕原以为尚家与吴家耿家不一样,可实际上,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肚子里都是一样恶臭的坏水!为了安自己的心,就能完全不顾惜隆禧,尚家的人,全都该死!」 胤礽震惊的看着康熙,他知道,康熙不是在玩笑,他是真的想灭了尚家满门给隆禧陪葬。 帝王一怒,尸横遍野似乎就在眼前。 「阿玛,您,冷静点。」 胤礽是为隆禧难过,但再如何,他也不能看着康熙株连整个尚家, 「七叔一向最善良,连虫蚁都不捨得伤害,他定然不想您为了他造杀孽的。」 尚佳氏肚子里还有隆禧的孩子,而尚家的其他人,如今也并不能确定当真心怀不轨,又怎么能都杀了呢? 康熙低头擦去胤礽脸颊上的泪:「不哭了?」 那语气仿佛就是在说,若胤礽继续因此难过,他正好有藉口大开杀戒。 胤礽有点子崩溃。 皇帝就是这么哄人的吗? 用更可怕的事情吓得他不敢沉溺于悲伤? 他要是说还想哭,康熙是真的会杀人的吧? 「阿玛,那是我叔叔,他病了,我很难过,所以我会哭,」 胤礽试图跟康熙沟通,「悲伤是人的正常感情,难过就是要哭出来,等哭够了,我就会好的。」 所以,不是杀了人就能不难过,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是朕也想哭,」 康熙的神情出奇的淡漠,他嘴里说着想哭,眼里却没有泪,「保成,以前有个人跟朕说过,一个帝王不该有眼泪,若有人逼着朕哭,朕就该亲手灭了他九族,让他跟他的亲人一起去地下哭。」 胤礽:!!! 这是什么天杀的暴君养成教育,康熙从小被人这么教,还能长成一个正常人,当真不容易啊! 「后来朕就按照那个人教的,亲手杀了他,还诛了他全家,」 康熙突然又转了语气,「不过现在朕觉得,让他们能在地下团聚,实在是太仁慈了。」 胤礽已经彻底麻木了,只是愣愣的看着康熙,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哭了?」 这次康熙的语气正常了许多,「看来朕还是挺会哄人的是不是?」 胤礽:…… 会不会哄人,他不知道,但是挺会吓人是真的。 被康熙这么一吓唬,胤礽脑子也清醒了,理智也回来了,再不敢沉溺于悲伤埋头痛哭了。 他突然找到了自己还能为隆禧做些什么事—— 帮隆禧看好了康熙,不让康熙在他走后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第221页 这样隆禧才能安心的离去。 毕竟,那是最最善良美好的七叔啊,是像天使一样的七叔。 「阿玛,我想再去看看七叔,刚刚我都没跟他说话。」 胤礽瘪了瘪嘴,眼眶又红了。 惊吓过后,悲伤尤在。 但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却不像刚刚那般让人心惊,康熙点了点头,牵着他重新走回了隆禧的屋子。 没想到,昏迷多时的隆禧竟然醒了。 胤礽看得隆禧睁着眼睛的时候,心中狂喜,放开康熙的手冲到床边上,眼睛亮亮的盯着隆禧看。 他阿玛刚刚说过,七叔曾经几次险死还生,难道这一次,依旧有奇蹟吗? 隆禧吃力的抬起手,想要去摸摸胤礽的脸,却只抬起一半就没力气了。 胤礽赶紧抓住他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隆禧的手冰冷瘦弱,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胤礽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别,别哭,保,保成,别哭——」 隆禧的神智其实是不清醒的。 他素来都尊称胤礽一声太子,而此时,却是在唿唤他的乳名。 「七叔,保成在呢,保成没哭,你看错了。」 胤礽强撑着跟隆禧说笑。 隆禧努力撑起一个笑,可他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笑。 但胤礽能感受到,他能从隆禧的眼神里看出,他七叔是在对着他笑的。 所以胤礽也在努力的笑,努力着努力着,就感觉到手里抓着的那纤瘦的手臂无力的落了下去。 胤礽慌忙的又抓了起来,可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隆禧已经闭上了眼睛。 「七叔,七叔——」 胤礽崩溃的哭出声来,「七叔你看看我啊,你要跟我说什么,还没说完啊——」 康熙忍着泪意将胤礽抱走,让太医前去查看,太医看罢摇了摇头:「纯亲王又昏睡过去了。」 听到隆禧只是昏睡,胤礽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康熙却没有胤礽这么乐观,从太医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他已经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隆禧刚刚能清醒过来跟胤礽说一句话已经是奇蹟,接下来,应该就是等待死亡降临的煎熬了。 「保成,跟朕回宫去吧。」 康熙不忍心让儿子真的见到那一幕,柔声道。 胤礽摇头:「不,我要留下来陪着七叔。」 康熙摸着儿子的头:「可朕必须得回宫一趟。隆禧的事情不能瞒着你乌库妈妈,但若是旁人去回禀,定然是拦不住她过来的,朕得亲自去说。」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绝对见不了隆禧如今的模样,康熙只能亲自回宫一趟,去劝阻她。 可若是他走了,将胤礽自己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纳兰性德怎么偏偏就赶在这个时候出发了,鄂伦岱那个没用的,只会抱着胤礽一起哭! 胤礽伸手擦掉自己脸上的泪:「阿玛去吧,您放心,我会帮您守好这里,绝不会让纯亲王府乱起来!」 康熙不想勉强胤礽,只好点头道:「朕已经叫人去喊你二伯五叔过来主持大局,你顾好自己,别叫朕担心。」 说罢,他便急匆匆的踏上了回宫之路。 马车上,康熙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 他刚刚并不全是为了哄胤礽才那么说的,他是真的很想杀人。 如果刚刚不是胤礽在哭,他在进屋的那一刻,可能就要杀人了。 是胤礽的悲伤和眼泪按住了他心中的杀意,也是胤礽的难过,让他心中的杀意更甚。 就算尚佳氏怀了孩子又如何? 孩子终究有生下来的一天。 她敢不顾隆禧的身体强行怀孕,又敢将胤礽拉进王府让胤礽如此悲伤,就该想到,会有付出代价的时候! 他不会现在杀她,他不想让隆禧不安心,也不想让胤礽觉得他的阿玛是个弒杀的暴君。 但不代表,她就不会死。 还有尚家,但凡参与此事的人,都一起埋了吧。 不对,以前胤礽说起梁祝的故事时,曾经说过一句,两个人一起死了,又怎么不算是美好的结局呢? 那如今,便叫尚家的人,活一半死一半好了。 …… 康熙终究是放心不下胤礽,又派人去叫了常泰过来陪着他。 胤礽虽然与常泰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但有亲舅舅在身边,多少也是个依靠。 他拉着常泰的袖子一起坐在外面,不太敢再进去看隆禧昏睡的模样,他抬头看着天,寄希望于老天爷能再发发慈悲,放过那个自小就受尽病痛折磨的人。 常宁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是经常来探望隆禧的,很清楚隆禧的情况,也没进屋,只是一屁股坐在胤礽的身边,低声道:「太子放心,一切早就准备好了。」 胤礽抬头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其实问过很多次关于隆禧的情况,可无论是康熙还是常宁,都瞒着他,含煳着带过。 若他们能早点告诉他,他就能早点过来陪着七叔,至少不会如此遗憾了。 「皇上怕你难受,」 常宁嘆了口气,「其实这么些年来,我们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但你跟隆禧的感情那么好,皇上怕你承受不住。」 「可我终究会知道的啊。」 第222页 「若不曾亲眼所见,那他在你心里永远都是那个神仙般的七叔,不好吗?」 「可我也会觉得遗憾的。」 「谁还没有遗憾,总比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强。」 胤礽重新低下头。 他知道康熙和常宁都是为了他好。 若是今日他没能见到隆禧,只是在宫里听说了他薨逝的消息,前来祭奠的时候看到的是棺椁牌位,也许他真的不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人在接受既定事实的时候,总比等待结果更容易些。 「其实皇上吩咐过不许你进来的,」 常宁说到此事的时候,声音里也有杀意,「可有人买通了门口的侍卫,故意将你放进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到隆禧的模样。」 这事康熙也说过,胤礽点头道:「尚佳福晋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才不是!」 常宁冷哼,「她肚子里的是隆禧的孩子,皇上就算是再生气,也不可能动她!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皇上气急了,等孩子生下来要她的命,也不会连累到尚家的其他人,可如今,呵呵,我倒要看看尚家还能活下来几个人!」 「恭亲王!慎言!」 常泰开口阻止常宁继续说下去。 常宁不屑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慎言个屁啊!我都能看出来的事儿,我不信皇上看不出来!也就只有尚佳氏那个傻子会往这么明显的陷阱里钻,专门捡着皇上的逆鳞薅,薅了一片不够又去薅更宝贝的,非要试试皇上手里的刀钝没钝!」 「怕是这些年皇上太仁慈了,让他们都忘了咱们皇上连鰲拜都能擒杀,更何况是这些个心怀鬼胎的小人!且等着看吧,早该让那些汉人再见识见识什么叫血雨腥风!」 「常宁!」 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来,却是福全到了。 「青天白日的,你在这儿浑说什么呢!」 福全不知听了多久,脸色铁青,「怎么,你打算亲自提着刀去屠了尚佳氏全家?」 第70章 「有何不可!」 常宁素来一身反骨,也就康熙能压制他几分,对上福全却是一点不惧,「今日索幸太子无恙,若是有什么不对,你看我敢不敢灭了尚佳氏满门!」 他可不管什么残暴弒杀的罪名,大不了就被圈禁一辈子,他为太子报仇,皇上也不会真亏了他! 福全知道常宁的臭脾气,也不敢真去惹急了他,怕他当真做出什么事来,故而转向了胤礽:「太子不好好在宫里待着,为何私自出宫!若非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尚佳氏便是有心,也不可能碰到你!」 胤礽坐在地上不动,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福全:「孤的行程,不需要向裕亲王汇报吧?」 「臣是太子的王伯,臣在担心太子的安全!」 「王伯又如何?」 胤礽正心中不痛快,完全没有耐心忍着福全,「孤是太子!怎么,王伯口中称臣,心里却不将孤当成储君吗?」 福全没想到胤礽会对他这般不客气,愣在了当场。 面对胤礽冰冷的眼神,他口中的话却是无法说出口了。 满打满算,太子才七岁,可这一身储君的傲气,却已是浑然天成。 他是可以仗着长辈的身份不必那般恭敬,但太子当真动了怒,即便他是王伯,也不敢掠其锋芒。 「臣,并无此意,」 福全选择退缩,「臣先进去看看隆禧。」 说罢,他急匆匆的进屋去了。 常宁对着胤礽抱拳表示敬佩。 他这个二哥素来喜欢仗着自己年岁大些端着压人,就连在皇上面前都是一副死样子,没想到今日在太子这儿碰了壁,当真叫他痛快! 常泰却道:「裕亲王素来要强惯了的,只怕心里会不痛快。」 「他痛不痛快,与我何干?」 胤礽今日出奇的尖锐,「下次他再管我的事,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一样会怼回去。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不少,我又何必去迁就不在乎我的人!」 人骨子里的傲气,是可以通过身边的环境培养出来的。 前世的胤礽,习惯了隐忍承受,可现在的胤礽,却绝不会受气。 不管几十年后他会不会下场悽惨,至少如今他是大清的太子,这世上能给他气受的人,一只手都数得清! 而福全,无论身份还是感情,都不在其中。 若是放在平日里胤礽心情好的时候,他或许还会不跟福全计较,可今日他满心伤痛,恨不得生出一身尖刺去扎穿那些敢此时来招惹他的人,福全又多什么?! 一个从始至终都不想承认他这个太子的亲王,一个从没关心过他的伯父,对他而言,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福全对上康熙会得寸进尺,因为他了解康熙,知道康熙绝不会真的跟他为难,但对上突然爆发的胤礽,他却是有些胆怯的。 他素来看不上这个凭藉嫡子身份上位的太子,也不曾真正用心了解过胤礽的性子,所以他自然有些虚,不知道胤礽会不会当真对他发难。 那毕竟是太子,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胤礽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若是他被胤礽当众羞辱,即便康熙不会真的处置他,他今后也没脸见人了! 福全是倔,但不是真的傻子,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出去找死,所以他看过隆禧之后没有再回去找怼,而是直接去了前院。 第223页 康熙回宫之后亲自往慈宁宫说了隆禧的病情,太皇太后听罢果然非要亲自过来探望,却被康熙跪阻了。 康熙亲自为太皇太后擦去眼泪,陪着她安慰许久,然后又叫了几个公主都过来陪着太皇太后,方才再次离宫,又往纯亲王府去了。 隆禧似乎也是在等着康熙,一直到康熙回来,在他床前告诉他太皇太后安好后,他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人生。 纯亲王府里早就准备好了丧仪,白稠挂满了庭院。 隆禧唯一的后嗣如今还在尚佳氏的肚子里,福全便从宗室里喊了两个小子过来替隆禧守丧。 胤礽身为侄子,本也该扎白带,但他是太子,却没有为臣子服丧的道理。 所以他只能愣愣的站在地中间,看着周围的人身穿白衣,忙忙碌碌,却是除了流泪,再也帮不上任何忙。 康熙走到胤礽面前,蹲下身来,拿起一条白带系在了胤礽的腰间。 福全立刻开口阻止:「皇上,这不合规矩!」 谁知康熙自己也给自己繫上了白带。 他是天子,也是兄长,心爱的弟弟逝去,他为何不能带白? 躺在棺材里的不止是纯亲王,也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最最亲的亲人。 「保成,去送送你七叔最后一程吧。」 到此时,康熙不再拦着胤礽,而是叫他没有遗憾。 胤礽被康熙带到隆禧的棺椁前,走上梯子。 隆禧安然的长眠,脸上没了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反而像是带着解脱了的愉悦。 「七叔,来世一定要选个健健康康的身体,好好的享受人生。」 胤礽扒着棺椁边往里面看,「我不哭了,我也会好好的活着。」 隆禧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叫他别哭。 到了弥留之际,七叔依旧在惦记着他。 胤礽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隆禧时的惊艷,也忘不了隆禧搂着他窝在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给他讲着奇奇怪怪的故事。 七叔是这世上他遇到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他一生被病痛折磨,却从未心怀怨怼,他对生活永远充满希望,他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才是真正下凡歷劫的仙人。 「七叔,一路走好。」 胤礽喃喃的说道。 康熙也爬上梯子,亲手将一块准备好的玉握放进了隆禧的手中。 他的脸上也挂着泪,不舍送走自己疼爱了二十年的弟弟。 隆禧原本早就不必在人间受苦,是他一次次强留下他,让他多受了好多年的折磨。 如今,他终于解脱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康熙从腕上褪下一串珠子,放在隆禧的枕边。 那是太皇太后叫他带来的,是太皇太后一直供奉着的,为隆禧祈求平安用的。 今后,再也用不到了。 「玛嬷说,你是歷劫归去了,来生定然再无病痛,这串佛珠是她的念力所持,护佑你一路西去,不受外邪所扰。」 康熙终是抱着胤礽走下梯子,父子两个站在不远处,看着常宁等人依次上前去送隆禧最后一程。 因为事先早有准备,所以一应事务都周全,很快,该放进棺内的东西就都放好了,福全和常宁亲手为隆禧推上了棺盖。 自此以后,和硕纯亲王隆禧与这人世间再不相干。 胤礽终究没能一直守在隆禧的灵前,在宗室大臣们得到消息前来祭拜之前,他被康熙带回了宫里。 刚刚在场的都是亲旧,康熙父子两个还能肆无忌惮,但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要顾忌些的。 回宫之后,胤礽不想回干清宫,说要去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 康熙也不反对,带着他一起去了。 三位公主都还在,细声细语的跟太皇太后说着话,太皇太后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的。 「乌库妈妈——」 胤礽爬上炕,凑到太皇太后身边,将自己埋在她的怀里。 太皇太后搂紧他,问道:「隆禧他,走的可还安详?」 康熙答道:「隆禧一直等到我回去,告诉他您一切安好,方才放心离去。他神态轻松安详,想来之后定然再无病痛。」 太皇太后长嘆了一口气:「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到了此时,心里还是难受。」 康熙哄道:「玛嬷节哀,隆禧素来最是孝顺,他如今尚未走远,瞧见您难受,他也会不安的。」 「是啊,隆禧最是孝顺了,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得不到老天爷的垂怜呢?」 太皇太后忍不住有些哽咽,「我就盼着他能健康平安,可却是所求无门,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给他选一个汉女做福晋,那些汉人,又有什么好心眼!」 丧孙之痛,让太皇太后恨上了汉人。 虽然她也知道隆禧生而不足,总是留不长的,但却依旧恨那个害他身体更差的尚佳氏。 子嗣就那么重要吗? 只要隆禧好好的,他们还能叫纯亲王府后继无人? 「尚家,你打算怎么处置?」 太皇太后的语气里带着杀意。 康熙看了一眼胤礽和公主们,没有答话,而是转移话题:「玛嬷,我叫胤褆去纯亲王府帮着处理丧事了。我跟保成不方便在那儿,便叫他替我们多送送隆禧。」 太皇太后深深看着康熙:「也好,胤褆大了,也该能出来做事了。」 第224页 胤礽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是一紧。 他哥才九岁,怎么就大了呢? 隆禧的丧仪有福全和常宁在,也轮不到胤褆来主持吧? 康熙这个时候叫胤褆出面,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胤礽虽然不知道康熙想做什么,但他并不想让胤褆牵扯其中。 「阿玛,非得让大哥去吗?」 胤礽抬头问道。 康熙还没回答,太皇太后就先摸了摸胤礽的脑袋:「没事的,就是让你大哥去送送你七叔,旁的不用他管。」 康熙的决定或许胤礽磨一磨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太皇太后的想法却是无可置喙。 胤礽重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太皇太后的衣服上,不再多话。 「尚佳氏,你打算如何处置?」 太皇太后又问康熙。 康熙没有回答,但眼中的杀意一清二楚。 太皇太后突然看向坐在一旁的三个公主,问道:「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 今日三个公主一直陪在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说起隆禧之事的时候,也丝毫没有避着她们,所以她们也都知道隆禧突然病重,与尚佳氏想要子嗣有关。 大公主第一个开口说道:「七叔的孩子,得好好生下来。」 至于尚佳氏,她反正不在乎。 二公主却是有些犹豫:「可生下来之后,还是得亲额娘好生照顾才是啊。」 她性子最弱,自是说不出要杀人的话。 三公主摆弄着一个毛绒小狐狸,那是去年隆禧送给她的。 「这世上没有亲额娘的孩子多了去了,更何况那是七叔的孩子,难道还缺人照顾吗?」 三公主柔柔的说着,「想来乌库妈妈也会想将七叔的孩子留在身边抚养吧?若是男孩儿,将来可以给太子哥哥做帮手,若是女孩儿,那就是我们的亲妹妹。」 之前又不是没有亲王的儿女进宫抚养的先例,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害死她七叔的人,为什么能活着? 太皇太后拍拍怀里的胤礽:「你呢,你怎么说?」 胤礽:…… 姐姐妹妹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他还能怎么说? 「还是要查查清楚的。」 胤礽坐起身来。 就在康熙皱眉觉得儿子太过仁慈了的时候,胤礽又继续道:「涉事其中的人,自是要付出代价,无辜之人,也不要让七叔沾染孽缘了。」 康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杀一半留一半,不错,跟他想的一样。 …… 胤褆就是康熙丢出去的饵料,当他出现在隆禧的丧仪上时,背地里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明珠坐在茶楼的包厢里,听着那些「大阿哥党」们眉飞色舞的夸赞大阿哥如何出色,好似胤褆不是第一次出来做事,而是快要当上太子了一般。 他只觉得分外的好笑。 这些人还真的是好满足啊,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如此兴奋,恨不得现在就直接跳出来为大阿哥摇旗吶喊,显得他这个「卧底」也跟着变蠢了。 直到有一个人到来,明珠才笑不出来了。 明珠不能理解,为什么佟国维会出现在「大阿哥党」的聚会上。 按他的想法,佟家是最不可能背叛康熙的人。 因为只要康熙还信任佟家,佟家就绝不会少了荣华。 佟国纲沾了先太后的光做了国公,而眼看着佟佳贵妃也封后有望,到时候佟国维一样会成为国公,一门双国公,这是怎样的荣耀啊,佟国维还觉得不够吗? 他要是能当上国公,不,别说国公了,但凡能给他个侯爵,他这辈子就算值了,什么都再不去争了! 眼看着自己一生封爵无望,而有些国公之位摆在眼前的人却不知道珍惜,明珠简直想上去跟佟国维打一架! 而佟国维却还不自觉,甚至在见到明珠在此的时候,还露出一副果然如此被我抓到了的表情。 明珠:……皇上,您当年初想要用奴才钓鱼的时候,想过钓出来的不是鱼,是一只没长脑子的王八吗? 佟国维的出现,让他觉得他努力演了这么久,一点都不值得! 「明珠大人果然与我志同道合啊!」 佟国维浑然不觉,立刻凑到了明珠的身边,「我刚从纯亲王府出来,大阿哥办事那叫一个利落,当真是天生的名主之相啊!」 明珠:……我看你一脸蠢像才是真的。 佟国维继续道:「刚刚我瞧见好多宗室之人都在夸赞大阿哥呢,看来大阿哥今后的声望说不定会超过太子!」 明珠强忍着揍人的冲动:「哦?都有哪些宗室,说来听听?」 在众人疑惑的看过来的时候,他又补充道:「咱们『大阿哥党』如今还是单薄了些,须得多交往些志同道合之人,方才能成就心中理想!」 众人立刻一起鼓掌,表示对明珠的贊同。 明珠:……真的好蠢,快要演不下去了…… 当天晚上,一份名单就递到了康熙的面前。 康熙翻了翻没找到想看到的人,便随手丢到一边:「告诉明珠,继续。」 鱼没上钩,是饵料不够,还是他一开始的判断不对呢? 如今这名单上的人,还不足以让他动手,且再看看吧。 至于佟国维—— 第225页 「去承干宫传旨,叫佟佳贵妃安心抚养四阿哥,将宫务暂时交给惠嫔和是荣嫔打理。」 梁九功应了一声,心里替佟佳贵妃骂了佟国维一句。 这是什么阿玛,不但不能帮衬这闺女,还拖后腿! 原本若是佟家什么都不做,明年佟佳贵妃就是皇后了,可如今,也不知道这皇贵妃还能不能当得! 「你再去一趟永和宫,从今日起,乌雅氏享嫔位待遇,一应供给全都大张旗鼓的送去。」 宫权、子嗣,对于佟佳贵妃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惩罚。 康熙知道佟国维的所作所为跟佟佳贵妃没有半点干系,但只要佟佳贵妃还是佟国维的女儿,这口气,就只能出在她身上,才能算是对佟国维的警告。 佟佳贵妃听了圣旨后,面无表情的谢了恩,没有半点波澜。 她早就想到了,总有一天她会被家里牵连,还好,也不算太严重。 「贵妃娘娘,皇上让奴才将这个给您。」 梁九功上前两步,悄声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佟佳贵妃的手里,然后方才告退。 等他走后,佟佳贵妃屏退众人,独自看向手中的东西—— 一个同心玉环。 佟佳贵妃笑了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皇上是在告诉她,他依旧信她,爱重她。 可那又能如何呢? 不还是一样明知道她无辜,却也将佟家的事算在她头上吗? 她想要的不是这同心玉环,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安宁的生活,然而却是奢望。 佟家贵妃将那同心玉环随手放下,走过去将四阿哥抱起来。 随便吧,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她只守着她的四阿哥。 就在此时,芙蕖急急的推门进来,急道:「主子,梁公公往永和宫去宣旨,乌雅庶妃要封嫔了!」 佟佳贵妃浑身一僵,缓缓将四阿哥放了回去—— 原来,就连四阿哥,也快要不是她的了。 …… 永和宫中,戴佳氏站在窗口,看着一箱箱赏赐送进乌雅庶妃的屋子里,突然自嘲的笑了。 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跟仁孝皇后有几分相似了,也知道自己为何会受宠,又为何会被人算计。 她也曾想过,若是她因为这张脸能被封嫔封妃,一辈子受宠,那就算被算计,她也认了,可才不过数月,皇上就不怎么来了,也从未曾提起过要给她册封之事。 现在就连平日里备受欺凌的乌雅氏都要封嫔了,可见容貌如何并没有用,子嗣才是关键。 若不是因为乌雅氏生了四阿哥,又如何能轮得到她上位? 戴佳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孩子。」 「小主别急,一定会有的。」 宫女正在暗卫戴佳氏,就听见乌雅庶妃的屋里传来一阵惊唿,前来送赏赐的梁九功出来喊道:「乌雅小主晕倒了,快去叫太医!」 戴佳氏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乌雅庶妃这一晕,想必嫔位是稳了。 果然,太医匆匆而来,继而乌雅庶妃有孕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原本还沉浸在丧弟之痛中的康熙闻信大喜,立刻赶了过来,看都不看出来请安的戴佳庶妃一眼,就大步走进的乌雅庶妃的屋里。 乌雅庶妃也觉得很惊喜。 自从生了四阿哥之后,她的月事一直不太规律,所以许久没来也没放在心上,可谁能想到竟然又怀孕了呢? 算算日子,竟是她下定决心去找康熙的那一日,康熙第一次宿在了她这里,她就又有了。 「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 康熙坐在乌雅庶妃的床边,伸手去摸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四阿哥也是一次就有了,这又是如此,若天下的女子都如你这般有福,还何愁子嗣不继!」 康熙其实也不缺儿女,只是这一次就中的光荣战绩激起了他男人的骄傲,让他心里分外的得意。 「今日你双喜临门,说说看,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朕再给你凑一个喜。」 康熙高兴的时候自然是大方得很。 乌雅庶妃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能求的。 她当初咬牙承宠,只是为了能活下去,没想到上天对她如此眷顾,不止从天而降一个嫔位,还又给了她一个孩子。 有了位份又有了孩子,她还能求些什么呢? 康熙看着一脸为难的乌雅庶妃,却是舒心的笑了:「你啊,就是太懂得知足,没有半点野心。也罢,那朕来替你决定如何?」 乌雅庶妃自是点头。 「朕本来想等到明年过了孝昭皇后三年祭礼之后,再给你跟其他嫔妃一起晋封,但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朕却是不想让你等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德嫔了,册封礼先不急,等生了再折腾。」 乌雅氏有些受宠若惊:「德字是不是太好了?奴才怕是配不上。」 贵、淑、贤、德,这四个字可是自古就有的最好的封号,因为先帝后宫用了淑、贤二字,所以如今宫里暂时不会再用,那就只剩下德字这一个最好的封号了。 皇上竟然就这么给了她? 「一个字罢了,有什么配不上的,」 康熙却不在意,「朕就是喜欢你无争的品德,这个字很配你。」 无争吗? 乌雅氏在心里自嘲,她怎么可能无争呢? 第226页 若真无争,又哪能舍下尊严去闯干清宫! 可皇上说喜欢她无争,那她便只能是无争的。 德嫔收起心中思绪,微笑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康熙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叫你的奴才收拾东西,搬到永和宫正殿去住吧,那里宽敞,等孩子生下来,也住得开。这一次,你不会再不想养他吧?朕可是为了他,连嫔位都给你了。」 德嫔握住康熙的手:「这孩子是我自己向皇上求来的,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养呢?我会将他视若珍宝的。」 第71章 乌雅氏封德嫔以及再度有孕的消息传开,宫中各处自不同的反应。 荣嫔和惠嫔都有过好几个孩子,自是不在意; 宜嫔没几个月就要生了,又带着四公主,也没空多想; 佟佳贵妃却是松了口气,既然德嫔又有了孩子,那四阿哥她应该就留得住了。 主位们都稳得住,可庶妃们却是羡慕得红了眼。 且不说与德嫔同住的戴佳庶妃,最难受的便是卫庶妃了。 其实论相貌,满后宫的嫔妃都比不过卫庶妃,卫庶妃的绝色,便是太皇太后看了,也夸过一句「长得真好」。 但偏偏康熙对她并没有多宠爱,她就像是一个美丽的玩物,康熙想起来的时候,不顾她的意愿随意把玩,玩够了就丢在一边,丝毫不见珍惜。 而她这肚子也不争气,承宠多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惠嫔看着坐在廊下发呆的卫氏,也忍不住为她嘆一口气。 她知道卫氏想要个孩子,可就按卫氏伺候皇上那样子,没把身子折腾坏了就不错了,能怀上才怪! 但是她又没办法劝卫氏。 万一皇上就是喜欢与卫氏这样,一旦卫氏不愿意了,皇上就不宠她了呢? 那可就更没机会怀上孩子了! 毕竟像德嫔那种一次就能怀上的好福气,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拿些银子去趟太医院,请太医给卫氏配个滋补的药膳方子吧,」 惠嫔对宫女道,「她还年轻,好好养养,能达成所愿的。」 就算是为她儿子积德吧,若卫氏能有了孩子,养在她的宫里,将来也能是胤褆的帮手。 胤褆这些时日停了功课,一直在纯亲王府上忙活,终于送走了隆禧,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去干清宫找胤礽。 然而他却扑了个空,因为胤礽这段时间一直赖在慈宁宫里。 隆禧的骤然离世让胤礽意识到身边的亲人,特别是年纪大的太皇太后,并不能陪他许多年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生至苦,与其到时候再后悔,不如趁着现在有机会,多多陪伴。 太皇太后自然是乐意的,甚至叫人将胤礽之前住过的那个暖阁给收拾了出来,让他晚上不想动的时候也能有个住处。 胤褆寻过来的时候,胤礽正在帮太皇太后抄一卷大字的经文。 太皇太后原是不怎么信佛的,可隆禧去后,她却是开始每日念经,只是她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小字是完全看不清了,正好胤礽也要练字,她便叫胤礽用大字抄写佛经给她看。 胤礽写的是王掞的隶书,他现在结构已经练得很好,只是力度上还是差了些。 「我天天起早贪黑的在外面劳累,你倒是清闲的很啊!」 胤褆给太皇太后请了安,便凑过来看胤礽在写什么,「王掞现在改教佛经了?」 胤礽将笔放下,阻止哥哥给无辜的师傅扣罪名:「王师傅最近开始讲《春秋》了。」 还在读《中庸》的胤褆:…… 为什么弟弟的进度会这么快? 简直是令人髮指! 其实说起来也并不是胤礽进度快,而是张廷玉的进度太快了。 胤礽就是个旁听生,只听其意,并不背诵,但张廷玉却是边学边背,进度惊人不说,还能自己融汇贯通。 学霸的世界胤礽也不太懂,觉得十分敬畏。 只能说,不愧是张廷玉。 别看张廷玉凭一己之力拔高了胤礽班的进度,但实际上拖后腿的大有人在。 察岱跟胤褆一样学到了《中庸》,而另外两个来自亲王家的小子,却一个比一个迷煳。 巴尔图终于不孤单了,有了新的小伙伴陪他一起气师傅,两个小祖宗给王掞急的直挠头,原本就不怎么充裕的头髮愈发的单薄了,这么下去,总有一天王掞会被别人怀疑出家了的。 「来都来了,你也抄一张吧。」 胤礽看看尚未抄完的厚厚佛经,决定拉哥哥一起干活,「写大字,横平竖直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字的那一种。」 这话必须得说清楚,不然他哥写着写着就能原地表演创造一种新字体。 胤褆:……救命! 然而始作俑者太皇太后肯定是不会救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一个曾孙欺负另一个曾孙,手里的佛珠都转得更欢快了。 康熙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儿子并排坐在一起写大字,只不过一个神色认真,一个生无可恋。 「呦,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康熙惊讶的挑眉,「我没看错吧?他俩竟然也有愿意写功课的一天?」 太皇太后笑眯眯:「别胡说,咱们太子和大阿哥都乖着呢。」 「是嘛,那我来看看他们的字如何了。」 第227页 康熙大步上前,先去看胤礽的。 胤礽这一手隶书中规中矩,不算出色,但以他的年纪能做到一整张纸上的字都结构统一,整整齐齐的,也算是难得。 「保成的结构不错,力道还是差点,明儿朕给你找几支重一点的笔,多用用就有劲儿了。」 康熙再去看胤褆的,一开始几个字还规规矩矩,越往后,就越看不出他写得是什么字体,到最后几个,已经有一种放飞自我的野性美了。 康熙:「……张英开始教你草书了?」 胤礽:噗。 他就说吧,他哥绝对能自己创造出一种新的字体来,这个锅张师傅不背! 「汗阿玛,说不定我就是个练草书的天才呢?」 胤褆顺着台阶就往上爬,「要不您跟张师傅说说,别叫我练正楷了,我就练草书行吗?」 他实在是不耐烦一笔一划的写字,草书好啊,龙飞凤舞的刷刷一划拉,谁敢说他写的不好他就说谁没品味! 「还没学会走呢,你就想飞了?」 康熙抬手在胤褆脑袋上拍了一记,「你想学草书也行,等你的字通过了张英的认可,朕就叫高士奇去教你写草书。」 胤褆捂着脑袋抱怨:「汗阿玛您要是不想让我学就直说,何必非要找个理由。」 张英能认可他的字? 下辈子吧! 康熙:……臭小子,找打! 康熙出手如电,胤褆迅捷如风,父子俩突然就玩起了你追我逃,留下胤礽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太皇太后对着胤礽招手:「保成,来,过来吃点果子休息一会儿,不要理会他们。」 胤礽听话的凑过去,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看康熙训子。 可谁知胤褆如今动作快得很,竟是没叫康熙抓住,只留下一句「我先去给我额娘请个安」,就一路狂奔而去。 康熙扶着腰喘气:「这小子,也太滑熘了。」 太皇太后嫌弃道:「你少往后宫里去几趟,也不至于抓不住儿子。」 康熙当场炸毛:「玛嬷!保成还在呢!」 以及他并没有沉迷女色,他身体也不虚! 德嫔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铁证! 晚膳过后,胤礽被康熙强行抓回了干清宫去。 今日康熙出奇的黏人,非要跟胤礽一起睡不可,胤礽抗争无果,最终沦为抱枕。 夜里,父子两个并肩躺在榻上,一起盯着帐子发呆。 「保成,安亲王已经围了昆明,要不了多久,三藩就要彻底拔出了。」 康熙轻声道,「到时候,朕就要带你出去还愿,走遍山河大川,祭四方神灵。」 原来,他还没忘了那誓言。 胤礽往康熙的方向蹭了蹭:「好啊,阿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到时候那些碎嘴子们肯定会说朕的,」 康熙哼了一声,「之前朕带你去景山打了个猎,他们不夸赞你厉害就算了,还说什么皇上和太子不该同时身处危险之地。景山哪里危险了?是兔子能咬人还是鹿能吃人啊?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朕才不搭理他们,朕偏要一直将你带在身边,」 康熙碎碎念的十分孩子气,「将你放在朕看不到的地方,朕会寝食难安的。」 虽然当初还是婴儿的胤礽曾经烦的康熙几次想将他丢出去,但最终还是留在了身边,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于康熙而言,胤礽与其他的儿子是不一样的。 不仅仅因为他是太子,更因为这朝夕相处的感情,绝不是旁人能比得了的。 胤礽在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太子,而康熙却是一点点的学着做一个父亲。 他知道胤礽的全部习惯和喜好,参与了胤礽成长的每一天,他对自己的事情都没这么上心过,对于他而言,胤礽就是最特别的存在。 隆禧的死让胤礽震动,也让他忧心。 他甚至有些害怕,自己一旦不小心一错眼,可能就让胤礽被旁人害了去。 所以不管别人说的多么有道理,他都不会让胤礽离开自己半步,他的太子,要一直在他能看得到摸得着的地方被好好的保护着,不能受到半点伤害。 康熙这份保护欲是不敢对胤礽说出口的。 他怕胤礽会觉得他太过了而害怕。 或许等儿子长大了就好了吧,康熙这样想着,等到儿子能自己保护自己了,他就可以放心的放开手了。 胤礽不知道他阿玛正打算将他拴在腰带上,开口问道:「阿玛,您还不打算叫康亲王回京吗?」 康亲王如今还苦哈哈的在皇陵守着呢,既然云南即将平定,那是不是就该叫康亲王回来了? 「明儿你跟朕出去一趟,见见他。」 康熙也在想这件事,「不着急叫他回来,但总还是得叫他安心的。」 康亲王在胤礽出生后不久就带兵出征了,这么多年来从未曾回过京城,故而胤礽是第一次见到他。 康亲王看起来就像是很厉害的将军模样。 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夏日里单薄的衣裳根本挡不住他的肌肉,看起来依旧分外的壮硕。 跟巴尔图长得有些像,果然是父子。 胤礽在打量康亲王,康亲王也在打量胤礽。 他虽然人在外面,但跟京城的消息就断过,知道胤礽如何备受康熙宠爱,本以为会是个极骄纵的孩子,可如今一见,却是感觉与想像中的大不相同。 第228页 太子应该是更像仁孝皇后的,五官俊秀,眉目温和,虽一身贵气,却并无骄矜,反而带着几分亲和气,叫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臣给太子准备了礼物!」 康亲王憨笑着挠挠头,然后大手一挥,叫人抬了一个箱子出来。 胤礽好奇的去看,却见里面放着一把精緻的—— 火枪。 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枪的诱惑,胤礽立刻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拿,却被康熙给抢走了。 康熙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里面没有火药,方才交到胤礽的手里。 「这是从郑家人手里缴获的,说是他们跟荷兰人买来的,威力不算大,但却胜在小巧,就是女儿家也能用。」 康亲王搓着手,「火药在盒子下面,是特制的,叫工部研究研究,应该能做得出来。」 工部里也有专门研制火器的机构,只是多为长枪火炮这种战场上能用得到的,像是这种小巧的火枪,却是没有。 不过火枪难做,火药却容易,按照固定的规制铸模就行了。 也就是说,如果胤礽想用这火枪,火药是肯定够用的。 「不行,现在不准碰这个。」 康熙看到胤礽意动了,赶紧将火枪抢走,「等你过了十岁再说。」 火枪再精緻,也依然有炸膛的风险,康熙实在是不放心儿子玩这个。 胤礽不满的噘嘴,康熙立刻将火枪举得高高的,让胤礽的小短腿就算跳起来也够不到。 「小气阿玛!」 胤礽眼巴巴的看着火枪却摸不着,急得直蹦跶,「现在里面又没火药,让我玩一会儿还不行吗?」 康熙挑眉:「朕怕你一玩就不肯撒手了。」 胤礽:……哼╭(╯^╰)╮! 父子两个在这儿对峙,康亲王笑呵呵的看着,心里却对胤礽的地位又提了一个台阶。 他与康熙自幼相识,从不曾见过康熙对谁如此,就算是常宁隆禧那两个小的,在康熙面前也不敢胡闹。 偏生太子敢闹,康熙还宠着他,陪着他一起闹。 啧,儿子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想起隆禧,康亲王的笑意散了一些。 隆禧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个粗人,偏生对隆禧这样玉娃娃一般的弟弟十分疼爱,隆禧不能练武,却喜欢看着他练,小小的一只团坐在一旁,又认真又可爱。 可没想到,他不过是出去打了个仗,回来之后玉娃娃就没了。 「皇上,臣想在这儿再多呆些时日。」 康亲王突然开口说道,「隆禧怕生,臣多陪陪他。」 康熙和胤礽停下了对峙,一起看向康亲王。 康亲王没来得及去送隆禧最后一程,但却亲自送了隆禧入葬。 这些时日,他名义上说是祭奠两位皇后,实际上却是在为隆禧守灵。 隆禧葬在皇陵的陪葬陵里,能葬在这里的,只有真正的天家子嗣。 胤礽一路走进来的时候,仔细看着周围的景致,认真的挑选——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以后应该也会被葬在这个地方。 还有他的哥哥和弟弟们,最终的归宿,都会是在这里。 他要先给自己挑个喜欢的位置,要跟七叔近一些,还要留出一个邻居给胤褆,这样死后才不寂寞。 「想什么呢?」康熙突然问道。 胤礽没防备的直接答道:「想我以后要葬在哪里风景最好。」 康熙倏然一惊,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胤礽茫然的看向他,然后在康熙逐渐阴沉的神色中,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 他如今还是太子,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来会是皇帝,该有自己的皇陵,而不是陪葬在这里。 「是不是有人对你胡说什么了?」 康熙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他的太子竟然默认自己会葬在陪葬陵里,也就说明他觉得自己是不会当皇帝的。 可他是太子啊,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是他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不当皇帝! 到底是谁在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胤礽有点心虚,眨了眨眼,装出一副很傻很天真的模样:「哪有人说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里有点荒凉,怕七叔孤单而已。」 他才七岁,他哪里知道什么皇陵陪葬陵呢? 对吧? 康熙:……呵。 儿子在装傻,他知道,但他暂时不打算揭穿他。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点荒凉,」 康熙环视了一圈,摸着下巴道:「康亲王,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就负责整修一下这里吧。」 觉得话题有点敏感一直没敢搭话的康亲王:……? 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变成让他负责修陵了? 他之所以主动说想多在这儿留一段时间,是因为猜到了康熙并不想让他现在就进京,也算是顺势而为,可若是揽下了这修陵的活儿,那可不是几个月的事情,说不定几年都回不了京城了! 皇上这意思,莫不是对他之前犹豫不决讨要好处之事依旧不满,想要彻底不用他了? 想到此处,康亲王不免额上见汗,他赶紧往地上一跪,试探着拒绝:「皇上,臣就是个粗人,行伍还行,修陵这么精细的活儿,臣哪里干得了?不是臣不愿意,只是怕修得不好,叫诸位王爷不满。」 第229页 康熙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点头道:「不错,还是得叫他们满意。这样,叫裕亲王和恭亲王过来帮你,反正将来是他们自己的陵寝,叫他们自己来收拾。」 康亲王:…… 这又是啥意思? 若说他有错被罚,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可皇上为何将两位亲兄弟也赶过来修陵? 怎么越想越觉得,京城里要翻天呢? 「康亲王,朕给你一个任务,」 康熙伸手将康亲王从地上拽起来,「朕将镶黄旗交给你,你负责看好福全和常宁,无论京城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准他们离开皇陵半步。」 康亲王一下子就明白了,叫他修陵不是为了罚他,而是为了找个理由让他留在京城之外。 看住福全和常宁,如何需要整个镶黄旗,皇上这是要在京城里动手,让他带着镶黄旗在京城外策应呢。 「皇上放心,臣必不负所托!」 康亲王郑重的从康熙手中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印信,或者说是调动镶黄旗的密旨。 康熙如今手中正黄、镶黄、正白三旗,镶黄旗的战力并不算最高,但却足够可靠。 有他带着镶黄旗守在京城之外,足可以以一旗之力对抗两旗,绝不会旗内生变。 而正黄旗守卫皇城,是绝不会离开康熙左右的,正白旗虽然也直属于康熙,但因为昔年曾经被宗室掌控过,虽然战力最强,却有可能会留有隐患,轻易不适合动用。 接下来康熙和康亲王的话题,就不太适合胤礽参与了。 胤礽也没有强留下来听,而是自己去了隆禧的灵前。 其实若是其他皇族之人亡故,是不会这么快下葬的,只有隆禧,他的陵寝是从出生开始便早早便准备好了的,所以才能及时下葬。 汉白玉的石碑,上面用满蒙汉三语记录着隆禧的生平,却只有那么寥寥数句。 隆禧这一生似乎并没有在这个世间留下太多的痕迹,他的离去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所以虽然悲伤,却总觉得少了些痛苦和遗憾。 「七叔,我没有哭哦,」 胤礽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是风太大了,吹到眼睛了。」 鄂伦岱贴心的偷偷递上手帕,眼睛却不去看胤礽,不想戳穿他的谎言,叫他尴尬。 胤礽没有擦眼睛,而是踮着脚尽量用手帕擦掉石碑上的灰尘。 其实皇陵里一直有人值守,墓碑上还是很干净的。 胤礽又轻轻对隆禧说了一会儿话,隆禧墓前的青烟微微浮动着,就像是他生前那般,温柔又耐心的回应。 到此时,胤礽才算是彻底接受了七叔离去的事实。 见到他这里一切都好,胤礽也能放下心了。 「七叔,以后我会偷偷来看你的。」 胤礽喃喃道。 他是太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太引人注目,并不能万事由心。 所以即便是来祭奠亲人,他也许只能「偷偷」的来。 不过,七叔不会在意的。 胤礽长出了一口气,离开了隆禧的陵墓,远远的瞧见康熙和康亲王还在说正事,他便没有过去打扰,而是漫无目的的瞎逛。 整个陪葬陵的占地面积并不算特别大,相邻的陵墓彼此之间都能互相看见,所以他将来要选一个稍微靠后的位置,这样他就能默默的看着七叔和哥哥弟弟们了。 胤礽走到隆禧陵墓斜后方的一块空地,空地后还有一棵很粗很粗的老松树。 他站在这里往前看去,果然视野非常不错。 胤礽从怀里掏出一枚银珠珠,蹲在地上挖了个坑,放在了里面,又重新埋好。 鄂伦岱不懂:「太子,您埋这儿是供奉谁呢?」 胤礽高深莫测的看了鄂伦岱带一眼—— 你不懂,我这是给自己买阴宅交定金呢。 第72章 鄂伦岱是不搞不懂胤礽神神叨叨的在干什么,但他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你说你想搬回家去住?」 胤礽惊讶的瞪大眼睛。 自从胤礽和康熙将鄂伦岱解救回宫之后,鄂伦岱就一直住在宫里的侍卫所,只有过年的那几日被康熙逼着回了家,又很快就自己熘了回来。 如今他突然自己说要搬回家里去,如何叫人不奇怪? 鄂伦岱摸了摸脑袋:「只是名义上搬回去,实际上只要太子您还叫我当值,我就还住宫里。至少在纳兰容若回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您半步的。」 胤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表舅,虽然鄂伦岱没有明说,但他也大概能猜到鄂伦岱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就是因为朝中又有人以此攻讦,鄂伦岱不想因为他跟佟国纲的事影响了他的名声罢了。 如果不是有所顾忌,以鄂伦岱的性子,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搬回佟国公府,即便是演戏,也不会愿意。 「其实,没关系的。」 胤礽不想让鄂伦岱为了自己而委屈,「他们爱怎么说都无所谓,只要阿玛了解内情,流言终究只是流言。」 只要康熙信任他,那些攻讦之言只是笑谈,可若是将来有一天康熙不再相信他,那么就算鄂伦岱忍着噁心跟佟国纲父慈子孝,也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他跟康熙之间或是走到了歷史上的那一步,也只会是因为他们自己,与旁人无关。 「也不全为了流言,」 第230页 鄂伦岱难得正经起来,「皇上的意思是,叫我执掌佟家,可上有佟国纲刚愎自用,外有佟国维蠢蠢欲动,只凭我是太子您的侍卫这一点,不足以让我能跟他们抗衡。」 「所以我必须得回去,只有我人在佟家,才能名正言顺的接掌佟家,才能不负皇上的期望。」 才能成为太子您的坚实后盾。 最后一句话鄂伦岱没说,可胤礽明白。 不知不觉间,鄂伦岱也成长了。 从一个无所事事只想噁心自己亲爹找乐子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胸中有丘壑,有了自己的理想的人。 胤礽虽然心疼他,却没有拦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鄂伦岱既然想好了,那他会支持他的。 「无论何时,记得你身后还有我,」 胤礽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塞到鄂伦岱手里,「我虽然还小,但却也能护得住你。」 鄂伦岱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突然笑问:「太子爷,您到底有多少玉佩啊,怎么送谁都是送玉佩?」 胤礽:…… 真的是煽不了一点情! 他就是喜欢送玉佩怎么了! 谁叫他阿玛私库里有一大堆,而这玩意又最好顺出来呢? 康熙跟康亲王说完了正事,看到胤礽在这边便走了过来,一打眼就瞧见鄂伦岱手里拿着的玉佩分外眼熟。 康熙直接伸手去抢,鄂伦岱下意识的躲开,迅速收在怀里。 康熙:「……那玉佩,是朕的!」 鄂伦岱骄傲极了:「不,皇上,这是太子爷赏奴才的!」 康熙怒视胤礽:……臭小子,又偷拿朕的玉佩。 胤礽眨了眨眼睛:「那是阿玛给我的,因为我给乌库妈妈抄了经,您忘了吗?」 有这么回事吗? 康熙是真的不太记得了。 他给胤礽的好东西多着呢,哪里能记得清都有什么。 胤礽用力点头:「真的是!」 康熙讪讪的收回手:行吧,既然是他赏的,那就随便儿子怎么玩吧。 胤礽:……唿,好险。 其实他也记不清到底哪个玉佩是康熙给他的,哪个玉佩是他从康熙的私库里顺出来的,反正有人问,那就都是康熙给的。 康熙自然是知道自家儿子喜欢在他的私库里「寻宝」,而胤礽也知道康熙知道,所以这也算是父子俩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太子给你了,你就好好带着,」 康熙终究是大方的,「那玉佩是古物,有趋吉避凶的功效,要常带常养,才能发挥功效。」 鄂伦岱立刻拿出来挂在了腰间,用手紧紧捂住。 康熙摇了摇头:「朕看你跟保成差不多,根本不识得好东西,哎,暴殄天物啊!」 康亲王见机立刻过来讨巧:「一块玉佩而已,有啥好可惜的,皇上,臣知道您喜欢这些玩意儿,这次可是给您带了好几箱子,就放在臣屋里,要不您去瞧瞧能不能看得上眼?」 康熙立刻转忧为喜:「大善,还是堂兄懂朕!」 八旗这种打到哪儿抢到哪儿的野蛮作风,至今也没能彻底去除,一看到康亲王命人端出来的满满登登的形制不一的大箱子们,便知道定然是从东南富户手里抢来的。 康熙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不由得皱眉:「朕不是告诫过你,不可过于扰民吗?」 康亲王立刻解释:「臣绝对没有扰民,这些都是从耿家和郑家抢,不,搜查出来的,定然都是不义之财!」 康熙这才缓了神色,上前去查看,却见那些玉石珠宝字画古玩全都堆在一处,一时间根本看不出都是些什么。 果然是粗人! 康熙又瞪了康亲王一眼,然后挥手道:「先全都带回去整理成册再看。」 康亲王眼巴巴的看着康熙,康熙笑骂:「知道,有你的一份,等收拾好了,朕叫人送你府上去!」 康亲王立刻笑了:「皇上英明!」 其实他们都知道,康亲王所得绝非眼前所见这些,金银之类的,他早就已经收起来了。 但是康熙并不打算追究,相比于东南一统,那些金银并不算什么。 康亲王在外征战六载,自是该得些好处,康熙不会去计较那点儿金银。 出来一趟,满载而归。 康熙本想将那些东西交给内务府去整理,可这活儿却被胤礽给揽了过去。 胤礽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康熙的私库都是随他进出的,康亲王带回来的这些,其实并不算多稀罕。 只是那私库里的东西再好看多了也腻了,远不如这一箱箱混在一起的宝贝稀罕。 越是乱越有可能开出隐藏款,喜欢探宝是人类的天性。 「汗阿玛,我可以叫姐妹们来帮着整理,保证给您整理的清楚明白。」 胤礽信誓旦旦的保证。 康熙怎么都觉得,将好东西交给胤礽来收拾,就像是将老鼠放进了米缸里,他瞧着胤礽那眼角含笑的神情,就不像是在打好主意。 「又想从朕这儿给你姐姐妹妹攒嫁妆?」 康熙似笑非笑的问道,「不会等你收拾完,只剩下一半了吧?」 胤礽伸出三根手指:「三成,我不贪心的,不要一半,只要三成。」 康熙看着他不说话。 胤礽瘪了瘪嘴,放下一根手指:「两成,两成还不行吗?」 第231页 康熙依旧看着他不说话。 「一成也太少了,还要跟姐妹们分呢!」 胤礽开始用出撒娇战术,「好阿玛,您就大方一点嘛,反正这些东西放进库房里也是落灰,不如就分给我们一点,好不好嘛!」 康熙强忍着笑意,故意道:「给你们三成也可以。」 就在胤礽眼神一亮的时候,他又继续说道:「不过你姐姐妹妹一人一成,你没有。」 胤礽:!!! 「要么就一成,随便你分或不分,朕都不管,要么就公主们一人一成,但你一点儿都没有,你选一个吧。」 康熙就是故意为难胤礽。 胤礽想也没想,立刻比划了一个四:「那您得给四成,四妹妹虽然还小,但也不能没有!」 这小子,果然叫人窝心。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行,那就四成,算是咱们太子给公主们添嫁妆!」 胤礽继续讨价还价:「那以后还有其他妹妹呢?要不干脆分成十份吧,阿玛您努努力,再生六个妹妹,一人一份!」 再生六个公主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 「好,保成大方,朕又如何会小气?就按你说的办!」 胤礽高兴了,立刻叫人将箱子都搬进干清宫里一处空房间,然后又派人去请三个公主过来。 康熙瞧着好像没他什么事儿了,于是便转身往后宫去了—— 还欠着六个闺女呢,任重道远,他得去努力了! …… 对于大人而言,这么多箱子的金银珠宝或许有太多的意义,但对于生在皇家的公主们来说,整理这些,当真就像是一场游戏。 干清宫突然成了公主们的游乐场,每每发现点儿什么特别的东西,就能听到公主们叽叽喳喳的欢唿声。 这样的吵闹,康熙不但不觉得烦,反而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手握天下的帝王,有的时候也渴望常人的快乐,小女儿们欢声笑语的萦绕在身边,没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了。 康熙看着自己的御案上被公主们放的几个金子做的小玩偶,愉悦的笑了。 这些小东西不值什么,但却是闺女们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偷偷摸摸的放在了他的御案上。 她们可能以为他都不会注意到,但却依旧想要哄他开心。 果然还是闺女贴心啊,臭儿子们只会从他这儿往外顺东西! 明珠顺着康熙的目光看向那些小玩偶,出声提醒:「皇上,奴才听到朝中已经有人想要藉此事做文章了,您要不要——」 收敛点? 有好东西您愿意给闺女那是您的事儿,您别出来吹说是太子心疼姐妹啊! 现在好了,一堆等着抓太子小辫子的人终于有机会了,且等着那些人往宫里扔摺子吧! 「这类的摺子递进来,直接给太子送去,」 康熙满不在意,「正好朕想叫太子学着看摺子,他断句还是断的不怎么对劲,也不知道王掞怎么教的。」 若是胤礽听见这话,定要大喊一句冤枉! 正常的书本文章,他都能断好句的,可那些奏摺,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心,总是会有些词不达意故意啰嗦的话,叫他看着头疼。 分明就是写奏摺的人语序有问题,怎么能怪他断句有问题呢? 其实这种情况康熙也觉得头疼。 大清入关的时间还是不够久,很多老一辈的八旗贵胄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别说汉话了,连满语都说不清楚,依旧满嘴的方言老话儿,还自以为自己才是正统,看不起研学汉话的人。 这些人当面说话可能都词不达意,更别说是写摺子了,他们的摺子明显都是他们说然后家里人给翻译成汉话的,读起来一会儿全是口语,一会儿又是无意义的辞藻堆砌,割裂的让人看不懂。 关键是,这些人还都特别喜欢写摺子参胤礽这个太子。 康熙实在是懒得去弄清楚,干脆就都丢给胤礽自己去看,他觉得如果胤礽能看懂这些「天书」,那他应该就再也不愁看不懂文章了。 于是正开开心心跟姐妹们一起玩收纳整理游戏的胤礽就被一叠莫名其妙的摺子砸懵了。 在他努力了许久之后,终于将这些看不懂的摺子的中心思想弄明白了—— 康熙又用他去朝堂上显摆了,那些老宗室不敢怼康熙,就拿他撒气,说他擅自处置康亲王献给康熙的战利品,是大不敬。 胤礽不明白,擅自这两个字是从何说起。 他们既然知道他跟姐妹们在分东西,难道还会不知道他们是在干清宫里分吗? 康熙才二十六岁,还没到眼花耳聋的年纪吧! 简直莫名其妙。 胤礽将这件事当成乐子讲给姐姐妹妹们听,二公主是最担忧的:「要不咱们不分了吧?别为了这点东西惹麻烦。」 大公主却嗤笑道:「分啊,干嘛不分,那些人分明就是没事找事,如果咱们现在停手,你信不信他们就敢说保成私吞了?」 三公主转了转眼睛,娇声问道:「太子哥哥,你想好了怎么批了吗?」 胤礽摇了摇头:「不太想搭理他们。」 三公主微笑:「汗阿玛说,我的字进步了许多,不然我来替你回一句吧。」 于是乎,众多闲的没事干骂胤礽的摺子中,有一封中了头奖,得了三公主的亲手回復,康熙看罢后哈哈大笑,直接亲自拿着上了朝,当众将那摺子发了回去。 第232页 摺子的主人是个老宗室,并未上朝,是他儿子将摺子接了过去,打开一看,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 【你是没儿子闺女吗?】 那老宗室的儿子:…… 旁边伸头过来张望的索额图:「哈哈哈!好问题!谁家有儿子闺女不是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们?能因为皇上和太子给公主们分点嫁妆就鬼哭狼嚎的,多半是绝户吧!」 佟国维故意唱反调:「想给是一回事,伸手抢又是另外一回事,怎么能一概而论?皇上给公主们添嫁妆自是理所应当,也轮不到旁人来掺和吧。」 索额图怪声怪调:「旁人?哎呦喂,原来佟大人将儿子都当成旁人啊,怪不得隆科多言行不当,做不成太子伴读了呢——」 佟国维怒道:「你少攀扯我儿子!我佟家就算没有太子伴读,也有太子侍卫,还有贵妃娘娘!」 「啧啧啧,说的好像是谁家没人跟太子爷亲近一样,」 索额图一脸骄傲,「我们家察岱可是乖巧懂事的很,深得太子爷喜爱呢!你说是吧,明珠大人。」 在一旁看戏的明珠:……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珠并不想牵扯其中,但在朝堂之上被索额图点了名,他也不能不答。 「我家容若,的确也就是个太子爷身边的一等侍卫而已,」 明珠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我是不太懂两位的骄傲,但我家容若若是看上我的什么东西,那自是随便他拿的。纳兰家的家业以后都是他的,他高兴就行。」 索额图:嘻嘻嘻。 佟国维:……有个出色的儿子了不起啊!显摆什么显摆! 「不过嘛,」 明珠显摆完想起来自己还担着「大阿哥党」卧底的身份,话锋一转,「公主们还小,婚配之事尚未有定论,现在准备嫁妆,是不是早了点?」 他这话一出,「大阿哥党」们的脸色瞬间变好了—— 对嘛,东西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怎么攀扯到太子的错上。 公主们还都那么小,太子就开始给她们分嫁妆,难不成是想赶紧将公主们都嫁出去好为他巩固地位? 小小年纪,这般心思,简直没有人性! 大阿哥党们觉得自己抓到了把柄,开始纷纷进言,气氛烘托到这里,连平时藏匿极深的人都忍不住开口附和了。 明珠抬头看向康熙:收网不? 康熙微微摇头:不急。 今日这事就算是留个证据,省得以后处置的时候他们喊冤。 至于何时才是收网的好时机,还得看云南能挺到几时。 「行了,几箱子破铜烂铁,也值得吵这么久?」 康熙开口阻止了这场闹剧继续,「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不过是给她们玩罢了。」 众大臣:…… 难道之前不是皇上您在朝上夸太子给公主们分嫁妆吗? 要不是您出来显摆,我们能在意这点儿事儿吗? 但康熙现在不认了,也没人敢置喙,只能将憋屈咽进肚子里,齐声应是。 这件事的后果是,「大阿哥党」们更加怨恨胤礽了。 他们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他们只觉得皇上对太子已经纵容到十分偏袒的地步了,这样下去可还了得? 一时间,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正义之人,他们的奋斗目标突然从拥护大阿哥,变成了「清君侧,除奸佞」。 围观了一切的明珠:……救命,这些人太危险了,他不想再当卧底了! 在这么发展下去,他就要被这些人拉下水,变成「逆党」了!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一点儿都不想尝试! 然而康熙对于明珠快要急掉头髮的顾虑一点都不在乎,他又叫人往云南送了密信去,就一句话,朕要在今年过年之前见到你。 要么就是云南大捷,班师回朝,要么就你自己回来,换个人去打仗。 安亲王如何会看不懂呢? 他人虽然不在京城,却也知道京城里的动向,康亲王可是早早就回去了,如今还在皇陵里闲着呢,随时都能过来接替他! 安亲王不敢再拖,终于下令攻城。 洪化帝吴世璠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勉强成了帝,实则就是个空架子,根本管不住手下的将领。 眼见着清兵攻城,志在必得,昆明的守军将领见势不妙,竟是不理会吴世璠死守到底的命令,直接大开城门,向清军投降。 听命于吴世璠的军队被屠杀殆尽,吴世璠绝望之下,自尽于「皇宫」之中。 安亲王看到吴世璠的尸体时,只道了一句「晦气」,然后就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装进盒子里,准备进京领赏。 昆明城中一片混乱,安亲王知道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后一战了,竟丝毫不约束手下将士,任由他们烧杀抢掠,其中吴家的私库,更是被安亲王据为己有,全部秘密运回京中,根本没想过要上报。 然而这些金银珠宝尚未入京,就被常宁带人秘密拦截了下来。 常宁跟福全都被康熙撵去修陵,但福全是真修陵,而常宁却是带着配合康亲王行事的任务的。 康亲王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不能擅自行动,可常宁这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王爷,却并不怎么被关注。 于是在所有人都以为常宁应该乖乖被康亲王押着修陵的时候,他偷偷带着一队镶黄旗的兵马,在京郊伏击了安亲王送东西回京的队伍,将所得之物全部运进了宫。 第233页 胤礽和三位公主还没整理明白之前康亲王送的那些箱子,就看到更多的箱子被抬了进来。 秉承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康熙让闺女儿子「顺手」帮他把这些也整理出来。 这些天看金银珠宝已经看得麻木了的公主们:…… 好累,不想干了。 胤礽却饶有兴致的掀开箱子,然后倏然合拢—— 妈耶,全都是整整齐齐的金子! 康熙这是去抢了谁家金库了吗? 那他们帮着整理,是算销赃呢,还是算洗黑qian呢? 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 这些金子,也可以分吗? 第73章 鑑于这次的金额太大,胤礽也不敢擅专,赶紧去问了康熙。 康熙也不瞒着,给他说了这些金银珠宝的来源,然后道:「金银整理好要充内库,朕叫顾问行来帮你们,至于其他东西——你们捡着喜欢的拿,剩下的,一併交给顾问行就是了。」 康亲王那十几箱子东西都是特意挑选出来送给康熙玩的,里面什么品类都有,很多都是当地的特色装饰品,并不都是值钱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公主们会整理得这么艰辛—— 实在是很多东西都不认识,连登记都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名字。 这些东西看着繁杂,其实细算价值还抵不上从安亲王那儿截下来的一整箱金条。 那箱子差不多两尺见方,里面是满满登登的金条,好几个侍卫一起才勉强抬了进来,放在地上的时候,感觉地砖都要被压裂了。 公主们可拿不动那些金子,还是顾问行带着敬事房的太监一起清点的,就这一箱,竟有两万两之多。 换算成银子的话,差不多有二十万两之多,而因为连续六年多的三藩之乱,如今国库的存银还不到四百万两。 这还只是一箱,据说还有几箱因为太沉了没有搬进来,直接送去了内库。 公主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不过三十两,一年三百六十两,而胤礽身为太子,年例是一千两银。 按例,公主们出嫁的嫁妆银子,不过一万两左右,就算加上其他的陪嫁,这二十万两,也够嫁好几个公主了。 听到顾问行算出来的数字,公主们都震惊了,而胤礽却是闷声不响的又跑去找康熙—— 不行,那么多钱呢,本来就是抢来的,怎么就不能分给姐妹们一点了? 那么小小的一根金条就有五十两,一个公主出嫁的嫁妆才二十根,怎么可能够用! 公主们本来为国远嫁就够可怜了,没有多点嫁妆傍身怎么能行? 苦谁也不能苦闺女,必须得叫康熙多出点银子! 康熙听到儿子开口就要一箱金子,顿时震惊了。 那可是两万两黄金,不是两万两银子,就算是两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啊! 「阿玛,您还有好几箱!」 胤礽抓着康熙的手甩来甩去,「我也不多要,一个姐妹分五十根金条压箱底不过分吧?四个公主加起来才两百根,半箱而已!」 公主们的嫁妆都是有规矩的,就算将来康熙再疼爱她们,也不能随便改了规矩,便是私下贴补,也都会被人知道。 可这箱金子不一样,这是康熙叫人抢回来的,外面的人除了安亲王,没人知道到底抢了多少,偷摸分了,也不会叫人惦记上。 金条又不占地方,公主们偷偷收起来,闷声发大财,总比将来出嫁的时候跟内务府掰扯要容易得多啊! 康熙看着仿佛急红了眼睛,却只是为了姐姐妹妹多讨些嫁妆的儿子,突然笑了。 他的太子,简直纯善至极! 就问天地下还有哪家的孩子,能在这个年纪便这般心疼自家的姐妹? 就是他自己,也没做到。 「你就只给公主们要?」 康熙含笑逗儿子,「不给你自己,还有你哥哥弟弟也要点儿?」 胤礽摇头:「我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安家银子,出去做事后,也自有各方孝敬,若谁过得不好,那定是自己没本事,哪里有脸来跟阿玛讨钱?可姐姐妹妹们不一样,她们远嫁蒙古,嫁妆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自是越多越好,就这些,我还觉得不够,最好一人能带上十万两,才稍微能安心。」 这个时代不比现代,女孩子们也能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在这里,即便是公主,也需要靠娘家给的嫁妆过日子。 特别是公主们要远嫁,很难时常联繫,若是不能叫她们有里有足够的钱,胤礽实在是不放心。 至于哥哥弟弟们,他嘴里说的严厉,但实际上他们都会在京城安家,当真有谁有困难了,他还能置之不理吗? 所以这份银子,他只给姐妹们争取。 康熙欣慰的拍了拍胤礽的肩膀,突然间觉得,儿子好像长大了不少。 「行,太子都跟朕开口了,朕自然应允。」 康熙心里高兴,自然大方,「那箱金子便交给你来分配,无论你给谁,都可以。」 儿子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康熙此举是奖励,也是试探。 他想要亲眼看一看,他的太子到底会如何做。 胤礽却没想那么多,他开心的谢了恩,然后马上回去与姐妹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当知道她们可以一个人拿到五十根金条的时候,公主们都惊呆了。 第234页 五十根金条,那就是两千五百两黄金,两万五千两白银,几乎就是给她们的嫁妆直接翻了一倍,还没有那些不能换钱的物什,是实打实的真金。 大公主第一个上去数金条,口中道:「妹妹们,这是汗阿玛和太子心疼咱们,大家拿回去,必须得自己收好了,决不能叫旁人惦记了去。这些压箱底的金子,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能救咱们的性命!」 二公主还是有些犹豫,想拿又不敢拿,三公主却对胤礽道:「太子哥哥,你能帮我保管这些金子吗?」 她虽然已经搬到了西三所单住,但毕竟年纪还小,生母位份又低,总还是会有不长眼的奴才起坏心思。 想煳弄她的有,偷东西的也有,她不是不敢处置,而是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于那些只是有些小坏的奴才,她选择放任,只要她们不过分,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她一个生母位份低微的公主身上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她们拿不到好处,就会自己想办法离去了。 但若是她将这些金子带回去,一个不留意被发现了,丢了金子是小,就怕会有人见财起意,生了歹心,连她的性命都要害了去。 所以三公主选择将金子託付给胤礽,她最信任的太子哥哥。 她知道太子哥哥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好,那我便帮你保管。」 胤礽没有问为什么,直接一口应下,然后从腰上拆下来一块玉佩递给三公主,「这算是信物,如果有一日你不方便亲自来要,便叫信得过的人拿这个过来找我。」 那玉佩不是胤礽随手在康熙那里拿来的那种,而是康熙特意叫人给他做的一套十二生肖,这一块正是排行第三的老虎。 三公主接过来收好,二公主此时却也想明白了不要白不要,上前跟大公主一起数,说道:「那我让我额娘帮我存着,万一她有急用,也能派上用场。」 胤礽也不反对,让人找了小盒子来,给两个公主装金条。 被这金子的事儿一搅和,公主们也没了继续清点的心思,便各自叫人捧了匣子和一些随便拿的小玩意,先回去了。 大公主跟三公主同路,正好互相打掩护,西三所里的奴才们只当她们又拿了些好玩的东西回来,没人发现大公主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太监捧东西的手都有些发颤。 二公主则是直接去了钟粹宫,只说太子给了好东西叫荣嫔来看。 荣嫔原本没当回事,直到屏退了众人后,二公主打开了那装金条的盒子,她才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你,你,你是不是跟着太子一起闯祸了?」 荣嫔不敢置信。 二公主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荣嫔听罢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太子当真是心疼你们啊,这一匣子金子,可比内务府准备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嫁妆实在多了!」 荣嫔拿了钥匙,打开了床头的柜子,费力的将那匣子放进去锁好,「你放心,额娘帮你好生存着,等你出嫁的时候,这就是你的底气,压在你的嫁妆箱子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 哪个额娘不疼闺女,荣嫔自己私下里也在给二公主攒压箱底的银子,可她再怎么攒,也不如这一匣子金条来的多。 有了这个,再加上她攒的,她闺女将来定然不会受欺负。 另一边,胤礽先叫人将三公主的那一份数出来收好,然后又数了同样的一份出来,跟三公主那份收在一起。 那是他给郭庶妃的四公主留的,但如今却不是给出去的好时候。 郭庶妃的位份太低,虽然有宜嫔护着,但胤礽并不能确定宜嫔是不是真心对四公主好的。 还是等四公主长大之后再说吧,总不会少了这个妹妹的一份。 四个公主分走了一半金子,剩下的金子怎么用,就又是个问题了。 虽然也可以留下来等着给其他公主,但五公主连影子都没有呢,现在就存,未免太早了些。 若是能做点赚钱的买卖,不但可以给公主们做嫁妆,多出来的还能建个类似后世慈善基金会的机构,或是像上次地震那般救济灾民,或是可以帮助一些可怜之人。 胤礽还没太想好具体的运作方式和要投资什么样的买卖才能赚钱,这种事情,找曹寅和纳兰性德商量是最好的,可如今他俩去了盛京,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胤礽最后还是叫人将这些金子都收了起来,然后提笔写信,问纳兰性德何时归来。 纳兰性德和曹寅如今却是在筹谋一件大事。 他们来盛京原本是为了筹备来年康熙祭祖之事,但到了之后却发现盛京这边早已准备妥当,根本不需要他们插手。 他们在盛京也无事可做,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并不想就这么回去,故而奏请了康熙,想要继续北上,往雅克萨城一带去看看。 在那里,副都统朗坦正在与鄂罗斯人对峙,他们想要亲眼看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 第74章 胤礽并不知道他家侍卫去了边关,此时云南的捷报终于进了京城,朝野上下一片欢欣。 大多数人是真的高兴,因为持续六年多的三藩之乱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国库几乎见底。 如今终于战事停歇,虽说被战火重创的云贵之地拿不出什么余粮,但只要不再往里面搭钱,就够户部松一大口气的。 第235页 康熙很高兴,竟是直接带着胤礽上了朝,而胤礽身为太子在朝堂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众宣读云南捷报。 这几年来康熙压力也很大,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当初撤藩的举动太过冲动,才导致了三藩之乱,所以这场仗,他必须得赢。 如今他终于将整个中华版图收归囊中,又如何不兴奋? 在胤礽读过捷报之后,他直接宣布以此功绩祭奠四方神灵,并将于明年亲自赴关外祭祖,告慰祖先。 另外,凡是受过战火影响之地,全部免一年赋税,所囚之人,如无谋逆,尽数释放。 免赋税这一点,胤礽没有意见,但是赦免囚犯,他是不贊同的。 但大赦天下是帝王的权利,胤礽虽然是太子,却无权置喙。 康熙虽然一时高兴带他上朝,但并不代表就准许他议政,他如今还只是个吉祥物而已,只要坐着微笑就够了,不应该开口说话。 胤礽乖乖的坐在康熙旁边,听着朝臣们尽己所能的歌功颂德,在此时,就连那些最喜欢没事找事的宗室们也都会好好说话了,因为立了战功的是他们八旗兵,他们都在等着从中分一杯羹。 然而康熙在听够了美言之后,突然神色一变,又叫人当众宣读了另外一个摺子。 那是西南军中将领所上,参安亲王违抗圣旨,纵容手下在昆明城里烧杀抢掠,造成平民死伤众多,差点引起民乱。 除了这封摺子之外,还有好几封类似的参奏,最让人心惊的,便是安亲王竟然屠了一个县城,只因为那县城的百姓敢在他们搜刮财物的时候奋起反抗。 朝堂上瞬间譁然。 特别是汉臣们,简直气得要死,不顾文人风度当场怒骂安亲王丧心病狂,而八旗宗室们自然不服,搬出以前的案例,说不过是旧俗,杀的又是叛逆之人,安亲王无罪。 胤礽听得那预估的死亡人数,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若那些人是手拿武器的战士,那马革裹尸是他们的宿命,虽死不悔。 可那触目惊心的数字下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安亲王竟然为了一点财物,下令屠城?! 昨日他还乐呵呵的分着康熙从安亲王手里抢来的财物,如今才知道,那些金子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胤礽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尸山血海的场景,到处都是无辜者的哀鸣,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法接受这样的惨剧,更无法接受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在维护行兇者。 杀人者死罪,屠城者难道还是英雄? 为什么在这些人眼中,人命还没有那些金银珠宝来的重要? 胤礽是真的在发抖,康熙察觉到了之后问他:「太子可有不适?」 胤礽倏然抬起头看向康熙,大声道:「儿臣哪里都不适!」 康熙吓了一跳,底下的大臣们也安静的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胤礽,想知道小太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 「那你先回去,叫太医瞧瞧?」 康熙柔声跟胤礽商量。 但胤礽却只觉得心中怒气难忍,冲动的站起来说道:「汗阿玛,儿臣身体无碍,儿臣是听得那些丧心病狂的言论,心里噁心难受得要命!」 「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被屠杀,罪魁祸首竟然还有许多人为他辩护,凭什么?!」 胤礽气得眼睛都红了,「杀人者死,屠城者该碎尸万段!」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宗室们仿佛看着什么怪物一般看着胤礽,而汉臣们却是满眼激动。 听听,就连年幼的太子都知道的道理,那些宗室就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良知尽丧! 「太子英明啊!」 一个鬚髮花白的老汉臣跪地高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大清朝的百姓,难道汉民就可以随意被屠杀吗?请皇上严惩兇手,还枉死百姓一个公道!」 所有汉臣跟着一起跪地高唿:「请皇上严惩兇手,还百姓一个公道!」 康熙的脸色变得更加暗沉。 他当众说出安亲王烧杀抢掠之事的确是为了后续处置安亲王做铺垫,但他的处置并不是要杀了安亲王。 无论安亲王做过什么,他都是平定三藩的功臣,最多以不遵圣旨为由不对他封赏,说要杀了他,那是不可能的。 八旗将士们都在看着,康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屠杀功臣,寒了将士们的心。 更何况,安亲王手里还有两蓝旗。 只要安亲王不出事,两蓝旗就不会出事,可若是当真传出他要杀了安亲王的消息,只怕会逼得安亲王走上不归路。 康熙是想收回兵权,但并不想用武力的方式收权,故而安亲王再如何,他都不可能杀了他的。 若是今日带头闹事的是那些汉臣,他大可以斥责之后置之不理,但偏偏是胤礽先站出来说的话,还说出了碎尸万段这般言辞,还真是不好办了。 斥责胤礽,就意味着太子第一次上朝就折了威严,会让胤礽被天下人议论和嘲讽,康熙决计捨不得; 可如今闹成这样,他若是不管,只怕宗室会更加离心。 康熙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兴起将胤礽带到朝堂上来了。 胤礽还小,又是最心善的,听到屠城这么残忍的事情如何能忍得了? 他早就该想到会如此,但如今悔之晚矣。 「太子的意思是要诛杀安亲王吗?」 第236页 缓过神来的宗室立刻出来指责胤礽,「安亲王在外征战多年,平定了云贵,乃是我大清的功臣!难不成为了几个忤逆的汉人,你就要杀了安亲王,寒了八旗将士的心?这天下是我八旗将士用命打下来的,太子却偏帮汉人,是何道理?!」 胤礽刚刚的确是一时冲动,说话没过脑子,此时稍微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不该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他看向康熙,康熙的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却没有开口说话。 胤礽又回过头看向那慷慨陈词的宗室,压下心里的冲动,冷静的问道:「满人也好,汉人也罢,难道不都是大清的子民吗?安亲王军功归军功,但即便他有天大的功劳,也不能失了为人臣的本分!」 胤礽的话锋突然转到了君臣之上,让说话的宗室愣了一下,也让康熙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他颇有些欣慰的看着胤礽,开口说道:「这话说得不错。」 胤礽又继续道:「如果此时是我大清刚入关尚未平定天下之时,你们刚刚说的旧俗之类的尚且情有可原,但吴三桂虽然叛乱,云贵的百姓却依旧是大清的子民,安亲王屠杀的不是敌国百姓,而是我大清的手足同胞!」 「更何况,汗阿玛早有严令,不准侵扰百姓,更遑论是屠城!同样是带兵平乱,康亲王可曾有过这样不尊圣旨的举动?」 胤礽抛开满汉之争,将矛头转到两位亲王之间,「违抗圣旨就是违抗圣旨,屠杀平民就是屠杀平民,休要往满汉之争上攀扯,妄想以此抵罪!」 「不错,太子说的极是!」 康熙立刻开口贊同,「朕今日叫你们听的是其他将领是如何参安亲王的,不是让你们来评议满汉之间的国策的!这些摺子,可不是汉人上的,都是看不下去的满人将领地上来的,尔等休要混淆视听!」 胤礽重新坐回去冷静,将主场交还给康熙。 他灵机一动用诡辩圆了回来,但实际上依旧心中气愤难平。 这也许就是他与这个时代最严重的隔阂吧——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里,或许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人命大过天。 胤礽听着康熙和朝臣们就安亲王抗旨一事商议如何处置,却无人再提及那些枉死的百姓,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却又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声「退朝」惊醒,方才回过神来,牵着康熙伸过来的手走了出去。 康熙没有直接带胤礽回干清宫,而是一路往北,登上了神武门的门楼。 从这里往外看,便是景山。 「保成,看到那景山了吗?」 康熙将胤礽抱上高台,然后从后面稳稳扶住他,「上次朕带你去狩猎的时候,没有去寿皇亭看看,那里是崇祯帝吊死的地方。」 「崇祯帝并非暴君,相反,他其实勤于政事,力主中兴,然而却还是亡了国,」 康熙说道,「除了天下大势所趋之外,也有他刚愎自用不通世情的缘故。」 「治国之道,其实没有是非对错之分,再好的国策用在不适宜的时机上,也只能铸就悲剧。」 康熙耐心的给胤礽解释,「朕知道你悲悯众生,但是保成,你是太子,不是菩萨,你首先要考虑的是政权安稳,而不是一隅之地的百姓存亡。」 「安亲王屠城故而有错,你可以以此不对他封赏,也可以将他贬庶到闲职,但却不能因此杀了他或是像你说的,碎尸万段。」 「民贵君轻虽有道理,但却只是道理而已,人生而平等是佛门禅语,却不是人生真谛,」 康熙握紧胤礽的手,「如果你不想同崇祯帝一般,吊死在那景山之上,你就得学会分辨轻重,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方才是帝王之道。」 帝王之道。 胤礽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四个字,然后喃喃道:「可是阿玛,我不是帝王。」 他只是一个註定会被废掉的太子而已,他并不想学帝王之道。 第75章 破天荒的头一遭,干清宫里最最尊贵的天家父子两个,竟然闹别扭了! 看着互相不搭理对方不肯同桌而食的康熙和胤礽,梁九功蒙了,只好又叫人赶紧去御膳房给胤礽另叫一份膳食来。 胤礽却并不领情,转身就跑出了干清宫,梁九功正要喊人去追,康熙却冷冷道:「不许管他,他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梁九功:……太子爷七岁,皇上您最多也就三岁! 康熙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精心教养着长起来的储君,竟然不想当皇帝,这搁谁谁能不生气? 敢情他这么些年来的言传身教都餵了狗了! 权势,尊荣,坐拥天下万人之上的睥睨,胤礽是一点都没看到,他只看到了忙不完的政务和不能随心所欲的束缚。 这像话吗?! 这次他肯定不去哄他,非得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可! 梁九功看着气成一只河豚的康熙:…… 以往皇上不高兴了求了太子来哄就行,可这次皇上是跟太子生气了,该求谁来帮忙? 怎么就莫名其妙闹起来了么? 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那么难吗?! 梁九功在心里吐槽着,面儿上还是堆起了笑容问康熙:「皇上,奴才听说御膳房今儿给后宫里上了新鲜的鲈鱼,也不知道哪位主子这么会吃。」 第237页 满人并不怎么爱吃清淡的鱼脍,这宫里能想着要鲈鱼又能要得到的,只有承干宫—— 因为四阿哥爱吃鱼。 梁九功不敢明言,但这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康熙怒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呵斥,反而站起身来,当真往承干宫去了。 保成不是不喜欢他的偏宠吗? 他又不是没有旁的儿子! 他去看小四去了,气死他! 胤礽不知道康熙能这么幼稚,他从干清宫里跑出来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主要是他跟康熙吵架的理由太过荒唐,他不敢跟旁人说。 于是他漫无目的的在宫里乱走,走着走着竟是越走越远,到了武英殿的附近。 武英殿内还在修明史,许多翰林学士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胤礽远远的看着武英殿里忙碌的景象,突然有点羡慕胤祉—— 如果将来他能跟胤祉换换,他来这里修书,那也是很幸福的。 「小孩儿,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胤礽身后传来,「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鱼了?」 胤礽回头一看,却是万斯同。 万斯同虽然应下来修着明史的差事,却并不等于他就是大清的官员了,他不受俸禄,不领官衔,只是以布衣身份参与修史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喊胤礽一声「小孩儿」。 「万先生好。」 胤礽乖巧的拱了拱手,随即肚子里传来了咕咕作响的声音。 胤礽倏然脸红了,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肚子,然后说道:「先生若是赏光,不如与我一起用顿午膳吧,我叫御膳房给先生做鱼。」 万斯同欣然道:「要鱼脍,最好是鲈鱼。」 林抱节应声去了,万斯同则是领着胤礽进了一间安静的屋子。 这里是万斯同在宫中临时休息的地方,却被许多卷宗占据了,只有靠窗的一隅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最为干净,书桌上放着茶具,地上的火炉上烧着热水。 万斯同是个雅人,一手茶艺十分了得。 他故意当着胤礽的面儿表演一番,可偏生胤礽还惦记着跟康熙的争执,压根没注意,接过万斯同递过来的茶一口就喝干了。 万斯同怒道:「牛嚼牡丹!」 胤礽无辜的咂了咂嘴:「这不是老君眉吗?」 哪里来的牡丹? 万斯同:……万恶的统治者! 果然全天下的好东西都进了爱新觉罗家,这么难得的好茶都不当回事! 「先生喜欢的话,我再叫人多送来些?您肯出山帮忙修着明史,这点茶不算什么。」 胤礽顺势说道。 万斯同瞪圆了眼睛,大义凛然的拒绝之言在嘴里转了一圈,变成了:「别的好茶也可以。」 他在这儿本来就是打白工的,不拿钱拿点好茶怎么了? 这是他应得的! 胤礽也不揭穿他,只问了他的喜好,悄悄记在心里。 「万先生,修书好玩吗?」 胤礽还惦记着跟胤祉交换人生,故而好奇的问道。 万斯同斜了他一眼:「我修书好玩,要是换成你来修书,就不好玩了。」 一国储君被发配来修书,那就说明政局不稳,要出大乱子的。 「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为了早朝上的事吗?」 万斯同一边细细品着茶,一边问道。 胤礽苦笑:「原来连先生都知道了。」 「太子爷为了汉人要诛杀安亲王的壮举,我如何能不知道?」 万斯同笑嘻嘻,「怎么,下了朝被你爹给骂了?」 胤礽长嘆了一口气。 康熙倒是没说这件事,但他知道,康熙对他的举动不满意了,所以才会带他去神武门说那些话。 「这很正常,若是我,我也骂你。」 万斯同竟这样说道,「你是大清的太子,断没有为了汉人诛杀宗室悍将的道理。」 胤礽完全没想到身为前明遗民的万斯同竟然会这么说。 「可那是一城无辜百姓啊,就算他们是汉人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只是说说而已吗?」 「小孩儿,你知道这天底下每年要死多少人吗?」 万斯同问道,「地动,洪水,干旱,暴雪,还有许许多多天灾之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病死的饿死的一大堆,更别说那些在睡梦中被洪水捲走的,被埋在地下的,简直数不胜数。」 「我少时出去游学的时候,就曾经亲眼见过一个江边的县城被洪水吞没后的场景,据说那洪水是后半夜突然涨起来的,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几乎无人生存。」 「太子觉得,这滔天洪水与屠城相比,何者更可怕?」 胤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都是万千人命,又如何分个高低呢? 万斯同又给胤礽添了一杯茶:「若要我说,还是天灾更可怕些,毕竟人祸能防,但天灾不可撼动。」 「安亲王屠城之举,罪在不赦,但却也有其妙处,」 万斯同谈及此事,竟仿佛置身事外谈史论道一般,「若非有他的残暴之举在前,昆明城的守军不会轻易投降,昆明城的百姓也不会那么配合,死伤人数,只怕会比一城之人更多。若是这么算,你还觉得安亲王屠城是错的吗?」 胤礽握紧双手:「若是不强攻,再围城一段时日,也能不战而胜。」 第238页 他看过之前的军报,昆明城里剩余的物资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即便没有之前屠城的威胁,也不至于非要拼上人命来强攻。 「对于清军是如此,那昆明城里的百姓呢?若是军队没了补给,你猜猜他们是会开城投降,还是先去搜刮百姓?都是要死,死在清军手里还是死在叛军手里,有区别吗?」 万斯同并不认同胤礽的想法,「小孩儿,你还太小,你读史书的时候依旧停留在表面之意,而不曾真的了解其背后的血雨腥风。但凡战争,就没有不死人的,左不过是先死后死死在谁手里罢了。」 「于统治者而言,更看重的是最终的结果,而非过程方式,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能说清楚换一种战术会有更好还是更坏的结局。所以,身为汉人的我,自然憎恨安亲王屠城弒杀之举,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但身为大清太子的你,却不该当众说出要杀了安亲王的话。」 胤礽听进去了,却还能难受:「可我若不是太子,就不必强迫自己冷血了。」 「非也,你该庆幸你是太子。」 万斯同声音放缓,「你知道我为何会轻易答应了进宫修史吗?不仅仅是因为你让我看清了大清不可撼动的实力,更是因为你,大清的太子,让我看到了这个天下的未来。」 「我私心里无比庆幸大清未来的天子是你,也觉得,你非常适合接掌这个天下。你的阿玛是一个创业之君,他够果敢也够狠心,所以他註定了能平定天下,能给你留一个安稳的江山。」 「而你,聪颖豁达,有这一颗最宝贵的仁君之心,若能接手江山,必然能造福万民,给天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 说道此处,万斯同有些激动:「我知道大势不可逆,所以我是真心希望大清未来能有个贤明仁慈的君主,而你已经身在其位,就该努力承担起这个责任,而不是想着逃避!」 「今日在朝堂上你说错一句话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年幼,所有人都能容忍你的错,你完全不必为此而懊恼自轻,越是不认同八旗的旧制,你越该更努力的去做一个好太子,这样将来有一日,你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太子殿下,天地之间有万万黎民百姓在等着你来,你怎可因一时激愤就想逃避呢?男子汉大丈夫自该迎难而上,不惧万难,直通云霄!」 胤礽:……简直惊呆了。 这场景,他是不是应该站起来跟着一起喊口号? 虽然万斯同的话都挺有道理的,但怎么总觉得他在被洗脑呢? 万斯同忍不住站起来,走过来抓住胤礽的手:「太子啊,连我等前明遗民都真心寄期望于你,你又如何忍心叫天下万民失望啊!」 胤礽:……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有很多人都将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盼望着他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帝王吗? 不是为了权势,不是被迫接受,而是真心的相信,他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美好吗? 「先生,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说我不好,说我不配做太子,你也依旧会相信我吗?」 万斯同哈哈大笑:「别人怎么说,与我何干?天下都是大清的,可我就愿意做我的前明遗民,我只坚守我心,从不动摇!」 坚守我心,从不动摇。 胤礽反覆琢磨着这八个字,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好像真的被人扶住了一般,坚定了下来。 万斯同明知明朝已亡,却敢坚守前明遗民的本分,这份坚持,虽然傻,却让人钦佩。 他是知道歷史上的自己会被废,走不到登上帝位的那一日,可那又如何呢? 既然决定好好做胤礽,他就该忘掉歷史,坚定的朝着胤礽该走的路前进。 如今康熙努力培养他,那么多大臣亲贵都拥护他,就连万斯同这样的前明遗民都说对他满怀期待,就说明此时此地,他就是最适合的储君。 那他又为何要自暴自弃,非要坚信自己做不了皇帝呢? 怪不得康熙会生气,怪不得万斯同特意将他拉过来说了这么多话,原来他的动摇已经叫他们心惊了。 罢了,管他呢,有些事等十年之后再想也来得及。 如今,他就做好他应做的事,努力朝着该有的目标坚定前行! 第76章 另一边的承干宫里,四阿哥倒是活泼,佟佳贵妃却是神色倦怠,眼瞅着瘦了许多。 康熙回忆了一下,好像自从知道佟国维搅和进「大阿哥党」之后,自己有好几个月没过来看过佟佳贵妃了。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佟国维的事情跟佟佳贵妃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拿走佟佳贵妃的宫权,一则是为了惊醒佟国维,二则也是想让佟佳贵妃能空下来好生休息一段时间。 可谁知几月不见,她却愈发疲惫了。 「可是四阿哥太闹了?」 康熙放下四阿哥,坐过去拉着佟佳贵妃的手,「你也不必非要亲力亲为,如今侧殿不是空着么,叫四阿哥搬过去单过,省得打扰你休息。」 佟佳贵妃摇了摇头:「四阿哥不闹,是臣妾前段时间受了风寒病了一场,才会看着疲惫的。」 康熙惊诧:「你病了?朕怎么不知道?」 佟佳贵妃低头不语。 嫔妃生病必须得告知敬事房,敬事房不可能不告诉康熙,康熙说他不知道,只能说明他听了没在意。 第239页 康熙仔细回忆了一下,当真是半点印象全无,他立刻看向梁九功:「你说,为什么贵妃病了没人告诉朕?」 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梁九功在心里直翻白眼,但却只能跪下道:「是奴才失职,忙忘了,请贵妃娘娘责罚。」 他分明就是说过的,皇上当时还说了句知道了,如今皇上在贵妃娘娘面前下不来台,就拿他抵罪,他又能怎么办? 「也不是什么大事,梁公公起来吧。」 佟佳贵妃如何不知梁九功无辜,并不为难他。 康熙又瞪了梁九功一眼:「贵妃仁慈不怪你,朕就轻罚一次,自己去领长记性十板子。」 梁九功心里叫苦,面上却还得感恩戴德的磕头,退出门外后直接叫人去拿了板子来,就在这承干宫里打。 院里打板子的声音和梁九功故作高声的痛唿传来,康熙方才又道:「这奴才是该教训教训了,竟然连贵妃娘娘的事儿都敢忘!」 佟佳贵妃只是笑笑,抬头给念珠使了个眼色。 念珠意会,退出门去,等板子打完了,亲自上前扶了梁九功起来,然后塞了个荷包给他:「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贵妃娘娘给您的。」 梁九功龇牙咧嘴道:「多谢贵妃娘娘心疼奴才。」 他手这么一摸,便知道那荷包里除了药瓶之外,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纸,不用说,肯定是银票。 看来贵妃娘娘什么都知道啊,他这顿打,也算没白挨。 康熙本是因为跟胤礽赌气才过来的,这么一闹,也觉得尴尬,略坐了会儿,便离去了。 佟佳贵妃恭送了康熙,然后看向念珠,念珠轻声道:「奴才给了梁公公五十两银子。」 佟佳贵妃点了点头:「他也是平白受累了。叫人将偏殿收拾出来给四阿哥住吧,皇上都说了,也不能不动。」 念珠没有多问,应声去了,芙蕖上前扶着佟佳贵妃回去坐下,说道:「主子何苦这么着急呢,皇上就是一说,未必当真。」 佟佳贵妃嘆了口气:「你不懂,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四阿哥搬出去了,宫权就回来了。」 果然如佟佳贵妃所说,这边四阿哥搬到偏殿去的消息一传出去,那边惠嫔和荣嫔便带着宫中的帐册上了门。 「可算是能将这些事务交还给贵妃娘娘了,这些时日,我简直是担惊受怕,夜不安枕。」 惠嫔像是交出烫手山芋一般松了一大口气。 她的话是有些夸张,但也不是完全夸张。 自打佟佳贵妃因为「养病」将宫权都交出来后,她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宫里人为了求个庇护恭维她倒也罢了,关键是竟有人想要通过她拉拢大阿哥,好像当太子爷不存在了一般! 这还了得? 惠嫔算不得多聪慧的女子,却胜在有自知之明,她儿子什么样她心里清楚的很,在皇上心里,她儿子比不上太子的半分! 更别说在她儿子心里,太子可能比皇上还亲,他怎么可能会有跟太子相争的想法呢? 这些人现在出来挑唆他们母子出头,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啊! 惠嫔恨不得自己也病一场,荣嫔更是不可能会愿意出这个头。 她连承宠都不愿意,如今还跟康熙冷战着呢,更别说争权了。 要不是太子爷护着,她闺女说不定都被那恶毒奶娘给吃了,更别说太子爷还给她闺女偷偷分了那么多金子做嫁妆,叫她如何不感激? 别说三阿哥如今还小,便是长大了,若敢跟太子不对付,她这个当亲额娘的都不答应! 外面的人总想把手伸到后宫中来,可无奈宫里的主位们没有一个是傻子,没人会接这个茬儿,宫权兜兜转转重新回到佟佳贵妃的手中,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意外。 「你们俩都是通透的人,不像我,只想求个安生都不行,」 佟佳贵妃感慨道,「今后还得你们多帮我,我不求别的,只盼着宫里能平平安安的,不要惹出任何乱子来。」 去他的皇后之位,储君之争,跟她一个深居后宫的弱女子有什么干系? 她什么都不想要,只要自己和儿子一直好好的。 …… 康熙从承干宫回来的时候,胤礽已经乖乖在读书了。 第一次跟儿子闹别扭,对于康熙来说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闹过了,他也消气了,便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绝不会先哄儿子的话,主动到了胤礽的寝殿。 一进门,看到儿子站在书桌后写字,康熙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恍惚间看到了儿子长大后的模样。 「东宫的图纸,朕已经让工部做好了,他们正在按照你的要求做一个微缩沙盘,等年后就应该能呈上来了。」 康熙开口说道,「到时候你看着哪里不满意,便叫他们重新改。」 胤礽写字的手一顿,抬头问道:「阿玛打算将我撵出去了吗?」 「胡说!」 康熙立刻瞪眼,「就算定好了图纸,到修建完可以入住,也得好几年呢!你给朕老老实实的待在干清宫,哪儿都不准去!」 胤礽丢开手中的毛笔,笑嘻嘻的凑过去,拉着康熙坐下,给他讲刚刚万斯同跟他说的话。 康熙没想到这个顽固的前明遗民竟然好心来帮他劝太子,更没想到自己努力好几年都没做到的事情,竟然让万斯同几句话给说通了。 第240页 康熙运气瞪着胤礽:「怎么,朕对你百般好都不能叫你放心,那万斯同几句话你就愿意了?」 胤礽哄道:「那不一样嘛!您是我阿玛,自然看我什么都好,我便是错了,您也能给硬掰成对的。」 康熙神色有些松动。 那是啊,他亲手教养大的太子,当然什么都好,什么都对。 谁敢说太子的不是,那定然是那人的错! 「可万先生不是我的亲人,甚至不是满人,他说的话,定然不会偏袒我,更贴近事实些。」 胤礽继续说道,「我刚刚仔细想了想,还是平时接触的人太少了,我身边都是爱我的人,我又哪里知道我到底好不好呢?」 康熙点了点头。 兼听则明,是这个道理。 胤礽再接再厉:「所以啊,阿玛以后要让我多听听不同的声音,我还小呢,有错可以改,对吧?」 康熙:「对——,不对,你是不是搁这儿给朕挖坑呢?说吧,你又想出什么坏主意了?」 「我哪有,」 胤礽委委屈屈,「我这么懂事,阿玛不夸我,竟然还怀疑我!」 康熙看着他:呵。 胤礽转了转眼睛:「所以阿玛,三藩已定,咱们週游天下的大计,什么时候开始啊?」 康熙完全不被迷惑:「週游天下跟你有什么关系?朕自己许的愿,自己去还,你就乖乖坐镇京城吧。」 胤礽:……!!! 不对,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他也要出去见识一下大好河山,他不要留在京城里啊喂! 康熙这下子算是拿到了胤礽的把柄,从那日起,他开始肆意的指使胤礽做事,从捶肩捏腿到整理奏摺,忙得胤礽团团转。 不过他依旧是顾及胤礽的心情,对安亲王的处置上,并没有当真轻轻揭过。 腊月二十八,安亲王匆匆回京,康熙带着胤礽前往卢沟桥相迎。 一番欢迎仪式过后,康熙一挥手,直接将安亲王送进了宗人府。 名义上是令安亲王接掌宗人府令,实际上就是软禁。 这下子安亲王府蒙了,宗室蒙了,朝野上下都不知道康熙要做什么,保持观望。 而康熙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高高兴兴的过年。 今年的除夕宴若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太子和大阿哥有了自己的座位,而不是过来敬个酒就离开。 除夕宴上依旧热闹,大臣们轮流上来敬酒,康熙却并未畅饮,无论是谁,都只是略沾沾唇。 胤礽更是滴酒不沾,只是喝淡茶。 胤褆却不顾忌,很快就钻到了下面年轻人的那一堆,跟他们闹哄哄的拼起了酒来。 过了年他虚岁就十岁了,个头不比寻常十三四岁的孩子矮,酒量也好,几杯下肚只是脸色微红,尚且没有醉意。 康熙也不拦着他,只是叫人给胤礽加了几个热菜,不让他吃那些冷掉的蒸碗。 纳兰容若还在盛京,明珠今年难得的安静,一个人喝着酒。 有宗室凑过来敬酒,悄声道:「瞧瞧,大阿哥都已经能出来敬酒了,太子爷还是个需要皇上看顾的孩子呢。」 明珠不动声色:「太子毕竟要比大阿哥小两岁。」 「那又如何?凡事也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 那宗室多喝了两杯,有点飘,「明珠大人啊,您放心,咱们的主心骨回来了,今后咱们,定然能成大事。」 主心骨? 安亲王吗? 明珠依旧神色不变:「今日宗人府里不知道热不热闹。」 那宗室嘿嘿一笑:「热闹,肯定可热闹了,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明珠骤然神色一变,一把抓住那宗室:「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大过年的,可不能胡来!」 不会有人在除夕夜里作死吧? 不会吧! 他还想好好过个年呢! 第77章 「皇上,如此佳节盛宴,怎么不见安亲王啊!」 一个看似喝醉了的宗室王爷突然摇摇晃晃的走到正中,大声喊道。 一时间殿内都没了声音,所有人一起看向他。 他高举酒杯:「安亲王平定三藩之乱,乃是千古奇功,该如先辈一般名垂青史,让后世子孙都记住!」 他这话一出,在场大半人的脸色都变了。 平定三藩之战安亲王固然是西南一路的主帅,但东南可还有康亲王呢,人家康亲王比他更早班师回朝,若论头功,该当是康亲王的才对。 更何况撤藩的国策是康熙所定,无论是史书还是后世评价这场战役之时,都会先归于康熙的功勋,怎么也不可能将此功全都给安在安亲王的头上。 安亲王刚回京就被送进了宗人府,名义上是做宗人府令,可实际上是为了什么,众人皆知。 这人在除夕宴上公然说这等话,不要命了吗? 「平定三藩之乱乃是皇上的不世之功,安亲王不过是授命领兵罢了,谈何千古奇功?你休要在这里耍酒疯,还不快回座位上喝点醒酒汤!」 索额图第一个开口斥道。 他环视了一圈,心里也发觉不对劲了。 安亲王人在宗人府这他知道,康亲王还没让入京,他也知道,可裕亲王和恭亲王呢? 这两位可是皇上的亲兄弟,大过年的不出现在除夕宴上,也太过异常了吧! 第241页 索额图下意识的去看明珠,却见明珠老神在在的喝着酒,完全不见一点着急的模样。 也不知为什么,索额图突然就心安了。 明珠这死东西都不怕,他怕个锤子! 他家太子好端端的坐在皇上身边呢,他无所畏惧! 「明明是我们八旗兵用命拼下来的功绩,凭什么算到没上过战场的人身上?!」 那老宗室都六十多岁了,俨然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当年我们跟着摄政王打天下的时候,可从来没人吞过我们的功劳!」 摄政王三个字一出,康熙的脸色瞬间由看热闹变成了蓄积怒气。 大清能被叫一声摄政王的,只有多尔衮了。 可那是被先帝削爵掘墓之人,即便先帝薨逝之前在罪己诏里承认过他的功劳,但却至今未恢復其后人爵位,也未替其平反,所以如今多尔衮依旧是个「罪人」。 这老宗室竟然将康熙和一个「罪人」相提并论,简直是悖逆! 这下连索额图都不敢开口了。 胤礽放下筷子,突然开口问道:「汗阿玛,咱们八旗将士到了这把年纪,还要上战场吗?」 康熙看向明珠,如今他正兼任兵部尚书。 明珠起身恭敬道:「这是贝勒尚善,和硕庄亲王舒尔哈齐之孙,十三年授安远靖寇大将军,进军岳州,因拒敌退缩征战不利,被调回京城。」 意思就是说这位的确上了战场,但却没有军功,反而因为畏缩被撤了职。 尚善顿时老脸一红,强辩道:「我带兵素来谨慎,也是爱惜八旗子弟们的命罢了。」 胤礽不置可否,又问道:「既然贝勒早已回京,平定三藩之功又与你何干呢?」 尚善抬头看向胤礽,不屑道:「太子年幼,自然不懂我等将领之间惺惺相惜之情!正是因为我知道征战不易,才更要替平叛有功的将士们争一口气,不能叫他们白白牺牲!」 胤礽并不看他,而是好奇的问明珠:「兵部对于战功的统计没有规章吗?」 明珠答道:「回太子爷,兵部早有章程,军中各处的战报都在归拢统计中,经核实之后,会上呈具体细则,请皇上论功行赏。」 「那牺牲的将士阵亡抚恤呢?」 胤礽追问。 明珠:「阵亡将士的抚恤是最先梳理清楚的,大部分都是在报到兵部核实后便先行下发,如今还剩下未处理完的,都是最后一战的伤亡,年后便会一併发下去。」 胤礽点了点头,终于看向尚善:「贝勒可听明白了?将士们的功劳会论功行赏,伤亡抚恤已经陆续下发,这些事情都有兵部操心,你若还有不懂之处,可以私下请教明珠大人。」 他微微一笑:「毕竟如今我大清各部规制健全,不似当初那般混乱到需要不相干的人出头,放才能不忘。」 康熙:……噗。 他家太子这语气,似曾相识。 仿佛昨儿教三阿哥不要掰断桌子腿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有耐心呢。 尚善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然被一个稚童给教训了,顿时脸色更红,怒道:「我自然知道这些,不用你来教!」 「放肆!」 康熙脸上的笑意尽收,「太子面前,竟敢如此无理,来人,将他拖出去醒醒酒!」 看热闹归看热闹,太子的威严绝不容冒犯。 「皇上要诛杀功臣吗?!」 尚善不肯就范,高唿道,「太宗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们这些跟着你们打天下的功臣,都不得善终啊——」 「皇上息怒,不可动手。」 「皇上,不能寒了宗室的心啊!」 「安亲王呢,快请安亲王来做主!」 尚善这么一喊,一众宗室也都跟着闹了起来,场面开始混乱。 尚有理智的大臣们好言相劝,可那些人不但不听,甚至还想动手。 那里面有许多鬚髮皆白的老宗室,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仿佛一碰就会倒,哪里有人敢跟他们动手? 劝说的人只好躲得远远的,以免惹祸上身。 「看来这北京城是容不下我们了!」 尚善继续高唿,「请皇上下旨,贬我们出京,让我们带着我们旗下的人回老家去吧!」 胤礽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评价道:「图穷匕见。」 然后,他就被那放凉了的羊肉口感噁心到了,赶紧挥手示意林抱节拿空杯子过给他吐。 索额图见状高唿:「呸,你这满口胡言,把太子爷都噁心吐了!」 胤礽:…… 来个人给索额图嘴堵上吧! 「快喝点蜜水压压,」 康熙不管下面的混乱,只关心儿子,「你这耳朵哪里听过这种脏东西,可怜见的。」 胤礽:……够了啊! 他可算是知道康熙为啥那么捨不得不用索额图了,敢情他喜欢这一口! 「阿玛你赶紧管管吧,闹得头疼!」 胤礽咬牙道。 康熙却又恢復了笑脸:「不急,正主还没到呢。」 这些人筹谋了这么久,敢在除夕宴上闹事,想必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这戏也该唱全了吧?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唿:「安亲王到——」 原本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却见安亲王面色漆黑,被一群人拥簇着进来。 第242页 「安亲王,你这是要逼宫吗?」 索额图高声喝道。 这话一出,侍卫们顿时手摸上了刀柄。 原本在下面看戏的常泰倏然翻身而起,跃到康熙父子身前挡住,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副弓箭,拉满了直指安亲王。 闹事顿时变成了逼宫,就连起头的尚善都愣住了。 他们是想要逼着康熙答应他们带人离京,却没想过要逼宫。 这里可是紫禁城,就凭他们这点老弱之人,那不叫逼宫,那叫送死! 该死的索额图,竟在这儿胡说八道! 万一康熙真的当真了下令以逆党逼宫之罪诛杀他们,可怎么办? 尚善一动不敢动的僵在原地,其他宗室亦是如此。 安亲王强忍着怒气开口道:「皇上,臣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臣是被他们强行从宗人府带来的!」 胤礽:……噗。 他刚瞧着安亲王进来的架势,还真以为安亲王想要做点什么,没想到安亲王竟然是被胁迫的? 这算什么,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安亲王显然并没有宋太祖的野心,他盯着常泰手里的箭,只觉得浑身发凉,后背都冒出冷汗来。 他感觉他若是不赶紧说清楚,今日他必然横尸当场! 「尔等逆党竟然敢挟持安亲王!」 索额图继续蹦跶,「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不然皇上必会为安亲王报仇,诛灭你们全家!」 安亲王:……我还没死呢! 闹事的宗室:……不是,我们没有,别胡说! 安亲王觉得再让索额图胡说八道下去,只怕他会跟这些没脑子的玩意一起陪葬,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一咬牙直接跪下去磕头道: 「皇上,臣一心在宗人府里整理玉牒,誓要将咱们爱新觉罗氏的血脉都捋个清楚明白,谁知道这些人突然闯了进来,说皇上要臣进宫赴宴,臣觉得有问题,却无奈势单力薄无法抗拒,被他们挟持而来,请您明鑑!」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旁人的死活,先将自己摘出来要紧! 「安亲王,我等分明是为你请命,你怎么能如此陷害我们!」 闹事的宗室自然不愿意背这口大黑锅,「皇上,我等是奉安亲王之令前来求您放他离京的,我等绝没有逼宫之意!」 「就是啊,我们只是想离京养老罢了!」 「我们都这把年纪了,逼什么宫啊,要不是安亲王起头,我们都想不到还有离京这条路呢。」 「安亲王,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忘恩负义吧!」 都是为了你好,这句话简直流传千古。 大概每一个想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的人,都会这么说吧。 胤礽一边喝着蜜水,一边看戏。 若说刚刚闹起来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如今这场面,就跟闹剧一般,只是个笑话了。 这些宗室但凡有点能耐,也不至于非要等安亲王回来才敢闹,而安亲王既然不愿意掺和,那今天这事儿就闹不起。 或许还能趁机好好清理一下八旗内部,为康熙收拢兵权做好铺垫。 胤礽正乐呵呵的想着,就听到康熙开口问道:「儿子啊,现在这场景,用成语该怎么说?」 胤礽无语的看向康熙:……现在是考儿子的时候吗? 他一句「鹬蚌相争」还没出口,就听到胤褆突然答道: 「狗咬狗,一嘴毛?」 康熙:…… 胤礽:…… 幸亏张英不在场啊,不然非得被这个学生气晕不可! 第78章 胤礽还在心里吐槽这「逼宫」的闹剧太过儿戏的时候,有侍卫匆匆进来禀报,在京中的镶白旗兵营突然动乱了起来。 镶白旗是八旗中成分最复杂的一旗,虽有旗主在,但实际上兵权却被宗室瓜分,谁也管不了谁。 故而镶白旗之乱康熙早有预见,并不着急,只是冷笑道:「原来还真的是在除夕夜给朕送了份大礼啊!」 那些闹事的宗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 有人凑到带头闹事的尚善旁边低语:「贝勒爷,您要搞这么大手笔,为什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咱们只说好了要藉机请皇上准许咱们回盛京老家去,可没说过要干这掉脑袋的大事啊!」 尚善两股战战:「别胡说,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本事,挑起军中譁变呢?跟我没有半点干系!」 闹事众人你怀疑我,我怀疑你,一时间嘀嘀咕咕个不停,康熙也不管他们,只是抬手招唿胤礽到他身边去。 胤礽凑过去被康熙搂着,康熙在他耳边低语:「你跟胤褆悄悄从后面出去,带人往慈安宫去瞧瞧,朕担心你皇玛嬷应付不来。」 胤礽秒懂:有人在前面闹事,那后面亲眷那边估计也不得安生。 胤礽看向胤褆,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然后一起往后撤去。 在场众人都忙着看热闹,竟无人发现少了两个小皇子。 殿外,鄂伦岱一身铠甲,满脸煞气。 见胤礽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道:「太子,皇上叫奴才带着侍卫们跟着您,您要杀谁,奴才就去帮您取了他的项上头颅!」 胤礽:…… 他这侍卫也没上过战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杀气? 「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伤人!」 第243页 胤礽赶紧阻拦。 慈安宫里不是嫔妃就是宗室女眷,就算当真有人闹事,抓起来就行了,也不至于当场斩杀。 鄂伦岱嘿嘿一笑:「您放心,奴才就是把刀,刀柄在您手上呢!」 纳兰性德不是说过要给太子做剑盾吗? 那他就来做那把杀人的刀。 正如康熙所料,慈安宫里如今确实混乱。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喜欢吵闹,已经好几年不见人了,所以除夕夜内廷的宫宴是在皇太后的慈安宫中设的,另有佟佳贵妃以及几个嫔一起过来帮着招唿客人。 后宫设宴不似前朝那般拘谨,都是用的圆桌,大家一起喝茶聊天罢了。 可今日说着说着,就有人故意带偏了话题,说起了宗室的「惨状」。 「您说说咱们这些宗室福晋们,看着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可实际上都没什么收入,全靠吃老本,」 尚善福晋做抹泪状,「这些年入不敷出,家底都快败光了,可偏偏朝廷又不肯用咱们这些老人儿,这京城待的是着实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老家去,至少有田有地,不至于饿死。」 她一起头,其他宗室福晋也都跟着附和,说着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求皇太后怜惜,放我们回老家吧。」 「皇太后可怜可怜我们吧,这京城是实在活不下去了!」 「皇太后,您帮我们跟皇上说说吧,皇上最是孝顺,定然会听您的!」 佟佳贵妃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赶紧开口打断:「这大过年的,福晋们可不兴哭啊,有什么事等过完年慢慢说。」 尚善福晋抹泪道:「贵妃娘娘可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在宫里养尊处优,如何知道财米油盐有多贵?您说的简单,可我们这年哪里就那么好过呢!若不是按规矩必须要进宫来,我宁可不过这年!」 皇太后不太懂这些,见她说的可怜便道:「那要不我给你些银子?年还是要好好过的。」 尚善福晋环视一圈:「太后娘娘,您瞧瞧我们这么多人呢,您若是要给银子,可能人人有份?每个人分到手里又能有多少,够我们那府里一大家子过几日的?」 皇太后一辈子也没为银子操过心,自然不会算这些,她正想叫人将她的银子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够不够,却被佟佳贵妃拦住了。 「众位都是宗室福晋,内务府有俸禄有供应,你们自家旗下也有供奉,更别说关内关外都有田地收租,是真没钱还是故意哭穷,需要本宫来给你们算算吗?」 佟佳贵妃冷下脸,自有几分威严,「今日是除夕,你们说便说了,本宫只当是闲聊,不与你们计较,可若是你们不知进退,继续胡闹,可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那些福晋却是打定了主意闹事,竟是纷纷起身: 「贵妃娘娘最好将我们都撵出去,今后都别叫我们进宫了,还能省些银钱。」 「皇太后还没说什么呢,一个贵妃凭什么出来撵人啊,真当自己是皇后了?」 「她敢撵我们就走,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为了她跟宗室翻脸!」 一边吵嚷着,她们当真就想往外走。 佟佳贵妃却也不拦着,只是冷眼看着。 她知道这些宗室福晋倚老卖老想要逼着她低头,可今儿这头她要是低了,不但丢了自己的面子,也会伤了皇太后和康熙的颜面。 即便是因此引发争端让她背负骂名,她也决不能低这个头! 尚善福晋分外的得意。 原本还觉得这闹事有多难,没想到竟然这般简单就叫她们找到了离开的藉口。 除夕夜宗室福晋们被贵妃挤兑撵出了宫,这是多么好的藉口啊,甭管前面闹的顺不顺利,至少她们这个年是再不用进宫了。 等回去再好生跟尚善商量商量,看如何藉机闹得更大,就算了为了保下贵妃,皇上也会答应让他们回盛京吧? 如果皇上不保下贵妃就更好了,她们连贵妃都能扳倒,以后满京城谁还敢招惹她们? 她正畅想着今日之后的痛快日子,却不想还没走出慈安宫,就被侍卫堵住了。 「大胆,你们竟然敢擅闯后宫!」 尚善福晋立刻开口呵斥,「莫不是想秽乱后宫吗?」 「好大一口大黑锅啊,」 胤褆从侍卫后面出来,一脸不屑,「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小爷面前叫嚣?还秽乱后宫,信不信小爷我叫人扒了你的外衫丢出去示众啊!」 尚善福晋已经快六十岁了,怎么受得了被一个小儿这般羞辱,立时大怒,伸手就要来打胤褆,胤褆不躲不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折,尚家福晋立刻嗷嗷喊疼。 「记住了,你小爷我叫胤褆,以后想报仇,只管冲着小爷我来!」 胤褆嚣张的报上名号。 那些宗室福晋顿时有些混乱。 她们中的很多人家都是所谓的「大阿哥党」,突然间见到正主了,却是在这样的场面上,一时间她们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着啊,不服气吗?」 胤褆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吊儿郎当的模样,斜眼看着那些福晋,「不服气也给小爷憋着,不然小爷我将你们都扒了衣裳丢出去!」 宗室福晋们:…… 这就是她们家爷们选定的「名主」? 怕不是眼睛瞎了吧! 第244页 跟着这样一个主子,他们能有什么好日子! 「大哥,放手。」 胤礽听着胤褆越说越离谱,也从侍卫们身后出来。 胤褆哼了一声,还是听话的放开了尚善福晋,尚善福晋扶着胳膊退开几步,见势不对立刻低头就要走。 然而侍卫们却是岿然不动,死死堵住了门口。 「今日除夕宫宴,时辰尚未到呢,福晋要去哪儿?」 胤礽笑眯眯的开口问道,「你还是好生在这里待着吧,等什么时候能出宫了,会有人带你们出去的。」 这时候这些人想出去,定然有诡计,胤礽虽然不知道刚刚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却绝不会任由她们离开。 「你是何人,竟然敢拦着我们,难不成你还想将我们关起来吗?」 尚家福晋刚刚忙着痛唿,没听到胤礽喊大哥,她心里一直认为胤褆和胤礽关系很差,故而一时间没猜出在胤褆身边的正是太子胤礽。 胤礽举步越过她往里走,行至殿门口时回头道:「孤是何人,福晋可以慢慢想。拦孤是拦了,但不会关着你们,今日皓月当空,福晋们就在院子里赏月吧。」 慈安宫是他皇玛嬷的寝宫,可不能轻易弄脏了。 这些居心叵测之人便在院子里吹吹风冷静冷静吧,省的她们继续胡闹。 尚善福晋这才意识到胤礽是谁,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感觉事情不妙。 不是说了太子和大阿哥今年会在前面么,怎么就突然带人来了慈安宫,莫不是前面的计划没通? 尚善福晋心里发慌,就想往外沖,然而刚走几步,就看到一排明晃晃的箭矢。 鄂伦岱一脸冷意,眼中闪着锐利的杀意,死死盯着尚善福晋:「奉太子令,出门者死!」 尚善福晋倒吸一口凉气,强忍着心慌怒道:「来啊,有本事就射箭啊,我就不信你当真敢射死我!」 鄂伦岱当然敢。 他盯着尚善福晋前进的脚步,眼中兴奋的光芒更甚,只等着尚善福晋踏出院门的那一刻,立刻就执行胤礽的命令,让自己这柄刀第一次见见血。 然而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一支利箭划破夜空,穿过庭院,正中尚善福晋的大腿,让她扑倒在地上,再无力迈出最后几步。 胤礽放下小弓,依旧微笑着:「孤说过,你们都在院子里赏月,不准离开。」 灯火下,年幼的太子看着一身贵气,笑颜如花,谁能想到他那看着白白软软的小手,刚刚射出了一支利箭,将一个宗室福晋当众射伤! 在场的其他宗室福晋一动都不敢动—— 太子这是疯了吗? 第79章 鄂伦岱遗憾的松开手中的弓,后悔自己太过小心出手慢了,竟然让太子的箭沾上了腌臜的血,而胤褆却是直接开口兴奋道: 「你射了一个了,下个归我啊!」 宗室福晋们:……救命啊,她们又不是猎物! 「叫人给她包扎一下,别叫她死了,」 胤礽将小弓丢给胤褆,「大哥,你就守在这里,有人敢跑你就射,只要不弄死就行。」 胤褆有些嫌弃的将胤礽的小弓丢开,反手抽出了一旁侍卫腰间的长刀,兴奋道:「你只管进去看皇玛嬷,谁敢动,我一刀砍了她的腿!」 胤礽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那些宗室福晋没人再敢用自己来试。 刚刚那一箭他故意抢在鄂伦岱前面射,就是要让侍卫们没有后顾之忧。 他这个太子都亲自动手了,如果有人再不信,那便不能怪旁人了。 胤礽走进殿内,却不见皇太后。 佟佳贵妃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原本慌乱的心此时异常安定。 「我叫荣嫔陪着皇太后去睡了,太子放心,皇太后一切安好。」 胤礽拱手道:「劳烦贵妃娘娘费心了,您跟几位娘娘只管在殿内休息,外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置。」 佟佳贵妃点了点头,惠嫔却是担忧的看着外面,欲言又止。 胤礽见状安抚道:「惠嫔娘娘放心,大哥有侍卫们护着,不会有事的。」 惠嫔摇了摇头:「我倒不怕他有什么事,就怕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真砍死几个怎么办?」 胤礽:…… 这还真是亲娘。 「我去看着大哥,不会叫他胡来的。」 胤礽立刻转口。 惠嫔闻言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有太子在,那混小子翻不了天。」 胤礽含笑又退了出去,佟佳贵妃也笑道:「大哥才是哥哥呢,你倒好,竟指望着太子能看着他。」 惠嫔嗔道:「贵妃娘娘惯会取笑人,难道您不想将来叫太子多看顾四阿哥?」 佟佳贵妃笑弯了眼睛。 是啊,她也指望着太子将来能多看顾四阿哥呢。 反正她觉得,太子比皇上更靠谱些。 胤礽叫人去慈宁宫查看确认无事后,便搬了椅子来,跟胤褆一起坐在了慈安宫门口。 胤褆刚刚在前面光喝酒了没吃东西,此时觉得肚子空空,胤礽便叫人又抬了炭火来,兄弟俩竟然就这么烤起肉来吃。 还不忘多烤些给殿内的娘娘们送去。 院里的宗室福晋们刚刚都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又冷又饿,闻着烤肉的香气直流口水,却又一动不敢动,有几个当场就气哭了。 第245页 到底是谁张罗着要今日来闹事的? 好好的除夕夜干什么不好,非要找死,现在好了,出不去也不让进殿,还得忍受着烤肉的折磨,难不成今日就要冻死饿死在这里了吗? 这时候也没人去搭理躺在地上哎呦唿痛的尚善福晋了,她们只求能赶紧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福晋们生无可恋的时候,康熙匆匆而来。 一进院,他也闻到了烤肉的香气,肚子瞬间咕咕作响。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个吃得满嘴流油的儿子。 「你俩还真是会享受啊!」 康熙咬牙切齿的走过来,「朕在前面忙得要死,你俩就躲在这儿偷吃?」 「没偷吃,这不给阿玛留着呢么,您要是再不来,我就叫人给您送前面去了。」 胤礽乖巧的夹起一块烤肉送到康熙嘴里,「怎么样,我跟大哥的手艺不错吧?」 康熙边嚼边道:「凑合吧,有点老了。」 「吃生肉肚肚里容易长虫子,」 胤礽忍不住皱眉,「阿玛您那个带血吃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胤褆拆台:「你还小不懂美味,就是新鲜的肉带着血丝才好吃!汗阿玛,尝尝我的火候。」 康熙来者不拒,伸脖子咬住慢慢嚼着,然后对着胤褆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终于从自家大儿子身上发现了一个随他的地方—— 都很懂吃肉! 天家父子三人又吃了一会儿,等康熙觉得吃好了,方才开口道:「将这些人都送去宗人府,交给安亲王处置。」 他自始至终都没看那些宗室福晋一眼,仿佛她们就是些落叶尘埃,不值一提。 让嫔妃们都散了后,康熙带着胤礽和胤褆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外侍卫林立,慈宁宫内却是一片安宁。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公主们一起挤在暖阁里睡了,太皇太后却还在念经。 胤褆向太皇太后问了安,便也告退了,而胤礽却没走,赖在了太皇太后身边。 「今儿我就睡这儿了!」 胤礽直接将暖炕据为己有。 太皇太后任由他自己折腾,问康熙:「前面的事儿都处置好了?」 康熙一边喝着消食的茶一边道:「镶白旗闹腾算是半真半假吧,主要是为了将人引出来,看着差不多了,就叫他们停了。两红旗最先动的,叫康亲王带着镶黄旗拦在了京城外面,倒是两蓝旗不但没跟着掺和,还出手挡住了一部分两红旗的人。」 「安亲王在外面打了几年仗,倒是脑子清楚了许多,」 太皇太后轻笑,「他是看出来今日的事情是你安排的,故意示好呢。」 胤礽有点晕:「什么意思?镶白旗动乱是阿玛你安排的?」 「不然呢?就凭他们那点胆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康熙得意的斜了胤礽一眼,「这叫引蛇出洞,朕只是叫人带人闹了闹,就将那些缩在洞里的老鼠都引了出来,如今镶白旗才算是干净了。」 胤礽:……亏他还暗中担心过。 「那尚善也是阿玛安排的?」 胤礽继续问道,「您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给他福晋大腿上射了一箭!」 康熙的目光转冷:「他可不是朕安排的。朕安排的人还没出来挑唆呢,他就自己跑出来了,倒也省了朕麻烦。他福晋敢在慈安宫跟贵妃叫嚣,你射她一箭哪里够?朕已经叫宗人府好生招待她了!」 胤礽:…… 「这是小事,我听说跟着闹事的人里还有亲王福晋?」 太皇太后开口道,「她们可不能一概处置了。」 「玛嬷放心,能送回家的,我都叫人送回去了,」 康熙回道,「不急,一层一层来。他们不是说要回东北老家去吗?朕瞧着宁古塔就挺好的,正适合他们!」 这一夜,康熙也宿在了慈宁宫。 父子两个在暖炕上同榻而眠,康熙絮絮叨叨的给胤礽讲着,叫胤礽弄懂了全部经过。 那些宗室眼看着三藩已定,康熙将安亲王送进宗人府,将康亲王挡在京城之外,便知道接下来康熙定然会对八旗兵权动手。 没有真正掌过权的年轻八旗子弟们或许并不能明白八旗改制的影响,在他们看来,八旗是皇上的奴才,皇上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但那些手握兵权的老宗室们,却知道一旦叫康熙改制,那他们将会失去自己往日里拥有的一切尊荣。 那些旗下原本归于他们私有的奴才、田地以及赋税,都会被收归国有,他们将会空有宗室的身份,而没有属于自己的权利。 这是他们决不能接受的,于是他们商议之下,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京城,像是三藩一样,割地为王。 当然,表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带着旗人们回关外老家去,可一旦他们离开京城到了熟悉的地方,康熙的政令能不能通达,就全看他们的意愿了。 只要他们不愿意,那他们手里的旗人就永远都属于他们自己,除非康熙用武力跟他们开战,否则绝对动不了他们的兵权。 而他们又盘踞在盛京附近,他们不信康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盛京祖地与他们动手。 他们知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便设计出除夕宴这么一场闹剧,就是想要将宗室不和的丑事闹得天下皆知,再利用安亲王战功的影响力,逼的康熙不得不将他们撵走。 第246页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计划早就泄露了,康熙将计就计,将一场闹剧变成了真正的譁变,又反手轻而易举的镇压住,给了自己一个八旗改制的契机—— 八旗都敢譁变敢威逼京城了,如何还能不改? 镶白旗还是其次,康熙的主要目标是两红旗,而正是因为镶白旗的首先发难,才叫隐忍多时的两红旗暴露了出来。 「朕已经命康亲王接管两红旗了,从今日起,两红旗将不再归宗室所有,旗主会变成朕的人,」 康熙对于今日的成果分外满意,「等整顿好,就叫你五叔先去领着锻鍊锻鍊,过几年,叫你大哥也去。」 两红旗,一个给恭亲王常宁,一个给大阿哥胤褆,但他们只是都统,实际上真正管事的副都统们都会换成康熙的人,要不了多久,两红旗就会真正变成康熙的亲军。 「镶白旗里这次跟着出来闹事的人都清理干净后,朕打算叫你舅舅去管着,」 康熙继续分西瓜,「今日朕瞧着鄂伦岱有些架势了,等他再大些就叫他去正白旗里试试手。」 也就是说,两白旗康熙打算交到胤礽的手里。 不过常泰和鄂伦岱都没上过战场,等他们有能力接管两白旗的时候,胤礽也长大能参政了。 两红旗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两蓝旗呢?」胤礽问道。 康熙揉了揉胤礽的头:「你倒是贪心。别急,朕现在人手不足,暂时不想动两蓝旗,让安亲王继续领着虚衔吧。等跟着你办事那些八旗子弟长起来了,就叫他们去帮你接管两蓝旗,到时候两蓝旗就是太子亲军。」 胤礽:……不,我没有,我要那么多旗干什么! 阿玛,您清醒一点啊,给太子四个旗,您不怕天下大乱吗? 第80章 康熙自然是不怕的。 在他看来,给胤礽一旗也好,四旗也罢,不过是名义上的事儿,就像是他想将两红旗交给常宁和胤褆一样,给出去的是名分,再加上旗下的供奉银子之类的,但却绝不会有兵权。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允许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能私自调动八旗兵将,军权必须只归他一人所有。 这样的改制并非是一日之功,应该说,为了今天,他已经准备了六年。 从撤藩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在陆续的撤换各旗的都统、管领等职位,时至今日之前,已经基本达成了他的目标,将各旗兵权拆分了大半。 而今日这看似儿戏的闹剧,目标就在于那些世袭而来的宗室兵权。 这些宗室地位高,资歷老,将兵权看得比命还重要,没有办法暗中更迭,只能叫他们自己闹出来,才能趁机收权。 所以不管是镶白旗兵营的喧闹还是两红旗突然私自调动,其中都有康熙暗中安排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坐实那些宗室们的罪。 包括将安亲王软禁在宗人府,也是一个试探,如果安亲王心怀不轨趁机叫两蓝旗跟着逼近京城,那么今日的宫宴就是给安亲王设好的囚笼,请君入瓮。 一切都按照康熙的想法进行着,唯一的意外就是安亲王不但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两蓝旗也没能被康熙的人撺掇着起事,而是帮着挡住了两红旗。 康熙也不是当真要杀安亲王不可,既然安亲王识趣,那他便将安亲王作为安抚宗室的招牌,让那些没参与闹事的宗室能心安。 不过虽然安亲王名义上依旧统领两蓝旗,实际上却失了大半兵权,而接下来康熙会继续撤换两蓝旗的人手,彻底架空安亲王。 胤礽趴在康熙怀里听着他念念叨叨的讲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安排了,小嘴久久无法闭合。 他一直在康熙身边,康熙处理政事的时候也从不曾避着他,奏摺军报都随他翻看,可他却并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康熙已经将八旗收归大半,也不知道康熙竟然早就安排好了今日这一场用来收尾的闹剧。 明明那些更换人手的调令他都有印象,可就是没想到那些看似平常的调令中,竟然藏着这么重要的意图。 「我记得好多调令不都是子继父业吗?」 胤礽喃喃问道,「阿玛,你怎么能确定那些换上来的年轻人能听你的?万一他们是愚孝之人呢?」 「在利益面前,哪有那么多愚孝?」 康熙轻笑,「一家那么多儿子,总有懂事的,实在挑不出来能用的,那就换侄子。」 胤礽:6 康熙说完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又找补道:「当然了,也有父子和睦的人家,那样的人本身也不会是迂腐自私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是非要撤换不可。」 有些话康熙还是不愿意跟胤礽明说的。 权利的更迭怎么可能不见血呢,为了能得到权利,弒父杀兄的人也不是没有,康熙知道,但他现在却不想管。 狠辣之人有狠辣之人的用法,身为帝王,他需要各种各样的臣子,若都是清风朗月之人,那朝廷怕是无法运转。 康熙轻拍胤礽的后背:「保成啊,帝王之道重在制衡,今日朕虽然拿到了宗室的把柄,但却不会赶尽杀绝,你懂吗?」 胤礽大约懂那么一点。 如果宗室真的失了全部权利,那朝中权臣便会失了约束,成为更加可怕的掌权者。 康熙想要收归兵权不假,但却并不希望朝中一家独大,宗室失了兵权,却不能失了朝权,那些肯听话的宗室,康熙自然会在其他方面弥补他们。 第247页 安亲王手握宗人府,康亲王十有八九会接掌兵部,虽然不知康熙对其他宗室的安排,但最后的结果定然是宗室失了兵权,却能在朝中与其他朝臣分庭抗礼。 武将最终变成文官,朝中从文武制衡变成了文官之间的制衡。 从此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所有朝臣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互相争夺上,而不会再有宗室追着康熙逼迫的场景出现了。 而胤礽这个太子,也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这也算是皆大欢喜了不是? 胤礽美滋滋的睡了一个好觉,一直睡到自然醒,甚至错过了晨起的拜年。 等他迷迷煳煳揉着眼睛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 苏麻喇姑从外面进来,给他送来了新制的衣裳,又是毛绒绒的模样,这次不是兔子了,而是一只小老虎。 「这虎皮还是好几年前皇上亲手打来的呢,」 苏麻喇姑念叨着,「太子爷穿着特别威风!」 胤礽瘪了瘪嘴—— 老虎是威风,可他这一身毛绒绒,最多算个老虎幼崽,威风没感受到,可爱倒是有好几分。 虽然堂堂一个太子扮可爱有点丢人,但既然是苏麻喇姑准备的,那定然是太皇太后想看他穿,那他也心甘情愿穿着博他家乌库妈妈一笑。 彩衣娱亲神马的,他早已经学过了。 穿戴整齐走了出去,胤礽直奔太皇太后而去,乖乖跪下来行了大礼,向太皇太后拜年。 太皇太后果然十分稀罕胤礽这身老虎幼崽的装扮,将他叫到身边撸了许久,撸得胤礽嗷嗷直叫—— 「掉了,耳朵要掉了!」 原本在暖阁里玩耍的三个公主听到胤礽的嚎叫笑嘻嘻的出来,也凑过来伸手摸毛毛,胤礽躲闪不开,干脆将年纪最小个子最矮下手却最黑的三公主给抓了过来,拉着她的狐狸尾巴不放手。 「乌库妈妈,太子哥哥欺负我——」 三公主挣脱不开,挥动着双手向太皇太后求救。 太皇太后被曾孙女可怜巴巴的模样逗笑了,伸手将三公主搂过来,打掉胤礽的爪子,故作怒容:「大胆,竟然敢欺负妹妹!」 胤礽捂着爪子委委屈屈:「乌库妈妈偏心!」 「那是啊,我不偏心可爱的小狐狸,难道偏心你这只小老虎吗?」 太皇太后开怀大笑,「快,按住那小老虎,别叫他跑了!」 大公主二公主应声而上,姐弟三人闹成一团,而三公主则是乖巧的给太皇太后拿点心,笑眯眯的「直播」战况。 最终不管是胤礽疼惜姐姐不敢出力也好,双拳难敌四手也罢,总之两位公主赢得了最终胜利,胤礽举起双手投降。 大公主气喘吁吁的拿着从胤礽头顶抢下来的帽子,问道:「保成最近是不是长高了啊?」 这句话胤礽爱听,赶紧跑到往日里量身高的墙边上,让苏麻喇姑帮他划线。 果然,比上一次量的线足足高了一寸多。 胤礽这下子开心了,连声喊林抱节去将他早就准备好的年礼搬来,林抱节早有准备,之前就搬到了慈宁宫,足足一箱子各式各样的好东西,都是他从康熙那里「缴获」的。 三个公主如今十分擅长整理这些,拉着胤礽一起去暖阁「分赃」,等他们走后,太皇太后才看向苏麻喇姑:「你刚刚那线,是不是划的太高了?」 胤礽是长高了些,但也不至于一个月长高一寸吧? 苏麻喇姑含笑道:「大年初一,让太子爷乐呵乐呵嘛。」 太皇太后:「……那过两天他再去量,发现自己缩了,你怎么解释?」 苏麻喇姑不假思索:「奴才就说今日太子爷的鞋跟高些。」 「你啊,果然还是那个最会煳弄人的苏茉儿!」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以前你用这招儿煳弄过我,煳弄过福临还有玄烨,如今又来煳弄太子,还真是百试不爽。」 苏麻喇姑也笑道:「要不怎么说,您们是一家子呢。」 太皇太后嗔怪的瞪了苏麻喇姑一眼,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夸赞的话,苏麻喇姑含笑不语,亲自取了太皇太后最爱的奶茶过来哄她。 慈宁宫里里外外都是欢声笑语,而此时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直接就往太皇太后面前一跪,头磕到地上便不抬起来了。 「裕亲王来给太皇太后拜年了,」 苏麻喇姑瞧着不太对,赶紧提点了一句,「您今年来的可晚了,太皇太后一直念叨着您呢。」 福全却是没有半点拜年的喜气,反而一脸怒容。 「皇玛嬷,请您替孙儿做主!」 福全抬起头来,「皇上若是觉得孙儿做不得这亲王,便直接将孙儿削爵便是,何必要零碎的折辱!」 「你这话自己去跟皇上说,」 太皇太后收起了笑意,「我不管你们兄弟间的官司,我只一句,皇上若要折辱你,你就受着!」 福全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太皇太后:「皇玛嬷,我毕竟是皇上的兄长!」 「那你就去皇上便去摆你的兄长架子啊,来我这老太婆面前说个什么劲!」 太皇太后沉下了脸,「你今儿要是来拜年的,就好好行了礼,起来好好说话,你要是来讨公道的——去干清宫的路你认识,我就不叫人领你去了!」 福全本以为太皇太后会帮他,至少会问一问他受了什么委屈,却没想到太皇太后竟是问也不问就要打发他走,气得站了起来,高声道:「难道皇上胡作非为,玛嬷都不管吗?!」 第248页 太皇太后冷笑:「你也知道他是皇上!你身为臣子的恭敬顺从呢?这会儿你想起来你是兄长了,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为何皇上连常宁都能启用,却唯独信不过你!」 追着福全过来,正要踏进门的常宁:…… 不是,什么叫「连」他都能启用? 皇上哥哥明明很信任他,特意用他的好不好? 第81章 当初康熙将福全和常宁一起派去修陵既是不想他们沾染是非,也是为了试探。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连素来纨绔不羁的常宁都发现了异常,私下去找了康亲王讨差事做,而福全却是浑然不觉,一边不满于被「流放」,一边当真专心修陵。 除夕夜不能回京的福全自己喝了一夜闷酒,醉得不省人事,一直到今日酒醒后得知昨夜两红旗逼近京城,康亲王和常宁一起领兵阻拦之事后,福全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前因后果。 然而他没有去反省自己的迟钝,反而觉得是康熙不信任他,连常宁都告诉了,偏偏叫他蒙在鼓里,故而一回京城,也不去见康熙,直接跑到慈宁宫来告状。 「皇上为何不信我,皇玛嬷还不清楚吗?」 福全爱面子,被太皇太后这么一说,觉得下不来台,犟脾气更是来劲,开始口不择言,「当年如果不是皇玛嬷偏心,今日坐在干清宫里的不一定——」 「福全!」 「二哥!」 「不一定怎样?」 太皇太后和常宁急急的开口阻拦,得到消息过来的康熙却叫福全说清楚,「今儿没外人,二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福全是犟,但却不傻,有些话在太皇太后面前使使性子也就罢了,当真让他跟康熙说,他当然不敢。 见福全不吱声了,康熙替他说:「如果当年不是玛嬷选了朕,今日坐在干清宫里的就是二哥你了吧?」 「皇上!」 太皇太后面色不虞,「不要胡言。」 「玛嬷息怒,我跟二哥开开玩笑罢了,」 康熙对着太皇太后拱了拱手,「大过年的,博您一笑而已。」 太皇太后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她了解自己的孙子,康熙这样的语气就说明刚刚福全的话叫他真的生气了。 此时若是福全机敏,赶紧跪下请罪,看在过年和她的份儿上,康熙估计也不会追究,可偏偏福全仗着自己是哥哥,总想跟康熙争个先,让她想护着也艰难。 「好了,你们俩也有日子没回家了,赶紧回去看看,别在宫里晃悠了。」 太皇太后最终还是开口替福全解围了。 康熙没有出声,看着福全的眼神却是不善,福全竟还想再犟,却被常宁一把抓了起来。 「玛嬷说的极是,我可是十分想念我的狗窝了,」 常宁打着哈哈,「想必二哥也想家了,我们就先告退了。」 说罢,不等福全再说什么,就径直拉着他退了出去。 出了门口,福全一把甩开常宁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常宁气得直跺脚,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咒骂了半晌,却没有追出去,而是转身又回了殿内。 「你不是说想你的狗窝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康熙气不顺的问道。 常宁嬉皮笑脸:「这不是还想瞧瞧大公主嘛,不然弟弟我回了家之后,不好交代。」 福全进宫是来闹的,他可不是。 为了昨儿的计划,他家福晋都没叫进宫,更没能瞧上闺女一眼,估计正在家里哭呢,他若是不能将闺女的消息带回去,这个年就别想过好了。 康熙这一次对常宁还是挺满意的,虽然气不顺,但也没为难他,叫他自己去暖阁里看大公主,自己则是扶着太皇太后回屋休息。 等到只有祖孙二人之时,太皇太后方才开口道:「福全只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些年他一直赋闲在家,也没出来办过什么事儿,难免会有些浮躁,叫他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吧。」 康熙沉声道:「玛嬷这是怪朕不给二哥机会吗?」 他甚少在太皇太后面前称朕,可见是真的不高兴了。 太皇太后顺毛撸:「你怎么没给过他机会?昨儿的事连常宁都看出来端倪得了功劳,偏就他是根木头!这些年你明里暗里也帮过他不少,可他自己不争气,别说是你,就是我,也再想不出旁的法子来了。」 这话康熙听着舒服,刚炸起来的毛刺又顺了下去。 「玛嬷,我就这么一个亲哥哥,他若是肯好好办事,我又岂能不用?」 康熙重新变成了委屈的好孙子,「可他却总是嫌东嫌西,大事他办不好,小事他又觉得配不上他亲王的身份,能不成指望着我去帮他抢旁人的功劳吗?玛嬷,不瞒您说,当初我也曾想过叫他跟着康亲王去歷练,可他开口就跟我要主帅之位,您说我如何能给得了?」 福全心高,地位也高,实在不是能屈居人下之人。 康熙这话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康亲王的确是拒绝过福全跟着他的。 原因很简单,他管不了福全,福全压根不肯听他的。 福全连康亲王这样有爵位又有战功的主帅都看不上,那除了让他自己当主帅,还能有什么办法? 康熙不可能拿八旗将士的性命给福全练手,平定三藩不是儿戏。 第249页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福全愈发的对他不满,虽然太皇太后曾经敲打过福全一顿,但如今数年过去,三藩已定,眼看着朝中格局要大洗牌,福全又坐不住了。 这也是为什么康熙要提前将福全和常宁忽悠出去。 其实常宁只是个搭头,主要是不叫福全起疑,康熙是真的不想见到自己的亲哥哥被别人忽悠到他的对立面,跟着宗室胡闹。 然而他的一番苦心,最终全是泡影,福全丝毫不能体会,只知道埋怨他不给他立功的机会。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就叫他继续去修陵吧。」 大小算个活儿,总比闲着没事胡闹强。 另一边的暖阁里,常宁正眉飞色舞的给胤礽和公主们讲他昨日带兵阻拦两红旗的英雄事迹。 大公主对于她亲阿玛还是有点滤镜的,十分给面子的鼓掌叫好。 二公主平日里不太听这些,自然不知道真假,只觉得五叔厉害,也跟着鼓掌。 三公主按着胸口,一副被这场面吓到了的模样,眼神却往胤礽身上飘。 胤礽对着妹妹眨了眨眼睛,表示再忍忍,一会儿就讲完了。 三公主悄悄凑到胤礽身边,低声道:「太子哥哥,我能跟你学射箭吗?」 胤礽挠了挠头:「你不是刚开始学骑马吗?后面师傅们会教你的,不要急。」 三公主摇了摇头:「我只想跟你学。我都听说了,昨儿晚上你一箭就将贼人钉在了地上,厉害极了!」 三公主看着哥哥的眼神里,快要冒出小星星来。 胤礽:……传言不可信啊妹妹! 他那一箭只有箭头没入了尚善福晋的腿里,根本没有贯穿,尚善福晋倒地不起那是疼的,不是他给钉地上了! 胤礽认真给妹妹讲述了真实的情况,意图让妹妹对他的认知更清晰一些,谁知三公主听罢后,眼中的光彩更甚,崇拜道:「太子哥哥果然好厉害!那么黑那么远都能射中人!」 胤礽:…… 他妹竟然是个哥控? 三公主也发觉自己好像不小心漏了馅,小脸变得红通通的,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一会儿又自己转了回来,补充道:「反正在我心里,太子哥哥就是最厉害的。」 胤礽笑着摸了摸三公主头上毛绒绒的耳朵,宠溺道:「好,三妹妹想学我就教你,我虽然力道不行,但准头还不错。」 三公主高兴了,开心的蹦跶了几下,立刻引起了大公主和二公主的注意。 大公主一把将妹妹搂回来,警惕的看着胤礽:「保成你是不是忽悠三妹妹什么了?三妹妹素来乖巧,你不要欺负她。」 胤礽:……? 他姐难道是个妹控? 说好的姐弟情深呢? 有了妹妹就弟弟就是根野草了吗? 「大姐姐,你变了。」 胤礽委委屈屈的控诉道。 常宁赶紧帮着闺女解释:「太子别恼,大公主还是最疼你的。」 大公主翻了个白眼,将胤礽也抓过来了撸他头顶的老虎耳朵,然后对她亲阿玛说道:「您别理他,他这是撒娇呢。」 常宁:……嗷,原来你是这样的太子! 胤礽:……看破不说破,才能继续当朋友! 这个新年虽然开头过的混乱了些,但好在结果还算不错,年后,久居京外的康亲王终于进了宫,如同胤礽所料,从明珠手中接过了兵部。 再之后,朝中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调动,宗室与朝臣分庭抗礼的格局初现。 而朝中越是纷乱,康熙就越是清闲,他带着胤礽一起坐山观虎斗,倒也别有一番体会。 经此一役,胤礽觉得自己比以前通透了些,开始学着抛开问题的表面去看本质,一些以前完全不懂的摺子,如今竟是也能体会出几分真味来。 康熙惊诧于胤礽的进步,也欣慰于胤礽的成长,开始逐渐向胤礽灌输一些以前不敢教的事情,而如今的胤礽,就像是一块干海绵,拼命的吸收着水分,慢慢膨满起来。 「保成啊,朕打算亲自往各处兵营走一圈,安一安他们的心,」 康熙一边看着胤礽翻摺子,一边说道,「要不你来帮朕安排行程吧,你觉得朕该按什么顺序去巡视呢?」 胤礽知道,这是康熙故意考他呢。 若说顺序,正常来说,该是按八旗顺序来,但八旗驻地并不在一处,再加上还有丰臺大营、密云大营等等京郊驻军营地,当真走一圈,怕是康熙这个月啥都不用干了。 康熙的本意是想考一考胤礽心中这些军队的重要程度排名,但胤礽却是灵机一动。 「阿玛,我觉得,与其您出去视察,不如叫他们进京来给您看,」 胤礽的眼睛亮晶晶,「咱们来搞个阅兵吧!」 第82章 清代初期的兵制相对来说是比较混乱的,满蒙汉八旗各自为政,而汉兵营和各地驻军又众多,当真要排顺序,怕是内阁的大学士们也要吵个三天三夜。 胤礽不想干这么伤脑筋的活,所有便想出来一个「阅兵」的主意来。 说起来,这个灵感还是来自万斯同。 当初为了劝服万斯同修着明史,康熙带着他去亲自看了八旗子弟们的武艺,让他以小见大,明白如今大清的力量强大,乃天命所归。 万斯同虽然懂了,也进了武英殿,但胤礽觉得,天底下不懂的人还有很多。 第250页 有些事情,还是要亲眼所见,才能叫人真心信服。 大清如今平定了天下,正是四海归心之时,该向世人展现一下自己的肌肉了。 而阅兵,正是一个展现威慑力的好办法。 「反正咱们劫了云南的金子,就算是吴三桂支援咱们阅兵了,正好叫他知道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 胤礽试图给康熙画饼,「阅兵的时候,咱们可以请百姓代表来看,回去再刊印画册分发全国,也叫人给周边的小国都送一些,叫他们都知道知道大清的厉害!」 康熙觉得,胤礽这主意有点意思。 虽然他嘴里说要去各处兵营视察,但其实也不愿意整日往外面跑,说些大差不差的车轱辘话,若是能一次检阅完所有军队,倒也省心省力。 有一点胤礽说得很对,虽然如今国库不丰,但这次阅兵可以用云南的金子来办。 一想到吴三桂出钱给大清阅兵,康熙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既然是你的提议,那就交给你来安排吧。」 康熙点头答应,「朕叫明珠配合你,他之前统领兵部,对各处兵力最熟,如何调动,你们商议出来一个章程朕来看。」 胤礽问过康熙后,拉上了胤褆一起操办。 明珠最近交出了兵部,又不需要再在「大阿哥党」卧底了,也算是清闲,干脆专心帮着胤礽办阅兵。 接触之下,胤礽倒是发觉出明珠几分好来,原本因为他爱打纳兰性德生出的那些嫌隙,倒是抹平的几分。 明珠这个人,看似迂腐固执,其实心思灵活得很,胤礽的想法他都有办法落实,实在办不到的,他也能想出替代的法子来。 胤礽突然理解康熙为什么那么喜欢用明珠了,相比于一心逐利的索额图,明珠更知道进退,也更会取捨。 换句话说,明珠比索额图懂得什么是制衡之道。 从整个阅兵的安排就能看出,明珠是个面面俱到的人,看似分了顺序,又不会叫人觉得有高低之分,摺子递到康熙手中,康熙看过也是连连点头。 「明珠是个有才之人,你那个容若,还没学到他五分呢,」 康熙夸明珠的时候不忘带上纳兰性德,「就这份摺子,就够你的容若学上好多年了。」 胤礽这才想起来,好像已经好久没收到纳兰性德的信了。 「朕没告诉你吗?」 康熙装的好像他当真不是故意不说的一样,「他跟着朗坦陪着鄂罗斯人玩儿呢,前几日战报上还说了他们跟一队鄂罗斯兵交了手,你没看到?」 胤礽面无表情的看着康熙。 他最近对军事十分钟情,但凡涉及到战报的摺子,全都仔细看过,不可能平白无故漏看了纳兰性德的消息。 分明就是康熙故意藏起来不给他看的,幼稚的阿玛! 康熙挑眉:「过几个月朕带你去盛京不就见到了么,你急什么?」 哼,纳兰性德远在盛京还能叫他儿子惦记,何德何能! 胤礽眼睛一亮:「行程定了?」 康熙轻哼:「朕的行程定了,你的嘛——看你的表现吧。」 胤礽:……简直幼稚极了! …… 阅兵安排在了二月中旬,刚过了正月,参加阅兵的将士们就都聚在了南苑,开始操练。 胤礽想去看看,康熙却不准他丢下自己出去玩,父子两个正在掰扯着,梁九功匆匆进来禀道:「皇上,贵妃娘娘请您往永和宫去一趟,说是德嫔动了胎气。」 德嫔这一胎眼瞅着八个月了,一直很安稳,突然间动了胎气,吓了康熙一跳,赶紧过去看。 一进永和宫,就看到佟佳贵妃端坐在院子里。 佟佳贵妃是一点都不想管德嫔的事,可她执掌六宫,却不得不为皇嗣操心。 青天白日的德嫔突然就派人来说肚子疼,她只能赶紧叫人去请了太医,又叫了惠嫔荣嫔来陪着,她自己则是连门都没进。 「皇上可算是来了,」 佟佳贵妃看到康熙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道,「四阿哥这几日正闹病,臣妾怕冲撞了德嫔,就没进去。皇上去瞧她吧,臣妾先告退了。」 说罢,不等康熙阻拦,直接带人离去了。 康熙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梁九功感慨道:「贵妃如今是一心都扑在四阿哥身上了。」 梁九功不敢接话,便说外面冷,催着康熙进门。 殿内,惠嫔坐在床边看着德嫔,荣嫔则是盯着太医开方子。 众人请安之后,太医上前说明了德嫔如今的情况—— 估计要早产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早产?」康熙皱眉问道。 惠嫔回话:「臣妾问过了,说是戴佳庶妃这几日胃口不好,太医给了消食开胃的方子,让她自己煮茶喝。德嫔闻着味道嘴馋,非要尝尝,谁知道一碗下肚,竟是动了胎气。」 康熙脸色沉了下来:「戴佳氏如何了?」 「戴佳庶妃没喝,只是受了惊吓,臣妾叫她回屋去了,」 惠嫔继续答道,「那些煮茶的残渣太医也都查验过了,并没有不对劲的东西,说是可能跟德嫔膳食里的什么东西沖了,具体是什么,他们还在查。」 「太医院当真无能!」 康熙怒道,「自己开的方子跟什么相冲都弄不明白吗?梁九功,叫敬事房的人去盯着,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251页 药方要查,德嫔这孩子也得生。 好在已经七个多月大了,若能平安生产,养活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惠嫔,荣嫔,辛苦你们了,」 康熙不方便在产房待着,离开之前握了握惠嫔荣嫔的手,「若有什么万一,皇嗣为重。」 惠嫔和荣嫔恭敬的应了,等送走了康熙,却是相看无言。 这一句皇嗣为重,当真让人心寒啊! 宫中都道德嫔盛宠,连封嫔都是单独的,可如今她遭逢劫难,皇上却丝毫没有把她的命放在心上。 皇上也不缺子嗣啊,怎么就非得皇嗣为重呢? 「如今我才真的明白,你当年避宠是对的,」 惠嫔嘆了口气,「幸而你我都有子嗣,幸而宫中新宠颇多。」 有子嗣,所以她们不用拼命邀宠,新宠多,所以康熙也想不起她们来。 旁人不在意她们的性命,她们自己在意就好。 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德嫔这一胎早产的蹊跷,生产的过程却还算顺利,三个时辰后,孩子顺利诞生,而德嫔也性命无虞。 刚出生的六阿哥小小的一只,哭声有气无力,太医仔细检查过却得出一个生有心疾的结论来。 惠嫔眉头紧锁,赶紧叫人去给康熙报信,荣嫔则是想起了自己早亡的孩子,难受的避了出去。 她们都养过好几个孩子,便是不用太医说,她们也能看出刚出生的六阿哥不健康。 这孩子也不知道能留多久,当真是平白来这人世间遭一回罪啊。 康熙赶过来看到弱弱小小的六阿哥时,也皱起了眉头,甚至没有伸手去抱一下的意思。 惠嫔见状有些不忍心:「皇上,六阿哥是有福气的,太医说幸而是早产,生得顺利,才能保住六阿哥周全。」 「罢了,那就好生养着吧,」 康熙依旧没有抱起六阿哥,「贵妃繁忙,你多看顾着些。太医院那边不用管了,朕叫顾问行去查。」 说罢,他又匆匆而去,自始至终都没问一句德嫔是否安好。 胤礽和胤褆从南苑玩够了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弟弟。 胤礽对歷史上这个六弟有些印象,记得名字很好,叫做胤祚,可身体却不好,早早就夭亡了。 如今听说德嫔是早产,六阿哥有心疾,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叫林抱节将他早就给弟弟妹妹准备好的礼物送去了永和宫。 惠嫔正因为康熙的赏赐迟迟不到而犯愁,不知道这永和宫上下该不该赏,太子的礼物送来,倒是叫她松了一口气。 无论皇上如何,太子还是顾惜弟弟的,有了太子的这份礼,便没人敢不拿六阿哥当回事了。 胤礽的礼到了,胤褆和公主们的礼也跟着到了,很快康熙和两宫太后的赏赐接踵而来,永和宫里终于有了诞下新生命的欢乐气息。 惠嫔做主,帮着德嫔赏了伺候的奴才们,也没忘给偏殿的戴佳氏也送了一份,让她安心。 戴佳氏靠在床上,摸着自己已经显怀了的肚子,神情却有些没落。 她比德嫔更早承宠,可如今却依旧只是个庶妃。 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她心里又如何能不起波澜? 那座主殿,本是皇上许给她的,可皇上转头就忘了,又给了德嫔。 如今德嫔有两个儿子了,她就算这一胎能侥倖生子,也不可能像德嫔一样居一宫主位了。 或者说,皇上要是想给她位份,早就给了,如今她怀了孕还没有位份,那就是皇上压根没想给。 可是为什么呢? 戴佳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有个猜测却又不愿意承认。 这张跟仁孝皇后相似的脸叫她被康熙看中,得了圣宠,可是不是也正是因为这张脸,叫她一辈子都只能无名无分的做个替身,永远也没资格站在人前? 可她的孩子,也是龙子龙女,不能被她连累啊! 不行,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她的孩子不比旁人差! 第83章 康熙十九年二月十六,上御南苑,阅天下兵马。 胤礽身着皇太子朝服,站在康熙的身边,跟他一起从高台向下看去。 最开始是从銮仪卫中挑出来的八旗仪仗队,具是年轻英俊的少年郎,骑骏马,高举旗帜,从容坚定,整齐划一,代表着八旗子弟的新生力量。 他们一路到高台下站定,随即下马,俯身拜倒,山唿万岁。 身为帝王的康熙高高在上,傲然的接受朝拜,然后朗声只道:「平身。」 八旗仪仗队这才站起身来,重新上马,然后分左右退场。 仪仗队之后,便是八旗各兵营的代表。 骑兵、步兵、弓箭手; 工兵,斥候,火器营; 不按旗分,而是按兵种划分成不同的方阵,具是整齐走上前,拜倒山唿万岁,然后听到康熙的「平身」后起身离去。 这些都是满八旗的将士,经过了胤礽统一「培训」,虽然做不到后世那般如复制粘贴般的整齐划一,但却也比往日里见到时规整得多,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制式化的影子,不再是蛮打蛮干的野路子。 「真不错啊,这才是我八旗将士该有的气势!」 「有点意思,看着挺整齐的,回去我也要让小崽子们练练。」 「对对对,大家都练起来,看看以后那些个汉人还怎么叫我们蛮子!」 第252页 「听说这次的阅兵是太子爷安排的?这差事可是干得真不错,我瞧着皇上满意得很!」 在朝臣宗室们的议论声中,康熙偷空看向身边的胤礽。 他当然满意,简直不要太满意了。 他儿砸真棒啊,这场面才能配得上他天下至尊的身份! 然而胤礽却误会了康熙的意思,低声解释:「准备的时间太短了,很难做到十分整齐,将士们也都尽力了,阿玛您别那么挑剔。」 所以说,要是时间充足的话,还能更好? 康熙眼睛一亮,也压低声音道:「那明年提前点准备?」 胤礽:「……阿玛,明年就没有吴三桂支持你阅兵了。」 今年花的是从云南缴获的银子,那叫一个不心疼。 瞧瞧那些受阅将士们的衣裳,可都是统一新制的,所以才这么光鲜亮丽。 还有这场地的布置,来京城将士们的吃住行,哪个不要银子? 康熙要是明年想花国库的银子再办一场,估计户部尚书要坐在干清宫门口哭! 康熙想想之前看到的帐单,眼里的光立刻消失了。 不是他捨不得银子,实在是有太多要用银子的地方。 赈灾的,重修的,还有北边不老实的俄罗斯人和西边的漠西蒙古,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打仗,国库不丰,实在不能乱花。 胤礽瞧见康熙颇有些失望的模样,心中不忍,想出了个主意来:「阿玛,今儿咱们检阅的主要是满汉八旗将士和几个汉兵营方阵,蒙八旗您不是还没见过么?等咱们去蒙古会盟的时候,叫那些蒙古人提前操练好了给您看,也能过过瘾。」 康熙想要选一个地方与蒙古人会盟之事已经在计划中了,到时候再安排一场阅兵,既能让蒙古人看看八旗的军容,又省得再单独花银子调兵,一举两得。 康熙觉得儿子这主意不错,又乐呵了,转回去继续看最后的汉兵营方阵。 胤礽并没有对这些汉兵营区别对待,都是一样的新衣新装备,而这些汉兵营的将士们为了展示自己,训练得尤为认真,举手投足之间竟是比之前的八旗方阵更整齐了几分。 他们虽是汉人,精气神却并不差,山唿之声震耳,让康熙甚是满意。 满人毕竟人数稀少,各方的汉兵营才是镇守江山的主力军。 他并不希望汉人比满人差,只要够忠心,有实力,他都是一样的欢喜。 按照康熙的意思,几个汉兵营方阵并未离场,而是在最后一起站在了场地中央。 康熙高声道:「今日阅兵,尔等与八旗同在,今后亦都是袍泽!大清疆域之上,无论满汉,有能力者,皆可为国效力,朕与尔等一起,护佑天下万民!」 在场众人一起拜倒,再次山唿万岁。 康熙伸手将胤礽拉起来,然后继续高声道:「都平身!与朕一起,往南边看炮!」 今日最关键的一环,不是阅兵,而是试炮。 这是康熙特意加上去的环节,试的是南怀仁新制的铜制重炮。 之前十五年的时候,康熙曾为了平定三藩之乱新制了五十二门神威炮,在东南西南大展雄风,而之后南怀仁又开始研制威力更大的铜炮,立时三年多,终于拿出了成品来。 胤礽之前曾经见过神威炮,虽未见过威力,但看体积和做工,已经觉得十分厉害,而如今看到这新制的铜炮,却觉得神威炮只是弟弟而已——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若是从体型和重量上来说,神威炮只能算是孙子。 新制的铜炮足有神威炮三倍重,粗长的炮身配的是坚实的四轮车,也代表了它可以随时跟随大军移动,并非只能做守城之用。 火炮营的将军正在介绍着这门铜炮,听到这炮最轻也要有三千六百斤重的时候,众人一片譁然。 「这也太重了,若是在战场上,行动不便,跟不上趟吧?」 「看着好看,但不如神威炮来的实在。」 「守城倒是不错,往城楼上装一排,谁也攻不上来哈哈。」 「守城哪里用得上这么重的炮,而且这一看就贵得很,还装一排,你以为不花银子吗?」 八旗的将领们更擅长于打遭遇战,且打且走,利用地形冲锋,他们更喜欢的是轻便的野战炮。 那些野战炮射程短,但重量轻,更方便携带,往山坡顶一架,炮火之后正好骑兵冲锋。 如今军中常备的金龙炮,重量不过三百斤而已。 眼前这三千六百斤的庞然大物,当真是见也没见过的。 南边的山坡上没有垒砌靶子,而是简单粗暴的在山体上用漆画了一个非常大的圆,昭示着这一次试炮的目标不是以往的木头泥巴,而是山体的坚石。 靶心够大够明显,又没有任何遮挡,即便是不用「千里目」,也能清楚。 「这有多远?」 「我瞧着怎么也有三四百丈吧?」 「不止,至少得有五百丈。」 「这么远,能打中吗?别是个哑炮。」 在八旗将领们的质疑中,火炮营的将军亲自上前上弹点火。 胤礽机敏的捂住了耳朵,果然猝不及防之间,一声震天巨响迸发而出,整个大地仿佛都跟着晃动。 刚刚说会是哑炮的八旗将领没有防备的坐倒在地上,抬头看到那被一炮轰的碎裂的红色山石崩散开的情景,半晌闭不上嘴。 第253页 他是骑兵统领,见过威力最大的炮就是金龙炮,那玩意最多就能打个十来丈远,炸不到人的话也就在地上留个浅坑,怎么能想像出世上今日还有这种威力的大杀器? 这一发重炮轰出去,怕是连城墙都要被轰出一个缺口来,要是落在人堆里—— 那还打什么仗啊,直接全军覆没。 「这,这是神仙的法器吗?」 那将军两股战战,根本站不起来。 「这是重炮,威力最大的重炮!」 懂一点火器的将领双目放光,看着那铜炮的眼神简直像看着自家媳妇,「这可比神威炮还要来劲啊,瞧着这准度,应该还没到最大射程!」 火炮营的将领此时方才揭秘:「这门铜炮最远射程足有百丈。八十丈之内,威力不减。」 听闻此言,所有人都咽了咽口水,包括胤礽。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胤礽听说的是满人以骑兵打天下,这段时日他越去了解大清的军事力量,越是心惊。 什么以骑兵打天下,怕不是对大清的火器有什么误会吧? 清初之战他不知道,但就三藩之战来说,主力可不是骑兵,而是包括神威炮在内的百门重炮! 不然三藩凭据守城之利,又怎么会让清军摧枯拉朽般的推进? 在城墙之下,骑兵可是冲锋不起来的,弓箭也射不穿城门。 唯有火炮,一轮齐射便足以破城。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八旗兵权散乱但康熙却不怕他们反叛的真正原因之一,所有的火器营火炮营,都掌握在康熙一人手中,将领士兵都是层层筛选,绝对忠心。 在众人的激烈请求之下,铜炮又进行了第二次试射,这一次再无质疑,只剩下敬畏和激动。 敬畏于火器之强大,激动于有此利器,大清必将再无人敢犯。 唯有胤礽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这才是康熙初期,中国便有了这般强大的火炮,据他所知,南怀瑾研制的火器远不止这一门铜炮,还有适应各种地形,不同兵种,形制威力各不相同的其他火炮。 他虽然没见过同时期世界其他国家的火炮,但南怀瑾说过,他所研制的火炮,即便是在他的祖国葡萄牙,也是最先进的。 可为什么葡萄牙能满世界的殖民,而两三百年后的大清,却被洋人的火炮所平呢? 这样的重炮要是能装在大清的海军船上,英国军舰又凭什么能轻易踏上中华大地! 胤礽的心扑腾扑腾的剧烈跳动,他突然感觉,能改变歷史的契机仿佛就在眼前。 没有一个中国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有一个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不让中华大地沦陷在战火的硝烟中的机会就摆在那里,哪怕是为之付出再多也值得。 「汗阿玛,请您为这门铜炮赐名!」 胤礽抬头看向康熙,「这是国之重器,值得被所有人记住!」 现场早就备好了纸笔,康熙提笔而书,写下四个大字—— 【武成永固】。 第84章 这门铜炮最终被命名为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共制得十八门,暂且安置在京城周围,护卫京师。 不是康熙捨不得多铸,而是如今的大清军队,暂且还用不上这个。 胤礽最近一直沉迷于研究南怀瑾的图纸,试图找出其中最适合装配水师的重炮来。 康熙对于儿子突如其来的好战之意表示不太理解,试探着问道:「你为何非要往船上装炮?」 胤礽自然而然的答道:「□□啊。」 对于打不□□这件事,朝中其实是有不同声音的。 以福建总督姚启圣为首的一派主战,认为台湾自古便是中国的领土,大清一统天下,不该任由郑氏盘踞台湾,画地为王。 而主和派却是认为,台湾不过小岛,食之无味,大清刚刚平定三藩之乱,该休养生息,不该为了弹丸之地浪费精力。 这台湾打还是不打尚且没有定论,可胤礽却已经进到如何打的这一步了。 康熙忍不住失笑:「朕以前一直担心你太过仁善,不肯擅动刀兵,会被人所迫,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主战派。」 「我不是主战派。」 胤礽认真道,「我希望在大清的疆土之上,再无刀兵。」 康熙挑眉:「那你还要炮轰台湾?」 胤礽也学着挑眉:「台湾现在是大清的疆土了?」 康熙:…… 说的很对,台湾还是郑氏的,算不得大清的疆土。 康熙捏着下巴盯着儿子看,琢磨着儿子这话的意思。 他一直以为儿子是悲天悯人的菩萨,敢情还是个会护短的菩萨? 自己家里不动刀兵,对外人就直接上炮火,这恩怨分明的性子—— 随他。 康熙其实并不在乎台湾那点地方,大清太大了,如今还有太多的地方需要治理,远不到开疆拓土之时,所以之前康熙也是想着台湾可以再缓缓,并不着急。 可现在儿子想打,那—— 就打呗。 「来人,宣姚启圣进宫。」 …… 福建总督姚启圣是趁着过年回京述职,又借着阅兵之事留在京城没走,就是想趁机劝说康熙□□的。 相比于大清来说,台湾是没多大,或许康熙并不怎么在乎台湾是不是姓郑,可福建却是苦台湾久矣。 第254页 台湾人有事没事就在沿海骚扰渔民百姓,有郑家海军的护持,福建那点兵船根本无法阻拦。 之前郑家军趁着三藩之乱上了岸就是前车之鑑,虽然他们如今被赶了回去,可谁也不想日夜提防着他们暗中放冷箭啊! 最好的办法就是能斩草除根,让台湾彻底归于大清,福建才能长治久安。 姚启圣想着,就算是康熙不同意攻□□,至少也得求来兴建福建水师的圣旨,大清得有一支能跟郑家水师抗衡的海军,百姓才能放心。 好不容易等到了康熙的传召,他劝说的话还没出口,康熙就递给他几张图纸道:「这是太子挑选出来的适合安装在军舰上的火炮,你看看上面的数据,可合用?」 姚启圣顿时就乐了。 他还担心皇上不想打仗,没想到竟然都已经开始设计军舰了。 火炮好啊,郑家军就是仗着几门重炮威胁他们,但那威力,远比不上阅兵试验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若是能在福建沿海摆上一排,那还怕什么郑家水师! 百丈射程就足够叫郑家军抱头鼠窜的了! 姚启圣翻了翻手中的图纸,发现并没有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试探着开口问道:「皇上,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不知可有存余?」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康熙笑骂,「眼界就这么浅,只盯着武成永固大将军炮?那玩意太重,能上得了船吗?」 「上不了船也无妨,百丈呢,摆在岸边就够用了,」 姚启圣见康熙没有直接拒绝,觉得有戏,「皇上,咱们就在岸边摆上一排,郑家军敢过来,直接轰了他!」 康熙嗤了一声:「姚启圣,你闹腾半天,就想着将炮架在岸上等郑家军来犯?还不如朕的太子有抱负!太子说了,要御敌于国门之外,等到他们敢打过来,那就晚了!」 姚启圣惊喜:「太子殿下如此高瞻远瞩?」 他在京城也听闻了不少关于胤礽的传说,主要是赈灾祈雨之类的事迹,听着就像是那庙里的菩萨。 这让他不由得也有跟康熙一样的错觉,以为太子悲天悯人,宽容善良,绝不会愿意动刀兵。 现在听康熙的意思,太子竟然是支持□□的主战派? 康熙颇喜欢听人夸儿子,点头道:「那是自然,朕的太子,当然是最好的。」 姚启圣并不是愚直之人,顺势又多夸了胤礽几句,夸得康熙面色红润,喜上眉梢,一高兴,竟叫人去将胤礽叫了来,让姚启圣当面夸。 胤礽:…… 阿玛您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在经歷了半刻钟的社死后,胤礽果断的打断了姚启圣滔滔不绝的奉承之言,问起了福建海师的情况。 姚启圣自然是知无不答,但实际上也没什么能拿出来仔细说的—— 所谓福建海师,如今只是空有个番号罢了,论实力,连台湾郑家水师都无法抗衡。 其实在康熙元年的时候,就已经设立了福建水师,目的却也是为了抵抗郑家,但那时东南一直在耿精忠的控制下,耿精忠又与郑家过从甚密,故而这支福建水师空有其名,却没有战力。 后来姚启圣劝说耿精忠投降,升任福建总督后,也曾想办法復建福建水师,但无朝廷的相助,仅凭福建一地之力想要组建起一支有实际战斗力的水师,实在是太过艰难。 若非如此,姚启圣也不会撇下福建的政务跑到京城中盘桓良久了。 在南苑围观过试炮之后,更让姚启圣坚定了重建水师之心。 火炮威力如此之大,摆在京城里不是暴殄天物吗? 且不说有没有叛军能攻到京城来,就说这京郊附近到处都是村落,便是当真有敌人来犯,敢胡乱开炮吗? 要他说,京城四门各留一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就足够威慑了,剩下的十四门都该拉到海边上去,那大海上可是打不着自己人,对着郑家军随便轰! 然而这只是他自己做的美梦而已,实际上别说十四门,就连一门他都没要到。 「太子爷,用火炮炸山您已经瞧见过了,这用火炮炸海,您可没见过吧?」 姚启圣笑眯眯的意图忽悠胤礽,「咱们将这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往海边上一架,到时候您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根本不用找靶子,广阔无垠的大海随便您轰!」 胤礽:…… 没事他炸海干什么,火药不要钱吗? 「姚大人,汗阿玛已经命工部准备造船的图纸了,」 胤礽开口提点道,「您是福建总督,什么样的船什么样的火炮适合台海作战您若是清楚,可以往工部去帮帮忙。」 要是不知道,就赶紧叫知道的人来。 姚启圣哪能听不懂,立刻说道:「施琅与我同行,已经等候多时了!」 施琅正是第一任的福建水师总督,后来因与耿精忠不和被罢免,却颇得姚启圣的信任,二人同行之事,胤礽自然知道,故而才有这么一说。 「行吧,既然施琅也来了,那你们就去工部先将福建水师需要的军舰图纸拟定好,」 康熙拍板决定,「朕叫户部派个人跟着你们,把所需的军费彙算清楚之后再定。」 胤礽又提点了一句:「姚大人,三藩初平,国库不丰,切记以实用为上。此刻组建海师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后若还想扩建,亦可按规制呈报。」 第255页 这位姚总督是肉眼可见的兴奋,胤礽怕他一激动直接来个十年发展规划,反倒拖慢了筹建海师的进程。 如今当务之急是能拿下台湾,待两三年后国库缓过劲来,想要组建远洋舰队也不是不行。 姚启圣乐颠颠的走后,胤礽对康熙道:「阿玛,在沿海安置火炮的想法我觉得可行,毕竟造船还需要很长时间,得先让福建有点自保的手段。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太重了,运输不便,我看到南大人设计过一款射程长但威力不算大的火炮,比较适合摆放在海边上。」 在岸边设炮是为了炸船,这时代的战舰都是木制为主,并不需要多大威力的炮弹就能炸穿。 而在海里的船并不能灵活闪避,只要在岸上的火炮射程内,一轮齐射必能覆盖敌舰。 射程足够远的火炮更能保证近海渔民的安全,所以胤礽这般提议。 康熙先是点了点头表示贊同,然后突然警惕的问道:「你对福建的事情这么上心,不会真的想去看姚启圣炸海吧?」 胤礽:「……不,我想看炸鱼!」 康熙:……真的假的?! 玩笑归玩笑,对于组建水师□□一事,康熙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令工部配合船营司全力造船。 众位大臣们也算是比较了解他们的皇上了,当年撤藩一事那么多人反对,皇上也是说撤就撤,说打就打,如今一个小小的台湾而已,皇上还能听他们的? 于是乎远道而来的姚启圣和施琅就见识到了朝臣们的变脸速度—— 前一刻还慷慨激昂的分析弊端,仿佛攻□□能拖垮大清朝的大臣,突然就开始对造船速度不满了,恨不得立刻就能凭空出现一支完整的福建水师,三天两天就让台湾改姓爱新觉罗。 姚启圣感觉自己福建总督的地位岌岌可危,赶紧暗示施琅去立个军令状,堵住那些意图篡位的人的嘴,然而施琅却早已经被步兵统领拉到了一边,偷偷询问海师将士的选拔标准是什么。 三藩已定,再想立战功可就难喽,在文臣眼中或许台湾是鸡肋,可在他们这些武将眼里,那可是块闪闪发光的金疙瘩! 大清的火炮那么厉害,等装上了战舰,攻□□不是轻而易举吗? 明晃晃的战功就在那里,谁不想要! 第85章 朝廷上为了重建水师攻□□之事群策群力,而此时后宫中却是又闹出了纷争。 德嫔的生的六阿哥虽然生有心疾,但有太医的精心诊治,倒也养了起来,过了两个月,也能吃能闹起来。 德嫔仿佛是将没给四阿哥的母爱都补偿在了六阿哥身上,当真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虽然有奶娘伺候,但她却还是更愿意亲力亲为,半刻也撒不开手。 之前宜嫔生五阿哥之后,后宫诸人都是在满月的时候去庆贺过的,如今到了六阿哥这儿,却是已经满两个月了还不见德嫔的动静,宫中不由得有些不太好听的传言。 有说德嫔出身低没见识的,也有说六阿哥没福气比不得五阿哥的,传到德嫔耳朵里,叫她忍不住哭了一场,却又不甘心被这么说,强忍着紧张和担忧,叫人往各宫送了帖子,请她们来永和宫一叙。 各宫自是明白这是要替六阿哥庆贺,倒也没推辞,约好了一日便都往永和宫来了。 其他人倒是还好,主要是有个人有些显眼,那就是钮祜禄格格。 一晃眼,她入宫也有两年多了,住着永寿宫的主殿,却依旧只能被叫一声格格,身份实在是尴尬。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偏偏她还曾经给太子传染了天花,害得太子险死还生,不但叫康熙对她愈发的不待见,更让宫里其他人也离她远远的,仿佛挨得近了就会被连累一般。 钮祜禄格格也很委屈,当年要她进宫是姐姐的主意,从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思,天花之事她更是被亲额娘所害,熬过了一劫后又得知舒舒觉罗氏被赐死,当真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亲哥哥法喀虽然承袭了国公之位,却是个没主意的,除了逢年过节送些银子进来,便再不跟她有来往,偌大的人世间,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如今钮祜禄格格性情大变,再没了之前的天真活泼,低着头藏在众人身后,绝不主动说一句话。 屋里的嫔妃们也都不去理会她,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聊天,今日佟佳贵妃没到,大家也不必恭敬着谁,倒也算放松。 既是为了六阿哥庆贺,那自然是要将六阿哥抱出来给大家看看,德嫔怕儿子被磕着碰着,只叫六阿哥待了片刻,便叫奶娘将他抱了回去。 这会儿功夫,众嫔妃也都将给六阿哥的礼送了,唯有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的钮祜禄格格既没瞧见六阿哥,精心准备的礼也没能送出去。 其他嫔妃们继续坐下来喝茶聊天,钮祜禄格格握着手里的玉环,想要鼓起勇气交给德嫔,却又找不到机会,她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便偷偷将那玉环给了德嫔宫里的宫女,叫她等人都走了之后再给德嫔。 可谁知那宫女着急干活,转手就将玉环给了六阿哥的奶娘,奶娘以为是德嫔给的,顺手就挂在了六阿哥的床顶。 六阿哥刚开始爱抓东西,晃晃悠悠的玉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伸手一抓,竟然扯了下来,趁着奶娘没注意,就往嘴里送。 第256页 没长牙的小糰子当然咬不动坚硬的玉环,只是喜欢玉环微凉的温度,努力往上面蹭口水,等奶娘发现的时候,那只玉环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了。 奶娘本来也没在意,可等到众嫔妃都走了之后,六阿哥突然开始呕吐不止,她才察觉出不对劲来,赶紧拿着玉环去告诉德嫔。 原本心情挺好的康熙被请到永和宫,看到抱着六阿哥哭哭啼啼的德嫔时,顿时好心情尽去,皱起了眉头。 「太医说六阿哥就是吹了风胃里凉才会呕吐的,可德嫔非觉得有人要害六阿哥,」 佟佳贵妃是真的不想管六阿哥的事,却又不得不在此处,「她怀疑的那块玉环臣妾已经让太医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任何的不妥。」 康熙接过玉环看了看,却着实是块难得的好玉。 「这是谁送的?」康熙问道。 「是钮祜禄格格。」 「她倒是大方,这应该是她姐姐留给她的旧物,当年朕给孝昭的聘礼里的东西,没想到她竟然捨得拿出来。」 康熙将玉环放回去,「既然这玉环没问题,德嫔,你就不要再胡乱怀疑了。」 康熙说这话本意是为了安抚德嫔,谁知德嫔听罢之后竟是更加慌乱,哭道:「怎么能把亡故之人的东西送给六阿哥,钮祜禄格格到底安的什么心!」 「说的什么话,德嫔,你该有的尊敬呢?」 佟佳贵妃斥道,「这是象徵着吉祥的好东西,钮祜禄格格一片好意,你不要胡思乱想!」 「您要是当真觉得是好东西,您拿回去给四阿哥带啊!」 德嫔情急之下,连佟佳贵妃都敢顶撞,「六阿哥福薄,受不起先皇后的庇佑!」 康熙脸色瞬间阴沉,佟佳贵妃却当真将那玉环拿在手中,说道:「你若捨得,那皇后娘娘的庇佑,本宫替四阿哥领了。」 这么好的玉环,便是她宫里也没有几块。 她自是不贪图东西,只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吉利的,这紫禁城里传承下来的东西还少吗?哪里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说道! 见佟佳贵妃如此,康熙的脸色稍霁,梁九功十分有眼色的开口道:「皇上,奴才要是没记错,这玉环本是一对儿,另外一半在干清宫收着呢。」 「既如此,你便去找出来,也给四阿哥送去,」 康熙吩咐道,然后转向佟佳贵妃,「既然是一对儿的,那便是龙凤呈祥的好东西,你替四阿哥收着,将来给他福晋。」 佟佳贵妃福身谢恩。 康熙想了想又道:「钮祜禄氏也入宫两年多了,一直没个位份也不像样子,她姐姐是皇后,她便先给个妃位吧,梁九功,叫内务府拟了封号送来。」 佟佳贵妃又福了福身:「臣妾替钮祜禄妹妹谢过皇上。今日她受了委屈,听到这恩典,想来也能宽慰些。」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德嫔,却见她依旧抱着六阿哥哭,仿佛对钮祜禄氏封妃一事充耳不闻,全然不知道因为她这一闹,叫宫里又多了一个比她位份更高的妃子。 若是钮祜禄氏是个心眼小的,哪怕是德嫔今后的日子有的热闹。 内务府动作很快,第二天便将拟好的封号送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正在看军舰的图纸,便不走心的说道:「叫太子挑吧。」 胤礽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叫他给他阿玛的小老婆挑封号,这能合适吗?! 康熙嫌弃的看了胤礽一眼,解释了一句:「之前你被她传染了天花,这一年多宫里的流言难听的很,今日你替她选个好的封号,也算是揭过了这茬,不叫她再被人背后指点。」 当初胤礽险死还生之时,康熙不是没怨怪过钮祜禄氏,后来胤礽好了,他也慢慢想开了。 始作俑者是舒舒觉罗氏,钮祜禄氏也是受害者,她对胤礽并没有恶意,不该被牵连。 舒舒觉罗氏已死,康熙也不想再跟一个小姑娘较劲,便藉机给了她应有的名分。 胤礽不太擅长于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但康熙既然说了,他便信了,认真的往托盘里的几个封号看去。 歷史上的小钮祜禄氏该是老十的额娘温僖贵妃,不过温僖二字是谥号而不是封号,至于她生前的封号是什么,胤礽一点印象都没有。 内务府拟定的封号都是好意头的,端、康、宁、敬,具为颂扬美德之辞,胤礽一时间也分不出哪个更好。 康熙见他没有动静,探头过来一看,撇嘴道:「顾太监是愈发懒怠了,拿这些无功无过的封号来煳弄,你若选不出来就抓阄好了。」 封号是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胤礽哼了一声,然后拿起笔来写下温、僖两个字,问康熙:「阿玛,您觉得哪一个更好些?」 活人自然不能给两个字的封号,但选择其一却也不错。 「德信宽和曰温,小心恭慎曰僖,倒都是不错的字,」 康熙琢磨了一下,用硃笔一圈,「就『温』吧,朕希望她别像她额娘,能性情温柔和善些。」 册封温妃的圣旨很快就送到了永寿宫,宣旨的太监受了梁九功的提点,特意告诉温妃这封号是太子草拟,皇上钦定的,比内务府拟定的封号更好。 温妃依稀还记得当初在御花园中那个担心她想不开特意叫人将她从假山上喊下来的小太子,还有他让人送给她的好吃的点心,只觉得对不起他。 第257页 若不是她额娘要她死,也不会害得太子得了天花,他不但没记恨她,还特意给她草拟了这么好的封号。 温妃如今已经不再那么天真,她知道太子亲自给她拟的封号意味着什么,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拿她害太子出痘的事情嘲讽她,她也不必再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 她害了太子,可太子不但原谅她,还帮了她,以后她一定要报答太子的。 温妃小心翼翼的收起太监带来的胤礽草拟的那张字条,将这份珍贵的善意珍藏,也将因为玉环被冤枉的那份沮丧和萌生出的厌世之意抛开。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计前嫌对她心怀善意,对她来说,就足够美好了。 她不想辜负这份善意,她想好好的活下去。 永和宫侧殿,戴佳氏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连她都有册封了,温妃,多好听的封号。来人,去选些礼物送到永寿宫,恭贺温妃娘娘大喜。」 宫女踟蹰着劝道:「小主儿,德嫔娘娘正因为这事儿不痛快呢,您何必赶这头一份儿呢?等其他娘娘们都送了,咱们再跟着送就是了。」 戴佳氏却笑着摇头:「你不懂,我就是要赶这头一份儿。在宫里,人可以犯错,却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皇上怎么能想得起你来呢?」 她不怕德嫔,若是德嫔敢折腾她,那她的册封也就不远了。 第86章 □□之事尚要等造船的进度,一时半刻急不来,康熙瞧着没什么大事了,便将往盛京祭祖之事提上了议程。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朝中亦有反对的声音。 大臣们并不敢置喙康熙要去哪里玩,但康熙要带着太子一起出去,他们却是觉得并不妥当。 之前带太子去行宫之类的地方也就罢了,最远也就在京郊,出不了什么事,可这一次康熙要去的是远在关外的盛京,这一去,至少就要两个月。 虽说如今天下已定,但谁又能保证暗中没有宵小之辈想要行悖逆之事呢? 这么远的路途,无人能保证不会出意外。 没有人敢明说,但朝臣们的意思却很明显—— 皇上您想出去玩,可以,但得把太子给我们留下,以防万一。 康熙气得直瞪眼睛:「朕要带太子踏遍山河,祭拜四方神灵,盛京不过是第一处罢了,你们就在这儿叽叽歪歪个没完!」 什么? 皇上还想带太子去更危险的地方? 不行,绝对不行! 如今的朝堂再不是刚立太子那会儿,随着胤礽逐渐长大,慢慢显露锋芒,朝臣们也都认可了这位储君的存在,已经许久没有人再敢说胤礽的不是了。 伴随着这份认可,他们对胤礽的期待也变得更高,在他们看来,皇上离京,太子就该留下来监国,断没有让皇上和储君一起置身险地的道理。 还踏遍山河,盛京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去福建去云南? 三藩虽然已平,但那蛮荒之地多暴民,更别说还有前明的余孽在暗地里活动了,想想就危险。 皇上的心真大! 康熙被怼了一肚子的气,下了朝就冲到了慈宁宫,将又混过来蹭吃蹭喝的儿子抓过来狠狠蹂躏的一番,心里才舒服了些。 胤礽气得直嗷嗷,一头顶在康熙的肚子上,康熙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倒在炕上。 「哎呦,力气见长啊,」 康熙倒是不恼,笑呵呵的揉了揉肚子,「就是个头不见长,胤褆都到朕胸口了,你才到肚子。」 胤礽气唿唿的说道:「我长个了!苏嬷嬷每个月都帮我量着呢,我一直都在长高!」 「那是苏嬷嬷看你可怜,忽悠你玩儿的,」 康熙顺手抓了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逗儿子,「朕瞧着你也就这样了,长不高了。」 胤礽:……幼稚!神烦! 太皇太后嗔怪的瞪了康熙一眼,康熙笑嘻嘻:「玛嬷,下个月我就要去盛京了,您跟我一块儿去呗?」 太皇太后还真的是惦记过这件事。 康熙要去盛京是为了祭祖,而她则是回家。 虽然她出身科尔沁,但这一生最难忘的时光却是在盛京。 那里藏着她最甜蜜也是最酸涩的回忆,到老了,总想再去看一看。 可她毕竟年岁大了,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一想到要出去那么久,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心里便有些犹豫。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怕给孙子带来负担。 万一路上她有什么不好,只怕会叫孙子负疚一生。 「玛嬷,孙儿说句不孝的话,如今您还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康熙放下瓜子,起身跪在太皇太后身前,「孙儿知道,您一直怀念着盛京,咱们一路缓行,随时都可以停下来休息,您放心,不会太过劳累的。」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太皇太后伸手去拉康熙,「我不是怕劳累,就是有些,近乡情怯吧。」 康熙顺势起身:「您这应该算是衣锦还乡才对。」 当年从盛京迁到北京的时候,天下还是一片纷乱。 那时尚且无人敢说中华大地都会姓爱新觉罗,而如今,大清的铁骑却是已经踏遍山河。 这一次盛京之行,是去报喜的,康熙要亲口告诉爱新觉罗氏的先祖们,他做到了。 第258页 而歷经三代的太皇太后,就是最好的见证人。 太皇太后自是拗不过孙子,最终还是点了头。 朝臣们还没吵明白要不要让太子同行,皇上又搬出来一个太皇太后,若不是皇太后还稳坐宫中,朝臣们都想问一句—— 「皇上,您是打算迁都回盛京了吗?」 不过这下子朝臣们也看明白了,皇上连太皇太后都请动了,更不可能抛下太子,他们也不必再琢磨怎么劝说,还是想想怎么才能万无一失吧。 朝臣们已经习惯了快速变脸,第二天讨论的重心便从太子能不能跟随出行变成了太子的护军是否应该再增加些人手。 以前没见识过这场面的回京述职的地方官员表示有点头晕,感觉自己好像断片错过了什么关键节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跟他们相熟的大臣偷偷指点:皇上就是这么任性,劝不动咱们加入就完事了! 地方官员:……你们京城官员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说好了的文人气节呢? 说好了的冒死进言呢? 简直特别有佞臣的样子! 在地方官员还在怀疑人生的时候,康熙已经迅速敲定好了出巡的安排,将出发日期定在了清明之后。 这次出行康熙只带了从盛京来的宜嫔,宜嫔担心她不在宫里,郭庶妃一个人照顾不了四公主和五阿哥两个孩子,便干脆将五阿哥送去了慈安宫皇太后处,求着皇太后帮忙照看。 皇太后倒也愿意,还说叫郭庶妃时常去陪伴,让宜嫔更加放心了。 其他不能随行的嫔妃有人全然不在意,也有人暗自垂泪,但都不敢闹到明面上来,唯有一人闹得满宫皆知他的不满—— 正是胤褆。 胤褆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丢在京城,气得冲进干清宫对着康熙嗷嗷喊着不满,康熙也不惯着他,抄起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抽。 胤褆自然不会老实挨打,转身就绕着圈跑,却又不肯跑出去,父子两个在御书房里转圈圈,看得听到动静赶过来救场的胤礽直翻白眼。 「把门关上,等他们打够了再说。」 胤礽凉凉道。 省得传出去丢人。 梁九功有点犹豫,林抱节却是十分听话的当真关上了门。 屋里还在追跑的康熙和胤褆停下脚步,一起看向突然被关了的门,老脸小脸俱是一红。 又被嫌弃了。 康熙丢开鸡毛掸子,拍了拍衣裳,走回御案后面,装作没事人一样高声道:「保成进来吧。」 胤褆则是轻手轻脚的熘过去将地上的鸡毛掸子捡起来藏在背后,以免康熙突然又想揍他了。 梁九功重新推开门,胤礽这才走了进去。 「这次不能怪我闹,谁叫你们都要出去玩,偏就留我在宫里,多无聊啊,」 胤褆凑到胤礽旁边,「好弟弟,你快帮我求求情,带上我吧,我蹭你的车就行,不麻烦的。」 胤礽无奈,这不是麻不麻烦的事情,而是朝臣们的底线问题。 皇上走了,太皇太后走了,太子也走了,那大阿哥就坚决不能走! 皇子中已经长起来的就这么两个,后面的三阿哥等都还小呢,根本指望不上。 皇上既然不肯给他们留下太子爷,那就留下大阿哥,反正京城里必须得有个后手! 「阿玛,我觉得那些朝臣有点杞人忧天,」 胤礽努力替他哥再争取一次,「咱们又不是微服私访,正正经经的大军一路护送,怎么可能会有危险?若是没把握,您也不会特意请乌库妈妈同行吧?」 康熙不接茬,只是看着胤礽。 胤礽继续努力:「阿玛,我跟大哥总是会一起出去的,不说别的,蒙古会盟的时候,我们总不能不去的吧?再说了,大哥又不管政事,叫他留在京城里又有什么用?就算他肯留下,您敢让他监国吗?」 康熙:…… 他不敢。 他敢叫胤褆监国,北京城都能让胤褆给翻个个儿! 「所以啊,大哥留下也做不了什么,您还得多操一份心,不顾就也带着他吧,省的给留下来的朝臣们增加负担。」 胤礽觉得有戏,再加一把火。 康熙看向胤褆:「……他这么说,你不想反驳一下?」 胤褆乐呵呵:「保成说的都是对的,我为啥要反驳?」 康熙:……行吧,自我认知清楚怎么不能算是优点呢? 「你要跟着也行,不过回来之后,你得给朕交三篇,不,五篇游记,要是写的不好,下次就不带你了。」 康熙松了口,但还是附带条件。 胤褆委委屈屈的看向弟弟,胤礽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胤褆立刻大声答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康熙自然看到了他们兄弟间的小动作,却并不拆穿,又道:「不过这件事单朕答应还不够,朝臣那边也得安抚好了。这样吧,你去求求张英,他若是愿意帮忙,你应该就能去。」 胤褆:…… 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汗阿玛又在给他挖坑了。 胤礽并不知道胤褆和张英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总之在出发之日,胤褆还是上了他的车驾,并且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弟弟啊,我要是现在下去,是不是就可以在京城里无拘无束的玩两个月了?」 第259页 胤褆突然有点后悔了。 乌库妈妈去了,汗阿玛去了,连保成和张师傅都去了,那京城里哪还有人能管得住他? 他要是留下来,岂不是能痛痛快快的玩上两个月,也不用背上这么多可怕的「债」了! 胤礽微笑着对着窗外送行的百姓挥手:「惠嫔娘娘并没有跟着一起去。」 所以什么无拘无束,那是做梦。 信不信他们前脚离京,后脚胤褆就会被他亲额娘管得死死的,永无翻身之地的那一种。 胤褆:……差点大意了。 延禧宫中,惠嫔看着自己特意准备好的画册,长嘆了一口气。 哎,皇上怎么就又把儿子带出去了呢? 她还想趁着皇上和太子不在宫里,叫儿子自己挑个教引宫女呢。 眼瞅着儿子都快十岁了,有些事该早些安排好,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挑错了人。 罢了,那就她先看着,等儿子回来再定吧。 第87章 第一次出远门,旅途并没有胤礽想像中的有趣。 一路大军相护,无论何时推开窗,看到的都是被清空的路和警惕的将士们。 到了夜里,他们则是直接住进了安排好的驿站,周围几里早就清空,看不到半点人烟。 宜嫔伺候着太皇太后坐下来等着用膳,康熙父子三人则是站在门口眺望。 夜色笼罩着天地,放眼望去除了护军手中的火把,再无灯火。 「这有啥好看的?」胤褆一脸迷茫。 胤礽答道:「夜里更容易看清楚周围的护卫布置。」 黑夜里就他们这儿被火光照亮,简直就像是个活靶子,怪不得朝中那些大臣们那么担心他们的安危! 「一路上早就清理过了,不该出现的人是绝不会出现的,」 康熙话里有话,「等以后再出来咱们不带这么多人,才能看到想看到的世界。」 胤褆依旧一脸迷茫,而胤礽却懂了。 怪不得歷史上的康熙那么喜欢微服私访,实在是因为光明正大的出行除了看看风景之外,看不到任何的民间疾苦。 胤礽本以为这一路基本都是这样了,可康熙却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三日之后的清晨,御驾依旧如常前行,却没有人注意到,又一小队人悄悄留了下来。 等大部队走远后,康熙才带着胤礽从前一晚睡的驿站里钻出来。 半夜就被康熙「偷」出来的胤礽打了个哈欠:「阿玛,大哥若是发现我们丢下他偷偷离开,肯定要闹的。」 「他长大了,该担负起责任了,」 康熙毫不脸红的坑儿子,「若不是为了叫他守着你乌库妈妈,朕干嘛要带他出来。」 胤礽:……出来之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除了康熙和胤礽之外,留下来的还有一队侍卫,一行人都换上了便服,扮做富户模样,转向了便道。 因为官路被封了的缘故,便道上十分热闹,商贾行人混杂,牛马俱全。 甚至还有附近村子里的百姓挑了扁担来,就在路边售卖自家腌渍的小菜。 鄂伦岱买了点肉干,叼在嘴里磨牙,胤礽瞧着有趣,伸手也要。 康熙倒是不嫌弃这些粗鄙吃食,当真叫鄂伦岱拿过来两块,一块给儿子,一块自己嚼着。 肉干很硬,却很香,没有后世的添加剂,只有一种淳朴的味道。 胤礽嚼着嚼着突然「哎呦」一声,捂住了嘴巴。 康熙吓了一跳,赶紧坐过来查看,胤礽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将嘴里的肉干连同一颗小白牙一起吐在手帕上。 康熙一看乐了:「哎呦,保成换牙了啊!」 白净漂亮的小太子冲着他龇了龇牙,然后又立刻闭嘴—— 掉了一颗门牙,漏风。 康熙哈哈大笑,甚至特意转到窗外将这个「喜讯」告诉鄂伦岱,不多时,整个队伍都知道他们家小主子换牙了,闲极无聊的侍卫们挨个凑过来对着胤礽道一句「恭喜」。 胤礽:……好气哦! 胤礽将自己突如其来的换牙事件归咎于鄂伦岱买的那根肉干上,一路上总是用幽怨的目光盯着窗外的鄂伦岱。 鄂伦岱察觉不对,赶紧凑过来嬉皮笑脸:「小爷别恼,谁还没换过牙啊,奴才换牙的时候还不懂这些道理,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牙了,吓得抓了老鼠丢进了佟国纲的屋子里,想叫他也磕掉一颗大牙。」 他如今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只当做哄胤礽的笑谈,可胤礽听过之后,心里却有些难受。 小孩子开始换牙,对于父母来说是大事,即便是身为帝王的康熙,刚刚也小心翼翼的将他掉的牙收了起来,说是要带回去好生放好。 可鄂伦岱小的时候,却是有爹不如无爹。 佟国纲都不怎么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更不会在意他换不换牙。 一想到小小的鄂伦岱掉了牙不知所措的模样,胤礽便心软了,也不再跟他计较肉干的事情,温声道:「下次你试试绊马索。」 在一旁偷听的康熙:…… 不得了了,他家太子被带坏了! 「不许跟他说话了,」 康熙立刻将窗子关上,「跟他学不了什么好的!」 胤礽却认真道:「我觉得鄂伦岱挺好的,知恩图报。」 鄂伦岱的性子直爽,敢爱敢恨。 第260页 对他不好的,即便是他亲爹,他也恨之欲死,而对他好的人,他却能掏心掏肺的相报。 「这话却也说的不错,」 康熙点头认可,「他是个懂得感恩的,所以朕才放心将你交给他保护。不过佟国纲毕竟是他的阿玛,他将来也是要袭爵的,关系还是不要闹得太僵才好。」 「三爷,奴才不想袭爵。」 窗外传来鄂伦岱的声音。 康熙重新推开窗瞪向鄂伦岱:「怎么,国公之位你都看不上?」 「奴才能说实话吗?」鄂伦岱眨眨眼睛。 康熙冷哼一声:「说!」 鄂伦岱继续道:「三爷您说的极对,奴才就是看不上佟国纲那靠姻亲得来的国公之位!奴才有手有脚,苦练功夫,自己能给自己挣一份前程,要他施捨的爵位作甚?」 「说得好!」胤礽十分捧场的鼓掌。 康熙按下儿子:「父子相承本就是天道,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若是像三爷和小爷这般父子相承,那自是天道,可佟国纲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论父子?」 鄂伦岱一脸不屑,「只生不养的王八蛋而已!」 康熙:…… 佟国纲和鄂伦岱父子间的矛盾康熙出面调和了数次,却是一直毫无成效。 鄂伦岱也不是完全不肯听话,但凡康熙发了话,他还是会乖乖回家住上几日了,但最后的结果却依旧是再次闹翻,矛盾愈发的加深。 如今康熙也不敢再逼着他们相处了,生怕当真闹出什么父子相残的事故来,而佟国纲好像也不似前两年那般非要认回儿子了,如今又纳了两房妾室,倒也快活。 康熙也不想管佟家这些破事,但佟国纲的国公之位,他却是打定了主意要给鄂伦岱的。 一则是为了胤礽,以鄂伦岱对胤礽的忠心,今后必然会成为胤礽的助力,这国公之位,自然是要给他的。 二则也是想用鄂伦岱断了佟国维的野心。 在康熙心里,佟佳贵妃必定是下一任皇后,那佟国维就会因此获封承恩公。 佟家一门双国公,总是要分个主次出来,以佟国纲的能耐是压不住佟国维的,而康熙又不想让佟国维执掌佟家,故而选择让鄂伦岱上位。 「鄂伦岱,你年岁也不小了,差不多该成亲了吧?」 康熙突然转开话题,「等回去之后,朕叫佟佳贵妃给你挑个合适的。」 鄂伦岱露出为难的表情:「三爷,奴才不成亲不行吗?」 康熙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心,不要佟国纲给你选的那些。你不是不想回国公府吗?等你成了亲之后,朕准你出来开府单过。」 康熙也想明白了,硬押着鄂伦岱给佟国纲当孝子,只怕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就先顺了他的意,让他先离开国公府。 鄂伦岱如今无妻无子,自是什么都不惦记,等他自己挑门过日子之后,才能真正意识到他看不上的国公之位的重要。 左右佟佳贵妃如今还不想做皇后,康熙也不着急,他便等着鄂伦岱自己想明白,来求他的一天。 鄂伦岱不知道康熙的算计,只觉得能彻底远离佟国纲什么都是好的,故而一口应下:「奴才听三爷的!」 胤礽欲言又止—— 以他对康熙的了解,康熙不可能突然就转了态度,不再管佟家的事了。 看似布满鲜花的地面下可能是个深坑,他那单纯的侍卫显然并没有意识到,直不楞腾的就跳了进去。 就在胤礽控诉的看向康熙,意图拯救一下自己的傻侍卫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譁。 马车停了下来,领路的侍卫过来禀道:「三爷,前面有辆马车翻了。」 「去两个人帮着救人。」康熙吩咐道。 侍卫应声而去,康熙则是站起身来,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胤礽也跟着出去张望,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侧翻在路上,好像砸到了在路边摆摊的人。 那马车车骨整个断裂了,很难再翻过来,过去帮忙的侍卫们拉开车门,先将马车里面的人救了出来。 马车里却是两个女子,年长者妇人打扮,二十多岁的年纪,另一个却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年纪。 妇人额头上受了伤,却很是镇定,郑重的向侍卫们道了谢,又叫下人去看被波及的百姓,拿了碎银子出来补偿。 原本还在哭喊的摊主收了银子后便不闹了,还喊上了同乡过来,帮着将那倒在地上的马车抬到了路旁,不叫它挡着后面的行人。 很快,道路便又重新畅通了起来,康熙一行人却没着急走,而是也将马车赶下路,原地休息一会儿。 康熙身边是带着一个太医的,此时正在给那夫人包扎,她身边的小姑娘年纪虽小,却落落大方,瞧见康熙和胤礽走过来,便福身一礼,娇声道:「多谢先生救了我跟我额娘。」 小姑娘生得一副娇美的相貌,眉眼中却带着几分英气,虽然是一身汉女的温婉打扮,动作却是利落,一声额娘更是暴露了她旗人的身份。 「小姑娘不用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康熙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跟她说话,「你们这马车怕是不能用了,可打算好了要如何继续前行吗?」 那妇人开口道:「马车翻了还能骑马,等会儿我叫人往附近的村子里去再买几匹马来驮东西就是了。」 第261页 她言语洒脱爽利,倒是个会骑马的满人女子。 第88章 侍卫们从路边的摊位上买了新鲜的肉菜,架起火来准备烤着吃,那对母女要等下人去买马,也留在了原地没走,几个人便继续闲聊。 那妇人自称夫家姓石,丈夫如今在盛京军中,她跟闺女正是要去探望。 康熙听罢后笑道:「那可是巧了,我们也是要去盛京走亲戚,正好同路。如今才四月,天气尚且寒凉,附近只怕也买不到马车,夫人和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到马车里与我家小二挤一挤,等到了前面的城镇再做打算。」 胤礽:……小二? 这是个什么奇葩称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茶楼里跑堂呢! 石夫人看向胤礽,见他还是个身量不高的孩子,便有些意动。 这里离最近的城镇怎么也还得走上三个时辰,虽然闺女是会骑马的,可天气寒凉,吹这么久冷风万一病了可怎么办? 康熙这一行人虽然低调,但细看衣料都是极好的,马匹更都是上品,一看就来歷不凡,应该不是宵小之辈,她们身边也有护卫,便是他们当真有歹心,也能反抗。 正如胤礽所料,石夫人是个满人女子,自小在军中长大,并没有寻常妇道人家那么多忌讳,稍微权衡一下,便起身拜谢: 「刚刚承蒙先生的护卫救了我们,如今又要劳烦您了,当真是万分感激,等到了盛京,让我家那口子请先生吃酒!」 康熙也欣赏这般洒脱的女子,笑着点头:「那就说定了,等到了盛京,我定然会带着小二去打扰贤伉俪的。」 「小二」胤礽:…… 石夫人虽然应了借车同行,但却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去动康熙他们的食物,而是以干粮充飢。 康熙也不劝她,等她的护卫赶了几头驴回来的时候,叫人帮着将行李都绑上去—— 这乡野哪里有好马,就这几头驴还是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 石夫人先扶了女儿上了马车,回头去看的时候,却见胤礽没有过来,而是伸手叫康熙抱他坐在了马上。 石夫人便也没出声招唿,自己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壮大了不少的队伍继续前进,康熙伸手拉低胤礽的帽子,说道:「人家夫人和小姐都不介意,你倒是自己跑出来避嫌了。今儿风大,当心吹了头疼,坐一会儿就回马车里去吧。」 胤礽正想要反驳,康熙又故意吓唬他道:「你要是冻病了,我就将你丢在这里,不带你去盛京了。」 胤礽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幼稚」,但却还是点了头。 出门在外,不能矫情,万一真的病了,耽误了行程就不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康熙放慢马速,到了马车边上。 赶车的侍卫伸手将胤礽接过去,听到动静的是石夫人打开门,让胤礽进去。 马车里是有炭火的,十分暖和,胤礽长出了一口气,凑过去烤了烤手。 石夫人给他递了个暖手炉,让他捧着。 胤礽道了谢,并不推辞,抱着暖炉,坐了下来,石夫人温柔的与他闲聊,问他的年纪。 「小公子跟我家英儿同龄,」 石夫人拉着闺女的手,「听谈吐应是已经读过不少书了吧?不像这丫头,整日里就知道胡闹。」 石英儿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我才不喜欢读书绣花,我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 石夫人掩嘴笑:「是是是,你要做大将军,花木兰,行了吧?」 