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梦境想见你》 第1章 我不想再浪费另外的一生 “临风,你一直生活在梦里,是不是别人在梦中的事情你都知道?” “我可以都知道。” 临风很想问阿翁这三天为什么没来,但一见到她就觉得这些又都不重要了。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本就流逝极缓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若是临风有呼吸,他此刻体会到的一定是心脏砰砰跳的窒息感。 阿翁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问他 “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想吗?” “想。” 临风轻轻吐出这个字,随即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他现在的身份又该如何与她在一起呢? 阿翁却非常开心地笑了。 她拿出一本薄薄的书。 那书的封面有些泛黄,看起来和其他普通古籍并无区别。 没有书名,翻开里面只有一页。 上面写着“贵妃红”三字,下面是一首小诗。 “我们一起去灵界吧,去吃这书上的美食,获得在一起的时间。” 阿翁云淡风轻地说道。 “阿翁,这本书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临风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知道这本书?这是月老给我的。” “这是一本上古奇书,是饕餮写的,又叫‘欲望之书’。” “欲望代表无穷无尽,如果它只有这一页,那说明它有很多页。” “也许……没有尽头,而且月老……也不应该有。” 临风的疑虑更重。 “这么说,如果按照饕餮的要求吃到书里的东西,它真的会满足你的愿望?” 阿翁只拣她想听的重点。 “梦境中的传说是这样,但梦境跟现实始终是有偏差的。” “而且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本书,所以我也不能确定。” 临风叹了口气道。 “没关系,我们可以试一下。” 阿翁毫不介意地笑了笑道。 “阿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阿翁打断了他。 “临风,你算过吗?我们在梦中的三个月,换成我的世界里的时间,已经超过三万天了。” “三万天,是我们那里的人的一生。” 临风默然无语,他的确没有算过。 他只知道自从有了阿翁,他才开始感受到活着的感觉和快乐。 他真的有了生活,而不是一种存在的悬浮感。 但是他太特殊了,他从不敢奢求什么,所以也从不曾细想过什么。 但是对于阿翁来说,他已经是恋人、是亲人、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人。 “临风,我已经找到我想找的人了,我不想再浪费另外的一生。” 阿翁看着临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临风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先前那些疑虑、那些担忧突然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他轻声坚定地对阿翁说道 “阿翁,以后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跟你在一起的。” 穿越迷雾之地的船慢慢停了下来,四周显现出民居模样的房间。 像是在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里,只是布局极为奇怪,气氛肃杀死寂。 走过房屋之间的青石板路,阿翁和临风来到了灵界的人间,眼前出现繁华热闹的街市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里是灵界的大夏国,人们的穿着打扮跟阿翁所在世界的古代并无太大区别。 大夏国是灵界人族里最强盛的国家,疆域辽阔、经济繁荣、军事强大,除了边关偶有骚乱,中原百姓皆富足安乐。 饮食极度丰盛,尤以各类精美糕点名闻天下,四海诸国均以其出口的点心果子为贵。 饕餮要吃的,必然不是普通的食物。 若非极致美味、便是极致珍贵,因此阿翁第一站便选了这里来碰碰运气。 “你怎么知道书中的贵妃红是一款糕点?” 临风问道。 “别人是饱读诗书,我是饱读美食古籍。” 阿翁说着俏皮地冲他一笑,临风的心像化开了般,心道 “就这样,能永远陪着她吃吃喝喝也很好。” 翻开那首小诗,读起来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忧伤—— “贵气天成映日辉, 妃子笑语春风微。 红尘一梦谁与共, 朱颜未改岁月催。 珍重此情难自已, 惜别无言泪满襟。” 阿翁一眼看出这是一首藏头诗,对临风说道 “贵妃红、朱、珍惜,我们先去街市的糕点铺子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专做这款糕点的朱姓人家。” 然而阿翁走访了街市各大知名的糕点铺都没有这款点心。 店家一听是要买“贵妃红”,都是神色紧张地推托 “小店从未听说过此款点心,客官不如去别家看看。” 若是再打听老板姓什么,要么便是刘王张李,要么便是直接送客。 阿翁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便没有继续寻找,让临风先去这些人过往的梦境中探探线索。 不多久临风就带回了消息。 原来曾经确是有一家“朱记点心铺”,以制作酥皮类点心最为厉害。 生意异常火爆,店铺的各类点心均需提前订购,否则便是吃不上的。 在某次京都举办的点心大赛中,朱老板费时一年之久创制的一款加味红酥点心一举夺魁。 后被官员进献宫中,深受先皇最宠爱的慕贵妃所喜爱。 因此得御赐之名“贵妃红”,并被列为宫中贡品。 不过朱老板的“贵妃红”因工艺复杂、材料稀有,一个月才能制作十几二十枚。 先皇为表自己“与民同乐”的圣心,因此规定只需每月往宫中进贡十枚即可,其余的由大家共享。 当然,这剩下的早就被各种达官显贵争先抢购了,老百姓是吃不上的。 于是有人卧底“偷师”,有人花重金研发,京都各大知名糕点铺先后都推出了打着自家招牌的“贵妃红”。 比如“余记贵妃红”、“李记贵妃红”,口感味道当然是比不上朱记的正宗。 但百姓们借此解解馋,体验体验也是好的。 因此这“贵妃红”的风潮在大夏国还是狠狠流传了好些年。 直到五年前,新皇登基后下了一道诏令。 命朱老板进宫到“果子局”当差,且民间不得再制作贵妃红,违令者严惩。 朱老板自进宫后从未回家探过亲,也没有任何通信。 只每月有宫人前往朱家送月俸,外带一句朱氏一切安好。 原本的仿制者听闻诏令纷纷迅速下架自家产品,并立即抹去一切跟贵妃红有关的痕迹,唯恐自己受到牵连。 “贵妃红”三个字从此成了这个行业绝口不能提的禁忌。 “看这国家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样子,感觉这皇帝老儿不像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啊。” 阿翁十分疑惑,有点猜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对了,那个朱老板有没有什么家人?”她接着问临风。 “家中还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儿。” 第2章 阿箬 阿翁稍稍一打听便找到了朱家的住处,是甜水巷的一处普通民宅。 虽称不上朱门绣户,但胜在安静整洁。 周围遍植杨柳桃花,环境清幽。 阿翁略备薄礼前去拜见,说自己是朱老板的朋友。 开门的仆人眼神疑惑,但也并没有怠慢。 说他家小姐出去送货了,夫人身体不好在卧房静养,请她先在厅堂等候。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些许嘈杂之声,像是有人吩咐如何置放货物。 不多会,那位仆人就领着朱家小姐进来了。 这位少女约摸十六七岁,肤色红润,与日常大家闺秀的苍白相去甚远。 身形匀称,一条束在腰间的水色腰带衬得整个人更为修长。 发髻用一个别致的簪子简单固定,既不失少女的娇俏又有着商人的干练。 除了一副精致的银耳钉,周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 一双眼睛异常明亮,似能洞察人心,透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聪慧和精明。 “这位姐姐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若是为着那款糕点,恕阿箬未有任何能力相帮。” 朱家小姐快人快语,上来便直入主题。 阿翁一愣,与临风对视一眼,心道“她怎么知道我的来意?!” “你怎知我是为那款糕点而来?” 阿翁也不隐瞒。 阿箬微微一笑,道 “父亲并没有姐姐这般年纪的女性朋友。” “况且……除了邢叔叔,已经许久未有父亲的朋友来过我家了。” 原来如此,想是朱老板被召进宫再未回来之后。 先前的亲朋好友害怕自己因此而受到什么牵连,所以纷纷断了往来。 “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多了解下那款糕点。” 阿翁开诚布公地说道。 只见阿箬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非是我不愿相告,只是自父亲进宫后,从未传回任何书信。” “我花费许多银两托人打听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母亲因此忧郁成疾,卧床不起。” “父亲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母亲……她不能再失去我。” 阿翁心中明白,在当下这个社会里,孤儿寡母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不愿再给她们增添麻烦,准备起身告别。 与此同时,临风迅速通过阿箬的梦境进入朱老板现在的梦境碎片攫取线索,然后在阿翁耳边轻语。 临走之际,阿翁对阿箬说道 “你父亲在宫中一切安好,身子健朗,吃住无忧,宫人待他很客气。” “他虽思念你和你母亲,但需每日花费心思研制贵妃红,所以至今尚未归家。” 阿箬呆在原地,愣了一会,对已经迈出大门的阿翁叫道 “姐姐可否移步内堂再吃盏茶,昨日刚送来的太湖雨前甚是不错。” 阿翁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便折转回来。 阿箬立即吩咐身边的丫鬟先去准备茶点,然后对阿翁说道 “我马上要服侍母亲吃药,她许久未见父亲别的朋友,不知姐姐能否……” “我会将刚才的话再对夫人说一遍。” 阿翁立即明白阿箬的意思。 “多谢。我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姓黄,父亲当年追求母亲之时,曾借一首诗暗喻自己对母亲的痴迷和赞美。” “那首诗是‘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阿箬低声对阿翁说道,阿翁暗记在心。 “母亲,该吃药了。” 阿箬一改平日快人快语的形象,声音极其平和。 只见她扶起床上半躺着的一个中年女子,用勺子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她喝药。 并不时用手帕沾沾嘴角,以免药汁滑落。 阿翁见那女子虽容色秀丽,但眉间忧色仿佛给整张脸罩上了一层憔悴的暗光。 鬓边有几丝白发,想是思念担忧她父亲所致。 等药喝完,阿箬指着阿翁说道 “这是父亲在宫中的朋友,她今日得空出来,因此前来探访母亲。” 阿箬的母亲霎时有些激动,忙坐起身道 “我身子不好,真是怠慢了。” “无妨无妨,夫人不必介怀,朱老爷在宫中一切安好,身子健朗,吃住无忧,宫人们待他都很客气。” “但他需每日花费心思为皇上研制贵妃红,因此不得时间归家。” “且宫中规矩甚严,不能擅自书信往来。” “但他甚是想念夫人和小姐,时常想着,等回家的时候是否还能看见黄四娘的花朵压满枝丫的场景。” “能!能!咳咳咳……” 朱夫人激动地说道,不小心咳了起来,一旁的阿箬赶紧扶住母亲轻抚她的胸口。 阿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怕自己说的太过反而加重朱夫人的病情。 谁知,那朱夫人咳了几声却对阿箬说道 “我没事,箬儿,你明日再让周大夫来看看,若是没有大碍我想好好打理下花圃。” “你说再在廊下种些花可好?是栽在盆中,还是直接将藤蔓养在廊檐上……” 阿翁悄悄地退到了门外,她知道,朱夫人的病怕是好了大半。 “安慰人挺有一套嘛。” 临风对阿翁赞叹道。 “只能说,有时候睁眼说瞎话也未必见得是坏事。” 阿翁冲临风狡黠一笑。 过了一会,隐约听见阿箬对朱夫人说道 “那母亲就先好好休息,明日我请大夫再来看看。” “若是无妨母亲便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打理花草即可,箬儿先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轻轻被带上,阿箬带着歉意对阿翁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让姐姐在这久等了。” “母亲许久未有父亲的消息,难免有些激动失态,怠慢了姐姐。” “不打紧,朱小姐不必介怀。” “那姐姐也不必客气,叫我阿箬就好。” 说着便将阿翁请进内堂,吩咐仆人端上茶点后便将他们都遣了出去。 然后关闭房门,对阿翁说道 “姐姐有何疑问请讲,阿箬必定知无不言。” “其实我有很多疑问,但是也不重要。” “我就是想知道以现在这种情况,我在哪里才能吃到贵妃红?” “母亲喜欢侍弄花草,不擅长做点心。” “我虽随了父亲,自小便有制作点心的天赋,但贵妃红开酥的手艺还未到家。” “若是姐姐想吃,恐怕只有在皇宫才有机会。” 阿箬一听便明白了阿翁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结果。 见阿翁若有所思,阿箬接着说道 “父亲被召进宫专门去做贵妃红,我猜测也许是和她有关。” “谁?” “一位……有些特别的女子。” 第3章 原来这就是贵妃红的秘密 “怎么特别法?” 阿翁十分好奇。 “嗯……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当时还是璟王的皇上亲自陪她来买贵妃红,这就很不一般。” “而且皇上的眼睛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几乎不离开。” 阿箬仔细回忆道。 “这有什么不一般呢?按照你说的,那名女子应当是他的心上人。” “陪着自己的心上人来买糕点,也不奇怪吧?” 阿翁不解地问道,心想 “临风还不是天天陪着她到处瞎跑。” “像买点心这种事一般的官宦之家都是差下人来,哪有亲自前来的,更何况那还是璟王!” 阿箬仍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璟王怎么了?” 阿翁嘴上问着,心中却想 “王爷就不能是恋爱脑了?” “璟王是京都有名的冷面王爷,平日里不苟言笑,人人都道他不近女色。” “而且他还是当时未来储君的唯一人选,饶是像我们这种普通百姓都心知肚明。” “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带兵平息边关各处叛乱,杀伐果决,在军中威望极高,据说朝中地位也无人能及。” 阿箬压低声音说道。 “那只能说明他非常非常喜欢这名女子。” 阿翁立即得出结论。 阿箬点点头 “当时我还小,也是事后再回想起才意识到。” “就因为璟王对她另眼相待,所以你才觉得她特别?” 阿翁接着问道。 “也不全是,她人很好,待人十分温和有礼。” “贵妃红制作极耗时间,进贡宫中之后剩余的已被预订之家取走。” “新的一批还需些时日,直接过来是根本买不到的。” “看那女子面有失望,父亲十分惶恐,生怕得罪了璟王。”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或者生气,只是询问父亲什么时候能订到。” “确定日期之后璟王的随从便付了定金。” “她竟特别开心地对我父亲说道‘谢谢老板’,还跟我挥手道‘再见,小妹妹’。” “后来呢?” “后来璟王又陪着她一起过来取贵妃红,她直接拿出来就吃,当场对父亲的手艺赞不绝口。” “父亲受宠若惊,更加惶恐不安。” “我倒是不怎么害怕了,觉得她人真好,甚至还有点喜欢她。” 阿箬回忆起那一天,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接着说道 “那天璟王又订了下个月的贵妃红,之后却是一个人来取的。” “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名女子,也没再见过璟王。” “再后来璟王成了皇上,就把父亲宣进宫了。” “制作一次贵妃红要一个月那么久吗?” “啊?” 阿箬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阿翁先前一直追问着那女子和璟王,这会突然又关注起贵妃红了。 “嗯,因为内馅的制作很费时间。” “需要每天清晨采集日出之前花瓣上的露水储存起来。” “再在花瓣的香味最为清冽的时候将其摘下来。” “然后跟收集到的露水一起蒸制成花露。” “这样放入馅料之中才能带来若隐若现的馨香。” “母亲的花圃不同时节都会有不同的香花,因此贵妃红吃起来所带的香味也是随着不同季节而变化的。” 阿箬耐心地解释道。 “这就是贵妃红的秘诀吗?” 阿翁惊异地问道。 “也不全是,内馅放入花露并不稀奇。” “但能用心收集并依据季节变化来蒸制花露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嫌其太过繁琐费时。” “且内馅所用的每一粒红豆都要经过精心挑选,保证颜色纯正、颗粒饱满。” “闻起来带着淡淡的豆香而非豆腥味,充分泡发后再去皮磨至极细。” “馅料里的甜味来源不能偷懒直接用糖,得将西极石蜜去除杂质后细细碾碎成霜末状。” “然后与红豆沙泥混合均匀方可。” 阿箬接着说道 “此外,制作酥皮的面粉必须选北方并州固然山脉一带所产,以保证酥皮的细腻质地。” “脂油要用亲自炼制的纯白猪油,不可贪快买市面现有的。” “否则会影响点心外皮的色泽和香气。” “而开酥的功夫只有父亲这种经年累月制作的老师傅才能掌握最合适的力道跟火候……” 听着阿箬的讲述,阿翁才明白。 这贵妃红并没有用到十分昂贵或极其难得的材料,而是在每一种原料的选择上都极尽完美。 再结合多年做糕点的手上功夫,才最终造就了他人所不能及的“贵妃红”。 “有些事情,你做好每一分,等事情做成,便已领先别人十分。” 阿翁感叹地说道。 阿箬微微笑道 “我自幼跟随父亲学习,在内馅制作方面自认有些天赋。” “但制酥手艺却未及父亲十分之一,有些东西,确是需要时间的积累。” “那你父亲进宫后,你家铺子……” “我手艺不到家,母亲又忧心我日后会步父亲后尘,于是我便将店铺关了。” “专心研制自己拿手的点心馅料,供给各大糕点铺。” “收入虽不及父亲在的时候,但可保母亲与我衣食无忧。” “加之宫中每月送来的月俸也极为丰厚,这几年我们生活得倒还是很好。” 阿箬平静地说道。 但阿翁知道其中必经历诸多辛酸。 彼时平日里常来常往的亲朋好友皆避而不见。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靠自己独自打下一份家业已实属不易。 还要再照顾一位敏感脆弱的母亲,多方打听父亲的消息,这个中艰辛旁人是体会不到的。 顿了顿,阿翁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对阿箬说道 “我要进宫一趟,去吃贵妃红,去带你父亲回家。” “阿翁姐姐。” 阿箬愣了一下,突然眼眶有些泛红,道 “你……凡事尽力就好,别太勉强。无论如何,我和母亲都会永远感激你。” “她真是一个好姑娘,坚强、勇敢、飒爽、干练,即使自己心中希望,也仍然在替别人着想。” 阿翁心下感动,不自觉过去握着阿箬的手说道 “放心,好好照顾自己和你母亲,有缘再会。” 刚离开朱家,临风就对阿翁说道 “每天从阿箬父亲那里取贵妃红的小太监都会把糕点送到‘惜真殿’去,那女子应该住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她?心有灵犀吗?” 阿翁侧头笑着看着临风说道,临风脸上微微一红,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4章 你终于回来了 等到晚霞初现,天色渐渐暗下去的时候。 阿翁展开轻功,在临风的指引下成功避开宫中侍卫顺利到达“惜真殿”附近。 然后躲在一处不高不矮的假山上,刚好可以看清楚那边的情况还不会被发现。 这处宫殿虽然典雅,但跟别处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 唯一出彩的是小径两旁种满的白色香花,在夜色中尤其耀眼。 远远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倒是很有谈恋爱的氛围。 “这里好适合谈恋爱啊!” 阿翁说着,便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了几口空气中的花香。 临风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陶醉的阿翁,也是一脸陶醉。 “要不我们偷偷进去看下吧?我感觉里面好像没有人。” 阿翁突然睁开眼睛转头对临风说道。 临风惊了一跳,目光立即不自然地移开,答非所问地说道 “哦,嗯。” “你哦嗯什么呀?干嘛偷看我?” 阿翁娇嗔地对临风说道。 