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逼我当替身》 第1页 《师尊逼我当替身》作者:贰久【完结】 本书简介: 1. 兰则安将将化形,就因长相酷似藏霄仙尊褚漫川的弟子楚崖,被他选中做了替身版弟子。 说是替身,一点也不为过。 楚崖一生比剑,从未输过; 而兰则安第一次宗门大比,上来就输了。 他觉得自己跟楚崖一点也不像,但慢慢发现,有一件事,他同那个大逆不道的师兄一样。 他……竟也大逆不道的喜欢上了师尊。 2. 褚漫川素来冷情,这辈子最没理智的时候,就是在弟子楚崖醉酒时没有阻止,与他一夜荒唐。 结果第二天一早,被人告知:楚崖死了。 他等了七百年才等到楚崖,结果发现这人一直以来,修的似乎都是无情道。 以情入道,待修炼到一定境界时,挥剑斩断情爱,即可成就金仙。 褚漫川看着他,忍无可忍:「楚崖!你竟敢如此戏弄本尊!」 兰则安听了,内心酸涩难言:「只要……师尊高兴,弟子愿意做师兄的替身。」 3. 好不容易让楚崖恢復了记忆,褚漫川还没来得及找他算帐就发现……人又精分了。 兰则安以为自己被他当成了容纳楚崖魂魄的容器,自己拼死反抗才没有失去神智; 楚崖以为在他离开的这七百年间,师尊真的找了一个替身,还上了心。 兰则安清醒时,悲痛无比:「师尊果然一直都把我当替身!」 而楚崖清醒时,嫉妒得快要疯了:「那个傢伙不就是一个替身吗?师尊为何这么关心他?」 褚漫川:「……」 ps:1v1,,攻非无情道 - 预收:《狐狸大人》 矜贵自恃傲娇九尾狐攻x清冷斯文真有矿受 一点就炸vs顺毛大师 沉睡多年的九尾狐一觉醒来,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大变样,灵气稀薄微弱,法术也被某种奇特的力量禁锢。 他的山脉结界破损,闯进来的那个人走入他的祠堂,虔诚地放下一块聚灵石,寻求他的庇佑。 嗯……很好,来了个上贡的。 狐狸身后的九条大尾巴满意地摇了摇,高傲的现身于案台上,打量了两下他的追随者,很快宣布:「你以后就叫我狐狸大人吧。」 因为淋雨,随手放下血钻的连衡:「……」 多年的唯物主义论毁于一旦,世界观也淋了个稀碎。 - 古耽预收:《纵》 上古魔龙攻x修有情道的正道美人受 内容标籤:强强年下仙侠 主角视角兰则安(攻)互动视角褚漫川(受) 其它:兰则安(楚崖)x褚漫川 一句话简介:质疑替身!成为替身! 立意:逆风翻盘,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1章 云雾之中,高耸的天梯一眼望不到尽头,一块白色石碑立于右侧,其上刻有气势磅礴的四个大字。 「万世仙宗。」兰则安穿着一袭素青色长衫,身姿挺拔如松,只用一根同色髮带把长发繫于脑后,丝绸般轻盈地散下。 他身边站着一位红衣少年郎,少年马尾高束,天生一副多情相,右眼眼角下还有一颗血红色的泪痣,模样很是打眼。 不时有弟子驻足跟他打招唿,态度热络,语气亲昵:「黎师兄,你可算回来了,这次你又去婆娑古境待了两年,再不出来,只怕掌门得差我们去请你了。」 话音落下,瞥见他身边的兰则安,当即瞪着眼睛,似乎是受了惊吓,像是不敢相信有人能长这个样子。 「这位?这位未免也太像——」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带则安去面见掌门了。」黎修凡收敛起脸上笑意,朝着还没回神的弟子微一颔首,就带着兰则安踩上了流云梯。 兰则安经过那名弟子身边时,见他还在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眼睛瞪得熘圆,不禁莞尔,好脾气地问道:「像谁?」 「像——」 「慎言!」黎修凡突然出声打断。 兰则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为难这个小弟子。 对上黎修凡不悦的目光,小弟子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失礼,好在这位叫『则安』的青年没跟他计较,不然着实尴尬。 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目送黎修凡和兰则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离开了宗门。 流云梯是一条接近垂直的长梯,一步一景,由无数个幻境组成,歷来只有成功走过流云梯,才有机会成为万世仙宗的弟子。 这里的幻境反应的往往是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不过兰则安是婆娑古境里刚刚渡劫、化形成功的一株帝兰,这是他第一次踏足于人间,内心实在没什么想要的。 他脚步不曾有过停顿,黎修凡登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兰则安就上来了。 「你……你遇见那些幻境了吧?」这还是黎修凡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这么走过流云梯,不免诧异地多问了一句。 兰则安点头,道:「遇见了。」 「你没受到影响吗?」黎修凡疑惑道。 兰则安思索着开口:「大抵是因为我刚化形,对很多东西都不了解,所以这些幻境对我影响不是很大。」 第2页 「应该不会,之前也有刚化形的妖族走过,最快的也花了两个时辰。」黎修凡想了想,只能把这归咎于帝兰一族生性淡薄,不易被世俗牵绊的性子上。 见他都这么说了,兰则安也没再继续纠结,转而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我现在算是万世仙宗的弟子了吗?」 「暂时还不算,万世仙宗一百年招收一次弟子,现在还没到时间,我直接带你去见掌门。」想起之前答应过他的事,黎修凡解释道:「帝兰一族少见,你又来自婆娑古境,师尊他一定会留下你的。」 兰则安默然半晌,淡淡地嗯了一声。 万世仙宗是仙域的第一宗门,其下不仅有人族修士,还有少量的妖族弟子,是以黎修凡当初才会询问兰则安要不要跟他一同前往仙域。 沧净山,乃万世仙宗歷代宗主的山脉。 这里仙植繁茂,灵气充沛,虫鸣鸟叫声不时入耳,黎修凡一边带他往山上走,一边跟他说:「我有个小师弟就是妖族,真身是一朵雪莲,师尊专门为他在后山布了一片雪景,好让他修炼。」 「则安,等你成为师尊的弟子,我一定会亲自给你布置修炼的洞府。正好我的院落旁边还有一片空地,要不你就住那儿吧?以后不管遇见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来寻我。」 兰则安领了他的情,没说什么别的,只客客气气地跟他道了谢。 黎修凡又道:「以后大家就是师兄弟了,你我之间无需这么见外。」 「可是掌门他……未必就同意收下我吧?」从婆娑古境到万世仙宗的这一路上,黎修凡已然把他当成了师兄弟看待,言语间也多以『我们宗门』为主,让兰则安很不习惯。 但黎修凡俨然是十拿九稳的架势:「花草精灵仙力纯粹,心思干净,师尊他最喜欢这样的弟子了。」 「万世仙宗花草化形的妖族很多吗?」兰则安好奇地问道。 黎修凡摇摇头,没怎么犹豫:「即便算上你,也是屈指可数。除了我刚才跟你说过由雪莲化形的小师弟,剩下两位,一位真身是墨竹,还有一位真身是紫菱草。」 「他们也在沧净山吗?」 「那倒不是,墨竹师兄在文渊峰,紫菱师妹在医圣峰。」 话语间,两人终于抵达山顶之巅。此时正值晌午,太阳光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黎修凡带着兰则安,熟练地走到东侧书房,房门大开,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书桌上反扣着一本翻开的书,砚台里还有磨好的墨,显然这里的主人刚走没一会儿。黎修凡合上房门,转身找了个洒扫的弟子,问道:「你可知道师尊去哪里了?」 「启禀师兄,藏霄仙尊突然来访,现与掌门在大殿议事。」 「藏霄仙尊?!」黎修凡语气一下子就变了:「可知仙尊为何事而来?」 拿着扫帚的弟子一头雾水,道:「这个……弟子就不清楚了,仙尊刚来沧净山就直奔大殿,掌门也不许我等前去打扰。」 黎修凡眼眸漆黑,桃花眼渐渐没了笑意。 兰则安眼底眸光微转,面上却不显,也没像刚才那般主动问他。 黎修凡很快就调整好了脸上表情,看向兰则安,眉眼重新含着笑,道:「则安,你先在偏殿等我,我去去就回。」 偏殿和书房紧挨着,雕栏画槛,金碧辉煌。内里的柱子上刻有祥云及龙凤等祥瑞之兽,雕刻精细灵动,栩栩如生。 地上铺有深色的地毯,其上用金银丝线织绣出繁复华美的图案。屋里飘着浅浅的草木清香,兰则安抬眼望去,没瞧见花草,只有香炉在冒着裊裊青烟。 这薰香倒是奇妙,就连帝兰化形的兰则安都没觉出这香味和真正花草的区别,可见调香人心思之灵巧。 他没在偏殿里闲逛,就近找了个凳子坐下,很快有人端来茶水,兰则安与他对视,却见后者脸色如常,放下茶盏就躬身退了出去。 沧净山的茶是万世仙宗茶山上种植而来,上等的白茶,拂春薄雪,入口顺滑细腻,有一种形容不出的绵柔之感,颇有些让人慾罢不能。 只是再好的茶,若是主人没心情品,也是白搭。 褚漫川坐在掌门师鹤语的对面,一身紫色锦袍,腰束玉带,头戴银冠,眉眼疏冷凌厉,虽端坐在那,但一身逼人的气势还是让人不敢直视。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缺了一角的墨色圆玉,一双眼沉静晦暗,目光落在由远及近走来的黎修凡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直到黎修凡走到两人身前停下,俯身行礼:「弟子拜见师尊,藏霄仙尊。」 「起来吧,小凡,之前你在信中说,这次从婆娑古境里带回了一个刚刚度过雷劫的妖族?」师鹤语一袭白衣胜雪,布料轻盈垂顺,说不出的雅致随性。 黎修凡应道:「正是,他的真身是一株帝兰。」 「帝兰?」师鹤语来了兴趣:「怎么没带他过来?」 「弟子听闻藏霄仙尊来访,恐误了仙尊与师尊的正事,故而便让他在偏殿等候。」 「唤他进来吧。」褚漫川忽然出声。 此言一出,先不说黎修凡心里咯噔一下,便是淡然如师鹤语,也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两人齐刷刷看向褚漫川,就见他正襟危坐,全无半分说玩笑话的意思。 师鹤语沉默不语,黎修凡没法,只能轻轻道:「是。」 第3页 他缓慢退下,眼底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想不通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 藏霄仙尊怎么会忽然关注一个刚化形为人的妖族呢? 七百年不问世事,偏偏在他把兰则安带回来的时候来见师尊,到底是巧合,还是…… 黎修凡怀着沉重的心情踱步至偏殿,兰则安见他面色凝重,联想临走前他的表情,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黎修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下:「没什么。」 兰则安揣测道:「莫非此事跟我有关?」 黎修凡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藏霄仙尊要见你。」 「藏霄仙尊?见我?」兰则安其实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紧张?忐忑?抑或是惊喜? 不过看黎修凡紧绷的神情,基本可以排除最后一项了。 抱着这种奇奇怪怪、说不出的念头,兰则安跟随黎修凡一起,进了大殿。 左边男子温文尔雅,有如谦谦君子; 右边男子俊美绝伦,只是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冷峻之气,距离感十足。 他便是那位让黎修凡惴惴不安的藏霄仙尊吧? 看上去委实让人难以接近。 兰则安站定后,双手抱拳简单行了一礼,道:「兰则安拜见二位仙尊。」 师鹤语复杂地瞥了眼褚漫川,随后认认真真地看过兰则安的长相,这才出声问道:「这位仙友,你在未化形前,一直都在婆娑古境修炼吗?」 「是。」 「不知仙友可否出示一下元神?」师鹤语的声线是清润的,带着点温柔的调子,不会给人半点高高在上的感觉。 兰则安并不介意这个,眉心一道金色光芒闪过,一朵青金色的兰花虚影出现在他身前。 墨绿色的兰叶向四周舒展开,围拢着中间那朵恣意绽放的花儿,色彩淡雅却不显得单调,有如青玉般,典雅华贵。 妖族渡过雷劫之后便可化形为人,但他们的元神却仍旧保持着真身的形态,随时可以召唤出来,以表明身份。 平心而论,师鹤语是喜欢兰的,他专门在沧净山开闢了一个兰园,用来饲养各种兰花。撇开长相不论,他是非常欢迎兰则安加入万世仙宗的,他也愿意把人留在这里,留在沧净山,但关键就是…… 没法撇开长相。 师鹤语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气,隐蔽地给褚漫川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看清兰则安的元神,那是一朵真真切切的兰花,半点也掺不得假。 褚漫川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地盯着那朵青金色的兰花,直至虚影一点点变淡,在空中消失不见。 他攥紧手里的墨玉,扬唇懒懒道:「就他了。」 师鹤语意味不明地问道:「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褚漫川目光坚决,近乎执拗:「我就要他了。」 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兰则安微微挑起眉头,冷不丁回想起方才在流云梯前遇见的那位弟子。 「则安斗胆,敢问仙尊找我所为何事?」兰则安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问道。 褚漫川慢条斯理地回他:「自然是收你做弟子。」 「仙尊为何要选我?」 「因为我一看你,就觉得你长得亲切,合我的眼缘。」 「亲切?」兰则安不解:「这是何意?」 褚漫川轻抿唇角,一抹戏嚯的笑意在他眼中浮现。 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旁边安静许久的黎修凡倏地插了进来:「仙尊不可!」 他的声音稍显急促,双目之中有恳求,还有兰则安看不懂的不忍。 褚漫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本尊劝你,不相干的事,不要管。」 「这次本尊看在师兄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若是再有下次……」褚漫川蓦然冷笑出声,轻飘飘地说着:「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黎修凡低下头,所有的勇气都消耗在了那声简短的称谓中,再也拿不出丁点儿来。 师鹤语嘴唇嗡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气氛陡然陷入诡异的僵局里,但褚漫川却仿若浑然不觉,悠哉游哉地给茶盏蓄满了茶水。 满上后却没喝,他只是拿起来嗅了嗅茶香,随即又把它放了回去,语气玩味:「兰则安,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长得亲切吗?」 回想刚才黎修凡的反应,兰则安就能猜到这个答案多半不会是什么好话。只是比起这个,他更不喜欢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 他主动对上那双别有深意的眼,直言道:「仙尊请讲。」 褚漫川坦然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因为你长得很像本尊死了七百年的弟子。」 兰则安愣了下,才缓慢出声:「……这就是仙尊想收我做弟子的原因吗?」 「不然,你以为呢?」褚漫川理所当然道,声音分明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没得商量的强势意味。 兰则安也不恼,或者说,他也没这个实力拒绝仙尊。 自婆娑古境出来后,黎修凡曾带他去过一趟修真界,他在那里曾亲眼目睹了一伙山匪想要强占一个女子。 那女子只是筑基期的修为,但那伙山匪中却有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强弱悬殊自不必多说。若不是他们当时恰巧经过那里,只怕这女子真要被他们掳去做压寨夫人。 第4页 兰则安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就跟那位女子无异,都是面对强敌,却没有反抗的实力。 细究起来好像他还要更惨一些。 因为没人救得了他。 修真界的修士成功渡劫后,便可飞升至仙域。而这仙域中,能被称为仙尊的仙人,却是寥寥无几。 修仙者,分上仙、灵仙、真仙、玄仙、金仙五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又分九层,唯有金仙修为的仙人能被冠以『仙尊』之称。 而兰则安只是上仙一层,跟金仙的差距宛如天堑,故此他只能试探性地小声问道:「仙尊,我可以拒绝吗?」 褚漫川微微一笑,反过来问他:「你说呢?」 兰则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就在褚漫川以为他会继续负隅顽抗之际,却见兰则安话锋陡转,态度来了个急转弯:「能拜仙尊为师,实乃则安之福。」 「弟子在此,拜见师尊。」 他如此配合听话,倒让褚漫川有些不习惯了。 褚漫川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他上下打量了几下兰则安,起身道:「既如此,那便跟我回藏月山吧。」 「现在就去吗?」兰则安讶然,他没想到竟如此之快,人类的拜师仪式竟如此简陋? 做师父的看上了,弟子从了,师徒关系就算是成了?! 「不然你还想留在沧净山?」褚漫川讥诮道:「师兄这么多弟子,也不嫌挤得慌。」 听他说这个,师鹤语就不得不出声了:「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沧净山怎么了?座下弟子皆可人人一洞府,尽可占地上百亩,何来『挤得慌』这一说?」 「他一个花妖,在你这,只怕连根都扎不开吧?」褚漫川好整以暇地说着:「倒不如我的藏月山,只有我一个人住。」 只有师尊一人? 兰则安愣了下,继而心思微动:等他去了藏月山,岂不是像那些占山为王的妖族一样,可以称大王了? 不过师尊既知他的真身,难道就不曾想过,区区一株兰花,其实不过方寸之地,就足矣? 第2章 兰则安站定,眼前是一座分外宁静的荒山。 偏僻、且没有丁点儿声音。 高大的古树野蛮生长,枝桠茂盛,遮天蔽日,全无半点修剪过的迹象。这里虽不如沧净山敞亮,却是让人心中一朗,有种拨云见日的微妙快意。 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兰则安并没多想,只规矩地跟在褚漫川身后,目不斜视地沿着一条陡峭的石阶上了藏月山。 山顶的风吹得衣摆簌簌作响,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兰则安的长髮被风扬起,他下意识地侧身避开这过于刚勐的劲风,眼尖瞥见自己的发尾竟拂过褚漫川的肩头,与这人的髮丝交缠在了一起。 两人距离太近了。 近到兰则安清楚地瞧见了褚漫川根根分明的眼睫,还有那双幽深墨眸中自己小小的影子。 他一时有些怔然,似魇住了般呆呆地望了不知多久,直到听见一声短促的笑,混着那稍显凉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看够了吗?」 兰则安瞬间回神。 自己这是怎么了?倒像是煳涂了一般。 种种想法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他收敛起自己外露的情绪,略退后半步,主动道:「弟子失礼,还请师尊恕罪。」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股更为勐烈的风就再次吹起他的长髮。因着兰则安俯身低头的动作,两人间的距离还是很近,刚分开的髮丝就再次被风卷在一起,看上去……既亲密,又无礼。 兰则安无端脸一热,正想说些什么时,褚漫川先回他了,神色淡淡,只是这话却意味深长:「倒真是让我意外,你一个荒野之地出来的小妖,居然还懂我们人族的这套规矩。」 兰则安捋过头髮,抬手仔细压好,才底气不足地说:「弟子也只是囫囵吞枣地学了个大概,这些都是来宗门的路上,小凡师兄教我的。」 「你倒和他亲近得很。」褚漫川盯着他,语气莫名有些恶劣:「只是不曾想……没去成沧净山,反而来了我这藏月山吧?」 兰则安眨眨眼,不太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只能斟酌着开口:「能拜入万世仙宗,已是弟子之福。沧净山虽好,却不如这里清静,师尊肯收下我,则安就再没所求了。」 旁的什么漂亮话,他也不会说了。 褚漫川似乎对他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墨玉,也没再跟他说些什么,径直走向了那座篱笆围成的小院。 兰则安很有眼色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约莫两三步的距离,步伐不急不缓,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小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棵火红色的枫树,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品种,只是长得异常粗壮,枝叶也过分茂盛,乌泱泱地盖住了整座小院的天,把苍穹都染成了刺眼的红。 树下有一张木头做的方桌,只是上面落了很厚很厚的一层灰,两侧放着的木椅也是,看上去明显是闲置已久。 冷不丁的,他一下子想起刚才……藏霄仙尊说过的话。 「你长得很像本尊死了七百年的弟子。」 褚漫川站定,也没回头,只是用力攥着手里的那块墨玉,突兀地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仙尊——」话音戛然而止,意识到不对,兰则安心一紧,仓促中随意找了个话题:「仙尊这里像是许久未曾有人住过的样子。」 第5页 「我方才不是同你讲过,我那弟子死了七百年,这七百年……」褚漫川忽然停顿住了。 兰则安抬眼看向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位仙尊周身都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之感。 这位仙尊同他弟子感情一定很好,兰则安想,否则褚漫川也不会只看自己一眼,就因这张相似的脸,收了自己做新弟子。 自己也算是承了那位弟子的情,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祭拜一番。人族对待生死之事都极为重视,他既然入了仙域,做了这万世仙宗的弟子,必然也是要入乡随俗的。 「这七百年,这里自然也就没人住了。」沉默半响,褚漫川恍惚地说着。 闻言,兰则安侧头看他。 褚漫川垂手而立,层层叠叠的红枫叶遮住了大半光亮,红色的树荫下,他轻阖双目,神情尤显晦涩神秘。 没来由的,兰则安顺着他的话问了句:「那师尊呢?这七百年都在哪里?」 话一出口,兰则安就后悔了。 他不该问的,藏霄仙尊多半会不喜。 出乎他意料的是,褚漫川非但没觉得他多嘴,反而对上他的眼,平静地回他:「游歷四方,看名山大川,也看小桥流水,不过是图个清闲自在罢了。」 兰则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心里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有些说不出原因的怅然。 褚漫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面容隐隐露出不快,心底的郁气总算是消了一些。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去做饭吧。」褚漫川说话的声音低柔沙哑,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如同清泉在岩石中穿流而过,在兰则安心头划过浅浅痕迹。 不过……做饭??? 他根本不会做饭啊! 别说仙域,即便是修真界的修士,只要筑成金丹后,便无需再进食,每日吸纳天地间的精华灵气即可,少有人会像凡人、或者低阶修士那般,一日三餐。 藏霄仙尊已是金仙之身,却也会进食? 「膳房在那边,我看天色有点深了,你去简单做碗阳春面就好。」说话时,褚漫川看向东边那间独立的屋子,示意那里就是接下来兰则安要大展身手的地方。 兰则安顺着他的目光僵硬地转过头,那所谓的膳房跟这棵枫树下的桌子一样,灰扑扑的落满了尘埃。七百年没人用过的东西,没人踏足过的地方…… 藏霄仙尊乃金仙之身,仙力高强,难道出去游歷前就不曾想过,用一个简简单单的防尘术吗?! 暗暗打量他的褚漫川弯了弯唇角,久违的畅快感在心头浮现,他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情极好地说:「快去吧,也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说完,他笔直走向正屋,左右两扇木门在兰则安眼前「砰」的一声合上,没给他一句解释的机会。 兰则安茫然地看看膳房,又看了看没得商量的正屋,只能迈着沉重的脚步先去解决眼下的问题。 第一步,打扫膳房,清理做饭要用的物件。 膳房南面的窗子大开,站在窗前,尽可俯瞰藏月山一山的葱郁林木。只是从这里看,兰则安的心境却与刚上山时完全不同了。 具体就表现在,他现在觉得这里的林木都长得张牙舞爪的,半点也不可爱。 「哎。」兰则安嘆了口气,捲起袖子,认命地开始忙碌起来。 正屋门窗紧闭,微暗的光线中,褚漫川站在窗子后,眸色渐渐深沉,狭长的眼底尽是探究之意。 这座日益破败、荒废的小院,安静了整整七百年,直至今日,才稍微有了点人气。 膳房里不时传来一些或轻或重的声音,褚漫川安静站了一会儿,想给自己沏杯茶喝,但垂眼一看,他这屋里也早就变了个样子。 「到底是七百年没回来了。」他抬手一挥,不过眨眼的功夫,屋里就焕然一新,重新变成了褚漫川记忆中干净整洁的模样。 他四下看了看,眼底慢慢多了缕纯粹的怀念之色。 …… 暮色渐沉,窗子外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 晚风将枫树叶子吹得不停摇曳,沙沙的声响传来那道缥缈的男声。 「师尊?师尊。」男人的声音带着餍足后的亲昵暧昧。 他的衣衫松松垮垮,抽紧的腰带松着,隐约可见内里结实强劲的肌肉。 他半蹲着身子,俯身向前,右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紧那只微凉的手。 低哑好听的声音刺激着床上人的耳朵,迷濛中,那声音依依不捨地跟他说:「我需得出去一趟,师尊再睡一会儿,等醒了,我们吃阳春面。」 那时的天似乎就有些暗沉了,很像现在这个时候。 褚漫川记得,他当时含煳答应了一声,脑子昏昏沉沉,只半睁着眼看了男人一眼。 只一眼。 也是最后一眼。 …… 屋内安静,便显得窗外那沙沙的声响更清晰了。 「师尊?」兰则安突然低低唤他,迟疑地问道:「书房里的那些书,弟子可以看吗?」 兰则安问的是西边那间独立的屋子,那里放的都是些闲书,褚漫川记得,里面好像还有些低阶术法。 啊,其中好像就有除尘术。 想到这,褚漫川懒洋洋地回答:「随你。」 兰则安得了准确答案,便径直走进了书房。 第6页 膳房和书房坐落在小院的东西两侧,门窗都开着,但奇怪的是,书房里却一尘不染,就连角落都没瞧见一丝灰尘。 兰则安仔细感受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屋顶正中央的那盏空心莲花灯上。 那灯里有一颗散发着柔白光亮的夜明珠,而花灯之上,附着着一个很精巧的小型阵法。兰则安没从上面感受到威胁,他猜测这个大概率是一个辅助类的法阵,大抵就是维持书房干干净净的根本原因。 哪怕过去了七百年,沧海桑田,世事皆变,这里也仍然是以前那般,纤尘不染,跟膳房截然不同。 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个爱书的人。 兰则安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人。 ——藏霄仙尊死了七百年的弟子。 他忽然就很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第3章 书房里确实有兰则安想找的书,就在进门右手边,满满的一面墙,都是食谱。 好嘛,怪不得藏霄仙尊张嘴就让他去做饭,敢情他先前那位弟子就是个专业厨子。 书太多,兰则安挑了半天,选了一本看上去就很旧的书,一看就知道是经常翻看的那种,成功在里面找到了阳春面的做法。 《百味食记》第六则:阳春面。 其下有四个稍小些的字:汤清味鲜。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下面却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纸,最后还有手写的批註,兰则安估摸着也是前面那位弟子留下的。 「面团少量多次加水,偏硬些为好。」 「汤底用猪油,香而不肥。」 「面汤颜色不能过重,油花亦不能过多。」 …… 「最后,葱段只放葱青,不要葱白部分。」 兰则安脑子彻底晕了。 先前跟黎修凡去修真界时,他也吃过这种细细长长的面条,只不过不叫阳春面。方才听褚漫川说『简单做一下』,他还真就天真以为挺简单的。 兰则安反覆看了三遍,确定记住了所有要点,才把这本《百味食记》放回书架。 出来时,点点繁星已缀上夜空,风里也有了丝丝凉意。 他低着头,就没注意到正屋的窗子开了,褚漫川正惬意坐在窗前,单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兰则安,看着像丢了魂似的兰则安。 「怎么?你不会做?」褚漫川语调懒懒的,说这话时眼睛还微眯缝着,似乎有了些倦意。 听到声音的兰则安这才发现褚漫川,他勐然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墨眸时,莫名的,「不会」两个字就有了分量,变得沉甸甸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竟有些难以启齿。 就是觉得……不愿,也不应叫师尊失望。 「会的!」兰则安十分肯定,似破釜沉舟般,果断开口:「我可以做好,师尊。」 馥郁的茶香在两人中间悄然挥散,混着浅浅的花蜜香气,虽还是方才在沧净山品过的拂春薄雪,但这盏茶却透着一股清凉的蜜甜。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茶香,闻起来甜甜的。 兰则安没忍住低眸看了眼,只见白瓷茶盏中,茶汤清澈见底,呈透亮的杏黄色。沉于底部的茶叶与沧净山的单芽也不同,为一芽一叶。 褚漫川不去看他,执手又泡了杯茶,悠悠然道:「你先进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他泡茶的手法很随意,只往茶盏中丢些茶叶,再添上大半杯烧开的水便算完了。 跟兰则安之前在茶馆中见过的全然相反。 简单粗暴,随意无谓,倒是符合这位仙尊给人的第一印象。 进屋后,兰则安没有多看,但也不显拘谨,走过去先施了一礼:「师尊。」 「先过来尝尝我这杯茶,看看怎么样。」褚漫川挥了下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 兰则安淡定落座,像模像样地端起茶盏,先嗅了嗅清幽茶香,随后才不紧不慢品了一小口,违心地点点头,道:「师尊的茶,极好。」 坦白说,入口有些苦涩,但茶叶极好,瑕不掩瑜,况且这茶还是师尊亲手泡的,便是毒药,他也得面不改色喝了。 褚漫川点头,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只说:「你看看这个。」 他单手推来一块圆形的玉。 这块玉漆黑如墨,色重质腻,有种独特别致的华美。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玉并不完整,不知怎得,美玉缺了一角。 很奇怪。 兰则安看见的第一眼,就想得到它。 心里像是某处被轻轻撩拨了一下,他的目光完全被那块半个巴掌大的墨玉吸引,再也注意不到其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褚漫川指骨叩响桌面,兰则安才如梦初醒,回魂般傻傻地看向对面那人。 他呆呆地问道:「……师尊?这是何物?」 褚漫川无声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 对面那人熟悉,却也陌生。 再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像眼前这个时候更能让他意识到,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原地,只有他七百年没走出来,也走不出来。 只是有一点,褚漫川很清楚。 这个人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忘记了,全都忘记了。 褚漫川喉结微动,眸色骤然一寒。 屋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兰则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正在悄然加快,无形的压力像是潮水般席捲而来。 第7页 这是……怎么了? 兰则安敏锐察觉出了不对,却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 方才还好好的,这玉原也是褚漫川先让他看的,怎么他问了一句,这人反倒还不高兴了??? 这脾气,好生古怪!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而沉重,褚漫川原本清冷的气质也变得阴沉诡异。 实力的差距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兰则安虽不解,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答案。 偏偏这个时候,褚漫川笑了。 虽然笑不达眼底,但屋里上的气氛却是柔和了很多。 「我记得你们帝兰一族,似乎是元神强,却弱于肉身,对吗?」话音落下的时候,褚漫川復又恢復成了之前那副淡然的模样,语气也似寻常般无二。 这事不算是秘密。 帝兰一族确实稀少,能够成功踏上仙途,继而化形者更是寥寥无几。就像黎修凡白天说的那样,花草精灵仙力纯粹,帝兰更属其中翘楚,修炼之道少有心境上的瓶颈。 只是世间万物皆有其长短之处,帝兰的劣势就在于,真身孱弱,便是修成仙身,比起同等级的人族、或是其他妖族,也要差上许多。 兰则安也没怎么想,直言道:「确是如此。」 「那我便把它赠于你,你试着将神识附着于其上好好感受。」 褚漫川没解释原因,兰则安也不问,照着他说的做,只觉一股暖流快速流经四肢百骸,身体似乎也随之轻盈了些许。 兰则安微怔,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真心实意地开口道:「多谢师尊,弟子感觉身体……勐然一轻,神识也清明了许多。」 只是…… 那东西很快就沿着他的神识与他身体合二为一,像是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快到他甚至来不及仔细感受。直至彻底融入他的身体,兰则安也没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那你便去做饭吧,从明日开始,每日卯时随我一同练剑。」褚漫川声音平淡,却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 兰则安沉默半晌,到底是答应下来:「弟子遵命。」 来宗门的路上,黎修凡跟他讲过,他身体不知因何缘故,有些过于羸弱了。 而万世仙宗设五峰,以器修为主的器合峰,以阵法符咒为主的法悟峰,以炼丹、修医道为主的医圣峰,还有以琴棋书画入道、修心为主的文渊峰,最后便是那修身淬体、武修所在的武道峰。 黎修凡建议他选文修,便是考虑到他先天不足的原因。 沧净山之主,也就是万世仙宗的宗主师鹤语便是一位文修,早年以琴入道,如今已位列金仙,仙域上下少有敌手。 兰则安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他的师尊,藏霄仙尊是一位修剑的器修。 他若有所思地往外走,临近门口时,脚步忽而一停,心里只觉讷讷不能言,迟疑了一阵子,才心虚道:「师尊,弟子第一次做阳春面,恐怕是要……」 「无碍,我等着便是。」褚漫川头也不回道。 他的背影挺拔,一袭紫衫映着月色,清清冷冷,雅致却不失利落。 兰则安还想说些什么,却听那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似清风拂过耳畔,响在心头。 「多久我都等着。」 第4章 卯时初,天色熹微。 藏月山东方天际,隐隐出现了一抹朦胧的朝霞。本该是约定好练剑的时候,兰则安却在此时端着一碗阳春面进了正屋。 门没关,褚漫川也依然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看向漆黑的山景。 兰则安讪讪瞥了一眼就赶忙收回视线,端着托盘,低眉顺眼地走到褚漫川身边停下,轻声道:「师尊,面做好了。」 褚漫川侧身看向那碗阳春面。 白瓷碗里氤氲着热气,零星飘着金色油花,面条细而均匀,看得出是下了功夫,认真做的。 淡淡葱花的味道混着骨汤的鲜味传来,褚漫川有一瞬间以为,这中间的七百年就像过眼云烟般都不存在了,眼前这个人也好像一直在他身边。 他拿起筷托上的竹筷,草草夹了几根面条。 兰则安眨也不眨盯着他的动作看,只觉得心都悬起来了。 他第一次做,只能照书上写的那样,一步一个脚印走,失败了四次,才最后做了这么一碗阳春面。 师尊赠他墨玉之宝,他身无所长,拿不出任何稀罕物件,只能以此聊表心意。 但这碗阳春面究竟好与不好,味道如何,自然还是得褚漫川说了算。 面条入口爽滑,软而不烂,韧却不硬,还是记忆中那个味道。 一点不差。 褚漫川眸光微暗,心脏开始钝钝得疼。 七百年手艺没变,人却彻底变了。 一旁站立的兰则安一直留心着他的神情,见褚漫川眉尖微蹙,心下隐隐有了猜测,料定是这碗阳春面不合他心意了,当即便道:「师尊觉得如何?弟子第一次尝试,也不知合不合师尊胃口。」 褚漫川放下筷子,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却点点头,回他:「好极了。」 兰则安:「……」还真是没想到的回答。 从褚漫川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好极了』的样子。 反而更显得他阴晴不定,令人难以琢磨。 「走吧。」 第8页 就在兰则安腹诽之际,褚漫川终于站起身,转身走向院落。 兰则安不解,却也老实跟在他身后,见他手中凭空多出一把长剑,这才记起,昨晚师尊说过要教他习剑来着。 没想到他一个花妖,居然要走冷酷的剑修路子,这也太—— 「拿着!」褚漫川一把掷出长剑,响亮的破空声带动劲风扬起兰则安鬓角处的髮丝。 眼前赫然掠过一道银色光芒,迅疾如雷电,兰则安伸手牢牢握住剑柄。 剑身嗡鸣,其势磅礴,其声响彻在心头久久不散。 仅此一剑,便有如此之威。 这……这就是剑修吗? 他兰则安,甚嚮往之。 兰则安双眼炯炯有神,心底忽而涌动起一股强烈的激情和冲劲,他攥紧冰凉的剑柄,垂眸细细打量起银白色的剑身。 剑有些重量,但剑身却如蝉翼一样薄,剑尖锋芒锐利,令人心悸。 「以后它就是你的剑了,此剑名曰『青霄』。」褚漫川的声音传来,方才让兰则安从剑上移开目光。 兰则安只觉血液里都好像注入了一股力量,千万丈豪情在脑中喧嚣。他定定看着褚漫川,凝视着这位剑道大成的仙尊。 藏霄仙尊,褚漫川。 「师尊,这剑是……」师尊的旧剑吗? 「是我先前那位弟子初学剑时所用之剑。」褚漫川微微一笑,笑容虽浅,但眉眼却是随之柔和了很多。 兰则安眨眨眼,意外的同时,也在无形中舒了口气。 反正,只要师尊高兴,他就高兴,而且他的日子也能畅快些。 褚漫川却在这时直直望向他,一字一顿,正式告诉他:「对了,他叫楚崖。」 褚崖?随师尊姓? 兰则安只是稍稍诧异了一瞬,并不觉得奇怪。 像他们妖族,都是随便取的名字,很多都是没有姓氏的。即便有姓氏,也几乎都是取自真身的种族名称。 例如他的真身是一株帝兰,他就姓兰。而名字「则安」,则是取自「既来之,则安之」这句古语。 师兄应是很小就跟着师尊了,随师尊姓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师尊,我观青霄剑剑意浩荡,有气吞虹霓之势,想必师兄定也如此剑一般,是位威名赫赫的剑修。」兰则安眼角含着笑,坦然赞扬楚崖的同时,也不忘留心褚漫川的神色。 东方云霞的颜色变重了些,微明的曙色将藏月山山顶照亮,远处薄雾瀰漫,只依稀能看见枝叶的大体轮廓。 朦朦胧胧的山景犹如一幅徐徐铺开的水墨画,褚漫川负手而立,居于正中,姿态随意悠然,却透着一股让人为之侧目的不羁。 「我那个弟子啊……」褚漫川轻挑眉梢,嗤笑了一声,语气闲散却又好像意有所指:「剑学的是不错,在仙域也算颇有名声,只是这人却是极不规矩的,不自量力,自以为是,最后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你万不可学他,记住了吗?」 兰则安默然,敛眉恭顺应下:「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今日我教你一套剑法,看好了。」褚漫川没再就『楚崖』这个人多说什么,也没讲一句废话,右手在腰间一过,手里就多了把银紫色的长剑。 那把剑跟青霄剑很是不同。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兰则安还是清楚看见,那把剑起初就像丝带般轻盈飘逸,但随着一声响亮的剑鸣声,那条『丝带』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开了神智,成了一把真正的宝剑。 刃若秋霜,剑法似水流般连绵不绝,又似清风般飘逸潇洒。 执剑之手白净修长,如玉一般毫无瑕疵,却被剑气裹上了一层摄人心魄的寒意。 而执剑之人…… 气质出尘,眉眼俊美无铸,深邃的眼眸尽显淡漠之意,衣袂翻飞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剑芒似游龙般在空中跃动,褚漫川的身上绽放出耀眼的光华,兰则安根本移不开眼,痴了般凝注着那张面庞。 「轰——」 剑气挥盪开来,划破长空,激盪起一层厚厚的落叶。 纵然褚漫川根本没用仙力,只是单纯的示范,但剑尊之剑,又哪里会毫无动静? 剑停风止,兰则安心悸之下,感到一阵掩饰不住的尴尬。 「记住了吗?」褚漫川轻描淡写地问道,似乎笃定兰则安下一秒就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记住了。」楚崖当时看这套剑法时,便是这样回答的。 但让他意料之外的是,兰则安却小声道:「弟子愚钝,只记住了前半截,未能领悟后半截剑法真意。」 越说,兰则安声音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褚漫川的神色忽而顿了一下,讶然:「你只记住了前半截?」 兰则安更是理亏,耳朵根都红了,声音也更轻了:「是。」 真是怪哉。 记忆没了,脑子竟也跟着不好使了。 当年,楚崖尚未成仙时,这套剑法只看一遍就学会了,还直接悟出了自己的剑道。现在兰则安乃是上仙之阶,怎么反倒还不如从前了? 褚漫川觉得古怪,遂道:「你试一遍。」 兰则安没法,只能应是。 他抬臂挥出手中的青霄剑,只一眼,褚漫川就察觉出了不对。 从兰则安挥剑的力度来看,他当下这具身体似乎不太行啊。 第9页 真是奇怪,昨晚上他分明把那墨玉给了兰则安,而兰则安也当着他的面,确确实实吸收了墨玉中的那一丝魂魄之力,按理他的身体不该如此孱弱才是。 难道……他的魂魄还没有完全凝聚好? 前半截剑法很快结束,兰则安没错一处,除却剑招威力稍显逊色之外,还有一点变化也十分明显,也让褚漫川觉得新鲜。 他的剑势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端的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之风,就像是真真正正变成了一株帝兰。 心思干净纯粹,没有旁的任何杂念。 兰则安平稳着唿吸,仔细感受了一会儿挥剑时的滋味,那种前所未有、从未领略过的畅快感让他只觉得惬意极了。 出剑时,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似乎也都随着剑风挥出体外,消散于天地间,化为乌有。 兰则安缓缓唿出一口气,心口剧烈的跳动震得他胸膛都在发麻。他直勾勾看向褚漫川,那双黑色的眸子比那星辰还要闪亮,灼灼逼人。 「多谢师尊收下弟子,也多谢师尊教弟子学剑。」他郑重地向褚漫川行了一礼,语气也格外认真。 褚漫川看了眼他额头冒出的虚汗,意味不明地啧了声。 这具身体这么差,能学好剑吗? 「今日暂且就先到这里,你去书房看看书,明日再练剑吧。」褚漫川说完,转身就回了正屋。 他要好好想想,问题到底是出在哪了。 …… 七百年前,藏月山的护山大阵第一次传来声响。 那时的他还在昏睡着,师鹤语过来叫他。 「师弟!出事了!楚崖出事了!」 「上古神域的禁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破裂,楚崖为了重新封印神域……」 「怎么了?你说他怎么了?!」昏沉的意识骤然清醒,褚漫川脑子轰的一下,顿觉锥心刺骨,没来由的恐慌感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意识。 他看到师鹤语嘴唇嗡动,不停往外吐着陌生的字眼,很长很长的一连串,他都没记住,只记住了八个字。 以身祭道、身死道消。 可怎么可能呢?楚崖怎么会去上古神域呢? 那种时候,那种时候……他居然会去上古神域。 还是独身前往。 混帐。真是混帐。 …… 当年,他赶到上古神域时,费尽诸多心血才寻到楚崖的一丝残魂,将其封印在养魂玉中。 等了这么多年,这笔帐,自然是要好好算上一算。 不过凭兰则安当下这具脆弱身体,怕是承受不住他的怒火。且等一等,等这混帐魂魄融合完成,他就会让兰则安知道,欺骗他的代价。 褚漫川紧咬着牙,恨意和怒火在胸膛翻腾,双手不断攥紧松开。 远处的云雾轻轻拂过黛山,时光飞逝,藏月山的景色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许多。 但他的恨、他的恼,却一点也没曾消减过。 七百年,整整七百年。 「我终于找到你了。」褚漫川喃喃道,他眼底的寒冰尽数褪去,变得猩红。 第5章 兰则安身体有些乏力。 他觉得不太对劲,内心深处也觉得好像不该如此,他们帝兰一族虽然身体羸弱,但也不至于挥了区区几剑就累成这样。 为什么……他会这样虚弱? 兰则安垂下眼睑,茫然看着自己的掌心,眉头缓缓拧紧,但思绪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就连他成仙前的记忆也回想不起来。 他在原地出神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还是空洞洞的。 「呖——呖——」 藏月山外猝不及防响起了一道清脆的鸾鸟叫声,其声婉转悠扬,不绝于耳。 兰则安转念眺向那只红色鸾鸟,还未仔细瞧上几眼,就见一道红色影子像飞镖般袭向红鸾。 只是一瞬,几乎是看见那道影子的剎那间,那影子就已经击中了红鸾细长的脖颈。 速度超乎寻常,像闪电一样狠狠击中了鸾鸟的致命处。 精准无误,没有任何偏差。 半空中悠然飘落一片火红色的叶子,鸾鸟原本清亮的啼叫也变成了讨饶的哀鸣,它振翅高飞,脖颈上秃了一片,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居然只是一片枫叶。」兰则安这时才看清那道红影究竟为何物。 他转身,顺着那片枫叶袭来的角度看向小院的正屋。 褚漫川面色森寒,冷冷看着那只红鸾消失的方向,眸底逐渐染上一层薄怒。 他生气了。 兰则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不是奇怪,也不是疑惑,而是想让师尊消气,不要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生气。 他形容不出来这种奇怪的感觉,也解释不清楚理由,反正这想法就是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他脑子里。 「师尊?」兰则安温声唤道,即使还未能理清其中缘故,但脚步却不由自主朝他走了过去。 褚漫川侧身看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毫无笑意,还透出阴骘的冷寒之色。 暖融融的阳光洒落在白雾之中,慢慢揭开了笼着青山的薄纱,给火红的枫叶也镀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光彩。 一片瑰丽中,褚漫川的声音在微凉的晨曦中迴荡,蕴含着极度危险的讯号,「怎么?你认得那只畜生?」 闻言,兰则安平和的脸色微妙一变,沉默片刻,总归是坦然道:「当初弟子在婆娑古境刚化形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它是小凡师兄的坐骑。」 第10页 褚漫川的神情却更不好看了,他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反问道:「他算你哪门子的师兄?」 兰则安愣了愣,脑中灵光乍现,勐然回过神来,当即道:「弟子口不择言,还请师尊降罪。」 「我问你,这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吗?」褚漫川目光如炬,嗓音压得又低又重,带着某种压抑过、却好像快要破土而出的凶戾。 兰则安没有急着回话,而是细细打量着他,眼底流露出难以言状的复杂之色,还有一种神色恍惚的迷离。 显而易见,师尊不喜黎修凡。从他们第一次遇见,每当他说起『小凡师兄』,褚漫川的情绪就会变得非常不好。甚至就连黎修凡的坐骑红鸾,也会惹他不悦。 可黎修凡不是褚漫川师兄的弟子吗? 而且还是亲传弟子。 想不明白,兰则安索性就不想了,迎上褚漫川犀利的目光,用轻柔的声音说:「弟子只是与他同行来到万世仙宗,所言皆是有感而发。」 他的眸色温润沉静,语气也是一丝不苟的诚恳。 平心而论,兰则安的相貌跟之前还有七分相似,眉目间那股潇洒不羁的英气也一直存在着,只是五官略柔和了些,全身上下好像只有气质跟先前大相迳庭。 没了楚崖的那分桀骜不驯,变得温和而又内敛。 褚漫川望着他,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句话。 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这傢伙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说太漂亮的话,不过听着勉强还算舒心。 渐渐的,虽然褚漫川脸上没有太显着的变化,但身上的气息却在恢復正常。 嗯,看来是哄好了! 兰则安眉眼一弯,嘴角抿起一丝浅笑。 他笑起来时,气质就更显温和,像是清风里夹上了几朵桃花,流转着无尽温柔。 但褚漫川并没被这笑容麻痹,依旧沉着脸,显出几分不耐,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看书,哪儿也不许去,听见了吗?」 「是。」 「我回来发现——」 「弟子一定是在书房的。」兰则安果断开口,笑意在眸底蔓延开来。 「呵,最好是。」褚漫川斜睨着他,面露讥嘲,一字一顿道:「倘若不在,我就打断你的腿。」 兰则安目瞪口呆。 师尊……师尊他是开玩笑的吧? 他刚认识师尊第二天。 他刚成为师尊弟子的第二天。 兰则安轻轻嘆了口气。 师尊,还真是格外「厚爱」他啊! 沧净山。 师鹤语泡好了茶,今日是绿茶,云林绿雪。 清爽淡雅的茶香徐徐飘散,风一吹,就迎面送进了褚漫川鼻间。 他停下脚步,淡声问道:「方才是师兄找我,还是黎修凡找我那新收的徒弟?」 「唉……你啊。」师鹤语无奈地摇着头,默然片刻,还是忍不住正色道:「师弟,你执念太深了。」 褚漫川却是直接嗤笑出声,连表面功夫都没做,撕破那层假象,径直说了句,「师兄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便回去了。」 轻飘飘丢下这句话,他转身作势就要走。 「你等等,好歹也听我把话说完。」师鹤语叫住他。 褚漫川转过身,目光定格在那盏青瓷茶杯里,眉宇间透着不加掩饰的厌恶,眸色冷得瘆人:「师兄应该知道,我最是讨厌绿茶了。」 师鹤语拿到嘴边的茶杯生生停下,动作停滞在半空。 「你还是在怨我。」他轻喟道。 两人隔着窗子,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再也走不到一起去了。 师鹤语心里明白,有一条无桥可渡的河流横在他们中间,他和褚漫川的距离永远都不会再缩短了。 山林间的风唿啸吹过,撩起褚漫川衣摆,带来一股令人倍感窒息的凉意。 「我说过,黎修凡跟七百年前的事脱不了干系,上古神域禁制被开启绝对有他的参与。」褚漫川掷地有声道。 「我也说过,我用神识查看过他的记忆,他出现在那里是因为看见楚崖去了上古神域,事实不会说谎。」见他说起这个,师鹤语一贯从容的脸上多了层愠色,平淡的嗓音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谨:「与其怀疑我的弟子,你不如去弄清楚,为什么楚崖会出现在上古神域?又为什么偏偏他去的时候,禁制就开启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楚崖是自找的?是作茧自缚?」褚漫川吐字清晰,言辞如刀。 师鹤语置若罔闻,復又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小口,才慢悠悠地说:「算了,不管怎样,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况且师弟你不是又收了一个新弟子吗?」 褚漫川眯着眼睛,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用这么无所谓的语气揭过那件事,揭过楚崖那个人。 「你明知道,楚崖不单单只是我的弟子。」褚漫川肃声回他,长眉拧出一抹不悦。 「所以我才会说,师弟,你执念太深了。」师鹤语放下茶盏,轻轻笑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也和平日里一般无二。 只是他分明是笑着的,整张脸都在笑,眼角眉梢也有温和的笑意,但笑起来的那一瞬间却有种极致的凉薄之意,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未能入他眼,这世间的一切也都不能让他有分毫动容。 第11页 「上古神域的禁制为何会忽然打开,目前多方势力都在调查。不光是我们仙域,妖域、鬼域和魔域这七百年来也没有松懈过。」师鹤语也不瞒他,好好解释了起来:「你也知道,一旦上古神域开启,那些封存的杀意和恶念就会倾泻人间,届时生灵涂炭,天下也将不太平矣。楚崖以身祭道,凭一己之身重新封印神域,免了一场灾祸。此举才不负他修仙之心,才不负他——」 「才不负他身后的宗门,对吗?」褚漫川怒极反笑,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像是燃烧起了烈火,叫嚣着冲出体外。 「我竟不知,他一个玄仙,竟然会比我等一众金仙还有本事,莫名其妙跑去那上古神域封印松开的禁制。」 冰冷锐利的剑意像是洪水般喷涌而出,在这座不大的院落里翻腾咆哮。 「铮——」一道琴音忽响,与那剑意分庭抗礼。 师鹤语身前出现了一把七弦琴,琴面有精緻的流云纹,下有二字,其名曰:清心。 「师弟在鬼域那种阴寒之地待久了,我观仙力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这七百年不增反减啊。」师鹤语指尖轻抚琴弦之上,只是试了几下音,就收了动作,完全不理会褚漫川的质问。 褚漫川表情冷淡,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对他说的话也一点都不在意。 「师尊在世时,常说师弟有玲珑心思,一点即透。」师鹤语的声音轻柔而低缓,却伴随着一丝不容小觑的威压:「其实我也很遗憾楚崖那孩子,只是师弟,你既是他一个人的师尊,却也是我们万世仙宗的长老。今日我唤红鸾去藏月山传信,就是想跟你商量下个月的宗门大比,则安既已被你收入门下,你看此次大比……」 褚漫川听了不由蹙起眉头,道:「他刚修成仙身,不过是上仙一层的修为。况且帝兰真身孱弱,我也还未教他任何东西,如何能参与宗门大比?」 「所谓大比,也不过是点到为止,宗门弟子间相互交流切磋罢了,你又何须放在心上?」师鹤语深深看了他一眼,方道:「况且帝兰元神之力远远强于同阶修士,则安比起你那前弟子可能是要差了些,但比起宗门同阶的多半弟子,都是极有胜算的。」 「师兄既有决断,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呢?」褚漫川知道他心意已决,也没再浪费口舌。 「一个月后的宗门大比,兰则安会参加。其次,藏月山清静,我亦不喜鸟鸣,师兄可要看好那些会飞的畜生,不然师弟下手没个轻重,若是误伤……岂不是糟蹋了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第6章 褚漫川回到藏月山山顶时,一眼就看见了兰则安。 他就坐在书房的窗前,坐在自己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兰则安也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他们目光交汇,兰则安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比起离开前,师尊身上的威压更重了,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把脱鞘的利剑,透着一股冷酷到无情的锋锐之气。 但不过几息间,褚漫川打量他一阵后,就收回视线,一脸冷漠地走向正屋,身上那属于剑修的肃杀之气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兰则安无意识抿紧了嘴唇,想问些什么,却又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虽然他刚拜入藏霄仙尊座下,两人认识也不过短短一天,但师尊就是师尊,是只此一个的师尊。弟子理应为师尊解忧,况且「尊师重道」不光是他们人族的规矩,妖族亦然。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热烈,褚漫川经过他窗前时,瞥过来一眼,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食谱。」兰则安竖起面前的书,百味食记四个字映入眼帘,让褚漫川脚步勐然一停。 兰则安没觉出不对,展开的书页上是他今天想尝试的东西,但他不知道褚漫川喜不喜欢吃,于是小心问道:「师尊,你喜欢吃汤圆吗?弟子今日学了个新菜式,想做给您尝一尝。」 汤圆,元宵,浮元子。 是修真界的元宵节。 …… 桂花香粉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注1] 冬日的寒意还未完全消融,但上元佳节却已沖淡了这份萧瑟,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被徐徐夜风吹向更遥远的地方。 十里长街彩灯高挂,花影缤纷。 护城河边,一紫一黑两道身影立于树下。 银白色的月光洒满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水面潺潺浮动,映出朦胧的白玉盘。 「师尊。」男人侧身靠过来,伸出双臂将他身体紧紧抱住,抱得很紧很紧,一副完全占有的姿势。 这人一贯如此,在外面也从不收敛分毫。 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耳廓,他后背紧贴男人胸膛,薄薄的衣料持续传来对方炙热的体温。 男人心脏跳得剧烈,他耳畔的唿吸声也越来越灼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自己的心率也有些失常了。 「师尊。」男人再次唤他,低哑的嗓音透出一股明显的隐忍。 他感受着男人胸腔的震颤,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神识扫过四周,发现这里虽然人不多,但也是有零星几个人影的。 「你规矩些,这是在外面,不是藏月山。」他出声提醒男人。 男人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侧过头在他额间印下一吻,温柔克制:「谨遵师命。」 第12页 …… 记忆戛然而止,褚漫川沉声道:「仙域没有节日,也从来不过节日。」 「那我们可以自己吃啊,师尊,你想吃什么馅的?」兰则安微微倾身,专注地看着褚漫川的眉眼。 这页纸上只简单标註了揉面时需得仔细的两点,但没有写用什么馅料。 褚漫川看他很是期待的模样,不禁冷冷一笑,恶意地回他:「本尊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汤圆。」 兰则安被他噎了下,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儿,好半晌才缓过来,闷声道:「弟子记下了。」 褚漫川等他回过话,才背过身,不疾不徐走进了正屋。 院里的枫树一年四季都是红的,无论春夏秋冬,这里一直都是红艷艷的颜色。 若是冬日里落了雪,满树鲜红的叶子在白雪掩映下,就会尤显飘逸。若是有风恰好拂过,它们随风摇曳时,就像一簇簇火苗,晃晃悠悠的照亮整个冬季。 但是现在,过分繁茂的枫叶把这处庭院盖了个完全,层层叠叠遮住天空,看一眼只让人觉得压抑。 褚漫川沉沉收回目光,抬手关上窗子。 …… 「师尊,马上就到元宵了,今年你想吃什么馅儿的汤圆?」男人站在他对面,笑吟吟地问道。 窗子是敞着的,窗外的枫叶上还有未化完的残雪。 他当时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人:「都有什么馅儿的?」 「好多好多好多呢。」男人给了他很多种选择:「红豆沙、黑芝麻、枣泥馅、核桃馅、花生馅、山楂馅、猪油馅、或者肉馅。师尊想不想尝尝肉馅的?你想吃什么肉,我就把它包在汤圆里。」 「肉馅?会不会很奇怪?」他想想那种黏煳煳、肉唧唧的口感,脸色微变,十分不感兴趣地摇摇头,果断拒绝道:「算了,我不想尝试那种味道,我还是选红豆沙的吧。」 「那就除了红豆沙,我再做一个核桃的、一个山楂的?师尊你觉得如何?」男人总是会给他很多种选择,也不嫌麻烦,总是如此。 他当时正巧无事,便问道:「核桃和山楂这两种馅料都需要准备什么?」 「核桃馅的话,是核桃、芝麻和桂花;山楂馅的话,是山楂、红枣和猪油。」男人也没犹豫,想也不想就告诉他。 他当时回忆起自己惯吃的红豆沙汤圆,思索着说:「那红豆沙馅的,是不是有红豆沙、桂花、饴糖、还有一点点猪油?」 「对。」男人当时凑过来,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光亮,「不过师尊少说了一样。」 他当时诧异着反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说出来只怕师尊就不喜欢了。」男人佯装无奈道。 「……是不是有肉?很碎很碎的肉末?」 「师尊英明。」男人嘴上叫着尊称,但动作却是大逆不道。 隔着一张桌子,欺身含住他的嘴唇,很放肆的与他唇舌交缠。 动作强势又急促,带着不容推拒的霸道。 …… 「混帐!混帐!真是个混帐!」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褚漫川只觉得羞恼极了,若是那厮现在在他面前,他定会要那人好看! 房门却在此时被敲响,伴随着兰则安清润的声音传来:「师尊,我们今天暂且还吃阳春面,可以吗?」 「随你,莫要打扰为师。」褚漫川硬邦邦道。 一门之隔,褚漫川耳根处的红晕清晰可见,仿佛隐藏着什么难言的情意。 门外,兰则安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心中好像有无数个念头涌现,但每一个都像是长了翅膀,落不到实处,也看不清模样。 他感觉,他的脑子好像不大好使。 脑中像是有漫天云雾,而他却站在泥潭之中,根本分辨不清楚方向。 其次,他每动一下,或者挣扎一下,都觉得浑身沉重,无形中像是有一条锁链把他锁住了。 他耷拉着脑袋,心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 「你还站这儿做什么?」褚漫川盯着门板,神识偷摸窥视着门外的兰则安,眼神里满是探究之意。 兰则安瞳孔遽然放大,如梦初醒。 「方才,弟子只是在想……阳春面该怎么做才能做得更合师尊口味。」兰则安目光復又落在了门板上。 褚漫川侧过身,眼神游移,四处乱瞥,却是怎么也不再看向门板。 明明……明明兰则安看不见他。 明明门板挡住了他的身影,但褚漫川就是觉得不自在。 都怪刚才的回忆。 都怪楚崖。 那个混帐既不尊师重道,也不恪守礼仪,离经叛道,一点也不安分! 褚漫川的视线逐渐掠过屋里所有的陈设,黄梨花木制成的床榻、桌案、博古架……还有那扇玲珑剔透的白玉屏风。 褚漫川慢慢红了脸。 这间屋子,他是住不下去了。 第7章 这是兰则安第二次做阳春面,他很熟练就做好了。 细如龙鬚的面条依偎在汤碗中,汤面上浮着点点青绿葱花,像是画家用心勾勒出的一幅细腻的画作。 他再次敲响正屋房门。 褚漫川第二次吃兰则安做的阳春面。 这碗面,无论是外观、香气还是口感,都透着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深刻的味道完全融于面汤,也刻在了褚漫川的灵魂上。 第13页 他指尖轻颤,沉默放下筷子,缓缓阖上眸子。 褚漫川一言不发,兰则安等了半天见他不说话、也不吃面,只得小心翼翼叫他:「师尊?」 莫不是还不合师尊心意? 可这次他做得很顺畅,完全按照《百味食记》所写,点滴细节都没落下啊? 兰则安开始在脑海中回想刚才做阳春面的过程,再逐一与食谱写的那些对照,确定从始至终也没有任何纰漏。 他敛息屏气,安静等待师尊的审判。 褚漫川再睁眼时,看见的就是一脸温顺的兰则安。 正午的阳光穿过枫树叶子的缝隙,斑驳地撒在他的肩上。兰则安微垂着头,侧脸映着光,轮廓清晰英隽。青衫的他,仿若一块光华流转的美玉,好看得不像话。 只是他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实在稀奇,像是一只卖惨的可怜小兽。 都变成妖族了,怎么就没选个毛茸茸的躯壳呢? 不过现在想再多也是白搭,兰则安既已修成仙身,真身元神已定,便是再也改不了了。 褚漫川的思绪渐渐发散,兰则安苦等良久,心尖像是被一记爪子挠了一下似的,他迫切想知道这碗阳春面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若是不好,又是不好在哪里,哪点不好。 兰则安频繁投来的目光让褚漫川的心情开始一点点变好,他在沧净山听到的那一声琴音似乎也变了调子,变得轻快惬意,变得欢喜愉悦。 他故意不说话,正襟危坐,端着『藏霄仙尊』的架势,做足了身为兰则安『师尊』的范儿。 时间太长,面也已经坨了。 兰则安快速扫过,见状,自觉明白了师尊的意思,谨慎道:「师尊是觉得哪里不好?」 这碗阳春面,师尊也只是吃了一口而已。 或许是楚崖的技艺太过高超,也或许是《百味食记》还遗漏了某些要点,总之,兰则安确定了一件事。 他得好好提升自己的厨艺了。 褚漫川微抬下巴,不咸不淡地回他:「你怎么总是要问我?多从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我还想让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做的阳春面一直不合我的心意呢?」说这话时,褚漫川的眉眼稍稍舒展开,勾唇浅浅一笑,反问起兰则安来。 被反将一军的兰则安吶吶无言,确实没有什么能辩解的。 见他面露挫败,褚漫川心底蓦然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意。 这样做虽然不能让他完全解气,但七百年一直压抑着的疯狂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口子。 此时,兰则安没有看他,自然也就没能发现褚漫川眼眸深处涌动着几分病态的阴戾。 「师尊可知楚崖师兄之前都会看些什么书吗?这些书里可有食谱?」兰则安突兀出声问道。 当他抬眼看向褚漫川时,褚漫川已然恢復成了先前那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瞥了眼兰则安,理直气壮地回了他四个字。 「本尊不知。」 兰则安也不意外,本就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毕竟师尊还是一山之主,万世仙宗又是仙域的第一宗门,平日里只怕有很多事需得师尊操心,怎么可能会一直跟在徒弟身侧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得记在心上。」褚漫川差点忘了正事,「下个月月中,也就是十五那天,是万世仙宗一百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届时你也得参加。」 兰则安还是第一次知道有宗门大比这回事,他惊奇片刻,很快就接受了,并问道:「那师尊,我是要去和其他弟子比剑吗?」 褚漫川沉默了。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没想清楚。 倘若让兰则安去跟其他弟子比剑,就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是当初的楚崖,短短一月也提升不了多少。 但若是不比剑…… 褚漫川想起帝兰的真身,奇道:「你先说说看,你都会些什么?」 「我……」兰则安嘴唇动了动,出神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怔住了。 我会什么?我以前又是如何修炼的?为什么脑子里一直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脸色苍白,眼神迷茫无措,像是在黑夜中迷了路。褚漫川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眼底暗沉,也不催他,只安静的等兰则安先开口。 兰则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这种心境。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出癥结所在,也不到可以归属的方向。 他的眼睛里没有焦点,目光也完全失去了光彩,没有丝毫情感,像是失去了生机,温吞吞的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枯萎落败。 褚漫川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记忆中,楚崖似乎永远都不曾露出过这么脆弱的一面。 那人永远都是骄傲的,意气风发,洒脱不羁,宛若一把噼开黑暗的利剑,更似一轮光彩夺目的耀眼骄阳。 「兰、则、安。」褚漫川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语速放得很慢,但咬字却极重:「为师在问你话,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管会不会,总是要有个答案。你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怎么?什么时候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师、师尊?」兰则安艰涩开口,声音像是被粗粝的沙子磨过般,带着沉重的无力感:「我……弟子,弟子只是不知,也想不起来,弟子以前究竟是怎样的人,成仙前又有何经歷,会些什么,做过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些全都不记得了。」 第14页 他面色恍然,显然是陷入回忆中,却不得其解,破不开这七百年的光阴,自然也就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说出来后,兰则安感觉好多了。 他逐渐平復下冗乱的思绪,去求助褚漫川:「师尊,我这种情况,莫不是渡劫化形的时候出了差池?」 褚漫川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的问题,为师没法给你答案。有些东西虽然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但事实是不会说谎的,它就清清楚楚的摆在那儿,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兰则安眸光闪烁,迟迟没有动静。 好半天,他才恭谨颔首道:「多谢师尊赐教。」 「你刚拜入为师座下,也是凑巧赶上了此次大比。宗门大比一百年一次,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你是我藏月山唯一的弟子,不好推辞。」褚漫川漫不经心地说着,语调也很平淡,明显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这么说,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届时你——」 「弟子一定全力以赴。」兰则安郑重道,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褚漫川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这脑子看来是真的不够用了,直截了当告诉他:「为师是让你量力而行,无需逞一时之快。」 「你本就刚刚化形,只是上仙一层的修为,将将推开修仙的大门踏上仙途,在这仙域里也是人人可以踩一脚的存在。锋芒毕露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费那么老大劲儿,只为争一个宗门里的名次排名,以你现在的能力来说,根本没有意义。」褚漫川一点也不客气,神情寡淡到近乎冷漠。 兰则安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小声说:「可师尊方才说,弟子是,弟子如今是藏月山唯一的弟子,若是不能取得一个还不错的名次,岂不是……」 「丢人也是丢你自己的人,谁敢说本尊?」褚漫川神色坦荡,一派悠闲自得之态。 他唇角勾起浅浅笑意,不紧不慢地回兰则安:「退一步讲,纵是你输了,为师也不觉得丢人。至于其他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他们怎么想、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你只管做好为师交待的事便好。」 他看着褚漫川云淡风轻的眉眼,心跳无端漏了一拍,一种让他心率失常的情愫像野草一样疯长,不受控制,也让他有些蠢蠢欲动。 褚漫川没再管他怎么想,转而给他介绍起了大比的规则:「所谓宗门大比,简单来说,就是器合峰、法悟峰、文渊峰和武道峰四峰弟子抽籤比试,赢者参与下一轮抽籤,继续比试,最后决出前十名,入万世仙宗风云榜。」 他略去了那些不必要的废话,简言概括了万世仙宗一百年一次的盛事。 兰则安忽略了心头那一抹异样的感觉,诧异道:「师尊,为什么是四峰弟子啊?医圣峰不用参赛吗?」 「医圣峰的弟子专注炼丹和医道,攻击力相对弱于其他四峰。宗门大比他们有自己的比赛,比的也是炼丹和治病救人那些,跟四峰弟子的比赛不在一处。」褚漫川想了想,从记忆中扒拉出一个名字,「他们也会决出前十名,不过上的不是风云榜,而是仁心榜。」 「仁心。」这两个字在兰则安心头拂过,让他脑中灵光一闪,「师尊,你觉得我要不要去找一个医圣峰的弟子看看?」 他不想稀里煳涂的活着。 他想找回成仙前的记忆,无论那段记忆好与不好。 褚漫川不假思索道:「最好不要。」 他的眉目黑压压的笼着一层寒意,语气也是没得商量的口吻。 「弟子知道了。」兰则安虽然诧异,却没多嘴,只乖乖答应下来。 褚漫川迟疑一阵,多嘱咐了句:「你没了成仙以前的记忆这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兰则安话里也多了几分认真:「弟子明白。」 「你先退下吧。」褚漫川突然想到自己还没跟他说:「你住东边那间屋子,书房里的所有书你都可以随便看,有什么不懂之处过来问我。」 「是。」 兰则安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尽头,窗外骤然起了一阵风,伴随着「沙沙」声响,一片火红的枫叶轻盈飘下,在空中悠悠然打着转,飞进窗子里,最后飘落在褚漫川面前。 …… 「师尊,院子里空落落的,日头烈的时候太刺眼了,我们选一棵树种下吧?」当年,楚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山间就有风吹过。 那人平素只穿两种颜色的衣裳,要么就是看起来深沉稳重的黑色,要么就是看起来肆意飞扬的红色。 褚漫川一直都觉得,红衣更适合他,更适合楚崖。 最初,楚崖想种一棵金桂,当时他说:「师尊,桂花可以做点心,可以泡茶,可以酿酒,还可以做甜滋滋的糖蜜。」 褚漫川听了莞尔,不由得打趣道:「你怎么总是想着那些吃的东西?」 「谁说的?师尊!桂花很香的,到时候花一开,别说这间小院子,便是我们整座藏月山,都会是香的!」楚崖边说边开始畅想:「还有啊,到时候再时不时吹一阵山风,风吹花落,花落成雪,那该是多漂亮的景色啊!」 褚漫川却没有答应他,而是有了其他的想法:「红枫呢?楚崖,我想种一棵烈焰一样的红枫。」 「当然好啊。」楚崖一口答应下来,道:「我本来是看师尊无所谓,我才提金桂。师尊既喜欢红枫,那我们就种一棵红枫,届时我们小院一年四季,满目红霞。」 第15页 褚漫川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遐想:「那到时候便是,风吹叶落,叶落成火。」 「没错,一地的枫叶看着还会格外喜庆呢!」 那时,庭院里真的是空荡荡,抬头就是天,低头就是青石板铺成的地。 那时,什么都没有,却也不显寂寥。 …… 年华飞逝,院子里的这棵枫树也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茂盛了。 抬头是枫叶,低头也是枫叶,但满院子的枫叶却是跟「喜庆」沾不上一点边。 褚漫川轻轻闭上眼,声音混在风里,低不可闻。 「应该种金桂的。」 第8章 飘了一夜细雨,第二天整座藏月山都好像带着潮湿的水汽。 正屋廊檐下繫着的铜铃突然泠泠的鸣响,褚漫川瞥了眼,颇有些不耐道:「有人来了,此人是器合峰峰主,段至。」 将将辰时初,兰则安习完那套剑法的后半段,虽然一直喘着气,气息稍显不稳,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是极好的。 因为练剑,他高束起马尾,一双眼眸明亮有神,像是清晨的第一道曦光。 不过今日天不好,褚漫川抬眼看看灰濛濛的天,再望向兰则安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兰则安的真身。 一株被风雨无情拍打,却仍坚持傲然生长的兰花。 五峰峰主同时也是万世仙宗的副宗主,兰则安想着天色还早,这个时候过来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遂道:「那弟子就先退下了。」 「不用。」褚漫川慢悠悠说着:「你才是他过来的目的,今天没见着,就会有第二天、第三天……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兰则安后知后觉发现,师尊在他面前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性子。若是遇见什么不喜欢的人或者不喜欢的事,褚漫川就会把不喜、甚至是厌烦挂在脸上,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 比如说当下,他应该就很不想接见这个叫「段至」的人。 兰则安正思索着,就见庭院大门外走近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洁白的袍子,身形融入苍白飘渺的雾气中,就像一个逐渐逼近的幽灵。 等他迈过门槛,彻底走进庭院里,兰则安才看见他有一头光滑的白髮,像是修真界被摸秃了脑袋的小猫小狗,紧紧贴着头皮,衬得那张普通的脸更是平平无奇。 自打兰则安从婆娑古境里出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打扮的人。 除却眼睛和嘴唇,这个叫「段至」的男人全身上下除了白色,再也找不到第二种颜色了。 兰则安想起他的身份,器合峰峰主,心里大概有了些猜测。 不出意料之外,事实也的确就是他想的那样。 段至停在距离褚漫川三步的地方,也不笑,也不先打招唿,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把兰则安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鼻腔里溢出一声轻蔑的笑,继而才开口说话:「模样倒是挺像你那个死了的弟子,就是看着病怏怏的,根骨也一般,你既然会把他收入藏月山,真是丢人。」 「也丢我们器合峰的人。」段至冷冷道。 褚漫川八风不动,端坐在那里,既没起身迎客,也没有要给兰则安介绍的意思,只是单手支着头,露出了一个讥嘲的笑:「怎么?当了七百年的峰主,就不把我这个『前峰主』放在眼里了?」 兰则安心绪微盪。 师尊以前,竟然是器合峰峰主??? 另外,他记得师尊说过,楚崖就死了七百年。 都是七百年,那这两件事应该是同时、或者前后脚发生,其中莫非是有什么关联? 段至安静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冷眼望向兰则安,用命令的口吻道:「我有话要同藏霄仙尊说,你先出去。」 兰则安莫明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动,也不说话。 「不懂规矩!」段至眼神一凝,厚重的威势像大山一样压向兰则安,却在落在兰则安身上的剎那间,被褚漫川勐一拂袖甩开。 「砰——」一道剑影袭了过去,带着凛冽的杀意。 褚漫川脸上像是覆了层霜雪,全身都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段至,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对一个上仙耀武扬威,传出去也不怕丢了我器合峰的脸。」那声音冷冽凌厉,像是他的剑一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褚漫川身上流露出的底蕴和威仪,全然满足了兰则安最初对「器合峰峰主」的想像。 至于段至……还真是让他意外得很。 「则安,你先去忙你的事。」褚漫川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水,却让人有种发自内心想服从的意识。 兰则安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才用恭敬的语气小声说:「弟子告退。」 段至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褚漫川就罢了,兰则安……一个实力低微的小仙居然也敢如此嚣张! 没有楚崖的能力,却有楚崖的脾气,跟楚崖一样目无尊卑,不知礼法!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师父的是什么样子,徒弟便是什么样子! 「行了,有事就说,没事就滚。」兰则安都在书房坐下了,却听见褚漫川朝段至这样说着。 他没忍住轻笑起来。 褚漫川的声调跟平常无二,没有刻意扬声,但也没有顾及宗门情谊,更别说段至的感受了。他的声音在这处小院里飘荡开,哪里都能听见。 第16页 兰则安偷偷瞄了一眼过去,终于从段至那张脸上看到了第四种颜色。 除了皮肤、眼睛、嘴巴以外的铁青色。 其实很奇怪。 倘若只看脸的话,段至分明是跟师尊,还有万世仙宗宗主师鹤语差不多的年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远远走来给兰则安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位死气沉沉、死板执拗的老人。 全然没有修士身上应有的那种劲儿。 且异常自负,明明实力也就那样…… 额,他好像太过于嚣张了。 兰则安回过神,惊觉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狂妄的想法。 纵使段至目中无人,但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黎修凡曾跟他说,万世仙宗一共有七位金仙。除却宗主师鹤语,另外五峰峰主中,器合峰和法悟峰的峰主也是金仙的修为,只不过等级比师鹤语要低一些。 来的路上,兰则安并没有奢求过能拜入金仙座下。他当时只是想着,能成功进入这仙域第一宗门就好,哪怕只是做个外门弟子,他也满足。但世事无常,凭藉一张和别人相似的脸,他最后竟然真的拜在了一位金仙座下。 还是黎修凡从始至终,提都没提过的藏霄仙尊,褚漫川。 话说回来,师尊不喜欢听他提起黎修凡,但其实他对黎修凡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当初在婆娑古境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对黎修凡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这种感觉不好形容,兰则安这几日看了好几本杂书,粗浅的将其概括为一个词。 雏鸟情结。 他化为人形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黎修凡,也是黎修凡把他带出了婆娑古境,一路上多有照顾、温柔细緻。 现在想想,或许黎修凡对他好,也是因为楚崖。 兰则安回想这几日经歷种种,一时若有所思,似喃喃自语般低吟道:「楚崖,楚崖,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西南角的书柜放的都是跟剑修有关的书,其中多跟剑招、剑意和剑势相关,间或掺杂着几本跟戟有关的古书。 兰则安看着只觉得头晕。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抽了本记载剑意的书看。 贪多嚼不烂,兰则安知道这个道理,他的身体还比较虚弱,剑道尚且刚刚入门,这种煞气比剑还重的兵器,戟,他是没打算去尝试的。 还有就是,他光是看到「戟」这个字……看到这个字的第一眼就感觉不好。 属实是跟他完全不搭,风马牛不相及。 这本讲剑意的书书名是《君子剑》,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注1] 兰则安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往后翻了一页。 本立相生,无本则无道。 本,本心,本性,本分。 本,即根本也。 粗读倒是通俗易懂,然细读却是回味无穷,让人觉得其意无限也! 兰则安越看越是心生欢喜,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却不小心踢到了书柜最底层的木板。「哐当」一声,伴随着树叶晃动的窸窣声响,书柜最下层的格子吸引了兰则安的注意。 他半蹲下身子,把格子抽屉拉开,入目一片红霞,里面放着满满一抽屉的红色枫叶。 兰则安神色微怔。 这几日,他一次又一次踩着红色枫叶走过庭院,听那嘎吱嘎吱的脆响。有山风吹过时,他就专注听枫叶随风轻舞的沙沙声。听习惯了,适才一点声音,只是相似的声音,就让他一瞬间就想起了院中那棵高大的红枫。 不是任何一棵树,就是那棵火红的枫树。 抽屉里的红叶干干净净,上面细腻的纹理脉络也没有一丝破损褶皱,鲜活得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似的,保存得近乎完美。 许是因为一直密封在这处小小的格子中,枫叶的香气得以酝酿,清新而又清甜,闻着就像是在品一盏清幽的白茶,让人心旷神怡。 一格子的红叶里,兰则安眼尖瞧见了一本没有封面的书。 他心思微动,想起师尊亲口说过,书房里的所有书他都可以看,也随便他看,于是放心地取出书,动作轻柔小心。 书没有名字,扉页也没有字。 再往后翻一页,是一句话,两个词。 [天长地久,矢志不渝] 那字行笔连绵,随意且潇洒,像是流动的云,也像潺潺的水,让人挪不开眼。 但兰则安的注意力却不在字上,而是凝视着那句话,无端一愣:「这是何意?」 他看着这句话,恍惚了好久好久。 再往下翻,正中只写了三个字,三个潇洒到极点的大字。 [吾之道] 而那书页的右下角便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是自他来到万世仙宗以后听到最多次的名字。 [楚崖] 「天长地久,矢志不渝。」兰则安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真的是楚崖师兄亲手所书吗? 他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兰则安甚至不敢开口发出声音,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脑海中那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却是逐渐清晰起来。 他头脑昏沉,只觉得自己的思绪被彻底打烂,没法拼凑回去,也没法理清根本。 理智告诉他应该把书放回去,但感情却促使着他往后又翻了一页。 第17页 第三页正中依然是三个字,只是笔锋略凌厉些,为—— [吾之剑] 右下角那两个小字终于证实了他的想法,尘埃落定。 [长渝] 「啪——」兰则安慌忙合上书,无法平静下来。 楚崖……楚崖师兄实在是放肆! 他的手心火辣辣的,只觉手里这书就像是个烫手山芋一般,需得赶紧丢开,再也不瞧上一眼! 兰则安急急把书放回格子里,想也不想就要关上抽屉,却在瞥见那空白的封面时,觉出不对来,復又把抽屉重新拉开,抓了把枫叶盖在书上,要把它藏好,恢復原样。 让这不该有的心思继续藏在过去,藏在格子中,藏在枫叶之下。 自认为自己掩饰好一切后,兰则安终于松了口气,正想擦一擦额头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身后传来了一道好奇的男声:「你在做什么?」 「师尊?!」兰则安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声音都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他愕然回首看向褚漫川,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心都像是被石头拴着掉下了悬崖。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兰则安动也不动地半蹲在地上,呆呆地仰视着褚漫川。 他的眼眸里流露出明显的紧张之色,就像是干了坏事被抓住了一样。 褚漫川看了只觉得有意思得很,楚崖一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无论犯下多大的事,也无论到底做没做过,他都是一副闲庭信步、自然轻松的模样。 便是说着跟他毫不相干、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听来的鬼话,他都能信手拈来,一五一十说出来,听着就跟真的似的。 眼下看兰则安这副直白到不能再直白、几乎是把心思完全写在脸上的单纯模样,稀奇的同时,褚漫川对那格子里的物件更感兴趣了。 「我刚过来,见你蹲在那儿好像是拿什么东西?里面放着什么?」 兰则安眼神躲闪,吶吶着开口:「没什么,就是放了一些枫叶……好看。」 褚漫川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他看着兰则安的脸,觉得上面好像明晃晃的写着四个字,还是非常醒目的四个字。 我在说谎! 世人常说兰花乃花中君子,他从不种花、也不养花,听到这话总是一笑了之,从未放在心上。 但今日见兰则安才恍然大悟,能让说谎从来不脸红的楚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那绝对是兰花的「君子之风」影响了他。 妖族在修成仙身前是没有灵智的,全凭天地灵气润养,而花草精灵性情温和纯净,也确实是最好的「躯壳」。 现在想想,楚崖那厮也算是有眼光,给自己挑了个绝佳的身体。 「是吗?让为师看看。」褚漫川大步流星走向兰则安,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黄木书格上。 兰则安微微侧身,身体往书格上倾了些许,仍半蹲在地上,固执地没有让开:「师尊。」 他眼睛深处有丝丝哀求之色,虽不浓烈,却也表明他极不愿意让褚漫川看到那格子里的物件。 这就让褚漫川更觉奇怪了。 『兰则安』的经歷就那么多,他的心思也一眼就能望到底。况且他守礼克制,断不会将自己的东西随意放在书房,也决计想不出在书格里放满一匣枫叶,用来藏书一事。 是楚崖,也是楚崖的书。 不过褚漫川想不通,什么书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 藏月山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也很少进书房,便是进来了,也从不翻看这里的书,那楚崖又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方式藏起一本书? 「……这是弟子的秘密。」话说完,兰则安的脸也红了个彻底。 即便是说谎,他也坚持不让自己去看那本书。 褚漫川见状,没再逼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行吧,既是你的隐私,为师也不便查看。」 兰则安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卸下心里的负担之后,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松懈了下来。 他让自己不再去想楚崖,也不再去想身后那本被藏起来的书,强行转移了话题:「师尊是有什么要交代弟子的吗?」 褚漫川想起段至那玩意儿方才说的话,面色微沉:「他来找我,还是为了宗门大比一事。」 「此次大比较之从前,规则有了一些变化。」褚漫川轻敲了两下身边的书柜,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起,「今年的宗门大比,分为初选赛、挑战赛和风云赛。初选赛时,每个弟子都要依次抽选另外三峰的弟子,也就意味着每人都要比三场,跟完全不同风格的修士比。赢者加一分,但输者也不扣分。若是平局,则双方不加不减。」 兰则安颇有兴趣地说:「依师尊的意思,就是弟子可以跟法修、文修和武修都切磋一次了?」 褚漫川点头,语调闲闲地提醒他:「没错,不过若是输了,也有可能连输三次。」 兰则安坦然一笑,神色自若:「师尊不是让我量力而行嘛?弟子没有心理负担,这次大比无论输赢,都只是弟子修仙路上的第一步。」 昔日,楚崖也曾跟他说过:「师尊,弟子的剑从不惧输赢,只要师尊信我,弟子就绝不会让师尊失望。」 「弟子会为了师尊赢,但若是输了,弟子也输得起,因为弟子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不会一直输。」 褚漫川的心神有那么一瞬失去了平静。 第18页 半晌,他方道:「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弟子一定谨记。」兰则安定了定神,承诺般开口应道。 褚漫川的心绪有些复杂,他随口答应了一声,转身欲回正屋,临走时还不忘说:「你继续看书吧,今日就先别碰剑了,松弛有度,方为修仙之道。」 「是。」兰则安略一颔首,将这句话放在了心里。 距离晌午还有好一阵子,兰则安就重新拿起了那本《君子剑》,细细品读着其中真意。 另一边,褚漫川回到正屋之后,也想起了这本《君子剑》。 …… 「师尊!你快看!」楚崖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举着手里的书,扬声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剑意呢!读着倒不像我们器修,反而有种文修的感觉。」 「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注2] 「师尊!弟子觉得这书写的不对,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慾,若是只追求所谓的『道』,反而容易倒行逆施,忘了修仙的本心。」 褚漫川接过他手里的书,快速翻了一遍,道:「你的道非他的道,他的道也非你的道,不同的道,本就不能混为一谈。若是只用一种眼光来看待所有的道,反而容易困于己道,你可明白?」 楚崖当时凝思良久,才道:「师尊一语点醒梦中人,弟子受教了。」 「不过。」他眼珠一转,又笑着说:「弟子还是觉得此道有种文修的感觉,只是修的不是『艺』,修的是『性』,也是『心』。」 「你这么想,那便是你的道了。」褚漫川也并不否定他。 …… 当时的无心之言,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因为不同的事情,剑意也是有差别的。 人都一直在变,何况手里的剑呢? 褚漫川慢慢转过神,有些好奇兰则安是怎么看待这本书的了。 他右手一挥,身前出现了一面水镜。 水镜之中,兰则安正好放下手里的《君子剑》,视线缓慢下移,再次看向了书柜最下层的格子。 他蹲下,犹豫看向那间格子,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褚漫川被他这副表现彻底勾起了兴趣。 又是好一会儿,兰则安闭着眼睛拉开了格子,好似壮士割腕、破釜沉舟。 至于吗?一本书而已。 褚漫川失笑,但下一秒,那抹笑就止住了。 他看见了八个字,想起了一把剑。 天长地久,矢志不渝。 即楚崖之剑:长渝。 第9章 「楚崖,你是为何执剑?」 「师尊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每个剑修都有自己的剑道,剑心不同,剑意自然也就不同。 一直到楚崖在上古神域出事,他都不曾说过自己的剑意。 褚漫川记得,当年他问楚崖这个问题时,那人眉眼含着盈盈笑意,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也许楚崖是想让他自己发现。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却还是『楚崖』亲自告诉他的。 …… 书房里,兰则安拿着那本无名书,想知道楚崖平日里是怎么修炼剑道的。 《君子剑》里有一条楚崖写的批註,兰则安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感兴趣。 [吾之剑乃剑,私以为君子剑乃心] [所谓君子,修心为上,其剑乃其心] 文修,自古以来便是以琴棋书画四艺入道,也是修心养性之道。 如果说器修和武修看的是根骨,那文修和法修看的就是心性。 而君子剑,楚崖认为它的剑意,是重在修心。 兰则安在一页页静心研读。 而褚漫川却在一页页中乱了心神。 心脏像是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阵痛在身体里蔓延开的同时,一股实打实的疼意也开始发作起来。褚漫川用力按住心口,指尖轻颤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几息后,他竟生生呕出一口鲜红的血。 也是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人找他了。 是虞修的传音符。 褚漫川无力地挥了下手,一道紫光掠过,他面前的光影中,出现了一张冷白色的俊美面庞。 那人穿着一袭红衣,目光有一丝玩味,但更多的却是探究之意。 他盯着褚漫川打量许久,唇角略略勾起,笑容带着几分惯性的轻挑:「怎么?养魂玉出岔子了?没见着人?」 「不是。」褚漫川摇摇头,嗓音沙哑地问他:「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虞修讥讽地笑了一声,道:「我能有什么事?只怕鬼域里最清闲的人就是我了。还不是你说走就走,招唿也不打一声,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褚漫川闻言嗤笑出声,道:「那你现在可看过了?」 「楚崖呢?他没在你身边吗?你们师徒二人好不容易重逢……」虞修本来是顺嘴一问,却见褚漫川眉宇轻蹙,再回想方才他的脸色,虞修止住话题,言之凿凿,「你用剑了。」 褚漫川没接话,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修微眯着眼,原本懒洋洋的气质骤然一变,那双像是一直透着笑意的桃花眼也显出几分厉色,变得犀利起来:「你不要忘了,师鹤语是文修,修心几千载,城府极深,若是被他看出你剑心不稳——」 第19页 「他应该已经有所怀疑了。」褚漫川漆黑的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愈显深沉。 虞修沉默了一下,话里多了几分认真:「楚崖他到底怎么了?」 楚崖都回去了,褚漫川的剑心却仍然没有恢復。 若是楚崖完好无损的回了万世仙宗,那褚漫川就绝不会跟师鹤语再发生冲突,以楚崖的实力,他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变了个样子,也变了个彻底。」褚漫川的声调很平,却若有若无的透出不痛快。 算帐,算不明白。 打一顿,难解心头之恨,还显得他蛮横不讲理。 褚漫川闭着眼,颇有些咬牙切齿道:「等他想起来吧,等他想起来以后,我的境界应该就恢復了。」 虞修见他说起楚崖只是稍显郁色,就没再追问,只道:「那他现在的实力呢?可有什么变故?」 说起这个,褚漫川就更郁闷了:「他成了妖族,选了个帝兰壳子,刚修成仙身。」 他怅然若失,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和无奈。 