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之落花无声》 第一回,殊颜 风,轻轻吹过。薄雾之中传来一阵柔婉幽冽的琴声,起初凄艳得如白莲花瓣上的露水一般,只那样低低的。凝香殿内传出如泣如诉的哀怨。 漫天飘零的花瓣灿若云锦般的绝艳,流淌成凄美的霓裳,如云似霞,绝美而晶莹剔透,仿若红玉般的澄澈,将一泓碧水映成了粉红。 两株古雅的粉樱树间架着一座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一袭粉衣的少女,粉衫轻飘飘,绝美如烟霞,纷飞如蝶舞的花瓣落在少女冰雪皎皎的脸上,愈显透明。 少女手持一凤首箜篌,轻轻拨动琴弦,琴声悠悠如流水。她一敛修眉,清澈柔美如滚珠的声音与樱花交织成旖旎的浪漫。 这箜篌的音,就如将开将落的樱花般,有一种空灵飘渺之态。“你又在弹箜篌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叹息着。少女惊了一惊,玉石般的樱花花瓣在她漆黑秀美的发间,更衬得温润如玉。 “那我还能怎样?”少女一双桃花般的眼睛轻轻敛下,墨睫如帘,掩着她眸中的忧伤,“我的丈夫、我的哥哥、我的父母,都死去了。我难道要和他们一起去死么?” 那声音的主人说:“这是战争的残酷,谁能阻止呢?你若要怨,就怨我一个人罢!是我亲手将你的丈夫杀死的,你何必要这样作践自己呢?” 少女一边拨动箜篌的弦,一边说:“我刚刚嫁给我的丈夫,新婚的酒宴尚且没有撤去,一切就都被你们毁去了,难道要我不怨,要我开开心心地做一个没有尊严的俘虏么?” 那声音道:“没有人把你当俘虏,你是朕的亲妹妹,朕不准任何人把你当俘虏。你将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独一无二的殊颜公主。” “殊颜?”少女的箜篌声戛然而止,声音里泛起微凉的笑意,“你记得殊颜这个封号是谁给的?是我们的亲父亲,你杀了我们的父亲,殊颜这个封号也就没有意义了。你难道午夜梦回时,不会有一点点愧疚和难安么?” 那声音里忽然充满威严:“父亲昏庸无道,残暴不仁,而且任人唯亲,这样下去天下必定大乱,到时又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如果杀死我们的父亲,杀死一些人可以换回更多人的生,我担负这个罪孽又如何?” 少女的背影忽然萧索起来,声音里也透着一丝愁苦:“是啊,我不是君王,我不懂,不懂君王的决策,也不懂君王的担当。我只是这世间极寻常的一个女子,我只想有父亲,有母亲。可是,这一切我无从选择!我的出生我不能选择,我的丈夫也不是我选的,我觉得便是这人生也是旁人强加于我身上的。既然如此,何必继续这样的人生?”“你不要做傻事,殊颜!朕不允你做傻事!”那声音有了一丝异常的激动,“你是朕的妹妹,朕不准你死!” “我不会死。”少女面向那出声的人,眼神幽冽而冰冷,毫无生气,“因为我的命也不是我的。你是帝王,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摆布我,想怎么安置我,都可以。因为我只是个布娃娃一样的存在,放在哪里都是放,可是感情,却没有了。” 说话的少年一袭淡紫色的锦袍,上绣祥云飞龙,再看他龙眉凤目,俊美无伦,此刻的眼神却结冰一般,冷而硬:“你这样恨我么?你这样子,不是教我难受么?你是我的妹妹啊,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呢?难道,你不知我是真心想要你好的么?” “你真心想要我好,但是我好不了。不是我不想好,而是我无法好起来。”少女的眉目间有淡淡的婉约与轻愁,“我这辈子不可能爱上任何人,当然也不会恨旁人。你有你的苦衷,你为天下苍生觅到了一个好的君主。可是你把你自己的亲生父母杀死了,这是伦理纲常所不容许的。我不知道各朝各代有多少弑君惘上的孽子,但是我无法忍受,我的兄长是那样一个人。幼稚也好,愚蠢也罢,这个宫廷,让我觉得陌生,太冷酷了,我想我不恨任何人,因为 命运就是这样,但我无法在这里快乐起来。” “你想要怎样?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为你找来。我每个月给你一万两的花销,如何?”年轻的帝王道,“哦,不,一万两白银也太少了,黄金还差不多,妹妹,怎么样?” 箜篌被狠狠地掷到地上,少女猛可里起身,眼泪从那双晶莹透明的琥珀色眼睛里流出,她的神态悲伤而倔强:“皇兄是这样看我的?贪恋钱财、爱慕虚荣?一万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在殊颜心里,尚且比不上旧时母亲为我绣的手帕!也许是殊颜蠢罢,我的那些嫂子们若是得到这样的赏赐一定是很欢喜的。所以,皇兄何必花时间、钱财在我这样不解风情的女子身上!” 君王彻底被激怒了,他的两根手指挑起了少女的下巴:“你不要太过分了,殊颜!你不要以为朕对你好些,你就可以放肆!”他冷冷地抽回手指,少女一个不稳,险些便要跌倒。君王刚要伸手去扶,少女却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声音里已然有淡淡的哽咽:“我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怎么敢劳烦陛下你搀扶我?真是太折杀我了!我只是不想让陛下以为,我对亡父、亡母的思念,全部是做戏,是想要博取皇上的同情!” 君王的怒火,终在她满眼的清澈中化为灰烬,他只是叹道:“你…。。好自为之!”说罢,拂袖而去。 殊颜扶着秋千,泪水禁不住流过如玉般温润的面容,她的眼睛望向那两棵樱花树,不断有樱花从枝头飘离,飞到宫墙之外的地方。 曾几何时,她从这个看似华丽,实则苍凉的地方看出繁华如烟,是不能长久的,她便如一朵冉冉盛开的白莲,虽身在污泥中,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出尘气韵。 可是,再出尘又有什么用?等到东风恶,等到无常的命运带起一阵摧花的狂风,绝美如她,也只能化作点点花泪,静静飘在未央湖的湖面上。或者,做莲花不若做梅花罢,纵然是冰天雪地,却有倾城艳色,殊颜,当初父皇也是那样想的罢? 然而此刻,她只愿做一瓣落樱,漂泊到宫外去。纵使日后被碾为香泥,那是她所抗争过的人生,那是她所不妥协过的人生。 但现在,她只是被养在深闺里德一朵牡丹,即便是艳色倾国,却一碰就碎,了然无趣。 “公主,你何必同皇上置气?皇上待你是极好的啊,听说今早王德妃不过说了你几句坏话,也就是发发牢骚,就被皇上软禁在长德宫了呢。”宫婢霏云将一件青色的披风披到少女柔弱的双肩上,叹道。 殊颜回头看着这个相伴自己十载,亦主仆亦姐妹的霏云,她道:“皇兄待我越好,我就越怕。父皇,是我们的亲生父亲啊,纵然有天大罪过,难道非杀不可么?皇兄这样喜怒无常,他对我好,必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可我能给他什么呢?我越想越怕,霏云,我该怎么办呢?” 霏云沉默了,姣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言的悲伤:“公主,你的身份这样尊贵,一样有这么多烦恼,霏云是个下人,又怎么能免俗呢?我自幼父母去世,只有一个姨母,是林皇后的奶妈,林皇后死了,我姨母也去世了,我在这深宫里一个亲人也没有,孤苦无依。若是公主日后有难,霏云一定会死在公主前面的。” “霏云,你放心罢。纵然有一天,我活不下去了,我也一定求皇兄不杀你。你不知道啊,在这宫里,身份卑下不是坏事。尔虞我诈的,都是那些有地位的人。”殊颜的声音清淡如烟,“你又何必羡慕我?我不过是一具尸体。王德妃是怎么说我的?” 霏云迟疑了一下,道:“这些不好听的话,公主又何必听呢?听来也不过是生气罢了!” 殊颜哀漠而无声地笑笑:“这么说,她定是说得很难听了?是啊,我一个寡妇,前朝的公主,还指望她对我毕恭毕敬么?罢了,你说给我听听罢,我不生气。” “她说,她说,”霏云银牙一咬,道,“她说公主你是狐狸精转世投胎,不仅迷惑了前朝的礼部侍郎大人,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放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殊颜如莲花花瓣般修长而绝美的手指轻轻地拂过自己娇嫩而年轻的肌肤,如象牙般光洁,她笑了:“她是这么说的?不算难听到极点罢!你一定还省去不少粗鄙的话。这个王德妃是宫女出身,也就这么点素养。”殊颜这话是有些讽刺的,旋即她又道,“不过不算说得不对啊。我的确是嫁给了礼部侍郎,听说她妹妹也钟情于礼部侍郎呢。呵,难怪她这样气了!至于说我迷惑皇上,且不说是无稽之谈罢,后宫其余嫔妃会容她?皇兄知道会容她?便是那些史官也不会容她罢?深宫里不懂得为自己部署的女人,愚蠢又可悲!” 话毕,她又复轻轻一叹说:“她现下被软禁,宫里那些跟红顶白的奴才必不会给她好脸色,你多照应她罢。” 霏云一怔:“公主何必那么好心?她这样污蔑公主!”“后宫中的女人,求的不过是那稀薄的皇宠,和一个永无可能只属于她一人的男人,也是很可怜的。她这样不会计算,日后也只能是失宠的命运,我同她争,又有什么意思?让她的日子好些,她才能少说诋毁我的话,以免损了我自己的寿命才是真。”殊颜一理裙子上的褶皱,拿起凤首箜篌,幽幽道,“回内屋罢,要起风了。” 果然,她身后的天空成了微微荡漾开的墨色,云也成了暗沉的铅灰色,有波云诡谲之色,一时狂风大作,吹落点点落红,是如海愁绪。 这时候,宫婢芝儿急匆匆地进了屋,向殊颜行礼道:“奴婢见过殊颜公主。禀告公主,李淑妃求见。” “李淑妃?”殊颜一敛如弯月般的修眉,问,“她是谁?”芝儿回道:“她是圣上还是雍王的时候就立下的姬妾,听说也是王德妃的表妹。” 殊颜慵懒地躺在美人榻上,赤裸在外的粉足上搭了一条水红色锦被。此刻她垂下眼帘,墨睫在白玉般的肌肤上留下淡淡的阴影:“我没兴趣见她,你去告诉她,就说她表姐王德妃被软禁,不是我的意思,皇上也不是会迁怒的人,她不会被牵累的。但是,若是她是来求情的,那就罢了。” 芝儿低头应是,便告辞而去了。 第二章,落樱 御书房内。 年轻的君主君空寒一袭蓝色绣金色祥龙的长袍,静静坐在案前。他的面前放了一碗杏仁酪。江蕙妃温柔地倚在君空寒身边,道:“皇上,您快把这杏仁酪吃了罢,我可是亲手炖的呢。” “那好罢,蕙儿的手艺一向极好。只是朕已经用过膳了,这碗杏仁酪,你还是自己用罢!”君空寒淡淡地道。 江蕙妃可不依,撒娇般的轻捶着君空寒的肩膀,声音拖得又嗲又娇:“皇上!臣妾辛苦做的,这点心虽常见,却含着臣妾对皇上的一片心意呢,皇上若是不吃,就是不喜欢臣妾了!” 君空寒笑道:“好罢,好罢,你这小妮子,真是,愈发娇蛮了!罢了,朕就吃罢,来,你陪朕一起吃些罢!” 江蕙妃目光幽怨:“臣妾哪里有福气和皇上一同用膳?只怕在皇上心里,我是一点分量也没有的!” 君空寒搂着江蕙妃的肩膀道:“蕙儿,你这是怎么说的?朕若是不喜欢你,今日也不会往你这里来了,不是么?” “话虽如此,可是臣妾还是心寒呐!”江蕙妃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道,“连德妃姐姐伴在圣上身边这么多年都…。。何况我才伴在圣上身边那么短的时日!” 君空寒面色一冷,道:“我知道你跟王德妃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可是她实在太可恶,连朕的亲妹妹也敢随意污蔑!” 江蕙妃垂首静默了半晌,才幽幽道:“蕙儿对皇上的情谊,皇上应当是明了的罢?不知皇上能否恕我无罪?” “你想说什么就说罢!”君空寒淡淡道。江蕙妃狭长漂亮的凤眼轻轻一挑:“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不惜背负弑父的罪名,为什么却独独纵容殊颜公主呢?也许德妃姐姐说话是太过分了,可是如今国库虚空,皇上却仍为凝香殿大肆铺张。上次德妃姐姐生辰,请皇上给五百两,皇上都不允,可殊颜公主那里,皇上已经花了多少钱了?皇上如此行径,臣妾觉得心寒!” 君空寒叹了口气,看着垂有淡紫色流苏纱帐的房顶,说:“就算父皇再昏庸,到底也是我的亲父啊。我当初的确太冲动了,就算是废黜,也不必杀了他啊。难道这么大的一个紫禁城,连安置一个人也这么难么?也许我后悔自己做得太决绝,才想补偿一些给殊颜罢!” 江蕙妃起身,站到君空寒的身后,轻揉着君空寒的太阳穴。她的手掌上有一盒薄荷油,她打开盖子,拿出一些薄荷油,在他太阳穴上按摩:“皇上不要太烦恼了,您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啊。至于其他的,若是上天真要怪责,臣妾愿意和皇上一起承受。”君空寒轻轻抚摸着江蕙妃纤白如玉的手,声音里有一丝欣然的宽慰:“蕙儿,你真是我的解语花!” 江蕙妃雪白如凝脂的肌肤上晕起一丝红晕:“臣妾只愿能为皇上分忧。”“你对朕的心意,朕铭记于心。” “其实,蕙儿对皇上的心意,也是德妃对皇上的心意。德妃姐姐虽然行为有失妃嫔的庄重,可是我今日去看过她,她已经有所悔意,还请皇上念在德妃姐姐相伴圣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宽恕她这一回罢!”江蕙妃道。 君空寒皱眉道:“若不给她点教训,更要恃宠而骄了!这次是对殊颜,殊颜本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恬淡性子,都要惹她这么一通牢骚,这还只是我听到的!那我没听到的,又有多少?恐怕,连朕背后也要被她指摘!” “皇上,蕙儿不知道德妃姐姐在背后说了什么话,但是,蕙儿知道德妃姐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说得狠,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心。再说了,德妃姐姐是皇上寒微时的福晋,当时皇上还是雍王,受太子打压,可是德妃姐姐却仍然对皇上不离不弃。虽然德妃姐姐不能算是皇上的妻子罢,可是蕙儿觉得,也算是患难夫妻了罢?若皇上这样对她,只怕她要寒心的。连蕙儿也觉得唇亡齿寒。”江蕙妃对君空寒一片深情,说话也没有太大的顾忌。君空寒并不气恼,反倒当她赤子心肠,叹道:“罢了,朕去看看她。” 江蕙妃唇边这才荡漾开一抹笑:“是,臣妾告退了。” 长德宫内。 王德妃清梦一袭白衣静静倚在窗前。宫婢琳儿劝道:“娘娘,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安歇罢,皇上是不会来了。” “不会的。今天是我入雍王府的日子啊。皇上怎么会忘记了呢?他一定会来看我的。”一滴眼泪缓缓滴落,更衬得她肤色如玉。 这时候,只听一个醇厚的声音道:“梦儿,怎么还不睡?朕若是不来,你便等一晚?真是个傻丫头!” “皇上!”王德妃一下子扑到君空寒的怀里,泪湿了衣襟。君空寒轻抚着她的脊背,笑着:“朕来看看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王德妃睁着一双晶莹而迷蒙的大眼睛,道:“臣妾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皇上了!臣妾有失妇德,对殊颜公主不敬,臣妾这半日在宫里思过,觉得自己确实错了,也诚心想悔改,请皇上恕罪罢!” 君空寒神情淡漠,道:“你知道错在哪里了就好。太上皇后喜读佛经,你抄十卷佛经给太后,明白么?” 王德妃的脸苍白如纸,一瞬面无血色。半晌才颤抖双唇,道:“臣妾遵命!”君空寒口中的太后,是太上皇的养母。太上皇母亲早亡,由当时的娴妃抚养,后来太上皇继任为皇后尊娴妃为元月太后。也许是因为太上皇不是自己的亲子却对自己孝顺伺候尤胜亲子罢,元月太后与太上皇母子情深,待雍王领兵攻入皇宫杀太上皇,太后,元月太后性情刚烈,企图自尽,虽然被救下,可是性子却怪癖乖张,偏偏皇上继位后却尊她为元月太皇太后,对她百般顺从。若是抄的佛经不合太皇太后心意,只怕又是一番灾祸了。 王德妃惶惶抬眼,看了一眼这个她相伴五年的男人。五年前的他,还只是一个英武又明朗的少年,有这世上最清澈明亮的眼睛。她是宫廷侍卫长的女儿,那时节是杏花如雨的时刻。她与哥哥一同去上林苑骑马,飞扬的杏花花瓣,她的笑声纯净而明澈。 也就是那一天,她在上林苑邂逅了他,深深沉醉于他清澈而温柔的眸子,之后更如愿以偿成了他的侧福晋。那一刻,她知道,这个名字会刻在她的心里,雍王,君空寒。 为什么会这样呢?新婚初时,锦瑟如歌,岁月静好,可是时间久了,那份感情就淡了,被挥霍光了呢?可是内心纵然凄怆无限,王德妃只能静静地应是,以一个女子最温婉最和顺的姿态。 君空寒道:“德妃,什么时候佛经抄完了,朕会来看你的。现在朕先走了。” “娘娘!”琳儿担心地看了呆滞着的王德妃,道,“皇上已走了,您要不要歇息?” 王德妃一时似是发了狂,长袖轻扫,将案上的双龙青瓷瓶掷碎了,口中恨恨骂道:“歇息歇息!歇息你个鬼啊?皇上今日分明是护着那个小妮子的了。那妮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她父皇已经死了,谁还护着她?又能尊贵到哪里去?皇上如今却不知为何,处处以那妮子为先!难不成真如宫中的那些老嬷嬷所言?” 琳儿一怔,问:“是什么话?”“哼,罢啦,和你这个小丫鬟说这些做甚?”王德妃嗤笑着,见天色不算太晚,叹道,“如今还这般早,哪里睡得着呢?快些备了纸墨罢,早日抄了这恼人的佛经!” 君空寒出了长德殿,在前边引路的小太监春子问:“皇上,要回宫歇着么?”君空寒笑道:“被蕙妃劝着去见了德妃,去了也只见她哭哭啼啼,好生无趣。如今出了长德殿倒是半分睡意也无了!罢了,就游游这上林苑罢!” 春子见他这般神态,暗自揣测道:“要不,皇上去太皇太后哪里走走?听闻她老人家身子不太舒爽,却连药也不吃,又在赌气。” 君空寒默然。元月太皇太后的性子倔强他也是知道的,当初她尚且是皇后之时曾被敌国掳了去,几次寻死未遂,便是敌国也被她的刚烈震住了,一个手指头也没敢动便送了回来。如今虽年事已高,性子刚烈却不减当年。 半晌才听他说:“好罢,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了,若再不吃药,只怕身子要吃不消,去看看罢!”春子应了一声,二人便朝元月太皇太后住的容福宫去了。 半路之上只闻得一阵哭声,似是几人同哭,颇为凄凉。春子听得其中一人,是与他相熟的,名唤宝珠,是容福宫中的婢女。春子忙道:“这哭声似是从容福宫中传来的,莫不是太皇太后有甚意外了么?” 君空寒闻言一惊,一敛长袍道:“还不快走么?”月色朗朗,容福宫宽广的四方檐角上各挂一宫灯,在风中忽明忽暗。 几个宫女簇拥在宫门口,见了皇上匆匆行礼。君空寒问其中一宫女,道:“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婢子叫画屏,见了皇上,也是满脸的惊慌,但比之寻常的宫婢已然镇定许多,道:“太皇太后还是不肯吃药,掌掴了几个宫女,正哭呢,谁也不敢去劝呢!” “愈发糊涂、放肆了!若是太皇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那起子奴才的脑袋可够用么?”皇上冷然道,“你叫画屏?” 画屏见君空寒一脸肃然,只垂下眼来,道:“是,奴婢叫画屏。”“进罢!”君空寒示意画屏前方带路,只听见内殿忽传来一个极温婉细弱的声音:“你们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是不是?知道太上皇死了,哀家于这深宫内再无倚靠了,便这样对哀家,哀家说什么你们也不听!” “哪里的话?皇上对太皇太后一向恪守孝道,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现如今要太皇太后吃药,那也是为太皇太后着想啊。”宝珠虽才哭过,如今回过神来仍继续劝说。 “哼,说得好听!她留哀家和殊颜的命,独独谋害亲生父母,为的不过是这帝位更稳固,朝中老臣赞他贤德罢了。如今哀家苟延残喘,自觉心中甚是难过,生不如死。宝珠,你若是真对哀家忠心,便让哀家死了罢,这样哀家才能快活些…。。” “皇祖母这说的又是哪门子话?朕待皇祖母这般仔细周到,皇祖母可还有甚不满意的地方么?”君空寒道,“何必不吃药这样作践自己?” 见了君空寒,元月太皇太后仍是那一脸冷漠:“哀家前几日做梦梦见了太上皇之父,他说在九泉之下寂寞难耐,故此要我下去相陪。半世夫妻了,他这般托梦,我又怎能不照做?” “是么?皇祖父是这样说的么?可是又哪里为一介死去的人,要活人相陪的道理?太皇太后平安康乐,想来才是皇祖父乐见的。”君空寒笑道,“太皇太后还请吃药罢!” 画屏忽然跪了下来,道:“太皇太后,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婢女,无从得知太皇太后和先祖皇帝之间是如何恩爱,但是我想,只要是相爱的两个人,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希望自己的爱人死去的。何况,先祖皇帝虽然去了,可是他留给您的还有回忆啊,您不该轻易舍弃这一切的。” 太皇太后静默片刻,她不过是六十岁的老人,轮廓仍颇见秀美雅致之色,半晌才幽幽道:“把药端来罢,哀家吃就是了。但是,哀家想见殊颜,这总可以罢?” “皇祖母想见殊颜,自然没有不可以的,朕明日便叫她来见你。”君空寒说罢,对画屏说:“画屏,你好好伺候太皇太后,明白么?” 画屏见他笑得这样好看,忍不住垂首脸微微一红,道:“是。”君空寒如此一番,倒也累了,穿行在上林苑如海的樱花中,禁不住笑道:“春子,觉得樱花美么?” “美啊,怎么不美呢?女孩子啊,就要像樱花一样,粉粉嫩嫩的,多好!”春子笑着,说。 像樱花一样粉粉嫩嫩?君空寒想到了殊颜,他说:“明日一大早,把珍宝阁里的那架凤凰梧桐箜篌拿去给殊颜公主罢。” 春子领了命。 君空寒不由忆起很多年前,飞扬的樱花树下,她一袭粉衫,坐于秋千之上,裙裾流动若浮云,清丽绝伦。 那明艳绝俗,单纯而澄澈的笑容,一如水晶的明净,这样深切地震撼了他的心,尽管这个女子是他的妹妹——君殊颜,卿卿。 第三章,暧昧 翌日清晨,君空寒趁着早朝前的闲暇时间去了凝香殿。刚进殿门便见霏云立在门口,见了他行礼道:“皇上万福金安。” 君空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问:“殊颜公主呢?”“公主昨夜赏月便在后院睡着了,咱们怕打扰了公主,不敢让她进屋睡,您要是找公主,我去给您叫。” “不必。”君空寒拂袖道,“我亲自去便成了。”说罢便绕行至后庭,但见那里盛放着丛丛的虞美人,在微风之中如蝶衣翻飞,薄如蝉翼,又软若绸缎,花冠似朵朵红云,华丽而浓艳。庭院的两边立着两株樱花树,将开将落,如云似霞。 君空寒走近了才发现殊颜躺在树下的美人榻上,几瓣樱花花瓣贴在她冰雪般晶莹剔透的肌肤上,更显得粉嫩胜玉。 君空寒忍不住拂去了殊颜脸颊上的花瓣,见她睡着的时候明眸紧闭,墨睫如扇,似蝶翼般的绝美,而她的脸庞弧度更是柔和明艳尤胜花瓣。望着她这般娇美的睡姿,君空寒也不忍叫醒她,便这样注视着她的脸,竟忍不住有种想吻她的冲动。 忍住这种异样的冲动,君空寒为她理好鬓角的发丝,却忽然对上那双澄明而清亮的眸子,宛若秋水般的雅致。他一惊,笑道:“卿卿,你醒了?怎么在这里睡呢,不是要着凉的么?” 殊颜淡淡地笑了,墨睫轻轻掠过一丝潋滟之色,慵懒如猫:“我不过是见昨夜的月色极美,才来看看罢了,五哥,我还没睡醒呢。” 君空寒听她唤自己为五哥,禁不住心头一喜,道:“那你还是进屋睡罢,着凉了不好。你最不爱吃药了。” “那我要五哥你抱我嘛!”殊颜翘起胭脂色的唇,笑着,两颊荡起甜美醉人的梨涡。