临风的脸一下变得绯红,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怎么这么爱脸红啊,看就看吧,好看吗?” 阿翁笑着打趣临风道。 “好看。” 临风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回答道。 阿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十分甜蜜。 然后指着“惜真殿”说道 “你看这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殿内虽然灯火通明,但是半天都没有一个宫女太监进出,所以我怀疑里面根本没有人住。” 临风观察片刻觉得阿翁所说很有道理,便叮嘱阿翁一定要小心行事,然后随她一同悄悄潜了进入。 殿内果然没有一个人影,床榻桌凳也不像有人久居的样子。 一切呈设简单雅致,但是极为干净,一看就是每天专门有人打扫。 靠西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画,里中是一位女子。 明眸皓齿,微微含笑,像一朵绽放在黑夜里的栀子花。 “这是那个真真吗?” 阿翁问临风。 “应该是的。” “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也没有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嘛,这皇帝老儿怎么这么痴迷?” 阿翁正对临风说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赶紧在纱幔后面躲了起来。 只见一行人在殿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位小太监“吱呀”一声将门轻轻推开,躬身请后面那人进来。 隔着纱帐,阿翁见这人身材修长,穿着考究,气宇不凡,应该就是皇帝。 随后小太监将手中的一盘糕点端进来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摆好茶杯便退了出去,留皇帝一个人站在那幅画前。 过了很久,阿翁感觉自己腰都站痛了,那皇帝老儿居然还是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是被人点穴了吗?跟个木头似的,都不知道累啊!我腰都快站断了。” 阿翁用梦境秘语向临风抱怨道。 临风正准备对阿翁说什么,突然听见一个低沉冷峻的声音传来 “出来吧,房顶和屋外都是弓箭手,你逃不掉的。” 阿翁和临风大吃一惊,只听那声音又道 “我在殿外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你在里面了。” 阿翁又是一惊,没想到这深宫中的皇帝居然功夫修为了得。 怪不得刚才在外面停留了一会,想是在安排他的随从布置弓箭手包围这里。 阿翁在梦境中只修炼了轻功,想着够逃跑用就行了。 其他功夫底子完全为零,更谈不上什么修为境界。 因此在殿内呆了大半天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不知不觉间埋伏了那么多弓箭手。 以她的轻功,若要强行冲出去,虽然会被射上几箭,不过问题倒是不大。 但是之后再怎么回来呢?这样既吃不到贵妃红,也没法把阿箬的父亲带回去。 正苦恼间,突然听见临风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变成画中女子的模样”。 阿翁瞬间明白了,这里无人居住,他又在那画前站了那么久,说明那个真真根本不在宫内。 之前阿箬不是说自从这皇帝老儿单独又去拿了一次贵妃红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和那个真真出现嘛,也许他一直在等她。 “万一那个真真已经死了怎么办?” 阿翁突然想到这一层。 “若是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痴狂,就算看见鬼魂也会牢牢抓住不放。” 临风果断说道。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对不起了,真真姑娘,借你名头用用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我保证不干坏事。” 阿翁心中一边回忆着刚才画中女子的模样,一边施展梦境易容术将自己变了样,然后从纱幔后面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临风迅速在那年轻皇帝过往的梦境中搜寻到画中人的声音。 阿翁耳边响起一个低回婉转的女声“萧璟安”,她立即易了声音。 一直站在画前的皇帝慢慢转过身来,映入阿翁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五官俊朗,眸色深邃,年龄不过三十出头,完全……担不起“皇帝老儿”这个称号。 却见这年轻皇帝一个踉跄后退,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怔怔落下泪来,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 “你终于回来了,真真。” 阿翁也是瞬间愣住了,她设想过出来的各种场景,但没想到这位人中龙凤的皇帝一见她这位假“真真”居然哭了。 “现在怎么办?” 阿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问临风。 “要不……要不你先安慰一下他?” 这皇帝的反应也超出了临风的预料。 “安慰个鬼啊,我是个冒牌货耶,我都不知道自己该说啥。” 阿翁一脸尴尬地说道。 阿翁跟那年轻皇帝就这样站了好一会,一个心中柔肠百转,一个心中忐忑不安。 最后还是那年轻皇帝先开了口,柔声问她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东西?对对,贵妃红。” 皇帝一语提醒了阿翁此行前来的目的,她赶紧点点头说道 “我想吃贵妃红。” 此话一出,那年轻皇帝的眼眶又瞬间泛了红。 阿翁见他喉结滚动,像是在极力抑制着某种难言的悲伤,突然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再次情绪失控。 还好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拉开凳子让阿翁坐下。 把刚才那个小太监端过来的糕点放在她面前,又给她斟了一杯茶,极尽温柔地对她说道 “这里只有三块,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让他们再做。” “嗯,够了够了,好吃的糕点不能超过三块,不然会腻的。” 那年轻皇帝听了,又是一怔,泪水再次弥漫眼眶。 泪眼朦胧中,他依稀又见到五年前那个晚风中穿白衣的女子。 明亮的大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从那天开始,他就沦陷在这双明亮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第5章 晚风中的白衣女子 那时他还是璟王,一个初夏的傍晚从城外狩猎归来。 晚风微熏,云霞瑰丽,他突然停下手中的马鞭,勒着缰绳任由马儿信步缓走。 快到城门时,远远看见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一个人站在路边。 她的衣着有些奇怪,即使在夏夜也显得十分单薄。 晚风将她的白衣轻轻吹起,犹如一朵绽放在夜晚的白色花朵,霎那间刺到了他的双眼。 从她身边经过时,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位女子的目光却毫无惧色地迎了上来,也盯着他肆无忌惮地看。 他突然心生慌乱,他还从未被人这般盯着看过。 本想别过头,却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马,缓缓走到她跟前,轻声问她 “天快黑了,你不回家吗?” 那女子先是惊讶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对他说道 “你能看见我?” 璟王心中疑惑 “莫非你是女鬼,不会被人看见?”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只见那女子突然嫣然一笑,尔后轻轻闭上眼睛,慢慢仰头深深吸了几口气。 再睁眼望向天边的云霞和四周的旷野,嘴角含笑,脸上带着陶醉的神情。 璟王此时也像是魔怔了一般,学着她闭眼呼吸。 鼻端传来风中淡淡的铃兰花香,睁眼看见天边如火的云霞,转头是她秀美的侧颜。 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只剩他强有力的心跳砰砰作响。 过了许久,璟王见她仍沉浸在落日的余晖中,忍不住说道 “城门不多久便要关了,你一个人在郊外不安全,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那女子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道 “我……我家很远,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那么先去我家可好?” 璟王脱口而出,说完瞬间后悔,怕人家以为他是什么登徒子,继续紧张地解释道 “我家在璟王府,我叫萧璟安,我是璟王,不是坏人。” 那女子听他这么说,突然歪着头饶有兴趣地又盯着他看。 小鹿般的眼睛看得璟王既享受又不自在,过了一会才笑着问他 “你是王爷?” 璟王点点头。 “王爷为什么就不会是坏人呢?我又不认识你,更不了解你。” 璟王一时愣住,平日说一不二的他此时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只见那女子突然娇俏一笑,说道 “跟你开个玩笑,你看着确实不像坏人,我想在这里玩一段时间,住在你家方便吗?” “方便。” 璟王赶紧点点头答道,长这么大,他头一次说话时嘴巴长在脑子前面。 身在帝王家,慎言是从小必备的基本素质,此时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或者说,他突然不想有过多思考。 “这里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你要不要骑马走?” 璟王问那女子。 “可是……我不会骑马。” “我这马儿很乖,你只管坐上,我替你牵着它即可。” 此话一出,璟王身边的侍卫都是一惊。 他的贴身侍卫萧钧刚想上前,便被他的眼神制止。 “我可以吗?” 那女子脸上现出好奇又期待的神色。 璟王点点头 “当然可以,来。” 说着便飞身轻轻跃上马背,伸出骨节修长的手递给那女子。 上马的瞬间她的发丝轻轻掠过璟王的脸,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身体轻盈柔软,仿佛夏夜微醺的晚风,融化了璟王心中那隐秘的某一部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池水再次泛起圈圈涟漪,回荡在他心房。 等那女子在马背坐好,璟王便立即跃下马来,牵着缰绳缓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身后的侍卫们也纷纷下马牵着马匹跟随前行,他们心中十分不解今天璟王的怪异行为,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多说一句。 “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璟王犹豫着问道。 “我叫贾真真,你叫我真真就好了。” “真真,真真……” 璟王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它是这世上最吸引人的文字。 进城之后,夜市已经开张,四处灯火辉煌,人流如织,贾真真一下显得十分激动,对璟王说道 “我想下来走走。” 璟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见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的神色,不禁又是疑惑又是痴迷。 她为何对着司空见惯的日常如此痴迷?他又为何对她如此痴迷? “这是你们的夜市吗?” “嗯。” “我想逛一逛可以吗?” 贾真真满眼期待地问道。 “当然可以。我陪你一起。” 璟王说着便低声吩咐萧钧让其他人先回王府,他跟着即可。 “他们要回去了吗?” 贾真真看其他人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于是问道。 “嗯,他们先回王府。” “那我们三个一起逛?” 贾真真看了萧钧一眼问道。 萧钧心中一震 “我们……三个?” 不等璟王答话,便抱拳回道 “属下是保护王爷和贾姑娘安全的。” “没关系,刚好一起嘛,可以多吃点东西。” 萧钧触到贾真真甜甜的笑容和纯澈的目光立即低头闪开,心中却升起异样的感觉。 他隐隐约约好像能明白王爷今天晚上的怪异行为,但又说不清楚。 马儿已经被其他侍卫带回,他们一行三人走得极慢,因为贾真真实在对一切太过好奇。 “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是用集香丸治醉酒损伤的意思吗?” “那是一口井吗?这么大、这么方,是不是明天早晨才有人来打水?哇,里面的水好清亮。” “那个摇摇铃的是游医吗?装扮好奇怪啊,要不是药草味,我还以为他是卖货郎呢。” “那好像有一个说书的?走,我们听听去,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璟王第一次逛夜市,以前不是在战场厮杀,便是回来处理各种繁杂公务。 他又不喜应酬,即使偶尔闲下来,也多是在王府看书练箭。 最多不过是去郊外打个猎,从不会逛街,更别提嘈杂的夜市,因此从未真正体验过这般热闹繁华的场景。 “这有个饮子摊,是不是卖饮料的?你们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东西?” 贾真真指着旁边的“香饮子”说道。 “好,你想喝什么?” 璟王问道。 贾真真突然停下来,眨着扑棱扑棱的大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个……我没有带钱,一分钱都没有。” 第6章 从来没有这样轻松幸福过 璟王突然笑了,萧钧也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对贾真真说道 “属下出门身上会带足银两,贾姑娘不必担心。” 贾真真看着他们,又咬咬嘴唇道 “我……可能还不了钱给你们。” 这下连萧钧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璟王更是嘴都合不拢了,宠溺地看着她说道 “不用还,你想买什么都可以,王府不缺银两。” “当王爷可真好,谢谢你们。” 贾真真由衷地说道。 “哇,你们这有这么多喝的。我想喝一碗……‘凉水荔枝膏’,你想喝什么?” 贾真真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牌子从中挑了一样,然后回头问璟王。 “你替我挑就行。” 璟王微笑着答她。 “那你呢?” 贾真真又对萧钧说道。 萧钧一愣,看向璟王,璟王微微点点头,他立刻会意,说道 “贾姑娘做主便可。” “那我给你们点一个‘雪泡豆儿水’和一个‘卤梅水’行吗?我刚好看看是什么。” 萧钧立即上前付了钱。 很快,摊贩便将三碗饮子做好送到三人跟前。 璟王第一次站在街市的路边喝普通商贩做的饮品,没有奢华的桌凳,没有精美的器皿。 但那碗平平无奇的水喝起来却那么清凉沁甜,滋味无穷。 原来做一个普通百姓也可以这么快乐。 “嗯……这个荔枝膏水喝起来真的带点荔枝味,好特别啊!” “哇,原来你那个雪泡豆儿水就是冰镇绿豆汤呀,有没有放糖?” “诶,你那个卤梅水好像我们的酸梅汤,他应该再加点冰的,这样喝起来口感更好……” 贾真真喝了一口自己碗中的东西,便去探究他们各自的饮子。 像是丛林中闯入人间的精灵,这也惊讶、那也赞叹。 璟王和萧钧觉得她说话很有趣,虽然那些话中有许多他们听不懂的词。 而且她还真的问那商贩要了两块冰块给萧钧放进饮子里去,让萧钧端着碗晃了晃稍微等一会再喝。 等他喝了一口又问他 “怎么样?是不是味道比刚才更好?” 萧钧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点点头,道 “嗯,谢谢贾姑娘。” “不客气,我要谢谢你们才对。” 萧钧心中十分惶恐,偷偷看向璟王。 见他的目光全在贾真真身上,对她跟自己说的话也丝毫不以为意,这才稍稍心下安定。 “那个人头上怎么顶着那么大一个托盘?上面那些盒子里装的什么?他手上拿的又是什么?” 贾真真不住问璟王。 璟王不曾经常往来街市,民间事物他所知也不多,便立即看向萧钧。 萧钧赶忙回道 “哦,那个托盘的盒子里装的是他要卖的货物,手上提着的那个是一个简易的凳子,累了就可以随时找地方展开坐下休息。” “好方便呀,他们真聪明。” 贾真真不由自主地拍手赞道,随后指着不远处一栋灯烛晃耀的建筑问道 “那是哪里?好气派的样子。” “那里是‘康羊店’,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上面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璟王看贾真真一路不停歇地逛了一个多时辰,怕她累了便问道。 “康羊店”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有三层高。 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当年开业时曾连续三天送前十位进店的客人“金旗”一面。 店内菜肴精致、佳酿飘香,京中权贵也常在此待客,因此璟王对其略知一二。 “为什么叫‘康羊店’呢?” 往过去走的路上贾真真问璟王。 “京中人爱吃羊肉,皆以羊为贵,这家店的掌柜姓康,所以叫这个。” “我也爱吃羊肉,他们家什么最好吃?” 贾真真突然开心地问道。 “这……” 璟王对吃向来不在意,一时答不上来,幸得旁边的萧钧机敏,说道 “杏酪蒸羊和炕羊都是他家招牌,贾姑娘一会去了还可再看看别的。” “门口那些红红绿绿的布和造型奇特的木头架子都是什么呀?” 萧钧看璟王没有回答,立即接上 “那叫‘彩楼欢门’,越豪华说明这家店实力越强。” “哦,那门口那四个红色的大灯笼叫什么,好好看啊。” 贾真真接着问道。 “那个叫栀子纱灯。” 萧钧知道他家王爷肯定也不知道这个,直接替他回答了。 “名字真好听,造型也好看,晚上远远就能看见,是不是用来招揽客人的?” 贾真真又问道。 “呃……是的,贾姑娘真聪明。” 萧钧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生怕她再问下去,到时候该怎么给她解释,挂着这样纱灯的酒楼其实是代表里面有可以陪酒的娼妓。 贾真真想坐在最高层靠窗的位置,这样就能看见下面熙熙攘攘逛夜市的人,还能看看远处的夜景。 那小二见她虽然衣着奇怪,但旁边跟着的两人却衣饰讲究,气度不凡。 想是哪家的官宦小姐,因此不敢怠慢,忙引到三楼靠窗的最佳位置安排坐下。 “你能叫他也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贾真真看着笔直地守在隔间外的萧钧,小声对璟王说道 “三个人吃可以多点几个菜,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璟王哑然失笑,心道 “你想吃多少都可以随意点的。” 但他并没有这样对贾真真说,而是让萧钧进来一起坐下。 萧钧平生第一次跟自己的王爷一起坐着吃饭,刚开始简直坐立不安。 吃菜也是王爷和贾真真夹一口,他才夹一口,至于什么味道,完全不知道。 而贾真真一边吃一边问题不断,基本都是关于京都日常生活的。 什么羊肉多少钱一斤啊? 当官的一个月俸禄是多少? 买房子要多少钱? 为什么只让正店酿酒? 脚店的菜跟正店比怎么样? 夜市一般开到几点…… 大部分璟王也都不怎么清楚,只能萧钧一一作答。 每回答一个问题,贾真真都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和感受,不停有新的奇怪又有趣的词语冒出来。 慢慢的,萧钧也就不怎么拘谨了,偶尔还来两句跟街边说书人一样吞吐抑扬的调调。 璟王也是全身放松地倚着,脸带微笑,听着他们在那里一问一答。 看着贾真真如花的天真笑容,好像,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感觉这样幸福过…… 第7章 今夜,我会一直陪着你 三人边吃边聊一直到很晚。 往回走的路上贾真真又是一路发问,仿佛不知疲倦,等到了王府已经快寅时了。 萧钧刚进城的时候已经安排先回来的侍从差人备了一间干净敞亮的客房出来,又提前去街市置办了梳洗装扮用具和女子换洗衣物。 “这是你的房间,贾姑娘。” 萧钧带着璟王和贾真真走到一间屋子前说道。 “谢谢。” 贾真真说着便走了进去。 房间陈设简单雅致,古色古香。 雕花木床旁燃着两只烛火,外面花树的影子刚好映照在窗棂上,影影绰绰。 璟王在门口柔声对贾真真说道 “今天天色很晚了,你也累了吧,早点休息,明天再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玩。” 说着便准备和萧钧回自己房间。 “等……等一下。” 贾真真从屋子里出来叫住他。 “怎么了?” 璟王关切地问道。 “那个……那个你们这里有女……孩子吗?” 贾真真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王爷未曾婚配,府上并无女眷。” 经此一夜,萧钧早已看出自家王爷对待这位真真姑娘与众不同,生怕她有什么误会,忙解释道。 