褚漫川话还没说完,虞修就一点也不克制地哈哈大笑起来:「楚崖居然也有今天?!帝兰!亏他想得出来!哈哈哈哈哈,那跟他完全不搭好吗?」 他的笑声狂妄而得意,肆无忌惮,且不加丝毫掩饰。 褚漫川抿唇不语,不悦地看着虞修。 楚崖是他的弟子,普天之下,只有他才能说楚崖,只有他才有资格说楚崖的不好。 除了他,旁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说楚崖如何。 「你笑够了没有。」褚漫川沉着面色,语气带着一股极冰冷的气息。 「哎呦,我说藏、霄、仙、尊,你可真是惯着他呀,之前不是还扬言要让他好看吗?」虞修沖他挑了下眉,拖着腔调玩味地说,「现在我不过是说了他两句而已,楚崖都不会在意,你倒还替他恼上了。」 褚漫川拧眉哼了声,不咸不淡地接腔:「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固然是要清算的,只是没到时候罢了。」 「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早就把当时说过的狠话忘记了,就算后面楚崖恢復记忆了,你也不会怎么样他的。」虞修瞭然地笑笑,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表情,在褚漫川发作前,当机立断,抬手一挥,直接中断了传音符。 动作迅速,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成功把褚漫川想说的话堵在了嘴边。 兰则安这边没法发作出来,虞修那傢伙又来呛他,褚漫川越想越觉得心烦,不过他也清楚,虞修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楚崖又回来了。 只要两人还能在一起,那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徐徐图之。 可是虞修…… 褚漫川在心底嘆了口气。 他看向水镜,兰则安正好合上手里的书。 这本书似乎给他的感触极深,褚漫川见他神色几番变换,最后整张脸清晰的呈现出三个字。 不理解! 水镜之中,兰则安席地而坐,他单手撑着下巴,像是在发呆,也像是在沉思。 褚漫川明白,以他目前的心境来说,是没法参透楚崖剑意的。 怕是在兰则安心里,师尊就是师尊,师徒关系就是上对下,犹如凡间父子关系一般的存在吧。 一股苦涩之意在心头挥散开来,只是褚漫川咂摸出这种滋味的下一秒,就低低地冷笑起来。 屋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那声短促的笑,透着一股子难以捉摸的诡谲,令人不寒而慄。 当初可是楚崖先来招惹他的。 如今他对兰则安如何,都是他活该,也活该他受着。 「这便是因果轮迴、报应不爽。」褚漫川眼尾弯起,喉咙中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嘆。 兰则安要练什么剑、修什么道他不管,他喜欢君子剑,便去练好了,反正那本《君子剑》也是楚崖的书。 只是他褚漫川。 学的可不是什么君子剑。 第10章 兰则安轻轻把书放回书格中,正要拿起枫叶给它盖上,忽而想到褚漫川。 师尊他方才……会不会已经怀疑自己了? 回想自己刚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兰则安顿觉面颊发热。 适才,他只是一门心思想着不让师尊发现,想着遮挡住此书不被师尊看见,竟全然不曾留意自己的行为有多掩耳盗铃。 师尊定然瞧出了不对,若是还把这本书放在这里,万一被师尊看见,会不会……有损楚崖师兄的名声? 楚崖师兄把这本暗藏心意的书搁置在落叶下,放于书柜最底层的书格里,必然是也清楚自己的心意有悖常理。 他一个外人,对于楚崖师兄来说,更是连面都没见过的外人,凭藉着一张和楚崖相似的脸才得以拜入藏霄仙尊名下,理应为楚崖师兄料理好这些身后事,把该藏好的秘密继续藏好。不然万一被褚漫川发现此书,也不知会如何看待这位对他抱有异样心思的弟子。 思及此,兰则安重新拿起书,目光在书房里仔细搜寻一遍后,落在了专门放置食谱的那个书柜上。 这间书房的书柜都是统一制式,共有七层,上面六层是敞开的书格,只有最底层做成了一个个的格子抽屉。 把这本书跟食谱混在一起放是最安全的,师尊不会对那些食谱感兴趣,也不会在那里停留细看,这样既好好保存了楚崖师兄的心意,也维护了他的颜面、以及他在师尊心里的形象。 第20页 兰则安把书格里的红叶拢好,再一次合上抽屉。 这次合上,他必不会再打开了。 抱着这样坚定的念头,兰则安终于站起身,也没心思整理衣衫上的褶皱,他快步走到食谱书柜前,半蹲下身子,想也没想就随手拉开了左数第二个抽屉。 奇怪,这……这又是什么书? 抽屉里又是一本空白封面的无名书,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兰则安瞧见这本书的第一眼,眼皮就狠狠一跳。 也许是第一本无名书给了他太大震撼,兰则安犹豫了一会儿,拿起这本书,放在眼前端详了好长一阵子,才翻开书页。 水镜外,褚漫川也不免心生诧异。 那本放在剑谱书柜下的,是楚崖修习剑道的心路歷程。 那这本放在食谱书柜下的,莫不是楚崖自己研试出来的那些新菜式? 可即便是新食谱,应该也没必要藏在最底下吧? 无独有偶,兰则安凝神思索片刻,也是这样想的。 他垂眸看着书,眼中多了几分好奇的打量,指尖翻开封面,只一眼,兰则安整个人都傻了。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术定住了一样,呆若木鸡地看着那副细腻的彩绘出神,目光凝滞,一动都不敢动。 这……怎么会是这种东西?!书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书?! 水镜里清晰呈现出那副让人面红耳赤的画作,褚漫川的脸色勐然涨得通红无比,一路红到了耳朵根。 楚崖他居然……居然敢…… 真是个十足的混帐!混帐! 「楚崖!!!」褚漫川看着那副活色生香的艷画,脑子嗡的一下炸开。 他恨恨地咬着牙,侧过头不去看那本书,也不去看兰则安。 水镜正中央,也就是兰则安手里的那幅画用色极为大胆,细节之处勾勒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兰则安这种没有任何感情经歷的白纸都能看得分明,那是两个男人。 两个……浑身赤裸,没有一点距离的男人。 整张画除了一张床,只有他们两个男人,而且他们还位于画面的正中间。 兰则安眼神迷茫,好半天才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看见了什么东西,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羞耻极了,心脏也跳得剧烈。 他万万没想到,楚崖竟会在书房放这种……这种不好的书。 兰则安不知道该怎么叫这种书,只是当他知晓楚崖对褚漫川的情意后,再看这种书就觉得不堪入目,而且莫名羞耻。 这书,是一定一定不能让师尊看见的! 兰则安眼神里掠过一丝凝重,短短几秒,他的思绪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他不动声色地透过窗子看向外面,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又飘起了濛濛细雨,湿润的雾气裹挟着雨水吹向敞开的窗子,送进来丝丝凉意,让兰则安混乱的思绪也跟着变得清醒了些。 他望向正屋,那里门窗紧闭,师尊这些天除了今日,从未踏足书房,把书留在这里是最安全不过。 楚崖之前放在这里,那他现在便把书也还留在这里吧。 兰则安把写着楚崖剑意剑名的无名书也放进了这个格子抽屉中,跟这本放浪形骸的书一起,放在不会被褚漫川注意的角落。 但很微妙,把格子抽屉合上的这一瞬间,兰则安的心情却并不像他设想的那样轻松。 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一种他不理解的……怅惘。就像是弄丢了什么东西似的,让他心口很不舒服,甚至是有些堵得慌。 兰则安沉默着,神情有些飘忽无助。 他不太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境,但却也清楚,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的。 尤其是师尊。 但是…… 他又觉得,师尊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楚崖师兄已经仙陨,这份不见光的心意难道就要永久封存下去,埋藏在这间小小的暗格中吗? 若是楚崖师兄泉下有知,难道他真的就想一直隐瞒下去,不被他喜欢的人知道吗? 兰则安掌心一摊,伴随着一声令人为之一振的剑鸣声,青霄剑凭空出现。 他漆黑的眸底,突然闪过一抹幽光,逐渐变得清亮起来。 兰则安这是要做什么? 自从看见那副荒唐的彩画之后,褚漫川克制着自己,没再看兰则安一眼,一直到听见这声剑鸣。 只见水镜中,兰则安单手撑着地,刷的一下利落地站起身,甩手随意地理了理衣袖,提着剑大步走出了书房。 动作随性不羁,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褚漫川不可避免的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记忆中的楚崖是真的回来了。 那个没有一分一毫的变化,和以前一模一样,也没有忘记任何记忆的楚崖。 天色昏暗,小院就被枫叶压得更暗了。 窗外树影摇曳,枝头的红叶乱闹闹地摆动着,不停有水滴沿着叶片下滑坠落,几乎连成了丝线,绵绵不绝。 兰则安抬脚走进雨中。 院外,是藏月山葱郁的山景,下雨天,漫山遍野都飘着轻纱般的雨雾,朦胧而又水润。 院内,是只有他和师尊两个人住的屋舍。 而以前,这里只有楚崖师兄和师尊。 其实那本书究竟会不会遭到师尊厌弃,他都不该把它藏起,也不该有这个念头。他没有这个权利,更没有替楚崖师兄做决定的资格。 第21页 兰则安站在雨幕下,背影挺拔修长。雨水洇湿了他的双肩,风吹过,他的墨发飞扬,衣袍猎猎作响。 他一剑挥出,半空有一瞬间的空白。 连绵不断的雨丝被生生斩断,风声也停滞了一瞬。 青霄剑轻盈如燕,在兰则安手中显得温顺极了,原本肃杀的剑意也变了个样子,变得飘逸灵动、潇洒自在,完全不似之前那把杀人的利器了。 剑招随心而行,剑意也凭心而动。 但褚漫川很不喜欢。 因为这一剑,已经不再是剑了。 自从和『楚崖』相遇以来,褚漫川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他是真的变了。 一直沉浸在过去没走出来的人,只有自己。 现在想想,当时在沧净山,若是真的让师鹤语收下兰则安做弟子…… 其实会更有助于他如今的道。 拿剑修心!真是好一把君子剑啊! 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楚崖还是个文修的好苗子呢? 怪不得兰则安会跟着黎修凡一起来万世仙宗,怪不得他第一次学剑时就会分心,敢情是他就没想过要学剑,做一名剑修。 褚漫川眼底逐渐渗出寒意,他猝然记起,当初他说要收兰则安做弟子时,兰则安是想拒绝的。 拒绝?!他凭什么拒绝? 他一个小小的花妖,哪儿来的底气。 「呵,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他以前真的是太惯着楚崖了,把他纵得无法无天、肆意妄为,都死过一回了还敢这么嚣张。 明明是他褚漫川的弟子,结果莫名其妙调头成了个文修! 拿着青霄剑!去修心!!! 好一个兰则安!真是好一个兰则安啊! 褚漫川怒极反笑,血液在身体里奔腾不休,好像烈火上浇了一把热油,怒意直冲头脑。 他越想越觉得可恨,楚崖可恨,兰则安更可恨。 人是在他藏月山没错,但心却是长着翅膀径直飞去了那沧净山。 褚漫川勐地挥袖关了水镜,眼底的墨色深沉晦暗,满满得像是快要溢出来了。 而这时,屋外却响起了叮叮脆响。 其音明净澄澈,乍一听,竟有种听到琴弦拨动的感觉。 褚漫川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能把剑使成这样,兰则安还真是有本事。 他先前还以为楚崖是天赋远不如前,没曾想竟是看走了眼,错把珍珠当鱼目。也难怪最开始兰则安不愿意来当他的弟子,现在想想,他把兰则安要来藏月山还真是屈才了啊。 褚漫川恶劣地勾了勾唇角。 不过嘛,仙域里弱肉强食,他还就偏喜欢强人所难了。 剑止雨停,万籁俱寂。 屋外出现了明显的仙力波动,兰则安从上仙一层的修为进阶成了上仙二层。 褚漫川冷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身体跌倒在地的闷响。 是兰则安。 下一秒,甚至还不到眨眼的功夫,褚漫川就现身在庭院里,半蹲在兰则安身旁。 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一青一紫两种颜色的衣摆交叠在一起。 第11章 怎么会这样?不是进阶了吗?修士怎么会在进阶时昏迷呢? 褚漫川皱眉瞧着他,眼底掠过一抹疑惑。 他仔细检查过兰则安的身体,并不曾发现有什么问题。 帝兰仙身虽弱,却也是相对于同阶妖族而言,并不至于弱到出现这种突然晕倒的情况,尤其还是在进阶之后,周身仙力最活跃之时。 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褚漫川面色冷凝,一边回想着与兰则安相遇后的细节,一边把手搭在兰则安的额头、探入一缕神识。 修士从魂魄中凝聚出元神,而元神则是修士本质的体现,神识即为元神往外的延伸,类似于元神的「眼睛」。 即便兰则安把以前的记忆忘了个干干净净,真的像变了个人似的,但他的元神也并不排斥褚漫川的神识。 褚漫川直接锁定了兰则安的元神。 可帝兰的元神……也没问题,甚至一丁点儿的问题都没有。 最初在沧净山,师鹤语要求看兰则安的元神,就是想确定他的身份。一个人的身形外貌都可以变,只有元神—— 等等!!! 褚漫川的脑中飞快掠过一道灵光,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其实不太严谨。因为更确切来说,是只有魂魄不能改变。 人有三魂七魄,无论是魔修、妖修还是鬼修,都不例外。当年他匆匆赶到上古神域,也是用了虞修教他的鬼域秘术才得以找到楚崖仅剩的一缕残魂,用养魂玉一直封印着,才没让他那丝魂魄之力消散在天地间。 后来,也是因为养魂玉的感应,他才确定兰则安就是楚崖,只是把魂魄彻底融入一株帝兰,重新渡劫修炼成上仙的楚崖。 妖族的元神形态不是人形,而是他们的真身。也正因此,兰则安数日前在沧净山出示元神时,呈现出来的是一朵青金色的兰花。 元神完好无损,自然也就证明魂魄完好无损。若是魂魄完好无损,那楚崖根本没必要用『兰则安』这个身份回万世仙宗,是以,他最初才不确定楚崖是不是真的失忆。 他本来以为楚崖是有难言之隐,不想让黎修凡和师鹤语知晓他的身份,但后来回了藏月山,一系列明里暗里的试探才让他断定,楚崖是真的变成了兰则安,全然忘记了以前经歷过的事情。 第22页 整个仙域,整个万世仙宗,整个藏月山,甚至连他褚漫川这个人,对兰则安而言都是陌生的,都是他踏入仙途之后走的第一步路。 褚漫川不知道楚崖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只是非常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楚崖的元神状态非常好,按理来说也是不应该失忆的,那为什么他现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呢? 拿着一模一样的剑,却修出了不一样的道。 难道帝兰真身对他的影响就这么大吗? 大到彻底改变了他的剑,也改变了……他的道。 褚漫川闭上双目,眉宇间隐含着一抹若有所思的阴霾,魂魄比元神要难查探得多,即便是他,也费了好长时间才锁定兰则安的魂魄。 魂属阳,魄属阴,魂魄只有相依相合,人才能存活。[注1] 只是兰则安……或者说楚崖的这具身体,怎么会三魂少了一魂?! 褚漫川睁开眼,眼神复杂,神色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 不光是「魂」的缺失,楚崖还少了一魄,三魂七魄只余二魂六魄。 这也难怪自从见面以后,兰则安就给他一种直观上的虚弱感,原来竟是他魂魄缺失。 但他的元神无恙,这就表明那缺少的一魂一魄还没有消散,依然好好的存在着。虽然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楚崖是怎么做到的,但起码这个认知还是让褚漫川略略松了口气。 除此之外,他也算是终于弄清楚了楚崖「失忆」的根本原因。 他魂魄不全,记忆自然也是缺失的。 帝兰渡过雷劫、成功化形后,无论是修哪一道,随着实力的增强,他的元神力量都会越来越强。而元神力量的增长,就会致使元神与魂魄的联繫越来越紧密,故此,兰则安才会突然昏迷。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魂魄分离不是一件好事,随着兰则安仙力的增长……褚漫川都很难想像他以后会遇见什么问题。 兰则安诞生于婆娑古境,而婆娑古境之中,就有仙域通往上古神域的入口。 上古神域是神族的古战场,相传十万年前的那场大战致使神族彻底灭亡,自此以后,仙魔鬼妖四族便是天赋再出众的修士,也只能止步金仙之境,再也不能往上一步。 除了婆娑古境,魔域、鬼域和妖域各有一处能通往上古神域的入口。 而褚漫川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拎着兰则安去婆娑古境,或者去上古神域待上片刻,看能不能找到楚崖缺失的一魂一魄。 只要魂魄归位,楚崖的记忆就能恢復,那这七百年的这笔烂帐就能彻底清算清算了。 褚漫川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这样急切的心情了,他甚至有种回到了最开始学剑时候的感觉,满心满脑只想着这一件事。 像野火燎原,总之身体里就只剩下这个念头了,别的什么都没有了,也不重要了。 「……师尊。」兰则安喑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像是用尽了力气,音量极低极低,「我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被风一吹,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谁知道呢?」褚漫川语气玩味,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可能是你太虚了吧。」 兰则安没多想,也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反倒顺着褚漫川的话答应了一声,轻蹙起眉头,无力地说:「我身体确实太弱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兰花纤细,看着就弱不禁风的,你身子差些倒也正常。」褚漫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为师倒是略通些医术,一会儿给你配些药,一日三次,给你好好补补。」 兰则安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脑袋也昏沉沉的,四肢没有一点力气。 不像是修为提升了,反倒像是找人打了一架,还是没落着好的一架。 他从地上勉强撑着坐起身,气息混乱微弱,褚漫川瞧着他,脑子里莫名出现了一朵被风雨拍打、颤抖摇曳的兰花。 有点可怜,也有点脆弱。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看见这样的楚崖,褚漫川有些无法抑制的兴奋。 「则安。」褚漫川克制着强烈的情绪,温柔唤着兰则安的名字。他眉眼间还噙着分明的笑意,眸子里尽是对兰则安的关切之情,叫人一看就会觉得他是个对弟子极体贴、性子极温和的师尊。 「……师、师尊?」兰则安恍惚了一下。 他第一次听见师尊用这种语气叫他,整个人都怔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褚漫川还朝他伸出手:「快起来吧,地上凉。」 师尊……师尊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兰则安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寸寸下移,最后定格在这只伸到他面前的手上。 这只手白玉一般清透无暇,掌心朝上,手指干净细长,骨节微微曲着,是一个示意他牵手的动作。 兰则安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慢慢抬手,指尖无意识地颤了颤。 他很轻很轻地握住褚漫川的手,也不敢用力,只是虚虚搭在上面。 迎面吹来的风似乎都变热了起来,头顶簌簌作响的红叶不断撩拨着他的心弦,激起一层层涟漪。 褚漫川攥紧兰则安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兰则安笔直地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睛中,褚漫川专注地看着他,眼神深邃,里面氤氲着他看不懂的深意。 他顺着褚漫川的力道站起身,吶吶着说:「弟子多谢师尊。」 第23页 「方才我听见你在练剑,你可是悟出自己的剑道了?」褚漫川率先松开手,若无其事地问道。 兰则安的手一直都是凉的,那抹让人心生眷恋的暖意刚一离开,他就想抓住,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想要挽留。 但褚漫川动作更快一步,他面色如常地收回手后就关心起了兰则安的修炼,好似全然不曾察觉到兰则安的小动作。 兰则安的心里划过一道浅浅的失落,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道:「回禀师尊,弟子悟出自己的剑道了。」 褚漫川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他很想拿青霄剑敲敲兰则安的脑袋,质问他:你那是剑道吗?亏你还有脸说!拿着宝剑去修心,搁藏月山修身养性呢? 他都可以想像出等到宗门大比的时候,师鹤语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了。 「弟子也是从书房里的一本书上悟出来的剑道,就是那本《君子剑》,师尊,你有印象吗?」兰则安尾音轻扬,一听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褚漫川声音冷淡,很煞风景地回他:「没印象。」 兰则安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斟酌着开口,很突然的换了个话题:「师尊,你知道……楚崖师兄的剑道吗?」 「怎么?你很好奇?」褚漫川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反倒反过来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语调也很平淡,没有丝毫起伏变化。 「我、弟子就是想知道,师尊知不知道。」兰则安吞吞吐吐道。 「本尊为什么要知道这种小事?」褚漫川轻嗤一声,漠然道:「一个死了的人,也值得本尊放在心上?」 兰则安愣了愣,没想到褚漫川会这样说。 师尊不是对楚崖师兄感情很深吗?不然为什么会在见他第一面时就指了他做弟子? 兰则安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总之,无论师尊会不会发现,书房里的那本书,他都决定放回原位了。 第12章 器合峰主峰,千重山。 今日是宗门大比初选赛的抽籤日子,参赛的四峰弟子均要前往各自派系的主峰山脉,确定接下来三场比赛的对手。 兰则安也不例外,他自打加入万世仙宗以后就一直在藏月山练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同门师兄弟。 千重山上绿意盎然,种了一山的翠竹。越是靠近山顶,翠竹长得就越高大,层层叠叠的竹叶与云朵连在了一起,风一吹,青绿色的竹叶拨动着柔软的白云,让人觉得身心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兰则安站在竹林中,仔细感受着这里的灵力波动。 清幽的竹香萦绕在鼻间,一种玄妙的阵法走势缓缓出现在他脑海中。 千重山以竹为阵,以阵蕴竹,两者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哼,没见识。」水镜外,褚漫川不悦地轻哼道:「段至那个老东西盯着看了半天也没发觉,警惕性也太低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下,兰则安就抬脚继续朝山顶行进,隔着老远,一眼就瞧见了那身独一无二的白衣。 从上白到下,段至。 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乍一看特像是鬼域出来的勾魂使者。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下,兰则安没放在心上,坦然地朝段至略微颔首,简单行了一个弟子礼。 段至没搭理他,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身走了。 「这老东西,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褚漫川不屑地瞥过去,面露讥讽:「一辈子都是这个德行,只怕是到死也改不了了。」 兰则安今日把长发束起,穿上了万世仙宗统一的蓝色仙衣,步履从容,行走间衣袂翻飞,远远看着竟有种乘风归去的错觉。 阳光穿过竹叶间的缝隙,投落一地金色的光影。兰则安走过时,头上的发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雅致。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张生面孔,上来跟他打招唿:「这位仙友,你是哪座山的弟子,怎么之前从未见过你啊?」 兰则安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干净明亮的棕色眼瞳,正好奇地盯着他打量,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模样,显然也是来千重山抽籤的弟子。 他性格很是跳脱,不等兰则安回话,率先开口介绍起自己来:「我叫蓝义,蓝天的蓝,义气的义,是重剑山的弟子,上仙二层的修为,你呢?」 兰则安也学着他的样子,道:「我叫兰则安,兰花的兰,『既来之,则安之』的那个『则安』,是藏月山的弟子,也是上仙二层的修为。」 「你就是那个藏霄仙尊新收的弟子?!」蓝义的嗓门骤然拔高,但下一秒意识到不对,他赶忙捂住嘴,压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就是你?」 他的眼睛瞪得滴熘圆,活像是一只从松树上探出脑袋的松鼠,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有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兰则安被他这做贼心虚的表现逗得想笑:「就是我?很奇怪吗?」 「没有没有没有!」蓝义把头摇得飞快,不假思索道:「你一点也不奇怪,是我比较奇怪!」 「啊???」兰则安讶然。 别说,这个蓝义还真有点奇怪。 「我就是……」蓝义又看看四周,一脸纠结,几乎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了,但他还是强忍着,半天只憋出了一句话:「我就是听说了一些事。」 第24页 兰则安没当回事,只是顺着他的意思随口一问:「什么事?」 两人逐渐接近千重山的大殿,兰则安远远就听见了那热闹的声音。 器合峰连同主峰在内,共有四十八座山峰,一山之主皆是真仙及以上修为,除却剑修、刀修这两种最常见的器修,还有枪修、戟修、斧修、鞭修等等。眼下宗门大比抽籤,起码来了七八成器修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叠加之后,再被风一吹,真是哪哪都能听见。 「藏月山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对不对?」眼看快走到大殿了,蓝义一把拽住兰则安的胳膊,小声问他。 兰则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还有师尊。」 「我是说,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弟子。」蓝义用气音说话:「但是在你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楚崖师兄吗?」兰则安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种鬼鬼祟祟的神情。 「嘘——」蓝义慌忙给他使眼色,「别说那个名字!」 兰则安不明白:「为什么?」 「哎?你知道他?!」这下,换成蓝义不明白了,「你是从哪儿听说他的?」 兰则安想了想,如实回道:「师尊跟我说过楚崖师兄。」 「那你——」蓝义伸手挠挠鬓角处的头髮,目光四处游走,瞧着就是副底气不足的样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就是那个长相,你跟他……你们俩好像有点像。」 「我知道。」兰则安波澜不惊,不疾不徐地问他:「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事?」 见他这么淡定,蓝义反而不淡定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兰则安更疑惑了。 蓝义狐疑地望着他,却见兰则安神情不似作伪,坦荡荡的与他对视。 「……你居然不在意?」蓝义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们修仙之人,便是实力再低微,也要有个自己的样子。被别人当成另一个人,便是那个人再好,再完美,却也是不行的。」 「可我就是我,我只是兰则安,我跟楚崖师兄是不一样的。」兰则安神色平静,声音沉稳有力。 我跟楚崖是不一样的。 水镜后,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褚漫川心头,让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蓝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反正最要紧的是你自个儿得想明白。」 「我懂的。」兰则安微微一笑,好奇道:「对了,你刚才说,『别说那个名字』,这是何意?」 「这你不知道?」蓝义一副你别骗我的表情。 兰则安眨眨眼:「我真不知道。」 蓝义递过去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色,道:「谁带你过来的?」 兰则安不解:「这有什么关系吗?」 水镜外,褚漫川也没明白。 蓝义凑近了些,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因为黎师兄不喜欢听到我们议论楚崖师兄。」 他还不喜欢了?这不是明摆着心虚吗? 褚漫川眼中划过一道冷光。 「你肯定不知道,楚崖当年是为了救黎师兄才仙陨的。」说这话时,蓝义眼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光芒,就好像七百年前他亲眼瞧见了一般。 兰则安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法说服自己相信:「蓝义,你说的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吧?」 「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大家都这么说!」蓝义看他不信,还有点急了,「当时守山的弟子说,楚崖是突然冲出去的,神色匆忙,不久后就传来他陨落的消息,而黎师兄就是最后一个见到楚崖的人。你说如果不是为了救黎师兄,好端端的,楚崖跑去上古神域做什么?」 兰则安:「这也不能代表楚崖师兄就是为了救——」 「还有啊,楚崖仙陨之后,藏霄仙尊曾去过沧净山和宗主大吵了一架,还把器合峰的峰主之位给了现在的峰主,自此以后就外出游歷去了,丝毫不过问宗门的事情。」蓝义似乎知道兰则安想说什么,又道:「在你之前,藏霄仙尊一直都只有楚崖这一个弟子,听说感情好得不得了,唯一的弟子死了,仙尊当然不愿意了!他去跟宗主吵,那不就说明楚崖是为了救黎师兄才陨落的吗?」 兰则安下颌线绷紧,半晌,他问道:「你知道楚崖师兄仙陨之时,是何修为吗?」 「玄仙巅峰,半步金仙啊。」蓝义答得非常快,想都没想:「这个大家都知道。」 「半、步、金、仙。」兰则安似喃喃自语,深沉的眼底,倏然燃烧起了炽热的火焰。 「那时候,黎师兄还只是真仙的修为,但自从楚崖仙陨之后,我听说黎师兄修炼都刻苦了许多。除了时不时去一趟婆娑古境,长年闭关,不见任何人。」蓝义嘆息着说道:「这两人还真是有缘无份,可惜了啊。」 兰则安勐然回过神:「什么有缘无份?谁跟谁有缘无份?」 「楚崖和黎师兄啊!怎么听我说半天,你都没听明白啊?!」蓝义理所当然道:「楚崖为了救黎师兄,都愿意去死了,这还不是爱情吗?」 「这怎么能算是爱情呢?我觉得只是同门师兄弟罢了。而且你自己也说了,楚崖师兄是玄仙巅峰的修为,而黎师兄只是真仙的修为,无论遇到什么事,理应是楚崖师兄挡在前。」兰则安皱着眉头,十分严谨,「这跟爱情完全没有关系,自然也就称不上是有缘无份了。」 第25页 蓝义茫然地盯着兰则安,呆愣愣地问他:「可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那你也要有自己的判断啊,不能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兰则安温和地笑了,「方才你不是还劝我,我们修仙之人要有自己的样子吗?怎么反过来,你还煳涂起来了?」 蓝义一激灵,愕然道:「对哎,你不说我都没意识到,我自己说的话自己都没做到。」 「那你可要记好啊,不能再忘了。」兰则安提醒道,声音清润。 蓝义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语气亲热:「放心吧!师弟!你师兄我可不是那种说过就忘的人!」 褚漫川眯了眯眼,手一挥,关了水镜。 第13章 [武道峰,白翀] [文渊峰,向南雪] [法悟峰,沈知节] 这便是宗门大比上,兰则安初选赛的三位对手了。 他把签子收好,没像其他人那样四处打听自己的对手,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兰则安!」蓝义兴致沖沖地朝他跑过来:「等等我啊!我跟你一起走!」 众弟子按照所在山峰站位,藏月山和重剑山恰好分布在大殿东西两侧,蓝义的声音吸引了不少参赛弟子的目光。 自打兰则安进了这大殿,他就能直观感受到许多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或明或暗。有单纯好奇的,也有明摆着看热闹、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的,更甚者还有几道隐晦的、带有明显恶意的目光。 现在蓝义扬声喊了这么一嗓子,那些目光的主人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清一色全都望向了兰则安。 兰则安淡定地站在原地,任由他们打量,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从始至终都是那副平静无畏的模样。 殿内的所有弟子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戴着一模一样的发冠,一眼看过去似乎都差不多,但兰则安身上莫名就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无形之中像是有一条鸿沟将他与其他人隔开,分明刚入宗门没多久,但他却给人一种歷经岁月洗礼之后的冷静沉稳。 慢慢有人觉得没意思,收回了目光,转身去寻自己认识的人了。兰则安无视掉那些继续盯着他瞧的陌生人,看向蓝义。 蓝义身形有些单薄,一双偏圆的棕眸灵动清澈,泛着明亮的光泽。他行走间,身上透出的那股蓬勃朝气是兰则安化形之后,第一次在修士身上见到的。 「我们走吧,师弟。」蓝义跑过来跟他说:「重剑山跟藏月山在一个方向。」 兰则安颔首答应下来,走出大殿后,直至走到半山腰,他才出声问道:「上山的时候,师兄是故意的吧?」 他遥遥望向下山的石阶,眼底一片风平浪静,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从他们站的这个地方眺望山顶,那座尖顶大殿就像一把直插云霄的长剑,叫人看上一眼就不住胆颤心惊。 蓝义浑不在意兰则安的语气,笑嘻嘻地答道:「恭喜你答对了!我就是实在好奇,继楚崖之后,藏霄仙尊又收了个什么样的弟子。」 「不是都听说了,跟楚崖师兄长得很像吗?」兰则安拿他方才的话呛他。 蓝义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挥挥手,语气轻快地说:「师弟别恼嘛!虽然大家都那样说,但我却也是清楚的,若是师弟没有过人之处,即便是跟楚崖长得完全一样,藏霄仙尊也不会收下你的。」 兰则安不可置否地回了句:「那我就多谢师兄夸奖了。」 「你别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他们就是看个热闹,毕竟修行一途也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事。」蓝义安慰道。 兰则安却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好像第一个凑过来看热闹的人,是师兄吧?」 「啊呀啊呀,你都叫我师兄了,看看怎么了嘛?」蓝义脸上挂着懒散笑意,轻飘飘地说:「哦对了,你明天的第一场比试,就是那个叫白翀的,他跟你一样,也是妖族,本体是一头小白狼哦。」 「狼?」兰则安的第一场比试是跟武道峰,真身为狼,淬体修道倒也不算个例。 「余下两个人都是主峰的亲传弟子,你师尊面子大,你可就要小心了。」这句话,蓝义没说出声,而是悄悄给他传音。 兰则安眼眸微动,不动声色地斜过去一眼,但蓝义并没有看他,张嘴就道:「就是狼,我还赶巧见过一次他的真身,雪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老漂亮了!」 兰则安顺着他的话,客气道谢:「多谢师兄指点。」 「咳!多大点事?谢什么!」蓝义洒脱一笑,周身洋溢着春日暖阳般的和煦气场。 真是个奇怪又矛盾的人,但他不讨厌。 一直到回到藏月山,兰则安都还在想蓝义这个人。 丝丝缕缕的花香扑鼻而来,香气很浅,也很清淡,若有若无的。兰则安诧异地去寻找花香飘来的地方,突然发现上山的道路两侧开了好多小小的野花。 清晨下山的时候明明还没有。 不对,还有藏月山,也不一样了。 他现在只是站在山脚,都能感受到充沛的灵力。抬头一看,树枝也被修剪过,那些横斜交错的枝桠被除去后,不光树的形态变好看了,整座山也焕然一新。 一束束光穿过树叶间,落了一地灿金色的光斑。燕语莺啼,尘埃缥缈如烟,兰则安只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仙境。 第26页 藏月山似乎也有了养灵大阵,灵气纯粹充盈,兰则安举目远望,忽而有种身处梦境的恍惚感。 他放缓了唿吸,带着阳光和林木味道的空气在他身体四周徘徊不散,一种奇异的亲切感渗透心脏,带来鼓鼓涨涨的感觉。 「你还要站多久?是不认识上来的路了?」 褚漫川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兰则安眨眨眼,眉头舒展开,扬起一抹惬意的笑:「师尊!弟子马上就到!」 兰则安走到山顶,看着只剩一半树冠的红枫,脚步稍稍一顿。 往下看,庭院也变得敞亮起来,半院阳光半院树荫,全然不復之前压抑之况,兰则安走到院子里,都还没彻底回过神来。 褚漫川先开口问他了:「此行可还顺利?」 他坐在枫树下的那张木桌前,桌上放了两盏茶,都还冒着裊裊热气。 兰则安走过来时,清甜的茶香被风卷着送进他鼻腔,他低头一看,还是那盏一芽一叶的拂春薄雪。 他在褚漫川对面坐下,唇角牵起,道:「回禀师尊,一切都很顺利,只待明日辰时初去千秋山即可。」 千秋山是万世仙宗独立的一座山,其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擂台,每处擂台都被防御阵法笼罩,是平日里各峰弟子切磋武艺时的最佳场所,每届宗门大比也都是在此山上举办。 褚漫川垂眸看着茶盏中澄清的茶水,久久不语。 千重山的大殿发生了什么他是知道的,便是不去看水镜,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此前,楚崖是万世仙宗同辈中的第一人。 无论是天赋、心性还是领悟力,皆是其他弟子望尘莫及的高度。 现在他『陨落』了,可惜之余,更多人却是松了口气。 七百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忘记楚崖,但却能让他们心底生出可笑的妄想。 打不过楚崖,能打过楚崖的替代品,就好像……赢了楚崖似的。 宗门大比只针对上仙和灵仙修为的弟子,或许他该庆幸,兰则安只是上仙二层的修为,不然只怕这场比赛,要比现在复杂多了。 「明日大比,你要尽量低调行事,如今你刚刚修炼,为师不想让你太过锋芒毕露,你可明白?」褚漫川紧盯着兰则安的双眼,神情严肃。 兰则安知道褚漫川心里担心什么,他指尖微动,摩挲着茶盏细腻的纹理,泰然自若道:「师尊放心,弟子都明白的。」 「你若是真明白,那为师现在就不用多说这句话了。」褚漫川扯了下唇,明显是不相信。 兰则安无奈:「师尊,弟子不会逞强的。若是真技不如人,弟子也不会强撑。」 褚漫川抬眼,慢悠悠问:「明天你的第一场比赛,是跟哪个峰的弟子打?」 「武道峰,白翀。」话音落下,兰则安斟酌片刻,补充道:「弟子听闻他也是妖族,真身是狼。」 「你觉得你的胜算大吗?」褚漫川的眼底黑沉沉的,充满了神秘之意。 兰则安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老实地摇摇头,道:「弟子没有见过他,弟子也不敢断言输赢。」 「倘若为师让你一定要赢呢?」褚漫川似是随口一问。 但兰则安却毫不犹豫:「那弟子一定会拼尽全力,即便是——」 褚漫川不想听他说那些,直接打断,冷声道:「那倘若为师想让你输了这一场比试呢?」 听见这句话时,兰则安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他看褚漫川完全不像是说玩笑话的样子,就像是…… 像是真的想让他输掉这场比赛。 可是为什么?他都还没开始打呢。 难道师尊认定他一定会输吗?难道他没有赢的可能吗? 兰则安心里有些失落,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垂下了头,盯着那盏白茶发呆。 褚漫川也不意外他这个反应,指骨叩响桌面,等兰则安望过来时,道:「为师又没说你赢不了他,你这幅样子,是不满为师的决定了?」 褚漫川的声音温润清晰,像是清澈的溪水流过兰则安心头,润物细无声,分明没有一句软话,却无端让兰则安有种被哄着的错觉。 「师尊。」兰则安有了底气,「弟子虽然输得起,却是不愿故意输的。」 「我没让你故意输。」褚漫川一点也不客气,「只是我不觉得,在合理的切磋范围内,你能敌得过他。」 「师尊。」兰则安拖着尾音,不满中又带着一丝丝撒娇的意味:「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便是输了,也不算是灭了你的威风。」褚漫川以手支颐,眼底有着明晃晃的锐利,「你是我褚漫川的弟子,无论输赢,你都是威风的,这是我给你的底气。」 兰则安脑子嗡的一下,再也听不见其他。 第14章 翌日,千秋山。 兰则安过来的路上,再次『偶遇』了蓝义。 蓝义厚着脸皮上前跟他打招唿,挑着眉,吊儿郎当地说:「好巧啊,师弟。」 「是啊,真巧。」兰则安不咸不淡地开口:「其实下一次,师兄可以直接在藏月山山脚等我的。」 蓝义也不害臊,咧着嘴就笑了起来,眉眼间没有一丝阴霾:「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次我想找你的时候,就去藏月山山脚等你。」 兰则安神情寡淡,只轻轻「嗯」了一下。 第27页 他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在嘀咕,蓝义这个人真有意思,每次见面,都能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其实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只是昨天忘了说。」蓝义与他并肩同行,摇头晃脑地说着:「你整天闷在藏月山也怪没意思的,要不要出去玩玩?」 兰则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去哪儿?」 「婆娑古境。」蓝义斩钉截铁道。 「去那儿做什么?」兰则安反问了句。 「婆娑古境歷来就是修士们最中意的歷炼之地,其中包含九九八十一层小世界。上仙、灵仙、真仙、玄仙、金仙五重境界的修士皆有各自对应的界域,无论实力如何,都有各自合适的去处。」蓝义目光晦暗,流露出一抹辨不分明的意味,「我们上仙修为的弟子时常会聚在一起,去婆娑古境碰碰运气。师弟你不是来自那里嘛?我就想着过来问问你,看你有没有打算回去看看?」 他这话问得倒也敞亮,开门见山,只差把『想让你带路』这个意思写在脸上了。 只是,虽然兰则安是婆娑古境化形的妖族,但他其实并不熟悉婆娑古境。 他眼睑低垂,眼底飞快闪过深思:「师兄,我得先请示师尊,才能给你答案。」 「那是自然的,你刚拜入藏霄仙尊门下,凡事是得先问过师尊的意思。」蓝义听罢,也附和他。 兰则安和蓝义到千秋山的时候,原本空旷的广场上乌泱泱站满了人。五峰弟子齐聚,从左往右依次是器合峰、法悟峰、文渊峰、武道峰和医圣峰,各峰下不单独分山而站。他们也没心思再往前挤,就近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站着。 宗门大比有一个简短的开启仪式,兰则安久违见到了师鹤语,他站在高台上,说着一些振奋人心的话,但视线却精准投递向自己,眼底还划过浅浅笑意。 师鹤语今日穿的是一件蓝色的鎏金长袍,玉冠束髮,气质清绝脱俗,却又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仪。 两次见面,师鹤语给兰则安的印象大体都是和善的。即便他是这仙域第一宗门的宗主,但他还是给人一种亲和力十足的感觉。 当然,兰则安心里门儿清,师鹤语也是看在自己师尊的面子上。出门在外,他的一切都是师尊给的。想到这,他略微颔首,遥遥向师鹤语行了一礼,以示回应。 除却医圣峰的医修,在初选赛上,余下四峰参赛的弟子每人都有三场比赛。为了公平起见,万世仙宗特设七天为一个赛事,前后共三场,最后统计每位弟子的得分,只有总分在两分及以上的弟子才能参加挑战赛。 初选赛的第一场赛事安排已经出来了,兰则安拿出签子一看,他的第一场比试就在今天,十七号擂台。 蓝义的比试在明天,眼下也没事,索性陪他一起去了十七号擂台。 千秋山上有一块巨大的光影石,修士可以用灵力幻化成文字留在上面,以前这上面写的是千秋山的戒律,但今日宗门大比,自然随之换成了赛事的详细信息。 包括擂台的序号、位置分布,以及两位参赛弟子的名字、修为和所在山峰。 兰则安经过时,一眼就瞧见了他的名字。 十七号擂台:武道峰破石山白翀,器合峰藏月山兰则安,上仙二层。 「我跟你说,师弟,你可别不当回事。一会儿你能早点打完就早点走,切莫在千秋山逗留。」蓝义悄悄在他耳边低语,「不然晚了,你想走都走不掉。」 兰则安看着他,将信将疑道:「有这么夸张吗?」 「你还不信我!你看那边!」蓝义撞了下他肩膀,用下巴给他指了下十七号擂台方向。 兰则安抬眸望去,就见那白石垒成的擂台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这阵仗,完全不像是两个低阶弟子比武,浑像是两位仙尊要来切磋似的。 兰则安脚步蓦地一顿,愣愣出声:「至于吗?」 「还至于吗?当然至于了!」蓝义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张嘴就来:「你也不想想你师尊和你那已故的师兄都是什么人物?一个是金仙,一个是半步金仙!他俩加一块儿,仙域里几乎都没对手,你懂吗?」 兰则安还是不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心理:「可——」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上仙啊。 「可他们见不着你师尊和师兄出手啊,所以就一窝蜂涌来看你了。」蓝义可太清楚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喟然道:「你赢了他们也不会觉得你有多厉害,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若是你输了……那可就不好说了,师兄我就只能提醒你到这儿了。」 说完,他缓缓嘆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兰则安的肩膀。 同一时间,千秋山正殿之中,悬空的水镜清晰呈现出十七号擂台的盛况,长老会的十位长老、连同宗主师鹤语分坐在大殿两侧。 法悟峰的峰主何所以一下一下地摇着摺扇,语调慵懒:「这个面生的弟子,心思倒是通透得很嘛。」 「不过也确实是他说的这个理儿,漫川,你的这个新弟子,压力可不小。」说话的是文渊峰的峰主,柳照雪。 她对面,褚漫川看都没看水镜一眼,冷漠开口:「输赢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大比又不会下死手,就是他们小孩子玩玩而已,你们还真当回事了。」武道峰的峰主钟恆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语气很是无所谓。 第28页 柳照雪却是轻哼了一声,斥他:「你说的倒是轻巧,这白翀可是你座下那些新弟子里面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兰则安一个刚刚入门的弟子,本体还是偏孱弱的帝兰,哪里能与之抗衡?」 「那……这又不是我安排的,师妹,你呛我作甚?」钟恆悻悻说着。 果然,柳照雪转向卞见山,也就是长老会的大长老,直言道:「这次宗门大比,确是比以往那些年的要新鲜,看得出卞老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不过这种抽籤的法子是不是有些失衡?譬如兰则安,三签对应的皆是主峰亲传弟子,我看——」 「柳峰主。」卞见山眼神犀利,垂到胸口的白须一丝不苟,就像他的性子一样,听不得一句不好,「你的意思,莫不是觉得老夫是故意的?依我万世仙宗歷年来的惯例,长老会的十山弟子本就要单独列出抽籤,抽中谁便是谁,这是光影石自动选择的结果。难道你想为了一个小小的上仙,让我等更改宗规不成?」 柳照雪纤眉轻蹙,冷声道:「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况且光影石怎么选,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还不是你挥个手的事?非要我把话说这么明白?为了一个小小的上仙,有必要?」 卞见山厉声道:「你也知道只是一个小小的上仙,即便我——」 师鹤语悠哉游哉品着茶,全程脸色都没变一下。 「当——当——」 褚漫川指骨叩响桌面,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口吻说:「我弟子的比试要开始了,大长老要是还没说完,你一个人出去说便是。」 「你!!!」卞见山怒目而视,气得狠了,长长的鬍鬚一颤一颤的,带动着他抚须的手指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褚漫川没搭理他,看都未曾再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水镜中的兰则安身上。 兰则安正往擂台上走,十七号擂台上,已经站上了一个英气勃勃的白髮少年。 他的头髮堪堪与肩齐平,只用一条红色髮带随意绕了几圈,垂在脑后,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容。 「我是白翀,你是我这一场赛事的对手吗?」 兰则安走近才发现,白翀的眉峰很是锐利,眉目间就透着一股极张扬的气势。 他颔首,礼貌回覆:「我是兰则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你……」白翀拧着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兰则安,犹豫道:「我听说,你的本体是帝兰?」 「是。」 白翀抿着嘴唇,神情很是犹豫不决。 兰则安眼眸微动,多少猜到了些原因,遂道:「师兄不必有所顾虑,既是比试,平日里如何,今日也该当如何。」 「那我就……我……」白翀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仍旧没下定决心,「要不?要不还是你先来吧?」 「我?我先来吗?」他这么客气,倒让兰则安也拿不准了。 水镜后。 卞见山脸黑得像是要滴出墨来,心底刚压下去的火气噌的一下窜上大脑:「磨磨唧唧!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 这话钟恆就不乐意听了:「大长老这是什么意思?宗门弟子互相谦让,难不成还算是犯了错?」 「方才我就说了,大长老若是话没说完就出去说。」褚漫川腔调懒散,随意地说:「你瞧着不顺眼,干脆去擂台上教教他们,给他们做个示范,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标准。」 钟恆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第15章 「师兄,那我就开始了?」兰则安拿着青霄剑,温文有礼地问道。 他也是头一回跟人切磋比试,哪里知道该是个什么流程。他看白翀客客气气的,他便有样学样,也跟着客气起来。 白翀在来之前,破石山的师兄弟就把兰则安的来歷修为抖落了个干干净净,他听说藏月山只有兰则安一个弟子,没有师兄弟跟他说这些,藏霄仙尊肯定也不会把这场小小的大比放在眼里。故此,他和兰则安之间的消息并不对等,他觉得这样很不公平。 见面之后,兰则安果然跟他想像的一样,芝兰玉树,谦和有礼,白翀就更不好意思了。 他用食指指尖挠了挠鬓角那短了一截的碎发,不太好意思地介绍起自己来:「对了兰师弟,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本体是苍狼,是冰属性的。」 兰则安眨眨眼,迟疑着应了一声:「啊,我知道师兄。」 比试前还有这一套流程吗?那他是不是也得自报下家门? 「我的本体是帝兰,师兄应也知道,帝兰一族均强于元神。」 白翀连连点头:「是,是,我都知道。」 这俩人……居然还真聊上了。 围观众人觉得无语至极,眼底的期待渐渐隐没,更有甚者开始叫嚣起来。 「打啊!你们俩搁这儿聊天呢?」 「这是宗门大比!别浪费时间了!」 「就是!我们站在这里不是看你们说闲话的!」 「快打!快打!快打!」 「兰师弟,你楚崖师兄以前可不会这么磨蹭时间的!」 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嗓子,场上勐然一静。『楚崖』二字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时隔七百年再次响起,众人不由得纷纷望向兰则安。 这个人会像昔日的楚崖一样厉害吗?会重塑同辈之中、比剑不输的辉煌战绩吗? 第29页 水镜后,目睹全程的褚漫川眼底一片冷然。 何所以丢了摺扇,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悠悠然道:「不错,还得是白茶啊。」 擂台上的兰则安并没多说什么,他上台前就预想到了这种局面,眼下目光坦然,任由下面围观的那些人窃窃私语,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师兄,那我就开始了?」兰则安最后还问了一声。 白翀郑重颔首,眼神坚定:「不用手下留情,师弟。」 「可算是要开始了,白翀这小子以前可不会跟人这么客气。」两人耽误了太长时间,就连他师父钟恆都忍不住稀奇了一剎。 柳照雪粲然一笑,道:「两个都是好孩子,说起来我们万世仙宗收下的妖族弟子都是很不错的,品性纯良,心无旁骛,无一不是修仙的好苗子。」 「那师妹要不要猜上一猜,台上这两个妖族弟子,你更看好哪一个?」耳边忽然响起师鹤语的声音,他的腔调散漫,随性中却又透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味道。 柳照雪哑然一笑,尾音略略扬起:「这个嘛,就要看漫川有没有好好教他了。」 褚漫川看着悬空的水镜,不发一言,看得出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但钟恆却不愿就这么放过他,不依不饶地追问:「师弟,说说嘛,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赢?要不要赌上一局,我拿我珍藏多年的春里雪做赌注,我赌——」 「我赌白翀。」褚漫川侧眸看他,声音不带情绪。 钟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谁?你说你赌谁?!」 「白翀。」褚漫川闲闲地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道:「你拿春里雪,那我便拿拂春薄雪吧。」 钟恆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给气笑了:「你可真有意思!拿我弟子来赌赢就算了,赌注还是我们宗门里烂大街的茶叶!现在我们面前人手一盏,谁稀罕你这个?」 「没办法,藏月山荒芜,只有这个。」褚漫川不以为意道。 柳照雪见状,轻轻笑出声来:「师兄,这可是你先说要赌的,怎得现在你又不乐意了?」 「是我说的不假,但哪儿有他这样当师父的?」钟恆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调转过头去指责褚漫川,「一看就知你没用心教导,丝毫也不信任自己弟子,把人带去藏月山,反倒是白白蹉跎了人家天赋。」 「钟恆这话说的不错,师弟你确是耽误了则安的天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师鹤语也如褚漫川一样,把视线完全落在了水镜之上。 他坐在上首,直直看向水镜的眼眸显得深沉无比,犹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叫人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十位长老纷纷抬头望去,只见那兰则安手中正握着他们熟悉的青霄剑,剑身流转着湛绿色的光芒,一招一式不见杀气,却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和谐感。 青霄剑在他手中,不像是一件兵器,反倒像是一种表达道心的物件。 「我愿君子气,散为青松栽。」[注1] 师鹤语微微点头,眼中尽是欣赏与赞许之意。 「咦?这是……意随心生?!」柳照雪讶然道:「他居然能以剑修心,只凭自己,就入了文修的仙道?」 想也知道褚漫川会是什么心情了,能指点兰则安才怪。 柳照雪默默递过去一个耽误人家前程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师弟你可真有眼光啊!没想到你藏月山还能出这样一个人物!拿剑修心,以剑入文修道,可真是——厉、害、啊!」钟恆只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口郁气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现在觉得畅快得很,「既然你赌我弟子白翀,那我便赌你弟子兰则安会赢。若是我输了,这春里雪自然是你的;但若是你输了,我也不留,就把它当见面礼送给你弟子吧。毕竟我钟恆最是有爱才之心,尤喜那些不惧尝试、有勇气、又有拼劲的年轻修士!」 褚漫川根本不搭理他,既不应声,也不去看他。 钟恆朗声大笑,古铜色的脸庞上,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坐在他身旁的段至干脆别过脸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末了,还十分不满地丢下一句:「像什么样子。」 「我说段老白,你不觉得好笑吗?」钟恆又往他心口插了一刀:「你们器合峰竟然出了一个文修弟子,还是无师自通呢!这天赋,可是轻轻松松甩下文渊峰好多弟子一大截呢!」 「够了啊你。」柳照雪剜了他一眼,柳眉杏眼中,明晃晃透出不悦来,「你是想同时得罪我文渊峰和段师兄的器合峰吗?」 笑声戛然而止,钟恆清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来狡辩一下,段至出声了。 他依旧紧皱着眉,用那古板到固执的语调,道:「叫我段师兄。」 钟恆忍俊不禁,转向柳照雪,耸耸肩,浓眉一挑,嬉笑着说:「你看,他又逗我笑。」 「哇!!!」水镜方向猝然传来一声声惊唿。 擂台上,白翀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苍狼虚影,冰霜在他眉眼间凝聚成细碎的结晶,那双银色的瞳孔彻底变成了野兽的竖瞳。 武修炼体入道,而兽类妖族因为肉身坚厚硬实,大多都会选择做个武修。 而妖族武修比人族武修占优势的一点在于,他们在『融体』、也就是把全身力量集中在肉身上时,元神是可以游离在体外的,也就是此时白翀身后的苍狼虚影。 第30页 修士若是想攻击其元神,必须先突破他肉身的防御,如此攻击才能有效。 若是真正的楚崖在这,只需两剑。 一剑破其肉身,一剑即可重创元神。 可惜现在在擂台上的,是兰则安。 是肉身脆弱、拿着剑都能修心养性的君子兰。 他堪堪入文修道,也没有人指点,面对铁板一样的武修白翀,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该怎么下手。 从站上擂台,兰则安一直都在防御。 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毫无半点凌厉之势。 「可惜了,入门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也没有一颗想赢的心,实乃宝剑蒙尘啊。」柳照雪呢喃出声。 她说的含煳,叫人分不清这个『宝剑』到底指的是青霄剑还是兰则安这个握剑的人。 但褚漫川却好似认定了般,嗤笑着开口道:「是啊,宝剑蒙尘,可惜了我的青霄剑啊。」 「师弟此言差矣,虽说文修多是以琴棋书画入道,但古往今来,也不缺以其他物什修心入道之人。」师鹤语眼神带着一丝不快,难得对他肃声,「譬如两万年前那位以落花入道,位阶金仙巅峰的无意仙尊;三百年前陨落的那位碧霞仙尊,早年便是每日观赏云捲云舒之象,以流云定道心,最终位列金仙。然而迄今为止,我还未曾听闻以剑修心的文修,这个帝兰化形的弟子还真是给了我们万世仙宗一个好大的惊喜。」 柳照雪眼中掠过一丝可惜,斟酌片刻,还是试探着开口劝道:「宗主所言不假,漫川,你既是他师父,也该多为弟子的将来考虑,莫要误了他的仙途。」 「呵?仙途?入了我藏月山,生是我藏月山的人,死也是我藏月山的鬼。他兰则安活着可以做文修,死了我也能把他魂魄抓回来做鬼修,怎么会误了他呢?」褚漫川轻飘飘开口,浑然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眼中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寒意却让人根本没法忽视。 钟恆到底是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声音虽小,但保证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早就跟你说过要多收些弟子了,一座山就你们两个人,你不盯他那也找不到事干了啊。」 「可不是。」何所以啧了声,重新拿起摺扇,嘴角只消稍微勾上一些,那张风流脸就无端显出几分邪肆来,「还说藏月山荒芜呢,多收点弟子不就热闹起来了?对的人不在身边,不管多像,总归不是原来那样了。你那新弟子性子那么安静,只怕藏月山是要一直荒芜下去了。」 这些话一出,除了钟恆,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褚漫川。 他无声盯着茶盏中沉底的单芽茶叶,眼神稍显空洞,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云障,叫人平白就与他生出距离感来。 段至脸色最是难看,铁青着脸,活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只有钟恆,幽幽嘆了口气,继续往褚漫川伤口上撒盐:「真是,我说师弟你也太念旧情了。我仔细看,才发现这兰则安跟那死去的楚崖至少有五分相似,你说你成天面对这张脸,心情能好吗?」 柳照雪横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恼他:「行了,你少说点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就像瞎了眼呢?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吗? 「继续看他们比试吧,这场比赛也到关键时候了。」师鹤语没心思在这些陈年往事上耗费心神,直接转移了话题。 兰则安手中的剑是极快的,每一下都能精准格挡白翀挥舞过来的拳头,宛若一条银色游龙在身边盘旋,只可惜其势不带丝毫反攻之意。 「师弟,你若再不出招,就要输了。」白翀逐渐逼近,一路把他逼至擂台边缘。 这一仗,白翀受益匪浅。 他从来没有遇见像兰则安这样的对手,无死角防御,完美抵挡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还能预判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有预感:兰则安要放大招了! 第16章 [吾之剑:长渝] [吾之道:天长地久,矢志不渝] 这是楚崖师兄的剑道,那他的呢?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这便是君子剑的真意,兰则安先前以为自己已经悟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剑道,但直到今天,直到站在大比的擂台上,直到面对武修白翀,他才蓦然惊觉,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本」究竟是什么。 他拿着青霄剑,却根本使不出任何带有剑势的杀招。 他的道,似乎不是剑道。 他的剑……跟师尊的剑也并不相同。 兰则安站在擂台边上,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山风轻轻拂过,把他的衣角扬起,时间在这一剎那好像停滞住了。 白翀离得近,清晰看见了兰则安额上渗出来的细密汗珠,以及他逐渐苍白的面色。 他瞧着兰则安像是魇住了般,迟迟没有反应,就也跟着停下攻势,犹豫着喊他:「师弟?兰师弟?你还好么?」 话音落下时,白翀那双银色竖瞳重新变回了正常模样,眸子清澈,纯净得看不见丁点儿杂质。 兰则安听见了他的声音。 混沌的大脑中传来了一声纯粹的、不掺杂其他念头的关心,他知道是白翀,也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宗门大比的擂台上,但他的思绪飘忽不定,意识也忽明忽暗,犹如在迷宫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第31页 兰则安紧紧握着剑柄,用力到指尖发白,手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师尊曾言,他不觉得自己能胜过白翀。 当时他听着还有些不服,然而现在……原来师尊早就知道,原来他说的也都是真的。 但他不想输,也不愿意就这么输了。 青霄剑,君子道。道心在,然剑意何在? 越是想弄清楚这一点,兰则安的头就疼得越厉害,像是有烈火在灼烧他的灵魂,他在一片黑暗中苟延残喘,喉咙像是被细线缠绕住了,束缚得很紧很紧。 这种疼就像是有一把冰冷的长刀,生生割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繫。 既然……既然想不明白,那他索性就不想了,兰则安死死咬着牙,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 四周的声音像潮水般向他涌来,被风送进他耳中,听得真真切切。 「我还以为多厉害呢,结果被白翀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就是啊,我听说他手里拿的好像还是当年楚崖师兄拿过的青霄剑呢!这么一把宝剑拿在他手里,真是可惜了!」 「可不是?听说楚崖师兄早些年参加宗门大比,一贯都是越级挑战,同阶之中从来没有输过。」 「何止?别说是没输过了,楚崖师兄从来都是赢得轻轻松松,漂漂亮亮的,哪会儿像现在一样拖延时间。」 「真没劲儿!白白浪费了我这么长时间!照我说,他这剑道都还没入门呢!」 「哈哈哈哈哈哈……」 剑道,还没入门吗。 青霄剑轻轻嗡鸣,似乎在安抚主人的情绪。 兰则安眸色骤然一沉,深邃的眉宇间无端透出一股子锋锐的凌厉。 我曾在师尊面前说过,我输得起,却不会一直输。 即使这一场比试结局不会改变,但今日我兰则安绝不会辜负手里的剑。 不负道心,不负青霄。 千秋山作为宗门弟子切磋比武的擂台,常年都是热闹的。这里的风沁人心脾,混着林木的浅浅幽香,总是一阵一阵的,温柔拂过身畔,捲去力竭后的疲惫与劳累,惯是让人觉得轻松惬意。 往日里,每当白翀倦于修炼时,最爱来这里随便寻个人少的地方坐着吹风,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能坐上一天。只是眼下,他与兰则安那双异常平静的黑眸对视,心里却是莫名一突突,风再吹过来时也夹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好似转息间,春山就被大雪压成了一片无垠的白。冬风凛冽刺骨,带着阴湿的凉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白翀的银眸在须臾间变成了兽类的竖瞳。 但这一次,完全是自发性的。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野兽的直觉已经先一步意识到了不对,替他做出了判断。 只有白翀感受到了这股直冲他灵魂而来、仿若大山一样的威势。 台上台下,水镜里外,只有他。 他甚至有种兰则安好像变了个人的错觉,但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眼也还是那双眼…… 只是透过那双晦暗幽深的眸子,白翀竟有种通往人间炼狱的锥心感。 不知不觉中,白翀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紧绷的肌肉都开始僵硬起来。 青霄剑在兰则安手中轻盈一转,剑尖直抵白翀喉咙! 这一刻,兰则安的眼眸就像他挥手而出的剑一般,锋芒毕露,杀气涌现。 「静心!收剑!」 兰则安昏沉的大脑中,响起了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有如拨云见日,登时就让他散乱无序的神识倏地清醒过来。 理智回笼的这一刻,青霄剑停在半空,兰则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眼睫微垂,生生忍下脑子好像要裂开一样的疼痛,感受着这种痛意在身体里蔓延,悄无声息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块骨头。 兰则安艰难开口,他微微动了下嘴唇,声音很轻很轻:「我认输。」 这道声音响起时,白翀才堪堪回神。 从他看见青霄剑动的那一刻,他的脚就像是被钉子钉死在了原地,全然没了反抗的念头,也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斗志。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也很难表述出来的震撼。 犹如当头一棒、直击灵魂深处。 他根本没听清兰则安说了什么,只是庆幸、却又有些失落。 庆幸兰则安能及时停手; 却又失落于未能切身感受这一剑之意。 同一时间,水镜之下。 柳照雪柳眉轻蹙,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满:「剑属兇器,兰则安既已入了文修之道,漫川你又何必再教他青霄剑法?」 褚漫川神情凝重,却只静静听着,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青霄剑法乍一看轻灵飘逸,实则暗藏杀机、有凌云之势,的确是适合那些天赋出众的剑修,但你教给兰则安,却是误了他的正道。」柳照雪一针见血,毫不留情指出褚漫川的不对。 褚漫川脸色冷了一下,讥笑道:「正道?你觉得什么是他的正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兰则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青霄剑法就已大成,足以证明他在剑道上天赋不俗,但是漫川……」柳照雪的眼睛很亮,好似一眼就能望见人的心底,「他道心已定,手中之剑本该凭心而走,像方才那般倒行逆施,强求青霄剑意,最多再来个两次,这棵好苗子就算是费了。」 第32页 「柳师妹所言不假。」师鹤语略一颔首,语焉不详道:「师弟,我现在真是看不懂你了。帝兰一族最是适合文修之道,你偏偏教他练剑,这兰则安也真是怪,剑道天赋竟然如此之高,我看丝毫不亚于他师兄楚崖。」 他转眸望向褚漫川,不放过他面上的每一个变化。 被他专注盯着,褚漫川也没有任何不自在,神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端倪。 「我藏月山只有这么一个弟子,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半晌,褚漫川才不紧不慢出声,语气不容争辩。 气氛随之降至冰点,所有人缄默不语。小小的正殿,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死一般的沉寂把这里笼罩,与嘈杂纷乱的水镜里面好似两个世界。 「什么鬼啊?这就认输了?青霄剑都还没挥出去呢!」 「就是,早知道就去看其他擂台的比赛了。」 「我还以为他还有什么剑招没使出来呢,结果这就结束了?」 「真是浪费我们大傢伙儿的时间,有这功夫干啥不行?」 「真是差远了差远了,没法比。」 「可不是,果然就是个替身,要不是有一张像楚崖师兄的脸,藏霄仙尊怎会看上他做弟子?」 这些话清清楚楚传入大殿,也清清楚楚传上十七号擂台。 兰则安收起青霄剑,转身走下了擂台。 直到此刻,直到看见他的背影,白翀才如梦初醒,四下一瞥,就见光影石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十七号擂台:武道峰破石山白翀,胜。 「不是我,我没赢。」白翀皱着剑眉,叫住审判长老,「长老,这场比试不是我赢了。」 「他认输了,就是你赢。」审判长老头也不抬地回答。 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玉板,正垂目看着上面的赛事安排。 白翀復又说道:「长老,弟子的意思是,这场比试其实是弟子输了,方才弟子是挡不住兰师弟那一剑的。」 审判长老终于抬头,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番,表情古怪:「你还挺执拗,我都说了,这场比试是你赢了。」 「不是我,是我输了。」白翀再一次强调,「我是打不过兰师弟的。」 「哎呀!白师兄!我等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你赢了!」 有几个观赛的弟子围了过来,审判长老见状,把玉板竖在胸前,径直走向其他擂台去了。 「长老!」白翀抬脚就想追过去,却被这些人围在了中间。 「方才那兰则安全程都没有还手之力,师兄你也太谦虚了。」 「白师兄,你是不是顾及那兰则安的师尊啊?我跟你说没事,藏霄仙尊——」 「不可妄言!输了就是输了,我从来不说假话,也不会顾及谁的面子。」白翀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很认真地跟他们说:「我若是能赢,绝对不会谦让,无论对方是谁的弟子。但这场比试我白翀心里清楚,我没赢,也赢不了。」 他的面容看着本来就不亲和,此刻表情严肃,就更显出距离感来。尤其是他双凌厉的银眸,宛若霜雪天结晶的冰锥,冷漠又疏离,叫人看上一眼就不想再接近他。 而白翀也没有再跟他们废话的打算,径直从人缝中挤出,跑着去追兰则安去了。 他走后,离他最近的一个圆脸弟子不忿道:「装什么装?!搞得自己好像多清高一样!」 「行了行了,反正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去看看其他擂台的比赛吧。」有人打着圆场,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这些。 众人都离开后,水镜才切换到其他擂台。 褚漫川收回目光,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仍旧是往日那副冷淡的样子,还跟他们打了声招唿,才施施然离去。 兰则安这边,白翀远远叫着他的名字,丝毫不管路过弟子怎么看他,跑得飞快。 「兰师弟!等等我!」 蓝义跟来的时候一样,跟在兰则安身边,闻言还打趣道:「这一声,我都分不清是叫你还是叫我了。」 「师兄可知自己和白师兄谁入门更早一些吗?」兰则安也觉得有趣,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刚才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最初被自己弄错的名字。 楚崖师兄,他最开始还以为是随师尊姓『褚』。 蓝义想都没想就给了他答案:「白师兄入门比我早上一百年。」 他刚说完,白翀就追上来了。 「师弟!你没输!是我输了!」白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眼眸澄澈,「走!我带你去跟审判长老说清楚,让他把胜负改过来。」 兰则安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好笑道:「师兄倒是先听我一言,那一剑,若是我真能挥出,我就不会收手了。」 他直勾勾看着白翀,眼神很坚定:「我也是今日这一战才发现,我的剑道似乎有些问题,我以为的并不是我以为。倘若方才我真的挥出那一剑,能不能赢我不敢说,但我一定会付出比输惨重百倍的代价。」 蓝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目光在白翀和兰则安身上打转儿,眼神耐人寻味,带着点说不出的意思。 白翀不太明白这个『代价』指的是什么,他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 「你知道就好。」 这道声音对白翀而言很陌生,他是第一次听见,但兰则安却是精神一振,抬眼就望了过去,眼中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惊喜。 第33页 「师尊。」他尾音轻扬,眼眸也在这一瞬亮了起来。 褚漫川一身紫色长袍,面容冷峻,眉目之间透着浑然天成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蓝义和白翀登时清楚了来者的身份,赶忙行礼道:「拜见藏霄仙尊。」 「不必多礼。」 褚漫川的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兰则安身上,肃声道:「你随我来。」 兰则安还没应声,就收到了蓝义和白翀递过来的眼神。 两双眼睛,皆透露出一个意思来:自求多福。 第17章 兰则安站在褚漫川对面,低眉敛眸,小声道:「师尊,弟子输了。」 褚漫川淡淡瞥他一眼,回他:「为师知道,也看见了。」 兰则安的心脏重重一跳,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师尊为何笃定我此战会输?」 「为师先前问你,你是否悟出了自己的剑道,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褚漫川声音清冽,像冰一样落在兰则安心头,让他登时清醒,须臾就回想起了曾经说过的话。 [弟子悟出自己的剑道了!] 彼时他信心满满,以为会挥剑便是入了剑道,君子剑便是他的剑道,全然没想过去请教师尊,去询问自己的不足。 「弟子……弟子知道错了。」兰则安自知理亏,他耷拉着脑袋,话说完时耳朵一片通红。 「在比试的擂台上,弟子才想清楚,弟子并没有修出自己的剑道,弟子的剑只代表了自己的道心。」一种难言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涌出,兰则安眼神顿了顿,语气迟缓,「弟子的剑没有剑意,尚且不知为何拔剑。」 「方才弟子强行出剑时,不知为何,竟有种失了神智的感觉。」纷纷扰扰的思绪混在一起,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让兰则安感到无比沉重,「师尊,为何弟子没有剑意,却能使出完整的青霄剑法呢?」 「怎么?你以为你上仙二层的修为是花架子吗?」褚漫川眼神轻傲,嗓音也很随意,「这么些日子就学会了一套剑法,若是再使不出来,以后出门在外,可别说是我褚漫川的弟子。」 「啊?这、是这样啊。」兰则安只觉得面颊发烫,不敢去看师尊的眼睛。 他还当是自己天资卓越,才能在没有剑道的前提下,使出青霄剑的杀招。但他却忘了自己好歹也是一个上仙,怎么会连区区一把剑都用不了呢? 他实在是过于自负了。 褚漫川饶有兴致地扫了他一眼,多少能猜到些现徒弟的微妙心思。顾及他的脸面,褚漫川很快移开目光,话锋一转:「算算时间,你入宗门也没多久,为师还未曾与你详细说过修士五道,今日便借着这个机会,若是你有什么不懂之处,直言便是。」 「是。」兰则安强作镇定,末了还扯出一个得体的笑。 「所谓修士五道,即医、武、法、文、器。」 褚漫川娓娓道来:「其中,医修便是以医入道,多数医修都精通炼丹之术,我们宗门医圣峰的峰主名曰解松风,乃玄仙巅峰的修为。第二,武修,今日与你对战的白翀便是武修弟子,他的师父是武道峰峰主钟恆,也是玄仙巅峰的修为,此一道尤为注重肉身的淬鍊,与其对战要尽可能拉开距离,避免长时间作战。」 「第三,是法修。法悟峰峰主名曰何所以,乃金仙修为,你第三场比试的对手沈知节是他的亲传弟子。此一道最是看根骨和天赋,阵法、符咒均要集天地元素之力绘制而成,也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而沈知节……」 褚漫川眸光动了动,眉眼间悄然拢上了一层寒意:「他是火灵之体。」 兰则安倒是第一次听说火灵之体,不过这个词不难理解,他略一思索,就道:「师尊,你的意思是不是他正好克我?」 「只是属性相剋罢了。」褚漫川不贊同地看着他,「言辞要严谨,他可克不住你。」 「弟子记下了。」兰则安郑重颔首,「不过师尊,这个火灵之体,是不是意味着他只能绘制火属性的阵法和符咒?」 「是这样没错,但经由他手绘制出的火属性阵法符咒,威力至少会增一倍。」褚漫川不放心地叮嘱他,「届时你见机行事,莫要像今日一样莽撞,打不过就认输,日后再找机会赢回来便是。」 兰则安下意识看向褚漫川,当他对上那双专注的凤眼时,刚刚才降温的耳朵復又热了起来。 他心里有愧,尤其愧对师尊。 十七号擂台下的那些话歷歷在耳。 师尊只有他一个弟子,按理他应该像楚崖师兄一样,撑起藏月山的名声,但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就输了。 ……还输得彻底,毫无还手之力。 当时他站在擂台上,听着下面没有间断的议论声,只觉得心里苦涩无比。 倒也不是生气,事实上那些人说的没错,跟楚崖比起来,他兰则安真的很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赛后师尊不仅没有问责,反而轻飘飘揭过此事,几乎没怎么提起,还安慰他日后再赢回来。 师尊竟如此相信他。 还对他如此好。 兰则安心潮翻涌,一种十分柔软的情绪在心口疯狂滋长,促使着他唤出那声几乎装满他脑袋的称唿。 「师尊。」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嗓子沙哑,近乎失声。 「这话还是楚崖跟为师说的。」褚漫川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神情还有些恍然,像是陷在了回忆之中,「他曾说,他相信自己不会一直输。」 第34页 兰则安眉心微动,眼中掠过一抹暗色,不过只是短短一剎就消失不见。 「则安,为师希望你能像楚崖一样,相信自己不会一直输。」褚漫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兰则安在他眼中,分明只看见了自己的小小影子,但听在耳朵里的,却多了楚崖两个字。 他压下那股莫名的不耐,仿若往常那般,答应道:「弟子明白了。」 「最后,我要同你说的便是文修与器修。」褚漫川重新把话题拉回正道,「文修重在修心,任何一物即可入道,但无论何物,皆为道心外现;而器修的本命法器便是他的道,每位器修只会有一件本命法器,人器合一,人器一体,此为器修之道。」 兰则安苦思良久,仍是不解:「那剑意是……」 「因何学剑,此为剑心;为何执剑,此为剑意。」褚漫川深深地望着兰则安,眼底墨色幽深。 四周安静,藏月山也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褚漫川等了许久,才听见兰则安迷惘的声音:「师尊,可是弟子学剑时,什么都没想啊。」 虽然并不意外他的回答,但褚漫川还是被刺了一下,随之心头泛起细密的酸楚。 他别过脸,不想再去看兰则安,声音平平凉了几分:「所以,你现在还觉得你学的是剑吗?」 兰则安愕然惊醒,瞳孔皱缩:「弟子……弟子学的是……」 「以、剑、修、心,很好。」褚漫川侧眼看他,目光逼人,带着毫不掩饰的锋锐之气,「你比你的楚崖师兄都要厉害。」 兰则安脑子里的那根弦紧紧绷着,他下意识张开嘴唇,嗫嚅半晌,却也没能说些什么出来。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是剑尊的弟子,但他修的却不是剑道! 「等宗门大比结束之后,你便去文渊峰修习吧,我——」 那根弦猝然断裂,兰则安脱口而出:「师尊是不要我了吗?」 褚漫川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师尊让我去文渊峰,不就是不想要我了吗?!」兰则安死死盯着褚漫川,语气也兇巴巴的,像是质问一般。 褚漫川瞧他眼圈都有点红了,可怜巴巴的,像受到了多大委屈似的,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额,就是体型大了些。 这么想着,褚漫川一个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兰则安狼狈地侧过身,身体微微发颤。 看来师尊……师尊他是真的不想要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脸色刷一下白了。惶恐和害怕像暴风雨一样席捲而来,心口像是被放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兰则安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飞快划过,他急于抓住些什么好能继续留在藏月山,脑中灵光一闪,蓦然出现了一句话。 「师尊!」他想也不想就开口唤褚漫川,急切道:「弟子在修真界听说了一句话,不知道在仙域里还适不适用。」 褚漫川微抬下巴,散漫开腔:「你说。」 兰则安看着他,目光灼灼,一本正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既——」 褚漫川表情一僵,眼底的笑意顷刻间化为乌有,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句:「滚出去!」 兰则安愣了下:「师尊?」弟子话还没说完呢? 「出去。」褚漫川的眼底覆上了一层冰霜,让人只消看上一眼,嵴背就禁不住开始冒冷汗。 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一样,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压抑感。 兰则安心里咯噔一下,面面相觑半晌,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补救一下。 他第一次见师尊这副模样。 他知道师尊生气了,却又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生气。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难道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直觉告诉兰则安现在不能走,不然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他慌忙叫道:「师尊!你别生气!是弟子失言!」 褚漫川眯了眯眼,气极反笑:「你还叫什么师尊啊?照你所说,你觉得应该叫我什么?」 第18章 果然,他说错话了。 师尊不喜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 他不该故作聪明,自以为跟师尊亲近。 兰则安默默低下头,在道歉和沉默间犹豫不决。 「你说,你应该叫我什么?」褚漫川紧盯着他,眼神极冷,声音明显透出几分气急败坏的意思。 兰则安心绪不宁,却还是抬头直视着他的眸子,果断道:「师尊。」 「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褚漫川冷笑出声,眼神里的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是弟子胡言乱语!弟子在外随便学了些东西,就在师尊面前卖弄,是弟子不对。」兰则安语气诚恳,什么都没再问,也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师尊,您惩罚弟子吧。」 褚漫川微微眯眼,漆黑的眸中晃出一抹嘲讽的笑。 …… 「师尊,你觉得依我们现在的关系,弟子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唿了?」楚崖从后面环住褚漫川的腰身,嗓音喑哑暧昧,话里暗示意味十足。 耳边是他说话时唿出的热气,褚漫川觉得有点痒,就想推开他,但刚一伸手就被他握住手心,十指交叉,扣得很紧很紧。 第35页 楚崖的手掌很热,力道也很重,被他牵住,褚漫川渐渐也觉得热起来,时间一长,就懒得松开了。 「随便你。」当时,褚漫川放松地依偎在楚崖怀里,被男人的气息环绕,一点也不想动。 阳光穿过枫叶间的缝隙,落了他们一身。风吹过,那些金色光斑就在他们四周摇曳,美得不像话。 褚漫川慢慢来了睡意,意识昏沉间,听见兰则安在他耳边低语:「师尊,我想做你的道侣。」 「按照修真界的叫法,好像是……夫君?」 …… 还真是人心易变啊,一千年不到,就给自己生生降了一辈。 这事绝不会随随便便就翻篇了,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惩罚面前这个混帐。 褚漫川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眉宇间的寒意凌厉逼人,兰则安便是没抬眼,也能清晰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这道锐利目光。 审判迟迟没有落下来,兰则安站在褚漫川身前,觉得脖颈那里正悬着一把剑,剑刃紧贴他的皮肤,一冷一热,两种极致的反差像是把他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正此时,传来了一声泠泠鸣响。 褚漫川微抿了下唇,淡声道:「有人来寻你了,你先过去吧。」 找我的??? 兰则安惊诧抬头,怔了一瞬,应声道:「是,师尊。」 褚漫川没搭他腔,看都没看他一眼。 兰则安眼睫颤了颤,没忍住又说了一句:「师尊,我很快回来。」 褚漫川继续不吭声,丝毫没有要接他话的意思。 兰则安没法,只能先按捺住失落的情绪,欠身行了一礼,转身快速下了山。 看见山脚站着的人时,他还愣了下,没想到居然猜错了人。他当是蓝义过来找他,结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白翀。 「兰师弟!」白翀兴致沖沖叫他:「我师父让我来找你,他说要送个东西给你。」 「我?!」兰则安一头雾水,神色茫然,「师兄,你确定……这不是送给我师尊的吗?」 来到万世仙宗之后,除了宗主师鹤语,他就只见过器合峰峰主段至,还是今日才听师尊跟他说起五峰峰主,知道钟恆的名字。 他一个刚刚化形、实力低微的花妖,哪里会被一峰之主放在眼里呢? 白翀却是一点也没犹豫,声音很是认真:「就是送给你的!师父还让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的手中。」 说着,他把手里的方形玉盒递了过来,那玉盒由白玉制成,没有一丝一毫的疵瑕。兰则安接过来时,入手温热滑腻,神思也是莫名一清。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一会儿,隐隐嗅到了一丝清浅的茶香。 「对了师弟,刚才在路上,蓝义邀我去婆娑古境,我答应了。他说还不确定你要不要去,让我再过来问你一声。」白翀语气松快,眼中跃动着光芒。 兰则安这时才记起这件事,斟酌着开口:「我还没问过师尊呢……这样吧白师兄,等我下次再见你时就给你答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白翀爽快答应下来,「师弟,我得先回去了,师父他还等着我回去復命呢。」 兰则安双手捧着白玉盒,恭谨道:「师兄,替我向——」 「没事师弟!」白翀大剌剌挥了下手,嘴角扬起,无所谓地说:「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意这些虚礼,他还让我跟你说,叫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 「不用送,我走了啊师弟,有空再来找你玩!」白翀仰头看了下天色,压根不给兰则安开口说话的机会,嗖一下就跑远了。 等兰则安拿着玉盒回到藏月山山顶时,小院中已经不见褚漫川的身影了。 正屋门窗紧闭,听不见一点声音。 兰则安眼巴巴看着房门,眼眸迷离,心潮起伏不定。 正值黄昏,大半边天都是绚丽的金橘色,落日余晖映照着火红的枫叶,折射出晃眼的金光。 这棵红枫原本长得极好,但繁茂的枝叶却把山顶这处小小的院子遮了大半,白日里都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让人心头压抑烦闷。 自从师尊砍了一半枝桠,天光落进来,这里就像是变了个样子,树显得更挺拔了,小院也变得通透了。 兰则安挺直地站在廊檐下,目不转睛看着正屋房门,光影西斜,屋子的轮廓变得朦胧恍惚。 其实……他也只是把师尊当师尊,绝非像他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从来都不曾想过的。 「还傻站在那儿做什么?是想让为师出去请你吗?」 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带着不甚明显的薄怒,兰则安瞬间回过神,条件反射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话一出口,他脑子轰的炸开,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人都站在院子里了,师尊叫他进去,他居然还会回师尊这样的话。 兰则安耳朵红了个彻底,他不敢再耽误,轻轻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道:「师尊,白师兄送来了这个。」 褚漫川扫了眼,不感兴趣地说着:「既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兰则安抬眸,看褚漫川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心里就清楚了。 他收起白玉盒子,正色道:「师尊,弟子还有一事想跟您商量。」 「你指的是跟他们去婆娑古境?」褚漫川悠悠然道。 第36页 兰则安怔道:「……是。」 「去吧,我准了。」褚漫川轻描淡写地开口,面色如常,一副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兰则安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看着褚漫川,无端有些失神。 褚漫川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遂道:「你先下去吧,今日早些休息。」 「那,弟子告退。」兰则安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后,他的脚步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下,临时改变了主意,朝着书房去了。 书桌边,兰则安坐得端正,面前放了一本崭新的空白册子。 这是他自己闲时做的一本无字书,墨绿色的封面,用白色粗线装订而成,仿着楚崖藏在书架底部的那本,也是做来记录习剑之途的心得。 原本他是想跟楚崖师兄一样,记录修习君子剑的剑道,但直至今日,他才知晓他弄错了。 [吾之道乃修心,非是剑修之道] 兰则安写下这句话之后,端详良久,才在下面添上一行小字。 [诚如楚崖师兄所说,君子剑乃心] 「楚、崖。」兰则安轻喃出声。 他往后翻了一页,眸色微沉,在空白的纸上继续写着。 [今日宗门大比,我输了] [我本来没有什么太大感觉,只是觉得愧对师尊,觉得自己不配做仙尊的弟子] [我听见许多人在我耳边提起楚崖这个名字,我本来是不在意的,直到我听见师尊也说起这个名字,我才知道,我是在意的] [可我在意的,好像不是楚崖,却又好像是楚崖] [我在意的,好像是师尊,又好像是师尊和楚崖他们两个人] 第19章 千秋山。 今日是兰则安在宗门大比初选赛的第二场比试。 这一场的对手是文渊峰的向南雪,以画入道,以画修心,也是兰则安三场比试中最感兴趣的对手。 光影石上清晰显示着他的名字。 仍然是十七号擂台:文渊峰问道山向南雪,器合峰藏月山兰则安,上仙二层。 兰则安站在光影石正前方,神色平和,眉眼间隐约透出一种有别于他人的超然。 「则安——则安——」 乍然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兰则安先是愣了会,随即转过身,声线平淡:「黎师兄。」 对面那道红衣身影蓦然一顿,黎修凡脸色微僵,眼神也随之变得黯淡了些。 「则安。」他到底是没有改称唿,走到离兰则安两步的地方停下,扯出一抹笑,「我自回到沧净山以后就在闭关,不小心忘记了这次宗门大比的时间,昨日才出洞府,听说你第一次比试时身体不适,现在可曾好些了?」 兰则安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声音沉稳有力:「让师兄费心了,我没事的。」 「就是说啊,能有什么事呢?若我们修仙之人还是那副病怏怏、一步三喘的样子,那这个仙,我看倒不如不修呢。」一道讥诮的男音在黎修凡身边响起,口吻带着不加遮掩的恶意。 兰则安循声看了过去,也是一袭红衣,只是这人的体型要比黎修凡魁梧了许多,从鬓角到嘴唇四周长满了细密的鬍鬚,这会儿正双手环抱着胸,周身透着一股子落拓不羁的洒脱。 「师兄!你不要乱说!」黎修凡侧身看向身边跟着的男人,声音不悦,「则安的本体是帝兰,身体本就孱弱些,若是你再胡言乱语,以后就不要跟我一起出来了。」 兰则安嘴唇微动,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红衣男人直接打断:「抱歉,我只是没想到剑尊的新弟子竟会这样虚弱,我看你跟你师兄楚崖长得像,还以为实力也差不多呢。」 这话,红衣男人是面向兰则安说的,声调犀利,脸上没有一星半点觉得抱歉的意思。 不过这种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兰则安神色漠然,内心毫无波动,只准备打声招唿就走:「我——」 「哦对了,听说你刚来宗门没多久,应该也不知道我是谁。」男人第二次打断兰则安,声音铿锵有力:「那你记住了,我叫屠不休。屠杀的屠,不休,是无休无止的意思。」 「你够了!」黎修凡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隐忍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燃烧起来,「你也知道则安他刚加入宗门,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恃强凌弱?还是以大欺小?」 「师弟,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屠不休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抬手挠了挠鬓角的胡茬,支吾道:「我……我就是想跟这位新弟子认识一下。」 「屠师兄所谓的『认识一下』就是不给兰师弟任何说话的余地吗?」又是一道声音插进来,兰则安都有种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的感觉了。 只是这道声音却是十分和善,仅管两人刚认识七天:「白师兄。」 