见她这般娇俏可爱之态,君空寒心下微微一荡,不忍拒绝,道:“好,你这妮子,五哥抱你还不成么?”。 殊颜双手搂着君空寒的脖子,人半靠在他的怀里,呼出的热气喷在君空寒的脖颈间,她的发丝轻撩过他的脖颈,有轻微的痒。 君空寒低头,见她双颊绯红,说不尽的妩媚可爱,忍不住又是莞尔,待进了内殿,君空寒将殊颜放到床上,为她捏好被角,道:“快睡罢,我还得去早朝呢。对了,太皇太后想见你,你睡醒了去瞧瞧她罢。” 殊颜问:“皇祖母?她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么?”君空寒道:“皇祖母昨日已经吃药了,太医会为她复诊的,但愿她老人家长乐无极罢!” “长乐无极?”殊颜忽的冷笑一声,唇际荡漾开一丝微凉如月的笑意,“这世上哪里有能长乐无极的人呢?每一个人都有烦恼,越是尊贵,越是束缚,就越不快乐罢?五哥,你说,我们若是一对普通的兄妹该有多好啊!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五哥过得也不快乐罢?” “殊颜!”君空寒严厉地叫了一声,旋即又长叹道,“我何尝不是如此想呢?可是,这世间本就没有这样的如果啊。殊颜,你好好歇息,五哥还要早朝呢。” 殊颜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君空寒知道她伤心,亦不与她计较,只对霏云道:“照顾好殊颜公主,若是有事便与我,还有江蕙妃说,明白么?” 霏云恭敬地应了一声,道:“是,皇上走好。”待君空寒走了,霏云这才俯下身子,低声唤殊颜,道:“公主,公主,你睡着了么?” 殊颜翻了个身子,不说话。霏云与她一同长大,哪里会不知道她根本没睡着,便含笑道:“公主,你又在和皇上赌气了!亏得皇上好脾气才没与您计较,换上别人,怕是早要生气啦!” “真的?你真的觉得五哥对我很好么?”殊颜直起身子,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透着一丝懵懂与天真地望着霏云。 霏云笑着收拾殊颜的衣衫,答:“怎么不好?宫里人都说,您这恩宠,可是宫里首屈一指的呢。” “恩宠?这话说得,怎么有一股呛人的酸味?”殊颜淡淡地笑道。霏云自知失言,转而道:“天都大亮了,奴婢估摸着太皇太后也该醒了,公主现在就去看看太皇太后罢?再睡头该痛了呢。” 殊颜笑笑,她睡太多就会头痛,这点霏云倒是知道的,便道:“好罢,也是该起来了。”便起身伸了个懒腰。 此刻殊颜着一袭粉色凤尾对襟长裙,两边垂下白色的流苏,在胸前扎了个蝴蝶结,下身着一袭浅贝壳色的长裙,绣着并蒂芙蓉,外又覆一层轻纱,行动间如莲花摇曳,浮动如流云。 乌黑的秀发用粉色绸带挽成了蝴蝶髻,上簪一紫珊瑚缺月步摇,细碎的暗紫色水晶垂在她的肩膀上,素雅而清丽。 “这样打扮行么?会不会太素了?”霏云说,“也许太后瞧见不太喜欢呢?” 殊颜手持象牙梳梳理着她那一头绸缎般美丽的秀发,道:“这样甚好,何必穿着那么艳呢?太后在病中,穿得艳丽,未免不敬。” 霏云应是,两人便朝容福宫而去,一路上飞花拂柳,景致宜人。霏云与容福宫一个叫梨花的宫女相熟,此刻借这个方便到梨花那里去叙旧,殊颜一人进了内堂。 只见宝珠着一袭宝蓝色宫装,正给太皇太后喂药:“老祖宗啊,你再不吃药,我们整个容福宫的奴才,这脑袋都得搬家,昨天晚上可吓死我了!”太皇太后布满皱纹却风韵依然的凤眼轻轻一斜:“昨天晚上我的脾气是差了些,打了你一个耳光,你还疼不疼?” 宝珠有些受宠若惊,低声道:“奴婢是卑贱之躯,怎么值得太后这样关怀?”“哼,”太后轻轻哼了一声,道,“你难道不是人么?人生来就不分贵贱,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你就卑贱,你若看得起你自己,你就高贵,这道理你不懂么?” “太皇太后说得是。”宝珠颔首应是。太皇太后闻言叹道:“奴才不是人么,要被人这样轻贱?罢了,倒是昨天那个叫画屏的丫头,有几分气性,像我年轻的时候!” 元月太皇太后本是宫里的一个婢女,受先祖皇帝宠幸后被册封为才人,怀孕后又被封为娴妃,孩子病死后不久,她收养了太上皇后被封为皇后,一生坎坷。宝珠笑着问:“那丫头是我的外甥女,太皇太后若喜欢她,不如调到您身边罢?” “不必啦。给我来碗杏仁甜汤罢,嘴里苦得很。”太皇太后一挥手,说。“呀,来得好巧啊,难怪古语有云,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听说皇祖母宫里的甜汤是一绝了,今天可得给我来一碗,解解我的馋!”只听一个清润柔和的声音响起。 太皇太后回头一看,慈爱地笑道:“是殊颜来啦?来来来,快进来!皇祖母可想你呢,你怎么样?可有不开眼的怠慢你么?” “我很好,皇祖母。”殊颜淡笑着,坐到了太皇太后的身侧,说,“只是听闻皇祖母身子不大好,所以特意来看看。” 太皇太后敛起脸上的笑意,道:“我这把老骨头,再怎么折腾也就这样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你还那样年轻,不能有事的。你也别瞒我,我知道有人看我们不顺眼,特别是那个王德妃。” “王德妃只是对我出言不逊罢了,也没什么大的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罢。”殊颜低下头,细细整理裙上的璎珞流苏,从她的侧脸望去,脸色虽然苍白,却绝美得惊人。 太皇太后朗笑道:“你当我年纪大了就老糊涂了么?皇上弑父以后,我们这些前朝的余孽早就不被放在眼里了。我也就罢了,到底老了。可你这样年轻,若是不受待见,日后连个好点的驸马也找不到,不是委屈你一辈子么?” “皇祖母,我不想嫁人,只想在这宫里陪您,一辈子照料您。”殊颜仰头道,“驸马,我以前不是也有一个么?我根本不喜欢他,这世间也不会有我喜欢的男子的。虽然我现在还是清白之身,到底是嫁过一次人的了。” “傻丫头!女子一生的归宿莫过于一个好的夫君,若是不嫁人,难道做老姑娘,叫人耻笑么?”太皇太后揉揉殊颜的头发,道。 殊颜墨色的睫羽轻轻一颤,掠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这世间的所有女子,难道都要依附男子而活么?就没有一个,可以自力更生的女子么?我偏不信这个邪!” “你这孩子,脾气就是太倔了,旁人的风言风语,你能受得了?你一个人,日后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又怎么承受?”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 殊颜洁白如玉的琼鼻一皱,道:“我是堂堂的殊颜公主,我五哥是当今的皇帝,谁敢说我一句闲言碎语?王德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太皇太后的脸一片阴沉:“你到底太天真了,殊颜!女子要依附男子而活,但是千万别对男子存有什么奢望,世间男子皆薄情!你若是以为能倚仗一个男子的爱而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太皇太后的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何况,你所想倚仗的男子,是一个连亲生父母也能杀的冷酷无情之人,你凭什么认为他会保护你?你只是他的一个妹妹而已!” “是啊,我只是他的妹妹而已。”殊颜的声音有难言的哀戚,“但是我相信他会保护我,而且他也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杀死父亲只是为了让天下苍生能够有更好的归宿,他是个英雄。至于母亲,她是自尽而死的,怨不了他。皇祖母,你这一生经历了如此多的风雨,难道连朝代的更替你都看不透么?” 太皇太后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苦笑道:“你是这样看的?那你的确比我看得开。你到底和我是不一样的,殊颜。你有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容颜,我也信你能找到你所想要的。因为你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得到这一切。但愿你比我幸福罢!” “是,一定会的。”殊颜抬眼,见宝珠端着两碗甜汤而来,笑:“还是吃甜汤罢,我最爱吃杏仁了。” 第四章,鸳鸯 殊颜告辞了太皇太后而去,只听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心下大奇,循着哭声到了一间房前。只见房门大开,从房梁上吊下一个人来,这人着一袭青色婢女装,脸色惨白透着淡淡的青色,看她容貌颇为清秀,但看其衣着打扮,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而且这婢女眉目隐隐有几分熟悉。半晌,殊颜才想起来这女子是梨花——容福宫里的宫婢,霏云的同乡。她忍不住轻声唤道:“霏云,霏云,你在么?” 一个娇怯怯的声音道:“是公主么?霏云在这里。”殊颜踏进房间,只看见霏云就窝在墙角处,双眼红肿,犹带泪痕,显得更为明亮,颇有几分惹人心怜的气韵。 殊颜弯下身子,手放在霏云的肩膀上,柔声道:“霏云,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梨花,她怎么了?” “梨花……梨花……她死了!”霏云泪流满面,哽咽道。殊颜修眉微敛,道:“怎么会?梨花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呢?” 霏云道:“是宫里的侍卫,他们欺负梨花!公主,霏云跟在你身边十年了,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还梨花一个公道!” “侍卫?是哪一个侍卫?梨花是被强迫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个明白。若真是那些人欺负梨花,我绝不会放过他们!”殊颜拿出手绢,轻轻拭去霏云眼边的泪。 霏云勉强稳了稳心神,说:“今天公主去拜见太后,奴婢来找梨花叙旧,她哭哭啼啼的,我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后来我百般追问,她才说出,原来她是被一个侍卫欺负了。那个侍卫姓甚名谁她怎么也不肯说。其实,除了梨花有好几个宫女也是因此而死。” “是这样!霏云,你放心罢,我一定会把这个禽兽给揪出来的。我这就去见五哥,你先回凝香殿去罢,好好睡一觉,快把今日的事都忘记了罢。”殊颜目带怜惜,说。 霏云又看了梨花一眼,咬唇道:“梨花的家乡是济南,奴婢求公主,能不能让梨花的尸体回到家乡去,她活着的时候不能和家人团圆,死了以后若还是不能回到故土,不是太可怜了么?” 殊颜允诺道:“我自然会把梨花的尸体送回她的家乡,你且放心罢。”“是,奴婢代梨花谢过公主大恩。”霏云含泪道。 殊颜见此刻君空寒应该已经下朝了,便到了乾清宫前,对两边的侍卫道:“皇上回来了么?你们替本宫通报一声,就说殊颜公主求见。” “回禀公主,皇上不在,尚有要事在与大将军商议,不知公主有什么事吗?”侍卫回道。 殊颜沉吟道:“既然皇上不在,那本宫便进去等他。”“公主,这不方便罢?”侍卫迟疑道,“乾清宫是重地啊。” 殊颜一敛修眉,一双潋滟秋波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与她容貌不同的威严:“本宫是堂堂的殊颜公主,皇上的亲妹妹,你们这些做奴才的,难道也敢拦我么?妹妹进哥哥的房间,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若怕皇上知道了以后怪罪,一切有我担待就是了。” 那些侍卫听她这样说,只得作罢,道:“是,公主。”殊颜唇角拈了一丝笑意,盈盈朝内堂而去。 当君空寒回到乾清宫时变看见殊颜懒懒倚在窗边,淡淡的阳光照在她如玉的肌肤上,愈显透明无瑕,虽是苍白异常,却仍是分外的绝美。 一见君空寒,殊颜浅浅一笑,也不见礼,只道:“五哥,你可累我好等!”“卿卿你来这里等我有什么事么?”君空寒乐意看见殊颜,笑问。 “我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五哥说,请五哥一定要听我说完!”殊颜神态庄重,十分的恳切。 君空寒见她这样慎重,一时大惊,忙问:“是不是有谁给你脸色看了?你告诉五哥,五哥替你做主!” 殊颜见他这么紧张的样子,霞生两颊,摇头道:“不是的,并没有谁给我脸色看,有五哥庇佑,谁敢这样对我呢?可是,除了我这个妹妹,五哥也该多关心其他的宫人。他们虽然是奴才,可是也是人,也有尊严,也有亲人。人是不分身份贵贱的,你说是么,五哥?” 君空寒点头,道:“卿卿你说得对,奴才也是人,也有尊严。是不是宫里的宫人出什么事了?” 殊颜便把事情的始末说给了君空寒听。君空寒听后勃然大怒,长袖微扫,将砚台摔在地上,喝道:“怎么会有这种事?!难道那些宫女就不是人么?朕一定要彻查清楚这件事!” “五哥若是真体谅那些宫人的苦,就请快些彻查这件事,还梨花一个公道!”殊颜双眼泛泪,泫然欲落。 君空寒忙为殊颜拭去眼泪,道:“卿卿,你别哭啊!朕一定会把这件事彻查清楚的!我这就把侍卫长找来,你先回凝香殿罢!” “不,”殊颜轻柔而坚定地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梨花这样无辜的宫人再遭罪,我想和五哥一起调查这件事,请五哥一定要答应我!好么?” 君空寒见殊颜目露哀求之色,怎么也硬不下心肠拒绝,只得道:“好罢,你就留着罢。春子,传令下去,叫侍卫长王辉海来见我。” 春子一挥拂尘,便传了令去。君空寒与殊颜坐在垂有玫瑰色纱帘的榻上。殊颜静静地盘腿而坐,静默半晌,君空寒才揉着殊颜的秀发,打破了纱帐内的沉默:“卿卿已经长这么高啦?” “都是有过丈夫的人了,还是娃娃么?我已经十五啦!”殊颜的神色有难言的忧郁,苍白的脸映着玫瑰色的绮光,如浮动的云霞般的艳丽,有异乎寻常的妖媚。 君空寒一阵怜惜,揽着殊颜道:“卿卿,我…。。”殊颜回头,用羊脂玉般的手指抵住君空寒樱色的唇,道:“五哥,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相信你是一个有决断的君王,是一个肯为天下苍生考虑的英雄,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对我解释,也不必觉得对我歉疚。说句自私点的话罢,这个丈夫我是不喜欢的,我甚至在婚礼之前都不认识他,他死了,对于我,也不过是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罢了。” 君空寒道:“卿卿,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你若是记恨我,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卿卿,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为你找一个人中之龙的夫君。”不知为何,君空寒这话并非出自真心,而是在试探,试探殊颜的态度。 “五哥很想把我嫁出去么?”殊颜幽幽叹道,“我是不想嫁的,若是真的要嫁,我也要嫁一个我喜欢的人,而不是旁人决定的。” 君空寒迫切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么,卿卿?”他说这话时大力地箍住殊颜的手臂,殊颜觉得很痛,但是她没有喊出来,而是咬唇道:“没有,我并没有喜欢的人,五哥。我并不想嫁给什么宗亲贵族,名门子弟,只想和一个我喜欢的,能和我到天涯海角去流浪的人。若是做不到,我说什么也不会喜欢!” 君空寒的手无力地滑落,流浪?那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奢望,而且永远无法做到。他有江山,有天下,他不可能抛下这一切的!忽然的,君空寒猛的一怔,他何止做不到随殊颜流浪!就算,他舍得下这一切又如何?她是他的亲妹妹啊! 殊颜却似不知君空寒的失神,只笑道:“五哥,你瞧那顶上绣的鸳鸯,多美啊,是不是?难怪人家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君空寒闻言勉强一笑:“是啊,这纱帐是京城最好的绣娘绣的,你若喜欢,我便叫人多送些来。” 这时候,便听春子道:“侍卫长王辉海到!”君空寒轻轻咳嗽一声,道:“王辉海,你可在?” 一沉稳的声音回道:“微臣在此,敢问圣上唤老夫来,有何要事?”“哼!”君空寒久闻王辉海在宫中作威作福,有心杀一杀他的威风,将身边一青瓷杯盏掷碎了,道,“你心里可还拿朕皇帝么?怕是早不将朕在眼里了罢?” 王辉海惊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皇上说的这是哪门子话?老臣一生对朝廷尽忠,怎的会不把圣上放在眼里?”“若是你把朕在眼里,怎会容手下人放肆?朕可听人说,你手下的侍卫极为放肆,连宫女也敢随意欺侮了!”君空寒冷冷道。 王辉海强辩道:“这是哪一个不开眼的东西,在这里编排老臣的不是?且叫他出来,与老臣辩个明白!” 君空寒还未及开口,便听殊颜如碎冰般清冽的声音响起:“大胆臣子!连本宫也敢被你说成诗不开眼的东西?难不成我堂堂公主会诬赖你么?” 王海辉一听殊颜的声音,心顿时凉了:“微臣有罪,请皇上、公主原谅!”殊颜道:“你既然知道错了,还不快调查谁才是一直欺侮宫女的人?限你三天之内给我和皇上一个答复,不然,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是,微臣领命。”王辉海忙连连叩首,殊颜便叫他退下了。殊颜这才发现君空寒正在看她,微觉奇怪:“五哥,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的脸上难道有花么?” 君空寒笑了:“怎么是长花呢?你本来就漂亮得和一朵花一样。” “五哥又笑话我!”殊颜红生两颊娇嗔道,“我可不依!”只见她笑着掀开纱帘便走了,绣鞋上缀着的铃铛叮咚响成一首歌。 第五章,珊瑚碎 天空是极静谧的蓝色,流动着几抹流云。殊颜一袭白衣,白绢束发,是说不尽的淡雅脱俗。 “霏云,你确定没人看见你把霜儿牵出来么?”殊颜见霏云牵着一匹白马而来,忙问道。 霏云含笑应是,清秀姣好的面上带着细密的汗珠,问:“您这是要做什么呀?叫我像做贼似的!” 殊颜淡淡一笑,眼波盈盈间,顽皮灵动:“我自有打算,你别管,任何人找我,就说我病了,不见客。明白么?” 霏云大惊失色,掩唇道:“您莫不是要偷溜出宫罢?”殊颜说:“算你聪明!若是五哥来,你只管把这封信给他便成了。” 霏云颤抖着接过信封,见此刻淡淡阳光下,她肤如莹玉,宛若透明,宽长素白的衣袂迎风飞舞,更衬得她绝美如谪仙,只愣在那里,一字也说不出口。 “公主,你走了,还会回来么?”霏云望着殊颜,殷殷地问。“或许会回来,或许我永远也不会回来,霏云,你自己保重罢。”殊颜的脸在淡淡阳光下,却有一种置身阴影般的哀婉凄艳。 见她这般决绝悲伤之态,霏云知道,她多半是再也不回来了,她忍不住问:“公主,您为什么要走啊?难道皇上待您不好么?” “他待我确实是极好的,可是这寂寂深宫里,又哪里有什么真情可言?我不愿意在皇宫里做一个行尸走肉、毫无灵魂的木偶,我想去追寻另外一种生活,一种更真实的生活。”殊颜的眼睛焕发着别样的光彩,温柔而明媚,一时之间晃了霏云的眼,“至于你,霏云,我在信里已经于五哥说过了,他绝不会为难你,会好好为你筹谋。” 霏云看着那信,默然不语,半晌才怔怔落泪,道:“公主!你待霏云的好,霏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求你了,带我一起上路罢!” “傻丫头。”殊颜撩开霏云额前的发,道,“一旦出宫,前路漫漫,也许五哥还会派人四处追寻我们,到时必然是辛苦的,你又何必跟着我?” “奴婢不怕苦!公主是除了家人之外待奴婢最好的人了,若不能相伴公主身畔,奴婢即便是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思?”霏云哭道,“求公主无论去哪里,都带上霏云罢!公主如此尊贵的身份都觉深宫的冰冷,何况霏云只是一个小小奴婢呢?” 殊颜沉默片刻,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嫣然笑道:“想走还不快上马?难不成你想走着追我么?” 霏云也笑了:“是,奴婢遵命!”二人便朝玄武门而去,一到玄武门,侍卫便道:“这不是凝香殿的霏云姑娘么?有段时间没见,更俊俏了!这位漂亮的姐姐又是谁呀?” 这些侍卫大都是君空寒继位后重新挑选的,加之先皇去世后殊颜甚少出门,宫中侍卫大都不认得她,此刻她又低垂着头,着的虽是素锦,名贵异常,但这些侍卫并没有这等见识,只当是寻常的衣料,连带殊颜也被认为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殊颜低垂着头,绸缎般柔顺的黑发覆在她光洁胜玉的额上,墨睫掩着她凤尾蝶般的晶眸,她淡淡道:“我是凝香殿的芷音,和霏云姐姐都是被殊颜公主派出去买东西的。” “有什么东西是皇宫里没有的,要出去买啊?”那侍卫问。霏云瞥了殊颜一眼,殊颜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道:“皇宫里的东西虽好,可是殊颜公主却特别喜欢璇玑寺的藕粉桂花糕,连皇宫里做的也比不上,特意叫咱们去买些。” 侍卫问道:“可有什么凭证呢?”“凭证?”殊颜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半月形的玉佩,“这是皇上赏赐给殊颜公主的,算得上是凭证了罢?放心,我们又不是细作!” 那侍卫闻言讪讪笑道:“芷音姑娘都这样说了,那就走罢!”殊颜这才一挥马鞭,骑马绝尘而去。 那侍卫望着殊颜远去的背影,叹道:“这芷音姑娘可真美啊,骑术也很好。若说她是公主,我准信的!” 话说霏云与殊颜顺利出宫后,君空寒恰恰早朝结束,想着能去见见殊颜。不知为何,现如今不论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想起殊颜,她那嫣然如花的笑靥,她那幽艳凄婉的眼神,有着这样勾魂摄魄的魅力。 尽管他一直劝说自己,殊颜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对妹妹抱有这种感情呢?可是他无法阻止,一闭上眼睛他就看见殊颜,无论是她笑时的灿烂,或是不笑时的哀怨,都分外的吸引他。 路上巧遇了李淑妃,因李淑妃久未蒙宠,此刻再见,自然柔声软语,君空寒见她这般楚楚之态,也就应承了去她宫中看看三岁的淑凝公主。 “呀!”李淑妃弯下腰来,拾起一枚香囊道,“这香囊做得好精巧啊,也不知是谁丢下的?皇上看看。” 君空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望了一眼,也并不太在意。过了一会儿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夺过,见这香囊是浅贝壳色的,绣的是斜斜的一枝樱花,樱花下是一个一袭樱色长裙的少女,而那眉眼虽模糊,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殊颜公主的香囊。”君空寒淡淡道,却将这香囊细心收好。李淑妃笑道:“这儿附近香玉园的绿萼梅花开得甚美,公主想来也是来赏花的罢?