说完又惊觉自己好像多言了,却见王爷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干活的呢,比如做饭的、洗衣服的,你们王府应该要有人做这些事吧?” 贾真真犹疑着说道。 此话一出,璟王和萧钧都是一愣。 璟王心道 “都怪我一时疏忽,忘了府中没有丫鬟婆子,那就没有人伺候她。” 萧钧却想 “这贾姑娘莫非醋意这么大,连丫鬟那些都不能有,幸好府上都是男子。” 忙又回答道 “府上都是男子,没有其他女子。” 听到这,贾真真愣在了原地。 站在那搓着手咬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又不好说出口。 璟王走到她跟前,温言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说。” 贾真真仍旧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过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里……那个房子里……有点害怕。我……我不敢一个人睡。” 她当然不敢再睡这样的房子。 曾经有一次出去玩,就是一个人住在类似这样房间的客栈里。 整个客栈只有她一位客人,外面都是售卖棺材花圈纸扎人的店铺。 月光照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感觉随时能跳出一只僵尸来。 吓得她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发誓以后再也不住这种房子,至少不能一个人住。 璟王和萧钧此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直问府上有没有其他女子。 璟王本想说 “我让人多给你点几只烛火,再让萧钧守在门外,你放心睡,这里是王府”。 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 “那你睡我的房间,我的卧房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但中间有分隔。” “今晚我要在书房处理公务,你能看见书房里的烛火,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贾真真一愣,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抿着嘴站在那里想了一会,然后小心地问道 “那你……晚上睡哪?” “书房有卧榻,我平时办公晚了就直接宿在那里,你放心,今夜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钧对于他家王爷今晚的各种反常操作此时已经习惯了,因此等贾真真点头同意便立即命人将东西搬过去布置妥当。 贾真真今晚实在太过兴奋,等到洗漱完毕,困意瞬间袭来,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隔壁的璟王却失了眠,他今晚根本没有什么公务要办,否则也不会出去打猎。 听着贾真真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她已睡熟。 竟鬼使神差地走到这边卧房来,盯着她熟睡的脸庞出神。 今日他已经做了太多出格的事、说了太多出格的话,也不多这一件。 阿翁可来不及管这位年轻皇帝的脑子里此时都在想些什么,吃东西要紧。 只见面前高足盘中的“贵妃红”形色美丽,状若桃花,边缘微微有些翻卷。 每层酥皮都好似有不同深浅的颜色,一点点延伸到中心,变成花钿一般红润的色泽和形状。 糕点入口酥香清甜,绵而不腻,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淡香。 从面皮到内馅功夫都已臻炉火纯青的地步,舌尖的味蕾被最大程度地打开,看来朱老板这五年在皇宫没白待。 阿翁先细细品尝了一块,然后喝了口茶,接着慢慢又品尝了一块。 拿起第三块时,突然发现对面的年轻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有些尴尬,递出手中最后那块点心给他。 那年轻皇帝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拿在手里并没有吃,而是温柔地盯着她的脸,问道 “今晚,我在这里陪你,你就不用害怕一个人睡了。” 阿翁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她艰难地把嘴里的茶咽了下去,然后瞪着眼睛望着临风,用梦境秘语问道 “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不敢一个人睡?可我……可我也没说今晚要住在这里呀?” 临风也是一呆,他没想到那皇帝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的梦境里关于贾真真的部分很混乱,尤其是他们相处的那些时光,被冲击得十分破碎。 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梦中一片白茫茫中疯狂寻找她,呼喊她的名字。 正当阿翁不知如何答话之际,只听那年轻皇帝又说道 “我会在外面守着,你安心睡,屋里的烛火不会熄。” 阿翁简单洗漱一番后直接和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跟临风说道 “本想吃完点心找个什么借口让他把朱老板放回去,谁知道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说着起身瞅了瞅门口 “他该不会真的在外面站一晚上吧?” “我看他今天晚上是不会走的,不如你先睡觉,等明天再想办法,我在这陪你。” 临风安慰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唉,这撒谎骗人真不是个好玩的事。” 阿翁无奈,只得呼呼大睡起来。 待阿翁熟睡之后,那年轻皇帝轻轻推门而入。 临风早知道他会进来,但也并没有叫醒阿翁,而是任由他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假真真”。 约摸一个时辰后,那年轻皇帝又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像出了一会神,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仍旧站在门外,像守护某样珍宝一样,似乎再也不愿失去。 临风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门外的年轻皇帝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也是为了等一个人,一个能看见他的人,他熬过了所有的孤独和寂寞。 后来这个人来到他身边,带他看银河星海、山川花树,还愿意跟他共度余生。 而他,他等的人不知何时才会再来。 第8章 你想住一辈子都行 璟王借着隔壁书房的光线细细端详贾真真的面容,见她双眼轻轻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昏暗的烛光下,白皙的皮肤彷佛笼罩在柔暖的光晕中一样,宁静美好。 花朵般柔软的嘴唇微微闭合,红润小巧,乌黑的秀发自然垂落在枕边。 已经是初夏了,贾真真的身体轻裹在一层薄被中,呼吸间显露出隐约的曲线轮廓。 突然,她翻身打了一下被子,白色棉布上衣露出一侧肩膀白嫩的肌肤。 璟王心中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实在太不妥当,慌忙逃离到隔壁的卧榻之上。 然而躺在卧榻之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刚才她熟睡中的模样。 睁开眼,又是傍晚在马上拥住她短暂的瞬间。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贾真真起得有些晚,洗漱后萧钧已经差人从外面买来了各样早饭。 有豆粥、糖粥、五味肉粥、七宝素粥、羊血粉羹、水晶包儿、菊花饼、小蒸糕、炒肺、灌肺、糍糕、煎白肠……摆了满满一桌子。 “你们家王爷呢?” 贾真真见璟王不在便问道。 “今天天刚亮宫里就来人宣王爷进宫了,说是有事商议。” 萧钧边指挥人安排碗筷边回答道。 昨晚璟王见她十分喜欢街市的食物,早晨出门之前特意吩咐萧钧安排人去买。 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份。 “那你怎么没一起去?” “王爷命属下留下保护贾姑娘,贾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待会吃完早饭贾姑娘想去哪儿尽管说。” “叫我真真就好了,你老是贾姑娘、贾姑娘的,感觉好别扭。” 贾真真笑着说道。 “那属下……还是叫你真真姑娘吧。” 萧钧迟疑地说道。 “嗯……也行,这也太多了吧,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我们还是一起吃吧。” 贾真真看着一桌子的食物对萧钧说道。 “属下不敢……属下……属下已经吃过了。” 萧钧慌忙拒绝。 “你不要老是属下属下的,你又不是我的属下,咱们做朋友不好吗?” 贾真真笑着对萧钧说道 “再说,昨天晚上我们不也是坐在一起吃的嘛。” “昨夜……昨夜不一样。” 萧钧嗫嚅道。 “怎么不一样了?你变了个人还是我变了个人?” 贾真真笑着打趣他道。 “昨夜……昨夜王爷在。” 贾真真更不理解了 “他在你都吃得那么开心,他不在,你不应该更放松点吗?” “再说,我觉得你们王爷人很好啊,你又是一直跟着他的。” “而且你站在那,我坐这里一个人吃,总感觉怪怪的。” 萧钧沉思片刻,在离贾真真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们府上为什么全是男的没有一个女子啊?” 贾真真突然问道。 “王爷以前常常要出去打仗,在王府住的很少,这两年四方太平了,在京都的时间才久一些。” “军中都是男子,伺候习惯了,所以府中就没有丫鬟婆子那些。” 萧钧赶忙放下筷子答道。 “哦,我还以为你们王爷……” 话未说完,屋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璟王从宫中回来了。 贾真真放下手中的水晶包奔了出去。 璟王还未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俏生生的人儿站在那里,笑靥如花的对他说 “你回来了,一起吃早饭啊?里面好多吃的。” 同时萧钧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叫了声“王爷”,手里还拿着一块来不及放下的饼。 璟王先笑着对贾真真说道 “好,我去换件衣裳马上来。” 接着又对萧钧说道 “坐下吃啊,站着干嘛。” 昨晚两人睡在连通的房间里,贾真真本以为第二天见他会有些尴尬,却没想到自己跟他好像老朋友一样,熟络自然。 见贾真真对早饭里的小蒸糕格外喜欢,璟王问她 “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糕点?” “嗯。” 贾真真咬着一块糍糕点点头。 “那待会吃完早饭带你上街去买。” 璟王说着,又问萧钧 “哪家糕点铺子最好吃?” 萧钧咽了一口粉羹答道 “属下对糕点这些所知也不多,但好像听说朱记糕点铺的贵妃红最有名,宫里都有进贡。” “宫中……” 璟王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贾真真说道 “这么厉害?那一会我们去买好不好?” “好。” 璟王立即回道,心想 “从宫中直接拿来有什么趣。” 吃过早饭,璟王和萧钧便陪着贾真真前往“朱记糕点铺”,一路上贾真真又是各种好奇发问。 “那个男的拿个扇子把脸挡着是什么意思?” “那叫‘便面’,表示不想跟熟人打招呼。” “哇,你们的社交这么人性化啊。可以给我也买一把吗?好有意思。” …… 不多会便到了朱记,结果老板却告知进贡剩下的那些已经被提前预定的人家取走了,下一批做好还得二十来天。 “二十几天?要那么久呢?” 贾真真有些许失望。 璟王不忍见她失望,刚说 “其实宫中……” 就听贾真真转头问他 “我能在你家住那么久吗?” 璟王立即将刚才的话咽了回去,边点头边说道 “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又在心中默默说道 “想住一辈子都行。” “谢谢。对了,你刚才说其实宫中怎么了?” 贾真真问道。 “宫中……其实宫中最近事情不多,我这段时间刚好比较闲,也想跟着你四处逛逛。” “太好了。” 贾真真开心地笑道 “那我们就先跟老板预定一下,到时候再来取吧?” 璟王冲她温柔地点点头,萧钧立即上前付了定金,顺便将下个月的也一起全定了。 “谢谢老板,再见,小妹妹。” 贾真真挥手和璟王他们离开。 待贾真真三人走远,糕点铺斜对面的小酒馆走进一位着装普通的中年妇人。 只见她将一吊钱放在柜台上,对里面说道 “掌柜的,来一坛‘百花春色’,钱放这了。” “好嘞,来,客官您的酒。” 掌柜的拿出酒递给妇人,接着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朱记定了贵妃红。” 中年妇人点点头道,声音不变 “多谢掌柜的。” “客官慢走。” 中年妇人出门朝着他们走的相反方向拐过两条街,在路边一位小贩那挑了两根瓠瓜。 小贩一边理着筐子里的瓠瓜一边说道 “叫他们小心些,别跟太紧,那两人身手极佳。” 说着将手中的瓠瓜递给中年妇人,道 “您的瓠子,慢走。” 第9章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璟王几乎是推了一切非紧急的事务来陪贾真真四处闲逛。 白日的各种铺子,夜晚的各处瓦子,她都那么好奇,甚至连药铺医馆都要进去瞅瞅。 首饰衣物是不买的,就是喜欢吃东西。 街边摊贩、山野小店、京都酒楼,璟王带着她毫无顾忌地出入。 这期间贾真真还学会了骑马。 璟王没想到她看起来那么瘦弱纤细,竟学得那样快,很快便能和他并辔前行。 他心中却希望她学得慢些,这样每次上下马拥着她的时间就能再长些。 他能再多感受一下她发丝的香气,还有那令他心驰荡漾的柔软体温。 不多久,朝野上下都知道昔日那位高冷淡漠的王爷身边多了一位美貌的年轻女子。 他对那女子呵护备至、极为宠溺。 与此同时,他们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做过的事情也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一起,然后送到某处。 璟王府仍然没有任何丫鬟婆子,贾真真不喜欢别人伺候,也习惯了璟王每天晚上睡在隔壁书房。 璟王偶然还会趁贾珍珍熟睡之际偷偷去看她,但也尽量克制自己。 可有些事情,心中越是克制,情愫越是涌动。 这天,他们前往清风楼吃饭,那里最适合夏饮。 除了招牌“美醋姜虾”、“甜瀣海蛰”和“芥辣蹄”,还有新到的青杏和樱桃。 贾真真不胜酒量,吃饭一般很少喝酒。 但最近实在有些闷热,店家殷勤送上新做的“雪浸白醪”。 贾真真尝了一口,觉得很像她以前喝的桂花米酒。 感觉基本上没什么度数,味道还很好,这个时节喝起来尤其清凉。 当下多喝了几杯,结果没一会头就开始晕乎乎的,手也拿不稳酒杯,看人开始出现重影。 璟王看她脸红扑扑的,眼神迷离,状态似乎有些不对,立即过去扶着她问道是不是喝多了。 贾珍珍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便靠在他身上昏睡了过去。 “去叫辆马车,准备好热毛巾和醒酒汤。” 璟王对萧钧说道。 “是。” 萧钧立即起身去办。 璟王抱着贾真真进了马车之后,先用热毛巾给贾真真擦了擦额头、脸颊和脖颈,再给她喂了些醒酒汤。 萧钧驾着马车往王府驶去,不多时便到了。 璟王轻柔将贾真真抱起往睡房走去,正准备放在床榻之时。 贾真真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抚摸着他的眉毛,嘴里嘟囔着 “你是谁?” “我是萧璟安。” 璟王温柔地对她说道,任她纤细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他的眉宇。 进门送汤药的萧钧刚好撞见这一幕,赶紧将二陈汤放在桌子上,立即掩门退了出去。 “我怎么看不清你。” 贾真真迷迷糊糊地说道。 璟王轻轻俯下身来,离她的脸只有一拳之距 “这下看清了吗?” 贾真真突然妩媚地笑了一下 “嗯,这下就看清了。” 然后她的手指顺着璟王的眉毛摸到鼻子,然后是脸颊、嘴唇、下巴 “你长得真好看。” 璟王觉得自己的脸也很红,好像喝醉了般头脑有点不清醒。 他想起身,但是半天也没有起来,因为他听见贾真真接着说 “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有钱,对我又这么好,我感觉自己恋爱了,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呼吸变得愈发急促。 “你喜欢我吗?” 贾真真仍旧抚摸着他的脸,醉眼迷离地问道。 “喜欢。” 他没有片刻犹豫地说出这两个字。 贾真真却留下两行清泪,含含糊糊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以后是要回去的,我好舍不得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头好痛。” 说着竟低低哭了起来,璟王惊慌失措地将贾真真重新抱在怀中,用手轻轻地给她按揉着太阳穴,柔声说道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过了好一会,贾真真才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到黄昏日落才醒来。 璟王一直抱着她,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怅惘。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心意,但是她说的要回去是什么意思,她要回哪里去?怎么才能留下她? 贾真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璟王怀中,脸上刚褪去的红潮重又泛起。 璟王却是轻松地对她说道 “醒啦?来,再喝点二陈汤,对醉酒有好处。” 然后将她轻轻扶着靠在床头,细心地喂她喝汤药。 贾真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怎么在这里?” “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哪里吗?” 璟王柔声问道。 “之前……之前好像在清风楼吃饭,喝那个白醪,啊!我喝醉了是吗?” 贾真真慢慢回忆道。 璟王温柔地笑了笑,说道 “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 贾真真用手揉了揉脑袋,困惑地说道 “还有点,那个酒怎么那么厉害,喝着也没什么酒味啊。” “这酒的后劲比较大,你本来酒量浅,一下喝的有点多,所以便醉了。” 璟王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给她轻轻地揉了会太阳穴。 “哦,嗯……你一直照顾我的?” 贾真真觉得这样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 璟王此刻的思绪仍旧心潮澎湃,过了一会才道 “你肚子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让后厨给你做还是出去吃?” “就在这里喝点粥就行了,不想出去了,喝醉了真难受。” 贾真真用手拍拍脑袋说道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璟王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 “以后可以少喝一点,不过你喝醉了还挺可爱的。” 贾真真突然坐起身来,紧张地问道 “我……我喝醉了做什么事了吗?” “没有。” 璟王把目光从贾真真脸上移开,说道 “你就是……一直说头痛,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哦。” 贾真真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接着对璟王说道 “今天吃完晚饭你带我在王府逛逛好不好?来了这么久,天天都出去玩,好没好好在你家转转。” “好啊。” 晚饭后,贾真真和璟王在王府散步,贾真真看着漫天星空说道 “你们这的星空真漂亮,要是王府的灯火再暗一些,天上的星星会更亮。” “我让萧钧把那些烛火都先灭了。” 贾真真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璟王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心中说道 “只要你在我身旁,什么样的星星都是暗的。” 第10章 目标原来是她 转眼便到了取贵妃红的日子,贾真真有些兴奋。 她想看看等了这么久的糕点究竟是什么样,于是一早便跟着璟王和萧钧往朱记走去。 朱老板刚把宫中贡品送走,正在给他们包装,见他们亲自上门,甚是惶恐。 贾真真却毫无顾忌,当场从食盒中拿出一块就吃了起来,边吃边盛赞朱老板的手艺 “哇,真好吃,这个皮好酥软,里面的馅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老板,你手艺太好了,怪不得是贡品呢,确实比别的地方的糕点都好吃。” 接着拿起一块递给璟王 “你尝尝,好好吃。” 然后又拿了一块递给萧钧 “你也尝尝,太好吃了。” 说完自己又吃了两块,然后便盖上了食盒。 “你怎么不吃了?是渴了吗?” 璟王见食盒中还剩下两块,便问道。 