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 成为魔神下属的我今天也想摆烂》 第1页 [bg同人] 《(同人)[原神]成为魔神下属的我今天也想摆烂》作者:月月子桑【完结+番外】 文案: 封面是亲友画的,超级感谢!!! 「这或许是一段不被他们看好的、却独属于他们的爱情。」 传说,璃月曾有一古族——鲛人。他们有着美丽的容貌,锋利的蹼爪,坚硬的鳞片。他们嗜血好战,还有着超脱凡人的恢復力和战斗力。 然而最为令人啧啧称奇的,却是那个众口相传的传闻——据说,如果能吃到鲛人的肉,就能换以不老不死之身。 当然,「据说」有一半都是谎言。而且鲛人这个种族早就随着歷史的洪流消散殆尽了,根本无从证实,证实了也没有用。 但若是把这个话题丢给印女,她会诚实地告诉你,这个「据说」属于另一半。 从被魔神签订契约再到如今守护璃月,印女活了多久,她自己也数不清了,只记得咽下鲛人肉时流下的眼泪很咸,身上很疼。 这曾是困扰她多年的梦魇之一,但现在她最最困扰的问题正摆在眼前。 「小鸟。」她坐在无人的草地上,忽然面向风口唿唤了一句。 风吹起她的几缕鬓髮,少年模样的仙人瞬身而至,他的身上挂着凛冽的寒风,眉眼在青绿的碎发下若隐若现。 「我想翘班了。」她双手合十道。 「......别走太远。」 对不起,无论是给哪位魔神当下属,她都很想摆烂啦! —————————————————————————— 麻烦大家看看哦~ 1、魈宝x可怜打工人姐系成女女主 2、女主开局就是个被迫签订契约的打工人,老闆是那个强迫魈签订契约的魔神,因为原作对祂的描述不多,所以全是二设。 3、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所以之后会变成帝君的打工人(衰)。 4、有原创人物,都是用来塑造女主人设的。 5、前期有点小压抑,但信我之后真的很甜——(真的真的真的) 6、作者非考据党,如果有和原作不符的内容可以评论区提出,能改的都是会改的,但改不了的话只能当二设了。。 7、更新时间不定 8、球球大家能多留评论,鼓励鼓励我,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内容标籤:魔幻 天作之合正剧 日常 原神 主角:印女,魈 ┃ 配角:摩拉克斯,归终,众仙人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立意: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第1章 结成契约之时,魔神告诉她,此后她的名字就是印女,烙印的印。 印女是在十二岁的时候被魔神收入麾下的。 那时的她弱小、卑微,瑟瑟发抖着,像蝼蚁一般匍匐在泥地里。疼痛从血肉深入骨髓,疼得她发不出声音,又不得不满地打滚。 在挣扎中,她在地上看到了一双逆着光的脚 。用仅剩的力气抬头望去,没等她看清祂的面容,祂便伸手订下契约赐下了名字,从此她便成为了印女。 祂是魔神,自称受鲛人之託前来收服她,从此以后印女就要代替鲛人当祂的部下任凭驱使。 这是没办法的事。虽然魔神从未问过她是否愿意成为祂的下属,但她其实也没想过拒绝,因为别无选择。 她十二岁前一直都是人类,只因吃了鲛人的肉,从此肉身被诅咒化作不老不死的怪物。 自咽下那块肉,蓝色的血液从她嘴角溢出。她的身体开始以秒为单位长大。在骨骼的倾轧声中,不过片刻便从稚女变成了成年女人,将此身永远定格在了这具□□最为成熟强盛的时候。 曾经温润透亮的黑眸被转化为墨蓝的竖瞳,五指化蹼,双手双脚都长出坚硬的鱼鳞,无孔不入,就连脖颈也密生着鳞片,蔓延至下颌骨的皮肤,如同无坚不摧的铠甲。 她就这样被鲛人之肉催熟,从此不再为人,人类肯定不会再接纳她。所以在这之后,她就在魔神的指示下去完成祂给的任务。 印女第一次杀人是在一个黄昏。她听从魔神的命令去剿灭一伙「强盗」,当然这只是祂的说辞。 实际上,这群强盗不过是一群由饥民饿殍组成的乌合之众罢了,大多数都是些老弱病残,由几个青壮年打头阵,做的最大胆的事莫过于偷偷与其他魔神治下的商贩交易买卖。 然而这已经触犯了祂设下的规则,祂的力量源于人们的梦,这梦对人们来说越是求而不得,越是虚幻甜美,其中蕴含的力量就越为强大。 什么样的人最容易做这样的梦呢?当然是那些受尽苦难,只能通过幻梦来满足自己愿望的人们。 所以魔神将祂领地上的人类圈养起来,通过限制他们的各种需求来制造这样的梦。 可总有人无法忍受这样的控制,他们理所当然地越界了,而这对于魔神来说,已经是绝不能容忍的背叛了。 「把他们都杀了。」祂随意把玩着民众那里「上供」的美梦,如是这般对印女说道。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残阳艷红如血,云雾飘忽如烟,点点血粒溅在手上,看起来像极了破碎的红玛瑙。 在阵阵耳鸣中,她似乎恍惚地听见了女人和孩子尖锐的哭声,破碎得像块被撕裂开的布,但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过去的幻影。 第2页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放过我求求您呜呜啊啊啊啊——」 「妖女!妖女!快跑啊!!!」 求饶声、咒骂声,哀嚎与哭喊充斥在她的耳间。松开一个已经断气了的陌生男人,她回过头来,看见七八个穿着破旧蓑衣的壮年和青年男人对着她虎视眈眈,他们手里拿着锄头和铲子,用充血的眼睛憎恨地看着她。 印女的第一反应还是逃跑,即使她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然而退却之心一起,种在体内的契约便如有所感般立刻发作,疼痛如一根尖锐的长叉刺入心脏般如骨噬髓。 在她被契约折磨的瞬息,她便已经被暴怒的群众包围着,他们拼死用农具破开她新生的鳞片,刺穿了她的身体。 她没有退路了。内心哀嚎着,她只能冲上去与他们搏斗,拔出捅进她身体里的武器,那些在常人身上的致命伤迅速癒合。 看到此景,绝望在人群中瀰漫。他们四处逃窜着,不甘地大喊着为什么,为什么她死不了,为什么死的是自己。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印女用蛮力撕开了那个用铁锹洞穿了她肚子的那个人,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没有人再想去送命,全部落荒而逃,她又追上去,手刃了所有人。 祂说要全都杀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看上去孱弱纤细的四肢里面蕴含着可怖的爆发力,随便一脚便能将地面蹬到龟裂,或者踢断一个人的嵴椎。尖锐到异常的指甲毫无疑问是杀人的利器,仅需轻轻一划就能够切断一个成年男人粗壮的喉咙。 多么陌生的力量,多么陌生的自己。 结束了一切后,当她看到一个老妇死不瞑目的双眼时,她忍不住吐了,为这令人作呕的一切。胸口始终感到仿佛有一团硬邦邦的结块,她又试着往下咽,可就算觉得胸口快要憋破了也没有任何作用。 谁曾想到她在过去也是人类,这些躺在地上的残尸都是她曾经的同类。 她的脚深陷在冰冷的泥地里,一步一步就这样踏过了一路形如枯藁的尸体,从血海中归来。 魔神很满意,祂赞赏般将败者的美梦作为赏赐要求印女吞下,没等她反应过来,魔神手中所谓的美梦便侵入她的口舌,捣入她的腹腔。 好噁心,这是印女的第一反应。她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痛苦之余只听见魔神不悦的声音。 「若还是之前的鲛人,必不会像你这般软弱不堪。」祂不禁皱起眉来,像是做了亏本买卖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浑身抽痛的印女说道,「你得到了不死不灭的特性,但说到底还是残留着人类的劣根性,可惜了。」 说罢,祂一挥手便如幻觉般离去,眼不见心不烦,徒留下印女一人像一只脱了水的鱼在地面上翻滚抽搐着。 过了好久,等她恢復意识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全被冷汗浸湿了。 这狗屎的生活。清醒过来的她像一片坠落于水中的枯叶,平静得麻木。 在空荡的宫殿里只有她一个活物,她忽然间很想倾诉。但如今,人类是她的猎物,话至嘴边,她也只能自言自语。 没有病痛,无惧死亡。 不需要挨饿,也不用担心被打被骂。 能有干净整洁的衣服,热腾腾的饭食。 印女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她自认自己一直都是个看得开的乐天派,再怎么样倒也能这么自我慰藉般想。 她下意识想要去忘记那些亡灵的哭喊,比起去当为人鱼肉的受害者,她更愿意为了活下去做这个受制于人的刽子手。 愧疚是有的,恐惧是有的,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魔神一直在对印女下令。 「他们是扰乱人间清梦之人,不值得活着。」 刁民,杀了。叛徒,杀人。忤逆者,杀了。凡是违背了魔神命令的人,统统都要杀掉。 鲜血飞溅在细密的鳞片上,风干成了再也消不掉的残渍。 印女实力渐渐强大。她制造了无数杀孽,路过无数无人掩埋的狼藉死尸。 可每当用余光瞟过那些仓惶死白的面孔时,印女还是会为他们感到悲伤,这使她心慌意乱,她也知道这对死去的人而言也只是徒劳无功的虚伪罢了。 可她也只能这样罢了。从此往后,印女在魔神的阴影下摸索着过活,竟也声名大噪,逐渐成为了魔神的座下大魔为祸人间。 对于魔神来说,她或许不是最强的,不是最好用的,不是最忠心的,但绝对是跟随魔神最久的,因为她死不了。 这百年间,她熬过了一轮又一轮的同僚们,他们要么死在战斗中,要么背叛被魔神亲手斩杀,反正都没有她能苟。 或许也正因为在魔神眼里,比起其他同僚她过于软弱,所以即使有不死之身也始终不得重用,她甚至没资格知道魔神的真名。 当然,印女也不在乎,她要逼迫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憎恨魔神没有意义。她试图反抗过,结果当然是惨痛的失败,就是回想一下就会让她浑身发抖。 魔神警告过她只要有契约在她永远翻不了身,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折磨自己。 改变不了现状,那就改变自己吧。就像变色会根据环境变色以求不被捕食者发现,印女也是如此,她不能再把自己看作人类,她是不老不死的妖女,人类不可能将她视为同类。 第3页 把那些只属于人类的情绪藏起来,这样杀人的手才不会抖。 遵循魔神的命令就像是绝症病人必须吃药,她苟活着,但活下来要干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生的极美,有着细长而秀美的眉,蹙起压下便透着让人为之嘆息的哀婉,目空一切的墨蓝色竖瞳里有着一股莫名的骄矜,一身无处安放的愁怨在民众眼里,也被神化成了圣人悲悯的气质。 这使得魔神经常派印女作为神使,去负责安抚祂领地里的民众,不过她也乐意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愧疚,又或许是因为觉得看着村民们对她满怀希望的眼睛总比看死人的脸要好得多,这是她唯一能觉得自己是在活着的事。 因为这是魔神的子民,只要他们不造反,印女就不必担心他们哪天会死在谁的手下。她发誓她会保护他们。 这姑且算得上是她接受过最重要的任务,魔神不太喜欢她,给她的任务都是对祂来说不重要的。 在魔神的指示下,她领着祂的命令,像个神棍一样向人们传输魔神的理念,哄骗他们能够安心入睡,心甘情愿地为魔神奉上更多的梦。 不过她一直都藉此机会去偷偷接济着他们,为贫困的村子里送些从外头带来的物资,这当然是违背了魔神的规则,但这样至少能让他们免于被困死在这里。 可能会一直是这样的吧。她想,漫长的生命让她从麻木到淡然,慢慢琢磨出个道理,在这乱世之中,她受制于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她或许也该认了。 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如果一直照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她也会认可魔神的做法吧。毕竟人都是要死的,在梦中死去也是死,又有什么不同呢? 又有一个人死在自己手下。印女看着自己暗蓝色的蹼爪,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明确的凭证。她甩掉手上的鲜血,继而又回去魔神那里復命了。 第2章 印女很无语。印女很崩溃。印女简直心乱如麻。 她在魔神的宫殿里,眼前是一个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的少年。 说不定就是死了呢,毕竟这宫殿就像个巨大又沉闷的棺材。 印女带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像拎小猫脖子似的揪起他的领子一看。青色的短髮下是一张被凝固的血块煳住的脸,额头的伤口还有血泊泊地流出来。 他双目紧闭,眼皮下的眼瞳在不安地乱转,一副被梦魇住的样子,他那瘦削的肩膀偶尔的颤动告诉她这个少年还没死透。 「既然还活着,那你就别死了啊。」对着空气说了句废话,印女耸拉着眼皮,随手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口,把他打横抱起来便离开了魔神的宫殿。 不消多久,她来到村子里。这是魔神治下的村子,魔神不拒来者,为展现祂的仁慈所以收留了很多因战乱无家可归的人,而这个村子的人大多都是印女在战场上捡回来的。 村里的人不论是农作的男女还是老人孩子,一见到她便全都放下手中的事朝她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并对她怀里的血人视而不见。 「印女大人!欢迎到来!」 「印女大人真是辛苦了,要喝点水吗?」 「印女大人我的孩子又生病了您能不能看看她......」 这样的场景对印女而言早已习以为常,若是和往常一样她应该会耐下性子一一回应过去,这对印女来说只是虚伪的施捨罢了,不值一提。只不过现在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在。 「各位。」 她只是说了两个字便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她看着众人各异的神情,忽然面露难色,神情哀怜地看着怀里的人说道,「这孩子是魔神大人新任的神使,要与我一同辅佐大人,只不过现在他受伤了,需要照顾,能否求大家帮忙......」 话音落下,刚才一听到魔神这两个字便死寂下来的人群又热闹起来,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像是按下了播放键一般连忙为印女让出一条道来。 他们将她引入一间空房安置,房间有些狭窄逼仄,但胜在干净整洁,这其实就是这个村子最好的房间了,村里的人们也一直将它空起来为印女备着。 或许在他们的眼里,能为仁慈的神使准备房间就已经算得上是极大的荣幸了。 她将这个少年放在床上,让两个妇人为他擦洗上药。她刚想出门透透气,再顺便去看看人群里之前有人说的那个生病的孩子,可没等印女离开,里面便传来女人的惨叫。 什么晦气东西。印女连忙跑去查看,却看见那个少年眼睛依然紧闭,却死死抓着妇人的手不让她靠近,看上去仍未清醒,可力气却大的生生将妇人的手臂捏出青紫来。 印女直接过去用蛮力扯开他的手,稍微检查了一下妇人的伤口,又轻声安抚着这两位瑟瑟发抖的妇人。 「谢谢,神明赐福于你们。」 她敛下淡漠的眼睛,说完便让她们离开了,目送完她们的背影,她转身走进房间开始为他上药。 印女一靠近他便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闷哼,抹了药的手还没触碰到伤口便和之前那个妇人一样被抓住。她不以为然,即使小臂已经几乎要被折断了,她也依旧面无表情地上药。 啊啊——真是倒霉。为什么要给我这差事。 内心嘆息无果,将他收拾完,印女将手抽了出来,不过瞬息伤口便完全癒合,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4页 她冷漠地站在床前,低头默默拿着干净的湿巾擦去夜叉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凝固的血液还夹杂在少年翠绿的髮丝之间,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走了淡淡的血腥味,寂静的里唯一能够隐隐听见的,是夜叉微弱的喘息声。 淡青柔和的月光顺着窗户倾泻而下,照在她的背上,将她疏淡苍白的面容掩藏在阴影之下。她看着这个尚在昏迷的少年,陷入沉思。 该拿他怎么办呢?她可不太擅长处理和同僚间的关系。 时间拨回印女刚去復命的时候。 幽暗的宫殿内,魔神正稳坐在王座之上,但印女一次也没有抬头,她不敢看祂,一来就直接朝上面低头跪下了。 自己真是跪得越来越利索了。她自嘲般扯了扯嘴角,还没等自己开口,上头就传来一阵震慑似的威压,让印女不禁冷汗直流。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的实力还是这么不堪重用?」印女能从祂的语气里听得出恼火,「一个简单的讨伐任务,居然要花费半月的时间!」 印女的身躯随着魔神的怒火开始颤抖,她本身就不愿意杀人,且自身实力比起其他魔神座下的能人异士相比也十分平庸。 所以这半个月已经是她能为那些逃走的人争取到的最多的时间了—— 当然她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为自己辩解,而且这次应该是没法像之前那样煳弄过去了。毕竟像这样的情况一直存在,特指魔神责怪她杀人慢、太弱,二来若是自己反驳魔神结果只会更糟糕。 因此她只是抿了抿唇,把头埋得更深了,将极致的恭敬摆在明面上,不敢作任何言语。 这副谨小慎微的姿态似乎取悦了魔神,祂稍微放缓了情绪。毕竟印女对祂而言还是有用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印女在人间为自己提升威望,这一点倒是让祂比较满意。 「罢了,烂泥扶不上墙。」祂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就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他扔在地上,看不出个死活。正当印女以为祂要杀鸡儆猴时,祂开口道。 「他是一个夜叉,虽然尚且年少,但他们这个种族向来骁勇善战。现在他已经成为我的手下,除开在听凭我指挥的时候,其余时间就让他先在你身边辅佐。」 懂了,这是要监视她是吧。 印女暼了眼地上的少年,他那副惨状又让她回想起了过去的阴影,自己也是以这样屈辱的姿态折服在魔神的力量之下。 回忆那种痛苦是一种自我折磨,她打了个寒颤,开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 希望这是个好相处的。 等魔神离开后,她就把他领回了村子。这个村子算是她一手建起来的,也在魔神的治下多年,可以说是魔神信徒最多的,也是对印女态度最友好的,所以她就打算先把他放在这里安置下来。 「你是谁?」一个略显冷清的少年的声音从印女的耳边炸起。 ......醒了? 印女低下头,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扣住了她替他擦汗的手,一双琥珀似的金瞳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直直地看着她,带着如野兽般警惕。 「我没有恶意。」她说完长吁一口气,用眼神示意让他放开自己。等他松手后,她又自顾自地搬了张椅子坐下,与面前这个面色阴郁的少年平视。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印女。」 她毫不意外地发现在自己说出名字的时候,夜叉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她没错过那双眼里闪过的厌恶。 「看来你知道我。」印女瞭然道。 「印女——魔神座下的神使,不老不死的妖女。」夜叉尽量让自己能够保持镇静,他在努力分析眼下的状况。 他被魔神抓住弱点拘为座下,被胁迫着去犯下了罪不可赦的杀戮。人类的惨叫和咒骂,被迫杀人的身不由己,都对尚且算得年幼的夜叉无疑有着巨大的冲击力。 他的理智已然在摇摇欲坠。 「是的,你说的没错。」印女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烟杆,点上,重重地吸了一口。「那你的情况也不用我多说了,你自己最清楚。」 如雾般的菸丝轻轻裊裊,印女倚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抬眼看向少年,「魔神下了指令。」 魔神二字便让夜叉的身躯为之一震,他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印女,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除开魔神给你另外的任务,其余时间你要配合我行动。用人类的话说,你以后就是我的搭档了。」 「......搭档?」 「对。搭档。」印女有些不耐烦地说出这个词,她看着这个实则是魔神派到她身边监视她的夜叉,不由得烦躁到再吸上一口烟。 她站起身,支着烟杆。少年的眼神也随着她的动作开始紧张起来,好像只要她做了什么可疑的事,他就会立刻动手。 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 「这是伤药,你自己上吧。」印女将桌上的药推到他旁边,「有个人帮你上药的时候还受伤了,干净的衣服已经有人帮你准备好了。」 夜叉没想到印女说的会是这样的话,直接愣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伤药,又看到印女转头准备离开,连忙说道。 「等一下!」 印女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怎么了?」 「......人类,有人类受伤了是怎么回事。」他艰难地开口道。 第5页 「没什么,我让她给你上药,你那时候昏迷做噩梦了吧,她碰你的时候被你捏伤了。」印女随口回答,她看到了他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伤得重吗?」夜叉迫切地问道,他紧紧看着印女的眼睛,希望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始终是不愿意伤人的。 之前他的世界里还是一片鸟语花香,他也从未害过人命,即使在好战的夜叉中也是尚未沾血的年纪。 而此刻的他遭逢巨变,他紧咬着下唇,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已经被擦拭干净,他却仍觉得自己的手上还有沾着人类从身体里迸发出的温热的鲜血。 怨忿自己的无知,憎恶魔神的卑鄙,悔恨染血的双手。 没有人会怀疑面前的少年夜叉正在无声地崩溃着,但印女仍未出声,她就静静地待在角落里旁观着这一切,半身在月光下,半身在黑暗中。 她在认真地观察着这只「小鸟」,仿佛在揣摩一件十分稀奇古怪的事情。 从她听完少年说的那句话后,她就一直这样干看着,歪着脑袋,墨蓝色的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透亮,她努着嘴,思考着什么。 「重要吗?」 「什么?」夜叉对她突如其来的反问感到不明所以。 「伤害人类,对你来说重要吗?」 「......」 「别太关心不该关心的事。」 印女沉默地看着少年,又吐出一口烟,抽身离去了。 第3章 印女在离开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了,这个夜叉似乎是个异类。 他和她的那些同僚有些不太一样。 事实上她也见过很多非人类的种族,但几乎都是她的同僚们,她也都与他们打过交道。 他们被魔神收服,大多都身怀绝技,有强悍的战力或者漫长的寿命,亦或者两者皆有。反正跟普通人比自是不同凡响,这也导致他们与大多数人类有着截然不同的世界观。 同为魔神手下做事的,她很清楚他们这些傢伙对待人类的态度。 高高在上、蔑视、残暴,一言以蔽之就是看不起人。 印女深知,对魔神来说,人类是需要圈养的生物。人类愚昧、无能,需要祂用梦来编织爱的囚牢来保证他们的未来,因此抹杀掉不听话的,留下自认为更有价值的。 而对于他的那些下属,那就更不必多说,「弱小」是印女最常听到的,他们对人类的形容词。 印女清楚地知道,在他们眼里,人类是自私的、劣等的,而魔神却能被他们称赞仁慈,为祂效命杀人也算得上是为人类解脱。 在她的印象里,非人类一直都是这样一群傢伙。他们能随心所欲地杀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也正因为他们对人类弃之如敝,鲜少靠近人类的村落,印女才能够在魔神眼皮子底下时不时偷偷接济着那些人。 但那个夜叉不一样,他对人类尚有怜悯之心。 虽然他应该是魔神排遣到她身边监视她的,但他似乎还未真正臣服于魔神之下。不过谁能料到他是否是装来试探她的,印女想,防人之心不可无。 印女走在村子里的小道上,烟杆飘出的白烟模煳了她的面容。 她忽然想起了那双晦暗下来的金瞳。 印女顿住了脚步。她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唿唤着她。 「印女大人!印、咳咳!!」 是个小女孩,她窝在母亲的怀里,咳嗽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大声地叫着印女的名字。女孩看上去十分瘦弱,但她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灵气得像一只林间的小鹿。 「又生病啦。」印女走过去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又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确认她是发烧了。 「是的,印女大人。」女孩的母亲眼眶微红地看着印女,为了女儿她已经连着两天晚上没睡了,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看得出她为女儿的病情担心的不行。 她希望印女能为女孩找一些药材来,这是在这个贫瘠的村子找不到的,魔神禁止他们外出,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印女身上。 「放心,交给我吧。」印女对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说道,简单的一句话便让女人缓下了神情。 「神明赐福于你们。」 她目送离开的母女,忽然苦笑一声。她有什么资格去说那个夜叉呢,明明自己也总是忍不住。 一阵微风拂过,叶片声沙沙作响。 「出来吧。」印女转头说道,用烟杆点了点身后的草丛。 夜叉拨开叶片,没有任何被印女点破行踪的羞赧,他不意外印女会发现他,他对印女仍是警惕居多。 他不信任她,比起停留在魔神爪牙准备的房间,他更愿意待在野外的树枝上。而此刻跟在她身后,只是因为他有太多的情绪和疑问。 她和传闻说的似乎有些不同,说不定她有什么办法能解除他身上的契约。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也不愿意放弃这种可能,况且他也很在意印女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他想找印女问个清楚。 「跟着我做什么,夜叉。」她侧过身斜眼看着他说道。 「你刚才......在帮助人类吗。」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他想先试探一下印女。 他看到了印女对那对母女的态度。明明以她之前还说过那样的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可她刚刚却......或许...... 第6页 夜叉心下微动。 「真是天真,我怎么可能帮助人类。」印女可不想被魔神派来的人抓住把柄,她皱着眉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杆收进袖子里,「这是圈养。」 「圈养?」这个词让夜叉眉心一跳。 「对啊。」月光被乌云遮蔽,女人身上的鳞片夜色之中发着妖异的流光,她用充满恶意的声音对着少年说道,「我是魔神的使者,我当然要为祂圈养这些人类,这样他们才能替大人上供源源不断的美梦。」 「你!」夜叉的面色冷了下来,怒火在他鎏金的眼瞳中熊熊燃烧,又或许是想用怒火掩饰掉其他情绪,他开口讽刺道,「我还以为你会和魔神一党有些不同,到头来你也是与他们一样的货色。」 「......慎言,年幼的夜叉。」印女耸拉着眼皮看他,「如果是试探的话,也该差不多了。」 这让他愣住了,「......什么意思?」 「这次就罢了,刚刚那句话足以让你被囚禁在魔神殿里,噩梦缠身三天三夜也丝毫不为过。」印女拂了拂衣袖,冷眼瞧着面前这个少年。 「......」夜叉无畏地看着她,唯有手臂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他们彼此凝视着,却各有各的忐忑和疑虑。 「唉。」印女有点头疼,「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少年紧绷着脸,暗暗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不对劲。印女顿了顿扶额的手,她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这只夜叉真的是魔神派来监视她的话,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 她看着面前这个暮气沉沉的少年,心下忽然瞭然。 魔神并非只是要让夜叉监视印女,而是要他们互相监视。 祂谁也不信任。 她恶名远扬,这个夜叉本就对她无甚好感,而印女一直以来就从未对她的同僚有过好脸色。一旦他们二人交恶,若有一人行为有异,另一个人就会向魔神告发。 还真是恶毒。 但是这也说明一点,这个夜叉确实是被迫屈居于魔神之下的。 「你。」印女抬首朝着一个方向看去,「跟上。」 「你想做什么。」他警惕地眯起眼睛看她。 「你不是问那个人类伤的重不重吗?」她转头对夜叉说道,「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吧。」 云散月出,月晕的微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未出印女所料,夜叉还是跟上来了。小道狭窄,只能单人通行,他们一前一后,很快便来到了村子东边的一个小草屋里。 印女敲了敲门,少年躲在一旁的阴影处沉默地看着。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开了门,看见是印女,急忙将她迎了进去。 「打扰了。」印女轻声对男人说道,转过头示意夜叉进屋。 她这是要做什么? 少年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靠近人类,但他看到印女进去,出于对屋里面的人的担心,他最后还是跟了进去。 柴火安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是这间低矮的屋子里唯一的热源。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手腕上抹了些药,但还看得出红肿。 「啊,印女大人!」 她看见印女,表情有些激动,刚想下床却被印女按了回去。她错身看到印女身后的夜叉,身体不禁瑟缩了一下。 当然这一幕并未被少年错过,他抿了抿唇,朝阴影处退的远了一些。 「伤没事吧,家里有缺东西吗?」印女没去管夜叉的小动作,她坐在女人旁边,帮她将被子拉上去了一些。 「哎呀,小伤而已,这怎么好意思麻烦印女大人。」女人捂着嘴笑了,「大人能想到关心我们就足够了,哪里能再劳烦您呢。」 「怎么会......」印女摸了摸女人盖着的被子,被套已经被洗的发硬了,和枕头一样都打过补丁。 「下次来,我会带些草药和布料。田里收成还好吗,要不要再带一些粮食。」 没等女人开口,一旁的男人就忍不住说话了,「不行啊大人,您这段时间已经给过我们足够的关照了,再这样的话......」 他瞟了眼角落里的少年,将那个称唿咽了下去,不再做言语。 夜叉听见这些对话,神情开始变得奇怪。她带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人类会如此亲近她? 他实在看不透她。从见面开始到现在,印女一直给他一种十分割裂的感觉。 传闻中作恶多端的妖女,看起来却似乎十分亲近人类,甚至可以称得上爱护有加。但她本人却又警告他不要关注人类,还以圈养为名否认她帮助人类的事实。 要么是她在对他撒谎,要么是真如她所说,她在欺骗愚弄这些人类。 「没事的。」印女也将视线转向少年,「喂,小子。」 「......什么?」他没想到印女会叫他,一时被打断了思绪。 「不是你要来看的吗,怎么还缩在旁边。」印女起身,朝少年走去。 「既已无碍,我也不多叨扰。」他说着便打算就此离去,却在和印女错身而过的时候被她拽住了。 印女压低了声音,「去和人家道个谢吧。」 「不。」他像是被烫了一样甩开印女的手,飞快跳出窗户离开了。 第7页 「印女大人......」女人担心的声音让印女回了神,她安抚地朝他们笑笑,「多有失礼,我先离开了。」 她看着少年离开的位置,沉吟片刻。「放心,会再来的。」她意有所指地说道。 第4章 印女走出草屋,头顶的月亮俯瞰着她,她看向远处的一颗萃华树。微风掠过树梢,她走到树下,朝着茂密的枝叶喊了一声。 「夜叉,下来。」 「我知道你在,下来。」 「我数到三。」 枝叶在风中婆娑,没有任何动静。 印女不耐烦了,她又把烟杆抽出来点上,动作干脆利落。她忽然意识到她的菸瘾随着时间越来越重了,可是只有香菸入肺的感觉才能让她静下心来。 她吸了一口,之后就一脚狠狠踹在了树干上。「砰」的一下,整棵树随着她的力度方向应声而倒,扬起一片细小的尘土。 夜叉这才从树下凌空现身,少年消瘦的背嵴直而挺立,略略抬首紧皱着眉头,将长枪的尖刺对着印女,有些恼怒地看着她。 「你是想做什么。」 「唿——」她吐出烟,白色的烟圈在两人之间飘动,她感觉整个人舒畅了不少,对他说道,「为什么逃跑。」 「我没逃。」夜叉下意识反驳道,「我只是不想接近人类。」 他看着印女似笑非笑的神情,觉得她真是莫名其妙,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是要做什么,「你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不是你想做的事情吗,我帮你而已。」她歪着头看向少年,「你的忙我帮到了,那你就要来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来当魔神的手下。」 他忽然被戳到了痛处,面上不显却心里一紧,冷声道,「......与你无关。」 「别嘴硬了。」印女轻飘飘的暼了他一眼,「你不是自愿的吧。」 「......」 「别这样看我。」印女背过身去,长长地吸了一口烟,任由菸草的气味蔓延在她的身体各处,「如果你想问我有没有办法帮你拜託魔神的控制,那么答案就是——没有。」 果然没有吗。夜叉看着印女平静的脸,他的直觉告诉他印女没有撒谎。少年闭上眼,全身的气势也随着烟的飘散,渐渐颓然落败下去。 「你......也是被逼迫的的吗。」他沉默了许久,忽然想到了印女,他难以界定印女的态度,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反正说不上自愿吧,那时候我半死不活的,只是眼睛一睁一闭,就已经被完成了契约。」她看着自己吐出的烟气,「那么魔神派你来到我这里的目的,你可知道?」 「......什么目的。」少年愣了一会儿,掀起眼皮看她,若不是这个动作,印女会以为他已经变成了石头像。 「怎么什么都要我告诉你。」上了年纪的人脾气总是有点大,她又不开心了,觉得自己是在和木头说话,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想想啊。」 他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出声,转而又看向远处的那个草屋。里头的火光已经熄灭,看得出里面的主人已经安然就寝了。 而这份安稳却是建立在那位喜怒无常的魔神的掌控之下,稍有不慎就如摧拉枯朽般崩塌。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少年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 她柔顺的髮丝在夜风中飘动,薄薄的皮肤覆盖着琉璃般的鳞片,一双墨蓝色的冷漠的眼睛盯着他,像月色下一抹刻薄的鬼魂。 下一秒,她错身避开长枪,走到他面前弯下身子,微微曲起手指勾住了少年苍白的下颔,一瞬间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他甚至能闻到印女身上淡淡的香气,混杂着菸草的气味,让他不由得后仰着咬紧了后牙槽。 「为了让你帮我。」 她拖长了尾音,用着极低的气音说出这句话,那双墨蓝的眼睛照映在他的金瞳中,如同蛊惑人心的魔鬼,「只要你帮我,我也会帮你。」 他神情微动,躲开印女的手。「你要我帮你什么。」 「帮我打掩护。」她转了转手里的烟杆,动作优雅,任由细长的烟杆围绕着指尖飞旋,「瞒住魔神,帮我在魔神的监视下保护他们,仅此而已。」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他仍然警惕,他已经吃过大意的亏了。「你又为什么要保护那些人,你明明之前还说你在帮魔神圈养他们。」 他不喜欢「圈养」这个词,说出口的时候他皱紧了眉头。 「这是我对魔神的说辞,如果你和那些傢伙是同类的话,那么『圈养』的说法就不会改变。」她停下动作,转而用烟杆抵着他的胸膛,「至于我为什么觉得你会帮我——」 「如果你不帮我,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快就会死。」印女冷静地告诉他这个结论,这在夜叉被派到她这里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她与魔神之间的平衡已经岌岌可危了。 「魔神已经对我起了疑心了,你的到来就是证据,祂想让你监视我。只要我帮助他们的事被祂发现,那我马上就会被控制,我帮助过的村民也会被迁怒,他们太弱小了,根本承受不了魔神的怒火。」 「你......」夜叉欲言又止,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被震撼住了,不仅仅是因为这段话的内容,更是因为这段话背后的那份孤勇。 他看着印女,回想着她刚才面对那户人家时那股温雅的笑意,「你知道如果我向魔神告发你会是什么后果吧。」 第8页 「当然。虽然我们认识不到一天,但我觉得你的身上有我曾熟悉的某种特质,所以我想赌一把。」她说这话时看起来有恃无恐,但实际上她的背后已经冷汗涔涔。 「即使把一切都压在一个此前素昧蒙面的陌生人身上,也要为人类做到这种地步?」 「对啊,这么多年,我杀太多人啦,就当我在自我满足吧,不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她用一种开玩笑的表情看着他说道,「至少要让他们活下去吧。」 印女不可否认,这是一场豪赌。以所有村民的性命加上她自己为筹码,去赌面前这个夜叉是否如她所想的,有一颗愿意站在人类一方的决心。 所幸的是,她应该是赌赢了。 少年的脸上没有表情,薄云间倾泻而下的月光披洒在他青色的发间,在他的脸上投射出阴影,那双琥珀金瞳在火焰眉纹之下,是一片凝视深渊的决绝。 「好。」他开口道,「我相信你。」 没什么要想的,若真如印女所说,那么他本就不会去揭发印女。他能与她话语中的无可奈何感同身受,那颗因为被迫残害生命而倍受煎熬的内心,也因为她的话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要帮助她,不止是为了那些人类,也是为了自己。 见他答应,即使印女觉得这样的答案是在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她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让自己又有了绝路逢生的希望。 她还能为他们坚持下去,印女想起那个生病了的女孩在唿唤她时展露的笑容。她吐出一口烟圈,白茫茫的烟雾化了两人的脸,把烟杆举在一旁,她放松了神情,第一次对少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真是,太好了。」她笑着对他说。 美丽。这是少年的第一反应。 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早早听说过印女。除开她的不死之身和那些血腥故事,最为出名的,便是她那副惊为天人的容颜。 即使他还不到拥有明晰的美丑之分的年纪,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容貌确实美得令人震撼。 但他觉得此刻还不明白,这份美丽究竟是自她姝丽的面容,还是自己对这抹单纯笑意的触动。 像是被感染了一样,他的嘴角也微微翘起,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因为残酷的命运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握手言和而被摆脱。 笑容顿住了,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印女的身影在他眼中虚晃起来。 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之中,他忽然听见了一个遥远的声音。 魔神给他下令了。 理智似乎在一瞬间被剥夺了,他的眼底是一片猩红,他能感到印女在对他说些什么,可他甚至不能通过她的口型来辨别她在说什么。 可那个声音并非由外界传入的,祂的话语仿佛扎根在大脑深处,在他意识的间隙空旋,飘渺而恐怖。令人绝望的失序感充斥着他上下全身,激起了他本能的排斥和恐惧。 他此刻唯一能听见的,唯一想得到的,有且只有那个声音。 「吾找到那群不知感恩的东西了,替吾剷除他们。」 剷除、剷除、战斗、厮杀、杀!杀!杀——!!! 「喂!」 印女在他气息突变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他被魔神控制住了,她对此束手无策,因为她也一次也没有挣脱过魔神的契约,更别提帮助他恢復理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他的手,将希望寄托在渺茫的可能性上。 然而夜叉的脑海中只有魔神的指令,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所有的理智蒸发,只剩下一片混沌。 此刻的他只渴望用鲜血来填补自己的对杀戮的渴望,他朝着魔神下令的目的地注视着,仿佛那里就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下一刻,他挣脱开印女握住他的手,如一支离弦的箭般飞去了。 第5章 印女沿着夜叉的踪迹狂奔,寻找着她那刚刚才达成共识的搭档。 而当印女赶到东边的村子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夜叉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 鲜血的味道在空旷的巷子里来回飘荡,潮湿粘腻的空气伴随着死亡的气息,无可挽回地漫过一地的血泊,笼罩在无数张死不瞑目的尸首的脸上,如同无言的恸哭。 「嘀嗒,嘀嗒。」 少年佝偻着跪坐在地上,额前的头髮遮挡住了他的面容,血液随着几缕低垂的髮丝落在地上,与其他人的血融在了一起,汇聚成一条血红的河流。 印女悄然走到他的身旁低头看他,觉得他此刻就像一个沉默的守陵人,将自己淹死在了这一片由尸体堆砌而成的罪证之中。 「喂,夜叉。」印女出声道。 「......」 没有回应,她索性就也跪坐在他面前,顾不得衣裙也染上血色,双手将他的脸捧起来。 夜叉顺从地抬头,他的瞳孔涣散,半阖的眼睛仍是黯淡无光,月光在他的眼下投射出光泽,仿佛晶莹的泪痕。 看来是被魇住了,印女很快就下了结论。 她松开手站起身来,看着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绝望,如今又在少年的身上碾过一遍。 她用尖锐的指甲破开自己细密的鳞片,血珠立刻从被划开的手腕滚落,但只有几滴被她餵进了夜叉的嘴里。 等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印女自己弄出来的伤也早已恢復如初。 第9页 「我......」嘶哑的声音从少年口中传出,他的嗓子又干又涩,但也与此同时,他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 「为了让你早点从梦里醒过来,我给你餵了我的血。」印女半垂着眼看着少年,他悲伤又无措的神情映在她墨蓝色的瞳孔中,「虽比不上鲛人的血肉能让人起死回生,但少许我的血也有疗愈的作用,不过喝多了有剧毒就是了。」 这是她在通过咬自己来摆脱魔神控制时发现的,当然结果是失败的,但至少现在派上了用场。 然而夜叉已经听不进她说的话了,刚从梦魇中脱离的他看着四周,血河漂橹,仿佛从一个地狱掉入了另一个地狱。 他抬头看着印女疲惫的眼睛,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他们共同的地狱。 「印女,印女——」他的眼泪从酸涩胀痛的眼眶里流下,「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憎恨魔神,也憎恨自己。 年幼的夜叉,此刻终于丢下了心中那本不该属于他年纪的沉重盔甲。 他跪坐在这里唯一能与他的痛苦感同身受的人面前,第一次用哭泣来宣洩他的感情。 为他的清醒和悲哀,为他的恨意与愧疚,为他的委屈与耻辱。 他深知眼泪无用,可他看着印女,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流淌。 印女原以为,在经歷了那么多岁月之后,她早就已经失去了为他人的悲伤而震撼的能力。可当她看着少年的眼泪时,她还是为他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宽大的衣袖将瘦削的少年拢在怀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抽动的胸膛,泪水浸湿了她的肩膀,少年的啜泣在耳边轻响,如同一只濒死的野兽最后的挣扎。 在月光的注视下,两只踩中了同一个陷阱的野兽,这片了无生气的土地上相拥着彼此,舔舐着对方身上的伤口。 等少年渐渐平静下来,印女将他松开,发现他已经脱力晕了过去。 少年在睡梦中仍然痛苦万分的神情,她观察起四周,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如死灰的脸,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印女、大人......」 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印女倏地睁大了眼睛。她起身朝着声音的来源奔去,脑海中只有心脏砰砰的鼓动。 不,不,求求你—— 她飞快地找到了一处废墟,三两下挖开,可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又力竭般地跪下了。 「印女大人......」女人的喃喃自语被印女的到来打断,当她看到印女的那一刻眼神也明亮了起来,可马上又晦暗下去。 「若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印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好不容易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印女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当日偷偷放走的人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来是夜叉来之前,她在任务中偷偷放走的那些人的其中一个。 若来之前所在的村落触怒了魔神,印女在魔神的操控下杀了若来所有的家人,却又在最后清醒时放过了她。她告诉若来快往南边走,那里是魔神摩拉克斯的领地,也是她唯一的生路。 可为什么,为什么若来会出现在魔神东边的领地?是被魔神发现了吗,可是祂发现了那若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若来的脸颊被沙砾磨出伤痕,脚上因为逃跑而伤痕累累,而致命伤则在腹部,她的腹腔已经被长枪捣烂了。她平静地看着印女,像是迴光返照一般忽然来了力气,她握住印女布满鳞片的蹼爪,哑着嗓子说道。 「因为印女大人还在这里。」 印女看着若来,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可事实是她将永远地活着,而眼前的人即将死去。 「印女大人很温柔,我们都知道印女大人是想保护我们的。我们也知道,只要安分守己不触犯魔神,我们都还能在您的帮助下苟延残喘。」 若来流下眼泪,「我们也好想一直陪着您,可是我们做不到。魔神害死了那么多人,我的爱人只是因为去领地外为我带了药就被杀死。」 她发了狠地哭,也发了狠地笑,「我们的亲人、朋友、爱人都因祂而死,祂不顾您意愿操控您杀掉不想杀的人,祂不仅剥夺了我们的自由,也剥夺了您的,这怎么让我不恨。」 「我知道您放我走是想让我活下去,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出去也没有意义。我回来,至少这里还有您,我想和您一起走。」 「可是我太窝囊了,什么也没做到。」她已经没力气了,想支起身子却还是撑不住倒下,印女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她看着印女,悔恨也随着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印女大人,您救了我两次。第一次您从外面捡了我和我弟弟,第二次您放我逃跑,我这条命都是您的。」她的话语透露着浓浓的哀求,「所以,至少,至少让我在您的手上终结。」 她不想死在魔神派来的贼人手里,她这条命是印女的,如果必须死,她也希望死在印女的手下。 她握住印女的轻颤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安心地感受到脖颈处慢慢收紧的力度,窒息感让她的视野变得模煳。 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的意识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那天太冷了,到处都是被冻死的人,高贵而美丽的女仙人将她和弟弟从寒冷彻骨的雪里挖出来,那时弟弟已经几乎断气了,是印女将他们一路抱在怀里取暖才让他们活下来。 第10页 谢谢您。谢谢您。我最爱的印女大人。 可是被扼住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若来朝着自己此生最景仰的人露出了最后的微笑,安然闭上了眼睛。 印女已经感知不到手下的人的脉搏了,死去的人身上尚且还是温热的,松开脖子的手也还留有余温。 安息吧。印女抚摸着若来的脸庞,像是一个安抚女儿的母亲,擦拭去她的血迹。 此时已经快到清晨了,天开始雾蒙蒙地亮起来,白色的亮光折射出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小的尘埃。 印女在这个村子找到了一颗苹果树,在树的旁边掘了一个大小差不多的墓,将若来安葬之后,她又回到了夜叉身边。 他还在沉睡,之前试图对抗魔神指令的他耗尽了所有精力,再加上他本就带伤战斗,一时半会儿应该是醒不过来了。 「快醒过来吧。」印女看着他皱紧眉头的睡颜,轻声说道,「醒来陪我说说话,就一会儿。」 她感觉好寂寞。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被风吹散了大半,太阳也从地平线上升起。印女将昏睡的少年背起,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可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最终,她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路回去,阳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背上的夜叉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在她耳边发出痛苦的梦呓,青绿的髮丝扎在她一部分没有鳞片覆盖的皮肤上,让她觉得有些痒。但少年胸膛中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在此刻给予了她最需要的安宁感。 可他又能在她身边多久呢? 口头协议的伙伴关系能一直维持着吗? 在魔神的奴役下他又能坚持多少年? 她看不见未来,也不愿回望过去。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维持住现状,只要能瞒住魔神,他们都能好好的,若来的事情也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迎着阳光,光线刺激着她的眼睛不自觉落泪,可她没手擦拭,只好任由泪水打湿沾满血污的衣服里,晕染出点点深色。 第6章 当夜叉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身上盖着打着补丁的被子,受伤的地方已经缠好了绷带,伤口也不怎么痛了。 印女推开门,发现他醒了。她之前一直守着,但奈何刚刚菸瘾犯了,实在忍不住就跑到房间外面抽菸,吸到兴头上的时候听到了动静,就又回来了。 淡淡的菸草的气味让嗅觉敏锐的夜叉皱了皱眉,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暗自放缓了唿吸。 印女对他的态度一笑置之。她也发现他可能不太受得了烟味,就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让风灌进来散散味。 「感觉怎么样,有好受点了吗?」她抱臂靠在窗棱边上,侧着脸感受屋外新鲜的空气。 「已经好多了,谢谢。」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混乱之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他倒在她的怀里,此时醒来也很难再有大悲大喜。 「没事就好。」印女说完这一句后便不说话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把老旧的窗户吹得吱呀作响。他抬起头望向印女,印女也在看着他,那些死亡和血气仿佛被微风轻轻一嘘,退到了阳光无法照耀的地方。 他们对望着,不约而同地都没提起昨晚的事情。 「喜欢花吗?」印女突然出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啊?」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对她问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不怎么注意这些,不感兴趣。」 这是实话,他可没有什么莳花弄草的余裕。 印女闻言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脸上忽然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那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 夜叉不明所以地跟着印女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她,可能是因为他没想过自己的去处,也可能是因为他不明白,如果离开印女他应该去做些什么。 他们走过了长长的田埂,越过浅浅的河道,路过有鸟雀啾啁的树林,又翻过了蜿蜒崎岖的峭壁。 这到底是要去哪里看花?少年把这个疑问压了下去,或许是因为那晚的拥抱,他比之前要更加信任印女。 半山腰上人迹罕至,哪里都是静悄悄的,只剩下他和印女蹭过树丛时沙沙作响的声音。有时印女会提出要休息一下,但其实他们都不怎么累,只是她会顾及夜叉身上的伤口又崩裂开来。 「给你水。」她坐在一个小石墩上,把皮制的水囊递给他,他迟疑地喝了几口又递迴去,发现印女接过去后没怎么擦就直接喝起来。 他怔住了,忽然感到有些羞赧。他有点想提醒她,但他还不太能把握和他人的距离感,细究起印女的行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又想起晕倒前自己曾在印女面前大声痛哭,少年虽然面上不显,但他还是低下了头。 然而印女对这少年心思毫无察觉,她只是不太在意这些。对她来说这夜叉还是个孩子,她压根没往别处想。 阳光的颜色开始变化,树荫的形状也跟着改变。他们终于登上了山顶,山顶上的风很凉爽,鹅绒般的云层从上而下,仿佛要与他们贴面而行。 「看,这是清心花。」印女指着几株并蒂相连的白色的花对他说道。 这就是她要带他看的花吗? 他出神地看着这些清心,犹豫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花朵的花瓣,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禁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11页 多么美丽,可又多么脆弱。少年感慨着,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很少去认真地看这些易逝的东西,对于长生种来说,花朵和人类一样,都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是不是觉得很美,果然还是看一看才知道自己感不感兴趣,对吧。」印女笑了笑,「辛苦了,让你陪我跑这么远。」 「不,没关系。」他下意识回道,「你是特意带我来看花的吗?」 「一半一半吧。」印女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是带你来採花的。」 她看夜叉摸得差不多了,直接弯下腰一把把花给拔走了,动作迅速且毫不留情,让刚刚还在小心翼翼,担心自己会不会把花给伤了的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清心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寻常人又极难採摘,所以其价甚高。」她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个小布兜,把花轻轻放了进去,瞥了眼少年愣愣的模样,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 「啊。」被摸头了的夜叉这才如梦初醒,也开始跟着印女摘起花来。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落日的余晖将他们的脸照得红彤彤的时候,他们这才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依然没什么行人,何况他们本就异于常人,特别是印女,她身上非人的特徵要更为明显,所以基本上不认识他们的人都会选择避开他们。 暮鼓山沉,夕阳在印女是眼眸中映出流光,如波潋滟。她忽然开口朝身后的人问道。 「还记得魔神给你下令的时候,祂说了什么吗。」 「叛徒。」他面露不忍,眼睛里空落落的,「祂说要我去处理叛徒。」 「是吗。」印女有些万念俱灰,魔神果然还是起疑心了,否则祂不会去探查那些已经逃跑的人。 忽然,她感到一丝入骨的凉意,熟悉的感觉侵入了她的意识。她停下脚步站定,闭上了眼睛,夜叉也跟着停了下来,他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半晌过去,她睁开眼,眼底还是一片清明,但面上却是一片冰冷。 「怎么了。」他急切地问道。 「魔神给我下派任务了。」她飞快地说,面露嘲讽,「是时候要履行神使的义务了。」 「那是什么?」他这才想起印女还有这么个身份——魔神的神使。 「我要回去村子教化村民,传播魔神大人这次的伟绩。」她对着少年淡淡地解释道,「你可以不用跟着我,在村子外面待着,或者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但少年还是沉默着跟紧了她,她见他如此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等他们回到了那个村子,他发现村子里的人显然是已经收到了魔神的口谕,在村口等候多时。 他们一见到印女便围了上来,每个人的脸上神情各异,但毫不意外都有些诚惶诚恐的,完全不见之前印女来时的热情。 这个村子就是之前他们留宿的地方,他们看到印女来了就将她迎了进去。 他们将她带入一个有些破旧但整洁亮堂的祠堂内,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跪坐在印女的面前,如同虔诚的信徒般,听着印女讲述着魔神大人如何剷除了那些偷奸耍滑的恶徒,保护了无辜人民安全的故事。 村民们面无表情地听着,每当听到魔神是如何惩罚那些逃跑的叛徒的时候,头都会不自觉地埋得更低。 真是可怕啊。为什么要逃呢?他们想。 印女对他们说话的声音总是细声细气,柔和如歌,他们都喜欢听印女说话的声音。魔神对他们来说就是一道恐怖而又未知的影子,而只要这样听着,魔神大人就不会生气,像其他村子那样的灾祸就不会来临。 「感谢魔神大人的恩赐,愿神明保佑你们。」她用这句话作为结尾,目光真诚却又遥远,像极了摆在神龛中的神像。 她看着台下低垂着头窸窸窣窣离开的人们,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她时常这么觉得,但她的身体永远好得不行。 「孩子,你过来。」她叫住了之前那天晚上朝她打招唿的女孩,女孩得到了母亲的许可后,脚步虚浮,哒哒哒地朝印女跑过来。 「咳、咳咳!印女大人!」她兴奋地看着印女,小脸咳得通红。 女孩有一双大得像两颗黑葡萄的眼睛,因为久病导致身体瘦弱,看起来像只小猴子。她之前一直很想咳嗽,因为印女在说话所以不敢咳,直到现在把脸颊憋的通红,才轻轻咳了两声。 「来,这个给你。」印女矜持地摸了摸女孩的发旋,将装满清心花的布兜放在女孩手心里。 女孩打开布兜,清心的香气让她积郁已久的肺部得到了舒缓。 「谢谢神使大人!」没等女孩反应过来,她的母亲已经朝着印女狠狠跪下,印女将她扶了起来,才发现这位母亲已是泪流满面。 唉。印女在心里嘆了一口气,她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流泪的女人,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面容早已模煳的女人,她离开前似乎也是这样流着眼泪。 「劳您能记得丫丫生了病,这清心本是千金难求的,有了这些丫丫就能好了。遇见您是她的福气,多谢印女大人照拂。」丫丫的母亲抹了抹眼泪,牵着丫丫朝印女深深地鞠躬,又急忙忙地离开了。 等人群散尽,她呆立在空无一人的祠堂之中,看着已经代替太阳升上天空的月亮,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第12页 「这就是神使吗?」夜叉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印女,语速很慢,印女能清楚地听清每一个字。 「不,这哪里是神使。」她朝他苦笑,「骗子罢了。」 「可真正的骗子不会给生病的人採药,」少年的神情变得有些执拗,他希望给予印女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至少他们会感谢你。」 「但本质还是一样的,我们用语言、用武力将他们困于一隅,这是做再多也不会有改变的事实。」印女感嘆少年尚且赤诚的心,「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 少年不说话了。确实,在他眼中,无论帮助这些人再多,也抹不掉自己掠杀他们同胞的事实,对印女来说,应该也是如此。 他们怀揣着相同的罪恶感,在阴暗的祠堂里相顾无言。 「走吧。」印女走上前,拉着少年离开了祠堂。直到他们离开了村子,他这才想起张嘴问印女,「去哪?」 「我们要先离开村子。」树影下的黑暗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她,「魔神还是起了疑心了,这段时间我们要先与人们保持距离。」 第7章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们几乎都待在都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有时是远山的荒野里,有时是树林的小溪旁,有时又是山崖上的石洞。 令夜叉感到意外的是,虽然印女看上去很能融入人类生活,但她似乎也非常适应在野外的生活。 「你难道觉得我必须要有人侍奉吗?」印女捡了几颗野果,表情奇怪地看向他,「我其实并不怎么待在人群里,毕竟我站在那里,大家就都只会围着我转了。」 秋收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漫长阴郁的冬天开始统辖着这片土地,寒风凛冽,为飢饿的大地平添了无数的不幸与灾难。 少年夜叉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感觉自己的每次唿吸能都在空中凝结成霜。 他看着印女焦头烂额地准备着送给人们过冬的物资,这是他们在外面千辛万苦找来的,但也只是些野菜和棉布。 他们打算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送到周围的村子里。 「冬天人们总是爱做梦的,因为现实里他们什么都没有,而梦里又什么都有。」印女很有经验地对他说道,「冬天是魔神积蓄力量的时候,祂应该不会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 确实如她所说,这段时间魔神并没有委派他多少任务,他难得有神志完全清明的时候,这让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他发现印女对魔神命令留下的后遗症有很强的抵抗力,而印女将其归功于自己的体质。 没坐多久的他再次站起身来,默默帮印女打包好了最后一袋粮食,转头看见印女拿出了烟杆,便知道她又要开始抽菸了。 他想起之前,他有拿印女的烟杆仔细看过。桿身触感如玉,一摸便知道是用过好多年的。 他们那时刚结束完魔神的任务,杀戮之后的他身上都是血,分不清哪块是别人哪块是自己的,意识也是一片昏沉。原本他已经要倒地不起了,却又被印女从地上拉了起来。 「可别倒在这里啊。」方才还被剑刺穿胸口的印女完好无损地对他说道,又餵了他几滴血,硬是让他清醒了一点。 脑子仍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他麻木地跟着同样满身鲜血的印女来到了河边,她让他去河里洗洗,他洗完便体力不支又晕了过去。再醒来他已经躺在印女的腿上,不知睡了多久了。 「难得没做噩梦,不多睡一会儿吗?」 她身上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半低着头微笑着,一只手支着烟杆,任由墨蓝色的髮丝垂落在他的脸上,髮丝随着她的动作搔得他的脸颊发痒。 她发现他在看自己的烟,便把烟杆递到了他的手上。 少年觉得有些新奇,据说凡人抽菸多了会得病,但他们应该没关系。菸草的味道让他微微皱起了鼻子,其实也并不难闻,甚至有种花的香味,只是他还不太习惯罢了。 他很少去接触这些人类的玩意,摸了摸又端详了片刻。 然而红颜少年举着烟杆的样子实在是过于违和 ,印女在内心大唿世风日下,一下子又把烟杆夺了回去,心虚自己带坏了别人。 「你可不适合这种东西。」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微妙的笑,眼睛有些飘忽地看向别处,这让少年夜叉有一种自己被小瞧了的感觉。 他抿抿嘴,不满地反驳,「我可不是什么小孩。」 「你当然不是,我可没这么说。」她挑了挑眉展示自己的无辜,「但你确实不适合。」 夜叉冷哼了一声,泄露出了一点难得的少年气。他坐起身来,瞥了眼坐在树下继续吞云吐雾的印女,还是选择皱了皱鼻子躺了回去。 回忆被打断,他坐着,忽然感觉到膝盖一沉,发现是印女一下把头枕在了他的腿上。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印女脸颊上的鳞片,仿佛她是一只温驯的小动物。 「你不是去抽菸了吗?」他没有闻到菸草的味道。 「算了,忽然不是很想抽。」 她闭着眼睛,感受到了脸上的温度,倒也没有说什么。她这些天准备东西有些累了,此刻少年带有温度的触碰让她紧绷的内心得到了一些舒缓。 