不如,咱们也去赏赏罢!” 君空寒冷着脸道:“香玉园是前朝妖妃所居的地方,是禁地。淑妃很想去么?”李淑妃一下子面色惨白,怔住了,半晌才道:“臣妾有罪,请皇上宽恕。只是臣妾身体虚弱,极少出宫门,不知有此等事情,想来公主也是不知的,所以才去赏花去了,万没想到这竟是禁地啊!” 君空寒面色旋即如常:“爱妃这是作甚?朕又没有怪罪的意思,现下风大,爱妃身体虚弱,不宜吹风,快回去罢。” 李淑妃娇怯怯一笑,面生红晕道:“臣妾多谢皇上垂爱。”君空寒便揽着李淑妃的肩膀携手而去。 到了夜间,春子忽然来报,说是南诏进贡了一株十几尺的珊瑚树,通体莹光,灿烂华美异常。春子跪在那里道:“回禀皇上,这珊瑚树可是奇异宝贝,漂亮得很呢。那南诏君主定是仰慕皇上威名才进献这等宝贝来。” 君空寒闻言大乐,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是每一个君主最乐于见到的么?他此刻含笑对春子道:“去领打赏罢!” “谢主隆恩。”春子闻言大喜,叩首谢恩道。君空寒批阅完奏折,见时间尚早,想着那珊瑚树如此绝美,殊颜定然喜欢,便决定叫人捧了去给殊颜。后来又觉不妥,打算亲自去,见见她有多欢喜。 说起来,自这四个月改朝换代之后,他也曾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殊颜,殊颜要么只是勉强一笑;要么便是一脸冷淡,不为所动。他倒有几分好奇,有什么物件能叫殊颜展露如花笑颜呢? 他不禁想起那一日的乾清宫,玫瑰色的纱帘后,她那娇羞而柔媚的笑容,若是能再见一次该有多好啊,那必然是极美极美的,一想到这里,他便禁不住舒心一笑。 于是,他便命人将这珊瑚树装在轿子里,抬着轿子到了凝香殿。那一天的夜色清冷异常,月华如水,竟有说不出的凄恻之意。 君空寒只觉得来时的满腔喜悦在这清冷皎洁的月色中竟这样平息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笼罩他周身,让他感到分外不适。 不仅是月色清冷,便是这凝香殿,也很清冷。他示意春子叫醒了几个在宫门前打瞌睡的宫女,问:“你们公主呢?” 那几个宫女见了礼后,神色间有几分躲闪与迟疑,道:“公主在里面睡呢。”“睡着了?”君空寒有些怅然若失,又舍不得扰她清梦,便道:“朕进去瞧瞧她。” 那宫女却道:“这怕是不太方便罢?公主都已经歇下了,皇上还是明日再来罢?”既是已经熟睡了,自然是多有不便了,这君空寒也是知道的,如今却被人窥破,他自然恼羞成怒,喝道:“殊颜公主是我的妹妹,难道朕去瞧瞧她也不成么?” 那宫女忙低垂头,惶恐道:“奴婢有罪。”“罢了,罢了,朕进去瞧瞧卿卿,你们且去歇息罢。”君空寒冷冷笑道。 “这…。。可是公主说了,谁来她也不见,皇上,还是明日来罢?”宫女迟疑地道。君空寒冷冷喝道:“好大胆的宫女!竟然连朕也敢拦么?我是卿卿的五哥,当今的圣上,她又怎会不见我?难不成,她不在宫里么?” 君空寒自然不认为殊颜会出得宫去,但是见这宫女万般阻拦,遂生疑窦。想起在宣武门前拾到的那枚香囊,他更是焦急,道:“快让开!朕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公主说,谁再敢拦,项上人头不保!” 那宫女听君空寒说得狠,打了一个激灵,不再言语。君空寒拂袖而进了凝香殿内堂。到了内堂,只见浅贝壳色的纱帐内盈盈斜躺着一个人影。 “皇上,你怎的来了?”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君空寒一敛眉头,笑道:“朕来看看皇妹,你宫里的宫女说你身子不太舒服,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那声音道:“只是略微头疼,皇上不必太过介意的。”“哪里不要紧?朕听皇妹的声音很虚弱呢,让朕瞧瞧。”说罢,她掀开纱帘,赫然见到那是一张秀丽天成的脸,却不是殊颜。 “你是谁?为甚要假冒公主?公主在哪里?”君空寒瞪着眼前的女子,问。那女子双唇颤抖:“奴婢泓秋,是公主叫我在床上假冒她的。” 君空寒冷冷问:“那公主呢?”“公主出宫去了!”泓秋哭道,“皇上恕罪啊!” 君空寒一下子愣住了,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为什么,难道他待她如此之好,她仍不放在心上,仍不足以挽留她么? 春子在一旁问:“要找公主么?”“让她去!”君空寒忽然大喝一声,拂袖而去。到了宫门口,见了轿子,更是怒火中烧,掀开门帘,看着那尊华丽绝伦的珊瑚树,他又怒又恨,举起来便砸成了碎片,一片片,泛着血一般的光泽。 第六章,黯月 君空寒的手不断在流血,看起来很是骇人。春子急道:“皇上,您要不要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不用了,回宫罢。”君空寒抿着唇,道。春子见他神态坚决,自知多说无益,便道:“那,殊颜公主她…。。可要派人去寻么?” 君空寒冷冷瞪了春子一眼:“殊颜公主好好的在凝香殿里躺着,不过是身子有些不大舒爽罢了。有谁说殊颜公主不在么?” 春子服侍君空寒多年,看他的神态就明了他心中所想,对众宫人道:“殊颜公主这段日子凤体违和,你们谁都不要打搅她休息,若是有谁要见殊颜公主,你们就先来回皇上,明白么?还有,今日的事不要告诉旁人。好了,每个人去内务府领十两银子罢。” 如此一来,君空寒的怒气已然消散不少,见那叫泓秋的侍女静静站在梨花树下,神态楚楚,说不出的美丽舒雅,便对她道:“你叫泓秋?” 泓秋见君空寒相问,面上先是一红,垂首答道:“奴婢姓楚,叫泓秋。”“楚泓秋?这倒是个好名字。这几日朕叫霏云去做些事,凝香殿的事就让楚泓秋来打理罢!” 楚泓秋恭敬应是道:“奴婢恭送皇上。” 回到乾清宫后,春子问:“皇上,您真的不找殊颜公主么?”“谁说不找的?你秘密派人去找她,找到立刻带回来!”君空寒沉声道。 “那您今天要翻哪位娘娘的绿头牌?”春子笑问,烛光下,显得很是暧昧。君空寒沉吟片刻,道:“就让淑妃侍寝罢,朕今日去看她,淑凝公主长大了不少,朕走的时候,淑妃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春子便领命下去了,不多时,一阵香风吹起,一个杏色衫子的美人儿缓缓而来,见了君空寒,一折纤纤柳腰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是淑妃啊,平身罢。”君空寒抬眼笑道。淑妃闻言,一敛裙摆,步步生莲般地走到君空寒身前,眉目含笑:“皇上这么晚了还在练习书法么?这等勤学之功,当真是让臣妾钦佩。臣妾习书法便总爱偷懒。” 君空寒道:“习书法岂是朝夕所能练就的?靠的便是这勤学不辍的精神了,你也会书法么?” 李淑妃原本秀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娇怯怯的红晕,道:“初时在府里,家父也常教我的,只是进了宫,未免就荒废了。” “练习书法是很好的,可以使心情平静、淡泊,你应该多练练。这样罢,你若苦于无人教导,朕倒可以教你的。”君空寒见她神态如此娇俏,心下微怜,道。 李淑妃闻言一喜,明眸焕发着熠熠神采:“真的?皇上真的愿意教臣妾么?臣妾真是感激不尽!” 这时候,李淑妃忽然见书案之上有着斑斑血迹,一惊,一看方知原是君空寒的手在流血,她忙道:“皇上的手怎么伤了?春子,你还不快拿纱布药酒来?” 春子一愣,听李淑妃发了号令,便匆忙从内堂拿出一卷纱布。手持纱布,李淑妃温婉浅笑道:“春子,你先去歇着罢,皇上这里有我一人照顾就足够了。” 春子本就累了,听李淑妃这么一讲,感念她的贤惠,便告退而去。幽幽烛火下,君空寒觉得为自己包扎的女子眉目是说不出的清丽柔和,尽管那药酒抹上去是火辣辣的疼,君空寒却只觉得一阵轻怜蜜意。 “淑妃,你跟在朕身边,有几年了?”君空寒忽然问。“啊?”淑妃一怔,似是未曾料到会有此一问,半晌才幽幽道,“臣妾是与德妃姐姐一同入宫的。” 君空寒笑道:“那也有五年了。”淑妃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道:“是五年三个月零十天,皇上忘了么?” “朕记得,你那一日是穿了件丁香紫的长裙,是么?”君空寒蹙眉细细思索,道,“朕记得当日你在梨花树下,如惊鸿仙子,朕今日还记得。”但是有的话,君空寒却没有说出口,其实当时她在花树下的模样,像极了殊颜,有一样的忧郁与静婉。 李淑妃受如此赞誉,却仍是那样温柔地低着头,道:“臣妾不过是薄柳之姿,哪里当得起如此谬赞?如蕙妃妹妹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儿才真像仙子似的呢。” 君空寒揽她在怀里,唇在她乌黑的发丝上流连,心中却仍念着殊颜。她在哪里,可好么?为什么要离开呢? 此刻殊颜与霏云两人已然出了宫,殊颜便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在每一条大街小巷上穿梭。只见此刻的京城华灯初上,丝竹声起,与往日的繁华间更添继续旖旎之色。 “没想到,京城是这个样子的,真美啊,霏云,你说是不是?”殊颜笑着,问霏云。霏云一时也愣在那里,抬头看看川流不息的星空,感叹道:“是啊,皇宫虽好,又哪里有那么自由?公主,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想逃出来了!” 殊颜哀哀一低头,莲花花瓣般纤长美丽的睫羽轻轻一动,如扇子般的掠过:“我向往自由,向往新鲜的空气,这点五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的。他的眼里心里,除了这江山,便再没其他的了。他又哪里知道,深宫里被高高宫墙阻隔的无奈?我这几日对他亲近,本是企图使他放我走的,可是我明白,在他看来,皇宫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怎么会容我流落在外呢?” “不说这些啦,公主。咱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霏云看出殊颜的情绪低落,便提议道。殊颜抬起头来,她的脸在一片星光中愈发显得纯粹与温柔:“好罢,在皇宫里行尸走肉般的殊颜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殊颜是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 两人到了一间小的茶肆,一人点了一碗馄饨和叉烧。霏云吃着,笑道:“这叉烧的滋味真好,皇宫里的御厨也没有这等的好手艺。” 殊颜看她一眼,眼神幽静而冰凉:“不要再提皇宫里的事了,我不会再是公主,你以后叫我小姐罢,霏云。” “是,小姐。”霏云顺从地道。殊颜的唇角缓缓上扬,弯成一个绝美如月的弧度,星光下的她姿容清美,眼神褪去了在宫中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那丝冷漠。 是夜,二人歇在了一间名唤‘绿琴馆’的酒肆,酒肆里有一着绿衣的女子抚琴,她是个瞎子。一进门殊颜就发现了,因为她对进门的两人熟视无睹,仍在抚琴,眼神清亮,却没有聚焦。 这绿衣女子红唇含笑,道:“二位是来投宿的么?”殊颜行了一礼,道;“我们二人是从远方来,到远方去的,今日想留宿一夜,可有空房么?” 绿衣女子起身,缓缓道:“还有的,你们跟我来罢。”殊颜与霏云跟着她踏上了楼梯,到了拐角处的房间,绿衣女子将二人送进去,笑道:“早些睡罢,晚上要下雨了。” “你怎么知道?”霏云疑惑地问,“你不是瞎子么?”殊颜看她一眼,唯恐那绿衣女子生气,那绿衣女子却缓缓道:“我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是我的心,还是能感到一种东西的。你们睡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 殊颜觉得这女子极为古怪,问:“为什么?”绿衣女子摇摇头,柔和的眼神流露出冰般冷冽的光彩:“没有为什么。我在等一个人,他今晚一定会来,你们若是下来了,他会生气的,他就不来了。” 霏云还想说什么,殊颜却以指掩唇,示意她莫要说话。转而坐到窗前的椅子上,说:“夜深了呢。” 绿衣女子看了两人一眼,步履缓慢却殊为优雅地走了下去,她的背影不知为何有说不出的诡异。 霏云缩起脖子道:“小姐,这女人好古怪!”殊颜此刻只着一身亵衣进了被子里,将蜡烛吹灭道:“睡罢,旁人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呢?她就算真有什么古怪,只要不来招惹我们,她便是女鬼,也只随她罢。” 霏云却赤着足走到蜡烛前,又点了蜡烛,道:“小姐,出门在外,还是要万事小心啊。咱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小心为上。” 殊颜的脸颊上浮现一丝幽深而诡艳的笑意,在烛火的掩映下艳丽而魅惑:“你是弱女子,我可不是。我一定会保护你的,霏云。” 霏云只当她是戏言,也不与她去说,只上床躺在殊颜的身旁,不语,半晌才沉沉入睡。殊颜却没有一点睡意,半夜时分仍在辗转。忽听一阵淅沥沥的雨声,落在树叶上,又化为沙沙之声,听来分外雅致。 殊颜便起身披起那秋葵绿的披风,赤足站在庭院内,手持箜篌,幽幽拨动琴弦,一阵阵轻灵幽冽的琴声,幽幽回响在天际,绝美而又有一丝蛊惑人心的魅惑,听起来清雅绝尘间又自有一番勾魂摄魄的诱惑。 这时候忽听一阵琴声在悠悠月色下流转过来,和成一曲天籁。殊颜回头一看,是一个一袭绿衣飘荡的女子,眉眼姣好,在月色下皎皎如仙子。 “你究竟是谁?”殊颜冷冷地问,“怎么会忘忧宫的曲子?”绿衣女子闻言一笑:“我以为你应该认得我,黯月。” 殊颜听她说出自己在忘忧宫的代号,便问:“你也是忘忧宫的人?你的代号是?”“我是青霜,说起来算是你的师姐。”绿衣女子轻轻笑了笑,“我来这里等一个人。” “等谁?”殊颜发现她的眼眶还沾着晶莹的泪珠,知道她等的,必然是一个让她伤心至极的人。 绿衣女子悲凉地笑笑:“十年前,他说三年后会来这里找我,我在这里一等等了十年,他却没有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弹琴等他来。” 殊颜看着她,心底生出无限的同情,轻轻的,淡淡地道:“也许他,不会来了!”十年了,若是能来,不是早就来了么?眼前这女子未免太痴了!十年最美的青春都耗费在毫无意义的等待上。 “不!”绿衣女子猛的摇头,原本温柔纯净的眸子睁得极大,“他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绝不会欺骗我的。他一定会来!” 殊颜叹道:“也许,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了。青霜,你没听过苏轼的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么?也许他已经死了呢?” “死?没我允许,他怎么敢去死?莫说十年,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哪怕等到我满面皱纹,白发苍苍,只要我尚且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一直等下去!”青霜目露狰狞之色,道,“所以他是不会死的!你敢说他死了,就不怕我把你也杀了么?” 但是她很快瘫软在地上,头伏在双臂之间。殊颜很快发现她是在哭,还哭得尤其伤心,像一只在黑夜里默默舔着伤口的野兽。殊颜将自己的脸贴在青霜秀美的脸上,滚烫的眼泪几乎要将她烫伤。她想她懂了。十年等待,青霜未必不知道她等的人可能已经去世了,但她仍一如既往、执迷不悔地等,那必定是因为,她痴痴等的人一定是她最爱的人,所以她宁肯等,这样的等,对于她也是快乐罢? 那一刻,殊颜想她懂得了爱情。想起七年前自己偶然出宫被暴民冲散后便流落至忘忧宫,被忘忧宫主收为弟子,取代号为‘黯月’。忘忧宫的主要职责便是锄强扶弱,与江湖中的邪恶势力做斗争。殊颜这七年一直勤学武功,加之她天赋奇佳,武功已与忘忧宫主在伯仲之间。如今她虽也是江湖中人,却总觉得有一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这便是江湖罢?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样的爱情,只有江湖中才会有。这便是爱,月色清幽,殊颜开始期待起爱情,那种刻骨铭心的、缠绵悱恻的爱情,若是生命里能有那么一回,便是飞蛾扑火,也要去追寻火焰焚身的那一刻,那极致的华丽凄美与悲壮。 第七章, 烟花 是夜,殊颜回到房间,霏云已然熟睡,她却了无睡意。朝窗外看去,有零星蓝色的风信子随风摇曳出芬芳的浪。她看着,这寂寥时分,仿佛这风信子也沾染了她的孤单一般,在这微风里起舞。 遥远的紫禁城,还有那冷漠的皇宫,有没有她,也都一样罢?若是此时,她还是留在那里,又会做些什么呢?也不过是这样发呆,却远不会如此自由的。 就算远离那里,心中也会有怅然若失的情绪,却仍庆幸,终究是离开那里了。自此以后,便是海阔天空了。 心胸仿佛自那一刻起便开阔起来,只恨不得大喊一声,袒露内心的喜悦。一叶孤舟、流浪、零星的黄昏时分的灯光,是凄凉的,却也是缠绵的,足以让人憧憬的。若是日后当真涉足江湖,又会惹出多少故事?光是这份未知,便足以使她兴奋。 半夜里终是迷迷糊糊睡去了。醒来时尚且有如坠云雾的慵懒,分不清是在哪里,便叫道:“霏云,霏云!” 一个也略显倦意的声音应道:“小姐醒啦?我这就打水给小姐洗脸去。”她的称呼,殊颜听得分明,登时想起如今已经是在宫外,而不是在凝香殿里了。 一笑,起身,懒懒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是春季特有的暖意。她缓缓起身,换上一件浅粉色绣白梅的长裙,腰间绸带是玫瑰紫的,中央用白绸挽了一朵玫瑰,连额上也缀着红水晶玫瑰坠子,那艳丽的红色血泪一般明晃晃的,映衬她偶尔流转的眸光,别有一番光华。 霏云将水端来洗脸,她又从包袱里拿出青盐来漱口,这样弄了一番,倒是比不上皇宫考究,却也用西域进贡的玫瑰水荡了荡口。 “小姐,咱们这去哪里?”霏云淡淡地为她系上那桃色披风的绸带,在颈前系成了蝴蝶结,问。 殊颜起身,镜中人脸上仍是不施粉黛的清丽,装扮虽艳却也颇有清雅之色,樱唇微启:“去找家画行逛逛罢。听闻京城有家‘明月楼’甚为风雅。咱们也去瞧瞧罢。” “那,不会有什么显贵认出我们罢?”霏云暗暗担心,问。殊颜眼尾如樱花花瓣般的绝美,轻轻斜了霏云一眼:“怕什么?明月楼都是戴面具进去的,为的便是不让达官显贵横行,咱们一戴面具,还有谁认得?” 霏云这才放心,二人出了绿琴馆,到街角吃了一碗豆腐花,那豆腐花极香甜,殊颜从前没有吃过,一连吃了两碗才罢休。 “小姐,您可真能吃,那老板看的一愣一愣呢。”霏云抿嘴一笑,颇有调侃之意。 殊颜闻言也是一笑,道:“能吃不好么?我能吃不胖才是好事!别多话了,去明月楼罢。” 那小厮听二人说起明月楼,忙问:“二位也是去看那夜泠羽的?”殊颜问:“夜泠羽是谁?很有名么?” “二位是外地来的?连夜泠羽夜大公子也不认得!他可是京城第一才子,不知多少未出阁的女子仰慕于他呢。”那小厮说起夜泠羽来,露出艳羡之色。 殊颜唇畔扬起,问:“那他必然是倚翠偎红,身边妻妾成群了?”说这话时虽是笑语嫣嫣,可是眼神里却有一丝尖锐的讽刺。或者她厌恶皇宫乃至整个皇室的原因,也有因他们无法忠贞不渝地对一个人的不满。 那小厮道:“姑娘这可是偏见!天大的偏见!谁说咱们英俊的男人就一定风流成性?咱们夜公子虽然风流,却不下流。他啊,一向喜欢流连青楼,却只是与那些花魁把酒谈心,论诗词歌赋,绝不越礼半分,至今也没有妻子呢。人人都给他雅号,叫他‘青莲君子’。” “青莲君子?有趣有趣!那他必然是个绝顶风雅的人物了。怎么,他今日在明月楼么?” 小厮道:“是啊,他今日在明月楼里要给咱们京城最有名的十二位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姑娘们画像,不少人去看呢。既有文人雅士,也有达官显贵,更兼有不少对夜泠羽倾心的姑娘家。” 霏云却已笑得合不拢嘴,只因那小厮说得是‘咱们英俊的男人’,这分明也有抬高自己的意思。 待有人叫那小厮,那小厮才告辞而去。殊颜笑说:“夜泠羽?这个人挺有趣的!我可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到了明月楼的时候,众人已是济济一堂,门口的侍女给每人发自西洋来的面具,缀有珠宝羽毛,华美魅惑,又因众人都戴着面具,不见真容,如身在一个异度空间,不免目眩神迷,又有些恐怖之感。 殊颜拿到的是一只凤尾蝶的面具,是明艳的樱色,上面还混有白色羽毛和孔雀羽,上面缀有黑色细碎的水晶,散发着极耀目的光,一戴上,却遮不住她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眸光胜月,熠熠生辉。 霏云戴了一黑猫面具,带着笑意,似有讽刺,却极为美艳。进了明月楼三楼,一阵琴声悠扬,只见一个戴着水蓝色精致面具的男子正斜斜躺在那里,一袭紫衫,落在地上,在淡淡阳光下,有一种极慵懒华美的韵致。 “凤歌呢?”少年抬眼问,他的眼睛是一种很浅很温柔的水蓝色,阳光下,是水晶般的色泽。他的声音也温软而慵懒,他白玉般的手指间拈着自己一缕乌黑的发丝,他眯起凤眼的时候,确实有锋芒暗动。 一个女子盈盈一福身子,语音娇媚软糯:“奴家凤歌。”这声音确实是极媚的。紫衫少年一挑剑眉,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那就先你罢!” 这女子的唇边有一颗痣,她笑的时候便连这痣也有了甜软媚意,而更惑人,她两只三寸金莲便这样交叉着,流露出一丝天成媚态。 紫衫少年清喝一声:“酒!”一小童便将酒远远抛掷而来, 却因酒壶投得不准,差点便要落在地上。殊颜暗运真气自那酒壶,那酒壶便在空中滑开一道优美的弧度,落到了紫衫人刚好停在半空中的手掌心中。 紫衫人轻轻一抬眼,看了人群中的殊颜一眼,带着莫名笑意。离得不近,但是这目光就那么意外地撞上了殊颜的眼睛,那莫名的笑意,是冰一般的冷冽,却闪烁着火焰般灼热的热度。 除去凤歌后,又有紫菡、若晰、葶萱、蘅棋、茗琴等等,俱也是十分美丽的。待到第十二个人,便是梦珞。连叫几声,都不见有人来。那小童有些急了:“梦珞?梦珞是哪个?怎么还不出来?” 这时一个艳丽丰腴的女子含笑而出,道:“在下是离娘,便是玫瑰的别名的那个离娘。梦珞是我手底下的姑娘,她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能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公子那是谁?你们竟敢放他鹞子!”那小童横眉道,“如今画不成这十二楼神仙图,你们怎么赔?” 离娘只得赔笑道:“小爷说得是。可这病来如山倒,又有什么法子?若是夜公子不嫌弃,我们另找一人代替。” 紫衣人忽的冷冷开口,道:“好,我想请那位着粉衣,戴蝴蝶面具的姑娘代替梦珞,成为第十二位神仙!” 霏云刚要启唇拒绝,殊颜却一扬素手,示意她莫要多言,笑:“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 本来让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代替妓女,哪怕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那也是极大的羞辱,故而霏云才不答应。但殊颜本就是个洒脱随性之人,兼之对此人有极大好奇心,竟是欣然允许。 