贾真真笑着摇摇头,道 “不是,好吃的点心一次不能超过三块,不然会腻的,腻了下次就不好吃了。” “好,都随你。待会想去哪?” 璟王替她拿过食盒温言问道。 “今天天气好好,不如我们骑马去清湖山庄吧。” “上次经过那里感觉好漂亮啊,而且路上那家小店的老板娘做的‘杂合细粉’配‘盘酱瓜’也超好吃,城里居然没有卖的。” “好。” 璟王一向都依着她。 萧钧很快牵来三人常骑的马,又在街市置备了一些路上的饮食,三人一行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缓缓向郊外行去。 一窟鬼茶坊的某处包间内,一位商贩模样的人正恭敬地向屏风后的人汇报着璟王三人的行迹。 过了一会,只见屏风后伸出一女子纤白的手,端起面前的茶碗,轻轻呷了一口,缓缓问道 “人手都布置好了?” “是。” 那小贩躬身答道。 屏风后的女子慢慢放下茶碗,收回纹饰华丽的衣袖,淡淡说道 “务必做到周全。” “是。” 商贩答话之后迅速退出隐去。 去清湖山庄要经过一片山脉,山并不大,却颇多林木,枝繁叶茂,夏日行在期间甚为清幽凉爽。 突然,几只冷箭从林中射向萧钧和璟王。 这样的场面对于久经沙场、武艺高强的他们来说当然是小儿科,璟王和萧钧瞬间拔剑将射来的利箭劈落。 与此同时,璟王飞身准备护住贾真真,萧钧则挥剑护住璟王。 但是就在刚刚,已经有一只极小的飞镖夹杂在乱箭中射向贾真真骑着的马。 马儿吃痛,受惊疯狂向前奔逃。 利箭射来时璟王只道这是冲着他来的,因此毫不放在心上,没想到同时还有暗器飞向贾真真。 而且不是冲着贾真真的人,却是她骑着的马。 一切在悄无声息中同时进行,等他和萧钧反应过来,贾真真的马早已跃出数丈,发了疯一样将两人远远甩在后面。 璟王立即提起缰绳准备策马狂追,然而周边无数密箭纷纷射来。 虽近不得他和萧钧的身,但只一瞬又将他和贾真真的距离拉得更远。 璟王和萧钧此时已明白过来,今天这些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的目标是贾真真。 贾真真听见身后嗖嗖的箭雨,又被马儿带着狂奔,心下大为害怕,大声叫道 “萧璟安,救我!” 萧钧发狠为璟王挡住一部分箭矢,留出一丝豁口让璟王纵马冲了出去。 刚学会骑马的贾真真经验不足,在发狂的马背上只能死死抓住缰绳,伏低身子,好让自己不被甩下来。 谁知马儿被缰绳一勒更加紧张,愈发不要命地往前狂奔。 本来顺着山脉的大路走不多远便可达到清湖山庄,那里地势平坦,以璟王的骑术和身手,很快便能追上救下贾真真。 但是现在贾真真的马发了狂,慌不择路,竟拣旁边小道钻了进去。 小道周边有好几处断崖,一但跌落,人马必定粉身碎骨。 璟王心中大骇,猛抽马鞭正欲舍命狂追。 忽然从前方侧面射出两支箭直中贾真真的马,那马长嘶一声倒地不起。 璟王瞬间飞身过去接住跌落马背的贾真真,抱着她焦急地问道 “真真,真真,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贾真真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被吓坏了,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璟王心痛不已,立即细细检查她身上的伤口。 只见贾真真的额头、脸颊、脖颈和胳膊多处被小道飞速掠过的树枝以及带刺的叶子割伤,伤口虽不大,但细小密集,渗出丝丝血迹。 双手因为一直紧紧抓着缰绳,被勒出条条血肉模糊的勒痕,好在身上并未中箭或有其他暗器击伤的痕迹。 璟王哽咽着安慰她道 “没事,真真,没事,我马上带你回王府。” 然后抱着贾真真上马飞速向王府赶去。 “萧钧,你先去找莫大夫到府上,快。” “是。” 在城门处萧钧勒住缰绳向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还未到王府,贾真真便因惊惧和疼痛晕了过去。 璟王抱着贾真真冲进房里,红着眼睛大声吼道 “大夫呢?” 萧钧此刻刚刚带着莫大夫赶到门口,听到璟王的咆哮赶紧带人快步赶到房中。 王府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地守在门外,静候吩咐。 “姑娘身上没有致命伤,身体也无大碍,只是受到惊吓晕了过去。” “这是一副安神舒缓的方子,让府上的人照方抓药熬制,服用三五天便可。” 莫大夫说着递上药方,萧钧赶紧收了递给门外等候的家仆。 “脸上和胳膊处的伤口不深,简单清洁处理一下即可。” “这是内服调养的,可以加速恢复,这是外敷的,既可减轻疼痛又可保不留伤疤。” 莫大夫说着又递上一张方子和一瓶膏药,萧钧也是赶紧吩咐人去照办。 “手上的伤口比较深,需要立即处理,否则邪气外侵会有危险。” “这是清洗用的药水,这是止血的药草,这是消炎生肌的药膏。” 一边说着莫大夫一边一一递上各种药物。 “多谢。萧钧,派人送莫大夫回去。” 璟王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王爷客气。老夫就先告辞了。” 莫大夫躬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送莫大夫出门后,萧钧迅速折了回来,还未开口便被璟王打断 “先帮我给真真上药。” “是。” 看着躺在床上满脸伤痕的贾真真,萧钧心中也是异常难受。 第11章 一定不会放过那人 璟王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贾真真手上的伤口。 即使在昏迷之中,贾真真仍疼得眉头紧皱、嘴角抽动,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手不自觉得想往回缩。 璟王放下药,轻轻握住贾真真的手,心痛地叹了口气,对萧钧说道 “你来涂药”。 萧钧以前在战场上也经常给璟王和自己处理伤口,早已驾轻就熟。 但此时面对遭此横祸的贾真真,看着那原本细腻白嫩的手心变得血肉模糊,心下不忍,动作也格外轻柔。 “说。” 待安顿好贾真真,璟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有两路人马,所有的箭头都掩盖了来路,暗器也是。” “最后打中真真姑娘马匹的那两只箭跟前面的箭矢明显不同。我们的人根据现场的痕迹追踪到新郑门,便……失去了所有的踪迹。” “查。” 璟王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 萧钧应声退出,轻轻掩上了门。 璟王坐在床边,看着贾真真身上的伤痕,心中比被刀割还疼。 他隐约觉得贾真真今日是因为他才受的伤。 她来到这里还不到一月,一直住在王府,平日也只跟他和萧钧一起外出。 待人又十分温和,无论街市商贩还是府里下人,从不苛责,断不会结下什么仇家。 今天那些人计划周密,意图也不在伤人,否则贾真真早已中箭。 今日之事仿佛是某种警告,或者,示威。 躺在床上的贾真真突然眉头紧缩,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璟王立刻俯下身去,轻声叫道 “真真,真真,你感觉怎么样?” 贾真真慢慢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地说道 “你有没有受伤?好像有很多箭。” 璟王瞬间眼眶泛红,她心中竟然还想着他,他迅速摇摇头,说道 “没有,那些人还伤不到我。你怎么样?” “我……我还好,我想喝水。对了,萧钧呢?他怎么样?” 贾真真突然想起当时萧钧也和他们在一起。 “他也没事,你不要担心,你受伤了。” 璟王一边说着一边扶贾真真坐起,然后端着碗一勺一勺给她喂水。 贾真真这才发现自己双手缠着白色细布,微一蜷曲就火辣辣地疼痛,脸上、身上都在隐隐作痛。 “对不起。” 贾真真满脸歉意地对璟王说道。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璟王忙放下碗问她。 “都是我要去清湖山庄,才害你们在路上遭到了伏击。” “萧钧之前说过,以前你们常年在战场上杀敌,肯定是那些跟你们有仇的看你们单独外出才谋划要害你们。” “如果不是我天天要出去玩,他们也不会知道你们的行踪,都是我不好。” 贾真真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一开始来这里只是打算随便看看,结果刚到就遇到了萧璟安。 看他们人很好,又不差钱,想着跟他们一起吃喝玩乐一圈体验体验也挺好。 再后来又在每天的相处中对萧璟安动了心,心中不愿离开,结果现在差点害他们被人设计围杀。 贾真真心中十分后悔,她应该看看就早点回去,不应该一直留在这里。 可是她现在却舍不得离开,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萧璟安。 璟王心下难过,原来她以为是她害他们被伏击的,却不知道这次伏击的对象其实是她。 但他此时还不敢告诉贾真真实情,一是事实尚未确定,二是怕本就遭受惊吓的她更加惊恐。 于是他只得柔声安慰道 “这不是你的错,这些伎俩我们遇到的多了,奈何不了我们,反倒是这次连累了你,害你受伤。”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萧钧的声音也同时传来 “王爷,药熬好了。” “进来。” 萧钧进来看见贾真真醒了,心中欢喜,道 “真真姑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们王爷都快担心死了。” “我还好,没事。” 贾真真说着看了璟王一眼,发现他正满眼心疼地望着自己,触到自己的目光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躲开。 萧钧忙端着药过去,璟王立即伸手接过,舀起一勺尝尝了温度,然后再喂给贾真真,并说道 “药有些苦,一会让萧钧给你买些甜食回来。” 萧钧立即识趣地退了出去,并差人去他指定的地方买糕点甜食回来,然后自己亲自去办那件重要的事。 喝完安神药,贾真真不多会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璟王就一直坐在床边陪着她,有时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有时替她撩开沾到额头伤口的头发。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等抓到今日的幕后主使,他定不会放过那人。 待贾真真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璟王提前吩咐厨房做了清淡的白粥和几碟可口的小菜,连带萧钧派人买来糕点,分别喂她吃了一些。 不知是伤口疼痛的缘故还是白日受到了惊吓,璟王见贾真真吃的很少,完全不是她平时的食量,于是温言问道 “真真,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吃这么少?” “我觉得有点疼,头也有点晕,想出去走走。” “好。” 璟王立即扶着贾真真出了房门到院子里透透气。 “阿璟。” 贾真真突然对着璟王喊了一声。 璟王一愣,她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她好像,一直都叫的是“你”。 他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只听贾真真接着说道 “你跟萧钧以前出去打仗受伤了是不是更疼?” 璟王没想到她问这个,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得笑了笑道 “还好,习惯了也没那么疼,行军打仗难免受伤。” 贾真真低下头 “我今天只是这样就这么疼,那些箭在我身后很快,我能感觉到它们力道很强,如果射在你们身上,肯定很疼很疼。” 说着,贾真真抬头看着他,眼里都是心疼的神色,然后继续说道 “城里那些百姓,他们快快乐乐的生活,都是你跟萧钧他们用命换来的。” 璟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和悲伤,他摸了摸贾真真的头发,轻轻说道 “我大夏男儿生来本就应当保家卫国。” 回到房间,璟王又喂贾真真喝了一道药,然后帮她洗漱。 他本是王爷,平日里都是别人服侍他,可他给贾真真洗脸洗脚漱口的时候竟做的那样温柔和妥帖。 最后要换睡觉穿的棉布内衣了,璟王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心中懊悔当初实在是应该在府里安排一两个丫头。 第12章 你睡在我身旁好吗 过了半晌,还是贾真真先开了口 “你帮我把外面的衣服换下来就行。” 璟王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帮贾真真解开系带。 等取下外面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今日处理伤口时她还穿着外衣,左胳膊上臂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树枝划伤。 心中顿时惊慌起来,再也顾及不得什么。 迅速解下贾真真的衣服裙子细细检查,发现胳膊、肩上、腿上都有白日没有注意到的划伤,还好都不太深。 “真真,你坚持一下,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璟王满眼心疼地对贾真真说道。 “嗯。” 璟王动作极其轻柔,细细帮贾真真处理每一处伤口。 突然,他发现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抬头看见她紧紧咬着嘴唇,额头有汗。 “是不是很疼?” 璟王停下来紧张地问道。 “还……还好,不太疼。” 贾真真摇了一下头,低声说道。 璟王的心更加痛,但又没有办法。 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怕引起更严重的后果,只能柔声安慰道 “我轻一点,很快就好。” “嗯。” 贾真真轻轻点了一下头。 等璟王将所有伤口都处理完毕,贾真真已经在疼痛和药物的作用下昏睡过去了。 璟王替她盖好被子,起身灭了一半烛火。 在昏暗的烛光下看着昏昏欲睡的贾真真,心中又疼惜又难过。 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这些苦楚,心中无数次自责都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即使在睡梦中,贾真真也是眉头紧皱,偶尔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低低呻吟。 璟王不时察看她的情况,半夜又给她喂了一道水,就这样在她床边一直守到天明。 贾真真第二天醒来时,看见璟王通红的双眼和青色的胡茬,轻声问道 “你昨晚一夜都没有睡吗?” 璟王笑了一下,拨了拨她鬓边的头发,道 “没事,你怎么样?好点没有?” 贾真真点点头 “好多了,我怎么老是睡觉?” “莫大夫给你开了安神的药,你受了惊吓,又有伤,要多休息。” 璟王顿了顿,又说道 “你……你先敷药还是先吃东西?” “先敷药吧,吃了东西我想起来走走,睡得有点难受。” “好。” 贾真真身上只剩下贴身的短衣短裤,璟王昨晚一时心急还不觉尴尬,现在触到她白净滑腻的肌肤,脸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他暗暗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细心地给伤口处一一涂上药膏。 贾真真昨天差不多睡了一天,又喝了两道药。 除了双手,伤口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疼了,她静静地看着璟王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药。 擦到额头时,贾真真突然伸出缠着白布的手轻轻摸了一下璟王线条分明的下巴,说道 “我好很多了,今天晚上你不要熬夜了。” 璟王身体微微一颤,轻声答道 “嗯。” 现在就剩给手上的伤换药了,因为伤口比较深,恢复得慢。 璟王刚上了点药水,贾真真就痛呼一声缩了回去。 顿了几秒,又颤巍巍地伸了出来,然后咬着嘴唇闭着眼转过头去。 璟王看着她这样心中如刀割一般,放下药膏轻声说道 “我先帮你把衣服穿好,然后让萧钧进来帮忙?” 贾真真点点头,璟王温柔地帮她把衣服一件件穿好。 然后抱着她,轻轻握着她的手,让萧钧来换药和细布。 璟王感到怀中的贾真真呼吸变得有些颤抖,知道她是伤口疼痛。 但她始终咬着嘴唇没有再发出一声喊叫。 璟王多希望自己能替她承受这些,然而现在除了抱着她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天,贾真真大部分时间又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璟王依旧衣不解带地守到晚上,直到月亮升起。 贾真真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看见璟王仍在坐在床边,便轻声说道 “你去睡一会吧,我好很多了。” “没事,以前在军中熬个几宿都是常事。” 璟王笑着对她说道 “再说,你晚上需要喝水,我怕在书房听不见。” “那你睡在我旁边好吗?” 贾真真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璟王霎时呆在原地,心又开始砰砰猛跳,他嘴唇微张,本想说 “这样不太合适,我就坐在床边,没事。”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默默脱去外衣,然后轻轻在贾真真身旁躺了下来。 “那个安神药还要喝多久?” 贾真真突然问道。 “大夫说三到五天。怎么了?,真真。” “我不想天天睡觉,明天能不喝吗?” 璟王沉默了一会,道 “再喝一天好不好?多睡觉伤口恢复得快,不然上药很疼。” “嗯,好。” 贾真真点点头没有反对 “我们睡吧,我又有点困了。” 说着,她轻轻翻了个身把头靠在璟王胳膊处,轻轻偎依着他,璟王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抱住了她。 经历昨日的生死,贾真真如今已想得很明白。 人活着的时候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不要等将来才后悔。 她喜欢他,她想跟他在一起,就这样,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听着贾真真均匀深沉的呼吸声,璟王却心潮澎湃,毫无睡意。 这两天他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她叫他“阿璟”。 毫无顾忌地触摸他的脸,让他替她换衣上药,让他躺在她身边睡觉。 那天喝醉了她说她喜欢他,但是她以后要走,那现在她是要留下跟他在一起吗? 璟王思绪纷飞,又是一夜无眠。 莫大夫的药很有效,不到十日,贾真真的伤就基本全好了。 脸上和脖颈处果然没有留下丝毫伤疤,只手上因伤痕太深还在长新肉,因此留着条条淡粉色的痕迹。 但是她却不敢再骑马,出门若要骑马都是璟王和她同乘一骑。 曾经,璟王魂牵梦绕想这样带着她骑马游玩。 但现在每次在马上拥着她的时候,他的心中只剩伤痛。 他多希望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这样她还是那个骑在马上笑容明媚的女子。 乌黑的秀发在风中肆意飞扬,衣袂飘飘,欢快活泼,每日想的不过是去哪里玩去吃什么东西。 又过了半月,萧钧终于打探到了一些极难寻觅的蛛丝马迹。 “南熏门?” 璟王眉头一皱,神色瞬间变得忧虑起来。 第13章 谁是慕容音 “是。新郑门地处闹市中心,向南不远便是南熏门,那里守备森严。” “向北则是大片密集的市坊街区,向东是南来北往交易骡马香料的贸易集市,向西跃过一片妓馆就是郊野。” “此三处龙蛇混杂,最易藏人,因此刚开始属下只以这三处为查访重点。” “撒了大量人手均未见任何踪迹,于是才重新将目标锁定在南熏门。” “属下亲自查探,最后查到了……虎卫。” 听到“虎卫”两字,璟王心头一震。 这些天他也一直在心中反复思索,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那些伏击他们的人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身形敏捷、训练有素。 进击后退快速而隐蔽,瞬时完成任务又迅速隐匿不留痕迹。 以他多年应敌的经验,绝非外邦之国所能办到。 京都之中,敢公然对皇子下手,最后的线索又生生断在城里最繁华之处,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他始终觉得那人还不至于,此时终于确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以对。 他曾对那人极度仇恨,发誓绝不善罢甘休,可是此刻,他心中却泛起阵阵没有由来的恐慌。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日日与贾真真为伴,似乎,忘记了某些事情。 那些曾经约定俗成的规则,是他们身在帝王之家不可更改的事实。 “萧钧,准备一下,我要进宫一趟。” “你留在王府保护真真,若她午睡醒来想出去也由她,安排三队暗卫在四周跟着,上次的事情绝不可再发生。” 璟王神色冷峻地说道。 “是。” 璟王离开不久贾真真便醒来了,见璟王不在就问萧钧 “你们王爷呢?” “王爷进宫有要事,他吩咐我留下陪你,真真姑娘一会想去哪里?” 萧钧答道。 “要不我们中午去太平坊的菜面店吃面去?那里的冷淘和拨刀筋道好得很,现在这么热,吃起来正合适。” 贾真真这些日子总算慢慢恢复了之前的贪吃活泼。 “可以是可以,不过那都是粗人求饱的地方,真真姑娘确定要去?” 萧钧面带难色地说道。 “当然啦,吃饭不就是求饱嘛,粗人细人都得吃饭啊。” “我给你说,你们王府的面食实在是有点不好吃。” 贾真真压低声音对萧钧说道。 