此时距离夜晚的到来还有些时候,霜雪笼罩了整座山,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带来了破碎的明亮。 第13页 「说起来。」印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这么久了,我好像都没问过你的名字。」 他僵住了,嘴角不自觉地下压,名字是他的痛处,他试图张嘴,可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忽然就横亘在他们之间,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印女似乎完全没有深究的意思,她自然而然地略过了原因,带着一点轻快的语调对他说道,「那算了,这样我就可以随便叫你了,你可以有很多称唿。」 她伸出手指开始数数,笑容甚至带了一点少女的娇俏,「餵、嘿、夜叉、小鸟、臭小子,哇,好多啊。这些我都可以拿来叫你,但你只能叫我印女,哈哈哈!」 「这算什么称唿?」他也有点被逗笑了,只是笑容很浅,「你叫其他人不也这么叫。」 「但叫小鸟的时候肯定是叫你。」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所以我叫小鸟的时候你必须回应我。」 他没继续接下去了,安静地看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林。 「小鸟。」 「嗯?」他下意识应了一声。 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的少年低头看向膝上捂嘴偷笑的女人,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印女,你变得爱笑了。」他一本正经地指出这件事,虽然从未有过大笑,但她的表情确实比他刚认识她的时候要灵动不少。 「怎么,被魔神控制的人就不能笑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语气却带着一点自豪,「我以前可是被说是个乐天派的人。」 「是吗。」他很少听到印女提起她的过往,他也从未主动问过她,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印女对他来说仍然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 他想了解她,只不过他也尊重她。 「那时我还是人,差不多十岁吧。被父亲打了,又被他打发去河边洗衣服。」印女看着天空中飘荡的云朵说道,「本来挺难过的,但我在河边看到了我的朋友,又高兴了,就沖他傻笑,结果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说『这还笑得出来!真是讨厌死你这乐天派的性格了!』」 她模仿得有模有样,然后像是被自己的语气逗笑了,继续说道,「我那时可委屈了,我又不是因为被打笑的,我可是为了你才笑的,你居然还骂我。」 「啊。」他才想起来印女还有曾是人类的时光,而且听起来似乎过得并不太好,「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理他了。」她想了想,「毕竟我还要洗衣服,洗完了我再和他玩。」 「看来你还是很喜欢你的朋友。」他笃定地说道。 「是啊,他是我那个时候唯一的朋友。」她怀念地闭上了眼睛。 「那他一定也很在乎你。」 「这我也不知道了,不过我想他应该恨死我了。」 「啊?」他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他被我害死了。」印女不说话了,也看不到少年沉默下来,一副像是被隔空打了一拳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夜叉听着女人绵长的唿吸声,压下心中有些懊悔的情绪。 他不应该去问为什么的。他应该把那一句「现在我应该也能算是你的朋友吧」说出来的。 他有时非常希望自己能为印女做些什么。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又或者是她将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时候,他总想做些什么能让印女感觉不那么孤独。 她太孤独了。他亦是如此。同类之间总是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彼此的气息。他之前从未想过能从印女的身上找到安慰,但事实上,他确实找到了。 所以他想,至少不要让她露出那样落寞的表情。 就让她先睡一会儿吧。少年看着印女无知无觉的脸庞,双手撑在雪地中,决定等夜深了再叫醒她。 月上中天的时候,一位妇人正好起夜,听见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忙推开门查看,发出一声「哎呀」的惊唿。 屋里的男人被吵醒了,焦急忙慌地也跟了出来,结果两个人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两大堆棉布被妥善放置在地上,没有被雪水浸湿,麦子和野菜被垒得有稻草垛那么高。 「印女大人来过了!」妇人睁大了眼睛,环顾了四周,又跑去叫醒了村子里的其他人,然后大家一起围在这里,好几张脸面面相觑,无一例外全是茫然,直到村长着急地跑来散开人群。 「不要命了!印女大人好不容易悄悄送来的,你们还围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把这些东西藏起来!」 村长让女人们把棉布领回家去,又招唿着几个壮年男人去找些腌菜的缸子。他看着这堆成小山的野菜,不由得震惊道,「印女大人到底是怎么搬过来的呀!」 第8章 夜叉第一次见到印女死而復生的景象是在一次屠杀结束的时候。 魔神令印女和夜叉处决掉违背祂命令的几个人,并要求要在这几个人所在的村子里面当场实行,以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得让这群人类看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祂说着,毫不犹豫地降下惩罚。 找出那几个人很快,他们就躲藏在村子的地窖里头,虽然所有的村民都在为他们打掩护,但夜叉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们。 「不要——不要啊——!!!」 一名头髮苍白的老妪从人群中发出悽厉尖锐的哭嚎,她穿着破旧且宽大得不合身的衣袍,「哐」得跪在印女面前,眼泪顺着脸皮上是褶皱流进了霜白的鬓角。 第14页 「印女大人,印女大人求求您放过我的儿子——」她死死拽住印女的衣角,像是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您知道的,如果不出去我们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即使您给了我们那些吃的,我们也还是撑不过这个冬天啊!」 老人身形颤抖地匍匐在印女脚边,泪声俱下。「您放了他吧,就这一次!他是为了我们所有人才犯错的,他是无辜的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老妪,其中已经有好几人都已经泣不成声。 被压制住的男人看着自己贫贱而年迈的母亲寸白的髮根,愤怒地咆哮着,几次三番地想要挣脱夜叉的手,可又被不可抵挡的力道扼住后颈压在地上。 没有人去拉那个痛哭流涕的老妪,他们都看着,只是看着,也只能看着。 在这僵持不下的情况之下,魔神的命令在脑海中变得越来越鲜明,无规律的鼓动和逐渐模煳的视野让他咬紧了牙关。 他不想杀人。少年不甘地闭上了眼睛。他真的不想杀掉他们。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看到了印女的眼睛。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厌倦和冷漠。 耳边充斥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诧异地睁开眼,粘稠还带着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越来越密集,最终连成了铺天盖地的血幕。 男人被斩首了。 少年感受到脑海中的痛楚渐渐消去,他惊诧地望向印女,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眼底是一片清明,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在人群中泠泠而立,飞溅在她左脸颊上的鲜血连成了一行血泪。 「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的死寂后,老妪爆发出了如利刺般尖叫,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她摔在地上,抱着自己儿子死不瞑目的头颅,憎恶地看着印女还在滴血的利爪,布满血丝的眼球仿佛要生啖其血肉。 所有人包括夜叉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看着,看着那名瘦弱不堪的老人以他们都想不到的速度,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把短刀,不顾一切地朝印女扑去。 噗呲。 少年的金色的瞳仁缩成了针尖,他呆愣地看着鲜血送女人的胸口飙射而出,仿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个菜刀都拿不稳的老人,真的,将短刀送进了印女的胸口。 因为这把刀与其说是那个老妪插进去的,不如说是印女将自己的胸口迎了上去。 她张开了怀抱,仿佛在接受一个期待已久的礼物。 老妪握住刀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能感觉到有血从自己的手上流过,仿佛要流不尽似的。 「啊,你还记得啊。」鬓角散乱的头髮被轻轻地绾在耳后,温柔的女声在老妪耳边响起,熟悉得让她又落下眼泪。 此刻,这个面容已经扭曲的老妪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告诉她。 「东西不想被人发现的时候可以藏在袖子里哦。」 记忆中的女人有着如水藻般浓密的头髮,脸颊边上有着墨蓝色的鱼鳞,折射出水面上流动的日光。她浅浅地笑着,带着一丝狡黠地将女孩的烟杆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这是女孩偷偷跑出去的时候在外头捡来的,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东西,或许是某种青春期的叛逆作祟,虽然知道这要是被发现就是大罪,但她还是捨不得扔掉。 但为了家人的安全,她去找了她最信赖的印女大人。印女大人果然没有对她生气,她託付完这个作为自己勇气的证明,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啊——印女大人。」已经老了的女孩颓然瘫坐在地上,她不敢去看这个自己曾经最为信赖的、如今因为失血过多而跌倒在地上的女人。 她只是看着这把从袖口中掏出,现在已经满是红色的短刀,发出了绝望的啜泣。 印女在倒地的那一瞬间就被夜叉抱住了,他捂着印女的伤口,带着她迅速远离了人群。 少年在空中疾速突进,他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恐慌之中,他能感受到她伤口汹涌而出的温热液体,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样下去,怀中的女人必死无疑。 不要死。他死死捂着印女的胸口。不要死。 他觉得自己在摇摇欲坠,或许在看到印女被刺伤后他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浑然忘了印女的体质。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勒着脖子,眼睁睁看着印女被死神拉入深渊。 「咳咳、咳咳咳咳咳!」 红色的鲜血从她的口鼻处涌出,她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如果少年还有理智去关注印女的嘴型,便能知道她在说别担心。 印女能到感受风的流动,不消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一处空地上,腥味散满了整片草地。 看来这次是真把他吓得不轻。印女一边感受着体温的流失,一边想到。 老妪用尽全力挥下的刀如有所引般,巧妙地避开了肋骨,再加上前所未有的怨恨,一刀捅进了心脏。她不需要看就知道她的恢復能力肯定无法跟上死亡的脚步,她只好等待死亡的那一瞬间来临,在那时她就会復活。 不过这次有些特殊啊。她听着少年胸口传来的混乱的心跳声。 她并不是第一次经歷死亡,但却是第一次要死在别人的怀抱里。 她略抬头,能看得清少年的额角沁出了豆大的冷汗,原本总是滚烫的掌心此刻是冰凉一片,他唇瓣微颤,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第15页 「别......担心,我、会復活。」她看着少年紧缩的瞳孔变得涣散,像是不敢看她一般凝视着虚空。 「.......印女!印女!」 在视野变得昏暗的那一刻,印女听见了他的唿喊,那种将自身情感和理智都系在她身上的感觉让她最后看向了少年,又终归于黑暗。 女人看起来就像一株已经开到最后的最艷丽的花朵。在死亡的吐息中,她绽放着邪祟而哀琐的美丽,美到了极致后就马上枯萎腐烂下去了。 夜叉仍然还捂着她的胸口,即使此时鲜血已经不再流动。他感受着女人渐冷的体温,无措地将她抱在怀里。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甚至比发现自己被魔神操控的时候还要害怕。 他不是没见过印女受重伤,但她很快就又恢復过来,这次不一样,她在死亡,他清楚这一点。 明明她说过她会復活的,为什么现在她还没有动静?他不应该这么不冷静的,可她要是活不过来怎么办? 印女。印女。醒过来,快醒过来。 豁口开始逐渐癒合,冷却的身体开始回温。终于,在他沉默的唿唤和祈求中,他感受到了手下微弱的鼓动。 扑通。扑通。扑通。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印女的眼睛重新有了神采的那一刻,她看到少年正仔细地盯着她看。 「你看,我活过来了。」她有点被他的眼神吓住了,想说些俏皮话活跃一下气氛,可他没有接话,只是脸色苍白,一眨不眨得看着她,仿佛脑子里的弦还没接上。 她想着动一动,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露出自己的招牌微笑,却被少年一把拉进了怀里。 「你真的活过来了。」他哽咽着,他太难受了。等待她復活的那段时间犹如凌迟,每过一秒都是在啘他的心里啘下一块肉。 印女也沉默下来,她仿佛在这一句话里感受到了什么。苦涩的,脆弱的,但也是柔软的,像是一双令人安心的手,忽然将一直在下坠的她托住了。 她拉开了少年,看着他那因彷徨而晦暗下来是金眸,忽然伸出手,掌心紧贴着他那还凝结着血块的侧脸,手指顺着眉骨,滑到下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印女。」 夜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唿吸不过来,僵直了背嵴,心跳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越跳越快,混乱得像是要从他的喉咙冲出来。 他不敢看她,逃避似的将额头靠在了印女的肩膀上,但却不敢用手将她拢住,而是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衣服,用闷闷的声音小声唤着她的名字。 印女看着埋在自己肩窝的脑袋,伸手摸了摸他那翠绿的头髮,将脸颊靠了上去。 「下次不会了。」 她轻轻地向这个几百年来唯一一个等待她醒来的少年作出了保证。 「下次不会了。」 她的肩膀又被洇湿。 第9章 那一次死而復生后的相拥似乎只是一个插曲,印女将那股无名的异样藏在心里,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回味一下。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虽然她从未真正经歷过爱,但她也看到过终成眷属的有情人,也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生离死别和情天恨海。 这让她对爱留下了一种暧昧的印象——爱是伴随着生死与牺牲的。 那瞬间的感情称得上爱吗?印女觉得不是,至少还不到那种程度,她并没有想为少年牺牲什么,她猜测他应该也没有。自觉已经想得透彻的她转头就将这事抛之脑后。 但是对于对感情懵懂的少年夜叉而言,那一剎那的心跳并不是可以随便忘记的感觉。 他有时候会想,印女的那个动作有没有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这其实也很正常,毕竟印女曾经好像是人类,所以这其实是人类表达友好的动作? 他清楚地记得,在她将手搭在自己脸上的那个瞬间,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想要靠近她的冲动。他不知道这种冲动从何而来,虽然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但还是不够,还想再近一些,若是—— 然而,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少年胡思乱想。 他们仍在阴影之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也数不清已经在魔神的手下过了多久。 比起夜叉,在魔神手下待得更久的印女已经发现,魔神的领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扩大了近一倍。若再要南下,很快就会到达归离原,势必会与另一位魔神的领土接壤。 摩拉克斯—— 印女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让她内心为之一颤的名字。 那双悍若巉岩的金眸,还有那仿佛能贯穿一切的长枪,她还能记得被那支枪柄刺透的伤口的样子,只要一想起来就能让她冒出层层冷汗。 显然,魔神同样忌惮着这位强大的邻居。祂当然有着更大的野心,但还是选择了先蛰伏下来。 祂停止了对外的入侵,转而开始了对内肃清。 鲜血散落在大地,悲痛的唿号隐没在不知名的角落。 少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自己手下,有陌生的,也有很多是自己曾与印女帮助过的、会对这样的自己露出笑容的人。 别倒在这里,小鸟。印女总是这么说。你不应该倒在这里。 每当他在战场上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她都会从他眼前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他,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第16页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露出一双幽深的眸子,凝视着他,浓密如乌羽般的睫毛遮住了她那一丝难以言说的焦灼。 每次脱离战场后的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对他来说,心灵上的折磨要更甚于身体的痛苦。 就如此刻,他杀死了最后一个人,可不知为何他脑中的眩晕感迟迟无法散去。 残阳如血,夜色朝着天幕聚拢,火烧云被风捲动着,在空中拖出一片暗淡的红色,预示着夜晚的黑暗。 意识在潮涨潮落,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动盪,每当他想要挣扎着从□□中出去,却又有一座山将他压下,悄无声息地沉了底。 感受着这份痛苦,他躺倒在地上仰望着印女,躲开了她向他伸来的手。 「为什么。」他看向自己满手的血,「为什么我总是、总是输给那个声音,为什么?」 少年不敢去看她,仿佛不敢面对这样脆弱的自己。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输了?」印女抱膝坐在他旁边,蜷缩的姿势能让她感到心安。 夜叉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他此刻头痛欲裂,负面的情绪掩盖了他,唯一的一点理智让他抓住了印女的裙角,他想听听她的声音。 印女看着他的神情,眯了眯眼。 她沉吟片刻,伸出手,轻抚着夜叉皱紧的眉头,「我不喜欢这种说法,好像这是自己的错一样。你是被强迫去杀死他们的,最后还要将祂的错误归结于自己,这绝对很奇怪吧。」 「可是,我还是恨。我宁愿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我手下。」他颤抖地捂住自己的脸,「可我甚至连了结自己都做不到。」 此刻月色已经取代了夕阳,印女看着天上的星星,闻言她低下头,向他张开双臂。 他无法拒绝这样温暖的怀抱,此时他们是最相似的存在,没有人比对方更了解彼此,也没有人能比对方更加感同身受。 他依靠在印女的怀里,印女能感受到脖颈处的少年紊乱的唿吸,她学着别人的母亲,一下下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嵴。 「你想要死,是吗?」 什、么。少年昏昏沉沉地听着女人温柔的声音,渗入灵魂般的低语缓缓变轻,如同诱惑般落在他的心上。 「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怎么样。」 印女将他拉开,抚摸着他的脸颊,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轻声说道,「让我来帮你解脱。」 就像若来那样。她恍惚地想起了那个已经模煳了的身影。 如果这是你们的愿望。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这是爱吗?她问自己,给予他脱离苦海的死亡,是爱吗? 「印女......」 他看着她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将他推倒在草地,随即跨坐在他的腰上。 风已经静止了,她的头髮垂落在他的脸旁,蹼爪收起来尖刺,抵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慢慢地收紧。 他又感受到了眩晕,在朦胧的视线中,他先是看到了天空中的星星,然后又看向她的眼睛。很美,却很空洞,仿佛她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看着他——神性,他在窒息中忽然想到了这个词,污秽的神性。 他要死了吗,这是他的解脱吗。 他看着浮漾在她那双湿润幽暗的眼眸中的,那个逐渐死亡的自己,冷冷地质问道。 不再受到魔神的胁迫,不会梦到死者的哀嚎,他终于能得以安稳的永眠,是这样吗? 可是。他看着印女的眼睛。 可是她该怎么办。 这是在死亡来临前,他心里唯一的声音。 我不能就这样死了。他陡然间冷静下来。印女还需要他,所以他不能死。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起,更多他道不明的感情涌上心头。他振作起来,挥开了印女的手,竭尽全力一般把印女拽进了怀里。 诶?印女茫然地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毫无预料的她顺从着夜叉的力道倒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 「对不起!」 那股窒息般的失控感在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他搂着印女的脖子,像是只会这句话一样,重复地对印女说道。 「什么啊......」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对着这个向她不停道歉的少年丢盔弃甲,仿佛刚才那个扼住他喉咙的人不是自己。 她自我放弃一般问他,「为什么?」 「不是很痛苦吗?为什么又选择了活下去?」 他的痛苦她一直看在眼里。他太温柔了,他会为了自己说的几句话便担上被魔神惩罚的风险,会为了人们的祈求而忍受契约的摧残。 他还太年轻,刚过易折,不像她会变通,也不如她果决。她尚可以凭着不死不灭的身体和一点微不足道的底线坚持下去,但他不一样。 若是一直在魔神手下的话,这样下去他绝对会死,以最不甘、最悽惨的死法毫无尊严的死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死在她手里。像若来那样。 「因为你还在这里。」他的声音坚定得让她的心开始颤抖。「因为你还在这里,所以我要活下去。」 如出一辙的回答。截然不同的选择。 印女感到了一种深入灵魂的惊骇,让她不由得为之战慄,仿佛某个根深蒂固的东西被撬开了一个角,然后又轰然倒塌。 第17页 「啊......啊啊啊......」 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滴落,从小声的呜咽最后到嚎啕大哭,崩塌般的哭泣仿佛要将几百年的感情都哭过一遍。 被选择了。她想。她终于被选择了。 她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女孩终于在此刻停止了哭泣。 她爱上他了。印女肯定得想。这是爱。 她靠在少年的怀里,夜色浓稠,青白的明月挂在迷雾般的纯黑中,透过云层照射在他们身上。 魔神。 她强行压下内心那股浓郁炙热的感情。想起夜叉刚开始时的不对劲,她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突然,她觉得身上一重,她睁大了眼睛,发现少年竟忽然晕过去了。她紧张地探了探他的脉搏和心跳,一片平稳。 只是睡着了。她下了结论。而且是一瞬间的深度沉睡。 少年之前还狂跳不止的心跳让她肯定他原先还醒着,而他此刻忽如其来的沉睡让印女内心警铃大作。 联繫之前的猜测,那么始作俑者昭然若揭。 「印女,过来。」 入骨噬髓的寒冷让她不禁冷汗直流,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声音顺着契约在脑中迴响。她将少年安置在有遮挡的空地上,冷漠地看向远处,下一秒脚下一蹬便瞬身消失在原地。 第10章 幽幽寂寂的殿宇内亮着几盏灯,时明时暗的灯火照在印女的鳞片上,宛如泛着光的海市蜃楼,为她苍白的脸色增添了几分惶惶。 「魔神大人。」她单膝跪地,膝盖发出响声,她头也不抬地朝着宝座之上的黑影说道。 「印女。」祂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这让印女更加紧张。 「吾的神使,吾已经很久没召见你了吧。」祂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脚步踏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撞进她的心里。 「是的,魔神大人。」她恭敬地低下头,露出被鳞片包裹着的脖颈。 「有多久了呢,似乎自从吾把那只夜叉派给你之后就没再把你叫到面前来了。」 「是的。多亏了魔神大人的安排,任务的完成率提高了不少。」 「是吗。」祂停在了印女面前,高大的阴影将她全部遮住。「那只夜叉确实很好用,吾对他也很满意。」 「但是你。」祂的话语顿住了,一股抽丝剥茧般的恐惧忽然间顺着血管在她的身体里蔓延开来,她强忍着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发出来。 「印女,吾对你很失望。」祂俯下身,看着印女毫无血色的脸说道,「知道为什么吗?」 「属下愚钝,属下不知是哪里冒犯了大人。」汗珠不断顺着她的额发滴落在地上,发出了嘀嗒嘀嗒的声响。 「吾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个聪明的人,印女。」祂念着这个由祂赐下的名字,「你待在吾的身边最久的,按理来说也该是对吾最忠心不二的人才对。」 她心下一沉。她知道魔神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但是你做了什么?包庇叛徒,违抗禁令。」祂冷声细数着她往日的所作所为,「吾一次又一次对你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希望你能发现吾的良苦用心,早日放弃那些无谓的挣扎。」 「吾派那夜叉到你身边,你应该也知道吾的意思。」祂甚至嘆了口气,「没想到你竟哄骗那夜叉和你一同行动。」 「全是属下的错,请大人惩罚。」她本就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别急啊。」祂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吾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真正地归顺于吾。」 印女说不出话来,契约在灼烧着她的身体,钻心的疼痛让她跌倒在地,她紧咬牙齿,用力地唿吸着,不愿意泄露出一声惨叫。 祂饶有兴致地旁观了一会印女挣扎的样子,像是在看一条刚放入锅里的还会跳动的鱼。 「原本吾想一了百了,你这不死不灭之身着实特殊,想着干脆就将你封印在无穷无尽的噩梦中作为惩罚,但吾改变主意了。」 让印女生不如死的契约忽然停止发作,她冷汗涔涔地爬起来,看着祂一下子换上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因为吾忽然发现了原因。」祂那阴冷浑浊的眼睛看着印女,「原来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误会。」 「什么、误会?」 「是因为那只鲛人吧。」祂背过身去,回到了上方的宝座。「他死了太久了,吾忘了叫什么来着,百明?白溟?」 「您是什么意思。」印女被震住了。太久了,太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了。 「你一直以为是那鲛人把你从那个村子救出来的吧,他替你杀了那些虐待你的人类,还把自己的肉给了你,你很感恩他,对吧。」祂有些索然无味地回忆道。「吾是看你对那只夜叉一副真情实感的样子,才忽然意识到的。」 「他们很像,是不是?」祂似乎又来劲了,「看上去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金瞳,你把对那只鲛人的情感转移到他身上了,不是吗?」 「不是的,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印女冷漠地反驳道,「我从未将他们混淆过。」 白溟是白溟。小鸟是小鸟。 她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夜叉身上有着与白溟相似的特质,才选择放手一搏与他合作,但之后的相处中她从未将白溟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 第18页 而且感恩白溟?开什么玩笑。印女想。她杀了他还来不及。 「别这么急着否认啊。」祂无视了印女的否认,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你对吾手下的任何部下都不假辞色,为什么独独这夜叉能得你青眼。吾派他过去的时候可从未想过你们能相处得这般融洽。」 因为我们与你们这群草芥人命的傢伙不一样。她在内心回答。我们是一类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已经快要被激怒了。 「吾才是当初真正拯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恩人。」他故作宽容略过了印女的不敬,心满意足地对着印女宣布。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年,那个鲛人跑来问吾,说他的朋友饱受恶人摧残,甚至已经命不久矣,问吾他该如何是好。」祂模煳地记起了过去的对话,「吾告诉他,只要杀了那些坏人不就能保护他的朋友了吗。」 祂在说什么? 印女的身体开始发冷,她呆愣地看着魔神,一股凉气卷上心头,如蛇冷腻的鳞片般令她毛骨悚然,那曾经一直被她压在心里隐而不发的疑问倏然间冒了出来,令她头晕目眩。 「他对吾的话自然深信不疑,这才把你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想着带你投奔于吾。」祂坦然的样子令印女连连冷颤,「可惜那该死的摩拉克斯多管闲事,让吾损失一名大将。」 「不过这也造就了如今的你。」祂循循善诱般看着她说道,「美丽,强大,甚至有着连吾都自愧不如的生命力——不死不灭。」 祂陶醉地念着这四个字,「你知道吗,只要仍存在着信徒,其信念若是足够强大,他的神明就不会真正的消亡。」 「印女。吾需要你。」祂的声音像是印女头顶的一抹恐怖的幽魂,「只要你还信奉着我,吾就能多一份保障。此后,无论是摩拉克斯还是什么其他的魔神都将不足为惧。」 「真正地归顺于我吧,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祂意有所指,「是摩拉克斯杀了那个鲛人吧,你就不想吗?」 这个傢伙在说什么啊。 印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个下三滥的贱种在对她说什么恬不知耻的鬼话。 尖锐的指甲狠狠嵌进肉里,直入筋骨。她用力地咬着牙齿,直到腮帮已经酸得没有知觉才忍住不让泪水滑落。 是这个傢伙害死了大家。意识到这一点的印女如坠深渊,动弹不得。 灵魂的淤青被割裂成血淋淋的肉块,仇恨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再次燃烧着她的七魂六魄。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从怨恨的牢笼里挣脱开了,但此刻她才发现,原来那漫长的岁月只是将那牢门打开,她自己却一步也不曾踏出去过。 「原来是这样。」她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 她才不会踏出去,她当然要復仇。 她抬头,憎恨地盯着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凭什么要踏出去。她要这滔天孽种的死为她凝血。 但还不是现在。她感受着脑海中那份契约,忽然间冷静下来。 「我明白了,是我愧对魔神大人的期望。」她站起身,将翻滚的恨意掩藏起来,换上了微笑的假面。 她顿了顿,像是一个自知犯错了的孩子一样对着魔神磕下了头。 「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忤逆大人,感谢魔神大人的慈悲,望大人再给印女一次机会。」 一次杀了你的机会。 「甚好!甚好!」祂看着印女哈哈大笑起来,十分满意印女的深明大义。 忽然,他像是才想起什么,对着印女说道,「虽然你犯下大错,但事出有因,吾这次可以先赦免你。」 他用手指敲了敲宝座的扶手,噔噔的声音让印女眉心一紧,「但那只夜叉还是需要些教训,但看在你的面子上——」 「就让他做做梦怎么样。」他笑眯了眼,神色间充斥着威慑,像是没注意印女紧缩的瞳孔般说道,「就让他尝尝某个人的噩梦吧。」 在距离魔神殿几十里外的空地上,少年夜叉平躺在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那双金眸此刻正紧紧闭着,面色惨白如纸,冷汗一滴一滴地滑落进青绿的髮丝。 若是他还醒着,便能看到正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然而与现实截然相反的是,他看到的是一间破旧的小房子。 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的小马褂,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碗,默默地站在房屋门前。 她看上去有些脏兮兮的,头髮是没什么营养的枯黄,碗里有些水,但很浑浊,也或许是汤。 印女在哪里?他有些焦急,满怀疑问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 他从未来过这里。他肯定地想,他与印女几乎走过魔神所有的领地,而且不止一次。如果这是他来过的地方,他肯定会有印象。 先去找到印女。他正打算走上前去,而此时女孩恰好朝着他的方向转过身来。 这个女孩—— 他震惊地定住了,怔怔地看着她的脸。 脏污的黑髮下露出了白皙的额头,她有着一对下压着眼睛的眉毛,墨玉般的瞳仁中似乎能看得出她长大后的忧郁,挺翘的鼻头微微有些红,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女孩向他看过来,但却不是在看他。她的瞳孔没有焦距,似乎只是在透过他的身体看着他背后那片树林。 第19页 「印、女?」 第11章 「印、女?」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应该才六七岁,她对夜叉的唿唤恍若未闻,转过头,朝着屋里的房间试探地叫了叫。 「妈妈,喝点粥吧。」她侷促地端着碗,两只脚丫子光着,几乎是扭在一起的脚拇指尽显女孩的不安。 她等了一会儿,然而半晌没有回声。她把碗轻轻放在门口,左右看了看,忽然朝着夜叉的方向走来。 「印女?」他朝女孩喊了喊,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个女孩就是曾经的印女。 这是难道是梦境?他茫然地想,现在的情况还是让他没有半点思路。 印女无不意外地穿过了他的身体,然而在印女靠近他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女声。 【妈妈又不吃饭了。】 是女孩的声音。他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印女的心声。 【去买点糖吧,甜一些妈妈应该会吃。】 晃神过后他发现印女已经走远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他跟着小印女来到了一个像是集市的地方。这个地方很小,摆摊的人却不算少,几个女人站在街边说话,当他走近的时候竟也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那老赖的女儿又来了,瞧她那脏的。」 「没办法啊,人家家里可没人照顾她,据说还是个病秧子,娘胎里带来的好像,你说人小孩子能怎么收拾自己。」 「真是造孽啊,爸爸是老赖,妈妈是疯子,这孩子脑子会不会也有点问题?」 「说不定真是,你看她那样子,呆呆愣愣的,被她爸打了都不会叫疼的。」 夜叉听她们这一言一语的说着,有些发懵。 病秧子?他看着女孩苍白的脸和瘦弱的四肢,心下沉了沉。 他是猜测过印女的过去可能不是很好,她本人也一直对此讳莫如深,但当事实直接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对他的冲击仍不是一般的大。 等等。若是他能听到,那岂不是说明印女也——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她,然而女孩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了过去,没说一句话。 他们走过了长长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闲言碎语不断地涌入夜叉的耳朵。 「我记得她妈妈是被拐来的啊,长的也是挺漂亮的,她爹是踩了狗屎运了哈哈哈。」 「那可不,就那天赢了笔钱,见着人美直接一股脑花出去了。」 「真是亏死咯,买回来就疯了,孩子生的还带病,你说漂亮有什么用?还是我家婆娘好点。」 「你还真是......那孩子刚刚走过我们了,她会不会听到?」 「那又咋的......应该不会吧......」 「印女。」他想去用手捂住女孩的耳朵,可是双手在接触她的那刻便化为虚影。 【饿了。】 女孩的心声让他一顿,他低下头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她看起来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表情还是木木的,下垂着眼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想摸摸印女的头髮,然而每次触碰都会化为虚影,他只得又将手收了回去,如同一缕幽魂跟在她的身后。 「老闆。」她的个头甚至还没有柜檯高。「能拿包白糖吗。」 老闆斜着眼暼了她一眼,没说话,从后头掏了掏后扔了包糖在柜檯上。 「一斤米来换。」 「......这个可以吗?」她犹犹豫豫地从包里拿出一条晒干了的鱼,散发着些许腥味。 「啧,这鱼放都几天了?馊了要,刺也比肉多。」他挑剔地翻了翻鱼干,又闻了闻,嫌恶地丢回印女怀里,「不换。晦气死了,快走。」 「我只有这个。」她的表情变了又变,怯懦地绞了绞手指,「对不起。」 夜叉看着女孩转过头离去,跟着走了一段路后他发现那老闆忽然又气势汹汹地朝印女过来。 「你想做什么!」他挡在印女身后朝那老闆喊着,然而老闆只是穿过了他的身体,拍了拍印女的肩膀。 「鱼拿过来。」他拿了半包白糖塞在了印女怀里,拽走了鱼干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谢。」蚊子叫般细小的声音从女孩嘴里漏出来,脸上终于挂了些兴奋的红晕。她朝着老闆的背影鞠了一躬,迈着小碎步回了家。 【回去放点糖在粥里吧。】 女孩满足的笑脸让少年勾了勾嘴角,然而当他跟着印女再次回到家,眼前的一幕却直接将他激怒。 门外是被打翻的碗,稀粥像水一样流在地上。女人的哀嚎和哭泣混杂着男人的打骂声从屋里穿了出来。 半包白糖掉落在地上,撒出了几颗莹白色的颗粒。印女跑到门前推开门进去,没一会儿伴随着几声抽打,印女幼小的身体又被丢出门外。 她看着再次紧闭的房门,却不知有一个影子在她身边默默陪伴着。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把白糖收起来放进包里,又朝着外头走去。 她走到了村外的一条河边,月影皎皎,在水中随风波盪。夜晚的河边没什么人,她坐下来,将小腿浸在湖中。 夜叉沉默地看着印女腿上的青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伤疤留在她身上,密密麻麻地像是要将她就此切割开。 【好痛。】 【好想哭。】 忽然一股没由来的悲伤从他内心奔涌而出,这种感情如洪流般挤压着他原本的情绪。 第20页 好寂寞。他意识到这是印女的感情,他在与她共感。他看着女孩独自一人坐在湖边,眼里倒映着月亮,清清泠泠仿佛下一刻就会如泡影般消失。 「餵。你在干嘛。」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他与印女一同看过去,一个白头髮的小男孩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岸边,下半身浸在水里,另一只手则是在抛着一个小皮球,看起来比印女还小些,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看着印女。 「......没做什么。」她瘪了瘪嘴,原本她是不想说话的,可是鲜少有旁人与她搭话,这让她也打起来点精神。 「你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被人欺负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每当遇上这种时候她都用沉默来回答。 「你很没劲诶。」他停止了抛球,「我叫白溟,你呢?」 「......赔钱货。」她说话的声音小到只有夜叉能听到,夜叉听过她爸爸是这么叫她的。 「你说什么?大声点?」白溟有些没好气地看她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再问她却又死活撬不开她的嘴。 好不容易关心一次人,结果却连人家名字都问不到。 「不说就算了。」他被印女的不买帐给惹得有些恼怒,「我当你没名字,这样我就随便叫你!」 「臭丫头、木头脸、呆头鹅,这些我都可以拿来叫你!」他数着手指,把自己知道的用来骂人的话说了个遍。 这话让夜叉听得有些熟悉,他印女似乎也这样对他说过。 【哇,他可真不会骂人。】 印女的心声让夜叉不禁莞尔,她甚至是低眉顺耳地听着,显然白溟的杀伤力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其实夜叉也有些好奇印女原本的名字,他曾以为印女就是她的本名,直到这被她亲自否认后他才知道原来印女是魔神起的名字。 然而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白溟更生气了。 他气鼓了脸颊,握紧手里的小皮球朝着印女砸了过去,结果力度过勐,印女一个侧身躲过球后,那球径直砸进树叶里,成功挂在了树枝上。 「啊!我的球!」他看着树上纹丝不动的皮球,黯然地缩进了水里,只露出上半张脸。 然而没等他失落多久,他看见印女站起身来朝着那棵树走去,她踹了踹,可皮球被卡得太紧了,仍然没掉下来。 期待落空后,他就沉进了水里。而夜叉看了这一幕才意识到白溟是鲛人。 夜叉回头看向印女,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树上去了。 她显然没爬过树,动作很生疏也很小心,单靠着毅力竟然也磨磨蹭蹭地上了树。她拿到了皮球,忽然发现情况有点难办。 【完了,下不去了。】 懊恼地坐在树枝上,她看向湖面,在发现白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看来回不去了。但应该也没关系。】 她抱着皮球发呆,像是痴了一般看着遥远的月亮,而夜叉则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侧脸。 「喂,臭丫头。」 【咦?】 她低下头,发现白溟忽然出现在树下,但更令她惊讶的是白溟奇怪的衣服和他不同于常人的肌肤。 在月光下流光四溢的鳞片覆盖着他的四肢,脸上也有鳞片,只是之前被头髮遮住。他穿着印女从未见过的服装,对印女喊道。 「你上去做什么?」他看了看她的样子,脸色变得有点别扭,「别是为了帮我拿球结果下不来了吧。」 「......」 「逊啊!真是受不了你!」白溟双手叉腰,摊摊手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然而小男孩装成熟的模样把印女逗笑了,她笑起来,然后把球朝着白溟丢了下去。 「你走吧。」她对白溟说。 她不觉得个子还没她高的白溟能帮她下去。 「你什么意思啊?」他接住了球,朝着印女大喊,「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我能给你砸成饼。】 印女摇摇头,等待着男孩的离去。 「啧,真麻烦。」白溟忽然动身学印女之前的动作朝树一踹,刚刚还魂游天外的印女直接被震飞了下树。 【刚刚发生什么了?】 她震惊地看着接住她的白溟,一时间没了思考。夜叉则是在一旁木着脸,忽然觉得有些不爽。 明明可以用更温柔更妥当的方式把她带下来的。他点评着白溟的动作,抱臂站在印女旁边,开始想像如果是自己会如何如何。 然而这股来自未来的酸味并未影响到她分毫,她这时还在回味刚才的失重感。 「你好厉害。」她惊嘆地对白溟说道。 「那当然,我可是鲛人!」他骄傲地挺了挺胸,忽然又捂住了嘴,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一脸懵。 「你不知道吗?」白溟狐疑地看着印女,「就是......那个传说。」 「什么传说?」她哪里会知道什么传说。 「不知道就算了。」他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又回到了水里,「反正那也是假的!」 「什么假不假的?」 「传说啊,你们人类说吃我们的肉就能长生不老。」他撅着嘴看她,「但其实是假的,我们的血肉是有剧毒的。」 「哦哦。」印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第21页 「喂,你到底叫什么?」他浮在水面上问她,「这下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夜叉这时也凑过来听。 「我没名字。」她对此感到有些羞赧,「爸爸妈妈没给我取。」 竟然是这样。夜叉忽然觉得舌根发苦。 「这怎么可能?」白溟震惊了,像是认知被磕了一个角。 「我就是这样。」她不想多说,特别是在刚认识的人面前。 「好吧。」白溟对这个问题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他有更想知道的问题。「你被谁打了。」 【他怎么老问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印女在内心腹诽。但或许是月色太好了,又或许是她今天很想说话,她像是倒豆子似的朝着这个小小的陌生人倾诉今天的事情。 「他们怎么这样说你啊!还有你爸爸怎么这么烂!」他愤愤不平地叫道。 「婆婆婶婶她们其实人还是很好的,老闆也很好还给了我白糖。」 说着印女就从包里把那半包白糖拿了出来,她让白溟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到甜味的男孩眼睛亮的像在发光。 「这!这是什么!」 「是白糖。」她咯咯笑着,像是在看自己宠爱的弟弟。「很甜吧。」 「咳咳。」白溟被她笑红了脸,嘟囔道,「其实也就那样。」 「不过说起来,那个老闆真是不识货诶!」他忽然恶狠狠道,「那条鱼可是我给你选的!」 「啊?」她又懵了,「那是我自己钓的啊。」 「哼,你那鱼竿能钓出个什么鱼?」他挑了挑眉,咧开嘴笑了,「那是我看你可怜,去湖底下找了条笨鱼放你勾子下面。」 他想说他早就关注到印女了,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像他一样,而且长得也好看。今天又看她一个人坐那,他就没忍住上来和她说话了。 但他当然没说出口,男孩的自尊心让他说不出来。 「是、是这样啊。」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那谢谢你了。」 「那你要真想感谢我,你就、就......」他挠挠头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对她说,「你就带白糖来给我!」 「哦哦,好!」她也被男孩带笑了。 男孩和女孩在月色下相视而笑,夜叉看着他们,仿佛在与他们共同分享着这份快乐,他为印女此刻的高兴而高兴。 之后印女经常来湖边找白溟,带着一小勺白糖和一个空篓子,偶尔装些白溟送的鱼回去。 夜叉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印女,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他多次尝试过破开梦境,但毫无例外的失败了。 印女和白溟逐渐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孩子间的友谊总是纯真的,他们总是一起聊天,每次的相处对他们来说都弥足珍贵。 随着时间过去,印女知道了鲛人稀少的原因,白溟也知道了印女的父母,她的生活琐事,还有她的病。 「那些坏人是不是还在背后说你闲话?」他想从印女脸上看出点端倪,「要是有我马上就去教训他们!」 「不要啦!我说过好多次了,大家其实人很好的。」她跟白溟一一细数着,「刘阿姨虽然喊我病秧子,但每到冬天的时候都会多分我些炭火怕我又生病。林姨也是,她有时也会把旧衣服给我穿......」 「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白溟打断了印女的絮絮叨叨,「她们赶你走不让你靠近的事你忘了?还有说你坏话,骂你晦气,不让她们的小孩和你玩,那些小孩还拿东西砸你!」 【她们其实也没做错。这是我的问题,是我太......】 印女不想争辩,这没意义。她开始转移起话题。 「村子里的医生说我心脏没长好,可能活不过十二岁了。」她对白溟说,这对她来说是早已接受的事实。 这话让夜叉心里一紧,他知道印女的未来,这让他不免多想。 「什么?」白溟大惊失色,他还不太会数数,「那你现在几岁了?」 「今年应该,十一岁了吧。」她仔细算了算,「还有一年。」 「一年!」他尖叫道,「那不是快了吗,我不要!」 他甚至直接哭了出来,「我不想你死......」 「那是没办法的事啊,医生说这是不治之症,家里更没钱给我治病。」印女敛下眼睛,「而且我其实也没那么想治。」 【也没那么想活。】 她想起了疯癫的母亲和暴躁的父亲,想起了发病时的绞痛,又看了看独自流泪的白溟,也沉默了下来。 陪她一起沉默的是他身旁的夜叉。 「不行!你要治!你要活下去!」他继续哭,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都从眼睛里挤出来,让印女看了又忍不住安慰。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她轻拍着白溟颤抖的背,在心里默念着。 她一直觉得活着和死去是一回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她来说都一样。 虽然有些不舍。她看着白溟。但这也没办法。 而夜叉与印女一样,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他也想像白溟一样与印女说话,告诉她她活着是有意义的,至少她的未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然而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一切都在一个夜晚改变了。 第12章 印女这段时间心情不错。 这点夜叉不难看出来。最显着的就是她微笑的频率逐渐增多了。 第22页 快要病死的阴影在她身上不曾展露分毫,虽然经常喘不过气,但她还是十分的春风得意。 她不仅认识了新朋友,妈妈这几天也让她放心不少,虽然对她还是不理不睬,但至少当印女接近她的时候没对着印女尖叫。 【最近妈妈的状态好像变好了一些,至少愿意按时吃东西了。】 她看着妈妈躲闪的眼神,将新的碗放在她面前。 「妈妈,这是今天的午饭。」她照例对着面前被绳子绑住双脚的女人说道。 毫不意外地没得到回应。印女站起身,准备出门去找白溟说说话。 「你......」一道嘶哑且陌生的声音将女孩定在原地,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女人的眼睛。 两只相似的眼睛互相望着对方。她们的眼睛都很漂亮,杏仁般圆顿的眼眶,眼尾微微上扬,墨黑色的瞳仁宛若秋水,天生是一双含情的眼睛。 然而这样的眼睛在两人的脸上,一边是饱受折磨的憔悴,一边是病态的疲倦。 妈妈叫我了,就像梦一样。印女红了眼睛,当她想靠近女人一点,可见到女人立马低下头瑟缩了一下,她又只好停下脚步,抹抹眼睛朝女人笑了笑就转头离开了。 夜叉在女人身旁待了很久,直到女人的身影如雾气一般散去,才动身去湖边找印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幻影消散再走,这里的一切都是根据印女的记忆与想像而造的,若是印女也不记得或者没想过的事,那么在这里也不会显现。 他或许只是想替印女陪在她母亲身边,哪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夜叉来到湖边,印女已经在和白溟聊天了,她在与他谈起自己给妈妈找到的新碗。 之前的碗被她爸爸摔碎了,碎片落得到处都是,那碗是肯定不能用了。 她好不容易从邻居的婆婆那里求来一个碗,作为回报她经常去给婆婆洗衣服。虽然婆婆脾气不太好,但偶尔也会留她吃顿饭。 「天吶!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对着你撒盐呢!」白溟又开始叽叽哌哌,「这老太婆就是讨厌啦!」 「你不能这么说。」印女皱起眉对他说,「那只是一开始,婆婆早就不会这样了,她只是戒备心比较强。」 「好吧。」白溟看上去显然还是不服气,「反正你要小心点,说不定她会在你饭里下毒呢!」 「啊你真是......」印女自知是掰不过他,也懒得多说。 夜叉看着这两个半点大的孩子,觉得很新奇。 一个似乎因为同族的经歷,总是偏向坏的一面,一个又因为心很大神经粗,总考虑好的那一面。可明明思维方式是两个极端,相处却意外的和谐融洽。 印女也和白溟提起自己妈妈最近的变化,立即得到了白溟热烈响应,他觉得肯定是她妈妈终于愿意体谅印女了,并以此鼓励印女要积极治病。 不过比起白溟这边咋咋唿唿的样子,印女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伴随着她,即使她入睡后也没有好转。 她半夜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间她想起了妈妈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一种强烈的感觉促使着她来到了自己母亲的房间。 夜叉跟在印女身边,仿佛能听见她砰砰直跳的心脏。他对印女忽然醒来有些意外,他看着印女打开房门,看着她呆立在门口。 深夜,昏黄的月影从窗外漏进来,落在断裂的绳子和女人干裂的嘴唇上。她看女孩的眼神称得上惊恐,仿佛见到了噬人的鬼怪。 印女站在她面前,与她对视一会儿,转而将视线放在了女人背过去的手上,而这一举动让女人更加惊惧。 而夜叉走近女人的身后,看见她手里紧紧拽着一块陶碗的碎片。这块碎片经过女人的打磨,锋利得将女人紧握的手割了鲜血。 「妈妈。」印女小声开口道。 「你别过来!」即使女人将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满是紧张。 像是又为了不让印女看出她的恐惧,她又颤抖地把背在身后的碎片指向印女,仿佛这就是她的屏障。 【啊。原来是这样。】 印女没有在意对着她的碎片,她呆呆地看着女人满手的鲜血,被翻开的血肉刺激着女孩的心神。 【妈妈要离开了。】 女孩忽然转身而去,女人想要阻拦,她害怕印女告发她,那她就完了。然而她的腿经过长年累月的禁锢,还无法正常的行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印女离开了这个房间。 绝望让女人颓然坐在地上,她觉得印女绝对去找人来了。看着女人的眼泪奔涌而出,夜叉忽然意识到女人和长大后的印女有多么的相似。 她们的哭泣落下的都不是眼泪,她们落的是血。 然而没等女人哭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又让她抬起头来。 「妈妈。」 这是印女出生以后第一次离女人这么近,她不顾女人手里指着她的碎片,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怀里的小包袱放在女人的面前。 「这里面有些粮食和衣服。」她对着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说道,把东西朝女人推了推。 「你、你......」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最终还是不敢看女人的眼睛,低下了头。 「你快走吧。」她乖顺地跪在女人面前。 第23页 然而夜叉听到的却是—— 【不要走。】 撕心裂肺的心声,混杂着低卑的哀求和哭泣,汇成刺耳无比声浪震盪着他的鼓膜。 他跪在女孩的身后,紧裹着她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平復她岌岌可危的内心。 「快走吧妈妈,趁着天还黑。」 【留下来!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爸爸晚上喝酒了,估计不到下午是不会醒的。」 【你是我最爱的人,可你甚至都还没爱过我!你怎么能把我抛在这里?!】 女孩一句句倒豆子似的对女人说着,她从未像今晚这样对着自己的母亲说这么多的话,像是要把过去十几年的话都补上。 她看着妈妈慢慢捡起地上的包袱。这块布还是她亲手缝的,里面的东西也是她想打算用来换些药的,她原本已经打起精神想再找医生问问的,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又看着妈妈抬起脚步,默默地绕过她,走出这个困住她十几年的房间。 【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 「对不起......」她的母亲轻轻地啜泣,「对不起我的孩子......」 她忽然折返回来,第一次主动拥抱了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印女睁大了眼睛。 就是这瞬刻的温存,让夜叉耳中那份歇斯底里的悲鸣奇蹟般地消失了。 【没关系,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印女也早已泪如雨下,她感受着渴望已久的拥抱,感受着母亲滚烫的眼泪,仿佛在此刻回归了温暖的子宫。 【我的妈妈不会爱我的。她有太多不爱我的理由。】 【她早就该走了。】 她推开了自己的妈妈,像是终于剪开了那条畸形的脐带。 她陪着母亲离开了大门,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捆绑而伤痕累累的脚踝,就在印女转身而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照顾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啊。」 【好的,妈妈。】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继续朝着那间破旧的屋子走去。 发现女人逃跑的时候已经是晡时了。 她的爸爸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暴怒地拽着印女的头髮将她拖到街上,当着所有街道上的人的面把她撂在地上拳打脚踢,像是把所有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 印女其实早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父亲的怒火,她趴在地上,对成年男人的拳头毫无反击之力,但凡稍微有那么一挣一动,只会受到更暴力的对待。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往来的路人身上,祈求有人能够救救她,她把手伸向那些窃窃私语着围观的人,可他们只是躲得更远了一些,显然是不想为她去惹一个暴怒的地痞流氓。 【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她在心里哭叫。 【我想活下去啊。妈妈叫我活下去。】 「印女!印女!」夜叉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然而他的声音传不到她的耳朵里。他此刻与印女共感,身心上的痛觉让他不住地担忧印女的情况。 最后,直到男人打得精疲力尽,朝她啐了一口又离开后,都没有人救她。 【我快死了。】 心脏处的绞痛让她蜷缩在地上,她死死抠着地面,手指甲已经血肉模煳,而她毫不在意,她需要这样的刺激让她不要晕过去。 「妈妈......妈妈......白溟......救救我......白溟——」 她最终还是晕过去了,夜叉也随之身处一个黑暗空间,他猜测是因为她这段时间完全失去了意识。 任人殴打的疼痛感和不属于自己的绝望让夜叉冷汗津津,他思考着应该等印女醒来他才会脱离黑暗。 忽然一阵眩晕后,他发现自己在湖边,印女也在身旁。眼前是泪流满面的白溟,他看起来浑身是血,瞳孔也是处于警戒状态的针尖状。 夜叉盯着白溟,不详的预感让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他见印女醒来朝印女扑去,「还好魔神大人的药有效果。」 「白溟?你怎么在这里?」她刚刚醒来头痛欲裂,说话的时候扯到了嘴边的伤口,让她不禁呲了呲牙。 「我听到你在唿唤我。」白溟眼神暗了暗,「你该早点唿唤我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这么远叫你名字你都能听见,如果有下一次就会叫你了。」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处理过的伤口,「谢谢你。」 「你说什么呢,不用谢。」他撅起嘴来,忽然脸色一变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而且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什么意思?」头晕眼花的印女扶了下额头,这才注意到白溟身上的异样,她抓着他染血的衣服紧张地问他,「出什么事了?这么多血!谁把你打成这样?!」 「不是不是。」他挠了挠头,看上去甚至有些爽朗,「我把那些害你的人都杀了!」 果然。夜叉的心沉了下来。 「啊?」她好像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 「那些人都死啦!我帮你復仇了!」他一一跟她列举,「你爸就不用说了,那个烂人根本不配为人父亲,死有余辜。还有那些见死不救的傢伙,说你坏话爱嚼舌根的张姨,卖你烂掉的水果的刘婆婆,还有——」 「住口!!!」印女的尖叫打断了白溟的手舞足蹈,愣是把他吓呆了,「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第24页 「我、我没开玩笑。」他真的懵了,完全没想到印女是这个反应,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那些人那么讨厌,死了你不开心吗?」 他觉得可能是印女害怕没地方去,缓下脸来安慰道,「没事的!我之后带你去魔神大人那里,祂很好的!以后你就和我一起生活,祂一定有能力治好你!」 「你会活很久!」他高兴极了,为自己幻想中的未来,「我们可以一直在一块玩!」 【他疯了。】 印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留下不停叫她的白溟。 她跑啊跑啊,从湖边跑到了集市上。 眼前的一切恍若地狱,熟悉的面孔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身下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不。不。不要。】 每走一步,印女都面临着新的绝望。 【是何姐。她之前悄悄给过我糖。】 地上女人脏污的脸上挂着惊恐的表情,仿佛见到了什么洪水勐兽。 【刘老闆。之前买糖的时候他送过我一只草蚂蚱。】 男人的肚子被掏了一个洞,内脏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灰色的外褂。 【是刘婆婆。明明我的东西一点也不值,但她还是把水果换给我了。】 老妪干瘦的手僵硬地张开着,捂着自己被割开的喉咙。 【还有大家......】 印女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到底是靠着什么活下去的。只凭自己一个人是做不到的,母亲没有能力,父亲也对自己不管不顾,自己又身怀绝症。 能活到现在,没有村子里的大家漏下来到一些施捨和怜悯是做不到的。 大家是不太喜欢她,她的爸爸是臭名昭着的老赖,母亲是被拐来的疯子,自己总是脏脏的,还生着病,表情也很木讷奇怪,不爱说话,性格阴沉也不讨人喜欢。 可就是这样的自己,大家还是愿意帮助她。在最寒冷的冬天多做一碗热粥,在卖东西的时候给她偷偷塞些吃的,会把旧衣服假装成垃圾偷偷丢到她家的后院,而那里几乎只有她会去。 虽然他们总是骂她,觉得她晦气,但却心照不宣似的,从不会在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父母。 他们对她冷漠,但却又很温暖。这点温暖让她度过了无数难熬的深夜。 但是—— 【都死了,大家都死了。】 「呜呜......啊啊啊啊......」 她跪在地上哭泣,把脸埋进手心里,浑身脱力。她快被绝望拖垮了。 夜叉此时也无暇顾及印女的情况,他太痛了,过去的感情经过经年累月的发酵和积压此刻毫无保留地压在他身上,他几乎无法保持理性。 「你怎么了!」 跟上来的白溟不明所以地看着印女,以为她是因为太疼才哭的,想靠近她查看伤口,却被印女一下推开。 「我恨你!」她号啕大哭,「你杀了大家!」 「什么啊!」白溟被吓坏了,回过神来竟也生气起来,「我是为了帮你啊!杀了他们有什么不好的!」 【为了我?是我的错?】 印女愣住了,她看着与她对峙的白溟。 「当然不是!」夜叉在旁边焦急地反驳,他的精神也快到极限了,与印女的共感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他害怕印女真的为此自责,可他只能看着这道过去的幻影无能为力。 