说罢,轻轻揭开面具,面具下,那是一双太过绝美的脸,如清水出芙蕖,却更多一份勾魂摄魄的艳丽,如雪中寒梅,却更有一份柔弱清新,又如虞美人草般的华美飞扬。如此一张浑然天成,如从烟火中开出的花般绝美的女子,不是那十二楼内的神仙,又会是什么? 紫衫少年画笔轻挥,神情专注,此刻天地之间,仿若就这一人了一般,待得就要功成时,他忽的口喷鲜血,喷到那画纸之上的樱树上,竟如满树粉樱,绝美异常。他长袖一扫,这一纸画便凌空飘到了殊颜手中。 殊颜见这满树凄艳樱花,只觉欲要落泪一般的难过,心头怅怅若有所失,生平未曾有过如此酸涩难言之刻,只觉得说不尽的感动,诉不尽的柔情,便这样堵在她的心口,是难言之哀痛。 窗外,也有两株古雅樱花,此番已是黄昏,那樱花树沐浴在夕阳之下,更如杜鹃啼血般的幽艳悱恻,竟是说不出的哀婉缠绵。 她只紧紧拿着那幅画,竟怎么也不舍得还了。只那样痴痴立着,痴痴看着,恍惚间如在梦里,她也不知自己怎有如此的心绪,却也只能这般伤感。 那纸上女子眉目如画,风华绝代,竟是如斯美丽,如斯淡雅,衬着身后落樱,旖旎如诗,繁华如烟,仿佛一场炫目烟花,落不尽满腹伤心泪。 依稀前世,也曾如此刻骨铭心过。 第八章,柔雪 紫衣少年慵懒一笑,轻启朱唇,道:“姑娘好像很喜欢这幅画?可惜,我已经把这幅画许给了别人,真是可惜了!” 殊颜莞尔轻笑道:“若是这样,不如明日我们在离若寺的樱花林里见面,到时请公子再为我画一幅画,好么?” “美人相邀,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水蓝色的面具下,他的眸子弯若明月,说不出的晶莹剔透。 霏云有些诧异地望了殊颜一眼,低声问:“小姐,您这样相约,不是太轻慢了么?” “这又有什么呢?咱们两人再怎么恣意,终究无趣。这夜泠羽是个风流人物,为什么不交他这个朋友?”殊颜淡淡一笑,象牙般的肌肤在淡淡阳光下如雪般晶莹,有着一丝妖娆风韵。 霏云默然不语,只静静垂首。待二人出了明月楼,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有如醇酒般绵厚温润的嗓音:“姑娘且留步。” 殊颜回过头去,见是个紫衣男子。这男子生得极为俊美,一双狭长秀美的凤哞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惑,如同黑夜里最亮的星星一般,人人常说眼若寒星,但又有那颗星星会比这双眼睛更明亮,更冷冽,更晶莹剔透呢? “夜公子,还有事么?”殊颜问。夜泠羽笑道:“姑娘,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罢?” 殊颜望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片让人心悸的清澈,真难想象会有如此天真纯净的眼神。殊颜道:“我叫殊颜。” 还是把真名告诉了他,仿佛面对那双眼睛,她是撒不了谎的,纵然,她曾经是一个以谎言在宫闱中保护自己的女子。 “殊颜?”夜泠羽唇角拈了一丝笑意,道,“上古书中说,殊颜花是神界的奇花。今日一见姑娘,果然是谪仙般绝美的人物。 殊颜喃喃道:“殊颜花,神界圣花,其性如莲,其大如牡丹,其状如梅似樱,其香脉脉,如桃花。” “姑娘也知道?”夜泠羽微微惊异,问。“不,”殊颜稳稳心神,“我并不知道。殊颜?那是什么花?” 夜泠羽的袖子里飞出一朵花,其色如莲,大如牡丹,状如梅又似樱,端的上是绝美脱俗。夜泠羽的面容有着微微的苍白:“送给你。” 殊颜一见到这花,竟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仿佛它的生命与她相连一般,接过这朵花,险些便要落泪:“这花,你是哪里来的?”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没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夜泠羽说这话的时候,离殊颜很近,他说话时的热气喷在殊颜的脸上,涌起一阵粉红,是轻微的痒。 他如此轻佻,按理殊颜是该生气的,但殊颜并没有,她只是淡淡道:“谢谢,我很喜欢。” “你,似乎并不为我心动。”夜泠羽在她耳边呵气,笑问。殊颜的眼神冷冽,轻轻一斜眼,问:“你这是在引诱我么?可惜,我并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夜泠羽朗声大笑:“有趣!你知道殊颜花的花语是什么吗?是前世今生的真爱。我一变就真的能变出来,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呢?” “我从不信缘分。聚散依依,是因果轮回,与缘分有什么关系?若冥冥中自有天意,又怎会有那么多离殇?你若以为我会被打动,那未免太蠢。”殊颜笑,“我约你在离若寺,只觉得与你可以相交,若叫你误会,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夜泠羽笑了:“你不信,我信。冥冥中一切已经注定。也许会有不好的结局,但是总还是要追寻的,不然,人生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就一定会得到。殊颜,我已经错过了你,但这次不会了。” “你这是说,我们前世已经认识了?”殊颜轻轻一叹,“你不觉得可笑么?” 夜泠羽的神态突然严肃起来:“现实里本也有许多可笑的事,不是么?只要相信,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殊颜忽然垂下头,忽然抬头,说:“是,我一定认识你,认识你很久了。但是今生,如果你还是想和我在一起,那么请你让我记起来,让我爱上你。” 说罢,她轻轻对霏云说:“我们走罢。” 走了不远后,霏云问她:“小姐,你为什么那么说?有什么目的?” “也许,我是真的相信。当我的手指接触到他的血,确实有很多画面突然跳入我的脑海,而且,难道我不能喜欢他么?”她粲然笑问。 霏云迟疑道:“可是他为人轻慢。”“但我偏偏喜欢轻慢的人。”殊颜笑说,“我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做。霏云,我并不想追求一个结果,只是想轰轰烈烈爱一次。最后无论是化为灰烬还是粉身碎骨,都不重要啊,霏云。因为,我已经能没太长的时间了。” “没有太长时间?”霏云疑惑地问,“您正是锦绣年华,怎么会没有太长时间?” 殊颜哀哀一笑,墨睫轻轻掠过幽深的眸子,道:“记得我小时与父皇出巡被暴民冲散么?我落入山崖,误食了一株毒草,虽然后来拜在忘忧宫门下,这毒却无法解,我如今,恐怕只有一年的寿命了罢?” 殊颜轻轻叹道:“我只想过一个快活的一年,然后死在我爱的人怀里。我说不会爱上任何人,其实是我怕爱上一个人,害怕在爱了一个人之后再离开,这不是比不爱,还残忍么?但是,我只想要这一次,爱这一次。” 霏云问:“所以,你才会约夜泠羽?你喜欢他?”“我也不知道。才认识那么一会儿,但是我想,应该是喜欢的罢?我每次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而且我好像,前世就已经认识了他,而且,我好像和他有一段故事。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自从我修习忘忧宫的‘忘忧神功 ’后,经常会想起很多不属于我今生记忆的东西,那里面总是有一个紫衣男子对着我笑,我觉得,那个人就是夜泠羽。也许,我们曾经相爱过罢?”殊颜笑了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了她一身,更显静婉,“我之所以认为这世上再没有我喜欢的人了,是因为我喜欢的那个,是在我回忆里的那个紫衣男子。我一直以为我是找不到他的,但今天我见到了夜泠羽,我觉得我就像又见到了回忆的那个人一样。霏云,你说是不是很奇妙?” 霏云有些失神,半晌才道:“你真的回忆起以前了么?”“你说什么,霏云?什么以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殊颜闻言一惊,问。 “没有,”霏云强笑道,“是你说你总会有一些不属于今生的回忆嘛。” 殊颜抿唇不语,半晌才道:“不知道五哥现在怎么样了。” 此时的皇宫却已然乱作一团,却是元月太皇太后自尽于容福宫内。 “一群废物!怎么连太皇太后一个大活人,你们也看不紧么?信不信朕要你们全部陪葬!”君空寒怒极了,冷笑道。 宝珠只嘤嘤垂泪,道:“皇上,奴婢自幼便跟在太后身边,后又跟了太皇太后二十几年,太皇太后仁慈宽厚,将我视如亲人。此番太皇太后自尽,全是我一人看守不力造成的,皇上若真要人为太皇太后殉葬,奴婢甘愿承受。请皇上不要迁怒于其他人。” “宝珠,你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有二十四年了罢?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朕平素十分敬重于你。你既有这样的心意,便殉葬去罢!” 宝珠连连叩首,面色惨白如纸,却一言不发。这时候,只见一个一袭红衣的美人盈盈而来,见了君空寒忙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怎么是你,德妃?是谁允许你出长德宫的?”君空寒见了来人,一皱剑眉道,“罢了罢了,如今朕没空理会你,你快回宫去罢!” 王德妃哀哀道:“臣妾自知德行有失,愧对皇上。只是太皇太后仁爱宽厚,是天下之母,也是臣妾敬重的长辈,请皇上允许臣妾尽一份心罢!” 君空寒心一软,道:“也罢,你起来罢,地上凉。你能想通就好,朕以后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待你,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有失妃嫔庄重的事,明白么?在这一点上,你真该跟你的表妹蕙儿学习。她不就以德服人么?不要辜负朕给你的这个封号,明白么?” 一听这两个明白么,德妃更是垂泪不已:“蕙妃妹妹德行出众,臣妾自然要跟她学习。对了,太皇太后的遗体在哪里?臣妾也想去给太皇太后磕几个头,以表敬意。” 说完,她转过头,见了宝珠,道:“咦?这不是宝珠姑姑么?怎么跪在地上?可是哪里惹皇上生气了?” “回德妃娘娘的话,是皇上让奴婢殉葬。”宝珠平静地道。“太皇太后是尊贵之躯,到了地下也需要人服侍。宝珠姑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最能体谅太皇太后的心思了,让她下去陪伴太皇太后那也是好的。”王德妃闻言笑道,“皇上英明。” “万万不可啊,皇上!”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却是李淑妃抱着淑凝公主来了。淑凝尚且年幼,见了君空寒便要他抱,逗得君空寒十分开怀。 李淑妃顾不得行礼道:“宝珠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多年为皇宫尽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这样赐死,如何面对芸芸众生?” 王德妃冷冷道:“淑妃妹妹好大的脾气!一来便为一个奴才说情,连行礼也不顾了么?可见妹妹的礼仪没学好啊,要不要我叫教养嬷嬷去妹妹的淑燕宫教导教导妹妹?” “德妃姐姐教训得是,妹妹确实违背了宫中礼仪。但是姐姐,也违背了宫中礼仪啊!” 王德妃柳眉倒竖道:“是么?本宫有哪里违背宫中礼仪?淑妃你说来听听,若有一句不尽实的,还请皇上发落!” 君空寒也道:“淑妃,你倒是说说,德妃哪里做错了?”李淑妃依旧不卑不亢道:“臣妾听闻德妃姐姐被皇上禁足,可有此事?” 王德妃面色微变,答:“是有的。”“皇上尚没有下旨,姐姐便擅自出了长德宫,这是一,二自天顺王开国以来,先祖皇帝就立下规矩,不准有人陪葬。皇上是君主,要改这规矩易如反掌,可是姐姐又凭什么不加以劝解,而是火上浇油呢?” “这…本宫是顺从皇上的意思。妹妹说本宫错了,也就是说,皇上错了?妹妹是臣,皇上是君,君臣有别,妹妹难道要以下犯上么?”王德妃一愣之后立即反驳。 李淑妃仍是不恼,道:“好罢,这事是皇上的意思,臣妾不便多语。但德妃姐姐无旨出宫是确有其事罢?” “皇上当日是说,本宫何时抄完诗卷佛经便可取消禁足,如今佛经已经抄完,本宫自然可以随意出宫,妹妹何必借此大做文章、兴风作浪呢?”王德妃道。 李淑妃闻言一笑,道:“若论这阳奉阴违、兴风作浪的本事,臣妾哪里敢和德妃姐姐比呢?皇上顾念殊颜公主的身体,不让人去凝香殿,可是昨日,臣妾的奴婢子奴去内务府领取这个月的衣料时,路过凝香殿,恰巧看见德妃姐姐在门口怒骂凝香殿的奴婢泓秋,却是想进去打扰殊颜公主休息,违背了皇上的旨意,这是三。难道,德妃姐姐觉得我说得不对么?” “你!”王德妃怒极,奈何理屈词穷,半晌才道,“本宫是为当日之事去给殊颜公主道歉的。谁知道殊颜公主架子太大了,不愿见我,更不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 忽然,君空寒将一只青玉雕的笔筒掷到地上,口中怒道:“王清梦!你这个刁妇,还不给朕跪下么?” 王德妃一唬,忙跪了下来,口中不依道:“皇上!”“哼,你三番两次不顾朕的旨意,不把朕放在眼里,若再不惩治你,只怕你更要无法无天了!来人啊,把王清梦送入浣衣局为奴半年。” 王德妃尚未开口,便听李淑妃道:“皇上,臣妾此次只为皇家威仪,不致让人说我们皇室视人命如草芥。但臣妾绝无半点怪责德妃姐姐的意思。请皇上恕罪!” 君空寒道:“淑妃,你不必如此自责。德妃自己行为有失检点,与你何干?快快起来。” 李淑妃道:“并不是这样的。德妃姐姐与我是一同进王府,一同入宫的,德妃姐姐对臣妾百般照料。臣妾一直视德妃如长姐,若皇上执意如此,那么,请让臣妾同去陪伴德妃姐姐罢!” “淑妃胸襟如海,好罢,看她面子上,就只罚你一年俸禄罢。”君空寒沉吟道,“另外再将吴道子的几幅画赐予淑妃。”君空寒又温言笑道,“柔雪,朕记得你喜欢吴道子的画。” 第十章,霏云 “是霏云姑娘啊!太巧了,怎么在这里遇见你?”春子压低了声音问,“公主也在么?” 霏云有些惊讶,淡淡皱了眉:“如果公主在,是不是皇上也在呢?” 春子笑得有些尴尬:“霏云姑娘冰雪聪明。”旋即又道,“公主在哪里?” 忽听一个清越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传来:“春子,你是在找我么?” “呀?是公…。。”春子刚要呼出口,马上醒悟到声音太大,改口道,“是小姐啊,少爷找您很久了,他在对面的飘雪楼等你。” 殊颜倔强地一抿樱唇:“我做事绝不后悔。既然我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你告诉少爷,如果他真的疼爱殊颜,就不要逼殊颜。殊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扬头,却看见对面飘雪楼里有一个蓝衫少年,他龙眉凤目,俊秀非常,此刻他仿佛是看见了殊颜,对她一扬手中杯盏,笑容晃痛了她的眼。她忍着泪意,哽咽着对霏云道:“我们走罢。” “小姐!您的祖母去世了,难道你也不回去祭拜?”春子忽然大喝道。 “你说什么?!”殊颜乍然回头,泪水已然如明珠般垂在她绝美晶莹的颊边。那眼睛因忽然的惊惶与悲痛而显得格外明亮、深邃。 春子垂首道:“您的祖母去世了,就在今天。您作为她最疼的孙女,难道不回去么?” “好。”殊颜的神色忽然暗淡下来,往飘雪楼的方向看去,仍是笑着,在她看来,只是满溢的悲伤与愤怒。 一冲进飘雪楼,她清脆的声音听来如冰霜般冷漠:“为什么?”君空寒只笑着问:“什么为什么?” 殊颜如花之蕊般的睫羽轻轻闪过,她神情冰冷,迫视着君空寒明净的黑眸,道:“你这是在装糊涂么?我问你,为什么祖母会死?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她?” “她一心求死,我也无法。”君空寒无奈道。殊颜冷冷一笑,笑容如一道新月般的伤口:“是么?是祖母一心求死,还是你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前朝余孽放在眼中?是了,我们当然是轻贱的,比不得你这个杀父之人高贵!” ‘啪’,是一耳光抽了过去,因为太过用力,殊颜的唇角蔓延出一丝血迹,更显得诡艳异常。她的双眼含泪,晶莹剔透,但她并没有流泪,她轻轻合上花瓣般绝美的双眸,睁开后冷冷一巴掌挥了过去,手臂上的玉镯裂成了两半,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有人可以打我,”殊颜的眼神冷冽如针,“你也不可以!” 君空寒的目光惊骇,当初樱花树下那个翩然欲飞,仙子般的女子,何时变得如此倨傲而冷漠?他竟不知!“你打朕?” 殊颜静静坐下,淡淡月色下,她就如一个苍白而绝美的瓷娃娃,泛着冰冷的光泽,毫无生气。她的脸凑近君空寒,一个大大的笑容浮现,她仿佛少不经事般,撩拨着君空寒的怒气:“五哥,你要记得,如今你不是皇上。” “殊颜!”君空寒喊了一声。殊颜的神态突然委顿起来,显得格外静婉而哀愁,忽然低头,伏在双臂间,犹如一只受了伤的猫一般,细细呜咽起来。 君空寒一时心下又是哀痛又是怜惜,抽开殊颜的手臂,道:“你哭什么?” 殊颜抬首,如雨落梨花般清绝的脸上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悲哀:“五哥…。。我又失去一个亲人了…。。自从失去七哥以后……又失去了一个……。” “七弟,他?罢了,不要谈他!”君空寒面色一暗道。殊颜笑着看她,眼眶中残留的泪水让她看起来更为楚楚可怜:“为什么不要谈?因为他曾经是太子,是你恨之入骨的人么?五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君空寒沉默半晌,道:“和我回宫去,这是命令。”“我会和你回去。”殊颜的神色哀漠,“但并不是因为我怕你。君空寒,我恨你!” 春子在一旁吓的口不能言,只能战战兢兢地将殊颜迎回轿子里。霏云坐在她旁边,忧心忡忡地叹口气:“公主!你又和皇上赌气,你还打皇上!这次皇上真的很气,他恐怕要处置你呢。” 殊颜如冰般清冽的目光幽幽地注视霏云,唇角的笑意清冷出尘:“这次,不是赌气。至于处置我,”她漫不经心,“我随他。” “您,您这真是!他是皇上啊,如果你对他这样不敬,纵然你是他妹妹,他也不会…。。”霏云的话在殊颜越来越冷的目光下冻结。 殊颜用一种格外平静、缓慢的语调道:“霏云,有时候我分不清你究竟是在关怀我,还是只在意我和五哥的关系。为什么,霏云?” “我当然是在关心你啊,公主。如果没有皇上庇佑,公主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霏云挑眉道,“若是公主真怀疑奴婢,奴婢情愿一死!” 殊颜抬起冰冷如象牙的手指,轻轻滑过霏云俏丽的脸:“霏云,你也是个美人啊,你跟在我身边是不是太委屈了?不如我把你举荐给五哥,就封为贵人罢,赐封号,就用山风岚,可好?” “岚贵人?”霏云勉强一笑,“是个好封号。可惜奴婢福薄,又怎么担当得起呢?” 殊颜轻轻笑了,声音无比柔和:“有什么担当不起的?前朝皇后,我的生母,就是一介宫女出生,元月太皇太后也是宫女出身。只要你有这个心,不必为这个担心。” “奴婢只愿终身服侍公主!”霏云忙跪下。殊颜晶眸流转,轻笑道:“何必跪下呢?我信你便是了。只不过么,你总要嫁人的,无论是嫁给谁,都没有分别,若五哥真瞧得上你,也算是一段佳话了罢?” 正在霏云冷汗直流之际,只听得门外一声清叱道:“若是公主说你不行,朕说你行总可以罢?就封吕氏霏云为岚贵人,赐居凝香殿的岚落轩,如何?” “自然没有不好的道理。”殊颜淡淡道,“霏云,你就要是我的五嫂了。” 霏云惊诧万分,道:“奴婢是一个轻贱之人,怎能做‘贵人’呢?请皇上收回成命罢!” “金口玉言,朕说的话怎有收回的道理?想来殊颜公主一定也很赞同罢?”君空寒淡笑道。 殊颜冷笑道:“我说一句笑话,有的人放在心上,而我真心诚意说的话,有的人却分毫不理,人心可不是世间最奇怪的么?” 一时马车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马车在皇宫前戛然而止,几人从偏门入内。回到了凝香殿。殊颜解开发髻,淡淡道:“霏云。” 霏云忙将洒满玫瑰花瓣的热水端来,道:“公主请洗脸。”殊颜洗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霏云你怨不怨我?” “怨公主什么呢?”霏云将头别到一边,淡淡问,“奴婢是一个卑贱的人,凭什么怨公主呢?即便是十年真心被弃如糟粕,我也不会怨公主的,毕竟我只是奴婢么。” 殊颜一扬黛眉:“这话分明是怨我了。霏云,你我十载姐妹,我又怎会把你当做奴婢一样看待。马车里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求你原谅我。” “奴婢自幼与公主一同长大,虽然自知身份低微,心中却仍将公主当做亲姊妹一般看待。”霏云一双乌黑的明眸闪烁着一丝哀婉欲绝的光芒,“无论妹妹怎么对姐姐,姐姐是永远也不会和妹妹计较的。因为她们是一家人,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当我是一家人?” 殊颜哀哀一笑,笑颜皎洁如月:“霏云,是你不嫌弃我才对。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安知不是因为我是个不祥之人呢?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了,只盼日后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你我都一如当初。” “是,不论岁月如何变迁,霏云待公主,一如往昔。”霏云定定地注视着殊颜,晶亮的双眸看上去无比恳切。 这时候,春子来访了。他见了殊颜先是行了一礼,又向霏云行礼道:“奴才见过岚贵人。” 烛火下霏云苍白的脸上浮着凄艳的红晕,她强笑道:“公公说笑了,奴婢哪里是什么‘贵人’,不过是皇上与公主开了个玩笑罢了。” “皇上金口玉言,又岂是玩笑?刚才皇上下旨,要岚贵人去侍寝。连轿子都侯在外头了,岚贵人快上轿罢。”春子笑得殷勤。 霏云面露悲哀之色,唤道:“公主!我不愿侍寝。”“我知道。”殊颜的目光在烛火摇曳下有逼人的亮色,闪烁如寒星,“不会有人可以逼我最亲的人,做任何她不愿的事。春子。” 殊颜这神态有逼人的冷艳,春子一下子呆住了,那还是从前那个温婉和顺的女子么?春子一听殊颜叫他,愣了愣,道:“公主,你叫我什么事?” 殊颜忽然一笑,灿烂如花般的明艳:“不是有轿子在等么?还不扶本宫上轿?” “你,可是皇上说要岚贵人去侍寝啊!”春子冷汗直流。殊颜一笑,掀起袖管,露出一截洁净如嫩藕般的玉臂,上面有一点娇艳如珊瑚珠般的守宫砂:“我不是去侍寝的。等我回来以后,再请春子公公看看,这守宫砂还在不在?” 春子的声音有些干涩:“奴才没有这个意思!”“不管你有,还是没有。总之,霏云今天不会侍寝,以后也不会,这一辈子,都不会。不要让轿子再停在凝香殿前了。”殊颜的笑意幽艳而冷冽,“明白么?” 轿子停在了乾清宫。月色清浅,如一匹华美的绸缎,柔和而温软。一丛牡丹在月色下开得正艳,嫣然欲滴。 “霏云你来了,你们公主睡了没有?”君空寒低头磨墨,问。绣鞋上的铃铛随着殊颜如莲般的步态,晃出晶莹而细碎的声响。 殊颜微微一笑,盈盈上前,拂去君空寒的手,继续磨着墨,道:“皇上,你叫霏云来侍寝,只为问这一句么?” “是你!”君空寒的面色生硬起来,“霏云呢?”殊颜红唇微微上扬,勾勒起一个绝美的笑靥,一副柔情绰约:“霏云不会来侍寝。” “为什么,你们要违逆圣旨么?”