白翀今日没有系那条红色的发绳,齐肩碎发凌乱地披在肩头,气质冷硬疏离,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极致的桀骜不驯。 屠不休微眯着眼,目光逐渐变得冷厉:「你胆子倒是挺大的,不过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屠不休,你刚刚才说过。」白翀往前一步,挡住兰则安的半边身子,直勾勾对着他的眼眸,不躲不闪,不退不让。 水镜之下。 钟恆看得连连点头,嘴里的夸赞都没停下来过:「瞧瞧!瞧瞧!果然是我钟恆的弟子!这胸襟!这气魄!跟我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第37页 「确实不错。」褚漫川难得没跟他呛,悠哉道:「赤子之心,至诚之道,知行合一,彼岸之桥。」[注1] 「单看心性,反倒是文修最不像修心之人了。」褚漫川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一点也不留情面,「师兄空闲时候,还是多指点指点自己的弟子吧,免得他们在外丢了沧净山的脸面。」 师鹤语略微勾唇,半带笑意道:「师弟,文修一道说不好,也从来都是不好说的,良莠不齐,也实属平常。况且我沧净山可不像你的藏月山,以前只有楚崖,现在只有兰则安,你只需要管一个人就行。可我这么多弟子,一个个指点过去,委实是分身乏术啊。」 「那就劳烦师兄给他们找些事做,免得他们一个接一个,都来叨扰我的新弟子。」褚漫川索性把话挑明白,千秋山正殿里,本就安静的气氛变得更沉寂了。 师鹤语一点也不恼,仍然是那副从容含着笑的模样:「师弟不用担心,有小凡在,你那弟子是万万不会有事的。况且则安既已入了文修之道,多些师兄弟指点也是好事。」 褚漫川最是讨厌他这副说一句藏一句的模样,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抬眸重新看向悬空的水镜。 然师鹤语却不想遂了他的愿,虽也把视线投向水镜,但话题却依旧围绕着兰则安展开:「师弟,其实这样也好。你这新弟子性子也的确是弱了些,在宗门倒还好,以后若是外出歷练,岂不容易被人欺了去?」 不等褚漫川出声,他又意有所指地追说了一句话:「你总不能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闻言,褚漫川侧头看他。 师鹤语眼神清明,迎着他的目光,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审视意味。 褚漫川只瞥他一眼就收回目光,耐人寻味地说:「师兄说得极是,不过我也想提醒师兄一句,人心易变,有时候眼睛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师兄……可千万小心别看走眼了。」 何所以慢慢摇着摺扇,等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这才跟他们一道把心神放在了水镜之中。 黎修凡站在白翀与屠不休正中间,却直直看向兰则安的眼睛,轻声道:「则安,我代师兄给你道歉,他一向如此,不太会说话,你别把他放在心上。你才化形没多久,不用把输赢当回事,只当这次大比是一场简单的歷练就行。」 白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话说的,倒像是这大比是他黎修凡说了算似的。 兰则安面色如常,从始至终跟个局外人一样,表情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声音也听不出丁点儿额外的情绪:「师兄放心,我没当回事。今日我还有比试,不便让对手久等,我便先走了。」 说话时,他的视线依次扫过白翀、黎修凡和屠不休,这三个人都是他的师兄,旁人乍一听,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跟谁讲话。 「那我跟你一起走吧,我的比试在十八号擂台,咱俩正好顺路。」白翀接过他的话,嘴角稍稍扬起,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坏笑。 「好。」兰则安答应下来,朝着黎修凡两人微一颔首,转身就走了。 黎修凡愣了愣,表情很快淡了下来。 「嚯!今儿个真是长见识了!这个兰、则、安瞧着比楚崖还要讨厌呢!」屠不休没有刻意压低嗓门,神情不悦。 光影石这一带也安静,他这一声被周围人听了个完全。 不过,非但没人接他的话,反而陆续有人轻手轻脚地离开这里。 屠不休看他们那副做贼心虚的怂样,轻嗤出声,不满地叫嚷起来:「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至于吗?我现在说的是兰则安!再说楚崖都陨落七百年了,你们现在单听一个名字,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要是哪天他真站你们面前,那不得把你们生生吓死?!」 黎修凡没再管他,追着兰则安离开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屠不休一个人说也没劲,想到自己来千秋山的目的,虽然不屑,却还是老实地抬脚跟了上去。 「怪哉,真是怪哉。」何所以骤然出声,手里一直摇动的摺扇也跟着停了下来,「师弟,你收的这个新弟子,之前我只是觉得模样像楚崖,但现在再看,这通透的心思也很像他呢。」 他紧盯着兰则安,目光全程没有离开水镜,看得出有了不小的兴趣。 褚漫川听见了也没去看他,目光仍追随着那道身影,不置可否道:「不然,你当我为何要选他?」 「侥倖罢了!」钟恆轻哼出声,「我看你纯粹就是看脸挑弟子,只是这兰则安偏又凑巧是个天赋好的,即便没能修成剑道,却也能拿着你教给他的剑,踏上属于自己的仙路。」 「是呢。」柳照雪幽幽嘆气,可惜极了,「我怎么瞧,都觉得他像是我们文渊峰的弟子。」 「可不是嘛,当时若是师弟再晚一步,那眼下这光影石上,写的就会是『沧净山兰则安』了。」师鹤语也跟着感慨道。 「那还是算了吧。」褚漫川笑了起来,「就刚才那两个弟子,我看师兄都要顾不过来了,若是再把兰则安也添进去,只怕师兄的沧净山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何所以重新摇起了手里的摺扇,狐狸眼一挑,端的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也觉得这兰则安还是待在藏月山为好,师兄的沧净山热闹,不差这一个人,柳师妹的文渊峰也不缺这一个文修弟子。况且兰则安虽是文修,却是以剑入道,看来也是与褚师弟有缘。」 第38页 「何师兄所言极是,在我收下则安之前,师兄还总是催我收个弟子,尽尽长老的职责。」褚漫川戏嚯开口,「但没曾想我收下则安以后,师兄又觉得可惜了。」 师鹤语眼中划过一抹深意,半晌才回他:「是啊,我也没想到,居然能这么赶巧。」 第20章 十七号擂台。 向南雪着一身浅碧色罗裙,及腰青丝绑成两股松散的麻花辫,一左一右垂落在身前。 她的额前有一颗菱形的眉心坠,被细细的金鍊子穿过,垂至眉心上一指的位置。 走上台,与她面对面时,兰则安才发现她的眼睛是金色的,很纯粹的金色,像两颗闪耀的宝石,明亮且瑰丽。 「我是画修,向南雪,文渊峰问道山弟子。」 兰则安顺时随俗,也仿着她的话式,报上家门:「我是剑修,兰则安,器合峰藏月山弟子。」 向南雪沉默了几秒,到底是开了口,只是声音压得很轻也很低:「我知道你,你是藏霄仙尊的弟子,为正道仙陨的楚崖师兄的师弟。」 今日兰则安从踏上千秋山,直至此刻站上比试的擂台,这一路上已经听见了太多次楚崖的名字,再多一次也不算什么了。 他神情坦然,望着向南雪笑笑,道:「师姐既然都知道,那我便不多介绍我自己了。我虽然入宗门没多久,却也是听说过向师姐『一笔引三冬』的威名,能在春意正浓时赏雪落之景,实在是今日之幸事。」 向南雪怔怔地站了几秒,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片刻后,她莞尔一笑,道:「你第一场比试也是在这个擂台,我当时来看了,你的剑意很特别。那种通透的感觉我只从你的剑上感受过,我知道你们剑修不会随便透露你们的剑意,所以今日,我便来向师弟讨教了。」 台上的兰则安还没回答,水镜之下坐着的钟恆就先忍不住了:「真是见了鬼了,他怎么跟谁都能聊得来?看着是个安静寡言的性子,怎么跟楚崖那小子这么像,见谁都能唠上两句,哄得人家对他另眼相看。」 「别说,还真是。」段至的眉毛几乎都要拧到了一起去。 他可不想看见褚漫川身边再出现一个目无法纪、无法无天的「楚崖」,长得相似放着看看就罢了,这性子若是再像…… 想到这,段至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贊同地瞪着褚漫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这表现,浑像是褚漫川已经对兰则安做了些什么似的。 褚漫川懒得理他,就装作没看见,完全无视他的愤怒。 段至眼睛都瞪酸了,也不见褚漫川有任何心虚的表现。他咬着牙,恨恨挤出那句在褚漫川面前说过无数次的话:「倒反天罡!」 「咳!段师兄言重了!」柳照雪无奈地接了一嘴,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正殿里坐着的这些长老,并不是人人都知道褚漫川和楚崖有超脱师徒关系的情意。 段至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众人面前从来不把话说明白,宁愿背个『挑事』的名声,也不想被别人听到器合峰出了这么一桩丑闻。 时间长了,宗门里的众长老就渐渐意识到,这器合峰先后两位峰主不睦是不争的事实! 寒风的唿啸声穿过水镜,在大殿里响起。抬头就见,擂台上正飘着鹅毛大雪。 这是兰则安第一次切身感受书上所写的落笔成画,一画一世界。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千秋山,是在大比的十七号擂台,但目之所见,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地。 天色也随之暗沉下来,刺骨的北风卷着雪花在天地间肆意游窜。 兰则安一袭青衫,朗目疏眉,身姿挺拔,静静地立于风雪中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也没等到向南雪的第二笔。 他只当向南雪是有意让他,于是,他便轻轻唤道:「师姐,那我就先出剑了。」 向南雪:「……」 若不是清楚兰则安是第一次与画修切磋,她一定会认为这人是故意的。 文修旨在修心,也旨在攻心。所谓画修,自执笔之时,攻势就开始了。 一画一世界,这世界中的一切,包括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风,全部都是危险的,也本该都是危险的,只是…… 兰则安真是个异类啊!!! 她清楚看见了兰则安衣摆被风吹得扬起,这就表明她的画成功了,这个世界也是真的形成了。但兰则安没有反应是真的,无动于衷也是真的。 这种情况只能表明,兰则安的心境远在她之上。 青霄剑划出一道青金色的剑光,万丈雪色中,那抹唯二的颜色显得尤其瞩目。 「轰——」 伴随着一道类似画布撕裂的声音,向南雪融合进画中世界的仙力在擂台上激盪开来,与防御结界碰撞,炸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响声平息之后,向南雪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下擂台,嘆息着留下一句:「我认输。」 「……师姐?」兰则安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显然是还没弄清楚状况。 向南雪周身还裹挟着尚未完全消融的冰冷气息,回眸看过来时,原本温和的眸光都显得有些凉了。 「是你赢了,兰则安。短时间内,我都没有可能赢你。」向南雪很认真地说了出来,随后停了几秒,纤眉微蹙,极其郑重地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你觉得冒昧、或者不便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第39页 「师姐请讲。」兰则安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那缕浅浅的疑虑。 向南雪直视着那双看上去清澈见底的眸子,沉下心,一字一顿地问:「你修的,真的是剑道吗?」 随着这个问题的道出,默然了许久的人群,终于骚动起来。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像楚崖的傢伙压根就不是剑修?!」 「但……但他比我想像中要厉害哎。」 「我瞧着也奇怪,看他站在那儿,就像是看见一个道行更高的文修弟子一样。」 「你没听他上一次比试时说过?他的真身是帝兰!妖族的那些花草精灵化形以后,本来就克制同阶文修。你也不想想,他们常年扎根在一个地方,见识短浅粗鄙,自然也就心思简单,不易被攻心之术扰乱心智,这才赶巧赢了。」 「怎么?我听着你的意思倒像是不把我们文修放在眼里了。」一道微沉的男声猝不及防响起,众人纷纷看去,惊觉说话的人居然是屠不休。 顶着各式各样的目光,屠不休冷笑了一声,才高声质问道:「方才,是何人说的?」 被他目光扫视过的那些人赶忙摇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直到空出来一个涨红了脸的矮瘦男人。 男人穿着外门弟子的仙衣,脸盘不大,正中间的鹰钩鼻却十分突出,此刻低着头,屠不休就只能看见他那嗡动的鼻翼。 盯着他看了两秒,屠不休不屑道:「亏你还是一个文修,道心都不稳,还修什么心?」 「擂台之上,输赢一目了然。若是照你所说,心思简单就能赢,你也不至于会是一个外门弟子。」 围观的很多弟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远处的兰则安听到动静,诧异地瞥了屠不休一眼。 「喂!姓兰的!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在帮你!」屠不休察觉到兰则安的视线,稍微一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只是给我们文渊峰清理门户!跟你可没一点关系!」 兰则安这才转向他,慢慢开口:「屠师兄,方才,我在跟向师姐讲话。」 「你!!!」屠不休拂袖而去,远远还能听见他愤懑的声音,「果然是比楚崖还要讨厌的傢伙!」 黎修凡却是没空管他了。 他呆呆地看着兰则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脑子里迴荡着刚才听见的那句话。 刚才,台下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屠不休身上。 而他清楚听见兰则安说:「我是剑尊的弟子,修的自然是剑道,只是而今尚不知为何执剑,故此,便先以剑修心,静待剑意明确之时。」 第21章 「师弟!兰师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的!」白翀兴沖沖地跑过来,一双银色眼睛像是在发光。 兰则安微微一笑,声音磁性温润:「我跟师兄想的一样,也知道师兄一定会赢。」 向南雪顺着声音看向白翀,打量半晌,还是没忍住问道:「白翀,你的眼睛一直都是银色的吗?」 「对啊。」白翀下意识回她,话说完才意识到问他话的人是向南雪。 他转眸看向她,端详片刻,真心实意地笑着说:「不比你的金眸好看。」 他一笑,那双银色的眼睛就像盛满了温柔的月色,瞳孔中带着细碎的光亮,让人移不开眼。 「你……」向南雪愣了愣,反应过来时,眼睫连连颤抖了几下。 「你不要乱说。」她的心头像是被羽毛拂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轻柔起来。 兰则安离她更近一些,最是直观察觉出了这丝微妙变化。 奇怪的是,他再看白翀,白翀也是一副不太自在的模样,错开与向南雪对视的眼,专注地盯着脚尖,轻轻开口:「我真的,从来不说假话的。」 有意思。 兰则安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端量过两人,眼底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这个兰则安不避嫌就算了,咱们这群老的……」钟恆挠挠下巴,「是不是不好再看下去啊?」 褚漫川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不会说话,就别张嘴。」 「我倒是觉得钟师弟没说错。」段至逮到机会就要怼他一句,好像不跟他作对就不舒服似的,「我们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小的都可以做这些孩子们的爹了。」 钟恆脸上的笑意慢慢也没了,郁闷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段老白,其实我们这里面,就属你最不会说话了。你能修炼到金仙,实在是不容易。」 「我们修仙之人,从来就是凭藉实力说话。」卞见山抚摸着长长的鬍鬚,老神在在,「若是把那说废话的功夫和心思都放在修炼上,那这个『不容易』就会变成『容易』了。」 「那这么多年,我也没见大长老『容易』过啊。我这仔细一想,都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听到过大长老的好消息了。」钟恆可不惯他这臭毛病,嘲弄道:「莫不是大长老平日里把修炼的功夫和心思都放在说废话上了?哎呀呀呀,真是罪过,晚辈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卞见山双手紧握成拳,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他死死盯着钟恆,属于金仙的威势骤然席捲而去。 钟恆淡漠地望着他,唿吸微滞,但一双眼却是清醒沉静的。他没说一个字,就这么默默的与卞见山对视,与他抗衡,没有一点要低头的意思。 第40页 褚漫川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像是看见了以后的白翀。 或许这才是正常的师徒关系。 师父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自己弟子。 从弟子身上,也能清楚看见师父的影子。 楚崖跟他就不像,从始至终,似乎只有剑道随了他。 而现在的兰则安…… 以剑修心,只待剑意明确之时。 但楚崖的剑意…… 褚漫川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行了,多大点事儿,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师鹤语一甩衣袖,声音轻淡,却透出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 钟恆觉得身上勐然一轻。 卞见山眉头虽还皱着,却也没再做些什么。 水镜之中,已然没了兰则安三人的身影,随意切换了一个擂台,但大半长老的心思却都不在大比上了。 「今日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褚漫川悠悠然站起身,重复着用了无数次的理由。 钟恆也不想再留在这,跟着起身道:「我同你一起走,师弟。」 这对师兄弟准备一起离开的同时,另一边,白翀和兰则安这对师兄弟已经走到了千秋山的后山,打算沿小路回去。 最近宗门大比,弟子都聚集在擂台四周看热闹,很少有人来后山,这里也就跟着安静了下来。 山径蜿蜒曲折,被繁茂的枝叶遮住,不走到跟前,就看不见后面的风景。行至枝桠低矮的地方,两人还需弯腰才能从下面走出。 「师兄,平日里走这条路的人也不多吗?」兰则安好奇问道。 白翀笑着回他:「对啊,这条路虽然清静,但绕太远了,很少有人愿意浪费这个时间,他们大多都会用一些小型传送阵法、或者乘坐仙宠。」 「我看师兄倒是对这条路很熟,应该是经常走的样子。」 白翀一口答应下来:「那是,这边安静,我时常会来这里看书。」 兰则安随口一问:「那平日里师兄都会看些什么书?」 白翀拽住他的胳膊,虽然四周没人,但他还是凑在兰则安耳边问他:「你呢?你都会看些什么书?藏霄仙尊可有管过你?」 兰则安觉得古怪,却也是一五一十告诉他:「师尊从来不过问我都看了哪些书,也不管这些,书房里的书我都是随便看的。不过我主要还是看那些与剑道有关的书,偶尔还会看些游记食谱之类的杂书。」 白翀看他一脸正气的样子,就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那你有没有看过……」 「看过什么?」兰则安见他含煳半天也没个下文,不禁主动问道。 白翀眼睛飞快扫过四周,才小声说道:「就是那种书。」 「那种书?哪种书啊?」兰则安起初还没明白,但刚说完就想起了书房藏着的那本放浪形骸的彩绘。 两个全身裸着的男子,紧紧相拥。 兰则安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语气也跟着急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师兄说这个好像不大合适吧!」 「我……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偷偷看的,之前去山下的书肆买书,瞧着这些名字有趣,便捎回来了,看了几本觉得挺有意思。」白翀也有点难为情,「主要是那些书名听着太过大胆,我也不敢跟旁人随便提起,担心坏了我们妖族弟子的名声,所以才想着来问问你。」 兰则安却是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不由得追问道:「你看的那些书还有名字呢?」 那种书也会有名字吗? 如果有,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白翀说书名大胆,想来多半会是一些淫词艷语吧。 「我储物戒里刚好放着两本新的,你看看。」正当兰则安思考时,白翀递过来了两本书。 兰则安瞧见书名,没有第一时间接住,而是犹豫着说:「这名字……不妥是不妥……」 但也不是他想的那样。 果然,白师兄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孟浪之人。是他自己,想多了,还误会白翀跟他一样。 兰则安脸颊发烫,干巴巴地开口:「师兄,我觉得这书——」 「你们二人因何一直站在这里?」他们身后,陡然响起了一道温和的男中音。 咦,这声音……好熟。 糟了!是宗主!!! 两人脑子一激灵,拿书的书没拿稳,接书的书没接住,只听「哐」的一声,两本书一前一后掉落地上。 师鹤语站在他们对面,身边还有五峰峰主、并着褚漫川,一共是七人。 七人都在看他们,也都看见了那两本书。 兰则安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从这里跳下去。 只要跳下去,就什么也不用面对了。 而那罪魁祸首,这两本书也是凑巧,一本掉在白翀脚尖,一本正好掉在兰则安脚背上。 一前一后,书名依次是: 《霸道师姐的小娇夫》 《清冷师尊就宠我》 第22章 「嘶……牙酸。」钟恆扭过头,简直没脸看自己弟子。 何所以收起摺扇,悠然道:「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这样有趣的书了,你们眼光不错,单是看名字,我都觉得这书很有意思。」 柳照雪轻轻笑出声来,无意给他们解围,也想看看兰则安和白翀会是什么反应。 第41页 「不堪入目!简直不堪入目!」段至恨不得瞎了眼,无比后悔自己走在了前面。 他直接侧过身,生怕一个不小心,再瞧见那地上的脏东西。 褚漫川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书,他神情微妙,着实是没想到兰则安会看这种东西。 《清冷师尊就宠我》 嗯……听着就不怎么正经,不像是他会看的书。 倘若换成楚崖,别说是在这里,即便是在宗门大比的擂台上,估计他都能面不改色,没准还会向下面那些站着的弟子解说这本闲书,让他们都去看呢。 别说,楚崖不要脸的模样他见多了,现在这么一点小事就让他满脸通红、羞愤难当,看着也挺有意思。 师鹤语神情温和,声音像春风一样轻柔和煦:「这是谁的书?」 白翀僵硬地抬起头,声若蚊蝇:「回宗主……我、是我的。」 「何处所得?」 「弟子是在山下的书肆里随便拿的。」白翀的声音轻到都要飘起来了,他的肤色极白,脸上稍微有些别的颜色,就打眼得很。 师鹤语抬手一挥,两本书刷的一下飞到他面前,他垂眸看着封面上的字,若无其事地道出书名:「霸道师姐的小娇夫,清冷师尊就宠我。」 「咳咳咳!」柳照雪实在忍不住了,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兰则安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想一头扎下山的念头更强烈了。 「方才我见你似要把书递给则安,可是要将这两本都给他?」师鹤语饶有趣味地看着白翀。 白翀赶忙点头,连道:「是是是!」 什么?! 师兄!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兰则安瞳孔微震,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既然是给则安的,那则安就收下吧,我便先带白翀回破石山了。」钟恆飞快地说道。 他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了,听师鹤语念这种尴尬的书名,实在是太恶寒了! 白翀特别上道,立马搭腔:「对,则安你就收着吧,我便跟师尊回去了。」 他一走,兰则安就更不自在了。 尤其是师鹤语还攥着那两本书,也不给他,而是转身递给了褚漫川。 「师弟,书,你收好啊。」师鹤语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 兰则安终于下定决心,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褚漫川。 褚漫川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在兰则安看向他时,递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兰则安慌忙低头,心跳砰砰加速,跳得厉害。 褚漫川坦然接过书,也不细看,只把目光挪去兰则安身上,轻描淡写道:「还不过来。」 兰则安低着头快步走到他身边。 待他走近,柳照雪笑着打趣道:「我听说你自婆娑古境刚化形没多久,初入仙域,多看些这种书也是好的。」 万世仙宗五峰之主,只有文渊峰的峰主是女子。故此,兰则安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当即拱手道:「弟子兰则安参见柳峰主。」 柳照雪温声道:「不必多礼。」 她细细打量着兰则安的眉眼,越看越觉得他与楚崖像。 不光是模样,兰则安眉宇间的那份神韵也像极了那人,难怪漫川会中意他做弟子。 「你若是觉得这书好,那便拿去给你弟子看吧。」褚漫川说着,就把那本《霸道师姐的小娇夫》递给她,轻飘飘道:「我瞅着正合适。」 柳照雪看了眼书名,哑然失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 「你也知道是乱七八糟的书,不给你弟子看,反倒劝我弟子要多看。」褚漫川目光略斜,散漫开口。 「我指的可不是这一本呢。」柳照雪眉眼间笑意不减,「你是个不问世事的,则安性子静,刚入宗门,暂且不通人情世故,看这种书对他只有益处。」 「是吗?」褚漫川懒懒一笑,眼神中透出一股瞭然。 你这话,还不是在暗戳戳点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尽责? 你知道就好!刚才兰则安赢了都不确定,还不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没尽到义务? 柳照雪隐晦地表示出这个意思,笑看着他,语气从容:「眼下纵然只是一场小小的比试,但对他们来说,却关乎着接下来的修炼。则安下一场比试,你可得上点心了。」 「师妹这么一说,我可就要有压力了。」何所以在褚漫川之前先开了口。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玄色仙袍,站在一行人的最边上,背后就是陡峭的崖壁。此处背光,没听见他说话时,兰则安都没注意到他。但此刻他一出声,兰则安侧头一看,只消一眼,就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不知为何,他心底倏地升起一阵寒意。 「我若没目睹今天这一场比试就罢了,既然亲眼瞧见了,我那弟子……是绝计胜不过师弟弟子的。」何所以眸底有深意,说话时的腔调也是带着看热闹的味道。 兰则安默不作声地站在褚漫川身边,低头垂眸,神色平和镇定。 褚漫川淡笑一声,理所当然道:「那就借师兄吉言了,若是我这弟子下一场真的赢了,我便让他准备一份厚礼奉上,以此感谢何峰主的指点。」 何所以眉梢微抬,定定地看向兰则安,眼睛里精光一闪,半天才应声道:「那我便等着了。」 第42页 有风迎面吹来,藏月山的山风总是让人觉得惬意又舒服。 兰则安一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紧绷的肌肉也得以放松,尤其是当他看见山顶红枫叶子随着清风左右摇曳,竟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想法。 「过来吧。」等他吹了会儿风,褚漫川才叫他,「他们都说你跟在我名下是埋没了你的天分,也说我没有好好教导你,今日正好,借着这本你喜欢的书——」 「师尊!」兰则安勐然抬起头来,急切道:「弟子从来没有那样觉得!能拜入师尊门下,分明是弟子走了大运!」 「你慌什么?我说的是别人,又没说你。」褚漫川沖他扬扬手里的书,似笑非笑道:「不过为师倒觉得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平日里的确疏于你的课业,跟你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么久,竟都不曾发现你喜欢这样的书。」 兰则安万万没想到褚漫川会跟他提起这个,还是用这种谈论正事的语气,浑不在意地拿着那本他看上一眼都觉得脸热的杂书。 「师、师尊。」他根本不敢与褚漫川对视,也不敢看褚漫川的眼睛。他光是站着这里,回想那书的书名,就感到一阵眩晕,恨不得生生昏过去才好。 「这书是白师兄强塞给弟子的,弟子、弟子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书,弟子没有看过,也不想看这样的书。」兰则安双手握紧,强撑着给自己挽回点颜面,「师尊,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弟子对这样的书不感兴趣。」 褚漫川不接他的话,慢悠悠翻开一页,道:「你不感兴趣,但这书我瞧着倒是挺感兴趣的。」 兰则安惊愕抬眸,视线定格在褚漫川落在纸张上的手指,脑子里一片空白。 师尊……师尊他居然真的看了! 兰则安四肢僵硬,感觉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漫长。 〖第一卷 :红罗帐,春宵短〗 瞥见这句话的一瞬间,褚漫川的眼皮就重重一跳。 他沉默片刻,才接着往下看去。 [八仙桌上,空了的酒壶占有一半桌子。李长夜两颊一片酡红,无意识地唤出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称唿:「师尊。」] [他对面,尹温下意识抬头,嗓音虚软无力:「徒儿?」] [两人目光碰撞,像是热油遇见了明火,一点即燃。李长夜长臂一扬,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搂住尹温的腰,俯身就亲了下去。他虽是第一次做这档亲热的事,却是熟练得很,含着眼前那双日思夜想、夜夜出现在梦里的红唇,不停地辗转碾磨、啄吻吸吮。] [尹温今日喝得也有些多了,意识渐渐昏沉起来,搭在李长夜肩头的手慢慢失了力气,滑落至他的脖颈。] [「抱着我,师尊,你抱紧我。」李长夜在他耳边低声诱哄着他,下一秒,他一把将尹温按倒在桌上,反手抽开了腰带。] [尹温照着他的话做,眼底像是含了一汪春水,勾得李长夜情难自恃,瞬间理智全失。] 褚漫川眼神微顿,粗粗扫了眼下面的内容,脸腾得一下红了。 那些子……污言秽语!淫词艷句!简直不堪入目! 「啪!」褚漫川用力合上书,唿吸微沉。 兰则安咽了下喉咙,心底不禁叫苦不迭,师兄啊师兄,你可真是害惨我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即便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书具体写了些什么,但听褚漫川的反应,多少也能猜到些。更甚者,兰则安怀疑极有可能是那种大逆不道的内容。 就像……楚崖师兄藏起来的那捲画,只是这书是文字版的,没那么一目了然。 兰则安心乱如麻,脑子里掠过无数个想法,却没一个有用的。 他低着头,也能感受到褚漫川落在他身上的灼灼视线,纵是脑子空空如也、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为自己开脱,兰则安也抬眼看向褚漫川,低低叫道:「师尊。」 …… 那夜,哪怕两人如此亲密,楚崖在床榻之上,也没改变称唿。 「师尊。」沙哑的声音拂过耳畔,使得褚漫川那一处的皮肤都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他听着脸热,推推楚崖的胸膛,直言道:「别这么叫我。」 楚崖当时笑了,很坏很坏,一点也不听他的:「师尊永远都是师尊,只是自此以后,师尊还是我的——」 你的什么? 楚崖声音戛然而止,收了声,只笑盈盈地望着他。 帐幔四合,小小的里,一时只剩下那些暧昧不止的动静。 …… 「闭嘴!」褚漫川愕然清醒,惊觉自己也被手里这书扰乱了心智。 兰则安吶吶无言,神情茫然。 师尊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竟像是恼了他一般? 是白翀,都怪白翀! 他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 褚漫川看他满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傻样子,心里积压的怒火熊熊燃烧,眼里凶光毕露。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你——很好!」褚漫川胸腔里的怒意几乎要冲出体外,但他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狞笑道:「我看这本书颇具内涵,值得你细细品读一番,你拿过去好好看看。」 兰则安目光闪动,心里七上八下,看不出褚漫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缓慢接过书,拿在手里只觉得有千斤重。 第43页 「看完之后,写一篇心得感悟,明日来告诉为师,你从这本书中学到了什么。」褚漫川眼尾微微上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兰则安当场愣住。 这!这种书能有什么心得感悟啊?!师尊莫不是在逗他? 「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褚漫川笑吟吟地提醒他,「若是完成不了,我就把你丢出藏月山。」 兰则安猝然回神,忙道:「弟子可以完成,师尊。」 「那便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褚漫川好整以暇道。 兰则安拿着那本书,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他来了书房,坐在窗子边的书桌前,盯着封面上的七个大字,发了好一会儿呆。 终于,他艰难抬手,翻开了这本《清冷师尊就宠我》。 单第一章 ,兰则安就看傻了。 「这……苍天啊!」 而那苍穹之上,烈日一点点挪动位置,从暮色四合再到天光大亮,他一直坐在那里,没换过位置。 一直到巳时末,这篇《读<清冷师尊就宠我>有感》才算基本完成。 兰则安看得精神恍惚,有种双脚踩在云朵上、落不到实地的失重感。 书名中的这个「宠」字,并不是上对下、师对徒,而是实打实的道侣之间的爱。 是专宠,也是唯一的宠。 这本书讲的是尹温和他唯一的弟子李长夜之间的爱情,从两人假意醉酒捅破那层窗户纸开始,随着时间,爱意一点点加深,最后自然而然结成了一对道侣。 兰则安微阖双目,低低嘆了口气,在想一会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将那些无礼之事揭过不提。 这本书,先不说这个爱情关系有多放肆,单就这里面的情节……有一半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这些要怎么说呢? 「咚咚咚——」兰则安轻轻叩响房门,内心无比期待师尊对这本书、以及他写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最好他随便概括一下就让他退下。 褚漫川没让他等,兰则安手刚放下去,两扇门就向两边打开了。 他抱着书和写好的读后感走到褚漫川身边停下,先躬身行了一礼,方道:「师尊,弟子写完了。」 兰则安把两样东西都递了过去,但褚漫川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随意道:「为师懒得看,你念给我听吧。」 什么!念出来? 兰则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思维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怎么?为师说得不够明白吗?」褚漫川盯着他,故作疑惑地追问道。 兰则安摇摇头,低声道:「不是,弟子听明白了。」 他胸口沉甸甸的,看着手里的读后感,再一次在心里给白翀狠狠记了一笔。 他硬着头皮道:「此书——」 「停!」褚漫川打断他,神情稍显不悦,「你写文章没有个题目吗?」 「这……」兰则安低头看了眼,吶吶道:「题目就是,读此书有感。有题目的。」 「此书是何书?具体是指哪一本书?」褚漫川有意跟他嚼着字眼。 兰则安指尖摩挲着书的封面,像是被抽查功课似的,拘谨地回答:「就是弟子拿着的这本书。」 他掀起读后感,把这本《清冷师尊就宠我》小心放在褚漫川面前的桌子上,还特意紧挨着桌角放置。 但褚漫川看也不看一样,紧逼道:「念出来。」 他下颌稍微扬起一些,神色清朗,声音却显得有些冷了。 兰则安也觉得自己不像话,扭扭捏捏的,平白耽误了好些时间。 他狠下心,深深吸了口气,一脸正气,铿锵有力道:「读《清冷师尊就宠我》有感!」 「好,念下去。」褚漫川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中,有不加掩饰的审视之意,还有些隐隐约约、兰则安看不太明白的情愫。 第23章 「此书开篇,李长夜与尹温两人借着醉酒的由头——」 「停。」褚漫川第二次打断他,面带不悦,「你说谁借着醉酒的由头?」 兰则安犹豫道:「这对师徒啊,弟子李长夜,师父尹温。」 「开篇我也是看了的,你确定是你说的那样吗?」褚漫川盯着他,反问道。 兰则安思索片刻,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这才迟疑着回答:「是啊,确实是——」 见褚漫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话锋陡转:「确实是弟子说错话了,李长夜,是李长夜借着醉酒的由头。」 兰则安一边斟酌着回话,一边悄悄打量师尊,直到话说完,也不见师尊喊停,心中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大抵是因为都是做长辈的,师尊定是听不得这种有悖常理、离经叛道之事。 「李长夜假借醉酒,在尹温喝醉之时……趁虚而入。」兰则安心道这是真成胡扯了。 明明在床上时,两人都清醒得不像话,但褚漫川却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明显也是同意这个说法的。 兰则安停顿了一会儿,违心道:「尹温念及多年师徒情谊,将此事揭过不提,没曾想却助长了李长夜的妄念。」 他低头看着写好的心得感悟,硬着头皮往下编。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苦坐一夜,绞尽脑汁写了这么一大篇,结果最后一点用也没有。 褚漫川神色无异,声音却绷得紧紧的:「确实是妄念,不该如此。」 第44页 「弟子也是这么想的。这话本中,李长夜不敬恩师、倒行逆施,既违背了人伦常理,也辜负了师徒间本该有的情意。」兰则安越说越顺,都不用怎么思考,这些大道理张嘴就来。 褚漫川攥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半晌才应声道:「继续。」 接下来的剧情是李长夜接到了宗门任务,尹温捨不得离开他,就同他一道去了。途中,两人遇见一条血灵魔蛇,李长夜不小心沾染上那带有淫毒的蛇液,当场失了神智,纠缠着尹温在野外欢好。 兰则安感到一阵恶寒,接下来的剧情实在是羞于启齿。 [两人忘乎所以地亲吻抚摸着彼此,暧昧的水啧声没有停过片刻。这时,突然有脚步声向他们靠近,仓促间,尹温匆忙设了个结界。] 而这结界,从外面看自然是看不见里面的;但从里面往外看,却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那些人说话的声音都听得明明白白。 李长夜意识全无,就这样压着尹温在结界里待了整整一夜。 书里把这段过程描写得十分详细,长达四页的内容…… 全部!全部都是师徒二人在结界里做过的浑事! 活色生香,看得人脸红心热,硬生生带兰则安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他见识到了这种特殊的师徒关系。 兰则安光是在脑子里想想那四张纸上写的字,就臊得满面通红,连『结界』两个字都烫嘴起来,说不出也说不得。 「此后,因宗门下发的任务,尹温不得不与李长夜再次接触。」兰则安胡乱说着,把原书改得面目全非,「路上为了给李长夜解蛇毒,尹温……尹温他迫不得已,与弟子亲密。」 这情节,是真恶俗啊。 褚漫川深刻体会到了钟恆所说的牙酸。 他没吭声,悄悄看他的兰则安只能接着往下说:「此事皆因李长夜实力不济引起,尹温终究还是顾念旧情,所以才会一次次纵容弟子。」 「嗯,你说的没错。」褚漫川终于开口,语速不急不缓,「不过为师觉得,他实力不济是一方面,不自量力也是一方面。若是他能老老实实跟在师父身边,规规矩矩的,何至于平白生出这么多事来?」 兰则安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听着褚漫川的声音缓慢点头,一副似有所悟、深表认同的模样。 其实看完整本书之后,他觉得这对名义上的师徒只是想换个地方玩而已,没准他们还会觉得这样更刺激呢,不过这些话他绝计是不敢说出来的。 「弟子觉得师尊所言极有道理,此事全因李长夜一人而起,他简直是万死难辞其咎。」兰则安大义凛然道。 褚漫川凝注着他,饶有深意地问道:「你真这么想?」 「是!」兰则安回答得很爽快。 「那依你之见,这李长夜该当如何?」说这话时,褚漫川的语气并不严肃,跟谈论日常琐事般风轻云淡,只是那黝黑的眼底却像萦绕着一层雾气,叫人分辨不清里面的情绪。 兰则安没有抬头,自然也就无从发现端倪。沉思良久,他才斟酌着回话:「回禀师尊,依弟子拙见,尹温应当狠下心来,把李长夜逐出师门,这样对两人都好。」 褚漫川意味不明地笑了:「为师记得你先前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眼下这弟子说不要就不要,岂不跟那些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样了?」 「可李长夜如此行径,若是尹温仍旧置之不理,定会助长这股歪风邪气。长此以往,师徒二人便再也没法回头了。」兰则安神情自若,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看得出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他是真的这样想。 不一样了,真的是……不一样了。 褚漫川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还记得,楚崖之前跟他说过:「我是真的把你当师尊看,但却绝不止只是师尊。况且师徒又如何,我只知道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这便足够了。我们修仙之人,只要不愧正道和自己的道心,本就该随心而动。」 是啊,随心而动。无论是以前的楚崖,还是现在的兰则安,都是真的做到了随心而动。 褚漫川的目光明明灭灭,胸口那里钝钝地疼。心脏像是被什么死死攥紧,剧烈的痛感一下蔓延到大脑,让他的思维彻底乱作一团。 「师尊?」见褚漫川的脸色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阴沉起来,兰则安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赶忙出声安抚他,「这些都是话本里的东西,做不得真的!全都是写书的人随意杜撰出来的,师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褚漫川慢慢侧眸看向他,兰则安与他对视上的一瞬间,心里不知为何勐地一咯噔,脑子也跟着空白了一剎。 怔愣半晌,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气氛有些古怪。 可是为什么?他应该没有说错话吧?难道是师尊不满意他的回答?觉得把李长夜逐出师门还不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电光火石之间,兰则安记起了这句话。 他记得他之前说这句话时,就惹得师尊不喜,但今日师尊居然还会主动提起…… 原来如此!兰则安直到现在才回过味来! 师尊是长辈,自然会站在尹温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李长夜以下犯上,完全没把自己师父放在眼里、心上,尹温便是杀了他也是应当。 没错,就是这样,逐出师门这个判决对李长夜远远不够。 第45页 「其实这种不堪之事也只会出现在话本里,师尊莫要为它动气,不值得的。」兰则安也想不出其他严重的惩罚了,干脆略过李长夜的名字不提。 褚漫川牙关紧咬,手指不断收紧又松开,指骨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难道楚崖这个混帐东西是专程回来气他的吗?! 「滚出去!」褚漫川闭上眼,竭力平復着微乱的唿吸。 兰则安眸色晃了一下,神色几番变换。 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莫不是他还漏掉了什么细节?但他分明都是照着师尊心意说的,字字斟酌,句句揣测,师尊为何还会觉得不对? 见兰则安一直杵着不动,褚漫川冷笑道:「怎么?是想让我把你丢出去吗?」 兰则安眼睫颤了好几下,小声地说:「师尊,是弟子说错话了。」 「不,你没错,你哪有错啊?你好得很,说得也对极了。」褚漫川眼中寒意乍现,浑身散发着凌厉又冰冷的气息,「你的君子道,很好。」 他的语气很冷,透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戾气。 兰则安根本猜不透褚漫川是怎么想的,他茫然站在原地,嘴唇张了又合,好久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这种东西,以后不要让本尊看见听见。」褚漫川眼底暗潮涌动,声音又慢又沉。 兰则安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手里拿着的这本《清冷师尊就宠我》,但抬眼一看,却发现褚漫川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是看着他的脸说的这句话。 没来由的恐慌感席捲而来,恍惚间,兰则安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第24章 「师兄,你真是害惨我了。」破石山下,兰则安哀怨地看着白翀,「师尊都好几天没跟我说过话了。」 今日蓝义也在,闻言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我上次没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白翀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当着师兄弟们的面说起那些话本了,当即道:「就是上次,兰师弟第二场比试的时候,我给他塞了两本书,不小心被宗主他们撞见了,当时藏霄仙尊也在。」 蓝义思忖片刻,半笃定地问:「是那种情爱话本吗?」 白翀撞了下他肩膀,揶揄道:「我看你也很懂嘛。」 「我在重剑山上见过不少名字乱七八糟的话本,你当时给他的叫什么名字?让我听听看有没有看过。」蓝义也来了兴趣。 「额……这个嘛,好巧不巧的,名字有点尴尬。」白翀弯着食指,挠了挠耳根。 他说不出来,但兰则安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反正该丢的脸都丢完了,当下便慢悠悠开腔:「白师兄给了我两本,一本名字是《霸道师姐的小娇夫》,还有一本是《清冷师尊就宠我》。」 「哈哈哈哈哈——」只第一个名字就让蓝义忍不住大笑起来,听了第二个名字更是笑得前仰后翻,「厉害啊师兄!你这可是在宗主他们面前都留下名号了!」 白翀羞耻地闭上眼,表示一点也不想留下这种名号:「别提了,往事不堪回首,最近我得避着点他们,不能让他们记住我。我白翀立身扬名,只会是靠我的实力,不是其他任何。」 「师兄好志气!」蓝义精神抖擞,眼瞳亮得惊人。 见他这幅全身心相信自己的模样,白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师弟你别就捧我了,我这人吧,最不经夸了。」 兰则安沉默半响,若有所思地问道:「可是师兄,你觉得宗主他们之前碰见过……拿着那种书的弟子吗?」 白翀也跟着安静下来,耷拉着眉眼,闷闷不乐:「我真是后悔啊,我当时应该带你去更隐蔽的地方,不该在千秋山就把书给你的。」 「师弟,仙尊是如何说的?」蓝义望向兰则安,眼中划过一抹深意。 兰则安实在说不出自己写了篇心得体悟,这事深究起来,大概率还会落了师尊的面子,于是就含煳其辞:「师尊怎么可能会同我说这种东西,他都不搭理我了。」 「我……是我对不住你,师弟。」白翀面露愧色,他没想到情况居然会这么严重,认真思索之后,他下定决心:「要不你带我上藏月山吧?我当面跟仙尊解释清楚这件事,本来也就与你没有关系,若是仙尊要怪就怪我好了。」 兰则安怔了一瞬,赶忙回道:「师兄不用这么客气,其实主要原因在我,是我回藏月山之后说错了话。」 虽然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些话说错了,但错了就是错了,他必须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不然时间一长,就真的不好办了。 蓝义啧了一声,无奈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你傻啊你,想让仙尊搭理你,你问他问题啊。你是他弟子,而且藏月山只有你一个弟子,随便找个修炼上的疑问,仙尊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可……可我不知道要问什么啊?而且我的君子剑真的有点像文修。」说到这个,兰则安就更苦恼了,「好像自打我上藏月山以来,就没做过一件让师尊心情好的事。」 「那这眼下不就有一件吗?」蓝义朝他扬了下眉梢,脱口而出。 兰则安却是没明白,茫然道:「是什么?」 「宗门大比啊。」见他好像要反驳自己,蓝义咧嘴一笑,施施然道:「即便仙尊不在意你的胜负,但归根结底,你输了不是也丢仙尊的面子嘛。你就从这一点出发,正好你下一场比试的对手沈知节是克制你的火灵之体,你就去问仙尊你应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要表现出一种力求上进的态度,这样即便仙尊再恼你,也绝对不会不搭理你。兰则安,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一点,也只需要记住一点,藏霄仙尊现在,就只收了你一个弟子。」 第46页 兰则安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 白翀也听傻了,盯着蓝义,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行啊你!你这脑子,像样!」 蓝义不在意地笑笑,继续对兰则安说:「有时候遇见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解决不了,你就先把这事记在心里面,等以后时机到了有些事就会迎刃而解。但无论任何事,你没有反应也是不行的,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找一件新的事暂时盖过这件事,若是一直只为一件事执着,只会耽误其他所有事。」 兰则安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从他进入万世仙宗,成为藏霄仙尊的弟子开始,心中的谜团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却一直无能为力,苦于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但是方才,蓝义的一席话,让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轻轻阖上双眸,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好一会儿才恢復神志。 清醒过来后,刚睁开眼,面前就是两张放大的脸。兰则安吓了一跳:「你们干嘛?」 白翀和蓝义这才往后退了一步,齐声道:「看你这个怪物啊。」 「啊?我?」兰则安纳闷,他跟怪物哪里沾边了? 「你入宗门应该才两个月吧,就接连晋了两级?」白翀难以置信,因为震惊,瞳孔都有变成竖瞳的趋势,「这还不是怪物啊?」 「我晋级了?」兰则安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真的从上仙二层进阶成了上仙三层。 可这次晋级他却没有任何反应,那他上次怎么就晕了呢?难道是师尊给他喝的那些药起作用了? 师尊如此照顾他,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惹师尊不快。 「这都是师尊教导有方,如果不是师尊,以我这身子,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晋级?」兰则安眸光微动,声音动容。 蓝义瞧着倒是比白翀淡定多了,他顺势接过话茬,道:「这样以来,你让仙尊搭理你的理由就又多了一个。」 「对哎!师兄!」兰则安右手握拳,用力锤了下左手手心,兴奋道:「而且多亏你指点,我才能晋级。」 「你这么一说,倒让我受宠若惊了。我随便说说你就晋级了,只怕金仙都没我这么神吧?若我真有这本事,那还当什么弟子啊?只怕那小院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蓝义嘴角微微上扬,语调很是随意。 「别人不好说,但我能成功进阶,却是真真正正得益于师兄。」兰则安抱拳道:「师弟在此,谢过师兄了。」 「小事,而且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你若是真的要谢,不如把这些话都留着,一会儿说于你师尊听。」蓝义一副看透不说透的表情,「我知道你心急,想回去就回去吧,等你下次比试的时候我们再聊。」 白翀也跟着连连点头,道:「啊对对对,师弟你想走就走吧,刚好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你师尊,没准他气就消了。」 「既然二位师兄都这样说,那我就……就先走了啊。」见他们都看出来了,兰则安心虚地错开目光。 等他回到藏月山时,正是日落之际,正屋门窗仍旧紧闭。 「师尊,弟子有一事,想当面请教师尊。」 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兰则安隔着一扇门,轻声问道:「师尊,弟子想知道,楚崖师兄以前是如何——」 两扇门轰的一下大开。 第25章 「你又想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不等兰则安走进去,褚漫川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他的语气颇有些不耐,但兰则安听见时,心头却是勐地一松快。 师尊终于肯搭理他了!终于愿意同他讲话了! 兰则安想也不想就往里面沖,步子迈得急切,进屋以后,目光下意识望向褚漫川常坐的地方,却没瞧见人。 「师尊?」扫视一圈,兰则安才看见白玉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歪着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没有轻举妄动,先在原地拱手行了一礼,才走向那扇屏风。 「停。」褚漫川却突然叫住他,态度还像之前那样冷淡:「想问什么就在那里说吧。」 兰则安也没灰心,能进到屋里说话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抬头看着那道朦胧的身影,如实问道:「师尊,弟子想知道楚崖师兄以前是如何服侍师尊的?」 褚漫川默然不语,良久才道:「你来,就是问这些废话的?」 「师尊,弟子只是在想——」 「是谁让你这样问的?我记得你临走前说是要去破石山,你去找白翀了?」褚漫川缓缓睁开双眼,眸子倏地深沉,「不过单凭那头小白狼应该想不出这些话,是蓝义?重剑山的那个弟子教你说的?」 兰则安的眼底陡然亮了起来,灼热的视线笔直落在那扇屏风上,找寻着褚漫川的眉眼:「原来弟子每日在房外说的那些话师尊都听见了,师尊果然还是在意弟子的。」 这个……白痴。 褚漫川顿了下,方道:「为师在问你正事。」 「与二位师兄没关系,是弟子要问的。」兰则安浑身舒畅,这几日的烦恼像云烟般消散在天地间,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出他的好心情,「师尊总是不愿同弟子讲话,但弟子却不愿同师尊这样生疏。」 「所以思来想去,你就惦记上了你师兄?」褚漫川低声笑了,屋里的气氛也随之松弛起来。 但他这一笑,兰则安却觉得胸口堵得慌。 第47页 说起师兄,师尊就给他开门;而师尊提起师兄,不但愿意同他说话了,就连心情都跟着变好了。 那楚崖就真的这样好?都死七百年了,还能让师尊念念不忘、一直记挂着他。 「弟子从未见过师兄,心里想的一直都是师尊,也只有师尊。」兰则安心里酸熘熘的,颇有些赌气,「即便师兄再好再优秀,弟子也相信,总有一天,弟子会超过他,比他更好、更优秀。」 褚漫川揉了揉眉心,无奈抚额:「可是今日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没有。」兰则安硬邦邦地回答,「弟子只是这样想,便这样说罢了。」 褚漫川嘴角噙着浅笑,言语间透着玩味之意,「不是你先过来问,你楚崖师兄以前是如何服侍为师的?怎的你现在又不想知道了?」 「师尊愿意同弟子说,弟子就听着;若是师尊不愿,弟子也不再多问。」兰则安别扭地说着,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想知道楚崖的任何事,尤其是从师尊嘴里听到,就更让他心里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褚漫川似乎并没把他不恭敬的态度放在心上,也没再同他说起楚崖,而是截住话题,改口道:「我观你境界有所提升,这次进阶感觉如何?」 见师尊真的一点也不谈及师兄了,兰则安心里竟然也不舒服。 为何每次问起楚崖,师尊都不愿同他多说?师尊就这样在意楚崖吗?跟楚崖比起来,他兰则安真的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吗? 「你今日究竟是什么了?我看那两三岁的幼童都不及你这样反覆无常。」从兰则安进来,一会一个样,褚漫川都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兰则安眸中蕴着晦暗的情愫,他定定看着屏风后那道身影,眼底似有异样的光芒:「师尊,其实弟子今日提起楚崖,只是为了与师尊说说话。」 他盯着褚漫川不放,目光坚决执拗,似乎今日一定要听到一个答案。 褚漫川被他吊足了胃口,甚至都想回溯今日在破石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一直揪着楚崖不放? 他心里这样想,但却佯装出一副浑不在意、风轻云淡的模样,悠悠然道:「为师知道,这几日确实疏忽了你,不过为师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尊师重道这个道理,还需为师教你吗?」 「弟子都明白!弟子只是……」兰则安眼中酸涩,睫羽连连颤了好几下,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弟子知错,弟子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应是师尊让弟子喝的那些药起了作用,弟子这次进阶,并无半分不适。」 褚漫川眉眼微动,心生诧异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蹊跷。 「你过来。」他叫着兰则安,准备再查探一次这具身体的元神力量。 兰则安不疾不徐地走过去,绕过白玉屏风,在抬眸望向褚漫川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脱口而出:「师尊这是怎么了?」 先前隔着一扇屏风不曾发现,褚漫川的脸色苍白如纸,明显是受了重伤。明明他比试那天还不是这样的,那这几日……难怪师尊从未回过他话,也难怪师尊一直闭门不出。 兰则安抿着干涩的嘴唇,脑海中的愧疚感像狂风一样四处肆虐,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褚漫川暗道不好,竟在不知不觉中忘了要掩饰一二,不过被兰则安发现倒也没什么,看他那内疚自责的可怜样子,还怪有意思的。 褚漫川明里暗里打量了好一会儿,等差不多看够了,才不紧不慢地说着:「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就好了。」 兰则安斟酌着措辞,迟疑道:「那师尊可是近几日受的伤?」 「老毛病了,不过不要紧的。」褚漫川不甚在意地说着,语气轻飘飘的,似乎早已习惯了一般。 「可师尊——」 「行了,你先过来让我瞧瞧。」 褚漫川不给他追问的机会,抬手示意他走近些。 兰则安只得依言照做,快步走到褚漫川身边半蹲下,把右手手腕伸过去,眼巴巴仰看着师尊,眼睛一眨不眨。 褚漫川面不改色,任由兰则安盯着,先给他把了下脉,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又探入一缕神识,想检查一下他的元神。 神识锁定元神的一瞬间,兰则安身形一晃,无意识地闷哼出声。 「你……」褚漫川按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耳朵像是被一片轻羽扫过,痒痒的,也有点麻麻的。 指腹下,是兰则安有力的脉搏,一下接着一下,跳得……似乎有些过于快了。 褚漫川浑然不曾留意自己的心跳,也是一声接着一声。心乱了,心跳自然也就跟着错乱起来。蹲下身子的兰则安目光缓缓下移,从那高鼻红唇、到他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再到衣领露出一角的锁骨……他盯着那锁骨看了很久,才艰难移开视线,把注意落在褚漫川的胸膛。 他听见了师尊的心跳。 可为什么?为什么师尊心跳会这么快?是因为他吗? 他感受着那道落在元神上的神识,不自觉间放缓了唿吸,满脑子都在想前些天看过的话本,那本《清冷师尊就宠我》。 话本里写,修士双修是灵肉合一,除了肉体纠缠,神识也可以互相交融。而这神识交融,需得两人心意相通,完全信任彼此、放纵彼此,方能彻底融合在一起。 第48页 兰则安记性好,还记得书上写神识交融的感觉非常奇妙,说是这世上最快活的事,没有之一。 没有之一,到底会是怎样快活呢? 兰则安喉结滑了下,有意平復下来的唿吸也开始紊乱起来。 这傢伙,怎么如此紧张? 褚漫川微垂眼睑,松开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声音很轻很轻,拂过兰则安耳畔,让他耳朵根连带着心尖都跟着酥痒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 兰则安紧绷着身子,声音也紧巴巴的,像是一只受惊无措的小兽。褚漫川想着那朵青金色的兰花,进阶后,兰则安的元神力量又有所增强,至于为何没有像上次一样感到不适,他也想不通原因。看样子这次宗门大比之后,他要跟着去一趟婆娑古境寻寻缘由了。他沉思着,也没让兰则安起来。 而兰则安此时正在心里唾骂自己,居然在师尊面前想这些不干不净的污秽东西!那本话本惹得师尊不喜,他应当彻彻底底忘掉才是! 他没敢先出声,生怕露出什么端倪来,若是被师尊知道他有过这种念头,定会把他丢出藏月山,逐出器合峰。 「若是没有旁事,你便回去吧。」褚漫川忽然道。 见他又要自己离开,兰则安心里那点旖旎心思瞬间没了,赶忙问道:「师尊,弟子知道自己身体无恙,可师尊呢?师尊是金仙,怎么还会有一些没法根治的老毛病呢?」 「此事说来话就长了。」褚漫川也没打算瞒他,甚至还有点期待他的反应,「这与你方才说的那人有关,不过这么些年,我也要好了。」 养魂玉能蕴养残缺的魂魄,但却一直需要持玉者的魂魄之力来维繫养魂玉的能量。即便是金仙修为,七百年来日夜不停的输出魂魄之力,也是经不起损耗的。 兰则安一听又是楚崖,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微沉,眉目间罕见的透出一丝怒意来。 忤逆之徒!竟还让师尊如此费神! 细细端量着他的脸色,褚漫川眼眸微眯,眼底有细碎的光亮轻轻摇曳开,内心深处那股子郁结之气也多少消了些。 不错,这兰则安是比楚崖要懂事多了。这君子道,也并非是全然无用。 「今日你来找为师,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褚漫川可不想看他一直发呆,眼底笑意渐深,腔调也端得散漫。 兰则安眨眨眼,脑中空白了一段时间,回想起蓝义同他讲过的话,这才有了话题:「先前师尊让弟子尽力而为,但弟子既然进阶,便足以抵消属性相剋的问题。弟子特来请教师尊,若是弟子想赢,如何能赢?」 褚漫川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好笑道:「之前不是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嘛,还说自己输得起,怎么现在这么想赢?」 兰则安目光闪了闪,神色复杂:「则安现在是师尊唯一的弟子,自然要扛起藏月山的威望,担得起仙尊弟子的名声。」 我想赢,只是为了不输给楚崖,仅此而已。 第26章 初选赛第三场,兰则安掐着时间才到千秋山,这次仍然是十七号擂台。 擂台上站着一个气度很是不凡的年轻男子,他没有穿万世仙宗人人皆有的蓝色仙衣,而是着一袭绯红长衫,其上用金银丝线交错着绣出一只仙鹤,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兰师弟,久仰大名。」 「哪里的话,沈师兄,幸会。」 沈知节身形颀长,乌黑的长髮没有束起,只用一根髮带松散繫着,垂落在身后。他的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傲然之色,单是站在那里,就透出一种有别于旁人的淡漠感。 兰则安照例握着那把青霄剑,只是这次身后缓缓绽放开了一朵青金色的兰花虚影。 他的仙力波动是十分轻柔的,但柔中带刚,站在他对面的沈知节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他们两人仙力等级的差距。 「咦?恭喜兰师弟了,师弟果然和我想得一样厉害。」沈知节惊讶一瞬,终于来了兴趣。 他看过兰则安的第一场比试,不过只看了前半场就走了,后来结果跟他预想的一样,兰则安输了,他也就没再关注。 沈知节初选赛的三个对手依次是向南雪、白翀和兰则安,前两场赢得轻松,本来这场他也打算走个过场,但兰则安进阶以后,有了跟他比拼的实力,他自然就可以跟着多上几分心。 沈知节并着食、中二指,一簇火苗自他指尖挥出,在半空中像焰火一样爆炸开,火星落得到处都是,顷刻间就在擂台上燃烧起来。 兰花虚影逐渐凝实,青金色的光芒华贵凛然,与那金红色的火焰分庭抗礼,平分秋色。 兰则安抬头看向擂台之上,半空悬浮着一张小小的符纸,这就是刚才那沈知节抬手挥出的那簇小小火花。 他能够直观感受出那张符纸上蕴藏的磅礴能量,他是第一次见这种符,金黄色的符纸上画着红色的符文,那符文是一笔连下来的,他仔细端详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擂台上的火焰就是由这张符控制,只要破了这张符,这满擂台的火焰自然不復存在。 兰则安缓缓抬起青霄剑,雪银色的剑身上,逐渐透出一道暗青色的微光。 这是他前日悟出来的一式剑招,将元神融入青霄剑,用帝兰强大的元神之力来驱动手里的剑。这种情况无限接近褚漫川所说的剑修之道,也就是人剑合一、人剑一体。只不过不同的是,青霄不是他的本命剑,他也没法同青霄结契。 第49页 沈知节视线牢牢锁定住他,那双沉寂的眼眸中,也像是掉进了一粒火星,风一吹就快速燃烧起,泛出炽热的光亮。 这趟真是来值了!这兰则安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顿时,他的脚下出现了层层金纹,水波一样一圈接着一圈,向擂台四周荡漾。 青霄剑剑光大亮,兰则安的剑尖直指头顶符咒,一道锋锐剑气飞沖而出,却在触碰到那金黄符纸的剎那,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之声。 红青两色光芒剧烈碰撞,一时间,十七号擂台上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而这光芒中心,兰则安若有所思地掠过地上出现的火属性阵法,再抬眼瞥了下完好无损的符咒,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符咒与这阵法居然是连在一起的。符咒控制火焰的输出,而这阵法维持火属性能量的增长,共进共退。真的是好巧妙的阵法,好巧妙的心思,阵法与符咒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他记得师尊说法修最是看重根骨和天赋,今日以前,他不解其意,但今日一见,就领会到了其中真意。 盛名之下无虚士,沈知节果然同他想得一般。只是师尊曾说沈知节是火灵之体,按理来说,这火焰能量应该极强才是,怎么落在他身上,他却没有一点感觉呢? 兰则安百思不得其解。 他眉头微蹙,看着像是因为这满擂台的火焰苦恼,起码外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但只有兰则安自己知道,他逐渐尝试把真身暴露在火焰中,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剋,火属性能量本就克制他们植物类妖族,除却个别那些能够免疫火属性伤害的植物之外,剩下那些无论修为等级如何,都不例外。最多便是修为强的,火焰免疫力高些;修为越低,火焰免疫力自然也就越低。可无论如何,帝兰都不会在「个别」之列,兰花兰草一族,无一例外,都是惧火的。 可他的真身、元神,都不惧怕火焰,在火灵之体释放出的火焰中也没有任何不适。这火焰对他来说,仿佛空气一样,造不成丁点儿伤害。 兰则安心里纳闷,却也晓得轻重。他紧皱着眉,表现出一副深受其害的隐忍模样,把全部力量注入青霄剑中,用力挥出这一剑。 水镜之下。 何所以淡定点评:「比我想像中,要慢了些。」 「呵!你这做师父的!弟子输了,还有心情在这说风凉话。」钟恆呛了他一句。 何所以慢悠悠地摇着摺扇,轻描淡写道:「这比试结果,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 「确实,自然是我弟子要厉害些。」褚漫川理所当然地开腔,「这初选赛还没结束,他就晋级了。虽说尚未不能算是个合格的剑修,但这实力,勉强还算凑合吧,以后拎出来也不丢人。」 「行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柳照雪鄙夷地剜了他一眼。 褚漫川微微一笑,侧眸看向何所以,道:「对了,师兄,我之前答应过你,若是这次比试是则安赢了,就让他准备一份厚礼奉上,现在这份礼物就在我这里。」 他手一扬,一个黄梨花木盒笔直飞向何所以。 何所以盯着木盒看了两下,挑了挑眉,看上去明显不信:「这究竟是你那弟子准备的?还是你准备的?」 「我可没有那个闲心给你挑东西。」褚漫川轻嗤了声,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何所以打开木盒,只消第一眼他就断定:「看出来了,你确实没这个闲心给我专程挑选这么多,因为你都是随便拿的。」 话音落下,他抬手把木盒里的东西全部挥出,一熘悬浮在半空中,十几本情爱话本,书名一个比一个难以启齿,其中最含蓄的一本是…… 《全宗门上下把我捧在手心》 钟恆浑身一哆嗦,咬牙别开脸,恶寒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除了那本书之外,其余尽是些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腌臜东西的虎狼之书。 段至死死闭着眼睛,眼皮都在颤抖,他气得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了。 褚漫川倒是无所谓,表情一点也没变:「师兄看看喜欢哪种,以后我还让则安给你送去。」 何所以失笑,无奈道:「我说师弟啊,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啊。」 「不说偌大的仙域,便是咱们宗门,师兄见过谁是喜欢吃亏的?」褚漫川面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那双深邃眼眸中,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感。 何所以低笑一声,垂下眼帘,什么也没再说。 此时的十七号擂台下,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锅里,闹哄哄的。 「他竟然赢了!竟然赢了沈师兄!」 「不是都说他不是剑修吗?但我瞧他……剑用得挺像模像样的。」 「是啊,就是还没契约本命剑。」 「但这青霄剑果真不凡,听闻昔日那楚崖师兄参加宗门大比时,拿的就是青霄剑,一场都没输过。」 兰则安垂眸看向手里的青霄剑,自动屏蔽掉擂台下那些闲言碎语,指尖慢慢攥紧剑柄,不发一言。 这次,他没输。 没有输给楚崖师兄。 「我便再次恭喜兰师弟了。」沈知节眼瞳明亮,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表哥说得没错,谣言不可尽信,在这宗门里听多了兰则安实力低微这种流言蜚语,他还就真的相信了。 第50页 许久未能突破的瓶颈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沈知节微抬下巴,周身陡然爆发出一道勐烈的火光,金红色的火焰喷薄而出,把擂台占了个完完全全。 兰则安等这阵仙力波动平息后,拱手道:「如此,师弟也恭喜沈师兄了。」 「师弟,我看时候还早,要不要一起去山下吃酒?」沈知节不慌不忙,踱着步子走到兰则安面前。 他走过来时,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兰则安无端感受到了一阵诡异的阴风。 奇怪?这是怎么了? 兰则安的意识跟着恍惚了一下,本能往后退了半步。 「师弟?」沈知节敏锐察觉出不对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我倒是略通些医术,你要是放心,我给你瞧瞧?」 兰则安勉强一笑,道:「我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可惜今日不能跟师兄一道去吃酒了。」 「这倒无妨,总归是离得不远,咱们改日再约。」沈知节看出他离开心切,就没再拉着他说废话。 褚漫川定定望着水镜中那道似乎有些脱力的身影,耳边忽而传来师鹤语的声音:「松风,你抽空去给他看看吧,帝兰纵是身子要弱一些,也不该如此羸弱。」 「不劳师兄费心了。」褚漫川径直打断,眼底闪过一丝深色。 解松风素来冷然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声音也跟往日一样冷淡:「宗主,金仙修为,即便不是医修,也是能看出哪里不对的。」 褚漫川笑了:「解峰主所言极是,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解松风却是突然叫住他,第一次主动同褚漫川讲话:「仙尊,我同你一起。」 第27章 顿时,千秋山正殿里坐着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解松风。 也不怪他们会这样,实在是此人平日里太过安静,安静到从来不会主动跟人说话,包括宗主师鹤语。 解松风的本体是一棵松柏,玄仙修为时才加入的万世仙宗,比不得这里其他人之间几千年的情分。不过他生性凉薄淡漠,也从不结交任何人,常年在医圣峰闭门不出,除了他非到不可的场合,医圣峰的大小琐事多是另外一位长老处理决断。 两人一同走出正殿,褚漫川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解峰主找我所为何事?」 问话时,他特意设下结界。 解松风虚拢着左手,食指指尖轻轻点了下结界内壁,声音像轻风一样送进褚漫川耳中:「仙尊魂魄受损,是为了你那弟子吧。」 褚漫川心神一震,心底勐然掀起了惊天骇浪。 他魂魄受损一事除了知道内情的虞修,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而虞修也绝对不可能会把这件事说与旁人听。解松风只是玄仙修为,两人这些日子也仅仅见过三面而已,他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倒不是看出来的,是你那弟子方才的反应,让我确定了他魂魄不全。」解松风眼神平静无波,也没有要跟褚漫川兜圈子的想法,开门见山,「你知道沈知节的父亲是谁吗?」 褚漫川瞧着他,眼底有少见的锋锐之气:「还请解峰主明示。」 他知道沈知节是火灵之体这件事,还是段至告诉他的,此人是在楚崖陨落之后才加入的万世仙宗,今日以前,他从未见过何所以的这位新弟子。 「他跟你也算是颇有些渊源。」解松风笃定地看着他,「他父亲是赤火鬼尊,沈煞。」 闻言,褚漫川愣了下,算算时间,只觉得恍如隔世:「便是不修鬼道,修仙道,专精阵法符咒,也该去纵云间才是,为何会来万世仙宗呢?」 纵云间,仙域法修第一宗门,宗门上下皆是仙道法修。传承多年,底蕴深厚,此一道万世仙宗是比不上纵云间的。 沈知节的母亲蔺随月是纵云间的内门长老,少宗主百里云起是他的表哥,也是楚崖的至交好友。难怪解松风会说沈知节和他有些渊源,如此说来,他是见过这孩子小时候的。只是隔了太久,太久没有提起百里云起的名字,自然也就忘记这个孩子了。 解松风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明说,只隐晦地点了他一下:「今日我在来千秋山的路上凑巧遇见了他,他身上应该是有引魂幡。」 「鬼道法修?!」褚漫川失声道。 难怪沈知节没加入纵云间。 也难怪兰则安会是那个反应。 沈知节赛后成功进阶,与兰则安同为上仙三层,加之兰则安少了一魂一魄,那引魂幡自然就起了作用。 这也难怪解松风会看出兰则安魂魄不全,只是他这反应,显然还知道…… 「我想,这兰则安就是楚崖吧?」解松风坦然道。 听他这么说,褚漫川反倒镇定下来,内心只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见他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回应,解松风就明白了,继续道:「先前你突然回来,去沧净山收下一个与楚崖长相相似的弟子,便是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我留心的点在于,这位新弟子的本体是帝兰。」 褚漫川思忖片刻,奇道:「莫不是这帝兰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帝兰……」解松风遥遥看向千秋山的东边,那里云雾缭绕,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世人皆知帝兰元神力量要强于其他妖族,却不知他们最厉害之处在于,即便是不全的魂魄,也能凝聚出完好无损的元神。」 「那剩下的魂魄呢?」褚漫川急道,「可有法子能够聚齐?」 第51页 解松风眼底闪烁了一下,慢慢道:「这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过我觉得,你那弟子是知道帝兰不同之处的。」 褚漫川眸光微滞,但很快恢復如常:「今日之事,就多谢解峰主了。」 「仙尊所求之事我帮不上什么,但仙尊受损的魂魄,我还是有办法的。」解松风递去一枚苍绿色的琥珀,「以此物为阵心,施展养灵阵即可。」 褚漫川接过感受了一剎,瞬间瞭然:「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好,我记下了。」解松风没跟他客气,他会叫住褚漫川告知这些,本就是为了这个。 兰则安离开沈知节之后,才走到千秋山半山腰,就觉得自己又好了,刚才那种凉飕飕的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蓝义只当是他这一战消耗太大,身体亏空所致:「师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啊?」兰则安猝然清醒过来,「我没事,师兄,就是刚刚那一战太耗费心神了。」 蓝义也是这么想的:「正常,那沈知节可不是省油的灯,况且他还是克制你的火属性,你当然会觉得疲倦。」 兰则安顺着他的话应道:「师兄说的不错,沈师兄确实厉害。」 「厉不厉害都先放一边,反正这场比试是你赢了,初选赛能获得两分就可以入围挑战赛,对了,师弟你知道挑战赛的规则吗?」蓝义的棕眸透出浓浓的兴趣。 兰则安摇头,道:「我还没问师尊呢。」 「得,那我跟你详细说说,也免得你为这种小事去叨扰仙尊了。」蓝义兴致勃勃,「这挑战赛是各峰内部的比赛,在各自主峰举行,像咱们器合峰,就是在千重山举行。挑战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选出各个阶层最强的那个人。上仙、灵仙加一块是十八人,最后四峰一共七十二人晋级风云赛。」 「这样到最后,灵仙修为的弟子岂不是——」 「你是不是想说,肯定是他们赢?」蓝义突兀打断他,似笑非笑,「他们赢面固然大,但咱们宗门歷届也不缺以上仙修为赢灵仙修为的弟子。」 兰则安眨眨眼,有些出神:「这样啊,看来还是我见识浅薄,想当然了。」 「我说别人你多半也不认识,就说你那师兄楚崖,他在上仙四层时,就拿着青霄剑胜过了灵仙二层的武道峰弟子。」蓝义一双眼眸亮得惊人,「而这……只是他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的战绩。」 灵仙二层,武道峰。 兰则安第一场比试是跟武道峰上仙二层的白翀,但他输了。 他没接话,蓝义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中难以自拔,半天才出声道:「好了,不说别人了,说回咱们的挑战赛。咱们接下来这比赛要是输了,便是真的输了,就再也没有登台的机会了。」 兰则安追问道:「那这挑战赛,也是抽籤决定对手吗?一天比几场呢?」 「一天五场,到时候各山都会有医圣峰弟子过来。不管是受伤了,还是仙力消耗完了,有医修在,总归是有办法的。」蓝义道。 另一边,褚漫川回到藏月山,第一时间就找上了虞修。他没有要寒暄客套的意思,上来就问:「若是魂魄不全之人,遇见引魂幡,要如何做?」 虞修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桃花树,身边全是喝空了的酒壶。 他的双颊有些泛红,眼神略显迷离,听见褚漫川的声音,恍惚了一会,才道:「是你那弟子楚崖吧?怎么?他魂魄不全吗?」 「你先跟我说,如何做才是上上策。」褚漫川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没少喝。 虞修含煳地回答了一声,本能问道:「什么品阶的引魂幡?」 褚漫川也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出答案:「你知道的最高品阶。」 「最高品阶?」虞修渐渐回过神来,「沈煞的东西?」 「嗯。」 虞修挑唇一笑,眼尾处淡淡的红晕像桃花一样,透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奇怪,你在仙域,据我所知沈煞近些日子可没有离开过鬼域。」 褚漫川也不瞒他:「是他和蔺随月的那个儿子,随身带着引魂幡,大概是想以法修入鬼道。」 虞修摆摆手,实话实说:「那就没法了,照他那个宠儿子的劲儿,八成给的是上品仙器。」 见褚漫川微蹙眉头,很是为这桩小事烦心的模样,他嗤笑一声,道:「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就算他们知道你那新弟子是楚崖又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像你这样一直给他遮掩,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褚漫川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行,七百年前的事还没弄明白,我也拿不准幕后黑手究竟在不在万世仙宗。」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让楚崖的修为一直保持在那小子之上,这引魂幡自然就起不了作用了。」 褚漫川却还是摇头,定定地看着他,诘问道:「若是品阶再高一级,神器……什么神器可以压制引魂幡?」 虞修一言难尽地盯着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褚漫川!你真是疯了吧你?还是说你实力恢復了?」 「你告诉我便是。」褚漫川避而不答,眼神坚持。 虞修缄默良久,嘆息着说:「最有用的,当属纵云间传宗之宝归海神珠,不过这个你也不用想,其次就是那魔界九狱塔中锁着的天狱镜。」 「九狱塔乃魔界禁地,只有魔族王室才能进入,就没有其他的吗?」褚漫川无可奈何道。 第52页 虞修却是莫名笑出声来:「这不是正好吗?你去找楚崖他妹妹就是。」 褚漫川不假思索道:「你是说楚溟?她虽然是魔修,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她与那魔族二皇子殿下感情甚笃,况且你只是借用一下,又不需要把那天狱镜一直带在身上。」虞修一副十拿九稳的架势。 「感情甚笃?」褚漫川呢喃着,不敢置信,「虞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虞修耸耸肩,提醒他,「我听说好像都快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了吧,你也可以着手准备贺礼了。」 褚漫川听了只觉得很不真实,困惑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以前我怎么从来没听楚崖提过?」 「我想想啊。」虞修认真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确定地回他:「起码得有一千年了吧,当时她跟那魔族二皇子来鬼域寻一处秘境,恰巧被我遇见了,我瞧那二皇子对楚溟很是上心呢。」 「可为何我之前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听说呢?」褚漫川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 「大概是因为楚溟不想张扬吧。」虞修也是忽然记起,「当年在鬼域的时候,我看那二皇子就想跟楚溟结成道侣,只是楚溟说,等修成金仙以后才会考虑这件事。」 褚漫川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楚溟也是在七百年前。 那时,她也是玄仙巅峰。 第28章 兰则安叩响房门,恭敬道:「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师尊。」 门向两边敞开,褚漫川猜出他的来意:「可是想问今日遇见的那个沈知节?」 「回禀师尊,方才大比结束之后,他接近弟子时,弟子感觉……」兰则安眉心微皱,斟酌着用词,「感觉元神似乎受到了一种阴冷力量的牵扯。」 「那是引魂幡。」褚漫川打算让他心里多少有个底儿,「你的魂魄有些缺失,而那沈知节赛后进阶,引魂幡对你就起了作用。」 「弟子魂魄缺失?」兰则安呢喃着,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成仙前的记忆了。 褚漫川闻言道:「你暂且安心大比,此事为师会想办法。」 「弟子多谢师尊,只是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兰则安觉得怪异,「仙门弟子也可以使用鬼界法器吗?」 「不说使用鬼界法器,若你有那个机缘,便是修鬼道也是允许的,只是仙域到底比不上鬼域适合鬼修。」褚漫川细细给他解释,「事实上,仙魔妖鬼四域互通有无,除却极个别守旧的宗门,当下多数宗门弟子在修道上都是没有限制的。」 「原来如此。」兰则安若有所思,忽又记起,「对了师尊,还有一事也有些蹊跷,也同那沈知节有关。」 褚漫川看向他,道:「你说。」 「沈知节是火灵之体,按理来说他的火焰会尤其克制弟子,但方才在擂台之上对战时,弟子却没有任何感觉,那火对弟子似乎没有作用。」兰则安困惑道。 「这一点,为师怀疑应该是与你魂魄不全有关。」褚漫川的眼神颇具深意,兰则安与他对视时,竟无端感到一阵心虚,「近几日为师要闭关,你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若是有人过来,随便找个由头应付过去便是。」 兰则安按捺住那种莫名的心思,郑重应声:「师尊放心,弟子定会寸步不离,守好藏月山。」 离开正屋,他习惯性来了书房,照旧坐在窗边,凝神思索着师尊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可我怎么会魂魄缺失呢?我帝兰一族元神力量很强,魂魄……也该是正常的。」兰则安低头,恍惚看着自己的掌心,努力回忆以前的事,但越想越觉得迷茫,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一丝一毫的记忆碎片都找不到。 或许,他真的需要去一趟婆娑古境,看看能不能在那里发现些什么。他跟蓝义、白翀约好了时间,等这次宗门大比结束,他们就一道前往婆娑古境。 兰则安从书柜底部的格子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那本无名书,执笔在新的一页刷刷写了一堆心得感悟。 [师尊曾言:因何学剑,此为剑心;为何执剑,此为剑意] [学剑是师尊教我的,我的剑心即为师尊;至于我的剑意,我想我就是为了赢,为了不输给楚崖师兄] [归根结底,是师尊带我走上剑修之路的,那我为师尊握剑也是理所应当] 写到这里,他停下来盯着看了两秒,眼皮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想划掉最后这句话,总瞧着这措辞好像不太恰当。 苍天可鑑,日月可表,他对师尊可是纯粹的孺慕之情,跟楚崖那个忤逆嚣张的狂徒可不一样! 兰则安把笔尖落在『归根结底』四个字上,浓稠的黑墨在宣纸上渲染开,他手腕一顿,心道这样似乎更为不妥。 这么做,岂不是显得他很心虚?怎么看都像是欲盖弥彰,有意隐瞒遮掩。 不行,他兰则安修的可是君子剑! 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之事皆可坦坦荡荡! [师尊不喜欢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但在我心里,师尊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会一直把师尊放在心底,做一个称职的弟子,尽心尽责,绝不会像师兄一样犯上作乱!] 兰则安最后添了两句话,觉得这样就明白多了。这样写就是本分的师徒之情了,关系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第53页 他在心里读了一遍,满意点点头,把这本书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整整三日,藏月山的正屋都没有一点动静。 兰则安一步都没有离开小院,平日里不是练剑就是看书,空闲时间就是坐在院里那棵枫树下,泡上一杯茶,期待着屋里传来师尊叫他的声音。 这天傍晚,飘了场细细的小雨,雨丝绵密不断,潮湿的水汽夹杂着林木浅浅的清香,兰则安站在正屋房檐下,看向远方轻烟般的山雾。 就在他出神之际,屋里突然传来一道剧烈的轰鸣之声。 「师尊?!」兰则安心神一震,勐地推开门,想也没想就沖了进去。 还是在那扇白玉屏风后,他看见了褚漫川。 褚漫川身体四周有一道道紫色光幕,其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还隔着段距离,他就感受到了那阵法上深厚的仙力波动。 兰则安认不出这是什么法阵,不过此处仙力并不暴虐,也没有什么压迫感,他猜想大概率是疗伤蕴养一类的阵法。他细细打量过褚漫川的脸色,见他眉宇舒展、神情平静自若,不像是有什么不适的样子,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屋外吹进一阵风,送来丝丝凉意。 兰则安睫羽轻轻颤了颤,转身去合上房门,却没有离开。 阵法上传来的仙力波动逐渐平息,银紫色的光芒一点点变得黯淡。褚漫川睁开眼,魂魄重新归位,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煳。屋里光线昏暗,当他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唤出了那声叫了无数遍、也叫了许多年的名字:「楚崖。」 他的视线完全落在了兰则安的脸上,声音也有些沙哑,细听还有些许难以察觉的颤抖。 兰则安愣了愣,呆怔望着褚漫川。 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了嗡鸣声,这两个轻飘飘的字从耳朵落进心里却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褚漫川脑子越来越重,好半天没听见他的回应,以为是他没听见,于是又叫了他一次:「楚崖?」 兰则安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惨澹的笑,掷地有声:「师尊,你看清楚,我、不、是、楚、崖。」 「不是楚崖?」褚漫川意识开始昏沉,下意识回他,「那你是谁呢?」 那你是谁?你是谁?! 兰则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那句话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因为你长得很像本尊死了七百年的弟子。」 他喉间一哽,什么话也说不出,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原来这么些时日的陪伴……终究还是比不上一个死人吗? 空气中好像弥散着一种苦涩的味道,兰则安每一次唿吸,心头的苦涩感都会随之再重上一分。 「师尊,楚师兄——」兰则安咽了下喉咙,到底是还有分理智尚存,他硬生生把那句停在嘴边的『已经死了』咽回心底,改口道:「我是兰则安,只是兰则安。」 「嗯?」褚漫川迷茫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失去了焦点,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兰则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脏酸涩难言,慢慢感受到了一阵闷闷的钝痛。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收紧,他的指尖掐着掌心,好半天才压下心底那股强烈翻涌的情绪,抬脚缓慢朝褚漫川走过去。 「师尊。」兰则安停住,声音清冷,却又暗藏着一丝薄怒。他在盘坐着的褚漫川身前蹲下身子,仰望着他,好让他能看清自己的脸,「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褚漫川眼睛连连眨了好几下,像是支撑不住了一样,声音也透出一股浓浓的倦意:「你……」 「我是谁?」兰则安步步紧逼。 说话时,两人距离不过三寸,但话音落下,兰则安却连唿吸都屏住了。 两人目光相撞,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样。男人近在咫尺,就是模样有些变了,褚漫川可惜地凝注着他,清淡的眉目间缓缓出现了一抹柔情,整个人瞬间温柔起来,平素冷漠疏离的气场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抬手轻轻抚摸上兰则安的脸颊,指尖微动,微热的指腹有意无意划过他的皮肤。 兰则安目光顿住,俊脸上倏地露出一抹不可思议:「师、师尊……」 褚漫川的眼中噙着明晃晃的笑意,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像漩涡一样,无声诱惑着他往前一步。 「师尊。」两人鼻尖轻抵,兰则安脑中那根绷着的弦彻底断开,什么也没想,几乎是完全顺从心意,把褚漫川的手拉下,让他环住自己肩膀,欺身含住了褚漫川的双唇。 熟悉的情潮轰然淹没了理智,兰则安脑中什么都不再剩下,压着褚漫川长驱直入,唇舌交缠,无师自通般一手按住他的后脑,一手按住他的腰身,把褚漫川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禁锢着他,不许他离开分毫。 同样觉得熟悉的人还有褚漫川。 他本来意识就不太清醒,这会儿被兰则安抱着深吻,更是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乱感。 褚漫川承受着这人愈渐粗野的动作,一种酥麻的刺激蔓延至全身,他低喘着,睁眼去看对面的男人,双臂在不自觉间缓缓收紧。 兰则安闭上双眼,手指慢慢插入他的髮丝中,吻得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激烈,却也越来越不满足。他脑子一片空白,凭藉本能反应,用按在褚漫川腰上的手拽开了腰封。 第54页 褚漫川的右臂却在这时下滑,右手掌心撑在兰则安胸膛上,力道很轻很轻,轻到兰则安甚至没有丝毫反应。他在换气的间隙往后仰了些,黑眸迷离湿润,温声道:「楚崖?」 轰的一下,兰则安瞬间僵住。 意识渐渐回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褚漫川,脑中浮现出刚才做过的那些事,就像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只剩一颗心在胸膛剧烈震颤着。 怎么会这样?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褚漫川盯着他,眼睫微垂。他似乎是累极了,歪倒在兰则安身上后,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兰则安像石化了般枯坐许久,好长时间才回过神,给褚漫川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这时,外面的雨声终于传进屋里,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踉跄着走出去才发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雨下大了。 狂风吹卷着红色枫叶,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兰则安脸上、身上,很快洇湿了他的衣袍。 他嘴皮嗡动,喃喃出声:「我真是个畜生、畜生……」 第29章 兰则安在雨中站了一宿。 褚漫川在屋里实打实睡了一宿。 翌日,将近辰时末,正屋房门才从里面打开。 听见门开的吱呀声,兰则安身体一僵,从喉咙里艰涩挤出声音:「师、师尊。」 他的嗓音很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粝,也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硬生生憋出这声本该是尊敬的称唿。 是的,本该是尊敬的称唿…… 可昨天晚上,他却做下那种罪孽深重之事。 他无颜面对师尊,也无颜面对自己所说的君子道,更无言面对手里的青霄剑。 褚漫川却似毫无所觉,在屋檐下站定,瞧着他好奇问道:「则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弟子……」兰则安嘴唇微颤,几次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褚漫川偏不给他解围,就等着他回话。 「弟子有罪,还请师尊责罚。」兰则安终于下定决心,一撩衣袍,干脆跪了下来。 他没脸看褚漫川的反应,也不敢抬头,视线落在了身前掉落的一片红枫叶上,默不作声等待着褚漫川的审判。 但褚漫川并没第一时间搭腔,眼角余光一扫而过,轻轻扬唇一笑:「你倒是详细说说,你有何罪?」 