石英儿对额娘的敷衍十分不满意,噘嘴道:「我才不要做花木兰,便是要从军,我也要光明正大的去,干嘛要,又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当将军。」 这姑娘倒是十分活泼。 胤礽瞧着石英儿的年纪与三公主相仿,但看着却比柔弱的三公主康健许多。 她阿玛从军,那她许是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才会说出这般不服输的话来。 石英儿感觉到胤礽在看他,便皱眉看回去:「你是不是也想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句话的上一句是丈夫有德便是才,上下句为互文,意思是无论男女,皆应以德为本,亦应不自恃其才,并非叫女子无才的意思。」 胤礽解释道。 石英儿不太信:「当真?」 难道那些皱着眉对着她指指点点的穷酸书生们,竟是这个意思? 胤礽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如今有人故意曲解其意,但其实这句话本身对女子并无恶意,若有人这么说你,那定是他自己书读的不通,胡诌八扯。」 石英儿顿时笑了:「我觉得你说得对极了!」 这么一说笑,车里原本尴尬的气氛松弛了下来。 石英儿平日里接触到的同龄男孩儿,具是淘气的烦人,便是读过书的,也只会胡扯些自己都说不明白的道理来嘲笑她,难得碰到一个真的懂道理的同龄人,一时间喜不自胜,拉着胤礽叭叭说个不停。 胤礽对小女孩儿一向有耐心,不管石英儿扯些什么,他都认真的分析回答,不知道的也不乱说,只说记下来,回头帮她去问问先生,再告诉她。 等到了下一个城镇上的时候,胤礽和石英儿已经聊得很熟了。 石夫人一路听着两个孩子说话,越发觉得胤礽的身份不简单。 她出身宗室,自小见过的贵胄子弟数不胜数,能在这个年纪便有这样的学识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这这孩子性情又这般纯善温和,当真是万一挑一的少年郎。 第262页 石夫人看着叽叽喳喳的闺女和清俊温和的少年,突然有些心动—— 这孩子的年纪,应该尚未谈及婚嫁吧? 她闺女这般性子,寻常男子怕是无法相配,可是叫她愁断了肠,若是当真能与这少年再亲近些,怎知今日翻车之事,不是天赐的缘分呢? 石夫人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却并没有说出来。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又是初识,谈及亲事,为时尚早,还是等到了盛京,让她家老爷亲自查一查,再做打算。 有了这样的想法,原本打算到此就跟康熙一行人道别的石夫人改了主意,主动开口对康熙道:「金先生,既然您也是要去盛京城的,不知方不方便与我们一路同行?我会叫人去城里买辆马车,不会再占了您的,只是想着若能结个伴,路上也能安全些。」 康熙无所谓多几个人,点头道:「那行,对外便说你是我家妹子,跟我一起回娘家省亲。」 石夫人再次谢过,这才打发人出去买马车,石英儿则是跟胤礽一起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听着胤礽给她讲唐朝平阳公主的故事。 「若是将来我也能有一支娘子军就好了,」 石英儿简直双眼放光,「到时候我就带着她们征战天下!」 「如今大清天下已平,倒也用不着征战天下,」 胤礽并不笑她异想天开,而是认真分析道,「若说今后哪里还会有战事,一则是东南的台湾,一则是漠西蒙古,一则是鄂罗斯人。台湾无所倚仗,想必撑不到你组建好娘子军,鄂罗斯一直在边境试探,只怕也隐忍不了多久了,若要我说,你可以将目标放在准噶尔部。」 石英儿立刻点头:「好,那我以后就带兵平了准噶尔!」 康熙:…… 石夫人:…… 这两孩子这是聊的什么东西啊! 石夫人觉得再聊下去,她闺女就要当场挂帅了,赶紧过去打断:「好了,今儿你们也聊了一路了,赶紧都回去休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石英儿恋恋不捨的与胤礽道别,等她们走后,康熙一屁股坐下来,坏笑道:「有人不是说不想成亲么?怎么见到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跟人家聊的那么热络?」 「阿玛,您不要总是推己及我,」 胤礽哼道,「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纯洁的友谊,您不觉得像石姑娘这般英气的女孩子,十分难得吗?说不定将来当真能成为一员勐将,帮您镇守天下呢!」 「稀罕,朝中那么多武将,我就非得指望一个小丫头?」 康熙不屑,「她们是旗人,那小丫头八成是在籍的秀女,过几年选了秀嫁了人,还当什么将军。」 胤礽痛心疾首:「一员勐将就这么让您给埋没了!」 石英儿才多大,别说过几年,便是过十年,也还没到该嫁人的年纪! 万恶的选秀制度,何时能停止祸害那些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阿玛,您真的不考虑考虑将秀女选秀的年纪再往后推一推吗?」 胤礽建议道,「自古女子及笄方才可以开始谈婚论嫁,礼部草拟的在旗秀女十三岁便要选秀,是不是太早了些?」 那么小的姑娘选出来也有人能下得去手! 康熙觉得儿子看自己目光不怎么友好,连忙辩解道:「是定了十三到十七的在旗秀女要参加选秀,但也不是说叫她们十三就一定要参加,只要年纪在其中,便是多等一届也是一样的。」 「那就干脆改成十六到二十嘛,反正也是一样的。」 胤礽提出自己的想法。 康熙抬手在胤礽的脑门上拍了一记:「你说的倒是轻巧,若是二十岁落了选的,婚嫁该如何艰难?想想官氏吧!」 官氏倒不是年纪大了落选了不好嫁,而是她自己挑剔,一直不肯讲究。 终究是叫她等来了梦寐以求的良人,只可惜婚后却是争执不断,如今她跑回了娘家,而纳兰性德却去了盛京,也不知二人何时才能再得相见。 「其实我觉得,便是改了选秀的年纪,也不会导致她们婚嫁困难,」 胤礽继续说道,「若是选秀的年纪往后挪,那想要娶到秀女的男子,自然也会推迟定亲等着。」 鑑于如今满汉不能通婚的规矩,在旗的男子们娶到的正妻必得是在旗的女子,而在旗的女子都要经过选秀过后才能定亲,所以只要朝廷不选秀,那在旗的男女就都得一起等着。 故而只要将选秀的年纪往后挪,那整个八旗的婚嫁都要跟着往后延上几年。 第89章 胤礽想得很美好,然而康熙却摇了摇头。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一下子将旗人的成亲时间往后延了四年,你知道会少多少孩子出生吗?更何况你就算能拦住他们娶正室,又如何能管得了他们纳妾?」 「我知道你是觉得女子年纪太小嫁人不合适,但若当真按你的主意办了,她们嫁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一院子的庶子庶女,这日子能好过?长此以往,必将乱了嫡庶,而你的一片好意,反倒会害了她们。」 胤礽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被现代的记忆影响了,走进了误区。 这里又不是一夫一妻制的时代,即便是因为选秀的延期不能娶妻,男人们也可以先纳妾,根本不会受影响。 「对不起阿玛,是我想的太少了。」 第263页 胤礽闷闷不乐的道歉。 自从看过试炮之后,他开始有一种迫切想要做些什么改变这个落后时代的欲望,然而急切就会少了思虑,说出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主意来。 「这也用得着道歉?」 康熙摸摸儿子的毛,「往后推迟四年定然是不合适的,不过你说的自古女子及笄而嫁,也有些道理。等回去之后我叫礼部、户部和宗人府一起商议一下,看能否将秀女选秀的时间挪到年满十五。」 这其中需要权衡之事众多,并不能由康熙一人独断,得叫人细细拟了摺子来看。 胤礽闷闷的点了点头:「嗯,好。」 吃过了饭回到房间后,胤礽躺在床上思索着今日跟康熙的对话。 虽然康熙答应了会令礼部等协商,但胤礽并不看好这个提案能通过。 当初将秀女选秀年纪定在十三岁,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推演过的,如今想要往后延,就会有许多负面的影响,如果不是必要,朝臣们是不会愿意的。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能不懂制度,却又能影响到旗人,让他们将成亲的时间往后挪一挪呢? 胤礽迷迷濛蒙的想了一夜,第二天被叫起来塞进马车里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 今日石家母女买到了新马车,康熙就没再出去骑马,而是搂着胤礽,让他靠着睡。 胤礽趴在康熙腿上,突然说道:「阿玛,旁人家咱们不好管,但阿哥公主们的亲事,您却可以自己做主啊!咱们家的公主,一定要等十八岁,不,二十岁,再嫁人!」 公主们是要远嫁蒙古的,决不能还没成年就叫她们出嫁,必得万事准备妥帖,让她们健健康康周周全全的出嫁,这样即便是在蒙古,她们也能好好的生活。 「你还惦记这事呢?」 康熙捏了捏胤礽的脸颊,「朕就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改选秀的年纪了,原来是担心你姐姐妹妹。放心吧,朕的公主们金贵着呢,必得多留在朕身边几年,才捨得将她们嫁出去。」 康熙与闺女们虽然算不上亲近,但毕竟还是心疼的。 旁人家的闺女就算出嫁了,逢年过节的也能相见,可他的闺女一旦远嫁,也不知这一生还能见几面。 故而康熙不着急,就像胤礽说的,他打算将闺女留到十八之后再说。 「阿玛,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如果,咱们大清再昌盛些,就不用姐妹们远嫁了呢?」 胤礽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是他以前不敢去碰触的话题,因为歷史上满蒙联姻就是大清的国策,所谓「公主守国门」,大抵就是如此。 可研究过南怀仁设计的那些火炮火枪之后,他突然觉得,这个国策也不是不能改。 蒙古铁骑虽然厉害,但血肉之躯怎么抵得上火器? 之前大清一直与蒙古联姻,多半是为了依靠蒙古骑兵抵挡鄂罗斯人和漠西蒙古,如果大清自身的军事实力够强,那蒙古本就是大清的领土,又何须公主来守国门? 他要是没记错,将来他会有二十几个弟弟,其中不乏十四阿哥胤禵这样的勐将。 有这么多兄弟在,又为何偏要牺牲公主们的一生呢? 他的姐姐妹妹都是自小娇养着长大的,即便再学好骑射,依旧很难习惯孤身一人在草原上的生活。 万一那些蒙古额驸们起坏心,她们又如何自保? 歷史上的和亲公主们,最终可没活下来几个!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姐姐妹妹要被渣男欺负,胤礽就非常恼火。 「朕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 康熙在胤礽面前素来不遮掩,「公主远嫁本是为了安抚蒙古人,若不嫁公主,那宫里就得多进几个蒙古嫔妃。保成,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宫里会变成怎么的境况?」 胤礽认真思考。 如果康熙开了蒙古嫔妃入宫的口子,那蒙古人想要的,应该就不仅仅是将女儿送进宫那么简单了。 毕竟太皇太后来自蒙古,皇太后也来自蒙古,那皇后是不是也该来自蒙古呢? 康熙若是要以此安抚蒙古,那就不可能不让蒙古嫔妃们生孩子,如果将来宫里多了几个有蒙古血统的阿哥,那蒙古人会不会又要觊觎太子之位了? 这么多年来康熙死守着不肯让蒙古人染指后宫,即便是选秀不得不选进来的蒙古秀女,亦是出身不高,只是庶妃,没有位份也没有宠爱,自然不会有孩子。 也正是因此,如今蒙古对大清朝局的影响力已经降到了最低,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镇守北关而已。 「阿玛,我知道咱们北边的国境线很长,又隔着整个蒙古草原,想要驻军镇守,十分困难,但事在人为。就算蒙古大部不肯低头,但只要我们给出的好处够多,自然会有小部落愿意为大清效力,我还是觉得,火炮比公主,更能震慑蒙古人。」 胤礽认真道,「当然,我也不是说就要断了满蒙联姻,额驸可以是蒙古人,但却不一定非要公主远嫁,按规矩招额驸入京开府就是了。」 让公主和额驸住到京城里来吗? 康熙思索了一会儿:「的确有这样的先例,咱们以前跟三藩联姻之时,便是额驸入京的。」 也正是因为他当年果断处决了吴应熊父子,才叫吴三桂后继无人,加快了平定云南之乱的进程。 第264页 如果选出来的额驸是蒙古诸王的子孙,并不需要统领部族,倒是当真可以叫他们先入京,等将来需要承袭爵位之时,再回去便是。 「这事儿朕知道了,等过两年同蒙古会盟的时候,朕会跟蒙古诸王商议,」 康熙应承道,「不过若是选中额驸需要统领部族,还是得公主嫁过去的,但成亲以后,公主也可以带着孩子回京小住。」 后面这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公主们有了子嗣之后,便可以跟额驸分居了。 因为公主的子嗣便是未来的部族继承人,康熙自是希望他们能在京中长大,这样也会更加亲近于大清。 而公主生下子嗣便算是完成了使命,若是夫妻不和,那康熙也不会勉强闺女必须留在草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毕竟如今最年长的大公主也才十二岁,总得六七年后,才能出嫁。 其实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相比于让公主按制远嫁,要稍微麻烦一些。 若是胤礽不提,康熙也没多想,按制办事就是了,但胤礽纠结,那他也不介意稍微操点心。 说到底,是因为胤礽心疼姐妹,愿意与公主们多亲近,才叫康熙也多疼爱闺女们几分。 这些年嫔妃们接连有孕,阿哥公主越来越多,康熙对于更小的子女们,远没有对胤礽那般在意。 也就是四阿哥因为佟佳贵妃的缘故能多见康熙几次,其他阿哥们,一个月也见不上一面,又何谈疼爱? 更不用说公主们了。 好在还有胤礽在。 胤礽不忙的时候,很喜欢去瞧瞧自家的小包子们,就算如今他大了,不好往后宫里钻,也会时不时借着太皇太后的名义,叫奶娘抱着弟弟妹妹们到慈宁宫来相见。 也是因为他总在康熙面前念叨这些,康熙才对儿女们更多了些了解,说起阿哥公主们的性情喜好,胤礽可比康熙熟悉多了。 「大姐姐估计是不愿意留在京城的,她之前就说了,想挑个小部族的台吉,才好自己掌权,」 胤礽闭着眼睛念叨着,「二姐姐是不愿意去草原的,她性子弱,只怕去了会被欺负,阿玛帮她选个能跟她进京的额驸吧。」 「三妹妹看着柔弱,但却是极要强的,总说自己能处理一切,不用我担心。可她身子弱啊,我还是不放心,不管嫁到哪里,得给她多带几个太医才行。」 「四妹妹虽然小,但却是个厉害的性子,不过还是等她长大了再看吧,万一还会变呢?」 说着说着,胤礽便渐渐沉入了梦乡。 康熙听到胤礽微弱的小唿噜声,忍不住笑了。 这孩子,都困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姐妹呢,倒是真的比他更重情。 将来该给保成选个什么样的太子妃,才能配得起他这般贵重的人品呢? 京城里虽然养着几个家世合适的秀女,但康熙总觉得,她们配儿子,还是少了点什么。 至于石英儿,康熙只是玩笑罢了,未来的太子妃该是端庄贤良的,怎么能满心想着当女将军呢? 这样的女孩儿即便是给儿子做侧妃,康熙也不乐意。 这一路上,还是别叫他们多相处了吧? 儿子太纯善,可千万别被带坏了。 康熙跟石夫人的想法完全不同,故而这一路上两个人也是鸡同鸭讲。 石夫人一心想着叫闺女和胤礽再多接触接触,看看性情是不是当真合适,若闺女真的愿意,那他们家便想办法求来个免选,成全闺女的心意。 石英儿年纪小没这么多心思,就是觉得胤礽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还特别有学识有耐心,所以很愿意跟他多聊天。 在胤礽眼中,石英儿就是个小丫头,正是最可爱的年纪,所以被石英儿缠着讲故事他也并不觉得烦,挺乐意的。 唯有康熙不愿意,霸占着马车不肯出去骑马,也不肯让胤礽去石家的马车,非得跟儿子大眼瞪小眼。 胤礽瞪不过康熙,举手求饶:「阿玛,之前主动邀请人家同行的人是你,现在一脸嫌弃的人还是你,你到底要闹哪样?」 康熙轻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去找那小丫头!朕可是说过的,除非你跪下来求朕赐婚,否则绝不会叫你成亲。」 胤礽故意眨了眨眼睛:「那我要是求了,阿玛您就答应?」 康熙:!!! 就说儿子被带坏了吧! 「不行,你不能随便求!」 康熙提高了声调,「必须得在朕给你选好的名单里面挑一个来求才行!」 胤礽嘻嘻笑着:「之前可没这么说过哦——」 康熙有一种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宝贝要被别人抢走的错觉,开启了碎碎念模式,非要胤礽承诺绝不会随便看上别家姑娘。 胤礽玩够了,才无奈道:「阿玛,您能不能别总是胡思乱想?石英儿还是个小孩子!我就是觉得难得有个小姑娘志比男儿,才多鼓励她些罢了。等到了盛京分开后,估计也再不会相见了。」 他们自是没有报出真实身份,而石家的身份十有八九也是假的,双方不过是一路同行的陌生人而已。 康熙想了想,儿子的话好像十分有道理,便也不再小气,放了儿子出去。 石夫人有心要让闺女和胤礽单独相处,故而在胤礽跟石英儿在马车里聊天的时候,她便出去骑骑马,倒是身手矫健,骑术精湛,并不比同行的护卫差。 第265页 一路上康熙时不时的便要停下来与村民百姓们聊聊,了解当地的民情,顺便买些特产之类的,石家人也不着急,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一日因为白日里耽搁了行程,等天色渐晚的时候,他们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些距离,康熙便叫侍卫来问问石夫人,是连夜赶路,还是就近找个村子借宿一夜。 石夫人从马车里出来,看着黑压压的云,好似马上就有一场大雨,怕赶夜路危险,便决定就近休息。 侍卫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村落,他们出手大方,村长揣着银子笑得分外热情,将人让进了自己家。 康熙一行二十几人,一户人家自是挤不下的。 村长将自己的屋子腾出来给康熙父子两个住,将家里闺女的屋子给了石家母女,自己则是带着妻儿去了妻子娘家凑合一夜。 侍卫们自是不可能离去,就在厅堂里打了地铺,石夫人见状,便叫石家的护卫跟着村长去另寻个住处。 这一路上她早就看明白了,康熙一行人武功极好,若是对她们有恶意,她们早就遭殃了,既是没有恶意,那她们便干脆承情到底,借着他们的保护,倒也安心。 乡野之地没什么好吃的,侍卫们将之前猎来的野鸡借着村长家的灶台炖了,又跟村长买了些土豆萝蔔加进去,倒也香气十足。 康熙父子两个都不挑剔,跟侍卫们一样捧着炖菜就着饼吃,又叫侍卫也分给石家母女。 石夫人并不矫情,掰开饼分给闺女一半,母女两个也吃的香甜。 饭还没吃完,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 闪电划亮夜空,带来春雷阵阵,豆大的雨点打在房檐上,声音打得让屋里的人得更大声,才能听到彼此的话。 胤礽吃饭一向有度,虽然很香,但吃饱了也不再多用,放下碗筷跑到门口看雨。 院子里原本守着几个侍卫,也被大雨逼进屋来。 「你们也先去吃饭吧,这么大的雨,不会有人走动的。」 胤礽打发了侍卫们进屋吃饭,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托着下巴继续看雨。 今日没风,雨虽大,却并不会刮到身上,他又穿着披风,并不觉得冷。 不多时,有人从屋里出来,坐在了他的身边,胤礽侧头一看,却是石英儿。 石英儿看起来没有往日里活泼,撅着小嘴学着胤礽的模样托着下巴,却是长长的嘆了一口气。 「小孩子不要总嘆气,会长不高的。」胤礽开口逗她开心。 石英儿也不好骗,嗔怪的瞪了胤礽一眼:「二哥哥,我不是三岁了!」 康熙管胤礽叫小二,石英儿便顺着叫了一声二哥哥,倒像是真的兄妹一般。 「那你想不想跟我说说,你为何要嘆气啊?」 胤礽继续问道。 石英儿又看向外面:「以前打雷的时候,阿玛都会帮我捂住耳朵,说那是老天爷在骂人,女娃娃不能听这个。我知道他是怕我害怕故意逗我玩,所以虽然我并不怕,却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每次都要磨着他陪我。」 胤礽饶有兴致的听她讲着,心道这也是个疼爱闺女的好阿玛。 「可是后来,阿玛去了边关,好久好久都没回来,就再也没有人帮我捂住耳朵了。」 石英儿又嘆了一口气,「额娘说,阿玛是为了保家卫国,是英雄,可我却知道,额娘会想阿玛想的偷偷抹眼泪。所以我跟额娘说,我不想在京城待着了,我不怕边关苦寒,我要去找阿玛。」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母女二人会自己带着几个护卫往盛京去,想来是实在太过思念丈夫和阿玛了。 无论古今,军属总是很让人心疼的。 将士们在边关一身护国,而他们的亲人,也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付出了很多很多。 想来石夫人是不想让闺女承受边关苦寒,才会独自留在京城里抚养闺女的,如今闺女大了,也想阿玛了,她便不管不顾的带着闺女来了。 对她而言,边关再苦,也比空落落的院子强吧? 「你阿玛肯定也很想你,」 胤礽宽慰道,「这下好了,你们以后都能团圆了。」 「嗯!」 石英儿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吸了吸鼻子,将差点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胤礽没看到她要哭的模样,以为她是冷了,便解开披风递给她。 石英儿摇了摇头,没有接过来,带着鼻音道:「二哥哥你自己穿好,别冻到了,我不冷的。」 胤礽瞧着石英儿还是个孩子,却不知道,在石英儿眼中,他个子不高又不健壮,整日里坐在马车里,瞧着就是身体不太康健的模样,十分需要重点保护。 「等到了盛京城,我让阿玛给你找好大夫,你好好吃饭喝药,定然能长高长壮的!」 石英儿如是说道。 胤礽:……? 石英儿见他不动,将披风拿过来,亲手帮他披好,然后又道:「二哥哥你别怕,等将来我当了将军,我来保护你!」 胤礽:……?? 出来找儿子的康熙:……??? 这小丫头是在撩拨他儿子没错吧? 就是这场景这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90章 康熙正欲出言将打破眼前这不太正常的一幕,却倏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箭鸣。 第266页 他立时伸手将两个孩子一起拽进屋里,只听啪的一声,一支箭矢插在了门框上。 屋里原本闲散的侍卫立刻警觉起来,将康熙三人护在身后,其中四人翻出门外,四处查看。 大雨模煳了视线,看不清远处的情景,侍卫们不得不冒险爬上屋顶,可还没等他看清楚,屋里的众人就已经听到了远处的喧譁声。 仿佛是有人在大声的呵斥,但却听不清到底在喊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屋顶的侍卫又翻了下来,在门口禀道: 「三爷,好像有山匪袭村,雨势太大看不清来人数量,奴才瞧着村民们已经出去迎敌了。」 山匪? 山匪为什么不找个月黑风高的时候,而是要在下雨天出来打劫? 胤礽第一个反应就是其中有诈。 按他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剧情,这时候很大可能是他们的行踪泄露了,有人假扮山匪想要趁机对他们动手。 胤礽的脑子里涌动着各式各样的奇葩剧情,什么侍卫中有内奸,石家母女是狐狸精变的等等等等。 康熙却是不慌,叫两个侍卫去外面先摸清楚情况。 侍卫们刚打开院门,石家的护卫就跑了过来。 他们住在村口的空屋子里,是最先发现山匪的,见山匪往村里射了箭,就赶紧跑进来保护石家母女。 这种时候,侍卫们自然不能放人进来,别说是石家的护卫,就是原本在屋里的石家母女两个,也已经被侍卫「请」进了内室,不让靠近康熙父子。 石家护卫自是不干,在门口跟侍卫们掰扯了起来,石夫人从窗口看到这情景,当机立断的高喊道:「我们在这里很安全,你们速去帮助村民击退山匪!」 她原本就觉得康熙这一行人身份不简单,故而刚刚侍卫们客气的「请」她们回屋的时候,她并没有不悦,反而觉得有人守在外面对她们母女而言更加安全。 此时山匪在外,更不能内乱,既然有人护着她们,那便叫护卫们去保护村民。 康熙闻言轻笑:「这石夫人倒是个懂事的。也罢,你们也分几个人过去,留两个活口问话,其余都解决了。」 康熙可没有胤礽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他敢将这些侍卫带在身边,就能确信他们不会有问题。 更何况不远处还有更多的护军暗中随行,听到这边的动静,估计也快到了。 屋里的侍卫又分出四个人来,往门外去跟先前的两个侍卫汇合,一起对付山匪。 鄂伦岱双眼放光,搓着手,跃跃欲试。 「你想去就去吧。」 胤礽看懂了,开口说道。 鄂伦岱咧嘴一笑,拿起刀也奔进了雨中。 「他哪来的这么重的杀气?」康熙有些不解。 当初在赫舍里府上捡到鄂伦岱的时候,他还是个浑身是伤的犟小子,虽有些痞气,却也只能算是个纨绔子弟。 这两年他一直跟在胤礽身边做侍卫,也算是养尊处优,按理说该养得性情平顺的才是,怎么如今瞧着,一身极欲嗜血的杀气? 「应该是以前在佟家压抑的太狠了,如今脾气养出来了,也需要释放一下心里的憋屈,随他去吧,他有分寸的。」 胤礽越是与鄂伦岱亲近,就越讨厌佟国纲。 鄂伦岱天性勇狠,若是自小经悉心教导,如今便是一员勐将,可佟国纲用鞭子硬生生压制住了他的勇,却叫他愈发的狠了,生生的养出一身不要命的狼性。 胤礽其实很担心鄂伦岱,这样的性子若是放到了战场上,可能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伤人伤己。 今日有康熙的侍卫看着,不会叫鄂伦岱胡来,故而胤礽便让鄂伦岱出去发泄发泄,希望他心中的憋闷能快些散去,以后遇事能更加理智。 远处从不断的叫骂逐渐变成了兵器拼杀之声,而雨势也渐渐变小,等拼杀之声停歇之时,雨也停了。 一直在屋顶观察的侍卫下来禀道:「三爷,外面已经都处理好了。」 康熙这才点了点头,大步往外走去。 「阿玛,我也要去!」胤礽连忙跟上。 康熙有些犹豫。 他刚刚只叫侍卫们留两个活口,只怕如今外面的场面会有些惨烈。 他还没做好让儿子看到这样情景的准备,他怕胤礽会惊惧害怕,万一吓得闹了病,可怎么办? 「阿玛,我想去。」胤礽又道。 康熙低头看向一脸坚定的儿子,嘆了口气:「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侍卫们下手定然不会留情。」 胤礽明白康熙的意思,外面的山匪此时定然死伤惨重,康熙怕他会害怕。 可是康熙带着他微服而行,不也有让他亲眼见识一下世事的用意吗? 他既然想做好太子,便不能只当紫禁城里被保护得完美无瑕的瓷器,而该经歷一下外面的风雨。 胤礽坚定的点头:「阿玛,我可以的。」 康熙不再阻拦,牵着他一起往外走。 万幸的是发现的及时,山匪都被挡在村口,村内除了零星的箭矢散落之外,再没有别的异常。 等到了村口,远远的就看到侍卫们拿着火把,围在路中。 见康熙过来了,侍卫们赶紧让开一条路,石家的护卫被挡在人后,好似有人受伤了。 鄂伦岱将手中染血的刀丢到一边,一脸兴奋的走过来相迎。 第267页 「三爷,小爷,是处理干净了,留了两个领头的,一问全招了。」 山匪也怕死,手下人都被杀了个干净,却几乎没伤到对面分毫,他们便是再蠢笨,也知道碰到硬茬了。 如今那两个山匪头领只想活命,自是知无不答。 「说是他们偶然遇到一伙红毛子,看着各个壮硕,便收归了麾下,今日是那些红毛子说趁着雨夜来袭村,大雨会掩盖痕迹,不容易被官府追到,他们才会在此时出动。」 鄂伦岱面露嫌弃,「这些红毛子看着粗鄙,没想到还有这些小心思,就是功夫不行,连要害都不会防护,让我一刀一个,全都抹了脖子!」 红毛子,鄂罗斯人? 胤礽有些意外。 这里还没到盛京,离边境线远着呢,怎么会有鄂罗斯人冒充山匪打劫? 康熙听罢后大步上前,亲自去问那山匪头领,胤礽也想跟着,却被鄂伦岱挡住了。 「小爷,您就别去看了,等会儿叫他们说给您听就是了。」 他杀人的时候很痛快,但如今却完全不想被胤礽瞧见。 不止是怕胤礽见到尸体会害怕,更担心会被胤礽看得他狠辣的一面。 他想做胤礽手中的刀,可却希望在胤礽心里他永远是那个闲散无羁的小表舅,而不是一个屠杀人命的刽子手。 他知道自己很矛盾,但却也不知该如何调节。 「那些山匪,杀人了吗?」 胤礽看着鄂伦岱问道。 鄂伦岱点了点头:「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杀了两个村民,伤了不少人,所以我们才会毫不留情的。」 「既如此,你怕什么?」 胤礽又道,「他们若是为了活命不得不落草为寇,那他们便是袭村也只会抢劫,而不会故意杀人。这里是村口,周围并没有什么值得抢的东西,可他们却毫不在意的屠杀村民,可见雨夜袭村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屠村。既如此,你杀了他们便是应该。」 他不是圣人,没有不计对错庇佑苍生的神格,他只知道这些鄂罗斯人私自越过边境进入大清国境,冒充山匪屠杀大清百姓,本就是该死。 别说鄂伦岱是奉命行事,便是寻常大清子民遇到此事出手杀人,也该被称一句义士。 「鄂伦岱,我从没不准你杀人,只要你刀下之魂具是真正该死的人,你就没有任何错,」 胤礽仿佛看穿了鄂伦岱的纠结,直言道,「我从没将你当成圈养的羊羔,你也不用担心我见到你的真实模样会害怕,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让他过来吧,」 康熙在鄂伦岱身后开口说道,「带着大夫呢,无妨。」 胤礽:……? 他刚刚这么正义凛然的慷慨陈词,他阿玛不说说点什么他该长大了之类的激励之言,只觉得他会被吓病了? 哼,也太小看他了,他以前看过的恐怖片多的很,他才不会害怕! 胤礽怒瞪了拆台的臭阿玛一眼,赌气的直直往前,然后在看到堆在一起的奇形怪状的尸山之时,唿吸一滞,转头就往回走—— 算了算了,他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证明自己。 他不怕,就是觉得有点噁心。 背后传来康熙和鄂伦岱低沉的笑声,胤礽脸色泛红,低着头往前走,却是差点撞到了人。 他一抬头,却是石英儿。 她们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胤礽下意识的就想去挡住石英儿的目光,怕她看到前面的尸山会吓到,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石英儿撸了撸毛。 「二哥哥不怕哦,你躲在我后面,我帮你挡着!」 胤礽:……? 石英儿越过胤礽,好奇的巴望了一眼,却是面色不变,当真挡在了胤礽的前面。 康熙见状挑了挑眉—— 这丫头倒是真的有点胆色,看来她口口声声说要当大将军,不止是说着玩的。 再去看石夫人,竟也是毫无惧色,甚至还有心思去关心石家护卫的伤势。 康熙对着身边的侍卫低声道:「去叫跟着的护军过来将这儿收拾干净,再跟着那两个山匪去他们老巢,将剩下的鄂罗斯人都拿住好好审问一下。」 侍卫应声正要去,又被康熙叫住。 康熙看了一眼正试图帮护卫包扎的石夫人:「叫人查清楚石家的来歷。」 之前一直以为是汉八旗里的那家亲眷,可如今瞧着这母女两个处变不惊的模样,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那石夫人十有八九是跟着上过战场的,而石英儿应该也是在军营里待过,见过血腥的,否则普通旗人,也不会如此淡定。 若这丫头出身不错的话—— 康熙在心里将石英儿与京城里养着的那几个太子妃人选对比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 不行,便是出身再好,也当不得太子妃。 不过若是保成喜欢,给他做个格格,倒也不是不行。 胤礽自是不知道他家阿玛内心戏多足,有了石英儿这么一打岔,他刚刚心头泛起的噁心也消退了,便大着胆子跟石英儿一起上前。 石英儿本就是个活泼的姑娘,这段日子同行下来,跟侍卫们也熟悉了,毫不羞怯的直接上前去问情况,侍卫们担心她一个小姑娘会害怕,询问的看向胤礽,胤礽一脸诡异的点了点头—— 第268页 是丫头胆子大得很,他完全相信,现在要是有个没死透的扑腾两下,她都敢上去补一刀! 见胤礽同意了,有口齿伶俐的侍卫便蹲下来给他们讲刚刚与山匪对战的情况。 就像胤礽所言,这些所谓的山匪,完全不是冲着劫财来的。 他们刚到村口就二话不说砍杀了守村门的人,村民们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还没说上几句,他们中就有人开弓射箭。 幸而天黑雨大,难以瞄准,村民们倒是没有太大伤亡,而且此地已在关外,民风彪悍,村民们见状也操起出来时顺手拿得锄头之类的傢伙,冲上去与那些山匪打作一团。 山匪并没有想像中的好身手,等侍卫们过来的时候,就像是鄂伦岱所说的那般,一刀一个,将所有红毛子都送上了天。 「刚刚问过村民了,杀人和射箭的都是红毛子,那两个山匪头领曾出言劝阻,但却完全拦不住,那群红毛子,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见人就砍。」 胤礽:……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鄂罗斯人,本来就听不懂? 算了,管他能不能听懂,既然敢来大清杀人,就不算死得冤枉。 此时避到屋子里的村民们也陆续走了出来,村长脸上带着伤,对着康熙等人就跪了下去,磕头感谢救命之恩。 村民们也都跟着拜谢,康熙赶紧将村长扶起来,侍卫们也都纷纷去扶村民。 「恩公啊,要不是你们出手,今日我们都要丧命在那些红毛子手里了,」 村长满脸劫后余生的侥倖,「也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了,官府说天下太平,大清一统江山,可这些红毛子却没人来管。咱们附近有个村子上个月就是被红毛子给抢了,死了好些个人,官府说要剿匪,可却迟迟没有动静,这不今日就抢到我们村来了么!」 康熙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他原以为这些鄂罗斯人是刚摸进来,趁着官府没有发现才敢肆意抢掠,没想到竟然之前就已经做过案,官府也已经知道了,竟然还能任由他们横行! 这里地处北京城和盛京城之间,正是大清兵力部署最多的地方,就算官府的人手不够,也可以向各处兵营求助,就这么点乌合之众的鄂罗斯人,也能在大清领土上放肆? 简直是在丢整个大清朝的脸! 「老伯,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山匪来打扰你们了,」 康熙沉声道,「我带了大夫,叫他们帮受伤的村民治疗,这里有些银子,给不幸遇难的村民家里吧。」 侍卫闻言上前将两锭银子交到村长手中,村长赶紧推辞:「这可使不得!你们救了我们全村,该是我们感谢你们才是。今夜你们先好生休息,明日别着急走,我们村摆宴席招待你们!」 康熙拿过银子亲手塞给村长:「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而已,钱不多,这是想帮帮那两家人。你放心,明儿我们不走,会联繫官府将这些事情处理好,再离开的。」 康熙知道村长的顾虑,这里平白死了这么多人,知道的是山匪,万一碰到什么不讲理的,说这村子杀人怎么办? 他既然遇到了,自然是要彻底处理好了,不留后患的。 村子闻言心安了,他知道这一行人不缺银子,便不再推辞,接过了银子,只道:「那我就替他们谢过恩公了。」 死的两个都是壮年男子,是家里的顶樑柱,都有一家子的孤儿寡母,不知道今后要如何是好。 村里人肯定是要帮着些的,但大家都不容易,拿不出多余的钱,有了这些银子,他们也能过得没那么艰难。 事情已了,康熙命侍卫们帮着将太医处理好的受伤的人各自送回去,然后便拉着胤礽返回了住处。 此时天已经彻底放晴,夜空中能看到繁星点点,一片静谧。 胤礽没有困意,不想睡觉,康熙便带着他坐在院子里,等侍卫们都处理好回来。 石家母女两个也跟着回来了,石英儿想过去跟胤礽说话,却被石夫人拉回了屋子里。 至此时,石夫人终于彻底意识到了康熙等人的身份到底如何。 敢让侍卫毫无忌惮的出手杀人,绝不是普通的贵胄,十有八九是有爵位又有实权的宗室。 甚至可能是亲王之尊。 当今皇上的两个亲兄弟裕亲王和恭亲王好像都与这位金先生年纪差不多,听说御驾正在往盛京去,难道是哪位亲王带着小公子后面跟上来的? 毕竟明面上康熙的御驾还在前行,石夫人自然是想不到竟然会有个皇帝会带着太子偷熘。 她倒不是怕了,只是原本想要结亲的心思歇了。 若这小公子当真是亲王家的公子,又这般得宠,将来定然是要承袭爵位的,她闺女什么性子她最了解,决计不适合困在王府里做那端方贤惠的王妃娘娘,既如此,还是别叫他们再多接触了。 石英儿不明白她额娘的心思,奇怪的问道:「额娘,你早上不是还跟我说,叫我多跟二哥哥说话吗?为什么现在又说叫我不要再去打扰他?」 石夫人摸摸闺女的小脑袋:「乖,听额娘的话,他们出身尊贵,不是咱们能攀附的,额娘不想你被困在王府里跟别的女人抢男人,额娘希望你能过你喜欢的日子,哪怕是艰难些也可以。」 石英儿不太懂,但却相信石夫人,并没有非要强求,只是嘆了口气:「我答应过要保护二哥哥的,难道要食言了吗?」 第269页 石夫人轻笑:「傻闺女,人家什么那么多厉害的护卫,哪里需要你来保护?快脱了衣裳睡觉吧。」 院子里,康熙也在说石家母女。 「我瞧着石家人来歷不凡,石是瓜尔佳氏的汉姓,石夫人说她夫君是三年前从京城调来盛京的,那便该是正白旗一脉,」 康熙极其敏锐,「若说这一脉有什么姓石的人物——我记得豫亲王家的郡主额驸便是姓石,他们的儿子娶的好像也是宗室女。」 胤礽怀疑的看向康熙:「阿玛,您会不会想太多了啊!」 哪就有那么巧,他们在路上随手捡的母女正是连康熙都能记住的人家? 若石夫人当真是郡主的媳妇儿,又是宗室女,能自己带着闺女和几个护卫就往盛京跑? 以为谁都跟他一样不靠谱哇! 第91章 打脸这种事,总是比想像中来得更快。 一觉醒来,关于石家人的身份就已经呈报到康熙的面前了。 康熙看完密信,微微一笑,然后递给胤礽:「看看吧,你阿玛我还没老到记不住事儿呢!」 胤礽接过来一看,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石家人的身份,竟然跟康熙昨晚的猜测完全一样。 那石夫人,正是礼亲王一脉的后嗣,算起来还是康亲王的侄女,也就是康熙的侄女,胤礽的族姐。 所以按辈分,石英儿该管胤礽叫一声表舅舅。 胤礽:…… 行叭,小妹妹变成侄女,其实也差不太多。 康熙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按理说礼亲王一脉她们那一支才是正统,只是因故被削爵了,才有了如今的康亲王。你要是真的看上那小丫头了,朕可以给她额娘个县主的封号,叫她能有资格入东宫。」 「停!」 胤礽赶紧制止康熙继续胡思乱想,「阿玛,您好好看看,石姑娘她才多大啊,您怎么能好意思想这些!」 就算如今的人都成亲早,但选秀还定了个十三岁的下限呢,石英儿与他同年,比他还小上几个月,还是个豆蔻少女,哪里就能拿来谈婚论嫁了? 做人的底线呢? 康熙不以为然:「早点定下来接进宫里好生教养着,将来才能伺候好你,不然就她这小野马一样的性子,你能降的住吗?」 胤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真诚的建议:「阿玛,侍卫说村民们为了设宴款待我们,要出去狩猎。这时节,哪那么好找猎物?您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出去帮帮他们吧。」 康熙:……不孝的小混蛋! 才说了几句,就知道指使他阿玛了? 不过这时候去狩猎—— 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康熙难得在围场之外的地方打猎,并不想带着胤礽碍事,故而十分没有父子爱的将胤礽丢在了村子里。 反正昨晚跟随的护军已经将整个村子都暗中围住了,绝不会再出现山匪袭村的情况。 胤礽也没有很想跟着去,大雨过后的阳光异常的明媚,他一个人半躺在村长家院子里的鞦韆上,晃悠晃悠的分外悠闲。 鄂伦岱蹲在一旁吐槽道:「小爷,人家小姑娘眼巴巴的盯着这鞦韆很久了,你什么时候腾出来让人家也玩玩啊?」 胤礽这才睁开眼睛看向窗口,果然看到石英儿趴在窗边,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胤礽有些奇怪,这小丫头昨儿不是还一直缠着他说话的吗,怎么突然就变得只会远观不敢靠近了? 她若是想玩鞦韆,直接过来跟他说,他还能不让给她吗? 正想着,石夫人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从马车里拿出来的包袱,对着他福了福身,方才走进了屋子。 胤礽看向鄂伦岱:「咱们的身份暴露了?」 不然一向以长辈自居的石夫人,怎么就突然对他这么恭敬了? 鄂伦岱对着村口抬了抬下巴:「护军把门都给堵了,她又不是瞎子。」 大清朝能调动护军随行的能有几人? 除了各旗的旗主,也就是宗室的几位亲王了。 就算石夫人没猜到康熙是皇上,估计也是将他当成了亲王,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一般自然相处。 胤礽看着空荡荡的窗口,石英儿已经被石夫人给叫了进去,不见了踪影。 他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在这个时代,阶级观念太强,想要不计身份交个朋友,难如登天。 即便是亲如兄弟姐妹,在他面前,也总有几分小心,当真是没意思的很。 胤礽不高兴的对着鄂伦岱碎碎念,鄂伦岱想了想道:「大阿哥在您面前就从来不小心。」 胤礽嘆了口气:「如今也比不上最初的时候了。」 胤褆大了,接触的人更多了,虽然还是直爽不羁的性子,但却不似小时候的无所畏惧了。 尽管他还是会在康熙面前胡闹,气得康熙追着他打,可追打间却多了几分谨慎,明明能逃开,最后却还是会叫康熙打几下出出气。 胤礽不知道这该算是孝顺还是懂事,总之他现在也不敢再去坑胤褆了,兄弟之间依旧亲密,但总觉得这份亲密之间多了点疏离。 「小爷,奴才觉得,您想的太复杂了,」 鄂伦岱耿直的说道,「您本来就是太子,大家对您多几分恭敬是应该的,并不是恭敬了就不亲近了。就算是猫儿狗儿,亲近人的时候还要警惕着被人伤害呢!」 第270页 胤礽:…… 虽然不怎么恰当,但话糙理不糙。 就像是他对康熙,一样的亲近,却又始终害怕被伤害,会多几分小心。 他自己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要求旁人不多心呢? 「行叭,可能是我太无聊了胡思乱想,」 胤礽翻了个身,对着鄂伦岱眨眨眼睛,「要不咱们去干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鄂伦岱:「……小爷,您悠着点,奴才的命要紧。」 胤礽自是不会当真带着鄂伦岱去干什么坏事,他只是觉得自己再在院子里待着,会让石家母女不自在,倒不如出去熘达熘达,将鞦韆让给眼巴巴盯了许久的小姑娘。 一路走到村口,却并没有鄂伦岱说得那么夸张,至少视野里并看不到护军的营帐,但远处的林子里隐约有人头攒动,想必护军是驻扎在那里了。 「小爷,咱们就在村子里转转,别出去了,」 鄂伦岱劝道,「虽然外面都是咱们的人,但万一有漏网之鱼呢?」 胤礽回头看他:「阿玛出去之前威胁你了?」 鄂伦岱可怜兮兮的用力点头:「嗯!」 胤礽:…… 胤礽并不想让自家侍卫为难,他就站在村口往外张望了一会儿,见也没什么特别的,便决定回去了。 刚一转头,就听到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异响,随即两条黑影突然从里面扑了出来,直奔着他去。 胤礽愣了一下,鄂伦岱却是反应很快,上前先一脚逼退一人,又反身拉住另一人的衣服,将他也甩了出去。 鄂伦岱往腰间一摸,却暗道不妙,刚刚出来的急,他并没有佩刀,只能赤手空拳的对敌。 然而那两个突袭者的功夫却比想像中的更加厉害,虽然都是空着手,但鄂伦岱双拳难敌四手,一个没抓住,就让其中一人越过他往胤礽那边奔去。 此时胤礽已经往后退了数丈,可此时村民们要么出去打猎,要么就是在村里的小广场上准备宴会,周围根本没有能来救他的人。 数息之间,那人就已经跑到他面前,伸手来抓他,他灵活的躲闪到路旁的一个水缸后,没有被抓住。 鄂伦岱急得大叫着要过来,却被另一个人死死缠住,而胤礽面前的人却狞笑道:「小太子,乖乖跟我走,我不要你的命,再敢躲,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边说着,他便抓起刚刚被碰倒在地上的晾衣杆,直指胤礽,仿佛胤礽再敢跑,他就真的要动手伤人了。 此时胤礽反而不跑了。 他镇定的站在原地,跟那人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说道:「外面都是驻军,你就算抓住我,也逃不出去。」 那人继续狞笑:「放心,早就安排好了人来接应,给太子爷您备好了马车了!」 说罢,他欺身向前,又想伸手去抓胤礽。 胤礽不躲不闪,好像认命了,叫那人心中得意,不免放松了警惕,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得手,将手中的晾衣杆丢下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响,随即胸口剧痛,仰面倒在了地上。 胤礽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手中的火1枪,一抬头,正好对上听到声音跑过来的石家母女。 石夫人看到火1枪,立刻将石英儿拽住,而石英儿却是直勾勾的盯着手持火1枪将那贼人一枪毙命的胤礽,嘴巴长得能塞进去一个馒头。 这是她那柔弱文雅的二哥哥吗? 这面无表情杀人的样子,真的太—— 好看了! 胤礽歉意的对着石英儿笑了笑,对自己吓到她表示抱歉,然后走向刚刚制服了另外一个贼人的鄂伦岱道:「附近还有对方的人,应该有马车,你将他打晕绑起来,然后带人赶快去将他们的同伙都抓住。」 鄂伦岱却是不想离开胤礽半步的。 他一边捆人一边道:「这是昨儿那两个山匪头领,有咱们的人看着的,估计被他们打晕了。奴才去屋里看看情况,您——」 鄂伦岱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石家母女,「您还是跟着奴才一起吧。」 石夫人此时方才调整好情绪,走上前来,将抱着的长刀递给鄂伦岱。 刚刚她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时候瞧见这刀在桌子上,便顺手给带了出来。 鄂伦岱接过长刀,丢开刀鞘,一手提着那山匪,一手持刀,警惕的先将山匪丢进门,只听到哎呦一声,片刻后,一个侍卫揉着脖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鄂伦岱依旧横刀看着他,侍卫见状连忙解释道:「那两个山匪不知何时挣脱开了绳索,趁我不备将我打晕了。他们是想逃吗?」 鄂伦岱踢了一脚地上的麻绳,沉声道:「自己把自己绑起来。」 那侍卫愣了一下,还想再辩,鄂伦岱却不耐烦的斥道顶在他的脖子上:「少废话,你是不是清白的,等三爷回来自有决断,现在立刻听命行事,否则我马上送你去见阎王!」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那侍卫却还在犹豫,迟迟不肯动手。 鄂伦岱眼睛一眯,正想着要不要干脆杀了,就听到胤礽在他身后道:「鄂伦岱,你让开。」 鄂伦岱自是听命,往后退开几步,胤礽并没有上前,而是直接将火1枪对准了那侍卫。 「你去绑住他,如果他有丝毫异动,我亲自了结了他。」 第92章 那侍卫看到黑洞洞的火1枪口,顿时不敢再动。 第271页 他敢不听鄂伦岱的话,因为他本也不是鄂伦岱的下属,他觉得鄂伦岱不可能真的敢杀他。 但对上胤礽和胤礽手里的火1枪,他却是不敢再有任何反抗。 太子爷要杀了他,只一句大不敬就够了,谁还管他是不是冤枉的? 便是皇上,也不会替他做主,说不定反而会连累了全家。 鄂伦岱腾出双手,迅速将那侍卫也绑好,然后一视同仁的一掌打晕。 胤礽这才放下手中的火1枪,此时他冷静下来,不再催促着鄂伦岱去抓这那两个山匪的同伙,而是叫他立刻去找个认路的村民,带他去将康熙一行人找回来。 这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昨夜山匪突袭的时候,他就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泄露了他们行踪,但康熙信任身边的侍卫,再加上山匪袭村不是第一次了,他也就没在纠结。 可今天他到村口的时候,附近并没有人看守,关押山匪的屋子亦是窗门紧闭,如果这两个山匪早就挣脱了束缚打晕了侍卫,他们大可以早早熘出来,为何要一直留在屋子里等呢? 他出来闲逛是临时起意,山匪们不可能傻到留在村口的房子里守株待兔,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本来还没到他们预定好的动手机会,但是他正巧自己走了过去,而鄂伦岱又没带刀,所以他们觉得是个好机会,所以临时起意突然动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就必须得事先有人在窗口一直暗中观察外面的情况,那他们便是早就挣脱了束缚,按理说他们该将那看守的侍卫牢牢绑好才对,但刚刚那个侍卫却是自己走出来的。 所以胤礽觉得,那个侍卫绝对有问题。 不过此时最棘手的还不是那个侍卫的问题,而是他在这里开了枪这么大声响,远处山林里的护军却没有任何动静,难道他们当真就没派斥候在附近巡视吗? 亦或者派出来的人,也遭了毒手? 情况不明,胤礽不敢乱动,此刻当务之急就是跟康熙汇合。 鄂伦岱说死都不肯离开胤礽半步,还是石夫人提议说让石家的护卫替他去找人。 如今看来,竟是这路上偶遇的石家人来歷最是清白了,胤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交代了几句。 石家护卫按胤礽所说,并没声张,只是找到村子说也想去林子里玩玩,村子便找人带他们去了,而胤礽则是叫鄂伦岱将那被他打死的山匪尸体拖进了村口的房子。 地上的血迹来不及清理,只能随便找些沙子稻草之类的暂时遮掩一下,在村里的土路上,也不算显眼。 处置过后,胤礽没有再回村长家,而是跟鄂伦岱一起进了村口的屋子,微微开着窗子往外面看。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村民穿着围裙匆匆而来,疑惑的张望了一圈,又转了回去。 「村里也有他们的人。」胤礽确定的说道。 他们之前真的是太大意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从未曾怀疑过侍卫和村民。 若不是他身上一直带着火1枪,此时他估计已经被那山匪绑走了。 现在想来,昨天那些死了的红毛子都是拿来掩人耳目的,真正的杀招是这两个看似被鄂罗斯人哄骗了的山匪头目,以及侍卫和村民里的暗手。 他们的目的自然也不是袭村,而是抓他。 如果他当真不慎落入敌手,他们必会用他来跟康熙换条件,那他的选择只有立刻去死,或者背负着羞辱和骂名忍辱偷生。 到时候就算是康熙依旧疼爱他,他这个太子也必须得废了。 想到此处,胤礽只觉得嵴背发凉。 他之前一直在纠结自己将来会被废的事情,但却始终都觉得他被废的根源肯定是在与康熙的纠葛上,却从未曾留意过,也许康熙也有自己的不得已,未必是康熙不想要他这个太子,而是被逼到不得不废了他的境地。 哎,果然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啊! 康熙听到石家护卫传话的时候,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快马赶回来,直奔村长家,却只见到了石家母女。 石夫人给康熙指了路,康熙这才又匆匆跑到了村头。 侍卫敲开了门,康熙大步进去一把将胤礽给抓住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怒道:「叫你在院子里好好待着,你非得跑出来,就该叫你被坏人抓走好好收拾一顿,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胤礽被打得一懵,等他被康熙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 假哭。 康熙情急之下的一巴掌当然是疼的,但也没到了真就能将他给打哭了的程度,他就是觉得有点丢人。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侍卫看着呢,他都这么大了还被阿玛打屁股,简直,没脸见人了! 「我明明很勇敢,枪法也特别准,阿玛你还打我——呜呜——」 康熙撒开这熊孩子,见他脸上没有半点泪意,气得伸手去拧他的耳朵:「你还敢说!谁教你那么近距离开枪的?万一不小心走火伤到自己怎么办?不对,谁叫你将那么危险的东西放身上的!」 胤礽不服:「要不是我偷偷藏着火1枪,阿玛您现在还能拧着我耳朵吗?!」 他带着火1枪还真就不是为了防身,只是听康熙说到了盛京必要去打虎,他想着自己的小弓怕是不顶事,就将康亲王送的火1枪给带上了。 第272页 也幸而如此,才有幸逃过一劫。 康熙见扭得儿子的眼眶都红了,才放开了手,站起身来看向还昏迷着的侍卫和山匪。 「叫护军进来,将他们和村里的人全都抓起来审问清楚,但凡有说不明白的,格杀勿论。」 康熙一想到胤礽差点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就止不住的冒火和后怕。 看来是他这两年来太过仁善,倒是真叫人觉得他不敢杀人了! 敢打太子的主意的人,都该死! 原本宁静祥和正打算晚上一起设宴欢聚的小村子,立时变得风声鹤唳,康熙也不管会不会暴露身份,直接让跟着保护他们的镶黄旗护军驻扎进了村子里。 村外接应的马车已经被找到,接应的人也尽数扶助,还有两个本应在村子附近查探的斥候的尸体,也被找到了。 跟着来的镶黄旗统领是胤礽认识的人,正是纳兰性德的续弦官氏的阿玛颇尔喷。 颇尔喷对康熙自是忠心耿耿,对康熙的命令毫不犹豫的执行,村子里不停的迴荡着村民们的惊叫、哀求和哭喊声。 胤礽听着不忍,对康熙道:「阿玛,不是已经知道村民里的内应是谁了吗,又何必折腾其他无辜的人呢?」 康熙依旧冷着脸:「昨夜朕也是这么想的,以为将那些红毛子都杀了就够了,便放过了那两个山匪头领,想将他们交给当地府衙处置,却差点叫你受害。如今你跟朕说其他人无辜,又有什么凭证?」 胤礽哑然。 在现代法律体系中,遵循的是疑罪从无的原则,既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 但在一个封建帝王的眼中,若不能证明自己无罪,那便是有罪。 康熙不需要去思索证据是否确凿,他要的是杀鸡儆猴,永绝后患。 「放心,如果审过之后证明他们没什么问题,朕不会杀了他们的,」 见胤礽沉默了,康熙宽慰道,「朕还没有屠村的打算,朕只要他们供出幕后主使。」 胤礽稍稍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别杀了无辜的人就好。 康熙既然出手了,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跟着的侍卫还是石家的人,都得经过审讯。 看在石夫人是宗室女,并且石家护卫还帮忙送了信的份儿上,康熙没叫人为难石家母女,只是问过了他们此行的行程细节,确定几个人说的都能对上,便将石家人放了回来。 鄂伦岱自是没有嫌疑,但他没能看住胤礽,让他去了险地,自然该罚,颇尔喷领命亲手当众抽了他十鞭子,然后亲自将他送了回来。 胤礽带着鄂伦岱进屋,叫随行的太医帮他上药。 看着鄂伦岱背上的伤,胤礽心里万分难受。 鄂伦岱一直在拼尽全力保护他,可他却连累了他,害他挨了鞭子的。 「小爷,您可别哭啊,」 鄂伦岱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有精神开玩笑,「您要是哭了,皇上非得将奴才吊起来继续抽不可!」 胤礽按下哭意,强辩道:「我才没想哭!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哪有的事儿,皇上罚的是奴才粗心大意出门没带刀,不是为了旁的,」 鄂伦岱解释道,「要是那会儿奴才带着刀呢,也不会叫您开枪杀人啊。」 「你要是带着刀,他们肯定不敢动手,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招等着咱们呢,」 胤礽觉得,他们也算是错有错招,歪打正着了,「他们着急了,没摸清楚状况就贸然出手,才没能得手,说起来你没带刀,还应该记一功。」 鄂伦岱赶紧摆手:「别,您可饶了奴才吧,这话可不能跟皇上说啊!虽说是侥倖因祸得福,但若是您身上没枪呢?那如今奴才就是万死也无法赎罪了!」 「你倒是还知道!」 康熙见过了颇尔喷,也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鄂伦岱的伤,继续怒道,「朕觉得打得太轻了,等回了宫,再打你三十板子!」 鄂伦岱不敢回嘴,只能应了一声是,胤礽却阻拦道:「阿玛,您听他胡诌呢,我身上有没有枪,他还能不知道?」 康熙继续瞪着鄂伦岱,鄂伦岱委屈的摸了摸头。 「罢了,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就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康熙最终还是松了口,「颇尔喷审出了贼人的一个据点,朕叫你带兵去缴了他们,你这伤,撑得住吧?」 鄂伦岱立刻一个激灵蹦了起来,翻身拜倒:「皇上只管吩咐,奴才定然能将功赎罪!」 第93章 康熙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既然说好了晚上要设宴,那便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他也必须得吃到这口菜。 只不过从村民们设宴感谢他们,变成了庆功宴。 康熙的决策够果断,颇尔喷审出结果够快,鄂伦岱带人突袭贼人窝点也足够迅速。 那伙贼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被团团围住,除了为首的几人被抓获审讯之外,其余皆被当场格杀。 算是初上战场的鄂伦岱没有一丝心软,他带着一众贼子的头颅回来復命之时,就连颇尔喷都觉得有些心悸。 若换成是他带人去,自是也能大获全胜,但他绝不会杀这么多人,而是会全都拿下,等皇上处置。 他毕竟年纪不小了,不愿意沾染那么多杀孽。 可鄂伦岱不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根本不在杀多少人,在他看来,这些人敢打他家太子的主意,就该被碎尸万段。 第273页 如今不过是割了头颅而已,若是查出了身份,还要牵连他们全家呢! 当然,鄂伦岱没有虎到敢将死人头往胤礽面前送,復命之时也只是含煳的说了句全歼敌寇而已。 康熙自有密报,在鄂伦岱回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混小子干了什么,不过康熙也不会在胤礽面前点破,只是含笑道:「下去收拾干净,晚上朕设宴给你庆功!」 于是乎村里小广场原本已经被村民们布置得差不多的场地便被徵用了,材料都是现成的,再加上康熙带人亲手带回来的猎物,虽然不多,但将士们能分到一块,也是殊荣。 颇尔喷主动去村长那儿买下了村里所有的酒,被确认没有问题的村民们也被请了过来,分到了两张桌子。 护军的将士们不讲究上不上桌,许多人干脆席地而坐,更多的将士则是在村外驻扎,康熙命人将这里的饭菜也分一部分送出去,让他们也尝一尝。 村里的酒有限,分到每个人手里,只有小半碗,康熙便不拦着,任由他们端着那一点点酒做出豪爽的模样互相碰杯,送到嘴边的时候,却只捨得喝一点点。 胤礽也分到了酒,悄悄的尝了一口,却没敢多喝。 他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出门在外,又是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些好。 「想喝就喝吧,有朕在呢,怕什么。」 康熙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劝起酒来。 胤礽见康熙端了酒碗,自然不能不陪,便又喝了一口。 康熙给鄂伦岱使了个眼色,鄂伦岱立刻笑嘻嘻的凑过来也要跟胤礽碰杯。 胤礽斜了他一眼道:「你身上还有伤呢,悠着点吧。」 但还是也跟他碰了一下,又喝了一口。 村里的酒并不烈,但架不住胤礽的酒量实在是太浅,在跟颇尔喷也喝了一口之后,他就开始迷煳起来。 康熙见状,伸手将一脸迷茫的儿子搂过来,连哄带骗的将剩下的一点酒也给他餵进去了,一直到胤礽闭上眼睛倒在他怀里,才松了一口气。 交代了颇尔喷看着点众人后,康熙亲手抱着小醉猫回了住处。 胤礽的酒品挺好的,喝醉了就是唿唿大睡,完全不闹,小脸红扑扑的分外可爱。 康熙用手指戳了戳儿子的脸颊,嘆息道:「多大的小东西,都敢开枪杀人了,明明害怕的紧,偏要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也不知道要强个什么劲儿。」 康熙是杀过人的,他很清楚第一次亲手杀人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冲击,而胤礽本来就不是个胆子大的孩子,往日里连尸体都怕,亲手打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毫无波澜? 只不过是事态紧急,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害不害怕,硬生生的撑了下来,可若是大事已定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定然会回忆起白日里的情景,杀人的恐惧会再次袭来。 所以康熙故意灌了他半碗酒,就是想让他先好好的睡一夜。 等缓过了这极度紧绷过后的无力感,再想起当初的场景,便不会那么怕了。 然而胤礽却睡得并不安生。 正如康熙所想,在他的梦里,杀人的场景被无限慢放。 他清楚的看到自己手中的火1枪打出的弹药击中那山匪的胸膛,弹药贯穿而出,山匪的胸口只是一个血洞,可背后却全然炸裂,变成血肉模煳的一片。 山匪的眼睛从兇狠得意,到愕然惊慌,再到疼痛紧缩,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他就那么睁着毫无神采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仿佛要化身索命的恶鬼,来向他讨债。 胤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杀了人的感觉却还是叫他恐惧。 不止是恐惧死亡本身,还恐惧于那种随时能要了别人性命的能力。 梦里,他眼前的山匪尸体上突然又出现了那些红毛子的尸体,然后又被其他尸体覆盖,一层层的叠起来,再向周围蔓延,最终将他彻底包围。 他独自一人站在尸山之间,四处都是无神可怖的眼睛,都在紧紧的盯着他不放,好像他们都是他害死的,都想向他索命一般。 胤礽想要离开这可怕的地方,却是无路可逃,他只能蹲下来闭上眼睛,紧紧抱住自己,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醒过来,我要快点醒过来。」 康熙被挣扎的胤礽给推醒,借着昏暗的灯火看去,却见儿子已经是一头汗满脸泪,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保成,醒醒,你做噩梦了吗?」 康熙用手摸了摸胤礽的身子,果然都是冷汗,「乖啊,阿玛在呢,别怕。」 半晌之后,胤礽终于豁然睁开眼睛,在看清康熙的一瞬间,眼泪就滑落了下来。 「阿玛——呜呜——阿玛——」 胤礽紧紧的抱住康熙,埋在他的胸口大哭不止。 康熙心疼极了,搂着胤礽坐起来,让他舒服些,然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熟悉的气息给了胤礽安全感,恐惧退去之后,他只觉得浑身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朕不好,不该将你丢在村子里,」 康熙温声哄着,「以后无论去哪儿,朕都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胤礽委屈的哽咽:「那个山匪一直盯着我,还叫来好多死鬼一起盯着我——」 康熙知道这是他的噩梦,耐心的继续哄:「这世上哪有鬼,不过是人自己吓唬自己罢了。那山匪居心叵测,意在坏我大清根基,他死了之后自有我大清无数忠魂收拾他,怎么可能会叫他有机会来缠着你?还记得被他们杀了的那两个斥候吗?他们绝对会护着你,不会放过那贼人的。」 第274页 胤礽吸了吸鼻子:「可我都没见过他们。」 「但他们知道你是太子,是大清朝的未来,他们就是会守护你的。」 康熙本想替儿子擦擦脸,但面对这一脸鼻涕眼泪有点下不去手,「别哭了,叫你那小丫头瞧见,非得笑话你不可!」 胤礽:…… 此情此景,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况且,什么叫他的小丫头,那是他大侄女! 「阿玛,你不要总拿这事开玩笑,」 胤礽自己抹了一把脸,正色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一叫石家当真的,岂不是要耽误人家小姑娘?」 他依旧不想成亲生子,还是觉得无后对于他来说是最安全的情况。 所以谁嫁给他谁倒霉,好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可别因为他给耽误了。 胤礽已经想好了,等将来实在是拖不下去了,他就找个家境最差的,最需要他帮助的太子妃。 他给不了人家安稳幸福的生活,至少也要在其他方面能好好补偿才是,像石英儿这般出身好长得也好,又有个性的小姑娘,值得更好的归宿,而不是将来跟他一起被幽禁在方寸之地,永远失去自由。 康熙自是不懂胤礽的思虑,他伸手在儿子额头上弹了一记:「谁在开玩笑了?既然是在路上捡到的,便是与你有缘,身世嘛,倒也还能说得过去,你要是喜好,朕就叫她给你做格格,等来年东宫修好了,就让她先进宫来学规矩。」 胤礽:…… 当太子妃他都觉得委屈了人家姑娘,他阿玛竟然还想让人家给他做妾? 简直——不要face! 胤礽在心里偷骂了一句,赶紧制止康熙:「别别别,说好了我不想成亲您就不能逼我的,您可是皇上,一言九鼎!」 康熙挑眉:「谁叫你成亲了?不过是个格格,也当得起成亲二字?」 胤礽:…… 他跟康熙有代沟,沟通不了! 「反正我不要!」 胤礽坚定的拒绝,然后重新倒回了自己的枕头上,「还早,再睡会儿吧,阿玛你也别睁着眼睛做梦了。」 康熙:……混蛋玩意,哄好了就丢是吧? 忘了刚刚是谁抱着他哭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 「行吧行吧,朕估计也你看不上那野丫头,」 康熙又将儿子给拽了起来,然后高声叫往外面守着的侍卫进来,「伺候太子换身干爽的衣裳,这都汗湿了,怎么睡?」 后半夜胤礽没再做梦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鄂伦岱守在床边,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的虚弱,仿佛昨天那顿鞭子是打在了空气上。 「太子醒了?」 鄂伦岱洗了手巾递给胤礽,「皇上不让吵您,外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该上路了。」 胤礽纠正道:「那叫出发,不叫上路。」 上路这个词,听着怎么那么瘆得慌。 鄂伦岱混不在意:「哦,那就是该出发了,您快起来更衣吧。」 胤礽昨夜哭了一场,眼睛肿的厉害,但这小村子里也不可能有冰块,他只能顶着红肿的眼睛走出房门。 第94章 刚出门,迎面就碰上了石家母女。 昨天护军进村之后,她们就没再出现过,此刻看到胤礽,石夫人立刻拽着石英儿深深一福,然后低头退了回去。 胤礽知道,她们这是已经弄清了他的身份了。 未免尴尬,胤礽也只好端起架势,什么都没说,迳自走了出去。 石英儿眼巴巴的看着胤礽的背影,低声问道:「额娘,路上我还能去找二哥哥讲故事吗?」 石夫人一把捂住闺女的嘴:「乖啊,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叫,你要叫一声小公子。」 石英儿不解,却还是乖乖点头答应了,但她却是没有机会再叫,因为出了村子后,他们就被护军领回了官道上,与康熙一行人分道扬镳。 没有告别,甚至没有人知会胤礽一声,等胤礽在马车里用冷帕子敷好了眼睛,才知道石家人已经离开了。 意外的相识,短暂的相伴,只怕余生再不会相见。 胤礽一时间竟有几分惆怅,忍不住长嘆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惆怅了,因为康熙决定尽快赶路追上御驾。 他们在村子里耽搁了一日一夜,但因为御驾是徐行,故而刚好离他们并不远,快马赶过去,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路。 康熙亲自带着胤礽,留下一个侍卫赶着马车慢慢追,然后一行人便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尽管已经是四月,但快马之上寒风依旧凛冽,胤礽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康熙的大氅里,抵挡寒风。 他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骑」马,颠簸的很难受,再无暇去想其他,全力跟眩晕对抗。 感觉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的时间后,康熙终于放慢了马速,拍了拍胤礽:「醒醒,前面就是营地了。」 胤礽:……您看我像是能睡着的模样吗?呕—— 好不容易脚踩实底的小太子立刻干呕了起来,幸而这一路上没吃过东西,所以还没有太过狼狈。 康熙拍着胤礽的后背,认真道:「从明儿起,你每天都在外面骑两个时辰马,争取等回城的时候可以不坐马车。」 八岁的男孩儿已经不算小了,该是能骑马的时候了,这被人带着骑马都能颠簸吐了,是不是有点太过娇弱? 第275页 胤礽努力平復噁心,郑重的劝说:「阿玛,不要好高骛远,咱们从半个时辰开始吧!」 康熙勉强答应:「……也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一行人悄悄熘进了营地,康熙先去了御帐,而胤礽则是直接熘到了太皇太后的营帐里。 太皇太后自是早就得了消息,见胤礽进来,立刻将他叫到身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许久,方才松了一口气。 「以后可别跟着你阿玛胡闹了,他倒是随性,可苦了我的保成!」 太皇太后心疼的摸着胤礽的小脸,「瞧瞧,这脸色看着不好,瘦了一圈了!」 「哪有瘦了,我吃的可多了,」 胤礽悄摸摸告黑状,「脸色不好是因为阿玛昨晚上灌我酒,把我给灌醉了!」 太皇太后立刻竖起眼睛,怒骂道:「果然不能叫男人单独带孩子,你才多大,怎么能叫你喝酒呢!苏麻喇姑,去拿烈酒来,等会皇上过来,叫他当着我的面儿喝!」 胤礽撇了撇嘴:「乌库妈妈,您要想请阿玛来喝酒就直说,我又不是小三儿,哪有那么好骗!」 康熙酒量好得很,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真的将他灌醉,不过是叫他过来用膳,随便找个藉口罢了。 「我们保成真聪明!」 太皇太后不太走心的夸赞,「出去一趟,果然长大了。」 胤礽:……真敷衍! 不过太皇太后这话说得也没错,这一趟的经歷的确让胤礽成长了不少。 第一次看到尸山,第一次亲手杀人,第一次看到往日里平静美好的生活背后的血雨腥风,第一次明白,原来自己的危机并不来全然自于康熙,更多的可能是躲在阴暗处的那些无形的手。 这样的认知并没有让胤礽畏惧,反而让他充满斗志。 之前他的退缩是因为他以为他的对手是康熙和兄弟们,他不愿意让好不容易得来的亲情因为权利染上阴霾,所以他心甘情愿顺应歷史,做一个被圈禁在笼子里的废太子。 可若是想要废掉他的不是康熙,想要争夺太子之位不是出自兄弟们的本意,那他自该当仁不让,绝不会轻易妥协。 他要变得更加强大,不止要保护自己,也要努力去保护自己的亲人。 康熙原本还担心胤礽一时半会走不出亲手杀人的阴影,想着这一路上就让他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也省的跟着他再想起那日的事情,可没想到用完了晚膳,胤礽主动跟他回了御帐。 看着正在用心帮忙整理这些时日的奏摺的儿子,康熙啧了一声,感觉不太真实。 这小子不是向来不喜欢干正事的吗? 以前都是他连哄带骗的才能叫他做点事情,今日怎么这么积极主动,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你真看上石家那丫头了?」 康熙胡乱猜测着,「朕不是说了么,你要是喜欢,等明年就叫她进宫给你做格格。」 胤礽将一摞比较急的奏摺放在康熙面前:「阿玛,您要是想去找宜嫔娘娘就去吧,不用找理由忽悠我。不过去之前先把这些看完。」 康熙:……臭小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抱着儿子睡了多日的康熙是真的有点忍不住了,勉强将胤礽挑出来的摺子批了后,便催促胤礽去找胤褆玩。 胤礽知道这是康熙想将宜嫔叫到御帐里来,毕竟嫔妃的营帐太小,康熙住不惯。 离开了御帐之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林抱节提着灯笼在前面给胤礽照亮,胤礽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 这人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以为低着头他就看不到了吗? 林抱节舔了舔嘴唇,突然跪了下来。 「主子,奴才想求个恩典,等到了盛京,奴才想去探望一下家里的长辈。」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想去就去呗,赶紧起来。」 胤礽笑道。 林抱节欣喜的磕了头:「奴才谢主子恩典!」 然后才又重新站起来,喜滋滋的在前面继续照亮。 胤礽又问起他家里的情况,原来他爹娘都不在了,唯一知道还在世的亲人便是祖母的哥哥,是个定居在盛京的鄂罗斯人。 这么多年来,其实他们早就没了来往,林抱节虽然求了恩典,但却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人,找到了之后,这位舅爷又会不会愿意认他。 胤礽宽慰道:「亲人还在世便是好的,不管能不能相认,你去见一面,替你爹娘送些东西,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其余的也无须强求。」 胤礽并不看好林抱节这次去认亲。 若是这位鄂罗斯舅爷愿意认林抱节,那当年他家里出事的时候早就将他接走抚养了,也不会叫他为了生存净身做了太监。 林抱节也懂,低声应道:「主子放心,到时候奴才只说在宫里做洒扫的活计,他若不愿意认奴才,奴才也不会强求。」 说话间,主僕二人已经走到了胤褆帐外。 也不必通报,胤礽直接就掀开门帘走了进去,顺手抢走了胤褆正要喝的茶,直接坐到他对面,小口慢饮。 胤褆冷哼一声:「你还敢回来!」 胤礽放下茶杯,嬉笑道:「我为何不敢?」 「你就是个叛徒!」 胤褆怒而控诉,「说好了一起出来玩的,结果你竟然跟汗阿玛偷跑,留我一个人在队伍里,我还得装作每天都跟你在一起的样子,帮你掩人耳目!」 第276页 胤礽抬起爪子对着胤褆拜了拜:「那就多谢哥哥辛苦啦——」 胤褆:……不,不许撒娇! 胤礽一声哥哥让胤褆的火气全消,不再横眉竖目,而是拉着胤礽一起走到床边倒下,躺着询问胤礽出去之后的事情。 胤礽也不瞒着他,将他们遇到山匪袭村一直到鄂伦岱带人剿灭了敌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当然,重点是他多么英勇无畏,如何一枪带走一个山匪的。 胤褆听得双眼泛光,恨不得以身代之,急道:「鄂伦岱去剿匪你怎么没跟着去?就算跟在后面开枪也是好的啊!」 胤礽转过身看他:「我又不喜欢杀人。」 「杀的又不是无辜之人,你怕什么?」 胤褆不解,「难不成他们想杀你,你还想饶他们一命?我说弟弟啊,咱可不能学那些女人,抢着当菩萨!」 「我没说要饶了他们,只是不喜欢亲手杀人的感觉罢了,」 胤礽解释道,「而且火1枪跟弓箭不一样,箭射中人,即便贯穿,也只是前后各一个孔,但弹药打中人,前面是个孔,后面却是惨不忍睹。」 其实胤礽也不知道自己梦到的是不是真的是无意间看到的真实情况,但他还是将梦里那山匪背后的惨状给胤褆仔仔细细的描述了一番。 胤褆听罢后,悄悄往后挪了挪。 胤礽:……? 胤褆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诚心建议:「弟啊,咱们杀人归杀人,你将尸体看那么清楚干什么?死都死了,死成什么样儿还重要吗?」 胤礽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干嘛要纠结于他那一枪造成了什么样的死状呢? 难道前后两个洞,就不会疼不会死了吗? 「哥,你真聪明。」 胤礽学着太皇太后不走心的夸赞道,「几日不见,你长大了。」 胤褆:…… 胤褆继续诚心建议:「弟啊,下次出去一定记得带上我,瞧瞧,你自己经歷这么一遭,都吓傻了!」 第95章 人还是需要倾诉的,相比于康熙的哄着他喝醉的逃避,胤礽觉得,胤褆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做法更能让他纾解。 在详细描述到胤褆眼神都带着惊恐之后,胤礽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也不计较胤褆又非要将腿压在他身上睡,这一夜无梦,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早上起来,仿佛阴霾尽去,胤礽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太子啦! 当然,活泼可爱神马的,是他自以为的。 一大早就被两个儿子吵醒了的康熙不悦的打着哈欠,宜嫔倒是精神,伺候着康熙梳洗完毕,便落落大方的告退了。 出门时见到胤褆和胤礽在帐外等候,她笑着打了个招唿,说是昨儿闲来无聊自己做了萨其马,等会儿叫人给他们送来。 胤礽和胤褆先谢过宜嫔,然后一起跑进了御帐。 康熙不满的一边喝着清口的茶一边道:「你俩多大了,睡醒了还找阿玛呢?」 胤褆立刻甩锅:「是保成说汗阿玛答应了要带我们骑马的!」 康熙看向胤礽,胤礽挑眉:「是答应过啊——」 康熙:…… 「朕是叫你自己骑马,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带你们骑马?」 康熙怒道,「你俩是没有马还是没有侍卫,非得朕带着不可啊!」 康熙这起床气重到连胤褆都不敢撩虎鬚,直往胤礽身后躲,胤礽却不怕,诚实的说道:「有侍卫,没马。」 他是真的没有属于自己的马,康熙答应给他的大黑马至今没有兑现,他只有一匹小黄马,觉得丢人,不肯带出来。 康熙:…… 「给你给你给你,你要啥马自己去挑,行了吧?」 康熙只觉得头疼,「让鄂伦岱带你去,从朕的御马里挑,满意了吗,小祖宗!」 胤礽当然满意,他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拉着胤褆往外跑去。 康熙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见胤礽从门外探进头来。 「阿玛,别忘了把昨儿那些摺子看完哦,明天咱们又要启程啦!」 康熙:…… 这怎么突然就开始操心起摺子来了? 如果儿子长大的结果是变成他的监工,那还是别长大了吧…… …… 在鄂伦岱的指点下,胤礽终于拥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匹大马。 大概每一个少年都曾经梦想过自己身骑白马的模样,胤礽也不例外,所以他选了一匹白马,只有额间有一点红。 这匹马的名字也因此便是「一点红」。 一点红是一匹对人类很友好的马,面对跃跃欲试的人类幼崽,它并没有不耐烦,而是微微低下头,鼓励的看着胤礽。 胤礽亲手将准备好的糖送到一点红的嘴里,然后轻抚它的鬃毛,见它神态平和,方才大着胆子踩上马镫,在鄂伦岱的托举下,翻身坐在了马背上。 「太子爷放心,一点红很乖,您拉紧缰绳,轻轻磕一磕马肚子,它自己个儿就知道跑。」 养马的太监笑着讨好。 胤礽舔了舔嘴唇,如言而动,果然,一点红缓缓迈开了四腿,不急不慌的前行。 临时的营地并不大,绕了一圈后,胤礽试着跟一点红商量:「小红啊,咱们稍微快点,行吗?」 也不管他跟一匹白马叫小红合不合适,反正一点红好像挺喜欢这个称唿的,竟然当真加快了速度。 第277页 一圈,两圈。 一点红十分有灵性的慢慢加速,平稳的让胤礽适应,等到第三圈的时候,它才彻底的跑了起来。 这一次,胤礽终于感受到了骑马的乐趣所在。 所谓冯虚御风,追风逐电的快感,便是如此了吧。 鄂伦岱一路骑马相随,从一开始的忐忑也慢慢变得心安。 他家太子爷真棒,第一次骑大马就能骑得这么好! 跑完第三圈,回到原点,胤礽主动勒住缰绳,一点红没有人立嘶鸣,而是逐渐放慢速度,平稳的停了下来。 「好马!」 胤礽开心极了,翻身自己跳下马,伸手去抱一点红的脖子。 一点红极其配合的低头让这人类幼崽抱抱,温顺的蹭了蹭。 「一点红是跟太子爷您投缘,它对奴才可没这份亲近,」 养马的太监又过来讨好,「太子爷可以再给它餵块糖,它年纪还小,正是喜欢甜的。」 胤礽叫林抱节给那太监赏钱,然后开心的餵了一点红吃糖,又亲手去挑了最好的草料给它。 一点红来者不拒,乖顺的低头吃着。 「你倒是眼光不错,朕还以为你会选那匹黑马呢。」 康熙散了起床气,又批了重要的摺子,便将那些不重要的请安摺子丢到一边,过来打算抓儿子回去帮他看。 不是都说养儿防老吗? 不能总让这臭小子催他,也得让这臭小子知道知道他每天看摺子有多辛苦! 胤礽回头笑得异常明媚:「黑马也好,但小红更喜欢我呢!」 小红……? 康熙看着眼前的白马欲言又止。 胤褆趁机凑过来讨巧:「汗阿玛,保成不要大黑马,给我吧,我要!」 康熙觉得这些日子胤褆没闯祸就是很有出息了,便不吝啬,点头应了:「行,你想要就给你,但朕有个条件,今后你要每天监督保成骑马,看着他不许他偷懒。」 胤礽:……幼稚! 胤褆却犹豫了:「可保成要是累了不想骑了呢?要是心情不好不想骑了呢?要是觉得没意思不想骑了呢?」 康熙:…… 「朕就不该想指望你!」 康熙哼哼两声,「得了得了,你就惯着他吧,朕不指望你,朕自己看着他!」 胤褆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大黑马还给我吗?」 「给!你自己玩去吧!」 康熙伸手将胤礽提熘回来,「保成朕有用,先带走了。」 还没玩够的胤礽:……? 在大黑马和弟弟之间艰难抉择的胤褆:……我就当没看到吧,先将大黑马拿到手再去救弟弟! 于是乎胤礽就重新被带回了御帐,丢进了一堆请安摺子堆里。 「看吧,这些都交给你了,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用告诉朕了。」 康熙放手的十分潇洒,全然不觉得压榨儿子有什么问题。 而胤礽却并不嫌弃。 他正急切的想要学到更多,虽然请安摺子看起来大多是些废话,但若是细品,也能品出些意趣来。 比如姚启圣在请安摺子里念叨着自己年纪大了,吃糙米不好消化,这也不知是在暗示他清廉,家里买不起细米,还是以此隐喻驻军统领不太听话,又给他气受了。 胤礽问康熙,康熙笑道:「你管他暗示什么,他不说清楚,朕就只当不知道。」 肚子里弯弯绕绕多的大臣数不胜数,他要是每件事都仔细追究,那便是累死,也处理不完。 「像是这种摺子,若是哭穷诉委屈,只要不点明对方身份,就不用管,若是显摆自己过得好的,要仔细看看是不是贪官。」 康熙提点道,「还有说天象地况的,也要看一看是不是大灾的前兆,这个你不懂的话就单独分出来,等朕晚些自己看。」 胤礽琢磨了一下,瞭然的点了点头。 哭穷的不管,但不许炫富,歌功颂德的不管,但天有异象的要注意下。 好像也不难。 胤礽看摺子的速度自然跟康熙比不了,康熙基本上扫一眼就能瞧出重点,一般的事情不需要思索提笔就回復,但胤礽却得仔细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读,有时候遇到汉臣写的晦涩的话读不通的,就得去请教康熙。 康熙倒也不是觉得麻烦,就是感觉缺了点什么,突然说道:「纳兰容若说要来迎驾,怎么还没到?」 要是纳兰容若在,这些简单的问题,胤礽也不必非得问他了。 梁九功答道:「迎驾的队伍算时间还有段距离,明儿咱们再走一日,后天出发后应该就能碰上了。」 康熙点了点头:「纳兰和曹寅这次可算是在外面玩尽兴了,等回了京城,朕要再拘着他们几年,他们不在,有时候还真不方便。」 人有的时候就是不禁念叨,白日里康熙刚提起纳兰性德和曹寅,傍晚他们就快马赶到了营地。 他们到的时候,康熙正在试图给胤礽说明白珲春一带的地貌,听到梁九功说他们到了,立刻笑道:「快,叫他们进来!」 纳兰性德和曹寅一起进来,俯身拜倒,行了个大礼。 康熙见到他们也很高兴,亲手将他们扶了起来,仔细打量。 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纳兰性德那张叫全京城少女魂牵梦萦的俊俏脸庞上,竟然多了一道伤疤,从眼角一直到耳根,足有两寸。 第278页 胤礽赶紧将他拉低了仔细去看,小脸皱成一团。 他那天人之姿的俊美侍卫,怎么就破相了? 「是谁干的?」 胤礽语带怒意,「我去帮你报仇!」 纳兰性德温顺的弯着腰让胤礽看,含笑道:「这可有些难办,早知道太子要出气,奴才就留着他的性命了。」 言下之意,那伤他的人已经被他给杀了。 曹寅帮着解释道:「之前奴才们去了雅克萨城,正赶上朗坦将军跟鄂罗斯人互换俘虏,咱们换回来的多是老人、女子和孩子,是在边境附近山里的山民,男人基本都出去打仗了,他们无力自保,被鄂罗斯人略去,用来跟咱们交换被俘虏的士兵。」 「朗坦将军叫奴才们帮着安顿这些人,容若心善,有空闲的时候便教那些孩子们读书,可谁知有一日一不留神,竟叫一个半大孩子给捅了一刀,偏巧闪躲的时候划在了脸上,这不就留了伤疤了么?哎,等容若回了京城,也不知多少少女要为之伤心断肠了!」 第96章 胤礽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他本以为纳兰性德脸上这道伤疤是战场上留下的荣耀,却没想到竟然是被一个孩子给暗算了。 可是一个孩子跟纳兰性德又能有什么仇怨呢? 「那小子,是鄂罗斯人吗?」胤礽问道。 纳兰性德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山民,他家里世代都在兴安岭脚下生活。」 胤礽更加不解:「那他为何要杀你?」 「他接到的命令是刺杀大清的将领,并不计较到底是谁,」 纳兰性德解释道,「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杀的人该不该死,就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心里只有刺杀这一个念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洗脑吗? 胤礽记得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在某些战火纷飞的国度,年幼的孩童会被训练成杀人的兇器,他们没有是非观,也不在乎自己杀的是谁,一条人命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一张饼有价值。 所以在那些地方,是不能因为一时善念就去帮助当地人的,可能你递过去的是一瓶水一盒饼干,但他们还给你的却是致命的一枪。 或许鄂罗斯人将大清百姓撸走不止是为了拿来交换俘虏,还有可能是想让这些无辜的百姓洗脑反过来成为对付大清的武器。 成年人或许很难被洗脑,可懵懂的孩子们却容易被教坏,但就算是知道其中有诈,大清也不能不管那些被掳走的百姓,只要稍微少了些提防,可能就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今日是在纳兰性德脸上留一道伤疤,明日可能就会要了一个清军将领的性命,更可怕的是,如果他们足够隐忍,重新回到了山村之后,说不定会将整个村子都屠戮殆尽。 「阿玛,以后再交换俘虏的时候,一定要叫大家先将换回来的百姓们隔离开,逐个排查之后才能送他们回家,」 胤礽正色道,「特别是孩子们,一定要好生提防着与他们沟通,如果有状态不对的,要单独隔离开,慢慢开导,不能随便就放回去了。」 康熙点了点头:「行,你草拟个摺子来看。」 胤礽原本是住在御帐的小隔间里的,但他瞧着康熙眼神有些乱转,便识趣的起身告退,说是今晚还要去跟胤褆住。 康熙正愁不知道怎么打发了儿子好再将宜嫔叫来温存呢,听后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甚至都没叮嘱两句,就叫胤礽快走。 胤礽留下一个不爽的「哼」,然后拉着纳兰性德出门,将曹寅留给了康熙—— 他又不瞎,曹寅那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有事要单独跟康熙聊呢。 出门在外临时扎营,并没有多余的营帐给纳兰性德住,胤礽干脆将他一起拉到了胤褆的帐子里,叫人给他打个地铺凑合一宿。 反正他想听纳兰性德讲雅克萨城的事情,这种打仗的话题,胤褆也肯定爱听,就一起来吧。 胤褆果然有兴趣,一边催着人来打地铺,一边催着胤礽和纳兰性德去梳洗,三个人都洗干净进了被窝后,便开始了卧谈会。 纳兰性德依旧是那个温柔耐心的纳兰性德,跳过了他在盛京城的事情,直接从他们北上去雅克萨城讲起,将这一路的见闻和两军阵前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胤褆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恨不得亲自上阵去砍杀几个鄂罗斯人过过瘾,又听得纳兰性德讲到受伤的始末,气得大叫: 「就不该去换什么俘虏!那些山民说是被抓去的,可又有谁能证明?说不定他们都是自愿投敌的,换回来全都是内奸!」 胤礽解释道:「不能这么说,他们家里的壮丁大多都从军了,又怎么会去自愿投敌?俘虏是肯定要换的,咱们大清的子民不能落在鄂罗斯人手里,只是换回来之后要仔细分辨,多加劝导。」 胤褆并不这么认为:「若当真是将士的亲属,就该有气节,就算被抓了,也不会轻易投敌的。」 胤褆从小养尊处优,自是不能理解被俘之人会遭受什么,胤礽想着前世的时候看过的关于中国西南一些邻国的报导,将那些控制人的虐待手段按在鄂罗斯人头上,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 胤褆听得脸色发白,就连纳兰性德都沉下脸来。 他不知道这些事是胤礽张冠李戴扣在鄂罗斯人头上的大黑锅,还以为胤礽看过相关的奏报,因为胤礽讲述的过于真实,完全不像是能编出来的。 第279页 听罢之后,他嘆了口气:「早知如此,我该对那孩子再耐心些。也不知他在鄂罗斯人手里受了多少罪,才会蒙蔽了心性,变成了杀人的工具。」 若不是胤礽说起这些,他其实也没想这么多。 伤他那个孩子身上并没有多少受刑的痕迹,所以他们都想当然的认为鄂罗斯人利诱多过逼迫,如今听胤礽说起鄂罗斯人「洗脑」的各种手段,方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不用刑也能叫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纳兰性德原本对于杀了那孩子没什么心理负担,可如今却又后悔起来,觉得自己有点草率了。 于是他一夜未眠,在胤礽和胤褆睡着之后,又起来琢磨之前康熙让胤礽草拟的摺子,连夜写好了,又仔仔细细的考虑了好几遍,觉得没什么疏漏,才誊抄下来,放在胤礽枕边。 胤礽不知道自己的话给纳兰性德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他这一夜依旧睡得不错,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主子,该起了,前面收拾的差不多了,您要是没睡够,可以去马车里休息。」 林抱节进来伺候胤礽起床。 胤礽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软枕啪啪在胤褆身上拍了两记,胤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高唿:「我不吃人肉!」 胤礽:…… 昨天他这剂药是不是下得有点太勐了? 他哥不会做了一晚上噩梦吧! 胤礽接过林抱节递过来的湿巾拍在胤褆的脸上:「醒醒,别做梦了,哪有什么人肉!」 胤褆迷迷煳煳的自己按住湿巾,用力擦了几下,方才睁开了眼睛,眼底却是发黑,一看就没睡好。 「弟啊,明儿你还是回去陪汗阿玛睡吧!」 胤褆诚心提议,「我得缓缓,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来你说的故事,好像有人拿着一堆烛火在我眼前,不让我睡觉,拿冰水浇我,还逼着我学狗爬……」 被亲哥嫌弃了的小太子也不恼,笑嘻嘻的收拾好跑回前面,上了康熙的御驾,对着康熙噼里啪啦一顿讲,然后总结道: 「阿玛,我觉得我哥的心理素质太差了,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看见,他就不行了。」 康熙却皱眉问道:「你从哪里看来的奏报?朕明明已经提前丢出去了啊!」 胤礽:!!! 什么意思? 难道他胡编的一口大黑锅,竟然歪打正着了? 「我没看到奏报,我胡乱说来吓唬大哥的,」 胤礽咬了咬嘴唇,「可是阿玛,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鄂罗斯人真的这么丧心病狂?」 康熙盯着胤礽看了一会儿,确认他说的是真的之后方才点了点头:「彭春之前缴了鄂罗斯人的一个营地,其中确实有专门关押虐待大清俘虏的地方,所用的手段虽然没有你说那么过分,但也大差不差。朕怕你看了多想,才收了起来,等会儿叫人找出来给你看。」 这一份奏摺沉甸甸的,压得胤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俘虏不会被善待,可也没有想到那些残忍的手段竟是从古至今一脉相承,一样的可怕。 在现代,国家的强大最终解救了所有被困的人民,而如今,新生的大清朝却还没有能力叫敌国屈服。 「阿玛,我觉得或许雅克萨城更需要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与其让它们在京城落灰,不如让它们去边境完成自己应有的使命吧。」 炮火所向,便是大清的利刃所指,好东西藏起来不用只会腐朽,唯有展现出来,才能让敌人畏惧。 「朕已经令彭春调兵至雅克萨城下与朗坦汇合,全力攻下雅克萨城,」 康熙竟然早就有了打算,「两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比咱们先行一步,等咱们到了盛京的时候,它们应该已经轰开了雅克萨城的城门!」 康熙从不畏战,只是百废待兴的大清朝又太多需要做的事情了,之前又三番未定,他不敢贸然发起与鄂罗斯的战争,让东北陷入战火却无力支援。 而如今三藩已平,八旗大军尽数调回,那么他们的故土又如何能容得了他人侵占? 黑龙江是大清的,雅克萨城也是大清的,如果鄂罗斯人不识相,他不介意将火炮架到贝加尔湖畔去! 胤礽有些震惊于康熙的战斗之魂,在他的印象里,即便是号称平等的尼布楚条约,也让大清损失了不少领土,虽然维护了和平,但也充斥着退让的味道。 而如今他看到的康熙,却是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甚至比他想的更加激进。 他要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多半是为了威慑,而康熙将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调过来,却是只为了轰开雅克萨城的城门。 一时间胤礽不由得有些汗颜,他这个经歷了现代教育的大学生在外交问题上竟然还不如康熙这个封建帝王来得强硬,而与此同时,一种热血的冲动也在胤礽心中翻涌—— 康熙都不怕跟鄂罗斯开战,他怕什么? 从彭春的奏报中可以看出,鄂罗斯肆意掳掠虐待中国人已久,甚至变成了他们玩乐的风气,这是对大清的挑战,是对中华民族的蔑视,绝对不能忍! 「阿玛,我也想去雅克萨城!」 胤礽双眼放光,「我想亲眼看到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轰开城门,我想看到他们惊恐畏惧,为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赎罪!」 康熙:……? 第280页 他这儿子,是不是有点养歪了? 这才多大点儿,哪里来得这番热血? 「保成啊,你是太子,朕不会让你上战场的,懂吗?」 康熙试图跟儿子沟通,「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分毫,那是朕和整个大清都承受不了的,明白吗?」 胤礽瘪了瘪嘴,不说话。 「之前咱们抓到的那伙山匪,就跟鄂罗斯人脱不开干系,」 康熙继续劝说,「你看看他们为了抓你费了多少心思?这后面还牵连了一些朝中的人,各个都想叫朕失去你!保成啊,乖,你想打鄂罗斯,朕就叫将士们去打,不需要你来冲锋陷阵。」 「可是阿玛,您叫我勤练骑射,就是为了让我躲在京城远远的看着么?」 胤礽还是想争取一下,「阿玛,我想去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不管是雅克萨城还是塞北江南,我都想去看一看,我想知道,我要用一生守护的天下,到底是什么样的!」 康熙看着儿子亮闪闪的双眼,忍不住失笑。 看来是他家保成是到了好奇心最强的年纪了。 他像保成这么大的时候,也梦想着能出去游玩,但那时朝中权臣横行,他身为帝王,却没有应有的权利,只能压住少年人的心思,每天拼了命的去努力。 等到终于掌控了一切,又诸事缠身,内忧外患不断,根本腾不出时间出门。 如今别说儿子好奇这江山了,他也是一样。 「好,朕答应你,一定会带你踏遍山河的,」 康熙对着儿子许下承诺,「等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轰开了雅克萨城门,朕就带你一起去登上城楼,看看能不能看到贝加尔湖!」 胤礽:…… 那肯定是看不到的。 以及,他阿玛为啥这么惦记贝加尔湖? 那地方以前是中国的领土吗? 不太确定,等到了盛京,可以查查旧档。 如果是,那也不是不能去看看。 第97章 接下来这一路上,胤礽每天的生活非常充实。 早晚阴凉的时候他便出去跟胤褆一起练骑马,一点红很乖,从没叫他摔过,而他也逐渐适应了骑马赶路,懂得随着马儿的起伏律动,再也不会没骑多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了。 而太阳很晒的时候,他就窝在康熙的马车里看摺子。 为了方便胤礽随时询问,康熙干脆叫纳兰性德也上了御驾,陪着胤礽一起看摺子。 相比于康熙万般不入眼的傲气,纳兰性德的讲解更加中立,也更能让胤礽快速了解真实的情况。 当然,如果有纳兰性德说得不准确的地方,康熙也会时不时的开口补充一二。 胤礽就像是一块小海绵,不断的吸取着有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不是那些之乎者也的经典或是歷史故事,而是真真切切跟政事民生相关的知识。 他不再刻意去装出孩童的懵懂模样,故而纳兰性德和康熙也不用刻意将道理说得浅显,一路上这几日的教学成果十分显着,让康熙忍不住得意极了—— 他儿砸真棒! 当然,当初想到带儿砸出去歷练一番的他,更棒! 康熙将胤礽的转变归结于当初在那山村里的生死一瞬,当然,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这么多年来他对胤礽潜移默化的影响和胤礽对这个世界不断更新的认知。 胤礽在逐渐不再畏惧将来的命运的同时,亲眼看到或是听到这个时代的现状,越来越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很多。 哪怕歷史不可逆转,将来有一日他依旧必须走上被废的路,那在此之前,他也努力过抗争过,也为这个时代尽己所能,或许还能为后世的中国人留下不太一样的开局,那便不枉他来此一遭。 胤礽的变化所有有心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康熙满心骄傲,而太皇太后在欣慰的同时,也开始有了一丝担忧。 「苏茉儿,你说保成是不是有点太早熟了?」 太皇太后透过马车车窗看着外面骑马的胤礽,颇为忧虑道,「胤褆比他还大两岁呢,但我瞧着竟是保成照顾胤褆更多些。」 苏麻喇姑笑道:「那还不好?咱们太子爷是天上的神子下凡,天生的帝王之命,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我只怕他太过懂事,反而耽误了自己。」 当年皇太极得兄弟拥护披荆斩棘坐上大汗之位,而福临能继位,是各方明争暗斗互相制衡的结果。 玄烨登基虽是遵循遗诏,却也是歷经坎坷,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妥协和辛酸。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在先帝驾崩之后才成为继位之君的,再艰难也总归占据主动,而如今的胤礽,处境却是完全不同。 康熙正值盛年,君权稳固,远不到需要他人分忧的时候,如今胤礽还小,肯努力上进康熙自然高兴,但这份高兴并不只是为了太子能干,更多的是对自己教养结果的骄傲。 可随着胤礽越来越大,能参与的政事越来越多,一旦不小心越过了康熙心里的线,那随之而来的便会是来自帝王的忌惮。 或许在康熙壮年之时,这份忌惮还不会影响太大,可随着他逐渐老去,亦或者是身体抱恙之时,这份忌惮便会被不断放大,一直到他忍受不了的时候,他就会对太子出手。 第281页 而那时的太子羽翼已丰,自然不会甘心被废,必然会全力抗争。 皇帝与太子争权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祸事,太皇太后想都不敢想。 她此时此刻甚至希望胤礽是个普通平凡的孩子,没有那么出色,也没有那么好强,就让康熙扶着他一辈子,这样即便是最终胤礽没能登上帝位,至少不会出现父子相残祸及天下的场面。 这些话即便是太皇太后,也只敢在脑子里转,就连苏麻喇姑,她都不敢明说。 或许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心累,御驾刚到了盛京城,太皇太后就病倒了。 康熙自是心焦不已,亲自在床前照看,自责不该劝太皇太后出门劳累,太皇太后却将他撵走,只道自己是近乡情怯罢了,不必他来操心。 但是太皇太后却将胤礽给留下来了。 御驾至盛京,皇上自然是多事繁忙,令太子代为尽孝,也是理所应当。 可这么一来,胤礽便被困住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康熙带着胤褆出去跟盛京的官员相见。 胤礽其实知道太皇太后是故意的。 起初他还很是担心太皇太后的病情,直到他无意中看到了太皇太后的药渣,发现都是些常见的滋补之物,方才意识到太皇太后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病得那么严重,多半是故意装病,将他困在床前。 胤礽原本并不想揭穿,但看着太皇太后为了装模作样一天要喝上好几遍苦药,补得嘴角都起泡了,终于忍不住说道:「乌库妈妈,您要是不想让我出去,我就不出去,何必非要折腾自己的身子?阿玛这几日太忙,无暇顾及太多,等他缓过神来仔细查看,您又如何解释那些补药?」 苏麻喇姑闻言立刻将刚送过来的药碗端开,嘆气道:「瞧瞧,连咱们太子都看出来了,您可别再继续乱来了!」 太皇太后收回手,看向胤礽:「你可是觉得我故意为难你?」 胤礽坐过去握住太皇太后的手:「乌库妈妈,我知道您做什么都是想为了我好的。我又不是不听话,您又何必出此下策?有什么道理,您大可直接与我说明白的。」 然而对上胤礽清澈的眼眸,有些话太皇太后却说不出口。 她该如何告诉自己的乖孙孙,不要那么出色,不要那么努力,就像小时候一样懒散的过日子就好了? 她的保成经歷了那么可怕的事情,没有被击垮,而是更加勇敢坚强,更加快速的成长,这孩子该是刚开始有了理想和志向,正是最积极努力的时候,可她却要叫他放弃,这叫她可怎么说啊! 她更不可能去告诉他,要提防他最敬佩亲近的阿玛,就像是她永远不会提醒康熙,不能这么早就让太子参政一样。 有些事没有人说破,说不定还有可能永远不发生,可一旦被意识到了,那就会註定发展成悲剧。 「我年纪大了,怕是没有几年好活了,就是想让你多尽尽孝,不行吗?」 太皇太后最终却选择了胡搅蛮缠的方法,「不管我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你就该在这里侍疾,哪儿也不准去!」 胤礽没有生气,反而在沉思。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太皇太后却依旧不肯跟他说实话,那就说明太皇太后不想让他知道真相,他再多问也没用。 可是太皇太后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突然加入了「大阿哥党」了吧? 胤礽潜意识里是很信任太皇太后的,所以到了此时,他还有闲心自娱自乐的瞎想,并没有担心太皇太后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 从小到大太皇太后都对他十分疼爱,即便当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让太皇太后不得不先拘着他,也绝对是为了他好,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怀疑。 既然一时想不明白,胤礽也不再纠结,干脆叫纳兰性德去找了几本存在盛京的老档来,饶有兴致的一边看,一边说给太皇太后听。 太皇太后见胤礽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心里却是更加难受了。 她的保成多好啊,即便是受了不公的对待,却依旧从容,不但没有丝毫怨怼,还特意找了她会感兴趣的书来给她读。 可她思来想去,如今只有她来当这个坏人,才能更好的保护胤礽。 她得叫康熙知道胤礽受了委屈的,这样康熙才会更加心疼胤礽,即便是胤礽稍有越界,也会因为这份心疼而不去计较。 她了解自己孙子的性子,旁人越是挑剔他的东西,他便会越喜欢,往往那些所有人都说好的,他却不上心。 就像是当年的仁孝皇后,那是整个紫禁城都夸一句菩萨的好,可康熙对她却始终淡淡的,一直到她死后,才更放在心上些; 而后来的孝昭皇后,许多人都觉得她配不上皇后之位,甚至身死的因果也不那么光彩,可偏偏康熙就在她生病之后更加心疼她,仿佛忘了以前自己是如何嫌弃她的了,死后的哀荣也并不比仁孝皇后差; 还有如今的佟佳贵妃,她越是不愿意当皇后,康熙越是非得将后位给她留着,便是后宫里的嫔妃们,越是拧巴的他就越上心,真心顺从的,他却又弃如敝履。 前些年朝中对立太子之事不满者众多,康熙自是全力维护胤礽,而如今三藩已定,朝中格局互相牵制,连「大阿哥党」也几乎销声匿迹,再无人能动摇太子之位,却反而不妙。 第282页 太皇太后不想让朝局再次陷入纷乱,也不想让其他人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故而她选择自己出头,成为那个打压太子的存在,将胤礽依旧放在需要康熙来维护的位置上,来确保胤礽的地位稳固。 至于选择让胤褆出头,那自是因为她知道胤褆是最不可能取代胤礽的那一个阿哥。 且不说性格以及与胤礽的亲近,只说「大阿哥党」的存在,就几乎绝了胤褆再进一步的希望。 所以胤褆越出头,胤礽就越安全。 康熙带着胤褆忙活了几日之后,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 他此行的目的除了祭祖之外,更是想让盛京的旧部熟悉一下胤礽这个太子,可如今怎么是胤褆跟他们打成一片了? 胤褆可只是带胤礽出来的搭头而已! 康熙觉得情况十分诡异,于是赶紧跑回来找儿子,却见太皇太后面色红润的靠在摇椅上晒太阳,而他的宝贝儿子,正一边给太皇太后读书,一边亲手拿了果子给太皇太后吃。 康熙心中顿时有一种诡异的不爽,胤礽孝顺太皇太后本是应该的,可他就是觉得眼下这场景怪怪的,跟以往好似不大一样。 以前太皇太后也喜欢叫胤礽给她念书,可一般祖孙两个都是挤在一起的,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躺着,一个恭敬的对坐。 以前胤礽也乐意在太皇太后面前奉承,可太皇太后素来捨不得他做这些,何时轮得到胤礽来端茶倒水拿果子了? 这若是换成胤褆或是几位公主,康熙或许还觉得儿子闺女孝顺,十分欣慰,可偏偏是胤礽,是他自己都捨不得使唤,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太子,即便是最新的玛嬷,他也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是读什么书呢?」 康熙上前伸手抢过胤礽手里的果子,塞进自己嘴里,「嗯,这果子不错,是哪家进上来的?」 胤礽又拿了一个递给康熙:「是盛京旧宫里的膳房做的,说是按照以前的老方子制得,乌库妈妈说跟以前的味道差不多。」 康熙「嗯」了一声,张嘴从胤礽手上咬走,然后一屁股坐在太皇太后的躺椅脚下,问道:「你在这儿躲懒好几天了,还没歇够?请安摺子都堆成山了!」 胤礽还没说话,太皇太后先睁开了眼睛:「你来了也不知道请安,就想着跟我抢人?」 康熙笑嘻嘻的坐着拱了拱手:「我这不是瞧着玛嬷闭着眼睛,还以为您睡着呢嘛!太医说玛嬷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不如将保成还跟孙儿吧,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去做呢!」 太皇太后却是一脸不乐意:「什么事非得叫他去干?我不就是叫他陪我几天么,还能累着他不成,要叫皇上这么着急来抢人!」 康熙愣了一下,不解的看向胤礽,胤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到。 「玛嬷可是有什么不痛快的?」 康熙试探着问道,「不是我不让您去旧宫那边的宫殿住,只是那边毕竟常年不住人了,规制也不合适,还是得好生修整一番的。您再委屈几日,等永福宫收拾妥当了,再搬过去。」 御驾此次并没有直接进入盛京旧宫,而是停在了宜嫔家在盛京的一个园子里。 这是离京之前就决定好的,主要还是因为旧宫的格局与紫禁城不一样,能住人的五宫都在凤凰楼后的高台上,并没有单独的院落,说是宫,其实就是几间大屋子,没有一点隐私可谈。 若都住的嫔妃倒是还好,可这次跟着来的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子,让他们跟宜嫔一起门对门的住着,可就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故而按照康熙的意思,纳兰性德和曹寅当初来的时候就跟盛京的官员们一起商定了对郭络罗家园子的改造方案,虽然比不得皇家园林的规模宏大,但至少院落分明,不至于混居。 可到了盛京之后,太皇太后却更想住回她以前住的永福宫去,康熙无法,只能临时叫人去修整,这一时半刻自然是没办法住进去的。 康熙以为太皇太后是因为此事心里不痛快,才会故意折腾,可太皇太后却道:「不急,左右你要在盛京停留许久,不差这几日,有太子在这儿陪着我也挺好的。」 康熙见太皇太后油盐不进,就是拘着胤礽不肯放,有些心急:「玛嬷,要是孙儿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您只管责骂,保成又没干什么,何必欺负他呢?」 太皇太后倏然坐了起来,沉着脸道:「我就叫他念念书就算欺负了?怎么,太子我就使唤不得了吗?」 康熙简直震惊。 都说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但他家保成素来从容平和,几乎没怎么见过变脸,可他家皇祖母,怎么突然就成了孩子了,没由来的这么大火气? 康熙又劝了几句,可太皇太后却不耐烦了,伸手抓过枕头就往康熙身上丢,叫他赶紧走。 康熙被砸蒙了,连连后退,胤礽却起身道:「乌库妈妈,我去送送阿玛就回来。」 胤礽牵着康熙出了门,稍微走远之后康熙方才纳闷道:「到底是怎么了?你乌库妈妈怎么突然就闹起脾气来了?」 胤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近乡情怯,心里难受吧。阿玛您去忙吧,我留下来陪着乌库妈妈,想办法逗她开心。」 康熙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本该叫你跟着朕去做些正事的,可谁知——,如今还是你乌库妈妈的身子重要,你便受累些,等过几日朕不忙了,再想办法周全,将你给偷出去。」 第283页 胤礽只是笑着催康熙快去,康熙一步三回头的叮嘱:「也别委屈了自己啊,要是实在招架不住,就叫人来告诉朕,知道吗?」 胤礽含笑点头,然后目送康熙离去。 等康熙走远后,他方才淡淡开口道:「海公公,既然要偷听,又何必要叫孤发现?」 海公公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没什么感情的笑:「奴才是奉命行事,但却也不想得罪太子爷,还请您通融一二,奴才定然不会乱说话的。」 胤礽点了点头,重新走回屋里,林抱节没有跟上,而是留下来挡住了海公公。 「师父,您不该因为太子仁善就欺负他。」 林抱节控诉道。 面对自家徒弟,海公公的表情里多了几分真实的嫌弃:「小子,你知道什么?跟在太子身边这么久了,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一点都不见开窍呢?去去去,院子里扎马步去,别在这儿碍眼。」 林抱节不满的抿了抿嘴:「我还要去伺候主子呢,您要罚,等主子歇下了我再来领罚便是。」 海公公不乐意搭理这死心眼的徒弟,挥了挥手又回到阴影里去了。 另一边,康熙刚回到住处,就有一个侍卫突然现身。 「皇上,太皇太后身边的海公公一直在看着太子爷,奴才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瞧着太子爷神色不虞。后来林抱节也跟海公公说了几句话,像是起了争执,奴才依稀听着领罚什么的。」 康熙皱紧了眉头,搓着手上的手捻。 在路上的时候,太皇太后看到胤礽还双眼放光一脸心疼,怎么到了盛京城突然就变了?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这段时日一直叫胤礽帮着看摺子。 难道太皇太后不想让胤礽这么早就参与政事? 可胤礽是太子,迟早都是要参政的,早晚又有什么区别呢? 康熙挥退侍卫,在心里不断的琢磨着,半晌过后突然高声吩咐道:「梁九功,去告诉大阿哥一声,就说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太子日夜侍疾十分辛劳,叫他前去替太子分忧!」 不管太皇太后是为着什么突然折腾起胤礽来,他都不允许外人觉得太子不受宠。 既然太皇太后不肯放胤礽出来,那就叫胤褆一起去侍疾。 都是曾孙子,不能厚此薄彼吧? 第98章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太皇太后一直觉得自己跟康熙是一条心的,有很多事情不需要她多言,孙儿就能明白。 在过往的更复杂的博弈中,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她了解孙儿想要什么,而孙儿也能体会她的苦衷。 可这一次,她以为她的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可是康熙不但不按照她的套路进行,反而反其道而行之。 她故意做出为难太子的样子,是为了让康熙更加心疼太子,而不是让康熙将胤褆也送过来陪着太子一起受苦! 而真实的情况是,自从胤褆被打发过来之后,遭罪的是她! 太皇太后有时候真的想知道,眼前这大曾孙子脑子里整天到底都在想什么,叫他来侍疾,是照顾「生病」的她,不是叫他来围着太子打转的! 这可倒好,一会儿给胤礽讲笑话逗他开心,一会儿催他站起来动动别坐累了,好不容易去拿了果子进来,给她拿了一个之后,一盘子都塞进胤礽的怀里去了。 要是让康熙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怎么心疼太子? 怕不是更要觉得太子强势了吧! 「行了,我累了,你俩爱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闹腾了。」 在胤褆试图帮胤礽捶捶肩膀的时候,太皇太后终于忍不住撵人了。 等会儿还有盛京的老福晋要来拜见,再不叫他们赶紧走,让外人看到这样子,指不定传出什么流言来呢! 哎,本来叫老福晋们这时候进来,是为了让她们看到太子侍疾辛苦,往外传传她对太子严苛的流言,可谁能想到康熙突然将胤褆给丢过来了,叫她白费功夫。 胤礽琢磨了几日,已经隐隐猜到了太皇太后的意图,他心中感激,但却并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 虽然他并不想去谈及这个话题,可事实就是,以太皇太后的年纪,是不可能保护他太久的,总有一日,他得单独面对与康熙的关系。 他明白太皇太后是想叫他示弱,其实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是现在,他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能叫太皇太后明白,相比于皇位,他更想在自己能做的时候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 他也没办法告诉太皇太后,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将来可能依旧逃不过被废的命运。 以他的身份,谈及帝位太过敏感,不管是在意还是不在意都不该出自他的嘴里,所以如今他只能顺着胤褆的胡闹先暂且遮掩过去,等以后有好的时机,再叫太皇太后知道他的心意。 胤礽和胤褆几乎是一路小跑的离开太皇太后的住处,等到了无人处,兄弟两个才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怎么样,还得是哥哥我救你吧?」 胤褆得意洋洋,「汗阿玛就是抓不住重点,总喜欢七想八想的,还不如我这快刀斩乱麻来的有用。」 胤礽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明白乌库妈妈的意思了?」 胤褆轻哼了一声:「你跟汗阿玛都觉得我鲁直没脑子,但其实我也不傻好吧?乌库妈妈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现在过得太顺了呗。」 第284页 胤礽是真的没想到胤褆竟然一语中的。 就连胤褆都看的明白,那康熙自然不可能真的不懂,既然懂,又为何要让胤褆过来捣乱呢? 这个问题,胤礽最终还是没憋住,问了康熙。 「你乌库妈妈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想法多些,虽然是为了你好,但却也是对朕的不信任,」 康熙嘆了口气,「朕以前一直弄不明白为何你小小年纪就总想着韬光养晦,不愿意出头争先,现在看来,应该是从小受了你乌库妈妈的影响吧。」 胤礽:……那还真不是…… 「你乌库妈妈歷经四代,年轻的时候不敢出头,一直都逼着自己隐忍着过来,才能保全你皇玛法和朕,这次重回盛京,想来她是又回忆起了往事,才会突然变了性子,觉得你如今过于出挑,不是好事。」 康熙继续说道,「朕不能言及她的想法不对,也就只能装作不懂了,你乌库妈妈最疼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想让你更好,若是真叫你受了委屈,你也便忍忍吧。」 康熙并不认同太皇太后的想法,但他却也绝不会反驳。 太皇太后如今这样的年纪,当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间让他们尽孝,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让她如愿。 今日若不是一定得叫胤礽出来见见人了,他也不会叫胤褆去捣乱,等从盛京回去后,若是太皇太后依旧不改主意,那就顺着她吧。 大不了就是让儿子受些委屈,他总是会想办法补偿的。 胤礽终于明白了康熙的意思,也暗暗反省自己没有想这么多。 他还想着回宫之后要找机会跟太皇太后解释清楚,却没有想过太皇太后听过他的想法之后,会不会懊恼难过。 在现代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长辈如此疼爱他,他也并不知道如何跟长辈们相处才是对的。 如今听到了康熙的话,他才明白,其实在太皇太后面前,对错并不重要,只要他的乌库妈妈能顺心如意,身体康健的多陪他们几年,比什么都要紧。 「我明白了,阿玛,我会顺着乌库妈妈的,」 胤礽蹭了蹭康熙表达感激,康熙愿意这般直白的教导他,他其实很高兴,「我不会委屈的,乌库妈妈可心疼我了,都是演给你看的。」 康熙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突然眼神一缩:「你这牙,什么时候又少了一颗?」 胤礽立刻捂住自己漏风的嘴,用眼神表示抗议。 教导就教导,看他的牙干什么! 「掉下来的牙呢?」康熙急切的问道。 胤礽不解的摇了摇头:「没注意啊,可能不小心吃了?」 康熙:……什么破孩子! 「什么玩意你都敢吃?」 康熙深吸一口气,「你就不怕肚子里长一排牙出来!」 胤礽耸了耸鼻子,漏风的切了一声:「阿玛,你这话留着骗小四吧,估计小三儿都不会信。」 「梁九功,去好好找找太子的乳牙,」 康熙吩咐道,「别叫哪个别有用心的奴才给收起来了。」 梁九功应声而去,胤礽却是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身边要是真的混进来别有用心的人,会只拿他的乳牙? 那玩意留着又有什么用! 御驾到了盛京多日,盛京的官员们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他们的太子殿下。 胤礽一身常服并不算多华贵,眉目间与康熙有几分神似,却又更加秀气些,他面带疏离的微笑,一身傲然贵气,却又不会叫人觉得桀骜,让人心怀敬畏却又偏偏有些想要亲近的欲望。 面对这么多陌生的官员,他从容自在,言谈有度,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几分大家风范,许多官员都不由得暗中点头。 相比于开朗豪爽很容易跟大家打成一片的大阿哥,太子才更像是他们想像中储君的模样。 康熙急着让胤礽出来见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祭祖大典要开始了。 这是大清朝第一次皇帝和太子同时出现在大典之上,礼制安排都还需要仔细商量,若是胤礽一直不出现,那么官员们就会认为太子年幼可以敷衍,将大典的重心都放在他的身上,失了太子的威严。 现在让他们当着胤礽的面商议,就算胤礽不说什么,他们也自然不敢轻易怠慢。 胤礽对于礼制还在学习的阶段,特别是这种前无定例的礼制,他更是一头雾水,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合不合适。 但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以康熙为尊,又不能让旁人与他并驱。 说来简单,但其实细节很多,就比如之前商定的拜祭顺序是让太子当先,胤褆随祭,两位皇子同时行礼,虽然站位有前有后,但却并没有太大差别。 这一点上,康熙就不同意,他想让胤礽单独行礼。 可问题是胤礽单独行礼之后,胤褆怎么办呢? 若是让胤褆跟着同来的常宁等亲王一起行礼,也说不过去,毕竟差着辈呢。 可要是让胤褆也单独行礼,便就又多了一个流程,后面的步骤以此类推,整个大典下来就要多上不少时间,可能就赶不上在吉时里结束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大到行礼的时辰每个人的站位,小到贡品的数量等等细节,都需要仔细商定。 晌午开始的议事一直说到了天黑,还差上许多事情没有定下来。 第285页 胤礽从一开始的饶有兴致,听到后来已经彻底麻木,只是按着自己空荡荡的叽里咕噜的肚子发呆。 康熙也头疼,他只在乎主要的仪式,其余细节只要大差不差便是了,但这次的大典会成为后面其他类似仪式的范例,容不得半点敷衍,所以他也只能强忍着烦躁继续听着。 听着听着,他就察觉到儿子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侧头一看,果然看到胤礽双目无神,早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好笑的是,虽然魂儿已经不在了,但这人还是直挺挺的坐着,一脸严肃好似当真在认真听一样。 「太子。」康熙唤了一声。 胤礽完全没听到,还在想什么时候能结束放他去吃饭。 康熙清了清嗓子:「太子?」 胤礽:晚上想吃打边炉,要酸菜锅底的。 康熙提高声调:「太子!」 胤礽:……嗷? 看到儿子的魂儿终于回来了,康熙憋着笑问道:「朕瞧着太子也饿了,来人,去传膳吧。」 胤礽的眼神腾地一下就亮了,却还是故作矜持的起身谢恩。 康熙强忍着笑意又道:「诸位也都辛苦了,今日便一起留下来用一顿,梁九功——」 梁九功立刻上前一步,抬手道:「诸位大人请随奴才到偏殿稍坐,膳食马上就到。」 盛京的官员们倒是都实在,谢了恩之后唿啦一下子就都出去了,胤礽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往后瘫靠在了椅背上,一副一动都不想动的模样。 也不知为啥这里的椅子都做这么大,他坐直了根本靠不到后背,半日下来,早就腰酸背痛了! 第99章 这一日,一直到月上中天之时,才算是大体将大典的流程梳理清楚。 其中还有许多细节,尚且需要明日再细细敲定。 对于盛京的官员们来说,太子全程参与的这一次议事,让他们清楚的知道了皇上对太子的看重,今后再听到什么不靠谱的流言,大概只会一笑置之。 而对于胤礽来说,也叫他对大清太子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看着这么多大小官员聚在一起为了他哪只脚先迈进门槛而争论不休,胤礽心里感慨颇多。 这次祭祖大典之前,他虽然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太子,可却是只占着名义,并没有承担过什么身为储君应该承担的责任。 在京城的时候,他其实也跟着康熙出现在人群之前过,但都是作为康熙的附属品,从来没有人要求过太子应该如何。 就连上次他带着百官祭拜仁孝皇后山陵时,一应礼节规制也都与胤褆没什么差别。 而这一次,却是很明确的将他跟其他人区分开,赋予了太子这个身份与众不同的礼制,以此为例,从今以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待遇和责任。 皇帝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存在,太子亦是如此。 在他没有被废掉之前,这份荣耀和责任就独属于他一人,天地之间,康熙是君,而他,亦是半君。 胤礽捧着书记官整理出来的与他有关的所有流程,只觉得沉甸甸的。 康熙见状笑问:「怎么,还没开始呢,就嫌麻烦了?」 在他的授意下,太子的一应礼制都是比照着他来的,只是酌情减少了一些而已。 这样的章程尊贵却繁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确有些艰难。 康熙是有些心急了。 原本在他的计划里,并不急于这么早就将胤礽给推出来,他心疼儿子,不想他这么小就开始承担起繁重的事情,他还想让儿子再多轻松快活几年。 可是朝中内外勾结意图对胤礽下手的事情叫他心惊,而太皇太后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更叫他觉得,也许是自己对胤礽的重视还不够,所以就连玛嬷都不放心。 再加上胤礽这段时间自己也肯用心,所以康熙才决定就趁着这次盛京祭祖的机会,彻底将胤礽的太子之位稳固,从此之后,再不许人将胤礽当成孩童,而是真正的储君。 「太子啊,早点长大吧。」 康熙没有唤胤礽的乳名,而是叫了太子,「有太多人看轻你,也有太多人不相信朕,你要与朕一起,叫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朕选定的储君,是这江山未来的主人,绝对无人能取代!」 胤礽觉得手中的章程更加沉重了。 他不自觉的屈起手指,微微握拳,他抬头看向康熙满怀期许的目光,咬了咬嘴唇,最终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既已至此,他便不会再退缩。 如果歷史上废太子的时间点是他的倒计时,那他就要争取之前的每分每秒,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 三日后,盛京昭陵,胤礽作为大清的太子,身着杏黄色满翠八团龙缎礼服,头戴十三颗东珠之冠,最贵而威严的走在康熙之后,其他众人之前。 在康熙行完祭礼之后,胤礽上前再行祭礼,礼节几乎与康熙相同,只是太子敬献的贡品要少上一筹。 太子行礼之后,不再设单人祭礼,以远近亲疏为顺序,共行三轮祭礼,至此,康熙第一次祭祖大典结束。 第二日,康熙带着胤礽至福陵行祭礼,三日后,至永陵再祭。 当夜,御驾停留在赫图阿拉老城。 康熙领着胤礽往太祖旧时居所探看,准备带着儿子来一次忆苦思甜,体会一下先辈的不易,但胤礽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第286页 「晚上让竹子给你好好按按脚,明儿不着急走,你尽可以睡饱,」 康熙心疼的摸了摸胤礽脑门上被沉重的朝冠压出的痕迹,「后面就没什么大事儿了,等你缓过神来,朕就带你去雅克萨城转转。」 胤礽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问道:「雅克萨城打下来了?」 康熙摇头:「没呢,但是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已经到了。」 边说着,他勾起了嘴角:「保成啊,你想不想亲眼看一看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轰开雅克萨城城门的景象?」 胤礽瞬间精神了:「想!!!」 火炮打山有什么好看的,唯有上了战场才能看出威力来。 他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尊国之利器的真实威力,这样今后如有需要决策之时,才更有把握。 「君子一言,决不能后悔!」 胤礽赶紧将康熙的退路堵死。 康熙嗤了一声:「朕还能骗你个豁牙子不成?」 胤礽立时闭嘴,挡住漏进来的风。 臭阿玛真的是神烦! 难道他就没换过牙吗?! 太祖的故居不过是个不怎么宽敞的普通房子,着实是没什么好看的,康熙带着胤礽在门口张望了一眼,便转回了住处。 累了一天,胤礽终于脱掉了沉重的朝服,看着上面那张牙舞爪的金龙,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电视剧的经典片段—— 给蟒袍上的龙绣上五爪陷害人。 于是在跟康熙一起泡脚的时候,他便说起了这个事情,还说以后穿衣服的时候都得仔细检查检查才好。 康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叫人将那朝服再拿来给胤礽仔细看。 「可别丢人了,还四爪龙变五爪龙呢,你好好看看,你这衣裳是几爪的?」 胤礽这才发现,他朝服上的龙不是三爪就是五爪,根本没有四爪的。 「又是鄂伦岱偷偷给你看外面的话本子了吧?」 康熙嘲笑道,「那些文人没什么见识,哪里知道朝服的制式?别说是你,便是胤褆他们也有龙褂,上面绣的也都是三爪五爪龙,怎么,难道都算谋逆?蟒袍是蟒袍,朝服是朝服,怎可一概而论!」 胤礽:……编剧你出来给我说说清楚…… 「等回京之后,得再给你们加个师傅,估计胤褆也弄不明白这些,」 康熙琢磨着道,「正好你俩的仪仗和四季朝服都已经备齐,对着认清楚,省的以后真被奴才给煳弄了。」 胤礽觉得,可能有点困难。 皇室的仪仗本就大同小异,大多只是数量不同而已,倒还好说,可这衣裳—— 叫他分清楚那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花纹,着实是有点为难他了。 皇室多有丝绸,而丝绸娇贵,并不适合浆洗,故而衣裳基本上都只穿几次便不要了。 胤礽又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他的衣柜随时都在更新,有些衣裳还没穿过就大小不合适了,一来二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都有些什么衣裳。 如果现在摆出一堆差不多大小的衣裳让他挑出来那个是他的,那估计他只能闭着眼睛瞎矇了。 所以康熙指望着他能认全自己的朝服,以后不会被奴才们煳弄,那怕是痴人说梦。 而他哥,可能还不如他细心。 「阿玛,要不以后再做衣裳的时候,都叫人在上面做个记号吧,这样我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衣裳。」 胤礽真诚的提出建议。 康熙哈哈大笑:「行啊,以后你的衣裳都给你绣四爪龙!」 胤礽:……神烦,说不了一点正经事! 另一边的盛京旧宫里,太皇太后正坐在永福宫门口看月亮。 苏麻喇姑端了□□过来,随意找了个垫子就坐在了太皇太后旁边的地上。 太皇太后皱眉道:「你也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敢往地上坐?仔细受了凉明儿头疼!」 苏麻喇姑将温热的□□递给太皇太后,自己也捧着一杯慢慢喝,眼神却望向了斜对面的关雎宫。 「紫禁城太大了,慈宁宫的院子里只有花花草草,不像以前住在这儿的时候,开门看到的都是人。」 苏麻喇姑感慨道,「奴才以前每天早上开门的时候,都想着千万别碰上大汗从别的宫里出来,那多尴尬啊。」 太皇太后忍不住笑了:「你有什么好尴尬的?他又不会找你的麻烦!」 「那会儿年纪小嘛,心里总想要整个高低,总觉得大汗从谁宫里出来,谁宫里的婢女就特别神气,」 苏麻喇姑也笑道,「现在想想,也不知道自己在争个什么劲儿。」 「那可是怪我了,我没有宸妃受宠,叫你没办法神气。」 此时再说起当初的往事,太皇太后只当做笑谈,「我那会儿可跟你不一样,我只想着叫他别来,麻烦的很。」 一个心里只有别的女人的男人,却偏偏要跑来她这里装模作样,他不嫌累,她还嫌烦呢! 他要来,她得上妆换衣裳,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夜里又睡不好,真真是恨不得在门口立上个「恕不接待」的牌子! 她那时夜里睡不着就在想,若是能有什么法子躲得远些,只守着她的福临过日子就好了,可后来他没了,她倒也没那么快活。 如今想想,有他在的时候,总是有人在前面撑着天的,等轮到她来替儿子撑起一片天的时候,才明白原来那么辛苦。 第287页 「苏茉儿啊,你说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对得起爱新觉罗家了吧?」 太皇太后感慨道,「若是当真能积德福报,真希望能护佑保成一生顺遂啊!」 「会的,您为爱新觉罗家做了那么多,祖宗们会顺了您的心意,护着太子的,」 苏麻喇姑安慰道,「格格啊,您已经操了一辈子的心了,皇上是您亲手带大的,您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次的大典规制您还没看明白吗,皇上是在用力的抬着太子呢,断不会出现您担心的情况。」 太皇太后从未对苏麻喇姑直言自己的忧虑,可苏麻喇姑陪了她一辈子,又如何能看不懂? 可她觉得,康熙真的很疼爱胤礽,或许比太皇太后更加疼爱。 那可是皇上亲手养大的太子啊,又是那般的聪慧纯善,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捨得伤害呢? 太皇太后嘆息道:「我也盼着只是我老了爱胡思乱想,我也希望他们父子之间永远如今日这般和睦,可是苏茉儿,我是不可能一直看着他们的,我总得在走之前,再为保成做点什么。」 「或许真的是我太心急了吧,本想着叫保成再多隐忍几年,可如今却是适得其反,若是将来当真有什么,只怕是我害了他。」 太皇太后神色落寞,「我以为皇上心里会明白我的用意,我以为是为了他们好,可却是没人领情,说不定还都觉得我老煳涂了,乱出招呢。」 「怎么可能,咱们皇上和太子都是最孝顺的,他们明白您的心意,只会感激您。」 苏麻喇姑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去扶太皇太后,「您就为了这个不愿意跟皇上一起去祭礼大典?」 太皇太后顺势起来,摇头道:「不是,我就是不想见到那些故人罢了。你瞧瞧这空荡荡的旧宫,里面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还是别叫他们瞧见了,省得将我也给带了去。」 苏麻喇姑扶着太皇太后往屋里去,口中嗔道:「您说什么呢,当真的一点都不忌讳,若是叫太子爷听到,定然是要恼的。」 太皇太后脑海中浮现出小孙孙对着她管东管西的画面,却是会心一笑。 「他啊,现在可没空管我,他们父子两个又想偷跑出去玩,还当我不知道呢!」 …… 康熙这一次倒也不算是偷偷跑路,至少没弄个假御驾装模作样的煳弄人,而是光明正大的带着人往黑龙江去,说是要查看一下农林的情况。 东北的黑土地适合种稻米,虽然一年只有一熟,但味道却比南边一年熟两三次的要好得多。 京城里用的米粮,有一部分是周边河北等地产的,更多的则是来自东北,而如今正值农耕之际,康熙想要视察一下农林,也是理所应当。 这次出行,康熙不止带上了胤礽,也带上了胤褆和常宁,而胤礽身边跟着纳兰性德和鄂伦岱,甚至还有林抱节。 对此,康熙曾表示不满:「你带着容若和鄂伦岱倒是正常,那根竹子带来做什么?朕都没带梁九功!」 胤礽解释道:「林抱节想寻亲,原以为是在盛京城,结果到了一打听才知道他家人随军迁到了瑷珲城,反正咱们也是要去的,就顺他一路嘛,到时候您不想带着他,就叫他在瑷珲城等我们。」 瑷珲城是康熙为黑龙江将军府选定的驻地,他们此行要先到瑷珲城与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汇合,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如今正是在萨布素手中。 之后御驾便会停留在瑷珲城,而他们则是偷偷跟着萨布素将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运到雅克萨城外,准备轰开城门。 第100章 雅克萨城。 虽然城外中俄两军时不时的会有些摩擦,但雅克萨城内却是一派纸醉金迷。 沙俄雅克萨总管伊凡·沃伊洛奇尼科夫在城中广场上举办露天舞会,宴请军中将士,来自莫斯科的歌舞团正在表演,给这些远在边疆的士兵们带来家乡的气息。 「总管大人,这些大清人可没有咱们的美人给劲儿啊,」 一个军官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搂着一个矮小的女孩,凑到伊凡身边说道,「瞧瞧这一个个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拉个手都哭!」 他怀里的女孩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模样,满脸泪痕,瑟瑟发抖。 伊凡随手将跪在身边的一个男孩子拉过来塞给那个军官:「别那么挑剔,不行就试试男孩儿吧,这柔弱的小模样,能叫你更有劲儿的!」 那男孩儿看起来也不比女孩儿大多少,被反绑住双手,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那军官将他拉起来,拽到了一边,直接压倒在桌子上。 伊凡将那被军官丢下的女孩儿拉到身前,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轻笑道:「算你运气好,小姑娘,我决定今天就选你做我的新娘了,好好准备,晚上等我来让你成为真正的女人!」 旁边的鄂罗斯侍者立刻上前将那小姑娘拖了下去。 伊凡抓了很多中国人,他每天晚上都要拥有不同的「新娘」。 这些新娘不计男女,但却必须是「干净」的,因为伊凡认为干净的□□才能净化他的灵魂。 露天的广场上到处都充斥着哀哀的哭泣和求饶声,让潜伏在远处打探情报的清军斥候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杀了那些杂毛恶魔,但广场周围沙俄士兵手中利刃和火1枪让他克制住了冲动,慢慢悄无声息的离去,顺着之前挖好的地道离开了雅克萨城。 第288页 雅克萨城外的清军大营里不知何时多了几处宽大的营帐。 斥候歷经盘查才走进其中一间大帐,还没来得及向主帅萨布素行礼,就被一个庞然大物吸引住了目光。 三米多长的铜炮低伏着身躯,仿佛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勐兽,正等待着收割生命的时机到来。 久经沙场的斥候见过各种形制的火炮,就连鄂罗斯人的火炮他都能如数家珍,可却是第一次见到体型如此庞大的铜炮。 虽然未曾见过它的威力,但此时斥候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它一炮轰雅克萨城城门的景象了。 怪不得将军突然到了前线,原来是朝廷送来了这等神兵利器,看来距离开战,不远了。 萨布素清了清嗓子,唤回了斥候的注意,斥候赶紧将在雅克萨城内探查多日的布防情况一一禀明,之后犹豫了一下,问道: 「将军,您可是打算用重炮攻城?」 萨布素「嗯」了一声:「怎么,有问题吗?」 斥候答道:「城中此时还有不少鄂罗斯人撸过去的大清百姓,若是重炮攻城,只怕他们——」 鄂罗斯人是不可能保护中国人的,他们只会将中国人赶到城门口去挡炮。 可他们大多还都只是十来岁的孩子啊,给鄂罗斯人陪葬,也太不值得了! 「你仔细说说如今城中大清百姓的情况。」 原本一直坐在萨布素身后的一个小男孩开口问道。 斥候刚刚进来的时间就察觉到了还有旁人,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直没有说话,他还以为是萨布素将军的儿孙。 如今瞧着那小男孩问话的时候,萨布素不但没有阻止,还有几分恭敬的神色,他方才意识到,这二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应该是哪家宗室子弟过来歷练吧? 之前不是刚走了两个么。 斥候这么想着,却没有敷衍,将城内的百姓的情况一一说明,特别强调了那些人大多都是孩子这件事。 这两位贵人年轻心软,说不定能劝劝将军,想办法救救那些孩子们。 萨布素自然听出来了这斥候的心眼儿,瞪了他一眼,等他说完了立刻就将他给撵了出去。 营帐里那对父子自然是康熙和胤礽。 听过斥候的话,父子两个俱是面黑如铁,眼睛里的怒气都快要溢出来了。 萨布素后背上都是冷汗:「三爷息怒,鄂罗斯人掳掠咱们百姓是常有的事儿,多数是为了跟咱们交换俘虏,或者换些物资,一般不会轻易杀人。」 「朕给你军队粮草,就是为了让你来这儿跟鄂罗斯人交换俘虏的吗?!」 康熙怒道,「若非边军无能,叫鄂罗斯人随意进出我大清国境,百姓又怎么会被掠去!」 萨布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虽然有万般难处,却也是无力辩解,只能磕头请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能鲁莽攻城了。」 胤礽没有参与这没有意义的问责和请罪,而是在思考对策,「那斥候说的对,如果我们冒然开战,鄂罗斯人定然会将大清百姓赶出来堵城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的首战,总不能对着自己人。」 萨布素抬头答道:「其实按奴才的想法,此时攻城还为时过早。咱们虽然在雅克萨城外死守住了这个营地,但是实际上周围敌寇都尚未清缴,奴才本想着先拔出黑龙江中下游的沙俄据点,再集中力量合围雅克萨城,胜算必然更大。」 「可是这次我们带来了二十门火炮。」 胤礽盘算道,「除了两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移动不便,要在正面战场之外,其余十八门都是轻炮,完全可以随军移动,到另外三面合围攻城,若论火力,已经超过雅克萨城内的布防了。」 雅克萨城并非是沙俄的主战场,他们的主力部队都在西边与奥斯曼、瑞典等国交战,而东边的军队主要在尼布楚、叶尼塞斯克等地,所以实际上此时的雅克萨城里只有数百鄂罗斯士兵,以及四门火炮。 而此次被康熙调过来的除了这二十门火炮之外,还有包括五百福建藤牌兵在内的一共两千五百大清将士,无论是人数还是火力上,都远超雅克萨城里的鄂罗斯军队。 这样的优势如果还不敢出手攻城,难道要等老天爷降下一道神雷,将鄂罗斯人都噼死吗? 「你起来说话。」 康熙先叫了起,然后走到沙盘之前,「朕知道你担心黑龙江中下游的鄂罗斯人会从水路赶来支援,这也是为什么朕要从福建借过来这五百藤牌兵。他们都是船上作战的好手,开战之时,他们会直接在这里的江面上拉开封锁线,岸边架炮,如有人敢来支援,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黑龙江中下游的鄂罗斯据点不少,却并没有成气候的,除了封锁江面之外,还有当地的达斡尔、索伦族等在监视鄂罗斯人的动向,他们也会尽力牵绊住援军的脚步。 萨布素疑惑道:「这些藤牌兵,不是为了攻城之时抵挡鄂罗斯人的火绳枪而来的吗?怎么又要调去守江?」 这话问的不错。 这支藤牌兵当初之所以从福建调过来,的确是因为据说他们能克制火绳枪,而他们之前到了盛京的时候,康熙也曾亲眼看过他们操练,的确战力不俗。 油浸过的藤牌里面又加了旧棉,士兵们身形小巧灵活,举着硕大的藤牌辗转腾挪之时能将自己完全遮挡住,并从藤牌之下出刀伤及敌人腿脚,不但是与火绳枪兵近距离作战的利器,也是八旗骑兵的克星。 第289页 故而康熙十分重视这支藤牌兵,这次进攻雅克萨城之战特意将他们调来,一则是想看看真正实战的威力,二则也是因为雅克萨城的沙俄守军是一支真正的火绳枪部队,至少持有两三百支火绳枪,没有足够防护的其他部队与他们交锋必定伤亡不轻。 这些事情在之前的密信中,康熙都跟萨布素交代清楚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萨布素才勉强同意了这次攻城计划。 可如今康熙突然要将这支对抗火绳枪的主力军调走,萨布素如何能答应? 他与鄂罗斯人对峙已久,甚至火绳枪的威力,绝对不像用手下将士的命去填。 「朕叫人送来的那些箱子,你没看?」 康熙神色奇怪的问道。 萨布素摇了摇头,一脸忠厚。 那些大箱子是随着火炮一起运过来的,他以为都是炮弹,所以并没有都打开查看。 「鄂伦岱,带人去搬过来一箱。」 康熙高声道。 守在门口的鄂伦岱应声而去,不多时就带着两个士兵抬着一口大箱子走了进来。 在康熙的示意下,鄂伦岱将钥匙交给了萨布素,萨布素亲手打开了沉重的铜锁,翻开箱盖,却是瞳仁一缩,愣在了当场。 那口大箱子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火1枪! 「这,这些是——」 萨布素结结巴巴的不敢置信。 「火1枪啊,没见过吗?」 康熙有些得意的引诱,「拿起来试试看,绝对比那些红毛子的强!」 大清也有自己的火器营,但却一直以火炮为主,很少见火1枪,便是有,也是优先装备天子近军,他们这些边军,可是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火1枪。 萨布素当真拿起来一支仔细查看,果然做工精良,再拿起另外一支,却是别无二致。 只是这火1枪与他曾经缴获过的鄂罗斯火绳枪看起来差别颇大,也不知威力究竟如何。 「拿着它,找个地方试试,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火1枪!」 康熙摸了摸胤礽的头顶,满身自豪。 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虽是攻城的利器,但体型笨重,填充冷却时间又长,并不能灵活作战。 而眼前这些火1枪,才是此次真正的杀手锏。 萨布素虽然边走边夸,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怀疑的。 鄂罗斯人用火绳枪已久,威力如何他心知肚明,可康熙带来的火1枪,看着却是有些怪异,他摸索半天也没找到固定火绳的地方,不会是要人手拿着火绳往上凑吧? 那开枪的效率未免也太低了! 然而到了一处隐蔽的靶场后,他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才是火1枪。 负责试枪的不是别人,而是胤褆。 对于皇上竟然敢让年幼的大阿哥玩火枪这件事,萨布素简直吓出一身白毛汗来,生怕一不小心火枪走了火伤到了大阿哥,连带着他都要跟着脑袋搬家。 然而康熙却是没有丝毫担心样子,就连胤礽都跃跃欲试,十分想上去替他哥开几枪。 不过立刻就被康熙给镇压了。 鄂伦岱打开一直端着的盒子,将里面的弹药递给胤褆。 胤褆打开枪嵴上的弹仓,将一枚枚弹丸按进去,然后再打开火药仓,填上火药。 填装完毕后,他先是拉动机轮扳手,随即变换姿势,双手持枪,闭上一只眼睛瞄准,然后对着远处的靶子扣动扳机。 一声脆响过后,草靶明显被击中了,草叶纷飞。 就在萨布素还在不解胤褆是何时点的火的时候,他再次拉动扳手,抬枪瞄准,又一发子弹瞬间飞出,再次命中草靶。 萨布素已经完全惊呆了。 他无法眼前的景象,不懂为什么这火1枪不用点燃火绳就能发射,更不懂为什么它能一发接一发的不断开枪。 在萨布素目瞪口呆的时候,胤褆一枪接一枪,一口气将枪内的弹药全部清空。 远处的靶子早就被他给炸烂了,到后来他干脆不再瞄准,就这么一发接一发的打,彻底的过了把瘾。 弟弟诚不我欺,这新火1枪果然好玩! 胤礽好心的拯救一下萨布素已经彻底崩塌的认知体系,开口讲解道:「这叫连珠铳,是燧发枪,一次能装二十八发弹药,不需要点燃火绳,每次发射只要拉动上面的扳手,然后再扣动扳机即可。」 他不会嘲笑萨布素,因为就连他第一次见到连珠铳的时候,也震惊了。 他以为自己手里那把单发燧发枪已经是这个时代难得的精品,然而却没想到早在这个时代,中国人就已经发明了连发枪。 这把连珠铳已经完全超越了这个时代应有的火1枪水平,简直可以说是机关枪的雏形了! 这种神兵利器对上火绳枪,就像是长枪打匕首,对手还没点着火呢,这边已经好几发子弹打过去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再加上连珠统三点一线的先进瞄准模式以及门槛非常低的使用技巧,就连胤褆都能在短时间内轻松掌握,甚至准头还比他的弓箭更高! 可以说除了有点过重,且后坐力强,臂力差的人无法长时间使用之外,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没有缺点的单兵火器了。 所以胤礽在见识过这把枪之后,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小金库给贡献出来,也要求着康熙将这连珠铳的创造者,因为得罪了南怀仁被流放的戴梓给招了回来,叫他全力组织生产。 第290页 而戴梓也没让他失望,在他浅薄的提示下,利用熔炉提炼铁矿,并且经过模具改良,使得连珠统内的精细部件实现量产。 在第一次见到戴梓设计建造的,隐隐有现代色彩的炼铁高炉时,胤礽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拜服。 这就是高科技人才的力量啊,一个人,足以改变一个时代。 唯一的问题就是,组装连珠铳需要十分有经验的老师傅精细作业,所以目前的生产效率并不高,不过那些老师傅们正在全力带徒弟,在不久的将来,定然会有更多的火1枪工匠,让连珠统的产量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康熙并不理解胤礽为什么那么着急生产这么多连珠铳,因为他觉得一般的火绳枪已经足够支持目前大清周边的战局,并不需要非得做这种更费时费力也费钱的连珠铳。 对此胤礽却是异常坚持,非要全力生产这连珠铳不可—— 火力不足恐惧症的痛,大概只有经歷过黑暗时代的种花家的兔子们才能明白。 落后就要挨打,只有拥有领先世界的武力来自保,才能叫他这只来自未来的种花家兔子安心。 第101章 由于生产效率暂时还不足,所以即便是康熙已经将全部连珠铳都带了过来,也不过二百之数,还远远不够武装一整支火器营。 但雅克萨城里的鄂罗斯守军装备也没多好,这两百把连珠铳配合近战刀兵打巷战已经足够用了。 同时,康熙还带来了一支经过操练,已经能熟练掌握连珠铳速射的侍卫队,这支侍卫队将在开战前教会两百名精锐边军使用连珠铳。 身为主帅的萨布素仗着身份先霸占了一把连珠铳,在鄂伦岱的教导下很快就能上手了。 他捨不得像胤褆一样浪费弹药,只打了十发就按下了枪头。 他珍惜的抚摸这手中的连珠铳,脸上全是迷醉的神色,康熙嫌弃的拉着胤礽往回走,口中说道:「看来以后得叫你们多见见世面,省得碰上点好东西就跟萨布素一样丢人。」 嘴里这么说着,可他的眼中却全都是得意之色。 就是爱看底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火炮有了,火1枪也有了,外围兵力的调度和封锁都规划好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城内的中国人要怎么办。 胤礽其实能看出来萨布素不太想为了城里的那些中国人耽误战局,或许对于他们来说,那些鄂罗斯人从山村里抓来的人的死活并不重要,只有攻下雅克萨城,才是实打实的战功,所以即便是鄂罗斯人那那些孩子们来挡炮,也威胁不到萨布素。 但既然他来了,他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同胞罹难,攻城要紧,人命更是关天,如果不能保护边陲百姓,那么就算是攻下了雅克萨城又有什么用呢? 在这件事情上,康熙是跟胤礽站在一处的。 他既然亲自来了前线,要的就是一场完胜,雅克萨城他要,城中的大清子民他也要。 这算是他第一次御驾亲征,虽然是偷偷摸摸暗中行事,但也必须得万事周全,才算圆满。 皇上和太子都坚持,萨布素只能听命行事。 好在清军在此已经盘踞多时,为了打探城中情况,暗中修建了数条密道让斥候进出,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尽管如此,想要在开战之前将城中的中国人都通过密道救出来也是不现实的。 一来他们大多都是被抓来供鄂罗斯人玩乐的俘虏,自然会被严密关押,派人营救容易打草惊蛇; 二来密道是临时挖建,斥候们进出尚且不易,更别说是这些饱经折磨的百姓了。 一旦在营救途中被发现,鄂罗斯人很有可能会炸毁地道,将所有人都埋在里面。 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就想办法在城中找到一个安全的据点让百姓们躲藏,等待战事结束后再出来; 要么就是在开战之时趁鄂罗斯人不备,先在防御部署薄弱的角落开闢一条通道,让百姓们能够撤离。 可不管哪一种办法,都得先将城里的百姓们救出来集中在一处,才有可能实现。 救人之事,纳兰性德主动请缨。 他之前救助过一些从城里换出来的人,曾与他们仔细聊过被关押的情况,再加上斥候打探来的消息,大概知道几处集中关押中国人的牢狱位置,可以带队救人。 更重要的是,康熙和胤礽信得过他。 换成旁人,不一定会尽心营救,但纳兰性德却一定会以人命为重。 但这次行动是在敌控区,实在是过于危险,稍有不慎让鄂罗斯人发现了,去救人的小队可能就会跟城中百姓一起被屠杀。 胤礽自是不放心让纳兰性德冒险的,可纳兰性德却是异常坚持。 最终还是康熙拿了主意,准了纳兰性德前去。 「容若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康熙安抚的拍了拍胤礽的肩膀,「即便不叫他深入敌后,朕也打算让他去战场上拼杀一次,都是一样的危险。」 胤礽:……这到底是安慰他呢,还是吓唬他呢? 谢谢您,实在是没有被安慰到。 但胤礽也不得不承认,康熙的话说的有道理。 纳兰性德若是想建功立业,总是要冒险的,无论是救人也好,上战场也罢,只要他自己想清楚了,那就该支持他。 第291页 当然,康熙和胤礽也不会让纳兰性德就这么直勾勾的进城去抢人。 他们这一队人是要提前从密道进城,但得先摸清楚情况,寻找有没有合适的避难所。 开战时破城出来实在是太过危险,如果可以,还是先在城内躲避为妙。 是夜,纳兰性德带着一队斥候,悄悄的潜入了雅克萨城,先混进了城中的「汉民区」。 在这里聚居着一些雅克萨城的原住民,他们虽然也都是黑髮黑眸的汉人模样,但却并未剃头,也不承认自己是大清子民,甚至以鄂罗斯人自居,成年男子也会加入鄂罗斯人的军队,为沙皇效力。 如果是胤礽在此,或许还会稍微纠结一下这些人算不算同胞,但纳兰性德和斥候们此行要营救的只是大清子民,而不是这些在他们看来认贼作父之人。 所以他们并没有在意过这些原住民的死活,而只是藉由差不多的外貌,以头巾和帽子掩盖身份,在城中活动。 很快,他们就摸到了关押大清百姓的监牢,就在汉人区不远处一处破烂的房子里。 布满尖刺的荆棘围墙三面包围,让人无法靠近,而另一面却是连门都没有,能让外面的人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况。 院子里只有一个破烂的房子,房顶已经彻底掀开,根本无法给里面的人提供多少温暖,而杂草遍布的庭院中,树立着几个硕大的十字架,上面绑着衣不蔽体的百姓,满身都是伤痕。 这样洞开的大门让里面关押的人的一切行动都在视线中,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当然,如果有人不怕死敢往大门外跑,等着他的就是对面岗亭里鄂罗斯大兵的火绳枪。 这种关押方式比严密的牢笼更加耻辱,也更加难以逃脱。 更可怕的是,里面的人不能出来,可外面的人却可以随便进去。 闲极无聊的鄂罗斯大兵,时不时就会走进去,光天化日之下毫无廉耻的肆意欺辱里面的人。 拳打脚踢,鞭打呵斥,甚至从屋里抓出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就当众压倒在草地上。 而院外路过的人早就习以为常,有的还会留下来驻足旁观,跟着起闹。 这里面不乏有黑髮黑眼的原住民,鄂罗斯大兵不许他们跟着进去,他们却还是在外面围观嬉闹,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同胞被如此侮辱伤害,有什么不对。 若不是怕影响到营救计划,纳兰性德真的想当场杀人。 他用尽了全力才叫自己忍了下来,却还是在夜黑风高之时,带着斥候们抓了白日里进院的鄂罗斯人以及在院外跟着起闹的原住民,强灌了烈酒之后,扒了衣裳活生生的溺死在了河里。 雅克萨城里常有醉酒失足之人,所以这些人的死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而纳兰性德等人则是快速将几处监牢都摸了清楚,里面加起来大概有五六十个孩子能救。 当然,被关押的不止这么少人,但很多老弱病残或是重伤之人,根本无法行走,即便他们再不忍心,也不得不咬牙放弃。 他们必须要先确保那些孩子们的安全,其他人只能等城破之后再营救。 多番打探之下,还真的叫他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避难所。 在城中有一个鄂罗斯人的教堂,是在以前的冰窖上改建的,地下的冰窖现在用来存放粮食和酒,够深,也够大。 如果能在开战之前抢占下来让救下来的孩子们进去躲避,应该能撑到大军破城之时。 而且要是他们的行动够隐蔽,没有被鄂罗斯人现场追捕而来的话,以神父赫尔莫根的威望,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敢搜教堂。 城里的讯息由斥候偷偷带出城外,交到了康熙手中。 康熙在跟萨布素和彭春商议后,决定尽早攻城,将总攻的时间定在了一日后的清晨。 当日,水路上的战船封锁了雅克萨城东南水域,船载炮口直指雅克萨城。 五百藤牌兵兵分两路,一路在下游河道设卡,以防有援军前来,另一路则是护卫在战船之前,与边军水军一起,准备拦截鄂罗斯人从水路撤逃。 大将彭春携十二门轻型火炮,于西北两侧列阵,断掉鄂罗斯人陆上的退路。 副都统朗坦携一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两门轻炮以及一百连珠铳手布阵于城东,剩余火力则是在城南,由萨布素亲自率领。 东南两侧是此次攻城之战的主要突破口,等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轰开城门之时,连珠铳手们便会在火力掩护之下,进入雅克萨城清剿敌军。 指令一下,原本还有些闲散的营地立时变得紧张起来,一门门火炮随军而动,将士们的眼中都带着兴奋的战意。 他们驻守边疆多年,没少吃这些鄂罗斯人的亏,如今,终于到了能报仇的时候了! 而这一切,都跟胤礽没什么关系,因为康熙不许他临近战场去观战。 「说好了要带我来看炮轰城门的,我又不是千里眼,在这么远的营地里能看到吗?」 胤礽急得直打转,「阿玛,咱们又不是要去亲自开炮,咱们就远远的在大军最后面看看不行吗?」 康熙不为所动:「不行,枪炮无眼,万一伤到怎么办?」 胤礽在沙盘上比划了一下:「鄂罗斯的火炮射程不过三里,别说打到我们了,就连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他们都不可能碰的着,咱们就在大炮后面的山坡上看,肯定安全的。」 第292页 康熙依旧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鄂罗斯人偷偷藏了一门远射炮呢?」 胤礽气道:「怎么可能!您怎么不说他们偷偷藏了一门大将军炮呢!」 康熙立刻改口:「好吧,那万一他们偷偷藏了一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呢?」 胤礽:…… 还能不能讲点理了?! 他又不是来这儿听响的,让他看一眼能怎么样啊! 第102章 在来之前,康熙的打算的确是叫胤礽亲眼见识一下战场的。 自从他发现胤礽经歷了山匪一事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愈发努力上进后,就突然觉得,或许以前他将儿子保护的太好了,反而耽误了他的成长。 故而原本想等打下雅克萨城在带胤礽过来看看的康熙,改变了主意。 于是他提早带着胤礽过来,想让儿子再被震撼教育一次,亲自领略一下战场的热血和残忍。 然而随着雅克萨城里的消息不断传出,康熙突然改变了主意。 若非亲自到这里,当真不会知道鄂罗斯人到底有多么可恨,有些送出来的密报,康熙都不敢让胤礽看到,怕污了他的眼睛。 正是因为如此,他放弃了原本商定好的叫人去劝降的打算,如今即便是鄂罗斯人肯投降,他也不会给他们留活路。 屠城这两个字反覆在康熙的脑海中浮现,之所以迟迟没有下这个命令,只是因为胤礽还在这里。 前一次安亲王屠城之后胤礽的强烈愤怒让康熙印象深刻,他不想破坏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形象,故而努力隐忍心中的怒火,但他给萨布素的命令已经从破城后劝降,变成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他不屠城,但如果有人不识时务,那也不能怪他不留活路! 康熙知道大清的将士们也都满心怒火,在他这样的命令下,攻城的场面定然会无比血腥,所以他才强行将胤礽拦在营地里,当阿玛的,总还是担心自家「敏感脆弱」的小儿子会受不住的。 胤礽拿他这个善变的阿玛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噘着嘴坐在空荡荡的大帐中,瞪着沙盘赌气。 莫名也被留下来陪弟弟的胤褆偷偷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就算不能去战场,至少咱们也得出去瞧瞧吧?在外面听响也比在这儿清楚!」 胤礽转而瞪向康熙。 康熙放下手中的军报,在两个儿子期待的目光中站起身来,然后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不行了,快要顶不住了,他还是先走为妙。 胤礽:…… 胤褆:…… 被亲爹抛弃的两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心意相通的相视而笑。 胤褆蹿起来跑向门口,却见外面守着好几个侍卫,他们想要跑出去怕是不太可能。 胤礽则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进了后帐,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探出头来招唿道:「哥,这边,快来!」 这几日他都睡在这儿,闲极无聊之时手欠扒拉帐子玩,还真就叫他拉松了一处。 他原以为侍卫们每天检查的时候自然会发现,就没特意声张,谁知道竟然当真没有人重新去固定好,那条被他拉出来的缝隙,竟然还在。 这条紧挨着地面的缝隙并不能拉开多大,胤礽爬出来的时候还算顺利,胤褆就有些费劲了,而原本跟他们一起在营帐里的鄂伦岱,却是进退两难。 以他的身材想要跟着爬出去,势必要再用力拉大缝隙,一不小心就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可若是不跟着一起去,他觉得,皇上回来会打死他的。 「主子,奴才还不想死,您一定一定不要跑远啊!」 鄂伦岱可怜兮兮的从缝里哀求,「最好看几眼就赶紧回来,千万不要被皇上发现了!」 胤礽嫌弃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回去守着,没事就要点吃喝什么的,假装我们还在。」 说罢,他跟胤褆就悄摸摸的在空了大半的营地里摸索前行。 其实他们也没有多隐蔽,只不过这些日子一来,营地里都知道他们是主帅的亲戚,便是瞧见了,也没有人去阻拦罢了。 兄弟两个一路走到营地最靠近战场的一边,爬上了哨塔。 正在里面值守的士兵是昨儿晚上正好还得过他们分的肉汤,故而不但没有为难他们,还将备用的千里目递了过去,邀请他们一起观战。 这个时代的千里目自然没有现代的望远镜好用,但因为哨塔足够高,也勉强能看到雅克萨城。 此时攻城尚未开始,但能看到城墙上有慌乱的小黑影在乱窜,应该是俄罗斯守军已经发现了清军集结,开始调度了。 倏然一片尖锐之声不断,是清军集结完毕之后,用响箭传递信号。 雅克萨城中的人被声音惊醒,纷纷出门查看,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潜伏多时的纳兰性德等人,也开始行动了。 在俄军的注意力都被城外的大清军队吸引之时,他们迅速处理掉了在各处监牢外看守的沙俄士兵,然后进入监牢,将还能活动的人都带走了。 其余移动不便的,则是都移到院子空旷处,至少不叫他们活生生被倒塌的房屋砸死。 希望他们能幸运的避过炮火,等到大军进城之时,他们的位置早就送了出去,会有人赶过来救他们的。 很快,清军围城的消息就在雅克萨城内传开了。 第293页 城内的沙俄士兵都往城墙上集结,而原住民们则是乱成了一团。 在慌乱的人群中,纳兰性德一行人虽然有些显眼,可暂时没有人有空去管他们,当真叫他们顺利的到达了教堂附近。 沙俄神父赫尔摩根刚走出教堂的大门就被一掌噼晕,扒了衣裳绑起来塞进了椅子下面,一个跟他身形相仿的斥候换上了他的衣服,顶着假髮跪在十字架前,装作在祈祷的模样。 纳兰性德带着其余人将救出来的百姓都送到了地下室,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不少干粮和干净的水,让不知饿了多久的百姓们能先填饱肚子。 雅克萨城督军阿列克谢·托尔布津匆匆赶往城主府,去见总管伊凡,但昨夜伊凡一直在享用他的「新娘」,劳累过度,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托尔布津一脚踢开了卧室的门,用一盆凉水唤醒了纵慾过度的总管大人。 伊凡愤怒的呵斥托尔布津无礼,托尔布津冷笑道:「你再多睡一会儿,前来叫醒你的就不是我,而是大清的士兵的长刀了!」 托尔布津懒得再跟伊凡废话,直接拖着他往外走,也不管他身上是不是只穿了一件睡袍,就这么将他拖到上了马车,直奔城南。 伊凡觉得托尔布津是嫉妒他的权势,故意夸大其词折腾他,怒骂了一路,一直到被拖上了城墙,看到远处清军的战旗时,他依旧觉得大清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托尔布津,我一定会向摄政王陛下禀告你的罪行的!懦弱的大清人都能吓破你的胆子,你凭什么还能做督军!」 伊凡的嘴里不断的骂骂咧咧着。 他担任雅克萨城总管已经很久了,十分了解大清边军习惯,他们总是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模样,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交换俘虏罢了。 大清的皇帝连自己的内乱都还没彻底解决,哪有实力派大军来攻打他们这座边陲小城? 更何况他们可是一支全副武装的火器部队,四门火炮和三百把火绳枪可不是吃素的! 托尔布津真的很想将这个盲目自大的总管从城墙上丢下去。 若是用伊凡能换来清军退兵,那他一定毫不犹豫的亲自将伊凡送过去任由大清人处置! 「如果你的眼睛不瞎的话,应该能看到清军是在围城,」 托尔布津冷声道,「东南西北,到处都是大清的军队,就算我们想向尼布楚求助都不可能,更别说去向摄政王陛下送信了!」 伊凡这才仔细眺望,果然如托尔布津所说,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大清的军旗。 「赶紧叫人去跟他们说,我们答应交换俘虏!」 伊凡此刻才有些慌了,「快去把那些抓来的大情人带过来堵住城门,他们不敢开火的!」 「我已经叫人去了,」托尔布津回头往城里看了一眼,「但是他们现在还没将人带过来,恐怕城里也出问题了。」 「那怎么办!」 伊凡高声道,「快派人去跟清军交涉啊!告诉他们我们有火炮和火绳枪,真打起来他们也会伤亡惨重的!」 托尔布津面色阴沉:「如果他们贸然进攻,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我就怕他们会围城不攻。城里的补给坚持不了多久,一旦断粮,雅克萨城就保不住——」 托尔布津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城墙,随即整个城墙都跟着晃动了起来,吓得伊凡惊叫连连。 这是重炮吗? 托尔布津努力稳住身形,脸上全是惊恐。 不,不可能,清军怎么可能会有威力这么大的重炮,就连他们沙俄的主战场都没有! 「哦豁,好像打歪了。」 营地哨塔上,胤褆喊出了声,「说好了要轰开城门的,这都歪哪儿去了?不过这动静还真吓人。」 胤礽努力想要看清情况:「哥,你看着弹点的城墙,是不是要塌了?」 离得实在太远,即便有千里目也无法看清楚细节,但他依稀感觉那段城墙有些前倾。 城墙上,托尔布津勉强冷静了下来,高声道:「都不要慌,这么大威力的重炮,不可能连发,说不定一发就废了,不用怕——」 托尔布津说得没错,武成永固大将军炮是不能连发,此时清军的士兵们正在往炮身上泼水降温,等冷却下来,才能继续轰出下一炮。 但这次康熙带来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可不止一门,就在托尔布津心怀侥倖之时,又一声巨响从城东传来,这是朗坦带去东面的另一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开火了! 这一炮打得比南面的靠谱很多,直接正中目标。 硝烟散去之时,朗坦大笑:「城门已破,看来今日我等要抢得首功了!」 与此同时,许是被第二炮的震动影响了,第一炮打中的南面城墙也倏然塌陷,绵延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比城门还大的豁口! 萨布素放下千里目,大手一挥:「来,第二炮给我朝着那豁口边上轰!」 谁说攻城只能轰城门了? 有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在手,他们可以直接轰破城墙! 就来比比看到底谁能拿到头功吧! 第103章 托尔布津还没从东门被轰破的噩耗中回过神来,迎面又是一声巨响,震得他七荤八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294页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左侧不远处的城墙已经彻底塌陷,一个巨大的豁口让城内失去了保护,也让蓄势待发许久的清军有了进攻的目标。 战鼓响,号角高亢,旌旗挥舞着为战士们指引方向。 在步兵踏入鄂罗斯人火绳枪射击范围内之前,四面八方的轻炮已经开始轰鸣。 这场战役在胤礽的强烈要求下,康熙大方的给出了前所未有的军费和火力支持,尚未短兵相接之前,雅克萨城楼上负隅顽抗的沙俄士兵还没来得及点燃两次火绳,就已经在炮火和连珠铳的几轮齐射中折损大半。 大清军队一反常态的放弃了引以为豪的骑兵冲锋,手持弓箭的骑兵们进入射程之后,便停了下来,就在原地以弓箭为即将冲进城内的步兵做掩护。 在沙俄士兵忙着躲箭雨之时,东南两方的连珠铳手以小队为单位,或从城墙的破口,或从城门,直接沖了进去,将战场直接拉进城内,转为巷战。 托尔布津大声的怒骂着叫士兵们赶紧开枪,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伊凡了,赶紧也拿起枪朝城墙断口处开枪,意图阻拦大清步兵。 然而第一波冲进城内的几队连珠铳手已经迅速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在托尔布津换火绳的时候,一发子弹射穿了他的肩膀,火绳枪瞬间掉落。 这个战术是胤礽提议的。 大清军中也有专门负责远程击杀敌人首领的神箭手,但却很难迅速适应复杂的地形和气候条件,而先天不足的有效杀伤距离也是弓箭的硬伤,毕竟并非人人都是常泰那种天生神力之人,能用得了二十力的弓。 但现在有了连珠铳。 连珠铳虽然不是精准的狙击枪,但燧发枪射速的优势以及三点一线的先进瞄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极为超前的了,在一定距离内,可以暂时充当狙击枪来用一用。 优先冲进城的的几个小队里的连珠铳手都是康熙带来的好手,虽然受限于枪械做不到远距离一枪命中眉心,但那么大个人,总是能打中哪里的。 反正连珠铳用的大口径铅弹无论打中什么地方,结果都差不了多少。 托尔布津只觉得自己整个肩膀都碎了,剧烈的疼痛和冲击力让他跌倒在地上,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幸运的躲过了后面跟着来的第二发子弹。 不过不幸的是,这枚子弹正好击中了原本站在他身后往城外射击的士兵的后脑,炸裂开来的血肉淋到了托尔布津的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加上身上的剧痛,让他当场窒息的晕了过去。 主将重伤昏迷,总管伊凡更是吓得尿了裤子,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城墙上的剩余沙俄守军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慌乱之下根本没开几枪,就被冲上来的大清步兵尽数击杀。 是的,尽数击杀。 根本不给开口求饶的机会,即便放下了枪,依旧不留活口。 皇上说了,抵抗者格杀勿论,这些红毛子既然敢站上城墙,还不算抵抗吗? 听说他们掳走了好些大清百姓,将尚且年幼的孩子们当成取乐的工具肆意欺辱,这样的禽兽,凭什么还机会活下去! 营地里的哨塔上,胤礽和胤褆早已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虽然看不清太过具体的细节,但目力所及之处,土色的城墙渐渐遍布暗红。 他们看着城墙崩塌,看着原本人头涌动看似慌乱的城墙上渐渐归于平静,看着中军的帅旗从远离战场的后方缓缓向前移动。 从头到尾,双方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峙场面,传说中的劝降更是根本不存在,大清军队一路以炮火碾压,降维打击一般,快速推平了与他们对峙了数年的雅克萨守军,将八旗的龙旗,插上了雅克萨城的城头。 胤褆是震撼,而胤礽却是有些恍惚。 在他学习过的歷史中,这样的场面似乎应该是反过来的。 那些在列强的炮火下无力抵抗的后辈们,可能想到,在两百多年前,中国的火器竟曾经如此强大。 跟康熙所担忧的完全不同,胤礽并没有觉得清军此时大开杀戒有什么不对。 这是战场,拿起武器的就是战士,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更何况,沙俄人才是侵略者,他们当年攻占雅克萨城的时候杀了多少中国人,如今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更何况还有这么些年来被掳掠,被杀害,被虐待的中国人的委屈和不甘,都该在这场战役中彻底发泄出来。 「就知道你俩不会听话。」 得知两个儿子偷跑了的康熙找了过来,从身后按住胤礽的肩膀,「保成,你觉得可怕吗?」 胤礽放下千里眼,用力摇了摇头:「我们可是完胜,我又怎么会觉得可怕呢?阿玛,沙俄士兵可以都杀了,但城里的平民不抵抗的还是留着吧,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城,以后还要用呢。」 虽然那些原住民基本都是当年叛逃之人,但在枪口之下为了保命做出的选择,并不能简单评论对错。 雅克萨城的位置特殊,是大清对尼布楚地区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不止需要驻军,也需要有百姓来维持整座城的日常运转,若是那些原住民愿意归降,也不是非要屠城。 康熙点了点头:「放心,萨布素知道分寸。走吧,这么远你们又看不清什么,下去收整一下,我们要准备进城了。」 第295页 此时此刻,清军的步兵已经彻底进入的雅克萨城区,而在步兵进城开始巷战之后,城外的炮火彻底停歇。 西北两侧没有重炮,尚未攻破城门,但城墙上的守军逐渐被从东南两侧冲上来的大清将士清理干净,继而打开了所有城门,让整个雅克萨城再不设防,畅通无阻。 大清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入雅克萨城,他们一部分冲击沙俄兵营和城主府等要地,一部分则是根据情报,前往营救城中的大清百姓。 尽管规划火炮落点时,已经尽量避开了「汉民区」的方向,但依旧难免会有打偏的,炸毁了原住民的房屋,街上到处都是受伤的原住民在哭嚎。 但幸运的是,并没有炮弹直接命中关押俘虏的监牢,而鄂罗斯人并没有空暇去杀害那些无法行动的中国人,所以在大清士兵赶到的时候,他们绝大多数都还活着。 他们被士兵们迅速送到之前预设好的空旷广场上,工兵们已经开始搭建临时营地,让军医有地方可以帮受伤的百姓和战士们治疗。 曹寅亲自带人前往纳兰性德所在的教堂,正好赶上一队残存的沙俄士兵为了救走赫尔摩根神父,恰巧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正在与他们交战。 曹寅一枪送走一个试图在背后给纳兰性德一刀的沙俄士兵,然后带人冲进来迅速解决战斗,冲着纳兰性德得意的笑道:「怎么样,你这算是欠我一次了吧?」 纳兰性德甩了甩刀刃上的血,也笑了:「看到你,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等回了京城,我请你喝酒!」 经歷了战场的洗礼后,这两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都平添了几分狠辣之气。 特别是纳兰性德,他脸上那道尚未完全消去的伤疤,配上此时手持长刀,一身敌人之血的模样,再不似那个名满京城的如仙公子,而是颇有几分悍将风范了。 「走吧,赶紧去营地里洗洗,你这模样,可别吓到了太子爷。」 曹寅一边看着士兵们将躲在地窖里的孩子们救出来,一边开玩笑道。 纳兰性德微微一笑,身上的凶厉之气尽消,他故意垂下眼眸,问道:「这样如何?」 此时再看,他却是一副经歷万般困难依旧不愿屈服的小白花模样了。 曹寅:…… 戏这么好,怎么不去跑堂会呢?! 才几日不见,他怎么觉得容若的性子又变了,如今活脱脱一副满肚子黑水的狐狸模样,总感觉是想算计谁呢! 雅克萨城内尚存的抵抗力量并不足以影响清军入驻的进度,在广场上的临时营帐搭建完毕之时,朗坦已经带人彻底清理的城主府,为迎接御驾进城做好了准备。 康熙依旧没有亮明身份,而是领着两个儿子去跟萨布素汇合,与中军一起进入了雅克萨城。 胤礽单独骑着他的一点红缓缓前行。 在千里眼中看到的景象跟到近前所见,是完全不一样的。 血流遍地绝不是虚言,空气中浓重的火药味儿也掩盖不住血腥之气。 负责收尾的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给尚未断气的敌人补刀。 尽管已经是火力完全压制的攻城,可清军依旧有所伤亡,一路上都能看到受伤的士兵被扶走或抬走,还有那些蒙着白布的战士,再也回不去他们的家乡。 胤礽的心情有些沉重。 尽管他知道此战是必须的,也是正义的,但依旧不喜欢见到尸横遍野的场面,也不喜欢战争。 然而他很清楚,未来的大清还会经歷许多次战争,鄂罗斯、准噶尔、台湾,还有那些野心勃勃的西方人和倭寇们。 歷史大势所趋,战争是无法避免的,那他只能希望大清永远是胜利的那一方。 虽然说这样的想法可能有点自私,但若是必须用鲜血来润滑歷史的齿轮,那他希望,用的不是他的同胞的鲜血。 「阿玛,我能去城墙上看看吗?」 胤褆突然开口问道。 他一直嚮往戎马,第一次有机会亲临战场,他想要更近距离的去感受一下。 康熙却是看向胤礽。 胤礽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跟阿玛进城,去看看容若救出来的百姓们怎么样了。」 他对那些死红毛子没兴趣,他更着急去看看活着的同胞们。 第104章 雅克萨城内的战火已经彻底停歇。 在连珠铳的半自动速射之下,沙俄士兵手中的火绳枪跟一次性用品并没有什么区别,根本来不及第二次点燃火绳。 首先进城的连珠铳小队们在掀翻了沙俄兵营后,便转去接管了广场上的临时营地,并将所持的连珠铳尽数上交。 曹寅带着一队侍卫清点了连珠铳的数量,确认无误后,全部就地封装,并亲自押送至城主府,由侍卫日夜看守。 没办法,连珠铳的威力就连康熙都不免为之发颤,故而每一支连珠铳都有固定的编号,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一把遗失在外。 这批连珠铳会在康熙离开之后留下一部分给边军,武装一支连珠铳营来应对沙俄随时可能出现的反扑,但需要绝对的严格管理,具体的细则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交接之时一併交给萨布素。 而此时已经进了城的康熙等人没有直奔城主府,而是去了临时营地。 营地上空飘荡着血腥气和药香,重伤的战士们都被送进了帐篷,轻伤的则是暂时散坐在四周。 第296页 一场大战过后,军医的人手永远是不足的,只能先紧着重伤的人来,故而广场上的许多轻伤士兵还没轮上包扎处理,可他们却没有痛唿哀嚎,而是兴奋的聚在一起,将伤口当成荣耀,唾沫横飞的炫耀自己刚刚如何勇勐杀敌。 对于边军的将士们来说,这是一场足以扬眉吐气的大胜,他们与鄂罗斯人对峙多年,一直都只能憋屈的远远看着沙俄士兵在原本属于中国的领土上肆意狂欢,如今终于亲手将雅克萨城给抢了回来,怎么能不高兴呢? 更何况这样一场大胜也意味着大把的战功,说不定此役之后,他们都能升升职发发财呢! 「三爷,小公子,」 找了水擦洗干净血迹的纳兰性德,又是那个翩翩佳公子了,在一群将士中间分外的显眼,「救出来的百姓都已经转移到附近的院落里的,他们的身份还需要进一步排查。」 吃一堑长一智,即便是心软如纳兰性德,也不想再在身上留道刀疤,故而并没有再去亲近那些百姓,而是按照之前他自己草拟的章程,将所救之人尽数隔离,等待排查清楚之后再行处置。 「受伤的人多吗?军医可还能分得出人手来?」 胤礽问道。 纳兰性德回道:「确实有不少生病受伤的,大多都是鄂罗斯人虐待所致,咱们的军医暂时抽不开身,奴才已经叫人将城里的大夫都请去看诊的了。」 萨布素插嘴道:「士兵们找到了鄂罗斯人藏粮食和药的库房,三爷,可要叫人搬出来用?」 康熙点头:「让人仔细检查一下,以免鄂罗斯人留下后手。」 正说着,广场外围突然传来争执的声音。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一群原住民涌了过来,在跟值守的士兵理论什么。 康熙还要跟将领们安排后续的事情,故而懒得搭理这等小事,便要往城主府去,胤礽知道这样的会议他便是去了也插不上嘴,所以便主动说要留下来等胤褆。 「要留下来可以,但是不许一个人乱走,」 康熙并没有拘着儿子,嘱咐一句话又转头对纳兰性德道,「看紧了,不许那些原住民接近他。」 如果说对于那些被救的大清百姓康熙只是心有警惕,那对于雅克萨城的原住民,他就是全然不信了。 苟且偷生的叛国之人还能活着,只是因为他尚有些顾忌,不想妄动杀孽,可若是那些人不知死活的敢打他家太子的主意,那他不介意当真试试屠城的滋味。 胤礽不知道自家阿玛现在满脑子都是杀意,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乱跑,然后就立刻拉着纳兰性德和鄂伦岱一起跑去看热闹了。 康熙:…… 哎,这臭小子,怎么就这么让人放心不下呢? …… 其实胤礽对这些雅克萨城的原住民们并没有那么厌恶。 他一直觉得,为了生存做出的任何选择,都值得被尊重,当然,前提是不能危害到他人。 那些曾经为了一己私慾伤害到同胞的原住民们自然应该被清算,但那些安分守己只是恰巧在雅克萨城里生活的人们,也不该被株连。 所以胤礽过去看热闹的时候,本想着若是原住民们是因为有困难前来求助的,那也不是不能帮帮他们。 然而刚一走近,他就皱起了眉头。 因为堵在这儿的原住民们完全不是求助的态度,而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正在大声的叫喊着,甚至还有人敢伸手去推拦着他们的士兵。 「刚刚你们的将军说了,不会伤害我们的!」 「我们也需要大夫和药,你们凭什么将城里的大夫都抓走了!」 「你们占了城里的粮仓,让我们吃什么?必须给我们放粮!」 「我们的房子都被你们炸毁了,你们难道不该赔偿吗?」 胤礽听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些人的理解,根本就是自我感动。 也不知道是他高估了这些人的节操,还是这些人在敌占区时间久了被同化了,在这种时候,他们竟然还能理直气壮的跑来要东西,甚至还想要补偿! 他们不会真的觉得大清的将士们都是好脾气吧? 难道八旗屠过的城镇还少吗?! 「小爷,奴才去剁了几个,他们就老实了」 鄂伦岱的手已经扶手上的刀柄,只待胤礽一声令下,他就立刻上前送那些聒噪的原住民下地狱。 胤礽瞪了鄂伦岱一眼。 他自然不会叫鄂伦岱去杀人,但也失去了继续围观的兴致。 「容若,去告诉那些人,他们可以将伤者都送到附近的院落里,大夫们会一併诊治,」 胤礽开口吩咐道,「至于粮食——,若是他们当真没饭吃了,那就等着我们去各家各户清点余粮,之后统一分配给他们,总不会叫他们饿死。」 基于人道主义的救助可以,但若是有人想藉机捞一笔,哪怕是不想活了。 纳兰性德早就摸清了城里的情况,低声道:「鄂罗斯人也需要补给,所以并没有过分的压榨他们,他们的日子没有想像中艰难。汉民区里有各式商铺,存货颇丰,若是清点出来,足够他们生存几个月了。」 胤礽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找阿玛说这事,这里交给你了。告诉咱们的士兵,不用跟他们那么客气。不准杀人,但他们若是再敢伸手,就打断他们的手!」 第297页 说罢,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往城主府去寻康熙去了。 康熙没想到胤礽会来得这么快,不巧正好叫胤礽撞到了他们在院子里审问雅克萨城总管伊凡,场面有些不太好看。 胤礽冲进来的脚步一顿,立刻转过头去—— 倒不是他对这个鄂罗斯人有什么不忍,而是他实在是觉得光着身子的红毛子有点辣眼睛。 「不是说要等你大哥么,怎么,这么快就看够热闹了?」 康熙过来牵走儿子,父子俩一起走进了屋里。 胤礽将所见所闻简单描述了一下,请示康熙他的主意是否可行。 康熙却是有点诧异的。 他原以为以儿子这悲天悯人的性子,应该是会将那些原住民一视同仁,他刚刚都跟萨布素谈好了如何分配粮食的事情,没想到胤礽竟然会突然想出来这么一个「劫富济贫」的好主意。 「他们自己人就有粮食,他们不去讨要,凭什么向我们伸手?」 胤礽不满道,「我问过容若了,鄂罗斯人从来没给他们放过粮,反而时不时的向他们徵收,既然之前他们都能活得好好的,怎么咱们一进城,他们反倒要饿死了?」 「出于仁心,我们可以帮他们治伤看病,但若他们拿我们大清当冤大头,哼——」 胤礽伸手指向北方,「那就将他们撵出雅克萨城去,让他们去找他们的沙皇诉苦!」 康熙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蛋:「之前是谁义正词严的跟朕说,要留下这些人来维持雅克萨城的运作?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胤礽拍开康熙的手,往后退到他够不着的地方:「我原本想着,与其再将其他地方的百姓迁过来,不如就用这些现成的人,倒也省了麻烦,但如今看这情况,留下他们说不定还是个隐患。」 「行,都随你。」 康熙并不在意那些原住民,在他眼中,那些人根本不算大清子民,所以胤礽想怎么处置,他都不会干涉,权当是给儿子练练手。 「这样,朕让萨布素安排一个副将跟着你,这雅克萨城内的一切事务,暂且都交给你来处置,」 康熙直接将权利送到胤礽的手中,「无论要杀要放,全都按你的意思来,朕就一个要求,雅克萨城不许乱。」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要求,以如今雅克萨城内的清军兵力,便是想乱也乱不起来。 第一次叫儿子出来主事嘛,自然不能设置太大的困难,康熙此举的目的主要是让胤礽练练胆量,也培养一下身为储君说一不二的霸气。 胤礽却是愣了一下,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康熙主事,他在一旁出出主意什么的,无伤大雅,反正若是有不对的地方,康熙自然会教他,可若是接过主事的权利,那他的话就再不是建议,而是命令了。 雅克萨城内的原住民加起来也有数百,他当真能掌控这么多人的命运吗? 「保成啊,胆子大些,不过是些叛国遗民,就算是全屠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康熙宠溺的将儿子抓到身前撸毛,「朕要的是你能主事的决断力,即便是你下令坑杀所有原住民以绝后患,朕都会贊一句果决!」 胤礽:…… 够了,可以了,宠孩子也不是这么个宠法! 全都坑杀了那像话吗?! 第105章 屋里的两父子一派温馨,然而屋外的庭院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声惨叫,叫胤礽刚想出口的吐槽都憋了回去。 康熙不满的皱紧眉头:「这些行伍之人就是粗鲁,就不能将场面弄得好看一点吗?」 那惨叫声中夹杂着俄文,一听就知道是伊凡的。 康熙不太想跟年幼的儿子讲述伊凡夜夜当新郎的故事,于是打发道:「他们在城主府里发现了一个藏宝室,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带回去给你乌库妈妈乐一乐。」 胤礽点了点头,便随着侍卫往后院走去。 伊凡这座城主府是他自己精心修建的,到处充斥着与大清完全不同的巴洛克风格,装饰华贵富丽,色彩强烈鲜明,尖尖的穹顶上耸立着十字架,可见伊凡也是一个教徒。 然而这个教徒的藏宝室,却让胤礽觉得惊悚。 最外面一间都是些金银布匹之类的,虽然贵重,但却没什么稀奇的,胤礽随意看了看,就往里面走去。 里面这间里四壁摆放着宽大的架子,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盒子。 侍卫请胤礽在门口稍等,然后独自一人进去小心谨慎的试探着是否有机关。 事实证明,侍卫的小心是对的,这间藏宝室里还真就设有暗箭和网兜,幸而侍卫身手矫捷,避过墙上射出的利箭后,迅速找到了机关所在,简单粗暴的破坏了机簧,又仔仔细细的踏遍每一块地砖,确定不会再有问题后,才放心请胤礽进来。 胤礽走近去看,却见架子上的盒子都是敞开得,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精緻珠宝。 这些珠宝极具西方特色,好看是挺好看的,但在胤礽眼中还是太粗糙了些,无论材质工艺,都远比不上宫里的首饰。 晃悠了一圈,胤礽也没能挑出来什么值得带回去的,正觉得没有意思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箱子尚未镶嵌的各色宝石,倒是眼前一亮。 这些也不知道是碧玺还是别的什么宝石的,倒是颜色很是鲜亮,带回去让内务府做成首饰,姐姐妹妹们肯定喜欢。 第298页 「把那盒宝石拿着,其他的收拾起来请阿玛处置吧。」 胤礽指着宝石盒子吩咐道。 鄂伦岱应声上前,伸手去拿,然而却是没能拿起来。 他诧异的「咦」了一声,双手扶住盒子用力扭了扭,只听见咔哒一声,其中一个架子竟然往外旋开了。 「小心!」纳兰性德赶紧上前将胤礽挡在身后。 鄂伦岱觉得有趣,带头向那洞开的密室走去,不多时,又从里面出来,一脸扭曲。 「小爷,里面没什么好东西,咱们另找个盒子装了宝石就回去吧。」 鄂伦岱挡在了胤礽的面前。 胤礽挑了挑眉,还真就被挑起了好奇心。 这样一个边塞小城城主的密室里到底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让他也算见多识广的侍卫变了脸色? 于是他不信邪的扒拉开自家侍卫,好奇的走进了那间密室。 外面的两间藏宝室都是有窗的明间,而这间密室却是密不透风,只靠烛火照亮。 儿臂粗的红烛立在四角,点亮后整间密室充满了诡异的旖旎之气。 密室几乎被一张大床占满,大床上垂着红纱和麻绳。 密室一头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东西,胤礽虽然认不全,但也大概知道都是干什么用的。 胤礽:……原来红毛子城主还有这样的爱好…… 「小爷,这里应该就是间刑房,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快回去吧。」 鄂伦岱又催促道。 胤礽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正打算离开,转头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看,原来竟是有一面墙在反光。 难道是镜子? 「去看看那墙有什么蹊跷。」胤礽吩咐道。 侍卫们立刻凑过去研究,不多时,一个侍卫竟然在那墙上又找到了一个暗门。 侍卫们打开暗门,拿着火把照亮,却是忍不住一声惊唿。 胤礽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墙不是什么镜子,而是一面近乎全透明的,不知道是玻璃还是水晶的墙! 此时侍卫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里面,所以从外面就能清晰的看到里面的情景,只见那狭小的里吊着好几个孩子,有男有女,都是未着寸缕,被麻绳固定成各种诡异的姿势,身上带着无数的伤痕。 纳兰性德一把捂住了胤礽的眼睛,口中道:「奴才放肆了。」 然后推着胤礽离开了密室。 胤礽并不挣扎,只是喃喃问道:「他们,都死了么?」 纳兰性德放开捂着胤礽的手,但却还是牵着他继续往外走,一直到走出藏宝室,唿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后,方才答道: 「应该都是被伊凡虐杀的孩子。」 一个跟在他们后面的侍卫满脸苍白的说道:「最外面那个小姑娘,我曾经亲眼看到她被伊凡选为新娘——」 他正是之前在雅克萨城里探查的斥候,刚被提拔上来暂时做侍卫。 那日他不能暴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姑娘被拖走,心里一直惦记着,所以今日进城之后,他便想寻找那个小姑娘的下落,想着如果她没有亲人了,那他以后可以照顾她。 然而还没等他抽开身去寻找,就看到了她的尸体。 她被凌辱折磨至死,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瞪着,无法安息。 「小爷,奴才能去跟着一起审问伊凡吗?」 那侍卫对着胤礽跪下磕头,眼中全是恨意,「如果他没用了,能将他交给奴才来处置吗?」 他不敢再去面对那小姑娘,他知道会有人将那些可怜的孩子放下来好生安置的,而他,想要亲手替那小姑娘报仇,让伤害她的兇手付出代价! 胤礽面色冰冷,对鄂伦岱道:「你跟他一起去,把伊凡带到这里来审。里面的东西随便你们用,要让那些孩子们亲眼看到自己大仇得报!」 …… 晚上,议完事的康熙终于想起来要找儿子了。 他顺着侍卫的指引上了阁楼,在天台上找到了正在看月亮的胤礽。 「你大哥呢?」 康熙在胤礽身边坐下,问道。 胤礽捻着手里的念珠:「大哥说想要看夜间的布防,带着侍卫出去了。」 康熙又问:「那你怎么没去?」 胤礽继续捻动念珠:「我心里有点烦躁,想静一静。」 康熙这才注意到儿子手里拿着什么,顿时心中一惊,赶忙按住胤礽的手:「怎么突然玩起念珠来了?朕知道你今天看到了那种场景心里难受,要不朕带你出去跑跑马放松放松?再不然叫人送点酒来,你喝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直面这个世道的可怕之处是一个人成长的必经之路,想当年他年幼时,也曾经被人带到京城里最贫穷混乱的区域,去见识底层百姓的生活,也曾经看到过许多可怕场景,让他至今难忘。 他完全理解儿子如今心中的惊悚和难受,不管儿子想怎么发泄都好,就是突然开始念佛这事,他有点接受不了。 他的保成才多大,可不能学这些清心寡欲的思想观念,万一真的深陷其中,他得气死! 大清朝差点出了位和尚皇帝,绝对不能再来个和尚太子! 「来,把念珠给朕,」 康熙试探着拿走胤礽手中的念珠,「这可不好玩,以后不许再念这些。」 第299页 胤礽倒是不在意,将手中的念珠乖乖交给了康熙,就在康熙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从一边的垫子下掏出来一个木鱼。 「铛——铛——铛——」 胤礽拿着小木锤连敲三下,敲得康熙脸都青了。 「这是谁给你的?!」 康熙咬牙切齿的问道,「朕要扒了他的皮!」 胤礽无辜的举着木鱼和木锤眨了眨眼睛:「我是从伊凡的藏宝室找到的。」 才怪。 红毛子城主信的是上帝,怎么可能会收藏这种不值钱的异教之物。 主要是康熙说要扒了那人的皮,让他觉得将这口锅甩给伊凡最合适。 康熙对着儿子哼了一声,表示他知道这小东西是在胡说八道,但却还是顺势吩咐道:「去看看伊凡那边审问清楚了没有,要是没什么能问的了,就将他的皮扒下来做成木鱼,送到教堂里让那个神父敲!」 胤礽:……这也过于有创意了吧…… 不过,管他呢,伊凡这种畜生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活该! 康熙够狠,叫胤礽出了心里这口恶气,他立时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也不再敲他的小木鱼了,而是拉着康熙说今天城里的事。 下午的时候,大清士兵们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强行清点了原住民们的存粮,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救助,甚至还找到了一个他们供给沙俄军队的粮仓。 「咱们的士兵想进那粮仓的时候,他们横加阻拦,被士兵打死了一个,伤了好几个,我已经说了,打人的士兵无罪。」 那粮仓本就是给沙俄军队的,如今沙俄军队已经尽数伏诛,那这粮仓里的粮食被他们收缴便是理所应当。 大清的士兵们手持长刀利刃,也已经大声警告过了,可那些原住民还是敢上前阻拦,甚至还想动手,士兵们是正当防卫,自然毫无过错。 「他们竟然说,我们拿走了粮仓里面的粮食,等沙俄军队再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无粮可交了,必然会被处死,所以才如此不要命的阻拦的,」 胤礽嗤笑,「阿玛,我一直希望我们的军队是一支仁义之师,只要情况允许,就尽量做到不惊扰百姓,不叫百姓害怕我们。可如今竟然觉得,原来我们八旗的名声还不够狠,远比不上鄂罗斯人。」 「如今我们已经抢回了雅克萨城,可是他们还是认定了沙俄军队一定会回来,可见在他们心里,他们早已经是鄂罗斯人了,而不是中国人。」 「所以,阿玛,放他们走吧,让他们回到他们的祖国去,」 胤礽正色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何必强留?只要我们再接再厉,将原本属于我们的边疆全部收回来,那么雅克萨城就不会再受战火侵扰,到时候咱们的百姓就可以迁过来居住,一起建设守护我们自己的家园。」 他曾经想给那些原住民一个机会,让他们能重新回归祖国的怀抱,可如今却觉得自己单纯的可笑。 也不是所有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人都心向故土啊,在那些原住民的心里,或许他们才是侵略者。 所以,就让他们去他们心中所向之地吧,他们不要自己的祖国,那他们的祖国,也可以不要他们。 第106章 第一次决定他人的命运,并没有胤礽想像中的那么艰难。 在叫人询问过那些被俘虏的百姓们,得知雅克萨城里的原住民们从未曾有人给予过他们哪怕一丝帮助,甚至还会跟鄂罗斯人一起欺辱他们后,胤礽更是不再有任何以犹豫,直接下令赶人。 每个人给足半个月的口粮,允许他们带走自家的马车、驴车给妇孺乘坐,对于他们偷偷藏起来的并不算明显的细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他对原住民们最后的宽容。 离城之日,胤礽特意去了城门口观看,却见大部分年轻人都情绪稳定,除了担心自己藏起来的财物被发现之外,并没有任何抵抗。 只有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对着故国面露哀戚,泪流满面,却又很快被自家孩子给拽走了。 「容若,你说他们为什么宁愿做俄国人,也不想做大清子民呢?」 胤礽问道。 纳兰性德理智的解释:「若是放在大清没入关之前,或许他们还会多些不舍,但这几十年来,八旗忙着平定天下,的确没有精力来处理雅克萨城之事,让他们落在鄂罗斯人手中太多年了。年纪大些的,或许还惦记着少年时的念想,但那些年轻人,从未承过大清的恩情,自然也不会念大清的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错。 即便是在现代,许多海外华侨的后裔也早就没了中国心,彻底融入了当地的文化,但那毕竟是在海外,而雅克萨城,是中国的领土。 在未来那段黑暗时代,即便是沦陷多年的地方,也依旧有无数有志之人在为了解放而努力,当敌人被彻底赶走时,又有多少百姓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或许是与从小在学校接受的教育有关,胤礽是相信有与生俱来的民族之魂存在的。 中华民族数千年来都在奋力的抵抗外来侵略者,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封建统治者们的国策,更多的是全军将士和普通百姓们的不懈坚持。 人活一世,总得有些值得坚守的信念,胤礽可以理解原住民们面对死亡威胁之时的妥协,但不能接受他们回归后对侵略者的认同和怀念。 第300页 如果是汉人倒还能说得通,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大清也是外人,可这里是东北,一直都是满人的统治区,雅克萨城里的「汉人区」生活的不止是汉人,更多的是达斡尔族以及部分满人。 所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可谈,这些原住民就是被鄂罗斯人同化了,从心里就不再将自己当成中国人。 「让人盯着他们出国境线。」胤礽吩咐道。 既然无心留恋,那就彻底断绝吧,他可不想让大清的将士们在大清的领土上再解救他们一次。 处理完原住民们,雅克萨城里顿时变得冷清了许多。 好在那些被俘虏的大清百姓经过排查,大多都能说的清来歷,并且情绪稳定,对大清的将士们亦是感激亲近的,所以胤礽便同意这些人离开集中管理的院落,暂时在汉人区里的其他宅院落脚。 没什么事情可做的将士们干脆帮着这些百姓收拾房屋,将原住民没有带走的粮食衣物及其他生活用品给他们分发下去,不出几日,汉人区仿佛又恢復了原本的热闹,甚至还开起了店铺—— 当然,目前店里的东西都是大清军队送过去的,全部免费分发,只是每个人限量,以免造成浪费。 对于这种自发形成的近乎共1产1主1义的情况,胤礽表示惊讶,但却也欣慰。 他很愿意尽可能的去帮助同胞们,但也要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才算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至少这些被他们救下来的孩子们长大后,一定会记挂着自己的祖国,这就够了。 康熙离开御驾已久,并不能过多的停留,在安顿好雅克萨城的一切事宜后,他们就准备返程了。 临别前,胤礽最后一次来到汉民区,看着街上的百姓们放松的笑颜,在心里同他们道别。 边军会在雅克萨城留下三百将士,并配有十二门轻炮,二十把连珠铳以及从俄军收缴的全部火绳枪,武装起一支全火器部队,守卫雅克萨城。 萨布素打算将附近山里的达斡尔族迁出来一部分入住雅克萨城,为驻军提供支持和补给,当然,也会给出相应的报酬。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被清军解救出来的百姓,大半都决定留下来生活。 他们都是被掳掠之时就已经失去全部家人的可怜人,即便清军愿意送他们回去,他们也已经没有家了。 在见识过大清如今的火力以及清军对百姓的善意后,他们觉得,留在雅克萨城过活更加安心,更何况还有留守部队提供的各式各样的做工机会,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过得很好。 康熙离城之日并没有大张旗鼓,但知道消息的百姓依旧自发的出来相送。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些人就是大清的皇帝和太子、皇子,他们只是前来送送曾经救过他们,帮过他们的恩人。 因为归程是骑马的缘故,胤礽没有机会再回头去看一眼雅克萨城,但这次的经歷,他却是终身难忘。 在见识过了火器在实战中的威力后,他更加坚定了要坚持生产更先进的火器的决心,总有一日,他要让大清的边军拥有领先世界的火力,让侵略者再不敢招惹。 而在了解了沙俄人如何欺辱中国百姓后,他也已经完全没了仅存的那一丝人道主义的恻隐之心,他依旧不支持侵略他国,但若是他国士兵敢侵占中国的领土,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康熙的心情是很好的,一路奔波也未能让他烦躁,回到盛京城后面对太皇太后不满的责怪,他依旧是满面笑容。 「玛嬷,您不知道咱们的火器有多么威风!那些鄂罗斯人在咱们的军队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若不是不想暴露身份,我都想直接下令让大军打向贝加尔湖!」 康熙多少年没有在太皇太后面前这般得意过了,让原本还在怪他亲身冒险的太皇太后都忍不住笑了。 胤礽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他阿玛真会吹牛! 还打向贝加尔湖,当尼布楚战区不存在吗? 怎么不说直接攻打莫斯科呢! 「保成看着瘦了,也黑了,」 太皇太后心疼的将胤礽搂在怀里,「不过好像长高了?」 这话胤礽爱听,立刻开心了:「真的吗?乌库妈妈,我真的长高了?」 苏麻喇姑伸手比划了一下,也惊诧道:「还真的是,太子爷比出京之前长了得有一寸多!」 「在宫里的时候他动都懒得动,出了京之后一路骑马,在雅克萨城里更是整天跑东跑西,不长个儿才怪呢。」 康熙吐槽儿子,「玛嬷您不知道,这小子放出去之后可没有在您跟前这装乖的模样!我叫他去管雅克萨城的原住民,他倒好,将人全都给赶出去了,还叫士兵一路盯着他们离开国境,当真是毫不留情呢。」 他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脸骄傲。 胤礽故意给他阿玛上眼药:「乌库妈妈,您知道吗,阿玛竟然怂恿我将那些原住民全部坑杀!我也是没办法,只能送走他们,还得叫人跟着保护他们的安全,以免刚出城就被全杀了。」 康熙怒道:「几个无知的叛国之人,朕还能出尔反尔,派人追杀?」 胤礽摊开双手,坏笑着:「谁知道呢?」 太皇太后被他们父子两个逗得哈哈大笑,仿佛他们离开之前那种诡异的不和谐气氛已然尽消。 第301页 康熙也藉机将他偷偷带儿子去战场的事情煳弄了过去,父子两个彩衣娱亲之后,一起携手告退。 他们走后,太皇太后方才收起了笑意,对苏麻喇姑道: 「苏茉儿,你说皇上这么早就叫太子去战场,还将城中事务交给太子来打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苏麻喇姑微笑道:「奴才倒是觉得,皇上这是被您给逼的。您之前摆出一副不信任他会一直善待太子的模样,皇上又没办法解释,干脆釜底抽薪,叫您看看他到底有多么信重太子。」 「这次太子做事很是得皇上的意,想必今后皇上会给他更多的机会,太子爷的地位稳固着呢,您啊,就省省心吧。」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这心里啊,还是有点不安,苏茉儿,若是有一日我先走了,你得帮我好好看着保成啊!」 苏麻喇姑无奈点头:「行,我的格格,您就放心吧,奴才只要还活着,就会拼了命护着太子爷的!」 另一边,重新回到自己舒服的寝殿内胤礽,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不小心把林抱节给忘在瑷珲城了…… 去的时候他特意带着林抱节去寻亲,就叫林抱节留在了瑷珲城里,想着回来的时候再去接,可谁料他们归程之时并未途经瑷珲城,所以如今他的竹子,还在傻傻等他来接呢。 胤礽赶紧冲过去找康熙,康熙听罢后哈哈大笑:「该!朕就说不该带着他,你非纵着他去寻亲,现在好了吧,人丢了哈哈哈!」 胤礽噘嘴道:「阿玛您别笑了!赶紧派人去接他啊!」 康熙却并不在意:「接他做什么?等萨布素回了瑷珲城,自然会将人给你会回来的。」 行叭,也不差这几日了。 胤礽点头答应了,又想混上康熙的床跟他说今后对鄂罗斯的部署问题,但却被素了好久的康熙直接一脚踹走,叫他该干嘛干嘛去,不要耽误他「休息」。 胤礽捂着屁股愤怒的瞪了一眼打算白日宣淫的臭阿玛,然后一熘烟跑出去找纳兰性德去了。 来盛京这么久,他还从没好好逛过,今日无事,就出去游玩叭! 第107章 盛京城作为旧都,虽然没有北京城那般宏伟壮阔,但却更具满人特色。 这里是满人的聚集地,街上的百姓大多都身着满人服饰,聊天也以满人老话为主,又带着地方口音,叫胤礽听不太懂。 不止是胤礽,就连纳兰性德这个大才子都被难住了,好在跟着他们出来的侍卫中有盛京出身的,可以暂时充当一下翻译。 街边的小吃摊永远是最能体现一个城市独特魅力的地方,热乎乎的酸汤子配上一碗酸菜汤,胤礽吸熘的分外欢快,甚至还想再来一份豆面卷子。 纳兰性德叫侍卫去旁边的摊子上买来,放在胤礽面前,笑道:「公子如今胃口可比在家里的时候好多了,只是这豆面卷子不好消化,尝尝味道就好。」 胤礽夹了一个咬了一口,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这段时日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仗,饮食上自然将就了些,吃多了干粮和军营里千篇一律的大锅菜,这些小吃就显得分外的香甜。 吃完了一整个豆面卷子,胤礽揉了揉肚子,打了一个小饱嗝。 纳兰性德便叫人将那豆面卷子收起来,说带回去饿了当点心吃。 说起点心,胤礽便想起了刚路过的萨其马摊子。 宫里也时常做萨其马吃,但太皇太后总念叨说御膳房做的没有那个味儿,如今到了盛京,那自然要尝尝让太皇太后一直惦记着的味道。 盛京的点心摊位不像是京城那般花式繁多,卖萨其马的摊子就只卖萨其马,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点缀,最原始的模样反倒叫人觉得上面写了两个大字—— 好吃。 「把这些全都包起来带回去。」 胤礽尝了一块老闆递过来的试吃,又瞧着那摊位上正好只剩了一整板萨其马,便干脆也不叫老闆分了,直接全数买走。 他身边伺候的人多,这点萨其马一个人分上两块也就没了,并不会浪费。 他甚至还叫人记下了那老闆家里的地址,说回去之后直接叫人去他家里定制。 皇太后喜欢蜜枣,大公主喜欢桂花,二公主喜欢青红丝,三公主不喜欢太甜的。 他要叫人去多定制些不同口味的萨其马送回京城里去,也叫家里的玛嬷和姐妹们也能尝尝鲜。 老闆是个爽快人,见是个大主顾,便主动说多买可以少给些银钱,又一边手脚麻利分装那板萨其马,一边操着一口带着口音的满语,跟胤礽聊天。 胤礽听不太懂,便等着那老闆说完叫侍卫翻译,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孩儿声音: 「阿玛,我要吃萨其马!」 随即一个男子走过来,捏着几个铜板对老闆道:「给我装一包。」 老闆转而跟那男子说话,应该是在解释已经卖光了,胤礽回头去看,果然是来时路上曾经同行过一段的石英儿小姑娘。 「二哥哥!」 石英儿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啊!」 胤礽纠正道:「你不该叫我二哥哥,按辈分,我该管你额娘叫声姐姐,所以,你该叫我舅舅。」 胤礽不太能弄明白石夫人到底是他堂姐还是表姐,但不管怎么算,石英儿跟他叫舅舅肯定没错。 第302页 小姑娘不太乐意的瘪了瘪嘴:「不要,哪里有这么小的舅舅!」 石夫人是家里的幼女,石英儿的舅舅们都是大鬍子壮汉,可没有像胤礽这般年纪的长辈。 胤礽伸手从摊位上拿了一包已经包好的萨其马塞到石英儿的手中,哄道:「来,舅舅请你吃萨其马。」 在摊位前跟老闆掰扯了半天的石文炳转头就发现自家闺女被一个不认识的臭小子给撩了,立刻竖起了眼睛,伸手就想推开胤礽,却被纳兰性德抓住了手腕。 