萧钧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说道 “王爷以前在军中都和将士们吃一样的东西,所以即使回京都了,对王府的饮食也不会怎么挑剔。” “我知道,所以我们偷偷去吃嘛。” “其实真真姑娘也不用偷偷地,不管你想吃什么,王爷肯定都是同意的。” 贾真真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 但是就是知道他太在意她的感受,所以才不想一点小事都让他费心。 “对面那个闷饭店是卖什么的?” 在店里等面的时候贾真真指着对面一处小饭馆问道。 “哦,那个是以前的衢州饭店,专门卖盦饭的,饭菜一起,吃得饱。” “也有些家常菜,都是干粗活的老百姓常去的地方。” 两人正说着,菜面店又进来两个脚夫模样的人,要了两碗“血脏面”便坐到了他们旁边的桌子上。 “诶,你说璟王跟女子的事慕容音知道吗?”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对另一人说道。 “呸呸呸,那些皇家官贵的事哪轮得到咱们乱说,小心你的脑袋。” 另一人更加小声地回道。 “怕什么,这么些天,京都谁不知道啊,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莫非他们还能要了所有人的脑袋不成。” 先前那人撇撇嘴说道。 “你爱说你自己说,我吃完先走了,今天的货走完了我还要回去交账呢。” 后面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贾真真先听到璟王二字便留了心,他们口中“那女子”应该指的是她。 但慕容音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 萧钧自然也听见了,瞬间眼神凌厉地瞟向那边。 若不是贾真真在,他立时会冲上去警告两人。 “真真姑娘吃完饭还想去哪里?” 萧钧赶紧岔开话题。 “回王府吧,外面天气好热。” 贾真真说道。 “好,要不我去叫辆马车?这走回去还有点远。” 萧钧生怕去了别的地方又有不长眼的乱说话。 “不用了,咱们走回去吧,也不是很远,刚好消消食,我吃饱了,你呢。” “我也饱了,咱这就回去,免得一会日头更盛。” 萧钧赶忙起身付了账,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贾真真后面。 内心有点忐忑,不知刚才她有没有听见,虽然……唉,这事总不能由他来说。 “萧钧。” 贾真真忽然叫了他一声。 “真真姑娘有何吩咐?” 萧钧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慕容音是谁?” 果然,她听见了。 “慕容音……是……太傅慕容盛的独生嫡女。” 萧钧慢吞吞地回道。 贾真真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萧钧咽了一口口水,顿了顿才道 “慕容家,在朝堂官声甚佳,人品能力都颇得皇上赏识,后宫之中又无任何亲故,因此……因此慕容家的嫡女慕容音一早便是将来皇后之位的内定人选。” 夏日的热风似乎在空中凝滞了一会,贾真真沉默半晌又问道 “你们王爷军功赫赫,也是将来皇位的候选人之一对吗?” 这次萧钧没有避重就轻,而是一字一顿慢慢地说道 “王爷……不是将来皇位的候选人之一,他是唯一的人选。” 听到这话的一瞬,贾真真忽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她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抬起头,突然觉得阳光竟然那样炽烈,晒得她眼睛发花,然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一旁的萧钧赶忙上前扶住她,焦急地叫道 “真真姑娘,真真姑娘,你没事吧?我还是叫辆马车吧。” 还是一窟鬼茶坊里,仍是那位商贩,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屏风后面 “消息已送达。” “人进宫了?” “是。” “知道了,下去吧。” 还是屏风后那纤白的手,仍旧缓缓放下茶碗,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 第14章 他是将来皇位的唯一人选 萧钧还没来得及去找,一辆华丽的马车就驶到他们跟前倏得一下停了下来。 从上面走下来一位衣饰精致讲究的婢女,带着恭敬的微笑地对贾真真说道 “我家小姐想请真真姑娘前往北山茶肆一叙,不知可否?” “你家小姐是谁?” 萧钧立即警觉地问道。 “慕容府的嫡小姐慕容音。” “真真姑娘不舒服,今日不能前往。” 萧钧马上回绝。 “萧将军这是自己替真真姑娘做主了?” 侍女不卑不亢地答道。 “我……她……” 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贴身婢女个个口齿伶俐、心思机敏,常年征战沙场的萧钧在语言上哪是对手,一句话就被噎到了。 “总之真真姑娘今天身体不舒服,等我家王爷回来再说。” 萧钧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准备直接带贾真真离开。 岂料那婢女挡在他们身前,仍旧温和有礼不慌不忙地说道 “奴婢等真真姑娘回话。” 萧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其他家丁男子,他直接就出手打翻在地了。 “我跟你去见她。” 贾真真缓了缓,站直答道。 “真真姑娘请上车。” 婢女微笑着躬身做出请的动作,随后跟在马车后面一路向茶肆走去,萧钧亦是寸步不离。 皇宫中,一位老太监正带着璟王前往“福宁殿”。 行礼之后,老皇帝并没有让璟王起身,而是斜倚在龙塌之上,淡淡地说道 “你许久未来了,今日怎么得空进宫?” “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不要伤害她。” “你的错?你手握军政大权,十万将士莫不服你。” “朝堂之上,决断如流、掌控自如,便是现在将我这老骨头撵下来自己登基也绰绰有余,谁敢说你错了?” 老皇帝的声音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儿臣不敢!儿臣从未……” 璟王伏地跪拜。 “我倒是希望你将这皇帝之位拿了去,可惜你现在的心思好像并不在这上头。” 老皇帝突然打断了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又道 “起来吧,跟我来。” 马车不多会就到了北山茶坊,这里是京都仕女常来吃茶的地方。 环境幽雅,门前垂柳依依、繁花点点。 那婢女将贾真真带到一处雅间,慕容音正等在里面。 贾真真见那女子衣饰华贵、气度雍容,雪肤花貌,明艳无俦,起身之时一把清音袅袅传来 “冒昧叨扰了,真真姑娘请进。” “你们先下去吧。” 慕容音随后对婢女说道。 那婢女对萧钧做了个请的动作,准备关上门,萧钧立在原地,不愿离开。 “没想到萧将军驰骋疆场,对女儿闺中秘语竟也这般感兴趣。” 婢女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萧钧说道。 萧钧心中气结,又觉得这样杵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只得简单对慕容音行了个礼,恨恨地退了出去。 “真真姑娘莫要误会,今日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慕容音开门见山 “虽然我一早已被定为未来皇后之位的人选,但诏书尚未正式下达,而璟王也仍是璟王。” “联姻是事实,但未定婚约,所以他仍是自由身,也并没有欺骗你。” “今日约见真真姑娘,是想开诚布公地跟你聊聊。” 璟王跟着老皇帝到了奉先殿,老太监分别为二人递上三柱香。 “后日是你母妃和外祖父的祭日,今日你既来了,就先过来看看他们吧。” 老皇帝对璟王说道,然后插上了香烛。 “朕记得,你母妃当年离开时,你才五六岁,如今一眨眼,二十年就过去了。” “你也长大了。是朕疏忽了,你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慕容府嫡长女慕容音知书达理、温良贤淑,又从小与你青梅竹马,择吉日与她完婚吧。” “儿臣……已有心上人,不能再娶慕容音。” “混账!皇家婚姻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自己来做主。” 老皇帝怒不可遏,过了一会,又缓缓说道 “未来皇后之位非慕容音莫属,你是不打算要这皇位了吗?想当个闲散王爷?” “那你来给朕出出主意,除了你,剩下的皇子中该指定谁来继承大统?” 璟王跪着没有说话,老皇帝接着说道 “瑞王?边关退个敌倒是尚可一用,奈何有勇无谋,朝堂之事更是一窍不通。” “端王?确是心怀百姓,然而鼠目寸光又优柔寡断,将来新政改革之路怕是遥遥无望。” “宣王?哼,以他的懦弱无能,恐怕登基后不久你守下的边关就会再陷番邦铁蹄之下。” “还是你五弟和六弟?刚会走路的三岁小儿,做傀儡皇帝倒是极佳人选。” “他们之中,无论谁继位,你皇祖父当年留下的宏图愿景都难再实现,如今大夏的盛况怕是也将逐渐成为过去。” “你还记得你母妃离去之前对你说的话吗?” 璟王当然记得,那时舅父尚且年幼,母亲脱去华裳,换上戎装,随外祖父出征。 那一役不仅平定了西陲叛乱,还稳定了周边番邦,自此贸易通畅,大夏的经济日趋繁荣。 而母亲和外祖父,却因身受重伤,回程路远,双双去世。 他还记得母亲临走之前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珠,柔声说道 “璟儿别哭,身为大夏子民,尤其是皇族贵戚,无论女子男儿,保家卫国、安定民生都当是我们的首要职责。” 他的责任,是继位,让母亲他们用生命守护下来的大夏更加繁盛强大。 “所以……他是一定要当皇帝的对吗?” 贾真真木然地问道。 慕容音点点头,道 “无论文治武功,璟王自小便显露过人天赋,因此皇上也是着力培养,其他皇子,难堪重任。” “若是没有这些责任加身,以璟王对真真姑娘的心意,他是一定会舍弃皇位和你白首偕行的。” “但是他却不能。” 贾真真有些失神地说道。 慕容音沉默一会,道 “若是真真姑娘想留下,明日我便让父亲收你为义女,他日待璟王登基之后,你以慕容府嫡女的身份入宫为贵妃,仍可以和他在一起,璟王必定独宠你。” “当然,他还会有别的妃嫔,真真姑娘心性纯良,后宫之事,风云诡谲,但我们既为姐妹,我自当护你周全。” “独宠我?那你们呢?” “我们?” 慕容音没想到贾真真问出这样一句。 第15章 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独宠我一人,只和我在一起?然后你们就只能在后宫的漫漫长夜里度过自己孤独的一生?” “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为我的存在,将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一天天埋葬在宫墙之中?” “这对你们不公平,太残忍了……” 贾真真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慕容音微微愣住,她的心仿佛也被某些东西触动了,但只一下。 她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地道 “这是我们的命数。我们既然享受了身份带来的荣华,自然也该遵从其中的规则。” “规则?在我们的世界里,爱一个人,如果和他在一起,就不能再有其他人。” 贾真真说着痛苦地垂下眼帘。 “所以真真姑娘才需要决断,世间之事,多的是不能两全。” “若是你选择留下,亦要舍弃一些东西,接受一些东西。” 奉先殿内,璟王仍旧跪在那些牌位之前,老皇帝的声音却多了一丝温和 “当年我与你母妃亦是真心相爱,最后还不是要封别人为后,又娶她人为妃。” “他日登基之后,慕容家既可以成为你改革路上最强有力的助攻,又不用防备将来外戚专权之患。” “那女子……若是你真心喜欢,将来接进宫随你怎么安排,朕绝不多问,上次的事,我保证以后也绝不会再发生。” 见璟王仍旧没有说话,老皇帝让老太监拿来两份诏书,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威严 “这里有两份诏书,一份是册封你为太子的,另一份是赐婚你与慕容音的。” “要么一起接,要么不接,你跪在这些牌位前好好想清楚了。” 走出大殿之时,老皇帝突然回头对璟王说道 “若是你执意舍弃皇位,将来与那女子逍遥快活之时,希望你不会常常想起曾被送去和亲以保边疆稳定的姊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璟王就这样一直跪在那些牌位前,老皇帝走之前的话犹如巨石一般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一旁老太监捧着两份诏书恭敬地候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的心也渐渐暗了下来。 终于,白日里那娇艳如火的太阳落入了沉沉暮色中,再也不见光明。 萧钧最后还是叫了一辆马车送贾真真回的王府,他一边驾车一边对贾真真说道 “真真姑娘,那个……那个慕容音……那些事,不是我家王爷本意。” “我家王爷心中只有你一个,他真的只有你一个。” 见贾真真没有回应,又说道 “我……王府的下人们,我们都很喜欢你,大家都希望你将来是王府的王妃。” 话刚出口,瞬间意识到不对,又不知该说什么补救,恼恨自己笨嘴拙舌。 只得赶紧驾车往王府走,萧钧觉得今日自己真是没说对过一句话。 “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就不吃晚饭了。” 到了王府,贾真真对萧钧说了一句便直接回了卧房。 萧钧立即安排了两个心腹在卧房外隐蔽处悄悄守着,然后自己在王府大门口等璟王归来。 从宫里出来后,璟王没有坐上马车,而是一个人走着。 以前,一旦处理完宫中急务,他便会立即飞奔回王府,一刻也不停留。 但今日,他手中装着诏书的锦盒似有千斤重,让他的步履变得极慢极慢。 终于,他在神色恍惚间到了王府门口。 突然发现萧钧迎了上来,心中本能地想到贾真真,立即问道 “真真出事了么?” “没……没事。” 璟王的心刚刚落定,又听萧钧道 “也……也有事。” 萧钧见璟王脸色不善,当即单膝跪地,抱拳俯首道 “属下今日办错事情,请王爷责罚。” 接着,便将面店以及慕容音约见贾真真一事全盘相告。 璟王的心越听越凉,最后沉入了冰底,他缓缓对萧钧说道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把这个收好,下去吧。” 说着,把手中锦盒交给萧钧,然后自己一步步慢慢走向贾真真居住的卧房。 他走得很慢,比刚才从宫中出来还要慢。 萧钧看着王爷在月光下异常缓慢的步伐,心中倍觉难受,捧着锦盒悄悄退了下去。 贾真真回到房间后,便一直愣愣地坐在床边,她的耳畔不断回响着慕容音今天的话语。 “若是没有这些责任加身,以璟王对真真姑娘的心意,他是一定会舍弃皇位和你白首偕行的。” “这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既然享受了身份带给我们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该遵从这个社会的规则。” “世间之事,多的是不能两全。” …… 最后,她靠在床边沉沉睡去。 璟王在门外站了许久,伸出的那只手落在门上却始终不敢推开。 屋内没有烛火,他知道她是很怕黑的,但今日却没有点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推开那扇门。 借着月光看见她靠在床边睡着了,脸上依稀挂着泪痕,神色悲凉。 他心中难过,快步走过去,想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忽然醒了过来,冲他一笑,轻声说道 “你回来啦。” 璟王心中更加难受,他以为她会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将来是要娶慕容音的?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问,那个轻柔的笑容却愈发刺痛了他。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过去坐在床边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柔声问道 “已经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我想等你回来。” 贾真真从他怀中坐起,然后用手细细抚摸着他的脸庞。 一寸一寸,慢慢地,神色痴痴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一样。 “阿璟,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想回去,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贾真真突然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璟王瞬间惊慌失措起来,贾真真从未这般在他面前哭过。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不停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不断说着 “你不用回去,真真,不用回去,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的,你不要哭了,真真,你别哭了……” 第16章 他想,但不是今晚 贾真真一直哭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头发衣服全都被泪水和汗水打湿了。 璟王心疼不已,轻声对她说道 “我让萧钧安排一下,你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了再睡觉好吗?” 贾真真啜泣着点点头,璟王自己也快速沐浴更衣,然后一直等在外面。 待贾真真沐浴出来,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干布替她细细擦干湿发。 哭过之后,贾真真精神似乎很不好,一直没有说话。 璟王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告诉她自己以后必须要做皇帝,必须要娶慕容音,但是她可以进宫为妃,而他还会再有别的妃子吗?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爱,他更怕自己会失去她。 曾经在沙场英勇无畏的自己,此时好像一个懦夫,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贾真真转过来看着璟王的眼睛,慢慢说道 “阿璟,今天晚上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这毫无预兆的话让璟王呼吸一瞬变得急促起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后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道 “真……真真,我……” 住在一起的这些天,他日日夜夜都想,但不是今晚。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甚至连说都不敢说。 贾真真看了他一会,忽然伸出两只手臂环在他脖子上,花瓣般小巧的唇轻轻吻了上去。 璟王的心跳在这一瞬消失在了无边的虚空之中,他想推开,但自己仿佛突然没有了力气。 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吻了回去。 她的唇很柔软,刚开始他还只是轻吻,后来不自觉地向深处探索而去。 贾真真微微还有些湿润的发丝散发着沐浴后的幽香,不断钻入璟王鼻端,撩拨着他最后的防线。 璟王喉结滚动,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发生变化,全身愈发滚烫,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终于,长久积压的情感喷薄而出,彻底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他放纵自己迷失其中,不愿再出来。 这一夜,他们不知痴缠了几次。 璟王本想克制,奈何身旁是他深深贪恋许久而不得的人,贾真真每每也不拒绝,由着他温言索取。 最后,他抱着怀中的人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格外刺眼。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儿,却见贾真真满身红痕,肩膀处甚至还有两处淤青的指印。 璟王心中既疼惜又后悔,暗骂自己昨晚不该那么疯狂,像丧失了理智般。 贾真真此时也醒来了,低着头靠在他胸膛上,过了一会轻轻地说道 “今天……好像可以去取贵妃红了。” 璟王也突然记起上次定的日子,温柔地在她额头一吻,说道 “一会我带你一起去取。” 贾真真微微有些脸红,声音低低地说道 “一会你去取好吗?我想多躺一下,身上……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璟王立即紧张地问道。 “没……没怎么,我……我躺一会就好了。” 璟王一下反应过来,心中却更加自责,觉得自己昨晚活脱脱像一个沙场的莽夫,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风度。