「不。」她忽然张口,冷漠的眼神刺得白溟不禁后退一步,「什么叫为了我。」 「我从来没叫你杀他们。」她忽然觉得白溟变得好陌生,「是你要杀,不是我。」 「你总是讨厌他们,说到底你就是讨厌人类。」她的语气冷地像是一块冰,「无论我为他们说过多少好话,反驳过你多少次,你都觉得他们该死。」 「人类害得你们一族濒临灭绝,你应该也很恨我吧,因为我也是人类。」她带着恨意说出这句话,她知道白溟真心待她,但只有这样说才能让他更痛苦。 「怎么可能!不是、不是,你听我说——」白溟真的慌了,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我真的把你当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几乎在他惊惶失措的脸上获得了快意,她太恨了,而她只有语言这把武器,「那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为你杀了大家唯独放过我?」 「我恨你。」她看着无言以对的白溟,「我原本想过,要为了妈妈,不,为了你我也要活下去。」 「别说了,别说——」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恨你但我没能力杀你。大家死了,妈妈走了,我已经没有活着的动力了。」她闭上眼转过头,不愿再看一眼曾在心里视为弟弟的挚友。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第13章 白溟几乎是落荒而逃。 夜叉看着背对着白溟的女孩,恍惚中觉得她与那个未来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印女相重合。 村子里到处都是屠杀的痕迹。印女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唯一能听得到的脚底碾过泥土的沙沙声。 泪痕已经被风吹干了,她尝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恐惧、悲伤、绝望,无论什么,她都要把这些压抑下去。 她善于此道,像一只兔子一样天生有着忍受疼痛的本能。 【我该为自己选一个地方。】 她用力地唿吸着,忍耐着心脏的疼痛,在山林间四处奔走,自己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她找到了一块令她满意的位置,仰头能看见月亮,低头能将这个村子尽收眼底。 第25页 【我要死在这里。】 「妈妈,对不起。」 她躺在地上,等待着死期来临,嘴中呢喃着细碎的话语。她也比谁都明白,她的妈妈不可能听见她的话了,她要死了。 「印女......」 夜叉坐在她的身边,徒劳地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切都无可奈何,这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他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过去。 但可能是他的念想太过强烈,一阵夜风悄然拂过她的脸颊,代替了夜叉的双手给予她一个短暂而没有温度的拥抱。 心脏传来的绞痛越来越明显,当印女即将昏死过去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从远处传来,然而她还没作出什么反应,便已经陷入了黑暗。 对于夜叉来说又是一阵场景转换。 一阵白光乍现,他看着面对一众嘘寒问暖的妇人们面不改色的印女,稍稍放了点心。 原来,是隔壁村子的人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特地叫了些人跑来看看,结果被灭村惨案吓得不轻,在回自家村子的路上恰巧碰见了等死的印女,发现好像还有点气连忙给带了回去。 后来的几天里,印女都过的恍恍惚惚。他们把她安置在一个妇人家里,派了村医看她,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发现无论怎么她都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不会说话。 众人以为她是吓傻了,没有过多逼问,何况印女生得好看,这让他们不由得对她更加怜爱。 但对于这些印女毫不关心,她只是悲凉地想着。 【明天我就十二岁了,那我应该终于就要病发死了。】 她觉得上次被打断的死亡只是意外,疾病仍然会带走她。她要这病不好,永远不好。 然而事与愿违,一个夜晚过后,一个妇人来到她的床边对她说道,「孩子,我们已经祈求了神明来为你做主了!」 她用手帕抹着眼泪,一副为她高兴的样子,「我们已经知道是一个可怖的鲛人把你们村害成那样了,死人不能復生,但那个鲛人一定不能放过!」 「那该死的畜牲,这次是你们村,下次难保不会对咱下手。」她说着像是有些害怕似的,但又难掩兴奋,「上天垂怜,摩拉克斯大人恰巧途径这里,听了你们村的事情也愿意出手惩治那个孽畜,孩子!你大仇得报了!」 【大仇、得报?】 她终于无法再保持冷静,死死扣住妇人的肩膀质问她,「那鲛人怎么了?他怎么了?」 那妇人以为她太激动了,安抚地对她说,「当然是死了,你放心吧,他不会再来害人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印女便疯了似的沖了出去。 【在哪里!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无法自控地跑了起来。 她穿着单薄的衣裤,光着脚在山林间四处奔跑,铁锈味堵在喉咙里,最终她喘息着跑到了熟悉的湖边。 湖水仍是一片平静,她站在湖畔边上,剧烈起伏胸腔像一个破了洞的风箱。 忽然,风扰乱了湖面,从她的背后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白溟。」她转过头,身受重伤的鲛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她。 「你怎么、在这里?」他说话的声音苦涩而嘶哑,「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吗?」 「可你要死了,我听说魔神摩拉克斯来讨伐你。」印女红着眼眶,在眼泪再度来临前说道,「所以我还是想来见你。」 夜叉看着身形摇晃的鲛人,男孩双眼充血,脚上的鳞片脱落了不少,双手的皮肉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虽然还在缓慢地癒合,但显然是徒劳无功。 夜叉断定白溟的致命伤是在腹部,这里有一个洞穿前后的戳伤,应该是一把长枪所为,使用同一种武器的夜叉很快就判断出来了。 他马上要死了。夜叉感到了难以忍受的悲伤,他忽然分不清这是印女传递给他的感情,还是他自己在为这个单方面陪伴了许久的男孩的死感到难过。 男孩与女孩相顾无言,忽然白溟开口了,他苦笑地对她说,「我快死啦,你也要死啦。」 「对啊。」她看着白溟血肉模煳的伤口,不知道这会成为她接下来每一晚的噩梦,「那就一起死吧。」 「但我会比你先死。」白溟盯着印女的眼睛,仿佛要把她刻进骨子里,「你应该还能活一段时间。」 「嗯,但也很快了。」她对自己的身体心知肚明。死期将至,仇人和朋友都要死了,她很难在乎些什么。 「我跟你说过吧,鲛人的肉是有毒的。」他忽然正色对她说着,剜下了手臂上的一块肉,连带着深蓝色的血液。 「我想和你一起死,好吗?」他落下泪来,「求求你,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了。」 【他的眼泪就像珍珠一样。】 「好。」她坦然地接受了,她大仇将报,一无所有的她慷慨地将自己的命送给了曾经的友人。 她接过那块肉,想也不想就咽了下去。 之后的事情夜叉也不知道了,他只记得黑暗、疼痛和眼泪。骨骼与皮肉仿佛在打架,生长的骨头在体内横冲直撞,血液在身体的每个角落极速流转,到处是剥离重组般的剧痛。 他泪流满面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印女的大腿上,泪水沾湿了她的裙摆,她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面颊,拂去他眼角的湿意,他仿佛能闻到熟悉的烟味和她发间的清香,这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第26页 「印女、印女——」 他起身一把拥住印女,无助地叫着她的名字,这个始终无法传递给那个幼小的女孩的名字。 「噢,没事了,小鸟,没事了。」她看上去为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感到有些手忙脚乱,只得回抱过去,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那都是梦,只是梦。」她垂下眼睛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拥片刻,她感受到少年似乎平静了下来,才发现他又睡着了。魔神的惩罚并不是真正的睡梦,陷入祂的梦境会消耗精神和体力,也难怪他现在无力再撑着。 真可怜啊。她抚摸着少年红肿的眼睛,将他放下后,起身去往一个她已经很久没去过的地方。 湖水是一片死寂,落叶飘落在湖面上,带起一波波涟漪。因为常年无人,湖的周围是一片杂草丛生,枯草随着风的捲动,形成了一道道枯萎的浪潮,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印女站在草堆上,静静地凝望着这片湖水。她抽住自己的烟杆,熟练地将菸草装进菸袋里,慢吞吞地点上,白烟随之飘出,为她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一丝似真非假的情绪。 她敛下眉眼,皱起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眨着眼睛吞吐着雾一样的白气,一口又一口。 她最先想起来的,是喘息声。 那时,她看着满地的尸体,耳边全是剧烈奔跑后自己的喘息。 呵呵呵—— 然后,她转过头,杂乱的头髮盖住了她半张脸,透过髮丝她看到了赶来的白溟。 【「吾告诉他,只要杀了那些坏人不就能保护他的朋友了吗。」】 她的表情仍然是萧索的平静,她想起了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忘记他们的样子。 【「他对吾的话自然深信不疑,这才把你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想带你投奔于吾。」】 她注视着湖面,品味着菸草的刺激,烟雾缭绕中,她看到了伤痕累累的鲛人递给她血肉的那只手。 【「不过这也造就了如今的你。美丽,强大,甚至有着连吾都自愧不如的生命力——不死不灭。」】 她忽然顿住了,灭掉了手中的烟,缓缓走近了湖面。 她低下头,在微澜的湖面上,她看到的却是一张女孩的脸。她的脸上是赤诚又单纯的笑容,仿佛见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 她抬起头,白色头髮的男孩站在湖水之上,他的眼神是令她多么的熟悉,他微笑着看着她。她好像听见他在对她说—— 「对不起,我把你骗到啦。」 是啊,你骗了我。她怔怔地看着那抹幻影。传说是真的,我没被毒死,至今还在苟延残喘着。 再然后她垂下头,湖面中女孩的影子已经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卑琐而美丽的脸。 她听见她在对她说。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 当然。 印女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她狂奔着赶往南边,那里是摩拉克斯的领地。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鲛人男孩骄傲地对她说,「鲛人最擅长的其实是幻术!这是我们的本能!」他眉飞色舞地为她展示了各种各样的幻象,神奇地让她感到眼花缭乱。 回忆一闪而过,她来到了边界的村庄,她观察了四周,里面的人看上去都很幸福,显然他们安于这片土地。 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个村子里,面对诧异的人们,她第一次释放了她吸收鲛人之肉后无师自通的秘技。 「海市蜃楼——」 ...... 次日,不死妖女屠村的消息传遍了璃月的土地,灭村之祸如一根点燃的导火线迅速挑起了两大魔神的争端。 战争,开始了。 第14章 施展海市蜃楼这样庞大的幻术对印女来说还是第一次,她几乎是把所有的力量用来维持这个法术,虽然还有些勉强,但只要她没主动解除,这个幻术基本上是牢不可破。 被覆盖一层幻境的人们已经被她催眠昏厥,从外面看去他们这里已然是尸横遍野。 她故意让这些人的「死状」看上去残忍非凡,她确信摩拉克斯看到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前来讨伐她。 就像当初那样。她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开,故意制造了些动静吸引来了隔壁村子的人。 那一击绝对可以。她想起了那个贯穿了白溟身体的一击,即使至今她也无法忘记那处伤口残留下的,仿佛能贯穿灵魂的、魔神力量的痕迹。 所以快来吧,摩拉克斯。来杀我。她在心中祈祷着,这是作为神使的她第一次向神明请愿。 夜叉一醒来就发现印女不见了,怅然若失的感觉并没有在少年心中持续很久,因为他很快就找到了印女,或者说是她特地回来找他的。 「印女,发生什么了?」他皱着眉看着印女身上的血迹,猜测她应该是去执行魔神的命令了,「这次祂怎么只让你去?」 不怪他这么问。自从夜叉跟在印女身边后,魔神就很少让印女独自出任务。 「与魔神无关。」她飞快地说,「接下来,你都不要跟着我了。」 她其实没有必要再来见他这一面,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越不利。但她还是来了,因为这可能是和他的最后一面。 「为什么?」他先是这么问,面色变得凝重,「是魔神下的指令吗。」 第27页 「你可以这么认为。」她直直地看着他,想要藉此击退内心的不舍,「战争要开始了,记住,一定要离魔神殿远远的,我做任何事你都不要管。」 「等等,印女!」 谢谢你让我知道爱的快乐。她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下一秒便瞬身而去,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年。 她来到了魔神殿,里面是已经等候多时的魔神。祂看到印女朝祂下跪,被臣服的感觉此刻并没有让祂感到愉悦,祂稍一抬手,沉重的威压感霎时间压在印女身上。 「为什么要去挑衅摩拉克斯?」祂把屠村称为挑衅,「吾似乎并未下达过这般命令。」 「是属下的错。」她把头埋得更低,只为了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我原只是想去边境探查一番,但看到那可恨的摩拉克斯手下的愚民生活得如此幸福,一想到他们会为摩拉克斯献上信仰,我便怒火中烧,一时昏头才做下蠢事。」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虽然如此我并不后悔,属下一定会竭尽所能弥补,但请魔神大人指示。」 「哦?说的倒是好听。」祂嗤笑一声,「虽然摩拉克斯必以为是吾指使你屠杀他的子民,但他肯定会先来杀你。那若是吾将你交出去平息他的怒火,你该当如何?」 「自然是听魔神大人的命令。」她一板一眼地回答。 他最好快来杀她。她心想。她还担心摩拉克斯不先来杀她呢。 「是吗?你倒是很忠心啊。」 然而祂是操控梦境的魔神,天生有着洞察人心弱点的能力。 祂走下台阶,俯身撑住印女的肩膀,「不过印女,你从不是这般莽撞的人,不可能被一时的怒火蒙了心智,你究竟想做什么。」 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印女苦笑一声,种在体内的契约发作,痛苦从心脏爬向四肢,她颤抖着身体跪伏在祂的面前,已然痛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你想借摩拉克斯的手除掉吾?」祂看着如蝼蚁般的印女,觉得有些好笑,「你凭什么觉得他就能打败吾?」 「那摩拉克斯再强大,也会有弱点。」神明的傲慢在她面前彰显的淋漓尽致,「而吾最擅长的,就是刺穿他人的弱点。」 「就知道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恩将仇报的东西。」祂冷冷地说道,「原想着你还有点用,但看来是用不得了。」 「恩?你对我哪里来的恩?」她颤抖着爬起来,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恨,「你几乎害死了我所有在乎的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居然还敢厚颜无耻地自称是我的恩人?」 「呵,那又如何。」祂懒得与印女做什么争辩,只觉得碍事,「人性本恶,人类的痛苦能为吾增添些许欢愉已经是他们唯一存在的意义,他们应该感谢吾才对。」 「你就没有一点内疚吗?」她开始调整自己的姿势。 「怎么可能。虽然想将你置于噩梦中封印起来,但把你交给摩拉克斯处置或许也很有意思。」祂收走了所有的表情,冷淡地回答。 「是吗,但你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话音刚落,印女忽然暴起沖向魔神,像一阵迅勐的风。她在欺身而上的瞬间迅速地割开手腕上的动脉,将手腕卡在魔神因惊讶而张开的口中。 大量的鲜血顺着伤口涌进魔神的嘴里,魔神想将其吐出来,可是又被印女用另一只手死死钳制住。 「印、女!!!」祂被激怒了,可开口说话只是让更多的血流进祂的胃里。祂想把印女扯下来,可她死死缠住魔神的身体,祂几乎能感受到她每一处肌肉的用力。 疯狂的攻击落在印女的身上,每一处伤口都迸溅出更多的鲜血,但她仍然不为所动。 死都不会放开。她想。 她牢牢扣住魔神的头,将手腕卡得更深一步,手腕上的伤口好得很慢,因为她几乎砍断了自己的骨头,而每癒合一点,她都故意拉扯自己的手腕把伤口撕开。 咽下去。咽下去。 把我的憎恨,我的怨毒,全都给我咽下去。 发现甩不掉她的魔神想把她的手臂砍断,她用头去挡,被削下一只耳朵。 她顺势将祂压倒在地上,即使契约一直都在发作,即使已经受到数不清的致命伤,即使她死了无数次又活了无数次,但她始终没有松手,她绝不可能松手。 在魔神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半张脸都被鲜血浸湿的她缓缓地朝祂笑了。 「是啊。」她对祂承认,「我的怨恨就是到了这个地步。」 似乎被这份癫狂震撼住,祂一时间竟忘了挣扎,印女没放过这个机会,将更多的鲜血灌入祂的口中。 渐渐的,魔神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减弱,许久不曾感受过的疼痛从祂的腹部蔓延开来,让祂不由得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 可能是终于认知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祂疯了似的用尽了全力朝着印女的腹部踢了一脚,而印女没有躲开,生生受了这一击,被踢飞撞进墙里。 「看来终于起作用了。」印女从墙上滑落,对她怒目而视的魔神笑了,「我没告诉过你吧,我的血可是剧毒。」 「真是可笑啊,鲛人的血能生死人肉白骨,而我的血对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你说这是不是神的喻旨?」她垂下眼,看着自己断了半截的手腕慢慢地恢復着,「既然是神的喻旨,作为神使我自然要听从。」 第28页 「你这个卑鄙的东西!我才是你的神!」 魔神尖叫着,祂此刻已经无暇顾及体面,抠着喉咙想将印女的血吐出来,然而无济于事,剧毒已经被祂的神体吸收。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吗?!」祂见自己吐不出来,将印女从裂开的石块里拎了出来,钳住她的脖子,「我可是神!即使你的血再毒也杀不死我!」 一直在脑海中对抗着契约的印女吐出一口血来,她狞笑着对祂说,「已经足够了。」 削弱你就足够了,杀死你不是我的事。 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头皮发麻,她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来自灵魂深处传来的颤慄。 ——来了。 她不顾脖颈被扭断的剧痛,纵身朝着魔神扑去。 祂微微睁大了眼睛,就这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是一双想要杀死她的手,即使覆盖着坚硬的鳞片但还是很柔软。祂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太久没被拥抱过了,爱人的魔神几乎快回想起了在祂还未实施暴政时的那段时光。 弓弦在震颤,空气在鸣响,利箭在尖啸。势如千钧的碧玉之箭从群岩之主的手中射出,锁定了那个残害他子民的兇手。 磅礴的力量只在一瞬间划过了两神的边界,穿过萧索的凉风,在黎明之中袭向了那幽寂而冰冷的神殿。 印女闭上眼,将心脏贴住了魔神的胸口,她以为会遭到魔神的剧烈反抗,但祂愣住了,也可能只是因为剧毒失了力气,并未有什么动作。 而就在这一瞬间,碧绿的箭矢贯穿了印女的心脏,连带着魔神的心脏,一同被粉碎。 她做到了。她用幻术骗得摩拉克斯以为自己杀了他的子民,再以己身而饵,让那致命一击连同着她结束了魔神的性命。 没想到是弓箭啊。她苦笑一声。她还以为摩拉克斯会到魔神殿讨伐她,原想是让他将自己杀了之后等他自己再去找魔神算帐,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实力。 魔神的神体崩毁化作幻梦的碎片,融于虚空之中。她看着这些碎片逐渐消失,终于也闭上了眼睛。 契约已经消失,復仇结束后的虚空像蛇一样缠绕在她的身上。 什么都没有了。眼泪混杂着血液从她的眼眶中流下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印女!印女!」 她微微睁开眼,黎明的曙光之下,少年夜叉红着眼睛从破碎的宫墙向她冲来。 太好了。至少你还在。 意识断绝。 第15章 印女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她默默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向前走着,至于走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听不清楚,但印女却觉得这个声音是在唿唤自己。 她转过身,愣住了。 「白溟。」 白溟依旧穿着他们初见时的衣服,白色的短髮下,目光平静而又坚定地注视着印女。「好久不见啦。」 「是啊。」她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明明那个时候是你保护了我。」 「不用道歉。」白溟低下了头,「本就是我不对,我不该杀你在乎的人。」 「可你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责怪你,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印女嘆了口气,她走近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比白溟高了好多。 「只要你活下去就好。」白溟突然抬起头看向印女,踉跄上前拥抱住了她,「其实我没有骗你,鲛人的肉本是剧毒之物。但若这是鲛人自愿割肉相赠,就会有回天之效。」 「所以不要放弃,我是真的希望你活下去。」他拉开印女,流下了眼泪,「原谅我的自私,好吗?」 就在这时,白溟的身影化为虚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挽着长发的女人。 「妈妈。」 两张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相对着,她的母亲穿着她离开的那天穿的衣服,目光温柔而平静地看着她,微笑了一下。 「我的女儿。」她开口道,「你长大了好多啊,变得漂亮了,也学了很多本事,我好高兴。」 「可是妈妈,你之前让我好好活着,」印女低下了头,好像变回了曾经那个在妈妈面前惴惴不安的孩子。「可是活着好累啊,我活了好久好久,但难过的时候总比快乐的时候多,魔神已死,现在我已经有些不知道要为了什么活着了。」 「我知道,」她的母亲伸出手,摸了摸印女的后脑勺,「但你是勇敢的孩子,所以坚持下去。」 「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她啜泣着,「就算你们都这么说,但是我流了好多血,害死了好多人,我自己也死了好多次,而且每次都要活过来——」 「还记得你放我走的那一天吗?」母亲轻轻抹去了她的眼泪,「从那天起,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温柔的孩子。你活着的时候帮助了那么多人,他们都像我一样感激着你。」 「所以坚持下去,我的女儿。」她的手停在了印女的耳旁,逐渐开始消失,「漫长的岁月也没有那么坏,你的生命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印女紧紧抱着母亲逐渐消散的身体,最终还是松开了。 等她背过身去,她看到了曾经那些与她一同生活过的人们都站在她的面前,为她黑暗的世界撑起了一片白色的光。 第29页 她用力地唿吸着,想要让自己感受到更大的力量,「大家......」 他们笑着看着她,将她簇拥着,推进了白色的光中。 「印女!」 她睁开眼睛,旁边是满脸焦急的夜叉,他见她终于醒来,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 「小鸟......」 她撑着少年的手臂坐起身来,捂着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嘟囔道,「我这是怎么了......」 「契约被强行断开,又直面了悬黎之弓的千钧一击,即使是不老不死的你也很难全身而退。」 一个沉稳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印女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床上,而不是什么荒郊野岭。 她转头看向门口,来者是一个身形瘦长的俊美男子,身穿黑色修身的袍子,肩膀处有着金色的盔甲式垫肩,气质天然地有一种矜严庄重的感觉。 而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让印女感觉与梦之魔神截然不同的威压感扑面而来,让她紧张地难以挪动。 「帝君大人!」夜叉见到男人后俯身跪下,肉眼可见也有些慌张。 「魈,不必多礼。」他上前把魈扶起来,向盯着他的印女缓缓说道,「初次见面,我是魔神摩拉克斯。」 「魈?」印女把目光移向了旁边的少年。 「是帝君赐我的名字。」魈马上回答,「是帝君将我解放,为了我的安全才赐下了名字。」 「是吗,那很好。」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回答摩拉克斯的话,只是自顾自对着空气发起了呆。 魈左看右看,见气氛冷了下来,暗道不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几欲张口,最终还是侧身将印女挡在身后,想着至少让自己当个缓冲带。 「魈,你先出去一下吧。」摩拉克斯见状也没有什么反应,他有话要对印女说,「我需要和她谈谈。」 「是。」虽然回答得利索,但他出去的时候还是一步三回头,出去了也一直在营帐外转悠。 「您有什么事要谈?」魈出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开口说话,「若是为了欺骗您的事情,我自愿接受您的任何惩罚,千刀万剐也好封印折磨也罢,我都能接受,绝不反抗。只是魈他毫不知情,但请您将错误归于我一人就好。」 「不,我并不打算像你说的那么做。」摩拉克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为印女倒了一杯,「但我也算是被你算计,所以也不准备就把这件事就这么放过去。」 「像魈那样与您签订契约?」她很快就转过弯来,「抱歉,我无法接受。」 「为何?」这让摩拉克斯有些意外,「梦之魔神陨落,你如今应该也需要庇护。我听魈说过你的事,也知你不是像传闻那般嗜杀冷血之人,你若有心,我想这份契约也算是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我——」印女艰难地开口,「或许您已经忘了,我的朋友曾死于您的手下。」 「我并非埋怨您,您所行毫无疑问是正义之举,但——」她攥紧了被褥,「现在我还无法接受,请您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我以前一直故意让自己遗忘他,所以至少现在,请您让我有时间悼念他。」 她在床上翻过身来,朝着眼前不怒自威的魔神帝王深深地跪下。 「我记得,是一个叫白溟的鲛人,对吧。」摩拉克斯的声音让印女抬起头,「那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位鲛人了,那次战斗他濒死之际忽然朝某处狂奔而去,我见人之将死就放他离开,没想到他竟是将鲛人肉给了你。」 这句话让印女忍不住湿了眼眶,摩拉克斯见了就从旁边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印女,又喝了一口茶,沉思一会儿道,「......时间吗?」 「好吧。」他放下茶杯,起身背对着印女说道,「我尊重你悼念挚友的感情,这段时间过后,希望你能给我准确的答覆。」 「是。帝君大人。」她对着摩拉克斯离去的背影在床上轻轻磕了一个头,长吁了一口气。 「小鸟。」她坐起身朝着空气喊了一声,一阵轻风从门外吹来,少年低敛着眉眼看着她。 「你还好吗?」魈见印女面容憔悴,神情却很平静,便将桌子上还没动过的茶水递给她。 「帝君大人之前说,」魈顿了顿,「你可能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你的身体尚能修復,但灵魂的破损实在太严重了。」 「是吗,但我现在很好。从未这般好过。」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美梦。」 「我梦见了我的朋友,我的妈妈,还有好多好多人。」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对着魈描述着自己的梦境,露出羞涩而幸福的笑容,「我忽然觉得就是他们让我醒过来的,他们把我托进了白光里,然后我就看见你了。」 魈盯了她半晌,忽然朝着她张开了手臂,而她像乳燕归巢般扑了过去。 「魈,谢谢你。」闷闷的声音从魈的胸前传出来。 而魈只是摸了摸印女的头顶,即使没了魔神的压迫,他们相互取暖的行为仍然没有丝毫改变,这也让他感到十分的安心。 「对了,领地里的那些人呢?他们怎么样了?」印女又坐起身来,她之前有交代过各村村长若见形势不对一定要叫大家躲进地窖里,但她担心难免有疏漏。 「都无碍,帝君已经接管了他们,托你的福,他们都很乐意接受更换一位神明。」魈忽然觉得怀里空空的,「他们看我如此,以为你已经归依于帝君。」 第30页 「但其实还没有。」印女看了看他不解的样子,「帝君特意宽限我些时日让我能自由行动,契约之事日后再提。」 「是吗,原来如此。」魈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帝君这么做自有他的深意。」 而印女被他那副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想调侃,「怎么,就这么喜欢帝君大人?」 她特意在喜欢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眨着狡黠的眼睛看着他。 「印女!」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沉稳一些,就像帝君大人那样,但红了的耳廓还是暴露了他在害羞的事实。「你不要乱说,我是尊敬帝君大人!」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抛出了一个经典且致命的问题,「如果我和帝君大人掉进水里了,你先救哪个?」 「唔!」他被噎住了,脸上白一块红一块,嘴巴动了半天,说出来一句,「帝君大人肯定会游泳的。」 印女慢悠悠地接着,「哦。那要是不会呢?」 「不可能!」他急了,「帝君大人不可能不会!」 你小子。她看着少年抿紧嘴唇,一副你不能说帝君不行的样子,笑吟吟地说,「那看来是先来救我咯。」 然而少年还是梗着脖子没说话,过了半天才从喉咙里蹦出来一个嗯。 「好吧。」放你一马。 不过能看到他这么多鲜活的表情,印女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自被魔神胁迫以来到现在,魈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眼神也越来越锐利,她也只是希望他至少能在她面前展示更多的自己,仅此而已。 而看见印女傻笑的魈,他忽然又想摸摸印女的头,而就在手不自觉伸出去的时候,印女忽然抬起头。 「怎么了,魈?」 他呆了一会儿,如梦初醒一般说道,「你还要再喝点茶吗?」 「哦好的,」她看了看自己空了的茶杯,递了过去,「谢谢哦。」 第16章 印女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因为那千钧一击对她灵魂的震盪还没完全好,她现在处于养病的状态。 感觉还真有点稀罕。她又翻了身朝着来人望去,前来探望的魈把花瓶里已经蔫巴巴的花抽走,然后又插进了新摘下的花朵。 他会不会是喜鹊啊?印女难免不揶揄地想,这些天来魈每天都会给她带些东西,包括但不限于五颜六色的花束,闪闪发亮的小矿石和其他新奇的小玩意。 「这次带的是什么花?」印女拿出一枝花捻在手里闻了闻,「好香。」 「这是琉璃百合。」他找了张凳子坐下,「是伐难告诉我说,你可能会喜欢这个。」 其实原话是「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魈你就放心去送吧!」 「伐难是?」她探了探琉璃百合的花蕊,花瓣透出明亮的淡蓝色,这一看恍若真琉璃雕琢而成,清透的花香缠绕在鼻尖,让还有些头痛的印女感到放松不少。 「是我认识的一位水夜叉,和你一样也有着利爪,战斗力在夜叉中也属佼佼者。」他提起他认识的夜叉同伴时嘴角会微微带笑,「但是弥怒一直觉得应该送些好吃的好玩的才对。」 看来那些她也摸不着头脑的小玩意就是这位仁兄的主意。 「这花我确实喜欢,晶莹剔透的很好看,替我谢谢伐难。」她把琉璃百合插回了花瓶,看了一会儿对魈说道,「其实,我一直在等你问我,问我为什么要突然间做出那些事。」 那些事就是指她设计杀死魔神,魈一下子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印女,「我也从帝君那里知道了一些事,再结合之前魔神将我困进了关于你的噩梦里,大致也都猜测出来了。」 「是吗,可我到现在都感觉还有些不太真实。」印女说着说着变成了气音,「祂就这么死了,像灰烬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别想太多了,印女。」提起魔神,他心情也沉重起来,「要出去走走吗?」 「可以吗?」她有些心动了,但又顾及是在陌生的地方,「不是说还要卧床休息好几日吗?」 「应该没事,而且我会陪着你。」他飞快地说,直接起身去帮印女拿鞋子,动作麻利得很,「走吧,现在应该还能赶得上夕阳。」 「......哦、哦!」她穿上鞋子,头髮用簪子稍微固定了一下就跟着魈从门前熘走了。 「我知道一个看落日的好地方,是弥怒告诉我的。」他挠了挠脸,「虽然有点远,但要是我背着你应该能快些。」 「啊,好。」印女见他蹲下,也俯身靠了过去,只见视野突然飞速变化,是魈在背着她跑。 「哇!」印女被他的速度惊到了,结果说话的时候喝了一嘴的风,簪起来的头髮也变得松松垮垮。她索性就把簪子拿了下来,任凭长发散在风中凌乱飞扬。 「印女,你还好吗?」魈背着印女朝着目的地狂奔,地上、石头上、树枝上都有他的足迹。 印女吃到了自己的头髮,没好气地对他说,「嘿,你这跑得也太狂野了!」 虽然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无端地感到快乐。感受到背上的人在笑,少年跑得更快了,他鼓足了劲朝前沖,脚下从石子路变成了荒草,追逐着落下的日辉。 终于,在殷红的日照下,他们到达了一处山顶上。天空是灿烂的金色,桃红色的薄云簇拥着落日,山下是一条静谧的河水,在日光下仿佛一条流动的金丝带,点缀着粼粼的亮光。 第31页 「好美。」印女看着这齣景色,一种巨大的感动在胸腔内油然而生。 「是啊,」魈看着印女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髮丝,又转过头去与她一同欣赏这份自然的美丽。 他们自由了。 「我们来比赛吧!」她大喊一声,指着山下的那条河,「看谁先跑到那里!」说罢她就抓起裙摆飞快地跑了过去。 「啊?」等魈反应过来,印女已经跑到半山腰了,「印女,等等我!」 等他跑到河边,就看见印女唿唿地喘着气。 「差点就被你追到了,」她一边喘一边说,「你真的跑得真的好快啊。」 「还行吧,也没有很快。」他无意间凡尔赛了一下,「你也跑得很快。」 「那是我抢跑了嘛,」她蹲下身,把手浸在冰凉的河水中,瑟缩了一下,「嘶,好冰!」 她起身用潮湿又冰凉的手去触碰魈的手心,而他也乖乖让她放着,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手心摊开的动作。 「你不觉得冰吗?」她又把手伸进水里,然后拿出来甩了甩水珠,再用手背贴上他的脸颊,「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挺冰的,」他把她的手拿下来,拨弄着她手上细细密密的鳞片,与手背和手腕上大片的鳞片不同,她手心的鳞片意外地很柔软,而他的动作这让印女觉得有点痒。 「好吧。」她沿着河边坐下,数着河里顺着水流游动的小鱼。 魈也跟着坐下,他还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糕点,「要试试吗。」 「谢谢,这是什么?」她接过糕点,掰了一小块放进嘴中,甜甜的还有点咸,是没吃过的味道,但她很喜欢。 「我也不知道,是应达给我的,让我带给你尝尝。」他有些不自在地抠了抠手指,「她似乎也很想认识你,或者说我认识的朋友都想见见你。」 他想起在练武场训练结束的时候,浮舍他们一直围着他问东问西。自从他们知道他跟着印女一起生活过很久之后就一直这样,还总是露出奇怪的笑,每次都让他觉得有种奇妙的怪异,甚至还有点尴尬。 「这样啊,可以呀,我也很想认识你的朋友。」其实印女并没有特别想,在魔神手下的那段经歷让她对这些非人类的感官不是很好。 但若是他的朋友,应该也不差。她嚼了嚼口中的糕点,眯起了眼睛。 她的回答让魈放松很多。他也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让他眼前一亮,显然他也是甜口,两人就这样分食了整份糕点。 他们并肩坐着,身后是青黝黝的山岭,面前是浅浅的小河。日落月升,天色暗淡下来,群星透过叠叠云层,流淌在黑夜的河流中,在风中通往了遥远的地平线,没有人知道它们的终点在哪里。 「魈你看,是北斗七星。」印女指着天上一堆星星说道,「璃月的星空真是美丽啊。」 「哪里?我不太能看得出来。」魈皱着眉头,看得眼花缭乱,对于一些这样的生活常识他还是比较的陌生。 「这颗,是天枢,」她伸出手指指着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然后往旁边一划,「这颗是天璇。」 这是之前她还在做魔神的神使的时候,一个读过很多书的小孩教给她的,虽然她已经不记得那孩子的长相和名字了,但他教给她的东西她还记到了现在。 「然后是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最末端的这颗是摇光。」她对着星空如数家珍,殊不知夜叉已经没有在看天空了,他的眼睛看着印女对着天上比比划划,时不时给予一点简短的回应。 「感觉看到星星,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她对着夜空眨眨眼睛,「无论什么烦恼在星星之下,都好像一粒沙子一样。」 「确实。」他闻言也转头看向天空,希望自己能有和身旁的人一样的感受。 一阵轻风拂过,吹起了印女的头髮,冰冰凉凉的髮丝遮住了他的脸,他闻到了她的发间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是什么花?他懵懵然地思考着,也忘记把她的头髮撇下来。 「啊,抱歉。」印女见他被自己的头髮煳了一脸,手忙脚乱地把头髮重新绾了起来。魈看着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墨蓝的发间,像在变某种仙法一样一下子就盘好了一个髮型。 而印女盘好头髮朝着魈转过脸来,发现魈不知何时也侧过身来正对着她。 在谁也没想到的对望之下,似乎有某种暗流涌动。默然之中,除了唿吸声外没有任何声音,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潮汐在胸中起起落落。 「......」印女先敛下了眼睛,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而魈像是眼睛被烫了似的浑身震了一下,之后又捂住脸开始懊恼起自己的反应。 真是可爱。她想着,站起身朝地上的魈伸出手来,「我们回去吧。」 「......嗯。」 回去的路被夜幕笼罩着,他们一路上都走得很慢,也没怎么说话,但要是有旁人看过去,又会觉得气氛很和谐很安宁。 魈送印女回到房间,简单地道了晚安,就转身去了练武场。 希望浮舍他们在,他默默地想。和印女道别之后,他就处于一种莫名的激动之中,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找浮舍和弥怒倾诉一番,或许他们会给他点意见。 却不知这一决定不仅让他失去了一整晚的睡眠,还将收穫了两名狗头军师。 第32页 反观印女这边,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了舒适的寝衣,闻了闻桌上还散发着香味的琉璃百合便窝进了被子里。 真是美好的一天呢。她美美入睡。 第17章 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练武场上已经有五位夜叉互相切磋的身影。 「那是约会吧?」 紫色头髮的夜叉说完,眼神一凛立刻探出四只强壮有力的手臂,抵挡着魈从上空突至的进攻,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哎呀,应该是吧。」 一旁已经结束训练,正在休息的弥怒抱臂看着他们对练,两只眼睛笑眯眯的,温温吞吞地附和着。 「就是约会啊!」 已经被弥怒添油加醋地科普一波过的水火夜叉一拍桌子,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真的不是!」 翠发的少年恼羞成怒一般把长枪一甩,躲过了浮舍的迎面而来的拳头,纵身跳到了一旁的空地上,转头怒视着背后三个看热闹的夜叉。 「只是!普通的!出去走走而已!」 然而无论普通二字被他如何的划重点,其他的几位夜叉都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对他露出那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微笑。 魈疲惫,魈面无表情,魈忍无可忍。 无可奈何的他只好将怨气撒在与他对打的浮捨身上,凌厉的招式搭配上他通红的耳廓,打得浮舍哎呦哎呦直叫唤。 就不应该问他们的!魈暗自懊悔,看着他们几个嬉皮笑脸的样子,寡淡的表情下藏着一个蹲在地上满头黑线的小人。 自从昨天晚上告诉浮舍还有弥怒他和印女出去的事情之后,这俩大老爷们直接一个大动作,愣是拉着魈来了一个彻夜长谈。 一晚上,他们从动作到语言到神态逐一分析,仿佛身处战场点兵点将一样,长篇大论且侃侃而谈,无视了魈每隔五分钟的「我觉得不对」和每十分钟的「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还有每小时的「要不就到这里吧」,愣是凭着一壶茶水唠到了天明,然后神清气爽地捞起已经麻木的魈进了练武场,还正巧遇到了准备晨练的伐难和应达。 训练结束,五个人围着桌子坐着休息,其实魈原本想抓住机会先熘走,但还是被眼疾手快的浮舍抓住了。 「如果你觉得大哥说得不对,那你就听听伐难和应达的。」浮舍将满脸写着「不情愿」的魈按在座位上。 「唉好吧。」魈自知拗不过浮舍,长嘆一口气坐下,对着他们说了不知道第几遍的台词,「那不是约会,只是散步。」 「两个相互喜欢的人走在一起怎么不是约会?」应达看着魈,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觉得我对印女并不是那种感情。」他还不太好意思将喜欢这两个字宣之于口。 「怎么可能不是?」应达反驳道,火红色的头髮给她急得像团燃烧的火焰,「我觉得你们肯定是两情相悦!如果你不喜欢她怎么会想天天都待在一起,还时时刻刻都想着对方?」 「......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那是因为我们一直是这样相处的,」魈垂下眼睛,「我们那段时间只有彼此,到现在已经成了习惯了。」 「但也可以理解成在这段时间你们就已经互相喜欢了呀,这不矛盾,」伐难端起茶杯柔声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排斥这个说法呢?」 「我没有排斥!」他下意识反驳,而快速的否认又惹来了更加热烈的注视,他抿了抿嘴又说道,「只是我觉得,这种想法有点,奇怪。」 他其实更想说冒犯。 在他心里,印女是很特殊的存在。 她比他年长,有着柔软却又坚强的内心,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去,做很多事情也比他成熟。他有时候很难完全看透印女,有时候又觉得她就像小孩子一样简单,但他也跟着她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些人类的常识、在外生活的技巧,还有更多的则是精神层面上的成长。 她帮助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甚至有段时间他的精神基本上完全依赖于印女,而且在某种层面上看可以说是她救了他。她在他心里是天然的上位者,而在这样的她面前,在感情上他很难做到不怯懦。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轻率的,用喜欢来称唿他对她的感情,他模煳地觉得喜欢这个词是更平等的,而他显然还没这个勇气。 何况,最重要的是—— 「而且我不觉得印女有,」他动了动嘴唇,「喜欢我。」 「诶!」浮舍大叫,「为什么,我觉得你们之前的故事都很有爱啊?」 其实魈并没有这么觉得,那些在旁人看来很亲密的动作,在他们身上似乎都是很稀松平常,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而正因为如此,那些可以显示出特别意义的举动,在他们这里都似乎只是普通的日常而已,没法证明出什么。 可以说若不是有他们提醒,他甚至意识不到他和印女之间到底有多么暧昧。 「......当然不是说讨厌我,只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喜欢,」他绞尽脑汁地给这群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解释,「她给人的感觉总是很遥远,即使我们待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觉得她对我还是——若即若离。」 他想到了昨晚她先移开的视线,又想到了当初她说的那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了」。 说罢,他自己忽然间消沉下去,嘴角一压,觉得丹田像是灌了铅一样,沉得不能再沉了。 第33页 这就给咱整不会了。其余四个夜叉见状,八只眼睛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透露着如出一辙的手足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想,」伐难眨眨眼睛,再次开口道,「你觉得喜欢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他两眼放空,表情茫然的像是一块没放调料的白粥,「你们知道吗?」 他们当然也不知道,平日里谁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这里红黄蓝绿紫五朵牡丹花开得热烈极了。 「......」伐难艰难地越过这个话题,她瞪了一眼旁边两个像锯嘴葫芦一样的男夜叉,安慰着看上去已经很疲惫的小弟,「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望着魈离去的背影,剩下四名夜叉各自都嘆了一口气。 「你们也真是的,居然拉着他讲了一晚上,弥怒你也不拉着大哥,」应达撅起嘴说道,她有点心疼小弟那苍白的脸色。 「嗐,我的错我的错,」浮舍苦哈哈地笑了,四只手尴尬地摆了摆,「只是看着咱们之间好不容易有个有苗头的,太激动了。」 「是啊,我们夜叉成天只会打打杀杀,看到魈那样就有点替他着急,没想到用力过勐了,」弥怒又长嘆了口气,摆弄着面前的茶杯。 「感觉小弟还是任重而道远啊,」伐难抿了一口茶,暼了眼两个狗头军师,「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过多掺和的好。」 离开练武场的魈,还不知道他的兄弟姐妹们还在各自为他坎坷的感情费己伤神。 他走着走着,原想说随便找棵树睡上一会儿,结果却在半路上看到了坐在树荫下乘凉的印女。 她手里还支着烟杆,一点也不在乎在光天化日之下吞云吐雾。显然,昨天的偷跑让她胆子大了起来,不再安于待在房间里。 当魈看到她的时候,她也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一看到他,笑得像一只被发现打翻了水杯的猫,夹着烟杆朝他挥了挥手。 少年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早上好,魈。」她在细碎的阳光里朝他招手,微风勾起她浓密的髮丝,墨蓝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甜美的蜜色,她似乎抹了些唇脂,菸嘴上覆盖着半个浅浅的唇印。 这个画面在之后的好多年他都忘不了,他像是一个被牵引过去的木头人,木木地看着她的脸,只有自己知道胸腔内的那颗心脏在如何地跳动。 「哇,好差的脸色,没休息好吗?」她看着魈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疑惑地瞧了瞧他充血似的耳朵,以为他这是训练过头了,伸手拉着他一同坐下。 「......」他顺从地跟着她的动作,没说任何话。 他对印女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反覆想起应达的话,无数次的肯定和无数次的否认在他脑海里打架。他喜欢和印女待在一起,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的触碰,甚至喜欢她的保护与她的脆弱。 所以这是喜欢吗?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忽然变得不像在外人面前那般坦荡。他想说不是,但忽然又捨不得抹掉这个结论,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份感情但应该要比喜欢更深刻、更沉重。 「睡吧。」 眼睛被蹼爪盖住,鳞片冰凉的感觉让他停止的漫无止境的思考。他的头被压在女人的腿上,他能听到她唿吸的声音,轻轻地缓慢地,有着令他安心的节奏。 「什么都不用想,」印女小声地说道,感受到原先扫动着她手心的睫毛已经闭合上,又移开手将少年的碎发别到耳后。 「真是好天气啊。」 在女人接近呢喃的声音中,他沉沉地睡去。 第18章 虽然已经摆脱了曾经的桎梏,但魈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为了报答岩之神摩拉克斯之恩,他日日夜夜都会在归离原往返巡逻,剷除由魔神死去后淤积下来秽物。 他的一天基本上被安排地明明白白。清晨,他会与几位夜叉一同晨练,结束后和他们一起吃份简单的早餐。 不过他对人类烹饪的食物并无什么兴趣,在其他夜叉都对肉包和烧麦赞不绝口的时候,他就主打一个快速,基本吃上一些水果就算应付了事了。 吃完后就去补眠,他要为夜晚的战斗补充必要的体力。帝君大人为他准备了住处,远离人群,就在印女的隔壁,赞美帝君的体贴,这对这样的安排他很满意,能方便他照顾还在养身体的印女。 但唯一的让他有点苦恼的是离练武场有些远,不过他觉得这必是帝君为了锻鍊他才这么决定的,想明白其中蕴含的深意后,他不禁更加拜服帝君的深谋远虑。 这一觉他基本上直到傍晚才会醒来,这个时候印女应该开始准备晚饭了。她其实只比他早醒一些,灵魂的修补会令她十分嗜睡,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要睡上十六七个。 他们会共进晚餐,食材是由人们送的,但饭是印女亲手做的,她不太想麻烦别人太多。但其实魈觉得这其实没什么,不过看印女似乎挺希望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就没有多说。 他虽然不喜欢吃人间的食物,他觉得过于繁琐了,但印女做的饭他倒是觉得还不错。 晚餐时间是他一天里最期待的,他们会比正常的饭点早一个小时开始吃。印女在吃饭的时候会和他说话,她会把食物咽下去之后再开口,所以总是吃的很慢。他倒是话少,嘴巴张开基本上就只是送筷子进进出出,每次差不多二十几分钟就解决了晚饭。 第34页 虽然如此,魈其实压根没注意到明明比别人早了一个时辰开始吃,为什么会和别人在同一时间结束。他只觉得印女吃饭的动作很文雅,和别人都不太一样。 而且细嚼慢咽也没什么不好的。他默默地想,浑然忘了早上最快吃完走人的是谁。 在这之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只会当一个听众,他沉默寡言惯了,而且他觉得他的生活并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除开此刻的这方天地也只有训练和厮杀,无聊乏味的很。但印女却不一样,她总是有话说,无论是什么样的事,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都很有意思。 虽然她一天中清醒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但她的生活却比他丰富多彩多了。 一天中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住所睡觉,醒来吃完饭就会出去熘达一圈。这里很少人知道印女,谁也不会把传闻中那个不老不死杀人如麻的妖女和面前这个说话和和气气的美人挂上勾。 之前住在魔神领地的人们逐渐都搬来了归离原,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向任何外人提起印女的身份,只是经常会派几个代表前去慰问。 这就导致许多本地人对印女产生了好奇。她太漂亮了,这份美丽直接压过了她异于常人的蹼爪和鳞片。而且她和人说话温温柔柔的,很招小孩子喜欢,单是出去走一圈,就能勾的好几个人类小孩争先恐后地在她身后「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的叫。 大人们也变得很喜欢她,因为那些平日里吵吵闹闹,恨不得掀开家长天灵盖的小萝蔔头们,在印女面前都会乖顺地像只兔子。 何况他们一看印女就觉得不是凡人,每天只在固定时间出现固定时间回去,待人也十分礼貌,对别人的请求从不推辞,他们都猜测着说不定就是仙人下凡来体验人间的,只有少数知情人对此笑而不语。 印女大人还是老样子啊。他们笑着耸耸肩膀。 这些事魈都是在和浮舍他们聊天的时候知道的,他们本就对俗世好奇,自然也会关注一些人间的消息。但更具体的东西还是他在和印女聊天的时候感受到的。 她会和他苦恼院子里堆积了太多别人送来的红薯,会和他炫耀小孩子们送给她自制的纸鸢,上面画着她喜欢的琉璃百合,也会抱怨自己总是买不到菸草,因为老闆觉得吸菸对她的身体不好。 她说话有时候只是平铺直叙地把她遇到的人和事说了一遍,有时候风趣幽默地让他忍俊不禁,有时候又天马行空到让他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但总有一种让人想听下去的魅力。 她天生敏感,总是会注意到一些别人很少注意到的东西。在曾经的那段日子里,他很多时候就靠着听她讲这些小小的没什么实质性意义的东西来保留一线清明。 他似乎能理解,为什么铜雀每次都会在吃到烤吃虎鱼的时候,总是说一句「哎呀每天这么累就是盼着这一口」了,他每天也是在听到她说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的生命忽然变得真切了起来。 吃完晚饭他就该去履行他的职责了,临走前印女会一边抽着烟,一边送他出门。 小心一点,魈。她总是会倚靠在门框上,耷拉着眼皮对他说道。 而他则是点点头,迎着夜晚唿唿的风声,踏入漫无止境的罪业与灾厄之中。 对他来说,如今两人的的状态平稳得令他安心,还未适应前那股心慌意乱的少年心思也好像逐渐平復了下来,至少他不会再在清扫魔神残渣的时候为此分神。 我还需要时间。他安慰自己,现在的日子在一步步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能因为自己草率地定义了他对印女的感情,就去打破这样完美的现状。 然而,正当他还在为始终如一的日常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印女这边倒是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天下午,印女比平时早起了一些,这是她的灵魂即将痊癒的前兆,她醒着的时间渐渐变多了。两个月了,终于迎来希望的曙光,她走出去散会步,树啊鸟啊花蝴蝶,看到什么都是好的。 早上的时候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还瀰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地上有些未干透的小水坑,一路长长的蚂蚁军队正气势汹汹地朝前走,丝毫不知道前面有一滩积水等着他们。 印女蹲在地上,看着他们一点点前进,想了想,跑回院子里拿出了一块木板,把积水盖上了。 这下就有路了。印女默默点头。 「这下就有路啦!」一个轻快的女声从印女头顶响起,她被吓了一跳,蓦然抬头,看见一个有着宽大袖子的少女站在她的身旁朝她微笑。 存在感好低,印女有些被惊到了。无数次生死磨练出的警惕心居然没能察觉这个少女是何时出现的。 简直就像尘埃一样让人生不出忌惮。 「我叫归终,你叫什么?」少女高兴地看着印女,露出百合花一样的笑容,鲜活地就像春天里绽放的第一株花朵。 「你好?」印女有点迟疑地看着归终,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奇怪,「你可以叫我印女。」 「哦,印女,不要紧张,我不是有意吓你的,」她用袖子遮住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但转而又露出惊喜的表情,指着木板说道,「你看,他们过『桥』了!」 「啊。」印女也低下头看过去。 「真是微小的生命啊,」少女感嘆一声,不知何时也和印女一样一起蹲了下来,也不在乎衣袖垂落到了地面上,「他们会感谢你的善良的。」 第35页 「蚂蚁是不会知道这是我做的,」印女回答完转头看向归终,「举手之劳而已,我也不需要蚂蚁的感谢。」 「那就让我来替他们谢谢你,」归终用袖子捂住半张面孔,「你想看看花吗?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大一片琉璃百合——」 令印女震惊的是,她竟然真的在这个小山头上找到了满满一大垄花丛,虽然琉璃百合还算常见,但这么多密集地生长在一起还是很稀奇的。 清透的淡蓝色花沫像海一样倾注在地上,灰白的天空下,归终站在印女面前,银灰色的头髮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小鹿般圆润的灰蓝色眼瞳凝望着她,仿佛这一大盒琉璃百合的拼图中最耀眼的那一块。 她真的很适合琉璃百合。印女漫无目的地想,也许相似的人和物都能更容易地发现彼此。毕竟她自己在这一片逛了这么久,却从未发现过这一片花丛。 「我为你编一个花环吧!」她坐在花丛中,手里不停地忙活着,印女坐在她旁边,又被震惊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的手在袖子里还能做到这么灵巧。 「你是怎么做到的?」印女忍不住问道,「透过袖子还能,这么厉害。」她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觉得自己这双能瞬间撕裂一个人的手非常的多余。 「是秘密哦,」归终支起上半身,相当热情地将编好的花环戴在印女的头上,「印女你好漂亮,果然琉璃百合很衬你的头髮。」 她被归终眼中直白的欣赏再一次惊到了,她已经数不清自己被这位突如其来的「花仙子」震惊了多少次。 「哦哦谢谢,」花太香了,归终的笑容也很耀眼,印女摸着头顶上花环的花瓣,觉得自己有点飘飘欲仙,没头没尾地对着一片开灿烂的琉璃百合说道,「你要来我家吃晚饭吗?」 第19章 魈一忽睡到天色微黄,松松筋骨照例前往印女那里。带的伴手礼是一支野生的琉璃百合,他在路边摘的。 印女喜欢这个。魈默默地想。 他推开门,把琉璃百合背在身后,头朝里头探,「印女,我回来了。」 「哦,欢迎回来,」印女的声音从厨房里穿出来,听起来有些紧张,「对了,今天有客人。」 客人?他环顾了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又仔细看看,发现印女房间的门关上了。 看来是在里面。他觉得有点微妙的不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这时,一位少女从门内探出头来。 「归终大人!」魈愣住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是你啊魈,不用对我用敬语的,」归终打开房门,坦坦荡荡地走向客厅,「今天印女邀请我来做客。」 魈没忍住往房间内看去,一屋子的的琉璃百合花香扑鼻,朵朵娇嫩欲滴,最醒目的就是床边桌子上的百合花环,精緻得就像是玻璃做的艺术品。 啊。魈默默地把手里那支有点蔫了的琉璃百合放在了客厅的角落里。 「您是帝君的朋友,必要的尊敬还是需要的,」他看着神情无奈的归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您是什么时候认识印女的?」 「今天下午哦,在路上碰见的,」归终笑了笑,「我看见她安安静静地蹲在路边一动不动的,就过去搭了话。」 「蹲在路边?是她又头晕了吗?」他有点紧张,因为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是啦,你不用担心,」她用袖子遮住自己促狭的表情,装作没看见那朵被丢在角落的琉璃百合,「她在看蚂蚁搬家,还帮蚂蚁过水坑。」 哦,是她会做的事。魈瞭然地点点头,印女对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总是有着莫名的耐心和好奇心。 之前她为了等一片快要落下的树叶,在树下等了快三个小时,他说他去摘下来,可印女就是不让。谢谢那阵风,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要等上多久。 「是一片很完整、很漂亮的树叶呢,」她支着烟杆说着,把落叶举在阳光下看了看,转头就塞进他手里,「它度过了很圆满的一生,我希望你也是这样。」 这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想到这里魈不禁笑了笑,「这样啊,然后呢?」他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然后她就被我吓了一跳,其实我也暗暗被她吓了一跳,她太漂亮了」她笑了笑,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对他说道,「她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魈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又严肃地点点头。 「好啦,我去看看印女,」她期待地看向厨房,还没等魈回过神来,归终就已经跑去了厨房。她打量着房间的陈设,又观察了一下正在忙活的印女。 印女和往常一样做饭,只不过今天要做的份量多一些。清洗番茄,切块,把鸡蛋打散,一起倒入热油锅里翻炒,鸡蛋液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又往里头加佐料,动作娴熟,最后再加入切碎的葱。 「好香啊,」归终站在她身后。 「是吗,只是普通的家常菜,」印女在她靠近的时候已经发现她了,「油烟会不会太重?要不要去外面等。」 「不用呀,我觉得还好,」归终眨眨眼,这是真的,印女做饭口味都偏清淡,「这个盖在米饭上一定会好吃。」 「希望能合你胃口,」印女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更多是作为被邀请的那一方,邀请别人来做客对她来说还是百年来头一回。 第36页 稍微有些紧张啊。印女觉得自己都快要出汗了。 她们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菜差不多都好了,印女朝门外喊了一声,「魈,帮帮忙。」她还不太好意思在归终面前喊他小鸟。 没等印女说完魈便拉开门帘走了进来,先端走了炖锅里的汤。印女为了不让跃跃欲试的归终端菜,端走了剩下的菜,她不想弄脏归终的袖子。 「印女,你做了好多菜,」归终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食物,先挖了一口米饭。 「今天人多,」印女先给她装了一碗汤,又给魈装了一碗,她看着归终隔着袖子把筷子使得熘极了,不由得感嘆真是神奇。 魈进食总是安静又迅速,但今天的饭桌让他感到不同寻常。 「原来你是魔神吗?」印女睁大了眼睛,「和帝君一样的,魔神?」 「是啊,不太像,对吧,」归终夹了一筷子菜,「虽然我没有摩拉克斯那么强大,但我也很厉害哦。」 「哦哦,」印女还在为魔神种类的多样性发懵,「所以我应该叫你,归终大人?」她的语气有点迟疑。 「不要啦,叫我归终就好,」她用筷子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我们可是朋友,对吧?」 「啊,嗯。」印女松了一口气,感觉胸口有点麻麻的,「归终。」 「这样才对嘛,」归终喜笑颜开,她对印女的回答十分满意,「如果你要是叫我大人,我可是会伤心的。」 感觉自己有点多余。魈慢半拍地想,他从上饭桌之后就没怎么插上话,印女和归终一直在聊天,当然也有他本就话少的原因。 不过他也没为此感到难受,他乐于看见印女交到朋友。 他很容易就察觉到印女在面对归终时会有些不自然的羞赧,这让他感到很新奇,忽然想起来归终似乎是印女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女性朋友。 她高兴就好。魈舀了一勺豆腐,十分大度地想。反正归终大人也不会天天来。 事实确是如此,归终没有天天来,但魈发现她始终存在。 每天吃饭,关于归终的话题总要先占去一半,他听着她们一起喝茶,会一起餵猫,一起钓了鱼然后再放回去。她逐渐充盈了印女的日常。 屋子里总是飘荡着琉璃百合的花香,那朵被藏起来的琉璃百合也被印女插进了花瓶里,谢了之后又被新的花朵取代。 夏天到了,空气变得燥热起来,风也带起了温度。印女和魈一起坐在一台长矩形的机器下面,吹着冷风吃起了西瓜。 「归终真的好厉害啊,她送给我的这个机关取名叫空调,她的机关术真是了不起,」印女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西瓜,「你说是吧。」 「确实,」魈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最近提起归终大人的次数变多了许多。」 「是吗,好像是这样,」印女笑吟吟地托着腮,完全没意识到少年垂下了眼睛,显得有些可怜。 他感到很羡慕。羡慕归终能时常陪伴在印女身边。 「你在想什么?」 魈一抬头,发现印女忽然凑到他跟前直勾勾地盯着他,鼻子就差一点贴在一起,吓得他连连后仰。她眼睛一眨,像是拧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他的脸咻地红了起来。 