君空寒天空般幽深的眸子凝视着殊颜。 殊颜跪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额头覆着地,是一片凉意。她此刻乌发轻垂,意态楚楚:“五哥是在怪我么?这么说来,五哥很喜欢霏云,比喜欢我更喜欢霏云,是么?” “你,这不能混为一谈!”君空寒喝道。殊颜抬眼,一双眼睛灿若繁星般的美丽:“是么?五哥。你知不知道,我如今只有霏云一个亲人了,如果,她不能得到幸福,也是我不能得到幸福。” 君空寒声音放柔:“你还有五哥,五哥也是你的亲人啊。”“不是的!”殊颜蝶衣般的睫羽轻轻掠过一丝流光,“五哥对我,不是那么单纯。五哥要的,我给不起,所以,五哥,你并不把你当我当你的亲人。” “那,你会恨五哥么?”君空寒的声音很颤抖。殊颜淡淡道:“有爱,才会有恨。但是,这世界上,不仅仅只有爱与恨。我很喜欢五哥,非常非常喜欢五哥,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是依赖,是喜欢受呵护,所以不会有恨。因为,我没有想过要从五哥这里得到什么,当然也就, 谈不上失去的恨了。” “可是你,在飘雪楼说过……。”君空寒面色不豫。殊颜望向窗外美丽的月色,如锦缎般的色泽,亮而哀伤:“有的话,是气话,是不可以当真的。但是有的话,说了就永不改变。” ps:第九章存在手提电脑里,因为手提电脑坏了,送去修理了,我又不喜欢重写,所以请各位稍等第九章,马上会发。 第十一章,兄妹 春季,尚有冬季残留的清寒。夜间飘下许多细密的雨丝,千丝万缕,连绵无边。溶溶月色映在樱花纤长的花梗上,千万朵凄美幽艳、红露凝香般的粉樱以一脉慵懒而含情的姿态,将一泓碧水微微染成了胭脂色,在月色下更显得澄澈透明。 风微微一吹,便飘起一阵淡雅清芬。又是一阵风,含着料峭的春寒,让殊颜直直打了个哆嗦。君空寒解下自己淡紫色的龙袍,为殊颜披上。 殊颜两腮微粉,在月色下如一朵红玉莲花:“五哥,我怎好穿龙袍呢?” “我说可以,就可以。”这是君空寒第一次在她面前,没有自称‘朕’,而是‘我’,一个平凡又亲切的自称。也许是这个美好夜晚,两人之间因为那段仇恨而产生的隔阂,已经消散了一些罢。 殊颜淡淡笑了,拢着披风,感受那上面冉冉的龙檀香,忽然有些安心。想起从前自己睡不着的时候,父皇和母后就会坐在她身边,母后会扇着扇子哄她入睡,父亲会抱着她,以一介帝王之身,唱不成调的曲子,那龙檀香的气息曾是她那么依赖而贪恋的。可是,虽同是龙檀香,在不同的人身上,似乎也有了微妙的不同,于是忍不住泪盈于睫,将落未落。如此娇态,惹得君空寒一阵怜惜,揽过她的肩膀,道:“你知道么?南诏人进贡了一株珊瑚树,我本来想赏赐给你的,但是,当我发现你不在宫里,一气之下就砸碎了。真是可惜。” 殊颜仰首,她有一双琥珀般温润而天真的眸子,这样看她,不染纤尘:“我不在乎什么珊瑚,我在乎的是五哥的心意。” 清浅如白莲的笑意,自她唇角绽放,苍白,却依然美丽。君空寒也是一笑,道:“是么?可是那珊瑚真的很漂亮。看起来,和南诏国和议是对的。” 殊颜初时静谧纯美的容颜,掩饰不住悲凉的冷笑,声音清冷如雪,一字一句:“我们尚且有不少封地在南诏国手中,五哥却安于现状,偏安于一隅,又比父皇高明多少?” 声音不大,可是直指要害,一针见血,刺得君空寒面色一阵白一阵红,半晌才淡淡道:“这事得从长计议。何况百姓已经承受不起又一次战乱了。” “原来五哥也了解民间疾苦啊!如今的长安,百姓们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其实内忧外患不断!”殊颜幽幽冷笑,道,“南诏国屡屡侵犯我国,百姓们为此流了多少血泪?听闻如今他们又试图冲破边界阻碍。难道仅凭区区一尊珊瑚,五哥就被蒙蔽了么?若是五哥不砸了它,我也会砸了的!” 月色之下,她的背影高洁出尘,宛若一株亭亭的白梅,于风雪之中,不折其傲骨,风姿绝世。君空寒本有满腔怒气,但见她冰雪之姿,终怜她赤子心肠,道:“朕也知道,但是如今朝中的大将军把持朝政,朕其实并无多少实权,卿卿,朕也有苦衷。” “五哥,我想去为皇祖母守孝。”她转首,眼波盈盈如水,月色下更是皎皎动人。 无力拒绝,君空寒只能颔首:“去罢。”送她到凝香殿,君空寒道:“卿卿,我并没有下诏封霏云为岚贵人,就让她在你身边服侍你罢。” 殊颜淡淡点头,神色不知为何,静默又哀愁。总有一丝疏雅的阴影在她的脸上,挥之不散。她静静站在樱花树下,漫天流霞如胭脂般凄艳地浮在她的两颊,然而,她的肤色苍白,倔强地拒绝这胭脂的渲染。 君空寒轻轻一叹,终于转身而去。月影朦胧,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极清瘦。 回到内堂,霏云盈盈上前,急道:“公主回来了?皇上怎么说?”殊颜静静坐下,良久不语,半晌才淡淡道:“放心,你不是岚贵人。” 殊颜此刻抬眸去看她,霏云唇边有欢愉的笑意,但是,她几乎以为是错觉,她竟发现一丝失望从她黝黑的眸子里划过。但再去看,仍是清朗的一片。 霏云笑道:“奴婢卑贱之躯,又怎么能做岚贵人?依我看,以公主这般品貌,才当得起‘贵人’。”说完,她才自觉失言,忙缄默不言。 殊颜举起茶盏,那红滟滟的茶水倒映着她瓷器般精致细白的肌肤,更显得幽艳异常:“你也觉得,五哥对我有些不一样么?” “有么?奴婢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霏云忙敛下眸子掩饰自己的慌张。 殊颜淡淡道:“难怪王德妃要这样出言诋毁,五哥对我,确实太好了,好到不像是兄妹。” 烛火下,霏云的眸子显得十分明朗,她忽然道:“不论皇上是什么意思,想来也不会强迫公主。所以,如果公主认定皇上的心意,就要问问自己的心意了。” “我的心意?”殊颜有些迷茫,抬头看,凝香殿的顶上都镶着莹润的夜明珠,又覆一层白纱,光线柔和,毫不刺眼,看在她眼中,那混沌的白,就如她此刻的心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霏云道:“对啊,当然是你的心意最重要了!如果你不喜欢皇上,那么,就不会有什么好犹豫的。可公主你,真的不喜欢皇上么?” “且不说这是伦理所不容许的罢,单单是我并不喜欢他,就足以了。难道,我看上去很喜欢五哥么?”殊颜耳边垂着珊瑚色芙蓉耳坠,此刻她轻轻歪头,冰凉的流苏贴在她的肌肤上,她轻轻问。 霏云一怔,答:“当然没有。只是,我总觉得公主是知道皇上的心意的,但是没有说。我并不明白公主意图,但是以公主的聪敏,真的一点点都感觉不到么?” “也许有感觉罢。”殊颜若有所思般的点头,“但是五哥没有先开口,我若挑明,岂不是大家都尴尬了么?何况,我想,我不说,五哥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永远当他是我最好的哥哥。” 霏云笑道:“公主太傻了。有的男子明知你不喜欢他,但只要你没有开口拒绝,他们就不会放弃。你一天不拒绝,他们就一天还心存侥幸。假若你说了,他们也有可能不放弃,可你不说,他们是永远也不会相信的。” “真是这样?”殊颜喃喃道,忽然潋滟般的一笑,道,“是我太傻罢?以为不捅破,我们大家就永远是小时候的那个样子,无忧无虑。” 霏云忽然垂首道;“时光辗转,无论怎样,大家都会有所改变。公主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么?你七年前投靠了忘忧宫,三年后重回宫廷,你也和七年前的你不一样啦!” “是啊。那霏云,你呢?你又变了没有?”殊颜这样问她。曾经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好姐妹,从不分彼此,她也从不拿她当奴婢,可是,为什么她发现她越来越看不透霏云了呢?她总是欲言又止,仿佛掩藏着什么秘密。而且,她开始变得聪颖了,往常不会发现的事,如今她都能一一发现了。或者,殊颜想,人生都是在成长中的,没有人会十几年如一日不变,总会有变化,但愿这变化是好的。 “自然也变了。哪里有一成不变的人?就算个性不变,心境也会有所改变。”霏云无限叹息,道。 旋即,她又强笑道:“公主,我们说的是你和皇上,怎么扯得这么远呢?” 殊颜正色道:“我对五哥只有兄妹之情,知己之谊,绝无男欢女爱。五哥一天不说,我就不会向他提起,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想明白。” “其实,公主难道一点不喜欢皇上?皇上又俊秀,又温柔,而且他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这样一个郎君,若不是你的五哥,你会不会喜欢?”霏云却失了往日的温柔,迫视霏云道。 殊颜手持一把精致的银色小锤将核桃壳敲碎,道:“霏云,这世上没有‘若是’,如果五哥不是我的亲哥哥,那我也不是我,我的人生又会有很多的不一样。以我如今来说,我只能说,我不喜欢五哥,而五哥如果不是我哥哥,我就不知道了。” 霏云似乎有些失落,低头道:“无论何时,公主都是如此清醒而聪敏啊。” 殊颜警觉地抬头,甚长的睫毛衬得她一双星眸澄澈如水,她饶有兴致地笑着,看了霏云一眼。霏云立时飞霞扑面:“公主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霏云,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喜欢五哥?”殊颜将水晶盘里的核桃递给霏云说,“霏云,一提及我和五哥,你总怪怪的。” 霏云拾起一枚核桃肉吞了下去,随即道:“我只想让公主幸福。公主不喜欢皇上,那对夜泠羽呢?” “夜泠羽?我确实极喜欢他。不仅仅因为他和我常忆起的人一样,更因为那日在离若寺内。”殊颜两颊即时染起晕红,美若瑰蓉,俏媚可人。 霏云默然不语。而殊颜也想起了夜泠羽,神色间不由自主温柔下来,不知道如今,他怎样了? 第九回,重逢 李淑妃只淡淡一笑,道:“多谢皇上牵念。”“也谈不上牵念,朕今晚来你这里用膳。”君空寒静静笑道,语气之亲昵旁若无人,丝毫不将王德妃放在眼里。 王德妃忿忿告辞,连太皇太后的遗体也没有看上一眼,便走了。君空寒也并没有挽留。路上宫女琳儿道:“娘娘,您怎么样?别为那浪蹄子生气,你瞧她那狐媚样子!” 王德妃唇角泛起冷笑:“她也配我为她生气么?不看看她是什么出身?若不是我父母提携,她父亲恐怕还不知在哪个不毛之地呢!她也不过是生了个公主罢了,怪只怪本宫不争气,若是也能生下一个孩子,就不用怕他了。” 琳儿闻言脸上扬起一丝神秘的笑,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娘娘真想有孕么?”“怎么,你有法子?”王德妃见琳儿一脸神秘的模样,好奇地问。 “奴婢的父亲原本是太医院的太医,因为当年如太妃病逝一事受牵连贬为了庶人。我爹做太医时与如今太医院的左院判何太医是莫逆之交,他有一味药方,可以使女子容易受孕,娘娘若想要,不如让奴婢与何太医谈谈?”琳儿低声笑道,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泛起这一丝笑意,看起来颇为美艳。 王德妃脸上笑意渐深,望着琳儿秀美的脸,笑道:“本宫竟没发现,琳儿你也是个美人胚子!如果本宫真能怀上孩子,好处少不了你的。本宫会向皇上推举你为选侍,你说如何?” 琳儿忙跪下,道:“奴婢愿意尽心尽力侍奉娘娘,其余的,奴婢但凭娘娘做主。” 离若寺内。 人间四月,芳菲漫天。幽静而古雅的樱花林,举步踏入,宛若进了一个红粉世界,漫天流霞飞舞,灼灼莹光,通透如玉。 殊颜着一袭月白色长裙,裙上自胸口至裙裾都绣了一枝胭脂色的莲,微风轻动,如同花瓣飞舞若蝶,流光清澈,莫过于此。她满头青丝轻轻垂在腰间,仅簪了一枝镶有珍珠的木簪,耳垂上坠着蜜蜡的白色珍珠耳坠,叮咚摇曳,晃起一片温柔绮色。 落樱点点,似滴滴胭脂色的朱砂泪,绝美而惑人。淡淡阳光斜照在樱花上,晶莹若玉,更衬得她两腮粉红,明艳绝伦。 霏云道:“小姐,你这样真美啊,像天上的仙子一样。”殊颜轻轻一笑,流淌过烟霞般的光华,她道:“是么?是这樱花美。” “人比花娇,交相辉映。”远远走来一紫衣男子,俊美清雅,如水中灼灼其华的清莲。漫天璀璨的光影里,他缓缓走来,唇角的笑意,微凉而忧伤。这场景如此熟悉,每一次午夜梦回时分,总会梦见绚丽的樱花光影里,走来一个人,带着寂寞如夜的眼神。 殊颜淡淡道:“夜公子好早。”“叫我泠羽便可以了。”夜泠羽的一头乌黑长发垂肩,为他本就俊美的脸庞平添一丝潇洒不羁。只是他这样,不仅倨傲,更添几分淡雅,仿佛一株翠竹,苍翠,明朗。他的眼神里仿佛有一把剑,明亮,耀眼,他笑的时候却又柔和如月光,“抱歉,我迟了。实在是有要事,不得脱身。” “不打紧。”殊颜摊开如玉的掌心,接了一瓣粉嫩明艳的樱花花瓣,红唇娇柔尤胜花瓣。她轻轻地笑笑,道,“这里的景色极美,让人心生幽静空灵之意。” 夜泠羽道:“是啊,光看这片樱花林,谁能想到这里是座寺庙呢?”“听说,这里是求姻缘的好地方呢。”殊颜的两颊微红,如初开的一瓣樱花,带着微微的娇羞,轻轻叹道。 “是么?咱们还是去前面的聚萍阁坐坐罢,那里很宁静。”殊颜点点头,漫天樱花里,她的气韵出尘。偶有花瓣落在她幽绝如水的晶眸,将睫羽与眼睛覆住,是一片旖旎之色:“我喜欢宁静。” 夜泠羽静静地走着,殊颜与他并肩,看一瓣瓣花飞旋着落在两人的肩膀上,带着清幽的芬芳。霏云道:“小姐,我先去散散步。” 殊颜淡淡点点头,她比夜泠羽矮一个头,正好靠在她肩膀,她仰头,神色里有着淡淡的茫然与懵懂:“我认识你么?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样让我熟悉?” 夜泠羽拂去殊颜眉心的落花,说话时他的唇离殊颜的脸只有一寸,呼出的热气吹在殊颜水蜜桃般恬美可人的脸上。但他很快将眼光转向别处,唇角的笑有柔和温润的弧度:“熟悉?似曾相识,也是种缘分罢?” 旋即他又道:“我忘了,你不信缘分。”殊颜摇头,直视他深邃墨黑的眸子,神色里有微微的哀婉:“我不信宿缘,但我相信情缘。” “不信宿缘,信情缘?”夜泠羽玩味着,“那如果是前世的情缘,你还会珍惜么?” 殊颜一扬晶莹剔透的晶眸,笑问:“你是另有所指罢?我们,是前世就认识的么?” “你只要回答我就可以。”夜泠羽灼灼的黑眸如宝石般流光溢彩,凝视着殊颜清丽绝伦的脸庞。阳光透过花瓣与花瓣的间隙,连阳光也染了粉色,衬得她的脸如鸽血红的宝石般美艳,不知是因娇羞,还是阳光的照射。 殊颜轻咬花瓣般柔美的唇瓣,道:“如果是已经逝去的,再执着地不愿离开,也是徒然。该离去的,总要离去,执迷,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夜泠羽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采,双手突然挽住殊颜的纤腰,作势吻住了殊颜的红唇,恰巧这时殊颜的唇上有一瓣粉红的樱花瓣,他将这樱花瓣送入殊颜口中,那略带清苦的芬芳,是说不出的甜蜜,有一种清澈如露水的温柔。 这个吻并不激烈,但很缠绵,那片纠缠的花瓣最终还是被殊颜吞下。殊颜这才觉得恢复了力气,推开了夜泠羽,唇边胭脂狼藉。 “你的胭脂,很甜。”夜泠羽笑得暧昧,眼神却坦荡荡,毫无掩饰。殊颜一向不施粉黛,今日用胭脂染唇,更犹若桃花一般绝美,如此胭脂狼藉,更衬得她肌肤如雪,吹弹可破。 殊颜的脸上红晕一瞬大盛,但旋即便如天边的晚霞一般,淡淡地消散成苍白:“你生气了?”她的眼神狡黠如狐,有一丝浅浅笑意荡漾。夜泠羽一时发作不得,道:“我没有生气。” “你不是生气,就是在怕。”殊颜轻轻地道,“怕我的答案。”她的声音清淡如烟,轻软如云,竟有一丝淡淡的凄美,“因为我和你之间,哪怕有故事,也是应该放弃的故事。” 夜泠羽眼波如流水,静静注视她,不知为何,有一丝悲悯:“你如此决绝,也是想逃避罢?”“逃避?我什么也不知道,即便想逃避又能逃避什么呢?”殊颜淡淡拂去乌发间的落花,落在她月白的裙上,更显得绝美如谪仙。 “忘忧宫祭坛,有你要的答案。前面就是聚萍阁了,咱们先作画罢。”夜泠羽看穿她的疑惑,笑。殊颜一敛柳眉,按捺眉心一点清愁。 聚萍阁外,樱花灿如流云,将天空渲染成绝美的珊瑚色。夜泠羽摊开宣纸,手持兔毫,洋洋洒洒画了起来,大约三个时辰后,殊颜也按捺不住睡意,斜斜躺在那里睡了过去。一瓣樱花落在她眉心,如同从白玉无瑕的额间看了一朵灿然华美的花。 过了一会儿,殊颜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仿佛有一根羽毛搔着她的脸。她睁开蝴蝶般绝美的眸子,见是夜泠羽用花瓣拂过她的脸,恍惚间她以为是君空寒,娇憨笑道:“五哥?别闹了!” 是夜,皇宫笼在一片浓重的夜色里。 “我的祖宗,皇上,您这么打扮,是想去干嘛?”春子吓了一跳,看着一袭蓝袍,青绸束发的君空寒,愣了一下。 君空寒道:“还不是我的那些心腹,平素个个都是人物,现在却找一个人也找不到!朕要亲自去找。” “还不是皇上您说的,不要大张旗鼓么?您若是要亲自去找,不太合适罢?”春子迟疑道,“您若出事怎么办才好?” 君空寒道:“朕自幼习武,这么多年苦练难道是假的么?”“可是,您身边没有人服侍总不行啊。”春子赔着笑脸,“您要是不嫌奴才粗苯,就带奴才出宫。有什么劳累辛苦的事,只管吩咐奴才去做!” 君空寒笑骂道:“是你自己贪玩,想出宫去罢?如今太皇太后还在守孝,我可是要快去快回的,没空游山玩水,你若要跟着可要做好辛苦的准备。 “是,奴才遵命。”春子一喜,忙道。 夜色深深,主仆两人坐着一顶青玉小轿从侧门出去。春子掀开门帘,笑:“长安还真繁华啊,平日里咱们怎么没发现?”君空寒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长安不也是朕的地方么?如今是太平盛世,自然繁华了。” 君空寒笑了笑,说:“我有些饿了,春子,你去买点‘春芳轩’的玫瑰糕,我在皇宫里就听说了。你记得,不要当我是皇上,明白么?快去罢!” 春子去买玫瑰糕,却看见了一个一袭青衣的清秀少女,看她眉目如画,确然是极秀丽的,然那张脸,不是霏云,又是谁呢?她手提玫瑰糕,一不小心撞到了春子,玫瑰糕都洒了出来,怒道:“你这人,走路不生眼么?”抬眼一看是春子,惊道:“春子,怎么是你?” 第十二回,游戏 次日,那一树粉樱之下,姝颜着一袭月白旋纹长裙,清晨微暗的阳光下,幽静如水墨画中的侍女,清丽脱俗。樱花将开将落,尚沾着冰凉的露水,以一种眷恋而缠绵的姿态环绕她周身,明艳绝伦。但她的脸是异样的苍白,不施粉黛,苍白中,又隐隐有淡淡的悲哀。 皇家寺内有不少妃子在为元月太皇太后守孝。大多着白衣,唯一女子着玉兰色纱裙,清寒倨傲,玉兰色纱裙上斜斜绣了一枝合欢花,而她也如这合欢花般,有着最纯净天真的姿态。 她似乎被惊动了,回头看了姝颜一眼,和婉一笑。那一笑,着实惊艳了姝颜。她的笑并不艳丽,反而有一丝如烟似雾的淡雅,她的容颜并不见有多么出色,温婉的瓜子脸,如菱的红唇,柳叶般的弯眉,确然是极美的,但却总少了一种风韵,美得循规蹈矩,唯有那双眸子,如同浸泡在水银里的黑色琉璃,灼灼流光,晶莹剔透。那眼波盈盈间,是天生的妩然风姿。 那样一双美好的眼睛,足以使人认定,这女子拥有美好的风韵。她见了姝颜没有行礼,姝颜见她眼生,想是不认识自己,亦不计较。却是霏云道:“见了姝颜公主,也不见礼么?” 那女子凤眼轻斜,抿唇而笑,却并不照做。半晌才道:“我是颐妃,应该不用向公主见礼罢?”霏云一怔,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公主,这颐妃是皇上的表妹,自幼多病,养在太皇太后处,虽为妃,却不是皇上的妃嫔,而是专门伺候太后娘娘的。因她从不出宫门。” “难道是那传闻里的颐妃娘娘叶羽蘅么?那也就是我的表姐了。”姝颜微微一怔,这从未见过面的女子,竟是这般人物,倒是她始料不及的。 她缓缓走到叶羽蘅身边,道:“表姐也是来为皇祖母守孝的么?”叶羽蘅点点头,道:“姝颜公主,也是如此罢?” “既是一家人,何必那么生疏呢?表姐可以叫我的小字芷音,也可以叫我的乳名卿卿。”姝颜对这女子,只觉得说不出的投缘,道。 她唇角泛起一个诡谲的弧度:“卿卿?”思量半刻,她转而道,“我还是叫你芷音罢。” 姝颜点头应是,三人缓步进了殿。春日虽有寒意,今日却是颇热,进了佛堂,却只觉一股扑面寒意,老人独有的气息和尸体的陈腐味。 一尊棺木静静横在那里,在姝颜的眼中,却有不一般的气势。她上前,手抚到棺木中央,原以为会大哭一场,却终究是没有。这便是欲哭无泪罢? 淡淡苦笑,她挥手让周围的人退下。不纯洁的泪水是肮脏的,无谓再多。棺木没有定好,她打开棺材,那是她熟悉的太皇太后,却又隐隐不是。 往日素衣淡薄的她,终究穿上了她不喜的艳丽的色彩,那触目惊心的华丽,愈发显出她如枯叶般的苍白与无力。 姝颜看着太皇太后的尸体,良久才道:“皇祖母,你一定要走得安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用我自己的力量保护我自己。” 叶羽蘅也上前,道:“太皇太后,羽蘅感激你多年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只盼太皇太后早日轮回转世,不要再回到这污泥般的后宫中来。” “你似乎并不伤心?”姝颜轻轻问她,在这个静谧的佛堂,气氛是悲凉的,两人之间荡漾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叶羽蘅缓缓笑了:“自然不伤心。这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与人,不是互相利用,就是互相伤害。生活在这里,我感到厌倦透顶,太皇太后也是一样的。也许对于她,生成了负担,而死,反而是解脱了。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为太皇太后高兴?芷音,你也是这样的罢?” 姝颜终于展颜笑道:“表姐,看来我们同样都是厌倦了深宫的人啊。我是因为父母的死,而表姐,又是因为什么而看透了?” “我?”叶羽蘅微微苦笑,“我知道你的苦,芷音。但我的苦,是不能让旁人知道的,因为旁人都会笑我是痴心妄想。你会么?” 姝颜微微蹙眉,堂外的垂柳柔媚而温软地在风中飘荡,柳絮漫天飞,雪白如羽。她似乎透过这繁复,看到宫墙以外的世界:“我不会,因为你说过的,我们是同样的人啊。” “我有一个相爱,但注定无法得到的人。”叶羽蘅微微一叹,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悲涩,“奢望罢了,何必再提,揭起伤口,让自己再痛一次。” 姝颜看阳光下的她,眉间却挥之不去那一丝淡淡的寂寞,问:“为什么?”“因为,他不爱我,即便我可以得到他,也注定只是得到一个躯壳,而得不到他的心、他的灵魂。更为痛苦的却是,我知道他心里有谁——但那是万劫不复的。” “和我有关?”姝颜淡淡笑了,在这华丽辉煌的堂内,她独有一份不染纤尘的清美,“你喜欢五哥?” 叶羽蘅有些惊讶:“你不要命了,这也敢承认?!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即便是你五哥也保不住你,你要小心。” “无愧于心,又为什么不能承认?是,五哥对我似乎是有些朦胧情愫的,但我并不喜欢他。他只是我的五哥,永远只是我五哥。”姝颜望着窗外纷飞的柳絮,眸中有一丝温柔之色,她想起了夜泠羽。为什么呢?分明是相识不久,却有前世今生的宿命感,无可逃脱了去。 叶羽蘅道:“不是似乎,而是事实。他有一次来见太皇太后,跪求了好久,太皇太后也不愿见他,我接他去 暖阁小歇,他朦胧中叫着你的名字。”她神态有一丝娇羞,却并不扭捏,“他把我当作你,抱住了我。我吓得逃走,可如今想来,那竟是我和他最亲密无间的举动,因你。”她的神色悲凉。纵然看透一切又如何?她仍是寂寂深宫里的一个可怜人。 姝颜有几分迷茫,问她:“可曾后悔?”她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悔!”