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贾真真的发丝,温言道 “好,你再睡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璟王穿上衣服飞骑而去,半路不知为何突然心下不安。 他昨晚得到了她,但他总感觉哪里不踏实,好像他快要失去她一样。 这……这是诀别吗?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不好的念头,瞬间扬鞭加速,到店拿了食盒当即往回飞奔。 刚到王府门口便飞身下马跃进院中,远远地,看见贾真真正在那片白色的花圃和萧钧说话 “你们叫它薝卜吗?我们那里叫它栀子,我觉得特别好闻。” 璟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贾真真也抬头看见了他,冲他嫣然一笑,说道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璟王快步过去,拿着食盒问道 “怎么不再多睡会?点心拿回来了,要现在吃吗?” 贾真真脸上突然微微一红,低头道 “嗯,我们进屋去吃吧。” 萧钧察觉到一丝微妙,赶紧找借口走开了,顺便悄悄遣了其他人,独留二人在屋内。 “好吃吗?” 璟王温柔地问道。 “嗯,可惜一个月才能吃一次,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贾真真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神色黯然地说道 “是不是美好的东西,都不能长久拥有?” 璟王心中一慌,握着贾真真的手道 “你不要乱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贾真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低着头道 “那我们能一直住在王府里吗?” 璟王的手突然一颤,好像瞬间被夺走了全部力量。 他感觉自己已经握不住她温软的纤手,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要跟你进宫对吗?” 过了半晌,贾真真的声音轻轻传来 “慕容音说,进宫以后我可以做贵妃。” “可是,我不想跟别人分享你,我们那里不会跟别人分享自己爱的人,我每次一想起,都好难受……” 贾真真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即使上次从马上摔下来,她都没有这样。 但是从昨晚到今天,她已经这样伤心地哭过几次了。 璟王心中酸涩,紧紧把她抱在怀中,哽咽地说道 “真真,我……我心中只会有你一个。不管在哪里,我心中都只有你一个。” “可她们也是无辜的呀,你娶了她们,又不理会她们。大家都是女子,她们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一生?” 璟王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好像,一切是约定俗成、司空见惯的。 他似乎也忘了她们是和真真一样鲜活的女子,有自己的情感、喜好和追求。 但她们的一生,却只能深陷宫中,被迫与亲人分离,过着自由有限、孤独压抑的生活。 他该做些什么呢?他能做些什么呢? 过了半晌,璟王才说道 “真真,我会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你……你会留下吗?” 然后问出了这个他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第17章 为什么要冒充贾真真 贾真真是在之后一个普通的清晨离开的。 因为璟王上次慌张,忘了定下一次的“贵妃红”,所有这次只有去宫中讨要。 等他回到王府,发现房间里的东西一切依旧,床榻上还残存着他们夜夜缠绵的气息,但贾真真却不在了。 他发狂一般大喊萧钧找他要人,萧钧极为震惊。 撒出人手寻找的同时,仔细查问一直潜伏守护门口的侍卫,他们都十分肯定贾真真绝没有从那房间出来过。 璟王心中被巨大的惊恐笼罩,他发疯一般翻遍了王府的每一寸地方。 又去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街市到处寻找,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被派出去的所有人一次又一次找遍了京都所有的地方,都没有贾真真的踪迹。 她就像他遇见她时那样,突然出现在那里,然后又突然消失。 后来璟王不再派人出去寻找,而是自己每天去当初遇到贾真真的郊野等待。 从白天等到晚上,他希望能像当初遇见她一样,她会再次出现在那里。 直至三个月后,他登基为帝,然后与慕容音大婚。 他不再方便每日外出,于是封禁了民间的“贵妃红”。 再将朱老板召进宫,配备了若干人手,保证他每天能做出三块糕点来。 他总想着那个月她还没有吃到,她曾说过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贵妃红就好了。 她也许还会回来吃的,他心中知道希望渺茫,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你这一晚上是去了多少人的梦里,才拼起了这些碎片。” 第二天早晨阿翁刚醒来,临风就对她讲述了一切。 临风笑了笑,接着说道 “虽然细节跟现实有差别,但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要不待会等他上朝回来就冒贾真真之名把让他把那朱老板放回去?” 阿翁灵机一动说道。 “万一他不同意呢?” “为什么不同意,贾真真这不是回来吃了嘛?” 阿翁有点郁闷地说道。 临风微微一笑,道 “可你是假的呀,而且你这个“假”真真会真的留在这里吗?等你走了他又去把朱老板抓回来怎么办?” 阿翁都忘了这一点,总不能以后让朱老板一家四处去逃亡吧。 况且这个皇帝也是有点惨,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一直苦苦等待。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听见殿外响起一个老太监冷漠且威严的声音 “你们都下去吧,让她们在这候着,待会真真姑娘起来,就由她们带着去‘紫宁宫’叙话。” 估摸门口的人没有立即退下,老太监的声音瞬间高了一度 “混账,皇后娘娘的话是做不得数了嘛?娘娘在皇上心中什么分量,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你看,这就是贾真真离开的原因,那边还爱得死去活来,这边就又跟皇后伉俪情深了。” 阿翁撇撇嘴道。 “皇后找你做什么?” 临风说道。 “找我?她找的是贾真真。可能她没想到贾真真会回来吧。” “走,会会她去,说不定能说动她放朱老板回去。” 阿翁立即起身准备出门。 “为什么?” 临风不解地问道。 “朱老板回去了,皇上就彻底断了对贾真真的念想,她也就更放心了呀。” 阿翁说道。 老太监见她出来,立即极为客气地说道 “皇后娘娘请真真姑娘去‘紫宁宫’叙话,姑娘这边请。” 不多时,那名太监就领着阿翁来到了“紫宁殿”外。 “回娘娘,真真姑娘带到。” 老太监极为恭顺地说道。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一群宫女太监行礼后依次离开了大殿。 “姑娘请坐,还没用早饭吧,我差人准备了一些,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皇后转过来的一瞬间,阿翁都看呆了。 她像是高山上的一朵牡丹,于居高临下处独美绽放,华贵又不失妩媚。 盈盈目光如水般落在她的身上,声音清柔婉转,令人如沐春风。 “多谢皇后娘娘。” 阿翁坐下后仍用梦境秘语对临风说道 “虽然我挺讨厌见一个爱一个的,但这个皇后确实太美了。那个气质,啧啧,秒杀众生啊,你说是不是?” “还行吧。” 临风心中只有阿翁,至于其他女子,美则美矣,都跟他没有关系。 皇后见阿翁坐下,便拿起盘子里的一块“雪蒸糕”咬了一口,道 “我不嗜甜,这些果子口味都有些偏淡,姑娘且尝尝,若是不合口,我再差人做别的送来。” 阿翁肚子也有点饿了,见皇后亲身示范食物无毒,索性每样都夹了一块大吃起来。 毒她是不怕的,只要不是迷药。 这些果子吃起来跟“贵妃红”完全两种感觉,每一样都能吃到食材原本的清甜和馨香。 入口或软糯、或甘脆,简单却极可口,吃得她都有点想在皇宫多待几天了。 “姑娘为什么要冒充贾真真进宫呢?” 皇后微笑着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阿翁,突然问道。 阿翁和临风都是心中一惊,她如何一眼就看出她是假的? 皇后看着阿翁惊讶的眼神,微微一笑道 “虽然你们无论长相还是声音都一模一样,不过你们的眼神却很不同。” 阿翁赶紧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了下去,接着听见她说 “真真姑娘的眼神柔和但坚定,看似文弱,却很有自己的想法。” “你不一样,你的眼神无所畏惧,很锐利很直接。” 阿翁的脑子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皇后娘娘温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姑娘也不必惊慌,既然我看得出,那么陛下也早就看出了。” “他没有拆穿你,还留你在宫中,因此你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既然人家皇后这么坦诚,阿翁觉得自己也该据实相告。 只是若说自己千方百计进宫来只是为了一块糕点,多少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得简单说道 “我是朱老板女儿的朋友,这几年他妻子思念成疾,我想带他回去。” 听闻此话,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我找姑娘前来也是为了此事,还望姑娘能够相帮。” “找我帮忙?” 阿翁不可置信。 第18章 她留下了一幅画 只见皇后慢慢说道 “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兴利除弊,如今四海升平、内政清明,他在短短几年之内便完成了历代先皇留下的遗命,也做到了百姓口中的‘好皇帝’。” “只这一件事,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荒唐。” “那就没人劝劝吗?大臣们不是有劝谏之责嘛。” 阿翁问道。 “当初封禁民间贵妃红的诏令一颁布就有人不时前来劝谏,陛下每次都是耐心聆听,绝不回应。” “可这既非伤害民生的苛政,也没有造成什么祸端,百姓也只是在心中暗自困惑,时日久了,大臣们也就作罢了。” “那你呢?” 阿翁试探着问道。 “我?” 皇后有些疑惑。 “皇上不是跟你感情很好吗?你劝他总是听的吧。” 皇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笑了笑,道 “陛下登基之后并未往后宫之中纳妃。” “啊?这……这可不容易做到!” 阿翁十分惊讶。 “纳妃的背后不过是利益的交联,处理好盘根错节的关系,很多人家自然也是不愿意将女儿往宫中送的。” 皇后解释道。 “如今我膝下有三子,但我与陛下之间并无夫妻之实,三子均为私下过继。” “陛下,一直在等她。” 皇后平静地说道。 阿翁此刻更为震惊,她有点不明白皇后把这后宫之中最隐秘的事情都告诉她是为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你……你不难过吗?” 只见皇后轻轻一笑,道 “虽然未婚前曾心悦陛下一时,但他并非我生活的全部。” “如今大夏实行的新政,有大半都是我与父兄一同制定进献的。” “于我而言,有爱情,算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那也是很好的。” “况且陛下因此事一直愧疚于我,在外,他对我礼敬有加,在内,又允我参与政事,一同商议治国之策。” “前朝后宫莫不尊我,我亦完成了许多自己年少之时想做的事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已得到太多。” 阿翁听着,心中对皇后很是敬佩,衷心地赞道 “你真的与众不同。” “姑娘不必赞我,有人心在儿女情长,有人心在庙堂,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能心愿得偿,人生也不枉白活一场。所以希望姑娘能够帮忙找到真真姑娘。” “告诉她陛下在等她,若是她知道陛下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一定会回来的。” “只要她回来,朱老板自然归家。否则……以陛下的执念,谁也说不动他。” 慕容音想起璟王登基前的那个下午,阳光一如既往地热辣。 他突然来府上找她,她的贴身婢女诚惶诚恐地将他带了进来。 整个京都都知道他在疯狂寻贾真真,她曾约见过她,今日不知是否前来兴师问罪。 在见到璟王的一瞬间,慕容音反而释然了。 贾真真离开之后,她残存在内心深处那一丝丝可能会与他在一起的侥幸此刻也彻底覆灭。 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对她有情。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王爷此刻面容憔悴、神情悲寥,仿佛经历了无尽的煎熬,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哀伤之中,眉宇间尽是忧愁。 “谢谢你那次救她。” 慕容音没想到璟王开口的第一句话说的这个。 她顿了一下说道 “皇上并未有杀心,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为什么这么做?” “她是你心爱之人,她若出事你定会痛不欲生,我对你并非全无感情。” “既为未来皇后,将来后宫之中不乏女子,争风吃醋、赶尽杀绝不是我的做派。” 璟王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慢慢道 “登基之后,我便要与你成婚。” 慕容音没有回话,她知道还有下文。 “我与真真已有夫妻之实,这一生,我的心中都只有她一人,不会再有别人。” “与你成婚之后,我会敬重你,给你该有的一切尊荣,助你做的想做的事,但是……” “我知道,对外是夫妻,对内是君臣。” 慕容音开口道。 “谢谢。” 璟王微微低下头,过了一会说道 “这件事上我十分对不起你,但我知你志不在宫闱。” “你才华不输你兄长,只因是女儿身便只能入宫为后,你希望有朝一日女子也能同男子一样通过科考入仕为官,虽然此路漫长,但我会尽力助你达成心愿。” “谢谢。” 慕容音心中有几分感动,他竟然懂她,可惜终究没有缘分。 “还有一事……” 璟王迟疑了一会说道 “与你成婚之后我不会再纳其他妃子,但此事背后有诸多利益联结,还望慕容姑娘能助我一臂之力。” 慕容音点点头,问道 “你要等她回来?” “嗯。” 璟王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她以后都不回来了呢?” “我会一直等她。” 璟王垂下眼帘,神色凄苦地说道。 阿翁有些不解,对皇后说道 “那你……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能找到她呢?” “其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但你能做到声貌均与真真姑娘一模一样,至少我觉得你有我们所没有的其他方面的能力,总要一试。” 皇后接着说道 “惜真殿内,应当有一幅山水画,那是真真姑娘离开之后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据说真真姑娘出现和消失都十分离奇,也许那画里有什么玄机。”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翁突然好奇地问道。 皇后微微一笑,道 “只有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才能纵横于朝堂庙宇之间。” 回到“惜真殿”后,阿翁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书匣里发现了那幅画。 打开卷轴之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都没啥特别。 上面的每一处景物、每一字,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 “以璟王的能力和执着,这上面能看到的信息他必定已经研究了个遍,估计都没戏。” “贾真真的梦境里就没有一点这幅画的线索吗?” 阿翁问临风。 临风摇摇头 “本来她和萧璟安生活的时代就相距太远,梦境联结深度有限,这幅画未曾有多余的痕迹出现。” “带回贾真真,才能带走朱老板,这不是典型的人质交换嘛。” “这个朱老板也真是霉催,人在店中坐,祸从天上来……” 阿翁只要一开始深入思考问题,就忍不住会胡言乱语瞎调侃。 时光一分一秒地飞逝,转眼已到中午,阿翁正苦思冥想着,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19章 古画的秘密 阿翁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 剑眉入鬓,目光如炬,手中还拎着一个食盒。 他一见阿翁,脸上流露出十分惊喜和欣慰的神色 “真真姑娘,你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阿翁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呵呵一笑,那男子又说道 “今日军机处有紧急要务,陛下抽不出身来陪伴真真姑娘,真真姑娘先用午膳,晚上陛下回来可能也会比较晚,到时候膳房会提前送晚膳过来。” “哦,没事,我自己吃。” 阿翁回了一句,以为他安排好午饭就会离开,结果这年轻男子又开始说了起来。 “真真姑娘,你这次回来还走吗?上次你走了之后,皇上半条命都快没了。” “这后宫里没有其他妃子,那个皇后,其实他们俩……其实她人还挺好的,你就别走了。” “陛下心里只有你一个,登基之后他天天都来这里,他真的很想你,我……我们也都很想你……” 那年轻男子一直絮絮叨叨,阿翁都快被他说崩溃了,不耐烦地对着临风抱怨道 “这位大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留着这些话给真‘真真’说啊,别对着我这个假‘真真’说啊。” “还停不下来了,这嘴替当的,简直又称职又失职。” 最后阿翁实在受不了了,点头说道 “嗯,我不走了,我想吃饭了。” 那年轻男子听了十分开心,特别满足地退了出去。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阿翁长长吁出一口气,坐在凳子上先把午饭吃了,然后又开始研究那幅画。 明明是普通宣纸,但泛黄却十分厉害。 画中有巍峨高山、潺潺溪流,农舍花树掩映山石之中。 远处房舍中似有一人正在读书,近处一人在树下垂钓,都是十分常见的景物。 轴杆也是普通的木头,手感材质摸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阿翁点起烛火仍在细细研究。 突然,一滴烛油不小心落在她的手上。 阿翁一慌,整个蜡烛直直掉落在了画上,画呼啦一下就燃了起来。 阿翁大惊,立即冲上去想用袖子将火打灭。 岂料那画以极快的速度烧起来之后又转瞬熄灭,却丝毫未损,旁边还出现了一扇镜子模样立起的光圈。 阿翁伸手试探着去摸了一下那个光圈,竟然能穿过去。 她一激动,整个人也穿了过去。 她以为过去就能见到贾真真,谁知,她就只是穿过去了。 仍在在这间屋子,面前仍是这个光圈,这幅画。 “本以为触发了什么机关,怎么只是发了个光呢?” 阿翁困惑地对临风说道。 突然,阿翁发现那幅画好像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那上面,竟然多了两个日期。 仔细看,还隐隐闪烁着跟光圈一样的白光。 阿翁心念一动,临风已在耳边说道 “上面那个是贾真真离开那天的日期。” 原来她一直在犹豫,直到最后一天才决定离开。 阿翁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重新穿回去,将那幅画仔细卷起。 然后带在身上穿过光圈,光圈背面的景物刹那间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这里跟你那里很像。” 临风对阿翁说道。 阿翁点点头,道 “但是建筑风格不太一样。” 不远处有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都是白色圆墙、黑色尖顶,清一色的木质栅栏为门。 上植藤蔓香花,在夜色中略显斑斓。 阿翁身处的也是这样一个普通小院。 房子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院中一角种满了白色香花。 一个身着白色棉麻衣服的女孩正伏在窗边案几之上,似在临摹一幅古画。 “你说她是贾真真吗?” 阿翁问临风。 临风还没回答,女孩蓦地抬头看见了她,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 阿翁突然想起她穿过来还没有改变模样,于是立即变了样子和声音。 结果那女孩看到这一出反而不怎么惊慌了,还有点好奇。 她果然是贾真真,人比画中略清瘦,但眼睛异常明亮。 雪白的肌肤,乌黑的秀发,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绽放在黄昏中的栀子花,温婉隽永。 “你结婚了吗?” 