「......没、没什么。」想到自己刚刚的想法,他感到有些羞耻地别过头,小声嘟囔着。 「哦?」印女笑着歪歪脑袋,又故作伤心地嘆了口气,「看来你开始有事瞒着我了,唉——」 「不是!」他飞快地说,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僵硬,又软了下来,「只是——」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 「只是什么?」 「只是,弥怒的生日快要到了,我不知道送他什么。」对不住了二哥。他没什么诚意地在内心道歉。 「这样啊,」印女看上去若有所思,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识破这个藉口,「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 虽然之前有说要去见一见,但印女早晨和下午都在睡觉,晚上夜叉他们都要去巡逻,时间完全错开了。 「我和你一起准备一份礼物怎么样?」她点了点下巴,「我也出份力。」 「好,」魈松了一口气,他为在印女面前撒谎感到慌张,「我先替他谢谢你。」 他们吃完西瓜,魈也准备出门了,他站在门口,望着门内的印女,她的头髮用簪子固定着,但还是很松散,几缕碎发落在她的眉边,轻扫着她那双琉璃般的眼睛。 他该走了。魈眼神一暗,准备转身而去。 忽然,一双手从他腰间伸出,将他紧紧环住,空落落的心脏瞬间被涨满,他几乎是恐慌的,他害怕印女听到他杂乱不堪的心跳。 「印、女?」他甚至不敢回头。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留在这里。 「没什么,」她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似乎只是想浅浅地拥抱他一下,「走吧,小心一点。」 第20章 归终是印女在这归离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女性朋友,她也不得不承认,和归终在一起很放松,她着实享受着这段突如其来的友谊。 但说实话,因为对友情这方面有着长时间的欠缺,她对归终的亲近感到一些微妙的压力。谢天谢地,归终有着活泼的脾性和八面玲珑的亲和力,她轻而易举地理解了印女时不时的迴避,并邀请她上集市里一起逛街。 第37页 那时她们一起在印女家里吃西瓜,印女把西瓜切成块放进盘子里,再端给归终,她好像很习惯这样照顾别人。 冰西瓜真的很快乐。归终满足地抱着一大碗西瓜,看向一旁的印女。 「走吧印女,我们等会儿一起去逛街吧!」归终插起一块西瓜放嘴里,鼓起一边腮帮子向她提议道,看眼神显然是蓄谋已久。 「好,我好像也该购置一些衣服了,还有魈的,」印女看着她势在必行的样子,点点头就答应了,「那我给魈留个字条,告诉他我们出门了。」 「这样可以吗,魈看到空荡荡的房子,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归终打趣完,吭吭哧哧地笑起来。 「不会——」印女瞥了她一眼,也不觉得扭捏,而且她在归终面前一贯没什么脾气,就直接略了过去。「我已经给他留了两块西瓜。」 说罢她就去找了纸笔,简单写了几个字就放下,想了想,又去厨房把一盘西瓜压在上面。 是最好的两块。归终眨眨眼睛,她看着印女先把西瓜中心的部分切了下来放进那个盘子里。 因为到了夏天,印女也想购置一些衣服,之前的衣服太厚实了,所以她们先去了一家裁缝店。 她俩进的这家店人不多,老闆正坐在柜檯里吃饼子,她是一位独身的老婆婆,生意人精明的眼睛透过眼皮层层的褶皱向她们看去,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两位都买衣服吗?」虽然话里问的是她们,但老闆还是看着印女,她自觉把印女看成是那个付钱的人,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明显比归终要成熟。 「是的,我们都要,」归终先回答了,她一下子就钻进布料堆里,像只进了米缸的小老鼠。 「两位是姐妹吗?」老闆笑呵呵地说道,丝毫不介意她俩迥异的外形,「是姐妹的话可以选颜色款式相近的衣服。」 姐妹。印女愣住了,感觉心里某根弦被羽毛轻轻地扫了一下,在她没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这个词打动了。 这份不自觉流露出的动容被一旁的归终轻易地捕捉到了,她举起长长的袖子朝着老闆雀跃地说道,「对啊!我们是姐妹!给我们选一套姐妹装!」 归终的话仿佛给了印女一种寄託,让她突然涌出一份若有若无的勇气来。她咽了口唾沫,朝老闆郑重地点点头,眼神带有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嘞,」老闆蹲下身从柜檯下面拖出两条崭新的裙子,都是淡蓝的色调,银丝线绣着小小的碎花,星星点点地洒在裙裾间,但样式有略微的不同,一看就出自同源,做工也肉眼可见的精细。 印女听老闆报了价格,看了眼归终,直接拍板定钉,「就这个了,帮我们拿两套衣服。」 老闆听了,绕过柜檯抄起捲尺朝她们走来,给她们一一量了尺寸,嘴里还不停嘟囔着,「这可是第一次卖给仙人衣服啊,不得了了哦不得了了。」 她量完,直接把裙子拿起来放到缝纫机上,开始稍微修改尺寸。老闆显然是个老手,她动作麻利,边踩着脚蹬,边和她们谈起自家裁缝店的发展史。 没过很久,两条合身的裙子新鲜出炉。 她们穿着相似的裙子,迈着同样的步伐,从远处看过去,仿佛真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一样。 「姐姐,我们快去逛夜市吧!」归终笑着拉着印女的手,完全沉浸在这个角色当中。 「那我们出发!」印女少见地热情高昂,勾住了归终的手臂。 她们走进喧闹的夜市,几十个摊贩拥挤在街道两边,每见到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奋力地叫卖着。她们二人在人群中很显眼,光是样貌便不同凡响,何况是姐妹,狭长的街道上不断有目光在她们身上滑过,都夹杂着对这对姐妹花的惊嘆。 「果然还是人间热闹啊,你说是不是?」归终拉着印女走街串巷,她生性爱热闹,好玩的事情她如数家珍。 就像一个有点调皮爱玩的妹妹。印女如是想。她分外希望这场过家家的游戏能维持地久些,再久些。 「姐!这里这里!」她故意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向印女喊道,引来了众人好奇的目光,印女走过去,生涩地扮演着姐姐的角色,她看归终嘴馋,给她买了一碗中原杂碎。 碰巧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从她们旁边路过,还是小孩子,与她们这对假姐妹不同,这对双胞胎长得是一模一样。双胞胎看着她和归终,异口同声地问她们,「姐姐,我们也会像你们一样,长大后就变得不一样吗?」 本来就不一样的,印女想。她和归终并不像,性格到外表都不一样。 「不会哦,双胞胎大多都长得一样,但我们不是双胞胎哦,」归终开始忽悠起小孩,她胡说八道的时候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姐姐是先出生的,我比她小两岁。」 说得还真像这么回事。印女笑了起来,有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归终是她的家人。 「好吧,」这俩小孩妥协地很快,得到答案后转头就去找妈妈去了。归终回过头,看印女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怎么了我的好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呀?」她举起两边袖子,捂着脸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 「看我的好妹妹咯,太调皮了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印女顺滑地接上,转过头去,不禁愣了愣。 第38页 刚才的那对双胞胎此刻正被她们的母亲拥在怀里,三个人围在一起不停地说着话,时不时传来小女孩尖锐的闹笑,在嘈杂的人群中并不明显。 「哇,她们看起来好幸福,」归终也凑到她旁边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每次到人间,我想看到的,不过就是这些而已。」 「是啊,很幸福,」印女轻轻地应着,她几乎是沉迷于这样的场景,「有时候看着他们,我也会想起我曾经还是人类时的事情。」 「是吗,」归终的声音也变得轻了,「会想起什么呢?」 「妈妈,还有我的,朋友。」 印女的朋友的事情,归终在摩拉克斯的口中略有耳闻,她不打算提起他,「那你应该很想念你母亲。」 「我也不知道,」印女的回答让归终愣了愣,她看向印女的侧脸,橘黄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怀念与晦暗参半。 「或许是想念的,但还是不甘心居多吧。」她缓缓说道,「说来惭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为我的妈妈不爱我而感到难过。」 她叫的是妈妈而不是母亲,或许她还觉得自己在想起她的时候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将所有亲情寄托在母亲身上的小女儿。 「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接受了,但接受和释怀好像并不是一回事,我还需要时间。」她简简单单地将自己母亲的事情一笔带过,而归终也只是沉默地听着。 「我曾经算是有过一个弟弟,」她朝归终露出了一个晦涩而温柔的笑,「今天能有一个妹妹,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归终。」 「我也很高兴,印女。」她真心说道,「有你这样的姐姐真的很好。」 她们静静地在人流中待了很久,之后是印女拉着她重新走了起来。她们逛了整整一晚上,直到所有人都收摊了她们才回去。 她们心照不宣地继续着独属于她们的过家家游戏,几乎一晚上都在笑,好像什么事情都能逗笑她们,在群星的夜空下,她们享受着,享受着目光,享受着时间和彼此。 「印女,我们下次继续出来玩。」归终站在她面前,朝她挥挥手。 「好,再见。」印女与她告别,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顿了下来,没等她转头询问,就听见一句。 「再见!」归终望着印女的背影,「姐姐!」说罢,她像是害羞了似的飞速地离去,留下印女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呆愣了一会儿,忽的莞尔一笑,朝住处走去。 屋里看上去像是被稍微打扫了一下,盘子里的西瓜已经空了,原先的字条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字体,上面写着「很好吃」,字体遒劲有力。 看过字条,她独自坐在房里,那股被填满后又抽离走的空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从前的回忆慢慢涌了上来,关于妈妈,关于白溟,关于大家,她在记忆里搜寻着他们的面孔,一张张脸划过,最后,定格在了那张神情坚毅、金眸璀璨的少年的脸上。 唔,忽然有点想他了。 第21章 夏日离去,秋天的银杏叶飘落的满地都是,四方魔神选择和平相处,魔物邪祟的滋生也不再频繁,归离集在金黄的麦芒中迎来一段难能可贵的和平时期。 为了庆祝丰收,也为了感恩庇佑民众的帝君与仙人们,人们自发地开始准备庆典。 「印女,你不用紧张,」魈站在银杏树下,撇掉落在他头顶的一片落叶,干巴巴地说道,「帝君大人为人宽容,不可能为难于你。」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印女吐出一口烟,在树下走来走去,表情少见地有些尴尬,「好吧,我只是,对帝君有点心理阴影。」 「唉。」他嘆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她,「印女,你要学会克服。」 「我知道,」她报復似的狠狠吸了一大口烟,「我正在克服!」 但感觉更像是临死前的放纵。他默默腹诽。「......不要勉强自己,还是下次再去找帝君大人吧,我会去和他请示。」 「不!」她飞快地说,「来都来了。」 而事实是印女和魈已经在山脚下的这棵银杏树下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他们准备去拜见岩神摩拉克斯,为印女定下契约。 这还是印女先提出来的,她在差不多养好身体之后就拜託魈向帝君请示,约定在留云借风真君的洞府,时间就是今天。而这段时日魈难得清闲,正好陪印女去拜见帝君。 然而或许是因为那洞穿她心脏乃至灵魂的一击过于强横,再加上旧日因果,在她意识到她马上要见的就是魔神摩拉克斯的时候,她忽然畏惧起来,只要一想起摩拉克斯那千钧之力的一箭,她就四肢发寒。 魈见时间慢慢过去,唿出一口气,走到她面前抽走了她的烟杆。 「诶?」 「印女,」他唿出一口气,直直看着印女的眼睛,「不用害怕,我在这里。」 「......」她抿了抿唇,轻轻地敛下眼睛,「嗯。」 最终她还是灭掉了菸斗,带着视死如归的坚毅神情,跟着魈来到了洞府。 他们到的时候,摩拉克斯和留云借风真君正在坐在石桌旁喝茶,见他们来了,摩拉克斯放下茶杯,示意他们过来。 「见过帝君。」印女和魈半跪着向他行礼,摩拉克斯立刻大手一挥让他们起来。 第39页 「不必多礼,一同坐下吧。」他对魈的随行毫不意外,邀请他们一同落座。魈原想着不合礼数,但看印女已经坐下了就没有多说,陪着她一起坐下。 「这就是当初骗过帝君的人吗?」留云借风真君冷淡地说道,神情有些高傲,「倒也算是有几分本事。」 据说帝君十分受仙人们的尊敬,看来她之前那番做法还是会让一些人看不过眼。印女低下头,不做言语。 「欺骗帝君非印女本意,」没等印女说话,魈开口了,「望帝君谅解。」 「当然。梦之魔神草芥人命,野心勃勃,又接壤于归离集,」摩拉克斯淡淡地瞥了眼一旁的留云,语气平淡地说道,「即使没有印女的计策,我也必将为出手。」 「哎呀,大家都在呢!」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印女转过头,发现是归终从外头走来,直接就着空石凳坐在印女旁边。 「在说什么呢?」她给自己斟了杯茶,又给印女和魈各自倒了一杯,「我也来听听。」 「在讲一些不甚光彩的往事,」印女轻轻地说道。 「倒也不能说不光彩,虽然我不喜你欺骗帝君的方式,但你那份宁愿同归于尽的勇气也着实让人敬佩。」留云挑挑眉,浅浅喝了一口,神情依旧高傲,「你应该为你自己感到骄傲。」 这话倒是让印女有些惊讶,她微微笑了笑,感觉放松不少。 「在听到你主动提起契约之事的时候,其实我很惊讶,」摩拉克斯看着印女,嘴角带起一点弧度,「虽然之前曾说过这是作为欺骗魔神的代价,但事实上我未曾责怪过你,反而欣赏你的这份孤勇,何况我与你有过旧怨,所以即使你拒绝这份契约,我也尊重你的意愿。」 「不,我想我是自愿响应您的召唤的,」印女抬起头,终于舍掉了内心最后的恐惧,现在在她面前的不是魔神摩拉克斯,而是她从今往后要效忠的君主。 她直视着摩拉克斯的眼睛说道,「您是一位仁慈的神明,人们在您治理的璃月过得很幸福。我曾在心中发誓过,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所有我能保护的人,即使到现在,我依然想这么做。」 这是我要做的事。印女对自己说。就像在那场梦中,妈妈对她说的,去帮助更多的人,白溟也会希望她这么做的,这是她生命的意义。 「请允许我与您结契,我承诺我会以此身全部的力量守护璃月。」 「好。」摩拉克斯站起身,走到印女面前,她也半跪下身,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道丝绸一般的金光从摩拉克斯的手中飞出,如有灵性般流入印女的额头,她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如溪水般化作绳索,束缚住她意识的某处,蛰伏在她的身体里。 她再度睁开眼,看见魈站在帝君身后的不远处,深深地看着她。 「契约已成,一约既定,万岩无阻。」契约之神摩拉克斯对印女说道,这句话既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是。」印女郑重地回答。 他们之后又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归终作为聊天主力当之无愧,印女发现留云虽然看上去生性淡漠,嘴上不饶人,但在归终面前却总是端不住冷淡的样子,本性意外地温柔。 之后虽然归终一直在依依不捨的挽留,但她和魈还是谢绝了与他们共进晚餐的邀请。 和帝君吃饭,那压力也太大了。她和魈如是想。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的路好走,即使到了傍晚,秋天的阳光还是有些燥热的,只有秋风还带着一些凉意。 他们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魈顺着夕阳打下的影子看去,微微抬手,在清风的掠影下,少年的影子牵上了她的手。 「小鸟,从今以后我们又是同伴了,」印女突然开口,惊得少年动作一滞,但她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转头朝他一笑,「真是,太好啦。」 魈迎着落日,夕阳在他的侧脸打上了一片阴影,他看着面前的印女,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天印女对他微笑,也是说这么一句话,那是她第一次对他笑。 她一直都没有变。他想,还是那么的善心泛滥,曾经在魔神手下偷偷帮助人类,如今又为了人类与帝君再度定下契约。 魈自己其实并非完全是为了人类才接下守护璃月的重任的,对他来说更多的则是为了报恩与契约,若是没有这些,他或许会选择远离人世,过着避世的生活。他不是不在乎人类,但对人类的感情也远没有印女那般深沉。 但这样的她很耀眼。魈看着她的眼睛,墨蓝色的瞳孔在交错的记忆中来回穿插,他捂住了胸口,轻声地回应。 黄金色的落叶纷纷扬扬地在空中旋转着,落在地上,叠成一层又一层的柔软的叶子堆。印女一脚踏进去,甚至可以漫过小腿。 有点意思。她眼睛一亮。她忽然想起以前看别人家小孩玩的游戏。 「魈!看招!」印女忽然举起一捧落叶朝他扔去,朝他喊道。 「?」还在发呆的少年被落叶撒了满怀,在印女暗含期待的眼神下,迟疑地也弯下身扔了一小捧过去。 「哇!」她笑着后退半步躲过叶子,「看我的!」她又扔了更大一捧落叶过去。 这下魈懂她意思了,与她对扔起来。 她总是在这方面像个小孩一样。他想。像是被她的快乐感染了一样,他也笑出声来,金色的瞳孔在夕阳下宛若鎏金一般,流淌着莫名的情绪,殊不知少年浅浅一笑的模样也倒映在她的眼中。 第40页 她看着少年站在背风的地方,任由她将落叶洒向他,仿佛迎接一个拥抱。她怔住了,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晚上,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回到住处,印女直接回屋去了,魈则打算转道再去练武场补上下午的训练。 他到了练武场,一旁从他身边经过的浮舍目瞪口呆,「金鹏,你这是去地上打滚了吗?」 浮舍,你不懂。头髮上还夹着一根落叶的魈抖抖衣服上的灰,心情好极了。 第22章 归终在印女那里和魈吃过几次饭,他还是老样子的沉默寡言,但因为见得多了,到现在也算得上熟悉,至少互相都去掉了敬语,但即便如此,她今天对于魈的到来还是感到十分的受宠若惊。 她原本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出门找印女遛弯,可还没开门就听见门口礼貌的「笃笃」两声。她还以为是印女来找她了,兴高采烈地打开门,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金鹏大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啊咧?归终看着少年沉默的脸,感觉有一丝丝微妙。 「......」魈似乎没想到归终这么快就来开门了,表情都还没调整好,仔细看去居然有一丝侷促的感觉。 「哇,稀客呀。」归终见他没有说话但却一副「我有要事」的肃穆样子,决定自己热情一点,侧身邀请魈进了屋。 「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为魈倒了一杯水,恕她来不及给他泡茶,她还约了印女呢。 「嗯......是这样的,」这位行事一向果决的少年夜叉在此刻变得有些忸怩起来,他本不善交际,此刻为了组织自己的措辞而绞尽脑汁,「我想为印女准备一份礼物,庆祝她与帝君定下契约。」 哦豁,难道这是要开窍了?归终挑挑眉,表情也变得似笑非笑。 「之前见你送她的花茶她很喜欢,想请教你还有什么礼物能合她心意。」一口气说完,他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水一饮而尽,看向归终等待她的回答。 其实他之前有想过要不要去问问浮舍他们,但一想到他们朝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觉得归终比较牢靠一些。 「她之前有说过想去看庆典的烟花,」归终回想着,用袖子撑着下巴道,「你可以带她去看。」 「好的,」他自己也觉得不错,目的达成便起身准备离开,表情称得上一丝不苟,「多谢,那我便不多叨扰。」 没了?就这。归终在心里暗骂一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还有什么?」他一听愣了,想了想居然又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请问还有什么指教?」 哦老天。你们到现在还没在一起,你起码得负全责。 「比如说说体己话?表达一些对对方的想法?」她悄咪咪地暗示道。 「什么?」他更迷惑了,「我和印女彼此都很了解,说这些话反而显得生疏,有些事不必说我们也能知道的。」 带不动了。她内心哀嚎,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魈,你到底是不是喜欢印女。」 「......」 归终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年夜叉从一开始的镇定自若,到像是裂开一样变得无比僵硬。他瞪圆的金眸呆呆地看着她,浅浅的红色直接从脖子开始向上蒸腾,直到他整个人像是烧开了一样,就差一发蒸汽从他脑袋上直冲云霄。 这下终于急了。归终缓缓喝了口水。 「我、她,你......」降魔大圣此刻心惊程度不亚于见到一大片滋生的邪祟,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没告诉印女什么吧?」 这是需要我告诉的吗。归终扯扯嘴角,「......没有。」 「多谢。」他放松下来,勐地又给自己续了杯水掩饰尴尬,「......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有眼睛。「很容易感觉到了啦,你没发现只要你们待在一起,之间就总有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气氛吗?」 「这......这是喜欢吗?」他的脸更红了,下意识想反驳但又无从说起,不得不再喝一杯凉水散散热,「我对喜欢这种感情不甚了解。」 「喜欢的话,应该就是希望她能和自己在一起,」即使是以智慧为傲的归终,面对这种问题也很难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你难道不希望印女和你在一起吗?」 「希望。」他攥紧了衣摆,飞快地说,「但其实,不和她在一起也可以,我只希望她能快乐。」 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腼腆。 「印女她,其实很少有真正快乐的时候,她的笑容总是带着厌倦。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恍惚间以为自己只是见了一滩温柔的死水。」他慢慢回忆道。 那时的她表现得几乎像个圣人,关爱着所有的村民,忏悔着自己的迫不得已的罪行,又照顾着时不时梦魇的他。他有时会怀疑,如果遇到她的不是自己,她对他人会不会也是如此。 他宽慰自己,至少自己是这么久以来唯一陪伴着她的人——但这样就足够了吗?他问自己。可不满足又能怎么样,他绝不可能强迫她做任何令她不开心的事情。 「我与她相识多年,从警惕她,到依赖她,到现在相伴左右,数来以逾数百年。」他苦笑一声,「但说来惭愧,我仍无法说自己能看透她,我总是笨拙地试探她的情绪,像此次想准备礼物一样,只是为了那昙花一现的笑容罢了。」 第41页 「所以她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看到她真切的笑容,对我足矣。」他看着归终的眼睛,「哈艮图斯大人,请用您的智慧告诉我,这是喜欢吗?」 「这当然不是喜欢啊,魈。」归终默默地看着他那双幽深如海的金瞳,对那翻滚其中的感情几乎哑口无言,她露出了无奈而温柔的笑,轻轻动了动嘴唇,「你爱她啊。」 「爱?」他怔住了,恍然大悟一般,「这是爱?」 这个字怦然之间像是咒语般紧缩着他的心脏,他低下头,感觉那些纷乱的情绪在这个字眼下瞬间平息了下来。 「谢谢。」他像是终于了去了一番心事,真心实意地朝着归终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了。」 「知道了之后呢,」她见他终于想明白了,自认自己也算他半个恋爱导师,不禁开始为他着急,「你得行动啊!」 「行动?」他似乎还沉浸在豁然开朗的余韵之中。 又来了,怎么就这么难带呢!归终在内心频频摇头,「你应该要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呀!」 「可要是她对我的感情并非如我这般,当如何是好?」他又犹豫了,「我怕引她厌恶。」 都说到这份上了,加把劲啊! 「哈,实在不行,我就先来替你探探口风,」她双手抱臂,仰靠在椅背上,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威慑之力,「姐夫,你放心交给我。」 「......」那是什么称唿。 「我要去找印女了,这就是机会!」归终看着有些苦恼的少年夜叉,露出了迷一样自信的笑容之后便扬长而去,徒留夜叉呆愣地坐在原地。 与此同时,印女坐在椅子上喝着花茶,忽然之间打了个喷嚏,她皱皱眉对着茶杯嗔道,「哎呀,归终怎么这么慢呀。」 第23章 「归终,你迟到了,」印女放下茶杯,挑挑眉对着姗姗来迟的归终说道,「怎么了,出了什么意外吗?」 「我睡迟了,对不起嘛,」归终急匆匆地赶来,脸色还很红润,她拉开椅子坐下,朝印女露出了无懈可击的微笑,「哇,垫子好软!」 「你不是总说想有个坐垫吗,」印女给她倒了杯花茶,「你喜欢就好。」 她们坐在印女屋后的院子里闲聊了几句,这块地方之前被印女花了些时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一张石桌和两个藤条编织的椅子,桌上摆了一束琉璃百合,配上热气腾腾的花茶和小点心,看上去还蛮有田园风味。 不错,很适合姐妹谈心。归终暗搓搓地想。 「唔,好喝,」归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度刚好不烫口,她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去逛庆典吗?」 「是啊,」印女看了看自己尖尖的手指甲,随意地回答,「但庆典背后也可能有会滋生出邪祟,若是需要我支援的话可能就没法逛了。」 「哎呀,摩拉克斯说过这段时间会比较和平的,」归终头上小灯泡一亮,她怂恿道,「实在不行,你就翘班嘛!」 「你可是定下归终四诫的人,我可不想惹你不高兴,到时候你又要说我。」印女看着她急了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刚想说自己从没翘过班,可转念一想自己之前在魔神手下的时候好像一直都有偷偷摸鱼。 「有时也该放松一下,劳逸结合,偶尔这样也是情理之中的。」归终心虚地喝了一口茶,「而且,感觉会偶尔翘班去玩的印女更有人情味一点,有点像玩世不恭的大姐姐。」 是吗,那她好像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印女轻咳一声,「那你到时候可别来念叨我,我亲爱的的归终大人。」 「我哪里念叨过你,明明都是你念叨我!」 好吧。印女喝了一口茶。这段时间也确实是挺风平浪静的,去庆典好像也不是不行,「那你要陪我去吗?」 「怎么不让魈陪你?他肯定不会推辞的,」归终放下茶杯,双手撑着脸颊,「你不想他陪你吗?」 「他一向不喜欢庆典,也不愿意靠近人群,」印女忽然品出了一丝不对劲,她眯了眯眼,「怎么,你没空吗?」 她的眼神像一只闻到小猫身上有陌生气味的猫妈妈。 「我、我那天有别的安排啦,魈的话,你邀请他他肯定答应,不信你试试!」归终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难道你真的不想让魈陪你吗?」 「归终,你今天怎么了,」印女微微皱眉,表情有一些无奈,「说话怪怪的。」 她实在不擅长在自己面前伪装。印女看着归终露出偷吃的小动物被发现了的表情,默默地想到。 「好吧,我就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归终颓下肩膀,摊了摊袖子说道,「我以为你对魈应该有一点感觉?」 她嘿嘿笑了两下,还用袖子暧昧地朝着对面比划比划。 「唉,真是的,」印女瞭然地笑笑,抱臂看着她,「你觉得我喜欢他?」 「难道不是吗?」归终露出紧张的表情,像一只讨食的流浪小狗。「我觉得你对他总是很特别。」 「哈哈,不是,」印女不自然地笑了两声。 什么!归终惊了,一瞬间甚至觉得四周有一阵妖风颳过。是错觉吗,她搓搓袖子。怎么感觉温度都变低了不少。 然而在归终已经为魈默哀的时候,印女又丢出了一枚猝不及防的炸弹。 第42页 「我是爱他的。」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的坦然,像一个面对抢劫犯却身无分文的穷鬼。 爱这个字,对世人来说似乎总是会觉得难以启齿,但对于印女不是这样。她敏感,忠于自己的感情,同样也善于剖析自己。 我知道我爱他。她默默地想。她一生中就爱过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妈妈,另一个便是他。当初她愿意赋予他脱离苦海的死亡,但他选择为她留下,在生与死的转变之间,她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诶?」归终被她突如其来的坦诚吓了一跳,愣了好久又感嘆一声,「哇!」 和另一边的对比也太惨烈了。归终在内心腹诽。「既然你爱他,那他也爱你,这不就——」 「他为什么爱我?」印女歪着头反问道,她看归终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他不能爱我。」 「啊?」归终愣住了,她没想到印女会这么觉得,「这有什么能不能的?你不是爱他吗?」 「我爱他,不代表要他爱我啊。」 「可是,如果他不爱你,你难道不会觉得遗憾吗?」 遗憾?她经歷过的遗憾可太多了。印女在这方面她比其他人更能适应,她早就麻木了。「会啊,但没关系,我能够消化这些。」 面对她的不理解,印女只是长嘆了一口气。 「如果他爱我的话,就会影响他。」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苦涩的冷漠。 「爱情本来就是沉重的,这对自己来说是负担,」她散漫地支起烟杆,忍不住抽了起来,她一直不想在归终面前抽菸,但她现在实在忍不住了。「而我希望我爱的人是自由的,我不想他为这份爱作出任何他不想要的改变。」 这个道理,她在她自己身上就发现了。 她爱妈妈,就是因为爱,妈妈简简单单的一句好好活下去,就让她直到现在还在这个她受尽了疾苦的人间,活了不知多少年,直到魈的出现才让她的世界出现了一点颜色。 而自己为何要活着这个问题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人生,每次思考到最后,脑子里浮现的永远是母亲。若是自己不爱她,按照原定的轨迹,或许她就能早已经在灵魂破碎之后解脱往生极乐,而她并不反感那样的结局。 为爱作出的牺牲太大了。她不希望魈也变成这样。 「所以你也不希望他知道你爱他,是吗。」归终不可置信地问道。 印女点点头,「对,告诉他感觉就像是在变相索取一样。」 归终悄声地问,「如果爱别人对自己来说是负担的话,那你爱上他了,你该怎么办?」 「......我无所谓,这没有关系。」 「而且如果他已经爱上你了呢,那你又该如何?」归终紧紧盯着她。 「......」 「你知道他对你的感觉,对吧。」 「......他大概也只是喜欢,少年的悸动就像这缕烟,很容易就散了。」她像是不愿意面对,唿出一口气,看着一缕雾蒙蒙的白烟四散在空中。 「抱歉,归终。」印女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沉浸在菸草之中,「我累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归终默默起身,以她的立场她没法说什么,只能给印女一个浅浅的拥抱。她看着印女,忽然感觉她就像一头身受重伤,于是选择自动脱离族群的鹿。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在院子后的拐角处又迎面刮来了一阵风。她看着还在随风旋转的落叶,曾站在这里的是何人她一想便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魈,既然你已经知道印女的心意,那你会怎么做呢? 人间的庆祝丰收的典仪,是从帝君赐下涤尘铃用于庆典的操办后,开始热火朝天起来。整个归离集瀰漫着放松和期待的氛围,广场上搭起了舞台和篝火,大红色的绸带连接起家家户户,到处都变得热闹起来。 印女发现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魈,他对她的说辞是他要准备一些东西。或许是有什么事吧,她想。反正唿唤他的时候他都会出现。 然而在庆典当天的傍晚,她打开房门,意外地看见魈站在门口,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奇怪。她狐疑地看着他。怎么感觉他看见她就像是要上战场了一样。 少年看着面前开门的女人,与他强装镇定的表情不同,他此刻内心紧张地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在他看到印女的那一刻开始就颤个不停。 时间拨回几天之前。 他那时被归终留在原地,等归终离开以后,才忽然意识到了归终要去问印女什么,连忙冲出去想要阻止,可当他赶到时,他便听到了归终在问印女喜不喜欢他,而印女说「不是」。 实话实话,那一瞬间,那种无从拆解的失落差点就让他夺路而逃。但下一刻,他便听到了印女说「我是爱他的」。 很难形容那瞬间的心情,过山车一般情绪变化,让他头脑发昏,说是连续用「风轮两立」绕了璃月一个大圈也不为过。然而之后的谈话内容又让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按我的话来说啊,」浮舍举起一杯酒来,大口一灌,老神在在道,「你们就是都缺了一点勇气。」 「这点我认同浮舍,」弥怒咀嚼着糕点,看向对面,「你和印女都是太顾及对方了,才不够勇敢。」 「这是勇气能解决的吗,」魈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仿佛被石桌上的花纹吸引,「她本来就是不希望我喜欢她,现在再去和她坦白又有什么意义。」 第43页 「但是啊,金鹏,」应达靠在伐难身上,火红的头髮飘来飘去,「我觉得男孩子要主动一点,你要自己告诉她你的真实感受,而且你们都两情相悦了,不在一起多遗憾呀。」 「我同意,你的态度就很关键了,你要给她安全感,」伐难搂着应达,语气温温柔柔地说道,「难道你真的觉得爱上她对你来说会是负担吗?」 「怎么可能。」魈飞快地回答,「我从未这么觉得。」 「那你就告诉她啊,」应达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我也相信,那个面对妖魔邪祟无所畏惧的金鹏,应该不会连自己的感情都承担不起。」 「就是啊,男子汉大丈夫,心声就该大声说出来,」浮舍连忙说,「你们需要一点契机,让我们来给你出谋划策!」 魈觉得浮舍八成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把目光转向伐难和应达,求助和羞涩同样出现在脸上,「所以,要怎么做?」 「我觉得首先,你要约她出来。」弥怒眯着眼睛抢着回答。 首先,要约她出来。 魈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像要向帝君宣誓,「印女,你今晚有空吗?」 「......」印女眼睛睁大了一瞬,「有、有空?」 「那么既然如此,」魈紧张地咽咽口水,「晚上,要一起去逛庆典吗?」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她愣了愣,看着眼前神情逐渐肃穆起来的少年,仔细观察了一番,「怎么,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不、不是,」他暗恼自己嘴笨,越是紧张脸色就越僵硬,耳尖通红,「只是没怎么去过,想和你一起去。」 她看着少年因为过分紧张而显得亮晶晶的眼睛,自己也不自觉被带得紧张起来,「那,我们出发?」 傍晚的摊位都已经支了起来,叫卖声连绵不断,觥筹人影交错在窗上,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走进喧闹的人群,仿佛两滴入海的水珠。 两个人走在一起,步履很轻,维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若是以往魈肯定会不以为意,但此刻他却紧张得快要爆炸了。 「第二,要制造一些不经意的小接触,营造出氛围感,比如在拥挤的人群中,你可以试着去牵着印女的手防止走散,」魈想起弥怒说话时故作暧昧的语气,不禁有些无语。 他和印女走在街上,或许是因为印女过于夺目的外貌,即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们见了她还是会不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路,怀着善意的好奇看着他们。 氛围感荡然无存。他不是没有牵过印女的手,但之前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在意过,明明以前都能很自然地接触,但现在—— 完全不行啊。而且他们现在只是正常的间隔,魈对此无可奈何,悻悻地在心里划掉计划中的第二条。 那么就第三。他看到旁边一列正在叫卖的茶摊食棚,觉得机会来了,顿了顿转头对印女问道,「印女,要吃些什么吗?」 「第三,带她去吃点好吃的,」浮舍说的时候一脸「我很有道理」的表情,边说还边给自己点头,「能一起吃同样的食物,听起来是不是也很浪漫?」 魈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表面上还是显得比较矜持。 「唔,让我看看,」她被香气勾起了几分食慾,看了一眼在她身后神色不太自然的少年,「你要吃吗?」 「嗯,我和你吃同样的就好。」 「那来两碗杏仁豆腐,」印女对包着头巾的老闆说道,「然后杏仁豆腐不要太甜。」 她说完还转头向没来得及说话的魈确认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对吧?」 「......是,」魈躲在印女背后说不出话来。她总喜欢这样照顾他,他闷闷地想。但他更希望她能选择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好像忽然理解了印女的那番话。他同样也不希望自己爱的人为自己委曲求全。 那既然这样。 「还有两份中原杂碎,」他站上前去对老闆像倒豆子似的说道,「一份要加葱和香菜,辣一些,汤也要多,另一份正常就好。」 「诶?」印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你喜欢吃这个不是吗?」他回给她一抹浅笑,「我也想尝尝。」 那既然这样的话,就让我来把那些委屈除掉。 「哎呀,你们姐弟感情真好。」老闆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像是愣住了,就在印女要下意识点头的时候,魈先开口了。「不是姐弟,我们不是姐弟。」 他转头看向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怪异的印女,像是得到了什么确凿的东西一般,金眸灼热地像是要将她燃烧。 她忍不住躲开她的视线,沉默地接过老闆递来的碗筷。 她之前或许还意识到的不是很清楚,但她并不傻,她知道这句话暗藏着什么含义。 他是知道了什么吗。她暼过少年说完话后还略微青涩的表情。她对他的感情并不是一无所知,恰恰相反,她很了解魈。 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她很早就知道。她默默地舀起一勺杏仁豆腐。她明白自己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从他看她的眼神中就可以知道了。 热忱的、温柔的、带着少年人的羞涩和纯粹。 她原本想要保持距离,让他的这种感情随时间渐渐淡去。虽然她爱他,但若是他向她告白,她仍然会拒绝。 第44页 他现在应该只是普通的喜欢,但喜欢会变成爱,就像她对归终说的,爱太沉重了,感情是会影响人的判断的,她深深地知道这一点,并想要及时止损。 少年应该一直少年,她想。他的内在在飞速成长,长成他原本註定的模样,那才是他最好的样子,他不应该被她困住。 或许她的想法只不过是杞天忧人,但这种可能只要存在足以令她心生恐惧。 他註定要褪去青涩的外壳,在战场上奋勇厮杀,就像妈妈不会有爱的束缚,像蝴蝶一样奔向了原属于她的未来。 但少年似乎还很是迟钝,她发现他显然还不太能理解什么是喜欢,只是会像雏鸟一样本能地去靠近她,亲近她罢了。 这种信赖让她忽然就起了贪念。既然还一直没有察觉到他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在这份感情中沉溺得久一点,然后在他不知不觉中将这份感情转化为亲情或者友情。 她借着他对感情的懵懂,放纵着自己和他像朋友又像情人一样地相处,享受着这份浅尝辄止的暧昧。 但在这场梦中,他却突然间醒过来了,那么她也该做出选择了。 这顿饭吃得异常地久,他们都吃得很慢,就连魈也吃得心不在焉。 她肯定察觉到了。他看着印女的表情,惊觉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轻而易举地读懂她的一些情绪了。 「走吧,印女。」魈轻声说道,朝着印女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我带你去看烟花。」 印女沉默地随着他沿着山坡小路来到了山崖,脚踩在一丛丛落叶上,在寂静的山路上发出「咔咔」的声响。他们坐在悬崖边上,可以看尽一整个归离集,放眼望去,全是人间烟火。 「印女,」他看着脚下一片的灯火阑珊,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想要约你出来吗?」 别告诉我。她垂下了头,柔软的髮丝随风飘荡着。 「你那么聪明,应该是知道的。」他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之前,虽然非我本意,但我听到了你和归终的谈话。」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会是负担,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现在或许不会,但未来却是难以预料的,」她的声音轻的像是融进了风里,「我不希望你为此做出错误的选择。」 「这不是错误的选择,本就没有所谓的正确和错误,对我来说从来都只有后悔不后悔。」他看着印女的侧脸,缓缓说道,「如果我真的会为了你放弃其他的可能,那么也是我心甘情愿。」 「那不是你心甘情愿一个词可以一笔带过的,」她的语气变得重了起来,「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什么严重的后果,」魈难以理解她的恐惧从何而来,「你在害怕什么?」 「如果,如果你为我遭遇了不好的事情,我会痛苦一辈子的,你知道的,这一辈子对我来说就是永远。」她苦笑着说,墨蓝色的眼瞳此刻有种黯淡的压抑,「你现在只是喜欢我罢了,在这种感情都蒙蔽下,我们总是会误判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不是吗?」 「你是在拆解我的感情吗?」 「算是吧,这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声音带着漠然的冷意,「就像重病缠身的老人面对诅咒自己早日死去的子女,似乎只有去理解和同情他们,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我的妈妈曾面临过这样的选择,她不爱我,所以她自由了,而我到现在都在为此庆幸,同样也在后怕,」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像是将自己锁了起来,「我虽然是希望她爱我的,但如果她为我留下来了,结果到底会怎么样我都不敢细想,所以我宁愿她不爱我。」 她想起,在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会问自己,如果当初她能对妈妈说出「我爱你」,妈妈会不会为自己留下。 而无数次思考完的结果都是,自己不应该告诉她。 若是妈妈为了自己的爱而留下,那么等待她的就是永无止境的毒打和不见天日的囚牢。而若是她不留下,那她日后想起自己的女儿时只会感到愧疚和自责,这也不是印女所希望的。 「这不一样,印女,这是不一样的。」魈犹豫了一下,决定将她抱住,他伸出手将她整个环住,「你只是害怕你的母亲会为你后悔,她或许会后悔,但我不会。」 「你为什么不会?你有什么把握说不会?」她忽然间变得尖锐的质问让魈觉得她身上的刺都竖起来了,「你现在是说不会后悔,但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你就会恨我的。到时候我在你心里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你会怨恨说你是为了我才会这样做的,你会恨死我——」 那太可怕了。这几乎想想就让她绝望。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未来。 「我不会。」他将头埋进她颤抖的脖颈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嵴,「我不会的,印女。」 「为什么?你说啊,为什么不会?」她的声音从激动到哽咽,想要推开他,「你告诉我啊!」 「因为我爱你。」 他紧紧地抱着印女,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也最易碎的宝物,「你弄错了,这并不是单纯的喜欢,我已经爱着你了,印女。」 她终于不动了,任由他将自己贴在胸口,她问他,「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如此大言不惭。」 第45页 「我已经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了,我区分得出来。」他想起曾经,印女也是这样抱着他,而他憎恨着魔神,咒骂着不公,她抱着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包容在一起。 「我希望你能笑着看我,希望这双只会耍刀弄枪的手能够拥抱你,为你挡去一切忧愁,」他微微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曾经只想过斩尽世间邪祟,保一方平安,却从未知晓人间情爱。这或许就是我最后一次说这样一番话了,印女,爱这个字我知道我已经不会再对另一个人说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印女的心里激起一阵地动山摇,每一个字都在石壁上敲出一道裂痕。 他看着印女没有变化的神情,觉得自己开始失控,「印女,你不能这样对我,这不公平。」 「凭什么你可以爱我,但我却不能爱你。」他轻轻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头髮,「你明明也可以放弃的,可你没有,因为你做不到,而我也一样,除非你不愿意爱我了。」 「印女,你值得是被爱的,我希望你快乐。」 他松开手臂,捧起印女的脸颊,细细地抚摸着覆盖在上面的鳞片,女人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忧愁而朦胧,她的眸光湿漉漉的,眼眶因为激动而泛着微微的红。 「印女,」他像是认输了一般,低下了头,「让我爱你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仍未得到任何的回应,他以为自己这是被用沉默婉拒了。 至少他已经没有遗憾了。他想。 印女有她自己的想法,他无法勉强,也不会去逼迫她作出任何的改变,就像他之前说过的,他只希望印女快乐。 或许她真的是打算放弃这份感情,今天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自作多情,还希望能有什么转机呢。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逐渐低落下去,但现在不是失落的时候,他应该在她面前振作起来,至少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何况,印女有爱过他,这样的答案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并不是说一定要在一起才算美好。 印女依旧沉默着,只是略抬头,她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他低垂着眼睛,眼眶泛红,像一只掉出了窝又淋了雨的小鸟。 他看上去显然是比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成熟了,虽然还是少年模样,但骨架舒展,背阔胸宽,浑身上下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肌肉,散发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她凝视着他,想要思考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他是怎么成长成了这样。 他告诉她。他爱她,她值得被爱。 就像是自己被教育了一番啊。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坚持,她曾为永生而日日夜夜的痛苦,她承认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是恨着自己的妈妈的。 但如果,那些痛苦是为了如今能遇见他,那么她或许也能够释怀了。 她慢慢抬起手,顺着他矫健的肩腰滑上他的后脑勺,他立马体现出一种青涩的手足无措,这种微妙的慌张只会出现在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年纪,充满了对未来莫名的期待和恐慌,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去哪里。 他睁大的金色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滴进了几滴鎏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僵直的肩背任由她的手指拂动,他的唿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脏剧烈的跳动震得他头脑发晕,他几乎能听见血液流经耳朵血管时的唿啸。 下一秒,她突然凑了上来,侧着头找准角度,轻轻地吻了上去。嘴唇摩擦着嘴唇,她的鼻尖微微陷入他的脸颊肉里,温热的鼻息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自己在温暖的水里静静地游动,一切似乎都随着鱼儿的尾鳍摇摆。 他被亲了。他感觉自己在做梦,而他完全不想醒来。他看见印女轻轻颤动的眼睫,像两只羞怯的振翅欲飞的蝴蝶,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支撑着她的侧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去。 他感觉他的唇瓣被咬了一下,他一个激灵,张开了嘴唇,他刚想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语都湮没在唇缝之中,只记得绵软湿润的感觉。 在他几乎要眩晕在这呢喃一般的亲吻之中,她却忽然抽身离去,直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几乎能看见倒映在她墨蓝色瞳孔之中的,那双迷离的金眸和不断喘息的自己。 直到她又将额头贴了上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实的。 此时,夜空忽然炸开了缤纷的烟花,如同一簇簇从地面冲上云霄的流星,在这黑色的天际绽放着明艷璀璨的芳华。 在流光溢彩的照耀之下,女人的脸显示出惊心动魄的美丽,总是微微下压着眼睛的眉毛此刻终于如花般舒展开,深邃的眼珠如同玻璃一般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彩光,绚烂的如同漫天星河。 「我允许了,魈。」 她终究是败给了少年的赤诚,选择了承担起那些她所恐惧的风险。 恍恍惚惚的少年夜叉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话,只觉得整个人血气上涌,哪哪都不对劲了。 那个在战场上干脆利落、迅勐无比的金鹏大将在一个湿漉漉的吻下甘拜下风,只有留下一只晕乎乎,软绵绵的小鸟,在告别完之后,呆呆地回了住处。 机械地完成了洗漱,他躺在床上,被子是印女之前送过来的,上面有她洗衣服用的皂香。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他就这样干躺着,直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听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睁着眼睛直到窗外晨曦微亮。 第46页 突然,他听到一阵微弱的敲门声,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沖向门口打开房门,见到印女提着早点站在门口,她的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似乎在惊讶开门的速度,她将早点放在他手里,接着拍了拍他的脸,「吃完就去晨练吧。」 「你、你不吃吗?」魈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结。 「不了,我吃过了。」她看着少年一下子变得失落的神情,笑了笑,「你快去吃吧。」 说罢,她飞快地扯过他的衣襟,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心满意足地看到少年宕机的表情,露出一个狡黠而矜骄的微笑,施施然地离开了。 她走出归离集,来到了那个她已经许久没来过的村子。这个村子因为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案,已经被遗弃许久,杂草丛生,被蛀坏的房樑柱子七零八落地倒着,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落败的痕迹。 沿着小路慢慢走着,她回到了这个曾经住过十二年的房子。 十二年,在她漫长的生命里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可就是这十二年,无论过了多久都宛如一日地影响着她,折磨着她。 她走到那个房间,这里是没有天空和阳光的地方,曾凭着这窄小的四方空间锁住了一个女人整整十二年。她默默地跪了下来,闭上眼朝着前方重重磕了一个头。 半晌的寂静过后,她抬起眼,怅然地望着虚空。 「妈妈,原谅我在这个地方祭奠你,因为我对你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对着空气说道,身体和地板上的石块一样冰冷,墨蓝色的头髮在阴影之中显得晦暗无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地方,无数的记忆一闪而过,她这才发现,自己爱母亲的时候和恨母亲的时候几乎一样多。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不应该降生的生命,所以就用对你的爱折磨了自己无数个日夜,让你以这样的方式陪伴了我许久。」她仍然跪着,「现在有人告诉我,他想要爱我,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我还是心动了。」 「所以希望您保佑我,保佑他,不要让他因这份爱而备受煎熬,不要像我这样,」她虔诚地闭上眼睛,「请保佑我们,我会一直心怀感恩的。」 她又跪了很久才慢慢站起身,走出这个摇摇欲坠的房子,朝阳倏然间照射在她身上,将她的半身笼罩在白光之下,她不由得在光线刺激下流下了眼泪。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这栋老旧的宅子的阴影连接在一起,随着印女离开的脚步,她的影子也随之与那深不可测的黑暗脱离,她回过头,发现那原来不过就是普通的影子,透过阳光,她还能看清屋内破旧的陈设。 她背身而去,拂了拂刚刚因为磕头而有些散乱的髮髻,她用手指重新梳了梳头髮,用簪子重新挽了一个髮型,在拂晓之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总而言之,我们在一起了。」魈看着一众凑到他跟前的夜叉,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不自觉地想往后缩缩,但又因某种莫名的心理不想在他们面前露怯。 雷岩水火四夜叉注视着他,四双眼睛写着八个大字——赶紧、给我、仔细、说说。 「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很浪漫!」应达欢唿道,抱着伐难的脖子激动地说。 「金鹏你真的成功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弥怒作捧心状,拉过一旁激动得四肢乱挥的浮舍,十分欣慰地说道,「多亏我们之前恶补了不少人间爱情小说,才能给你出谋划策,助你抱得美人归啊!」 谢谢,但你们的方法真的基本都没什么用。魈默默腹诽,脚下一顿,想要逃离这种过分热闹的氛围,然而没等他继续动作,他又被浮舍的一只手臂勾住了脖子。 「快跟我们说说怎么在一起的!不然不能放你走!」浮舍哈哈大笑,勐拍了一下魈的后背,发出了结实的「砰」的一声闷响。 最后魈用只言片语勉强吐露出个大概,耳尖红通通的,应达和伐难在他背后嗤嗤偷笑,而浮舍和弥怒在一旁长吁短嘆,搞得他如坐针毡,终于趁着一个间隙逃了出去。 在善意的调笑声中,浮舍看着少年急促的背影发出了终极感嘆,「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第24章 魈从众夜叉手里逃出来之后,没任何思考就朝着印女那里奔去,就像心里头装了一只雀跃的小鸟。 想和她待在一起。这个想法像绒毛一样,来回飘荡在风中突跃的夜叉心中。 此时印女正巧已经回到住处,她待在院子里,天空一碧如洗,有风轻轻吹过,她昂着头坐在地上晒太阳,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转地说道,「今天天气好好哦,来陪我晒晒太阳。」 一阵轻轻的风拂过,她感受到身边有人坐下。转头看过去,翠发的少年夜叉坐在距离她一个拳头的位置,也不问她为什么不坐在椅子上,只是目不斜视,一脸凝重地看着前方,仿佛是在与空气对弈。 她眨眨眼睛,切身体会到了少年的紧绷,感觉这样的他意外的有意思。 有破绽。她饶有兴趣地想。我得逗逗他。 「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你眼睛到底在看哪里呢?」她撑着下巴看着他,像猫一样眯了眯眼睛,故意让语气带着一点小女生做作而可爱的骄矜。 我也不知道我该看哪里。魈默默地想。他感觉自己在见到印女的那一刻开始,期待瞬间变成了紧张,心里就像一块不仅拧死还打了结的抹布。 第47页 他听到印女的话就转过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虽然他昨天晚上对她表露心迹,但在一起之后要如何他还没想过,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仿佛能在一起已经算得上是老天垂怜。 她为什么都不紧张。他忍不住想。他之前听弥怒根据他看的人间爱情小说,说过两个相爱的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太在乎彼此,所以都会感到很害羞并且手足无措。 虽然他一开始对此持以不屑态度,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弥怒的话有时也是有点道理的。 现在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独处,他观察着印女的表情,有点希望能发现一点慌乱的蛛丝马迹,毕竟他从没有看过,即使是昨晚,她也看起来比他沉稳得多。 可令他失落的是,她表现得十分自然,看起来游刃有余。而反观自己,现在这种令他束手无策的状态让他觉得自己笨拙极了,只能用面无表情来拼命掩饰。 她是怎么做到的。他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是不是没那么在乎自己。他承认印女对自己的吸引力比他想像中的大的多,但自己对印女呢,他心里好像还真挺没底。 「我这么好看吗?」她捂起嘴笑了起来,「你都看呆了。」她可得打断他的视线,再这么盯下去,感觉她自己也要脸红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调笑好像起了反效果。少年看上去的样子有些羞恼,他连忙别开了视线,盯着地上的花花草草,仿佛是在钻研什么深奥的学问。 「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她歪歪头,坐的位子朝他那边靠近一点,「刚刚不还好好的,想什么了?」 怎么才刚谈上恋爱就有小脾气了。她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在想自己好蠢。他抿抿唇,觉得自己盯着印女发呆的样子一定蠢极了,指不定她现在就在心里嘲笑自己。 为什么她总是能看得出我在想什么,但我却总是摸不着她的想法。他挫败地想。她会像我这样心慌意乱吗,看过去大概是不会的,她远比自己成熟得多。 然而他也不可能把自己这别扭的心思跟她分享,只是瞅了她一眼。「那你猜猜看我在想什么。」 「我哪里能每次都猜中你在想什么,」她闻言笑了笑,觉得这样子的他好稀奇。她觉得他应该是有点害羞了,但他的反应又好像不太对。 好像感觉酸酸的。她皱着眉头想。 她抬起烟杆,没点上,只是贴在脸旁,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态凑到他耳边,故作娇羞地说道,「如果是小女做了什么令大人生厌的事情,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生小女的气了。」 她作弊!魈听得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飞起来了,但同时他也被激起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硬忍着愣是没有出声,将冷酷进行到底。 嗨哟,你小子行啊。印女挑高了眉毛,既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动。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四周静悄悄的。 是不是自己太过头了。他有点不安地想,一抬头,发现印女就杵在他耳朵旁边笑着看他。 她凑得很近,他一转过头,差点撞到了她的鼻子。他感觉有点头晕目眩,看着她墨蓝色的眼睛,忽然就想起昨晚那个完全由女人主导的亲吻,他还记得她唇瓣的柔软,舌尖就像摆动的鱼尾扰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勐得往后仰去,只希望自己的脸至少不要红得像应达的头髮。 他觉得他该说些什么,至少该问点什么。 「......印女,」他用微弱的气音小声喊着她的名字,「你是不是没那么在乎我?」 印女惊呆了。事到如今你问我这个? 她拉过少年的手,他的脸现在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并不妨碍她从里面读出可怜巴巴的意思。 「怎么会,我爱你。」她的表情十分郑重,海一样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 「那你为何——」一点都不会害羞。他把话掐在喉咙里,他不想让印女觉得他是在埋怨,但话到嘴边不说出来也很难受,他只好又绕了一个弯,「我总是不知道你想什么。」 「你就像水里一条灵活的鱼,每当我觉得靠近你了,你就突然间游走了,」他敛下眼皮,闷闷地说道,「我在你面前总是显得手忙脚乱,而你看上去却那么理智,所以我想是不是你并不——」 「笨蛋。」她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终于知道他到底在纠结什么了。 真是个笨蛋。印女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但一看到他惴惴不安的眼神,心又软了下去。 而且怎么可能理智。她捂住脸,有点愤恨地想。印女想起昨晚一回到家,不仅差点惊叫出声,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自己,脸就开始热起来。 她硬逼着自己睡觉,可明明身下铺着的毯子很暖和,被子是软缎面子的窝着也很舒服,窗外还有幽幽的花香飘进来,这要是平常,印女应该早就入睡了,然而事实就是她整整一晚上都没合眼,翻来覆去,光是回想那一个吻就让她脸红心跳个不停。 一夜无眠,她也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她习惯了在魈面前端着像姐姐一样的姿态,突然之间关系变化,在羞耻心作祟下,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热切,好不容易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这下却直接被背刺了。 魈看到印女双手捂着脸低下头,这下慌了,以为她被他气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立刻被他抛之脑后,什么喜不喜欢、在不在乎的他也顾不得了。 第48页 正当他准备道歉的时候,印女突然放下手朝着他的侧脸亲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搭在了她自己的手腕上。 「摸到了吗?」她轻轻地问。「我的脉搏。」 摸到了。他慢慢地睁大了眼睛。手下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激烈而迅速,与他同样剧烈的心跳一起加速。 「印女......」他抬头看向印女。女人略低着头,眼角微微有些红,掺挟着心思呈于人前的羞赧,原本就下压着眼睛的眉毛此时压得更低了,消抹了隐隐约约中那种不可亵玩的高傲,微红的脸颊流露出女儿家一点带着妩媚的天真。 「这下扯平了吧,」她的声音有些含煳,矜持地瞥了他一眼,「我算是知道你在想什么了,真的是,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夜叉。」 他们互相对视着,沉默而暧昧的气氛环绕着他们,上午的天空还是很亮,微风吹动着羊毛一样的云层,在一片云翳遮挡住阳光的那一刻,他们情不自禁地互相靠近,交换了一个稍微激烈的吻。 「我现在看你有点不顺眼了。」印女微喘着气,松开少年后背的衣襟,那里被她抓得乱糟糟的。「天气那么好,你却毁了我的好心情。」