石文炳见是个「文弱」书生,手上用力,就想掀开纳兰性德,可却没想到他使出了七八成力道,却还是挣脱不开。 这下子石文炳来了兴致,竟是当街与纳兰性德交起手来。 萨其马摊位的老闆见状就想上去劝架,却被胤礽的侍卫拦住了。 胤礽扯着石英儿的袖子,让她躲到摊位后面以免被波及,然后对那老闆道:「没事,让他们打,弄坏了什么东西,我们照价赔偿。」 老闆:……这是赔偿不赔偿的问题吗?! 石文炳和纳兰性德都有分寸,过了几招之后发现势均力敌便各自退开,停了下来。 「兄弟,你是哪家的公子,身手不错啊!」 石文炳是个爽朗性子,特别喜欢身手好的人,他本觉得纳兰性德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弱书生,没想到竟然是个好手,自然是见猎心喜,想要亲近一二。 「你不是本地人吧?有没有空,到我家里去坐坐?我那儿有好马好酒,咱们好生比试比试,再痛饮一番!」 石英儿不识得纳兰性德,却双眼放光的低声对胤礽道:「二哥哥,他也是你的侍卫们?长得真好看!」 胤礽:…… 他严重怀疑并且有证据,石英儿这好美色的性子绝对是遗传自她阿玛! 他家容若乃是云中月,只能看看不能乱摸! 「在下复姓纳兰,是陪着我家小公子从京中来的,」 纳兰性德拱手还礼并婉拒,「多谢先生相邀,只是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石英儿一手抱着萨其马,一手扯了扯胤礽的袖子,娇声道:「二哥哥,去嘛,我家里真的有好马,你肯定喜欢!阿玛最近还新得了一把火1枪,我说没有你的好,他还不服气,你带了吗?去让我阿玛长长见识呗!」 胤礽有些犹豫。 倒不是怕有危险,毕竟石家的情况早就调查清楚了,再加上他身边跟着不少高手,这里又是盛京城,他自然是安全的。 只是他来盛京之后从未去过哪个大臣家里,若是突然去了石家,怕传出去会惹来不必要的闲话。 「二哥哥你喜欢吃点心吗?我额娘一早做了好几种呢,她的手艺可好了,你去尝尝吧!我,我阿玛送给我一个新马鞭,是用最好的蛇皮做的,又轻又好看,我送给你好不好?」 石英儿见胤礽犹豫,简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家里那点儿好东西都许了出来,就是想让小哥哥能去她家里作客。 胤礽家里的几位姐妹虽然年纪也跟石英儿差不多,但宫里的孩子都早熟,即便是最单纯的二公主,也早就学会了谨言慎行,还真就没有像石英儿这般活泼爱闹的小姑娘。 胤礽看着小姑娘恨不得把所有都捧给他的模样,突然就想到了缩在自己屋子里偷偷哭着想念他的妹妹,不由得便心软了。 罢了,本就是旧识,去做个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可说好了,到时候别我真要拿走你再哭!」 胤礽又扬声对纳兰性德道:「容若,叫人回去说一声便是了,今儿咱们就去打扰石夫人一次,尝尝她的手艺吧。」 石文炳正要笑,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好像也没自我介绍吧,这小公子怎么会知道他姓石,还特意提及到他家夫人? 他转过头去,正好瞧见自家闺女扯着人家小公子的袖子讨好的笑着,那模样叫他瞬间心生警惕——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这是哪里来的臭小子,竟然当着他的面就把他闺女勾搭了?! 石文炳突然后悔相邀了,可是石英儿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胤礽往家里的方向走去,石文炳懊恼的跺了跺脚,高声道: 「哎,英儿,赶紧放开,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其实也不能怪石文炳没有猜出胤礽的身份,实在是石夫人回家之后,并没有与他细说。 自从知道了康熙和胤礽的身份后,石夫人便彻底熄了找女婿的心思,再加上得知明面上御驾从未离开过,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拿了银子封了护卫们的嘴,只当没有经歷过那一切。 本以为此生可能再没机会见到康熙父子,却没想到自家相公和闺女出去买点吃食,竟然能将当朝太子爷给捡了回来! 石夫人看到胤礽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见胤礽穿着便服,也不知道这礼该怎么行了。 倒是胤礽先对着她拱了拱手道:「今日在街上正好碰到了英儿,得石先生相邀到府中一叙,便来打扰姐姐了。」 他这一声姐姐,叫得所有人都一愣,只有石英儿撅了噘嘴,不太乐意胤礽一直在强调辈分。 石夫人毕竟见多识广,尽管心里在嗷嗷尖叫「太子爷竟然叫我姐姐」,但表面上却是做出从容的模样,温柔的说道:「既是自家亲戚,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这就去备一桌好菜来。」 第303页 说罢,她对着石文炳使了个眼色,嘱咐道:「这是我『本家』的弟弟,你要好好招待着。」 本家二字,她咬得极重,生怕她那木头男人听不明白。 然而石文炳是真的没听明白,他光顾着高兴胤礽是自家夫人的弟弟,跟闺女差着辈了,压根没往别的地方想。 「哈哈哈,没想到街上偶遇,竟然正好撞到了自家弟弟,我就说怎么英儿这丫头对你这么热情呢,敢情是她小舅舅啊!来来来,姐夫带你去后院看个好东西,你定然是没见过的!」 说罢,他竟是伸手来拉胤礽。 纳兰性德刚想阻止,却被胤礽用眼神示意退下,胤礽知道石文炳如今在盛京军中任职,正想了解一下这边军队的真实情况,便顺势跟着石文炳去了。 石英儿立刻跟了上去,心心念念的等着而看亲阿玛被打脸,而石夫人则是留在原地独自风中凌乱。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竟然嫁了这么一根实心的木头! 她本家姓的可是爱新觉罗啊,如今御驾又在盛京城里,难道那木头就当真一点都没多想吗?! 他竟然敢当真拉着太子爷喊弟弟,真的是要上天啊! 石夫人觉得,他们家的好日子可能快要到头了。 倒不是觉得太子爷会跟他们计较,只是觉得她家儿子闺女要是遗传了他们阿玛的脑子,估计早晚要出事。 石夫人觉得心很累,很需要剃掉石文炳脸上的鬍子,露出那张当初让她色令智昏嫁过来的俊脸来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哎,美色误人啊! 石文炳还是很喜欢自己的鬍子的,甚至还意图推荐给纳兰性德。 胤礽实在是不能想像自家如皎皎明月一般的侍卫蓄上一脸大鬍子之后的模样,出声解围道:「石先生,你不是说有好东西要叫我们看吗?」 石文炳一拍脑门,立时冲进了屋里,不多时便捧着一个匣子出来,献宝一样打开给胤礽看。 「弟弟,快来瞧瞧这火1枪!这可是传教士从很远的地方带过来的,不用点火绳,放进去弹丸和火药就能开枪,厉不厉害!」 胤礽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一把燧发枪,不过应该跟他手里的那把一样,都是滑膛枪,有效射击距离不超过二十米,只能做防身之用。 如果是在一年前,他或许还会对这种枪有些兴趣,可见识过更先进的连珠铳之后,这种滑膛枪便成了鸡肋之物。 离京之前,戴梓已经在尝试制作带膛线的□□,等他们回去之后,他应该就可以换一把真正的好枪了。 胤礽并没有轻易去尝试一把未经过戴梓调教的陌生火1枪,毕竟这个年代的技术落后,枪械出现问题的可能性很大,他不会随意冒险。 但他还是在石英儿的强烈要求下,将自己腰上那把更加小巧精緻的火1枪拿了出来,让石文炳也看一看。 石文炳没有胤礽那么多顾忌,在得知胤礽用这把火1枪近距离击杀过山匪后,便徵得了胤礽的同意,亲自试了枪。 三枪过后,他停了下来,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火1枪,贊道:「弟弟啊,你这把枪当真好,比我得的那把更加省力不说,感觉精准度也更高些,难怪连你都能用他击杀山匪。」 胤礽:……连你,是怎么个意思? 他虽然个头不高,但是枪法已经很准了好不好! 这一日,在一个故意套话,一个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石家也算是宾主尽欢。 胤礽得了他想知道的盛京驻军情况,又在石英儿小姑娘怨念的目光中带走了她的蛇皮鞭子,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就在石文炳还没从刚刚得知的真相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纳兰性德再次返回,带来了胤礽的谢礼。 除了那些从京中带来的东西作为回礼外,还有一套他从未用过的,看不出形制的马具,叫石英儿顿时郁闷全无,爱不释手的抚摸着。 「公子说,小姐志向高远,不该拘于闺阁。另有一匹骏马,一副弓箭,原是三爷给公子的,也一併转送给小姐。」 胤礽吃了石家一顿饭,自然是要回礼的。 他总不能给人家小姑娘送胭脂水粉之类的吧,万一被误会了,耽误了石英儿就不好了。 故而他便依着石英儿的喜好,送上了骑射之物,也算是支持一下这个时代的小姑娘难得的理想。 这样一来,就算她家里不想叫她习武,看在他这份礼的面子上,也会松动一二。 便算是相识一场的缘分吧,他也希望在这个封建的时代,能出现一位真正的女将军,让世间的女子能明白,她们也可以有除了相夫教子之外不同的人生路。 行宫里,康熙听说儿子将自己的弓马都送了出去,却是挑眉一笑。 「梁九功啊,你说说,保成是不是长大了?」 康熙一副甚是欣慰的模样,「都知道投其所好的给人家姑娘送礼物了,看来回宫之后,可以给他安排些人伺候了。」 梁九功强忍着想吐槽的欲望,赔笑道:「皇上,奴才觉得,太子爷许是只将石家那姑娘当妹妹呢?」 他们太子爷才多大,哪来的那些个念头,皇上真是太会瞎想了! 康熙不悦的瞪了梁九功一眼:「虽然是宗室女的孩子,但血缘早就稀薄的很了,哪能算妹妹?朕瞧着,他就是喜欢那丫头,等回了宫,朕就将那小丫头召回京城跟那些准备好的秀女一起教养着,就不信这小子不来求朕!」 第304页 梁九功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个能叫他们太子爷高兴的好主意,于是转头就将这事儿暗示给了胤礽。 胤礽得知后差点气冒烟! 他阿玛满脑子除了传宗接代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吗? 人家小姑娘立志要做女将军,他却非得给圈起来当金丝雀养,难道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还不够多吗?! 胤礽自是不能让石英儿遭了康熙的黑手的,于是他想出一个馊主意来。 第二日,康熙照常叫了胤礽过去看请安摺子,却见儿子脖子上套着一串佛珠,手里拿着一个木鱼,边走边敲的就进来了。 康熙震惊:「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胤礽淡定道:「我昨日从石家回来之后,就觉得心如止水,感觉自己跟佛珠和木鱼特别般配。」 康熙:……??? 胤礽又道:「阿玛,您说为什么人一定要跟人成亲呢?我不能喜欢一盆花,一棵树吗?」 康熙:……!!! 「我觉得,身边的每个女人好像都差不多,都被教导着要听话顺从相夫教子,实在是没什么意趣,还不如花草各有特性呢。」 胤礽继续给康熙下勐药,「以后我的东宫里,正殿摆一盆牡丹,侧殿摆一棵山茶,院子里在种上点芍药月桂,再加上春兰秋菊,各有风韵,怎么不比千篇一律的微笑强呢?」 康熙:…… 不是,儿子,咱们有话好商量! 你喜欢不一样的女人,满蒙汉甚至是其他部族的,都随便你挑,咱们可不兴娶一盆牡丹花当太子妃啊! 石家到底干了什么,竟然把他儿子吓成这样! 不行,石家的姑娘,绝对不能进京! 第108章 御驾北巡祭祖的行程完满结束,在盛京城大小官员恋恋不捨的相送中,众人踏上了归程。 胤礽如今已经完全找到了骑马的乐趣,故而没有窝在御驾里陪康熙,而是骑着他的一点红,挥舞着他从石英儿小姑娘手里「抢」来的马鞭,跟胤褆在周围追逐着。 康熙靠在窗口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们,长长的嘆了一口气。 他觉得,他对太子的教育好像出现了很严重的偏差。 虽然他知道胤礽是因为不想勉强石家姑娘进京故意装模作样气他的,但言语之中还是透露出一些儿子如今对女人的看法。 他的后宫之中明明是环肥燕瘦美人众多,可儿子却觉得那些嫔妃们都是千篇一律的模样。 康熙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他的每一个女人都各有特色,没有哪两个是完全一样的,也不知儿子怎么就觉得她们相像到无趣呢? 不行,这么下去可还了得? 他的太子不能是好色之徒,但也不能如此清心寡欲! 这种事情,必须得从小就好好教起,保成也不小了,可以适当的懂些事了! 于是康熙立即叫人快马送信回宫安排,等御驾到了汤泉行宫停下来的时候,佟佳贵妃已经先一步到了,带着其他嫔妃们前来相迎。 康熙觉得太皇太后这一遭出行辛苦了,故而决定在行宫里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宫。 在山唿万岁之中,康熙歩下御驾,亲手扶起了佟佳贵妃,又与她一起去将太皇太后扶下了马车。 太皇太后是真的累了,也懒得跟小辈们寒暄,便婉拒了康熙想要相送之意,直接上了肩舆,回她的寝殿去泡汤休息了。 送走了太皇太后,康熙方才仔细去打量佟佳贵妃,继而温声道:「贵妃瞧着清减了些,是不是小四太闹了?」 佟佳贵妃微笑着摇了摇头:「四阿哥很乖的,是臣妾上个月染了风寒病了一场,才瞧着瘦了些,如今已经全好了,皇上不必担忧。」 「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了风寒?定是这帮奴才们不上心!承干宫上下都罚半个月的月钱。」 康熙不满的说道,「贵妃莫要太纵着他们,以后该罚就得罚。」 佟佳贵妃心中苦涩,可面上却只能含笑谢恩。 皇上出巡多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罚了她宫里的奴才,这算是看重呢,还是提点呢? 只怕还是因为之前她捨不得四阿哥不肯陪他北巡,生着气呢吧。 可是想要陪他出门的嫔妃很多,但四阿哥,只有她一个额娘啊。 康熙仔细瞧着佟佳贵妃的神色,见她分明眼神落寞,脸上却还是挂着微笑,突然就有些明白胤礽之前的话了。 他的这些嫔妃们,又有几人肯让他看到真正的性情呢? 就连他自认为从未曾辜负过的表妹,依旧会在不高兴的时候强撑出笑容来敷衍他,不肯表露一点真心。 一时间,康熙觉得意兴阑珊至极。 久别重逢的喜悦彻底被冲散,他也没了跟后宫嫔妃们温存的兴致,一甩手就自己走了。 佟佳贵妃愣在原地,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她是没去伴驾出巡,可却也是将宫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未出任何变故,他写信来吩咐的事情,她也都做得妥帖,却还没来得及同他说,他就甩手而去了。 一向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突然被皇上下了脸面,后面站着的嫔妃们都互相使着眼色,猜测是不是快要变天了。 之前宫里一直传闻贵妃马上就要晋封皇贵妃,大家自是都将佟佳贵妃当未来主子娘娘一般敬着,如今瞧皇上这态度,怎么不太对劲? 第305页 这下可得好生思量一下,可别摆错了菩萨! 一路跟着康熙北巡的宜嫔突然成了香饽饽,想要打听消息的嫔妃全都围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的试探着。 宜嫔打着哈哈,胡乱敷衍着,其实心里比谁都奇怪。 在盛京的时候,皇上还时不时念叨几句佟佳贵妃,明显甚是想念,怎么回来见着了真人,反倒变了脸色? 都来问她,她问谁去啊! 另一边,胤礽跟着康熙进了行宫后,竟然被康熙给拒之门外了。 「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跟朕住吧?朕叫人单独给你布置了一个院子,就挨着你乌库妈妈的寝殿,你便去哪儿住吧。」 康熙说罢,就直接进屋关门,根本不给胤礽抗议的机会。 胤礽:…… 他才九岁,就已经开始被亲爹嫌弃了吗? 臭阿玛不就是怕他打扰了他的好事么,哼,自己住就自己住,他还乐得清净呢! 然而他想得很美好,现实却是,刚进了康熙给他的院子,就被几个宫女给围住了。 领头的一个胤礽认识,却是佟佳贵妃宫里的念珠。 「这是,要干什么?」 胤礽往后躲了躲,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念珠带着宫女们跪下磕头道:「皇上叫奴才们来伺候太子爷的起居,今后您贴身的事儿,都由奴才们来打理,原来伺候的太监们,皇上说让您自己安排。」 什么鬼?! 胤礽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从小到大都只用太监和侍卫,从未用过宫女伺候,他阿玛抽什么风,突然安排过来这么多宫女? 「汗阿玛是怕我在行宫里单独出来住不方便,所以叫你临时过来伺候几天?」 胤礽满怀侥倖的问道。 念珠抿嘴一笑:「奴才们已经在敬事房过了档的,今后就是太子爷您的奴才了。」 胤礽:…… 不是,等会儿,都没人来跟他商量一下的吗? 是,林抱节被瑷珲城那边的事情绊住了,至今尚未回来,但他身边又不是没有其他伺候的人,哪里需要加这么多宫女! 报復,这就是红果果的报復! 康熙肯定是因为他用木鱼吓唬他记仇了,故而叫这些宫女过来报復他的! 「我身边不缺人,而且我这儿都是侍卫,你们留着不方便,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胤礽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坚决不叫康熙得逞。 旁的宫女都面露不安,念珠却是不急,只是含笑道:「奴才们虽是宫女,但跟太监一样,都是您的奴才,您一样使唤便是,哪有什么不方便的?您要是介意,奴才们白日里就避开,不会冲撞了侍卫们的。」 「你们先起来,」 胤礽挠了挠头,「念珠,旁人也就罢了,你可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怎么会突然被调到我这儿来?若是有什么苦衷,你直说便是,我可以帮你周旋一二。」 念珠是当初他一时善念在行宫里救下的宫女,总是有几分缘分的,若是能帮,他如今也愿意再帮帮她。 谁知念珠却摇头道:「奴才没有什么苦衷,贵妃主子选人过来的时候,奴才是自己说要来伺候太子您的。」 胤礽不解。 若是再过几年,有宫女想往他身边来,他倒是能理解,可如今他还小呢,这些宫女便是来伺候他了又能如何? 更何况念珠是佟佳贵妃身边得力的人,而佟佳贵妃势必要入主中宫的,到时候不管念珠是想出宫嫁人还是留在宫里做嬷嬷,佟佳贵妃都更能替她安排,让她能有个好出路。 念珠站起身来,让其他宫女先退下去,然后伺候着胤礽坐下喝茶,继而温声道:「奴才知道,太子爷不习惯用宫女,但这是皇上的吩咐,您当真能推脱掉吗?您或许觉得宫女们跟着您没出息,却不知紫禁城里有多少宫女做梦都想到您身边来!」 「奴才跟着贵妃主子多年,很知道其中的门道,若是当真叫有坏心的人到了您身边,只怕会故意带坏了您去。奴才虽然无能,但却一直记着您的恩情,故而请愿来此,只为帮您看好院子,绝不会叫旁人做出任何对您不利的事情来!」 当年那个为了活命什么都敢做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能担事儿的大宫女了。 念珠永远不会忘记是谁救她于水火,所以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她此时离开承干宫是傻子,她也心甘情愿的来为太子爷看家护院。 她什么都不求,只盼着那个慈悲的太子爷,永远不要被坏人伤害! 念珠的目光太过诚恳,让胤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轻嘆了口气道:「罢了,你愿意留下就暂且留下吧,等你有了旁的想法,我再替你安排便是了。我这儿也不需要那么多宫女,你去挑两个合适的留下,其余的就叫她们回去吧。」 念珠俯身应下,然后退出门去,在一众宫女里挑出两个性子最老实的来,其余的便一併打发回去了。 「太子爷习惯了太监们伺候,日常不用你们伸手,先熟悉着太子爷的喜好,做些打理物什的事情便是了。」 念珠低声嘱咐,「太子爷身边的侍卫多,你们要自己长心眼避讳着,若是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儿来,没人能救得了你们,知道吗?」 那两个宫女立刻应是,其中一个宫女悄悄问道:「念珠姐姐,来之前嬷嬷说叫我们管着太子的起居,咱们不伸手真的行吗?」 第306页 念珠轻笑:「在太子爷面前,嬷嬷算什么东西!我不管你们来之前被怎么教的,既然认了太子爷做主子,那今后就只能听太子爷的话。更何况,少叫你们做事情还不好吗?你们每日只管将自己负责的事务做好,其余时间便回房歇着去,多轻省。」 两个宫女年纪还小,之前整日里干活累的厉害,如今听说可以轻省的歇着,互相对视一眼,都咧嘴笑着点头。 念珠打发了她们先去收拾屋子,自己又重新去胤礽的房中回了话,然后便不再在胤礽面前晃悠,去帮着太监们收拾胤礽的行李,也正好学一学胤礽的喜好。 胤礽看着念珠离去的背影,却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还挺庆幸来的宫女是念珠的。 至少知根知底,又是个伶俐的,将屋子交给她来管,他是放心的。 且耽误她几年吧,等她满二十五能出宫的时候,他定会为她安排一个她愿意的前程,总不会叫她白费心的。 第109章 康熙独自一人在屋里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接连提笔斥责了好几个在请安摺子上哭穷的官员后,将手中的毛笔一丢,大声道:「梁九功,叫礼部的人进来!」 早就等在门口的明珠闻言迈步进去,康熙一看是他,顿时故意挑刺道:「礼部没人了吗,这么点小事也要叫你过来听旨?」 明珠儒雅的微笑:「回皇上,奴才是在瞧瞧容若的,正好听说您要见礼部官员,这不就顺脚来了么。」 康熙:「……敢情朕的事情还没有你儿子重要?」 明珠继续微笑:「是皇上您说的,『这么点小事』。」 康熙:……怪不得索额图有事没事非得追着明珠咬,果然很烦人! 「去叫容若过来,给他好好瞧瞧,看看朕是不是苛待他儿子了!」 康熙冷声吩咐道。 不多时,纳兰性德奉召而入,行礼过后,便转向明珠,大大方方的任由他阿玛打量。 「黑了,也瘦了。」 明珠也是第一次这么久没见到儿子,再加上纳兰性德又去了边关,他如何能不担忧? 刚刚虽是瞧见康熙心情不佳故意玩笑,但也确实是因为思念儿子,才会接了这差事,亲自跑到行宫来的。 纳兰性德含笑安抚:「是晒黑了才显得瘦,其实结实了不少。」 明珠伸手捏捏儿子的臂膀,感觉确实没有看着那般纤细,方才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有空记得早些回家一趟,你额娘整日都在惦记着你。」 康熙不爽的哼了一声,开口打断了这父慈子孝的场面:「容若,去拟道旨意,册封贵妃佟佳氏为皇贵妃。」 这并非补偿,而是他早就想好了给佟佳贵妃的惊喜。 故而御驾还没到行宫,他就先叫人去召了礼部官员前来觐见。 可谁料他被胤礽影响了心境,刚刚在门口的时候,明明是想关心一下佟佳贵妃才罚了她宫里的人,也是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她的重视,可偏偏那时想起了胤礽的话,一时不悦就甩袖离去了。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却又觉得对不住佟佳贵妃,毕竟表妹是懂事,并没做错什么,自己这气生的,着实是没什么道理。 所以他又叫了礼部的人进来,继续这份惊喜。 再说佟佳贵妃回了自己的寝殿后,怅然的坐在窗边,久久不语。 三岁的四阿哥正被奶娘们带着在院子里玩儿,活泼可爱,往日里佟佳贵妃见到这场景,就会不由自主的唇边带笑,可现在却是多了许多愁肠。 在没有四阿哥之前,她其实并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她知道就凭她的出身,这辈子便是享福的命,只要她不作不闹,日子自然会过得很舒服。 至于皇后之位,她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看重,得了便好好执掌这六宫,不得,正好将琐事都丢出去,舒坦的过日子。 可如今,她有了四阿哥。 她可以不为佟家而活,因为她知道就算没有她,佟家也不会怎么样,可是看着小小的四阿哥一天天的长大,她却再不能像刚开始那般,只将他当成小猫小狗一般养着打发无聊时光,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要为他的将来打算。 她的四阿哥是个可怜的孩子,生母德嫔对他弃如敝履,一心只扑在六阿哥身上,而皇上有好多个儿子,还有太子这般亲手养大的宝贝,也未曾将四阿哥放在心上,四阿哥都三岁了,却是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所以,四阿哥只有她了,她再不能想以前一样任性而为,不把康熙的宠爱放在心上,就算是为了四阿哥,她也要多亲近康熙,好让康熙能更疼爱一些四阿哥。 「芙蕖,叫人去吩咐膳房备些皇上爱吃的小菜,然后你去一趟前面,跟皇上说,我吹了风,身子不舒服。」 后宫里的女人说身子不舒服,是常用的邀宠手段,佟佳贵妃一向不屑如此,可今日,却也想不出旁的更好的办法来。 芙蕖答应着,刚要出门,就看到梁九功匆匆而来。 「主子,快,皇上身边的梁公公来了!」 芙蕖高兴道,「看来皇上也是惦记着您呢,比您还快一步!」 佟佳贵妃强压着没有起身,做出并不在意的模样,依旧倚在窗边上,但心里却是有些忐忑。 一直到看到梁九功满脸笑容的模样,她才松了一口气—— 第307页 看来不是什么坏事。 梁九功欢欢喜喜的走进院子,高唿一声:「佟佳贵妃接旨!」 佟佳贵妃这才起身,整理好衣裳出门,带着一院子的人一起跪下接旨。 「朕惟五典慎徽、妫汭重嫔虞之化……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进封尔为皇贵妃。钦哉。」 佟佳贵妃知道自己封皇贵妃是早晚的事情,可总也要等孝昭皇后三年祭礼之后才会册封后宫,没想到这份圣旨竟然来得这么早。 一时间,她有些怔忪,不知该惊喜,还是担忧。 惊喜于她刚刚忧虑的事情都不必再多想,皇上在此时给她晋封,便是助她立稳,在门口发生的一切,便不再是皇上对她不满,而是他们夫妻间的一时龃龉,反而会传为趣谈。 担忧的是这份圣旨来的太过容易,时机并不算好,只怕要在朝中掀起波澜,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了四阿哥。 「皇贵妃娘娘,皇上说等会儿就过来看您,您先预备着吧。」 梁九功伸出胳膊叫佟佳皇贵妃扶着起身,然后将圣旨交到了她的手中,又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皇上在路上的时候就叫礼部前来觐见了,谁知道明珠大人在路上耽搁了一下,竟是比御驾到的还晚些。」 佟佳皇贵妃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这是在提醒她,这封旨意是康熙早就准备好的,而不是临时起意。 芙蕖适时地送上一个荷包:「梁公公辛苦了,这是我们主子给您的谢礼。」 梁九功并不推辞,笑呵呵的接过来:「奴才谢皇贵妃主子赏!奴才还得去膳房吩咐一声,皇上叫多准备些您爱用的小菜,就告退了。」 等梁九功走后,芙蕖带头跪下向佟佳皇贵妃贺喜。 佟佳皇贵妃伸手将她拉起来,然后高声道:「都起来吧,所有人都赏一个半月的月钱,等回宫,再给你们赏别的。」 按说赏钱没有按半个月算的,她就是藉机将康熙扣的那半个月月钱给补上。 这下院子里更是一片欢喜,康熙过来的时候,看到奴才们都是满面笑容,心里也十分满意。 对嘛,他给了恩典,她们就该高兴的。 表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以前连皇后之位都不能让她动容,如今瞧着奴才们的样子,想来她应该也很欢喜。 看来让她养着四阿哥是对的,女人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心也更踏实。 尽管康熙吩咐了膳房准备佟佳皇贵妃喜欢的菜餚,但佟佳皇贵妃还是叫芙蕖去多点了几道康熙喜欢的来,康熙嘴里说着今儿就该让表妹高兴,但看着佟佳皇贵妃为他用心,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表妹,今后你我便是正经夫妻了,」 康熙握住佟佳皇贵妃的手,「等再过几年,朕将坤宁宫重新修缮一番后,便叫你入主中宫。」 在他看来,皇贵妃和皇后,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不可能在有皇贵妃的时候再另立一个皇后,所以今日册封皇贵妃的圣旨一下,于他而言,表妹就是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今后后宫的事务,还得多辛苦你,朕敬你一杯酒,聊表谢意。」 康熙亲手端起酒杯,送到佟佳皇贵妃的唇边,餵进她的嘴里。 佟佳皇贵妃一口饮尽,脸颊上慢慢染上绯红,娇嗔道:「哪有皇上这么敬酒的?只餵给我,自己却不喝!」 康熙笑道:「可不是么,朕就是想将你给灌醉了,听听表妹的酒后吐真言!」 佟佳皇贵妃横了康熙一眼,却并没有推拒,而是顺着他的手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直喝到醉意上头,趴在他的怀里不肯起来。 「当真醉了?」 康熙搂紧佟佳皇贵妃,「真醉了朕可就要欺负你了。」 佟佳皇贵妃懵懂的眨了眨眼睛,引得康熙直咽口水。 她素来端方,虽温柔却少了几分娇媚,可如今喝醉了,竟是像一只小猫儿一样,叫人瞧着心里痒痒的。 眼前的美人儿是他的妻子,他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康熙一把将佟佳皇贵妃抱了起来,径直走向的床榻。 饮散玉炉烟裊,洞房悄悄。 …… 今日御驾初归,累了一路的众人全都早早休息了。 念珠没有插手胤礽近身的事情,依旧叫太监们伺候着,她只是站在一旁,跟胤礽说着这些日子宫里发生的事情。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一阵喧譁之声,随即便见胤褆闯了进来。 胤褆进门看到念珠立在地上,立刻夸张的惊唿了一声:「怎么回事?她们连你都不放过吗?去去去,赶紧滚,保成他还是个孩子!」 知道原委的念珠强忍着笑意,也不辩驳,对着胤礽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等她走后,胤褆咋舌道:「她们便是给你选,也该选个年纪小点的吧,这也太老了。」 「别乱说,念珠是正经宫女,来我这儿管事的。」 胤礽正色道,「不准跟她乱开玩笑!」 胤褆「切」了一声:「说的好像哪有不正经的宫女一样!诶,不对,我屋里那两个就不太正经!保成,你能不能叫汗阿玛管管我额娘啊,叫她不要没事闲的折腾我!」 「不能,」胤礽毫不犹豫的拒绝,「惠嫔娘娘定然是为了你好的,你听话就是了。」 胤褆:「……为了我好是吧?那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明儿我就送一个过来给你!」 第308页 胤礽十分双标:「当兄弟的有难同当可以,有福同享还是算了,这份福气还是留给你独享吧。」 他还小呢,有些事情,太早知道不好。 第110章 正如佟佳皇贵妃所料,册封的旨意一出,后宫朝野皆震惊。 那些个刚刚萌生出些歪心思的嫔妃顿时偃旗息鼓,又重新变回了原本恭敬的态度,排着队的来向佟佳皇贵妃道喜,还不忘打趣一句,皇上和皇贵妃似寻常夫妻一般情深。 是的,夫妻。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佟佳皇贵妃就是下一任的中宫,言语之中再无顾忌。 而朝中的反应却是大不一样。 首先,以索额图为首的「太子党」,自是不乐意的。 当然,他们也不会傻到拿胤礽出来说事,而是只言孝昭皇后三年祭礼未过,后宫嫔妃不该在此时大肆晋封,应该将皇贵妃的册封礼挪到明年孝昭皇后祭礼过后再举行。 这话听着好似挺有道理的,毕竟他们也没反对康熙册封皇贵妃,就是晚些举行册封礼罢了,但实际上却是想断了佟佳皇贵妃藉由明年孝昭皇后三周年祭直登后位之路。 没了这个好由头,只怕佟佳皇贵妃要在皇贵妃这个位置上熬上好几年了。 而佟国维自然不会这么想,他甚至觉得这皇贵妃封得没什么道理。 孝昭皇后当初不是都直接封后的吗? 怎么到了他闺女这儿,就非得先给个皇贵妃呢? 皇贵妃就算是位同副后,那也是只是副后,谁会有正的不错,想做副的! 不过听了索额图一党的话,他也明白了如今这个时间,闺女想做皇后还为时尚早,封后之事,怎么也要等到明年五月之后。 佟国维又不傻,怎么可能让索额图一党乱了他闺女封后的路,自是据理力争,直言皇后薨逝三年后再册封后宫本就没有定例,仁孝皇后是元后,在礼仪上自该更加重些,而孝昭皇后身为继后,本就该略减三分以示敬意。 如今孝昭皇后薨逝已满两年,册封后宫并无不妥,不止是皇贵妃,就是其他嫔妃娘娘,也该动一动位份了。 这话却是说得机灵,让索额图一时还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 他身为仁孝皇后的亲叔叔,总不能说继后不用敬着元后吧? 当初孝昭皇后的丧仪比之仁孝皇后就稍减了几分,如今孝期再减些,也在常理之中。 索额图一党互相对视着想办法,而康熙却觉得今天看着佟国维尤为顺眼。 无他,自是因为佟国维的话亦是他所想。 他早就想动一动宫里嫔妃的位份了。 如今后宫中除了佟佳皇贵妃之外,只有孝昭皇后的亲妹妹钮祜禄氏封了温妃,却也尚未举行册封礼,其余各宫主位具是嫔位。 眼看着阿哥公主们都长起来了,他们的额娘自然该更尊贵些,高位的妃子们多了,才不会叫佟佳皇贵妃养的四阿哥太突出,阿哥们都一样了,太子的地位也才更稳固。 所以场面这么一安静,康熙便顺势开口道:「册封礼是后宫大事,所费甚多,如今虽然三藩已定,但国库尚不充盈,也不好太过铺张,还是如十六年一样,让后宫嫔妃一起举行册封礼便是了。」 「如今宫中皇贵妃、温妃都尚未行册封礼,另有几位皇子的生母也该晋位了,礼部和钦天监将这几个月的好日子先都呈上来,朕看过再议。」 康熙在朝堂上的话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像是惠嫔、荣嫔等知道自己肯定会在晋位之列的嫔妃们都还沉得住气,越是心中没底的人,越是慌乱。 就比如戴佳氏。 御驾尚在盛京城的时候,她诞下了七阿哥,本该是欢喜之事,可偏偏七阿哥生而不足,两条腿不是一样长。 永和宫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一个六阿哥生有心疾,还不知能养到几岁,这又来了个生有腿疾的七阿哥,连一向不管事的皇太后都惊动了,叫了法师来在永和宫做了三日的法事,却也改变不了七阿哥是个瘸子的事实。 宫中报喜的摺子早就送到了康熙的手里,却一直没有回覆,故而如今的戴佳氏依旧是个没有位份的庶妃,连带着七阿哥都不受重视。 虽然有佟佳贵妃和顾问行在,没人敢在吃穿用度上短了七阿哥的,但戴佳氏自己却没有多少赏赐,产后的日子过得尤为艰难。 若是赶上主位娘娘是个善心的肯帮衬一二,倒是还能好些,可偏偏永和宫的主位德嫔自己的六阿哥都顾不过来,又哪里有闲心来管戴佳氏屋里的事,更何况德嫔也记着当初她刚来永和宫被宫女欺负的时候,戴佳氏视若无睹的仇,更是不可能帮她。 这么一来,戴佳氏月子里便缺东少西的没养好,如今虽然已经出了月子,却还是脸色蜡黄,再不復当年的风姿,比上年岁差不多已经生了两个阿哥的德嫔,像是大了十几岁一般。 戴佳氏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皇上能看在七阿哥的份儿上,给她一个位份,就算不能封妃,哪怕是个嫔位也好,这样她便能想办法去求了搬出永和宫,自己去个偏僻的宫苑做主位,至少吃穿用度上再不用愁了。 可是对于康熙的态度,她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万一康熙怪她生了个有腿疾的儿子,不但不赏,反而厌恶她了,那她这一生,只怕是就完了。 第309页 戴佳氏觉得不能就这么死等着康熙想起他们母子来,思来想去,她拿出了压箱底的银钱,买通了往行宫送东西的小太监,求他帮忙给胤礽带个话。 是的,她不打算去求康熙,而是选择了向胤礽求助。 皇上已经有七个儿子了,以后还会有更多,她这个生有腿疾的儿子,绝对入不了他的眼。 而太子则不同,太子一定不会想要那么多健康能干的弟弟来威胁他的储君之位,她的小七因为腿疾,註定与高位无缘,反而能成为让太子放心的助力。 戴佳氏自知家世一般,性情才华皆不算出众,在这后宫里唯一的优势就是这张像仁孝皇后的脸,而如今产后的她,连这唯一的倚仗也不復存在了。 所以她决定放弃争宠,想办法为儿子争取一条更好的出路。 儿子的眉眼像自己,而太子长得像仁孝皇后,所以将来儿子大些,肯定会跟太子相像,想必也更容易与太子亲近吧? 她不敢指望皇上能重视儿子了,那她就将宝全都压在太子身上,就算有再大的风险,也总比在这永和宫侧殿里等死强! 戴佳氏无疑是幸运的,她破釜沉舟找的这个小太监,竟然当真走到了胤礽的面前。 那小太监也是个直性子,全然没有想那么多后果,只想着拿了戴佳氏的银子便该为她办到,再加上他知道太子和善,从不会轻易为难奴才,故而便大着胆子借着给胤礽院子里送花的时候,将戴佳氏所託尽数说给了胤礽听。 胤礽这才知道,原来他又多了一个弟弟。 老七这个有名的瘸腿阿哥,他是有印象的,好像并未参与九子夺嫡,却跟雍正的关系不错,在政务上也是一把好手,只是没想到刚出生的时候,境遇竟是这般可怜。 胤礽并不想插手后宫嫔妃之事,但七阿哥既然是他弟弟,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委屈。 于是在被康熙叫去看请安摺子的时候,胤礽便当面提起了此事。 他也没说戴佳氏,只是埋怨康熙为何不告诉他又多了一个弟弟。 「朕忘了,」 康熙不在意的说道,「小七的报喜摺子到的时候,你正蹦高高的要去雅克萨城呢,朕就随手搁置了,想着反正不急,回来再赏赐也是一样的。」 胤礽挑眉:「所以您赏赐了吗?」 康熙学着他也挑眉:「朕不是说了忘了吗?」 胤礽:…… 还真的是,理直气壮的渣爹啊! 「我听说小七生来有腿疾,阿玛您若是不多关爱他些,他就太可怜了,」 胤礽劝道,「那些身子康健,生母位份又高的阿哥公主们,您便是没空时时关心,他们也不会因此过得不好,可越是像小七这样不一样的孩子,越是需要您的关爱,才不会叫人看不起。」 康熙忍不住笑了:「你啊,就是心太软,但凡瞧见个可怜的,就心疼的不行。你倒是说说看,这么多兄弟姐妹,哪个是你不心疼的?」 胤礽理直气壮:「阿玛您也说了,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为何不能多心疼些?您看啊,姐姐妹妹们是女孩子,自然是要心疼的,大哥小时候不在宫里长大,小三出生那会儿您跟荣嫔娘娘闹脾气,也很少关心。」 「小四自小就离了生母,幸而有皇贵妃娘娘哺育,小五才多大,您又带着宜嫔娘娘出门那么久。小六生有心疾,小七又有腿疾,您说说看,哪一个不应该多多心疼啊!」 听胤礽这么一数,康熙也觉得,好像儿女们还真的是都挺可怜的。 即便是眼前的胤礽,也是刚出生就没了额娘,他再用心养着,也弥补不了他缺失的母爱。 或是正是因为如此,才叫胤礽对兄弟姐妹们分外的心软些吧。 「行,你说的特别有道理,那就按你说的,给小七的赏赐多加一倍,叫旁人知道朕对他的重视,再将从盛京带回来的东西,给阿哥公主们都分一分,一个也不落下,行了吧?」 康熙伸手将儿子叫到身边撸了撸毛,「咱们太子对兄弟姐妹这么友爱,朕得叫人好好宣扬一下才行。」 胤礽:……!!! 一想到那个场景,胤礽尴尬的差点用脚趾在鞋里抠出一座紫禁城,他立刻躲开康熙的手,警惕的边后退边道: 「阿玛,您要是在外面乱给我树立形象,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康熙:微笑~ 第111章 康熙自然不是真的就忙到连小儿子出生都能忘了,只不过是知道七阿哥有腿疾,又联想到同在永和宫生有心疾的六阿哥,觉得心里不痛快,故意不想回信罢了。 他年少那会儿宫里死的孩子太多,难免在心里留下了阴霾,这些年来瞧着孩子们一个个康健长大,他才算了安了心,可谁想永和宫接连出了两个生下来就有问题的孩子,这叫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一觉醒来就会失去一个孩子的时代,心里便堵得厉害。 但这些话,他是不会同胤礽说的。 他希望在自己的太子心里,他永远是一个疼爱儿女的父亲,而不是一个面对生病的儿女冷漠不管的人。 所以胤礽提起了七阿哥,他便顺势装作忙忘了,立刻叫人将赏赐送到了永和宫去。 戴佳氏看着赏赐源源不断的送进殿内,太监宫女们都是一脸讨巧的笑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310页 她赌赢了,果然只有太子能帮她和她的儿子。 康熙的赏赐一到,永和宫算是彻底热闹了起来。 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那些身在行宫的嫔妃们,都命人将赏赐送到,戴佳氏母子俩原本拮据的日子当即一去不復返,东西多得库房都放不下了,只能先暂时放在殿内不起眼的角落里。 永和宫正殿里的德嫔在窗口冷冷的看着偏殿里进进出出的人群,在宫女过来询问是不是要将送过去的赏赐多添一些的时候,冷然道:「不必了,按宫里的规矩给就行,反正她很快就要搬走了。」 戴佳氏曾见过她落魄时的模样,自然不可能真心顺服于她,而她看到戴佳氏也会想起当初的惨状,心里总是有个疙瘩过不去的。 所以不但戴佳氏想要搬走,德嫔也巴不得戴佳氏赶紧离开永和宫,最好此生都不復相见,也省得叫她心里堵得慌。 得了赏赐的戴佳氏终于能好好养一养身子了,只是因为错过了月子里最好的调养时间,如今再补,也是事倍功半,只能慢慢来。 但至少有了好的脂粉扑面,叫她能遮一遮蜡黄的脸色,总算不惧出门了。 另一边的行宫里,康熙叫佟佳皇贵妃拟了要晋封的嫔妃名册来看。 佟佳皇贵妃素来大度,从不会在位份上压制谁,康熙让她拟,她便将宫里嫔妃挨个写上去,算得上是雨露均沾。 康熙拿着那名册翻了一遍,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真大方,宫里的嫔妃还有没在这名册上的吗?」 佟佳皇贵妃还真就点了点头:「有几个庶妃从未曾伺候过皇上,所以没在名册上,等着她们的好日子到了,皇上亲自去赏呢。」 「你啊你,真的是,叫朕说你什么好?」 康熙笑着摇头,「都按你这么雨露均沾,那些嫔妃还哪里会用心伺候你?总要分个亲疏远近吧!」 佟佳皇贵妃却道:「如今宫中高位嫔妃缺的多,既然要补,自然要让这些伺候皇上多年的姐妹先得了,难不成还要等明年您选了新人进来直接压到她们头上去?」 「惠嫔、荣嫔、宜嫔都是为您生了阿哥的,封妃理所应当,」 佟佳皇贵妃扳着手指数着,「永和宫那两位阿哥的生母,德嫔已经破例封嫔,这次一起举办册封礼便是,剩下的戴佳氏,也不能单不给她位份,让七阿哥没脸面不是?还有三公主的生母兆佳常在,四公主的生母郭庶妃,也一併给个嫔位吧。」 康熙不置可否,伸手在那册子上点了点:「那温妃呢,怎么封妃的册礼都没办,你又想叫她做贵妃了?」 「她毕竟是孝昭皇后的亲妹妹,当年皇后娘娘临终前,亲口将她託付给您,能给的殊荣,自然都是要给的,」 佟佳皇贵妃解释道,「之前宫中没有其他妃位也就罢了,如今一下子晋封了三个,还都是皇子的生母,若不给温妃一个贵妃,如何能显出她的尊贵来?」 为了孝昭皇后三年祭礼未到就册封后宫之事朝堂上本就有许多人不满,如果再叫后宫多人压到孝昭皇后亲妹妹的头上,岂不是火上浇油? 捨出一个贵妃之位,能叫那些不满的人都闭嘴,也算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康熙伸手将佟佳皇贵妃拉到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 「表妹,能得你为妻,是朕的福气。」 康熙柔声道,「你处处替朕考虑,朕都记在心里,咱们是要携手一生的,朕绝不会辜负你。」 佟佳皇贵妃垂下眼眸,看不出神色,只是笑道:「皇上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吃醋吗?」 康熙也笑:「来,叫朕好好闻闻,你到底酸不酸?」 梁九功非常有眼色的带着一屋子的奴才全都退了出去,看到刚走过来的胤礽时,他笑得一脸尴尬。 胤礽:「……得,不用说了,知道了。」 自从回到行宫将他打发出去自己住之后,康熙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他来十次得有六七次里面有嫔妃在,莫不是因为小六小七都不健康,他阿玛又想要小八小九小十了? 差不多得了吧,生那么多儿子,将来打起来的时候根本拦不住好不好! 在生多少个儿子这个问题上,康熙显然跟胤礽不站一边。 他自己兄弟少,也没有有出息的,所以更加想要多生些能干的儿子,将来好为他和胤礽分忧。 这会儿正赶上后宫嫔妃们来了行宫接驾,不像在宫里那般沉闷,再加上确实是几个月没见着了,多少都有些想念,故而康熙的兴致颇高,简直乐不思蜀。 在太皇太后说要回宫的时候,他打发了胤礽和胤禵相送,自己则是继续留在行宫里,说是还想再多泡泡汤泉调理一下身体。 太皇太后当然知道自己孙子那点子心思,不过在男女问题上,她一向是纵着康熙的,如今瞧着他也算雨露均沾,并没有偏宠哪个,也就没有阻拦,只是嘱咐了太医要每日去请脉,便带着孙子们回京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佟佳皇贵妃竟然也在返京之列,还有惠嫔以及宜嫔。 惠嫔是怕她不在胤褆将她安排好的人给丢出来,故而要回去看着儿子,宜嫔是出去多时惦记着养在皇太后那儿的五阿哥,自是迫不及待。 佟佳皇贵妃却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只说想要回宫仔细研究一下此次晋封之后的宫殿安排,便收拾东西跑路了。 第311页 马车里,佟佳皇贵妃搂着四阿哥昏昏欲睡,一副精神不足的模样。 芙蕖点燃了助眠的香,柔声道:「路上且得几个时辰呢,主子安心睡吧。」 这段时间皇上总拉着主子胡闹,主子可是累坏了。 佟佳皇贵妃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母子两个缩成一团,进入了梦乡。 胤礽本想叫四阿哥到太皇太后的马车上一起玩会儿,听到去接人的太监来报说四阿哥睡了,便也不强求,只是道:「小四倒是真的很乖。」 歷史上的雍正大帝是怎样的他不知道,但他家小四,却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可爱宝宝。 因为一些对未来的担忧,胤礽对于四阿哥总会更加关注些,再加上他与佟佳皇贵妃也还算亲近,所以往日里也会时不时的拉上公主们一起去承干宫探望。 相比于破坏力惊人的三阿哥胤祉,四阿哥却是个不怎么爱动的孩子,没有人去招惹他的时候,他能自己乖乖在床上躺一天,给他的玩具 他也从不会破坏,就连他刚出生的时候胤礽送他的毛绒小老虎,如今还好端端的挂在他的床头呢。 而胤祉那个,早就被撕成碎片了。 胤礽喜欢小孩子,但也会怕破坏力惊人的熊孩子,毕竟小孩子不知道轻重,被胤祉不注意抓上一把,真的很痛。 所以相比于能把他掀一个跟头的胤祉,他更喜欢逗安静稳重的四阿哥玩。 「保成,听说戴佳氏叫人求过你?」 太皇太后突然开口问道。 胤礽诚实的点头:「是啊,她使了银子,让一个小太监给我带的话,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小七过的好些。」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七阿哥是个可怜的孩子,他额娘瞧着也是个懂事的,你以后可以多照看着些。」 胤礽愣住了。 太皇太后对曾孙子们其实并没有多亲近,他有那么多兄弟,除了胤褆总跟着他一起出入慈宁宫外,其他阿哥们似乎都未曾入了太皇太后的眼,从不曾听她提起过谁。 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说起小七,还叫他多照看些? 「我本想再叫你做几年孩子,拦着不想让你出头,可却是拗不过你们父子,」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在东北你阿玛就敢带着你往战场上去,想必回京之后,更不可能再叫你闲着,我是想拦也拦不住的。既如此,那你就该学着像个大人一般思考,不能再万事由心,一团孩子气了。」 「我知道佟佳氏心地是好的,往日里待你也不错,你愿意跟她的孩子亲近也正常,但是保成,如今佟佳氏是皇贵妃,过年六月,说不准就是皇后了,你与她亲近的时候,也该留点心了。」 胤礽咬了咬嘴唇:「乌库妈妈,小四才三岁——」 他承认他对于四阿哥的关注一开始是来自于对未来的记忆,但就算没有这些,四阿哥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至少在弟弟们开始有自己的心思之前,他不想让这份骨肉亲情夹杂上别的东西,如果他跟一个三岁的孩子相处的时候都要去考虑将来这孩子能不能成为他的助力,该多累啊! 第112章 「你若是非要四阿哥,也不是不行,」 太皇太后慢悠悠的说道,「那便继续叫他做德嫔的儿子,而且佟佳氏不能活着入主中宫。」 胤礽吓了一跳:「乌库妈妈,皇贵妃娘娘可从没做错过什么!」 太皇太后没有什么表情,眼底有一种胤礽未曾见过的冷漠:「她是个好的,但却置身在一个进退维谷的位置上,由不得自己做选择。」 「她生来便是佟家的女儿,一进宫就是贵妃,孝昭走后,皇后之位从未有过第二个人选,这一切的优待,她享受了,就该承担这份优待背后的苦难,」 太皇太后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这话我在很久以前也跟你玛法说过,可他偏不听,觉得身为帝王,就能为所欲为,结果呢?最后想保的保不了,想护的护不住,自己又是个没半点坚韧的,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就去了。」 「若是有机会重来一次,我一开始就不会顾及他的心意,直接防患于未然,说不定结果还能更好些。」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一说起往事便没头没脑的说了许多,全然忘了刚刚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 「保成啊,你可不能学你玛法那般纵情任性,你身上肩负着与生俱来的荣耀和责任,在江山百姓面前,没有什么值得你过于牵绊。」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乌库妈妈就盼着你能心性坚韧,淡然超脱,须知多情则易伤,身为太子,还是要学会冷情,才更能自保。」 见太皇太后越扯越远,苏麻喇姑赶紧开口提醒:「太皇太后您这是说哪儿去了,咱们太子爷才多大,哪里听得懂这些情情爱爱?您刚说的是亲情,与男女情爱还是不一样的。」 「确实不太一样,可归根究底,也都是人心里的感情,都是会伤人的,」 太皇太后转回话题,「乌库妈妈不是不让你跟弟弟们亲近,而是想告诉你,亲近和亲近也不一样。对四阿哥,你便是再喜欢,也得注意避嫌,毕竟若是佟佳氏封后,那四阿哥的身份自然与你其他兄弟不一样,离远些,对你对他都是好的。」 「而七阿哥就不一样,他一出生就註定了上不了高位,所以你可以尽情的去亲近他,甚至如果愿意,你可以亲手教养他,叫他长成你想要的弟弟的模样,终此一生,为你臂膀,帮你守护大清的江山。」 第312页 太皇太后这话已经是完全掰开了说了,胤礽自然听得懂。 小四将来可能也算是嫡子,与他有明确的利益纠葛,若相处之中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他便是无心也会变成有意,无处分辩。 而小七因为腿疾的缘故无人重视,他愿意亲近,是抬举,故而没有人会指责他如何教导小七,就像太皇太后说的,他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将小七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也不必担心将来小七会背叛。 但这不是胤礽想要的。 他是喜欢弟弟妹妹,但却从没想过操纵他们的人生,让他们按照自己设定的轨迹走下去。 太皇太后的设想全然是为了他好没错,但他却不愿意这么做。 他自己从出生就被迫走上了一条自己并不愿意走的路,即便满途荆棘,即便明知道末路是万丈深渊,他也不得不一直走下去。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希望弟弟妹妹们能有自己的选择,他已经扛起了最艰辛的责任,那他们就该活的轻松快活些才对。 「乌库妈妈的意思,我懂的,但弟弟们都还小,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胤礽婉拒道,「还是叫他们跟着各自的额娘多快活几年吧,我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就是了。」 胤礽的心里是难受的。 他原以为在弟弟们都还小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亲情,可如今突然明白,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在旁人眼中,早就另有深意了。 胤礽有些迷茫,他不想去在乎旁人的目光,可是连最亲的太皇太后都这么多想,说不定连康熙都会多心,那他的恣意,只怕会害人害己。 若是放在从前,或许胤礽不会在意这些,毕竟他那时并不在意做不做太子,甚至巴不得早点甩开这身份的枷锁,哪怕从此被圈禁在哪个庄子里一辈子,只要山清水秀,有田有花,偶尔有兄弟姐妹来探望,便足矣。 可如今,他却多了太多想做的事情。 他想亲眼看到大清海晏河清,他想为后世子孙留下足以与世界抗衡的资本,他想打破歷史的桎梏,让中国那段屈辱的歷史彻底不復存在。 而想做到这些,他就必须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待的足够久,也立得足够稳,才能撼动这个时代的枷锁,让整个国家更加开放也更加强大。 然而现在,他才九岁,一切才刚刚开始。 所以他还不能失去太子之位,他便不能随心所欲,必须要去顾忌旁人,特别是康熙的想法。 之前他帮小七的时候,康熙就着意多问了几句,他那时并没多想,如今被太皇太后一说,突然觉得自己好似做的太过直白了,才会叫太皇太后觉得,他有拉拢小七的想法。 哎,还是喜欢在外面的日子,这刚一回京,就有那么多复杂的人心需要去揣度,当真很心累。 康熙还没回宫,胤礽不想自己住干清宫,便跟着胤褆去了南三所。 但这一次他没有住进胤褆的院子,而是叫太监们清理出来另外一间暂时用用。 虽然林抱节不在,但有念珠盯着,收拾出来的屋子也算是符合他的心意,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稍晚的时候,胤褆提着酒瓶晃悠着进来,将胤礽从屋里扯了出去,兄弟两个坐在院子里自己动手烤肉吃。 「乌库妈妈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胤褆一边夹着肉一边十分瞭然的说道,「早上上车前你还好好的,到了宫里就跟掉了毛的小鸡一样,还一个人跑这儿来躲着,真没出息!」 「你才像小鸡!」 胤礽怒怼,「我才没躲着,我就是觉得一个人住干清宫太冷清了,而且住这儿离上书房近,更方便些!」 胤褆将烤好的肉片放进胤礽的碗中:「这话你自己信吗?从小到大,你还少自己在干清宫住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嫌冷清!再说了,就算你不想一个人住干清宫,那大可以像以前一样跟我挤挤,怎么就非得自己单独收拾一个院子住呢?」 胤礽嘴硬:「还不是因为你院子里多了几个漂亮宫女,我怕不方便嘛。」 「得了吧,别说多了宫女,便是我将来娶了媳妇,也该是她避讳你,断没有叫你避讳她的道理!」 胤褆是非得揭穿弟弟不可,「不就是为了你帮了小七的事儿么,乌库妈妈是不是怪你插手后宫了?」 胤礽摇了摇头。 「那就是瞧见你帮了小七,想叫你拉拢他为己用了。」 胤褆肯定的说道,「我就知道册封了皇贵妃之后肯定会人心浮动,乌库妈妈是不是还让你离小四远点?」 这一次,胤礽终于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什么事都要将利益想明白,」 胤礽耷拉着嘴角,「小四才三岁,小七更是尚在襁褓,我就是关心一下弟弟们,怎么就非得牵扯到拉帮结派上去?今儿我若是直接住进了大哥你的院子,说不定明儿你就成太子党了!」 「我本来不就是太子党吗?」 胤褆挑眉,「难不成你还有所怀疑?」 胤礽幽怨的瞪向他:「你我是兄弟,哪来的什么党不党的!」 「你冲着我凶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去跟乌库妈妈这么说啊,」 胤褆嘻嘻笑了,「告诉她小四小七都是你弟弟,哪有什么拉帮结派的。」 胤礽又不说话了。 「哎,好了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嘛,」 第313页 胤褆放下夹子,凑过来哄弟弟,「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乌库妈妈的话,之前在盛京城的时候,她不也是拦着你出来,觉得是为了你好么?结果呢,汗阿玛还不是直接将你给带走了!」 胤礽:……这倒也是…… 「乌库妈妈自然是疼爱你的,但她看得太远,却未必真的对,」 胤褆继续哄道,「或许几十年后你会发现乌库妈妈当年说的话都非常有道理,但那是从结果来看的,不能代表过程。就像是我额娘如今总说,当初不许我多吃糖我就是不肯,现在牙坏知道疼了,可这些年我却是享受过糖有多甜的,就算明知道牙会坏,我也乐意!」 胤礽第一次发现自家哥哥真的长大了,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过程,结果,这不就是他一直在纠结的问题吗? 连他哥这个十来岁的孩子都能想通的问题,他却是一直纠缠不清,当真是有点丢人了。 不管了,他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就非得想那么深远了,像他哥一样顾着眼前,也没什么不好! 自觉丢人的胤礽面颊微微泛红,却不肯承认,转了转眼睛,故意气胤褆:「明儿我就将你这套理论讲给惠嫔娘娘听去,看你以后牙疼的时候还有没有人心疼你!」 胤褆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胤礽:「你你你个没良心的,哥哥我全都是为了你好,你除了气我,还会干什么?」 边说着,他还边捏起了兰花指,故意做出捏着手帕拭泪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学他额娘。 胤礽没忍住笑了出来,院中低沉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奴才们也都松了一口气,跟着笑了起来。 「哎呦,这不是挺高兴的吗?」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随即三位公主携手而来。 大公主走到胤礽面前,歪着头打量着他:「刚在慈宁宫就瞧着你好像不太开心,乌库妈妈歇下后,我们就赶紧过来瞧你,没想到你们兄弟两个倒是已经吃上烤肉了,真真是白瞎了我们一番担忧!」 胤礽胤褆起身让开位置,让三位公主坐下,二公主抿嘴笑道:「也不知道是谁火急火燎的连肩舆都等不及,硬是拉着我们小跑过来,生怕太子多难过一刻钟。」 大公主嗔怪的瞪了妹妹一眼,谁知另外一个妹妹也跟着拆台:「我就知道有人将自己珍藏许久的桂花酿给挖了出来,说是烈酒伤身,万一太子哥哥想要借酒消愁,就喝桂花酿。」 大公主怒道:「我就不该带着你俩!」 二公主和三公主都笑嘻嘻的跳起来往胤礽身后躲,拿胤礽当挡箭牌。 胤礽举起双手投降:「大姐姐饶命!」 大公主气的直跺脚,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好好,你们都是一伙的,算我白操心,我不管,酒我带来了,今儿必须得喝完了才行!」 这话胤褆爱听,立刻喊人倒酒上肉,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弟姐妹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儿女一般,背着大人偷偷聚在一起,分着一壶甜酒,抢着烤肉吃。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靠在床上,苏麻喇姑轻轻帮她捶着腿。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该跟保成说那些话,可我这心里,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安生。」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说道,「苏茉儿,你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想叫保成再多玩几年,可他偏那么急着将保成推出来做事,却又反手就将佟佳氏封了皇贵妃,让保成立不稳,他到底是想让保成快些长大啊,还是忌惮保成有能耐啊?」 苏麻喇姑问道:「您真的想听奴才说实话?」 太皇太后睁开眼睛看向苏麻喇姑:「你什么时候不敢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了?」 「八成是听到您教导太子看利益亲近阿哥们开始的吧,」 苏麻喇姑故意逗太皇太后,「奴才也要多想想,万一说错了什么,叫您再多心可怎么办呢?」 太皇太后嗔怪的瞪了苏麻喇姑一眼:「多少年没听你拐弯抹角的数落我了,倒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奴才哪敢数落您啊,就是觉得您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当年您对着顺治爷,也是这么一字一句的叮嘱教导的,反而是对咱们皇上没说过这些。」 苏麻喇姑回忆道,「当时您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得多了他们反倒立不起来之类的。」 她这么一提,太皇太后也想起了当年的心境。 「我那时只觉得自己的教育失败极了,手把手养大的儿子,竟然是那般不中用,又哪里还敢过多插手孙子的事?好在玄烨是个天生的帝王之材,凭着自己安定了天下。」 「可不正是这么个道理吗?」 苏麻喇姑又道,「咱们太子爷像皇上,别看年纪小,心里且有主意呢,您又何必要去操这份心?」 她看了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奴才说句逾矩的话,以咱们皇上的性子,能看不出您的心思吗?您教太子做的事自是没错,但太子若是当真都按您教的做,皇上能高兴吗?太子可是皇上亲手教养长大的,他的性情没有比皇上更了解的了,装不来的。」 这话说进了太皇太后的心坎里。 她与胤礽说过那些话之后,瞧着胤礽明显不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是后悔的。 这孩子尚未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有什么事都挂在脸上,就连三个公主都看出来了,急慌慌的跑去哄,哪里还能瞒得住康熙。 第314页 她跟孙子和睦了一辈子,多少也是因为她不怎么插手孙子的事,如今若是让孙子知道她在背后这般教导太子,只怕是要不高兴的。 太皇太后倒不是怕康熙生气,而是怕自己的举动会给康熙父子间造成原本没有的矛盾,反而失了她的初衷。 「罢了,是我多事了,保成说的对,四阿哥七阿哥都还小呢,哪里就那么着急,这样,你叫人去各宫传话,就说我许久没见到阿哥们了,叫他们明日都抱来慈宁宫见见,」 太皇太后吩咐道,「叫太子也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第113章 原定在第二天一早的兄弟姐妹见面会最终该是被迫取消了,原因是一壶桂花酒放倒了一个太子两个公主—— 没错,正是胤礽和大公主、二公主。 至于胤褆和三公主,他们不是被桂花酒放倒的,而是不知为什么拼起了酒来,兄妹两个人喝光了三坛烈酒,醉得不省人事。 胤礽第二天头昏脑涨的醒过来后,一边吸熘着醒酒汤,一边听念珠描述昨天的壮烈场景,只能感嘆一句: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大哥能喝是正常的,谁能想到他那柔柔弱弱宛如林妹妹一般的三妹妹,竟然海量! 能把他大哥放倒的姑娘,绝对不一般! 等胤礽收拾妥当到了慈宁宫的时候,就看到他家大姐姐二姐姐正靠在一起没什么形象的打哈欠,而据说自己喝了整整一坛烈酒的三妹妹,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西子捧心模样,眉头微蹙间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瞧瞧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 太皇太后嫌弃的直撇嘴,「爱新觉罗家的孩子,竟然被一壶桂花酒给灌醉了,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苏麻喇姑补充道:「是三个人喝了一壶。」 太皇太后:「……真丢人!」 胤礽:……怎么有种感觉,乌库妈妈嫌弃的其实只有他一个…… 「乌库妈妈别恼,我们还小嘛,以后会勤加练习的。」 三公主乖巧的凑过去给太皇太后捶捶肩膀。 太皇太后:…… 「你还是别练了,姑娘家家的,喝那么多酒作甚,」 太皇太后无奈的搂住小曾孙女,「都怪你大哥,想喝酒不会找弟弟吗?怎么能跟自家妹妹拼酒呢!」 三公主看了看胤礽,又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尴尬的磕了磕,找补道:「也不必找弟弟,不是还有那么多侍卫伴读么。」 胤礽:……够了,知道你们都嫌弃我了!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要多喝一杯酒,我就不信酒量练不出来!」 胤礽愤愤道,「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们都灌倒!」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哎呦,瞧瞧咱们太子爷这齣息!这一屋子的女人,便是都叫你给灌倒了,你就厉害了?」 胤礽:……心好累,不想聊天了。 大公主二公主跟着偷笑,三公主却从太皇太后的怀里出来,凑到胤礽的身边,轻声道:「太子哥哥想喝酒就来找我,我陪你喝。」 虽然被嘲笑了酒量很丢人,但妹妹着实善解人意,叫胤礽心里略微舒坦了些,摘下手腕上的一串珠子塞给可爱的小妹妹。 太皇太后见状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保成身上总带着这些珠子,却又从不见他念些禅语佛经。」 胤礽当然是不信那些的,他带着珠子,纯粹是为了能随时掏出来吓唬康熙用。 梵语那般晦涩难懂,就是叫他照着念,他都念不顺畅,更别说是背下来了。 不过为了这个藉口以后还能有用,胤礽自然不会揭穿自己,只是遮掩道:「就是觉得带着安心罢了。」 太皇太后并未深究,催着曾孙子曾孙女们用了午膳,又叫他们在慈宁宫里各自睡了个午觉,瞧着他们醒过来之后都有了精神,才让人去将几位小阿哥小宫女都接了过来—— 除了六阿哥。 不是太皇太后对德嫔和六阿哥有什么意见,她既然要请,自然是都请到的,而是德嫔推说六阿哥怕冷,不肯带他出门。 戴佳氏犹豫了一下,看着自己虽然先天不足但却是活泼精神的儿子,一咬牙,叫奶娘给包好了,当着德嫔的面儿就跟着太皇太后宫里的人出了门,抱着七阿哥上了软轿。 虽然已是初秋,但午后不但不冷,还有些闷热。 太皇太后既然要接人,自然准备周全,软轿里甚至还备了冰过的铜球,绑在四角,散发着阵阵凉意,比永和宫那不怎么通风的侧殿更舒服些。 软轿一路直接进了慈宁宫,停在了廊下。 戴佳氏抱着七阿哥出来,丝毫没有晒到太阳,就走进了殿内。 她住得远,又因为德嫔不愿意来的事情拉扯了一阵,所以是最后一个到的,进殿的时候,阿哥公主们已经热热闹闹的玩满了一屋子。 佟佳皇贵妃和宜嫔也在,正被这些小傢伙们吵得头疼,瞧见戴佳氏进来,赶紧藉机逃开,叫戴佳氏带着七阿哥一起去内殿给太皇太后请安。 入宫这么久,这还是戴佳氏第一次有幸拜见太皇太后,她自是小心谨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甚至不敢抬头去看。 太皇太后原是知道她长得像仁孝皇后的,但如今一见,却又觉得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相似。 第315页 仁孝皇后虽然慈和,却也骄傲,从不曾有过这般拘谨之态,只此一点,便是容貌再相似,也少了几分味道,不会叫人觉得像了。 「一路过来可热到了?」 太皇太后温和的问道,「本来七阿哥还小,不该让他大热天的出门,但今日难得孩子们都来了,便叫你辛苦一趟,也让七阿哥认认人,以后他们兄弟姐妹间,才好相处。」 戴佳氏受宠若惊的福了福身:「承蒙太皇太后召见,是奴才和七阿哥的福气,更何况您一片慈爱赐下软轿,一路过来,七阿哥并没有任何不适。」 「你懂事,七阿哥也乖,」 太皇太后对戴佳氏的态度还算满意,「你们姐妹去聊天吧,七阿哥就叫在这炕上跟五阿哥一起玩会儿,他若是困了,就叫奶娘抱进去睡。」 戴佳氏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见,便起身与宜嫔一起告退,佟佳皇贵妃却没有跟着一起出去。 「太皇太后,六阿哥体弱怕折腾,德嫔就没叫过来。」 虽然佟佳皇贵妃一点都不想提起德嫔,但她身为皇贵妃,这种事便该她来说。 只是这话虽然是实话,但语气难免生硬了些。 「她不想来就不来,亏的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太皇太后直言,「不管她是真的担心六阿哥也好,故意拿乔也罢,今日六阿哥既然没来,那今后旁的场合,也不必去了。」 太皇太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敢叫人去接六阿哥,自然是问清了六阿哥如今的情况的。 太医说了,六阿哥一直照顾的极好,身体很康健,虽然有心疾,但他还不到明白什么是惊惧的时候,所以只要吃饱穿暖不出意外,就不会轻易发作。 故而太皇太后才没叫备肩舆,而是选了软轿。 一来软轿更凉爽,二来也没肩舆那么高,不那么颠簸,也不容易出意外。 如此周全的安排,德嫔却依旧不愿意顺从,那今后再有什么皇子们要出席的场合,比如各种节日的宫宴等,德嫔和六阿哥想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佟佳皇贵妃也懂得这个道理,面上却没有什么喜色,而是道:「太皇太后,臣妾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更何况她还是臣妾宫里出去的人,若是她肯好好的,便是为着四阿哥,臣妾也愿意帮她一二。可她如今这般防着臣妾,却是叫臣妾只能避而远之了。」 太皇太后伸手叫佟佳皇贵妃到身边坐下:「好孩子,玛嬷自然知道你懂事,但就像你说的,她既然谁都不信,那就叫她自己个儿待着,也省得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要牵连到你头上来。」 太皇太后对佟佳皇贵妃其实是很满意的。 自从佟佳皇贵妃进宫执掌后宫以来,宫里比之前干净了许多,阿哥公主们接连降世,也没有什么腌臜事发生。 这就说明,佟佳皇贵妃是个贤惠能容人的,所以康熙一心想叫她做皇后,太皇太后也愿意要这个孙媳妇儿。 故而在太皇太后眼中,佟佳皇贵妃跟康熙后宫里那些嫔妃们是不一样的,只要不涉及康熙和胤礽,她便愿意多护着佟佳皇贵妃一些。 佟佳皇贵妃乖巧的点了点头,谢过太皇太后,然后又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看着五阿哥和七阿哥在炕上乱翻,举止温柔,目光慈和,极有做嫡母的风范。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相视一眼,默契含笑。 有这样一个皇后,挺好的。 此时外面却是一片混乱。 胤礽知道自己兄弟姐妹有多少,但却还是第一次一起见这么周全。 尽管更小的五阿哥和七阿哥都在内殿没出来,但仅凭胤祉和四公主,就差点将慈宁宫给掀翻了。 这直接是两个混世魔王转世! 胤祉天生神力,破坏力已经够惊人了,可谁知道四公主这丁点大的小姑娘,竟然更加厉害。 四公主的生母郭庶妃是个温和性子的人,也不知怎么就生出这么霸道的闺女来,但凡她看上的东西,绝不许旁人拿走,稍微不顺心,立刻喊叫起来。 她一喊,胤祉也跟着凑热闹,然后喊着喊着,他俩就吵了起来。 胤礽完全听不懂这两个小不点在喊些什么,他只能将被吓到了的四阿哥抱到一边,伸手捂住四阿哥的耳朵,意图阻挡那刺耳的魔音。 胤褆受不了的上前想开扒拉开弟弟妹妹,却被胤祉一拳打在腿上,疼得抱着腿乱跳,二公主赶紧过去阻拦弟弟,却被四公主拉住了衣角,扑腾摔在了地上。 幸而地上早就铺了厚厚的地毯,二公主倒是没事,反而是不小心弄到了姐姐的四公主突然嗷嗷大哭了起来。 大公主和三公主一个去扶二公主,一个去哄四公主,胤褆和胤祉还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所有人都团在了一处,简直混乱至极! 胤礽舔了舔嘴唇,感觉自己过去也是添乱,他低头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四阿哥,觉得还是得保住这唯一的乖孩子,于是一把将四阿哥抱了起来,就冲进了内殿。 刚进去,就瞧见床上的五阿哥和七阿哥已经嗷嗷滚成了一团,佟佳皇贵妃手忙脚乱的想要将两个娃娃分开,未果。 胤礽:…… 阿玛,你人呢? 你再不来,就要翻天了! 第114章 远在汤泉行宫的康熙并不能天降神兵拯救胤礽于水火,最终还是只能他亲自上阵,挨个将弟弟妹妹们分开闹好,慈宁宫才终于恢復了平静。 第316页 「太子真有耐心,怪不得这些小祖宗们一提到他就乐呵,」 自家崽子在打架还能置身事外嗑瓜子的宜嫔对戴佳氏说道,「以后有空,可以带七阿哥来翊坤宫玩玩,五阿哥之前有许多还没上过手的玩具,正好给七阿哥玩。」 她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叫戴佳氏惊喜不已。 按满人的习俗,只有亲近的人家才会将自家孩子的旧物送给别家更小的孩子,这代表着对小孩子的祝福。 满宫里都对生有腿疾的七阿哥讳莫如深,宜嫔却愿意将五阿哥的玩具送给他,对于戴佳氏来说,如何能不惊喜? 她今儿算是又赌赢了。 其实七阿哥这么小,又有腿疾,她便是不叫七阿哥来,想必太皇太后也不会生气,可她那时见到德嫔矫情,心一横就干脆抱了儿子出来,如今看来,却是做了个最好的决定。 一路过来,儿子没遭任何罪,进了慈宁宫,被皇贵妃娘娘抱着哄过,如今又正在太子的怀里,今后还有谁敢再看不起他? 宜嫔的邀约便是一个讯号,从今以后,七阿哥便跟宫里的其他阿哥一样尊贵了。 「可不许掉眼泪啊,」 宜嫔瞧着戴佳氏的神色不对,赶紧压低声音道,「今儿你也算苦尽甘来了,该好好笑才对。」 戴佳氏背过身去擦干净脸,再转回来时已是挂上了笑容。 是啊,这么好的日子,她怎么能哭呢? 她得笑,得让所有人知道,这份荣耀本就是七阿哥该得的,她不能给儿子丢人。 众位阿哥公主们一直在慈宁宫里留了晚膳后,才各自离去。 喧闹散尽后,胤礽扑在炕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了。 「我今晚就睡这儿,哪也不去了!」 胤礽无力的望天,「这一天可累坏我了。」 太皇太后笑弯了眼睛:「瞧瞧,之前那副要对所有兄弟姐妹雨露均沾的豪迈模样哪去了?这可没有一天,顶多也就二个时辰,你就累坏了?」 胤礽生无可恋:「我是想对每个弟弟妹妹都好,可没想每个都亲自抱着哄着啊!乌库妈妈,您今儿特意安排这一场,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所以叫你有机会跟所有弟弟妹妹们都亲近亲近罢了,」 太皇太后是绝不会承认的,「今儿我瞧着你还真有些当『孩子王』的潜质,那些个小东西被你一哄一抱,还真就乖了许多,不如以后多叫他们往你屋里——」 「我错了,乌库妈妈,您可饶了我吧!」 胤礽举起双手投降,「我还要读书呢,可没时间天天哄他们玩啊!」 太皇太后得意的轻哼:「看你下次还跟我犟不犟!」 虽说他们之前意见不同的并不是真的叫胤礽亲自带孩子的问题,但胤礽先求了饶,太皇太后也算是有了台阶下,便将那事按下,不再提起。 不过她也是做了让步,今日亲口对四阿哥说了以后叫他多跟胤礽亲近,便算是不再坚持之前的想法了。 当然,这其中不乏有四阿哥真的很乖的原因。 在一众闹翻天的小崽子中,乖巧安静的四阿哥显得尤为可爱,别说是胤礽,就是太皇太后如今也觉得,佟佳皇贵妃将四阿哥教养的真的很好。 第二日,苏麻喇姑亲自捧着一对金丝牡丹的步摇送到了承干宫,明言这是当年太皇太后的嫁妆,是太皇太后心爱之物,如今便送给佟佳皇贵妃了。 这对步摇虽然是旧物,但却依旧光彩熠熠,那大红的牡丹花是用红宝石和极小的玛瑙珠子以金丝穿连编织而成,步摇尾端缀着硕大浑圆的东珠,尽显尊贵。 这么大的东珠,明显已经超越了皇贵妃的规制,故而佟佳皇贵妃如今只能收着,并不能戴出去。 但这对步摇代表的是太皇太后对这个未来孙媳妇儿的认可,从此宗室旧部便不会有人再敢攻讦她,皇后之位只待时机到了,便是手到擒来。 佟佳皇贵妃亲手接过那对步摇,高兴之余亦是感觉到了压力。 这样的赏赐连孝昭皇后都没有,却落在了她的手里,既是荣耀也是提点。 苏麻喇姑特意说的那句「太子爷也十分喜爱四阿哥」绝不是闲聊,而是代表了太皇太后的态度。 正是因为太子喜欢四阿哥,所以太皇太后才会对他们母子格外恩赏,她接了这份赏,便是承了太子的情,从今以后就要护着太子。 而她的四阿哥,得了太子的青眼,今后便该是太子的拥趸,向太子尽忠。 苏麻喇姑走后,佟佳皇贵妃看着桌上的步摇和乖乖坐在炕桌边上看太子给的图画书的四阿哥,心里有一种隐隐的难受。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也从未曾有过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但当真被太皇太后这般提点,却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四阿哥。 四阿哥还小,他未来想要什么,就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可却已经被她们定下了今后的路。 太皇太后可真厉害啊,用一个本就属于她的皇后之位,换走了她儿子未来的可能。 从今以后,在所有人眼中,她和四阿哥就是承了太子的恩情,就该拥护太子,如果生出任何别的心思,便是背叛。 且不论旁人怎么说,只要皇上也这么想,那四阿哥这一生便只能依附于太子,若是太子倒了,四阿哥也一样会受牵连。 第317页 早知道昨日就不叫四阿哥去慈宁宫了,哪怕是她因此要在皇贵妃的位置上盘桓多年,难以碰触后位,至少能给四阿哥换一个可能不一样的未来。 她以为太皇太后看中的辅佐太子的人选是七阿哥,毕竟当初戴佳氏先去向太子求助,而太子也出手帮了忙,再加上七阿哥的腿疾,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万万没想到,太子更有魄力,瞧上了她的四阿哥,而太皇太后也纵着他,直接拿后位来换。 他们就当真不怕她阳奉阴违,什么都想要吗? 佟佳皇贵妃拧紧手中的帕子,最终却还是长嘆了一口气。 罢了,她没那个魄力,不敢拿四阿哥去赌太子不会真的登上帝位。 「四阿哥,你喜欢太子哥哥吗?」 佟佳皇贵妃柔声问道。 四阿哥听到太子两个字顿时眼睛一亮,咧嘴笑了:「喜欢!最喜欢太子哥哥!」 佟佳皇贵妃也笑了,伸出手指轻戳儿子的额头:「你啊,才丁点大,懂得什么叫喜欢?我只盼着你长大之后不要怪我怯弱就好。」 四阿哥听不懂,但却敏感的发觉佟佳皇贵妃不开心,故而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将手中的图画书举给佟佳皇贵妃:「太子哥哥给的,额娘看!」 佟佳皇贵妃接过来,看着那胤礽亲手为四阿哥画的书,上面一大一小两个大头兔子正在分吃一个胡萝蔔,甚是可爱。 这么多年了,太子还是这么喜欢画兔子。 佟佳皇贵妃将书放下,把儿子抱过来,柔声给他讲当年太子给大公主画兔子灯的故事,听得四阿哥双眼放光,也说想要兔子灯。 「那你自己去跟太子哥哥要好不好?」 佟佳皇贵妃哄着儿子从炕上下来,当真叫人带着四阿哥去慈宁宫找胤礽。 胤礽昨儿在慈宁宫赖了一夜,早上起晚了就干脆逃了课,依旧赖在太皇太后身边,巴巴的看着太皇太后给他剥橘子。 苏麻喇姑从承干宫回来后,也不避讳胤礽,将佟佳皇贵妃的反应仔细描述了一番。 太后听罢点了点头:「她是个懂事的。」 然后又捅了捅胤礽:「这回满意了吗?今后你想怎么跟四阿哥亲近,就怎么亲近吧。」 胤礽:……?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昨晚上太皇太后的态度不还是模稜两可,怎么突然就变成愿意让他跟四阿哥亲近了? 就因为给佟佳皇贵妃赏了一对儿步摇? 就算那牡丹步摇代表的是后位,可佟佳皇贵妃的后位不是早就定了么? 太皇太后看着一脸迷煳的曾孙孙,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就你这点儿心眼,放在太宗那会儿,早就被人给分了吃了!自己回去好好想去吧,以后想要什么别总是直不楞腾的伸手,好好动动脑子!」 胤礽:……啥跟啥…… 太皇太后嫌弃的将胤礽撵走了,不多时,就听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四阿哥过来找太子。 太皇太后看向苏麻喇姑:「瞧瞧,这才是个心思通透的,哪像保成那般迷煳!」 「太子爷还小呢,而且他便是有心眼儿,也不敢在您面前使啊,」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将四阿哥送去南三所找太子?」 太皇太后却摇了摇头:「不必,叫四阿哥进来吧,今儿就叫他在慈宁宫玩。」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太皇太后最明白不过。 她既然想断了四阿哥的前程,自然要对他更好些,宫里这么多皇子,除了胤礽之外,便是胤褆也从未单独在慈宁宫玩过,今日她便为四阿哥破回例,也好叫佟佳氏知道顺从的好处。 「你再去挑些东西,给戴佳氏送去,跟她说,库房里放不下的东西,就暂时堆在屋子里,不必另行寻地方了,反正都是要搬走的。」 太皇太后又道。 在宫里,一枝独秀总归不是好事,还是要有个比对制衡的,才能叫人更用心。 四阿哥也好,七阿哥也好,只要太子喜欢,都可以好好养着,至于将来谁更有出息,那就要看各自造化了。 第115章 当康熙终于在行宫里玩够了回到了紫禁城后,他发现宫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奇奇怪怪。 一向很少掺和后宫之事的太皇太后突然就对佟佳皇贵妃青眼有加,康熙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时常看到佟佳皇贵妃带着小阿哥们一起玩。 对,是小阿哥「们」。 不止是佟佳皇贵妃的四阿哥,还有宜嫔的五阿哥和戴佳氏的七阿哥,偶尔还能见到郭庶妃的四公主,就是每每四公主在时,场面就会无比混乱。 「这丫头可是真厉害,也不知将来草原上哪家的孩子能匹配得了她,」 太皇太后却是当真十分稀罕四公主的,「不过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她会受欺负了。」 康熙看着单手就将五阿哥牢牢压在垫子上的闺女,心有戚戚焉:「要不挑两个性子柔顺的嬷嬷来教养四公主?我瞧着再叫宜嫔养下去,非养出个女霸王不可!」 虽然这闺女才丁点大,但看着已经有砸在手里嫁不出去的先兆了。 太皇太后颇有些幸灾乐祸:「保成昨儿还说,等四公主再大些,就叫武师傅教她功夫和骑射,还说要在南三所单开一间学堂,专门给公主们上课,叫她们也要学习阿哥们的课程呢。」 第318页 康熙:…… 他儿子这是要干什么? 嫌弃兄弟们还不够多,打算将姐妹们也培养出来用? 虽然听起来不太靠谱,但仔细想想,好像—— 也不是不行? 以目前大清和鄂罗斯的局势,对蒙古还是要以安抚为主,故而满蒙联姻的旧俗还得继续,公主们依旧要嫁到草原上去的。 嫁是要嫁,但嫁过去之后要怎么生活,却要看他的态度和公主们自己的能耐了。 他对闺女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期望,只盼着她们能顾好自己,别早早香消玉殒就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但他家太子,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康熙匆匆离开慈宁宫,在箭亭将正在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胤礽给逮住了。 还没玩够的胤礽提出严正抗议,却被康熙无情镇压,直接拽回了干清宫。 「朕不过就是在行宫多留了几日,你都敢自己跑出去另闢宅院了?」 康熙故意瞪眼睛吓唬儿子,「说吧,该当何罪啊?」 胤礽自然不会怕他,但还是乖巧的绕到康熙身边给他捶捶肩膀:「阿玛您不在,干清宫里空空荡荡的,半夜里进了贼都没人知道!我这不是不敢一个人住嘛,就去南三所凑合几天。」 康熙挑眉:「真的不敢一个人住?」 胤礽努力憋笑,真诚的点头。 「原本朕瞧着东宫收拾的差不多了,还想叫你明年就搬过去,早点自己当家立户,不过既然你不敢一个人住,那还是算了吧。」 康熙也跟着演了起来,「谁叫朕是个心疼儿子的好阿玛呢?等什么时候你娶了太子妃,有人陪你住了,再搬也不迟。」 「别别别,阿玛,咱们再商量商量!」 胤礽急了,「我长大了,您不能再这么溺爱我了,该叫我自己出去锻鍊锻鍊了!」 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知道你想飞了,还跟朕嘴硬,」 康熙笑道,「小时候没事儿就往朕床上爬,撵都撵不走,如今大了,嫌跟朕一起住受拘束了是吧?」 胤礽谄媚的继续捶肩膀:「也不是觉得受拘束,就是觉得阿玛养育我多年十分辛苦,也该叫您轻省轻省了。」 去盛京之前,胤礽还没觉得跟着康熙住有什么不好,可雅克萨城一役后,他却是突然有一种自己该长大了的感觉。 以前他总想着要多跟康熙亲近,寄希望于父子之间能更亲密些,以后被废的时候就能被安排的更好些。 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如果歷史不可逆,他註定要被废,那么对于他来说,时间就是一个倒计时,他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去做完自己想做的一切,才不枉来此一遭。 所以他不想再装睡了,他要抓紧时间赶快成长起来。 很显然,康熙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突然提起即将竣工的东宫来。 当年大公主在舆图上给胤礽圈起了东宫的位置后,康熙就命人动工了,是他亲自设计的图纸,从选材用料到雕栏画壁再到院中的花草,殿内的布置,全都是他亲自定下的,就连胤礽都不曾知道全貌。 若不是康熙说起,胤礽都不知道那遮挡了多年的围布后,他的东宫已经建成,他还以为至少得等他成亲之后康熙才捨得叫他搬去东宫,所以才会在南三所先占个院子,没想到康熙竟然这么大方,捨得将东宫这么早给他。 「朕今日听你乌库妈妈说,你想叫公主们也跟师傅读书,」 康熙温声道,「朕知道,你是想叫你的姐姐妹妹将来嫁到草原上去后,有执掌一方的能力,朕也愿意支持你的想法,但南三所里外男众多,她们去终归是不方便的。」 南三所里不只有阿哥、师傅和侍卫,还有伴读。 这些伴读都是出身勛贵人家的孩子,论起来也都有做额驸的资格。 太子越是爱惜公主们,越会叫有心人升起不该有的心思,尽管伴读们都是康熙精挑细选出来的,但他还是不放心。 就算没有磕了碰了,但凡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流言,对公主们都是极大的伤害。 「你的东宫就在南三所的北面,前院几间原本留给东宫属官议事的屋子暂时用不上,就先开出来给你姐姐妹妹们用来上课吧,」 康熙摊开东宫舆图指给胤礽看,「叫她们从侧门进去,正好避开箭亭和南三所。」 胤礽其实并不觉得公主们需要避讳这些,毕竟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奴才比主子都多,怎么可能会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 但他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公主出阁读书没有先例,康熙能答应已经是好事了,不必非要在意这些小节。 在他的东宫开公主学堂更好,也好叫天下跟都知道公主受宠,以免有胆大包天之徒将来敢欺负公主们。 虽然胤礽正式挪宫还要等到明年五月他满十岁后,但是东宫却是的先布置起来,尽管康熙已经安排详尽,可毕竟是胤礽来住,还是得按照他的喜好再好好收拾收拾。 于是第二日,围了好多年的围布被拆除了,修葺多年的东宫,终于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身为东宫的主人,胤礽自是第一个去看自己未来的家的。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登上了紫禁城的城垣,直奔距离东宫最近的地方。 站在十米高的城垣之上,整个东宫布局尽收眼底。 第319页 整个东宫分为前中后三进院子,第一进的前殿之前是前院,院中只有几棵松树,遒劲刚硬,更显庄严。前院两侧有数间偏殿,应该是供东宫属官们办公的地方。 前殿之后的第二进是仿造紫禁城中路干清宫、坤宁宫而建的两座正殿,两侧建有两排侧院,以低矮的围墙相隔,各自有一番天地。 正殿之后,便是第三进院子了。 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一个小花园,远远的就能看到花园里有假山池塘,颇有些江南风情。 花园东西北三面皆有房屋,与北五所的制式大同小异,却没有围墙,而是以连廊相隔,既能住人,也能做观景之用。 在这三进院子之外,另有一整个略高的围墙,将东宫跟紫禁城彻底分隔。 两排围墙之间有低矮的排房,是奴才们的住处以及膳房、茶水间等场所,整个东宫虽然建在紫禁城内,但却是自成体系,全然不与后宫共用。 「怎么样,也不比你心心念念的宫外王府差吧?」 康熙满眼得意,「原本是想将前院给你做花园的,但后来觉着前院与南三所相邻,今后必然会有众多外臣来往,太过花哨反而不美,所以干脆就将畅音阁也给你了,连带着后面那块一起做个花园。」 康熙指了指东宫里唯一的二层建筑,「等会儿你去瞧瞧,要是不想留戏楼,就改成藏书阁,也是正好合用的。」 胤礽看过舆图,知道自己的东宫面积不小,但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大。 单论面积而言,前院直到后面的花园,已经跟紫禁城中路差不多大了,论建筑规制,也只是比干清宫、坤宁宫稍逊一筹。 东宫前面的南三所是所有阿哥们的住所,加起来却只有东宫前院那么大而已。 眼前这一幕对于胤礽来说无疑是震撼的,他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了,康熙在倾尽所有的爱着他。 他的阿玛,竟然还记得他随口说过的外面的王府比较大的话,将原定已经很大的东宫又扩大了一圈,给他在宫里建了一座他曾经说过喜欢的江南花园。 这决计是歷史上没有的偏爱,否则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的阿玛这样爱着他,将来又怎么会捨得将他弃如敝履呢? 他不信,真的不信。 「阿玛,你肯定要被说教的摺子给淹了的,」 胤礽偷偷抹掉差点掉下来的眼泪,「他们肯定要说你奢靡浪费,对我溺爱太多。」 「随便他们怎么说,反正建都建好了,他们还敢来拆了不成?」 康熙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至于摺子——朕会让人都送给你,叫你亲自过目的。」 胤礽:…… 将那些表面上是在劝谏康熙,实际上是想拆他东宫的摺子交给他来看,也不怕他藉机报復! 幸好他不是个小心眼的—— 才怪,谁敢动他的东宫,他就扒了谁家的房子! 第116章 康熙还有正事要忙,下了城垣之后,便丢下胤礽离去了,叫胤礽自己去看东宫。 胤礽站在东宫正门之外,仰头看着那尚未挂上牌匾的崭新大门,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大概是中国人骨子里对「家」的执念吧,好似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后,才算是在一个地方扎下了根。 太监们上前推开了门,胤礽整理了一下衣裳,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进了他的「家」。 从城垣上眺望和真正身临其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当胤礽走进前院,直面前殿之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真的,好大! 不想空空荡荡的干清宫广场,虽然壮阔却也冷清,东宫的前殿广场上矗立着六棵粗壮的松树,应是早几年就移栽过来的,已经养得极好了,郁郁葱葱的树荫遮蔽着两侧的排房,看起来分外清凉。 「东边的那间採光好,就先收拾出来给公主们读书吧。」 胤礽指了指东边最中间的一间吩咐道。 跟在他身后的纳兰性德竟是掏出一个小册子记了下来。 「皇上吩咐奴才负责东宫后续的布置事宜,」 纳兰性德解释道,「太子您想如何修改,或是想要什么样的物什摆设,都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内务府的人虽然更善于此道,但康熙担心胤礽怕麻烦不愿多改,便又叫了纳兰性德来负责。 果然,听到纳兰性德这话后,胤礽立刻不嫌麻烦了,拉着他逛遍了整个东宫,向他描绘着自己想要的模样。 纳兰性德是风雅之人,总能给胤礽一些合他心意的建议,二人这一天全都泡在了东宫里,一直到晚膳时分才肯暂时离开,就近去找胤褆蹭饭。 「也就你死心眼,才会一直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胤褆对于弟弟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表示鄙视,「我早就不知道钻进去过多少次了,你后院那假山的布局,还是我给提的意见呢!」 「那你不早告诉我!」 胤礽抗议道,「要是我早点进去瞧瞧,就能自己设计了!」 「汗阿玛要给你的惊喜,我能怎么样?」 胤褆哼了一声,「再说了,你就算进去了,还能怎么设计?就那么大地方,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我觉得挺大了啊,」 胤礽不解胤褆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加起来的面积都跟中路差不多了,后面的花园也就只比御花园小一点点而已。」 第320页 「你又不是没去过畅春园,怎么还能看上那丁点大的地方?」 胤褆也不懂弟弟怎么这么好哄,「就是御花园,也没多大啊,几步路就到头了。」 这话说得,倒也是事实。 紫禁城虽然大,但住的人也多,丛丛叠叠的宫殿之中想要腾出来一大片地方建花园,是不现实的。 就东宫后面那小花园,还是拆了畅音阁对面的阁子才建起来的,若是还要大,那就要拆再后面的宫殿了。 好端端的宫殿拆了建园子,一来过于浪费,二来东宫的面积已经够大了,再扩就要超过紫禁城中路了,实在是不合规制。 所以胤礽对于目前的东宫,已经是满意极了,不求再多。 「那等以后哥哥有了大园子,要记得给我留个院子,」 胤礽笑眯眯的哄哥哥,「要比御花园还大的那种!」 胤褆骄傲的抬起下巴:「那必须的,到时候让你先挑!」 另一边,康熙还真就在看京郊的舆图。 「堂兄,朕想在畅春园旁边再修个园子,你看这两处,哪一处更好些?」 今日正好康亲王在,康熙便叫他帮着出出主意。 康亲王探头看去,却见一处在玉泉山,一处则是在畅春园的北面。 「畅春园以江南湖景为主,已是美到极致,若要再建,不如选玉泉山这处依山景而建,能另有一番不同的风光。」 康亲王建议道。 康熙点了点头:「依山而建却也不错,可以在山顶建塔,一览京城美景。」 说罢,他提起笔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就这吧,叫工部的人去堪舆呈一份图纸上来看看。」 康亲王看了一眼,顿时呛咳了起来。 这哪里是依山而建,根本就是将整个玉泉山都给圈起来了! 这园子建下来,只怕不比畅春园小。 「皇上,您怎么突然想起来建新园子了?」 康亲王小心探问,「扩建东宫的事情朝臣们就已经有些不满了,要不这园子,咱们先缓缓,等东宫的事儿过去再说?」 康熙不屑的嗤笑道:「朕自己的皇宫,乐意怎么建就怎么建,要是有人在你面前嘴碎,你就告诉他们,朕打算将整个东路都拆了给太子用,叫他们等着看吧!」 康亲王:……不是,皇上您冷静啊! 「皇上,太子爷还小呢,他一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大地方不是?」 康亲王劝道,「要不咱们还是先建园子吧,扩建东宫的事情,等太子爷长大了住不下了再议,成吗?」 相比于在宫里给太子逾制建东宫,还是康熙自己修新园子更容易接受一点。 康熙倒是不计较,点了点头:「也行,那就先给太子建园子吧。」 康亲王:……??? 不是,等会儿,您说那新园子是给太子建的? 皇上,咱们溺爱孩子能不能有个度啊! …… 正如康亲王所言,东宫刚一面世就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之前大家也知道皇上在给太子修东宫,毕竟紫禁城里那么大个地方圈着呢,长眼睛的都能看得见。 但谁也没想到,那圈起来的地方全都是东宫的地盘。 这些年宫里一直都在修修建建,围起来的地方多着呢,原想着可能是趁着修建东宫的时候,连着后面的宫舍也都一同修缮一下,不然只前面东宫光鲜亮丽,后面一堆破烂房子也不好看不是? 更何况那圈着的地方里面还有畅音阁这种宫中的大戏台在,怎么着也不可能给太子吧? 再加上修建东宫的银子是国库和内库各出一半,康熙自己又补贴了许多,所以压根没有人知道到底花了多少钱,一直到围布拆掉,才叫所有人都傻了眼—— 皇上这哪里的是给太子修东宫,这简直是在紫禁城里又修了一个小皇宫! 是,东宫的占地面积比干清宫坤宁宫一路要小上那么一点,但干清坤宁二宫除了是帝后的居所之外,还是日常议事及祭祀之所,里面的功能分区很多,实际上的帝后的私人空间并不是很大,可东宫却没有这些功效,那些或宏伟壮阔或精美绝伦的宫殿,可都是太子一个人的! 什么,你说还有太子妃和太子的妾室儿女也要一起住? 你倒是看看太子才多大啊! 更何况,皇上可是说了,等太子娶妻生子地方不够用了,后面那块地方也给扩进东宫去! 一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太子东宫将会直接霸占整个紫禁城东路,连带着前面阿哥们住的南三所也很明显是在东宫管辖之内的,守旧派的宗室大臣们就感觉头晕目眩,只想高唿一声天无二日! 皇上怕不是疯了吧? 太子才这么小就将他捧得这么高,这将来可还了得? 一时间谏言的摺子如同雪花一般涌进的干清宫,而康熙却是压根懒得看一眼,全都丢给了胤礽当乐子看。 其实康熙一开始是没打算这么早就将东宫给出去,至少在北巡盛京之前,他是打算等到胤礽成亲的时候,再叫他搬出干清宫的。 但是这一路他到了胤礽太多以前从未曾看过的一面,意识到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太子,其实远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加勇敢坚强,也更加聪慧出色。 再加上在盛京的时候,他发现太皇太后并不相信他会一直善待太子,还为了护着胤礽将胤礽拘在身边不许出头,更是刺激到了他。 第321页 那可是他从襁褓中就搂着护着一点点养大的太子啊,是他宁愿自己折寿也盼着平安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不好好对待呢? 他的保成,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储君,仁慈善良,有勇有谋,又心怀天下,目光长远,说句不怕忌讳的话,便是他现在发生什么变故,有保成在,他也能安心闭眼。 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他都不可能厌弃他的太子,这大清的江山,必然会是太子的! 正因如此,康熙干脆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将东宫提前送到胤礽的手上,也是开始向全天下宣告胤礽的地位。 将东路那些年久失修的宫殿扒了被胤礽建东宫算什么,他还要给胤礽修园子,围猎场,只要儿子想要,但凡他有,尽数都可以给,若他没有,那天涯海角,他都去给他寻来! 那些前明遗民不是整天称颂明太祖是如何信重懿文太子的吗? 他要让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信重! 他的太子,论天赋性情都不比朱标差,命数更是要比朱标好上百倍千倍,必能福寿绵延,得继天下! 康熙一个人越想越兴奋,但看了一圈身边的人,没一个能陪他同乐的,干脆将摺子全都丢给了胤礽先看,自己起身出了干清宫,直奔寿安宫去了—— 没错,他没有去慈宁宫找太皇太后,而是去寿安宫找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信他,估计他去了也讨不到好处,说不定还要被数落一顿,但皇太后不一样啊! 皇太后虽然不是他的亲额娘,但他额娘病弱早亡,其实他也算是皇太后带大的,所以跟这位嫡母的关系一向不错,最重要的是,皇太后绝不会扫他的兴,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捧场! 第117章 康熙其实并不怎么来寿安宫的,往常请安的时候,一般都是皇太后到慈宁宫去,他顺带着一起请了安,也不用特意单独跑一趟。 故而寿安宫里的人也从没预备着康熙会随时过来,以至于康熙人都到了门口,却连个出来迎接的都没有。 梁九功瞧着不对,就想进去喊人,却被康熙拦住了。 「不要声张,直接进去看看人都干什么去了。」 眼瞧着皇太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像被奴才们怠慢了,康熙脸上的笑容尽收,变得阴沉。 宫里人都知道,皇太后这些年来心智愈发的纯真了,若是有人因此就敢欺负到她头上,那真的是找死! 康熙怒气沖沖的大步走进寿安宫,一路上竟然都没有遇到任何奴才,就在他面黑如铁,忍不住快要发火的时候,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 康熙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就往那声音处而去,却是一直绕过了正殿,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刚过去,就看到院子里围着许多宫女太监,都在鼓掌叫好,而人群中间,皇太后一身轻便的蒙古衣裙,像是个小姑娘一般正在踢毽子。 五彩斑斓的彩毛毽子上下翻飞,如同一只蝴蝶围着皇太后转,转着转着一不小心就迷失了方向。 皇太后眼看着够不着了,高唿一声:「馨儿!快帮我!」 然后就见一个少女飞身而出,右脚扫起毽子,然后一转身,腿向后高台,鞋底放平,随即那毽子就像是被吸引了一般,稳稳的落在了她的鞋底上。 「好!」 康熙十分给面子的鼓掌喝彩。 众人这才发现康熙等人,宫女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 「儿子来给皇额娘请安,瞧见您玩的高兴,没敢打扰,」 康熙走上前请了个安,然后又转头去看皇太后身边蹲着的那个刚刚踢毽子的女子,「这是谁家的姑娘?」 那女子略带着些怯意道:「臣妾钮祜禄氏。」 康熙愣了一下,梁九功赶紧提醒:「皇上,这是温主子。」 这女子正是温妃钮祜禄氏。 她进宫也有二年多了,但因为年纪太小,康熙从未曾宠幸过,故而对她的长相併没有什么印象。 再加上她今日跟着皇太后一起穿了一身蒙古衣裙,头上扎着两个大辫子,像是个草原上来的小姑娘一般,康熙能认得出才怪。 「来,起来吧。」 既然是自己的妃子,那康熙就不再避讳,直接对着温妃伸出了手。 温妃怯生生的抬头看向康熙,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未经世事的小狗,让人看得心里软软的。 康熙对着她笑了笑,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温妃咬了咬嘴唇,绯红着脸颊将自己的双手搭上了康熙的手心,康熙笑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皇太后突然鼓起掌来,高唿:「成亲,成亲!」 温妃顿时脸色更红,低着头躲到了康熙身后,康熙笑道:「皇额娘,这本来就是朕的妃子,不用再成亲啦!」 皇太后貌似有些不解,歪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跟琪琪格成亲啦?」 什么琪琪格? 康熙回头看向温妃:「你叫琪琪格?」 温妃摇头:「是皇太后又把臣妾当成太妃了。」 康熙恍然,原来皇太后说的是淑惠太妃。 淑惠太妃是皇太后的亲妹妹,姐妹两个一起从草原嫁到京城,一个做了皇后,一个做了淑妃,也算是相依为命,自然姊妹情深。 淑惠太妃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不喜欢在宫中拘束,春天的时候去了五台山至今未归,怪不得皇太后想念她了。 第322页 「皇额娘,朕明儿就叫人去五台山催催太妃,眼看着就快入冬了,也该叫她早些回宫。」 康熙扶着皇太后往屋里走,「朕叫御膳房备了烤羊羔,您去梳洗一下,等会儿咱们一起用可好?」 皇太后笑眯眯的答应着,进了殿内跟着宫女去换衣裳了,温妃则是留下来陪着康熙。 「你不去换一身衣裳?」 康熙接过温妃送上的茶,笑道。 温妃抓着自己的两个大辫子,低头看了看衣裳,然后歪头问道:「臣妾的衣裳不好看吗?」 「你离得太远,朕看不清。」 康熙对着温妃招手,「来,到朕身边来,叫朕瞧瞧你这衣裳到底好不好看。」 宫里也有蒙古嫔妃,但却从未有人敢在康熙面前穿成这样晃来晃去。 温妃不是蒙古姑娘,但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身上还有些小女孩的娇俏,配上这一身蒙古衣裙,让康熙想到了大草原上翻飞的小马,机灵又可人。 「你会骑马吗?」 康熙拉着温妃的手问道。 温妃点了点头:「会呢,臣妾从小就跟姐姐一起学骑射,虽然不精通,但也能比划几下。」 康熙愣了一下,孝昭皇后,会骑射? 他竟是完全没有印象。 是了,毕竟是遏必隆家的姑娘,怎么会如汉人女子一般娇养在闺阁中呢? 只可惜孝昭去的早,他竟是从未曾见识过她在马上的风姿。 想起孝昭皇后,康熙对温妃更加温柔:「那等明年过了你姐姐的三周年祭,朕带你去草原上看看,不叫你学的骑射白费了。」 温妃乖巧的点头,依偎在康熙身边,却并不故意撒娇谄媚,倒是叫康熙熄了之前升起的那份暧昧心思。 罢了,这还是个小姑娘呢,且再养两年吧。 陪着皇太后一起吃了烤羊,显摆了自己对太子多好之后,康熙心满意足的亲自送了温妃回永寿宫,却并未进去,而是直接回干清宫去了。 之后赏赐如同流水一般送进了永寿宫,说是嘉奖温妃孝敬皇太后,其实是康熙借这个由头,将孝昭皇后当年留下来的东西,都给了温妃。 孝昭皇后无后,这些东西按例该发还娘家,但康熙嫌钮祜禄府上乱套,故意扣下没给,如今给了温妃,倒也是一样的。 温妃突然得了康熙青眼的消息立刻传遍后宫,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夜康熙并没有翻温妃的牌子。 承干宫里,佟佳皇贵妃哄睡了四阿哥后,芙蕖才上前轻声道:「主子,皇上今夜去了延禧宫。」 佟佳皇贵妃瞭然:「是卫氏伺候?」 芙蕖:「是,惠嫔娘娘说身子不爽利,叫卫氏伺候皇上了。」 「她倒是当真放得开手,看来是真的不打算承宠了,」 佟佳皇贵妃伸手摘下头上的髮钗,「明早上你去库房里将上次内务府铸造的那批小如意寻出来一个,给惠嫔送去,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芙蕖应下,又道:「温妃那边,主子觉得皇上是什么意思?听说今儿在皇太后那儿皇上对温妃很是满意,还亲手割肉餵给她吃,又亲自送她回宫,赏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到了晚上反而去了延禧宫呢?」 佟佳皇贵妃摘尽满头珠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皇上不去,才是看重她。她才多大,这时候承宠可不是什么好事,怎么也得养到十四五才好。」 「但明年可就要选秀了,温妃这一等,说不准就要错过好机会了,」 芙蕖上前帮着佟佳皇贵妃拆开头髮,「到时候满宫里都是跟她一样年轻的小姑娘,还能显得出她来吗?」 佟佳皇贵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依旧肤如凝脂,光滑水润。 过了年她才满十八,正是最好的时候,怎么在后宫里,就不年轻了呢? 惠嫔能安心而退,扶植卫氏,是因为惠嫔有个已经长成了的大阿哥,已无后顾之忧,如今便盼着卫氏的肚子争气,能生个小阿哥出来,将来养大了,成为大阿哥的助力。 而她,虽然已经有了四阿哥,却还从未生过属于自己的孩子。 以前她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不想生,怕生不好送了性命,可如今她却想生了。 四阿哥的前程被挂在了太子身上,而如今皇上又将太子捧得老高,去了那其他阿哥跳起来都碰不到的地方,这让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 庆幸的是太子地位越稳固,宫里就越不会乱,她的四阿哥就能安安稳稳的长大,将来做一个贤臣,也未必不是幸事; 懊恼的是为着东宫的事,佟家又开始折腾起来了。 因为圣驾北巡的缘故,好不容易安生了几个月的佟国维瞧见皇上给太子修的东宫,又开始眼红了起来。 再加上之前太皇太后特意放出去的她用四阿哥的前程换了后位的谣言,更是叫佟国维直接写信骂她短视,明明后位已是囊中之物,却还要心急,赔上了大好的前程。 信中更是多番强调,四阿哥废了就废了,反正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叫她赶紧想办法怀上个皇子,等明年封了后生出来,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嫡子。 这封信佟佳皇贵妃看了好几遍才烧掉,也叫她原本想要孩子的心歇了几分。 她是想自己生个孩子,但那是她生命的延续,是能跟四阿哥互相扶持的弟妹,而不是为了给佟家争权夺利用的! 第323页 难道他们看不见皇上有多看重太子吗? 还是那几乎占了整个紫禁城东路的东宫不够大? 就连她这段日子都听说了太子曾亲临雅克萨城,雅克萨大捷跟太子有关的传言,可见定是皇上在给太子造势,他们就视若罔闻吗? 她都能看出来,未来的几年里,皇上会扶着太子快速积累起势力,想必等太子出阁入朝的那一日,定然是权势如日中天,在这个时候,跟太子作对,那就是跟皇上作对,佟家有多少人命,能往这里面填?! 她不想作死,她只想好好的活着。 佟佳皇贵妃低头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缓缓嘆了一口气。 「芙蕖,你明天叫人往家里送信,就说我身子有恙,让他们在京里找一找有没有专精此道的圣手。」 芙蕖不解:「京城里还有比太医们更厉害的大夫?」 佟佳皇贵妃失笑:「你啊,多少年了,还是一样的死脑筋。可惜如今念珠去伺候太子了,倒是少了个能给你分说的人。」 芙蕖挠了挠头髮:「您说起念珠奴才才想起来,前两日皇上叫人送过来的从盛京带回来的东西奴才收拾好了,竟都是您喜欢的样式,想来应该是念珠帮着分的东西,特意按您的喜好捡了送来的。」 佟佳皇贵妃点头:「那明日你便备些她喜欢的吃食去瞧瞧她,也给她送个小如意去,叫她不必再惦记我,好生伺候太子为重,等将来她到了能出宫的年纪,若需要我帮一把,可以再来寻我。」 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心挂旧主,佟佳皇贵妃了解念珠,知道她只是感恩,但却不想她犯了机会,不容于太子,故而叫芙蕖走一趟,也算是做个了结。 从今以后,念珠就与她与承干宫再无干系,她也绝不会再去联繫。 第118章 胤礽听到念珠说想先去打理东宫的时候,颇有些不解。 虽然一开始念珠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感觉有些不适应,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却也逐渐习惯了。 在有些事情上,宫女们的确比太监更加细心周到,就比如这寝殿内的陈设摆放,以前太监们摆的只能说规整,而念珠却能带着那两个宫女在不改变物件只调整位置的情况下,让摆件变得更加鲜活好看。 还有胤礽日常的衣服配饰,经过念珠的手搭配后,总觉得比以前更合适些,这便是男女审美上的先天差距了。 就连一向不用宫女的康熙都忍不住夸了念珠两句,还叫梁九功去好好学学怎么搭配,气得梁九功想翻白眼—— 人家太子爷给什么穿什么,可皇上您呢? 每每他费尽心思给搭配好的一套衣裳配饰,还没等穿上身就被康熙嫌弃的改来改去,最后也没见好看到哪去! 然而就在整个干清宫都接受了念珠她们加入之后,念珠却突然说想离开干清宫,去还没彻底完工的东宫打理。 东宫如今到处还在修缮,活计繁重,正是最累人的时候,念珠这请求实在是突兀。 「你可是在干清宫里有什么不习惯的?还是背地里受了什么委屈?」 胤礽问道,「你只管说出来,我替你做主便是了。」 念珠摇头:「奴才哪里受什么委屈了,太子爷身边伺候的人都对奴才很客气的。奴才只是想先去东宫帮着布置,也省的您搬过去的时候处处都不妥帖。」 胤礽不信:「若是如此,等明年要搬过去之前,你提前几天先带人去收拾便是了,又何须这么早就要走。」 念珠咬了咬嘴唇,回头看了看房门口无人,方才跪了下来,磕头道:「主子,干清宫里以前从不用宫女,奴才们来了之后,虽然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但却难免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刚回宫那会儿,奴才觉得只要不出去就没什么,可这几日竟是接连有人找上门来,用各种理由试探。」 「昨日就连承干宫的芙蕖姐姐都来了,虽然她是好心来提点奴才的,但却也叫奴才更加心惊,」 念珠抬起头看向胤礽,「主子,就连皇贵妃娘娘都在担心奴才留在这里会影响后宫了,奴才实在不敢再留,所有想请命先去东宫。」 其实背地里的小动作和难听的话要更多,念珠只是不想污了胤礽的耳朵罢了。 她来到太子身边,是为了报恩,一心一意只想好好伺候太子,绝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可旁人却是不信的。 说她妄图攀附太子的还算平常,如今宫里又多了她想通过太子往皇上身边凑的谣言,特别是皇上随口夸过她两句后,这谣言更是愈加过分了。 昨日芙蕖来寻她的时候,按着佟佳皇贵妃的意思提醒她的那些话,芙蕖或许没弄懂,但她却听明白了。 佟佳皇贵妃是在告诉她,她虽然离开了承干宫,但在旁人眼中,佟佳皇贵妃毕竟是她的旧主,她的一举一动,依旧会牵连到承干宫。 佟佳皇贵妃的意思是叫她与承干宫彻底撇清干系,但数年主僕之情,即便她们再避嫌,在旁人眼中依旧牵扯不清,所以念珠思虑再三,终于决定向胤礽开口求去。 她打算暂时离开干清宫这风口浪尖,等明年胤礽搬离干清宫的时候,宫里大概都已经忘了她这个人了,到时候她就守着东宫深居简出,绝不会给佟佳皇贵妃和胤礽惹麻烦。 「奴才听说过几日林公公就回来了,等他到了奴才再离开,绝不会耽误了您身边的事儿,」 第324页 念珠继续道,「您放心,奴才一定将东宫帮您守好,绝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胤礽嘆了口气,觉得这紫禁城是真的好麻烦。 他能看出念珠内心的纠结,若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谁又愿意自我放逐去那还没修好的东宫里干粗活呢? 他其实想告诉念珠不必想那么多,他会保护她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她既然已经想好了,便叫她去吧。 虽然他能护着她周全,但恶语伤人,却是他拦不住的。 如此也好,她远离了是非,也能叫他对东宫的修缮更加放心。 …… 在给出了东宫之后,康熙对胤礽的要求也是越来越高了。 最明显的就是上书房每日给他上课的师傅开始轮换,讲的也不再是经史子集,而是因时制宜,开始给他讲解大清的江山。 大到山川湖泊边境冲突,小到柴米油盐百姓的衣食住行,师傅从翰林院博学多才的大儒到各部主管实务的尚书侍郎,乃至手握兵权的军中将领。 康熙仿佛想要将所有的知识一下子全都塞进胤礽的脑子里,恨不得胤礽立刻就能承担一国储君的职责,帮他分担政务。 然而这事却也是急不得的。 胤礽知道在国家大事面前容不得一点马虎,懂就是懂,不懂就多问,教学进度他自己把握,绝不浮皮潦草的急于求成。 他这性子,却是与当年康熙完全不同的。 康熙少时学这些的时候,那是恨不得立刻全都学会,每日起早贪黑,熬得身体都要承受不住了也不肯休息。 所以他才能在十四岁就亲政,将皇权尽收在手里。 可胤礽却秉承着劳逸结合的宗旨,每日该学学,该休息就休息,生活十分规律,却又有一种让康熙忍不住吐槽的悠闲。 「你这么玩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入朝听政?」 康熙意图没收胤礽不知道又从哪儿淘来的话本子,「有看这些的时间,能多学多少东西!」 胤礽趴在书上不让他拿走:「我今天的课都学通了,课后的作业也都做完了,这书里的故事是我明儿要讲给小三小四听的,我得看完!」 康熙抓着书不放:「你给他们讲话本子?不行不行,你要讲故事就讲史记,或者二十四孝之类的也行,讲话本子像话吗?」 父子俩一个拉一个护谁都不肯让步,拉扯之间一个力气没用好,竟是将那书给撕裂了。 胤礽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他又不是贪玩的小孩儿,每日那么多功课,还要帮着康熙看请安摺子,他都认认真真的做好了,就晚上这么点空闲,想要看些新鲜的故事讲给弟弟们听,怎么就不行了? 果然古今中外的家长在不讲道理这方面都是一样的! 愤怒的小太子不管不顾的冲出了干清宫,奔向了他乌库妈妈的怀抱。 太皇太后看着埋在自己肩头不肯起来的胤礽,给苏麻喇姑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然后也不去问胤礽,只是叫他脱了外衫躺下来松开松开。 康熙追过来的时候,胤礽散了头髮正闷闷不乐的趴在桌子上,任由太皇太后给他梳辫子。 苏麻喇姑跟着一起进来,对着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太皇太后便放下梳子道:「时候不早了,我可得去进去睡了,你们父子两个闹够了就赶紧回去。」 说罢,她便起身往寝殿去了。 胤礽依旧一动不动,也不抬头看康熙,康熙坐到太皇太后刚刚的位置上,拿起梳子继续太皇太后的工作。 「瞧瞧你如今这脾气大的,朕也没责怪你什么,只是不想你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事情上罢了,」 康熙对胤礽一向很有耐心,「你如今正是求学的好年纪,一寸光阴一寸金,便该好好珍惜时间。即便是晚上实在累了不想学了,早些休息也是好的,何必非要去看那话本子不可呢?」 胤礽转过头不理他。 这里本就不像现代,晚上可以看看电视刷刷手机放松一下脑子,虽说宫里有自己的舞乐班子,可他也不能大晚上的叫到干清宫里来表演吧? 所以他便爱上了看话本子,特别是市井文人所着的,更是言语直白,通俗易懂,不需要费脑子多想,权当一乐,还能将故事改改讲给弟弟妹妹们听。 这是他一直的习惯,康熙也早就知道,却从没阻拦过,可今天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疯,竟然将他的书给撕了! 这下好了,以后再也没人敢给他带话本子看了! 也许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胤礽的情绪不太好,却是越想越委屈,眼眶都有些发热,忍不住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康熙见状立刻心疼了,赶紧将儿子扒拉到怀里搂着,懊恼道:「朕也是为了你好,整日里不是看书习字就是看摺子,眼睛已经够累了,晚上再凑在烛火下看话本子,不是怕你为了话本子熬坏了眼睛不值得吗?」 「好了好了,你要是非得想看,以后白天趁着天光亮的时候看,」 康熙终究是松了口,「要不朕明儿给你找个识字的太监,每天晚上读给你听行吗?」 胤礽:……不行! 那话本子上的故事看还行,若是叫人读出来,绝对能尴尬的用脚趾抠出一座紫禁城来! 然而康熙见他神色松动,又继续想办法:「要不然朕叫人将你喜欢的话本子排成戏,演给你看?刚那本书叫什么来着,《穷书生入赘侯府后喜提状元郎》对吧?」 第325页 「啊啊啊,别说出来!」 胤礽伸手捂住康熙的嘴,「我错了,阿玛,您赶紧忘了那本书,再也不要提了!」 他阿玛怕不是疯了,竟然念出这么尴尬的书名,还想叫人排成戏来看! 要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偷偷看穷小子与俏寡妇的故事,他非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不可! 不行,高贵出尘的太子人设,决不能崩! 第119章 三日后,被落在了东北的林抱节终于回到了京城。 瑷珲城分别之时才是盛夏,而如今再见已是深秋。 胤礽看着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竹子变得黑瘦了许多,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以前一直没有的自信,在康熙面前也敢侃侃而谈时,突然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错觉。 林抱节自小入宫,因为混血的外貌饱受欺凌,后来虽然被胤礽选中,又成了大太监顾问行的徒弟,但内心的自卑却始终未能尽去,总是下意识的低头掩饰自己异于常人的相貌。 可这一次他在东北经歷了许多,见识到了山高水阔,也终于能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同了—— 其实同那些发色眸色多变的鄂罗斯人相比,他看起来正常多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他受命于康熙,一直在跟鄂罗斯人秘密周旋,身后是刚刚大捷的大清边军,他自然底气十足,一番歷练之后,整个人平添了许多勇直之气,如今瞧着当真有几分竹子的气节,不卑不亢。 「做的不错。」 康熙对于林抱节汇报的与沙俄政府中亲清大臣达成的协议十分满意,「叫你外祖只管照常与俄国通商,朕会让人为他提供货源,叫他留心鄂罗斯与漠西蒙古之间的动向,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 林抱节的外祖父本是鄂罗斯人,当年为了逃难跑到了东北,便扎根了下来。 这些年他一直在跟鄂罗斯人做生意,也顺带着贩卖一些情报,还认识了几个沙俄政府里的大臣,人脉算是广阔。 这次见到林抱节,知道他在宫里做事,他便生出横胆来,竟主动提出要做中间人,帮助大清朝廷与沙俄政府中的大臣建立联繫。 康熙正欲打探更多沙俄的消息,便干脆叫林抱节留下协调,令其外祖父为秘密使节,带领由黑龙江将军府属官伪装的「商团」,前往尼布楚,与驻留当地的沙俄大臣进行了私下的会谈。 此时的沙俄王权正是混乱之际,女摄政王索菲亚手握朝政大权,但她的弟弟沙皇彼得一世也不是省油的灯,二人之间明争暗斗不断,朝廷中的大臣和将领们也是分帮结派,各有支持。 清军此次突然袭击雅克萨城打了索菲亚一个措手不及,她完全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大清开战,所以在战报传到莫斯科的时候,她立刻传信驻在在贝加尔湖一带的俄军严密监控大清军队动向,并密令信任的大臣尝试与大清官员接触,打听大清的意图。 所以双方算是一拍即合,商谈的也挺顺利。 毕竟康熙暂时没有跟鄂罗斯开战的打算,在他看来漠西蠢蠢欲动的准噶尔部更加棘手。 他之所以选择在雅克萨城之战显露出大清火器之威,也是为了震慑鄂罗斯,让他们不敢肆意插手大清跟准噶尔之间的事。 所以康熙希望索菲亚摄政王能派遣使团与大清进行正式和谈,双方将国境线重新梳理清楚,彼此撤出对方的国境,互不侵犯。 而索菲亚则是更想打探大清火器的消息,甚至表达了购买的意愿,想要用在西部战场上。 「阿玛,咱们的连珠铳和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可不能卖啊!」 胤礽不放心的叮嘱,「不能相信鄂罗斯人,说不定转头就用炮口对准我们!」 「朕又不傻!」 康熙将手中的摺子丢给胤礽,「先叫他们来谈着,咱们的边军按原计划继续往黑龙江北岸推进,先将黑龙江流域尽数掌握再谈尼布楚和贝加尔湖一带的归属问题。」 他当初在瑷珲城设立黑龙江将军府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控制整个黑龙江流域,这里是大清的发祥地,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的山民们都是大清子民,决计不能落在外人的手中。 而贝加尔湖一带因为有喀尔喀蒙古的阻隔,暂时没有办法真正管辖,就算鄂罗斯人愿意答应拱手相让,大清目前也无力控制,最终还是要等处理好准噶尔部和喀尔喀蒙古诸部的问题后再定夺。 胤礽已经学过大清舆图,对于蒙古诸部有了大致的了解,故而也明白康熙的意思。 喀尔喀蒙古既漠北蒙古,大致相当于现在的蒙古国,跟一直归附于大清的漠南蒙古四十九旗不一样,喀尔喀蒙古虽然也向大清称臣,但却也有过狼子野心,曾与大清开战,并不能完全放心。 不过喀尔喀蒙古北有鄂罗斯盘剥,西有准噶尔部虎视眈眈,南又有漠南蒙古诸部震慑,日子过得也是分外艰辛,康熙之前就有判断,觉得只要再加上一把火,喀尔喀蒙古真正归降大清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把火,正是准噶尔部。 所以明知道准噶尔部野心滔天,康熙依旧没打算现在就对其动手,而是再等,等着在鄂罗斯和准噶尔部的双重逼迫之下,喀尔喀蒙古的抉择。 胤礽站起身来走到康熙身边,去看挂在他身后的大清舆图。 如今的大清版图跟后世熟悉的雄鸡并不一样,这让胤礽觉得看着很不舒服。 第326页 蒙古、新疆、西藏,这三个本该属于中国的地方,现在却标註着其他的名字。 「阿玛,这张大清全图上,为什么要画这么多国家?」 胤礽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康熙突然笑了:「你猜猜看。」 胤礽侧头去看康熙,却在他阿玛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志在必得的光芒。 「我觉得,这,这,还有这,这些地方,都应该属于大清。」 胤礽踮起脚尖,指向那些缺失的地方。 康熙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叫太监们将那张舆图拿下来,露出了藏在后面的另一张舆图。 这张舆图上画出的大清疆域范围更像是胤礽熟悉的模样,只是北边直到贝加尔湖畔,比未来的中国,更加庞大。 「保成,这就是朕想要的大清,」 坐拥天下的帝王在自己的储君面前毫不掩饰内心野望,「朕要让这图上所有的地方,都向朕俯首称臣!」 胤礽在那张舆图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地方,西北的巴尔喀什湖,东北的库页岛,东南的台湾岛乃至南海诸岛,还有那屹立在世界之巅的喜马拉雅山脉。 原来,清代的中国,曾经这么强盛吗? 胤礽不由得也激动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世界地图上那庞大的大清帝国四个大字。 解决三藩内乱从来不是康熙的目的,而只是他实现野心的起点,如今内乱已平,接下来,他就要开始拿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康熙始终觉得明朝对于自家领土的野心太小了,明明能造出来下西洋的巨轮,明明手握领先时代的火1枪火炮,却只想着偏安一隅,连本该属于中国的领土都不能全然守住,当真是无用至极! 他如今就是要亲手将那些失去的土地全部拿回来,他要他的大清朝远超明朝的繁盛,他要让世人看一看,谁才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这张舆图画出来已经许久了,而胤礽是他第一个分享的人。 他的太子与他心连心,他们想要的是一致的。 这才该是大清储君的气度,不像那些唠唠叨叨的朝臣,遇事只知道先想困难,总想着要是做不到会如何,眼界过于狭隘。 「阿玛,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胤礽认真的说道,「等那一日,就将这张舆图刊印出来发便全国,让所有百姓都知道,咱们大清是何等的强大!」 康熙哈哈大笑:「好!那朕要赶紧叫人雕版,这可是大工程,且得功夫呢!」 胤礽:……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康熙又问:「你觉得,该从何处下手为上?」 胤礽将手指向东南:「明年战船下水之日,也该叫台湾改姓了!」 …… 林抱节回来后,念珠便提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去了尚未有名字的东宫。 她没有带走那两个宫女,她们来歷清白,叫她们留在胤礽身边,也省得再有其他人藉机调过来。 再者,她们年纪还小,图的便是能吃饱穿暖,活计也轻省些,东宫如今事务杂乱,总不比干清宫清闲,念珠自己算是来避难,并不想连累了旁人。 关于念珠为什么会突然被「发配」到东宫来,宫里有许多猜测,其中最多的便是猜胤礽嫌弃她出身承干宫,并不信任她,才会藉机将她调离身前。 故而虽然念珠顶着太子身边大宫女的名号来的东宫,但东宫里的奴才们却对她没有那么尊重,平日里言语上也时有冒犯,但只要他们将活计干好了,念珠就不去计较。 不是怯弱,只是不想给胤礽添麻烦。 反正要不了几个月太子就要迁宫了,到时候这些负责修缮的奴才都会撤出去,重新换上一批合适的来,故而念珠觉得,没必要跟这些人计较,反正他们也不敢过分。 然而其中有一个人,却跟其他人不一样,那就是侍卫旺达。 旺达是当初胤礽在景山狩猎的时候选中的侍卫,也曾经帮着胤礽办过几件事,但他这人过于油滑,说话总是不尽不实的,胤礽懒的去猜,久而久之便不再用他了。 之前纳兰性德跟曹寅离京去盛京的时候,旺达觉得自己出头的机会到了,便有些得意忘形,竟是连鄂伦岱都敢顶撞,鄂伦岱可不惯着他,直接揍了他一顿,还告到了胤礽面前。 胤礽当时见两人实在不对付,便想将旺达调出宫去,叫他到兵营里去歷练两年磨磨性子,也可不知道旺达使的什么门路,竟然又回了宫里,不过没能回到胤礽身边,而是来了东宫值守。 东宫的侍卫本来就没什么领头的,旺达曾经在胤礽身边伺候过,自然而然的就被推举出来,他又爱管事,故而虽然没有名分,但实际上却算是是东宫侍卫的头领,侍卫们都听他的安排。 仗着这个,在东宫无论工匠还是太监宫女们,都对他恭敬有加,叫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被胤礽派来看着东宫的,平日里作威作福,旁人都不敢置喙。 但早已经摸清楚了胤礽身边人情况的念珠却是知道他底细的,自是瞧不上他,别说恭维他了,便是话都不与他多说半句,有事便只叫小太监过来传话。 这叫旺达十分恼火。 「我跟你们说,那个念珠不是什么好货色,她就是攀附不成被太子爷识破了真面目,才被赶到这儿来的,也就是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不好收拾她,不然你当她还能在这儿摆小主子的架子?」 第327页 旺达跟几个侍卫靠在东宫门口的柱子旁晒太阳,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浑话。 「你们信不信,我若是透出意思说要她,她晚上就会自己脱光了衣裳爬上我的床?」 第120章 「谁叫你们在这儿满嘴污言秽语的?!」 过来查看进度的纳兰性德正好听到了旺达的话,立时出声喝止,「擅离职守,都想挨板子吗?」 旺达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纳兰性德,马上嬉笑着凑过去:「这不是纳兰兄吗?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在东北亲自上过战场?快来给我们讲讲,也叫兄弟们长长见识!」 纳兰性德看到不远处有许多太监宫女在探头探脑的观察这边的动静,不想闹大,便道:「等你不当值的时候,我们在宫外约酒便是,如今还是以公务为重。」 旺达在心里暗骂纳兰性德假正经,面上却是打着哈哈,带着他那几个兄弟往门外站岗去了。 念珠正在十分简陋的屋子里翻看内务府拟定要送过来的物什单子,一个小宫女匆匆而来,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 「念珠姐姐,那些个侍卫又在说你的坏话了,」 小宫女桃儿一脸愤怒,「纳兰大人明明撞见了,却也不管管!」 念珠听到纳兰性德,微微愣了一下,问道:「纳兰大人怎么说?」 桃儿噘嘴道:「没怎么说,还叫旺达出宫后一起喝酒呢!」 念珠默然,继续低头去看单子,不再言语。 一别多年,物是人非。 当年那个心地柔软满怀正义的年轻侍卫,如今也变得世故圆滑了。 也没错,人总是要顺应这世道的。 她如今也再做不出当年那种不要命的举动了,他们都长大了。 纳兰性德本就是来找念珠对单子的,他没有进屋,只是坐在外面的石凳上等着。 如今已是深秋,石凳冰冷,再加上偶尔有寒风拂过,让人忍不住瑟缩。 念珠没叫纳兰性德多等,听到通传就马上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她便看到了纳兰性德的背影,高大,挺拔,比之当年更加健壮了些,但身上那种玉树兰芝的文人雅气却是丝毫未减,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雅之风。 就在念珠愣神之际,天上竟是飘起了雪花。 细细碎碎的小雪还不及落地就融化成水,撒在脸上冰冰凉凉,纳兰性德没戴帽子,只能以手遮在头顶上,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找地方避一避。 「纳兰大人,请到屋里坐坐吧。」 念珠走上前福身说道,「天气寒凉,又在下雪,对单子且需要功夫,莫要着了凉。」 纳兰性德起身回礼,继而抬头看向念珠身后的屋子,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男女有别,他虽然不怎么在意旁人的言语,但却也不想让她被指点。 刚刚旺达已经在背后那般编排她,若叫人知道他们共处一室,只怕会有更不堪的言语流出来,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纳兰大人放心,我邀您进屋只为了公事,屋里也有其他人在,不会叫您为难的。」 念珠见纳兰性德迟迟不动,便又补充了一句,之后也不等纳兰性德反应,便转身回屋去了。 他愿意冻着便冻着吧,她可不想染了风寒。 纳兰性德看着有小宫女撑伞出来接念珠一起进去,方才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正事要紧,他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姑娘洒脱。 胤礽一向待身边的人宽厚,早早便叫人送来了炭火,故而屋里已经点了炭盆,十分暖和。 念珠坐在炭盆不远的桌子边上,继续看单子,两个小宫女桃儿杏儿则是蹲在地上,将几个栗子丢进了炭盆里。 纳兰性德不好意思过去跟姑娘们挤着,便坐在了门口,虽然门外依旧有冷风袭来,但总归不是直接淋着,倒也没有那么冷。 念珠并不叫他进来,只是让桃儿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然后便进入正题,将单子上她觉得不太合适的物什挑出来说给纳兰性德听,若是纳兰性德也同意,她便标註在单子上,若是纳兰性德有不同意见,二人便各抒己见,来说服对方。 要是谁都不能说服谁,念珠便将两个人的意见都记下来,之后再去问林抱节。 佟佳皇贵妃亲自调1教出来的大宫女,自是有一种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气韵,不卑不亢,言谈有度,不盲从也不固执己见,叫纳兰性德渐渐没了顾忌,甚至从门口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桌前,俯身去看念珠手里的单子。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念珠写了一笔好字。 虽说如今康熙提倡汉学,但满人里真心愿意去练汉字的,少之又少,更别说闺阁女儿家了。 寻常八旗女子能认字便算是极好,能写出念珠这样一笔簪花小楷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至少纳兰性德从未曾见过。 「你习的是卫夫人的帖子?」 纳兰性德忍不住问道。 念珠点头:「皇贵妃娘娘擅书,我想习字,便送了我一本卫夫人的碑帖,我不过照猫画虎罢了。」 「已经有几分神韵了。」 纳兰性德感慨道,「你习字时间尚浅,能有如此功力,便是既有天赋,又下了苦功夫的。」 念珠含笑不语,没有接这个话头。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些年她之所以这般用功,多少也有几分因为纳兰性德的缘故。 第328页 年少慕少艾,她曾被纳兰性德所救,难免会有几分倾慕,但也只是敬仰罢了,却并没有更多的贪念。 他是天上月,而她只是飘零的野草,虽也渴望被月光照亮,但却更嚮往太阳。 念珠压下心中思绪,重新跟纳兰性德说起正事,二人说得太过专注,都没注意到不知何时,桃儿杏儿已经出去了。 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念珠想要喊桃儿杏儿掌灯,却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再看向门外,却已经是鹅毛大雪纷纷洒洒。 「今年这初雪也来的太早了些,」 纳兰性德也看向门外,「不知京中百姓可有做好准备,别被大雪压塌了屋顶才好。」 念珠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张望,想要喊人给纳兰性德拿雪具。 这样的大雪,还是叫他早些出宫去为好,再晚路上就难走了。 然而许是东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去避雪了,念珠张望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莫急,若是晚了,我就不出宫了,往侍卫所去挤一夜便是。」 纳兰性德也走到门口,抬起手挡住往念珠脸上扑来的飞雪,「雪大,你还是先进去吧,别着凉了。」 念珠抬起头,正对上纳兰性德关切的目光,他高抬着手臂遮挡在她的头顶,气息近的让人无法忽视。 念珠赶紧低下头退了回去,脸颊不争气的微微泛红。 她背过身不去看纳兰性德,只是说道:「屋里有伞,你若是不出宫,便拿了伞去吧。」 纳兰性德时常在宫中值守,自然不用她来多事。 干清宫也好,侍卫所也罢,他总有能将就一夜的地方。 纳兰性德环视了一圈,却道:「伞应是叫宫女们都拿走了,不急,天色还早,等她们给你送饭过来的时候,我再借一把伞便是。」 念珠努力压下脸上的热意,并没有反对。 她总不能将他赶到漫天风雪中吧? 万一让他冻病了她也承担不起。 屋里突然间陷入一片安静,纳兰性德见念珠不说话,便从怀里掏出火摺子,去将烛火点燃。 不知为何,他们都没有继续商议正事的欲望,只是分开各自坐着,安静的等着有人来打破屋中的宁静。 他们甚至没有互相对视一眼,然而却都觉得屋里越来越热,纳兰性德忍不住用手中的册子扇了扇风,却发现念珠竟然在跟他做一样的动作。 不对劲! 纳兰性德勐然惊起,随即就往门口而去,冷风袭来,飞雪打在脸上,让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不少。 「念珠,你屋里的烛火有问题,」 纳兰性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喘息,「快,打开窗户!」 念珠此时却是一脸茫然的半趴在桌子上,双颊潮红,眼含春色,似乎完全听不到纳兰性德在说什么。 纳兰性德伸手抓起门框上的积雪咬牙往头顶一抹,冻的一激灵,然后反身回屋,熄了全部蜡烛,又去将念珠身后的窗子用力推开,让屋里的热气流出去。 「纳兰大人,你,你快走吧!」 被冷风一吹,念珠也清醒了一点,她用力在自己的身上掐了一把,忍着疼带着哭腔道,「别管我,你赶紧离开东宫,去干清宫找太子爷!」 纳兰性德转身要走,可行至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他想起今日在门口听到旺达说的话,却是怎么也不放心留下念珠一个人。 若他走了之后有狂悖之徒闯进来趁人之危,她此时的模样,哪里有抵抗的能力? 念珠强撑着不叫自己露出狼狈的神色,见纳兰性德不肯走,急得高声道:「你还不走,是想等被人发现,说不清楚吗?!」 纳兰性德抬腿走出门外,任由风雪打在身上,却依旧不走,只是道:「你别怕,我站在门外,绝不会进去,我等你那小宫女们回来就离开!」 念珠尚存的几分理智告诉她,纳兰性德不肯走应该是担心她的安全,可他却不知,她也怕让他看到她不堪的狼狈。 浑身的难受让念珠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死死的咬着嘴唇,踉跄的扑到窗边,蜷缩着吹着冷风,此时她再不怕受风寒,只求能压住药性,不要做出不雅的举动来。 不远处的墙后,旺达看着纳兰性德立于风雪中却始终不肯离去的身影,气的啐了一口。 没想到今日纳兰性德会在念珠屋里停留这么久,早知道他绝不会选在今日在蜡烛上动手脚。 如今瞧这模样定然是事发了,若是能叫他抓住纳兰性德和念珠纠缠在一起,有了他们的把柄,倒还好办,可如今纳兰性德守在门外一派君子模样,却见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行,万一被人发现是他做的,那他就算不死也会被扒层皮,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必须得拿到能威胁他们的把柄才行! 第121章 纳兰性德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后,就感觉体内那股让人抓心挠肝的热意渐渐消散了。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屋里,但是念珠躲在窗边,从门口却是看不见人的。 「念珠,你感觉好些了吗?」 纳兰性德开口问道。 然而念珠坐的离烛火近,吸进去的药性自然更多,此时还沉溺在迷离之中,压根没听到纳兰性德的声音。 第329页 纳兰性德很是担心,却又不敢进去,正往里面张望间,突然感觉道背后有什么东西袭来,他下意识的反手格挡,迅速抓住了来人的手,定睛一看,正是旺达。 至此,纳兰性德已经完全确认是旺达做的手脚,他沉声怒喝:「旺达,你敢在宫中行此狂悖之事,不怕掉脑袋吗?!」 旺达狞笑道:「分明是纳兰大人你意图秽乱宫闱,被我逮了个正着,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纳兰性德怒极,不再跟他废话,欺身上前就想制服他,然而他体内的药劲儿虽然已经退了,可风雪侵袭的寒意却让他四肢麻木,动作自然慢了几分,而旺达有备而来,趁着纳兰性德脚步踉跄之际,迎面就捂住了他的口鼻。 一股诡异的香气袭来,纳兰性德暗道不妙,立刻用力挣脱,旺达也不拦他,直接放开了手。 然而纳兰性德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脚下一软,又被旺达一推,直接摔进了屋里。 旺达跟着进屋,关上了房门。 风雪漫天,东宫里的人都躲在屋子里取暖,无人走动,自也无人发现这里发生了什么。 纳兰性德被旺达拽着拖进了内室,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只能拼着最大的声音喊道:「念珠,快逃!」 念珠恍惚的看向来人,一直到旺达走到身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却是再来不及做什么,直接被旺达抓起来推到了纳兰性德的身上。 旺达关上了窗,掩住口鼻,将蜡烛掰断大半,然后重新点燃。 那药是下在烛芯里的,只要蜡烛燃尽,便再也查不出端倪了。 「纳兰大人,兄弟我也算是够意思了,将自己看上的娘们都让给你了,你享受之后,可别忘了兄弟我的好处啊。」 旺达狞笑着说完,便捂着口鼻退出门外,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严。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果然桃儿杏儿提着食盒匆匆而来。 他上前拦住,说道:「纳兰大人说他与念珠姑娘一起去见太子爷禀报单子的事儿,让我告诉你们一声。」 两个小宫女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看不上旺达,但却是信得过纳兰性德,便当真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旺达看着她们走远后,方才得意的笑了几声,然后就近找了个没人的屋子监视着,以免有人坏了他安排的好事。 屋内,蜡烛香气瀰漫,原本还没散了药性的念珠终是忍不住□□出声,搂紧了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理智尚存,却没有力气推开她,只能焦急的说道:「念珠,醒醒,咱们不能这样,快醒醒!」 念珠迷迷煳煳的直起身,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感觉自己身在梦中,才能这般的亲近他。 她伸手抚摸上纳兰性德的脸颊,却是被冰的一颤,继而突然有些清醒,迅速退开几步。 「你,你不是说,绝不会进来吗?」 念珠喘息的质问。 纳兰性德苦笑:「对不住,我着了旺达的道儿,现在没有一点力气,无法动弹。念珠,你能起得来吗?那药性不算大,你起来打开窗户,咱们吹吹冷风就好了。」 念珠挣扎着起身,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就又重新软倒在地上。 她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热得她口干舌燥,浑身难受。 她忍不住解开了自己坎肩的盘扣,将那缀着风毛的棉坎肩脱了下来,却还是依旧很热,便又去解领口的扣子。 纳兰性德别开脸:「念珠,你先去打开窗子,就不热了。」 念珠又喘息了几声,听得纳兰性德的唿吸也变得沉重,纳兰性德知道这是药劲儿又上来了,可他浑身无力,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的念珠已经彻底没了神智,她听到纳兰性德的声音后,竟是缓缓爬向了他。 纳兰性德刚刚在外面冻了许久,如今身上还是凉的,念珠贴上去只觉得舒服极了,忍不住想要更多。 少女的气息喷洒在纳兰性德的脖颈间,念珠在纳兰性德冰凉的脸颊上蹭了蹭,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嘆息。 纳兰性德想要避开,却是无处可逃,他只能侧开头不断唿唤着念珠的名字,希望她能清醒一点。 然而对于此时的念珠来说,纳兰性德的声音仿佛催化剂一般,让她愈发的想要靠近,懵懂的少女并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下去,只是单纯的磨蹭着,难受得流下泪来。 纳兰性德此时庆幸的是旺达先给他下了药,让他再被药性蛊惑也动弹不得,更庆幸怀中少女单纯,才不至于发生最坏的可能。 屋外风雪漫天,屋内却是一片旖旎,一直到桃儿杏儿吃完了饭过来收拾,推开门发出一阵惊慌的尖叫。 …… 胤礽跟着康熙一起来到东宫的时候,纳兰性德和念珠已经清醒了过来,狼狈的跪在地上。 康熙倒是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啧了一声:「纳兰性德,你可以啊,寻香寻到宫里来了,怎么,你媳妇儿还在娘家不肯回去?」 纳兰性德俯身叩首:「奴才万死,但奴才绝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请皇上明察!」 「怎么,这会儿不想认了?」 康熙看向裹着薄被瑟瑟发抖的念珠,「你来说,是不是他对你行不轨之事了?不必怕,有朕在,定叫他对你负责!」 言下之意,竟是想将念珠许给纳兰性德了。 第330页 今日这事但凡换一个人,康熙可能都会大怒,但偏偏是纳兰性德,这个清心寡欲到让他都觉得离谱的人。 明明该是个风流才子,却偏是个死心眼的,卢氏还在的时候就只守着卢氏,卢氏没了,娶了个不称心的官氏,人都跑回娘家去了,他却还是苦兮兮的一个人过活,竟完全没有再纳一个的念头。 这样的人,说他色迷心窍强迫一个宫女,康熙是绝对不信的,他觉得要么是当真两情相悦情难自禁,要么就是念珠蓄意勾引。 但这宫女能勾得动纳兰性德,也算是她的本事,他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康熙正等着念珠顺着台阶下,然而念珠却是决然道:「不,纳兰大人品性高洁,没有对奴才做过逾矩之事,奴才也从未有过攀附之念,是有人暗害,求皇上为奴才做主!」 这话一出,康熙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问过来回禀的太监,纳兰性德和念珠抱在一起纠缠是叫人亲眼看到的,那场景怎么也说不出未曾逾矩四个字来。 在宫禁之中做出此等事乃是死罪,他是看在纳兰性德的份儿上,有意放他们一马,只要念珠认了,他便当场将念珠赐给纳兰性德做妾,也算是成全一桩美事,就此揭过不再追究。 可若当真要查,要是到最后没查出什么来,那纳兰性德和念珠就只能认了秽乱宫闱的罪名,纳兰性德或许还可保一命,念珠却是非死不可了。 这里面的道理,念珠是懂的,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是曾经少女怀春,但却绝不愿在这样的情境下跟了纳兰性德,就算纳兰性德知道真相不会看不起她,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他没做错任何事,她也没有,凭什么他们就要认下这荒唐的罪名,煳里煳涂的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不信查不出缘由,就算真的查不出,她也情愿一死以证清明! 「纳兰性德,你也要朕派人去查吗?」 康熙沉声问道。 纳兰性德看向念珠,眼前狼狈的姑娘眼中只有决然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她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仿佛是傲立风雪的青松,宁死不折。 他扪心自问,其实此刻他是愿意要她的,不管所谓何由,既然他们已然那般亲近过,他就愿意护她一生。 可她却不愿意,她的坚定是对他无声的拒绝,此时此刻,她不要他。 「皇上,今日之事奴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却没有证据,求皇上彻查!」 纳兰性德亦是决然道,「若查出奴才是诬告,奴才愿以性命相抵!」 「行,算朕枉做好人!」 康熙冷声道,「梁九功,叫人去查,必须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梁九功应了下来,叫人带纳兰性德下去问话,又有嬷嬷上前,要带念珠出去。 念珠仿佛知道自己即将经歷什么,脸色瞬间煞白,浑身发抖的被拉了起来。 「等等,」胤礽见状开口打断,「念珠,你别怕,你若是不想跟她们出去,便在这儿说,可愿意?」 念珠连连点头:「奴才愿意,奴才没有不能对人言的事情!」 那嬷嬷却是一脸为难,对着梁九功使了个眼色,梁九功斟酌着开口道:「太子爷,嬷嬷带念珠姑娘下去是要检查一下她受没受伤,在这儿不方便。」 他这话说的委婉,但胤礽听懂了,那嬷嬷是要去检查念珠是不是处子。 胤礽不知道嬷嬷要如何检查,但大抵对于女子来说,是不堪忍受的羞辱。 他看向念珠问道:「念珠,你与我说,你可曾受伤?」 念珠拼命的摇头,泪水滑落。 胤礽点了点头,挥手道:「她既然自己说了没受伤,便不用检查了。」 梁九功为难道:「太子爷,这不合规矩啊——」 胤礽皱眉:「什么规矩,孤的宫女,孤说不用检查就不用,难不成还要孤听你的规矩?」 「奴才不敢,只是如果不检查,如何能证明念珠姑娘的清白?」 梁九功试图解释。 胤礽却道:「阿玛是叫你查今日之事,谁要你来证明念珠的清白了?你不去查那些蜡烛炭火茶水点心之类的,在这儿查念珠作甚!难不成检查了她,就能抓到真兇了?」 梁九功顿时哑然。 这宫里查偷情的事儿素来都是一样的流程,总是要先检查女子的清白的,可如今听太子这么一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行了,」康熙开口道,「要问什么,就当着你太子爷的面儿问,省得他不放心。」 梁九功应下,对着那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便叫人将念珠扶到一旁,低声细细的问来。 虽然皇上是这么说的,但这男女情事总不能真当着太子爷的面儿直说吧? 太子爷才多大,可听不得这些! 第122章 旺达被传过来问话的时候,虽然有些紧张,但心里却并不怎么害怕。 特别是看到胤礽也在,他更是笃定了此事不会深究—— 因为他知道胤礽有多么看重纳兰性德,绝不会叫这等丑事传扬出去,污了纳兰性德的名声。 至于念珠,不过就是个宫女罢了,反正已经被纳兰性德给轻薄了,十有八九会被赏给纳兰性德做个妾室,便算是揭过去了。 故而他坦然的走进屋里,恭敬的行了礼,甚至还有心情对着胤礽讨好的一笑。 第331页 胤礽并不知道旺达又重新回了宫,见到他时不由得愣了一下:「你不是去了兵营么,何时回的宫?」 旺达回道:「奴才在兵营里歷练多时,心中十分想念太子爷,听说要调派人手来戍卫东宫,奴才便自告奋勇回来了。」 他这话却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东宫尚未建成,谈何戍卫? 不过是叫人来看着修缮的匠人们,不准他们离开东宫罢了。 等将来胤礽迁宫之时,康熙自会再给他一队侍卫充作亲兵,那些才是真正戍卫东宫之人。 胤礽对于旺达这自欺欺人的说辞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梁九功,梁九功会意的上前道:「皇上,太子,按照纳兰大人的供述,正是这个旺达将他迷倒,拖进房中的,而房中的蜡烛里下了迷情之物,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奴才已经叫人仔细检查了残余的烛泪,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皇上,奴才冤枉啊!」 梁九功话音刚落,旺达立刻大声喊冤,「奴才跟纳兰大人有同袍之谊,今日还相约饮酒叙旧,怎么可能会设计陷害他?皇上明鑑,定是那宫女使计妄图攀附,还教唆纳兰大人冤枉了奴才!」 他知道以纳兰性德的身份以及康熙和胤礽对纳兰性德的看重,他跟纳兰性德硬碰硬讨不到任何好处,故而便想将一切罪责都推给念珠。 在他心里,念珠就是佟佳皇贵妃派到胤礽身边的奸细,被胤礽识破了赶了出来,所有他觉得自己这是在为胤礽「除害」,胤礽定然会顺势而为,藉机将念珠赶出紫禁城。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胤礽给他个眼色,他就将一切往佟佳皇贵妃身上攀扯,也算是他重新回到胤礽身边的投名状。 胤礽也算是有些了解旺达的为人的,旺达和纳兰性德之间,他当然更相信纳兰性德。 不过为了公平,他还是又问了一句:「你说念珠妄图攀附,可有什么证据?」 这句话听在旺达的耳中,便是叫他指证念珠的意思。 「回太子爷,自从念珠被贬到东宫以来,就分外不满,整日里挑三拣四,心里一直惦记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往日就连奴才都多番受她烦扰,这事儿东宫里的其他侍卫都可以作证!」 「今日纳兰大人见到奴才去找念珠,其实是前一日念珠偷偷约奴才过去的,她说有关于太子爷您的事儿要对奴才说,奴才也是不得不应啊!」 边说着,他边转头看向纳兰性德,「纳兰大人,您真的被念珠给骗了,我本意是为了救您,可从未对您下过迷药,只是我也没想到念珠竟然在屋里做了手脚,也中了药,一时情急便赶紧冲出门去想办法散了药性,想着您是正人君子,应该不会看上她,没想到您竟然还是——」 「哎,当真是怪我了,若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拼尽全力将您拉出来,不该留您在屋里的!」 若不是纳兰性德亲身经歷,他都快要相信旺达的话了! 这些话九分假里掺杂着一分真,偏生就是这一份真,让人无法再从他的行动线上来查证。 纳兰性德怒视旺达,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他唯一的证据就是旺达曾经到过这里又离去,可旺达的说辞听起来却是毫无破绽,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显得他的指证如此单薄。 康熙见纳兰性德不说话,便知道纳兰性德没有其他证据了。 他转头看向胤礽,示意胤礽来处置。 胤礽皱紧眉头思索。 蜡烛里查不出证据,那便就是根普通的白蜡,根本查不出来源,而旺达直接承认他来过这里,从时间线上自然也无从查证,整件事至此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就算他相信纳兰性德和念珠,可没有证据,也不能给旺达定罪,但若是信了旺达的说辞,那一切罪责都要由念珠来背负,而纳兰性德也逃不脱一个无力自持被蛊惑的罪名。 胤礽不相信这件事旺达能做的天衣无缝,毕竟今日下雪是偶然,若非下雪,纳兰性德也不会困在宫里这么久,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但若是纳兰性德不在,那蜡烛又是给谁准备的呢? 「梁九功,叫人去东宫上下问问念珠和旺达往日里的关系如何,以及今日事发前后,都有谁见过旺达。」 胤礽开口吩咐道。 旺达这些辩驳之言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是被念珠约过来的,单这一句,胤礽便不信。 旺达没想到自己明明是顺着胤礽的意思说话,胤礽竟还要纠缠,忍不住又道:「太子爷,那念珠平日里最会装模作样,在外总是端着一副清高的样子,只有私底下对着奴才的时候,才会露出本来面貌,您问其他人,自是问不出来的。」 他急中生智,又指着纳兰性德道,「奴才听闻当年在行宫的时候,她就曾故意攀附纳兰大人,才会被皇贵妃娘娘看中带回宫的,可见她本就是那般放浪之人,今日此举,不足为奇!」 知道当年行宫里发生的事情的人并不多,屋里的奴才们听到这话,看向念珠和纳兰性德的眼神都变了。 就连康熙也回忆起当年的事情,突然觉得佟佳皇贵妃将念珠给胤礽这事办的不妥。 胤礽身边的大宫女必须得是人品能力俱佳的,当初他叫佟佳皇贵妃来挑选,见她捨得将自己的大宫女给出来,还曾夸赞她有心了,可如今想来,念珠虽然与胤礽有些渊源,但当年她小小年纪便能做出那等事,可见是个心思难测的,放在胤礽身边,着实不让人放心。 第332页 「纳兰性德,朕再问你一次,朕给你的恩典,你到底要不要?」 康熙突然开口说道。 纳兰性德抬头看向康熙,却从康熙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杀意。 他知道,若是他还坚持不要,那念珠八成要活不成了。 纳兰性德不敢再冲动,而是看向念珠,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恳求来。 他知道念珠不愿意,可事到如今,跟他走也许是她唯一的生路。 若是当机立断处置得当,这件事便不会传扬出去,而他也不会强求她,她若不愿,他可以给她在宫外安置一个院子,叫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念珠缓缓抬头,环视四周。 周围人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带着鄙夷和嘲讽的味道,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明白纳兰性德的好意,也相信他的人品,可若是她点头了,那这辈子她都要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就算旁人不说,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她以前曾经觉得,人只要能活下去,无论用怎样的法子,受多大的屈辱都值得,可是如今事到临头,她的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执着,宁死不辱! 「奴才,不愿意!」 念珠跪直身子,竟是昂然看向康熙,没有畏惧,也没有逃避,「皇上,奴才谢您至此仍旧愿意给奴才一条活路,但人固有一死,奴才虽命如草芥,却也不愿忍辱偷生!奴才绝不会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若今日如法证明清白,那奴才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洗刷耻辱,也绝不苟活!」 「念珠,你——」 纳兰性德急切的想拦,却未能拦住念珠将话说完,他看着眼前视死如归的少女,她身上仿佛燃烧着一股熊熊之火,烤得他自惭形秽。 是啊,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何权衡利弊之后就要委曲求全! 今日若他们认了,那以后是不是所有人都敢这般陷害于他们,再没有任何忌惮了? 她一个姑娘家都不惧生死,而他竟然想要退缩了,当真是枉为大丈夫! 「皇上,今日之事全因奴才所起,奴才愿一力承担,求您继续追查,若当真查出是奴才和念珠姑娘的错,那奴才便以死谢罪!」 纳兰性德以头抢地,再不犹豫。 念珠眼中的泪滑落,喃喃道:「纳兰大人,您不必如此,今日祸事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与您又有什么干系呢?」 那有问题的蜡烛早就进了她的屋子,就算纳兰性德不来,她依旧会中招,说到底,是她连累了他,如今又怎么能叫他来替她受过! 「皇上,太子,这件事跟纳兰大人没有任何关系,请不要将他牵连进来,」 念珠对着康熙和胤礽叩首,「若有罪责,奴才愿以命相抵。」 「好了,事情都还没查清楚,你们俩在这儿争着谁去死做什么,」 胤礽不让他们再说下去,「都别急,等着出去问话的人回来再看。」 康熙看他:「你确定还要再查下去?毕竟是你的侍卫和宫女,若是传扬出去,对你亦不利。」 胤礽正色道:「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都不该被冤枉。阿玛,正是因为容若和念珠都是我信重的人,所以我更要查个清楚明白,不然如何安心?」 康熙觉着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示意梁九功去催催。 不多时,梁九功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 他回禀道:「皇上,太子,这两个宫女说今日见过旺达。」 旺达抬头看去,却见正是桃儿杏儿,他突然想到什么,顿时脸色一沉。 第123章 桃儿和杏儿都是今年刚小选进来的宫女,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被分来东宫干些粗活而已。 念珠瞧着她们年纪小,往日里便多照顾几分,总叫她们跟着她做些轻省些的活计,比如收拾收拾屋子啊,去膳房拿下膳食之类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便是她们第一个发现了念珠和纳兰性德的事,叫嚷起来,引来了众人。 两个小姑娘尚且不太知事,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纳兰性德欺负了念珠,后面又被管事的太监逼问许久,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回话也是乱七八糟的,故而管事太监便只当她们吓坏了,并未将她们的证词当真。 这事旺达早就悄悄打听过了,所以才会更加放心。 两个啥都不懂的丫头片子说的话,谁会在意呢?谅她们也没胆量再出来说什么。 然而他没想到胤礽会再叫人去问,而御前的人行事自然不会像底下人那么敷衍,自有温和会套话的,很快就问出端倪来。 桃儿和杏儿是一直跟在念珠身边的,自然知道她往日里对旺达的态度,虽然在众人面前她们因为害怕有些语无伦次,但大体也能听得明白,念珠从来没有与旺达有过任何接触,更不可能约他到自己屋里来。 旺达见势不妙,立刻强辩道:「皇上,她们才多大年纪,哪里能看得出念珠的心思!念珠惯会如此,表面上清高得很,背地里却是——」 「你闭嘴!」 胤礽开口呵斥,不叫旺达继续口出污秽之语。 「你叫桃儿是吧?」 胤礽起身走过来,站在桃儿面前,温声道,「既然你平日里是负责去取膳食的,那今日晚膳你可曾送来?」 胤礽年纪小,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的小脸看起来要比其他人可亲许多,叫桃儿稍微放松了些,大着胆子回话:「奴才送来了,但是那时念珠姐姐不在屋里。」 第333页 胤礽又问:「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桃儿答道:「她跟纳兰大人一起去干清宫了。」 胤礽:「你怎么知道他们去干清宫了?」 桃儿看了一眼杏儿,杏儿指向旺达:「是他说的。」 旺达此时额上已经见汗,却兀自嘴硬:「奴才可未曾见过她们,想来是雪大,她们认错人了吧。」 杏儿立刻辩道:「不可能认错,奴才自小最会记人,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今日奴才跟桃儿领了膳食回来,在路上遇到了旺达,他拦了我们说念珠姐姐不在叫我们自己回去吃,我们才走的。」 「桃儿和杏儿每日都是申时去取膳,今日雪大,回来的只会更晚些。旺达侍卫你说你未曾见过她们,那请问申时你在哪里?」 念珠盯着旺达问道。 旺达眼神闪烁:「我自是在外面值守。」 念珠继续逼问:「你刚刚说是你将中了药的纳兰大人扶进屋子里的,又是在什么时辰?」 旺达有些结巴:「就,就是我下值之后,差不多天刚黑的时候吧。」 念珠又道:「可今日下雪,申时天色已暗,我跟纳兰大人总不能摸黑对单子,自是申时之前就点亮了烛火,而你是酉时下值,若你是酉时才来,那只怕一眼就能看出异常来!」 「那便是今日雪大我下值早了些,我未曾留意,自然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旺达继续嘴硬。 念珠冷笑:「你不是说与我约好了见面吗?怎么这会儿又说未曾留意时辰呢?若按你说你是天刚黑的时候过来的,又怎么会没遇到正好那时候回来的桃儿杏儿?」 旺达狡辩:「今日这么大学,谁会留意时辰?我就是下了值想起来你叫我过来便来了,至于为何没遇到她们,我怎么会知道。」 「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在我屋里中了药之后又去哪儿了?」 念珠越说思路越明白,「从申时到我们被发现,差不多有两个时辰,这段时间,你又在哪里?谁能给你作证?」 旺达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我自是想办法解药,这种事,如何能叫旁人看到!」 纳兰性德开口道:「那药在冷风里吹上片刻便会散去药性,断不会需要两个时辰。」 之前发现他们的太监总管也说道:「皇上,奴才们发现纳兰大人和念珠后,只用雪水,他们便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旺达编了再多,也难以掩盖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时间。 看似完美的说辞,只要认真对一对时辰,便是漏洞百出。 旺达额头上都是冷汗,拼命想着还能如何辩驳,而此时,从刚刚就开始站在烛台边上的胤礽突然问道:「梁九功,内务府的白烛一般能燃多久啊?」 梁九功答道:「这种奴才们用的白烛,一支差不多能点上四五个时辰。」 「哦?那刚刚那支,怎么两个时辰就燃尽了?」 梁九功愣了一下,立刻去将那烛台取来仔细查看。 「哎,这蜡烛不对,烛泪也太少了点,」 梁九功将烛台递到康熙面前,「皇上您瞧,这烛泪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整支蜡烛燃尽的模样。」 康熙看后点了点头。 胤礽又道:「既然烛泪查不出异常,那问题就该是出在烛芯上,但烛芯被蜡烛包裹,若蜡烛不能燃尽,那便会留下证据,所以要么就是这根蜡烛本来就短,要么就是别人掰断了一截。」 念珠立刻道:「蜡烛不可能会短!奴才这几日都在熬夜对单子,每晚都要到蜡烛燃尽才会休息,所以每天早上桃儿杏儿都会换上新蜡烛,若有问题,她们早就发现了。」 桃儿杏儿也点头:「今日早上奴才们换上的蜡烛都是一样长短的新蜡烛。」 「今日是奴才点的灯,当时确实都是新烛。」纳兰性德也如是说道。 「既如此,那便不可能是换了短蜡烛,所以被掰断的那节蜡烛去哪儿了?」 胤礽看向旺达,「没了烛芯的半截蜡烛,不管怎么处理,都会留下痕迹吧?」 旺达的脸色彻底变了,两股战战,腿一软软倒在地上。 东宫里没住人的屋子全都禁火烛,他一时半刻根本没地方处理那蜡烛,又怕乱丢更引人注目,故而便一直揣在怀里! 梁九功见状,亲自上前往旺达怀中一探,果然摸出了半截没有芯的蜡烛来! 不必再问,只凭这半截蜡烛,就知道那根有问题的蜡烛是被旺达点燃的,他之所以掰断蜡烛,自是如胤礽所说,为了方便湮灭证据! 「既然有了物证,便去查查是哪里带进来的,」 胤礽吩咐道,「这种腌臜东西,应该不难寻出处。」 蜡烛的来歷暂且不论,只凭这半截蜡烛在旺达身上,便已经铁证。 旺达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片刻后他突然对着胤礽爬了过去,口中唿喊:「太子爷,奴才就是一时煳涂啊!求您看在奴才对您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奴才一命吧!」 然而他尚未碰到胤礽,就被纳兰性德抓住后领一把掀开。 纳兰性德目中带恨:「旺达,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雠,你为何要陷害于我?莫不是以为除掉了我,你就能取代我的位置,重新回到太子爷身边?」 今日这一劫应该是过了,但纳兰性德依旧想要护住念珠。 第334页 他曾听过旺达对念珠口出污秽之言,怕旺达再攀诬念珠的名声,故而干脆将所有缘由都指向自己,好将念珠彻底摘出去。 旺达还想辩解,纳兰性德却又抢先道:「你所谓的忠心耿耿就是这般陷太子爷于不义吗?今日若非太子坚持查证,当真叫你煳弄过去,冤杀了我是小,让你这等小人重归太子身边才是天大的隐患!」 他这话多少有几分危言耸听,但却叫康熙脸色更沉。 若今日这番陷害只是侍卫宫女之间情感纠葛,康熙或许还不会插手,叫胤礽自己处置便是了,可纳兰性德这话却叫他心惊。 他儿子最是仁慈,对身边人一向爱惜信重,就像纳兰性德所言,若是叫旺达这等小人混到了儿子身边,说不准哪一天这根动了手脚的蜡烛就出现在他儿子的寝殿里了! 不行,这种事情绝不能姑息,必须严惩! 「来人,将旺达押下去,」 康熙不打算再听旺达狡辩,直接下令,「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旺达往外拖,旺达情急之下还想喊叫,却被侍卫堵了嘴,直接拖了出去。 纳兰性德此时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不由得看向念珠,而念珠却并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只是木然的低着头。 康熙挥手叫屋里其他人都退出去,然后开口道:「容若,今日之事虽然并非你之过,但你毕竟也跟人家同处一室许久,也该有所担当吧?」 虽然在这件事里念珠是无妄之灾,但康熙依旧不想叫她继续留在胤礽身边。 看在她曾经伺候过佟佳皇贵妃和胤礽的份儿上,康熙才愿意开口问一句,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纳兰性德又看向念珠,用眼神询问她的想法。 他其实是愿意的,但却知道她性子倔强,不想强迫她应下。 果然,念珠对康熙磕头道:「皇上,奴才不愿出宫,求您让奴才在宫中带髮修行,奴才愿一辈子伺候太子爷!」 「念珠,你别冲动,」 胤礽不忍她放弃这样的机缘,开口劝道,「你不急着回答,再好好想想,有我在,定不会叫你受委屈。」 胤礽的确觉得纳兰性德是个良配,且不说他人品才华皆是上品,只说他后院清净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但胤礽也不是非要念珠嫁给纳兰性德,这男女之事,自然要她愿意才行,他拦着念珠答应的,是带髮修行这件事。 多好的一个姑娘家,就算不跟了纳兰性德,将来也还有大把的机会得遇良缘,出宫去过她自己的小日子,干嘛非要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人? 她还小,过些年未必不会反悔,但若是在康熙面前应下了要带髮修行,将来再想出宫嫁人可就难了! 第124章 夜里,胤礽抱着自己的枕头再一次跑到康熙的寝殿里蹭床。 有一段时日没有搂着儿子睡了的康熙对此表示欢迎,并且大方的让出了大半张床。 「还因为纳兰性德那点儿事儿忧心呢?」 见胤礽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不肯好好睡觉,康熙开口问道,「朕罚他是叫他长长记性,十板子而已,要不了两天就好了。」 胤礽翻过身来看康熙:「可是容若又没做错什么!」 「他没错?你没看到他对着朕咄咄相逼的模样吗?」 康熙不满道,「明知道朕不可能杀了他,还要做出一副甘心就死的模样来,根本就是恃宠而骄,仗着你看重他,逼着朕给他查清楚!」 「虽说今日之事是旺达故意陷害,但他就没错吗?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竟然能在宫里被一个低阶侍卫给陷害了,朕还能指望他干什么?」 康熙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已经这样了,人家姑娘宁可出家都不愿意跟他,朕打他板子是轻的!」 胤礽觉得,康熙这是在无理取闹。 在战场上固然要机警,可这是紫禁城,谁又能想到竟然会有旺达这么胆大包天的人,敢光天化日里下药呢? 至于念珠不愿意嫁,也不能说是纳兰性德错,男女之事本就强求不得,别说今日他们没真的发生什么,就算成亲了还能和离呢。 「阿玛,容若又不是金子,还能人人都喜欢?」 胤礽分辩道,「念珠与他也不过几面之缘,又刚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愿意嫁给他也是正常的,您不要强求嘛。」 康熙嗤笑:「你真以为那丫头对容若没心思?只不过是一时下不来台罢了,朕跟你打赌,最终那丫头定然会点头的,你信不信?」 念珠以前是佟佳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康熙对她也算是了解一些,知道这不是个傻姑娘。 如今这样的情况下,虽然旺达是指定活不成了,但东宫里还有那么多侍卫太监宫女,就算他下令不许再提,可终究也挡不住悠悠众口,闲言碎语还是会传出去的。 于纳兰性德而言,只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但对身在宫中的念珠来说,却是不能承受的灾难。 所以她才会决然说要带髮修行,想要以此躲避流言,不过也是一时冲动之举,被胤礽那么一拦,估计等冷静下来,也就想明白了。 出宫去跟着纳兰性德是她最好的选择,继续留在宫里,别说只是带髮修行,就算她真的剃了头髮当姑子,也依旧挡不住那噬人的流言。 第335页 胤礽不想接茬,因为他也知道选择纳兰性德是念珠最好的出路,可这样被逼无奈的选择,即便纳兰性德再好,他们就真的能幸福吗? 更何况还有个虽然人在娘家,但却始终坚持不肯和离的官氏在。 胤礽拉高被子,将自己捂住。 他不想让念珠去面对这样别无选择的未来,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帮她。 除非她愿意远离京城,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但谁又能保证,在这样的世道下,一个孤身一人的女子远走他乡,不会比留在京城更加悽惨呢? 「阿玛,您说旺达到底图个什么啊?」 胤礽闷闷的说道,「若是今日容若不在,他下了药难道打算就这么强占了念珠?若是被人发现,他还不一样是个死吗?」 康熙隔着被子拍了拍儿子:「毕竟是个姑娘,如今没叫人得手,才敢出来争一个真相,若是当真受辱了,她还哪有选择?」 胤礽哼道:「我瞧着以念珠的性子,只怕宁可鱼死网破!」 「你说的轻巧,你以为她没有家人吗?」 康熙加重力道又拍了两下,「宫女自戕是大罪,她若自尽就会牵连家人,她若说出真相,就算要了旺达的命又如何?她余生只会活在风言风语里,不可能再嫁得出去,还会连累家中姊妹们的名声,那才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旺达就是瞅准了她不敢声张,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今日若不是容若适逢其会,只怕咱们也不会知道真相。」 胤礽掀开被子压住康熙的手:「阿玛,既然您什么都知道,怎么刚刚还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若不是容若和念珠以死相求,若是念珠当真应下跟了容若,您难道就放任不管了?」 康熙无奈的说道:「这天底下每日发生那么多事,朕还能事必躬亲吗?要不是事涉你的容若,你以为朕这么闲,会去管宫女侍卫这点破事?他们若愿意应下,也算是皆大欢喜,朕叫皇贵妃给念珠备一份嫁妆便是了,至于真相,事后自有顾太监手底下的人会去查,查不查得出来,就看他们的命了。」 「可是阿玛,如果连咱们自己身边都有这样的冤案,那还能奢望天下清明吗?」 胤礽认真道,「我知道不可能事必躬亲,但也不能什么事都得过且过,若是今日没有抓住旺达,势必会叫他变本加厉,而其他心怀不轨之人也会有样学样,今后宫里岂不是会更乱?这种事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碰上了,就该严肃处置,也好以儆效尤!」 康熙觉得有点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那朕叫人将旺达凌迟处死,以正视听,如何?」 旺达是死定了,但这种不好言说的事一般都是秘密处死,赐毒酒或是绞死。 但若要以儆效尤,那便该用重典,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胤礽对于虐杀这件事并不感兴趣,连连摇头:「别,在宫里这么血腥不合适吧。」 康熙又点了点头,表示胤礽说的很有道理。 不凌迟便不凌迟吧,不血腥但能震慑他人的死法,也不是没有。 …… 康熙最终并没有真的在宫里杀人,他觉得旺达的血不配玷污了他的紫禁城。 于是他命人将旺达押到了侍卫营,处以「站刑」。 一个木制的囚笼就立在侍卫营的训练场上,囚笼顶盖设有枷板,囚笼底部则是垫着木板,高度正好能让旺达直立其中时,头能从枷板中伸出,身子却被迫拉直,动弹不得。 这是如今官府常用的示众手段,一般是用来惩罚那些惯偷之类的,让百姓能看清他们的模样,叫他们以后再不能轻易作案。 这种一般会按照犯人身高垫木板,站的时间通常是每日一两个时辰,一连站几天,虽难受却并不至死,侮辱的意味更重些。 但旺达的「站刑」却不是上面这种,而是一种处死的方式。 看守之人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抽掉他脚下的一片木板,让他逐渐悬空,直到只靠脖子卡在枷板上挂着,窒息而死。 若是抽的快些,死的也就快些,但看守之人领的却是慢慢折磨的命令,每抽掉一层木板,都会让旺达站足两个时辰,从日出站到日落,竟是还没完全悬空。 看守之人也不急,竟是不再抽掉木板,就这么让旺达用脚尖点地生生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侍卫营晨练之时,旺达仰着头大张着嘴,竟然还有气。 此时其他人才发现,旺达嘴里空空如也,竟是早就被割掉了舌头,又给止了血,就是要将他活生生折磨死。 没有人知道旺达到底犯了什么事,看守的人只说他将腌臜的东西带进了宫被发现了,却也足够叫侍卫们警醒了。 一时间他们进宫值守之前都要互相检查,生怕带了什么不该带的,叫自己也被关进那可怕的囚笼中活活站死。 旺达没能挺过第二天,尽管看守之人没有再抽走木板,但站了这么久,他的脚尖早已经了任何力气支撑,只能动弹不得的仰着头,感受着体内的气息越来越少,想要大口喘气,却被紧紧卡住了脖颈,根本无法唿吸。 他的眼睛被太阳直射太久,早已经看不到了,耳边的声音便愈发清晰,他听着侍卫们训练的声音,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生活,如果不是他自己作死,那他如今也依旧拥有。 旺达早就后悔了,可没有人给他后悔的机会。 第336页 从他被一刀割掉舌头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死亡比他想像中的更加漫长和痛苦。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对念珠下手,不,他绝不会再想办法回宫。 紫禁城不是他这种人该待的地方,只有远离,才不会被诱惑。 看守之人在确定旺达已经咽了气之后,才将人给拖了出来,找了草蓆一裹,架在柴火堆上,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绝不给他任何假死的可能。 「统领大人,我这差事算是办好了,剩下的东西,您随便处置便好。」 看守的太监笑眯眯的同侍卫营统领道别,「我们顾总管让我给您说一声,让您警醒着些手底下的人,这次没牵连到您是皇上开恩,若是再有这等作死的,那可就——」 侍卫营统领大冷天的惊出一身汗,连连道:「多谢顾总管提点,请他放心,今后每日当值之人我都会严苛检查,断然不会叫人夹带任何东西进宫的!」 什么没牵连,那是他命好,之前一时大方没拿下面人递上来的银子! 那个收了钱安排旺达回宫的副统领,昨儿就不见了踪影,鬼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与此同时,京城里一家明面上是酒楼,实际上是暗娼所的地方被彻底清理了。 在其中翻出了许多暗藏玄机的腌臜东西,也揭穿了他们用这些手段陷害进来喝酒的客人,用药让他们做出不可告人之事,之后又以此逼着他们提供钱财以及—— 情报。 胤礽看到密报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怎么查一个暗娼所,竟然还能查出来一个间谍窝点来? 这到底该算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 第125章 北京城是大清国的国都,自然也是天下情报集散之地。 京城之中暗中搜集情报的人众多,伪装成酒肆茶馆甚至勾栏的都很常见,但基本都是或暗中打探或拿钱买消息,像这种设局引人入瓮再威胁利诱的,却也算是稀奇。 而他们下手的对象,通常都是些不太得志却能接触到权贵宗亲的小吏,就像是旺达这样出身不显的侍卫,甚至各府的门房管家之类的。 这些人知道的秘密最多,却也是最怕丢了差事的,故而最好控制。 他们在京城里隐藏许多年,一直无人发现,已经铺开了规模很庞大的情报网,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竟在栽在被旺达偷偷顺出去的一根特制蜡烛上。 旺达被处死了,但那支蜡烛的来源却依旧要追查到底,这一查便查到了这家旺达常来的酒馆,连带着解开了灯红酒绿下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叫胤礽震惊的是,之前去盛京路上他们行踪泄露的缘由,竟是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这件事之前调查了许久,只查出那伙山匪与莫斯科往来密切,至于情报来源,只说是出自随行之人,但具体是谁,他们也并不知道。 为此康熙将身边的侍卫彻查了一番,更换了不少人手,但始终也没能拿到确切的证据。 这次端掉这个情报窝点之后,竟然在他们的情报册上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揪出了罪魁祸首—— 一个在御前伺候多年却不起眼的太监。 是他将康熙带着胤礽离开御驾私访的消息传给了这个组织,再由他们将消息通过京中亲俄的宗室卖给了鄂罗斯的情报人员,也正是因为这消息来源过于繁琐,那些山匪准备并不充分,最终才会呆头呆脑的被全端了。 康熙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顺着拿到的证据将与这窝点有关的官员进行了彻底的清洗。 一时间京城里风声鹤唳,但凡曾经去过那酒楼之人都瑟瑟发抖,有被连夜抓走的,也有承受不住干脆自尽的,地位最高之人,甚至查到了安亲王府里。 干清宫里,鬚髮皆白的安亲王跪在地上,眼底青黑,满目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他戎马一生,自诩为国之柱石,即便是平定三藩之后被放逐进去管宗人府,他也从未曾怀疑过自己一定会有再度被起復的一日。 因为他的功绩无人能抹去,而他对大清的忠心日月可鑑,皇上若不想寒了人心,终究会封赏他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家的子孙竟然会这么不争气。 先前出了个强迫行宫宫女卖身的逆子还关在宗人府的大牢里,这又来了个跟鄂罗斯人勾结的孙子,竟然敢将皇上和太子的行踪泄露出去! 幸而承天庇佑,太子无恙,否则安亲王府满门的性命,就要跟那不孝孙儿一同陪葬了! 「皇上,臣已将那逆孙亲手扼死,尸身就在府中,臣请将其除籍,令其曝尸荒野,不得葬入祖坟!」 安亲王决然道。 康熙捻着从胤礽那儿抢过来的珠串,审视着安亲王,不发一语。 安亲王知道自己先斩后奏之举定然会叫康熙不满,但他也是没有法子了。 先前侍卫营里活生生站死一个宫中侍卫的事情他自然听说了,连带着后面突然查出来的事,让他不免多想,觉得定有关联。 如今自家孙子竟然事涉其中,还干了那掉脑袋的蠢事,若是将人交出去,只怕不止是杀头那么简单,严刑拷打之下指不定再交代出来什么,而且最后恐怕会如同那侍卫一般,被虐杀示众。 他怕背后还有更多的事会牵连家里更多的人,而安亲王府也丢不起子孙被公开处刑这个脸,所以他思虑再三,干脆亲手用麻绳勒死了那孙子,然后一大早就进宫请罪。 第337页 康熙满腔怒火,但看着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年迈又消瘦的安亲王,却也是无从发作。 他能怎么办,难不成将安亲王也杀了? 可别说安亲王杀孙占着一个大义灭亲的道理,就只说他一身军功,如今又是年迈体弱,他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谁家还没几个不肖子孙,若都牵连长辈,那只怕八旗宗室都剩不下几个了。 康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牵连安亲王府,他要的是那个出卖了他和胤礽之人,他想要将那人严刑拷打先出出气,再将他跟那些事涉其中之人全部站刑示众,既威慑其他心里有歪心思的宗室子弟,也是给京城蛰伏多年的其他情报人员一个警告—— 他们想要打听朝廷的消息可以,但绝不许将手伸到他和太子的身边来,否则他并不介意做一次「暴君」。 结果现在被安亲王这么一「大义灭亲」,不但他没法出气了,没了祸首后面处刑的威慑力也减了大半,叫他如何不懊恼? 「安亲王,你连自己的子孙都管不好,又有何能管理好宗人府?自今日起,你便回府闭门思过,何时将王府整肃干净了,再来见朕!」 康熙强忍着怒意给安亲王留了最后的颜面,「塞楞额犯上悖逆,处站刑,三日后于菜市口示众,以儆效尤!」 塞楞额正是当年行宫一案的主谋,安亲王的儿子。 康熙早就想要他的命,可碍于安亲王平定三藩的战功,故而迟迟未决,只是先关在宗人府里罢了,而如今安亲王既然捨不得孙子,就拿儿子来抵吧。 安亲王听到站刑示众浑身一抖,磕头道:「皇上,开恩啊!塞楞额做出那等错事,您要杀要剐都行,但老臣如今这把年纪,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面!」 在他心里,他的脸面竟是比儿子的命更重要。 康熙却是不为所动,冷然道:「安亲王,朕不动安亲王府的其他人,让你自行整肃,已经是给你留了脸面了,你若是再不知足,就休怪朕不念旧情!」 安亲王跪在原地挣扎许久,最终还是艰难谢恩:「臣,谢皇上隆恩!」 那一日后,安亲王府大门紧闭,王府内外皆有侍卫值守,不许任何人进出。 三日后,菜市口,京城的百姓们亲眼见识到了一个人是如何活生生站死的。 虽然行刑官严明处死塞楞额是因为其逼迫行宫宫女为娼,悖逆犯上,但连着后续又以同样的酷刑处死了在京中秘密搜集情报的数十人之后,叫人很难不把这两者联繫在一起。 许多百姓此时方才知道,原来那些酒楼勾栏之间竟然还有这么多名堂,原来那些到处打探消息的人,可能是别的国家的密探,是要命的死罪。 经此一事后,竟有许多百姓到京兆衙门举报,而那些原本在京中活动频繁的各方情报人员见势不妙,纷纷或隐去行踪,或逃离京城,其中一条暗娼猖獗的小巷,竟是闭门了大半,不用查就知道其中定有猫腻。 九门提督和京兆府一起趁机对京城的情报窝点进行了整肃,但大多是以排查为主,即便抓到了人,只要不是为外国人卖命的,吓唬吓唬便也就放了。 康熙从没想过要将京城里的各方密探全部肃清,反而更愿意看到他们在可掌控的情况下活动,他并不介意各方势力用自己的渠道打听朝廷的消息,只是不许这些人将手伸到他身边来。 胤礽曾偷偷熘去看过一眼站刑的场面,那些囚徒并没有被割掉舌头,还能无力的哀嚎着求饶,然而却只是徒劳无功,看守之人并不会对他们有丝毫的怜悯,只会拖延抽掉木板的时间,让他们经歷更多的痛苦。 胤礽不喜欢这样的酷刑,但也知道这是康熙用来震慑人心的手段,所以并不会提出质疑,看过之后,便又转头去了纳兰府。 那日纳兰性德挨了板子,回家后便告了假,一连几日都未曾进宫,叫胤礽有些担忧,故而今日出宫也是想来看看他。 胤礽不止一次来过纳兰府,明珠治府有方,纳兰府的下人们进退有礼,素来是井井有条的。 可今日胤礽的马车刚到了门口,就见纳兰府内外吵吵嚷嚷的,好似十分混乱。 鄂伦岱叫随行的侍卫过去打听,回来后禀道:「小爷,是纳兰的夫人回来了,府里正乱着呢,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胤礽从马车上下来,却道:「明日起陈廷敬就要进上书房授课了,只怕再没有功夫出来,你叫人进去通传一声,咱们就去看看容若的伤好了没有便走,不多耽搁。」 鄂伦岱应了,又叫侍卫进去,不多时,一人匆匆忙忙的从里面出来,却是个跟胤礽年岁相仿的男孩儿,正是纳兰性德的弟弟,纳兰揆叙。 纳兰家的灵气许是都被纳兰性德给占去了,纳兰揆叙虽然与纳兰性德同父同母,相貌上却是平凡了许多,也算不上聪慧,只能说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胤礽曾经见过他几次,也不生疏,拉住他免了他的礼,问道:「怎么叫你出来接我了?」 纳兰揆叙诚实的说道:「阿玛不在家,大哥病了起不来,大嫂在闹,额娘在拦着,大哥便叫我出来迎太子。」 胤礽本还有些犹豫,一听纳兰性德病得起不来了,哪里还能忍住,立刻拉着纳兰揆叙直接往纳兰性德的院子走去。 一进院,果然听到屋里吵吵嚷嚷的,纳兰揆叙也不拦着,也不叫人进去通报,就这么直接将胤礽请进了屋里。 第338页 刚进门,胤礽就听到官氏在哭喊,似乎是在埋怨纳兰性德叫她没了颜面之类的,而纳兰性德却只是听着,并不说话。 不多时,觉罗氏察觉到外面来人了,从内室出来,见到胤礽赶紧福身行礼。 「让太子爷见笑了。」 她知道胤礽与儿子素来亲近,所以也没多客气什么,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便请胤礽进去。 第126章 纳兰性德这场病倒不是挨板子打出来的,而是他自己作的。 那日从宫里回家之后,他彻夜难眠,一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与念珠耳鬓厮磨的情景,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便打开窗子吹吹冷风,可这一吹就是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便觉得头昏脑涨,请了大夫来看,果然是染了风寒。 向宫里告了假之后,纳兰性德就在家里安心养病,这本也不是什么大病,静养几日便好了,可谁知官氏却在此时找上门来。 今儿不是官氏第一天过来了,纳兰性德之所以病情加重,便是因为昨日强撑起来陪她闹了一日,今日便觉得更加不适,可谁知官氏不依不饶的又来了。 「所以,你到底想要如何呢?」 胤礽坐在纳兰性德的床边问官氏,「今日孤在此,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只要合乎情理,孤都替你做主。」 按理他不该掺和人家的家事,但他瞧着纳兰性德这样子,实在不是能自己处理好的,否则也不会跟官氏闹腾这么久也理不清了。 他当然也不会逼着官氏做什么,只是希望他们能将话说清楚,不是怕外人笑话,而是担心纳兰性德的身体。 这里可不是医疗发达的现代,一场风寒要人命可不少,歷史上的纳兰性德本就英年早逝,他实在是很难不担心。 胤礽是好意,可官氏却不领情。 她冷声道:「太子爷您能管好身边的宫女,不让她们往别人相公身上爬,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纳兰性德顾不得头晕,气得坐了起来,指着官氏怒道:「你怎敢在太子面前口出狂言!事情我已经跟你解释了数遍,你若不信我的人品,大可与我和离,也省得觉得我让你没了脸面!」 纳兰性德素来好脾气,即便是官氏闹得他病上加病,他也未曾出言呵斥过,正如同他所言,是一遍遍的耐心解释,希望官氏不要在意不实的流言。 可现在因为官氏对胤礽出言不逊,他却是真的生气了。 那可是太子,是他的主子,官氏长了几个脑袋,敢在太子爷面前口无遮拦? 官氏兀自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了,依旧犟道:「好好好,你果然是看上那狐狸精了,竟是为了她要与我和离!一个不知检点的宫女,也能进你纳兰家的大门,与我而言简直是羞辱!纳兰性德,你当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那就和离吧。」 一旁的觉罗氏也冷下脸来,「你既然万般看不上容若,也不肯回来与他好好过日子,那我们纳兰家也没脸面强留你,今日就请太子爷做个鑑证,叫容若写了和离书给你,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宗室里的格格本就不是没脾气的,只不过因为明珠父子两个都是好脾气的,连带着觉罗氏这些年也和善了许多,又觉得这世道女子不易,故而对官氏是一忍再忍,从未曾为难过分毫。 可如今见官氏变本加厉,全然不顾及纳兰氏一家,竟然敢当面对太子无礼,突然怒上心头,再不想忍了。 他们一家对她诸多忍让,她便真觉得他们都是病猫了? 这样的儿媳,不要也罢,大不了就担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也比叫儿子一直受委屈强! 官氏不敢置信的看向觉罗氏,不相信这绝情的话竟是出自这位一向和善的婆婆之口。 纳兰性德跟她说要和离,她从未当真,但觉罗氏说出这话,却叫她心里一颤。 她虽然在纳兰府生活的不算久,却也知道这府里到底谁说的算。 觉罗氏当着太子的面这么说,那是真的一点情分都不想留了! 「好好好,算我阿玛瞎了眼,竟然看上这样的人家!」 官氏也是个死要面子的,越是被逼着越不肯服软,「和离就和离,明日我就叫人上门搬嫁妆!」 说罢,她转身就跑出门去了。 「叫人跟着,看着她回府。」 觉罗氏赶紧吩咐了一句,然后回头对着一人福身道,「今日当真是让您见笑了,还望太子爷恕罪。」 胤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点蒙,机械的摇了摇头,然后等觉罗氏离开后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纳兰性德:「你真的想好了要和离了?」 纳兰性德捂着头倒回枕头上,嘆息道:「奴才也曾想与她好好过日子的,可实在是脾性不和,从未叫她舒心过,再勉强下去,不过是互相折磨,倒不如放手,也不再耽误她。」 「今日也是我来的不巧了,想着趁陈廷敬来教课之前过来看看你,没想到倒是给你火上浇油了,」 胤礽带着歉意道,「和离不是小事,你也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不要冲动下决定。不过你要是下定决心了,我总是支持你的。」 纳兰性德点了点头:「多谢太子,奴才会与阿玛商量之后再决定的。」 其实明珠那儿并没有什么需要商量的。 第339页 别说这些年他也受够了儿媳不回家的指指点点,单说这是觉罗氏的意思,他就不会反对。 当年他极力坚持让儿子娶官氏,一则为了报答颇尔喷在朝中的援手之情,二则也是不想看儿子一直沉沦过去,想叫他好好生活。 可谁知婚后儿子不但没能过上正常日子,反而更加不愿意回家了,若不是官氏自己跑回了娘家,只怕现在儿子还在侍卫营住着呢! 这儿媳娶了还不如不娶,儿子一样过着和尚一样的生活,实在是糟心的很,明珠早就想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但觉罗氏顾惜官氏,一直拦着,才拖延至今。 如今儿子和妻子都说要和离,明珠还能拦着? 当下亲自来了儿子的院子里,看着儿子亲手写下和离书,然后立刻叫人将官氏的嫁妆收拾好,保证只多不少,第二天便连着和离书一起,送去了瓜尔佳府。 官氏昨晚上回家后一直在哭,颇尔喷也没问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一见闺女的嫁妆和和离书,当场便傻眼了。 不是说好了趁着去探病的机会跟女婿好好谈谈,争取早日搬回去好好过日子,怎么就突然变成要和离了? 这和离书和嫁妆都给送回来了,即便是他舍下这张老脸,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啊! 颇尔喷不由得暗恨自己将闺女给惯坏了,叫她冲动任性,吃不得一点委屈,就这么将已经到手的大好姻缘给葬送了。 他那好女婿可是刚立了功,又最得太子看重,如今太子爷如日中天,皇上恨不得让太子立刻参政,到时候纳兰性德必然就是太子帐下最得力的能臣,这可是送到手里的从龙之功,将来既然会飞黄腾达,只怕明珠要更有能耐! 不过就是跟太子爷身边的宫女传出些流言来,便是太子爷将宫女赏给他做妾室,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闺女怎么就这么不听劝,非要计较那些个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宫女呢? 这人到了府里,还不得给她端茶倒水,乖乖听话吗?! 然而颇尔喷再怎么懊恼也没用,官氏本就是个不肯服软的倔强性子,而纳兰一家又是真的下定的决心,此事再无转圜! 在胤礽被陈廷敬指使的团团转,被迫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的时候,纳兰性德突然间又成了香饽饽。 在明珠有意无意的提及儿子已经和离之后,媒人又开始踏上纳兰家的大门。 这年头,上哪儿找这种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人品才华相貌俱佳,又不贪欢好色,性格还好的男人啊,官氏不知道珍惜,有的是人想珍惜! 更何况眼看着太子越来越出息,纳兰性德必将跟着水涨船高,别说是原本就看好胤礽的人,就是那些原来没支持过胤礽的,更想要通过纳兰性德与胤礽好生亲近亲近。 故而此时纳兰性德若是开口说想要再续,就不止几个媒人了,只怕纳兰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秃了! 然而觉罗氏对于这些上门之人全都一口回绝,而纳兰性德此刻,却是进了宫,求见念珠。 二人这次见面是在康熙面前过了明路的,就在东宫的前院里。 数日不见,纳兰性德因为生病的缘故清减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裳竟是看着空落落的。 念珠的精神倒是还好,那日事后,佟佳皇贵妃特意叫芙蕖来宽慰了她,并与她承诺,若她不愿意留在宫里了,她可以安排她到行宫里去做管事宫女,暂时避避风头。 然而念珠却拒绝了,依旧愿意留在东宫里。 过了那日的激愤,平静下来后她想了许多,也慢慢释怀了。 这件事本就不是她的过错,又何必庸人自扰? 她不过一个身世浮萍的奴才,能得太子爷的维护,又叫皇贵妃如此惦记,是莫大的殊荣,自该自己坚强起来,不能叫主子们再操心。 故而再见到纳兰性德的时候,她已然平復了心绪,又如同以前一般,客气礼貌。 「念珠,虽说你已经拒绝过我,但我如今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宫去?」 纳兰性德直言道,「我已与官氏和离,如今孑然一身,若你愿意,我会以全礼相迎,不会叫你委屈。」 念珠微笑道:「纳兰大人说笑了,您出身名门,又深得皇上器重,怎会孑然一身呢?想必皇上早有安排,定会为您再觅得如花美眷的。」 她避而不谈,纳兰性德却不愿意罢休:「可我如今只想娶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念珠也是避无可避,只能收了笑意正色道:「纳兰大人,我知道您是君子,但我也不是柔弱的姑娘。那日之事你我皆是受害者,您人品端方,不曾逾矩,我心中十分感激,绝不会恩将仇报,以此为由攀附大人。」 她抬头看向东宫重重宫闱,「或许您觉得我太过矫情,但于我而言,这样的缘分实在是不愿再回想,我只盼您能忘了此事,今后再不必提起了。」 这已经是十分明确的拒绝,纳兰性德张了张嘴,却也再说不出什么来。 他与念珠相识在她最落魄之时,而喜欢上她,亦是在她最狼狈不堪之际。 他们之间的回忆对她来说可能都是不愿再提及的痛,也许他的求娶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纳兰性德终究是不愿再为难心上的姑娘,狼狈的离开东宫,却迎面撞上了鄂伦岱。 鄂伦岱一把将他扯住,连声道:「快快快,跟我去上书房,咱们太子爷跟陈廷敬快打起来了!」 第340页 纳兰性德来不及多问,就被鄂伦岱给扯进了南三所。 第127章 胤礽素来很敬重上书房的师傅们,便是当真觉得他们有哪里讲的不对,也不会当面驳斥,最多私下跟他们讨论一下罢了。 但今日他是真的被陈廷敬给弄烦了。 这位传说中的博学大儒实在是规矩太多,他一个太子都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多折腾人的法子! 在陈廷敬今日第三次打了张廷玉的手心之后,胤礽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直接站起来挡在了张廷玉的面前。 若是陈廷敬罚旁人学的不好倒也罢了,可张廷玉素来是最好的学生,天资聪慧,学得最快,又不从会骄傲,反而十分谦逊,也乐于替师傅分忧,给其他同窗讲解。 这样的好学生,换成旁的师傅那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供着,可陈廷敬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对旁人都算宽纵,偏偏对张廷玉十分严苛,动则辄就,根本就是在故意挑刺! 胤礽对着这几个难得的小伙伴都宝贝的紧,如今因为安亲王府的事他又少了个伴读,只剩下这三个他自是全都要好好护着的,怎么能容忍陈廷敬故意欺负人? 张廷玉还没说什么,他便先不乐意了,当众跟陈廷敬争执了起来。 陈廷敬倒是不生气,对上胤礽的时候依旧乐呵呵的,慢条斯理的给他说着什么就是因为学得好更要好生管教之类的没道理的规矩,听得胤礽愈发火冒三丈,若不是张廷玉在后面拉着,他都想上去抢走陈廷敬的戒尺,直接折断丢掉! 纳兰性德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家太子气鼓鼓的叉腰瞪着陈廷敬,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 而陈廷敬却是老神在在,丝毫不慌。 「先生,您这是——」 纳兰性德对着陈廷敬拱了拱手,「又起了收徒的念头?」 他这话一出,胤礽和张廷玉都愣了,陈廷敬啧了一声,不满道:「你这小子就不能不说话吗?好好的一场戏刚唱了一半,就叫你给搅和了。」 纳兰性德哭笑不得:「先生,这是上书房,不是您家书院,太子面前还是莫要如此玩笑。」 说罢,他又转头对胤礽解释道:「奴才也曾受教于陈先生,他越是看重的弟子,越是会严格要求,并非故意为难。」 胤礽点了点头,却又突然发觉不对劲,所以陈廷敬专门捡着张廷玉为难,就是没看上其他人的意思呗? 胤礽豁然抬头看向陈廷敬,陈廷敬立刻转开眼神,一副「我一点都不心虚」的表情。 胤礽:…… 行,搞了半天陈廷敬不是故意对张廷玉不公平对待,而是人家只瞧上了张廷玉一个人!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唯有巴尔图没听懂,茫然问道:「所以陈师傅是要收廷玉做徒弟了吗?」 陈廷敬不答,只是一脸高深的看向张廷玉,张廷玉倒是有几分惊喜,试探的喊了一句:「先生?」 陈廷敬轻咳两声:「咳咳,还是要等找个好日子正式行了礼再改开才妙。」 胤礽:……很好,他今天这脾气算是白髮了! 感觉自己十分尴尬的胤礽决定今日罢课,拉着两个同样没被看上的小伙伴一起跑出了上书房,提前开始武课的预热。 纳兰性德今日不当值,本想着告退出宫,却被胤礽拦住了。 胤礽自是知道他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如今瞧着他一脸颓色,便知道定然没成,也不想叫他一个人回去胡思乱说,干脆叫他留下来干活—— 帮他选箭。 随着胤礽弓马日渐纯熟,康熙命内务府为他单独打造了一批箭矢,叫他选出最合适的来,以后专供他用。 那些箭矢材质、长短、箭头还有尾羽都不一样,总计有十几种之多,看得胤礽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应该选哪一种,所以急需别人来帮忙挑选。 纳兰性德喜欢研究这些,他先将箭矢按长短分开,让胤礽一支一支去尝试拉弓时的手感,将那些不够他拉开弓距离的先都排除掉,然后将明显太长的也都放到一边,只留下长度合适的几支。 继而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试射。 手感这种东西,当真是玄之又玄,选来选去还剩下三种备选的,胤礽却是怎么都挑不出来了。 「若是挑不出来,让他们都备着便是了,」 纳兰性德按下胤礽还想拉弓的手,「太子今日已经练习许久,再拉弓,怕是要伤了胳膊。」 胤礽放下手中的弓,甩了甩髮酸的胳膊,问道:「你少时选箭也这般难以抉择吗?」 纳兰性德答道:「奴才那时尝试了许久才定下了一种,不过用了一年多,便又换了旁的。太子不必着急,您如今臂力未定,连弓都是要换的,更何况是箭矢呢?不过就是先选定现在合适的,以后多用,自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了。」 康熙急着给胤礽预备这许多,是因为从明年开始,他打算在一些公开的场合都带着胤礽一起参与,射猎自是常有的。 狩猎之时大家都是通过猎物上的箭矢来辨别归属,胤礽身为太子,自然也要有自己特殊箭,至于以他如今的能力能猎到多少猎物,却是并不重要,到时候自有懂事的奴才会安排好的。 「我就不能用火1枪吗?」 胤礽忍不住抱怨道,「我现在的枪法可准了,打移动靶也不在话下!」 第341页 纳兰性德轻笑:「用火1枪自然更加容易,但皇室射猎毕竟不是当真为了猎物去的,弓箭是咱们满人的传统,即便是将来火1枪在军中装配更多,骑射依旧不会丢掉的。」 「这话说的很不错!」 不知何时过来的康熙突然开口贊道,「先进的火器固然是好东西,但也不能忘本,你休要偷懒,骑射必须好好练!」 胤礽对着康熙皱了皱鼻子,却也没有说不练。 不说将来到底有没有机会用在实战上,至少狩猎的时候用的上啊,还能锻鍊身体,何乐而不为? 下次行猎之时,他定要亲手猎到猎物,坚决不再弄虚作假! 胤礽这边已经开始惦记起下次狩猎的事情了,而他的小伙伴张廷玉在问过父亲张英后,决定正式拜师陈廷敬。 这本是好事,但偏偏陈廷敬这人规矩多,对徒弟的要求也是分外严格,让胤礽最不能接受的一点是,陈廷敬要求张廷玉在拜师之后搬去他府上闭门读书。 这就意味着,张廷玉不能再进宫伴读,胤礽要失去他相伴多年的小伙伴了。 碍于身份的原因,胤礽在这世上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并不多。 伴读中巴尔图和察岱其实该算是亲戚家的弟弟,虽也亲近,但却是胤礽照顾他们多些,唯有张廷玉对胤礽而言亦师亦友,是同龄人里难得什么都能说的人。 胤礽已经习惯了每日上课都是他、张廷玉和师傅三个人一起讨论的形式,如今张廷玉不来了,只剩他跟师傅两个人,若有意见不和,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 进度完全跟不上的巴尔图和察岱是指望不上的。 故而张廷玉亲自跟胤礽说以后不来伴读的那一日,胤礽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了。 「先生说,我若想藉由太子的荫庇入仕,那完全不必拜他为师,也不必那么辛苦的读书,只凭我与太子的同窗之谊,今后想必会是一片坦途,」 张廷玉温声解释道,「但若是我想要真正做太子的肱骨,而不仅仅是附庸,那我便要去走自己该走的路。」 「先生说寒窗苦读数载虽然艰辛,但只有打好基础,将来才能久立不倒,成为真正的中流砥柱,」 张廷玉的目光温润,但却坚定,「太子身边有巴尔图和察岱这样的近臣陪伴已是足够,而我,愿去科考中搏一搏,走翰林正道,希望将来有一日能为您辅佐。」 张廷玉跟巴尔图、察岱不一样,他是汉人,将来也必定会走文官的路子,若不经科考不入翰林,便不算名正言顺,得不到文官们的认可。 故而他选择拜师陈廷敬,专心科举,以正途入翰林,这样将来有一日,他就能在朝中拥有属于自己的地位,成为胤礽的另外一份助力。 这些道理胤礽都懂,他只是不愿离别。 自此以后,二人虽然都在京城,但一道宫墙一座府门,便是两方天地,再想见面,又怎么会容易? 「太子,您信我,我不会让您久等的。」 张廷玉微笑道,「请您也与我一同努力,希望等我独占鰲头之日,能得您亲自赐花。」 殿试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在中选当日会簪花游街,张廷玉毫不避讳的直言,他就是奔着一甲,甚至是状元郎而去的。 胤礽在身上摸了摸,最终摘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塞进张廷玉的手中,说道:「我自是信你,此物便算是你我今日约定的鑑证,等你高中那日,要带着它上殿,我必会等着你的!」 张廷玉撩开衣袍,双膝跪地,郑重的双手接过。 这是自从初见行礼那日后,他第一次对胤礽跪拜。 以前在上书房,他们是同窗,故而亲近相交,不循俗礼; 今日之后,他们便是君臣。 君有命,臣受之,必全力以赴,绝不存半点懈怠。 这块玉佩,于胤礽而言是临别赠礼,而对他来说,便是那悬樑的麻绳,刺股之锥。 他早已认定,胤礽就是他此生效忠的君主,故而他会拼尽全力,绝不会叫他失望! 张廷玉随着侍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紫禁城,下次再入,便该是金榜题名之日了。 胤礽没有送他,只是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难过,但也欣慰。 胤礽还没回过神来,却有一人从宫里过来,正是纳兰性德。 第128章 自那日选箭之后,纳兰性德又是数日未曾进宫,今日进来,却是先去了干清宫,后才来见胤礽。 胤礽知道他跟念珠必不愿此时再相见,便歇了想去东宫转转的心思,与纳兰性德一起往南三所里他临时收拾出来那个院子里去了。 这两日胤褆约着小伙伴们去京郊的庄子里玩了,故而南三所里分外冷清,连带着送来的膳食都没什么滋味,胤礽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林抱节带人撤走了饭菜,屋里只剩下胤礽和纳兰性德二人。 胤礽有点不想干正事,便道:「这几日宫里的梅花开始绽放了,你陪我去挑几支有意趣的,回来画画吧。」 纳兰性德却没动,而是对着胤礽跪了下来。 这是今日第二次有人这么郑重的跪他,胤礽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纳兰性德叩首后直起身子,说道:「太子,奴才今日是来向您辞行的。」 