兰则安记起昨夜亲密的火热缠绵,喉结上下滚动,心跳也跟着不受控制起来,极端心虚的感觉让他难以自持。 「怎么不说话?」褚漫川懒散的声音似笑非笑。 兰则安心如乱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详细说说,也不知道褚漫川这个意思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收紧了下巴,垂眸遮掩了所有情绪,低声道:「弟子昨夜未经师尊传唤,私自进了正屋。」 「啊,就这事啊。」褚漫川轻飘飘接过他的话,语气带着点戏嚯,「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兰则安心里咯噔一下,勐然抬眸,直勾勾看向褚漫川。 师尊这话……听着倒像是不记得昨夜发生过的事一般。 他跪在原地,嵴背挺直,眼珠一动不动。神色虽略显困惑,但更多的还是不可思议。 倘若师尊是真的不记得,那他到底还要不要说呢? 兰则安思绪起伏不定,眼神闪烁,错开与褚漫川对视的眼睛,方才轻轻嗯了一声。 褚漫川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没有了。」兰则安低下头,声音绷得紧巴巴的。 「哦,那话说回来,你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褚漫川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兰则安的视线中出现了褚漫川的衣角,特别打眼的紫色,让他一下就把目光从那片鲜艷的红枫上挪了过去。 「回禀师尊,弟子心中有愧,故此在这里等候师尊。」兰则安底气不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褚漫川静静注视着他,眉宇间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冰冷气息。被他盯着的兰则安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说些什么。等了好半晌,褚漫川才端着漫不经心的调子,随意道:「行了,就这么点事,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若是这时候有人上山拜访,瞧见你这副可怜样子,还以为我这个做师尊的对你做了些什么呢?」 兰则安淋了一整夜的雨,此刻低头不吭声,面容苍白,长及腰部的墨发半湿半干,乍一看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仿佛一个遭到丢弃、无家可归的孩童。 真是一贯会装可怜,这傢伙! 兰则安也好,楚崖也罢,每次做错事都是一副先低头的委屈样子,好像天生就懂得该怎样表现自己,好叫人去心疼他。 褚漫川清楚记得,当年楚崖第一次亲吻他,也是这般。 那时两人是在妖域,楚崖进了幻阵,混淆了现实与梦境,也同昨日一样与他耳鬓厮磨,极尽亲密之事。但清醒了以后,就跟兰则安现在反应如出一辙,第一时间低头认错,只是那时楚崖还直接表示他对自己起了别心。 「弟子惶恐。」兰则安假惺惺地回答他,避而不谈其中内情。 果然本质上没差,君子道也就是修给他自个儿看!褚漫川眼底闪过一抹深意,缓慢道:「为师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藏月山,哪儿也不准去。」 第55页 「师尊。」兰则安下意识叫住他,在对上他眼睛时,眼神飘忽了一瞬,「那、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莫要管为师的事。」褚漫川冷哼出声,衣袖一甩,转身就走了。 他走后,兰则安慢慢站起身。 一滴水珠从头顶的叶尖滴落下来,顺着他的眉骨蜿蜒向下,兰则安没忍住闭上了眼。 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说楚崖师兄了,他变得跟楚崖师兄一样混帐,甚至,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砰砰砰——」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像被刀绞似的。兰则安用力捂住胸口,指尖狠狠掐住不放,全身血液都好像涌上了大脑,带来阵阵钻心的疼。 他熬过这阵疼痛,强撑着走到旁边书房里坐下,道心不稳,体内仙力也开始紊乱起来。 而这混乱源头……兰则安额头冷汗涔涔,惨白着一张脸,脑海中浮现出那袭熟悉的紫衣、还有那张熟悉的面庞。 不行!这样不可以! 师尊就是师尊,师尊也只能是师尊。 兰则安长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眉宇间透出一种下定决心后的凛然之气。 他重新拿出自己的无名书,研墨挥毫,只是这次落笔却比昨天犹豫许多。 [我有罪,其一,不知何时有了妄念,其二,我说了谎] [我对师尊说了谎话,我骗了师尊,我瞒了师尊] 写到这,兰则安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气,思索片刻,选择停了笔,没再往下继续写。 既然没有说出口,那就理应将它彻底埋藏在内心最深处,不表露出一丝一毫,也不给别人任何发现的机会。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像楚崖一样厉害…… 才有资格说那些事吧。 等褚漫川从医圣峰迴来,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枫树下、闭目养神的兰则安。 他换了身青色衣衫,像两人第一次相见时那样,把头髮都用青色髮带系在脑后,清俊之余,还有种说不出的随性。 听见声响,兰则安睁开眼,眼底满是欢喜,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起身迎道:「师尊。」 褚漫川视线掠过他,往正屋走的脚步没停,不咸不淡地问他:「道心不稳?」 「回师尊,弟子会尽快调整过来的。」兰则安眼睫低垂,轻声说道。 褚漫川生生停下,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出声:「我等着。」 第30章 挑战赛正式开始的这一天,褚漫川是与兰则安一起上的千重山。 自万世仙宗创立之初,千重山就是器合峰的主峰,也位于器合峰的正中心。从偏僻程度上看,藏月山在整个器合峰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这座山最初并不是褚漫川的山脉,而是楚崖位列玄仙时,自己挑选的山脉。后来他在上古神域陨落,褚漫川把器合峰峰主之位传给了段至,特选藏月山作为他的山脉,这才有了如今『兰则安,乃藏月山藏霄仙尊座下弟子』的名号。 「等你今天比试完,为师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褚漫川站在山脚下,双手负在身后,衣袂飘逸,仿若云中仙。 兰则安愣了下,答应道:「是。」 他明白师尊的意思,也知道师尊为什么会这么说。如果说初选赛第一场,他不知道自己的剑意,使得宝剑蒙尘,输掉了与白翀的对战,那接下来这一场……诚如蓝义所说,输了便是真的输了。但偏偏他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几日紊乱的仙力都没有恢復正常,道心也才堪堪平定,只怕多半是要又一次委屈青霄剑了。 段至连面也没露,参赛的一众弟子被指引着去千重山上的光影石上找自己的名字。兰则安第一场的对手恰好出自重剑山,名字叫赤焱。 与初选赛在千秋山上时一样,也是十七号擂台。他到的时候,赤焱也刚好赶到。 人如其名,赤焱的长相同他名字一样,叫人一看就跟火焰脱不了干系。火红色的短髮、火红色的眼睛,就连眉毛都有点接近红色。身上肌肉贲张,很是惹眼,手里提着的那把巨剑快有他身子那么高,剑面又长又宽,单看气势就知威力不俗。 双方互相行过礼后,比赛正式开始。 赤焱怒喝一声,巨剑剑身上燃烧起了橘红色的火焰,身影连带着剑光,朝兰则安迅疾的直扑而来。兰则安挥剑格挡,两道光芒交错出绚丽的青红两色。那刚勐的剑气化作一把把匕首,在兰则安身边唿唿作响。 重剑山的重剑一词,兰则安在此刻有了深刻认识。 浑若雷霆之势、重如泰山压顶,整个擂台都被这股分外强劲的力量所震颤。 赤焱那双红眸中除了绝对的战意,没有其他任何。他的剑心和剑道都很纯粹,耀眼的剑光直冲天际。兰则安掠身而过,按捺住胸口逐渐蔓延开的疼痛,长剑急转,剑光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剑尖直接对准了赤焱咽喉。 但赤焱却早有准备,仙力倾泻而出,挡在身前,拦住了青霄剑的同时,手里巨剑也学着兰则安这般,重重噼向兰则安脖颈。 只是这兰则安居然比他手里的重剑更快一步,身形快到出现残影,几乎是凭藉本能反应,就向后躲避开了这提前设计好的一击! 不过这样做,兰则安也被逼到了擂台之下。 「你!」赤焱勐一收剑,额头浮着一层细汗,炯炯有神的双目睁得大大的,似乎是不敢相信会是这个结果。 第56页 这不该啊,怎么说都是剑尊的弟子,不至于被他一剑逼到这个份上吧? 同为重剑山弟子,蓝义是跟他提起过兰则安的。 「则安技不如人,便在此恭喜师兄了。」兰则安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千重山。 此时的千重山正殿,屋里只坐着褚漫川和段至。 一盏茶的功夫,擂台上的两人正好打完。褚漫川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你是故意给他安排的赤焱吧。」 段至不屑地横了他一眼,道:「想多了,同阶修为早晚都会遇上的,我可不是卞见山那么无聊的人。」 「是嘛?」褚漫川从容一笑,不置可否,「不管怎么说,都多谢师兄了。」 段至没去看他,点到为止:「哼,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但宗主已经注意上了你这新弟子,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褚漫川嗯了一声,站起身的剎那,如风一般从正殿里消失。 山脚下,兰则安修长挺拔的身影像青松一样笔直,看见褚漫川的剎那间,他眼睛一亮,温声唤道:「师尊要带我去何处?」 「魔域。」褚漫川手一挥,一张黑金色的传送符在兰则安眼前出现,不等他看清楚上面印着的纹理,就被那道强光刺激得合上了眼。等他觉得眼前光芒黯淡下来,再睁眼,身前就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兰则安感受了一下四周的仙力,这里与万世仙宗给他的感觉并不相同,但他确定这里一定还是仙域。 「此地乃仙魔两域交界处,十万年前,仙魔妖鬼四域签订和平协议,互相开通了通往彼此的空间传送阵法。我们仙域的阵法由四大宗门守护,也就是万世仙宗、纵云间、蓬莱岛还有焚天殿。」褚漫川告诉他,「界域间的传送大阵是所有传送阵法中需要能量最多的阵法,故此,这个阵法每七天才会开启一次。」 说话间,褚漫川带他往前走了几步,原来的山峰就像镜花水月一样破碎开,取而代之出现在兰则安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法阵有小半座山峰那么大,地面上刻着玄奥的符文,一层盖着一层,让人根本分辨不清最初的本相。 「藏霄仙尊!许久不见啊!」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兰则安侧身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男人远远走来。 「原来今日是游道友守阵,自上次暮苍山一别,也有一千年没见了。」褚漫川神情温和,客气回应。 「可不是,不知不觉这一千年眨眼就过去了,只是没想过会在这里再会仙尊。」游来雨停在两人面前,视线投向他身边的兰则安,目光闪烁不定,「不知这位是?」 「我的弟子,兰则安。」褚漫川转向兰则安,又给他介绍,「这位是焚天殿十八殿之一,枪殿殿主游来雨。则安,你应唤他游长老。」 兰则安上前半步,微微躬身,礼貌道:「则安在此,见过游长老。」 游来雨全身没有一件配饰,就连束髮的发冠都是纯黑色,尤其简练利落。他静静站在那里,挺拔的身体就像一桿标枪,尽显飒爽英姿。听见兰则安的声音,他微微挑起眉头,眼底划过一抹惊讶:「小兄弟不必多礼,只是我见你的模样……倒跟我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 闻言,兰则安看了眼褚漫川,见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直接道:「游长老说的可是我的师兄?」 游来雨略一颔首,望着他笑笑,也没有避讳的意思,自顾自道:「正是楚崖,这仔细看过后,我瞧着你跟他起码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这姓氏不对,我还以为你是他亲弟弟呢。」 兰则安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语气仍没有丝毫变化:「游长老说笑了。」 游来雨眸光动了动,没再跟他多说什么,侧眸看向似乎浑不在意的褚漫川,若有所思地问道:「仙尊可是为了楚溟和胥苍梧的婚事而来?」 褚漫川眸子深邃,重复问了一遍:「游道友,敢问这桩婚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每个人都这样说?难道这件事真的流传开了? 游来雨心头有些疑虑,但面上不显,只轻笑着打趣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这二人好事将近,不想却一直拖了这么多年。仙尊之前是万世仙宗一峰之主,忙于宗门内务鲜少外出,怕是不曾留心此事。只是你那大弟子却是知道这件事的,之前我还在魔域见过他与楚溟、胥苍梧一起,亲近得像是一家人似的,难道他没同你说起过吗?」 褚漫川轻嘆着说:「先前我从来不跟他谈论这些,眼下也只是被告知有这桩事,内情如何却是不甚清楚了。」 游来雨一边听,一边轻轻点了点头,附和道:「也是,说到底还是楚溟和胥苍梧他们俩的私事,只是两人在一起太多年,眼下楚溟即将进阶金仙,所以这婚事也就顺其自然提上日程了。」 褚漫川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起来,不紧不慢道:「正是这个理儿呢。」 「马上戌时,仙尊还请移位。」玉碎般的长鸣声响起,阵法上的金色符文亮起了耀眼的光芒,游来雨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次阵法的传送时间明显比刚才要长上一些,等兰则安睁开眼时,立时就察觉出了不同。 不光是周围景色的变化,空气中的灵力也跟仙域截然不同。这里的灵力充斥着阴森暴戾的气息,空气中似乎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第57页 兰则安回想刚才听到的那些消息,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师尊,我们此行真的是要参加婚礼吗?」 「你觉得呢?」褚漫川回眸看他,眼中似有深意。 距离有些过于近了,他、他还要……保持距离! 兰则安的脸唰的一下变红,不动声色后退了半步,才故作镇定道:「回师尊,弟子觉得,不是。」 方才听师尊的意思,像是刚刚得知那件婚事,不过楚溟这个人,还有金仙一事…… 「那你可就猜错了,这次为师带你过来,确是要去见楚溟。」褚漫川转过身走在兰则安前面,慵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撩拨。 兰则安老老实实跟在他的斜后方,脑子里无端闪过一幕幕两人亲吻的画面。那种强烈的、令人血液沸腾的感觉迅速占据他的头脑,一唿一吸间似乎还嗅见了师尊身上清冷的气息,那种——砰!!! 兰则安一头撞上褚漫川,意识回笼的剎那间,他瞳孔一缩,唿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我听你唿吸微乱,明显是受了这迷雾森林的影响,在想什么?」褚漫川有意提醒他,「只有在你心里足够重要的、或是能够直接影响你道心的人或事,才会让你在这里乱了心神。」 那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兰则安在他眼底清楚看见了自己,而且只有自己。他脸一热,慌乱移开了视线,心如鼓擂,什么也没想就说:「弟、弟子没想什么,只是道心不稳才会如此。」 话一出口,他先是一愣,随后懊恼地垂下脑袋。真是要了命了!师尊分明都跟他说清楚缘由了!但他这个解释却连他自己都没法昧着良心说相信! 兰则安嘴唇动了动,硬邦邦地重新开口解释:「回师尊,弟子只是在想——」 轰隆一记雷鸣从北方天际炸响,两人同时抬头看去,就见滚滚黑云铺了满天,一道道金色闪电像游龙一样在云层中不停翻滚,好像要把苍穹撕裂开似的,带着无尽威势,让人远远看着都觉得有种窒息感。 「这是……进阶金仙的九转天雷。」褚漫川目光明明灭灭,心中有了决断,「你在这里等我,记住,不要出这个阵法。」 话音落下,兰则安身前多了枚小小的银色符纸,脚下随即出现了一个小型隐匿法阵。看事态紧急,他没多问,只道:「弟子遵命,还请师尊万事小心。」 金仙阶层的事情不是他能够参与的,没实力、也没那个资格,跟着师尊过去了只会给他添麻烦。兰则安很有自知之明,在原地盘腿坐下,继续遥遥看着远方那仅剩黑金两色的天空。 雷声一声响过一声,渐渐的,那金色闪电像是彻底穿透了云层,把整个北方的天都染成了令人瞩目的灿金色。「轰隆」一下,一道粗壮的雷电直直噼下,金仙雷劫正式开始。 兰则安胸口莫名升起一种很奇妙的震颤感,就好像雷落下来的时候,也噼到了他身上似的。他低头看着自己左胸膛,半晌不禁莞尔。 他这是疯了吧?他一个小小的上仙三层,距离金仙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像生了癔病一样,搁这儿异想天开起来了。 兰则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好。大抵是这场面实在罕见,也或许是因为金仙是每一个修道者嚮往的层级,每每落下一道天雷,他的心脏就跟着狠狠一颤。 第九道天雷时,褚漫川终于到达雷劫边缘。他在这里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魔域的魔王魔后,三位皇子,以及魔域唯一的公主都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熟悉的魔域城主。 楚溟的雷劫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褚漫川也没想着在这个时候去跟他们寒暄,找了处相对偏僻的地方安静等着。 九转天雷的最后一道尤其兇险,威力比前一道至少翻了一倍。楚溟是剑修,不过修的却是魔道,褚漫川见过她的剑,杀气十足,像是永远也不会后退,一招一式都带着无穷无尽的战意。 第九道雷击的时间格外漫长,金色雷电把楚溟一整个包裹在里面,外人根本窥不见一丝一毫她的模样。只是隐隐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楚溟!」褚漫川寻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正是传言中的胥苍梧,那位魔族二皇子殿下。 魔族三位皇子中,属胥苍梧的修炼天赋最高,武法双修,九百年前成功度过九转天雷雷劫后位列金仙。在褚漫川仅有的记忆中,这位二皇子殿下品行端正、怀瑾握瑜,与他那全身上下起码八百个心眼子的大哥,还有成天不干正事、素爱寻花问柳的四弟完全不同。此刻他双眼直直望着那道刺眼的雷电,一动不动,全部心神和注意都放在了楚溟身上,那份情意不像是掺了假。 「放心吧,我那二弟,对你那楚溟可是情真意切,痴心多年,只怕此生都要被玩弄在股掌间了。」胥苍辰环抱着双臂,不疾不徐走到褚漫川身边,立体的五官像雕塑般英俊,眉眼鼻唇完全长在了脸上最合适的位置,整张脸像是造物神精心创作出来的一样,叫人见上一眼就很难移开目光。 只可惜褚漫川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依旧看向雷劫之下的光影,淡声道:「现在好像不是说话的时候吧?」 「区区雷劫,对楚溟来说易如反掌,哪儿值得我等一众人在这苦哈哈等着?」胥苍辰耸耸肩,觉得没趣。 第58页 褚漫川奚落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胥苍辰心情很好地笑出声来,悠悠然道:「自然是等着看雷劫之后会发生的好玩之事,仙尊要不要猜猜看,会是什么事呢?」 褚漫川没搭他话,仔细聆听着光影之中的破裂声。凡器修者,渡九转天雷雷劫时,本命仙器都会破碎重组,无论仙魔妖鬼哪一道,这都是必须经歷的一遭。成就金仙,哪有容易的呢? 胥苍辰耳朵轻微动了一下,双眸一亮,看热闹的兴致生生提高了三分:「仙尊不说话,那我就友情提示一下,接下来的事跟你那心尖上的人也有关。」 褚漫川眸光顿寒,声线微沉:「什么意思?」 胥苍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吟吟地补充了句:「当然,跟迷雾森林里的那具新身体,也有干系。」 褚漫川沉默片晌,忽而嗤笑出声:「大皇子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看我那个傻二弟,心满意足了几千年。」胥苍辰稍稍凑近了些,在他耳边低语,「其实仙尊又何尝不是呢?眼看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而仙尊境界跌落,若是一会儿再受了刺激……那就是本殿之过了。」 对上那双含着坏笑的紫眸,褚漫川不适地眯了眯眼。 「对了,有一件事,我猜楚崖一定没告诉你。仙尊可知,楚崖和楚溟是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又如何?」褚漫川眼中的冷色几乎要化为实质。 胥苍辰眉梢一扬,好整以暇道:「如何不如何?仙尊一会儿就知道了。」 褚漫川眉心微蹙,心跳没来由得漏了一拍。胥苍辰的话是一方面,这人虽然喜欢看热闹,性子也恶劣,却从来不说假话。他说的『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还有,这所谓的天下不太平…… 琅琅剑鸣声响彻云霄,一把黑金色的长剑沖天而起。那把剑的正下方,楚溟身姿笔挺,双目轻合,一头青丝随风飘扬。 褚漫川凝神感受片刻,心神一震。 楚溟……楚溟竟然也缺少了一魂一魄! 怎么会这样?楚崖之前魂魄元神皆正常,是变成兰则安以后才缺少一魂一魄的,而楚溟好端端的,怎么也会缺少一魂一魄呢? 第31章 剑身轻颤,其势锐不可挡。 楚溟着一身红黑配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绣着精緻的织金图案,端庄中不失飘逸潇洒。她和楚崖确实长得很像,粗粗一看会觉得轮廓很像,但仔细端量过后,还是能看出他们二人眉眼间的不同。楚溟会隐隐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但楚崖却给人一种直观的骄傲张扬、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楚崖以前只跟他说过楚溟是他妹妹,但龙凤胎这件事确实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内情,褚漫川不得而知,但他的确因为胥苍辰的那些话,有些心绪不宁。 悬在半空的长剑剑身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痕,像蛛网一样,迅速延伸至整把长剑。雷声平息,剑鸣声也跟着平息下来,楚溟的本命剑彻底破碎,直到这个时候,褚漫川才勐然发现,楚溟缺少的一魂一魄竟然就在她的本命剑中! 金光从天而降,将那把剑、连同剑下的楚溟一同笼罩在内,这是进阶金仙成功的标志。但不知道为什么,楚溟的脸色比刚才承受雷劫时还要难看,眉头紧皱,似乎还在承受着什么痛苦。褚漫川眸中暗色翻涌,手指无意识地开始收紧。雷劫之后度心劫……楚溟这个反应,分明是剑心大变的兆头。 「仙尊现在明白了吗?」胥苍辰斜睨着他,眸中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对姓楚的兄妹俩是把你和我那傻二弟当棋子玩呢,以情入道,看破红尘后便可斩情绝爱,待位列金仙时顺理成章就转了无情道。一魂一魄入本命剑,便是上古时期真正意义上的人剑合一。这楚溟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此法虽能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长处,却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上古时期,诸神云集,他们拥有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一旦动了凡心,轻易就能使得六界动盪。为了规避这种情况出现,他们会专程下界歷练,去度情劫,待功成之时斩断情缘,成就大道。其中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的一魂一魄融入本命神器中,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大道。这种情况下若是再动了心,本命神器就会第一时间有所感应,直接影响到主人的实力,避免出现因为个人情爱、影响六界苍生的局面。 褚漫川一言不发,微垂的眼睫盖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神色比刚才还要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胥苍辰也不盯着他细看,抬眸望着万丈金光中的楚溟,神色玩味。 龙凤胎,一个修仙,一个修魔,但练的都是剑,最初也都是因情入道。七百年前,这对兄妹皆位列玄仙巅峰,距离金仙仅有一步之遥……真是,好巧啊。无人看见,褚漫川的眼底已是一片猩红。 他与楚崖先是师徒后是道侣,自然是不想声张,平素也尽量低调行事。而楚溟与胥苍梧在一起那么多年,楚崖却连提都没提过一次,瞒得那样周密,他连一点端倪也没瞧出来。若不是今天来了趟魔域,只怕他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一道隐晦的仙力波动出现,胥苍辰侧眸,身边已然不见褚漫川的身影。 「真有意思啊,这世道,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他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了一层癫狂之色,两颗紫色的眼珠亮意惊人。 第59页 迷雾森林中,兰则安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撑着下巴,不知不觉中起了困意,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褚漫川是突然出现在隐匿阵法中的,没有丁点儿徵兆,就站在了兰则安面前。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紫色袍角,他脑子一激灵,登时清醒过来,刷的一下从地上站起身,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师尊,你——」 「你好大的胆子!」褚漫川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像是寒冬腊月的冰锥一样刺骨,「楚崖,你、竟、敢,如此戏弄本尊。」 他的声音咬得极重,但语速却拖得很慢很慢,眼眸中泛着血色,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煞气。 兰则安被褚漫川死死掐住颈子,一动也不能动,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褚漫川的手腕,但褚漫川力气太大,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唿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褚漫川眼睁睁看着兰则安的脸憋得通红,满腔恨意像火焰一样在心底疯狂燃烧,右手非但没有要松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用力。 兰则安最开始还尝试着去安抚他,但见褚漫川这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搭在他手腕上的手也逐渐卸了力气,任凭褚漫川如何,他都没有再反抗。 被隐瞒多年的怒火和愤恨占据了褚漫川的大脑,他看兰则安似乎是认命了,没有一点挣扎下去的意思,眼底那抹猩红愈发重了起来,眸色暗沉冰冷,但嘴角却缓缓扬起,突兀地笑了起来。 那道诡异的笑声拂过兰则安耳畔,他专注看着褚漫川的眼中多了分明晃晃的担心。他不知道师尊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这副表现也知道师尊定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以致于又把他当成楚崖了。 毫无防备之下,褚漫川突然松开手,来不及反应的兰则安往后勐一踉跄,新鲜的空气涌入喉咙,带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捂着脖子在原地咳嗽了许久,等容色褪过那阵红,苍白得仿佛大病初癒。 褚漫川仔仔细细看过兰则安的脸,那眼神像是一只凶兽在检查自己的所有物,满满的都是占有欲和掠夺欲。兰则安嘴唇微动,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却总觉得不妥。终于他下定决心,温声唤道:「师尊?」 「嘘。」褚漫川却用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唇,喑哑的嗓音带着两分病态,「别说话,我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弄疼你了?」 兰则安眸色微动,缓慢地摇了摇头,道:「弟子没事,只是师尊……」 褚漫川根本不接他的话茬,覆在他唇上的那根手指缓慢下滑,沿着下巴一点点擦过他的皮肤,来到了他的喉结上。兰则安全身紧绷,感受着那根温热的手指时轻时重地摩挲那处小小的凸起,不停地撩拨着,挑逗着。褚漫川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由着性子玩了一会儿,最后用了几分力气按了下去。 兰则安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褚漫川立刻抬眼望向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他的嗓音轻快,细听虽然还有些泛着哑意,但语气却好像恢復正常了一样,就是这话……兰则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斟酌着回话,也没看自己,褚漫川等了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反问道:「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跟本尊亲近吗?」 兰则安脑子轰的一下,先是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意识到褚漫川这话是什么意思时,从头到脚涌起一阵寒意。他僵硬地抬起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师尊,弟子——」 「本尊不想听你说什么『弟子知错』、『弟子有罪』这种冠冕堂皇、听了无数次,且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褚漫川不耐打断他,步步紧逼,「趁人之危有什么意思?本尊现在命令你,把那天的事再做一遍。」 兰则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手脚冰凉,完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见他迟迟不动,褚漫川不愿意了。他嘴角挑起一抹讥诮的笑,眸中阴郁深沉,周身气场森寒骇人:「哑巴了?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师尊责罚。」兰则安后退一步,重重跪倒在地。 「怕什么?本尊又没怪你。不然那天事后你怎么能活着走出藏月山呢?」褚漫川本蹲下身子,抬起他的下巴,语调端的尤其温柔,「本尊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有意思极了,你觉得呢?你觉得有意思吗?」 「……师尊。」兰则安咬着牙,心跳声在这个小小的阵法中清晰响起,「弟子但凭师尊发落。」 「方才本尊不是说了吗?」褚漫川手下略一使劲,硬生生把兰则安往自己面前拉了些。两人距离变近,他低下头,与兰则安鼻尖轻抵,「或者,你想让本尊主动?」 周围落针可闻,兰则安睫羽一颤,正要开口,唇上却陡然落下一道温热的触感。只一下,这个吻一触即离,快到兰则安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褚漫川就甩开了他的下巴,站起身俯视着仍跪着的兰则安,寒声道:「我和你,来日方长。」 「起来吧,有故人来了。」褚漫川手一挥,一阵清凉的风绕过兰则安的脖子,他抬手摸了摸,那里什么刺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兰则安只当是师尊的故交,就想着不能给师尊丢人。他站起身仔细收拾了一下,旁边站着的褚漫川留意到他的动作,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聪明。」 聪明?什么聪明? 第60页 兰则安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发问,况且即便是说了,师尊这会儿也不可能搭理他。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超脱了他的认知,给师尊和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褚漫川撤去了阵法,没多久,两人面前就出现了一位神色寡淡的女子。 那女子清清冷冷,纯黑色的瞳孔给人一种冷峻凉薄的感觉。她安静地站在兰则安对面,凝视着他,虽未言语,但周身的气势却不容小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兰则安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种很微妙的感受。刚来魔域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和他这么相像。要不是十分确定自己刚刚化形,而且还是婆娑古境孤零零的一株帝兰,他都有种想冲上去问身份的念头了。 「仙尊,还请借一步说话。」楚溟打量兰则安半晌,已然笃定他彻底没了以前的记忆。 褚漫川走到她旁边,随手设了个小型结界,声音平淡:「恭喜了。」 「仙尊客气了,进阶,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罢了。」楚溟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声音也没有起伏,「晚辈此次过来,一是为了感谢仙尊对我兄长的照顾,二也是想跟仙尊说一下我兄长的事情。」 褚漫川无所谓地开腔:「你是想告诉我楚崖修的也是无情道吗?」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嘲讽,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心里居然还生了些可笑的期待。 楚溟并没正面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如实相告:「仙尊有所不知,我和兄长都是继承父亲的遗志,所学皆是家族传承。我们家虽然人丁稀少,但无一不是以情入道。」 褚漫川被她这句『以情入道』气笑了,嗤笑着反问道:「你所说的以情入道,就是在大道既成之时,背弃往日许过的山盟海誓,轻易就抛弃昨日还与你相爱的人吗?」 楚溟疑惑地看了眼褚漫川,不解地问他:「仙尊此言何意?无情道便是如此,况且我从未跟任何人许下过什么誓言,也不存在『背弃』一说。我此番寻来,只是想知道我兄长是从哪里回来的。」 褚漫川也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他平復了一下心情,道:「是万世仙宗的一个弟子把他从婆娑古境带回来的,你的一魂一魄在你的本命剑中,但他的本命剑早在七百年前就已经损毁,如今也只是上仙修为,剩下的一魂一魄会在哪里?」 「兄长是在上古神域陨落的,仙尊,我需要去一趟,回来以后再给你答案。」 第32章 褚漫川目光闪动,蹙眉道:「你觉得有可能会在上古神域?」 「我只是怀疑。」楚溟若有所思地看向兰则安,「不过晚辈还有一事,还望仙尊解惑。」 「你说。」褚漫川隐隐猜到了些。 楚溟淡声问道:「仙尊可知兄长所爱之人?」 褚漫川盯着楚溟看了半晌,笑了:「你这个亲妹妹都不知道,那我这个做师尊的,又会从哪里知道呢?」 楚溟眉心动了动,但语气却是平静且疏离的:「仙尊似乎不满无情道。」 「的确,我并不苟同。」褚漫川薄唇轻启,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踩着别人的一颗真心进阶,此举,寡情薄意,必有恶果。」 话不投机半句多,楚溟没作任何解释,只道:「我观兄长如今是上仙三层的修为,若是之后想成功进阶灵仙、真仙、玄仙,势必要找到他从前心仪之人。」 褚漫川问道:「若是找不到呢?」 「那他最多修炼到上仙巅峰的修为。」楚溟顿了下,又道:「或者就是让兄长恢復记忆,找到缺失的一魂一魄,那进阶自然也就不成问题了。」 褚漫川收回目光,斟酌着问道:「你修无情道的事情在此之前,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楚溟没有半分迟疑地回答:「只有兄长一人知道。」 「那……你方才过来,可曾有人为难你?」褚漫川想知道魔域王室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楚溟摇摇头,应声道:「这些都不重要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多谢仙尊关心。」 褚漫川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危险的精光。他不知道楚溟是怎么解决胥苍梧的,他只知道,兰则安、或者说楚崖,若是想着这样甩掉他,那就是上赶着找死。同样的手段用了两次,瞒了他那么久,还是故作深情的瞒着他——死,简直是太便宜他这个好徒弟了。 「我还有一事,楚崖缺少一魂一魄,可有办法遮掩?若是遇见鬼界的引魂幡,该当如何?」褚漫川本来是想去借天狱镜,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没脸登门。 楚溟拿出一枚菱形的白玉,递给褚漫川,道:「我是从上仙时就把一魂一魄移入了我的本命剑中,这玉是兄长给我的,戴在身上,任何人瞧着,我的魂魄都是完整的。即便是鬼界的引魂幡、招魂铃一类的法器,只要不是修为超过一个大境界,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褚漫川接过来,没好气地说:「他还真是准备齐全、未雨绸缪啊。」 「仙尊,那我便先告辞了,等从上古神域回来,我再来寻你。」楚溟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行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兰则安望着她的背影,颇有些出神。 褚漫川走过来,悠然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兰则安的眼皮跳了一下,危机感如影随形。师尊同他说话的语气已然恢復寻常,但越是寻常,他却越觉得诡异。不过刚才那女子的身份倒是不难猜,他略思索下就给出答案:「回师尊,弟子猜想,那人应是游长老提起的『楚溟』。」 第61页 褚漫川并不意外,似是随口问了一嘴:「你觉得她和楚崖会是什么关系?」 这两人都姓楚,楚崖七百年前是玄仙巅峰,而楚溟适才刚刚进阶金仙,他们实力相差甚小,应是同辈,且年龄相差无几。 「师尊,弟子估摸着,他们二人应是兄弟姐妹吧?」兰则安声音很轻,语气也不绝对。 褚漫川侧过脸看他,无端笑了一声,问道:「那你现在觉得,我和楚崖关系如何?」 来了!兰则安心里勐一突突,垂下眼睑,迟迟开不了口。 其实那天亲吻时,褚漫川呢喃出的那声「楚崖」就很不对劲。那样亲密的姿势,那样亲密的举动,便是再不清醒,也不该叫出那个名字。如此迹象只有一个答案,但那时,兰则安几乎是潜意识里就否决掉了那个猜测,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知道真相。 如今,褚漫川可不想再惯着他,也没有那个闲心陪他继续消磨:「本尊问你什么,你如实回话便是。如此拖拉,莫不是还想着如何欺瞒本尊?」 兰则安心里空落落的,原本明亮的黑眸似有似无的掺杂上了一抹悲凉:「回师尊,弟子不知。且弟子私以为,此事弟子不便知晓。」 「不便知晓?」褚漫川咬着字,再往前迈了一步,与兰则安的距离将将半尺,眼中有些许凉意正在酝酿,「可本尊看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兰则安想解释,但想好的话却又在喉咙间无声消散,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无论如何,他都知道今日过后,他跟师尊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你不说,那就由本尊来替你说。」褚漫川微微一笑,但那双眼却是让人看得心中一寒,「你知道楚崖的剑心,你也知道书房里被他藏起来的那两本书。你看了,发现了,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本尊问你,你避而不答就算了,还跟我在这虚伪的说什么『不便知晓』。若是真的『不便知晓』,那你那日趁着本尊疗伤之后意识模煳、以下犯上时在想什么?」 「弟子什么也没想。」兰则安这次没有犹豫,在褚漫川话音刚落下时就给出了答覆,「师尊,弟子——弟子确实有罪,且罪孽深重,但弟子当时,真的什么也没想。」 事后他几次回忆,都觉得自己当时像是迷了心窍,有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恍惚感。 「什么都没想?」褚漫川啧了声,拖着腔调,意味深长地看着兰则安,「你说你什么都没想,那就是无意为之了?无意为之,乃无心之过,那本尊是不是不应该说你、也不能说你啊?」 「弟子绝非此意!」兰则安脱口而出。 「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重要,也没什么关系。」褚漫川神色薄凉,唇边带上了讥嘲的笑意,「你以为本尊会在意吗?你说什么、做什么、包括你这个人,你觉得能让本尊放在心上吗?你莫不是忘了,本尊在沧净山收下你时,是怎么说的?」 一阵尖锐的疼痛在胸口出现,兰则安自嘲地笑了声,强撑着开口:「我没忘,当时仙尊说,我长得很像仙尊死了七百年的弟子。」 「记性不错。」褚漫川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么聪明,想必多少也能猜到些本尊与楚崖的情意。」 说到这,他停下瞥了眼兰则安。 兰则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师尊收下他做弟子是因为什么,但切实听到师尊这么说时,心里也不可避免地抽了一下。无数想法在他脑海中翻涌变幻,楚崖这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围绕着他,带给他连绵不尽的酸涩之意。 褚漫川眼底的偏执显而易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兰则安,声音里透出理所当然的恶劣:「这些日子在宗门里,想必你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你师兄楚崖的消息,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不仅仅只是本尊的徒弟。」 兰则安还是没说话,依然低着头,好像这样,就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魔域的天空不如仙域明亮,迷雾森林中的空气也透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兰则安单是站在这里,什么也没做,就觉得压抑沉重。褚漫川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奇特力量,落在耳中,压得他喘不上气,全身仙力也变得虚弱起来,在体内流转得缓慢艰涩。 「仙尊走得急,倒是叫我好找。」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了一声懒散随性的男声。 胥苍辰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视线毫不收敛的落在兰则安身上,仔细瞧过后,递给褚漫川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褚漫川微眯着眼,猜到他会过来,却不知是何来意。 「在下胥苍辰,敢问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唿?」胥苍辰最后停在兰则安对面,温文有礼地问道。 兰则安抬眼望他,一副一看就很虚伪的笑容,并着两颗像宝石一样的紫色眼珠。 他语气轻淡,并不热络:「在下兰则安。」 「兰则安?真是个好名字。」胥苍辰像是一点也没看出他的敷衍,亲热地同他攀谈,「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如若我没料错,小兄弟应是第一次来我们魔域,大可与你师尊多待些日子,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二位贵客。」 兰则安不说话了,此人说的是『二位』,那这个问题自然就抛到了师尊身上。要走要留,当然也是师尊决定。 「若是殿下没有什么要紧事,本尊就告辞了。」褚漫川现在没心情跟他说这些废话,直言道。 第62页 胥苍辰端着玩世不恭的笑,随意地挥了下手,道:「我此番来找仙尊,仅代表我自己,仙尊直接唤我名字便是。」 说话间,他隐晦地扫了眼兰则安:「此事需要仙尊帮忙,却也有利于仙尊。」 褚漫川不接他的腔,面色冷淡,看不出一丝波澜,似乎对他找过来的原因并不感兴趣。 胥苍辰故意嘆了口气,感慨道:「也是,你已经见过楚溟,我想也是不需要天狱镜的。我来寻你,其实与你们二人此行的目的地有关,我想邀仙尊同去九狱塔一趟。」 褚漫川眼底闪过一丝暗色,道:「为何?」 「仙尊有所不知,九狱塔虽有九层,其实这地下还有一层,名曰天魔血窟。」胥苍辰靠着一棵树,双腿随性地交叉站着,声线平稳,全无半分说起自家秘闻的隐蔽感,「想要进入这一层,需得位列金仙的仙修和魔修一同发力,才能打开血窟禁制。」 「你既然知道我境界跌落,那此行找我同去,只怕是无用的。」褚漫川冷静地阐述这个事实。 胥苍辰却摇了摇头,十拿九稳道:「仙尊多虑了,要打开天魔血窟的禁制,关键是在于人,不在于修为。」 「此话怎讲?」褚漫川眼中闪过深思。 「因为我们的目的是天魔血窟里的天魔珠,只要度过九转天雷雷劫,是被天道承认的金仙即可,境界是否跌落并不重要。」胥苍辰说完,取下食指上的一枚银戒,「仙尊看我如今境界如何?」 褚漫川感受了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会这样?」 胥苍辰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成功度过了九转天雷雷劫,可如今的修为却连跌两个大境界,只有真仙巅峰的实力。 胥苍辰慢条斯理地戴上戒指,慢悠悠地说:「之前我藉助一件仙器、用了些旁门左道成功进了这天魔血窟,结果发现拿不出来天魔珠,自己也遭到了反噬。」 褚漫川多少提起了两分兴趣:「那这天魔珠到底有何作用?」 胥苍辰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他单独传音:「凭此珠,可入上古神域任何一处,且无时间限制。」 褚漫川的眸色骤然一深,紧紧看着胥苍辰,好半天才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楚溟这一去多半是要无功而返,我说此事有利于仙尊,原因……仙尊心知肚明。」胥苍辰耐人寻味地看着他,继续给他一个人传音,「仙尊可不是胥苍梧那样的性子,若是今日这事发生在仙尊身上,只怕楚崖刚成金仙,就要身首异处了吧?」 褚漫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所以你觉得,我想找的东西是在上古神域了?」 上古神域?师尊想找什么东西? 兰则安下意识看过去,却在对上那双暗沉的眼眸时,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以后,他转过身继续当个安静的背景板。 胥苍辰看他没有丁点要瞒着兰则安的意思,眉梢一挑,道:「难道不是吗?在哪儿丢的东西就要在哪儿找回来,不然面子里子都丢了,那怎么行?」 褚漫川倒是真的好奇了:「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去天魔血窟这件事,我答应了。」 胥苍辰莞尔:「我一个外人,哪里能知道什么呢?不过三分事实,便可推出七分真相。」 「所以你的这三分指的是哪三分?这七分又是指哪七分呢?」褚漫川语调缓慢,但语气却带着十足十的压迫力。 胥苍辰斟酌片刻,还是选择给他传音:「楚崖当时是在上古神域陨落的,正常情况下自然是该魂飞魄散,可兰则安却只缺少了一魂一魄,而且还是从婆娑古境被带出来的,这就说明他当时还有余力,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如此说来,他缺少的一魂一魄大概率是不会在婆娑古境的,因为帝兰元神力量偏强,魂魄凝聚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你接着说。」褚漫川也没有说出声,同样选择传音。 胥苍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半晌才道:「只要有了这天魔珠,你去上古神域就没有了时间限制。赶在楚崖重新修成金仙之前找到他缺少的一魂一魄,待魂魄归位,记忆恢復,你再破了他那无情道,岂不快哉?」 褚漫川嘲弄地反问道:「我想知道,你以前有没有提议让胥苍梧这样做?」 胥苍辰慢慢喟嘆出声:「即便是说了,结果也不会变的。我那个二弟啊,样样都好,就是整颗心、整个人都吊死在了楚溟那棵歪脖子树上,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 「看着他如何?」胥苍辰居然还笑了起来。 褚漫川冷声总结:「看着他误入歧途。」 「所以啊,本殿还是喜欢跟仙尊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胥苍辰意有所指,「即便眼下处于劣势,但反败为胜,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33章 天魔血窟。 兰则安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色湖泊,湖泊边依稀长着几棵扭曲的矮树。头顶的天也是不正常的血红色,空气中到处瀰漫着黑暗堕落的气息。 「餵,我说姓兰的,你能在这里待下去吗?」说话的是胥苍桐,魔域王室的三公主,本来是在九狱塔中修炼,凑巧发现他们三人要进天魔血窟,于是就跟过来了。 她与胥苍梧是孪生兄妹,自从发现楚溟修的是无情道,连带着楚溟的哥哥楚崖,她也记恨上了。而兰则安刚好跟楚家兄妹俩长得都很相似,自打见面开始,她对兰则安就没个好脸,说话也总是阴阳怪气的。 第63页 不过兰则安并不在乎,他现在精神都还是恍惚的。自从被褚漫川亲口告知他与楚崖的情意之后,一连几天,他什么也没做,每日每夜都在发呆。他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变得空落落的,好像心里缺了一块,内心充盈着一种解释不清楚的失落感。 他抬眸看向胥苍桐,那双黑眸沉静、淡漠,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透着一股子死寂:「我可以。」 胥苍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兰则安是在回答自己方才问出的问题。她盯着兰则安打量半晌,怎么看这傢伙都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上仙,还是一个低阶上仙,但方才那一眼……居然会让她凭空生出一种对面这人是和她哥哥一样厉害的存在。 「我大概是疯了。」胥苍桐赶忙摇摇头,不想再跟这个实力低微的仙修一般见识。 兰则安的视线终于落在正前方。 以前都是他跟师尊走在一起,可眼下却换成了这个第一眼就让他讨厌的胥苍辰。 「则安?不介意我这么称唿你吧?」胥苍辰转过头,脸上挂着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语气也是斯文有礼的,「一会儿我们就要到此行的目的地,去天魔之域取那天魔珠了。还跟刚才一样,我和你师尊同时发力即可打开禁制,只是这禁制一旦开启,我们四人就会分散到不同的地方。这天魔之域是真实景象与虚假幻境的叠加,一步一景,很难分辨,你需得处处留意小心。」 兰则安神色很淡,声音也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多谢殿下告知。」 「则安不必同我客气,你师尊可是我的老相识了。」胥苍辰有意在『老相识』三个字上放慢了语速,重重咬着字。他挑眉看向兰则安的眼神略显挑衅,好像说的不是老相识,是老相好一般。 兰则安懒得搭理他,直接移开了视线。 前面,褚漫川瞥了眼胥苍辰,递过去的眼神清晰表露出一个意思,你真是有够无聊的。 我这不也是帮你嘛?我可是站你这边的!楚崖他就是欠收拾! 胥苍辰挑了挑眉,一副我这是为你好的模样。 褚漫川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天魔之域,听起来倒是有些像婆娑古境。」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是假、假亦是真。」胥苍辰声音有些飘忽,「不过这里不比婆娑古境,险境看得见、也摸得着,姑且算是个歷练之地。」 兰则安反覆斟酌着胥苍辰的这些话,总觉得其中似有深意。 「哎,姓兰的,你怎么想着要去仙域修行啊?」胥苍桐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主动凑了过来。 她的眉眼生得极漂亮,明眸皓齿,耀眼不可方物。穿着一袭烟紫色纱裙,腰间别着一枚银色铃铛。 兰则安也不纠正她的称唿,声线如常:「自化形之后,我就跟着仙门弟子入了仙域。」 「当初是黎修凡带他回的万世仙宗,你觉得这事有古怪吗?」胥苍辰给褚漫川单独传音。 对此,褚漫川只回了他三个字:「不知道。」 「那你觉得师鹤语觉得这事有古怪吗?」 褚漫川侧眸看他,半是诧异半是打趣,「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若是你真想知道,不妨向万世仙宗递上拜帖,师兄总不好避之不见吧?」 「他做得出来那种事,你是不知道,他那人狠心起来就像没有心一样。我之前跟你说过没有,当初在修真界,他和我一个修仙一个修魔……」 「说重点。」褚漫川对他们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师兄知道黎修凡不对劲?」 「以我对他的认识,这种小把戏可瞒不过他。」胥苍辰不假思索,「没说就一定是没必要说,时机到了,你不问,他应该就会主动告诉你。」 褚漫川冷冷一笑,道:「就连你一个外人都知道,他一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却一直揣着明白装煳涂。打着『时机未到』的招牌,扯着『为你好』的旗子,好像什么就都能搪塞过去了。」 胥苍辰贊同地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就是你说的这样,他一直都是这样。方才我话还没说完,我和他当初在修真界认识的时候,我就觉得我遇上对手了!」 褚漫川不想听这些,干脆屏蔽了听觉。 胥苍辰幽幽地嘆了口长气,感慨道:「果然是他师弟啊,一样的冷血无情。」 最后,四个人里还是胥苍桐最先开口:「我们到了!」 她的尾音稍稍上扬,让人听起来就觉得说话的人心情很好,像是出来游玩似的,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兰则安看向正前方,那里有座圆形的山丘,光秃秃的一片,连根草都没长,乍一看就像一个没有立碑的坟头。空中盘旋着一群黑色的乌鸦,它们围成一个圈,就绕着山丘最外围飞,一圈接着一圈,除了振翅的簌簌声,竟没有一只鸟啼叫。 「仙尊,我们开始吧。」胥苍辰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态度,神色也认真起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山丘四周迅速扩散,一左一右把山丘围拢在中间,仙魔之力泾渭分明,呈现出一白一黑两道环形光柱,上达云霄,下入地底。 「仙魔妖鬼四道,皆可成就通天大道,待我们成功渡劫,修仙之时,就得做出选择了。」 「你应该会跟他去仙域吧?可我是魔修,我是一定要去魔域走一遭的。」 第64页 恍惚间,兰则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他怔愣半天,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些应该是他成仙以前的记忆。 「轰——」雷鸣般的声音在山丘四周炸响,黑白色的强光吞没了苍穹,兰则安定睛看去,那道紫衣身影挺拔修长,墨发随风轻扬,有如皎皎云间月,孤傲清冷,让人见之难忘。 他和师尊这几日都没有说过话,确切来说,是这几日师尊都没有理他。楚崖已经死了,他和褚漫川之间的种种情意也都化为泡影,兰则安再不愿意承认,也没法继续自欺欺人,骗自己楚崖只是一厢情愿。 「姓兰的!你这心也忒大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能走神?」胥苍桐震惊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就属你最弱!就属你最需要小心注意!」 师尊还是没有回头,就像是彻底抛弃了他这个弟子。兰则安眼神黯淡,声音有些嘶哑:「多谢殿下告知。」 「喂,姓兰的,你这声『殿下』怎么跟称唿我大哥一样!」胥苍桐上下扫视了他一遍,怎么看都觉得他弱弱的,「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殿下可以有很多个,但我胥苍桐可只有一个!」 兰则安被她这句话震了一下,终于正色看她。 前不久,他还在蓝义面前振振有词:「可我就是我,我只是兰则安,我跟楚崖师兄是不一样的。」 但没过多久,他反倒困于其中了。 其实归根结底,他在意的还是师尊,所有人都可以把他当成楚崖的替身,唯独师尊不可以。因为别人说他「像」,他只是「像」,但若是师尊也说他「像」,那他就是「是」。他不想被师尊当成另一个楚崖,即便再像,他也只是兰则安。 青金色的兰花虚影出现在他身后,只是一瞬,仙力进阶的波动就在天魔之域中出现。 胥苍辰紫眸倏然一亮,来了兴趣:「仙尊,你这新弟子晋级如此之快,你有没有想过其中原因?」 褚漫川眼神略略顿了一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道:「我看殿下似乎有些想法?」 「我呢,也是突然觉得,虽然楚溟修的确实是无情道,但楚崖他或许不一定啊?」胥苍辰脸上是一副坐等看热闹的表情,「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你看这几天你那小徒弟茶不思饭不香,那种对你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痴情模样可不像是演出来的。」 褚漫川却是笑了,虽然那笑不达眼底:「之前说他修无情道的是你,现在说不是的也是你,你这么好奇,干脆也跟楚溟一起,等找到他那缺少的一魂一魄,你不如亲自问问他呢?」 「正有此意。」胥苍辰眼中划过一抹深色,「不过眼下天魔之域的禁制即将开启,仙尊小心了。」 雷鸣声震耳欲聋,兰则安眼前的景象勐地一变。 天上乌云十分厚重,粗壮的闪电穿过云层,砰的一下落在地面,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胥苍辰说天魔之域是真实与虚假的结合,但兰则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没分出真假,倒是无端有种这里的雷差了几分意思的荒谬感。 这时,一道水桶一样粗细的雷电向他头顶袭来,兰则安手里的青霄剑划破长空,带出一道青金色的剑光。 「砰!!!」雷电与剑光剧烈碰撞,光芒中,刚刚分开的胥苍辰出现在他眼前。 「放心,这里是真实之景,我也是真人。」胥苍辰没再像刚才那样寒暄,直接说明来意,「兰则安,我可以告诉你,你师尊这几日反常的原因。作为交换,你帮我一个忙。」 兰则安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道:「我拒绝。」 「只是一个小小的忙,你帮我稍件东西给师——你们宗主。」胥苍辰以为他是担心这个。 但兰则安却道:「师尊所想如何,我这个做弟子的,不便知晓。」 胥苍辰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若搁他认识的楚崖身上,这事顺理成章就成了,结果这兰则安……呦,还真是不一样了啊。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兰则安,好像刚认识他一样。 「那我这次就跟你们一同去万世仙宗。」他悠悠然道。 对此,兰则安不置一词。 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里,都跟自己没关系。 「好了,咱俩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带你去寻你师尊。」胥苍辰根本不问兰则安的意见,抬臂一挥,层层乌云退散开,兰则安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大气恢弘的宫殿。 宫殿依山而建,殿门大开,正殿里,褚漫川和胥苍桐都已经到了。褚漫川依旧没看他,自顾自站在原地出神。胥苍桐也是跟刚才一样跟他打招唿:「姓兰的,这天魔之域可是很适合上仙修为的修士歷练的,你怎么跟我大哥一起走捷径啊?」 「啊,是我把他带过来的。」胥苍辰随意笑笑,「这个不打紧,对他也没什么作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取那天魔珠。」 「则安,你站到你师尊那边去。我和苍桐站在一起,一会雷劫落下时,仙魔之力必须完全分开。」 兰则安依言照做,只是自进入天魔血窟就一直存在的疑问却是在此时,再一次浮上心头。 为什么胥苍辰会让他一个小小的上仙来这里呢,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拉低这支队伍的战力。 正思索时,一道银紫色的光芒掠过眼前。兰则安几乎是须臾间就想起了他第一次学剑时,师尊手里的那把剑。 第65页 这剑……莫非就是师尊的本命剑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中那把银紫色长剑,天上雷声滚滚,出现了前些日子见过的金色雷电。 雷电譁然落下,兰则安视线飞快掠过对面的胥苍辰,但见他头顶上悬着一把黑金色的长刀,原来此人竟是一名刀修。 连绵不断的雷电尽数落在这一剑一刀上,中间没有半刻停顿。兰则安仔细端量着褚漫川的脸色,眉头越皱越紧。 师尊的脸色似乎不太对,近距离下,他还察觉出师尊的唿吸也有些乱了。 天上的雷电越来越多,金光也越来越亮,但褚漫川的脸色却是逐渐苍白起来。 兰则安的心狠狠纠在一起,心跳快到剧烈。 这一刻,他无比恼恨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上仙,实力低微,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今日若是楚崖在这里,以他玄仙巅峰的修为,绝不会像自己一样只能在旁边看着。况且楚崖七百年前就是玄仙巅峰,前几日他妹妹进阶金仙,若是他还活着,保不准也是金仙的修为了。金仙啊,金仙…… 若是金仙,楚崖一定不会让褚漫川与这雷电抗衡吧,以他对师尊的心意,站在这里的一定会是楚崖,不会是褚漫川。 可他兰则安……实在是太弱了。 今日在这里的是他兰则安,即便刚刚晋了一级,也只是上仙四层的修为,若他也是金仙…… 一股强烈的情绪在心头翻涌,兰则安抬头看着那金色闪电,漫天耀眼绚丽的光芒中,他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一朵随时都会凋零的兰花。 「轰隆隆——」金光大盛,雷电裹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向那一剑一刀袭去。 剑身嗡鸣,褚漫川嘴角出现了一抹鲜红的血液,在最后一击雷电落在他身上的剎那,他眼中出现了楚崖的身影,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拂过耳畔。 「师尊。」 金色的雷电全数落在楚崖身上。 第34章 兰则安缓缓睁开双眼,四周跃动着熟悉的仙力波动,他盯着屋顶愣神好一会儿,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藏月山。 师尊呢?师尊现在怎么样了? 他坐起身,胸腔一阵钝痛,感觉恢復的瞬间,就像是有千万根细针在骨髓里肆意游走,骨头仿佛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生生扯断,兰则安额头全是冷汗,面色变得煞白。 「不想死的话就好好躺着。」 兰则安猝然转头,褚漫川坐在他屋里的那张六仙桌边,手执一本书卷,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撞,眼神里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褚漫川凝注着他,细细端量许久,最终还是没能从他脸上看见想看见的神情。 就连之前在魔域听见的那一声「师尊」好像也成了他的幻想,暗自期待的这些日子,终归还是大梦一场空。 褚漫川难免有些失望。 再次回到藏月山,兰则安的心境却是勐然一变,再也不似之前的轻松。 他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褚漫川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一个早已不存在的死人。 抱着破罐子破摔念头的兰则安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面前的被褥发呆,心里想着褚漫川要看,就让他好好看,好好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死人就是死人,活人虽然永远不能取代死人,但却一直拥有着死人没法再拥有的一切。 这样想,兰则安内心逐渐坚定起来,搭在被褥上的双手也在暗戳戳使劲,悄悄纠紧了被子。 褚漫川越看越觉得他表情不对,像是在跟自己怄气一样,一个字不说,还敢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脾气见长啊。 他重重放下书卷,故意弄出一声不小的动静,肃声道:「你这副委屈模样,是做给谁看的?」 兰则安復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还能是做给谁看的? 褚漫川从他的眼中,清晰读出了这个意思。 他被气笑了:「兰则安,你好大的胆子。」 「弟子不敢。」兰则安说完,还低低咳了两声。 「不敢?我看没什么是你不敢的吧?」 兰则安眨了眨眼,无辜地回答:「弟子真的不敢。」 「自己身子这么差,还敢沖在我前面,本尊是该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说你不自量力呢?」褚漫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兰则安眼睛微微一动,心情颇好地说:「自然是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身子差指的就是他兰则安,跟楚崖没有半分关系。 褚漫川冷嗤道:「油嘴滑舌。」 兰则安温柔笑着转移了话题:「师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宗门大比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褚漫川略显惊诧。 「师尊有所不知,我跟白翀师兄、还有蓝义师兄约好了,等这次大比一结束,我们就结伴去婆娑古境歷练。」 褚漫川算了算时间,道:「眼下正好是大比的最后一场风云赛,距离彻底结束,还有半个月。」 兰则安斟酌着措辞:「师尊,我们当时在天魔之域……后来怎么样了?」 褚漫川瞥了他一眼,神情微敛:「托你的福,成功拿到天魔珠了。」 第66页 那天那道雷电不偏不倚噼在了兰则安身上,也就算证实了楚崖成功度过九转天雷雷劫、位列金仙这一事实。胥苍辰虽然也是一副意外的模样,但他总觉得,这个人跟师鹤语一样,知道些他不知道的内情。 兰则安低笑出声,眉眼温和:「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帮到师尊就好。」 「帮我?」褚漫川刻意咬着字,听不出喜怒,「你知道把你从那带回来,再给你疗伤,有多耽误事吗?」 兰则安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但他没移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褚漫川,眼神清澈却也固执,似乎是在无声表达着自己不后悔这个意思。 有风徐徐吹来,拨动着床边帷幔,也无声吹进了褚漫川心头。 这人好像一直都是这副德行,不听话,却也不让人讨厌。 不!不对!他怎么能这么想呢?! 褚漫川摇摇头,楚崖修无情道这件事还没跟他算清楚呢,结果这傢伙就先发制人,装无辜扮可怜,惯会如此。 回忆起楚溟当时的九转天雷雷劫,褚漫川的脸色逐渐难看下来。 兰则安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现在其实有些心慌。 上次在魔域,师尊把他当成楚崖的时候,表情就跟当下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楚崖死前都干了什么,把师尊气成这样。 「咳咳!」这次不是装的,兰则安的喉咙确实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褚漫川还不至于对一个病怏怏的上仙动手,反正以后还有大把时间,算帐也有的是机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兰则安身体养好。否则,根本没法带他去婆娑古境,更别说上古神域了。 他把药递给兰则安,冷冷开口:「喝下去。」 这语气,跟强迫病人喝毒药没有一点分别。 但兰则安问也没问一句,乖乖接过药碗,一口没停地全部灌了下去。 喝完以后,他把药碗搁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褚漫川,声如温玉:「多谢师尊,师尊对我真好。」 褚漫川默然看了他半晌,莫名笑了起来:「本尊也是这么觉得。」 就是对这傢伙太好,才养了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出来。 兰则安敏锐意识到了不对,正想接话,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则安,你终于醒了,这些日子你都不知道我和你师尊有多担心你。」 兰则安怔了下:「殿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他和师尊的地盘上? 听见屋里的动静,胥苍辰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来,目光扫向床上的兰则安。 可兰则安并不想见他。 他表情僵硬了一瞬,极不想看见此人,却又不得不跟此人打招唿:「多谢殿下关心。」 胥苍辰看出了他的不情愿,眸子一弯,有意往前走了一步,亲切地追问道:「你是在我魔域受的伤,本殿担心你的伤势,就跟着你过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了?」 切,装模作样。 兰则安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不满的情绪,不冷不热地回道:「感觉很不好。不过……殿下不是说要来找我们宗主吗?为何则安会在藏月山见到殿下呢?」 「还不是因为本殿放心不下你,本殿可是特意陪你师尊在这里等你醒来呢。」胥苍辰假惺惺道。 兰则安哼了一声,拉开被子,忍着疼痛躺了下去,不想再跟面前这个讨厌的傢伙虚以委蛇。 说也奇怪,他第一次见到胥苍辰,就有种见到死对头的错觉。 他合上眼睛,还没佯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则安。」 「宗主?!」兰则安这会儿是真的震惊了,不至于吧?他一个小小的上仙……即便是藏霄仙尊目前唯一的一个弟子,但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师鹤语也走到了他的床边,还制止了他要起床的动作,道:「不要起来了,则安,你这次伤得颇重,解峰主也来看过了,说是起码得养上半个月才行。」 「多谢宗主挂念。」兰则安话音刚落,没等他继续寒暄下去,胥苍辰就抢过了这个说话的好时机,「师宗主,我这次登门拜访,就是想亲手送上礼物,还请宗主念着我们往日的交情,收下这份心意。」 兰则安讶然,实在是没想到胥苍辰居然会有这么……堪称卑微的一面。 不过他的这个礼物?这是什么花?他怎么会不认识? 「师宗主,这就是我以前同你讲过的魔言花,生长在——」 「殿下,此番你来万世仙宗,是代表魔域王室,还是仅仅代表你自己?」 胥苍辰停顿了下,低声道:「是我自己想来的。」 奇怪?怎么感觉这气氛有点不对劲啊? 兰则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俩,眼底腾升起了浓浓的兴趣。但褚漫川却在此时侧过身,遮挡住他的视线,眼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兰则安看不见师鹤语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若是殿下没有什么要事,就请回吧。魔言花太过珍贵,无功不受禄,本尊不便收下。」 兰则安暗暗记下这个花名,想着一会儿再问师尊。 可意外的是,胥苍辰竟也没再纠缠,只是把花放下,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他走后,气氛变得十分诡异,兰则安极有眼色地保持沉默。 第67页 「等等。」先说话的是褚漫川,他叫住转过身的师鹤语,声音平静,「师兄,你东西忘了。」 「你另找机会送回去吧。」师鹤语声调没有一丝起伏,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但褚漫川却坚持:「送也是师兄你送回去,我接下来还有要事。」 师鹤语一身月白色绣竹长衫,清清冷冷,眉目间罕见出现了一抹寒意。 他盯着那朵黑色的魔言花看了片刻,抬手一挥,把东西收进储物戒,掠了眼床上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某人,若有所指地说了句,「你仔细些,别让黎修凡见他。」 褚漫川双目微眯,眼中厉色一闪:「果然如此。」 七百年前,他就怀疑黎修凡跟楚崖陨落一事脱不了干系,也怀疑师鹤语知道内情却不告诉他。 兰则安疑惑问道:「师尊,这魔言花是什么花啊?」 「有句话,你记清楚了。」褚漫川眼神犀利,「以后跟你没关系的事,不要问也不要管。」 以后?可他分明是第一次问跟自己没关系的事啊? 第35章 眼前一片昏暗,兰则安看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他的目光快速巡视四周,觉得哪个方向都没有差别,便径直朝前走了。 没走几步,兰则安蓦地停下脚步,愕然看向对面那道凭空出现的虚影。 「你……你是谁?!」 对面是一张长相跟他十分接近的脸庞,几乎没怎么思索,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听过无数遍的名字。 楚崖。 但兰则安没有等到回答,对面那人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说。 兰则安耐心渐渐告罄:「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阵冗长的沉默后,最终还是兰则安率先败下阵来:「你是不是楚崖?」 对面那人依然没有说话。 兰则安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也不想知道答案了,错开目光后,这才发现他右手边居然竖着一桿长戟。 那戟颇有些独特,亮银色的戟身上密布瑰丽的红色纹理,从戟尖到戟的根部,没有一截是空白的。 戟?可楚崖是个剑修啊? 难道还有第三个人,跟他和楚崖长得像? 不会吧?应该不至于吧?他不算是个大众脸吧? 「则安——则安——」是师尊!师尊来找他了! 兰则安勐然睁开眼,瞳孔微微放大。 屋里的能量波动在一瞬间退散,褚漫川定定地看着他,试探性地叫着:「兰则安?」 对上褚漫川那双沉静的黑眸,兰则安心虚了一下,先眨了眨眼睛,视线往右瞥了一瞬,这才看向褚漫川。 只一眼,褚漫川的脸色就变了。 这个反应,完全就是楚崖心里有鬼的小动作。 看来是记忆恢復了?挺好。 褚漫川俯下身,食指指尖点在他喉咙处,幽幽地唤他:「楚崖?」 「……师尊。」兰则安心里涌上一阵酸楚,却还是一字一顿告诉他,「我是兰则安,不是楚崖。」 「不是楚崖?」褚漫川不信。 方才他身上涌现出的气息绝对超出了兰则安这具身体的承受范畴,有那么一剎,甚至达到了金仙阶层。 即便不是记忆彻底恢復,但也不可能全无发现。 兰则安喉结滚动了下,酸熘熘地重申:「弟子是兰则安。」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握住褚漫川手腕,先试探性地动了一下,见褚漫川没有拒绝他触碰的意思,这才放心把他的手挪开,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褚漫川意味深长地笑了:「可你方才睡着之后,说了梦话。」 兰则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我说了什么?」 「你说呢?」褚漫川停顿住,眼神锐利,「自己说过的话,难道还想让为师再重复一遍吗?」 「弟子确实是做了一个梦,可梦里说了些什么……」兰则安鼓足勇气,选择直面那个困扰他的问题,「难道是跟楚崖师兄有关吗?」 褚漫川没回他话,兰则安静默两秒,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弟子在梦中隐约瞧见一个人影,那人与弟子颇有些相似,弟子问他是不是楚崖,但是那人没告诉弟子,后面师尊就叫醒弟子了。」 「那你觉得呢?」褚漫川又问了一遍,「你觉得他是不是楚崖呢?」 兰则安觉得不管是不是,都要断了师尊的念头:「回师尊,弟子觉得他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戟修。」 「你说什么?」褚漫川沉声打断他,「为什么说是戟修?」 「弟子亲眼所见,他身边跟着一桿长戟,定是他的本命武器。」兰则安说得十分绝对,「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许是跟弟子和楚崖师兄长得都很像的一个人吧。」 褚漫川却不死心:「那他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额,或许是弟子在成仙前的记忆吧?」兰则安也不确定,但这并不妨碍他胡说八道,「弟子实力慢慢提升,成仙前的记忆自然也就慢慢恢復了,说不定弟子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人是我的亲兄弟呢?」 褚漫川嗤笑一声,道:「你有哪门子的兄弟?」 「弟子也只是猜测嘛。」兰则安特别上道,「反正这些都是无心之言,随便说说而已。」 第68页 楚崖确确实实是剑修,可七百年的时间……难道是因为那莫名的戟? 可兰则安当下修的也是剑啊。 「我问你,你当时来万世仙宗,原本是想学什么的?」褚漫川认真看向兰则安。 「弟子当时并不了解这些,只是有人建议弟子做个文修。」这个人指的当然是黎修凡,但师尊明摆着不喜欢黎修凡,兰则安就一笔带过,不提他的名字,「但自从弟子来了藏月山,跟师尊一起学剑以后,弟子更愿意成为一名剑修。」 「我记得你曾经说你是在婆娑古境遇见的黎修凡……」褚漫川目光中满是深意,「他让你来万世仙宗,你就来了?这么听他的?」 「不是的。」兰则安脱口而出,「是我自己想来的。」 「那不还是他邀请你来的吗?」 「不,师尊,是我先说的。」兰则安想也不想,「是我先问他万世仙宗在哪里的。」 褚漫川挑了下眉,追问道:「你说你成仙前的记忆都没了,那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万世仙宗?」 「我——」兰则安怔住。 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不确定地回答:「许是之前听去歷练的修士们说的吧。」 褚漫川静静地看着他,半天没出声。 兰则安也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想不说楚崖也不说黎修凡,接下来要跟师尊聊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檐下的铜铃响了。 褚漫川用神识扫了眼山下,转向兰则安,道:「是沈知节,你想见他吗?」 兰则安摸摸胸口处的那块菱形白玉,应声道:「弟子去山下见他,正好弟子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出去散散心。」 褚漫川也不掺和这些事,只叮嘱他:「早去早回,尽量别离开藏月山。」 「是,弟子谨遵师命。」兰则安见褚漫川又开始关心他了,声音都欢快了许多。 藏月山山脚。 沈知节依然穿着一袭绯红长衫,只是这次长衫上绣着的图样是一只苍鹰,羽翼高扬,很是逼真。 大抵是为了贴合身上苍鹰的气质,他的头髮全部束起,红色髮带紧紧绑了一个高马尾,轩然霞举,意气风发。 「沈师兄。」兰则安快步走了过来,「师兄今日找我,可是想邀我去山下吃酒?」 「那是自然,上一次让你给跑了,眼下这大比也结束了,你总该有时间了吧?」沈知节打趣道。 今日他手里握了把竹子做的摺扇,两人距离不算很近,兰则安都闻见了一股清幽的竹香。 胸口处的白玉有些发热,除此之外,兰则安再没有上次见面不适的感觉。 「只怕今日还是得跟师兄说声抱歉了,眼下我伤势还未痊癒,吃酒估计还要等上几天。」兰则安歉意地笑笑。 沈知节凝神端详了他片刻,只能无奈地说:「可惜了我提前准备的度春秋,七百年的佳酿呢。」 「七百年?那确实是可惜了,可惜我没有这个口福啊。」兰则安嘆息道。 沈知节沖兰则安笑了一下,揶揄道:「那可不是,我还叫上了蓝义、白翀还有向南雪。」 水镜外的褚漫川见状,不免泛起了嘀咕:「果然是何所以教出来的徒弟,除了这张脸皮,简直就跟亲父子一般。」 姿态像,语气像,现在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像极了何所以。 「则安,主要今天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沈知节不是个磨叽的性子,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我之前听见白翀和向南雪在商量去婆娑古境歷练,正巧我也想出门走走,不知道可否跟你们结伴同行?」 「当然可以啊,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师兄不必如此客气。」兰则安并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那我到时候就跟你们一起从宗门出发。」沈知节说完,拿出一个黄花梨木盒递过去,「这是我师尊给你师尊的回礼,说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让你务必亲手交给藏霄仙尊。」 兰则安郑重点头:「放心吧,师兄,交给我了。」 不说他也知道,里面多半会是一件珍宝,说不定还是对师尊极重要的东西。 水镜外的褚漫川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这个木盒是他之前送给何所以的,当时用来装那种情爱话本。 等兰则安回到山顶,褚漫川打开木盒。 木盒里不是他想的话本,而是一副活色生香的艷画,看笔触还是何所以亲手画的。 「看不出来啊,师兄居然还会这个。」 一个男子被铁链锁住四肢。 另一个男子主动…… 第36章 藏月山闭山半月,直到约定好的这一天,师徒二人才双双出关。 婆娑古境位于仙域的极西之地,时常有弟子会去那里歷练。此次外出,兰则安等人乘坐宗门的仙舟,褚漫川作为随行长老,与他们一道前往。 兰则安闭关的这些日子,除了疗伤,主要还是巩固自己的实力。不到半年的时间,接连三次晋级,即便他暂时没有出现境界不稳的表现,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临近出发之际,兰则安一只脚才刚踏上仙舟,身后就响起了一道让他恍如隔世的声音。 是黎修凡:「则安。」 那人跟他记忆中一样,仍旧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打扮,身着红衣,马尾高束,只是今日那双桃花眼中却装满了沉甸甸的失落。 第69页 「黎师兄。」兰则安照例这样唤他,跟万世仙宗众多弟子一样,没有分别。 「我禀告过师尊,顺道搭乘你们的仙舟,跟你们一起去婆娑古境歷练。」黎修凡说完,便看向褚漫川,行礼道:「拜见藏霄仙尊。」 「拜见藏霄仙尊。」与黎修凡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人,屠不休。 他站在黎修凡右手边,不耐地看向兰则安,双手抱臂,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似乎是极不想再见到他。 兰则安对他的印象也颇为深刻,会把喜怒哀乐明晃晃写在脸上的人,屠不休还是他来到万世仙宗以后,遇见的第一个。 「上来吧,马上出发。」褚漫川什么也没多问,表情也没有一丝不对。 黎修凡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再也看不到任何。 兰则安朝着两人略一颔首,象徵性打过招唿后,快步走上仙舟,追着褚漫川去了。 记忆中一直如此,每次都是这样,黎修凡回忆起从前……楚崖每每看见褚漫川,目光和注意力就会被褚漫川吸引,再也注意不到旁边的任何人、任何事。 黎修凡慢慢低下头,眼睫微垂,眸色晦暗不清。屠不休还在执拗地盯着兰则安,半是诧异半是惊奇地说:「这傢伙天资还是不错的嘛,跟他那个可恶的师兄有得一拼。」 黎修凡往仙舟上走,闻言冷嗤一声,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则安以后会跟楚崖一样厉害。」 屠不休刚想反驳他,但说话的对象已经上了仙舟,似乎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不满地嘀咕着:「哼,天赋再好,实力低下也是事实啊。」 「类似的话,屠师兄以后最好不要再提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师兄当年晋级上仙四层,好像是用了两年的时间。」 远远传来黎修凡冷淡的声音,屠不休被他怼得一愣,吶吶不能言。 仙舟之上,茶室。 胥苍辰单手撑着头,静静的出神,初晨橘黄色的阳光打在他苍白的侧脸上,衬得他那张稍显疏冷的脸也多了分暖色。 他虽然没看仙舟以外,但却一直留意着:「黎修凡既然知道兰则安就是楚崖,当初为何还会把他带来万世仙宗?」 他对面,褚漫川身前的桌案上摞了十多本书,正中间还放了一卷打开的玉简,低眸看得仔细,闻言就道:「若是见面时就知道,他是必不会把则安带过来的。」 胥苍辰思索片刻,也觉得是这样:「那就是在楚崖拜入万世仙宗后,黎修凡身上发生了些我们不知道的变故。此番他跟过来,只怕不会仅仅只为了婆娑古境。」 「那你呢?你跟过来又是为了什么?」褚漫川眼底深不可测,但语气却似寻常般问话。 「我?你都不在藏月山了,那人又怎么会愿意我继续在宗门附近徘徊呢。」胥苍辰自嘲一笑,视线落在甲板上,厚厚的云朵中两个背影挨得极近,他示意褚漫川去看,「是黎修凡和兰则安,要不要猜猜看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猜,那里应该会有神器,光阴界。」褚漫川头也没抬。 所谓光阴界,便是黎修凡在真仙一层时在一处秘境中收穫的神器,自成结界,可隐身可防御,也可隔绝神级以下修士的神识。 胥苍辰确实不知道两人在谈论些什么,但他仍端详许久,一点也不收敛自己的目光,语气悠哉:「仙尊,你说这黎修凡……区区一个玄仙,居然身藏两件神器,这还真是极有神器缘啊。」 另一边,被神器笼罩的兰则安感受尤为明显。几乎是在黎修凡靠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无比压抑。 黎修凡看出了他的不喜,歉意地解释道:「则安,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比较重要,但这仙舟上人多眼杂,故而出此下策,对不住了。」 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兰则安清楚知道这一点,他更在意的是黎修凡想说些什么:「黎师兄,请讲。」 两人视线交汇,黎修凡从兰则安清澈的黑眸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跟七百年前一样,楚崖面对他,一直都是冷静、理智、且疏远。 「我在婆娑古境第一次遇见你时,你的真身就有些残缺,不过你们帝兰一族元神力量太强,我亲眼目睹你成功化形,成为上仙,正式踏入修仙之道,我当时还以为你已经好了。」黎修凡声音很轻柔,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但前些日子你参加宗门大比,我隐约察觉出你真身有损的情况并未彻底解决。我查过宗门里相关案卷,估摸出你应该是魂魄不全。」 照黎修凡所言,他就是未化形前就魂魄不全了。兰则安随即陷入沉思,他化形成功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黎修凡,也的确是自己主动向黎修凡询问万世仙宗在什么地方,得知他就是宗门弟子后才答应同行。 「我当时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像楚崖。」黎修凡微垂着眼,神情落寞,「对不起,则安,这些我本该最开始就告诉你的。」 兰则安转而看向他。 事实上,他确实不喜欢见到他的人第一时间说起的就是楚崖的名字,但黎修凡不说,他也没觉得如何,人之常情罢了。 「黎师兄,这些都不打紧。来宗门的这些天,我听很多人提起过楚崖师兄的名字,也听过几句可惜楚崖师兄陨落的言论。」兰则安注视着黎修凡的双眸,很认真地问他:「我只想知道,七百年前楚崖师兄他究竟是……」 第70页 黎修凡轻轻合上双眼,似乎很不愿回想,也不想去面对。 兰则安没再吭声,只安静等待他的回答。 「则安。」半晌,黎修凡才艰涩开口,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作为回应,「我想知道,你听到的说法……是怎么说的?」 「那些充其量只能算作道听途说,我听了却也是不信的。毕竟当年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只有黎师兄和楚师兄清楚。」兰则安直接了断,话说得十分绝对。 黎修凡睫毛微微颤动,望向身侧的兰则安,恍然发现这人同楚崖身量完全一样,也比自己略高一些。只要自己稍一抬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如点墨,摄人心魄,仿佛看到他的心底。 「是……我的原因。」黎修凡的音量压得很低很低,发出的声音略显含煳,兰则安专注听着,勉强也能听清。 黎修凡颤抖着声音:「楚崖他是为了救我,才陨落的。封印上古神域,他……以身祭道。」 兰则安眼神微动,但见黎修凡神色黯淡、像是丢了魂一样,他也不好再追问些什么。 一直到回到褚漫川身边,他都还在反覆琢磨黎修凡说的那些话。 褚漫川用余光暗暗打量他几下,冷不丁冒出来句:「方才跟那黎修凡都说了些什么?」 「师尊。」兰则安条件反射道。 与褚漫川对视上时,看着他那清冷的眉眼,他又勐地一怔。 师尊格外厌恶黎修凡,莫非就是因为楚崖当初是因为黎修凡殒命?宗门里皆传楚崖和黎修凡情谊甚笃,两人私交到底如何,他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楚崖作为黎修凡的师兄,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也是常理,并不能代表什么,毕竟楚崖的心意早已明白写在纸上,表露在剑心和剑意里。兰则安怎么想都觉得黎修凡说的应该是真话,就是表达的意思……或许有些偏差。 见他看着自己半天不说话,褚漫川指骨敲了敲桌子,沉声道:「是不是跟楚崖有关?」 兰则安不想跟褚漫川谈论楚崖。 师尊把他当成楚崖的场面时常在脑海中浮现,好不容易师徒关系有所缓和,他不愿打破这个平衡。 思及此,兰则安眨眨眼,侧眸看向右手边敞开的窗子,果断道:「不是。」 「不是?」褚漫川冷笑,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一看兰则安这个反应,马上就有了明确的答案。 「那跟楚崖没关系的话,他找你都聊了些什么?」褚漫川好整以暇地看着兰则安,唇角微扬,但语气却是冷的。 兰则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颇为赌气地回道:「没聊什么,反正跟楚崖没、关、系。」 褚漫川眸色暗沉,神情阴戾冰冷:「你还真是有本事啊,一而再再而三欺瞒我。」 「弟子何时欺瞒师尊了?」兰则安不忿道,师尊显然再一次把他当成楚崖了,不过他并不想当别人的替身,「弟子发誓,弟子从前、现在、以后都不会欺瞒师尊的。」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褚漫川慢条斯理地捲起玉简,表情意味深长。 第37章 是夜,星辰稀少黯淡。 风很凉很凉,像是夹带了细碎的冰碴子,吹在身上是持续不断的刺骨的冷。 「马上就到纵云间的界域了。」沈知节站在仙舟的甲板上,狂风把他的衣摆扬起,即便是黑夜,那身红衣仍旧显眼得很。 分明都穿着红色,但他和黎修凡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兰则安斜倚着栏杆,目光快速掠过甲板上尤其醒目的两人,无端有些失神。 即使师尊讨厌黎修凡,但他对这个人,总有种特殊的情绪。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觉得这个人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兰师弟!」白翀沖他挥了挥手,很大声地喊他,「你快过来看看,这边风景特别好!」 晚上他没有绑头髮,雪白的短髮随着风肆意飞扬,整个人都透着股出众的潇洒随性。 「你小声点,有人都歇了。」向南雪啪一下拍在他胳膊上,不满地瞪着他。 「知道了。」白翀悻悻地放下手,讨好地笑了笑,「我也是看兰师弟一个人无聊嘛。」 「这倒是,他从登舟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定的。」蓝义点点头,眼底神色幽深,「总感觉这次大比之后再见他,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人都是会变的,哪能一直一样呢。」沈知节慢悠悠走来,这么大的风,他依然多此一举地摇着把竹扇。 兰则安正好走过来,闻言停下脚步,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说你啊。」白翀不假思索,「这次宗门大比之后你状态就不太对,没事吧?」 他语气还是一贯那样随意,但那双银色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兰则安,眸底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兰则安莞尔:「我没事啊,师兄,放心吧。」 白翀也不多问,表情没有一丝异样,只道:「我想着也是,有句话说得挺好,『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咱们去婆娑古境歷练这事,其他的都可以暂时靠边了。」 「对极。」沈知节慢慢摇着手里的扇子,咬字清晰。 仙舟下星星点点的光芒像一颗颗明亮的星子,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犹如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兰则安无声扫视过四周,忽觉一道磅礴的仙力由远及近,正向仙舟袭来。 第71页 「咦?」沈知节稍显诧异,不过只是短短一瞬就恢復如常,「他怎么来了?」 「那是谁啊?」白翀顺着沈知节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兰则安看过去时,那人也在看自己。 着玄衣的男子高束金冠,剑眉冷眸,轮廓颇为冷硬,让人一看就觉得极不好接近。兰则安粗略扫了一眼,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脖颈上的一条狰狞伤疤,从右耳耳根到喉结,这道疤痕硬是拐了两个弯,显然当初下手之人是十分犹豫的。 「此人是纵云间的少宗主,就是不知为何事而来。」蓝义只看了一眼就有了定论。 「他就是那位差点误入鬼道、险些被百里宗主除名的百里云起吗?」白翀惊讶不已,「他脖子上的伤是不是那时候造成的?」 兰则安不解道:「误入鬼道?难道纵云间不允许弟子修鬼道吗?」 「不错,纵云间与鬼域结怨颇深,往上至少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给他解释的是蓝义,「他们宗规的第一条就明确规定门下弟子不可修鬼道,凡修此道者——」 「需先度五雷九火阵,后入无尽深渊。」沈知节落地有声。 他低着头,浓密的眼睫遮住眼睛,神情也看不大真切。 「五雷九火阵?这么狠!」白翀好像天生就少根筋,眼见百里云起走进了舟顶的茶室,他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喋喋不休,「等五道金雷、九阵神火结束,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了,再往那无尽深渊一走,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就算没死在阵法下,也死在那魔窟一样的地方了。」 他们说的这些,兰则安都是第一次听说,故此他没发表任何意见。 但沈知节却接过白翀的话茬,直言道:「死不了,百里云起就这么走了一遭,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诸位面前?」 「不是传言他并没修鬼道吗?」蓝义奇道。 沈知节默然,他侧身看向纵云间山脉,半晌才轻轻嘆息着:「是没修鬼道,可为什么要过那五雷九火阵,又为什么还要走那无尽深渊……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想不通的。」 「那他——」 「则安,进来。」 兰则安刚说了两个字,茶室里就传出了褚漫川唤他的声音。他愣了下,惊讶于师尊居然会在待客之时叫他,但当前显然不容他多想,于是就跟沈知节等人简短打了声招唿,快步走过去了。 茶室里,坐着褚漫川、胥苍辰和百里云起三个人。 他们分散而坐,听到开门声音齐刷刷看过来,就好像上一秒还在说他似的。兰则安顶着三道精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到褚漫川身边停下,道:「师尊。」 「你过来坐下。」褚漫川示意兰则安坐到自己身边,目光转向方才出现在甲板上的黑衣男子,只对兰则安说了一句话,作为介绍,「他叫百里云起,是沈知节的表哥。」 跟百里云起介绍起兰则安就更简单了,「叫他兰则安就行。」 百里云起盯着兰则安,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话锋陡然一转:「今日我来寻你们,不为私事,只是想告诉三位一个消息,我纵云间的归海神珠,于三日前丢失。」 兰则安听了更迷茫了,这跟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但百里云起却是看着他的脸说的这些话,就好像这珠子即使不是他偷的,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一般。 