没等贾真真说话,阿翁先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贾真真一愣,摇了摇头。 “那你有男朋友吗?” 贾真真眼神虽更加困惑,但仍是摇了摇头。 “太好了。” 阿翁激动地冲到她身边,说道 “那你跟我回去吧。” 贾真真愈发糊涂,心道 “这个女孩子从哪里来的,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 阿翁似乎也发现自己有点过于激动了,冷静了一下说道 “我从大夏过来的,他很想你,一直在等你。” 贾真真身体一颤,手中画笔落在面前的宣纸上,印出一大团墨渍。 随即,她黯然地低下了头,语调悲凉地说道 “等我做什么?他不是做皇帝了吗?” “他会娶慕容音,后宫还会有许多其他的女子,我……我做不到,让一切……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候不好嘛。” “他没有其他妃子,他虽然跟慕容音成婚了,但有名无实,慕容音有自己的治国抱负,他们各取所需,他每天都在‘惜真殿’等你。” 阿翁快速说道。 听到“惜真殿”三字,贾真真的眼泪突然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阿翁赶紧找了些纸巾递给她,等她哭了一会才道 “你也很想他对吗?” 贾真真啜泣着点点头。 “那你跟我回去见他好不好?你走了之后他想着你也许还会回去吃贵妃红,就把那个朱老板召进宫去天天做糕点,害得朱老板五年没回家,他老婆想他都想病了……” “他……他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贾真真抬起头望着阿翁说道。 “发了疯就不一定了。你可行行好,赶紧回去救救朱老板一家吧。” 阿翁嘟囔道。 贾真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你要收拾或者准备什么东西吗?咱们这次最多只有二十天。” 阿翁接着说道。 贾真真摇摇头道 “不用收拾了,东西是带不走的。” “那你需要跟这里的人告个别什么的吗?” 阿翁问道。 贾真真仍是轻轻摇了摇头,道 “奶奶已经去世两年了,父母很早就分别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以前就没什么来往。” “朋友同学倒有几个,不过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也不用刻意去告别。这里,没什么牵挂的。” “那……那我们现在就走?” 阿翁有点小激动地问道。 贾真真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阿翁熟练地打开了光圈,笑着问她 “你怎么发现的?” “不小心点着的。你呢?” 阿翁也问道。 “我也是不小心。” 两人相视一笑。 “那个画如果卷起来没带在身上就回不去了是吗?” 阿翁继续问道。 “嗯。” “所以你卷起来放在那里,就没打算再回去了?” 贾真真默默垂下眼帘,她不知道他竟为她做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 第20章 我不会再走了 到了“惜真殿”,阿翁突然玩心大发,对贾真真说道 “要不咱俩把衣服换一下?回来给他个惊喜,他肯定还你以为还是我呢。” 贾真真笑着答应了,她觉得眼前这个俏皮活泼的女孩真有意思。 两人换了衣服之后,阿翁继续躲在假山后面。 一来八卦心重,好奇这位皇帝这次又是什么反应,二来不想待在现场影响他们重聚。 直到亥时,萧璟安才处理完今日朝堂之事。 萧钧跟着他往惜真殿方向走去,路上说道 “真真姑娘回来了,皇上怎么还是不高兴?” “是不是担心她又会离开?今天中午真真姑娘答应留在这里不走了。” 萧璟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落寞地笑了一下,说道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过去。” “是。” 萧钧觉得皇上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不敢再多说,立即退了下去。 刚走到殿外,阿翁见那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 阿翁正纳闷呢,临风对她说道 “他知道她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阿翁诧异地问道。 “你忘了他怎么发现你的?” 临风说道。 “呼吸。” 阿翁迅速反应过来。 萧璟安站在门前,心跳的速度又回到当初与贾真真在一起的时候。 一向自信的他此时却犹疑不定,他有些不敢相信,迟迟不敢推开门,他怕进去之后又是一场空。 呆立良久,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一眼看见穿着阿翁衣服的贾真真正坐在桌边吃着“贵妃红”。 听见开门声,贾真真抬头冲他嫣然一笑,一如五年前的那个傍晚。 萧璟安在这一瞬间重新感受到了风的炽烈和花的浓香。 是她回来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 贾真真放下手中的糕点,说道 “比以前更好吃了,皮更酥、馅更香。” 萧璟安想说话,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让内侍省的人在御花园种了大片品种极优的四季香花,然后又命果子局的人每日清晨前采集够能做三枚贵妃红内馅的露珠量,这才保证了朱老板每天制作所需。 随后贾真真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慢慢地看了一遍屋内的陈设,萧璟安就傻傻地跟在她身后走着,目光像钉在她身上一样,一秒钟都不离开。 贾真真摸了摸那些桌椅床榻,然后说道 “这里跟王府一模一样,以后,我是住在这儿吗?” 萧璟安此刻再也绷不住了,冲过去将贾真真紧紧抱在怀里。 力气大得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样,眼泪缓缓流了下来,嗓音低沉沙哑,带着哭腔 “真真,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 贾真真也伸出手抱住他,哽咽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萧璟安把她抱得更紧,眼泪更加止不住。 过了许久,贾真真才又说道 “你抱的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萧璟安听了赶紧松开一些,但仍是抱着她。 下巴轻轻在她发丝上摩挲,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他不会就这样抱一晚上吧?” 阿翁笑嘻嘻地问临风。 临风有些无奈,说道 “我们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了,是他们不关门的,我又没有在窗户上捅个洞去偷看。” “你说贾真真还记得让他放朱老板回家的事吗?别一激动就给忘了。” “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可以让朱老板回家了?” 贾真真突然对萧璟安说道。 萧璟安一愣,道 “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他回家,我……亲自向他道歉。” 萧璟安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有些偏执,但他当时深陷失去她的痛苦中,刻意从心中掩盖了这些错误。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惜真殿”内洒满一片暧昧的白色朦胧。 萧璟安搂着贾真真,轻轻亲吻着她的肩膀,青色的胡茬蛰得那片白嫩的皮肤微微发红。 贾真真隐隐感到背上有些酥痒,她渐渐从睡梦中醒来。 见萧璟安还没有睡,正痴痴地盯着她看,一双星眸中尽是深情。 “你怎么还不睡?” 贾真真转过身,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俊朗的脸庞。 “睡不着,想看看你。” 萧璟安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 贾真真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道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看,快睡觉吧,明天你还要上朝呢。” 萧璟安听了,却把她抱的更紧了,喉结微微耸动,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 “你真的……真的会一直留下吗?不会再走了吗?” 贾真真的心突然狠狠疼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年他所受的煎熬,因为她也受着同样的煎熬。 她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说道 “那里又没有等我的人,我回去做什么。” “再说,那幅画我已经送给阿翁了,想回去我也回不去了。” “阿翁……是谁?” 贾真真笑了起来,道 “就是那个假‘真真’啊。” 萧璟安恍然大悟,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嗫嚅着说道 “我当时……是想多看看你,我太想你了,就,就想着能看看你的样子也是好的……” 萧璟安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贾真真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幸好她出现了,把我带回来了。” 不知何时,阿翁和临风已经悄悄地离开了皇宫。 阿翁拿出那本书,书上的字早已变成了“酪面”。 “这个酪面下面怎么除了一个‘夏’字什么都没有写?竟然没给一点其他线索!” 临风有点纳闷。 “实力就是无声的线索。” 阿翁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这个食物?” 临风问道。 “我曾经来过大夏几次,虽然停留短暂,但对酪面也是如雷贯耳。” “整个大夏,就只有京都贺四酪面一家卖这个,而且要提前三个月预订,制作也需要三个月。” “也就是说,你现在去订,得半年后才能吃上。并且卖的十分得贵,一份要五百贯。” “五百贯?” 临风对钱的概念还比较模糊。 “抵我们那里差不多一二十万吧。” “这么贵?” 临风平时听阿翁提起过她们那里的消费,大概知道一些,接着又道 “那咱们是去给富贵人家算命赚钱呢?还是进宫找她们?” “算命太慢,进宫太麻烦,我们去找一位老朋友,他有‘钞能力’。” 阿翁说着又露出那甜美俏皮的笑容。 第1章 你看得见我? 阿翁和临风来到赵宅的时候,开门的小厮告诉他们少爷去看望夫人和老爷了。 “还是龙眠山庄吗?” 阿翁问道。 小厮见她跟赵家似乎颇为熟稔,不敢怠慢。 忙说要不他通报给赵管家,让他派人前去给小公爷送个口信,他们在宅子里歇息等候即可。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自己去找他吧。” 阿翁说着便和临风离开,留下那小厮呆立门口。 “你这位朋友的家底可不是一般的雄厚。” 临风对阿翁说道。 “怎么不一般了?” “别的不说,那围墙建得比别家都高,大门上的牌匾,应该也是御赐的吧?” “你观察挺仔细啊,我只知道他父亲那一族的人都在朝为官,祖上又留下了许多产业,根基深厚,因此家境特别富裕。”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说了这么多,你最想问的是最后这一句吧?” 阿翁似笑非笑地看着临风说道。 “没……没有啊,不是你说路途有点远,聊聊天走得快一点嘛。” 临风脸上一红,赶紧辩解道。 阿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地说道 “我们也可以走近路啊,你想走近的还是远的?” 临风愈发局促,道 “你……定就好了。” 阿翁突然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不过以后你想问什么就问呗,干嘛拐弯抹角地去探听,我又不是梦境。” “我……怕你不高兴。” 临风低声说道,毕竟,他以什么身份来问呢?他又是她的什么人? “你怎么总是担心我会不高兴呢,你为什么老是想得那么多?” 阿翁突然停下了笑,认真地对他说道。 她细细端详着临风的面庞,轮廓分明,俊朗疏阔,眉宇间透出一股沉稳的英气。 双眼深邃,仿佛能看透世间的虚妄,有时又带着忧伤的迷茫,鼻梁高挺,唇形坚毅。 她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刚刚躲过一大波黑衣人的追杀。 那时她在梦境中的轻功能力还在最后突破阶段,四面八方围捕的人太多,竹林的韧性和弹性受到极大影响。 眼见即将坠落地面的包围之中,阿翁心中的惊恐忽然被一个未知的声音打破 “心念所及,心想事成,心念未达,万事俱休。” 阿翁心念甫动,与此同时,脊背落下的那棵竹枝蓦地生出巨大的反弹力将她从地面的包围之中解救出去。 尔后右脚轻轻一用力,几乎都没有挨到竹叶,便瞬间飞往更高的地方,逃离了周边竹树上围拢而来的黑衣人。 到第三下,阿翁几乎没有用力,只头脑里告诉自己要远远逃离这一切。 便离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黑衣人越来越远,越来越高。 终于,那些人变成一个个极小的黑点,消失在阿翁身后,而阿翁则稳稳地落在了一片沙洲之上。 这处沙洲并不大,上面没有任何建筑和植物,莫名生出一股荒凉的味道。 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水,漫无边际,深不见底,更增孤独和凄凉。 好在这诡异的沙洲上还站着一个人,从背影看,应该是一个男的。 身形颀长健硕,穿着藏青色的衣服,发丝漆黑。 阿翁在现实中不会游泳,虽然刚刚突破了自己在梦境中的轻功极限,以后基本可以畅行无阻,但内心深处对于水域还是有些恐惧。 想着要是能从这里坐船离开最好,便试探性地向那人问道 “请问这是哪里?” 谁知那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你好,请问一下,这是哪里?这里有船离开吗?” 阿翁提高音调继续问道。 结果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阿翁一下来气了,心道 “说句话就这么难吗?做人有点礼貌好不好!” 她气冲冲地冲到那人跟前,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麻!烦!请!问!一!下!这是哪里?” 那张脸见到她的一瞬先是极度震惊,仿佛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 本来飘忽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有神。他死死盯住阿翁,嘴唇微动,却没有一点声音。 渐渐又生出伤感的神色,尔后变成欢喜。 阿翁见他眸色晦暗不明,脸上情绪交叠,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降低声调又问了一遍 “请问,这里有船吗?” 那人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想说什么,但又是什么都没有说。 “莫非他是个聋子或哑巴?” 阿翁心中孤疑,正准备转身离开另想办法,突然听见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看得见我?” 阿翁心中更加疑惑 “就算你是仙鬼,在梦境里也都能被人看见啊。” 但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得将这些疑惑暂时压下,点点头说道 “当然看得见啊。” 忽见那人极力抑制着瞬间泛红的眼眶,用略带哽咽的声音继续问道 “那……我长什么样?” 阿翁此时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 “你长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吗?” 但她还是细细将自己眼中的容貌对他描述了一遍,见他似乎仍有困惑,便将他带到水边,让他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那人看见水中的自己,脸上神色复杂,愣愣地站在原地失神。 阿翁趁他愣神的当口立即飞身掠过水面准备离开,因为她觉得这人的言行举止实在古怪至极,与其问他,不如自己克服恐惧。 谁知,无论她飞的多快,这人始终如影随形。 阿翁心中一惊 “莫非他和刚才的黑衣人是一伙的?” 心中这样想着,念力更是不间断地促使自己往更远处逃去。 然而一切终究还是徒劳,那男子始终在她身畔。 阿翁终于忍不了了,索性停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想看看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结果那男子并没有做什么,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反而脸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阿翁感到那团迷雾仿佛又弥漫开来,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质问道 “你是谁?跟着我究竟想干嘛?” 那男子一愣,低声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没有想故意跟着你……” 第2章 他终于等到了她 阿翁听见他这么回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反问道 “没有跟着?那为什么我到哪你就到哪?你是不是跟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 男子立即摇摇头,道 “我不认识什么黑衣人,我……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在梦里,你能看见我,所以不管在梦境哪里,你都能看见我。” 阿翁觉得这话简直是强找借口,没好气地反问道 “意思是除了我没有别人能看到你,所以你才被逼无奈跟着我了?” 没想到那男子思考一会,居然真的“嗯”了一声。 一向口齿伶俐的阿翁这下也彻底哑火了,她怒极反笑 “好,好,你就跟着,我洗澡睡觉上厕所你也跟着!” 那男子听了这话脸上瞬时变得绯红,搓着手,吞吞吐吐道 “我……我……我可以站在门外,我应该能走动,不过我……我可能还是会跟着……” 阿翁听他结结巴巴半天,也是无奈到极点。 甩又甩不掉,轰又轰不走,总不能她以后都不来梦境里了吧? 正在苦闷的当口,忽然又听那男子说道 “你不要生气了,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阿翁正准备怼他“谁稀罕知道你的事情”,但转念一想 “不是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且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 于是决定先听听他的来路。 “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在梦境里了,我能感知到梦境中的一切,知道所有的事情。” “但我其实听不见也看不见,也没有人能看见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为什么又……存在于这里……”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语调凄凉,阿翁却极其震惊 “你的意思是,你……诞生的时候就是一个人?” “没有家人也没有族人,也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你,你就一直这样……生活在梦境里?” 男子看向阿翁,神色悲凉地点点头。 阿翁心中大奇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骗我,莫非他是科幻世界里的电脑程序?” “也不对啊,他这不是有一副活生生的模样嘛……” 突然,一个念头掠过阿翁脑海。 她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肩膀,只见自己的手毫无阻力地穿过他的衣服和身体,就如同穿过空气一般。 你知道他存在,但完全无法触碰到他。 阿翁瞪大了眼睛,然后慢慢收回了手,呆立在原地。 他竟然真的没有形体,以她穿越梦境无数次的阅历,她知道无论神、魔、人、妖、仙、鬼,不管在灵界还是梦境,都是有形体的,只有亡灵才触摸不到。 但亡灵存在时间有限,超过一定时限不选择转世活着入冥,就会堕入无边的黑暗中,灰飞烟灭。 “你在梦里生活多久了?” 阿翁问道。 “大概……很久很久了,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男子沉默一会答道。 阿翁心中更为惊讶 “他既不是亡灵,还以这种形式在梦境中存在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太过特殊了。” “你去过梦境以外的其他地方吗?” 男子摇摇头,道 “我……不知道怎么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阿翁还想再证实一下,于是穿过迷雾之地,随便来到灵界人间的一个国度,任意进了一家酒馆。 