那神态,连那份让人为之动容的坚持,也与青霜一样,哪怕知道得不到了,仍不后悔爱。因为爱或不爱,并不是你所可以决定的。 “如果有朝一日,让你离开皇宫,你会怎样?”姝颜问她。如果是她,自然毫不犹豫地走了,纵使没有夜泠羽,也一样义无反顾地走了。但她呢?有所爱之人的羁绊,真的可以说走就走吗? 叶羽蘅淡淡道:“要走,我和他一起走,要留,我也和他一起留。哪怕他不爱我,他只要知道,有一个人,很爱很爱他,愿意在某个地方牵念着他,守候着他,无怨无悔地爱他,就够了。”她忽然又笑得和婉,“其实不知道也不要紧,只要我知道就够了。” 原来爱一个人,要求竟可以如此之低,心也是如此之低,低到尘埃里。可是是幸福的。爱一个人,其中苦乐,也都是甜蜜的。 姝颜也笑了,她对夜泠羽是爱的,但是,因为没有别离,没有痛苦,所以反倒显不出爱的深刻来。如果有机会,也要轰轰烈烈、刻骨铭心地爱一次。 是夜,姝颜一身素净的白色寝衣,静静坐在窗边吹风。无心饮食,她只喝了一碗桂花鱼片粥。懒懒倚在窗边,黑缎般的秀发在月华下如黑色的丝绒,闪烁着华贵而神秘的光芒。 突然的,一阵冷风吹来,蜡烛灭了。姝颜一惊,猛地起身,只见一袭紫衣的夜泠羽对着她笑,笑得清雅绝俗:“怎么样,想不想我,姝颜儿?” 亲昵的称呼,姝颜几乎要落下泪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没有事情可以瞒得过我。姝颜儿,见到我高兴么?” 姝颜冷着脸:“你早知我是公主,才蓄意接近,对么?”夜泠羽修长的双指拂过她的黛眉:“姝颜儿,我是那么庸俗的人么?” 他旁若无人的亲昵,呼出的热气使她的双颊涌起粉色红晕,明艳如落樱。他似满意:“姝颜儿,你羞怯的样子真是可爱,像小麋鹿一样。” 姝颜儿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半晌才低低道:“你只是来看我的么?”“当然,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夜泠羽拉着姝颜儿的手,两人跃出窗户。 月色明净,如温柔的纱衣笼在大地上,满林樱花,一朵朵,争相簇拥着,月色下如同血玉雕琢一般的绝美。两人来到一株巨大的樱花树下,华美而古雅的樱花花瓣堆砌如妩媚的落雪。 在那盘根错节间,却有一巨大的树洞,可以躲进去一个人。“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夜泠羽笑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等会儿来救你,这个游戏叫‘英雄救美’。” 说完,他在姝颜的颊边轻轻一啄,微微的痛与痒,是那样的舒适。看着夜泠羽离开,泪水终于弥漫。她并不蠢,不信他冒险进宫只为见她,和她玩一个幼稚无聊的游戏。但她愿意等。 第十三回,缘分 那天的天气清寒,空气里有不知名的气息,是春的气息么,湿润而又让人觉得莫名忧伤的气息。 远处薄纱般的烟雾笼着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的青色山峦,有一丝朦胧如烟般的韵致。深碧色的湖水晶莹剔透,几只轻巧的燕子掠水而过,荡漾开一层层的涟漪,燕子在天空中剪开流云,如一道深色的优美剪影,带着柔和的弧度而去。 岸边鹅黄色的垂柳蘸着湖水,在微风中如长发飞舞。几株古雅的粉樱在淡淡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宛若红玉。这花瓣繁复纤秀,每一瓣花瓣都薄如蝉翼,都如在树上等待着蜕变的蝴蝶,又如轻盈的丝帛,枝头不堪重负,花瓣便如烟霞般绝美,将一泓碧水染成了微微的粉色。 景致如此清婉,却忽然浩浩荡荡的有一队人架着马车而来,马车上垂下红色的纱帐,用金丝勾勒出瓣瓣玫瑰,于阳光下华美绝伦。抬马车的共有八人,后面又有骑着白马的侍卫与抬箱子的随从,一大群人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春日清晨的宁静。 这时候,一阵幽艳而凄绝的琴音低低地响起,就像是山谷里淙淙的流水,又如蘸水而开的白莲,琴音悠扬而宁和。过了一会儿琴音却逐渐飞扬,如同傲然于九天之上的凤凰般,有不可一世的骄傲与高贵。 这声音似是筝音,却毫无筝音的锐利,就不知是什么乐器了。只是那洋洋洒洒的一曲乐章,如迤逦不断的锦簇的花团般,有逼人的灵气与美丽。其中的哀怨伤心与孤芳自赏的冷傲,更教人心生怜意。 春日的美景不断后移,只听一曲琴音已经止住了,余音在这个哀愁的早晨的天空下不断回荡着。随后又是一曲的琴音,听来是那样的清丽雅致,澄澈晶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空灵。 这时候,轿子已经离开了未央湖畔,来到了枯木林,这里本是一处荒僻之地,虽然是春季,可是仍是一片萧索,只有几声单调的鸟鸣,为这寂寥的林子做点缀。 不远处突然窜出一只兔子,马车夫及时勒住马绳,口中骂咧咧道:“该死的兔子!”侍卫跟是从背后的箭筒里拿出一支缀有红色羽毛的箭射向兔子,只听那兔子悲鸣一声,带着凄凉的音调,雪白的皮毛上沾染着血,触目惊心,让人不忍。 “是什么东西,叫得那么凄凉?”轿子里传出一个柔婉绮丽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纤弱之感。 侍卫闻言抱拳恭声道:“是一只兔子,射死了可以烤了吃。”轿子里的声音又响起了,温润清亮,令人闻之心悦,此刻却含着淡淡怒气:“茹素对身体很有好处,何况屠杀这么一个幼小的生灵实在教人不舍。再说,不是有干粮么?何必吃兔子?把它抱进来给我吧,我来给它包扎。” 侍卫迟疑了一会儿,轿子里的这位便是连太上皇后也奈何不了的主儿啊,鬼主意多得很,若是耍什么花招。。。。。 轿中人似乎明了侍卫的迟疑,道:“我发誓不再设法逃走就是了,我只是要一只兔子打发这漫漫路途,也不成么?” “自然没有不可以的。”迟疑片刻,侍卫还是拾起兔子,掀开帘子,见那轿中人从头上的凤冠处垂下密密的珠帘,是赤色的珊瑚石,一袭鲜红的嫁衣,上绣凤凰于飞、并蒂芙蓉,更衬得她的肌肤,触目惊心的苍白。 轿中人,正是殊颜。她一手环抱兔子,一手为它包扎伤口,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是昨日事。 清晨,东方泛起鱼肚白。殊颜痴痴立在花树下,花瓣落了她满身,远远望去,如花树堆雪,雅艳绝伦。远处,是夜泠羽。 “你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唇角泛起微凉的弧度,殊颜忍着心头的悲凉,问。夜泠羽微怔,但旋即眼神冰冷如剑锋:“殊颜,你都知道了。是,我利用了你,欺骗了你。我的目的,就是要刺杀你的皇帝哥哥,我从一开始就利用了你。” 殊颜道:“你对五哥做了什么?”“没有什么,他只受了轻伤。”夜泠羽缓缓道,“殊颜,你要知道,我并不想伤我。” “但是你的确伤到我了。你的名字、你的身份,还有你说的,我们所谓的缘分,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真的分不清了。”殊颜低下头来,纤长的睫羽上沾着一片单薄柔软的樱花瓣,有一种暧昧不明的妩然。 夜泠羽这样看着她,樱花飞舞的流光里,两人静静对视。夜泠羽才道:“我的确知道你是公主,因为我听过殊颜公主的名字。但是,有关我们的缘分,我没有一句是戏言!”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敢信你,离若寺,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诚然,我看见你的时候,确实觉得熟悉,我也,确实很喜欢你,不,可以说,虽然只认识你一天,但我已经爱上你了。可你呢?你对我,我根本不敢确定!”殊颜忍着泪意,道,“也许我们本来就是错的,是有缘无份罢?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激你,无论真假,那段时光,我会一生怀念。” 殊颜静静道:“你走罢,让御林军找到,就麻烦了。”夜泠羽一下子抱住殊颜:“我会记住你的。”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朵浅绿色的殊颜花,笑,“日后,希望你能保存好这朵花,见花如见人。” 看夜泠羽远去的背影,殊颜再忍不住泪水,樱花漫天飘舞,终还是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樱花洞?” “我,罢了,不说了。等你到忘忧宫祭坛,你就会明白一切的。”夜泠羽微微叹息,道。他终究还是走了。 霏云远远跑来:“公主,你在这里啊?教奴婢好找!”她气喘吁吁,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殊颜拿出一条白绢,为霏云拭去汗水,问:“怎么了?” “皇上昨夜被刺客刺伤了,现在想见公主,公主快去罢。”霏云急急道。殊颜此刻也是满心忧虑,只匆匆往乾清宫去。 宫内只点了几星烛光显得格外颓唐。散漫的金色纱帐掩映着君空寒苍白的脸。见他端碗在喝药,殊颜上前接过药碗,柔声道:“五哥,我来喂你罢。” “卿卿,你来啦?”君空寒笑笑,道。殊颜蹙眉问:“伤口怎么样?深不深?太医怎么说?” 君空寒道:“那人武功极高,几次有机会夺我性命,我却只是轻伤,看来他并不想置我于死地,这实在让人费解。你说呢?” 殊颜“彭”一声就把药碗打碎了,苍白的脸色,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眸带着凄艳幽婉的光芒,闪烁着深深的光芒。 是她误会他了!若他真是蓄谋已久,若他真是丧心病狂,他又怎么会只轻伤五哥?虽不知他究竟是做什么,但她笼了笼袖中之花,他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罢? 君空寒忽然开口:“卿卿,朕想让你去南诏和亲。”“秋儿,快去为皇上再炖一碗药来。”殊颜淡淡地看着君空寒,问,“五哥想让我去和亲?” “是,你愿意么?”君空寒迫视着殊颜。殊颜霍地起身,冷笑道:“只怕轮不到我不愿罢?五哥,不是已经安排好一切了么?” 君空寒喝道:“放肆!朕要你去和亲,你敢不去么?!若你不和亲,到时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这罪责,让谁承担?” “好。”殊颜忽然道,“我去。”是的,如果黎民百姓因她的任性而遭受伤害,她又怎么担得了这个罪?又怎么能做众矢之的? 去罢,即便她不信缘分,但此刻也只能说,她与夜泠羽是有缘无份了。 结束回忆,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她缓缓抚摸过白兔那柔软雪白的皮毛:“小兔啊小兔,你说,夜泠羽究竟爱不爱我?他心里究竟有没有?” 说罢,又微微苦笑,暗笑自己的愚蠢:“其实,他爱不爱我又怎么样?我已经注定是旁人的妻子了。他若不爱我,即便知道了,也不会难过罢?只是,若他不爱我,又教我情何以堪呢?人总是自私的罢,希望自己爱的人也爱自己,哪怕,自己已经属于旁人了。” 她望着那精致秀丽的苏绣,那细密的针脚,手指划过,依然平整如新。她的手指有一种奇异的痒和痛,一如她的心。 呵,明明已经说了不相信,可是离若寺那纷飞的樱花瓣下,她却是那么真实地愉悦着。她忽然觉得一阵剧烈的头疼,忍不住微微呻吟起来。眼前是一片漆黑,忽然又幻化作漫天云蒸霞蔚的樱花光影里。一个一袭紫衣的男子远远而来,眉如新月,眼若秋水,竟是一个绝美少年。 他缓缓而来,笑着将一枝嫣紫色的殊颜花赠给她,却忽然,用一把匕首刺进她的心口,血如泉涌,诡异而可怖。 女子的眼中有不可置信的惊骇:“你。。。。。。为什么?”她那双灿灿如明珠生辉的眸子一瞬之间如陨落的星星般黯淡下来。 “因为,只有抛去了情爱,我才能得到不死不灭的永生。”他的眸子里飞快掠过一丝伤痛与怜惜,但很快就成了一片冷寂,“所以,只能牺牲你了。怪只怪,我爱上你了。” 女子凄艳绝伦地一笑,幽冷,却又是由衷的喜悦:“你。。。。。只要爱过我。。。。。。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她轻衫如雪,烟染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绯红,她的眸子却始终荡着幽绝的笑意,清美如谪仙下凡一般。 殊颜头疼欲裂,竟幽幽昏厥过去。 第十五回,晚宴 宴会是歌舞升平的,如果不是身边人都是异常陌生的面孔,这里其实与殊颜自幼的生活环境是一样的。殊颜不免有淡淡悲哀荡漾,她的人生,就是从一个皇宫到另一个皇宫么? 她本愿装病不去,但是一想到夜星本就受人欺辱,若自己不去,即便有夜羽相助,想来也是举步维艰罢。于是在镜前梳妆,她用胭脂在眉间绘了一瓣胭脂色的樱,又以金粉勾边,用桃红胭脂染了唇,更显得娇艳欲滴,素净的两颊也用上好的紫葵粉涂抹,衬得她如一朵红露凝香的樱花,一袭绯紫色百子刻丝长裙,反梳一个飞凤髻,上簪一珍珠流苏步摇,垂下两脉红穗,随着她的走动摇晃着。 她为夜星选了一袭青色长袍,他的脸上本有淡淡的稚气与青涩,此刻这温润而沉着的颜色衬得他仿佛也英挺了。两人走在一起,若不是夜星的残缺,当真可说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了。她感到夜星在发抖,低声在他耳边问:“怎样?你很紧张。” “小樱桃姐姐,我真紧张,父王不喜欢我,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他会不会忘记我?”他的眼神无助得像个小兽物。他其实很聪敏,只是太单纯。不过他有孩童的敏感,可以察觉到一些什么。听了以后,殊颜只觉得心酸。殊颜紧握他的手,笑:“你父王有那么多孩子,哪里能一个个去看?何况,他的政务太繁忙了,他如果真的不管你,怎么会让我做你的娘子呢?”低声的安慰,看他展露笑颜,双眸的神采湛湛如黑宝石,异常的动人:“嗯,对,父王最喜欢星儿啦。” 那是一个他确信的安慰么?殊颜不知道,但是她也只能握紧他的手,给予一点安慰。夜静风凉,桃树灿若云锦,如此华美而艳丽的景象,清艳的香气幽幽传来,还未饮酒,已有微醺,教人飘飘欲仙。 宴会在室外举行,晚风送来阵阵花香,只见几个舞姬顺着悠扬的丝竹声缓缓舞动,绝美而动人。 南诏君王坐在首席,见了他们二人,先是对殊颜微微一笑,见了夜星,仿佛也有了微微的暖意。到底,也是因为他娶的是个公主罢,即使,她只是日后牵制五哥的筹码,那也是个重量的筹码啊。 夜星的生母珍妃坐在南诏君王身侧,一身华贵的金色绣雏凤华袍,柳眉凤目,甚是妩媚,然那妩媚中自有一股雍容高贵的气度。 殊颜发现夜星掌心出汗,仿佛紧张,抬眼看他目光,才发现他紧张的源头是珍妃。于是携了他的手,见了珍妃,依礼跪下道:“参见父王,父王圣安,参加母妃,母妃千岁。” 南诏君王含笑:“殊颜,你的打扮十分得体美丽,不愧是中原女子。”末了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夜星的打扮也很好。” 夜星一喜。殊颜却发现珍妃掩袖向君王劝酒,温言软语,不往夜星处看,似是厌恶。皇后早夭,珍妃是最得宠的妃子,有这样一个残缺的儿子对于她,是莫大折辱,并不能带来荣耀。君王有那么多儿子,所以即便是不喜,也是淡淡的。但是珍妃不同,她只有一个儿子,自然希望这儿子是个英明睿智之子了。 虽然谅解,但是仍不可抑止的愤怒。这样功利,因为儿子无法为自己争取荣耀,便厌恶。不过她也无法强求,只更同情夜星。他的童年,一定是辛苦而不快乐的罢?只是还是那么天真,不是更教人怜惜非常么? 殊颜也被安排在首座,她拉开精巧的椅子先让夜星坐下,再自己坐下,为他殷勤布菜,不教他失了颜面。见夜星娶了公主、心有不服,想看新婚妻子如何嫌弃他的人大有人在,殊颜不愿让那些人得逞。 这里没有殊颜从前所居的皇宫精雅,但似乎刻意炫耀,所以器皿华贵。殊颜只静静吃菜,不多言语。珍妃一挑眉问:“殊颜公主是你们先皇的第几女?” 话问得客气,香艳的西府海棠瓣瓣飘落,殊颜静静答道:“是第八女,最小的女儿。” “你们的皇帝是你的第几个哥哥?”珍妃又问。殊颜轻轻一理步摇上垂下的流苏,笑:“是我五哥,同母的哥哥。” 珍妃娇笑道:“你们中原的文化博大精深,有父慈子孝这个成语是不是?”殊颜布菜的手微微一颤,左手的两个碧玉镯子玲珑作响,清脆如碎冰,她缓缓道:“是。” 她的脸色有微微苍白,将手边的梨花酒一饮而尽,漫天海棠的花影,比之樱花的娇弱更有一份清美之意,脸上微有红晕。 “那么,”珍妃傲然道,“这连我们南蛮人都知道的事,为何中原君王竟不知呢?反倒弑父篡位!” 殊颜微微抬头,在身后宫女高举的照明用的宫灯掩映下,她的神色清傲而独有一份高贵之气,声音异常清越:“母妃此言差矣,除了父慈子孝外,还有国泰民安一词。泰是繁荣强盛之意,国泰才能民安,而若民不安,又怎能国泰?两者密不可分,可说是相辅相成。而一个不能使国泰,也不能让民安的君主,五哥只能忍痛为苍生大义灭亲,此等功绩,岂非比狭隘的父子之情更使人动容?” 她说这话生意不大,却自有一番皇家威仪。珍妃一时微愣,冷笑道:“殊颜公主好利的嘴啊!” “母妃,您是殊颜的长辈,殊颜本不该与你争辩,只是涉及到国家荣辱,不得不说。何况,若没有五哥,岂会有这和亲的千秋盛事呢?”殊颜端和大方地微笑,有着最得体的优雅。 珍妃还想说什么,南诏君主一斜眼道:“珍妃,这清蒸鲈鱼不是你最爱吃的菜么?多吃一点罢。” 珍妃怎会不知帝王意,娇声道:“多谢皇上。”此时只见一一袭水蓝色长袍的少年缓缓起身,笑:“如今南诏国四海升平,为南诏国干杯!” 殊颜淡淡微笑,他还是为她解围了。于是拉着夜星起身,举杯一饮而尽:“殊颜干了这杯。”南诏国俱是豪爽汉子,不免为她喝彩。 她的酒量是相当好,寻常男儿不是她对手,何况又是清雅绵厚的梨花酒。却听一个微微嘲弄的声音响起:“殊颜公主好酒量!只是七弟为何不喝?” 却是夜星的五哥——冀王夜浣。殊颜微微蹙眉,暗忖:我五哥是何等人物,这人,阿星也得教他一声五哥罢,却如此的不怀好意!当下婉转笑道:“冀王是海量,夫君酒量不佳,不如殊颜代饮这一杯罢。” “殊颜公主好大的脾性!还当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么,这么颐指气使!按规矩,你得教我一声五哥,长幼有序的道理你不懂么?”冀王面色苍白,是一种富家贵公子的苍白,恐怕是太纵情酒色之故罢。但眉目仍有几分俊秀,看得出与夜羽有淡淡几分相似,殊颜对他的厌恶却没有改变:“是冀王提醒我了,我虽嫁到南诏,仍是中原公主,该有的尊重,冀王难道不给么?何况,我一直唤我的皇帝哥哥为五哥,若是让有心人听了,编排冀王的闲话,就是我这弟妹的不是了,到时不更是长幼无序了么?”这话说得温婉,却暗藏锋芒,言辞有礼,却隐隐透着凌厉。 冀王一时之间面色煞白,道:“你。。。。。好。。。。。你只要能喝完这两坛酒,我便不与你计较了罢!” 殊颜拿起酒坛,二话不说便喝了下去。她一时负气,喝得太急,一时呛住,脸涨得通红,如鸽血红的宝石,她紧紧咬唇,却不咳嗽出声。刚要举起第二坛酒,就听一个声音道:“我来代七弟饮罢。” 殊颜见他含情脉脉,一派怜惜,心中洋溢着融融暖意。冀王似忌惮他太子之位,强笑道:“不过是句玩笑。” 宴会完毕,三人连着一排海棠林回去。夜羽轻轻拂过她白皙纯净的脸颊:“你怎么逞强呢?即便是酒量再好,也不能喝的这样急啊,白教我心疼!” 殊颜恨得咬牙切齿,脸色绯红:“他实在欺人太甚、可恶之极!”夜羽笑,带着宠溺:“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呢,小樱桃。今日你大大为阿星出气,夜浣不喜欢他已久。” 夜星去扑一只明黄色的蝴蝶,殊颜见他不在,才轻轻说:“阿羽,珍妃似乎不喜欢阿星?” “你也看出来了?她是一个聪敏的女人,不过不是阿星的亲母。”夜羽道,“阿星的亲母是珍妃的表妹,我母亲进宫前的结拜姐妹。生阿星时难产死的,我母亲已有我与宸儿,阿星就归珍妃抚养,三岁时太医诊断出他是智力残缺。” 殊颜道:“难怪啊,若真是血脉亲情,怎么也不会那样冷漠。阿星知道么?”“他智力有残缺,但是很聪敏,就好比有的孩子知识少,但是比大人聪明一样。他应该清楚。”夜羽道。 “他也是真苦啊。”殊颜微微叹道,招呼夜星道,“阿星,和你羽哥哥说再见,咱们要回涤尘居去了。” 夜星没有捉到蝴蝶,于是路上一个劲儿说那蝴蝶如何美如何活泼。 第十六回,碧江会 回到涤尘居后,霏云举灯迎了出来,她着一身青色绣鹅黄广玉兰的长裙,月色之下,霏云一张秀靥温柔俏丽,此刻浅笑道:“公主回来了?我已经命人烧了洗澡水,您去洗个澡,解解乏罢。” “也好,的确是累了。”姝颜微笑道,“阿星,你也累了罢,让你霏云姐姐带你下去歇息罢。” 夜星笑道:“小樱桃姐姐,我饿了。”姝颜吃吃笑道:“你这小子,宴会上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你怎么还没吃饱?” “母妃教过我,吃饭不能太狼吞虎咽,不然要教人笑话,母妃就不要我了。”夜星微微沮丧,“母妃总是要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姝颜笑着宽解他:“你母妃也是为你好,作为一个皇子,不能失态是对的。不过回了自己的府邸,便不用这样拘束,我先去洗澡,等会儿教人给你弄吃的。” 洗完澡后,姝颜着了一袭碧色绣白鸢尾草长裙,乌发梳理成髻,露出优雅修长的脖颈。下人熙儿把她带到花厅,花厅内的中央悬着琉璃灯,水曲柳的台面上摆满各色点心:翠玉豆糕、 栗子糕 、双色豆糕、 豆沙卷、奶白枣宝、 双色软糖、 糖炒大扁、 可可桃仁、芙蓉糕、绿豆酥等。 夜星嘴巴里塞满各种点心,手上还抓着一大把的双色软糖和奶白枣宝,声音含糊不清,道:“小樱桃谢谢(姐姐),这双设(色)软糖真甜、真好诗(吃)。” 姝颜为他倒了一杯鲜牛奶让他喝下,轻抚他的脊背,道:“你吃慢些,没人和你抢的,小心别噎着了。” 夜星吃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道:“我好困。”“熙儿,还不带七爷安歇去么?”姝颜起身,从霏云手中接过宫灯,道:“霏云,我们先回去罢。” 是夜,月色朗朗,清风中有樱花和西府海棠的香气,让人已然有几分微醺。姝颜今日饮了不少酒,只觉得微微有些沉重。 路上,霏云忽然道:“公主。”“嗯?”姝颜挑眉问她,“有事么?” “也没什么,只是临行前,皇上找过奴婢。”霏云咬唇道,“他说,他不是真心要把你嫁给别人的,请你原谅他。” 姝颜闻言,雪白的芙蓉面上掠过一丝凄绝的笑意:“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来和亲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他说他希望你能谅解他,他也是有苦衷的。还说,他每月十五会在南诏的碧河等你,若你还认他这个五哥,便去见见他。”霏云道,“你一定要去啊,你若不去,他必会伤心欲绝的。” “霏云,你喜欢他,是不是?”姝颜忽然问。霏云一怔,清秀的两颊上红晕大盛,她垂首低低道:“公主,霏云早说过,我福薄,皇上是九五之尊,我怎么能高攀得上呢?何况,皇上的心在你那里。我即使做了岚贵人,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你明白么?” 姝颜叹息了一声,微有凉意的手指拂过霏云俏丽动人的脸,缓缓道:“霏云,你说过,今生今世,都把我当你的姐妹,这偌大的深宫里,我能信的,也只有你。倘若有机会,我把你送到五哥身边,求他善待你,也算了了你的一桩心愿。” “不!”霏云斩钉截铁道,“他若不喜欢我,我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可他今生已无可能对我有分毫真心了。” 