师尊也是奇怪,这么重要的碰面,把他叫进来……他既帮不上什么忙,也提供不了任何想法啊,这归海神珠的名字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兰则安心里泛起了嘀咕,但面对百里云起惊疑不定的打量,却是一派从容,好像完全无动于衷。 「有什么线索吗?」胥苍辰第一个开口。 百里云起摇摇头,沉声道:「待守阁长老发现守护阵法被破之时,归海神珠已经不见了,场上没有任何力量的残留。」 「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做到如此……四域加起来也不过一掌之数吧。」褚漫川缓缓沉吟道。 百里云起眸色暗沉,掷地有声道:「那些人都查过了,没有人有任何不妥,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褚漫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开门见山问道:「你是想说,还有一个人、或者说一股力量,一直隐藏在我们不知道的暗处。」 「或许就是明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百里云起说着说着就又看向了兰则安,有意地多问了一嘴,「则安,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兰则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回了他四个字,「我不清楚。」 「你问他,还不如问我呢。」胥苍辰忽然出声,「百里兄,我想知道,这归海神珠是不是可以去上古神域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没有时间限制?」 这话……好生熟悉,兰则安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三个字,天魔珠,也就是之前师尊和胥苍辰去天魔血窟的原因。 兰则安不动声色地看向师尊,很隐晦的一眼,但还是被褚漫川察觉到。 「怎么?」褚漫川朝他看去,冷白的侧颜清冷矜贵,但那双眼睛却像是最亮的星星,让兰则安心跳悄悄快了起来。 「莫非你们魔域的天魔珠也有这个效果?」百里云起一点就通,默认了胥苍辰的疑问。 胥苍辰略一颔首,承认下来。 第72页 「其实此行去婆娑古境,我本就打算去纵云间试探一二。」胥苍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可我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纵云间作为仙域四大宗门之一,光金仙就有五个,玄仙更是不计其数,能在重重守卫之下盗走镇宗之宝,幕后黑手的实力可见一斑。 「如此说来,仙域的归海神珠,魔域的天魔珠……」百里云起眼睛一眯,冷峻的面容透出一抹厉色,「只怕妖域的龙珠还有鬼域的幽冥珠都有这个效果。」 「幽冥珠应该还在沈煞手里,可那龙珠……」褚漫川不确定了。 胥苍辰语气肯定:「在九尾狐一族。」 「那我就先去一趟鬼域,再去妖域,等这两件事办完,我去婆娑古境找你们。」百里云起马上就有了决断。 「啧,纵云间居然肯放你去鬼域。」胥苍辰笑了起来,声音玩味,「不过还是正事要紧啊,百里兄可千万别陷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你倒是想像我一样呢。」百里云起微微一笑,空气中充满了对峙的味道。 胥苍辰耸了耸肩,无奈道:「好吧,是你赢了。」 他走后,兰则安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就问褚漫川:「师尊,这是什么意思啊?」 「小孩子就不要管那么多了,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事情。」胥苍辰嘴贱,抢过话头,「你师尊现在正惦记他的老朋友呢,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兰则安把目光转向他,一点不掩饰自己的不耐。 胥苍辰也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往下说:「你想知道他惦记的是谁吗?我告诉你啊。」 「我不想听。」兰则安扭过头,不去看他。 但胥苍辰却没受任何影响,漫不经心地说着:「是一位红衣美人哦,世人都称他,红衣鬼尊。」 兰则安并不搭理他,还是直勾勾看着褚漫川。 褚漫川没法,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忘了我在藏月山上跟你说过什么了?」 兰则安讪讪道:「跟我没关的事,不要问也不要管。」 「也不是没关系啊,则安,如果我预料的没错,很快你就会见到那个美人了。」胥苍辰神秘兮兮地说着。 褚漫川瞥他一眼,好心提醒道:「我觉得目前还是你的问题更严重吧,身负巨宝,却又境界跌落,小心被人杀人夺宝,毁尸灭迹。」 「怕什么?我现在可是在万世仙宗的仙舟上,你们不该比我本人更在乎我的生死吗?」胥苍辰挑了下眉,得意道。 褚漫川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显而易见。 兰则安愉快地总结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胥苍辰心念一动,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张白纸,他以手为笔,用灵力很快写了几句话。 「我知道仙尊是不会管我的,可本殿实力不济,只能传信给师宗主,托他找人来保护本殿了。不过这次兹事体大,师宗主大概率会亲自过来一趟。」 「师兄他……」褚漫川都拿不准师鹤语的态度。 胥苍辰毫不犹豫道:「他一定会过来的。」 兰则安后知后觉咂摸出味儿来:「原来你——」 「我仰慕师宗主已久。」胥苍辰丝毫不扭捏,干脆利落道:「而且我很了解他,他这次一定会来的。」 好半天,兰则安才眨了下眼,慢慢回过神来,难怪之前他觉得宗主和胥苍辰的相处很奇怪,不过就事论事:「则安私以为,殿下应该没戏。」 「不过楚崖私以为,殿下应该没戏。」 胥苍辰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这个该死的傢伙,明明都死过一次了,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难听。不给他找点麻烦,让他多吃点苦头,他胥苍辰都对不起楚崖这张嘴! 第38章 「则安,今晚你就在我房里打坐。」褚漫川站在窗前,遥遥看向远方黝黑的山脉,隐隐感觉快要不太平了。 兰则安当然不知道褚漫川的顾虑,这个亲昵的消息毫无徵兆地砸下来,听了之后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弟、弟子遵命。」他竭力平復着微乱的心跳,尽可能保持风轻云淡的姿态。 褚漫川并没心思想什么旁的,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条仙舟上的战力。 如今,他们离开了纵云间界域,胥苍辰境界跌落,最多只能发挥出玄仙低阶的实力。而他也只是略好一些,跌落至玄仙巅峰,勉强能出金仙一剑。 仙舟上没有金仙,只有屠不休、黎修凡两个玄仙,余下都是些真仙、灵仙和上仙,若是真到了危急关头,只能送走仙舟以此来保全舟上弟子。 褚漫川垂眸看了眼右手腕,此行过后……只怕他境界跌落一事就瞒不住了。 还有楚崖,得想办法让他尽快恢復记忆了。 见褚漫川发呆时间太长,兰则安不住轻声问道:「师尊,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一件事,此行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褚漫川紧盯着他,语气是难得的郑重。 兰则安正襟危坐,也跟着严肃起来:「师尊,是什么事?」 「若是我同你分开了,你务必远离黎修凡。」最后三个字,褚漫川咬得极重。 兰则安实在没想到师尊会跟他说这个,虽然奇怪,但他答应得十分爽快:「弟子遵命。」 「若是后面出了什么岔子,你跟他遇见了,就还像以前那样对他,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问一些有的没的。」褚漫川仔细交代,「你只需记住,我不在你身边时,他是你的同门师兄,遇到危险时也该是他挺身而出。还有屠不休,也是如此,不必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是——」 第73页 「师尊!」褚漫川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这么多话,兰则安渐渐感到不安,想也没想就打断他,「弟子不会跟你分开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褚漫川愣了一瞬,专注看着他的眉眼,几次把想说的话咽下。对上那双执着的眼眸,他到底是没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而是话锋一转,道:「你去把屠不休叫过来。」 兰则安离开屋子以后,微微皱起眉头。 师尊是在担心他们接下来会不顺利吗?自从百里云起来过之后,师尊似乎就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纵云间丢了归海神珠,眼下天魔珠显然是在胥苍辰身上,若是那些人找了过来…… 兰则安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师尊的担心无不道理。整条仙舟上尽是些去歷练的低阶弟子,若是真发生什么意外,只怕师尊还要分心保护他们。而他兰则安也再次成了那个被保护的人,需要保护的人。 「咚咚咚——」 「你大晚上的找我干嘛?」屠不休拉开房门,没好气地说着。但见兰则安眉头紧锁,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他也收起了自己的不满,主动询问,「什么事?」 「屠师兄,师尊要见你。」兰则安端详着他的表情,大概猜到了师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果然,屠不休一听是褚漫川找他,还是在临近子时这个时候,隐约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没心思跟兰则安打嘴仗了,马上走了出来,语速飞快:「我这就来。」 兰则安没进屋子,只是站在屋外安静地看着夜空。 若是后面真的遇见意外,他好像……依然无能为力。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讨厌自己只能站在师尊后面,被他庇佑。 黑夜像一只大手把人紧紧勒住,空气是潮湿的压抑,兰则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又一次看见了那把长戟。很奇怪,也很突兀,没有一点预兆,他分明没有睡觉,甚至清楚的知道自己还是清醒的。 那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也同时、再一次出现在了他脑海中。 兰则安这次没有再问,而是用了肯定的语气说:「你是楚崖。」 对面那个人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兰则安瞳孔骤然放大,即便内心早已有了怀疑,但在猜想没有证实之前,他始终抱有一丝期待。 「你……你没死?」他的眉宇间透出一丝锐利的锋芒。 对面那人嘴唇动了动,说了些什么,但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兰则安急切想知道答案,忙追问道:「你说什么?」 「兰则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头脑中炸响,兰则安愕然睁开眼,叫他的人竟是屠不休。 「你搞什么?!站着都睡着了?」屠不休简直不敢相信,「你心可真够大的!」 说完,他甩袖而去。 此时的兰则安根本无暇顾及屠不休的质疑,他现在满心满脑都是那个听了无数遍、却不想再听见一遍的名字。 「楚崖。」 楚崖居然没死!他居然没死!兰则安心跳得剧烈,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的发现。 那人非但没死,似乎还有了不错的机缘,不光改剑道为戟道,还死而復生,愣是找上了自己这个大活人、藏霄仙尊的新弟子。 兰则安被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干嘛?楚崖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屋里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兰则安勐一激灵,眼珠动了动,神色几经变换。 绝不能告诉师尊楚崖没死,也绝不能让师尊发现此事。 想都没想,兰则安心里就有了定论。 君子道被他抛诸脑后,他几乎是剎那间就调整好了面部情绪,谦恭地回道:「师尊,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刚刚化形,这些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褚漫川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兰则安走到他跟前停住,低眉顺眼地站在灯光下,柔柔的白光打在他侧脸脸颊,无端给他添了分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这又是怎么了? 褚漫川狐疑地打量着他,自从楚崖变成兰则安以后,他就时常拿捏不住这傢伙的心思了,总感觉面前这个人好像藏着一肚子的心事,整个人别别扭扭的。 「你过来些。」 兰则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往前迈了半步蹲下身子。 「师尊……」离得太近,兰则安不经意向下一瞥,面前微微隆起的锁骨若隐若现,大半被褚漫川的衣领领口遮住,只露出一点点,洁白无暇,像白玉一般。兰则安晃了下神,声音有些许轻颤。 「跟我说说,这些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褚漫川抬起手,指尖点上兰则安额头。 兰则安心一颤,连忙避开,生怕褚漫川是想搜查他的记忆。这也是他前几天才从书上看来的,金仙是可以直接查看金仙以下修士的真实记忆,就是过程麻烦了些。 但褚漫川可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伸出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完全是没想过兰则安会躲开他的触碰,还是下意识躲开。 他收起面上浅淡的笑意,眸色暗了暗,意味不明地看着兰则安。 兰则安心道不好,但实话又不能说,他条件反射抓住了褚漫川的手,攥得紧紧的,马上解释道:「师尊,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74页 「我想的那样?」褚漫川笑了,但兰则安却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样吗?」 话还没说完,褚漫川勐然一使劲,一把拽过兰则安。兰则安被这股突然的力道带倒,半边身子都压在了褚漫川身上,他慌着起来,却被褚漫川死死按住手腕:「做什么?话还没说完,我允许你动了吗?」 褚漫川眉目微沉,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兰则安。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兰则安从那双眼睛里清楚的看出了他的不高兴。 「师尊,我不动了。」兰则安决定先服软,「刚才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跟师尊说,弟子心里确实有些疑问,就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褚漫川脸色还是不太好。 兰则安的手指试探性地动了动,但褚漫川握得太紧,他稍微一动,反而被握得更紧。于是他就歇了抽回手的念头,指尖慢慢牵住褚漫川的手指,食指与食指勾在一起,两人都低头看着,很微妙的一个动作,但兰则安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说起了正事:「师尊此行可是要去上古神域?」 褚漫川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抬起眼,嗯了一声。 兰则安又问道:「那师尊可以告诉我,你去上古神域是为了什么吗?」 他声音有点沙哑,也有些没控制好的紧绷。 褚漫川平静地回了他两个字:「楚崖。」 兰则安紧咬牙关,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本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偏偏他还要傻乎乎的上去撞一次南墙。 这傢伙……果然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察觉到掌心中的轻微颤抖,褚漫川心思微动。 兰则安微垂眼睫,内心深处泛起一阵酸意,像针扎一样,还带着细密的疼。 不过听师尊话里的意思,难道……他知道楚崖没死?他是如何得知的? 「若是此番顺利,能够成功復活楚崖,日后你在藏月山也算是有个伴儿,不会孤单了。」褚漫川温柔地说着,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好似春风拂面,说起楚崖,师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兰则安心里酸熘熘的,在他这里,楚崖两个字无限接近、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等同于讨厌。 「师尊,弟子从来不觉得孤单。」兰则安着重强调,「只要有师尊在,藏月山……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一座山。」 第39章 褚漫川定定地看着他,手指勐然收紧,把兰则安的骨节攥得咯吱作响。 半晌,他冷嗤出声:「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想的?」 「弟子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师尊。」兰则安抬脸去看他,不知所措道。 自从拜入万世仙宗门下,他就跟随师尊上了藏月山。即使藏月山只有他和师尊两个人住,但他从来不曾觉得孤单……私心里也并不想无缘无故多个师兄。 褚漫川没再说话,只安静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就在此时,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惨叫。 「啊!!!」 一股冰冷的气息像巨蟒一样缠绕着仙舟,褚漫川脸色微变,抬手挥出一个符咒,匆匆留下一句:「别出去,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师尊!」兰则安的心勐地一跳,没来由的冲动驱使着他追过去,但半空中的符咒一亮,无形的屏障挡在他身前,愣是撞出了道涟漪一样的波纹。 浑厚的仙力在屋里溢散,兰则安一个趔趄,稳住身形之后就看向了头顶的符咒。 金色符纸,银色符文,他看不出是什么咒,也不知道该怎么破解。这种无力感不止一次出现,兰则安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眼底慢慢汇聚起阴暗的情绪。 屋外,褚漫川在甲板上站定,四周全是些高大的白色骷髅,浓稠的黑色雾气把整条仙舟包裹在里面,不留一点缝隙。 他定睛看了两秒,很快认出这是鬼修骷髅术里最高阶的摄魂骷髅。炼化高阶妖兽的骸骨,再用塑骨符将其塑造为人形骷髅,从引魂幡里选取最合适的魂灵,骷髅术一经融合之后,便是最强大的骷髅战士。 摄魂骷髅兼具妖骨的坚硬和人族的智慧,自身还能破碎重组,想要灭杀,只能将其彻底粉碎。 褚漫川的本命剑紫意脱手而出,绕着甲板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金色剑光硬生生把黑雾撕开了一道口子。 长剑所过之处,甲板上多了一地白色齑粉。 「仙尊!我来助你!」屠不休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黑一白两颗棋子,从甲板下层直接跃了上来。这道身影从窗前一闪即过,但兰则安还是认出来了。 师尊刚才就叫了屠不休商谈,明显在这仙舟上,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屠不休。 兰则安眼睫轻颤,眉目间黑沉沉的,周身气压低到了极点。 「去帮他。」突然间,脑海中响起了这道声音,兰则安一惊,僵在了原地。 甲板上,一把燃烧着幽蓝色鬼火的长镰从远处飞来,褚漫川挥剑格挡,剧烈的能量碰撞在甲板上炸响,也惊醒了兰则安。 「楚崖?」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咬字极重,「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那边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坚持道:「去帮他。」 兰则安看看身边稳固到没有一丝裂痕的结界,冷笑道:「你想让我怎么帮?凭我这上仙四层的修为?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第75页 「去帮他。」脑海中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风一样渐渐飘远了。 兰则安内心说不出的烦躁,不用楚崖说,他也是想去帮忙的。但他自己说的也没错,他的实力去了别说帮忙,完全就是拖后腿、给师尊添麻烦。 「桀桀桀——」一阵怪笑声出现在屋里。 兰则安刚一抬眼,就看见三个骷髅紧紧趴在结界上,双手用力拍打着结界外壁。 「鬼修的骷髅术?」兰则安从书上记起类似描述,通常来说,少有鬼修会选择踏足仙域,比之魔域和妖域,仙域纯正的仙力会尤其克制鬼修。 整条仙舟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骷髅,清一色的摄魂骷髅,真是好大的手笔。胥苍辰手持长刀,从窗外翻身而入,冲着兰则安笑嘻嘻地来了一句:「有道是危难时刻见真情,则安,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感动?」 兰则安迫切的想知道:「我师尊呢?他怎么样了?」 「还有心思担心你师尊?」手起刀落,胥苍辰迅速解决掉三个骷髅,在兰则安对面停下。两人隔着层结界,仿佛很近,却又仿佛很远。 「这些骷髅都是冲着我和你来的,眼下你师尊境界跌落,只怕也撑不住太长时间。」胥苍辰仔细交代,「一会儿我会和你们分开,我们兵分两路,届时在上古神域的入口碰面。」 「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叫冲着我来的?!」见他转身要走,兰则安忙上前一步,脚尖砰的一下撞上了结界内壁。 冲着胥苍辰来的倒才正常,毕竟他现在手里拿着天魔珠,但他一个小小的兰花妖?这人莫不是在框他? 胥苍辰回头看他,很耐人寻味的一个眼神。对着兰则安,他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楚崖。」 兰则安瞳孔一颤,注视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半天没回过神。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楚崖跟他说的?莫非楚崖不只找过他一个人? 那师尊呢?楚崖会不会找过师尊了?师尊会不会也已经知道,楚崖其实找过他了? 甲板上,胥苍辰出现的那一剎,不少骷髅都朝他看了过去。他对着褚漫川略一点头,长刀在数不清的骷髅兵团中噼出了一条路,这条路穿破了黑色迷雾,直达天穹。 顺着这条长路,他踩着黑金色的长刀哗的一下飞出好远,身后追着一长串骷髅。 褚漫川眼见他走远,一连甩出数枚天雷符之后,直接出现在兰则安面前,抬手一挥,连符咒带人一起带离了仙舟。 狂风席捲而来,万丈高空上,兰则安遥遥看向身后那群骷髅兵团,眉心一点点拧紧,垂落的双手也在悄然间握紧、再握紧。 离开万世仙宗以前,他以为此行只是一次简单的歷练,但入了这仙域,步步危机,有的是能够顷刻间取人性命的存在。 这是他第二次想,若是此刻站在师尊身边的人是楚崖,情况……会比他好上很多吧。 楚崖修为高,实力强劲,即便他入宗门没多长时间,即便已经过去了足足七百年,但兰则安走到哪里却仍然还能听见这两个字,听见这个从无败绩、声名在外的名字。 况且,师尊与楚崖师兄还是那种关系,陪伴彼此多年,情深意笃,定是像那话本中说的一样,只羡鸳鸯不羡仙。 兰则安的心脏狠狠纠作一团,四周的空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样,他拼了命的想要喘上这口气,但嗓子却像是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唿吸不了。 幽蓝色的长镰从仙舟追来,褚漫川反手在腰间一抓,一条银紫色的长鞭在空中甩出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像银蛇一样绕着长镰卷了三圈,把它死死固定在中间。 这把长镰已经完全超脱了仙器的范畴,是一件实打实的神器。褚漫川仔细回忆半晌,也没有丁点儿关于眼前这长镰的记忆。 陌生的神器,陌生的界域,还有全然陌生的幕后黑手。 胥苍辰起码引开了一半的摄魂骷髅,这剩下的一半……只怕多半是冲着兰则安来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褚漫川隐隐觉得,这把叫不出名字的神器,还有这些顶级的骷髅,都同黎修凡脱不了干系。 兰则安注视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骷髅,终于下定决心,拽了拽褚漫川的衣袖,轻声道:「师尊,你……」 「嗯?」褚漫川分神回他,「怎么了?」 「你把我放下来吧,师尊。」兰则安微微抬眸,看着他的眼神格外认真。 褚漫川一怔,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兰则安哽咽了下,却还是坚持着:「师尊,你放我下来吧,反正他们的目标只是我。」 「你怎么知道是你?」褚漫川这才想起,「胥苍辰跟你说的?」 果然,师尊是知道楚崖的,知道楚崖还活着,或许也知道楚崖来找过他。 这一发现让兰则安彻底死心,一颗紧张跳动的心脏慢慢掉入深渊,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师尊……」再开口时,兰则安的嗓子都哑了,「你还是放我下去吧。」 「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弟子,不许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褚漫川不用看都知道这傢伙定然是钻牛角尖了,但当下形势危急,他也顾不上去问兰则安。 藏霄仙尊褚漫川以剑成名,本命剑紫意威震四域。他的剑,不同于世间常见的冰冷肃杀,剑气似月光下荡漾的碧波,也似草丛间轻盈舞动的蝴蝶,烟云般缥缈灵动。所有的杀意都被深深隐藏起来,只有不停粉碎成白灰的粉末彰显出褚漫川此时的杀心。 第76页 除了本命剑以外,褚漫川还有一件神器,瑕灵鞭。只是目前用来束缚那把长镰,无暇用作他用。 越来越多的骷髅从两侧包抄过来,数量虽然不多,但留到最后的都是些高阶的摄魂骷髅。褚漫川一眼扫过,有七个骷髅的品阶到达了玄仙,其中有四个都在玄仙七层以上,有一个甚至还隐约摸到了金仙门槛。 数量如此之多,规模如此之大,这还只是他这一边,若再算上胥苍辰那一边……这真的是鬼域里的鬼修所为吗? 各种各样的符咒在他们四周燃烧,五颜六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却照不亮兰则安的心。 紫意剑剑光如闪电般迅疾,携着开天闢地的气势,一剑快过一剑。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笼罩在兰则安心上,他环顾四周,所有的退路都被骷髅兵团堵死,想要突围出去……只能靠实力。 可实力却偏偏是他兰则安最缺少的东西。 兰则安能够直观从周围一众骷髅身上感受到压力,这里的每一具骷髅架子,实力都远超于他。 一道道剑影带起阵阵疾风,近处仙力澎湃,远处万籁俱寂,兰则安眼尖瞥见有一道几乎要融入夜色的影子正在逼近。 「师尊!」几乎是他尖叫声响起的瞬间,那道影子就幻化成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凭空闪现在紫意剑旁,指尖探出一片银红色的刀刃。 想也没想,兰则安勐地侧过身,右手向后挡在了褚漫川身前。 一击不成,斗篷人顿时消失不见。 褚漫川脑中有一剎那空白,刀子刺入血肉的声音其实只有一下,但这一下……竟让他好似看见了七百年前,楚崖陨落的那一幕。 「则、则安。」从头到脚涌上一阵寒意,褚漫川声音颤抖,透着极其强烈的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七百年前是,七百年后依旧是。 守护之剑,却守不住最想守护的人。 真是可笑至极。 银红色的刀刃融入兰则安的血肉,化作一道血雾瀰漫出来,四周所有的摄魂骷髅在这一刻化为云烟。 摄魂刀,以此刀囚禁魂魄,融合所有摄魂骷髅的力量,即可创造出最高阶的摄魂骷髅王。 兰则安强忍着钻心刺骨的疼痛,努力挤出一个笑,声如温玉,但音量却极小:「师尊你看,我也是能够保护你的。」 「则安,别说话了,你会没事的。」褚漫川眼眶一热,也不知是在安慰兰则安还是安慰自己。 「师尊。」兰则安脸色惨白,声音越来越低,「其实我觉得,我这一生,好像就是为你而来。」 他说着,眼睫连连轻颤,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遇见你,我这一生就不算白来。」 那滴眼泪到底是顺着褚漫川的眼角缓缓流下,他哽咽着嗓子,眼睁睁看着兰则安的身影逐渐虚幻,逐渐化作一朵青金色的兰花。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只是这次,那朵兰花却在慢慢破碎、消散…… 第40章 上古神域。 师鹤语站在褚漫川对面,缓缓递出一方手帕,道:「师弟,先擦擦吧。」 褚漫川胸前还浸着兰则安的血,右手掌心血肉模煳,他也不管,只是失神地盯着伤口发呆。 好半晌,他接过帕子,缓缓出声:「我从魔域回来以后,师兄为什么突然确定则安就是楚崖了?」 「楚溟以一魂一魄入剑,转修无情道一事,在四域里已经传开了。」师鹤语转过身,抬眸远眺,「当时宗门大比初选赛的第三场,沈知节晋级之后,身上的引魂幡就起了作用,显然,兰则安魂魄不全。再加上你对他的反应,我便断定他就是楚崖。」 褚漫川轻轻唿出一口气,低声问道:「那师兄也觉得他修的是无情道吗?」 师鹤语没说话。 但他身后传来了一道笃定的男声:「他修的从来都不是无情道。」 褚漫川眼神一动,看向了胥苍辰。 胥苍辰脸色跟刚才的兰则安一样,白纸一样没有一丝颜色,虚弱到了极点,却还是一字一顿道:「楚崖修的从来都不是无情道,因为他亲口说过,无情道损人不利己。」 「他说的没错,确实是损人不利己,可惜我明白的晚了。但我还是要说,师鹤语,我现在修的不是无情道。」四下寂静,风也无声,只有胥苍辰的声音在师鹤语心头响起。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重要了。 师鹤语转过身去看他,眸光没有丝毫波澜:「殿下想修什么道,同本尊都没有干系。」 「是啊,没关系了。」胥苍辰低低一笑,自嘲地说着,「所以楚崖说的没错,做的也没错。」 站在一旁的褚漫川什么也没说,但他在这一刻,什么也都明白了。 胥苍辰知道楚溟修无情道,是因为他最初修的就是无情道; 而师鹤语认为楚崖修无情道,是因为他最初遇见的那个人修的就是无情道。 世事变迁,造化弄人。 褚漫川抬头看天,天色十分昏暗,浓重的乌云压得低低的,看着只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师兄,今日这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十之八九与黎修凡有关。」师鹤语眼神冷漠无情,与先前维护黎修凡的模样截然不同。 褚漫川顿了顿,不太确定地问:「师兄难道是有意为之?」 第77页 故意表现出与自己不睦,好让那只幕后黑手放松警惕。 「七百年前,我查看黎修凡的记忆,他的记忆非常完美,找不出一丝不对。但越是这样,反而越有问题。」师鹤语视线一沉,「尤其是后来我发现他的表现跟我看到的记忆完全一致,无论是那种后悔、还有对楚崖的愧疚,就像情景重现……师弟,最高明的骗术第一点就是要骗过自己,让自己相信那些捏造的本来就是事实。」 四目相对,褚漫川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师兄也是算到我会离开宗门了?」 「出去看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师鹤语默认下来。 「楚崖作为兰则安时的魂魄呢?」胥苍辰暗紫色的眼抬起来,尾音上挑,似乎马上要做一件极新奇的事情。 褚漫川下意识回道:「找不到了,我不知道,养魂玉也没有反应,寻不到一丝一毫的魂魄。」 「那摄魂刀……」师鹤语慢慢沉吟出声,「我倒觉得多半是没用的。」 胥苍辰略点了下头,也贊同道:「仙尊只是关心则乱,七百年前楚崖选择帝兰作为真身,我想他定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把三魂七魄分散开,独独少了一魂一魄。摄魂刀虽然能够禁锢魂魄,但残缺的魂魄却是不能融合其他摄魂骷髅力量的。」 「为什么?」师鹤语似乎是陷进了惯性思维中,想不通楚崖这么做的原因,「为什么他不修无情道,却还是少了一魂一魄?」 胥苍辰转向他,凝神注视着他的眉眼,复杂的情绪在眼底浮现:「世人皆知无情道是要以一魂一魄入道,可一魂一魄入道,未必一定就是无情道,楚崖他就做到了这一点。」 可我没有,我没做到,但道非本道,道心既乱,己道自毁。 师鹤语知道了想要的答案,便别过脸不再去看他。胥苍辰眼底闪过一丝苦涩,转向褚漫川,收敛起那股失落,若无其事道:「找楚溟吧,她应该有办法能找到楚崖那缺少的一魂一魄。」 褚漫川脑中灵光乍现,忽然记起:「之前她来上古神域,莫非其实已经有了把握?」 「当时在天魔之域,你也看见了,楚崖显然早已位列金仙。」胥苍辰不假思索,「而楚溟只有跟楚崖位于同一境界时,才有实力锁定她兄长的魂魄。」 「那便先找楚溟,一旦能够找到兰则安缺少的一魂一魄,那聚集楚崖所有的魂魄就会轻松很多。」师鹤语当即有了定论。 胥苍辰勾了勾唇,颇有些肯定地说:「或许我们找到那一魂一魄的时候,楚崖的魂魄就已经聚集了。」 褚漫川的语气颇有些深意:「你倒是清楚得很。」 「那是因为我相信仙尊的弟子嘛。」胥苍辰眼睛弯了弯,似乎在笑,但笑意并不分明,「很难让人不感嘆,那傢伙简直清醒得可恨。」 「可有什么办法能够最快找到楚溟?」师鹤语开门见山道。 胥苍辰偏头望他,声音平稳,却又依稀带着几分随性的散漫:「出发前,我给楚溟传过信,算算时间她应该也快到了。」 「殿下还真是算无遗策。」师鹤语哂笑一声。 胥苍辰被他一噎,嘴唇动了又动,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褚漫川现在并没心思深究这两人的过去,他只是默默回忆着兰则安来到藏月山以后的日子……满打满算不到一年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却又好像只是弹指一挥间。 倘若楚崖修的不是无情道,倘若他与楚溟选择的道不同,倘若兰则安真的只是为了他而来,倘若那两本无名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褚漫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崖了。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从始至终,都是楚崖推着他往前走。 无论是最开始明里暗里的试探,还是后来水到渠成、捅破那层窗户纸,都是楚崖主动。 但一直以来,他都是知道的。 他清楚的知道楚崖对他感情的变化,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从没想过要去改变他,甚至潜移默化中就接受了。 其实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份感情。 三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各想各的事,一直到楚溟寻来。 楚溟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褚漫川身上的血渍,脚步顿了一下,诧异道:「仙尊此行究竟遇见了谁?」 「看着像是个鬼修,穿着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样貌。」褚漫川不想多说,因为他现在更关心的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最后摄魂刀刺入了楚崖的心脏,你在上古神域可有发现你兄长的魂魄?」 「啊,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楚溟表情极其淡定,轻飘飘说着,「兄长三魂七魄聚齐了,只是仙力有些紊乱,像是疯了一样胡言乱语,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怎么还会紊乱呢?褚漫川眉头微皱。 胥苍辰:「……楚崖他知道你背后都是这么说他的吗?」 楚溟风轻云淡地回答:「大抵是知道的吧。」 「我这突然想起来,好像七百年前,楚崖仙陨的消息传到魔域以后,你好像就没什么反应。」胥苍辰觉出不对来,「你一直都知道楚崖没死?」 「嗯。」楚溟随意搭腔,「兄长修无情道,进阶金仙之后,只要融合了一魂一魄的本命武器没有彻底破裂,就不会死。」 第78页 褚漫川没忍住,干脆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楚崖修的就是无情道?」 「不然呢?」楚溟不答反问,「不是无情道还能是什么?」 胥苍辰拖着尾音,似笑非笑道:「你可真是他的好妹妹啊,楚溟。」 褚漫川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见到楚崖的魂魄之前,他不明白楚溟为什么会说楚崖在胡言乱语,但见到之后,他懂了。 那朵青金色的兰花上满是细碎的裂痕,原本华贵凛然的花儿变得十分脆弱,好像风一吹随时就会消散一样,褚漫川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兰花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兰则安曾经说过的戟。 银戟之上,遍布血色封印。 正是那上古神器榜,兇器谱排位第一的望渊神戟。 长戟通体泛着耀眼的红色光芒,褚漫川紧盯着望渊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慢慢转至戟前的兰花上。他能够从这两者身上感受到楚崖的魂魄,不是缺少一魂一魄的兰则安,而是完整的全部的楚崖。 在长戟和兰花中间,褚漫川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楚崖……」他情不自禁地呢喃着,神色恍惚。 那道不甚清楚的人影面色十分痛苦,魂魄融合过程不会好受,褚漫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跳也在悄然间变快。 「师尊,你竟然会这样对我!」他骤然听见了兰则安的声音,那语气与往常截然不同,很是悽厉,「你为了復活楚崖,专程收我做弟子,就是为了给楚崖找一个适合的『身体』!」 褚漫川愣了下,茫然问他:「什、什么?」 「你收我做弟子只是一个幌子,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的徒弟,只是想要我的身子!」 「……」褚漫川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了。 算了,等他魂魄融合在一起就好了。 但下一秒,兰则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副承受着天大委屈的模样:「师尊从来都没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楚崖的替身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褚漫川听着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 楚崖的脸,兰则安的声音…… 纵然他十分清楚这是同一个人,但这样怪异的语气说着这样怪异的话,实在是让他难以适应。 「则安,你本来就是我的弟子,你也本来就是楚崖,不存在替身这一说。」褚漫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能不能分辨出这话里的意思,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对面那个人却还是哀伤地凝视着他,像是一只被彻底抛弃的小兽,突然间就竖起了自己尖利的獠牙。 「师尊,在你心里,可曾有过哪怕一寸独属于兰则安的位置?」 兰花虚影渐渐淡去,长戟光芒渐深,那道人影逐渐凝实起来。 褚漫川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快点吧,快点融合完成吧,不然他有理说不清就算了,还无端变成了理亏的人。 第41章 青金色的兰花一点点变得虚幻起来,颜色逐渐暗淡,直至变成了单薄到透明的颜色。 戟身上红光越来越亮,那道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褚漫川的心一点点提起,仿佛悬在悬崖边上,静静的期待着、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最终,兰花彻底破碎,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消散在上古神域。一阵轻柔的清风拂过褚漫川的面颊,吹着花瓣绕他来回打了个转儿,才不依不舍的离开。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碎裂的花瓣变小、再变小,最后慢慢化为虚无,融入那阵清风中消失不见,心中随之升起一股怅然。 「兰则安。」褚漫川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沙哑,从这朵兰花的角度看,他这个师尊应该很不称职吧。 为其直接选定剑之道,平日里还会无端迁怒在他身上……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但因为七百年前楚崖的不告而别,他把所有的帐都算在了这朵兰花身上。 「仙尊?」楚溟冷静提醒他,「不要受到这些疯言疯语的影响,三魂七魄重新融合时,精神力会受到很大影响,说的话自然也就颠三倒四的。」 褚漫川垂眸不语,楚溟只当他是跟兰则安相处出感情了,便随口一说:「仙尊与兄长真是情意深厚,虽然这兰则安只是我兄长的一部分,但我看仙尊对他印象似乎也极为深刻。」 褚漫川低低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确实都是楚崖,他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也想过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方才兰则安的那些控诉,他还是不可避免的上了心。 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 无论是面对以前的楚崖,还是现在的兰则安。 「轰——」一道红金色的光芒直入云霄,两人看向望渊戟,戟身上的红色纹理就像天上的流云一样微微动了起来。 上古神器榜中最神秘、最负盛名的便是眼前这杆神戟。 兇器谱中只记载了两句话。 望渊诞生于上古战场,有形又无形。 其凝聚了诸神的最强杀意,乃大凶之器。 楚崖的本命剑早在七百年前断裂,眼下显然他已转修了戟道,一魂一魄入戟,自此以后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戟修了。 褚漫川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张脸越来越明晰,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模样……这七百年真的就是七百年,楚崖完全变成了兰则安的模样。 第79页 望渊戟融入他的身体不见踪迹,褚漫川眼皮狠狠跳了两下,有种没来由的怪异感。 楚溟也觉得惊讶:「奇怪,兄长怎么还是兰则安这张脸?按理来说魂魄融合在一起之后,模样、记忆和实力都该恢復了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褚漫川犹豫道,面色也不大好看。 两人侧身互相看了下彼此,皆是茫茫然、不明缘由的样子。 激盪的仙力归于平静,楚崖睁开眼,眼中光亮依旧,温声唤道:「师尊,我终于见到你了。」 等等!褚漫川上前的脚步猝然一顿,迟疑着喃喃:「终于?」 这句话就像迎面泼了盆冷水过来,他停在原地,起伏不定的心绪随着这句话平歇下来。 好一会儿,褚漫川抓紧虚拢的右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他:「楚崖?」 楚崖眉头略略上挑,不动声色笑问道:「不然呢?不是我还能是谁?」 「仙尊应是把你当成兰则安了。」楚溟一本正经地说着,神情十分认真。 楚崖低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暗芒,没等他发问,就被楚溟抢在前面问了句:「哥,你的无情道也大成了吧。」 楚崖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道:「什么无情道?我修的不是无情道!」 「啊?」楚溟觉得莫名其妙,心道她哥也太做作了,「这里又没外人,再说哥你一直瞒着仙尊也不好吧?仙尊毕竟是你师尊,传道授业多年,你这样做不好。」 「你!别说了楚溟!我没有修无情道!」楚崖紧咬着牙,着重强调,「从始至终,我修的都不是无情道。」 他也不知道在他沉睡的这七百年里,褚漫川到底听说了些什么。但无情道三个字杀伤力实在太大,他也顾不上楚溟还在旁边了,赶忙对着褚漫川解释道:「师尊别听她的,我从来没有修过无情道,一丝一毫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褚漫川神色淡淡,楚崖从他脸上看不出一点额外的情绪。 「师尊,你是知道我心意的。」他有点心慌,师尊这个反应就说明他是真生气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转修无情道的楚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哥为了证道,特意选了藏霄仙尊为道心,真是勇气可嘉!不愧是她哥,敢这么做! 不过这会儿她哥似乎还没把话说开,师鹤语还在上古神域入口等着,她哥一打二估计够呛,这种事她一个做妹妹的也不好插手,还是让他自己解决吧!毕竟他们修无情道的,若是连断情绝爱这关都过不了,那充其量就是个负心汉,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无情道修士。 「我什么都没说,仙尊也不必把我的话当回事。」楚溟顶着楚崖铁青的脸色,勉为其难多说了两句,来给她哥开脱,「虽然我一直以为我哥是无情道,但万一不是呢?仙尊可别被我误导了,虽说我前不久刚刚证道,但我哥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敢妄下断言。」 「闭嘴!」楚崖听了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他知道他妹妹缺心眼,但从来不知道她会这么缺心眼。 不解释还好,好好的话被她解释完,全变了。 楚溟也不想在他们这对怨侣间多待,她哥重新活过来了,那她此行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你们好好说。」 走出去两步,楚溟又记起什么,转身对楚崖说:「对了,我马上要去鬼域一趟。哥,要是你后面没地儿去,可以去那儿找我。」 「谁没地儿去了!」楚崖听得快要抓狂了,他妹妹再多说几句,估计他是真的回不去藏月山了,「别废话!要走就快点走!」 楚溟耸耸肩,瞭然地看看楚崖,临走前还不忘悠悠然道出那句:「死鸭子嘴硬。」 楚崖:「……」 褚漫川一直没出声,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波澜,楚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近乎执拗地重复道:「师尊,我真的没有修无情道。」 褚漫川抬眼望向他,还是那身素净淡雅的青衣,系了条髮带,长发轻盈垂下。 跟他第一次在沧净山看见兰则安时一模一样,看不出差别。 楚崖看不出褚漫川在想些什么,只当他还在琢磨无情道这事,遂走到褚漫川身边,试着抓住他的手,再一点一点加重力气,手指慢慢嵌入褚漫川指缝,与他十指交握住,语气熟稔,带着撒娇的调子:「师尊,你理理我嘛。」 褚漫川注意力被打断,他垂下眼,楚崖的手很热,比是兰则安时体温要高一些。 不过嘛…… 「话还没说清楚呢,就开始动手动脚的。」他甩开楚崖的手,神色漠然,「七百年了,再熟的人也该不熟了。」 楚崖眼神略有些躲闪,他知道师尊还在为七百年前自己擅自离开藏月山生气呢,只能先老老实实认错:「师尊,我知错了,当年我不该招唿都不打一句,就来了上古神域。其实当时是因为黎修凡用了我给他的灵魄符,早在我还是真仙的时候,危难之际他救过我的命,因着救命之恩,我就给了他灵魄符。」 灵魄符,蕴含着修士的一丝元神之力,是仙域修士们为了答谢救命之恩时给出的一种符咒,此符咒涉及因果,轻易不会给出,但一旦给出,便要偿还这份因果。 褚漫川听了直觉不对:「他何时救过你的命?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第80页 「就是当年鬼域的碧泉秘境开启之时,在那个秘境里,我受到六个真仙高阶的鬼修围攻,逃跑中途被黎修凡所救。」那是楚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印象尤为深切。 但褚漫川却还是觉得蹊跷:「如果我没记错,他那会儿好像还只是一个灵仙,怎么救的你?」 「他入秘境的时候是灵仙九层修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刚好在秘境中进阶成功,是真仙一层,也在那里获得了光阴界这件神器。」 「光阴界?你是说黎修凡是在碧泉秘境里得到的光阴界?」褚漫川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但速度太快,他也没能抓住这丝灵光。 楚崖肯定地点了下头,道:「就是在那里,当初他也是用光阴界救的我。」 碧泉秘境,鬼域十一秘境之一,只有玄仙修为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当年这个秘境开启的时候,楚崖是真仙七层的修为,褚漫川还是比较放心的。后面楚崖出来时完好无损,他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根本不知道在里面还出了这样一档子事。 褚漫川骤然记起一件事:「黎修凡是不是从碧泉秘境回来以后,就频频去法悟峰修习符咒阵法,自此以后文法双修?」 楚崖隐约记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应该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褚漫川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 楚崖敏锐意识到师尊态度隐隐有所松动,笑吟吟回他:「修什么是黎修凡自己的事,跟我又没关系,我哪里会记那么清楚?」 褚漫川目光微顿,倏地有了新的发现:「不对啊,我记得以前你都是『黎师弟』、『黎师弟』地喊,怎么在我面前突然间换了称唿?」 楚崖无辜地看着他,一时没吭声。 「你有兰则安的记忆。」褚漫川立刻就有了结论,「以前的事,你也都记得清楚,我说的没错吧?」 楚崖轻轻颔首。 「那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的了?」褚漫川嘴角噙着微微笑意,但眼底却透着森寒冷意。 楚崖不假思索道:「师尊,关于无情道一事,我——」 「先说说七百年前在上古神域都发生了什么。」褚漫川径直打断他。 楚崖愣了愣,才道:「黎修凡发现上古神域的封印松动,情急之下就想到了我,我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只能用我自身全部的力量重新封印。」 这也就是灵魄符最神奇的一点,能够无视仙魔妖鬼、修真界和上古神域之间的结界,凡起符,人必至。 「上古神域关闭以后,我的肉身已毁,魂魄力量也很虚弱,不知怎地就遇见瞭望渊戟。那时本命剑也毁了,情急之下我就把魂魄融入望渊,转修了戟道。」楚崖三言两句道出了他离开褚漫川的这七百年。 褚漫川紧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深沉似海,透着种说不出的味道:「只有这些?」 楚崖察觉出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也只能如实回答:「确实只有这些,师尊。」 褚漫川细细思索着楚崖说的这些话,又想到师鹤语说黎修凡的记忆也没有一点问题…… 「那后来你是怎么去的婆娑古境?」 楚崖不解其意,觉得师尊问得也莫名:「我没去过婆娑古境啊,师尊,我的魂魄一直在望渊戟中,直到今天修成金仙才出来。」 「不是一魂一魄在望渊戟中?」褚漫川眉头紧锁。 楚崖莞尔道:「师尊,我都说我不是无情道了,怎么可能一魂一魄在望渊戟中呢?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你——」褚漫川心里一惊,怎么会这样? 楚崖瞳孔极黑,他收敛住了眼底的晦暗情愫,温柔地笑着,一瞬不瞬地看着褚漫川。 七百年前离开师尊是他不对,本是他的错,他无话可说,无论怎样也该他楚崖受着。但他既然活着回来了,重新回到师尊身边了,那这七百年间的遗憾,他自是会慢慢弥补。 但那个该死的替身!!! 一个小小的兰花妖,弱到不能再弱,竟然也敢觊觎他的师尊! 那傢伙应该庆幸自己死了,不然他楚崖一定要把那株帝兰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褚漫川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迷雾里。 楚崖说他有兰则安的记忆,看他的模样也记得之前的事;但照他说的,他七百年前在上古神域的所作所为分明是跟黎修凡说的一样。 这两个人的记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楚崖看褚漫川一直不说话,以为师尊现在心里面还在想那个已经死了的兰则安。 他很不高兴,因为自己在师尊心里的地位好像受到了挑战。 「师尊,我都活过来了,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姓兰的傢伙吧?」 第42章 褚漫川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说的是兰则安?」 「不然还能有谁?」楚崖哼了一声,不大乐意说起他。 褚漫川无奈道:「你都有他的记忆了,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的,以前是完全失忆,现在……至多算半斤八两,情况也没好多少。 楚崖差点被气笑了,师尊找替身就罢了,他认! 可是师尊在他復活以后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起那个替身!这让他怎么可能忍下去?! 第81页 「师尊,逝者已逝,你是不是该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眼前人身上了?」楚崖直勾勾看着他,重重咬着『重新』俩字,有种不听到满意回答就不罢休的意思。 褚漫川眼珠微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别说,还怪有意思。 以前楚崖把他看得紧,不许他收任何人做弟子,即便他是器合峰峰主的时候,座下也仅仅只有楚崖一个徒弟,如今凭空多出了个兰则安…… 其实也挺好,反正少了一魂一魄的楚崖比楚崖本尊要听话乖巧多了。 褚漫川抬眼瞥了他一眼,风轻云淡道:「我还没追究你的问题呢,你反倒还先倒打一耙了?」 「师尊说什么我都认,无论是七百年前不告而别,还是没跟师尊讲清楚无情道这件事,我都有错,要打要罚我全都听你的。」楚崖悄摸摸牵上了褚漫川的手,也不敢太用力,就轻轻勾着,指尖时不时划过他的掌心,一点点试探着褚漫川的底线。 这傢伙还是那个德行,比兰则安不规矩多了。 褚漫川盯着他,问起了另外一件正事:「无情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和楚溟说的不一样?」 「我和她修的道本来就不一样。」楚崖神色自若,态度也很是坦荡,「楚溟从一开始修的就是无情道,以有情入无情,待金仙之时断情绝爱以此证道。但我修的是我自己的道,而师尊……就是我的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褚漫川,眼神炙热坚决,宛若火山喷发时的炽热岩浆。褚漫川与他视线碰撞,就像被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包围在中间,周身温度暴涨,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 「你——」褚漫川下意识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来。他躲开楚崖的对视,好一会儿脸上那阵热意才褪下去。 「这些话你还是留在以后再说吧。」记忆都还不算完全恢復,谁知道这傢伙说得是真是假,褚漫川这样想着,但还是控制不住错了一拍的心跳。 见褚漫川没再甩开自己的手,楚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师尊,我们回去吧,小院里的梧桐树应该长高了不少吧?」他熟练地拉上褚漫川的手,说起了心里的家。 褚漫川心里还有些乱,闻言也没心思细想,脱口而出:「你不是有则安的记忆吗?我修剪了那棵梧桐低矮的枝桠,不然院里太暗了。」 楚崖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又是那个兰则安。 凭着一张与自己相像的脸,被师尊破格收入座下,该死! 小小花妖居然也敢肖想他楚崖的人,更该死! 再一想起兰则安趁着师尊神志不清时,与师尊的亲昵…… 楚崖心口腾地燃烧起了一把烈火,那把火烧得很旺,还越烧越旺! 「师尊!」楚崖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现在是不是兰则安的样子?」 褚漫川:「啊……是啊,怎么了?」 「我顶着他的脸?」楚崖很难想像,也难以接受。 褚漫川郑重地点了下头,并告诉他:「不光是脸,你还用着他的身体呢。」 剎那间,楚崖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是那种褚漫川从来没有见过的难看。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活过来不就行了。」褚漫川状若无意地提醒他,「反正则安的脸跟你有七成像,你多看看就习惯了。」 「这怎么能习惯呢?我怎么可能习惯呢?」楚崖心里怄得慌,声音都不自觉得重了许多,「他只是一个替身而已,早晚我得把我的样子变回去!」 「不行,现在绝对不行。」褚漫川一口否定了他,「有些事我还没弄清楚,楚崖,你对外必须还是兰则安,身份上不能露出一点马脚。」 「还有什么事啊师尊?」楚崖不满道。 他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打从心眼里就没法接受。 褚漫川侧身看他,看他一无所知的表情,缓慢开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先出去吧,师兄和胥苍辰还在入口等着我们。」 「胥苍辰?」楚崖跟着褚漫川往外走,忽而想起,「他弟弟胥苍梧不在吧?」 「呵。」褚漫川冷笑,「怎么?现在不敢见他了?以前不是好得跟一家人一样吗?」 楚崖弱弱开口:「倒也不是不敢见,就是觉得……我一个人见他,也不太好吧。」 他承认,他多少有点心虚。 褚漫川慢悠悠道:「我很好奇以前你面对胥苍梧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其实,有一点。」楚崖轻轻嘆了口气,「道理谁都懂,但有两句话也是无解。」 「什么话?」 楚崖停下脚步,话里不夹杂一丝情绪:「第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第二句,帮亲不帮理。」 褚漫川停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也没回头看他,声音被风吹向后面,裹着十足的凉意:「楚崖,你修的最好不是无情道。」 「师尊!我当然——」 「否则的话。」褚漫川幽幽瞥向他,神色平静,但身上却透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我修的绝对不是无情道,师尊你不要听信楚溟刚才说的那些话,她什么都不知道。」楚崖生怕褚漫川会误会他,或者心里留有一个疙瘩,他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解释。 上古神域的入口,楚崖一眼就看见了双手抱臂、正嬉皮笑脸打量他的胥苍辰。 第82页 脑中灵光乍现,楚崖一把抓住了褚漫川的手腕,也不管先过去打招唿了,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问出:「师尊,是不是胥苍辰跟你说了些什么?」 「则安,你回来啦!」不等褚漫川出声,胥苍辰的声音就远远传了过来。 「果然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欠揍模样。」楚崖只扫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復又望向褚漫川,「师尊,他一定在我背后说了我不少坏话吧?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最爱挑拨离间,师尊可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褚漫川不置可否地哼了声,没接他话。 「胥苍辰以前修的就是无情道,他被宗主甩了以后,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楚崖言辞犀利,一点也不客气,「师尊,我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好像是一千多年前吧,我猜出了这一点,自此以后他就对我怀恨在心了!」 仗着跟师尊关系亲近,楚崖可比兰则安幼稚多了。 这一点,褚漫川感受分外明显。 兰则安跟他说话时,不管说什么,都会先在脑中仔仔细细过一遍,斟酌再三才会给出一个可进可退的答案。 但楚崖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论说什么,纯粹就是按照自己心意来。情绪到了,添油加醋也属正常。 「好了,我知道了,你也少说两句。」褚漫川故意不给他任何反应,声音也十分平淡。 楚崖只能不情不愿地哦了声,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师尊切莫轻信小人谣言。」 「大老远我就听你说什么小人不小人的,则安,你到底在说谁啊?」胥苍辰朝他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 楚崖也不输他,当即不留情面地讥嘲道:「殿下实力倒退以后,怎么脑子也不如从前了?」 「哎呀,这不是叫习惯了嘛,则安可比你现在的嘴脸温柔多了。」胥苍辰摆摆手,又去问褚漫川,「仙尊觉得呢?是则安好还是楚崖好?」 「师尊别理他!」楚崖一点也不想从褚漫川嘴里听到跟兰则安有关的言论,哪怕褚漫川只是想想,他也在意得要命。 「既然人都齐了,那我们便回去吧。」师鹤语目光掠过楚崖,什么也没问。 楚崖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褚漫川也有心情去关心其他事了:「师兄,我来时的那条仙舟去了纵云间吗?」 当时他特意跟屠不休交待过此事,若路遇敌袭,第一时间后撤至纵云间求援。 师鹤语淡声道:「百里云起从鬼域回来了,亲自护送那条仙舟去了婆娑古境。」 「回来了?这么快?」褚漫川失声道,属实是没料到百里云起就这么直接回来了。 「他——什么人?!」师鹤语抬手一挥,激起地上一阵沙尘。 楚崖眉梢轻扬,刚来了兴趣想练练手,但还没发作就被褚漫川紧紧拽住了胳膊。 「别冲动,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兰则安,只有上仙四层的修为。」褚漫川给他暗中传音。 楚崖顿了下,从兰则安的记忆中回想片刻,怀疑道:「师尊,莫不是路上偷袭我们的鬼修?」 褚漫川朝他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霎时,数不清的摄魂骷髅出现在了周围,把他们四人围拢在了中间。 这一批摄魂骷髅尤为怪异,实力全部都在真仙境之上,玄仙境的也有不少,比之前在仙舟上遇见的那些要强多了。 褚漫川和胥苍辰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这样的想法。 如此大的手笔,可不是鬼域里的某一位鬼尊能够做到的。 「殿下,则安就拜託你照顾了。」师鹤语的声音猝然响起。 胥苍辰怔然答应:「好、当然好!」 自从褚漫川离开以后,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师鹤语都没有回过他一个字。 在胥苍辰的印象里,师鹤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无情道害人害己,修此道者,十之八九必遭反噬。 七弦琴显现在师鹤语面前,胥苍辰恍然地看着琴身上的流云纹,出神许久,直到楚崖那欠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早跟殿下说过,让殿下凡事往前看,毕竟我们宗主走得那么快,你回头是註定看不见他的。」 胥苍辰回过神,慢慢抬眼,寒声道:「你说的倒是轻巧,楚崖,难道你敢说你从来都没有修过无情道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楚崖渐渐收起了眼里的玩味,「我的道心就是褚漫川,从始至终,我楚崖的道也没变过。」 「那兰则安呢?他修的可是君子道。」胥苍辰审视着他。 他倒要看看楚崖还能狡辩出什么答案来。 「他跟我有什么关系?」面对胥苍辰,楚崖根本不掩饰自己对兰则安的敌意,「一个伪君子罢了,今日不死,早晚也得死。」 胥苍辰沉默两秒,只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都消了:「说得好!好极了楚崖!」 第43章 琴声之中,杀意尽显。 楚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褚漫川。 七百年不见,师尊的境界为何不升反降? 如今竟连金仙的实力都不能完全发挥出来。 楚崖几次想上前,但因为惦记着褚漫川和师鹤语的双重嘱咐,都忍下来了。 之前在仙舟上遇袭那件事,兰则安什么也不知道,但眼下师鹤语都亲自过来了,还有百里云起……显然不是一件小事。 第83页 这七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单单是师尊,胥苍辰怎么也会境界跌落呢? 四周不断有骷髅被消灭,又有新的骷髅补上来,一层接着一层,数量十分可观。 楚崖眼皮不时跳动,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也不知道怎么了,脑海中渐渐出现了一阵很轻很轻的风声。 他抬手揉揉眉心,想把这个诡异的想法驱逐出去,但眼睛一闭,脑子里竟无端摇曳起了一朵青金色的兰花。 楚崖勐然睁开眼,犹如当头一棒,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兰则安!」 那个花妖还活着?而且似乎……还有一丝魂魄附着在他身上! 虽然这身体是兰则安的,但楚崖用了以后,已经霸道的视为己有,而且很自然的认为,这是兰则安对他的挑衅。 他不动声色地掩下情绪,目光暗藏杀机。 得想办法把这个小花妖留下的残魂揪出来,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干净,以免留下后患。 紫意剑在战场上不停穿梭,银紫色的光芒像游龙一样掠过战场,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白色齑粉被风捲起。 楚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褚漫川的身影,这七百年来他的魂魄被望渊戟所困,意识也模煳不清,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等睡醒之后…… 事情就好像全都变了。 一片银红色的刀刃从远处飞来,隐秘到几乎趋近于无的鬼气刚一出现,楚崖就慌了心神:「师尊!」 胥苍辰在后精准地抓住他的小臂,警惕地扫了眼战场,给他传音:「楚崖!你冷静点!别暴露了自己!」 褚漫川挥剑拦下,那刀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腾地冒起了幽蓝色的鬼火。 是摄魂刀,楚崖一眼就认了出来,跟之前兰则安给师尊挡下的刀子一模一样。 有人想用金仙的魂魄炼就最高阶的摄魂骷髅王,先后两次找上师尊,这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那把摄魂刀游移在紫意剑四周,从这把刀上,褚漫川感受到了金仙高阶的鬼尊之力。 此等修为,寻遍整个鬼域也只有三个人。但那三人,却都不符合这把摄魂刀给他的感觉。 这个人就像暗处的一只眼睛,悄无声息的蛰伏着,以期找到一击必杀的时机。 找准机会,褚漫川手中长剑金光大盛,响亮的剑鸣声直冲云天,无尽杀气纵横在上古神域的入口,携着气吞山河之势,紫意剑轰的一下噼在了摄魂刀上。 这一剑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亘古至今。万千光芒之中,褚漫川迎风而立,紫色的袍角被剑风唿唿吹着,疯了般停不下来,就像楚崖此刻的心跳,难以平静。 师尊的剑,即是他最初练剑时的心之所向。 他刚刚进阶上仙时,勤于修炼,鼓足了一口气想要变得更强。愚蠢的自尊心让他变得极要面子,他喜欢听师尊夸他,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不错」都能让他欢喜许久。为此,无论师尊教他什么,他都只让师尊传授一遍,故作冷酷的保持距离,想让师尊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弟子,也是一个厉害的大人。 但渐渐的,师尊好像有些失落,似乎是想遂了他的愿,也开始主动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楚崖当时就慌了,直觉不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一次练剑时走神…… 「师、师尊,弟子没学会。」楚崖当时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怎么也不敢看褚漫川一眼。 他那副侷促的模样逗笑了褚漫川,楚崖到现在都记得,褚漫川当时的声音尤其温柔,嗓音里还带着朗润的笑:「不会的话,那为师就再教你一遍,直到你学会为止。」 也就是那时候,楚崖清醒了过来。 没必要改变,只要维持现状,他一直都是褚漫川的弟子,是褚漫川身边最亲近的人。 「弟子愚钝,只记住了前半截,未能领悟后半截剑法真意。」同一时间,兰则安声音响起的剎那,楚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用了别人的身体就是这一点不好,有的时候,分明在想自己的事,但别人的记忆就会不受控制得冒出来,没有一点徵兆,突兀的显现在脑子里。即便楚崖对这个替身的过去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还是被迫得到了兰则安的全部记忆。 「真是蠢笨!区区一个青霄剑法,师尊演示之后,居然也才学会一半。」楚崖心里十分不屑,果然只是个替身,能成为他的身体,真是这个小花妖天大的福气! 「嘶——」蓦地,楚崖身形一晃,脑海中陡然传来一阵刺痛。 这股劲儿时轻时重,像是有人在故意捉弄他,楚崖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兰则安!这个该死的替身,真是上赶着找死,太不安分了! 不远处,仙鬼之力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楚崖连忙抬眼,一下就瞧见了脸色苍白的褚漫川,他瞳孔一缩,胳膊上的力道也在这时悄然收紧。 楚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师尊的叮嘱,才把冲动压制下来。 「松开我。」他挣开了胥苍辰的桎梏,没好气道。 方才都怪兰则安突然出现,扰乱了他的思绪,让他没有注意到褚漫川。 楚崖眉间噙着一丝阴寒的杀意,漆黑的眼抬起来,只有浓烈的、让人心悸的幽冷。 胥苍辰浅浅笑着,紫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深色:「担心什么?你们宗主不是在这儿?再说你又不是真正的兰则安,还怕保护不了你师尊吗?」 第84页 楚崖冷觑着他,眼底萦绕着锋锐的寒意。 摄魂刀破碎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摄魂骷髅也停下了攻击,迅速撤离了这里。 「师尊。」楚崖担忧地瞧着褚漫川,牵住他的手腕,食中二指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腕间。 褚漫川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动作。 师鹤语收起清心琴,继续适才没说完的话题:「鬼域似乎也出了些问题,虞修重伤,百里云起带他一同来了仙域。」 「他们现在在哪儿?」褚漫川声音低哑,楚崖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没掩饰住的倦意。 「百里云起说会来这里找我们,算算时间想必也快到了。」师鹤语道。 胥苍辰沉声问道:「宗主可知除了虞修之外,鬼域可还有鬼尊遇袭?」 师鹤语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时,若有所感地看向西北方向,道:「他们来了。」 直到此刻,楚崖才轻轻松开手指,抬眸望向褚漫川。 「是——」他抿着嘴唇,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咽了下喉咙给褚漫川传音:「是因为我吗?师尊境界跌落?」 褚漫川哼了声,反问道:「倘若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云雾中,缓缓飞出一条小型仙舟,桅杆上挂着纵云间的宗旗。上了百里云起的仙舟后,几人也没急着寒暄,先各自找了间屋子打坐疗伤。 褚漫川实在太累了,松懈下来以后,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让他不堪重负,几乎是躺下的剎那间就陷入了深度沉睡。 楚崖进来的时候,褚漫川没有一点反应。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无声看着褚漫川的睡颜,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心里就觉得满足。 褚漫川眉宇轻蹙,睡得很不安稳,嘴唇微微动了动。楚崖以为他是知道自己来了,便轻声道:「师尊?」 「则……则安。」听见这声含煳到几乎听不清的呢喃,楚崖当即变了脸色。 该死! 果然该死! 区区一个替身,一个替身而已!师尊究竟在想什么! 屋里安静到了极致,褚漫川的声音在楚崖耳中放大了无数倍:「则安、兰则安。」 楚崖的手倏地攥紧,指骨嘎吱作响。 脑海中那阵被压下去的痛意再度席捲而来,以一种快速到不容忽视的速度蔓延到全身。 青金色的兰花破碎、重组,再破碎、再重组,楚崖忍着这股逐渐强烈的疼痛,眼里凶光毕露。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这个兰则安正在吸收他的仙力,重新凝聚魂魄! 他改主意了,楚崖慢慢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他绝不会让兰则安轻易死了,不然就是便宜了这个花妖。 楚崖深深看了眼褚漫川,在床边坐下,闭目打坐,开始检查这具身体。 第44章 褚漫川醒过来的时候,右手被抓得很紧很紧,他侧头去看,楚崖歪倒在他床榻边,牵着他的手也睡着了。 他想说话,但嗓子干哑得厉害,就动了动手,坦然唤醒楚崖,道:「去给我倒杯水。」 兰则安被叫醒后, 第一时间听见的就是褚漫川这声熟稔的使唤。跟对待他时完全不一样,师尊对楚崖的态度……好亲近。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端着白瓷茶盏过来,递过去时喊了声:「师尊。」 褚漫川什么也没察觉出来,接过茶盏淡淡地嗯了一声。 「师尊现在高兴吗?」兰则安没头没尾地问道。 褚漫川觉得莫名其妙:「高兴什么?」 兰则安诡异地笑了:「楚崖復活了,难道师尊不高兴吗?」 刚喝下一口水,褚漫川直接被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什、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兰则安阴恻恻地看着他,「师尊收我做弟子,就是为了楚崖吧?为了让你那个死了七百年的弟子復活。」 这……这又是个什么情况?褚漫川欲言又止。 难道楚崖的魂魄还没融合完吗?还是说融合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 看他不说话,兰则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着楚崖,师尊对着他一个小小的上仙,居然也会心虚! 「呵,太可笑了。」兰则安嗓音透着浓浓的自嘲之意,「师尊一定觉得以前的我很愚蠢吧?」 褚漫川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则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尊还在骗我!从始至终,师尊都在骗我!」兰则安音量陡然拔高,哀戚地看着褚漫川,宛若被玩弄了感情的小可怜一样。 偷摸瞥过他微红的眼眶,褚漫川觉得荒谬的同时,竟感到了一种隐秘的快意。 反正楚崖的实力都恢復了,魂魄凝聚也只是早晚问题,这么想着,褚漫川耸耸肩,若无其事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果然。」兰则安嗓音轻颤,「我就知道师尊会这样想,其实师尊一直都把我当成楚崖的替身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褚漫川也就彻底淡定下来,继续用这种浑不在意的语气说:「既然知道自己是一个替身,那就应该有替身的样子。」 「替身的样子?什么样子?这样吗?」兰则安被愤怒沖昏了头脑,倾身向前,直接吻上了褚漫川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浓浓的醋意,兰则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只是不想再听见褚漫川跟他说这么无情的话。他含住褚漫川的嘴唇,吻得疯狂粗鲁,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一路攻城略地吻到了最深处。 第85页 褚漫川后背紧靠床头,唿吸急促,喘息声时断时续。他屈指按在兰则安肩头,没有一点力气,只是虚虚搭在他的肩上,像是承受,也像是无声顺从。 兰则安抬手按住褚漫川的腰身,等了会儿见褚漫川没有反抗的意思,右手开始慢慢摩挲起褚漫川的后背。 「唔……」褚漫川轻微扭动了下,但下一秒却被抱得更紧,两人隔着单薄的布料,上身紧紧贴在一起。 褚漫川推推兰则安肩膀,示意他松开,再吻下去怕是要出事。 可兰则安却无动于衷,察觉到褚漫川有抗拒的意思,反而加重了力道,带着不满和委屈,继续纠缠着褚漫川不放。 「你……」惦记着正事,褚漫川用力推开他,看着兰则安皱起眉头不情不愿的模样,冷嗤出声,「你发什么疯?」 兰则安紧紧盯着他,逼问道:「师尊方才心里想的是谁?」 褚漫川挑了下眉,指尖轻轻擦着微肿的唇瓣,闻言略带挑衅地看着他,道:「在想楚崖。」 兰则安瞳孔一闪,讽刺地问他:「那师尊觉得是我的技术好?还是楚崖的技术好?」 褚漫川眼睫低垂,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这个问题,等楚崖清醒以后再说。」 「若是师尊觉得我不如他,那师尊可以亲自来教我。」兰则安俯身上前,怒视着褚漫川。 褚漫川也没退让,抬手点了点他的嘴唇,眼神带着暗示:「以后再说吧。」 兰则安目光一深,眸子里带着明晃晃的恶意:「所以,师尊是想跟我偷情吗?在师兄眼皮子底下?」 「干嘛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褚漫川笑得恶劣,「你以为你是谁?在我眼里,只有一个楚崖。」 兰则安的心抽抽地疼。 「师尊对楚崖还真是……一往情深。」他嘲弄地说着。 褚漫川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没回答这个问题,省得以后楚崖想起来嘚瑟。 心里想着去看看虞修,见兰则安也跟上来了,他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说:「一会儿端着点,装作楚崖的样子,听见没?」 兰则安觉得好笑:「这是我的身体,凭什么让我装成别人的样子?」 褚漫川没当回事,只好奇问道:「对了,你有楚崖的记忆吗?」 「我怎么可能会有他的记忆?」兰则安气焰十分嚣张,「师尊莫不是忘了,我修的是君子道,跟那种心安理得霸占别人身体的小偷可不一样。」 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是要把这些话放在明面上,说给褚漫川听。 「君子道?你确定你方才的所作所为称得上君子?」褚漫川玩味一笑,「兰则安,你好意思说,为师都不好意思听。」 「我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兰则安豁出去了,双手紧握,「不大了就是一死,可师尊敢杀我吗?」 褚漫川皱眉,反驳他:「什么杀不杀的,你是我弟子,说这话也不嫌晦气。」 「师尊真的把我当弟子吗?」兰则安眼睫连连颤了好几下,眼底湿润,依稀可见泪光。 褚漫川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记忆中楚崖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兰则安…… 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反思了一小会儿,褚漫川张嘴就说:「当然,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弟子。」 「那楚崖呢?」兰则安听了心里好受了一点点。 褚漫川理所当然道:「他自然和你一样,也是我弟子。」 「师尊真是博爱。」兰则安讥笑。 「行了,你要是想跟我过来,就装成楚崖的样子。」褚漫川自觉解释不清这个话题,干脆翻篇不谈。 兰则安在原地站了两秒,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虞修房里,百里云起也在。 褚漫川到的时候,百里云起正在给虞修餵药。 药汤的味道过于霸道,褚漫川闻见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紫血草?谁把你伤成这样了?」 作为生死人肉白骨的顶级药材,紫血草用在虞修这个金仙三层的鬼尊身上,可想而知他的伤势会有多重。 虞修本来就白,此时卧在床上,那张脸更是跟雪一样不见一丝血色。 可他的声音却不显颓意,甚至还透出一种褚漫川很久没有见过的精气神:「我也不知道是谁,露面的只有五个金仙境的摄魂骷髅,其中有三个都是金仙六层。」 「又是摄魂骷髅?这些骷髅身上有什么发现吗?」褚漫川沉声道。 虞修摇摇头,非常淡定地说:「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那些骷髅,金仙境的鬼修都能炼制。可数量这么多、且品阶如此之高,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褚漫川陷入沉思,半晌问道:「除了你之外,鬼域可还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虞修只能猜测,「难道是冲着你和我来的?」 「不是你们。」百里云起放下药碗,看向站在门口的兰则安,「我倒是觉得跟这傢伙脱不了干系。不过话说回来,楚崖,你一直杵在那儿干嘛,看门呢?」 又是楚崖!烦死了! 兰则安不想再憋着忍着了,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一个字也不说。 「搞什么?谁招他了?」百里云起不解道。 褚漫川微阖双目,不忍直视。 第86页 虞修盯着他打量片刻,很快道出原因:「他的魂魄不稳。」 「所以他现在是?」百里云起看向褚漫川,后者对他微点了下头,肯定了他的怀疑。 所以现在还是兰则安。 百里云起低低嘆了口气,这也太糟心了! 这也是褚漫川来找虞修的第二个目的:「可有什么办法解决?」 虞修先问他:「楚崖进阶金仙了吗?」 褚漫川果断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復。」虞修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褚漫川困惑道:「那大概需要多久?」 「这个得看他自己了,他要是意愿强烈就会很快,但若是魂魄间互相排斥,多久都有可能。」虞修不疾不徐道。 「这样啊,那还真是麻烦了。」 「早晚的事,你不用为此事忧心。」虞修担心的却是另一个人,「师鹤语可知道他魂魄不稳?」 褚漫川摇头笑了下,道:「大抵是我之前想得太极端了,师兄也是担心我太过冲动。他也怀疑黎修凡,却没有证据,所以对我去鬼域一事,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不,你还是要留个心眼,我总觉得师鹤语心思深。他想了什么、做了什么,知道些什么,根本没有人能看出来。」虞修却有不同看法,「以防万一,你暂时不要让师鹤语知道楚崖魂魄不稳这件事。」 褚漫川缓缓答应下来:「好。」 「我去鬼域见过了沈煞,得知幽冥珠现在不在他身上,他送给别人了。」百里云起说得含煳,但褚漫川和虞修心里都清楚,这个『别人』,指的当然只有他的儿子沈知节。 「此行我先把虞修送回来,再去妖域寻那九尾狐一族。眼下时局纷乱,只能拜託仙尊照顾了。」百里云起礼貌道。 虞修轻笑出声,笑着移开眼,没反驳他的话。 不管多久没见,百里云起总是如此。 暗戳戳的宣示主权,最后再多此一举的客气两句,不过这样也好,褚漫川心道,总比越来越霸道的某人要乖巧多了。 「胥苍辰来了。」他刚想到楚崖,门口的兰则安就猝然开口。 「好巧啊,大家都在呢。」门没关,胥苍辰象徵性地敲了两下敞开的门,一脚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刚走了两步,他转过身,像是刚想到门口站岗的兰则安,笑得跟个狐狸一样不怀好意:「楚崖,你站那儿干什么?进来说话啊。」 他这轻飘飘的语气,倒比百里云起这个真正的主人还要像主人。 兰则安本来就不想跟他废话,如今既然他都叫自己楚崖了,那身为『楚崖』的他,自然就可以想干嘛干嘛。 譬如不搭理他,那也是楚崖不搭理他,跟他兰则安可没关系。 这样想着,兰则安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心无旁骛的继续发呆。 褚漫川多少猜到了些他心里的别扭,觉得好气又好笑,眼中笑意也透出几分无奈。 不过胥苍辰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有要事商议,褚漫川接过话茬,道:「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我看百里兄归期比我想像中要早,想来是还没去妖域吧?」胥苍辰也没卖关子,直奔主题,「我与九尾狐一族的族长颇有些交情,如今楚兄之事既已了,我便与百里兄一同前去如何?」 百里云起抬眼看着他,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可眸光却不带一丝温度:「殿下若是愿意出手相助,那自然是极好的。」 「百里兄客气了,出门在外,哪儿有什么殿下?胥某也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好查清楚此事,以免多生事端。」胥苍辰镇定自若,面容异常平静,「以我们一路上碰见的摄魂骷髅来看,那幕后主谋多半是一个实力高深的鬼修。如果说归海神珠能够最大程度限制他的实力,那鬼域的幽冥珠就能让他的实力再上一个台阶,助长那些骷髅士兵的力量。」 「所以殿下此番前来……」 胥苍辰的那双紫眸静到了极点,不见丝毫波澜:「胥某只是想提醒百里兄,兹事体大,烦请转告赤火鬼尊,让他多加小心。」 鬼域,赤火鬼尊,幽冥珠; 妖域,九尾狐一族,龙珠。 听了半天,兰则安仍是一知半解,只大约知道幕后黑手图谋甚广,似乎还牵扯到上古神域,跟楚崖七百年前陨落一事离不了关系。 兰则安心里有点闷,索性出来吹吹风透透气。 甲板上的风很大,褚漫川站在他之前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直白不收敛。 兰则安自然注意到了身后的视线,但他没有回头。 回头了说什么呢?反正总也离不开楚崖,可他偏偏最不愿意说起楚崖,尤其还是与师尊说起这个人。 那日在上古神域,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魂飞魄散,除了这具身体外,什么也不剩下。 可是他没有!他拼死反抗!坚强的活下来了! 即使因为楚崖的夺舍魂魄不全,但他们帝兰一族仍旧能够凝聚出完好的元神,仍旧可以夺得这具身体的使用权! 来而不往,非礼也。 楚崖不仁在前,那就不要怪他兰则安不义。 这具身体到底是他渡劫之后化形而成,真身与魂魄的联繫尚在,且明显是要强于楚崖的魂魄与身体的联繫。 第87页 他兰则安的实力确实是弱,可现在附着在他身上的楚崖可是金仙修为,如果能够吞噬掉他的魂魄,那自己的实力…… 兰则安低头看着自己掌心。 很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进阶金仙。 「楚崖,等着吧。」 第45章 百里云起和胥苍辰走了以后,这条挂着纵云间宗旗的仙舟上就只剩下了楚崖、褚漫川、师鹤语和虞修四人。 穿过纵云间的界域,正值黄昏之时。 云朵被晚霞染成了绚丽的粉紫色,褚漫川背靠栏杆,虽是在与身边的虞修说话,但目光却时不时瞥向兰则安所在的房间。 虞修自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不住打趣道:「至于吗?人还能从你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我当然不是担心这个。」褚漫川慢慢唿了口气,「他从昨天这个时候睡到现在,我叫了两遍都没叫醒,我怕他——」 「哎呦,我的仙尊哎,他都是个金仙了,能怎么样嘛。」虞修也知道他的顾虑,「放心好了,魂魄融合的过程需要在沉睡中进行,他睡得久是好事。」 褚漫川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轻嘆道:「但愿如此。」 这一路上,兰则安看他跟看负心汉没什么两样,虽说最开始确实是有点好玩,但时间久了,他是真的有理也成没理了。 「对了,别光说我了,这次你来万世仙宗就多待些日子吧,反正我的藏月山也只有我和楚崖。」褚漫川顿了下,还是问了出来,「百里云起他怎么说?」 虞修弯唇一笑,眼底像是盛满星子的银河,道:「他?他托我请求仙尊收留。」 「多一个人倒是无所谓。」褚漫川想问的是:「只是,纵云间呢?」 虞修温柔笑开:「这次归海神珠失窃,你猜纵云间为何不派金仙阶长老出来?」 「难道百里云起成功了?」褚漫川略有些失声。 虞修轻轻嗯了一声。 「纵海阵,流云符……相传纵云间的开宗之祖就以这一阵一符开创了仙域法修的第一宗门,此一阵一符汇聚天地间元素之力,乃纵云间失传多年的秘术,百里云起居然只凭藉留存的残卷就将此法复制了出来。」褚漫川恍然大悟,「难怪纵云间肯放人出来,只怕就连百里宗主都没想过百里云起真的能成功吧?」 虞修神色也有些恍惚:「别说百里宗主,漫川,其实我也没有想过……我和他还会有再相见的这一天。」 褚漫川听了微微蹙眉,道:「瞎说什么呢?虞修,鬼域和仙域其实也就只隔着一个传送阵而已。」 「是啊,只是一个传送阵,可我却等了两个七百年。」虞修声音几近于无。 褚漫川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他与虞修自上仙时结识,两人皆是剑修,只是后来虞修进阶金仙之时才转修鬼道,自此长留鬼域。 甲板上的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隐秘的仙力波动自兰则安的房间激盪开,褚漫川唿吸一顿,也顾不上那些往事了,抬脚就向兰则安房间走去,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他。」 虞修没说话,细细感受了片刻这股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能量波动,半晌疑惑出声:「奇怪?我瞧着怎么好像不太对啊?」 不过眨眼功夫,褚漫川一把推开了房间门,看见地上的兰则安时,心脏蓦地出现了一阵尖锐的慌乱。兰则安摔倒在床边,脑袋低垂,看着像是昏过去了一样。 他快步上前,行走间脑子里嗡嗡作响,直到蹲在兰则安身边时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则安?则安?」 但兰则安的眼睛却是睁着的,闻声抬眼望向他,眸中冷意尽显:「你叫我什么?」 褚漫川怔了下,勐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见他愣愣看着自己、一副说不出话的惊诧模样,楚崖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声音里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师尊方才可是在叫我?」 褚漫川这才回过神来,眨了下眼,改口道:「楚崖?」 「知道了那个花妖没死,就不担心我了?」楚崖声线阴冷低沉,声音里的怒气显而易见,「师尊这些天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胡说八道什么呢。」褚漫川横了他一眼,不想再折腾了,「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想清楚那个『花妖』是怎么回事吗?」 「就是因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才没有胡说!」楚崖咬字极重。 「好吧,我明白了。」褚漫川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说你知道,可是楚崖,你确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个兰则安,难道不是师尊找来的替身吗?」楚崖理所当然地回答,「一来是为了解闷,二来也是为了让他做我的身体。」 褚漫川无奈地摇摇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想过让他来做你的身体,是你自己选择了这具身体而已,其实他——」 「你承认了!师尊你终于承认了!」楚崖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一样,音量都高了起来,「你是不是捨不得这个替身了?你开始心疼他了对不对?」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暴虐,声音里满是愠怒。 褚漫川抬眸稍稍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是啊,我确实心疼他,不过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一个替身了?」 楚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瞳孔颤动,心脏升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师尊变了,变心了,移情别恋了,喜欢上别人了。 第88页 对上那双受伤的眸子,褚漫川无可奈何道:「笨死了,还没想明白呢?他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楚崖冷笑一声,道:「师尊,我是离开了你七百年,但这不代表我成了个傻子。」 「我骗你做什么?」褚漫川皱眉,「他是缺少了一魂一魄的你,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快融合他的身体吗?」 「他的本体是帝兰,本就适合作为容纳魂魄的容器,师尊怎么会觉得他是我呢?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从七百年前就被困在了上古神域,魂魄受损严重,直到金仙境界稳固,楚溟寻来,我才能离开上古神域。」 楚崖说得十分果断,全程没有一点犹豫停顿。褚漫川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说:「这一点,我也还没想清楚是因为什么,总之兰则安确实是你,我在见他的第一眼,养魂玉就有反应。事实上,你只有一魂一魄在望渊戟中,只是记忆出现了紊乱。」 「师尊。」楚崖像生根似的扎在原地,后背僵直,失望地看着他,「你是真把我当成傻子了,这些话你可曾对兰则安说过?」 「还没来得及说。」褚漫川如实道。 「那你说给那个蠢货听吧,保不准他会信。」楚崖讥讽出声。 褚漫川:「……」 两人间的气氛逐渐降至冰点,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分外缓慢,楚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甚至罕见的出现了狠厉的神色:「兰则安在亲吻师尊时,师尊也是这样想的吗?」 褚漫川觉得头疼:「你看见了?」 「当然,我记得我先前同师尊讲过,我有兰则安的记忆。」楚崖笃定开口,「不管是他以前的记忆,还是这两天的记忆,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 褚漫川想不通的是:「那这两天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具身体毕竟是他的,他还有一丝残缺的魂魄存在这世间,只是我之前也被他瞒过去了。」说着说着,楚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个小小的上仙还挺狡猾,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连他也没能及时发现。 什么残缺的魂魄,褚漫川心道,这是你还没完全融合的魂魄吧? 于是他就这样问了出来:「敢情你自己就没发现自己魂魄不全吗?」 「师尊,倘若我魂魄不全,我是不能进阶金仙的,况且我也能清楚的感觉到望渊戟与我魂魄的百分百融合。」 「所以你就咬定兰则安不是你了?所以你觉得我是在说谎?」褚漫川认真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都充满了一种焦灼之感。 良久,楚崖否认道:「师尊,你是被他骗了。」 褚漫川忍不住讥嘲道:「你以为我是你?越活越回去!」 「师尊,我们不说他了,我们——」 「不说他,那你就是认定我被骗了呗?」褚漫川真是太了解他了,「我说你就不能动动脑筋好好想一想吗?我为什么要收他做弟子?我为什么要带他去婆娑古境?」 楚崖没说话,仍旧沉默。 褚漫川绷着的弦彻底断了,这么多年的愤怒、恼恨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爱与恨杂糅在一起,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重。