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他的额头靠在她的肩膀,身上的肌肉还紧绷着,像一头吃饱喝足的凶兽,还沉迷在某种暧昧的余韵之中。 「算了,这次是我不好,」她也放松下来,揉了揉少年有点扎手的短髮,「是我让你感到不安了,对不起。」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印女的手臂紧了紧。他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患得患失,但此刻他在拥抱她,这让他感觉到了真实。 「如果之后还会这么觉得,就摸一摸我的脉搏吧,」她的声音温柔得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像块棉花一样揉在了一起,「它对你永远诚实。」 第25章 今天是归终邀请一众亲友来自家做客的日子。 留云借风真君已经按照惯例和鸣海栖霞真君吵起来了,在他们的争锋相对中,已经没有人在意一旁亮闪闪的宝物了。 歌尘浪市真君抱着古琴独坐在一旁笑着观战,摩拉克斯坐在石桌旁闷不做声地品茶,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归终,发现好像只有他注意到了归终的心不在焉。 「归终,你怎么了。」他放下茶杯对着归终问道。 「没什么,」归终回过神来朝他笑笑,她说完又朝着院子外头瞅了一眼,跑去和歌尘一起看热闹去了。 印女怎么这么慢呀。她鼓起脸颊想。 这路怎么这么远啊。印女默默地想。她此刻正走在山路上,目标是山顶,也就是归终的住处。 她左手提着一盒红豆饼,这是归终最近的新宠,一共十个垒得整整齐齐。这些都是印女亲手做的,一块块红豆饼周身通白层层起酥,散发着红豆甜糯的香气。 「为什么归终住的地方这么高啊。」她汗颜地看着曲曲折折的小道,自言自语地说道。她已经走到半山腰了,但这也意味着还有一半的路要走。 要是小鸟在就好了,他可以带我上去。她在心里嘟囔着。然而今天魈要到边界巡逻,据说那里又有邪祟滋生的趋势,仙众夜叉们故打算去那里探查一番。 她原本想过要陪魈一同前去,但被他以「这是帝君交给我们夜叉的任务,就算是印女你也不能插手」给严词拒绝了。 不过说实在的,她并不擅长除灭妖邪,面对普通人她能以一敌百也不为过,但面对这些由怨念而生的秽物她却很难解决。帝君与她定下的契约是保护璃月民众的安全,但现在是和平时期,感觉哪里都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啊! 有点过于优哉游哉了。她略微心虚地想。但优哉游哉是好事,这代表着归离集的和平。 她走了一会儿,找了块石墩坐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然而盒子中红豆饼时不时溢出来的气味实在诱人,即使这是自己做的,她也很难抵挡这种诱惑。 那就吃一个好了。印女打开盒子,捻起一块准备放入嘴中。 「好香啊。」 一个分外陌生而且十分敦厚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通往仙人府邸的路应该不会有凡人才对。她警惕地一盖盖子,纵身一跃跳到远离原地三米开外的地方。她正准备质疑来者何人,然而一抬头望去,直接傻在那里。 一头熊。 一头好大的熊。 一头好大并且还会说话的熊。 她呆愣地看着面前这头朝她挥手示好的超级大熊,棕黄色的皮毛好像晒过太阳之后暖烘烘的稻草垛,黑色的毛绒绒的大熊掌如同释放自己的善意一般,不停地张开又收紧,仿佛面前站着的人只是一只呲牙咧嘴的小猫。 「这股香气是什么,是不是红豆呀?」大熊嗅了嗅空气后朝印女笑了笑,两瓣肉乎乎的吻部随之弯了起来。 「是的,是红豆饼。」她几乎着迷地看着这个甜蜜的大熊笑脸,将所有警惕抛之脑后,顿了顿,「你要尝尝看吗?」 熊熊怎么会有坏心思呢?熊熊只是觉得红豆饼很香而已。 「哦好哇,谢谢!」大熊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坐在她原本坐着的石墩子上,看了看印女期待的目光,大度地将自己的左腿伸出来,「你愿意坐这里吗?」 「好的!」她乖乖地坐在大棕熊的腿上,像进贡一样把盒子打开,直接任君挑选。 第49页 盒子打开的瞬间,香甜的红豆馅的气味就飘了出来,印女看着头顶上湿漉漉的熊鼻子微微耸动,感觉自己要被萌化了。 大熊先是礼貌地从盒子里捏起一个红豆饼递给印女,他没忘记之前印女也打算吃,然后自己又捏起一块放入嘴中,立刻露出了餍足的表情。 「很好吃,谢谢你的红豆饼。」他憨厚地挠挠后脑勺,向她进行自我介绍,「我名马科修斯,喜欢美食和烹饪。」 「你好,我叫印女,」她不得不抬头去看马科修斯,他实在是太大了,「你也是仙人吗?」 「唿唿唿,」他的笑声真的很像一头熊,「我是炉灶之魔神,我想你也是受到归终的邀请来的,是吗?」 「是的,刚刚只是坐下休息。」不知为何印女觉得马科修斯有一种长辈特有的亲切,仿佛下一秒就要变出一颗糖果塞进她的嘴里。 「是累了吧,那我来带你上去,就当是那块美味的红豆饼的报酬。」马科修斯说着,「嘿咻」一下站了起来,在印女面前蹲下,「上来吧,你可以抓住我的皮毛。」 他早就看出印女对他的绒毛蠢蠢欲动了。 「哦哦谢谢。」她受宠若惊地趴在大棕熊的背上,还忍不住揉了揉熊脑袋,绒毛的触感柔软并且有韧性。而性情温和的灶神并没有制止,两只蒲扇一般大的耳朵舒服地抖了抖,等确定印女抓牢以后,两只柱子一样的腿一蹬便朝山上出发了。 当归终听到声响朝门外望去,一开始她甚至还没发现印女。 马科修斯实在太大了,印女趴在他的皮毛里被十分完美地掩盖住。 「嗨马科修斯!」归终兴高采烈地跑到大棕熊面前,定睛一看才发现人家背上的印女。 「印女你这是怎么了?」她看着脸颊红红的印女,怀疑她已经在马科修斯温暖的皮毛中迷失了自我。 「我没事!」印女飞快地回答,她恋恋不捨地松开大熊甜心,把盒子里的红豆饼送给她,「特地给你带了八个哦。」 「啊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红豆饼了,」她拎着红豆饼将印女领进门来,「看在红豆饼的份上就不怪你来这么迟了。」 「大家!印女和马科修斯来了!」归终朝门内喊着,印女走了进去,也发现不少熟悉面孔。 「帝君大人。」她朝着摩拉克斯微微行了个礼,没等帝君说话她又被归终拉了过去。 「我们刚刚在讨论人间的娱乐方式,」归终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歌尘觉得是喜欢歌舞音乐的人多,但留云说人间也有很多术者对机关术有兴趣,印女你应该比较了解人类,你说人们最喜欢玩什么呢?」 「诶?」面对归终留云和歌尘三双火辣辣的视线,印女愣了愣,没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当然是麻将啊。」 她活了这么久,见人们玩的最多的就是麻将,她自己其实也喜欢,小时候也经常见大人在闲暇时打麻将,她曾一度认为这是人长大的标志,可惜到了现在都没什么人愿意和她打。 以前每当她凑到人群堆里看人们打麻将的时候,那种热闹的气氛都会一扫而空,人们一见她就会心虚地跑去干活,好像她是来监督他们似的。之后甚至有的妻子为了来揪走自己懒散的丈夫,都会搬出她的名字,百试百灵,好用的不行。 「麻将?」三人跟她大眼瞪小眼,除了归终知道这是什么,其他两人面面相觑之后异口同声道,「那是什么?」 「据说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一种四人骨牌博戏,」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摩拉克斯突然开口解释道,「一般用竹子或者骨头雕刻而成,是人们自己发明的一种娱乐游戏。」 「不愧是帝君,真是见多识广,」留云赞嘆道,「虽然只是凡人的东西,但听帝君这么一说,这麻将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 「我也觉得!」归终欢快地说道,「刚好可以让留云用机关术把麻将做出来!」 「那要试试看吗?」印女露出眼里的期待,「说不定你们也会觉得有意思。」 她环视一圈,觉得人数刚好,她、归终、留云还有歌尘,正好凑齐一桌。 然而歌尘此时却推脱说她还要回去谱谱子,带着歉意离开了。而顶替歌尘坐上麻将桌的,就是—— 「帝君大人,您也要打啊。」印女笑不出来了,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些人见了她就跑,她现在也有点想跑。 「有时体验一次民间游戏,不失为一种情趣。」摩拉克斯伸手把麻将打得「哗哗」响,看上去悠然自得。 他的下家就是印女,她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发现他打的果不其然是她不要的。 还是别指望这位公正的神明给自己餵牌了。她在内心长嘆一口气,摸了一张,看了眼就打了出去。「一筒。」 「哎呀,正好是我要的!」归终毫不客气地收了,又打出一张「二饼」,朝印女眉飞色舞道,「我们心有灵犀!」 「什么心有灵犀,归终不是我说你,你这打的什么?」留云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她刚熟悉规则,归终的牌她吃不到,摸了一张牌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下家是帝君,便开始对打哪一张而举棋不定。 「三条。」她迟疑着打出去。 「谢谢。」摩拉克斯大手一挥,将三条收入囊中,紧接着又打出一张。 第50页 几轮下去,印女觉得自己快炸了,已经全然顾不得对岩之神的尊敬,「帝君大人!」她朝着摩拉克斯惊唿道,「您怎么刚刚不打这张,气死我了!」 「印女,注意规矩。」留云呵斥道,但声音比时小了不止一倍,显然是顾不得这个了,她愤愤不平地看着归终,「你倒是让我吃一次啊!」 「嘿嘿留云,瞧你说的,」归终朝留云吐了吐舌头,俏皮得让人恨不起来,她扫了一眼牌,高兴地叫道,「哎呀我听牌了!」 「胡了。」摩拉克斯气定神闲地把麻将牌一摊,对着牌场上其余三人勾起了一丝胜利者的微笑。 麻了。印女抹了抹脸。感觉此刻就很想抽菸,但还是忍住了。虽然和帝君拉进距离的感觉挺好的,但她以后再也不想做帝君的下家了。 感觉心灵受到伤害的她埋在一旁笑呵呵的马科修斯的肚子上,感受着这里唯一的温暖。 「好吧,真是可惜,还是你闷声发大财。」作为这几场牌局的第二胜利者,归终遗憾地耸耸肩,「再来一局吗?」 「来!」留云咬牙切齿地捶着石桌,她下定决心,势必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但是魈会在家等我——」印女迟疑地站起来,结果被留云勐得按下。 「这有什么,我写张纸条送过去吱一声就行了,你放心吧。」留云抓起旁边的纸,几个大字一划就派了只机关术制造的鸟送信去了。 晚上,魈巡逻回家,打开门发现屋里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他皱皱眉。印女不是去归终家里的吗,怎么还未归来。 这时一只机关鸟带着一张纸条从窗外飞进来,停在了他手臂上,他认出这是留云借风真君的机关,打开纸条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印女在我们手里,你懂我什么意思。 ——留云。 第26章 魈火急火燎地跑到归终的住处,正正好赶上印女他们中场休息的时候。 印女安详地躺倒在马科修斯肚子上的毛毛里,双眼紧闭面色绿得发青,她旁边的桌子上还摆一杯酸梅汁,是马科修斯为她准备的。 留云和归终说去外头透透气,帝君则是说去茶室泡茶,他泡茶的步骤十分讲究,一定要新火新茶烹煮,还要经过好几道程序,可以说茶艺惊人,他的茶虽然好喝归好喝,但被归终嫌弃太麻烦了。 还是酸梅汁好。印女将酸梅汁一饮而尽,酸甜可口的味道在舌头上绽放开来,终于稍微有点活过来的感觉,她坐起身,在徵求马科修斯同意之后,又哆哆嗦嗦地抽起烟来。 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她唿出一口烟,心累地想。再打下去她这麻将都要戒了。 帝君和归终在牌局上简直是杀疯了。印女颤颤巍巍地想。归终脑子太好使,轻而易举地学会了算牌,而帝君简直就是赌神附体,牌运好得不得了,莫名其妙就自摸了。他们之间倒算得上是有来有回有胜有负,可怜她和留云,光在这输赢里头做分母了。 一想到留云,她脸更绿了。留云简直就是牌局上的泥石流,那股败而不馁还越挫越勇的精神令她属实佩服。 忽然,她听到耳熟的风声,睁开眼有些惊讶地看向来者,露出了终于得救的眼神,「魈——」 「你们在做什么?」他皱皱眉,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上上下下扫了一眼,迟疑地问道,「你们这是去比武切磋了吗?」 「......说来话长,但也差不多,这里完全就是精神上的武斗场。」 「降魔大圣?」留云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看到魈来了之后露出了意想不到的表情,「我不是送了纸条给你了吗,你怎么来了。」 他有点无语地看着留云,「......只是有点担心。」他说着,将攥在手里的纸条递给印女,印女接过之后看了一眼,也跟着一起沉默下来。 留云是有点语言天赋在身上的。她捏捏魈的手掌心,小小声嘆了口气把纸条收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在我们这里能出什么事。」留云一脸奇怪地说道,思考了一会儿,看了看印女又看了看魈,像是想到了什么后,朝印女露出了促狭的笑,「哦——」 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印女挑挑眉毛,无奈地看着她,「那留云,我要回去了。」她现在能直唿留云了,难姐难妹已经在牌局上结下了深刻而坚固的革命友谊。 「那不行,这就缺人了啊!」留云惊叫一声,「我还没赢呢!」 赢不了的,留云。印女几乎是怜惜地看着她,仿佛正在看一只想要啄星星的麻雀,「下次吧,下次一定。」 「可是——唔?」留云话还没说完,归终从她身后走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 「好啦好啦留云,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说着,归终朝印女眨了眨眼睛,用嘴型朝她说道,「快走!」 收到。印女眼神示意魈,再给身后的大熊一个恋恋不捨的抱抱,准备拉着魈直接跑路。 正当她迈开脚步的时候突然听见留云的声音。 「印女!」留云别扭地转头,喊出了一种将领对着小兵点名的气势,「下次一定要来啊!」 「好哦。」印女回过头和留云摆摆手,和魈一起消失在夜色当中。 「嘿嘿,留云你果然也很喜欢她吧,」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归终勾着留云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 第51页 「哼,只是一起打麻将比较高兴罢了。」留云脸有点红了,但她佯装不知,「姑且当得成朋友。」 「哈哈哈,留云你真是爱嘴硬。」 「哈?我才没有!」留云对着归终怒目而视,又想起今天的惨败,「哼,下次麻将桌上见!我一定不会输了!」说罢她便打道回府,下定决心要深刻钻研麻将技术。 归终告别留云后,庭院陡然间变得空荡起来,还停留在此地的唯有三位魔神。 夜空中诡谲的黑云缠绕了月亮,掩蔽了银白的月光,抬头望去,整片漆黑的天空仿佛都活了起来。 「玩了这么久,是时候该说些正事了。」归终眼神一肃,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马科修斯,「走吧,摩拉克斯在等我们了。」 回家的路对于印女来说还是有点远,她看着黑漆漆的山路,感觉有点为难。 「印女,」她的衣角被拽住了,少年清澈的声音是这漆黑的夜里响起,「我可以抱你下去。」 「好啊,」她随口回答,「之前都是你背着我下去,好像都没有抱下去过。」 她转头看向魈,发现那双眼眸中的金色在夜色的衬托下变得幽深而热烈。他慢慢凑近她,弯下腰,瞬间用力托起她的腰部和双腿,稳稳地将她抱起来,她有些猝不及防,忍不住勾住了他的脖子。 「吓我一跳。」她谴责地看过去,却发现少年正在低头偷笑,他胸膛传来微微的震动,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她被他笑得有点羞恼,只得学平时的他端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没想到他看了她一眼后,忽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脖子。 「!」她一个激灵朝他脑袋盖过去,「你干嘛!」 「印女,」虽然脑袋被打了一下,但魈完全不以为意,甚至看上去心情更好了。他看着正在瞪着他的印女,像是抓到了什么小把柄一般,笑着看她,「你的脉搏,是不是变快了。」 「......」 如果说刚刚还能绷得住,那么现在印女应该觉得自己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刚刚被吻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嘴唇的柔软,酥酥麻麻得让她感觉像是有根羽毛在一直搔她的痒,她想去抓,可又偏偏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还有现在这个体位。她暗恼地想。之前无论是拥抱亲吻还是什么,一直都是她站上风,她习惯了居高临下的位置,现在他将她抱在怀里,让她成了那个需要抬头的人,这一时让印女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别说了,快回家!」她硬邦邦地说道,又惹来少年一阵轻笑。 「恭敬不如从命。」他收敛了笑,故意摆出一副很正式的样子,「这就带印女大人回家。」 这夜叉有时候也挺幼稚的。印女被他逗笑了。 她觉得魈在自己面前似乎越来越放松了,魔神死后,虽然他对外人仍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但在面对她和其他夜叉们的时候,偶尔也会展露出一些少年气,这在他们俩在一起之后更甚。 她几乎能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他还没被魔神奴役过的样子,赤诚的、锋芒毕露的、有着无限活力和勇气的样子。而她不得不承认,她像是无师自通般为现在的他所吸引。 「小鸟,你说我是不是有点难抱?」她抬头看着魈的下颌骨,发现他的喉结动了动,忍不住戳了一下。 「不会,」他对印女的动作无动于衷,两只手稳稳地托着她在风中移动,「而且你很轻。」 「还好吧,那是你平时耍刀弄枪惯了,举什么都轻。」她悄悄地凑到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高了?」 这是事实,印女比他高了几乎一个头。 「不会,」他又说了一遍,故意用手颠了颠印女惹来一阵惊唿,在她的怒视下笑了一声,「你这样刚好。」 「真哒?」 「真哒。」他面无表情地学着她的语调说话,又惹得她吭吭哧哧地发笑。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故作自然地问道,「难道你在乎身高吗?」 「什么嘛,」她揽住他的脖子,「明明是你有点介意吧,因为我们上次出门被别人认成是姐弟。」所以才想着抱她走,这样差距就不会太明显。 被发现了。他紧了紧喉咙。他最近有在询问浮舍关于身高的问题,在他七扯八扯之后得出来的结论是——他现在长不高! 「是他们不敬仙师,」他愤愤地嘟囔道,感觉有点羞耻,「明明我们不是姐弟。」他对这个词简直称得上深恶痛绝。 可爱。她捂住嘴笑起来。「当然不是,管人家说什么呢。」她看着少年微红的脸颊,朝他的侧脸重重地亲了一口。 「印女!」他差点被吓得剎车,脸更红了,他逼迫自己忽视她那红润又略显甜蜜的嘴唇,强装镇定地对她说,「不要突然亲我。」 「你可管不了我。」她轻飘飘地笑了起来,「不过,下次出门肯定不会被认成姐弟了。」 「为什么。」他闷闷地说着,感觉自己又要被她逗弄,极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她,「你又想了什么?」 「因为——」她伸出食指勾住了少年的下巴,尖锐的指甲轻轻地划过他的皮肤,激起一阵瘙痒,不禁让他的手背鼓起了青色的筋络。就在他低头看向印女的时候,她欺身而上朝他的嘴唇落下了一个急促的吻。 第52页 「因为,」她喘着气,眼神迷离地看着他,「没有姐弟会这样亲吻。」 第27章 伐难第一次见到印女的时候,并不是和其他夜叉一样在浮舍特意组的饭局上,而是在更久之前。 那时候晨曦微明,一点点青色从天边泛起熹微的光芒。她刚结束一场恶斗,告别了兄弟姐妹之后,准备回到住处歇息。 想到最近夜叉们热烈讨论的话题,伐难浅笑一下,猜测着自己的小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喜欢是什么呢?爱情又是什么呢?伐难好奇地想着,向来只会打打杀杀的夜叉,有时也会像小女孩一样思考着甜蜜而浪漫的事情。 可正当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是感到一阵噁心,忽然间无数血腥而恐怖的念头缠绕着她的心神,让她难以自制地跌倒在地上。 是沾染的邪祟滋生了业障。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熟悉这种感觉,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业障发作了。 作为帝君唤来剷除妖邪的夜叉一族,他们骁勇善战,为护法而杀生,除灭了诸多苦厄。然而在这如是经年的血战中,他们难免受到魔神遗恨的污染,从而为业障所困。 好难受——好痛苦——好害怕—— 魔神残渣的哭嚎如同冤魂一般妄图摄夺她的身心。 伐难深吸一口气,她还不能在此处倒下,这里离人类居住的地方还很近,如果有人类靠近她,必然会受到她业障的影响,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此刻她已经很难动弹,无法分出精力再去寻找容身之地,她只好翻滚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藏匿在茂密的草丛里,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对抗业障。 一定要扛过去。她咬着牙想到。她的脑海中浮现了无数身影,帝君大人、浮舍大哥、弥怒、应达、魈......她在黑暗中默念着他们的名字,希望能从中汲取力量。 「哎呀,你是——」 伴随着惊讶的女声,草丛被拨开,一束温润的光芒照在她紧闭的眼皮上,让她不由得微微睁开眼睛。在模煳的视野中,她隐隐看到一个女人跪坐在她面前的轮廓。 「不要......靠近我......」伐难微弱地呢喃着,想要远离这个人,她害怕自己会误伤到她。可正当她撑起身子要走的时候,她的手忽然就被女人抓住了。 「不用担心,我不是人类。」女人的声音很温柔,「过来我这里,我想我应该可以帮到你。」 听到这句话,伐难终于停下动作,她很难去判断女人所说的是真是假,仅存的理智只能勉强压制着自己不要去伤害面前的人。 「靠过来,对,靠在这里。」女人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继而对着自己的手腕咬了一口,浓浓的血腥味差点刺激得伐难暴起伤人,而正当她要把女人推开的时候,女人将带着血液的手腕塞进了她的嘴里。 「只能喝一点点哦,喝多了会死掉的。」女人的声音还在耳边晃荡。在伐难的抗拒中,几滴血液还是顺着她的喉咙流进了肚子,她感觉自己的胃部痛了一下,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恢復意识了。 女人的手腕还被她含在嘴里,她忍不住舔了一下女人的伤口,发现原本被咬开的地方已经完好无损,若不是嘴里有血的味道,她甚至怀疑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梦。 「哎呀,稍微有点痒。」女人轻快的声音让她睁开眼睛,这次伐难终于能看清了女人的长相。 在清晨带着些许凉意的薄雾之中,伐难首先注意到的,是鸦羽一样忽闪忽闪的眼睫,眼睫之下是墨蓝色的瞳孔,乍一看过去像是停在蓝宝石上的蝴蝶。 她靠在女人柔软的臂膀里,在温暖的柔光之下,女人丝绸一般柔顺的髮丝直直地落在她的脸旁,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能看到藏青色的血管,嘴唇是淡淡的胭粉色,擒着一丝微弱的笑意。 若不是女人脸颊旁密生着的鳞片还有那与自己类似的非人的利爪,伐难或许会觉得自己遇到的是某一位金贵的深闺小姐。 「你好啊,伐难。」女人发现了她的视线,轻轻地笑了,「我是印女。」 哦,她就是印女。伐难蓝盈盈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女人,女人有一双静谧而温柔的眼睛,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很好闻的气味,伐难无法控制地看着她,本能地想要靠近。 她坐起身来,为自己此刻的失态而感到懊恼,「你,认识我?」 「嗯,我听魈说起过你,还有你们的其他兄弟姐妹。」印女对她说道,「感觉如何,还好吗?」 「我很好!」伐难飞快地回答,仿佛这样能减轻她第一次见到印女却业障发作的尴尬,「谢谢你,你刚刚是做了什么?」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感到非常惊奇,这是她最快脱离业障的一次,除了刚刚胃痛了一下,现在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给你餵了一点点我的血,」印女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曾经我也用过这个方法让魈清醒过来。」 「你的血竟有如此奇效,」伐难惊讶极了,她深知魔神污秽的可怕之处,她原以为这就是夜叉一族的命运,而印女此刻给了她一点新的希望。 「抱歉,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般有效,」印女敛下眼睛,「我是吃了鲛人之肉的半鲛人,若是只是喝一点点血的话,似乎是有一些治癒的效果,但若是喝多了,积攒到一定量就会化作剧毒,连魔神都难以抵抗。」 第53页 「原来如此,」伐难不免有些失望,但她还是立刻就振作起来,「但还是很感谢你出手相救,印女。」 她还想多说些什么,可当她看到印女的眼睛,她还是停下了。 那是哀恸的、静默的,仿佛雪崩停在山腰,睫毛落在眼瞳上的阴影像一张不可透光的网,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困于其中。 「不用道谢,你是魈的家人,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印女低下了头,「抱歉,我没能帮得了更多。」 「不不不,是我冒昧了。」伐难连忙摇头,她拉住了印女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没关系的,这是我们夜叉早已接受的事情。」 她想起了过去阵亡的战友们,想起了鲜血与怒吼,她无时无刻都相信着,他们的献身是有意义的。 她看着印女的手腕,缓缓说道,「你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即使无法根除业障,但或许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候,你能帮到我们大忙。」 「是吗?」伐难如愿看到印女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啊啊啊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说,我不是在要求你的意思——」她被印女的笑容闪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打结,「我只是想说,呃,谢谢你。」 「没关系,我希望能帮到你们,」印女给了她一个浅浅的拥抱,「辛苦你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拥抱,好温柔。摆脱业障在加上夜晚苦战,伐难早已经精疲力尽了,她顺着力道窝在印女的胸口,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放在见到印女之前,她很难想像自己会在一个才刚见一面的女人的怀抱里卸下防备。 感觉好丢脸,但是又捨不得离开。她忽然有点羡慕自己的小弟可以天天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印女,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吗?」伐难发出闷闷的声音,「我希望你别告诉魈还有其他人我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大家担心。」 「好,我答应你。」 声音也很温柔啊,明明有着一张疏离而淡漠的脸。可只要看过她的眼睛或者听过她的声音,都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就这样,在太阳初升的清晨中,她在女人的怀里缓缓睡去。 在此之后,她并没有很常见到印女。夜叉的身影只会出现在危险和混乱的地方,在刀光血影的间隙,她偶尔也会怀念那次如梦一般的初遇。 她有时也会从噩梦中惊醒,梦见自己再也无法抑制业障,开始残害生命虐杀同胞,但有的时候,噩梦也并不总是以恐惧作为结尾,她会梦见一抹淡淡的墨蓝色,混合着一缕清幽的香气,驱逐掉那些深不可测的黑暗,带来属于晨曦的微光。 「伐难,你发什么呆呢,不多吃一点吗?」应达给伐难夹了一筷子菜,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道,「感觉印女人好好啊,做饭好吃,还那么漂亮。」 「是啊,」伐难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她看着在同魈窃窃私语后露出笑容的印女,在印女要看过来的时候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等热热闹闹的一餐饭结束以后,她看着印女和魈离去的背影,默默地献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我发现了,你总是很受女性的欢迎。」魈抱臂看着印女,感觉非常的神奇,「明明伐难应该是除我之外,最少去亲近生人的夜叉了,但对你似乎就很不同。」 「我也不清楚呢,」印女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之前其实已经认识伐难的事情,「对了,下次邀请他们来我们家做客吧,还能一起打麻将。」 「嗯。」 第28章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灰白色的厚云蒙住了日光,把光阴切成了一层一层。即使有点不算大的冷风,也仍无法揭开这黯淡的云幕。 「这些天接连下雨,海位也上升了不少,可现在雨停了,也不见有任何回落的迹象。」印女赤着脚站在咸湿的沙岸边,滔滔不息的波浪滚向她的脚踝,她盯着昏暗的海平线,想要忽视自己内心翻滚的焦虑。 她受帝君的指示来海边查看,据一些老渔民们说,这几天有不少鱼群搁浅,像是在躲避深海之中更恐怖的东西一样,一大片一大片鱼尸躺在沙滩上,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腥臭味。 「你说的没错,深海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但不知为何还按耐着性子,」魈摘下傩面,走到她身边,海风吹起他翠绿的碎发,金色的瞳孔锐利而深邃,他看着表面风平浪静的海面,斟酌着话语,「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倾巢而出。」 「可能是因为鲛人特性的影响,看到这片海,就连我也开始感到焦躁。」印女抬起手,观察着长在手臂上层层叠叠的密鳞,即使没有光线照耀,她的鳞片仍反射出一种诡谲的光芒,「这到底——」 她站在这里,感觉有什么要改变了,可又什么也无法确定,一切都悬而未决。 「我也不知道,似乎连帝君大人这几天也在为此事烦忧,各方势力都有不同程度的骚动,」魈沉吟片刻,得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或许,这是某种灾难的预兆。」 「......真是令人熟悉到讨厌的感觉,明明是好不容易才能维持着这样的现状。」她默默地注视着海面,看着海浪将岩石淹没,「我有时总觉得,和你在归离集的日子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 第54页 殷红灿烂的夕阳,琉璃般的百合花丛中如花的少女,交错在集市中宛若双生的衣裙,流光溢彩的烟花和不言而喻的吻,热热闹闹的麻将桌...... 这就是所谓的归属感吗。印女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属于这里的,即使没有契约,她也会心甘情愿地想要留在这里,无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印女,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魈将长枪插进沙地里,扬起一片飞沙,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我们都会守护这里。」 印女不再看向大海,转而与他对视,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共同的东西,他低下头,牵住了她的手。 「是啊,」印女反握住他,「我们都会守护这里。」 魈之后还要和其他夜叉去边界巡逻,他们短暂地告别彼此,她决定要去找归终问一下这件事,希望以她广博的知识能给自己一些更确凿的线索。 她来到归终的住处。归终的家还是老样子,墙瓦的边角落了点灰,这段时日大家似乎都有的忙,那群总是闹腾在一起的朋友不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走近屋里,却发现归终正在为她制造的某个机关焦头烂额,她不想去打扰,就先坐在外头抽起烟来。她感受着烟在肺里停留的感觉,再缓缓地吐向空气,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平息那股无名的忧虑。 看着飘忽升起的白烟,她难免会想,如果自己在这里等一晚上,魈或许都发现不了自己没回家,毕竟他这次估计要彻夜寻妖除魔。 又等了一会儿,正当印女准备离开的时候,归终从门里探出头来,小小声地叫住了她。 她随着归终走进屋里,看着归终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先问道,「你怎么了,归终。」 「啊......印女。」归终没有看她,而是看着一旁有些摇晃的烛火。 印女把烟杆放下,忍不住皱着眉,朝面前的少女担忧地问道,「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机关研究遇到了什么瓶颈吗?」 「我没事,」归终看上去还是闷闷不乐的,她看着花瓶里的琉璃百合,因为时间长了花朵看上去有点蔫蔫的,她用手指拨弄着淡蓝色的花瓣,「只是,莫名地感觉有点不安。」 「不安?」印女沉默片刻,她想到了最近频生的异象,「归终,想多说些什么吗?我在这里。」 归终顿了顿,顺从地离开了座位,伏在印女的膝上。 灯光如豆,她的脸在映照下忽明忽暗,她感受到宽大的蹼爪正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这让她忍不住像某种亲人的小动物一样往上蹭蹭。 「印女,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她抬起头问道。 「当然。」印女没有任何犹豫,「在归离集的这段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但我最近一直有一种不好预感,不止是我,摩拉克斯和马科修斯都是如此。」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天空依稀下放着破碎的明亮,「我能感受到地脉的翻涌,那些细碎的尘土在告诉我,风雨欲来。」 风雨欲来。这个词让印女的动作停了下来。当然了,怎么可能一直平静。她本就是懈怠了,在这里过了太久恬淡的生活,她几乎要忘了这世道本就炎凉难辨,忘了纷争和灾难从未真正平息过。 「印女,我虽身为魔神,却深知自己的武力与其他魔神相比过于弱小,」归终苦笑一声,「我有时真的很羡慕摩拉克斯,他真的很强大,能够凭藉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子民,而我不行。所以我只能将仅有的知识授予我的民众,希望那些,对于仙人和神明来说微小如尘埃的人类也能发挥出自己的力量。」 「这很了不起,归终。」印女低下头,看着归终灰蓝色的眼睛,仿佛要从这片雾中拉住那个迷茫的少女,「授人以渔的道理你不是不懂,你已经给予了人们最重要的东西,你的子民都会感谢你。」 「但是现在,智慧并不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归终勉强笑了笑,「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活下去。」 「归终——」 「我有点怕,印女。我害怕失去。」归终,或者说魔神哈垠图斯轻声念叨,「我怕我们将面临的,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颠覆性的灾祸,我好怕我庇佑不了我的子民,我怕我再也无法看见我的子民还有朋友的笑容——」 她轻轻地嘆了口气,「我知道这都只是没有依据的猜测,但似乎一切都在指向这种可能,作为魔神,我不能不为我的子民担心。」 「归终,不止是你,我们都有同样的感觉,」印女不想让她太悲观,「帝君大人,各位仙人真君,包括我,都会帮你的。」 「但那是我的子民,这是属于我的责任。」归终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印女,说来可能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问问你。」 「没关系,你说吧。」 「死亡......是什么感受?」她的声音轻的模煳。 「......死亡啊,」她闭上眼,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致命伤了,她回忆着自己曾经的死亡,时过境迁,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刻她如今竟也有些不记得了。 「一开始的话,还是会很怕,就像是要跨入一道未知的门,门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跨过去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唯独记得悲伤,和对生的依恋。」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得到一瞬间的解脱或者释然之类的,」归终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次,「死亡。」 第55页 「不要多想,归终。」印女忽然有些怕了,她观察着归终的神情,希望能找到她平日活泼开朗的样子,「你不会死,大家都在这里,我们会一起守护这里。」 「当然了,印女你不也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归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如她所期望的露出了振作起来的笑容,「最近大家都精神紧绷,我也是,所以今天你能来陪我说说话真是太好了,没人陪我真的是好寂寞。」 「没办法啦,平时就属你最最爱闹腾,现在算得上是非常时期,你姑且忍忍吧,」印女想了想,感觉最近确实是有点冷落她了,「我会多抽空来看看你的。」 「呜,姐姐——」归终撒娇似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还是你比较爱我。」 看着归终这副故作天真的娇态,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抚摸着归终的后脑勺,看向了窗外的天,天空仍是阴沉沉的,看不出太阳的升起和下落,只是时灭显的光线在暗沉的云翳中挣脱着出来。 她没有忘记自己此行原本的目的,简单地询问了归终关于涨潮的事情,可归终对此也没有丝毫头绪,只能先将其归咎于其他地方的异变。 「我要走了。」印女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悄声说道。她要前去向帝君復命,而时间不会等人。 归终点点头,用袖子朝她摆摆手,「印女,等你回来哦。」 然而印女没想到的是,这一别,差一点就是永远。 在印女向岩神摩拉克斯请示深海异变的隔日,天理降下了天空的旨意。 在众神的骇然之下,魔神战争——开始了。 第29章 魔神战争的战火如同盘旋而来的狂风暴雨,迅速席捲了整个提瓦特大陆,大大小小规模的冲突在各个地方上演,伤亡不计其数,到处都乱成一锅粥。 深夜。印女紧张地望向远处,她现在和其他仙人一起守卫于帝君左右,在山顶侦查着边界的情况。 山下遍布着密密匝匝的火光,每一处都有流离失所的人蜷缩在旁边,在魔神战争一开始之后,帝君当机立断,立刻派遣众仙去组织普通百姓向城中聚集,尽量远离领地边界。 将领们指挥着士兵将伤员抬进营帐内,在安顿好平民百姓之后,他们还要清点军队的口粮和兵器,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好准备。 「印女,还好吗。」魈从她身后走出来,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看她喝了几口,转而又望向山底的往来巡逻的士兵们。 他们之前都还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平凡民众,在他眼里,他们的武力算不上精锐也没有完备的组织纪律,而此刻他们自发地站出来向帝君效忠,这样的精神倒也值得嘉奖。 「我还好,海市蜃楼的幻术暂且迷惑了那群深海怪物,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印女沉吟片刻,她看向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大海,嘴唇紧紧抿着,「已经有漏网之鱼偷偷进来了,他们太小了,一般的网很难困住他们,就算是现在被幻术骗得在原地团团转,难免也有些会误打误撞进来。」 「以现在的数量估计还只是第一波,」他眉眼和印女一样下压着,眼神中透露着嫌恶,「这群趁人之危的邪物。」 「这些怪物还不是最要紧的,周边的魔神已经发生了小范围的冲突,可就是这样也已经波及了无数无辜百姓,我们不可能放任不管。」印女的眼睛落在地面上的军营,不断有人影来回走动,乌压压的就像蚂蚁窝周围密密麻麻的蚂蚁。 真是微小的生命啊。大袖子的少女曾蹲在她的脚边这样说过。 归终。印女反覆默念着这个名字。她是魔神摩拉克斯座下的人,不是魔神哈垠图斯的。魔神战争背后代表的意义太过残酷,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那份口头的盟约,这意味着他们或许要与归终为敌。 但这怎么可能呢。归终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结盟的魔神,更是他们的朋友。印女从魔神战争开始就一直在消化这个事实,归终于她,说是朋友,更是家人。既然她叫她一声姐姐,那她就不可能放着她不管。 怎么办。怎么办。她掐起自己手心,不住地焦躁。 「印女!」魈焦急的声音响起,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将她掐出血的手掌掰开,「你要冷静。」 对,我要冷静。她深吸一口气,扯出一抹笑来,「抱歉,是我太焦虑了。」 「还是休息一会儿吧,维持着这样庞大的仙法果然还是勉强你了。」魈正对着她盘腿座下,朝她伸出双臂,她也随之凑过去,闭上眼将自己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夜晚的寒风袭来,将她的髮丝卷向空中,像是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柳枝。 可没等她休憩多久,留云的机关鸟忽然飞到他们身边,带来了帝君的传召。 他们急匆匆地赶去,来的时候却发现帝君的营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头站着,岩之神摩拉克斯站在首位,空气凝重不堪,巨大的压力笼罩在众人身上,感受着沉默的重量。 「印女。」留云还有歌尘见他们来了,留云朝他们颔首,并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你是说,盐之魔神赫乌利亚,被她的信徒暗杀了?」印女对此几乎哑口无言,她震惊极了,完全想不到竟然会发生如此荒唐的事情,「她的子民是疯了吗?」 「他们认为盐神赫乌利亚太过柔弱,与其让她忍受战争的苦难,不如就给她解脱。」歌尘不置可否,「但魔神死亡所流失的力量也让他们受到了弒神的惩罚,那些没能逃走的人都变成了雕像。」 第56页 「是吗,那么那些逃走的人呢,由我们接受他们吗?」魈终于开口了,他在知道这一事的瞬间就意识到会这样,没人比他更知道魔神残渣的危害,而他更在乎剩下活下来的人。 「对,那些难民已经往归离集这里来了,显然是希望能投奔我们。」歌尘嘆了口气,她当然有把握帝君能够护住他们,但这样的结局仍是令人唏嘘。 「这么快就有魔神死亡了,魔神战争的火已经烧到如此地步。」已经有魔神死亡的事实让印女忽然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脱口而出,「归终,归终怎么样了。」 「现在应该还算安全,她应该也正在安抚她的子民。」留云比起她看起来更冷静,但她不住扶眼镜的动作也暴露了她的不安,「现在我们也无法及时顾及到她,只能希望她那边一切顺利。」 可是。印女怔愣住了,她的理智在告诉她现在不是担心归终的时候,这里的人们都还需要她,那些她答应过要守护他们的人也在这里,她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但归终对她也很重要,归终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在这片风雨诡谲的战局里,保不准就会遇上比她更强大的魔神,而这一旦发生,最后会导致什么样的结局印女想也不敢想。 「不行,我要去找归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说道。 「你说什么?」留云抱起胳膊,立刻露出不贊同的眼神,「首先你现在持续施展了这么久的海市蜃楼,应该早就吃不消了,即使你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者现在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并不只是你在担心归终,但现在真的走不开。」 「不,我要去。」那种不详的预感在她心中愈演愈烈,曾经母亲离开的时候她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是在驱赶着她立刻离开这里去找归终。 她想起了与妈妈的离别,那时的预感能让她最后见证了离别,那么这次的预感又代表着什么?她明白留云说的道理,但她此刻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印女,你是感觉到什么了吗?」魈站在一旁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以为她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站在她和留云中间,想让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但事实是印女显得越来越急躁。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必须要去看看。」她只是怔怔地说道,「我答应过她的,我答应过我会去看她的。」 「印女你不要着急,我们都很担心归终。」歌尘扶住印女的肩膀,她作为归终的挚友,同样十分担心归终,虽然她也想去确定归终的安危,但她也有自己的使命,「归终给我们传过信,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会传消息来求助的。」 「可那就来不及了。」印女内心的不安在膨胀,她保持着紧绷的样子,不想败下阵来,她知道如果没有人支持她,她不可能擅离职守放下一切去找归终。 她转而看向站在首位沉思不语的帝君,摩拉克斯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争执,他金色熠烁的菱形眼瞳沉默地盯着她,她顿了顿,错开魈的身影直直上前,朝着上方重重地跪下。 「印女!」魈见状想要跟着上前,却在看到她瘦削的背嵴时又停了下来。 「帝君大人,」她的声音使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她抬高了音量,「请允许我前去支援归终。」 她凝视着面前这位神明,他的身形仍是如此伟岸和挺拔,但在接连不断的灾难之下,他看上去也难免多了几分无奈与疲惫。 岩石也会累吗。她忽然不知为何感到了悲伤。 此刻他们是契约束缚的主从,在她的印象里,这位神明从未以此要求过自己的言行,但此刻,她仍然要求自己以最恭敬的姿态祈求着他的准许。 「此行必然兇险,你可执意要去?」摩拉克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沉沉如有千斤。 「是。」她咬紧了牙关,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坚定,「并非是为逃避责任,我深知当前是紧要关头,可唯有关于归终一事,恳请帝君准行。」 「帝君。」印女听见魈也跪了下来,眼眶不自觉地潮湿,泪意奔涌而来,却又被她生生咽下,她听见他说,「在印女归来之前,会由我暂代她驱逐海兽,恳请帝君准行。」 「......」摩拉克斯长嘆一声,他深深地看着眼下并跪的二人,在众人的沉默之中,对他们说道,「你们二人无需如此,既然这样,那便去吧。」 「是!谢帝君!」印女勐地抬起头,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朝摩拉克斯拱手后向后退去,她现在就要出发去归终的领地,时间在此刻尤为重要。 「魈,谢谢你。」她刚想转身去看他,可少年已经先一步伸出双臂环住了她。 「印女,」他的声音坚毅而充满力量。他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执着,但他选择相信她。他紧了紧自己的手,告诉她,「保重自己,早点回来。」 「好,我会的。」她从他说怀抱里出来,她看着他,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个眷恋的吻,「等我回来。」 说罢,她冲进了无垠的夜色之中。 第30章 归终,或者说魔神哈艮图斯最为仰慕的,便是魔神摩拉克斯。 多么的强大。 弱小的魔神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自己与他宛如天堑般的力量差距。 岩之魔神摩拉克斯,有着能够伫立天衡山的力量,退海镇灾,能够给予天下百姓安稳的生活。 第57页 这是她理想中的魔神的样子,实力强大,爱护子民。 她深知自己远远不及,但先天的差距并未使她气馁,她苦苦钻研各项技术,提升自己的智慧,再将这些知识的果实传授给人们,希望自己的倾囊相授能弥补自己作为魔神的不足。 当然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所以她在第一次遇到摩拉克斯之后,就提出了与他结盟的想法。 【同时具有你的力量与我的头脑的话......这座城市会很了不起吧。】 多么完美的提议!她雀跃地想,就像内心住进了一只欢快的百灵鸟。虽然岩之魔神的力量足够庇佑他的子民,但若是加上我的智慧,岂不是锦上添花? 当然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她摸不透面前这个表情冷硬的魔神,所以就趁他还在沉默的时候迅速地将信物交给了他。 她担心被他拒绝,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给他拒绝的机会,单方面地完成了这场别开生面的结盟。 她知道摩拉克斯大约是不会认同这份盟约的,但那又如何呢?至少他也没有开口反对不是吗。于是她就带着自己的子民移居到了天衡山的北处,将这里改名为归离原,于此地安居乐业。 她无比庆幸着自己的决定,在这里,她与摩拉克斯结为好友,认识了许多仙人朋友,大家互相理解,和睦共处。 她喜欢热闹,因为这是她曾经没有的,但却十分嚮往的体验。若非她没有作出那个决定,或许她还在自己的领地里,成日与那些机关术做伴吧。 曾经在一次闲聊中歌尘与她说过,「我们这些仙人都做不到真正地与凡人共情的,有些苦难在我们眼里似乎只是仅仅如此的程度,可放在他们身上却成了绝境,我们有心去理解但也无能为力。」 这点她是比较贊同的,她自认她应该也算得上能够体谅人心,可人与神仙确实有别,人类很难亲近神明,而她也很难真正做到与人类完全的感同身受。 不过,和摩拉克斯相比,她自认为自己是更具有同理心的那个,这是她为数不多地认为自己完全优于摩拉克斯的一点。 如果说摩拉克斯像块石头,那么她觉得她自己更像人类。 像人类的神。她自豪地想。她爱着人类,理解他们对知识的渴望,喜欢他们学习的态度,欣赏他们即使渺小如尘也拼尽全力生活的姿态,因为她与他们是一样的。 不过,当真如歌尘所说,没有能够完全理解人类的神仙吗? 这个问题,在她遇到印女的时候有了答案。 印女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是在几百年前。那时印女还是人们口中作恶多端的不死妖女,吃了鲛人肉后拥有了不老不死之身的人类。 不老不死的人类?她觉得这倒有点意思。在经过非人的体验和无比漫长的岁月之后,以此人的心态来说还能算得上是人类吗? 再次听到关于此人更多消息的时候,是在印女设计杀死魔神之后,摩拉克斯对她提起了印女的事。 灭村,从十二岁的小女孩变生成半鲛人,遭受了魔神长达数百年的折磨之后,仍能不忘本心,承担被惩罚的风险,不求回报地救助那些同样遭受压迫的人类,最后在知道真相之后,又能迅速做下决定,宁愿献祭自己也要杀死仇人。 「这么说来也算得上是虚惊一场,她杀死仇人,你惩凶除恶,可谓是皆大欢喜。」她笑着对摩拉克斯说道,心里却大为吃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如此心性?她对此有些好奇。 她在众人对印女的各种描述中勾勒出她的形象。此人或许会有着极为锋利的眼神,瘦削的脸庞,会用利爪会如刀一般割裂开她的敌人,心有勐虎而细嗅蔷薇,当是一位坚毅飒爽的女子。 然而她第一次见到的印女的时候,发现她与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温柔。这是印女给她的感受。 印女不知道的是,她们的那次初遇并非偶然,是她特意在印女散步必经的路上等候着,制造了那一次相遇。 她是在人间初次遇到印女的。 那时她在茶楼上饮茶,忽然听到楼下隐隐有些骚动。她坐在窗边向下望去,看见一个女子从街上走过,当她一踏入人群之中,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女人是眼下这副车水马龙的市井画卷中唯一的一抹冷色。幽蓝的长髮,青色的衣衫,白皙的面庞点缀着透蓝的鳞片,仿佛一块温润的玉石,柔和却又坚硬。她那蹼一样的利爪持着一把灰色玉质的烟杆,为她的气质平添了一丝忧愁,像一口靛蓝色的旧泉,生满了淤青一般的苔藓。 她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个遗世独立的仙人,看上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或许有些人会因此望而却步。可当她把眼神放在人身上时,忽然就不一样了。 仙人忽然就有了人情。 归终凝视着她,惊嘆着倏然消融的冰雪,惊嘆着顷刻降下的甘霖。 在这样的眼神下,人类的小孩子们像春笋一般在她身边蜂拥而来,一瞬间空气又变得吵闹起来,她看着女人维持着笑容耐心听他们七嘴八舌的倾诉,对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兜里的糖果你一颗他一颗地分下去,就这样让他们散了。 在一旁的大人们拦都拦不住,只是笑着放手让孩子们一波接着一波簇拥着女人前进,看上去也对此乐见其成。 第58页 印女大人。她听见人们这样称唿那个女人。原来她就是印女。她呆呆地望着人家离去的身影,她第一次见到人们对其他仙人有着如此大的热情,即使是摩拉克斯亲至,人们的态度也是亲近不足而恭敬有余。 她忽然就对印女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这迫使她来到了印女的必经之路,之后就顺理成章地与她相遇。 那时她看见印女蹲在地面上,一开始她还不知道印女在做什么,就见她突然起身去捡了一块木板来搭在路边的小水潭上,直到归终凑近一看,才发现原来她是在为蚂蚁搭桥。 为蚂蚁搭桥?她惊讶极了,甚至觉得这样的印女有些可爱。 对那群蚂蚁来说,印女会不会就是神明呢?归终默默地想。忽然,她明白了为何人们会愿意亲近印女。 印女是像神的人。她恍然大悟。印女的身份天然打破了人与神仙的隔阂,她原本就是人类,能以人的角度理解着人们,所以她有着人类的根,即使身体已经变成了半鲛人,但她的内在仍然是人类。 而那不老不死的肉身和漫长的岁月又让她升格于人类,她有着人类少有的愿意奉献自己庇佑他人的心,而这份无私的温柔在面对人们的时候,就会无意识的流露,就如同人们心中理想的神明一样,于是她内心那份一直保留着的温柔也因此有了神性。 琉璃百合在风中动了动。 我叫归终,你叫什么?她明知故问。 你可以叫我印女。女人似乎有些紧张,语气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之后她们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朋友,或者说,姐妹。 这是当然的。她是像人的神,印女是像神的人,她们天生就该是一对姐妹。 歌尘有问过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印女,而她只是淡淡笑着回了一句,「因为我一直很羡慕人间的姐妹情啊。」她把那些复杂的思考埋进了心里,当成是一个小小的秘密。 她曾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她会和摩拉克斯一同构筑璃月的未来,和朋友们一起守护着璃月的子民,她或许还能见证印女和魈的婚礼,摩拉克斯应该会是主持,而她一定会是当之无愧的伴娘。 然而这一切破碎的太快了,她在听到天理的声音后的第一反应是错愕,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惧。 周围狼烟四起,各路魔神虎视眈眈,仅仅在天理降下旨意的第二天,她的领地就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侵略。朋友们不在身边,摩拉克斯和马科修斯多半也是在自己的领地内安顿自己的子民,一切都好像回到了结成盟约之前的样子。 那种恐惧并非是铺天盖地而来,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如同一条混沌的蛇从她的脚底慢慢缠绕住她的身体。 但这种恐惧被她很好地隐藏住了。她看着她的子民们脸上惶恐的表情,露出了令人信服的笑容。她摆出了迎战的姿态,用这番态度告诉自己的子民不要害怕,她会保护他们。 以智慧为傲的魔神清楚,只有自己对自己有信心,才能够带给人们对未来的信心。她是他们的魔神,她必须给他们信念,否则人心一旦动摇,那么一切都将溃于蚁穴。 然而这也代表着她将无法逃避战争,即使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但她的子民在这里。 她见证过他们生命的长青,那么她就不可能选择睁眼长睡过去。在察觉到陌生魔神的气息之后,她立刻疏导人们逃难,在确保他们的安全之后,只身留在了领地。 她并非天真地以为自己还能有一线希望虽然,她的机关术并不差,但盐之魔神赫乌利亚的陨落,已经让她察觉到了她所身处的噩梦。 魔神来袭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设下的机关已经被暴力破坏,风中尘沙飞扬,目之所及皆是被神力砸出的孔洞,如同雨点一般密集。 此刻,她望着面前神情傲慢的魔神,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所到之处扬起阵阵尘土,祂越靠越近,归终眼睁睁看着祂抬起手,蕴含着神力的能量生出气浪,她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又重重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她倒在石沙之中动弹不得,浑身都是钝痛,额头与脖子都泊泊地流着鲜血。她见魔神朝她走来,拼尽全力摇晃着向后躲去,开始逐渐绝望。 没有人能帮助她。她灰蓝色的眼瞳中倒映着魔神逐渐靠近的影子,在临死之前,她忽然想起和印女最后见的那一面。 面对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她怔愣地想。悲伤和不舍,纷纷落在她的眼睛里,她将要跨过那扇门了。 对不起,印女。我等不到你了。她闭上眼,致命的攻击像海啸一样向她逼近,而她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悲鸣一般愤怒的尖叫。 第31章 四溅的鲜血混合着爆鸣声在归终的眼前炸开来。 发生了什么。她怔愣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印女的背影。 那席捲一切的一击几乎贯穿了印女的胸膛,大量的鲜血从撕裂开的血洞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渗透进衣服里,宛若开在胸口的殷红的花。 「印、女......」她的声音听起来几乎要崩溃了,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印忍住涌上喉咙的惨叫,只是身形微微摇晃后,又立刻支撑起了身体。她胸膛的伤口如同奇蹟一般开始恢復,迅速长出的骨骼构筑起躯体,新鲜的血肉重新覆盖掉空洞。 第59页 「别担心。」印女没有回头。 她站在一片废墟之上,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身形高大的魔神。在巨大的威压下,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至下颌,本能的恐惧使她的瞳孔已经紧缩成针尖状,像一头注视着猎手的勐兽。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已经死过一次了。 魔神看着她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下一秒身形一动,竟是想要绕过印女直接向归终攻去,却又被印女勐然曲起的利爪挡开。 虽然攻击落空,但祂并未恋战,反而在闪身后退一段距离后,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是何人?」 「我名印女。」她的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个不停,在魔神的视线中调整了站位,将归终完全挡在身后。 魔神见状冷淡地笑了一下,显然是猜到了她的意图,但祂毫不在意,「你是尘之魔神的下属?」 「不。」印女绷紧了利爪,微微颔首。「我是她的姐姐。」 「我可从未听说过尘之魔神有姐妹。」魔神的眼神在印女和归终身上游荡了几回,「倒也无所谓,我的目标只是哈艮图斯,你若还想活命还是趁早逃吧。」 话音刚落,无数由神力凝结成的能量弹从天空中向她们袭来,印女迅速转头,委身将归终抱起,在密集的攻击下来回躲闪。 出招好快。印女咬紧牙关。不愧是魔神。 「印女!小心!」归终的喊声还是迟了一步,印女的侧腹因为来不及躲避而被能量弹击中。 柔软的内脏被洞穿,在剧烈的疼痛之下,她抱着归终,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她的手臂撞在地面,被地上的沙砾摩擦出一道道血痕,同时她的胸腔传来剧痛,她猜测应该是自己的肋骨移位了。 此刻这一摔让她们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攻击之下。 不好,归终!她喘着粗气,翻过身去将归终藏在身下。 魔神同样也看中了时机,对准归终集中火力,祂认定了尘之魔神无力躲开,却没想到所有的攻击尽数被印女用血肉之躯挡下。 「印女、印女......」归终的眼前一片漆黑,只感觉背上柔软的躯体在一记记攻击下不断地下压。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里流出,她的头髮也已经被鲜血浸透,泪水混合着血珠滚落到阵阵尘沙中。 她试探性地向上摸了过去,触感潮湿,只听见印女闷哼一声,她慌忙地抬头看去,却见印女满脸血污,失神涣散的瞳孔在一瞬间又恢復了神采,她确定印女再一次经歷了死而復生。 「归终......不要看我,快逃......」印女不想让归终看到自己的死亡,她不希望看到归终对自己露出愧疚和悲伤的眼神。「支援很快就会到了,你快逃,别管我!」 「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一个人不管!」归终哽咽着吼出来。她撑起印女的肩背,一心想要带着她一起走。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没有死。」魔神终于回过味来了,祂注意到了印女那强横到逆转生死的恢復力。 祂一边露出了忌惮的眼神,一边摆出施法的姿势,威压也比之前增强了数倍。 印女起身将归终推到身后,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在短短几分钟内她已经经歷了两次死亡了,目前为止她復生的间隔从未这样短过。 此刻,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停地燃烧,仿佛灵魂在体内点燃了一簇火。 她鼓起的青筋攀爬在惨白的肌肤上,坚硬的鱼鳞闪烁着骇人的寒光,墨蓝的长髮在风中宛如活物一般舞动着,她站在魔神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在敌人面前的血性。 两个人一起逃是不可能的。她面色一凝,躲过魔神挥手而来的进攻。必须要有人垫后拖住魔神。 印女看着魔神手中不断膨胀的神力,其中蕴含的力量令她毛骨悚然。 她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让归终先逃,自己拖住魔神等待支援。而她现在有两个杀手锏,一个是自己的毒血,但魔神不可能让她近身,只好作废。另一个就是幻术海市蜃楼,但她之前已经使用了太多现在已经完全精疲力尽了,再加上魔神的力量强她太多,若是有心也很容易将其破解。 她转头看向归终,只见归终已经浑身是伤,硬撑着身体想要帮忙。 傻瓜。她在内心轻轻嘆了口气。在下一秒,魔神的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她纵身躲过,并立刻发动了海市蜃楼做出受到攻击的假象。 「归终,听我说。」她脚尖一点落在归终旁边,看着少女惶惶不安的面容,印女轻轻地笑了一下,「魔神的目标是你,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争取到的时间,不要犹豫了,支援就要来了,我一定会没事的。」 「你真的会没事的,对吗?」 「对,我保证。」她朝归终轻轻一推,「听姐姐的话,别回头。」 目送归终消失的背影,她转过身,直面魔神的愤怒。 「雕虫小技,竟敢矇骗我!」 在魔神的怒吼下,不计其数的攻击如雨点般向她打去,有的击中了,有的没有。伤口在出现的一瞬间就恢復,在数回合之间她飞快地适应了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死了多少次,只觉得浑身滚烫,灵魂在战慄。 意识在模煳,耳鸣轰轰作响,五脏六腑被无数次的碾碎又重组,大量鲜血从嘴角溢出,她不以为意地擦了擦,专注地看向敌人。 第60页 她尖锐的爪尖伴随着杀意朝魔神袭去,力量和速度都比刚才更甚,魔神伸手格挡,还是被击得连连后退,祂只觉得喉头一腥,竟被打出一口神血。 在震怒之余,祂在间隙间发动攻击,剜去了印女肩胛上的一块肉。 而在下一秒,她的肢体再度恢復如初。 「......似乎,变强了?」魔神皱眉看着她,凝神细看了一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呵,我道是什么呢,居然是在消耗自己的灵魂来增强力量,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愚蠢,还是该夸赞你的勇气了。」 