姝颜幽幽道:“你还年轻,怎么知道不可能?男人是最最心软的,何况,我已永不可能属于他。” 两人进了偏殿,霏云点上蜡烛,姝颜望着窗外银灿灿的月色,道:“霏云,你以后就和我一起睡罢,我总觉得不安得很。” “怎么了,公主?”霏云依言将纱帐搭上钩子,问。姝颜轻轻拂过自己黑缎般的发丝,声音里有淡淡凄楚:“以前再皇宫,即便再怎么不自由,至少还有可以依赖的亲人,在这里,我几乎一无所有。” 霏云躺在姝颜身边,黑眸闪亮如星子:“只要公主愿意,又怎么可能是一无所有呢?至少,”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不真实,似从嗓子里逼出来的一般,“还有康亲王啊。” “谁?”姝颜微微一怔。霏云淡淡笑了,几乎有逼人的艳丽:“就是夜羽啊,即使你嫁给了七爷,他仍没有对你忘情。公主,你真是幸福啊,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一心一意爱着你的人。” 姝颜听出霏云话语里的落寞,不免暗暗神伤,道:“你是在笑我么?我对五哥无意,你也是知道的,至于夜羽,我确实是极喜欢他,但是如今,我们恐怕也只能天各一方了罢。有人一心一意的爱护,有时候未必不是另一种悲哀啊。有情人无法成眷属,霏云,你不是也深受其苦么?” “你至少有人惦念你啊。虽然你不喜欢皇上,可皇上却一心一意要保护你;你虽然不能和康亲王在一起,可至少你爱的人也爱你,而且,他知道你的心意,比起我,不是好了很多么?”霏云淡淡道。 姝颜声音里有浓浓的疲倦:“睡罢,明日就是十五了,不是要去见五哥的么?” 次日,姝颜着了一袭素白的长裙,用白绸束发,青丝柔长,冉冉委地,说不出的柔美之态,娇小如荷瓣般清丽的脸庞上有一双大得出奇的眸子,漆黑幽深的眸璀璨如繁星,晶莹若秋水,这确实是一个清丽绝伦的女子。 霏云笑道:“公主,咱们要出宫,用不用去和皇上说?”“不必了,我知道,阿羽那里有可以随意出宫的玉牌,昨日宴会结束太晚,他应在莫愁湖上的‘冷香小筑’里。霏云,我们去找他。” 二人朝莫愁湖边去,鹅黄色的垂柳,两岸桃花蘸水而开,嫣红的花瓣娇艳如女子眉心灿烂的朱砂,说不出的绝美动人。 姝颜细腻如雪的眉心,贴了珊瑚珠的花钿,更显得妩然多姿,此刻桃花花瓣飞扬,犹如蝴蝶细弱的翅膀。 湖面上飘着花瓣,湖上荡了一叶扁舟。姝颜轻轻对霏云道:“我去找他,你在这里等着罢。” 姝颜提起裙摆,踮起脚尖,踏上了船,一个不小心,便要跌倒,只见一双稳而有力的手揽住了他,粉色的薄唇微微上扬:“小樱桃,你这样迫不及待想见我么?” “你在这里啊。”姝颜粉红的两腮娇羞如玫瑰。她望着那双眸子的主人,这是一个俊雅秀逸的男子,如临风玉树,唇角含笑,更有一丝风流潇洒。 夜羽微微一笑,环住姝颜,一个旋转,姝颜便靠在他的臂弯里,望着他俊挺的容颜,一时微醉,但又道:“被旁人看见不好。” “这里一向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找我有事?”夜羽抚摸着她娇嫩可人的两腮,笑问。 姝颜点头道:“你不是有腰牌可以随意出宫么,麻烦你了,我要去碧江见我五哥。” “你五哥?”夜羽微微挑起眉头,“你五哥也就是中原皇帝了?好,我陪你去!” 三人便出了宫门,来到了碧江。碧江湖边,一袭宝蓝色长袍风姿英挺的少年遥立在那里,他的眉目俊秀,此刻却神态焦灼。 姝颜教两人在原地等她,朝少年君空寒而去。粲然一笑:“五哥。” “真好,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君空寒笑,“卿卿,我们说来也有五天未见了。是不是?” 姝颜垂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的翅膀般秀雅:“是啊,五哥,你的气色也不错啊。”旋即又以一种微嘲的口吻笑道,“五哥是一国之君,气色怎会不好?” “你在怨我?”君空寒手轻轻拂过姝颜的脸颊,“卿卿,南诏国君虽然比你大,但他应该对你很好罢?” 姝颜凄楚一笑:“好?是啊,我是挺好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卿卿,五哥很想你。”君空寒道。 “五哥,我说过,今生,我只能是你的妹妹,其它的,我不会想,也不能想。五哥,你明白么?”姝颜浅笑着,望着君空寒腰间配的香囊,“好精巧的手艺,是哪一个嫂嫂绣的?” 君空寒面露尴尬之色,只默然不语。姝颜轻轻拿起香囊,唇角含着一丝淡笑:“德妃应不会有这等闲情逸致罢?蕙妃、贤妃的手艺也不是这样的,是哪个姐妹绣的?还有一股脂粉香呢!” “是新晋的秋贵人。”君空寒道。姝颜的眸中有逼人的寒气,莞尔笑道:“有这么多如花美眷相伴,五哥总不会寂寞的。姝颜,对你,也不是非有不可,对罢?” 君空寒的额上布满冷汗,颤声道:“不是的,姝颜,五哥是真的喜欢你。” “真的喜欢?”姝颜柔声道,“那江山和我,五哥会选什么?五哥一定会选江山的。所以,我才会被送来和亲。再怎么喜欢,也只是这样了。我,已经有一个可以为我放弃一切的男子了,五哥的情,还是给渴望的人罢。” 君空寒问:“是你的夫君么?”“不是,但在我心中,他是我唯一的夫君。南诏国君的七子是个智力有残缺的人,所以我不必和他同房,这样很好。”姝颜静静笑着,安详而温柔。 “你这样可以么,不辛苦么?”君空寒意存怜惜,问。姝颜倨傲地抬头,道:“好不好,辛苦不辛苦,世俗接不接受,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请问五哥,假若我和五哥在一起,五哥能给我名分么?我和五哥,会被世俗祝福么?我和五哥会不辛苦么?” 君空寒怒从心起,但很快又温软下来,道:“好罢,只要你幸福,五哥就无憾了。你日后若是有困难,五哥一定帮你。回去罢。” 姝颜回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匆匆朝夜羽和霏云处去,三人便离开了。唯独君空寒一人的身形有淡淡的落寞。 第十七回,回宫 夜羽为她递上帕子道:“你五哥很喜欢你。”殊颜轻轻拭去眼泪道:“你也看出来了罢,只可惜我却对他无意。霏云,你去同他说几句罢,你一定有话想对他说的。” 霏云微微一怔:“真的可以么?”“不要紧的,你去罢。”殊颜笑着从身边的樱花树上摘下一朵重瓣的粉樱簪到她鬓边,“五哥最爱樱花了。” 霏云面上红晕微现,跑向了君空寒。见了君空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半晌才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何必这样多礼?我并不欲以皇帝身份示人。”君空寒微微一叹,“卿卿的性子倔强,若没有你的劝说,她未必肯来见我。” 霏云见他颇有自伤之态,急急道:“其实,公主心中是很敬爱五郎你的。”心中不知为何用了这个称呼,霏云一瞬之间,大是惊骇,刚要请罪,却听君空寒淡淡笑:“五郎?这是个很好的称呼,你在南诏一定要多照顾公主,明白么?” “五郎!”霏云眼见君空寒要走,一时勇气大盛,叫道,“你带我回紫禁城罢。” 君空寒蹙眉回首:“你说什么?你要与我回紫禁城?”“是的。”霏云抿唇道,“霏云愿意一辈子留在五郎身边伺候五郎,做任何事都可以。五郎,你带我回去罢,好不好?” “你....”君空寒一时不知如何拒绝,他身边素来都是美人如云,但他可以敏感地感觉到霏云此刻不同寻常的情愫,“你还是留下照顾公主罢,我身边不缺人照顾。” 霏云微微一笑:“五郎,你不肯带我回紫禁城,是么?我知道,我只是薄柳之姿,也不奢求能攀龙附凤,即便今生只做五郎身边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丫头,也已心满意足了。请五郎成全罢。” 君空寒刚又要拒绝,却见她鬓边簪了一枝樱花,甚是粉嫩玲珑,一时心下微软,再看她的眼风,竟隐隐有几分像殊颜,叹道:“你去同公主说,公主同意,便是我同意了。” 霏云一喜,奔向殊颜,咬唇道:“公主。”殊颜见她神态奇怪,似喜非喜,一瞬之间有几分疑惑,却听她说:“公主,我想随皇上回紫禁城,请你答应。” 殊颜吃了一惊:“你要随五哥回去?殊颜,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这一生都会陪在我身边,如今你便要反悔了么?” “对,我反悔了,我不守信用,但我不愿把他再让给别人了,什么德妃、贤妃,都不是他爱的。那凭什么我不能去争取呢?是你教我的,男人最最心软。公主,你当霏云求你,放我自由罢。”霏云道,“我这一生,都是为公主而活的,我根本没有决定过一件事,你就让我下一个决定罢。” 殊颜闻言怔了怔,旋即拥抱住霏云,说:“你去罢,你说得对,这是你的人生,不应该由我掌控,祝福你霏云,也许下回再见,你就是我的五嫂了。” 霏云挥泪而去。上了马车,君空寒问她:“你为什么执意要跟我回去呢?”霏云微有不安,垂首道:“皇上是九五之尊,能服侍皇上,是奴婢的福气。” “刚才还叫我五郎,如今又叫我皇上,这是你的手段么,想博取我的怜爱?”君空寒笑着问。 霏云陡然一惊,冷冷道:“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奴婢绝不敢在皇上面前耍手段。”她一时红晕如流霞,缓缓道,“我刚才只是...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禁!你是不是看公主嫁了一个毫无前途的皇子,所以就不愿跟着她,而是转而想做皇妃了呢?”君空寒两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迫视着她问。 霏云倔强地抿唇,眼神毫无畏惧:“若是皇上真的疑心奴婢,又为什么要带我走?是怕我留在公主身边,会对公主不利,对罢?皇上,就是这样看奴婢的,那何不杀了奴婢,一了百了呢?” “是,这是个好主意。”君空寒笑着,有不辨喜怒的阴沉。他紧紧掐着霏云的脖子,“你如果承认,那我也许还能放你一点生路。” 霏云毅然道:“公主视我犹如亲生姐妹,我怎会有这种想法?奴婢仰慕皇上已久,这次能死在皇上手中,亦是莫大福分,但教我承认我绝没想过的事,我绝不答应!” “好,你倒硬气!”君空寒微微笑,放开了霏云,道,“你通过了,可以留在我身边。” 霏云一惊,她刚才只顾自己辩解,万想不到,一个不当心,便要死无葬身之地,心中如同严冬的寒冰,凛冽的冷。如今只是君空寒的一个小小试探,那明日呢?若不小心谨慎,只怕便要万劫不复。 她低头看着自己精心选的一袭暗青色绣大朵水仙长裙,这上面薰了从前殊颜赏给她的回疆玫瑰香露,有一股娇艳的馥郁芬芳,使人闻之欲醉,她哀哀问自己:这就是我思虑了这么久选定的一条路么?这是一条断绝了所有后路的路啊。若是有些许差错,那是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的啊。她微微咬唇,垂目,却仍用余光打量君空寒,他的眉,飞扬入鬓,他的眼明朗而有淡淡的冷冽,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他微抿的唇流露出他刚毅果敢的个性。 “你在想什么?”君空寒问道,那声音虽不能算温柔,却平和之极。霏云道:“奴婢粗苯,怕不能照顾好皇上,若以后有什么差错,请皇上念在殊颜公主的份上,饶过奴婢一次。” 君空寒悠悠一笑:“你刚才不是还信心满满的么?如今怎就泄气了?你且放心,你是殊颜公主从前的侍女,若不是大事,我必不会与你计较就是。你几岁?” “奴婢,十九了。”霏云微微迟疑,终是敛眉道。君空寒漫声道:“唔,十九了?不能算太年轻,也不是很老。霏云,你在这个年纪,确实可算是极美的了。” 霏云脸上微微一红,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轻极了:“奴婢若算的上美,那公主便是天仙下凡,国色天香了。” 君空寒颇为赞许地点头笑道:“确实,殊颜可算得上是瑶池仙子一般的人物了。霏云,你跟随她多年,竟也有几分像她。你念过书么?” “奴婢不才,公主与太傅学习时一直在旁听,念得虽不怎样,字还是会写的。”霏云颔首回答道。 君空寒饶有兴味地一笑:“那你就把霏云这两个字写给我看看罢。”霏云从他随身的细软里拿出纸墨和一个玛瑙石的镇纸。 她初写时因紧张,手有微微的颤抖,但她的字确实是秀丽飘逸,颇肖柳体之风。君空寒看了她的字,目光里流过一抹精色:“霏云。” “嗯?”霏云微微一怔,问:“皇上,可是奴婢写得太粗陋么?”君空寒蹙眉道:“寻常女子的字绝不会比你的好,你的字,的确是娟秀纤丽的。只是,你下笔没有骨架,落笔凝滞,可知你心中情绪复杂多变。霏云,这不是好事。” 霏云强笑道:“奴婢不过是跟着公主学,但怎么也学不来公主三分风韵。”君空寒眸中荡漾起一抹欢愉的笑意:“何止三成,我看你只学出一成来。卿卿的字如回风流雪,姣花弱柳,但是笔架很稳,有瘦金体之风,此等古雅,旁人万万学不来。” 霏云抿唇答:“是啊,皇上说得是,公主为人冰清玉洁,所写之字,凡俗中人自然亦学不来的。” 君空寒唇齿间玩味着霏云的话,笑着道:“冰清玉洁。。。。?霏云,南诏国君可是把殊颜嫁给了七王?” “是啊。”霏云点头道,“因七爷是个不懂事儿的,也不行房事,公主如今还是清白之身呢。” “真的?此言不虚?”君空寒眸子突的亮起来,心中欣喜愈增,“霏云,那你家公主可有什么心上人么?” 霏云犹疑,半晌才缓缓道:“公主与我提过,说那人是她六岁时在樱花树下认识的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很小,但是有一条毒蛇咬了公主,小男孩就帮公主把毒都吸了出来,公主说自那以后,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嫁给那个男子。” 君空寒沉默,良久不说话,眸子中似是欢喜,又隐隐有几分伤痛与迷茫,更有一丝淡淡愧疚。那是太复杂的感情,竟叫人不知如何形容。 霏云试探着唤道:“皇上,你怎么了?”君空寒忽然一把拥抱住霏云,问她:“霏云,我封你作芸妃可好?” “皇上,奴婢万万不敢逾越的。先前皇上与公主玩笑,封了奴婢贵人,奴婢已是诚惶诚恐的了,何况是芸妃这么高贵的身份?”霏云慌道。 君空寒直视她的眸子,宽慰道:“你放心,这不是又一次的试探,我是真心的。霏云,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智慧来做好这个芸妃。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霏云掀一掀红唇,道:“奴婢不敢把皇上的话当作是试探。奴婢只是惶恐,奴婢有哪里值得皇上刮目相看?难道,仅仅因为奴婢是公主的侍女么?” “不仅仅如此,我从你的眼神里,看见了当年的我。无所顾忌地爱自己爱的人,在你柔软的表面下有一个坚硬的灵魂,它也许会刺痛旁人,但与我一样,我同你是一样的人。” 霏云笑了笑,缄默不语。“怎么不讲话?”君空寒喜欢看她,看她说话,看她的举止行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趣味。 “奴婢确实仰慕皇上已久,有此良机能与皇上厮守自然不愿错过,只恐皇上将我视作攀龙附凤的女子。”霏云静静道。 君空寒朗然笑道:“霏云,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既视你如知己,你我二人时,我自也是你的五郎。” 霏云长长的睫毛晃动,收敛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公主,利用你,是我情非得已。若不是如此,我又怎能得到我想得到的? 第十八回,侍寝 皇宫,近在眼前。霏云的神情淡漠,但是她的掌心有湿润的汗意,微微慌乱。此刻回宫,未来有多少蛰伏的危险,她的人生本是平静无波的,此刻却要波涛汹涌了。她敏锐地感觉到,在她的身体里有一些潜藏的东西,它们在蠢蠢欲动。 她看了君空寒一眼,发现君空寒也在看她,微感羞怯,垂首低笑问:“皇上为什么这样看奴婢?” “没什么,霏云。自这个角度看来,你与殊颜确实有几分相像,皇祖母也会喜欢你的。”君空寒似乎感知到霏云的紧张,于是笑道。 霏云埋首道:“只怕太皇太后会觉得奴婢狐媚。”“狐媚?”君空寒望着霏云那双漆黑的眸子,“即便你是狐媚的人儿,又怎样?” 是夜,君空寒带霏云去拜见太皇太后。 几人见了礼后,太皇太后笑道:“宝珠,还不去为客人倒茶么?”旋即她又道,“许久没有人来我这儿坐坐了,今日皇上兴致倒好。” “太皇太后今日的兴致不错,太医可来把过脉了么?”君空寒问。“皇上费心了,把不把脉也都是一样的,到底是老人儿,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太皇太后神情淡漠,道。 霏云静婉笑道:“太皇太后的身子健朗,又有神仙庇佑,定是千岁千千岁了。” 太皇太后瞥了霏云一眼,淡淡道:“这丫头好面熟,似乎是殊颜身边的婢女,叫,什么云?” “是霏云。”君空寒道,“我这次去见了殊颜,她把这丫头托付给了我。我打算册封她为妃,皇祖母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唇角缓缓凝结了一抹笑意:“这是个水灵清秀的丫头,哀家十分喜欢,有些话想同她讲,皇上可能到外间等等?” 君空寒淡淡颔首:“孙儿告退了。” 君空寒走后,太皇太后缓缓起身,她朱红的长裙用金线绣了雏凤,宽长的袖子展开如欲飞的蝴蝶。但是她的神情有老人独有的苍老,这身衣衫在她枯瘦的身上,更有一份怪异的诡谲。 霏云急忙搀扶她,她没有拒绝,笑着从椅子边拿出她常用的那根金色镶蓝宝石的龙头拐杖,步履微微沉重,进了内室后,她坐在床侧,对霏云道:“孩子,你做在那把椅子上罢。” “是。”霏云端正做好,心中有一丝疑窦。太皇太后道:“你叫霏云?这是个很美的名字,你几岁入宫?” 霏云答道:“我三岁时父亲去世,五岁时母亲带着我改嫁,后来我母亲病死,继父把我送到姨母那里,我八岁那年,姨母应召带着我和刚出生的表妹进宫做了林皇后的奶妈,哺育刚出生的殊颜公主的妹妹,憬雪公主,岂料憬雪公主和我的姨母、表妹都因瘟疫而死。我逃过一劫后,便去伺候当时四岁的殊颜公主。” “你也算是命运多舛啊。只是,这不能作为你耍心机的理由。”太皇太后叹息道。 霏云陡然一惊:“奴婢不懂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哀家在这宫里已经过了多少年了?殊颜的性子我最了解了,她不会把人托付给皇上的,因为她深深厌恶皇宫,若真喜欢你,宁肯让你在她身边,方便照看。这次进宫,只怕是你自己一力促成的罢?” “太皇太后英明,奴婢不敢欺瞒。是,奴婢确实仰慕皇上已久,此次为了跟皇上回紫禁城,奴婢绝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真心的爱慕皇上。”霏云声音里含泣,道。 太皇太后笑了一笑,道:“好孩子,我知晓你的心思,也看得出你心肠不坏,只是在深宫中用手段在所难免。不过,你若是敢害人,哀家绝不会饶过你。你去罢,日后有空来我宫里坐坐。” “是。”霏云淡淡点头,告辞而去。 门外,紫玉兰开得正艳。君空寒此刻正立于紫玉兰树下,见了霏云,问:“怎样,皇祖母对你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说她同意了。”霏云垂首,道。“和你说过,只有我们两人在,你要叫我五郎的,怎么又忘了?我想过了,宣虹宫是一个幽静的所在,我下旨册你为芸妃后,你就搬到那里去罢。如今,你就住到明月轩去。” “宣虹宫就不必了。”霏云摇头道,“霏云进宫就一直是在殊颜公主左右,如今只愿住在凝香殿,替殊颜公主守着。” 君空寒沉吟着。霏云道:“是奴婢唐突了。公主是仙子般的人物,她所居的地方又岂是我一个区区奴婢可住的?” “好罢,那你就住凝香殿罢。也好,凝香殿空置着也是荒废,你与卿卿情同姐妹,替她看着凝香殿也是极好的。”君空寒道。 月色下的紫玉兰掩映着她清丽素雅的容颜,格外有几分娇羞妩媚,那时的她,隐隐与殊颜有三四分相似。 君空寒心头一热,连他也弄不清究竟是喜欢霏云哪里,也许因为他看不透这个女子,所以就带着深刻的研究罢。 “不过,现在你应到乾清宫。”君空寒唇齿间呼出温热的气息。霏云两颊染上绯红,声如蚊蚋:“五郎。” 君空寒爱极了她这般神态,柔声问:“怎么?”“我走不动了。”霏云声音温软,而略有娇媚。 “那我抱你去。”君空寒将她横抱起来,两人的衣袂皆翻转如流云。 乾清宫里,君空寒将霏云放在床上,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笑问:“你怕?”“是。”霏云忽然不敢直视君空寒的眼睛。 君空寒倒了一盏酒,缓缓饮下,又吻上霏云的唇,将酒注入她的口中。发现她仍睁着杏子般美丽的黑眸,便道:“你该闭上双眼才是。” 霏云这才闭眼。君空寒反手将纱帐取下,绯色的纱帐春意深深,似鸳鸯春睡。 晚上,霏云黑缎般的发散在君空寒的臂间。她轻轻唤君空寒:“五郎,五郎?” 君空寒揽住霏云的纤腰,迷迷糊糊唤道:“霏云,怎么啦?”“没有什么,我饿了。”霏云笑着撒娇道。 “春子,叫御膳房做点吃的来。”君空寒问,“你想吃什么?”霏云细想一阵,道:“要吃饺子,韭菜羊肉馅儿的。” “春子,要韭菜羊肉的饺子。”君空寒扬声道。 第十九回,箜篌 次日清晨,阳光洒在乾清宫的金砖上。霏云赤足而立,自足底蔓延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昨夜的一切如同惊鸿幻梦一般,只有身上的酸痛让她意识到一切都是真实的。昨夜的一双红烛前放了两只空碗。她微微一笑,坐在梳妆镜前,她挽了一个天仙髻,簪了一枚蓝宝石蝴蝶簪,换了一身桃色软襟琵琶长衣,更衬得她肤若彤云,面如桃花。 忽听一声梦呓:“卿卿,你的箜篌弹得真好。”霏云一怔,手中的象牙梳‘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霏云重重咬唇,咬得唇瓣充血,才将眼眶里的泪逼回。忍住酸涩,她弯腰拾起象牙梳,原本莹润无瑕的梳子上竟已有一道浅浅裂痕。 霏云只觉得不祥,将象牙梳重重摔在梳妆台上。那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君空寒。他唔的一声,声音迷迷糊糊:“霏云?你在哪里?” “奴婢在这里呢。”霏云笑着,望着窗外的天色,“皇上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儿呢?离上早朝还有一段世间呢。” 君空寒道:“你这样打扮很好看,霏云,你过来。”霏云依言走了过去,君空寒刮了一下她娇俏的鼻子:“快为朕更衣罢,我还得下旨册封你呢。不知那帮老顽固,又会给朕添什么乱子。” 霏云温柔垂首,道:“如若册封奴婢真的会让皇上觉得为难,那,奴婢宁肯没名没分的跟着皇上。” “说过了你要叫朕五郎,而且,你也不是奴婢了。明白么?”君空寒佯怒,“至于什么没名没分,这种傻话你就不要再说了,你已经跟了朕,朕与太皇太后也说过了,怎能不算?” 霏云静静颔首:“那,奴。。。臣妾这就为五郎更衣。”她为君空寒套上紫金龙袍,又系上翠玉腰带,她低头的姿态,如同水莲花般的静美。君空寒问:“霏云,你有小字么?” “臣妾出身卑贱,那里有什么小字呢?”霏云淡笑回答,将一块雕飞龙在天的紫玉玫瑰系在君空寒腰间。 君空寒沉吟:“那你的小字,就叫芷音罢。”“芷音?是莺歌燕舞的莺,还是樱花的樱?”霏云问。 “是音容笑貌的音。”君空寒道,“你喜欢么?”霏云含羞低眉道:“芷音,是很美的两个字,臣妾谢过五郎。” 君空寒起身:“等会儿会有乾清宫的管事姑姑来照应你,对了,那里梳妆台有一匣子的珠宝,你拿去罢。” 霏云谢过之后,身子只觉懒怠,便在贵妃榻上卧着。