平日里压抑着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哪怕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口子,这些情绪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七百年前你是什么时候走的,我还没跟你清算呢?结果现在你反而倒打一耙,反过来指责起我来了?」褚漫川越说越恼,周身气场也阴郁起来,「你当我跟你一样没脑子吗?养个跟你长得相似的替身还情根深种?」 「师尊……」楚崖嗓音喑哑,「我、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七百年里发生的事,所有的事我都没有资格品评。」楚崖专注地看着褚漫川,神情郑重,「不管师尊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无话可说。师尊想怎么惩罚我,我也都认。可是师尊,兰则安真的不是弟子!他不是我!他跟我没有任何干系!」 褚漫川心脏刚显出的那点微小的柔软像火星一样啪的一下熄灭,连一丝丝余烬都没有剩下。 算了,跟一个煳涂鬼计较也没意思,越算越煳涂。 若不是为了趁早揪出那只幕后黑手,褚漫川也可以徐徐图之,可时间不等人,谁也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楚崖,虞修也在这里,你魂魄究竟如何,这条仙舟上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褚漫川正色道。 师尊还是不信自己,还是认为那个花妖就是自己。 楚崖握紧了手,力道一点点加重,直到双手指尖泛白,都压不下心底翻涌的苦涩滋味。 他眼神透露出明晃晃、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失落,很轻很轻地说:「我听师尊安排。」 「你还是不信我。」褚漫川微微眯眼,「楚崖,你觉得虞修不会说实话?」 「不是,他自然会跟师尊说实话。」楚崖言下之意,无非还是不相信褚漫川的说辞。 蠢货!这个蠢货!脑子真是生锈了!真真正正坏掉了! 褚漫川怒极甩袖,转身就要走。 楚崖慌忙拽住他的袖子,不安地叫他:「师尊,你别走。 「再不走我就被你气死了。」褚漫川没好气地冷哼。 「我不说话了。」楚崖垂下眼睫,话说完真的就不吭声了。 第89页 褚漫川朝他伸出手,下巴微抬:「手拿过来。」 楚崖乖乖把手递过去,顺从地低下头,依然一个字也不说。 褚漫川也没再说话,探入一缕神识,锁定了楚崖的元神。 跟兰则安一样,楚崖的元神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不再是以前的兰花模样,而是变成了他这个人。这就说明他的魂魄是完整的,实力也是真的恢復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褚漫川继续锁定他的魂魄。 这个过程比之前锁定兰则安魂魄要快多了,楚崖非常配合他,不仅没有一丝丝的抗拒,甚至还用神识牵引他。 褚漫川俯身凝望着楚崖,因着姿势,两人距离贴得很近,稍微动上一动,鼻尖就抵在了一起。 楚崖不由自主地屏息,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指尖不自在地蜷了蜷。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自己的心跳,还有对面褚漫川轻微的唿吸声。 自从遇见师尊以后,在上古神域度过的七百年似乎就成了很遥远的记忆。 上古神域处处充斥着烈火、雷电还有风暴,望渊戟煞气又重,楚崖的魂魄无时无刻不在承受这种极端力量的侵蚀。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他甚至都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日日被火烧、被雷击,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这期间,他忘了好多人好多事,但是唯独没有忘记褚漫川。 从来都没有忘记,哪怕一刻。 师尊是他坚持下来的道心,也是他进阶金仙的根结。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师尊啊…… 楚崖抿了下唇,终归是没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心,往前吻上了褚漫川。 他的动作很温柔,是褚漫川没有感受过的克制内敛。 嘴唇上的触感很轻柔、却也很清晰,这一个亲吻没有情欲的味道,满是缱绻的温情。 周遭变得更安静了,褚漫川凝视着这双近在咫尺的黑眸,不知怎的,竟有些失神。 楚崖含住褚漫川的两片唇瓣,时轻时重地吸吮着,没有深入,似乎只是想要单纯和褚漫川亲昵一番。 「咚咚咚——」 褚漫川分不出是谁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像是马上就要藏不住心事了般,那些强烈的情感叫嚣着冲出体外。 「师尊,你信我,信我好不好?」楚崖轻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像是裹了蜜的糖,甜滋滋的。 褚漫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眼中情愫。楚崖什么也没想,就小幅度地晃着脑袋,一个劲地叫着:「师尊,师尊,师尊。」 这傢伙……也没完全傻嘛。 褚漫川微侧过头,嘴唇还在发麻。 「行了,不许再说这个话题了,我们都不再提那个名字了。」褚漫川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楚崖眸子一亮,扬声道:「谨遵师命!」 褚漫川用手推开他,慢慢背过身去。 真是要命了! 简直是鬼迷心窍! 这傢伙能一直清醒着还好,万一什么时候再切换成兰则安…… 难道同一个人,他还得再哄一次? 「师尊,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万世仙宗啊?我想回家了。」 「最多三天。」褚漫川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也开始期待回到被楚崖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第46章 「楚崖,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离万世仙宗只剩下一天路程,褚漫川放心不下,特意来叮嘱他。 楚崖没骨头似的倚靠着他,懒洋洋道:「什么事啊师尊。」 「这次你回去以后,面对任何人,都不许暴露你就是楚崖。」褚漫川细细交代着,「不管是过去那些你交好的人,还是你现在这具身体交好的人,你都要多留个心眼,知道吗?」 楚崖哼唧了声,不爽却还是答应下来:「我晓得的,放心吧,师尊。」 「你正经点,我在跟你说正事呢。」褚漫川拍了下他手背。 「我都听着呢,我的好师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相信你弟子好吗?」楚崖反握住他的手,捏紧又松开,反覆把玩着褚漫川的手指。 褚漫川挣了下没挣脱开,就随他去了:「你这样子就很难让我相信啊。」 「什么叫这样子?」楚崖坐起身,勐地使劲,把褚漫川一整个搂在怀里,歪过头亲了下他脸颊,贴在他耳边低语,「师尊,你这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嘛。」 褚漫川意味不明地呵了下,心中暗念,就你现在这时而清醒时而煳涂,时而楚崖时而兰则安的样子,他是有多缺心眼才会相信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褚漫川也是突然间想起来,「你是怎么发现胥苍辰曾经修过无情道的?还有他说他现在修的不是无情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当初是在歷练时遇见他的,因着楚溟在还没渡劫成为上仙前就决定要修无情道,所以我对此道也算颇有了解。」楚崖说起这事也有些唏嘘,「无情道一旦真的动情,便是前功尽弃。当年胥苍辰是用了一种特殊的秘术,用天狱镜维繫魂魄稳定,以自戕彻底终止了无情道。」 褚漫川听了以后神色不明,许久才说话:「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啊。」真的是过去很多年了,楚崖回忆了好一阵子才确定,「那时候我还是只是真仙四层,胥苍辰是真仙九层。」 第90页 见褚漫川不搭话了,楚崖按了按他的手心,发自内心的想知道:「师尊,你觉得,宗主他会答应……」 「不会。」褚漫川断定,「胥苍辰死了都不一定会答应。」 「哎,无情道真是害人害己啊。」说起旧人旧事,楚崖很是感慨。 可褚漫川现在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若是无情道可以终止,那楚崖会不会也是这样做的呢? 兰则安初入藏月山时修的是君子道,动情了以后没多久就被楚崖融合了魂魄。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上古神域那仅剩的一魂一魄也成功融合瞭望渊戟…… 这算什么回事?这傢伙真的不是修无情道吗?褚漫川头疼得厉害,钻进了死胡同怎么也想不明白。 还有,前不久楚崖境界恢復的时候,他妹妹楚溟无情道又正好大成。 褚漫川垂眸盯着楚崖看了会儿,这厮倒是惬意得很,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脑子里空空如也,就知道抓着他的手玩个不停。莫名的,他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推开楚崖没好气地说着:「起开。」 「师尊?」楚崖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撒娇一样叫着褚漫川,像条癞皮狗一样黏上去,虚虚环着他的腰身,在他耳边低喃着,「怎么了师尊?」 「我懒得跟你说,说了你也不知道。」褚漫川的语气还是很不爽,但到底是没有再推开楚崖了。 楚崖把头埋在他颈窝,轻轻蹭着,顺从地答应道:「师尊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说我都听着。反正我不会再离开师尊了,一直都会在师尊左右,师尊回个头就能看见我。」 「油嘴滑舌。」褚漫川虽然面上还绷着,但也不得不承认,心里的那口气确实被楚崖给抚平了。 这傢伙尽会说些漂亮话。 褚漫川默默想着:反正现在也不能确定,这傢伙究竟是不是跟他妹妹一样修无情道。 若是真的,他可不会像胥苍梧一样好说话; 但若不是,那最好,两人都能相安无事。 「分明都是肺腑之言。」楚崖收紧手臂力量,重新把褚漫川拥在怀里。 褚漫川后背紧贴着楚崖的胸膛,身前垂下了一绺楚崖的髮丝,他用手指勾住缠了几圈,慢慢又松开,再缠绕……反覆几次,身后的楚崖都安静看着。 「师尊,跟我讲讲这七百年里发生的事吧。」 褚漫川顿了下,问他:「你想听什么?」 楚崖专注看着他,道:「跟你有关的任何事,我都想知道。」 「我?我什么也没做,就去了趟鬼域而已。」 褚漫川明显不想多说,楚崖见状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师尊,那个鬼修,就是炼造出许多摄魂骷髅的人,到底是什么来歷?」 「这一点,我们也还在查。」褚漫川眼中只剩一抹浓重的思虑之色,「我怀疑,他跟七百年前上古神域的禁制无故开启有关。」 「七百年前,黎修凡怎么说?」 「跟你说的一样,当时师兄也查看过他的记忆,没找到禁制松动的原因。」 楚崖眸光沉沉,眼底的探究之意逐渐增加:「师尊,照你说,虞修这次受伤是因为什么?」 「鬼域的九位鬼尊里,属虞修住所最为偏僻,也属他最是独来独往。」褚漫川最后补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虞修的实力是最合适的那个,修为刚刚好。」 「你是说……那个人想用鬼尊炼就摄魂骷髅?竟有这么邪门的鬼修?!」楚崖震惊道。 「恐怕那个『他』不只是一个人。」褚漫川缓慢点头,语调略显沉重,「此番回去之后,你要切记,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要动用望渊戟。」 「好,我都记下了。」楚崖侧首,嘴唇蓦地擦过褚漫川脖颈。虽是无意间的动作,但他察觉到褚漫川僵硬了片刻,纵然只是很短很短的一小会儿,但楚崖还是不免起了点微妙的坏心。 他垂眸盯住褚漫川脖颈上突起的喉结,冷不丁一口咬了上去,稍微带了点力气,不算重,但却让褚漫川唿吸一滞,嵴背中央好似划过了一道细微的电流,带起一阵诡异而陌生的酥麻感。 「楚、楚崖。」褚漫川瞳孔微动,胸膛起伏不定。楚崖愈发粗重的唿吸声不断刺激着他的心脏,他想躲开,却被楚崖死死按着后腰,一动不能动。 腰身后的手掌在他腰间不停摩挲,腰带被一根手指挑起,褚漫川眼睫颤了颤,果然下一秒,腰带就被楚崖轻松解开。 心里咯噔一下,褚漫川脑子里一团乱麻,潜意识觉得这样不好,马上就到宗门了,仙舟上还有他的师兄、好友。 「别,不、不能在这里,楚崖。」他轻轻推了推楚崖,本来以为还要被磨上一阵,但出乎意料的是,楚崖真的就规规矩矩停下了动作。 非常听话,也让褚漫川非常……不习惯。 褚漫川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很复杂的情绪,说不太清楚,也很难理顺。明明楚崖按他说的做了,但他却又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楚崖莫名其妙,怎么说变就变,跟从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楚崖松开了抱着褚漫川的胳膊,和他略略拉开了些距离。 沉浸在那种奇怪感觉里的褚漫川根本没有注意到,楚崖那凉透了的目光。 像是腊月天凝固的寒冰,冷硬冷硬的,不带一丝温度。 第91页 兰则安!该死!那个该死的花妖!该死的替身! 楚崖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也不愿在褚漫川面前表现出分毫。 方才两人耳鬓厮磨时,楚崖的手刚搭在褚漫川腰间,他脑子里凭空闪过了一句话。 何为君子? 君子如珩,怀瑾握瑜。 这句平日里听起来轻飘飘的话像一盆冷水迎面泼了过来,把楚崖刚刚酝酿出的旖旎心思浇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一点暧昧的火星子都没有了。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朵青金色的兰花虚影,不过眨眼间就消失不见。眼下楚崖迫切的想把兰则安这个小妖大卸八块,要不是因为还要用到这具身体……等等!这具身体! 楚崖当场愣住,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这是怎么回事?亲吻的时候怎么忘记了? 这具身体压根就不是他楚崖的!是那个该死的兰则安的! 「楚崖?楚崖?」 「啊?师尊!」楚崖猝然惊醒。 褚漫川狐疑地看着他,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吗?我都叫你好几遍了。」 楚崖眼神发黯,不愿与师尊提起兰则安,却又不得不又一次说起他:「师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褚漫川挑了下眉,好奇道。 眼前这傢伙阴晴不定的,不问清楚的话,是决计不能答应下来的。 楚崖心里忐忑,不自觉地握紧了右手,强迫自己尽量冷静地说着:「师尊,若是接下来……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跟你说话时不再是我了,变成兰则安了,你千万不要上当,被他骗了。」 褚漫川沉默片刻,真的很不想说起这个话题,却又不能不接他的话:「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说不太清楚,直觉吧。这具身体毕竟还是他的,人与妖又是不同的种族,我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楚崖声线微低,像是在压抑着某种不能表露出来的情绪。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其实想要掌控这具身体的最简单方式,就是找出兰则安隐藏起来的魂魄,彻底了结这具身体的原有灵魂。 第47章 楚崖站在仙舟外的甲板上,遥遥看向万世仙宗。 回到熟悉的地方,寻常的风都变得亲切起来。 这些天他一直注意着,没让兰则安有钻空子的机会。 但很奇怪,他竟然找不出这朵兰花的魂魄。 不该如此啊,楚崖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兰则安的魂魄应该还在这具身体里。 残魂离开身体之后,除了养魂玉外,是没有去处的。 师尊……师尊他应该是没有为兰则安准备养魂玉的! 毕竟这个小花妖是没有资格与自己相提并论的,能拜在师尊座下,都是他偌大的福气了。 临近子时,楚崖四人回到万世仙宗,除了守门弟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藏月山山顶。 褚漫川在给虞修安排住处,而楚崖第一时间就去了书房,径直走到兰则安放无名书的书柜旁,一把拉开格子抽屉,把书拿了出来。 他本来想把书直接撕了,再把碎片扬了,但想想兰则安看过自己的书,他也理应看回去! 正所谓「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即便他对君子道嗤之以鼻,但面对兰则安那个花妖,他也不能失了礼数! 略微思索片刻后,楚崖坦然翻开兰则安的无名书,一目十行看完了这本书。 「可笑至极!痴心妄想!胆小如鼠!扭扭捏捏!」他恨恨地开始撕书,一边撕一边骂。 刺啦刺啦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成功让过来找他的褚漫川停下了脚步:「楚崖?你在干嘛?」 「啊?」楚崖愣愣地抬头,目光略显茫然。 褚漫川盯着看了两秒,认出了这是兰则安的字迹,难以置信道:「你居然还跟一件死物过不去?」 「我——」楚崖可不想破坏自己在褚漫川心里的印象,赶忙否认,「我不是!我有兰则安的记忆!他本来就想把这玩意儿撕了!」 「这玩意儿?」褚漫川勾了下唇角,玩味地看向楚崖。 四目相对,楚崖眼睛无意识地眨了下,目光右斜了一剎,才微抬着下巴与褚漫川对视。 看着他那双肯定倔强的眼睛,褚漫川不禁心想,你说得还能再假点吗? 最后到底还是心虚的楚崖率先败下阵来,主动开口:「师尊,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说话间,他悄悄收起书页的碎片,把它们重新收在了格子抽屉中。 褚漫川也不想再跟他起无谓的争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件事,道:「我只是见你刚回来就直奔书房,还以为你是要查什么东西,就过来看看。」 「咳!师尊,你不歇息吗?」说到这个话题,楚崖就来了劲儿,「我伺候你入睡吧!」 褚漫川嗤笑了下,漫不经心道:「少来,我过来找你还想跟你说,今晚你就在书房打坐吧,虞修还需要养伤,我把那间客房腾出来给他了。」 「那是应该的,来者是客嘛!」楚崖凑到褚漫川身边,不死心地问道,「但他睡客房不妨碍我睡——」 「你想的还挺美。」褚漫川一点也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幻想。 「师尊,我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你真的忍心让我一个人睡在这间除了书就是桌子的房间吗?」楚崖依然还在挣扎,「而且我夜观天象,今夜会下大雨,我给师尊暖暖床吧。」 第92页 「不需要,你死了这份心吧。」褚漫川拒绝得很干脆,「不单单是今天,今天以后的每一天,你都不能进我的房间。上我的床,更是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楚崖不明白,师尊不是不生他气了吗? 「原因嘛,需要你自己想。」褚漫川悠悠然道。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压根没有要给楚崖解惑的意思,徒留楚崖一个人在原地失落。 不过楚崖也只是郁闷了一小会儿,想起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不是他的,心里就舒服多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跟师尊亲昵了,他得想办法给自己准备一具全新的、干净的身体! 新的身体要想跟魂魄融合……目前来看,帝兰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其一,从上古神域到万世仙宗的这一路上,他没有过任何不适的感觉,身体与魂魄的融合程度很高; 其二,花草精灵最适合修仙,度过雷劫之后身体也不会有什么杂质。 总而言之,换身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得尽快着手安排,楚崖在心里细细琢磨了这件事,马上就有了思量。 能够诞生出帝兰,整个仙域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寻个时间去一趟最近的莲雾雨林便是。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这次胥苍辰和百里云起一同回来了,他也可以问问当年这个人是怎么寻得的新身体。 …… 夜里的这场大雨接连下了四天,雨停的时候,楚崖心心念念的这两人终于从妖域回来了。 归期比想像中早多了,楚崖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你们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崖,你这话问的……很难不让我觉得你脑子出问题了。」百里云起怀疑地看着他。 楚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啊,他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百里云起精通阵法符咒,空间传送阵法自然也不在话下。另外,他以前也是见识过的啊,又不是一无所知。 这一定是因为兰则安!因为这具身体是兰则安的!他严重受到了兰则安的影响! 楚崖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也不尴尬了,淡定道:「我现在是兰则安。」 刚走过来的褚漫川差点没绷住,直接笑出声来。 真行,这个时候倒是想起这个名字了。 楚崖瞥见褚漫川时,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注视,视线到处乱飞,就是不敢去看他。 坦白说,他现在都觉得自己脑子像是出问题了一样,先是问出那么蠢笨的问题,后又被师尊抓住了自己的把柄……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这委实是有点难堪啊,丢人丢大发了。 褚漫川给楚崖解了围,问道:「如何?龙珠还在吗?」 「我们去晚了一步,九尾狐一族的族长遇袭,族人赶到后人已经不见了。」胥苍辰眼底划过一丝狠厉,「除此之外,回来的路上,我们还遇见了三拨摄魂骷髅,无一例外都是金仙境。」 褚漫川目光暗沉,道:「我记得族长狐心三百年前刚刚进阶金仙八层,如此实力……幕后黑手藏的这么深吗?」 虞修走到百里云起身边停下,奇道:「先是归海神珠,后是龙珠,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只怕多半是与上古神域有关,眼下他们只差我的天魔珠和鬼域的幽冥珠了。」胥苍辰颇有把握,「还有这次狐心失踪以后,我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我也有一个想法。」褚漫川抬眼看他,觉得两人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胥苍辰略微点头,缓缓沉吟道:「除了这四域四珠,他们应该还需要四个金仙境的摄魂骷髅,选中的人就是仙尊、我、狐心还有虞兄。」 百里云起也有些怀疑:「会不会是什么阵法?」 「不排除这种可能。」掌握的信息太少了,胥苍辰也没法下定论。 等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楚崖轻轻牵住褚漫川的手,承诺道:「师尊,我会保护好你的。」 闻言褚漫川瞥他一眼,也没打击他,一口答应下来:「好。」 「对了师尊,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楚崖告诉他,「我打算去一趟莲雾雨林,找一朵合适的帝兰。」 「帝兰?你找这个做什么?」褚漫川心里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我要换一具新的身体,我不想一直用兰则安的脸,顶着他的身份。」楚崖坚定说着,「师尊,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可以不离开藏月山,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褚漫川嘴唇动了动,几番思考之后,最后只能说:「再等等看,最近宗门事情有点多。」 新的身体还是算了吧,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傢伙能快点恢復记忆了。 「师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身体?」楚崖看他不反对,当即来了兴趣,兴致沖沖地跟他谈论起这件事,「虽说真身还是帝兰,但在化形时,我是可以调整身体细节的!」 褚漫川随意道:「都行。」 「怎么能都行呢?」楚崖好意提醒他,「虽说身体是我的,但用的人却是师尊你啊。」 褚漫川被他这不要脸的劲儿怔了下,不自然地挤出俩字:「闭嘴。」 楚崖轻笑出声,下一秒,他的瞳孔遽然放大,脸上的表情陷入呆滞。 很快,他又恢復正常。 「师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第93页 「嗯。」 「你不觉得可笑吗?」 「什么?」 「你们是不是觉得,换一具身体就能摆脱我了?」 褚漫川太阳穴突突直跳,半晌才道:「兰则安?」 「师尊以前不是都叫我『则安』吗?怎么突然说变就变?」兰则安神色寒凉,揪着字眼不放。 真是要命,还是没有一点预兆。 褚漫川无声地嘆了口气,道:「我叫楚崖也一直都叫全名。」 「他是两个字,我是三个字,这怎么能一样?」兰则安不依不饶道,「我和他不一样!从前、现在、以后都不会一样!」 褚漫川实在懒得折腾了,顺着他说:「嗯,你说的对。」 「师尊是厌烦我了吗?如今竟连跟我说话都不愿意了?」兰则安情绪极其不稳定,眼眶都渐渐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则安,你别多想。」褚漫川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你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兰则安激动道:「我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我就是要让你意想不到!褚漫川,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第48章 褚漫川眉梢微扬,觉得好笑:「你刚刚叫我什么?」 「褚漫川!」兰则安一点也不憷他,态度几乎可以称之为嚣张了,「反正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真正当成你的弟子,从一开始你就把我当成楚崖的替身。」 褚漫川直直看着他,不退不让:「我问你,你有楚崖的记忆没有?」 「这是我的身体,他一个外来的魂魄,是瞒不过我的。」兰则安下巴微抬,颇有些骄傲地说着。 褚漫川沉默片刻,道:「那你应该知道,前些天我和楚崖说过,你是他的一部分。」 兰则安听了直接笑出声来:「师尊这是觉得我比他好骗吗?」 果然,看似分成两半了,其实还是一个调性。 褚漫川尝试着说:「他不信是他的事,但这的确是事实。我第一次见你时,楚崖的养魂玉对你就有了反应,你是缺少了一魂一魄的楚崖。这次在上古神域,你们本来是要魂魄融合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魂魄没有完全融合,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一个人拥有两个意识,我说的够清楚吧?」 「哦,这样,我听明白了。」兰则安答应得很干脆。 褚漫川松了口气,即便那个楚崖不相信,面前这个相信也是好的,起码能让他清静几天。 「这次去上古神域,你本来是想让我成为楚崖的身体,只是没料到我一个小小的上仙竟然能在你们两位、不,算上楚溟就是三位金仙眼皮子底下苟活,出现现在这种局面,对你那好徒弟很不利吧?褚漫川?」兰则安微微一笑,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褚漫川是真的被气笑了,咬着牙才缓过来,像是被气狠了,声音都是压抑的:「兰则安,你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兰则安把视线移向旁边,缓慢但清晰地说:「眼下我还活生生站在你面前,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而你那好徒弟却陷入沉睡,你一定很担心他吧?」 褚漫川冷笑出声,转身就要离开。 有什么好担心的?人都分两半了还能这么精神,仙魔妖鬼四域加一起怕是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兰则安以为自己戳到了褚漫川痛处,心里一抽一抽的同时,却也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感。 反正他跟师尊再也回不去了,比起无声无息的消散在天地间,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他宁愿被师尊恨着,也不愿被师尊遗忘! 他一把拽住褚漫川手腕,梗着脖子,硬邦邦道:「话还没说完呢!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呢!」 好消息?褚漫川眼皮一跳,眼前这傢伙比完整的楚崖都要让他费心,跟话本看多了一个样子,整天尽想些有的没的,能说出什么好消息来? 兰则安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生硬的笑:「师尊,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闻言,褚漫川只觉得一阵凉意浸透全身,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楚崖敢用我的身体,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兰则安声线冷沉,「他刚进阶,还刚从上古神域那种极凶之地回来,魂魄本来就不算特别稳定。况且,他是人族,而我是妖族,还是元神力量强于肉身的帝兰一族。即便我的魂魄力量有所缺失,但和身体的联繫还在,我说的够清楚吧?」 行啊,都学会用他的话怼他了,褚漫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兰则安无端有些不敢看他,掩饰性地咳了一下,才继续道:「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要么是一个消灭另一个,要么就是两个灵魂融合。我确实不如楚崖厉害,但楚崖想消灭我也是痴心妄想!」 褚漫川颇有些急切地问道:「所以你选择主动融合楚崖的魂魄?」 「没错!这样我不光有了他的实力,还有了——他的人。」兰则安阴冷一笑,但语气却十分得意。 很好!简直是太好了!魂魄终于开始融合了! 褚漫川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不过还真是个好消息,从遇见兰则安为止最好的一个消息。他甚至还特意控制了一下,才没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维持着先前那副冷淡模样,拂袖而去。 兰则安依然不甘心,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褚漫川!你就等着吧!我一定会成功的!」 第94页 最好成功,成功也最好,不过嘛…… 褚漫川往后甩出瑕灵鞭,长鞭卷着兰则安去了藏月山半山腰的小木屋。 兰则安挣扎不开,耳边出现了褚漫川清冷的声音:「没大没小,谁准你直唿师尊名字了?」 师尊……师尊竟然还认他这个弟子。 兰则安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酸酸的,也涩涩的,像是一颗没成熟的果子,咬上一口味道虽然不好,但却也是解渴的。 「你在找死!」脑海中骤然出现了楚崖的声音。 那声音携着满满的怒气,兰则安丝毫不怀疑,若是楚崖能和他分离开,一定会把他真正的大卸八块。 「师兄这话真是好笑,我若死了你怎么办呢?师尊又要怎么办呢?」事已至此,没有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任何退路,兰则安算是豁出去了,反正得罪完褚漫川后也不怕再得罪一个楚崖。 楚崖当然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眼下多说无益,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花妖,居然暗中蛰伏这么久,妄图和他魂魄融合在一起,简直是可笑之至! 另外,他从来不知道帝兰还有这样神奇的一面,这么容易就能与他魂魄相融,在此之前,他还没有丝毫察觉。若不是兰则安今天说出来了,只怕他还被蒙在鼓里。 「楚崖,你是摆脱不了我的!」兰则安笃定开口,眼神平静无波,俨然是十拿九稳了。 楚崖讥笑道:「话不要说太早,棋局刚起,一时领先并不能代表什么。兰则安,我们走着瞧。」 山顶正屋,褚漫川推开门的一剎,三双眼睛齐刷刷看来。 「刚刚那个是楚崖吧?恢復记忆的楚崖?」百里云起不确定地问道。 褚漫川摇摇头,道:「魂魄才开始融合呢。」 「可以去焚天殿借一下他们的聚魂灯,这样能够最快速度聚齐楚崖的魂魄,同时也能确保肉身与魂魄间的融合。」胥苍辰曾经借用过,所以应付起来颇有经验。 褚漫川先前也想过这个法子,只是之前『楚崖』和『兰则安』互相排斥,还排斥得厉害,以致于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如今『兰则安』开始主动尝试融合,那借聚魂灯一事自然就可以提上日程。 「仙尊是打算寻个由头过去,还是直接带楚崖过去?」百里云起绕有深意道。 若是寻个由头,那楚崖就还是兰则安的身份; 但若是直接带楚崖过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仙域就知晓此事了。 褚漫川沉思一会儿,缓缓地说:「此事我会同师兄商量。」 「是该这样。」百里云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顿了下又说:「对了仙尊,后日我要带虞修回一趟纵云间,与长老们商议这次归海神珠和龙珠失窃一事。」 「他们要走我不走,我还留在这儿,仙尊!」胥苍辰一点也不见外。 褚漫川打量着他,搭话道:「来者即是客,只是我这藏月山偏僻荒凉,唯恐殿下住不惯,我会同师兄说,让你移居沧净山。」 胥苍辰拱拱手,假模假式地说:「有劳仙尊费心了,在下感激不尽。」 褚漫川略略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楚崖魂魄融合的期间,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藏月山只有他们师徒二人都是上上之选。 入夜,银月光撒满青山,褚漫川慢慢踱步至半山腰的小屋。 兰则安早早就在等他了,听见门开的声音,抬眸就望了过去,语气轻悠悠的,带着说不出的味道:「师尊猜猜我是谁?」 褚漫川推门的手倏地一停,透过门开的缝隙,两双眼睛对视上,屋里屋外皆安静了好一会儿。 「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兰则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笑吟吟地追问,「你瞧着我是兰则安呢?还是楚崖呢?」 「……」褚漫川垂眸移开视线,手一松,门啪的一下合上。 果然,接下来藏月山不留人是正确的决定。 屋里,楚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师尊只是我一个人的师尊,你不过只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还是早点认清自己吧,兰则安。」 被他直唿名字的兰则安也不恼,替身一事楚崖说的没错,他无可辩驳。但是这个词听多了,其实也就那样。过去没法改变,但是当下和将来,可不是既定的事实。 「师兄,当初我自婆娑古境化形,凭着一张和你相似的脸,先被黎修凡引入万世仙宗,后又被天下闻名的藏霄仙尊收入座下,成了你的师弟。」说到这,兰则安轻轻笑了起来,「老实说,我是该谢谢师兄的。」 「师兄给我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去处,还愿意把自己金仙层的修为与我共享,免去我几千年的修炼,让我一步登天,得以与四域高手齐名……啊呀,古今多少年,寻遍仙魔妖鬼四族所有修士,只怕也找不出一个可以与我相提并论的存在吧?」 兰则安心里痛快极了:「从今以后,我就会代替你,成为褚漫川唯一的弟子,也成为他唯一的——」 「啊!」一股锥心的疼痛自大脑蔓延至全身,兰则安牙关紧咬,强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楚崖,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第49章 楚崖单手抵着头,在地上坐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踉跄着起身,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第一眼就瞧见了站着等他的褚漫川。 第95页 离得不远,褚漫川负手而立,跟他一样没有束冠,只是随意系了条髮带。 晚间的风带着舒适的凉意,褚漫川转过身,想也没想就叫出他的名字:「则安。」 楚崖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又来了,还是一点徵兆没有。 褚漫川暗道不妙,改口又唤道:「楚崖。」 「别啊,还是继续叫我则安吧。」楚崖站在屋檐下,月光只照亮了他的左脸,那道阴影分割线就像是一把利剑,把一个人生生割裂成了两半。 他的眼睛略略眯了一些,阴阳怪气地说着:「反正此时此刻,师尊心里想的也不是我,何苦勉强自己言不由衷呢?」 「你——」 「我又不能拿师尊怎么样,毕竟让师尊高兴是弟子的职责嘛。」 褚漫川眉心微动,无奈道:「别胡说,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了?」 「你是说那个兰则安是我的一部分?」楚崖终于忍不下去了,「师尊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别人,所以就想说服我相信这个愚蠢的理由,对吗?」 「楚崖?!你能不能清醒点?难道这些天你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魂魄不稳吗?」褚漫川也忍不住了,其实他早就忍不住了,「你当我褚漫川是什么人?你觉得我认不出你吗?还是你觉得养魂玉是假的?」 情绪发泄出来以后,褚漫川心里好受多了。但刚才被一直压抑的怒气沖昏了头脑,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现,楚崖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杀气,山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听不到一点声音,却冷的可怕。 这股杀气不是针对他,而是从楚崖身体里透出来的凶戾之气。褚漫川紧紧盯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勐然想起了位于兇器榜首的望渊戟。 所谓兇器,通常会诞生在极煞之地,凝聚着纯粹的杀意和戾气,持有者会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有时候甚至会被兇器控制,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师尊,救我。」有那么一瞬间,褚漫川好像听见了楚崖、不,这是兰则安的声音。 不过只是短短一剎那,楚崖就重新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只是面庞却变得异常苍白。 纤长的睫羽遮住了褚漫川眼底的神色,察觉到适才出声的人是谁,他原本平静的脸上也有了转变。 楚崖直接融合瞭望渊戟,在这把凶戟极端的煞气影响下,他的负面情绪会被放大数倍。而兰则安的真身帝兰是仙植,修的又是君子道,跟目前的戟修楚崖完全就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 道不同,魂魄融合起来本就困难。兰则安占据身体的二魂六魄,但实力过于低微;而楚崖虽然只有一魂一魄、且记忆混乱,但融合瞭望渊戟,这一魂一魄就足以和兰则安抗衡,来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褚漫川先前只想尽快促成楚崖三魂七魄融合,但直至今日才发现,这事急不得,人也更是逼不得。 更准确点说,就是兇器望渊神戟逼不得。 兰则安的实力太低了,若想融合楚崖那一魂一魄,只能先转移开楚崖的注意,否则此事难如登天,几乎是没有可能。 「师尊想好新的理由了吗?」楚崖的声音尤其阴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褚漫川闭了闭眼,到底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潮涌,片刻后从容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我明白了,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兰则安吧?」对视良久,楚崖率先打破僵局,「师尊,我们就当这七百年里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吗?」 褚漫川微微嘆了口气,轻言轻语道:「楚崖,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一起解决它。逃避是永远迈不过这个坎的,相信我好吗?」 楚崖眼神顿了顿,迟疑了一阵子,还是不太相信:「师尊是要和我一起解决兰则安吗?」 「你!」褚漫川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楚崖看他不正面回答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慢慢垂下,眉眼耷拉着,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是一个被丢弃的小可怜。 「你先别想他了,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褚漫川没法,只能先强势转移了话题,「望渊戟毕竟是兇器,我怕它会影响到你的神智。」 「师尊,我很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就是因为我太清醒了,才会这么痛苦!」楚崖赤红着双眼,声嘶力竭,「我也想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知道师尊变心了!装作不知道师尊喜欢上了别人!装作不知道师尊是在骗我!但我做不到!我没法视而不见,也没法一直骗自己,更没法接受师尊对我的煳弄!」 褚漫川想,他应该生气的,这些控诉他的话带着十足的感情色彩,成功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见异思迁、三心二意的负心汉。 可现在说话的人比他这个被说的人还要委屈,活像是他褚漫川真做出了这些事一般。 「太荒唐了。」实在是太荒唐了。 自打楚崖从上古神域活过来以后,他还没来得及跟这傢伙清算呢,反而先被泼了一盆脏水。 「确实太荒唐了!我不在的时候就罢了,现在我都回来了,师尊心里竟然还惦记着那个替身!」楚崖感觉心头笼着一团怒火,还烧得特别旺,这把火迅速点燃了他的血液,让他冲动的想做点什么。 褚漫川:「……」根本说不明白,变戟修后是真能抬槓啊。 第96页 显而易见,只有一魂一魄确实不行,即便是再厉害的神器加持都不行。 他不想被代替!谁也不能替代他! 他在上古神域的七百年……不该如此!不应该这样! 褚漫川身边只能有他一个人!其他任何人都该死! 眼见他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乌云一样压在这小小一处,褚漫川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好了,我答应你,我们还像从前一样,这样总行了吧?」 楚崖盯着他端量许久,气多少消了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可是师尊说话的语气好勉强哦。」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褚漫川没好气道。 楚崖连忙摇头,笑了出来:「那我可捨不得,只要师尊心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放心了。」 褚漫川轻嗤了声,到底是没再跟他唱反调。一个个的都不让他省心,还是得先哄着,看看兰则安醒来以后会跟他说些什么。 山顶只有书房还亮着灯,楚崖眨眨眼,在山路上拉住了褚漫川的衣袖,小声道:「师尊,晚上我是不是和你睡一起呀。」 「呵,你觉得呢?」 「藏月山也没什么空房间,我这……」楚崖咳了两下,眼巴巴看着褚漫川,「身子还没好完全,万一再让那个兰则安熘出来,师尊不是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嘛。」 褚漫川奇道:「你不知道兰则安会什么时间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可能就没意识了。」说起这个,楚崖就觉得莫名其妙,「我猜或许是因为我的魂魄与身体的融合程度不够,所以才让兰则安有了可乘之机,你觉得呢师尊?」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兰则安。」褚漫川无所谓地回答。 「那这一路上师尊就没发现,我是吗?」兰则安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声被风迎面吹来,褚漫川脚步猝然一顿,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第50章 兰则安笑起来的模样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分别,怎么看都是一朵柔弱的兰花,温和从容。 褚漫川走到山顶的这一路上,都把他当成了融合望渊戟的楚崖,愣是没看出一点异样。 「可、可你怎么?怎么能动用望渊戟呢?」 「师尊,在你把我关进小木屋之前,我就跟你说了啊。我还特意提醒过师尊,我开始融合楚崖师兄的魂魄了。」兰则安眼尾一扬,笑得跟个狐狸似的,「只是师尊似乎是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没办法,我只好证明给师尊看了。」 「所以你现在是已经融合楚崖魂魄了?」褚漫川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震惊、诧异、或是喜悦、期待等等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他竟白白生出了一种荒谬感。 这还是他认识的楚崖吗?还有兰则安,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心眼了? 兰则安悠悠然道:「师尊说对了一半,是已经开始融合楚崖师兄的魂魄了。」 他依旧浅浅笑着,显得无辜又无畏。 「我知道楚崖的魂魄融合瞭望渊戟,我若想跟他魂魄融合,必须要让他动用望渊戟的力量才行。」 褚漫川哼笑一声,道:「你那天是故意的,故意在我面前说要与他魂魄融合。」 「没错,只有这样才能引出他。」兰则安黑润的眼睛略显冷清,「我知道望渊戟是兇器,还是上古神器榜排名第一的兇器,他想要掌控这把戟,情绪就得足够稳定。自从我醒过来以后,我就在暗中观察,最后发现能够让他情绪产生强烈波动的只有师尊。」 褚漫川眼底闪烁了一下,突然有些不是滋味:「那他呢?」 「你指的是,我那个头脑简单的师兄吗?」兰则安语气极其挑衅,似乎是认准了褚漫川不能拿他怎么办,「当然是睡过去啦,我跟他融合之后,他的魂魄力量要用来压制望渊戟啊。」 「你什么时候——」褚漫川本来是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够完全融合楚崖魂魄,但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妥,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想到的这些?」 「自然是从上古神域活着回来以后。」说完,兰则安表情一点点淡下去,「我不管以前师尊把我当什么,但是从今以后,弟子就是楚崖,不是替身,而是真正的楚崖!」 褚漫川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两个意识的割裂感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突出。 兰则安猝不及防地凑过来,紧盯着褚漫川的眼睛,稍显咄咄逼人地问道:「其实师尊也没有那么喜欢楚崖,只是他在师尊身边时间太长了,让师尊产生了错觉。跟楚崖比起来,师尊明显更喜欢我一些。」 褚漫川:「……你怎么会这么想?」 「虽然最开始师尊的确是把我看作一个替身,这一点我承认,我也不怪师尊。」 「哦?你想怎么怪我?说说看。」褚漫川直接打断兰则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可不是楚崖,我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兰则安眨了下眼,「其实我知道,师尊心里面是有我的,只是师尊一直不想承认,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褚漫川顿了两秒,问他:「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除了我让你看的,你有没有背地里跟白翀他们一起看?」 「师尊好破坏气氛!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说别人干嘛?」看兰则安绝口不提话本的事,褚漫川就明白了。 第97页 「刚才我装作楚崖跟师尊讲话,师尊不是就没有发现不对吗?这说明师尊其实也没把楚崖看得太重要,他只是先我一步,来到了师尊身边。」兰则安振振有词,不带一点停顿的,「还有,方才无论我如何逼问,师尊都不愿意伤害我。为了保护我,还试图游说楚崖,让他相信我是他的一部分。」 「你真是……」褚漫川不知道该怎么说。 「聪明?机灵?」 褚漫川薄唇冷冷一扯,回道:「真是太适合去写话本了。」 如果时间能往前倒一些,他一定会答应下楚崖,跟他一起解决兰则安,也免得这傢伙现在这么得意。 「师尊,适才我说的可都是楚崖的心里话,只是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不一样,我很快会成为他,我觉得有必要说给师尊听。」兰则安语气很是懒散,只是眼神却隐隐透着轻傲,「从进入宗门以后,我听说了不少师兄的事迹,原以为师兄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废话,意识只占据一魂一魄,还有望渊神戟的影响,没成个傻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能聪明到哪儿去。 「兰则安,你知道楚崖什么时候会醒吗?」褚漫川也不想太惯着他,这傢伙气焰太嚣张了,跟他一比,楚崖都能称得上是纯良了。 「错了,我不是兰则安,师尊要不要猜猜我现在是谁?」 褚漫川缓慢握紧右手。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被这么耍过。 「好啦,我跟师尊开玩笑呢。」兰则安声音欢快,「我现在还是兰则安,但是师尊可以叫我楚崖,原因有两个,师尊要不要猜猜看?」 褚漫川没搭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兰则安低低地嘆息出声,委屈地说:「我这也是为了师尊着想嘛。其一,师尊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我了;其二,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师尊叫我『楚崖』也可以防止在师兄面前露馅嘛。」 褚漫川怔愣了好半晌,怒极反笑。 「楚崖,你真是好样的!」 「师尊。」兰则安察觉出不对,立马乖巧地看着他,直勾勾地盯着看,什么也不说,就用那双漆黑眸子传达着自己的委屈。 书房窗子敞开着,胥苍辰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对似乎是起了争执的师徒。 「行了,我累了,我去休息了,你晚上就还睡在书房吧。」褚漫川也不想再折腾了。 兰则安瞥了眼胥苍辰,试探性问道:「可是师尊,胥苍辰也在书房,我能不能——」 「不能。」褚漫川径直往屋里走,「连我都敢骗,你还怕面对他?」 兰则安眼神一暗,缓慢开口:「倒不是怕他。我只是在想,弟子是用楚崖的身份面对他呢,还是兰则安呢?」 「随便你。」无论哪个名字,总之当下,褚漫川说起这个话题就头疼。 随便他?那就楚崖了。 兰则安眼睁睁看着褚漫川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转身就进了书房。 第一个照面,胥苍辰就唤他:「兰则安。」 兰则安惊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崖可不会把褚漫川气成刚才那样,这是你兰则安的本事。」胥苍辰轻描淡写道,末了,还戏嚯地笑了笑。 兰则安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也知道他说的没错。 他骗了褚漫川。 他知道楚崖什么时候会醒。 跟楚崖共用一个身体,没人比兰则安更清楚这个人的情况。楚崖跟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只是为了想跟褚漫川多说说话。 虽然楚崖的魂魄融合瞭望渊戟,但奇怪的是,楚崖的魂魄很虚弱,甚至比他一个上仙都要虚弱。所以一旦望渊戟出现什么异动,楚崖就会第一时间把力量用来镇压这把凶戟,而这时就会由兰则安接过身体的控制权。 楚崖跟宗门里众多弟子描述的一样,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修士。 这一点,兰则安自愧弗如。 因为若是让他站在楚崖的立场上,七百年后回来看见褚漫川身边无故多了个替身,他绝不会轻饶了那人。不论使用望渊戟会带来怎样的恶果,他都会第一时间解决了那个可恶的替身! 可惜他兰则安是这个「替身」,是一众话本里的配角,是他往日里最嗤之以鼻的角色。 他不像楚崖,什么都有了。除了藏月山和师尊,他兰则安什么也没有。 既然七百年前楚崖为了守卫正道身陨,那七百年后活该像那时一样,好好压制着望渊戟这把大凶之器。 至于褚漫川,自会有他兰则安照顾。 「师兄,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师尊身边,还有你的力量支持,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欺了师尊。」 兰则安在心里默默说着,魂魄深处,那把银红色的望渊戟诡异地亮了一瞬。 「师兄,你真是个大善人,师弟在此谢过师兄了!」 …… 「师尊,你都看见了吧,你收的那个新弟子在背后就是这样狡诈无情的角色。」楚崖用了一种秘术,拉着褚漫川进了睡梦中。 兰则安对楚崖说的这两句话在褚漫川脑海中响起,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褚漫川感到脑子沉甸甸的。 这是没个消停了是吧?魂魄都还分散着,哪儿来这么好的精神? 一人分饰两角,精彩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褚漫川记忆中,在修真界看过的戏曲。 第98页 「师尊,我好累啊。」 「累了就去休息,别折腾了。」褚漫川修炼几千年,从来没有过这么折腾的时候。 「师尊,我也不想这样来见你,但若不这样的话,就会被兰则安发觉。」 褚漫川揉了揉眉心,道:「你找我想说些什么?」 「师尊,你帮我杀了兰则安吧。」 褚漫川想也没想:「你在说什么鬼话?」 「褚漫川,我就问你一句真心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兰则安?」 「你——等等,兰则安的事先放一边,你叫我什么?」 「褚、漫、川。」楚崖色厉内荏地告诉他,「我现在不是以你弟子的身份问你,除了弟子……我也是你的爱人啊。」 第51章 一叶小舟飘在云端,楚崖回头看了眼越来越远的藏月山,半是感慨半是不舍地说:「师尊,我们刚回来就要走吗?」 「嗯,有正事,要尽快去一趟焚天殿。」褚漫川头也不回,瞧着是一点也不留恋。 楚崖却是不解问他:「那我们去焚天殿是为了什么事啊?」 褚漫川见他没有怀疑,眸光微动,道:「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是焚天殿守卫仙魔两域的空间传送大阵,我们此行,就是去问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至于仙鬼两域的传送阵,百里云起会去暗中查探;妖域,师兄派了何所以过去。」 楚崖思忖良久,骤然问道:「师尊,你怀疑过胥苍辰吗?」 「什么意思?」 「宗主呢?宗主怀疑过他吗?」 褚漫川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也没摸准他在想些什么,收回目光慢慢说着:「我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反正现在人是在沧净山。」 「师尊,这次离宗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没有不一样的感觉?」 楚崖的思维跳跃太快,褚漫川反应了下才回答他:「你指的是什么?」 「上次是我陪着师尊回来,这次离开,也是我,不是兰则安。」 「……楚崖?你确定?」褚漫川迟疑道。 从上古神域回万世仙宗的路上,兰则安是出现过的,莫非楚崖不记得了?这是不是一魂一魄力量削弱的表现? 楚崖却是笃定道:「没错,我指的是从上古神域出发的那个时间点,和我们离开宗门的此时此刻。」 褚漫川自认也算是很了解他了,听他这个开头就隐隐觉得不对:「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尊,这就说明以后不管你去哪,跟在你身边的人都会是我。」楚崖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活像是刚经歷过生死离别似的。 偏生被他注视的褚漫川内心毫无波动,只想快点结束眼前这一切,让楚崖完整、清醒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瞥了眼仙舟下方的界域,强行转移了话题:「看,我们到迷雾森林了。」 迷雾森林是距离万世仙宗最近的一个试炼之地,因常年飘着不散的迷雾出名,是一处磨练真仙境下弟子心性意志的绝佳之地。除此之外,这里的仙兽品阶也很不错,除了交手切磋,也会有弟子来此地契约坐骑。 这座森林的正中心,就是楚崖曾经说过的莲雾雨林,雨林中生长着许多种类的莲花,间或夹杂许多花草精灵,其中就有楚崖想找的帝兰。 褚漫川想起这茬儿,惊觉不对,这不是反过来提醒这傢伙了吗? 不行!得赶快把他拉走,不然想起来要换身体这事就麻烦了。 「楚崖,我们先进去——」 「师尊!就是这里!这个地方你还记得吗?」 「这个不重要,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交代给你。」 「师尊怎么会忘了呢?我们就是在这里碰见的血灵魔蛇啊?」 褚漫川愣了下:「魔蛇?迷雾森林里什么时候出现过魔兽?」 「你忘了?我当时还中了蛇毒,还是师尊……亲自给我解的毒。」楚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怎么会有魔蛇呢?还有血灵蛇又是什么?别说仙域了,我在魔域也没听过这号名字。」褚漫川仔细回忆了很久,确定没有这种蛇的印象。 况且,楚崖有中过蛇毒吗?褚漫川眉头紧锁,他在楚崖还是上仙一层时,就给楚崖精心调理过身体,能让他中毒的蛇,不可能会籍籍无名。 「师尊居然全都不记得了!」楚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都不自觉的拔高了不少,「我中了那蛇的淫毒之后,还是师尊用身体给我解的毒!」 「你在胡说些什么?」褚漫川揉揉眉心,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又有了新的麻烦,「为师什么时候给你解过蛇毒?」 还是什么淫毒,听着就很邪门歪道,难道是…… 「以前有人给你解过蛇毒?」他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暗光。 楚崖的眉眼略带锋芒,盯着褚漫川的目光很是幽深:「师尊可真会说笑,难道师尊忘了我们在结界里如胶似漆的抵死缠绵了吗?」 蛇的淫毒,还有结界里的欢好……这不就是当时白翀硬塞给兰则安的那本《清冷师尊就宠我》吗?! 褚漫川头皮一麻,终于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傢伙到底是怎么了?把自己当话本里的李长夜了? 「楚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呢?」褚漫川犹豫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楚崖轻笑了声,满不在乎地回答:「师尊,这里又没别人,就我和你,你还跟我装作不知道。」 第99页 「我——」褚漫川再好的修养也绷不住了,他的胸膛起伏明显,显然这次被气得狠了,「楚崖!我真想一剑砍了你!」 「师尊,这都好多好多天了,你就不想我吗?」楚崖充耳不闻,凑过去暧昧地问道。 「想你?我当然想你了!」褚漫川听出了他的暗示,只觉得这一刻,仿佛有一锅热油哗一下浇在了心里燃烧的那把大火上,顷刻间焚烧了他的理智,「你再过来些,让我好好告诉你,我有多想你。」 「好!」楚崖不做他想,立刻就答应下来,倾身向前,一下就撞进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颊忍不住泛起微微红晕。 他轻轻闭上眼,浓密的眼睫还在一直轻颤,似乎是想要随时睁开眼睛去看对面的褚漫川。 褚漫川冷冷盯着他,脸上逐渐覆上了一层冰霜。 楚崖没忍住,期待地催促了一下:「师尊?好了吗?」 「马上。」褚漫川淡声回道,右手手心里凭空出现了一条细长的鞭子。 神器,瑕灵鞭。 一记清脆的破空声响起,楚崖正纳闷呢,就被鞭子紧紧缠住,连同两条胳膊都被绑住了。 「师尊?」楚崖无措地望着他,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就是想不通褚漫川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 「难道师尊是想……」脑中灵光乍现,楚崖陡然记起了以前看过的春宫图。 不过这也太突然了,师尊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褚漫川想都不用想,单是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准没想什么好事,指定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他也懒得再跟楚崖计较,反正说也说不清楚,问也问不明白,手一挥,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师尊?师尊!」房门一关,楚崖看看门窗紧闭的屋子,顿时就没了精神。 师尊果然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师尊。 一点没变,还是以前那样害羞。 回想起从前两人亲密时的极致欢愉,楚崖渐渐有了困意。 兰则安醒来后,记起楚崖方才所说所为,脑子一阵晕眩。 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也不挣扎,只扬声道:「褚漫川!我变成兰则安了!你放开我!」 正倚着栏杆看风景的某人心脏重重跳了下,好不容易平復的心绪又一次乱了起来。 果然,今天就带楚崖前往焚天殿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昨夜楚崖入梦之后,褚漫川睁眼到天亮,满脑子都是楚崖的「师尊」和兰则安的「褚漫川」,这两道声音混在一起,折磨了他整整一宿。今早起来,楚崖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字不提,淡定得不像话。他正觉得奇怪呢,搞半天原来这傢伙的记忆又混乱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得消停了一会儿,兰则安这个傢伙又醒来了。 不过这次时间比之前都要快,显而易见,他是真的在融合楚崖那一魂一魄。 「师尊!楚崖的脑子有问题,但我没有啊!我知道那是话本!是你让我看的《清冷师尊就宠我》,是尹温和李长夜的故事。」 褚漫川嘆息着摇了摇头,正要回应他,眸光一寒,侧身出剑。 轰的一声巨响,瑕灵鞭紧随其后,从屋里飞出,兰则安听到动静也不再玩笑了,提着青霄剑就上了仙舟甲板。 之前去上古神域的路上,师尊有难,他却无能为力,那种糟糕的体验,此生他再也不愿经歷第二次。 「师兄,助我。」兰则安在心里默默喊着楚崖,青霄剑剑光大亮,剑意是前所未有的明晰。 这一瞬间,他体内能量持续暴涨,但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 有如春雨润无声,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在兰则安体内壮大、再壮大,以一种想像不到的速度填满四肢百骸、充盈到体内各个角落。 而另一边,褚漫川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你是鬼修。」正式交手之后,褚漫川终于看清了此人的相貌。 一张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脸,唯独一双眼睛是血一样的红色。 那人直勾勾凝注着褚漫川,眼底是不加遮掩的渴望:「骷髅,傀儡,你选一个吧,我想要你的身体。」 「找死!」兰则安熟练地挽了个剑花,携着山崩地裂之势而来。 鬼修惊讶地「咦」了声,理所当然地说着:「楚崖,你果然活过来了。」 兰则安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这一刻,他甚至默认了这个他最不喜欢的称唿。 褚漫川神情冷峻,紫意剑杀气腾腾:「七百年前,也是你。」 「不错,当年要不是你这弟子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麻烦。」那人无所谓地说着,「不过这样也好,仙尊有没有觉得很有意思呢?」 褚漫川不答反问:「你想开启上古神域?为什么?」 「仙尊为什么认定是我想开启神域?」鬼修轻蔑地笑了起来,「有没有想过,是你这弟子想打开呢?」 「或者,我再卖仙尊一个好。你那个师兄,前段时间刚刚进阶金仙九层,你猜他想不想打开上古神域?」 第52章 「师尊,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鬼修来这里似乎只是为了告诉他们,师鹤语进阶金仙九层一事。 兰则安端量着褚漫川的神色,似是随口一问:「你觉得这个消息可信吗?」 第100页 「师兄确实在金仙八层停滞多年,然进阶一事,我还没有听到风声。」 「我觉得宗主他未必会言明。」 褚漫川眉头轻挑,悠悠道:「说下去。」 「师尊,撇开宗主和胥苍辰的关系不论,我总觉得他们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坦白说,师尊应该也是怀疑师兄的吧?」兰则安期待地问道。 褚漫川与他对视几秒,无端一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也怀疑楚崖的记忆有问题吧,但他却是七百年前最了解内情的人。」兰则安下巴微扬,眼瞅着心情特别好,「师尊想让我来找出楚崖最真实的记忆,所以才会去焚天殿借那聚魂灯,助我融合他的魂魄吧?」 好么,这傢伙真够可以的。 说他聪明吧,都这个时候了还咬死是两个人; 说他愚笨吧,他竟然知道去焚天殿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去焚天殿是为了借聚魂灯?」褚漫川觉得费解。 「那师尊知道兰花开满了你的藏月山吗?」兰则安是真的很想知道。 褚漫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震惊道:「你不想着精进实力,整日把心思放在这些不相干的事上?」 「师尊,可是我自从拜入宗门,几个月的时间就连进三层,按照常理来论的话,我应该算是精进实力了吧?」兰则安认真看着他,「而且我种花,也是为了让师尊看见,想着师尊可以心情好一些。」 当然,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不让师尊整天盯着那棵梧桐树发呆。 即便还没有楚崖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那棵树跟楚崖离不开关系。 褚漫川沉默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倘若师尊喜欢的话,以后就对我好点。」兰则安小声说道。 褚漫川轻哼出声,到底是没反驳他。 兰则安见好就收,重新说起了正事:「胥苍辰在沧净山,岂不是代表天魔珠就在宗主眼皮子底下了吗?」 「听你的意思,似乎是怀疑师兄他多一些?」褚漫川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兰则安也没争辩,干脆答应下来:「不错,黎修凡毕竟是他的亲传弟子,即便师鹤语没有参与,我断定他也是知道些内幕的,可能在很早以前,他就心知肚明了。」 「是宗主。」褚漫川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纠正他,「你什么时候这般不懂规矩了?我有教过你这样?」 「哼!反正师尊收我做弟子不是把我当替身吗?那我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你又来了是吧?」 眼下,两人也都能算得上是心平气和的说起『替身』这回事了。尤其是兰则安,像是抓住了褚漫川的把柄,都快把这俩字当成免死金牌使了。 「师尊,你说句实话,我是不是比楚崖省心多了?」 「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好比较的?」褚漫川懒得回答类似的问题,但依着他对这两个人的了解,越是不搭理他们,他们就会越来劲儿。 果然,兰则安听了以后就恹恹的:「我可没兴趣一直跟他比来比去的,我只是想听你的心里话!」 得,敢情刚才难道是他问的? 褚漫川就知道他会是这个调性。 「目前来看,你比他稍微好上一点点,起码没有把话本里的剧情安在为师身上。」 「我可没有把你当师尊。」兰则安胆大包天地看着他说。 「那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褚漫川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的意思是,从感情上,我没把你当师尊看;但是其他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都是我师尊嘛。」兰则安马上给自己找补,一边说一边偷看褚漫川的脸色,声音刻意放软,还带了点撒娇的调子。 褚漫川含煳不清地说了句:「你可比他心眼多多了。」 兰则安不愿意了:「我这是聪明!脑子和身体一起发展!而他是光长实力!」 「行了不说了,这趟出来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褚漫川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知道红尘眼吗?」 「师尊说的是迷雾森林最南边的那处泉眼吗?」兰则安也是从白翀那里听说的,「据说红尘眼能够看清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感情,即便是修士失忆了,也不影响。」 「除此之外,若是有了心仪之人,红尘眼就会呈现出修士记忆中最深刻的场景。」褚漫川抬眸看向他,其间意思不言而喻。 一种荒谬怪诞的感觉涌上心头,兰则安紧盯着他,许久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褚漫川根本不迴避他的视线,径直问道:「你想去吗?」 「你都有了决断,才反过来问我,我想不想去,还有什么分别吗?」兰则安声色微寒。 「这倒是,那我们快些去吧。」褚漫川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兰则安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咬咬牙还是跟上去了。 红尘泉的泉水有致幻效果,但泉眼却能真真正正反应修士最真实的情感。兰则安多少猜到了些褚漫川的坚持,反正魂魄融合一事已成定局,师尊还想自欺欺人,那去一趟也无妨,能让他死心最好。 「则安,你过来。」 乍然听见这声似是无心却又走心的称唿,兰则安怔了片刻,才抬脚復又走向褚漫川。 第101页 一时无话,兰则安沉默地走到泉眼前站定,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泉眼处的水面荡漾开涟漪。 四周不知何时有了雾气,随着风飘散在兰则安身边,一朵青金色的兰花虚影在水面上徐徐绽放开。 兰则安神色晦暗,若有所思地看着泉眼。 意外的是,澄澈的水面上却出现了一个宽阔厚实的后背。 嗯?兰则安的目光快速扫过画面中的陈设,很快认出这是褚漫川的卧房。 「师尊?」你让我看这个? 「闭嘴!」褚漫川颇有些恼羞成怒。 后背贲张的肌肉随着男人的动作不断起伏,鬓角处依稀可见缓缓流下的汗珠,伴着暧昧不断的声响,这一幕极具冲击力,比兰则安第一次看见楚崖私藏的春宫图还要有震撼力。 纵使兰则安视楚崖为敌对关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傢伙的身材确实没得说,单看背影都透着股野性难驯的劲儿。 只是这画面实在碍眼。 还有声音,还有楚崖和褚漫川在做的事,全都碍眼! 兰则安看着心烦,听着也心烦,浑身不舒服。 遇见的一串子人把他当楚崖就算了,可这个可恨的泉眼,什么破玩意,认不出他现在是兰则安吗? 兰则安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偏偏这个时候,那把该死的望渊戟又开始躁动起来了。 褚漫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他对楚崖的脑子彻底失望了。 原本他预想了许多温情的回忆,却怎么也没想过会是眼前这一幕…… 楚崖,真是个混帐东西。 褚漫川轻阖双眼,又给眼前这人记了重重一笔。 望渊戟只躁动了一小会儿,就归于平静。兰则安忍下这股烦躁,发现泉眼中又出现了新的画面。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楚崖的脸。 楚崖的确和他长得很像,难怪师尊会中意他来做这个替身。 不过也好,幸亏有这张脸。 兰则安低着头,眸中掠过一抹很复杂的情绪。 褚漫川看着却是更不自在了,就在他快要站不住的时候,画面中总算有了新的声音。 「师尊,我得去还个人情,你等我回来。」楚崖的嗓音很温柔,带着事后的餍足,说完还低头吻了下褚漫川的额头,给他掖好被角,才走出房间。 这次在上古神域,楚崖的意识甦醒后说的也都是真话。褚漫川的确看见了灵魄符,他一直以来的怀疑也没有错,不说师鹤语如何,但黎修凡必然是有问题的。 至于师鹤语…… 即便褚漫川没有正面回答兰则安方才的疑问,但私心里,他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猜疑过这位相识多年的师兄呢? 要知道,最初的最初,黎修凡可是被师鹤语选中、作为万世仙宗下一任宗主培养的。 「师尊,这些我都知道,我有楚崖的记忆,你还带我过来作甚?」 「你——」 兰则安知道褚漫川想说什么,直言道:「我和楚崖的魂魄都开始融合了,他的实力更强,红尘泉中当然会出现他印象最深的一幕。」 「……则安啊,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褚漫川彻底死心。 第53章 耀金色的闪电在云层中翻涌咆哮,九转天雷雷劫应声而至,楚崖的身影立于其下,一时间狂风大作,磅礴的仙力四处扩散。 又是上古神域。 兰则安认出了这个地方。 他心头一跳,赶忙往楚崖的左右看,果不其然,不远处黎修凡晕倒在地,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看来当时黎修凡是实打实的晕过去了,这一点做不得半点假。至于他预想中的黑衣斗篷人,兰则安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九道天雷之后,楚崖右手提着剑,在半空中画了一个神秘的符号。兰则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惊觉长渝剑上开始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密密麻麻的连在一起,像蛛网一样在剑身上蔓延开。 怎么会这样?难道楚崖真像传言中那般,以身祭道,凭一己之力重新封印了上古神域? 兰则安想去附近看看,却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金仙之剑断裂,楚崖吐出的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最后。 楚崖单手捂着胸口,抬眸看向黎修凡,挥手把他送离了这里。 用最后的力量送黎修凡离开了上古神域。 下一秒,楚崖无力地倒在地上,上古神域的禁制恢復,兰则安骤然惊醒。 「怎么?做噩梦了?」褚漫川的声音不疾不徐,清风一样拂过兰则安心头。 他定定地看着褚漫川,忽然有种不知梦里梦外的恍惚感,怔愣半晌,呆滞地回答:「嗯,我梦到自己离开师尊了。」 褚漫川放下手里的玉简,指尖轻轻点了下兰则安额头。 兰则安顿觉灵台一清,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醒来之后神思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也终于正视这个问题:「褚漫川,我跟楚崖的魂魄融合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褚漫川无奈地笑了下,点点头,道:「当然会,届时无论楚崖会不会提起你,我都不会忘记你。」 兰则安听了以后也没感到宽慰,心里面还是酸酸涨涨的:「师尊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然——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都跟你说过要少看些话本了。」褚漫川嘆息出声,「人死了,魂魄也就散了。」 第102页 「那我以后算是死了吗?」兰则安低落地垂下眼帘。 褚漫川单手支着头,有些奇怪:「刚才的梦里面都有什么?」 兰则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告诉他:「我看见楚崖在上古神域进阶金仙,也看见了一旁昏迷不醒的黎修凡。除此之外,倒是什么人也没有了。黎修凡也确实是楚崖送出上古神域的,他曾说的救命之恩也不是谎话。」 「如此,灵魄符也算是了结了。」褚漫川闭上眼,似乎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了。 兰则安眼底闪过一抹沉郁之色。 他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一旦他和楚崖魂魄融合,『兰则安』这个人可能就真的不存在了。他拥有了楚崖的实力,楚崖的记忆,楚崖的所爱……看似什么都有了,但这世间却没有兰则安这个人了。 「师尊,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什么对不对?」 「就是融合楚崖师兄的魂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听兰则安这种没头没尾的前奏,褚漫川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尊,弟子只是想明白了,觉得此举有违君子之道。」兰则安端坐在他对面,一本正经道。 褚漫川默默看着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楚崖的精分程度。 他真的很想抓着眼前这傢伙的衣领,好好问问他:你没事吧?先前主动要融合魂魄的是你,现在觉得不对的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褚漫川深深吸了口气,道:「此事已成定局,你就不用多想了。」 「可是这样不对。」兰则安义正言辞。 褚漫川沉声道:「我说对就对。」 「但《君子剑》不是这样写的,楚崖的批註也不是这样写的。」这一瞬间,兰则安好像重新拾起了学剑时的初心,「书中言『本立相生,无本则无道』;师兄也说,『所谓君子,修心为上』,我——」 「你就直接告诉我,你想怎么样。」褚漫川听得头疼。 兰则安坦荡荡地回答:「我决定不再融合楚崖师兄的魂魄了,我还是应该做自己。即便师兄想要我的身体,即便我的实力低微,我也不能靠融合别人的魂魄来助长实力,此举有违正道。」 「你——」褚漫川差点没忍住,用尽毕生修养才没有骂出来,「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师兄修的不是君子道,却也知知恩图报,以维持世间正道为己任。我能拜入宗门,拜入师尊座下,其实都是仰仗师兄,我自己心里有数,只是之前误入歧路。」兰则安真心实意地反思自己,「但这次我亲眼目睹师兄封印上古神域禁制,才发觉不知何时起,我有些过于偏激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我都应该坚持自己的道,不为外力所动,固守本心才不负君子剑。」 褚漫川无话可说。 他转过头,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真的把人从这万丈高空丢下去。 「还有师尊。」 「我怎么了?」褚漫川不耐烦极了。 「师尊不该瞒着师兄,去借聚魂灯。」 褚漫川冷笑:「你是不是——」 「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师尊心里有数。」兰则安像是掉进了正义的漩涡,句句不离正道,「纵使师兄有错,师尊也不该欺瞒他,放任我一错再错。」 褚漫川本来想问他是不是脑子有病,但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临时改了主意,直接丢了句:「你给我闭嘴。」 兰则安固执地与他对视。 神经病,伪君子,蠢货,脑子有问题…… 褚漫川把所有知道的关于骂人的词都想了一遍,但这样还是不解气。 「我懒得跟你废话,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褚漫川没好气地说道。 「师尊,我真的有反省自己的过失。」兰则安却是很老实地回道。 「大可不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如一错再错。」褚漫川深刻的认识到,这个兰则安简直就是楚崖派来折磨他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不能再放任自己一错再错。」兰则安却是认了死理儿。 「你真是不可理喻!」 「师尊,我对不起师兄,以后我都让他出来陪你吧。」兰则安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一个劲地往里面勐冲。 褚漫川从来没发现他居然有这么可恶又可恨的一面,气的牙痒痒。 不过冷静下来以后,褚漫川又咂摸出不对来:依照兰则安话里面的意思,他似乎能够控制『兰则安』和『楚崖』这两个意识的转换。这明显说明『楚崖』那一魂一魄的力量在削弱,而『兰则安』的魂魄力量得到了增强。 不能让兰则安停下,他必须尽快赶到焚天殿,用聚魂灯的力量促进这两个意识融合。 正思索间,他的袖子被对面那人轻轻拽动,楚崖醒了:「师尊。」 他的嗓音很是低沉,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感。醒来后也不像以前那样缠着褚漫川,而是很平静地跟他说:「师尊近来如何?」 褚漫川怔了下,道:「你没有兰则安这些天的记忆吗?」 楚崖慢慢摇了摇头,说:「我的力量在与兰则安融合,魂魄也是,无暇顾及外面这些事,但我知道前些日子兰则安动用了至少金仙级的力量,你们遇见了谁?」 他娓娓道来,但褚漫川却稀奇于他的态度:「你不排斥与兰则安魂魄相融了?」 第103页 楚崖抬眸,神色有些黯淡,声音也更低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师尊,我再讨厌他,却也知道眼下时局纷乱,正事要紧。」 好么,这一个二个的,搞得好像是他多不懂事一样!褚漫川冷森森地笑了下。 「师尊,你说以后我还是我吗?」楚崖突兀地问了一句。 跟兰则安一个德行,果然是有魂魄完全融合的苗头了。因着这点,褚漫川也按捺着性子安慰道:「当然,从始至终,你都是楚崖。」 「那师尊,兰则安呢?你以后还会想起这个人吗?」 褚漫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傢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端倪,他辨认半天,也分不出到底是哪个意识问出来的。 于是,他干脆问了出来:「你现在是谁?」 「楚崖。」说话的人也不生气,面色和语气都异常冷静。 褚漫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点猜不透眼下这个古怪的局面。 犹豫半天,他老神在在地回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师尊,我好累啊。」楚崖起身走到褚漫川身边,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身。 声音从胸膛那里闷闷传来,褚漫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魂魄融合也是早晚的事,宜早不宜迟,他就没说什么,抬手摸了摸楚崖的头,温柔地哄道:「你仔细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楚崖,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七百年的事情,也一直在等你,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好吗?」 安静了好长时间,楚崖才轻轻地答应道:「师尊,这七百年来,我也一直在想你,很想很想你。我是相信你的,但真的不知道这个兰则安是怎么一回事,我感觉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东西。但其实我也清楚,这事怨不得旁人,因果轮迴,世事难料。」 褚漫川听着,心里的那种怪异感更强烈了,不过这不妨碍他贊同楚崖的话:「你想清楚就好。」 也省得我跟哄孩子似的同时哄两个人。 第54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崖时常沉睡,兰则安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再也没有出来过。 抵达焚天殿界域的当天,百里云起来了消息。 「仙尊,或许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从纵云间拿走归海神珠的人并不需要拥有多么高强的实力,他只要精通阵法,再拥有一件类似光阴界这样能够隔绝修士神识的神器,就足够了。」 他都直接点出人名了,褚漫川自然明白了:「你怀疑是黎修凡所为?」 「他之前去过妖域,跟狐心失踪的时间完全吻合。」百里云起意有所指,「而现在,他回了万世仙宗。」 褚漫川沉默良久,缓慢问道:「沈知节如今还在纵云间吗?」 「还在,姨母不放心他离开。」 「胥苍辰呢?也没离开沧净山?」 百里云起点头,应道:「此人的不可控性太大了,我们很难确定他究竟想做什么。」 「师兄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还没有,但基本可以确定,师鹤语是知情的。」百里云起神色冷淡,「纵云间能查到的,万世仙宗自然也能查到。黎修凡在这个时候冒险回沧净山,十之八九是为了胥苍辰身上的天魔珠。」 褚漫川却是笃定道:「师兄不会让他拿走天魔珠的,黎修凡、或者说他背后人的目标一定还是幽冥珠。」 对鬼修来说,幽冥珠的作用不可估量,但天魔珠却只对魔族王室有用。 百里云起也清楚这一点,犹豫着和他道出心里的猜想:「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个人如此精通鬼修的骷髅术,目标又是归海神珠、天魔珠、幽冥珠和龙珠这四件特殊的神器,所图势必不小。为了最大程度发挥这四颗珠子的效用,他显然打算直接炼化金仙境的修士,仙修、魔修、鬼修和妖修各一个。妖修是狐心,他也已经得逞了;最适合的魔修,就是胥苍辰和胥苍梧中的一个;鬼修,他应该选中了虞修,因为虞修当年是从仙道转修的鬼道,有一种特殊的骷髅秘法,能让这样的鬼修实力翻一倍。最后是仙修……归海神珠是不挑人的,那个人明明有很多种选择,可为什么会单单选中仙尊你呢?」 「如此,那便是私人恩怨了。」褚漫川倒是无所谓,只是想知道,「之前你说的阵法一事,可有眉目了?」 「现在,没有。」百里云起浅浅笑着,「但七百年前的上古神域,大概率也出现过一个阵法。」 剎那间,褚漫川眼睫扬起,忙道:「你是说楚崖?」 「对,不过他应该是用金仙的九转天雷雷劫终止了阵法。」 褚漫川想不通:「可是为什么会找上楚崖呢?他当年只是一个玄仙啊。」 「倒不是仙尊想像的那种威力不俗的阵法,确切点说,我觉得应该是禁术,移魂阵。」说到这儿,百里云起停了一瞬,目光幽暗不明。 「原因呢?」褚漫川眸色一沉。 「楚崖、兰则安这两个意识,我瞧着不太像无情道分离出的一魂一魄。」对此,百里云起极有把握。 「可事实上,无情道到底如何……没有人能说的准。」褚漫川淡声提醒他。 百里云起瞭然地笑笑,转而道:「仙尊之前去魔域时,楚溟正好进阶金仙,一魂一魄入本命剑,转修无情道,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四域,仙尊可知道?」 褚漫川细细回忆了一遍,道:「楚溟度雷劫时,我也在场,之后就没再关注过此事。」 第104页 「若是楚崖修的也是无情道,那他从上古神域出来以后,应该会像楚溟一样,不会跟你回去了。」 褚漫川没回答他,但心里却也再一次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自上古神域重逢以后,他又何尝没想过这一点,但尘埃未落,他也不想给自己太多期待。 「话说回来,仙尊这样想,你觉得黎修凡会不会也这样想?」 「你的意思是……他找上楚崖,难道是跟无情道一事有关?」 百里云起正色道:「仙尊是身在迷局不自知,有道是关心则乱,你既知无情道一事,可知楚崖和楚溟兄妹二人是从何处习来?」 褚漫川脑子勐的一下,陡然惊醒。 此前,他从未与楚崖说起过无情道,而楚崖也从未跟他提及过此道。 此一道,需得最初修道之时便以魂魄养剑,一魂一魄入剑却又不能让外人察觉出,乃上古时期神族断情证道之法。然神族陨落之后,上古神域封闭,无情道也彻底淡出仙魔妖鬼四域,如今更是只有个别传承已久的宗门家族知晓。 即便是知晓,但具体要如何做,如何引魂魄入本命剑,却鲜有人知道。 那楚崖是从何处知悉此法?还有楚溟,又是因为什么决定修无情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褚漫川看着百里云起,径直问道。 「倒也说不上知道与否,只是我心中还有两个疑问,不太确定。」百里云起眉宇微蹙,神色越发凌厉起来,「其一,上古神域如此兇险,黎修凡和他背后的人为什么独独挑在那个地方?其二,七百年前,楚崖位列玄仙巅峰,稍有不慎就会引出九转天雷雷劫,黎修凡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在楚崖玄仙巅峰时施展移魂阵?」 「必须在那个时候……或者说,楚崖修为在玄仙巅峰时,对他们而言,是最好最合适的时候。」褚漫川沉吟道,「这是什么道理?按常理来说,移魂阵明明什么时候都能施展,且在修士修为越低时越容易成功。」 话刚说完,褚漫川猝然想起:「楚溟呢?她修无情道一事传遍了四域,如今在鬼域可有遇到麻烦?」 「这倒没有,她与鬼域几位鬼尊关系都还不错,而且照目前形势来看,黎修凡和他背后的人似乎找到了更好的主意。」 「师尊,你跟他说什么?你问我啊。」楚崖从褚漫川身后探出头,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褚漫川肩头。 问你?我还不如不问。 见他醒了,褚漫川也没了再聊下去的意思,跟百里云起打了声招唿,切断了传音符。 楚崖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看上去很是疲惫,像是没睡好。 反正马上就要魂魄融合了,褚漫川也没心思听他说一些真假难辨的答案:「要不要再睡一觉?我们还得一会儿才能到。」 「好。」楚崖难得没坚持,他头晕得厉害,眼下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就含煳地答应下来。 聚魂灯在焚天殿戟殿殿主贺遥的山上,过来之前,褚漫川给焚天殿递过拜帖,是以他来了后就有弟子直接领他去了戟殿。 楚崖无精打采地跟在他身边,一副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模样。 一路上,带队的小弟子频频回头,看似隐蔽小心、实则正大光明地看了楚崖好多眼。 楚崖也无所谓他看不看,被看多了也不恼,随口一问:「怎么?看我很像楚崖?」 小弟子的脸腾一下红了,慌忙点头,嘴上却连连否认:「不不不,不像不像。」 「师尊,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口是心非啊?」楚崖笑嘻嘻地问着褚漫川。 褚漫川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他喊的是师尊?难道真是楚崖?变样了? 前面的小弟子眼睛一下子瞪得熘圆。 「哼。」楚崖玩完就不再闹了,继续蔫儿吧唧地往前走。 刚看到戟殿正殿大门,贺遥那标志性的嗓音就远远飞了过来,紧跟着一道粉色身影朝褚漫川扑了过来。 「川儿,我好想你!」 一条胳膊横在褚漫川身前,精准拦下了贺遥。 「请自重!」楚崖的声音凉薄,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褚漫川诧异地偏头看了他一眼,好么,现在倒是来劲儿了,搞得好像是宣示主权一样。 「呀,这位是?」贺遥双手背在身后,茫然地看着楚崖,挺稀罕地说了句,「瞧着好像是有点眼熟啊,像那个谁?谁谁谁来着?算了,不重要,也想不起来了。」 「像当年单挑戟殿除你之外所有人的楚崖,我这么说,贺殿主想起来了吗?」楚崖犀利道。 「果然啊,都说祸害遗千年。这不,七百年不见,楚崖,你都成金仙了。」贺遥耸耸肩,一时感慨颇多,「这些年焚天殿事多,我也忙,抽不开身,不然肯定早早追着仙尊去鬼域了。」 「就是不知道追着去了,还能不能再安然无恙的回来。」楚崖一点也不客气,直视着贺遥的眼睛,眉宇间透着一股寒意。 还真是,跟别人说话倒是来劲儿了。 褚漫川无奈地摇摇头。 第55章 「贺殿主,冒昧打扰,我们此行是——」 「借用聚魂灯嘛,我知道。」贺遥挥手打断了褚漫川,浑不在意道,「收到你的来信后,我早早就备好了聚魂灯和引魂阵,川儿,我带你去看看啊。」 第105页 楚崖默默跟在褚漫川身后。 偏殿里,只亮着一盏聚魂灯。楚崖定睛看了两秒,张望四周,过分宽敞的屋里只有最基础的陈设,而临近聚魂灯的这一处小小角落,却放置了许多块极品灵石。 是引魂阵不错,还是一个高阶阵法。 阵法分初阶、中阶、高阶,高阶阵法只有玄仙修为以上的修士才能绘制成功。贺遥与褚漫川相识多年,早早进阶金仙,平素除了那杆戟,最擅研究阵法一道。眼下这引魂阵,不管是楚崖还是褚漫川,都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贺遥:「楚崖,你坐在聚魂灯前就行,把意识放在灯火之上,感受引魂阵的指引。」 与他对视的楚崖无辜地眨了下眼睛,十分不讲理地开口道:「心情不好,我想过两天再过来。」 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褚漫川警告地看向他,却也没有出声斥责。 楚崖跟个无赖一样抓着褚漫川的胳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倒,眼睛也是睁不开的疲倦模样:「师尊,我好累啊,想去睡觉了。」 「如果你的三魂七魄是分散的,那确实很容易感到疲惫,且魂魄分散时间越长,最后融合就会越困难。」贺遥的语气很平静,却也很肯定,「除了精神不济,你的记忆应该也会受到影响,我想这就是仙尊带你来寻我的原因。」 「好睏啊,师尊。」楚崖充耳不闻,双手抓着褚漫川的一条胳膊不松,宁肯弯着腰,也要把脑袋枕在褚漫川肩膀上。 贺遥一脸嫌弃地侧过头,朝褚漫川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褚漫川对楚崖也无可奈何,没法,只能说:「贺殿主,对不住了,一应损失皆由我承担,此番算是——」 「说这些虚的做什么?小孩子嘛,不懂事,理解理解。」贺遥阴阳怪气地接过话茬儿,「不过是一些灵石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损失呢?川儿,你不必跟我这么客气,我们俩不用这么生疏吧?」 「师尊!我好累啊!」楚崖旁若无人地叫着褚漫川,权当贺遥不存在。 褚漫川眼皮重重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担心楚崖今天又想搞事。 「川儿,我以为——」 「师尊,我们走吧。」 楚崖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贺遥,跟小孩子闹别扭一个样子。褚漫川揉揉眉心,心里也有些纳闷,这傢伙今日是怎么了?以前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贺遥,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贺殿主,我先带他下去了,等他清醒之后,我再带他过来拜访。」褚漫川略一颔首,颇有些歉意道。 贺遥微微一笑,道:「无妨,是仙尊费心了,我都明白的。」 话里带刺,直指楚崖。 片刻后,他叫来带路的小弟子,道:「芝灵,带仙尊去凝云居歇息吧。」 楚崖这时候不说话了,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副无所谓的表现。 两人离开后,偏殿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声音,静到可怕。贺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却透出一种难测的深意。 「楚崖是不是发现了?」一道诡异的声音突然响起,若是褚漫川还在,就会发现这声音分明是和他先后两次交手的黑衣斗篷人。 贺遥却扯了下嘴角,莫名一笑,道:「楚崖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若是真的察觉到端倪,势必会当场就闹起来。我这旁边就是枪殿、剑殿、刀殿和鞭殿,好巧不巧的,都与这师徒二人交好,动起手来吃亏的是我。」 「既如此,甚好……」斗篷人的声音很快淡去,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 另一边,芝灵一路上都不敢看他们,也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偏生楚崖是个不安分的,出来了以后,就开始闹腾起来,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这位仙友,凝云居距此地有多远?」 