「呵呵——」 祂在说什么。印女喘息着,眼前阵阵发昏。她已经听不清魔神在讲什么了,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要拖住祂,其余的完全想不起来。 「看你这样,无需我多做什么,没过多久你自己就会倒下。果然死而復生不可能是无限的,肉身的强横也代表着灵魂的脆弱,你这般没有节制地勉强自己,只会让自己灵魂破碎香消玉殒罢了。」 「而且,即使你变强了又如何?根本不够啊!」魔神大笑一声,接着说道,「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是远远杀不死我。」 「那又、怎么样。」印女飞快地笑了一下,风中只留下带着血腥味的气音,「我本就不是为了杀你而来,我已经、做到我要做的事情了。」 「你是说让尘之魔神逃走吗?」魔神像是被冒犯一般皱皱眉,「那又如何,这次不行,下次我定能杀她,反观你自己,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你就不后悔吗?」 「怎么、可能。」她温和而坚定地看着祂的眼睛,「我当然不会后悔。」 「哦?为何?」祂嗤笑道,「你现在都快动不了了吧。」 魔神说的是对的。她静止不动,身体内的火焰开始逐渐熄灭,体温冷却下来,全身的肌肉在经过激烈的爆发后发出了悲鸣。 寒风簌簌,吹拂着她鬓角的碎发。她看着魔神,仿佛在为祂的不理解而感到悲哀般,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因为,我是姐姐。」 她话音落下,魔神就径直朝她攻去,无数道如流星一般的攻击朝她落下。而她昂首看着,无动而无畏,等待着死亡再次降临。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魈。翠发的少年站在无垠的夜色下,红着脸朝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小鸟。」好想再见到你。 「印女——!!!」 声嘶力竭的喊声伴随着锐利的狂风将她唤醒,刀光闪过,力量的对沖掀起了强烈的风浪。 风带走了她的死亡。 少年翠绿的髮丝在风中猎猎飞扬,他伸手将摇摇欲坠的女人揽入怀中,金瞳灼灼地看着她的身影。 「印女,我来了。」他紧紧地将她埋进自己的怀抱,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地仿佛怀里的是一块即将破碎的宝石。 印女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她半睁着眼睛看着魈,只是稍稍将自己往他的怀里依偎得更深了一些。 仙众夜叉是最先到达战场的,紧随其后的是归终、帝君还有一众仙人。 摩拉克斯望着魈怀中已经成了血人的印女,一股肃杀之意骤然腾升。他眉头紧皱着转而望向一旁正在和夜叉们交战的魔神,直接执起翠玉啄成之剑,带领着众仙人奔赴战场。 真正属于两位神明的战争一触即发。 印女躺倒在魈的怀里,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唿吸,滞重感交缠进四肢百骸,冷意压在她的骨髓中,让她感到一阵发麻。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魈觉得自己在忍不住的颤抖,他第一次见到印女虚弱成这样,就像是,就像是—— 「为什么要道歉。」她就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一样,「你不是救了我吗,就像英雄一样。」 「可是,可你现在这是——」他那双鎏金般的眼瞳微微颤动着,声音不自觉地慌乱。 血太多了,好多血。他不敢去想印女到底经歷了怎么样的战斗,刚才在拥抱她的一瞬间,鲜血就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然而在触碰到她的腰侧时,他忽然怔住了。 印女的伤口没有在癒合。 「印女你怎么了——」他惊惶失措地看着她,而她只是短促地喘息了几声,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侧脸。 「别害怕。」她吃力地说着,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少年越发紧绷的下颌。「魈,别害怕。」 「别这样......印女......」他强忍着泪水,颤抖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别离开我......」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他没有再听到印女的回应。 「魈。」 清脆的女声从他背后响起。归终沉默地走到他面前,跪坐在印女的旁边。她看着气息逐渐微弱的印女,露出了缱绻而悲伤的笑容。 姐姐,你骗了我,你说过你会没事的。 「请把她交给我吧。」归终抬起头,对魈说道。「这一次,换我来救她。」 第32章 魈踏入营帐时,印女正坐在床上发呆,她的背后靠着好几个枕头,没有梳头,披散的长髮像瀑布一样流淌在背上。 听见脚步的声音,她转头看去,面色惨白而颓然。「魈,归终怎么样了。」 「还在沉睡。」他言简意赅,「印女,你该好好休息了。」 第61页 「我没事,老实说,我现在状态很好。」面对魈不信任的眼神,她苦笑一声。 这其实是真的。 在与魔神一战之后,她的灵魂已经濒临破灭。如果说她的身体是碗,那么她的灵魂就是在碗里盛满的水,而每一次死而復生都意味着一次碗的破碎和重组。 在破碎的那瞬间,她的灵魂就会如同碗里的水一样洒漏出来,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空碗,也就意味着这是她的灵魂消耗殆尽之时,即使她仍然肉身永存,但她再也不会醒来。 那时她已经走到末路了,在最后时刻,是归终倾尽自己所有的魔神之力,修补了她残破不堪的灵魂,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将她从门的那一头拉了回来。 印女低下了头,嘴唇瓮动了几下,看着被子上一圈圈的绣花说道,「帝君大人怎么说,归终她,还会醒来吗?」 「会的,可能下一秒就会醒来,也可能沉睡成百上千年之久。」魈静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道,「而且,即使醒来,她也会变得很虚弱,并且随时会再度陷入沉睡。」 「......是吗。」印女忽然有些说不出话了,她害怕自己开口便是哽咽。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觉得快要被击垮了。「是我太弱了,到头来自己都保不住,却拿她来作交换。」 「不是的,你已经尽力了。」 你不可能救下所有人。魈默默地看着她,笨拙地岔开话题,「这个,是应达和伐难做的,她们说希望你看到这个心情会好一些。」 他摊开手心,手里躺着一朵风干了的琉璃百合,但似乎是用了某种仙法保持了花朵刚摘下来时的状态。花的外瓣澈蓝得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为了显得更精緻,百合的下面还用红绳和丝线绑了两条短短的穗子。 印女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百合捧在手心里,过了好久才开口,「帮我谢谢她们。」 「嗯。」他点头。 「魈。」她忽然抬起头看向他,一双琉璃般的眼眸欲哭而无泪,仿佛溢满了即将决堤的湖水。「对不起。」 听到印女突如其来的道歉,他难免有些慌张,但他还是把不安的情绪强压下去,耐心地问她,「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错的,印女。」 从前这种时候都是他依靠着印女,现在印女需要他,他想要做好。 「那个时候,你也很害怕吧。」她指的是她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是我不好。」 她想起那时他发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唿唤着她,而她身处在黑暗的彼端中,只能听着他逐渐绝望的唿唤而无能为力。 她差一点就要违背了他们两人的承诺。 话音未落尽,她就被少年揽入怀中,她顿了顿,也伸出手回抱过去,仿佛两块吻合的齿轮重新拼凑在了一起。 「不用对我道歉。」魈抱着印女,他经歷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但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与她分离,「你活下来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松开印女,定定地看着她,「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休息,帝君也是这么说的,知道了吗。」 「好。」她微微笑了一下,又敛下眼睛,专心抚摸着琉璃百合两侧垂下来的穗子,忽然觉得这就像两行血一样的泪。 然而之后,印女只是象徵性地养了两日身体就重新奔赴了战场,稳居后方。 留云和歌尘都轮番劝她回去,她们告诉她,她已经尽力了,不需要为归终的事情而伤心。她当着他们的面都答应了下来,但一转身却又无法放下,她还没办法消化掉所有悲伤。最后面对所有人的劝导,她通通只用了一句话抵了过去,「人们还需要我。」 面对她回归的请求,摩拉克斯深深嘆了一口气,在众人的诧异之下准许了。那双棱形的金瞳看出了她内心的怅惘,知道她需要忙碌才能让她从悲痛中喘息片刻。 不过她的说辞也并非是假的,自从魔神战争爆发以来,人心惶惶不安。无数失去神明的难民如潮水一般涌进归离原,面对这样的人们,印女是很好的安抚民众的人选。 她与帝君不一样,帝君是只要站在人前,绝对的力量就天然地给人们一种安全感,仿佛一根镇在人们心中的顶樑柱,为他们撑起几近坍塌的天,让人们知道,只要有他在,他们就有未来的希望。 而印女给人的感觉则是大不相同。芸芸众生在她眼里都是平等的,那一股因缘而生的细水长流的慈悲,人们仿佛只要被她注视着,就能油然而生出与她共同进退的勇气。 所以当摩拉克斯分身乏术的时候,此时就会由印女出面代替,安抚灾民的情绪。 ——怀慈济世真君。这是后人称赞她的美名。 魈除开需要战斗的时候,几乎都陪在她的身边,像一道默默无闻的影子,陪伴是他们心有灵犀的抚慰方式。不过大多数时候魈都需要去履行自己的责任,那么这时印女就会独自一个人,偶尔在心里和母亲、和白溟、和归终说说话。 直到有一天留云终于看不下去了,那时印女还在刚刚安慰完一个失去了家人的孩子,留云直接从天上一个俯冲后站到了她的面前。 「印女,我带你去见个人,你一定喜欢。」 「......啊?」 她直接呆住了,然后飞快地转头确认了魈不在,又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这、这不合适吧......」 第62页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留云皱着眉反问,一副你怎么不相信我的样子。「放心吧,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 「不了不了不了。」她连忙摆手。这要是被魈知道了,那她得完蛋了。 夜叉的体力是真的太好了。她汗颜地想。 「你的心是被归终夺走了吗?老是一副此生不会再有悲喜的模样。」留云暼了她一眼,直接拉起她的手准备出发。「我是真的看不过眼了,不管怎么样你高低都来一趟,那孩子也挺想认识你的。」 「?孩子。」 「对啊,还挺可爱的哦。」留云的声音隐隐透露出一点炫耀的意思,「反正你一看就会喜欢的。」 她们来到了一座山头,留云带着她落地,朝着洞府大喊一声,「甘雨——」 印女只觉得整座山头震颤了一下,在留云的唿唤下,一大朵棉花从石缝里探出头来。 好大——的棉花。印女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这个遮天蔽日的棉花糰子,开始忍不住思考这个糰子和马科修斯到底谁更大。 「介绍一下,这孩子叫甘雨,是仙兽麒麟和人类的血脉。」留云伸手拍了拍棉花糖,棉花团似乎是因为见到生人有些激动,随着留云的动作晃了晃身子,印女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棉花团头顶上的两只小角。 「你好,甘雨。」印女看着留云的动作也有些手痒,试探性地轻轻摸了摸甘雨蓬松的麒麟毛,「你可以叫我印女。」 「你好,印女姐姐。」巨大的棉花糖发出了甜甜的童声,忽然砰的一声变成了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女孩,两只黑红相见的羊角随着女孩的头晃了晃。 好。可。爱。 印女蹲下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便是香甜软糯的香草饼,像是遇到了一只流浪的小猫咪一样朝甘雨招了招手。 「这是香草饼,想要来吃一点吗?」这本就是是她预备着给遇到的小孩子们的,此刻她看着甘雨露出了心动的眼神,红石榴一样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真的可以吗?」甘雨用手指点着嘴角,怕自己流出口水来。 「可以呀。」印女捏了一块香草饼给她,「吃吧。」 「哼,我就说这孩子是你喜欢的类型吧。」留云抱着双臂,抬头挺胸十分地骄傲。「我看你就是喜欢这样毛绒绒的,特意带你来看看她。」 「唉,原来是这样。」印女看着留云,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十分诚恳地对她说,「说真的留云,你也要改改你说话的方式了。」 「?我说话怎么了,很正常啊。」留云不明所以,「怎么你们都爱这样说?」 算了,别改了。印女默默也给留云递了一块饼。吃点吧,你还是少说话比较好一点。 「甘雨前不久刚和帝君定下契约,年纪小小但生性善良,是个好孩子。」留云吃完香草饼,站在印女身边,看着跑去扑蝴蝶的小麒麟说道,「带你来看她,除了是想让你看了开心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没想到鼎鼎有名、无所不能的仙人——留云借风真君竟然对小女有所请求。」印女哧哧笑了一下,「你说吧,我肯定会答应。」 「你啊!」留云被她调笑了也不恼,而是用印女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嘟囔着,「若是真无所不能,那——」 她没说下去,只是转而对印女说,「我希望能让甘雨寄养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诶?」印女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 「作为养育者,我自认当得还不错。」她缓缓说道,「但作为教育者,我恐怕不能教给她什么了。」 「这是什么意思?」 「甘雨这孩子是人与麒麟的混血,她对自身的定位十分迷茫。」留云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天生就是仙人,这是我也说不清楚的事。但你不同,你有过是人类的经歷,想必也能给她一些启发。」 「这段时间甘雨还不用上前线,让她跟在你身边生活一段时间,既是让她熟悉战场后方,也是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郑重地对印女说道,「带她见识见识人间吧。印女。」 ———————— 夜晚,魈乘着夜风回到了住所,正当他准备开门的时候,门竟然如有所感般自动地开了。他惊讶地看着堵在门口的印女,站在门口等她发话。 「印女,怎么了?」 「那个,魈。我问你一个问题。」印女神情变得有些飘忽,左脚点地转了转脚踝,她看着神情逐渐变得严肃的少年,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 「你喜欢孩子吗?」 「?」 那一瞬间,魈想了很多。他可以对帝君发誓,他真的没有呆住,他只是忘记了要调整自己的表情,仅此而已。 「你看。」印女的声音把他从宇宙中拉了回来,他见她转身从背后抱出来一个长着角的小女孩,「这是甘雨,这段时间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咯。」 「......哦。」 第33章 印女不得不承认,留云说的没错,甘雨的到来确实给她带来一点快乐,驱散了她独自一人时笼罩在她身上的沉沉暮气。 甘雨很可爱,性格也很乖巧,偶尔还会散散娇,比如晚上会害羞地抱着枕头到她房间,用圆熘熘的红眼睛看着她,想让她摸一会儿自己的角再睡觉。 印女很喜欢她,她把被子盖在甘雨的身上,用柔软的棉被把她包裹起来,再往她怀里塞了一个聊胜于无的小布娃娃,看过去俨然是一个大布偶搂着一个小布偶。 第63页 甘雨躺在被窝里,浑身暖唿唿的,感觉自己舒服地仿佛要冒泡泡。她转头看着印女,印女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角,她的手和留云借风真君的不一样,很凉,但很温柔。 「怎么了吗,一直在看着我。」印女捏了捏她的脸蛋,有些滑滑的,因为她上床前给甘雨的脸颊搽了一些香膏。「好孩子现在要睡觉了。」 甘雨眨巴眨巴眼睛,她有些激动地睡不着。「印女姐姐,明天我们是要去战场后方支援吗?」 「是呀。」印女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髮,浅蓝色的长髮卷卷的,却很柔顺。 「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甘雨忽然感到有些忐忑,她希望自己能为岩王帝君发挥自己的作用,但又怕自己做不好,这种不安像蚂蚁一样爬在她的心上,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放在身边唯一的大人身上。 「不用太担心,甘雨。」印女笑了笑,「明天只是带你去熟悉一下战场是个什么样地方,你真正该待的地方不在那里。」 「那,那好吧。」甘雨闭上眼睛,把被子拉到脖子上,她能感受到印女的手离开了她的角。「印女姐姐,晚安。」 「晚安,愿你有个好梦。」印女最后顺了顺甘雨脸颊旁的髮丝,离开了房间。 时至深夜,墨云缭绕,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只有微风穿梭过枝梢时发出的轻轻的响动,沙沙的,宛如一阵嘆息。 印女沿着熟悉的路来到了那里,推开门,房内没有点灯,看过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她默默走进去,划了根火柴点灯,烛光照着她沉沉的脸。 在烛火噼里啪啦的声响下,橘黄的暖光填满了整个屋子,她环视四周一圈,发现陈设都一如从前,角落的灰尘也没有了,显然是有人来特意打扫过。 她注视了一会儿跳动的火苗,又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朝着门框上的木头的纹路发呆,在踟蹰了一番后,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少女安静地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浅绿色的被子,那张以前总是显得红润的鹅蛋脸此刻毫无血色,两道淡淡的眉毛毫无力气地舒展着,嘴唇也是两片薄薄的淡色。 她银灰色的长髮披散着,分成了两股散在了她的肩旁,维持身体机能的法器在一旁发着微弱的亮光,照在她的髮丝上,看上去宛如两道交错开来的银河,分隔了这里和那里。 门外的烛光也漏了进来,她的影子蜷缩在火光里,仿佛被困在房间内的黑暗中。印女往里走得近了些,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女,开始想像着她醒来的样子。 会不会非常惊讶?惊讶地摸着自己的脸,问她自己是不是瘦了好多,问她战争结束了没有,问她大家还好吗,问她有没有很想念自己。 当然。当然。当然。当然。 她的答案只有这个,也只会是这个。她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至少赶在归终醒来之前。她希望看到归终的笑脸,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归终......」轻微的呢喃融进了寂静的夜里,无影无踪。 印女刚刚走出这里就朝着树枝上看去,「魈。」 「好了吗。」魈从树上跳了下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只是朝她伸出手,「我们出发。」 「嗯。」她将手搭了上去,坐在夜叉怀里朝着海岸边飞速移动。 在路上,魈和她解释了为什么大半夜会来找她的原因。他原是先睡下了,结果发现印女还没回房间,起身查看的时候留云派了机关鸟说帝君急着找印女。 据留云所说,他们晚上的任务是驱赶那些从深海涌上陆地的海兽,帝君这段时间为这种生物头痛不已,好在印女的幻术能稍稍克制他们的行动。现在这个时候魔物忽然骚动起来,需要他们必须赶去支援。 她没有留意到少年在路上的沉默,一心只是催动着体内的力量。 「天吶。」印女干巴巴地说道。她刚到达海边,看着海滩上一片不可名状的黏煳的蠕动物体,鱼腥还有藻类的臭味扑鼻而来,所有千岩军都捂着鼻子奋战,一副只要不被臭死,就还能再战的精神令她肃然起敬。 她终于明白帝君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焦急地派她过来。她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吃海鲜了。 摩拉克斯站在前方,不断地清扫着这群深海怪物,印女很难忽视他脸上逐渐阴沉的表情,而且看过去脸色是越来越黑,她忽然感觉一直不动如山的帝君被烦到生气的样子很新奇。 「印女,你来的正好。」摩拉克斯看到印女被魈带过来之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这段时间战争频发,这群深海魔物觉得有机可乘想要扩张领地,想趁今晚无月之夜大肆入侵。」 「我知道了,这时候就让我出手吧。」印女点点头,开始集中精神施展法术。法术的范围囊括了整片海岸,随着冷汗涔涔冒出,她咬开自己的手指,点点血珠从伤口离开飞往空中后散成血雾,那群魔物见状竟萌生退意,开始往深海逃去。 她在之前与魔神一战后,发现了自己的血其实还能增幅自己幻术的强度,倒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其他人一看这般情形便知要乘胜追击,在各仙人和帝君的带领下,终于将这群噁心的魔物赶回了深海去。宣告胜利之后,他们带领着军队回去了营地,只剩印女和魈还留在原地。 第64页 「我想这群魔物八成还会再来。」印女有些脱力地撑着魈的肩膀,破碎过的灵魂即使在修补后还是不太稳定。 她的鞋子已经被海水浸湿了,她索性就脱了鞋袜,赤脚站在沙滩上,脚底有坚硬的碎石块,但她无暇在意。 「辛苦你了,印女。」魈停顿了一会儿,「你最好还是待在后方。」 「放心,这样的我还是能撑得住的,我心里有数。」印女笑了一声,她原本想抬起手勾勾他的手指,但她实在太累了,「而且这是我的职责。」一切都为了早日结束战争。 这时候归终听到了会说什么呢?印女,不要总是逼自己,你就算是休息一会儿也没关系的啦。如百合般明媚的少女仿佛就在眼前,她缓慢地眨眨眼,那身影便如雾一般消失了。 等会再抽会儿烟吧。 「印女。」少年夜叉将她曲起的手指握住,眼神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十分严肃,「你必须休息了。」 「不了,我不需要,不用这么——」 「你需要。」他紧紧地看着她,看着那只有他能窥见一隅的悲伤,「印女,你别这样,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这样。」 「什么意思?」 忧愁绊住了风的脚步。她注视着他的脸,她摆出了她最熟练的微笑,想要让他别那么担心,但结果却似乎适得其反。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印女......」 他敛下眼睛,露出了被抛弃一般的神情,可这样的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击一般,让印女脸上微笑的面具一步步地破碎。 「我没有......」 「你一点也不开心,从战争开始后你每天都过得很累。」魈苦笑一声,看着女人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她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可她却无法抓住。 「你远比我更痛恨战争,它又夺走了你太多东西。」魈没有因为她无声的制止而停下来,而是继续说道,「你拥有愤怒和悲伤的权利,你可以大声痛哭,或者怒骂天理不公,但绝不是笑着对待所有人,这种时候不应该由你再来安慰我,印女。」 「......我可以自己消化,你们都在为了结束战争而奔波,我不需要凭白让你们担心。」现在是紧要关头,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其他人。 「我没有那么脆弱,如果可以,请相信我是值得依靠的。」他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印女,我是你的恋人,我会接纳你的所有,无论是什么。」 「......可,呜——」 她刚想开口,可眼眶却涩得疼痛难忍,眼泪却好像只是被撬开了一个口,在数次哽咽后,她终于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 「......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还有留云,呜——我还是、没有做好呜——」 「这不是你的错,印女。」他轻轻拍打着她抽噎着的背,一字一顿地说道。 「要是我、更有用、有用一点、就好了——」 「没事的,你已经很努力了,归终活下来了,她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我、我真的、很想她——」 「嗯。我知道。」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髮,感受着她的眼泪慢慢洇湿了肩膀。 ...... 这个夜晚,他们就这样依偎着坐在海边,直到朝阳从海岸线的那一头缓缓升起,属于朝阳的白光铺满了整片海洋。 他望着逐渐驱散黑暗的阳光,抱起已经熟睡了的印女,抹掉她淡淡的泪痕后一同消失在阳光之中。 第34章 「印女姐姐。」甘雨抬头看向印女,踌躇片刻后还是开了口,「你是哭过了吗?」 「啊......只是昨晚没睡好哦。」印女尴尬地笑了笑,她看着满脸担心的小姑娘,只好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她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女人也看向她。缕缕墨蓝色的髮丝被编成了小辫束在后脑,一双眼睛下泛着玫色的红肿,如同带着虹彩的泡沫般,在白皙的脸颊上脆弱地上浮着。 她皱了皱鼻子,让眉毛微微上扬一些,把那股脆弱的情绪掩藏了起来。 「那好吧,印女姐姐要好好休息呀。」甘雨红彤彤的眼睛看了印女一会,转头又很快就放过了这个问题,小孩子就是这样,而她显然更为今天的行程感到紧张。 印女要带她去战场后方,他们打包了一点行李,但其实主要都是甘雨的东西,印女的东西很早就打包放在那里了,她原本就是常驻在目的地的。 他们走出居住的山头,印女蹲下身子,直接将甘雨抱在怀里,以一种甘雨完全看不懂的路线往前走。 「印女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甘雨趴在印女怀里,她已经数不清到底走了多少条曲折离奇的路,方向感此刻不知为何完全失灵了,仿佛有一股诡异的磁场在扰乱她的认知,每一步都不符合正常的逻辑。 明明是在往前走,可几步过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刚才右边的方向,或者说往左转却发现自己还在前进。 她只好瞪着两只蚊香眼,迷迷煳煳地看着印女,担心是不是自己脑袋变笨了。 「去驻扎地呀,」印女回答道,她低下头,忽然意识到甘雨的不对劲,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干一件事了。 「哦对不起小甘雨,我给忘了!」印女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朝着甘雨的额头点了一下,顿时一种清明感浸透了甘雨的眼睛,她睁开眼,发现他们正在走一条与刚刚截然不同的道路。 第65页 「刚刚的错觉是我的幻术。」印女带着歉意的笑了笑,安抚一般摸了摸甘雨的角。「为了防止有敌人偷袭营地或者偷听情报,我在营地周围都设下了仙法,除非是有能力能够强行突破,否则没有我的认可,敌人就只能在这里绕圈子了。」 「哇!好厉害!」甘雨不明觉厉,只会哌唧哌唧鼓掌,而印女只是不置可否地浅笑了一下。她还差的远呢。 她们踩着落在各处的枝叶杂草,穿过了密集的山林,没过多久她们便到了营地。千岩军们在各自的军营内休憩,在随风摇晃的军旗之下,哪里都有士兵穿梭在不同的营帐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肃穆与沉重的表情,几个将领坐在一起,掰着手指头清点着剩余的口粮和武器。 「印女大人。」印女的到来使营地沉闷的气氛稍稍提亮了一些,原先还在一筹莫展的几个将领见她来了,也抱着几叠记录了各项军务和伤亡人数的草纸到她面前。 「这个补给......」 「伤药......武器......」 「......西边......帝君大人说......」 甘雨被印女放了下来,她见印女在忙,知道自己不应该打扰,就从一旁悄悄地熘了出去。 她好奇地望向四周,感觉有点害怕。小女孩胆子还是有点小的,之前甚至还被人类吓得躲进石缝里两天两夜。 她见一伙士兵往一个方向去,看上去十分匆忙。见状她也跟了上去,那群士兵知道甘雨是印女带来的,倒也没有阻拦,甘雨就顺利地跟着他们走了。 她跟着他们到一个巨大的营帐,这个军营和其他的军营都不一样,到处都是伤药和血腥的气味。 她不适地皱了皱鼻子,麒麟灵敏的嗅觉让她可以辨别出空气中有哪些草药的气味,但血的气味让她忍不住减轻了唿吸。 这是什么地方。她不安地想。小女孩咽了咽口水,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鼓起勇气掀开了营帐。 不计其数的床。她睁大了眼睛。这里几乎每张床上都躺着人。 下一刻,她马上就意识到那些躺在床上的人都是身受重伤的伤员。他们的脸上都是脏污,在不同的地方都缠上了渗着血的绷带,头部、手臂、胸膛、小腿、大腿......有的甚至不能称得上是肢体,只能算得上是肢体的断面。 有的人哀嚎着,有的人发出痛苦的闷哼或者不体面的咒骂,她甚至能听到还有隐隐约约的哭泣。 白色的病床,一排又一排地摆放在地上,像一块块方正的豆腐。每张床之间只留下了狭窄的缝隙,如同网一般拢住着每一个伤员的生命。 穿着统一颜色的褂子的人来来往往,穿行在这一条条狭缝中,神情严肃。 甘雨知道他们是人类的医者,会用医术延缓人类的死亡,他们将手搭在病人的手腕上,撑开病人的眼皮,是在为他们看病。她顺着药草的气味看去,看到了后方一群正在忙着熬药的医者。 他们看上去都非常的忙碌,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们脸上的坚毅。在这里,救死扶伤就是他们的信仰。 她之前跟着的那群士兵已经不见踪影了,大概是急着去看望自己的战友了吧。她站在来来往往的医护和伤员之间,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伤痛和疾病都离她太遥远了。 仙兽并非不知道人间疾苦,正是因为知晓,她才会积极地回应帝君的召唤。然而当她真正地直面这熙熙攘攘的众生苦态的时候,她还是被这种残酷所震撼了。 此刻一道尖锐的哭声像锥子一样落进了她的胸膛,将她从怔愣中拉回来。 所有嘈杂声都歇了下去,人们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挂上了晦暗的悲痛。她转头看过去,一个失去手臂的士兵扑倒在一张病床前,颤抖地撕扯着声带。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面若死灰,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胸脯看过去也已经停止了起伏。 这是,死了吗? 或许是被那人的哭声所感染,等嘴角尝到咸味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 「甘雨。」印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蹲下身子迎接转头扑向她的甘雨。 印女抬起头,望向那个正在哭泣的士兵。「那个牺牲的士兵是他的弟弟,他弟弟为了救他,腹部被敌人用箭刺穿了,他自己也在战斗中失去了左手臂。」 「印女姐姐......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会如此轻易......」 「甘雨,不要哭了。」印女轻轻地用袖子擦掉了她的眼泪,她望着女孩红石榴般的湿润的眼眸,缓缓说道,「这里是战场,这种事在这里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了。」 「但是,但是......」这是生命啊。甘雨看着她,希望她能告诉自己此刻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 「甘雨,」印女低沉下声音,这是她要教给甘雨的第一课,「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眼泪无法改变这一切。」 这也是她自己的第一课。当她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就学会的事。 哭泣是没有用的。死亡只会越来越多。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去—— 「去保护他们吧,拼尽全力去保护他们。」印女垂下头,将甘雨抱起身来,「我们的身上都流着人类的血,我们生来当是为人而战的。」 甘雨忽然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那份契约的重量,一种苦涩的力量断断续续地推动着她,让她去追求某种更深刻更崇高的东西。「......但这样还是好难过啊,人类的生命本就那么短,居然又......」 第66页 「......我们一起和他们去个地方。」印女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看向那个死去的士兵的方向,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鱼贯而入,他们朝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十分郑重地将士兵抬上担架后就离开了。 「他们是谁?」甘雨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懵然地看着他们。 「他们是敛尸人。」印女跟着他们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缀在队尾。 天空是铅灰色的,不知何时下起了朦朦的雨。她们来到一座山头,这里被人们称作无妄坡。 甘雨顺着人群看去,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焚烧炉,三柱香插在炉前的祭台上,升起三缕幽幽的青烟,沉香四溢,却让她莫名地有一种凄迷阴森的感觉。 她看到人们将士兵的尸体送进了焚化炉,他的哥哥跪在祭台前,仍是停不住地哭泣,那些穿着黑衣服的人在一旁念念有词地低语着什么,无一例外地保持着哀恸而庄严的姿态。 「他们在做什么?」甘雨小声地询问。 「他们在送他最后一程。」印女柔声说道。 「最后一程?」甘雨有些疑惑地看着印女,「死亡不是最后一程吗?」 「不是哦。」印女看向那些人们,「遗忘才是。」 「遗忘?」 「嗯,遗忘。」 「那如果一直记得他,他是不是就还活着?」 「是啊,他会活在你的记忆里。」 那还算活着吗。甘雨不明白。只不过印女的话确实给了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 看着甘雨懵懵懂懂的样子,印女笑了一下,「没事的,这个等以后,甘雨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她们静静地看着他们送葬的过程,在椁棺入土之后,她们又悄悄地离开了,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甘雨趴在印女的背上,细细地闻着印女身上的气味。香香的,又混了一些菸草的味道。 这莫名让她想起了祭台上那三柱祭魂的香。她脱口而出问道。「印女姐姐,你为什么喜欢抽菸呢?」 「也不是喜欢。」印女停顿了一会儿,「......只不过是偶尔当作凭弔往事的一柱香罢了。」 后半句话随风而散。 第35章 虽然众仙人和人类都一同参与了魔神战争,但实际上,魔神战争的主场仍然是在魔神之间。 而岩之魔神摩拉克斯有着压倒性的实力。 当真是神仙打架。印女曾经还担心过帝君会不会对战争抱以过分消极的态度。毕竟以帝君的性格而言,他本就没有逐鹿之心,他的实力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去证明,更没想过要用战争这种残酷的方式去夺天下。 她想,比起做君临整片璃月的神明,帝君应该更愿意当一块顽固的石头,沉默地立在风雨之中,为自己的子民遮风挡雨。顶多在寂寞了的时候挪挪位置,找朋友浅酌两杯小酒罢了。 然而自从归终出事了以后,帝君似乎就下定了决心。 神明还是选择回应了人们心中的声音。 想要结束战争。 不想再居无定所。 想回到过去的日子里。 苍生苦楚啊。他这样说着,却也不知里面藏着多少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怅惘。 所有人都在这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失去了很多,神明也是。 他不再迴避战争,而是选择更积极地应战,甚至是主动向其他魔神发起挑战。他那在战场上显露出的无边的杀伐之相,有时连身在同一阵营的印女都不禁凛然生畏。 但即便如此,战争的终结仍然遥遥无期。 印女拨弄着田野里的杂草,干裂的田地压根种不出一点稻子,放眼望去是一片沉闷的黄沙。 连年战乱,生灵涂炭。 魈出现在她身后,左手持着一把长枪,右手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动作随意地跟着她蹲在地上,没有说话。 「这是给我的吗?」印女接过去,扒开油纸一看,只是两块外表烤的焦黄的面饼子,不是很大,饼面上还撒了一点芝麻,散发着热腾腾的香味。 「是的。」他把长枪放在地上,枪尖还沾着魔物的血,看来是赶着时间过来了。「听留云说,你从前天开始就没吃东西了。」 他和其他夜叉之前被帝君派去处理魔神残骸遗留下的神力,这种东西在战争期间随处可见,而且稍不留神就可能留下隐患。没想到那边结束一回来,留云就揪着他开始告状,他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问她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唉,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印女心虚地笑笑,马上抓起饼啃了一口,口感脆脆的,但有点干,这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不错的食物了。「我们这段时间要一直南迁,我也要一直维持幻术掩饰踪迹嘛。」 无可奈何。这是现在所有问题的答案。 「伐难他们状态还好吗?」印女吃了几口又停了下来,然后又被少年的眼神逼着继续吃。她讪笑了一下,「魈我们一起吃吧。」 「不行,你都要吃掉。」他停顿了一会儿,「他们......现在还好,之前应达差点......」 他继续没说下去,「多亏了那副丹药,她现在是稳定下来了。」 他说的丹药,是印女委託了沉玉谷的医者所炼成的。据说那里的医师与仙兽契约,医术了得,在遇到伐难之后,她就特意找了过去,希望他们能找到抑制夜叉业障的方法。 第67页 从那时起到如今,他们一代接着一代地钻研药方,这份执着的医者仁心已然超越了单纯的委託,在逾数百年后,他们以印女的血肉为引,耗费了无数奇珍异草,居然真的研究出了方法。 「谢谢你,印女。」他沉默了许久,转头专注地看向她,暗金色的眸底仿佛有光影沉沉掠过,「我曾以为,那或许就是夜叉的宿命,你帮我们摆脱了它。」 「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印女牵住他的手,手心相贴。「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们的结局会是那样。」 她没有告诉魈,为什么每一次她去药谷都会那么久。 因为她要留在那里等着手臂长出来。 夜叉是仙人,他们的业障也并非是病症,而是更像是一种诅咒,会深入侵蚀夜叉的精神,致使其发疯发狂。 对于沉玉谷的医者来说,这几乎就是另一种领域。他们需要不断地试错,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少量印女的血有使其清醒的作用,他们只能以此为基础不断地调整药方,因此印女的血肉是必不可少的。 骨、血、肉。她来提供这些,剩下的就交给那些医者们,失败了就再来一次。 最后的结果证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砍下一只手臂对她来说其实不痛不痒,她也数不清楚自己到底去了多少次沉玉谷。不过她自己也不是毫无收穫,她在那里看了许多医书解闷,那里的医书她基本都在自愈的时候看的,学了之后也会帮人看病,到现在她也算得上精通医术。 但她还是不敢告诉魈这些,她怕他生气。 「以前丹药还没炼出来的时候,我有想过。」魈盘腿坐着,一片不知名的落叶随着风飘到了他的眼前,他伸出手过去接住。「如果有一天,我也陷入业障无法自拔,会怎么样。」 「嗯,会怎么样呢?」印女的视线越过落叶,落在他的身上,而他也在看她,他们相视一笑。 「你会杀了我。」 「我会杀了你。」 异口同声让他们不禁都笑出声来,这是他们之前从未宣之于口的共识。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会让他脱离痛苦,他也会欣然接受,一如当初。 「你就不怕我伤心吗?」印女的语气带着责怪,但她确确实实是在笑着的。 「所以我一定会一直坚持着。」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了你,为了璃月,我一定会坚持。」 「我不敢说永远。」他轻声说道,用一种与他平日里完全不相符的、温柔到有些轻飘飘的眼神看着她,「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 她在这样的注视下,一时失语。阳光透过软棉的云层投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渡上了一层浅金色的暖阳。在氤氲的爱意之中,她恍惚听见了自己的身体里似乎颳起了一阵软软的风。 「什么呀,说的像求婚一样。」她忽然间就红了脸,话不经过脑子直接一熘出来了,直到说完这句她才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 魈突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也红了耳根,两人面面相觑,像两个红着脸的笨蛋。直到他默默地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其实......你这样想也是可以的。」他的声音简直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你说什么?」 印女凑过去想听,却被他急匆匆地躲开,他通红着脸看着她说道,「......没什么。」 完全不像没什么的样子啊。印女无语住了。她见他支支吾吾半天,就转头又看向了光秃秃的稻田。 「说起来,甘雨在前线怎么样了。」印女挑起另一个话题。甘雨没有在她身边待太久,仙兽麒麟在她身边发挥不出最大的作用,前线才是她的战场。 「她的话......」魈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想起那个场景幽幽地嘆了口气,「她最近,在节食。」 「诶?为什么?」印女这一听急了,「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她浑然忘了两天没吃饭的人是谁,推了推他的肩膀叫他快点说。 「呃,她......」魈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说别人的伤心事,但小辈的事说给亲近的长辈听应该也没有问题,而且印女现在是一副「你不跟我说那我就要去找我家小孩了」的样子...... 「她很地打败了一个很强大的魔兽。」他尽量让自己言简意赅,「通过自己的,身体。」 「啊?」 「魔兽想要吃她,但她用自己卡住了魔兽的食道,成功反杀了魔神。」他有点尴尬地低下了头,不做任何评价。 他心里其实觉得这没什么,更何况这算是救了甘雨的命,这样一想他觉得胖一点其实也挺好的,所以他还不太明白为什么甘雨看上去这么难以接受。 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他默默地想。 「天吶,甘雨绝对难过极了。」印女非常流畅地理解了甘雨的心酸,「小女孩肯定伤自尊了。当然,肯定不是甘雨胖,她只是圆润了一点,是魔兽嘴巴太小了!」 「......确实。」他面无表情地贊同。 他们之后又随意地聊了会儿天,这样无所事事的闲暇时光在战争中尤为可贵。他们三言两语地聊了一会儿被淹没的荻花洲,始终干旱的农田,以及他们连年僵持着的战局。 有人偶尔经过,但也只会远远地观望着他们,印女这时就会走过去与他们交谈,魈则是跟在她身后,他不会主动说话,就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第68页 他喜欢看这样的她,有时看久了,他甚至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幻觉,仿佛战争都离他们远去,回到了过去的日子。他回想起曾经的记忆,数百年过去了,竟也有些失真。 他们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打道回府了。夜晚最需要警惕,而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挥霍。 第36章 这场战争到底持续了多久,或许帝君还能记得,但印女已经完全数不清楚了。她对记时间莫名有一种生理性的排斥,别人若是问起,她的回答永远是含煳其辞的「大约」。 归终还是没有醒,维持她身体机能的法器日復一日地运转着,仿佛那里是这世界上唯一时光停滞的一隅。 为此印女不知道自己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庆幸归终不用一睁眼就面对千疮百孔的人间,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甘雨瘦下来了,渐渐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手里的弓也拉得越来越稳。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为人们的逝去而哭泣了,失去和遗憾都太多,她早已在战争中学会了接受。 对此留云似乎感到有些微妙的自豪与失落。当然,高傲的仙人绝不会承认失落的那部分,这种矛盾又纠结的心情只会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自己默默地品味。 或许是因为老朋友越来越少,留云把除开随帝君作战的时间,大多都花费在了修行上。不过偶尔,印女也会抽空去探望探望,一部分原因是她担心留云憋出毛病来,但更多的,只是想去陪陪朋友罢了。 「我一定要在归终醒来之前将她的翳狐机关改造好,」留云的语气有些硬邦邦的,手里不停捣弄着各种让印女不明觉厉的机关零件。「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本仙可谓是进步颇多。等到时候归终醒了,一看,呵。一定会被我的技术折服的。」 谢谢,有被卷到。印女汗颜地看着留云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感觉她在和空气较劲儿。 「那你加油哦。归终可不是个会服输的主。」说着,印女自己也拿起几个机关学着留云开始拼凑,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仙法,但机关在她手里就像几块废铁,除了发出「哐哐」的噪音,和她在这里一样,显得多余且无用。 「......好吧,我觉得我不适合搞这些。」印女拿起旁边的零件看了看,逐渐变得满头大汗,最后只好耸了耸肩膀,「我看出来了,它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喜欢它。」 留云在一旁嗤笑一声,「你要真是看看就能学会了,我和归终都得拜你为师。」 印女无所谓地摊摊手。「那样挺好的,到时候我就开一个班,你们想学的话可都得给我交学费。」 「嘿,你少白日做梦。」留云笑骂道。她自觉没什么灵感,也就放下机关松松筋骨,转头开始和印女插科打诨,「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你对我说话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哪能呢,」印女站到窗口抽起烟来,远远地朝留云吹出一口白色的烟雾。「我一般只对打小报告的人不客气。」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记仇的。」留云抬起下巴挑了挑眉毛,「那不也怪你有小报告可打,自己不吃东西能怪谁,本仙心直口快,可从不乱说话。」 印女被噎得没话说,她自己可是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逮住机会好好修理了一顿。——某些人白天面上不显,实际上是晚上暗暗等着在其他地方给她教训。 「不过说真的,你的变化挺大的,你发现没有?」留云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浅啜两口,「要是放以前,我肯定想不到你会为了照顾我的心情特地跑来和我说话。」 「......我也想不到你会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印女苦笑一声,「鸣海栖霞真君仙逝了,你肯定心里不好受,我也是。」 她看到留云在见了鸣海栖霞真君的遗体后,一言不发地回了洞府,不免有些担心。在此之前留云一直在不眠不休地改造翳狐机关,这让她没有来得及见到鸣海栖霞真君的最后一面。 「我本就不会对他人掩饰,对熟人我一向都很开朗直率。」忽视印女颤抖的嘴角,留云放下茶杯,看着杯底起起沉沉的茶渣说道,「......留不住的人和事都太多了,印女。」 她们又一同失去了一位朋友。 「是啊。」印女夹着烟杆,出神地看着飘荡的烟。这个话题他们早就讨论过无数次了,但每一次说,似乎都有着一样的惆怅。 「你知道吗,印女。」留云突然开口。有时人伤感起来,就会不自觉地开始回忆往事,仙人也不例外。「我曾经挺不喜欢你的。」 「这个啊,我其实隐约有察觉到啦。」印女笑了一下,「说说理由?」她虽然知道的不清楚,但她也不煳涂,像留云这样心无净垢的仙人,喜恶都表现得很明显。 「你活得太费劲了。」留云直截了当地说道,「人类得了不该得的仙缘,大多都不会有好结果。说实在的,你自己当初应该是没那么想活吧,不老不死对你完全就是诅咒。」 「这你都看出来了?」印女有些吃惊,沉默片刻,自嘲般笑了出来,「没办法,可能这就是命吧。我其实不是很信这个,但似乎没有比命运更好的理由了。」 她的一生都被命运一拖再拖,悬吊在生死福祸的琐碎里。 「每一次真正接近死亡的时候,不知为何,都会有人把我拉回来,就像是命运有一双大手,在为跨入死亡的那道门时忽然把我推了出去。」印女无奈地吸了一口烟,放任菸草的味道浸入自己的骨髓,「我的生命从出生就被剥夺了意义。可我还是活了那么久。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其实是在代替别人活着,以此来赎清我犯下的罪。」 第69页 「但你现在不这么觉得了。」留云感慨万分,「爱情可真是伟大。」 「虽然我觉得你是在笑话我,但你确实说中了本质。」印女端详着自己夹着烟杆的手指,不知自己曾多少次为这非人的利爪而自卑。「如果当初,我没有爱上他,或者说我在害死魔神后最后一眼没见到他,或许我早就死了。」 魔神死后,她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她曾经真的以为那是死人託梦,后来她慢慢意识到,那可能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求生意识。 在闭眼前,她听到了小鸟在唿唤她。 她曾与他约定,只要她唤他小鸟,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那理所当然的,她也应该回应他的唿唤才行啊。 想要回应他。 想要看到他惊喜的模样。 想再见他一面。 这一切到了最后,都涌现成了她求生的欲望。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命运在操控,我爱他,他居然正巧也爱我。」她吭吭哧哧地笑了起来,「这种感情可真是了不起。他说我值得爱,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他的话我相信了,轻易到我自己都害怕,而直到现在,我仍然相信着。」 「然后你就变了。」留云点点头,「变得不那么苦大仇深了。」 「我以前看起来很苦大仇深吗?没有吧。」 「每天丧着个脸,也就归终这缺心眼的粘着你。」 谢谢,有被冒犯到。 「......不对吧,你不是也一直板着个脸吗。」印女扯扯嘴角,感觉自己被双标了。 「我是生性不爱笑,和你可不一样。」留云暼了她一眼,「你没发现你现在变得爱笑了吗?」 「好像......是的。」印女刚想笑一下,又给默默憋回去了。「所以你之后就看我顺眼了?」 「也就那样吧。反正之后我们这群仙人和你才真正好起来。」留云是必不可能说是的,她的直率总是时灵时不灵,印女也都习惯了。 「好像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时间久了呢。」印女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你们这些仙人对朋友的要求可真够严格的。」 「别忘了,你也算是仙人,而且性格可比我们古怪得多了。」留云不以为意地端起茶,「论严格肯定是你吧,你之前除了魈和归终,几乎不亲近任何仙人,对人类你倒是有几分真心,但对我们,哼。」 「没办法,讨厌的仙人仙兽我见得太多了,对你们难免抱有警惕。」印女讨扰似的摆摆手,果不其然又收到了一声冷哼。 「不过看到你能变成这样,我确实为你高兴。」留云看着印女,也露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无论是我,还是鸣海,都会为有你这个朋友感到高兴。」 「唉,明明是我来安慰你的,怎么反过来成了你在疏导我。」印女嘆了口气,把烟灭了收了起来,走过去给了留云一个拥抱。「谢谢你,留云。」 「唔!好了松手。」自称情感内敛的留云借风真君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愣了愣之后发现自己的脸开始变烫,连忙把印女推开。 「你觉得我心里不好受,我当然也知道你了。」留云用手捂了捂脸,希望温度赶快降下去。「对了,你难过了一般这种时候不都是去找降魔大圣吗?」 印女脱口而出,「毕竟魈还在前线啦,我当然来找你了。」 留云一听大惊失色,「本仙居然是备选吗?!」 「我、我可没这么说。」印女悻悻地收回手,「有些话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第37章 距离冬至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稀疏的细雪夹杂着萧索的寒风纷纷扰扰地落在雪地上,印女轻轻探出一根食指,一粒细而薄的雪粒落在上面,趁着雪粒还没融成水,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没滋没味。 树林里静悄悄的,这里不久之前刚结束了一场恶战。随着时间的流逝,战甲的碎片已经被埋藏在了雪堆下面,隐约能看见战甲上一团团凝固的酱红色,战士们的尸体已经被运送回去了,那些红色是他们在这白茫茫的雪天中血战的证明。 印女和魈被帝君安排蹲守在此处。对面的魔神仍然苟延残喘着,他们没有在上场战斗中一举击杀掉祂,这里毫无疑问很快就会作为下一次的战场,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魈躺在她的大腿上,昏昏地睡着。他已经将近四天没有好好闭上眼了,所以印女让他先睡一会,这样他们可以轮番盯梢。 深棕色的树干插在厚厚的雪地里,白寥寥的光照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乍一看过去,像是一株干瘪又难看的花。印女在树下将自己和魈用幻术掩蔽起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她被调到前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之前一直是作为后方的中坚力量保证战场的各项事物,而帝君这番做法的意义不言而喻——快要到决战了。 一想到这个,她很难阻止自己发散着去想很多事情,但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专注。 魈还依旧沉浸在睡梦之中,白亮的日光透过浮尘被筛在他的脸颊上,她听着少年沉稳而平顺的唿吸声,盖过了如嘆息般的风,她那惴惴不安的灵魂也随之平静下来。 她定在原地,忽然有一种时间被拉长了的感觉。 他会做什么梦呢。印女看着他,一手拈着雪,一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耳廓。 第70页 少年的耳朵因寒冷被冻得通红,这让印女觉得自己在摸一块软软的冰。她心不在焉地给他捂了一会儿,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他的头髮理得有些短,摸上去触感扎扎的。 他的头髮一直是印女剪的,长度是他自己要求的,他每次都会让印女给他剪得很短,省得麻烦。印女倒是一直都蓄着长发,平日里就用簪子固定着,所以她觉得这种短髮摸上去的感觉很新奇,基本上剪完都会顺手摸摸。 以前她睡着的时候,他也会像这样听着她的鼻息入睡吗?那个时候,他会和她有一样的感觉吗? 冬风揉杂着回忆向她袭来,她停下了动作,打起精神继续履行自己的任务,这时一只手伸出来揪住了她离开的袖子。 「......——」膝上的少年夜叉语焉不详地嘟囔了几句。 「你说什么?」印女俯下身,把耳朵贴过去倾听。 「怎么不继续了。」魈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金瞳之中雾气瀰漫,泛起一层带着青色的光辉,看起来还是有点恹恹欲睡。 「还摸不够么,怎么和小猫似的。」她笑了一声,「不对,是小鸟,想要我来帮忙梳理羽毛。」 魈不置可否,只是用脑袋恋恋不捨地朝她怀里拱了拱,然后又一鼓作气坐了起来,半睁着不算清明的眼睛审视着前方空荡荡的雪地。 「马上,就是决战了。」他定定地看向前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如释重负和激动狂喜好像都不能准确地形容,只是胸口徒留着一种凶旷的怅惘。 他把手指伸到印女背后绕了一圈她的长髮,而印女毫无察觉。 「是啊。都一千多年了,终于要结束了。」她说出口的时候才惊觉居然已经过了一千年,他们在战争中度过了一千年之久。 她想抽支烟,但还是忍住了。「若是决战胜利,帝君就会成为璃月唯一的神明。」 「帝君绝对会胜利。」他看向她,「我们绝对会胜利。」 但是胜利之后呢。我们还剩下什么?印女忍不住想。过去那和平的日子离她太遥远了,那时的快乐和幸福,就像是被层层堆积的悔恨和愿望掩埋了一般,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一切都结束后,她该去做什么呢。继续守护璃月,但这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他们至少不会再像在战争中那样失去那么多,可失去的还是失去了,伤口结成了疤痕,仍然鲜明得让人无法忽视。 她知道战争结束之后他们都会迎来新生活,可她想像不出新生活的样子。她好希望战争结束后一切都能回到原来的样子,然而战争已经让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印女唿出一口还带着温度的雾气,在空中像乳白色的轻纱在飘动。她笑了笑,忽然感到厌倦。 这就是帝君说的磨损吗?那我磨损了多少呢?魈又磨损了多少?帝君会这样说,是不是也说明帝君也磨损了。 「印女。」她的手腕被握住了,脉搏颤动。「怎么了。」 魈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对劲。他知道印女就是这样,很能忍,她越是在忍耐,脸上就越是习惯裱上从容亲和的微笑。 你在想什么。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我只是......在想,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该做什么呢。」印女用法力探查着四周,眼神空灵而悲伤。「这么多年了,我感觉战争仿佛已经把我扯住了,明明梦寐已久的胜利就在前方,可我还是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 魈愣住了,他没想过这么多。夜叉本就是生于战斗的,每一位夜叉的身上都有着刀光剑影的痕迹,如果战斗完了就会去迎接下一次战斗,他从未细想过战斗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印女,我们活在当下。」他动了动嘴唇,「未来的事情不要多想。」 「唉,我知道。战争的结束不意味着所有都结束,我还有你、有归终、有留云他们,你们就是我的全部。」印女苦笑一声,「或许是我太贪心了,我还是想要一个盼头。」 一个盼头。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无言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难以抑制的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耳边只有呜咽一般的寒风唿唿地吹,在没有温度的日光之下,白净的雪冰冷而迷离。 沉默是当然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希冀着什么,又怎能寄希望于他来回答呢? 她直起身子,逼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侦查敌人上,想以此驱赶走内心莫名的沮丧。 「印女。」 魈忽然开口唤她的名字,语气正经而严肃。 她诧异地转过头去看他,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生硬是怎么回事。只见他又沉默了半晌,在印女即将转回头去的时候,冷不防开口。 「......虽然你会觉得很突然,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有些缓慢,但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眸光闪闪。「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比起让你因为未来而心生迷惘,那我更想为你作出这个尝试。」 这很疯狂,一点也不像他。他默默地想着,攥紧了手心。接下来的一切都让他紧张得不停冒汗,他看着印女逐渐睁大的眼睛,仿佛回到了告白的那一晚。 「我其实一直有想过,我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对你说这句话,但现在我忽然发现,在准备说出口的那一瞬间,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握紧了她的手腕,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脉搏在逐渐加速。 第71页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无声滚烫。「你目睹了我的血雨腥风,我见证了你的故作坚强。你是我这一生的转折点,夜叉生死无渡,可我却已经无法想像没有你的日子。」 「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对我来说,与你在一起就是我的盼头。」 少年有着一双鹰一般不掺半点杂质的金眸,忐忑与希冀交织在其中,此时此刻在她的注视下炙热得仿佛里面燃起一簇火,掩盖了寒冬的骄阳,将她拉进了热烈的坦诚之中,她像一滴落入火焰之中的水银,理智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蒸腾。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被他牵扯着最坚韧的一根血管,在心脏的阵阵颤动中,她听见他说。 「过去的事我无力改变,但我想要许诺你新的未来。」 她的眼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战争结束之后,」他紧紧盯着她,「我们成婚吧。」 他的紧张在她的眼里无所遁形,在她内心深处,铺天盖地的动容在他的目光中怦然而生。 ——这是她想要的吗?她不太清楚。他说新的未来,而她对此无力抵挡。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印女只觉得自己脑内一片空白,想都没想就说。 「好。」 她说完这一个字,忽然有一种想流泪的触动,短暂而美妙。 好像总是这样。她恍惚地想。她每次都会在默默腐烂之后,又在爱里復生。这让她面对他的时候好像除了答应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下一秒,少年的嘴唇就吻了上来。 棉絮一般白茫茫的雪片在空中缓缓地打了个转,扑到了他们灼热的脸上。印女闭上眼,在唇齿厮磨之间感受着两人炽热而结实的心跳。 ——冬日在阑珊逝去。 第38章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潦草,立春的第一场雨从昨晚一直淅沥至现在,从土壤里牵扯出一丝丝温润潮湿的空气。 印女来到了墓园,这里专门祭奠着在魔神战争中牺牲的英烈们。一排排整齐的墓碑从旧到新,空气中还瀰漫着清淡的菊花香,她撑着油纸伞站立在其中,安静地看着他们,和石碑一样的沉默。 她看着雨滴落在低矮的坟冢上,敲击着一众茫茫陨落的灵魂,啪嗒啪嗒,又顺着石碑落在地面上,泊泊作响。如果不出意外,这场雨会一直断断续续,直到晚春。 「印女,你在这里。」魈踩上了草地,他慎重地避开了那些因为微风而散落在地上的花瓣,朝着印女的方向走去。 她循声望去,见他来了也没有作声,只是将手转过去,牵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这孩子,是丫丫的子孙后代。」她指着面前崭新的墓碑,几束白菊被放在前面,碑上只简单地刻了名字,以及几乎占据了半块碑面的墓志铭——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印女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个女孩的样子。 丫丫和她的母亲在魔神死去之后随印女搬迁到了归离集,在那里幸福地度过了她的后半生。女孩结婚的时候曾给她送过喜帖,她有远远地去看过,新娘笑起来面带桃花,新郎看起来有些拘谨和雀跃,目光总是停留在新娘身上。 没想到一晃一千多年过去了,她却在这里看到了故人的血脉。 「十年前,他的父亲死在了魔神战争中,在安顿好母亲和妹妹之后,他也和他父亲一样加入了千岩军。」印女苦笑一声,摸了摸满是雨水的石碑,好像是回到了千年前轻轻抚摸着那个女孩的头顶。「是个好孩子,对吧。和他的祖先一样。」 「他在这里,已经体现了他的意志。」他盯着那八个大字,千岩牢固,重嶂不移。「他的亲人会以他为豪。」 印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魔神战争刚刚结束,现在的璃月百废待兴,没有时间让他们在这里悲春伤秋。 