胤礽倏然握紧了拳头,面上却做出不在意的模样,笑道:「怎么,你也想学张廷玉,回去闭门读书了?」 第342页 纳兰性德轻笑:「奴才这年纪,怕是读书也晚了。皇上打算让子清往江浙去熟悉一下盐务,奴才受命同往,这一去,只怕要好些时候。」 胤礽咬了咬嘴唇,低垂双眸,不想让纳兰性德看到他眼中的湿意。 「是因为宫里的流言吗?」 胤礽喃喃问道,「因为你想保护念珠,她不愿离开皇宫,所以你便要走,是吗?」 他已经尽力保护他们了,可最终还是要失去他吗? 可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念珠深居东宫也不会再受到伤害,他又为何非要如此? 难道在他心里,那一点流言蜚语,比守护他更重要吗? 可是他明明承诺过,会做他的剑盾,永远守护他的! 许是被刚刚与张廷玉分别的情绪影响了,胤礽此时的心情分外低落。 对他而言,纳兰性德是比张廷玉更亲近的存在,张廷玉为了科举离宫苦读,他理解尊重并且祝福,可若是纳兰性德为了这么点事就要离开京城,那他决不能接受! 「太子,奴才——」 纳兰性德有些迟疑,在胤礽听来,便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纳兰容若的承诺不过如此,」 胤礽吸了吸鼻子,抬腿就往外走,「随你吧,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出门,迎面必是一股寒风,吹得胤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花洒落下来,灰濛濛的天就像是他此时的心情一般,压的是喘不上气来。 胤礽讨厌离别,更讨厌单方面被告知的离别。 就像是当年他现代的妈妈出国前特意来告诉他一声一样,明明他的意见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又何必非要假惺惺的来问他一句,妈妈走了你跟着爸爸行不行? 那时他说了不行,可又如何呢? 她不还是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一直到他死前,都未曾回来过吗? 他从不想阻拦身边人出去闯荡,之前纳兰性德跟曹寅一起去盛京,他也是很支持的,可那次纳兰性德是提前来与他商量好,才去向康熙提出请求的,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已经拿到了康熙的圣旨,才来知会他一声。 康熙都同意了,他的意见还重要吗? 既然在做决定之前都没考虑过他的想法,此时又何必多此一举! 「太子,奴才不是有意瞒着您去请旨的,」 纳兰性德从屋里追出来,接过林抱节手中的披风给胤礽围上,「今日当真是赶巧了,奴才去干清宫的时候正好皇上在跟曹寅说南下的事情,见到奴才问了一句可想同去,奴才便应了。」 「没有提前与您商议,是奴才的过错,奴才愿意领罚,」 纳兰性德再次俯身跪下,「但奴才对您发过的誓言,绝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改变,奴才这一生,都不会背弃您。」 胤礽低头看向纳兰性德,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高到能俯视跪着的他了。 当年在行宫,纳兰性德就是这般对他起誓,他信了,所以在那之后几乎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着纳兰性德,从不曾有过丝毫的怀疑。 而如今,纳兰性德要离开京城,听这意思,只怕要去很久,一别经年之后再见之时,他们当真还能如之前那般毫无猜疑彼此信任吗? 纳兰性德心中亦是有些愧疚的。 虽说的确是适逢其会,但其中多少还是有些胤礽刚刚说的原因。 念珠不想嫁给他,也不想离开紫禁城,而他又不忍她为流言所苦,这次进宫本是想与胤礽商量,去京郊的兵营了歷练歷练,正好藉此平息流言,正好赶上曹寅奉命出京,他一时冲动,便自作主张应了同行。 此刻见胤礽如此不悦,他心中也有悔意,可圣旨已下,断然不敢反悔,只好求胤礽原谅。 「奴才会每日给您写信的,遇到有趣的东西,也会让人送回来给您,」 纳兰性德承诺道,「太子容奴才一次,这顿责罚,等奴才回京再领,可好?」 胤礽终究是信纳兰性德的,刚刚那阵情绪过后,他理智下来,也知道纳兰性德能出去歷练,是好事,他不该阻拦。 每日寄信回来,便不会断了音讯,若当真有什么事,他也能召他回京,这么想,好像分别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大好男儿,总不可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做侍卫,他本就打算过要放他们出去歷练,现在有了好机会,再阻拦却是矫情了。 「罢了,你想去便去吧,」 胤礽缓了口气,伸手将纳兰性德拉起来,「容若,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今日事情都赶在一块儿,有些伤感,若是你提前来问我,我也会答应让你去的。」 「奴才知道,是奴才的错,」 纳兰性德温柔的看着胤礽,「奴才刚刚犹豫,是在想该不该由奴才来告诉您此行的目的,但想来皇上许奴才同行,就没想过要瞒着您。」 他拉着胤礽重新走回屋里,亲手拿了热巾来给胤礽擦去脸上的雪花,然后一五一十的将刚刚干清宫里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胤礽此时方才知道,原来曹寅和纳兰性德此去名义上是为了盐务,实际上是去调查那被端了的间谍窝点真正的来歷。 如今只知道幕后主使在南边,但到底是郑家、南明余孽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尚且不得而知。 未免打草惊蛇,康熙才会借着盐务的由头让曹寅去查的。 第343页 「原来是为这个,你若是上来就直说,我也不会这么——」 胤礽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他气得往外跑的模样简直毫无男子气概,想想就丢人。 纳兰性德只是道:「是奴才多想了,没说清楚,怪奴才。」 情绪过去后,胤礽又是那个懂事大气的小太子,小手一挥:「罢了,这次就饶了你,不过说好的每日来信不许忘了,不然回来打你板子!」 纳兰性德含笑应下,又叫人取了伞来,陪着胤礽去摘了他想要的梅花,回来后陪着他一起画了数张梅花图,夜里干脆就留下来值守,在胤礽屋里的软塌上凑合了一夜。 第二日,胤礽便主动放纳兰性德回家去了。 他这一去不知多久,总得叫他跟家人好生道别才是。 没了张廷玉的课堂也变得冷清了许多,一夕之间胤礽仿佛长大了,变得更加沉静,也更有威严,连师傅们对他也愈发的恭敬了,就连留作业的时候,都小心的请示他的意见,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叫看起来不大痛快的太子爷更加生气。 胤礽将那些无聊的抄写作业全部驳回,只说课后会写一篇文章明日交上来,便在师傅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离开了上书房,往干清宫而去。 康熙今日不忙,下了朝之后便回了干清宫,正琢磨着叫哪位嫔妃过来伺候他用午膳。 后宫里许久未进新人了,而高位嫔妃们多有子嗣,这时辰怕是都哄着孩子午休呢,勉强叫来也没什么意思。 挑来选去,最终康熙选中了卫氏。 无他,美矣,看着下饭也是不错的。 谁知卫氏还没到,胤礽先跑进来了。 康熙斜眼看儿子:「你不是正跟你的容若难捨难分吗?怎么竟然捨得放他回家去了?」 对于如今有了临时住处,动不动就夜不归宿的儿子,康熙略不满,总感觉这是个没什么良心的小混蛋。 胤礽也不满,瞪向康熙:「阿玛,您要容若出去那么久,竟然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康熙挑眉:「告不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要是不同意,朕现在就下令不让他去。」 「那不行,难得有出去歷练的好机会,阿玛您不能出尔反尔!」 胤礽继续瞪康熙,「我说的重点是『提前』知会我一声,没说不同意他去!」 「啧,人不大,还挺霸道,」 康熙将儿子抓过来撸了几把,「行,知道了,以后事关你的人,朕都先知会你一声,行了吧?」 儿子大了,知道护食了,这也是好事,总比没心没肺的啥都不管强。 「行了,朕也答应你了,你就别缠着朕了,自己玩去吧。」 康熙撸够了,就开始撵人。 胤礽不明就里的摸了摸头,梁九功趁机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胤礽秒懂,顿时眯起了眼睛,郑重其事的劝谏:「阿玛,白日宣淫不是明君所为啊!」 说罢,不等康熙反应,他转身便跑。 康熙:…… 「混蛋小子,有本事你别跑啊!」 没能捞住儿子的康熙气得跳脚,「都是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叫朕知道,朕非扒了他们的皮!」 梁九功抖了抖,立刻屏气凝神,只当自己是一根柱子。 被太子爷揭穿了的皇上真吓人,他是无辜的,他还捨不得这身皮呢! 第129章 本想找亲阿玛讨个公道,没想到却被嫌弃了的胤礽在紫禁城里游荡,却不知道现在该去什么地方。 东宫还没建成,又不想回南三所,这时辰太皇太后正在午休不能去打扰,偌大的紫禁城,却没有哪里是他随时都能去的地方。 胤礽突然羡慕起兄弟姐妹们来,他们都有自己的额娘,有一个迷茫时能不用找藉口就能回的「家」。 此刻胤礽无比期盼着自己的东宫赶快完工,那样他就可以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慢慢消化。 「保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唿唤,胤礽回头看去,却是大公主。 「这时辰你怎么在外面晃,用过午膳了吗?」 大公主走过来问道。 胤礽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摇了摇头。 大公主看着可怜兮兮的弟弟,只觉得心疼极了,伸出手来牵住他,将他捡回了自己的院子。 「若不是我正巧回来,你还打算饿着肚子在那冰天雪地里站多久?」 大公主心疼的责怪,「不是就你那伴读出宫读书去了么,反正人就在京城,你想念他的时候随时召他进宫便是了。」 胤礽瘪嘴:「那不行,他要专心读书考状元的。」 「那你就自己出宫去瞧他,我就不信陈廷敬敢不让你进门!」 大公主伸出手指点了点胤礽的额头,「你可是太子,总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瞧瞧汗阿玛什么时候会像你这般多愁善感。」 「阿玛那叫没心没肺,」 胤礽压低声音吐槽,「他根本就察觉不到身边人的想法,他到现在还觉得后宫的娘娘们都是因为倾慕他才对他百依百顺呢!」 「倾慕也好,攀附也罢,重要吗?」 大公主反问,「左不过一个是看上了皮囊,一个是看上了权势,我反而觉得,攀附权势之人更好掌控些,情爱倾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没了,而权势,只要你牢牢握在手里,便不会轻易失去。」 第344页 胤礽颇有些震撼。 在他印象里,大公主一向是温柔和善的,虽然也没比他们大上几岁,但却总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照看着弟弟妹妹们。 往日里从不见她有什么奢靡的喜好,也从不争强好胜,仿佛对身外之物都不甚在意,却不想竟然会说出要牢牢握住权势这样的话来。 好消息,他姐姐不是恋爱脑,将来应该不会被男人矇骗; 坏消息,在这个年代,公主想要手握权柄很难,更何况大公主还不是康熙的亲闺女,而是养女。 胤礽是不介意公主参政的,若是姐姐妹妹们真有本事,那跟兄弟们并没有差别,但他觉得,康熙恐怕很难接受拿闺女当儿子用,而朝臣们十有八九也会极力反对公主干政。 大公主看着弟弟一脸纠结的模样,挑眉问道:「怎么,觉得姐姐我逾矩了?」 胤礽摇了摇头:「我在想,姐姐你会不会喜欢基建剧本。」 大公主:……? 「姐你想要掌权的话,留在京城太过艰难,不如往外面看看,」 大公主屋里的墙上有一幅胤礽送给她的简笔画舆图,此刻正好被胤礽指着用,「西面太乱,东南临海,比较好下手的唯有北面。朝鲜这丁点大的地方虽然好打,但因为三面临海的缘故,对大清的依赖程度很高,就算得了,将来也只能是大清的附属之地,很难有真正的话语权。」 胤礽又往上面指了指,「我比较看好漠北蒙古这块地方,它位处大清与俄罗斯交界之地,西面又挨着准噶尔部,正是各方势力平衡所在,是个很微妙的地界。」 「姐姐你若是得了此地,无论哪一方都要顾忌另外两方,不敢轻易对你动手,虽身处夹缝之中,却更便于左右权衡,且面积足够辽阔,更有发展的前途。」 大公主:……??? 等会儿,怎么就突然发展到一副她要裂地为王的模样了? 「保成啊,你姐姐我只是个公主,将来是要与蒙古诸部和亲的,你若想要漠北蒙古,得找你哥哥去。」 大公主无奈的说道。 胤礽愣了一下:「不是姐姐你说想要掌控权势吗?」 「傻弟弟,我的权势来源于汗阿玛和你啊!」 大公主失笑,「只要大清够强盛,只要汗阿玛和你还疼我,那我在蒙古就能直的起腰板,无人敢欺。」 胤礽不解:「可这也不叫将权势握在自己手里啊,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日阿玛闺女太多顾不过来你呢?亦或者是与你有冲突的人对阿玛而言比你更重要呢?」 大公主道:「那不是还有你呢么,你会不管我吗?」 胤礽垂下眼眸,低声道:「可若是有一日,我自身难保呢?大姐姐,公主或许永远都是公主,可太子却不一定会一直是太子,我并非想推卸责任,而是真心希望你能有能力无论何时都能顾好自己。」 大公主怔忪的看着胤礽,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她从未想过的可能。 他的弟弟是天生的太子,论出身论人品论才能都是天作之选,怎么可能会有一日不是太子了呢? 若真到了那一日,只怕整个大清都要变天了! 她其实不信,但胤礽的语气却让她觉得,他并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在担心这件在她看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好,保成,那我就去帮你夺下漠北蒙古,」 大公主伸手拉住胤礽的手,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却有一种坚定的,让人信服的力量,「你来帮我在漠北蒙古挑一个合适的额驸,再教我应该如何做,我会竭尽全力为你达成所愿的。」 胤礽急急解释:「不是,姐,我是想让你有能力顾好自己,不是让你为了我——」 「我知道,但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大公主打断了胤礽的话,「我自幼离家,本以为在这个宫里会是个外人,是你让我觉得,这里是家。保成,我虽无缘做你的亲姐姐,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弟弟,无人能取代你,无论何时,我都会信你。所以只要你好,我就一定会好,这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件事,又为何要分开来谈?」 「或许你想说,换成其他弟弟也是一样的,但是保成,其实你也很清楚,是不可能一样的。」 大公主拉着胤礽走向她的博古架,「看,这上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你送给我的,旁人总跟我说,我是大公主,要让着弟弟妹妹们,只有你,总是先挑了最好的给我,即便我才是姐姐,可你却总是将我当成妹妹一般宠着。」 「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的,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最亲的亲人,保成,无论何时发生何事,你都可以来找我,我懂的,就帮你出主意,我不懂的,可以听你倾述,」 大公主含笑捏了捏胤礽的脸颊,仿佛弟弟还是小时候那个圆滚滚的小包子,「莫要再像今日这般独自在宫中徘徊,我瞧着心里真的难受极了。」 胤礽毫不反抗的任由姐姐揉搓,却红了眼眶。 姐姐与他说了许多,她甚至不在乎自己将来到底嫁给什么人,只是心疼他一个人孤寂。 虽然他的小伙伴离开了紫禁城,虽然纳兰性德也即将远去,但他身边还有爱他的人,今生的他,从来都不像前世那般踽踽独行。 「姐姐,我饿了。」 胤礽抹了把眼睛,然后对着大公主撒娇道。 第345页 大公主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活该,叫你不知道要东西吃!」 话是这么说,但却还是赶紧起来叫宫女去张罗吃食,他爱吃什么,她都如数家珍。 在大公主这里加满了油的胤礽又是那个积极乐观的小太子了,姐弟俩的这番「奇思妙想」,并无外人知晓,就连胤礽自己也没太当真。 他绝不会用自己的姐姐去换地位安稳,他也不需要姐姐为了他勉强自己,去做并不擅长的事情。 然而大公主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也知道那日胤礽是情绪不好,才会说些不得志的话,但也说明了他心里还是不安的。 反正她是一定要嫁到蒙古去的,漠南漠北又有什么区别? 若非要细说区别,那便是漠南蒙古势力盘根错节,她一个公主嫁过去想要掌权,几乎不可能,但漠北蒙古却少了许多桎梏,若是汗阿玛肯帮她,那她说不定真的能「裂地为王」。 于是乎过年的时候,康熙说笑间问她将来想不想嫁到太皇太后的娘家科尔沁去,她摇了摇头,直言想去漠北。 康熙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大公主虽然不是他的亲闺女,但也是亲侄女,又是从小养在宫里的,跟亲生的公主也没什么区别。 作为这一代第一个要成亲的公主,康熙对于大公主的去处早有设想,便是科尔沁部。 科尔沁部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娘家,多年来与大清联姻众多,关系亲近,大公主嫁过去定然不会被苛待。 科尔沁部可以说是联姻的公主们最好的去处了,康熙捨得给大公主,可却万万没想到,大公主竟然不想要。 「你怎么会想起来要去漠北?」 康熙疑惑的问到,「喀尔喀部可不像科尔沁部那般繁盛,如今依旧是以游牧为主,更何况天高水远无人照应,你若是嫁过去了,可想过要如何过日子?」 大公主问道:「我若是嫁过去了,汗阿玛会给我军队保护我吗?」 康熙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就不怕!」 大公主坚定道,「我听师傅讲过,喀尔喀蒙古位置特殊,是必争之地,若他们归顺,汗阿玛必然要派公主去联姻的。既然一定要有人去,那为什么不是我?」 第130章 一向温和守礼的大公主此刻眼中闪烁着康熙从未发现过的光芒:「汗阿玛,是我自己想去的,所以我不会害怕,更不会埋怨您,我只求您能给我足够的军队和支持,让我能有统领一方的倚仗。」 没有人敢当面向康熙要军队直言要统领一方,除非她是个要去远方联姻的公主。 喀尔喀蒙古从来就不属于大清,即便康熙已经下定了决心定要将它收归囊中,但将来如何治理,怎么保证其忠诚,都还是个问题。 就像大公主所说,联姻是必然的手段,而送去联姻的公主,在强狼环伺的喀尔喀草原,要么苟且偷生,要么被撕成碎片,要么—— 自己做头狼。 在此之前,康熙对公主们的期望只限于好好生活下去,而如今面前的大公主却在告诉他,她要做那匹头狼,将喀尔喀草原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是康熙从未曾想过的办法,他也不知道自家闺女是何时被养歪了的,但这个歪的方向,却叫他有些欣喜。 若是喀尔喀蒙古当真归了大公主,对大清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对外有喀尔喀蒙古做前哨,无论是鄂罗斯还是准噶尔部都不敢轻举妄动,对内,与大清两面环伺,也能震慑漠南诸部,让他们更加听话。 若是能派过去的是个儿子,康熙或许此刻已经开始做计划了,可送去的是个娇滴滴的闺女,这能行吗? 康熙是打算联姻,但也是想等到漠北局势已定之后再送公主过去,才能尽可能的保证公主的安全,以他的估算至少也要十年。 而大公主最多再有四五年就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他总不能再多留她那么久,叫她被世人笑话吧。 可若是没有万全准备便叫大公主去漠北,万一有什么不测,他又怎么向太皇太后和常宁交代? 一时间康熙犹豫不决,便没有应下,只说叫大公主不要多想,心里却盘算着等过两年看看漠北的局势再定。 而此事传到胤礽耳中之后,他立刻翻出了漠北蒙古的地图开始研究起来—— 他姐竟然当真了! 不行,决不能让姐姐这么无所依仗的去那种纷乱的地方,如果姐姐一定要去,那在此之前,他得想办法给姐姐撑出一片能安然生存的空间来! 康熙十九年就在一片忙乱中匆匆过去,因为大公主的缘故,胤礽来不及继续沉浸在与小伙伴们离别的伤感中,而是开始疯狂的汲取知识,在康熙的引导下逐渐参与到朝政中来。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胤礽领康熙之令,率众至山陵行孝昭皇后三周年祭礼后,孝昭皇后的时代彻底结束,以佟佳皇贵妃为首的后宫大封,全面展开。 温贵妃、惠妃、荣妃、宜妃、德妃占据了后宫高位,戴佳氏也终于如愿封了成嫔,带着七阿哥搬出了永和宫,迁去了干西五所的第二所。 那里虽然离干清宫远,又狭小,但却是能由成嫔自己做主的地方,便是再拥挤些,对她而言也比继续留在永和宫里强。 第346页 佟佳皇贵妃的四阿哥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正如歷史上一般,叫做胤禛。 同时宜妃的五阿哥也得了名字叫胤祺,七阿哥得名胤祐,而德妃的六阿哥却得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 胤祚。 祚,虽有福运之意,但却大多用于「国祚」,代指帝位。 这个字用在皇阿哥的名字里,其中深意,不免让人多想。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个字是胤礽给六阿哥选的——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歷史上的六阿哥就叫胤祚,所以在康熙让胤礽挑字的时候,他就顺手给圈了出来。 康熙对此不置可否,他并不觉得一个名字能代表什么。 六阿哥生有心疾,胤礽希望他能有福气,选了这个字也算合适。 然而有些人却因为这个字,气的睡不着觉,正是佟国维。 「你说皇上既然捨得祚这个字,怎么就给了六阿哥,不给四阿哥呢?」 佟国维气得满地打转,「不行,你明儿进宫去问问皇贵妃,皇上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赫舍里氏为难道:「皇贵妃这些日子愈发的不愿意搭理我了,只怕牌子递进去也未必肯见。」 「她是你闺女,还能由得她不见?!」 佟国维怒道,「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如今她哪里会只是皇贵妃,早就该住进坤宁宫了!现在连好名字都被旁人夺去,她这皇贵妃当得不臊得慌吗?明日你去问她,我去见皇上,这事必须得问个清楚,当初皇上可是亲口答应过我,定会叫我做上国公的!」 佟家的国公之位如今是给了佟国维的哥哥佟国纲,佟国维若也想做国公,那就只能指望闺女封后。 皇贵妃说是位同副后,但依旧是妾室,并不能荫庇家族,最多给他封散秩大臣之类的,比之一等承恩公,可差远了! 佟国维觊觎后位已久,本以为熬到孝昭皇后三周年后便到了出头之日,可谁知闺女依旧只是皇贵妃,那收养的四阿哥完全没用,连名字都抢不过一个宫女之子! 不对,四阿哥也是那宫女生的,指不定就是那宫女拿四阿哥做台阶,才将六阿哥捧上去的! 承干宫中,佟佳皇贵妃刚处理完宫务,正躺在软榻上让芙蕖按头。 屏退众人后,芙蕖方才问道:「主子,六阿哥的名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佟佳皇贵妃缓缓吐出一口气,反问:「你都觉得过了,难道皇上会不知道吗?旁人或许觉得这么贵重的名字是好事,可我却觉得,这是皇上不在意六阿哥。」 阿哥们的名字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又有哪一个不好呢? 皇上要是真的疼惜六阿哥,便该给他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好名字,就像是七阿哥那般,胤祐,多好多有福气。 如今这一个看似极为贵重的名字,放在了出身不显又有心疾的六阿哥身上,只怕不会叫人更多终是六阿哥,反而会招来心怀不轨之人,可未必是好事。 这道理皇上不可能不明白,之所以给了,就是不在乎六阿哥之后如何的意思。 「你看着明儿若是家里递帖子进来,便推了,只说我公务繁忙,没空见人,等闲了再叫额娘进宫。」 佟佳皇贵妃闭上眼睛,淡淡的说道,「叫底下的人离永和宫远点,便是叫人说我不念旧情,也不要上杆子给人家递把柄。」 芙蕖点头应下,之后便不再多言了。 第二日,果然赫舍里氏递了帖子进来,芙蕖按佟佳皇贵妃所说给推了,但另一边佟国维却是进了干清宫。 佟国维来的时候,康熙和胤礽正在因为东宫的名字僵持不下。 胤礽觉得,就按歷史上的那般叫毓庆宫并没什么不好的。 毓庆,本就有大爱之意,单论名字而言,算很是吉祥的,又独具一格,与宫里的其他宫殿并无相似,作为太子东宫之名,十分合适。 但康熙却坚持要给东宫冠上「干」字。 干坤的干,干清宫的干。 并且要给后殿冠以坤字,将东宫彻底与紫禁城中路归为一流,凸显太子的地位。 胤礽觉得没这个必要,天无二日,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和皇上比肩,干坤二字就该是帝后独有,他并不想要。 于是乎父子二人便为此起了争执,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一直到佟国维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大眼瞪小眼,谁先眨眼睛算谁输的那一种。 见有人进来,胤礽立刻收起了稚气,退到一旁,康熙不满的哼了一声,抬手叫起。 「平身吧,有事直说就是。」 佟国维看向胤礽,希望他能识趣的自己离开,康熙却不肯放儿子走,又道:「没什么事是太子不能听的。」 胤礽也觉得佟国维不会有什么大事,便干脆坐了下来,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等着听闲话。 佟国维无法,只得一咬牙道:「皇上,奴才是为了阿哥们的名字来的。」 康熙皱眉:「阿哥们的名字怎么了?」 佟国维回道:「旁的都还好,这六阿哥的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六阿哥并非嫡子,实在是难担这般贵重的名字。」 康熙看向胤礽,示意他来解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胤礽放下茶杯,开口问道:「佟大人如今是任宗人府丞吗?」 佟国维一愣,康熙说道:「胡说,宗人府丞必出自宗室你不知道吗?」 第347页 「我自是知道,但我觉得佟大人可能不太知道,」 胤礽淡然道,「否则怎么会突然来行宗人府丞之责,评论阿哥们的名字呢?」 佟国维有些尴尬的拱手:「太子爷说笑了,奴才可不敢僭越,只是奴才毕竟是外戚,关心一下阿哥们也是应该的。」 胤礽抬起下巴看向佟国维:「所以,佟大人是对四阿哥的名字不满?禛,谓以真诚而受福佑,是汗阿玛亲自选的字,你觉得哪里不妥?」 佟国维咬牙道:「四阿哥的名字极好,臣没有觉得不妥,只是六阿哥——」 「六阿哥出自德妃娘娘,与佟大人有何干系!」 胤礽打断了佟国维的话,「佟大人还是莫要越俎代庖了。」 佟国维没想到胤礽会这般不给他留颜面,顿时脸色涨红,但当着康熙的面儿也不敢出言不逊,只得红着脸讪讪的告退离去。 康熙看完了热闹,甚至满意:「离了纳兰性德之后,你倒是愈发的霸气了,果然之前都是那小子带坏了你。」 胤礽见殿内再无外人,立刻收了一身气势,又重新变得气鼓鼓的:「阿玛您不要转移话题,我的东宫,绝对不要带干字!」 第131章 紫禁城毕竟是属于康熙的紫禁城,即便是胤礽在其中划出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那也依旧拗不过康熙,只能被迫交出东宫的命名权。 最终东宫被康熙亲自提名【干安宫】,取干坤安定之意,后殿也就随之变成了定坤殿。 干坤二字彻底将胤礽抬到了一个堪与康熙比肩的位置,然而朝野上下却是有志一同的全当做不知道。 若是换成一年前,或许他们还会出来置喙几句,可自从去年北巡归来后,皇上给太子的特权已经多到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就是个名字吗? 不管东宫叫什么,毕竟还在紫禁城里,京郊那座瞧着比畅春园还大的,皇上特意给太子修的园子他们都能忍,别的还有什么! 如今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皇上对太子好,就不允许人有意见,他们越是反对,皇上越是变本加厉,倒不如装作不知道,反正有太子管着,皇上也不至于太出格。 是的,满朝文武如今已经开始指望他们年幼但瞧着应该会挺英明的小太子了。 毕竟太子爷还肯听他们说上几句,皇上那是真不听啊! 三藩已定,鄂罗斯求和,如今大清内外都算安稳,皇上爱咋样就咋样吧,他们也少操点心。 当然,还是有许多人不甘于现状,对胤礽依旧不满。 胤礽的太子之位太过名正言顺,这便叫一些妄图以「从龙之功」上位的人无处下手,而这些人往往也没有太大的本事能凭自己出头,只能暗地里拉帮结派,只等着哪日抓到了胤礽的把柄,好将他们心中的「名主」推上位。 至于他们的「名主」想不想争权,他们也不是很在乎,反正又不是哪个阿哥都像太子那边少年老成,总有几个傻的好骗的能让他们忽悠。 这些事情闹不到胤礽面前,但胤褆却是不胜其扰。 他躺在南三所胤礽屋里的摇椅上,不爽的抱怨:「弟弟啊,你哥我是看起来脑子缺根弦吗?那些个吃饱了撑的人怎么就非盯着我呢?」 胤礽从书桌上的一堆书信里翻出来一封,走过去递给胤褆:「还真不是非盯着你,他们是广撒网,捞着一条算一条。」 胤褆打开一看,却是昨日宫中的密报,上述皇贵妃、荣妃、宜妃、德妃处皆有人暗中送上厚礼,说是孝敬阿哥们的。 荣妃转手就给了二公主,叫她分给公主们玩,宜妃看不上,直接拒了,皇贵妃那儿送礼的太多,至今还没轮上看。 只有德妃全盘照收,藏进了私库,对于对方表示以后想多来往的意图,也没有拒绝。 「啧,目光短浅,」 胤褆评价了一句,然后问道,「我额娘呢?怎么没瞧见她的密报?」 胤礽看向胤褆:「惠妃娘娘说让他们自己找你,说你大了,她管不了了。」 胤褆:…… 可以,果然是他亲额娘,坑儿子的时候毫不手软! 「阿玛叫人收拾了新院子,说是等过了五月,就叫胤祉搬出后宫,」 胤礽又道,「以后这南三所要越来越热闹了。」 提起胤祉,胤褆就觉得头疼。 因为惠妃和荣妃亲厚的缘故,胤褆见胤祉的次数便比较多,可以说是看着胤祉长大的。 而胤祉别的都还好,就是有一把莫名其妙的力气,小时候那是拿什么毁什么,如今五岁了,倒是知道不糟蹋东西了,可对上他哥却是没有半点留情,最爱玩的游戏就是将胤褆扑倒。 其实以胤褆的身手也不是躲不过,但每次胤祉扑过来的时候都用尽全力,他要是躲了,胤祉定然会一头栽在地上磕个头破血流,故而胤褆每次还得顾着胤祉的安全,只能生生的被扑倒。 偶尔一次两次倒还行,这要是住在一起了,每天早中晚来三遍,胤褆觉得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碎了。 「保成啊,你说你那东宫那么大,一个人住也挺没意思的是吧?」 胤褆坐起来凑到胤礽身边暗示,「要不要请人去住住,帮你暖暖房?」 胤礽转了转眼睛,点点头:「大哥说的是,那明儿我就去求了皇贵妃娘娘,让小四到我宫里住几天。」 第348页 胤褆:…… 胤褆不死心,继续暗示:「小四太小了,还要奶娘呢,多不方便?其实兄弟里也不是没有年纪大些的——」 「大哥你就不用惦记了,」 胤礽玩够了,直接打破胤褆的期望,「昨儿惠妃娘娘求着阿玛来与我说,绝对不能让你住进东宫。她给你挑了个小宫女,说是过段时间就送到你院子里去,所以不让你乱跑呢。」 「什么小宫女,我院子里不是有两个了吗?」 胤褆突然感觉有点头疼,「那两个整天叽叽喳喳管东管西的,偏又得了额娘的命令,让我想打出去都不行,怎么这还不够,还要再送一个来?」 胤礽看了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这次的不一样,这个说是将来要给你做格格的。」 胤褆快十三了,已经到了懂人事的年纪,惠妃精挑细选出来一个十四岁的小宫女,出身虽然不高,但却是娇俏可爱,性子也和顺,教好了送过来给胤褆做「屋里人」的。 这次选秀的时候胤褆也该指婚了,等他有了福晋,这宫女便给他做个格格,也就是妾室。 胤褆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立刻蹦起来,口中急道:「什么格格,额娘怎么都不问问我就胡来!不行,我得去找她说清楚,我才不要什么格格!」 说罢,他转身就跑出门去。 正好要从外面进来的鄂伦岱差点跟胤褆撞了个满怀,他机警的闪到一旁,看着胤褆飞奔而去,纳闷道:「大阿哥这是怎么了,跟火烧了屁股一样。」 胤礽笑嘻嘻:「他怕自己被便宜卖了,去找惠妃讨价还价去了。」 鄂伦岱没听懂,但也不怎么在意,走近到:「太子爷,东宫的侍卫已经挑选的差不多了,这是名录,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以前甄选侍卫这种事胤礽是不过问的,反正大部分侍卫都到不了他面前,他只要熟悉身边常跟着的几个就行,可是有了旺达的前车之鑑,如今他却是不得不更谨慎了。 能送来给他挑选的侍卫功夫自是会差的,故而胤礽更看重人品,之前命鄂伦岱代为挑选的时候,设置了诸多关卡去测试侍卫们的人品性情,现在挑选出来这些,自然是没什么大毛病的。 胤礽翻了翻名录,上面除了侍卫们的名字、出身还记录着几次考核的评定,其中全部甲等的一共只有八人。 「其他人以后再说,先见见这八个人,若是没有问题,便叫他们近身跟着。」 胤礽将名录放下,「正好我也许久未曾出宫了,明儿叫上他们一起去马场,我也看看他们的身手如何。」 鄂伦岱应下,却没有退出去,迟疑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好似不好开口。 胤礽也不催他也不劝他,又走回书桌后面继续看摺子,只等着鄂伦岱自己开口。 果然,不多时,鄂伦岱还是说了:「太子爷,奴才今儿遇到了佟国纲,他说已经求了皇上,这次选秀要给奴才指婚,您觉着,奴才该不该成亲?」 胤礽并不看他:「你想不想成亲怎么来问我?」 「奴才是不想成亲的,但佟国纲说,许是太子爷也想叫奴才早些成家,所以奴才便来问问。」 鄂伦岱尴尬的摸了摸头,「要是对您有用,奴才倒也能行。」 胤礽:…… 胤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怒道:「鄂伦岱,我看起来很像是王允吗?就算我是王允,你以为你是貂蝉啊!还你也能行,要不然我干脆将你送鄂罗斯跟索菲亚和亲得了,也算是你为国立功!」 鄂伦岱立刻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那不行,鄂罗斯女人长得太白,我不喜欢。」 胤礽:…… 要不是现在大清的战船还不能远洋航行,他非得将鄂伦岱送到非洲去,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黑的!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舅舅那儿再练几天,上次过年的时候舅舅不是说你功夫懈怠了吗?正好回炉重造一下。」 胤礽真诚的建议。 鄂伦岱略委屈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乖乖的退了出去。 再不走,他家太子当真要恼啦! 至于成亲这事,全怪他今天脑子进水了,才会被佟国纲的三言两语所惑,竟然当真跑来问太子! 他是太久没回佟家闹腾,让佟国纲又觉得他能拿捏了? 要不今天晚上就回去将佟国纲的屋顶掀了吧,看他还有没有空算计他! …… 胤礽今日与胤褆之话,只是因为看不惯自己忙着的时候哥哥太过悠闲,故而胡说八道故意气胤褆的,他自是不会当真。 可也不知胤褆跑去找惠妃讨价还价的时候说了什么,第二日佟佳皇贵妃竟然当真派人过来说,要将胤禛送到东宫来帮着暖房。 胤礽表示很无语,想揍自家哥哥一顿,而康熙却觉得佟佳皇贵妃此举甚妙,乐颠颠的叫人送了赏赐去承干宫,顺道将自己也当成礼物,送上了佟佳皇贵妃的床。 佟佳皇贵妃如今也想开了,在子嗣上一切随缘,所以对康熙的献身也是来者不拒,好好享受了一番,云雨过后,倒在康熙怀里,抓着他的辫子玩。 「表妹如今是愈发的动人了,」 康熙低头轻吻佟佳皇贵妃的额角,「还记得刚入宫那会儿了,你端方有礼,又极为害羞,便是私下相处,也总是背过身去,不肯叫朕看你动情的模样。」 第349页 康熙回忆道:「那时朕还觉得,就这么有礼的相处一生也不错,可如今见识过你的春情,却觉得还是这样更叫人动心。」 「皇上惯会哄我的,」 佟佳皇贵妃横了康熙一眼,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娇媚,「以前我还是个小姑娘,便是羞怯也是好看的,可如今日渐色衰,再做小女儿模样,怕是要让皇上厌烦了。」 「怎么会,表妹如何模样,朕都爱不释手。」 康熙将人拉起来重重的亲了一口,「你正值盛年,哪来的色衰之感,若按你这么想,朕岂不是老头子了?」 佟佳皇贵妃略嫌弃的推开他坐起来:「可不是,老头子,快去洗洗吧,汗腻腻的也不嫌难受!」 被嫌弃的康熙不怒反笑,追着佟佳皇贵妃下了床,二人一起往浴室而去。 宫女们早就备好了热水,佟佳皇贵妃本想亲自伺候康熙,却不料竟被他抢走了手上的汗巾。 「今天朕来伺候皇贵妃娘娘。」 康熙饶有兴致的屏退宫女们,亲自将佟佳皇贵妃引进浴桶,当真蘸湿了汗巾帮她擦背。 佟佳皇贵妃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倒是叫康熙不乐意了,哼道:「也就你敢这么指使朕。」 佟佳皇贵妃这才睁开眼睛,目中含笑:「是皇上自己愿意的,可不许半途而废哦。」 康熙瞧着她那双含情目,又高兴了,干脆也脱了衣裳进了浴桶,倒也不做什么,就是搂着佟佳皇贵妃一起泡着。 今夜他觉得很放松,跟佟佳皇贵妃在一起的时候,仿佛真的是寻常夫妻,能缱绻缠绵,也能肆意玩笑,这是旁的妃嫔不能给他的感受。 其他人,即便是爽利娇俏的宜妃,对上他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若是仔细观察,总有些演戏的模样,只有佟佳皇贵妃敢这么自然的与他相处。 记得去年北巡迴来在行宫的时候,她还与其他人一样,对他恭敬顺从却不真实,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叫她改变了许多。 康熙喃喃的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本以为佟佳皇贵妃不会说,却不想她竟是十分坦诚。 「我只是想通了,看透了罢了,以前我觉得自己超脱,可其实那份所谓的不在乎,怎么就不是另一种枷锁呢?我总是去抗拒那些明明我不曾拥有,却偏偏所有人都说该是我的东西,叫自己愈发的拘束,难以挣脱。」 佟佳皇贵妃轻声诉说,「而如今,我却释怀了。我只管守着如今在我身边的人和东西,只惦记着眼前的事就好,何必非要庸人自扰,去想未来的事情呢?皇上,不瞒你说,我瞧着我阿玛上蹿下跳的折腾,只觉得可笑极了。」 「他本不是什么才能出众之人,却一生都在争抢,总觉得什么都该是他的,可却是愈发求而不得,」 佟佳皇贵妃嘆了口气,「前几日他竟然管到阿哥们的名字上去了,简直是可笑至极!幸而太子将他给怼了回去,倒是救了我,不然他非得叫我额娘进宫来哭不可!」 康熙轻笑:「所以你就想将小四给太子送去,作为报答?」 「才不是什么报答呢,」 佟佳皇贵妃哼了一声,「太子素来喜爱胤禛,胤禛年纪虽小,也是知道好赖的,也总是念叨着太子呢。平日里太子繁忙,我怕胤禛贪玩打扰他,便总拦着不让胤禛去找太子,结果倒是两边不讨好,好像我是那拦着牛郎织女见面的王母一样!」 「这回好不容易太子开了口,我巴不得立刻就将胤禛送去给太子养着,也省的他埋怨我!」 康熙被逗得哈哈大笑,连道这是他们兄弟间的缘分,叫佟佳皇贵妃不必小心阻拦。 胤礽素来疼爱弟妹,虽说对每一个都很好,但还是有些分别的。 康熙知道,阿哥里除了胤褆,胤礽最喜欢的就是胤禛,而公主中,他却是同大公主和四公主最要好。 这事其实康熙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胤禛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被佟佳皇贵妃教养的极好,比三阿哥胤祉还要懂事些,胤礽会喜欢他,不足为奇; 叫康熙不解的是,胤礽不知为什么就跟四公主对上了眼。 四公主那天生的霸道性子,就连她的生母郭贵人都受不了,也就宜妃稀罕些,可偏偏胤礽就是喜欢这个妹妹,平日里挂在嘴边上都比别的公主多些。 在康熙看来,四公主和胤禛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若说有什么相似的,大概只有都行四了。 难不成他家太子对四这个数字?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两极分化十分严重的喜好呢? 其实胤礽自己也说不太明白。 若非要他解释,那他只能说,弟弟他喜欢乖巧的,但妹妹他喜欢厉害的。 乖巧的弟弟懂事,长大之后能帮他的忙,成为国之栋樑,而厉害的妹妹能保护好自己,不叫他担忧。 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妹妹们都能像四公主那般,将来无论嫁给何人,都能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康熙二十年五月十五,紫禁城里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典礼,恭贺太子迁宫。 干安宫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而对于朝廷来说,太子迁宫,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大清朝的皇太子殿下,已经是独立了,马上就要正式参政了。 故而朝野上下为此次迁宫贺表不断,有心思的人已经开始走门路,想要挤进储君属官之列,争一争那从龙之功。 第350页 索额图当仁不让,领太子太师衔,虽是虚职,但足见其与胤礽亲近之意; 有意思的是与索额图坚定对立的明珠,竟然领了太子太傅衔,可见将来东宫会有多么热闹。 而太子太保之位,康熙则是给了常泰。 噶布喇的身体日渐不好,只怕挺不了两年了,他过身之后,常泰还要守孝三年,故而现在常泰就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上—— 康熙想用他,但却因为噶布喇的身体不敢派他出去带兵,一则此时不让他尽孝在噶布喇身前实在是不人道,二则万一打仗打到一半噶布喇没了,临阵换将可是大忌。 可若是就让常泰这么赋闲在家,又实在太过可惜,所以康熙思来想去了,就给常泰安排了一个太子太保之职。 相比于虚衔的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负责保卫太子安全的太子太保,却不能完全算是虚衔,至少名义上,东宫侍卫和太子护军,皆归太子太保统帅。 故而太子太保这个位置,虽然看似没什么实权,却又必须得是信得过之人,由常泰这个亲舅舅来坐,是再合适不过了。 能保护胤礽,常泰自是很乐意,刚接了旨就收拾整齐去了侍卫营,训起了东宫侍卫们。 鄂伦岱终究没能逃出他师父的手掌心,被狠狠的回炉重造了一番,他自己不好过便拿佟国纲出气,半夜里将佟国公府里的一棵百年老树给薅秃了,吓得佟国纲以为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大张旗鼓的请了和尚道士萨满来府里驱鬼,闹的是沸沸扬扬。 后果就是,佟国纲被御史台好好参了一回,而鄂伦岱被常泰逮住,狠狠挨了一顿。 「该,叫你胡来,」 被常泰罚不准休息,坚强的进宫当值的鄂伦岱窝在胤礽屋里直哼哼,胤礽见状乐道,「那棵树没招你没惹你,你没事薅它干什么?还给薅秃了,怕不是薅了一争夜吧?在折腾佟国纲这件事上,你倒是挺有毅力啊!」 鄂伦岱瘪了瘪嘴:「太子爷,您这幸灾乐祸的也太明显了吧?要知道如果不是奴才闹上这么一出,现在佟国纲说不定就给您做太子少傅了!就他那人品,能教您吗?」 胤礽:…… 他阿玛能不能再幼稚一点! 让不对付的索额图和明珠给他做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摆明白了想看东宫的热闹,这便罢了,他竟然还想让佟国纲给明珠当副手? 怕不是忘了当年佟国纲曾经跟明珠当街大打出手了吧! 这事要是真的成了,也不知道明珠双拳能不能敌得过四手,他的东宫,怕是都要被这些属官们给拆了! 胤礽觉得,康熙就是太闲了。 今年是个好光景,自打新年过后就没出过什么大事,算得上是天下太平,再加上三藩平定后,朝廷里的人手也愈发充足,如今还有他帮着康熙看一部分摺子,叫自登基以来一直忙个不停的康熙,终于有了空闲。 这人一但闲下来,就总想搞事情。 延禧宫里的卫贵人年初刚生下了八阿哥,翊坤宫的宜妃又大了肚子,前几日永和宫的德妃也传来了喜讯,而这宫里怀孕的嫔妃多了,康熙能去搞事情的地方就少了,所以便开始折腾他玩了。 不行,再让康熙这么搞下去了,只怕要一年抱仨、四、五个了,紫禁城虽然大,可也不能这么生啊! 胤礽从桌子上的请安摺子里来回扒拉,终于找到了想找的那一本,然后立刻起身往干清宫跑去—— 阿玛,天要热了,别生孩子了,咱们去□□吧! 去年姚启圣进京得了胤礽的支持,回去之后便着力于组建福建水师,如今一年过去,他连上了三道请安摺子,里面有大篇幅的文字描述了福建海边的美景,着重讲述了水师将士们出海捕鱼的情况—— 那意思就是,皇上,再不□□,福建水师的将士们都快要闲死了! 虽然其中定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也不难看出福建水师的将士们已经磨亮了枪炮,只等朝廷一声令下,就打响对台湾的收復之战! 去年再雅克萨城,胤礽已经时间过了陆战,如今见台湾之战时机已经成熟,便又动了心思,想要去看一看海战的盛况。 然而康熙听罢后,却是连连摇头:「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啊?」 胤礽不乐意,「不是说好了要带我走遍山川的吗?东北我去过了,这次想去东南沿海看看怎么就不行了?」 「你想去南边看看可以,但想上海船,绝对不行,」 康熙直接戳破儿子的小心思,「海上兇险,变化莫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连朕都不会上海船,更别说你里了!你想要□□,可以,就让福建水师去打,但你想亲自去督战,那就省省吧,朕最多让你去江浙一带离远看看。」 胤礽:……!!! 他又没有千里眼,在江浙能看到福建? 敷衍,简直是完全的敷衍! 「阿玛,咱们就去福建嘛,我保证不上船,就在岸上看还不成吗?」 胤礽哀求道。 康熙不信:「你以为到时候会在哪里开战?福建和台湾之间也隔着海呢,你就是站在福建海边,拿着你的千里目,也看不到登岛的场景!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打着到时候矇混上船的主意。」 胤礽赌誓道:「那我立字据为证,打仗的时候我绝不会上船,就待在岸上等捷报还不成吗?」 第351页 至于打完仗之后,台湾重归大清怀抱,他想上自家岛上转转,不过分吧? 康熙眯着眼睛盯着胤礽看了许久,方才勉强点了头,但还当真叫他立字为证,甚至按上了手印。 胤礽:……幼稚! 对于康熙又要出去玩这件事,朝廷上下早有准备,唯一有些意外的就是他又要带上太子。 原本朝臣们都在猜测康熙之所以这么着急将太子推出来做事,打的是他出巡的时候可以留太子监国的主意,如今看来,倒是他们想多了。 慈宁宫里,康熙对着太皇太后抱怨:「玛嬷,您说这生儿子有啥用,我想叫他留下监国,可他比我还急着出去玩,真真是没良心的小混蛋!」 太皇太后不太想搭理他,只是对苏麻喇姑道:「你明儿去趟干安宫,盯着点他们给太子收拾行装。如今没了御前的人帮着,太子身边那些小子们没经验,可别少带了东西,叫太子在外面受委屈。」 康熙抗议:「玛嬷,保成是跟我一起出去,我还能看着他缺衣少食不管吗?他鬼精着呢,委屈谁都委屈不了他!」 太皇太后这才捨得给他一个眼神,嫌弃道:「不是不缺衣少食就不算受委屈!如今保成愈发懂事了,你将事务甩给他的时候,可看看你儿子才多大吧!若不是我实在走不动了,我绝不放心让保成跟着你出门,回来的时候他若是少了一根头髮丝,看我怎么收拾你!」 康熙:…… 去年在盛京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办的! 也不知道谁非得拘着太子侍疾,叫盛京城上下都觉得太子不受太皇太后喜爱,受委屈了,害得他不得不多番赏赐以示对太子的重视,如今回了宫又宝贝起来,女人啊,不管多大年纪,都是一样的善变! 康熙在心中抱怨,但面上只敢笑着答应,保证会好好照看儿子,太皇太后兀自不放心,又问到:「这次出去,你打算带着后宫里哪个?」 以往康熙出门的时候最喜欢带着宜妃。 宜妃性子爽利,不拘小节,人又风趣健谈,带着她一路上都不会寂寞。 但如今宜妃肚子里揣着崽子呢,自然不可能叫她劳累,康熙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带皇贵妃吧,她都没怎么出过门,我想带她去看看南边的风景。」 虽然没怀孕能跟着的嫔妃还有不少,但其中如今还让康熙上心的却只有佟家皇贵妃。 其余嫔妃在宫里的时候都是几个月不见一回,更不可能带出去天天见了。 只是佟佳皇贵妃一走,宫务就全都压在惠妃和荣妃头上,高位嫔妃里德妃和宜妃又都有了身孕,只怕万一有什么事,要劳烦太皇太后出手了。 「也好,你若要带着她,便叫她将四阿哥送到慈宁宫来,让苏麻喇姑帮着照看几日,也省得她在外面还挂心。」 佟佳皇贵妃越是叫四阿哥与胤礽亲近,太皇太后心里就对她越满意,也不计较给她和四阿哥更大的体面。 康熙闻言立刻拱手道谢:「那可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四阿哥,玛嬷肯操心,是四阿哥和皇贵妃的福气。」 晚上,康熙亲自到承干宫跟佟佳皇贵妃说了这事,佟佳皇贵妃听后也爽快的点了头: 「有苏嬷嬷帮着照看,臣妾没什么不放心的,等明儿就叫人去干安宫接了四阿哥去慈宁宫,也省得臣妾和太子都忙着收拾行装,叫四阿哥都没地方玩。」 康熙惊道:「你还真将四阿哥给太子送去了?」 佟佳皇贵妃理所当然的点头:「这还能有假?不瞒皇上,今儿四阿哥不在,臣妾可是难得松快了一天,可舒坦着呢。」 舒坦了的佟佳皇贵妃自然也叫康熙舒坦了,康熙舒坦了之后,愈发觉得儿子这种东西,没事儿的时候拿来逗着玩玩挺美的,若是当真一直养在身边,好人都得给累坏了。 佟佳皇贵妃没养四阿哥之前整日里养花弹琴的多悠闲,可自从养了四阿哥,当真是没个清净,即便四阿哥已经很乖了,但还是有操不完的心。 今日对比之下,可见往日里她对自己多有敷衍,若是能趁着这次出巡的机会叫四阿哥独立,那以后岂不是总有今日这般美好的夜晚? 「表妹啊,这宫里的阿哥们越来越多,朕想着以后叫他们都早些搬到南三所去一起教养,比叫生母们娇惯着强,」 康熙故意不提四阿哥,「你看老三,就是被荣妃给宠坏了,整天拆家,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桌子凳子了!老五也是,总叫宜妃送去给皇太后养,养的如今还不会说汉话,只会说些模煳不清的蒙语。」 「老六更是从出生到现在压根没出过门,太医都说没有妨碍,德妃就非得把着护着,恨不得整日揣怀里抱着,还不如更小的老七,还经常被成嫔抱出来给太皇太后请个安呢。」 事关旁人的儿子,佟佳皇贵妃对这个话题并不接茬,任由康熙自己念叨。 「朕觉得,她们都该学学你,叫阿哥们多出来跟兄弟们一起,如今太子已经迁宫,干安宫跟南三所紧挨着,搬过去正好能多多相处,对小阿哥们来说才是好的,你说的?」 康熙问道。 佟佳皇贵妃却道:「这话皇上不要来问我,我虽是皇贵妃,却不好插手旁人如何教养儿子,但四阿哥与太子生来就亲近,我是绝不会拦着的。只不过四阿哥如今还小,当真叫他搬出去自己住,我是不放心的,但却可以经常往干安宫或是南三所小住一段时间,就像皇上说的,他们兄弟间多亲近,总是好的。」 第352页 康熙握住佟佳皇贵妃的手,温声道:「朕知道没给你后位叫你有些尴尬,很多事都不能名正言顺的插手,但佟家这段时间实在是蹦跶的太厉害,朕有心压着他们,所以只怕要再委屈你些时日了。」 「皇上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佟佳皇贵妃失笑,「当年是我亲口辞了后位的,又不是皇上不肯给,我还能计较这个?即便今日我住进了坤宁宫,我还是会说一样的话,自己的孩子自己管,皇上可以插手,但旁人还是别干预的好。」 即便是嫡母又如何,法理上再名正言顺,也及不上生养之恩,她又不傻,干嘛去做那等白操心又不讨好的事? 她这一生,若是能自己生个孩子更好,若是不能,她便只守着四阿哥,敬着太子,旁人如何,与她无干。 佟佳皇贵妃这绝不是一个贤惠的皇后应该说的话,可康熙听了却觉得她分外的真诚,并未拿好听的假话来敷衍他。 这样的表妹很真实,比他回忆里的那两位贤后,都更加可爱。 君临天下二十余载,康熙早就已经承受够了高高在上的孤寂,开始渴望平凡真实的生活。 以前这种踏实的感觉只有胤礽能给他,因为他们父子相处的时候,是真的只像普通父子那般,从不端着,随意却叫人安心; 而如今,他觉得跟佟佳皇贵妃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直接将他要压着佟家的事情说给她听,从不曾疑虑过她会因此多想,而她也会坦然的将心事说给他听,不去装那庙里的菩萨。 挺好的,得妻得子如此,夫復何求呢? 另一边的干安宫里,胤礽正跟胤禛一起窝在床上,讲睡前故事。 胤禛真的是一个好乖好乖的孩子,比胤礽小时候还要乖。 胤礽给他讲故事,他就乖乖的瞪着眼睛听着,还会捧场的跟着惊唿、鼓掌,无论是歷史典故还是民间传说他都爱听,一点都不挑剔。 等胤礽讲累了,说要睡了,他就乖乖的闭上眼睛,自己盖好被子,就像是一个漂亮娃娃一般,规规矩矩的平躺在小枕头上,安安静静的睡去,丝毫不会打扰到胤礽。 睡意是会传染的,原本还不困的胤礽听着耳边胤禛逐渐悠长的唿吸声,也闭上了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林抱节探头进来看了看,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对守在外面的念珠道:「主子睡了。」 念珠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林抱节走远些方才叮嘱道:「自打迁宫之后,主子一直睡得不香,今日难得这么早就睡下了,一定叫守夜的人轻一些,别吵醒了主子,」 「姑娘放心去休息吧,我去跟他们再交代一声,」 林抱节笑着答应,「主子白日里说要给四阿哥收拾的屋子,还得你多操心。」 念珠微微福身应下,便带着桃儿杏儿转去了给胤禛准备的屋子。 胤禛年纪太小,不能像胤褆那般在中院两侧随便占个院子,而是被胤礽安排在干安宫的后殿里。 那里离胤礽的寝殿近,平日里就算兄弟两个不同榻而眠,来回也方便。 胤礽从小就不用奶娘伺候,故而佟佳皇贵妃叫人送胤禛过来的时候,特意没叫奶娘跟着,只叫两个小太监伺候着,如今胤禛在胤礽寝殿里睡,这两个小太监自然没了差事,便都在胤禛屋里守着。 念珠在承干宫伺候多年,与这两个小太监也都相识,见她进来,那两个小太监赶紧上来迎接。 「四阿哥已经睡下了,林公公叫人在外面给你们安排了床铺,你们自去休息便是,明儿一早再去伺候,」 念珠吩咐道,「记得请同住的人给你们说说干安宫的规矩,以后过来的日子还多,别犯了忌讳,给四阿哥惹麻烦。」 说罢,她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塞给其中一个小太监,这是叫他们一会儿去请教同屋的人的谢礼。 念珠想得周全,那两个小太监自是无比感激,谢过之后便直接离去了。 念珠看着屋里面尚未整理的胤禛的包裹,不由得嘆了一口气。 出来的时候芙蕖姐姐也不嘱咐一声,这两个小子实在是不得用啊! 两个人杵在这屋里这么久,竟然连行李都不收拾,也不知道他们跟过来是干什么的。 「今日便劳累你们帮着四阿哥收拾收拾了,」 念珠回头对桃儿杏儿说道,「等过几日我托人买了果子来给你们吃。」 第132章 第二天,胤禛就被不情不愿的送去了慈宁宫,而干安宫上下也开始为了太子出行忙碌了起来。 正如太皇太后所料,离了御前有经验的人,胤礽身边的奴才确实有些失了章法,但却不是少带东西,而是什么都想带上。 「把那棉被都拿出来,南边什么天气,哪里用的上那些。」 苏麻喇姑不知第几次叫人从行李中往外拿东西了。 念珠有些犹豫:「主子用惯了这种棉布料子,换了旁的怕是会不适应,带着铺床也是好的啊。」 「那你便去库房多寻几条单子带着便是了,是时候不管是铺床还是做被套枕巾都方便。」 苏麻喇姑指点道,「这次出门是御驾南巡,沿途食宿皆有安排,不必你们来操心,你们只管备好日常要用的,在外面不好得的东西便是,虽要周全,但也不能什么都带着。」 第353页 「那些棉被一路上在箱笼里捂着,定然全是潮气,说不准还会发霉,到时候如何能用?倒不如到那儿现做来的方便,又不是什么费劲儿的东西。」 「还有这些笔墨,也不必带这么多,当地都会有地产的供奉上来给皇上和太子试用,你们只需备些路上用的就好。」 「这些又是什么?带着一箱子摆件干什么?」 苏麻喇姑简直无奈了,「这些东西又金贵又易碎,路上不一定要弄坏多少,还用不上,带着不是糟蹋东西么?带这些还不如多给太子爷带些衣裳!」 「南边天气湿热,一天换上几套都是有的,你们收拾出来这点衣裳哪里够用,便是叫绣娘们现做也来不及啊,还不快去再多收拾些,再带上三倍也不嫌多。」 林抱节不由得咋舌:「那也太多了,去年去北边也没带那么多衣裳啊!」 苏麻喇姑嗔道:「那怎么能一样!去年太子爷的物什还归着干清宫管,你们带一份,御前的人也带上一份,太皇太后那儿也备了一份,再加上北边干燥,自是够用的。如今太子爷已经迁宫,你们不能再指望御前还带着太子爷的东西,必须得自己都准备妥当才行。」 有苏麻喇姑看着,胤礽的行装总算是收拾妥当,念珠瞧着差不多了,才上前低声对苏麻喇姑道: 「苏嬷嬷,太子爷身边的太监是自小伺候惯了的,但宫女们却都还年纪小,只怕跟着出去也做不了什么,我问过太子爷了,想从慈宁宫借两个精干的姐姐跟着去。」 苏麻喇姑侧目看她:「怎么,你不打算跟着?」 念珠微微低头:「总要有人留下来看着干安宫。」 「干安宫好端端的,又不会长腿跑了,还要你特意留下来看着?太子爷出巡,干安宫按例自有内务府接管,不必你多操心,你只管跟着去,照看好太子爷才重要。」 苏麻喇姑并不贊同念珠的主意。 念珠咬了咬嘴唇,没好意思多说,但苏麻喇姑见状便懂了,摇头道:「都过去多久了,你若还惦记着那件事,真就枉费了太子爷对你的信重了。当初你既然有勇气留在宫里,如今就不要做出矫情的样子,反倒叫旁人多想。听嬷嬷的,大大方方跟着,这没什么的。」 这些男女大防之事,是入关之后才日渐严苛起来的,对于歷经四朝的苏麻喇姑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 别说是当年在草原上的时候了,就算是在盛京旧宫之时,这种男欢女爱之事还少了? 太宗嫔妃中有那么多改嫁之人,若是都计较这些,那还不都得去抹脖子? 不说旁人,就是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与一些旧人有过情爱纠葛,最终还不是谁都没嫁么。 她亦曾经年少贪欢过,却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是人之本性罢了,更何况念珠是遭人陷害,还未曾真的失身呢。 念珠抬头看着苏麻喇姑慈爱的目光,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她攥紧了手心,终于咬牙道:「是,奴才会跟着的,但还是想向太皇太后借两个姐姐一起去,奴才年纪轻,也怕在外面有什么事支应不过来。」 苏麻喇姑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微笑道:「行,你放心,我自然挑了懂事的送过来。」 晚上胤礽听念珠说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纳兰性德已经离京半年了,念珠也终于愿意走出来,虽然经歷过的伤痛也许永远无法释怀,但至少她终于肯走到阳光下,无惧其他人的视线好好的生活,也是叫人欣慰的。 胤礽自是不会在念珠面前再提起纳兰性德,但纳兰性德此时人在江浙一带,正接到前往杭州接驾的旨意。 圣驾此次出京会经济南、苏州再到杭州停留一段时间,然后换船南下,由海路行至福宁府上岸,再由陆路至厦门。 之所以选择走一段海路,康熙说是怕胤礽到厦门后吵着要上船,故而提前叫他过过瘾,但胤礽却觉得,是康熙自己想过过瘾,却拿他当藉口。 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总是父子两个对这段海路的安排都十分满意,故意将姚启圣、施琅等福建官员以及曹寅、纳兰性德等人都召至杭州,一起坐船南下,正好在船上商讨一下□□的事宜。 康熙二十年六月中,康熙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南巡。 因为越往南边越热的缘故,所以这一路行程并不着急,康熙打算九月再上海船了,故而之前这两个半月,基本上就等于是体察民情(游山玩水)了。 今年是难得风调雨顺的一年,一路过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受灾的地方,也叫康熙甚是满意,觉得老天爷是在奖赏他平定三藩抗击鄂罗斯的功绩。 御驾在山东曲阜停留了数日,康熙带着胤礽亲自探望了几位大儒,交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亦是收穫良多。 胤礽终于开始接触到一些民间的思想流派,不掺杂政治权衡的思想更加洒脱奔放,有弊端亦有值得细思学习之处。 待到拜过孔庙,上过泰山,实现了自己曾经许诺过要拜祭四方的誓言之一后,康熙便令御驾继续前行,直奔江宁。 江宁府,既后世的南京,是清代统辖江南省江西省的两江总督署驻地,总管两江财税、军政等大权之所在,是大清的财赋重地,自是南巡的必经之所。 御驾进入江宁府后,直奔江宁织造府而去,这里暂时被划为行宫,御驾将会在此停留半月。 第354页 两江总督于成龙率江宁府诸多官员前来接驾,因为康熙提前传旨不许他们出城相迎的缘故,所以他们都等在江宁织造府门外。 今年年初的时候,胤礽曾经在干清宫中见过于成龙一次,对这位已年过花甲的依旧一身清正的大臣印象深刻。 当时康熙赐给于成龙那匹御马,还是他亲手选的,就如同于成龙本人一般,虽外表并不光鲜,但却是耐力十足,是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驹。 此时再见,于成龙虽然已经官拜两江总督,乃是大清最富庶之地的封疆大吏,却依旧是一身朴素,一脸温和,看不出丝毫的架子,更不见一丝谄媚。 行礼过后,康熙亲手扶起了于成龙,连道辛苦。 大清官员众多,如于成龙这般一心为民的能吏却不多,康熙自是对他十分倚重,即便他是汉人,依旧放心将两江省託付给他。 而于成龙也并未让康熙失望,自到任以来将两江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数月,便已经颇有建树。 跟在胤礽身边的康亲王杰书却是撇了撇嘴,低声对胤礽道:「太子,您别看这老东西一副亲善模样,其实最有心计,根本不是善茬!」 胤礽从未觉得于成龙是老实本分之人,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有能力执政一方呢? 但心计归心计,秉性归秉性,只要他一心为民,又不曾逾越律法,用些非常手段并不算什么问题,反而说明他思维灵活,不拘泥古板。 不过杰书为什么会对于成龙这么大意见,胤礽却是颇为好奇。 毕竟这两位并没有什么利益纠葛,怎么就看不顺眼了呢? 胤礽悄声询问,杰书便将当年他在福建平乱的时候跟于成龙对上的事讲给胤礽听。 那时于成龙任福建按察使,而杰书刚率军入驻福建,正是要立威稳定民心之时,便下令将狱中关押的犯海禁与台湾通商之人全部斩首示众。 当时福建的其他官员包括福建总督姚启圣都不曾提出异议,唯有于成龙不怕死的堵在他的行营门口,直言犯海禁者多平民,皆为生存,罪不至死,非得叫他饶了那些人不可。 杰书自是不肯,但偏偏他又知道于成龙此人是在康熙面前挂过号的,不能轻易处置,故而二人僵持数日,于成龙甚至干脆就在他行营里住下了,非得劝服他不可。 最终他实在是犟不过于成龙,只能答应跟于成龙一起去看看那些犯海禁之人,没想到果真如于成龙所说,大半都是些妇孺孩童,很多都是下面官员以海禁之名株连而来,全都判了死刑。 杰书虽然恨于成龙耍无赖威逼于他,但他本也不是不讲理的弒杀之人,虽然心中忿忿不平,但最后还是同意了于成龙所请,将那些被株连的无辜之人尽数放了。 此事之后,于成龙的名声更甚,而他却被编排成蠢货,气得杰书恨不得痛揍于成龙一顿,但瞧着于成龙那脆弱的小身板,又实在是不敢下手,怕一不小心给打死了,叫康熙生气。 故而这段仇怨一直未了,叫杰书惦记至今,再见于成龙的时候,便气不打一处来,拼命的在胤礽面前给于成龙上眼药。 杰书正在编排于成龙狡诈的时候,就听到前面有人接口说了一句:「不是狡诈,是无耻。」 他听后十分自然的接道:「可不就是无耻吗?明明是我下令放的人,凭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反倒显得我像个傻子?」 那人又道:「大抵是因为他长得面善吧。」 「他那皱巴样子哪里就面善——哎,于成龙,你怎么还偷听我说话呢?!」 杰书终于察觉不对劲,抬头一看,果然正是于成龙本人在跟他搭话。 于成龙笑眯眯:「非也,这青天白日的,王爷怎么能说臣偷听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您的话就硬生生往臣的耳朵里钻,臣也是无能为力啊!」 胤礽:……噗。 于成龙这人,还真的是挺有意思的。 杰书大怒,伸手就想去抓于成龙,却惊动了康熙,康熙回头看向他,一脸威胁。 杰书硬生生停住伸在半空中的手,好不容易才将那口怒气咽了回去,于成龙却又道:「皇上见谅,臣与康亲王乃是故交,多时未见一时想要亲近亲近而已。」 杰书怒道:「谁跟你是故交,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于成龙浅笑不语,一副我知道你只是嘴硬的表情。 康熙看热闹不怕事大:「那正好,这几日你就跟着于成龙吧,帮着搬搬朕要的东西。」 杰书:…… 于成龙:「谢皇上。」 玩笑过后,康熙便令众人直入江宁织造府。 江宁织造府实际上是内务府设在江宁负责办理绸缎服装并採买各种御用物品的皇商衙门,如今的江宁织造正是曹寅的父亲曹玺。 曹玺出身满洲正白旗包衣,青年时起便在内务府任职,其妻孙氏更曾是康熙的乳母,其子曹寅自小便是康熙的伴读,一家人皆深得康熙信任,故而才能执掌江宁织造。 曹玺这人十分有头脑,几年前修缮江宁织造府的时候,他就预计到了必有接驾的一日,故而特意将西园单独修整出来,仿的是京中结构,用的却是江宁的样式,平日里不许人居住,只偶尔做赏景之用。 果然康熙定下要南巡之时便派人前来选看住处,江宁织造府西园在江宁府名气甚大,风景秀美又很合规制,不需要太多改动便能接驾,所以康熙便直接选定了此处。 第355页 能生出曹寅那般相貌俊美的儿子,曹玺的容貌自是不俗,虽然如今年纪大了,但依旧是个儒雅的男子,在前为康熙引路之时侃侃而谈,将园中风景一一道来,让原本就秀美的园子更多了几分意趣。 听说这园子以前没人住过,康熙更是满意,回头吩咐道:「让皇贵妃先行进园子休息。」 佟佳皇贵妃自然不会出来与地方大臣相见,她和其他女眷的马车一直都停在后面,如今得了康熙的吩咐,才会入住西园。 而康熙看过了园子之后,便又领着众大臣转回正院,这里便是御驾在江宁时的临时议政之所了。 收拾屋子这些事自有念珠张罗,胤礽是不必过问的,他只跟着康熙,也听着当地官员汇报情况,越听越觉得,两江之地果然富庶。 江南是大清主要的产粮之地,手工业又极为发达,每年上缴的赋税超过千万两,而江宁织造自身创造的营收,也是个天文数字。 也就是说,江南两省是大清的钱袋子,而江宁织造,则是康熙自己的钱袋子。 御驾第一次到江宁府,当地官员自是报喜不报忧,说的都是经济税收比去年增长的情况,其中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在,却被于成龙一一打断,更正过来。 杰书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胤礽却觉得于成龙这人很有意思。 该坚持的时候坚持,该玩笑的时候也爱玩笑,文人出身,却并不迂腐,身上还有股子难得的莽劲儿。 故而等众人汇报完告退之时,胤礽特意上前与于成龙说道:「于大人,不知令公子可有有空闲能陪孤在城中转转的?」 胤礽觉得,于成龙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儿子定然也不差,反正他在江宁也需要一个熟悉当地的人相伴,便想叫于成龙的儿子前来听差。 曹玺听到胤礽的话,眼角跳了跳,却没敢出言阻拦。 陪太子这样的美差,他本是打算推自己的小儿子出来干的,毕竟曹寅名义上还挂着太子侍卫的职,有这层关系,更容易亲近。 于成龙也没想到这等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犹豫了一下道:「臣的孙子于准,今年十八岁,虽资质愚钝,但品性是好的。他平日里喜欢到各处游玩,对江宁城内外都熟悉,若太子不弃,便叫他相陪吧。」 胤礽自是允准,便约定了骄傲于准明日早上来见,方才让开放于成龙离去。 胤礽知道康熙有话要与曹玺单独说,也不多停留,等众人散去后,便跟着告退,回西园去安顿了。 等他走后,曹玺方才说道:「皇上,奴才的小儿子曹宣如今正在家中读书,本想着叫他伺候太子爷的——」 「行了,你想叫他去,就叫他明儿去伺候着便是,多个人陪着太子也没什么,用不着小心眼,」 康熙挥手道,「叫你儿子不必太拘束,太子喜欢纳兰性德那种性子的。」 看在乳母的份儿上,康熙出言提点了一句,至于曹宣能不能得胤礽的欢心,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反正康熙是绝不会勉强儿子的。 …… 若说刚刚在外面看到的西园已是尽集南北风光,那么真正进入住人的院落,方才知道什么是一步一景。 胤礽如今已经迁宫别住,故而便是出门在外,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 佟佳皇贵妃并没有将胤礽安排在康熙旁边,而是另闢了一处单独的院子,既远离后面女眷的住处,出入也更方便些。 院门口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松树古朴遒劲,一进院门,却是颇具魏晋之风的流觞曲水。 木板和山石垒成的水渠蜿蜒曲折,水渠之间设有矮桌竹蓆,又有连廊交错,随便一坐,便是美景。 听到动静,念珠从屋里迎了出来,帮胤礽摘掉披风,又伺候他脱掉马靴,换上轻便的木屐。 走进室内,果然是与庭院相配的摆设,古朴雅致之间充斥着一股书香之风的大气,置身其中,好像自己都变成了风流雅士。 「出来前收拾行装的时候,苏嬷嬷就嘱咐过不必带日常摆件,说用不上,刚刚奴才一看,果然曹家早就准备好了,就连那书架上都摆满了书。」 念珠一边伺候着胤礽将颠簸一日的衣裳换下来,一边说道。 胤礽环视四周,果然见两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甚至很多都是竹简,他好奇的随手拿起一本,竟然不是拿来应景的摆设,而是真的有字。 他拿的这一本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了,依稀看着片段,应该是一卷游记,至于到底是古籍还是故意仿古做旧的仿品,他就看不出来了。 胤礽又去拿了本看起来比较新的线装书,这倒一看就是最近刊印的,油墨之气还未散尽,却是江宁府的地方志,所载甚为详尽,叫他不由得看入迷了。 念珠将拿着书不放的胤礽牵到竹蓆坐下,然后给他备好了笔墨,又上了茶水,方才退出门去。 林抱节正在院子里研究那一丛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竹子,念珠走过去压低声音道:「曹家备下的笔墨除了当地产的外,还有大半是主子惯常用的。」 林抱节回头看了一眼屋里认真看书的胤礽,也压低声音道:「曹家手眼通天,能打听到这些消息不算什么难事,瞧见这竹子没,这叫金丝龙鳞竹,之前皇上曾叫人寻来想种在咱们干安宫里给主子赏玩,可到底是没种活,花房的人因此还挨了顿板子,你瞧瞧人家曹家给种的多好。」 第356页 「那又怎么了,不过是几棵竹子罢了,许是这儿的气候更适合呢,」 念珠不解道,「你若喜欢,砍一根带回去自己种种试试?」 林抱节啧了一声:「我说念珠姐姐,您还没明白吗,这曹家连迁安公立没养活竹子这么点小事都知道,还有那门口的青松,跟咱们宫里的也是一个品种,不过年份更久罢了。」 念珠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曹家故意打听了主子的喜好来讨好呗。」 林抱节却摇头:「若只是讨好,你不觉得太过了吗?没见过谁讨好别人,会拿出比人家更好的东西出来显摆的!」 「慎言!」 念珠瞪了林抱节一眼,「可不许在主子面前浑说!」 林抱节讨好的笑了笑:「我这不是跟姐姐说闲话么,主子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咱们也就当没瞧见便是了。」 念珠还不放心:「你去叮嘱一下其他人,平日里莫要说些攀比之言,主子心里有数,不需要咱们多事。」 林抱节应了,立刻去办,念珠则是想亲自往膳房去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拿来给胤礽尝尝。 她刚走出院门,便瞧见几个姑娘过来,领头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年纪,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下人。 「这位姐姐好,我们姑娘是来给太子爷送点心的,」 一个婢女甜笑着上前,伸手就来拉念珠的手,念珠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个荷包塞了过来,「还请您帮忙引下路可好?」 念珠挣开她的手,将那荷包颠了颠,却是轻飘飘的,估摸着里面不是银子,而是银票。 曹家果然宽裕,就连一个婢女出手都这么大方。 「这是哪位姑娘?」念珠问道。 那婢女答道:「我们姑娘姓孙,是夫人的侄女儿,曹家的表小姐。」 念珠点了点头,也不去看那孙小姐,只是道:「东西交给我便是了,太子爷那儿我会禀告一声的。」 孙小姐微微蹙起眉头,看了那婢女一眼,那婢女会意的从怀中又掏出一个荷包来,还想再去拉念珠的手,却被念珠躲开了。 「孙小姐有心了,您的好意,我会帮您转达。太子爷已经歇下了,您还是请回吧,若想拜见,下次请先送来拜帖请见,得太子允准后再来才合规矩。」 念珠将第一个荷包也还给那婢女,「宫里规矩严,是不许随意收外人的银子的,多谢孙小姐好意,还请您收回去吧。」 孙小姐脸上的笑彻底消失,攥紧了手帕,声音微冷道:「我是奉命前来服侍太子的,你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岂敢不经通传就来拦我?」 念珠也不再跟她客气:「奉命?奉谁的命?」 孙小姐骄傲道:「自然是奉我姑母的命!我姑母可是皇上的乳娘,按辈分,我也算是太子的姑姑,你还不赶紧让开!」 念珠:…… 若不是这些年在宫里锻鍊出来了忍耐力,念珠肯定会当场笑出来。 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姑娘,竟然敢自称是太子的姑姑,难不成还想让太子出来拜见她? 简直是闻所未闻,让人能笑掉大牙! 「呦,这怎么这么热闹?」 念珠还没来得及再赶人,就见梁九功带着人过来了,「念珠姑娘,这是哪位啊,怎么在外头说话?」 念珠对着梁九功福了福身:「梁公公,这位是曹夫人的侄女,说是要来服侍太子,我正想劝她离去呢。」 梁九功刚刚可是听到了孙小姐的话的,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凌厉:「什么猫儿狗儿都敢往太子爷身前凑!太子爷身边的侍卫呢,都上哪儿偷懒去了?」 话音未落,松树后面就转出来两个侍卫,分辩道:「咱们可没偷懒,一直守着门呢,瞧着念珠姑娘在说话,便没出来。」 梁九功瞪了一直在看热闹的两个侍卫一眼,威胁道:「仔细常泰大人收拾你们。」 然后回过头对那孙小姐道:「西园如今暂坐行宫,外人还是不要进来了,以免被当成刺客送了命。来人,送这位小姐回去,跟门口的侍卫说一声,不许再放人进来。」 孙小姐虽然骄纵了些,但却也不是个傻子,先前瞧着念珠衣着朴素,以为只是个寻常宫女,自然敢呵斥,如今看到梁九功,虽不认识,但却也能察觉到定是个有地位的大太监,立时便萌生了退意。 好女不吃眼前亏,想见太子总是有法子了,倒也不必非要闹出事端来。 「公公勿怪,民女实在是不懂宫里的规矩,只是想送些特产吃食过来给太子爷尝尝鲜罢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孙小姐示意身后的婢女将食盒交给那侍卫,然后便立刻告辞离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梁九功好信儿的掀开那食盒,却见里面是一碗晶莹剔透的点心,还当真是没见过的。 「瞧着有点意思,给膳房送去,让御厨研究研究做来尝尝。」 梁九功吩咐道。 外人送来的吃食自是不可能递到太子面前的,但这次出行带着御厨呢,总是有办法做了给太子尝尝鲜的。 自有小太监上前接过食盒送走,念珠也不急着去膳房了,先引着梁九功进门。 梁九功边走边道:「我说念珠姑娘,太子爷赏你的那些鲜亮衣裳你就不能穿穿?瞧瞧你这穿的还不如曹家的婢女,也不怪人家把你当成小宫女吓唬了。」 第357页 念珠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却只是一笑:「这衣裳只是瞧着颜色暗了些罢了,料子却是极好的,出门在外,我只是图个方便罢了。」 梁九功知道她往事难平,嘆了口气也不再劝,跟着她进了屋子。 胤礽仍旧在看地方志,并未抬头,却突然开口道:「阿玛有事找我?」 梁九功立刻笑了:「太子爷耳朵真灵,没看就知道是奴才。」 胤礽这才捨得给他一个眼神:「门口那么大动静,我又不是聋子。」 他看书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都会尽量不发出动静,故而门外的争执分外明显,而从他这个位置,抬眼便能瞧见谁进来。 「林抱节,给我换个屋子,」 胤礽拿着书站起来,「这曹家看着挺讲究,却是半点不通风水,哪个好人家主屋直对院门口的,竟是没有半点遮挡。」 念珠赶紧请罪:「是奴才不懂风水,请主子责罚。」 她是负责安置屋子的,没注意这些,自是她的过错。 「不关你的事,」 胤礽抬手叫念珠起来,「你去膳房瞧瞧有什么好吃的,拿来垫垫肚子。」 念珠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胤礽见梁九功一点也着急,便到院子里找了个竹蓆坐下,一边看着林抱节带人搬家,一边听梁九功说明来意。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康熙许了曹宣来跟着胤礽,便叫梁九功过来跟说一声,顺便告诉胤礽,晚上是要与他一起同当地官员宴饮,叫胤礽自己玩,想要出去也使得,但是要带齐人手。 胤礽秒懂,这是晚上的宴会安排了来助兴的,他在不方便,康熙便想打发他出去。 「我大哥呢?」胤礽问道。 来时路上康熙想要叫胤褆锻鍊锻鍊,便没叫他跟着御驾,而是叫他先去了江宁将军府传旨,再回来与他们汇合。 「大阿哥派人来说今晚留在江宁将军府宴饮了,故而要明日才能回来。」 梁九功答道。 胤礽撇了撇嘴,突然有一种被抛弃了的错觉。 他阿玛要宴饮,他大哥也要宴饮,还都不带他,没有一个有良心的! 哼,不带就不带,他自己出去吃喝玩乐也是一样的! 「既然阿玛允了,那便叫曹宣现在就过来吧,正好我想出去逛逛。」 被嫌弃了的小太子决定先抛弃他阿玛,出去见识一下繁华的江宁城。 胤礽换了一身便服,令鄂伦岱套了马车,便准备出门去。 曹宣倒是懂礼,就候在西园门口,见胤礽出来,立刻上前跪下磕头。 胤礽道了句平身,仔细打量了几眼,却见曹宣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长身玉立,生得十分俊秀,就如同话本子里的江南美公子跃然而出一般。 这曹家当真是好基因,子弟一个个都生得出色极了,怪不得能出了曹雪芹那般人物,写出红楼梦这样的奇书。 眼前的曹宣,就恍如后世电视剧中的贾宝玉,一看便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人间富贵花,眉眼中带着几分天真,很难叫人生出恶意来。 「你是曹寅的弟弟,便不必这般拘礼了,你我只当是寻常朋友,一起出去逛逛便是。」 胤礽招手让曹宣跟在身边,一起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问,「江宁城里可有什么有名的酒楼?最好是菜餚有本地特色的,咱们先去吃了晚饭再逛街。」 曹宣文武都不算成器,但吃喝玩乐却极是在行,立刻回道:「若说最有特色的酒楼,当属忘空楼了,就在秦淮河畔,在雅间里便能看到秦淮河上的美景,极有韵味。」 胤礽便叫按照曹宣所说的,直奔忘空楼而去。 正值傍晚,忘空楼最繁忙之际,许多未曾提前定位的客人都只能在外面排队等候,但曹宣身为江宁织造之子,在江宁城也算是半个「太子」,自然不会被拒之门外,二楼有一个包间,就是专门为曹家留着的。 在一众百姓探究的目光中,胤礽跟着曹宣上了二楼,果然迎面便是一面开阔的落地窗,外面带着半个露台,能直接看到脚下的秦淮河。 此时天色刚暗,秦淮河上已是灯火闪烁,无数花船在岸边等候着客人登船,接到了客人的花船,则是慢慢向远处摇去。 「这些都是些小花船,没什么有名气的姑娘,」 曹宣介绍到,「等再晚些,几家大花船就会过来放下小船接客,那时候才是真的热闹呢。」 「曹公子,你跟咱们小爷介绍花船是几个意思啊?」 鄂伦岱不满道,「小爷是让你带着逛逛江宁的市井人情,不是让你带着上花船的!」 曹宣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赔罪:「是奴才多嘴了,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当差,不必如此自称,」 胤礽微笑道,「既是江宁府的风情,介绍一二也无妨,又不是当真要去。鄂伦岱,你若是想去的话,倒是可以求着曹宣带你去见见世面。」 鄂伦岱立刻摇头:「奴才才不想去那种地方!」 胤礽又叫鄂伦岱上前来一起看风景,二人虽是主僕,但相处之时仿佛挚友,亲近又自然。 反倒是曹宣此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他阿玛叫他跟太子多亲近,但太子一句不当差便是不认他这个奴才,他再去搭话,怕是要惹太子厌烦。 第358页 可就这么站着不说话,却是越来越尴尬,也显得他不够热情。 好在忘空楼的小二送了菜餚进来,拯救了尴尬的曹宣,他虽然不敢插手上去伺候胤礽,但介绍介绍菜倒是还行的。 腊梅香肚、谷里鱼圆、盐水鸭、蟹黄狮子头、水晶餚肉等等等等,一口气上来了十八道江宁,具是极有特色的。 数量虽然多,但分量却少,胤礽每样都尝了尝,便分给了侍卫们吃,近身跟着的四个侍卫都正是年轻饭量大的时候,竟是不够,又加了几道顶饱的主食,方才算是勉强填饱了肚子。 自小生长在江宁的曹宣哪里见过这阵仗,一顿极为风雅的美食叫这些侍卫吃得那叫一个迅速,他还没反应过来,桌子上的饭菜便被一扫而空。 鄂伦岱瞧见曹宣的震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是几天没给你们吃饭吗?能不能文雅点!」 胤礽却哈哈笑道:「就我们几个人,你讲究什么?去叫小二再添点菜,让他们吃饱了等会儿好干活。」 胤礽说的干活,是真的卖力气。 吃过饭后他便让曹宣带着他们去了秦淮河畔的夜市,开始了买买买模式。 没办法,家里还有那么多没跟着出来的兄弟姐妹,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但凡是瞧着新鲜的,能送回去的,全部买下买买买! 曹宣跟在胤礽身边,看着堂堂太子爷钻进小摊前面,为了几只珠花跟商贩讨价还价,只觉得分外的奇幻。 刚刚在忘空楼,算是昂贵的菜餚,他让侍卫们尽情吃够,而如今那些珠花小物才几个钱,用得着讲价吗? 其实胤礽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他也不会真叫商贩亏了,他虽然讲价,但要的多,商贩也乐意给他优惠,还会多送给他一些小礼物,都是很别致的小东西。 而胤礽买下来的这些东西,全部都由刚刚吃饱了的侍卫们提着,很快每人的手都占满了,可胤礽却依旧意犹未尽。 「小爷,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鄂伦岱痛苦的挣扎,「您再买,我们就得用嘴叼着了!」 胤礽回头看看几个快被东西挡的看不见路了的侍卫,再看看还剩下一半没逛完的街,纠结了片刻,然后坚定的说道: 「是男人就不能说自己不行!」 鄂伦岱和侍卫们:……? 第133章 最后,侍卫们不得不去临时租了辆马车,分了个人先将东西送回去一半,才让胤礽彻底过足了买买买的瘾。 胤礽并没有在外面停留到太晚,逛够了夜市之后,拒绝了曹宣夜游秦淮河的提议,转身回西园去了。 正院里还在热闹,胤礽也没去打扰,着人将今日买来的小吃给后面的佟佳皇贵妃送了些去后,便早早歇下了。 佟佳皇贵妃不好出门,更不便出席前面的宴会,正无聊的赏月外加思念紫禁城里的胤禛时,意外的收到了胤礽叫人送来的礼物,倒是当真十分欢喜。 一向夜里不吃东西的她破例挨个尝了尝那些特色小吃,点头贊道:「果然跟咱们京城里的不一样,别有一番风味。芙蕖,拿去给她们分分吧,莫要辜负了太子的心意。」 宫女太监们得了吃食,高兴的聚在一起品尝,佟佳皇贵妃瞧着他们兴奋的模样,心里那点不痛快倒也消散了不少。 「芙蕖,等他们吃完,就关门落锁,叫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佟佳皇贵妃看够了月亮,起身回房,「不必留门,皇上今夜不会过来的。」 前面的宴会在干什么,她不必去便一清二楚。 曹家想要讨好康熙很正常,可未免也太心急了,御驾要在此停留半月,曹家却是连一日都等不得,今夜就要将人送上龙床。 罢了,管他呢,反正左不过就是个汉女,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胤礽这一夜睡得并不怎么香。 他这院子是仿魏晋之风而建,多用木头和油纸,几乎没什么实墙。 虽然这般确实好看,而此时的气候也不会冷,但夜风拂过之时,油纸难免会发出响声,他换了地方睡得又浅,这一夜都是半梦半醒,第二天早早就睁开了眼睛,却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主子,皇上还没起呢,您要不再睡会儿?」 林抱节进来伺候,看到胤礽蔫蔫的模样,开口劝道,「左右今日只是游玩,晚些去也无妨。」 「睡不着了,我坐着精神精神就好,」 胤礽抱着被子盘膝坐在床上,「昨儿后半夜我好像依稀听到外面吵闹的动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抱节端了温水来,然后绘声绘色的讲起昨夜的事情。 说起来倒也算离奇,昨儿宴会上曹家安排了表小姐出来献艺,那位表小姐自幼便精通音律,一首自创的筝曲新颖脱俗,引得了满堂彩。 曹玺的夫人孙氏也在场,一直在夸赞她这位侄女儿,说是那表小姐仰慕康熙已久,为了要给康熙献艺一直刻苦练习,言语中的意思,让人一听就明白—— 这是曹家想将这位表小姐献给康熙了。 康熙本就有意抬举曹家,见那表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又有才华,献艺之时落落大方,并不似一般闺阁汉女那般羞于见人,便有些心动了。 这次南巡他只带了佟佳皇贵妃一人,如今若能再得个解语花,倒也能更添几分情致。 第359页 孙氏见康熙毫不避讳的看着她侄女儿,便知道这事成了。 等那表小姐一曲作罢,孙氏立刻喊她上前,叫她给康熙斟酒。 按常理来说,这位表小姐顺势而为,康熙一杯酒下肚,便算是定了下来,晚上她就会被敬事房的太监教导规矩,之后送去康熙的房里侍寝。 可谁知这位表小姐却是当场拒绝了给康熙斟酒,被孙氏催促了几句后还急了,竟当众直言无意服侍康熙。 康熙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拒绝,一时下不来台,当场便黑了脸。 孙氏连连给那表小姐使眼色,叫她先软一软,有什么事人后再谈,可那表小姐却偏偏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还拔了头上的簪子抵在了脖子上。 这下子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康熙气的拂袖而去,敬事房以表小姐御前失仪为由,将人给押下去关了起来。 曹玺和孙氏大半夜的跪在康熙门外请罪,康熙倒也没为难他们,只是彻底没了兴致,令曹玺将后面的宴会全部取消,并将御驾离开江宁的时间提前了五日。 「那个表小姐,是昨儿跟念珠争执的那个孙小姐吗?」 胤礽听得目瞪口呆,「她如今怎么样了?」 林抱节道:「可不就是她么!还能怎么样,关着呢呗,估计要等咱们走了之后才能放出来了。」 胤礽点了点头:「也好,想来阿玛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关几日也算是叫她躲躲风头,等御驾离开了,她也就没事了。」 「哪有那么简单啊,我的主子,」 林抱节给胤礽分析,「那可是咱们皇上看上的女人,就算没能侍奉,今后也没法嫁人了,谁敢跟皇上抢女人啊!估计圣驾一走,她就要被绞了头髮送进庵子里去了。」 胤礽皱眉:「不至于吧,阿玛又没说什么,不过是曹家一厢情愿罢了,就算江宁府待不下去了,大不了就换个地方生活,也不必逼着她出嫁吧?」 「若真是曹家一厢情愿逼迫她的,皇上说不得还会替她做主呢,可奴才打听过了,一开始就是这位孙小姐自己愿意的,」 林抱节一向消息灵通,「据说原本曹家安排的是养在外面的姑娘,说是出身差了点,但自幼便被曹家接到别院里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大美人儿。是孙小姐听说了这事,非要顶了人家来献艺的资格,说人家表演的都是俗曲,皇上定然看不上,非得她亲自谱的曲子才好。」 「曹夫人一向很疼爱这个侄女,见她想上进,便依了她,换了她来献艺,可谁知道到了面前了,她突然反了口,倒是做出一副被逼卖身的模样,叫曹家和皇上都下不来台。」 「奴才听曹家的下人们议论,说曹夫人恨极了那孙小姐,等御驾走后,要将她送到守贞堂去,那里面关的都是犯了错被迫出家的妇人,最会折磨人了。」 胤礽默然。 他不认识这位孙小姐,也不知道林抱节打听到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但一个小姑娘为了这点事就赔上一生,着实是有些可怜的。 「你叫人再打听打听那位孙姑娘的情况,若是个乌龙,我去替她解释几句也可。」 不知道便罢了,既然遇到了,那他能救就救一救吧。 林抱节答应了下来,然后伺候着胤礽起床。 早膳是跟着的膳房顺便的,但也加了些当地特色的小菜,刚端上桌,胤礽还没动筷,就听到侍卫来报,说曹宣求见。 胤礽觉得有些奇怪,昨儿曹宣明明还很守礼的在西园外等候,怎么今儿就等不及进来了? 但毕竟是在人家家里,胤礽并不想摆架子,既然人来了,那就叫进来。 一见到曹宣,胤礽不由得愣了一下。 一夜而已,曹宣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般,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憔悴,跪在地上好似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这是怎么了?」 胤礽问道,「怎么这副模样?」 曹宣眼眶一红,泪水就滑了下来,他对着胤礽连磕三个头,哀求道:「求太子救救表妹吧!」 胤礽这才恍然,原来是为了孙小姐。 瞧着模样,竟是早有情愫的,怪不得那孙小姐不肯服侍康熙。 「好了,有什么事起来说,」 胤礽温声道,「正好坐下陪孤一起用顿早膳。」 曹宣一夜未眠,腹内空空,但却是没有半点胃口,依言坐下后只是顶着眼前的粥发呆,一口都吃不下去。 胤礽就着小菜用了半碗粥,见曹宣没有想动筷子的意思,便叫人撤了下去,只捧着温温的蜜茶慢慢喝。 曹宣缓过神来,婉婉向胤礽讲述他与孙小姐的事。 孙小姐幼年与父母一起来江宁探亲的时候,曾遇到前明乱党,她父母都丧命了,唯有她随着马车滚落山崖,虽重伤,却逃过一劫。 曹家找到了孙小姐,请了名医给她治伤,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性情却是大变,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曹夫人心疼她,便一直将她养在身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照顾,而曹宣与她朝夕相处,便对她生了情愫。 「表妹是个很守礼的姑娘,便是对我也从未曾说过半句逾越的话,只道将来要回到京城的孙府去,好好守着爹娘留给她的产业,」 曹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娘跟我说,表妹的意思是想招个赘婿,延续孙家的香火,我是愿意的,但爹娘不准,故而一直拖延至今,未敢挑明。我实在是未曾想过,娘竟然会想叫她进宫。」 第360页 「我最了解表妹,她绝不会肯入宫的!她那么要强的性子,一心只想继承家业,怎么可能会愿意一辈子深锁宫墙,去跟那么多女子一起争宠呢?定是我爹娘诓骗了她,叫她出去献艺的,她是无辜的!」 边说着,他又翻身跪倒,「太子爷,求求您帮帮表妹吧,她真的很好,不该落到这般下场!」 胤礽奇怪的看着曹宣:「你是在告诉孤,是你爹娘欺君罔上,犯错的是你爹娘,不是你表妹?」 虽然这也许有可能是事实,但曹宣对他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不拿他当外人了? 想要救表妹他能理解,但也不能直接坑爹娘吧! 要知道欺君可是大罪,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要连累整个曹家,曹宣也不是小孩了,怎么会如此天真? 他若是真想救人,也该去找他爹娘求情,等御驾走了之后,悄悄将孙小姐送出去便是了,以曹家的本事,让一个姑娘换个地方改头换面的生活应该不难吧? 何至于冒着牵连全家的风险跑到他面前来哀求! 第134章 胤礽对曹家人的印象有些刻板的停留在曹寅的身上,觉得曹家人皆脑子活络,善于审时度势,甚至可以说有些「唯利是图」。 可眼前这曹宣,却是被养成了一派天真的性子,甚至还有点「恋爱脑」。 不对,他说过孙小姐从未曾应承过他,所以不能叫恋爱,应该是单方面的舔而已。 在这件事里,曹宣明显也是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却一心相信孙小姐,连自家爹娘都拿来坑,当是脑子过于简单了。 「可爹娘这么做也是为了讨皇上高兴,便是做错了,皇上应该也不会怪罪吧?」 胤礽都说的那般直白了了,曹宣依旧一派天真。 胤礽无语,甚至有点想翻白眼。 「行了,这是不该你来求孤,孤也插不上手,你退下吧。」 胤礽觉得跟曹宣解释许多也没用,他若要救人自会去救,犯不着拉上曹宣来拖后腿。 然而曹宣却根本不能理解胤礽此话的用意,只是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胤礽,然后,哭着跑了。 胤礽:…… 他以后再也不嫌弃曹寅想法太多了! 他并不反对曹宣想要救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便无私情,也是表妹,自然是该救的。 但想救人就该拿出办法来,而不是就这么直愣愣的来求他这个相识还不到一日的太子。 若是换了曹寅来求他,就算他们之间有情分,亦会提前想好对策,拿出证据来,而不是空口白牙的就要他帮忙。 胤礽没有再理会曹宣,却还是吩咐了林抱节暗中去找敬事房的人知会一声,不要虐待孙姑娘。 林抱节时间敬事房总管太监顾问行的徒弟,敬事房的人自然会卖他一个面子的。 今日原本约好了要出去游玩,但被曹宣耽搁了,等胤礽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 于成龙的孙子于准早就候在了园子外面,胤礽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石头上看书,哪管身边人流不断,却依旧心无旁骛的沉浸其中。 胤礽好奇的探头去看,却见于准看的是一本刑名的书籍,上面记载了南宋时期的一桩奇案,正是写到破案的关键之处。 于准看的入迷,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胤礽,一直到将那案子看完,他才嘆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胤礽的眼睛。 于准吓了一跳,差点仰头摔下去,幸好侍卫们眼疾手快将他给扶住了,才叫胤礽今日没有再失去一位「导游」。 「草民于准叩见太子殿下,」 于准被侍卫告知胤礽的身份后,便拜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礼,「草民沉浸于书中,未曾主意道殿下驾到,请殿下责罚。」 满人喜欢喊「爷」,宫里的奴才一般会叫太子爷,出了门鄂伦岱他们就喊小爷,胤礽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殿下,倒是听着新鲜。 他一时玩心大起,故意学着以前电视剧里看过的王爷模样,端着架子说道:「恕尔无罪,平身吧。」 于准不觉有他,又恭敬的拜谢起身,鄂伦岱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爷,您这是演的哪出啊,怎么跟着迂腐书生玩到一起去了,叫皇上瞧见,可要乐坏了。」 胤礽也觉得好笑:「难得有人喊我一声殿下,我还不能装装样子了?」 于准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问题,脸颊微微涨红,拱手道:「太子恕罪,草民从未有幸得见过贵人,故而不知该如何自处,便学了书里的叫法。」 「好了好了,不必这么客气,咱们是微服出去,你跟着他们一样,喊我小爷便是,」 胤礽不再欺负老实人,「走吧,正好路上给我讲讲刚刚那让你沉迷的案子,我只看到后面的结论,没看到前面的因果。」 于准这人虽然看着呆呆的,但讲起案子来,却是条理清晰,虽算不上动听,却能叫人听得明白。 那案子是一桩未亡人替夫报仇的故事,女主角为了报仇将自己卖进了青楼,用三年时间叫杀害她丈夫的仇人妻离子散命丧黄泉,官府却拿不到她任何犯罪的证据,无法判罚。 然而最后那女子还是死了。 只因为她身在贱籍,便被肆无忌惮的加注酷刑,她虽自始至终都未曾松口,但当时的县令还是无证判罪,将她处斩。 第361页 所以看到最后,于准才会长嘆了一口气。 「虽然这女子却有杀人的动机,看案件经过,的确也有重大嫌疑,但毕竟没有实证,这般妄加重刑甚至无证判罪,实在是置律法于不顾,草菅人命!」 于准颇为气愤,「若都以嫌疑定罪而枉顾证据,那这天下那有什么天理公道?这案子是不是冤案尚不可定论,但这判罪的县令却是有罪!」 胤礽听过于准的见解,倒是对他颇为欣赏。 于准愤愤于那女子被无证定罪,而并非那女子是否真的杀了人。 司法公正便该重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轻易断罪,更何况是死罪。 那女子是否真的为夫报仇杀人了,不是靠动机靠嫌疑就能认定的,必须得拿得出证据来,否则便是枉顾刑律。 于准的关注点或许不同于世俗,但却很有一个判官该有的素质。 「你可曾科考?」 胤礽有了几分惜才之年,于是开口问道。 于准有些涩然:「草民天资愚钝,文章上并不精通,故而走不通科考之路。祖父说等我能出师了,便叫我做荫生,补一个外任小官,治一方水土。」 科举入仕是文人正途,中举之人会入翰林,选拔优异者或进内阁或进六部,前途最为平顺; 而像是于准这样的封疆大吏之后,不走科举走荫生也可以,只是荫生补官入不得京城,只能外任,做个知州知县之类的小官,想要入六部,就要看考核的情况了。 于准是嚮往刑部的,但他有自知之明,故而如今一直在做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备,这刑名一项,亦是重点。 于成龙教育子孙严格,若不能得他考核通过,便只能继续留在家中进学,或是做个教书先生,也算是造福百姓。 孙子一辈中,唯有于准很得于成龙看重,所以才会叫他来陪伴胤礽出行,也是想让他有机会在胤礽面前挂个名号,以便将来仕途平顺。 胤礽暗暗记下于准的名字,却没有提其他,即便他觉得于准会是个好官,但既然于成龙还不让于准出师,那必然有其深意,他也不急于一时。 今日出游的目的地依旧是秦淮河畔,但却不是酒楼花船,而是夫子庙。 江宁府原是明初旧都,而秦淮河畔的夫子庙便是当年的国子学,如今改建成了上元、江宁两县的县学。 于准便曾在这里读书,故而十分熟悉,县学的门房认识他,便不曾阻拦,叫他带着胤礽等人直接进去了。 县学,是供考过童试的生员读书之地,里面的学生,便是俗称的「秀才」。 县学的录取标准只看童试而不分年龄,故而就会出现天才少年与屡试不中的老秀才做同窗的情景。 但大多数人并不会有科考一生的毅力,几次不中之后,便会另谋营生,有县学生员的名号,当个教书先生倒也容易些。 江宁府科考之风盛行,故而县学也更加完备,生员是按照入学年限分了班的,一路走来,倒是有些现代的感觉。 胤礽并未打扰他们上课,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了听县学先生的课。 虽然教学方法有所不同,但大体还是为了科举进行的应试教育,内容与他在其他县学听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胤礽并不想去评价这种教育模式到底对不对,只是觉得其实可以更灵活些,给偏科的人才们也留一条出路。 现代高考还能自选分科呢,更何况是朝廷选仕,就像是于准这样在经典上没有什么天赋却对刑名有兴趣的生员,若是能有单独的选拔考核,通过后选任相关的岗位,或许反而会更加专业。 科考是国策,胤礽不敢擅动,他琢磨的是荫生这一块。 这些以家世入仕的人大多是靠打点来选派官职,只看地界是否优渥而不在乎所任官职是否合适,若是能在选任之前对他们进行专业的培训和考核,以能力来分配岗位,或许是个可能的办法。 回到西园后,胤礽便对康熙说了这个想法。 康熙琢磨了一下:「你想要人尽其用是好的,但荫生不比科举,本就是以家世入仕,你想让他们不在意门第,以才学取官,恐怕很难保证公平。」 既是以家世入仕,那选派的时候自然就要考虑家世背景能带来的影响,否则全都叫去科举便是了,又何必非要另开一个入仕途径呢? 特别是八旗子弟,大多都不会去科举,而是走荫生,他们凭的是祖辈的荫庇,许多都是名为选派实为继承,若换一个人,哪怕是再有能力,不能服众,也是枉然。 康熙耐心的给胤礽讲解其中的门道,胤礽听罢后嘆气道:「果然是我天真了。」 这本就是个子继父业的时代,他自己都是凭藉嫡子坐上太子之位,生而就拥有这世间最尊重的前程,又如何去跟其他人谈公平呢? 康熙瞧见儿子蔫了,失笑道:「你这想法是好的,其实与科举一样,是想给有能力的人一个入仕的机会,虽不好大肆开展,但就像你所言,在一些特殊的衙门可以试着用一用,只不过这样的官职通常微末,荫生们未必能看得上眼。」 「既是微末,那便不拘于荫生了,」 胤礽眼前一亮,「若是县学生员均可参加,也算是科举之外的一条出路,荫生们看不上的,寒门学子说不定趋之若鹜。」 第362页 第135章 胤礽如今的想法或许还很浅显,但康熙对于他这种举一反三的思维,十分欣慰。 他之所以想要带着胤礽踏遍山河,除了还愿之外,也是想让胤礽亲眼看看这世间的一切,不管是歌舞昇平还是贫穷苦难。 他觉得只有眼界打开了,思想才能更开阔,他自己幼年时被困于宫禁,故而少时行事颇为狭隘,有一种不顾死活的孤勇和天真,往往都是意气而为,事后再想办法去补救。 虽然承天庇佑,大多时候结果都是好的,但如今随着年纪和阅歷的增长,再回首往事,不免会心惊后怕。 好在胤礽是个做事之前愿意多思,也愿意徵询他人意见的,叫康熙甚为欣慰。 他为儿子开疆拓土平定天下,却希望儿子能做个守成之君,保江山稳固,百姓安居。 故而只要胤礽愿意去思索,不管想法是否成熟合适,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儿子一些鼓励,让儿子下次还敢去想去做。 胤礽虽然不知道康熙的心思,但对于自己的主意能小范围实验,已经很满足了。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还远不具有执掌天下的能力,但若能从小事做起,一点点看到自己的想法实现,最终总会积流成河,成就大事。 康熙对胤礽的支持和认同成为了胤礽继续探索的动力,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奔走于江宁各处,去观察农田织厂,了解粮食布匹,乃至于耕作的技术和纺织用的机器。 江宁城逐渐从卷宗上呆板的文字里走到现实,而它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它自己,还是整个两江省。 而康熙对于胤礽的求知全然支持,一切卷宗都任由他查阅,甚至包括江宁织造直接对接内库的私帐,胤礽如今真正明白了,为何康熙会对江宁织造如此重视,又为何纳兰性德曾经说过,曹寅将来的前程早已註定。 江宁府是两江地区的经济中心,而两江地区则是大清朝的钱袋子。 明面上这里的税收占了超过大清每年税收的五分之一,而暗地里,还有更多的财富流进内务府,流进内库。 正是因为有江宁织造的财力支持,康熙才能为他修建宏伟的干安宫,才能支持他发展火器的想法,才能在国库并不丰盈的年份,快速组建福建海师,造出可与郑家一战的巨船。 国库支持了整个国家的基本运行,军费、俸禄还有各地赈灾等等事宜,需要经户部统筹规划,精打细算,而计划之外的开支,就要靠江宁、苏州等织造署以及其他皇家产业来支持了。 「现在知道朕的钱都是哪儿来的了吧?」 康熙暗藏得意的抱怨,「所以以后想要败家的时候多考虑考虑,朕也不是财神爷,能平白给你变出钱来。」 胤礽随意嗯嗯两声敷衍了一下,然后眼冒亮光的说道:「阿玛,咱们不能总想着节约,也得学会开源啊!」 康熙挑眉:「朕创建织造署难道不是开源?」 胤礽眨了眨眼睛:「赚自己家的钱总是有数的,您就不考虑考虑往海外发展一下?之前荷兰说要通商那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不?」 年初的时候,荷兰曾派人送来国书,希望能建贸易港,与大清通商。 朝中对此事的分歧很大,以索额图为首的一派强烈反对,认为此举乃是荷兰意图侵略大清的前兆,必须扼杀在摇篮中,还提出了要禁海等一系列举措,气得胤礽偷偷跑到他家里,将他最喜欢的一树腊梅尽数折了,将花枝分给了全宫上下。 这种闭关锁国政策遗祸数百年,没想到竟然是索额图率先提出来的,就这还想当太子太师? 能教出他什么好来! 由于胤礽强烈反对,康熙便暂时将这件事给按了下来,也不说同不同意,只说时机尚不成熟。 胤礽之前一直没想明白,康熙口中的时机到底是指什么,如今却有所猜测—— 康熙不是不愿意与西方通商,但这贸易港的选在哪儿,却是十分值得细想的。 有一点康熙是认同索额图的,那就是不能让西方人大量进入大清领土。 康熙自幼便接触西方的传教士,但却是严格禁止他们在大清传教,因为他深知西方思想观念与中华文化截然不同,若是大肆传播,只怕会动摇大清的根本。 所以即便胤礽坚持,他也不会同意荷兰人建港口,更不会同意荷兰人提出的划出一块贸易区供他们往来商人居住的要求。 若当真要进行海上贸易,那康熙宁愿兴建海船,遣人赴西方进行交易,虽然承担的风险更大,但却也更加稳妥。 这次台湾之战,不仅仅是为了□□,也为了实验新下水的战船的威力,以便为后续通商做准备。 这些考量康熙是故意不与胤礽细说的,就是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想明白,而胤礽思索许久,终于悟到了些门道。 「咱们肯定不能让荷兰人修港,但咱们可以自己建贸易港,让大清的商船停泊,也可以作为他们从国外带回的商品的集散地,」 胤礽往地图上大清西南更远处比划了一下,「这次台湾海战之后,咱们的战船便可以尝试着远航,正好可以承担护卫的任务,以朝廷的商船先行,先打通南洋地区的商路,划定航线,到时候水师不必时时护送,只要一直沿途训练,即可保证大清商船的安全了。」 「至于荷兰通商的请求,在我们的船有实力航行到荷兰之前,可以将贸易地点定在南洋,之前不是听说此处有汉民吗?若是能将他们暗中收归,倒是更能保证贸易的公平。」 第363页 既然康熙不想让外国商船靠近大清,那就将贸易港挪到外面去。 马六甲地区是远航的必经之路,在此设港通商,方便且稳妥。 康熙没有看地图,而是看着胤礽笑了,满眼骄傲。 果然是他亲手养大的崽子,就是能跟他心意相通! 索额图那些人遇到问题只知道说不行,却无人去好好想想有没有两全之策,当真是无用至极。 这大清若是没了他和他家太子,得完! 康熙高兴了,大方的给儿子塞了一大把刚从曹玺处得来的银票,叫他随便买买买,胤礽却趁机说起了守贞堂的事情。 之前听林抱节说起曹家想将孙小姐送去守贞堂的事情,他便对这个地方有些好奇,悄悄去看了一眼,却是触目惊心。 满人不禁再婚,别说是寡妇,便是和离再嫁的,也大有人在。 太祖太宗那会儿,后宫中都有很多再嫁的女子,就算是现在,如官氏跟纳兰性德这般婚后不和,切结和离的,也有不少。 只要去官府立好文书,双方便不得干预对方的婚嫁,而和离后的女子可以拿回自己全部嫁妆,回娘家也好,分府别过也罢,虽然也会有些风言风语,但却绝不会无法生存,也不会因为再嫁而获罪。 但江宁城是前明旧都,几乎都是汉人,保持着当初的保守习惯,夫妻之间并没有和离一说,只有休妻。 被休的女子都是犯了所谓的「大错」,娘家若是要「脸面」,便不会接她们回家,而是送去守贞堂。 还有那些与人有了私情的寡妇,失了贞洁的少女,也都会被送到这里,而一旦进了那黑黢黢的大门,她们便再也别想走出来了。 胤礽使人买通了守门的婆子,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叫他能瞧瞧里面的样子。 守贞堂只有一进院子,满目黑白,没有任何色彩。 里面的女子都在院子里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却没有凳子桌子,全都是跪在地上,也没有半点遮挡,任由阳光暴晒。 院里有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手里拿着鞭子监工,一言不合上去就打,而女子们却连哭喊声都没有,只是默默的承受。 守门的婆子说,这是为了她们好,干活挨打都是为了洗清她们曾经犯下的罪孽,来世才能再托生为人,而不是做牲畜。 可是那些女子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的看着才十几岁大,怎么就谈及来世了呢? 婆子却是不在乎的一笑:「人都进了守贞堂了,还能叫她们出去不成?这前院干活不算什么,后院有的是叫她们赎罪的傢伙,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受上一回,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去转世投胎了。」 胤礽愤而问道:「她们的家人难道都不管吗?」 那婆子嘻嘻一笑:「一看小公子你就还小,尚不知晓这后宅中的事情。但凡送到这儿来的,都是该死却不肯死的,若不是现在管得严不准私自处置,她们早就投胎去了,那还能在这儿吃白饭?」 胤礽又问:「那官府也不过问里面的事情吗?」 「以前也问过,但这里面的人都是家里送进来的,写过字据的,官府也管不了人家管教女儿吧?」 那婆子无所谓的说道,「小公子,你家里若是有不听话的女人,捨不得送过来也无妨,只管叫人来请个婆子回去帮你管教几日,包管她以后服帖。」 也就是说,这守贞堂不止收「罪女」,还提供上门管教的服务。 胤礽知道在封建社会女子会经受更严重的压迫,但像这般令人震惊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已经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压迫了,甚至可以说是不拿女子当人看,根本就是草菅人命! 而这一切,还是女子们家里授权的,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取缔一个守贞堂容易,可想要改变人们的思想却很难。 即便他将里面的女人都救出来了,又能如何呢? 回到家里,等着她们的,是一样的苦难。 第136章 「阿玛,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改变一下这种腐朽的观念,给那些女子一条活路呢?」 胤礽向康熙求助。 那些女子若真的犯了罪,就该由官府来审判,若是并未触犯律法,那便不该被处以私刑。 连宫里都不会轻易处死宫女,怎么这民间对女子却更加苛刻呢? 「这些都是以前留下来的旧俗,便是朕下令不许,也拦不住他们私下处置,」 康熙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各地官府再盯严些,不要让这种堂子明目张胆的存在。」 「我听说,曹家要将孙小姐送去守贞堂,阿玛,您能饶恕她吗?」 胤礽藉机替孙小姐求了句情,「我知道她犯了错,但我也打听过,她平日里为人和善,每逢天灾都会亲自开粥棚赈灾,还在城外建了个小学堂,教贫苦的孩子们认字,其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她有犯上之过,但也有孤勇之气,即便可能知道后果悽惨,却还是敢于开口拒绝,虽该罚,但就算是为了给江宁府那些委屈求全的姑娘们树立一个榜样吧,让她们知道,您虽是帝王,却也尊重女子,是那些欺负她们的人有问题,而不是这个世道让女子活不下去。」 胤礽恳求道,「有您亲自做表率,想必日后世人再想私自处置女子的时候也会好好掂量掂量,或许您的一句话,能救了许许多多的女子呢?」 第364页 康熙从不会看不起女人,相反,他对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向恭敬孝顺,对嫔妃们素来宽容,对公主们也是疼爱有加,虽比不上胤礽,但也不比其他阿哥们差。 他是一个帝王,一个功勋卓着手握天下的帝王,他不需要从女人身上去找自信,也因为自身的强大,对女人们多了一分怜惜。 孙小姐虽然当众驳了他的颜面,叫他一时下不来台十分生气,但气过了也就罢了,并没想真的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他本以为自己不再提起这事,等他们离开江宁,曹家便能顺势将孙小姐放出来,只当没发生过,可如今听胤礽一说,才知道曹家竟然会如此决然,竟要将孙小姐送去守贞堂。 这对于康熙来说是一种侮辱,若是不想跟他的女子便活不成了,那他是什么,如纣桀一般的暴君吗?! 不行,决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以后不知会有多少人打着他的名义威逼良家女子,祸害百姓! 康熙就这么被自家太子忽悠的觉得孙小姐这桩事十分重要,故而不但将人给放了,甚至还大方的给出了个五品诰命。 名义上说是以其父生前高义,但实际上孙小姐的父亲只是普通商人而已,之所以给出这个诰命,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便孙小姐不愿侍奉圣驾,也不会被降罪。 曹家算是松了一口气,又重新对孙小姐热情起来,但孙小姐却再不似之前的爱出风头,只推说身体不适,辞了所有的邀约,却让婢女递了帖子,求见胤礽。 胤礽选在西园一处开阔的亭子与孙小姐正式见了一面,相见之后,却觉得这位孙小姐跟他印象里那个骄傲的姑娘并不一样。 「小女孙婉拜谢太子救命之恩。」 孙婉恭敬的对着胤礽行了礼,然后直说来意,「小女听闻您要整顿江宁府内类似守贞堂的地方,故特来请命,协助衙门承办此事。」 胤礽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会想出头做这个,问道:「不是孤不信任你,但你若是牵扯到这件事中,就不怕旁人记恨,在外面散播谣言,坏你名声吗?」 孙婉惨然一笑:「名声有什么要紧的?等我扫平那些坑害女子的魔窟,便回京城去,江宁的人如何议论,反正我也听不到,便全当没有吧。」 「你当真打算孤身一人回京吗?」 胤礽又道,「孤听闻曹宣为了替你求情长跪于曹夫人门外,也算是有些情谊,如今你又得封诰命,曹家也不敢再轻视于你。」 孙婉看向胤礽,面容没有一丝动容,眼神冷静:「在此之前,我是有些犹豫的。我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姑母待我如亲女,表哥性情温和,又愿意让着我,这般婚事,实在让人难不心动。」 「可如今经此一事,我却是不再犹豫了。姑母待我虽好,但在我不知深浅之时,从不曾出言提醒,眼见我险些毁了自己,却不想救我,只想将我送进守贞堂以免连累的曹家。」 「至于表哥,他很好,太好了,好得我实难承受!」 孙婉嘆了口气,「他为了救我,威胁姑母说要陪我一起死,太子,您觉得他这般举动,我还能在曹家待下去吗?」 胤礽哑然。 曹宣此人,当真是个拎不清的性子,这种时候去跟曹夫人说这样的话,哪里是想救人,分明是火上浇油,生怕孙婉不死啊! 幸而孙婉看得清楚,知道从此以后曹夫人再不会待她像从前,早些脱身也是好的。 「既如此,那便随你心意吧。守贞堂的事情孤已经交给了于准,你自去寻他一起,就说是孤的旨意。」 胤礽想了想,从腕上褪下一串不起眼的珠子,递给孙婉,「这串珠子你收好,等到了京城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可凭此往,往纳兰明珠府上找他夫人求助,算是孤谢过你为守贞堂一事出力。」 只凭他叫人查到的孙婉这些年在江宁城悄悄做下的善事,他就愿意多帮她一些。 这姑娘自身命途坎坷,却依旧愿意去帮助别人,本性定然不坏。 孙婉接过珠串,谢恩告退,临别之时,胤礽好奇的又问了一句:「孙小姐,你当时往御前献艺,到底是受了曹夫人的哄骗,还是当真自愿的?」 孙婉无奈的一笑:「太子爷,小女若是说只是因为好奇,您信吗?」 她只是想见见康熙到底是什么模样,就想之前她跟念珠发生争执时,其实也只是想看看这位两立两废的皇太子,是否像野史上记载那般不堪。 她如今还不到十四岁,压根没想过康熙会看上她,更不曾有过攀龙附凤之心。 她虽因缘际会来此,却没有前辈们那般去紫禁城里攻略的野望,她只想招个赘婿,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曹夫人和曹宣看似的宠溺,差点叫她迷了双眼,而一时的冲动任性,又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如今她见识过康熙了,还有幸跟太子面对面交谈,只觉得野史传闻都是虚幻,康熙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眼前的太子,却足够出色到让她心生敬意。 他才十岁,就已然开始参政,又难得有仁善之心,愿意对她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更愿意去救一救江宁府乃至全天下被压迫侵害的女子。 她不知道歷史上的太子到底为何会两立两废,但她相信,绝不会是因为他不好。 然而在皇权面前,她太过渺小,并没有任何能力能回报他,故而她想要去帮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不让他这份善心白费。 第365页 「太子,祝愿您能一生顺遂平安。」 孙婉终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诚心的祝福,然后告辞而去。 胤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只当不明白。 不管他的猜测是不是对的,他都不会说出来。 她选择了她想要的生活,他亦愿意祝福她如愿。 …… 三日后,在于准和孙婉联手之下,江宁府里类似守贞堂一类的堂子里被困的女子,全部被解救了出来。 康熙下令在城郊设善堂,用来安置这些被救出来的女子,让她们能种田织布,自己养活自己。 后续安置还需要不少时日,孙婉将此事揽下,承诺等将那些女子都安置妥当后,才会离开江宁。 胤礽叫人悄悄又给她留下一笔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孙婉并未推辞,只是让人将她为营建善堂所做的规划册目交给了胤礽。 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写的清楚明白,帐目更是分外清晰,一看就是一个打理生意的好手。 这是对胤礽给出的银子的保证,同时也是一份自证。 胤礽看着手中格式异常眼熟的项目书,微微一笑。 挺好的,以后她要是愿意,倒是真的能帮上他的忙。 等对外贸易开始,除去内务府分给他的那一份,他也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这样等将来万一当真被废了,也算是一条后路。 之前他一直纠结要选何人来帮他打理,如今似乎有人选了。 不过不急,她还小呢,等她在京城立稳了脚跟再说。 御驾如期离开了江宁城,江宁将军瓦岱奉召前来,护送御驾前往杭州。 于成龙、曹玺率领江宁府众臣一直送出门外,送别康熙。 临走之际,胤礽对曹玺说道:「曹大人,孤听闻孙小姐要往京城去继承孙家产业,届时正好叫她将善堂的安置情况说给孤听听,也不枉汗阿玛一片善心。」 曹玺含笑应道:「是,奴才回去会叮嘱她仔细记好的。」 都是明白人,胤礽这话的意思曹玺心中一清二楚。 回去他要警告一下孙氏,不准再为难孙婉,如今人家可是在太子面前挂了号的,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到时候在太子面前说上一句,只怕不好交代。 胤礽又与于准交代了几句,约定好若是于准要进京,便往宫里给他送信,然后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鸣锣开路,马踏烟起。 御驾在江宁驻军的引领下缓缓前行,后面众人跪地相送。 待到御驾远去后,于成龙率先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然后对着孙子招了招手,相携而去。 曹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挥手叫人牵来马,翻身而上,故意从于成龙身边踏过,扬了他一身灰。 于成龙低头捡起一块碎石,扬手便往曹玺马屁股上砸去,还真就叫他给砸中了。 马儿吃痛嘶鸣,曹玺气得回头打骂:「于老鬼,你给我等着,明儿我就去薅光你那菜园子,看你吃什么!」 于成龙不搭理他,而是对扶着他的于准道:「看到没,顾头不顾腚的后果!」 于准:…… 爷爷,咱也一把年纪了,别这么幼稚成吗? 第137章 「失踪」了多日的胤褆终于又出现了,他弃了马,往胤礽的马车里一钻,大模大样的半躺着,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不知道,江宁大营那些人可太能喝了,若不是还领着差事,我非得被他们给灌死不可!」 胤褆大爷一般的享受着来自弟弟的关爱,舒舒服服的吃着胤礽餵到嘴里的果子,「下次再有这种差事我可不去了,害得我都没能去见识一下秦淮河上的美景。」 他嘴里这么抱怨着,但胤礽却知道,他这些时日在江宁大营里玩得很开心。 不然就凭胤褆的性子,若是不乐意,又岂是旁人能留得住的? 胤礽并不拆穿他哥,只是笑道:「若是想看河景,那是可惜了,若是想看花船——等到了杭州,西湖上估计也能看到。」 「知我者,保成也!」 胤褆笑嘻嘻的挤眉弄眼,「既然来了江南,不去花船上看一看,岂不是白来了?」 胤礽呵呵:「这可是你说的,等到了杭州,你别找藉口逃跑!」 胤褆扬起头:「到时候谁跑谁是小狗!」 然而信誓旦旦的胤褆在御驾到了西湖的第一日,就投降了—— 因为他晕船。 此次御驾要在杭州停留很久,康熙直接叫人将西湖一侧圈了,以数艘大船作为行宫,尽享西湖美景。 胤礽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胤褆便在其中蹭了一间房,可谁知还没上船多久,他就头晕目眩,瘫软在船舷上仿佛一条生无可恋的咸鱼。 「救,救命——」 胤褆脸色发白,「快叫这船别晃了——」 胤礽:……对不起,他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去问问岸上有没有住处,」 胤礽对侍卫吩咐道,「也不拘规制,安全就行。」 侍卫领命而去,胤褆泪眼巴巴的伸手去抓胤礽的脚:「保成啊,还是你对我好!」 胤礽蹲下来扒拉他两下,嘲笑道:「晚上还去不去花船啊?」 胤褆委屈巴巴的摇头,却晃得自己想吐:「别跟我提船字,听到我就头晕——」 第366页 杭州府自是早就想到了有人会晕船,岸边也圈了几座院子备用,侍卫们用小船将胤褆送上岸,胤礽不放心,也跟着上去。 双脚碰到实地后,胤褆才算是心里有底了,虽然还晕,但只是不想吐了。 正好康熙带着一众杭州官员从外面回来,抬眼看到自家大儿子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第一个反应是出事了,等知道只是晕船后,嫌弃的说道:「这不过是无风无浪的小船你都晕,还想跟我们坐海船南下?要不然你直接打道回京得了。」 胤褆:……!!! 他竟然忘了他们还要坐海船! 不行,小命要紧! 「汗阿玛,我要走陆路,」 胤褆可怜巴巴的提出请求,「咱们在杭州分开,等到福建再见吧!」 康熙:……没出息! 胤礽看着他哥可怜,也开口说道:「阿玛,咱们之前没考虑过晕船的问题,不止是大哥,随行的人中估计也有不少适应不了的,正好一起从陆路过去。」 康熙哼了一声,没再嘲笑大儿子,而是叮嘱胤礽:「你这段时日也多在船上适应适应,若是有不舒服的,咱们弃了海船都走陆路也行。」 选择海路本就是为了胤礽,若他受不了风浪颠簸,康熙是可以随时弃船上岸的。 对于这个偏心的爹,胤褆早就习惯了,他丝毫不在意被双标对待,甚至怂恿胤礽:「保成,你干脆跟我一起走陆路得了,让汗阿玛自己坐船去,也省得他总是嫌弃咱们。」 最主要是,没有康熙看着,他们这一路得多幸福自在啊! 康熙的眼角抽了抽,若不是在场外臣众多,他非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敢当面说要甩掉他的不孝儿子! 胤礽十分熟稔的一边制止哥哥惹火,一边安抚亲爹,好不容易才将两边都给哄好了,康熙一甩手带着人往御船而去,胤褆则是被推上马,去岸上的院子里安置去了。 众人散去,独留胤礽还在原地。 鄂伦岱凑过来问道:「小爷,咱们往哪儿去啊?」 很明显皇上不想带他家太子玩,他们得自己找乐子。 「今儿不出去了,反正要在杭州的时间还长,」 胤礽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回去歇歇吧,晚上叫他们上点杭州的特色菜,记得不要醋鱼。」 西湖醋鱼这道杭州特色美食,他前世的时候曾经有幸尝到过一次,并且绝对不想再尝到第二次。 这一日下午倒是难得的闲适,胤礽美美的睡了一觉。 微微晃动的船身没叫他难受,反而睡得更沉,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胃口大开。 依旧是跟来的御厨做得饭菜,虽然能看出来已经尽量尝试着復刻当地特色菜,但吃起来还是能尝出熟悉的味道。 倒是也不错,至少不会踩雷。 胤礽并不挑剔的吃着不怎么特色的特色菜,甚至多用了半碗米饭,叫念珠十分欣喜。 胤礽此时才发现,林抱节不见了。 「林公公晕船,奴才叫人将他送到岸上去了,」 念珠解释道,「等他缓缓再叫他上来适应。」 果然,晕船的人不止胤褆一个。 好在这次出来带的人手够多,还有从慈宁宫借来的宫女,倒不是非要林抱节看着,胤礽便说让林抱节多休息,慢慢来,实在不适应就跟着胤褆走陆路。 正说着呢,远处有小船靠过来,侍卫来报,来人是曹寅。 胤礽知道康熙叫了曹寅和纳兰性德到杭州伴驾,之前没见到还以为他们有事在忙,可如今见只有曹寅一人过来,却不见纳兰性德,心里顿时有些不太开心—— 便是再忙,也不至于没时间来见他一面吧? 出来前说好了每日都给他写信,可自从出京之后,几日才能收到一封,算算上次收到纳兰性德的信已经是五天前了,就真的那么忙吗? 曹寅最会察言观色,上船一看胤礽的脸色便立刻禀道:「太子,福建那边发现了那组织的端倪,容若几日前就赶回去了,让奴才替他向您请罪,这是他留下来的信。」 纳兰性德给胤礽留下来的信本该叫人送出去的,但曹寅却是故意留下,只等胤礽到了再给他。 这其中自是有私心,既是给自己找个送信的差事好说话,也怕胤礽提前知道了心里不痛快,更不好说话。 胤礽心里清楚的很,瞪了曹寅一眼:「你们曹家的心眼是不是都长你一个人身上了?」 曹寅立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奴才的弟弟愚钝,惹太子不悦了,奴才替他向您赔罪!」 当初曹玺想让曹宣去伺候胤礽的时候曹寅就反对,他了解胤礽,也了解自己弟弟,知道以曹宣的性子是定然难讨胤礽欢心的。 但曹玺想叫小儿子出头,便没有理会曹寅的劝说,硬是将曹宣给推了出来。 果然,曹宣不但没能同胤礽交好,还因为孙婉的事情叫胤礽嫌弃,再也没召他陪伴。 再加上后来胤礽在孙婉一事上的态度,让曹寅看出了他对曹家的不满,故而才会找个机会前来送信,也是为了请罪。 胤礽因为他私自扣下信的事情生气他并不怕,最好一气之下抽他一顿,反倒能将之前的心结一起解了,以免时间长了,隔阂更深。 曹寅是来讨打的,但胤礽却不想发作。 第367页 刚到杭州就抽曹寅一顿,好说不好听,倒显得他小心眼,他才不会踩曹寅的坑。 「行了,信我收到了,罪你也赔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胤礽淡淡的开口撵人。 曹寅心道不妙,眼睛一转,竟是往前爬了几步,可怜兮兮的看向胤礽:「奴才是您的侍卫,自是该留下来伺候您,您不留奴才,奴才可没地方去,只能跳西湖里去了。」 胤礽被他气笑了:「那你就跳吧,看我拦不拦你。」 曹寅从地上爬起来,当真走到船边上,回头看向胤礽,胤礽就是不开口,看他如何下台。 可谁知曹寅竟是当真旋身一翻,整个人便掉了下去,胤礽大惊,立刻扑过去看,见曹寅双手扒着船边,正吊在半空中。 「曹子清,你信不信孤立刻命人将你丢进湖里,让你泡上三天三夜?!」 胤礽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曹寅嘻嘻一笑,手腕用力,又翻了上来,拱手道:「太子爷息怒,奴才表演一番,就是为了博您一笑罢了。」 曹寅这么一闹,胤礽那点子不痛快还真就消散了。 他与曹寅相识多年,知道曹寅就是这种性子,也实在懒得计较,便重新坐了回去,叫人上酒,让曹寅连饮赔罪。 曹寅自是来者不拒,乖乖的先干三杯,然后也靠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给胤礽讲述他们出京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一个人喝的无趣,又将鄂伦岱也拉过来了一起喝,胤礽看着他们拼酒眼馋,偷偷叫念珠给他也倒了一杯。 胤礽练习了许久,酒量总算是有所长进,至少不会一杯倒了,在湖光山色中慢慢饮着,却也是十分有情致。 晚霞逐渐散去,西湖变得幽暗,夜色中,远处有乐声传来,由远及近。 胤礽倚着栏杆望去,却见一队小船缓缓而来,乐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是杭州的官员安排的表演,请的是楼外楼的伶人,」 曹寅凑过来解说,「据说领头的是杭州最有名的歌姬,是个卖艺不卖身的绝色美人。」 胤礽点头:「那也算是靠自己的能力过活了。」 曹寅却是嗤笑一声:「卖不卖身的,只看出的价够不够高,也不是哪个姑娘都能如婉儿一般,敢不要命的拒绝。」 第138章 康熙的御船上此时已是鼓乐之声不断。 与宫廷舞乐不同,江南的曲调带着缠缠绵绵的柔婉,就像是最轻软的蚕丝线,层层叠叠的绕在人的心头,即便并非艷曲,却依旧摄人心魂。 杭州知府高杰一直在偷偷观察康熙的神色,见他只是同大臣们饮酒聊天,并未对场中表演的舞女表现出什么兴趣,赶紧给一旁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很快,御船上的歌舞便停了下来,康熙起初并没有注意,只当是一曲作罢,另换其他人上来而已,可谁知竟是半晌都未曾再有乐声。 康亲王不耐于去听康熙跟地方官员说的那些农商之事,本来好好看跳舞,人却突然撤走了,还半天不上新人,便不耐烦的开口道:「怎么安排的,表演的人呢?」 他这一嗓子动静有点大,引得众人侧目,高杰额上都渗出汗来,嘴上赔笑道:「王爷稍安勿躁,马上就来。」 康亲王冷哼一声:「一场宴会都安排不明白,也不知道你们还能干好什么!」 高杰脸色涨红,正不知该如何解释,窗外便传来了歌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柔美至极的女子声音唱的是一曲《忆江南》,分明是常听的俗曲,可从她嘴里唱出来,却带着旁人没有的空灵,其中偏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媚意,摸不到抓不着,却又调皮的一下下挠在人的耳朵里。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熟悉的词句,却有着不一样的婉转悠扬,带着致命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寻歌声的来源。 康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就看到了那一队小花船。 朦胧的月色下,船头那不太真切的灯光中,一个一袭粉衣的女子站在船头,看不清容貌,但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 那一定是个美人。 「能不忆江南——」 小花船划到渔船之下时,粉衣女子正好将最后一句歌词唱完,词中问的是江南,但她微微上扬的语调,却像是再问康熙,当真不想见见她吗? 康熙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高杰立刻回道:「回皇上,那是楼外楼的菡萏姑娘,乃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歌姬,出身前明氏族,虽因故不得不栖身风尘,却洁身自好,只以歌会友。」 康熙多问这一句,也是因为之前孙婉的缘故,可不想再碰到个不愿意侍奉的女子,被当众下了颜面。 如今听说是个歌姬,便放下心来,点头道:「既如此,便请她上船来一叙吧。」 不多时,菡萏便领着几个手持乐器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此时康熙方才看清楚她的打扮,那一袭淡粉色衣裙的下摆,是淡淡的青绿色,当真人物其名,如同菡萏一般清丽脱俗。 菡萏头上梳的是垂鬟分髾髻,结鬟于顶,自然垂下,其余青丝束尾,顺着柳肩垂于胸前,一派少女模样。 她戴着与衣裳同色的面纱,以极细的珍珠做链,束于脑后,只露出一对杏目,眼波流转间似乎满含情意,眼底却又有难以掩藏的清冷无情。 第368页 「民女菡萏,拜见皇上。」 菡萏上前,正身肃立,右手压在左手之上,低头颔首,躬身屈膝,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万福礼,不带丝毫秦楼楚馆的媚气,仿佛是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小姐,端庄而高贵。 她这番姿态,却叫人不能再将她当成寻常歌姬,康熙叫起的时候也多了几分端正:「姑娘无需多礼,请你上船,只为聆听清音。」 菡萏并不多话,起身之后便回头与身后的乐姬交代了几句,然后长身而立,又重新唱起了那曲《忆江南》。 这一次再听,又与刚刚在湖面上的歌声意境不同,没了隐隐约约的撩拨,只剩下江南美景的绮丽,闭眼而听,仿佛置身山水之间,并非歌姬在吟唱,而是美景在为自己发声。 一曲作罢,康熙看向菡萏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他喜欢美人,但却不喜欢太过随便的女人。 若是菡萏刻意勾引,他反倒不会有兴致,可她一副正经模样,却叫他心里痒痒的。 这一曲忆江南唱出了江南美景,却没有唱出江南的美人,她刻意隐去了本该有的柔媚,却比显露出来更加诱人。 康熙轻搓着指尖,眯着眼睛盯着菡萏,仿佛要透过她端庄正经的表象,看清内在的温柔蚀骨。 高杰这回算是放下心来。 之前御驾在江宁府发生的事情早就传了过来,他生怕因为那件事让康熙厌烦了他的安排,如今见康熙对菡萏明显有兴趣,才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叫皇上高兴了,他们才有好处。 若是为了一个女人惹怒了皇上,浪费了接驾这么好的上进机会,那岂不是要懊恼一辈子? 他可不是曹家,没有跟皇上那么亲近的感情,不怕犯错,今日无论如何,必须得让皇上尽兴! 「皇上,这是今儿最后一个表演了,臣在岸边安排了烟火,请众位同僚一起去观看。」 高杰顺势说道,却不提请康熙也去看看。 康熙扫了高杰一眼,却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反对的意思,其他人自是有眼色的起身告退。 唯有康亲王不太痛快的冷哼了一声,吓得高杰背嵴发凉,小心翼翼的边走边道:「下官听说王爷善品酒,特意准备了经年的佳酿,想请王爷赏光一试。」 康亲王这才缓了脸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那本王就勉强给你的面子,去尝尝吧。」 原本热热闹闹的御船很快就冷清了下来,康熙坐着不动,慢慢饮着杯中酒,而菡萏也不曾上前,依旧站在原地。 二人僵持片刻,终是菡萏先开口:「皇上还想听什么曲子吗?」 康熙意有所指:「再唱一遍湖面上那曲忆江南。」 菡萏含羞带怯的瞪了康熙一眼,端庄消散之下却是万种风情,很快,御船上又响起了忆江南,却又是另外一种曲调,吴侬软语,听不真切字眼,但其中的情意唿之欲出。 这一夜,御船上的歌声持续了许久,久到让另一条船上的佟佳皇贵妃无法入眠。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湖光月色,嘆息道:「你说,我何苦要跟着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她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烟雨江南如此柔婉,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佳人? 偏偏她又住的这么近,那歌声笑声直往耳朵里钻,堵都堵不住。 芙蕖担心的劝道:「主子,不过是个歌姬罢了,地方官员安排的,皇上也不好拒绝,只是图个新鲜而已。」 「我知道,我不是嫉妒,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 佟佳皇贵妃苦涩的笑道,「我自以为洒脱,早已经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了,可如今却还是酸涩。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跟着出来,只守着我的承干宫那一片天地,便不会多思多虑。」 「芙蕖,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我记得以前我根本不在意这些的,就算他动了我宫里的人,我也该吃吃该睡睡,何时会这般难以入眠了?」 芙蕖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却只能哄着:「主子您是第一次在船上住,一时不适应才会睡不着的,您别多想了,快关上窗躺下来,让奴才给你按按头,很快就困了。」 佟佳皇贵妃依言关上了窗,躺在了芙蕖的腿上,让她给她按揉额头。 不知是御船上的人唱累了听够了,还是窗子当真隔绝了声响,渐渐的,她终于听不到那歌声了,逐渐沉睡。 芙蕖坐了很久,一直到确定佟佳皇贵妃睡熟了,方才轻轻将她放在枕头上,然后悄悄离去。 出门之后,她望着御船的方向,那里依旧隐约传来乐声,黏煳煳的让人听着厌烦。 皇上真的是不挑,什么腌臜东西都要,可怜了她家主子,竟要为了那等人烦心,当真是不值! …… 这一夜,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歌姬在御船上伴驾,所有人也都以为,不过是康熙一时兴起,玩够了自然就丢开了。 毕竟那歌姬再出众,出身也上不了台面,皇上想要多少美人没有,怎么可能会看重一个露水之缘的歌姬呢? 然而康熙对菡萏的钟爱,却要比所有人想像中的更加长久。 倒也不是说他与菡萏夜夜笙歌,沉迷享乐,反而除了第一夜之外,御船上甚少再响起歌声,大多时候,菡萏就如同一位正经的嫔妃一般,陪伴着康熙游湖赏景,亦或者伺候笔墨,谈诗论赋。 第369页 之所以说钟爱,是因为从那一夜开始,菡萏就没离开过康熙半步,夜里即便未有召幸,也叫宿在御船上的另一间屋子里,好似菡萏不是杭州知府进献的歌姬,而是宫里带出来的寻常庶妃一样。 康熙这样的态度让原本不想在意的佟佳皇贵妃不得不多加关注,她虽然不想管,但身为皇贵妃,她却不得不过问。 康熙在民间有几个出身风尘的红颜知己只能算是风流韵事,但若是将人带回宫当成正经嫔妃,那就不是韵事,而是丑闻了。 宫里的嫔妃,不,哪怕是宫女,都是正经大小选进来的出身清白的姑娘,不管康熙看上哪个都无妨。 可那菡萏却是贱籍女子,卖身契尤在,怎么也说不上一句清白,如何能当真为嫔为妃? 便是只做个庶妃,也是对宫里其他嫔妃们的侮辱,会叫全天下笑话的! 佟佳皇贵妃既有副后之尊,便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若是当真等康熙下了旨再去反对,那才是真的来不及了。 故而躲了数日的佟佳皇贵妃不得不登上了御船,求见康熙。 佟佳皇贵妃进来的时候,菡萏正在抚琴,弹得是一曲《汉宫秋》,却是满含凄凉茕独之意,丝毫不像是一个新宠之人该弹的曲子。 佟佳皇贵妃不由得有些怔忪,仔细去打量还在弹琴的菡萏,菡萏恍若未见,只专注于手中的琴,甚至连康熙出声都没能打断她,一直到一曲终了,她方才起身说道: 「既然皇上有人相伴,民女便先告退了。」 说罢,拂袖而去,没有一丝留恋,自始至终竟是未曾看过佟佳皇贵妃一眼。 站在佟佳皇贵妃身后的芙蕖气的脸都红了,强咬着牙才没叫自己怒斥出声。 「她在这西湖上闲云野鹤惯了,性子不羁了些,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康熙起身过来拉住佟佳皇贵妃的手,「今日你怎么得空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朕说?」 他面上带笑,语气温柔,但眼中却是带着几分警惕。 他如何不知道佟佳皇贵妃为何会突然过来,甚至心里早已经想好了等佟佳皇贵妃说起菡萏的事情,他要如何解释,如何叫她明白他想带菡萏回宫的决心。 然而佟佳皇贵妃却只是轻笑:「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皇上和菡萏姑娘的兴致。我只是远远听到菡萏姑娘的曲调,心驰神往,想来见见是怎样的女子能奏出这般动人之音罢了。」 康熙愣了一下,没明白佟佳皇贵妃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佟佳皇贵妃又道:「皇上若是不介意,我想去找菡萏姑娘聊聊天。」 康熙不明所以,但见佟佳皇贵妃一脸平和,不似要找菡萏的麻烦,想着她们将来总是要相处的,便没有拒绝。 佟佳皇贵妃走进菡萏的房间时,她正在调琴。 那是一把唐代的凤尾琴,本是曹玺寻来献给康熙的,佟佳皇贵妃也很喜欢,还没好意思开口要,没想到竟是被康熙给了菡萏。 「琴轸太滑了,得上点儿松香。」 佟佳皇贵妃开口说道,「芙蕖,你回去将我从家里带来的那块松香取过来。」 芙蕖担心菡萏会冲撞了佟佳皇贵妃,不肯离去,佟佳皇贵妃却只是安抚的拍了拍她,口中道:「去吧,再准备些茶点,一起送过来。」 芙蕖虽不情愿,但也只能听命而去,等屋里再无旁人,菡萏方才第一次抬头看向佟佳皇贵妃。 「皇贵妃娘娘支开宫女们,是有什么教训要说给我听吗?」 菡萏开口直言问道。 佟佳皇贵妃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却道:「没有,我就是来坐坐,过些时候就走。」 菡萏原本冷清的神情终于松动,她盯着佟佳皇贵妃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与我想像的不一样。」 佟佳皇贵妃也看向她:「你与我想像的,也不一样。」 自古英雄惜英雄,而聪慧的女子之间,亦有惺惺相惜之感。 她们身份极其悬殊,却并不妨碍此时此刻,对彼此一见而想要结缘。 「这可不好办了,」 菡萏随意的在佟佳皇贵妃身边坐下,亲手帮她倒茶,「我原想着趁着今日闹上一场,正好助我如愿,可如今瞧着,想必你是不会肯帮我了。」 「没办法,我身在其位,有些事想帮也帮不上,」 佟佳皇贵妃接过茶杯尝了一口,「你这茶不错,比送进宫里的新鲜。」 菡萏笑道:「那是必然,他们怎么可能把最好的往宫里送呢?一旦叫皇上喝习惯了,万一想要更多他们拿不出怎么办?别说这龙井,便是衣料,送到你手里的,也都是能量产的货色,当真一寸难求的那些,你怕是见都没见过。」 「说的我都有些好奇了,可惜我命数已定,这一生只怕都只能见到次一等的了。」 佟佳皇贵妃并不觉得菡萏的说法有什么不对,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菡萏笑弯了眼睛:「这好办,等我寻了最好的,偷偷叫人给你送去,包管叫你绝不会被旁人比下去!」 佟佳皇贵妃也笑:「那可说好了,别到时候嫌贵抵赖。」 「银钱对我来说,本就不算什么,这些年我早就攒够了产业,只是因故无法得到自由罢了,」 菡萏直言,「如今终于叫我赶上了好运,等御驾离开杭州后,我便能从楼外楼脱身,从此逍遥快活去了。」 第370页 佟佳皇贵妃毫不意外,她从第一眼看到菡萏,便猜到了她的心思,只是惋惜道:「若是能叫我早些遇到你,或许我能有旁的办法救你,也不必你勉强了。」 「倒也不算勉强,毕竟是天下第一等的男人,说不上到底谁吃亏,」 菡萏不太在意,「我睡了他,旁人就再不敢想着要来睡我,真要算起来,还是我占的便宜更多些。」 佟佳皇贵妃被菡萏这大胆的言论吓了一跳:「你还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有何不敢?我本就是青楼女子,不管是否卖身,都免不了被登徒浪子烦扰,比这更孟浪的话都听得多了,这算什么!」 菡萏轻抚那凤尾琴,「就像这把琴,若是我用银子去买来,不知要被多少人觊觎,只怕根本保不住,但若是经皇上的手走过一遭,那它便永远都是我的了。」 菡萏的话虽然大胆了些,但道理的确就是这么个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琴跟人都是一样的,菡萏这一身美貌和才情,註定了无法泯然众人,若没有庇佑,她再坚持,也总会有坚持不下去的一日。 就算她为自己赎了身又如何呢? 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又曾经身在欢场过,便是被人强行欺负了,说不定还会被指责蓄意勾引,如何能保全自己? 而如今,她是康熙的女人,即便没有名分不曾进宫,在世人眼中,她依旧是属于康熙的。 一个标籤而已,却能换得她一生平安,这买卖对她而言,实在是划算极了。 更何况康熙本也是天之骄子,论相貌才情,可比那些酒囊饭袋强多了,若是她不得不选一个男人,她为什么不选天底下最高贵的男人呢? 就像她说的,她不亏。 佟佳皇贵妃从未曾接触过像菡萏这样的女子,对她充满了好奇,而菡萏也甚少碰到不会轻视于她的高门贵女,也愿意与佟佳皇贵妃多说几句。 两个才华横溢的女子碰在一起,惺惺相惜不说,话题更是说之不尽,一直谈到天色渐晚,外面来张望的人越来越多,佟佳皇贵妃才不得不起身告辞。 「我虽还想与你相交,但今日之后,只怕再无这般肆意聊天之日了,」 佟佳皇贵妃惋惜道,「我不知你还有什么打算,但若是碰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使人来寻我,这盒松香便留给你做个信物。」 菡萏接过松香,对着佟佳皇贵妃万福一礼,未道感激之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芙蕖扶着佟佳皇贵妃上了小船,回到她自己的船上去了。 上船后,芙蕖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子,您怎么跟那女子说了这么久?可曾叫她不要痴心妄想?」 佟佳皇贵妃摇了摇头:「她从未曾痴心妄想,她只是想找个依靠,好叫自己能好好活着。」 芙蕖不解:「那不是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 佟佳皇贵妃没有再多说,只是道,「总之以后都离她远些,不管御船那边发生什么事,都只当没看到。但若是有人拿着那松香盒前来求救,不管何时何地,立刻告诉我。」 菡萏不想进宫,那这件事便与她再没有干系了。 至于菡萏要如何回绝康熙,只要不借她的手,便也与她没有干系。 她终究不是江湖儿女,她要考量的事情太多,没办法肆意而为,只能祝福那个聪慧的姑娘能如愿以偿。 …… 佟佳皇贵妃上了御船的事情众人皆知,大家都在等着看这位皇贵妃娘娘要如何处置那妄图攀龙附凤的歌姬,不想却是风平浪静,不见半点波澜。 菡萏依旧住在御船上,依旧每日陪着康熙进进出出,而佟佳皇贵妃则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深居简出,几乎不离开她的船。 胤礽这几日忙着逛街买买买,倒是没怎么关注过康熙,等他听林抱节讲起这段事情的时候,康熙对菡萏的宠爱已然更甚,甚至单开了一条船给她自己住。 这待遇,简直跟佟佳皇贵妃不相上下了。 「所以,阿玛打算将那个菡萏姑娘带回宫里去?」 胤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又不是演戏呢,皇上南巡非得遇到个红颜知己,然后想要带进宫去封妃,最后被众人拼死阻拦? 所以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不会该轮到他出场劝谏了吧? 不可能,他是绝对不会参演这种戏码的! 林抱节低声回道:「想要带回宫去还不算什么,主要是如今皇上特意给那姑娘寻了条船来住,大小规制可不比皇贵妃娘娘的船差,现在外面都在传,皇上将那姑娘封为贵妃呢!」 这,怎么可能。 别说康熙本就不是什么恋爱脑,便是他对菡萏姑娘是「真爱」了,最多也就是带回宫去做个不惹眼的庶妃,等风头过去了,有了子嗣了,再慢慢给位份。 一个出身卑微的汉女若是当真被封为贵妃,那绝对不是康熙喜欢她,而是康熙想弄死她。 怪不得佟佳皇贵妃躲得远远的,这事透着古怪,还是少沾染的好。 「告诉咱们的人,不许议论这件事,只安心做好自己的活计便是,没事少跟旁人胡诌。」 胤礽吩咐道。 林抱节应了一声,还没等出去,就听到船舱外有侍卫来报,说是有官员求见。 第371页 康熙此次南巡六部皆派人伴驾,求上门的便是礼部侍郎。 但胤礽却没见。 一则他知道礼部侍郎为何要求见,而他完全不想插手,二则他如今只是跟着学习,尚未正式参政,私下见官员,特别是完全不熟悉的官员,并不应该。 胤礽这边闭门谢客,走不通的官员们只能另寻他法,最终都求到了康亲王的头上。 康亲王这人看似鲁直,其实心眼很多,他知道这事儿他出面去说肯定讨不了好处,思来想去便亲自上门,来找胤礽。 官员们胤礽能拒之门外,但康亲王是长辈,胤礽不好不见,便叫请了进来。 康亲王来之前跟幕僚商量许久,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但进来看到屋里堆满了各种玩物(胤礽:那是给弟弟妹妹们带的啊喂!)的小太子,突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家太子才多大,怎么管得了皇上后宫的事儿?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出的馊主意,竟然怂恿他来找太子! 这叫他可如何开得了口啊! 康亲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到正题,反倒是胤礽先开了口:「康亲王的来意孤知道,但此事不是孤该管的,你有什么话,还是直接去御船上说吧,阿玛素来信重你,想来会听你说几句的。」 康亲王信誓旦旦而来,却是一脸尴尬的离去,等在岸上的大臣们见他上来赶紧去问太子的意思,气得康亲王怒斥: 「你们知道太子殿下如今是什么年岁吗?你们要纳妾,会去问问家里十岁儿子的意思吗?」 众大臣面面相觑,也没人好意思再开口问胤礽。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皇上将那歌姬封为贵妃?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太子爷管不了,皇贵妃娘娘呢?再派人去说说吧,如今只有她能开这个口了。」 「要不派人回京给太皇太后送信吧,想来皇上还是会听她老人家的!」 康亲王被这些人叽叽哌哌的吵的心烦,一挥手道:「都闪开,且等我去御船上亲自问问皇上再说!」 逞着一时孤勇,康亲王当真上了御船,此时菡萏却不在,康熙一人在船舱里看摺子。 康亲王请了安,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才不会叫康熙动怒,可还没等他说话,康熙便叫他上前,递给他一个摺子。 摺子上是一份密报,说的是前明余孽在江南活动的事情,有一段用红笔圈了起来,上面记载了逆党暗中培养前明氏族被罚入贱籍的女子,利用她们游走在权贵之间,获取情报云云。 康亲王看得嵴背发凉,惊道:「皇上,您万不可以身犯险!」 康熙:…… 康熙很喜欢思维灵活的大臣,但却很不喜欢将他当成傻子的人。 这也就是康亲王与他着实亲近,换成旁人,先拖去出打一顿清醒清醒再说! 「朕没说菡萏有问题,」 康熙咬牙切齿道,「朕是叫你去查查自己身边那些女人,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日子有多快活?」 这便是当皇帝的不好之处了。 他看上一个女人就要接受所有人的不满置喙,但康亲王换了好几个了,也没人会管。 菡萏的底细他早就查的清清楚楚,但凡有一点可疑之处,他都不可能叫她留在身边。 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身如浮萍的弱女子罢了,他压根没打算封她做什么贵妃,要不要带回宫去还是两说,不过是见她懂事,趁势而为拿来当个诱饵罢了。 至于要他要钓的大鱼,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 康亲王看起来愤愤不平的从御船上下来,也不理会岸上询问的众大臣,直接就回住处去了。 之后便传出他拿新得的姬妾出气,不小心失手打死了一个的传言,一时间众大臣被转移了注意力,没工夫管菡萏之事,转而去参康亲王。 康熙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反手又给康亲王赏了几个歌姬,跟着出巡的京城官员们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杭州当地的官员就好似闻到了蜜香一般,开始往康亲王身边凑,献上的美女歌姬更是数不胜数。 康亲王来者不拒,关上门享乐,据说他的住处日夜歌舞不停,甚至还私下邀请当地官员富户一同畅饮,可谓酒池肉林,奢靡无度。 而此时的康熙依旧沉迷在菡萏的温柔乡里,便是弹劾的摺子再多,也只当看不见,烦极了便全都叫人丢到了胤礽的船上,说是叫他当乐子看。 胤礽:…… 虽然不知道康熙和康亲王在演什么戏码,但他敢打赌,这两个人绝对不是真的沉迷女色。 至今不向他透露分毫,要么就是其中有些不堪入目之事不适合他观赏,要么就是过于兇险,不想叫他跟着冒险。 胤礽很好奇,但胤礽却没有去探究。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康熙不想让他插手,那他便乖乖的静观其变,以免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然而天不从人愿,越是想避开,越是会被牵涉其中。 胤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在街上买猫耳朵,竟然也会遇到刺客—— 准确来说,应该是遇到了逃跑途中的刺客。 青天白日的,侍卫们大张旗鼓的当街追人,他本来不想搅和进去,却不知谁大喊一声「太子爷快抓住那刺客」,叫他避无可避,被走投无路的刺客一把抓住,挡在了身前。 第372页 胤礽没看清那刺客的长相,但看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应该是个姑娘。 这姑娘明显业务并不熟练,按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也不知到底为什么要去送死。 「都给我滚开,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太子!」 那刺客色厉内荏的喊道,如果她的声音里不带着颤音的话,或许还能有那么点架势。 一个人匆匆从侍卫们后面出来,却是一袭文官打扮,高声喊道:「大胆贼子,竟然敢挟持太子爷!你若敢伤他分毫,皇上定然痛心至极,非要灭了你全家不可!」 那刺客本还有些害怕,听了这话之后反而不再哆嗦,厉声道:「我全家早就被鞑子杀光了,还有什么可灭的!我今日便是豁出这条命来,也要让鞑子皇帝尝尝我的痛!」 说罢,她一把将胤礽反过来,目中含泪,高举手中的匕首:「小鞑子,为我爹娘偿命吧!」 「不可妄动,别伤了太子!」 侍卫们见状不妙就想冲上前,却被那文官死死拦住。 胤礽:…… 可以,很好,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眼看着那刺客手中的匕首就要落下,忽而一道劲风袭来,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重重的砸在她的手背上,竟是将她整个人砸的一偏,匕首斜飞而出,她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鄂伦岱闪身上前一脚将她踢出几步远,只将她踢得一口血吐出来,直接晕了过去,方才回身跪倒在胤礽面前:「奴才万死,让太子受惊了!」 他刚刚不过是回头送东西的功夫,就叫胤礽落在了刺客的手中,当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若非顾及胤礽在场,他真想当街就撕碎了那刺客! 「起来,将人带回去好好问问清楚。」 胤礽却是没有半分神色变化,好像被人劫持差点丢了性命的人不是他一样。 事实上,他是真的不怕,因为刚刚他有把握在刺客动手之前制服她。 虽然康熙总嫌弃他功夫不行,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差。 若是碰到个力气够大的成年男人,他可能没办法制服,但刚刚那刺客女子身上有伤,被追赶这么久早就没了力气,他只要出手拿住她的命门,就能轻易将她制服。 而且他身上还有其他用来自保的东西,没出手只是因为想叫那真正想要他命的人蹦跶的更明显些罢了。 说话间,康亲王带着另一队侍卫追了过来,将现场团团围住。 那文官立刻上前说道:「王爷,那刺客胆大包天,差点伤了太子,还请您将她立斩!」 康亲王却不搭理他,迅速奔到胤礽的面前,围着胤礽绕了好几圈,确定他安然无恙没有伤到半根头髮,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大意了,竟叫人跑到太子这边来了。 幸好太子无恙,不然他怕是要被皇上扒皮抽筋! 「康亲王,那个是谁啊?」 胤礽指着那个一直自说自话将他当傻子的文官问道。 康亲王回道:「正是杭州知府高杰。」 胤礽点了点头:「将他和他带来了一众侍卫全都拿下,问清楚跟孤有什么仇怨,非要置孤于死地不可。」 康亲王倏然回头瞪向高杰,高杰暗道不妙,口中高唿:「太子爷怕是吓傻了,要杀你的人是那女刺客,臣是来救您的啊!」 胤礽冷然道:「孤说是你便是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康亲王——」 康亲王毫不犹豫的应道:「是,臣立刻去办!」 管他什么杭州知府,只要皇上不在,他家太子爷的话就跟圣旨一样! 他虽然不知道之前到底是怎样的场景,但太子说高杰有罪,高杰就一定有罪,审不出来,便是他无能! 因为康熙的有意迴避,胤礽到杭州之后并未正式同当地官员见过面,也没参与到政事中来,整日里不是游山玩水就是逛街买东西,倒是叫当地官员真将他当成稚龄无知的小孩了,一应手段都没往他身上用,事到临头竟还想煳弄他。 今日之事到底是不是巧合,只有将刺客追过来的这些人知道,故而胤礽叫将他们全都拿下,非要审问个清楚。 至于那高杰—— 一个敢不将太子的性命放在眼中的官员,十有八九与逆党有关,绝不算是冤枉了他。 胤礽回到西湖边上的时候,康熙已经下了船,匆匆迎了过来。 他一脸黑气,怒瞪了康亲王一眼,然后拉着胤礽就往岸边上的行宫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他总觉得船上不那么安全,还是脚踏实地更叫人安心。 尽管胤礽再三保证自己是有能力制服那女刺客的,才会任由她劫持,想要看看是否有人浑水摸,但康熙依旧怒气难消,今日跟着胤礽出去的侍卫都挨了鞭子,一起在太阳底下罚跪。 「从今日起,你就在此处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不准离开这院子半步!」 康熙黑着脸瞪着胤礽,「你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了,旁人都知道碰到坏人要躲开,你倒好,还敢自己送上门去!当真以为你是那些话本子里写的英雄人物,有不死之身?!」 胤礽瘪了瘪嘴,委屈道:「我没自己送上门去,刚开始当真是反应不及,后来没反抗是因为我察觉到她没什么力气,有信心能自保。」 「有信心是吧?行,从今日开始你每天再加练两个时辰功夫,什么时候能打过胤褆了,什么时候再准你出门!」 第373页 康熙继续怒瞪儿子。 胤礽眨了眨眼睛:「真的?那我觉得我现在就能打过。」 反正他哥肯定会让着他的嘛。 康熙:…… 康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抄起插在瓶子里的鸡毛掸子对着胤礽就挥了过去。 「叫你还敢跟朕贫嘴!朕今天非得好好叫你长长记性不可!」 胤礽又不傻,怎么可能站着挨打,他看着康熙追打胤褆看得多了,也学会了几分门道,在屋子里辗转腾挪,竟是片叶不沾身,当真没叫康熙碰到一下。 康熙:……气煞朕也!!! 第139章 康熙还没进杭州城就安排好的一场以自己和康亲王做饵的戏,唱得锣鼓喧天,最终的结果亦是如他所料,以此为媒引出了杭州乃至整个江南中诸多苟且之辈,甚至心系前明的逆党。 外面康亲王领着刑部正在一边审讯一边抓人,杭州城各处都是江宁、杭州两大营的八旗将士,百姓们不明就里,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这个时候,身为布局者的康熙没有去安排进一步的计划,更没有去享受胜利者的喜悦,而是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努力想要抽儿子。 什么整顿官场抓捕逆党,此时此刻都没有抽一顿敢以身犯险的熊孩子来的要紧! 「你给朕站住!」 康熙气的(累的?)直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三岁的时候就能说明白,如今是越大越回去了,今儿朕要不好好管管你,明儿你是不是就敢上天了?!」 胤礽跑到椅子后面,闪过康熙的攻击,抗辩道:「阿玛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又不是我设的局故意以身犯险的,我好端端的在街上买吃食,谁知道会碰到刺客?你要怪也该怪将刺客引到我那边还叫破我身份的人,怎么反倒怪我这个受害者呢!」 康熙停下脚步,用鸡毛掸子指着胤礽:「朕会严惩他们的!但是你也别想煳弄朕,你敢说你那时候当真没机会跑开?要不是刺客过来的时候你留在原地看热闹,能叫她有机会碰到你?」 胤礽:…… 行吧,他承认当时他是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赶紧避开,而是留在原地想看看热闹。 自知理亏的胤礽在康熙又拿鸡毛掸子打过来的时候便没有躲闪,康熙没想到胤礽突然不躲了,这一下没有收力,实打实的抽在了胤礽的胳膊上。 已经许多年没挨过打的胤礽疼得一哆嗦,脸色由红转白,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康熙也吓了一跳,立刻将鸡毛掸子丢开,上前一边检查一边连连埋怨:「怎么不躲了?也不知道说一声,朕哪儿知道你突然就不动了!疼得厉害吗?快抬起胳膊给朕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胤礽看着康熙焦急的模样,突然就笑了。 疼自然是疼的,但见康熙如此,却又觉得不疼了。 他阿玛素来嘴硬心软,总摆出一副要揍他的模样,但真叫他打了,又会比谁都心疼。 「臭小子,你还敢笑!」 康熙抬了抬手,故意吓唬胤礽,但巴掌却捨不得落在胤礽身上,最终是轻轻揉了揉胤礽的头,哄道,「打也打过了,以后不准再犯知道吗?不管是什么刺客逆党,都不需要你来抓,对朕而言,多少人的性命都及不上你一丝一毫!」 胤礽乖乖点头,乖乖认错,乖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康熙反倒狐疑道:「你突然这么听话,不会是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朕警告你啊,没有朕的允许,你若是敢里离开这院子,朕就叫你那些侍卫全都站笼示众!」 胤礽立刻举起右手发誓并讨价还价:「阿玛,我发誓绝对乖乖待在行宫里,没有你的允许不再往外跑,但你也不要将我关在院子里,至少叫我能去找大哥玩儿,能去给您请安嘛。」 「你不胡闹朕就很安了,」 康熙瞪了儿子一眼,却还是心软了,「行吧,朕可以不关你,但你也得说到做到。反正你今后做什么事之前先想好后果,朕是捨不得打你,但就看你舍不捨得看着那些侍卫受刑!」 胤礽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蹭了蹭康熙。 这是他小时候撒娇的动作,已经许久未曾如此了,康熙被他蹭的心里软软的,自然也就没了脾气。 「这次便先饶了他们,不准有下一次了。」 康熙又揉了揉胤礽的头,「等会儿你叫人去找太医给他们要点伤药,朕没叫人下狠手,只是皮肉伤而已。」 胤礽高兴的道谢,康熙也终于露出了笑脸,不再耽搁,带着人离去。 …… 胤礽正忙着叫侍卫们上药休息的时候,胤褆匆匆而来,急切的围着胤礽团团转。 胤礽被他转转的头晕,伸手拉住他,却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 胤褆吓了一跳,赶紧小心翼翼的扶住胤礽坐下,好像胤礽当真是个瓷娃娃,一不小心就会碎了。 「我就说叫你等我一起去,你非着急买什么猫耳朵,那玩意又不会长腿跑了,你真喜欢,叫人来给你做不也是一样的吗?」 胤褆伸手去解胤礽的衣扣,想要看看他伤在哪儿了,「你身边这些人没一个顶用的,活该被打死!你还给他们伤药?要我说,他们还能动,就是汗阿玛罚的不够狠!」 第374页 侍卫们羞红了脸,纷纷起身跪倒在地上,胤礽见状一手按住胤褆乱摸的手,起身拉着胤褆往外走,口中高声道:「鄂伦岱,看着他们上完药去休息!这几日我不出门,行宫里也不用你们看着,你们休息几天再回来!」 胤褆被胤礽扯着往前走,又不敢挣扎,口中继续抱怨:「你还管他们休不休息,他们都害你受伤了!」 胤礽将胤褆拉到后面的寝殿里,才放开他解释道:「我没受伤,是不小心让阿玛打着了,林抱节已经帮我上过药了,就红了一道,明儿就好了。」 「汗阿玛打你了?汗阿玛竟然真的打你了?!」 胤褆惊诧的提高了声调,顿时觉得心里平衡了,「你竟然也有被汗阿玛追着打的一天?哈哈哈——额,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哈哈哈——」 「想笑就笑吧,憋着多难受,」 胤礽翻了个白眼,「你尽管笑,看下次阿玛要揍你的时候我还拦不拦!」 胤褆当真笑了半天,才悠悠开口道:「说的好像你以前总拦着一样。」 胤礽:…… 那还不是因为康熙每次追着胤褆打,都是这熊孩子又闯祸了?! 而且他阿玛也从来没下过重手好不好! 兄弟两个互相瞪了一会儿,突然相视而笑,然后便又靠在一起胡乱聊起了天。 胤礽被关了「禁闭」,不知杭州城算是彻底翻了天。 有实证被抓获的官员已是很多,更别说还有被他们牵连的亲朋师友,杭州府衙门的大牢根本不够用,不得不临时徵用了些民房来关押。 随着这些官员被一起关押审问的,还有那些被他们献出来的歌姬舞女们,甚至包括菡萏。 早上还是独居一船,似乎就要一步登天的「歌女娘娘」,晚上却变成了阶下囚,与其他人唯一的区别,便是她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单独牢房,不用与其他人同关。 天威难测这四个字的含义,菡萏如今算是懂了。 昨天晚上康熙还召了她上御船,温柔缱绻间问她想不想进宫,好似打算为她的一生负责,转眼间抓人的侍卫就到了船前,对她没有丝毫的尊敬,就像她依旧是那个身如浮萍的歌姬,而不是皇上的女人。 她唯一能来得及做的,就是将佟佳皇贵妃给她的松香偷偷塞给一个宫女,期盼着那宫女能逃过一劫,看在她往日里待她不薄的份儿上,帮她去送个信。 当然,佟佳皇贵妃究竟会不会趟这个浑水帮她,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人在将死之局中,总是要有点希望,才能活得下去的。 万一呢,万一皇上对她还有几分情谊,万一皇贵妃说话算话,肯拉她一把呢?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不应该就那么难吧? 菡萏是幸运的,那宫女记着她的恩德,当真冒死将那松香送到了佟佳皇贵妃的手中,而佟佳皇贵妃思量再三,还是去求见了康熙。 康熙百忙之后难得清闲片刻见见佟佳皇贵妃,听她提到菡萏时,本以为她是要他将菡萏处置了,正要皱眉,却听佟佳皇贵妃说道: 「臣妾知道皇上不会将一个可疑之人留在身边的,若她当真无辜,请您看在她曾侍奉一场的份儿上,别叫她被旁人欺凌吧。」 康熙今日见过许多人,不是前来自证清白的,就是来举报他人的,在这个当口,根本无人敢为别人求情。 唯有眼前这个女子,他从第一次见就想叫她做妻子的女人,敢在这个时候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话。 入宫多年,她日渐成熟,性情亦有所改变,但不变的却是那颗满含善意的心,无论是对菡萏还是对宫里的嫔妃,都能包容善待。 「表妹,来,让朕抱抱。」 康熙对着佟佳皇贵妃招了招手,等她上前后将她揽入怀中,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芬芳,只觉得心头的戾气都随之消散了许多。 今日这事本不该牵连那么多人,是他被胤礽差点遇害之事激怒了,有些失了分寸。 还好她来了,让他能缓一缓心神,消一消怒火。 佟佳皇贵妃也伸出手拥抱康熙,在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人背上轻轻拍着,仿佛他还是个需要她来安慰的少年郎。 平日里他不高兴的时候,总有太子在旁宽慰,今日太子险些出事,怕是无人敢再来劝他。 可是他看起好累,让人忍不住担忧。 「皇上,若是事情没那么急,不如缓一缓,先睡一觉吧,」 佟佳皇贵妃柔声道,「也许休息好了,思绪便更清楚了呢。」 康熙轻笑:「也就你跟保成,会在这种时候叫朕去睡觉。」 旁人抓心挠肝的恨不得他马上下决断,只有他们会劝他冷静一下,睡一觉沉淀沉淀,再来处置。 也罢,大部分祸首都已经落网,康亲王和刑部亦还在追查漏网之鱼,他没必要逼得那么紧,好像当真出了多大的事儿一样。 她说的对,睡一觉,缓一缓,也叫外面的人知道他的意思,不再过多株连。 「那你不许走,得留下来陪着我,」 康熙难得对着什么人撒娇,却还是带着几分霸道,「你得说故事哄我睡觉才行。」 佟佳皇贵妃忍不住嗔道:「皇上当自己是四阿哥吗?睡觉还叫人来哄!」 「朕不管,反正你就得哄朕,」 第375页 康熙耍赖般的抱着佟佳皇贵妃不肯撒手,「你若是答应哄朕睡觉,朕就答应你将菡萏给放出来。」 佟佳皇贵妃失笑:「行,什么都听皇上的。」 用他的女人来要挟她,当真也是够了。 但他难得这般柔软的模样,她倒也愿意宠着他。 寝殿内灯火终歇,却是未有旖旎,只有脉脉温情。 在佟佳皇贵妃温声软语中,康熙慢慢沉睡,皱了一日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而此时,大牢中的菡萏在受刑之前,终于等来了她的救星。 逃过一劫的菡萏被送回了她的船上,往日里金尊玉贵的大船,如今只是一间冰冷的另类的囚笼。 她赌赢了,皇贵妃是守信之人,将她从大牢里救了出来,但也仅止于此了。 他们将她放出了大牢,送到了这远离岸边的,空荡荡的大船中,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监禁? 船上甚至没有第二个人,更没有饭菜能叫她填饱肚子。 菡萏找遍了全船,终于寻到了几块不知被谁藏起来的糕点,就着冰冷的茶水,勉强吃了,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努力忘却恐惧,期盼着天明快些到来。 她再也不敢自作聪明的算计了,在杭州的权贵眼中她不过是个玩物,更何况是天子! 她错了,她不该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自己肯献身,就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就能为自己的将来争出一片自由的天,她的所作所为在皇上的眼中,只怕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子,自以为演技出众,可观众其实早就知道了结局。 如今她只盼着能逃过一劫,哪怕以后要被关在哪个偏僻之地一辈子,只要能不受欺凌的活着,她便知足了。 康熙之前那般宠着菡萏,十分里有七八分是故作姿态,剩下那两三分对他而言也没什么要紧,忙起来之后,便将菡萏抛诸脑后了。 好在佟佳皇贵妃心善,还惦记着菡萏的死活,第二天便重新派了宫女过去伺候,至少叫菡萏吃穿不愁,也不至于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船上害怕到辗转难眠。 相比于菡萏的幸运,其他歌姬舞女却是歷经审讯,但凡与逆党有牵扯的,皆受了重刑,最终能活着离开监牢的,不到半数。 胤礽不能出门,便干脆赖在康熙屋里,说是帮康熙整理奏摺,其实就是想听第一手的消息。 有了佟佳皇贵妃的劝慰,又有胤礽在侧,康熙总算是冷静下来,没有妄动杀孽,将处置的人员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但依旧叫胤礽触目惊心。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文字狱、诛九族之类的故事,然而当真拿到涉事逆党的九族名册之时,却依旧是太过沉重。 他不知道这上面有多少人是真正事涉其中的,又有多少人之前就知道有逆党的存在而选择包庇不言,但不管怎么说,总会有些女子孩子是无辜的,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却被牵连的。 然而想要挨个分辨无辜之人并不现实,不说需要多少人手和时间,只说人心叵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如何能证明一个人到底知不知情? 这里可不是疑罪从无的年代,特别是谋逆这种重罪,但凡沾上边的,都可以说是疑罪从有了。 「怎么,又心软了?」 康熙见胤礽捧着那名册久久不语,于是开口道,「保成,你是大清的太子,不是庙里的菩萨。」 其他罪行也就罢了,谋逆可是能颠覆一个王朝的重罪,怎么可以心软? 他虽然不想株连太广,但该杀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毕竟稚子无辜——」胤礽糯糯的说了一句,心里知道自己没理,但还是没忍住。 「那就只能怪他自己投错了胎,生错了人家。」 康熙淡淡道,「三族之内尽诛,其余相关者,皆罚没为奴。」 就算是为了胤礽的善念吧,康熙将诛杀的范围再次缩小,已经算是退让到了极致。 对于胤礽来说,这样的处置依旧算是血腥,但对于一直在观望的众大臣来说,却觉得庆幸。 皇上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本以为定然会尸横遍野,但最终受株连者只在主谋之人的三族之内,而这些人大多都是前明旧民,世代互相联姻,盘根错节,三族之内多有交融,最终处死的人数,远比预估的要少上许多。 为此,还有人上书赞颂康熙仁慈,不迁怒,引得众大臣纷纷效仿,将刚刚杀了数百人的康熙几乎传扬成了庙里的菩萨,唯有那洗不去血腥气的法场和城外轮葬岗上随意掩埋的尸坑,见证了这一场杀戮。 谋逆之罪,无需刑部核准,无需等秋后处决,一道圣旨,当场便送那些人上西天。 几日之内,法场上砍头不断,血流成河,杭州的百姓们闻风色变,根本不敢外出。 繁华喧闹的杭州城一夕之间变得空空荡荡,一直到逆党尽数伏诛后,康熙命新上任的杭州知府杨文骢在西湖岸边搭建戏台,请城中名角登台献艺,百姓们才知晓事情已经过去,才敢走出家门。 胤礽一直被关在行宫里,并没有看到法场上可怕的种种。 康熙不许任何人对胤礽说起行刑的事情,让这份血腥在胤礽的眼中仅止于名册和奏摺上一句尽数伏诛。 等胤礽再次重获自由之时,西湖岸边已经重新恢復了歌舞昇平,一连三日的大戏叫他彻底看够了,也叫杭州新上任的众官员彻底安心。 第376页 该处置的都处置了,若说还有遗漏,便是菡萏了。 此时此刻,在众人心菡萏再不是那个被康熙宠上天的未来贵妃娘娘,也没有人再敢去怀疑康熙之前是真的被菡萏所惑,明眼人都看清了,这位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歌姬,不过是康熙用来迷惑逆党的幌子,如今逆党尽数伏诛,这个幌子,也差不多该处理干净了。 康熙倒是也没有那么绝情。 虽然他对菡萏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喜爱,但毕竟是伺候过他的女人,他还是愿意给她些恩典的。 在跟康熙回宫还是留在杭州行宫这两个选项中,菡萏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来,却恳请康熙许她住到自己早就买下的小院儿里去,而不是独自住在看似华美却空空荡荡的行宫里。 康熙准了,放了菡萏离去,然而当菡萏离开行宫之时,身边却多了两个嬷嬷相伴。 说是伺候她的,可实际上却是监视。 她曾经是康熙的女人,这一生便只能属于康熙一个人,不管她进不进宫,都不会给她羞辱康熙的机会。 菡萏当初蓄意接近康熙,为的是借康熙的威名,图一份清净和自由,然而到最后,清净或许有了,但自由,只是她幼稚的妄想而已。 她梦想中自由美好的小院儿,被行宫的宫人强行按「规矩」改了模样,从此以后她的门里门外总有人值守,想要自由进出,全然是做梦。 行宫也好,小院也罢,只是不一样的囚笼,她的确不是逆党,可在她与逆党合作走到康熙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註定了不会被饶恕。 康熙没有追究她的过错,好似仁慈,却又打碎了她长久的梦,将她的田园变成了困住她的囚笼,叫她终其一生,追悔莫及。 若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试图依靠任何男人,即便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天子。 若有来生,她不会再去算计以后,攒够了钱就想办法替自己赎身,然后远走他乡,只做一个乡野村妇。 是她被这繁华的杭州城迷了眼,妄图谋取不属于自己的尊贵,却失去了内心深处最渴望的自由。 可惜没有如果,她也不能从头再来,只能在那小院之中,在嬷嬷的监视之下,孤独的度过余生。 …… 不消几日,杭州城里的血腥气散尽,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初时的模样。 康熙终于肯放胤礽出去了,但却又给他增派了一队侍卫,尽管侍卫们都换了便装混在人群里暗中保护,但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在杭州的百姓中简直是鹤立鸡群,根本没办法忽视。 经歷了之前的事,杭州的百姓们也都机警了,见到这些高大的男子聚堆,便猜到了是有贵重的人物出来玩了,胤礽再去买东西时,都不必他开口讲价,店家就会主动给他优惠,甚至恨不得直接送给他,好叫他快些离开。 逛街的乐趣顿时全无,胤礽嘆了口气,转身便往回走。 他这哪里是来逛街,根本就是来打劫的! 胤礽很郁闷,看着那些分明就是故意显露行踪还装作一脸无辜的侍卫们略不爽,但也明白他们也是被康熙逼的没办法,倒也不好怪他们,想来想去便想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出气法子—— 既然出去逛街逛不痛快,那他就干脆就在西湖边上逛好了。 反正这些侍卫都很爱演,那就叫他们扮做商贩,也让跟着御驾过来却从来没机会出去玩玩的太监宫女们,也能体会一下杭州的市井之乐! 于是乎苦命的侍卫们就变成了木工,在西湖岸边搭起了几排临时的摊位,胤礽又拿了银子,叫内务府负责採买的太监出去买了各式各样的杭州特产,有吃食,也有好玩的小物。 是夜,胤礽牌夜市正式开张。 侍卫们敲响锣鼓,唿唤有空闲的宫人们前来选购,一开始大家还都不敢进来,直到胤礽命人主动将一枚枚用搭建摊位的边角料做的木牌送到他们手中,言明集市内不收银子,只能以木牌换物。 一人五个木牌,能换走五样东西,但每样东西能换到多少,就得他们自己去跟扮演摊主的侍卫们讨价还价了。 念珠和林抱节带头拿了木牌走进集市,开始挨个摊位看了起来,「摊主们」一脸菜色,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因为他们之间也有比赛。 每个摊位都有底价,若是最后卖完亏了的就要接受惩罚,但若是东西没卖光剩下了,一样算输,也要接受惩罚。 侍卫们不得不精打细算,既不能低过底价,又不能要价太高让别人不愿意买,当真是绞尽脑汁讨价还价,不但要计算自己的盈亏,还得主意其他摊位的情况,想办法吸引更多的「顾客」前来。 一开始宫女太监们还小心翼翼的,不敢狮子大开口,但后来手里的木牌越来越少,想要的东西却还有很多,他们便大起胆子开始卖力讲价,场面越来越热闹了。 康熙原本是在跟新上任的杭州官员们宴饮,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叫人出来问问,知道是胤礽在摆夜市,便也来了兴致,带着一众官员一起出来。 胤礽一视同仁,但凡要进去的,全都给发五个木牌,并且约法三章—— 不管是什么官位,进去都是一样的顾客,不许利用身份压价强买。 特别是康熙,为了保证公平,胤礽更是自己也领了木牌,跟在康熙屁股后面看着,坚决不让那些侍卫们给康熙放水。 第377页 好在充当摊主的侍卫们都出自御前,对于康熙虽然敬畏,但不像外人那般惧怕,特别是跑去卖酒的鄂伦岱,看到康熙和胤礽过来,开价那叫一个黑。 「两个木牌换一瓶,童叟无欺。」鄂伦岱如是说道。 胤礽怒瞪他:「胡说,刚刚我分明看到你一个木牌卖了那宫女两瓶,怎么到我们这就变成两个木牌一瓶了?」 鄂伦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人家小宫女长得好看啊,奴才自然愿意亏本卖给她,但为了不受罚,亏了的钱总得找补回来,您说是不是?」 康熙神色有些扭曲:「你亏了钱,上朕身上找补?」 鄂伦岱一点都不怕:「太子爷说了,今儿进来买东西的不论身份,都是一样的客人,皇上您别吓唬奴才,现在您就是个普通男客人,奴才为了讨好美人儿,自然要往您这样的客人身上找补,这是正常的生意之道。」 康熙:「……胡说八道!谁家会像你这么做生意,怕不是无人敢上门了吧!」 鄂伦岱对着康熙身后扬了扬下巴:「那可不一定,您看看,那不是好多美人听到了消息,都想过来买奴才的酒了吗?」 康熙回头一看,果然聚过来不少宫女,他又瞪向鄂伦岱:「怎么,你打算每一个都按亏本的卖?这会儿不怕亏了受罚了?」 「反正亏了都是要受罚的,与其为了男人受罚,倒不如讨美人们一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鄂伦岱笑得那叫一个讨打,「皇上,您要是不买就快让让,别耽误奴才卖给美人们。」 康熙:…… 「佟国纲呢,叫他滚过来!」 康熙炸毛,「他不是总说选不到合适的儿媳妇吗?叫他过来看看他儿子究竟是什么德行!」 鄂伦岱委屈的看向胤礽:「太子爷,皇上他耍赖,说好了不许用身份压人的。」 胤礽:…… 他是说过,但也没叫他故意招惹康熙来作死。 自作孽,不可活—— 诶,那边的果脯看着不错,他要去买点尝尝。 胤礽毫无义气的丢下了自家侍卫,鄂伦岱求救不成,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不得不含泪一个木牌卖给康熙四瓶酒,还说了好多遍皇上您才是世上最英俊之人,方才哄走了康熙。 他们这边的动静被周围的「摊主」们都看在眼里,故而等康熙过去挑东西的时候,其他人也大着胆子当真跟康熙讲起了价钱。 康熙自然不会在意那点东西,就是体会个乐趣,也不叫侍卫们当真亏本,瞧着跟其他人拿到的差不多便行,不多时,就将手中的五个牌子都花光了。 意犹未尽的康熙不好意思再去跟发牌子的侍卫要牌子,便打上了自家儿子的主意,在蜜饯摊子前堵住了还在为了几个杏干讨价还价的胤礽,顺走了他还没花出去的三个木牌。 胤礽:……当众抢劫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夜市里欢笑不断,最后连佟佳皇贵妃都被吸引了过来,领了牌子换了些极具特色的刺绣,十分的喜欢。 康熙省下了一个木牌给佟佳皇贵妃换了一支雅致的髮钗(胤礽:那是我的牌子!!!),亲手插在了佟佳皇贵妃的鬓边,讨得美人一笑,今夜的住处便算是有了着落。 待到最后,夜市里的东西基本上全都被换光了,而心软(不会算帐)的摊主们,几乎全都是赔钱的。 第一届胤礽牌夜市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赔钱的侍卫们的惩罚时间。 空场上圈出一个舞台来,有才艺的侍卫上去表演个节目,只要能引来观众喝彩,便可以抵过惩罚。 这些侍卫们都是八旗子弟,许多都是有些技艺傍身的,不管是吹笛吹箫,还是吟诗舞剑,但凡敢上去露一手的,观众们都会报以热烈的喝彩,感谢他们今夜为大家带来的快乐。 也有实在没什么才艺的留到了最后,可怜兮兮的等着惩罚,胤礽便叫他们负责生火烤羊,招待在场的「顾客」们。 然而「顾客们」可等不及他们几个人忙活,很快便都动手帮起忙来,空地上架起一簇簇篝火,烤肉的香气逐渐瀰漫。 康熙玩够了,只留下一句「烤好了给朕送些过来」,便领着众位大臣重新回去宴饮,将场地留给了那些难得能玩乐一番的宫人们。 顺道也将无所事事的胤礽给带走了。 胤礽不乐意,但却无力反抗,只能乖乖的坐在康熙的身边,看着那拘谨的舞蹈,没滋没味的夹着桌上不知该不该算是杭州菜的菜餚吃。 那件事过后,再没人敢往御前送美人了,便是歌舞表演也都变得保守拘谨,还不如宫里的舞姬跳的有意趣。 就连胤礽都对这些仿若广播体操一般的舞蹈不感兴趣,更别说是康熙了,一舞作罢,他便不叫人再上来表演,只叫乐师弹奏些江南曲调。 再过半个时辰,康熙便叫散了,等官员们都退出去后,他对着胤礽挥了挥手,表示他也可以滚了。 胤礽:…… 所以康熙非得将他拘过来是为了什么? 单纯是觉得宴会无聊,所以看不惯他在外面快活吗? 胤礽恶狠狠的瞪了他阿玛一眼,登登登跑了出去,康熙哈哈大笑,只觉得连日来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还是太子知道怎么叫朕开心啊,」 康熙对着梁九功感慨道,「叫人赏所有宫女太监,他们今日陪着太子哄朕,也算是尽心了。」 第378页 梁九功:…… 他怎么觉得,皇上想太多了呢? 算了,管他呢,皇上有赏,人人高兴,至于最开始到底是为什么办的,那重要吗? 反正只要太子爷不说,皇上永远也不会知道。 …… 御驾在杭州城彻底安定了下来,胤礽的生活也恢復了正常。 白日里依旧是该读书读书,该练武练武,只不过不知不觉间,康熙送来给他看的摺子越来越多,渐渐不止于请安摺子,还有许多跟江南乃至福建一带的民情,以及台湾的情报。 从这些摺子里,胤礽逐渐对东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再加上有当地官员可以随时询问,却是比在上书房里对着书本学,要方便许多。 整顿完杭州官场的康熙终于捨得将他的太子推到众人面前,当地官员也在日常接触中,开始了解这位大清的储君。 他的确像是传言中那般金尊玉贵,被皇上当成明珠一般捧着宠着,但却绝不是不谙世事的稚童,而是一位已然能叫人心生敬意的太子了。 很多时候,这位太子爷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思维缜密决策果断,却又仁慈公正。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发现了胤礽的重要功效—— 当他们与康熙意见不合之时,胤礽便能成为他们与康熙沟通的桥樑,只要有胤礽在场,康熙就不会轻易动怒,明显好说话不少。 故而当他们有什么事怕康熙不同意的时候,就会先打听打听今日太子爷在不在,若是不在,那就明儿再来。 对此,康熙是乐见其成的。 他一直在探寻太子在朝中最合适的位置。 若将胤礽当成半君,就连他自己也会担心会不会终有一日他会开始介意儿子能与他抗衡,可若将胤礽当成臣子,又不符合他储君的身份。 而如今胤礽成为了一个独立于君王和臣子之外的第三方,既地位独特又不会叫人心生忌惮,于他而言,是最舒服的。 所以很多时候他是故意黑脸,一则要看看儿子如今是否有能力担起这个位置,二则也是叫外人自行发觉太子的重要性,教化于无形。 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并且打算继续将儿子往这个方向培养。 他希望将来太子参政的那一日,能处在一个高于各方利益的位置上,他希望他的太子,眼界更高些,不会拘泥于朝中现有的党派之争,而是实打实的为天下计。 这是他如今自己都无法做到的,所以他需要有一个人,一个能叫他放心信任的人,时时提醒自己,却又不用担心那人另有所图。 这些事康熙并未与胤礽直说,胤礽如今也还没能体会到,他只是发现自己的师傅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内阁大员,到如今更多的是曾经主政一方之人,来告诉他这个天下的真实模样。 没有奏摺里精彩言辞的粉饰,不再仅仅是一行行高高挂起的文字和数字,胤礽眼里的世界越来越详实,而随之而来的,是对天下百姓更多的担忧,以及对治理天下更迫切的追求。 这想的转变也让胤礽从心怀天下却不知从何下手,逐渐转变到求真务实,从小事做起,他发现自己能做的事以及等着自己去做的事越来越多,自然也变得更加忙碌。 康熙看着原本悠闲玩乐的儿子日渐繁忙,逐渐变成了他想像中的太子模样,却又开始心疼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毕竟儿子还小,而他正值壮年,本来可以让儿子再多快活几年的,可如今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让儿子逐渐找到了想要追寻的目标,却也让儿子再难如之前那般悠闲了。 于是乎在胤礽还在忙着了解江浙一带农民现状的时候,康熙大手一挥,决定提前起驾,上船离开杭州,往福建去。 胤礽:…… 你们当皇帝的,都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说好了要在杭州待到秋天的,他还有许多事务没了解清楚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第140章 盛夏午后,闷热的天气里即便是坐着不动,依旧汗流不止。 林抱节热得满头大汗,却还在坚持给胤礽扇扇子,然而这暑热的天气里,扇子扇出来的都是热风。 「行了,你也坐下歇歇吧,」 胤礽还是挺心疼自己养的竹子的,「这么热的天也不会有人走动,你先缓缓,等太阳过去了,咱们出去吹吹海风,许是能凉快些。」 南巡的队伍在杭州分成了两路,胤褆领着一路从陆路带着车马赶去福州,而康熙带着胤礽这一路,则是改由福建水师护送,乘船沿海岸线进发,打算在福宁上岸,再往福州汇合。 胤礽原本想让晕船的林抱节跟着胤褆的,可谁知林抱节在杭州的时候整日逼着自己泡在船上,还真就让他适应了,硬是跟上了船。 按理说,大船平稳,应该比陆路更加舒适才对,但实际上这么热的天气里,船舱里闷热的很,外面又是毫无遮挡的烈日炎炎,几日下来,只感觉整个人变成一条搁浅的鱼,除了无力的喘气之外,什么都不想干。 一直到太阳落山,海风才带来一丝清凉,胤礽跟康熙一起随便吃了几口吃腻了的海鱼,然后父子两个一起泡了个温水澡。 船上没有那么多淡水,即便是天子,这时候也只能省着用,父子俩挤在一个澡盆里。 「阿玛,要不咱们还是上岸走吧,」 第379页 胤礽飘在桶里吸水,全靠康熙扶着才没淹着,「这么飘着,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福宁啊——」 康熙也觉得头疼:「你以为这么大的船停泊很容易吗?就算想上岸,至少也得到台州才能进港。」 胤礽想想台州的位置,顿时生无可恋。 他想要游轮,他想要发动机,实在不行内燃机也成啊,总比靠风力洋流要快得多。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科研人员什么时候能将内燃机造出来,不然没有更先进的动力,想要远洋贸易当真是太艰难,风险太大了。 胤礽咸鱼瘫在水里做梦,希望他们的大船现在就冒出滚滚黑烟,然后一熘烟就跑到了福州,然而一觉醒来,却只觉得头昏眼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的,一向身体康健的大清皇太子殿下,竟然受不住病倒了。 这回康熙忍不住了,也不管大船能不能进港,干脆叫人放下小船,先带着胤礽上了岸,找了个渔村安置下来,让胤礽养病。 好在他们出门准备周全,太医和药材都不缺,下了船躺在平稳的床上,喝了药好好睡了一觉后,胤礽的烧就退了下去。 「阿玛,我是不是有点太娇气了?」 胤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康熙,「因为我病了,耽误行程了。」 康熙亲手拿了温水来催他喝了,然后说道:「不准胡思乱想。朕叫人熬了粥,你坐起来自己喝点,再好好休息一日,病就好的差不多了。」 他家保成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在海上这么久,连奴才们都有生病的,更别说他家保成了。 康熙有些后悔自己非要带胤礽坐船,其实就算想试试,等到了福州之后去船上玩两日也就够了,又何必要走这么远的海路呢? 幸而平时养得好,胤礽的身体底子强,虽然病了一场,却不严重,若是当真有什么万一—— 康熙简直想都不敢想! 「朕已经命人去通知御驾过来汇合,等他们到了附近,咱们再出发便来得及,你且好好养着,不要再操心旁的事情,」 康熙又拿了湿巾来给儿子擦脸,「你还没瞧见过渔民捕鱼吧?明儿早上你要是好了,朕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然而第二天早上胤礽是没再发烧了,可身上却起了大片的红疹。 太医仔细检查后,说像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引发的风疹,但胤礽这一日只用了白粥,并没有吃其他任何东西。 一时间查不出原因,太医只能先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又给了药膏来涂,可谁知两日过去仍不见好,脸上身上都是红红的一大片。 康熙急的团团转,查了又查,却实在查不出什么异常来,直骂太医无用,又叫人往周围去寻当地的大夫来看。 结果大夫没寻到,却是寻到了一位「神使」。 胤礽盯着眼前这位一身道袍披头散髮却对着他们双手合什的「神使」看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康熙:阿玛,您这叫病急乱投医吗? 康熙:……试试看呗,万一好使呢? 胤礽:…… 他算是发现了,一遇到他生病,康熙就会变得迷信起来,之前不过是求神求上天,这次可好,连神棍都请到面前来了。 「阿玛,先说好,我可不吃什么仙丹,喝什么符水啊!」 他宁可继续红着脸,也不敢将那些水银硃砂之类的东西往肚子里咽。 生存不易,且活且珍惜。 「小施主说笑了,本使并不是用丹丸符纸骗人的神棍,乃是受命于药神,下凡普度众生的神使,不需要你吃药,只需本使做法,就能祛除你身上的邪祟,保你平安。」 那神使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胤礽依旧看着康熙:……阿玛,您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药神的使者,却不用药而要「做法」,药神现在都跨界管祛除邪祟了吗? 还真是业务广泛啊! 康熙的脸色也有些扭曲,觉得那神使不太靠谱,但如今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眼睛一闭,说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胤礽:……我还没死呢! 不对,我又不是马,是人,是人! 然而在康熙面前,胤礽的反抗是无效的。 很快,院子里就按那神使所说的摆起了阵法,胤礽被迫换上了一身红衣裳,端坐在中间,感觉自己就像是戏台上的红灯笼,传说中的显眼包。 神使敲起了文王鼓(胤礽:你到底是什么流派的啊喂!),围着胤礽不停的打转,口里不知在念叨什么,带着一种奇异的曲调,叫人听着浑身发毛,不像是驱邪,倒像是在招鬼。 等那神使跳完唱罢,又拿起一个经幡一样的东西(胤礽:这又是什么啊喂!),在胤礽眼前晃啊晃,然后突然无风自起,直指一个方向。 神使大喝一声:「快,命人去这方向上的水井里取一桶水来!」 康熙点了点头,立刻有侍卫依言而已,很快便打了一桶水过来。 「小施主,请以此天地灵露洗一洗脸。」 神使对着胤礽说道。 胤礽:…… 刚刚不是还说打桶水来,这会儿又管人家叫天地灵露了? 药神知道你这么现用现交吗? 尽管十分不情愿,但在康熙的眼神威胁下,胤礽还是依言洗了洗脸。 第380页 井水冰凉,倒是十分舒服,也叫胤礽心头的烦躁去了几分。 之后那神使又对着胤礽用过的水念叨了半天,方才停下道:「小施主身上的煞气已经尽数困在这天地灵露中了,只需找一个罈子来,用黄泥封好,贴上符纸,埋于地下,要不了几日,便能化解。」 胤礽:…… 刚刚还说人家是邪祟,现在又成煞气了? 能不能统一一下称唿啊! 还有,是谁说他不是用符纸的神棍来着,怎么这会儿又要用符纸封口了? 就算是出来骗人,也稍微有点职业道德吧! 在胤礽满心吐槽中,侍卫们按那神使所言一一办妥,康熙又问那神使接下来还要做什么,神使却摇了摇头,只道:「只需多用井水洗一洗身上的患处,让残余的煞气尽数消散,小施主便无恙了。」 胤礽已经无力吐槽了,他只想回去洗个澡,吃饱了睡一觉,叫他的免疫系统有力气干活。 他猜测自己十有八九是水土不服对什么过敏了,再加上生病抵抗力差,才会一直不见好。 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自身的免疫系统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的。 正如他所料,第二日,他身上的红疹便褪去了不少,不出几日,就彻底好了。 然而在他人眼里,这却变成了那神使的功劳,就连康熙都说,那神使看着疯疯癫癫的,倒还是有些门道。 「阿玛,咱们能不能不要迷信啊?」 胤礽简直无语,「就算您不叫他来做法,养这么久我也该好了,怎么就成了他的功劳?」 若说那神使有什么作用,大概就是让他用冰凉的井水洗洗了。 他身边伺候的人怕他着凉,只会用热水给他擦洗,倒不如冷水来得有消炎镇静的作用。 这几日他时常用井水洗脸,脸上的红疹明显就比身上的褪得更快些,可见果然是冷水的功效。 那所谓的神使,应该就是常年生活在这里,比较有生活经验的人,知道这种症状该怎么处理,便用此来装神弄鬼,搞什么驱邪除煞的把戏。 人便是如此,明明不相干的两件事,一前一后发生,就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一起,总觉得自己病好多少都有几分那神使的功劳,一传十十传百,才叫那人有了谋生的手段。 这些道理康熙不是想不到,但对于胤礽的事情,他总是分外谨慎,宁可信其有,不管那神使到底是不是骗人的神棍,至少他也是个对此地气候水土十分了解的人,留下来说不定会有用处。 于是康熙便叫人给了那神使一百两银子,叫他暂时不要接别的活,就留在渔村里跟着他们。 那神使一看到这么多银子立刻就笑开了花,哪里还能不应,立时便点了头,乐颠颠的留了下来,每日状似尽忠职守的在各处晃来晃去,随手指点些风水的学问,倒是比「做法」更专业些。 第141章 胤礽白日里闲来无事,便跟这位神使聊聊天,才知道他叫朱鹏,本是京城人士,少时跟着爹娘到南边来做生意,谁料一场瘟疫,爹娘都病死了,他孤苦无依,便死赖在一个道观里不肯出去,道士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饿死,最后还是收留了他。 之后他便一直在道观里打杂,也跟着学怎么做法事,再后来老观主去世了,他跟接手的师兄不合,被撵了出来,就凭着帮小儿收惊过日子,倒也算活的滋润。 「小施主你们一看就是有钱人,碰上我算是幸运的,我这人虽然爱财,但却不贪财,拿了你们的钱,自然就会好好帮你们做事。」 朱鹏跟胤礽聊得多了,也知道自己神棍的身份遮掩不住,干脆实话实说,「神使什么的,都是煳弄那些没见识的人的,我不这么说,他们根本不会听我的话行事,反而耽误了孩子的病。我用的法子虽然看起来荒谬了些,但都是跟我师父学得土办法,之前闹瘟疫的时候,没医没药的,我们就是靠这些土法子救人的。」 他打量了一下小脸重新变得白嫩嫩的胤礽,笑道:「怎么样,我这凉井水,比你那药膏管用吧?」 康熙他们并没有显露身份,只说是京城来的商贾,船坏了才会从这里上岸,正等着走陆路的商队前来汇合。 故而朱鹏只拿胤礽当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虽然聪慧,却也不需要忌惮什么。 胤礽点了点头。 人皮肤过敏的时候许是并不适合涂那么多药,冰凉的水冷敷便足以镇静褪红了。 这道理太医未必不知道,只是他们不敢叫他碰冷水,生怕他又着凉发热病的更重罢了。 见朱鹏这般坦诚,胤礽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再加上朱鹏此人虽然没读过书,但见识却很广,很懂一些民间偏方,又熟悉各种秘闻,讲起故事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精彩纷呈,让胤礽听得十分新鲜,总忍不住叫他再多讲些。 于是康熙这一百两银子,便算是雇来了个说书先生,后来除了胤礽之外,就连康熙都忍不住时常过来听听,心里琢磨着也该在宫里招几个会说故事的,偶尔叫来讲讲,倒也有趣。 等御驾到了附近的时候,朱鹏已经跟康熙等人十分熟稔了,康熙觉得这一路定然还会无聊,再去找别的人来说故事未必有朱鹏这般好听,所以干脆在离开渔村的时候,将朱鹏也给带上了。 当然,朱鹏愿不愿意跟着这件事,并不在康熙的考虑范围内,总之等康熙重新坐进御驾之时,朱鹏也被刷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塞进了马车里。 第381页 胤礽再见到朱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一副快要升天了的恍惚状,头顶上仿佛有灵魂在飘荡。 「你们给他下药了?」 胤礽忍不住问看守朱鹏的侍卫。 那侍卫立刻摇头:「奴才可没有,只不过将实情给他说清楚了而已,他就这副模样了。」 朱鹏恍恍惚惚的看向胤礽:「我竟然给太子驱邪了?」 胤礽纠正道:「是表演了一场作法而已。」 朱鹏:「我还给皇上讲村头刘寡妇和王屠户偷情的故事了?」 胤礽:……? 他不在的时候,朱鹏都给他阿玛讲了些什么东西,叫他阿玛强行将人给绑回来了? 朱鹏:「完了完了,我是不是要完了?」 胤礽宽慰道:「放心,你完不了。阿玛叫你去的时候,你就还像之前一样给他讲故事就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还会给你赏钱。」 朱鹏眼神迷离:「还像之前一样给皇上讲怎么翻墙不容易被狗咬?」 胤礽:……这都什么跟什么! 朱鹏在马车里闷了三日,才算是缓过神来,也认命了。 他这人性情也算洒脱,接受了现实之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一股子故事的神棍,只是这次他不敢再胡说八道,只是捡着无伤大雅的趣事给康熙和胤礽逗乐。 南巡的队伍里日渐习惯了多出一个人来,闲暇之时,就连太监们都爱去找朱鹏,两个铜板一碟子花生就能换来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康熙曾玩笑说要给朱鹏封个说书员外郎,叫他跟着重返故乡北京城,朱鹏却是拒绝了,只说京城里早就没了自家亲戚,还如何称得上故乡? 他说自己不求当官,只希望能多给他些赏钱,叫他回去自己建个道观,也能做个像他师父那般普度众生的好道士。 甭管普度众生这个词用的对不对,至少朱鹏这个愿望叫胤礽有些刮目相看。 谁不知道京城繁华,朱鹏又幸运的结识了康熙和他,若跟着去了京城做了官,想要钱财还会难吗? 随便给那些家里事儿多的权贵看看风水做做法事,那金银可是源源不断的。 但他却如此坚定的拒绝,只想重修个道观,做那山野之人,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能得几个感谢钱最好,得不到,他也不强求。 见惯了削尖脑袋也要往上爬的人,像朱鹏这般「不思进取」的人显得尤为可贵些,便是康熙也对他态度更好了点,不再将他当成逗乐的小丑来看待了。 御驾一路南行,胤礽越来越发现朱鹏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加博学。 这个乡野道士说是几十年都在江浙一带讨生活,但却对福建的民情也十分了解,甚至连两广地区的轶事也能说上几段。 胤礽觉得,朱鹏这人越看越不简单,故而便找了曹寅来,叫他私下好好查一查。 事实上,在朱鹏出现的那一天,康熙就命人仔细调查过他的来歷,身份、年岁乃至一些细节特徵,全都对得上,所以康熙才能容他一直留在身边。 胤礽对着朱鹏的密报研究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只能将朱鹏的博学归结于道观救助的各方灾民比较多,故而他知道的也就多些。 因为从杭州出来的比较早,所以这一路并不匆忙,康熙一路走一路巡视,见了各地的地方官员和将军,还带着胤礽拜祭了各方山神,倒也算是还了当初许下的愿。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等再次见到姚启圣的时候,已经入了秋。 当然,只是日子上入了秋,对于福建来说,依旧炎热。 越往南边走,能用的冰就越少,不过好在不缺水源,每日多擦洗几次,总是比在船上要舒服些。 御驾进了福州城后,康熙并没有急着见其他官员,而是先叫准备沐浴,拉着胤礽一起沖了个凉,然后换上了轻薄的衣裳,一身清爽的「出门见客」。 福建的官员们却是不敢离去,就在正堂等着,却是人人满头大汗。 平日里他们甚少穿得这么周全,今日接驾为了颜面都穿了个大全套的官服,如何能不热? 年纪大些的官员都开始喘粗气了,整个人仿佛都在冒烟。 康熙和胤礽出来之后,太监们送来了冰饮子,官员们如获至宝,端起来咕噜噜喝个了精光,然后还没等康熙说话,一个鬚髮皆白的官员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梁九功吓了一跳,高唿一声护驾,侍卫们立刻沖了进来,将那些福建官员团团围住。 「乱喊什么,赶紧叫太医来看看!」 在康熙发火之前,胤礽先开口说道,「怕是天太热突然喝了凉的,一时受不住了。」 梁九功发觉自己好像闹了乌龙,讪讪的熘出去喊太医,康熙看看屋里一个个满头大汗,仿佛随时会集体热晕过去的官员,强忍着怒火说道:「都回去换身凉快衣裳,晚上再来,姚启圣,你留下。」 这里面也就姚启圣穿的正常些,还拿着那冰碗子慢慢吸熘,不像是会出事的样子。 官员们都告退了,那个晕倒的也被抬了出去,众人散去后,屋里也凉快了不少,不再那么闷热。 「你倒是知道冷热,怎么就不知道提点一下别人?」 康熙看着一脸舒坦的吸熘冰碗子的姚启圣有点不顺眼,「你就是个这么当福建总督的?」 第382页 姚启圣恋恋不捨的放下冰碗子,拱手道:「皇上,臣是他们的上官,又不是他们的亲爹,难道还管他们穿了几件衣裳?他们不知道皇上体谅下臣,说不定还以为是臣故意叫他们御前失仪呢,这齣力不讨好的话,臣可不说。」 康熙冷哼一声:「那你就没想到会有如今这场面?」 姚启圣微微一笑:「要的便是这场面,今后他们应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人嘛,不吃点亏,哪里会长记性? 平日里这些官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埋怨他办事不力,张罗这么久的水军除了花银子什么用都没有,如今给他们机会自己去皇上面前展现,怎么一个个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鸡仔了? 今儿来这么一出也挺好的,该丢的人都丢完了,以后也不用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康熙骂姚启圣奸猾,姚启圣全然不惧,又端起他那冰碗子,一边吸熘一边听着,还时不时嗯嗯两声,表示他完全同意康熙的话。 康熙刚刚跟福建官员们憋的火气都发泄在了姚启圣的身上,骂够了,心头的火气便散了,瞧着姚启圣喝的舒坦,便也叫梁九功上了冰碗子来用。 见到他们终于消停了,胤礽方才开口问道:「所以,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吗?」 康熙:哼。 姚启圣笑眯眯:「回太子,关于郑家的情况,臣已经整理好了奏报,福建水师早已磨刀多时,只等一声令下,便将台湾彻底拿下,扬我大清国威!」 第142章 姚启圣想要□□已久,自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故而胸有成竹,丝毫不惧于康熙的查问。 在福建的官员们回家收拾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姚启圣已经与康熙和兵部等人商定好了□□的策略,等官员们重新回到行宫,想要在康熙面前展现自己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条定好的指令。 这场战争的商讨远比胤礽想像中的更加简单,没有那么多反覆推演,因为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正面平推便是最简单便捷的战术。 若是放在三藩未平那会儿,郑家的舰队或许还能跟大清水师抗衡一二,而如今随着福建水师的兴建,特别是大型战船顺利下水后,战船上的火炮便成了郑家舰队无法抵挡的存在。 郑家也有火炮,但大多是前明遗留下来的,或是跟葡萄牙人买的二手货,能上船的本就没多少,论威力、射程和精准度,更是完全无法跟大清如今的火炮媲美。 故而姚启圣对此役信心满满,若不是康熙要亲自来督战,只怕如今他们早就可以直接登上台湾岛了。 另一边的台湾岛上,年初刚继任的延平王郑克塽却是对月独饮,满腹惆怅。 大清皇帝大张旗鼓的南巡,御驾直达福建,其目的早已不言而喻。 眼看着大战将至,岛上众臣却依旧向百姓隐瞒实情,还在鼓吹郑家舰队多么无敌,还在妄想击败福建水师,重回故土,光復大明。 然而他们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这一战,他们必输无疑。 他曾亲自登上战舰,远远瞧见过福建水师演练,那巍峨的大船和齐射的火炮,让他心中瑟瑟发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从那日起,他就想与大清议和了,不,或许应该说是投降。 他只盼着大清能善待岛上的百姓,至于他自己,全凭大清皇帝处置便是了。 然而以冯锡范为首的众臣,却是坚决反对,他们一边封锁消息,一边联繫葡萄牙、荷兰等国,意图得到他们的支持,与大清开战。 郑克塽不愿意,他虽然是大明的藩王,但却也是中国人,绝不愿与虎谋皮,钻进那些外国人的圈套。 冯锡范鼠目寸光,只看眼前一时之利,行引狼入室之举,将来必然会后悔莫及的! 「王爷,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王妃冯氏亲自提着灯笼走来,坐在郑克塽的身旁,「可是爹爹今日又在朝堂上驳斥您了?」 郑克塽眼神迷离的看着冯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延平王全靠你爹得来,所以台湾的事务,就都该听你爹的?」 冯氏摇头:「妾身怎么会这么想呢?王爷才是台湾之主,我爹爹若是失了礼数,王爷只管责罚他,又何必如此自苦!」 冯氏自幼被养在闺中,读的是女四书,学的是恭谨谦顺,并不懂朝廷中的事情。 她自嫁给郑克塽后,夫妻素来和睦,今日乍然听到郑克塽如何诘问,一时间有些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 「责罚?我但凡不顺着他的意思,他就敢当朝上来了抓我的胳膊,我还能责罚他?」 郑克塽借着酒意发泄,「你哭什么,我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你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是不是等会儿就要哭着跑回家去向你爹告状,让他冲到王府里来给你出气啊!」 