「啊?啊……很近很近!就一刻钟的脚程!」芝灵想了一下才回答。 楚崖稀奇道:「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瞧着你也不是很熟这里?」 「我是上个月被分到戟殿的,殿主他喜欢清净,平素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们都是不敢来山头的。」芝灵这次倒是回答很快。 楚崖轻笑着说:「这样啊,我还当你们殿主多喜欢热闹呢,见到我以后话那么多,像我这种真喜欢清净的才是受不了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殿主他常年静修,这次是大殿主让殿主接待仙尊,否则寻常人想见我们殿主还见不到呢!」芝灵急道,有点为贺遥作证的意思。 楚崖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否则你以为我师尊会来这儿?我可不稀罕见贺遥这傢伙。」 褚漫川心里有了底儿。 楚崖这傢伙就是不太正常,是故意的。 「你——」楚崖真是过分!芝灵不爽地转头看他,但一眼瞧见他身边的褚漫川,也不敢发作出来,气鼓鼓地正过身子,用力咬着字:「凝云居,到了。」 眼前是一片紫竹林,缥缈的薄雾中,隐约可见凝云居的牌匾。背靠青山,屋前环着一条小河,河面波光粼粼,偶有几尾金鲤跃出水面,实乃一处清修的绝佳之地。 「你们殿主还挺会享受嘛!我瞅着还算不错,便在此地多住些日子吧。」 「你少说两句。」褚漫川瞥了楚崖一眼。 芝灵听了立马笑了起来:「仙尊这边请。」 第106页 「嚯,你这纯纯是区别对待啊。」楚崖扬声道。 三人走到河边,数块白玉石板从水底升起,眨眼功夫平铺连接成一座小桥。楚崖走在最后,越是往前,云雾越是淡,一座雅致的阁楼便这样一点点呈现出来。 阁楼里的物件比方才那座偏殿里的要齐全多了,芝灵给他们推开房门,简单指引后就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门一关,楚崖就按着褚漫川的腰把他压在门上,低头亲吻上他的嘴唇。 温热的鼻息打在脸颊,褚漫川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你疯了?!」 在这发什么情?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崖,眼神明晃晃透出这个意思来。 楚崖右手轻轻按了下褚漫川的后腰,深深地看着他,却没说话,而是给褚漫川传音:「师尊,不要相信贺遥,我总觉得那盏聚魂灯上有一丝我熟悉的气息……似乎与七百年前上古神域一事有些联繫。」 褚漫川的瞳孔略放大了些,须臾间又恢復如常。 「你松开。」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想推开楚崖,只是这不要脸的傢伙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要撒手的意思。 楚崖不听他的,反手抓住褚漫川挣扎的手腕,俯身紧压着他,另一只手还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褚漫川被他圈在怀里,能够直观感受到他的唿吸开始紊乱。 他抬眼看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陷进楚崖那双饱含侵略性的眸子中。 「师尊,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出乎褚漫川意料的是,楚崖没再做些什么,而是用恳求的语气在他耳边呢喃。 褚漫川指尖颤了下,连带着手腕一起,在楚崖掌心里轻微动了动。 「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他轻轻问着。 楚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眉眼间带着褚漫川熟悉的柔情。静悄悄的屋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一声盖过一声。 唿吸间终于不再是上古神域里被鲜血浸透的铁锈味,也不再是被火焰不断灼烧的焦土味道,七百年啊,好在都过去了。 楚崖低头,在褚漫川额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继而道:「我知道,兰则安是我。当年是我分出那二魂六魄,附着于婆娑古境的一株帝兰之上。为了让师尊相信那株帝兰是我,七百年前上古神域关闭之时,我特意从中分了丝残魂出来。」 褚漫川眯了眯眼,冷然道:「你算准了我会去找虞修,也算准了他会教我用养魂玉。这么好的谋算,那你有没有算出我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七百年前我都不该在那个时候离开,我知道师尊恼我,要打要骂任凭处置。只是师尊,弟子修的不是无情道,从始至终都不是。这一点,我敢肯定确定以及一定!」楚崖慢慢松开手,认认真真地说着。 「打骂都是轻的,先说清楚七百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褚漫川走向屋里那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前,很快就泡了一盏茶。他没用桌上的茶叶,而是万世仙宗多年来喝惯了的拂春薄雪,还是一芽一叶的那款。 花蜜般的茶香慢慢传来,熟悉的香味刺激着楚崖,他恍惚了片刻,才走到褚漫川对面坐下。 「七百年前,因着灵魄符有了反应,我就去了上古神域。刚到那里,我就感到魂魄传来一阵分裂般的痛苦,以我为中心出现了一个移魂阵,黎修凡昏倒在阵法旁边。」楚崖冷静地回忆着,「四周没有人,但我能感受出有人在远程操纵那个阵法。他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夺舍我的身体,获得某支上古神族、不清楚具体是哪一脉——我也不知道的传承。」 褚漫川嘴角一扬,眉目间噙着古怪的笑意:「继续说,让我好好听听我这唯一的弟子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师尊!我也是那一天才知道的!七百年前我去上古神域那一天才知道我、还有楚溟是上古神族的后裔。」楚崖急忙道,「啊对了!还是我渡过雷劫、进阶金仙之后才有的记忆!」 褚漫川却不信他,渐渐收敛起面上淡淡的笑,逼问道:「那你和楚溟是如何得知无情道的修炼方法?」 闻言,楚崖眼底浮起一阵茫然之色,迟疑着说:「师尊,我和楚溟我们俩同时渡劫,又同时进阶上仙。从走上修仙之路的那一天,我们脑海中就有了无情道的修炼方法。我们打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当时就以为是家族传承,也没想太多,而且此法我和她都仔细研究过,觉得没有问题。」 「一魂一魄入剑,你之前可有做过?」 「没有,我是因为进入上古神域之后,只有一魂一魄入望渊戟,重新进阶金仙,我才能离开上古神域。」 「为什么?」 「望渊戟只能融合我的一魂一魄。」楚崖声音沉稳有力,「师尊是我的道心,兰则安只有见到师尊,像我一样喜欢师尊,我才能真正意义上进阶金仙,恢復实力,从上古神域离开。」 褚漫川心思动了一下,但他没表露出来,仍旧淡漠地问道:「现在你的魂魄融合完没有?」 楚崖摇摇头,道:「我只是记忆恢復了,但魂魄还是分散的,我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是因为望渊戟融合了兰则安的魂魄。神器是不会说谎的,魂魄融合的过程让我最终确定兰则安的确是我的一部分,这些日子我时常沉睡,也正是因为记忆在逐渐清晰。」 第107页 「你说聚魂灯有问题,那照你的说法,就是贺遥和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鬼修相识,可有证据?」褚漫川指尖轻点着桌面。 「……没有,只是那灯火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褚漫川瞭然地点点头,目光看向楚崖,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楚崖只当他还在问七百年前上古神域一事,当即不假思索道:「当时为了破移魂阵,为了引九转天雷雷劫,我就按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照法子打开了上古神域的禁制,吸收了部分力量到我的身体里。」 「等等!所以七百年前,上古神域的禁制是你打开的?!」 「是。」楚崖弱弱地回道,「不过我也知道禁制不能开启,所以在破了移魂阵之后,我就用全部力量关闭了禁制。又在神域关闭之前,将二魂六魄分离去了婆娑古境。」 褚漫川陷入沉思。 那个鬼修显然早就知晓楚崖是神族后裔一事,那他是从何得知?如何得知的? 针对楚崖用移魂阵,还特意在上古神域,是因为金仙境界才会有传承的相关记忆。那个人专门选在楚崖玄仙巅峰的时候行事,却又不知道楚崖能打开上古神域的禁制,还能引其中力量为己所用。 一次失手之后,时隔七百年,他换了法子,接连拿到了归海神族和龙珠,目标直指天魔珠和幽冥珠。若说当年是为了获得神族传承,那现在呢?现在也是吗? 褚漫川总觉得还有哪些地方没想明白。山雨欲来风满楼,那个人既然知道楚崖神族后裔的身份,眼下又知道楚崖活着从上古神域回来了,若说没有半点儿反应,他是决计不相信的。 「师尊?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看是不是能……」楚崖压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着。 褚漫川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茶盏外壁,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你先把茶喝了。」 楚崖不着痕迹地打量过褚漫川的神色,慢吞吞地端起茶盏,小口小口抿着,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味同嚼蜡地拖延着时间。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是很清楚。 褚漫川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是一口,他就放下茶盏。 一直注意他动作的楚崖也跟着放下茶盏,动作很轻很轻,愣是没发出声儿。 「楚崖。」褚漫川平静地告诉他,「我们到此为止。」 第56章 「楚崖,我们到此为止。」 褚漫川说出这句话后,楚崖脑子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师、师尊?」楚崖无措地看着他,心脏钝钝得疼,但这种疼痛,却像是间隔了好长好长时间才传递到他的大脑中。 他唿吸一窒,整个人都乱了:「你不要我了吗?」 「慌什么?」褚漫川轻飘飘地说着,「我的意思是结束我们之间不该有的关系。」 「不行!」楚崖毫不犹豫,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你想都别想!」 褚漫川面不改色道:「以后我们只是师徒关系,别的什么都不是。」 「不可能,我不答应。」楚崖脸色十分难看。 「修真界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楚崖,你可曾听说过?」 「没有。」楚崖不假思索道。 「咦?这话可是兰则安同我说的,你不是都有他的记忆了吗?怎么还会不知道?」褚漫川略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眼睛。 楚崖顿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师尊,那些是我没有一点记忆时说的浑话,都是胡乱扯的,做不得一点真!」 褚漫川微微一笑,道:「可是我当真了,我觉得你说的没错,很有道理。」 「我……」楚崖思忖着,试探地问褚漫川,「我知道我是兰则安的时候,在你面前说了些乱七八糟、不中听的话,可是我最后还是喜欢上了师尊。其实最开始,我只是在掩饰自己的内心,那些都不是真心话。」 「是嘛?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褚漫川似乎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一点都不在意了。 楚崖嘴唇紧抿,唇色似血一样红。 他回望着褚漫川,那双黑色的眼眸显出可怖的冷色,如刀锋般锋芒毕露。 「师尊,没有到此为止,你也没有任何退路。」楚崖忽地一笑,「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褚漫川,以后我们可以不是师徒关系,但是你这个人,必须是我的。」 楚崖的眼神尤其暗沉,褚漫川记忆中惯是温和的眉眼里竟透出几分稍纵即逝的疯狂。 「你怎么想随便你,总之,我的话已经放在这儿了。」褚漫川拂了拂垂落的袖摆,站起身径直朝里面的卧房走去,「另外,为师可没教过你不尊师长,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规矩。」 「规矩?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早在七百年前都做过了,师尊莫不是忘了?」楚崖跟了上去,在褚漫川关门时用一只脚抵住了房门,也没进去,就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目光略带深意地盯着褚漫川不放,「那时候师尊不是让我叫你的名字吗?怎么现在我叫了,反而师尊变了?」 褚漫川也不是非要关门,听了这话不由得嗤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们那时候的确什么都做过了。正是因为都做过了,我才觉得没劲儿,没意思,也没什么新鲜感,自然而然就厌了。」 「所以师尊是不满意弟子……」楚崖危险地看着他,慢慢接过话,「床上的本事了?」 第108页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为师着实这么觉得。」褚漫川眼底笑意盈盈,送了他八个字,「毫无章法,不得其趣。」 楚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涌动着强势的占有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褚漫川,犹如一头蛰伏的勐兽,随时准备沖向那条窄窄的门缝。 「把门关上。」褚漫川转身走向屋里,清冷的声音越来越远,「折腾了一路,为师要休息了。」 「那我来伺候师尊。」楚崖推开门,正说着就要往里走。 褚漫川站定,也没回头,道:「不用,你出去。」 「如果我说不呢?」楚崖只是停下了脚步,但人还留在褚漫川屋里。 「哦?你现在进阶金仙之后,也有了自己的主意,都不听我的了是嘛?」褚漫川意味深长地说着,仍旧是没回头看他一眼。 楚崖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道:「弟子谨遵师命。」 门被轻轻合上,褚漫川的目光明灭不定,站在原地出神许久。 他想试一试,从兰则安真的不再出现以后,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总觉得……兰则安并没有彻底消失。 虽说楚崖现在真的回想起了一切,但兰则安的突然「觉悟」未免太过奇怪,不符合他的性子,也不符合楚崖的性子。 其次,楚崖记忆都恢復了,按照常理来说,魂魄应该归位、继而完整融合。可是楚崖居然说魂魄还是分散的,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 楚崖站在阁楼外,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之余,还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直觉告诉他,师尊会这样无情,与他那二魂六魄化作的兰则安脱不了干系。这么些日子以来,魂魄迟迟未能融合,也是因为那二魂六魄过于排斥他那独立出的一魂一魄。 「叮——」一道传讯符缓慢飞来,楚崖接过来一看,是贺遥。 他只为了一件事,一千年开启一次的暮苍山即将出现,故而传讯至此,询问褚漫川师徒二人要不要过去。 暮苍山横跨仙鬼二域,仙域的山峰位于焚天殿界域内,山里有直通鬼域的通道。鬼域那边的山峰也是如此,有直通仙域的通道。 两条通道中会随机出现数个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大小秘境,届时,不单有仙修和鬼修去里面歷练,就连妖修和魔修都有不少。 每到这时,就是焚天殿最忙的时候,也是焚天殿界域里人最多的时候。 仙魔妖鬼四类修士齐聚于此,也算是四域的一大盛事。 楚崖攥着传讯符,用正当理由敲响了褚漫川的房门。 「何事?」 「师尊,贺殿主送来传讯符,问我们要不要去暮苍山。」 「暮苍山?你进来说话。」 褚漫川手一挥,房门大开,楚崖一眼瞧见他端坐在窗前,全然不是原先说的要休息模样。 楚崖不动声色地递去传讯符,在一旁补充道:「正好我怀疑聚魂灯有问题,暮苍山一开,说不定我们还会有些新的发现。师尊,你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要传信给宗门吗?」 「师兄他自会安排弟子来此歷练。」褚漫川斟酌片刻,有了答案,「我们什么都不做,本也只是来借聚魂灯一用。」 「那若是贺遥过来找我,我该怎么说?」 褚漫川讥笑道:「不要没话找话,楚崖,虽然你现在还顶着则安的脸,但你记忆也都恢復了,这么简单的事,还用为师说?」 第57章 「师尊,兰则安就是我,只是不完整的我而已。」楚崖忍不住说,「可为什么你还是把他当作一个独立的人看呢?」 「新的开始,自然就是一个全新的人。」褚漫川一本正经,丝毫没有说玩笑话的模样,「虽然最开始我确实把他当成你,但相处下来觉得,他像你,也不完全像你。你们终归是一个人,一个身体,但则安与你还是不一样的。」 楚崖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都什么跟什么?兰则安充其量只是一个魂魄残缺、记忆全无的他,根本不是一个独立的、另外的他! 他耐着性子,尽可能温声道:「可他也是我,还只是我的一部分,师尊的弟子从始至终都是我,只有我。」 「话说到这儿,我也有个消息还没来得及知会你。」褚漫川似是随口一说,语气慢悠悠的,「这次回去以后,我打算收些新弟子,传道受业解其惑。」 「你敢!」楚崖是一点也克制不住自己,也不想再忍下去了,「师尊若是累了,就好好歇一歇。这些既不中听也不可能的事,不可能会发生,师尊也不要再提了。」 「怎么?为师做什么事,难道还要与你商量吗?楚崖,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些?」褚漫川直视着楚崖的眼睛,神色微寒,隐隐透着一丝愠色。 楚崖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思,干脆承认下来:「是,我当然要管,不管是作为弟子,还是作为你的道侣,我都不允许你收任何一个弟子,无论是谁都不行。」 静默两秒,他咬着牙说:「褚漫川,兰则安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这与我何干?则安不是你送出来的吗?他既是你,又算得上是你哪门子的底线?」褚漫川无所谓地说着,「另外,为师只是通知你,不是在同你商量。摆正你的位置,楚崖,该说的方才为师都已经说过了,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再逾越了。」 第109页 「我的身份?师尊还真是提醒弟子了。」楚崖清润的嗓音中压抑着极强的冷意,他上前一步,在褚漫川身边坐下的剎那间,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不重,但直接咬在了褚漫川唇瓣上。 褚漫川瞳孔遽然放大,在楚崖松口的瞬间,没忍住「嘶」了一声。 「你是狗吗?什么毛病?」他一把推开楚崖,眼底酝酿起强烈的怒火。 楚崖也不恼,稳住身形后,指尖就抚摸上了褚漫川的嘴唇,只是刚碰到,就被褚漫川一把甩开:「别让我说第二遍,楚崖!」 这次他的声音带着薄怒,显然是情绪临近爆发的极点。 楚崖却忽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不知因为什么而起的得意劲儿:「师尊,我们以前不是经常这样吗?你明明也等了我七百年,现在我活着从上古神域出来,完整的站在你面前,可……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好像真的不喜欢我了?」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了?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褚漫川目光如炬,几乎是在逼问他,「楚崖,你到现在都还在瞒我!聚魂灯有没有问题我暂且不敢说,但你现在真的想让自己魂魄融合吗?以兰则安意识主导的二魂六魄真的愿意跟你那剩下的一魂一魄融合吗?」 楚崖震惊地望着他,几近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如今,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把我当作你的师尊了。」褚漫川自嘲地笑了笑,「行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师尊。」楚崖颤抖着声音唤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你还想说什么呢?是我说的不对?还是你瞒我是应该的?」褚漫川厉声道,「楚崖,别把我当傻子。我最后说一遍,出去。」 楚崖空落落地站在原地,耳朵一片轰鸣。 两人都十分熟悉彼此,七百年前,整日整日待在一起,哪里有过半分秘密可言? 眼下,不过短短几息间,楚崖却像是经歷了一场噩梦,心里某处隐秘的角落慢慢浸出凉意。 他什么也没再说,颓然走出里屋,又一次关上了褚漫川房间的门。 凝云居的云雾好像更浓了,黏在一起,像是乌云一样压在这座小小的阁楼上空。 檐下铜铃响,芝灵从小桥那边走来,停在距离楚崖两步远的位置,拱手道:「拜见藏霄仙尊,殿主遣弟子前来邀请仙尊一聚,言有要事相商。」 要事?莫非是跟即将开启的暮苍山有关? 思及此,楚崖看向芝灵,还不等他问些什么,芝灵就低着脑袋状若恭敬地说:「殿主只邀请仙尊一人前往。」 「既如此,楚崖,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反思自己的过失。」褚漫川声音响起时,人已经站在了楚崖身前,「进去待着吧。」 楚崖敛下眼眸,顺着他的意思应声道:「是,师尊。」 这边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可千里之外的万世仙宗,沧净山上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噼噼啪啪,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息。 师鹤语的卧房,门窗紧闭,从外听不见一点声音,可里面却是疯狂到让人脸红心跳。 地上散乱丢着一黑一白两件外衣,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见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床榻边,一只白皙的手手心朝上,无意识的自然张开,被另一只手背上满是青筋的手紧紧握住。 握得很紧,也很用力,带着十足的狠劲和冲劲,胥苍辰死死抓住师鹤语的手,两只手十指几乎要连在了一起,不留一点缝隙。 胥苍辰的紫眸一刻也不曾离开身下那人,蜜色的胸膛上,汗水沿着起伏的肌肉线条向下不断蜿蜒。 师鹤语眼眸半阖,正对胥苍辰那看起来就硬邦邦的胸膛,粗狂狰狞的肌肉随着他激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动着。 跟胥苍辰此刻的动作一样,这个男人……只有这个男人。师鹤语不自觉地闷哼出声,抬眼对准了那双熟悉的紫色眼睛。 「阿语。」胥苍辰一把捞起他的细腰,低头含住了他的嘴唇,吻得急切炽热,不由分说地掠夺起师鹤语的所有。 久远的情潮唤起了师鹤语尘封多年的回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受不住地闭上眼睛,抬臂搂上胥苍辰的脖子,慢慢收紧,像很多年前那样,紧紧地抱着这个男人,依偎在他的胸膛,亲密无间,不留一点能挣扎开的距离。 胥苍辰的粗喘声更重了。 这个人……还跟以前一个样子,经不得一点回应。师鹤语迷迷煳煳地想着,思绪时断时续。 外面雨声渐长,屋里旖旎渐歇。 师鹤语趴在胥苍辰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 胥苍辰枕着一条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 搁心里惦记了许多年,也朝思暮想了许多年,要不是多年前因着他爹的意思尝试修行了无情道……他们俩怎会如此? 待两人心跳都稳定后,师鹤语哑声问他:「你非要留在万世仙宗的理由是什么?」 胥苍辰轻轻一笑,魇足后的嗓音中透着理所当然的意思:「理由?阿语不知道吗?」 师鹤语默然良久,冷笑着说:「别这么叫我,我们公事公办。」 说着,手撑着他的胸膛就要起身。 胥苍辰眸色晦暗,唿吸立时就沉了起来。 第110页 师鹤语腰身动了下,不适地蹙了蹙眉。 胸膛上撑着的力道在缓慢加重,师鹤语垂下的髮丝扫过胥苍辰的皮肤,像猫爪一样撩拨着胥苍辰蠢蠢欲动的心。 掌心下的那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师鹤语指尖摩挲着他的胸肌,红唇挑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殿下定力不够啊。」 「宗主有意为之,本殿就没有定力。」话音落下之时,胥苍辰勐地翻身把他压在下面。 师鹤语后背陷进柔软的床榻中,一口气还没唿出来,就被没有定力的某人重新堵住了嘴唇。 不单是嘴唇。 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结束时,胥苍辰依依不捨地吮吸着他的嘴唇,磁性的男低音性感撩人:「故意的?嗯?是不是故意的?」 师鹤语哼了声,却没回答。 下一秒,他的指尖紧紧掐着胥苍辰的肩膀,闷闷地叫了一声。 「喜欢这样?嗯?」胥苍辰温柔地吻着他的眼睛,「还跟以前一样,这么勾我,我遭不住,你又能遭住了?」 「别、别说废话。」师鹤语竭力平稳着说话的腔调,「我们早就不一样了。」 胥苍辰神色一顿,唿吸愈发不稳:「那现在这算什么?」 「算什么?你说呢?」师鹤语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一重,颤动着告诉他,「玩玩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唔——」师鹤语手一松,歪倒在他肩头,也没看他,只说:「我很满意殿下的身体,这么多年也寻不到这样的了。」 「非要在这种时候挑衅我?嗯?」胥苍辰无端笑了一声,吻了下他耳朵,「宝贝儿既然喜欢,那本殿自然不会辜负宝贝儿的期待。」 师鹤语眸色一寒,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冷声道:「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胥苍辰也不反抗,看着他说:「可我只会这么叫你。」 「少来这套。」师鹤语轻蔑地松开手。 胥苍辰心脏抽了一下,却也没表现出来,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能信我一次,就好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直到雨停,师鹤语一把推开他,面无表情地下床走向屋里的温泉池。 胥苍辰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伸手遮住了眼睛。 「黎修凡走了,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不要多管闲事。」师鹤语漠然道,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胥苍辰随意披了件长衫,赤脚走过来,慢慢开口:「你也想打开上古神域,是不是?」 师鹤语背对着他,不看他也不搭理他。 「你纵容黎修凡的行径,却也还知道顾及万世仙宗的名声,我猜,褚漫川是知道这一点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师鹤语径直打断他,「不用和我绕弯子,我懒得猜你意欲为何。」 「黎修凡这个人很关键,他一定知道那个黑衣斗篷人是谁,也知道那个人的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计划明显是幽冥珠,明显是沈知节,你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再去一次纵云间。」师鹤语风轻云淡地说着,根本不接胥苍辰的话。 「百里云起可不是好对付的,归海神珠既已丢失,那沈知节的幽冥珠可就不好拿了。要是我也去了,那纵云间的目标就实在太大了。」胥苍辰继而看向他,「宗主觉得呢?」 第58章 「我觉得,殿下还是趁早回自己的魔域为好。」师鹤语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胥苍辰斜倚着一根柱子,双手抱臂,懒洋洋地回答:「如果我说不呢?阿语会把我扔出万世仙宗吗?」 「我与殿下的关系并没好到可以这样称唿。」师鹤语头也不回道,「来者皆是客,殿下身份尊贵,万世仙宗自会好好招待。」 「如果我不想回去,想一直待在这里呢?」胥苍辰紧紧盯着水面上那抹晃眼的白。 师鹤语用一根玉簪挽起长发,露出细长的颈子、以及那对漂亮又精緻的蝴蝶骨。 纵使没有转身,他也能感受到胥苍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炽热的目光,充斥着满满的掠夺意,霸道且强势。 「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况且仙魔终究有别,魔修本也不能一直留在仙域。」 「如果我说能呢?你会让我待在这儿吗?你会希望我留下来吗?」胥苍辰步步紧逼,说话间也走到了师鹤语身后,两人只隔着一个温泉池,距离再次拉近。 师鹤语垂眸看着身前的水面,微微荡漾的池水映出他的倒影,一个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会放在心里的倒影。 可偏偏不是这样。 偏偏他还会为身后那个男人的话动容,会不由自主的在意男人的每一句话; 偏偏他内心深处始终抱有隐秘的幻想,甚至还会可笑的觉得男人说的都是真的。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无比讨厌。 半天,师鹤语才淡声道:「那我会让人去魔域传信,让他们派人来接殿下回去。」 死一般的寂静在师鹤语的卧房里蔓延开来,不知过了多久,胥苍辰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竟让师鹤语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阿语,我留在你身边,对你和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师鹤语听了,只觉得可笑:「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 胥苍辰解开外衣,下了温泉池,从身后把师鹤语抱住,在他耳边低语:「你说是,那自然就是。」 第111页 师鹤语没再说话。 他最讨厌这样的胥苍辰,总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正心烦意乱间,师鹤语猝然感受到某处不对:「你就不能想点正事吗?脑子里成天就装着这些东西?」 「正事有你想就够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听你的。」胥苍辰嗓音喑哑,亲昵地贴在师鹤语耳根旁说话。 他把头埋在师鹤语颈窝,鼻尖不停蹭着身前这人颈侧的皮肤,唿出的热气刺激着师鹤语,让他不自觉缩了下脖子:「做什么?还不松开。」 这话语气一点也不重,落在胥苍辰耳中,没有半分威慑力。 他甚至沙哑着声音低低笑了起来:「讲不讲道理?是你先招我的。」 师鹤语别过脸,脸颊微红,却仍强撑着平稳语调:「你人是脏的,看别人自然也是脏的。」 「胡说。」胥苍辰表情一滞,眼神有些受伤,「不管是换身体前,还是现在,我都只有你一个人。」 师鹤语冷冷地哼了声,皱着眉说:「别说这些废话,想做就快点,我还有要——」 话还没说完,被被胥苍辰一下打断。 男人明显有了脾气,也不说话,只有不间断的、粗重的唿吸声。 师鹤语咬着牙,细长的脖颈向后仰起,放松了全部力量,彻底倚在胥苍辰怀里,才没有倒在池水中。 疯狂的情潮裹挟着两人,师鹤语目光迷离,恍然看向头顶那盏小小的花灯。 昏暗的光芒照亮了这处不大的温泉,耳边、身后、一切都一切都彰显了男人的存在,师鹤语失神地想,这样就很好,什么也不用去想,也不用去计较,活在当下,只管眼前……真好。 「阿语,师鹤语,宝贝儿……」胥苍辰也失控了,理智轰然倒塌,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叫着师鹤语。 师鹤语没应声,垂眸看着两人的倒影,一个字也没说。 …… 黎修凡刚出万世仙宗的界域,百里云起就收到了消息,没找褚漫川,而是单独找上了楚崖一个。 「你现在记忆应该恢復得差不多了吧?七百年前,黎修凡背后的人究竟是谁?」百里云起开门见山道。 楚崖揉揉眉心,脸上的神情有些阴郁:「我到的时候,黎修凡就已经昏倒了。你猜的不错,七百年前针对我的确实是移魂阵,但到底是何人所为,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打开上古神域。」 「那接下来你就要小心了,黎修凡离开万世仙宗后,就失去了踪迹。」百里云起确信一点,「无论是七百年前还是现在,师鹤语都是知情的,还有那个胥苍辰,你多加留意。」 两人点到为止,不过楚崖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除了焚天殿的聚魂灯,可还有其他能够促进魂魄融合的法子?」 百里云起盯着他打量片刻,高深莫测地开口道:「其实,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谁?」仙域还有这号人物吗? 「兰则安。」 楚崖顿了下,无语至极:「你在跟我开玩笑?」 「你当初把二魂六魄放在一朵帝兰身上时就该想到的,帝兰对魂魄有增持效果,时间一长,与另外一魂一魄的联繫就会变浅。」百里云起来了兴趣,「难道是此行不顺?聚魂灯没起到作用?不能吧?」 「我压根就没用聚魂灯,焚天殿这盏灯……我总觉得不大舒服,无端给我一种七百年前移魂阵的感觉。」但要细说,楚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你是说,贺遥有可能也跟那个鬼修有所往来?」百里云起嗤笑,「那咱们这仙域可真是要热闹了。」 「不光是仙域,怕就怕鬼域已经乱起来了。」楚崖轻轻嘆息,「眼下暮苍山即将现世,你会过来吗?」 「自然是要去凑凑热闹的,我跟虞修一道,不过这次不去仙域,去鬼域里的那一山。」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楚崖瞭然一笑。 「还有一个人,本来我不想说,但我着实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百里云起看着他,特意放慢了语速,「你妹妹,楚溟。」 「她?她在鬼域都做了什么?」楚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百里云起的眉宇间透出一股冷峻,寒声道:「什么也没做,却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但楚崖,我想你是知道的,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你总该知道上古神域开启的严重性。」 楚崖面色复杂,眼底泛出浅浅的疲惫之色。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仙魔妖鬼四域里的每一个修士,皆知上古神域封存着极端的杀意和恶念,禁制一开,这天下将不太平矣。可极少数的修士也知道,只有开启上古神域,让尘封的神域现世,才能冲破金仙九层的壁垒,到达一个新的境界。 金仙之上,神级! 「这世间多数人是不想开启神域的,可是真正能够决定要不要开启神域的人却能从中获利,虽然只是极少数,但这极少数就能代表仙魔妖鬼四域。」百里云起微合着眼,神色凝重,「那个鬼修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有恃无恐。」 「妖王、魔皇、我父亲百里从风、还有师鹤语……楚崖,你要不要猜猜看还有谁?谁还会像这些人一样,默认那个鬼修胡作非为,纵容他打开上古神域?」百里云起扯了下嘴角,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跟眼前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交谈。 第112页 楚崖压下心底混乱的情绪,从容道:「这些先不论,那个鬼修……我倒有了些想法。」 「怎么?是因为我长篇大论了这么一堆,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捨得告诉我些内幕了?」百里云起眼尾上挑,反问他,「说说看,你怀疑是谁?」 「两万年前陨落的碧泉鬼尊,方成道。」楚崖眼中闪过深思,「我今日才说,是因为这段时间我都在回想以前的记忆。早在我还是真仙时去过鬼域的碧泉秘境,黎修凡用光阴界在这里救过我一命,也是在这里我给了他灵魄符,不过现在我隐隐觉得这段记忆似乎不太对。」 「行,那我这边着手找人调查,暮苍山一行,万事小心。」百里云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挥手切断了传音符。 安静下来的屋里,楚崖不堪重负地慢慢坐倒在地上,右手捂着头,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问道:「兰则安,我们谈谈吧。」 「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身体可以给你,但是我的意识必须存在。」兰则安用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跟楚崖说着。 楚崖缓了会儿,才回他话:「你想怎么存在?」 「你知道的,楚崖,只要不完全融合魂魄,我的意识就会存在。」 「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会喜欢上褚漫川,实属正常。但是兰则安,人是不能有两个意识的,魂魄也是终归要融合在一起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兰则安态度十分强硬。 「你选择沉睡,只是因为发现我的力量越来越强,而你的魂魄却在慢慢与我融合,你控制不了这一切。」楚崖平静地道出事实:「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是我的一部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兰则安选择了沉默。 「我给你时间,你就好好陪着他,什么也不用做,跟在他身边就好。」 兰则安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要去上古神域?楚崖?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他?你是不是也想打开上古神域?」 「他来了。」几乎是楚崖声音落下的一剎,褚漫川推门而入,对上了兰则安那双清澈的眼眸。 第59章 「师尊,是我,兰则安。」兰则安就势歪倒在地上,脸上仍然是这些日子以来,褚漫川最熟悉的疲倦模样。 这怎么会不是一个人呢?褚漫川默然。 楚崖也好,兰则安也罢,都是这副德行。相处久了就知道,这名义上的两个人本质完全相同,没有一丝分别……除了这两个人自以为的区别,还有他们瞎搞出来的区别。 褚漫川走到他身边半蹲下,递了只手,道:「起来吧,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则安,楚崖那个意识呢?」 兰则安与他对视,无辜地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而且现在我占据的魂魄力量减弱,我已经没法获得他的记忆了。」 「是嘛?」褚漫川的语气明显不信,「可你们不是一个人吗?纵使有两个意识,但所有的记忆应该都是共享的吧?」 「师尊,他才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呢!他就是故意不让我知道的!」兰则安一点也不客气地说着,「我修炼时间太短了,对很多术法都不了解,再加上望渊戟对他的加持,我只能被迫陷入沉睡。」 褚漫川抬眸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也融合瞭望渊戟。」 「但他是主导地位嘛!他是有意让我融合的!目的就是为了吞噬我的魂魄!」兰则安越说越显得可怜,「师尊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拼死反抗才没有让他得逞!」 好么,好好的魂魄融合变成楚崖单方面的吞噬了,听上去比移魂阵还要邪门。 「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褚漫川想了想,决定再直接些,「主导的魂魄力量还剩多少?」 「我只剩下最后的一魂一魄了,师尊,你说楚崖这个时候沉睡,是不是想杀了我啊?」兰则安抱住褚漫川的胳膊,自然地把脑袋靠在了他胸膛,「自化形以后,我才存活短短几百天,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哪里能与他抗衡呢?师尊,你一定要帮帮我,不能偏心,我也是你弟子,你不能光想着他!」 褚漫川:「……」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现在他可以确定,这傢伙看话本真把脑子看坏了,每次出现都能给他不一定的感觉。 「师尊,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铁了心要放弃我?」兰则安从他怀里抬起头,直勾勾凝注着他,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不会,我只是觉得无能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做。」褚漫川面无表情地把他的头重新按在自己怀里,末了还说,「老实点,别再折腾了。」 兰则安静静聆听着右耳边的心跳声,很快就消停下来,乖巧地答应着:「我都听你的,师尊,只要你心里面有我。」 柔顺的乌髮落了满怀,褚漫川垂眸,手指在兰则安的髮丝中轻盈地穿梭,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知不觉中,一阵睡意袭来,兰则安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睡吧,我在呢。」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褚漫川的音色轻且柔,微风一样拂过兰则安心头。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兰则安的意识逐渐模煳,身体也在一点点放松。 几近于陷入沉睡时,脑海中慢慢响起了褚漫川的声音,缥缈悠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却清晰的出现在兰则安脑海中:「则安,告诉我,楚崖那个人呢?」 第113页 「他,他,楚崖——」兰则安的眉心渐渐皱起,突然,他身子狠狠颤了下,陡然清醒过来,视线还没聚焦,就撞上了褚漫川那双瞭然的眼睛。 「师尊?」兰则安的心脏砰砰直跳。 褚漫川唇角微扬,语气难辨:「倒是我多担心了,如今你们两个好得跟亲兄弟一般,统一了立场战线,哪里又会有什么问题呢?」 兰则安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迟疑地说:「师尊这话,定是怀疑我了,可我真不知道楚崖他到底去哪儿了。」 「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褚漫川懂了,「所以,他的意识已经不在身体里了?这一点没错吧?」 兰则安面色僵硬了一下,缓慢地点着头,开始给自己解释:「师尊,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你到的时候我才清醒,第一眼就看见你了!至于那个楚崖,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脱离我的身体,这也太奇怪了!」 「少来这套。」褚漫川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下,话里暗含警告,「兰则安,你刚上藏月山时,我第一次教你剑法时就告诉过你,楚崖是个极不规矩的性子,让你不要学他。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为师说过的话了?」 「没有!师尊说的任何话,我都是牢牢记在心里的!」兰则安正襟危坐,特别严肃地说,「可这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楚崖的力量太强,他的意识影响了我。师尊,若是再有下次,你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呵,你现在都能给为师做决定了?」褚漫川眼尾扫过他,话里带刺,「论规不规矩这一点,你倒是比楚崖还要胆大妄为。他跟你比起来,勉强都能算的上是懂规矩了。」 兰则安眼巴巴地看着他,不反驳也不解释。 褚漫川也没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暮苍山之行。想到先前楚崖说过要小心贺遥,褚漫川遂问兰则安:「你能用望渊戟吗?」 「能,不光是望渊戟,师尊,现在我能动用楚崖的全部力量。」兰则安果断开口,神色却略显紧张,「我终于可以帮到师尊了,但这不是我的力量,师尊会嫌弃我吗?」 褚漫川用食指挑起他的一绺长发,层层叠叠的黑色髮丝中,隐隐露出一截冷白如玉的手指,极致的黑白两色里,却又有段浅浅的粉,那是褚漫川的指尖。兰则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褚漫川的手,看着那根手指在自己头髮里穿来穿去,干脆伸手拽住它,手掌用力合拢,把褚漫川的手指都紧紧握在手心里,不让他再动了。 但褚漫川的指尖一直在动,一点也不安分,轻一下重一下的,酥麻的痒意从掌心渐渐转移到兰则安心尖上,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声线低哑:「师尊?」 褚漫川由着他牵住自己手,没有半分要挣扎的意思。听见兰则安叫他,他安静看过去,表情清淡平静,但眼神却格外专注。 他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兰则安小小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兰则安有些出神,目光渐渐涣散。 褚漫川凑过来轻轻吻了下他嘴唇,很温柔也很认真的一下,一触即离,快到兰则安没有丝毫准备,也没有丝毫反应。 可就是这很短很短的一瞬间,一个念头的功夫,兰则安听见了褚漫川的回答。 「师尊?师尊!」兰则安的声音止不住颤抖起来,手指划过褚漫川指尖,与他十指轻扣,小心地问道:「你是喜欢我的吗?」 褚漫川手指略微用力,攥紧了兰则安,低声告诉他:「其实有些时候,你叫我的名字更合适,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他再一次吻上了兰则安,不是刚才的浅尝辄止,而是主动勾着兰则安更进一步,唇舌纠缠不休。 兰则安连唿吸都停住了,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好半天才回过神,知道去回应褚漫川。 不用说的,用做的……师尊是想告诉他这一点吗? 从他拜入师尊座下,入住藏月山,师尊对他一直都很好很好,除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楚崖,他和师尊没有任何摩擦。 可他心里也明白,甚至无数次提醒过自己,师尊对他好,纯粹是因为楚崖。因为他原先的弟子,所以才会收他兰则安作为现在的弟子。从始至终,其实只有师尊没有变过,始终如一。 他该委屈吗? 或许该?毕竟从最开始,师尊就拿他当替身,把他当成楚崖,而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 又或许不该?毕竟他的确是楚崖的一部分,若不是楚崖当年分离了魂魄,不会有他兰则安这个人,他也不会遇见这么好的师尊,师尊也不会对他这样好。 「则安,有的时候不用想那么多,随心而动。」一吻结束,褚漫川在他耳边温声说道。 「随心而动……」 万里之外的上古神域,楚崖咀嚼着另一个意识传来的讯息,默然许久。 「哥?你在想什么?」楚溟声色冷沉,话里不带一丝一毫情绪,跟不久前,楚崖从上古神域復活简直是两副模样。 楚崖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站在离楚溟两步远的位置,说:「楚溟,我在想,我们真的要彻底打开上古神域吗?」 「不然呢?身为神族后裔,我们自然要继承先祖之遗愿,重开属于我们的第六域,结束仙魔妖鬼四界修士金仙九层的极限。」楚溟冷冷地看过去,声若寒冰,「哥,你非但没有修习无情道,一门心思沉溺于情爱之中,反而还一直这么犹豫。」 第114页 「彻底打开上古神域,届时仙魔妖鬼四域至少要死一半修士……楚溟,上古神域迟早要开启,金仙九层的极限也迟早该打破,可我不觉得应该用这么极限的法子打开神域,此法有违天地人和。」 楚溟一袭玄衣,衣襟和袖口都是耀眼的红色。她负手站在那里,神域的杀气在她身边涌动,映衬着她那张冷白色的脸,肃杀之气尽显:「哥,话不要说太早。对你来说,排在第一位的事儿,就是先把魂魄融合了。无论我们最终会不会开启神域,眼下都必须尽快提升修为。等我们都到了金仙六层,是否开启上古神域这个话题,才有谈下去的意义。」 第60章 千年开启一次的暮苍山让整个焚天殿都跟着热闹起来,界域之最南,便是暮苍山坐落在仙域里的山峰。 仿若海市蜃楼,也似昙花一现,每每千年,暮苍山就会现世,在仙鬼两域出现一个月。每次都是短暂的三十天,子时出现,子时消失,这次也是如此。 离子时还有一刻,褚漫川带着兰则安赶来,身边跟着两人此行的东道主,贺遥。 他像往日那样穿着粉色的锦衣,只是今日这件袍子上却绣了四朵芍药。银白色的花儿开了一朵,还有一朵半开半闭,另外两朵还只是个花苞,皆绣于衣摆,走起路来好像步步生花,分外雅致。 平心而论,任何人看贺遥的第一眼,都不会把他往器修俩字上想。过分秀气的脸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怎么看怎么稚气,尤其还最爱穿浅粉色衣裳,简直是比初入焚天殿的弟子还像弟子,丝毫没有一殿之主的风范。 但他毕竟是一位金仙,修炼多年,纵然深居简出,认识他的人也有不少。一路走来,不时有修士驻足和他打招唿,贺遥都笑眯眯地停下,亲切地和他们说上几句话,表现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兰则安看着他,无端想到了一个人,师鹤语。有了楚崖记忆的他,看人和之前是不一样的。 很快也有人把目光转向他,诧异地跟身边人窃窃私语。兰则安不去听都知道会是些什么东西,反正做替身已经习惯了,现在当众变成楚崖才是件麻烦事,如今,他倒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替身了。 有人停下跟褚漫川寒暄,兰则安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等话题落到自己身上时,他就客客气气地点点头、或者微笑一下,充当着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身边的人渐渐散去,褚漫川还有些惊奇于他的态度:「怎么今日这般配合?」 兰则安话锋一转,骤然委屈起来:「我还不是为了我们三个的以后着想,师尊,以后这具身体——」 「闭嘴!」褚漫川语气极重,太阳穴突突直跳,「暮苍山出现之前,不要和为师说话!」 果然不能指望这傢伙乖乖听话。 越是安静,就越能挑事。 兰则安不满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听话照做了。 月光越来越黯淡,抬头不见一颗星子,黑灰色的薄云徐徐遮住那轮圆月。忽然之间,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风,吹来一阵缥缈的迷雾。 子时,迷雾之中,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猝不及防的显现在众人面前。楚崖的记忆中是有暮苍山的,他和褚漫川一千年前也来过这里,但兰则安亲眼看到时,还是不免为之震撼。 山势陡峭挺拔,满山都是旺盛的绿色,云雾缭绕中,暮苍山更显神秘莫测。 「进了暮苍山以后,切记小心行事。」褚漫川话里别有深意。 来之前,他特意交代给兰则安一些事情,按照原定计划,两人是要分开行动的。暮苍山连接仙域和鬼域,此行必不可能风平浪静。 贺遥也走过来,道:「一会儿经过山前的迷雾时,我们有可能会分散开,你们拿着这两块暮苍石,这样就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多谢。」褚漫川接过来,递给兰则安一块。 暮苍石是一块青绿色的石头,像翡翠一样,通体无一丝杂质,握在手里冰冰凉凉,意识都跟着清醒了不少。这种石头只产于暮苍山里的一座石矿,当年尽数被焚天殿垄断。 暮苍山里的雾障能隔绝四域里所有的传音符咒以及追踪阵法,只有暮苍石能互相联繫,两两配对,定位对方的行踪。 兰则安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攥在手里把玩着,跟在褚漫川身后走向暮苍山。 刚踏入雾障的最外围,身前的褚漫川就不见了。这跟两人来之前说的一样,兰则安快速掠过四周,脚步没停,继续向山里行进。 师尊说,每年的暮苍山都不太平,仙魔妖鬼四域修士齐聚于此,往往上山时人数是十,那下山时人数最多也就只有五。 黑衣斗篷人也好,贺遥也罢,抑或是那些没有露过面的幕后黑手,暮苍山都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手里的暮苍石触感冰凉,其上出现的金色小点位于东北向,且持续向东北方向前进。 这就是褚漫川的位置,距离自己起码是百里之外。暮苍石的温差会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而升高,百里外,都是没有任何温度的。 将近一个半时辰,兰则安才走到暮苍山山脚。山脚下零星出现了几个人,兰则安从他们身上的气息判断,这些都是魔修,只是没有一张熟面孔。 众人警惕地看了看彼此,都没吭声,沉默地沿着面前仅有的一条小路上了山。 第115页 暮苍山的山路是随机出现的,每一条路都会延伸出无数条小路,每一条小路对应不同的秘境,但无一例外,这里的每一处秘境都是有限制的。有的是人数,有的是境界,还有的则是修士最初选择的道。 一行人走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碰见了一个闪着光芒的山洞,从外面看不出一点名堂,大伙儿挨个试了一下,最后只进去了三个真仙境的修士。 两个时辰后,三十多个修士只剩下了兰则安一个。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了褚漫川所说的「顺其自然、强求不来」是什么意思。十二个秘境没有一个是他能进去的,难怪暮苍山讲究一个「缘」字。 不过眼下也正是他所期待的,独行办事才方便嘛,接下来还是去追师尊吧! 黑衣斗篷人的目标大概率会是师尊,况且师尊境界还没完全恢復。 兰则安朝东北方向追了五十里,手里的暮苍石还没有一点热意,冷不丁的,身后响起了贺遥的声音:「楚崖。」 坦白说,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好巧啊,贺殿主。」这个时候,兰则安也不计较称唿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自然地跟他搭话,「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遇见了,你有看见我师尊吗?」 贺遥盯着他,细细打量半天才开口:「这里就我和你两个人,别装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聚魂灯有问题?」 「有问题不错,但是,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不知道。」兰则安淡定问道,「还请贺殿主为在下解惑。」 「你是神族后裔,最早在玄仙巅峰的时候就可以开启神族传承,只是我们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开启上古神域的禁制,吸收神域里的力量为己用。」贺遥的面色十分古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楚崖,「若非如此,我们本该夺舍成功了。」 「所以你们想借着聚魂灯,再夺舍我一次?」 「你进阶金仙之后,移魂阵对你就没作用了。」贺遥声调平淡,「但你魂魄不稳,境界应该也不稳固吧。」 电光火石间,兰则安终于理清了思路:「你们的目标不是我,是我师尊。」 「当然,他境界跌落,是金仙境仙修骷髅的最佳选择。」 兰则安眼里的阴戾慢慢蔓延开来:「你们的目的不只是打开上古神域吧?」 「等暮苍山关闭之时,或许你就知道答案了。」贺遥低低笑出声,「如果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话音落下,一把黑色长戟出现在兰则安的面前。 这杆戟,只在楚崖的记忆中出现过一次,是贺遥的本命武器,鸣凤。 「金仙六层。」兰则安感受出了他的境界,最后问了句,「为虎作伥,不后悔?」 「没什么可后悔的。」贺遥轻轻摩挲着戟身,神色寡淡,「有些事从一开始就註定没有退路,瞻前顾后不是我贺遥的风格。若有朝一日因此受难,什么代价我也都能承受起。」 兰则安不太理解他的想法:「为什么?即便开启神域,以你的境界也落不到好吧?」 「你也说了,我只是区区金仙六层。」贺遥嘆息道,「像你和褚漫川这种修仙路上一帆风顺的人,哪里又会明白境界也是有上限的呢?金仙六层……我在这一境界停留太长时间了。」 一帆风顺?呵,谁的修仙之路能用上这个词? 兰则安自知多说无益,遂道:「出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是神族后裔?」 「这些都不重要了,多活了七百年,也该知足了。」贺遥朝他笑了笑,可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股苦涩。 「是不是碧泉鬼尊方成道?当年在鬼域的碧泉秘境,你是不是也在场?」 贺遥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兰则安一看,心里就有了底儿。 而另一边。 褚漫川和黑衣斗篷人已经交上了手。 森森鬼气在四周快速扩散,几个回合后,褚漫川目光暗藏杀机,直接道出了他的境界:「金仙九层,鬼域什么时候出了你这号人物?」 「仙尊,若不是七百年前你那好弟子打断了移魂阵,我因阵法反噬修养了七百年,你不会这个时候才知道我。」鬼修的指尖快速转着一把银红色的摄魂刀。 「七百年前,你是为了获得神族传承,那现在呢?为了打开上古神域吗?」褚漫川紧皱着眉,总觉得有些地方没想通。 鬼修噗嗤一声,道:「仙尊说笑了,打开上古神域,那是楚崖身为神尊后裔的职责,我可没有那个本事。」 褚漫川默然良久,却坚持道:「他不会。」 「他会!其实仙尊多少也猜到了些吧?如今还能吸收神域里的力量为己所用,只有昔日神界至尊的后裔了。」鬼修声音很是愉悦,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本来最开始我只是眼馋神族传承,想着能不能再进一步。但自从七百年前亲眼目睹楚崖开启上古神域的禁制,若我还只是盯着那点小小的传承,岂不是鼠目寸光?可笑至极?仙魔妖鬼四域这些年也是越发没意思了,本也到了应该改变的时间!」 「那七百年前,你是怎么确定楚崖是神族后裔的?」褚漫川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鬼修微微仰着头,不甚明亮的光打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尤其诡异。 「这一点嘛,褚漫川,等你成为我的骷髅之后就知道了。」 第116页 上古神域,楚崖勐然睁开眼,因着情绪波动太大,虚幻的身影都晃了一下,像是燃烧起来的火焰,威势逼人。 「楚溟,你继续修炼,我需得回去一趟。」楚崖语速飞快,不等楚溟有所回应,身影瞬间消失。 有风吹过,几欲吹散楚溟的声音。 「神是不能有私心的,楚崖,你只会害了他。」 第61章 雪银色的长戟上,血色的纹理像花纹一样绽放在戟身,闪烁着耀眼的红光。 贺遥瞳孔骤缩,脚底生根似的站住,不可置信道:「望、望渊?」 楚崖的意识清醒时,一下就对上了贺遥震惊的眼眸,他也没说废话,直接道:「开始吧,让我好好领教一番焚天殿的本事。」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楚崖。」半晌,贺遥闷声笑了起来,「还记得七百多年前,你用剑胜过戟殿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当时我不好跟你交手,眼下同为金仙,也同为戟修,倒算是圆了我的遗憾。」 黑色长戟带出一抹暗沉的光弧,贺遥腾空而起,单手持戟直冲楚崖而来。 唿的一记破空声响,楚崖毫不犹豫挥出望渊,戟与戟碰撞在一起,在暮苍山的半山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少还没有进入秘境的修士纷纷抬头去看,就连百里之外的褚漫川和鬼修,在交战间隙也抽空看了眼。 苍穹之上,红金色的神器光亮沖天而起,鬼修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眼底闪过沉思。 这世间没几把神器能有如此声势动静,楚崖是神尊后裔,七百年前玄仙巅峰时就能吸收神域里的力量,此等天资……不宜起正面冲突,还是得从长计议、祸水东引。 下定决心后,鬼修右手握爪,白花花的骨架上闪烁着幽蓝色的鬼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褚漫川面门。 褚漫川手腕一转,紫意剑剑光如闪电般疾驰而过,长剑携着雷霆之势噼向鬼修。 咔擦一声,右手手骨断裂,贺遥咬着牙,左手在瞬息间反握住鸣凤戟。他后退半步避开望渊的攻势,鸣凤向前赫然送出浩瀚仙力。 戟风激盪在四周,带起两人衣袂翻飞,楚崖没有后退,全部意识与望渊戟合二为一,以身化戟,人戟合一。 戟身上,血色花纹像鲜血般缓缓流动起来。 近距离下,贺遥清楚看见,楚崖的眼睛变成了一种尤为神秘的红金色。 楚崖的修为只是金仙四层,纵使金仙之上,一层的差距就宛若天堑,但望渊神戟一出,足够抵消两人间的境界差。 上古神器榜。 兇器谱位列第一:望渊。 器修的本命武器与修士自身的境界一致,可楚崖却几乎把望渊练成了本命戟,仙器与神器的差距实在太大,这种本质上的不同让贺遥的精神逐渐失控,近乎扭曲。 他停下攻势,死死地盯着楚崖,握戟的左手都在颤抖,可声音却仍旧是冷静的:「山高路长,楚崖,我们后会有期。」 鸣凤戟戟尖亮起一抹浅淡的微光,贺遥右手一丢,随意抛出十几块极品灵石。 缩地成寸,瞬至万里。 贺遥于阵法一道确是熟练,楚崖也不准备去追他,当务之急还是师尊。 褚漫川与鬼修的战斗渐渐趋向于白热化。 虽然鬼修看起来是金仙九层,但褚漫川有意拉长战线后,也发觉出此人真身似乎不在这里,因而不能发挥出十成十的功力。 七百年前,褚漫川是金仙八层,八层与九层间除了修为的增长,最重要的其实是心境。 当年他距离进阶只差临门一脚时,楚崖无故陨落于上古神域,褚漫川因而受到影响,跌了一个大境界。自两人重逢以后,随着心结一点点解开,褚漫川的修为也一直在恢復,如今虽不能算是重回巅峰,姑且也能算是金仙七层的实力。 感受到楚崖越来越近的身影,鬼修舔了舔嘴唇,眼神带着十足的恶意,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自己的喉咙,朝褚漫川露出一个怪异至极的笑:「仙尊,好戏要开始了。第一场主角,就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好弟子,楚崖。」 说完,他勐一用力,顷刻间身体软塌塌的倒下来,四周也不见一丝鬼气。 这是什么路数?褚漫川心神一震,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在身体里凝聚。 体内的仙力在以一种难以想像的速度溃散,紫意剑剑身轻颤,褚漫川身形摇摇欲坠,勉力撑住了剑,以此来支撑身体的重量。 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眉宇轻蹙,罕见的露出了几分脆弱。 楚崖匆匆赶来时,看见褚漫川的第一眼,心口就出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师尊?!」话一出口,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已然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慌忙伸手扶住褚漫川,想抱紧师尊,却又不敢太用力。 褚漫川按住他的手,声音很低也很轻,似乎是用了全部力气才说出口:「楚崖,没事的,别怕。你先听我说……是幽冥珠,我会沉睡一些日子,不、不要开启上古神域,答应我。」 话到最后,褚漫川几近失声。 这是楚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师尊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无所不能,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虚弱,虚弱到他害怕极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褚漫川也会先安慰自己,让他别怕。 第117页 楚崖鼻子一酸,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下意识地叫着褚漫川:「师尊……师尊……」 褚漫川的意识很快模煳,手指也失了力气,歪倒在楚崖怀里。 楚崖眼底,刚刚消逝的红色转瞬出现。 幽冥珠在沈知节手里,本应还在纵云间才是。 照之前商量好的,百里云起和虞修两人现在应该在鬼域的暮苍山,纵云间里留有数位金仙境长老,竟也这么轻易就叫人再一次取了珍宝去么? 「好一个百里从风,真是好手段啊。」楚崖冷声道。 他仔细检查过褚漫川身体,确实发现了幽冥珠,这颗珠子就盘旋在师尊丹田之上,散发着幽幽鬼气。 若鬼修得此珠,可谓是百益无一害。 可师尊是正儿八经的仙修,境界越高,受这鬼界至宝的影响就越大。再者,师尊修为还没有恢復,加之与这鬼修打过一仗,才给了幽冥珠入体的机会。 楚崖闭上眼睛,轻抵着褚漫川额头。 他已经知道鬼修究竟想干什么了。 幽冥珠一旦进入仙修丹田,最初会封印修士体内的仙力,接着鬼气会逐渐扩散全身,沿着每一条经脉游走,直至同化仙修为鬼修。 而神界至宝,归海神珠的作用恰好与此相反,若是此珠没有被盗,那楚崖现在去一趟纵云间即可,可偏偏归海神珠是第一件被盗走的神器。 如此,他就只能去上古神域,借用神域里的力量把幽冥珠移出褚漫川丹田。可这样一来,他是神族后裔的身份就藏不住了,不光是他,楚溟也会沦为众矢之的。届时多方势力涌动,只怕上古神域禁制就不得不开了。 楚崖抱起褚漫川,用最快速度朝暮苍山山脚走去。途中,他尝试联络百里云起,从传音符的回应来看,百里云起应该确是进了暮苍山。 来不及了……贺遥多半是要遇难了。 而那归海神珠,只怕也要现世了。 早在上古神域没有封禁之时,仙魔妖鬼四域之间是不需要传送阵法的,暮苍山也是本来就存在于仙鬼两域之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千年才出现一次。 方成道,碧泉鬼尊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集齐归海神珠、幽冥珠、龙珠和天魔珠,他只是想要彻底打开仙魔妖鬼四域之间的通道。 四域间的通道一旦打开,各域掌控传送阵法的宗门对本域修士的约束能力就会下降,各大势力重新洗牌,仙魔妖鬼四域必然会乱成一团,纷争四起。 而神尊后裔不单能开启上古神域,也具备再一次关闭四域间通道的能力。 神域开启,能使得四域里金仙九层的修士突破上限,尝试进阶神级; 四域间通道关闭,能使得四域里各大势力更好掌控本域里的修士,占据更多的修炼资源。 眼下,楚崖只是金仙四层,却拥有望渊戟这件威震四域的神器,也具备开启神域禁制、关闭四域间通道的能力。他的修为刚刚好,不高也不低,处于一个正好有能力开启禁制、却又不至于威胁到金仙九层的范围。 方成道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和楚崖正面对上,因为他的身后,站着仙魔妖鬼四域里几乎所有的金仙九层大能。 归根结底,还是他楚崖拖累了师尊。 若不是为了逼他出手,方成道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褚漫川。 仙修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这不,方成道的目标马上就要换成贺遥了。 楚崖从暮苍山下来时,山脚下乌泱泱围满了修士。他粗粗看过去,认识的不认识的,仙魔妖鬼四域修士都有,清一色的金仙境,把这一小片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见兰则安这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庞,焚天殿殿主林竹深微微一笑,率先开口,做足了主人家的派头:「七百年不见,楚仙友也进阶金仙了,还换了个模样,险些叫我等都要认不出来了。」 「是啊,听说楚仙友七百年前,还是玄仙之时就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成功关闭了上古神域禁制,本尊还一直纳闷你是如何做到的,没曾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说话的正是赤火鬼尊,沈知节的父亲,沈煞。 早在最开始之时,幽冥珠就在沈煞手里。回想了一下兰则安的记忆,或许沈知节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兰则安,想判断他是不是楚崖吧。 楚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面对一众意味不明的目光,他从容道:「诸位有话还请直说,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第62章 「本尊只想知道一点,七百年前,上古神域的禁制先开启后关闭,是否都是楚小友一人所为?」问话的是胥至景,魔域现任魔皇,也是胥苍辰的父亲。 胥至景的容貌跟胥苍辰有五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深沉些,暗紫色的眼眸就像一对深不可测的黑洞,叫人完全猜不透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楚崖是认识他的。 以前通过胥苍梧见过, 第一个照面就说出了楚溟的无情道,只是没有掺和进晚辈间的爱恨情仇,冷眼看着胥苍梧陷得越来越深。 坦白说,楚崖并不想同此人对上。 相传早在两千年前,胥至景就进阶金仙九层。身为魔皇,他的底蕴要比在场其他修士深厚得多,只可惜终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天生的对立面,是没法成为盟友的。 「是我。」楚崖清晰的声音响起,末了还似挑衅般重复了一遍,「上古神域禁制的开启和关闭都是我一人所为。」 第118页 「那幽冥珠可是你从吾儿手中盗走?」冷不丁的冒出来沈煞的声音,阴测测的鬼气萦绕在他身边,楚崖寻声看过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四周凭空燃烧起的暗绿色鬼火。 楚崖没吱声,但沈煞已经发现了,手指径直指向褚漫川:「好啊!你竟然暗算藏霄仙尊?还把我们鬼域的幽冥珠打入仙尊体内!楚崖,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简直是大逆不道!」 周围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方才还隐晦的目光现在直勾勾地落在楚崖身上,带着质疑、幸灾乐祸,还有不加掩饰的垂涎。 上古神域危机四伏,却也是众多金仙境修士最渴望的地方。上古时期,众神陨落时,部分神器随着主人破碎,但更多的却都留在了神域深处。况且神域一日不开,金仙九层的上限就会一日不破。 身后,是没有尽头的暮苍山。 身前,是仙魔妖鬼四域里的大能修士,堪称最强者的存在。 楚崖依旧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坦然地瞥过身前的一众金仙,才慢慢开口:「所以今日诸位齐聚于此,是为了幽冥珠?为了给鬼尊讨一个公道?」 说到最后,楚崖冷笑出声,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你不要偷换概念,楚崖!沈知节是在我纵云间出的事,他还是你同门师弟,你竟也下得去手!」百里从风一袭白衣,端得是仙风鹤骨的架子,但话一出口,尽显咄咄逼人之态,「还有藏霄仙尊,早就有传言称你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现如今你用幽冥珠对付他,不就是想要封住他的仙力?」 楚崖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他静静地看着百里从风,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望渊戟也跟着躁动起来,冰冷的杀气在悄然间笼罩住整片山脚,伴随着楚崖讥讽的嗓音:「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想要开启上古神域的禁制,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整这些闹着玩似的么蛾子,你不嫌丢人,我可懒得陪你们继续玩。」 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胥至景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看了两秒,面上不显一丝波澜,转身正要离开时,却被沈煞叫住:「魔皇,我们谈谈吧。」 胥至景嘲弄地斜了他一眼,道:「本尊跟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魔皇停在金仙九层多年,难道就不想开启上古神域禁制吗?」沈煞自信地笑了下。 胥至景听了却觉得好笑极了:「说得好像你能打开禁制一样。」 「你——」沈煞眼睁睁望着胥至景头也不回地离开,目光四移,找到了九尾狐一族刚上任的族长狐玥,主动跟她打招唿,「狐族长。」 「哎!别!」狐玥一袭鹅黄色纱裙,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把团扇,芙蓉面上,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我只是暂任族长罢了,鬼尊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沈煞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怒而甩袖,道:「不识好歹!」 林竹深遥遥看了眼云雾缭绕的暮苍山,踱着散漫的步子,优哉游哉地回了焚天殿。 开始了……焚天殿乃至整个仙域,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上古神域,楚崖回来时,楚溟已经在坐着等他了。 「楚溟,此行我——」 「我都知道了,哥,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楚溟抬眸,神色清冷淡漠,看不出一点额外的情绪,「你就告诉我,褚漫川,你打算怎么办?」 楚崖垂眸凝视着褚漫川。 这么安静的师尊……会让他很讨厌自己。 「我要带他去浮生一梦,取出他体内的幽冥珠,让他境界恢復。」楚崖没怎么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楚溟面无表情地掠过褚漫川,道:「哥,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 浮生一梦就是神族修无情道的最后一道关卡。若是一个人进,唯有心智坚定、彻底断情绝爱才能出来;但若是两个人一同进去,非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者不能出。 最为重要的是,对神尊后裔而言,只有独身过了浮生一梦,才有资格获得神族传承。楚崖此举,等同于是放弃了神族传承,让楚溟很不理解:「我们修道者,本该一心追求实力的。你和我不一样,是因为修仙和修魔的区别吗?」 楚崖缓慢摇了下头,道:「你不想跟我谈论喜欢与否,那我就只跟你说,区别其实在于我们最初选择的道心。你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修炼了无情道;可我能站在这里,却是因为师尊。我们的道是不同的道,没有对错之分,只是选择不同,与修仙修魔也毫无关系。」 楚溟思索片刻,沉吟道:「哥,我尊重你的选择,既然你自愿放弃了神族传承,那你和我就不是竞争关系。那现在这神域的禁制是否开启,是不是我说了算?」 「自然。」楚崖果断应下,「神尊后裔的传承,理应是你的。」 楚溟修的是无情道,也成功过了浮生一梦,本来就是获得神尊传承的不二人选,只是她一直在等楚崖回头是岸,想公平竞争,才没去传承之地。 终于说清楚了这件事,也让楚溟确定了他的心意,楚崖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道:「只怕他们不久后就会寻过来,楚溟,你尽快去传承之地,我会带褚漫川进浮生一梦,暂且避过这一关,提升实力。」 「哥。」楚溟叫住他,好久才说:「……你和他,一切顺利。」 「嗯,你也是,务必小心。」楚崖轻笑着沖她微微颔首。 第119页 浮生一梦在上古神域的最深处,原先是神尊宫殿里的一棵古树,吸收天地间最精纯的力量,自成一处小世界。 在众神陨落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上古神域最后的桃花源。 蓝天白云,微风和煦,楚崖刚在这棵遮天蔽日的古树前站定,耳畔就拂过兰则安低沉的声音:「楚崖,我们融合吧。」 「你想通了?」楚崖倒也不算意外。 「不,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师尊。」兰则安也不跟他说那些虚的,「事实上,贺遥刚才只是被你唬住了而已。你的境界并不稳固,再打下去他就会发现你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厉害,只是同为戟修,望渊神戟的名声过于响亮罢了。」 「你不应该说『你』,而是『我们』。」楚崖纠正他,「兰则安,你想不想融合都不打紧,反正我们在浮生一梦里也会再遇见的。」 「老实说,我期待和你正面较量。」兰则安郑重地说出了心声。 一片葱绿的叶子徐徐掉落,楚崖眼前出现了一阵柔和的白光,再睁眼时,他面前还是熟悉的上古神域。 果然,七百年前的不告而别,就是师尊心里最在意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时,楚崖的心里又酸又软,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鼓鼓涨涨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 他看向神域的入口,又是期待又是害怕褚漫川的出现。 可没等一会儿,楚崖的心跳就开始不自觉加快,他勐地抬头一看,那道踉踉跄跄朝这边走来的紫衣身影……不正是他的师尊吗?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楚崖心底肆意翻滚,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浪,不停地咆哮着、肆虐着。他紧紧地抿着唇,却不能说话,只能以魂魄的虚幻模样等待褚漫川接下来的动作。 磅礴的仙力游走在褚漫川身体四周,原本清澈的眼眸悄然变成了诡异的猩红,清冷的气质也随之狠厉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楚崖才知道,原来七百年前,他曾经这样伤害过师尊。 他下意识地走向褚漫川,才走了两步,那双陌生的红眸就刷的一下看了过来。 楚崖愣了一下,难道师尊看见他了? 不应该啊!还没用养魂玉呢?! 正想着,褚漫川手里就多了块圆形的墨玉。 就是兰则安刚上藏月山时,褚漫川给他的那一块。 「楚崖,你就这么喜欢出来跑啊?」褚漫川径直看向楚崖的虚影,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不自量力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崖悚然一惊,师尊竟然真的看见他了! 这不正常啊! 第63章 「师尊?」半晌,楚崖小心翼翼地开口叫着褚漫川。 养魂玉闪耀着柔和的光芒,一阵吸力传来,楚崖的三魂七魄都被吸进了这块小小的墨玉里。 褚漫川低着头,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面,瞳孔里的红色不减反增:「怎么?是以为我看不见你?还是以为我听不见声儿?你当我是瞎了还是聋了?」 「不不不不不!」楚崖想也不想就连忙否认,「师尊!弟子绝没有这个意思!」 「来的还挺快,从藏月山到这里,你比我有本事多了,我都追不上你。」褚漫川还没说完,楚崖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楚崖急道:「之前黎修凡在鬼域的碧泉秘境救过我一次,我给了他灵魄符,方才是符咒把我直接传送来的。」 「我问你了吗?」褚漫川逼视着他。 楚崖吶吶道:「没,没问。」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楚崖的魂魄被养魂玉拘着,所有的注意都在褚漫川身上,纵使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也坚持问了出来:「师尊,你是因为我——」 「你说呢?」褚漫川寒声道:「我这么好的兴致,大老远跑过来看风景吗?」 「师尊,我错了。」楚崖也不狡辩,直接承认道,「不过当务之急是不是要去找到黎修凡?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 在浮生一梦里,有记忆的人不能透露任何超出当前认知的事情,否则这个小世界就会崩塌,褚漫川也将彻底留在这处虚幻的梦境。 褚漫川却没听他的四处寻找,而是转身离开,第一时间找上了师鹤语,开门见山道:「师兄,我想查看黎修凡的记忆。」 师鹤语略微点头,道:「我明白的,方才我已经用神识检查过他的记忆,他在上古神域是因为看见楚崖过去了,他是跟着楚崖到那里的。」 「师兄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褚漫川神色严肃,言语间没有半分退让的余地,「楚崖是在我面前消失的,因为灵魄符才会忽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上古神域。而那灵魄符,楚崖只给过黎修凡一人。」 师鹤语诧异地端量着他,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审视:「楚崖呢?师弟可有寻到楚崖的魂魄?」 「不曾。」褚漫川声色冷沉,「师兄不用转移话题,你只需告诉我,我能不能看黎修凡的记忆?」 师鹤语慢慢收敛起面上的情绪,淡淡道:「师弟应该清楚,短时间内连续用神识查看修士的记忆,对修士本身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 「如果我非要看呢?」褚漫川步步紧逼。 师鹤语也不让分毫,「黎修凡是我的亲传弟子,也是万世仙宗下一任的宗主。师弟此举,是不把我这个师兄、连同你的宗门放在眼里了?」 第120页 「师兄不必给我扣这个名声,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你我心里都有定论。」褚漫川定定地看着师鹤语,颇有些警告地同他说,「只是与虎谋皮,绝非正道。还请师兄做任何决定前,也想想你的位置和身后的宗门。」 楚崖全程敛声闭气,把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眼下师尊知道灵魄符一事,在宗主面前都没落得好,那七百年前…… 想到这儿,楚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路疼到了心底最深处。他的师尊明明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可却因为他,选择低头让步。 「本尊做这些,是为了自己的道,也是为了仙域本该维持的正道。」褚漫川似乎知道楚崖在想什么似的,恶劣地笑了笑,「你不说话,该不会想着我是因为你才这样做的吧?」 嗡的一下,楚崖感觉魂魄都随着这种令人尴尬的感觉飘散起来,他竭力保持住镇定,道:「师尊,弟子不敢这样想。」 褚漫川没搭腔,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养魂玉,忽然来了兴致:「这样吧,我给你找具身体,你觉得怎么样?」 「那自然是极好的,多谢师尊。」楚崖也不想一直以魂魄的形式陪在褚漫川身边,这样什么也做不了。 褚漫川思索良久,有了主意:「我想到了一个跟你最适合的身体,帝兰,此花尤为奇特,你可曾听说?」 闻言,楚崖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又是帝兰?他确定在浮生一梦里,师尊是没有接下来记忆的。按照本该有的进程,即便是要给他准备一具新的身体,也不该这么快就想到帝兰吧? 「师尊,弟子是剑修嘛,选兰花……虽说是帝兰,也不太合适吧?」楚崖试探着拒绝,「况且师尊平素对那些花花草草也没有兴趣,不如咱们换一个呢?师尊可还有其他心仪的选择?」 「有啊,本来我还想着给你换个毛茸茸的身体呢。」褚漫川轻飘飘地落了句,「但既然你不愿意帝兰,那就帝兰吧。」 楚崖:「……」他是正儿八经的剑修啊!为什么要用毛茸茸的身体!还有!师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趣味了! 早知道——算了,帝兰跟那什么毛茸茸也差不多,选什么都一样。 楚崖无声地嘆了口气,道:「弟子遵命。」 「既如此,那为师现在就带你去莲雾雨林,亲自为你挑选一朵最合适的帝兰。」话音未落,紫意剑就出现在褚漫川脚下,嗖的一下朝迷雾森林飞去。 楚崖怔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师尊这行为……怎么跟他当初在藏月山说的一样啊?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兰则安就是自己一部分时,也做过这样的决定,只是还没来得及落实,本来以为那事就算翻篇了,没想到在浮生一梦里,竟然会真的落实到位。 这也实在有点怪异。 天上的风唿唿吹着,万千云朵连在一起,白茫茫,软绵绵。因着养魂玉的隔断,楚崖的神识并不能看太远,正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办,褚漫川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弟子……」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褚漫川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想法,话锋陡转,「我在想你离开我之前,我和你做的事。」 楚崖心里一突突,魂魄都震颤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问道:「师、师尊说的可是真的?」 太刺激了吧?这简直太刺激了! 「那是当然。」褚漫川大大方方地看着手里攥着的墨玉,声音平稳,「等你有了新的身体,我再和你接着做。」 这一瞬间,让楚崖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他又恍惚又惊喜,却也难以置信师尊居然会跟他说这么直白露骨的话。 「师尊?」楚崖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不确定地呢喃着,「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刚才那话真的是师尊说的吗?他真的说要再接着做吗? 褚漫川朝他点了下头,十分肯定道:「我骗你做什么?放心,是真的,我保证是真的。」 「弟子相信师尊!」楚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但片刻后,他又觉得特别可惜! 师尊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错失了很多夜晚?从上古神域出来的这些日子,他竟然都没把握住机会?! 春宵苦短!实在可惜! 楚崖的心情都跟着激动起来,方才对帝兰的排斥感顷刻间烟消云散,甚至乎开始期待起来。 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褚漫川抵达迷雾森林时,径直带着楚崖进了莲雾雨林。 「帝兰的颜色有许多种,既是你以后的真身,那就由你自己选择。」褚漫川迅速锁定了一小片兰花开得极好的地方。 楚崖心思微动,适才他说不想要帝兰,结果最后师尊偏要给他安排帝兰。他记得兰则安的真身是一朵青金色的兰花,既然这样…… 「师尊,我想要一朵青金色的帝兰。」 「好。」褚漫川没有半点迟疑,干脆答应下来。 什么?答应了?这就答应了?师尊这次答应他的请求了?! 楚崖暗恼不已,他疑心病太重了,想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这下好了,真成青金色兰花了。本来兰则安都跟他魂魄相融了,结果现在,他却有种彻底变成兰则安的荒谬感。 楚崖的三魂七魄都在,加之有褚漫川的金仙之力帮助楚崖魂魄与帝兰融合,整个过程不但很快,还特别顺利。 第121页 因为心里惦记着一会儿要跟师尊做的事,楚崖完全没心思想别的,等帝兰重新化形成人,旁边的湖水映出他的倒影,楚崖看见那张脸的剎那,当场愣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还是兰则安的模样?那个傢伙是阴魂不散么? 「这样是怎样?你是不满意这张脸吗?」 「没错!师尊,我非常讨厌这张脸,我想换张脸——啊不是!我还想继续用我本来的模样。」楚崖毫不犹豫道。 「不行。」褚漫川不假思索,「你不能用你本来的模样,师兄定是在黎修凡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对他有利的东西,否则不会包庇黎修凡。以他的做派,不久后,你以身祭道、身死道消,凭藉一己之力成功关闭上古神域的禁制就会传遍四域。」 楚崖无话可说,现实中还真是如此。 「其实我瞧着,倒是觉得你这张脸很合我的心意。」褚漫川视线落在他柔和的眉眼上,语气没有一丝说笑的味道。 楚崖却觉得这话刺耳得很,当即道:「难道师尊不喜欢我本来的样子吗?难道你真觉得这张脸比我本来的好看吗?」 「你这么较真做什么?对我的话有意见?」褚漫川眸色清淡,风轻云淡地问着。 楚崖只能打破牙齿往下吞,一字一顿:「没有。」 这张脸,这个发现犹如一盆冷水,迎面把楚崖浇了个透心凉。 第64章 「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前往鬼域。」褚漫川做出了和现实中一样的选择,楚崖有些惊讶:「师尊,我们不回宗门了吗?」 「多事之秋,凑那个热闹做什么?」褚漫川不甚在意地说着,「眼下重要的是,你说的那个碧泉秘境。」 「师尊的意思,莫非是怀疑当初黎修凡救下我一事有蹊跷?」楚崖眼尾上挑,眸中聚起了点点笑意。这才是师尊的性子嘛,现实中多半是因为考虑到他魂魄不稳,故而没有彻查,也没有声张吧。 褚漫川手一扬,小小的仙舟载着两人穿梭在云间,风吹起他紫色的衣摆,好似仙人要乘风归去,让知道内情的楚崖都莫名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说说吧,你去到上古神域之后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人?神域禁制开启关闭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崖这才回过神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下,一五一十交代了所有内情。 褚漫川侧身看向他,眼神不辨喜怒,沉默半晌,问道:「那你会打开上古神域吗?」 「我不知道。」楚崖不想骗师尊,也不想瞒他,很郑重地说着,「师尊,我真的不知道。」 褚漫川復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很轻,被风一吹,好像要散了一样,但楚崖却也清楚听见他说:「我知道,楚崖,我也相信你。」 「师尊……」楚崖嗓音有些哽咽。 从他还没渡劫成为上仙时,就被褚漫川收入座下,自此以后,「师尊」这两个字就是让他最安心的安全感。 后来即便是一魂一魄与望渊戟融合,日夜承受那种直击灵魂的痛苦,他也没有感到害怕。因为他知道,师尊心里有他,还在等着他回去,纵然千难万难,他也是一定要回到师尊身边的。 褚漫川也开口叫他:「楚崖。」 楚崖忙道:「我在!」 「既然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做正事吧。」 楚崖一愣,迟疑道:「师尊,你说的正事是什么事啊?」 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事吧? 不可能的,不可能,师尊他就怎么可能白日宣—— 「就是你想的那事儿。」褚漫川浑不在意道,「你醉酒之后做的事。」 说这话时,褚漫川神色自若,语气也端正平静,毫无扭捏躲闪之态。跟他比起来,楚崖就显得心虚多了,耳根处通红,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视线飘忽了好一阵子,楚崖才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口是心非道:「师尊,这不太好吧,我怕耽误了咱们接下来的正事。」 「没关系,我和你要做的事也是正事。」褚漫川还饶有兴致地反问他,「你觉得呢?你怎么想的?」 「自然、自然是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楚崖呆呆地说着,心脏砰砰砰乱跳。 要命!真是要命了!师尊这么主动,让他完全遭不住! 褚漫川唇角一勾,抬脚就往仙舟上的卧房走,楚崖下意识跟上,满脑子都是那些不堪入目、无法言说的东西。 现实中,从万世仙宗去焚天殿的路上,因为记忆混乱,师尊当时用瑕灵鞭捆住他,那时候的他还就真以为是要做那些亲密的事情……可惜后来兰则安的意识占据了身体,紧接着方成道又赶了过来。 没想到这次在浮生一梦里,居然还能弥补现实中的遗憾。 楚崖眼神里满是期待,但跟着褚漫川走进屋里以后,他又觉得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多少还是得矜持一些,不然万一让师尊觉得他过于孟浪就不好了。 褚漫川目不斜视地走到床边坐下,抬眸看向楚崖,抬手招唿让他也过来:「还傻站那儿干嘛?」 床边的帷幔应声落下,薄薄的纱帘透出褚漫川的身影,他端坐在床边,目光却仍直直地望着楚崖。封闭的屋里,两人仅隔着层几近于无的帘子,楚崖咽了下喉咙,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师尊?」 话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嗓子都哑了。 第122页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紧张极了。 又、又不是第一次了,楚崖暗暗在心里唾弃自己,太没出息了,实在是没出息! 简直像做梦一样。 师尊竟然会这么配合他。 楚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褚漫川身前的,只是当他停下时,手已经掀开了纱帘。 褚漫川微抬起头,那双平素清淡的眼眸清晰映出楚崖的小小影子,像是浸在春溪里的桃花花瓣,一下就让楚崖移不开眼了。 「楚崖。」 「……啊?」 楚崖失神地盯着褚漫川,丝毫不曾注意到旁的任何,直到褚漫川问他:「修真界是不是有『交杯酒』一说?」 「什么?!」楚崖唿吸都停住了,瞳孔遽然放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交杯酒?是他想的那个交杯酒吗?师尊这个意思难道是想终止师徒关系,和他结为道侣?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褚漫川凑近了问他。 温热的唿吸打在脸上,楚崖晕乎乎地点头,连声道:「知、知道、当然知道,我知道交杯酒是什么意思。」 「那,楚崖,你想和我喝交杯酒吗?」 「想!我想!」这还用想吗?楚崖心道,他的心意还不够明显吗?要不是师尊一直不许他显露在人前,他们早就不是师徒关系了! 褚漫川朝他笑了笑,温柔地说:「那就喝吧,楚崖,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楚崖愣愣接过他递来的酒盅,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师尊真的会这样吗?难道师尊以前都是在克制着自己? 他分明是清醒的,但看见师尊与往常不同的这一面,他又不确定了。 「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褚漫川怀疑地看着他,眉头轻蹙,「莫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楚崖赶忙勾住褚漫川的胳膊,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他看着褚漫川如画的眉眼,心神摇曳不定,「师尊,我们喝酒吧。」 安静的屋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唿吸声。 四目相对,似有星星火花炸开,楚崖艰难地移开视线,看向手里的酒盅,只一下,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酒里面怎么会有助兴的药材? 「师尊?」 「是我。」褚漫川肯定地点头,「我觉得这样更有意思些。」 楚崖直觉不对,犹豫道:「可是师尊,我应该不需要吧?」 他记得七百年前,师尊最后都昏过去了。眼下在这浮生一梦里,那晚就是不久之前刚发生的事情,师尊应该比他清楚啊? 「可我想让你喝。」褚漫川看着他,直接问,「这样的话,你喝吗?」 楚崖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颔首应道:「我喝。」 话音落下,他就仰面一口闷了下去。 褚漫川也跟他一起,把手里的酒喝了下去。 两人放下酒盅,褚漫川好奇地打量着他的面色,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反应吗?」 楚崖无奈,莞尔道:「师尊,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不喝这种酒,我也会有反应。」 「是嘛?」褚漫川挑了下眉,垂眸看着腰间的那条胳膊,「你说实话,那晚我们喝的酒,足够让你醉吗?」 「呵,师尊明知故问。」楚崖轻笑着回话,手臂收紧,把褚漫川紧紧搂在怀里,凑过去咬他的喉结。 褚漫川向右侧身躲开,推推他肩膀,说:「你真没醉?那你就是故意装醉了?」 「嗯。」楚崖声音含煳不清,「就那么点酒,我怎么可能醉呢?师尊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吗?」 「知道是知道,但还是想跟你再确定一下。」褚漫川用手推开脖颈处的脑袋,「楚崖,起来吧。」 瑕灵鞭突然出现,捆住了毫无准备的楚崖。 亲昵的动作被迫停止,他茫然地看着褚漫川,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的同时,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果然,温柔刀,刀刀致命。 