战争一结束,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葬礼,一具具椁棺在无数人的目送中被埋进土里。人们流下的泪水混杂着雨水落入土里,既是向死者的致哀,也蕴含着对战争结束的欣喜。 移霄导天真君是这场战争最后牺牲的仙人,他为了保护璃月的民众们自愿求魈割下了他的鹿角,以此支撑起了整座天衡山。 印女目睹了他无尽的鲜血从他残破的头顶流出,汇聚成了一条血色的河流。她看着他那双温和而带着宽慰的鹿眼,用尽了浑身的法力和医术,最终还是没能将他救下。 而今天,她和魈要去参加他的葬礼。 山顶上是人们为移霄导天真君建造的庙宇。前来悼念的人从山脚排到了城里,自发地戒斋一天。 印女他们到达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小了一些,山上雾气蒙蒙。各项典仪已经准备妥当,众仙人齐聚一堂,浅灰色的阴影平等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新晋的七神之一,岩神摩拉克斯独立在庙前,在众仙人的最前方念了悼念词,在濛濛细雨之中,每一声都顺着山岩划破了沉寂的天空,响彻整个璃月。 曾经就是这个声音,带领着众仙人和千岩军结束了漫长的魔神战争,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的声音铿锵有力、鼓舞人心,而此时的声音却更多了悲伤与怅惘。 等待一切仪式过去,所有仙人都离开了这里,将庙宇留给前来祭奠的人们。但仙人们离开后并没有选择直接分道扬镳,包括帝君在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去了留云的洞府叙旧。 第72页 「说起来,移霄那傢伙也真是的。」削月筑阳真君端起热茶,没有喝,像是只欣赏着飘在上空的白烟。「那么爱惜自己的角,居然真捨得让降魔大圣给他削下来,明明就是个爱臭屁的傢伙......」 「而且每次炫耀的样子都让我忍不住想揍一顿,灭灭他那嚣张气焰。」理山叠水真君夹了口菜,莫名地感觉味如嚼蜡,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没想到让他熘了,到最后也没逮到机会。」 没人接话,沉默忽然就蔓延开来。凉风骤起,穿梭过被雨水洗涤的枝叶,带起一阵细碎如泣的响动。失去友人的悲伤在静默中延伸,如同无声的迴响。 「......我说,」留云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扶了扶眼镜,刀光般利索的双眼唰地指向旁边坐在一起的魈和印女。「白事办完,也是时候办红事了吧。」 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啪地爆开。 歌尘:「对啊!」 理山:「在什么时候?」 削月:「那我来择个良辰吉日。你们八字多少?」 这个话题显然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印女猜测这是他们在不由自主地让自己沉浸在喜事之中,以此来忘却内心的伤口。 但虽然如此,这也让她脑子里掠过一瞬间的空白,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她悄悄看向一旁看似稳如泰山的少年。哦,耳朵已经红了。 「额,谢谢,不过我们现在只是定下了,但其实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办......」她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四平八稳,就试探性地回了一句,但又马上被众人堵了回去。 留云:「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慢吶?」 歌尘:「效率太低啦,这事不能拖。」 理山:「就是啊,再等下去春天都要过了,那多不好。」 削月:「所以你们八字多少?」 ......所以说你们真是够了。她忽然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有一种难为情的羞涩,在心里嘆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魈,发现他居然在跟着他们的话认真地点头,一副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 算了。 她硬着头皮用胳膊撞了一下他的侧腰,在他朝她露出无辜的表情时,她用眼神示意:你,上。 魈非常流畅地接过了这项他其实也不是很明白的重任,他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和印女都不太清楚流程,只希望能一切从简。」 留云:「一切从简?你们确定?」 歌尘:「流程啊,我只记得个大概,上一次仙人之间喜结连理的,还是在几千年前。」 理山:「我也有些忘了,我记得印女以前是人类吧,要不要参考一下人间的婚礼。」 削月:「所以说,八字?」 「咳咳。」一声轻咳突然打断了众仙人的讨论,他们循声望去,只见默默端坐在一旁闭眼喝茶的摩拉克斯此刻睁开了一只眼,默不作声地抬起下巴。 差点都忘了帝君在。众人脑子里飘过一句话。 「哦对!帝君肯定知道!」理山一拍脑袋,连忙对着摩拉克斯询问道,「帝君,有何高见?」印女和魈也紧张地望过去。 「仙人之间喜结连理其实并不拘泥于形式,理山的建议也并无不可。」摩拉克斯放下茶杯,目光直直看向她和魈,「接下来我只是简单地说一说......」 然后就说了将近两个时辰。 太可怕了。 印女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先前的羞涩已经荡然无存,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魈,发现他仍然听得无比认真,感觉就差给他纸笔让他记了。 好吧,感觉他认真起来挺赏心悦目的。印女感觉自己需要点精神寄託,这下找到了。 这时,留云忽然凑到她耳边和她说悄悄话。「没关系吗。」 「什么?」她不明所以。 「归终不在,没关系吗?」 她放下茶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像是重新转动了发条一般继续放下。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几次瓮动嘴唇,但始终没有张口。 没关系吗?怎么可能。她故意让自己不去想,但她还是感觉自己的心绞在一起隐隐作痛。 留云自知失言,侷促地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听印女之前对她说的那样闭上了嘴巴。 「没关系。」歌尘忽然插了进来,她听到了全部对话。「归终会这样说的,我知道她。」 「......好,你是归终的好朋友,我信你。」印女微笑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眼眶在变得湿润,留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没有说话。 她想过再等等,可原本的等待就已经足够痛苦了,她不想让这份痛苦再多上一层负担。 这场仙人之间的聚会直至太阳落山才结束,没有人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但只要故人犹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期待。 她和魈一同走在下山的路上,夕阳染红了她的头髮,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我们要成婚了,」她笑了一声,摇了摇牵在一起的手,「感觉大家比我们还要紧张。」 「我不这么觉得,」少年老实地回答,脸色看上去格外严肃,「我比他们紧张多了,印女。」 她闻言又笑了出来,有点儿幸灾乐祸。「对了,所以帝君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额......」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垮,语气情不自禁地带上了深深的绝望与懊悔。「我,我刚才一直在想我们要成婚了这件事,帝君说的我其实没怎么听进去。」 第73页 ?那你发呆的样子真挺认真的。 「对了,」印女忽然想起来,停住了脚步,「我们是不是漏了什么?」 「嗯?」 削月:所以,八字? 第39章 虽然经过了数次的讨论,但距离婚期还是有一段时间的,感谢削月筑阳真君的倾情演算,算出了一个在秋天的好日子,令无数无聊的老傢伙们扼腕嘆息。 这群仙人自从战争结束后,大多都过上了隐居的生活。人间的重建是人类的事,何况有帝君为他们指引,他们该做的目前也足够了。 甘雨则是留下来继续帮助人类,她是仙兽和人类的孩子,人世本来就为她留了位置。她渴望让自己成为人与仙之间的桥樑,而她的神之眼也因此出现,这让原先就很捨不得的留云连连和印女感慨,说不得不承认甘雨这孩子确确实实地长大了。 虽然印女觉得留云内心八成还是放心不下,但也还是为此感到十分欣慰。 出乎众仙意料的是,歌尘浪市真君在谱完自己最满意的曲子之后,选择了变成老奶奶隐于人世,她说想体验一下人间的烟火气,除了帝君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唿,就直接这么施施然下了凡。 仙众夜叉们仍奋战在一线,他们真正的任务在魔神战争结束后才刚刚开始,而印女则作为他们的后方,随时准备着接收陷入业障的夜叉病人。 这是她向帝君自动请愿来的任务,算是她追寻的新生活之一。原先她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毕竟她能做的并不多,她虽然医术精湛,但更多是用在人类身上的,对夜叉没什么作用,战斗上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在看到伤口被煞气布满,躲在练武场不肯回家的少年夜叉的时候,她还是升起了一个念头。 想要挽救生命,想挽救自己在乎的人的生命。 水蓝色的神之眼从她的腰间凭空而生。 她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着魈忽然瞪大了眼睛,而她听见啪嗒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掉在地上的神之眼闪闪发光。当她握住神之眼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获得了力量。 她看着他的伤口,她知道她可以。 「镜花水月——」 一阵绚丽的蓝光闪过,少年夜叉身上所有的伤口一瞬间全部不见,并且精神大振,仿佛马上又能提枪上阵,与魔物邪祟再杀个八百回合。 但取而代之的是她身上出现了相同的伤口,不过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自动开始将伤口快速癒合。 这就是她的能力,治癒与大幅度的增伤,但代价是伤口会转移在她的身上。 这不外乎是最适合自己的能力。她默默地想。 她先和魈说了自己的想法,魈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不行。」他的语气硬邦邦的,还在为自己的伤转移到印女身上感到内疚,嗓子像是被套了个紧紧的圈。「消灭魔神残渣是我们夜叉的使命,何况你已经帮了我们足够多了。你......你不该接受这个。」 她知道魈其实不太希望她再接触战斗,之前几乎魂飞魄散的经歷还是给他留下了阴影。 「没事的,魈。」她敛下眼睛,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摩挲。「你知道的,我与你一同经歷过最黑暗的日子,我其实并不真的害怕战争,更不是害怕战斗,我害怕的从来都只有失去罢了。」 「让我去吧,我的神之眼已经代表了我的决心。」 迫于她的坚持,他最终还是松口了。 她因此常驻在了夜叉大本营里,说实话,有她在之后,每个夜叉在战斗时都不约而同地变得收敛了不少,毕竟他们也不想让自己的伤口同样出现在印女身上。 忙的时候是真的忙,清闲的时候也真的清闲。按理来说她应该时时刻刻都在待命,但她有时闲下来,就是忍不住会想偷偷熘出去。 「小鸟。」她坐在无人的草地上,忽然面向风口唿唤了一句。 风吹起她的几缕鬓髮,少年模样的仙人瞬身而至,他的身上挂着凛冽的寒风,眉眼在青绿的碎发下若隐若现。 「我想翘班了。」她双手合十道。 「......别走太远。」 「知道咯。」她飞快地笑了一下,轻快的影子掠过青绿色的草坪。「老规矩,你等下要来记得来找我哦。」 魈找到印女的时候,她正坐在一棵树的树枝上。准确的来说,是在一棵十分高大的杉树接近顶梢的树枝上,茂密的杉树叶像一件深绿色的貂皮大衣,将她整个人搂了起来,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 在绵密的树荫下,长发的女人靠着皴皱的树皮闭着眼休憩,一只手握着烟杆,几只麻雀停在她的头顶和肩膀上,烟杆上也有一只,还有一只窝在她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蓝白双色的长披肩缠在她的双臂上,过长的部分像飘带一般随风飘荡,鬓边几缕髮丝在耳边打着卷落下来,丝毫不在意在褶皱凹痕长满了的苔藓会不会弄脏她的头髮。 弄脏了也没关系,反正也是他来帮她洗。 他纵身一跃,跳到了她旁边的一根树干上,学她一样坐下,她身旁的麻雀一见到他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四散而飞。 「印女,发现你了。」 「被你发现咯。」她没有睁开眼睛,但笑着伸了个懒腰,动作让身下的树枝吱呀作响。「瞧你干的好事,你把我的小邻居们吓跑了。」 第74页 「以防你不知道,」魈的表情寡淡得像是没放调味料的白粥,只是手里一片一片地掰扯着树叶,一点也没顾及树枝发出的悲鸣。「我若再不来,他们估计就要鸠占鹊巢了。」 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牙,看上去有点得意,「好吧,现在客人走了,小鸟要回巢了吗?」 魈被她笑得有些窘迫,眉头皱皱的,嘴唇抿成了波浪形。「......我要是坐过去,那根树枝就要断了。」 「好吧,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印女把烟杆收起来,嘿咻一声,双手一撑树枝站了起来,腿一跨就到了隔壁树干上,惹得树叶一阵摩挲作响。 「你看,我到你这里了。」她笑起来面带一点红晕,两边的苹果肌鼓鼓的,些许鳞片点缀在颊面上,一脸的气定神闲。 他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往兜里掏了掏,变魔术似的摸出一小包烤板栗,板栗壳都是切开的,十字的划痕下露出了金灿灿的板栗肉。 「下次想吃什么?」他把烤板栗递过去,像一只认真输送食物的松鼠。 「唔,还想吃甜的,你看着买吧。」她剥开一颗板栗,放在魈的手心里,然后又继续剥一颗放嘴里。 还是温热的。她感觉整个人暖起来了,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这次藏得可隐蔽了。」 确实很隐蔽。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一开始也是两眼抓瞎地找,在印女经常待的地方悄悄熘达了一圈,没找着人,最后还是循着感觉跑到树林里,经过这棵杉树的时候,凭着一股微妙的直觉抬头看了看,就找到了。 他发现印女有时候就是喜欢躲在一个角落猫着,特别是接触完一圈人之后,她就会缩在一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等着他来找。 他有时候会怀疑,如果他没找到她,她会不会就一直蹲在原地不动到天荒地老。 应该也不会。他否认自己。等久了她自己就会开始急。 「这次确实挺难找的,我还刚刚碰见了留云,留云居然也在找你,她说找不到,我就又找了好久。」他把板栗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你还真是下了功夫躲啊。」 「......唔呃,真是希望她饶了我。」印女真觉得自己是苦不堪言,「她,我,唉!」 她和魈的想法都是小范围的举行婚礼,只是想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庆祝一下而已。但留云很不满意,她觉得这没什么排场,不像是仙人之间的婚礼,她认为至少不能被凡人比下去了。 为了说服他们,留云十分的努力,以研究机关术的科研精神,愣是为他们列了一个清单,上面分四大点八小点罗列了各项婚庆典仪及其代表意义,硬是拉着印女看了一整个下午。留云非常肯定只要印女答应了,魈绝对不会反对。 印女表示她当时害怕极了,懵懵地拿着那一摞纸,最后歌尘看不下去了,寻了个间隙把留云拉走。 印女汗如雨下地逃离了那个各类仪式全都通货膨胀的地方。 「放心吧,留云已经被我劝住了。」在印女惊讶的瞪视中,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和她说不必了,我们不需要这些,有他们的见证就足够了,她就偃旗息鼓了。」 为什么他说就这么简单?印女缓慢地掰着板栗,又放了一颗在他手里当做奖励。「我是很谢谢留云的用心啦,但我们确实心不在此。」 亲人和朋友在就足够了。 留云之前有问过她,为什么那天会突然决定结婚。 为什么呢。她慢慢咀嚼着板栗仁。她或许只是太需要一只手能拉住她,战争结束了,她太害怕自己会留在战争的阴影之中,迫切地希望有新的目标、新的生活、新的身份,来将自己从过去的恐慌里剥离出来。 而魈察觉到了这些,他不太明白她具体在担心什么,但他还是做出了行动,灵光一闪想到了求婚,并且在之后的每一天都在为自己当时的果断感到无比庆幸。 印女咽下最后一颗板栗,然后把一整袋吃光剩下的板栗壳给魈拿着,又朝他脸上亲了一下。 她爱他,成为他的妻子会是新生活一个很好的开始。 「好!躲猫猫结束,你赢了,我们回家吧。」她又亲了一下他开始变红的耳朵。 哎哟,都多少年了,亲一下还是会脸红。 「......嗯。」默默脸红的少年夜叉沉吟片刻,真诚发问,「有奖励吗?」 「那就抱我回去,」她凑到他耳边,搂住了他的脖子。「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第40章 「所以说金鹏啊,」紫发夜叉伸展着四只手臂,抵挡住迎风而来的攻击,「你现在放松点了吗?」 「......浮舍,对练要专心。」腾空而起的少年夜叉一个踢腿拉开了距离,表情凝重。「还是不行,我们再接着打一场。」 「放过你大哥我吧,我是有两双手,但也不代表能把我当两个人使啊!」浮舍苦不堪言,逐渐戴上属于工具人的痛苦面具。「我知道你明天就要成婚了很紧张,但这也不是办法啊!」 他刚刚还在和弥怒他们喝酒呢,正一起感慨着自家小弟曾经的史。但果然背后嘀咕别人是要遭现世报的,谁知道金鹏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不由分拉着他直去练武场,说什么太紧张了要打一架放松心情。 兄弟,汗流浃背了属于是。浮舍脸都绿了,酒没喝上两口,架快打了一晚上。 第75页 「......抱歉,但我还是很紧张。」魈见他没有战意,索性也就收起长枪,学着浮舍一同坐在地上,抬头望向星空。「我明天就要结婚了!」 「这句话你今晚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弥怒笑呵呵地从场外走进来,他刚刚和应达还有伐难都在一旁一直看着,「要是别的夜叉见到堂堂降魔大圣这副模样,不知道会粉碎多少幻想。」 「我看小弟今晚是放松不了咯,」伐难抱臂靠在应达身上,她看着累瘫的大哥,捂嘴偷笑起来。 「可不是么,所以才会被印女赶出来吧哈哈哈哈!」应达搭腔道,笑得没心没肺。 「......我没被印女赶出来。」魈撇撇嘴。没办法,他现在太紧张了,一看到印女就忍不住脸红心跳,然后就被印女推出了家门。 你先出去吹吹风再进来。女人冷酷无情地关上门。 魈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努力把他临走前印女略微嫌弃的眼神理解成关切。「我想她应该也很紧张,所以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罢了。」 「好吧,但你确实太紧张了。」浮舍摸了摸下巴,「这可不太像你。」 「......你说得对,」魈的表情颇为纠结,「我是该冷静下来,保持好的状态,只是我总停不住在想。」 「想什么呢?打架没什么用,那咱几个就聊聊。」浮舍坐直了身子看向他。 实在不行你去喝杯热水吧,反正印女也说过喝热水包治百病。浮舍想。 魈斟酌片刻,开始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想,从明天起,印女就会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 他停顿了一会儿,目光灼灼。「往后我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我守护她,就要像守护璃月一样。我会在帝君面前立誓,在我的心里,她的位置将永远在我之前。我要做到这些,这也是我给自己立下的契约,永远不变。」 习习秋风扫过少年的脸庞,吹起他冰凉的髮丝,他无言地望向夜空,金眸闪烁着某种炽热而坚定的东西。周围的夜叉们不知为何也沉默下来,他们都清楚地明白这段话的重量。 永远。 这是会让任何一个长生种都会退怯的词语。 但—— 「我们都相信你,你肯定没问题。」 伐难朝着少年挥了挥拳头开口道,「来!我也上场练练手,今天我就奉陪到底!」 同一时间,印女叼着长长的烟杆,手里摸出一盒火柴就开始点火,火光在黑暗中影影绰绰。 她一边坐下一边把烟点上,接着朝空气中吐出一圈白色的烟雾,又看着白烟被秋风席捲而走,忽然腾升出倾诉的欲望。 「......按照人间的习俗,我今晚其实是不能见魈的,但我们也不在意这个,人间的礼仪本也束缚不了我们。不过我这个时候确实想自己待一会儿,就把他赶出去了。」她直接对着躺在床上的人影说道,「倒不是我嫌他,只是觉得他看着我的样子实在有点傻,我一看过去他就脸红,支支吾吾的,当我看不出他快紧张死了吗?搞得我也怪窘的——好吧,其实我也很紧张,我想我或许该找个别的人聊聊天,所以我就来了。」 「我现在真的很紧张,但我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也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一切可以说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她继续絮絮叨叨。 「我今天早上又成功抑制住了一名夜叉的业障,至少他在病床上能睡得安稳些了,他醒来后送了我一只银杏叶叠成的千纸鹤做新婚礼物,我很喜欢。」她说着把千纸鹤从袖袍里拿出来,放在了床头边。 「明天帝君大人会为我们当证婚人,留云是我的伴娘,大家都会来,对于能聚在一起的机会他们说什么都不会错过,只希望他们别给我们带太多礼物,光是留云给的东西家里就快塞不下了。」她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更轻快些。「婚礼也是帝君大人亲自下场操办的,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是帝君做不到的,简直万能。他还是我们的证婚人,这可是契约之神啊,忽然感觉压力有点大。虽然我觉得老麻烦帝君挺不好意思的,我是真的没帮上什么忙,不过他老人家应该也乐在其中?」 「哦,天吶我还是很紧张,说了这么多好像还是没什么用,」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夹着烟杆放也不是,抽也不是。「怎么办,我明天就要和魈成婚了!」 「他和我一样紧张吗?我觉得我紧张得喉咙都缩起来了,他估计也一样吧,但他应该跑去和浮舍他们聊聊天了,或者会拉着他们对练来排解情绪?毕竟夜叉的脑迴路就是这样,不管他。」 印女望着窗外的圆月,酝酿片刻。「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会嫁人,就算当初和魈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样,我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足够了,婚姻这种事情我还不敢想。但是,战争真的改变了很多。我失去了很多,但也变得更坦然了,我开始想要更多的东西来填补我自己,家庭、责任、爱、什么都好。或许这听起来不太像是一个好的结婚的理由,但——」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略微羞涩的笑容。「我爱他,非常非常爱,我们见证了彼此最艰难的时刻,我爱他大于爱所有人,我想不出什么不结婚的理由。」 她觉得自己一口气把想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又静坐了一会儿,盯着窗外的景色把烟抽完。无数的前尘往事从她脑海中翻涌而来,直到菸斗已经冷却,她才回过神将目光转向屋内。 第76页 「......我要结婚了,归终。我希望你明天就能来。我很想你。」 印女最后看了一眼在床上沉睡的少女,转头迈进银白的月光中。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少女的手指在黑暗之中颤动了一下。 第41章 「哇!那然后呢!」 派蒙瞪大了眼睛,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她看着眼前这个叼着烟的女人,全然忘了刚见到她的时候有多害怕。 「她的妹妹醒了吗?她来参加婚礼了吗?」派蒙激动得满脸通红。 三天前,她和旅行者在愚人众执行官——公子的引导下,为了寻求仙人的帮助,不远千里来到绝云间拜访仙人。 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旅行者和派蒙来到了绝云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找不到上山的路。 丝绸一般的浓雾萦绕着高嵩的山石,诡异的是,他们的认知仿佛也被一片浓雾扰乱,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前进,甚至是直接向上爬山,最后都总是会回到原点,简直就像是遇到了鬼打墙。 派蒙被吓得到处乱飞,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一阵风吹过,派蒙如有所感地回头,发现身旁的旅行者竟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旁边的巨石上坐着一个面容绮丽的神秘女人。 她大树盘踞的巨石上,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绸缎旗袍,银线绣就着繁复的花纹,在她的裙摆上随风涌动。薄纱的披帛下露出半截被鳞片覆盖的手掌,她用手指支撑着一根细长的烟杆,一枚银戒环在无名指上,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着白光。 「哇。」这是派蒙见到她时的第一句话。 「你、你是什么人!」派蒙回过神来警惕地盯着她,话也紧张之下说得磕磕绊绊。 女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看上去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戒备。「小傢伙,问别人名字的时候应该先自我介绍。」 「好像也是,」派蒙用手指抠了抠脸颊,感觉有点尴尬。「我叫派蒙,你呢?」 「你可以猜猜?」女人不自觉地笑了,她对这只小精灵有点好奇,才会现身于她面前。「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那我猜猜?」派蒙见她似乎没有什么敌意,朝女人飞近了一些,挠了挠下巴,脱口而出。「你,呃,你应该不是人?」 她出神地看着女人脸上流光溢彩的鳞片,说完又自觉不对劲,磕磕巴巴地开始解释。「呃,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确实不是人。」女人说。 不一样。派蒙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只能懊恼自己嘴笨。 她又试探性地开口,「那、那你不会就是仙人吧。」 「哦,你猜......」女人拿下烟杆,没有去看这只白色小精灵似的奇妙生物,而是转头看向了迷雾中的一个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动静。「对了。」 「太好了!你果然是仙人!」派蒙没注意到她的动作,「那你能解除这里的雾吗?我和旅行者就是来找你的,但刚刚我和旅行者失散了,我想找到他。」 「你们来找仙人,这就是对你们的考验。这片迷雾曾隔绝了无数求仙者,心术不正妄图一劳永逸的人都无法通过。」女人吐出一口烟,所有的神色都隐藏在烟雾当中,「但如果你相信你的搭档的话,那他会成功的。」 「我当然相信旅行者!他会找到我的!」派蒙握紧自己的小拳头给不知在哪里的旅行者打气加油。 「不过他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女人朝着之前凝视的方向看去,挑了下眉毛。「对了,你可以叫我印女。」 「好的,印女!」派蒙咂了咂嘴,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她,「没事,旅行者他很厉害的!只不过我帮不上忙,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派蒙还不是很着急,她感到无聊,转头去看着印女,多少有点带着一些探究意味的新鲜感。她掐着自己的下巴,水汪汪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印女,而在印女看来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眼睛老花的看报老头。 「要吃糖吗?」印女很擅长应对这种眼神,不如说她见惯了,很多小孩子就这样,从不为自己的行为加以掩饰。 「要的,谢谢!」派蒙没有犹豫欣然接受,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当成小孩了。 「要不要听我讲故事?」印女看着派蒙吃糖吃得脸颊圆鼓鼓的,不禁暗自感嘆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像这样的甘雨了,那孩子自从减肥成功后就变得格外独立。 或许是忽然念起过去的事情,她开始讲起一些连自己已经好久没想起过的往事。 「我,咳咳,小鱼的妹妹当然醒了,她出现的时候小鱼还正在梳妆。」印女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无名指上的素戒,任由自己陷进了回忆里。 「你绝对是整个璃月最美丽的新娘。」留云骄傲地宣布。她拿起梳妆盒里的唇脂,用中指揩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抹在印女的嘴唇上,抹完后点点头,对自己挑选的这种纯正的红色十分满意。 「是吗。」印女眼睛都没睁开,她已经被众人拾掇了快三个小时,早已经从一开始的紧张过渡成了麻木。「这会不会是所有璃月新娘结婚当天都会听到的话?」 「你知道的,我可从不撒谎,」留云又开始整理印女裙摆上的褶皱。茜红包的绫罗上绣着四合如意的云纹,细簇簇的花纹点洒在云纹之间,内里有着一层织金的绸面内衬,但最显眼的还是她髮髻上琳琅满目的配饰,两支赤金色的梅花簪子镶嵌着浑圆的珍珠,在光线下盈盈闪耀。 第77页 「留云,我有点心慌。」印女对着镜子抚摸着脖子上的璎珞项鍊,她的身上从没有这么多红色,有点新鲜地和镜中的自己对视,忍不住左右转头,头上的步摇也随之摇晃。 「你别动!别整乱了!」留云狠狠摁住她的头,「慌什么,木已成舟。」 「我不是慌这个,其实也不算心慌,只是......」印女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有规律的跳动。那里曾经濒临崩溃,又因神明的献祭重生。 「别想太多,印女。」留云打断了她的出神,将手盖在她的手上,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别想太多。」 别期待太多。印女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苦涩地笑了一下。是啊,别期待太多。 「好吧,我不多想。也不知道魈那边怎么样了,估计够呛。」她想像了一下那边的场面,脑海中乍现一只穿着红衣服正在开屏的绿孔雀,开始憋着笑劲。 留云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现在幸灾乐祸的表情也太明显了。」 「反正他看不到。」她嘟囔了一下,摸了摸耳环上的琥珀吊坠。 「好了快到时间了,该走了。」留云有些不舍地顺了顺印女耳旁被束起的髮丝,「走吧,印女。」 留云放下手,准备拉她起来,然而印女却仍然没有动。 「印女。」留云说。 「我知道,再等一下吧。」 印女抬起头直直仰视她,但留云却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她知道她在等什么。 她还知道印女昨晚去了哪里。这连魈都不知道,其实她也没问过,只是有一种感觉,感觉她会去看她。 留云深吸一口气,想告诉印女别等了,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难熬的等待。留云闭上眼。 「走吧。」一阵笃定的静默过后,印女突然开口,没等留云回过神,拢住自己的裙摆就准备站起身。 不要让过分的想念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真的吗?如果不想嫁的话,就让我来带你逃跑吧。」 ————。 奇蹟。 如果让印女用一个词来描述那时的情景,那就是奇蹟。 造访琉璃花田的风。 如琉璃百合,有着纯真笑容的少女。 拖着长长的袖子,脸颊苍白而消瘦,那一双常出现在她梦中的,雾蓝色的,却仍然如昔日般灵巧生动的眼睛。 那是她为之深爱的妹妹。 「早上好,印女,留云,还是该说好久不见呢?」少女看着她们,宛若从前。「我恍惚觉得你在等我,所以我回来了。」 「归终......」她喃喃出声,「你来了......」 「这不是梦,对吗?」印女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克制不住地不断从指缝里流出,「这不是梦,这不可能是梦......」 「别哭,姐姐。」归终眨眨眼,「婚礼还没开始呢,新娘怎么就开始哭了。」 「走吧,留云。」她看着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却也泪流满面的留云,「我也很想你。」 —— 「然后小鱼就带着她的两个伴娘结婚了。」印女掏出手绢。 「呜哇哇,太好了——」派蒙接过印女递给她的手绢,重重擤了下鼻涕,「太好了——!」 「派蒙!」 金髮的少年人破开迷雾,焦急地朝着小精灵大声吶喊道,他急匆匆地冲过去,却猝不及防地发现派蒙正在往别人怀里哭。 纳尼索嘞。他有点懵。 「旅行者!」派蒙循声抬起头望去,惊喜地大喊,完全没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埋汰样子。 旅行者上前确认了派蒙的安全,转头粗略地扫过派蒙身旁陌生的身影,他盯着女人的蹼爪和从脖颈处延伸出的鳞片,稍微露出了警惕的眼神。 这份警惕是必需的。他的眼神暗了暗。虽然派蒙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还往人家怀里钻,但毕竟他们刚刚逃脱了千岩军的追捕,璃月随处都有可能出现敌人。 面对他的这份警惕,女人显然不以为意,只是扶了扶后脑勺用银簪盘成的髮髻。墨蓝的琉璃穗子随她的动作摇晃着,像两只迎风舞动的蝴蝶。 「请问你是?」他缓了缓语气问道。 「旅行者你不用紧张,」派蒙抹抹红彤彤的眼睛,再见到自己旅伴的喜悦沖淡了刚才的激动,她伸出手指了指身旁的女人,「她叫印女,是仙人!」 女人不置可否,只是抬起眼,鹿一般温润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你好。」 与她明艷的外貌不同,她的声音虽略带冷淡,但却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旅行者愣了愣,那点微小的敌意也消减下去。「你好,我是旅行者。」 「唤我印女就好,」印女瞅了瞅旅行者奇异的装扮,感觉有点新鲜,「你很厉害,能这么快就破开我的迷雾。」 「原来这是你布下的吗?」旅行者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怎么做到的啊!」派蒙也插了一句。 「是仙家机密哦。」印女朝派蒙狡黠地眨眨眼。「这迷雾本是给那些贪图仙人机遇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准备的。但你们并不像是那些来这里求仙问道的人,却又来到这仙人居住的绝云间。既然通过测试,我刚好有兴致,说吧,你们所求何事?」 「我们就是来找仙人讨公道的!」派蒙一听就直接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一路被千岩军追捕的心酸苦泪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第78页 她开始比比划划。「印女我跟你说,这个千岩军啊......」 「嗯嗯。」印女点点头。 派蒙继续比划。「还有这个璃月七星,我们......」 「?......嗯嗯。」印女迟疑地点点头。 派蒙捶胸顿足。「然后再说这岩王帝君......」 「......嗯嗯......嗯。」印女汗流浃背地点点头。 派蒙一口气说完,畅快不少,抬起头和旅行者一起望向印女,等待着她的答覆。 只见印女脸色逐渐铁青,脸上看上去莫名有一种尴尬的恼怒。「好的,你们的冤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先这样,去这几个地方将此事替我告知众仙,你们只要有缘便可遇见他们,最后你们再来望舒客栈,我会在那里等你。」 看着旅行者他们离去的背影,印女默默地捂住脸,刚才回忆往事的触动烟消云散,转而在内心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帝君!归终!你们在干嘛啦! 第42章 「所以帝君的意思是,您要退休了?」印女大受震撼。 她才从旅行者那里得知了请仙大典的事,在旅行者离开后便马不停蹄地朝归终的家里跑,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了安然无事的两个神。 岩神摩拉克斯,或者说,一个名叫钟离的平平无奇的老百姓嘬了一口热茶,温度刚好。「是的。」 「你怂恿的?」她转向一旁假装自己是墙纸的少女。 「清汤大老爷,这可不是能怂恿出来的决定!」归终转过头,露出一个被冤枉的表情,「虽然我有提过,但这也只是个建议,采不採纳还不得摩拉克斯自己想吗。」 「确实,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钟离说,「虽然归终很早之前就有劝过我退下神位,但我仍旧举棋不定,还是那位偶然遇见的商人的话令我下此决心。」 「我也是前天刚醒,摩拉克斯就来和我探讨此事,为此我甚至没告诉歌尘和留云他们我醒了,就怕露馅儿。」归终嘆了口气,「若不是你昨日碰巧来看我,我还要瞒着你呢。」 「可是这么重大的决定,你们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印女感觉自己青筋都爆了。「以防您不知道,帝君大人,有一瞬间我真以为您就那样没了!」 「我也不曾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钟离沉吟片刻,撩起眼皮瞧了瞧,把茶杯推到她面前,「印女,观你舌苔,是不是有点上火,喝点茶吧。」 「帝君你又来了,别扯开话题,我哪里会上火。」印女端起茶杯勐喝一口,钟离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茶需细品......」 「我当然知道这茶要细品,我还知道这茶的价格是六万五千摩拉。」印女露出了牙疼的表情,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贴过来的归终靠得舒服一点,「钟离先生,您是今早买的茶叶吧,昨晚还出门打牙祭,帐单胡桃都寄给我了。」 「啊,竟是这样被发现的。」钟离恍然大悟。谁没想到掌管金钱的神明有一天居然被欠条背刺了。 「是啊,真有意思,您老今早在请仙典仪上原地去世,与此同时居然还有闲情逸緻订购了翘英庄的茶叶。」印女难以置信地吁了口气,天知道她从旅行者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感到有多荒谬。 「......」钟离别开脸轻咳一声。 「自从胡桃那孩子知道我是您亲戚,每回都带着帐单都往不卜庐那跑,我都要受不了了。」她从善如流地掏出帐单,面色变得忧郁,「帝君,您真是太会花钱了!」 钟离是摩拉克斯游走在人间的身份,在往生堂当客卿,胡桃是他的顶头上司。同样的,印女在人间也有身份,她早年和沉玉谷有些交情,如今沉玉谷的弟子白朮在璃月开了家医馆,名为不卜庐,她也在那里挂了个名。 好巧不巧,往生堂和不卜庐,生死因果都被浓缩在这两者之间,两位老闆也是老熟人,以至于钟离和印女在人间的交际圈或多或少都有所重叠。而他们人设相撞,一样的神出鬼没,也从未掩饰过两人之间的熟稔,索性就对外解释两人是亲戚。 这之后可让印女悔死了,每次胡堂主找不到自家客卿的时候,就带着那白花花的帐单对她穷追不捨。不过,送帐单是假的,想送她上路的心情才是真。 也不知道这一代的往生堂堂主究竟哪里通的慧眼,竟看出了她不同寻常的体质,总是热情地邀请她去体验她家的棺椁,还好有七七帮她分担火力,不然胡桃那孩子她是真的应付不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归终笑得直不起腰,「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幕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别笑,之后再找机会说你。」忽略归终的嘟囔,印女长嘆一声,对着钟离正色道,「我也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装作对此毫不知情。这是您对璃月的考验,我没有异议,而且我更相信璃月的子民们绝不会辜负您的期盼。」 说完,她朝钟离欠了欠身,又拍了拍归终的脑袋,转身离开了屋子。 「你瞧,印女果然和我一样,都相信璃月会交出一份令你满意的答卷。」归终托腮看着面前镇定自若的人,笑道,「放手去做吧,摩拉克斯。」 「我拭目以待。」钟离笑了,他看着印女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印女她,是怎么处理那些帐单的?我似乎从来都没在意过。」 第79页 归终抬眉,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完全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工资少了很多呢,钟离先生。 印女离开归终的住处后直奔望舒客栈,魈已经在那里了,就在望舒客栈的顶楼眺望远方。 「小鸟——」她脚尖一点跳到了他旁边。 「印女。」魈拉住她的手抬起脸看她,她意会地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下,刚想笑,又想起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得沉重一点,又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 「刚刚有个带着百无禁忌箓的人来过,我让他们离开了。」魈抢先说道,又顿了顿微微皱了下眉,「我果然还是不习惯和凡人接触。」 看来旅行者他们比她先到,还在魈这里碰了壁。「是你过分小心了,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凡人。」印女站在他旁边,把眉头皱得紧紧的。「是我让他们来的,魈,帝君出事了。」 「什么?」魈很少见到她这样的脸色,发觉到不对劲,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是刚才来过的旅行者和派蒙。 「他们来了,先听他们和你说吧。」印女转过身朝旅行者他们打招唿,「旅行者,派蒙。」 咦,怎么还带了碗杏仁豆腐,怪香的。 「印女!」派蒙喜出望外地看着她,对叫住魈更有把握了,「快拉住降魔大圣!别让他又跑了!」 「哈哈放心吧,不会跑的。」印女捂嘴轻笑一声,手指上的素戒在光照下一闪一闪,对着他们说,「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 「嗯。」少年仙人随即抬首应了一声。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听到这样的介绍他都多少会有点飘。这可能就是应达说的和初恋结婚的魅力吧。和印女一模一样的素戒安安稳稳地套在他的手指上,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来人,「你们来此所谓何事。」 「咦————!!!」派蒙不自觉抬高嗓音,声音直接飞高八度,眼睛睁得熘圆,「你们,居然是夫妻!」 「......」魈被她噎了一下,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他眼神幽幽地看着派蒙,嘴角又向下压了一个像素点,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印女知道自家小鸟又开始生闷气了。 唉,生闷气也这么可爱。她充满怜爱地想。 旅行者倒是面色如常,看起来没有很意外,不过他好像本就不太会做表情。印女感觉她几乎都能听到魈的心里头髮出「好感度+1」的声音,她想可能旅行者之前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戒指,毕竟他从蒙德那里来,知道那里的风俗。 「哈哈好啦,这没什么好吃惊的。」她干巴巴地笑笑,这几乎是所有不认识他们的人都会有的反应,所以她早已见怪不怪,但魈明显不是很乐意,他还对当年被误认成姐弟这件事耿耿于怀。 所以才有了戒指。 那时他们成亲不久,和魈不一样,印女总是喜欢往人间跑,她之前就在战争中负责后勤,战争结束后仍有许多事务需要她一一打点。战后的建设,安抚烈士家属,安排战争的去处,还有许多许多,但印女不反感做这些,她向来是最愿意接触凡人的仙人。 归终醒来后又再度沉睡,印女对此没有感到很悲伤,这一次甦醒给了她很大的希望,她知道她们终会再见。 而自那以后,歌尘有时也会来人间给她帮帮忙,但她大多数时间只是看着,和其他仙人一样,观望着人间烟火却不参与。 「等归终下次醒来,我就可以有底气告诉她,这人间都发生了些什么变化了。」萍姥姥笑呵呵地看着印女,转头又坐在了台阶旁,完全成了一个融于背景的头髮花白的慈祥老太太,谁也想不到这位老太会发射能震掉一栋楼的萍姥姥冲击波。 不过仙人的身份有时也会起到阻碍,过于高高在上的身份难免会看不清一些东西,所以印女偶尔也会用凡人的身份去接触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东西,她会用仙法稍稍变装,隐藏自己的鳞片和过于锋利的指甲,而这种时候魈就会来陪她一起行动。 如今,战争后仍活下来的夜叉不少,夜叉身上的魔神残渣只需定期服药就不会产生什么大碍,这也使得魈身上的担子没有那么重,终于也有了空闲时间。很多想要接触人类的夜叉甚至选择了在城内居住。浮舍他们是第一波入住的,在城里置办了一个大宅子,任务之余的时间里,应达和伐难还经常会出门逛街。 毫无疑问,印女和魈所用的身份是一对夫妻,但由于二者的外表年龄,老是容易会被人误会成姐弟,而这种情况一多,就很容易造成一方自闭。 「我不喜欢这样。」他们那时在远离城区的郊外午憩,魈躺在印女的大腿上生闷气,脸色僵硬的像堵墙,十分少见地吐露自己的不满。「必须想个办法。」 他当然有想过用仙法变换身形,但用了就莫名有一种自己向世俗妥协的羞愤感。 印女想开口安慰一下,她的小鸟似乎自从成亲以后,情绪能更加放开了。当然,也少不了成日里被大哥二哥调侃的原因。 忽然,他们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欢唿,一群她从未见过的外国面孔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圈,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弹奏着竖琴的人在唱歌。她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曲调,十分奇异但却有点好听。被围在中心的两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男人举着一枚戒指单膝跪地,女人则是璃月人的面孔,脸涨得通红,看上去情绪很激动。 第80页 她起身,拉着魈好奇地走近了一些,然后就被热情的人们挤了进去旁观。她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两人是一对异国情侣,恰逢璃月战乱平息,男人千里迢迢跑来璃月当赘婿,现在正在求婚,还带了自己的家人朋友来作见证。 印女转头去找魈,只见在人群中,他的眼睛就像焊在那一枚戒指上了。 「那是做什么?」印女随口问了问旁边的人,「为什么要交换戒指?」 「这是我们蒙德的传统,戒指是求婚的信物,双方都戴上了就象徵着两人的爱情,公开承诺与对方不离不弃。」风度翩翩的吟游诗人凑上来和她解释,明亮的绿眼睛如同一汪碧泉。「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啊~」 确实。印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发现魈定定地看着她,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后来果然如印女所想,魈专门去打造了一对戒指,是很符合他俩审美的素色,约定两人都要好好戴上。据说他为此专门去找了萍姥姥,毕竟所有仙人都知道歌尘以前最喜欢佩戴漂亮的首饰。 这还让印女忽然想起以前,那段魈天天各种花样地给她送一些小玩意的日子。总之,有了这对戒指,他心里那块疙瘩总算是过去了...... 「咳咳,回归正题。」印女轻咳两声,做作地露出悲伤的样子,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再说说吧,你们来璃月后遇到的事。」 第43章 「帝君遇刺几乎是不可能的,此事必有蹊跷。」等待旅行者和派蒙离开之后,魈很难继续保持冷静。他看着印女,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我完全想不出谁能有这般力量,还胆敢谋害神明。」 就是帝君本人哦。印女抹了一把脸,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他们的神明要离开了,而她现在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虽然帝君并不是真的仙逝,也仍在他们身边,但帝君退下神位,确确实实地动摇了她心中的某个部分。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时该对魈说什么,也不知道如果她没有知晓帝君其实并无大碍,她会怎么样。 但肯定会很悲伤,非常悲伤。她低下头,面色阴郁,她知道魈在看她,但她没有回望过去,也没有说话,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还没到时候。 当印女和魈赶到的时候,正值众仙会议发轫之始。留云和理山叠水真君似乎在说什么,印女还没有走近,就听见留云大吼一声。「我也这般想,帝君遇刺和璃月七星脱不得关系!」 紧接着她扭头看向了前来的印女,目光如炬,像是要喷火。「印女,你说是不是!」 还在思考该怎么不露馅的印女突然被点名,吓得浑身一激灵,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魈在一旁发现动静,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璃月七星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们还不得而知。」他观察着印女的脸色,换了一种比较沉稳的语气,「一切都还有待考证。」 「是这样。」印女偷偷在心里哀嘆了一声。她想起了她去找帝君和归终后,帝君最后对她的嘱託。 「印女,这一次我会作为一个普通人,以『钟离』的视角去感受这段时间的璃月,但这并不代表我忘记了我的旧友们。」往生堂的客卿摇了摇手中的茶杯,看着她,足赤眼眸中的决然若隐若现。「与神同行的,并不只有人类。我同样担心,林栖谷隐已久的众仙,是否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如果说我最不担心的,便是你了,印女。」钟离面沉如水,目光郑重而坚定。「我希望这一次,你能作为我的眼睛去观察众仙的反应。」 「以及,别难过。」他轻声说。 我怎么会难过呢,虽然好像确实是这样。她怔愣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帝君......」 她何尝不知道,这位看似兢兢业业的神明其实早已开始疲惫,所有人都逃不开磨损,她只是有些捨不得罢了。最终她回道,「我明白了。」 然后她就顺利成为了帝君和愚人众y中的一环。 虽然印女没有正面回答留云,但好在魈替她回应了,留云也并没有在意,她中气十足地朝众仙喊着,「无论如何,璃月七星胆敢藏匿仙祖法蜕,我们就该先去群玉阁找他们讨个说法!」 对对,沟通最重要。印女点点头,「没错,我们所知甚少,是该先去找璃月七星问个清楚。」 讨论出结果,众仙人都朝群玉阁踏空而去。印女也准备动身,却看见魈还待在原地,她有点意外,就径直走上前去问道。「魈,怎么了?」 「印女。」魈垂下眼睛,拉住了她的手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忽的凑近,神色极为认真。他们髮丝微微交错,碧青与靛蓝的色块几乎要连在一起。 「啊。」她忍不住感慨,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明自己才是更高的那个,可此刻站在他面前,她却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夜叉仍是少年模样,但与纤细秀丽的面孔非常不同,有着精瘦而矫健的身材,肌肉也十分坚实,这是只有久经沙场才能锻鍊出来的。何况他骨架舒展,背阔胸宽,就像一头年轻的猎豹,远看不太明显,但是一旦靠近就会感受到那股压迫般的张力。 然而此刻,他却用一种很关心的眼神看着她,明明她才是那个在隐瞒真相的人,他却显得比她还要自责,这让她几乎想要立刻夺路而逃。 第81页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这样并不高明,就在她准备插科打诨地掩饰过去时,她听见他说。「但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魈又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安抚似的再补充了一句。「也相信帝君。」 印女低着头,依旧一声不吭。魈拍了拍她的头,她抬起脸,只见他转过身,双臂也背到后面示意她上来。 「嗯。」她揽住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谢谢你,魈。」 「这有什么。」他轻笑了一声。「我们是夫妻啊。」 漩涡之魔神在旅行者的帮助下被顺利打败,帝君託梦告知了众仙自己并未身死的消息。仙人们虽然都对此长吁短嘆了一番,但很快又被璃月的新面貌吸引了过去。 印女在给帝君汇报的时候,忍不住吐槽。 「我觉得再过不了久,留云都要下凡了吧。」她对归终说道,「她看帝君每天看戏喝茶遛鸟,嘴上说着没意思,眼睛里可都写得明明白白。」 「肯定的,她那么喜欢热闹。」归终吃吃地笑了。 「下凡要注意的事可就多了。」钟离捏住下巴点点头,「改天可以和留云借风真君小聚一番,探讨其中门道。」 「下凡啊。」归终托腮看着窗外,「听上去真有意思。」 「魈倒是对此不感兴趣。」印女散漫地撇撇嘴,「在我的半推半就下,才答应会多接触人。」 归终老神在在地摇摇头。「他啊,不行。」 璃月的人民虽然对岩王爷渡劫失败一事唏嘘不已,但日子总得照样过。他们很快又投入了没有神明同行的新生活,偶尔在茶余饭后感念岩王的恩惠,为表哀思,多去关顾些帝君也夸的店——岩王爷严选,值得信赖。 魈在得知帝君没死之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激动的样子,印女十分怀疑他早就已经从她这里才出来了,对此还有点羞恼。 深夜,她慵懒地趴在他的身上,结束时浑身疲惫而快乐。「之前,你是不是已经猜出什么了?」 他抚摸着她的长髮,感受她逐渐尚未平稳的喘息。「有一点吧,更多的是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印女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骨头髮出清脆的「咯哒」声。「我瞒着你,你还反过来担心我。」 「因为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好吧,我是有点做贼心虚。」她开始有点儿马后炮,「那你还说相信我,你不怕是我搞的鬼?」 「怎么可能。」他像是被逗笑了,眼神柔软,「你只是那时看上去有点难过,我想说些什么安慰你。」 「我当然应该难过啊,帝君遇刺了我怎么能不难过。」她戳了戳魈手臂上那块青色的纹身,不解地看着他。 「......是那种很明显的失落的难过。」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学印女用手指比划比划,样子有些笨拙。「就是,失落。」 「我确实很失落。」她怅惘地嘆了口气,把之前一直没说出口的话吐露出来。「帝君信任我,也让我不要难过,但我还是很喜欢帝君治理的璃月,它承载了我几乎所有最快乐的时光,所以帝君说他要退位,我真的很捨不得。」 「我们都一样,但这并不代表新的璃月不好。」 「我知道。」深夜emo伤肝,她打算换个话题。「那你是怎么看出来帝君没有出事的?」 「若是帝君当真去世了,你肯定不是那种表现。」他言之凿凿。 「那该是什么表现?」印女有点懵,还在脑海中復盘了一遍,没找出一点问题。「我觉得我表现得和你们一样啊。」 「所以才不对劲。」魈指了出来,对自己了解印女感到有点儿得意,「是你的话,会表现得很平淡,甚至平淡到显得有些冷漠。」 他看着印女,没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曾经一次交谈中,归终和我说,你是仙人中最像人类的,我没有反驳,因为我也这么认为。」 「仙人大多生性率直,不擅遮掩,但印女你不一样,你敏感又善于伪装,总是会先满足其他人的需求。如果帝君当真遇刺,你绝对不会把悲伤的情绪表露出来,而是会把自己伪装成最冷静的那个,不用等留云发话,你自会召集众仙前去群玉阁探明真相。」 「也许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印女感觉自己有种被掀开来的感觉,不乐意地睨了他一眼。「你知道的,我没你,那——么尊敬帝君。」 「但帝君也对你很重要,不是吗。」他眨眨眼,不假思索道,「印女,你远比你想像要敬重帝君。」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干瞪眼。 他托住她的腰,抱住她。「而且你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总把情绪压在心里。当初也是,明明自己害怕极了,却还是把我独自丢下,什么都不解释就上了魔神殿。」 「不准翻旧帐。」她顿了顿,小声地问。「我当初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她指的是她上魔神殿的时候。 「想了很多。」他诚实地说,「我一直希望能杀死魔神,但从没想过这要献祭你的性命。那一天我远远地看着你离开,突然就意识到你或许不会回来了。」 「我当时确实不打算回来了。」印女亲了亲他的额头,捧住他的脸。「那是我精心计划了许久的,自从我被魔神强制契约后就无时无刻不在计划这个,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你说的对,从那时候起我就对帝君的力量坚信不疑了。」 第82页 「所以我后来就闯了进去,可那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他敛下眼睛,仍耿耿于怀,「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握着你的手浑身发抖,直到帝君告诉我你还有救。」 「唔,我错了,我不该抛下你不管。」她有些侷促地低下头,亲吻。「都过去了,我们已经逃出来了,璃月现在变得很好,大家生活在一起,很幸福。」 魈浅浅地应了一声,说了太多话让他有些困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印女悄悄起身,走到窗边,魈的话让她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故人了。 她闭上眼,轻微的夜风如唿吸般颤动着从她耳边拂过,任由自己的意识描摹着那些熟悉却又模煳的身影。 妈妈,白溟,你们看到了吗,我现在过得很幸福。 第44章 【原神】官方〔hot〕 #原神# #原神1.3# #明霄升海平# 亲爱的旅行者,「潆洄沫珠」活动祈愿已经开启。活动期间,旅行者可以在活动祈愿中获得更多角色与武器,组建强大的队伍! ·祈愿时间 1.3版本更新后~2021/02/17 15:59:59 ·祈愿介绍 ·活动期间,限定五星角色「无朽予慈·印女(水)」的祈愿获取概率将大幅提升! …… ———————————————————— 鲛梦之章 第一幕 ——《已逾千年的约定》 开启条件: 冒险等级≥40级 完成魔神任务:第一章·第一幕-浮世浮生千岩间 【前往任务】 当你收到印女的来信时,第一反应是惊讶。 因为这是一封简短的求助信,上面写着印女发现了一处十分可疑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魔物全都邪祟缠身,特邀他一同前去查看。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可最奇怪的是,她在信的末端特意强调,这件事不要让其他的任何人知道。 「为什么她没去找魈,而是叫你陪她去呢?」派蒙在你的头顶飞来飞去,仿佛在绕着你的头进行星体公转。「而且还不让别人知道!」 「不清楚。」你耸耸肩,把信收起来后就准备向指定地点出发。 虽然你心里也有疑虑,但生来就是冒险者的你从来不惧怕未知,何况印女是你的朋友,她也不可能害你。 你们来到璃月城的传送锚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旅行者。」魈忽然出现在你们身边,搭住了你的肩膀。 「呜哇——!!」派蒙被突如其来的魈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魈你怎么来了?还这么突然!」 早知你来了,我就不来啦。你脑子里莫名闪过这一句话,又飞快地把它甩掉。等看清来人,你忽然想起那封信,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抱歉。」魈看上去也不太自在,想来也是不习惯璃月城内人来人往的嘈杂环境。「我就只是来想问你们,你们最近有见到印女吗?」 见是没见到,信倒有一封。你和派蒙对视了一下,派蒙插着腰,发挥出生平最自然的演技。「没有!」 「好吧。」他看上去有些失落,站着像个插在旱田里歪了的稻草人。 「是印女出了什么事吗?」派蒙看了看魈的样子,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她应该和你一样也开始担心起印女。 「她最近一直在躲着我,这几天好像还在联繫什么人。」魈面无表情的放下了一句重磅炸弹,「我在想是不是我最近做了什么惹恼她的事,但想不出来,就只好找人打听打听。」 你听了,虎躯一震,感觉自己好像插手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魈,你别伤心。」你犹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还不够,在他幽幽的目光下又竖起大拇指。「你要振作啊!」 「……」 然后你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默默启动了传送锚点。 「旅行者,派蒙,你们来啦。」印女坐在将近两米高的磐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墨蓝而浓密的披散在身后,如同一棵盘踞在这巨石上的一棵老树。 她见你们来了,并没有急着从石头上下来,而是先把烟灭了,又把烟杆里的菸灰抖了出去,动作行云流水。从你的角度看,那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看上去多了一股盛气凌人的天真与骄矜,如绸缎一般的烟雾缠绕着她,为她平添了一抹无法排解的苦闷。 「印女!」派蒙飞了过去,像一只欢快地麻雀。 「谢谢你们愿意来陪我。」印女从磐石上一跃而下,看着你们道。「刚刚你们还没到,我在这儿可是担心得很,要是你们没法来,我可能就只能孤身一人前去了。」 「为什么不让魈和你一起去呢,而且还要瞒着他?」派蒙想起了刚刚魈临走时的表情,语气都不自觉变得有点小心翼翼。 「哎呀,即使是夫妻也会有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事情哦。」印女朝你眨眨眼,「之后会告诉你们原因,但这目前是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好吗?」 「好吧,那你之后一定要说。」派蒙点点头说道,你看了一下印女的眼睛,也跟着点点头。 「放心吧,我是契约之神的子民,我绝不会食言。」印女挑挑眉,转头看向前方。「但首先,就是解决掉这些怪物了。」 第83页 散发着黑气的丘丘人在黑暗中窥伺这他们。 你刚摆出战斗的姿态,却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流没入你的眉心,你转眼一看,印女的的神之眼散发着荧荧微光。 「一起上吧。」她的语气很轻,表情却很认真。 在印女的加护下,你很顺利地打败了这群丘丘人。你甩了甩剑上的血迹,看见印女在招唿你过去,便收了剑向她走去。 「伤口给我看看。」她示意你抬起手臂,左右细看了一下,你注意到她的手臂上也有些细小的伤口,但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復,眨眼间就不见了,你忍不住有些迟疑地看着她暗淡的神之眼。 「看来没什么大碍,」她发动了神之眼,把你几乎是全满的血条给补整齐了,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你一直盯着她的手臂看。「有点惊讶?」 是很惊讶。「有点儿,原来你会自愈吗?」你抬起头问道。 「没错,这是我的能力之一。」她不太在意地挥了挥手。「我是仙人嘛,总得有点特异功能不是吗?」 你们继续往森林的深处前进,遭遇的怪物也不想一开始那么简单就可以击败。 气氛开始变得阴森,派蒙有些慌张地躲在你肩头,伴随着阴风阵阵,你似乎听到了某种非常遥远而空灵的歌声。 「三个美梦换了一把麦。 六个人儿被往土里埋。 闭上眼,我们齐欢唱。 不死的魔女献佳瑶。 献给慈悲的梦之女王。」 「你们听到了吗……」伴随着桀桀笑声的歌谣令你毛骨悚然,一旁的派蒙早就被被吓得抖成筛子。 「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哪里,莫非......」印女对歌声恍若未闻,只是在自言自语,仿佛寻找着什么。 你们已经在这片森林中走了将近三个小时了,然而这片森林却像是一个野兽的胃部,漆黑而深不见底,你明显能感觉到印女逐渐变得焦躁起来,你怀疑你们已经被困在这片森林里了。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印女下了结论,神色沉悒。「有趣,从来都只有我困住别人的份,今天倒是让我开了眼了。」 「那该怎么办呀,」派蒙急得团团转,她肚子开始饿了,像是里面开了个洗衣机。 「我们先休息吧。」你提议道。 「好,先吃饭吧,还是吃饭比较重要。」印女嘆了口气,点头答应。 你转身开始准备食材,正当你在思考吃什么的时候,余光正好瞄到印女偷偷熘到了你们的背后,你好奇地转过头去,只看见印女背对着你们,双手抱臂,生气地跺了两下地板。 噗。你迅速转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享受完简单又美味的甜甜花酿鸡,印女抹了抹嘴巴,对你们说道,「这片森林古怪非常,恐怕是恶灵作祟的原因,我们现在相当于进入了恶灵的结界。」 