冯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只是瞧见郑克塽独自饮酒,想要来陪伴他,怎么就惹得他如此大怒? 成亲数年,她不是没有过委屈,却又何时回家告过状呢? 在爹爹面前,她只有拼命夸他,生怕爹爹会为难他,何曾说过他半点不好! 「滚,滚回你的冯家去!」 郑克塽甩手将冯氏掀翻在地,然后高声道,「来人,将冯氏给本王赶出去!」 侍卫们互相对视着,却是无人敢应。 第383页 这可是王妃娘娘,他们是什么东西,怎么敢上来拉人? 更别说冯国长权势滔天,若是叫他知道他们碰了王妃,那他们都别想活了! 郑克塽见侍卫们不肯动,竟是自己上前抬脚对着冯氏踢了过去,口中不清不楚的喊着踢死你之类的话,但却因醉酒脚下虚浮,并未真的踢到冯氏,而是将自己给掀翻了,跌坐在地上。 眼见着郑克塽还想爬起来踢人,冯氏的婢女们赶紧过来了将冯氏扶起来,冯氏见郑克塽一脸愤恨的盯着她,心中悽苦,无脸再留下,当真哭着跑回娘家去了。 冯氏走后,侍卫们方才小心翼翼的将郑克塽送回房,等屋里再无旁人,原本醉得昏睡过去的郑克塽却睁开眼睛,神色清明的坐了起来。 「十六,等会儿你暗中去冯家一趟,问问初五,王妃可是受伤了?我瞧着她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好像擦伤了手。」 暗处一个黑衣侍卫转出来,走到郑克塽面前。 「王爷如此心疼王妃,又何必非要赶走她?此刻怕是王妃要生您的气,初五也定然不愿意理属下。」 郑克塽闭了闭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惆怅:「你不懂,她看着温柔,其实性子最倔强,若我不叫她恨我,等岛破之时,她定然不肯舍我而去,非得陪我一起死不可。冯锡范与葡萄牙人有来往,定然会想办法送家眷离开,她此时回冯家,才是最好。」 十六实话实说:「王爷,是您觉得最好,不是王妃要的最好。」 「可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了,」 郑克塽眼眶泛红,「我曾许诺护她一生一世,如今却是自身难保,冯锡范能捨弃整岛百姓逃跑,可我不能,我必须留在这儿,想办法护住百姓们的平安。」 「这是我的命,我认,但我不想连累她,」 郑克塽伸手抚摸着腰间冯氏亲手给他绣的香囊,「我得为她寻一条生路,才能安心的去死。」 十六不知还能如何劝慰,只能领命悄然离去,留下郑克塽一人倒在床上,嗅着冯氏残留的气息,难以入眠。 是夜,福建水师驻港灯火通明,工匠们在正抓紧时间对战船做最后的检查,确保不会在出战之时出现任何问题。 施琅拿着各个战舰的人员名单,一个一个仔细核对,决不允许有可疑之人混迹其中,这场海战他准备了太久了,必须大胜而归,才不负将士们多年来的艰苦训练,不负朝廷斥巨资给装配的大船和火炮。 台湾这一战,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福建水师的实力,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外国人,不敢再出现在大清的领海范围内肆意挑衅。 这一战,准备无比充分,又有皇上和太子亲临督战,必将大获全胜! 兵贵神速,康熙不想再多等,第二日便御驾亲临驻港,检阅福建水师,同时当众宣布,将于三日后对台湾发动总攻。 没有什么试探,只以一战定输赢! 当夜,御驾停留在驻港,康熙亲自参与台湾一战的部署,而胤礽则带人登上了战船进行检阅。 木制的战船远比不上现代的钢铁战舰,却又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深沉巍峨,仿佛是沉淀着中华文明的巨兽,沉默却叫人敬畏。 甲板上固定的一圈细长枪筒是戴梓用连珠铳改造的战舰专用放大版连珠火1枪,从原本的二十八连发翻了三倍,射速虽然不变,但弹药口径变大使得它的威力更加惊人。 这些大号连珠铳是这艘名为「武成」号的主力战舰的近防武器,用来打击靠近的敌舰和意图通过小艇登船的敌人,保证自身安全。 而真正的大杀器,则是安装在舰首的三门主炮。 南怀仁虽然有些嫉贤妒才,但其本身也是真的有能力。 这三门主炮是按照施琅提出的要求,专门改造出来给战舰专用的,远距离攻击能力要比近距离更加强悍。 毕竟海战不像陆战那般容易短兵相接,在茫茫的大海上,谁的攻击距离更远,谁就占有更大的优势。 这三门主炮配合特制的炮弹,有效攻击距离是郑家战舰火炮的一倍以上,而主炮旁边配备的十门副炮,却是中距离攻击武器,用的弹药是特制的散弹,一炮出去能覆盖很大一片海域,叫敌舰即便运气好躲过主炮的攻击,也不可能轻易靠近。 武成号配备的三重炮火,涵盖远中近三个距离,在这个时代堪称无懈可击。 这样的主力战舰,福建水师也只有两艘,其余战舰体型较小,不适合装配这种主炮,故而用的是另外一种口径更小但也更加轻便的主炮,能让他们在海战中更灵活的穿梭攻击。 还有一种更小更轻的战舰,不装主炮,只装四门散弹炮和一圈大号连珠火1枪了,用来在战场上收割想用小船突袭或是弃船逃跑的敌人,这种小战舰速度极快转向灵活,叫敌人逃无可逃。 胤礽保证过不会要求跟着战舰出海,他也明白以自己如今的身份,绝不可以做那般有风险的事情,所以他在战前来到船上,虽然无法亲眼看到它们乘风破浪击溃敌舰的英姿,但也能从它们傲岸的身躯里,想像一下战场上的盛况。 「看看就行了啊,朕是不会让你跟着去的。」 康熙不知何时也登上了船,在胤礽身后出声警告。 胤礽哼了一声,伸手指向远方的大海:「阿玛,如果顺利的话,要多久我能去对岸看一看?」 第384页 「多久你也去不了。」康熙毫不留情的回道。 胤礽转头怒目而视:「我又没要上战场,打下来之后我去看看我们大清的国土难道都不行吗?」 不就是坐船穿越台湾海峡吗?又没多远! 有水师护送,怕什么! 康熙强忍着才没叫自己笑出来,他伸手抓住胤礽的手,强行给他转了一个方向—— 「那边才是台湾。」 第143章 尽管大清朝的皇太子殿下似乎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训练有素的水师将士们却不会弄错目标的方向。 这一役,虽然胤礽未能亲眼看到战场,但胜利的军报却比想像中来得更早一些。 郑家的舰队在大清水师的炮火下毫无抵抗之力,根本用不上准备了那么多的火炮,一轮主炮齐射,便让他们溃不成军。 郑家偏安一隅,坐井观天,不知世界之大,还拿葡萄牙人淘汰下来的那些破东西当宝贝,然而如今大清水师船舰火炮之先进,只怕连葡萄牙人也有所不及,郑家更是连想都没想过。 开战之前,他们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叫大清知道他们的厉害,嚷嚷着要攻回大陆,占领福建,光復大明。 然而当大清的战舰在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外开炮直接击穿了他们的战舰时,他们才知道慌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局,福建水师的将士们除了主炮手之外,其他人都只能干看着眼馋,根本无用武之地。 眼看着郑家那几艘破破烂烂的战舰支离破碎,郑家水军的将士们再海里依靠着抢夺木板浮浮沉沉,施琅制止了副炮手们意图一轮覆盖式齐射送他们都归西的意图,放下小船返航报信,然后令舰队向台湾岛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港口督战的郑克塽面无表情的盯着茫茫大海,去时他看到的是陈旧的战舰,归来时却是崭新巍峨的大船—— 当然,那些大船明显不是他们的。 果然还是输了,甚至比想像中更快。 可惜了那些无辜丧命的海军将士啊,可悲他身为主公,却根本无力阻止他们被人欺骗去送死。 「王爷,快走吧!」 十六在郑克塽的身后焦急说道,「这里太危险了,大清的战舰一旦开炮,根本避无可避!」 郑克塽却是没动。 若大清当真直接开炮,便是决定不管岛上百姓的死活了,那他们无力守护的主公,便来做这炮火下的第一缕亡魂,先到阴间去等着向他们赔罪。 若大清尚且顾忌岛上百姓,便不会开炮,那他站在这里,便是告诉大清水师,他愿意跟他们谈。 他不能躲,因为他信不过朝中的任何人。 他怕一旦第一个与大清对话的人不是他,会给百姓带来更大的祸患。 「十六,你走吧,」 郑克塽看向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暗卫,「去找初五,跟她一起带着王妃离开,找个偏僻些的村落待着,等什么时候彻底安全了,再带她们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她愿意。」 十六单膝跪下,眼含热泪,不肯离去:「王爷,十六是您的暗卫,此生只为您而活,绝不会弃您而去的!」 「清军若是炮,十六陪您一起死,清军若是抓了您,十六也要跟着去,就算再无用,至少在刀剑落下之时,能多护您一息!」 郑克塽无奈的摇了摇头:「傻子,你留下不过是多赔上一条命,又何曾有办法救我?快走吧,别叫我在这个时候还要挂心,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将王妃交给你,我才放心。」 十六兀自不肯走,郑克塽伸手拔出腰中佩剑横在脖颈之上,怒道:「你再不走,我现在就自刎于此!」 十六知道郑克塽不会的,但他也明白王爷此举意味着决心已定,不容质疑。 他双膝着地,对着郑克塽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咬牙起身,头也不回的飞速离去。 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他的王爷,怕自己再没有离开的勇气。 郑克塽也没有看十六,而是面向大海,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然而大清水师并没有开炮,也没有登陆,而是分散开来,各自调转航向,开始绕着台湾岛航行。 他们不攻击地面也不靠岸,只是用炮火清理一切船只,将台湾岛彻底变成孤岛,不允许任何人逃离。 正想要上船逃跑的冯锡范等人眼见着自己准备好的船被清军一炮轰沉,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当然的觉得能逃走,根本是痴人说梦。 大清不只要岛,也要人。 但凡在领土之内的一切,都属于他们。 冯锡范再无他法,心一横,叫人找了块白布高高挂起,竟是率先投降了。 既然逃不掉了,那他必须得先下手为强,不能叫郑克塽那小子抢占了先机,得了更多的好处去! 战舰上的水师将士很快就将有人投降的消息传到了主舰,施琅听后只是一摆手:「不必理会,继续清理岛上船只。」 事先计划好的,他只负责海战的部分,不管陆地上的事儿,管他投降还是丢石头,都跟他没关系。 姚总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要是敢抢功,非得被他念叨死不可! 在确定台湾岛上再没有可以出行的船只后,福建海师留下一支小队继续盯着,其余战舰全数返航。 郑克塽看着远去的大清战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第385页 不管怎么说,大清既然没有开炮将来就应该不会屠岛,至少百姓们的性命得保,其他的,他都可以让步。 如今便是坐等大清军队登陆,看看是谁来跟他谈。 「传令所有将士,全部解甲归田,今后,便只当一个普通人吧。」 郑克塽淡淡的吩咐道。 他身边的将士们都愣住了,半晌之后,陆续有人当场脱掉了身上的铠甲,放下兵器,转身跑走了。 也有一些年纪大些的士兵,跟着郑家多年,不肯离去,郑克塽也不强求,只是道:「你们若不愿意回家去,或者无家可回,便回到军营中去吧,不管岛上发生什么,都不要管,等清军接管台湾之日,应是会安置你们的。」 说罢,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向着延平王府飞奔而去。 …… 胤礽看完了战报之后,便开始研究要何时上岛了。 他本是想跟着第一批登陆的将士们一起去的,反正如今海上都是福建水师的天下,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可以在船上等着岛上安全后再上岸便是。 然而康熙却不同意。 「叫康亲王领兵登岛,你与朕一起在这里等着,」 面对儿子的恳求,康熙毫不心软,「朕要在这儿受降。」 胤褆在一旁跟着说道:「就是,你急什么,台湾岛又不会长腿跑了。」 他晕船,自然去不了台湾,故而这一次十分坚定的选择站在康熙这一边。 胤礽瞪了他哥一眼,却也只能点头。 罢了,那就再多等几日吧。 康亲王早就摩拳擦掌,做好了准备,当即点兵登船,在福建水师的护航下,体型庞大却没什么武力的运兵船穿越海峡,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接靠岸。 被海浪摇晃的有点发晕的康亲王面色不佳的走下船,却不见任何郑氏之人,更是心头火起,立时带人寻了两个带路的,一路奔向了延平王府,没想到这延平王府外正是热闹之时。 就是如此之巧,大清将士登陆之时,正好赶上冯锡范带人围攻延平王府,意图将郑克塽控制在手里。 郑克塽之前将能遣散的侍卫下人都遣散了,偌大的延平王府里只剩下寥寥数人,只能倚仗着原有的机关与冯锡范抗衡,眼看着机关已经陆续被冯锡范的人趟平,郑克塽退无可退,就快要被擒拿之时,康亲王到了。 康亲王不管冯锡范和郑克塽到底为什么起了内讧,反正谁敢在他面前支棱他就揍谁,交锋之下,冯锡范的人并未能支撑多久便损伤大半,逼的冯锡范只能令所有人都放下兵器,举起双手高唿投降。 大清士兵立刻上前,将所有人都拿下,冯锡范和其他人都跪倒在地上,唯有郑克塽一身狼狈,却撑着长枪傲然站在原地。 「你就是延平王?」 康亲王上下打量了郑克塽几眼,「倒是比其他人有骨头,只不过太蠢了些,身边竟是连几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 郑克塽平静道:「如今我命不由我,又何苦连累他人?多谢王爷相救之恩,只怕是无力回报了。」 康亲王惊诧:「怎么,你竟是认得本王?」 郑克塽看向飞扬的旗帜:「虽然从不曾有幸见过王爷,但我认识正红旗的旗帜,也知道如今两红旗归康亲王统领。」 康亲王啧啧两声:「郑家的子孙,果真比那些背主的小人强多了。今日就凭你猜到了本王的身份,本王可以卖你个情分,将这些人全都交给你来处置。」 冯锡范立时开口大喊:「王爷,他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延平王,台湾岛内的一切事务都是由我来掌管的,您留下他只会后患无穷,不如将他杀了,斩草除根,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 郑克塽看向那位幼时也曾对自己极好,将女儿许配给他,还曾拉着他的手说,会帮他夺下江山,守护他成为一代明君的人,只觉得心底一片悲凉。 他们怎么说也有师生之情,翁婿之意,为何到此存亡之际,不能互相扶持,却偏要杀了他才高兴呢? 难道时至如今,冯锡范还觉得,只要他死了,他们就能跟大清谈条件,能讨得更多的好处吗? 他们怎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以如今的大清的实力,如何能轮得到他们来讨价还价! 「王爷,我愿以延平王之名,归降大清,从此台湾岛归入大清领土,岛上百姓皆为大清子民,」 郑克塽不再犹豫,「我只有两个条件。」 康亲王对这位少年王爷倒是有几分好感,好脾气的道:「说来听听看。」 郑克塽正色道:「不伤百官将士一人,不伤台湾黎庶一个。」 康亲王挑了挑眉:「就这?那郑家人呢?」 郑克塽惨然一笑:「任凭大清处置!」 第144章 郑克塽没有杀冯锡范,康亲王更不可能杀了郑克塽,对于郑克塽的要求,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反正这跟临出发之前皇上和太子交代的事情相吻合,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太子爷还说了,要对郑家人客气一点,日后都是要请进京城常住的,那可是彰显皇上仁慈的活样本,不能有所损伤。 故而对于郑克塽如此配合不让他为难,康亲王表示很高兴,等到了船上,不但不关押郑克塽,还亲自带着他参观了这艘运兵船。 第386页 郑克塽秉承着活一天少一天的想法,并不客气的当真走遍大船的各处,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算是少了点对世间的遗憾,却不知他越是爽快,越叫康亲王喜欢。 「小子,咱们皇上仁慈,没少收纳汉官,朝中汉兵营的将军也不少,只要你肯听话,不会叫你受苦的,」 康亲王将自己的酒壶递给郑克塽,「等将来进了京城,大小也会给你个爵位,到时候你可以时常往本王府里走走,本王有个闺女,今年十五,过两年正好可以出嫁了。」 郑克塽原本悲凉的心情被康亲王这拉郎配的话洗刷一空,哭笑不得的说道:「王爷,我早有妻室了,郡主高贵,不敢高攀。」 他一个投降之人,不被杀不被虐待依然是大清皇帝仁慈,怎么可能会叫他娶一个实权亲王的闺女? 更何况他已有妻子,即便天涯相隔,她也依旧是他的妻。 「本王知道,不就是冯锡范的闺女嘛,难道还能比本王的闺女更尊贵?」 康亲王却是浑不在意,「小子,别以为本王的闺女是嫁不出去才想许给你的,京城里想求娶她的人能排出二里地去!」 「承蒙王爷看重,我十分感激,但此时说这些,实在是——」 郑克塽不愿答应亦不敢拒绝,怕惹怒了康亲王,将来会对台湾的百姓不利。 康亲王也就是兴致来了这么一说,并不是叫他现在就答应,见状哈哈道:「行了,这事儿不急,你自己记着便是了,等到了京城再说。」 运兵船平稳的进了福建驻港,郑克塽下船之时,只见一个一身英气的少年前来相迎。 他心中猜测着这应该不是大清太子,毕竟以他的身份,还当不起太子亲迎。 「那是咱们皇上的大阿哥,」 康亲王介绍完,高喊道,「大阿哥,你怎么跑出来了?」 胤褆不耐烦道:「太子说毕竟是前明藩王,该有身份相当的人出来迎接,才是大清的气度,所以遣我过来迎迎。你就是郑克塽。」 郑克塽拱手为礼:「见过大阿哥。」 胤褆打量了他几眼:「行吧,看着倒是人模狗样儿的,赶紧的,跟我走。」 出发之前,康亲王给郑克塽时间,叫他换了整洁的衣裳,梳好了发冠,至少仪表上,不失延平王的风范。 对于胤褆的不耐烦,郑克塽并不在意,他早就做好了受辱的准备,这才哪儿到哪儿。 郑克塽跟着胤褆一路前行,直接上了马车,往行宫而去。 下了马车后,康亲王便与他告别,之后他进了行宫,被带到一处厅堂里。 胤礽兀自进去了,只剩下郑克塽一人留在原地。 郑克塽对于这种下马威早有准备,并不急躁,只是稳稳站着等着,虽然身上的伤处还隐隐作痛,他却是没有半分不耐,心里默默胡乱念着经书,也算是苦中作乐,打发时间了。 然而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胤礽就跟着胤褆从里面出来了。 为了显得正式一些,胤礽特意换了太子常服,一身金黄色旗装端正大气,尽显尊贵。 郑克塽虽然没见过胤礽,但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位十来岁的少年,定然就是大清的皇太子了。 郑克塽依旧没有跪,同样拱手为礼,先开口道:「见过太子殿下。」 胤礽抬手还礼:「延平王无需多礼,坐下说话吧。」 郑克塽有些忐忑的落座,心弦紧绷,时刻准备着应付胤礽发难。 小太监们送上了茶点,胤礽温和的说道:「王爷如今还受封于前明,故而不便与汗阿玛相见,等台湾的事宜都谈妥之后,汗阿玛会正式召见你的。」 郑克塽自是口称不敢。 胤礽又道:「孤已经听康亲王说了岛上发生的事情,王爷义薄云天,为了百姓不惜自身,孤甚是敬佩。台湾自古以来便是中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虽之前各有立场,但今后大清是会一视同仁,台湾百姓与其他大清子民都是一样的。」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却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大清的立场。 台湾从此之后便是大清的领土,一应事务皆按大清律法行事,在这一点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郑克塽原以为这位年少太子只是奉康熙之命出来见见他,却不想胤礽上来就直接说起了正事,还说的如此干脆明了,倒是叫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清要台湾岛,也要台湾的百姓,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什么能讨价还价吗? 或许只剩下郑氏一族的命运了,但他如今却不想再去争取什么。 失去了故土,对他而言这天底下便再没什么重要的了,不管大清是给他封爵还是叫他做个平民百姓,甚至将他囚禁一生或是干脆杀了,他都无所谓。 一个「亡国之君」,又怎么配去争取自己的命运? 「太子殿下的意思,我懂了,于我而言,已是足够。」 郑克塽苦笑道,「只要大清说话算数,无论要我如何配合,都可以。」 胤礽满意与郑克塽的爽快,见他脸色不佳,便不再多言,起身道:「孤命人给王爷准备了客院,王爷先安心住下,关于郑家和台湾诸位大臣今后如何安置,还要等朝中商议后定夺,届时会有人通知你准备的。」 郑克塽心中无比苦涩,却也只能恭敬应下,然后目送胤礽离去。 第387页 大清的皇太子言语已经很客气了,但其中的意思却明确,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他没有任何的决定权,甚至没有参与讨论提出意见的权利,他只能被囚禁起来,等着别人决定好他的命运,然后来通知他。 这对他来说很艰难,甚至是一种侮辱,但他却只能承受,还得笑着感谢大清对他的善待—— 至少给他的囚笼是客院,而是不监牢。 胤礽没有苛待远客的癖好,给郑克塽安排的院落虽然外面有无数侍卫守备,但院子里却是一片安宁,应有尽有。 吃穿用度皆以郡王的标准供给,亦有太监侍奉,知道郑克塽有伤,太医也是早早就过去诊治过了,每日汤药不曾有一次缺失。 郑克塽既是不在乎死活,自是不会在警惕送来的吃食药物有没有毒,给什么就用什么,伤势倒是好得很快。 他闲极无聊试探着说想要几本杂书来看看,胤礽便交给他送了些关于如今大清皇族宗亲的概述,还有些京城风貌、规矩民俗的杂记,想着叫他先了解一下京城的情况,也省得跟着去了之后闹笑话。 另一边,大清军队一批批登上台湾岛,按照冯锡范提供的名册,对台湾诸位大臣和将领进行清点。 按照与郑克塽的约定,大清不会诛杀台湾众臣,但却也不允许他们继续留在岛上,会将他们全部带回福建,等待处置。 而其他普通百姓,包括曾在军中如今逃回家的士兵,大清都一概不追究,只是挨家挨户的进行排查,登记造册,以待后续朝廷派来的官员进行管理。 胤礽严令禁止这次上岛的大清将士扰民,除了必要的排查登记外,决不允许骚扰百姓,更不准出现任何烧杀抢掠之事,如有发现,一律严惩。 这是八旗将士在征战中第一次被如此要求,有人不解,有人不满,但命令就是命令,如有违背,绝不姑息。 胤礽就是要从这次开始好好改一改八旗的作风问题,而康熙的态度则是完全放手,只要胤礽愿意管,就全都交给他来处置。 一开始,依旧有忍不住的士兵胡闹,欺凌百姓,而后这些人被抓出来,当众挨了军棍,甚至有杀人者被斩首后,士兵们终于明白了这道命令不是玩笑,不敢再乱来。 台湾的百姓们也慢慢从对大清的仇恨和惧怕,变成试探着接触,而后发现这支大清军队虽然勇武,却并不恃强凌弱,甚至比之前郑家的军队对他们更加和善些。 再加上胤礽特意挑选培训出来的几支宣传队不停的奔走在台湾各处,告诉百姓们大家都是中华儿女,都是一家人,告诉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大清的百姓,不会被压迫欺辱,税赋还比之前更轻。 明朝灭亡已久,就连郑家人都已经不惦记光復了,更别说是普通的百姓们。 他们想要的只是吃饱穿暖,好好的过日子,在一边听着大清的政策,一边瞧着大清的军队当真军纪严明,并不会欺辱他们后,慢慢也就安心下来,甚至开始愿意走出家门,去向那些大清士兵多打听一些大清的事情。 八旗将士们征战四方之时已经习惯了被当地百姓当成洪水勐兽一般避之不及,这倒还是第一次不被惧怕,甚至还有百姓给他们送来些自家做的吃食,说是要「劳军」。 虽然这叫他们有些哭笑不得,但却也有些感动。 在将领们允准后,士兵们收下了百姓送来的东西,也拿了军中的补给回赠,虽然只是些肉干饽饽之类的,却叫百姓们很是欢喜,也更加愿意相信大清。 台湾岛上的形势比预估的要好很多很多,人员的清点登记进度顺畅的让朝臣们啧啧称奇,那些郑氏官员,也都陆续送了过来,暂时关押在行宫附近。 这些情况,胤礽在看过之后都叫人给郑克塽送去一份,郑克塽看罢之后沉默良久—— 其实他早就知道,在父王去世后,以冯锡范为首的众臣把持朝政,肆意敛财,百姓受苦久矣。 如今看到百姓们对大清并不牴触,甚至还很欢迎,便知道郑氏早已失了民心,颠覆只是迟早之事。 挺好的,至少□□的是大清,他们会善待同胞百姓。 若是换了那些外国人,只怕整个台湾岛都会沦陷成为狩猎场,任人鱼肉,民不聊生。 不知道冯氏如何了,大清既然善待百姓,她应该也还安好吧? 郑克塽正思念着妻子,却听到小太监进来禀道:「王爷,您有位故人从岛上而来,太子爷令人送他过来与您相见。」 郑克塽回头望去,却见刚刚还在思念的伊人,正站在门外望着他,虽布衣荆钗,却一如他回忆中的动人。 第145章 郑克塽先是一阵狂喜,就在他想要冲过去抱住冯氏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如今的状况,立时握紧双拳,沉下脸色。 「本王已将你遣走,你为何要追来?」 郑克塽努力让自己冷漠,却不敢直视冯氏的眼睛,「难不成还想来为你爹求情?」 冯氏不接话,只是看着他,似乎要通过打量来确定,他如今是否安好。 郑克塽见冯氏一直不语,一咬牙就想再说些绝情的话,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冯氏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你再说那些叫我伤心的话,我可就哭了啊,」 冯氏含泪威胁,「我就坐大门口哭,看你丢不丢人!」 第388页 郑克塽神色颇有些焦急的看着冯氏,冯氏继续说道:「不是大清的人将我抓来的,是我自己找上他们,非要来见你的。这些时日我思前想后,怎么也不相信你会那般待我,想来该是不想连累我罢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当真以为你不要我了,不想活了怎么办?」 郑克塽目中的焦急转为歉意。 「自从我八岁与你定亲之后,对我而言,你就是我最亲之人,」 冯氏还是忍不住落泪,「我娘去的早,爹爹偏爱姨娘,对我虽好生教养,但却从不曾多亲近,在没嫁给你之前,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仿佛世间万物都与我没什么干系,是因为你,我才更加鲜活,才有了那么多喜乐。」 「所以,别丢下我好吗?没有你,我不知余生该如何。」 郑克塽伸手将冯氏的手拉开,满脸苦涩和愧疚:「秋儿,若我有选择的余地,绝不会抛下你一人,可如今我都不知自己今后命运如何,便是侥倖不死,只怕也不会再有自由。我不想你跟着我整日提心弔胆,外面山高水阔,我已经提前给你准备好了银钱,不管到哪儿,你都能过得不错的。」 冯秋儿却固执的摇头:「只要能在你身边,哪怕是囚牢我也愿意。」 郑克塽还想再劝,冯秋儿却突然拉住他的手放在小腹上:「更何况,孩子也不能没有父亲。」 郑克塽倏然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冯秋儿平坦的小腹。 他们成亲数载,一直没有子嗣,怎么就这么突然,在这紧要关头有了孩子? 这可叫他该如何是好! 「郑克塽,你若是敢抛妻弃子,我定然会追到京城去,到金銮殿上去告状!」 冯秋儿见郑克塽竟然没有欣喜,顿时怒从心中来,「到时候我们孤儿寡母就是被你给活活逼死的!」 他还好好活着呢,怎么就孤儿寡母了? 郑克塽看着面前故作蛮不讲理的妻子,知道她主意已定,怕是再也劝不动了。 也是,她素来倔强,若能劝动,当初他又何必借酒装疯将她给气走呢? 如今她人已经在他面前,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就算他再演一场,只怕大清人也不会放她离开了。 「快坐下,一路过来辛苦了,可有晕船?」 郑克塽想明白此事已经不可改变,立时温柔的扶着冯秋儿坐下,自己则是蹲在地上,不太敢相信的轻轻摸着她的肚子,「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行,我得求他们请太医来给你瞧瞧,可别坐船给颠簸没了!」 冯秋儿看着眼前突然变傻了的男人,破涕为笑:「傻不傻,怎么可能颠簸没了!他才两个多月大,自然看不出来啊。」 郑克塽突然懊恼的在自己额头上重重拍了一记:「我那日还推了你!天,怎么办,会不会伤到他?」 冯秋儿拉住他的手,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温柔的轻抚他被自己打红了的额头:「就是因为你推了我,我崴了脚看了大夫才知道自己怀孕了。你放心,大夫说并没动胎气,孩子很好。」 郑克塽又去摸冯秋儿的脚踝,冯秋儿却是轻抚他的头髮,愈发的温柔:「无论将来要面临怎样的命运,只要你我孩子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郑克塽终是忍不住伏在冯秋儿的膝头哭了出来,再没了这些时日他强行伪装的镇定和无畏。 没人知道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之时有多么的无助,也没人知道,当她出现的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他曾用了全部勇气才捨得将她推开,可如今,却是再也捨不得了。 …… 关于冯秋儿的事情,胤礽自然早就知道,毕竟若没有他点头,冯秋儿也到不了郑克塽的面前。 在得知冯秋儿有了身孕后,胤礽便叫了太医过来给她诊脉,又派了两个宫女服侍她。 自她来后,郑克塽的待遇比之前还要更好些,孕妇该有的补养之物顿顿不少,几日下来,冯氏比刚来的时候神采更好,而郑克塽也不再郁郁寡欢,终于肯在太监们的劝说下,陪着冯氏出来散散步。 其实自从台湾岛上局势稳定之后,郑克塽院外的侍卫就撤了大半,剩下的只是负责他的安全,却并不限制他的自由,只是他自己不想出门罢了。 如今妻儿在侧,他对未来的生活重新有了嚮往,也不想一直做出阶下囚的模样,连累妻子跟着受委屈。 他也想明白了,大清既然将冯秋儿送来,就是想施恩于他,彰显大清对前明的气度,也是为了安汉人的心。 那他只要自己不作死,就应该不会被苛待,估计康熙会给他封个不大不小的爵位,叫他做一只养尊处优供人观赏的笼中鸟。 虽然再名贵的笼子也是囚笼,但至少能保证妻儿的安全,等将来有一日他死了,他的孩子们说不定就能得到解脱。 郑克塽心里有的底,也更加自在些,扶着冯秋儿一路逛着园子,着重看那些与台湾不一样的景致。 二人慢慢走了一会儿,就远远的看到了前院,正好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路过,不经意间侧头,正好与郑克塽对上了眼睛。 郑克塽觉得那人好像有些眼熟,又说不上在哪儿见过,正思索间,那人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了。 胤礽今日没什么事情,被康熙抓来帮着看摺子,跟他一起被逮住的,还有快要玩疯了的胤褆。 第389页 胤褆这些时日一直在福建水师驻港那边玩儿,昨日不知他怎么威逼利诱的,竟然混上了去台湾的兵船,早胤礽一步登上了台湾岛。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下船去逛逛,就被要回来汇报的康亲王逮了个正着,康亲王完全不相信是康熙让他来的,直接将人抓了回来,送到了康熙面前。 为此,康熙大发雷霆,挥着鸡毛掸子追了胤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硬是逮住了胤褆,在他小腿上狠狠抽了几下,疼得他连连保证再也不敢了,才放过了他。 今日一早,康熙尤不放心,又叫人将两个儿子都抓了过来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胤礽倒是没什么,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帮康熙看摺子,父子俩时不时讨论几句,十分和谐; 而胤褆则是根本坐不住,那些胡诌八扯的请安摺子看得他头大如斗,恨不得立刻就逃出去,就算不让上船,让他出去打打猎,也比在这儿受折磨强。 然而康熙就是故意要罚他,他不肯好好看摺子,就随手找了本帖子叫他练字,胤褆练着练着,练字就变成了画画,好好一幅《琴赋》,应是叫他画成了两军交锋的战场,气得康熙又想抽他了。 胤礽正笑吟吟的看戏,就见朱鹏从外面进来,竟是一副道士的打扮。 他一直听朱鹏说自己是道观出身,却还是第一次见朱鹏当真一副正经道士的模样,倒也算是有模有样,颇有些风骨。 「朱先生,你穿成这样,又是要去忽悠谁啊?」 胤礽开口问道。 朱鹏依旧双手合十,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道:「贫道是来向皇上和太子辞行的。」 康熙命令胤褆重新写,回头问道:「怎么,你当真不愿意进京去钦天监任职?朕也不要求你旁的,平日里多去市井中听听故事,回宫来讲给朕和太子听便是了。」 朱鹏摇头道:「多谢皇上厚爱,只是贫道上了年纪,离乡多时,竟有些思念道观,打算回去同师兄认个错,从此在观中度日了。」 胤礽奇道:「可你之前不是说想另立山门的吗?我答应给你的银子绝不会少,你可以自己挑个喜欢的地方建个道观,不必非要回去同你师兄低头。」 朱鹏给胤礽讲过许多他以前在道观里的事情,说他跟他师兄性子观念都不一样,他师兄总是想逼他当个正经道士,可他就喜欢闲散的生活,二人在一起要不了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之前朱鹏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另建一个新道观,让他师兄瞧瞧他这样也能过得很好,如今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愿意回去低头了呢? 「太子自是不懂我这老头子,年纪大喽,跟着御驾这么一折腾,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不想再在外面漂泊,只想回到家人身边去。」 朱鹏解释道,「师兄算是这世上我唯一的家人了,便是回去之后要被他骂上几日也没什么,他若是瞧见我赚了这么多银子,定然会欢喜的。」 胤礽总觉得朱鹏话里有话,却又没有什么证据,如今朱鹏要走,他自然也不会强留,便点头道:「也好,不过也不急于今日就走,晚上我们正好想出去吃顿特别的,你与我们一起去,全当为你饯行了。」 朱鹏犹豫了片刻,还是谢了恩。 难得有缘相遇,这么多日相伴也有几分情分在,喝一顿分别酒,便是此生再不復相见,也不会留有遗憾。 胤礽说的这顿特别的,自是福建当地的美食。 他们自从到了福州之后就一直忙于台湾战事,并没有时间出来逛逛,如今台湾之事基本已定,受降时间也确定在了两日后,故而康熙和胤礽都清闲了下来,便叫人在福州城里最出名的酒楼定了一桌当地的特色菜,真正体会一下福州的美味。 跟着康熙出来的,除了胤礽、胤褆和朱鹏外,还有康亲王和郑克塽。 自从冯秋儿到来后,康亲王对郑克塽便不似之前的热络,总是一副可惜了的模样。 康熙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家的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总盯着人家延平王做什么?等回京之后,朕叫八旗里适龄的男儿都出来射猎,到时候你将闺女带来,让她自己挑!」 康亲王有好几个儿子,但就这么一个闺女,早就求了康熙不叫她抚蒙。 身为如今宗室里权势最高的康亲王家的郡主,想要求娶之人数不胜数,只不过康亲王哪个都看不顺眼,也不知怎么就瞧上了郑克塽,当真叫人称奇。 其实康亲王的想法也很简单。 以他如今的权势,根本不需要靠女儿联姻来巩固势力,反而若是与权臣联姻,会惹来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 所以他只想找个家世贵重却不参与朝政的女婿,可这样人家的孩子大多娇惯得厉害,没什么本事不说性情也顽劣,如何能配得上他闺女? 故而如今小郡主已经年芳十五,婚事却依旧没有着落。 那日初见郑克塽的时候,康亲王对他的印象就不错。 长相俊秀,性情温和,文武双全,也算是出身显贵,难得的是深明大义,并非孤勇之辈,能受得起委屈,却又不卑不亢,一身风骨。 他知道康熙的心意,郑克塽回京后再做不得延平王,却应该能得个公爵,虽然不可能入朝为官,也不会有什么封邑,但他有钱啊,他给闺女备足了嫁妆,也能叫他们小两口的日子过的充裕。 第390页 而康亲王府结下这么一门亲事,也能断了各家拉拢之心,能好好做他的孤臣。 毕竟郑克塽身份特殊,无论是那个党派,都要忌惮几分,不敢太过亲近。 一切的一切都很合康亲王的心意,唯独没想到冯秋儿一个深闺汉女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找上了施琅表明身份,而施琅那个直肠子也不跟他商量一下,就将人给送到行宫去了。 康亲王这人虽然勇狠,但还是有原则的,拦着不让冯秋儿上岸,将她困在台湾岛可以,但若叫他出手去除掉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这事他还真就做不来。 所以没办法,眼看着到手的好女婿就这么飞了。 「臣替小女谢谢皇上,只是那丫头被臣给养坏了,若是到时候她胡闹些,还请皇上责罚臣,莫要为难小女。」 康亲王苦着脸谢恩。 胤礽是见过这位堂姐的,她时常会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跟大公主的关系不错,却并没有康亲王说的那般厉害,是个温和的姑娘。 若是郑克塽尚未成亲,他们看着倒也合适,可如今郑克塽有妻有子,他家姐姐自然不可能将就下嫁。 胤礽在心里暗中盘算着他认识的京中子弟里有谁能配得上康亲王家的淑华郡主,他正想着该叫大公主私下先问问淑华郡主的意思的时候,就听到酒楼外吵吵嚷嚷起来。 守在窗边的侍卫探头出去张望,继而回来禀道:「好像是有个姑娘从家里逃出来跟人私奔,被家里人给抓住了,那姑娘不肯回去,正闹着呢。」 胤礽闻言忍不住凑过去看看,却见一个瞧着也就十几岁的少女正被一个麻衣大汉往外拖,有旁人见状上前好像想要询问情况,那少女却只是哭,什么都不收,而那大汉嘴里骂骂咧咧的说这是他自己养大的闺女,叫旁人莫要多管闲事。 「阿玛,我瞧着不太对劲,我带人下去看看。」 胤礽转回身对康熙说道。 那麻衣大汉拉扯那少女的时候没有半分身为人父的怜惜,而那姑娘虽然不说话,却一直哭着摇头,他瞧着不像是父女,倒像是人贩子拐来了姑娘。 不管他的猜测对不对,既然碰到了,那就必须得问清楚,就算当真是父女,也可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穷苦人家不愿意许亲大多是因为男方家境穷困,若是他们真心相爱,男方又是个踏实上进的,要解决这件事,却是容易的很。 康熙点头答应了,嘱咐了一句叫胤礽注意安全,胤褆不爱管这闲事,倒是朱鹏跟着胤礽一起下了楼。 侍卫上前分开那父女,麻衣男子兀自高声喝骂,似乎完全不在意胤礽等人的身份,理直气壮的让胤礽觉得自己猜错了。 然而他上前一问,围观的百姓却无人认识这对父女。 这倒是奇怪了,那麻衣大汉身材出众,平日里若是见过的,定然会有印象,不可能人人都不认识,而刚刚侍卫问他是哪里人的时候,他却说过自己就是本地人。 明显事情不对劲,胤礽便叫人将那少女带至身后,远离那大汉,又请了一位妇人过来查看,却发现那少女的舌头竟然被割掉了一半,此时伤口都没癒合,所有才口不能言。 那大汉见状不妙,立时往那少女身上抓来,一直注意着他的鄂伦岱一脚将他踢飞,侍卫们正要上前将他擒住,人群里看热闹的朱鹏却不知被谁给推了出来,正好跌在那大汉身旁,被那大汉一把抓住,掐着脖子挡在了身前。 「救,救命啊——」 朱鹏吓得大叫,「壮士,贫道跟你无冤无仇,你可千万要手下留情,不然你就不止是拐卖少女这一条罪状,你还会背上一条人命啊!」 那大汉厉声道:「闭嘴!再废话,我就先送你去见阎王!」 朱鹏瑟瑟发抖的对着胤礽求助:「小爷,你可是答应了要护贫道周全的啊,让贫道为这种人抵命,可不值得啊!」 胤礽自然不能不管朱鹏,一时间场面竟是僵持起来。 楼上窗前看着一切康亲王道:「皇上,那道士是故意跌过去叫那人抓住的,想来根本就是旧相识,要不一起杀了得了。」 康熙却道:「不急,他若是只想救人,倒也罪不至死,叫保成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郑克塽看着底下纠缠在一起的道士壮汉,却是越看越眼熟,一个幼时曾经见过一次的人影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瞳仁紧缩。 是他! 竟然是他们! 如今康熙御驾在福州,这里无疑是龙潭虎穴,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人,他早就跟在康熙的身边,看起来还颇受康熙的信任,如此以身犯险,总不可能无所图,但刚刚他又曾说今日是辞行,到底是放弃了,还是—— 打算此刻下手? 第146章 有一瞬间,郑克塽是有些犹豫的。 下面那人既然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动手,便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从未想活着离开,只奔着一命换一命而来。 身为故交,或者可以说是臣子,他该顺从他慷慨赴死的心意,或许此时只要他什么都不做,他便能如愿以偿。 然而理智很快就回归,郑克塽非常清楚,决不能让那人得手,伤了胤礽分毫。 在行宫的这些时日,他慢慢对如今的大清有了了解,才知道原来许多他以为是康熙的仁政,其实都出自这位太子殿下之手。 第391页 是他约束军队,是他不许伤及百姓,也是他力保,才叫他至今未曾受辱,还能在台湾的事宜上争取几句。 而这一切,自是因为康熙对胤礽的看重,这是真正的国之储君,而不是徒有东宫名号的花架子! 若是今日胤礽有什么损伤,并且是伤在那个人手里,郑克塽不敢想像康熙会如何疯狂,会不会拿台湾乃至天下所有的前明遗民为太子陪葬! 他不敢赌,所以他只是愣神了一瞬,便立刻开口道:「皇上,太子有危险!」 而就在此时,那个被胤礽挡在身后的少女,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柄极薄的指尖剑,从背后往胤礽的脖颈处划去。 少女的眼中带着坚毅而炽烈的光,她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箭尖就要划破那小太子脆弱的脖颈,哪怕没办法一击毙命,只要划破了他的皮肤,剑尖上淬的毒药,就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就在她感觉自己要得手了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再也不得寸进。 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纳兰性德难得一脸冰冷的杀意,他毫不怜香惜玉的直接将少女的手腕折断,让淬了毒的指尖剑掉落在地上,然后一脚踢开,以免那少女还有其他攻击的手段。 那少女没有舌头,疼得张大嘴巴,发出哀鸣,而纳兰性德却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用力一合,那少女瞬间瞪大的眼睛,然后缓缓软倒在地上。 惊魂未定的胤礽从纳兰性德身后探出头,却见那少女嘴角流出黑血,竟是已经中毒身亡了。 这变故只在一瞬间,楼上的郑克塽心都差点跳出来,而听到郑克塽的提醒从二楼一跃而下的康亲王,此时方才来到胤礽的身边,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小子,得亏你来的及时啊!」 康亲王用力在纳兰性德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再看向朱鹏和那麻衣大汉之时,立时满脸杀意,「好好好,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太子对你那般好,你竟引人来刺杀太子,朱鹏,姓朱啊,怪不得,竟是我们一时没想到!」 朱鹏一脸颓意被侍卫押跪在地上,却只是看着胤礽,无奈说道:「太子,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曾想过要伤害你,以前没有,认识你之后,更没有。」 那麻衣大汉却是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你跟这小鞑子废什么话,没用的东西,自己没出息还来耽误我的大计!若不是你拦着,我刚刚早就杀了他了!」 朱鹏看向那麻衣大汉:「师兄,大明朝早就亡了,你何时才能放过自己啊!」 此处不是审人的地方,康熙从楼上下来,令人将这师兄弟二人一起带回行宫。 回去的一路上,康熙的脸色都很难看。 胤礽想了各种办法去哄他阿玛,却是收效甚微,他甚至感觉,回去之后他怕是又要挨打了。 然而回了行宫之后,康熙没有发火,反而是叫胤礽自己去审那两个人。 「此次出来,你也算是见识了世间险恶,以后你身边这样的人只会更多,朕也不能次次都能及时护住你,总得你自己成长起来才行,」 康熙揉了揉儿子的头,「保成,朕将他们交给你,朕等着看你如何处置。」 若搁在台湾之战之前出了这样的事,康熙会像在杭州那般,追着儿子教训一顿,关他几日,然后亲自将那些敢试图伤害他的人全部斩首,让鲜血告诉那些在暗中心怀不轨之徒,若敢动手,将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可是这些时日他试探着将台湾的事情交给胤礽来处理,突然觉得,儿子比他所期待的还要成熟,还要能干。 他的太子已经不是需要被他护在羽翼之下的小崽子了,而是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锋芒。 康熙很欣慰,也很骄傲,所以他不想再一直拘束着儿子,他想看着儿子在歷经风雨后的蜕变,而不是做一株被他养在手心里的娇花。 胤礽也很想弄清楚真相,故而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但他没急着去审问,而是先去见了纳兰性德—— 他不相信消失了这么久的纳兰性德突然出现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是个巧合。 纳兰性德素来爱干净,借了曹寅的地方梳洗一番换了衣裳之后,才匆匆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鄂伦岱正一脸憋屈的跪在地上请罪,胤礽哭笑不得的喊他起来,他却非得受罚不可。 「今日我若没有出手,以你的位置,也能替太子挡住暗剑,又为何这么别扭?」 纳兰性德含笑道,「莫不是气我抢了你的功劳?」 鄂伦岱立刻反驳:「才不是,只要太子爷平安,我要那劳什子功劳干什么!」 「那你现在做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为难太子,又是为了那般?」 纳兰性德继续逗他,「莫不是还得太子爷三请四请亲手扶你,你才肯起来?」 鄂伦岱愤怒的瞪了纳兰性德几眼,终于肯站起来了,一边拍着膝盖上的灰一边道:「多日不见,纳兰公子是彻底放飞自我了,这尖酸刻薄的话,哪里还有半点儒雅之气!」 纳兰性德想了想,将林抱节正在给胤礽扇的扇子接了来,拿在手中摇了摇:「这样呢?有没有几分往日的风采?」 胤礽被他给逗笑了,鄂伦岱也再提不起气来。 他脸色有些泛红,挠了挠头髮,终于还是不好意思的对着纳兰性德拱了拱手:「谢过纳兰公子救命之恩。」 第392页 纳兰性德奇道:「这又是从哪儿论的?」 「那女刺客的剑上淬了毒,若不是你及时出手,如今我只怕命在旦夕了,怎么不算救命之恩呢?」 鄂伦岱深深一礼,「反正今后我欠你一条命,再不会故意奚落你就是了。」 纳兰性德:「……若是没有刚刚嫌弃我不够儒雅的话,我或许会信你几分。」 鄂伦岱:…… 有些习惯,还真是忍不住啊…… 「容若,你为何今日会在那里?」 见鄂伦岱被纳兰性德哄好了,胤礽将话题转入正轨。 纳兰性德回道:「奴才这段时间都在暗中追着左天,本是想拿到确实的证据再动手抓人,没想到他竟然是冲着您来的,奴才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您护着那女死士,当真是有些惊险的。」 纳兰性德復又将他这段时间的经歷讲述了一遍,胤礽此时方才知道,那麻衣大汉名叫左天,乃是明末重臣左懋第的后人。 左懋第曾作为使节与大清议和,被扣押后面对酷刑和威逼利诱宁死不降,最终死在多尔衮手中。 左家自此与大清不共戴天,多年来在江浙乃至福建沿海地区暗中积攒势力,纳兰性德前来追查的那个情报组织,便是听命于左家。 纳兰性德和曹寅南下后,清扫了不少左家的据点,终于逼得左天现身,纳兰性德当日急于离开杭州南下,便是来追左天的。 他一路暗中尾随,本是打算将左家最隐蔽的几处据点都找出来再抓人,却没想到左天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当众行刺胤礽,幸好他赶到及时,方才没出大事。 「所以朱鹏当真是前明皇室后人?」胤礽又问道。 纳兰性德也不确定:「奴才听说左家和朱家后人确实有往来,但抓到的左家人都从没亲眼见过这位朱家后人,到底是真是假,却不好说。不过这位朱家后人虽出身前明皇室,但却并非崇祯帝一脉,最多算是宗室而已。」 大概了解了那师兄弟的情况后,胤礽便去了囚禁他们的监牢。 说是监牢,但实际上这特意为康熙南巡准备的行宫哪里会专门设一座监牢呢,不过是间偏僻的院子,倒也算是干净透亮。 胤礽先去见了朱鹏。 这位一路陪伴他们南行的神棍,如今沦为了阶下囚,却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到胤礽进来就对着他嘿嘿一笑,一如之前。 侍卫们倒是也没怎么为难他,上了镣铐但身上还算整洁,没有胤礽的吩咐,并没有对他用刑。 「昨日我夜观天象,算出来今日会有劫难,原想着告辞离去,却没想到一顿饯行饭,怕是要变成我的断头饭喽——」 朱鹏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依旧有开玩笑的兴致。 胤礽问道:「你真的是前明皇室吗?」 朱鹏毫无保留的答道:「若论血脉,应该是的,但我与你之前说过的并非谎言,我幼年时便离开了京城,自小在山野道观长大,靠的是自己的双手吃饭,可没享受过皇族的荣华富贵,却非得叫我担上这所谓的血脉责任,你说我亏不亏啊?」 「那是真的是挺亏的,」 胤礽贊同道,「我还以为左家会把你当主子一般供养呢,没想到他们竟然捨得将你赶下山去,让你坑蒙拐骗的过日子。」 「什么主子,他们左家是为了替先人,可不是为了拥护我当皇帝,」 事到如今,朱鹏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他们只是想要个朱家子孙的名义招揽前明旧部罢了,至于我,只要活着就够了。」 胤礽颇有些好奇:「他们难道就没给你找许多女子,让你传宗接代,延续朱家香火?」 「怎么没有,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逃跑,」 说到这个,朱鹏颇为气愤,「被他们找到养大算我倒霉,为了报答养育之恩,他们借用我的名头我也同意了,但若想叫我子子孙孙都做他们的工具,绝对不可能!我这辈子命犯孤星,註定了孤家寡人,老朱家到我这儿算是绝了根儿了!」 跟朱鹏这么一聊,胤礽原本心里那点气彻底消了。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过朱鹏接近他们的目的,可事后想想,朱鹏若真的想下手,其实有许多更好的机会,而今日朱鹏故意叫左天拿住,也并非是想做什么,而是用自己挡住左天袭击自己的路。 再加上纳兰性德他们查出的左家之事与朱鹏都没有干系,所以胤礽相信朱鹏当真就是左家找出来的傀儡,而朱鹏自己,该是不愿意的。 不然他早就该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享受着左家的供奉,又何必孤单落魄的当个忽悠人的神棍,眼看着朱家绝后也不在乎呢? 朱鹏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大概就是他遇到胤礽实属巧合,也不知道康熙会直接将他带走,事后想要脱身,却是找不到机会。 而左天之所以能这么正好找到微服出来的康熙等人,十有八九也是因为盯上了他,毕竟左天未必认识康熙,却一定能认出他来。 「小太子,你才是这个天下的未来,」 朱鹏感慨道,「这个道理皇上懂,我懂,左天也懂,所以他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你,他想要断了大清的龙脉。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是生而不幸,合该当死,但请你不要迁怒于其他汉民,毕竟他们大多数都是真心归顺,并未有异心。」 第393页 「嗨,我也是年纪大了,话多些,你本就是仁善之人,对待郑家人都能容下,更何况是你的子民呢?老道我啊,大限将至,是看不到你统治下的太平盛世了,不过与你相处许久,我能想像到未来的美妙日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从朱鹏处出来后,胤礽没有去审左天,而是径直离去了。 他不知道左天有没有苦衷,也不想知道。 不管为了什么,在左天对他下手的那一刻,就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左家的情报组织还牵扯到情报卖给外国人的事情,左懋第赤胆忠心,他的后人却打着为他报仇的名义,行卖国之实,置万民安危于不顾,实在是有辱左懋第的名声。 或许左家人目光短浅,想像不到中华大地沦为外国列强的狩猎场的场景,但胤礽知道那段可怕的歷史,所以他可以善待郑家,可以容忍存有朱家后人,却决不能饶恕左家。 他没有什么好问左天的,纳兰性德和曹寅追了他那么久,自然能查出实证,左家一门以及所有与外国勾结之徒,都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郑克塽一直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这件事的处置结果,在听说康熙将此事交给胤礽的时候,他还曾私怀庆幸,觉得这位仁善的小太子不会牵连他人,然而没想到,朱家后人尤在,左家却直接被灭门。 胤礽特意叫人将左家以及党羽的结局告知郑克塽,薄薄的几页纸上是成百上千人的鲜血,叫郑克塽不由得发颤。 冯秋儿上前握住郑克塽的手,不解的问道:「王爷,您跟左家又没有来往,为何为此畏惧?」 郑克塽闭了闭眼睛:「秋儿,你觉得太子严惩左家是因为他们行刺吗?不,这罪名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左家勾结番邦,出卖国人,致使边境饱受其扰,百姓多有伤亡。」 冯秋儿依旧不解:「即便如此,也跟你没有关系啊,你不是一向不与那些红毛黄毛的人来往么?」 「我自是不怕,可郑氏诸臣,与外国有往来者众多,」 郑克塽反握冯秋儿的手,「不说旁人,你爹爹就与葡萄牙人过从甚密,若是太子肯查,只怕罪名不在左家之下!」 「秋儿,若到那时,你待如何,你又希望我置身何处?」 第147章 若是在从前,郑克塽绝不会对冯秋儿说这样的话。 她是娇花,该被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外面的一切烦心事,都该由他来操心解决,不该叫她跟着烦忧。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如今命数难测,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改变他们今后的命运,当然也包括她和他们的孩子。 郑克塽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让她无知无觉的被决定命运,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今生荣辱与共,相伴相依,那他就不该再隐瞒她什么,而是应该万事都与她商量。 郑克塽本以为冯秋儿会很担忧她的父亲,或许会求他想办法救救冯锡范,而他也一直在盘算着拿什么来换能保得冯锡范一命,没想到冯秋儿听完后沉思片刻,却问道:「你手中可有实证?」 郑克塽点了点头:「有一些。你爹爹行事过于张扬,要拿到证据并不难。」 「既如此,那你便将证据交给太子殿下吧。」 冯秋儿咬牙道,「事到如今,再隐瞒不报也没什么意义,既然一定会被发现,那我情愿是你去揭发,至少我相信你不会落井下石,将更多的罪名安插在我爹爹头上。」 「秋儿,这可是灭族之罪。」郑克塽提醒道。 「就是因为罪过太大,才不能隐瞒,」 冯秋儿眼眶微红,却坚定的说道,「大错已经铸成,刀剑早已悬于头顶,如何能逃脱的掉?只可惜我如今见不到爹爹,不然我定然劝他自首,说不定还能少连累家里无辜的人!」 并非冯秋儿心狠,而是时至如今,奢望保全所有人已经是不可能了。 大清对此事的态度强硬,左家一门几乎尽数伏诛,若让他们自己查到冯家,又怎么可能会对冯家网开一面? 她或许因为嫁给了郑克塽还能逃过一劫,可冯家那些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呢? 冯秋儿虽然与异母弟妹并不算亲近,但毕竟是血脉亲人,她总是不想见到他们无辜丧命的,既然是爹爹自己做的孽,就该他自己去承担,又怎能一时心怀侥倖,以致连累全家! 冯秋儿的反应与郑克塽预想之中的并不一样,但却更叫他放心。 他提前与她说这些,也是想叫她做好心理准备,如今见她想的明白,他便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去做了。 胤礽听说郑克塽要求见的时候并没有为难,直接叫人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郑克塽再见到这位小太子的时候,再不敢只当他仁善。 左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这位太子竟是毫不动容,可见年纪虽小,但已经有了帝王该有的无情,也不知这是幸事,还是不幸。 听郑克塽说完冯锡范之事后,胤礽笑笑不语,只是叫人递给他一个摺子,让他自己看。 郑克塽展开一看,摺子上详细的记载了冯锡范勾结葡萄牙人的事情,竟然比他知道的还要详细。 他的后嵴上瞬间冒出冷汗来,心里无比庆幸。 幸好他并没有纠结太久,幸好冯秋儿聪慧看得明白,否则他再晚来些,说不定冯家灭族的旨意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第394页 「太子殿下,冯锡范其罪当诛,我不敢为他求情,只是冯家与左家不同,他们大多数都并不知道冯锡范做过什么,实属无辜,还请您能饶他们一命!」 胤礽自不是弒杀之人,之前对左家未曾留情,是因为查证之后发现左家经营多年,全族都参与其中,而左天当街刺杀,犯了大忌,即便他想保下左家一二幼童,康熙也不会同意。 而冯家的情况却并不一样。 冯锡范与葡萄牙人勾结,做的多是倒卖的生意,从未涉及大清本土,且按之前的惯例,前明降臣归降之前的所作所为,大清素来不予追究,故而以此定冯家的罪,恐怕会叫朝中汉臣惶恐。 但冯锡范有一桩罪行是胤礽不能容忍的,就是他贩卖人口。 台湾多山民,冯锡范偷偷命人进山抓捕山民当做奴隶卖给葡萄牙人,有数据可查的,便有百余人。 只此一件,胤礽就要定了冯锡范的命。 不过与左家不同的是,冯锡范做的事情冯家人甚少参与其中,特别是女人和孩子们,更是全然不知,故而胤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株连他们。 当然,这并不耽误他以此为饵,试探郑克塽。 而郑克塽也算是没叫他失望,这位诛杀哥哥夺下王位却连朝政大权都受不住的延平王,却是个心思机敏当机立断之人,更难得的是,他善于审时度势。 胤礽听康熙说了他遇刺当时郑克塽高唿要救他之事,也不难猜出郑克塽是认识左天的。 毕竟他们都是前明旧部,自然会互通有无,但危机之时郑克塽当机立断选定了立场,虽然他的示警并没有什么大用,但至少表明了态度,也因此让康熙愿意放他们一马。 「郑公子,你想为你岳家求情,是人之常情,孤可以饶恕冯家无辜之人,但你也应该拿出你的态度来。」 胤礽干脆直言,「明日便是归降大典,该当如何,你回去后仔细思量思量。」 因为左家的事,受降仪式耽搁了几日,挪到了明日。 其中流程早已经定好,但胤礽却特意提点了这一句,该如何做,郑克塽是聪明人,心里应该有数。 郑克塽一路走回住处,神色惶惶,冯秋儿以为出了什么事,焦急的追问。 郑克塽看着妻子:「别担心,我虽然无用,但至少能保下冯家无辜之人,至于你爹爹,对不起,他做的错事太多,我实在无能为力。」 冯秋儿早有心理准备,反而劝郑克塽:「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他做的错事便由他自己承担,能不牵连无辜已是万幸,你不要因此自责,却叫我无地自容了。」 郑克塽勉强笑笑,而此时林抱节从外面进来,手里托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汗巾小刀,另有小太监端了热水进来。 冯秋儿一惊,正要喝问,就被郑克塽握住了手。 郑克塽柔声道:「以前你经常帮我剃鬍子,手艺是极好的,今日不如便也来帮我剃剃头髮吧。」 上岸至今,他一直保持着汉人髮型,从未有人提出过叫他剃头之事。 然而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大清自入关以来一直强硬的推行剃头政策,无一人能倖免,可以说不剃头便不能算是大清人。 他知道之所以一直无人向他提起,只是因为台湾尚未正式受降,等受降仪式之后,不止是他,全部台湾男子,都逃不掉剃头的命运。 而如今,胤礽给了他一个主动的机会,他知道若他不肯,胤礽也不会勉强,会让他保持延平王的尊严,以汉人打扮参加受降仪式,但若他肯自行剃头,着满人装束归降,那康熙必然更有颜面。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能以延平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他很难割捨的尊严,但若是他不肯低头,那冯氏一家的命运究竟会怎样,就要去赌大清太子的慈悲之心了。 为了冯秋儿,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冯氏一族盘根错节,上下亲眷和拥趸加起来有数万人,即便只牵连其中百一,也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在人命面前,什么延平王的尊严,都尽数可弃,既然已经决意归降,总归是要剃头的,也不差这一天。 冯秋儿的眼泪瞬间滑落,却不肯哭出声,她接过剃刀,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然后闭上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好,那我来帮你剃头。」 …… 翌日,天朗气清。 康熙将受降仪式定在了福州城中,令万民可以围观。 台湾众臣都被「请」到了现场观礼,他们有人极尽奉承,努力想要表现出高兴的模样,而有人却是唉声嘆气,悲伤与国之将亡。 康熙坐于高台御座之上,胤礽侍立在旁。 郑克塽手捧延平王玺缓缓而来,却是一身满人衣裳,梳着满人的髮辫,完全看不出他是台湾旧主,反倒像是八旗子弟。 「呸,没骨气的东西!」 「苍天无眼啊,郑家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耻的子孙!」 「郑克塽,你愧对郑家列祖列宗,愧对大明!」 一些顽固守旧的台湾大臣接受不了郑克塽的打扮,气得当众高声喝骂,一声声一句句就像是扇在郑克塽的脸上。 可他只能生生受着,他无力辩驳,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本就是他无能,该受万世折辱,并不算委屈。 第395页 康熙看着一身满人打扮的郑克塽,却是十分的满意。 他忍不住对胤礽笑道:「此事你安排的极好,下面那些台湾官员也都交给你来处置。」 大清国力昌盛,对台湾之战可谓碾压,如今不是他逼着郑家投降,而是郑家求着他要投降,这其中的差距,简直妙不可言。 康熙满意了,对郑克塽的态度也很是温和,受了郑克塽的大礼后,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当众言道:「先帝曾应过郑公,若肯归降,便封其为海澄公,如今你替郑公归来,朕也必然践诺,自今日起,郑氏一族入汉军旗正红旗,今后你便是朕的海澄公了。」 郑克塽再次谢恩,内心再苦涩,也只能欣然受之。 「你在海岛上漂浮多年,这次便随朕回京,重回故土吧,朕会在京中为你赐下府邸,必不会叫你受委屈,」 康熙又道,「听闻你的夫人有了身孕,却是个吉兆,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朕便为他赐名安福,叫他一生平安有福。」 赐名之事乃是康熙见郑克塽今日装扮心情大好临时起意的,于郑克塽而言,是个惊喜。 能得康熙赐名,这个孩子将来出生之后便无人敢欺凌。 安福,平安有福,多好,无论男孩女孩,都是个好名字。 为了昭显对郑克塽的看重,自受降之日后,康熙便总将他带在身边,倒像是真正的宗室子侄一般,督促其读书习字,还带着他出去骑马打猎,盛赞其文武双全。 台湾众臣见状,也逐渐认命,纷纷效法郑克塽剃头易服,胤礽干脆挑出几个愿意办差的送回台湾,将台湾百姓剃头之事交给他们来办。 台湾百姓听闻延平王已经做了大清的海澄公,又见以前的大臣们都剃了头,再加上对大清军队颇有好感,故而在剃头易服这件事上,并没有遭到特别大的牴触,偶有特别倔强的,也有台湾大臣挨个去劝,终是未用强制,便顺利完成了。 在此期间,胤礽命人採购了布料,制得一批旗人服装,都是京中百姓们常穿的样式,干活什么的都方便。 这批服装运送到台湾后,作为大清对剃头百姓的「回礼」,分发了下去,免去了百姓们捨不得花钱再做一套新衣裳的难处。 而家里男人们都剃了头的女人,也同样能领到一套新衣。 衣裳并不是什么名贵布料,只是普通的棉布,又根据台湾的气候,做的更加透气,百姓们也没捨不得上身,人人换上之后互相瞧着倒也干净整齐,一时间岛上的气氛很好,甚至还有百姓往军中送些吃食之类的,作为衣裳的答谢。 这一切,郑克塽都跟在康熙身边亲耳听到了汇报。 「海澄公,如今可是放心了?」 康熙问道,「台湾一切安好,朕打算数日后便启程回京去了,在离开之前,须得处置好台湾降臣,你日后便去太子处听差吧。」 郑克塽拱手应是,随即退了出来,去了胤礽处。 胤礽也不与他客气,直接将一份名单递给他,上面全都是死罪之人,要在御驾离开之前全部处斩。 而郑克塽,便是胤礽从康熙那儿讨来的监斩官。 郑克塽拿着名单的手不由得颤抖,苦声道:「太子爷又何必这般为难臣。」 胤礽只是问道:「怎么,你不去监斩,他们就不用死了?」 郑克塽低头不语。 「孤叫你去,是为你打算,你若不肯便算了,孤也不强求。」 胤礽不在意的说道,「放下名单,回去陪你夫人去吧。」 郑克塽却是犹豫不定,不肯离去。 「海澄公,你已经做了九十九步了,只差这最后一步,为何如此犹豫?」 看在郑克塽肯配合省了他很多麻烦的份儿上,胤礽多说几句,「你日后是在要京中过活的,与台湾割裂的越干净,以后的日子便越顺畅,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孤来告诉你吗?」 郑克塽也明白如何选择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只是毕竟都是故人,叫他亲自送他们死去,他心中依旧过意不去。 更何况其中还有他的岳丈,他只怕冯秋儿接受不了。 「孤以前觉得你十分通透,如今却发现,你还不如你夫人豁达。」 胤礽不再看郑克塽,「你夫人为了你已经命人往冯家送了诀别书,断了跟冯家的关系,而你却兀自犹豫不决,浪费她一片心意。」 郑克塽并不知道这事,顿时心中感动不已,冯秋儿待他如此,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他当即不再犹豫,躬身应下了这桩差事。 郑克塽离开后,纳兰性德看着胤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容若可是觉得我这么做太不近人情了?」 胤礽对纳兰性德却是又耐心多了,「我也是为了他好,现在朝中上下都在盯着他,他若不如此,将来进了京城只会受到更多的排挤,只怕日子不会好过。那些人本就必死,他去,能叫那些人死前少受些折磨,也能叫他不被拿了把柄。」 虽然胤礽不会因为冯家的事牵连冯秋儿,但京中的其他人可未必会这般讲理。 冯锡范的罪名是卖国,虽然在胤礽的保全下未牵连全族尽诛,但这罪名也足够连累郑克塽和冯秋儿的名声,让他们在京中的日子不好过了。 但若是郑克塽亲自处斩冯锡范,再加上冯秋儿已经彻底与冯家割裂,那冯锡范的罪名便不会再成为他人攻讦郑克塽的把柄,最多骂他一句心狠,总比卖国求荣来的轻省多了。 第396页 「奴才明白的,奴才不是想说这个,」 纳兰性德温声道,「奴才是觉得太子对郑克塽夫妇过于仁善了,其实您不必为他们打算这么多的。」 纳兰性德比胤礽更了解京中权贵们的秉性,知道无论胤礽帮郑克塽再多,只要朝廷不用郑克塽,那郑家在京中的日子就依旧不会好过。 他担心胤礽白费心思,却又不想说出来让胤礽失望,故而才会欲言又止。 胤礽笑弯了眼睛:「我为他做这些,是感谢他识大体,肯放弃自身荣辱,为台湾百姓求一个平安。虽然此战大清兵力强盛,是必胜之战,但能兵不血刃就将台湾彻底收归,总有几分郑克塽的功劳,故而我也愿意护他几分。」 在外已然叫人心生敬畏的小太子,在熟悉的人面前,依旧可爱。 纳兰性德也笑了:「奴才只是担心太子帮了他,他却不领情罢了。」 「那倒是无所谓,」 胤礽摊开双手,「我又不在意他怎么想,该做的我都做了,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郑克塽还是懂得感恩的。 回去之后他与冯秋儿直言此事,夫妻二人都明白这是太子的恩典,虽心中难受,但还是打起精神,好好办差。 数日后,该处置的台湾罪臣皆已伏诛,郑克塽确实是传出了个心狠手辣不念旧情的名声,但朝中对他的攻讦之语也比之前少了许多。 对此,康熙觉得儿子是咸吃萝蔔淡操心,胤礽呵呵一笑,伸手抢走了康熙刚得的一方好砚。 「哎,你给朕放下!」 康熙急得伸手来抓儿子,「朕才用了一次,还没玩够呢,你那笔破字用什么砚台不一样,别糟蹋了东西!」 胤礽将砚台藏在身后不让康熙碰到:「容若都说我如今的字进步很多,有几分风骨了,十分值得配一方好砚!」 「那是他忽悠你的,你写出狗爬的字,他也敢夸你写得好,」 康熙继续试图拿回他的砚台,「朕告诉你,纳兰容若就是个佞臣,你可不能偏信了他的,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了!」 立在一旁的纳兰性德:……关他什么事? 也立在一旁的鄂伦岱:哈哈哈! 康熙抢着抢着,突然伸手按住胤礽的头顶,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惊奇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高了?你竟然到朕胸口了!」 胤礽将砚台丢给纳兰性德拿着,然后凑到康熙身边去比个子,果然发现自己长高了不少。 「若不是阿玛您缩了,那便是我真的长高了!」 胤礽高兴了,「太好了,说不定明年我就跟您一样高了!」 「朕还能缩?!」 康熙用力揉搓儿子,「别在这儿好高骛远了,想跟朕一样高,你怕是还得多长几年!朕就说瞧着你的衣裳不怎么合适了,得赶紧叫人给你多做几身,不然等回宫的时候,你乌库妈妈定然要怪朕亏着你了。」 提起太皇太后,胤礽不由得有些想念。 一晃离京已经半年,虽然时常有信件往来,但他依旧担心太皇太后故意报喜不报忧,也不知如今入了冬,她的身体可还好。 「阿玛,咱们早些回京吧,我想乌库妈妈了。」 胤礽软嘟嘟的说道,「咱们怎么也得回去陪乌库妈妈一起过年啊!」 康熙也有些思念京城了,于是立刻督促众人收拾行装,准备起驾回京。 …… 相比于来时的悠闲,回京的路途显得格外匆忙。 归心似箭的康熙不再在任何城镇停留,一路马不停蹄的直奔京城,终于在腊月中旬回到了宫里。 温贵妃带着惠、荣、宜、德四妃以及众嫔至太和殿广场,与众臣一同迎接圣驾,许久不见,温贵妃已然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举止端庄得体,不失贵妃风范。 康熙自去与留在京城的内阁大学士们说话,温贵妃则是伸手扶过佟佳皇贵妃。 佟佳皇贵妃拍了拍她的手,也微笑着与几位妃嫔说话。 胤礽张望半天,终于在人群后面找到了两个小不点,于是对着他招了招手。 小孩子总归会有些容易认生,大半年不见,就连一向同胤礽亲近的胤禛都往后缩,不太敢过来说话。 胤礽也不催,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弟弟们,不一会儿,两个小不点就拉着手慢慢蹭了过来,一起抬头看着胤礽。 胤礽挨个唿噜唿噜毛,摸得胤祉和胤禛眯着眼睛笑了,这才肯软软的喊了哥哥。 「来来来,我瞧瞧你们是不是长个了?」 胤褆也将爪子伸过来,却被胤祉伸手擒住,胤褆挑了挑眉,故意跟胤祉拉扯起来,胤祉也不客气,用他那小短手攻向胤褆。 这兄弟二人自小就爱比划几下,胤礽知道胤褆有分寸,也不阻止,只是拉着一脸懵的胤禛往后退了两步,以免殃及池鱼。 康熙那边还乐呵呵的说话,一转头就看到俩儿子打起来了,还是一大一小体型完全不对等的两只,一时间额角青筋直跳,十分想上去一手一个抓过来按在地上打屁股。 然后他再看看个头都长到他眉角的大儿子,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自己可能一只手制不住他,故而忍住了上前的冲动。 要真叫这臭小子给掀开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然后他就看见,让他犹豫不想上前的大儿子被自家丁点大的三儿子一把掀翻在地上,那小不点还用力跳起来压在他大儿子身上,压得他大儿子嗷嗷直叫。 第397页 康熙:……幸好刚刚忍住了没上手。 小三儿这把子力气是哪里遗传来的,这长大了还了得? 定然会是一名悍将! 站在一旁的胤礽评估了一下局势,觉得自己上去估计只是炮灰,于是张望了一下,然后熟练的开口求救:「舅舅!快来帮个忙!」 常泰:…… 常泰认命的越众而出,像是康熙想像中的那般,一手一个将两个阿哥提熘起来,大的甩给康熙,小的丢给—— 算了,小的还是自己拉着吧,太子那力气恐怕制不住这个。 康熙接住差点飞出去的儿子,气得怒道:「惠妃,赶紧过来管管你儿子!刚回宫就跟自己弟弟打起来像什么样子!」 竟然还没打过! 惠妃:…… 啊,这熟悉的感觉。 就说这大半年怎么感觉生活里少了点什么,原是没了坑娘的儿子,没人需要她来收拾烂摊子,才这么寂寞啊! 胤褆挣扎着站稳:「汗阿玛,您多大了,怎么还告状啊!」 康熙呵呵:「你多大了,还欺负弟弟?」 眼瞅着父子两个就要掐起来,康亲王赶紧上前说和:「皇上,大阿哥,时辰不早了,早些散了吧。」 所以两位别在这儿丢人了成吗? 康亲王边说还边看向胤礽,希望太子爷能充分发挥他的作用,制止一下这父子俩可能会出现的丢人行为。 胤礽忍笑,也开口道:「阿玛,乌库妈妈还在等着我们呢。」 康熙这才放开抓着胤褆的手,双手往后一背,傲娇的往宫里走去。 路过惠妃的时候,他还特意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威胁之意—— 管好你儿子! 惠妃:……呵。 由于康熙突然撂挑子不干了,可怜的小太子只能帮忙善后,好声好气的遣散了众臣,又请众位娘娘们回宫休息,然后才气喘吁吁的跑到慈宁宫告状。 谁知道某人竟然先一步来说他的坏话,他进来的时候,康熙正给太皇太后讲他在杭州差点被刺客杀了的事,听得太皇太后直捂胸口。 「乌库妈妈,您别听阿玛添油加醋!」 胤礽过去给太皇太后请了安,然后乖巧的凑到她身边给她捶肩膀,「根本没有那么兇险,当时那女刺客早就没了力气,别说杀人了,杀鸡估计都杀不死。」 「那也不能以身犯险,」 在这个问题上,太皇太后跟康熙意见统一,「人心险恶,你觉得那刺客无力伤你,又安知周围没有其他恶人,想要趁机对你下手呢?」 不愧是太皇太后,虽未亲眼目睹,但一句话就说在了点子上。 胤礽两次遇到危机,可不都有人想要浑水摸鱼么? 这世上能叫人瞧见的危险都不算可怕,最难以应对的便是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我知道了,乌库妈妈,以后不会了。」 胤礽蹭了蹭太皇太后,乖巧的答应。 太皇太后不让他继续捶肩膀,叫他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搂着他,一如往常。 「出去这大半年,保成长高了,也壮实了,以后再想像小时候那般将你揽在怀里,可就难喽。」 太皇太后感慨道。 胤礽伸手环住太皇太后的腰:「那以后我来揽着乌库妈妈,也是一样的。」 其实太皇太后这段时日一直精神不太好,太医瞧过了只说是亏气血,给开了补药,但太皇太后嫌苦,便是配了蜜饯,也不肯喝。 今日康熙和胤礽回来,她才算是精神了些,一早就喝了苦药,本想着怎么也能支撑到留他们用完膳,可是跟胤礽靠着说了会儿话,便困意上头,打起瞌睡来。 康熙与胤礽一起将睡着了的太皇太后放平,给盖上薄被,然后轻轻退出门外。 苏麻喇姑来送他们,没忍住还是说道:「太皇太后如今身子虚,却又一直不肯喝药,奴才是劝不动,皇上和太子若是有空常来坐坐,想来太皇太后还是愿意听你们的。」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再怎么精心养着,毛病也是不断。 胤礽有些担忧的往殿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可试过药膳?」 苏麻喇姑嘆气:「太皇太后嫌御厨做的药膳有味道,也是不肯吃的。」 「阿玛,我记得之前在江宁吃过一家药膳还不错,完全吃不出药味来,不如请进宫来试试看?」 胤礽看向康熙。 康熙点头:「行,朕叫曹家去寻。」 之后的一段时间,胤礽变成了慈宁宫的常客,一日三餐的过来。 一开始太皇太后还乐呵呵的高兴,后来发现胤礽一来她就得按时按顿喝药,便开始各种推脱,不许胤礽每天跑这么多趟了。 胤礽看破不说破,依旧是有空就来哄着太皇太后,幸而江宁的厨子到了,一桌子药膳色香味俱全,叫本来听到药字就往后缩的太皇太后吃得很舒坦。 这位厨子便被留下来专门调理太皇太后的身子,太皇太后胃口好了,精神也就跟着好了起来,叫康熙和胤礽稍微放下了心。 过了年后,朝中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而胤礽却拒绝了康熙提出的让他提前上朝听政的提议,回到干安宫中,安心读书。 一路南巡,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百姓真正的生活,也更加明白自己尚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第398页 在江宁的时候,他对那些约定俗成的守贞堂想不出更好的处置方法,在杭州的时候,他更是茫然不觉康熙清扫官场的安排; 在福建的时候,虽然康熙将台湾的事都交给他来处置,但其实他能给出的决定少之又少,看似做的不错,但其实背后有太多康熙的暗中扶持,远非他的功劳。 他知道康熙这么做是想鼓励他,希望他能勇敢去做,但他却愈发觉得,在没有弄明白事情的本质之前,他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不负责任的。 故而回到宫里后,他决定不去好高骛远,而是专心求学,打好基础。 他希望等他真正上朝听政的那一日,面对大臣们的奏请,他能知其真正用意,也能因时因地制宜,给出言之有物的决策。 然而这并不简单。 大清地大物博,身为一个掌权者需要学习了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胤礽每天都在学新的东西,然而每天也都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 干安宫中开始挑灯夜读,日復一日。 这是胤礽自己的决定,他自然要全力以赴,但这般闭门读书的举动在他人眼中,却是另外一种信号—— 太子日渐成长,皇上似乎对他不像是以前那般纵容,而是多了几分忌惮。 所以才会在太子明明已经表现出了治国的才能后,却不许他听政,这无疑是皇上压制太子的铁证。 对于这口大黑锅,康熙背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想解释。 他对他家太子如何,什么时候轮到奴才们来评头论足了? 他儿子想读书就读书,想参政就参政,难不成还要徵求他们的同意? 而胤礽对于这样的传言和众人对他日渐谨慎的态度,却只是一笑置之。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若是当真到了歷史上废太子的那一日,这些人还不得上门骂他几句才过瘾? 不管他们是多思多虑想要保全自己也好,利慾薰心只想攀高枝也罢,如今他们既然选择远离干安宫,将来再想踏入干安宫的大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他就是小心眼,爱记仇。 胤礽讨厌朝中这种拉帮结派总想着占上从龙之功的大臣,歷史上九子夺嫡闹成那般惨状,多半也是为这些人挑唆所致。 否则他的兄弟们都这么可爱,怎么就至于手足相残至不死不休的局面? 特别是他家小四,简直乖的没边儿,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冷面王,明明就是小暖男! 胤礽接过胤禛亲手扒好的橘子,塞进嘴里,眯着眼睛笑道:「小四扒的橘子就是甜!」 胤禛开心的笑了,乖乖洗干净小手,学着胤礽的模样坐在桌前,拿出胤礽亲手给他画的画册,陪着胤礽一起看书。 自从佟佳皇贵妃尝到了将儿子送给太子带的妙处后,便经常叫胤禛往干安宫来玩,胤礽为此特意给胤禛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伺候着,其中一个名字叫苏培盛,若是他没记错,就该是胤禛的太监。 不过苏培盛如今也没多大,当不上什么大用,但至少有眼力见,知道将胤禛的东西都收放好,总比胤禛之前那两个不懂事的太监好用些。 胤禛很喜欢他的太子哥哥,所以也很喜欢太子哥哥给他安排的房间以及给他的太监,所以平日里都叫苏培盛跟着,即便是回承干宫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康熙去承干宫的时候,瞧着丁点大的儿子身边跟着个小萝蔔头,便好奇的问了,听说是胤礽安排的,忍不住笑道:「太子当真是喜欢胤禛,连这点小事也愿意操心。」 佟佳皇贵妃如今不那么操劳,整个人养得容光焕发,闻言也笑:「多亏了太子,我如今可是清闲的很,前儿宜妃还说,想跟我换儿子呢。」 宜妃又给康熙添了个九阿哥,是个顶漂亮的孩子,但却娇气的很,小小的糰子发起脾气来吵的翊坤宫鸡犬不宁,四公主受不了干脆搬去了西三所跟公主们一起住,就连五阿哥也不爱回来,一直陪着皇太后住。 康熙是见识过这个小儿子的厉害的,忍不住皱眉:「都是宜妃惯的!」 佟佳皇贵妃横了康熙一眼:「怎么,九阿哥是宜妃自己生出来的?」 什么事儿都怪额娘,那阿玛干什么去了? 康熙舒展眉头,凑过去搂住佟佳皇贵妃:「你如今是愈发厉害了,好好好,是朕平日里少了些关心,以后一定多去看看。」 佟佳皇贵妃又瞪了康熙一眼,却没说不让他去。 眼看着新人就要进宫,宜妃和九阿哥能多得几分康熙的关注,却也不是坏事。 春去秋来,紫禁城里多了许多年轻的庶妃,却没有人如同当年的宜妃那般,初选秀不久就得封嫔位。 如今宫中位份上也算是四角齐全,康熙对于晋封的事情便愈发的吝啬了。 延禧宫的卫氏生了八阿哥,却依旧是庶妃,竟是连个贵人都捨不得给,八阿哥也只能养在惠妃的屋里。 好在惠妃不是个小心眼的主儿,从不拦着卫氏看儿子,也不曾苛待过卫氏,至少叫她不至于过得艰难。 但宫中这么多生养过的嫔妃,唯独卫氏一人没有名分,却也叫她抬不起头来,如今愈发不愿意出门了。 除去个别不太顺心的人之外,整个紫禁城倒也算是安宁平顺,而随着胤祉搬到阿哥所正式开始读书,朝中暗中谋算之人又多了一个选择,原本平静的阿哥所却是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第399页 康熙二十二年春天的一日,读书读累了的胤礽牵着胤禛走出干安宫,打算去阿哥所找哥哥弟弟们一起用午膳,可谁知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片吵闹之声。 随即就见一个少年被人从里面丢了出来,一头磕在地上,竟是不动了。 胤礽大惊,立刻叫人去请太医,之后就看到胤褆从里面横行而出,口中高喝:「那鼠辈死了没有!」 第148章 「大哥!」 胤礽一脸肃容,「为何在宫中伤人!」 胤褆看到是胤礽立刻熄了怒火,从一头髮怒的狮子变成了温顺的狼狗,甚至试图摇尾巴。 「没有没有,我就是教训教训不懂事的奴才而已,下手有分寸呢。」 胤礽看向躺在地上不动的人,完全没有发现胤褆哪里有分寸了。 这人刚刚一头撞在地上,满脸是血,此时仔细看才确定正是胤褆的伴读之一,出自惠妃同族的孩子。 与胤礽不同,胤褆并不怎么看得上他的伴读们,平日里只当是奴才,闹起来也曾动过手,但却更多只是威胁恐吓,从未将人打成这样过。 那伴读又能犯什么大错呢? 做多不过是说话不谨慎犯了胤褆的忌讳,要罚也不是不行,该过了明路,光明正大的罚,不该私下动手伤人。 「我真没下重手,」 胤褆见胤礽不信,焦急的继续解释,「我就踢了他一脚,他自己往外跑,不知道绊了什么摔出来的,不信你问师傅。」 胤礽此时才发现,今日来给胤褆上课的正是张英。 这么多年了,上书房的师傅换了一茬接一茬,唯有张英屹立不倒。 不止是因为他学识渊博,更重要的是他有手腕,能制得住胤褆。 「太子,微臣可以作证,的确是他自己往外跑的时候不慎绊倒的。」 张英走上前拱手道,「这几日院里正好在修整地面,拉了绳子,他跑得太快,没有注意到。」 胤礽看向张英,张英微笑以对。 胤礽知道,张英这是在护着胤褆。 张英这人一向洒脱,从不会趋炎附势,便是对上康熙,也不会轻易低头,自然也不会屈从于胤褆,他护着胤褆,只能说明此事错在那伴读。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在宫里出事。 太医院离南三所近,很快便有值班的太医赶来,查看后说那伴读只是磕晕了,没有什么大碍,脸上的血虽然吓人些,但如今已经止住了,好生养着,几日便好。 胤礽叫人给那伴读清理干净,抬到一间空屋子里歇着,等醒过来再叫送回家,然后才有空问清事情的始末。 其实说出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就是那伴读自以为出自胤褆的母家,又自小跟着胤褆一起长大,将来必然会成为「从龙之臣」,所以竟是偷偷加入的「大阿哥党」。 他私下搞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知死活的跑到胤褆面前说,丝毫不顾及张英在场,在课堂上大放厥词,说什么立长立贤的道理,其目的昭然若揭,气得胤褆当场扬言要他狗命。 胤褆这话其实是吓唬人的,但那伴读心虚,又自小被胤礽吓怕了,被胤褆踢了一脚后竟是不管不顾的转身就跑,这才闹出了这么一出来。 如今人没事,胤褆也松了一口气,愤愤道:「幸亏今日有人替我作证,不然他要是一头撞死了,岂不是倒成了我的过错?」 胤礽先为自己刚刚的误会向胤褆道歉,然后又劝道:「哥哥,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便叫人将他拿下责罚便是,切莫再亲自动手,传扬出去只怕又会叫人在背后胡说。」 胤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无所谓道:「我巴不得他们出去乱说呢,也省得那些无聊之人又搞么蛾子。你说好好的日子他们不好好过,非得拉帮结派的干那些作死的事情,还要将我给拖下水,不对,不止是我,据说现在连『三阿哥党』都有了。」 「人性本逐利,自是哪里有更大的好处便往哪里钻,」 张英说道,「太子地位稳固,其身边信重之臣便都会是真正有能力的股肱之臣,钻营之人自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们之所以拉帮结派,未必是真心想要支持阿哥们,而是想搅浑水,好在乱局中抢占一个最有利的位置。」 说明白些,就是这些「大阿哥党」、「三阿哥党」们,很多人都不是真的想支持胤褆或者胤祉上位,而只是想让胤礽的地位不稳,才好有可趁之机,图一个从龙之功。 至于这个龙是阿哥们还是太子,他们其实也没那么在意。 「这两年你闭门读书,不太搭理外面的事,他们没处折腾,便又起了坏心思,」 胤褆抱怨道,「汗阿玛也不管管,就纵着他们上蹿下跳,如今都敢在宫里大放厥词了,明儿说不定在朝堂上也敢胡说!」 「眼瞅着我成亲之后就要入朝了,他们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忽悠我跟你对着干,真当我是个傻子吗?」 胤褆越说越生气,「等我哪天有空出宫,必去亲自掀了他们的老巢,倒要看看还有哪个敢再来挑唆我!」 大阿哥亲自掀了大阿哥党的老巢,这么离谱的事情,别说,还真是胤褆能干得出来的。 未免胤褆当真忍不住闹得天翻地覆,胤礽亲自往干清宫去找康熙讨个主意,谁知竟是被人给拦在了门外。 第400页 胤礽看着面前眼生的小太监,挑了挑眉—— 他在这紫禁城里活了十几年,还从没有人敢拦着不让他去哪儿,怎么,如今就连御前的人,都敢拿他这个太子不当回事了? 「混帐玩意,滚滚滚!」 梁九功在里面看见胤礽被挡住了,急得狂奔出来骂人,「眼睛瞎了还敢往御前来了当差,作死也去找个安生地方!」 「梁公公御下有方啊,」 胤礽略不满,「孤要求见汗阿玛,您帮着去通报一声?」 「哎呦祖宗,您要不要干脆踹奴才两脚出出气?」 梁九功腆着脸过来扶胤礽,「新来的蠢东西不懂事,您消消气,皇上正跟南大人说话呢,您往御书房去就是了。」 胤礽倒也不为难他,径直走了进去,梁九功这才松了一口气,反身一脚踢在那不长眼的小太监腿上,踢得他扑倒在地上。 「小王八蛋你今儿算是走到头了,来人,将他送到慎刑司去好好查查到底是哪边儿送过来的,皇上晚点定然要问。」 太子爷来干清宫什么时候需要通报了? 别说里面的人是南怀仁,便是皇贵妃娘娘,皇上也从没有叫太子爷避讳过! 能被选来御前伺候的没有傻子,难道还能不知道打听清楚这些事? 今儿这小太监敢拦太子绝非无意,也不知是谁叫他来给太子爷添堵,等会儿皇上知道了,非得雷霆大怒不可! 胤礽其实没怎么在意这事,直接进了御书房,果然瞧见南怀仁在给康熙讲什么。 「保成来了啊,快过来看看这个,」 不等胤礽行礼,康熙就招手道,「南怀仁给朕献了个人体图,还挺新鲜的。」 人体图是什么玩意? 胤礽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是西方那些「坦荡」的油画雕像,然而上前一看,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还真是人体图,不过不是完整的,是开膛破肚过的人体解剖图。 南怀仁将这玩意献给康熙干什么,当真不怕康熙忌讳吗?! 「哈哈哈,朕就知道你会怕,」 康熙嘲笑儿子,「朕还想亲自看一看实物呢,你敢是不敢?」 胤礽:…… 这不是他敢不敢的问题,而是上哪儿去找实物! 虽然他不知道福马林是什么时候被发明的,但至少现在的大清是没有的,他不信南怀仁能不远万里给康熙带个人体标本过来,那想要看实物,只能现杀一个人。 胤礽抬头看向南怀仁:「南大人打算怎么让我们看到实物?」 果然,南怀仁笑呵呵的答道:「哦,太子殿下,这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吗?每个人体内的结构都是差不多的,随便找个人来解剖一下,就能看到了。」 胤礽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随便找个人来解剖一下,南大人说得好生容易,那不如我们就来看看你的内脏长什么样子!」 「哦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 南怀仁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解释道,「臣是想说,可以找个死刑犯做实验,反正他们也是要死的,能为皇上尽忠,也算是死的更有价值了。」 「南大人来大清已经很多年了吧,难道至今还搞不清楚凌迟和砍头的量刑区别?死囚当死,但如何死何时死皆有定例,并不是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的!」 这两年因为康熙更信重戴梓的缘故,南怀仁不好好研究他的火炮,开始想方设法的从其他方面讨好康熙,今日这莫名其妙的解剖图并不是第一回了。 胤礽并不反对南怀仁将西方的东西带来大清,也愿意让大清发展科学,但前提是要准备妥当,严谨对待,而不是为了一时的兴致,草菅人命。 「听到太子的话了?」 康熙将那人体图丢回桌上,「以后少给朕出这些馊主意,你若是闲着没事做,便去翻译从西方带回来的那些书,上次朕叫你画的西方火器图纸你至今画不出来,倒是有闲心搞这些玩意。」 南怀仁心里叫苦,却只能连连告罪,然后讪讪而去。 「阿玛,我不是反对研究这些,」 胤礽将康熙随手扔开的图册重新摆好,「只是觉得不该为了好奇心草率行事。若您想亲眼看一看真假,不妨寻得自愿的死囚,许给他家人金银,买下尸首,并请专业的仵作前来解剖,让未曾见识过的医者前来一同观看,好叫他们今后诊治的时候能更加明了,才算是物尽其用。」 在这个时代,除了专门的仵作之外,寻常医者是没有机会研究解剖学的。 亲眼所见总比照本宣科来的更真切些,若康熙一定要看,那就让那位「大体老师」能为医学的发展多做些贡献,才不枉死后还要遭一回罪。 第149章 康熙的确是被那图勾起了好奇心,听胤礽这么说便点了头:「也行,那就叫太医院去安排。」 解决了南怀仁这事,胤礽才说起了来意。 他一则是想问问康熙对于如今朝中党派的看法,二则也是为了那伴读受伤的事情来帮胤褆报备,以免之后有人以此为由攻讦胤褆,让康熙猝不及防。 康熙倒是并不意外,笑道:「朕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遭。没事,那拉氏那边叫惠妃去说,不会让他们闹起来的,至于那什么大阿哥党三阿哥党,都是些蛇鼠之辈,朕叫明珠盯着呢,你不必担忧。」 第401页 有康熙这话,胤礽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父子俩又说了几件最近朝中之事后,胤礽便要告退,康熙却突然说道:「这些时日你要是有空,便去瞧瞧你郭罗玛法吧。」 噶布喇? 胤礽心里一沉,知道这绝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仔细一问,是噶布喇上个月摔了一跤,本以为没什么要紧,便特意不叫告诉胤礽,谁知道却是越来越严重,如今竟是起不来床了。 胤礽不敢耽搁,回去后便换了便装,带上侍卫们出宫去了。 赫舍里国公府上颇有些人心惶惶,胤礽被察岱引进府中的时候,再不復往日里的热闹,下人们都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响动。 察岱眼睛红肿,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见到胤礽又想努力挤出个笑脸来,却被胤礽张开双臂抱了抱。 「别怕,我带了宫里最会看跌打损伤的太医来,郭罗玛法不会有事的。」 胤礽安慰了察岱几句,便拉着他快步走进正院。 今日休沐,索额图也在,他往常跟噶布喇一见面就吵架,如今却也是一脸哀伤,整个人看着都没了精神。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索额图迎上来打了个千,然后说道,「哥哥他一直叮嘱不要告诉您,就是怕叫您担忧,可如今这情形,奴才实在是不敢瞒着您了。」 胤礽从未见过这位奸猾的重臣如此模样,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也顾不得与索额图说话,直接快步进了屋里。 噶布喇躺在床上,整个人几乎深陷在被褥中,瘦得惊人。 他这模样让胤礽想起了早逝的隆禧临死前的模样,一种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眼泪瞬间滑落。 他再怎么努力的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也没办法阻止亲人的离逝。 郭罗玛法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他很少会主动亲近他,也不想给他招惹任何麻烦,可每逢年节赫舍里家总会单独送一份礼给他,不是多贵重,但却每一样都很用心。 那些零零碎碎的礼物是一个老人对外孙的爱,无言却厚重,胤礽都懂,可他太忙了,难得能上门探望,即便在宫宴上相见,也没办法多说几句话。 胤礽原本觉得自己还小,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可这一瞬间却又突然感觉有太多的事情是不能等待的,错过了,便会是终身的遗憾。 若他早知道会这么早就是去郭罗玛法,他一定会时常来探望,会在郭罗玛法还康健的时候多陪他散散步,聊聊天,而不是连他生病的消息都不知道,以至于如今只怕再无挽回的余地。 「是太子吗?」 噶布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对着胤礽伸出了手,「来,近一些,让郭罗玛法看看你。」 胤礽扑到床前,紧紧握住噶布喇的手,噶布喇瞧见胤礽脸上的泪,心疼的用手背去擦,口中念叨:「是谁叫太子生气了?叫,叫你舅舅去,去掀了他家屋子,给你,给你出气!」 胤礽滚了滚脑袋,哽咽道:「没有,我没生气,我就是想念郭罗玛法了。之前您叫人给我送过一枝全是花苞的杏花枝,可惜我没养好,都没开就枯萎了,昨儿我瞧着宫里的杏花树上已经有了颜色,等过些时日我去挑一支最好的,送来给您,您教我怎么养好不好?」 「好啊,郭罗玛法没什么本身,但可会,可会养花了,」 噶布喇面上的表情异常慈祥,「到时候就放在,放在床头,养开了我日日瞧,瞧见,就像看着你一样。」 这一日,胤礽就坐在床边,与噶布喇说了很多话,一直到噶布喇撑不住睡了过去,他依旧捨不得放开他的手。 察岱上前轻声劝道:「太子,时辰不早了,您得回宫去了。」 身为太子,胤礽是不能无旨夜宿宫外的,即便是他的外家,也不行。 虽然胤礽并不怕康熙会怪罪,但他若肆意妄为,将会给赫舍里氏带来口诛笔伐,在这种当口,他实在不忍心让赫舍里氏再受创伤。 故而即便很想留下来,但他还是只能登上回宫的马车。 一路默然,回宫后胤礽没有回他的干安宫,而是直奔干清宫而去。 康熙猜到了胤礽回来后定然会来寻他,故而今夜并未招嫔妃侍寝,待胤礽进来后,便叫人伺候胤礽梳洗更衣,然后将已经长到他下巴的大孩子团吧团吧塞进了被子里。 胤礽十分乖巧的任凭康熙折腾,自己将被子拉好,眼巴巴的看着康熙。 康熙也钻进被窝里,伸手搂住儿子,一如当年。 「人老了,总归会有一死的,这是天道,非人力能改变,」 康熙柔声宽慰道,「如今赫舍里氏一门荣光,不说索额图,便是常泰也已经出去领兵,前些时日还打了胜仗呢。而且有你在,赫舍里氏至少还有百年荣耀,噶布喇没什么遗憾之事了。」 「阿玛,让舅舅回来送送郭罗玛法吧。」 胤礽闷闷的说道。 康熙点头:「这是自然,朕前段时间就已经叫人往军中送信去了,算起来他也快到京城了。朕本来还打算叫常泰做主帅,今年彻底解决一下与鄂罗斯的事情,但如今瞧着样子,常泰至少得在京城里待上一年,鄂罗斯的事还得再拖一拖。」 「叫旁人去不行吗?」胤礽问道。 康熙轻笑:「傻不傻,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不叫你舅舅接着,反而要给别人?到时候再看吧,若是常泰情况还好,便不叫他守孝那么久也使得。」 第402页 倒不是康熙自大,而是他跟索菲亚摄政王早有协定,以贝加尔湖以东的地区换大清对索菲亚的支持,而如今在边境与清军交战的基本都是效忠于沙皇的军队,一旦大清发动总攻,索菲亚就会立刻断了这些军队的补给,以他们的战败来奠定两国和谈时割地的基础。 故而对于大清来说,此战必胜,谁来做主将,谁就将得到这份从天而降的泼天军功,而这份军功,实际上就是康熙为常泰准备的。 常泰是太子太傅,胤礽的亲舅舅,康熙需要他手握北方军权,成为胤礽的坚实后盾。 所以他宁可晚一年再平定北方,也不愿意将这份军功给了旁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康熙不在乎会不会被诟病任人唯亲,他要的是在胤礽十五岁入朝之前,为其铺平一切道路,让太子临朝不止是观政,而是实打实的手握权柄,无人敢掠其锋芒。 这些话康熙从不曾对胤礽说起,但胤礽心里都明白。 他偶有迷茫的时候也会去想,康熙的这份爱子之心,到底是为了储君地位稳固,还是只是为了他。 若是歷史上的胤礽也曾经拥有过这样近乎溺爱的疼宠,又怎么会走到两立两废的地步呢? 若真的只是为了他,那这份深沉的爱和信任,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怕辜负了他的阿玛,辜负了天下万民。 「阿玛,要是我以后做不到你期待的那么好,可怎么办?」 胤礽喃喃问道。 康熙轻轻拍着胤礽的后背:「朕从未对你有过什么要求,现在朕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值得。保成,若你不是成事之人,朕绝不会勉强你撑起你撑不住的担子,朕宁可你一生纵情山水,去过平静安逸的生活。」 「但你那样好,让朕看到了大清未来的希望,朕总是觉得,在你身上有很多朕梦寐以求却无法达成的优点,让朕忍不住还想再多给你一些,看看你到底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朕知道,你年纪还小,这份责任对你来说过于沉重,所以你想安心读几年书,或者等你再大些,想出去闯荡闯荡,朕都可以由着你,朕会为你准备好一切,等你愿意来担起这天下的时候,放心的交给你。」 「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忧虑,朕还没老到着急让你来分担,如今你还大可以肆意一些的生活,不要像朕一样,如今才来惋惜年少时缺失了太多快乐,怎么都补救补回来了。」 康熙年幼登基,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担起了他那个年纪不该担起的责任,成长的过于艰难,性格也难免有些偏激。 如今再回想起当年引以为豪的除鰲拜、削三藩等事,自己都会嘆一句太过鲁莽,但再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做出偏激的决定。 幸而如今他有了胤礽,一个无论说什么他都愿意听,愿意思考也愿意信任的太子。 即便如今胤礽还小,远不到能让他倚重的时候,但只要看着胤礽好好的一点点成长,他的心就会变得安定。 「那阿玛,这些天我能多去陪陪郭罗玛法吗?」 胤礽提出请求。 康熙点头:「当然可以,你要是想的话,去住一段时日也行,但要带齐人手,不许嫌麻烦。」 太子外宿规矩很多,麻烦是肯定麻烦的,但康熙必须要确保儿子的安全。 胤礽听话的也点头,然后用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康熙疑惑的挑眉,胤礽十分坦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毫不脸红的说道:「饿了。」 康熙:…… 他后悔答应让儿子去了! 赫舍里氏堂堂国公府,都不给他儿子吃饭的吗?! 第150章 太子外宿大臣府邸,是天大的荣耀,但严格的守卫也会带来不便和负担。 不过赫舍里国公府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此时此刻胤礽的到来,不止能让噶布喇无憾的离去,更能叫一些心怀不轨想要趁乱闹事之人望而却步,以保证国公府的安稳。 噶布喇不知是脑筋已经转不过来了,还是人到临终想要肆意一次,自从胤礽搬进了国公府后,他完全不把胤礽当成太子来尊敬,而是只当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外孙,毫不避讳的享受着人世间最后的温暖时光。 三日后,常泰一身尘土匆匆归来,来不及梳洗便奔到了噶布喇的床前。 噶布喇神色清明的询问常泰在军中的事情,听闻他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将鄂罗斯人赶出百里之远后,大笑道:「好!好!好!」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噶布喇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他早已油尽灯枯,却强撑了数日,终于等到了再见儿子最后一面。 自此他再无未了心愿,也叫儿子不留遗憾。 常泰长途奔波,日夜不休,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只同阿玛说了几句话,便看着阿玛死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心神动盪,一头栽倒在地上。 待他再醒来后,一声不吭的换上孝服,跪在噶布喇的灵前一动不动。 康熙闻讯后赶到国公府,为噶布喇上了一炷香。 噶布喇是正经的国丈,受得起康熙这一祭。 之后他又宽慰了常泰几句,叫常泰安心治丧,不必为战事操心,然后将神色恹恹眼睛红肿的儿子带回了宫去。 噶布喇还在的时候,胤礽过来住几日倒也无妨,而如今国公府治丧,胤礽虽是外孙,但却毕竟是太子,是君,没有为臣子守丧的道理。 第403页 此时再叫胤礽留下,便不是对赫舍里氏的看重,而是将其架在火上烤。 胤礽自是明白这些道理,并没有要留下,只是一路都低着头不说话,脑子里全都是噶布喇生前的点点滴滴,有怀念,也有遗憾。 「我答应了郭罗玛法,要挑了杏花送给他,可还没来得及去剪呢。」 胤礽喃喃道。 康熙哄道:「这好办,你亲自去选一株最好的杏花树苗,就栽在噶布喇的灵前,叫噶布喇能看着它一点点长大,开花结果,以后每年都有一树杏花陪着他了。」 胤礽点了点头,又道:「那再多种点别的花吧,郭罗玛法最喜欢养花了,无论什么花到他手上,总比旁的地方开得更好些。」 康熙自无不应,回宫之后也没叫胤礽回干安宫,依旧是带回干清宫一起住。 被康熙这样哄着,总比一个人待着要好过些,等噶布喇出了殡,入土为安后,胤礽也渐渐走出了悲伤,才有心情去过问最近朝中的事情。 其他倒还罢了,有一件比较要紧的,便是胤褆的事。 那日胤褆的伴读自己绊了一跤摔破了头,胤礽叫太医好生诊治了,伴读清醒过来之后看起来一切正常,是自己走出宫门去的。 本以为只是个意外,胤褆也没再与那伴读计较,只有惠妃叫人送信回家,让娘家人好好管教管教孩子,不要让他跟那些惹是生非的人鬼混。 可谁知没过两日,那伴读家里人突然往宫里送信,求惠妃给请个太医,偏巧那时候宫里擅长伤科的太医都去了赫舍里国公府,剩下的都是伺候太皇太后和康熙的,惠妃也不敢去请,便叫人拿了银子给娘家,叫他们在京城里寻个名医去看。 没想到的是,又过了几天后,那伴读的家人找上了惠妃的家里,在大门外哭天抢地,说是儿子被大阿哥给打傻了。 康熙听闻此事,又叫了太医去瞧,果然那伴读言行如三岁稚童,当真是傻了。 那家人非要惠妃和大阿哥给个交代,一直堵着惠妃娘家门口不肯离去,闹得是满京城皆知,御史台闻讯连上了数道摺子,参胤褆性情暴虐,无故伤人。 这些摺子按理说该是胤礽先看到的,但他这几日耽于哀伤,没处理政事,再加上胤褆每日都来陪他,完全看不出异常,所以他压根不知道出了事,一直到今日翻看之前的摺子,才知道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胤礽当即叫人将那个替伴读诊治的太医叫来,仔细询问情况。 太医说那日在宫里看诊之时,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但若是内伤,一时发现不了也是有的。 胤礽听懂了,这可能是那伴读摔得狠,脑震盪了,当时看着没事,回家之后才发作。 虽然是那伴读自己着急逃跑绊倒摔倒了,并不能算是胤褆的责任,但毕竟人是在宫里出事的,好好的一个年轻人突然摔坏了脑子,也着实是令人惋惜。 「大哥,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胤礽问胤褆。 胤褆有些气闷道:「汗阿玛叫我备了银子和东西亲自去探望,说以后会许他个爵位,叫他一生无忧。」 这倒是个息事宁人的办法。 人如今已经出了事,再去追究是不是他自己的责任也没有意义了。 毕竟是在宫里出的事,即便当时有多人能证明,也依旧会叫人觉得是在推卸责任,倒不如先安抚他家里,将事情平息下去,以免后续还有更恶劣的流言。 但胤褆却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 康熙叫他送银子送东西,他送了,叫他亲自上门探望,他也去了,但却并不是打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去的,而是大张旗鼓的请了好多个大夫过去,将院子一封,让大夫们将那伴读扒了个干净,仔仔细细的检查清楚。 他还扬言,若不现在仔细检查好了,万一之后再有个磕磕碰碰还要赖他。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胤褆竟还打着要检查头上伤处的名义,想要叫人将那伴读的头髮剃了。 满人非丧不断发,那伴读家人自是不干,连哭带喊闹得非常厉害,说胤褆要是敢乱来,他们就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胤褆本来只是故意吓唬吓唬他们,可他们越不让,他越是觉得其中有诈,竟是不顾那家人的威胁,当真给剃了 没想到的是,剃掉了头髮之后,大夫们当真在那伴读头上找到了一处暗伤。 那日在宫里那伴读是当着胤礽的面摔趴在地上,伤口在额头明显处,所以才会血流满面甚是吓人,可如今额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大夫却在他脑后找到一处淤青,长长的一条,却像是磕在了什么细长的东西上。 这伤处很特殊,绝不会是在平地上摔出来的,胤褆一看有诈,立刻将人给强行带回了宫。 「我就知道不可能摔一跤就把人给傻了!」 胤褆一脸兴奋,「他后脑上那伤肯定是回家之后又磕到哪儿了!」 胤礽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淤青的宽度,不确定的问道:「是不是磕在门槛上了?」 小时候他就总担心自己会磕在那高高的门槛上,所以每次进出的时候都会格外小心些,如今看着那伴读后脑上的伤处,第一个反应就是磕门槛上了。 「不管磕在哪儿了,既然还有伤隐瞒不报,便是蓄意陷害,」 康熙毫不犹豫的下定论,「叫人好生审一审他家里人,看看是当真不小心,还是故意打什么坏主意。」 第404页 这一审,还当真审出来了。 原来是那伴读回家之后将自己为什么惹怒胤褆说了,再加上惠妃特意叫人传话让好好管教,那伴读的阿玛便要动家法。 那伴读自是不肯受罚,就想逃跑,却被他阿玛抓住,父子二人拉扯之下,不知怎么那伴读就往后跌了出去,正好后脑磕在门槛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后,便是如今这稚童模样了。 那家人本指望着儿子做了胤褆的伴读以后能飞黄腾达,可如今儿子变成这般模样,眼看着断了前程,一咬牙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想要赖上胤褆,为儿子谋一个补偿。 原本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毕竟伤在头上,无人能发现,可谁知碰到胤褆这么个混不吝的,竟是将人家头髮给剃了,叫那家人的计划全落空不说,如此欺君的行为,只怕还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康熙本想将那家人全部流放,但胤礽劝他将此事交给胤褆自己来处置。 胤礽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哥哥,胤褆看似胡闹的行为,其实并非真要羞辱那伴读,而是当真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胤褆这人看着没心没肺,似乎对自己的伴读并不在意,但胤礽却知道他这些日子偷偷问过多少太医,翻过多少医书,在发现问题将那伴读带回宫中之后,又暗中去看过他多少回。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胤褆不愿意承认,但那伴读在宫里的一应事务皆是胤褆亲自安排的,吃穿用度全都周全,还派了小太监日夜守着他,陪他玩,也不许任何人欺负他。 如今虽然查出了那伴读家人撒了谎,但前后两次都是伤在头上,到底是哪一处伤造成了如今的情况,其实并不能下定论。 而伴读如今形同稚童已成事实,便是终身需要有人照顾,若将他的家人尽数流放,那这伴读又该何去何从? 即便是胤褆肯给他安排宅院,安排伺候的人手,但总归比不得家人周到。 康熙将此事交给胤褆之后,胤褆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将那家人给放了。 本来要许的爵位康熙是肯定不会给了,但胤褆将人送回家的时候言明那伴读今后的一应用度都由他来出,只要他的家人好生照顾他便行。 前后两次登门,相隔也不过十数日,但胤褆却像是突然间长大了许多,虽明知那伴读家里人不算良善之辈,却还是收敛了脾气,好声好气的与他们说清楚,为的只是他们能真正善待他的伴读。 第151章 此事终了之后,惠妃通过康熙给胤礽送了一份很厚重的谢礼,因为她觉得,自家那从小就不靠谱的儿子如今能心中多一份善念,多亏了胤礽的潜移默化。 胤礽忍不住替他哥哥辩解几句,没想到康熙也是这么想的。 「胤褆在你面前自然是什么都好的,多少背后的事你看不到,」 康熙如是说道,「他刚回宫那会儿,性子骄纵跋扈,那几年不知道换了多少奴才,便是跟他额娘也敢甩脸子,不说旁的,他跟张英斗智斗勇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吗?这几年他瞧着你的为人处世,也渐渐收敛了脾气,你对伴读们友善,他也学着对他们好些,不然放在前几年,他会在乎那伴读的死活?」 生在皇家,自小便习惯了高人一等,别说是皇阿哥,便是寻常宗室子弟,也有很多不拿奴才当人的。 胤褆小时候从来不在乎身边的奴才们,不顺心就打罚,不喜欢就换人,反正有的是奴才削尖了脑袋想要伺候他。 他刚进上书房的时候,觉得伴读们也只是身份稍微高一点的奴才,虽然不能随意更换,但也从不觉得该重视。 在他眼里,这些伴读都是想扒着他往上爬的,自然就该乖乖听他的话,稍微不驯的,他就会故意犯错让师傅罚他们,直到他们被打怕了不敢进宫,或是被打服。 一直到胤礽也来了上书房,有了伴读,他看着胤礽跟伴读们日常相处的情形,才慢慢学着改变态度,对伴读们宽容了许多。 若非如此,惠妃娘家那个伴读也不会敢到他面前说那些混帐话。 其实说起来,胤礽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自小康熙就说他生性纯善,这并不夸张,而是真的觉得自家崽子过于善良了。 明明自小便是最尊贵的身份,却偏偏从不曾轻视任何人,即便是对身边的奴才们亦是如此。 康熙看着胤礽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胡乱发过脾气,有什么觉得不对的也只是平和的指出来,若奴才们犯了错,便叫他们按规矩去领罚,不会妄动私刑。 他一度觉得自己将儿子给养得过于纯良,甚至希望儿子能变得心狠手辣些,所以才会将儿子带上战场,甚至将血腥的事情交给儿子来处置,就是想锻鍊儿子,让他学会无情。 其实如今想想,不止是胤褆,就连他也多少被胤礽影响到了。 他好像很多年都没怎么责罚过奴才们了,就连顾问行都说,如今慎刑司里空荡荡的,清闲的很。 「以后叫阿哥们下了学之后都去你那儿读书吧,」 康熙琢磨道,「也不用你看着他们,就算是让你们兄弟间多亲近亲近吧。」 他家太子那么好,叫孩子们都多跟他学学,将来都会更好的。 胤礽一点都不觉得他跟弟弟们不够亲近,即便康熙不说,那些小包子们也没少往干安宫闹腾。 第405页 如今不止胤禛在干安宫里有自己的寝殿,胤褆、胤祉甚至是丁点大的五阿哥胤祺,都大模大样的占了间屋子,堆满了皇太后给他的,他不敢带回翊坤宫去的东西。 而胤礽也从不会拒绝弟弟们霸占自己的寝宫,甚至是纵容的。 弟弟们十五岁左右就要搬出宫去另住,在那之后便再不能如现在这般想来就来了。 他们兄弟间真正能亲近的也就这么十几年,还得去掉弟弟们太小不被放出来的几年,其实是很短暂的。 就像胤褆,如今宫外的府邸已经建好,只等大婚之后便准备搬出去了。 回忆起当年初见他给胤褆点心吃的那一日,仿佛并未过去多久,可分别却是就在眼前。 所以,胤礽珍惜跟每个弟弟妹妹能相处的时光,从不会觉得他们烦。 胤褆是这一代皇家第一个成亲的人。 尽管大公主比他还要大上两岁,但女儿家金贵,康熙打算将大公主留到十八岁再许亲,所以胤褆的婚礼,便是头一份。 宫里难得这般热闹,阿哥所里挂满了红绸。 胤褆成亲的那一日,在阿哥所的小院里摆了宴席,请的是与他相熟的一些八旗子弟,再有就是胤礽和他领着的三四两个弟弟了。 其实胤祺也想来的,但却被胤礽给拦住了。 胤祉本就住在阿哥所,胤禛安静乖巧,不会胡闹,而胤祺却是个闲不住的小魔王。 倒不怕他闹,而是怕他磕着碰着。 胤礽依旧是酒量不太行的胤礽,胤褆自然不允许旁人灌他弟弟的酒,亲自下场拦住了所有想给胤礽敬酒的人,那叫一个越战越勇,可惜对手人数众多,最后只得以惨胜收场。 胤礽吩咐侍卫将喝得七荤八素的宾客好生送出去,然后无奈的看着搂着酒罈子胡说八道的胤褆,对胤褆的太监道:「看着点你主子,要是闹得厉害,就给他扔书房去,别吓着新娘子。」 胤褆这喝高了的洞房花烛夜究竟过得如何,胤礽不得而知,但成亲三日后新娘子出来见人的时候,小两口手拉着手,却是分外甜蜜。 不用问,只看胤褆那藏不住的一口大白牙,就知道他对这个媳妇儿非常满意。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说话细声细语,生得又纤细娇弱,胤褆对上她都不敢高声,简直想将人捧在手心里供着。 不过大福晋却不是个拿不出手的,虽然红着脸颊,但却大大方方的同众人见礼,还给弟弟妹妹们准备了见面礼,都是她自己亲手绣的荷包,每个人都不一样,样式很是别致。 「这是京城里刚流行起来的样式,我瞧着好看,便学来试试,肯定没有绣娘们手艺好,但里面装的五谷是在堂子里供奉过的,只图个好意头。」 大福晋解释道。 阿哥们不太懂这些,公主们却是爱不释手。 胤礽看着手中那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丑萌神兽,总觉得十分像是记忆里那只会放电的黄皮耗子。 「大嫂,这上面的图案,也是京城里盛行的吗?」 胤礽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福晋点头:「是去年开的一家新铺子先做出来的,说是一种掌控雷电的神兽,能给孩子们辟邪压惊,也不卖钱,凡事在他家买东西的都会送一个,慢慢的便在京城里盛行起来了。」 「因为是白送的,旁的店铺仿着做了也没人买,所以便成了他家的招牌,如今不只有荷包,还有其他的小东西,都用的这种神兽做图案,在他家买一定价钱的东西便可以自己挑选,许多人为了这些,专门去他家买东西呢。」 胤礽:…… 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 「那店铺的当家的,可是姓孙?」胤礽问道。 大福晋颇为惊讶:「太子竟然也知道她?孙小姐一个姑娘家自己撑起家业着实不易。」 行吧,果然是熟人。 当年在海宁的时候,孙婉便说要回京城重整家业,胤礽那时还给过她一块玉佩,让她有困难可以来求助。 时隔两年,孙婉都未曾出现过,没想到已经干出了名堂来。 如今工部督造的远洋船已经在东南沿海试航,预计明年便要第一次南下,往南洋去试试水,随行的除了内务府的货物之外,还有一些皇商铺子里的东西,具体如何分配,尚未有定论。 胤礽身为太子,自然有权利参一份股,康熙的意思是叫他自己选两家皇商,算是他的私房,而内务府也会给他一份分成。 现在听说了孙婉之事,胤礽突然起了个念头。 与其去掏康熙手中的皇商,倒不如自己另起炉灶,他并不贪,只要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跟着跑明白了商路,今后贸易做起来,收入绝对不菲。 若是胤礽将这消息放出去,愿意为他所用的大有人在,但他却是看上了孙婉。 一来孙婉与京中各方势力并无瓜葛,胤礽用起来也安心,二则,毕竟是「老乡」,孙婉若有能力,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或许旁人还会顾忌孙婉是女子,但胤礽不会。 他反而觉得若是有女子能站出来展现自己的才能,让世人明白女子并不输男人,对这个时代来说,才是好事。 所以第二天,胤礽便出了宫,去了孙婉的店铺。 正如大福晋所言,孙家的店铺十分热闹,里面卖的是天南地北的杂货,一排排货架整整齐齐,颇有几分后世便利店的感觉。 第406页 虽然都不是什么太特别的东西,但能在一家店铺买全,对于百姓们来说也省了许多麻烦,再加上还有小礼物送,所以生意自然不错。 胤礽进门的时候,孙婉正笑容可掬的给客人推荐自己刚上的新货,相比于两年前,她成熟了,也更开朗了,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完全没了当年藏不住的幽怨。 看到胤礽的时候,孙婉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伙计,然后走到胤礽面前福了福身:「小公子当真稀客,不如上楼坐坐如何?」 胤礽自是点头,跟着孙婉上了二楼。 店铺的二楼是几个隔间,有的里面有人在,好似在挑选什么。 「二楼是招待一些有身份的女客,她们不好在下面跟旁人挤,便请来楼上慢慢挑,」 孙婉见胤礽好奇,便解释道,「她们大多想买些京城里不好买到的东西,我正好在江宁有进货的路子,能给她们带过来。」 「走的曹家的路子?」 胤礽问道。 孙婉摇头:「自打我回京之后,便与曹家没了往来,唯有大表哥曾来瞧过我,叫我有困难可以去寻他,但我有小公子给的玉佩,心里踏实,也没有麻烦过他。江宁的货是于公子帮我张罗的,他细心,这两年帮我省了不少银子。」 胤礽惊讶:「于公子,于准?」 那个呆呆愣愣的死心眼小子,竟然还会做生意? 孙婉抿嘴一笑,脸色微红:「嗯,正是于准于公子。」 第152章 看孙婉这神色,不用问便知道她跟于准定然是生了情愫的。 挺好的,总比一些故事里的女主角一心只想进入那深不见底的宫墙里要过得更自由些。 胤礽今日前来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孙婉的态度,毕竟穿越女和四爷的故事实在是太过耳熟能详,他也担心孙婉心里也有不切实际的梦,并不适合帮他做事。 如今知道孙婉和于准之事,叫他放心了大半,剩下的便是孙婉愿不愿意冒险了—— 不止是出海远洋的风险,还有搭上他这艘在歷史上会沉没的小船的风险。 胤礽坐下来看着自信明媚了许多的女子,心里有些犹豫。 虽然如今他的地位十分稳固,与康熙之间没有半分隔阂,但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等他入朝之后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变化,不能保证歷史不会重演,他真的要将这个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姑娘拉进旋涡里吗? 若他不开这个口,就让孙婉安安稳稳的做些小生意,虽然没有泼天富贵,但也不会有被他连累的风险,对她来说,会不会更好些呢? 「小公子今日前来,不止是为了瞧个新鲜吧?」 孙婉看出了胤礽的欲言又止,竟是直接点破,「您有任何吩咐尽管直说,我必定会全力以赴。」 当初在江宁的时候,若没有胤礽出手相救,她早就被送进守贞堂活活折磨死了。 救命之恩,哪怕胤礽要她用命来报,也是应当的。 「您可是需要我帮您打探消息?」 孙婉猜测道,「那我得租赁个更大些的铺子,想办法掏弄些稀奇的东西来卖。如今我这铺子看着热闹,但能接触的权贵女眷还是太少,并不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若要长久经营下去,且得先将基础打好。」 「正好街头那家酒楼老闆想要回乡,我之前就跟他谈过价钱,他要价有些高,故而还在僵持,」 孙婉盘算道,「若是小公子肯参一股,那我即刻就约他将铺子敲定下来,但我手里的人都是从乡下雇来的,只怕一时间很难帮上忙,小公子手里可有合适的人手?不拘男女,我自有办法安排妥当。」 胤礽:……? 他还没开口呢,她怎么就把一个网络消息的暗点给安排起来了? 「等,等等,我没想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胤礽赶紧打断孙婉,生怕她等会将商铺变成花楼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我做做生意,正经生意!」 孙婉:「……哦……那自是愿意的。」 胤礽:……这颇为遗憾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她难道还真想当情报头子吗?! 姑娘,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吧! 「福建水师□□之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如今沿海一带有水师日常训练巡视,甚是安全,故而内务府想要组建一支船队,往南洋去做做生意,里面给皇商们留了些名额。」 未免孙婉继续瞎猜,胤礽干脆直言,「我近日听闻你在京中生意做的不错,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船跑一趟。不过你得想好,远洋贸易不比在京中安稳做生意,茫茫大海,即便有水师护送,也不能保证没有危险。」 其实若是为了安全,等内务府的船彻底淌明白路再去最好,但那样即便是去了,也只是拾人牙慧,或是得想办法从自己人手里抢生意,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第一批去的好处多。 这道理孙婉懂,她立刻说道:「做生意哪有没风险的,商船既是跟着内务府的船,又有水师护送,已经是将风险降到最低了,若还怕,那还做什么生意?」 「我原以为小公子今日前来是给我报恩的机会,却不想竟是又来施恩,如今我欠小公子的,可是再难还清了。」 孙婉脑筋转得极快,毫不犹豫的就将这泼天的富贵接了下来,「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是有胆量的,小公子看得起我,我就不推脱了,我只一句,无论此行能赚多少,必然是帐目清晰。您愿意给的,我一概收下,不该我拿的,我分文不动!」 第407页 在这个时代,对外贸易会有多少利润,孙婉不用想都能看到那金山银山。 既是内务府组织,有水师护送的行程,那跟着的皇商们只要备好了货,便再不用准备其他,简直是一本万利跟着去捡钱的买卖,若是此时传出去,只怕商人们要抢破了头,如今能轮到她头上,当真全凭在江宁时她与胤礽的那点缘分。 然而这缘分只能给她一个进门的机会,能不能接住这泼天的富贵,还得看她自己如何处置。 孙婉爱财,却并不贪心。 她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便是当真有金山银山也守不住,而眼前的胤礽,不止给她赚钱的机会,还给她守住财富的倚仗。 孙婉知道她这一应下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她就是胤礽的钱袋子,只要胤礽屹立不倒,她就有享不尽的机会和财富,但若是胤礽出了什么事,她便会第一个受到牵连。 在回到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她其实早就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歷史,知道胤礽未来会遭受怎样的命运,但她最终也没办法叫自己忘恩负义,当那救命之恩不存在,所以在胤礽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只要胤礽需要她,她便拼上这条命还给他。 这些话孙婉从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包括于准。 她是喜欢于准,但却不会将自己命运託付给旁人,她的命,要自己决定。 所以今日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胤礽,也不需要同于准商量。 若是他因此不高兴甚至不想同她在一起了,便是他们没有缘分,天大地大,她若是想要男人,难愁找不到吗? 胤礽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孙婉都已经想到她坐在金山上左拥右抱美男子的场面了,他只是欣慰于孙婉的自信和坚定,觉得不枉自己冒风险将这桩差事交给她。 「好,那这几日你便将看好的铺子租赁下来,开始装修改造吧,」 胤礽从袖子里抽出厚厚一叠银票推到孙婉面前,「那店铺日后是用来卖海外稀有物件的,你只管往好了打理,不必吝啬银子,若这些不够,你拿着我给你的令牌往街中那家米店去取。」 那米店的名字就叫做「那家米店」,是胤礽迁宫之时康熙从自己的私产中划出来给胤礽的,走的是官家的路子,每年盈利颇丰,其中半数胤礽都拿来赈济各处灾民,剩余半数便存着,也没什么需要花销的地方。 如今他既然想用孙婉,便不会吝啬银钱,只要孙婉有能力支应得起来,不管她想将生意做多大,他都能支持得住。 孙婉也不客气,只说谈好店铺后会出一份具体的策划给胤礽过目。 这件事便就此定了下来,胤礽不再多留,辞别孙婉后,便往赫舍里家而去。 数月未来,国公府里不復往日繁花叶绿,竟是有了几分萧条的模样。 依旧是察岱出来接他,往日里眼神纯澈的小伙伴,如今却是染上了愁绪,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了许多。 「郭罗玛法过身已数月,你打算何时继续进宫读书?」 胤礽问道。 察岱闷闷答道:「如今家中事务我要分担许多,只怕一时抽不开身。」 胤礽有些惊讶。 察岱比他还要小一些,怎么也不该轮到察岱来管家吧? 「阿玛几乎都在军营里待着,我额娘虽擅管家,但总有许多需要男人出面的事情,弟弟还小,如今也只有我了。」 察岱引着胤礽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今日难得阿玛在家,您与他好好说说话吧,只怕如今也只有您的话,他还能愿意听一听。」 二人绕过前院,还没进后院的院门,就见一个姑娘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他们身上。 察岱赶紧将人接住,问道:「小姑姑,您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噶布喇的小女儿,也是胤礽的小姨,赫舍里舒儿。 舒儿比胤礽要大上两岁,虽是庶出,但却素来得噶布喇的喜爱,故而与胤礽也算相熟,她瞧见胤礽来了,急切的拉住胤礽的手道:「太子,你快跟叔父说说,别叫我进宫去!」 胤礽心中一惊,正待问个清楚,就听到院里传出一声巨响,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喝骂,好像是打起来了。 他跟察岱对视了一眼,一起赶紧往院里跑去,只见常泰满脸怒容,竟是将院子里的石桌给掀翻在地,而索额图则是躲得老远,指着他怒骂: 「常泰你个小王八蛋,竟然敢跟你叔叔我掀桌子?!我苦心孤诣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赫舍里氏!」 「我是叫舒儿去遭罪吗?我是要给她铺一条通天的路,让她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你这小王八蛋不知道感恩,怎么着,你还想打我吗?!」 常泰也怒吼道:「我妹妹用不着你来惦记!赫舍里氏的荣光不需要牺牲她,我自会上战场用军功来换!」 「你这莽汉满脑子都是军功军功,常海身子不好,哥哥全指望你撑起家业,你却是想撇家舍业往战场上去贪功冒险?若是有什么万一——你叫我如何跟哥哥交代!」 索额图换了苦口婆心的模样。 常泰毫不动容:「你将我妹妹卖进宫里,就能跟我阿玛交代了?你也不怕阿玛夜里託梦骂死你!」 索额图还待再劝,察岱忍不住高声道:「叔公,阿玛,太子爷来了!」 第408页 索额图一惊,立刻回头来看,果然见到胤礽冷冷的盯着他。 胤礽眯着眼睛问道:「来,给孤解释一下,什么叫将小姨卖进宫里!」 第153章 让舒儿进宫这件事,索额图不是第一次提起了。 噶布喇还在的时候,他就时不时的念叨几句,但有噶布喇压着,他也就只敢想想,不敢擅作主张。 如今噶布喇不在了,赫舍里一脉他尽在掌握,便开始算计起来。 按理说,噶布喇的国公之位该由常泰来继承,但赫舍里氏的长辈们却觉得由索额图来做更加合适,因为常泰性情鲁直,只怕比噶布喇更难为他们牟利。 索额图倒不是非要抢侄子这个国公之位,他更想以此作为交换,逼着常泰将舒儿送进宫去。 都是皇后早逝,钮祜禄氏能立刻送了温贵妃进宫,怎么他们赫舍里氏就捨不得一个庶女呢? 温贵妃如今年纪还小,就已经身在贵妃之位,虽然上面还有个佟佳氏的皇贵妃吧,但毕竟尚未封后,谁又能确定佟佳皇贵妃一定能登得上后位? 说不准温贵妃后来居上,让钮祜禄氏出两个皇后,到时候他们赫舍里氏可就比不上了! 若是舒儿能进宫,以皇上对仁孝皇后的情谊和太子的颜面,那剩下的一个贵妃之位定然十拿九稳,无子的温贵妃又如何能跟有太子做倚仗的舒儿比,便是排位置,也是舒儿占先。 更何况,索额图还打着想让赫舍里氏再出个阿哥的主意。 他消息素来灵通,自然知道如今佟佳皇贵妃常叫四阿哥与胤礽亲近,叫他看着分外眼红。 或许一开始是太皇太后逼着佟佳皇贵妃叫四阿哥依附胤礽,为胤礽铺路,但在外人看来,却是佟佳氏想要搭上太子这艘大船。 那可是太子爷啊,就连他们赫舍里氏都没能多亲近,怎么就能便宜了佟佳氏呢? 索额图当然不甘心,所以他更是非要逼着舒儿进宫了。 这是太子的亲小姨,生出来的阿哥难道还不比旁的亲? 到时候他只要哄好了舒儿的小阿哥,便能叫太子更加倚重赫舍里氏了! 索额图是打得好主意,但却没想过若是胤礽坚决反对又该如何。 如今看到胤礽冷冰冰的看着他,才想起来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他能摆布得了的,赶紧扯起了嘴角,勉强讨好道: 「这不是舒儿的年纪到了,该选秀了嘛,奴才想着若是能让她进宫帮衬着太子爷您,不也是一桩美事么?」 胤礽呵呵:「索额图,你是不是觉得孤好煳弄?郭罗玛法在的时候明确说过不叫小姨进宫,怎么你就敢私自改了他的决定?孤今儿就告诉你,八旗里那么多优秀子弟,小姨喜欢哪个随便挑,没人能勉强她!」 他郭罗玛法最疼这个小闺女了,他定是要护着她到底的。 紫禁城里有那么多宠妃,他家小姨为何还要去蹚浑水? 是他的地位不够稳固啊,还是赫舍里氏还不够荣耀啊 索额图这贪心不足的毛病,是一点都没改,时至今日竟然还想插手后宫之事,真真是一点都不长教训! 「孤瞧着,索大人如今是闲得厉害,正巧内务府造船的事情缺人手,你明儿就帮忙去吧。」 胤礽如今是尚未入朝听政,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插不上手。 读书归读书,每日该看的摺子他也从未少看,更何况索额图是他外家之人,他想将索额图调出京城去,康熙也不会阻拦。 索额图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太子爷您三思啊!如今哥哥不在了,赫舍里氏全都指望着奴才呢,奴才此时被调离京城,怕是赫舍里氏要翻天的!」 「翻天?」 胤礽冷笑,「有孤在,赫舍里氏就翻不了天!」 索额图见胤礽不为所动,赶紧示意常泰替他说说话。 没想到常泰竟是当真开口说道:「太子,叔父的话有些道理,奴才不日即将离京,家里的老少还得指望叔父照看,还请您饶过他这次吧。」 旁人或许听不明白,但胤礽知道,这是康熙等不了要解决鄂罗斯的问题了。 虽然按规矩常泰应该在家守孝,但康熙等不了他三年,能叫他守孝数月已是极限。 西北的准噶尔部日渐崛起,大清和鄂罗斯都对其颇为忌惮,急须赶快将议和之事过了明路,才好专心对付准噶尔。 常泰此去军中,便是要对鄂罗斯亲近沙皇一派的军队开战了。 只等他那边战事一了,和谈便会正式启动。 胤礽虽讨厌索额图钻营,但却得叫常泰此去无后顾之忧,故而只能点头:「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今日之事便算了。索额图,别叫孤知道你还敢打小姨的主意,不然孤就叫你去火器营烧火!」 说罢,他不再搭理索额图,上前拉着常泰往屋里去了。 索额图终是长出了一口气,察岱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太子如今是越来越不好相与了啊。」索额图一边擦汗一边感慨道。 舒儿冷笑:「我觉得太子爷十分好相与,简直是菩萨转世,天神下凡!只有那些个心怀鬼胎之辈才会惧怕,毕竟神子最克魑魅魍魉!」 索额图:…… 得了,没叫她进宫也是好事。 就这张嘴,别是贵妃当不上,反而得罪了皇上,连累了赫舍里氏! 第409页 …… 康熙二十三年初,摩擦多年的大清和鄂罗斯,正式开战。 常泰领黑龙江、吉林、绥远三地八旗大营,越过满洲里,与鄂罗斯守军交战于尼布楚,凭藉数十门火炮以及整编的火1枪队,打得鄂罗斯守军彻底溃败。 他一路带兵追击,一直到既定地点—— 贝加尔湖东岸的巴尔古锡穆和屯。 与此同时,漠北蒙古土谢图汗部依照与康熙的约定,陈兵色楞河畔,威慑西边的札萨克图汗部,不许他们插手贝加尔湖的战役。 常泰的战报是跟索菲亚摄政王的议和书一起送到京城的,可见索菲亚早就做好了准备。 康熙令索额图、佟国纲等人为使团,准备前往贝加尔湖畔与鄂罗斯议和。 胤礽依稀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中俄签订尼布楚条约的时候,曾因为使团退让,导致损失良多,如今见康熙让索额图去,他时难放心。 虽然他知道让索额图做使节跟让常泰做主将一样,是康熙提拔赫舍里氏,为他扩充势力而为,但胤礽总觉得索额图不太靠谱,在国家大义面前,他和赫舍里氏的荣耀并不值一提。 于是胤礽找上了康熙,想要将明珠也放进使团里去。 若说这世上还有哪个人能制衡索额图,大臣之中唯有明珠了。 这些年来明珠愈发的韬光养晦,再不復年轻时的冲劲儿,但唯有一件事不变,那就是跟索额图唱反调。 这两个人也不知是不是前世就结下了仇怨,总是一见面必吵架,有时候连康熙都拦不住。 所以若是明珠也去,定然能在索额图抽风的时候看住他,至少能将消息传回来让康熙决策,而不是擅作主张,导致国家利益受损。 对此,康熙是有些犹豫的。 倒也不是怕明珠分功,而是觉得使团该以一人为主导,若是二人难统一意见,反而容易影响和谈的进度。 「阿玛,您很着急吗?」 胤礽不解的问道,「舅舅截了俄军的补给,如今粮草充足,俄国又在内斗,咱们越是争执不下,他们不是就越着急吗?到时候为了能让索额图和明珠统一意见,他们肯定会做更多的让步的。」 康熙突然觉得,他家太子好像不像小时候那么单纯了。 这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像他,他喜欢。 「也有点道理,」 康熙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没想这么多,颇为勉强的说道,「那就按你说的试一试,实在不行再叫明珠回来。」 于是乎和谈的使团便又多了一个纳兰明珠,对此索额图自是咒骂明珠抢功,而还有一人却比索额图更加闹心,那就是佟国纲。 「你说说你跟着太子爷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比不上纳兰性德那小子?你老子我好不容易从皇上那儿求来的立功机会,转手就让太子爷将纳兰性德他阿玛也给插进来了,本来两个人分的功劳如今变成了三个人分,岂不是白忙活?!」 对于佟国纲这莫名其妙的抱怨,鄂伦岱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他就多余回家! 人家明珠大人的好儿子是自己教养出来的,他可不是。 他如今还能回家看看佟国纲死了没,全是因为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连累了太子爷,否则就算佟国纲臭在屋子里了,也跟他没关系! 「哎,你个混帐东西,叫你回来是要说你的亲事,你跑什么!」 佟国纲追了出来。 鄂伦岱闻言跑得更快,瞬间消失在大门外。 佟国纲气得跳脚,却又拿这个来讨债的儿子没办法,最后一咬牙,竟是求到了胤礽的头上。 胤礽还真没干过红娘这活儿,倒是觉得十分新鲜,他收下了佟国纲给的名册,但却有言在先,一切都以鄂伦岱的意愿为主,他绝不会强迫鄂伦岱成亲。 于是乎可怜的侍卫在逃出了家之后还是收到了选亲的名册,当场炸毛。 「太子爷,小祖宗,别人给您什么您都收?那佟国纲恨不得将我塞回我额娘肚子里去,他能有那么好心给我选门好亲事?您别看这名册上花红柳绿的,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人家姑娘什么样,只是为了利益想要攀扯姻亲!」 「你这么说,却是有些偏颇了,」 胤礽劝道,「佟家是阿玛的外家,如今宫里还有皇贵妃在,又哪里需要攀附他人?佟国纲确实对不住你,但你总不能为了幼时的遭遇就不去好好生活了吧?这名册我粗略看了下,至少身份上都是合适的,你交际广,可以暗中去打听一二再做决定,我又没叫你盲婚哑嫁。」 尽管在这个时代盲婚哑嫁才是常态,但胤礽并不想身边人也如此。 鄂伦岱有一个极为痛苦的童年,所以更需要有个情投意合之人来治癒,总好过如今这般孤身一人,不当值的时候只能在外面闲逛。 鄂伦岱还是不愿意接受佟国纲的心意,只是站着不动,胤礽不愿意勉强他,只好收回名册,又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在这上面选,你若能有个自己中意的姑娘就更好了。」 鄂伦岱的年纪当真不小了,正常跟他年岁相仿的男子早已为人父,而他却依旧不肯成亲。 前两年选秀的时候,康熙曾想替他指婚,可他却是往干清宫门口一跪,宁可因为抗旨挨打受罚,也不肯应下。 康熙气得差点冒烟,干脆不再管他,而他自己是当真不急,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过活。 第410页 胤礽也很发愁。 他身边这两个最信任的侍卫,一个纳兰性德虽然成亲了两次,如今却还是孑然一身,甚至去年连府里唯一一个侍妾也放出去了; 鄂伦岱更不用说了,他自己买的那宅子里别说是妻妾,连个丫鬟都没有,估计连只野猫都是公的! 再加上宫里还有个恨不得剪了头髮出家的念珠,以及没办法成亲的林抱节,胤礽表示,略糟心,急需来个人证明一下,真的不是他不让身边人找寻自己的幸福。 其他几个胤礽觉得自己是劝不动的,也就只有鄂伦岱还能稍微拯救一下,于是乎在鄂伦岱面前点头答应看看之后,胤礽干脆求着康熙给他安排了一场「相亲」—— 不是请哪位姑娘出来见见,而是干脆以皇太后的名义邀请一些合适的姑娘一起射猎,让鄂伦岱有机会能亲眼瞧一瞧她们。 当然,也正好让姑娘们也瞧瞧鄂伦岱,万一有谁看上他了呢? 毕竟宗室里还有些未指婚的格格们,以鄂伦岱的身份,也算是配得上。 胤礽兴致勃勃的替自家侍卫张罗婚事,却不知道康熙正在和太皇太后商议他的事情。 「玛嬷,我打算叫之前选定的那些秀女都出来瞧瞧,看看有没有合胤礽眼缘的,」 康熙含笑道,「我问过太医了,胤礽的身子很好,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能成人了,可等不到下次选秀,得先给他预备好了。」 太皇太后沉吟道:「按规矩,先选一两个宫女伺候着更好些吧?秀女们虽然出身好,但毕竟年纪小性子不定,万一遇到爱闹的,叫保成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提起这个,康熙便有些苦恼:「玛嬷啊,要是保成肯要宫女,我也不必这么愁了。之前我叫皇贵妃精挑细选了两个漂亮宫女送过去,结果保成都给派去照看小四了,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他那干安宫跟和尚庙一样,侍卫侍卫不肯成亲,宫女宫女想要出家,我想想都觉得头疼!」 「这事不能急,还是得等水到渠成,勉强反而容易叫保成生了逆反之心,以后更不愿意跟姑娘们接触了,」 太皇太后琢磨道,「让保成先见见秀女们也成,但你别提旁的,只说叫来一起玩热闹,叫他自己个儿看上才好。」 康熙点头答应,之后当真按太皇太后所说,完全不提要给胤礽选人的事,只是顺着胤礽说要让鄂伦岱选看。 但胤礽也不傻,到了猎场一看那一地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便知道其中有诈。 来之前说的是安排了宗室里年岁足了的格格们和上次选过秀还没指婚的秀女们,可眼前这些小姑娘一看就是不够选秀年纪的,叫来做什么? 「太子爷,您这是假公济私啊,」 鄂伦岱调侃道,「您早说您是为了选看太子妃,拿奴才当个幌子,奴才还能不帮您遮掩?」 胤礽:…… 鄂伦岱继续道:「您瞧上哪个了?要不要奴才去帮您约过来聊聊?」 胤礽:「……林抱节,去把淑华郡主请过来!」 淑华郡主,便是差点被康亲王许给郑克塽的宝贝闺女,如今十七了,尚未定亲,故而今天也在受邀名单之内。 旁的姑娘这般年岁未曾定亲,要么是家里有丧耽搁了,要么是选秀之后一直没指婚落下了,但淑华郡主就只是因为她谁也没看上。 康亲王府的郡主,自幼出入宫廷,承欢太皇太后膝下,与宫里的几位公主以姐妹相称,论尊贵,不输给公主们,还不必远嫁和亲,当真是京城里最叫人羡慕的姑娘。 而她自己,亦是娟秀明丽,性子温和爽朗,堪称文武双全,自小追求者众多,却是无人能真正入了她的眼。 这样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姑娘,自是没人想在婚嫁上勉强她,故而这婚事便一拖再拖,拖到她如今都十七了,康亲王也逐渐看开了—— 算了,没什么比自己闺女高兴更重要。 不嫁人就不嫁人呗,大不了他就多给闺女挣些私房银子,难不成还能叫闺女离了男人活不下去? 所以往常若有这样摆明了是相亲的场合,淑华郡主便是收了帖子,也不会来。 这次请是请她了,但胤礽也叫人特意同她说了,若是不愿意来也不必勉强,却没想到今日淑华郡主竟然当真来了。 起初胤礽也没多想,只当是打着皇太后名义办的,淑华郡主觉得不好推脱,便过来凑个热闹,可当看到被林抱节请过来的淑华郡主一身大红骑装,比牡丹花更加娇艷动人之时,突然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来。 他家淑华姐姐甚少这般高调,特别是明知道今日射猎的目的是为了给鄂伦岱相亲,更不该打扮得如此压艷群芳才对啊。 她这么一来,占尽了光芒,叫其他姑娘黯然失色,还怎么入得了鄂伦岱的眼? 胤礽转头看向鄂伦岱,却见这傻小子直勾勾的盯着淑华郡主看,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胤礽:…… 得,算他白操心了。 什么不想成亲,分明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以鄂伦岱的身份要配淑华郡主也不是不行,估计是康亲王这两年一直往汉军旗里找女婿,叫鄂伦岱望而却步,不敢上前了。 不过今日淑华郡主如此盛装而来,暗示的简直不要太明显,但凡鄂伦岱不是个傻子,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第411页 然而事实证明,鄂伦岱可能真的是个傻子。 胤礽不可思议的看着找了个藉口熘了的鄂伦岱的背影,又回头看向淑华郡主,果然在他堂姐眼中看到了一样的不可思议。 「我今日很丑吗?」淑华郡主都有点不自信了。 胤礽用力摇头:「姐姐今日甚美,旁人不及万一。」 淑华郡主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也觉得应该是如此的。 为了今日能更出众,她特意私下里去求了几个容色出众的宗室格格,让她们打扮得清雅些,就是为了能叫人一眼就看到她。 可是为什么她都自己走到他面前了,他却跑了? 难不成他不喜欢明艷的,而是喜欢淡雅的? 「鄂伦岱他,是不是喜欢温柔些的姑娘啊?」 淑华郡主有些懊恼,「我瞧着今日定的是射猎,还以为他会喜欢活泼些的,早知如此,我就不穿骑装了。」 胤礽立刻更用力的摇头:「姐姐想多了,我保证他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姑娘,他就喜欢姐姐这样明艷大气的!」 淑华郡主瞬间俏脸通红,埋怨道:「这话怎么能乱说!要是叫旁人听去了,还以为他不正经呢。」 胤礽:……这不是你问的吗? 行吧,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护上了。 很快,胤礽就被叫到了皇太后那边去,被迫跟大公主坐在一起围观姑娘们骑射表演,而皇太后自己则是由温贵妃陪着,往另一边骑马玩去了。 「姐,你觉不觉得我坐这儿很奇怪啊?」 胤礽对着大公主眨眼卖萌,「难得出来一趟,我在这儿姑娘们都不好意思放开玩了!」 大公主不为所动:「汗阿玛交代了,叫你今日要认全了人才能走,你快些好好看,别想耍赖。」 胤礽:……他为啥要认全人家姑娘啊! 「姐,你知道淑华姐姐看上鄂伦岱了吗?我刚刚瞧见她追着鄂伦岱往树林里去了,你想不想去瞧瞧?」 胤礽出卖自家侍卫求脱身。 大公主这次犹豫了。 她跟淑华郡主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甚笃,倒也是第一次见到淑华郡主看上一个男人,心里着实好奇的很,但康熙给的任务还没完成,就这么跑了,会不会不太好? 胤礽见大公主神色松动,立刻再接再厉:「明年才选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秀女们,但淑华姐姐和鄂伦岱的热闹可是只有这么一回,等他们在一起了,可就看不到好玩的了。」 大公主觉得弟弟的话好似很有道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跟着胤礽悄悄离席,当真往小树林那边去了。 …… 淑华郡主找到鄂伦岱的时候,他正坐在树上百无聊赖的吹着树叶。 虽然调不成调,但她依旧能听出来,那是一曲她为了哄皇太后高兴特意学的蒙古调子,不知何时竟被他学了去。 所有,并不是她的错觉,他是一直在看着她的对吧? 「你若是喜欢这曲子,明儿我将曲谱给你送去。」 淑华郡主温声说道。 鄂伦岱知道有人过来,却没想到会是淑华郡主,吓了一跳,竟是从树枝上摔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淑华郡主赶紧过去扶他,二人一时对视,却是双双满脸通红的又挪开眼睛。 「你,你小心些。」淑华郡主轻轻道。 「没事,我摔打惯了,这才多高。」 鄂伦岱自己爬了起来,眼睛却始终不肯看淑华郡主。 往日里洋洋不可一世的青年郎如今却是满身拘谨,仿佛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 淑华郡主见状却是心中安定下来,她抬起手,轻踮脚尖,想要摘掉鄂伦岱头顶沾的草叶,鄂伦岱咬了咬嘴唇,却是弯下了腰,让她能够得到。 「你腰间那块血玉甚美,与我今日的衣裳很配,」 淑华郡主大着胆子开口,「你觉得呢?」 鄂伦岱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红玉,再看看一身火红无比耀眼的淑华郡主,却觉得那玉配不上她。 那不过是一块他随手买来玩的玉,不值什么,又怎么能配出现在她的身上呢? 她生来就该享有这世间最尊贵的一切,值得最好的。 淑华郡主见鄂伦岱的手摸上了那块玉佩,还以为他开了窍想要摘下来给她,可偏偏鄂伦岱只是抓着不放,就好像怕她抢走了一样。 一时间她不由得有些羞恼,跺了跺脚,可对着眼前这块木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暗示他听不懂,明说—— 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有些话怎么好意思直说啊! 「淑华姐姐是想要你那块玉佩!」 躲在不远处看了许久的胤礽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高声喊道。 大公主连忙捂住弟弟的嘴,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他往后退去,边走边道:「对不住了,保成他不解风情,我带走教一教!」 被这姐弟两个一闹,淑华郡主是彻底通红了脸,再也不好意思多待,也转身跑开了。 鄂伦岱伸出手想要叫住她,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回宫之后,胤礽乐呵呵的将这事讲给太皇太后和康熙听,大公主则是在一旁吐槽弟弟耽误了人家的正事。 康熙看着还在傻乐呵的儿子,只觉得头大如斗—— 他还好意思笑! 第412页 就他还给人家张罗相亲,鄂伦岱一出手就选中了爱新觉罗家的凤凰,他呢,自己不知道好好挑媳妇不说,还跑去影响人家谈情! 就这,要不是他儿子,将来肯定娶不上媳妇儿! 太皇太后忍笑道:「淑华配给佟家的小子,也算是桩不错的姻缘,我记得鄂伦岱年纪也不小了,既然瞧上了,便叫他们早些成亲吧。」 康熙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们,让那小子自己去求康亲王!」 胤礽本来也没指望康熙,只是盯上了他今日带着的一块玉牌,是红翡雕的龙凤呈祥,意头十分好。 趁着康熙扭头跟太皇太后说话的功夫,胤礽悄悄将手指伸向康熙的腰间。 他从小就喜欢从康熙身上薅东西,这算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玩乐,天底下应该没有旁人敢了。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玉佩的时候,康熙机警的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一副「朕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臭小子,你多大了,还总想从你阿玛身上薅东西?」 胤礽讨好道:「阿玛,您戴这么鲜艷的玉佩不合适,我有一块上好的黄翡,我跟您换还不成吗?」 「多新鲜,你的黄翡不是从朕身上薅走的吗?」 康熙不上当,「拿朕的东西来跟朕换新的东西,你也好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胤礽全然不害臊,「阿玛您带不了几天就不一定丢哪儿去了,倒不如给我做个人情,我问过鄂伦岱了,他是嫌那红玉太差才不肯送给淑华姐姐的,您这块好,淑华姐姐定然喜欢!」 大公主跟着帮腔:「是呢是呢,淑华最喜欢红翡了。」 康熙看向大闺女,埋怨道:「你就惯着他吧,好东西都叫他给旁人了,等你成亲的时候就没了。」 大公主娇憨一笑:「保成已经给我好多啦,汗阿玛放心,我的嫁妆自己出!」 此话一出,屋里立时笑声一片。 胤礽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姐啊,财不露白知道吗?咱就算真出得起,也不能给阿玛省钱啊,他可比你有钱多了!」 康熙抬手在儿子头顶拍了一记:「你少忽悠你姐姐,都是跟你学坏的!」 胤礽见康熙还要再拍,立刻抱头鼠窜,康熙见他跑,那是必须得去追的,父子俩在慈宁宫里上下翻飞,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太皇太后懒的管他们,招手叫大公主坐到身边来,柔声道:「傻姑娘,哪有叫你自己出嫁妆的道理?你的嫁妆你汗阿玛早就给你备着呢,乌库妈妈也给你备了一份,你亲阿玛额娘定然也有准备,定然叫你比旁人都强。」 虽然大公主不是康熙的亲生女儿,但却也是他们的血亲,她自小就在慈宁宫里长大,对于太皇太后来说,是比其他公主们更加亲近的。 更何况她最是懂事,更叫太皇太后心疼,如今眼看着她就到了许婚的年纪,一想到她要远嫁,也许此生再见不到几次,太皇太后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 这可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公主啊,平日里她少吃一口她都操心,当真能受得住漠北的风沙吗? 为何就非要去漠北,难道科尔沁不好么? 有她在,科尔沁部必然会善待她的。 「大公主,你的亲事自己个儿再好好想想,满蒙联姻是旧俗,宗室里还有其他格格要嫁到蒙古去,也不止你一个,不必非要你来牺牲,」 太皇太后不死心的劝道,「我为你在科尔沁部选个郎君,叫他好好的疼你宠你,将来你们可以一起住到京城来,不好吗?」 大公主知道太皇太后不舍,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这些年她一直在研究蒙古诸部,越来越了解喀尔喀蒙古的重要性。 她还在胤礽那儿看了这次的军报,知道是因为有土谢图汗部的牵制,才能让大清军队无后顾之忧的大获全胜。 虽然胤礽依旧不太想让她去,也不肯跟她说后续的事情,但她能猜到,等与鄂罗斯的战事一了,大清必然要跟土谢图汗部联姻,而她,正是年纪最合适的公主。 诚然,若是她怕了,就可以去哀求太皇太后,哀求康熙,他们那么疼她,定然不会忍心送她远嫁,会从宗室里挑一个格格来代替她。 他们会给她安排最好的亲事,护佑她一生无忧无虑,但她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为窗外事的小公主了。 这些年来她知道了太多,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清的公主一定要嫁到蒙古去,这是公主们与生俱来的责任,她们自小享受百姓的供奉,就该为国泰民安出一份力。 小的时候,大公主对于远嫁是畏惧的,而如今,她却不但不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 她知道,大清现在很强大,能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她知道,她的亲人都很疼她,不会抛弃她。 所以她想要出去飞一飞,用自己这些年努力学习的一切,去做一个真正的大清公主,给大清给百姓们带来和平和安宁。 她是去联姻,不是去和亲,她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军队,可以真正手握权利,而不是靠讨好额驸活着。 胤礽曾经说过,额驸若是讨她喜欢,那她便对额驸好一点,若额驸不叫她喜欢,那她也不用委屈自己,就算不能和离,也可以眼不见为净,不必为了一个不在乎自己的男人伤心。 第413页 她如今觉得弟弟说得特别对。 若是她的额驸是个好的,她就与他共治蒙古; 若是她的额驸不好,她就将他圈禁在公主府里,自己来做蒙古的主人。 到时候她就要让喀尔喀蒙古永远如现在这般,成为大清值得信赖的屏障! 「乌库妈妈,我不愿意让旁人替我去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大公主拉着太皇太后的手坚定的说道,「我是汗阿玛的女儿,是大清的大公主,与蒙古联姻对我来说不是负担,而是责任。或许喀尔喀蒙古的风沙很大,但我一点儿都不怕,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做一个能让您,让汗阿玛骄傲的大公主。」 康熙和胤礽听到了大公主的话,停下了打闹,重新回来落座。 胤礽听到大公主说喀尔喀蒙古,知道她心意已定,想劝却又不想劝。 他想留下他的姐姐,保护她一辈子安乐无忧,可姐姐她自己想飞向天空,他却不想成为她的绊脚石。 康熙嘆了口气:「你这丫头也不知哪来的倔强,但既然你想好了,朕也依你,等鄂罗斯的事情了了,朕会与喀尔喀蒙古会盟,到时候你自己去挑喜欢的额驸!朕向你保证,你想要的护军以及一切权利,朕都给你,若是有一日你受不惯漠北的风沙,就叫人送信回来,朕接你回京!」 这是一个阿玛对闺女的疼爱,也是一个帝王对为国远嫁的公主的承诺。 他的公主,可以嫁给蒙古人,但却不能在外面受委屈。 大公主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低笑着推了一把可怜兮兮凑到自己身边的弟弟:「我的太子爷,可别做出这副小儿女的模样叫人笑话!说不定到时候还有你来找我帮忙的一天呢,到时候你得拿好玉来换!」 胤礽转了转眼睛,又看向了康熙的腰间。 康熙:…… 康熙怒将身上挂着的戴着的所有物件全都摘了下来,往儿子闺女面前一丢:「给给给,两个小祖宗,想要什么都给你们行了吧?!」 早知道被他们惦记上,他就多余往自己身上戴! 胤礽姐弟两个笑嘻嘻的谢恩,然后捧着一堆零零碎碎往外面去「分赃」,康熙状似松了一口气,但眼睛里全是笑意。 「多好的孩子们啊,你啊,是个最有福气的,」 太皇太后嘆息道,「我是护不了他们几年了,等以后就都要靠着你了。」 康熙收起笑意:「玛嬷可不能说这话,您定然要长命百岁的,等将来大公主和保成都有了孩子,您就是五世同堂了。」 「五世同堂,那可敢情好,」 太皇太后却乐呵了,「行,我就撑着,等着那一天,到时候我还得给孩子们取名字呢。」 …… 晚上,鄂伦岱特意跟今日值夜的侍卫换了班,悄摸摸的来到胤礽的门外。 正好出来的林抱节看到他招唿道:「太子爷刚刚还念叨说明儿叫您进来一趟呢,正好您来了,就进去吧。」 鄂伦岱道了谢,走进书房,看着胤礽正在看摺子,也不去打扰,想了想走到桌子边上拿起墨条磨了起来。 胤礽写着写着,突然发现墨有点怪,定睛一看,竟是都已经拉丝了,转头一看,就见鄂伦岱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手下却是不停的还在磨墨。 「我说,你是在这儿调漆呢?」 胤礽开口唤回鄂伦岱的神识,「谁叫你不加水干磨的啊!」 鄂伦岱回过神来后,下意识的抬起墨条,果然直接拉出一条墨汁,然后散落下,崩了他自己一手。 胤礽:…… 「有话直说,别在这儿捣乱了,」 胤礽无奈的放下笔,「先说好,我今儿问过阿玛了,他不答应给你直接指婚,叫你自己去搞定康亲王。」 鄂伦岱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唰的一下就红了。 「你说你有这想法,当初康亲王声势浩大的给淑华郡主选婿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胤礽终于有机会问出了纠结了一天的问题,「那会儿你要是上门提亲,现在说不定都有娃娃了。」 第154章 这一晚,胤礽跟鄂伦岱谈了许久,也终于彻底了解了鄂伦岱的纠结和迷茫。 因为童年的不幸,他这一生都不可能跟佟国纲好好相处,不报復佟国纲已经是他最大的善良,其余跟佟国纲沾上关系的任何事,他都不想沾染分毫。 包括佟国纲给他选的亲事。 也包括佟国纲的国公之位。 这也就意味着,他给不了他的新娘一个在国公府举行的婚礼,成亲之后他也绝不会回国公府去住,而将来,他也没办法让他的妻子坐上国公夫人的位子。 他孑然一身,有点钱但不多,一等侍卫说差不差但也没多厉害,这样的他,如何去匹配像淑华郡主那般尊贵的女子? 他是喜欢淑华郡主,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偷偷将她放在心里,可他却不愿意去求亲,若不成,怕她厌烦他,若成了,又不想她跟着他受委屈。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胤礽真诚的提问,「你知道康亲王给淑华郡主准备了多少嫁妆吗?还是你觉得郡主之尊比不上你那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到手的国公之位?以我对康亲王的了解,你要是现在上门求亲,说你不想接手国公之位,想要入赘康亲王府,估计明儿你就能当上上门女婿了。」 第414页 康亲王都快把找赘婿写在大门口的牌匾上了,这傻小子还在这儿纠结他们能不能在国公府成亲,能不能在国公府生活? 康亲王府在京城里修那园子就是给淑华郡主住的,只等着哪个傻小子肯答应婚后一起别居,更别说康亲王压根不想跟权贵攀亲了。 说句实在的,若是鄂伦岱一心想要佟国纲的国公之位,只怕康亲王才会将他直接拒之门外。 「上,上门女婿?」 鄂伦岱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仿佛内心在不断挣扎。 胤礽怕他介意这个,又解释道:「我只是这么形容而已,康亲王并没有要女婿入赘的意思。」 康亲王府又不是没有男丁,即便是再疼闺女,也不至于叫女婿入赘,传出去可不好听。 鄂伦岱「哦」了一声,语气中竟是颇有些遗憾的意味,然后挠头道:「奴才之前只想着不能叫郡主丢脸,可今日郡主她都那般主动了,奴才再当缩头乌龟,实在是对不住郡主的一片心意,所以想来问问您的意思,若您允许,奴才想去康亲王府试试。」 「我有那么霸道吗,还能不允许你去追求喜欢的姑娘?」 胤礽将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递给鄂伦岱,「不过我也就能帮你到这儿了,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得看你自己的诚意了。」 鄂伦岱打开盒子,里面一块红翡精雕的龙凤玉佩熠熠生辉。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玉佩定然是贡品,十有八九是他家太子特意替他从皇上那儿讨来的。 「淑华姐姐今日向你要玉佩你不肯给,想来是觉得那玉佩不好,拿不出手,」 胤礽解释道,「这红翡是今年云南的贡品,再挑不出比这更好的了,你想办法送到淑华姐姐的手上,她若是肯收,那你就算是有戏。」 「奴才谢太子爷!」 鄂伦岱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奴才定然不负太子爷期望!」 胤礽:…… 「你把这话咽回去,不准再说了!」 胤礽无语的看着傻不楞疼的侍卫,「你去求娶本就只因为你中意淑华姐姐,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别当着人家的面胡说八道,仔细被人打出来!」 就算鄂伦岱心里当真在意他的意见,也不能真当着人家姑娘说这种话,胤礽是真心觉得不提醒一声鄂伦岱会乱说,毕竟这小子看着就不怎么聪明。 鄂伦岱:「……太子爷,奴才不傻。」 胤礽:「……呵呵,你看我信吗?」 不傻的鄂伦岱第二天趁着淑华郡主进宫请安的时候,将人给拦路劫走了。 先一步来慈宁宫请安的胤礽翻了个优雅的小白眼—— 就这,还不傻? 要不是他早来一步跟去迎接的嬷嬷说好了,鄂伦岱真当他能在宫里随便拉走一位郡主? 哎,他这操心的命! 鄂伦岱没反应过来,可淑华郡主却不傻,她见领路的嬷嬷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便知道鄂伦岱这么做是过了明路了。 她不恼,反而很是高兴。 他愿意禀告太子,在与她交心之前先将前路铺平,便说明他对待他们之间的事是很认真的。 这男人是笨了点,但胜在真诚,她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鄂伦岱是真的真诚,他没说请示过胤礽的事,却将自己的顾虑先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没有任何隐瞒。 说罢后,他有些忐忑的等着淑华郡主的审判,淑华郡主却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心疼。 哪有这样的人,还没怎么着呢,先把困难都摆出来,若不是她懂他,只怕还以为他是在故意劝退她呢! 也是,他自幼便没了额娘,阿玛也不疼爱,又哪里有人会教他如何圆滑做人? 不过这样傻憨憨的也挺好,至少跟他在一块儿,她不必去猜疑他的用心,她相信只要她对他好,他定然不会辜负了她的。 「鄂伦岱,你相信因果吗?」 淑华郡主微笑着问道,「你以前曾经经歷过的苦难,许是因为将来你会拥有叫世人羡慕的未来呢?虽然我不是你的因,但我愿意做你的果,我不介意你因为没有被善待而变得敏感畏缩,因为我会用余生来治癒你,我要让你学会相信这个世界,相信爱你的人。」 巍峨庄严的紫禁城内,根本避不了人的甬道中,尊贵的郡主大着胆子伸手拉下她的心上人,用一个温暖而坚定的吻,让鄂伦岱彻底变成一座石雕。 就是那种一动都不敢动,压根没想过还能躲开的石雕。 她的脸颊亦是绯红,却依旧更大胆的说道:「你若还是这般予取予求的模样,可就别怪我再来一次了。」 鄂伦岱:……!!! 其实,也不是不行…… 最终,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男女被实在看不下去了的嬷嬷拽回了慈宁宫,一个在外面罚站,一个被带进殿内审问。 在鄂伦岱面前胆大包天的淑华郡主此时却是羞成了一颗水蜜桃,红扑扑的脸蛋惹得大公主忍不住将她按住揉搓,姐妹两个笑闹成一团。 太皇太后对胤礽道:「淑华这丫头是没半点矜持,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叫他们赶紧定下来吧,成了亲之后他们爱怎么闹都没人管。」 胤礽往淑华郡主腰间瞧了瞧,却不见那红翡玉佩,他探头往外看去,果然见鄂伦岱手里还端着那装红翡的盒子。 第415页 胤礽忍不住嘆气:「乌库妈妈,我觉得要不再叫淑华姐姐好好考虑考虑吧,鄂伦岱那傻小子真的是——」 亲都亲了,连个礼物都送不出去吗?! 「不用考虑,我早就想好了!」 淑华郡主立刻说道,「傻点怎么了,傻点才好过日子!」 胤礽:…… 大公主哈哈哈笑个不停,就连太皇太后也笑弯了眼睛。 「瞧瞧,她是一点都不嫌弃,」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去将那小子叫进来,我亲自问问他。」 也不知道是在外面晒的还是怕的,鄂伦岱进来的时候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请安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发颤。 太皇太后叫他起来,开口道:「小子,你手里拿着那是什么?」 鄂伦岱这才想起来,他想送给淑华郡主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他赶紧打开匣子,捧到太皇太后面前,紧张道:「是奴才想,想送给郡主的,礼物。」 淑华郡主立刻探头来看,太皇太后忍着笑意又道:「既是要送给淑华的,你不给她看,举到我面前来做什么?」 鄂伦岱这才反应过来,太皇太后说这个,是为了叫他有机会将东西送出去。 「这可是今年最好的红翡了,这般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有的人敢不敢收。」 大公主故意调笑道。 淑华郡主横了她一眼,毫不犹豫的从盒子里拿走红翡,喜滋滋的举在眼睛看。 冰透的红翡在阳光下流动着波光,上面刻着的龙凤仿佛要借着这光亮飞出来一般。 当真是稀世好物,若是旁人送她,她还真不太敢拿,但这是鄂伦岱给她的,还是当着太皇太后面儿给她的,她有什么不敢拿的? 别说是一块玉佩,便是金山银山她也敢要,因为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他的便是她的,而她的,也是他的,他们不需要分彼此。 看到淑华郡主毫不避讳的将那玉佩当做压襟挂在了领口下,鄂伦岱方才暗出了一口气,看向胤礽,眼睛里多少带着几分得意。 胤礽:…… 当真是多亏了他家堂姐大度,这傻小子才能讨到媳妇儿! 这事传出去不知京中有多少倾慕淑华郡主的贵胄子弟要恨毒了鄂伦岱,只怕今后找他麻烦的人可少不了。 不过能得此佳人,再多的麻烦,这小子应该也乐意承受吧! 但是,他怎么总觉得这件事有点过于顺利,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了呢? 算了,想不起来,应该也没那么重要。 …… 一直到听说佟国纲和康亲王在朝堂上打起来了的时候,胤礽才恍然想起,他到底忘了什么事—— 忘记问一问双方家长的意见了。 其实康亲王还是比较尊重闺女的心意的,虽说鄂伦岱的出身跟他理想的女婿标准有那么点差距,但听闺女说了鄂伦岱不想跟佟国公府来往也不想继承国公之位后,他也是放下心来。 挺好的,闺女嫁了之后没有伺候公婆的困扰,也不需要跟一大家子住一起,女婿虽然顶了个佟家嫡长子的名号,但看这架势,只怕跟佟家不是一条心,也不用担心联姻带来的弊端。 虽然虽然老丈人看女婿多少都有那么些不顺眼,但康亲王还是认了,至少在鄂伦岱上门拜见的时候没将人打出去,甚至还拉着鄂伦岱一起喝了一顿酒,也算是皆大欢喜。 但问题出在佟国纲这里。 佟国纲对于儿子自己找来的这个郡主媳妇儿是半点都不满意。 他是想通过鄂伦岱的亲事巩固佟家的势力,但却从没想过要攀扯上康亲王府。 他要的是亲家成为佟家一脉的附庸,而康亲王府权势滔天,往日里对佟家向来不屑一顾,就算了结了亲也未必肯帮衬佟家,更别说是站队在佟佳一派了。 再加上谁都知道康亲王最疼淑华郡主,必不可能叫淑华郡主嫁进佟家后安心伺候公婆打理家事,本来儿子就不爱回家,再娶个这样的儿媳妇,岂不是更不会听话了? 佟国纲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搅黄这门亲事,于是趁着康熙还没来得及下旨赐婚,他就三番五次的在朝堂上故意找康亲王的茬儿,想叫康亲王知难而退。 康亲王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手握实打实用军功换来的军权,在朝中可以说是只在一人之下,怎么可能会容忍佟国纲挑衅,眼瞅着佟国纲蹬鼻子上脸,他一气之下直接一拳就打了上去。 这可倒好,堂堂大清国的朝堂变成了打架斗殴的现场,气得康熙叫侍卫将他们分开,就按在太和殿外,一人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廷杖。 鄂伦岱这亲事还没彻底定下来,亲爹就连累老丈人挨了打,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头的热乎媳妇儿好像就要离他远去了。 「太子爷,您可不能不帮奴才,」 鄂伦岱可怜巴巴的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胤礽,「佟国纲做的孽,不能叫奴才来偿还啊!」 胤礽又想翻白眼了。 他是太子,又不是媒婆,怎么哄老丈人开心这种事也要他来帮忙? 他还没媳妇儿呢,他怎么就觉得他什么都会! 「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佟国纲亲,还是康亲王亲?」 胤礽还是认命的帮着鄂伦岱分析,「既是二人不能并立,那你就不能左右摇摆,必须的有选择才行。」 第416页 鄂伦岱毫不犹豫道:「那奴才当然是选康亲王,佟国纲是什么东西,也能拿出来选?」 「你都想好了,还有什么好为难的?」 胤礽反问,「你若是娶定了淑华姐姐,那她的阿玛便是你的阿玛,你阿玛现在挨了打,该怎么办你来问我?」 鄂伦岱想了想,好像胤礽的阿玛是不可能挨打的,果然自己病急乱投医问错了人,于是他便辞别的胤礽,转头出了宫,竟是往康亲王府而去。 纳兰性德又出京去办事了,常泰尚在贝加尔湖畔,偌大的京城他实在找不到旁人能问,索性直接去找淑华郡主。 太子说了,她的阿玛以后也是他的阿玛,那他问她,总是没错的。 原本趴在榻上直喊绝不让闺女嫁给佟家的康亲王听说鄂伦岱在外面求见,立刻问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可是回家看过佟国纲那老东西了?」 下人回道:「佟家小爷说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未曾回过佟家。」 康亲王闻言立刻咧开了嘴,也不恼了:「算他小子还有点良心!去叫进来吧,他老子不当人,倒也不必牵连到他身上。」 淑华郡主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阿玛,您这脾气能不能改改?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在朝堂上打架啊,大不了就等下朝了将人捆住揍一顿,也不至于挨顿板子吧!」 正好走到门口的鄂伦岱:……媳妇儿真聪明! 抬头看到女婿的康亲王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赶紧瞪了闺女一眼:「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呢,去去去,叫厨房预备点好酒好菜,招待我姑爷!」 管他姓不姓佟,肯先来康亲王府,他就认这个女婿! …… 佟国纲的意愿终究并不能改变什么,因为鄂伦岱和淑华郡主这桩婚事,是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 也包括康熙。 其实康亲王曾经有过犹豫,因为鄂伦岱是胤礽最信任的侍卫之一,毫不动摇的太子党。 他嘴里说着绝不会偏向任何势力,也不会对亲家有任何偏袒,但若是鄂伦岱当真出了什么事,他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闺女哭死不管吗? 而以鄂伦岱的身份,若是出事十有八九会跟太子有关,到时候他若是想管,那自然就得帮着太子。 这么一来,他孤臣的誓言仿佛摇摇欲坠,他怕有一日,皇上会因此不再信任自己。 但是康熙在赐婚之前,曾与他有一番恳谈。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康熙将康亲王留在宫里到底说了什么,但在那之后,赐婚的圣旨便送到了康亲王府,而康亲王也毫不避讳的大张旗鼓操办起闺女的婚事来。 入赘什么的,那是戏言,鄂伦岱再跟佟国纲不合,也是佟家的嫡长子,康熙的亲表弟,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颜面。 不过深知佟家内情的康熙也没再打算逼着鄂伦岱和佟国纲「父慈子孝」,大手一挥,将鄂伦岱和淑华郡主的婚期定在了九月—— 那时候与鄂罗斯和谈的使团早已出发,婚礼上绝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佟国纲气得砸了一套价值千金的茶具,但却不敢往康熙面前去讨说法。 这次和谈索额图是正使,他是副使,而明珠暂时只是挂了个随行的名头。 佟国纲知道,这是康熙为了补偿他委屈了明珠,但若是他在此时出来闹事,那就不是使团里多一个副使,而是干脆换一个副使了。 虽然儿子的婚事他很不满意,但在他心里还是自己的荣耀更加重要,故而虽然在家里气得要死,但出门之后却还是做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见到康亲王还主动招唿,仿佛之前在朝堂上互殴的不是他们一样。 对此,鄂伦岱表示感觉身体不适,有点想吐。 胤礽丢给他一个果子叫他堵住嘴,然后又道:「成亲之后,你便是郡马爷了,总不能还整日在宫里给我做侍卫,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鄂伦岱啃了一口果子,酸的脸色发青,又不敢吐出来,硬生生咽下去后才答道:「康亲王想让我去军中歷练几年,但我不想这么着急出去,过两年再说吧。」 胤礽懂,这如花美眷刚娶到,不想此时分别,也是人之常情。 「那我跟汗阿玛说下,叫你先去兵部歷练吧,」 胤礽盘算道,「你先将大致的军情和军中的条例都弄弄清楚,别到时候真去了军中之后胡来。如今可不止有舅舅管得了你了,康亲王也不是个会惯着人的,你仔细屁股开花。」 鄂伦岱突然也感觉自己前途堪忧。 军中的两大巨头,一个是他岳父,一个是他师父,哪个想抽他一顿他都不敢躲啊! 「太子爷,要不奴才去工部试试?不是要出海吗,奴才不晕船,可以跟着去!」鄂伦岱试图改变一下自己的前途。 胤礽:「……第一,出海是内务府负责的,工部只管造船;第二,你这话敢去跟淑华姐姐说一遍吗?」 鄂伦岱:……也是,不太敢的。 新婚燕尔的他敢出海,估计他们家淑华郡主就打算直接当寡妇了。 她要背后套麻袋揍佟国纲一顿的话言犹在耳,他胆子小,还是保命要紧。 鄂伦岱挣扎无果,最终还是被直接塞进了兵部。 而此时一直在天津督造船的纳兰性德回到了京中,像胤礽直言想要跟着内务府的船一起出海。 第417页 胤礽有些不太愿意。 这几年他闭门读书,便没有拘着身边的人,鄂伦岱是自己不愿意出去,但纳兰性德却是天南海北的没少折腾,这刚在天津待了两个月,又突发奇想要出海。 可胤礽原本跟康熙说好了等纳兰性德回来就让他进户部的,这齣海一趟,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奴才也只是突发奇想,太子不想让奴才去,奴才不去便是了,」 纳兰性德倒是并不强求,「去户部也好,如今国库丰盈,奴才正好去感受一下躺在金山银山上数钱的滋味儿。」 然而胤礽终究还是不忍心叫他失望,虽心有不舍,却还是为了此事去求了康熙。 康熙拿起一本摺子往儿子头上拍了一记,怒道:「纳兰容若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他想怎么样你就纵着他怎样?好好的户部不去,非要跟着内务府出去做生意,怎么着,他打算以后取代曹家,去做江宁织造吗?」 「容若不是想去做生意,他是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胤礽替纳兰性德解释,「若是等他手里的公务多了,再想出去走走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趁着他还清闲,就叫他去吧。」 康熙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儿子,心里再次觉得纳兰性德但凡人品有一点不好,那定然会成为千古第一佞臣! 「行行行,你爱宠着他就宠着他吧,朕看他还能浪荡到几时!」 儿子难得开口求什么,康熙也是捨不得拒绝,「不过等他回来之后,也该安定下来了,进户部是一回事,再有就是该再娶个媳妇儿。」 纳兰性德有两段姻缘,一段伊人早逝,一段和离收场,皆算是不幸,而他又是个性情之人,难免心有所伤,这些年虽倾慕之人不断,却始终未曾再有过娶妻的念头。 在这个时代,像纳兰性德这般的人物一直孑然一身实属异常,而随着胤礽日渐长大,外面多了些不太好听的传言,尽管康熙很清楚都是虚妄,但却也不想让这些浑话跟儿子扯上关系。 他家太子还小,太子妃的事情不能着急,如今鄂伦岱已经订了亲,再叫纳兰性德也定下来,便没有什么妨碍了。 胤礽尚且没听过那些荒诞的言论,对于纳兰性德的婚事,他只是道:「还是要让他自己选个情投意合的,也省得再铸就一段不幸的姻缘。」 康熙不置可否,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朕听说你叫曹家的丫头做掌柜跟船出海?」 「不是曹家的,她叫孙婉,是自己顶门立户过日子的,跟曹家没有关系。」胤礽解释道。 「朕知道,不就是之前在江宁出来献舞又闹得要死要活那丫头吗?」 康熙第一次被姑娘家当众拒绝,还是印象深刻的,「怎么,她如今跟曹家决裂了?」 若不是在内务府报上来的名单里标註了孙婉跟曹家的关系,康熙自是不可能注意到这样的小角色,所以并不知道详情。 「孙家本就是在京城里做生意的,虽远不比上曹家,但也给孙小姐留了产业,而她也是善于此道,这几年来也算是立住了脚跟,」 胤礽给康熙说清楚,「上次大哥成亲时大嫂送我们的图样便是出自孙小姐之手,我去瞧过她的生意,当真做的不错,反正阿玛您也答应了让我参一份,我又不认识旁的商人,就干脆问她愿不愿意试试。」 「她虽是女子,却不怕出海的风险和辛苦,阿玛,就让她去吧,若是现在换下来,她以后的日子恐怕艰难。」 康熙点了点头:「份额是分给你了,你乐意叫谁去都行,但既然是个姑娘家,你还是得安排的更妥帖些,别出了什么岔子好事变坏事。」 康熙是不在乎多一个皇商,他惦记的是胤礽的名声。 他家太子年纪还小,不知道其中险恶,一个姑娘家跟着出海所要面对的不止是来自大海的风险,还有船上可能存在的心怀不轨之人。 在漫长而孤独的海上航行中,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人生出险恶之心,而若是孙婉在船上出了什么意外,被有心人恶意揣测散播之后,会影响了胤礽的名声。 康熙不在乎孙婉如何,但他不想给儿子留下隐患,故而他才特意提了这么一句,让儿子早做打算。 胤礽还真的忽视了这个问题。 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十几年,但他有的时候还是会被记忆影响,低估此时人心中的恶念。 在这个通讯方式极度落后,更没有监控可谈的时代,防患于未然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乎胤礽开始为孙婉此行寻觅合适的护卫。 没想到的是,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自己站了出来,竟是林抱节。 如今的林抱节已是长身玉立,虽然是个太监,却因为练武的原因,并没有什么阴柔之气,他又长得极好,若穿便装,倒像是一位翩翩贵胄公子。 这些年来他亦是越来越出息,不但将干安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跟着顾问行暗中做事,功夫出众不说,刑讯查案等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就连康熙也对他赞赏有加,不再竹子竹子的喊,而是好好叫一声林抱节了。 「主子,孙小姐是姑娘家,若是选了侍卫去,依旧不算合适,而又难找功夫够好的姑娘跟着,倒不如让奴才去办这趟差事,」 林抱节自信道,「奴才去,既能保护孙小姐的安全,又能威慑下面的人,叫他们不敢煳弄,却比其他人更合适些。」 第418页 胤礽知道他的话十分有道理,但就是有点郁闷。 他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想坐船出海去见识见识,可偏偏他是万万不会被允许登船的。 当年在台湾的时候,他一而再的恳求,康熙明明答应了让他上岛,最后还是反悔了,最终未能成行。 连穿越台湾海峡康熙都不让他去,更别说是下南洋了,康熙怕他心痒痒,连天津都不许他去,生怕他看到大船之后不肯罢休。 胤礽明白,这是阿玛对他的爱护,也是大清天子对储君的要求,所以他只能心嚮往之,却不能叫康熙为难。 「罢了,你想去就去吧,正好容若也要去,你们也能互相照应一下,」 胤礽长嘆了口气,「记得将沿途的趣事都记下来,回来讲给我听。」 九月,大清使团到达巴尔古锡穆和屯,与沙俄使团正式开始会谈。 同月,鄂伦岱和淑华郡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因为鄂伦岱不肯在佟国公府成亲,康熙便带着胤礽一起悄悄去了鄂伦岱置办的宅院,以表兄的名义,为他和淑华郡主主婚。 这是天恩,亦是叫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和太子对鄂伦岱和康亲王府的重视。 康熙并未多留,新人拜完堂之后便离去了,胤礽却没有走,因为大公主也偷偷跟着来了,此时正陪着新娘子在后院的新房里。 康熙已经定下了同土谢图汗部的会盟,就在明年春天,届时大公主的亲事就会定下来,而她也满了十八岁,会很快成亲。 眼看着闺女在身边留不了多久了,康熙对大公主愈发的纵容些,任由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今日大公主想多跟淑华郡主说说话,康熙自也由着她。 鄂伦岱自从进宫当差后,跟少时那些纨绔子弟的朋友们来往就少了,今日难得能聚在一起肆无忌惮的喝酒,他们也顾不得胤礽在场,一个个追着鄂伦岱灌酒,没多久鄂伦岱就喝得脸色绯红,倒是跟他那一身红衣甚是相配。 「来,拿,拿刀来!」 鄂伦岱似乎醉得厉害,高唿道,「我,我来给你们瞧瞧,怎么,怎么一刀砍下脑袋!」 胤礽:……这娱乐项目,有点刺激。 劝酒的人瞧着不对劲,赶紧哄着他坐下,鄂伦岱却是兀自不肯罢休,非要去找他的刀,那些八旗子弟见势不妙,纷纷起身告辞,生怕再闹下去惹恼了里面的新娘子,叫康亲王提刀来砍。 胤礽看着鄂伦岱拉拉扯扯的送走了宾客,等他歪歪扭扭的回来,含笑道:「还没演够?」 鄂伦岱嘿嘿一笑,眼中的醉意全无:「奴才就知道瞒不过您。」 鄂伦岱酒量有多好,恐怕康亲王府的人最清楚。 这可是能将他们王爷灌趴下自己却啥事都没有的存在,就那几个纨绔小子,还能灌醉他? 胤礽一边用筷子挑着花生米一边道:「你将人都赶走了也没用,大姐姐没待够呢,你这洞房就入不了。」 鄂伦岱继续嘿嘿笑:「不急不急,奴才就是瞧着差不多了,怕他们再闹喝多了吵到您,时辰还早呢,要不奴才给您表演一段花刀助助兴?」 胤礽:…… 这八成是真喝嗨了。 好在大公主早就叫人看着前院,知道宾客散了便没再久留,自己走了出来,鄂伦岱感激的对着大公主连连作揖,逗得大公主嬉笑不已,却也是放过了他,跟胤礽一起离去,不再打扰他的洞房花烛夜。 再之后的一段时日里,胤礽变成了大公主的小跟班,跟着姐姐走遍了京城各处,买下的东西像流水一般送进了大公主的宫里。 所有人都知道,大公主就快要远嫁了,所以没有人会不识趣的阻止她,康熙甚至还说,若是大公主想再走远些,也是可以的。 但大公主不是个得寸进尺的性子,她婉拒了胤礽说带她去天津看看大船的提议,说自己更想再多看看京城,好记得更深一些。 胤礽毕竟繁忙,没办法总陪着大公主闲逛,康熙便将给大公主选的侍卫提前给了她,准她白日里可以自己带人出宫。 虽然大公主很喜欢弟弟的陪伴,但偶尔自己出来一趟,却有另外一种体验,就比如她现在被一个姑娘拦住,若是胤礽在,断不会叫人近前的。 「这是我先看上的!」 拦着大公主的姑娘看着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蒙古衣裙,「我昨儿就跟老闆说了今日拿钱来买,你怎么能抢走呢!」 大公主看看手里她已经买下的花钗,疑惑的问老闆:「既是这位姑娘定下的,你为何又要卖给我?」 老闆一脸憨笑,眼睛里却满是精光:「这位姑娘可没给定钱,怎么能说是定下了呢?这东西自然是谁先给钱就是谁的。」 老闆可不傻,大公主出手阔绰,一口气挑了十几样首饰都没讲价就买了,可不比那想买一支花钗还得第二天取钱再来的蒙古姑娘值得讨好么? 开门做生意,谁是大主顾那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别说那蒙古姑娘没给定钱,便是给了,这花钗也不会卖给她。 蒙古姑娘气得跺脚,眼圈都红了:「你昨日也没说要给定钱啊!我说定下今日来买的时候你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如今却反悔了,当真是一点信用都没有!」 老闆依旧含笑:「姑娘别生气,这做生意的规矩一向就是如此,没给定钱自是先来者得,您要是想买花钗不如再看看别的,我优惠一些卖给您,也不叫您空手而归,如何?」 第419页 蒙古姑娘咬着嘴唇纠结,眼睛还是离不开她之前看上的那一支,但老闆态度很好,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委屈的含泪。 「妹妹,你还没买好吗?」 僵持间,一个蒙古青年从外面进来,用蒙语问道。 那青年生得十分高大,皮肤微微黝黑,两只眼睛亮得惊人。 蒙古姑娘见到哥哥,立刻扑过去叽叽喳喳的将事情说了,大公主听得懂蒙语,倒是对这姑娘多了几分好感。 虽然一开始这姑娘拦着她以为她抢了她的花钗,但老闆解释之后,那姑娘告状的时候便没再说她半句不好,只说是自己不懂定钱的规矩,老闆将花钗卖给了别人。 大公主如今正是想了解蒙古人的时候,便没着急离开,而是静静的在一旁想看看这对兄妹会如何处置此事。 那蒙古男子听了妹妹的诉说后挠了挠头,亦是有些为难。 妹妹昨日回去之后念叨了一晚上那花钗,实在是很喜欢,可偏偏今日晚来一步,叫别人买了去。 一支花钗不算什么,但难得妹妹如此喜欢,他实在是不忍心叫她失望。 「老闆,可还有与那花钗款式差不多的?」 蒙古男子上前问道。 老闆摇头:「小店的花钗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怕满京城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来。」 大公主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老闆刚刚哄那蒙古姑娘的时候还挺会说话的,怎么此时就不知变通了? 人家问的是有没有款式差不多的,又没说非要一模一样,他不去找旁的来给人家挑,说什么独一无二,想做甚? 果然,那蒙古男子听到老闆的话忍不住看了过来,略纠结了片刻,还是上前道:「这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小妹昨日就看上了这支花钗,惦记了一夜,着实是喜欢,您要是肯割爱,我愿意多出一倍的价钱,您看行吗?」 那男子说话客气,大公主也并不是非得要那花钗不可,她正想说她送给那姑娘也无妨,却听到老闆又道:「既是两位都想要这花钗,不如竞价如何?好东西只有一件,价高者得。」 大公主瞬间冷下了脸,看向老闆道:「我已经付过了钱,这花钗自然是我的东西,如何就轮到你来决定了?」 第155章 那老闆也是看到了后进来的蒙古男子,才临时改了主意的。 他不识得那蒙古姑娘,但前几日却见过她哥哥,是跟着京中一群贵胄子弟在一起的,其中还有宗室贝勒。 这老闆开门做生意,是不想得罪有钱的主顾,但更怕那群整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变着法的不让他好好做生意,但刚刚他又说过定钱不算,怕突然反口反倒叫那蒙古男子更不满,故而便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竞价的主意来。 能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这等能出风头的场面岂会退缩? 而且他觉得大公主一看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姑娘,肯定不愿意当众跟一个男子竞价闹得人尽皆知,应该会放手离去。 可没想到的是,大公主不但不放手,也不管什么竞价不竞价,只一口咬定这花簪她付了钱便是她的,倒是叫老闆一时间下不来台了。 「这位小姐,您该是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所以不知道小店的规矩,这花簪您虽然付了钱,但并未带出店去,便算不得您的东西,遇到其他主顾愿意出高价买,那也是常有的事,大家一起竞价便是了。」 老闆就是觉得大公主面生,故意咬死话来欺负她不懂。 大公主当真是有些犹豫的。 这老闆的态度太过坦诚,反而叫她不知真假了。 她平日里哪有机会出门自己买东西,别说是她,就连她身边跟着的宫女都是一脸茫然。 大公主自是不怕惹事,但也不想仗势欺人坏了民间的规矩,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那蒙古男子却是开口说道:「姑娘,你别听他胡扯,哪里来的这种坑人的规矩?那花钗你付了钱便是你的东西,没人能强抢了去,你只管拿着离开,我看谁敢拦你!」 大公主有些惊讶,心里觉得这男子人品当真不错。 他疼爱妹妹,想要为妹妹达偿所愿,但却又不愿仗势欺人,对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愿意护上一护,可算得上是正直之人了。 「多谢公子。」 大公主对着那蒙古男子道了谢,转身便往外走,那蒙古姑娘虽然不舍的瘪了瘪嘴,却也没有出声阻拦。 大公主上了马车,却没有离去。 不多时,那对兄妹也从店里出来,妹妹有点难过,哥哥一直在说着什么哄着她。 大公主身边的宫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将一个盒子送到了那姑娘面前,说道:「我们家小姐多谢公子为她说话,这是我家小姐给这位小姐的谢礼,万望收下。」 那男子抬头去看大公主的马车,而女子打开盒子一看,却惊喜道:「啊,是我喜欢的花钗!」 男子本觉得不该收别人的东西,但见妹妹开心的都快要原地蹦起来,实在是没忍心拒绝,想了想,上前行至马车旁,开口说道:「多谢小姐愿意割爱,我替舍妹谢谢您。这是我们的谢礼,望小姐不弃,能够收下。」 说着,他也掏出一个木盒,递到窗前。 大公主打开车窗,露出一张俏脸,好奇问道:「是什么东西?」 第420页 男子打开木盒,里面却是一串十八子。 「这手串是活佛加持过的,从未曾有人佩戴过,愿能庇佑小姐一生无忧。」 那男子看着大公主,眼睛亮晶晶的。 「这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大公主却摇头拒绝,「那花钗不值什么钱,能得你妹妹如此喜爱,是缘分,我愿意送给她,却不能要你的回礼。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公子为我解围,我们就此别过吧。」 说罢,她重新坐了回去,关上了车窗。 蒙古男子还想再多说几句,可马车已然缓缓而去,他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直到被妹妹从后面拍了拍肩膀。 「哥哥,你喜欢那姑娘?可是我听说要是娶了大清的公主就不能再娶别的女人啦,要不你别娶公主了,我觉得她比公主好。」 蒙古男子眼神里流过一丝晦涩,却转瞬即逝,他拿起花钗插进妹妹的头髮里,笑道:「人家送你一支花钗,你就想把哥哥送给人家当回礼?没良心的丫头!」 那姑娘真的很好,美丽又善良,可他却註定了配不上她。 …… 对于大公主来说,这不过是一桩没什么要紧的插曲,唯一的作用便是,叫她想起来要多去了解一些民间约定俗成的事情,以免今后再被小人煳弄。 而此时钟粹宫里,荣妃正在跟二公主说话。 「你汗阿玛的意思是叫你嫁到科尔沁去,那里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娘家,你去了定然不会吃亏的,」 荣妃直言道,「据说这次进京的小台吉是淑慧长公主的亲孙子,算起来是你表兄,你若是能嫁给他,有你姑祖母护着,额娘就放心了。」 二公主有些不太乐意:「额娘,我还小呢,怎么就说起这些事情了?大姐姐也是十七才开始商议婚事的,我急什么!」 「只是议亲,又没叫你现在就嫁,」 荣妃安抚闺女,「皇上说了,公主们至少要满十八再出嫁的,这还好几年呢,只不过先定下来,以免到时候找不到这么好的。也就是你性子弱,太皇太后和皇上才会急着将最妥帖的人许给你,不然将大公主嫁过去年纪也合适呢。」 「那就叫大姐姐嫁!」 二公主噘嘴道,「都是公主,怎么大姐姐就非得嫁到漠北去?既然额娘说那个小台吉出身好年纪也合适,为什么不配给大姐姐呢?这不是欺负人嘛!」 在二公主心里,大公主就是亲姐姐。 她知道大公主要嫁到漠北去之后,好几宿都睡不着,总是梦到大公主被人欺负了独自哭泣的模样,如今听说有更合适的,当即就为大公主抱不平。 若是没得选那没办法,既然有更好的,人都已经到了京城,为什么不先给大姐姐,非要留给她! 她还小呢,总有好几年可以再挑好的,为何要这么早霸占住旁人,让大姐姐没得选? 荣妃其实也不知道其中内情,虽然是便宜了自家闺女,但难免也为大公主担忧。 她说句托大的话,这些年来大公主对她的一双儿女都十分疼爱,而她也拿大公主当自己家的孩子,不管给二公主准备什么,都少不了大公主的一份。 如今听说大公主要嫁到那蛮荒苦寒的漠北去,她又如何不担心呢,可不管是她还是二公主,便是再担心又能改变什么? 当真闹起来惹恼了皇上,只怕不但救不了大公主,还会连二公主的好亲事也搭上去! 「二公主,听额娘的,这些话不许跟旁人说,听到了吗?」 荣妃殷殷叮嘱,「你是想帮你姐姐,但也要为她考虑,若是你的话传出去叫人以为是大公主不肯听你汗阿玛的话,反而会害了她的。」 二公主不情不愿的点了头,回去之后心里还是放不下,思来想去最终跑去了干安宫找胤礽。 若说这世上有谁一定不会害大公主,她觉得肯定是太子了。 太子最疼她们姐妹,大姐姐屋里摆的全是太子送的东西,太子肯定捨不得叫大姐姐受委屈。 谁料她说完之后,胤礽却是沉默了。 胤礽如何不知道嫁到科尔沁去是更好的选择,可他姐姐根本劝不动啊! 他如今也分外后悔自己早年思虑不周,一时兴起跟大公主说了些胡闹的话,叫大公主一直惦记着,如今想要挽回,却是来不及了。 管他什么制衡漠北,他姐姐便是一辈子无忧无虑不去考虑那些国家大事又怎么了! 什么受天下供养就该担起责任,大清如今兵强马壮,怎么就非得要公主去平定天下了,难道他们这些皇子都是吃干饭的? 胤礽越想越气,恨不得将大公主藏起来不叫她远嫁,而二公主也是养出了些犟脾气,怎么都觉得大公主嫁给科尔沁的小台吉最好。 姐弟两个在此事上达成了一致,决定想办法帮帮大公主。 于是二公主便在太皇太后问她意见的时候,说想先见见那蒙古小台吉,说自己可不肯嫁给长得丑的。 胤礽也跟康熙说,既然决定了要护着二公主一生无忧,便该叫她自己做决定,人都到了京城了,又何必盲婚哑嫁? 倒不如叫他们见一见,若是合不来,此时换一门亲事也还来得及。 康熙觉得也有些道理,毕竟二公主若是不喜欢,还有三公主,没必要非叫闺女勉强,故而去跟太皇太后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慈宁宫花园里安排他们见上一见。 第421页 那位传说中的小台吉,博尔济吉特乌尔衮,接到召他进宫的圣旨时并不意外,他跟妹妹多玛都换好了盛装,一同踏入了紫禁城。 引他们进宫的嬷嬷在路上叮嘱道:「二公主性情温柔和善,台吉等会儿要好好说话,切勿失了礼数。」 这话便是警告乌尔衮不能吓着二公主。 乌尔衮自是应诺,一直被带到慈宁宫门口,那嬷嬷给他指了花园的方向道:「太皇太后想跟多玛格格说说话,台吉自往花园里去,在鞦韆架那儿等候便是了。」 乌尔衮看着妹妹被嬷嬷领走,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慈宁宫花园。 虽然已是秋日,但慈宁宫花园里依旧繁花似锦,只是纷飞的落叶给这份美景平添了几分凄凉。 乌尔衮一路行来,绕过假山,便瞧见了嬷嬷口中说的鞦韆架,此时已经有一个姑娘坐在鞦韆上了。 乌尔衮眼神极好,只一眼便认出了,那鞦韆上的姑娘正是那日不肯要他送的十八子的女子。 第156章 她难道竟是大清的公主?! 在这一瞬间,乌尔衮心中狂喜。 没什么比让他心动的姑娘正是他要娶的姑娘更好的消息了,要是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惆怅好几日! 大公主是被二公主求着过来的,二公主说自己眼光不好怕看不准人,求大公主帮她来看看那蒙古小台吉到底是不是良人,大公主没做他想,应下妹妹就过来了。 她一抬头看到一张眼熟的面孔,有些惊讶的微微张开嘴,心里感嘆果然如弟弟所说,这个世界当真很小。 「乌尔衮见过公主。」 乌尔衮快步上前,抚胸行礼,眼神里是难掩的兴奋。 「台吉不必多礼。」 大公主从鞦韆上起身回了个礼,却不太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总不能直说她是替妹妹来考察他的吧? 更何况因着之前的事,她是知道他的为人的,也不必再浪费功夫了。 大公主正想叫人去将二公主请过来,乌尔衮却没忍住又走近了一步,开口道:「我原以为那日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没想到竟是上天註定了我们会遇见,今日见到公主,我当真万分欢喜!」 大公主哪里遇到过敢这么跟她说话的人,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怔忪,乌尔衮却又继续道:「公主,我会准备好你喜欢的一切,在草原上等着你的,我向你保证,我会竭尽全力对你好,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年轻热情的草原男儿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便恨不得立刻将她娶回家。 乌尔衮此时已经是在拼命的压抑住自己的激动,不想吓到他的公主。 然而大公主还是被他给吓到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要娶的是她妹妹,怎么连她是谁都不问清楚就在这胡乱表白呢? 「台吉,还请自重!」 大公主有些不悦的皱眉斥道,「我是大公主。」 乌尔衮在理解了大公主的话后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完全不敢置信。 怎么会呢,他们明明那么有缘,她怎么会是大公主,不是二公主? 「台吉就算不认得我,至少也该能看出年纪吧?」 大公主皱眉道,「怎地这般冒失,不问清楚就敢胡乱说话呢?」 二公主才多大,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 这蒙古台吉到底是真的没注意,还是故意的? 场面一时僵住,乌尔衮满心的惊慌和不知所措,而大公主却是在思考他的用心,快要脑补出一场阴谋来。 躲在暗处查看的二公主兀自没看明白,胤礽却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乌尔衮明显就是之前见过大公主的,看样子对大公主有些情谊,故而竟是没察觉出大公主不是二公主,直接开口表白了。 胤礽倒是不觉得乌尔衮有什么阴谋,因为若真论起来,二公主才是康熙的亲闺女,身份更贵重些,乌尔衮完全没必要捨弃二公主而选择大公主。 他更愿意相信乌尔衮是真的对大公主动了心,只是少年郎情难自控,一时忘情便失了理性。 这情况倒是比想像的更好些,若是他们两情相悦,大公主也就不必非要嫁到漠北去,而他也又多几年解决掉漠北麻烦的时间,等到二公主要出嫁的时候,就不必非要与漠北联姻了。 然而大公主却并未能让他们如愿,见与乌尔衮说不清,竟是转身就要离去。 二公主急了,立刻跑出去阻拦。 大公主嗔怪的瞪了妹妹一眼,二公主撅了噘嘴,低声道:「他喜欢姐姐呢,我瞧着他挺好的,姐姐你就考虑考虑呗。」 「你若是瞧着他挺好的,你就去好好跟他说说话,不许再胡闹了,」 大公主嗔道,「你要是还敢乱来,仔细我罚你一个月不准再吃杏仁饼!」 二公主委屈的瘪了瘪嘴,然后回头求助的看向胤礽。 被出卖了的胤礽讪讪的走出来,立刻得到了大公主一个白眼。 「我就说二妹妹怎么敢这么乱来,原是你在背后胡闹,她不懂事,你也不懂?」 大公主当真有些恼了,「我的名声不算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今后二妹妹和乌尔衮还要相处一生呢?若是闹出去叫旁人知道了,你让他们如何自处?」 胤礽低下头,不敢辩嘴。 大公主对这一双不省心的弟妹也是捨不得的多责怪,嘆了口气道:「好在如今没有外人,便只当没发生过此事,二妹妹你去跟乌尔衮说说话,保成,你跟我走。」 第422页 说罢,大公主将二公主推向乌尔衮的方向,然后拉着胤礽头也不回的离去。 乌尔衮看着大公主的背影,眼中有不解,有委屈,更有一种不想放手的执着。 他是註定要娶公主,可也没说必须得是二公主啊,他就是喜欢上了大公主,难道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你别急,怪我没考虑周全,惹大姐姐生气了,」 二公主对乌尔衮宽慰道,「反正你还要在京城里留很久,我来帮你找机会再跟大姐姐好好谈谈。」 乌尔衮有些沮丧道:「想来大公主如今是极讨厌我了。」 「那可不是,」 二公主轻笑,「大姐姐她要是讨厌一个人,是绝不会跟他生气的。她今日恼了,可不仅仅是因为我,反正我觉得,你有戏。」 乌尔衮的眼中立时冒出几分惊喜来:「真的吗?我还有机会?」 二公主用力点头:「信我,我来帮你!」 …… 胤礽被大公主领回去又念叨了好久,直到他保证绝不会再干这种蠢事,大公主才肯放过他。 宫里出了这种事,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人,没过多久,康熙便知道了。 「你可真有出息,在宫里玩上偷梁换柱了?」 康熙将儿子提熘过来审问,「怎么着,你还打算将来成亲的时候来了个李代桃僵?」 胤礽不乐意的看着康熙,一脸都是你的错的表情。 「又不是朕非要大公主嫁到漠北去的,你跟朕瞪什么眼睛,」 康熙不满道,「朕听说今儿大公主数落你的时候你半句话不敢辩解,怎么到朕这儿就来了脾气了?」 胤礽哼道:「要是阿玛您坚持,大姐姐也不能自己跑去漠北吧。」 「与漠北联姻是国策,朕没说过叫旁人去吗?」 康熙怒瞪儿子,「你大姐姐深明大义,不愿旁人替她承担责任,倒是你,明明什么道理都懂,就是非要气气朕才舒坦!」 胤礽长出了一口气,蹭了蹭康熙表示歉意。 他就是什么都懂,才会更加难受。 他不能怪旁人,他只能怪自己,欺负欺负康熙,才能稍微纾解一下。 「你这就叫病急乱投医,」 康熙也嘆了口气,「即便你真想挽回,也该选个无关的人来,怎么能挑上乌尔衮呢?若是成了,你大姐姐便要担上一个抢夺妹妹亲事的名声,若是不成,你叫你二姐姐今后如何同乌尔衮好好相处?但凡你们事前来跟朕商量商量,朕也不会叫你们这般胡闹的。」 胤礽一时上头没拦着二公主做了错事,为此心里忐忑了好几日,好在乌尔衮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去拜见康熙和太皇太后的时候也没乱说话,而二公主似乎也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跟乌尔衮见面的时候也算是相处和谐,叫胤礽稍微放下心来。 本以为只不过是一个插曲,没人再提起便算是过去了,可万万没想到,二公主并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在大公主放松了警惕的时候,又一次将乌尔衮送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这一次,大公主却没办法去斥责这二人,因为乌尔衮救了她。 那是一场谁也未曾想到的刺杀,与世无争的大公主在外出游玩时落入了刺客的陷阱,若不是乌尔衮从二公主那儿得到了消息赶过去想见大公主,适逢其会护住了大公主,只怕大公主就要命陨当场了。 大公主被保护的很好,然而乌尔衮却挨了数刀,昏迷了三日。 这三日,大公主一直在佛前为乌尔衮祈福,乌尔衮浑身浴血却死死挡在她面前不肯退半步的模样,让她想忘也忘不掉。 康熙震怒,胤礽亲自审问抓住的刺客,毫不手软的直接动了重刑,逼着刺客说出了背后的主使—— 准噶尔部。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因为这世上能有理由对大公主下手的,只有不愿看到大清与漠北蒙古联姻的准噶尔部了。 且不论准噶尔敢不敢与大清开战,至少他们对喀尔喀蒙古觊觎已久,不可能拱手相让。 这一次中俄之战土谢图汗部陈兵色楞河畔,看似是在帮助大清防备扎萨克图汗部,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土谢图汗部对大清的投名状。 而大公主要与土谢图汗部联姻的消息传出后,更加确定了此役之后,土谢图汗部必将会倒向大清。 这绝对不是准噶尔部所乐见的。 因为一旦让土谢图汗部娶到大清的公主,那么大清就可以以保护公主的名义向漠北蒙古派出护军,这其中能暗中操作的事情就太多了,说不定哪一天,大清的军队就能在漠北横行无阻,继而威胁到准噶尔部的安全。 是的,即便是狂妄不可一世的噶尔丹,在看过中俄交战的战报后,也沉默了。 准噶尔部的铁骑很强大,可是大清的火器威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如果不是多名暗探同时上报同样的内容,他都要以为是暗探故意夸大其词了。 大清的战力目前已经超出了噶尔丹的预期,可他却不想妥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准噶尔和大清早晚都会有一战。 他要在大清解决完与鄂罗斯的战事之前,先将喀尔喀部握在手里,才能形成中、俄、准噶尔三方鼎力的局面,叫大清不敢轻举妄动。 第157章 噶尔丹的想法并不难猜,但是康熙和胤礽都低估了他的果决和行动力,没有想到噶尔丹竟然敢公然在京城刺杀大公主。 第423页 这是兵行险着,却也是富贵险中求。 如果当真让他们得手,宫中便再没有适龄的公主能去土谢图汗部了,即便令宗室女做公主出嫁,也未必会真的同大清一条心,他们就有更多的可乘之机。 而且他们还在现场留下了伪证,想要将此事嫁祸给土谢图汗部,行离间之计,想要试一试康熙在暴怒之下会不会影响判断力,落入他们的陷阱中。 然而他们没想到中途会杀出来一个乌尔衮,拼死护住了大公主,拖延了时间,让护军赶到,导致他们的刺杀行动功亏一篑,还让许多来不及撤退的人手落入了大清手里,重刑之下将一切都招了个干净。 康熙的确如同噶尔丹所料的暴怒了,但目标却是准噶尔部。 原本朝中对如何对待准噶尔部一事尚有争议,主和派主张安抚,类比漠北蒙古一样,以联姻、会盟来维繫关系,而主战派则是主张在中俄协定签订后,通过与土谢图汗部的联姻,逐步往西扩张,一点点压缩准噶尔部的地盘,将其瓦解蚕食。 无论哪一派,之前都无人主张与准噶尔部立刻开战。 虽然这两年大清休养生息的成果良好,国库日渐丰盈,但毕竟中俄之战尚未完全结束,出征的将士们归来后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此刻开战,只怕不利。 再加上康熙如今也不似年轻时的冲动,本来大清与准噶尔无论是战是和都要再僵持几年再说,可大公主遇刺之事却是叫康熙一下子就炸了。 去他的谋定而后动,准噶尔都敢对他闺女动手了,他还谋什么谋? 打,必须得打,现在就打! 康熙在朝堂上暴跳如雷,逮着几个劝他再等等的官员狂喷,逼得不再劝的大臣们找上了张英,希望让他能想办法请胤礽出面劝劝。 没办法,能跟胤礽搭上话的几位重臣如今都在贝加尔湖跟鄂罗斯人玩呢,他们选来选去,也只有张英能去说说了。 张英倒也不推辞,当真就求见了胤礽,只不过还带着他的「得意门生」——胤褆。 有胤褆这个嫌事情不够大的人在,场面可想而知。 若不是胤礽和张英还能压得住胤褆,他当场就想冲到干清宫去请求带兵出征,灭了噶尔丹全家为大公主出气! 胤礽好不容易给胤褆撸顺了毛,打发他去找惠妃给他媳妇拿今年新分的贡品后,无语的看向张英:「张师傅,您到底是来帮忙说和的,还是来火上浇油的?」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胤褆的性子,张英绝对首当其冲,他今日敢带着胤褆过来说准噶尔之事,很明显就没想好好说话。 「太子觉得,为什么准噶尔这么着急,非要在京城对大公主下手?」 张英不答反问。 这个问题胤礽也想过。 若准噶尔部只是为了破坏联姻,那大可以等大公主出嫁之时,在途中设伏,或是等大公主到了土谢图汗部后,再想办法下手,这样更好栽赃,也比在京中动手要容易得多。 但他们就是这么着急,这边大公主要下嫁土谢图汗部的消息刚传出去没多久,准噶尔部的刺客就找上了她,算时间,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胤礽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他皱紧眉头看向张英:「师傅有话就直说吧。」 张英也不故作高深,直言道:「臣以为,其中只怕有第三方插手,故意促成大清与准噶尔部提前开战。」 这也不无可能,但又会是谁想要这样的局面呢? 胤礽的思绪不断转动,突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张师傅随孤去一趟干清宫!」 …… 干清宫外跪着几个「劝谏」的老大臣,这是他们一贯的手段了,数见不鲜。 康熙完全不想理会他们,而是叫来了康亲王,对着地图研究。 自从上次那个敢拦着胤礽不让进的小太监莫名的消失了之后,干清宫大门再次对胤礽全不设防,他越过地上的大臣走进去的时候,就连跟着他的张英都没人敢去问一声。 外面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臣突然高喊了一声:「太子岂能擅闯干清宫,此乃欺君罔上的大罪——」 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了嘴,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胤礽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只觉得荒谬。 明明是他们求了张师傅去请他来劝说康熙,他来了,却又要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当真是上下嘴唇一碰说什么的都是他们,根本不管后果如何。 「太子爷,皇上问您怎么还不进去呢。」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过来说道。 外面那人喊得那么大声,康熙怎么可能听不到? 没在此时动手处置了那人,全是因为不想叫儿子担了恶名,其实心里心疼的厉害。 他的太子愿意到干清宫来,他高兴得很,何时轮到旁人来置喙了? 难不成非要他们父子生疏如君臣,那些人才觉得满意? 康熙心里窝火,但看到胤礽进来还是扯出个笑脸,招手道:「来,过来帮朕算算哪条路线更合适些。」 胤礽走到康熙身边,没去看地图,却道:「阿玛当真要现在就出兵吗?」 康熙不捨得凶儿子,于是回头瞪了一眼张英,张英对着康熙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脸,气得康熙立起了眼睛。 第424页 「你别听张英瞎说,」 康熙猜测定然是张英哄着胤礽过来劝他的,「咱们大清如今的军情你也清楚,只凭准噶尔部那点儿所谓的铁骑,根本不可能敌得过咱们的火炮火1枪,此战大清必胜!」 「阿玛,我知道咱们肯定能赢,我不是来劝您忍耐的,只不过刚刚张师傅提醒了我一件事,」 胤礽解释道,「就像您说的,咱们刚大胜鄂罗斯人,噶尔丹不可能没收到战报,他明知道大清的战力如今远在他之上,又为何要选在此时在京城动手呢?难道他就不怕您一怒之下清剿了他?」 胤礽指向地图,「我觉得,但凡噶尔丹不是个傻子,都不会将目标定在大清,而是想要占下喀尔喀蒙古。噶尔丹是想破坏大清与土谢图汗部的联姻,也会想对大姐姐下手,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做这么冒险的决定。」 「我们都觉得,是乌尔衮适逢其会救了大姐姐,可乌尔衮身边并没有多少好手,根本没有拖延太长时间,就叫准噶尔部的计划落空,甚至还叫咱们抓住了许多人,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胤礽分析道,「若是只凭乌尔衮这几个人就能破坏得了准噶尔部精心谋划的布局,那噶尔丹就不足为惧了。所以我觉得,这其中有我们不知道,噶尔丹也不知道的问题存在,有人故意利用了准噶尔部想要除掉大姐姐的计划,或是迫使他们仓促行事,或是干脆从准噶尔部送来的指令就出了问题,才会出现这样看似周密,实际毫无退路的局面。」 「我们之前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乌尔衮的身上,却没有仔细研究过若是乌尔衮没来,大姐姐是否能坚持到援军到来,要是我猜得没错,一开始这计划的目标就是将准噶尔部的刺客送到我们手里,而不是当真要大姐姐的命。」 「想得更坏些,也许幕后之人并不想让大姐姐死,但却希望大姐姐出些什么事,以后才更容易拿捏她。」 胤礽说到此处,眼睛里已然是藏不住的杀意。 康熙反覆琢磨着胤礽的猜测,越想脸色越黑,最终抄起桌上的镇纸砸在地上,怒道:「贼子可诛!」 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只看谁是最终的受益者便是了。 他一心想要跟喀尔喀蒙古结盟,甚至不惜将心爱的闺女嫁过去,促成两方世代友善,一起共抗外敌,却没想到喀尔喀蒙古竟然心怀叵测,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如今想想,土谢图汗部那么爽快就答应陈兵色楞河畔,除了防着噶尔丹,又何尝不是在防着大清! 「皇上息怒,」 张英适时地开口劝解,「土谢图汗部身处夹缝之中,对他们而言,三方制衡总比将命运完全交由一方来决定更安心些,察珲多尔济有此一策,并不算稀奇。」 「臣以为,如今大清还是要以同鄂罗斯的议和为先,无论是准噶尔部还是土谢图汗部,都可以后面再清算,」 康亲王趁机也跟着劝道,「既然土谢图汗部敢对大公主起坏心,那咱们不与他们联姻便是了,且叫他们自己去应付准噶尔部。」 康熙不满:「难道朕的闺女险些丧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胤礽说道,「准噶尔部那边我们可以从甘肃青海一带下手,先夺下几座城来给大姐姐压压惊,至于土谢图汗部,汗阿玛只管狮子大开口,他们不肯答应便来战!」 准噶尔如今占据着西藏、新疆乃至漠西蒙古一带,地域之辽阔,其实并不输给大清多少,即便是大清军队武器先进远胜准噶尔,想要彻底将其灭亡,依旧需要很长的时间,几年,甚至几十年。 而准噶尔地区土地贫瘠,人丁稀少,再加上当地民众世代信仰问题,大清即便是将其完全攻占,想要百姓归心,也非易事。 对于如今的大清来说,西藏、新疆地区实属鸡肋,漠西蒙古康熙也没什么兴趣,若不是噶尔丹狼子野心,总想插手喀尔喀蒙古甚至中俄之间,康熙说不定真的容得下他。 但土谢图汗部却不一样,康熙可以放任准噶尔部霸占西边,却绝对容不下土谢图汗部反叛。 虽然隔着漠南蒙古,但土谢图汗部还是离东北、离北京城,太近了。 第158章 这个道理,土谢图汗部也是心里有数,故而他们才不敢明面上与大清作对,只敢背地里用这等腌臜手段。 康熙并不是刚愎自用的君王,特别是他家太子的建议,他从来都是肯仔细思量的。 这日之后,康熙依旧主战,但就如同胤礽所言,将战场放在了青海一带,用的是宁夏、成都两大营的八旗将士,彻底弃用蒙古人。 同时,康熙以大公主受惊为由,将原定在来年春天同喀尔喀蒙古的会盟取消,却又送信给漠南蒙古诸部,邀请其共赴木兰围场,围猎会面。 这就是明摆着告诉喀尔喀蒙古诸部,大清并不是非要用他们不可,若他们不得用,大清也不介意扶持漠南蒙古一统草原。 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收到消息后,独自一人沉思良久,后令其子噶勒丹多尔济携妻敬安公主、子敦多布多尔济上书康熙,求请公主归京省亲。 敬安公主乃是多尔衮的女儿,顺治年间嫁到土谢图汗部,此后从未归京过,与大清几乎断了往来。 此时突然上表要带着丈夫和儿子归京,其用意不言而喻。 第425页 康熙收到来信后并没有直接驳回,而是亲自送到了慈宁宫。 大公主正陪着太皇太后读经文。 遇刺之后,她就再没有出宫过,甚至没有亲自去探望一下为了保护她身受重伤的乌尔衮,而是将自己关在了慈宁宫里,整日不是抄经,就是跪在佛前祈福。 太皇太后实在心疼,便叫大公主拿了经书来读给她听,慢慢的念,倒也不累人。 康熙瞧见大公主也在,犹豫了下,大公主识趣的福身道:「汗阿玛陪着乌库妈妈吧,我该去敬香了。」 然后便告退离去。 等她走后,太皇太后嘆气道:「皇上啊,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还叫大公主去漠北,我也是着实不放心,不如就成全了她和乌尔衮吧。」 乌尔衮虽然是她和康熙给二公主看好的额驸,但现在谁人看不出乌尔衮真正有意的是谁,再勉强也不是好事。 大公主懂事是一回事,他们做长辈的,也该多为她考虑。 与土谢图汗部的联姻不急于一时,即便大公主不去,二公主不合适,还有三公主、四公主乃至宗室格格们,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叫公主嫁过去也是好的。 「我从来没想过勉强她,她若是当真看上了乌尔衮,只要她说要,难道我还能捨不得给她?」 康熙将敬安公主的信拿出来放在太皇太后面前,「我本想着将大公主许给察珲多尔济的小儿子,但今日收到敬安公主的信,说想要带额驸和儿子回京省亲,我倒是觉得,再等上几年,将公主嫁给敬安公主的儿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敬安公主这个名字仿若隔世,太皇太后反应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谁。 多尔衮的小姑娘当年是她亲手嫁出去的,出嫁的时候才只有十三岁。 那时她也是为了保住那丫头的性命,可那丫头却记了仇,这么多年来从不给她只言片语。 如今康熙乍然提起,太皇太后却是难免担忧。 「旁人也就罢了,敬安公主终究不适合回京,」 太皇太后捻动佛珠,「就叫她明年到木兰相见吧,正好你也看看她的孩子能不能成。」 康熙本以为太皇太后会想见见敬安公主的,却不想太皇太后竟是比他更加决然。 他依稀记得年少时还曾听太皇太后讲过敬安公主小时候的趣事,那会儿的太皇太后对敬安公主充满了歉疚和思念,一别二十几年,如今却是物是人非,竟连见面都不愿了。 康熙走后,苏麻喇姑嘆气道:「您这又是何苦呢?明明也惦记着敬安公主,她幼时的玩物您都捨不得扔,为什么不叫她回来陪陪您呢?」 「苏茉儿,我怕啊,」 太皇太后神色郁郁,「真要见了,我怕我狠不下心来。那丫头要是求我帮她,我又如何拒绝的了?倒不如干脆别见,也叫她死心,好好的求着皇上,才是正道。」 苏麻喇姑自是懂得这个道理,但就是心疼太皇太后。 她们家格格这一辈子都对多尔衮的事耿耿于怀,可到头来却是连他最心爱的小女儿也护不了,心里如何能好受呢? 「格格啊,皇上拿着敬安公主的信来问您,就是在意您的心意,您又何必苦着自己,」 苏麻喇姑劝道,「皇上不是也说了么,想选敬安公主的孩子跟咱们联姻,便是为了将来要嫁过去的公主好,您见见敬安公主也无妨啊。」 太皇太后却依旧摇头:「不是这么个理。多尔衮的小闺女,连皇上都要叫一声姑姑的,若我还将她捧得高高的,以后嫁过去的公主该怎么对她?你瞧瞧皇上给大公主预备的嫁妆,那几千护军难道当真是去给她看家护院的吗?」 「咱们皇上啊,心大着呢,他不但指望着儿子,也指望着公主,他想叫嫁到蒙古去的公主们能立起来,能帮衬着大清,所以你别听他嘴里说着愿意成全大公主和乌尔衮,其实心里嫌弃乌尔衮叫大公主没有用武之地呢。」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在殿内闲话,并没有发现大公主在门口的背静处站了良久。 大公主眼眶微红,摸着手腕上的一条十八子,许久后转身离开了慈宁宫。 那个青年在最危急的时候,将这串十八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然后挡在她面前,浑身浴血也宁死不退,那身影就像是这串十八子一样,缠绕着她,让她永远无法忘怀。 她知道,她该报答他的,她该去恳求汗阿玛,用余生去报答他的深情,可她却偏偏无法捨弃理智,开不了这个口。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乌尔衮的,不然也不会闭上眼睛都是他的模样,但她却依旧想去漠北蒙古完成身为大清公主的使命,以一身守护万民平安,而不想去科尔沁做一只金丝雀,被他永远护在身后。 「大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二公主从西三所转出来,正好跟大公主撞上,「我听说乌尔衮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汗阿玛叫他明儿进宫来呢,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呀?」 大公主握紧手腕,却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既然无以为报,还是相见不如不见。 就让他觉得她是个没良心的人好了,他恨她怨她都是她该承受的,她会在漠北为他驻守,护他一生无忧无虑,虽报答不了救命之恩,却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第426页 二公主不明白为什么大公主会这么绝情,她气得跺脚:「乌尔衮恨不得把命都给你,你怎么就看不到呢?好好好,你不去便不去,你别后悔就行!」 说罢,她不再理会大公主,转身跑了。 大公主怔忪的看着二公主的背影,手腕被那串十八子硌得生疼,却始终不肯放手。 她当然看得到他的好,是她太怯弱,不想去面对可能会对他心生怨怼的未来。 她的心早在几年前就去了漠北的草原上,即便是她如今顺从了自己的感情嫁给了乌尔衮,总有一日,她会后悔的。 或许没有人能理解她的坚持,但她对得起自己,便一生无悔。 …… 乌尔衮再次走进紫禁城,见到了康熙,见到了胤礽,也见了太皇太后和二公主,唯独没有见到大公主。 他从慈宁宫中出来后,站在甬道上望向西三所的方向,期盼着梦中的那个身影能突然出现,然而一直到二公主追出来送他,甬道的那一头依旧空空如也。 「大姐姐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二公主轻声劝道,「你别难过,你若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我帮你传。」 乌尔衮苦笑着摇了摇头:「多谢二公主,不过不必了,我不想她为难。过些时日我就要启程回去了,明年木兰会盟,我在草原上等着公主来玩。」 二公主心中有些不舍,却还是乖巧的点头道别:「那就祝你一路平安,等明年到草原上,我找你学骑马!」 乌尔衮最后又看了一眼甬道的尽头,然后敛去眼中的失望,笑着同二公主道别,然后转身往宫外走去。 在他几乎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甬道里,出现了一个俏丽的身影,就这么目送他远去。 二公主怅然若失的嘆了口气,收回了视线,蓦然回头正看到大公主,不由得惊讶。 「大姐姐,你怎么才来啊,乌尔衮都走了!」 二公主急得直跺脚,「我叫人去追他,让他回来!」 「别,让他走吧,」 大公主拦住了二公主,「你已经送过他了,便够了。」 二公主瘪嘴道:「可他想见的是你。」 大公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那只是因为他曾救过我。你之前救过那只小兔子,不是也时常想看看它还好不好吗?」 二公主:「人和兔子怎么能一样呢?」 大公主淡然一笑:「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是想告诉你,乌尔衮对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多感情,那日换成是旁人遇难,他也一样会拼命去救的。」 二公主似懂非懂的问道:「换成是我,他也会为我拼命吗?」 「若换成是你,他大概会思虑的更加周全,捨不得你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伤,更捨不得你为他日夜担忧,」 大公主温柔的看着妹妹,「你刚刚不是应承了他明年要去草原吗?还不快些去求求汗阿玛,当心不带你去呢。」 二公主顿时瞪圆了眼睛,转身就跑:「我现在就去干清宫——」 大公主看着二公主难得跳脱飞扬的模样,努力敛去眼中的惆怅,露出一抹微笑—— 挺好的,妹妹也很高兴,多好。 第159章 康熙二十四年春,大清与漠南蒙古诸部会盟于木兰围场。 虚岁十四了的太子殿下在去往木兰围场的路上度过了他的生日,虽然没有蛋糕和蜡烛,但却有三位公主借了驿馆的后厨,一起为他做的长寿面。 好消息是,公主们没有烧了人家的厨房,坏消息是,面条做成了面鱼,鲜活的一口下去里面的芯儿还是生面。 康熙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儿女们闹成一团,突然有些老怀欣慰之感,觉得若是能一直如此儿孙绕膝悠闲度日,才是真正的人生美事。 只可惜,他家太子还太小,别说孙子了,连个儿媳妇都还没娶到。 康熙忍不住嫌弃起自家崽子来,对着身边的佟佳皇贵妃吐槽道:「朕十四岁的时候,都已经有承瑞了,保成如今身边却连个侍妾都没有,这得什么时候能让朕抱上孙子啊!」 佟佳皇贵妃也悠闲的喝着茶:「皇上若是着急,今年选秀就给太子多留几个好的便是了。」 康熙转头瞪她:「你说的倒是轻巧,朕就算给他留十个八个,也得他愿意收啊!」 「太子不愿意收,就是没瞧上呗,」 佟佳皇贵妃继续喝茶,「这天底下的姑娘那么多,都任咱们太子挑,您多费心张罗,总是能遇到合适的。」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康熙琢磨了一会儿,又道:「你说是不是挑出来的那些个宫女都太规矩了,反倒不叫保成喜欢?朕瞧着他该是喜欢活泼些的姑娘,等到了围场,别是被那些蒙古格格给勾走了吧?」 佟佳皇贵妃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皇上,您到底想不想让太子早些成人啊?又不是选太子妃,管他是不是蒙古格格,只要咱们太子喜欢不就成了?」 康熙幽怨的看着对他越来越没耐心的表妹,感觉自己也需要几朵温柔可爱的新解语花。 如今的佟佳皇贵妃却是愈发的不在乎康熙宠爱新人了。 在皇贵妃的位置上坐了几年,她更加明白了康熙对后宫的打算。 虽然康熙一而再的承诺必将会给她后位,但她很清楚自己离坤宁宫其实还很远。 第427页 当年她年轻任性,不肯接下后位,已然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如今再想要,只能等到太子在朝中地位彻底稳固之后,再做打算。 不过既然她都走不出这一步,宫里的其他妃嫔也不可能再进一步。 康熙那么急着叫妃位四角齐全,就是为了断了其他人想要一步登天的心思,如今高位只剩下一个贵妃之位,原本是为了给赫舍里氏的姑娘留的,虽然太子不愿意让赫舍里氏再进人,但那位置也不可能叫旁人占了去。 这样一来,不管宫里再进多少新人,都只能在下面熬着,能封个贵人已经是天大的宠爱,想封嫔做主位,先生个阿哥再说吧。 所以佟佳皇贵妃根本不在乎康熙又多了几个新宠,反正也舞不到她的面前来。 康熙虽然心里长草,但到了木兰围场,还是得先办正事。 胤礽作为太子,正式被介绍给蒙古诸位王爷,康熙骄傲而明确的告诉他们,这就是大清未来的继承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蒙古王爷们不敢再将胤礽当成小辈来对待,原本来之前做好了打算要跟胤礽比试比试的蒙古小台吉们,都被自家长辈挨个拎过来教育了一遍,没人敢在胤礽面前龇牙。 不过他们不敢,不代表胤礽不会找上他们。 好不容易来草原一趟,胤礽自然要好生玩一玩,而胤褆和胤祉更是摩拳擦掌,要让那些草原「小鸡仔」们见识一下他们的厉害。 于是乎原本差点被取消了的比试如约进行,那些被长辈们念叨到心烦的蒙古小台吉们,都打定了主意要光明正大的赢上一场,也省的以后没了机会。 然而他们註定是要失望的。 胤褆自小就勤于骑射,长大后更是没事儿就往兵营里跑,那是能跟将士兵们一起负重长跑的主儿,还能怕草原上这些娇生惯养没有凶性的小雏鹰? 无论是骑射还是摔跤,他都是当仁不让,将敢出头的蒙古人全都给揍服了。 蒙古人也不傻,看胤褆这架势便知道这位大阿哥定然是康熙特意培养的将来领兵的勐将,他们比不过也不想再去自讨苦吃,便将目光移向了胤礽。 这位太子爷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弱不禁风,他们要是赢过了他,虽然也没多神气,但至少能找回点场面。 胤礽只是微微一笑—— 来就来,谁怕谁! 与一身腱子肉的胤褆不一样,胤礽刚到了抽条的年纪,个子勐长却不见长肉,整个人看着十分纤细,再加上面容俊秀温柔,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文弱书生。 蒙古人也要脸,看着胤礽实在说不出要跟他比摔跤,便选了比弓箭。 胤礽谦虚道:「比弓箭可以,但孤力气尚且不足,用不了太重的弓,只怕要让大家见笑了。」 胤褆低声对胤祉吐槽:「快看看,你的太子哥哥又要坑人了。」 胤祉耸了耸鼻子,小手一挥:「这些傻瓜太子哥哥才不屑坑!」 太子哥哥说了,坑聪明人才有趣,对待傻瓜要关爱。 胤褆无语的直翻白眼:「……啊对对对,在你眼里除了你的太子哥哥,还有不是傻瓜的吗?」 胤祉掰着手指数着:「汗阿玛不是,额娘不是,乌库妈妈不是,玛嬷不是,皇贵额娘不是,大姐姐不是,二姐姐不是,三姐姐——」 「不是,你等会儿,」 胤褆越听越不对劲,「我呢?你数了半天,怎么还没说到我?」 胤祉用一双萌萌哒的大眼睛真诚的看着胤褆,一切尽在不言中。 胤褆:……忘恩负义小混蛋! 他平日里那些好吃的好玩的,都餵了小狗了! 胤礽和蒙古人还没比起来,身后的哥哥弟弟就快要打起来了,胤礽怕丢人,干脆牵着弟弟一起走上前,以免他再说点什么将他大哥气晕过去。 胤礽嘴里说着用不了重弓,但走上前后却是直接拿起了刚刚胤褆用过的大弓。 这弓虽然比不上十五力的虎力弓,但也有十二三力,胤褆刚刚便是用它大杀四方,打得蒙古人不敢再来挑衅的。 原本听到胤礽说自己用不了重弓的时候,蒙古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当他拿起胤褆这张弓时,他们才知道,大清的太子当真只是谦虚一下而已。 一箭,两箭,三箭。 胤礽的姿势看起来很轻松写意,然而箭矢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箭箭命中靶心。 试射之后,胤礽扬了扬弓微笑问道:「何人来与孤比一比?」 围观的蒙古人一阵沉默。 不是说他们用不了胤礽手中的弓,也不是说他们射不准箭,而是他们拿不出更好更厉害的东西来了。 论年纪,他们要长于大清太子,论身材,更是健壮许多,若是不能拿出更厉害的,去跟太子用一样的弓射一样的靶子,那不管结果如何,一样都是他们丢人。 胤礽有些失望。 在来围场之前,他以为蒙古汉子都是如常泰那般的人物,却没想到不过如此。 这样的年轻人长起来后,蒙古铁骑还能称之为铁骑吗?蒙古的战马,还能冲锋的起来吗? 力气不足尚能锻鍊,胆量没了,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这不过是一场友好的比试,而他不过是个尚未长成的少年郎,这些蒙古人到底在怕什么? 难不成这么多蒙古年轻人里,就挑不出一个能打的来? 第428页 「皇上,太子天纵英才,非是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们能及的,今日比试,该是太子胜。」 有蒙古王爷见场面尴尬,竟是开口认输了。 康熙的面色漆黑,胤礽也忍不住皱眉。 小一辈娇生惯养的也就罢了,怎么这些上过战场的王爷也没有半点豪气了? 「既然诸位台吉们不愿意跟孤比试,那便跟孤的弟弟比试比试吧,」 胤礽故意出言相激,「三阿哥如今不过十岁,蒙古的勇士不会惧怕一个孩童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蒙古人都变了脸色。 若说对大清太子认输不算丢人,那输给一个十岁的三阿哥,就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看着有人蠢蠢欲动,胤礽便将手中的弓交给胤祉:「去试试弓给大家瞧瞧。」 胤祉接过来颠了颠,然后撇了撇嘴,也不拿箭,只是马步一扎,倏然将那大弓拉了个满怀,然而只听吱嘎一声,等他松手之时,那弓竟然裂开了。 胤祉不满道:「这也太轻了,换重的来!」 蒙古人:……!!! 胤礽:……大意了。 他现在说自己不是故意叫胤祉上来吓唬人的,蒙古人会信吗? 康熙却不在乎蒙古人的颜面,大声道:「取朕的虎力弓来给三阿哥用!」 梁九功会意而去,不多时便艰难的捧过来一张大弓。 胤礽定睛一看,这哪里是虎力弓,分明就是他舅舅以前教他们射箭的时候落在宫里的一把强弓,力度不比太祖那把弱,也不知道康熙什么时候把它给带来了。 这张弓也就他舅舅能没事拉着玩,他阿玛根本就拉不开,还好意思说是他的弓! 就在胤礽还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家阿玛当众装x的时候,胤祉接过了弓,搭上了箭,竟是当真拉开射了出去。 这弓他用着吃力,准头自然不足,只见那支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出,完美的错过了靶子,继续往前飞。 胤褆默默的捂住了脸,然而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抽气和惊唿。 他赶紧放下手看去,却见胤祉的这一箭竟是直接将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兔洞穿,钉在了靶子后的围布上。 胤褆:……这也行? 第160章 康熙满意的看着蒙古王爷们震惊的表情,然后笑眯眯的开口说道:「三阿哥还小,就喜欢射些兔子什么的,让大家见笑了。」 胤褆张了张嘴,没敢揭穿他汗阿玛,胤礽则是一把捂住要说实话的胤祉,继续微笑以对。 康熙对着胤礽使个眼色,胤礽只好顺着康熙的意思,不再说比试的事情,而是邀请蒙古人上来试弓。 这一试,当真是把蒙古人的脸色都试青了。 看胤祉那一箭,能猜到这弓定然不轻,可谁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重。 十几岁的少年们拉不动倒也罢了,二十几岁的青年上来尝试竟然也拉不开多少,最后还是一个很有名的蒙古神箭手上来将那弓拉了个满的,才算是给蒙古人找回了些颜面。 然而事情到这儿还不算完。 胤礽看着那蒙古神箭手一箭洞穿围布,引得周围蒙古人大声喝彩之后,对着远处挥了挥手,侍卫们立刻上前将那靶子后的围布给撤了下去。 围布之后,是更深更远的靶场,远到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靶子在哪里。 有侍卫去将刚刚那蒙古神箭手射出去的箭找到,在地上做了个标记,让所有人看清楚那箭的落点距离远处的靶子尚有很长一段距离。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大清还有神箭手能射中那么远的靶子?」 有蒙古王爷不解的问道。 他们都是精通骑射之人,目测便知道就算是强弓,这个距离也已经超出了杀伤范围,除非大清能找得出能开二十力以上弓的神箭手,方才有可能一试。 这样的神箭手,大清的确有,就是常泰,但他如今还在贝加尔湖畔保护使团呢,根本没来围场。 「这么点距离,还不需要神箭手,太子,你来叫诸位王爷掌掌眼。」 康熙更加得意。 胤礽重新走回台前,打开放在台子上的一个长条木匣,里面是一把戴梓最新做出来的火1枪。 与之前的连珠铳不一样,这把火1枪只能装下六发弹丸,枪口更细更长。 若说连珠铳是机关枪的雏形,那如今胤礽手中这把枪,可以称之为世界上第一把狙击枪了。 枪桿上加装了两个瞄准镜,能如同千里眼一般让枪手锁定更远的目标,精细的膛线让这把枪的精度更高,只要适应了后坐力,就能远距离精准命中。 这把枪造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胤礽手里把弄,虽然他练习尚且不足,但这个距离,这么大的靶子,打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胤礽以一种蒙古人不太看得懂的姿势架起了枪,闭上一只眼睛锁定靶心,然后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枪响过后,远处的靶子倏然炸裂,里面特意装的红色粉末满天飞舞,叫人能清晰看到到底打没打中。 大清人高声叫好,蒙古人却是一片沉默。 他们也接触过火1枪,但一直觉得那玩意用起来又麻烦,威力也没多大,故而从不上心。 然而今日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亲眼看到了自己觉得弓箭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被胤礽这个半大小子不费吹灰之力用火1枪做到了。 第429页 这比胤祉的天生神力更让他们畏惧,因为天生神力的万中无一,但胤礽手中那可怕的大杀器,却是人人都能用得了的。 胤礽打算让蒙古人一次性刺激到底,他继续瞄准,将枪膛中剩余的五发弹药全部打出去,而靶场的那一头不断冒出的红烟,彰显着他手中这把枪的便捷、精准和稳定。 蒙古人以前看不起火绳枪,是因为那玩意发射一次太过费事,精准度也不够,还不比上多射几箭,而如今胤礽却叫他们知道,他们的眼界有多么狭隘。 如果大清的军队用的都是这样的武器,那他们的铁骑还能有什么用?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精准的命中率,如果大清人想要他们的命,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蒙古诸王仿佛都看到了自己莫名其妙被一枪毙命的场景,看向康熙的眼睛多了更多的畏惧。 这哪里是一场和平的比试,这分明就是大清在公然威胁他们。 他们中很多人原本就是打算这次会盟的时候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而如今,他们却是再不敢说出口了。 「皇,皇上,这,这等神兵这么珍贵,您能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蒙古亲王战战兢兢的奉承道。 康熙微微一笑:「什么神兵,不过是太子的玩物,大家看个热闹便是了。」 玩物? 谁家管这种能要人命的大杀器叫玩物? 你们爱新觉罗家的太子敢这么玩,我们可不敢被这么玩! 一个蒙古王爷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这样的『玩物』大清还有很多吗?」 康熙漫不经心的答道:「像这样的不多,也就太子平日里打打鸟用,火器营不用这个。」 蒙古王爷们:…… 所以,火器营用的是什么,您能不能也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蒙古王爷们都在想方设法的哄着康熙叫他们多「开开眼界」,再没有人敢再提起希望大清多给他们些好处了。 而此前对于与大清联姻并没有多少兴趣的部族,如今正加紧叫自家出色的子弟赶来,跟着一起过来的三位公主,都成了众人竞相追逐的香饽饽。 别的不说,但凡公主的嫁妆里有那么几把火器,那他们的部族说不定就因为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而此时悔不当初的,却是土谢图汗部的人。 若非他们非要耍心眼想要制衡,如今大公主已经是他们土谢图汗部的媳妇儿了,那他们就能拥有这么厉害的武器,还会惧怕扎萨克图汗部和准噶尔? 早知道就安心归附大清了,又何必折腾! 噶勒丹多尔济回到营帐中之后,立刻叫敬安公主带着儿子敦多布去拜见佟佳皇贵妃。 虽说大公主他们是娶不到了,但不是还有别的公主吗? 他儿子比三公主年岁相仿,若是能将三公主娶回去,也是一样的! 然而敬安公主却不愿意。 「皇上还要叫我一声皇姑姑,凭什么叫我去向他的女人低头!」 敬安公主怒道,「不过就是个皇贵妃,还不是皇后呢,摆的架子倒是很大!」 她这怒气倒也不算是无的放矢,是因为刚来围场的时候,她就叫人给佟佳皇贵妃递了帖子,本以为她是长辈,佟佳皇贵妃定然不敢拿乔,会立刻见她,可谁知帖子送过去之后,只得到一句皇贵妃身子不适,暂不见客的答覆。 敬安公主才不信好端端的佟佳皇贵妃会有什么不适,她觉得佟佳皇贵妃就是看不起她是多尔衮的女儿,觉得她不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不然凭什么愿意见乌尔衮那个外男,都不愿意见他? 不就是因为乌尔衮是淑慧长公主的孙子吗?! 然而事实上,佟佳皇贵妃还真不是故意拿乔,而是真的身子不适。 自从到了围场之后,她就一直没什么精神,胃口也不好,所以并不怎么出来见人,之所以召见乌尔衮,纯粹是因为二公主想见又不好意思自己去找人,就来求了她,借了她的名头叫乌尔衮来见面。 经过了小半年的时光,乌尔衮似乎已经看开了,不再提起大公主,而是单单陪着二公主游玩,实现他要教二公主骑马的承诺。 其实二公主自幼便有师父教骑马,怎么可能不会呢,不过是找个能跟乌尔衮见面的藉口罢了。 二人白日里经常同进同出,也没人阻拦,叫外人一看便明白,这一对儿是康熙认可的。 三位公主这就被乌尔衮给占了一个,虽然很多蒙古人心中愤愤不平,但也知道以乌尔衮的出身,尚公主是必然的,故而权衡之下便放弃了二公主,转而讨好大公主和三公主。 大公主精通骑射,经常带人出去玩,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群蒙古小太吉们,可她却从未对谁有过特殊的表示,都像是朋友一般相处。 三公主不喜动,多与蒙古格格王妃们一起,却不怎么上马,更多时是坐在一旁品茶观看,却是一副与热闹的草原格格不入的美景,倒是叫那些跃跃欲试的蒙古小伙子们不敢上前打扰。 康熙将公主们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同胤礽道:「也不知道你乌库妈妈是怎么教养的,三个公主当真是性子完全不同,也就二公主叫朕省心些,大公主和三公主瞧着都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二姐姐单纯些,乌尔衮生性正直,也算是良配,」 第430页 胤礽也跟康熙一样犯愁,「大姐姐根本就对那些小台吉没兴趣,几日功夫,那些小台吉都快被大姐姐套干净了,没一个中用的!三妹妹她——好像也对那些小台吉没兴趣,她更喜欢跟蒙古王妃们在一处,那些王妃们为了抢她,倒是快打起来了。」 一起他最担心的是二公主,总觉得她性子太过纯善,怕她以后会被人欺负。 可如今事到临头才发现,二公主是最不用担心的。 给她选的额驸正是她的心上人,乌尔衮人品高贵,又有淑慧长公主看着,她未来的生活定然顺风顺水。 反而是大公主和三公主都是特别有主意的,更难抉择。 他们看好的,未必是她们喜欢的,可她们喜欢的,却又未必能叫他们放心。 康熙突然就体会到了嫁闺女的痛苦,看哪个小子都不怎么顺眼,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必要跟这些落后的蒙古人联姻—— 虽说满蒙联姻是旧俗,但究其根本也是为了互为倚仗。 可如今大清日渐繁盛,便是对上鄂罗斯和准噶尔,也占尽上风,真的还需要以嫁娶来安定蒙古吗? 放在几年前三藩未平之时,或许他还要忌惮一下蒙古铁骑,但现在在先进的火1枪火炮面前,似乎联姻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保成啊,要是实在没有适合你大姐姐的去处,不然就叫她在京城里建公主府,选个额驸进京生活?」 康熙突发奇想的问道。 说白了,就是给大公主招个赘婿,虽也是联姻,但公主并不需要远嫁。 胤礽觉得这个主意甚好,然而父子俩还没敲定下来,大公主就亲自上门,给他们带来震撼的消息—— 她打算嫁给敦多布多尔济了。 胤礽感觉一道天雷噼到头顶,差点被噼晕过去,不敢置信的问道:「姐,敦多布是敬安公主的儿子,如今才十二三岁!你是不是弄错人了?」 他姐怎么会看上一个还没他大的小屁孩呢?! 大公主一脸坦然:「还行,也不算太小,明年成亲的话,差不多十四了。」 胤礽:…… 康熙:…… 「我瞧着他挺乖巧听话的,我再养上几年,应该能成为我的帮手,」 大公主在康熙和胤礽面前毫不遮掩,「年纪大的虽然更能干,但毕竟不好掌控,还是自己养的更放心些。」 胤礽看向康熙,眼睛里满满都是不知所措,康熙还是见过大世面的,勉强压住心里的震惊,试图劝道:「大公主啊,你是去联姻的,不是去开疆拓土的,还是要跟额驸好好过日子。」 他真想用武力收服喀尔喀蒙古,派公主去做什么,直接叫人带兵打过去好不好? 「汗阿玛,我懂的,漠北蒙古地广人稀,诸部犹擅游猎,钻进广袤的草原里就很难逮住,故而不值得用武力收服,」 大公主思维十分清晰,「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他们,很清楚他们的习性,若要将他们彻底掌握在手中,只能从内部瓦解。您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嫁过去之后要如何做,您给我十年时间,我必会叫喀尔喀蒙古永远归附于大清!」 康熙:……?! 胤礽默默捂脸——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必不会对着大公主胡说八道。 若是降服漠北蒙古这等大事要靠大公主牺牲自己去达成,那还要长枪火炮做什么! 大公主说要十年之内平定喀尔喀蒙古,可若是能给他,给大清十年,不需要牺牲大公主,一样能叫喀尔喀蒙古再不敢起异心! 与鄂罗斯的协定已经基本草拟完毕,内容远比歷史上的更加有利,在索额图和明珠互不相让的僵持中,鄂罗斯被迫将贝加尔湖以东如今被清军占领的地区全部划归大清所有,只待协议签订后,大清就会从东北方对喀尔喀蒙古成包夹之势,届时喀尔喀蒙古便再无左右逢源的可能。 胤礽认真的将这些事情都分析给大公主听,试图叫大公主明白,如今的大清不需要她去牺牲,以后的大清,更会以实力叫蒙古臣服。 大公主听罢后神色晦暗不明,久久不语。 她看着弟弟急切想要证明的模样,最终却道:「漠北蒙古不足为惧,那准噶尔呢?我相信大清的实力,但我不相信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能在定下联姻后还要鼓动准噶尔刺杀我,以后就可能会在大清与准噶尔开战的时候反水,叫大清陷入不利的局面。」 「保成,我知道你宁愿再多等两年,宁愿调遣更多的军队,也不愿意我来冒险,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喀尔喀蒙古再依附于大清,也不如握在爱新觉罗家的血脉手中更加保险。」 「你知道的,我嫁到土谢图汗部的意义,远不只是联姻这么简单,只有我嫁了,大清的军队才能在喀尔喀蒙古畅通无阻,与准噶尔交战之时,才无后顾之忧。」 「我知道你跟汗阿玛都心疼我,可我不想等了,大清也不能等着敦多布长大再将公主嫁过去,保成你跟我说过,要将敌人扼杀在摇篮里,噶尔丹狼子野心,若再由着他扩张势力,大清不知要被这场战争拖上多少年。」 「以我一人之力,换得大清旗开得胜,换得百姓早些过上安宁的生活,没什么不值得的,我刚懂事的时候就愿意,如今更加愿意。」 大公主与其他公主终究是不一样的。 第431页 她不是康熙的亲生女儿,她来到皇宫,成为公主,一开始就是为了与蒙古和亲。 从她懂事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命运,也是责任,她从未想过要逃避,自始至终,想的都是如何能做得更好。 二公主可以去追寻所爱,三公主甚至可以不嫁蒙古,可她做不到。 十几年来,这份责任已经成了她的执念,若如今不让她去了,她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康熙和胤礽也算是完全明白了大公主的决心。 诚然,胤礽所说的是实情,但大公主的考量亦是有道理。 她是唯一一位已经成年的公主,她若是能嫁到漠北蒙古去,那大清现在驻扎在贝加尔湖畔的军队就可以用送嫁的名义,直接穿过漠北蒙古,到达色楞河畔,名正言顺的将土谢图汗部握在手中,随时进军扎萨克图汗部,甚至威胁准噶尔部。 这会将大清收復准噶尔的进度提前数年,并且就如同大公主所言,大清可以扶持她和敦多布的孩子接掌土谢图汗部,甚至整个漠北草原,在不打破喀尔喀蒙古传承的基础上,潜移默化的让整个漠北归心。 一切似乎都很有利,但依旧改变不了用大公主去换这一切的事实。 胤礽早有心理准备,但到下决定的这一刻,依旧恨自己无能。 没有一个男儿能坦然面对用自己的姐姐去换本来该由自己来完成的使命,话说得再好听,大公主的出嫁,依旧是为了填补他暂时无法达成的目标,守的依旧是本该由他来守护的江山。 若是要胤礽来选,他宁可这场仗打得再艰难些,宁可以后为了喀尔喀蒙古付出更多的心力去维护,也不愿意让姐姐代替他去做这些。 可这件事由不得他来做主,大公主心甘情愿,康熙点头拍板,年仅十三岁的敦多布多尔济,突然就变成了大额驸。 胤礽看着眼前一派懵懂模样的大姐夫,明知道不该迁怒,但还是觉得异常的不顺眼。 可他又不能胡来,为了大公主的颜面,他不得不对敦多布多尔济笑脸相迎。 与此同时,原本不怎么受待见的敬安公主一家变成了围场里的香饽饽,敬安公主终于能摆出她公主的架势,每日里端着接见各个王妃格格们。 相比之下,二公主和乌尔衮的亲事就很低调。 赐婚的圣旨几乎同时送到,乌尔衮恭敬的接旨后,往康熙御帐谢恩。 康熙大约知道些乌尔衮跟两个闺女间的纠葛,但大公主并没有放在心上,乌尔衮也没有纠缠不清,康熙便只当不知道罢了。 「朕与你父王说过了,这次你就跟朕一起回京城去,进太学多读读书,你跟二公主的亲事不急,朕要再多留她几年。」 毕竟也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康熙对乌尔衮的态度还算温和,「你若能有出息,朕便留你在朝中,将来也给你立功的机会。」 乌尔衮并非家中嫡长,其父鄂齐尔的郡王之位轮不到他来继承,若无军功,难有自己的爵位。 康熙此言便是告诉乌尔衮,只要他争气,康熙就给他一个为自己争前程的机会。 乌尔衮眼睛一亮,问道:「皇上,您能让我从军吗?」 康熙笑道:「带着巴林部那点子骑兵有什么意思?你是见识过火1枪的威力的,若是你肯上进,朕叫你带一支火器营也未尝不可!」 正如蒙古诸王所料,康熙给公主们的嫁妆里,就有一支火1枪队。 这是公主们真正的底牌,大公主定是要自己握在手里的,而二公主却不懂这些,若是乌尔衮能信得过,这支火1枪队交到他手里也不是不行。 乌尔衮虽然不能承袭爵位,但就凭这支公主护军,也足够他们夫妻纵横草原了。 乌尔衮翻身叩谢,神情里终于有了几分真心的欢喜。 他不曾触碰兵权是因为他没资格,而不是他不想。 大好男儿有谁不想手握兵权威震四方,若非是想要争一争,他当初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入京求娶公主了。 胤礽坐在一旁,看到了乌尔衮眼中的野心,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公主那么果断的割捨了这份情谊。 大公主要的是一个听话忠诚的丈夫,助她开疆拓土,却又对她忠心耿耿; 而乌尔衮却有着对权利的渴望,他要的是一个温柔体贴,又能助他掌权的妻子。 其实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所以才会互相吸引,但却又似乎註定了会争斗不断,没有人会愿意甘于平凡,为对方做嫁衣。 如今这样的结果,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他们失去了一份真情,却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倒也没什么不值得。 …… 此次围场之行,康熙可算是三喜临门。 前两喜自是大公主和二公主都订了亲,而这第三喜并非三公主的亲事,而是佟佳皇贵妃有孕了。 佟佳皇贵妃入宫已有十余载,一直荣宠不断,却从未曾有过身孕。 年少时是她自己有意避孕,成年后也曾经日日坐胎药不断,却奈何子嗣缘薄,即便是跟随康熙南巡那大半年只有她一人侍奉,也没有一点动静。 再后来,她自己想开了。 胤禛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自出生第一日就是她在养,他的第一声额娘是在唤她,不,应该说他的每一声额娘,都是在唤她。 第432页 在她心里,胤禛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再生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无须强求。 所以她干脆停了坐胎药,不再去想怀不怀的事,就连日常饮食都不再注意许多。 来围场的路上,她就觉得不太舒坦,本以为是舟车劳顿所致,也没声张,谁知到了围城之后竟是愈发的难受。 起初她还以为休息几天就好,不想引起蒙古人的议论便没叫太医,可谁知竟是愈发的没胃口,甚至开始想吐。 芙蕖瞧着不对劲,赶紧去请了太医,才知道佟佳皇贵妃竟是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康熙又惊又喜,一边哄着佟佳皇贵妃多少吃点东西,一边埋怨道:「怎么就这么粗心呢,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幸亏咱们儿子福大,颠簸了一路也没事。」 佟佳皇贵妃也是又惊又喜:「我若是知道,肯定不跟皇上出来的,一个多月前我还来了月事,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怀了啊!」 「朕问过太医了,妇人怀孕初期来月事也是常有的,只是你身边没有老成的嬷嬷,才会不知道,」 康熙琢磨着道,「如今咱们在围场,实在是没有信得过的人手,朕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这该如何是好。」 佟佳皇贵妃摸摸自己平坦的肚子,道:「皇上不必担忧,我很好,孩子也很好,用不着兴师动众的单独回去。我就在这儿好好养胎,等回去的时候正是胎像稳固之时,不会有妨碍的。」 康熙也伸手去摸:「朕不怕别的,就是担心你不肯好好吃东西。草原上都是些腥膻之物,你原本就不爱,如今有了孩子更是愈发挑嘴了,这样,朕叫人每日给你运送蔬菜瓜果过来,虽然比不得京中新鲜,但至少也能叫你胃口好些。」 佟佳皇贵妃抓住康熙的手,调皮的笑道:「这算是『一骑红尘妃子笑』?」 康熙也笑了:「你要是想吃荔枝,朕也定然想办法给你寻来,总不能比唐明皇差。」 「我不想吃荔枝,也不要你为我兴师动众,」 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缘故,佟佳皇贵妃愈发的温柔了,她轻轻抚摸着康熙的手,温声道,「我是不爱腥膻,但御膳房的手艺好,总有些山鸡野兔之类的能吃,日常送来的蔬菜瓜果并不少,我又能吃下多少?真的不必为我再单做什么。」 康熙柔声道:「朕就是想给你和孩子最好的。」 「皇上的心意,我都知道的,我也不是矫情的人,若真的有需要,难道还会藏着掖着不敢说吗?」 佟佳皇贵妃拉着康熙让他坐到床头,自己靠进他的怀中,「我只希望咱们的孩子能平平凡凡安安稳稳的出生,不想他成为众矢之的。」 康熙听懂了佟佳皇贵妃的担忧,将她搂紧。 他不想骗佟佳皇贵妃,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不被人惦记。 若是叫康熙来选,他更希望佟佳皇贵妃能再晚两年怀孕,因为此次会盟回京后,他就打算让胤礽入朝了,以胤礽的能力,两年时间,足够在朝中彻底站稳脚跟。 到时候佟佳皇贵妃再诞下皇子,他就可以顺势给她封后,让她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可如今,这个孩子正好有在太子即将入朝的紧要关头,难免会如同佟佳皇贵妃担心的那般成为众矢之的,为了胤礽,也为了这个孩子好,他不能给佟佳皇贵妃更多的荣耀,也不能叫这个孩子与众不同。 甚至在必要时候,他可能要狠下心来冷落他们母子来稳定局势,到时候她会不会很伤心? 康熙觉得有些憋屈,回到了御帐之后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独自一个人待着,也将前来贺喜的人都拒之门外。 不过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是敢闯进来的,那就是胤礽。 皇贵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就在围场中传开,胤礽自然也知道了,面对林抱节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他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往御帐贺喜去了。 旁人或许会觉得他这个太子一定会对皇贵妃有孕之事心生警惕,可其实他根本不在意,甚至还想去提醒一下康熙要注意佟佳皇贵妃的安全,可别像歷史上那般,叫她保不住孩子,早早就去了。 笑话,他都能搂着未来的雍正大帝一起睡觉,还亲自教胤禛治国之道,又岂会在意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别说如今佟佳皇贵妃尚未封后,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便是再有个嫡出的阿哥,那也一样是他的亲弟弟,他也愿意教他成才。 康熙的儿子太多了,现在已经有了九个,未来可能还会有十几个,他若是在意,岂不是要自己把自己气死? 他如今早已经想透,若是自己站着储君之位还是争不过弟弟们,那就只能说明自己能力不行,退位让贤也是应当,而若是他有能力治理天下,即便康熙再给他生一百个弟弟,也动摇不了他的位置。 从始至终,胤礽也从未将兄弟们当成对手,他一直担忧的都是他跟康熙之间或许会面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若真到了父子反目的那一日,才真会叫他痛心疾首。 到了御帐前,瞧见梁九功一脸苦相的对着他摆手,胤礽笑了笑,浑不在意的直接走进了御帐。 康熙听到动静,正想抬头呵斥,却看到是胤礽,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知道了?」 康熙略小心的试探,「才两个多月,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第433页 胤礽板着脸盯着康熙,盯得康熙心里发毛。 「你不是一直惦记朕那匹乌骓吗,等会儿就叫人给你送去?」 康熙继续想办法哄儿子,「明儿的射猎让你来开第一箭,朕叫他们给你准备老虎?」 胤礽依旧不说话。 康熙挠了挠头,最后咬牙道:「大不了朕答应你一直说的不给你随便塞女人,都让你自己挑!」 胤礽眼睛一亮:「真的?」 康熙:……? 他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也只能咬牙点头。 这回胤礽高兴了:「老虎就算了,但乌骓归我了,还有您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康熙后知后觉:「……你没生气,故意来套路朕是吧?」 胤礽耸了耸鼻子:「不,我生气了!阿玛,在您心里我是那么小心眼容不下弟弟妹妹的人吗?皇贵妃娘娘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胎,我替她高兴着呢,以后胤禛归我了,她也不会膝下寂寞。」 不得不说,四大爷就是四大爷,虽然胤禛还小,但却已经显露出能干的本性了。 就像小时候康熙会叫他帮着整理御案自己探索一样,胤礽也会叫胤禛来帮他整理书桌,顺便培养胤禛对朝政的兴趣。 然而胤礽却比他小时候更上进,不但将书桌整理的整整齐齐,还主动试探着帮他进行分类,虽然因为字认不全所以会有疏漏,但早已经超越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认知水平,并且肉眼可见的快速进步。 这次围猎胤礽本是想带着胤禛一起来的,但胤禛自己不想落下功课,说要趁着这几个月多认识些字,所以没有跟着来。 胤礽觉得,要不了几年胤禛就真的能成为他的得力帮手了,所以他才会说以后胤禛算是归了他。 康熙回忆了一下平日里胤礽教导胤禛的场景,突然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老了。 以前年轻的时候,他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反而年纪越大想得越多,总有些瞻前顾后的彷徨,明明知道自家太子多么宠爱弟妹,却偏要去担心这么许多,就好像胤礽曾经容不下人过一样。 可实际上,他的保成自小便有容人之量,对待兄弟姐妹一向无私关爱,从未曾忌惮过任何人,又怎么可能去在意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呢? 「是朕多心了,」 康熙嘆了口气,「这几年,你教阿哥们的比朕还多,如今他们无论哪个都与你更亲近些。」 胤礽故意玩笑:「难道公主们不是与我更亲近些?」 康熙挑眉瞪儿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行行行,都跟你最好,没人愿意理会朕,行了吧!」 胤礽凑过去蹲在康熙身边,扒拉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那可不是,我就跟您最好。」 康熙忍不住笑了,抬手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仿佛他还是稚童一般。 可如今他的太子已经长到了他的眉梢,只怕明年就要跟他一样高了。 保成长大了,他还能不老吗? 但看着自己亲手教养大的太子愈发的有难耐,他又如何能不开心呢? 其实,他并不怕朝中有人会利用佟佳皇贵妃有孕搞事情,他只是怕他的保成会不高兴。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他的保成说,为皇贵妃高兴呢。 「你叫人给皇贵妃送份贺礼吧,也叫她安安心,」 康熙说道,「她其实也是惦记你的,跟朕说不要声张不要惹眼,朕想叫人多给她弄些蔬菜瓜果她都不肯,怕荣宠太多叫你多心。」 佟佳皇贵妃是不是真的惦记胤礽,康熙并不知道,但他这样说,胤礽就这样听,也没什么不好的。 隔天,胤礽出去狩猎的时候发现了一颗桑树,上面挂满了桑葚,便叫人摘了一些分给康熙和公主们,佟佳皇贵妃那儿也有一份,送来的人还悄悄告诉了她桑树的地点。 佟佳皇贵妃看着那有紫红的新鲜桑葚,不知为何就有点想哭。 太子从来都是这么周到的。 皇上会想叫人兴师动众的每日给她单独送瓜果,虽也是对她好,但却叫她为难; 而太子,却送给她一株桑树,让她可以什么时候想吃,就叫人悄悄去摘来,野生野长的果子,完全不会引人注目。 这个时节的桑葚还没有黑透,红艷艷的吃着有些酸,却出奇的对了佟佳皇贵妃的胃口,吃了小半盘后只觉得浑身舒坦,也不想吐了,晚膳的时候用了许多,连康熙都震惊了。 「那桑葚就这么好吃?」 康熙自己也尝过,只觉得还没熟味道不对,「你这胃口如今也是真的奇怪。」 佟佳皇贵妃嗔怪的瞪了康熙一眼,继续捧着她的汤喝。 他不懂,这不是一盘子桑葚的问题,而是太子帮她卸掉了心头的重负。 她太清楚康熙对胤礽那深入骨血的爱,如果胤礽介意她肚子里这个孩子,那康熙就算心里不舍,也会想办法让这个孩子不会成为太子的威胁。 这个男人,看着柔情,其实心比谁都狠。 如今胤礽送给她这棵桑树,是在告诉她,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出生,否则他没必要为她这个庶母做这些,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放下了心,也自然胃口好了。 佟佳皇贵妃当年曾经因为太皇太后让她舍了胤禛的前程而难过不已,可如今,却又庆幸自己没有犯煳涂。 第434页 她的胤禛自从亲近了太子后,愈发的出息了,而如今她腹中的孩子,也承了太子的庇佑。 她如今只期盼着胤礽能一直地位稳固,一生庇护着她的儿女,即便为此她永难登上后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大清已经有过两个皇后了,即便再换一个,也出不了什么事,可大清只有一个太子,若太子出事,只怕当真要天下大乱了。 第161章 这一次的木兰会盟,总体看下来还算是顺利。 虽然漠南蒙古诸部如今的实力比胤礽预期的还要弱些,但胜在识时务肯听话,在见识过先进的火1枪,又被康熙拉去看过一次试炮之后,他们彻底闭上了嘴,康熙说什么,他们就答应什么,草原上的雄鹰乖巧的如同家养的小鸡仔。 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婚事已定,也算是都顺了她们自己的心意,大公主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二公主却不急,康熙说等乌尔衮通过他的考察再说。 也就只有三公主略有些失望。 来之前,她其实已经做好了要嫁到蒙古的准备,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未来的额驸如何没那么重要,给自己挑个合心意的婆母才要紧,所以便常与蒙古王妃们一起玩耍,暗中留心。 然而没想到的是,刚定下两个闺女婚事的康熙突然就捨不得了,竟是当众说她身子弱,要将她留在身边。 三公主:……敢情她演了这么久的戏,都白演了? 为什么太皇太后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大公主要远嫁漠北,生母是荣妃实际上是长女的二公主要嫁到科尔沁,而她这个生母不受宠平日里也没多少人关注的三公主,竟然能留在京城里? 三公主从未想过这个幸运会落在自己身上,她从不嫉妒姐姐们比她更受宠,只是安心的准备好去完成自己应有的责任,她想到过所有其他公主不去和亲的理由,唯独没想过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 大公主搂着三公主说道:「傻姑娘,你是我们的妹妹呀,姐姐们能帮你承担的自然都会帮你承担,能换来你一生无忧,我们心里也都很欢喜。」 三公主也搂紧大公主,偷偷抹掉眼泪:「我都想好了以后要跟大姐姐二姐姐一起在草原上策马,我不怕远嫁的,要不让二姐姐留在京城吧,她最单纯,嫁出来容易受欺负——」 二公主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乌尔衮现在是我的了!」 大公主:…… 三公主:…… 以前没看出来,她的妹妹(姐姐)还是个恋爱脑! 保成(太子哥哥)说的这个新鲜词,真的很贴切有没有! 不管怎么说,康熙将话放出去了,蒙古人便不敢再来打扰三公主,她辛苦演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需要再日日出去陪着那些蒙古王妃玩乐了。 没什么事情要做的三公主被康熙送来陪伴佟佳皇贵妃,佟佳皇贵妃原还拿三公主当小姑娘哄,可几日下来,才惊讶的发现三公主处事周详,竟是打理宫务的好手。 康熙过来用晚膳的时候,佟佳皇贵妃忍不住对他感慨道:「皇上您之前不解您留下三公主她为何竟是没有多少欢喜的模样,如今我却是明白了几分。」 「咱们这几个公主,都是最好的姑娘,歷史上多少公主因为不想远嫁而寻死觅活,可咱们的公主们,却是早就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 怀着孩子的佟佳皇贵妃想了许多以前不曾想过的事情,「不管是执意去漠北的大公主,愿意稳定科尔沁的二公主,还是看似柔弱但早就学好如何管家的三公主,都不曾怨恨过自己要远嫁的宿命,她们一直都在努力变得更好。」 「若我这一胎也能得个公主,我也要叫她懂得什么是身为公主的责任,若有一日大清需要她,她也要像她的姐姐们一般能干才好。」 佟佳皇贵妃轻轻的笑着,脸上带着嚮往,不舍却坚定。 康熙不由得想起出巡之前德妃曾经恳求过她将来要将五公主留在京城里的话,虽也是爱女心切,但相比之下,未免眼界低了些。 康熙是喜欢德妃的,不然给她这么高的位份,一直让她生儿育女。 德妃身上有一种矛盾感,能激发他的征服欲,他看着她从不屈慢慢变成温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然而一碰到儿女的事情,德妃就会失了理智,无论是对四阿哥的不愿一顾,还是对六阿哥的过度娇养,还有如今对五公主亲事的担忧,都有些过于极端。 额娘爱子女,这是人之常情,康熙也不是觉得德妃有什么不对,但却担心这么下去,她的孩子会跟其他兄弟姐妹产生隔阂,培养不出感情来。 其实如今这种情况已经初现端倪。 公主们日日都在一处,素来亲密,就连四公主也早早就知道往西三所跟姐姐们一起玩,可五公主却是几乎不怎么出永和宫。 生有心疾的六阿哥更别说其他阿哥,就连太子也不曾亲近过。 宫里谁人不知太子最是疼爱弟妹,丁点大的九阿哥都敢叫奶娘领着往干安宫去找太子哥哥玩,唯独六阿哥从未踏足过干安宫。 而胤礽虽然每次准备礼物都会有六阿哥的一份,但日常也不像其他弟弟那般经常挂在嘴边,可见生疏。 「表妹啊,朕想着六阿哥身子不好,德妃照顾他一个已是十分辛苦,五公主又正是闹人的年纪,不如给她另寻个养母如何?」 第435页 康熙跟佟佳皇贵妃商量。 六阿哥有心疾,太医说恐难寿数长远,康熙也不想计较许多,但五公主健健康康的,何必叫她也陪着圈在永和宫? 公主们将来可是要依仗着自家兄弟撑腰的,不早些叫她跟哥哥们培养培养感情,等再长大些就更难亲近了。 佟佳皇贵妃思索道:「以德妃的位份,给五公主寻养母就只能在妃位里寻。惠妃如今养着八阿哥,分身乏术,宜妃自己的九阿哥更小,荣妃虽然儿女都大了,可如今我有了身孕,宫务就得她多操心,她怕是也很难有空闲。」 康熙试探着问道:「温贵妃如何?」 「温贵妃虽然尚无子嗣,但她一直在照料皇额娘,若皇上当真想给五公主另寻个去处,与其给温贵妃养,不如给皇额娘养着吧。」 佟佳皇贵妃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皇额娘养过五阿哥,身边人都知道怎么照看孩子,温贵妃常去,也能帮着带带,这样德妃也不会心里难受了。」 五公主给皇太后养着是德妃的荣耀,总比好端端的给公主寻个养母强。 如今佟佳皇贵妃有了身孕,多少也更愿意体谅一下其他嫔妃,即便是德妃,她也愿意帮上一把。 就当是为了四阿哥吧,如今四阿哥也大了,生母之事总不可能瞒着他一辈子。 德妃安好,四阿哥也能少操点心,她也就能安心些。 康熙有些动容的拉住佟佳皇贵妃的手,感慨道:「表妹,你如今是愈发贤惠了。朕答应你,再过两年,等太子成亲后,朕就叫你真正母仪天下。」 这后位,他许诺了许多年,可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迟迟无法给她。 再叫她委屈两年吧,只要太子在朝中立稳,就再没有什么理由能阻拦她成为他的皇后。 「好啊,我就安心的等着皇上,」 佟佳皇贵妃如今也不是倔强的小姑娘,康熙愿意给,她就接着,「不过我不急的,皇上也不要急,一切都顺理成章,才是美事。」 …… 御驾在围场上待了三个月,与蒙古诸王定下了今后三年一会盟的约定,并且在民生军事等多方面达成了更加深入的协定—— 当然,这些协定基本都是大清单方面提出的,而蒙古诸王在商议之后,几乎没怎么讨价还价便答应了下来。 一来因为这些协定并没有太过分的条款,大多是对之前的细化,二来也是震慑于大清如今的火器,被那一门门见都没见过的火炮和不知有多少的精妙火1枪给吓到了。 不过对于原本就早已彻底依附大清的漠南蒙古来说,并不会觉得康熙的手伸的太长。 他们看到了大清的实力,更明白如今是签下这份协议的最好时机。 等再过几年大清平定了准噶尔,收復了漠北漠西,那他们漠南蒙古就没有现在这么重要了,到时候再拿来的条件,就不会如此优厚。 对于蒙古诸王的识时务,康熙表示很满意。 他并不介意每年多给蒙古一些粮食和日用品了,但要的就是他们老老实实的不要出来挑事。 不动漠南蒙古是他不愿意担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但若是这些蒙古王爷不肯听话,他也并不介意让蒙古彻底变成蒙古省—— 毕竟漠南蒙古离北京城这么近,放在自己手里,说不定更安心些。 会盟事了,御驾准备启程回京。 这次回京,不但要带走乌尔衮,还要带走未来的大额驸,敦多布多尔济。 敬安公主捨不得儿子,擅自闯到御前,非要一起回京,康熙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没有降罪于她,但也责令他们夫妻立即返回土谢图汗部准备迎娶大公主的事宜。 敦多布多尔济从小到大从未曾离开过爹娘,分别之时忍不住泪水盈盈,大公主见状直皱眉,喊了两个侍卫将他带走去练骑马,省得他再做出这等小儿女的姿态丢人。 谁能想到,出身漠北的小台吉,竟然连马都骑不好,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公主深刻反省了自己看男人的眼光,然后下定决心这一年里要好生练练敦多布多尔济,以免大婚之后他还是个只听额娘话的乖宝宝,耽误了她争权的大计。 甭管内情如何,至少表面上,两位公主都会时常从马车里出来跟未来额驸并行,看起来颇有几分恩爱的模样。 胤礽对敦多布多尔济未来的命运表示一丝丝同情,然后就不再操心这些事,而是去跟康熙一起研究同鄂罗斯的协定。 这份中俄之间的和平条约歷经数月,已经基本草拟完毕,其他的条款都是互相磨合了许多,还算满意,只有一事一直悬而未决,那就是沙皇和索菲亚公主都希望跟大清联姻。 彼得大帝求娶大清公主在先,而索菲亚公主当仁不让,提出希望大清能为她选出一位宗室王爷作为丈夫,前往莫斯科与她完婚。 相比于嫁公主,嫁王爷这种请求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索额图和明珠不敢擅专,立刻叫人回京请康熙决策—— 临出发前,康熙曾经明确告诉使团不会将公主嫁去联姻,可却没说能不能嫁个王爷过去啊! 面对这样的请求,康熙一时间也有些纠结。 不愿意嫁公主,一来是因为捨不得闺女,二来是觉得与鄂罗斯联姻并不会真正给大清带来好处,天高水远,若真的发生冲突,公主不会受到任何保护。 第436页 但若是「嫁」个王爷过去呢? 这里面可以谈的条件,就更多了。 如果处理得当,这位「嫁」过去的王爷,实际上就是大清派去鄂罗斯的常驻使节,可以要求有自己的侍卫护军,有专属于大清的保护区,能光明正大的与鄂罗斯贵族大臣们交往,维繫双方关系,并且为大清提供情报。 索菲亚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提出的这个条件意味着什么,但她既然说了,就说明此时她在与彼得一世的较量中已经落在了下风,急需大清的帮助。 「彼得一世还是索菲亚公主,保成,你怎么看?」 康熙问胤礽。 胤礽毫不犹豫的回道:「选索菲亚。」 这没什么好纠结的,鄂罗斯内政越乱,就会越无力对外用兵,对大清而言,就更加有利。 如果大清支持彼得一世,让他彻底压制住了索菲亚公主,那充满野心大权尽握的彼得一世恐怕会很快撕毁同大清的协定。 而索菲亚公主却不一样。 有彼得一世在,她永远成为不了真正的沙皇,所以她更需要大清的支持,并且是一直的支持。 所以她就会更多的对大清让步,甚至会愿意配合去的王爷在莫斯科立稳脚跟。 这两个选择根本不该放在一起比较,因为对于大清来说,毫无可比性。 康熙看着坚定的儿子,却是笑了。 「不错,如今你也能毫不犹豫的狠下心来了,」 康熙贊道,「朕还怕你会因为不愿鄂罗斯的百姓因为内乱受苦,而想要支持彼得一世独掌大权呢。」 胤礽略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放在他刚刚穿越来的那会儿,或许他真的会。 接受现代教育的他,会天真的想要世界和平,会去担忧他国百姓的安危,可如今他越来越了解大清,深知还有很多大清的子民尚在食不果腹的苦难中,知道大清想要真正强盛不倒还又很长的路要走,知道在这个乱世中,能独善其身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依旧同情身处水深火热中的他国人民,但身为大清的储君,他只会从大清的利益出发来做决定,绝不会因为自己私人的情感给无辜的大清百姓带来风险。 跌跌撞撞才安稳下来的大清朝,远不到能兼济天下的实力,他虽然愿意保持善念,但绝不会做以身饲鹰的佛。 「阿玛,等于鄂罗斯的协定签完,就让船队出海吧,」 胤礽透过车窗看向远方,「我们的财富还是不够多啊,要赚更多更多的银子,才能建造更厉害的枪炮,才能保证百姓们安居乐业。」 大清不是没有人才,火器营有许多新设计的图纸,却因为生产力不足无法量产,而工部也有更加先进的航船,却碍于成本,只能退而求其次。 还有各地遇到天灾需要救助的百姓也有很多,朝廷想给他们最多的帮助,却也要碍于银钱,不得不看着他们流离失所,没办法帮他们全都重建家园。 「好,等回京之后,你自己在朝上跟大臣们说。」 康熙应道。 胤礽嗯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倏然回头看向康熙:「阿玛,您想叫我入朝了?」 康熙微笑点头:「是啊,朕想让你入朝了。保成,朕不想再等你十五了,朕觉得,你如今已经可以承担起储君的责任了。你呢,怕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那些大臣们还能吃了我?」 胤礽笑得有些骄傲,「阿玛放心,我准备了很久了,绝不会轻易让人忽悠了去!」 …… 康熙二十四年秋,年仅十四岁的皇太子胤礽正式入朝听政。 同年冬,大清与鄂罗斯正式签订《贝加尔条约》,划定了双方自格布特岛、外兴安岭、大兴安山直至贝加尔湖东岸的边境线,并约定了互换俘虏、捕逃及日后持路票通商等协定,双方承诺永熄兵戈。 条约之外,另有康熙授意的单独与索菲亚公主的协定,包括战略物资、情报交换乃至联姻。 其实以胤礽的看法,未必非要大清宗室与索菲亚公主联姻,改为派驻使节也可,但康熙认为公主丈夫的身份更有利于在鄂罗斯展开行动,并且有宗室子弟自愿前往,故而最终还是定下了联姻。 自愿去鄂罗斯的宗室子弟名字叫做蕴端,乃是安亲王岳乐的第十八子。 安亲王一脉自岳乐去世后便再不得康熙重用,爵位也并无恩旨,降等至郡王,由安亲王的第十五子玛尔浑承袭,是为安郡王。 玛尔浑的额娘赫舍里氏是索尼的闺女,故而玛尔浑是胤礽的表舅,自他袭爵后,安郡王一脉也算是归附了胤礽。 蕴端今年刚满十八岁,因为安亲王的孝期耽误了亲事,一直拖延至今也没有定亲。 他母族不显,以他的身份便是赐婚,妻族也不会是高门,所以在听说大清要与鄂罗斯联姻后,一咬牙便自荐了。 虽然说索菲亚公主风流名声在外,但他本也不是冲着好好过日子去的,他要的就是一个公主丈夫的名头,目的是为自己争一个出头的机会。 为了能与索菲亚公主匹配,他一定会被册封爵位,至少也是个郡王,而只要他在鄂罗斯办事得力,在京城里的额娘和弟妹就不会受委屈。 若是他在鄂罗斯遭遇什么不幸,那他的爵位也能留给年幼的弟弟,由弟弟来奉养额娘,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第437页 宗室子弟里有蕴端这种想法的人还有不少,只不过论出身都比不上蕴端,更重要的是,蕴端比那些人都更好看。 蕴端的生母乃是汉女,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故而蕴端也生的风姿绰约,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之姿。 论相貌,整个爱新觉罗家的同龄人里也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了,故而康熙看到他后,几乎立刻就将他定为了联姻的人选。 胤礽对于康熙这种看脸的行为表示无语,康熙却道:「虽说联姻只是个幌子,但也未必不能成真,朕听闻鄂罗斯皇室多风流,若是选个长得丑的去,如何能快速立足?」 胤礽听懂了康熙的意思,但还是见了蕴端,将他去鄂罗斯之后可能会面对的一切情况,都一一跟他讲清楚。 虽说这位不是公主吧,但有些时候男孩子在外面也是得好好保护自己的,可别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鄂罗斯那些饥渴的女大公给分吃了。 康熙觉得胤礽的顾虑有些道理,但他觉得光用说的还不够,故而叫人将蕴端给带出了宫去好好体验一下人生。 七日后,当蕴端再次出现在胤礽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眼神单纯懵懂的青年,而是一脸虚脱样,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胤礽:…… 真的有点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康熙是不会叫自家儿子知道其中的奥秘的,他再次问过了蕴端,确认他还是愿意去鄂罗斯,便叫人将他送了回去,跟着去的还有两个受过训练的宫女,算是康熙赐给蕴端的妾室,会跟着他一起前往鄂罗斯。 月余后,蕴端被康熙封为承郡王,指婚给鄂罗斯索菲亚公主,定于二十五年秋完婚。 也就是说,明年从京城出发送嫁的队伍,会是两队一起出发,先将大公主送到漠北土谢图汗部,再将蕴端送往莫斯科。 这就意味着,送嫁队伍的人数更加庞大,其中可以隐藏的兵力,也就更多。 两桩婚事敲定后,胤礽更加忙碌了。 一开始是因为胤礽跟大公主的情谊,康熙便将筹备大公主嫁妆的事情交给他来总管,后来多了个蕴端,康熙觉得管一个也是管,管两个也是管,所以便将他们俩的婚事都交给了胤礽。 再后来,内务府商船出海的时候提上议程,身为提案发起者的胤礽自然逃不掉要跟进的命运,而商船尚未出发,康熙又想着反正要趁着送亲部署对准噶尔的战事,干脆也将胤礽一起拉进来商议。 胤礽此时才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分身乏术。 他是想事必躬亲,奈何真的是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故而被逼着从各部官员里扒拉出合适的人手来处理具体的事务,而他负责纵览全局。 眼见着胤礽身边每日围着的官员越来越多,康熙高深莫测的笑了—— 太皇太后还担心事情太多以胤礽的性子会把自己累坏了,他却觉得还是事儿不够多,胤礽才会什么都想亲力亲为。 瞧瞧,真正忙起来之后,不就自己去找人手了吗? 所以说有些事不用教,逼到极致了,自然就能自己领悟了。 不知从何时起,康熙对胤礽的教育方式从耳提面命变成了暗中提点,让胤礽自己去领悟。 而几次试探下来,康熙发现儿子的小脑袋瓜还是很好用的,逼一逼,总能逼出点新东西来。 亲自教养了十多年的太子,如今终于到了收穫的时候,康熙沉迷于发掘胤礽的潜力不可自拔,一点点的放权,在不知不觉间,胤礽已经彻底在朝中立稳了脚跟。 康熙二十五年初,皇贵妃佟佳氏诞下六公主,母女平安。 康熙龙颜大悦,以大公主出嫁为由,为公主们赐下封号。 大公主为固伦纯禧公主,二公主为和硕荣宪公主,三公主为和硕端静公主。 四公主、五公主年幼,并未一起册封,但佟佳皇贵妃的六公主,却破例刚满月便被册封为固伦纯恪公主。 按规矩,皇后嫡出的公主为固伦公主,而妃嫔所出的公主,皆为和硕公主。 大公主乃是恭亲王嫡长女,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又是要远嫁漠北为国尽忠,破格封为固伦公主尚且情有可原,可六公主才刚刚满月,生母虽然是皇贵妃但毕竟尚未封后,怎么就能越过所有姐姐,直接封了固伦公主呢? 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不断,特别是如今太子入朝,势力正盛,很难不让人觉得康熙这是在暗示佟佳皇贵妃马上就要封后,藉此制衡太子。 朝臣们都在研究皇上和太子之间是不是出了嫌隙,而此时英明神武的康熙皇帝,以近不惑的年纪,被太皇太后罚去跪奉先殿了。 当然,名义上是为了祭奠祖先。 夜里,紫禁城一片寂静。 胤礽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悄悄迈进了奉先殿,梁九功悄摸摸的行了个礼了,便闪到了一边去。 康熙还真的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只是双目无神,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阿玛,您饿了么?」 胤礽大大方方的走到康熙身边,拉过一个蒲团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开始从食盒里往外掏东西,「我瞧着别的吃着也不方便,就拿了几个鸡腿,您凑合吃点吧。」 康熙勐然回过神来,就闻到了一股肉香,顿时立起了眼睛:「臭小子,你敢往奉先殿里拿鸡腿?」 第438页 胤礽用油纸垫着将一只鸡腿举到康熙鼻子底下:「那您吃还是不吃啊?」 康熙:「……吃。」 晚上就没用,他肚子里空空如也,都前胸贴后背了! 梁九功那个没用的东西,都不知道偷偷给他弄点吃的,果然还是养儿子更有用些。 康熙回头看了一眼,见大门紧闭,干脆也不跪了,学着胤礽的模样盘腿坐好,结果鸡腿啃了起来。 胤礽又从食盒底下掏出来一碗粥,鸡腿配菜粥,到什么时候都是人间美味。 康熙也不嫌弃简陋,端着碗吸熘了几口,只觉得身心顺畅。 胤礽不饿,没有跟着吃,而是伸手将康熙的腿掰过来,给他揉膝盖。 「阿玛,您疼六妹妹,我没意见,但咱们下次能不能稍微多考虑一下下?」 胤礽很无奈,「那四妹妹五妹妹不是您闺女吗?哪有当阿玛的这么偏心,册封公主还要跳过两个闺女的?」 康熙咽下口中的鸡腿,辩解道:「前头几个公主不也是长起来了才册封的么,等四公主五公主长大了,朕还能亏待她们?」 「不是这个道理,」 胤礽温声解释,「若是没有六妹妹的事便也罢了,如今您单单剩下了四妹妹和五妹妹不给册封,旁人不知道您一样疼她们,会觉得她们不受您喜欢,她们今后的日子便会艰难。」 康熙哼道:「就在宫里养着,还有人敢为难她们不成?」 「衣食住行上自是无人敢怠慢,可毕竟管不住所有人日常里的态度,许是一朵花一句话的小事,但对妹妹而言,都是伤害,」 胤礽换了一只腿继续揉,「这些伤害看似很小,但常年累月下来,就会影响妹妹们的性子,叫她们以为自己不被喜欢,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出来。阿玛,您还记得当初二姐姐的乳母吗?她在二姐姐小时候教她的那些混帐道理,咱们用了多少年才叫二姐姐释怀,您不想四妹妹和五妹妹将来也如此吧?」 「都是您的亲闺女,是咱们大清的公主,她们不该被拿来比较,我宁可您给妹妹们都封固伦公主,也不想看到她们姐妹之间还要讲个尊卑。」 康熙没有说话,继续啃着鸡腿,一直到将一只鸡腿全都吃进了肚子里,他才将手里的骨头一丢,嘆息道:「罢了,是朕想要补偿皇贵妃,没有多思,这么早册封六公主,的确不合适。」 然而胤礽却道:「我觉得您册封六妹妹没什么不合适的,只要您将四妹妹和五妹妹的封号都给了,以后但凡有公主出生,也都早早给册封,此事便成了惯例,旁人只会说您疼闺女,不会再多议论了。」 公主跟阿哥不一样,阿哥们将来能得到什么爵位,要看自己的能耐,也要看康熙的宠爱,从亲王到光头阿哥,差距极大; 而公主们则是一出生就註定了能封和硕公主或是固伦公主。 既是早晚都要给的封号,为什么非要吝惜着等公主出嫁再册封呢? 倒不如早些册封,也叫公主们能更尊贵些。 「你倒是大方,知不知道册封了公主之后是要给对应的份例的?」 康熙继续喝粥,「算没算过一年要多花多少银子?」 胤礽十分耿直的说道:「阿玛,您要是囊中羞涩实在养不起闺女,咱也可以不生了,也不少了。」 康熙:…… 「这是朕养不起的问题吗?」 康熙怒道,「这是,这是——」 一时间,他还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问题。 好像公主出嫁再册封早就成了惯例,却也没有什么必要的原因。 胤礽忍笑哄道:「阿玛您坐拥天下,自然是不可能养不起闺女的。我看过内务府的记档,和硕公主一年年奉不过三百两银,固伦公主则是四百两银,虽然是比如今公主们的月例多些,但也不至于过分。」 「百姓们常说穷养儿富养女,阿玛您也可以顺应民情嘛,叫公主们从小手里就有银子,性子也会更加大气。」 康熙其实早已经认同了胤礽的话,只不过是撑着颜面不肯低头罢了,等一碗热粥喝完,他那点脾气也就都顺了,有些傲娇的点了点头: 「行吧,既然太子如此恳求了,那朕就破例一次,明日便下旨册封四公主五公主,今后再有公主降生,一律周岁便册封。」 胤礽自是替公主们谢恩,却也不急着离开,就陪着康熙在奉先殿里说话。 …… 慈宁宫中,苏麻喇姑走到床边,对太皇太后回禀道:「太子爷去奉先殿陪着皇上了,格格您放心睡吧。」 太皇太后靠在被子上,嘆了口气:「苏茉儿啊,你说皇上怎么如今做事开始不走脑子了呢?」 苏麻喇姑干脆在床边上坐下,说道:「奴才觉得,许是因为太子爷长大了吧?以前皇上做事要诸多顾虑,可如今有太子爷看着,他自是不用再想那么多。」 「这话倒是不假,自从保成入朝之后,他是将儿子当骡子使,恨不得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太皇太后也不知是愁是乐,「当初我还担心太子太过优秀,会叫他心生忌惮,以致父子不和,如今我却是要担心他会不会将我的保成给累坏了。你说说保成手里的事一大堆,还得大半夜的跑去哄他,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苏麻喇姑低头轻笑:「要不奴才去传个话,说您免了皇上的罚,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第439页 太皇太后果断点头:「去去去,快叫人去,他累不累我不管,保成该休息了。」 太皇太后虽然不知道康熙父子间的谈话,但她就是盲目的相信,胤礽既然去劝了,就一定能劝好。 果然,第二天一早册封四公主为和硕恪靖公主,五公主为和硕温宪公主的旨意便传出了干清宫,朝堂之上,康熙直言今后公主们皆幼年册封,以示尊荣。 这消息传到承干宫时,佟佳皇贵妃正在看着奶娘给六公主餵奶。 「主子,如今连四公主五公主都有了封号,可显不出咱们六公主的尊贵了,」 芙蕖满脸不乐意,「奴才瞧着永和宫那边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佟佳皇贵妃却是没有一丝不悦,淡笑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这是咱们太子爷心疼四公主和五公主了。」 皇上一年都见不着四公主和五公主几次,怎么可能会在意她们如何? 她都不用打听,就知道肯定是太子的主意。 这么些年了,宫里的阿哥公主们有谁没受过太子的恩惠? 不对,别说还真有个,永和宫那个整天关在屋里不让出门的六阿哥,说不准如今都不认识太子爷呢。 「芙蕖,叫咱们宫里的人离永和宫远点儿,我瞧着永和宫怕是要倒霉,」 这段时日佟佳皇贵妃和宜妃走的近些,倒是学了几分宜妃的利嘴,「当心躲闪不及,溅咱们一身泥。」 佟佳皇贵妃这话却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因为这些年来她总管宫务,很是了解德妃的性情。 果然,接到了册封的旨意后,宜妃亲自准备了一份厚礼,叫人送去了干安宫,说是五阿哥和九阿哥多来打扰,补上他们的用度,但这个节骨眼送来,所有人都心领神会,这是替郭贵人感谢胤礽为四公主挣来的封号呢。 而永和宫看着欢天喜地,却只是自己庆贺,完全没有要学着宜妃往干安宫道谢的意思。 最后还是时常能见着五公主的温贵妃看不下去了,求着皇太后出面,以皇太后的名义给胤礽送了一份谢礼,说是皇太后瞧着他繁忙送给他补身子的,但实际上却是为了五公主出头。 胤礽照单全收,反手就给每位公主都送了一套极为稀罕的首饰,祝贺她们册封之喜,公主们收到后又各自送了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当做回礼,年纪小的公主自然由生母代劳—— 连佟佳皇贵妃都替六公主送了回礼,可是永和宫竟又是没有动静,五公主的回礼还是温贵妃给送的。 胤礽收到温贵妃送的回礼时,胤禛正站在他书桌旁帮他整理摺子,听闻后小脸发红,低着头闷声不语。 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曾试图偷偷见见德妃,可是在他好不容易「偶遇」德妃之时,却只见她对着六阿哥嘘寒问暖,完全当做没看到他。 胤禛只是不说,并不是心里不难受,如今瞧见连温贵妃这个不相干的庶母都比德妃更疼五公主,他将心比心,是真的很难过。 胤礽问了胤礽一句关于税赋的事,见他久久没有回应,抬头看去,却见胤禛鼻头泛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四,你怎么了?」 胤礽放下笔,伸手将弟弟牵过来,「累了就休息,怎么还委屈上了?」 「太子哥哥,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胤禛终是没忍住掉下眼泪,「可五妹妹真的很乖很可爱,为什么她连五妹妹也不喜欢呢?」 胤礽恍然,才明白这是为了德妃的事情。 「许是因为小六有心疾,所以更需要额娘的疼爱吧,」 胤礽哄道,「可是你有皇贵妃,五妹妹有玛嬷,还有温贵妃疼着,也不算委屈了你们,是不是?」 胤禛出奇的没有像往常一样点头附和,只是沉默不语。 第162章 胤禛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也很少哭闹,胤礽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看他落泪,胤礽的心也揪了起来。 胤礽当下放下了手里的事情,给胤禛擦干净了脸,带着他往花园里去看花,又往小马场去亲自带他骑马,闹了半日,总算是叫胤禛又带上了笑容。 夜里,胤礽没叫胤禛回去,留他住在了干安宫。 等胤禛睡着了之后,胤礽出门叫来念珠,说道:「你去一趟承干宫,就说四阿哥惊梦不断,我叫你去讨个四阿哥小时候的枕头来给他用。」 念珠立时便去了,佟佳皇贵妃本来正看着熟睡的闺女出神,听到念珠的话后愣了一下。 胤禛是她从小带大的,多少个夜晚都是她哄着胤禛睡觉,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胤禛睡着了有多乖,可从来没有过什么惊梦啊。 「是不是四阿哥身子不舒坦?可叫了太医看过?」 佟佳皇贵妃赶紧坐起来问道。 念珠答非所问:「午后四阿哥过来陪着太子爷看摺子,后来太子爷又带着四阿哥去看了花骑了马,四阿哥累了,用过晚膳后就早早睡下了。」 芙蕖奇道:「照你这么说四阿哥该很开心才对,怎么会突然惊梦了呢?」 念珠却只是看着佟佳皇贵妃不语。 佟佳皇贵妃心里一咯噔,听明白了念珠的暗示。 若是无事,太子又怎么会突然丢下正事,带着四阿哥玩了半日? 若是开开心心的玩,四阿哥又怎么会惊梦? 第440页 太子特意叫念珠来讨四阿哥的旧枕头,只怕就是为了提醒她注意四阿哥吧。 「我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四阿哥了,」 佟佳皇贵妃皱起眉头,「原是月子里不好见他,只叫他在屏风外面请了安,可我出了月子之后他便再没过来了。」 念珠轻声道:「今儿几位娘娘往干安宫送谢礼的时候,四阿哥也在,五公主的礼,是贵妃娘娘代送的。」 佟佳皇贵妃眉头皱得更紧:「永和宫没送?」 念珠点头:「许是见贵妃娘娘回了礼,德妃娘娘便省心了。」 「煳涂东西!」 佟佳皇贵妃冷嗤一声,「当真是除了六阿哥,她谁都不要了!」 话说到此处,佟佳皇贵妃哪里还能不懂胤礽的意思? 想来是胤禛今日见到德妃忽视了五公主,触景生情,难过了。 也怪她,这些时日忽视了胤禛,才叫他多思多虑。 「芙蕖,你跟着念珠去一趟干安宫,就说我因为思念四阿哥惊梦难眠,叫四阿哥回来陪我住。」 佟佳皇贵妃吩咐道。 芙蕖有些犹豫:「主子,这么晚了,四阿哥已经睡下了,又何必折腾他?不然明儿再叫他回来吧。」 佟佳皇贵妃却摇头:「不怕,他既是惊梦,想来睡也睡不踏实。你抬着我的肩舆去,将他裹厚实些抬回来,别叫他受了风。」 芙蕖还想再劝,却被念珠推了一下,念珠对着佟佳皇贵妃福身告退,推着芙蕖一起出了门。 芙蕖无法,只能叫人去准备肩舆,嘴里还跟念珠抱怨道:「你说怎么就这么急,一夜都等不了呢?」 念珠低声道:「姐姐,太子爷都说四阿哥惊梦难眠了,如何能等得?今夜叫醒四阿哥接来,他不会不高兴,反而会更加亲近皇贵妃的,可若是拖到了明日,只怕心里就会有疙瘩。」 芙蕖一向不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许多事她都看不穿,不过既然佟佳皇贵妃这么说,念珠也这么说,她照办便是了。 胤禛没有惊梦,但是真的难眠。 他本就是假装睡着哄走了胤礽,然后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抹眼泪,却不想突然有人进来,叫他起床。 芙蕖拉开胤禛的被子,看到他红红的眼睛和脸上的泪,顿时心疼极了,顾不得主僕有别,直接伸手将胤禛抱进了怀里。 「四阿哥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芙蕖眼睛也红了,「奴才来晚了,奴才这就带您回承干宫去。」 胤禛有些懵:「芙蕖?你怎么在这儿?」 芙蕖擦了擦眼泪,答道:「主子夜里惊梦难眠,说是实在想您,叫奴才来接您回去住呢。」 「真的吗?」 胤禛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额娘真的很想我吗?」 芙蕖起身边伺候着胤禛穿鞋边道:「如何不想,要不是太想您,又怎么会这么晚非将您接回去呢?」 胤礽一点都不觉得这么晚被折腾起来麻烦,他感觉就像是吃了最甜的蜜糖,心里的难过瞬间一扫而空。 额娘想他,想得夜里都睡不着觉,所以额娘有了妹妹还是爱他的。 额娘将他当成亲生的儿子,才会不在意这么晚了还将他叫起来,让他回去陪她,是他想得太多了。 胤礽站在窗前,看着胤禛被佟佳皇贵妃的肩舆接走,方才淡淡的笑了。 念珠上前递给他一件披风,轻声道:「主子,夜深露重,您也早些安枕吧。」 「好,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胤礽点头道。 念珠福身告退,行至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胤礽孤单的背影。 她家主子也才十来岁啊,别的阿哥公主都有额娘疼,可她家主子却只能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太子妃,能在夜深之时陪着主子,叫他不再形单影只。 …… 佟佳皇贵妃留着胤禛在承干宫住了七日,母子俩一如从前般亲近,将宫里隐隐传出的不善流言全部扼杀。 一直到康熙受不了总在屋里碍事的儿子,才将胤禛打包还给了胤礽。 胤礽对此十分无语,只能宽慰胤禛道:「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偶尔回去住两天倒没什么,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流言蜚语,汗阿玛也是为你和皇贵妃好。」 胤禛羞涩的红了脸颊:「我知道的,我这么大了不该再总想着找额娘。」 「多大了都可以总想额娘,」 胤礽笑道,「你看大哥,都成家了,不还没事就进宫往惠妃娘娘面前晃悠?」 正说着,胤褆便从外面蹿了进来。 「保成啊,我跟你说,我额娘绝对是你说的那什么,对,更年期,她绝对是更年期了!」 胤褆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摊,喊林抱节给他上茶,「你说我一大早就去给她请安,她倒好,就围着小八转,好像那才是她亲生的一样!」 胤礽捡了个果子丢给他:「小八自打出生就是惠妃娘娘养着,跟亲生的本来就没区别。」 胤褆扫了一眼低头整理摺子的胤禛,然后对着胤礽翻了个白眼,改口道:「我知道没什么区别,但我吃醋抱怨抱怨还不行吗?我搬出宫那会儿你还跟我说离得远了我额娘肯定会想我,叫我多去看她,现在你看看她想我了吗?就像你说的,管他是不是亲生的,养在自己身边的才是亲的!」 第441页 胤禛偷偷的弯了弯嘴角,然后说要去上书房上课,便告退出去了。 等他走后,胤褆方才又道:「我说保成啊,小四又不是个姑娘,都这么大了,你还小心翼翼的哄着他干什么?要我说,丢到兵营里待上两年,就不想额娘了。」 「我想吃橘子。」胤礽突然说道。 胤褆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一丢,认命的起身走到胤礽身边,拿了盘子里的橘子剥了起来,口中抱怨道:「什么时节你还想吃橘子,这都是去年冰窖里存的,不新鲜了,你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胤礽歪头看着他笑:「瞧瞧,我都多大了,哥哥你还不是愿意哄着我?」 胤褆一噎,瞪了胤礽一眼:「行行行,就你最有理!吃橘子吧,看能不能堵住你的嘴!」 胤礽接过来美美的吃着,虽然味道当真不怎么好,但他也不曾浪费。 胤褆见状嘆道:「真该叫外面那起子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知道知道,就算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也从来不浪费吃食。」 胤礽边吃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胤褆说道:「我自打出宫自己住之后,难免要跟宗室里那些子弟们打交道,接触多了才知道,我以前总说汗阿玛太娇惯你是多么短视。」 「你这算什么啊,不过就是挑挑嘴,但爱吃的你也从不浪费,衣裳布料虽然昂贵,但你也不曾糟蹋东西,都是穿不下了才叫收起来,你不知道外面那些个勛贵家里都是这么养孩子的,」 胤褆又拿了个橘子抛了抛,「就这季节的橘子,他们是一口都不会吃的,便是到了应季的时候,也不会像你这样剥了皮直接往嘴里送,必须得有人给仔细剥了里面那层薄膜,只取完整的一颗颗果肉撒在甜碗子里,才吃的下去。就这,还要嫌一句橘子肉质粗糙,伤了他们娇贵的牙!」 胤礽:…… 「这还是那些小子不敢在我面前张狂,你嫂子那么和善的一个人,都能叫那些宗室福晋格格们挤兑的回家抹眼泪,若不是她拦着,我非得打上门去跟拿起子人好好理论理论!」 胤褆气得直哼哼。 胤礽现在知道为什么惠妃不想理会胤褆,将他给赶出来了。 敢情今儿胤褆进宫找惠妃是想让惠妃帮他媳妇儿做主,惠妃懒得搭理他。 「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胤礽将最后一瓣橘子咽下去,「大哥你是每天很闲吗,为什么非要去哄着那些个没事做的纨绔子弟,还将大嫂也拖下水去?」 胤褆顿时立起眼睛:「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们虽然没用,但他们的家底可是殷实的很,一年四时供奉着我府里,我吃用了人家的,难道还能不给个好脸?」 胤礽皱眉:「阿玛给你的安家银子呢?内务府不是也供给着你府上吗?还有京郊的良田和皇庄,怎么也是吃用不玩的,为何还要别人来供奉?」 胤褆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在胤礽的一再追问下,方才道出了实情。 第163章 就像胤礽说的那样,胤褆出宫建府时,康熙按惯例给了一笔安家银子,还有京郊的良田和皇庄,内务府日常供给也一应俱全,本来是不愁用度的。 但出宫之后交际变多了,便见识了更多宫里没有的东西,像胤褆说的吃橘子这种都是小节,有些稀奇古怪的吃更是见所未见。 康熙受太皇太后影响,虽不吝啬,但也算节俭,宫里日常供给不差,但却绝不会为了口腹之慾肆意挥霍,也不许阿哥公主们奢靡无度。 故而御膳虽好,但却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远比不上宫外勛贵人家故作金贵的讲究。 简单点说,宫中御膳用材昂贵,制作繁琐,但目的是为了好吃,虽不菲但也算物有所值,边角料也能用来给奴才们做饭菜,算不得浪费。 但京中很多富贵人家,就是纯纯的为了浪费而浪费。 比如同样是吃蟹黄豆腐,御膳房会将掏过黄的蟹肉也掏出来,另做别的菜餚,或是得了恩旨后将没有黄的螃蟹分给太监宫女们吃,叫大家也尝尝鲜。 而胤褆在宫外却发现原来他们是真的只吃母蟹的蟹黄,公蟹的蟹膏,须得是没黄没膏时候的螃蟹才会拆出蟹肉来吃,样样分明,绝不会混用。 那些取完了黄膏的螃蟹,便是砸碎了餵狗,也不会赏给下人,若要赏,只会给下人单独买了完整的来,并且绝不能跟主子吃的品种一样,谁要敢偷吃主子剩下的,那便是大罪,要被打出去的。 其他吃穿用度上也是一样,主子会赏下人,但绝不会将自己吃剩下的穿旧了的赏下去,而是另制新的,主僕之间样样分明,时刻提醒下人低贱,没资格碰主子的任何东西。 看似不怎么起眼的规矩,时间长了便会多了很多花销,有余钱的主子便会大张旗鼓的给下人赏赐,博个好名声,而手头紧的,却也只能将明明还能吃用的东西扔了,苦着下人,也不能给他们用。 大福晋不是在京里长大的,自是并不知道这些个规矩,去人家作客的时候,顺手就将自己拿了又不想吃的果子给了跟着的婢女,可叫人好一顿话里有话的「教导」,气得她回家直哭,觉得自己给胤褆丢人了。 胤褆自是捨不得媳妇儿被指摘,问清情由后便叫府里也学着外面的规矩来,内务府给的供应一律不许分给奴才们,全都叫他们出去另买,这花销便一下子就上来了。 第442页 这还不算最要紧的,关键是他瞧着手里的银子禁不起这么花,便想着找门道多赚些钱,但他又不想叫旁人知道,只是暗中偷偷的买铺子,却是并不会做生意,赔了个血本无归。 这事儿终究是瞒不住大福晋,大福晋气得与他吵了一架,说自己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怎么就非得去学外面那套乱七八糟的规矩?内务府送来那么多东西,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用得完,不分给奴才们非要丢出去另买,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大福晋硬是改回了原来的规矩,出去还故意叫丫头穿了自己的旧衣,然后在那些宗室福晋来说教的时候,顶着怼了回去,虽然是硬撑住了场面,但回府之后还是气得大哭了一场。 胤褆心疼媳妇儿,却又拿她这倔强性子没办法,所以只能自己多出去交际,叫府里平日里的供奉多些,至少也不能真的让媳妇儿在吃用上比不上外面那些福晋格格。 「你手头紧怎么不来找我,」 胤礽埋怨道,「你明知道我手里有的是闲钱的。」 胤褆却道:「你哥哥我是没有多大出息,但也不能指望着你的钱过日子吧?」 胤礽有些傲娇的扬起下巴:「你好好想想,再给你一次重说的机会。」 胤褆琢磨了一下,然后乐了:「别说,你哥哥我还真的以后得指望着你过日子。」 他弟弟可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他肯定得指着他过日子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嫂不好意思说,你还能想不明白?」 胤礽掰开了给他哥说,「汗阿玛之所以现在不叫你做好差事,是因为我刚入朝不久,他不想朝中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再搞出个『大阿哥党』来,所以你现在自是没什么收入来源,但既是为了我,你自是该来找我论理,我也不会叫你紧巴巴的过日子,做个买卖还能赔了本!」 胤礽拉开抽屉,拽出来一个木匣子递给胤褆:「这几间店铺本就是想送给你的,但上次我给你,你死活不肯收,现在总不会还推拒吧?它们帐上都有银子,日常进项也稳定,你先拿着用,可不能叫嫂子再为银钱烦忧。」 胤褆有些扭捏,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之前他不肯要是觉得自己出去当家过日子肯定能过好,不该拿弟弟的东西,如今当真自己过活,才知道花销多大,若是他自己也就罢了,就像弟弟说的,总不能叫媳妇儿为了点银子哭啊! 罢了,自己亲弟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他这条命早就卖给他的,拿他点银子也算什么。 「保成,哥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胤褆将盒子收好,郑重道,「反正哥哥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今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便是刀山火海,哥哥也替你去闯!」 胤礽:…… 这水泊梁山的架势是为了哪般? 他哥果然是到了中二期的,说的话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对了,哥,你要是也想自己赚点钱,我给你指条路,」 胤礽转了转眼睛,又道,「这次内务府的船下南洋,阿玛本是不许宗室掺和的,但他们私下里与皇商勾结,悄悄占了一条船。」 胤礽从刚刚胤禛整理好的摺子里扒拉出来一张密信,递给胤褆,「你去找汗阿玛哭哭穷,将这条船给要了来,这一趟所得的收益,足够你用上好些年了。」 胤褆挑眉看他:「你这是要叫我跟宗室彻底闹掰啊。」 胤礽微笑:「放心,都是你嘴里那些闲极无聊的纨绔子弟联手搞的鬼,像是康亲王府这种实权的宗室,都是从阿玛手里分了额度过了明路的,才不屑跟那些人一起混闹。你不是说那些人奢靡无度么,那就正好断了他们的财路,省的银子到了他们手里,也只是打水漂。」 原本这艘船康熙也是要给胤礽的,但他已经有了孙婉张罗的那艘,便干脆将这船拿给了胤褆。 以前他是不知道宫外的情况,以为凭藉内务府的供应和康熙给的银子,他哥能在外面过得很滋润,如今没想到堂堂大阿哥,竟然被银子逼得要去跟那些纨绔子弟应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哥哥嫂嫂凭什么被外人欺负,他倒要看看,没了银子,那些纨绔之人还如何穷讲究! 胤褆最是信胤礽,胤礽叫他去找康熙要,他就当真拿着那密信,毫不遮掩的就去找了康熙。 康熙看罢后笑了:「他可真捨得啊,这一船东西出去走一趟,至少能赚二十万两,你却连个本钱都不用出。」 胤褆得意道:「那可是我亲弟弟!」 康熙立时不满的瞪圆了眼睛:「你还好意思说!朕叫你出宫建府,是叫你去受旁人欺负的吗?你堂堂一个大阿哥,竟然还去学拿起子无聊之人的规矩,难不成这天下的规矩,是他们来定的?」 胤褆摸摸头,乖乖挨骂。 他也是疼媳妇心切,一时想岔了。 他汗阿玛说的对啊,这天下是他家的天下,天下的规矩自然该是他家来定。 宫里都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面子规矩,怎么出了宫反而要去学那些了呢? 「朕看那些宗室就是太闲了,才会整日里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好显着他们尊贵了,」 康熙哼道,「船的事就按保成的意思办,你不必声张,等船队回来后,自然收益都归你。你也别在府里闲着了,去户部帮着清收欠款吧,就往你平日里相交的那些纨绔子弟家里收,叫他们将欠朝廷的钱全都如数归还。」 第443页 大清初入关那会儿,宗室们也困难,朝廷便默许了他们从户部借银子补贴家用,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曾叫他们归还过。 这两年胤礽学习户部事务的时候,曾经仔细统计过欠款的记录,康熙本觉得如今国库丰盈,也没必要跟自家亲戚追讨这点钱,便放在一边没管。 如今听胤褆仔细说起宗室们如何奢靡的细节,比如一顿饭要吃几百条鱼,因为只吃鱼脸上那一口,再比如一身衣裳决不能在外人面前穿两次之类的,让他也有些开了眼了。 他家皇贵妃一身蜀锦穿了一季尚且捨不得丢,说要留着明年继续穿,他家太子每季也不许人多做衣裳,说自己个子长得快,做多了浪费,他自己吃鱼还夹几口鱼肚子呢,凭什么外面那些个吃白饭的敢如此奢靡? 既然家里富庶至此,那就不该拖着朝廷的欠款不还,国库再丰盈,也不会嫌银子少,收回来的欠款拿去赈济灾民,也比便宜了那些人强! 胤礽听说了胤褆跑去清收欠款后,忍不住笑了。 胤禛不解,问道:「太子哥哥,你是觉得大哥这差事不好做吗?」 胤礽摇头:「不,我是觉得咱们阿玛当真是个极好的阿玛。」 说一千道一万,康熙这么做的本来目的,都是为了替儿子出口气罢了。 他嘴里时常嫌弃胤褆鲁直,父子俩经常闹得鸡飞狗跳,但胤褆真受了委屈,最心疼的还不是康熙? 如此也好,这收欠款的活儿叫胤褆干了,以后想必朝廷官员也不敢再随意借钱,他家小四也不必为了那些欠款劳碌半生了。 第164章 康熙二十五年註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尚未入夏之时,大公主就拜别了亲人,踏上了去漠北联姻之路。 前去送嫁的是恭亲王常宁,大公主的亲阿玛,也算是全了他们的父女之情。 大公主离京之时,身边除了送嫁的队伍之外,还跟着三千亲卫军,另有一支全副武装的火1枪营藏匿其中,为外人所不知。 这支火枪营是胤礽亲自装配的,给的全都是如今最先进的火1枪,护军统领达春出身赫舍里氏,曾在胤礽身边做过侍卫,是他信得过的人。 这三千亲卫军看似人数不算多,但其火力却足以与土谢图汗部抗衡,是胤礽给大公主的「保命牌」,若非必要,轻易不会动用。 一旦到了要用火1枪来解决问题的程度,就说明土谢图汗部已经彻底与大清离心,那么大清也就不必再讲什么道义,届时踏入漠北蒙古的就不止是火1枪营,而是真正的火炮了。 与大公主同行的,还有承郡王蕴端,同样带着一支护军前往鄂罗斯与索菲亚公主完婚,只是这支护军只有大公主十分之一之数。 蕴端与常宁并肩同骑,路上闲聊时不由得感慨羡慕康熙对大公主的疼爱。 常宁嗤笑:「得了吧,皇上倒是想给你几万兵马,你带的进鄂罗斯吗?小子,你可搞清楚了,你是去联姻的,不是去攻打鄂罗斯!」 蕴端垂下眼眸,俊逸的脸庞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就连常宁这大老爷们都看呆了。 自从确定了联姻后,蕴端表面上在宫里学习礼节,其实暗中在熟悉情报工作,以及一些获取情报能用得到的办法。 他这张脸,便是接近鄂罗斯贵族的利器,故而宫里的嬷嬷们教了他许多保养之道,又叫他练习各种神态,数月下来,他的相貌分明没有变化,看起来却比进宫之前俊美很多,眼角眉梢的风流韵致,更是会在不经意间让人着迷。 「我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长得这么俊呢?」 常宁感慨道,「就凭你这相貌能拖到这个年纪还没定亲,可见你在安王府也是真不受待见啊。」 蕴端浅笑,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几分张扬,又好似毫无防备的小动物。 「我额娘是汉女,自是配不上安亲王府,啊,不,如今只是安郡王府了,好在皇上垂怜,在京中为我另赐下了王府,让我额娘和弟妹能衣食无忧,我才能心无牵挂。」 他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却不会叫听者觉得突兀,反而好像被他嘲讽几句,都会浑身舒坦一般。 常宁拨浪拨浪脑袋,叫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咽了咽口水,随便找了个藉口熘了—— 妈耶,真吓人! 这小子到了鄂罗斯还不得将那些红毛女人都迷死? 皇上真厉害,怎么就能在宗室里扒拉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幸好这小子去了鄂罗斯,这要是留在京城里,指定是个祸害! 常宁有些神经兮兮的跑去陪闺女,然后他就发现,他家闺女既没有公主和亲的哀伤,也没有新嫁娘的羞怯,正压着她那小额驸读书呢。 可怜的敦多布多尔济自幼被敬安公主护在身后娇宠着长大,原本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台吉,进京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但被逼着学会了骑马射箭,还被大公主压着背书,如今虽说不上学问多好,至少满蒙汉三语都通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被人用汉话当面嘲讽还傻呵呵的拱手道谢。 现在大公主正叫敦多布多尔济看她誊抄的关于漠北的情况,叫他挑出跟他所知不一样的地方仔细说给她听。 常宁掀开车帘探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闺女手里拿着一把戒尺,正一脸不悦的看着敦多布,而敦多布小心翼翼的将手摊在大公主面前,手心微红,一看就是刚挨了打的。 第444页 常宁咳嗽两声,替敦多布解了围,叫他去外面领着侍卫们找个适合今夜扎营的地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拿走闺女手中的戒尺,苦着脸劝道:「我说闺女啊,咱不能这么欺负额驸,知道不?」 就说皇上将他闺女给教坏了,皇上还不承认! 哪有好好的姑娘家拿着戒尺打自己男人手板的? 「我也不想对着他发火,若他能出息点,我难道不想温柔以对吗?」 大公主有些气恼,「先前只觉得他单纯好管,谁想竟是被敬安公主给养废了,阿玛,您说说他身为土谢图汗部的台吉,竟然连漠北的境况都不了解,除了常去的几处草场外,更是对漠北的山川地貌物产贸易等等全完不知,也不知道他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常宁:…… 他在敦多布这个年纪,好像也啥都不懂,刚成亲上朝那会儿,可是闹了不少笑话。 都怪皇上将阿哥公主们教的太好,叫他闺女眼界太高,可不就看不上敦多布这种闲散子弟吗? 「闺女啊,咱们嫁过去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又不是叫你去当总督,咱能不能稍微,稍微像个新嫁娘一点点?」 常宁试图跟闺女沟通,「你额驸才多大,又是公主之子,自是娇养着长大的,知道的少些也正常。你若是盼着他出息,那慢慢规劝他向学就是了,别真吓怕了他,以后不好相处了。」 这闺女要是嫁在京城,别说是打手板了,就算提着鞭子追着额驸抽又如何? 但凡额驸敢说个不字,他就亲自上门给闺女撑腰! 可那毕竟是漠北啊,是他一旦分别就再也伸不到手的地方,他不是想叫闺女委屈,只是宁可闺女委屈一点,也想叫她能好好活着。 然而大公主却满不在乎:「吓怕了最好,知道怕才会听话。阿玛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常宁急得想要跳起来:「闺女啊,他现在是无依无靠自然只能听你的话,可等到了土谢图汗部呢?不说别人,就是敬安公主也容不得你这般对待你额驸啊!」 大公主轻笑:「她容不容得下,与我何干?阿玛,您不会觉得外面那三千护军是摆设吧?」 「不是摆设也不是叫你随便拿来用的啊!」常宁急道。 大公主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放在常宁的面前。 常宁疑惑的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卷圣旨。 看罢之后,常宁额头上都渗出汗来。 皇上这是想干什么! 他闺女到底是去联姻的,还是去裂地为王的! 「归化城里的公主府早就准备好了,等我跟额驸举办完婚礼,我就会与他一起到归化城居住,敬安公主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大公主将圣旨收起来,「这样的圣旨,除了我手里这一份之外,归化将军和都统衙门亦收到一份,待我到了归化城,他们便归我辖制。阿玛,您真当去年围场的会盟只是骑骑马打打猎?我不止有外面的三千护军,背后还有漠南蒙古诸部,若我有令,您猜猜,蒙古诸王会不会给汗阿玛的圣旨几分薄面呢?」 常宁是真的震惊了。 他这人生性不靠谱,也不耽于权势,更喜欢游手好闲的过活。 三藩平定后,天下归心,朝廷歷经科举选拔,亦不缺人才,再加上隆禧的故去,叫康熙对常宁这个仅存的弟弟更是不愿勉强,便干脆任由他肆意过活,不再强迫他参与朝政。 故而常宁对于如今蒙古的形势虽也有些了解,但像是大公主联姻的内幕这种机密,康熙却是全然没告诉过他,他是真的只当闺女是为国牺牲的。 如今亲眼看到了康熙的圣旨,听到闺女傲然的话,他才勐然发觉自己竟是个傻子,只知道暗自为闺女担忧,却从不敢去当面问问清楚,为什么非要叫他闺女去漠北。 原来不是因为他闺女不是康熙亲生的公主,所以被牺牲被捨弃,而是康熙对他闺女太过信重,竟然将整个喀尔喀蒙古全都交到了他闺女手里。 一时间,常宁竟是不知道该惊喜还是该担忧,脸色扭曲的仿佛随时要崩溃。 「阿玛,您别怕,我悄悄告诉您。」 大公主见常宁神色不对,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于是压低声音附在常宁耳边又说了几句。 常年:…… 行行行,果然抽风这种病会遗传! 皇上胡闹,太子也跟着胡闹,那些个大杀器是他闺女一个姑娘家该玩的东西吗? 但—— 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想笑。 发自内心的,特别特别高兴的,想笑出来。 虽然他有些懊恼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如今知道闺女不但不会受委屈,还有能力叫所有让她不高兴的人立正挨打,这种感觉真的是,无比的美妙。 将来她闺女说不定就真的是蒙古的王了,到时候他在蒙古岂不就能横行? 嘿嘿嘿,简直倍儿有面子! 「闺女啊,那小子你要是实在看不上眼,不行就换一个,」 常宁震惊之下开始胡说八道,「反正你有自己的公主府,喜欢啥样的就养啥样的,何必跟那没用的小子费心。」 大公主:……? 常宁:「早知道如此我就在京城里给你多寻几个好看的了,至少不能比蕴端那小子差,这样你想家的时候也能有些慰藉不是?」 第445页 大公主:……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汗阿玛不肯在出发之前将这一切都告诉她阿玛。 她跟阿玛说了这么多,圣旨都给他看了,他想的就只是要给她多找点男人? 难不成在阿玛眼中,掌权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尽享美色? 大公主长嘆了一口气,真诚的说道:「汗阿玛也是真的不容易。」 常宁:……? 他这个亲阿玛就在眼前,他闺女怎么还惦记他哥? 第165章 送别了大公主后,胤礽亲赴天津港,送内务府船队第一次远航。 孙婉准备的货品清单胤礽看过了,都是进价不高但外面少见的瓷器、布匹以及很具有中国特色的各种装饰品,胤礽又另外给她准备了两箱精緻的首饰和刺绣,为她添上民间买不到的「高级货」,为她打开商路助力。 另外,胤礽还特意交代的孙婉,往回带货的时候,除了紧俏的外国布料首饰等之外,也要多带些机械制品,就比如西洋的钟表之类的,以及她能买到的其他小型机器。 算时间,欧洲的工业革命尚未开始,想要珍妮机是不可能的,但万一能淘到一些类似初代飞梭之类的雏形机器,对于国内生产力的提升也是巨大的。 中国自古以来就对外来文化有着很大的包容性,魏先生说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现在大清缺少的不是人才,也不是财力,而是一个引子,一个能推动大清突破时代的限制,往工业化发展的引子。 胤礽并不知道这个引子是什么,或许是钟錶里精密的齿轮,或许是一个尚未能实用的飞梭,或许是来自西方不同动力体系的冲击,亦或许,只是砸在某人头上的那个苹果。 如今胤礽只能试着多去尝试,将那些与中华文明并不出自一脉的东西带回中国,交给那些有志于此的人才,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认知体系之外的事物,说不定有一天,中国也会出现自己的瓦特。 按照之前的约定,纳兰性德出现在了随行的官员名单中,而林抱节和几个小太监,却并没显露身份,只充作孙婉的帮工,混在她的船上。 一来可以更好的保护孙婉的安全,二来与纳兰性德一明一暗,能了解更多奏报上看不到的东西。 临行前一日,胤礽私下召见的孙婉,送给她一个盒子作为赠礼。 孙婉原以为又是什么珍贵的饰品之类的,打开一看却是差点惊掉下巴。 盒子里是一把手1枪,小巧而精緻,看起来竟是跟她之前在电视剧里看的差不多。 盒子底部铺满了子1弹,不是常见的铅丸,而是真真正正金属制成的子1弹。 这是戴梓根据胤礽的描述亲手所制的,或许是世界上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转轮手1枪。 这把枪配备的是九毫米口径的黄铜壳子1弹,每一颗子1弹都是戴梓亲手磨制,准备近一年,也只得了这么多。 转轮上可以一次装载五发子1弹,用的是撞击式枪机,小巧轻便,使用简洁,可以说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先进产物,如今根本不可能量产的精妙武器。 或者说,戴梓本人想再做一把,都很困难,为了做这一把报废的枪,叫火器营的老工匠看着都心疼。 胤礽犹豫再三,还是将这把枪送给了孙婉。 此次出海危机不明,她一个姑娘家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凭本事经商赚钱也不愁吃穿,却为了报答他,愿意踏上未知的旅程。 胤礽很钦佩孙婉的果决和勇敢,所以他会做好一切准备来保证她的安全。 林抱节和那几个太监是最表面上的棋,随行队伍中另有他安排的人手会在暗中策应,而这支枪,是他给她最后的防线。 就是要这种即便被人发现都不知道该怎么用的武器,才能确保不会被他人所夺反而伤了孙婉,胤礽相信以孙婉的智慧,定然知道该如何保管。 孙婉摩挲着那把枪,一时间思绪翻腾,心跳如雷,甚至开始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更多的像她一样的人。 不过在看过胤礽放在盒子里的信,知道这是这世上唯一的一把后,方才略放下心来。 是嘛,按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本来就不该出现这么先进的武器。 不过太子说是仿照西方手1枪改善而来,只此一把,乃是工部侍郎戴梓歷经一年亲手所制,那就好像也不算不合理。 毕竟如今世人皆知戴梓善于此道,大清火器也曾在战争中大显神威,一切武器的进化皆是有迹可循,能用一年的时间做出这样一把枪,十分有可能。 孙婉将枪和子1弹分开收好,虽然惊喜收到这样一份防身的大礼,却没有再多想。 在转轮手1枪面前,她完全忽略了那些铜制子1弹才是更加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或者应该说,在她的认知里,子弹就应该长这个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直到很多年后,她一步步走到内务府副总管的位置上,负责对外销售武器时,才惊觉自己当年错过了真相,不过那时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 送走了船队,胤礽重新回到了宫中。 胤褆收债一事办的风生水起,他按照胤礽的嘱咐,先去找那些在出海之事上掺了份子的宗室,以此威胁,叫他们限期还钱。 第446页 那些宗室算着这一趟出海能得的收益远比欠朝廷的钱多,为了不影响大事,便干脆认命还钱,而有了他们的起头,一些欠得少的朝臣也跟着还了钱。 当然,还有许多「老赖」是死都不肯还钱的,甚至还有人跑到康熙面前去一哭二闹三上吊。 康熙也不搭理他们,任由他们在外面哭闹,而胤褆马上就会带人往这些人家里去搜,只一句话,要是当真搜不出来钱来,这欠款他来补,但若是能搜出来,就算是欺君之罪,祸及全家。 胤祉被胤礽派去跟着胤褆一起做事,唱起来白脸的角色,只道毕竟都是亲戚,若是他们现在肯自己拿出银子来还了帐,他们兄弟便去替他们求情,怎么也不能让自家亲戚为了这么点银子丢了性命。 这兄弟俩来的太快,那些人家里根本没有时间通气,被他们连懵带吓,还真就又收回来不少。 剩下一些家里当真揭不开锅的,胤礽也不说给他们免去债务,而是给他们家里能出来做事的壮丁安排一些活计,许他们用俸禄慢慢还钱。 一直折腾到秋天,朝廷的欠款竟是追讨回来十之八九,看着库房里多出来的银子和帐本,户部尚书当朝对胤褆大加称赞,那架势仿佛胤褆就是天下名主一般。 被夸奖的胤褆本人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抓住户部尚书问问他哪儿得罪他了,而胤礽却看向一脸愠怒的康熙,安抚的一笑。 让胤褆出来办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出的。 「大阿哥党」这些年销声匿迹,却并不是彻底消弭,只要他的兄弟们表现出优秀的能力,那么不管是「大阿哥党」还是「三阿哥党」,甚至以后的四爷党八爷党,都会陆续浮现出来。 他有太多优秀的兄弟,而康熙尚在壮年,朝野党争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问题,他有心理准备,所以完全不急。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再过十年,二十年,只会愈演愈烈。 康熙却是没有胤礽的淡定,他自以为这些年来已经很努力的去将他的太子高高捧起,叫胤礽立于众人之上,地位不可动摇,然而不过是一件在胤礽授意下胤褆才去做的小事,怎么就能比过胤礽的那么多功劳? 那些迫不及待党附胤褆的朝臣,到底是有眼无珠,还是当真见不得大清好,非要看到兄弟相争祸乱社稷才觉得好? 回到干清宫中,康熙默默烧掉了给胤褆封郡王的圣旨,又随便找了个由头斥责惠妃无能,将她禁足在延禧宫,并将八阿哥和卫贵人迁出延禧宫,送至储秀宫居住。 胤褆听闻此事后,冲进了宫里想要找康熙理论,却被胤礽叫人拦住,带到了干安宫。 「保成,你拦着我干什么?」 胤褆气得满脸通红,「我额娘尽心尽力的养着老八,对卫贵人也从未曾苛待,明眼人都知道,卫贵人如今吃的用的,哪里是贵人的份例,若不是我额娘私下补贴她,她能有这份体面?」 「现在汗阿玛一句话便说我额娘无能,照顾不好皇嗣,便将她一切辛苦全都抹杀,凭什么?!我要去问问他,我额娘到底做错了什么!」 胤礽走过去拉住胤褆,带着他坐下来,让他冷静一下。 「大哥,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惠妃娘娘这无妄之灾是哪儿来的,又何必非要去问呢?」 胤礽心里也难受,「你先别急,我叫念珠去延禧宫看过了,惠妃娘娘没事,只是禁足,没人敢怠慢了她。你也别去找小八和卫贵人的麻烦,他们也是无辜的,此事与他们无关。」 胤褆仿佛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往椅子上一瘫。 「保成啊,你说汗阿玛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呢?叫我出来做事的人是他,我做好了心里不痛快的人也是他,可又不是我叫那些大臣胡说八道的,难道我不无辜吗?」 胤礽歉然道:「这事怪我,我只想着给你找个差事做,没有仔细思量清楚,我早该想到事成之后会出现这种问题的。」 「哎,你别胡思乱想啊,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胤褆见胤礽神色黯然,顿时不乐意了,「难不成你不跟我找差事,我就一辈子当个纨绔王爷,整天吃喝玩乐,入不敷出,等着汗阿玛和你来救济?不管有没有收债这件事,我总是要出来办事的,迟早的事情,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胤礽轻嘆:「我知道这种事情避免不了,但却没想到阿玛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竟直接迁怒到惠妃娘娘身上。哥,你要忍住,这时候你若是去跟汗阿玛起了冲突,他盛怒之下你必然会吃亏,你且先回去,汗阿玛那儿交给我来劝。」 第166章 康熙早就命人备好了茶,就等着胤礽找上门来。 胤礽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在看到康熙那悠然自得的模样后都说不出来了,只化成一句埋怨:「阿玛,您这又是何必呢!」 康熙招手叫他坐下,反问道:「你拦了胤褆,又亲自来帮他求情,这么大的人情,给你不好吗?」 「我跟大哥之间还要什么人情,」 胤礽不太乐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分难道是假的?」 「朕之前还说你长大了,怎么这会儿又开始天真了?谁家兄弟姐妹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这世上兄弟阋墙的事情还少吗?」 康熙亲手将一杯茶递到胤礽手里,「知道为什么朝廷里会有人这般按捺不住吗?就是因为连他们都看得出来,你们兄弟之间是有机可乘的。保成,情分归情分,恩义归恩义,你想要别人对你死心塌地,光有情分是不够的,还要学会施恩。」 第447页 康熙耐心教导儿子:「在咱们这个位置上,註定了要做孤家寡人,就算是亲兄弟,也是你的臣子,不能光以感情来论。先前胤褆受了委屈,你为他谋算差事,这是一恩,但外人不知这是你的手笔,你这恩施的就不够圆满。」 「他们不知你在后面为胤褆出谋划策,只当是胤褆自己办事利落,甚至一时间盖过了你的风头,自然就觉得你们之间有机可乘了,你该做的,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胤褆再出色,都是要仰仗着你的教导和知人善任,他的功劳,亦是依託于你,才不会让人平白多想。」 「这次惠妃的事,就算是朕给你再铺铺路,你接的不错,以后亦该如此。」 康熙满意道,「你是太子,是兄弟间的领头人,无论他们是犯了错还是立了功,都该先经你手再至朕处,要罚要赏,都不该避过你,这才是纲常。」 胤礽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 他明白康熙的话全然是为了他好,是在为了他超然的储君之位铺路,可其中的冷漠和孤独,却叫他望而却步。 想要坐到那个位置上,就免不了要多思多虑,无论对再亲密的人,依旧要保持警惕,算计良多。 他不喜欢这样,因为想这么多,真的很累,很苦,会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漠。 他有点害怕,担心有一天会迷失在权利中,全然忘记了初心,也忘记了生而为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保成,你去武英殿找万斯同聊聊吧,」 康熙不忍心对儿子说再多冰冷的话,「明史修的差不多了,正好叫他给你说说明太祖和孝康皇帝的故事。」 孝康皇帝,即朱元璋的长子懿文太子朱标。 他自大明建立的那一日便是皇太子,至死,依旧是皇太子。 建文帝曾为他最尊为兴宗孝康皇帝,后明成祖朱棣称帝后,復称懿文太子。 万斯同在修着明史之时,曾为了朱标的称唿问题纠结了良久,最终还是康熙拍板定下称其为孝康皇帝。 康熙说,即便朱标一日未曾称帝,但他在世之时,就是所有人心中的未来君王,朱元璋认,建文帝也认,不能因为后面帝王的否认就剥除他应有的尊荣,否则修着正史的意义就不在了。 故而在如今的《明史》中,便尊称朱标一声孝康皇帝。 万斯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胤礽会来找他,早早便将这段文稿找出来摆在了桌上,等着胤礽来翻看。 洋洋洒洒数千字,几乎全是溢美之词,讲述了明太祖对这个儿子的偏爱和看重,又特意点出了懿文太子「为人友爱」。 能在正史之中得到如此明确的评价,可见懿文太子与弟弟们关系和睦,是得到所有人承认的。 「兴宗在世之时地位超然,帝位归属从不做他想,诸王皆顺服。」 万斯同捋着鬍子道,「虽说歷史不能假设,但后人却总有断言,说若兴宗不崩,则绝不会有成祖,此言,老夫亦是贊同。」 「如今太子身处与兴宗相同之位,但在老夫看来,却还是稍逊了几分,」 万斯同毫不客气的评价,「洪武之时,明太祖得皇子二十六人,其中有才能者不在少数,否则也不会有靖难之役,然兴宗在时,朝中从无另立之声,皇子们皆听命于太子,绝无二言。」 「而如今太子不过兄弟九人,入朝者仅大阿哥一人,却已经出现了党附之声,太子以为,这是何人之过?」 胤礽之前一直觉得,这些声音是歷史的必然,逐利本就是人之常情。 如今听到万斯同对朱标的形容,却又觉得,好像也不是必然。 万斯同见胤礽不语,轻哼了一声,将刚送到胤礽面前的茶又给拿了回来。 「孺子不可教也!老夫说了这么多,你竟是没有一点惭愧之意?」 万斯同气得吹鬍子,「说明白些,人家是太子,你也是太子,都是被储君,怎么人家就没人敢质疑,偏你从小到大任凭皇上如何维护,依旧质疑声不断?」 「是你出身不够高吗?还是皇上给你的尊贵还不够?亦或者是你生而有缺陷,当不得太子之位?」 万斯同毫不客气,「看着也是个脑子灵光的孩子,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就你这窝囊样,就算皇上将你抱上帝位,你也守不住!」 万斯同至今也不待见康熙这个皇帝,依旧不肯受官,只当自己依旧是前明旧民。 按理说,他不该掺和大清皇室的事儿,可是这些年来,他跟胤礽也算是忘年之交,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不管是为了私人的感情还是为了天下计,他都忍不住出来提点胤礽几句。 在他看来,胤礽在各方各面都不比朱标差,甚至犹有过之。 但胤礽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强。 虽然说谦逊是君子的美德,但身为一国储君,却更不能失了骨子里的傲气。 太子是什么,那是未来的皇帝,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天下大势的存在,如何能将自己当做普通凡人? 都说明君要爱民如子,可那也是将自己摆在父亲的位置上,而不是爱民如兄弟! 君臣父子,伦理纲常,乃是维繫君王统治的根本,若胤礽不能将自己摆在那高台之上,那他永远都只能是个依附于君父的小太子,而成不了真正的一国储君。 第448页 「太子,今日老夫与你说这些话,你可生气?」 万斯同问道。 胤礽摇了摇头:「万先生是为我好,我为何要生气?」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了,你为何不生气?」 万斯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一个无官无品的平民百姓,对着你指手画脚口出狂言,甚至敢说你守不住帝位,你怎么能不生气?!」 胤礽有些迷茫:「……可你说的不是事实吗?」 歷史上的胤礽,不是守不住帝位,连自己的太子之位都没能守住,两立两废,最终被圈禁终生。 万斯同的话虽然僭越了些,但说的也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不算虚妄之言,他为何要生气? 万斯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得直接站起来指着胤礽怒道:「好好好,你就这么下去吧,总有一日你定会因此而吃大亏,若是丢了江山,可别后悔!」 胤礽:…… 要不怎么说是大家呢,果然有眼光。 …… 康熙实在是搞不明白,怎么叫万斯同教教儿子能将他自己给教生气了,这下倒好,胤礽一脸懵,万斯同倒是罢工了,跑去京郊游山玩水,说是要好好散散心,以免被气死。 康熙没办法,只能将胤礽提熘到身前自己亲自教。 「朕叫你去找万斯同,是想让你学学朱标是怎么当太子的,他没给你讲讲朱标是如何教导弟弟,遇到问题又是如何替弟弟做主的吗?」 康熙问道。 胤礽:…… 万斯同跟他说了他要守不住帝位,当不了太子了,这话能说吗? 还是算了吧,万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就别折腾他了。 康熙:…… 就知道那些前明余孽不靠谱! 有些话,康熙实在是不好亲口与胤礽说,他思来想去,干脆将胤礽送去了慈宁宫,请太皇太后给胤礽讲讲太宗当年的故事。 虽说身份有所不同,但做事方法总是可以借鑑一二的。 如今的太皇太后愈发的苍老了,再不復当年一大早打太极的健硕,胤礽乐得多陪陪太皇太后,便每日都来。 太皇太后当真捡着太宗当年的趣事讲给他听,顺便也加上自己的评论,故事听得多了,胤礽也渐渐有点明白康熙的意思了。 他如今或许是个挺好的哥哥,但距离康熙要的那种长兄如父的感觉,还有很远的距离。 这个「长」字,不在年岁,而在威望,就像是如今朝中的官员们办了好差,都会说一句多亏了皇上赏识一般,康熙希望阿哥们出来做事的时候,也能叫世人知道,他们能有今日的成就,是因为他友爱大度,照拂兄弟。 这话听着有点不要脸,但太皇太后和康熙包括万斯同,都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若太子嫉贤妒能,那阿哥们便无出头之日,如今他们能出来办差,都是太子的恩典。 康熙想让所有人都认同这个观点,需要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强调,还有阿哥们的配合,而胤褆在之前收债的那件事中,唯一的问题就是,未曾在朝堂上提及胤礽对他的帮助。 胤礽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康熙等人却认为,这是大事。 因为若是胤褆懂事,那他人赞扬他的时候,就必须得先称赞胤礽,就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 用康熙的话说,他还得「奉天承运」呢,胤褆怎么就能将功劳全都归于自身? 所以在这件事里胤褆并非全然无辜,而惠妃因他受过,亦不算委屈。 第167章 穿越至今十五载,胤礽的三观再次受到冲击。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努力去为这个世界做一些实事,而他的所有奇思妙想,就算听起来并不合理,康熙也都会努力去帮他达成,他所做的所有成就,康熙恨不得昭告天下,只有往他身上添金的,从未抢走过什么功劳。 诚然,每次昭告天下的圣旨上都要先夸赞康熙一番,但他是康熙教养长大的,他能做成事情肯定都离不开康熙的支持,所以他的成就里自然就有康熙的功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从未曾想过,这份理所应该不仅仅因为康熙的教养和支持,还因为康熙是皇帝。 而如今,康熙告诉他,就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的兄弟们的功劳,也都必须要分给他一份。 收债的事情他的确出了些力,暂且不论,那今后弟弟们真的成长起来,在外面立了功劳,难不成他这个坐享其成的人也要拿一份? 那他们赚来的银子呢,难道也要分他一份不成? 「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康熙不理解儿子为什么想不通,「你赚了银子,还知道给朕,给你乌库妈妈,给你的姐姐妹妹都分一些,他们为什么就能例外?」 胤礽:…… 可是,他分给大家,只是因为他们是亲人。 「保成,朕是君也是父,所以你可能会将对阿玛的亲近和对君王的恭敬混为一谈,分不清楚,朕不怪你,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差别,因为无论朕是君是父,对你而言并无差别,」 康熙耐心说道,「你是朕亲手养大的继承人,朕不会给你计较许多,但他们不行,就算他们也是朕的儿子,但他们是臣,他们必须要对朕,对你,恭敬、驯服。」 当真是毫不避讳的双标啊。 第449页 胤礽默默想道,可真的能一直不计较吗? 如果他学不会将康熙视为君王,只当康熙是阿玛,那么有一日,他是不是也会碰触到康熙的逆鳞,造成如歷史上那般父子生出嫌隙的结果? 康熙说让他学学朱标,那朱标在朱元璋面前是儿子还是臣子呢?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胤礽用了很多年才真正的接受了康熙,全心全意的将康熙当成自己的阿玛,在康熙面前肆无忌惮的生活。 而如今,康熙却在告诉他,他不能只将他当成阿玛了,他还要将他视为君王。 就连他一直都视作至亲的亲人,也要将他视为储君来恭敬,不能再如之前那般平等的相处。 康熙在逼着他成为「孤家寡人」,而这种观念,不止康熙,包括万斯同、太皇太后,都是认同的。 胤礽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愿意成为高高在上的孤独君王,他也想拥有平凡的亲情、友情和普通人都能有的快乐。 他不愿意去抢夺任何人的功劳,他不想被其他人视作高不可攀的「天」,他不想跟至亲相处之时,也要小心翼翼的心存计较。 他本是答应了替胤褆解围,可如今却是将自己装进了笼子里,在根深蒂固的君权面前,无能为力的挣扎,却根本飞不出去。 自从下定决心要好好做太子以来,胤礽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命运牢牢束缚的感觉了,然而最可怕的是,他即便再不愿意,但心里却明白,康熙所教他的,是对的。 如果一个君王没有超脱的地位和权利,那帝位就是个笑话。 康熙不是教他抢功,而是要以此将他摆在一个旁人摸不到的位置上,让那些心存不轨之人,无懈可击。 争夺比较是在地位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可一旦所有人都一致认同了他远远高于众人的地位,那就会如同朱标一样,只要有他在,别的阿哥就不会再有机会。 无论是康熙、万斯同还是太皇太后,所教所说都是为了胤礽好,他们都希望他能成为真正地位稳固的太子,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康熙叫胤礽去将这个道理教导胤褆和其他阿哥,但胤礽不愿意,他也说不出口。 他要如何跟自己的兄弟们说,以后你们立了功都要记得分我一份,不然就是罪过? 便是想想,他都觉得害臊。 就在他跟康熙僵持不下的时候,胤褆却站了出来,在朝堂之上当众请罪,自陈辜负了太子的期望,受命于太子清缴欠款,最终却依旧有许多未曾收回云云。 胤礽看着跪在下面的哥哥,就想要站起来,却被人在身后用力按住了肩膀,只能坐在那里听着众人称赞他的英明,听着康熙以他的名义赦免了胤褆,看着胤褆磕头谢恩。 在胤褆对着他磕头的那一刻,胤礽突然就感觉,自己跟哥哥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再也回不到以前亲密无间能同榻而眠的时光了。 然而面对朝臣,胤礽只能坦然受之,努力露出一个看似高深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的微笑,默默将想要流出的眼泪,咽进肚子里。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胤褆都未曾再进过干安宫,兄弟二人在朝堂上相遇,亦只是「弟友兄恭」,如同演戏一般。 为此,胤礽也不愿意搭理康熙,因为他知道是因为他不愿意,所以康熙便召见了胤褆,逼着胤褆当众请罪,逼着他们回到了本应该在的位置上。 皇上和太子闹矛盾,整个紫禁城都变得人心惶惶,奴才们都不敢高声,生怕不小心犯了忌讳。 唯一的好事就是康熙免了惠妃的禁足,叫她重新协理六宫,但卫贵人和八阿哥却再没能搬回延禧宫。 …… 康熙二十五年秋,秀女大选。 如今后宫里早已是四角齐全,上次大选入宫的庶妃尚且无人得个位份,故而这一次参与大选的秀女们对于进宫也就没那么大的欲望,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干安宫。 太子如今已经十五了,却迟迟未曾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总不能再等上三年,让太子十八了还不成亲吧? 虽然康熙并未有明言说要在这一届的秀女中给胤礽选妃,但朝野上下皆有默契,太子妃的人选必然会出自这一届的秀女。 故而从选秀开始,往干安宫里试探的朝臣就不断,胤礽是一概不理会,视而不见。 他以为他跟康熙早有约定在前,康熙定然不会不顾他的意愿随意给他定亲,然而没想到的是,梁九功亲自捧来一份名单,说请胤礽在其中挑选太子妃及侧妃人选。 胤礽当即就急了,看都没看就沖了出去,直奔干清宫。 他冲进御书房的时候,康亲王也在。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胤礽强忍住心中的怒意,恭敬而疏离的对着康熙跪下行了个大礼。 康熙挑了挑眉,却不开口叫他平身。 在一旁的康亲王心里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咽了咽唾沫,躬身道:「皇上,臣先去叫兵部将青海的战事好好梳理一下,明儿再来向您请安。」 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太子爷跟皇上这么客气过啊,这里面必定有大事。 他还是赶紧走吧,不管是为了什么,皇上肯定捨不得为难太子,别到时候迁怒到他身上,平白被骂一顿。 康亲王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临走时还不忘给守在门口的梁九功使个眼色,梁九功看这架势哪敢往上凑,赶紧在外面关上了门,让这父子俩自己在屋里闹腾, 第450页 康熙不叫起,胤礽就直直的跪在地上,也不言语。 可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个罪,便是祭祀祖先或是皇陵的时候,他那跪垫里康熙都命人埋了碳炉,软软暖暖的,跪着也不会难受。 御书房今日正巧换洗地毯,光秃秃的地面冰凉坚硬,胤礽跪了没多久膝盖就又冷又疼,忍不住难耐的抖了抖。 康熙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旁人若是敢在他面前这般不驯,别说罚跪,便是拖出去打一顿板子也是应当,可若换成他最心爱的太子,便是见他眉头紧蹙,他心里就跟着揪了起来。 「你要是觉得跪着舒服,就去奉先殿里跪祖宗,少在这儿碍朕的眼!」 康熙也是要面子的,明明是心疼儿子,嘴里却是不肯饶人。 胤礽这些年来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本来顺势站起来就没事了,可他想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腿脚发麻,膝盖酸疼,抬头一看康熙不知道在把玩什么东西,竟是丝毫没有要来扶他一把的打算,心里那股生气和委屈就再也压不住了。 明明就是他一直在逼迫着他,明知道他不想跟兄弟生疏,却还是逼着胤褆远离他,明明答应了婚事让他自己做主,却不跟他商量就将太子妃的名单给定了,如今竟是还叫他罚跪,果然他长大了入朝了,他就再不心疼他了! 胤礽一时犯倔,怎么都想不开,气得转身就往外走。 康熙原本还在等着儿子服软,听到动静不对抬头一看,赶紧喊道:「诶,你上哪儿去!」 胤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硬声道:「儿臣去奉先殿罚跪!」 说罢,拉开门直接沖了出去。 康熙丢开手里把玩的摆件,急急的跟出去,却只看到胤礽的背影,气得对着梁九功吼道:「你看看他,朕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倒是先委屈上了!让他跪,谁也不许替他求情!」 梁九功:…… 好像也没人求情呢吧? 「皇上息怒,息怒,奴才保证不求情,」 梁九功赶紧给康熙扇风降火,「龙体要紧,龙体要紧。」 康熙抬腿在梁九功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怒道:「少在这儿献殷勤!还不赶紧跟上去看看,奉先殿这几天正修缮呢,他往哪儿跪!」 梁九功:…… 多新鲜,就算修缮呢,还能没跪的地方? 殿内跪不了殿外有的是地方,心疼儿子就直说,找这种藉口干什么。 梁九功在心里吐槽着,但还是快步跑出来追胤礽。 胤礽出了干清宫就有些后悔了,但碍于面子,也不想现在回去服软,干脆先往奉先殿去,想着在里面待会儿,再想办法让人去请康熙过来。 结果到了奉先殿门口一看,里外搭着木架,内务府的工匠正在刷新漆,根本就无处下脚。 「哎呦太子爷,您跑这么快干什么!」 梁九功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过来了,「皇上说奉先殿正修缮呢,可没地方能跪!」 胤礽冷哼一声:「那他要我去哪里跪,太和殿门口?」 「小祖宗,您可消消火吧,」 梁九功一脸苦样,「您要是往太和殿门口一跪,奴才立马就得脑袋搬家!皇上就是那么一句气话,还能真捨得叫您罚跪?这不赶忙就叫奴才来请您回去了么!」 胤礽看到梁九功追上来,心里的火气早就散了,只是硬撑着颜面傲娇道:「那是他主动请我回去的,可不是我求他的。」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咱们快走吧,这尘土漫天的,您当心鼻子难受。」 梁九功连拉带哄的将胤礽又重新带回了干清宫,离老远就看到康熙在干清宫门口焦急的来回晃悠。 胤礽这下是真的不气了,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去,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阿玛」。 康熙斜眼看他:「怎么,不给你汗阿玛请安了?」 胤礽耷拉下嘴角,委屈道:「腿疼,不想跪了。」 「你还知道腿疼?」 康熙伸手拉着胤礽往里走,「那地上连个地毯都没有,你就直愣愣的往下跪,朕都替你觉得膝盖疼!如今你是长大了,越发的厉害了,朕是一句都说不得,今儿要不是奉先殿翻修,你是不是真打算去祖宗面前告朕一状啊?」 「那肯定的,阿玛您要是言而无信,我定然要去跟玛法好好说说,让他夜里託梦骂您!」 胤礽笑嘻嘻的说道。 闹了这么久的冷战,看到康熙舍下脸面心疼他的时候,他真的是再也绷不住了。 或许他跟康熙在某些事情的认知上存在差异,但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父子之间也有代沟呢,更何况他们曾经隔着几百年呢? 无论如何,康熙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他好,而康熙的思想在这个封建时代亦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想要改变他的想法,不能硬来,还是要潜移默化。 这么僵持下去没有意义,康熙都先放下了身段,他又如何还能板着脸? 这些事,以后慢慢再跟康熙商量吧,总能找到一个平衡的。 「阿玛,我不想成亲,」 胤礽被康熙按坐在榻上,任由康熙抬起他的腿检查他的膝盖,「我又不认识那些秀女,也不喜欢她们,您答应过的,我的太子妃要自己做主。」 「朕不就是叫你自己挑吗?」 康熙看到胤礽的膝盖红了,心疼的用手心捂着,「那名单你看都没看吧?朕只是给你筛选了一下家世,其他的都叫你自己挑,这还不算让你自己做主?」 第451页 「可大清又用不着我来和亲,家世有什么好挑的?」 胤礽不愿意的嘟囔,「我若是真的遇到了喜欢的姑娘,管她是谁家的,都要让她做我的妻子。」 康熙轻笑:「傻话。你的妻子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岂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做得了的?不止是家世,人品、能力各个方面都是要仔细斟酌的,若是选了不好的,后宫岂不是要乱套了?」 「至于你喜欢的姑娘,朕也不会拦着你纳进宫里,若是家世不行的,就先叫她给你做个格格,等生了子嗣,再提来做侧福晋,将来你登基之后,可以叫她做贵妃,怎么也不算是委屈了她吧?」 康熙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可是看上宫外哪个姑娘了?可是那个替你出海的孙氏?朕就说你怎么捨得叫林抱节跟着她去呢!」 「阿玛!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胤礽急道,「我跟孙姑娘只是合作关系,人家另有所爱!」 康熙啧了一声,评价道:「真没眼光。」 胤礽:…… 他阿玛大概忘了,孙婉当初连可是敢不惧生死当面拒绝伺候康熙的主儿,又怎么可能会想要攀附于他。 人家姑娘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不能平白被污了名声。 「林抱节跟着出海是因为他想成为像三宝太监那样的人物,跟孙家小姐没有关系,我叫他跟着孙家的船,只是因为想叫他在暗中多了解船队的详情,有些事是端坐在主船上看不到的,」 胤礽解释道,「他和容若一明一暗,刚好能了解全貌。」 康熙并不在意这个,继续问道:「那你看上的是谁家的姑娘?满人,蒙古人还是汉人?哎,这也不重要,不管是谁,赶紧将人接进来,你大婚之前,干安宫里也该有个人帮着张罗。」 胤礽绝倒。 敢情康熙这么着急叫他将人接进宫来,是为了让人家为他准备大婚? 别说没有这么个人,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叫一个喜欢自己的姑娘为自己准备娶别的姑娘的事情啊,这不是杀人诛心嘛! 「阿玛,我真的没有喜欢的姑娘,我也不打算这么早就成亲,」 胤礽只能继续劝说,「宗室里有许多小子正等着娶媳妇呢,您赶紧将秀女都安排好,别耽误了她们。」 他虚岁才十五,成什么亲? 别说他如今还没有喜欢的姑娘,就算有,也至少等到成年之后再说。 这么早成亲,对他,对他未来的媳妇儿都不好。 胤礽无力现在就改变这个时代的婚嫁观念,但他至少可以管住自己。 有他这个先例在,自然就会有人愿意效仿,潜移默化之中,或许能更加柔和的带来改变。 然而康熙却不这么认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儿子这就是因为还不知道其中的妙处。 胤礽的事对康熙来说是没有秘密的,他知道胤礽已经成人了,并且早就给胤礽准备好了侍寝的宫女。 可胤礽在这件事上却没有正常少年人的欲望,也没拿成人之事当回事,从不见他多看任何宫女一眼。 康熙虽然着急,但也不能强押着儿子睡女人,只能时不时叫那些美貌的宫女往胤礽面前晃一晃,想着但凡儿子对哪个有那么点意思,他就立刻将人给送过去。 然而时至如今,依旧没能实现。 为了这事康熙是愁得不行,只能跑去找佟佳皇贵妃商量,佟佳皇贵妃看不下去康熙这做作的安排,便说许是太子眼光高,看不上宫女们。 这样一来,康熙倒是不再折腾宫女们了,而是盯上了这一届的秀女。 他知道儿子不想这么早大婚,但可以先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在宫中养两年好好教导教导嘛。 再说了,就算不大婚,也可以先纳几个格格,漫漫长夜,他儿子总是一人独眠,想想都觉得可怜。 康熙早就想好了,不管是满蒙汉哪一旗的秀女,只要能入了胤礽的眼,就都给他,权当是解语花,能叫儿子在忙碌之余纾解一下就好。 若是其中有人有福气,在太子妃进门之前能怀上,到时候就给个侧福晋也是可以的。 然而他想好了的这些安排,全都卡在了胤礽这里。 面对康熙叫人拿来的各种画像,胤礽全然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让看就看,看过全都摇头。 康熙忍不住怒道:「朕瞧着有好几个都长得极好,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胤礽钦佩道:「能从这么些画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像里分辨出真人的长相,阿玛您是真的厉害。」 康熙:…… 臭小子故意的是吧?! 工笔人像不都是这么画的吗? 那眉眼鼻子嘴的,总是能看出来点不一样的! 康熙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许久之后突然说道:「行,看画像看不出来,朕就叫你看真人!过几日复选之时,朕给你安排个位置,到时候看上哪个你就暗示一下,叫皇贵妃给你留下。」 胤礽诚恳的问道:「人家秀女们在遴选,我坐在那儿阿玛您觉得合适吗?」 康熙大手一挥:「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上次选秀朕还亲自去看了呢,你就当是,像你以前说过的那个,模拟人生?」 胤礽:!!! 阿玛,咱能不总去打听孩子们私下里说的话吗? 第452页 打听就算了,您还学,以后叫他怎么还敢说! …… 不管康熙怎么安排的,胤礽反正是绝对不肯出现在选秀现场,复选当天,他干脆一大早就出宫去找小伙伴玩。 张廷玉自出宫之后便一直在陈廷敬家里潜心读书,上个月才被放了出来,送进了国子监。 胤礽许久未曾见过他,正好今日无事,便想去探望一下,顺便也见识见识国子监。 既是访友,那自然不好表露身份,胤礽便叫侍卫先去传话,自己则是在门外等着。 张廷玉虽是初入国子监不久,但他曾是太子伴读,又师承陈廷敬,在国子监里也算是一号人物,听说是来找张廷玉的,门口的小厮也没刁难,受了银子就进去传话了。 不多时,张廷玉便从里面出来,见到胤礽后忍不住笑着摇头:「我就说有谁会找到国子监来寻我,果然只有小爷您了。您微服而来,我不便行礼,就充作嚮导,请您进去一观,如何?」 胤礽啪的一下甩开手中的摺扇,在胸前摇了摇道:「正有此意,前面带路吧!」 两个好友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朝夕相伴之时,这些年虽未能多相见,但幼时的情分却是抹杀不掉的。 一路同行,张廷玉将国子监的情况捡着重要的向胤礽一一道来,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监生,有只是一礼便匆匆离去的,也有上前探问胤礽身份的。 张廷玉只说是家里的弟弟,来年也有机会进国子监,便提前带来了解一下情况。 胤礽很喜欢这些单纯热情的监生,跟他们胡乱聊着,一直都说到约定明年同住的时候,张廷玉终是忍不住将人都赶开,拉着胤礽往更深处走去。 「小爷您不知道这些人记性多好,今日您答应了这玩笑,来年他们必将会日日烦我,非叫我给他们变出来个弟弟不可,」 张廷玉无奈道,「到时候我怎么办,让他们往干安宫里去找?」 「倒也不是不行,」 胤礽继续扇着他那小扇子,「等明年谁要找我,你就将人送进宫来,正好小四还缺个教字的先生。」 胤禛的学业进度很快,但也许就是因为太忙于课业,练字的时间就少了,他那笔字,只能说一句态度端正,就是没有自己的风骨。 胤禛之前一直学的都是胤礽的字,但胤礽生性随意洒脱,字也带着肆意无拘之感,胤禛年纪小性子谨慎,怎么仿写,也是写不出胤礽的风姿,反倒是不伦不类,并不好看。 就连康熙都看不下去了,如今正琢磨着给胤禛换个更适合他的字帖。 阿哥的事,胤礽说得,张廷玉却是说不得,他只是含笑听着,继续引着胤礽往里走。 胤礽此行想看的主要是目前在国子监里的留学生。 大清日益繁盛,特别是与鄂罗斯签订和平协议后,大清的威名更是经由鄂罗斯传遍欧洲。 欧洲诸国不再满足于通过传教士来获取大清的消息,他们请求派出本国的学生来到大清求学,希望能够将东方的先进文化带回去。 这些留学生能来到大清亦是歷经艰辛,康熙感慨于他们的求知若渴,故而大开方便之门,将他们都纳入国子监,单独开班,向他们传授中华文化。 胤礽得知此事后,也想挑选合适的学生往西方去留学,却遭到了朝中守旧派的一致反对—— 就连索额图都私下跟他表示,并不贊同这件事。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认为西方远比不上大清的繁盛,派学生去西方留学,是在浪费人才,得不偿失。 胤礽并没有强求,因为他其实并不清楚此时欧洲的真实状况,派遣留学生之事不急,先等商船回来之后,了解一下目前世界的情况再说。 他今日来主要是想看看来自朝鲜和东瀛两国的留学生。 实不相瞒,因为某些缘故,他对这两个国家都抱有一些成见,甚至曾经想过干脆将他们收归己有,断了他们的根基,以免三百年后那段黑暗的歷史重现。 但毕竟他们不像台湾和蒙古,若是大清对他们开战,不是收復失地而是侵略,师出无名,胤礽只能先想想罢了。 朝鲜和琉球与大清的往来并不少,除了商贸和留学生之外,他们还上书请求将公主嫁到大清来。 对于此事,康熙并未点头,却也没明确拒绝,只是暂时搁置,但竟有朝臣出面为这两国说话,倒是叫胤礽觉得有些新奇。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是这两国的留学生常在京中走动,重礼拜访朝臣,说是为了自己等人受大清照顾而致谢,但实际上许以重利,请朝臣为他们说好话,为他们的公主能到来铺路。 胤礽并不反对他国留学生前来大清求学,也希望他们能将中华文化带回去,让世界听到中华之声,但他却很不喜有留学生不好好求学,只一味钻营,不想以己身为国家之崛起奠基,却只想着将公主送来,将国家的命运寄托在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 胤礽今日来,就是想私下了解一下朝鲜和琉球留学生的真实情况,以免后续处置的时候,冤枉了他们。 然而他是到了国子监,可朝鲜和琉球的留学生却没到。 找人一问,才知道他们昨晚又去赴宴了,今天天亮才醉酒而归,这会儿还在唿唿大睡呢。 胤礽顿时沉下了脸色,张廷玉轻声解释道:「这些留学生不是大清子民,更不会参加科举,虽然是皇上安排他们来国子监求学,但先生们并不会以监生的标准要求他们,课是照上,他们听不听,先生们是不管的。」 第453页 「所以就任由他们以求学为名,肆意在京中贿赂朝臣?」 胤礽皱眉问道。 「其实谁都不傻,钱财或许会收,但却没人真的将他们当一回事,」 张廷玉继续道,「其实他们在国子监里也送礼,连我都收到过笔墨,想必先生们处更是少不了,故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胤礽倒也理解这种情况。 国子监里的先生们大多是汉臣,只凭朝廷的俸禄过活,日子过得并不算充裕。 那些留学生愿意送礼,又与他们没有利益关系,也没什么事能求到他们头上,最多就是不去管闲事罢了,这东西收着他们也不心虚,拿便拿了。 至于那些留学生到底能不能学到真东西,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胤礽倒是不反对国子监的先生们那些油水,但这些留学生管理这么混乱,却是失了严谨治学的风范,叫欧洲的留学生们看在眼里,只当是大清风气如此,并不利于大清的名声。 「这样不好,既是求学,那便该有个学生的样子,」 胤礽说道,「你引我去祭酒处,我与他说一说。」 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却是胤礽的老熟人了,正是他在上书房的第一位师傅,王掞。 王掞离开了上书房后,曾在户部歷练过一段时间,但他为人古板,不怎么会做人情世故,一直也得不到重用。 后来他自己上摺子请求去国子监任教,康熙对他的印象尚佳,便准了,这些年历经升迁,今年年初前方才做了祭酒。 王掞见到胤礽进来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上书房里跟小太子斗智斗勇的时候,还是张廷玉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唤回他的神智来。 王掞起身至胤礽面前,就要跪下行大礼,却被胤礽一把拦住。 「王师傅,今儿我就是您的弟子,来探望探望您,不必行礼了,」 胤礽上下打量了王掞几眼,「多年未见,王师傅丰腴了不少。」 王掞:……这是个什么形容词? 这绝对不是他教出来的学生! 胤礽知道王掞的性情,也未再多玩笑,师生三人坐下来,张廷玉煮茶,胤礽则是跟王掞说起了留学生的事情。 「我知道他们并非大清子民,先生们没必要多做约束,但毕竟国子监不比平常,还是要给真正来求学的留学生一个好一点的学习环境,」 胤礽说道,「留学生也要将考勤抓起来,但凡住在国子监的学生,都要一视同仁,不得轻易旷课,更不能随意进出。若有不愿意的,便叫他们走读,自行去外面租赁住处,每日早晚放他们出入,若是错过了时辰,便不许他们再进来打扰旁人了。」 王掞沉吟:「不若干脆封闭了大门,不开这个特例呢?」 胤礽摇头:「他们来大清留学,又不是入狱,既然不情愿,咱们也不强求。您只管保证真心想求学的学子们能好好上课,其余人便是从此再不进来,也不必过问。」 若是将人都关在国子监里,那岂不是再难抓到把柄了? 胤礽还等着他们闹出事来,好给他一个找他们本国清算的理由,最差也能光明正大的拒了他们联姻的请求,省的他阿玛还要纠结。 紫禁城里已然风光无限,就不需要再添几抹异域风情了。 皇贵妃娘娘执掌后宫十分辛苦,还是别给她添乱了。 管理留学生这点小事,胤礽自是能自己做主的,王掞听命行事,亲自写下新的规章给胤礽看,师徒二人有商有量,将其完善好后,胤礽便起身告辞。 王掞想要亲自相送,却被胤礽拒绝了。 他以后还想时不时的过来瞧瞧,说不准还蹭几堂课听听,张廷玉弟弟的身份挺好的,可别被王掞给揭穿了。 张廷玉引着胤礽往外走,却是正赶上国子监放午膳的时候。 热情的监生们非要留胤礽尝尝国子监的午膳,张廷玉无力阻拦,只能眼看着胤礽被他们拉进了饭堂。 国子监乃是朝廷的最高学府,监生们都是未来栋樑,膳食上自是不会亏待,两荤两素,营养搭配,味道竟是出奇的不错。 「好吃吧?咱们王祭酒可是有名的饕餮,自从他来了之后,国子监的膳食便越来越好了,我如今衣服都紧了。」 拉着胤礽过来的监生边吃边笑谈。 胤礽尝了几口,果然不错,正要夸赞,却见监生们突然都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去,却是王掞和一众国子监的先生们到了。 王掞看到坐在那儿嘴里还嚼着的胤礽,顿时停下了脚步。 张廷玉赶忙解围道:「禀祭酒,这是舍弟,今日前来探望学生,承蒙同窗相邀,一同用一顿午膳。」 王掞:…… 他就说怎么太子爷去而復返,原来是中途被这些小猢狲给拦住了。 行啊,敢拉着太子爷一起吃饭,也算是有出息。 希望将来他们得中之后在殿试之时见到太子爷后也能像如今这般淡定,可别当场吓得发抖,不会写文章了! 王掞虽然震惊于自家监生的大胆,但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便与其他先生们一起去用膳了。 胤礽不敢在外面多吃,只是每样盛了一点,很快便吃了个干净。 监生们直说他吃的太少,非要他再去盛一点儿,他推拒不过,正要起身去盛,却见几个人摇摇晃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454页 乍一看都是黑髮黑眸,与其他学子并无两样,但仪态气质却全然不像是大清的监生,不用介绍,胤礽也能猜出他们正是朝鲜和琉球来的留学生。 这些留学生一进来便唿啦一下子就想盛菜的桌子给围住了,有人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听不懂,但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嫌弃。 然后他们嘴里嫌弃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客气,国子监的餐盘是胤礽着人仿照后世打造的经典四格布局,学子们都是每一个格子打一道菜,再拿一碗盛好的米饭,而那些留学生却是完全不管格子,直接将餐盘盛的满满登登,甚至堆成小山。 拉着胤礽的监生忍不住出言道:「你们盛这么多菜,能吃的完吗?勤拿少取懂不懂?」 一个操着胤礽在红色电视剧里总能听到的某国口音的留学生不屑的说道:「我们问过了,午膳是随便吃的,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你管不着。」 监生皱眉道:「是随便吃,但你也不能浪费吧?又不是不让你吃,吃完了再盛不行吗?」 「我们都是交过学费的,比你们大清人交的要多上好几倍,我们当然能随便吃,」 那留学生理直气壮道,「就算吃不了丢掉又如何,我们有银子,可以多交。」 胤礽突然想起来,在现代的时候,刚上学的孩子都要背的那首诗—— 悯农。 粒粒皆辛苦的道理,果然是要从小教起的。 不然就会如同这些留学生一样,丢人丢到别人家去了。 第168章 「他们交了多少学费?」 胤礽回头问张廷玉。 张廷玉毫不避讳的直接答道:「一年束脩二百四十两银。」 胤礽又问:「那你们呢?」 张廷玉:「我们每年膏火费二十四两银。」 那留学生当即大笑:「听到没有,我们比你们多交了十倍的银钱,便是浪费些饭菜又如何?」 他本以为周围的监生会羞愤,可没想到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一个站在后面的监生大声问道:「你们国家的国子监,每个学生每年收多少束脩啊?」 那留学生骄傲道:「我们的国学,每年学费百两,只有贵族才能入学,膳食极为精緻,可不会不许人多盛。」 「一年百两银,啧啧,果然有钱啊,」 监生嘲讽道,「怪不得你们连什么是膏火费都不知道,还只有贵族才能入学,你们那也能叫国学?怕不是贵族少爷们的玩乐之所吧!」 周围的监生和先生们都忍不住笑出来。 「今儿就叫你们涨涨见识,」 那监生见没有先生开口阻拦,更加大声的说道,「膏火费是朝廷发给我们这些国子监监生的蜡烛、灯油钱,我们国子监不收学费,凭考试入学,家境贫寒的监生还能再多拿一份贴补,为的就是让我们能安心求学,将来考取功名,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出力!」 「国子监的膳食费,亦是朝廷贴补,故而我们绝不会浪费分毫,也见不得别人糟蹋,今日你们盛到餐盘里的饭菜都能吃完便罢,若是吃不完,我塞也要给你塞进去!」 「对,不许浪费,必须吃完!」 「我力气大,等会儿我来塞!」 「蛮荒小国来的果然上不了台面,读书人竟然不知粮食珍贵,还想拿银子砸人,就你那点儿银钱,还不够买小爷我屋里的一个摆件!」 最后说话这位,显然是贵胄子弟。 国子监的学生无论是何出身,只要进了监门,便都是同窗,吃穿用度全都一模一样,也不许家里单独送吃食进来。 就算之前是山珍海味娇养着长大的公子哥儿,只要做了国子监的监生,都要习惯简单的饭菜,朴素的衣衫,谁都不能例外。 因为康熙对汉学的尊崇,八旗子弟如今也多读书,成绩优异者也愿意前来国子监读书,搏一搏正经的仕途。 所以这些监生中也有一些家世显赫的,但他们既然来了国子监,就会努力入乡随俗。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仗着出身颐指气使,但国子监的祭酒都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敢在监里胡来之人,都会被清理出去,一来二去,国子监的风气日渐清正,再没有敢仗势欺人之辈。 这些个留学生不知内情,只听说监生们一年二十四两银,而他们则是交了二百四十两,便从心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却没想到不过是吃顿膳食,就踢到了铁板上,被所有人指责。 「祭酒大人,我觉得国子监的学费还是收得太少了些,既然他们有钱,那便叫他们十倍交之吧。」 胤礽对着王掞说道,「另外,这里的膳食是朝廷贴补监生们的,他们又不是监生,如何能与大家分食?以后用膳之时叫他们自行去吃,但不准他们将膳食带进国子监,以免污了书香气。」 王掞还没说话,那留学生先急了:「你是什么东西,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根本不是国子监的监生,凭什么出来说话?!」 拉着胤礽那监生立刻将他护在身后道:「他现在不是,但明年就是了,怎么不能说话了?」 胤礽拍了拍那监生的肩膀,示意他不必与那留学生吵,然后转头看向王掞:「王师傅,孤的话,你听见了?」 王掞越众而出,深深一鞠:「是,臣领旨,即刻便令他们补齐学费,并清理监舍,令他们不可在监内留宿、用膳。」 第455页 胤礽点了点头,然后扫了一眼那几个留学生手中的餐盘,又道:「还是要给番邦留些颜面的,今日便容他们再吃一餐吧,叫人带他们出去吃,别叫了他们浪费了粮食。」 王掞对着门外招了招手,立刻有听到动静早就过来的护卫进来将那几个留学生给架了出去。 此时监生们方才反应过来,那个之前一直领头跟留学生对峙的监生颤抖着问道:「您,您是太,太子?」 胤礽含笑点头:「今日孤本只想微服前来看看各位监生们是否有困难,却不想遇到这种事,惊扰到诸位了。留学生的安排是朝廷设想不周,今后必会严格管理,不会叫他们打扰到你们读书的。」 众监生纷纷跪下请安,一直拉着胤礽那监生更是扑通一头磕在地上,吓了胤礽一跳。 「都快起来,继续用膳吧,」 胤礽哭笑不得的亲手将那实诚监生给拉了起来,「孤少时师承王师傅,与你们也算同门,不必如此大礼。」 监生们这才纷纷起身,却无人敢继续用膳。 胤礽干脆拿着自己的餐盘又盛了些菜,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继续吃,监生们见他自如,慢慢也放松下来,也都继续吃饭,只是再不敢多言语。 身份既然已经暴露,胤礽便不能再多待,午膳过后,他就与王掞再次告辞,往监外而去。 刚走出几步,就被几个金髮碧眼的留学生给拦住了。 他们的汉话说得还不好,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胤礽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张廷玉找了之前那个实诚监生过来翻译,才知道这些留学生并不像是朝鲜琉球的留学生那么有钱,二百四十两的学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倾尽所有,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你告诉他们,若他们愿意像大清的监生一样遵守国子监的规矩好好求学,大清就会对他们一视同仁,不但不收学费,还依例也给他们膏火费,」 胤礽说道,「但在此期间他们也不再享有外交豁免权,一切皆以大清子民,国子监监生而论。」 那监生愣了一下:「外交豁免权?可是律法上对他国人有不同的规定吗?」 「你先与他们说清楚,如果你对外交之事有兴趣,孤叫人给你送几本相关的书过来。」 那监生大喜,先是打发了那些留学生,然后对着胤礽拱手道:「太子,学生有志于进理藩院,为大清之外交出力!」 胤礽点头:「你外文学的不错,若有志于此,当多读相关策论,研究西方的文化,或可考虑报名理藩院的招考。」 如今朝廷里对外国不屑者居多,很少有朝臣愿意去学习他国语言和文化,对外交流多依靠招募的翻译。 但这些翻译多为他国来京的传教士,在翻译的过程中是否准确并不好说,若没有其他人能听懂,就很容易闹笑话,甚至因为翻译夹带私货而导致大清利益受损。 之前大清使团跟鄂罗斯谈判的时候,特意都用军中懂俄语的士兵来做翻译,才能保证在谈判中不落于下风,而如今大清开始试探着同世界交往,那么懂得相关语言的人才就得赶快培养起来。 为此,理藩院设立专职翻译一科,便是意在培养大清自己的懂各国语言的人才,将来无论是出使还是接待来使,才不会失了风度,叫人笑话。 回宫之后,胤礽将自己搜集的各国语言文化相关书籍以及他自己学习英文时翻译的各种文稿一起叫人送去了国子监。 监生们连夜誊抄,后又将原本小心翼翼的送了回来。 这些拓本,特别是胤礽翻译的文稿,在国子监里广为流传,几乎人手一份,监生们这才知道,原来太子也在努力学习外国的语言,而他们也努力效法太子,去更多的了解其他国家的语言和文化,世界这个概念,慢慢在监生们心中成型。 如今大清还没有完整的世界地图,只能靠传教士、留学生的描述让世人对世界有了初步的印象,也让更多人对大清以外的天地有了嚮往。 与此同时,第一次远航的内务府船队,在大清水师的护卫下,满载而归,即将回到天津港。 胤礽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对康熙说,他亲自去天津迎接他们的船队,却被康熙给拦住了。 「这是皇贵妃看过后挑出的秀女名单,前面是家世品貌都不错的,后面是相貌出众但家世普通的,你从中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再挑几个你看得上的做格格,选定之后,朕就先叫人将格格们送进干安宫去。」 胤礽瞬间颓了:「阿玛,您怎么还在惦记着这件事啊!难道商船回港不比挑格格来的重要吗?」 「子嗣大过天。」 康熙不为所动,「你想自由的出去飞,除非先给朕生几个皇孙出来。」 胤礽:……救命,怎么古今中外的家长,都这么喜欢催婚催生啊! 「阿玛,您想想您刚成亲那会儿生的子嗣们,是不是都没能养活?您就不曾研究一下,为什么他们都不康健吗?」 胤礽无奈的说道,「我还小,秀女们更小,这时候便是有了孩子,也会如同您当年那般不好养活,又何必非要他们来世上受苦呢?等再过些年,我长成了,咱们再谈这件事行吗?」 胤礽少时幼稚,想着不成亲没有孩子,他跟康熙之间可能就不会有歷史上的矛盾,故而不想要太子妃; 第456页 而如今他虽然已经想开了,不再去在意记忆中的歷史,但依旧不想这么早成亲,也对三妻四妾没有兴趣。 一来他毕竟受过二十年的现代教育,一夫一妻的观念根深蒂固,对于如今的婚嫁观念并不认同; 二来他以自己的处境而论,也不觉得多妻妾多子女是好事。 即便他如今自问储君之位稳固,康熙对他信重,朝中亦有诸多支持者,但却依旧压制不住想要挑拨他们兄弟关系,明里暗里怂恿阿哥们出来争斗的声音。 他不知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如今信赖尊重他的弟弟们是不是会一如往昔,还是会在听多了外界的声音后,真的站在他的对立面,为了权势与他争斗。 每每想到可能有一日他会跟亲密无间的兄弟们形同陌路甚至不死不休,他就觉得心惊胆寒。 他不是怕,而是不愿看到骨肉相残,更不愿与至亲刀兵相向,时至今日,他依旧有个初衷不改,那就是希望有个温暖的家。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会让他的孩子也如同他这般纠结为难,若他当真能登上帝位,那他的孩子并不需要异母兄弟来相争,若他如歷史上那般被废,那他能力有限,也护不住那么多孩子。 他并不是逃避成亲,而只是想在一个合适的年纪,娶一个他心爱的,也爱他的姑娘,共同孕育属于他们的孩子。 无论在外面他们是多么尊贵,关上门,他们就是平凡又温馨的一家人。 而他也不愿他和他的妻子之间再有旁人,她一心一意待他,他也还以此生唯一。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虽然在这个时代他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也好似并不现实,但他都是太子了,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么? 康熙是不懂胤礽的心思,他只觉得儿子大概是还没开窍。 也是,这些年胤礽整日读书理事,哪里见过几个女子,更别说是体会女子的妙处了,所以才会如此抗拒。 康熙不想强压着胤礽,毕竟这种事胤礽若是不愿意,也成不了事,反而会铸就怨侣,让胤礽埋怨他。 所以他思来想去,应下了胤礽想去天津港之事,但条件是,他要带上他指定的秀女同去。 胤礽不愿,觉得秀女们跟着他出去不合规矩,他倒是无妨,但恐会叫秀女们饱受非议。 康熙笑道:「说你懂事吧,你又对女子十分抗拒,说你不懂吧,偏又会怜香惜玉,也不知你到底懂还是不懂。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你先叫上胤褆和胤祉一起去天津吧,其他的事等回来再谈。」 胤礽总觉得其中有诈,但又没有证据。 不过时不等人,他急着去天津,就只能先将此事放下。 胤礽出行惯用车驾,而胤褆和胤祉却更爱骑马,故而刚出城的时候,只有胤礽一人在马车里。 他本以为这一路就是如此了,却不想没过多久,胤褆突然钻了进来,就跟小时候他们一起出门时一样。 「那个啥,我骑马骑累了,来讨点茶喝。」 胤褆一边说一边往胤礽身边一坐,却不去拿茶。 胤礽忍不住笑了,亲手倒了一杯茶送到胤褆面前,笑道:「怎么,不跟我怄气了?」 胤褆哼哼两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我就是一时觉得下不来台,回去想想,将来你做了皇帝,我跪你的时候还能少么,这会儿也不知道矫情些什么!罢了,看在你亲手为我倒茶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 胤褆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很清楚他的憋屈跟胤礽没有半点干系。 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是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 估计最反对康熙这么做的,就是胤礽了。 可没办法啊,谁叫他们生在皇家,如今长大了,总不能还一直像小时候一样不讲究吧? 他媳妇说的对,私下里也就算了,当着外人的面若是他不敬着胤礽,那别人说不定也会学着他对胤礽不恭敬。 一想到有别人下他弟弟的面子,不拿他弟弟当回事,胤褆就忍不住怒从中来,也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康熙非要逼着他当众臣服。 他是大阿哥,不止朝臣,其他弟弟们也都在看着他。 所以必须是他先低这个头,给他人打了样儿,才能叫胤礽稳稳的站得高高的。 若是因为他好面子叫弟弟以后被人欺辱,他怕是要懊恼死的,这么一想,好像之前的事也不算事了。 「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胤褆苦口婆心的劝道,「长兄如父,如父懂不懂?别整天跟他们娘似的,好脾气惯着他们无法无天。」 胤礽一头黑线:「……你才是长兄,你才是娘!」 胤褆扬起眼角,对着胤礽就攻过去:「好啊,你敢说我娘!」 胤礽自是不让,兄弟俩就在马车里打起了把式,吓得在外面护送的侍卫赶紧叫停了下来,车里这两个小祖宗将车给掀翻了也不妨事,可要是摔了他们,那就要命了! 胤祉见状策马过来,侍卫小心问他怎么办,暗示他进去管管。 胤祉却是满不在意的说道:「没事,不用管他们,一会儿就好了。」 他俩哥哥感情好着呢,用太子哥哥的话说,兄弟间打闹不叫打闹,叫情感交流。 果然,不多时马车里就安生了下来,胤礽捂着脑门爬起来踢了胤褆一脚,怒道:「你真下手啊,带着伤到了天津,叫我怎么见人!」 第457页 胤褆捂着下巴也爬起来,鼓囊着:「好像你没下手一样!快看看我下巴是不是掉了!」 胤礽:……哼╭(╯^╰)╮! 胤褆:……哼╭(╯^╰)╮! 兄弟二人互相瞪着,一直到胤祉忍不住开门来看,才有各自坐下,揉着自己身上发疼的地方。 胤祉笑道:「哥哥们,咱们能走了吗?」 胤礽对他招招手:「来,过来一起坐。」 然后对着车窗外吩咐继续前行。 有了胤祉的加入,马车里更加热闹了,胤褆跟胤礽闹够了,又想去欺负胤祉,可如今的胤祉再不是需要他相让的小不点了,天生神力的他能轻而易举的将胤褆制服,甚至还大胆的在胤褆屁股上拍了拍,问他服不服。 胤褆当场炸毛,回头对胤礽怒喊:「你就看着他欺负我,不管啊!」 胤礽一边揉额头一边喝茶,慢悠悠道:「活该。」 胤褆:…… 他真的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心疼弟弟,简直没有一个有良心的! 「你们都给我等着,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知道知道谁才是大哥!」 胤褆无能狂怒。 胤祉笑嘻嘻,胤礽则是看向窗外的天空,悠悠道:「那你得快点儿,不然过几年小八都能骑在你脖子上了。」 胤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这辈子都不会让人骑在他脖子上的,弟弟也不行! …… 大船之上,纳兰性德立于船首,眺望着远处的码头。 他们离去之时是初夏,如今归来之时,已然是深冬。 这一趟的行程比预想中要短得多,本以为至少要在外面待上一年,却没想到不过大半年就返航了。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第一次出行内务府准备的货物并不多,到了南洋不过月余就已经销售一空,採买上也没遇到任何麻烦,很快就将船只都填的满满的,索性立刻返航。 当然,之所以这么顺利,全赖大清水师的战舰护航。 他们一路过来收拾了几伙不长眼的海盗,还一炮轰沉了不知道归属于哪国,拦着他们去路还敢对着他们开枪的破烂战舰,之后大清水师炮口所指,再无人敢停留片刻。 当然,毕竟是第一次出海,也不是没有意外。 一些皇商因为贪心,不顾劝阻在自家船上装了超过运载量的货,有一艘船在归途中船体悄然开裂,在风雨之夜,突然裂成了两半。 底仓里的货自是全都掉进的海底,而沉船形成了旋涡,让船队想要救援都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艘船连着上面的人和货,一起被大海吞没。 最后还是水师出手,将超载船只的货分去一些,才叫他们撑到了靠岸。 「纳兰大人,前面就是天津港了,我们的船进不去,就护送到这儿,准备返航了。」 施琅走到纳兰性德身后说道,「我们船上的货估计要等我们到江浙的港口靠岸后,再想办法送回京城了。」 纳兰性德回头去看,只见水师将士们正在两艘船之间搭绳梯,准备将主船上的士兵都接回去。 「将军说笑了,水师的军舰上怎么会有货物呢?」 纳兰性德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不过是商人们的劳军之物,就地处置了便是了,运到京城来也卖不出更好的价钱。」 施琅拍了拍纳兰性德的肩膀,哈哈大笑:「人都说你纳兰容若是谦谦君子,我瞧着却是很有些匪气,不错不错,以后有空,欢迎你到水师里来玩,我还带你去打海盗!」 纳兰性德含笑拱手与施琅道别,施琅捲起下摆,直接顺着绳梯就爬回了军舰上,没有一点当将军的样子。 很快,水师的将士们就都离开了商船,舰队放缓速度,慢慢转向,不需告别,就这么离去了。 那些货还在军舰上的商人傻了眼,却只能望洋兴嘆。 罢了罢了,就当是买路钱吧,难道还真敢追上去讨要不成? 孙婉靠在船舷上看着这一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在海上颠簸半年,她有些晒黑了,却也更加成熟,举止中带上了几分独属于海员的洒脱和坚毅。 胤礽送给她的子弹少了两发,而她船上的船员,也有里两个「不小心」掉进了大海里,永远也回不来了。 人心本就贪婪,再面对这一船可成为金山银山的货物,而货主又是她这么个弱女子的时候,贪慾就会无止境的生长。 她自问出手算是大方的,胤礽的货虽然不能动,但她从自己带的货里许诺分给这些船员半成,足够他们以后什么都不干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的。 可惜,有人不知足,想要十成。 茫茫大海和水师炮口威胁下外国人的恭敬,让有些人失去了判断力,当真以为他们又能里吃下这么大的饼,然而结局就是让她终于有机会试一试胤礽送给她的枪。 不错,便捷精准,在近距离就连她这个没摸过枪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的击中两个壮汉。 当然,准头不够也不足以一击毙命。 不过不重要,孙婉也没有亲手杀人的兴趣,她只是麻烦林抱节等人帮她将那两个中枪的人丢下了船,至于他们能不能变成鱼在大海中活下来,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姑娘,回舱里换身衣裳吧,」 第458页 林抱节上前道,「我已经帮您熨烫整齐,定然不会叫您失了颜面。」 孙婉收起了有些过于不讲究的姿势,对林抱节笑道:「还是林兄想得周到,多谢啦,我这齣海一趟,好像愈发不像姑娘家了。」 林抱节低笑:「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姑娘是洒脱之人,就像这大海一样,倒是我为世俗所困,难免着相。」 「林兄是心细之人,比我更适合与那些满肚子心眼的外国人打交道,这次也是多亏了你,咱们才能满载而归。」 孙婉看着面前儒雅俊逸的林抱节,心里暗嘆一声可惜。 多好的男儿郎啊,怎么就进宫做了太监呢? 她断不是歧视太监,只是一旦有了这身份,便有了天然的桎梏,哪管他再出色,也很难立于人前。 以林抱节的才能,若是个世家子弟,绝不会比纳兰性德差,可惜生在了穷人家,可惜这个时代负了他。 「林兄,回京之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孙婉问道,「我瞧着太子爷也是愿意叫你出来闯一闯的,不若你来与我一同为太子爷经营如何?这么大的摊子,我一个人也的确有些支应不过来。」 林抱节愣了一下,委婉拒绝:「姑娘说笑了,以我的身份,自是要回宫去的。」 孙婉也知道是自己乱出主意了,赶紧道歉:「对不住,我在海上待久了,有点飘,我先进去换衣裳了。」 说罢,她对着林抱节福了福身,便回船舱里去了。 林抱节坐在了孙婉原来的位置上,试图摆一个像她一样的姿势,可最终却是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放平手脚,端正的坐好。 当真是出来久了,心野了,他怎么敢想—— 不,他什么都没想过,他就是思念他家主子了。 干安宫里的那些小兔崽子都皮得很,他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好好伺候主子。 船队逐渐靠近港口码头,胤礽远远的就瞧见立在船头的纳兰性德,想要对着他挥挥手,却又碍于太子的威严,只能焦急的搓着手指张望。 「不就是出去买卖货物吗,又不是打了胜仗,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胤褆将激动的弟弟拽住,以免他飞出去,「先说好了,可别忘了我那份儿。」 胤礽努力忍住不翻白眼,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还能饿着你不成?你又不会做生意,等货出手了之后,我叫人将银子给你送去不就得了。」 其实一开始,胤礽是想让胤褆自己处理那船货的。 但因着之前的事,他不想让胤褆再出面跟宗室对上了,别好处没拿到多少,反而惹来一身怨恨,再叫那些人暗中给胤褆使绊子。 阿玛不是说了么,兄弟们好的坏的都该由他来处置,他总不能白占着兄弟们的好处,遇到麻烦事儿就躲开吧? 既然他身为太子免不了要分兄弟们一份功劳,那这好处带来的风险,就该他来承担,他哥哥弟弟们只等着分钱便是了。 胤褆自是信得过胤礽的,搓手道:「那行,到时候你直接分出一成给胤祉,也别叫他白陪着咱们跑一趟。」 胤褆和胤祉虽然从小就打闹惯了,但感情也是真的很好。 胤褆这人看着鲁直自大,但其实心里自有柔软之处,对他在意的人,一向都是乐于付出的。 胤礽还记得胤褆刚搬到南三所的时候,但凡能得到什么宫里不常有的东西,就会立刻给他送来,每次出宫去的时候,也会给他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康熙总说他出去的时候喜欢给弟弟妹妹们买东西,却不知这习惯原是从胤褆那儿学来的。 要不怎么胤褆存不住钱呢? 但凡他有,但凡他在意的人需要,他就会倾尽所有。 然而他并不善于表达,又从小习惯了康熙的打压式教育,很多时候做了好事无人知,唯有闯了祸天下闻,才造就了他如今这般名声和性子。 他自己不在意,也不愿意解释,而那件事之后,朝中难免有嘲讽他的声音,胤礽听在耳里,心里着实难受。 胤礽正在想着再给胤褆多些东西的时候,船队已经靠岸。 太子的仪仗十分明显,船上的纳兰性德和内务府官员自是早就看到了,船刚停稳,众人便赶紧顺着木梯下船。 该有的大礼自是不能少,胤礽上前令众人平身,听了内务府官员的简要汇报后,夸赞了几句,便叫他们散去,去处理货物上岸之事。 纳兰性德没走,就立在胤礽面前。 胤礽上下打量了片刻,笑道:「黑了,瘦了,但更英气了。」 纳兰性德失笑:「奴才都多大年纪了,太子还这般夸赞?再过几年,富尔敦都要娶妻生子了。」 「那你就不打算给你孙子再寻个正经玛嬷?」 胤褆也玩笑道,「来之前明珠大人还嘱託我看看你这一路可有什么艷遇,说是不管什么样的都叫你带回去呢。」 纳兰性德看向大海:「艷遇没有,鱼倒是吃了不少,在海上待久了,真的是再也不想闻到鱼腥味,希望今日晚宴上可别再吃鱼了。」 周围众人皆笑,胤礽回头吩咐人去叮嘱一声,将晚上的鱼脍都撤掉。 正说着,孙婉与林抱节等人穿过忙乱的人群,走到胤礽的面前。 孙婉换了林抱节精心为她熨烫过的衣裙,林抱节又巧手为她梳好了精美的髮髻,款款而来时,仿佛与这杂乱的码头格格不入。 第459页 「孙小姐辛苦了,」 胤礽迎上前去,「听容若说,此行并不平静,好在你无碍。」 孙婉福身道:「太子爷送的礼物甚为有用,于危难之时护我周全,更倚仗林兄和诸位兄弟维护,才有惊无险,也算是满载而归。」 「船上的东西先交给林抱节他们负责,孤叫人给你安排了一个院子,你可以先去好生休息休息,晚上的宴会你若是愿意来,孤给你单独安排一桌,若是不想来,就叫婢女过来说一声,只管留在房里休息。」 胤礽又压低声音道,「有人悄悄过来寻你,孤让他去院子里等你了。」 孙婉目中立刻露出欣喜来,将货物的清单交给林抱节,然后便与胤礽告辞,上了准备好的马车离去。 林抱节看着马车有些怔忪,胤礽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孙小姐实在是洒脱。」 这么一船货,除了胤礽的部分,她自己的也不少,就这么都交给他了,也不留个心眼。 但凡他坏一些,就能叫她这一趟血本无归,也求告无门,她就当真一点都不怕吗? 「你记得将孙小姐的货物单独取出来,叫人好生运回京城她铺子里,咱们的东西仔细分一分,挑好的送进宫来,其余的也交给孙小姐一併处置。」 胤礽吩咐道,「对了,去之前我与你说过的那艘船,你也一併接手吧。」 林抱节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他看着一脸期待的胤褆,欲言又止。 胤礽心生不妙:「有话就直说。」 林抱节小心翼翼道:「那艘船,装载的货物太多,压沉了。」 胤礽:…… 胤褆:……??? 啥意思,他的钱,没了? …… 晚上的宴会上,众人皆欢声笑语,唯有胤褆饱受打击,神色恹恹。 胤礽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酒,哄道:「好了,不就是一船货嘛,你又没出本钱,没了亏的也是那些宗室,等回去看他们哭去。」 胤褆一口饮尽,苦着脸道:「你不懂,出来之前我都跟你嫂子保证了,定然会带稀奇的好东西回去给她玩,这下啥都没了。」 「那还不容易?你的船沉了,不还有我的吗?实在不行,内务府那么多船,等会儿晚上我带你去挑,绝不会叫嫂子拿不到好的。」 胤礽继续哄,「如今这样也好,不用你再出这个头得罪人,咱们只管看戏就好了。」 胤褆想像一下那些个嘲讽过他媳妇的人家赔了钱哭天抢地的模样,心里倒是也没那么难受了。 「罢了,也是我没有发财的命,」 胤褆又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之前还说要给胤祉也分一成,如今倒是成了空话。」 「放心吧,少不了你们的,」 胤礽微笑,「不还有我呢么,再说了,这才是第一次,等明年开春还要继续出海呢,到时候单给你们一条船,也省得沾了那些奢靡无度之人的晦气。」 胤褆被胤礽哄好了,又活跃了起来,端着酒往下面去跟那些内务府的官员乱作一团,胤祉不爱热闹,吃饱了就说要回去,胤礽也不拦他,只是嘱咐人跟着,不许他往海边上去。 待到酒过三巡,孙婉才匆匆而来,却是独自一人,不见于准的身影。 她原本是说不来的,胤礽就没叫人单给她开一桌,如今各桌都在喝酒,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胤礽便叫她坐在自己这边,撤了胤褆的碗筷,上了新的给她用。 孙婉笑得有些勉强,只吃了几口菜,便去拿酒杯。 胤礽不知她酒量如何,不想她酒后失态,伸手拦了,叫人将酒撤了下去,换了蜜水来。 「你若是想喝酒,晚些叫人准备了酒菜送你屋里去,此处人多,还是小心为好。」 孙婉面露苦涩:「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就算我喝多了失了态,在他们眼中应该也是常事,不会觉得惊讶。」 胤礽眉头轻蹙:「有人在背后说你什么了?于准人呢?」 孙婉苦笑:「他是清贵出身,又怎么叫我这市侩之人污了名声?他在这儿不合适,我叫他回去了。」 胤礽记得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于准是很支持孙婉做生意的,还私下里替她往江宁一带进货。 本以为于准这人虽然看着呆板,但本性开明,与孙婉也算是良配,怎么如今两人竟是为此起了争执? 「等回去之后,你再与他好好聊一聊,若是想安定下来,以后出海之事我另寻他人便是,你只管在京中支应好铺子。」 胤礽不想因为自己的差事毁了孙婉的良缘,「其实铺子里的事情也不必非要你日日出面,找个信得过的掌柜,你只管大方向的事情也是一样的。」 谁知孙婉却摇头:「那可不行,如今这么多货回来,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别说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掌柜,便是找到了,我也放不下心。我离开之前虽然已经规划好了铺子,但这一趟下来所得的东西跟之前预想的并不完全相同,还是得再仔细盘算一下。」 她是喜欢于准,可她才不是什么恋爱脑,凭什么为了一个男人乱了自己的人生规划! 管他是怎么想的,她就要做出点名堂来,让他知道知道女人也一样能立起来! 第169章 这一趟远航虽然略显匆忙,但所得不菲,内务府的几条船货物繁杂,许多都是要内供的,所以需要统一运回京城整理后再由康熙定夺,而其他皇商则是各有各的运法。 第460页 大部分皇商都是在天津港就进行了分装,一部分上岸走陆路运往内陆诸地,一部分换了小船,往江浙或者更南边进行售卖。 孙婉船上的货,也是在码头就整理好了,一部分胤礽指定的东西,以及不适合在民间售卖之物,全部直接送进宫里,剩下的则是由孙婉负责运送回京,之后的售卖定价等事项,孙婉说她要再跟熟悉京城商路的掌柜们商量商量,做一份具体的方案呈给胤礽。 孙婉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虽然这船货物她出了不少本钱,也是亲自冒着危险去跑的船,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胤礽提拔,她根本不可能碰得到这座金山,所以她万事皆听胤礽之令,事无巨细,都会向胤礽汇报清楚,绝不会自作主张。 其实胤礽对于民间的商贸了解不深,既然交给孙婉去做,他自是会信任她,不会随意指手画脚影响她的决策,但就算他明说了这些事项孙婉可以自己决定,孙婉却依旧还是坚持要事前向他汇报清楚。 用孙婉的话说,胤礽可以不插手,但她必须得全盘告知,这是她替胤礽做生意的本分。 孙婉这话,对胤礽却是另有一番触动。 胤礽虽然活了两世,但前世他不过是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并不怎么明白人情世故,而特殊的家庭中也没有人曾经教过他这些道理,所以他有时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天真执拗,想法过于单纯。 而孙婉虽与他有着相同的经歷,但一看就知道前世是见过世面的,之前在江宁帮他处理守贞堂事情的时候,呈给他的方案便是十分详尽,如今帮他做事后,行事之时更是谨守本分,恰到好处的边界感让他们相处的更加融洽,也让他从心里更愿意相信她。 推及自身,他突然对康熙的坚持有了新的领悟。 说白了,他之所以不愿意白占一个名声,是因为他脑子里还残留着在学校里的观念。 他就像是一个班级的班长,虽然在日常管理上有那么点权利,但同学们有了什么成绩,他能说是他选了那同学去参加的活动,所以就有他一份功劳吗? 当然是不能的。 但如果换做职场,同样的情况下,一个员工能取得某个项目上的成绩,能说跟带他的经理没有关系吗? 很显然,也是不能的。 有时候机会是摆在那里,但让谁去,决策者本身就承担了风险,也同样也有资格收穫功绩。 这道理与康熙提拔人才是一样的,就比如与鄂罗斯和谈的使团,当初他力荐明珠同行,而在谈判过程中,明珠和索额图一唱一和,看似不合实际上为大清争取了更多的利益,这就说明让明珠去是一个对的选择,而他作为推荐者,自然的接受了朝臣的赞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偏偏到了胤褆这儿,他就轴上了。 明明当初也是他觉得胤褆合适,才叫胤褆去找康熙,接下了收帐这个差事,最后胤褆表现良好,他作为一开始选择了胤褆的人,难道不应该一样收下这份功劳吗? 胤礽拍了拍脑袋,自嘲的笑了笑。 之前康熙说了那么多,又找了万斯同,又找了太皇太后,他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虽然最后他先低了头找康熙和好,但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可如今出来一趟,亲眼见到了孙婉的行事,却又轻而易举的自己想通了,回头想想自己这几个月的脾气,也不知闹得哪般。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这些年总喜欢一个人闷在干安宫里读书,以为自己所学甚丰,在处理朝政上也颇为自得,但如今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康熙看他的眼神会越来越担忧—— 他就像是象牙塔里的学子,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然而思维脱离实际却不自知。 「干啥呢,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再打傻了。」 胤褆捉住胤礽的双手,「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温泉庄子,咱们难得出来一趟,去玩两天再回宫吧。」 胤礽也正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清楚,也没多心,就点了头,完全没注意胤褆闪烁的眼神。 因为康熙喜欢泡汤泉的缘故,京郊的皇庄大多都引了汤泉,胤褆说的这一处算是规模比较大的,是仿着江南样式而建,亭台楼阁俱全,因为地下有汤泉的缘故,虽是冬日,庄子里也披红戴绿,一派美景。 这庄胤祉是第一次来,一向稳重的他难得飞扬跳脱的欢唿着跑进去,然后很快,又慌张的跑了出来。 「太,太子哥哥,里面,里面好多人!」 胤祉结结巴巴的说道,「女人!」 胤礽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拉着胤祉就想回马车上去,却被胤褆给拦住了。 胤褆笑嘻嘻的说道:「哎呀,来都来了,还能就这么走了?里面就是些秀女,又不是母老虎,不能吃了你们!」 「你怎么知道是秀女?」 胤礽眯起了眼睛,「胤褆,今儿这事儿你不说清楚了,我就带走所有的马,叫你腿着回去!」 胤褆举起双手讨饶:「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汗阿玛有令,难道我还敢不从吗?而且汗阿玛也没叫你真干什么,就是想让你亲自见见她们,万一哪个让你看上眼了呢?」 胤礽怒道:「你说的倒是简单,我这一进去,但凡没选中的,都会担上一个太子爷没看上的名声,对女子而言,这是小事吗?」 第461页 虽然胤礽并不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带他代表不了这个时代,如今连他自己都还在努力学着融入,又如何敢不顾他人名声呢? 他唯一试图改变的,只有孙婉的命运,也是因为她与他来歷相同,又孑然一身,不惧世俗之言。 然而虽然孙婉不说,但他也知道,于准和孙婉之间定然是因此发生了争执。 于准此人家世品性皆上佳,孙婉若能嫁给他,也算是良缘,可如今却不知会不会因为他未经深思的抬举,耽误了她的一生。 胤礽打算等回京之后再找个时间去跟孙婉好好谈一谈,他总该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能随意决定她的命运。 而如今,他的先解决一下眼前的麻烦。 很明显,康熙是预谋已久,想来答应他去天津的时候就一已经打算好了一切,他便是强行离去,康熙也会再想其他办法,甚至不经过他的同意,将人送进干安宫。 到时候就不是名声不名声的问题了,圣旨一下,他便是再不情愿,又当如何? 「让我进去也可以,但先说好,叫秀女们都去后院住,没事不许往前面来,毕竟男女有别,该有的规矩不能少。」 胤礽如是说道。 胤褆急了:「那不行,见不到面不是白安排了吗?回去之后汗阿玛是不会为难你,但非得记我一过,觉得我办事不得力!」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见,」 胤礽又道,「白日里可以设宴款待一下她们,她们若是不怕冷,也可以安排她们骑骑马放放风筝什么的,但叫她们注意别冻病了。」 只要胤礽愿意见,胤褆就没有任何意见,他生怕胤礽会后悔,赶紧点头应下,然后拖着胤礽往里走,口中道:「不管怎么说,今儿先叫她们请个安,总不为过吧。」 胤礽无奈,只能被拉进了庄子里。 庄子里倒也没有胤祉说的那么夸张有很多人,加起来也就七八个秀女,都穿着一样的衣裳,低着头请安,完全分不出来谁是谁。 胤礽觉得有些尴尬,叫她们平身之后便匆匆而去,胤褆赶紧跟上去劝他再看几眼,胤祉满脸通红,比胤礽跑得更快。 秀女们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有些英气的姑娘看着胤礽离去的方向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其他秀女一起回房去了。 虽说是在庄子里休息几日,但胤礽依旧不得闲。 他放了纳兰性德回京去跟家里人相见,但林抱节还在,正好跟他说一说这一路上的情况。 林抱节得胤礽的吩咐,在外多与人交谈,将各国的情况带了回来,其实与胤礽估计的差不多,如今这个时候,工业革命尚在萌芽中,欧洲各国争权严重,还没有实力觊觎东方。 「奴才不太懂您说的机械什么的,但孙小姐花重金买了一样东西,说是送给您的礼物,」 林抱节不是很能说的明白,「她买到之后就一直收在自己的房间里,亲自看管,十分重视,想来应该是您想要的东西。」 胤礽顿时惊喜,急切问道:「那东西呢?」 林抱节道:「就在咱们带回来的货物里,奴才叫人现在抬进来?」 那东西不大,却很沉,几个侍卫一起才将其搬进了院子里。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个金属圆柱体,外面装着一个大齿轮,从外表看,还真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孙姑娘说,要往这里加水,然后在下面烧炭。」 林抱节一边说一边叫小太监拿来了热水和烧红的炭,放进那圆柱体里,「可能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说是要水变成气然后才能动。」 胤礽听到此处,顿时瞪圆了眼睛—— 水变成气之后就能动了,这不就是蒸汽机吗?! 他刚还觉得工业革命还早,如今蒸汽机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第170章 胤礽充满期待的看着眼前这仿佛能跨越时代的机器,然而半晌过后,虽然能听到里面水在沸腾,外面的大齿轮却是岿然不动。 林抱节有些尴尬的蹲在地上,恨不得将头塞进那机器里查看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胤礽轻嘆道:「罢了,一路颠簸而来,许是里面什么零件坏了也未可知,等带回去让戴梓拆开研究研究吧。」 他正想叫林抱节撤了炭火,就听到后院出传来争执的声音,抬头看去,却是一个秀女正在跟侍卫说话,似乎想要到前院来。 被蒸汽机的热闹吸引过来的胤褆搭着胤礽的肩膀笑道:「瞧瞧,人家姑娘都知道上进,叫过来看看呗,你这么冷清,得有个愿意热乎你的才行。」 「说得好像你懂很多一样。」 胤礽嘀咕了一句,正想叫人去劝那秀女回去,可定睛一看,却又觉得那秀女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那边的秀女瞧见胤礽看过来,蹦跶着挥着手喊道:「二哥哥,二哥哥,是我,石英儿!」 竟然是她! 乍然见到故人,胤礽也是有些惊喜,赶紧挥手叫侍卫将石英儿放过来。 多年不见,当初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明媚秀丽,不变的是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胤礽的时候,仿佛眼里有光。 「二哥哥!」 石英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然而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紧又端庄的福了福身。 第462页 胤礽低笑:「好了,别装了,这儿没外人。这是我大哥,大哥,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去盛京的路上遇到的石家妹妹。」 石英儿也不怕生,对着胤褆也福了福身,喊了一句「大哥哥好」,胤褆回忆了一下,然后恍然:「啊,就是你那根绑着红绳的马鞭的主人?」 当年胤礽从石英儿那儿哄来的马鞭,一直留在身边,胤褆曾嘲笑过他那马鞭过于娇俏,一点都不像是男儿郎用的,但他用惯了,也捨不得丢掉。 「二哥哥还留着那马鞭?」 石英儿惊喜道,「你送我的玉佩我也一直带着呢,你看——」 她显摆似的拿起压襟晃了晃,果然正是胤礽当年送给她的玉佩改制的。 「我还以为,石将军会为你求了免选,」 胤礽问道,「你不是说想做大将军吗?选了秀嫁了人,再想从军可就难了。」 说起这个,石英儿立刻垮了脸:「我阿玛是为我求了的,可皇上不让!阿玛之前都答应了明年让我亲自带队去边境巡查,如今我却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边说着,她的眼眶开始泛红。 「可惜了二哥哥当年特意为我求情,还送了我战马和弓箭,阿玛才许我习武,让我在军中行走,」 石英儿垂下双眸,「我日夜苦练,以为终有机会达偿所愿,做一个真正的女将军,但现在,却只能食言了。」 胤礽轻轻握紧双手,心里对石英儿十分愧疚。 他知道康熙为什么会不许石英儿免选,自是因为他,因为他小时候曾对石英儿亲近,让康熙觉得,他是喜欢石英儿的,所以康熙不可能放石英儿自由,非要她来选秀,还将她直接送到了他面前。 「你别担心,此事我来帮你,」 胤礽承诺道,「你先想想,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石英儿不懂,疑惑的看向胤礽。 胤礽耐心解释:「你既然已经来选秀,那便不可能再走免选后婚嫁自由的路子,以你的身世,落选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落选不止会影响你一个人,还会影响你家里妹妹们的前程,我想你定是不愿的。」 石英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么如今便只有两个结果,」 胤礽给她说明白,「要么就是中选后暂不指婚,但按规矩你也不能自行婚嫁,要等到过了年纪,才能另寻佳婿,只是这么一耽搁,你年纪便不小了,想要寻到合适的夫婿,怕是不易。再不然就是你与家里商量,选出一门能叫你成亲之后也能继续实现理想的亲事,我去帮你求来。」 胤礽的朋友不多,与石英儿虽只是少时偶遇,但却很欣赏这个有志向的小姑娘,不想她被婚姻折断翅膀,一生耽于后宅,变成一个寻常妇人。 但如今的胤礽再不会像少时那般天真,他很清楚他如今并没有办法撼动世人根深蒂固的思想,他想帮石英儿,也只能遵循世俗规则,否则他给她的特殊,会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伤害。 石英儿有些犹豫,胤褆却是急急的将胤礽拉到一边,低语道:「你是不是傻?我看这姑娘挺喜欢你的,汗阿玛特意给你送来,你还想将人家嫁出去?你若喜欢她,收了她之后可以宠着她,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开明的夫君吗?」 胤礽不接这茬,而是狐疑的反问:「汗阿玛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恨不得立刻将我给卖了?」 胤褆嘿嘿一笑,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你看人家英儿妹妹都快哭了,偏你是个不解风情的,她要是心里有旁人,还能二哥哥二哥哥这么亲的喊你?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胤礽:…… 简直胡说八道! 没听到石英儿是求了免选的吗? 人家小姑娘有自己的志向,怎么就非得耽于情情爱爱了! 胤礽觉得,他哥满脑子糟粕,十分值得他去大福晋面前告一状,他正待威胁胤褆不许胡说之时,却突然听到石英儿的惊叫,随即林抱节高声道:「哎,转了转了,太子爷,这铁疙瘩转了!」 胤礽回头一看,却是那个他以为坏掉的蒸汽机开始工作了,硕大的齿轮开始缓慢旋转起来,速度慢慢变快。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惊讶的看着这沉淀的的铁轮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停的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若是放在晚上,非得随机吓死几个人不可。 「这玩意怎么动起来的?」 胤褆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胤礽简单解释道:「是蒸汽膨胀推动活塞运动。」 其他人:……听不懂…… 「你们都见过烧水吧,若是烧开了不去管,热气是不是会将壶盖顶飞?」 胤礽更简单的说明,「这蒸汽机就是利用这个热气作为动力,推动里面的机械进行运动,从而带动外面的齿轮转动。其实就跟咱们的风轮差不多,只不过它不用人来转,而是用蒸汽。」 众人似懂非懂的一起点头,石英儿脑洞大开:「那若是将这个装在马车上,岂不是不用马拉着,车就能跑?」 胤礽:!!! 可以,他才说了一个蒸汽机,这姑娘就想开火车了! 果然社会制度会束缚人的思想,却无法压制人类的脑洞。 「若是这蒸汽的动力足够大,你说的不需要马拉的马车,是完全可能实现的,」 第463页 胤礽对石英儿的脑洞表示认同,「不过现在这台蒸汽机动力还很小,等拉回去叫工部的人仔细研究,看能不能做出来个大些的。」 火车什么的,胤礽目前并不考虑,他更想让蒸汽机能应用在冶炼、纺织、制造等行业,用来提高生产效率,解放人力。 如果真的能用,那么对于大清来说,这就是工业革命的开端,也许不久之后,大清就会先于欧洲踏入工业时代。 就算科技无法发展的那么迅速,也会显着提高各个行业的产量,配合正在开发的海上贸易,能为大清迅速的积累财富。 而蒸汽机提供的动力运用在冶炼和铸造业上,还会大大提高火1枪、火炮的产量,能更快速的武装大清军队,为接下来同准噶尔的一战,带来更大的胜算。 思及此处,胤礽再也不想在皇庄上耽搁了,他叮嘱石英儿给家里人带信商量一下,有结果了使人告诉他后,便马不停蹄的回京城去了。 被丢下的胤褆气得在后面指着胤礽的车驾骂他没良心,胤祉上前问道:「大哥,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宫去了?」 胤褆深吸一口气,回头对着胤祉搂住一个可怕的微笑:「三儿啊,咱不能跟他学,咱乖乖留在这儿泡汤泉,顺便跟秀女们认识认识,汗阿玛说你不小了,也该选个福晋了。」 胤祉:…… 救,救命,太子哥哥,你快回来把我也带回去啊! 胤礽一路回到京城,先去了火器营,将那蒸汽机交给了戴梓,叮嘱他千万小心对待,不要给弄坏了,然后才回到了宫中。 康熙见到胤礽一点都不意外,笑道:「朕就知道胤褆靠不住,就凭他还能拦的下你?」 胤礽不理会康熙的玩笑,将蒸汽机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他对未来的畅想。 对于胤礽来说,这是他认知中歷史应有的发展方向,而对康熙来说,却是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不现实。 什么机械代替人工,生产效率能提升十倍百倍,这不就跟小孩子说大话一样吗? 若是那劳什子蒸汽机当真有这么大作用,法兰西等国不是早就遍地黄金了么,还用得着专门写信给他,求着想要与大清通商? 更何况大清百姓万万,最不缺的便是劳动力,但碳火和铁却昂贵,怎么看都不划算嘛。 「朕知道你想强盛大清,但也不能太过急躁,好高骛远,」 康熙不想打击儿子,尽量委婉的劝道,「蒸汽机你若是想要研究,就叫戴梓试着做出来给你玩,至于要用它代替人工,还是以后再论。」 胤礽如何听不出来康熙的不信,只是如今他没有实物,想要空口白话劝服康熙,确实不太可能。 胤礽平復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告诉自己不要急,等机器做出来摆在康熙面前,康熙自然就能相信了。 第171章 蒸汽机的事情暂且不急,胤礽又问起另外一件事:「阿玛,石英儿是怎么回事?」 康熙挑眉:「你看到了?如何,朕是不是很懂你的心意?」 胤礽懊恼道:「您明知道她从小就想做女将军的,又做什么不准她免选呢?如今将人架在这儿,当真是进退两难了。」 「免选?石文炳这么跟她说的?」 康熙呵呵,「她天真你也天真,就凭你小时候对人家那样,石文炳能捨得给她求免选?」 胤礽愣了一下:「所以,石文炳骗她的?」 「不然呢,你以为朕那么闲,还会去管一个秀女免不免选吗?」 康熙不屑道,「石文炳这几年倒是上进,如今已是正白旗汉军都统,朕打算过两年叫他去补福州将军再歷练歷练,这种情形,你觉得他能捨得下太子妃之位?」 「别说是正经的太子妃,便是侧福晋,她家里只怕也是愿意的,也就是怕她闹,忽悠她说朕不准她免选罢了。」 胤礽犹记得小时候石文炳对石英儿是何等的宠爱,仿佛当成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里,可如今竟也为了自己的前程,宁愿牺牲闺女一生的幸福了吗? 「保成,你也别觉得石文炳不好,父母之爱子女,则为其计深远,石英儿便是再有能力,当真能比得过那么多将领吗?便是叫她真做了女将军,这一生也不过就如此了,能比得上太子妃的尊贵?」 康熙劝道,「朕知道因为小时候的缘分,你对她有几分怜惜,若你当真为了她好,也该为她考虑一下将来,而不是只看重眼下的片刻高兴。」 「可我只是将她当成小妹妹,从未曾有过旁的想法。」 胤礽辩解道。 他认识石英儿的时候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软萌的小姑娘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他又不是变态。 只不过是觉得这个时代难得有个志向不同的小姑娘,想要帮她一把,或许那是他自己也过于天真,帮她的方式有些逾矩,但绝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然而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间更没有什么纯洁的友谊可言,在康熙看来,儿子长这么大亲近过的异性一只手都用不完,别说是石英儿,便是孙婉,康熙都想叫人送到干安宫里去。 甚至之前康熙还曾私下暗示过胤礽可以将身边的宫女收用,说的正是念珠,被胤礽严词拒绝了。 「保成啊,朕知道你洁身自好,不愿意在男女之事上放纵,但干安宫里也不能一个女子都没有吧?」 第464页 康熙十分发愁,「朕早就与你说了,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哪怕是出身不好的,都可以带进宫来,朕给她个合理的身份便是了,绝不会叫你操心。」 康熙如今已经彻底放弃了他的太子妃养成计划。 之前选出来的那些名门秀女虽然如今出落的各个端庄规矩,但怎么看都不是他儿子会喜欢的样子。 就看他儿子将姐妹们都宠成什么性子,以及身边唯有的几个女子的个性,便能猜到他儿子喜欢什么性情的女子了。 康熙在这些女子里扒拉扒拉,觉得也就石英儿论出身年纪都合适,故而怂恿道:「保成啊,朕看就定下石英儿吧,她不就是喜欢弓马么,等成了亲在京中给她招募一支娘子军,叫她带着玩便是了。」 胤礽绝倒,这又不是过家家呢,还能哄着石英儿玩一辈子? 这些年来他偶尔也能收到石英儿的消息,知道她并非靠着石家姑娘的身份才能在军中立足,而是真的弓马娴熟,沙盘演练也不输男子。 康熙的话或许有些道理,石英儿虽然出色,但未必将来就能将所有男将军都比下来,但就算她只能带一营兵马,也是她自己想要的人生,是真真正正的为国尽忠,而不是康熙说在京中组建一支女兵玩乐的游戏。 