转瞬间,楚崖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可这报应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楚崖欲哭无泪:「师尊,我知错了,要打要骂要如何惩罚都行,可这样……」 他低头看了眼,苦哈哈地继续说:「万一药效过勐,那岂不是让咱俩日后都不快?」 要命的是,他现在已经感受到药效了。 虽然不知道师尊对他用的是什么药,可这效果,立竿见影! 「打骂有什么用?只有这样,才能让你长记性。」褚漫川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推开他。看楚崖倒在床上,面色红润,额上汗珠密布,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火热的感觉沿着小腹一路向下,楚崖侧身歪倒在床上,随便一动,瑕灵鞭就跟着收紧,不给他一点能挣脱的机会。 「师尊,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楚崖紧咬着牙,汗水越来越多,逐渐润湿了他的额发。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褚漫川不放,如同一只野兽,眼底炽热的渴望让褚漫川心惊。 他终于忍不住错开目光,镇定道:「怎么?你是在威胁为师吗?」 「弟子不敢。」楚崖声音冷硬,与他现在被迫躺在床上的模样一点也不相称,「弟子有错,师尊想要如何惩罚,弟子都该受着。」 第123页 他死死看着褚漫川,重复问道:「只是师尊,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 「我想如何就如何。」褚漫川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袖摆,面不改色地往外走,「至于你,活该!」 第65章 褚漫川关上卧房门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不禁长舒了口气。 他本意只是为了出气,但真正看见楚崖倒在床上、隐忍克制的模样,他又觉得心里的郁结更重了。这傢伙惯是会卖乖装惨,偏生又记仇得要命,等这件事了了,指不定以后他会什么时候找补回来。 想到这儿,褚漫川踌躇不决,时不时瞥一眼房门,心里没底,却又有点想去亲眼瞧瞧楚崖那个混帐现在的样子。 方才那张床上,他右脸紧贴着床单,湿润的额发垂落一边,露出锋利的眉眼,眸里幽深水润,眼尾还缀着一丝薄红。褚漫川无意识地抿了下嘴唇,无端记起了楚崖假借醉酒后的模样。 那张脸比现在这张要英气几分,微醺时神色略显无措,只是动作间会霸道许多,简直就是无赖,怎么也不肯松开他。 褚漫川当时也喝了不少,跟楚崖对酌,他一向没有防备心,加之又是在两人住了多年的地方,他就随着楚崖去了。一直到被这傢伙按在床上,他才知道这傢伙究竟想做什么。 期间楚崖就像是疯了一般,怎么也不肯停下,无论他怎样央求,换来的都是这傢伙越来越过分的行为。褚漫川只要稍微回想那一夜的放纵,都不由得为之心悸。 不能这么惯着楚崖! 不然最后还是他自个儿受着! 打定主意后,褚漫川重新提起了精神,坦然自若地推开房门,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到床边。楚崖仍旧保持他离开前的姿势侧躺,因为是背对着他,褚漫川也看不清楚崖的表情,只是从他粗重的喘息声里感受出了他此刻的急躁。 分外明显的急躁,还有极端的忍耐。 楚崖高大的身子蜷成一团,紧闭着眼,似乎连他来了都没听见,褚漫川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此时定是很不好受。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 要不……换种方式惩罚这傢伙呢? 正思索着,楚崖骤然出声,轻颤着叫他:「师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褚漫川愣了下,「我能有什么感觉?」 「看见我这副模样,师尊可有解气些?」楚崖艰难地转过身,眸色暗沉,一双湿润的眸子紧紧盯着褚漫川。 褚漫川对上那双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的眼睛,有点头疼,也觉得有点棘手。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装作无所谓地回道:「为师如何对你,你都该受着。」 「那是自然。」楚崖声音沙哑,但咬字极重,「譬如说现在,我也活该忍着。」 「你心里有数就好。」褚漫川也没离他太近,潜意识里隔了段距离,端着不近人情的姿态,扬声道:「再过一刻钟,我就给你解了药效。」 「好啊,我等着。」楚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眨眼功夫,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褚漫川想不通他又在想些什么,不过虽说楚崖现在进阶成金仙了,但到底是境界不稳,远不及他呢,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一刻钟后,褚漫川如约收起了瑕灵鞭。 解开了束缚,可楚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从床上起来,他翻转过身子,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褚漫川目光从上到下,视线定格在某处两秒,慌忙别过脸。 这傢伙……太过分了。 楚崖半阖着眼眸,目光涣散,似乎是感到不舒服,他的右手还虚虚按在心脏上。 褚漫川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楚崖说话,慢慢意识到不对劲,心下狠狠一跳,想也不想就走过去:「楚崖?楚崖?」 「师尊。」楚崖眉心紧锁,气若游丝,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抬手颤巍巍地拽住褚漫川衣袖一角,收紧了力气勐地把人拉向自己。 褚漫川被这股力气拽倒在他身上,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又被骗了:「你这个混蛋!」 「我胸口疼,师尊。」楚崖咬着牙说。 褚漫川看他不像是在说笑,迟疑地伸手按了下他右胸膛,道:「是这里疼吗?」 楚崖低低嗯了一下,手指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在失控的边缘停了下来。 褚漫川指尖下的肌肉滚烫结实,腰身后还环着楚崖的一条手臂,那条胳膊力气大极了,紧紧箍着他,使得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问都不用问,褚漫川就能无比清楚地感受到楚崖身体的一切情况。 「师尊,我难受。」楚崖把头埋在他肩窝,别的什么都不用做,褚漫川就明白了。 楚崖不依不饶地低喘着说:「你感受到了吗?我真的很难受。」 褚漫川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持半天,还是选择避而不谈:「你不是说胸口疼?」 「那师尊看出原因了吗?」楚崖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褚漫川耳后,让他不住缩了下,「你真是……坏到极点了。」 「师尊?我的好师尊,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嘛?」楚崖软着声调唤他,撒娇般在他脖颈处轻轻蹭着,身体也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起来。 褚漫川闷哼出声:「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无赖,楚崖,你先放开我。」 「不要。」楚崖可怜巴巴地抬眸看着褚漫川,「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都惩罚我老半天了,要不先歇一歇,换种方式惩罚我呢?比如说罚我接下来多长时候不许停,或者多长时间——」 第124页 「闭嘴!」褚漫川瞪着他,真是越听越听不下去,这傢伙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师尊,你就心疼心疼我吧,求求你了,我的好师尊。」楚崖看出了褚漫川的松动,眼睛一眯,立马就有了决断,「弟子不光是胸口疼,还有……师尊分明心里是最清楚的,再憋下去真该出问题了。」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该!混帐!」褚漫川到底没忍住挣扎起来,他这一动,两个人都跟着喘息起来。 楚崖干脆抱住褚漫川往旁边一滚,翻身把他压在下面,低头直接吻住了他的嘴唇。 褚漫川单手揪住他的领子,狠狠地推着他,想骂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该骂些什么,反反覆覆就是那么几句,楚崖听着跟调情一般,甚至还有心思在亲吻的间隙中去回应他:「是,没错,师尊说的都对,我就是个混蛋。」 「楚崖。」褚漫川全然把先前的狠劲儿都抛在了脑后,像失了仙力一样,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明明是有反抗能力的,「你简直无耻,为师——」 「师尊骂我就骂我,可别把自个儿气到了,不然最后心疼的还是弟子我。」楚崖一把抓住褚漫川的手腕,强硬地把他推拒的手按在床上,右手非常熟练地解开他的腰带。 褚漫川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到了,这个混帐怎么这么熟练?!他们两个只有那么一晚上宽衣解带,这傢伙却搞得好像他们两个经常做这种事似的。 「师尊在想什么?」楚崖眼里带着笑意,眉眼间透出柔软的爱意。 褚漫川瞬间回过神来,笑着对他说:「我只是在想,以前没发现你还挺精通这种事嘛。」 他的语气不重,但落在楚崖的耳中,却让他脑子里一下就敲响了警钟。 「虽说那晚的确是弟子第一次尝试,但弟子惦记了师尊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事先学习呢?」楚崖也不打算瞒褚漫川,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弟子承认那晚是趁人之危,是故意为之,可是师尊真的忍心这样惩罚弟子吗?」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就沖你现在这样对我,日后我也饶不了你!」褚漫川瞧着他,毫无威慑力地说着。 楚崖也不戳穿他,眨了下眼,乖巧地应声道:「弟子谨遵师命,不过现在,还是让我先好好伺候师尊。」 褚漫川未说完的话被尽数封住,楚崖吻住他的同时,还不忘减慢仙舟的飞行速度。 一夜之后。 褚漫川醒来时,楚崖就在他身边躺着,手指上还缠着一缕他的髮丝,缠上松开,再缠上再松开,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褚漫川恍惚地看着他,一时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荒唐感。明明楚崖就在他身边,但他却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会破碎的梦境。 没过多久,楚崖不经意地抬眼,对上那双专注的眸子,也跟着怔了下:「师尊?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一会儿,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褚漫川总想着要尽快去鬼域,冥冥之中总有种一种预感,他必须要去一趟鬼域,而且越快越好。 楚崖却一点也不着急,反正浮生一梦归根结底只是一场梦的时间,他巴不得同师尊多亲近会儿呢! 「差不多刚过迷雾森林吧,师尊,反正我们又不赶时间,那个碧泉秘境什么时候都能去。」 「不行,我们要尽快赶过去。」褚漫川颇有些执拗地说着,「不然我总是放心不下,而且我总觉得你好像会离开我。」 楚崖猝然顿住,好半天,才出声问道:「师尊怎么会这么想?」 第66章 褚漫川沉默片刻,如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安静地看着楚崖,眸中罕见的透出一丝不安,仿佛是认定了自己说的事一定会发生。 楚崖忽然有点心疼。 现在师尊找到他了,那七百年前呢? 养魂玉只堪堪寻到他的一缕残魂,知道真相的师鹤语却闭口不谈,师尊当时应该很难过吧。 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楚崖揽住褚漫川,很轻很轻地把他抱在怀里,克制着心底汹涌的情绪,勉强开口道:「不会的,师尊,不会再有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你搞得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褚漫川无奈地嘆了口气,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都进阶金仙的人了,怎么看着还是一点也不稳重?」 楚崖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一直在师尊身边,万事都听师尊的安排就是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每次你都是说说而已。」褚漫川用手指重重点着楚崖的胸口,不满地抱怨,「我让你停下,你不听;我让你起来,你也不听;我让你——」 「床上除外。」楚崖忙给自己找补,「师尊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种时候怎么能停下呢?要真停下,那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他往前亲了下褚漫川额头,亲昵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师尊?」 「狡辩。」褚漫川虽然表情还有点凶,但态度却也在不自觉间松动下来,点着他胸膛的手都自然地停下,「每次都是你有理由,你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就知道为自己开脱,事也做了,还想在我这里落个懂事听话的名声。」 「师尊,除了在床上,哪次我没听你的?你想想对不对?」楚崖讨饶地回话,侧身把褚漫川压在身下,自然地凑过去讨吻,「你要是觉得我说的对,那你就亲我一下。」 第125页 「我才不呢。」刚醒没一会儿,褚漫川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却也是知道的,「你是我弟子,本来就应该听我的。」 「那是当然,我不光听话,还特别有眼色。好比现在,我就知道师尊是想让我主动呢。」说完,楚崖一下子就亲在了褚漫川嘴唇上。 「你这个傢伙……」好半天,褚漫川才断断续续地说着,「要做就快点做,不要每次都磨磨蹭蹭,恶意打着为师的旗号!」 「弟子谨遵师命。」楚崖声音一沉,透出浓浓的满足之意。 「混蛋!」褚漫川紧咬着牙,右手在他后背划出一道血红的印子来。 这傢伙究竟是怎么长得…… 实在太过分了。 两人穿戴整齐之时,已是晌午时分。 褚漫川站在仙舟外的甲板上,吹了好长时间的风都没缓过来。 他居然纵着楚崖一直胡闹到现在,青天白日,还是在这万丈高空之上。 这委实是太不应该了。 「师尊在想什么?」楚崖从后面抱住褚漫川,不想跟师尊分开片刻。 褚漫川身体紧绷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倚靠着楚崖,道:「快到纵云间的界域了,你要去找百里云起吗?」 「找他做什么?我不去。」在浮生一梦里,楚崖只想跟褚漫川好好温存,解开师尊的心结,其他的都不重要。 褚漫川侧过脸,奇怪地打量着他,道:「先前你每次路过纵云间,总是找各种藉口递拜帖见他,怎么这次不去了?」 「以前我总想着他和虞修不会再有机会了,他自己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每每路过纵云间,我都会去见见他,毕竟百里云起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楚崖眸光清浅,「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毕竟世事难料,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况且师尊的命令才是永远放在第一位的,我们此行是冲着碧泉秘境去,旁的什么都可以先放放。」 褚漫川挑眉,眼含笑意:「好嘛,这话我听着倒是不错。等去了鬼域之后,忙完正事,我要去见一面虞修。」 「都听师尊的。」楚崖心道,不管是梦里梦外,他也合该郑重感谢虞修。 仙鬼两域的传送阵法是纵云间的一位长老守阵,楚崖看着他身上穿的纵云间道袍,眸中闪过深意。 百里从风还真是可笑至极。 一面不许百里云起和虞修在一起; 一面却又与沈煞、碧泉鬼尊合作。 况且虞修之所以会在金仙时堕鬼道,也是百里从风这个老东西的缘故。 等百里云起想明白以后,便是有最多阻拦,他也会去鬼域见虞修的。 楚崖不发一言地站在褚漫川身后,那纵云间的长老虽是在同褚漫川寒暄,但目光却时不时瞥一眼过来,楚崖只当没看见,褚漫川也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 直到最后寒暄完了,那位长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仙尊,敢问这位是?」 「我新收的弟子。」褚漫川淡淡道。 楚崖顺势朝他简单行了一礼,倒是什么也没说。 等到了鬼域,两人直奔着碧泉秘境就去了。 碧泉秘境只有玄仙境以下的弟子才能进去,两人赶到秘境入口,褚漫川站在原地沉默看了很久很久。 「楚崖,我们好像都进不去。」 本来就进不去,不过师尊硬要带他来这里,楚崖心里也有几分猜测,看来师尊心结解开的速度比他想像中快多了。 「师尊,那我们在秘境周围看看吧,说不定也能发现什么线索。」 「不,我们直接去找虞修,同他打听一下关于碧泉鬼尊方成道。」褚漫川言辞间颇有几分急切。 楚崖也都顺着他,两人用最快速度赶去虞修的住所,一个照面,虞修就认出来了换了一张脸的楚崖:「看来你小子运气不错,你师尊赶去的时间刚刚好。」 「多谢鬼尊相助。」楚崖认认真真行了一礼,真心实意道,「鬼尊日后若是有用到我的时候,楚崖自当义不容辞。」 虞修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们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碧泉鬼尊方成道。」褚漫川正色道。 「方成道?」虞修疑惑地看了这对师徒一眼,两人都直直望着他,显然都是在等一个答案。他细细思量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的也不算多,只知道此人尤为精通骷髅术,在鬼修中地位很高,也有人称其为『骷髅鬼尊』,还有传言称他陨落时已是半步神级,别的……那我就不清楚了,更多的你们倒是可以去问沈煞,我也是转修鬼道后才知道,原来他早年也去过碧泉秘境,还在秘境里获得了幽冥珠和碧泉鬼尊的所有传承。」 「幽冥珠原本是方成道的?」楚崖有些震惊,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件事,若幽冥珠本来就是方成道的,那很多事就有了源头。 虞修却是否认道:「倒也不能说就是他的,毕竟幽冥珠是神器,于鬼修大有裨益,默认谁拿到就算谁的。」 「那你可知沈煞现在在哪儿?」褚漫川问道。 「应该就在他的宫殿吧,平素他也不怎么出门。」虞修毫不犹豫地说着。 褚漫川告别后,又带着楚崖急匆匆赶去沈煞的宫殿,全程都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用最快速度把此事查个一清二楚。 第126页 楚崖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心疼师尊,也自责于七百年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那颗幽冥珠有脱不了的干系。 沈煞确在宫殿里,也很快接见了他们。 他与他儿子沈知节长得很像,眉目间张扬又骄傲,也是一袭红衣,只是衣摆上绣的却是妖冶的曼珠沙华,开得正盛。 「仙尊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沈煞彬彬有礼地主动问道,看也不看楚崖一眼,似乎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一点也不感兴趣。 褚漫川也客客气气地回他:「此番冒昧打扰,只是想跟鬼尊打听一个人。」 「哦?是谁?」沈煞惊讶地问道,神色不解,似乎想不通有什么人物是需要褚漫川大老远从仙域跑来鬼域专程来问他的。 褚漫川平静地看着他,只说了三个字:「方成道。」 「方成道?」沈煞缓慢念出这个名字,恍然大悟,「仙尊说的是碧泉鬼尊吧?不知仙尊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幽冥珠的去处。」 楚崖微顿,师尊是怎么猜到的? 还是说,他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可能吧? 沈煞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默然良久,才模稜两可地说着:「仙尊应也知道,幽冥珠是我鬼域圣物,轻易不示人,自然也就没法告知仙尊它的下落。」 「是吗?」褚漫川声色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煞朝他笑笑,再开口时径直转移了话题:「其实仙尊此行来的正是时候,正赶小儿百岁宴,仙尊若是无事,何不留下共庆此事?」 褚漫川也不拒绝,干脆利索地附和道:「那就叨扰了。」 沈煞唤来侍从带他们去客房歇息,门一关,褚漫川脸色猝然一变。 「楚崖。」 「师尊!」 楚崖扶住褚漫川摇摇欲坠的身体,只一眼,褚漫川的一个眼神,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幽冥珠居然发挥作用了,师尊居然这么快就发现当前经歷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正当他愣神之际,褚漫川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重重地抵在门上,寒声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楚崖,趁人之危四个字真是让你理解透了!」 第67章 楚崖眨眨眼,显得无辜极了:「师尊怎么这么说?」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褚漫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放心上了呀,师尊。」楚崖觉得师尊给他扣了好大一口锅,不住为自己叫冤,「我也是为了更了解师尊嘛,不然怎么好对症下药呢?」 「你少来这套!」褚漫川甩开手,「前些日子我是不是跟你说要尽快前往鬼域,结果中途你都做了什么?」 「做了弟子想做的。」楚崖自然地接过话,「反正弟子也没耽误正事,只是让仙舟稍稍慢了那么一点点。」 褚漫川眯了眯眼,嗤笑道:「敢情还是我冤枉你了?」 「我可没有这样说。」楚崖当即道,但脸上却是一副我就是没错的模样。 「出去我再跟你算帐!」褚漫川冷声道。 那就是没事了,师尊最是嘴硬心软,才捨不得拿他怎么样呢! 楚崖有恃无恐,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得低调,万万不能显露出来,于是道:「师尊,你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师尊知道了以后,浮生一梦居然还能正常进行下去,没有丝毫中断的意思,好生奇怪! 褚漫川这个时候却茫然地转过身问他,眼神清澈:「知道什么?」 「知道……」师尊似乎又不知道了? 大抵是还没有彻底放下心结,所以他们还出不了这浮生一梦吧。楚崖温和地笑了笑,摆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从容道:「知道那沈煞有问题。」 褚漫川慢慢停下脚步,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只能把它归咎于修士的直觉:「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就是觉得有问题。」 「师尊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褚漫川嘴唇微动,眉心也随之轻蹙起来:「我总觉得,楚崖,这话你好像对我说了许多遍,但是我却一点也不相信。」 楚崖苦笑,是啊,再次重逢以后,他跟师尊做过无数次保证,但无论说多少遍,七百年前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既定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那师尊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楚崖专注看着褚漫川,等他给出答案。 半天,褚漫川才慢悠悠地说:「说是没有用的,况且你最会说那些没用的漂亮话,你应该用行动表达。」 「行动表达?」楚崖不明白,「这该怎么用行动表达?」 褚漫川紧盯着他,也不说话,就盯着他不放。 楚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地笑了:「其实师尊是有记忆的吧?」 褚漫川眼睫微垂,问道:「什么记忆?」 「我明白了。」师尊这是变着法想要让他答应什么呢。楚崖牵住褚漫川的手,温声道:「师尊但说无妨。」 褚漫川轻哼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无论师尊说什么,我都答应』呢。」 楚崖莞尔道:「那不敢说,弟子也不敢夸下海口。」 「那我就不说了。」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着考虑考虑呢!」楚崖嘆息道。 第127页 褚漫川冷冷瞥了他一眼,别过脸不搭理他了。 「师尊,我开玩笑的!」楚崖可不敢把人逼急了,忙转过他的肩膀,低头吻了下他额头,轻声哄着,「无论你说什么,我哪有不依的。」 「来的路上,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褚漫川一点也不客气地戳穿他。 「不是,不可能吧,我有说过不答应师尊吗?」电光火石间,楚崖蓦然记起一个细节,「除了——除了床上?」 褚漫川直直看着他,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楚崖眼眸微动,颇有深意地开口:「那师尊想如何?」 褚漫川理所当然道:「我想在上面。」 「好啊。」楚崖挑了下眉,果断答应他,「弟子谨遵师命。」 看他一点也不思考,随口就答应下来,褚漫川反倒不信了,狐疑地问道:「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歪点子?」 「师尊,我什么都没做呢,你就这么冤枉我!」楚崖脸上看不出一点不对,似乎是真的这样想,「师尊说的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罢了,能让师尊满意,本来也就是弟子应当做的。」 「真的?」 「保真!」 楚崖信誓旦旦,让褚漫川挑不出一点问题。 「马上就是沈知节的百岁宴,只怕不会太平。楚崖,倘若我们分开,万事小心。」 「我知道的,师尊。」楚崖心道,他们不会分开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离开师尊了,暮苍山一行绝不能重演。 百岁宴上,再次见到沈知节,楚崖的心情很是复杂。 百里云起是沈知节的表哥,且『兰则安』也颇为欣赏此人,这两层关系叠加起来,让他在面对沈知节时,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宴席盛大,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褚漫川和楚崖找了处相对安静的角落,一直待到了最后,离开前还特意去跟沈煞告别。 直到这个时候,沈煞才把注意放在楚崖身上,状若不解地问道:「仙尊,听闻你新收了一位弟子,想必就是这位了吧?」 「兰则安见过赤火鬼尊。」楚崖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对上了沈煞惊疑的视线。 「果真是气度不凡。」沈煞眼睛里迸射出锐利的精光,「我瞧着倒是与你那位楚崖师兄很像呢,就是不知实力如何?」 楚崖笑而不答,不接他的话。 褚漫川顺势开口:「这个鬼尊以后就会知晓,只是眼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师徒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便来向鬼尊告个别。」 「行,知节,代我送送仙尊。」沈煞也没再挽留,而是微笑地看着褚漫川和楚崖的背影渐渐远去。 一直到仙鬼两域的传送阵法处,褚漫川和楚崖都没有遇见预想中的黑衣斗篷人。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淡定地进了界域间的传送阵法。 抵达仙域的瞬间,足以焚烧灵魂的烈火就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隔着一道厚厚的火墙,楚崖看见了沈煞。 还有百里从风。 两人一黑一白,活像是来索命的阎王。 「终于来了。」褚漫川声落剑起,紫意剑剑光大炽。 楚崖心念微转,青霄剑随心而动。 楚崖半点不带犹豫的,提着剑沖向了沈煞。 红黑色的火焰竖起了一道高高的屏障,楚崖置身其中,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数个森白色的骷髅从火焰中窜出,间或夹杂着许多恶念凝聚成的幽灵,楚崖像一支箭一样穿梭其中,长剑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直冲沈煞面门而去。 沈煞挥袖避开,笃定地叫出他的名字:「楚崖,你没死。」 「我会活得好好的,只是不知道今日你会怎么样?」楚崖挑衅地朝他笑了笑。 「狂妄!」沈煞单手握爪,双臂交替挥出,单薄的身形却携着泰山压顶之势,每甩出一拳,都带出一阵刚勐的劲风。 两人等级差距太大,时间久了,在只用青霄剑的前提下,楚崖不可避免的处于劣势。 另一边,百里从风和褚漫川只堪堪打平。 四人慢慢聚到一起,仙鬼两域的传送阵法附近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波动。 战斗逐渐趋向于白热化,一道诡异的能量悄然逼近,直直朝着褚漫川而去。 一直留意战场的楚崖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个东西,幽冥珠。 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说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楚崖勐地挡在了褚漫川身前。 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直击灵魂。 原来,这就是师尊当时的感受吗? 「楚崖!」 楚崖握住褚漫川的手,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仍是安抚性地朝他笑了笑,道:「师尊,你要记得你先前提出的要求,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你终于没有再把我只当成你的弟子。其实我也早就不想做你的弟子了,我想做你的道侣,想和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七百年前的事,师尊真的不必自责,如若分开七百年,能更好的保护师尊,避开像此刻一样的结局,我是愿意的。况且那七百年里,也是因为我想回来,想回到你身边,才能坚持下来。只是,褚漫川,你愿意等我吗?」 褚漫川眼眶微微泛红,点了点头,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 楚崖能够直观感受到体内仙力在一点点凝固,他慢慢没了意识,强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仙路漫漫没有尽头,惟愿天长地久,矢志不渝。」 第128页 褚漫川体内的那股阴寒之力在快速消散,仙力迴转之后,终于上了那层晚了七百年的境界。 幽冥珠凭空出现在掌心里,褚漫川环顾四周,却没看见楚崖。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出了浮生一梦啊?怎么他感觉自己还在梦中呢?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褚漫川走出迷雾,惊觉自己现在居然是在万世仙宗。让他意外的是,他的修为竟跌落至玄仙一层! 玄仙一层,这不就是他收下楚崖做弟子的时候吗?! 褚漫川眼皮重重一跳,心里有了个荒谬的猜想。 这一年,楚崖都还没修成上仙,只是渡劫期的修士。修真界的修士只有在渡过雷劫之后才能飞升到对应的界域,但仙魔妖鬼四域里却也有上仙境以下的修士。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父母二人皆是上仙境界以上,如此才能保证子女出生之时就在仙界。 说起来也巧,褚漫川当年就是在迷雾森林遇见的楚崖。 如今浮生一梦,时光迴转,多半又有的折腾了。 褚漫川轻嘆道:「兰则安,楚崖……真是要命。」 第68章 褚漫川赶到迷雾森林时,果然看见了两个人。 楚崖和兰则安一左一右靠在一棵松树旁,正闭着眼睛假寐。 听到声响,两张熟悉的脸同时朝他看了过来,动作同步,表情一致…… 坦白说,很是诡异。 褚漫川轻咳一声,直接叫道:「楚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是渡劫期修士的楚崖酷酷地双手抱臂,警惕地看着褚漫川。 额?看这模样,莫不是真没记忆了? 一道灼热的视线审视着他,褚漫川心下狠狠一跳,完全是下意识给某人顺毛:「兰则安。」 兰则安朝他点点头,客气问他:「不知这位仙友来此所为何事?」 好么,这绝对是兰则安搞出来的新一重浮生一梦。 跟楚崖都彻底融合了,还整这一出? 「收你二人做弟子。」褚漫川没好气地回道。 楚崖还在端量着他的眉眼,似乎是在思考他这么说的目的。 但兰则安已经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干脆地行了一礼,道:「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这傢伙,不会是装失忆吧?毕竟他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褚漫川狐疑地打量着他,问道:「你可认识我?」 「在此之前素未谋面,但是弟子看见师尊,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就好像我们早该认识,我也早该成为你的弟子。」兰则安越说越较真,最后甚至还来了句,「师尊怎么不早点过来接我?」 褚漫川:「……」无话可说。 楚崖却冷嗤出声:「某人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 他也是刚刚才遇见兰则安,说不震惊是假的,这傢伙跟他长得极其相似,便是他的同胞妹妹楚溟,和他也没这般像。 褚漫川眉头一挑,觉得有意思极了:「你们二人可是亲兄弟?」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楚崖甚至还单独补充了一声:「我也是刚认识此人。」 「对了师尊,我第一次见师弟,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兰则安话里话外,丝毫不见外,「其实我觉得我们三个都好像早该认识了。」 楚崖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我是你师兄,你是师弟。」 「不不不!」兰则安斩钉截铁地说,「我修为比你高,我都已经是上仙一层了,但你还只是渡劫期修士,当然该我是师兄你是师弟,不然我出去多没面儿!」 褚漫川眨了下眼,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发现问题所在:这两个傢伙修为还真不一样!楚崖是渡劫期巅峰,但兰则安已经化形成功,进阶上仙一层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楚崖怒视着兰则安,咬死了不放,「我是师兄,你是师弟!」 「你爱答应不答应!」兰则安也不惯着他,张口就来,「反正我已经是师尊弟子了,你不答应就算了。正好我也不想天天看见你这张奇怪的脸,晦气!」 「你说什么?我的脸奇怪?」楚崖怒极反笑,「我自小就长这样,可你一个兰花妖,却偏偏化作和我相似的模样,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究竟意欲何为?」 「我还没说我觉得倒霉呢,我们妖族化形都是自然而然化成人的模样,哪有事先想过?若我提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宁肯先控制着修为不化形!」兰则安讥讽地说着,「况且师尊也是我先认的,师尊都没反驳我是师兄,你反而还先挑起事端,一看就知道是个惹事的性子,师尊不收你才好呢。」 不说话却也被扯进这个话题,褚漫川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楚崖这时也看向褚漫川,硬邦邦地开口:「弟子楚崖,见过师尊。」 「这么勉强自己做什么?不愿意你就别答应啊。」兰则安嘲笑地望着他,片刻后看向褚漫川,「师尊你说对吧?」 褚漫川摇摇头,面不改色地回答着:「我不掺和你们两个的事,你们现在,先随我回宗门吧。」 按照脑海中的记忆,褚漫川带两人一起来了藏月山。 藏月山上东西两侧仍是书房和膳房,正屋左右则是卧房。原本一间是褚漫川的,一间是楚崖的,现在多了个兰则安…… 褚漫川手一挥,当机立断道:「你们二人住一间吧,正好互相熟悉熟悉。」 第129页 楚崖和兰则安看着彼此,眉目间萦绕着如出一辙的嫌弃和不屑。 谁稀罕和他熟悉?晦气! 「你们谁会做饭?为师想吃阳春面了。」褚漫川毫无心里负担地使唤道。 「我会!」两人同时出声,但话音落下都愣了一下。 做饭?你会做饭?我可不会做饭! 这一刻,楚崖和兰则安仿佛在照镜子,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与自己完全一样的感受。 「既然如此,那为师就等着你们大展身手了。」褚漫川好似一点也没瞧见他俩的眉眼官司,说完就悠悠然走去正屋歇着了。 风吹得院里的枫叶簌簌作响,楚崖和兰则安面面相觑片刻,不约而同地进了书房。 虽然不明白师尊为什么像凡人那般吃饭,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此较量一番,产生一种把对方踩在脚下的想法。 书房有一整个书架放得都是食谱,两人从上看到下,同时伸手抓向了一本《百味食记》。 一只手在上,一只手在下,两人僵持半晌,侧身看向另外一只手的主人。 兰则安:「做什么?」 楚崖:「你学我?」 两人语气十分不对付,褚漫川看着水镜里再一次起了争执的两人,忍俊不禁。 「别说,还怪有意思的。」褚漫川给自己泡了盏茶,心情好时,茶也泡得细緻,跟平日里兑水一冲截然不同。 幽幽茶香在屋里弥散,褚漫川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他当下的心境与之前每一次吃阳春面都不一样。 但总的来说,这种感觉十分不错! 楚崖出拳迅速,兰则安却也不慢分毫,抡起右臂侧身格挡。伴随着一道道沉闷的撞击声,楚崖动作越来越快、出手也越来越狠,兰则安不敢怠慢,两人都没有用仙力,纯粹是靠着肉身力量近身搏击。 《百味食记》被数次抛起,又多次辗转于楚崖和兰则安之手。 风透过敞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吹起两人衣摆,一黑一青两道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在这间不大的书房。 终于,楚崖和兰则安一人捏住书的一半,停下了动作。 两人没有说话,但很奇怪,一个眼神望过去,两人就达成了「一起看」这个共识。 褚漫川单手撑着下巴,眸中噙着暖融融的笑意,对接下来的那碗、啊不对,应该是两碗阳春面充满了期待。 事实也跟他预想的一样。 楚崖和兰则安几乎是前后脚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褚漫川粗粗扫了眼,一模一样的白瓷碗里,几乎分不出丁点区别的面,面汤的香气也没有半分差异。 「师尊先尝尝我做的阳春面,我看师弟的面都有些坨了。」兰则安边说,边给褚漫川递去了一双筷子。 但楚崖却先他一步,把筷子直接塞到了褚漫川手里,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没有坨,现在吃刚刚好,师尊别听师弟瞎说。」 「你真是好笑,楚崖,拜师也该有个先来后到,你屡次三番质疑我的身份,难道是对师尊心存不满?」在褚漫川的记忆中,兰则安很少这么咄咄逼人。 楚崖也是,一点谦让的意思都没有,说话特别沖:「好笑的人是你吧,兰则安,你有哪门子身份?我们俩的事,干嘛要牵扯上师尊,你这不是存心让师尊不快吗?」 褚漫川坦然自若地听着,顺带挑起一缕面条,尝了口,嗯,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再吃兰则安的,也一样,味道简直没有丝毫区别。若不是知道这两人正暗暗较着劲儿呢,他定然会想着是不是从一个锅里捞出来的。 两人瞥见褚漫川吃了,也顾不上吵架了,连忙追问道:「师尊觉得如何?」 话一出口,楚崖和兰则安互相厌恶地瞪着对方:你怎么又学我说话? 「你们两个事先都有尝过吗?」褚漫川好奇道。 楚崖和兰则安瞬间收起了兇狠的表情,乖乖地站在桌前,老实地回答:「没有。」 褚漫川:「那你们都尝尝吧,这两份都尝尝。」 楚崖和兰则安脑中登时敲响了警钟,也没心情跟对方争执了,双双规矩起来,斯斯文文地尝了两份面条后,下意识看向褚漫川,等待师尊的下文。 「你们两个……」褚漫川怀疑地看着两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好像没什么不对吧?不过师尊既然这样说了…… 楚崖:「弟子觉得师弟的面条有些软了。」 兰则安:「弟子觉得师弟的面做得不地道,味道很奇怪。」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果然同本同源。 想到这儿,褚漫川无端笑了一下:「可我怎么感觉这两碗一样啊?没尝出什么不对啊?」 「这面是弟子一个人做的!定是师弟照搬我的做法,不然绝不会如此。」兰则安抢在前面大声说。 楚崖脸色微沉,掷地有声道:「师尊,面是我先做好的,也是我先端过来的,师弟他技不如人,还输不起,实在是丢我们藏月山的脸面。」 「纯粹是胡说!师尊,方才楚崖与我一起看的食谱,看的是同一本书,《百味事记》。本来我应该比他先做好,但是楚崖他输不起,他做了手脚,我重新做了一份,这才比他稍稍晚了一些!」兰则安抱怨道,「师尊可要明察啊,师弟他一直针对我。」 「我做了手脚那也是因为你先做了那些不入流的小动作,你不来招惹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去搞那种无聊的把戏。」楚崖针锋相对,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你一个花妖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不把心思放在修练上,反而一直挑起争端,使一些可笑至极又愚蠢至极的手段。如此行径,师尊合该把他逐出师门!以免侮了我藏月山的名声!」 第130页 「楚崖!逐不逐出师门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凭什么这么说?」兰则安面上没有一星半点的笑意,声音像猝了冰一样冷,「你没有资格替师尊做决定,也没有立场说出这种话。」 「同理,我也想把这些话送给你。」楚崖眉目间透着一股冷峻,「兰则安,这里也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两人目光对撞,四周好像有火星迸射,噼里啪啦的火焰似乎随时都能燃烧起来。 褚漫川也听得差不多了,再任由他们这样继续下去,只怕这屋子都要没了,于是他叩了叩桌面,道:「行了,到此为止,接下来我教你们修炼。」 第69章 藏月山山巅之上,落了场细雨。 褚漫川坐在院里的木桌前,左右两边是楚崖和兰则安。 拂春薄雪的茶香飘散在小院之中,三人面前都放了一盏褚漫川用心沏的茶。 「你们觉得如何?」他随口一问。 楚崖:「好极了!」 兰则安:「茶汤清亮,茶香清雅醇和,细品还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令人回味无穷。」 褚漫川:「……」 「你一个刚化形的小花妖,整得倒像是多资深的茶客似的。」楚崖嗤笑,重重地咬着字,「做作!」 「师弟此言差矣。」兰则安微微一笑,镇定自若,「正因为师兄本体是一株帝兰,故而才能更准确的体会出其中滋味。」 褚漫川依次给两人续满茶水,什么也没说,任由这师兄弟二人去了。 两人就品茶这个问题争执许久,直到一壶茶水喝完,褚漫川才打断他们,道:「好了,我们现在商量一下你们接下来想学什么。」 「弟子自然是跟着师尊修习剑术。」楚崖想也不想道。 兰则安也道:「弟子也是,还未化形之时便仰慕剑修已久,此番能拜入师尊座下,实乃则安之福。」 「废话真多。」楚崖讥嘲出声。 兰则安没搭理他,只眼巴巴地看着褚漫川,一副下定决心、随时都能练剑的模样。 坦白说,褚漫川并没打算像现实中那样教他俩学剑。 在这浮生一梦里,他反倒希望楚崖在最开始时就学戟,如此兰则安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做个文修。 他是无所谓的,但没想到这两人现在是真真较上劲儿了,非要学剑不可。没法,褚漫川只能再一次教了他们青霄剑法。 两人都是一遍学会,没分出高下,倒是争夺起了那唯一的一把青霄剑。 褚漫川站在一旁幽幽地嘆了口气,还是任由他们去了。 没几天,楚崖渡劫,成功进阶上仙。 他位列上仙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兰则安单挑去了。 藏月山半山腰上,剑声嗡鸣清脆,楚崖和兰则安较量了足足半个时辰…… 然后,兰则安晋级了。 楚崖脸都黑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提着剑沿着山路走上了山顶。 「回来了。」褚漫川一点也不意外,头也不抬。 楚崖走到他身边半蹲下,道:「师尊,你觉得我和兰则安谁能赢?」 「显而易见是我吧。」兰则安姗姗来迟,嘴角微扬,瞧着心情十分不错。 他走到褚漫川的另一边,洋洋得意道:「师尊!我晋级了!我现在是上仙二层了!」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褚漫川放下书,左右都看了看,一碗水端得稳稳的:「你们二人都很不错,不愧是我的弟子。」 「那师尊更看好谁一些呢?」兰则安眼底满是探究欲。 楚崖也看了过来,接话道:「师尊,弟子也想知道。」 褚漫川懒懒应道:「这有什么可比的?你们二人初登仙位,刚刚走上修仙的路,以后究竟如何,谁又可知呢?」 「师尊所言极是!弟子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小心被一些外在的因素扰乱了心智。」兰则安瞥了楚崖一眼,语气欠欠的。 楚崖也不惯着他,冷笑道:「我们修仙之人,首当其冲修的就是一个心,道心不稳则大道不稳,你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还修什么道?干脆老老实实地去做扎根在土里的兰花吧,省得你整日为『那些外在的因素』困扰。」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一个二个都不让为师省心。」褚漫川不咸不淡道,「自打你们来了以后,我这小小的藏月山都没有过半分的安宁。」 马上,两人就都不吭声了,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看着老实巴交的。 褚漫川:「跟你们说件正事,马上就是宗门大比了。楚崖,你即已进阶上仙,那此次大比你就和兰则安一同参与,权当是体验了,名次并不重要。」 「那若是赢了的话,师尊有奖励吗?」兰则安的嗓音干净清透,近距离落在耳畔分外撩人。 褚漫川心神无端晃了一下,顿了下才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这个嘛……」兰则安状若无意地瞥了眼楚崖。 「你们都是为师的亲传弟子,若是赢了,为师自然是一视同仁。」褚漫川直接打断他。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弟子提这些还为时尚早呢。」兰则安也不觉得奇怪,轻描淡写地回答着。 楚崖朝兰则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褚漫川只装作没看见他俩的小动作,道:「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你们,接下来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你们二人切不可再生事端,务必以修炼为主,明白吗?」 第131页 「弟子谨遵师命。」楚崖和兰则安一同应声,答应得很是干脆。 褚漫川这次闭关,一直到宗门大比总决赛的时候才出来。此时,楚崖也进阶上仙二层,和兰则安一起进了决赛。 他们两人是这一次宗门大比修为最低的弟子,褚漫川赶到千秋山时,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他们俩。 「长得跟亲兄弟一般,谁知道竟是面和心不和,话没说两句就能掐起来!」 「是啊是啊,尤其是那兰则安,看着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怎么那么凶!」 「正常嘛,他俩都是剑修,比试看着像是要把人杀了一样。」 褚漫川慢慢停下脚步,有了思量。 这次的浮生一梦开始于楚崖还没有拜入他座下之前,明显是针对兰则安的。他下山顺势收下了两个弟子,两人自上山以来就没消停过,一直就「谁是师兄、谁是师弟」这个问题争论不休,一副势必要决出高低来的架势。 且不说两人间究竟如何,单这个发展,倒是跟兰则安当年一模一样,刚入宗门没多久就有了宗门大比。 既然如此……那这场梦境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褚漫川经过光影石前,一眼就看见了并排出现的两个名字。 十七号擂台:器合峰藏月山兰则安,器合峰藏月山楚崖,上仙二层。 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实力不相上下,剑术也不相上下。 擂台上,楚崖和兰则安也越来越震惊:我对他怎么有种熟悉感?而且我要怎么出剑,他怎么猜的一点没错? 同样的剑法在擂台上却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感觉,但归本溯源,其中的杀意却是如出一辙。 看样子,时机差不多了,褚漫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楚崖和兰则安不约而同地避开视线,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怎么感觉不妙? 第70章 最终,两人的比试以平局收场。 走下擂台后,两人虽然都朝褚漫川走去,但心里却反覆回忆着方才那丝微妙的错觉。 太奇怪了,难道那傢伙真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不成?可我和他也不是一个种族啊? 实在是荒唐至极! 「怎么?又没分出高下?」褚漫川一袭紫袍,脸上挂着两人十分熟悉的戏嚯笑容。 楚崖心如鼓擂,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尊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闻言,兰则安也抬头看向褚漫川,似乎认准了师尊知道些两人不知道的内情。 「看我做什么?你们二人好得如同亲兄弟一般,有什么事不能自己问自己解决?」褚漫川轻描淡写道。 楚崖和兰则安不由得看向对方,但目光刚一落在那张与自己七分相像的脸上,就下意识扭过头不想多看一眼。 太诡异了!实在是太诡异了!这种感觉跟照一面模煳的镜子有什么差别? 「走吧,随我回藏月山,接下来我会教你们一些法修常用的阵法,免得你们以后遇见束手无策,不是逃跑就是上赶着找死,跟头蛮牛无异。」褚漫川渐渐收敛了神色,面色微寒。 师尊的情绪和语气都不太对啊。 楚崖和兰则安默契地看了眼彼此,在这一刻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共识,今天休战!不去招惹师尊! 「今日第一讲,为师便跟你们好好说说这元素五行之中,世人公认攻势最勐烈的火属性元素。」褚漫川的视线挨个扫过楚崖和兰则安,对两人凝神静听的表现很是满意,「先天单属性灵体对这种属性的感知能力和吸纳能力都会远远超过寻常修士,此等体质也是最适合修习法修一道,不管是符咒和阵法的威力均会胜过寻常修士至少一倍以上。」 「师尊的意思,是否就是告诫弟子以后在面对火灵之体的法修时,要加倍小心?」兰则安若有所思地问道。 褚漫川郑重颔首,道:「不光是你,即便是楚崖,也不能掉以轻心。需知狮子搏兔尚且需要全力,更何况是修炼了成百上千年的修士呢?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你的对手会有什么样的底牌,你们可明白?」 楚崖和兰则安也没再玩闹了,认真回应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接下来,褚漫川给两人详细介绍了几个典型的火属性阵法符咒,又就火灵之体使出的阵法符咒让两人仔细体会,一直到星子挂满苍穹,才结束这场有目的的授课。 「我看今日月色不错,你们二人便和我小酌几杯可好?」临近亥时,风里也有了些许凉意,褚漫川话音落下,面前的桌上已多了一壶尚未开封的佳酿。 「此酒名曰灼上雪,我这坛在雪地里足足埋了一千四百年,今日便和你们一同畅饮,共庆花好月圆。」褚漫川眼睛一弯,笑得温和,却让楚崖和兰则安嵴背一僵。 完全是潜意识的反应。 没有一点由头。 为什么? 分明是第一次与师尊共饮,为何会有一种不安且不妙的感觉? 就好像总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这第一杯酒,就庆祝咱们三人……」褚漫川笑了笑,才慢悠悠地说着,「结为师徒。」 楚崖的心悬起又落下,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反正心跳砰砰砰的。 兰则安倒还好,他只是觉得褚漫川话里有话,但具体指什么,他又尚且领悟不透。 两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同时皱起了眉头。 第132页 入口仿佛一头扎进了雪堆里,透心凉,但片刻后,丹田又像是被火烧一样滚烫。 紧接着,一股灼热感迅速蔓延至全身,冰与火的极致转换只在眨眼的功夫,让人应接不暇,却又无故为之一快。 很刺激也很奇妙的体验。 楚崖有点上瘾,但兰则安却是抗拒地看着酒樽、似乎不怎么情愿。 「这第二杯,庆祝你们二人成功晋级此次宗门大比的总决赛。」褚漫川仰面一口闷,根本不给两人转圜的余地,没法,兰则安只能跟楚崖一样,把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这第三杯……」 兰则安还没从这种怪异的味道中缓过劲儿来,褚漫川已经再一次举起了酒杯,同样是一口闷。 楚崖紧随其后,一点不带犹豫的。 这个蠢货,兰则安暗戳戳瞪了楚崖一眼,这傢伙简直像个白痴,他真是瞎了眼,把这种没脑子的傢伙当作对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崖修道这么多年,连这样基础的道理都不懂得吗? 「则安,你怎么不喝呀?」褚漫川定定地瞧着他,腔调散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兰则安勉力一笑,左手撑着下巴,面容倦怠:「师尊,弟子实在是不胜酒力,这——」 「没关系,明日正巧无事,酒后酣睡岂不美哉?」褚漫川话音不疾不徐,看似眼里带着笑意,但那笑却不达眼底。 兰则安咬着牙把一整杯喝完,本打算用仙力化去这股霸道的酒劲儿,但刚一运转仙力,酒劲儿反而忽地沖向了大脑,不减反增,让他心里勐一突突。 糟糕,师尊绝对是有备而来啊! 楚崖!楚崖!兰则安拼命给楚崖使眼色,但也是怪了,平日里时不时就瞄他一眼的傢伙却是看也不看他一下,满心满眼都是桌上那杯一看就有问题的酒。 这个蠢货,是酒鬼转世吗? 兰则安扶额,冷不丁地一抬眼,直直对上那双笑吟吟的黑眸。 师尊……就是有问题吧?是吧? 不想喝,但又不得不喝,也不能不喝。兰则安最开始还数着数,记着自己喝了多少杯,慢慢意识就开始涣散,想记也记不清楚,脑子混乱又迷煳,不知不觉间就松了手里的力气,酒杯倒在桌上,他也歪在一旁昏睡过去。 可楚崖还在喝,一杯接着一杯,还跟自己唠着聊着,不见一丝倦意。 褚漫川觉得纳闷,本来是一个人分离出来的,但这酒量差别也太大了些。若不是自己用仙力化去了灼上雪的酒劲儿,只怕多半是喝不过这傢伙的。 「师尊,这一杯我楚崖单独敬你,多谢你收下我做弟子,但若是没有兰则安就更好了!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同师尊说这些,但这些话憋在我心里许久许久了,我不吐不快,一直不说就很难受!」楚崖脸颊微红,眉心轻蹙,眼睛也微微合上了一些。 褚漫川听得浑身不舒服。 什么叫大喜的日子?这怎么就叫大喜的日子了?这傢伙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终于喝醉了? 「当时在迷雾森林,师尊若是晚来一步多好,届时我就会甩开兰则安那厮,让师尊只收下我一人做弟子。」楚崖遗憾地低下头,右手握拳重重砸了下桌面,很是郁闷。 褚漫川眼尖地瞥见兰则安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楚崖继续道:「师尊,弟子觉得兰则安此人来歷不明,颇有些蹊跷。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给弟子的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您一定要小心此人,我感觉他定是有一肚子的坏招憋着呢!」 「为什么这么说?」褚漫川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 楚崖也不辜负他的等待,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良久才开口道:「他对师尊如此殷勤,远不似寻常弟子那般尊师重道,甚至还一心蛊惑弟子同他一样,明里暗里针对弟子,想诱使我与他闹起来,有意给师尊惹麻烦添乱,这些都是他故意为之。」 褚漫川一听就知道楚崖这傢伙也是喝大了。 说话语无伦次的,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还是在有意无意的给他上眼药。甭管怎样,也要往兰则安身上泼脏水,最好还是洗不掉的那种! 再看兰则安,好么,一整个清醒过来,似是彻底醒了酒。 「楚崖!」兰则安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眼里愠色渐浓,声音里透出极度危险的恼怒,「你这个无耻至极、颠倒黑白的小人!」 褚漫川将将拿起的酒杯就放下……差一点,他就喝下去;喝下去,估计就要呛住了。 楚崖慢半拍看向他,起初有些失神,等看清对面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半眯的眸子瞬时睁开,掠出一抹薄凉的光。 「哦,看来是酒醒了,酒量那么差,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只似笑非笑地扫了兰则安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兰则安眼眸森然,阴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向前一把揪住楚崖衣领,隔着张桌子把人拉向自己,道:「你少在师尊面前说这些虚假歪曲的瞎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呵,不客气?」楚崖抬手拽住他手腕,迎着他的目光,逼问道,「我想知道是怎样的不客气。」 对视一会儿,两人同时松开手,起身走到一边,挥拳就打了起来。 没用仙力,单纯凭藉肉身力量,又一次当着褚漫川的面打了起来。拳拳到肉,带着恨不得把对方直接打死的兇勐劲儿,出拳越来越勐,动作也越来越激烈。 第133页 褚漫川也站起身,踱步至屋檐下,给他们两人留了足够的地儿。 好啊,打得好,真是精彩啊……今天争取打死一个,这样说不定浮生一梦就结束了。 褚漫川冷冷一笑,凝视着他们,周身气压逐渐降至冰点。 两个缺心眼的傢伙直到痛快打完一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看向师尊。 「终于想起为师了?一个个就知道把尊师重道挂在嘴上,整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两个人你不让我不让你,没说三句话就能打起来,你们眼里可曾有过半点规矩?」褚漫川脸色十分不好看。 就沖楚崖和兰则安现在这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估计他们能在这场梦里待到死。 「今日为师就把话放在这儿,若是日后你们再起争执,谁先开的头就给我滚出去,此生也不要再上我藏月山半步,听清楚了吗?」 楚崖:「清楚了。」 兰则安:「弟子知错。」 两人垂眸看着地面,声若蚊蝇,再没有比现在更乖巧的时候了。 褚漫川拂袖而去,啪的一下,正屋门在两人面前狠狠合上。 夜里的山风比白天要凉得多,嗖嗖嗖得吹在身上,不仅吹散了那丝还没退完的酒劲儿,连心底一直以来的燥气都吹去了不少。 楚崖和兰则安也没心思再说什么,更没想着去触师尊的霉头,抬脚就往书房走,各自找了本书,静静地坐在书桌两侧,一改方才张牙舞爪的乖戾模样。 褚漫川揉揉眉心,不想再跟他们耗下去了,决定给楚崖下一剂勐药。 第71章 是夜,楚崖刚有了些睡意,就听到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前两天,他和兰则安一起在藏月山院子的旁边盖了两间木屋,分房而睡,尽可能减少碰面,省得一个没忍住,再犯了师尊的忌讳,真被赶下山那就丢人死了。 这么晚了,难道是兰则安过来挑事? 楚崖下意识运转起仙力,做好了回击的准备。 可当他看清那道踏月而来的模煳身影时,愣了两下,道:「师尊?」 「嘘!别说话,小心让则安听见。」褚漫川的声音随着距离拉近逐渐落在了楚崖心尖,酥酥麻麻,让他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天啊,师尊难道……是要单独传授给他什么绝学?特意背开兰则安,是不是证明在师尊心里,还是他楚崖更合心意,更符合师尊心里对弟子的要求? 楚崖拽着被子直直坐起身,眼神热切地看向褚漫川。 褚漫川越走越近,楚崖想行礼时才惊觉,自己现在还坐在床上呢,如何能够行礼? 你真是煳涂啊!楚崖暗暗唾弃了自己一下,被子一掀就要下床。但褚漫川却先他一步,微俯下身,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按住了他掀被子的手,声音微哑:「别动,我们就在床上。」 啊……在、在床上?!真的假的? 楚崖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盯着褚漫川,半天没挪开眼,也没发出一点声音来。回过神,他咽了下喉咙,艰难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师尊要教弟子什么?」 「自然是教你……做这深夜里应该做的事。」褚漫川轻轻笑着,慢慢凑近他的脸,蜻蜓点水地亲了下他的嘴唇,一触即离,却让楚崖心里骤然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原来师尊、原来师尊就是中意他的! 楚崖心脏都提起来了,跳得剧烈又急促,砰砰砰,砰砰砰,偏偏他脑子又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到。 褚漫川俯视着这张茫然无措的面庞,心里渐渐有了种奇妙的感觉。昔日楚崖刚入上仙境,正是最青涩也最有朝气之时,没有兰则安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人,他们师徒二人从未起过争执。他说什么楚崖都听,却又不会是那种盲目的听,而且听了就会真真正正的放在心里,哪怕他自己都忘了,但这人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褚漫川垂眸,与上身略略后仰的楚崖对视,时间仿佛静止了,在这缱绻的夜色里,小小的、安静的木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楚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柔软顺滑的布料轻盈垂下,并没有完全贴合他的身体,显得散漫却不凌乱。衣襟微敞,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褚漫川有心招他,抬手指尖就沿着领口向里,轻轻地触碰上他赤裸的上身。 离近了,褚漫川干脆坐在床上,视线往下一掠,男人完美的体魄就一览无遗。 蜜色的肌肤,肌理清晰分明,彰显着楚崖骨子里的狂野不羁……只是现在,能力似乎还有待提升。 褚漫川往前吻住了楚崖的唇。 一个极具挑逗性和侵略力的吻,在这场梦境以前,本是属于楚崖的,但现在,却是褚漫川在吻楚崖。 所学所感有一天尽数还了回去。 这种感觉很不赖,褚漫川亲完自己的弟子后这样想着,就是不知道楚崖究竟学到了几分。 褚漫川本想站起身走开,但他刚一有所行动,楚崖就一把把他拽了回来,一手箍着他的腰身把人按向自己,学着褚漫川的动作主动亲上了他的嘴唇。 四片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热烈而霸道的吻让周遭空气迅速升温,起初楚崖的吻还是克制温柔的,但随着他唿吸的加重,这个吻也逐渐缠绵起来。 一吻结束,楚崖半个手掌轻轻抚摸着褚漫川的侧颈,俯身把他压倒在床上。 第134页 褚漫川散开的墨发披散在他的枕上,楚崖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师尊竟然没有像白天那样束冠! 「师尊……师尊这样做……」楚崖声音颤抖,停下来后居然还有些不敢看褚漫川的眼睛。 「我这样做,你喜欢吗?」褚漫川悠哉游哉地接过他的话,「楚崖,你喜欢我这样对你,还是平日里那样对你呢?」 「自然是这样!」楚崖不假思索道。 「我也喜欢这样,可师尊为什么没有这样对我呢?」门口幽幽传来兰则安的声音,清冷冷的混在风里,却让楚崖勐地一激灵。 这傢伙什么时候来的? 楚崖想也不想拉过被子给褚漫川盖上。 门被轰的一下从外面狠狠推开,兰则安身着玄衣,一头青丝凌散披着,用一种捉姦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床上的楚崖。 「师尊还真是心口不一,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平等待我们两人,实地里心都偏到楚崖的床上去了。」 「你若是知趣,或是眼里还有师尊和我这个同门师兄弟,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回自己房间,而不是站在这里,没经过我的允许就进我的卧房。」即便是在床上,即便衣冠不整,楚崖也表现得非常强势,一点也不憷他,也没有一点心虚或者尴尬的神色。 褚漫川却多少有些不自在。 损招是他自己想的,果然恶果也是他自己承受,楚崖这厮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没脸没皮的,毫无半点基本的羞耻心。 「师尊,这件事就让弟子来解决吧。」楚崖从床上坐起身,随意拢了拢敞开的衣襟,抬脚走向了兰则安,「我们出去说?」 「不!我就要在这里!」兰则安眼里满是怒气,咬字极重,「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师尊面说的?难道我不是你的弟子吗?褚漫川?」 被再一次直唿其名的褚漫川慢慢嘆了口气。 他有理由怀疑,『兰则安』就是楚崖心底最叛逆也最嚣张的那一部分,在此之前,楚崖是从来不曾这么叫过他的,无论是什么时候。 「则安,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弟子看,你与楚崖一样——」 「我不想和他一样!我也讨厌和他一样!我是我,他是他,我和他永远都不一样!」兰则安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几欲疯狂。 楚崖冷嗤一声,目光中毫无波澜。 他与师尊正逢话本里的「春宵一夜」,兰则安在这个时候过来,绝对是存心的!他还没找这人算帐呢,结果这人反倒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师尊莫要理他,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根本不值得师尊为此费心。」楚崖冷冷地瞥开眼,语气不带丁点情绪。 「好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说清楚。」褚漫川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把被子扯开。 「那师尊可要快去快回哦。」当着兰则安的面,楚崖侧身在褚漫川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你小子……」褚漫川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兰则安跟他去到外面说。 等两人远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楚崖才嘆了口气,跟方才的褚漫川一样,无奈却又没办法。 他也是没话说,『兰则安』攒着劲在浮生一梦里冒头,师尊明显是知情的,而兰则安……也是知道的,他们三个其实都是揣着明白装煳涂罢了,也不知道现实到底如何了。 真实世界,万世仙宗。 胥苍辰穿戴整齐,坐在窗边出神许久,还是选择去跟师鹤语打声招唿。 离别前,也合该好好道别。 书房被敲响之际,师鹤语生生按断了手里捏了半天的毛笔。 他没说话,既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胥苍辰敲了两次门之后就停下了动作,隔着层门,轻轻开口:「阿语,我要走了。」 师鹤语眉头紧皱,咬着牙说:「随便你。」 胥苍辰:「你要——」 「你是走了就别回来了,也再也不要来见我。」师鹤语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沙哑。 胥苍辰沉默良久,倚靠着门,没离开,却也没回话。 暮苍山现世,仙鬼之间的通道也随之开启。自楚崖进入浮生一梦以后,仙魔妖鬼四域多年以来的沉寂局面被彻底打破,楚崖是神族后裔的身份就好比一滴冷水掉进了油锅里,让整个修仙界都跟着热闹起来。 不断有人进入上古神域,因为没法在神域停留太长时间,又不断有人出来。 因为有狐心和龙珠,方成道也成功开启了仙域和妖域之间的通道。如今除了最后的魔域,仙妖鬼三域已然乱作一团。 四域间的传送阵法本来是由各域里的代表势力掌控,散修们若是想去其他界域,少不了要看这些大宗门的脸色。但现在变了,界域间的通道一开,无形中的束缚也就随即烟消云散,焉有不乱之理? 第72章 楚崖在窗户边远眺群山,一直等到天光破晓,褚漫川才转身回来。 「师尊?如何了?」 褚漫川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道:「你觉得呢?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吧?」 楚崖无奈地笑了笑,道:「这还真是难说,不过师尊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猜到我、或者连兰则安都是有记忆的。 褚漫川啧了声,慢慢道:「在此之前,我刚刚经歷过,又怎么可能发觉不出不对呢?」 浮生一梦于他俩而言,有用,但效果并不明显。他和楚崖本质上都是理智的人,但进阶心境未过,楚崖陨落一事就成了他的心结。浮生一梦终究不是真的,落是长期沉浸于此,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当下最重要的,是兰则安,只要他接受自己是楚崖的一部分,那这场梦境就能彻底终止。 第135页 「师尊莫要为此忧心,实在不行……我还有一个办法。」楚崖下定决心,声音微沉。 褚漫川眉心微蹙,道:「不行,绝不能强行融合魂魄,否则万一日后出现问题,魂魄二次伤害是很难修復的。」 「我——」 「即便有神器也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褚漫川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着,「楚崖,你不要任性。」 见状,楚崖自是乖乖应下:「师尊放心,弟子知道了,绝对老老实实听话。」 「你要是听话,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儿了。」褚漫川毫不客气道。 楚崖讪讪一笑,道:「师尊,咱们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事了嘛?」 「我倒也不想旧事重提,但这事好像就过不去了一样。」褚漫川也想不明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对我心生不满,又一直憋在心里不说出来,长此以往就分裂出了这么一个……」 「绝对没有!师尊!弟子发誓绝对没有这样想过!」楚崖眉心一跳,忙道,「归根结底还是当初魂魄分散时出了问题,一点记忆都没有,所以才会造成眼前这种局面。」 褚漫川抬头望向东方天际已经露了头的旭日,颇有些失神道:「也不知仙域里到底怎么样了?」 身边的楚崖听了心情也有些沉重。 毕竟是生长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可是兰则安……他目光微动,心里有了主意。 接下来的这几天,藏月山非常安静。 楚崖和兰则安不争吵了,褚漫川也不管他们两个了,时间在这座山的山顶上,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半个月后,褚漫川过来告诉他们,鬼域的碧泉秘境要开启了,他们两个可以去试炼一番。 这次,褚漫川没有跟他们一同前往,而是站在远行的仙舟外目送他们离去。 从万世仙宗到碧泉秘境的这一路上,不管是楚崖还是兰则安,都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沉默。两人总是待在房间里打坐修炼,不与任何人交谈,也不去尝试结交任何弟子。 直至进入到碧泉秘境里,两人才看向对方,一个照面,就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 也是时候该弄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了,此一行,就是他楚崖记忆的最后一道枷锁了。 碧泉秘境较之鬼域里的其他秘境,要奇特许多。这里蓝天白云,绿树成荫,迎面吹来的风还带着浅浅花香,不会给人半分鬼修的阴森诡异之感。 带着记忆的楚崖和兰则安再次进入这个秘境时,却有种被窥伺的不适感。 暗处好似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如影随形,似乎无处不在。 当年他进入这个秘境时,只是真仙七层的修为,神识自然也是。 可现在,即便是修为不在,可他的神识却仍旧是金仙境,再加上望渊神戟的加持,从进入秘境的那一刻,楚崖就察觉出了不对。 原来如此,原来当年他从一开始就被碧泉鬼尊方成道盯上了,围攻他的六个真仙境修士多半也与方成道脱不了干系,可这样一来,黎修凡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神器光阴界? 走了一天,待天色昏暗,弯弯的月牙挂在头顶时,楚崖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盘腿坐在一棵树下,闭目调息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听见东南向传来了轻微动静。 他睁眼望去,七八个鬼修正朝他走来,实力最低的都是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的灵仙境,里面还有三个是真仙境高阶。 完全没有胜算,且在这处秘境里也根本跑不出去。 「坐着等死吗?」 兰则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楚崖循声看过去,玩味道:「你怎么来了?我可没有叫你啊。」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兰则安双手抱臂,直接呛他,「早知道就晚来一步了,还能再看看你那憋屈又窝囊的样子。」 「哇!这么狠心的嘛。」楚崖理了理衣摆,顺势站起身面朝向那群鬼修,「方成道,我们谈谈吧。」 那群鬼修脚步猝然一停,第二排最中间的那个人犀利地向他看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你其实没有死,只是藉助神器的力量故意弄了个秘境,把自己藏在这里,以此逃开本该有的天道轮迴。」楚崖笃定道。 「难道有人同你说起过我?」方成道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心中猜疑不定。 楚崖笑了:「其实你想问我的是,那个人是不是沈煞吧?」 方成道没说话了。 如此楚崖心里就有数了:「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因为神器吗?」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把命留给我吧。」方成道眸子骤然冷了起来,一把幽蓝色的长镰出现在他手里。 楚崖也拿出了自己的剑,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兰则安站在他身边,看也不看他一眼,却平静地说:「我们一起吧,赶快结束这一切。」 「哦?」说实话,楚崖有点意外。 兰则安却冷哼道:「别用一种很稀奇的眼神看我,我们会怎么做怎么选择,对方心里不是都跟明镜似的。」 「去死吧!」方成道握着长镰用力噼来,楚崖和兰则安对视一眼,同时挥剑。 剎那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出现在这处小小的战场上,如同暴风雨来临时的闪电,彻底照亮了这一处。 第136页 此时的藏月山上,褚漫川颇有些感慨道:「这傢伙心眼还真是多,简直是没救了。」 再次看见浮生一梦这棵古树时,两人的心境却与进去时都不一样了。 褚漫川很是无语:「自己跟自己也要比?非要分个高下吗?」 「师尊!」楚崖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绝口不提此事,「梦里事梦里了嘛。」 「你最好说到做到,以后别再给我整这些么蛾子了,听见没有?」 「谨遵师命!」楚崖侧头亲了他一下,答应得十分爽快。 「咳!」身后,楚溟没法再装作没看见了,「哥,仙尊,你们出来了。」 褚漫川脸一热,羞恼地剜了楚崖一眼。 你这个不分时间场合的混帐! 楚崖心虚地错开视线,问道:「楚溟,你成功了吗?」 「成功了。」楚溟点点头,转而道:「哥,我来找你是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先前我和胥至景说过了,他会助我对付其他三域的势力,我会答应他开启上古神域的禁制。」 楚崖轻挑眉毛,道:「那你们俩还真是谁也不吃亏啊。」 楚溟应道:「不错,合作共赢,各取所需。」 「那上古神域的禁制究竟要如何打开呢?」褚漫川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第一,就是像我哥七百年前那样暂时开启,再立刻关上,但那样代价太大,我哥就是最好的例子。」楚溟下巴沖楚崖扬了一下,再说,「第二,若是想要彻底打开上古神域的话,第一步就是将仙魔妖鬼四域合併,重现上古时期的修仙界。」 褚漫川犹豫道:「那岂非与方成道——」 「仙尊,四域如此多金仙修士,区区一个方成道,便是再厉害,也决计不会敌过这么多人。眼下仙鬼、仙妖间的通道已然打开,但四域却绝口不提方成道,也丝毫不管通道打开后造成的局面,说到底不过是大家都想促成我开启上古神域的禁制罢了。」楚溟声音清淡,「都是传承了多年的老牌势力,这点见识和认知还是有的,方成道有恃无恐的原因也就在这儿。」 楚崖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赫然惊醒:「那仙魔两域间的通道——」 「胥至景和我原本都打算让胥苍梧献命,但胥苍辰似乎发觉了这一点,先一步取走了天魔珠。」楚溟毫无感情地说着。 楚崖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褚漫川却终于想明白了:「难怪……难怪胥苍辰……楚崖!我们即刻回宗门!」 「仙尊请留步!」楚溟叫住了他,眸色暗沉,「你是想阻止他献命?」 「不,不用我阻止,师兄一定会阻止他的,我只是想回去见我师兄。」褚漫川看着他,无比肯定地说道,「无论是师兄还是胥苍辰,亦或是他弟弟胥苍梧,都不会修无情道,也修不了无情道!因为魔域皇族真正能修无情道的人,只有胥至景!」 「仙尊所言极是,这便是我选择与他合作的原因。」楚溟不紧不慢道,「感情用事是成不了大业的,胥至景是我开启上古神域禁制的最佳合作伙伴。」 褚漫川沉声道:「所以你早就想开启上古神域的禁制了。」 「不错,七百年前我同兄长一样,同一时间有了传承记忆。」 第73章 回万世仙宗的路上,楚崖默然良久,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师尊,你说胥苍辰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人在他一贯的记忆里,奸诈又狡猾,脸上无时无刻都挂着虚假的笑,但偏偏那双眼睛却是冷静理智的,仿佛是不得不笑似的。 褚漫川缓缓沉吟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师兄他会怎么做。」 「宗主他……」楚崖并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七百年前还是七百年后,他都没有完全看清师鹤语这个人,「师尊,他会帮胥苍辰吗?」 「算不算『帮』说不好,但师兄定然不想让他死。」褚漫川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再次踩上万世仙宗的流云梯,楚崖竟有种许久没有回来的感觉。 当初黎修凡带『兰则安』来时,之所以会那么轻松就走过流云,原是在多年以前,在他还没有进阶上仙之时,就走完了流云梯,成了师尊座下唯一的弟子。一别经年,从未变过。 楚崖一时心里感慨万千,也没心思去注意其他的了。但是褚漫川刚回宗门就敏锐地注意到了不对,来往弟子皆行色匆匆,浑然不似平日里那样轻松随意。 他拦下一个弟子,问道:「近来宗门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那人一看,忙回道:「拜见藏霄仙尊,昨、昨日……宗主亲手杀了黎修凡。」 话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褚漫川一听就觉得不妙,道:「怎么回事?可有什么缘由?」 「这个,弟子也只是听说,听说黎修凡与鬼修暗中勾结,旁的弟子就不清楚了。」那人含煳不清,目光也有些闪烁。 褚漫川没再难为他,让他走了。 楚崖站在他身边,道:「师尊,会不会是黎修凡做了些宗主没法容忍的事?」 至少在七百年前就勾结在一块,何至于现在才清算这件事?要么是黎修凡没有任何价值了,要么就是黎修凡又有了新的动作,触碰到了师鹤语的逆鳞。 「楚崖,你先回藏月山等我,我要去一趟沧净山。」 第137页 「好。」楚崖注视着褚漫川的身影消失在云端,抬脚慢慢朝藏月山走去。 差不多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右侧勐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是蓝义。 「楚师兄。」 楚崖站定,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早就怀疑兰则安是我了?为什么?」 蓝义眼睛弯了弯,看着还是那副单纯良善的模样,但语气却十分绝对:「师兄可能是忘了,那是我刚入宗门,在千重山上曾偶遇过师兄和藏霄仙尊。」 楚崖细细思索片刻,记起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师尊还是器合峰峰主,他们两人都居于千重山,加之感情随着时间沉淀,有时就没有那么注意。千重山后山有一棵高大的梨树,那年遇见蓝义时,楚崖当时正好鼓起勇气轻轻亲了下褚漫川的脸颊。 大抵是因为见过褚漫川和楚崖亲昵的模样,所以蓝义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褚漫川会收下新弟子。 「师兄放心,此前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只是眼下仙域已经传开了,师兄的身份众人皆知,仙魔妖鬼四域的金仙时常往上古神域跑,师兄还是早做打算。」蓝义点到为止,掏出了一封密封的信,「这是黎修凡前日托我转交给师兄的。」 楚崖愣了一下,道:「黎修凡?」 「是,他是前日给的我,说是看我同『兰则安』的关系好,所以才托我转交。」蓝义嗓音平稳,神色也很是坦荡。 楚崖接过,紧紧攥了几秒,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问道:「蓝义,你可知道胥苍辰?」 「师兄可是想问他还在不在沧净山吗?」蓝义摇摇头,沉声道,「胥苍辰前日离开了仙域,不知所踪。」 「前日?」楚崖震惊道,「他是前日走的?」 「是。」蓝义郑重颔首道。 如此说来,最后一块魔域应该马上也要开启与仙域之间的通道了。 而此时的沧净山。 褚漫川刚到就被告知,师鹤语离开了宗门,不知道去哪里了,沧净山的大殿坐着卞见山、段至、柳照雪等一众长老,见到他来,一个个陆续睁开了眼。 「师弟,楚崖是上古神族后裔,此事你之前可知道?」第一个开口的是何所以,他正襟危坐,连素日不离手的摺扇也没拿。 褚漫川表现得尤其淡定,当即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况且我记得古籍中也有记载,神族后裔只有位列金仙时,才能开启神族传承,此前我如何得知?」 「楚崖是你的弟子,况且你们还是那种关系,他怎么可能不跟你说?」卞见山直勾勾地盯着褚漫川,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之意。 褚漫川微微眯起双眼,眼底似有冰霜凝结:「卞见山,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神族传承……凭你?你觉得自己配吗?」 卞见山眉心紧锁,金仙的威势须臾间朝褚漫川倾覆而来:「难怪楚崖那小子那么狂妄忤逆,说到底还是你这个当师父的没教好,教着教着竟与自己弟子搞在了一起,实在是丢人现眼!」 「大长老这话未免也太难听了些。」柳照雪重重地一拍桌子,面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褚漫川对卞见山嘲弄一笑,丝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讥讽道:「大长老还觉得我境界跌落,没有恢復吗?」 陡然吐出一口鲜血,卞见山捂着胸口,惊骇道:「你恢復了?是不是因为神族传承?是不是楚崖带你一起去接受传承了?」 褚漫川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在很早很早的记忆里,卞见山不是现在这样的。 「你说话啊?是不是?到底是不是?褚漫川!他是不是带你去了传承之地?」卞见山连自己的伤势都顾不上管,贪婪地望着褚漫川。 褚漫川也收了手,发自内心的感到疲惫:「诸位是不是忘了,楚崖还有一个妹妹?」 来之前,楚溟跟他们说过了,神族传承一事註定瞒不住,不如把这件事彻底捅开,反正只要在上古神域,就没人会是楚溟的对手。其次,胥至景同她合作,待仙魔妖鬼四域合併成修仙界,她也有了最大的助力。 「楚溟?难道是她得到了神族传承?!」段至不满地嘀咕着,「可是他们兄妹俩不是楚崖更厉害吗?不应该是楚崖获得神族传承吗?」 「厉不厉害不是我们说了算,神族传承由谁继承跟我们也没有关系。」褚漫川收回视线,缓慢却清晰地说,「师兄呢?他去哪里了?」 「宗主去了魔域,算算时间,仙魔两域间的通道应该也要打开了。」何所以气定神闲道,「先前四域皆传楚溟和胥苍梧情意甚笃,现在看来,胥至景和楚溟原本都想让胥苍梧献祭天魔珠,好以此打开仙魔两域间的通道吧?」 褚漫川没回答这个问题,径直离开了沧净山。 他走后,何所以站起身,摺扇凭空出现在手里,道:「各位,我要去修炼了,神域一开,咱们就可以着手冲刺新的境界了。」 话音落下,他就原地消失不见。 等褚漫川回到藏月山,楚崖已经看完了黎修凡写给他的信。 信不长,统共也没几句话,只写了两件事。 第一,当年在碧泉秘境时,方成道之所以确定楚崖是神族后裔,是因为楚崖进入碧泉秘境之后,所有的神器都有了异动。光阴界本该是楚崖的,只是黎修凡恰好出现在旁边,方成道没法单独离开秘境,所以就与黎修凡达成合作,附身在一件神器上,被黎修凡带离了碧泉秘境。 第138页 第二,对于七百年前伙同方成道把他骗去上古神域,黎修凡心中有愧,但并不后悔那样做。黎修凡还说,自己事先不知道兰则安就是他,否则决计不会把他带回万世仙宗。 信的最后,黎修凡这样写到: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楚崖,欠你的,我还你了。你会如何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我把胥苍辰送去了魔域,马上仙魔妖鬼四域就要合併,修仙界就要重现,这样就很好,这一生,我黎修凡活得很值。 褚漫川三行并做两行快速看完,即便还没去魔域,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事已至此,以非人力所能及也。」 「师尊,我得去一趟魔域,楚溟她——」 「我知道,楚崖,我和你一起去。」 褚漫川牵住他的手,眼眸清澈澄净。 楚崖静静地看着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想就这样牵着,一直一直在一起。 此时的魔域齐聚了四域里的多半金仙,但却并不似常人以为的那般混乱。 胥至景位居魔域之主多年,对整个魔域的掌控非比寻常,便是仙妖鬼三域间通道都已经打开、且消息传遍了四域,魔域在胥至景的管控下,跟之前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九狱塔下,为首站着胥至景和楚溟。 胥苍梧不在,胥苍桐盯着那座熟悉的魔塔发呆。半空的天魔珠爆发出一道刺眼的红光,剧烈的轰鸣声响彻魔域,胥苍辰就站在九狱塔塔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眼底却有着极端明显的不舍。 楚崖和褚漫川赶到时,目光在四周搜寻一圈,没看见师鹤语,倒是百里云起和虞修都在这里。 楚崖和百里云起对上目光,还没来得及走上前说句话,身边的褚漫川就道:「楚崖,我找到师兄了,没多远,你留在这里,问问百里云起魔域的近况。」 「可是我——」 「放心,我不会有事。但若是你跟我同去,只怕有不少人会跟过来,反而会误了正事。」褚漫川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 「那要是你那边遇到了什么事,尽快通知我。」楚崖不放心地叮嘱道。 褚漫川略微点了下头,直接往东南方向去了。 百里云起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过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去继承神族传承的。」 「我也知道,你不想继承纵云间的宗主之位。」楚崖不禁莞尔,「也难怪咱俩能玩到一块儿去。」 「是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该来的还是会来,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百里云起仰望着九狱塔塔顶的胥苍辰,意味深长道,「接下来的事,似乎与我们就没什么干系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你知道方成道的下落吗?」楚崖来此的目的就是这个。 百里云起单独给他传音:「只能确定是在魔域,或许也在这里,只是我暂时还没发现。」 「那一会儿,一起?」 百里云起剑眉微扬,爽快答应道:「这是自然,虞修的那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 第74章 天魔珠的光芒越来越耀眼,最后彻底笼罩住了胥苍辰。见状,楚崖眉心微蹙,目光四掠,下意识寻找褚漫川的身影。 褚漫川刚好回来,微垂着眼眸,神色晦暗不明。 「师尊?」楚崖担心地唤道。 褚漫川抬眼看向他,无声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缓慢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宗主会来吗?」眼下四周人多眼杂,楚崖只能单独给他传音。 褚漫川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 方才,褚漫川找到师鹤语,跟他说了这边目前的情况,还问他万世仙宗接下来打算如何。可褚漫川说了一堆,师鹤语却只是沉默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发呆,直到褚漫川问起胥苍辰…… 「跟我有什么关系?随他去。」师鹤语的声音很轻,混在风里几不可闻。 可褚漫川却听见了,也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态度:「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谁让天魔珠只有魔域皇室才能用呢?我能怎么办呢?我要去阻止他?」师鹤语靠着树,神情恍惚,喃喃着开口道,「不可能,我不可能这样做的,我也想开启上古神域,我也想进阶神级。」 「可是师兄,你还记得最初你为什么想变得很强吗?」 师鹤语轻轻闭上眼,道:「我累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离开前,褚漫川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师兄,若是你有需要,我就在九狱塔下等你。」 乌云滚滚,紫色雷电像蛛网一样遍布魔域的天空,天魔珠的红光交错其中,前所未有的威势倾覆而下,让人望之生畏。 九狱塔下,胥苍辰的身影越来越淡,他能够直观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流失,随着拂面而过的风消散在天地间。 他四下看了看,看见了并肩而立的楚崖和褚漫川,也看见了躲在暗处的胥苍梧,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唯独不见师鹤语。 「真是狠心啊。」胥苍辰勉强地笑了下,松了最后一口气,任凭天魔珠吞噬了他全部力量。也就在他闭上眼睛的这一剎,师鹤语猝然出现在了褚漫川身边。 「轰隆——」天魔珠腾空而起,融入浓重的乌云中不见踪迹。 师鹤语恍然道:「这样……就很好。」 第139页 楚崖终于看不下去了,嘆息着说:「宗主,这里只有我和师尊,您就不用再嘴硬了吧?」 褚漫川斜了他一眼,楚崖轻咳一声,忙道:「宗主可记得我还是兰则安时,胥苍辰曾送了一朵魔言花给您?」 「可有什么不对?」褚漫川忽然有了一丝微妙的猜测。 师鹤语勐然看向他,楚崖认真道:「魔言花不单是魔域之人表达爱意的象徵,在特意时候,更是连接生死之门的钥匙,因为它能召唤死者的灵魂。」 师鹤语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对楚崖略一颔首,郑重道:「多谢。」 话音刚落,他就离开了这里。 「真的有用吗?」褚漫川怀疑地问道。 楚崖无奈:「师尊,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只要宗主他愿意,胥苍辰就有希望復活。不过,那小子也是真的狡猾,他知道我知道这一点,也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当初才当着兰则安的面送出魔言花。」 褚漫川还想问些什么,但楚崖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道:「方成道出现了。」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褚漫川挣扎了下,待楚崖松开时,用手指捏了捏他的掌心,温声安抚道,「我就跟在你身边,哪也不去,你也是,别一个人冲动过去找他。」 「弟子遵命。」楚崖用指尖轻轻颳了下他的手心,笑得很开心。 不远处,百里云起和虞修对视一眼,也察觉出了方成道的气息。 连商量都不用,四个人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包抄方成道。 楚溟淡淡瞥了眼五人离去的方向,无所谓地转过身,道:「诸位,现在我会去上古神域打开禁制,从此以后诸位会有何境遇,都是自己的机缘。」 「那便有劳楚仙友了。」陆续有人开口道。 「四域融合之后,修仙界重现,上古神域也即将开启,我等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是啊,无论仙魔妖鬼,凡修道者,皆无止境。」 「楚崖,难道你不该感谢我吗?若不是我,只怕今日站在楚溟位置的人就是你了吧?」方成道被四人围至中间,警惕地看着楚崖。 楚崖闻言冷冷一笑,道:「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难道还要再颠倒黑白吗?」 「我说的不对吗?」方成道质问他们,「仙魔妖鬼四域合併,封印多年的上古神域重新开启,对你们而言也有好处吧?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们今日只是为了杀你,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报仇而已,这个回答鬼尊觉得如何?」楚崖说完,望渊戟应声而出。 褚漫川也懒得再说废话,紫意剑剑气如虹,充斥着冰冷的杀气。 而百里云起更是从一开始就挥手甩出了数张符咒,磅礴的仙力直接汇聚,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杀阵。虞修也没落下,与方成道同为鬼修的他比场上另外三人都要了解鬼修的弱点,对此,他用全部的力量祭出自己的引魂幡,用来克制方成道的摄魂骷髅。 身为器修的褚漫川和楚崖就直接多了,一前一后,一剑一戟封住了方成道所有的退路。浩瀚仙力在两人兵器上涌现,周围的空气都好像扭曲了起来,紫意剑和望渊戟同时挥出,刺眼的光亮在半空中炸开。 「啊——」 褚漫川和楚崖同时收起了本命兵器。 「楚崖,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如果没有方成道,如果七百年前你没有去过上古神域,那当你进阶金仙、知道自己是神族后裔时,你会转修无情道、承担起开启上古神域禁制的职责吗?」 「师尊!」楚崖嘆息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考虑过修无情道。我之道是师尊,师尊之道亦是我之道。我之道从未变过,师尊之道亦有弟子,一直都有。」 褚漫川看着那双赤诚深邃的眼眸,胸膛那里短暂地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就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楚崖上前一步,右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颊,道:「师尊,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喜欢我,也谢谢你愿意包容楚崖和兰则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