过了一会儿,一阵细碎脚步声起,一个着宝蓝色长裙,头戴米色珠花的姑姑而来,她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生得端庄大方,看上去十分聪敏。 “奴婢见过芸妃娘娘。”她见了霏云一福身子,道。霏云看得出她是一个有权有势的管事姑姑,立刻站起,但因浑身酸软,险些便要摔倒。 那姑姑抿唇一笑,道:“娘娘是第一次,难怪这样没经验。”她看出霏云的羞怯,笑,“娘娘不必不好意思,我叫偌兰,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一个月前被指派到乾清宫来的。这里有一碗药,吃了就能消除疼痛的。” 霏云接过药,一口喝下,果然觉得舒服许多。偌兰走到床边,将床上被血染红的白色丝巾,她将它折好:“皇上吩咐了,叫奴婢带娘娘回凝香殿。” 霏云笑了一笑:“偌兰姑姑客气了。”她打开那匣子,拿出一串玛瑙手串,道,“姑姑,这玛瑙晶莹剔透,颗颗都是上品,姑姑请收下罢。” 偌兰推辞道:“娘娘,你这礼物太贵重了,奴婢不敢受。”霏云道:“这些都是皇上赏给我的,我日后还有仰仗姑姑的地方,姑姑还请收下吧。” 偌兰也就不再推辞,戴在了手上,道:“奴婢就却之不恭了。”门外轿子已经在侯着了,霏云上轿后,一路过去,回了凝香殿。 一进去,那种熟悉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才走了不过几天,却犹若走了十年。走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如今已经是芸妃娘娘了! 她觉得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偌兰道:“已经有几个奴才在凝香殿侯着了。”霏云只觉得困倦,进了殿就到西殿的暖阁睡下。 到了黄昏,召集了所有的奴才,有六个太监,六个婢女。太监分别是:小祥子、小顺子、小贵子、小洛子、小李子、小江子;婢女分别是:青儿、月儿、婉儿、幽儿、芬儿、妍儿。 又有两人,一是太监刘贺,一是管事宫女心慈。霏云见他们黑压压跪了一大片,淡淡道:“你们听好了,只有两件事吩咐给你们,第一件就是,我会住在西殿,西殿以外的地方,都是属于殊颜公主的,你们要敬她如她在,西殿的一切也不要做改动;第二件就是,你们一定要忠心对我办事,绝不能有二心!明白么?” 见众人点头,霏云又挥手让众人退下。只见暖阁里的长榻上还有一架箜篌。殊颜有两架箜篌,一架是凤尾梧桐木,一架是紫檀木,她带走了紫檀木的,却没有带走凤尾梧桐木的箜篌。 她信手拨弄了几下箜篌,一阵凄楚幽怆,她曾随殊颜习过几次箜篌,殊颜常说,琴声最是能表达人内心的感情。可是,明明已经成了芸妃,为什么心里还会是这样的凄恻? 她赶紧变了曲调,转而是清婉之极的曲调,如同月下清泉潺潺,雪子般晶莹。这样弹了很久,她的手指也发红了,还是这样弹下去,痴狂了一般。 忽然,一阵熟悉的檀香气息飘来,霏云知道是谁,但她依然在弹,毫不知情。“霏云,没想到,你也会弹箜篌,还弹得那么好。” “五郎!”霏云温柔一笑,唇齿如玉,“你怎么来了臣妾这里?”君空寒示意她坐下,道:“来看看你住得习惯不习惯。另外,我们已经决定三日后去上林苑打猎,你一同去罢。” 霏云柔声应是。 此时南诏御花园内,樱花如云锦般灿烂绝美。一场如梦似幻的樱花雨纷扬落下。夜羽和殊颜静静散步。 “殊颜,能和你这样散步,真是人生乐事。”夜羽持着殊颜羊脂玉般干净雪白的手,笑道。 殊颜两腮染上樱色的红晕,更显得娇羞楚楚:“你不怕别人看见么?” 夜羽笑了一笑:“你放心,如今这樱花如雨的时节,这么美的景致,我们尽情观赏就是了。放心罢,宫里其他人,除了阿星,其余人都去春梨阁看戏去了,新来的戏子,叫什么红袖的。” “红袖?听名字便是一个绝色美人儿,你难道不愿去看看么?”殊颜抿唇嫣然一笑,问。 夜羽轻刮她娇俏精致的琼鼻,道:“怎么一股酸味儿?若要看美人,我面前不就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么?” 殊颜两腮飞上两片红霞,更显得娇艳动人。夜羽一时心醉痴迷,吻住殊颜的朱唇,将一片清雅幽美的樱花瓣,带着微微苦涩与清寒的甜蜜,被殊颜吞下。 一时,无限旖旎。 第二十回,洛神 二人缓缓走在花林间,瓣瓣花瓣飞旋如蝶舞,说不出的妩媚嫣然。殊颜缓缓一笑:“若是你我二人能永远这样携手,该有多好。” 夜羽轻抚她的鬓角,她鬓角上簪着的珍珠滑落在脸颊上,是瑟瑟的水一样的凉意:“我何尝不想与你海角天涯呢?” “只是,这偌大深宫,若要脱身谈何容易?”殊颜将珍珠握在手里,在指尖轻轻转动摩挲,“何况,你我二人一走了之,追捕将永无止境。这样的日子,远不是我要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夜羽,你明白么?” 夜羽轻轻笑了笑,说不出的灵黠慧敏:“即便是不能远走高飞,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倒是不难。” “是么?”殊颜眸弯如月,晶莹剔透,“真的可以么?”夜羽爱极了她那娇俏神态,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温热的气,“你拿甚报答我?” 殊颜两颊飞霞,嫣红如春花烂漫:“你要什么?”夜羽缓缓道:“我要…。。”他轻轻取下殊颜腰间的荷包,道,“我要这个。” “不成!”殊颜神色微敛,“其余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除却这个。”她十分珍爱地将荷包打开,拿出半月紫珊瑚玉佩:“阿羽,你看看这个。” 夜羽接过一看,神色惊异而欢欣:“是你!你是卿卿?”“你怎么晓得的?”殊颜一双如水晶眸微微圆睁,“卿卿是我的乳名啊。你识得这玉佩,难道你就是,那个南诏人?” 那是十年前的一日,她的母亲林皇后与皇上出游南湖。那时她生病,没有同兄弟姐妹一起去看马球。 当时的太后派了一位姓苏的老嬷嬷来照看她。她虽然病着,仍羡慕外面的歌舞升平,于是偷偷溜出去。岂料碰上了一向与林皇后交恶的如妃娘娘之女玉澜,玉澜比她大个四五岁,竟将她推下河。 她又是伤心,又是急,而且又冷又饿,忍不住哭了起来。心中只盼着五哥快来救她,但是,此时五哥在打马球,是不能来救她的。就在她觉得冰冷的水几乎要漫过她的头顶,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将她拥在怀里,从水中救了上来。 她看到那人一身乌黑的斗篷,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一头缎子般的发,如此瓷器般俊美的男子,她一时怔住,只觉那一双丹凤眼,竟有勾魂摄魄的魅惑。 “谢谢你,大哥哥。”她粉色的唇瓣上沾着晶莹的水珠,说不出的娇媚。男子淡淡一笑:“那你想怎么报答我呢?” 她一怔,神态天真而微有困惑:“大哥哥想要什么?”那人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你拿着这半枚玉佩,日后我凭着这半枚玉佩,定能找到你。” 她接过那晶莹剔透的紫珊瑚,映着她动人的眸色,更显得熠熠如宝石。至此,那便是她的至宝。 “其实那不过是当初的一句戏言,我小时虽一直记着,时间久了,也明白人海茫茫,要找到他谈何容易?他穿的是南诏人的服饰,与我更是势不两立,一切都是奢望罢了。”殊颜轻轻问,“你就是那个南诏人么?那你,是不是一早就知我是谁?” “那是自然,我早与你说过,我们是有夙缘的,不止今生,还有前世,你都注定了是我的妻。”夜羽莞尔。 是夜,她如墨夜色下,在涤尘居弹起了箜篌。一双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疾飞如蝴蝶,清亮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如蝶飞般的澄澈,更如琉璃般,有让人心碎的凄美。 只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是你在弹箜篌?”“是儿臣殊颜,见过吾皇。”殊颜起身,将紫檀木制的箜篌放置一旁,道。 只见来人正是南诏君主夜煌。他英挺的眉目此刻有无尽的温柔:“你能再弹一曲箜篌么?” 殊颜微微奇怪,却也只得问:“皇上,你要听什么曲子?我能为你唱一曲。” “唱一曲《洛神赋》罢。”夜煌沉声回答,月色下神态有说不出的凄恻,又更有无限追忆之色。 殊颜虽微觉奇怪,但仍依言唱道:“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huán)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héng gāo),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miǎn)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di)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lu)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yè)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máo),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tuān)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ti)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她的歌声幽幽,宛若晚间自湖面上吹来的一阵春风,说不尽的温柔缠绵之色,她的歌声又如同夜莺娇啼般的俏丽,丝缎般的脆亮。兼之轻灵、渺远,十分动人。 第二十一回,封妃 次日,殊颜尚且睡得迷迷糊糊,一时记不起自己置身何处:“霏云,别闹了,我还要睡一会儿。”睁眼,却不是霏云,而是一个叫月瑶的婢女,她的容颜比之霏云的俏美,更显得温柔清秀,她道:“福晋,快醒醒,太后身边的刘嬷嬷来了,说太后要见你。” 殊颜一下子清醒,道:“快替我备好衣衫,再帮我洗漱。”“是。”月瑶曾是服侍过太后的侍女,做事十分干脆,很快就拿来一件银色绣淡紫凤尾蝶的绡纱衣,道:“这是一箱衣服里最清素的衫子了,却又不失庄重典雅。福晋可满意么?” “很好。”殊颜十分赞许地点头。赤足套到绿色缎面绣银色鸢尾的绣花鞋,缓缓披上单衣,她松松挽了一个蝴蝶髻,簪了一枝寸把长的紫水晶飞燕长钗,别有一番清媚之色。月瑶牵着殊颜的手,恭谨地道:“福晋做轿走,还是徒步去?” 殊颜淡淡道:“徒步去罢。”二人便徒步出了涤尘居,春日飞花若雪,霜雪般的梨花在春阳灿烂地照映下,愈显晶莹剔透。一瓣瓣皎洁如清霜,落在殊颜清润似雪的肌肤上,愈发衬得她冰雪皎皎般的清艳。 月瑶微微一笑:“福晋,你真美,像古画里的仙女一样。即便是咱们南诏最美的恭亲王之女心蕊郡主,也没有你这样好看。”殊颜到底是年轻,身为女子的虚荣,听这样一个清秀的少女真心地恭维,两腮微微染红,娇慵如春日枝头的红海棠。她脸上发烧,问:“心蕊郡主是谁?” “你知不道么?”月瑶惊讶地睁大杏眸,笑,“心蕊郡主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孙女,一直有意将她赐婚给太子。”殊颜面色一白,两瓣樱花般明艳的粉唇微微颤抖,道:“是么?”“福晋才来和亲不久,不知道太后多喜欢太子,如今太子还未继位,太后就已请旨封他做康亲王。他和心蕊郡主自幼一同长大,可说是青梅竹马呢。咱们心蕊郡主可是非君不嫁。” 非君不嫁?殊颜觉得自己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在不断的颤抖,不断的泛着冷意。她实在是太天真了,以为夜羽能坚持这永不能相守的爱情,可是他们,都是凡俗中人啊。她难道能自私地要夜羽为他寂寞终生么? 他其实一直都是寂寞的罢,只是他在隐忍罢了,只是这样的隐忍,只会让两人更痛苦。这样想着,二人踏进了太后的宁福宫,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娇脆如银铃的笑声:“皇祖母,您这玉镯可真美啊,水汪汪,脆生生的。” 这时候太后抬眼看见,屋檐的阴影下,殊颜姿容清雅而静美,她上前刚要下跪,一双枯瘦的老人的手将她扶起来:“你是阿星的福晋?”“是,儿臣殊颜见过母后。”殊颜纤长秀丽的睫羽在她蝴蝶般优美的眼帘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太后伸出戴着华丽金镶玉护甲的手指轻抚过殊颜象牙般的肌肤,微微一笑道:“果真是个美人儿。你们中原的女子,都是如此的美么?”“母后谬赞了。”殊颜觉得太后锐利如剑的眼神带着逼人的寒光,带着无尽的探究之意。 她微微一惊,觉得仿佛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在这花甲老人并不严厉的目光下,如月光般明澈,只得低首不语。“那么,你们中原的女子都如你这般的利害、敏慧么?”太后笑意盈盈,问。只是这温柔笑靥下暗藏锋利的针,殊颜觉得自己的眼被这针刺痛了,道:“太后,我不懂您老人家的意思!”难道,自己与夜羽那些不能与人言说的秘密情愫,都被太后收入眼中了么? 她暗暗咬唇,覆在额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但看上去,她的神态依然是那样的宁静和婉。只见太后猛地卷起殊颜的袖子,那白藕一般光洁的玉臂上有一点珊瑚般娇艳的守宫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没有与阿星同房么?” “我。。。。”殊颜一时怔住,但旋即心中大石落下,听太后的意思,追究的应是她并没有与阿星同房一事。她即刻镇定下来,跪下道:“太后娘娘,请您恕罪。”太后冰冷的目光扫过殊颜清丽绝伦的脸庞,一时无语。 这时,只见一个娇媚少女,浅笑道:“皇祖母!你看,这样一个和暖的好天气,七表嫂可都流冷汗了呢,您就别逼她了。”太后换做一脸慈祥的笑靥:“怎么,蕊儿喜欢她么?” “是呀。这样一个唇红齿白的妙人儿,跪得膝盖也酸软了,不是太可怜了么?皇祖母,你就不要太认真了么,这事大张旗鼓出去,也不好看呐。”只见这少女一身明艳的杏黄春衫,生的甚是娉婷动人,她上前搀起殊颜,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不要紧罢?” 殊颜见她眉目盈盈,甚是妩媚,端的是个风流婉转的人物,一时心下感喟,道:“多谢。”但其实,殊颜并不愿接受心蕊的恩惠,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心蕊是愤非他不嫁的。而无论,他和她是否有未来,她都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她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如果有朝一日,这个柔柔媚媚的女子真的嫁给了夜羽,在某个月光皎皎的夜晚,心蕊坐在梳妆镜前,而夜羽站在她身后,用梳子梳理她的长发,那这副场景假若落在她眼中,她会怎么做?也只能默默垂泣不已罢? 她第一次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善良?如果她自私一点、残忍一点,也许就不会这样痛苦。但是,殊颜同时冷静得可怕,心蕊郡主确然是明珠美玉般的人物,与他站在一起,恰如一对璧人。她咬唇默默隐忍自己的眼泪,觉得一种泛着疼痛的酸涩在她的四肢百骸回荡。 太后望了殊颜一眼:“你坐罢。我也知道你心中难过,毕竟阿星是那个样子,也实在难为你了。”太后微微厌恶地蹙眉,“珍妃的这个儿子,实在有辱皇家血脉,你也是一个堂堂的公主,怎好就这么委屈地跟着他?” 殊颜有些奇怪,不明白太后怎会如此直接地说这样的话。心中略有不平,阿星是一个天真的人儿,其实他并不是蠢,他只是天真,他会在吃饭的时候吃很多,会被口水枪到,会想捉蛐蛐,会叫她小樱桃,他只是不该生在皇家,因为皇家的残忍绝不容许他的天真。所以,即便是在民间应该慈爱有加的奶奶,此刻也是这样神态。或者,至高的权利,总是会腐蚀一个人内心潜存的一些美好。 尽管这样的愤怒,但她也知那是不必要的,对凉薄的人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掩下情绪,她仍是最乖顺的一个人儿:“是。”也许她的乖顺让太后觉得被人服从的快乐,她拈了一枚樱桃:“不过,女子总不能这样荒废了的,我替你择一门婚事罢。” 殊颜一惊,想说拒绝的话,但是喉咙口干涩,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弥漫,更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自己真能如愿以偿。殊颜跪下,带着淡淡的希冀。太后那张并不年轻,但依然雍容的脸此刻是一片肃穆:“中原殊颜公主君氏,秉承天意,柔婉和顺,今特封为婼妃。” 第二十二回,轻舟 婼妃?一丝冰凉的笑意如同雨夜的月光,袭上她的唇角,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痴心妄想的梦罢了。以前是阿星,尚且有可以逃避的余地,但如今,却生生压碎了她的梦。一切根本就不可能如她所愿。她抬头,目光没有聚焦地划过太后苍老的面容,试图将她这冷清的面具划破。 但太后一直微笑,将她的惊讶尽收眼底:“皇上很喜欢你弹的箜篌,这是你的福气,殊颜。你本就是来与皇上和亲的,如今也算是完璧归赵了罢?”轻飘飘的几句话,轻易就将她打入了无间地狱,为什么?难道那一夜的箜篌,竟成了置使她万劫不复的始作俑者么? 无法哭,甚至无法拒绝,只能咬唇,任那疼痛蔓延,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待她踏出宁福宫,只觉得仿佛是从炼狱里走了一遭,连灵魂都是虚浮的。让月瑶先回去了,她一人静静在上林苑那如海的花潮中散步,一树樱花灿灿,每一枝都姿态脉脉,仿佛少女娇羞而明艳的红晕。只是,那粉中透百,又仿佛是连胭脂也无法遮掩的苍白。远处来了一人,这人一袭潇潇青衣,苍劲如竹,那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子,灼灼逼人。 殊颜有些怕他,因为他的身上有一种太过凛冽的肃杀之气,只是如转身离开,却又未免失态。那人已经行礼道:“见过婼妃娘娘?”凉风习习,卷起殊颜的裙摆,淡紫色撒朱砂的衣袂纷飞如流云:“是上官将军。”上官鸿宇,那个在迎亲当日试探于她的将军,万料不到竟会是在这种时刻,这种心情下遇见他。 “娘娘好手段,转眼不过几天,已是婼妃娘娘了。”上官鸿宇微微一笑,“娘娘倒还真是一个千面女郎呢。”殊颜又羞又怒,连上官鸿宇这事不关己的人,如今也这样看她,那夜羽呢?他是否也会认为她是一个妄图攀龙附凤之女子?她此刻也只能淡淡道:“有些时候也是因身不由己。” “哼!若无壮士断腕的勇气与决心,到头来逆来顺受,也不是一样?”上官鸿宇哼了一声道。殊颜强笑着,借此遮掩自己的苍白:“将军好像很关心我,我做了皇上的妃子,将军似乎比我夫婿还焦虑呢。”带着淡笑的语气,是生怕自己哭出来。未戴护甲的手指甲狠狠掐着丰嫩的掌心,掐出一丝血丝。她淡淡笑着,头脑保持着一丝清明,却听上官鸿宇道:“莫哭。”才惊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她道:“将军见笑了。”上官鸿宇缓缓道:“当初我的母亲,也不是自愿嫁与我父亲的,她是实在迫于无奈才嫁给我父亲,而我父亲,三妻四妾,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他顿了顿,“若不是心甘情愿,自然半分幸福也没有,娘娘珍重。” “呃?”殊颜怔了怔,素来冷面心肠的他,如今算来也不过与他第二次见面,他却意外对自己如此关怀,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只是后宫凉薄,她不知前路漫漫,她该如何是好?一阵狂风,樱花零落成泥,她瞬间呆住,痴痴望着那浅粉色的花泥,一瞬之间,万千哀痛涌上心头。 是夜,她来到湖畔,月如银盘,倒映水中,如被风搅碎的银子。岸边雪白的荼蘼花在月色下,如羊脂玉般的晶莹剔透,繁花似锦,带着一股清幽的甜芬。她看到一叶扁舟飘荡于湖面,传来一丝飘逸轻灵的音律,铿锵如金玉相击,是一曲《凤凰于飞》:“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颙颙昂昂,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々萋萋,雍雍喈喈。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一曲《凤凰于飞》,尽显缠绵相思之意。殊颜知道,一定是他。只是此刻,寂静时分,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桂树上传来一阵清脆的虫鸣声此刻显得格外的刺耳。她静静望着那一身品月色长裙上绣的五瓣粉樱,那是精致的锦绣,她一时犹疑,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对于那件事,她又该怎样启齿? 转身要走,泪花滴落,滴在浅色裙摆上,一阵温热。忽然听耳畔响起一声叹息:“你去哪里?”殊颜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心脏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反复搓揉,泛出温柔的酸涩,让她几乎又要落泪了。 殊颜走至岸边,从船上伸出一只纤细而苍白的手,这样一双修长雪白如羊脂的手,她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里。殊颜对上一双温柔晶莹的眸子,深邃而明亮,似水中倒映的星辰,荡漾来,又荡漾去。她有些迷失,迷失在那深不可测的潭水里,温软,却也微带寒意。忽然的,一阵轻风吹过,她那流云般的发丝拂过夜羽的脸庞,有一丝轻微的痒。 两人就这样安静着,从船篷中流泻如水银的月光,殊颜觉得,沐浴在这柔和的月光里,仿佛连心也柔软下来了。她翻了个身,玩弄着夜羽袖口镶的黑曜石纽扣,那深邃的光芒掩映着她同样寂寞如夜的眸子,她将他袖口的纽扣解开又系上,解开又系上,似乎这单调的动作包含了无限的乐趣一般。她微微笑了一笑,道:“你听说了罢,我被册封为婼妃了。”短短一句话,她口中喷出的带着幽香的雾气,扑在夜羽骏逸的脸庞上,是一阵温热。但夜羽眼中的温柔有瞬间的冻结,殊颜敏感地觉察到,夜羽的心跳快了许多。 夜羽一时之间贴着她温软而甜美的粉唇,不让她再说。夜羽也不动作,只这样静静的,柔柔的贴着她的唇,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的静谧,殊颜也不愿再说,只愿沉沦在此刻的温柔里。半晌,夜羽放开了殊颜,殊颜匆匆站起来,将裙摆抚平,道:“我要走了。” 却听一声软软的,近乎恳求的声音道:“留下。”只这两个字,仿佛有说不出的魔力,她只能静静的在离他一寸的地方,躺下。有微微的轻风拂过,也是清爽的惬意,闭眼的瞬间,殊颜默默对自己说:一切,等明天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