然而在这个时代,跟统治者谈一个小女子的理想抱负,仿佛真的是笑谈,胤礽不知该如何劝服康熙,只能坚持道:「反正我不愿意,阿玛您答应过的,叫我自己做主,不会勉强我的。」 康熙拿这个倔强的儿子没有一点办法。 他也不是不能做个专制的阿玛,直接下旨赐婚,就像是胤褆那般,成亲前也没人想过要问问胤褆的意见。 但这毕竟是他的保成,从小到大便是一口饭菜他都未曾勉强过他,更别说是亲事了。 只要不是朝政大事,康熙对胤礽几乎就是全然的溺爱,根本捨不得叫胤礽不高兴,只能哄着:「是是是,不勉强你,但你总得多去认识认识姑娘们,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吧?」 「朕让你在庄子上跟她们相处几日,你又自己跑回来了,除了石英儿,你可还看清了其他秀女的样子?」 康熙嘆气道,「保成啊,你大哥十五就成亲了,你十六了,却连个侍妾格格都没有,你知道外边人都是怎么议论的吗?说朕忌惮你在朝中的势力,故意不给你指婚,不叫你有后,你听听,这像话吗?」 胤礽:…… 还真别说,年少时他真就打的是这个主意。 「阿玛,您还在乎那些人胡言乱语吗?」 胤礽凑过去讨好道,「我还小呢,不着急,下次,下次选秀我一定好好挑挑,行吗?」 康熙坚决不被糖衣炮弹打败,摇头道:「你少煳弄朕!朕又没叫你马上成亲,这次就先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这筹备大婚至少也得一两年,等真正成亲的时候,你都十八了,还早吗?」 真要等下次选秀再挑,那胤礽岂不是要二十了再成亲? 那他得什么时候才能抱的上孙子! 「从明儿起,你就给朕挨个看那些秀女去,太子妃的人选可以再琢磨,但侧福晋和格格,总得选几个,不然朕都没脸去上朝了!」 康熙威胁道,「你要是不听话,朕就直接替你做主了,到时候可别说朕委屈了你!」 「什么侧福晋格格的,阿玛,我不要那么多女人!」 胤礽也不乐意了,「我就算要成亲,也只要太子妃一个人就够了,其余的一概不要!」 康熙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什么叫只要太子妃一个就够了?你可是太子,怎么可能只要一个女人!朕就知道你跟纳兰性德在一起学不了什么好东西,他就是头倔驴,你也跟着学!」 胤礽气道:「这是我的亲事,跟容若又有什么关系?阿玛您不要迁怒好不好?」 「朕看就是他把你给带坏了的!」 康熙比胤礽更大声,「他儿子都多大了,还沉湎于过去不肯再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朕告诉你,明儿朕就给他指个续弦,再送过去几个妾室,朕就不信他敢抗旨!」 「阿玛您到底讲不讲理了!」 胤礽简直快要气哭了,「容若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做错,您干嘛非要去为难他!他有儿子,还有弟弟,纳兰家有不缺后嗣,明珠都不着急,您为什么要插手?他遇到喜欢的自然会求娶,没遇到单着也没什么不好,非要夫妻不睦再铸就一对怨偶,您才高兴吗?」 康熙直接站了起来:「这些年就是你非惯着他,帮他当了多少次了?这次绝对由不得你们再胡来,朕明日就召明珠进宫!」 原本好好聊事情的父子俩突然就吵了起来,吓得梁九功浑身发麻,康熙他是不敢劝的,只能在背后拉了拉胤礽的衣裳,然后端着茶盘讨好道:「太子爷,这是皇上特意叫奴才给您准备的茶,您坐下用点?」 小祖宗,可别闹了,真惹恼了皇上,吃亏的不还是你吗? 胤礽也不想跟康熙再这么争执下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康熙气得指着他的背影怒道:「看看这脾气,都是被你们给惯出来的!」 梁九功:…… 可得了吧,这紫禁城里还有谁比您更惯着太子的? 自己宠出来的脾气,您就自己受着吧! 第465页 …… 胤礽憋着一肚子气冲出了干清宫,毫不犹豫的直接奔往慈宁宫—— 告状。 太皇太后靠在躺椅中,盖着毛绒绒的虎皮,一派悠闲的模样。 那虎皮还是年初的时候胤礽亲手打来的老虎制成的,就这么一张,康熙也眼馋,但还是叫太皇太后得了,如今冬日里正是得用,稀罕的很。 「乌库妈妈,您说阿玛是不是很过分?」 胤礽对着太皇太后念叨完康熙欺负他的事情,然后问道,「非叫我现在就定亲也就算了,好端端的非要去攀扯容若,容若这些年一直在四处歷练,甚少在我身边,又哪里得罪他了?」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说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啊,也就椅子那么高,刚得了纳兰家那小子当侍卫,就整天容若长,容若短的喊人家的字,一点都不生分,酸的你阿玛直跟我抱怨,说这儿子白养了,跟纳兰性德比跟他都亲。」 胤礽能想到那时候的情景,忍不住笑了。 「你阿玛嘴里总念叨着要将那小子调走,省的你被他被骗了,却从来只是说说,不但没将他调走,还一直提拔他,护着他,这些年来,何时叫他真的吃过亏?」 太皇太后继续说道,「你阿玛其实啊,也很欣赏那小子,他就是嘴里不饶人,其实惜才着呢。」 「我知道的,但不喜欢他拿容若来威胁我,」 胤礽嘟囔道,「容若跟了我十几年,一直任劳任怨,多次救我护我,我信任他,也感激他。阿玛说是我惯坏了容若,可他也没做什么错事啊,不就是在男女情事上执着了些么,就罪该万死了?」 第172章 「他在亲事上犯浑,只要他阿玛额娘乐意顺着他,便不算什么错事,」 太皇太后拉着胤礽的手柔声道,「可你刚刚也说了,人家有子嗣,纳兰家并不是后继无人,明珠当然不愁了,可你呢?若是如今你那干安宫里也是儿啼声不断,热热闹闹的,你阿玛至于亲自过问你后宅之事吗?」 胤礽解释道:「乌库妈妈,我不是愿意成亲,是我还小呢,不想急于一时而已。」 「还小?你都十六了!」 太皇太后不认同道,「在朝堂上,你说的哪个字旁人敢当成孩子的戏言?保成啊,你不是经常说,做人不能双标,如今你这言行,不正是你口中的双标么?」 胤礽不知还能如何辩驳,只能低头不语,但却始终愿意答应。 「当然了,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自该叫你自己愿意才行,」 太皇太后见胤礽这模样,也转了口风,「乌库妈妈也不愿意你盲婚哑嫁,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太子妃,但你总得去跟那些秀女们都认识认识,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吧?」 「就连公主们的婚事,你都主张让她们在可行的范围内自己选呢,不会到了你自己这儿,你要跟我说什么男女不可私相授受吧?」 太皇太后话里有话,「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女,一起出去玩玩认识认识怎么了?难得人家姑娘们都愿意,你倒是腼腆上了,传出去丢不丢人啊?」 胤礽闻言不由得涩然。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虽然他觉得年纪小成亲不好,但太子成亲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成的,即便是现在定下来,只怕也要后年才能成亲,到时候他也是真的不算小了。 太皇太后说的对,在这个年代未婚男女本就没有什么相处的机会,大多都是盲婚哑嫁,而如今康熙都愿意叫他自己去认识秀女们,自己来挑选,而他也不是真的想孤单一辈子,好像真的没什么好不愿意的。 「我也不是不愿意见她们,就是怕传出去对她们的名声不好,」 胤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且现在年关将至,外面冷得很,也不好约着玩一起出去游玩,不若再等等——」 「等什么等,你不着急,有的是人着急,朕难道将这批秀女都留到明年开春,再陪你一起出去踏青?」 在门外听了许久的康熙终于忍不住现身,「你嫌外面冷,那就在这慈宁宫里见,从明儿起,就叫那些秀女们挨个过来请安,让几个公主也过来,有她们在,你也不必觉得尴尬。」 胤礽:…… 说白话点,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相亲吗? 只不过这是他单方面的去相看那些秀女,还带上姐姐妹妹们,这阵仗,能看出些什么来! 虽然他没怎么跟外面的姑娘接触过,但能上了康熙名单的,难道还能有不会装一会儿淑女的? 然而事实证明,胤礽真的想多了。 或者说,他对选秀的印象完全停留在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剧中,当真以为秀女们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各个才貌俱佳,环肥燕瘦,都是厉害人物。 可实际上,这些秀女大的不过十七,小的才十四,大多都是从小在深闺养大的,并不怎么见外人,到了宫里能举止得当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大部分还是难免会惧怕畏缩。 就比如现在,他们面前这个姓瓜尔佳氏的秀女,从一进来就浑身发抖,头都快缩到脖子里去了,好似不是来相看的,而是来受审的。 胤礽不敢开口说话再去吓她,只能求助的看向三公主,三公主会意的开口宽慰了她几句,只说未来可能都是亲戚,只是想提前认识一下,便叫人送她出去了。 第466页 「这是今儿第四个了吧?」 二公主掰着指头数着,「以前我见我额娘提起选秀就捂脑袋,还以为她醋了呢,如今才知道,跟这些各不相同的秀女们打交道,还真是叫人累得慌。」 一直帮着佟佳皇贵妃打理公务的三公主更清楚内情:「这些已经是几位额娘甄选过一次的了,而且知道太子哥哥喜欢长得好的,那些身世不错但相貌不出众的,都没叫过来呢。」 胤礽忍不住抗议:「谁说我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了?我是那种以貌取人之人吗?」 「要不你看看你身边那些个得用的人,再来说这句话呢?」 二公主如今也是愈发的不饶人了,「你会不会以貌取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身边就没一个长得不好看的!」 胤礽:「……巧合,纯属巧合,我也很看重内在的好不好!」 二公主:「呵呵。」 三公主:「嗯,内外兼修,自然是更好的。」 胤礽:…… 他在姐姐妹妹心中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最多,最多就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已。 「我还叫了工部的人进宫议事,今儿就先到这儿吧,」 胤礽起身准备脱逃,「剩下的明儿再说。」 他刚抬脚要走,就见到下一个秀女被宫女领了进来,却又停下了脚步—— 这也是巧了,来人正是石英儿。 二公主侧头张望了一下,坏笑道:「你不是有事儿吗,怎么还不走?」 胤礽看着石英儿的身前从欣喜变成失望,仿佛眼里快要没有光了,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忍。 他若是此时离去,想必会叫她遭人嘲笑,毕竟有缘相识一场,他总不忍让她难堪的。 「没想到他们竟是叫你也来了,」 胤礽主动开口缓解尴尬,「旁人是需要认识一下,可咱们都相识多少年了,还用得着这个?」 石英儿这才松了口气,福了福身:「臣女拜见太子爷,拜见两位公主。」 「想来这就是太子哥哥常挂在最边上的英儿妹妹了,」 三公主开口招唿,「既是旧相识,那便不用客气了,快来这儿坐下说话。」 石英儿应声上前,坐在三公主身侧,胤礽也不急着走了,再次落座。 三公主对着站在门口的宫女挥了挥手,宫女会意的出去,客气的将还在外面等着的秀女们请回去。 里面这位可是天大的造化,太子爷亲口承认的旧相识,想来定是要好好叙叙旧的,今儿怕是再没工夫见旁人了。 秀女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虽有人明显不悦,但却无人敢在慈宁宫放肆,只得悻悻而去。 二公主和三公主对于石英儿都十分好奇,而石英儿本也不是腼腆的姑娘,见二公主和三公主亲切,便很快打开了话匣子,给她们讲当年与胤礽初相识的事情。 其实那时她年纪还小,虽然依稀记得个大概,但很多细节却是记不清了,只能自己凭想像来圆。 说到不确定的地方,她就会偷偷的去看胤礽,胤礽却只是含笑听着,没有一点要纠正她的意思。 姑娘们聊天嘛,那就那么较真了,胤礽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姐姐妹妹多啊,总也知道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不要扫了女孩子们的兴致。 三个姑娘这一聊,就是个没完,胤礽是真的有事,只能叮嘱了三公主说够了记得叫人送石英儿回去,然后在姑娘们的嬉笑声中,独自离开了慈宁宫。 此时此刻,他突然有几分能体会贾宝玉的心思了,有时候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听着姐姐妹妹们叽叽喳喳的聊天,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然而身为太子,他必须得苦逼的继续去面对堆成山的公务。 蒸汽机的研究还没有什么进展,但他让孙婉带回来的钟表,却在京城里卖的火热。 原因很简单,方便。 没有钟錶之前,大清的小型家用计时工具大多以铜壶滴漏为主,但那玩意一到了冬天就不怎么好用,所以很多人家也会用流沙代替水来计时。 虽然也有浑天仪、日晷等大型计时工具,但用起来也没那么方便。 可钟錶不一样,不管是大座钟,还是小怀表,都是只要学会看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时间,特别是怀表,日常往身上一挂,随手拿起来就能看时间,又贵气又方便,故而刚露面,便深受贵族的喜爱。 有了胤礽做靠山,孙婉更有底气,干脆拿出了后世预售的那一套,明明有货,却非要预定,这价格更是一批比一批高。 眼看着平日里跟自己玩在一处的人早早放下身段去预定,已经拿到了货,四处显摆,那些端着架子的人也忍不住去打听,可以问,这价格早就不是当初了,翻了几倍有余。 自然有人心怀不满想要闹事,但胤礽叫鄂伦岱去给孙婉撑了两日场面,便再也无人敢胡闹,只能乖乖的付钱,等着孙婉何时心情好,再将怀表交给他们。 孙婉也没有太过分,赶在年前便将大部分的货都送了出去,只留下最后一批不卖,就存在库房里。 有皇商眼红孙婉得利,但他们自己又没准备,手里并没有多少怀表,只能咬牙往那些不在京城的皇商手里高价收购,运回京城后,几乎叫出了天价。 他们喊的价格过高,京中贵族也没着急出手,都在观望孙婉还能不能拿出货来,然而孙婉却迟迟没再开下一批预售。 第467页 就在皇商们暗自得意,觉得孙婉定然已经没了货,这次轮到自己大赚一笔之时,内务府终于将手中的怀表抛出来了。 皇商们之前没有预料到怀表能如此受追捧,除了孙婉之外,收货量都不多,便是再怎么凑,与内务府的货量相比,依旧是沧海一粟。 而内务府对外的售价却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低得多的多,因为工部下属的营造司在研究了大量了怀表后,宣布大清也可以量产了。 第173章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营造司就受命开始研制钟錶了,只不过之前他们手中的样本比较少,座钟这种大型的钟表还好些,像是怀表这么精密的机械,虽能做,但良品率却无法保证,故而成本相对来说就会更高。 这次出海,孙婉收了大量的成品钟錶,而内务府则是用重金收了几套外国制表的工具,甚至还请回来一位来自比利时的制表师傅。 在孙婉炒起钟錶市场的时候,营造司则是在那位制表师傅的带领下,快速熟悉国外的技术,突破了困扰他们已久的几个技术难点,将良品率大大提升,单就怀表而言,成本下降了一半有余。 至此,营造司终于敢上奏申请大规模生产,胤礽建议成立专门钟錶厂,扩大生产规模以进一步降低成本,致力于将钟錶推广至全大清,方便百姓生活。 至此,内务府方才得康熙旨意,将手中的存货全部抛出,并宣告国产钟錶的好消息。 消息一出,原本还指望着奇货可居,将价格越叫越高的皇商们顿时傻了眼,有内务府的供应,他们手中的外国货,瞬间就无人问津,哪怕是他们降价到跟内务府一样的价格,依旧卖不动。 而此时,孙婉却出手了。 贵华楼中,皇商们听了孙婉的话后,互相对视了几眼,有人开口问道:「你当真愿意用内务府的价格收走我们手中全部的存货?」 孙婉笑道:「诸位也能猜到,我手中如今已经没有存货了,但如今钟錶盛行,迎来送往的总还是需要备着些。之前我就听说诸位筹集了一批外国货不太好出手,便想着左右也是要买的,与其去内务府凑热闹,不如就收了诸位同行的,与我而言没什么差别,诸位也能回收些银钱,利人利己罢了。」 原本还对孙婉之前炒高钟錶之事颇为不满的皇商们此时却是变得热情起来,他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第一批国产的钟表马上就要售卖了,他们觉得到时候自己手里的外国货更不好卖,故而对孙婉的提议,自是无比心动。 虽说按如今的价格他们赚不了钱,但也赔不了多少,要是再晚,等孙婉得了消息,那他们可就要全砸手里了。 一个愿意收,一个急着卖,两方再也没了之前的敌对之势,各自欢喜的签下合约,钱货两讫,买定离手。 胤礽在孙婉送进来的密信里看到这些事,琢磨了一下,对林抱节道:「这个孙婉,当真是好手段,钟錶之事咱们只是给她递了些内务府的消息,她从中可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林抱节道:「难得的是孙姑娘懂得适可而止,她肯出钱收了同行手中滞销的货,虽然自己亏了些,但也弥补了之前因为钟錶售卖之事与他们生的嫌隙,并不算亏。」 胤礽笑着摇头:「你还是太老实了,要不要来打个赌,她收的这批货不但不会亏,以后只怕还能赚一大笔。」 林抱节不信,便应下了胤礽这赌约,胤礽只道若是林抱节赢了,他就许他一个恩典,可若是他赢了,林抱节也得应他一个条件。 主僕二人正说笑间,外面有小太监来报,说是太皇太后请他过去用午膳。 胤礽进了慈宁宫后,发现好生热闹。 康熙在,皇太后在,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甚至石英儿以及几个见过的秀女都在。 胤礽迈入门槛的脚步顿了顿,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转身逃跑,就被人从后面推了进去。 胤礽回头去看,果然是胤褆扶着大福晋进来。 「乌库妈妈,皇玛嬷,汗阿玛,我来给你们道喜啦!」 胤褆笑成一朵花,「我媳妇儿有了!四个月了!」 慈宁宫里一静,然后又瞬间快活了起来。 这可是康熙第一个孙子辈,尽管他已经坚持在孩子们面前保持严肃了,可眼睛却忍不住往大福晋肚子上扫了扫。 苏麻喇姑笑道:「这可了不得了,本只是寻常家宴,却不想竟是五世同堂,老祖宗好福气!」 太皇太后也十分欢喜,立刻叫大福晋坐到身边来,然后嗔怪的瞪了胤褆一眼:「既然知道你媳妇儿有了身子,怎么大冬天的还折腾她进宫?该叫她在府里好生将养才是!」 大福晋羞涩的红着脸道:「乌库妈妈放心,太医说我这胎很安稳,出来走动走动也不碍事。我们只是想着亲口向您报喜,好叫您高兴。」 「高兴,我可是高兴极了,」 太皇太后爱不释手的拉着大福晋,「你是个好孩子,胤褆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胤褆嘿嘿傻笑,十分像个呆瓜,眼神却一直停在大福晋的身上,不肯错开分毫。 感觉自己吃了一嘴狗粮的胤礽撇了撇嘴,却被人轻轻扯了扯袖子,他回头看去,却是石英儿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送到他面前,轻声道:「太子,您吃果子。」 胤礽轻笑,当真伸手拿了一个,然后压低声音对石英儿道:「这果子甜的很,你也快尝尝。」 第468页 石英儿不疑有他,直接捡了一个送进嘴里,然后顿时酸得小脸皱巴巴。 「哈哈哈,快,给她拿碗蜜水来,」 恶作剧成功的胤礽笑得像个孩子,「我说甜你就信啊,还吃这么大口!」 二公主看不过去,上前将石英儿拉到身后,三公主赶紧端了蜜水叫石英儿喝,将那酸涩压下去。 四公主叉着腰瞪着胤礽:「太子哥哥,你再欺负石姐姐,下次狩猎我可不让着你了!」 胤礽挑眉:「我何时需要你这小丫头让了?」 四公主得意道:「那要不现在出去比比箭术?石姐姐最近一直在教我,她可比你厉害多了!」 「比就比,现在就去,不过先说好,输了不准哭,也不准说我欺负你们。」 「指不定谁会输哭了呢!」 「好了,大冬天的,比什么射箭!」 康熙被这兄妹两个吵的头疼,「四丫头,你石家姐姐那可是能领兵的,骑射自是不输男儿郎,保成嘛,正日研究他那些火1枪,只怕弓箭上生疏了。」 胤礽不服:「阿玛,要不咱俩去比比看?」 康熙挑起眼睛看他:「跟你阿玛比,你羞不羞?你怎么不找你弟弟比呢?」 胤礽:…… 那当然是因为,比不过啊! 他又不傻,为啥要自己送上去找虐呢? 其实胤礽这些年并没有落下功夫,于拳脚身法上都大有进步,比试摔跤之时,也能跟胤褆过上百招不落下风,但碰到天生神力的胤祉,他就没办法了。 都说以巧破力,但殊不知一力降十会。 胤祉其实并不怎么喜武,平日里读书更多些,但那把与生俱来的神力,却叫他靠蛮劲就能轻松制服大部分人。 别说胤礽了,便是胤褆碰到胤祉都打憷—— 力气大又毫无章法的对手,真的会叫人输的心头火起,却又无能为力。 胤礽不肯接茬,四公主却不肯放过他,非求着康熙要去慈宁宫花园里练练看,康熙被她缠的头疼,太皇太后却开口道:「今儿难得热闹,还得一会儿才开席呢,就叫他们玩吧。我也好几日没出门了,苏茉儿,将我的大氅拿来,我去给他们做个见证。」 四公主开心的欢唿,胤礽却是故意做出一副苦相,逗得石英儿忍不住偷笑。 慈宁宫花园里这小箭亭,是太皇太后命人给公主们建来玩的,自然比不上真正的箭亭那么远,但相对而言,靶子也更加小巧,对力量要求不高,对精准度的要求却更严格。 这也算是正好撞在了胤礽的强处上,他力气比不上胤褆胤祉,但准头可不差,公主们的小弓又轻便,试射了两箭后便回头道:「来来来,今儿来个车轮战,我一人战你们全部!」 二公主第一个出来:「我来会会你!」 然而她是真的天赋有限,第二箭就射歪了。 姑娘们发出一阵惋惜之声,二公主懊恼的顿了顿脚,回头去找援兵。 三公主知道自己的深浅,摇了摇头,然后将四公主给推了出去。 年仅九岁的四公主却是当仁不让,接过二公主手中的弓,刷刷刷连中三箭,然后得意的看向胤礽。 胤礽也中了三箭,再等四公主射,兄妹二人你来我往,射到第四轮,年纪小力量不够的四公主手一抖,失了准头。 「不错,四丫头的箭术不输你这年纪的兄弟们,在公主里,当属第一!」 康熙开口安慰有些不开心的闺女,「等明年秋天,朕带你去打豹子,定叫你比过他们!」 四公主嗯了一声,然后转了转眼睛,跑到石英儿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道:「石姐姐,你快帮我去教训教训太子哥哥,别叫他这么得意!」 周围人都看向石英儿,她身边的几个秀女的目光更是各有深意。 谁都知道这是出头的好机会,但能出现在这儿的秀女都不傻,也明白这个头不是那么好出的。 有两位公主珠玉在前,她们若是射的不好,就会被嘲笑还比不上九岁的四公主,可若是射的好,只怕会叫二公主不悦。 至于能赢过胤礽,她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在弓箭上赢了太子爷,怕不是疯了吧,她们是想选太子妃,不是来当女将军的! 然而偏偏在场就有这么一位想当女将军的姑娘。 石英儿原本也不是什么小心谨慎的性子,刚进宫那会儿还能装装,如今跟公主们熟悉了,见太皇太后的次数也多了,早就不认生了,四公主叫她去比,她就敢去。 胤礽看着昂着头走过来的小姑娘,忍不住逗她:「石将军可要手下留情啊。」 石英儿耸了耸鼻子,拉开弓箭:「我可是要报刚刚的一酸之仇的!」 第174章 年关将近,即便是紫禁城里也几乎没了颜色,往日里奼紫嫣红的慈宁宫花园,如今却是白雪压青松,然而此情此景,却更衬得上眼前的一幕。 石英儿不似二公主四公主射箭是为了玩儿,她是真正军营里练出来的箭法,不够优雅也不够端庄,但她一开弓,气势便立马不一样了。 一箭,两箭,三箭。 石英儿的眼神锐利而坚定,仿佛面前的不是靶子,而是真正的敌人。 迅速,果断,一击毙命。 石英儿惯用快箭,擅长速射,用来弥补女子天生的臂力不足,此时不过三箭,完全体现不出她的实力,射罢后,她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弓,看向胤礽。 第469页 胤礽竟也放下了弓,问道:「你往常能连发多少箭?」 石英儿并不刻意谦逊,照实答道:「若是这弓,我至少能连射半个时辰。」 宫里阿哥们的武课一天也要一两个时辰,故而石英儿这话并不夸张,甚至还让人觉得毕竟是女子,就算在军中也不过如此。 但胤礽却并不这么想。 他对石英儿这几年的情况偶有了解,她可是敢亲自带兵去剿匪的主儿,弓马上有怎么可能不娴熟? 她说的连射半个时辰,只怕跟他们印象中的射法是不一样的。 故而胤礽干脆将自己的箭也都放进了石英儿的箭袋中,说道:「今日难得乌库妈妈有兴致,劳烦石小姐让我们见识见识军中速射的风采吧。」 石英儿自无不愿,等胤礽退远后,她沉下气息,立稳脚步,一手持弓,一手搭箭,连续不断的将箭袋中的箭一一射出。 石英儿并没有搞什么三箭齐射之类的噱头,只是规规矩矩的一箭一箭射出,可却叫围观的众人都没了声响,瞪圆了眼睛仔细看。 无他,唯快尔。 疾如风,密如雨,看似信手拈来,偏偏箭箭中靶,无一箭落空。 众人仿佛能看到石英儿的对面有一个不断辗转腾挪想要躲避的敌人,然而不管他如何躲闪,都逃不过石英儿手中的快箭。 这完全不是姑娘家的玩乐,而是真正的战场杀技。、 胤礽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觉得在石英儿的射程范围内,即便是他手持火1枪,也未必能取胜。 目前就算是连珠铳,每一发之间依旧需要上膛、瞄准,而这看似短暂的时间内,已经足够石英儿多发两三箭,每一箭都是致命的。 当然,石英儿这手快箭也有致命的弱点,就是有效杀伤距离不够远,更适合近距离搏斗。 几乎没有多少功夫,石英儿的箭袋就空空如也了,而她面前的靶子,却是变成了一只刺猬。 「厉害!」 胤礽第一个带头鼓掌,随即所有人都给石英儿喝彩。 就连一开始将姑娘们射箭当成戏谈的胤褆,都是一脸激动,仿佛刚刚石英儿当真干掉了一个敌人。 石英儿放下弓,又重新从杀伐果断的神射手变成了纯真可爱的小姑娘,红着脸福身道谢,颇有些不知所措。 四公主激动的小脸通红,对着胤礽得意道:「怎么样,太子哥哥,还比吗?」 胤礽失笑摇头:「不比了,石小姐是真正的女将军,我这点儿耍把式的箭术,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可不就是个女将军嘛,」 太皇太后也高兴,「看着她啊,我就想起我小时候在草原上偷偷跟着额祈葛去杀马匪,我可没有她这么厉害的箭术,只敢躲在额祈葛身后放冷箭,别说,还真叫我给捡了几个漏,可把我额祈葛高兴坏了,当晚就叫烤了羊来庆祝。」 「这好办啊,梁九功,叫御膳房准备着,咱们今儿也烤羊庆祝!」 康熙开口说道。 周围众人立时都笑了起来,三公主说要将几个小阿哥也请来一起吃,康熙点头允了,让奴才们去传话。 这样一来,几乎变成了皇室家宴,秀女们再在此处便不合适了,自该叫她们退下。 但石英儿是今日魁首,这烤羊便是给她的庆功宴,她自是不用走的,这么一来,却显得她尤为突出些,叫那几个离去的秀女心里不悦。 论家世,石英儿算不上这里最好的,论相貌,她虽秀美可人,却也称不上一句绝色。 论才华,笑话,什么时候射箭成了女子应有的才华了? 这些秀女中不乏有饱读诗书或是精通书画歌舞的,都自诩是真正的才女,叫一个军营里长大的「野丫头」给比了下去,她们又如何不恼! 慈宁宫里难得热闹了一下午,石英儿爱说话,又熟悉军中,跟几个小阿哥也说得来,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孩子王,被一群小阿哥围着讲军营里的故事。 太皇太后吃不下多少,便靠在躺椅上看着孩子们,康熙陪坐在一旁。 「我瞧着这丫头不错,你总说她桀骜,但你瞧瞧,孩子们都喜欢她呢,」 太皇太后含笑道,「她也是真的有耐心,这么多小娃娃围着她叽叽喳喳的,也不见她不耐烦。」 「她是军中的神射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康熙对石英儿也有些改观,「以前总觉得她在军中只是胡闹,今日瞧着她这一身本事,可见也是下过苦功夫的,难怪保成捨不得叫她放弃。」 太皇太后转眼看向胤礽,只见他亲手切了烤肉,正在挨个投餵弟弟妹妹们。 也不知是胤礽真将石英儿当成了妹妹,还是不好落下一人,正好叫太皇太后瞧见胤礽将一块羊肉用筷子餵进了石英儿的嘴里,还贴心的叫她吃饱了再搭理这些小崽子们。 「你瞧瞧,保成像是不喜欢她吗?」 太皇太后眼明心亮,「他啊,就是认识那丫头太早了,一时没往别处想,但旁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他么,除了自家姐妹,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亲近过?」 康熙还是有些犹豫:「那依玛嬷的意思,就她了?可我总觉得这丫头没收心,只怕还惦记着当将军呢。」 「当将军不好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皇太后纯真的问道,「大将军最厉害了,可以保护保成!」 第470页 太皇太后和康熙都忍不住笑了。 「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 太皇太后笑道,「谁说女子只能安居后宫,做菟丝花了?年少夫妻若是能同心协力,互相扶持,一辈子做彼此的依靠,也是人生幸事。」 康熙兀自不愿意:「话是这么说,但胤礽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她若是嫁了胤礽,便是太子妃,未来就是皇后,堂堂一国之后在外领兵,这像话吗?」 太皇太后如今却是比前几年通透得多,她拉着皇太后的手,指着康熙道:「瞧瞧,这儿有个老古板呢!如今京城里女子也能经商,我听说保成正在张罗女学的事情,将来指不定女子都能做官呢,怎么就不能领兵了?」 康熙也是很久没有跟太皇太后认真恳谈过了,不知自家祖母何时变得如此开明,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啊,这些年全当我老煳涂了,再不愿意跟我商量事,可我也不是真的就闭目塞听,保成可愿意跟我说话呢,」 太皇太后看着胤礽的眼神满是慈爱,「不瞒你说,二十四年那会儿啊,我就觉得自己熬不住了,想着就这么蔫吧蔫吧没了,也是好事,可保成察觉我没精神,不管再忙,也要往慈宁宫来陪我说话,说朝廷大事,也说世间百态,天下趣闻。」 「我说我老煳涂了,可给他出不了主意,但他非要问我不可,我没法子啊,就只能绞尽脑汁帮他想,这想着想着,就觉得好像自己又有了精力,有了盼头,」 太皇太后苍老的双眸依旧泛着光彩,「我其实也知道,保成哪里需要我来帮,他是想让我了解一下日新月异在不断进步的大清呢,我听他说着外面的变化,就觉得,想要再多撑一撑,多知道知道新东西,才算是没有遗憾。」 「前几天他说又得了什么蒸汽机,说要不了几年,就能做出来会自己跑的车,到时候就能带着我出去玩,不怕颠簸呢,」 太皇太后重新看向康熙,「你瞧瞧,老婆子我都嚮往新鲜事物,你这当阿玛的,怎么比我还保守?大清如今国力强盛,又有多少战事当真需要太子妃亲自上战场?左不过就是在京城里领八旗兵马,阿哥们将来也是要做的,怎么太子妃就做不得?」 「咱们的公主们将来出嫁了,也都是要自己领护军的,别人家的姑娘嫁给咱们,也不能厚此薄彼吧?要我说,别管是太子妃还是阿哥福晋,只要她们爷们能领兵,她们都可以在军中挂个名头,那鄂罗斯的皇后不是都能称陛下么,咱们也要,也要——苏麻喇姑,保成说那词儿是什么了来着?」 苏麻喇姑俯身答道:「太子爷说,叫与时俱进。」 「对,就是与时俱进。」 太皇太后点头,「咱们大清入关之后,一直在学汉人的东西,但不是有句古话说,择其善者而从之么,咱们也不能一味的只去学汉人,连那些古板糟粕的东西也都一起学了来,那最后,咱们大清不就又是一个大明么?」 「皇上自己也是喜欢研究新鲜东西的,又何必要去学汉人对女子的苛刻?没入关之前,咱们满人的姑娘也是能提刀杀敌的,怎么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反倒不行了呢?」 康熙被太皇太后问的哑口无言。 人在高处久了,有时候难免体会不到他人的苦,他有后宫佳丽三千,逐渐习惯了女子的恭敬顺从,以他为天,并不想改变现状,或者说,有点害怕改变现状。 若是有一日,后宫中的嫔妃从军的从军,经商的经商,做学问的做学问,那她们还能像现在这般眼里只有他吗? 当她们不再需要依赖他生存,那他还能如现在这般高高在上吗? 「男人的雄心与成就,从来都不该建立在女子的牺牲上,你啊,回去慢慢想吧,」 太皇太后也不急,「就像保成从不觉得他的功绩需要通过压迫兄弟们来获得一般,或许天真了些,但也可见胸襟气魄。」 太皇太后的话,让康熙思索良久。 夜里他去了承干宫,哄着六公主睡下后,问佟佳皇贵妃:「表妹,你当年未曾进宫之前,可有什么理想吗?」 佟佳皇贵妃倒也不瞒着他:「我小的时候,每日里看着额娘为了家里那点儿事儿算计来算计去,就觉得累得慌,想着将来等我长大了,定要嫁一个穷人家,要娶不起其他妾室的那种,这样我就可以守着我的小家,不用那么累了。」 然而如今,她却嫁到了这世间最大的家里,管着比她额娘更多出数十倍的事情。 「那若是朕不是皇帝,是个穷书生,要指望着你的嫁妆银子过日子,你还会对朕这般温柔体贴吗?」 康熙靠着佟佳皇贵妃喃喃问道。 佟佳皇贵妃忍着笑将康熙推开,叉着腰道:「穷书生,还不快去给我打洗脚水来?既是指望着我过日子,那你就得好好的伺候好我,你听话,我才给你买书看!」 「那敢情好,小生今晚便好好伺候伺候夫人,」 被自家皇贵妃调戏了的康熙奋起反抗,伸手握住佟佳皇贵妃的脚踝,「先让我来瞧瞧,夫人这脚到底用不用洗!」 承干宫中一片笑闹之声,而此时北五所秀女的住处,石英儿看着自己被泼了水的床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冬月里这般冷,她屋子里该有的炭火不知所踪,水泼在被褥上竟是结了冰,根本无法再用。 第471页 「姑娘恕罪,奴才傍晚真的送了炭盆过来,那会儿还好好的呢,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伺候她的小宫女委屈的直掉眼泪,可秀女们每日烧的炭都是有数的,这会儿叫她去要,也要不来啊。 「石家妹妹,当真是对不住了,我们以为你今日会留在慈宁宫不回来了呢,便将你屋里的炭盆借用了,」 同院的秀女此时方才将石英儿的炭盆送回来,「索性还没熄,要不你就凑合一晚?」 石英儿看去,却见那炭盆里大半都是灰,只剩下零星的火星,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将没烧完的炭挑了出去,只将炭灰还给她。 这随时都会熄灭的炭火根本暖不了屋子,更不可能烤干结了冰的被褥。 石英儿虽然纯真,却并不愚蠢,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遭,她心里很清楚。 今日她在慈宁宫出了彩,让其他秀女嫉妒了。 可那是因为今日比的是箭术啊,等明日可能就会比琴棋书画,到时候她们不是一样可以出彩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非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出气,而不是光明正大的一展所长,让所有人也能看到她们的风采。 「你说的对,我今夜本就没打算回来。」 石英儿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跟她们吵闹,只觉得没意思极了,她拉起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宫女,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同院的秀女此时才有些急了,在背后问道:「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石英儿头也不回:「去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 她可不想真的冻一晚上,若是病了,受苦的也是自己。 这偌大的紫禁城虽然陌生,但至少还有一个人,她随时都敢去找他帮忙。 …… 干安宫中,胤礽正在看摺子,有小太监匆匆而入,说有个秀女擅自过来,要见他。 秀女中有这么大胆子敢往干安宫跑的,除了石英儿之外,胤礽也想不出旁人,于是赶紧叫人将她带了进来。 干安宫里铺了地暖,一进来,石英儿就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 胤礽一边叫人给石英儿上热茶,一边问道。 石英儿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来找过他,如今天黑上门,定然是出事了。 石英儿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道:「我屋里炭火不够,太冷了,想到你这儿来取取暖。」 「秀女的炭火供给这么少吗?」 胤礽还真没关注过这些事,「没事,明儿我叫他们给你们多添一倍炭火,年节里你们不能回家,也不能让你们在宫里受苦。」 今年选秀的时日定得晚了些,再加上胤礽的亲事一直迟迟未决,除了已经指婚出去的秀女之外,其他秀女尚且居于北五所,还没定下去处。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些秀女又不能回家,是该叫人给她们多添置些东西,日常供给也该多些,让她们在宫里也能过个好年。 「宫里给的炭火虽然不多,但正常用也是够的,」 石英儿不想让旁人担责,解释了一句,「只是今日我一直都不在屋里,就冷了些。」 胤礽皱眉,按理说人不在屋里应该能省下更多炭火晚上用才对,怎么会反而不够了呢? 不用问,定然是趁着石英儿不在,被别人占了去。 既然内务府给的炭火是够用的,又为什么有人要来占石英儿的呢? 这或许就是整个紫禁城后宫的缩影了。 若真论份例,便是庶妃也不至于不够吃用,更遑论嫔位妃位了。 但她们要的只是衣食无忧吗? 当然不是。 她们自然想要更高的位份,享受更奢靡的生活,而想要往上爬,就免不了要踩着旁人。 今日只是一盆炭,明日可能就是阴谋算计,因为没了石英儿,她们才可能爬得更高。 「英儿,我送你回家去吧,」 胤礽担忧的说道,「留在宫中,以后只会面对更多的算计,这里不适合你。」 她是嚮往天空的小鹰,不该被困在宫墙之内,被后宫腌臜的手段折了翅膀。 「可是,三公主跟我说,二哥哥你也不喜欢后宫争斗,」 石英儿定定的看着胤礽,「你以后,一定要娶那么多女人吗?」 胤礽摇头:「不,我不会,我只愿如容若所写那般,一生一代一双人。」 石英儿咬了咬嘴唇,鼓起全部勇气问道:「所以,不能是我吗?」 胤礽愣了一下:「可,可你是妹妹啊。」 是他幼年就相识,在他的印象里还是软萌萌的小姑娘的妹妹。 啊,不对,不是妹妹,是外甥女。 他们中间还差着辈儿呢。 「可我不是小姑娘了,我会长大的,」 石英儿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面对胤礽,她就是想要将所有的心里话都说给他听,「二哥哥,其实来之前,我就猜到了阿玛在骗我,他根本就没为我求免选,他从一开始就是想叫我进宫选秀的。」 「但我还是顺从的来了,那日在皇庄,我鼓起勇气去见你,想叫你知道我来了,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回家的,而是想叫你看看我,可你,却只想送我走。」 石英儿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委屈,「我以为,你许是会高兴再见到我的。」 「我没有不高兴见到你,我只是,只是知道你想做女将军,觉得皇宫不适合你,所以才想帮你离开这里,」 第472页 胤礽急急解释道,「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如果是我擅作主张让你不高兴了,我向你道歉。」 石英儿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当女将军,可我也想要来到你身边,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早就深深埋在她的心底。 这么多年,她从未曾忘记过那个果断一枪除掉山匪的少年,更忘不了那个给她讲平阳公主的故事,又送给她弓马,鼓励她追逐梦想的二哥哥。 他是她年少时的一束光,是她这些年面对身边非议不断却能坚持自我的力量,所以她装作受骗,踏入紫禁城,就是想要试着去寻找来到他身边的机会。 女将军是她的梦想,他也是。 她就是很贪心,什么都想要,她不管未来会不会什么都得不到,便如那扑火的飞蛾,非要亲身去感受一下被火焰包裹的温度,才肯罢休。 胤礽一时间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是真的从没想过要改变与石英儿的关系,曾经在他的心里,石英儿和孙婉是一样的,都是在这个压迫女性的时代想要努力绽放出自己的光的姑娘,都是值得他去尊敬和帮助的。 但如今,面对小姑娘炙热的目光,他下意识的躲开了眼神,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的心里很乱,一边觉得自己该拒绝她,放她回去继续追梦,一边又觉得自己这么做,跟那些枉顾她的心意,去肆意决定她命运的人没什么区别。 她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可却也太过突然,让他没有一丝心理准备,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并不着急考虑亲事,可如今比他还小的石英儿都已经在表达自己的心意了,他是不是也该去好好考虑一下了? 她问,不能是她吗,可他,现在却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胤礽沉默,干安宫的空气里都飘荡着尴尬,石英儿不知道胤礽的犹豫,只当是他无声的拒绝。 「哎呀,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石英儿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倏然站起身来,「我是气着了,才会突然跑来说这些,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等等,你不是说没有炭火屋里冷吗?」 胤礽喊住她,「你再坐一会儿,我叫人拿了炭去你屋子,总得烧一会儿才能暖和起来。」 石英儿福身道:「多谢太子,只是真的不早了,我不该再留在这里,我去四公主那儿挤一宿便是了,她白日里还邀我去同住的。」 说罢,她不等胤礽再说,便快步走了出去。 胤礽看着石英儿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却是久久伫立,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就这么突然闯了进来,与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又这么突然就走了? 他只是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拒绝她啊。 「林抱节,快叫人跟着去送,天黑路滑,别叫她一个人走!」 胤礽突然反应过来,高声喊道。 林抱节走进来道:「主子放心,念珠亲自去送了,还给石小姐准备了厚披风和手炉,不会叫她冷着呢。」 胤礽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叫人去北五所吩咐一声,以后不管她在不在,屋里都烧着炭盆,不要叫屋里冷了。还有与她同住的秀女,看看有哪个不老实的,叫换个院子住。」 旁的不说,今日她定是受了委屈,才会突然而至。 她原本好好的,若不是今日与他比箭出了头,想来也不会被旁人为难,说到底也是他连累了她,总该由他来护着她才对。 …… 紫禁城里没有秘密,石英儿从北五所到干安宫,又从干安宫去了西三所,还是胤礽身边的大宫女念珠亲自相送的,这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 更别说林抱节亲自去了趟北五所,将石英儿屋里的铺盖都给换了新的,又添了一个新炭盆,说是叫日夜都烧着,炭走干安宫的份例,这动静可不小,还能瞒得住人? 秀女独自前往太子寝宫,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可太子爷这般明里暗里维护着,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北五所的嬷嬷多精明,直接将石英儿被谁拿了炭盆,被谁泼湿了被褥之事都说给了林抱节,第二日石英儿从四公主处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昨晚那个秀女被两个太监看着收拾东西。 「石小姐回来了?路上可冷,快进屋暖暖,炭盆烧了一夜,可暖和呢。」 嬷嬷亲自来扶了石英儿进屋,果然是热气扑面而来。 「太子爷吩咐了,给您多加一个炭盆,您只管放心使,份例是从干安宫走的,管够,」 嬷嬷又指向床铺,「您瞧瞧,那也是太子爷吩咐为您换的,全是最好的料子,软和极了。」 石英儿问道:「那个秀女她——」 「皇贵妃娘娘知道了她昨儿对您做的事儿,吩咐了将她送出宫去,」嬷嬷答道,「也不只是她一个,皇贵妃娘娘说马上过年了,凡是家在京中的秀女都许出宫回家过年。」 石英儿点了点头,对那嬷嬷道了谢,给她塞了个银锭子。 嬷嬷直接收了起来,又道:「奴才姓花,以后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来找奴才。」 石英儿送走了花嬷嬷,坐在床上,摸着那温润柔滑的被子,眼前浮现出胤礽含笑的眼睛。 第473页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明明是不想要她的,却又偏偏还要对她好,如此这般拖着,倒不如决然一些,叫她彻底死心,回她的边疆去。 秀女这些事,佟佳皇贵妃自然不会自己做主,都是问过康熙的。 康熙之前还嫌弃石英儿心野,不适合做太子妃,可这会儿知道自家儿子知道护着姑娘了,又欣慰的偷笑。 「瞧见了没,还跟朕大言不惭的说不想成亲,人家姑娘就是少了点炭火,他就巴巴的叫人求到你这儿来了,说是还叫人家以后炭火都走干安宫的份例?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啊——」 康熙肆意的嘲笑儿子。 佟佳皇贵妃却摇头:「我瞧着,太子怕是还没想明白呢,不然也犯不着绕个弯来求我了。」 「他就是死要面子,你等着吧,有他来求朕的那天,」 康熙开心极了,「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要跟他提选太子妃成亲的事儿,朕要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佟佳皇贵妃无语的翻了个小白眼,然后不再搭理康熙,处理宫务去了。 …… 康熙二十七年新春,阖宫同庆。 除夕夜宫宴之上,康熙受过了百官祝贺之后,便推说醉酒,早早的离席,将宫宴交给了胤礽。 胤礽端坐高台之上,直至夜深散场,都未曾离去,百官争相敬酒,却又无人敢逾越分毫,离了康熙,太子之威依旧尊贵,镇得住场面。 于百官而言,这一夜,他们也再一次看懂了康熙的心意。 太子尚未成亲的年纪,皇上已经开始放手太子去独享尊荣了,可见圣心简在,储君之位不可动摇。 也是这一夜,索额图当众向胤礽询问太子妃之事,一向与索额图不合的明珠竟也站起来附和,直言请胤礽为国祚计,早日册立太子妃,绵延后嗣,以保江山民心。 在场诸位宗亲大臣皆未有人对此提出质疑,这就意味着,于他们而言,册立太子妃就如同立后一般,乃是国事,是可以拿来商讨的。 而于胤礽而言,却叫他压力更大。 他很清楚,对于皇室而言,朝野重视并不一定是好事,也意味着一言一行都会备受关注,稍有不慎就会被口诛笔伐。 他想起那个真挚纯粹的女孩儿,反覆思量着,她真的想要这种万众瞩目的生活吗? 虽然对胤礽而言,石英儿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论家世人品,她皆堪为太子妃之选,与他又是幼年相识的交情,想必成亲后也能夫妻和顺,一生携手。 可即便是全天下人都觉得石英儿合适,就连石英儿自己也愿意,但他就是还在犹豫。 被石英儿说破之后,他就忍不住会去多想她,他以前是拿她当成小姑娘,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若说要娶她,好像,他也并不抗拒。 她如太阳般炽烈,身上有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自信和坚持。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那抹不去的自卑。 他曾经是个不被爱的孩子,是个普通平凡碌碌无为的人,天降狗屎运成了胤礽后,也是一直在纠结犹豫,甚至将自己的懦弱归于对歷史的恐惧,不敢承认他其实就是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身份背后的重任。 时至如今,他已然是真正的太子,即便是康熙,也不能忽视他的意见,他几乎能决定这世间所有人的命运,但却依旧在婚事上举步不前。 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扪心自问,既然他已经是胤礽了,为什么不能像是真正的太子那般,顺应现在的世情,娇妻美妾,享尽齐人之福? 然而他却始终不敢踏出这一步,因为他已经向这个时代妥协了太多太多,唯有亲事是他不曾逾越的底线。 他害怕,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如同这个时代的男人一般不将女子摆在同等的位置上,就会彻底的失去自我,成为史书上那冰冷的文字。 到那时,也许不是他这缕来自未来的幽魂占据了胤礽的身体,而是胤礽将他吞噬殆尽。 所以他需要一个锚点来支撑自己的灵魂不会被抹杀,而这个锚点,就是他的妻子。 他其实也曾想过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是温柔的,贤惠的,或者泼辣爽快的也不错,她或许被闺训教养的失了自我,那他就一点点的教她平等自由,帮她找回属于自己的灵魂。 他不会强求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他希望她能活的像太阳,照亮他心里阴暗处的彷徨和迷茫,陪着他一起坚定的走下去。 然而如今,太阳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她又太过炽烈,让他觉得,嫁给他,只会叫她失了光芒。 他没办法保证能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他也没办法确定自己能帮她挡住来自世俗风言的利刃,他害怕将她困在宫墙之中会折了她的翅膀,他更恐惧,将来有一天,她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后悔喜欢上他。 若是当真盲婚哑嫁,或许他反而没有这么多苦恼,正是因为他清楚她的理想,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才会更加不愿困住她。 他喜欢她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若不喜欢,何至于不愿困住她,又捨不得放手呢? 康熙在等着胤礽开口,而胤礽却依旧不敢面对。 然而秀女们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等过了暮春之时,康熙终于不想等了,将能指婚的秀女都指婚了,剩下的几人中,一个董鄂氏定下了给胤祉做福晋,不过要再等上两三年,才能成亲。 第474页 石英儿在北五所里,每日都能听到太监前来宣旨的声音,从期盼慢慢变成了失望,也没等来她想要的。 等到最后,只等到了其余未指婚的秀女皆出宫回家等待圣意的通知。 石英儿靠在床上,抱着胤礽亲自叫人送来的抱枕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之后,便收拾起行装,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和几位公主辞行,准备回盛京去了。 太皇太后将她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丫头,你别慌,回家好好等着,会叫你如愿以偿的。」 石英儿浅笑摇头:「太皇太后,我的愿望就是当女将军呀,阿玛答应我了,这次回去后,就准我亲自领兵,说不定将来有一日,我还能入京受赏呢,到时候我就带亲手做的萨其马来给您吃,好不好?」 太皇太后惋惜的拍了拍石英儿的手,又叫几个公主去送送她。 二公主和三公主还好,四公主却是难得的红了眼眶。 从小到大,能陪她习武射箭的姑娘也就只有石英儿了,她是真的捨不得。 「太子哥哥真讨厌。」四公主嘟囔道。 石英儿微笑着揉了揉四公主的脸颊:「四公主不是最喜欢太子了吗?」 四公主瘪了瘪嘴,转头正想将脸埋在二公主怀里,省得叫人看到她哭丢人,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呀,太子哥哥来了!」 四公主欢唿了一声,「石姐姐是不是不用走了?」 二公主跟三公主对视了一眼,一起拉着妹妹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胤礽。 胤礽一路快步而来,气息有些不匀:「你也走的太急了,我给你准备了好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给你。」 石英儿往后看去,果然见一队小太监们手里捧着许多东西。 「奴才先带他们将东西送到孙小姐的马车上去。」 林抱节上前说了一句,然后就带着人往外面去了。 石英儿低头道:「我是要回家,又不是要远嫁,给我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听到远嫁二字,胤礽倏然握紧了拳头。 「阿玛他,没给你指婚。」胤礽干巴巴的说道。 石英儿抬头看他:「现在是没指婚,但以我的家世,迟早都是要指婚的,总不会叫我终身不嫁吧?」 「你若不愿意嫁,我可以帮你,」 胤礽语气中带上几许焦急,「我总不会看着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的。」 石英儿盯着胤礽的双眸中终于带上了怒气:「所以呢?我喜欢谁没有告诉你吗?你不准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又不要我,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胤礽被问得一滞。 「太子爷,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可今日若是我离开这紫禁城,就不会再回来了。」 石英儿目光灼灼,「今日要么你就留下我,要么你就叫我死心,男子汉大丈夫,拖拖拉拉的有什么意思!」 第175章 能在军中吓的住那些兵油子的女子,又怎么会是真的没有脾气呢? 石英儿愿意在胤礽面前永远做个小姑娘,是因为喜欢他,也知道他喜欢护着她,可却不代表就会一味忍让。 她知道男女之事不可强求,她敢说出自己的心意,就敢承受被拒绝的后果,但胤礽不愿接受又不愿放手的样子,却叫她怒从中来。 他难不成还指望她等他一辈子? 那怕是看错她了! 胤礽实在不想石英儿负气离去,咬了咬牙,伸手拉住石英儿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转角处的宫墙下,空无一人之处。 石英儿羞恼的想要甩开胤礽的手,胤礽却不肯放开她。 「你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太子妃,想叫我等着你立了太子妃之后再说?」 石英儿终于问出了这些天反覆有人在她耳边嘀咕的话。 她原本是不信的,可他这般不敢示于人前的模样,叫她如何能不多想? 「英儿,你冷静些!」 胤礽终于敢直视石英儿的双眸,「我就是怕这个,才不敢留下你!我若要将你留在身边,必将给你准备好一切,让你不必困于宫墙,让你能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让你,不必为了其他女人伤心难过!」 「可如今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英儿,若我现在松口应下婚事,那进干安宫的就不止是你,还有其他尚未指婚的秀女,我虽是太子,也拒绝不了圣意,」 胤礽终于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但你能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吗?」 他曾对康熙多番试探,可却依旧没能得到康熙的认同。 如今干安宫里没有女主人,他还能硬顶着压力,但若是石英儿成了他的准新娘,他不松口,自然会有人将压力给到她头上,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他是可以心安理得高高兴兴的准备成亲,也可以遵从内心不去看其他姑娘,但她呢? 她如何去拒绝一个太子妃应尽的责任,如何去抵抗来自帝王和世俗的施压,如何去面对那些他能逃避,她却必须得面对的莺莺燕燕? 他是太子,康熙不会让他「犯错」,那么来承担他任性的后果的又会是谁呢? 叫他折了她的双翼将她困在宫墙之内,还要去承受这么多不该她承受的痛苦和折难,他于心何忍! 第475页 石英儿有些怔忪的看着胤礽,眼中的怒气散去,多了几分迷茫:「所以,你真的想要一生一代一双人?」 她以为,那不过是他随口而言罢了,他可是太子啊,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 进宫之前,她咬牙劝服自己妥协的,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坚持。 「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你说的,我其实,其实也是愿意的。」 胤礽第一次跟姑娘说这些,忍不住红了耳朵,「我叫人时刻顾着你,你,没发现吗?」 石英儿搓着手指,脸颊上也浮现绯红,小声埋怨:「你,你也太隐晦了,显得我,特别不矜持。」 胤礽拉着石英儿的手缓缓向下,改为将她的手团住。 她射得那么好的箭,可手却是小小的,软软的,能叫他轻易包住。 「我的心思,阿玛最了解,他迟迟不给你和那几个秀女指婚,就是在逼着我低头,」 胤礽低声解释,「可是英儿,我不想低这个头,也不想享齐人之福,但我现在还没有资本去跟阿玛谈,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用另外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放进石英儿的手中,「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筹码,可我不能确定何时能实现,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在此之前,我不想将你困在京中,我是因为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才愿意放你走的,你明白吗?」 石英儿没有打开手中的荷包,因为她看到要送她离宫的人已经要过来催了。 她咬了咬嘴唇,忍着哭意道:「那你可得快点儿,不然我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可不会等你了。」 胤礽低笑:「那你可得好好看看,得喜欢个比我更好的才行。」 「石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出发了!」 送行的太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说道。 石英儿抬手抹去泪,然后对着胤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如当年初识般纯粹美好。 胤礽站在宫门,挥手与石英儿道别,心里除了不舍,还有很多的担忧。 怎么都觉得这姑娘太单纯了啊,怎么几句话就信了他? 这么放回去,不会被别人给骗走了吧? 好想任性一点,将她带回来藏进干安宫里,可又怕她会生气,会讨厌他。 他要快着点了,不然他的小鹰,就要飞远了。 马车上,石英儿独自打开了胤礽给的荷包,里面是一个镯子和一张纸。 镯子是颜色很浅的翡翠镯子,种水极好,只怕价值连城。 镯子上绑着一条细布,上面写着: 【这是乌库妈妈送给曾孙媳妇的见面礼】 石英儿将镯子套在手腕上看了又看,然后还是摘了下来,翻出一个匣子仔细的放好。 她爱动,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得收收好,等将来进宫的时候,要戴上给太皇太后看的。 石英儿收好镯子,又打开那张纸,上面却是一张地图。 旁的姑娘或许看不懂这个,但石英儿在军中数年,对地图再熟悉不过了。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地图上被胤礽用红笔勾出来的地方,忍不住笑了—— 原来,他想用这么大的地方来换她呀,那她可太贵重了。 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努力,她要好好带兵,说不定等到那一天,她能成为他真正的助力。 …… 干安宫中,胤礽送别了石英儿后,就又开始看摺子了。 如今康熙越来越倚重他,送来干安宫的摺子早已不是当年的请安摺子,而是几乎所有要事都要经他走过一遍,康熙也会参考他的建议来批覆。 故而现在康熙是清闲了不少,而他却是愈发忙碌了。 念珠从外面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空盒子,满脸焦急,正要开口,却被林抱节给拦住了。 林抱节用眼神示意念珠出去说话,二人走远了之后,他才道:「里面的东西让咱们主子送人了。」 念珠一愣:「送给石小姐了?」 林抱节含笑点头。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念珠双手合十,「天地保佑,咱们主子总算是动了心了!」 「嘘,可不能往外传,」 林抱节往四周张望了一圈,「主子叫你把之前收起来的木鱼,还有太皇太后那儿拿回来的经书都找出来,他有用。」 康熙知道胤礽去送了石英儿之后,自是满心得意,跟佟佳皇贵妃显摆,说且等着胤礽自己送来门来,可谁知他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儿子来低头,反而听说他家太子这段时间开始念起佛经来。 康熙:……什么情况? 莫不是石家那丫头来临别之时跟他家太子说了什么狠话吧,不然怎么刚动了心的保成竟然开始信佛了? 他是故意晾着他们不给赐婚,就是要让儿子先低头,顺势好将自己选好的侧福晋和格格们一起塞给他,但也是默认了儿子娶个女将军的,可没想拆散他们啊! 难道是他逼的太紧,反而适得其反了? 康熙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胤礽叫到干清宫来试探。 胤礽手里握着佛珠,一副超然的模样,微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康熙有些慌了:「你若是喜欢她,朕下旨给你们赐婚就是了,又没说不让你娶她,做什么做出这副模样?大不了朕就答应你,成亲之后,她可以将后宅之事交给侧福晋来打理,两红旗里让她自己挑个位置,满足她当将军的心愿,还不行吗?」 第476页 胤礽继续微笑,然后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个小木鱼,当着康熙的面铛铛铛的敲了起来。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您着相了。」 康熙:……混蛋玩意!!! 康熙抄起镇纸冲着胤礽就沖了过去,口中喊着:「你叫谁施主呢,你再叫一句试试!」 嘴瓢了的胤礽转身就跑,也高喊:「领会其中含义就行,不要计较字眼!」 康熙继续追,胤礽继续跑,梁九功劝说未果,还差点叫康熙踹一脚,最后干脆直接走出了御书房,把门一关,耳朵一堵。 管他呢,爱打就打吧,反正就算将御书房拆了,重修也不花他的银子。 康熙自然知道胤礽是故意气他的,而胤礽也知道康熙知道,但还是故意气他。 康熙很清楚胤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他绝对不会同意的。 能不迁怒于石英儿,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儿子这心思已经存在好些年了,并非是石英儿之过,但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还是将石英儿拿出来威胁。 「朕告诉你,再叫朕看到你那木鱼,朕马上就下旨将石丫头嫁给沙皇,让你一辈子都见不着她!」 胤礽岿然不惧:「您若是下旨,那我就想办法帮她弄死沙皇,让她登基做女皇,然后我就去给她当赘婿!」 「你要不要脸了?还当赘婿,你怎么不上天呢!」 康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胤礽嘻嘻笑道:「上天有什么难得,营造司早就做出来热气球了,还不是阿玛您不敢上去试试。」 康熙:…… 鬼知道那能上天的玩意到底靠不靠谱,万一在空中炸了怎么办? 「阿玛,您自己也愿意研究科学,为什么不相信科学呢?」 胤礽继续道,「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们都能在天上飞着出行,从北京城到盛京城,只要一个时辰呢!」 康熙呵呵冷笑:「朕看是你的心长了翅膀,想飞到盛京城去了吧!」 胤礽:…… 骂人不揭短啊,不带这么玩的! 他是真的有点想念远在盛京城里的姑娘了。 …… 康熙二十七年秋,准噶尔进犯喀尔喀蒙古,皇太子胤礽请战。 康熙不允,第一次与太子在朝堂上发生争执,吓得一众大臣缄默不语,怕不管支持哪个,都会惹祸上身。 干清宫中,康熙看着胤礽呈上来的详细奏报,黑着脸道:「你这是准备了多久了?」 胤礽回道:「从二十四年大姐姐非要嫁去漠北开始,已经三年了。」 大公主远嫁土谢图汗部是为了守护大清的安全,而他,不可能让姐姐活在准噶尔的威胁下,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坚决不同意跟准噶尔部和谈,必要将本该属于中国的领土尽数收回。 三年了,大公主已经在归化城立稳了脚跟,并以此为据点,逐步收服喀尔喀小部落,一点点的扩张势力范围。 到如今,土谢图汗部几乎尽归大公主麾下,西边的三音诺颜部也有臣服之意,大公主故意放出消息,说想将公主府从归化城迁至乌里雅苏台,而这里如今是扎萨克图汗部的控制范围,这就意味着,大公主随时可能会对扎萨克图汗部动手。 准噶尔部之所以会这么突然进军喀尔喀蒙古,也与此事有关。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姐弟俩私底下都在密谋些什么!」 康熙怒道,「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现在就与准噶尔开战?」 「此时不打,阿玛,您想等到什么时候呢?」 胤礽反问,「据我所知,准噶尔部此时正在同哈萨克汗国交战,意图将其收入囊中,继而与西方诸国建立贸易通道,若到那时,准噶尔部从西方买到了更多的火器,阿玛,咱们再想取胜,就得用人命去堆了。」 「大姐姐不过是放出个没撇的消息罢了,为什么噶尔丹就这么容易急了?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不先动手,等到大姐姐动手的时候,他就会腹背受敌,准噶尔部如今还经不起双线甚至三线作战。」 「既然大清与准噶尔终有一战,那我认为此时就是最好的战机,有哈萨克汗国在西边牵扯他们的精力,东线大清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若噶尔丹敢将西边的兵力调出来,那咱们甘肃、四川、云南的兵力就能直接收復青海,直逼西藏和新疆。」 「阿玛,不能再养寇了,必须在准噶尔打通与西方的通道之前,断了他们的后路,不然遗患无穷。」 胤礽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准噶尔如今的战力依旧主要是骑兵,大清凭藉火器与之一战,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可若是等再过上几年,准噶尔也有了火器,就算没有大清的厉害,交手的时候也难免会有更多伤亡。 胤礽觉得,只要准噶尔有本事打通陆路通道,西方诸国就一定会卖给他们武器,支持他们与大清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随着大清在马六甲地区租借的贸易港建成,如今的大清在西方人眼中,恐怕就是一座金山,他们之所以还没动,是不知道这座金山下有没有藏着能杀人的武器。 一旦大清在对外的战争中退让了,或者失利了,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上,都想瓜分走一份黄金。 记忆中那段深刻而黑暗的歷史决不能重演,大清越是富足,就越要强硬,绝不会对敌有丝毫的手软。 第477页 武器藏在金山下,依旧会叫人心生妄念,只有架起来打死几个敌人,才能让人知道它的威力,从而望而却步。 「行,你要战,那便战,」 康熙让步了,「但我大清良将繁多,怎么就非要你亲自请战了?保成,朕告诉你多少次了,君子不立危墙,你是大清的太子,便是多少个准噶尔部,朕也不会拿你的安危去换!」 胤礽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阿玛,首先,我就算亲自领兵,也是坐镇中军,不会亲自上战场,所以不会有危险;其次,我之所以要去,就是因为我是大清的太子。」 「准噶尔部占领的土地那么大,咱们要是一寸一寸的打过去,得要多少年?如今正是大清快速发展的时候,不能让准噶尔拖慢了咱们的脚步,所以这一战,我要将噶尔丹引出来,擒贼先擒王。」 「只要噶尔丹死了,准噶尔部就是一团散沙,想要收復,便不费吹灰之力。」 「其三,这一战不比之前的小打小闹,我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所以想亲自去督战,以免军令无法通达,导致功亏一篑。」 康熙按了按额头:「那朕去,你留在京城里监国。」 他承认,儿子说的很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放心儿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若非要去,那就他去,有儿子镇守后方,他也放心。 「阿玛,您不能去,」 胤礽劝道,「您是大清的天子,噶尔丹不过是叛将,不值得您亲征,显得咱们多重视一般。咱们越是举重若轻,越是更叫人畏惧,您就当是让儿子们去锻鍊锻鍊,我保证看好大哥和三弟,绝不会叫他们胡来的。」 康熙伸手怼在胤礽的额头上:「朕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素来主意正,朕的话都不听,朕还能指望其他人看得住你?你现在答应的好好的,到时候非要去前线,有人能拦得住你吗?」 胤礽立刻抗议:「怎么可能,我又不傻,我没事跑到前线去干什么,难不成我还需要亲手杀敌来立功吗?阿玛您教过的,我手底下的人立的功,都有我一份,我只管坐镇中军,督促他们大胜就是了。」 胤礽说的十分合理,但康熙就是觉得,还是有些担忧。 胤礽自小就养在他身边,几乎没分开过,更别说是去那么远的地方。 就算他真的乖乖待在中军,但衣食住行呢? 要是睡的不好,吃的不好,累病了,可怎么办? 看着眼前跟自己一般高的儿子,康熙却还是觉得他是个孩子。 又没成亲呢,怎么就不是孩子了? 康熙还是没松口,转头就去了慈宁宫,想让太皇太后帮忙劝劝胤礽。 太皇太后却道:「你像胤礽这么大的时候,都敢喊着撤藩了,怎么如今大清兵马更强,你反倒不放心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康熙振振有词,「我那时候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可现在又不是非得他不可,玛嬷,保成还没成亲呢,也没有后嗣,他如何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太皇太后切了一声:「你当年带他去雅克萨城的时候,怎么没说这话?不过就是当年你在,如今保成要离开你眼皮子底下了,你就患得患失了。要我说啊,保成比你谨慎,他才不会叫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呢,你若是得空,多去后宫转转,自打九阿哥出世后,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呢?」 康熙无语:「玛嬷,我都有九个儿子了,您还时不时的催我,保成一个都没有,怎么不见你催催他?」 「正是因为保成在这事儿上不上心,你才得更努力些,」 太皇太后直言道,「我这把年纪了,也不跟你绕圈子,懿文太子前车之鑑,你不得不防。」 康熙眼神一紧:「玛嬷这说的是什么,保成身体康健,怎么能与无福之人相比!」 「咱们保成自是最有福的,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想想,防患于未然。」 太皇太后点到即止,「至于出征之事,我是依着保成的,宝剑锋从磨砺出,他需要出去闯荡闯荡,才是对他好的。」 康熙没从太皇太后那儿得来支持,气唿唿的又去了承干宫。 刚进院子,就听到六公主奶声奶气的说要搬到西三所去跟姐姐们一起玩。 康熙顿时怒上心头:「一个个才多大点儿就想飞了?父母在不远行的道理都不懂吗?」 六公主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吓得当场就哭了起来,佟佳皇贵妃心疼的搂着闺女哄了哄,见她好些了才叫奶娘抱下去陪着玩。 「皇上哪里惹来的气,往六公主头上发?」 佟佳皇贵妃看康熙的眼神不善,「六公主才多大,您跟她说得着这些吗?」 康熙也知道自己这脾气发得不对,有些尴尬道:「朕就那么一说,等会儿叫人去拿了好玩的过来了哄六公主开心。」 佟佳皇贵妃无奈的摇了摇头:「皇上这脾气如今是越来越像孩子了,得亏有太子性子好,乐意哄着你。」 这些年来,胤礽不知在康熙发火的时候救过多少人了。 如今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知道皇上生气的时候去求太子,绝对管用。 「就他最爱惹朕生气,」 康熙坐下来哼哼道,「如今人大了,心野了,非要带兵出去打仗,你说朕能让吗?」 佟佳皇贵妃想了想道:「太子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皇上该好好与他谈谈才是。」 第478页 康熙:…… 行行行,一个两个都护着太子是吧? 就朕是恶人是吧? 朕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人跟朕同心! 后宫里找不到同盟,康熙就往前朝去找。 索额图那是肯定支持胤礽的,根本不用问,明珠在这事儿上竟然没跟索额图唱反调,也觉得太子亲征是好事。 康熙又问了几个大学士,不是打哈哈就是偏向胤礽,气的他大晚上的将常泰给喊进了宫。 别人都不行,他不信常泰这个亲舅舅也能同意胤礽上战场! 干清宫中,烛火之下,常泰幽怨的看着康熙,仿佛康熙对他做了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康熙被小舅子看的浑身发麻,强撑着说道:「你说你是不是跟朕一条心吧!」 常泰:…… 好大一个坑,他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往下跳。 康熙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能劝服保成,与准噶尔之战,朕还叫你去!」 常泰耿直的问道:「要是太子非要去不可,皇上您难道不叫奴才去守着太子吗?」 康熙:…… 真的是好有道理哦。 「皇上,您与其在这儿为难奴才,不如去请太皇太后帮忙,」 常泰建议道,「太子爷或许不会理会奴才的建议,但绝不会不顾太皇太后的想法。」 康熙冷笑:「太皇太后要是肯帮朕,朕还用得着找你?」 「那既然太皇太后都同意了,皇上您又为何非要阻拦呢?」 常泰的想法十分直白,「她老人家歷经三朝,眼明心亮,又最是疼爱太子爷,若觉得不妥,是绝不会同意的。」 康熙其实也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之所以提起懿文太子,是因为如今的胤礽与懿文太子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懿文太子在子嗣上亦是十分艰难,但这确不能影响他生前在朝中的地位,更不会有人怀疑是朱元璋的刻意打压。 而如今胤礽迟迟不婚,朝野上下却是非议颇多,甚至有风言风语说是他故意压制胤礽,不叫胤礽有后,来遏制胤礽的势力,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恨不得胤礽现在就给他生十个八个孙子! 太皇太后提及此事后,他也是仔细思量过,为何明明处境差不多的两人,甚至胤礽的年纪还要更小,但舆论却是全然不同呢?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胤礽在朝中的地位,还远不及懿文太子稳固,才会总叫旁人觉得,储君之位是可以动摇的。 所以太皇太后才会支持胤礽出征,毕竟军功是最坚实的积累,此役若是胤礽能带领大清军队大获全胜,诛杀噶尔丹,收復准噶尔占领的大片土地,那么太子之功将会彻底盖过所有阿哥,有生之年,将无人能出其右。 这就像他急于收復三藩稳固皇权一样,虽冒险,但只要能成,便再无后顾之忧。 道理康熙都懂,只是依旧捨不得胤礽去冒险。 他觉得,只要有他在,胤礽不需要去拼命,也能安安稳稳的接过大清,他不会让任何人动摇胤礽的太子之位的,他希望胤礽能依赖他,信任他。 然而到如今,太皇太后依旧不信他,就如当初在盛京城一般,认为胤礽必须通过其他方式来稳固储君之位。 康熙不知道胤礽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他也不想知道。 他怕答案太过伤人。 第二天一早,康熙放过了常泰,又喊来了胤礽。 「保成啊,朕打算把户部和吏部交给你来管,再加上原本就在你手中的工部,六部其三都在你手里,」 康熙十分突兀的说道,「礼部和刑部自成一脉,暂且不论,兵部如今在你舅舅手中,你也该放心。朝中内阁多与你有故,你若愿意留下来监国,在此期间摺子不必送到军中,朕全权交给你来处置,如何?」 不就是要稳固太子之位吗? 军功固然重要,但胤礽背后有常泰支持,又手握两红旗,并不差什么。 他可以直接将朝权送到儿子手中,让他掌控最至关紧要的户部、吏部,让他以监国之名行帝王之权,这难道不比军功更来的直接?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太子,不需要冒险去立什么功劳,他会亲手将这江山送到他手里的! 胤礽愣了半晌,才稍微猜到了康熙为什么突然抽风。 「阿玛,这不合适,」 胤礽劝阻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虽是太子,但也只能是太子,绝不能行帝王之权,否则恐为他人所趁,肆意挑拨,致朝局动盪,人心不安。」 现在有些人只是想换个太子,若真叫康熙这么干了,那他们就会想换个皇帝了。 「您之前还教我要与兄弟们拉开些距离,怎么如今却又叫我逾矩?」 胤礽笑问,「您可不能『双标』啊!」 康熙怒瞪他:「若不是你非要去战场,你以为朕会想出这馊主意?你乌库妈妈担心你地位不稳,才会支持你亲征,朕就是觉得,没必要叫你去冒险。」 说到底,康熙就是不想胤礽有一点点危险。 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太子,怎么能经受战场的风霜? 就算是擦破点皮,都能叫他日夜难安! 「保成啊,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待着吗?你要什么,朕去给你拿来,朕只希望你能平安康健,」 第479页 康熙像小时候一般摸了摸儿子的头,「这大清的江山,一定是你的,你只要好好的等着就够了,剩下的都可以交给朕。」 胤礽觉得,他阿玛可能真的快到更年期了,不然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起来? 以前不是总想着叫他锻鍊锻鍊,很小的时候就敢带他去攻打雅克萨城,怎么如今他长起来了,他反倒不放心了? 「我每天都给您写信?」 胤礽试探着安抚康熙,「保证让您日日都能得到我的消息,行吗?」 康熙又瞪他:「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吗?」 胤礽纠结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其实我想自己去,一则是像之前说的,引出噶尔丹,二则是想见见大姐姐,帮她彻底将喀尔喀蒙古握在手中,三则,我若是能成,想用功劳跟阿玛换个条件。」 康熙皱眉:「什么条件还要军功来换?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了。」 「就是那种就算您答应了,朝野上下也不一定会答应的那种条件,」 胤礽讨好的对着康熙笑,「阿玛,您就让我去吧,我不想您为难,所以想用军功来堵住朝中那些人的嘴,我保证绝不会胡来。」 康熙眯着眼睛盯着儿子,总觉得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他才不信胤礽的条件会是他能同意的,十有八九是什么他肯定不答应的,这小子才会想走歪门邪道。 可他连朝权都愿意给他,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呢? 康熙一时间也想不到,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明白了儿子想要去的决心。 罢了,这小子连暗藏的小心思都拿出来说了,可见是真没有底牌了,他若还是拦着,那保成只怕要埋怨他了。 保成这么乖,想来也不会说出什么真叫他为难的条件。 「算了,你想去就去吧,」 康熙最终还是妥协了,「就按你说的,每天一封信,不许停了,不然朕就亲自去抓你回来。」 这信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给这小子加一把无形的锁,让他想冒险之前好好考虑考虑。 「但是,不准离开中军,不准进入对面射程之内,不准甩开朕给你带去的人,特别是御厨和太医,都必须时刻随行,」 康熙仔细叮嘱,「什么事都不准瞒着朕,身子有任何不适,就立刻回京,知道吗?」 胤礽乖巧点头,说啥都答应。 康熙还是觉得,将这小子放出去就很难管住他了,但他也是实在拗不过儿子,只能化作一声嘆息:「哎,真希望你能慢些长大。」 小鹰终是要自己去飞翔了,他是拦不住的,他总不能剪掉他的翅膀。 或许他是真的开始老了,才会有这么多的不舍和惆怅,但终究,还是要放手的。 太子要亲征准噶尔的消息一经传出,朝中议论纷纷,猜测不断。 有人觉得这是太子长大了,按捺不住要立功争权,有人觉得战场危险,康熙不该放太子前去,而更多的人则是在盘算,如何将自家崽子塞进太子的军中。 很明显,这一战太子就是冲着军功去的,那跟在他身边的侍卫护军,也一样能有一份功劳。 皇上是不可能让太子冒险的,所以这份功劳就跟白捡的一样,谁能不动心? 那些个平日子一说要去军中歷练都躲得远远的纨绔子弟,这会儿倒是一个个都积极得很,嘴里喊着要为国尽忠,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思,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胤礽瞧着桌上那明显比平日里高一大截的请安摺子,完全没有看一看的兴趣,全都丢给了胤禛去处理,就像当初康熙将请安摺子都丢给他看一样。 胤禛倒是认真,竟是列出一张名单来给胤礽,将那些想要随军出征之人给分门别类,有些是还算有点本事的,有些是纯纯来添乱的。 「太子哥哥,我觉得,倒不用全都推拒,这些功夫还可以,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好名声的,可以带着去歷练一番,」 胤禛建议道,「如今天下太平,难得有上战场的机会,这些八旗子弟也需要这份军功来承袭家业,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胤礽看着像个小大人一般的弟弟,笑了笑:「好,那你拿着这名单去干清宫找汗阿玛,请他帮着看一看。」 胤禛应下,当真往干清宫去了。 康熙看了看手中的名单,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四儿子,无奈的摇头:「你太子哥哥又耍滑藏奸,将得罪人的事情推给朕了!」 草拟名单这点小事,胤礽十岁的时候就能处理得当,怎么还能叫胤禛来问他? 这混小子,就是看着他太闲了,非给他找点事做! 胤禛都来了,康熙也不好再叫他回去,只能认命的拿起笔,挨个圈起要带去的八旗子弟,有胤禛列出来有能力的,也有被胤禛列为纯混的。 胤禛不解,便问康熙原因。 康熙左右无事,干脆挨个给他讲明白,却发现胤禛聪慧,一点就通,能举一反三。 后来康熙干脆将笔给了胤禛,叫他来圈剩下的,胤禛仔细思量,竟是圈出了十之八九。 「不错,怪不得太子喜欢将你带在身边教导,」 康熙含笑夸赞,「虽然如今还稚嫩了些,但天资的确出众,再磨鍊几年,就能为朕分忧了。」 往日里康熙的心思都在胤礽身上,对其他儿子难免忽略了些,也就胤褆因为年纪大又跟胤礽亲近,才能多得他些教导,其他小阿哥们,都是师傅在教,他最多考考他们日常的功课,于朝政上,却是从不曾问及。 第480页 今日难得有机会与小儿子讨论朝中事,也算是十分惊喜了。 「老四,如今你太子哥哥都叫你做些什么?」康熙问道。 胤禛恭声道:「太子哥哥叫我帮着整理请安摺子,列出重要的事情给他看。」 康熙点头,他以前也是这么锻鍊胤礽的,如今胤礽也用来教导胤禛,也算是一种传承了。 「等太子出征后,你每日下了课便来干清宫,依旧整理请安摺子,朕帮太子带你一段时日。」 康熙吩咐道。 胤禛惊喜的瞪圆了眼睛,差点跳起来,还是梁九功清了清嗓子,他才反应过来,磕头谢恩。 胤禛离去后,康熙感慨道:「如今连老四都开始得用了,朕也是真的要老了。」 梁九功赔笑:「当初太子爷开始看摺子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奴才一点都看不出您跟当初有什么变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当年您说这话的时候了。」 康熙斜眼看他:「那是因为你也老了,记性差了。」 梁九功故意唉声嘆气:「皇上这是嫌弃奴才了。也罢,奴才如今带了几个小的也算得力,以后就叫他们伺候皇上吧。」 康熙挑眉:「那今儿就叫进来吧,正好朕也看够了你这张老脸。」 梁九功夸张的扑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皇上,奴才离不开您啊!」 康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轻踢了他一脚:「行了,别耍宝了,跟朕去一趟干安宫,朕要亲自看看他们给保成收拾的行李。」 干安宫上下就没一个老成的,可别少带了东西,委屈了他的保成。 第176章 康熙二十八年春,清太子胤礽亲自挂帅,领兵出征。 康熙帝昭告天下,言准噶尔部本为大清附属,却横生逆心,侵占大清领土,侵扰大清百姓,应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所请,大清以太子为帅,亲征准噶尔。 在誓师大会上,胤礽携众将领立下军令,誓要夺回属于大清的领土,以噶尔丹的人头祭奠无辜百姓的亡灵。 出征之日,康熙携百官出城相送,一直送到京郊十里外,方才停下告别。 「盔甲沉重,若非必要,就不要一直穿着了,」 康熙伸手摘下儿子头上的头盔,「长途漫漫,又不是急行军,不要总在外面骑马,好生养精蓄锐,记得你答应朕的,每日一封信,只可多,不可少。」 纳兰性德上前接过康熙手中的头盔,康熙又摸了摸胤礽额头上被头盔压出的红印,满眼都是担忧和不舍。 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虽是阿玛,但胤礽从小没了额娘,是他护在身边一点一点养大的,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小糰子,长成如今这般英俊出色的儿郎,如今却要亲自送他上战场,心里如何不惆怅。 「阿玛,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做这般小儿女的姿态,明珠大人要笑话您的。」 胤礽玩笑着安慰康熙。 康熙哼道:「他还不是巴巴的跑来送儿子?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胤褆在胤礽身后凑趣道:「汗阿玛,您就不打算也叮嘱我跟小三儿两句?」 胤祉也上前,期待的看着康熙。 康熙松开握着胤礽的手,一手拉住大儿子,一手拉住三儿子,明明手握得紧紧的,嘴里却依旧傲娇:「都这么大的人了,朕还有什么好叮嘱的?有保成在,还能叫你们吃了亏不成?」 胤祉有些憨厚的笑道:「那是,有太子哥哥在,我们肯定会大胜而归的!」 以前都在身边的时候,康熙也没多重视胤礽之外的阿哥,如今要送别的,却是看哪个都捨不得了。 然而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再是不舍,也知道该叫孩子们出发了。 「去吧,都去吧,朕在京城里等着你们凯旋而归,」 康熙挨个摸摸儿子们的头,「都记得给家里写信,老大老三也是,朕会看顾你们额娘的。」 胤礽领头半跪于地,向康熙道别。 康熙强笑着挥了挥手,目送儿子们重新上了马,看着大军缓缓开拔。 胤礽最后叮嘱了一句:「阿玛,我不在,您不要熬夜看摺子,叫小四帮着您,他能得用的。还有,不许偷偷去试热气球,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偷偷叫人做了一个!」 康熙笑骂:「朕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着你来叮嘱,快走快走吧。」 胤礽对着康熙挥了挥手,然后调转马头,与胤褆胤祉一起,往前面奔去。 很快,他们便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皇上,咱们也会去吧。」 明珠上前劝道,脸色却有些不好。 康熙偷偷按了按泛红的眼角,然后扫了一眼明珠道:「昨儿没睡着?」 明珠嘆气点头:「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心放肚子里吧,有太子在,还能叫容若去冒险?」 康熙转身也往回走,「他啊,自小最喜欢容若,去哪儿都带着。」 明珠:「皇上,您这话听着怎么冒酸气呢?」 康熙:「……滚滚滚,朕亲生的,还用的着酸你儿子?」 明珠拱手:「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踏上马车之后,康熙又探头对明珠道:「等容若回来,你也该给他张罗个媳妇了,太子都叫他给带坏了!」 明珠拱了拱手,等康熙的御驾远去后,方才苦笑着自言自语:「我也想给容若张罗个媳妇儿啊,可这混小子犟得很,如今年纪大了,总不能还拿鞭子板子逼着他吧?皇上,您可捨得逼太子啊?」 第481页 康熙已然走远,自是不会给他回答,但答案早已在不言中。 …… 同样是远行,出征可比出巡无聊多了。 既然有太子銮驾,胤礽也没非要跟大家一起骑马,一般都是在车驾中看军报的。 正好胤祉也不爱骑马,便也进了胤礽的车驾,帮着他整理文书。 胤祉虽然天生神力,却自小喜欢读书,性子虽然慢了些,可胜在谨慎,几日下来,竟是没出过什么差错。 他不似胤禛那般喜欢思考问题,也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胤礽叫他整理文书,他就当真只是整理文书,但经他手整理的文书,却好似比以前旁人整理的更有条理些。 胤礽有心锻鍊弟弟,便叫胤祉整理之余,也要归纳总结,提取要义,胤祉依言而为,却只是客观的提炼主要内容,完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没有掺杂一丝个人的情感。 胤礽玩笑道:「你这与世无关的心境,倒是很适合去编书。」 胤祉却摇头:「我可不喜欢编史书,之前我去武英殿瞧过,那些个所谓大儒,为了一个前明的将领喜不喜欢吃肉都能吵上一架!虽说是在编纂史实,可我瞧着,其中掺杂了太多的权衡,一点儿都不真实。」 这话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虽说编纂明史之前,康熙曾有言要据实而论,又有万斯同等前民遗民来共同编纂,但实际成稿中还是会有一些没有依据,全凭个人想像的评价。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歷时已久,很多细节早已无从考证,只能从起居注以及宫人口耳相传中找寻歷史的真相。 为了能更加真实,康熙还特意遣使往朝鲜、琉球等周边小国抄阅他们当时的记载,带回来作为佐证,但最终还是会有很多需要后人依靠联想去填补的部分。 在这个过程中,对于成功者自是多加褒扬,对于失败者则是更多贬低,终究还是会有偏颇之处。 「太子哥哥,我若是要编书,定要编一本全都是事实的书,」 胤祉说出自己的想法,「要让后世看书之人,不必再去探究其中是否有虚构之处,让他们可以通过这套书来了解真实的世界。」 胤礽惊讶:「你想编一部百科全书?」 「百科全书,」 胤祉琢磨了一下,然后突然兴奋起来,「这名字好!等咱们大胜归来,我就开始搜寻资料,要编出一部採撷广博,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来!」 胤礽看着在畅想未来的弟弟,感觉这样也挺好的。 谁说生在皇家就一定要去争权夺利? 若真如胤祉所言,能编纂出一部百科全书来,于这个时代而言,只怕无上的功绩。 时代的进步,并不是统治者一句话的事情,而是需要百姓对世界认知的提升。 封建愚昧往往是因为信息闭塞造成的,这就像是后世的魔术表演,看似神奇,一旦揭秘,其实也不过如此。 如今大清也在各地努力办学,希望能让更多的孩子能读书知事,但毕竟科举艰辛,如同过独木桥,能真正到达对岸之人百不存一,更多的是半途而废,甚至读了半辈子书,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胤礽也曾师承诸位大儒,但他却从未曾如同正常的学子般死记硬背那些经史子集,康熙充分尊重他的想法,一直在培养他更加宽广的眼光,而不是让他拘泥于经典,被所谓的规则束缚了思想。 他看过解剖,学过几何,还跟康熙一起做过物理实验,观察过日食月食,还曾亲自丈量土地,测绘地图,甚至亲手设计过一把枪,就是他给孙婉防身的那一把。 凡是他感兴趣的,康熙都愿意让他去尝试,对其他阿哥,亦是如此。 但这是因为他们身在皇家,有机会接触到很多世人接触不到的东西,而这些知识想要普及,却是十分的艰难。 旁的不说,就是搜集这么多各个学科的书籍已然很难,想要挨个读懂,更是几乎不可能的。 但如果有一部书,它是所有学科的汇总,不需要多深奥,而是要全面易懂,让世人只要看这一部书,就能大致了解世界,能接触到平日里接触不到的知识,能通过这部书找寻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再去深入研究学习,甚至从事相关的行业,那对着整个时代来说,必将是巨大的推动。 如今这时代,多少人被出身束缚着一生的命运,农民的孩子从小只能学着种地,商人的孩子从小就要会打算盘,他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选择。 胤礽想要改变这个时代,并不是想要封建统治绵延万世,而是想要中国真正的强大起来。 少年强则国强,必须要让孩子们能摆脱出身的束缚,去尝试更多的选择,才能发掘出更多的人才,真正做的百业俱兴。 「胤祉,你知道你想要编纂的这部书,对大清来说有多么重要吗?」 胤礽满眼期待的看着弟弟,「将来有一日,或许大清所有的孩子从小都会看着你编纂的这部书长大,他们会从中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从此以后大清再也不缺人才。」 胤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胤礽:「真的吗?我编的书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当然是真的,你的书可教化万民,乃是万世之功。」 胤礽肯定道,「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无论需要人手还是相关书籍,哥哥都会帮你寻来。」 第482页 一个人的精力太过有限,胤礽自己再努力,也不能做到所有事。 所以他从未想过要独掌干坤,而是更希望他的兄弟们也都能尽己所能,为这个天下,为天下的百姓尽一份力。 他的兄弟们都是极有能力的,不该在争权夺利中无谓的蹉跎岁月,他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理想,都能有精彩的人生。 …… 胤礽此次逼战噶尔丹,便是打定了主意要一劳永逸,绝不会像歷史上那般给噶尔丹留下一条生路,导致康熙三次亲征,歷经数年才彻底平定准噶尔。 所以在前期的准备上,就做得十分充足。 从去年秋天准噶尔犯境开始,康熙就从全国各地的兵营中调兵遣将,仅八旗和汉兵营就有近十万之数,此外还有漠南蒙古诸部以及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的骑兵。 大清的军队分四路行军,其中胤礽所在的中军,是最后出发的,目的地是土谢图汗旗,将在此建中军大帐,进行督战。 东路军以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为主将,出贝加尔湖,至色楞河畔。 这就是得益于大清与鄂罗斯签订的《贝加尔条约》了,才能让大清军队畅通无阻。 西路军则是以福全为主帅,从甘肃出发,穿越沙漠,直指扎萨克图汗旗。 其实若按胤礽的想法,西路军该由常泰来做主帅,他才放心,可无奈康熙下了死令,常泰必须留在中军跟着胤礽,所以无奈之下,胤礽只能同意福全出征。 胤礽对福全这个伯王并不怎么放心,不过好在西路还有费扬古、孙思克两员满汉大将,至少行军应是不成问题的。 土谢图汗旗汗王大帐内,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大公主端坐在下,伸手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轻抿了一口,皱眉道:「这用的是什么水,怎么一股子土腥味?」 婢女立刻跪下,俯身道:「公主恕罪,奴才用的是大帐后的井水,想来是往日里落了尘土进去,沾染了味道。」 「这也不怪你,起来吧,」 大公主和颜悦色道,「去问问本宫存的雨水送来了没,再过两日太子就要到了,他可喝不惯这井水。」 婢女这才恭敬的起身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什么井水雨水!」 敬安公主忍不住怒斥,「大清的军队都要占据土谢图汗部的王庭了,你如今可是得意了?!」 「敬安公主这话本宫就听不懂了,大清乃是你我的母国,亦是土谢图汗部的宗主国,如今准噶尔部犯境,大清派兵前来是帮助土谢图汗部守住家园的,怎么到你嘴里,却是到反天罡了?」 大公主淡然道,「与其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打扫打扫王庭,怎么说也是汗王大帐所在,这般邋遢,也不怕被人笑话。」 说罢,她竟是直接站起身来,招唿都不打就迳自出去了。 敬安公主气得一口气差点仰倒,敦多布多尔济赶紧上前扶住他额吉。 敬安公主却不叫他扶,一把甩开,指着他怒道:「瞧瞧你那点出息,竟是叫自己的女人爬到头顶上作威作福了!就算她带来了几千护军又如何?你是她的丈夫,她就应该听你的!」 敦多布多尔济看了一眼一直没开口的额祈葛,然后说道:「可是额吉你不也是当家做主的吗?」 敬安公主怒而拍案:「她跟我能一样吗?我是你额吉!」 敦多布多尔济往后退开两步,说道:「确实不一样,额吉您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可没有几千护军和那么多的嫁妆,也没有归化城的公主府和大清官员的敬重。」 敬安公主气得伸手就往敦多布多尔济脸上招唿,口中怒斥:「混帐东西!如今你还敢看不起你额吉了?你以为当了大清的额驸,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敦多布多尔济也不躲闪,任由敬安公主在他身上抓挠,只是眼神越来越冰冷。 「行了,噶勒丹,管管你媳妇!」 察珲多尔济黑着脸怒斥,「天塌不下来,闹个什么劲!敦多布,你先出去,带纯禧公主在王庭里转转,她虽然嫁过来数年,却也没怎么来过这里。」 敦多布多尔济抚胸为礼,然后毫不犹豫的退了出去。 大公主并未走远,就在外面等着敦多布。 见他出来,大公主招手叫他到身边,然后伸手轻抚他脸颊上的伤痕。 「都说了叫你别招惹她,吃亏了吧?」 大公主又去牵敦多布的手,「不是说如今功夫练得很好了么,怎么还躲不过呢?不行,等回去我得再给你寻个更厉害的师傅教你。」 被大公主温声细语一哄,敦多布多尔济心里的闷气散了不少,他长出一口气,拉紧大公主的手道:「等这次战事了了,咱们就回归化城去,再也不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呢,那毕竟是你的亲人,」 大公主嗔怪的瞪了敦多布一眼,「我可以不来,你还是得在意着些的,不能叫旁人觉得你不好。」 草原上未开化的小鹰被迫见识了万里长空之后,又怎么会还看得上脏乱的小窝呢? 从木兰会盟将敦多布多尔济带回北京开始,她就在一点点的教他去看看真正的世界,眼界开了,自然不需要她多说,便知道是非对错。 当年敬安公主未出嫁时,也曾是天之骄女,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心怀怨怼,被草原的风沙遮住了眼睛,再也看不到广阔的天空了。 第483页 「敦多布,以后喀尔喀广袤的草原,都会是咱们的,」 大公主笑着哄自己的小额驸,「你要学着大度些,不要去生不必要的气,只要咱们好好用牛羊金银供给着土谢图汗王庭,叫他们金尊玉贵衣食无忧,他们自然就会念着咱们的好,总有一天,会放下成见的。」 敦多布多尔济喃喃道:「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受委屈。」 草原上有那么多好男人,可他的公主却坚定的选择了他,嫁给他,还教他文武,教他处理政事,也放心将权利给他。 她做了很多本该他额吉做的事,让他成长起来,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为什么不尊重她爱惜她呢? 额吉给了他生命不假,可他的公主,给他的却是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他虽然不算聪明,但也懂得感恩,只此一生,绝不会背叛她。 「公主,我会永远做您的鹰,只向着你指的方向飞翔。」 敦多布多尔济郑重道。 大公主却只是笑着摇头,娇嗔道:「好啦,小鹰,咱们快回去上药吧,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哦,下次可不许轻易受伤啦!」 …… 康熙二十七年五月,皇太子率军抵达土谢图汗旗,固伦纯禧公主携额驸及护军至三十里外相迎。 大公主特意换了一套新制的衣裙,用的是去年胤礽叫人送来的蜀锦,在阳光下漾着琉璃一般的光泽,衬得她如同天上的神女,熠熠生辉。 车驾稍停,胤礽刚一出来,就瞧见了大公主俏生生的等在车前,就那么温婉的笑着,眉目间与当年出嫁之时,没有半分差别。 「大姐姐。」 胤礽轻轻的唤了一声,眼眶忍不住泛红。 敦多布多尔济与前来迎接的护军皆跪于地,高唿千岁,大公主却没有行礼,只是含泪道:「保成,你来啦。」 胤礽快步往前,一把将自家姐姐紧紧抱住,哽咽道:「可算是见到了,姐,你可安好?」 大公主轻拍他的后背:「好,有你一直惦记着,我哪里都好。快放开我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我的太子爷,你还是得矜持着些吧。」 胤礽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了大公主,才挥手叫众人平身。 之后他便叫大军继续前行,然后拉着大公主一起上了马车。 胤褆和胤祉却没有跟上来,而是一起去找敦多布多尔济「聊聊天」。 第177章 马车里,胤礽听大公主说着这段时间他们侦查到的准噶尔部的动向,思绪却是有些飘忽。 见到大公主之前,他还曾想过,若是大公主过得不好,等平定准噶尔后,他就要将大公主带回京城去。 管他什么仁义不仁义的,康熙的仁义不该建立在大公主的牺牲上,他瞧着喀尔喀蒙古全部内附于大清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么广袤的大草原,也挺适合种土豆的。 然而此时瞧着容光焕发,眉眼之间比在京城是更加自信的姐姐,胤礽又在想,是不是紫禁城高耸的宫墙束缚了她灵魂,而这片无垠的天地,让她解放。 「大姐姐,你还想回京城去吗?」 胤礽突然问道。 大公主怔忪了一下,不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自是会思念京城的,毕竟我的亲人们都在那里,不过我在这儿过得也挺好的。」 大公主对着胤礽眨了眨眼睛:「其实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从未曾觉得公主这个身份有多么尊贵,可如今到了这里,才知道母国强大的公主,是多么有底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从嫁到这里,我从未曾向任何人低头过,无论到哪里,我皆是上座。」 胤礽有些不信:「难道敬安公主也对你恭敬吗?」 「她啊,就是嘴上厉害,其实没什么底气,」 大公主不在意的说道,「以她的出身,能得个公主的封号已经是乌库妈妈和汗阿玛天恩,但也仅止于此了,她没有护军,手中就没有权利,土谢图汗部只拿她当个精美的摆设,放着好看罢了,可偏偏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倒是想插手我跟额驸的事情,但我们婚后一直在归化城,而她远在土谢图汗旗,最多不过就是写几封信过来斥责一番,我全当是乐子,无聊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看。」 大公主看向窗外与胤褆胤祉并行的敦多布多尔济,「额驸虽然年纪小些,但胜在听话,也懂感恩,知对错。我对他好,他自是爱重我,至少如今我与他感情还算不错。」 胤礽有些忧虑:「如今他年纪尚小,自然好拿捏,可毕竟人心叵测,姐姐当心养虎为患。」 「放心,我也留着底牌呢,」 大公主拍了拍胤礽的手,「再说了,我倚仗的是大清,归化城的官员不会认不清主子的,而土谢图汗部——等这次灭了准噶尔,他们自然知道该听谁的!」 大军继续前行,一路上能看到土谢图汗部的探子在策马往返。 土谢图汗部贵族齐聚王庭,但除了大公主夫妻之外,却无人出来相迎。 眼看着大军离王庭只剩十里,却依旧不见前来迎接的队伍,大公主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土谢图汗部那些个短见之人,当真是一点都看不清局势!」 大公主恼怒道,「这是还在王庭里等着你去见他们呢,简直不知所谓!」 敦多布多尔济也察觉不对,凑到马车边上道:「公主,要不我快马回去一趟,叫他们赶紧出来相迎吧。」 第484页 胤礽却阻拦道:「不用,姐夫只管与大哥三弟他们聊天去,等晚上安顿下来,我请你喝酒。」 大公主对胤礽歉然道:「我没想到这些人昨儿嘴里答应的好好的,是到临时又出么蛾子,倒是叫你被怠慢了。」 「姐姐,我压根没想过要去土谢图汗部王庭,」 胤礽轻笑,「中军四万人,我怕当真去了,会吓死他们,所以让五叔先带着先锋营在王庭西边十里外清理了空地作为中军大帐所在,本以为他会先与你说一声,却不想你竟还不知道。」 大公主惊喜道:「我阿玛也来了?」 胤礽:「汗阿玛本想让五叔跟二伯一起领西路军的,可五叔想念你,非要领了中军先锋营,就是想能来看看你。想来他是想给你个惊喜,可却叫我给说破了,等会见到五叔,姐姐可得装一装,哄哄他。」 说话间,大军已经偏离的原定路线,往西而去。 再走出几里,便有先锋营的探子前来相迎,大公主眼尖,立时发现了探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阿玛他还真的是孩子脾气,竟然换了兵卒的衣裳来吓我!」 大公主嘴里抱怨着,可却是立刻下了马车,完全忘了刚刚答应了胤礽要装一装,直接扑向进了探子堆里。 敦多布多尔济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却被胤礽拦住了。 「姐夫莫急,五叔与大姐姐多年未见,让他们先说说话吧。」 还在努力低头假装自己不在的常宁被大公主扑了个正着,差点吓炸毛:「哎哎哎,这么多人呢!你怎么认出我的?」 大公主红着眼眶娇声道:「阿玛您就算是穿一身宫女的衣裳,我也能认出来!」 「那下次我就换女装,试试你的眼力,」 常宁揽着闺女胡说八道,「快叫阿玛看看你好不好。」 大公主抱怨:「阿玛您一点儿都不想我,不然怎么来了这么久都不来看我,非要等保成到了才现身?」 常宁赶紧解释:「阿玛不是怕耽误了太子的正事儿嘛,乖啊,阿玛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等会儿到了大营,你自己去挑。」 大公主不乐意:「怎么还要挑,难道不是全给我的吗?」 常宁连忙哄道:「是是是,当然是全给你的,我是叫你挑点不喜欢的,给你公婆送一些去。」 大公主却娇蛮道:「不要,既然给我的,就都是我的,我才不要分给旁人。」 常宁觉得,闺女跟三年前他来送嫁的时候,不一样了。 那时的闺女还谨慎沉稳,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和喜悦,只想着如何能在土谢图汗部稳稳立足,算计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到底有多少。 可如今,她变得开朗了,爱撒娇了,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了。 这恰恰说明了,闺女如今已是大局在握,地位不可动摇,所以她不用再去顾虑其他人,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挺好的,这下福晋该放心了。 「五叔,大姐姐,上车上来说话,让大军继续前行吧。」 胤礽招唿道。 常宁这才上前行礼,然后跟闺女一起上了胤礽的车驾—— 还额外附赠一个敦多布多尔济。 胤礽靠在软垫里,悠闲的看着常宁如何为难女婿,明明是行军路上,却也是难得的有烟火气。 有时候他真的会觉得,像这样平凡的生活才更叫人嚮往,但他这一生,应该是体会不到敦多布的感受了。 毕竟他未来的老丈人,应该不敢为难他。 思及此处,他突然想起了石英儿。 她回到盛京之后,他能得到关于她的消息更多了。 他知道她真的去了边关,还曾经带兵突袭了朝鲜人伪装的山匪,一手连珠箭声名鹊起,在军报里也时常能看到女将军的消息。 只可惜,她身为秀女,虽为国领兵杀敌,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应有的名分。 女将军只是大家对她善意的称唿,也不知何时,她能真的成为朝廷任命的将军。 她刚离开的时候,康熙还总念叨着要给他们赐婚,后来她的名声越来越响,康熙反倒闭口不谈了。 他知道,尽管太皇太后先松了口,但康熙心里依旧不情愿。 对康熙而言,太子妃在军中挂个名头和真的亲自领兵杀敌,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他能接受给儿媳妇们一个更尊崇的名位,让她们的地位不可动摇,从而减少儿子们后宅的争斗,但却无法接受一个手染鲜血的太子妃。 胤礽其实心里很清楚,她越是出色,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远,但他还是想努力试一试,用一场大胜的功绩,能不能换来两全。 常宁办事还算靠谱,营地选的位置不错,主帐也已经搭好,大军到了之后,胤礽等人径直进了大帐,其他士兵则是各自分区安营扎寨去了。 此时已是黄昏,各营的火头军急急的打起了炉灶,炊烟在营地各处陆续升起。 胤礽留了常宁和大公主夫妻俩在大帐说话,自己则是带着胤褆和胤祉奔走在营地各处,确保所有战士都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饭。 这一路而来,他们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而战士们却是仅靠双脚步行,自是要辛苦的多,好在他们还要在此盘桓许久,等待东西两路的消息,也能让战士们好好休息一下。 等到胤礽兄弟三人巡查回来的时候,随行的御厨已经张罗好了一桌美食,大多都是宫中常吃的样式。 第485页 大公主在宫里的时候,曾经很嫌弃御厨的手艺,觉得他们总是翻来覆去有做那几个菜,吃起来味道都一样。 可如今离家三载,再次尝到这些熟悉的饭菜之时,却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敦多布多尔济掏出帕子给大公主擦拭,大公主兀自嘴硬:「一别三年,御厨的手艺一点都没进步,还是那么难吃。敦多布,你快尝尝这鸡汤,我以前最喜欢这个,咱们公主府的厨子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敦多布有些憨憨的尝了之后,却说自己尝不出有什么差别,大公主气得瞪他,他就又乖乖的给大公主夹菜。 常宁颇有些欣慰的看着闺女女婿,转过头来敬胤礽的酒:「太子啊,你看看你姐姐姐夫这是不是挺和美的?你若是也能娶个像你姐姐这般温柔的女子,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胤礽:……为什么这么温馨的时候,他要被催婚? 就说临出发之前康熙为什么单独召见常宁,原来是搁这儿等着他呢! 「五叔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胤礽故意接着常宁的话说,可还没等常宁笑出来,他就又问道,「大姐姐,公主府如今是你当家啊,还是姐夫当家啊?护军是听你调遣,还是姐夫在管啊?」 常宁:…… 敦多布多尔济是个实诚人,开口说道:「我都听公主的。」 大公主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胤礽:「你少来诓我的话,我跟你又不一样。再说了,不管婚后如何,你先定下亲来才算本事,我且问你,太子妃人在哪儿呢?」 胤礽:…… 胤褆立刻附和:「就是啊,别说太子妃了,你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我说保成啊,今儿也没外人,你能不能给哥哥交个底,你是不是不喜欢姑娘?」 胤礽:…… 胤祉看到大哥哥大姐姐统一了战线,立刻也投奔而去:「就是就是,等这次回去,我都要成亲了,太子哥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胤礽:……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不容易离开京城,本以为能清静清静,结果呢?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四大门派围攻光明顶? 「国未定,何以为家?」 胤礽说不过,干脆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一想到还有百姓在准噶尔的铁蹄下受苦,我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哪有心思谈及儿女私情!」 大公主精准插刀:「说的好像准噶尔侵扰大清了一样,怎么,如今喀尔喀蒙古的牧民,也归太子爷操心了?」 胤礽:…… 「姐,咱还是先吃饭吧,你看,鸡汤都要凉了,」 胤礽殷勤的给大公主添满鸡汤,「快多喝点,这鸡可是御膳房养的,不远万里带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尝到正宗家里的味道。」 胤褆也喊着想要,却被胤礽丢了一眼刀,胤祉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敢跟着起闹。 常宁可不傻,自然不敢在胤礽面前托大,不过眼看着闺女能将太子拿捏得死死的,他笑得那叫一个荡漾。 瞧见没,他闺女,那绝对是太子爷的亲姐姐,就问天底下还能有几个人能叫太子爷亲自伺候着? 这叫什么来着,啊对,之前听皇上说过,叫血脉压制。 果然诚不我欺啊! …… 与噶尔丹的第一次交手,比想像中的来得更早一些。 就在中军驻扎之后的第七日,准噶尔部骑兵越过乌里雅苏台,进入三音诺颜部復地,直逼土谢图汗旗。 察珲多尔济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往大帐请见胤礽,胤礽也没故意怠慢,但谈及出兵之事,却拒绝道: 「我大清东西两路大军尚未到达预定位置,此时贸然出手,恐会中了圈套。如今准噶尔骑兵离中军还远,过几日看看情况再议。」 胤礽不急,但察珲多尔济很急。 他愿意请大清直接进入土谢图汗旗,就是想要借大清之力,确保王庭无虞。 而如今胤礽不肯主动出击,若是当真将战火引到此处,若胜了,王庭只怕也要受战火损伤,若败了,大清军队可以后撤,他的王庭如何能撤? 然而任凭他如何劝,胤礽就是不松口,说的不耐烦了,就叫人送客。 大公主在屏风后听了个全场,转出来问道:「保成,咱们真的不出兵吗?」 「我已经叫斥候去查看情况了,」 胤礽解释道,「出兵是肯定要出的,不可能让他们探到中军之前来,但出不出兵都是我们的事,不会受土谢图汗的干涉。」 大公主点头:「也是,他们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来之前一直以为漠北蒙古民风彪悍,自该是战力非凡,然而深入了解才知道,也就不过如此。」 胤礽轻笑,却也不解释。 大公主的护军可是康熙和他精心挑选的,各个都是军中精锐,更别说那支火器营了,那可是当今世上最强悍的战力之一,放在别的国家,都得是王牌部队的存在。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放心大公主来独掌漠北呢? 大公主平日里见惯了这种级别的战力,自然瞧不上土谢图汗部那些老把式,也不能就真的说漠北战力不行了。 至少他们对上同样以骑兵为主的准噶尔部,也能抗衡一二,总比那些如今连骑射都练不好的漠南蒙古贵族强些。 第486页 「舅舅的意思是,不能让准噶尔部越过拜德拉格河,」 胤礽在地图上指给大公主看,「所以咱们的先锋营会西进,在此设防。」 大公主并不太懂打仗的事儿,但她相信胤礽的判断,点头道:「好,需要我的护军做什么,你只管吩咐。」 「倒还真的需要姐姐帮忙,」 胤礽又沿着行军路线划了一道,「中军会陆续往拜德拉格河附近移动,我需要你的护军来帮我守住后面的补给线,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 这也是大公主在此最大的缘由。 以大清的军力,自是不怕准噶尔部,但大清此役的目的并不真的是保护喀尔喀蒙古诸部这么简单,而是想要彻底将准噶尔部斩草除根,收回属于大清的国土。 这就意味着,大清的军队必将深入准噶尔腹地进行追击,而对于大军来说,最至关紧要的,就是后勤补给。 大公主入蒙三年,与归化城众官员齐心协力,终将这一路彻底打通,让大清军队可以长驱直入,后续补给亦能源源不断。 长枪火炮是大清此战必胜的倚仗,而大公主以自己的终身为代价打通的这条补给线,是大清敢与准噶尔部在如今的领土之外开战的真正底气。 为了这一天,大公主准备了三年,如今任务交到她的手上,她坦然接受,自信道:「你放心,护军早已沿途驻扎,彼此唿应,我们演练了三年,绝不会出差错!」 …… 康熙二十八年夏,大清与准噶尔部交战于拜德拉格河畔,准噶尔部三千骑兵尽数溃败,只有数十人逃回了乌里雅苏台。 与此同时,大清东路三万大军渡过色楞河,与中路军成犄角之势,直逼乌里雅苏台。 胤礽坐镇拜德拉格河畔,看着今日送来的军报,却是眉头紧锁。 东路军要绕行,自然赶来的要晚些,这是在之前意料之中的,可西路军本就是提前出发,又不需要绕路,按理说应该是最先到达乌里雅苏台附近的,怎么会至今没有消息呢? 那可是三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就算是路途中遇上准噶尔部的大军,也能抗衡,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没了呢? 「别担心了,咱们的探子一直在盯着准噶尔的军队,没有往西路军那边去的,十有八九是他们穿越沙漠的时候迷失了方向,但他们补给充足,人手也够多,最多就是慢些,不会出什么大事。」 常泰安慰道。 胤礽嘆了口气:「我如今就是后悔叫二伯去带兵,虽还有其他将领,但他是亲王,旁人总不敢置喙的。」 「没事,我叫探子往西边去迎迎他们,咱们请了不少熟悉沙漠的嚮导,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常泰其实早有准备了。 行军在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他早就习惯了万事提前准备好。 福全这人他接触的不多,却也是有所耳闻,据传闻性情执拗,不大听得进去旁人的意见,叫他领兵,出现点意外也正常,只要不损失了兵力,都好说。 二人正盘算下一步该如何继续的时候,外面有探子急报,说是噶尔丹王旗有异动。 大清对准噶尔宣战多日,噶尔丹一直隐身,只叫部分骑兵试探,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按探子的密信来看,噶尔丹的王旗是往乌里雅苏台而来,算时间,估计七八日之后,就能进入乌里雅苏台。 看样子,噶尔丹是打算以乌里雅苏台为中军主帐,与大清在此决战了。 「他不想被咱们逐一击破,想全力一击,若胜了,正好可以收归喀尔喀蒙古战力,直逼漠南,威胁大清,」 常泰分析道,「若败了,这个位置也方便往西南逃窜。」 胤礽道:「叫探子给西路军传讯,让他们直接往西北走,堵住噶尔丹的退路,不能让噶尔丹逃回西域去。」 常泰点头,立时出去吩咐,第二日,东路军的战报送到大帐,胤礽才知道为什么噶尔丹突然动了—— 东路军渡过色楞河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一队准噶尔骑兵前来侦查。 萨布素可是个手狠心黑的,既然遇到了,自然不可能放他们安然离去,当即下令追击。 数百准噶尔骑兵怎么可能与三万清军抗衡,即便后续大部队还没渡河,只凭先渡河的先锋营,就足够围剿他们了。 这支骑兵队几乎尽数被歼灭,人杀光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领头的那个竟是噶尔丹的亲弟弟,多尔济扎布。 莫名其妙就立了一个大功,萨布素也毫不吝啬的给参战的将士们请功,胤礽打开请功的摺子,想看一看到底是谁这么好的运气,拿到了多尔济扎布的人头,可没想到却是个十分熟悉的名字—— 石英儿。 这丫头竟然也跟来了,竟然还敢亲自跟准噶尔的人动手! 胤礽吓得直接跳了起来,直接往后看伤亡名单,确认没有石英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啊,还真就叫她立了大功。 这一次,他定要为她请封,绝不会在叫她打白工! 第178章 多尔济扎布的人头随着萨布素请功的摺子一起送到了中军大帐,东路军旗开得胜斩敌军一员大将的消息自是很快传开了。 在外面跟着火器营操练的胤褆得知后立刻赶回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闹:「保成,你这媳妇儿可是够给劲儿啊,还不赶紧将人调到中军来,说不准还能叫她取了噶尔丹的人头,得个头功呢!」 第487页 「别闹,我与石将军并无婚约,大哥,你不要在外面胡说,」 胤礽赶紧堵住胤褆的嘴,「她是跟着她阿玛石文炳的正白旗汉兵营过来的,手底下一支速射队跟随她多年,十分神勇,在盛京之时便立下过不少功劳,所以才会被徵调至此。」 胤褆挑眉:「你在宫里给人家塞定情信物的时候不是挺大方的么,怎么这会儿反倒不敢承认了?要我说,你若是喜欢人家,就赶紧给娶回来,放在身边才安心不是?」 「大哥!」 胤礽有些不悦,「她是靠自己的本事拿的军功,你对她尊重些!」 胤褆啧啧两声,盯着胤礽看了一会儿,方才又道:「我怎么瞧着,你提起她的时候不像是提起心上人,反倒更多是惜才之意?保成,来之前汗阿玛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必须得催着你早点定下来,你可不能到手的媳妇儿又不要了啊!」 胤礽愣了一下。 他不是一直在维护石英儿吗,为什么胤褆会觉得,他不像是说起心上人,而只是惜才呢? 所以,提起心上人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 难道还要叫他如同小姑娘一般娇羞才算吗? 胤褆见胤礽神色怪异,警惕道:「你不会真的想反悔吧?汗阿玛那边好不容易松口了,你不会这时候告诉我,你又不喜欢石将军了吧?」 胤礽垂下眼眸,转开话题:「好了,别总纠结我这些小事,眼前的战事要紧。西路军至今未到,但噶尔丹的王旗却是已经动了,我跟舅舅商量了一下,不打算等西路军了,让他们直接去阻截噶尔丹的退路,等噶尔丹到了乌里雅苏台,咱们就发动总攻。」 胤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先说好,我不是胤祉那傻小子,你别想将我丢去管后勤补给,此役我必是要去冲锋陷阵的!」 「你确定?」胤礽表情古怪的问道。 胤褆总觉得弟弟又在给自己挖坑,警惕的说道:「我非常确定,所以你休想诓我。」 「行吧,那你就去领个骑兵营吧,」 胤礽故意嘆了口气,「我本想着大哥你整日在火器营晃悠,定然是想领着火器营远程攻击的,没想到你竟然想去冲锋陷阵,那就只有骑兵营最合适了。哎,可惜了,原本还想让你来开第一炮呢。」 胤褆:!!! 「我要开炮,我要开炮!」 胤褆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我不去骑兵营,我就待在后面开炮!」 胤礽故意阴阳怪气:「此役我必是要去冲锋陷阵的——」 胤褆二话不说直接扑到了胤礽身上,兄弟二人滚倒在地上,纠缠作一团,谁都不肯认输。 门口正要进来汇报的常泰额角跳了跳,不敢相信里面那两个泼猴是他看起来早熟沉稳的外甥们。 「大阿哥与太子的感情一向很好,」 纳兰性德波澜不惊的微笑解释,「这是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国公爷习惯就好。」 常泰:…… 不,他一点都不想习惯。 这要是传出去,说他们大清的大阿哥和皇太子这么打了还在地上打滚,他们大清不要面子的吗?! 常泰沉着脸虎步向前,一手一个将地上的两兄弟都提熘了起来,甩向两边。 纳兰性德上前接住胤礽,扶他站好,而胤褆就没那么幸运了,晕头转向的竟是直接撞在了椅子上,发出一声惨烈的「哎呦」声。 「舅舅啊,你也太狠心了,瞧瞧,都把我磕坏了!」 胤褆惨兮兮的控诉。 常泰:…… 他发誓他完全没使劲儿! 堂堂大阿哥,怎么搁这儿碰瓷儿呢?! 胤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继续道:「你要是让我开第一炮,我就当刚刚的事儿没发生,如何?」 常泰:…… 常泰看向胤礽,胤礽敲了敲纳兰性德的铠甲:「容若,你这身瞧着不错,挺结实的哈。」 纳兰性德微笑不语。 「就非得去碰那火炮?我给你一支骑兵队,等前面的部队攻破的城池后,让你去沖一冲还不行吗?」 常泰感觉十分头疼。 胤礽对着胤褆做了个鬼脸,胤褆从地上跳起来,高声道:「不行不行,太子爷一言九鼎,说好了的怎么能反悔?!」 常泰回头看向胤礽,胤礽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 常泰:……真行,可真会顺口啊! 更善于弓马的常泰对于火1枪火炮这些武器还是保有一颗敬畏之心的,在他看来,这些火器威力惊人,但安全性有待商榷。 军中亦是用火炮多年,炸膛之事时常有之,每年都有将士因此受伤,甚至丧命。 所以他虽重视火器营,但却也视之为十分危险的所在,自出征至今,胤褆提出过多次要去带领火器营,都被常泰给否决了。 既然康熙信任他,将他放在中军来看着太子和阿哥们,他就必须得保证他们能安全回京,若是非要上战场,也只能在城破之后带齐护卫上去沖一冲,绝不同意他们去玩火炮那种可能会伤到自己的东西。 「舅舅啊,太子爷就算是吐个吐沫都是钉,怎么能说话不算呢?」 胤褆继续死咬着不放,「如今太子爷都认了他说过,您不能让太子爷失了信吧?」 话至此处,常泰如何能不明白这是这兄弟两个在这儿故意给他设套呢? 第488页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他过来的时候候在门外不进来的纳兰性德,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子也是帮凶。 纳兰性德是什么人啊,那可是世人公认的最得太子爷信重之人,他会不敢进来阻拦太子爷和大阿哥胡闹? 怕是早就猜到了太子爷的用意,故意等在门外,用言语激他进来跳坑吧! 「也不知道上书房的师傅们都教了你们些什么东西,一个个都是狐狸,连我都算计!」 常泰抱怨道,「行行行,太子爷金口玉言,奴才不敢不从,大阿哥想去火器营也可以,但亲手开炮是不可能的,最多让你在十米,不,二十米外看着。」 胤褆还想再争取一下,胤礽却开口帮他应下:「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傻哥哥,等会儿舅舅反应过来味儿来,说不定就反悔了。 管他十米二十米,只要能领了火器营,都是一样的。 噶尔丹的速度比预期中的更快,五日后,探子回报,乌里雅苏台的城墙上已经挂上了噶尔丹的王旗。 胤礽立刻令中路、东路两军开拔,往乌里雅苏台的方向行进。 三日后,中军在乌里雅苏台南东南十里外安营,东路军则是在绕路往西北而去,准备与中军两面夹击。 中军前锋营扫平了大营往乌里雅苏台方向的路,一直到距离乌里雅苏台城五里的位置,皆畅通无阻。 胤礽亲至前线,以千里眼观察准噶尔部动向。 「太子您看,他们依山而建阵地,打算凭地势之利与我们一战,」 常泰给胤礽讲解,「此山在乌里雅苏台城东南,可以俯瞰全城,若我们不击溃山上的敌阵就攻城,便会受到山上敌军的攻击。咱们的东路军虽然已经到了城西北,但就算他们先一步破城,依旧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所以要想攻城,必须得先破阵。」 胤礽总结道。 常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那依舅舅看,破这个阵很难吗?」 胤礽问道。 常泰又点头:「准噶尔部占据高处,我们若要破阵,必须得逆山而上,从上面攻击下面容易,而我们爬山的过程中想要攻击对面却很难。」 胤礽:「那若是从远处攻击,破坏敌方阵型呢?」 常泰:「太子有所不知,准噶尔这阵法名为『驼城』,是以上万头骆驼围成的,骆驼被绑缚了四腿,形成一道血肉围墙,即便我们在远处击杀的骆驼,尸体依旧还能为他们抵挡攻击,并不能破阵。」 草原上哪有那么多能快速修筑防御工事的材料,准噶尔部这驼城,也算是就地取材,用最容易得到的东西最快速的建起阵法,迅速形成战斗力,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是十分厉害的战术了。 然而胤礽却放下千里眼,对常泰道:「舅舅,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吗?」 常泰点头:「听说之前雅克萨之战的时候,皇上曾带您去瞧过攻城。」 「那你知道,雅克萨城是如何攻破的吗?」 胤礽又问道。 常泰是看过军报的,但因康熙授命,军报中将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和连珠弩尽数隐去,常泰只知曾炮轰城墙,但具体的细节,却知之不详。 「那么厚的,能双人并行的城墙,被我们轰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 胤礽浅笑,目中带着骄傲,「我们的骑兵可以长驱直入,我们的火1枪,可以轻易收割鄂罗斯守军的性命。舅舅,你觉得,骆驼和砖石相比,哪个更坚固些呢?」 常泰的瞳仁紧缩,一时间不敢判断胤礽所言究竟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舅舅当年也曾亲眼看过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在京郊试炮,对其威力应该有些了解,炮弹轰到山石上都能炸碎,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胤礽收起千里眼,翻身上马,「舅舅,这次我带来的,不是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而是再次改良过的神威大将军炮,重量更轻,但射程却更长。」 胤礽抬起马鞭指向驼城的方向,「就在这个距离,神威大将军炮就能轰破驼城,噶尔丹眼中的神奇阵法,在如今大清的火炮面前,就是个笑话!」 常泰站在原地,抬头看向马背上的胤礽。 大清的太子高高在上,再不是当初那个抱着他的腿喊舅舅抱的小傢伙了。 火炮之事过于机密,连他都并不知其详,太子所言,当真吗? 此处距离驼城尚有五里之远,以千里目都只能勉强看到,难道这世上当真有火炮,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攻击? 若是真的,那他们还打什么仗,多造些火炮,岂不是能叫天下臣服? 胤礽看着驼城的方向,却是微微一笑—— 就喜欢打这种固定靶,若是噶尔丹以骑兵冲锋而战,他还真没把握减少清军伤亡。 毕竟在混战之中,火炮几乎是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的,即便是连珠铳,也要谨慎注意不要误伤袍泽,不可能火力全开。 冲锋陷阵短兵相接,这是准噶尔铁骑的长处,也是胤礽最忌惮的地方,他珍惜将士们的性命,不希望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来换这场胜利。 而如今噶尔丹舍长就短,竟是当起了铁王八,简直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那么大个乌龟阵,还摆在山顶最显眼的地方,这是生怕他们的神威将军炮瞄不准目标啊! 第489页 既然噶尔丹这么客气,那这份大礼他就收下了。 …… 七日后,在东路军到达既定目标点的消息送来后,胤礽下定,中路军开拔。 准噶尔部严以待阵,却发现清军在城外四五里处便停了下来。 噶尔丹亲至驼城,用从欧洲人手里买来的千里眼观察清军的动静,在看到清军似乎在架起火炮的时候笑道:「大清人这是在为自己安排撤退之路啊!」 他早年间也曾与鄂罗斯交好,暗中购买了一些火器,再加上从欧洲购得的,自诩对火炮十分了解,而准噶尔军中也装配了一定数量的火绳枪,并非当真单纯依靠冷兵器。 噶尔丹知道大清有火1枪火炮,但在他看来,大清的火炮总不可能比鄂罗斯、欧洲的更好,他这驼城是用自己的火炮试过的,绝对能抵挡得住几轮齐射—— 当然,如果大清能将火炮运上山的话。 噶尔丹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满满都是得意,他相信在大清的火炮运上来之前,他们就能将清军打得溃败,叫清军丢下火炮逃跑。 清军阵地上,胤褆亲自监督火器营架好火炮,然后在常泰派来监督他的侍卫劝阻下,依依不捨的退到了十米之外。 火炮手最后一次校准炮口方向,确认无误后,放出响箭。 胤礽看向常泰,常泰上前道:「回太子爷,各营皆已准备完毕,只待冲锋之令!」 胤礽微笑:「不急,让大家先原地待命,等准噶尔骑兵冲出来,再下令进攻。」 如果他们还有命冲出来的话。 常泰还是觉得胤礽有些过于相信火器营了。 噶尔丹敢建立驼城,自是该试验过足以抵挡火炮之威,又如何会轻易被轰出来? 但胤礽才是主帅,军令不容置疑。 所以尽管常泰心里觉得还是得想办法沖入敌阵,但还是依胤礽之令,让其他军队待命,然后放出信号,让火器营率先开火。 胤礽坐于中军高台之上,以千里目注视着驼城的方向,只听得前方几声巨响过后,驼城所在的山上火光乍起,烟尘漫天。 「啧,瞄了这么久,还是有一炮轰偏了。」 烟尘瀰漫,胤礽看不清驼城的情况,但却能看到一共轰出去三炮,有一炮偏的离谱,竟是落在了乌里雅苏台城墙上。 「回去之后还得叫南怀仁好好调一调膛线,怎么能偏出去这么多呢?」 胤礽自言自语道。 他兀自在抱怨,可同样拿着千里目的常泰,却震惊到失语。 神威大将军炮竟然真的能打这么远! 这足足有四五里的距离,怎么就能这么精准的命中敌阵? 而且看这漫天烟尘中掺杂的血红之色,只怕威力也十分惊人。 常泰死死盯着驼城方向,直到尘烟散去,视野里清晰可见原本完整的阵地,有一处已经焦黑一片,形成了一个缺口。 胤礽嘆了口气:「原来是歪了两炮,竟然只打中了一炮。发响箭,让火器营再射一轮试试准头。」 就说还是得实战吧,演戏的时候打得再准,一到战场上就掉了链子。 本以为一轮三炮足以摧毁驼城,可谁知只有一炮命中,还只是擦边而已,这固定靶看起来也没那么好打啊。 响箭再次升空,唤回了常泰的灵魂。 常泰抬头看向胤礽问道:「太子,火炮需要冷却多久?」 胤礽伸出三根手指。 常泰:「三刻钟?不至于那么久,三炷香的时间?」 胤礽学着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梗,笑眯眯的开始收回手指头:「二,一——」 话音未落,只听前方阵地又是一阵巨响,常泰吓得一哆嗦:「三,三息?」 胤礽高深莫测的看了常泰一眼,仿佛这不过是十分平常之事。 常泰却是心跳如雷,只觉得这哪里是什么火炮,根本就是传说中的神器! 射程远,准头足不说,三息就能齐射一轮,这是人力能阻拦的吗? 别说区区一个驼城了,就如同胤礽所言,即便是再厚的城墙,也禁不住几轮齐射啊! 他之前与鄂罗斯人交手的时候,自己也曾经用过火炮,也面对过鄂罗斯的火炮,在他看来,火炮虽然强大,但弊端也很多,每次冷却的时间都足够骑兵冲锋到身前了。 一旦被近身,火炮就是个没用的铁筒子,所以常泰才会对火炮没有那么重视。 而如今,他被彻底改变了对火炮的认知。 早知道大清的火炮有这样的威力,他又何必担忧! 以后若是能在边关架上一排这种火炮,还有谁敢进犯大清? 他怕是也能早些回京养老了! 就在常泰被神威大将军炮之威吓得胡思乱想的时候,胤礽有些兴奋的一拍大腿:「这次都中了!」 常泰连忙抬起千里眼去看,却是入目一片狼藉,整个驼城被这三炮轰得稀烂,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也,太恐怖了些。 即便是己方的武器,也叫常泰心中惊骇至极。 「差不多了,舅舅,叫大军出发,去清扫战场吧。」 胤礽开口吩咐道。 常泰捏了自己一把,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十分冷静严肃的开始调遣军队。 胤礽所在的中军却不急着前进,要等前面部队将城门打开,入城清扫之后,太子銮驾才会进入乌里雅苏台。 第490页 他们这边炮轰驼城之时,东路军依约定,也开始了攻城之战。 东路军行军路线较远,所以并没有重炮相随,但轻便的野战炮依旧是攻城的利器,军中的神箭手,亦是大展所长,以远距离攻击清扫守军大半力量,然后再又骑兵、步兵攻城。 石英儿带领的速射队,是一道特别的存在。 按攻击武器算,他们应该是远程部队,但实际上,他们却归属于近战骑兵,纵横于战场之上,出手如闪电,射速甚至比连珠铳更快,所到之处,无往不利。 萨布素远远看着石英儿在战场中带队穿梭的身影,咽了咽唾沫,忍不住问身边的石文炳:「我说石大将军,你就真放心侄女沖阵杀敌?这要是有一点损伤,太子爷那儿我可没法交代啊!」 石文炳面色平静:「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太子爷将她送回军中,而不是留在宫里,便是支持她的,若有损伤,亦是她的命。」 话是这么说,他的眼睛却是分毫没有离开闺女,手亦握得紧紧的。 「行吧,我是真的看不懂了,那可是太子妃啊,未来的皇后主子,你们石家竟然不叫闺女赶紧去占了位置,还将人往军中放,」 萨布素吐槽道,「说太子爷没瞧上你家丫头吧,他还巴巴的帮着她在军中立稳,说瞧上了吧,又迟迟没有圣旨赐婚,你就不怕她在军中日久,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毁了自己的前程吗?」 石文炳苦笑:「太子爷的心意,谁人敢说摸得透?索性这丫头是在我身边,便是再差,就是我养她一辈子,也不至于叫她受苦便是了。」 说话间,乌里雅苏台的守军已经彻底败退,城门洞开。 萨布素下令大军向前,进入乌里雅苏台,占领城墙高处,等待中军指令。 而此时东南战场的清扫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唯一叫常泰心惊的只有—— 胤褆竟然胆大包天的亲自带队去驼城抓噶尔丹了。 常泰赶紧调遣骑兵队去帮忙,胤礽宽慰他:「没事的,大哥身边有一队连珠铳手贴身保护,若噶尔丹真的在驼城阵中,此时就算不死,也被轰得七荤八素,不可能是连珠铳的对手。」 第179章 然而噶尔丹并没有那么好抓,胤褆奔着头功而去,却是悻悻而归。 「抓到几个没被轰死的准噶尔人,说咱们这边刚一开炮,噶尔丹就熘了,」 胤褆懊恼道,「这老王八是真的滑熘,也不知这会儿他是混在城里,还是趁乱跑了。」 「城里已经叫人在挨家挨户的搜了,」 胤礽说道,「不过我估计他不会傻到往城里自投罗网,十有八九是往西南逃窜了。」 清军中路占据乌里雅苏台东南,东路则是从西北攻城,西北是东路军的补给线,沿途不止有清军后勤部队,还有大公主的护军和喀尔喀蒙古的骑兵,对于噶尔丹来说,都不是生路。 所以他一定是会往西南跑,想办法穿过沙漠回到西域去。 「西路军已经在西南沿路等他了,你若想要这个功劳,也可以带人往西南追上去碰碰运气。」 胤礽并不打算拘着胤褆,「不过尚不知噶尔丹的残部有多少人,你必须要带齐人手,不可冒进。」 胤褆自是愿意,领了兵符便带人出发了。 其实胤礽倒是有些羡慕胤褆的。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也想亲自带兵追击,即便不能亲手斩下噶尔丹的人头,也要亲眼看到噶尔丹的尸体,才能确保这个在歷史上给大清带来几十年麻烦的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然而他不能。 谁都能去追,只有他,大清的皇太子,必须得留在乌里雅苏台主持大局。 好在如今的胤礽已经不是当年在雅克萨城里什么都不懂的小太子了,他跟着康熙打理朝政数年,如何收管一座城对他来说,并不算困难。 更何况,乌里雅苏台城内比当年的雅克萨城更加空旷,几乎没什么常驻人口,只有些残存的准噶尔军队,全都被收押起来。 处理完今日的奏报后,胤礽难得清闲了下来,便走出了居所,往乌里雅苏台最高的城楼上去,俯瞰全城。 清军这次攻城只炮轰了城外的驼城和部分城门,炮火併未怎么落在城内,所以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粗旷的孤寂,看似简陋的建筑,却带着莫名的恢宏,整个乌里雅苏台仿佛是一个草原莽汉,散发着原始的气息,又蕴藏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二哥哥。」 身后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胤礽勾了勾嘴角,回头看去,却见石英儿穿了一身蒙古少女的服饰,行进间环佩叮噹作响,衬得她愈发鲜活。 石英儿手中拿着一支乌里雅苏台到处都很常见的花,站定后递给胤礽。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忐忑和不安,但胤礽却被那朵花吸引,并未发现。 那是一朵浅红色的小花,虽然已经离开了土壤,却依旧奋力的昂着头,仿佛在同命运抗争。 这花,有点像她。 胤礽伸手接过小花,掐断枝条,插在了石英儿的髮髻上。 少女乌黑的秀髮略有些散乱,但却是极配这朵小花,有一种生机勃勃的不屈之感。 然而还没等胤礽夸赞两句,石英儿突然伸手摘掉了头上的花,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胤礽微愣,不解的看向石英儿,却见眼前的少女双目含泪,委屈而又不甘的看着他。 第491页 「你怎么——」 胤礽的问话才刚出口,就被石英儿一把捂住了嘴。 「二哥哥,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 石英儿强忍着哭意急急的说道,「在宫里的时候,是我太一厢情愿,直接冲到你宫里跟你说了那样的话,你当时就已经拒绝我了,可我还心存侥倖,非要留在宫里等你的回应,逼着你因为可怜我所以才应了我。」 「回家之后,额娘就跟我说,我不该主动与你说那些,若你当真喜欢我,你会留下我的,若你没有开口,就是心里没我,我不该用少时的情谊去为难你,利用你的善良逼你许下承诺。」 「额娘说,我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与你一处,就不该再离开紫禁城,该一直守着你,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让你为难,我既然选择离开你回到军中,便不该再要求你遵守承诺,因为我也没为你付出过什么。」 「我以前不懂,只觉得我喜欢的都想得到,想要领兵征战,也想要你,可却从未曾替你着想过,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没有想过,你背负了多少,才能与我许下终身。」 「二哥哥,这一年来,我一直奔走在边境上,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也明白了人生时难两全。我很感激你当年对我的怜惜,但既然你心里没我,那我也不能再强占着你。」 石英儿终是忍不住哭了,眼泪划过脸颊,落在项圈上,在夕阳下反射着珍珠般的光。 「我们,还是重新做回朋友吧,之前那事,便算了。」 石英儿说出了这句话后,才放开了捂住胤礽的手。 胤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说的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问清楚,石英儿却又道: 「你别说话,求你了,别亲口对我说那些话,」 石英儿往后退去,「镯子我会还给你的,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就跑,差点撞翻了拿着披风走过来的林抱节。 林抱节一头雾水的看向胤礽,试探着问道:「主子,您跟石小姐吵架了?」 不会吧,久别重逢不是应该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吗? 石家小姐特意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他家主子就这么不解风情? 胤礽苦笑:「若真是吵架倒还好些,可我一句话都没说,她就自说自话的哭着跑了。」 林抱节给胤礽披上披风:「是不是怪您不够关心她了?这一年来,您加起来才给石小姐写了三四封信,她心里不痛快,也是正常的。」 「可她也从未曾给我写过信,我以为,她不在意这个。」 胤礽从没与女子交往过,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时代的女子谈恋爱。 他是想过,就算分隔两地,至少也该有书信往来,然而几封信寄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信。 后来,他从军报上看到石英儿杀敌的功绩,以为她领兵在外太忙了,没空给他回信,便想着等她回了盛京再给她去信,可又赶上了要准备出征,自己也忙得不行,就又忘了这件事。 明明出宫之前两个人还拉了小手,互许终身,可这一年来,他们依旧如之前一样,他只能从军报上看到她的消息,而她,或许也只能从朝廷的旨意上,探知他的点滴。 他们这哪里算是谈恋爱,与盲婚哑嫁,或许也就只多了个认识罢了,当真说不上有什么深情厚谊。 所以,她不高兴了,不愿意了,也是对的吧? 她很快就能得到朝廷的封赏,成为真正的女将军,而他,依旧还给不了她两全的选择。 胤礽的心里酸涩的厉害,只觉着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什么想要却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他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对石英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但她舍他而去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胤礽自嘲的笑了笑。 或许是他太自以为是了,因为她先说了喜欢他,他就理所当然的将主动权归在自己的手里,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要他愿意,就一定能成,所以也从未用心去经营。 而如今,她那么果断的抽身而去,只留下他一人,心里空落落的惆怅。 「林抱节,我好像搞砸了,」 胤礽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以为我在为这段姻缘而努力,但实际上,却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她该生气的。」 林抱节想了想,却道:「主子,奴才觉得,石小姐可能不是为了这个生气,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去找大公主借了衣裳首饰,盛装打扮来见您,您要不再好好回忆一下,您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 胤礽不确定的道:「我,往她头上插了一朵花?不应该啊,那花是她自己带来的,怎么会不喜欢呢?」 「你说的有道理,她不是那种会莫名发脾气的姑娘,其中定然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胤礽吩咐道,「你想办法找熟悉她的人打听打听这一年多的情况,要事无巨细。」 林抱节应了下来,胤礽则是又重新看向城里的方向。 他看着那道宛若云霞的身影策马而去,逐渐消失在视野里,也仿佛带走了乌里雅苏台的光辉,原本宏伟的城池,如今看起来,却是愈发荒凉。 那日后,胤礽一直想着他该主动去找石英儿再谈一谈。 在这段关系里,他一直都是被动的等着石英儿靠近,或许消耗了她太多的热情,才叫她失望而去的。 第492页 他想试着挽回一下,也许情况也没那么糟糕呢? 也许她也是在等着他主动迈向她一步,也许他们能彼此交心,找到合适的相处之道,慢慢的培养起感情来。 在这个时代,胤礽遇到的女子里,石英儿是唯一一个能牵动他的心的,他不敢说自己多爱她,但至少想到以后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是能叫他嚮往的。 自从接受了石英儿喜欢自己的事实后,胤礽逐渐开始认清自己想要的婚姻的模样。 他不需要一个端庄贤惠的太子妃,因为他的干安宫只会有一个女主人,所以不需要太子妃有容人之量,也没有那么多女人之间繁琐的事情需要太子妃来操心。 他不想要一个恭敬驯顺的妻子,因为他不喜欢什么举案齐眉,他的妻子,不需要做他的臣子,他的奴才,只需要做她自己。 他想要一个家,一个能让他关上门只做胤礽,而不是大清太子的家。 他知道,石英儿并不是世人眼中合格的太子妃应有的模样,可他就是喜欢她的鲜活和勇敢,欣赏她追求梦想的努力和执着,也心动于她红着脸忐忑的看着他那小鹿一般的模样。 或许他们之间如今的感情尚浅,还远不到相爱的程度,但他为她心动,她也喜欢他,那他们为什么不试着好好相处呢? 虽不知将来能否真的相伴终生,但至少如今,他不想如此莫名的同她分开,他想将自己的心意,也告诉她。 然而胤礽终究是太忙了,他还没来得及彻底安顿好前来乌里雅苏台汇合的喀尔喀诸部,又传来了西路军阻截到噶尔丹残部的消息。 本以为噶尔丹残部不过寥寥数百人,对上装备精良的三万西路军,定然毫无还手之力,可谁能想到,随着噶尔丹伏诛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西路军副统领佟国纲的死讯! 噶尔丹的残部手里一共就只有几把火绳枪,怎么就能那么凑巧,正好一枪打中了佟国纲!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佟国纲和福全因为行军路线问题起了冲突,佟国纲主张按胤礽军令立刻前往阻截噶尔丹残部,而福全则是以大军穿越沙漠过于疲惫为由,想要原地休整数日再说。 二人因此大吵了一架,佟国纲不满福全,带了一队兵马自行离去,其他将领劝说福全尽快出发,福全却是说什么都不同意,当真在原地休整了三日。 好巧不巧的,佟国纲这一队人当真堵到了噶尔丹,但他们也不过千余人,交手之下竟是吃了大亏,若不是胤褆带人及时赶到,只怕噶尔丹这数百人的残部就能全歼佟国纲这千余人,然后潇洒离去。 胤褆如愿以偿的亲手击毙了噶尔丹,但佟国纲却被噶尔丹拼死一击,射中的胸口,即便胤褆带着军医同往,却也依旧回天乏术。 佟国纲死后,福全才率领大军姗姗来迟,他一边往中军送信,将阻拦噶尔丹说成西路军的功劳,一边决口不提与佟国纲的冲突,只说佟国纲这一支是他派出来的先锋队。 然而胤褆却不傻,亲自询问了西路军其他将领,终得知其中真相,连夜命人给胤礽送信,讲明了真相。 胤礽看罢之后,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砸了半桌子的摺子。 他筹谋良久,带了那么多先进的火器,就是想尽可能的减少人员损失,可如今却因为福全躲懒,葬送了近千大清将士。 要知道正面进攻乌里雅苏台之战,清军歼灭俘虏准噶尔士兵近万,损失也还不足百! 当初调兵遣将之时,他就反对福全领兵,可康熙念及兄弟之情,想给福全一个立功的机会,坚持要用福全,他们争论再三,最后决定将福全放在西路军里。 西路军进蒙路程最短,承担的只有阻截的任务,可以说是最轻松的一路,只要福全按军令行进,这功绩就是白送到他手上,甚至还有机会亲自取了噶尔丹的性命,拿个头功。 若不是康熙非要坚持用福全,胤礽都想让胤褆来领这一路,也正是因为用了福全,可谁能想到,这位裕亲王,竟然会如此无能! 穿越个沙漠,能带着三万大军迷路,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又敢枉顾军令,甚至事发之后,还想遮掩抢功! 「传令下去,让西路军直接回去,不必来乌里雅苏台汇合了,」 胤礽沉声吩咐,「佟国公,还有那些为国尽忠的战士们的尸身,皆仔细辨认身份,分别火化,将骨灰带回京城去。」 这么热的天气,尸体根本无法保存,只能原地火化。 忠骨不该埋于荒漠,胤礽要带他们回家去。 盛怒过后,胤礽只觉得分外疲惫。 噶尔丹伏诛,准噶尔必将土崩瓦解,于大清而言,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如今,他闭上眼睛只能看到近千大清将士倒在血泊里不甘的模样。 他们执行的是他阻截噶尔丹的军令,与噶尔丹残部奋战到底,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英勇的战士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只是因为他跟康熙错信了福全,是他们对福全太过纵容,才让福全敢于违抗军令,那千名战士的死,福全是罪人,他也有责任。 如果他能早点叫人去接应西路军,而不是只传达军令就相信福全会依令行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今日的惨剧,不会有那么多忠魂无辜葬身于此了。 而如今,他又该如何替他们伸冤呢? 第493页 福全是亲王,是他的王伯,康熙的亲哥哥,就算犯了错又如何? 最多就是受到斥责,罚他思过,就连亲王的爵位都不可能削去,甚至为了安稳人心,康熙会替福全遮掩,真的将阻截噶尔丹的功劳安在福全的头上。 这就是封建社会不可改变的弊端,亲缘关系成为统治阶级的枷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任人唯亲之事,永远不可避免。 胤礽走出住所,行于城中。 噶尔丹伏诛的消息已经传遍乌里雅苏台,每个人都在为了胜利而喜悦,那一千忠魂的枉死,却似乎无人知晓。 「国公爷下令封锁了消息,」 纳兰性德陪在胤礽的身后,给他解释,「未免军心不稳,只说是西路军阻截了噶尔丹,一切细则,还得等回京后请皇上决断。」 胤礽知道常泰这么做是对的。 战事初歇,人心不稳,他们又身处喀尔喀蒙古深处,尚有准噶尔余部需要清理,此时那些战士们的死只能归于阵亡,不可能将其中缘由公诸于众,否则只怕会军心浮动,再难令行禁止。 「可是容若,你有没有想过,等回京之后,一切已成定局,汗阿玛不可能再反口说裕亲王有错,那些枉死的忠魂,就再也无处伸冤了。」 胤礽什么道理都懂,但就是心有不甘。 他很害怕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之后,却逐渐屈从于这个时代,他怕自己心里的这点正义和热血,在妥协中,彻底消散。 可是这么多年他受到的教育又告诉他必须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冲动,任性而为。 纳兰性德也知道事难两全。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或许他会少年意气,非要将事情挑破不可; 若是放在十年前,或许他会想办法从中周旋,至少要给那些忠魂讨一讨公道。 但如今,他不是没了勇气,而是看透了世事,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一切执着,只是枉然。 胤礽不想回去,也不想再看着这些欢庆的人,便干脆上了马,往东路军营地去找石英儿。 不知为什么,他此时非常非常想要见到她。 胤礽也不许人通报,径直进了军营,没想到却听到阵阵惨叫,走近一看,却是营中正在执行军法。 瞧着足有十数人被按在地上挨军棍,人人都被鲜血染红了后襟,痛唿声不断。 石英儿立于上首,一身戎装,青丝束于头顶,面色冷峻严厉,眼瞧着下面人行刑,却是没有一丝动容。 胤礽从来不知道,原来石英儿在军营里是这般模样。 在他面前,她一向是可爱的,娇俏的,会红着脸害羞,亦或者是红着眼眶流泪。 她与他生气的时候,都是娇滴滴的,叫人心疼的,他从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冷下脸来,也能这么有气势,压得周围的士兵无人敢抬头。 军棍打完,士兵上前汇报,石英儿冷冷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受刑者,开口说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家的亲戚,既然进了我的军营,就必须得听我的军令。你们入营的第一日,就开始背诵军规,如今既是知法犯法,也怪不得我不给你们留情面。今日这顿军棍,只是叫你们长长记性,若再犯,就休怪我直接军法处置了!」 石英儿扫了一圈,却是无人敢抬头与她对视。 「将他们抬到露天的棚子里去,让军医给他们治伤,什么时候伤好了能操练了,什么时候许他们回营帐。」 石英儿冷冷的吩咐道。 立时有士兵以令而行,上前将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之人抬走,无人敢有多说半个字。 小广场上很快就被清理一空,胤礽此时方才现身,朝着石英儿过去。 石英儿在看到胤礽的一瞬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然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戎装,摸了摸头髮,顿时捂住脸就想逃跑。 胤礽一把拉住她,忍笑道:「刚刚打人的时候不是挺有气势的么,这会儿人都送去示众了,你却不好意思了?」 石英儿捂着脸跺脚:「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叫人说一声,我,我,你放开我,让我去梳洗一下再来说话!」 她操练了一天,满脸尘土一身汗,如何能见他! 「你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样子我都瞧见过,还有什么怕叫我看的?」 胤礽不让她走,「别去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石英儿分开手指,露出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确认胤礽脸上含笑,没有嫌弃的意思后才慢慢放下了双手。 胤礽:……噗。 刚刚还挺好的,可这一捂脸,却是变成了小花猫了。 第180章 又是一次沐浴在夕阳下的「约会」,但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石英儿没有盛装打扮,却更加放松了。 胤礽与石英儿并肩漫步,一边是质朴的城墙,一边是军营里裊裊升起的炊烟和训练结束后三五成群谈笑的将士们,这座原本叫胤礽觉得孤寂的城,此刻却沾染上了人间烟火,好似从高冷的铁血战士,突然就变成了憨笑的邻家大哥。 「刚刚听你的意思,那些受刑的人都出身不凡?」 胤礽开口问道。 石英儿「嗯」了一声:「是啊,大多都是八旗勛贵子弟,要么就是中军将领的亲戚,我身边的护卫队里基本都是这些人,足有几十人。」 第494页 「你怎么会用他们做护卫队?」胤礽诧异的停下脚步。 不是他有偏见,而是他很清楚这些所谓的勛贵子弟十之八九都是来军中蹭功劳的,就连他的中军里也有,他都给编到后面的队伍里去了,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石英儿竟然将他们留在身边。 「旁人都觉得,我是女子,又身在自己阿玛的麾下,定然是能干着最轻省的活,拿着最大的功劳,所以他们便将儿子强送进我军中,觉得凭着家里的情分亦或者是我被优待的把柄,轻轻松松的分一杯羹,」 石英儿只是平铺直叙,语气中并没有愠怒,「我把他们留在身边做护军,一来面子上过得去,不让阿玛为难,二来也是不放心叫他们去祸害旁人。真叫他们去了那些没什么背景的将军营里,只怕要鸠占鹊巢,坏了大事的。」 石英儿这话正中胤礽此时心中的纠结和伤痛。 可不就是如此么,若不是康熙将福全放到了西路军去,让福全这个外行占了军权,又怎么会导致那等惨剧? 若是当时他再多坚持一些,如同石英儿这般将福全留在中军,让常泰去带西路军,最多就是他平日里烦了些,但却不用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学了这么多年的治国之道,真到实际用人的时候,竟还没有一个小姑娘通透。 石英儿见胤礽神情落寞,心中念头一转,猜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其实我能这么安排,主要还是因为阿玛虽然与他们家里有旧,却也没有到过命的交情,不过是人情往来,自是可以按照我的想法来安排,但若当真是阿玛都得罪不起的人物,我也只能妥协。」 却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若是其他人,胤礽早就给扔到不重要的队伍里去了,可福全是他的伯父,是康熙的亲哥哥,就连康熙都对他礼让几分,更别说他这做侄子的了。 他虽是名义上的主帅,但却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撤换掉福全,而如今明明福全犯了错,他除了将他赶回京城之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大义灭亲这种话,说起来容易,可他若是敢动福全,只怕这天底下,无人会站在他这一边。 就连康熙,也保不住他。 「既然他们都是有来歷的,那你为何还要当众行刑,叫他们公然示众,一点颜面都不留呢?」 胤礽又问道。 「这就是将他们留在身边的好处啦,」 石英儿道,「既然做了我的护卫,那自然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犯了什么错,我都一清二楚,依律处罚,也并未冤枉了他们。至于为了要公开示众——」 石英儿轻笑,「自然是因为他们出身高贵,更要脸面喽。若是换了寻常士兵,其实根本不会在意治伤的时候会不会被『示众』的,做错了事挨了军棍还能有军医看顾,他们只会高兴。」 「二哥哥,你会在意这个事情,是因为你也觉得脸面十分要紧,但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脸面哪有性命来的重要?今日我这么罚他们,他们自己觉得丢人,但很快就会发现其他人根本不这么觉得,甚至还会羡慕他们能被公开照顾,不需要私下讨好军医就能得到最好的医药。」 「所以,你是在给他们一个能真正融入军队的机会?」 胤礽有些懂了,「如果他们能真正放下颜面,那今后就能跟其他士兵打成一片,不再是来军中混功劳的少爷公子,而能成为真正的军人。」 石英儿笑弯了眼睛:「二哥哥最聪明了!我不止是要让他们学会放下颜面,也要让其他士兵看清楚,这些公子哥们犯了错也会挨打受罚,也会毫无形象的嗷嗷喊疼,也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在这个时代,出身的不同会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贵族与平民之间有着天然的鸿沟。 石英儿是在用这种方法消弭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让那些贵族公子们当众露出最狼狈的样子,彻底跌下神坛。 就像是刚刚他对石英儿说的那句话,他看过石英儿哭得狼狈的样子,所以石英儿也不会再去在意让他瞧见她身沾尘土的模样。 出发点是好的,可会不会将人性想得太过美好了? 「若是他们不肯放下颜面,甚至记仇,事后报復呢?」胤礽追问。 「你放心,我早就叫人盯着呢,」 石英儿答道,「但凡他们有任何不该有的举动,我就会将他们送到回京的队伍里,反正如今噶尔丹已经伏诛,他们想要的功劳也已经到手,就没必要留在军中了。」 「二哥哥,你的征程已经结束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班师回朝,而对于我们这些军人来说,距离最终的胜利,还早。」 石英儿伸手指向西南方,「噶尔丹死了,可准噶尔部还在,还有大片的土地等着我们去收復,而后面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很多熟悉草原,善于隐匿,没有固定城池的敌人,你的火炮能攻城掠地,但却打不中善于奔跑的草原狼。」 「之前我们能躲在你的庇佑下,几乎无伤的拿下胜利,但之后,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我看过军报,知道为了阻截噶尔丹死伤了多少同袍,也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可这才是战争,不是每一次都能提前架好火炮,我们只能尽量提前将可能会导致问题的因素排除,但却总还会有意外发生。」 「我相信,你在给西路军下达指令之前,已经推演过很多次战力,确定有必胜的把握的,但就像是我如今再怎么想办法去试探去挑选,也不能保证留下来的人都能成为合格的军人一样,你也没办法保证军中的每一个将领都与你同心。」 第495页 「二哥哥,我也曾经犯过错,盲信却信错了人,那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军中的黑牢里,觉得我可能再也没有勇气领兵了,但最后,我还是自己走了出来,」 石英儿的神情有些飘忽,又带着几分释然,「因为我想明白了,若不是我,换成其他人可能还会重蹈覆辙,不如是我,牢记教训,永不再犯。」 胤礽有些发愣的看着石英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完全不了解她。 他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她,还曾许诺要与她共度此生,但实际上,他对于她的了解,却始终停留在幼时的印象和军报上冰冷的文字,他根本不知道她能走到今天,到底曾经经歷过什么。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纱的原因吧。 他们的约定过于虚浮,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其实与这时代的其他姻缘,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英儿,之前在城楼上,你为什么会哭?」 胤礽不想再等林抱节暗中调查了,他选择直接开口问她。 他既然想与她在一起,就该彼此坦诚对不对? 然而石英儿却是倏然看向他,皱着眉,眼中带着不敢置信:「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胤礽茫然。 石英儿盯着他良久,突然问道:「所以,我给你写的信,你没看?」 信,什么信? 胤礽更加茫然,他给她写过信,却是从未曾收到过她的回信啊! 「原来如此,」 石英儿释然的笑了,「没看,就没看吧,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些家常话罢了。」 直觉告诉胤礽,石英儿给他的信上绝不只是家常话那么简单,但他如今,却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跟她都明白,这世上敢拦着,能拦着她给他的信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康熙。 他在没问清楚之前不想妄加揣测自己的阿玛,而她,更不会妄议君王。 「都这么晚了,二哥哥你饿了吗?」 石英儿岔开话头,「要不要去尝尝我营中的伙食?我请你喝酒。」 胤礽挑眉:「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军中平日里是不许喝酒的?」 石英儿回头看向军营的方向:「是啊,平日里是不许的,但今日不一样,。」 胤礽顺势看去,却瞧见几处军营里升起了白幡。 「白日里,我们庆祝过胜利了,日落之后,该祭奠同袍的英灵,」 石英儿伸手拉着胤礽往回走去,「一起去吧,他们回来后看到你来相送,也会多些欣慰的。」 胤礽白日里一路过来,见到的都是欣喜和欢庆,还以为军中无人在意那些阵亡的将士,而此时见到各处肃穆的白幡,才知道原来大家不是忘了他们,而是在等着天黑,引领他们的英魂归来。 夜色降临之后,哀乐响,灵歌起。 那是一首满语的老歌,大概的意思就是唿唤远在他乡的儿郎快些回家。 火头军准备了豆饭,军中上下每人都分到了小半碗酒,大家都无声的吃着,送战死的同袍最后一程。 豆饭没什么味道,还有些粗粝,不好下咽,但胤礽还是跟大家一样吃光了,没有浪费一点。 军中的酒也并不怎么好,入口辛辣,呛得胤礽直咳嗽。 周围的士兵善意的笑了,石英儿拍了拍胤礽,示意他学着她的样子,喝过一口送别酒后,就将剩余的酒撒在白幡之下,敬那些归魂。 很快,士兵们能喝的都喝干了,不能喝的就都撒在此处,军中德高望重之人上前收起白幡,就埋在那洒了酒的地方。 「军中的老人说,那些战死的袍泽会一直停留在此处,等离开之前,会有人将白幡挖出来装好带走,这样他们的英灵就会一路相随,陪伴我们一起迎敌。」 石英儿解释道,「二哥哥你看,白幡取下埋起来的时候并有任何异常,就说明战死的同袍是愿意归来继续与我们并肩作战的,他们为国而战,死得其所,或有不甘,但并无怨言。」 胤礽知道,她这是在宽慰他,但他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事实,等回京之后,他还是会想办法替他们讨一个公道的。 第181章 就如同石英儿所言,噶尔丹伏诛的军报送达京城后,康熙立刻下令中军班师,将继续清剿准噶尔残部的任务交给了东路军。 离开乌里雅苏台之前,胤礽要会见喀尔喀蒙古诸部首领,还要安排东路军接下来的清剿路线,每日忙得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府邸里永远进进出出不断人。 一直到开拔前夜,他才算是缓了一口气,耳边终于清静了。 「主子,有件事,奴才得跟您汇报一下。」 林抱节给胤礽送上一杯热茶,「之前您吩咐奴才暗中探听石家小姐的事,奴才问过石将军了。」 胤礽差点被呛着:「咳咳,不是,你就直接去问她阿玛了?」 林抱节挠了挠头:「要不然奴才应该去向谁打听?」 石英儿身边都没有婢女跟随,难道他还能去找军营里那些莽汉子打听姑娘家的事儿? 胤礽:「……行吧,打听到什么了?」 林抱节回道:「说是石家小姐自从回了盛京后,每隔几日就叫人给您送一封信,却从未见过您的回信,后来她手下有人叛逃,她亲自带人去抓捕,差点丢了性命,缓过来之后又叫人给您送了最后一封信,之后便再没写过信了。」 第496页 胤礽之前也听石英儿说起信的事情,可她说只是些家常话,叫他不用在意。 可如今听林抱节打听来的消息,胤礽心里有种预感,那些信里一定是写了什么,而他,错过了。 她曾经遇到过生死攸关,写信向他倾诉,可却得不到他的回应,那时候的她,是不是怪他怨他呢? 城楼上那次,她盛装而来,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吗?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她为什么会哭着离去都不明白。 上次再去见她的时候,他本来是想与她好好聊一聊的,可正赶上军中祭礼,他耽于哀伤,而她一直在安慰他,那么重要的信,只一句家常话,便略过不提了。 再后来,他开始忙于安顿后续事宜,更没有时间去找她,到如今,他马上就要回京了,他们依旧没有好好聊一聊以后的事情。 「去问问她可有空,我想去见见她。」胤礽吩咐道。 林抱节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回来了,胤礽一抬头就看到了跟着而来的石英儿。 等林抱节退出去关上门后,胤礽让着石英儿坐下,还没等他开口,石英儿先将一个盒子放在了他面前。 胤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并不去打开那盒子,只是道:「英儿,回去之后,我会与汗阿玛说清楚的,今后你我之间绝不会再断了联繫。」 石英儿却摇了摇头:「我要留下来清缴准噶尔残部,茫茫草原大漠,只怕通信不易。至于之前的信,既然已经过去了,二哥哥也不必追究,莫要因此惹恼了皇上。」 胤礽看着石英儿,灯火下的小姑娘似乎不再天真,也没有面对士兵的冷峻,眼角唇畔带着属于少女的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点。 「英儿,我对你,不止是可怜,也从不觉得,你在逼我什么,」 时隔多日,胤礽终于有机会解释一下当初在城楼上的话,「那日在宫门口我给你的承诺,是认真的。」 他虽然也知道自己对石英儿的喜欢还不够爱情的程度,但对他而言,这个世间的姑娘里,她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或者可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里,他唯一想过可以共度一生的人,至今只有她一个。 他不是个容易与人交心之人,所以他做不到一见钟情,也可能永远不会爱得轰轰烈烈。 身为大清的太子,他所要承担的责任太多了,他不觉得自己以后还会有精力去重新与另一个姑娘培养感情,若他能选,他觉得石英儿是最合适的。 他们自幼相识,对彼此最初的感情,不掺杂身份和利益,所以能相处的更加从容,他相信只要他们有时间多多相处,一定会水到渠成。 石英儿柔柔的一笑,眼中没有责怪和幽怨,反而有一种释然:「二哥哥,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即便是得不到你的回信那会儿,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你在骗我。」 「那日在城楼上,我有些冲动,但说的也是真心话。我相信你给我承诺的时候,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但我也不知道这种愿意,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一种。」 石英儿看着胤礽,「二哥哥,这一年来,你可曾在午夜梦回只是想起过我?你可曾在不开心的时候期盼过我在你身边?你说你不知道信的事情,我相信你,可若是你也曾经很想念我,那你应该不会被瞒这么久吧?」 胤礽哑口无言。 「我在你心里,或许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二哥哥,我不是怪你,我是希望你能再好好想一想。」 石英儿站起身来,「别把我当成你怜惜的小妹妹,而是当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好好想想到底为了我去承诺值不值得。」 胤礽也站起身来,手按住桌上的盒子,声音里带着涩意:「只是叫我好好想想的话,不用把东西还给我吧。」 石英儿没有说破,只是道:「我还要带兵打仗,这个太金贵,留在我身边怕不小心损坏了,还是先还给你吧。等这里的战事结束,我会跟阿玛一起回京去述职,到时候,你再告诉我答案吧。」 说罢,她对着胤礽福了福身,便不再留恋的转身离去。 胤礽有些挫败的重新坐下,盯着那桌上的盒子发呆。 林抱节小心翼翼的过来,问道:「主子,奴才帮您收起来?」 胤礽轻轻抚摸着那盒子,喃喃道:「好好收着,千万别碰坏了,以后还要还给她的。」 她说的对,这一年多来,他的确未曾体会过相思之苦,他默默的从军报里探知她的消息,就如同这些年一样,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这次再见之后,他却开始时常想起她,想她一身华服双目含泪的动人,想她一身戎装不怒自威的惊艷,想她柔声细语开解他的温情,也设想以后他们相处的日子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其实并不太明白,她明明还是关心他在意他的,为什么突然就想放手了,可他才刚刚体会到那不一样的情愫,他不愿意就此结束。 可他也不愿意逼她,就只能先回到京城里去等她,这段时间,他要好好去体会一下她说的思念,等她回京的时候,能郑重而真挚的让她看到他的心意。 …… 康熙二十八年秋,清太子胤礽大胜还朝。 皇四子胤禛授命携文武百官至京郊相迎,从城门到皇宫,一路上百姓夹道欢庆,山唿太子千岁。 第497页 康熙于太和殿广场检阅众将,赏赐无数,令太子还朝后统领兵部,继续负责后续清缴事宜,言明要将准噶尔所占土地,全部收归大清所有。 为配合兵部行事,康熙将户部一併交给胤礽,再加上原本就在胤礽手中的工部,朝中大权,胤礽掌握近半,一时间风头无两。 晚上,康熙设宴犒赏将士,令人将皇太子座位搬至与他并肩之处,胤礽不肯就坐,只是侍立在侧。 最终康熙只得叫人撤去太子宝座,改为普通椅子,稍侧于御座,胤礽方才肯坐下与康熙同席。 「明大人,您瞧着皇上这意思,到底是不是好事儿啊?」 有看不懂的朝臣偷偷问明珠。 明珠一边叫自家儿子多吃点,一边低声道:「皇上那是心疼太子,轮得到你我来考量其中深意吗?」 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是彻底看透了,皇上对太子就是毫不避讳的偏爱,谁敢多想,那是自己作死。 太子出征这大半年,可是苦坏了他们这些留在京城里的大臣了,那皇上发起脾气来,根本没个能劝的人! 别说是皇上,他们这些大臣也是一直盼着太子赶紧回来呢,这太子不在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明珠不再搭理那人,而是端起酒杯回头与埋头苦吃的常泰碰了一下,感慨道:「国舅爷,咱们太子爷的脾气想必是很像皇后娘娘吧?」 常泰想了想未出嫁前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姐姐,连连摇头:「还是像皇上多些。」 明珠:…… 行叭,那就算大清有福,摊上了个讲理的太子爷。 挺好的,虽然有点大不敬,但至少未来还挺有盼头的。 …… 回宫的第二天,胤礽便去了干清宫,想要问一问信的事情。 康熙许是先得了消息,竟然熘去了后宫,只留下樑九功捧着一个盒子等着胤礽。 胤礽终于看到了石英儿给他的信,比他想像的还要更多,满满的一盒子。 他将信抱回了干安宫,按顺序一封一封的打开看。 起初的时候,石英儿的信中字里行间都是快乐。 她跟他分享她的生活,大胆的诉说着离开后的思念,还会畅想未来的生活,鲜活而热烈,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后来,可能是见他一直没有回信,她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听她说这么幼稚的话,说她开始忍不住打听他的点点滴滴,试着去了解他的想法。 她知道他喜欢研究火器,所以亲手拆了她阿玛最宝贝的火绳枪,可是却装不回去了,只能大概摆个样子放回盒子里,结果她阿玛拿出去显摆的时候一抖零件散了一地,气得回来骂了她两个时辰; 她知道他在京中用了女掌柜,就也去学着打理生意,结果不会算帐,害得店里赔了不少,还是用自己的私房钱补上的,结果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因为囊中羞涩不敢在街上乱逛; 诸如此类,很多很多,只要她知道他做过的事情,都会试着去学,可总是闹出啼笑皆非的笑话来。 她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说,她已经从各种各样失败的教训中总结了经验,等再见面时,定然会让他刮目相看的。 看到此处,盒子里就只剩下两封信了。 胤礽打开倒数第二封信,这封信跟之前的不一样,笔迹很凌乱,可见写信的人当时的心情一定也很乱。 她在信里向他讲述了她最信任的手下背叛了,她不甘心,她想要亲自去将那人抓回来讨个公道,可她阿玛不同意她去冒险。 她说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些担忧也有些害怕,她希望他能帮她出出主意,期盼他能给她哪怕只言片语的回信。 胤礽能从这封信里读出石英儿当时的恐惧,她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暗示着此去的危险,或许一着不慎,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他当时看到了这封信,一定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去劝她不要去冒险,交给他来解决,可是他看到的太晚了。 她等不到他的回信,还是亲自去了。 他不知道她经歷了什么,只能看到这封信之后,时隔了好久,她才又寄来了最后一封信。 最后一封信里再没了之前那些信中的明快,只有一种暗藏的悲伤。 她没有抱怨什么,只是说,她以后要去军中常驻,不会再寄信来了。 在信的最后,她说,等到下次见面,她会带上一朵花送给他,若他反悔了,也不必说破,只要将花还给她,她就明白了。 胤礽闭上了眼睛。 所以那一日在乌里雅苏台的城楼上,他将那支野花插在她的髮髻上时,她才会那么失态。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追上去哄哄她,不知道她回去之后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再见面时,她还能坚强而温柔的安慰他,谈起信件,只一句家常事,便将她为他做过的努力,受过的委屈,全都一笑带过了。 他一直以为,在这段关系里,他会付出的更多一点,因为他要在这个封建的时代为她撑起一个公平的婚姻关系,同时也让她能坚持梦想,可实际上,他所想要做的一切,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若他的妻子不是她,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而她,却是在努力的靠近他,就算自己完全不擅长,她也去学习去尝试,只因为他喜欢。 她的喜欢很热烈也很纯粹,正是他心中期盼着的模样,可他却并有与她一样努力去靠近彼此,就像她说的,如果他十分认真对待这段感情,又怎么会迟钝得非要她说出来,才发现信被康熙扣下了呢? 第498页 若他能主动去问一问,查一查,早就该发现这些信了,那就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帮助她,而不是茫然不知她曾歷经生死,更不会无意间伤害到她。 而如今,她退回了他给她的镯子,口中说给他时间好好想想,可这又如何不是对他已然失望了呢? 他后知后觉的喜欢不知能不能弥补曾经的迟钝,但如果就此失去她,会是他一生的遗憾。 胤礽思索了很久,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是傍晚了。 他收拾好情绪,将石英儿的信收回盒子里,珍视的放好,然后喊人进来点灯,打算给石英儿写回信。 虽然已经晚了,但这是他欠她的回信,他还是要补给她。 一池墨还没磨好,就看见苏麻喇姑从外面进来,胤礽正要去迎,却见苏麻喇姑身后还跟着两个不认识的姑娘。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苏麻喇姑行礼过后叫那两个姑娘上前,「这是太皇太后亲自挑选出来伺候您的,叫奴才给您送来。」 胤礽倏然一惊,却见那两个姑娘一身装扮完全不似宫女,具是相貌娇美,太皇太后将她们送来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我不需要她们伺候,苏嬷嬷,你将她们带回去吧。」 胤礽毫不犹豫的拒绝。 苏麻喇姑微笑不变:「敬事房已经记过档了,太子爷可以不要她们伺候,但人必须得留在干安宫。」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不管胤礽要不要,这两个姑娘在名义上已经是他的人了。 胤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坚持了这么久不肯要任何女子,最怕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人给他,记了档,就算是太子妾室了,註定了不可能再有别的姻缘,他是可以当她们不存在,也可以一辈子都不见她们,那她们呢? 就这么一生蹉跎,守着一间空屋子去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对她们来说,这不是赏赐,是最严酷的惩罚! 「我去跟乌库妈妈说清楚!」 胤礽此时也顾不得别的,立时直奔慈宁宫。 …… 太皇太后早就料到胤礽要来,提前给他备好了奶茶。 然而胤礽却没有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道:「乌库妈妈,还请您收回成命,我真的不需要侍妾。」 太皇太后面色平静的说道:「没关系,你不喜欢她们,就让她们安安静静的在后院待着,我会叫嬷嬷教好规矩,不让她们干扰你。」 「可是乌库妈妈,我不会喜欢她们的,永远都不会,她们留在干安宫里又能做什么呢?」 胤礽不愿意。 「你就当她们是那花儿草儿,物什摆件,想看看的时候就叫来看看,不想看的时候就收回库房里,偌大的干安宫难道还没地方安置她们?」 太皇太后如是说道。 胤礽急道:「可我不想要我的干安宫里平白无故多出两个人来!乌库妈妈,求您了,另外给她们指个出路吧,又何必叫她们在我这儿蹉跎一生呢!」 「你到底是怕她们蹉跎,还是不想让她们碍着你那未来太子妃的眼?」 太皇太后干脆直接把话挑明,「我知道你喜欢石家那丫头,我也挺喜欢的,你要让她做太子妃,我是点了头的。但是胤礽,你是太子,不是话本子里的痴情人,有一句话你阿玛说的是对的,不要跟纳兰性德那小东西学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纳兰明珠能容得下他,可大清的江山容不下你胡闹!」 「乌库妈妈,我只是想要个安宁的家,想要一个一生相伴的知心人,不想让我的干安宫也变成勾心斗角的后宫,更不想我将来的孩子,也要从小学着如何防备兄弟!」 胤礽心里着急,不由得声音大了些,「乌库妈妈,我这么平凡的希望,怎么就是胡闹了呢?」 「你是大清的太子!你身上肩负的,是大清未来的传承!」 太皇太后也提高了声调,「我跟你阿玛还不够惯着你吗?你大哥十四就成亲了,成亲之前,他可曾见过大福晋?胤祉比你还小,难道不也是早早就定下了董鄂氏?」 「唯有你,左右推搪,眼比天高,谁都瞧不上,可我们逼你娶你不喜欢的太子妃了吗?到最后,还不是你自己挑中了石家丫头!」 「你应该也很清楚,她的出身虽然不错,但无论是性子还是这些年的经歷,亦或者是她所谓的理想,都不适合做太子妃,可我跟你阿玛还是让步了,想着毕竟是你喜欢的姑娘,只要不太出格,便遂了你的心意。」 「怎么,你觉得这还不够,现在又想来跟我们要求一心人了?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在乌里雅苏台的城楼上,她跟你说的?」 「这跟旁人都没有关系!」 胤礽上前一步,「她从来没跟我提过任何要求,我跟她之间,也并没有您想的那种程度。不想要其他女人是我自己的坚持,即便我将来的太子妃不是她,我也一样不希望干安宫里再有别的女人。」 胤礽的眼中露出哀求:「乌库妈妈,我真的不喜欢复杂的后宅,我只想要一个妻子,与她一起生儿育女,关上门来,就是这世间最平凡的生活。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可我真的不是因为情迷意乱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而是从小就想好了的,此生都不会改变。」 太皇太后看着胤礽,仿佛时间倒退了几十年,面前苦苦哀求的不是曾孙子,而是他的儿子。 第499页 他们有些像,可又完全不一样。 「不,你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太皇太后缓了语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很了解你的性情,我相信你不会为了儿女情诗耽误了江山社稷,可是保成,外面的人可不会信你。」 「你若当真喜欢石家丫头,就更该早早为她铺好路,你现在的不肯要人,难道要等她进了门,让她去面对外面的口诛笔伐吗?你说她无辜,我信,可你出去问问外面的人信不信?」 「没有人会说太子错了,他们只会把你的错归结在女人身上,他们会说她是妲己褒姒,叫她活着的时候被风言风语侵扰,死后也得不了清名!」 「保成啊,女人就像是花儿一样,你得让她在花丛中绽放,才能开得长久,若你把她周围的其他花草都清理干净了,只留她一个面对风霜,那不是爱她,是在害她,你明白吗?」 太皇太后苦口婆心,「我不反对你喜欢她,也愿意支持她与你成婚之后还能出去做她想做的事,但前提是,你们也得先堵住悠悠之口。这次清缴准噶尔,她立了功,你想为她讨个正式的封赏,你阿玛答应了,不是因为你阿玛真的觉得女将多厉害,而是因为她是你未来的太子妃。」 「所以你阿玛愿意给她体面,也是在给她成婚后继续去军中铺路,为了她,我们甚至要给你其他兄弟的福晋也挂个军中的名头,就是为了让你能得偿所愿。」 「能给你的,你阿玛都给你了,那他想要的,你是不是也应该给他?他给你建了那么大的干安宫,你却连几个女子都容不下,保成,如今不过是侍妾,还没到催你子嗣的时候呢,等再过几年,朝野上下都来问储君子嗣的时候,你又打算如何应对?」 「你只要一个太子妃,那就只能叫她拼了命的生,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她没有那么快怀上呢,若她生的是闺女呢?就算她福大,第一胎就给你生了儿子,难道堂堂太子,只要一个子嗣就够了吗?」 「她若是为了江山传承一直给你生孩子,那她所谓的理想又该如何?保成啊,一双人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如今我应了你哄着你开心简单,可今后等你们真的面对解不开的困境时,就会来埋怨我没有多为你们想想了。」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今天我没问过你就将人送到干安宫,其中的深意,你当真不明白吗?」 一开始是不明白的,可如今却想通了。 人是太皇太后送的,没经过他的同意,他就可以不喜欢,可以无视,可以不必背负起背叛了爱人的负罪,可以将一切推为身不由己。 若他将来反悔了,宠爱了那两个女子,也可以推说是孝心,让旁人说不出不是来。 太皇太后说了那么多,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着想,叫他根本不能反驳。 可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底线一般,是他曾经是他自己的一个证明,如果他今日顺从了,或许石英儿能理解不会怪他,但他却说服不了自己。 「乌库妈妈,如果我不知好歹,即便知道是错的,还要坚持的话,您会对我失望吗?」 胤礽喃喃问道。 太皇太后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拉住胤礽的手,反问:「所以你明知道我会失望,也非要坚持己见吗?」 胤礽咬紧牙关,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顺从,太皇太后会满意,康熙会满意,朝野上下乃至天下百姓都会满意,可唯独他曾经秉持着的,想要给这个时代女子一个平等的出路的理念,变成了空话笑谈。 这一次的退让,就代表着以后更多更多的退让,胤礽很怕这样下去,他会被这个时代彻底同化,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那缕来自未来的自由的灵魂,他将会彻底变成这个封建社会的储君。 那样的他,心中将不会再有无私的理想和执着,做任何事都会去考虑自身的利益和得失,长此以往,他跟康熙之间再不会有如今的父子不疑,跟兄弟们之间也会生出警惕和嫌隙。 歷史将会按照既定的道路前行,最终等待他的,将会是跟歷史上的胤礽一样的命运。 他始终觉得,正是因为他有着与这时代的传统观念完全不同的思维,因为他不拘于世俗的理念,才会让康熙对他完完全全的信任和放心。 康熙喜欢的想要的,或许正是他这样的太子,而不是一个妥协于现实,朝臣和世人眼中的完美储君。 「对不起,乌库妈妈,我辜负了您的苦心,但我,真的不能要。」 胤礽缓缓跪倒在太皇太后的面前,「求您收回成命吧,今后的困难,就让我自己去面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太皇太后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胤礽的脸颊,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看不出是愠怒还是欣慰。 就在胤礽还想再道歉的时候,她突然眼睛一闭,倒了下去。 …… 康熙匆匆赶到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被扶到床上躺着,太医正在给她把脉。 见康熙进来,太医松开手,只道太皇太后是气急攻心,一时闭过气去,需要安心静养,不能再动怒动气。 来的路上,康熙已经知道了一切,听到此处,他怒目看向站在一旁的胤礽,斥道:「还不赶紧给你乌库妈妈赔罪!」 胤礽有些发愣,反应慢了些,太皇太后此时半睁开眼睛道:「可不敢,太子大了,是听不得我的话了,皇上赶紧将他领走吧!」 第500页 康熙一时怒气上头,想也没想抬脚对着胤礽就踢了过去,胤礽恍惚间直接被踢倒在地上,撞翻高凳,上面的花瓶碎了一地。 慈宁宫里的宫女太监立时跪了一地,都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生怕瞧见了不该瞧见的,没命见到明天的太阳。 苏麻喇姑突然上前给太皇太后拉好被子,然后回头道:「皇上,您跟太子还是先回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奴才来劝劝太皇太后。」 康熙这才有了台阶,伸手将胤礽从地上拽了起来,又嘱咐太医好生伺候,然后拉着胤礽往外面走去。 等他们走后,苏麻喇姑又叫还跪在地上的奴才们都下去,方才对太皇太后道:「没人了,格格您可以起来了。」 刚刚要不是她过来拦着,太皇太后差点直接坐起来去看太子摔到了没有! 「你说,他们信了吗?」 太皇太后坐起身来,脸上再看不出任何生气,只是有些担忧,「皇上也真是的,就算我真气着了,他也不能当众踢保成啊,太子的颜面何在!」 「奴才瞧着呢,就是寸着了,皇上没真使劲儿,太子爷估计是猜到了您的意思,故意受着的。」 苏麻喇姑虽然也老了,却依旧耳聪目明,比谁都看得真切。 「保成聪慧,我自是放心,就是怕皇上犟脾气上来了,当真叫保成受委屈。」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 苏麻喇姑笑着安慰:「咱们皇上啊,最心疼的就是太子了,就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捨不得的,您就放心吧。」 …… 康熙毕竟没亲眼瞧见当时的情况,只是听奴才学了个囫囵,自然不知道这祖孙二人的默契。 他一路沉着脸大步走回干清宫,胤礽乖乖的跟在后面。 一进门,康熙就开口道:「明日朕就下旨给你跟石英儿赐婚,剩下的秀女里,你自己选个侧福晋以及两个格格,朕一併赐给你。」 胤礽对上康熙要比对上太皇太后更直白干脆,直接便拒绝道:「我不要。」 康熙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这是圣旨!」 胤礽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您能下旨,我就能抗旨!」 康熙被他这一句话气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上前两步扬起了手。 胤礽也不躲闪,只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等着巴掌落在脸上。 康熙看着胤礽这不驯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可却还是捨不得真的打在他脸上。 胤礽迟迟没感受到预期中的疼,偷偷睁开眼睛去看,却见康熙早已经收起了胳膊,正气唿唿的瞪着他。 胤礽的心一下子就软到不行,轻轻喊了一声「阿玛」。 康熙被他这么一喊,长出了一口气:「你怎么就非得这么犟呢?你想要的,朕什么时候不肯给你了?朕是不喜欢石英儿,可你非得要她,朕不也让步了么?等她回京之后,你将镶红旗大营给她,让她依旧手握兵权,留下来做你的太子妃。等再过几年,你子嗣丰盈了,她想继续去边疆也不是不能商量。」 「但是保成,旁的事朕都能让步,唯有子嗣上,朕决不能许你胡闹,」 康熙正色道,「要么,你就另立侧福晋,收下侍妾格格,让她们给绵延子嗣,要么,就叫石英儿离开军中,安心嫁进干安宫为你生儿育女,朕可以容你先不立侧室。这已经是朕最大的退让了,保成,朕疼你,但你也不能太过分。」 「若我,都不选呢?」 胤礽看向康熙。 康熙皱眉:「那就朕来帮你选。」 胤礽咬牙道:「我的意思是,我不要侧福晋,也不要太子妃。干安宫依旧维持现状,行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成亲了?」 康熙面色再次沉下,「保成,你是太子,为大清绵延后嗣是你的责任!」 「可爱新觉罗氏不缺后嗣啊!」 胤礽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阿玛您有那么多儿子,每一个都很出色,不说旁人,我出征这段时日,小四一直帮你打理摺子,他做得可好?」 康熙眼中露出一抹尖锐之气:「他做得很好。胤褆斩杀噶尔丹做得也很好,胤祉想要修着百科全书造福万民,做得也很好。就是因为他们都做得很好,所以你身为太子,必须做得更好。」 「胤礽,时至今日,你不会天真的告诉朕,你无意皇位吧?」 胤礽摇头:「怎么会,我从小到大都在为了大清的未来而努力,我为何要放弃皇位?」 康熙又道:「既然你想要皇位,那还用朕来告诉你子嗣的重要性吗?没有子嗣,你手中的权利就是无根的浮萍,一旦你有所损伤,就会被旁人夺去,这种道理,你四岁的时候就能说明白了。」 「阿玛,您记得您之前让我学习懿文太子吗?」 胤礽突然转了话头,「懿文太子早早便成亲了,虽然艰难,但也留下了建文帝,可为何最终大明的江山还是落在了成祖手中?」 康熙皱眉道:「那是建文帝无能!」 「所以,无论是您还是万先生,即便明知道成祖这江山来歷不正,却还要贊一声成祖果断,说一句他能继位,其实是大明百姓之福。」 胤礽侃侃而谈,「阿玛,您说以明太祖的识人之能,会看不出建文帝镇不住叔父,守不住江山吗?那他又为何不早做准备,还是将皇位交给了建文帝呢?」 第501页 「阿玛,我一直都觉得,也许建文帝是明太祖留给明成祖的一块试金石,如果明成祖不愿背负谋逆弒君之罪,那他定然会想方设法保建文帝江山稳固,而若明成祖能堪破心障,不惧世俗言论,去抢夺皇位,那他之后便再无任何阻碍,能成就大明繁荣之治。」 「明太祖算无遗策,看似无论如何都能保大明江山昌盛,但其实却将主动权给了成祖。而建文帝呢?他亲贤好学,力主新政,虽没有万世之功,但也绝不是昏庸之辈,所言所行,几乎都是延续朱标的理念。」 「然而只是想要削番,就引起了靖难之役,将江山拱手,他真的就做错了吗?我认为,错不在削番,而是在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无论他削不削番,大明江山都由不得他来做主。」 「推史及今,阿玛,您如今对我的信重,将主宰天下的权利一点点交到我手中,只是因为我是您的太子吗?若我是个昏庸无能之辈,您会因为我嫡出的身份,就置江山安危于不顾,非要将我送上帝位吗?」 胤礽殷殷看着康熙,「阿玛,我站在朝堂之上,凭的是一颗报国之心,而不是能生儿子,能传承后嗣!我不会为了挑选一个继承人就拼命的去生孩子,将他们当成物件一般比较,若有一日,这江山需要另外的继承人,那我情愿您直接立我的弟弟做太子,也不想我的儿子,成为建文帝,做您试炼新君的试金石。」 「阿玛,我虽然从小就是太子,可我从来没将这江山视为己有,其实我早就想过,如果有一日,您发现有弟弟比我更适合做太子,那我就退位让贤,去做一个工匠,一个教书先生,或者一个商人,即便不涉朝堂,我也依旧能为天下的百姓做些事。」 胤礽今日算是彻底对康熙交了心,「阿玛,您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好好观察我是不是一个能让您放心託付江山之人,我相信您若最终选择我,一定是因为我能为天下万民带来福祉,而不是我娶了多少媳妇,生了多少儿子。」 康熙盯着胤礽,胤礽也坦然的直视康熙。 半晌之后,康熙突然开口说道:「你说了这么多,不还是死犟到底吗?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步,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天已经要黑了,你是打算在夜里继续闹,还是明天早上再说?」 胤礽眼睛一亮,立刻答道:「这是家事,没必要等到明天早上,太皇太后气病了,皇上震怒,太子岂能安然回去睡觉?不若就趁着夜色闹上一场,等到明日早朝之时,正好炖烂收汁。」 康熙哼了一声,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 胤礽可惜道:「那可是钧瓷!」 康熙怒道:「滚,给朕滚出去!」 胤礽对着康熙眨了眨眼睛,然后脚步一踉跄,狼狈的逃了出去。 第182章 一直守在门口的梁九功慌忙扶住差点一头栽在地上的胤礽,连声道:「太子爷,您走路可小心着些,别摔了!」 胤礽一脸怒容,甩开梁九功的手径直走向门外。 梁九功「哎呦」一声,心道这太子爷刚立了大功回来,皇上让准备的赏赐还没全送到干安宫呢,怎么就闹起来了? 他们家太子爷最是温和孝顺,这一晚上先是气晕了太皇太后,又是跟皇上大吵一架,到底是为了哪般啊! 梁九功正嘀咕着别是外面来了什么脏东西的时候,只听到干清宫外一阵侍卫的惊唿,他赶忙快步出去,却见胤礽竟是直愣愣的跪在了大门口。 「小祖宗,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梁九功也跪下来劝道,「您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事儿咱不能明儿再说呢?您这叫旁人瞧见了,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呢,奴才求您了,您赶紧起来进去吧!」 干清宫素来是各路视线汇集之地,但凡有点动静,立刻会闹得天下皆知。 这小祖宗即便是要闹,也进去到皇上面前闹去啊,往这儿一跪算怎么个事儿! 真叫他这么跪下去,明天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胤礽扫了一眼梁九功:「再难听的话也是说我,你慌什么?去去去,别跪我边上,挡光。」 梁九功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他挡得是哪门子的光? 「梁公公,你是活腻歪了吗?」 胤礽见梁九功不动,压低声音斥道,「你想要了要在这儿陪我跪着?」 梁九功一个激灵,差点蹦了起来。 他光顾着担心这小祖宗了,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可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在太子跟皇上闹起来的时候,在这儿陪着太子跪,若是被有心人恶意揣摩,他只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梁九功立刻站了起来,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冷静下来之后,却不似之前那般着急了。 太子爷还有心思管他的死活,看来并不是真的意气上头了,往这儿跪着,也是另有用意。 主子们斗法,他这个当奴才的还是远着点儿吧,小命要紧。 梁九功退回干清宫内,走进御书房就看到康熙正躲在窗户后面抻着脖子往外面。 「梁九功,地上凉不凉?」 康熙突然问道。 梁九功眼睛一转,立时苦着脸道:「皇上,这都深秋了,怎么能不凉?奴才这阵子总觉得腿脚冷飕飕的,刚刚往地上一跪,这膝盖啊,就跟冰块儿似的。」 第502页 康熙闻言转身就想往外走,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沉声道:「叫人往大阿哥府上送信,就说太子在干清宫门外罚跪,无人敢替他求情。谨慎些,别叫他发现是朕故意给他的消息。」 梁九功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却又被康熙叫住了—— 「给他准备个热乎垫子。」 梁九功稍微抬起眼角看向康熙,却见康熙又回到了窗边往外面张望。 得,果然是他多余担忧了。 皇上啊,这辈子都捨不得真罚太子爷,这指不定又是演得什么好戏呢。 他还是赶紧叫人去送消息吧,大阿哥早点进宫接戏,也省得太子爷多受苦。 …… 大阿哥府上。 自打从蒙古回来后,胤褆直接告了假,哪也不去,就窝在家里陪着大福晋。 成婚多年,他们夫妻依旧恩爱如新婚之时,胤褆后院也有康熙和惠嫔给的格格侍妾,但却从不得宠。 宫里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胤褆正在给大福晋讲胤礽和石英儿的八卦。 正说到石英儿深夜到访归还定情信物,胤礽回来的一路都略显沉闷之时,乍然听说胤礽被康熙罚跪了,他还不信,只当是宫里传来的消息有误—— 毕竟他家汗阿玛自小就偏心,这么多儿子里,就胤礽一个是宝贝,怎么可能捨得叫胤礽这天黑夜冷的跪在干清宫外面? 细问之下,又听闻胤礽今天气晕了太皇太后,胤褆大叫一声「坏了」,然后赶紧叫人给他更衣。 「这么晚了,你如今进宫去啊?」 大福晋担心的问道,「宫门已经落了锁,你若是硬要闯进去,说不定不但救不了太子,还会自身难保。」 「你不知道,汗阿玛和太子都最孝顺,绝不会拿太皇太后的身子玩笑,宫里定然是出大事了!」 胤褆踢开小太监,便往外走便自己整理腰带,「你不必等我,不管外面传来什么消息,你只管关上门过日子,谁都不要理会!」 大福晋不敢阻拦,可胤褆就这么去了,她又如何能睡得着? 思来想去,她只能吩咐下人:「想办法给延禧宫送个信吧,大阿哥要是闯了祸,也只有额娘能救救他了。」 紫禁城里向来没有什么秘密,更何况是协理六宫的惠妃,胤褆刚进了宫门,她就收到了消息,令延禧宫总管太监小尹子守在去往干清宫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了胤褆。 「大阿哥,咱们娘娘说不拦着您,但请您少说话,只管陪着太子爷,千万别跟皇上起冲突。」 惠妃是最了解儿子的,胤褆都闯到这儿了,就算她亲自来,也未必劝得回去。 更何况以胤褆和胤礽的情分,此时胤褆不来,才是不对的。 惠妃叫人过来传话,就是怕儿子一时冲动跟康熙顶起来。 虽然现在受罚的是太子,但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太子那可是皇上的心尖尖,朝权军权都捨得给,还能有什么事儿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便是当真要罚跪,也该叫太子去奉先殿,怎么就能让跪在干清宫门口那最显眼的地方呢? 若说其中没有故意的成分,反正她是不信的。 所以她并不阻拦儿子,只是叮嘱一声,叫儿子少说话,别坏了太子和皇上的谋划。 胤礽跪在地上没事做,便在脑子里回忆着石英儿给他写的信,为回信打个腹稿,正想着怎么能浅显的让石英儿明白借贷关系时,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倒是吓得他一哆嗦。 「是不是冷了?」 胤褆跪在胤礽旁边,担心的问道,「你说你要跪就能选白天吗?晚上这么冷,也不怕冻着自己!」 梁九功趁机舔着脸上前:「太子爷,您看这垫子都热乎了,您就垫垫吧。」 胤礽不搭理梁九功,对胤褆道:「晚上闹起来本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进来,谁知道你竟然敢闯宫!也就是现在阿玛没心思收拾你,不然你逃不了一顿打。」 「又不是没挨过打,怕什么,」 胤褆满不在乎,「你一个人跪这儿多无聊啊,我不进来陪着你,怕你挺不到天亮。等会儿你跪够了,咱们就回干安宫去喝酒,不醉不归!」 胤礽无奈:「都跪着呢,你还想喝酒?我估计明儿你没空喝酒,指不定要喝药呢。」 「那不行,等会儿汗阿玛要抽我,你得帮我拦着点,」 胤褆提出要求,「我可是诛杀了噶尔丹的大功臣,要是再像小时候那样被汗阿玛打屁股,可要丢死人了!」 胤礽:…… 行叭,哥哥长大了,现在知道怕丢人了。 胤褆没有问胤礽为什么要跪,胤礽也没有问胤褆为什么不问,这是独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默契,很多事不需要说清楚,只要相信对方,就可以了。 胤褆刚到没多久,胤祉和胤禛也到了。 胤禛跪在胤礽身边,而胤祉则是跪在了胤褆边上。 胤褆嘲笑道:「怎么,你俩腿脚这么慢,来得比我这宫外之人还晚?」 胤祉懒得搭理他,胤禛却认真解释道:「我们早就得了消息,一直在等,怕冒然过来,会坏了太子哥哥的事情。后听闻大哥你已经到了,便知道可以来了,所以立刻就过来了。」 胤礽抬手拍了拍胤禛的肩膀,胤禛继续郑重道:「太子哥哥,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为何要如此,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第503页 再过不久,五阿哥胤祺牵着七阿哥胤祐也到了。 胤祐走起路来有些一拐一拐的,故而速度比较慢,胤祺耐心的拉着他,并不催促。 「小九也想来,我给劝住了,让他别来捣乱,」 胤祺敦厚的摸了摸头,「太子哥哥,我们跪哪儿啊?」 这话问得倒不像是来陪着受罚,反而像是来看戏找位子的。 胤祉对着胤祺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而胤禛则是让开了一个位置,让胤祐能挨着胤礽。 胤礽伸手拽过梁九功准备的那个热乎垫子给胤祐跪,叮嘱道:「若是腿疼了就说,知道吗?」 胤祐见其他哥哥们都没有垫子,也不肯要,胤禛劝道:「你若不要,太子哥哥还要担心你,不如听话,别叫他多操心。」 胤祐这才乖乖跪在垫子上。 他年纪尚小,不似其他哥哥看得通透,小手偷偷抓着胤礽的衣摆,心中担心极了。 康熙就站在窗户后看着儿子们一个一个过来,又等着一会儿,问道:「没别人了?」 梁九功回道:「永和宫得了消息,但没见有动静,储秀宫卫贵人前些时日病了,八阿哥一直在侍疾,估计没心思打听外面的事情。翊坤宫里九阿哥倒是闹着要来的,但五阿哥来的时候特意过去了一趟,不叫九阿哥过来,顺便把七阿哥接了过来。」 康熙点头:「小九是太闹腾了些,老五是个敦厚性子,知道老七腿脚不便,特意去接他的。」 至于六阿哥和八阿哥,康熙提都没提。 不想来就不来吧,他儿子多,保成也不缺弟弟。 「皇上,西三所那边公主们也动了,您看,叫过来吗?」 梁九功又问道。 康熙抬眼示意他细说。 