「但其实我们之前有路过这里,从来没有发现过什么恶灵,也一次都没进入过结界。」派蒙的嚮导雷达发动了,其实你也知道你和派蒙曾经也路过这片森林,翻完了宝箱,地都锄了三遍,愣是一次也没遇见过这样的怪事。 唯一的变量——你看向印女,等待她的回答。 「我想,是我的原因。」她露出一种郁郁寡欢的眼神,说了声抱歉后又把烟杆从袖口抽了出来,点菸,你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抿着菸嘴慢慢地吸了一口,又将过了肺的烟雾从她的嘴唇间吐出。 其实她的烟并不难闻,据说她的烟都是她自己特制的。据留云借风真君说,她一开始抽的都只是寻常的烟,但是后来在恋人的据理力争下,她为了避免没有烟抽,只好研制出了这种烟,有一定的刺激性但不会伤身体,闻起来也是一种馥郁的沉香。 灰白的烟雾仿佛是一种温柔的爱抚,她后仰着头,眼神慢慢沉静下来。「藏匿这片森林的恶灵,或许是我的故人。」 在那些飘忽不定的烟雾之中,你们听完了一个千百年前的,关于魔神的神使与神明的笼中鸟的故事。 「那时候我只是想着,即使我这一辈子都註定待在魔神的掌控下,我也要尽力去保护他们,让他们在笼子中也能尽量的快乐一点、幸福一点。」她垂下眼睛,苦笑一声,「就是这种不伦不类的愿望,害得一些人到现在都不得往生。」 「我和魈带着一些人逃出来了,但也有一些人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她静静感受着如泥沼般蔓延过来的黑气,露出一个堪称恬静的笑,说道。「所以现在,我来找他们了。」 「印女!」你吶喊出声,焦头烂额地对付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气,你的鼻尖瀰漫着腐臭和血腥的味道,来自千百年前的遗恨随着印女落下的话音开始爆发。 「旅行者!!!」派蒙不知所措地看着你,被扑面而来的黑气吓出了哭腔。「快、快逃哇——!」 你捏紧了刀柄,往缠绕住派蒙的黑气一刀砍去,黑气散开,你随即捞起派蒙,试图用风元素将黑气大范围吹开。 你准备开始动作,可就在这时,一股铺天盖地的黑气急骤地聚拢成浪,伴随着绝望与尖锐的怒吼向你袭来。 不好!你的脑海中只来得及出现这一句话。你已经躲不过去了。 然而就在你无法动弹的那个瞬间,你的后背传来一股柔软的推力,将你迅速推向一边。 第84页 你喘着粗气,手还颤抖着扶着刀柄,你看见印女朝你微笑,却又在你看得更真切的时候被黑气掩盖过去,你听见她在最后说。 「剩下的就只能拜託你了。」 「印女——!」没等你起身,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你开始耳鸣,视线模煳了一瞬,而就这一瞬间,印女被黑气完全地包裹住了。 你瘫坐在地上,看着黑气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形的黑球,隐隐血线环绕这它,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呵——呵——呵——」你回过神,在喘息之间喊着印女的名字。 「......印女大人。」微弱的声音就从他耳边响起。 你勐然循声看去,一个没有面孔的透明鬼魂安静地伫立在你的身后。 卧c!!!心跳直接漏了一拍,你差点就接不上气,「咳咳咳咳咳————!!!」 「你刚刚,说了什么?」派蒙一边帮你顺了顺背,一边用颤抖着声音问道,显然她很怕鬼。 「……印女大人。」你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刚刚在哪听过,然而鬼魂只是像个单纯的复读机,翻来覆去也只会念印女的名字。 「难道你是这里的恶灵?」派蒙鼓起勇气,双手叉腰,「你曾经是印女保护的村民吗?」 而鬼魂则是用更弱的气音呢喃着。「……印女大人。」 你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唱歌谣的声音。「你想救印女吗?」你问道。 鬼魂一动不动,但你的直觉却告诉你它在说是。 「但你应该怎么救?」你抿紧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下一刻,你惊讶地发现鬼魂移动了,它慢慢地朝向困住印女的黑球,顿了顿,像是在下定决心,之后在你和派蒙震惊的注视下融入了黑球。 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你觉得黑球的黑气变淡了一点。 「有救!印女还有救!」派蒙激动地差点哭出来。「求求你们了,还有鬼魂吗?救救她吧!救救印女!」 「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救救印女!」你也闭上眼跟着吶喊,你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遍,只见再次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在昏暗的天幕下,无千无万的鬼影围绕着伫立在森林中,他们有大有小,缓慢地从土壤里,从空气中,从枝芽上升起烟雾般的丝线,凝聚成一个个散发着辉光的魂魄,他们没有面孔,没有表情,只是呆呆地面对着那个巨大的黑色圆球,开始慢慢地向它挪动。 你站立在熙熙攘攘的鬼魂之中,像一根静止不动的路标,你默默地看着他们向前,义无反顾地融进了那个黑球中,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地消逝在你面前,你看见黑暗在一点一点地散去,天际的暗色融化般消失,直至最后一个鬼魂泯没,黑气也荡然无存。 你缓步上前,双手接住了从空中仰面飘落下来的印女,有一瞬间,你以为她就像一种纤弱的烟雾,就那样散去了。 她怔愣地看着天空,你察觉到她微不可查的发抖,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啜泣,你这才意识到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好的梦,大家都聚在一起,朝我招手。」她捂住眼睛,哽咽着,「是我没遵守诺言,要是我当初能守护好他们的话……」 「我想他们是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自责的。」你艰难地说,「他们都很爱你。」 你沉默了一会儿,将她放下后走到一旁,将时间留出来让印女痛哭,这时,你如有所感地看向不远处的山崖,墨绿色的傩面一闪而过。 你顿了顿,看了一些仍在伤神的印女,迈开步子往远处走去。 「魈。」你说道。 沉默寡言的少年仙人踏风而来,鎏金的眼瞳映照着你忧悒的面容。 「旅行者。」魈看着你,语调温柔得令你难以置信。「谢谢你,这次你帮了我们很多。」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看着他,还没从刚才百万魂灵的献身中回过神来。 「抱歉,我在你离开传送锚点的时候又跟了上去。」他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嘆息,「这次帝君之前提点过我,让我最好不要插手,所以我就没有出手,希望你原谅。」 「你难道不气印女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派蒙不解地看着他说道。 「怎么会呢,她本就不是那种事事依靠我的女子,何况我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想让我参与这件事。」他的语气依旧沉稳,「那些魂灵,都是死在了当初魔神陨落的时候的人们。神明死亡,溢散出的能量足以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灰飞烟灭,虽然印女之前有提醒过所有村子里的人,但最后还是死了几乎一半。」 「印女或许误以为那黑气是村民们的怨念,但其实并非如此。」他看向印女所在的方向说道,「那些黑气是魔神遗留下的残祟,那些村民的魂灵实际上是在镇压祂,因此才徘徊于这世间千百年,这也是为什么诸夜叉没有发现自处仍有邪祟的原因。」 「千百年时光的磋磨下,他们遗失了记忆,遗失了面孔,遗失了几乎一切。你们看到的,也只不过是最后的一份思念罢了。」魈的手中显现出傩面,青眼獠牙发着微弱的光,「这份思念是属于印女的。她没有来找我是正确的,如果是我设身处地,我在看见印女被黑气侵蚀的时候是绝对保持不了冷静的,更无法去引导那些迷濛怅惘的幽魂,你不知道,在你们被困在结界之中的时候我有多焦心。」 第85页 「魈……」你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好了,我该去陪印女了。」魈看着你,微微笑了一下,紧接着又随风而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再会。」 你朝远处望去,神色有些恍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直到那两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你才转身离去。 【任务完成 获得奖励】 原石x60 摩拉x124400 冒险阅歷x2050 大英雄的经验x14 精锻用魔矿x26 繁荣的指引x5 异梦溶媒(新)x1 —————————————————— 【吐槽贴】萌新勇闯提瓦特,开个贴来记录一下 1l 楼主 自我介绍,本人萌新一枚,起因是看这游戏热度挺高,感觉有点东西。 虽然本人一直对烫游戏持以不屑态度,但敌不过狗友怂恿,说什么有符合我xp的角色,就来勉强玩玩,顺便开帖记录一下玩游戏的心路歷程,一旦觉得哪里不好玩就立刻开炮。[狗头] 2l 沙发,在这放个屁股,要开炮了记得来踢我一下。 3l 兄弟你格局小了,这游戏热度这么高,你就没想过是有他槽点太多的原因吗?[狗头] 4l 楼主 目前已经过完蒙德的主线了,感觉一般,中规中矩吧,角色操作还挺顺手的,场景也挺好看,但一路下来总结就是没滋没味,希望接下来的璃月能好一点。 5l 好奇楼主xp是啥,顺带一提,俺的xp是神子,俺的xp已经完全是神子的形状噜~~~ 6l 楼上骗人,我都在之前好几个帖子里见过你了,现在xp是神子,上半的时候是纳西妲,4.3的时候xp还是将军呢,这不完全就是up谁xp就是谁嘛。。 7l 这么说格局就小了,xp这种东西本就是具有灵活性的嘛! 8l 楼主 狗友说有一个叫印女的角色非常合我心意,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我现在剧情也刚到她那里,确实挺好看的,是我喜欢的类型,在此宣布本颜狗有了新老婆! 9l 啊。 10l 哦? 11l 咦—— 12l 嘎!某种不堪回首的记忆要从脑子里长出来了! 13l oh,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14l 前来见证一位即将心碎的萌新。 15l 想起当初印女的剧情出来的时候,评论区简直是一片腥风血雨啊—— 16l 印女厨和魈厨都要吵翻天了,就算是现在两边毒唯也是一点就炸。 17l 无所谓,我是cp粉。 18l 无所谓,我都爱,该死的mhy,怎么能把这两个角色塑造得这么妙,都太会撩了! 19l 我一开始是单纯馋她身子。当时过剧情的时候,看到印女的第一眼我就对她一见钟情,我靠真太美了那个动画,那阳光就那样洒下来落在她的眼睛里,真的我一辈子的白月光。 20l 最绝的是她的动作啊啊啊!!!就那样身体后仰着抽菸,然后看到我来了还夹着烟朝我笑,菸嘴上还印着她的口红。。。当时一下游戏我就疯狂去淘宝找相似的口红色号。 21l 而且动画还特写了她的嘴唇,呜呜同求口红色号tat 22l 没办法,她笑得就像我家故意打碎花瓶被抓包的可爱小咪,我都不忍心谴责她抽菸。。 23l 还有她那条抽菸的角色语音:旅行者,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学我哟。单这句我就能听一辈子!!! 24l 真的美色误人啊。 25l 真别说,美就算了,她还是美强惨啊啊啊!!!我xp都被她戳爆了!!! 26l 然后过剧情的下一刻我就心碎了,我老婆居然已经结芬了呜呜呜呜呜qaq 27l 别说了,心开始痛了[大哭] 28l 这么好看的小姐姐怎么就已经迈入爱情的坟墓了。。再怎么说也该和我迈才对啊!!! 29l 楼上图穷匕见了。 30l 别骂,我当时看到她和魈一起亮戒指的时候就屁滚尿流地下了游戏跑到论坛上鬼哭狼嚎,结果发现大家都在。 31l 我的心已经被印女夺走,此生或许不会再有悲喜。 32l 拜託,他们很好磕的好吧,现在占官配才是主流,官方发糖我磕生磕死。 33l 哪有如何,我现在那个[愤怒女人指魈]的表情包还健在,发出来给楼主看看。[愤怒女人指魈.jpg] 34l 这说明你们的爱都不够纯粹,像我,我不是来拆散他们的,我是来加入他们的! 35l 就是,旅行者,印女和魈他们三个把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36l 但怎么说也是夺妻之仇啊,当时魈的up公告贴出来的时候,评论区一片你小子+这个表情包哈哈哈哈哈哈。 37l 真可恶啊,明明其他仙人都没脱单,就他俩是cp,直接凭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 38l 他们俩甚至在情人节的时候还会送礼物给我们,他们真的,我哭死。 39l 讲真,我都不想领,我只想让mhy还我破碎的少男心,呜呜还我印女—— 第86页 40l 我也不想领,mhy还我魈宝呜呜—— 41l 楼上你不要命啦,那可是52原石! 42l 还得是mhy,他甚至都不愿意给个520。 43l 别说了,一想到小情侣从大伟丘那里省吃俭用下来给我们送原石,我都快碎掉了。 44l 拉倒,帝君现在的工资都是直接划一半进印女的帐户里了。 45l 那也禁不起帝君造得啊。 46l 好像也是…… 47l 对了,楼主呢?我是来围观楼主破防的啊。 48l 楼主不会已经b溃破防了吧,别想不开啊。 49l 楼主 璃月的剧情过完了,还把印女的传说任务做了。 50l 楼主 简直太棒了,斯巴拉西,完美符合我的xp,特别是知道印女和魈是一对,又看到她对我笑的时候,那股内心升起的战慄感!!! 51l 哈? 52l 楼主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嗦森么? 53l 楼主 我很清醒,果然还是狗友了解我的xp,印女果然是我天赐的老婆。 54l 纳尼? 55l 等等,我好像知道楼主的xp是什么了。 56l 我靠!是盗妻人!!! 57l 我靠!是牛头人!!! 58l 不会吧,又来,到底mhy开发了多少人的这种xp啊,牛头人攻占提瓦特啦!! 59l 哎呦楼上,这才哪到哪呢。 …… ———————————————————— ————————角色介绍———————— 无朽予慈·印女 烟岚云游,澹清静兮。 「她是最像人的仙,也是最像仙的人。」 「有道是,人生长恨,秾华如梦水东流。」 ————尘之魔神归终 ——————以下是角色介绍—————— 印女 生日:9月16日 所属:璃月仙人 神之眼:水 命之座:鲛梦座 药庐「不卜庐」的神秘医者,医术高超,一张药方千金难求,似乎只有「不卜庐」才能请其出山。 资料/语音 初次见面… 我名印女,很高兴能遇见你,旅行者。难得有这样一次机会,就让我守护你一段时间吧,希望你的旅程没有愚昧与黑暗,前途似海,长乐无忧。 闲聊·琉璃百合 诶?你说我很适合琉璃百合?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啦,但其实我见过比我更适合的人哦。 闲聊·战斗 我不太擅长战斗啦,或者说我是对那些武学技巧一窍不通,不想学也学不会,空有一身蛮力无用武之地。不过这样挺好的,反正我也不喜欢战斗,嗯,我讨厌伤口…… 闲聊·抽菸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抽菸?也不算喜欢吧,只是以前偶然得了这烟杆,加上生活乏味,就开始学着抽菸了。到后来就演变成了一种放松自己的方式,仿佛抽菸的时候我能偷偷拥有一个自己的世界,我会在这个世界里看着那些抓不住的烟,然后开始想那些飘忽不定又没有意义的心事。直到现在,已经成了戒不掉的习惯啦。对了旅行者,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学我哟。 下雨的时候… 有一种身上要发霉的感觉呢,唔,鳞片有点儿痒… 雨过天晴… 真好,我果然还是喜欢金灿灿的太阳。 打雷的时候… 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瞧,有糖果哦。 颳大风了… 哇,有一种谁在生气的感觉,唔… 早上好… 早上好,早餐想吃点什么? 中午好… 我想翘班睡午觉了…… 晚上好… 要去山里看看萤火虫吗? 晚安… 晚安,祝你好梦。 关于印女自己·人类 我曾经也是人类呢,但那已经是很早很早以前的故事了。 关于印女自己·婚姻 感觉自己还是在谈恋爱。这就是恋人长得比较年轻的好处吧? 关于我们·休息 是不是有些累了?要在我这里休息吗,一起喝喝茶看看小说。你说我看起来不像爱看小说?那你说我看什么。医书?那多没意思呀。 关于我们·摸鱼 嘘!别出声!那群夜叉太讨厌啦,仗着有我在就敢随便打架,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我要藏起来,这样他们打起架来心里才有数。 关于我们·童谣 你是说那首童谣吗?真是怀念啊。咳咳,三个美梦换了一把麦。六个人儿被往土里埋。闭上眼,我们齐欢唱。不死的魔女献佳瑶。献给慈悲的梦之女王…… 关于神之眼… 很难说清楚神之眼出现时,我究竟许下了什么样的愿望。不想让人受伤,想治癒伤口,想要拯救生命,我的愿望,从未改变过。 有什么想要分享… 你瞧,我给你编的花环好看吗?这个款式是我妹妹教我的。 感兴趣的见闻… 往生堂的那位客卿,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记得自己要带钱包呢? 关于钟离… 第87页 钟离先生的工资有一半都打在我帐户上呢,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要去帮他缴清帐单啊,至于多出来的,那当然是我的辛苦费咯。 关于魈… 是他选择了我。我想,我一辈子都会为他的那句「我爱你」而流泪。 关于胡桃… 那孩子挺可爱的,歌也唱得很有意思。就是希望她不要再执着于给我推销棺材了…… 关于白朮… 说实话我一开始对不卜庐没有一丝想法,不知白朮是在那一本典籍上知晓了我,竟连着三天三夜上我府邸拜见,即使被迷雾困上两天也没有气馁,我欣赏这样有野心的人。 关于七七… 可怜的小姑娘,她勇敢,也很坚强,我很喜欢她。 关于甘雨… 那孩子,我总是和她说要多休息,别仗着仙兽血脉糟蹋自己的身体,她竟反过来劝我不要抽菸,这,这,这能是一回事儿吗! 关于闲云… 我心甚慰,她终于下凡了,哈!我要去和那些打赌输了的老傢伙们要赌注咯。 想要了解印女·其一 介意我抽支烟吗? 想要了解印女·其二 和我一起吹吹风吧,我喜欢自由自在的风。 想要了解印女·其三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的手……你的意思是,很漂亮,吗?谢谢你,我很开心。 想要了解印女·其四 很早以前我经常做梦,那时候的我还被称为不死的魔女,而我的梦境总是光怪陆离,永远充斥着残忍又虚幻的泡影,很符合魔女的称唿,对不对?不过现在看来,那段日子又仿佛只是黄粱一梦……现在?现在已经很少做噩梦啦。 想要了解印女·其五 又见到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都很高兴。你也很高兴吗?……真是太好了。对了,我准备了下午茶,你要一起来吗?嗯?不想当电灯泡?放心吧,他不会介意的~ 印女的爱好… 看书、打麻将、摸鱼……当然最喜欢的还是和恋人在一起啊。 印女的烦恼… 真希望钟离先生能学会自己带钱包啊…… 喜欢的食物·茶香桂花糖糕 我喜欢吃不甜的甜品!像是万民堂的茶香桂花糖糕,那桂花的甜蜜在配上茶香的清爽,真是无法让人拒绝!唔,有点馋了…… 讨厌的食物… 苦的我都不喜欢。有一次帝……咳!钟离先生骗我喝了杯超级苦的茶,还说什么会回甘……可恶! 第45章 今天照例是印女来不卜庐坐诊的日子,除非白朮遇到紧急的情况特意摇人,她一周只会有一天待在这里。 她的清闲对于凡人而言是好事,只有令白朮都感到棘手的病人才会领到她面前,由她看诊的人无一不是病入膏肓、死到临头的。 印女目送白朮搀扶着最后一位病人离开,或许是诊室里空气太闷了,令她感觉有点反胃。 「印女大人。」白朮送完病人回到诊室,手里还拎着两大袋还带着泥巴的土豆,一脸「我努力过了但我还是拒绝不了」的苦笑。「这是病人的家属送来的,您看着带点走吧。」 「唔,好吧,帮我拿一些吧。」她忽然有点想吃烤土豆,再配上弥怒前两天送的腊肠,真香。 「对了印女大人,这里我有点疑问。」白朮点了点药方的一处,「这个量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这个药材放多点才能中和前面……」印女忽然神色一顿,白朮手里那两袋土豆的泥土味在她的鼻腔内过分鲜明,不知为何让她感觉有点噁心。「……白朮,你把土豆拿远点。」 「?好的。」他虽然有点懵,但还是乖乖拿远了点。 「再远一点。」她还闻得到。 「这里?」他又往后挪了一大步。 「呃,不行,再远一点。」 「那这样?」 「……再远。」 「印女大人,我都在门外了。」 「……好吧,你进来吧。」 白朮从门外进来就看到印女皱着眉,懊恼地捂着鼻子。 「是那袋土豆有什么问题吗?」他忍不住问。他知道印女并不是那种会瞧不起土产的人,他甚至亲眼见过她和几个小孩子一起下地插秧。 「没什么。」印女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不应该这样对待别人的心意。「我们继续。」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她今天整体的好心情,坐诊结束的她刚好看到背着药箩筐的七七,就直接拉着小女孩出来晒太阳。 「别老是闷在里头分药材啦,也别老听白朮的,小姑娘就该多出去走走。」她拉着七七的手往外边走。 其实七七原本是想拒绝的,白朮让她分拣的药材还没分完,结果就在半路上被刚下班的印女给拦住了。 她看着印女那双温温柔柔的眼睛,默默羞红了脸,「这个」「那个」了半天,还是抵不住人家一抹笑,晃晃悠悠地跟着人家变了道,压根没发现自家的白先生在后面苦笑着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嘆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拒绝印女大人。七七想。印女大人一直都很照顾她,也从未摆过仙人的架子,对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身上也香香的,还经常给她带好吃的零食,她超级喜欢印女大人。 就是有时她没来得及想起印女大人是谁的时候,印女大人的眼神总是很落寞,她不喜欢看到印女大人这样的表情。 第88页 「晒太阳很舒服吧?」印女躺在草坪上,伸出手臂给七七当枕头,小女孩的头髮软软的,几缕髮丝随着微风蹭在她的脸上,有点痒。 七七轻轻地应了一声,帽子放在一边,风中吹过印女身上熟悉的气味,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今天的天气好极了,蔚蓝色的天空只有几片淡淡的白云,阳光很明亮,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们的体温都比常人来得低,特别是作为的七七,太阳的温度对她们俩来说都非常舒适。 七七躺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印女逐渐均匀的唿吸声。 看来印女大人是累坏了,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今天的病人这么多吗。七七默不作声地开始把玩印女搭在她身上的手指。她比较着自己和印女的手,和她娇小的手指不同,印女的手指是如勐兽一般十分具有力量的利爪,布满了坚硬的鳞片,鳞片外的皮肤却很薄,隐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紧接着,她又抓起印女的手腕,想进一步比较手掌的大小。 咦——? 七七懵懵地坐了起来,认真地将手指搭在印女的手腕上。梅粉色的眼睛慢慢地睁大,她小心翼翼地将印女的手放下,像一只紧张而好奇的小动物一样端详着女人的睡颜,然后又将视线转移到她起伏的肚子上。 当印女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头髮有些凌乱的小女孩抱腿半蹲着,眼神一丝不苟地盯着她的肚子,像是在守着洞穴里的宝藏。 「七七?」印女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困,「怎么了?」 「印女大人您醒啦。」七七连忙凑到她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您感觉怎么样,睡得还好吗?」 「挺、挺好的?」印女有点摸不着头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缺了一段记忆。 「印女大人的肚子里,」七七的眼睛亮亮的,蒲扇般的睫毛一眨一眨,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有小宝宝了。」 「……什?啊?」印女的语言瞬间宕机了,她现在不知道是该夸七七笑得真好看以后多笑笑,还是该表示自己是不是意思理解错了让七七再说一遍。 她顿了顿,立刻开始给自己把脉,脉搏的声音一跳一跳,和她的心跳声一模一样——她摸到了。 她慢慢地捂住自己的腹部,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在孕育着一个生命。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她几乎能从子宫深处感受到一阵微热的余温。 「印女大人?!」七七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她抬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喜悦,也有感激。 「我没事,七七。」她抱住七七,像是要将那一阵温暖延续下去,「我只是太高兴了。」 把七七送回不卜庐之后,印女便直接回了家。路上,她看到一个小贩在卖纸风车,几个小孩子在那围着转,她一不留神就付了钱买了几个,自己留了一个剩下的分给那些小孩子,她就这样举着风车走回了家。 魈还没有回来,他答应印女去帮她采点药回来,那种药喜欢长在陡峭的山顶上,数量很少很难採摘,但对于夜叉来说并不算难事。作为回报,她也答应今天会给他做他喜欢的杏仁豆腐。 魈很喜欢她做的杏仁豆腐,说她做出来的味道不一样,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差别,反而觉得魈做的才更好吃。她问过他味道哪里不一样,他倒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问到底也就说是甜味不一样。 「比美梦还要甜。」这是少年仙人当时的原话。 这在她耳边算是句情话,她也就这样放过去了,结果就是每一次的杏仁豆腐都要她来做,面对丈夫难得的撒娇她总是很难拒绝。 她心不在焉地切着已经凝固好的杏仁露,开始设想等魈回来之后要怎么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知道后会怎么样呢?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说些什么?他好像从很早以前就期待他俩有个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好像是看我带着甘雨…… 孩子的话,会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女都好,只要健康就行。她开始想像一个孩子躺在她的脏器和骨骼上,一点一点地撑起她的肚皮。她莫名感到有点慌张,她甚至没想过自己在喜悦之后还会觉得慌张。 「啊。」她在走神中切到了自己的手指,丝线般的血流了出来,但很快随着癒合的伤口而停滞了。 妈妈当时知道怀上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肯定和现在的我完全不一样吧。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在心里轻轻地询问着。您能看到吗?我也要有孩子了。 「印女。」魈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噔咚一声,少年从窗外翻身进来。 「怎么又不走正门?」印女下意识说道,挑眉看向满载而归的恋人。 「因为我看到你了,想快点到你旁边。」魈放下一箩筐的草药,开始帮忙洗放在一边的土豆,多亏了多年的夫妻生活,他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在印女面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虽然总是被印女说他犯规。 「犯规了你。」印女顿了顿,开口道「对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魈很快察觉到了她话中微妙的情绪,又放下土豆走到她身边。 「嗯……就是……」她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她酝酿着该怎么说出口,可越是开口脑袋就越迟钝,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乱跳,乱得她有些无所适从。 第89页 魈耐心地等着印女组织语言,他直觉告诉自己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这样表现的印女很少见。说出去估计没几个人信,和她在常人面前的慈悲面孔不同,印女和他独处的时候总是会透露出她的坏心眼,而且还有点微妙的胜负欲,无论做什么她最终都是占上风的那一个,虽然有点点挫败感,不过他也甘之如饴。 但此刻的女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腹部,慢慢地露出一点点红晕,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怯生生地向下看着,眼神几乎能将他化成一滩水,看上去散发着一种容光焕发的美丽。 他听见她开口。「我……怀孕了。」 印女终于把话说出口,还没松一口气就被魈搂进怀里,桌子被他撞了一下,杯子里的水也被撒出来了一点。 「哎呀!」她有点害羞了,拍打他的手臂。「是不是有点高兴疯——」热烈的亲吻堵住了她未尽的话语。 「好了,好了,」她微微拉开激动过头的丈夫,被吻得有点喘不过气,而魈把头埋进了她的肩颈,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她的语气又柔和下来,她摸摸他的后背,「我还要做杏仁豆腐,不会让你久等的。」 「印女……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他可以发誓,如果现在印女要他的命,他都会给她。 他松开她,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和印女拥有自己的孩子,但这一天的到来还是让他这么惊喜,他又开始紧张起来,他想起女性分娩时会流很多血,也很痛苦。 「印女……你不用害怕。」他有点语无伦次地握住了她的手,希望自己能以此传递给她力量。「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当然。」她将他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柔软下来。「无论怎么样,爱都更占上风。」 「只要高兴就好。」她亲亲恋人的脸颊,「恭喜你,孩子他爸。」 第46章 五月的天气逐渐热起来,晚饭时间快到了,桑榆暮景,晚灯初亮。 魈打开砂锅的盖子,嫩笋鲜甜的香气随着白丝丝的蒸汽飘满整个厨房。金黄色的眼睛微眯,他谨慎地撇去浮沫,舀了一勺浓白色的清汤尝了尝,感觉对味了,这才点点头。 嗯,不愧是帝君大人的配方。 自从印女怀孕以后,厨房逐渐变成了他的地盘,为此他还特地请教过万民堂的香菱,厨艺精进了不少。 顺手抓过两根细葱放在案板上,他刀工绝佳,三两下就能切成葱花,再捻起来洒在微沸的汤上,一锅完美的腌笃鲜算是新鲜出锅。 用筷子把笋片和肉块稍微码好,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再拍个黄瓜——最近天气热了,他担心印女胃口变差,还是配点开胃的凉菜比较好。 正当他刚拿起黄瓜准备开切,他的余光就瞥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靠近。 「小鸟。」后背的衣服被揪住了,他听到了女人轻轻的笑声。 不用思考魈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头也没回,一刀先切了一小段黄瓜递给她。「饿了么?」 印女接过去直接咬了一口,黄瓜很脆,被她咬得咯吱咯吱响。 「饿了。」她诚实回答。她已经怀孕一个月了,无时无刻不感到飢饿,这让她变得很没有耐心,她有时候饿了甚至会觉得自己急躁得像只冬眠刚醒的黑熊。 确认怀孕后的她有一段时间其实特别焦虑。魈是夜叉,她是喝了鲛人血的人类,他们的小孩也肯定会继承他们的一些什么,但印女十分担心自己的鲛人血会影响到孩子。 她和白朮各自都为她检查了一遍身体状况,发现没什么问题,胎儿也十分正常,鑑于她躺在盆腔里的小孩现在还没有拳头大,还是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下结论。 她把最后一口又递到魈的嘴边,他正忙着切,就着她的手吃掉了。这是她怀孕之后养成的怪习惯,无论吃什么都会把最后一口剩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能说是激素作怪。 魈随便嚼了两下,没尝出什么味道就咽下去了。印女曾经说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吃饭不香,他其实不太理解,也暗自努力过,具体表现为多嚼几下,然而未果。 「好了,你先出去等着,我要端出去了。」他开始装盘,假装自己没看见印女又偷偷拿勺子尝了一口汤。「旅行者还有帝君他们估计一会儿就来了。」 「嗯嗯,留云说她也做了好多好吃的,和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印女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这些就够啦,你不要做太多哦。」 旅行者,帝君,归终还有留云等一众仙人今晚要来他们这里聚餐,其中帝君、归终还有留云是第一波知道印女怀孕的。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最初知道的时候都表现得不怎么惊讶,特别是归终,印女以为她针对这个问题怎么也要长吁短嘆一番。 「说实在的,我从你们在一起之后就开始幻想自己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当上小姨了,」归终耸耸肩,她是第一个到的,她家离这里最近,时不时就会来找印女唠嗑。「算算我想了多久吧,怎么也有大几百年了。」 「看来结论分明了,既然你已经自称是小姨,那么干妈的位置还是非我莫属。」留云召唤出自己的机关烹饪神机,像流水线一样开始一盘一盘地上菜——这个机关术被印女吐槽是锅巴的一生之敌。 第90页 「?小姨怎么就不能当干妈了,我也可以身兼数职啊。」 「你们什么时候讨论的?我都不知道。」印女坐下来,面前是专门给她的拍黄瓜,腌笃鲜也被魈放在最靠近她的位置,这两样是她最近的心头好。她先夹了几口放进嘴里,她现在停烟了,但嘴巴还是闲不下来。 「你当然不知道,」留云託了托眼镜,咋舌道,「从你和魈上仙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争论了,到现在都还没分出个胜负。」 「对,印女,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斗争,你什么都不要管!」归终长长的袖子捂着下半张脸,眼里隐约可见熊熊燃烧着的斗志。 留云冷笑一声,「没错,印女你别管,都这么多年了,趁今天这个机会一定要论个明白!」 其实我也不是很敢管。印女被夹在中间,感到压力山大,她把求救的目光移向一边正在跟削月和理水聊天的钟离,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灼灼的眼神,竟然不露痕迹地往远处挪了挪。 ……看来公平公正的契约之神也有感到棘手的事情。 「印女,我们来做客啦!」派蒙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是魈带着众夜叉和旅行者他们一起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当夹心饼干的印女,几步上前就把她拉出了争吵范围,动作十分自然,连归终和留云都没有注意到。 印女震惊地看着他,感慨他竟然如此轻易就做到了连帝君都没法办到的事。而事后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旅行者表示,这只不过是正宫的从容罢了。 「印女,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和旅行者一起做的!」派蒙把琉璃百合样式的簪子递给了她,几条穗子也是晶莹剔透,看得出制作者十分用心,好看极了。 印女的心情瞬间明媚起来,将原本侧绑着的低马尾用簪子束了起来,就留下几根细碎的髮丝。「谢谢你们,快进来吧!」 魈:又学到了。谢谢。 「嘿!魈,印女,恭喜你们!」伐难和应达一左一右拉着印女的手摆来摆去,心情十分激动。 「谢谢,谢谢。」印女原本只是想微笑一下,但她发现自己的嘴角根本压不下来,在她和伐难应达聊天的时候,魈就站在她背后看着她发呆,时刻准备应对突发情况,低调地像个小助理。 几位夜叉也围着他们道喜,他们最近都在璃月边境清扫魔物,知道消息后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浮舍更是直接把魈负责的区域一併拿下,勒令魈直接休假陪伴印女。 「这段时间就包在我们身上啦,你们就安心吧!」浮舍搂住魈的脖子大声说道,此刻他的身形在印女和魈眼中无限地高大起来。 饭桌上,觥筹交错。魈坐在印女左边,往右边是归终和留云,她们总喜欢黏在一起,可以说是十分稳定的三角关系,而一般这种时候他就是个不怎么讨喜的分支。 他沉默地把蟹腿肉掏出来,拨到印女的碗里,比起闲聊,他更擅长做这种机械的工作。顺便夹几口菜,咀嚼,再回应几声弥怒的大笑。 「对了印女,魈,你们想好孩子叫什么了吗?」钟离放下酒杯,像个老父亲一般气定神闲地问道。 「还没有。」魈露出拘谨的表情,像是一个课上被老师揪起来提问的学生。他们最近光顾着适应新生活,还有产检问题,其他的都没怎么注意。 「虽然取名也忌讳操之过急,但最好还是早些定下为是。」 「对啊,这么重要的事你们可得抓紧哦。」归终不贊同地用袖子摆了摆,留云也摇摇头,仿佛下一刻印女的孩子就要生出来了。 取名的事印女其实有稍微想过,但实在没想出来什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弧度,但她还是感觉那里还是很平,不过她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里会越变越大,直到胎儿脱离母体,变成一个红通通的哇哇大哭的婴儿。 「好好。」印女给归终夹了一筷子菜,希望能先矇混过关。 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印女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在经过无数次的提议与驳回,预产期将近,而孩子的名字还是没有定下来。 「今天怎么样。」魈把手放在印女隆起的腹部,感受到胎动的回应,不由得从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温暖的笑声。 「每到这个时候就爱动。」印女打了个哈欠,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花。也不知道魈究竟从夜叉们那里取了什么经,自从听说胎儿可以听到外界的动静了后,每晚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读一些故事书作为胎教。 她又感受到了胎动,一下又一下的,感觉像肚子里藏了一条偶尔动弹的鱼。「今天讲什么故事?」 「嗯,是旅行者从蒙德带给我们的书,据说是蒙德那里广为流传的儿童读物……他说挺有趣的。」魈翻了几页,迟疑地念出名字,「……叫作《野猪公主》。」 印女抚摸着肚皮,没感觉出什么异样。「那开始吧。」 「嗯……久远的传说中,大地上的草木走兽都拥有自己的王国……」少年仙人清澈而沉静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 「……公主牵起小狼的爪子,一起回到了家乡。」 「……0.o???」太炸裂了,印女最后一点瞌睡都被炸没了。她喃喃自语,「现在的儿童读物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吗,是我太落后于时代了?」 「……」魈念完也不由得沉默,感觉自己好像被坑了。看着开始神游天外的妻子,为了缓解气氛,他嘆了口气,「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第91页 印女被这故事憋坏了,听他这样说,兴致忽然就来了。「那出发!」 「?我……」只是随口说说。魈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又看了看兴致勃勃的妻子,又嘆了口气。「……我们走吧。」 印女被他搀扶着起身,围上围巾,披上厚厚的大衣就走出门。 如今已经到冬天了,深夜,斑斑的雪粒像雨一样下下来,模煳了世间万物的轮廓。他们共撑一把油纸伞,细细白白的雪粒粘在魈的肩膀上,浸湿了一小块深色。 「啊,好冷!」印女把手伸进雪堆里,被冻得指尖通红。她想了想,转而把手探进魈的脖子里,魈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好吧好吧,你不怕冷。」她别过脸,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来,眨眨眼睛。「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老是挖雪吃,我不让你吃你还闹别扭。」 「……我没有闹别扭。」 「胡说,你甚至还故意搞失踪,我回过身就发现你不见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才不是这样。魈不自在地看向另一边。那时他们还俯首于魔神,冬天总是难熬的,每次任务结束,他总是遍体鳞伤地倒在地上,和满地的残尸血肉躺在一起。实在渴了,就挖一口带着血腥气的雪咽下去,冰雪下肚,既能解渴又能让人保持清醒。 然后同样精疲力尽的印女就会慢慢爬起来,她总是比他恢復得快,她会把他背起来,有时候她的伤口还没那么快完全癒合,他们就一同淅淅沥沥地流血。她把他背到没有人的地方,捡柴,起锅烧水,然后再用温水去擦拭他皮开肉绽的肢体,清理他身上的血污。他们依偎在一起取暖,像两只流浪猫,等他逐渐清醒过来,她再皱着眉,耳提面命地告诉他不许挖雪吃。 而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喜欢照顾自己的印女,喜欢看她帮他轻轻擦去脸上的血痕,他喜欢那双郁郁寡欢的蓝眼睛,只要看到她露出些许心疼的眼神,他迟钝不堪的大脑就会被一种酸酸涨涨的感觉拢住,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那颗屡屡破碎的心就会慢慢地揉在一起。 有许多瞬间,他甚至想让她就这样永远在他身边,只在他身边。 他震惊于自己这份难以言说的心情,面对女人絮絮叨叨的责令也只是羞愧地低下头,像一抹自我厌弃的影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风雪中,等冷静了之后再悄悄回来。 虽然现在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但魈还没有修炼到可以把这些崎岖的心路歷程完整地说出来的程度,他只好试着去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把手捂得热热的,贴在她的脸颊上。「暖和吗?」 「暖和。」印女侧过脸,用鼻尖去顶他的掌心,「我的鼻子也好冰!」 「印女。」 「嗯?」 魈看着印女对他露出疑惑的眼神,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他觉得自己应该表达一些什么。 他牵起她那只戴着素戒的手,慢慢道。 「你知道吗,」他看着她的眼睛,微笑。「从过去,到现在,每一次你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被你爱着。」 「……」 印女默默地看着他,墨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有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阴郁少言的少年夜叉和眼前的身影缓慢地重叠在了一起,那个点亮了她过去一切的少年,将继续在未来照亮了她的前路。 妈妈,你看到了吗,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华胥梦,愿年年、人似旧游。」她福灵心至,「初华,这个名字怎么样?」 魈愣了愣,思索片刻沉吟道,「挺不错,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嗯。」印女摸了摸肚皮的圆弧,笑了一下。「我就是忽然觉得这是个女儿。」 「如果是女儿,就叫初华。」魈牵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她踩过湿滑的雪地。 「嗯,」印女笑了笑,感受到胎儿的踢动。「我想很快就能知道了。」 第47章 给亲爱的初华: 在开始写这封信的时候刚过零点,正好是你出生的第三天,我是你的母亲印女,你的爸爸魈正在哄你睡觉。他已经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逐渐变得得心应手了,我看得出你已经昏昏欲睡,你那柔软小肚子在有规律地起伏。鑑于你爸爸已经照顾了你整整六个小时,我想这点面子你应该还是会给他的吧。现下四周很安静,我只听到你爸爸轻轻的哄觉声,还有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融雪滴落的声音,我想,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我静下心在这里和你说说话。因为你爸爸不让我下床,所以我是坐在床上写的这封信,字迹不太漂亮了,稍微有些难为情呢,不过信纸是他特意拜託了春香窑的香药师制作的,有淡淡的琉璃百合的香味,据说能留香百年,很好闻吧。 冬雪已经开始融化了,虽然空气仍是寒咝咝的,但我知道这是春天的徵兆,我和你爸爸都很高兴你能在初春降生,因为你的名字就和这四季的起点一样有意义。 初华,在刚得知你的存在时,我的大脑有一瞬间完全放空了,思绪是一片空白,原谅我当时的不知所措,在遇到你爸爸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一个孩子,即使和你爸爸在一起之后也很少去想孩子的事,当然,这并不意味你是一个不讨喜的意外,恰恰相反,你与生俱来就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你是我们孕育的第一个生命,大概率也会是最后一个,毫无疑问,你将拥有我们所有的偏爱与关怀。 第92页 说来惭愧,我对母亲这一身份总是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我和我母亲之间掺杂了太多的恩恩怨怨和小心翼翼,以至于我有一段时间非常担心自己能否做到正确地接受爱,好好地表达爱,而不是浑然不知地伤害。但反过来说,我也将我的遗憾希冀在了你的身上,或许你就象徵着我对母女关系的和解,你的出生是我人生一个新的起点,在爱的这条路上,我或许会走得有些磕磕绊绊,需要学习和磨练,我们或许会争吵,会伤害到对方,为彼此流泪,但我爱你,我甘之如饴,也希望你爸爸会是我们之间一个不错的粘合剂。 在你出生之前,我们曾经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战争,在如今这片和平安定的土地上,曾发生过无数次与璃月子民生死攸关的恶战,在这些战役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作为倖存下来的那群人,我们总是以不同的方式去纪念曾经一切战火还未燃烧的日子,这也是你名字的由来,初华——最初的年华。有时候念起你的名字,我也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故人,想起那些充斥着血泪与牺牲的过往,移霄导天真君、鸣海栖霞真君、白溟……这都是些让你陌生的名字,即使让你记住,对于早已仙逝的他们也无更多意义,不过,这对我这样内心软弱的人已经算是一种极大的安慰了。 初华,我的小初华。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是像我多一点,还是像你爸爸多一点呢?你会喜欢吃杏仁豆腐吗?你爱笑吗,长大后会感到寂寞吗?妈妈好期待你长大,期待看到你充满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期待你自由地交流、自由地奔跑、自由地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但很可惜,我们也不能保证你的未来一帆风顺,你是仙人的孩子,守护夜叉的血脉,流淌着璃月的血,你的肩上註定了比普通人要多一份责任。这个世界并不只有糖果与阳光,在肉眼不可及之处仍然滋生着黑暗与纷争。初华,我们为将你带到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说一声抱歉,但,我们爱你,希望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作为父母,我们会努力让你爱上这个世界,让你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走一遭。 不知不觉写得有些多了,你爸爸在催着我睡觉,他这次终于把你安稳地放进摇篮里,我第一次见到他脸上露出这样如履薄冰的表情。前几次的尝试总是以你的忽然睁眼告终,你爸爸说你一定要在睡前看到我才会睡着,我严重怀疑他是想要讨我开心才这么说的,因为你的眼睛现在睁得还没有半块摩拉大。但你知道吗,你在笑的时候,我也会笑,你看向我的时候,我也会看向你,你向我伸出双手的时候,我也会伸出双手拥抱你。 初华,我的小花骨朵,我最爱的女儿,妈妈爱你,能生下你这样可爱的孩子,我很幸福。 永远爱你的, 妈妈。 整理完信纸,将信封收进抽屉,烛光之外是一片漆黑,已经是深夜了,印女放下笔,将小桌子从床上放下去,轻轻地吹灭了蜡烛,等她做完这些动作,发现魈已经闭上眼睡着了,估计他是累得够呛。初华就躺在他们床旁边的摇篮里,偶尔咂咂嘴,正在熟睡。 她在床上听着他们两道此起彼伏的唿吸声,呆呆地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没什么睡意,可能是因为刚写完信,内心还比较激动。她侧过头,面朝着魈,他看上去累极了,眼下泛着一圈乌青,她算了算,估计他有五天都没怎么睡觉,从她羊水破了到现在就一直守在她身边,那慎之又慎的样子叫她又心疼又想笑。 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的脸,掌心贴着他的脸颊,用拇指指腹顺着他的眉毛慢慢抹过去,一下,一下。她听见他似乎小小地咕哝了一声,微皱的眉心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准备翻过身睡觉去,刚一动作就听见魈迷迷煳煳的声音。「印女,怎么了?是初华哭了吗?」 真是没办法。印女又翻了回来,伸出手臂拢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没有,她睡得很香,睡吧,我的小鸟。」 她又顺着他的头髮,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梳过,她感觉到他的额头靠着她的锁骨,人在疲惫的时候总是会想窝在最令自己安心的地方,而魈几乎要把整个自己都缩在这个怀抱里。 过了一会儿,就当印女以为魈已经沉睡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胸前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印女。」 「嗯?」 「……我爱你。」他动了动,眼睛依然闭着,仿佛还是半睡半醒。 「……我也爱你。」她亲了亲他的头髮,不久就睡着了。 2 「印女你快看啊!」归终抬手举着刚满一周岁的小婴儿向她喊到,狮子王的经典poss。「初华在笑!她被我逗笑了!」 初华的头髮长长了一些,像太阳花似的一根根立在脑袋瓜上,颇有狮子鬃毛的感觉。 「初华经常笑的,你这不算什么。」留云矜持地抬了抬眉,对归终说道,然后一抬头对着小婴儿笑靥如花,「你说是不是呀小初华?」 回应她的是初华更加兴奋的大叫,她笑得太欢,口水从她肉粉色的牙床流出了嘴角,归终惊唿一声赶忙用口水兜给她给她擦拭。 初华看到印女靠近,冲着她尽情地挥舞手臂,一边发出咿咿呀呀的笑声。 「这孩子,或许是个练武的奇才。」浮舍一只手捏着下巴,一只手捏着茶杯,另外两只手一左一右搂着他的好兄弟,说道。「你看初华的手臂,挥得多起劲儿。」 第93页 「你差不多得了,你昨天还说她的书法天才,因为她抓了一只沾了墨的毛笔。」弥怒扶额,无语地撇了他一眼。 「是不是天才都没关系,健康就好。」魈抱臂站着,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女儿。 「哦哟哦哟,果然当了父亲就是不一样!」应达突然上前,趁魈一时不备,压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勐搓,「小弟!要好好带孩子,知道吗!」 没管那边的的骚动,伐难走向正抱着孩子的印女,眼神炯炯,她轻轻地说道,「印女,能给我也抱一抱初华吗?」 「好呀。」印女非常爽快地把初华搁在伐难怀里,而伐难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她努力地调整姿势,心里有些害怕自己非人的手会吓到小孩子。 「没事的,初华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小孩,她在谁怀里都不会哭。」印女莞尔一笑,想起了刚才钟离被初华咬得全是口水的袖子。「她胆子很大,也很爱笑,也不知道随了谁。」 果不其然,初华躺在伐难的怀里,自在地像只小鸟,她揪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无聊地把手放进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在她抬起头的时候,伐难从她身上看到了印女的影子。 「她真可爱。」伐难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她很喜欢初华,高兴得脸上浮现两团浅浅的红晕。 「嘿,该拍合照啦!」归终凑了过来,拿着从旅行者那里借来的留影机。她之前趁魈没注意,偷偷拍了好几张新手爸爸抱着女儿傻笑的照片,非常稀有,非常有纪念意义,总之是可以用来威胁降魔大圣放印女在自己家过夜的强有效利器,她准备先放在钟离那里保存一下,免得被魈上仙「一不小心」删掉了。 「大家——拍照咯——」她一边架留影机,一边指挥站位,印女站在中间,怀里初华占c位,右边站的是魈,左边是她给自己留的位置。 「准备好了吗?」她跑到镜头里。「三二一!——」 「茄子!!!」 3 对于七岁的初华来说,她的世界从她出生起便是一片鸟语花香,她有恩爱的父母,宠溺的长辈,平日最担心的就是在万民堂旁边游荡的实心橘猫又吃胖了,最喜欢的就是拉着自己的好闺蜜瑶瑶畅谈自己的梦想。她最近的梦想是当一名古道热肠的女侠,惩邪除恶、自由自在。顺带一提,她的上一个梦想是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杏仁豆腐。 不过这几天她又多了一件烦心事——爸爸妈妈最近忽然都变得好忙,经常晚上出去,也不告诉她在忙什么,还总是把她扔去往生堂,让钟离先生看着她,给她布置课业,这简直让她苦不堪言,不过跟胡桃姐姐一起玩很有意思,她们可以一起在棺材里睡午觉,睡醒了去无妄坡挖洞,一起编古灵精怪的打油诗,每次到太阳快落山了就回去。 她问过胡桃为什么不能在晚上带她去无妄坡,而胡桃的回答则是一张阴恻恻的鬼脸。「因为有鬼哦~」 不过初华对此嗤之以鼻。她可是夜叉的后代,怎么可能怕鬼。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因为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决定了,我要去跟踪爸爸妈妈!」初华背着小书包,一拍手心大声说道。 瑶瑶今天来找初华玩,被她突然一声厉喝吓得一激灵。「!初华,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我不管嘛,瑶瑶你要和我一起来吗?」初华双手合十对着瑶瑶像小猫咪一样的贴来贴去,「你最好了,好吗?好吗?」 「这不好的,初华,你要听印女大人的话呀。」瑶瑶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她喜欢在初华面前当姐姐的样子,初华撒娇的样子很可爱,总让她很有成就感。「而且,你跟踪不了魈上仙的,肯定马上就会被发现。」 「呜呜。」果不其然被驳回,但初华并没有气馁,她昨晚在被子里隐约听到父母说话,听见魈有提到什么残念什么鬼魂之类的话,所以她今天的目标就是——夜晚的无妄坡!爸爸妈妈肯定就在那里。 虽然小伙伴不愿意一起来,但她可是立志当女侠的孤胆英雄,小小无妄坡,她必拿下! 然而当晚,她握着一把还没她半身高的剑,踏入被迷雾包围的无妄坡,拔剑四顾心茫然。 夜晚的无妄坡和白日里的样子截然不同,这里是如同被悬月厌恶一般的埋骨之地,天色晦冥,草木萧森,云迷雾锁之中瀰漫着潮湿而诡异的霉味。在不知不觉中,她忽然发现原本还在灌木丛中啾啾的虫鸣已经消失不见了,凄凄的风声也仿佛灌入了水中,淹入沉默,在顷刻之间,夜色中的无妄坡变成了一座黯淡的死林。 在初华惊恐的眼神中,一条条细细长长的白色幽灵像沸水里的气泡一样冒了出来。 「唔咿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初华瞬间发出尖锐的爆鸣,撒开脚丫子狂奔。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初华一边尖叫一边逃跑,可是无论她跑到哪里,都有数不清的白影蠕动着向她袭来。 「不行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要被胡桃姐姐责骂我也要活下去,对不住了各位,我来超度你们啦!」初华停下脚步,扬起剑决定殊死一搏,而就在她马上要砍到一个亡灵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制止了她。 「停下。」 白色的鬼影随着来者的靠近迅速散开,仿佛是在躲避一个不受欢迎的傢伙。初华顺着声音望过去,蒙蒙的雾气中,一个人形的轮廓渐渐浮现。 第94页 「你、好?」初华看到来者逐渐清晰的面貌,一懵,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是谁?」 前来的鬼魂显现出一个男孩的身形,他有着银白色的头髮,即使在深邃的夜色当中看上去也仍然波光粼粼,那些令初华感到无比熟悉的的鳞片贴合着他的四肢与稍显稚嫩的脸颊,像银河一般流光四溢,漂亮的让她侧目。 男孩嘴角下垂,有些冷淡地看着她,看上去很是不高兴。「小鬼,谁让你来这儿的。」 「我自己来的,我想找爸爸妈妈,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初华老老实实地说道。 「那你爸爸妈妈不可能在这里,除非他们都死了,这里是死者的世界。」男孩皱起眉,「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不可能——」刚说一半,他忽然止住了话语,定定地看着初华的脸。 「你——」他脸色古怪地看着她,「你是谁的后代?」 「你认识我妈妈吗?你是不是认识我妈妈?」初华瞭然地眨眨眼,「我叫初华,我妈妈叫印女,我和我妈妈长得超级像。」 她说的是实话,初华的长相几乎就是印女的翻版,每一个认识印女的人见过初华,都能看出初华是印女的小孩。 她的五官和身形都像极了印女,柔顺服帖的长头髮,稠密细长的睫毛,柔和的面部轮廓,唯一不同的是她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有着猫一样的灵动张扬,看起来比她母亲多了几分俏皮的天真,额心映着一枚蓝色的菱形印记,嫩白色的肌肤上附着着鱼磷一般的鳞片,坚硬而凌厉。 「……印女?印女。」他忽然意识到那或许就是她的名字,反覆地念了好几遍,喃喃自语。「……原来你是她的女儿啊,她也有女儿了……」 「你说什么?」初华没听清,但这不妨碍她与他交流,胡桃姐姐教过她,对到死去的人要有耐心。 「没什么。」他像是刚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眼神中充斥着初华看不懂的情绪,似寂寞,似悲怜。 「你妈妈,过得好吗?」他问。 「还好吧,就是偶尔有点忙,但归终小姨会帮她偷偷懒。」只要是和初华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一旦和初华提到她妈妈的话题那就很难停下来了。她像一个脱口秀演员,开始滔滔不绝地把话往外倒,「……妈妈最喜欢的就是琉璃百合了,所以每年到了妈妈的生日我都会和爸爸比赛谁采的琉璃百合最香最好看,但最终的胜利者永远都是小姨,在讨妈妈欢心这件事上,小姨永远排第一,当然,第二是我,然后才是爸爸……」 「……」鲛人男孩默不作声地听着,仿佛只是一个沉默而忠实的听众。 「……如果可以的话,我长大了想嫁给跟我妈妈一样的人,反正我的理想型就摆在那里了……」她忽然止住了声音,她注意到鬼魂的身影在慢慢变透明。「等等,你怎么了,你好像在消失呀?」 「是吗,没什么,只是执念在消散罢了。」鬼魂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能再听到这么多和她有关的事情,我很满足了。」 「好了,时间已经够久了,我感受到有人在找你。」鬼影转过身,他已经逐渐失去了人形,开始变得和那些细长的普通鬼影一般。「你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即使你身上流着不死的血脉,但侵犯死亡的领地随你来说还是太过了,现在,跟我走,别回头。」 「什么……不对,更要紧的是你在消失啊。」初华有些怅然若失地跟着他的背影。「你的执念就这样消失了吗,你要往生了吗?」 「对啊,我已经徊迷于这世间几千年了,也是时候了。」他用一种释然的语气说道。「终于是时候了。」 「……」初华沉默着看着他,莫名有一种无处安放的悲伤油然而生。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你母亲,不只是相貌,就连性格也像。」看不清面目的鬼影用着逐渐浑浊的嗓音,说着那些已经在内心翻烂了的过往。「遗传可真是厉害,你们身上都有一种不知者无畏的勇莽。」 「我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瘦得要命,眼睛却大得吓人,丑的像只野猫,还病怏怏的,身上也没一块好肉,不是青的就是紫的,湖水那么冷,把腿浸在水里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哑着嗓子,气息逐渐变得虚无。「我讨厌人类,看到悲惨的人类只会觉得开心,但她的那双眼睛却让我有点不舒服,太亮了,我喜欢明亮的东西,但我喜欢的东西却被安在了丑陋的人类身上,我很不开心。」 「我想知道她想做什么,所以我就从水里面出来了,跟她搭了话,这是我第一次和人类说话,可她却三句话放不出一个屁,然后我就生气了,想用球砸她,结果人没砸到,球还挂在树上下不来了,很狼狈吧,那个球是我在陆地上捡的,我知道那是人类的东西,但那也是我失去一切之后唯一拥有的东西了,所以在扔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很后悔。」他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那么高的树,她就算上的去也下不来,可她为了捡那个破球,为一个要砸她的陌生人,像猴子一样呲熘爬上去了。」 「明明之前还胆小得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却胆大包天地爬上三四米高的树。」他顿了一下,似乎往回看了初华一眼,「你也一样,明明见了鬼撒腿就跑,却还敢夜游无妄坡,甚至和我这个鬼魂说话。」 第95页 「你不只是鬼魂,你还是我妈妈认识的人。」初华开口道,「我其实知道你是谁了,你应该是白溟,对吗,妈妈以前在信里和我说过的。」 「是吗,她提起过我?」初华听出了鬼魂声音中的紧张,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初华又不说话了,因为印女确实没和她详细地说过关于白溟的事,明明之前她问起其他仙人的时候,印女对她都是知无不言,可唯独对这个叫白溟的鲛人三缄其口。 「是吗,是啊,她怎么可能会和你说呢,说一个断送了她全村性命,欺骗她、害她无法再成为人类,让她连死亡都不被容许的罪人呢。」他自嘲般笑笑,「我是她想要掩饰的伤口,随着时间被她放任自流,但终有一天,再怎么红肿疼痛的伤口也会癒合。」 鬼魂的身影如萤火一般忽明忽灭,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亮点,他指向那个亮点,对初华说道,「去吧,你妈妈在对面等你。」 初华顺着他的指示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来,直直地望向他,如炬火般熟悉的目光要剥落他脸上的面具,那一瞬间,他几乎自己要再次被这样的眼神灼伤。 「虽然,虽然你可能做了许多罪不可恕的事,但我知道妈妈不怨你。」她执着地看着他,发自内心的认真。「她确实没和我说过你的事情,她只跟我说,她很想你。」 鬼影不动了,他已经逐渐没了形态,他快要消失了。但他仍站在那里,他还在听。 「如果可以的话。」初华转过身。「希望你能多託梦给她。」 说完,她朝着前方的光点奔去,她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了。 而就在她的背后,细白的鬼魂如流沙般慢慢地消逝,他伫立着,看着女孩奔跑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她,她也是女孩这个年纪。 他怀念着她的笑容,她的眼睛,幻想着他们在梦中再度重逢的情形,慢慢地在黑夜之中化为了天各一方的思念,飞向了牵挂之人的身边。 在耀眼的光芒中,初华眼睛一闭一睁,发现自己正躺在印女的怀里,魈站在她们旁边,眼里是藏不住的自责和忧虑。 「妈妈——」她哽咽着钻到母亲的怀抱,哭出了声。「我好想你啊!」 「没事了没事了。」印女抱着女儿,心疼得不得了。「对不起,是我们这段时间忽视你了,但你也不应该跑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下次绝对不能这样了。」 印女和魈这段时间本就是来探查无妄坡滋生的邪祟,但似乎是因为有一个强大的幽灵消解了执念,自动选择了往生,顺带让那些骚动的怨灵也随之沉寂了下来,本应该是皆大欢喜才对,可他们刚准备离开却收到了初华失踪的消息,正当他们焦急万分的时候,却发现初华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检查一番后发现只是受了惊吓,可以说有惊无险,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魈刚把初华背在背上,转头却发现印女忽然愣在原地,她的手边围绕着一圈星星点点的亮光,那些亮光温柔地缠在了她的小拇指上,下一刻又如满天星一般全都消散了。 弯月悬挂在枯树枝头,初华看着无边月色,仿佛透过了那飘渺的沉影,看到了一只含泪而闭的眼睛。 「传达到了吗?」在那圈亮光消失之后,初华低声自语道,也安心地闭上了眼。「应该是传达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