「今儿六公主去了三公主处玩儿,便宿在了那儿,皇贵妃娘娘得了消息后,马上叫人往西三所去,说是瞧瞧六公主闹不闹,其实应是看着公主们先别动,等阿哥们过来了,才叫公主们出来,几位公主都是一起的。」 梁九功禀告道。 康熙点了点头:「叫人拦着她们,让她们回去吧,就说没事儿,太子一会儿就回干安宫去。」 今儿这一闹,本就是做给前朝后宫看的。 胤礽是想给天下一个交代,可他想要看的,却远不止如此。 胤礽出征的这段时日里,一切朝政都重新回到他手中,却叫他突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胤禛是个很不错的帮手,但也仅止于此,胤礽平日里催着各部办的那些新东西,好多他都看不懂,更别说是胤禛了。 胤礽在的时候,康熙对新事物并没有那么在意,即便他也清楚那些东西可能会给大清带来更多的财富和力量,但有胤礽操心,他放心,也乐得清闲。 等到他不得不自己去研究的时候,才勐然发现,原来他对儿子的依赖,已经这么深了。 康熙叫人将之前的摺子找出来翻看,发现很多摺子里胤礽写满了字,而他却只写了「知道了」。 再看内容,要么是自己完全不了解但信任儿子的决定,要么是儿子的想法跟自己完全一样,没必要再多写什么。 而他自己回復的比较详细的摺子,大多是事关宗亲世家以及朝臣大将的事情,胤礽毕竟年轻,在人情世故上,总是会多几分较真,也不能说不对,但有些事还是得张弛有度,在无关大雅的事情上,得过且过要比追究到底更有利于安抚人心。 换句话说,胤礽管的是朝中实事,事关民生、经济、工事等等,几乎全都交到了胤礽的手中,而康熙除了对大事做决策之外,更多是为胤礽提供一个稳定的朝局,让他能无后顾之忧的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对于康熙来说,这种状态很舒服,他亲手养大的太子本就该是为他分忧的,他信任胤礽,所以完全不介意给胤礽更多权利。 但朝中却有一些蝇营狗苟之辈,总想在他们父子之间寻找可乘之机,有些话能传到他的耳朵里,绝不是空穴来风。 而胤礽又不够心狠,总以善念去对待他人,康熙觉得儿子迟早要在这件事上吃大亏,但只靠嘴说,只怕很难叫儿子相信。 所以今夜他借着太皇太后为胤礽设下的这一局,来试探人心,就是要让胤礽亲自去看清楚人心叵测。 不过一番试探下来,结果虽不是他想像中的那般,那也不能说不好。 在不知道胤礽因何受罚的情况下,阿哥们大多还是选择与胤礽同担,而宫里的妃嫔公主,也没叫他失望—— 至于德妃和卫贵人的反应,倒也算是在他意料之内的。 因为太子看重胤禛的缘故,德妃素来不跟干安宫有来往,更何况胤祚有心疾,一向早眠,德妃爱子心切,不愿意胤祚来跟着受苦也正常。 左右胤祚无权可争,德妃母子想要置身事外,康熙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卫贵人,她自从搬出了延禧宫后,为了避祸一直不敢与后宫其他嫔妃往来,消息自然闭塞,说她病了八阿哥忙于侍疾不知道前面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不管六阿哥和八阿哥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康熙心中,他们俩如今已经从培养名单上被划下去了。 康熙有太多儿子,优秀者众多,根本用不着去在意不愿意上进的儿子,而在他心中,上进的标准就是,是否与太子同心。 第504页 胤礽今日的话,他听懂了。 胤礽嘴里说的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建文帝,但实际上是在告诉他,他不想要「试金石」。 他的太子,一向疼爱兄弟姐妹,想要的是人人尽己所能为天下百姓谋福,而不是耽于争权夺利,虚耗光阴。 胤礽是在说,如果阿哥里有比他更出色的,他愿意退位让贤,而不会徒劳的占着位置,逼着兄弟们发难,甚至康熙觉得,胤礽似乎更嚮往不必继承帝位,只是单纯的去做些为国谋福之事。 这是康熙绝不会允许的。 他的太子,一定得完美无瑕的接过大清江山,成就一代明君,让他千古之后能骄傲的面对列祖列宗,告诉他们,这才是一个好阿玛应该为儿子铺平的路。 所以他不会允许胤礽自污,就如同今日太皇太后想做的事一样。 康熙缓步走出干清宫,走到儿子们的面前。 「太子尚且年幼,当以进学为主,不该分心他想。绵延赓续之事自有朕和太皇太后做主,不需太子操心。」 康熙板着脸一字一句道,「今日太子为纳妃之事顶撞朕与太皇太后,令你于干安宫中闭门思过,非得圣旨,不得外出。」 胤礽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他正要反驳,却被胤褆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他今日闹这么一场,本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让康熙和太皇太后为难,他既是想要打破陈规,那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无论因此受到何等惩罚,他有心甘情愿。 可康熙这么一说,乍一听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但仔细一想,却完全不对劲了。 什么叫他还年幼,什么叫绵延赓续之事不用他操心,这不是明摆着在说,他之所以迟迟未娶妻纳妾,不是他不想,是康熙和太皇太后故意卡着他吗? 还说他为了纳妃之事顶撞,好似是他急着娶亲他们不让一样! 这话要是传出去,必定会叫天下误会,届时康熙以亲事打压太子的传言必定漫天,而将来若是他真能与石英儿结成连理,石英儿的与众不同也会被误解成康熙故意选择这样的太子妃来影响他的后嗣,落在后人史书之上,便是康熙忌惮太子的铁证。 明明是他的固执和不驯,为什么不说明白是他的问题,而要康熙为他来背锅呢?! 胤礽不愿意,他奋力的推开胤褆,就想站起来跟康熙说清楚,然而跪了许久的腿早已麻木,用力之下,只是扑倒在地上。 等他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干清宫的大门已然紧闭。 「太子爷,皇上也是疼爱您,您就接旨吧。」 梁九功苦着脸劝道。 胤褆也劝道:「如今汗阿玛圣旨已下,此事便算是有了定论,你好好回去闭门思过便是了,不要再闹出旁的事,让汗阿玛也不好收场。」 「可是你明知道我——」 胤礽话说了一半,便被胤禛打断了。 「太子哥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汗阿玛金口玉言,便是定论。」 胤禛正色道,「汗阿玛既要遂了你的心意,那你就谢恩吧,别辜负了汗阿玛的疼爱。」 胤礽神色复杂的看向胤禛:「你当真知道今日之事的真相?」 「我不知道,」 胤禛坦然道,「但我知道汗阿玛最疼爱太子哥哥,而太子哥哥也最孝顺,所以你们定然有你们的默契,我不需要知道其中真相,我只知道,汗阿玛定然是为了你好的。」 是啊,康熙自然是全为了他好的。 宁可自己担上后世恶名,宁可将他推到一个被人同情的位置上,也不让他承担执拗的代价。 「太子哥哥,早点回去吧,」 胤禛上前跟胤褆一起将胤礽搀扶起来,「你看,小七都腿疼了,你再跪下去,明儿定然是无法下地了。」 胤褆看向干清宫紧闭的大门,突然觉得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十分可笑。 他以为自己够有担当,想要什么就直接去要,有什么后果也愿意承担,可到最后,他的所做所为却是由太皇太后和康熙来帮他背锅。 他们这般轻易的就同意了他的任性,将他摘得干干净净的,叫他情何以堪! 回到干安宫后,胤礽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发呆。 这些年来的意气风发让他早已忘记了失败的滋味,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能力掌控一切,可到头来,却又是如此的无力。 他亲口许下承诺的姑娘,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不曾用心,被耗尽了热情,在他终于明白了喜欢一个人该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归还了信物,飘然走远,不知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他自作聪明的想要谋划一场「轰轰烈烈」的表演,想要用最有冲击力的方式让世人不得不接受他的倔强,他以为自己是孤勇者,实际上却不过是利用康熙和太皇太后对他的感情,逼着他们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帮他承担。 就像是之前他以为让西路三万大军拦截数百噶尔丹残部的决策是万无一失的,可却没想到害了千余英灵埋骨他乡,无数家庭破碎。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甚至连军报上都不敢将福全之过写个一清二楚,只因为他要顾忌的太多太多。 不,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不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被这个世界同化,但却顾东顾西,踟蹰不前,如果他能再勇敢一点,不去想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而是直接去做,那就不会将一切变成空谈。 第505页 胤礽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的扑到书桌旁边,在一堆文书中寻找军报。 他要改掉里面的掩饰之词,将真相还原,让该承担责任的人承担责任,让枉死的英灵得到补偿。 至少,得让他们的父母遗孀,能余生有保障。 然而任凭胤礽如何翻找,就是找不到任何一本跟此役有关的文书,无论是战报还是往来信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抱节,林抱节!」 胤礽怒吼,「谁动了我的书案,谁拿走了我的军报!」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林抱节,而是康熙和苏麻喇姑。 胤礽扶着桌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还是康熙大步向前,将他给扶住了。 「腿疼就别乱动,有话坐下来说。」 康熙将胤礽放在椅子上,「军报是朕让人拿走的,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养,不要再管军报的事情了,朕会让兵部仔细起草,等写好了,叫人送来给你看。」 苏麻喇姑也上前道:「太皇太后担心太子,让奴才来看看您,她说一切有她在,您可尽如心意。石家小姐仍在漠北,有什么事,且等她回京再议,总之,不会叫您抱憾的。」 胤礽知道事已至此不可改了,闭了闭眼睛,问道:「那两个姑娘呢?」 苏麻喇姑问道:「什么姑娘?」 胤礽抬眸:「就是今日被你送来干安宫的两个姑娘。」 「太子爷怕是累了,奴才怎么会给您送姑娘呢?」 苏麻喇姑一脸无辜的微笑,「想来是慈宁宫新来的宫女您看着眼生,故而误会了,太皇太后如今喜欢打扮宫女们,有时候是会叫她们穿得不一样些,但并没有旁的意思。」 胤礽:…… 所以,从一开始将人送来,就是太皇太后计划好的,目的只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逼着他走出这一步。 慈宁宫里的一切对话,都是为了确定他的决心,而知道他心意后,太皇太后故作晕倒,就是为了给康熙顺势表演的机会。 他一直以为,太皇太后是在跟他打配合,如今想想,从都到尾其实都与他无关,想来是康熙和太皇太后早就有了默契,只要探得他的心意,他们就顺势帮他背下这口大黑锅,保他如愿以偿。 「有皇上看顾,太皇太后定然是能放心的,奴才就告退了。」 苏麻喇姑将太皇太后的意思带到,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胤礽呆坐在那里,只觉得手脚冰冷,浑身麻木。 他该是感动的吧? 可为什么,却觉得这么累呢? 「阿玛,我想要的,其实可以自己承担后果的。」 胤礽喃喃道。 康熙掏出帕子帮胤礽擦掉额头上的汗:「可朕承担不起,大清江山百姓,也承担不起。保成啊,你什么时候能真正长大,明白你不是孑然一身,而是身系天下呢?」 胤礽茫然的看着康熙,在自己阿玛的面前,从不掩饰脆弱。 「若你来承担,那朕该如何?」 康熙问道,「若朕答允,便会上行下效,致使礼制崩塌,若朕不允,那你便永远别想达偿所愿!」 「你有你的执拗,而朕与你乌库妈妈,捨不得让你难过,就只能顺着你,如今这解法,是唯一能让你如愿,又不会让外人效仿的办法了,你若还不满意,朕也不知该如何了。」 「我不是不满,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您和乌库妈妈。」 胤礽伸手抱住康熙的胳膊,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低泣,「我以为我早已能独当一面,成为你们的骄傲,可到如今才知道,我也不过如此。」 「胡说什么呢!」 康熙将儿子扒拉起来,「这么点小事儿你就自暴自弃了?这些年你为大清做了多少,你不在意,朕心里有数!就是因为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所以在这件事上,朕和你乌库妈妈才一定要你如愿,保成,你才多大啊,还是个没成亲的娃娃呢,别总把自己当成万能的。」 「在朕面前,你可以犯错,可以脆弱,也可以无理取闹,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朕给你兜着呢,绝不会叫你漏了怯的!你一直都是朕的骄傲,为你做什么,朕都愿意。」 胤礽流泪苦笑。 他的确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执拗不为这个世道所容,所以他从不敢对康熙直言,拐弯抹角的去试探,在康熙眼中,他的所作所为应该很幼稚吧? 所以康熙故意收了他的信,等他去讨要,等他自己去交代清楚一切,可他偏偏就是心这么大,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还一心觉得自己得去打赢了噶尔丹,才有资格为自己争取。 然而康熙刚刚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又如何呢? 若非怕他当真仗着立了功胡闹,太皇太后和康熙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定下此计,说到底,都怪他自己想得太过天真了。 「阿玛,我让您失望了吧?」 胤礽情绪低落的看着地面,「您是不是觉得,怎么养出这么蠢的儿子呢?」 康熙满眼担心,却还是被逗笑了:「知道自己蠢,就还有救。行了,朕都哄你这么久了,你该哭够了吧?又不是公主,还叫朕怎么哄着你才行?」 胤礽自己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才没等着您来哄我呢。」 「其实朕曾经想过,若你不是个儿子,而是个小公主,或许会比现在更快乐,」 第506页 康熙坐了下来,「元后嫡出的小公主,朕定是要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任由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给你养成最娇蛮的性子也无妨,反正这天底下,没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可偏偏你是太子,自幼便承担了太多责任,便是朕愿意宠得你无法无天,但你心里却依旧有太多的枷锁,让你永远也不可能肆无忌惮。」 「其实知道你执着于婚事的时候,朕竟是有些高兴的,觉得朕这个阿玛也不算太失败,还是给你养出了些骄傲脾气的,」 康熙伸手摸向胤礽的头顶,「所以啊,不要在纠结这件事了,管他外面如何说,你自己如愿了不就好了?」 胤礽看着康熙,感受着满满的父爱。 许久之后,他终于释怀的长出了一口气:「好吧,我听阿玛的,不想了。」 「这才乖,」康熙满意了,又吩咐道,「赶紧叫他们准备热水好好泡泡,地上那么冷,你那膝盖不想要了?」 胤礽却是拉住他的袖子,对着他笑了笑。 康熙突然心生警惕,就听胤礽道:「婚事可以不说,但军报的事儿,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说说?」 康熙:…… 诶,不是,怎么还惦记着这茬呢? 要不,还是继续说婚事吧! …… 康熙强压着胤礽用了膳,然后坐在一旁盯着太医给胤礽看腿。 太医说胤礽如今还不适合泡热水,要等明日看看淤血的情况再说,康熙听到淤血两个字就面沉如铁,看着太医的眼神简直是在问你是不是个庸医。 不就是在外面跪了一会儿吗,怎么就能淤血了? 这老东西是不是故意吓唬他的? 胤礽不忍看太医瑟瑟发抖,开口叫他出去开药,然后对康熙道:「太医的意思是膝盖可能会青肿,若是严重就不好泡热水的。」 这太医也是太耿直了,青肿就说青肿,做什么非要说淤血,没看到他阿玛脸都青了吗? 「哪里就这么娇弱,肯定不会淤血的,」 康熙兀自不愿信,「过来,朕亲自给你上药,明儿早上起来肯定无碍。」 胤礽也乐得被康熙伺候,大喇喇的靠在床上,一边上药一边还不老实的追问:「所以阿玛,您到底什么时候把军报还给我?说好了让我统领兵部呢?这军报不让我过目就送到您手里,不合规矩吧?」 康熙哼道:「朕看就你最不合规矩!军报这等小事,难道还非要你亲力亲为?你给朕老老实实的修养,不要操心那些有的没的,等过段时日,朕就放你出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胤礽不死心的追问,「等到大局已定,再无我置喙的余地吗?」 康熙手下用力,胤礽连连喊疼要逃,却被一把按住。 「你就非得纠结于此吗?若是事前,朕定然会尊重你的意见,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便是再多做,又能改变什么?」 康熙劝道,「权当是看在你乌库妈妈为你操碎心的份儿上,就别叫她再生气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阿玛,我知道不可能因为那些将士拿裕亲王如何,但至少,不能让害人之人踩着千余人命万古流芳!」 胤礽正色道,「我只要一个公道的记载,并不奢求您大义灭亲,这也不行吗?」 康熙也正了神色:「你不闹,那千余将士便是为国牺牲的烈士,朕会给他们一份补偿,而裕亲王为了息事宁人,私下也会给他们家里补贴一份。你若闹出真相,他们的死就会蒙上一层阴霾,即便朕依旧愿意给他们家里抚恤,保成,你能保证那千余户人家会比如今更好吗?」 「朕并不愿恶意的揣度你二伯,但他亦是门下故旧甚多,但凡这些人里有那么一两个头脑发昏或者想藉机挟恩的,你想想看,那些阵亡将士的家里,还能安生吗?」 康熙殷殷劝说,「朕知道你心疼那些将士,想要给他们一个公道,可即便是朕,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与其事后再去为他们报仇,不如事前就为他们选一条活路。」 康熙这话可以说是推心置腹,将一切都摊开来了,胤礽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是现实。 世事难两全,在如今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上位者想要欺辱下位者,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坚持正义,说不定还能叫福全为了他的错处付出一定的代价,但后果就是,一旦他稍有看顾不到,可能就会害了那些忠魂的亲人; 要么闭口不言,让福全占了功劳,给那些将士的家里换一份安宁。 只要福全还是裕亲王,只要福全不死,就没有两全的办法。 「保成,你要理解朕,朕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必须以朝廷安稳为重,」 康熙嘆了口气,「若真有一日,能像你小时候说的那样,这个世上人人守法,无有特殊,或许朕就不必思前想后,顾虑良多了,可如今,朕只能在努力去维持平衡,这样你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去实现你的抱负。」 「有得必有失,想要达成你梦想中那个公平的世界,除非这江山再次经歷颠覆,破而后立,方才有可能。但那样,这天下的百姓必将经歷浩劫,甚至远超改朝换代的战火洗礼,才能破土重生。」 「保成,你可以努力去改善这个时代,但却不能颠覆它,因为那后果将会无比严重,」 第507页 康熙第一次对胤礽说出这种毫不避讳,传出去能让天下大乱的话,「朕也嚮往世外桃源,朕也愿意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但生在皇室,坐在你我的这个位置上,就註定了不能空想,只能顺应大势,为天下百姓计。」 「朕从不奢求你能将大清变成什么世界上最强大的霸权之国,朕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接手江山,护佑大清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便足矣。」 创业容易守业难。 元朝强大的蒙古铁蹄让世界畏惧,然而却只知进攻不知守成,还不到百年便消亡在歷史的长河中。 康熙想要的是大清江山永固,世代不息,所以他并不支持过多的开疆拓土,更想先守好已有的这片天下。 若不是胤礽坚持,他不会这么早就去处理准噶尔的问题,若噶尔丹能老实些,他甚至想把他留到儿子们都真正长大了,让胤礽去分配这功劳。 而如今,既然打都打完了,他不叫胤礽插手军报,也是因为胤礽如今还压不住福全那些老一辈亲王,不管胤礽如何做,都会有人对他不满。 所以干脆让儿子藉机避一避,这样不管朝廷中有什么怨言,也只会冲着他来。 第183章 还是那句老话,紫禁城里没有秘密。 就算康熙并未叫人可以推波助澜,但胤礽和众阿哥们夜里在干清宫门口罚跪的动静太大了,更别说还有个闯进宫里来的胤褆,一夜之间,这件事便在朝野上下传开了,连带着康熙在干清宫门口说的那番话,也为所有人所知。 太子早已入朝,却一直没有成婚,甚至连太子妃的人选都没定下来,在如今这个时代,就是不合规矩的。 皇家最讲规矩,裕亲王、恭亲王乃至大阿哥胤褆,都是十五岁之前就成了亲,十五岁入朝听政的,就连更小的三阿哥胤祉,如今婚期都定了,据传言,皇上已经开始着手给四阿哥选福晋。 唯有太子爷,本该是亲事最受重视的那一个,为了国祚延绵,早就该有后嗣的太子爷,至今依旧孑然一身,干安宫里别说太子妃,就连个格格侍妾都没有。 皇上说太子年幼,仍需以进学为主,这话一听就是个幌子,那太子爷都能亲征准噶尔大胜而归,手里握着三部和理藩院,哪里是年幼还需要进学,分明就是权势滔天,让皇上也心生忌惮了。 懂得都懂,一个未成亲无后嗣的储君就如同那浮萍一般,无根无依,便是表面上撑得再满,一阵激流过来,便会随水而逝。 胤礽禁足的消息传出后,那些本打算顺着康熙的意思上摺子夸赞太子的官员全都歇了心思,在朝堂上一个个都低着头,生怕皇上心情不好被牵连,但偏有那不怕死的,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话。 就比如索额图。 这些年来胤礽与他依旧算不上多亲近,但为了噶布喇的情面,逢年过节给赫舍里氏的赏赐不断,在外面也多少给这位外叔祖父一点面子。 而自从常泰出了头继承了国公之位后,索额图也算是看开了,明白康熙是不会让赫舍里氏出两个国公的,他除了攀附太子之外,再没有别的出路。 所以索额图不怕,他就是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问康熙何时给太子选妃。 看着下面大臣们的神色变幻,康熙心里冷笑,面色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都有谁觉得,太子该早些成亲啊?」 这话一出,刚刚还有些议论声的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上,臣附议索大人,太子爷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索额图的,竟然会是明珠。 索额图明显也没想到,他警惕的看向明珠,总觉着这笑面虎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皇上,臣觉得太子爷尚且年幼,还应该以读书为上,晚些成亲更好,省的分了心。」 有人先开了口贊成,自然就有人敢出来反对。 「眼看着三阿哥都要成亲了,太子爷怎么就年幼了?」 「本来就还年幼,如今秀女大选都放宽到十八了,太子急什么?过两年再说也是一样的。」 「你这是居心叵测,想让太子爷后继无人!」 「皇上正值壮年,太子爷那么着急要继承人作甚!」 朝堂上便是如此,人多,心眼更多。 但凡有意见不合就能吵起来,吵着吵着,牛鬼蛇神就开始现原形了。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看不出息怒,但眼睛却在那些说话的人脸上来回瞄,似乎想透过他们的皮面,看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康熙不耐烦,胤褆就突然大声道:「都吵什么吵,太子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置喙了!」 殿内又是一静,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胤褆。 差点忘了这位了,昨儿夜里敢无召闯宫,怎么如今太子也都禁足了,他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这里? 皇上,都不管管这个儿子吗? 胤褆不出头便罢了,这一出声,反倒是提醒了御史台,立刻有御史上前一步,开口参胤褆半夜闯宫乃是大逆不道之罪。 胤褆冷笑:「怎么,刚刚你们操心太子爷的亲事,这会儿又来管我什么时候回家了?我离宫建府之时,汗阿玛曾说过我随时都可以回家,怎么着啊,你们有意见?」 百官又一起齐刷刷的看向康熙。 第508页 康熙:…… 康熙瞪了胤褆一眼,却道:「朕是说过这话。」 胤褆得意了:「听见没,真以为皇家没真情吗?都管好自己家的事儿得了,少操心别人家的事儿!」 那御史兀自不肯罢休:「天家无小事!既有规矩在前,便不能视而不见!」 「什么规矩,你定的规矩啊?」 胤褆绝不肯吃亏,「我汗阿玛说的话,就是规矩!你们御史台要是连这点都不懂,我看都扒了官服去敬事房好好学学吧!」 敬事房那是调1教太监的地方,若论学规矩,还真没有哪儿比敬事房教得更好。 然而这话听在御史的耳中,却是天大的羞辱,他一时情绪上头,竟是要当庭撞柱绝不受辱,百官赶紧拦下,胤褆却继续冷冷道:「别拦着,让他撞!按他说的规矩,在宫中自戕是大逆不道,他撞死了,小爷亲自送他的九族去跟他团聚!」 那御史明知道胤褆这话全然是威胁,但却怎么也不敢再撞了。 他是只想意思意思,并不是真的想死,但万一有人暗中下黑手,说不定真的要赔上全家的性命了。 为了胤褆闯宫这点小事赔上九族,那是绝对不划算的。 「不想死了?」 康熙见下面尬住了,开口说道,「不想死就都站好了,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百官闻言,立刻各归各位,混乱的朝堂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康熙又道:「大阿哥,虽说朕有言在前,但你还是得有点规矩的,以后无事不许夜里往宫里闯。昨夜之事,便罚你半个月的俸禄吧。」 胤褆当即就不干了:「那不行,儿臣还指望着俸禄养家呢,汗阿玛要扣,就从这次出征准噶尔的封赏里扣吧,儿臣亲手斩下了噶尔丹的人头,怎么也能换几万两银子吧?」 胤褆这话一出,原本只当看客的福全立时心生警惕。 他自知此役自己过大于功,但又心存侥倖,觉得康熙会顾念皇室声威,不会将真相公诸与众,故而虽然忐忑,却死撑着颜面,暗中命人散布流言,直指是佟国纲不堪重用,辜负了自己特意给他立大功的机会,才会导致死伤惨重,而他则是那个为佟国纲善后的人,故而诛杀噶尔丹的功劳,是他的。 佟家如今正在办丧事,一时间没空闲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而有的时候谎话说得多了,自己也就当真了。 胤礽等人没回京之前,裕亲王府上每日恭贺之人不断,人人都说福全当为首功,而福全自己也在一声声恭维中逐渐迷失,一时间在京中风头无两。 等胤礽回京,康熙直接将兵部给了他之后,福全才勐然意识到,这世上还是有人知道真相的,并且知道的人,还是他动不了的—— 就比如胤礽和胤褆。 一个是中军统帅,自是会有人向他汇报其中真相,一个则是真正亲自斩杀噶尔丹的人。 若是让佟国纲那一队人不是他派出去的事情揭穿,那他不但要担上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还要将到手的军功让给佟家和胤褆,他苦等了一辈子,才等到这么一个立功的机会,他还指望着能以此得一个世袭罔替,也能给儿孙留下一个铁帽子王位,绝不愿意放手这份天功。 福全觉得,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胤礽,而不是胤褆。 虽然立功的是胤褆,但他不信胤礽会毫不芥蒂的看着胤褆领了这份功劳。 同样是铁帽子王,给他这个王伯总比给一个能威胁道他太子之位的哥哥好吧? 所以福全已经在兵部安排好了人手,拖慢军报的进度,就等着今日上朝之后,去跟胤礽好好「交交心」。 同时,他也做好了另外一手准备,如果跟胤礽谈不拢,那他就会将胤礽和石英儿的那些「丑事」全都揭露出来,以太子在军中狎乐做把柄,逼着康熙弃车保帅,用胤褆的功劳,换太子平安。 然而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太子自己先作死对上了康熙和太皇太后,被禁足了。 今日上朝之前,福全是得意满满,在他看来此事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太子被禁足,正是势弱之际,康熙为了维持平衡,不可能将这份天功给到胤褆头上,所以他安排了御史来参胤褆,给康熙一个顺势打压胤褆的由头,正好能平衡。 可没想到,胤褆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当众威胁御史,而康熙丝毫没见生气,一派纵容的模样。 什么罚奉半个月,这也算惩罚? 就这,胤褆还不肯罢休,竟然敢当众说出他亲手斩杀噶尔丹之事,以此邀功。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难道真的以为康熙会在这个时候抬举他,以为他能藉此机会取代太子吗? 他就不怕太子缓过来之后,视他为眼中钉,与他彻底翻脸吗? 他怎么敢的! 福全脑海里各种念头不断翻涌,却又只能干看着。 人家父子两个讨价还价,并未提及封赏之事,难道他能现在出去说功劳是我的,你们不能用来换吗? 福全还没这么大脸,而胤褆却有。 「汗阿玛,反正等军报出来,您总是要封赏儿臣的,儿臣最是知足,并不指望着能用这份功劳换个铁帽子王之类的噹噹,不如就抵了惩罚好了,以后儿臣要是又想家闯宫了,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509页 胤褆笑嘻嘻的说道。 福全要紧牙关,终是没忍住开口道:「大阿哥,你撒泼耍赖也该有个限度,难不成你以为此役之功都是你一个人的,能叫你随便拿来交换?!」 第184章 胤褆等的就是福全这句话。 「裕亲王这话我就听不懂了,难道噶尔丹的人头不是我亲手割下来的吗?」 胤褆立刻对上了福全,「按军中的规矩,击杀敌将割下人头者,是不是首功?怎么着,到我这儿就变成撒泼耍赖了?」 福全沉声道:「噶尔丹可是我东路军拦截住的!我东路军浴血奋战,死伤众多,将噶尔丹残部几乎消耗殆尽,你不过适逢其会,捡了个便宜,默默领一份功劳便是了,竟然还想占首功?胤褆,你对得起我东路军阵亡的将士们吗?!」 福全这话一出,不知真相的朝臣们都面露不忿,觉得胤褆的确有抢功之嫌,而知道其中内情的几人,包括康熙在内,都皱紧了眉头。 当真是谎话说多了骗到了自己,福全说这话的时候,就不觉得背后森森,有近千英灵在控诉吗? 康熙是劝服了胤礽,打算为了息事宁人,捏着鼻子叫福全占些功劳,也好安抚宗亲,可万万没想到福全的心思竟然这么大,不止是想分一份功劳,而是想独占首功,甚至为此不惜当众诋毁真正立功的胤褆! 康熙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本就兄弟不多,还曾痛失隆禧,所以对福全和常宁难免纵容些。 他知道福全暗中拉拢宗亲,但他觉得福全是兄长,让他收束宗室也没什么不好,故而只当不察,甚至还想好了叫福全掌管宗人府,让福全在宗室中地位更加超然。 常宁兴趣懒散,不喜欢出来做事,他就变着法的补贴,让常宁不需要为了银钱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常宁有时候心血来潮也会想干点正事,他亦都是支持的。 可以说,自隆禧去后,康熙对兄弟已是仁至义尽,有时候就连太皇太后都觉得他过于纵容,但康熙只说,见胤礽疼爱兄弟,他也不能落在儿子后面。 但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胤礽的兄弟们能不问情由,坚定的站在他身边,而他的哥哥,却自私至极,一心只想着自己捞好处,却从不想想他的弟弟会不会为难。 胤褆是他的儿子,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下了战功,他恨不得好好奖赏,难道福全还指望着他夺走儿子的功劳去补贴他这个哥哥吗?! 别说福全有罪在先,压根就没什么功劳,就算有,他身为伯父,也不该当众与自己的侄子抢功,简直叫天下人笑话! 「裕亲王,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胤褆还没开口辩驳,常泰就先沉声说道,「此次与准噶尔一战,军令皆出自中军,往来具有存档,是谁的功劳,自有兵部根据存档以及各营上交的战报互相佐证进行评断,并非以你一人之言可定夺。」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福全,知道实情的人多着呢,不想被打脸就收着点儿。 胤褆虽然与常泰没有血缘关系,但因为胤礽的缘故,胤褆自小便跟常泰叫舅舅,许多功夫都是常泰亲手教的,在常泰心中,就算亲不过胤礽,但也是自家孩子,自是忍不了福全出口伤人。 常泰于权势并没有野心,也并不在乎康熙要如何包庇福全,但他这人就一个优点——护短,该是自家孩子的功劳,就绝不能被旁人抢走。 更何况—— 常泰摸摸自己袖子里那张上朝之前被人塞过来的纸条,眼神更是坚毅—— 更何况,这是他家亲外甥的意思,今儿就算拼着得罪宗室,他也要护着胤褆拿到该有的功劳! 福全没想到常泰这个「太子党」会替胤褆说话,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情况,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明珠亦开口道: 「皇上,臣附议。军功分配之事,乃是兵部所辖,皆需以各方佐证论断,不能听一人之言,该等兵部军报制成后再议。」 康熙顺势点头:「那就等兵部军报出来再说,都散了吧,胤褆留下。」 「胤褆留下」这四个字,让福全瞳仁紧缩。 他抬头看向康熙,康熙却没有看他,而是正在瞪着胤褆,看似愠怒,却又带着宠溺。 福全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那是大阿哥啊,是康熙的亲儿子。 康熙若是要选一个人出来与太子抗衡,胤褆便是最好的人选,所以这次的军功,康熙又怎么可能会不给胤褆呢? 大意了,先前只想着拉拢太子隐瞒住自己不尊军令之事,便能高枕无忧的争到功劳,却忽视了康熙的心意。 其实佟国纲那些人怎么去的怎么死的,根本不重要,什么军部战报,有功有过还不是康熙的一句话? 是他想左了,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纠结太子的态度,毕竟太子的荣辱亦是在康熙的一念之间,如今还不是无缘无故就被禁足东宫了吗? 什么尚且年幼,因为婚事顶撞太皇太后,都是狗屁,只不过是太子风头太盛,康熙心惊了而已,找那么好听的由头,真当他们都是瞎子,看不出来? 福全自以为看懂了一切,心中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与康熙抗衡,退出殿外后,他忖度许久,最终一咬牙,往慈宁宫而去。 …… 再说众臣皆告退之后,康熙招手让胤褆走到近前。 第510页 胤褆义正词严的说道:「儿臣不敢僭越。」 康熙冷笑:「还有你不敢的?刚刚要不是常泰先开了口,你打算怎么着,当众揭穿裕亲王吗?」 胤褆立刻摇头:「那没有,保成交代过,只能抢功,不能提起过错。」 「你倒是实诚,就这么把保成给卖出来了?」 康熙冷笑,「朕就说你拿来的脑子,竟然能想出当众抢功的主意,果然又是他指使你干的。」 胤褆笑嘻嘻:「保成说了,瞒不住汗阿玛您的,您要是问,叫我就实话实话,不得隐瞒。」 「朕看你就是欠打!」 康熙哼了一声,「朕赏你一顿板子,叫你下不了床,你就老实了。」 胤褆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不带这样的,而且保成又不是只找了我,汗阿玛您要追究,也得一视同仁!」 「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康熙站了起来,「就常泰那直脾气,能将话说的那么委婉,明珠更是左右逢源的帮着你们折腾,朕又不瞎!」 胤褆又又又后退几步:「汗阿玛英明,儿臣嘆服,儿臣这就去干安宫告诉保成您今日多么英明伟大,叫他一定记得感恩。」 说罢,在康熙动手抓他之前,他转身便跑,留下康熙独自气得满地乱转。 「一个两个这是都要上天!」 康熙怒道,「朕想护着他们,叫他们都置身事外,结果呢,他们一个比一个主意正!不让论过错,他们就出来抢功,左右是绝不肯想让的!」 梁九功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物件摆设。 阿弥陀佛,他就是个太监,他可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 胤褆到干安宫的时候,胤礽正靠在窗边的软塌上看着什么,他身边的矮几上堆满了各种本册。 「你倒是悠闲,可不知今日兇险,汗阿玛差点叫人打我屁股!」 胤褆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坐下来,一边伸手去抓桌子上胤礽的茶杯,一边抱怨道。 胤礽伸手拦住他:「你一早着急进宫定是没吃东西,别喝茶了,我让人给你留了饭,赶紧吃点热乎的。」 这下胤褆也不抱怨了,心满意足的就着小菜吸熘着热粥。 「阿玛不会打你的,不然今日这场戏就白演了,」 胤礽一边看着胤褆吃饭,一边叮嘱道,「从今儿起,且有你风光的日子,但你一定得把握好分寸,不能授人以柄,裕亲王的前车之鑑,必要牢记。」 他不怕胤褆出头,只怕胤褆被捧得太高,失了本心。 不管是如今这般他们主动送上门去让康熙制衡,还是如歷史上那般他们被人利用互相制衡,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 无论康熙捧起胤褆是为了替胤礽分担火力,还是为了制约太子的权利,胤褆都从不是他真心想要培养的那一个,这一点胤礽知道,胤褆心里也清楚。 歷史上的胤褆或者还有几分争胜之心,可如今的胤褆,却早已看得明白。 他觉得,若是连他家保成这么好的太子都保不住储君之位,那他就更不可能了。 「你放心,我都明白,」 胤褆边吃便说,「我就是想趁着这机会捞个爵位,以后也不必总来搜刮你。该我得的,我必不会让,不该我得的,我也绝不会碰。」 提到这个,胤礽忍不住低笑:「当真有了爵位就不会来搜刮我了?那赶紧把我的玉佩还回来,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早上走的时候顺手就塞怀里了。」 胤褆顿了顿,立刻改口道:「我就是想趁机捞个爵位,你放心,不该我得的,我绝不会碰。」 胤礽:……? 这是啥,返回上一节点重新选择剧情? 可以,不愧是他哥,脸皮够厚! 「贵华楼里又到了一批海外来的货,我让孙婉挑了好的收起来,不对外售卖,你若是有空,可以带着大嫂亲自去挑,」 怎么办,自家哥哥还是得宠着呗,「上次说的让你也准备一条船跟着跑海运,你准备的如何了?」 胤褆挠头:「别提了,船还没谈好,进货又出了岔子,我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说真的,要不干脆我出一份钱,你分我一成份子,如何?」 胤礽无奈道:「我不是捨不得分你一份,是想叫你有自己独立的收入来源,否则若是万一我哪天出了什么事,你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啊呸呸呸,胡说八道也不怕忌讳!」 胤褆瞬间炸毛,「要是连你都出了事,那我肯定也好不了,咱哥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哥哥我这身家性命早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玩笑啊!」 胤礽默然。 「哎,不是,你不是开玩笑的?」 胤褆顿时觉得嘴里的粥不香了,「别闹啊,哥哥我胆小,不禁吓!」 胤礽回过神来,轻笑:「没有,我就顺口那么一说。快吃吧,粥要凉了。」 顺口一说吗? 自然不是。 不过胤褆说得对,他与胤褆本就是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点,无论胤褆站在他这一边,还是站在他的对立面,都是一样的。 他越是地位稳固,权势滔天,胤褆便越会被重用,不管是他提拔,还是被康熙提拔来与他抗衡。 可一旦他倒了,胤褆便没了用,再大的权势也会随着他被废而消亡。 第511页 虽然对胤褆并不公平,但这就是现实,是谁都改变不了的现实。 好在如今的胤褆想得开,不像歷史上的胤褆那般,傻乎乎的自己葬送了自己。 第185章 太子禁足,大阿哥却是时常出入宫禁,有事没事就在康熙身边晃悠,叫外人瞧着,这便是康熙要抬举大阿哥的证明。 与此同时,康熙召礼部询问亲王府邸制式等事宜,虽未明言,但几乎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能想到,胤褆这是要封王了。 康熙虽然儿子众多,但如今得以入朝的,只有胤褆和胤礽二人,其余阿哥即便是胤祉,都还在等成亲之后再入朝。 如果此时胤褆封了亲王,还是实打实靠军功得来的王爵,那他在朝中就真的能跟胤礽这个太子分庭抗礼了。 即便名分上依旧君臣有别,即便权势上也远比不上手握三部的胤礽,但只要有亲王的王位以及康熙看重,自然会有人愿意投到他的麾下,可以说只要胤褆愿意,他就可以趁此时快速集聚拥趸,自此踏上争权之路。 胤礽迟迟不露面,朝中人心愈发不稳,如果说众位大臣还能有耐心再观察一二,那宗室却是早早就有了心思。 太子摆明了更愿意重用出身不显但有才华有能力之人,这些年来与宗室并不亲近,宗室子弟眼看着想要出头越来越难,自然要想其他的法子。 原本他们是指望着福全的,故而之前出征之时,福全的西路军里被塞了许多宗室子弟,全都盼着能平白得一份军功,好为以后出头铺路。 而福全对他们也是诸多照顾,之所以行军缓慢迟迟不肯听令行动,也跟他要保全这些「关系户」有关—— 因为在福全看来,那些平民将士可以为国捐躯,但他带着的那些宗室子弟,却是不能伤到半点汗毛。 好不容易拼着脸面不要,如愿平安回京,眼看着功劳就要到手,届时他得了铁帽子王,背后又有宗室的支持,定然能风光无限,可偏偏突然冒出来一个胤褆,不但有资格跟他抢功,背后只怕还有康熙的怂恿。 如今宗室见情况不对,也开始想倒向胤褆,大阿哥府上车水马龙,而裕亲王府却是日渐冷清。 福全气得大骂这些宗室见风使舵,但却又不能放任不管,因为他知道康熙之所以之前会纵容他,虽有兄弟情分,但也是为了安抚宗室,如果他真是全然失去了宗室的支持,那么等着他的不再是分功,说不定就会是清算。 福全自知与胤褆争功并无绝对胜算,所以他在继续争取宗室支持的同时,亦在想如何能消弭可能会被清算的把柄。 就在此时,兵部将军报送来与他确认,上面将佟国纲等阵亡的将士归于作战不利,这样一来,抚恤便少了三成。 这本是福全的授意,他怕朝廷对这些人的褒奖太过,反而会引起关注,留下后患,甚至还想过若是这些人敢闹,就叫手下人想办法除掉他们。 同时,他也已经跟佟国维私下达成协定,以联合宗室支持佟佳皇贵妃登上后位作为交换,让佟家闭嘴。 至于佟国纲的儿子鄂伦岱,京城里谁不知道这父子俩水火不容,定然也不会替佟国纲出头。 这些都是前话,如今形势却是大不一样了。 原本争功之事上他就处于下风,若是此时再报出西路军作战不利,只怕会直接算成他指挥用人不当,成为他的过错。 所以他不但不能再亏待这些阵亡的将士,还得想办法鼓吹他们为国捐躯的功绩,鲜血和死亡往往才是最深入人心的,若是处置得当,胤褆这个既得利益者就很难跟死人争功,而只要这份功劳是西路军的,就等于是他的。 故而福全立刻亲自召见了他在兵部的人手,令他们想办法修改军报,必须将阵亡将士的功绩多加辞墨,让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们西路军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绝不该被人抢走了功劳。 兵部动作很快,不出两日,修改后的军报就送到了胤礽的面前。 胤礽认真看罢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大圈,最终结果还算是好的。 兵部拿到了福全的证词,这千余亡魂,终于能名正言顺的为世人传送了。 「为了这些死人的名声闹成这样,还将胤褆推到裕亲王的对立面,值得吗?」 康熙问道。 「当然值得,」 胤礽毫不犹豫道,「阿玛,我理解您为了皇室威严不能将真相公诸于众,但我既是统帅,每一位将士的生死荣辱都交託给我,我就不能让他们为国捐躯却还要留有污名。」 「您说没有裕亲王的证词,只能暗中补偿,但如今,我拿到了。他们死得轰轰烈烈清清白白,凭什么连身后这点抚恤银子,都要拿得见不得光一般!我就是要让裕亲王亲口承认他们是为国捐躯的英烈,就是要让朝廷光明正大的抚恤他们家里,要让他们家人在外面抬得起头,受人尊敬。」 「您担心裕亲王会事后报復,我思虑再三,觉得靠退让是护不住他们一辈子的,想要保护他们,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想下手之人投鼠忌器。」 「所以我不止要给他们抚恤,更要大张旗鼓的给,声势浩大的给,要让各地县衙敲锣打鼓的给他们送去,让街坊邻居都知道他们家里出了位保家卫国的大功臣,让他们绝不会被人所害却为人知晓。」 第512页 胤礽放下手中的军报,「阿玛,我觉得,这就跟您封赏后宫差不多,越是您在意的娘娘,您就越会给她高位,叫所有人都不敢轻易招惹她,而不会为了所谓的安全,叫她泯然众人,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康熙啧了一声:「你这举得是什么破例子,后宫之事你要是真能看得这么明白,你自己怎么连个太子妃都带不回来。」 胤礽:「……阿玛,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康熙呵呵:「朕这一生有无数女人,哪一个不是对朕死心塌地言听计从?怎么就偏偏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不想要后宫三千朕都认了,竟然连看上的媳妇儿都哄不好,如今人家可是在军中风生水起,军功都够封个参将了,你有把握还能娶的回来?」 胤礽:……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受,不想再聊天了。 「接下来你还打算怎么做?」 康熙见把儿子聊蔫了,嘲笑了几句,又转回正题。 胤礽瘫在椅子里,面无表情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呗,阿玛您不都跟礼部问明白了亲王府的规制了吗?赶紧挑个好日子,给大哥封王啊。」 「你可真的想好了?」 康熙试探道,「朕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很好,但一旦这个爵位给出去,他以后得处境就跟现在完全不同了,人心多变,你今日这般大方,安知以后不会后悔?」 胤礽诚恳的问道:「阿玛,您知道自己有多少个儿子吗?」 康熙挑眉:「现在只不过才十个而已。」 「才十个……而已?」 胤礽简直想要翻白眼,「您这么一直生下去,将来我可能会有十几个二十几个弟弟,难不成我都要压着他们的爵位,让他们都当一辈子的光头阿哥?」 「不光是大哥,胤祉也跟着劳碌一场,将后勤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也该有封赏,以后弟弟们只要有出息,阿玛只管给爵位,便是他们都做亲王,我也只会替他们高兴。」 「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康熙嘴里这么说着,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家太子啊,从来就不会想要打压旁人,只会要求自己变得更好。 「要不,以后朕少生几个?」 康熙一时感动,竟是如此问道。 胤礽:「……算了吧,您还是爱生几个生几个吧。」 宫里的嫔妃们也不容易,许多人都指望着能得个阿哥好终身有依靠,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她们困死在紫禁城里。 等将来说不定有一天,他的弟弟们都有了出息,还能请旨将各自生母养母接回他们的王府里去享福,也过一过自由舒坦的好日子。 而他,如今还是孑然一身,不知何时才能有子嗣,亦不知自己的儿子,是否有心有能力执掌天下。 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替他着急,可他自己却并不急。 若是能有,自然是最好,他会像康熙培养他这般好生教导儿子,为天下百姓留下一位中兴的明君; 若是没有,他也不想强求。 如果他是懿文太子,那他绝不会让建文帝登基,用天下和儿子的性命去赌弟弟的良心。 若他的儿子靠自己守不住这天下,那他宁可亲手将江山交到弟弟手中,保儿子一世无忧。 所以,康熙愿意生就生吧,这样以后他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还能多挑一挑。 这些想法,胤礽暂时还不敢对康熙说,怕他阿玛承受不住他如此超前的理念,气晕过去。 他只是微笑道:「阿玛,我想亲自为大哥和三弟封爵之事宣旨,行吗?」 康熙斜了胤礽一眼:「你腿好了,不疼了?」 胤礽眨了眨眼睛,仿佛还如同小时候那般乖巧:「不疼啦,我要是再不出现,乌库妈妈快要被烦死啦!」 他在干安宫里「禁足」,却是轻松闲适,也什么都不耽误,可慈宁宫里的太皇太后,都快被福全和宗室烦死了。 那些人摸不透康熙的心思,也踏不进干安宫的大门,一个个都往慈宁宫去打探消息,以往一个月也来不了两次的福全,据说现在日日往太皇太后面前献殷勤。 胤礽已经想到自家乌库妈妈烦得不行还得打起精神应对的模样了,福全不在乎自己的玛嬷,他可是很心疼乌库妈妈的。 乌库妈妈这般年纪,还要为他筹谋良多,他心里实在是又感动又懊恼。 他不想再逃避下去,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就要去直面外面的风雨,他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下终归会是他的。 第186章 康熙二十八年年底,赶在过年之前,康熙第一次给自己的儿子封爵。 那一日,胤礽亦走出干安宫,站在了朝堂之上。 在看到胤礽的那一刻,福全是心怀庆幸的,因为他觉得胤礽既然来了,就必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胤褆封王,他觉得只要他稍微支持一下胤礽,这一局,就是他赢。 福全当真是这么做了。 素来自恃身份,不肯讨好胤礽的裕亲王,第一次当众对胤礽表示关心,仿佛一位和蔼的长辈,询问胤礽的身体状况,并暗示自己会支持胤礽的。 站在胤礽身后的胤褆低声嘀咕了一句「站在桌子上求人」,差点叫胤礽没忍住笑场,而第一次上朝的胤祉惴惴不安的拉着胤褆的衣角,偷偷问道:「怎么瞧着上朝一点儿都不正经?」 第513页 胤褆:噗。 胤礽回头安抚的看了胤祉一眼,又用眼神警告胤褆忍一忍,而此时康熙正好说道了封爵之事。 「朕本觉得大阿哥、三阿哥还小,该多歷练几年再叫他们出息,但太子说,不能因为他们是朕的儿子,就叫他们受委屈,得不到应有的赏赐。」 康熙心情甚好的看向几个儿子的方向,却正好瞧见他们三个神色各异的嘀咕成一团,立刻清了清嗓子,吸引他们的主意,「咳咳,所以朕决定依太子进言,论功行赏,太子,太子?」 胤礽被胤褆搞怪的表情吸引了主意,反应慢了半拍,若不是康熙还要维持皇帝的威严,真想抄起手边上的茶杯丢过去,警告一下这几个上朝还能走神的臭小子们。 胤礽回过神来,重整衣袖,又是那个端庄尊贵的太子了:「汗阿玛英明。」 胤褆、胤祉:「汗阿玛英明。」 文武百官下意识的跟着一起喊道:「皇上英明。」 康熙:…… 他还没说要怎么赏呢,英明个什么鬼! 好在还有个福全一直惊醒着,没被胤礽兄弟几个带跑偏了,开口说道:「启禀皇上,臣以为,论功行赏该等到兵部军报出来之后再论,以免又所疏漏。」 康熙又瞪了故意使坏的儿子一眼,方才问道:「兵部怎么说?」 兵部尚书立刻回道:「回皇上,军报早已草拟完毕,几经排查,多方佐证,并无疏漏。」 福全的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他昨儿还问过自己安插在兵部的人手,都说军报尚未做完,叫他安心,怎么今儿就变成了早已草拟完毕,并无疏漏了呢? 「军报可不是玩笑,你莫要贪功谎报,仔细你的脑袋!」 福全忍不住开口斥道。 「裕亲王此话何解?」 胤礽开口说道,「兵部军报早已报给孤,孤确认后呈交汗阿玛御览,一应证据具详实,其中也有你提供的佐证,如何能当得起一句贪功谎报?难不成裕亲王知道有人做了伪证?」 福全强撑着回道:「臣并非此意,只是听说前几日兵部还在进行梳理,尚未成文,担心他们太过着急,反而有不详实的地方。」 「那许是裕亲王的消息过于落后了,」 胤礽勾了勾嘴角,「军报已成文半月有余,其中为国捐躯的英烈抚恤已然先行下发,如今应该是都送到他们亲人手中了,其余参战的将士的奖赏,也会在年前送达,总要让他们能过个好年。」 福全脑子里嗡嗡作响,已经彻底明白自己是中了计了。 他自以为端坐家中便能掌控大局,却没想到自己得到的竟然一直都是假消息! 他本想着等军报出来之后看看情况再行动,如今才知道,不但军报早就出了,连抚恤和封赏都已经下发,而他,就像是聋子瞎子,还在做他的美梦! 「裕亲王虽然不管辖兵部,但你毕竟是西路军的主将,也敢关心一下进展,如此懒怠,如何能对得起跟着你的将士们啊?」 康熙顺势道,「罢了,你既无心于此,今后便去统领宗人府吧,管着咱们自家亲戚的事情,可要上点心啊。」 乍一听,好像是他本想提拔福全插手兵权,但福全自己不愿意掺和,所以他无奈只能给福全另寻去处。 但实际这大殿之上没几个傻子,都明白这是福全棋差一着,让皇上逮到了由头,顺理成章的断了福全继续带兵之路。 统领宗人府只是听着好名头罢了,实际上手里并没有任何实权,福全一旦领了这个差事,就跟当年的安亲王一样,算是被放逐出权利中心,去过养老的日子了。 福全自是不愿意的,他觉得自己正值壮年,而大清如今兵强马壮,不管对上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取胜,只要他这次拿了军功,下次就还有机会领兵,就算这次他不能换个铁帽子王,以后也还有机会。 但一旦他去了宗人府,那一切就都完了。 宗室最是现实,宗人府虽然名义上是管着他们的,但却并没有独断之权,所以从此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摆设,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头了。 「皇上,臣在外出征多时,回来之后虽一直在休养,但依旧觉得力不从心,恐难担大任,不敢误了宗人府的差事,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福全当机立断,直接跪下磕头道,「臣谢皇上隆恩,是臣无福!」 康熙顿时沉下了脸。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给福全台阶下了。 在册封胤褆胤祉之前,先将宗人府给了福全,虽然并不比六部这般权势,但名义上却是宗室的「大家长」,至少也算是认可他的功劳,让他不至于没了颜面。 可福全竟是如此贪心不足,难不成当真忘了自己有过无功,还真想要个铁帽子王噹噹? 康熙觉得福全这是在以退为进,心中生了厌烦,冷脸道:「裕亲王既然身体抱恙,那就先安心在府中休养,不必出来劳累了。」 这话竟是要将福全禁足的意思。 福全大惊,正在犹豫要不要先影响宗人府之事哄一哄康熙,常宁往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臣愿意替裕亲王接手宗人府,让二哥能安心休养。」 福全豁然看向常宁,常宁不屑的撇了撇嘴。 掌管宗人府有什么不好的,做了宗人府丞,宗室里便会四时供奉不断,地位超然又不用操心太多,简直是个神仙出去! 第514页 福全不愿意去,有的是人愿意,他若是能得了这位置,做梦都能笑醒! 要知道,六部大员都是要轮换的,但宗人府丞只要不作死,就能干一辈子,而且年纪越大越受人尊敬,说不定还能将位置留给儿子。 天天总想着那不着边际的铁帽子王干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占个实缺,人啊,得学会知足。 轮资歷轮辈分,宗人府丞都轮不到常宁来做,但今日正赶在这里,康熙被福全气得心烦,正好有个常宁出来解围,也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便干脆直接点头:「行,你既然愿意做,那就好好做,打理宗室亦是朝廷大事,你做得好,朕重重有赏!」 常宁生怕康熙反悔,立刻磕头领命,美滋滋的将这个「大漏」收入囊中。 福全还跪在地上,尴尬极了,又没有台阶能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康熙终究还是顾念几分兄弟之情的,抬手道:「裕亲王既然身子不适,便不要强撑了,常宁,扶你哥哥起来。」 福全这才终于撑着常宁的手站起来,为了面子,还故意咳嗽两声,表示自己是真的不舒服。 在场的宗室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原来那些巴结福全之人,却是无一人站出来替他说说话,甚至还有人出言问及康熙之前说要给胤褆胤祉封爵之事,见风使舵之快,即便是早就知道他们行事作风的众人,都忍不住齐齐撇了撇嘴。 幸好皇上英明,幸好太子聪慧,幸好阿哥们各有所长,若是皇家都如同这帮宗室一样,整日里只知道曲意逢迎勾心斗角,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那大清的江山当真危矣! 朝会终于回到正轨,胤礽上前接过康熙的圣旨,亲口给自己的兄弟们封爵。 康熙终究没捨得这么早就给出亲王的爵位,给胤褆封了直郡王,给胤祉封了诚贝勒,也算是都还有进步的空间,让他们能继续努力。 胤褆并不在乎自己是亲王还是郡王,反正他都是兄弟里的头一份,而有胤礽在,他也相信自己这亲王是跑不了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罢了。 而胤祉就是纯纯的欣喜了。 他尚未成亲,更未正是入朝,跟着出征,也没冒险上战场,就是帮着打理后勤之事,便能得一个贝勒之位,这还不叫出息吗? 而且太子哥哥说了,等他主持编纂完《百科全书》,他就是功在社稷,造福万民,到时候难道还能少了一个王位? 胤褆胤祉兄弟俩都美滋滋的领旨谢恩,而众朝臣却是互相交换眼色,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上最终还是没给大阿哥亲王之位啊,这说明皇上还是更在乎太子爷的。 郡王虽然也不错,但终究还是差了一筹,想要动摇太子的地位,怎么也得先努力升了亲王再说吧。 下朝之后,福全第一个甩开众人而去,康熙看在眼里,却只是冷冷一笑。 「一会儿叫人去裕亲王府传话,以后除了初一十五,让裕亲王不要总往慈宁宫去打扰太皇太后。」 康熙冷冷道。 胤礽拱手:「汗阿玛英明!」 康熙看向儿子,脸色稍霁,挑眉问道:「这回满意了?」 胤礽诚实的摇头:「还是有些遗憾的,终究不能将真相公诸与众,还是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只能到此为止了。」 康熙制止儿子多想,「若当真将真相公开,那整个西路军都会失了功劳,皇室都会面上无光,如今福全失了宗室的支持,连宗人府都归了常宁,也算是惩罚,今后便不要再提起此事了。」 胤礽都懂,只能点头,然后问道:「那还在清缴噶尔丹残部的东路军呢?他们也该回京领赏了吧?」 康熙秒懂:「呵,朕记得有人小时候说过,绝不会求朕给他赐婚的,也不知道这东路军回了京城之后,会不会有人着急。」 胤礽:…… 也太过小心眼了吧,我亲爱的阿玛! 童言无忌,自是不算数的。 第187章 准噶尔残部的顽强超过了胤礽的预估,本以为能在冬日里回到京城的东路军,竟是一直到康熙二十九年的夏天,才清缴完最后一支噶尔丹残余势力,请旨班师。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胤礽努力将康熙划归给他的新部属尽数掌握,在朝中的权势威望几乎与康熙比肩,而康熙却似乎毫不在意,愈发的闲散。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便是再无人提起胤礽的婚事。 就连一向毫不避讳的站在胤礽这一边的索额图,都选择了闭嘴,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敬畏的太子,如今还孤身一人,无妻,无子。 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是康熙制衡太子的手段,是太子如今能独揽大权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个没有后嗣的太子,才足够能让帝王放心重用,想及之前太子为了娶妻之事被罚跪禁足,何人不嘆一声天家无情呢? 平常人家巴不得自家儿子赶紧娶妻生子,可偏偏最最尊贵的太子爷,不得不为了保全自己,断情绝爱,孤独度日。 还有人说,皇上早就防着太子了,所以从小就在太子身边放些好看的男子,像是纳兰性德、曹寅之流,就连伺候太子的太监,都是人间绝色。 以前还有人传是太子偏爱美男子,如今想想,怎么就不是皇上刻意为之呢? 第515页 这天家,当真是试试算计,谈不得亲情啊! 朝野上下暗中的传言胤礽自是有所耳闻,只觉得分外好笑。 怪不得康熙非要演这么一齣戏,这些人当真是听风就是雨,最会自圆其说了。 不过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们就能脑补出这么剧情,稍加引导,好似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对于现在的局面,胤礽表示很满意,康熙虽然不满自己在朝臣心中竟是这般无情算计的形象,但也只是私下抱怨几句,便任由他们瞎猜去了。 康熙二十九年初秋,东路军众将领终于要回京受封了。 这一日,胤礽被太皇太后叫到了慈宁宫,本以为是有什么话要叮嘱,却不想等着他的是几大箱衣裳配饰。 「快来快来,看看我们给你选的衣裳,你最喜欢哪个!」 这些时日一直闷在院子里算嫁妆的二公主难得肯出来,一见胤礽进门,立刻笑着招唿。 胤礽先上前给太皇太后请了安,然后纳闷的问道:「为何要给我选衣裳?我又不缺穿的。」 胤礽虽不喜浪费,但却也不是苛刻节俭之人,身为太子,他每一季都有新衣裳,只有穿不完的,不可能会缺了他的。 「那怎么能一样,」 二公主嗔道,「绣房只会按时节按规矩做,样式老旧不说,颜色花纹也就翻来覆去的那些,有什么好看的?这些可是我们亲自选的料子,搭配好颜色,按照如今京中最流行的样式做的,保证跟你以前那些都不一样,定叫你穿上之后风流倜傥,惹人倾心!」 三公主附和道:「太子哥哥莫要嫌弃我们啰嗦,明儿你要出城去迎接归京将领,定是要打扮得鲜亮俊秀才行,就像你以前说的那种,在人群里第一眼就能瞧见你。」 胤礽:「……我穿成什么样都能让人第一眼瞧见。」 他是太子,众星捧月,就算是穿粗布麻衫,也不会泯然众人。 「可你不打扮得好看一点儿,石家姐姐会嫌弃你的!」 四公主嘟嘴道,「好不容易才将她盼回来,若是她瞧着你不行看不上你了,可怎么办?」 胤礽嘶了一声,伸手去捏四公主的脸蛋:「在你心里,你哥哥我要凭衣裳才能出众?也不知你石家姐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还帮她嫌弃你亲哥哥来了!」 三公主将妹妹抢回来,心疼的帮她揉小脸,口中嗔道:「太子哥哥这话好生没道理,我们这般着急,还不是为了你?」 四公主皱眉点头:「可不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人愿意嫁给你,也就只有石家姐姐不嫌弃,可不能叫你乱来,再错过了她。」 胤礽绝倒,十分怀疑自己在这些姐姐妹妹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她们啊,就是想叫你打扮得好看些去见石丫头,」 太皇太后也开口说道,「难为她们忙了一场,你就勉为其难,好生去选选吧。」 玩笑归玩笑,胤礽对公主们的心意自是不会辜负的。 公主们都是从小养刁了的眼光,选出来的衣裳如何会不好看? 胤礽试来试去,觉得哪一套都很好很出众,实在选不出最好的来。 「要不我都带回去,每天换一套穿给你们看?」胤礽问道。 二公主无奈道:「穿给我们看做什么,自是要穿给该看的人啊!」 胤礽无辜的挠了挠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尊贵,配上无辜的表情,好似谪仙临凡,纯净而超然。 「挺好的,毕竟脸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二公主拿起跟胤礽身上这套衣裳搭配的配饰,递给林抱节,让他给胤礽挂上,然后点头道,「要不就这套?秋意萧瑟,遍地枯黄,这套霁色的定然显眼,能叫石家姑娘一眼就瞧见。」 三公主也点头:「公子如玉,确实不错,想必见多了沙场铁血,更喜欢这种儒雅淡逸之气。」 四公主不太精通此道,姐姐们说好,她就点头。 「好了,选好了就饶了保成吧,他也累了半天了,叫他坐下来歇歇。」 太皇太后开口道,「你们去瞧瞧今晚御膳房准备了什么菜,挑些爱吃的要来,咱们祖孙同乐一回。」 选菜这种事,自是不需要公主们亲自出马的,但她们听闻此言,也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有话要跟胤礽单独说,于是便都笑着告退,手拉手出去了。 「感觉如何?」 太皇太后没什么铺垫的突然问道。 胤礽实话实说:「有些受宠若惊了。」 「傻话,」 太皇太后无奈摇头,「你将人捧在心上,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我们自然也要跟你一起捧着她,生怕她不顺心,叫你难受。」 胤礽连忙解释:「乌库妈妈,我不是为了她才做这些的,即便不是她,我也依旧坚持如此。」 他并不想让他的亲人觉得是石英儿要求他做这些,他自己的执念,不该叫她来背锅。 「可如今就是她了,不是么?」 太皇太后安抚的拍了拍胤礽的手,「保成啊,我们没有在怪她,而是真心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的。乌库妈妈这一辈子见过太多情情爱爱,你啊,比旁人更有担当,谁能嫁给你,都是有福之人。」 爱新觉罗家出情种,一个个都说自己只钟情于一人,又有谁真的设身处地为他们心爱的女子打算过呢? 第516页 那些女子看似占尽了皇恩,却不得不直面后宫的血雨腥风,好似被帝王尽心保护,可又有谁,能真的不被伤害? 且看她们最后的结果,便知道这份所谓的「真爱」,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若她是男人,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无可逃避的去面对那些嫉妒和暗害,她也会像保成这般,在她来到自己身边之前,为她扫平一切障碍,不会叫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她。 所以她看不起爱新觉罗家的情种,将自己的执拗加注在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让世人觉得是那女子的过错,是那女子勾引了他们,这算哪门子的痴情? 若护不住,就别去招惹,既然打定主意要娶,就得有能力护她一世周全。 其实太皇太后不喜后宫专宠从来不是因为觉得是嫔妃的过错,而是信不过爱新觉罗家的男人。 爱来爱去,宠来宠去,搞得后宫乌烟瘴气,尽是怨怼,最终不但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子,还累及自身,当真是无用极了。 如今她瞧着胤礽为了能独宠一人所做的一切,看到了他的担当和勇气,看到他坚持自己的执着,却并不将责任推给石英儿,终于愿意相信,这世间或许真的有真正有能力做到一心的男人。 就像胤礽说的,这是他的选择,与旁人无关,所以她不会去怪石英儿,反而希望胤礽的付出不要白费,最终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为世间美谈。 至于后嗣,太皇太后反倒比康熙更想得开。 康熙有那么多儿子,最终不还是选择了胤礽这个元后嫡子吗? 她瞧着石英儿那姑娘身体强健,定然是个好生养的,将来必能为胤礽诞下嫡子。 即便当真不能,以胤礽的年纪,还有的是时间筹谋,又何必非要此时去破坏他们的圆满呢? 时至如今,即便胤礽和康熙亲密无间,地位稳固,太皇太后依旧觉得,太早立太子,不是好事。 皇帝正值壮年,太子却已然成长起来,不管如今看起来如何和谐,总是会叫人觉得暗波汹涌,仿佛随时会掀起惊天骇浪。 如今胤礽的嫡子能晚些来,对于朝廷并非坏事,只要他不觉得委屈,就好。 「保成啊,明日你便去告诉你心爱的姑娘,你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太皇太后慈爱的看着胤礽,「如今战事已平,她在边军也是练兵,在京中也是练兵,不如先考虑一下你们的亲事,我给她保证,绝不会将她困在宫中,她想做什么,便是做了太子妃,也一样可以做。」 胤礽笑了:「乌库妈妈,人家还没答应嫁给我呢。」 「那你就得凭自己的本事去追求了,我可不会帮你,」 太皇太后也笑,「不过我的保成这么好,她啊,定然会心动的。你要脸皮厚些,多献殷勤,不能倨傲,要学会宠着她,顺着她,叫她知道,嫁给你之后,她会过得更开心,人家才会愿意,知道吗?」 胤礽点头:「乌库妈妈放心,我会努力的。」 努力去感受与亲情不一样的另一种爱,努力去学着怎么爱一个人,努力去弥补前世从未得到的遗憾,去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第188章 京郊十里外,一队兵马整装前行。 虽说是朝廷有令回京受赏,但也不可能让大军尽数回京,三万东路军中有五千人留在了乌里雅苏台,协助大公主在此修建公主府,也顺带着震慑喀尔喀蒙古诸部,以免他们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其余的军队,大多各自带回驻地,朝廷的封赏亦会直接送过去,而真正跟随主将回京的,不过数百,都是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之人,此次进京,只怕人人都能升一升品阶。 东路军劳苦功高,但这一路回京却似锦衣夜行,并不张扬,一直到远远瞧见前来迎接的队伍,才扬起军旗,表明身份。 胤礽一身霁色盘龙服,骑着雪白的骏马,在萧瑟的秋风中格外惹眼。 他望着远处飞扬的军旗,努力的寻找着自己梦中的那个身影。 是的,在看过石英儿的那些信后,他越来越期待着与她再度相逢,她的身影,也终于开始出现在他的梦里。 少年不知相思意,只是未到入梦时。 直到如今,他才终于明白石英儿在乌里雅苏台同他说的那些话里暗藏的失望,才终于体会到懵懂的相思。 以前他觉得能从军报里得知她一切安好,便不必再担忧了,可如今,即便知道她屡立战功,却依旧担心她是否受了伤还要强撑,是否在孤寂的夜里辗转难眠,是否在艰难的时候,想起过他。 一想到马上就要再见到石英儿,胤礽就忍不住握紧了缰绳,他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忐忑,总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再见到她了。 □□的骏马似乎感受到了胤礽的情绪,难耐的在原地跺脚。 鄂伦岱伸手拉住缰绳,让马安静下来,然后仰头道:「太子爷,您要是实在坐不住,就下来吧,奴才怕您一兴奋,直接飞出去。」 佟国纲死后,鄂伦岱嘴里说着不难过,但人看着却成熟了不少。 在歷经数月,朝廷终于认可了佟国纲为国捐躯的英勇后,鄂伦岱替佟家接过抚恤和恩赏,然后进了宫,对着胤礽行了一个大礼。 人死怨消,不管以前鄂伦岱多么看不起佟国纲,至少在战死沙场这件事上,佟国纲叫鄂伦岱第一次心生敬佩。 第517页 他已经暗中打听过当时的情况,知道佟国纲完全可以听令于福全,安心休息,眼睁睁的看着噶尔丹逃走,反正主将是福全,即便有错,也不关他的事。 然而佟国纲没有这样做,他选择的义无反顾的出战,以命相搏,拦住了噶尔丹,等到了胤褆带兵前来,为大清永除后患。 胤礽告诉鄂伦岱,佟国纲这一个决定,和不畏死的奋战,才是此役大获全胜的最关键所在。 因为如果让噶尔丹逃回西域,那他毕竟会捲土重来,而下次再战,没人能知道准噶尔部会不会准备充分,没人能确定,大清的火器能不能有如这次一般的奇效。 而一旦不能以火炮远距离取胜,两军必然会进入肉搏阶段,届时就算大清能以人数取胜,也会损失惨重,绝不是千余牺牲就能结束战争的。 歷史上的康熙准噶尔,离京数年,损伤人力财力无数,而如今,他们只一役便永绝后患,之后数年,大清的财政再不用大半支持战事,而是可以转向民生,必将给百姓带来福祉。 而这一切,最大的功臣本该是福全,可泼天的功劳胤礽已经送给他了,他却刚愎自用不肯听令,幸而有佟国纲坚持带人阻截噶尔丹,才有今日的局面。 胤礽在心里是十分感念佟国纲的,所以佟国纲的葬礼极尽哀荣,他虽困在宫中,却也派人送了厚礼,并嘱託常宁、胤褆代为前往,送佟国纲最后一程。 只可惜他能为佟国纲做的仅仅是保住他忠心报国的壮烈之名,却无法替他和那些阵亡的将士真正讨一个公道,福全就算失了宗室的支持,没了首功,丢了宗人府,却依旧还是裕亲王。 胤礽没有下马,他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对鄂伦岱道:「佟国维如今正在四处打点,想要承袭佟国公,我不愿意给他。鄂伦岱,我再问你一次,如今,你可愿意继承佟国纲的国公之位?」 鄂伦岱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仰着头对胤礽笑道:「如今奴才也有妻儿要养,自是不会将砸在头上的银子往外丢。佟国纲素来瞧不上佟国维,想来也不会愿意让佟国维得了便宜,奴才就先帮他占着,等将来他喜欢的儿子长大了,再还给他们。」 胤礽听懂了,这是之前跟淑华郡主商量好了的。 至于家财万贯的淑华郡主需不需要鄂伦岱养这个问题,胤礽不想深究,反正鄂伦岱愿意袭爵,那便够了。 佟国维这些年在背地里上蹿下跳的干了多少蠢事,胤礽心里有数,不收拾他,只是看在佟佳皇贵妃的面子上罢了。 如今佟国纲用命挣来的功劳,差一点就让佟国维卖给了福全,胤礽正想着怎么叫佟国维长长记性呢,怎么可能会叫他得了国公之位? 就算将来佟佳皇贵妃封后之时佟国维必然会成为国公,但决不能是佟国纲留下来的这个。 几句闲话过后,东路军的军旗已近在眼前。 尽管坐在马背上的将军们都穿着铠甲,但胤礽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好像瘦了,坐在马背上,也比之前高了。 那一身陈肃之气,当真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了。 东路军众人皆止步下马,半跪行礼,高唿太子千岁。 胤礽高声传达康熙旨意,众将士再山唿万岁。 众人平身之后,胤礽才翻身下马,大步上前。 萨布素笑眯眯的拱手道:「太子爷,好久不见,见您如此风姿绰约,奴才当真是——哎哎哎,姓石的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想跟太子爷好好叙叙旧呢!」 石文炳虎目怒视:没看到太子爷盯着我家闺女呢么? 萨布素:……行行行,有个好闺女了不起行了吧! 初次见石英儿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个胡闹的小姑娘,可同行一路,数次见她奋勇杀敌,不惧生死,心里对她早已改观。 要不说人家姑娘能叫太子爷上心呢,那是跟旁的女子当真不一样。 他也有闺女,他闺女也精通骑射,但要他闺女从军杀敌,那绝对是天方夜谭。 也没有几个女子能如同男子一般日夜奔袭不畏辛劳,更没有几个女子能真正直面杀戮而面不改色。 以前他总觉得石英儿天真幼稚,放着尊贵的太子妃不做,非要来军中逞能,而当他亲眼看到石英儿浴血奋战毫不退宿之时,才恍然觉得,或许这样的女子,才能顶得住朝廷后宫的纷争,帮太子撑起半边天。 大清的皇后一直都没什么好命,或帝后不和,或早早故去,多少年都没有一个能像当年太皇太后那般能撑得起江山的后妃了,而如今的石英儿,让人依稀看到了当年太皇太后的影子。 一个直面生死毫无畏惧的女子,将来在面对朝野纷争之时,定然也能坚守本心,成为太子最坚实的后盾。 「老石啊,你说皇上给太子爷选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太子妃,到底是为什么呢?」 萨布素喃喃问道。 石文炳:「……你才不同寻常,你全家都不同寻常!我闺女最是温柔可爱,世上独一份儿的好,怎么就不能当太子妃了!」 萨布素:……温柔?可爱? 眼疾是大病,赶紧看大夫吧! 然而这世上有「眼疾」的,不止石文炳一个。 胤礽越过众人,直接走到石英儿的面前,略犹豫了一下,见石英儿抬头对他甜甜的笑了,才像是被鼓励了一般,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第518页 石英儿诧异的接过来,却是触手冰凉,她一身铠甲正热的很,连忙将那奇怪的东西贴在脸颊上降温。 「这是冰炉,是内务府夏日里研究出来的,里面装的是特殊的水,在冰窖里冻一天,拿出来能冰凉几个时辰。」 胤礽介绍道,「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要跟大家一样全甲的,这时节京中还不冷,一路过来可热坏了吧?」 石英儿笑得愈发甜美,看向胤礽的眼神里带着光:「谢谢二哥哥,我很喜欢!」 她瘦了,也长高了,经歷了漠北风雪烈日的洗礼,皮肤有些干燥,脸颊上微微泛红。 但不变的是看向他的目光,一如当年般闪闪发亮,语气也是一样的亲昵,一声二哥哥,喊进了他的心坎里。 胤礽满心满眼都是石英儿,没注意石英儿这一句话,吓得周围将士全都后退好几步,看向石英儿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妈耶,这娇滴滴的姑娘是他们将军? 怕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吧! 石英儿转头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了一下那些蠢蠢欲动想要挑事儿的部下,再转回来的时候,又是那个甜甜的小姑娘了。 「二哥哥,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石英儿娇声道,「我还给你带了礼物,都在后面的箱子里,等我收拾出来,叫人给你送进宫去!」 「好,不过不着急,你这一路辛苦极了,总要好好休息两天,等你休息好了,叫人给我传个话,我带你在京城里好好玩一玩。」 胤礽强忍着捏一捏小姑娘脸颊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一点。 「真的吗?」 石英儿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摇头,「要是你很忙就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就来找我说说话,好不好?」 忙自然是忙的,可谈恋爱的时间也必须有。 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他也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乌库妈妈本想叫你进宫去住,但我想着在外面你能更方便些,」 众人重新出发,胤礽与石英儿并骑,「石家在京中的老宅我叫人帮着收拾好了,这两日你先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带你去看我在京中的铺子,你不是说想认识一下女掌柜吗?她如今正好也在京中。」 石英儿惊讶:「你怎么知道——你看到我的信了?」 「嗯,看到了,我给你写了回信,就放在你屋子里,回去之后你慢慢看。」 胤礽点头,「之前是我不够上心,错过了太多,如果你愿意,今后我会都补给你的。」 石英儿侧头看向胤礽,阳光下的青年面如冠玉,正温柔的看向她。 她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不再只是单纯对妹妹的宠溺,而是一种她很陌生,但又让她欣喜的情丝。 跟上次在宫门口离别他对她承诺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此刻他看着她,再说起今后的时候,是带着嚮往的,是能让她心跳加速的。 石英儿的脸颊愈发的红艷,不敢再直视胤礽,悄悄低下了头。 胤礽忍不住微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痒痒的,好想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啧,太子爷的马都快贴到你闺女的马上去了,他俩怎么不干脆同骑得了。」 萨布素在后面津津有味的评价。 石文炳黑着脸斥道:「非礼勿视你懂不懂啊!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 「啧,有本事你去跟太子爷说这话啊,」 萨布素岿然不惧,「当着你的面你闺女都快被叼走了,你还坐得住,也真的是心大。」 石文炳:…… 他也觉得太子离他闺女太近了点,可他能怎么办! 那可是太子,难不成他还敢上去说太子无礼吗? 更何况,他闺女明显就是愿意的,以为他看不见他闺女也在悄悄驱马往太子那边靠吗? 哎,女大不中留啊! ……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胤礽原本乏味的生活突然多出了一抹颜色。 他带她去看落日红叶,她陪他去体会市井人生,他们一起去走遍他们在信里提起过的所有去处,去了解彼此的所思所想。 胤礽带着石英儿去看京中新建成还没正式招生的女校,才知道原来她早在盛京城里就悄悄办了一所女学堂,专门教在盛京的八旗女子读书习武。 「其实盛京不比京城礼教森严,姑娘们能自由的出门,只是大多都是玩乐,甚少有人家会专门请先生来教姑娘。」 石英儿解释道,「她们知道我进了军中之后,也想效法,但没有从小打好的底子,女子想从军太难了,所以我就办了这个女学堂,让她们虽然不能从军,但至少能学些功夫强身健体。一开始只是弓马武艺,后来又请了先生来教读书识字,现在功课就更多了,还有洋先生教俄语呢。」 「不过我们依旧只限于八旗女子,却不像二哥哥这般远见,想要教化天下,」 石英儿看着眼前宽敞的教室,说道,「二哥哥,你若是要办女校,该是需要女先生的吧?如果只是教识字之类的,我可以帮你请女学堂里的八旗姑娘们来任教,她们定然是会愿意的。」 石英儿这话,正说到胤礽的难处。 如今能教识字的男先生很多,但女先生却难找。 精通文墨的女子大多出身高贵,又如何能愿意屈尊来教平民女子呢? 第519页 可叫男先生来教女子,又难免会传出风言风语,怕百姓们心生牴触,更不愿意叫家里的姑娘前来。 若非如此,这女校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办起来。 「你说的这些八旗姑娘,可方便来京城吗?」胤礽追问道。 石英儿用力点头:「要不怎么说巧了呢,他们的父兄多在这次的封赏名单内,有许多人是要留在京城任职的,她们自然要跟着一起回来。你放心,在盛京的时候她们就喜欢教人,若是知道有机会做先生,定然是愿意极了。这事交给我,我回去就给她们写信,催她们早些动身来京城。」 胤礽叮嘱道:「要与她们说清楚是教平民女子,因为女校不收学费,所以先生们的束脩也会比较少。」 石英儿笑弯了眼睛:「你就放心吧,那一个个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不会计较束脩的。」 石英儿这主意,倒是提醒了胤礽,他之前总想着往百姓里去找人才,却忘了群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八旗子弟了。 若叫他们去办什么大事,十有八九是不能成的,但教人读书识字这种小事,他们倒还能顶用。 自从当年他们跟着赈灾之后,便成了传统,这些年百姓们也算是熟悉了他们,平日里在街上遇到,倒不像以前那般畏惧他们了。 如今用他们来做先生教百姓识字读书,正是合适。 于是在女先生们到来之前,胤礽先将面向男子的小学堂给开了起来。 这学堂只在农闲时节或是晚上开,教的是最最基础的知识,像是认字、算帐以及一些生活常识。 今后还会在这里教百姓使用新工具,带领他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慢慢的打开他们封闭的内心和思想,让他们真正看到希望。 或许这对于封建统治者来说是疯狂的冒险,但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来说,却可能是觉醒的契机。 胤礽现在还不敢将这些话讲给康熙或者兄弟们听,石英儿是他的第一个倾诉对象,而她,并未笑他异想天开,而是贊同的点头: 「二哥哥,我以前也总是在想,为什么人生而有别,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呢?就像是军中,即便我再奋勇杀敌,却还是会有人对我有偏见,觉得我是女子,就註定成不了大事。」 「可我明明都是拼命赚来的功绩,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却依旧嘴硬,就是不肯改变想法。所以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要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固步自封,才能真正改变偏见和不公。」 「我希望有一天,像我这样的『异类』,不用再去承受异样的眼光,能够被世人看到努力和成就,希望这世间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不要被出身束缚。」 胤礽看着石英儿,既心疼,又欣慰。 心疼她不知承受了多少不公,才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欣慰她没有被歧视压垮,依旧热烈的绽放着,还想为后人铺路。 「二哥哥,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想要放弃,无论是做将军,还是来到你身边,」 石英儿的笑中带泪,「几乎所有人都在跟我说,不合适。有人觉得我放着太子妃不做非要从军不合适,有人觉得我既然选择了从军还要奢望做太子妃,更不合适。他们在嘲笑我,在骂我不配,可我,还是选择了坚持。」 「到底什么是合适,凭什么合不合适要旁人来说?」 石英儿看着胤礽,「只要我觉得合适,你也觉得合适,那就合适,我凭什么要屈从于旁人的看法,放弃自己的理想,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呢?」 「他们都说,过去没有像我这样的太子妃,可总有第一个去尝试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石英儿对胤礽伸出了手,「二哥哥,如果你愿意握住我的手,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我都不会先放开你,无论将来你我境遇如何,我都会毫不动摇的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承受风雨。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菟丝花,我也可以成为跟你并肩的大树!」 这一刻,胤礽是震撼的。 他一直在努力为石英儿铺平道路,却没发觉,她为了能走到他身边,经歷了怎样的挣扎和成长。 她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清姑娘,是他小时候不知深浅的向她灌输了不适合这个时代的思想,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也是他还没想清楚就给了承诺,让她只能被动的接受他与众不同的执拗。 他如今才想起来,他甚至都未曾问过她一句,她是不是也认同一生一世一双人,就默认了她愿意。 可她从不曾责怪他的任性,只是默默地努力接受他的想法,跟这个世界的规则和自己的三观斗争,勇敢而坚强的向他靠近。 别人都觉得,是他在纵容她,可其实,是她一直在包容他的任性。 「英儿,我想做一点过分的事情,你会生气吗?」 胤礽握住石英儿的手,用力将她拉到身前。 能手持弓箭奋勇杀敌的女将军,此时却娇羞无限,红着脸软软的说道:「也,也不能太过分的。」 然而少女娇软的声音没有半分威胁,反倒像是在怂恿胤礽再大胆一点,胤礽低下头,终于採下了那朵他觊觎已久的花瓣。 青涩的少男少女并不懂得如何更进一步,只是本能的去汲取彼此的气息,直到双双气喘吁吁,才捨得分开。 石英儿通红的脸埋在胤礽的胸口,不许他看她的糗状。 第520页 胤礽也不勉强,只是红着耳朵轻拍自己的姑娘。 「是你先招惹我的,」 胤礽恶人先告状,「如今已经盖了印记了,你可不能再说后悔。」 石英儿只是搂紧了胤礽的腰,低声道:「回京之前我就跟阿玛商量好了,以后会留在京中。二哥哥,乌里雅苏台的那一战,让我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能决定胜负的武器,我想留下来好好学一学怎么用火器。」 胤礽点头:「好,你想学,我就带你去。」 第189章 胤礽很想多陪陪石英儿的,但他终究太忙了。 准噶尔战事结束后,鄂罗斯又想派使团来北京城商议两国邦交之事,而大清的船队几次下南洋,也算是打开了外交的第一道门,许多国家都通过船队向大清释放友善的信号,想要向大清派遣使节,与大清建立长期的通商关系。 而西北战事一了,户部的压力大大减轻,终于有能力支持营造司的新产品了。 歷经这么久,孙婉带回来的那台蒸汽机终于让营造司研究明白了,并以此为基础,做出了大清第一辆「火车」。 当然,不是后世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火车,而是以烧煤炭为动力行进的矿车。 大致外形就是一台大型的蒸汽机连接齿轮,通过蒸汽动力让齿轮能在既定的轨道上行进,拖动后面的一个大平板车,用来从矿洞里运输沉重的矿物出来。 以前这项工作都是人力完成的,每次只能背一小筐,每天要往返许多次,因为矿洞里暗无天日,所以经常有矿工失足跌倒,甚至被自己背着的矿石砸死,是矿石最辛苦的工作,若非家里实在困难,不然都不会有人愿意做这个。 蒸汽式矿车出现后,矿工们只要将开採出来的矿石放在矿车上,矿车就会自己载着矿石沿着轨道送到矿洞外,虽说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总比人背着走有效率得多。 这样一天跑上两趟,基本上就足够了,虽说烧煤炭成本多了些,但却大大减少了矿工的伤亡,那些背矿石的矿工们也改为开採,总体算下来,一天的开採量翻倍有余不说,还从原来的能开採出来但送不出来,变成了无论能开採多少都能全部运出来,总体来算,效率提高了数倍。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人类的想像力就会被逐渐开发出来,蒸汽机的用处也越来越多,就像是深矿井排水,为远洋船只提供辅助动力等等,但大多还局限在朝廷专供的范围内。 胤礽对此却有不同的想法,他在朝会之时,给工部留了一个「作业」—— 如何将蒸汽机用于民。 想要提高社会生产力,光靠提高朝廷把持的产业生产效率是远远不够的,他要的是造福万民,特别是农业、纺织业这种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行业,才是重中之重。 工部众人愁眉苦脸的回去完成作业去了,而此时孙婉却又给胤礽送来了一份大礼—— 一张纺纱机的图纸。 胤礽虽然不懂这个,但既是孙婉送来的,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图纸上画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传说中的「珍妮机」。 胤礽猜到了孙婉的来歷,但却从未曾想过要说破,因为他觉得不管孙婉在现代的时候从事什么行业,现代的技术想要直接用在如今这个时代,都是很难实现的。 就比如火1枪,虽然他想尽办法用现在枪1械的原理来提点戴梓,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研究,如今的火器依旧停留在这个时代能出现的水平上,最多有那么几把精雕细磨的试验品略微超前,但量产是不可能实现的。 胤礽从不好高骛远,他希望大清能稳扎稳打的一步步发展起来,所以他从没想过要去掠夺孙婉脑海里的东西,甚至想过,即便孙婉愿意拿出来,他也要权衡再三,才能决定能不能面世。 在这一点上,孙婉跟胤礽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她思来想去,终于在得知了蒸汽机已经开始实用后,给胤礽交出了这样一份图纸。 虽然如今还没到真正的珍妮机出世之时,但以目前的科技水平,这种技术已经算不上超前,只是无人有契机想出来做出来罢了。 收到这份「大礼」的胤礽,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一天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令工部先放下研究蒸汽机,全力将这新式的纺纱机做出来。 他有一种预感,新式纺纱机的出现,将会对纺织业造成十分重大的冲击,也许会有阵痛,但坚持过后,必将能大幅度提升纺织效率,降低布价,让大清百姓人人穿得起布衣。 新式纺纱机虽结构新颖,但制作难度并不大,很快,工部就做出了第一架试验品,胤礽与他们订好了要在宫里试验,然后就亲自出宫去找石英儿—— 他想与她一起鑑证这算是跨时代的开始。 然而到石家一问,石英儿却不在家,而是去了营造司。 自从胤礽带石英儿去营造司见过火器的生产过程后,她就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三天两头就往戴梓那儿钻,说是想亲手设计一把适合速射的火1枪,好给她的速射营换装。 胤礽对此表示十分支持。 石英儿的速射营原是以轻弓速射见长的,但轻弓的威力毕竟不够,所以他们只适合近距离作战,或是能换装成火1枪,必然能加长有效攻击距离,还能应对更多复杂地形,战斗力定然会大幅提升。 第521页 为此,胤礽还特意去找了戴梓先打了招唿,以免这个倔老头不愿意听一个小姑娘的意见,可没想到今日刚过来,就撞上了戴梓和石英儿互不相让的场面。 「老夫做过的火1枪比你见过的都多,什么样的火1枪更优秀,难道老夫不比你更了解吗?」 戴梓一身工匠衣裳,一点都没有朝廷大员的气质,撸胳膊挽袖子的对着石英儿吹鬍子,「你给那设计图很多数据都落后了,照你的图纸做出来,太子爷定会觉得老夫故意欺负你个小姑娘!」 石英儿毫不退缩的怼回去:「你的枪的确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实战里能用的,不是长得好看的样子货!」 「你你你,小丫头你懂不懂枪?」 戴梓气得直瞪眼睛,「老夫做这把,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远在你设计那把之上,你竟然敢说它是样子货?!」 「可实战又不是打靶子,最重要的是用着顺手,」 石英儿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威力再大,射程再远,你打不中人又有什么用?真要实战,你这枪还没我的弓箭好使!」 「胡说八道!」 戴梓直接蹦了起来,「老夫这枪,实战一样很强,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我不懂你的数据,但我能打,」 石英儿直面戴梓,「你既然做了三把枪,那就找三个人来,就用它们,在外面那壕沟里与我实战试试,若是你赢,我就要你的枪,若是我赢,你就得听我的,按我说的重新做。」 戴梓刚要打赢,抬头却瞧见了门口的胤礽,立刻变成摇头:「不行不行,老夫不能欺负你这个小姑娘。」 胤礽却开口道:「既然她要比,就不算欺负。」 石英儿乍然回头,见到胤礽的一瞬间立刻收敛了一身傲气,笑眯眯的过去拉住胤礽的袖子,喊了一声「二哥哥」。 胤礽低笑:「有把握吗?」 石英儿骄傲的扬起下巴:「就他们这样的,我一打三轻轻松松!」 「那你就去试试,要什么样的弓箭,营造司里都有,自己去挑。」 胤礽叫石英儿去选弓箭,然后又对戴梓道,「无妨,带好护具,用空弹。」 胤礽都这么说了,戴梓自是没有意见,很快,三个营造司负责试验火器的差役便换好了护甲,与手持轻弓的石英儿在战壕两边对峙。 这战壕也是胤礽突发奇想命人挖的,模拟了一些复杂的地形,有足够的掩体能供对战双方藏身,正适合对练。 差役手中的火枪中用的空弹其实就是包的有颜色的土,没什么杀伤力,但打哪儿哪儿就会被染上颜色,而石英儿手中的箭头也都包上了沾了颜料的布包,射中的地方同样会被留下痕迹。 双方约定好击中要害就要退场后,便正式开始了比试。 「戴先生,要不要打个赌?」 胤礽边看边问戴梓,「若是石小姐赢了,上次我让你做的那物件,你不能再推脱了,如何?」 戴梓想了想,应了下来:「行,臣就跟您赌了,臣信得过自己的手艺,臣亲手做的火1枪,不可能输给弓箭!」 胤礽勾起嘴角,继续认真看战况。 其实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不是一把弓对上三把火1枪不公平,而是三个从未上过战场只会打靶子的差役在战壕里对上在沙场上屡立战功的将军,本身就是完全不匹配的比试。 武器再强,也要拿在谁的手里,那三个差役虽然枪法很准,但平时试枪都是无人打扰站立瞄准的,而石英儿的箭术,却是在纷乱的战场上得到过锤鍊的。 短短几息之间,石英儿已然放出三箭,每一箭都精准命中差役,虽都不是要害,但已经足以打乱他们的节奏,他们三人中只有一人开了枪,却只打中的掩体,另外两人却是在努力躲避。 戴梓急了,大喊:「找掩体架枪啊!」 说的容易,但只要他们敢露出头,立刻就有飞箭袭来,他们又如何有时间瞄准? 可不瞄准胡乱放枪,是不可能打得到经验丰富的石英儿的。 战斗比想像中结束的更快,因为心急,三个差役很快就打空了枪里所有的空弹,而就在他们最后一颗空弹打出来后,石英儿立刻从掩体后走了出来,一身清爽,大摇大摆的走到那三个差役面前,手里拿着箭头在每个人眉心都点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着胤礽招手:「二哥哥,我赢啦!」 胤礽趴在栏杆上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弹药了?」 「数的呗,我知道那枪最多只能装十发弹药,三十枪过后,便只能当棍子用了,」 石英儿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这里太安静了,我不想听清楚都不行。」 胤礽又问:「那要是给你们换换,你用火1枪,他们用弓箭,你并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箭呢?」 「我若有枪在手,才不会乱放,毕竟只有十发弹药,必须得精打细算,有绝对的把握才会出手,」 石英儿瞄了一眼戴梓,「又不是过年放鞭炮听响呢,乱开枪有什么用?」 戴梓怒视那三个差役:听见了吗? 三个差役:……tat。 他们也不想乱开枪,可这位女将军滑熘的像泥鳅一样,箭又极准,他们不开枪掩护自己,早就被射死了! 「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枪呢?」 第522页 胤礽继续问道。 石英儿抓住栏杆,一翻身就从下面跃了上来,到了胤礽面前,比划道:「我要轻便的枪,弹药可以小一些,或是能一次填装很多发,或是填装方便能携带很多弹药。不要这么大威力的,这枪射不了多少发手都麻了,如何还能精准?」 这形容,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胤礽挠了挠头—— 这说的,不就是气1枪吗? 第190章 石英儿对于枪的要求,让胤礽再次意识到跨度太大的科技进步,并不能完全匹配社会现实的要求,有些事物看似在歷史上只是昙花一现,但既然能出现,就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所以,盲目的追求科技进步是不可取的,适用性是必须考量的标准,在新的事物在现有生产力水平下达不到实用标准的情况下,先退而求其次,也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以戴梓现有的知识储备,突然让他造出来一把活塞式气1枪,也是十分为难人的,胤礽也只能先让他按照石英儿设计的图纸打样试试看,说不定能有新的启发。 等石英儿换下了防具后,胤礽才与她说起想邀她进宫一起去看新纺纱机。 这邀请来的有些突然,石英儿毫无准备,不免有些犹豫。 胤礽此时也觉得自己来的有些唐突了,姑娘家要出门,定然是得穿戴整齐好生打扮一番的,而此时石英儿一番比试下来,衣裳被护具压皱了,头髮也乱了,虽然他觉得这样自然更显得娇俏可爱,但却不愿叫她为难。 「也不急于今天,要不我送你回家,等过两天你有时间,我再带你去工部看也是一样的。」 胤礽开口说道。 「可我知道,你想叫我一起看的,定然是有不一样意义的,」 石英儿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髮,「我是想去的,但我这般模样怕是会失礼,要不,你陪我去买身新衣裳再进宫吧。」 石府在紫禁城的反方向,一去一回耽误太多时间,不如在成衣铺子买一套合适的先将就一下。 石英儿愿意去,那一切都好办,论起京中最时兴的衣裳首饰,那自然还得是孙婉的铺子。 石英儿虽然不挑剔,但孙婉的审美一流,经过她手里一打扮,石英儿立刻从以一敌三的女将军,变成了一位端庄秀丽的小美人。 只是那衣裳为了凸显身材,腰身略紧了些,让石英儿有些不适应。 但胤礽却十分喜欢。 他家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彻底出落成大美人了,果然他最有眼光,小时候就给自己挑中了一个顶好的媳妇儿。 这时候胤礽也不记得是谁一直拿人家当妹妹看了,若是有人此时问他,他定要说一句,当年他那也算是一见钟情。 紫禁城里的消息传得最快,胤礽带着石英儿进了宫门,还没走到慈宁宫,满宫上下就都知道太子爷亲自去将人给接回来了。 新式纺纱机的事情胤礽并没有叫人说出去,所以除了康熙之外,宫里没人知道石英儿因何进宫,就连太皇太后见了他二人,都忍不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也算是个有耐心的,怎么就这么等不及,也不怕人家家里笑话你不懂礼数!」 别说还没下旨赐婚,就算是定了,也没有亲自去将人家姑娘给带回宫里来的道理啊。 果然男人碰到了喜欢的女子,就会变得像个孩子,她家保成也不例外。 「丫头,这傻小子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太皇太后招手让石英儿到自己身边来,「你只当是进宫来看看我的,外面传不出什么话去,别担心。」 石英儿羞得满脸通红,却也叫太皇太后越看越喜欢。 「听皇上说,此处准噶尔之战你立功不小,该能封个参将了,咱们爱新觉罗家还从来没有过能当将军的媳妇儿呢,你可是叫我长脸,前几日还有宗室福晋,打听你的消息呢,」 太皇太后柔声道,「她们家里也有善弓马的格格,都想着效法你,也能去跟男儿郎比肩,以后那些个小子们,可要警醒喽,一个不用心,说不定就叫女娃娃们给比下去了。」 石英儿抿嘴笑着,心里也替那些格格们高兴。 她一人能走到如今并不算什么,若是能因此叫其他有志向的姑娘也能走出家门,那才是真正的幸事。 「之前你一直在军中,你跟保成的事便耽搁了,今儿我来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喊我一声乌库妈妈呀?」 太皇太后慈爱的拍着石英儿的手,「好孩子,你别担心,我跟皇上已经说好了,便是成了亲,也不会将你拘在宫里,保成说你想练一支速射营,我觉得就挺好的,或者你有旁的去处,也能商量。」 石英儿红着脸看向胤礽,胤礽忙道:「乌库妈妈,哪有人刚进门,你就问这个的?英儿还小,我也不急,过几年再说呗。」 「还过几年?」 门口传来康熙的声音,「你不着急就别耽误人家姑娘,石丫头,别傻的陪这小子耽误工夫,他不肯成亲,朕给你指个更好的!」 胤礽叉腰,理直气壮的反问:「这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好的?」 石英儿立刻摇头:「没有了,二哥哥最好!」 康熙:「……你这丫头,怎么就让他给吃的死死的?赶明儿你多进宫,往皇贵妃那儿坐坐,让她教教你该如何制服这小子。」 第523页 胤礽嗤笑:「阿玛您自己斗不过皇贵妃娘娘,还好意思说出来显摆?」 康熙怒道:「朕那是故意让着她宠着她,你这未经人事的傻小子懂什么是情趣?!」 胤礽:……无能狂怒,便是如此罢了。 「瞧见没,这爷俩半点正形都没有,就跟那斗嘴的孩子一样,」 太皇太后也亲切的如同平常的祖母,「丫头,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咱们爱新觉罗家虽是皇室,但也跟普通人家没什么差别,我啊,只盼着你跟保成能和和美美的,别的都不重要。」 若不是曾经经歷过选秀,石英儿大概就真的信了。 她知道,之所以她现在有资格在这里看到皇上和太子斗嘴,是因为胤礽看中了她,认定了她。 他定然早早就为她的到来做好的铺垫,而绝非今日一时兴起,所以太皇太后和皇上才会对她如此亲近,仿佛她已经是这个「家」中的一员了。 可是,刚刚太皇太后问他们何时成亲的时候,他却是那样说的,好像压根没做好打算。 所以,他是还不想成亲吗? 石英儿和胤礽这段时日感情正浓,但却好像真的从未听他说起成亲的事情,他说她还小,可是他们的年纪正是适婚,好像也不小了吧? 这些疑惑,石英儿自是埋在心里不会说出来,只是陪着太皇太后说笑着,一直到工部将新式纺纱机抬到了慈宁宫,众人才一起出门去看。 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亲手试着纺纱,是会用纺纱机的,但看着眼前这截然不同的机器,却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毕竟寻常纺纱机只有一个横着的纱锭,而这台纺纱机上,却竖着排列着许多纱锭,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当工部的人当众演示出这台新式纺纱机如何工作,看着那十几个纱锭同时转动,迅速纺出十几锭纱的时候,就连见多识广的太皇太后,都忍不住惊到了。 「乌库妈妈,这才十几个纱锭,若是机器做得够大,能放得下几十个纱锭,到时候用同样的人力和时间,就能纺出几十倍的纱来。」 胤礽扶着太皇太后介绍道。 「这可真的是,太好了。」 太皇太后走上前,亲自转动纺轮,看着那不断旋转的机器,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夸赞。 石英儿不懂纺织,但听胤礽说用这个能多纺出几十倍的纱来,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康熙算是最镇定的一个,他挥手让其他人都先下去,然后问胤礽:「你为何要叫工部来做这个?」 若是胤礽先来问过他,他会将这新式纺纱机交给内务府。 织造一直都是内务府把持的行业,这台机器代表的是几十倍的盈利,即便是康熙,也很难不动心。 胤礽早想到康熙会有此一问,回道:「若是交给内务府,固然能为朝廷积攒财富,可朝廷要那么多财富又是为了什么呢?」 「内务府供养皇室,如今的收入早已足够,阿玛您也并非奢靡之人,便是敛财再多,最终依旧还是会用之于民,不是吗?既如此,为何不直接将这纺纱机给百姓用呢?」 康熙沉吟道:「朕不是捨不得给出去,而是担心你太过激进,反而适得其反。这种纺纱机虽然不算精妙,但造价要比寻常纺纱机高出不少,百姓未必能买得起,最终若是被商人富户垄断,只怕并不会如你所愿,当真造福于民。」 这个钱,康熙可以不赚,但也决不能让一些投机之人给赚了去。 「所以啊,我压根没打算卖,」 胤礽眨眨眼睛,「我让工部来做这件事,就是打算以朝廷的名义在各地兴建纺纱厂,整合之前凌乱的市场,将溢价的部分真正让利于民,将价格彻底打下来。」 康熙皱眉:「不妥,你这么做叫那些以纺纱为生的百姓如何过活?」 「若是原本就经营纺纱厂的商人,可以从朝廷租借新式的纺纱机,并不会增加很多成本,却能得到更多的产出,即便利润变低,但总体算下来,也不会比之前的少,而那些自家纺纱的散户,若是愿意进纺纱厂干活最好,若是不愿意,也一样可以租用新纺纱机,只不过要当地衙门仔细排查登记造册,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胤礽解释道,「阿玛,我知道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更定然会在民间掀起风波,在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可能会生出民怨,但这么好的东西就摆在眼前,咱们当真不敢去变革吗?这只是纺纱机,现在工部又在抓紧研制新的织布机,纺织业的改革势在必行,衣食住行上,咱们先把衣给百姓供足了。」 康熙又道:「你这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供应,即便降价,百姓也用不了这么些,一旦卖不出去,朝廷亏些银钱倒没什么,以此为生的百姓可亏不起。你想过多出来的棉纱或者布匹,要如何处理吗?」 「阿玛,首先咱们前期大量投入的目的是为了将市场价格降下来,后面根据售卖的情况,朝廷的纺纱厂可以减产,不会让百姓跟着吃亏。其次,咱们远洋的商船也不是摆设,这棉纱布匹在国内是让利给百姓,在外面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胤礽自信一笑,「阿玛,世界市场之大,绝不是咱们办几个纺纱厂就能填满的,荀子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我更想取之于世界,用之于大清。」 「总有一天,大清的商号能开遍天下,全世界都要仰仗着大清来供给,所以,我们要将眼光放得更长远,财富、武器,缺一不可!」 第524页 第191章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慈宁宫半日游,对于石英儿来说,是一场巨大的冲击。 在看到新式纺纱机之前,她还在纠结于胤礽的婚事,而在听过了胤礽对未来的畅想后,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美好的未来吸引了。 画完了大饼的胤礽看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康熙眉头紧锁,还在纠结与民争利之事,太皇太后跟苏麻喇姑正围着那纺纱机争论到底能放下多少个纱锭,唯有石英儿双眼放光的看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遍地黄金的大清。 胤礽凑过去,偷偷牵住小姑娘的手,低声问道:「英儿,你对纺织业也有兴趣吗?」 石英儿诚实的摇了摇头:「我从小就没学过这个,不过我在想,如果二哥哥你刚刚说的事情都能实现,那我们得抓紧时间练兵了。」 胤礽:……? 「若咱们真的能赚那么多银子,那一定会被他人觊觎的,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会联合起来进攻大清,想要将大清变成他们的钱袋子,」 石英儿认真道,「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就算如今战事已歇,依旧得抓紧练兵,只有军队的战力足够强大,这钱才赚的踏实。」 「说得好!」 康熙贊道,「不愧是能当将军的丫头,就是比寻常女子有见识!朕听说你今儿在营造司大显身手,镇住了戴梓那老东西?不错,就该叫他知道知道厉害,省得他总觉得他做的火枪天下无双,朕想叫他改一改都难!」 石英儿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多谢皇上,不过臣女今日能赢,实在是取巧了。营造司的壕沟十分精妙,臣女在上面观察的时候记下了地形图,再加上差役手中的弹药有限,才能取胜。若他们也懂得利用地形,且对手中火1枪更为熟悉,只凭弓箭,臣女只怕很难近身。」 「那也是他们疏于操练之过,」 康熙摆了摆手,「朕也觉得保成叫他们挖的那壕沟有些意思,你既善用地形,正好与保成一起研究研究,说不定在战场上能有奇效。」 说及正事,石英儿立时恭声应下:「是,臣女必会尽心竭力。」 太皇太后留石英儿用了晚膳后,才叫胤礽送她回家去。 这次胤礽叫备了马车,二人坐在车里,他便瞅着石英儿笑。 石英儿被胤礽看得羞红了脸颊,嗔道:「二哥哥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胤礽伸出爪子去抓石英儿的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是因为你好看,所以我才想一直看着你的。」 石英儿眯了眯眼睛:「我记得小时候有人跟我说过,不能以貌取人。」 胤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这话的人定然是个极不解风情的,咱们不理他。」 石英儿终于憋不住笑了,脸颊上露出两个小梨涡,愈发娇俏可爱。 胤礽摩挲着她的手,正如想像中那般,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老茧,摸起来硬硬的。 石英儿蜷缩了一下手指:「我的手不好看。」 「谁说的,明明就很好看,」 胤礽将她的双手团在手心里,「这是你的勋章,你该为它骄傲才是。」 石英儿抿嘴笑,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往胤礽的方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胤礽自是纵容,嘴里却故意问道:「石将军离我这么近,是想对我做什么?」 石英儿看着眼前含笑的男子,想起了那日在女校里他曾经对她做过的事情。 他若是不反抗的话,她是不是也能—— 不通情事的姑娘在某人刻意的诱惑下,一点点凑近,而胤礽明知道她想做什么,却就是不肯主动,就那么欲拒还迎的等着,嘴唇微勾,眼角带着几不可查却又叫人不能忽视的引诱。 石英儿的唿吸变得急促,靠的越近,心跳越快。 理智告诉她,身为姑娘家该矜持一些,不能这么大胆,但美色当前,谁还会在乎理智呢?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现在就证明,他是她的。 少女的柔荑按在了胤礽的肩膀上,二人越来越近,气息逐渐交融。 石英儿喃喃道:「你,你闭上眼睛。」 然而胤礽却只是半垂着眼眸看着她,仿佛是一只静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小狐狸。 「石将军这是不敢了吗?」 诱人的狐狸还在口出狂言。 石英儿哪里还能忍得住,她管不了面前是不是狐狸的陷阱,只想要跳过去,离他更近些。 就在二人马上要交换唿吸的时候,马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胤礽眉头微皱,目光冷冽的看过去,正要斥责敢打扰他们的人,却正好对上石文炳瞪圆了的双眼。 胤礽:……!!! 送女朋友回家的时候被未来老丈人看到自己轻薄人家闺女该怎么解释? 很急,在线等! 石英儿像是受惊了的小鹿一般,立刻捂着脸弹开,然后跳下马车,几个纵步就消失在了大门内,只留下胤礽跟石文炳尴尬的大眼瞪小眼。 胤礽觉得,还是得下去解释一下,于是也从马车里下来,站在了石文炳的身前,扶住了想要下拜的未来岳父大人。 「太皇太后想念英儿了,今日叫她进宫去见见,留了晚膳,所以才会这么晚回来的。」 不得不说,有时候太皇太后当真是个最好的理由。 第525页 石文炳先谢了太皇太后的恩,然后纠结的开口道:「英儿她,自小野惯了,难免有点,有点不够温柔,太子爷放心,奴才一定会好生教导她,绝不会让她再欺负您!」 胤礽:……? 等会儿,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这丫头也没个轻重的,您,您没事吧?」 石文炳继续小心翼翼的问道。 胤礽:…… 好消息:未来岳父没觉得他欺负了他闺女。 坏消息:未来岳父觉得他被他闺女给欺负了! 他在石文炳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怎么着他也是个男人啊,吃亏的会是他吗? 啊呸,不对,他们是正正经经的谈恋爱,谁都不吃亏! 差点被石文炳给绕晕了的胤礽,回宫之后就叫林抱节将他小时候拿来练力气的石墩子找了出来,决定从今以后定要好好锻鍊,誓要练出一身腱子肉,决不能让未来岳父给看轻了。 得知此事的胤褆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哈哈哈,叫你总说什么像纳兰性德那般长身玉立才是风流之姿,不肯好好练功夫,现在被老丈人嫌弃了吧?哈哈哈,不是我说,你真的能打过你媳妇儿吗?」 胤礽:……亲哥好烦,真想叫人给他丢出去。 「你要是显着没事做,不如跟着容若去一趟江南吧,」 胤礽将胤褆从地上拉起来,塞到椅子上,「我想改纺织业的事你也知道了,正好去帮我探一探南边几大织造的口风,我打算将第一处试点放在江宁府,曹家这些年得了不少银子,也该出出血了。」 「这事好说,我指定给你办妥了,不过新成立的纺纱厂,我要一成份子。」 胤褆讨价还价。 胤礽眯着眼睛看他:「你确定要纺织厂的份子?」 胤褆心生警惕:「你你你,休想忽悠我啊,能让你操心的买卖,定然有赚头,你哥哥我还缺钱养家呢,这次必须得算我一份。」 之前商船出海之事胤褆阴差阳错的没捞到什么好处,后来再有机会,他也没那个心气了,只是从胤礽的铺子里吃红利。 如今胤礽又有了新主意,正好也用得上他,胤褆便下定了决心,定要好好赚上一笔,叫旁人也知道知道,他直郡王也是有眼光,能做买卖的。 胤礽也不与胤褆解释那么多,只是含笑点头应下:「那就说好了,纺纱厂算你一成份子,但该出的本钱你也是得出的,回头我叫人去找你拿银子的时候,你可不能耍赖。」 胤褆总觉得其中有诈,但又不肯认怂:「那是自然,该出的我一文都不会少给。」 送走了纳兰性德和胤褆后,胤礽开始督促工部全力准备新式纺纱机,另外,根据孙婉提供的思路,飞梭织布机也有了进展,估计不久之后,也能投入使用了。 石英儿说的那些盛京女学堂的八旗姑娘们,在收到她的信后,结伴赶到了京城。 胤礽先请了先生来给她们以及挑选出来的一些京中八旗子弟进行了「入职培训」,将新校的课程制式化,让这些「老师们」能更快的上手。 他们要教百姓们的知识很简单,可要推广,却依旧很难。 即便是朝廷建的学校,即便不收学费,但真正有需要的百姓却依旧有各式各样的困难,短时间内很难普及。 这些情况胤礽之前都想到过,他并不心急,教育是经久的事业,不急于一时之功,只要有人在学校里学会了认字算帐,弄清楚了生活常识,就会逐渐带到其他百姓中去。 目前大清还做不到像后世那般人人都接受义务教育,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知识是在被不断的传播,总有一日,会发生质变。 歷史正在胤礽的努力推动下不断前行,这个世界仿佛正在日新月异的发生改变,而唯一不变的就是,康熙依旧执着于每日催婚。 自从接受了石英儿这个儿媳妇之后,康熙就盼着胤礽赶紧成亲,赶紧给他生个小孙孙,儿子大了管不了了,若是能有个小孙孙让他教养,定然能为大清再培养出一个像胤礽这般出色的继承人来。 然而胤礽却是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模样,只是道:「英儿还小呢,让她再自由几年吧,我捨不得她这么早就为人母,还想让她多做做小姑娘。」 康熙没好气道:「小什么小,你看看朕的嫔妃们,在她这个年纪多少都已经有孩子了?」 胤礽微笑:「您的嫔妃有谁能带兵打仗吗?您的嫔妃有谁会设计火器吗?您的嫔妃有人能帮您完成治国的理念,愿意想您所想,为您排忧解难吗?」 康熙怒道:「她们能为朕绵延后嗣!」 「我没有说娘娘们不好的意思,她们没有任何错,只是因为从小就被桎梏了思想,刚长大些又被困在这宫墙之中,所以她们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想法,」 胤礽直言,「我从不认同什么三从四德,女子也不会天生就比男子差。乌库妈妈辅佐三代帝王,大姐姐在漠北为大清撑起第一道防线,英儿也成了大清第一位正是受封的女将军,她们哪里就不如男儿郎了?」 「若说她们还有出身的影响,那就说说孙婉吧,当年在江宁,若她没有宁死不从的勇气,如今应该也是后宫嫔妃,即便再受宠,又与其他娘娘们有什么区别呢?但现在,她手握无数财富,在皇商之中亦是首屈一指,百姓们叫她女财神,户部也要向她请教记帐算帐的方法。」 第526页 「阿玛,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要让近半的百姓被困在家中,只因为她们是女子?」 胤礽终于说了出来,「大清如今外患已平,正是要急速发展的时候,哪哪都缺人才,可我们却因为对女子的轻视,放弃那么多潜藏的人才和庞大的劳动力。若这天下的女子都能如男子一般做自己能做想做的事,那户部就不必每日发愁了!」 康熙皱眉:「你的意思是,让女人出来做工?民间倒是有些贫苦人家会如此,但男女大妨,又该如何处理?咱们满人是不怎么在乎这个,但汉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我知道,所以就如同我办女校一样,咱们可以办专门只用女工的纺织厂,孙婉就有一间只用女工的铺子,也是照样办得风生水起,」 胤礽已经想好了,「先叫女子能走出家门,以后再循序渐进的去除思想的桎梏,我明白这不是一夕之功,所以咱们一点一点来。」 康熙点了点头,表示对胤礽循序渐进的想法的认同。 半晌后,方才反应过来:「不对,朕跟你说成亲的事,你怎么又扯到叫女子做工来了?怎么,女子不能出来做工,你就不成亲了?」 胤礽:…… 他都说了这么多了,他阿玛怎么还惦记着催婚的事啊! 他家姑娘还小呢,他可不想让她现在冒着风险怀孕生子,成亲的事,总得等她满了十八再说吧! 第192章 自打胤礽解决了噶尔丹之后,就像是卸掉了悬在头上的巨石,在国策之上愈发的大胆激进,新奇的想法简直让康熙应接不暇。 先是蒸汽机用于採矿,后做出了新式纺纱机、建纺纱厂,又有飞梭和新织布机的诞生,串联起整个纺织业,最近营造司又拿出了蒸汽机用于农业灌溉等攸关民生的方案,只等着朝廷有精力之时,开始大力推广。 原本在六部里默默无闻的工部如今一跃成为发展的核心,其他各部都在围绕着工部拿出来的新事物展开工作,这种改变不但许多大臣适应不良,就连康熙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没办法,儿子在前面飞,他必须得在后面帮着收拾局面,以免繁琐的规程拖累了儿子带领大清前进的脚步。 好处就是,如今朝廷中的办事流程几经简化,有效率了许多; 而坏处则是,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儿子的想法了,有时候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就比如他想让儿子早些成亲,早些留下后嗣,但儿子却给他扯出来一大篇要叫女子走出家门的想法,虽然听着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真想要落实,哪有那么容易。 所谓上行下效,若不想强制推行引起民间动乱,就只能潜移默化,先叫百姓们看到真实的好处,才能让他们愿意尝试。 用胤礽的话说,就叫要树立几个典型出来。 可是康熙在后宫里扒拉来扒拉去,也没找出谁适合做这个典型。 别说走出宫门去做工,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了,因为没有立后的原因,宫里连亲蚕礼都许多年没举办过了,后宫的嫔妃们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便是叫她们现学,怕也只是花花架子,根本撑不住场面。 那日胤礽一句无心的话,倒是叫康熙一直挂在心上。 胤礽说石英儿愿意想他所想,努力为他排忧解难,而当时康熙只是嘴硬说他的嫔妃们能为他绵延后嗣,看似理直气壮,却又着实少了几分底气。 以前康熙觉得,女人温柔懂事,能为他生儿育女,就足够了,可如今瞧着胤礽说起与石英儿共同做事时那满脸骄傲的模样,心里却是平添了几分酸涩。 他这一生娶过两个皇后,宠爱过的妃嫔无数,可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提防。 就像现在,他早就将佟佳皇贵妃当成了妻子,让她统领后宫,论尊崇,并不逊色于真正的皇后,但却非要卡着不叫她入主中宫。 不是她不够好,是他心里始终在权衡,总觉得一旦叫她成了皇后,或许她就会变了,而她身后的佟家,也会变得贪得无厌。 就连太皇太后都几次提醒他可以封后了,但他就是嘴硬说为了胤礽的地位稳固再等等,但实际上如今胤礽的地位早已不可动摇,这不过是他自己多疑的藉口罢了。 他信不过陪伴自己多年的枕边人,但胤礽却是那般相信尚未与他定亲的石英儿。 康熙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将儿子养的太过天真,才会让胤礽失了防备之心,可仔细观察之下,却又发现好像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在为大清变得更好而努力,压根没有他预想之中的暗潮汹涌。 康熙忍不住将胤礽叫到面前,终是问出了自己想问许久的话:「保成啊,你跟朕说实话,你一直不肯给石英儿一个名分,是不是怕她一旦成了太子妃,石家会权势太盛?」 胤礽无语:「……阿玛,您要是闲得慌,不然去帮三儿修书?」 省得每天就在这儿琢磨他为什么不着急成亲,他明明一直说的都是实话,可他就是不信。 「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 康熙尤不死心。 胤礽无奈:「阿玛,您是皇上,石家有没有权势,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难道您会因为英儿做了太子妃,就给石文炳滔天权势?」 康熙立刻摇头。 第527页 「那不就得了,您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啊?」 胤礽是真的不懂了,「如今大清各处都需要人才,有能力的人恨不得一个当八个用,若是石家真有人才,难道还能弃之不用?若石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便是我想用,他们也撑不起来啊!阿玛,任人唯亲不可取,您可不能再来一次裕亲王之祸了。」 福全之事一直是胤礽心头的结,虽然最后的结果已经算好了,但眼瞧着福全跟没事人一样到处乱晃,胤礽还是觉得心烦。 康熙皱眉:「可八旗毕竟是大清立国之本,若是弃血脉不用,重用汉人,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动摇根基。」 「阿玛,咱们不是刚入关的时候了,旗人也好,汉人也罢,甚至是蒙古人或者其他民族的人,只要是大清子民,都该为大清所用,」 胤礽知道一时间想要康熙全然扭转观念并不容易,耐心道,「旗人可以是血脉,也可以是您对人才的认可,只要他们能为大清出力,您大可以叫他们都做旗人。」 康熙不由得失笑:「若按你这么说,八旗倒成了荣誉,血脉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难道阿玛不是早就想改一改八旗旧制了吗?」 胤礽眨眨眼睛,「说不定有一天,八旗真的能成为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荣誉,代表的不再是血脉和兵权,而是曾经为天下出过力的勋章。」 这想法有些过于超前,若放在以前,胤礽只敢自己想想,绝不敢说给康熙听的。 或许当真是权利养人,康熙放给他的权利越多,他能做的事情就越多,也越发的有自信。 他不知道歷史上的胤礽曾经握在手中的权势有多大,但绝不可能比得上如今的他。 时至今日,胤礽敢对着康熙说出这些几乎在动摇血统的话,就意味着,他认定了自己的储君之位已然不可动摇。 所以他不再畏惧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从顺应康熙的想法逐渐向着让康熙理解他的想法转变,从努力融入这个时代,终于开始试着改变这个时代。 这条路会很漫长,很艰难,但胤礽还年轻,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去努力,他还可以将自己的理念传给下一代,让他们继续为之奋斗。 康熙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儿子,虽然尚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但却没由来的觉得,儿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或许,他真的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了,要不,干脆就从立后开始? 胤礽能信任石英儿,带着石英儿一起为天下做事,那他为何不能试着去相信陪伴多年的表妹呢? 表妹那般聪慧,或许有一个契机,也能踏出后宫,真正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康熙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然而想要立后的消息一放出去,他等到的却不是祝贺,而是平静已久的朝廷,再次掀起了波澜。 那些在太子掌握朝政后已然偃旗息鼓之人,突然间就像是蚊子见了血,一窝蜂的都涌了出来。 没有人觉得,他此时立后是想支持胤礽重视女子想叫女子也能走出来做工的目标,所有人都觉得,他立后,仅仅是为了制衡太子的权利。 就好似一旦有了皇后,就会有新的嫡子,而一旦有了新的嫡子,太子的地位就可以被取代一般。 康熙知道,胤礽如今的想法做法早就让一些权贵不满,因为胤礽用人从不在意出身,只看能力。 但康熙也很清楚,胤礽从未曾轻视过八旗子弟,甚至还亲自给他们找寻能展现自我的机会,其中有能力者,一样会被重用。 似乎在胤礽的眼中,天下百姓皆是大清子民,并不会因为出身而有什么不同,但恰恰是这种观念让一些习惯了享受优待的人无所适从,心心念念的只想着将胤礽掀翻,换一个能保障他们权益的太子。 他们根本不在意胤礽对大清的价值,看不到大清如此快速发展,胤礽有多少功劳,他们就如同那井底之蛙,只看得到寸许天空。 为了这些人,康熙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很低落。 因为这些人里大多都是他曾经倚重信赖的,他们也曾经拼尽全力支持他亲征,支持他撤藩,可如今,这些人却变成了他们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是如此,只是当时他奇货可居,他们才会愿意支持他变革,而现在,他们就是在用曾经的功绩胁迫于他,逼着他「报恩」。 佟佳皇贵妃察觉了康熙的情绪不对,柔声宽慰他:「皇上,若是立后之事艰难,不如就暂且搁置吧。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那虚名,更不想搬到坤宁宫去,我就喜欢我的承干宫,有个小院子,关起门来,咱们就像是寻常的夫妻一般过日子,不要去理会外面的人怎么说,不好吗?」 「是朕对不住你,答应了你这么多年,却始终未能兑现承诺,」 康熙搂住佟佳皇贵妃,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朕本想着太子大了,如今能独当一面了,朕也不用再操心那么多,怎么也该叫咱们得六公主成为嫡公主了,可没想到竟还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表妹,朕是真心想叫你名正言顺的入主中宫,想余生与你并肩而行,可没想到——」 「皇上,公主就是公主,嫡出不嫡出的,我觉得没什么差别,」 佟佳皇贵妃早就释然了,「太子昨儿还叫人给六公主送了个木头做的小枪,说是石家姑娘亲手做的模型,特意给六公主玩的。咱们太子爷向来疼爱公主们,未来的太子妃瞧着也是个好相处的,我听说四公主跟她就玩的极好,想必将来也会疼爱六公主。」 第528页 「皇上,我这一生估计也就这么两个孩子,四阿哥从小就得太子爷教导,如今小小年纪便已经去户部观政,等明年成了亲,就能真正为朝廷出力了,而六公主,也不比别的公主差什么,将来太子爷一样会护她一生安乐,与我而言,于愿足矣,」 佟佳皇贵妃真诚道,「若我封后,会让皇上烦忧,会对太子爷不利,那我情愿做一辈子皇贵妃,那后位,就等哪一天我要先走一步之时,皇上再补给我,叫我在地下能与您相伴,就够了。」 康熙十分动容,搂紧佟佳皇贵妃:「朕明白你的心意了,此事朕会再与太子仔细商议。」 若佟佳皇贵妃执着后位,康熙反倒不着急给她,可偏偏她事事为他着想,不计较自己的名位,却叫康熙愈发的捨不得耽误她。 皇贵妃说是位同副后,但一个副字,便叫她失了底气。 难道这世上就当真没有两全之策吗? 第193章 若说立后之事让康熙心生纠结,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就真正的触动了他的内心。 胤褆和纳兰性德去江宁组建第一座纺纱厂之事虽是胤礽做主,但事前亦是禀告过康熙的。 康熙是觉得胤褆留在京中更容易叫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惦记,故而也同意让胤褆以办厂为由,暂时避开京中繁乱。 不止胤褆,胤祉也被康熙关进了武英殿,名义上是督促他尽快着书,实际上也是想让他远离朝廷纷争,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康熙觉得,这是他跟胤礽对阿哥们的保护,可看在外人眼中,这就是太子排挤兄弟们的铁证。 初见弹劾胤礽的摺子时,康熙只是一笑置之。 毕竟胤礽这两年行事有些激进,有人心生不满也是情理之中,故而康熙只是留中不发,并未出言斥责。 然而他这样的态度却被他人看做别有深意,弹劾太子的摺子有一便有二三,等康熙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一天内竟有五六封摺子都是弹劾胤礽了。 以前康熙并没仔细看过这些摺子里都写的什么,如今一看,却是看得火冒三丈。 说胤礽创办女校不合礼法的还情有可原,可那些说胤礽排挤兄弟,说他苛待阿哥公主,不孝不悌的,又是从何说起? 更有甚者,说胤礽兴建纺纱厂是为了敛财,夺天下之利挪为己用,暗藏不轨之心。 胤礽是太子,何为不轨? 这跟直接说他想造反弒君有何区别! 这一封弹劾摺子上列举了胤礽的种种罪状,将胤礽为国为民的举措全部归为以利,将胤礽塑造成一个心思诡谲,狠辣无比,不择手段想要将康熙取而代之的恶毒之人。 若非胤礽是康熙亲自教养长大的,康熙无比了解自己的儿子心思何等纯正,只凭这封摺子,足够叫帝王疑心,叫胤礽万劫不復了! 康熙突然想起胤礽小时候太皇太后曾经担忧的事情—— 若有一日胤礽长大了,真正成为国之储君,手握滔天权利,而他却是日渐老去,他是否还能保持初心,不会对儿子心生忌惮,担忧他会抢走他的皇位呢? 年轻的时候,康熙会毫不犹豫的说一声「他绝不会」,而如今,康熙已经快要不惑之年,他静静地思索良久后,得出了答覆—— 他依旧不会。 因为他无论怎么想,都完全不会觉得胤礽想要夺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家太子内心深处对皇位的淡泊了,他甚至曾经一度怀疑,如果不当太子不当皇上也能让胤礽毫无阻碍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胤礽会立刻就上书请辞,跑去江南搞他的纺织业去。 那时山高水阔,再不用烦忧朝中的勾心斗角,也不用再被催着成亲留下后嗣,胤礽就可以带着他的石姑娘,逐浪于江湖之上,毫无挂碍的去完成心中的理想。 康熙想想如果真有这么一日,胤礽脸上会出现的释然和快乐,就觉得心塞—— 他不得不承认,他自以为能给儿子的最好的一切,或许对儿子而言并没有那么美好,甚至可能是束缚了儿子的囚笼。 他的胤礽,从小就嚮往自由,可却註定了要一辈子被困在皇位上,永远压抑着自己,不得不带上伪装,权衡利弊。 可怎么办呢,这世上再不可能有比胤礽更完美的继承人了,那是他用心血浇灌长大的小树,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更好的太子,是他永远也捨弃不了的储君。 大清的江山必须是胤礽的,也只能是胤礽的。 康熙心里开始萌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却又一直萦绕在心头抹不掉的想法。 原本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直到江宁织造曹玺上奏说江宁府兴建纺纱厂时挖出来一块巨石,上面有双龙戏珠的奇观,请敬献宫中御览。 双龙戏珠,本为吉兆,然而此时出现,却让人不得不细品其中深意。 皇帝为龙,独步天下,何来双龙并立? 这巨石又出自太子要建的纺纱厂中,那另外一条龙,便是太子了。 可太子再是储君,也毕竟还不是「君」,如何就敢与康熙比肩? 巨石之事一经传出,满朝皆惊,弹劾胤礽的摺子更是多到惊人。 御书房内,胤礽正带着胤禛整理那些弹劾他的摺子,分门别类的列出一张表来,呈给康熙看。 第529页 「以前还真不知道,原来朝臣们竟是这般齐心,」 胤礽自嘲的笑了笑,「可见纺织业的改革当真是动到了他们的命脉了。」 康熙边看边问:「那你打算如何应对,纺纱厂和织布厂还开吗?」 「开啊,为什么不开?」 胤礽毫不犹豫的答道,「不过是个纺纱厂,他们就坐不住了,以后我还要动农业、盐运、矿产等等,有的是给他们弹劾的机会,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巨石显画这种煳弄鬼的把戏放在前朝说不定有奇效,可他阿玛是康熙,那可是会算微积分的皇帝,古往今来,就问还有谁? 这点子蛊惑人心的手段,康熙一眼就能看破,根本不可能骗得到他,那些人费了这么大功夫,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当然,如果有一天康熙信了,那就是心中已生成不可弥补的芥蒂了,那时候什么手段就已经不重要了。 「阿玛,让他们把石头送来瞧瞧呗?」 胤礽同康熙商量道,「胤祉那儿正缺雕版的师傅呢,若是这石雕人手艺够好,正好叫进宫里来做事,别叫他一身本事荒废了。」 康熙皱眉:「雕版是铜雕,跟这石雕能是一回事吗?」 胤礽看向胤禛:「铜雕和石雕,不一样吗?」 胤禛:…… 太子哥哥,您心真大。 胤禛觉得,他此时此刻不应该出现在此处,于是也不答胤礽的问话,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康熙嗤笑道:「瞧瞧,你弟弟都比你懂得轻重。这些人都跑到你面前来叫嚣了,你竟然还在纠结石雕铜雕?」 「不然呢?」 胤礽反问,「名单您也看了,十之五六都是您信重之人,他们以前享受了太多您赐予的特权,就真以为该是他们的了,如今我动了,他们自然会不愿意。」 「朕给他们的,自然也能随时收回来,」 康熙不乐意了,「不过是替朕经营的奴才们,难不成朕还动不得他们?」 「阿玛您当他们是奴才,他们可未必当自己是奴才,」 胤礽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封密信递给康熙,「大哥和容若领皇命而去,在江宁却处处受阻,如今连建厂的地也因为所谓的石雕被彻底翻成了荒地。这可是曹家的辖地,若非曹玺授意,谁人敢做这种事?」 于成龙去年在任上病逝,新调去的江宁总督根本压不住曹玺,如今整个江宁是曹家一家独大。 曹家几乎垄断整个江宁的纺织业,江南布价连年上涨,其中若说没有曹家推波助澜,谁又会信? 如今胤礽想要依靠新式纺纱机和织布机压低布价,就是在动曹家的利益,当初选址建第一个纺纱厂的时候,胤礽本想从山东开始,是康熙坚持要在江宁,因为他觉得,曹家绝不敢不听命。 事实证明,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皇命也未必就能唬得住人。 曹家不敢抗命,但他们可以用其他办法拖慢朝廷建厂的进度,今日翻地,明日就敢放火,后天再弄倒架子砸死几个人,总之有的是法子能叫这纺纱厂办不下去。 这是暗地里的手段,明面上,曹玺大张旗鼓的进贡挖出的双龙石雕,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将参胤礽的由头递到了他人手中,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可以说都是曹家的功劳。 康熙看完纳兰性德的信,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他当初有多信任曹家,此时就有多失望。 江宁织造这么重要的位置他给了曹家,就是因为曹家势单,只能依附于他,他以为他对曹家已经够好了,他以为曹家这些年从中得的利已经够多了,他以为曹玺能懂他的暗示,会见好就收。 他念及旧情,给曹家一个立首功的机会,让曹家可以先一步全身而退,可曹玺却是全然不领情,当真以为他看不懂这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吗? 还是认定了,他为了制衡胤礽,舍不掉曹家? 可胤礽一心为国,他又为何要去制衡他,难不成在他人眼中,他就是个心胸狭隘只重权势毫无感情的昏聩之君吗?! 康熙气得手抖,但胤礽却比他更加冷静:「阿玛,其实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我这个太子,从一开始就有很多人不认同,只不过小时候他们指望着抬出一个阿哥来将我比下去,如今觉得不好实现,便又想到了挑拨您废了我。」 「当初我想要改革经济的时候就想过了会有今日的场景,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都记恨于我,便更加要依靠阿玛,不是吗?」 胤礽如今也逐渐明白了所谓制衡之道该是如何。 他跟康熙之间自有天然的矛盾,即便他们自己不在意,也会有旁人不肯放过。 他觉得,与其浪费精力去解释,不如干脆顺势将他们收为己用,他跟康熙互相制衡,总比再叫那些人抬出来一个无辜的阿哥更好。 说白了,就是他跟康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康熙不好做的得罪人的事他来做,他不好插手的事情康熙来做,总之都是为了大清好就行。 「阿玛宽心,其实他们也不是要忤逆,只是知道您素来重旧情,所以才敢出头,」 胤礽宽慰道,「您只管稍加安抚,让他们知道您的为难,他们自会听命行事的。」 第194章 胤礽如今是想得开了,可康熙却是钻进了牛角尖。 第530页 尽管他知道胤礽说的都有道理,也明白胤礽提出这个方法会有成效,但他就是心里别扭,感觉自己这皇帝当得憋屈。 小时候为了稳定朝局,他要逼着自己对着辅政大臣和叔王们陪笑脸,丝毫不敢袒露内心的野望,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那么着急亲政,亲政后又那般激进,不计后果的撤藩。 因为他再不想去向任何人妥协,他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凭什么要受委屈? 所以再艰难,再不被认同,他依旧一意孤行,包括立太子之事也是一样的。 他讨厌那些对他指手画脚的宗亲,所以他故意立太子说要安汉臣之心,其实就是将八旗宗室对他的不满转移到满汉矛盾,让他们将矛头转向胤礽,再转向立储之争,从而让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儿子们的争斗,让那些想要达成目的的人,更加依赖于他,顺从于他。 可以说当年他的想法与现在的胤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胤礽是牺牲自己在,成全他。 然而如今的康熙,再不是当年的他,他对胤礽的感情,早已是根深蒂固,再也做不到利用和牺牲了。 他比胤礽更受不了这些无端的诋毁和指责,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胤礽还在理智的劝他,他会直接下令抄了曹家,用鲜血告诉世人,谁敢动他的太子,他就要他们的命! 什么顾念旧情,怎么可能有什么旧情比他的保成更重要! 然而康熙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胤礽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的儿子,从不喜欢用铁血手段来解决问题,特别是对大清子民,胤礽总有一颗仁慈之心,不愿见无辜者的鲜血。 他不想让胤礽觉得他是个残暴冷血之人,所以他忍住了杀人的念想,扯出一个微笑:「行吧,那此事你就不用管了,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朕会处理好的。」 看在胤礽的面子上,他就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好了。 康熙按捺住杀意,叫人给曹玺送了一封密信。 密信送到后,曹玺上折说经查实那石雕是前朝旧物,想来是前明未迁都之前的遗蹟,并非新东西,康熙顺势叫曹玺将那石雕送至前明旧宫保存,不必送到宫里来了。 至此,朝野纷乱暂歇,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康熙三十年新春之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将刚刚建成的纺纱厂付之一炬,造成十数人葬身火海。 曹玺联合江宁总督上书,言纺纱厂恐有不祥,请另选址建造。 干清宫中,回京述职的曹寅跪在康熙面前,以头杵地,抬头时,额头已磕的青红。 「皇上,奴才阿玛只是一时煳涂,绝没有不忠之心啊!」 曹寅面前不远处摊着康熙刚刚摔过来的圣旨,上面字字触目惊心,让曹寅浑身发抖,「求皇上看在曹家多年尽忠的份儿上,给奴才们一条活路吧!」 康熙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你事先知不知情?」 「皇上,奴才绝不知情!」 曹寅继续磕头,「奴才这两年一直在福建任职,并未回过家,家书中也从未提及过这些事,否则奴才定然会全力阻止,绝不会让曹家犯下大错的!」 「既然你不知情,看在自小的情分上,朕许你独善其身,」 康熙神色略缓,「你领了旨,亲自去江宁走一趟,差事办好了,你的妻儿就都无虞。」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 曹寅用力磕头,满脸是泪,「奴才阿玛年事已高,是一时煳涂了,额娘无辜啊,求皇上念及旧情,给他们一条活路吧,奴才只求他们能活着,曹家的一切,皆任由皇上处置!」 「曹家的一切本就是朕给的!」 康熙倏然起身,走到曹寅的面前,伸手将他提熘起来,「没有朕,曹家算什么东西,如今竟然还敢用朕给的东西来拿捏朕!」 曹寅哭着连道不敢。 「你心疼你阿玛额娘,那被他们害死的那些工匠呢?他们都是被朝廷徵召而来为朝廷出力的,就活该被活活烧死吗?」 康熙怒吼,「就因为曹家怕今后少赚了银钱,陷害太子在前,火烧工匠在后,朕念及旧情一忍再忍,可曹家对得起朕吗?!」 「之前太子忍气吞声,吃了曹家给的委屈,未动曹家分毫,不是他不敢,是他不想朕难过,而你们,将朕和太子的恩典当成理所当然,甚至变本加厉,为了几个银子敢烧了纺纱厂,害了十几条人命!」 「朕放任曹家盘踞江宁多年,明知道曹家从中敛财无数,但为了曹家对朕的忠心,朕视而不见!朕曾答应太子朕会处置好此事,可如今,让朕如何向等着纺纱厂开工的太子交代?!」 康熙松开了手,曹寅重重摔在了地上。 「朕给曹家的机会太多了,不想再给了,你觉得朕忘恩负义也好,卸磨杀驴也罢,总之,圣旨在这儿,你若不想去,就自己去刑部大牢里待着,朕会叫人去办的。」 说罢,康熙不再理会曹寅,转身离去。 曹寅缩在地上痛哭许久,最后还是颤抖着拿起了地上的圣旨。 自作孽,不可活,他又能如何呢? …… 康熙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胤礽得知消息的时候,曹家已经伏诛。 曹寅亲自抓捕审理,参与谋划之人尽数砍头,剩余不知情的无辜家眷,则是被押回了京城。 第531页 胤礽再见曹寅之时,他骨瘦伶仃,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竟是生出了华发,再看不出当年那美貌无双的机灵侍卫的模样。 曹寅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眼中没有半点神采,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胤礽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曹家祸首的确该偿命,但让曹寅去做,未免太过残忍了。 最终,曾经亲密的主僕二人什么话都没说,望着曹寅佝偻的背影,胤礽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他并不无辜,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他。」 纳兰性德如今说话愈发像明珠那般犀利了,「这些年皇上早就提点过他多次,让他管一管家里,但他却全然不在意,觉得以曹家跟皇上的旧情,绝不会出事,如今只怕悔之晚矣。」 「那你呢?」 胤礽回头问他,「你想好了要去江宁?」 曹家出事,江宁织造自是要再择新人,胤礽本以为会从内务府包衣里再选出一个新家族来,却不想纳兰性德竟然想接下此任。 这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似乎不该跟铜臭打交道。 更何况一旦接下织造之任,那他便算是失了前程,在不可能为封疆大吏,主政一方了。 「奴才想好了。」 纳兰性德温柔的笑着,一如当年,「奴才如今深知纺织改革之艰难,若没人肯专于此道,那只怕会一拖再拖,不知何时才能实现您造福于民的理想。所以奴才愿意以一己之身为您手中利剑,定要让纺纱厂开遍天下,绝不会让您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不图织造之财,只为成就纺织业的改革,让这项仁政能真正造福天下。 他当年承诺过,要一生做胤礽的剑盾,或许他之前因为懦弱曾迷茫过,但如今,是该他履行诺言之时了。 此去江宁,或许他将面对的是明枪暗箭,重重阻挠,但他便是拼尽一腔热血,也绝不会退缩。 他的太子,有志于天下万民,太子不退,他亦绝不会退! …… 于大清而言,康熙三十年是极其动盪的一年。 原本以为西北已定,大清该是国泰民安风平浪静,然而康熙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改之前仁和之政,接连惩处了数位重臣,其中不乏有跟随他多年的亲近之人,甚至是皇亲国戚。 就比如索额图和佟国维。 前者是太子的拥趸,而后者是皇贵妃的亲阿玛。 罪名都一样,结党营私。 一时间朝野之中议论纷纷,没有人看得懂康熙的真正意图。 若说处置索额图是挟制太子,那将佟国维赶出京城又是为了什么? 这说好了的立后,还立不立了? 也因此,往承干宫里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佟佳皇贵妃不胜其扰,干脆直接搬进了干清宫,叫康熙自己去解决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至于六公主,正赖在干安宫不肯回来呢—— 因为石英儿按照胤礽给她的回信里描述,亲手为胤礽做了一套可以模拟战场的沙盘积木,六公主正玩得兴起。 石英儿与戴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经过数次交锋之后,戴梓终于意识到了实战的重要性,而经验丰富且在军中人脉广阔的石英儿就成了他的座上宾,时不时就要请她去帮忙测试一下新做出来的火器实战表现究竟如何。 而石英儿则是趁机向戴梓学习火器的设计制造,动手能力有了非常显着的提高,再不是那个拆了火1枪却拼不回去的坑爹娃了。 这套沙盘积木送来的时候,胤礽都惊呆了—— 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乐高。 石英儿将积木做成了草地、水坑、树木、城池等等模块,配合基础的小方块,可以拼出各种各样的地形,还有代表各兵种的小人和简易的弓箭,甚至火炮。 当然,不是真的能开火的火炮,里面的机关是用牛筋做的,更像是弩,拉开之后一按就能发射一枚炮1弹出去。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话当真不假,即便是胤礽这个年纪收到这样一份礼物,也是分外的惊喜,特意叫来了胤禛一起拼着玩,还有六公主这个小尾巴,也跟了过来。 这一玩,六公主就不肯回去了,佟佳皇贵妃乐得清闲,躲在干清宫里不出门,倒也自在。 康熙听说了此事,也生出了好奇,他到干安宫的时候,六公主正在跟四公主对战,两个小姑娘一人搭了一个阵地,正意图用军队和「火炮」摧毁对对方的「基地」,玩得不亦乐乎。 胤禛也想玩,但他不好意思跟妹妹们抢,便蹲在六公主身边给她出主意,四公主被打得节节败退,正要回头找胤礽求助,却看到了康熙走进了,顿时眼睛一亮,欢唿道: 「汗阿玛快来帮我,四哥哥和六妹妹两个人联手,我打不过啦!」 康熙走到闺女身边,仔细问了问那沙盘积木的玩法,然后见胤礽说起这是石英儿送他的时一脸得意,立时不怀好意的笑着摸了摸四公主的头,说道: 「四丫头,你将这沙盘积木拿去慈宁宫,叫你姐姐们帮你,定然能打得他们兄妹片甲不留。」 四公主意动,但还是犹豫道:「可这是石姐姐送给太子哥哥的,我们拿走是不是不好呀?」 胤礽立刻用力点头。 康熙一脸坏笑:「没事,你太子哥哥最大方了,你们又不是要抢走,回头玩够了再给他送回来就是了。去吧,汗阿玛还要跟你太子哥哥说正事。」 第532页 胤礽:…… 看着两个眼巴巴盯着他的妹妹,胤礽无奈点头:「那你们就先拿去玩吧,玩的时候小心些,别被炮打到眼睛。胤禛,看好那几个火炮,别叫六妹妹拿出来玩。」 他倒不是捨不得积木,只是里面有些机关武器在沙盘上打打积木没什么威力,若是近距离打到人眼睛上,还是会受伤的。 胤禛拱手应下,叫人过来收拾了积木,领着两个公主告退出去了。 等他们走后,胤礽看向康熙:「阿玛,有什么正事要吩咐我去做吗?」 康熙摸了摸胤礽桌子上的墨条:「这墨看着不错啊,是胤褆从南边给你带回来的?」 胤礽眯了眯眼:「……阿玛,您不要告诉我,您今天就是特意过来抢我东西的吧?」 康熙:……原本不是,现在是了。 没办法,谁叫他如今看这小子一脸不知愁的得意模样就心里来气呢? 他为了他都快被骂成忘恩负义的昏君了,这小子却还真的是问都不问,连索额图被贬都不在乎,也不知是当真这么信任他,还是天生就没心没肺。 「朕听说江宁的纺纱厂快要落成了,左右你如今也没什么事,带着石家丫头一起去江宁玩玩吧,」 康熙说出了真正的来意,「不必带着太子銮驾,就微服而行,权当是你说的那什么,度蜜月,对就当是去度蜜月了。」 胤礽:……? 想赶他出京就直说,说得这么隐晦干什么? 还度蜜月,他人都还没娶到,度的哪门子蜜月? 不过,他阿玛非要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他也是真的很想去亲眼看看他的大清第一纺纱厂是什么模样。 第195章 已经许久没有清闲过的胤礽完全不给康熙反悔的机会,第二天就收拾好行装,跑去了石家接人,在石文炳充满怨念的目光中,将石英儿给拐走了。 然而他刚跟石英儿诉苦康熙抢他积木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讨到补偿,淑华郡主就钻进了马车。 随即,鄂伦岱探头进来道:「小爷,要不您出来跟奴才一起骑马呗?」 胤礽抓着石英儿的手不放,问道:「堂姐你怎么也来了?」 「你都能带英儿出门,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淑华郡主哼道,「此去江宁不知要多久,秦淮河上风光无限,我也想去看看,不成吗?」 胤礽看向鄂伦岱,鄂伦岱却只是看着他家媳妇儿,用力点头:「行,怎么不行呢?」 胤礽:…… 有了淑华郡主在车里,胤礽也不好意思再腻着石英儿,只得出来骑马。 他们这一路却不着急,如同出来游玩一般,且行且停,路过什么美景都要逛上一逛,倒是比之前随御驾出巡更加自在闲适。 胤礽难得能如此放松,几乎什么都不去想,只在乎眼前人眼前景,当真就如康熙所言,像是来「度蜜月」的一般,见识天地辽阔,山川物美,世间百态。 一路上他们抓过小偷,救过落水的姑娘,帮官府破了一桩奇案,甚至还杀进了一个山匪窝,解决了困扰山民多年的匪患。 胤礽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责任重大的太子,而是一个寻常的不那么纨绔的纨绔子弟,潇洒人间,管尽不平事。 这一路而来,胤礽肉眼可见的更加快乐了,就连纳兰性德再见到他时,都忍不住夸一句神采飞扬。 胤礽亲自张罗了纺纱厂的开工仪式,剪彩过后,新式纺纱机一起转动了起来,场面之壮观,让围观的当地官员和商贾富户皆啧啧称奇。 许多一开始还不信任新纺纱机的商户终于着急打听如何租赁了,纳兰性德早有准备,提前教导了一批能熟练运用新机器的女工,负责教授前来租赁纺纱机的商户或百姓如何使用。 这些女工不是旁人,正是当年胤礽从守贞堂里救出来的女子们。 她们原本就是靠着孙婉给她们留下的织机过日子的,听说朝廷建的纺纱厂招女工,她们便报了名,成了第一批纺纱女工。 在新式纺纱机面前,那些自视甚高的富户们放下了姿态,认真请教,女工们也倾囊相授,将纺纱技术传授给更多的人。 这些经歷过死境的女子比他人更加坚强和超然,她们不在意男女混厂,更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她们用自己的努力和技术,撑起了大清第一纺纱厂的半边天,甚至比男工们做得更快,更好。 多年之后,当江南开遍纺纱厂之时,她们也成为了最受尊敬的「大工」,以她们为先驱,穷苦人家的女人们逐渐走出家门,走进工厂,过上了自食其力,再不必指望他人而活的好日子。 剪彩过后,胤礽等人又在江宁停留数日,逛遍了秦淮河的美景后,终于开始惦记京城了—— 主要是胤礽惦记,其他三个是彻底玩疯了,恨不得再多留个十天半月。 然而纳兰性德却阻止了胤礽此时回京,只说时机未到。 胤礽立时便觉察出不对劲来:「什么时机,容若,阿玛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纳兰性德摇头:「皇上只是说让奴才留住太子,等京中传召之时,再叫您回去。」 当初离京之时,胤礽只当是康熙想叫他暂时避一避,因为康熙突然开始整顿吏治,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就连佟佳皇贵妃都不胜其扰,更别说是他了。 第533页 这些年康熙逐渐放权给他,但吏部却一直在康熙自己的手中,官员任命之事,除了需要技术的实际工作之外,胤礽几乎不怎么插手。 宗室勛贵盘根错节,牵一髮而动全身,其中又有多少都是当年辅佐过康熙的旧臣,更不是胤礽能动得了的,甚至连康熙想动,都要权衡再三。 所以康熙能处置曹家,能惩处索额图和佟国维,在胤礽看来已是十分为难,胤礽知道欲速则不达,他不愿再给康熙增加负担,故而一直刻意避开这些话题不谈,这次离京也是一样,是想给康熙一个整顿吏治的空间,以免他的存在,让康熙行事更加困难。 虽说天无二日,但他毕竟是手握重权的储君,即便他从未曾有过不臣之心,但总会有人借他的名头行不轨之事,只有他彻底避开,康熙才能更好的分辨忠奸。 胤礽从无结党,故而并不怕康熙彻查,他反而希望康熙能藉此机会将那些投机之人肃清,也叫他以后能少些负担,多做实事。 但他以为,这些事情他们父子早已心照不宣,算时间,康熙便是再怀柔,也该处理的差不多了,可如今见康熙特意让纳兰性德拦住他,却觉得其中定有什么康熙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胤礽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康熙这是要干大事了。 康熙上一次执拗的非要干的大事还是撤藩,想到这里,胤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阿玛不会故意将他撵出来,是为了做什么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事吧? 给他纳侧福晋格格? 不应该啊,这事不是早就说好了,不该突然变卦; 难不成是他阿玛看上大清边上哪块地了,想要收为己用,又怕他心软,不愿入侵他国? 不对啊,要是看上的是朝鲜琉球什么的,他也不是不能亲自带兵去帮他拿回来。 还有什么事是他知道了之后一定会阻止的呢? 总不可能是要废太子吧! 胤礽觉得,除非康熙被歷史上的康熙给魂穿了,不然应该不会突然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 思来想去,胤礽也想不通康熙到底要干什么,他夜里辗转难眠,一个人在院子里看星星,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二哥哥,我们偷偷回京去吧,」 石英儿一身男装,背着一个小包袱,「我白日里将两匹马留在了外面,咱们现在出去,定然不会被人发现的。」 胤礽惊讶:「你白日里不还说没玩够么,怎么突然就想走了?」 「嘘,我白日里那是为了稳住郡主和鄂伦岱,他们偷偷跟我说,让我稳住你,不叫你回京城去,」 石英儿直接将那夫妻两个给卖了,「我见你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想来是京中出了事,咱们要是不甩开他们,就算往回走,路上他们也定然会想办法拖慢行程的,所以,你要是想尽快回京,咱们只能偷熘。」 胤礽瞬间意动。 这几天他彻底断了与京城的联繫,心中着实不安极了,但就像是石英儿所言,他觉得就算坚持要现在回去,路上还是会被拖延,说不定没进京城就被康熙的人逮到,圣旨御令他不得进京,他也不能公然抗旨。 可若是偷偷的走,就很难被发现行踪,等混进了京城,就算康熙将他拦在宫外,他至少也能得到真实的消息,知道他的亲人们如今到底好不好。 胤礽回房里收拾了两件衣裳和银子,便跟石英儿一起悄悄熘出了府外,找到了石英儿留在外面的马,二人趁夜色疾驰而去。 阴影处,鄂伦岱、纳兰性德和淑华郡主都在目送他们远去。 「真叫他们这么走了吗?」 淑华郡主满目担忧,「就他们两个人,路上会不会有危险啊?」 鄂伦岱拉着她的手宽慰:「放心吧,咱们未来太子妃那身功夫,可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技,真要搏命,我都九死无生,更何况太子爷身上还带着枪,没人能近得了他们的身。」 说罢,他还不忘调侃纳兰性德一句:「我说纳兰大人,您这可是抗旨不尊,就不怕皇上反应过来要了你的脑袋?」 纳兰性德无奈道:「你有空在这儿吓唬我,不如赶紧去好好想想怎么假装太子还在江宁吧。我可不是皇上的眼线,外面有人暗中盯着呢。」 「这好办,明儿一早就叫人往外说太子病了,」 淑华郡主深谙此道,「也别说大病,就说水土不服用了几日药还不见成效,要宫中赶紧送个太医过来,自会有人往回送信的。」 鄂伦岱疑惑:「这就行了?皇上能信?」 「这虚虚实实的道理,你这木头脑子自是想不明白,」 淑华郡主清点鄂伦岱的额头,「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保证太子到京城之前,不会被人察觉,至于之后,那就看太子自己如何行事了。」 鄂伦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怎么总觉得凉飕飕的,好像那砍头的刀离我越来越近了。」 不遵圣命让太子私自回京就罢了,还敢说太子病了骗皇上,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他家媳妇会不会太虎了点儿? 淑华郡主勾了勾嘴角:「放心吧,将来回了京城,你就说太子之令不敢违抗,但已经叫人给皇上送信暗示过了,皇上没看出来,却也不能怪我们。」 鄂伦岱:「……郡主啊,咱这是拿命玩呢啊!」 第534页 淑华郡主含笑不语,纳兰性德却开口道:「皇上不会追究的,否则也不会将留住太子之事交给我们了。」 谁不知道他和鄂伦岱是绝对忠诚于太子的,皇上将此事交给他们来办,就是早就做好了他们会随时反水的准备。 或许,皇上也在纠结,既想让太子置身事外,又想要太子提前赶回去主持大局,所以才会留下这个活扣,任由太子自己来解。 「鄂伦岱,你跟郡主还是早些回京吧,」 纳兰性德改变了主意,「不必想着遮掩了,太子的安危为重,无论京城局势如何,定要护住太子周全!」 第196章 回京之前,胤礽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京城里会是一副风声鹤唳的景象。 贵华楼中,胤礽听孙婉汇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 他知道康熙一直想收归八旗兵权,他也知道康熙将他支出去可能是想藉机整顿吏治,可他完全没想到康熙的手段会这么的—— 简单粗暴。 明明之前收缴安亲王兵权的时候康熙用的还是暗中分化的手段,最后虽有些动静但因提前准备得当,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可以算是和平解决了问题。 可这一次,他却又像是当初撤藩一般,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直接将宗室里尚握着兵权之人全部裁撤,竟是连康亲王都未能倖免。 而一波未平之时,康熙又接连撤换掉占着虚名的八旗老臣,其中不乏一直支持他的人,朝中风波再难压制,许多人都在骂他忘恩负义。 至如今,形势愈演愈烈,康熙却丝毫不理会朝臣的抗议,还自己跑去了畅春园,完全不管京中的暗潮汹涌,也不顾念紫禁城的安危。 「皇上如此行事,太子又一直不露面,如今京中竟是传言您已经被皇上秘密处置了,以致原本还按兵不动的与您亲近之臣,也去了畅春园,请皇上将您交出来。」 孙婉这贵华楼可不只是售卖海外货物的地方,亦暗中汇集天下情报,再加上京中人都知道她的背后东家是胤礽,故而与胤礽亲近之人,经常过来打探消息,所以孙婉就知道许多内情。 胤礽搓着手指问道:「你可知道如今宫中情形如何?」 孙婉点头:「林先生给过消息,说宫中一切安好。现在形势不明,朝臣还指望着能有人站出来拨乱反正,所以自然没有人敢轻易打宫里的主意。林先生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月前就去了汤泉皇庄,是赫舍里国公爷带兵护送的,不会有人能打扰。」 胤礽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不少。 康熙既然还能想到提前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送出去,又叫了常泰去保护,可见如今的局面是他意料之中的。 挺好,不是真的发疯就比什么都强。 胤礽勉强安定下心神,让孙婉自己注意安全,然后带着石英儿离开了贵华楼—— 如今这情形,他得先去将能用的底牌握在手里才行。 京中多八旗旧部,看似来势汹汹,但真正有战力的,却不是这些养尊处优多年的老爷兵。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手里怎么可能没有能用的人呢? 不管康熙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他这个当儿子的,也来帮他阿玛兜一回底! …… 畅春园中,梁九功焦急的守在康熙门外,想进去看看,却又不敢进。 自从皇上突然要来畅春园之后,就变得十分不正常,偶尔出来见人的时候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可却从不许人跟进寝殿,里面还时不时传出些自言自语的声音来。 太皇太后不在,太子爷也不在,这世上就没人能管得了皇上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再着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梁九功徘徊良久,却见一个侍卫匆匆来报,说畅春园外聚集了许多八旗旧部和被削爵革职的旧臣,非要请见康熙。 说是请见,可实际上他们无召而至,直接堵了畅春园的大门,这哪里是请见,分明就是逼宫! 梁九功急得满头大汗,拼着不要命的在门口高声禀告,半晌之后殿内才传出来康熙幽幽的声音:「不见。」 康熙不见,自是没人能逼他去见,那些前来堵门的八旗旧部看似声势浩大,但真叫他们闯进去冒犯天颜,他们也不敢,只能僵在门外,席地而坐,一副康熙不肯见,他们就绝不离开的模样。 梁九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接连禀报两次,康熙却是不为所动,听烦了,就叫梁九功出去自己找地方凉快去,不准再过来聒噪。 畅春园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来「请见」的,也有来「护驾」的,他们从日上中天等到月上柳梢头,康熙却依旧只有两个字—— 不见。 眼看着等在外面的人越来越浮躁,甚至有人开始质疑康熙到底是否在畅春园里,还有人高唿若再见不到圣颜,他们就要闯进去确认康熙的安危了。 梁九功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畅春园里竟然会指望着他这个太监做主,可皇上谁都不理,园中又没有旁的亲贵大臣,所有有奴才和侍卫都看着他,他能怎么办?! 「都守好了!」 梁九功强撑着胆子高唿,「没有皇上的旨意,决不许任何人闯进来!即便是死,咱们也得挡住了!」 他是没别的本事,但只要他还有口气在,就不会让旁人冒犯皇上! 第535页 「梁公公好勇气,」 黑暗中突然有人调侃道,「快给梁公公拿把刀来,叫他能更有底气。」 梁九功大惊,等看清来人之后,却是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小祖宗啊,您可算是回来了,您再不来,奴才就要殉难了!」 梁九功直接扑跪在胤礽脚边,「可吓死奴才了啊——」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梁九功的主心骨,一个是康熙,一个是太皇太后,最后一个便是胤礽。 此时此刻见胤礽出现,梁九功悬在嗓子眼的心突然就落进了肚子里,好像拨开云雾见到了太阳,即便是深夜也仿佛艷阳高照。 「阿玛呢?」胤礽看向紧闭的寝殿大门。 梁九功赶紧爬起来:「皇上没事,就是一直不肯见人,太子爷,要不您自己进去看看?」 胤礽扫了他一眼:「梁公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梁九功倏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皇上既说了谁都不见,他怎么敢让太子直接进去? 或皇上追究,就这一句话,就够他千刀万剐了! 「行了,吓唬你的。」 胤礽拍了拍梁九功的肩膀,「守好了,记着你刚刚说的话,没有阿玛的旨意,不准任何人过来。」 说罢,他走上石阶,在门口站定,伸手敲了敲门。 殿内没有任何动静。 胤礽又敲。 殿内依旧没有动静。 胤礽再敲,却听到当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 「阿玛,您要是实在不想开门,我就绕到后面爬窗户了,」 胤礽开口说道,「您这寝殿后面可是湖,我万一一不小心失足落水,您就真的可以再选个太子了。」 康熙:…… 混蛋玩意! 「滚进来!」康熙怒道。 胤礽勾了勾嘴角,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寝殿内一片黑暗,幸亏胤礽眼神好找到了烛台,点燃了烛火,却是突然哎呦了一声。 「烫到手了?」 康熙从阴影里走出来,高声喊道,「梁九功,滚进来点灯!」 梁九功立刻哎了一声,往门框上一绊,当真「滚」了进来。 康熙:……蠢东西。 梁九功连滚带爬的将寝殿内的烛火都点燃,康熙拉着胤礽的手凑到亮处去看,却见这双手白白净净的,没有半点伤痕。 「我都多大的人了,阿玛还担心我点个蜡烛都会伤了手?」 胤礽笑眯眯,「我也没那么笨的吧?」 康熙怒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又重新回到他躺了一天的躺椅上去了。 胤礽叫梁九功出去给康熙传膳,然后直接过去坐在了躺椅旁的地上。 康熙看了他一眼,挪了挪腿道:「坐上面来。」 胤礽从善如流,坐在了康熙腿边,伸手给他捶腿,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哄道:「阿玛您自己设的局,怎么还能当真生气了呢?若是没有今天这场面,您费尽心机做的局不是白做了?」 「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康熙斜眼看向胤礽,「朕叫你在外面多玩玩,你怎么就不听话,非得偷偷回来?」 「没办法啊,游子思乡,人之常情。」 胤礽依旧笑嘻嘻。 康熙全然不信:「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早就玩得乐不思蜀了,有你的石姑娘陪着,你还能想起老阿玛?」 「鱼和熊掌也可以兼得,咱家底子殷实,不差事儿,」 胤礽故意胡说八道,「阿玛,咱不能看多了话本子,就学那话本子里的恶婆婆,非要跟儿媳抢儿子不可。」 康熙:…… 这什么跟什么! 爱看话本子的是这臭小子,他才不爱看! 畅春园外已呈剑拔弩张之势,而这天家父子两个却依旧在闲话家常。 胤礽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但他了解康熙,知道康熙这是在生什么气。 左不过就是原本想挖个坑钓钓鱼,没想到坑挖的太大,里面的鱼多得可以用网捞,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阿玛其实是被我连累的,」 胤礽哄着,「若不是我激进改革,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不敢破釜沉舟至此。」 眼见着常年的进项就快要没了,这些八旗勛贵们正有气没找着机会发,而康熙又此时大刀阔斧的动了他们的官位兵权,反弹会如此之大,也该在预料之内。 不过是因为这些人中很多都是康熙的旧部,他自认为这些年对他们不薄,已经给他们留足了几代都用不完的富贵,以为这些人该懂得感恩,却没想到都是养不熟的狼,反口一咬随没什么危害,却叫人心里堵得慌。 「百姓都说,斗米恩升米仇,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胤礽继续道,「一开始或许是感恩的,但这些年他们得的太多,却不用付出什么,早已经习惯了不劳而获,但凡少给一点儿都要到您面前闹上一闹,如今您什么都不想给了,对他们而已无异于天塌地陷,自是怨怼横生,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想维持从前的模样,也不至于真的有谋逆之心。」 「我从外面悄悄进来的时候也观察过了,他们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半个人当真敢闯进来,最多也就算是『静坐抗议』,表达不满罢了。」 胤礽回京后的这两日一直在紧密观察京中形势,发现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严峻。 第536页 畅春园外的那些所谓「逼宫」之人,手里最厉害的武器也就是刀剑,那么明晃晃一个营造司放在京城里,却无人敢闯,便知道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所以胤礽才并不着急,外面虽然备齐了人手,却没叫现身,而是孤身偷偷进了畅春园,先来哄一哄康熙。 康熙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抓住胤礽给他捶腿的手。 「保成啊,你说的不对,」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着胤礽,「外面那些人敢围了畅春园,就是谋逆,其罪当诛!」 胤礽倏然一惊,握紧了手。 虽然他也知道那些人有罪,但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若是当真定了谋逆,株连下来,只怕京城要血流成河了。 他之所以先进来见康熙,也是想在康熙面前转圜一二,哪怕是将那些人都流放到关外也好啊,总不至于当真赶尽杀绝。 康熙抓着胤礽的手不放,眼神高深莫测:「不过,若是有什么能大赦天下的喜事,倒也不是不能饶他们一命。」 这是什么意思? 胤礽蹙了蹙眉头,试探着问道:「那,要不,我成个亲?」 他阿玛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催婚啊? 太子成亲,也算是天大的喜事,虽然没有大赦的先例,但努力一下,也不是不能开个先河吧? 康熙挑眉:「怎么,这会儿倒是愿意成亲了?」 胤礽苦笑:「阿玛,您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不愿意能行吗?」 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啊,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株连家人吧? 康熙嗤笑一声:「你愿意也不行,太子成亲可没有大赦的先例。」 胤礽不解。 康熙翻身起来,往门口走去,口中道:「朕会先留着他们的性命,暂时不株连其他人,但到底该如何保全他们,保成,你好好想想清楚吧。」 第197章 其实不管胤礽回不回来,康熙都出不了任何事。 别说康亲王早已受命带兵在畅春园不远处等候指令,就是康熙悄无声息调到身边的那支连梁九功都不知道的连珠铳队,便足以确保没有任何人能不经允许踏入畅春园的大门。 当然,胤礽除外。 在得知曾有几十支连珠铳暗中对准自己的时候,胤礽也不由得有些后怕。 他倒不是怕这些人会伤害自己,毕竟这支连珠铳队是他亲手组建的,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他后怕的是幸亏那些来闹事的人还理智尚存,没有冒进之举,否则只怕此刻畅春园外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所有聚集之人全都被康亲王带人抓了起来,囚于京郊,究竟能否保全性命,或者说能不能不祸及家人,全凭康熙的心意。 若放在之前,胤礽自是有把握能劝动康熙救下他们的,可这一次,他心中却隐隐不安,总觉得康熙另有目的,并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另一边,康亲王处置好外面的一切,进来向康熙回禀。 康熙冷眼看着他:「连个人都拦不住。」 康亲王一脸苦笑:「皇上,那可是太子爷,他要进来,臣总不能将他给绑了吧?」 他可是知情人,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跟那位祖宗动手? 更何况,那位身边还有个高手开路。 「皇上啊,臣就算想去拦一拦太子爷,也过不去石将军这一关啊,她手上拿对火1枪可不是玩笑的,臣要是敢上前,现在您就见不到臣了!」 康亲王欲哭无泪。 一个太子爷就够难处理了,偏还有个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这太子爷他还敢过上几招,可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太子妃动手啊! 那位学的可都是杀人的功夫,真打起来,绝不会手软的,而他们若是敢伤到她,呸,他们若是敢用手碰到她,将来太子爷还不得把他们的爪子全都给砍了! 这当真是投鼠忌器啊! 康熙也知道康亲王是不可能拦得住胤礽的,只是他没想到胤礽回来的这么快,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但凡胤礽再晚回来一天,他安插在那些人中的暗线就会挑唆他们闯进畅春园,到那时,他就有理由将八旗旧制彻底扫平。 如今虽然也抓了人,但终究少了几分罪名,事后再要株连,却不如当场斩杀来的名正言顺。 康熙虽有杀心,却不愿在胤礽面前杀人,但八旗旧制终有遗祸,他必须要亲自解决干净,才放心将这大清的江山交到胤礽手中。 「人先关着,你带人去将他们家都给朕抄了。」 康熙冷声吩咐道。 罪名什么的,抄一抄家,自然就有了。 …… 石英儿护送胤礽进了畅春园之后,并没有离开,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着外面的喧闹,一直到康亲王带人来将人都带走了,她才找人问了胤礽的去处。 寻到胤礽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不远处有侍卫守护,却是无人敢上前劝他回去休息。 「二哥哥,外面的人都被带走了。」 石英儿在胤礽身边坐下,「我瞧着康亲王早就准备好了,便是我们不来,也不会出事。」 胤礽嘆了口气:「不,如果我们不来,此时已经出大事了。」 石英儿不解,疑惑的看向胤礽,胤礽又嘆息:「我来了,门外那些人才能活着被抓起来,我若不来,他们便死定了。英儿,如今你也算是亲眼见到了利益斗争的场面,今后我想改革的更多,将会面临的不满和抵制也会更多,势必会牵连到你和你的家人,你当真想好了,要与我一起面对吗?」 第537页 他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太晚了,只是当初想与她一生一世的时候,他没想到改革带来的「阵痛期」会这么惊人。 他原是想一点点慢慢来,逐渐让那些对朝廷没什么建树的勛贵边缘化,让他们做「富贵闲人」,不再有机会参与朝政,守着祖业和朝廷的恩赏过日子便是了。 可现在很明显,康熙并不打算留着他们,即便是虚名,也不想给。 胤礽知道,这是康熙在帮他扫平道路。 因为这些人都是康熙的旧部,于情于理,他都得顾忌康熙的感受,不可能轻易去动他们。 唯有康熙自己出手,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胤礽不知道康熙是因为什么下定了决心的,但终究并不容易,他很感激康熙为他做的一切,但他终究不是孩子了,总不能一直活在康熙的荫蔽之下,他想要推行改革,就得能承受后果。 他是不怕的,即便污名漫天,只要最终能造福百姓,歷史总归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可他却怕连累了石英儿和她的家人。 他的姑娘,从小活的就像太阳,她执弓箭杀敌之时,后背是要交给战友的,即便经歷过背叛的痛苦,她却依旧愿意以善意对待这个世界。 而他,没办法带给她光明的生活,他们成婚之后,她的身边也会充斥满尔虞我诈,她也许再也不能放心去信任别人,做任何事都要思索再三,他不确定,这样的生活,她到底能不能接受。 「二哥哥,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是那个丁点大的小丫头,要捂着眼睛躲在你背后被你护着啊?」 石英儿主动挽住胤礽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你看看我,我早就长大啦!在军中,他们都怕我,说我是母老虎,也就只有你当我是个小兔子。」 胤礽低笑,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小兔子,你当真不想回去跟你阿玛额娘再商量商量?」 石英儿摇头:「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们当初将我送进宫选秀的时候就该做好今生与你荣辱与共的打算,此时再后悔,未免也太晚了吧。」 「你知道?」胤礽惊讶。 石英儿挑眉看他:「我又不是傻子,还能当真相信什么皇上不许我免选?我又不是什么尊贵出身的姑娘,皇上怎么可能记得我是谁,左不过就是阿玛觉得我与你曾有旧缘,想要搏一搏罢了。如今成了,他得偿所愿,那就不该再埋怨,二哥哥你放心,我绝不会叫石家成为你的拖累的。」 胤礽挠了挠头:「所以,当初在皇庄上,你跑来求我帮忙的时候——」 「嘘,有些事还是看破不说破的好,不然我要羞了。」 石英儿伸手捂住胤礽的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狡黠,不像兔子,倒像是只小狐狸。 胤礽拉开她的手,继续道:「那在宫里你受了委屈闯进干安宫找我,还有在宫门口故意生气激我——呜——」 用手捂不住,石英儿干脆抓住胤礽的衣领,用嘴堵住他故意要逗弄她的话。 这男人,当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有些事心里有数便是了,做什么非要说出来?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便是用了些小心机小手段,也不为过的吧? 夜色下,一对有情人在月下相拥,如同一幅画卷。 来寻儿子的康熙扭头便走,嘴里低声骂道:「混小子,大半夜的拉着人家姑娘胡闹,也不知道避避人!」 石文炳真是个心大的,自家闺女大半夜不回家就这么放心,也不来找找! …… 从畅春园回宫后,胤礽发现自己更加忙了。 康熙似乎是要将他出去玩的假期找补回来,彻底将所有政事都交给了他,自己反倒跟胤禛抢起了活,每天以看请安摺子取乐。 好在胤禛如今在政事上也能上手一二,帮得上胤礽的忙。 胤礽并不是个喜欢独揽权利的人,他更喜欢统领大局,将具体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以前康熙对他这种甩手掌柜的行为不以为然,可这一次他试探着再给康熙提建议的时候,康熙却同意了,叫他按自己的想法去办。 没过多久,胤礽又试探着建议精简上朝的周期,将大朝会改成专项的小朝会,康熙也同意,并且时不时的干脆连朝会都不来了,全权交给胤礽来主持。 胤礽觉得其中有诈,找机会堵着了整日见不着人的康熙想要问个清楚,康熙推说他要准备佟佳皇贵妃的立后大典,没工夫管那些闲事。 胤礽:……你看我信吗? 立后的旨意至今没下,准备哪门子的立后大典? 而且这些朝政什么时候在康熙眼里变成闲事了? 但康熙摆明了罢工,胤礽也没有办法,只能父债子偿,任劳任怨的替他阿玛受苦受累。 幸而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幸而这么年来他插手朝政颇多,虽一时间有些过于忙碌,但也不至于顾不过来。 胤礽本以为康熙还在因为那些旧部之事耿耿于怀,毕竟人现在还都关着,至今没个说法。 他以为康熙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或许当真是在准备给佟佳皇贵妃一个惊喜,所以他并未深究,只想着先帮康熙干着,等康熙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想干活了,他就痛快的还回去,绝不会贪恋权利,让康熙心生芥蒂。 胤礽知道歷史,康熙要在位六十一年呢,如今刚刚过去一半而已,而他这个太子,等到三十年后,都快到知天命之年了,到底能不能真的改变歷史登上皇位,还是两说。 第538页 不是胤礽丧气,而是他真的没有那么在乎那个位置。 如今的他绝不是歷史上的胤礽,他这一生都不会与康熙离心的。 那是他最爱的阿玛,又怎么可能会盼着他早逝,让出帝位来呢? 如果康熙能长长久久的活着,他可以一辈子都只做太子,等康熙薨逝之时,即便他还活着,精力也早就不行了,他不会非要占着皇位不肯放手,他会亲手将大清交给合适的继承人。 胤礽曾经偷偷想过,若是当真到了需要他来继位的时候,他就当一个「一日皇帝」,然后就去美滋滋的当太上皇,这样后世学生们考试的时候,他说不定还能出现在题目里,也算是万古留名了。 然而这些设想直接被康熙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完全击碎,在他还没实现当太上皇的愿望之前,康熙打算先行一步了。 太和殿内一片鸦雀无声,安静到胤礽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幻听了。 大清好端端的,康熙也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会听到这么离谱的圣旨? 这又不是现代,皇帝也没有任期,康熙不过刚刚不惑之年,退什么位,当什么太上皇? 是他最近太忙了,所以才会在朝会上胡思乱想,出现幻觉了吗? 「胤礽,接旨。」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威严的说道。 胤礽:…… 明珠扫了一眼刚被重新提拔上来的索额图,用嘴型道:「皇上没告诉太子?」 索额图:……别问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殿之上,天家父子大眼瞪小眼,一个等着儿子欣喜接旨,一个觉得阿玛有病得治。 底下的大臣们不管事先知不知道消息都屏气凝神,无人肯开口说半个字—— 今时不比往日了,可不是八王议政的时候,皇位传承大家也能说上两句。 皇上摆明了要清理旧制,如今还有那么些人押在京郊不知是死是活呢,谁敢这时候出头,那怕是嫌命长了。 康熙现在的手段是愈发的简单粗暴了,便是那些原本不支持胤礽的人,也觉得或许太子是个更好的选择。 当然,想要投机之人仍在,但却是另有心思。 以前太子毕竟只是储君,并不足以与皇上抗衡,所以他们就算想办法扳倒了太子,换了其他阿哥,一样要在皇上手底下熬着,谁知道会不会再被别人扳倒呢? 可若是太子做了皇上,皇上成了太上皇,那这两位也算是旗鼓相当,若是斗起来,那他们就有可以出头的机会了! 胤礽等着有人出来制止康熙,然而朝臣们各怀心思,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说话。 胤礽忍不住看向他们:「内阁呢?六部尚书呢?御史台呢?说话啊!」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聋了哑了,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康熙起身亲自拿起圣旨递到胤礽面前,得意道:「别挣扎了,朕早就安排好了,今日你要么接旨,要么可就算违逆圣命抗旨不尊了。」 胤礽眯了眯眼睛—— 抗旨不遵,好像听起来也没多可怕。 就在他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康熙突然平地一个踉跄,胤礽来不及细思,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想要扶住康熙,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道明黄色的东西。 胤礽:……!!! 康熙挥手道:「还不拜见新君?」 胤礽:……不是,皇位传承如此大事,阿玛您玩呢啊?!!! 第198章 胤礽着实不能理解为什么康熙能想出这么儿戏的传位方式,一点都不叫人激动,只觉得十分尴尬,没得感情,只剩演技。 面对胤礽的质问,康熙却笑:「怎么,你预想中的传位方式应该是什么样的?非得朕奄奄一息,你痛哭流涕,你才满意?」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胤礽怎么可能盼着康熙出事呢,他只是觉得不该这么草率。 「朕六岁登基,十四岁亲政,而你如今,已经十八了,」 康熙收起了玩笑,「朕亲政之前,大清尚且满目疮痍,而朕那时只凭一腔热血,虽内忧外患,却从未曾想过认输,哪怕面前可能是万丈深渊,朕都义无反顾。」 「而你,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得天下认同,地位稳固,又早已手握重权,朝权、兵权、财权,朕哪一个没给你?为何你从未曾想过要登上帝位,甚至传位圣旨都摆在你面前了,你还要犹豫不前?」 胤礽喃喃道:「可您正值盛年,远不到要放权休息的时候啊。」 康熙:……? 「如今我大半精力都要放在经济革新上,哪有空闲管那么多朝政,这些时日我天天熬夜,您看看我,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胤礽略委屈,「以前总说要护佑我一生,现在我都还没成亲呢,您就想不管我自己出去玩了?」 康熙:「……朕也没说撒手不管了,便是做了太上皇,也一样可以帮你分担朝政。」 胤礽瞬间收了委屈:「哦,那就好,我马上叫人把摺子搬回来。」 康熙:…… 「混蛋玩意儿,你在这儿矫情半天,就是担心朕甩手不管了,你能累死?」 康熙怒了,「亏朕还想了许多话想劝你,结果你就只想着朕留下给你当苦力?」 胤礽蹭到康熙椅子边上坐在地上,靠着康熙的腿,仰头道:「不然呢?我要是说我不愿意,您能收回成命?」 第539页 康熙立刻摇头:「那不可能,圣旨已下,绝不可能更改。」 「那不就得了,反正也无可转圜,我自然得抓住重点啊,」 胤礽理直气壮,「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被累死。」 康熙:…… 他儿子的脑子好像也挺奇怪的。 嗯,随他。 「朕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没被累死,你怎么就这么娇贵。」 康熙不满道。 胤礽更加理直气壮:「那是因为您有我啊,可我又没儿子能欺负。」 康熙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朕催过你多少次叫你早些成亲,你听进去了吗?别以为朕没看摺子就不知道,你又让石家丫头去天津搞什么海上演练,怎么,如今你都要登基了,后位还打算空悬?」 胤礽继续故意气他:「阿玛您都能后位空悬那么多年,我咋就不行呢?」 康熙:……不行,朕要忍住,毕竟儿子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得给他留些颜面,不能动手! 其实胤礽是故意支走石英儿的。 虽然石英儿说过愿意与他一起面对风雨,但之前他不知道康熙在搞什么事情,还是先哄着石英儿出去避一避,以免没有转圜的余地。 「阿玛,那您之前说准备封后大典的事,不会是给我准备的吧?」 也怪他不曾多想,之前康熙就暗示过要大赦,还说太子成亲没有大赦的先例,这不就摆明了当时康熙就想好了要传位于他了吗? 但他还没正式登基呢,这么早就筹备封后大典,是不是早了点? 还是康熙打算一起办? 胤礽正想着自己的登基大典和大婚同时举行的盛况,却不想康熙却道:「你想得美!朕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准备的,你还想占了去?做梦!」 封后这件事,他纠结了这么多年,也委屈了表妹这么多年,如今他肩头的担子已然卸了大半,自是该万事由心了。 谁说封后只能封皇后了,他封太上皇后不行吗? 至于胤礽成亲的事情—— 呵呵,都月下谈情了,他就不信他还能坚持多久,总有他来求他的一天! 胤礽觉得,他不想再跟康熙谈下去了,于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就往外走。 康熙在背后叫他:「你干什么去,朕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你呢!」 胤礽回头做了个鬼脸:「我去慈宁宫,找乌库妈妈告状去!」 康熙全然不阻拦,微微一笑—— 去呗去呗,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一次,绝不会有人帮这小混蛋! 走出门外的胤礽却又突然探出头来问道:「阿玛,您能不能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刺激了您,让您突然生出这么个想法来的?」 康熙瞳仁一缩,伸手拿起桌上的摺子作势要砸过去,直接将胤礽给吓跑了。 康熙将摺子放下,脸上的笑意尽去,他闭了闭眼睛,却依旧忘不掉脑海里那似梦非梦的场景。 他不知道这是上天的警示还是他心中暗藏的恶念,但他绝不会叫梦中的情景成为现实。 他的保成,就应该干净尊贵的立于所有人之上,成为千古明君,受万世敬仰的帝王,绝不可能被绑缚在猪狗之笼,饱受磋磨,最终眼中光芒尽散,只余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保成,更不可能会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不可能像疯了一样的怨着他。 而他,也绝不可能将皇位看得比保成更重要,更不可能像养蛊一样看着儿子们兄弟厮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斗败了的狼狈落魄,斗赢了的变成孤家寡人。 对康熙而言,那是一个噩梦,可他与太皇太后说起时,却从太皇太后眼中看到了瞭然。 那一瞬间,康熙怕了,他突然觉得或许噩梦并不是没由来的,也许他心底里有自己都不知道的恶念。 或许有一天,等他发现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噩梦终将降临。 当自己说出这像是儿戏一般的想法,太皇太后却没有反对时,康熙突然就想通了,原来噩梦不是突如其来,旁人亦早有隐忧。 所以不管他多么看重儿子,还是有那么多人在不停地试探,所以不管他给儿子多大的权利,依旧会有人觉得他的太子是可以被取代的。 可只有他知道,对如今的大清而言,最不能失去的不是他,而是胤礽。 他的太子,总有些异于常人的想法,而这么多年的实践证明,胤礽的想法都是对大清有利的。 兴建海师,□□,与世界通商,重视火器,制衡俄罗斯,平定准噶尔,还有现在的纺织业改革,蒸汽机的推广以及很多以前大清听都没听过的技术引入,以及兴办民间的学校教化天下百姓等等,都让大清的国力日渐强大,立于众国之巅。 康熙知道胤礽有个小本本,上面记着许多他的奇思妙想,有些看起来匪夷所思,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实现了。 他的太子,心繫天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让如何让百姓衣食无忧,如何大清变得更强大。 他从未在胤礽的眼中看到对权利的野望,以前他觉得这是好事,可在看着胤礽推行的新政处处受阻之后,才恍然发现,这是不对的。 没有权力,谈何上行下效,如何能改革? 若是将精力都用在制衡之上,做任何事情都要先去解决自己内部的矛盾,那真的是糟蹋的他家太子的一片赤诚之心! 第540页 所以,康熙下定决心,联合所有人却只瞒着胤礽,将他直接推到上了帝位,让胤礽的所思所想真正成为不可违抗的命令,让胤礽的为国为民,再不会受到不该有的阻碍。 康熙知道这个做法很疯狂,前所未有,或许也后无来者,但他在亲手写下传位诏书的那一刻,心里是无比安定的,绝没有一丝后悔的。 他的保成信任他,他也信任他的保成。 他要亲手杜绝那噩梦的可能,他要亲眼看着他的保成君临天下,成就千古明君! …… 康熙三十一年,即干安元年。 年仅十八岁的太子胤礽于太和殿称帝,年号干安,正是太上皇亲手所赐。 太上皇不顾新帝反对,干脆利落的收拾好行李,将干清宫让给了新帝,自己搬进了干安宫。 这座他亲手设计的,给他心爱太子的东宫,如今变成了他的养老之所,怎么就不是一桩美谈呢? 突然就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宫苑的新帝茫然的站在干清宫外,看着那无比熟悉的,冷冷清清光秃秃的广场,欲哭无泪—— 他一点都不喜欢空空荡荡的干清宫! 还他郁郁葱葱的松柏,还他四季美景不断地花园,还他亲手布置的温馨小家! 干清宫里除了摺子还是摺子,一点儿都不美好! 干安宫里,太上皇康熙扶着太上皇后佟佳氏正在四处游荡。 「怎么样,朕就说这儿好吧?」 康熙洋洋得意,「叫他以前总在朕面前吹嘘他的干安宫如何美好,如今还不是归了朕了?」 佟佳氏也偷笑:「确实不错。我最喜欢那棵杏树,等杏花开时,定是极美的。」 「朕与保成商议过了,反正他不打算要后宫三千,那六宫众人就不必搬过来,这干安宫里的美景,以后就独属于你我,」 康熙拉住佟佳氏的手,「表妹,你为我辛劳十余载,如今也该好生享受人生,保成能给他媳妇儿的,朕一样都能给你,你若愿意走出宫门,朕也会陪着你一起。」 佟佳氏怔忪的看着康熙,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梁九功着急忙慌的喊道:「太上皇,不好啦,皇上他说不喜欢干清宫,跑了!」 康熙瞪大眼睛:「跑了?什么叫跑了?跑哪儿去了?」 梁九功一脸哭意:「皇上他说要亲自去接石家姑娘回京,叫人备了马就出宫去了!」 康熙怒道:「你们也不拦着点儿?」 梁九功瘪了瘪嘴:「奴才们哪敢拦着皇上啊!」 康熙:…… 好好好,这混蛋小子就这么当皇上是吧? 「去,叫礼部暂停筹备他的婚事,他不是不想成亲吗,朕非得让他亲自来求朕,否则,他就别想娶到媳妇儿!」 康熙怒吼道。 佟佳氏捂嘴轻笑:「这可是您说的,等皇上回来,您可别忍不住又去催他成亲。」 康熙怒哼一声:「朕再催他成亲,朕就是那湖里的王八!」 佟佳氏嫌弃的看了一眼康熙,然后转身就走—— 她不想跟湖里的王八逛花园了。 再不催婚? 呵呵,反正她一个字都不信。 …… 马车里,胤礽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胤褆丢给他一个帕子:「要不还是回去吧,你要是在外面生病了,我可担待不起。」 胤礽擦了擦鼻子:「没病,肯定是阿玛发现我跑了,在背后骂我呢。」 「所以,你真打算就这么去天津?」 胤褆依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胤礽神秘兮兮的对着胤褆眨了眨眼睛,低声道:「阿玛最近一直在偷偷催着礼部给我筹备婚事呢,我得去问问英儿,愿不愿意这么早就嫁给我。」 胤褆翻了个白眼:「我说我的皇上,您能不能有点帝王的底气?立后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哥,大嫂真的不嫌弃你吗?」 胤礽也翻了个白眼,「你真该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不然你肯定讨不到媳妇儿。」 胤褆:「……说的好像你多会讨姑娘开心一样!」 胤礽:「反正比你会!」 走得好端端的马车突然开始摇晃起来,鄂伦岱见怪不怪的抬手叫队伍停了下来,等着车里那两个祖宗闹够了再继续前行。 许久之后,打闹够了的兄弟两个气喘吁吁的靠在一起,胤褆感慨道:「我觉得,汗阿玛这么着急让你继位,应该是怕自己忍不住捶死你。」 胤礽:……哼╭(╯^╰)╮! 算了,阿玛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当真是非常不容易。 若是英儿愿意,那回去之后他就不再故意气阿玛了,等阿玛为他筹备好婚事,他就答应成亲好了。 催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答应了,阿玛应该会特别感动吧? 嘿嘿,他可真是个贴心的好儿子。 (正文完) 第199章 番外:康熙的南柯一梦 干清宫中,刚痛骂了几个尸位素餐的旧臣,并将他们给革职查办了的康熙正躺在榻上午睡。 胤礽前脚刚出京,后脚就有人告到了他的面前,他们甚至都等不及仔细查查胤礽出京是不是他的授意,就急急忙忙将罪名扣在胤礽的头上,恨不得他立刻就叫人将胤礽抓回来严惩。 康熙有的时候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 第541页 是胤礽为大清做的还不够多吗? 还是他给胤礽的权利还不够大? 亦或者他这些时日处置旧臣的手段还是太过轻巧,竟叫他们以为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整顿吏治,而是在提点他们要疏远太子? 简直荒谬至极! 这些人自己曾经歷过权力倾轧,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因为选对了人而收穫了荣华富贵,所以便看不起那些凭本事能力踏踏实实为大清效力之人,觉得只要他们一直如之前一般站好队,就能永葆家业。 但如今的大清,早就不是刚入关之时的模样了。 内患已平,外敌不存,百姓人心所向,满汉之争许多年都不再有人提起,可谓万众归心,皇权稳固。 时至今日,他再也不需要靠拉拢人心来保全皇位,在他心里,八旗旧制早就该动一动了。 胤礽曾经说过,大清江山之上的所有百姓,皆是他的子民,既是他的子民,那就不该再听令于其他人。 那些个八旗旧部豢养私兵,将旗人当成自己的奴才,朝廷的政令到了他们手里都要打个折扣,在他们眼中,圣旨都比不得他们的话来的重要。 或许在内忧外患之时,这种分而治之的方式更有利于管理旗人,但如今早已天下太平,汉人都只认他这个皇帝了,凭什么旗人反倒还要再认个主子? 所以康熙改革八旗旧制,整顿吏治之心早就有了,只是其中分寸不好拿捏,毕竟其中许多人都是支持过他的旧臣,他还是不想将事情做绝的。 然而他的顾惜没换来这些人的感念,反而助长了他们嚣张的气焰。 先有曹家敢火烧纺纱厂,后有八旗宗亲连番参奏,凡是与胤礽有亲故或是被胤礽提拔上来的朝臣,皆处处遇阻,无论胤礽想做什么事,都有人跳出来反对。 这些事康熙一直压着,不是像外面想的那般他想要制衡胤礽,而是他捨不得自己的儿子面对这漫天的恶意! 他的太子,是多么的光风霁月,心思是何等的纯正,他对这个世间的一切都心怀善意,即便想要改革,却依旧顾及他的感受,感念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旧臣,早就给他们留了后路,可他们呢? 他们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利益,丝毫不在乎百姓疾苦,不在乎大清富足,更不在乎胤礽这个太子,他们宁可太子无能,好叫他们能把持利用! 有些暗地里的事情,康熙不愿意让胤礽知道,但他自己却是心知肚明。 就像是西北准噶尔残部为何能突破重重包围逃窜到西域,还有江南那些前明逆党为何又开始蠢蠢欲动,还有远洋商船里那些跟外国人嘀嘀咕咕的商人到底在传递什么消息,他都一清二楚。 胤礽一心盼着天下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可有些人,却巴不得大清再次动乱起来,因为只有这天下乱了,他们才有存在的价值,才能藉机继续收敛财富。 有些事是禁不得查的,支走胤礽之后的这些时日里,康熙查抄的官员越多,心里就越凉。 这些人就如同大清的跗骨之蛆,若不清除,永难真正太平。 康熙闭着眼睛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做,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却是梁九功那张大脸。 「皇上,您可终于醒了!」 梁九功哭天抢地道,「您可吓死奴才了!」 康熙迷惑的皱眉,正想要起身,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又跌了回去。 他这是生病了? 康熙还没来得及细问,太医便被梁九功扯了过来,仔细诊脉之后道:「皇上吉人天相,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您圣体虚弱,还得好生修养半月,方才能挪动。」 「朕得了什么病?」 康熙开口问道。 太医答道:「皇上,您这是水土不服引起的,症状虽然吓人,但对症下药,好得也快,只是这些时日必须得忌口,以后也尽量不要再用外面的水和食物。」 水土不服? 康熙一脸懵,他好端端的在宫里怎么会突然水土不服? 梁九功上前扶着康熙坐了起来,康熙此时才发现眼前的宫殿异常的陌生,他很确定自己从未曾来过这里。 再环视四周,殿内的人倒是都很熟悉。 旁人不说,梁九功康熙是信得过的,他屏退众人,叫梁九功将前因后果仔细说清楚,听罢之后,他只觉得十分荒谬—— 他在亲征准噶尔的途中病了? 准噶尔早就叫他家保成收拾干净了,他怎么会来亲征? 他又不是没有儿子,还需要自己亲自来? 再仔细询问之后,康熙慢慢想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他做梦了,这是梦境里。 梦里的他没答应让胤礽出征,而是自己亲征,还这么倒霉的在途中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 这什么破梦,当初胤礽出征的时候,他可是饮水膳食都提前嘱咐好的,还派了许多御厨跟着,就是怕胤礽在外面水土不服,怎么到他自己出征就全然没有准备了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他能干出来的蠢事,这要是让保成知道,非得嘲笑他不可! 「太子呢?」 康熙突然开口问道。 就算是在梦里,他也忍不住问一问自己的宝贝儿子如何了。 撒手放他出去玩了多日,说不想念那是自欺欺人。 第542页 虽说现在还不是让胤礽回京的好时机,但在梦里见见也不错。 梁九功恭声答道:「已经给宫里去了信,太子爷应该不日便到了。」 「告诉他朕病了?」康熙又问。 梁九功:「是,信中已经向太子爷说清楚了。」 康熙点头:「去,看看朕的药好了没有。」 保成知道他病了肯定心急如焚,他得在保成来之前调理好身体,不然他家保成定然会生气的。 …… 康熙这一等就是好几日。 这几日里他看了许多军报,梦里的一切跟现实中完全不一样,大清没有那么精良的火器,虽号称十万大军,但实际上去掉辎重部队,不过六七万人而已,就这,粮草供给依旧很紧张。 而准噶尔的势力,却比现实中更加强大,他们甚至已经进入了漠南蒙古,直接威胁到了大清的安全。 若说现实中大清征讨准噶尔是多年的谋划布局,是大清逼迫噶尔丹出来一战,那梦里则是完全反过来,是准噶尔逼着大清不得不战。 落差有点大,康熙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良,不过盘算着双方的战力,他觉得也不是不能打,不过为了避免伤亡过大,他得跟胤礽好生商量商量,毕竟他家太子是最珍惜将士们生命的。 思及此处,康熙忍不住又追问胤礽的行程,在得知胤礽还得几日才能赶到,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从京城到行宫,若是快马加鞭,此时该到了,而以他对胤礽的了解,胤礽知道他病了,肯定会日夜兼程赶来,怎么会至今未到呢? 康熙担心胤礽路上遇到了事情,立刻命人回去接应,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又等了数日,胤礽一行人才到了行宫之外。 康熙坐不住了,叫梁九功不要惊动旁人,偷偷的往宫门口去看,想第一时间看到儿子的情况,若是没事,再熘回来装装病,定要吓唬吓唬这个慢吞吞的小混蛋。 然而这一看,康熙却是忍不住皱眉—— 就说怎么会这么慢呢,敢情是用了全套的太子仪仗。 胤礽从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现实中他那套仪仗都不知在库房里落了多少灰了,没想到梦里的胤礽却愿意守规矩。 康熙心中没有怪罪,只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他的梦,那自是映射的他的心意。 定是他总念叨保成不够傲气,总觉得自己给保成的尊贵还不够多,所以在梦里才会梦到保成这副气派的模样。 这梦也挺好的,倒是能叫他亲眼见见儿子不一样的模样。 很快,太子銮驾停稳,奴才们高唿千岁之后,胤礽终于从车驾里走了出来。 虽然离得很远,但康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果然是他的保成。 然而梦里的保成,看起来却是分外的陌生。 他面容俊秀,可眉眼中却带着不耐烦,没有一丝笑意,他举止高贵,可下车驾的时候却一脚踩在太监的后背上,自然的仿佛习以为常。 队伍的后面又追上来一个人,康熙也熟悉,正是三阿哥胤祉,胤祉一脸急切的走到胤礽身边,仿佛是在催促什么,胤礽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转身接受行宫官员的大礼参拜。 康熙看着胤礽倨傲的面对奴才们的膜拜,心里没有半分欣喜,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愠怒。 在现实中,他是最喜欢将胤礽捧得高高的那一个,当初他瞧见胤礽受百官跪拜之时,心中是满满的得意和欣慰,那时候他就想着,将来等他老了,定然要亲眼看见胤礽登基,才能放心离去。 可如今,梦里的胤礽高高在上,他却只觉得不爽快,甚至还有些厌恶—— 这个胤礽虽然跟他的保成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很清楚,这绝不是他的保成。 他的保成眼中永远是清澈平和的,而眼前的胤礽,眼中的轻蔑与桀骜即便隔得这么远他都能清楚的看到。 康熙闭了闭眼,转身往回走去—— 他不喜欢这个梦了,他更不喜欢梦里的保成。 他的保成不能被任何人取代,即便是梦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