果然,无论她在何处,那男子始终都在她身边。 酒馆的小二热情招呼着阿翁,并拿上来一副碗筷,像是根本看不见那男子一样。 “他说的果然是真的。” 阿翁心道,她心中有事,不自觉地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口。 瞬间呆住了,这“桂花米酿”……竟然……酸酸甜甜的! “你没事吧?是不是被酒给辣到了?” 那男子见她神色异常,立即关切地问道。 阿翁摇摇头,以前她在梦境穿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味觉。 无论饭菜糕点,都像吃雪嚼棉花一样。 看着不同地方各色各样的美食,她只能望之兴叹,心中馋的不行,嘴里却尝不到任何滋味。 而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遇到他的缘故,她竟然尝到了味道。 阿翁十分激动,一口气点了好几个下酒菜,逐一吃了起来。 那男子见她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自己心中也十分快乐,看着她边吃边喝,没一会脸就有些红了。 阿翁轻轻晃了晃脑袋,对那男子说道 “我……有点头晕,要先找间客栈睡一会。” 然后就在酒馆对面的“四方客栈”里睡着了。 男子立在床边,看着阿翁熟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还是等到她了。 没想到阿翁的酒量这样浅,不过几杯,竟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到醒来,已是这里的日落时分。 “你看,晚霞!” 阿翁推开窗,激动地对那男子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真的看见晚霞,只见天边一片红云卷卷,细碎蔓延,如同盛放的艳丽花朵。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阿翁,见她白皙的皮肤在晚霞的余晖下也微微发红,整个面庞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橙色暖光中,灿若玫瑰。 “你是不是都没有真的见过这些?” 阿翁突然转头对男子说道。 男子立即慌乱地移开注视她的眼神,随意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感受一下。” 阿翁笑着说道。 于是,他跟着阿翁穿梭在梦境中不同的地域去春光明媚处看桃花渐次绽放。 在夏季荷塘听雨滴落水面。 到秋天的松林体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静谧。 学着阿翁的样子伸手去接冬天的雪花,但雪花穿过他虚无的身体,飘飘然落下。 那一霎那,他的神色有些黯淡。 阿翁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难过,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如此共情? 有些事情,分明与她无关。 “其实这些跟我生活的世界也不太一样。” 阿翁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比如这个桃花,我们那可不像这里的五彩斑斓,而且也没有蓝色的雨。” “松林也许是有的,不过我们要赚钱,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找这些风花雪月的地方好好享受。” “你在那里不快乐吗?” 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快乐,但我们那里的快乐和这里不一样。” “梦境里很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时间无限长,跨越了很多束缚和限制,简直不要太爽。” 阿翁笑着回答道。 “那……你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男子鼓起勇气问道。 第3章 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那可不行,这里就是来玩的,梦醒了总要回去的,再说,我又不是这里的人。” 阿翁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他的神奇存在,顿了一会又说道 “不过我喜欢这里,我会每天都来这儿的。” 男子听到她这么说,落寞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翁突然问道。 “名字……我,没有名字,因为没有人会叫我。” 男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阿翁听了,心头微微发酸,说道 “那我叫你临风好不好?” “好。” 男子点点头,随即问道 “为什么叫这个呢?” “因为你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十分帅气啊。” 阿翁俏皮地笑道。 那男子听她赞美自己,脸上又是一红,心中却十分开心。 “我叫江临翁,你可以叫我阿翁,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明天见,临风。” 阿翁看看天色说道。 “明天见,阿……阿翁。” 临风脸上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然后看着阿翁在雪中慢慢消失。 天空落下的雪花却在他心中重新盛放,他的生活终于翻开了新的篇章。 之后的每一天,只要阿翁到了梦境,都会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在那里等她,周身清冷。 而只要她一出现,临风的目光刹那变得异常柔和,唇角不自觉浮起温暖的笑意。 阿翁带着他在梦境四处游荡,去她以前想去但又有些恐惧的地方。 虽然临风不能真正帮助她什么,但有人陪伴总是更加安心和快乐。 她和他一起去密林深处的墨色湖泊看闪闪发光的古树。 去空中断崖欣赏残留一半的红色瀑布。 去幽深洞穴追逐流动的石钟乳…… 他们穿越峡谷逆流的溪水,去寻找隐藏在迷雾中的神奇庙宇,一睹生长于万年湖中的金色莲叶。 潜入紫海底部烟雨朦胧的黑白小镇,捞起坠落柳河的盈盈灯火,用以铺满当地荒废的夜空。 乘坐漂浮的高山草甸,在疯长的花海里跟火牛一起奔跑…… 而阿翁也终于可以在梦中放肆大吃了。 虽然临风吃不到,但他喜欢看着阿翁吃东西的样子,贪婪又满足。 阿翁也每次都会仔细对他讲述每一样食物的味道和感觉。 临风的学习能力极强,在梦境中独处的漫长岁月,早已让他对梦境信息的攫取游刃有余。 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掌握了阿翁所在世界的生活规则和习惯,他想更好地陪伴阿翁。 这一天,他们又来到阿翁最喜欢的地方。 两人躺在木船上在银河中随意飘荡,银河里一边落满清辉月色,另一边落满闪烁星光。 头顶是梦幻星空,身侧是意中良人,四野无声,只剩若隐若现的潺潺水声微微轻漾。 在这极致浪漫中,阿翁突然心中一动,她感觉自己好像恋爱了。 她从未在梦境中和一个人待过这么长时间,一起去那么多地方、看那么多风景、吃那么多美食、经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他对她总是那样温和,凡事都由着她的心意。 她想怎样就怎样,他看向她的眼神永远温柔如水,嘴角时时刻刻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可他却身处虚空的梦境之中,即使在梦里,也是一个虚空的存在。 他太特殊了,比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特殊,这是她想要的吗? 阿翁的思绪不再平静,她起身对临风说道 “今天我得回去了,因为明天要早起。” “好,我等你。” 临风心中恋恋不舍,但仍和以前一样尊重阿翁的决定。 只是这次,他一直等了三天。 三天的煎熬和等待,等来的是阿翁的告白还有未来的一丝微光。 也许诞生之初那个萦绕在他周围的力量是对的——“你会有一个看得见你的爱人”。 只是,他从未对阿翁说过这件事。 就算阿翁说自己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他也不想因此而用什么关系束缚住她。 他的内心极度渴望但是又极度害怕,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份有太多的东西他都给不了她。 阿翁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忽然冲临风笑了一下,问道 “你知道什么叫异地恋吗?” 临风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答道 “嗯,就是谈恋爱的男女朋友分别在两个地方生活所以不能经常见面的意思。” “像不像我们?” 阿翁笑嘻嘻地问道。 临风先是一愣,接着嘴角慢慢扬起,止不住的笑意弥漫了整张脸庞。 只听阿翁又俏皮调笑道 “男朋友问我问题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我也可能选择不回答哦。” 临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这次却没有了以前的尴尬和不安,心中十分甜蜜。 他觉得阿翁说的对,他有时候就是想的太多。 不像她,自己觉得对了,就去做,一往无前,无惧未来。 “我就想知道那个长信……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临风觉得自己脸颊有些烫,但他终于敢向阿翁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阿翁听了极力憋住笑道 “这个说来话长了,不如我就长话短说,其实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不过十多岁。” 说到这,阿翁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临风也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心有些滑稽,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阿翁才接着说道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需要常年在家调养,我和他师父王道人是朋友,跟着他师父去送药的时候认识的他。” “那个小孩非常有礼貌,嘴巴又甜,人又大方,长大了肯定是个谦谦君子、超级暖男。” “我们聊的很投缘,虽然我去大夏的时候只见过他两次,但仍然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我还是带你走近路吧。” 临风正听得出神,突然听到阿翁来了这么一句 “若是绕远,至少得七七四十九天,吃不到酪面,影响我们早日见面。” 临风听了这话,心中开心得很,再也不想去管什么赵长信李长信了,跟着阿翁径直出了城,奔往蜀山方向。 蜀山地处城西,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山并不高,也不陡峭,但地势极为复杂。 草木葱茏,古木参天,遍布奇花异草,稍有不慎便容易迷失期间。 阿翁在山中始终只朝着一个方向走,大约一个时辰才来到一段弯弯曲曲的小径前。 这里地势平坦敞亮,四周并无多余花木遮挡,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但阿翁此时却改变了方位,不再一直沿着小径向前,而是来回换位行走。 有时候前进,有时候后退,或往左三步,或往右五步,好似一直在原地打转。 但等走到小径尽头,前面赫然出现刚才根本看不见的一处瀑布。 第4章 梨花、细雨和她 这瀑布十分特别,流下来的水如同编织好的璎珞一般,是一格一格连起来的网状,而非直泻而下的水流。 水流后面则是厚厚的岩壁,到这里,已经没有路了。 只见阿翁捡起地上的五彩石子,冲着左上一个孔洞连掷三次,然后转头冲临风一笑,调皮地说道 “去拜访别人还是要先敲门的。” 没一会就飞来两只鸟,一只白色羽毛、五色翅膀,另一只是红色羽毛、五色翅膀。 它们绕着阿翁亲昵地飞了一会,发出悦耳的啼鸣。 “好久不见,山翚、山摇,我来找长信。” 阿翁微笑着对那两只鸟说道,两只鸟听完对鸣一声,又在空中飞了一个花,然后就走了。 “它们在干嘛?” 临风见这两只鸟的飞行方式十分奇特,忍不住问道。 “它们在对我说,它们进去通报,让我在这里稍等。” 山庄内,一个清亮的女音大声呼唤着 “长信,长信,先别弄那些花了,外面有人找你?是不是你师父回来了?” “不应该啊,师父访山去了,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长信略带疑惑地答道,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一个人,立即快步飞奔而去,边跑边对母亲说道 “我出去看看”。 快到山庄门口时,长信突然放缓了脚步,心中忐忑起来 “如果是她,那么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吗?如果不是,他又很想再见到她。” “师父……师父有算错的时候吗?” 长信的思绪飘回到七年前那个斜风细雨的春日,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师父过来送丹药,与父亲叙话时照旧不让他在跟前,自然是想瞒着母亲的消息。 烦闷的他独自踱步到长廊,忽然看见一个身穿蓝色衣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院中那棵古老的梨树下。 春风轻轻一吹,白色的梨花夹杂着落雨纷纷掉落在她的头发上和衣服上。 她伸出纤白的手去接空中飘落的梨花,微湿的衣衫在风中轻轻摆动。 长信觉得这一幕极美,忍不住出声问道 “请问这位姐姐是谁?” 雨中的女子听到声音,回眸冲他浅浅一笑,道 “我叫阿翁,是你师父的朋友。” 那个明媚的笑容如同落下的梨花在那一瞬间落在了少年眼里,“阿翁”这个名字也刻在了少年的心上。 原本没有什么气味的花树仿佛传出了持续不断的甜香,将他团团围住。 天地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眼里融为了一体,只剩梨花、细雨和她。 “你是长信吧?” 阿翁见他呆立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便出声问道。 “是……是的,姐姐知道我?” 长信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刚才发呆的窘迫模样是不是被她看到了。 “当然啦,你师父每年悉心研制的冷金丹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阿翁答道。 “外面……下雨了,姐姐不进来避雨吗?” 其实长信也很想出去,和她一起站在春风细雨中看盛开的梨花。 但师父自他记事起就告诫他,在他十七岁以前,万万受不得半点风寒。 因此他从不敢在风雪雨天出门,至多只在院子里转转,而雨,也是万万淋不得的。 “好。” 长信本以为阿翁会拒绝,说自己喜欢站在春雨中看梨花。 没想到她爽快地走了过来,然后同自己一起坐在廊下。 “现在刚初春,还有点冷,你穿的暖不暖和,可不要让自己生病了。” 阿翁看着他略有单薄的衣衫问道 “要不要让他们给你拿件披风?” 长信本来心中生气,但不知为何对阿翁的话却言听计从,当即让小厮拿来一件墨绿的绣金纹云披风穿上。 “又在生他们的气?” 阿翁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 长信脸上一红,心中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于是点点头,轻声道 “嗯。” 他以为阿翁会像他师父一样,说他要体谅他们的用心,他父亲这些年也不容易,等他长大了就明白了云云。 但阿翁只是说 “生气的时候呢,就要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比如看看雨啊,看看花啊,这样心情就会好一点,人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那姐姐是为着什么心情不好呢?” 长信面露关切之色地问道。 阿翁转过头,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长信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就是感觉她站在花树下的时候,还有她说话的时候,全身好像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忧伤之中。 阿翁见他没有说话也没再追问,继续说道 “姐姐心情不好呢是因为失恋了。” “失恋?是什么意思?” 长信对这个词感到很好奇。 “失恋就是跟自己的意中人不再来往以后都分开了的意思。” “谁这么没有眼光,竟然舍得跟姐姐这样的人分开。” 长信忍不住说道。 阿翁听了一扫先前阴郁的心情,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嘴巴倒挺甜,真会哄人开心。” 长信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也有些微微发红,心道 “我并不是哄你开心,我是真的这样觉得。” 笑了一会,阿翁对长信说道 “也不是没有眼光,其实就是不合适,虽然分手了有点伤心,但总会过去的。” “你看我来你家看看花吹吹风淋淋雨跟你聊聊天,心情也就没那么糟了。” 长信觉得自己的心情现在也没有那么糟了,他们就这样在微润的春雨中坐在廊下一直聊到下午。 长信本以为阿翁还会在他家多住两天,结果等师父从父亲房中出来,她就一起和他师父道别离开了。 她只在赵宅待了短暂的一下午,却从此住进了长信的心房。 再见她,已是两年之后。 那天长信终于没忍住,与父亲大吵一架后赌气出门,想凭自己去找母亲。 然而原本跟踪父亲时印在脑海里异常清晰的路,此刻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来来回回似乎都在山中打转,万念俱灰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长信,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回头,看见曾经刻在他心头的那个熟悉身影正远远立在山间,蓦地流下泪来,说道 “阿翁姐姐,我想见母亲。” 第5章 母亲的身份 阿翁快步走到他跟前,先任由他哭了一会,等他平静下来才牵着他的手从那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出去。 她的手很柔软,长信的心里好像也没有刚才那般难过和绝望了,甚至暗暗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阿翁带着他来到一块岩石上坐下,问道 “和你父亲吵架了?” 长信低下头,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母亲的身份吗?” 沉默一会,阿翁问道。 长信愣了一下,然后黯然地摇摇头,道 “自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父亲一直对我说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却也从不带我去探望她。” “甚至有时候……有时候我在想母亲若是已不在人世,至少我还有一块墓碑可以祭奠……” 长信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阿翁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待他停了一会才又问道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次父亲被我问得急了,就告诉我母亲住在‘龙眠山庄’,等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她。” “我背地里问了很多人,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于是有一次趁师父远游父亲一个人来看望母亲时,便偷偷跟踪他到了这里。” “我那时的轻功在师父的教导下已小有成就,先前一直稳稳跟在父亲身后未被他发觉,岂料后来……” “后来你就在刚才那些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跟丢了是吗?” 长信垂下眼帘点点头。 “这些路都是按照五行八卦设计的,一般人是走不出去的,随便哪一步走错,都会被一直困在这里。” “你父亲……他也没有骗你,你母亲确实在‘龙眠山庄’休养,而你,也的确要等到十七岁才能来见她。” “为……为什么?” 长信不解地望着阿翁 “为什么……都是十七岁?” 阿翁并没有回答他,仍旧轻声细语地说道 “长信,再过几个月就到你十六岁生辰了,你已经长大了。” “有些事情你应该有知道的权力,这是你的家事,理当由你父亲来告诉你。” 长信被阿翁送到赵宅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家中的仆人家丁已经全都被父亲散了出去寻他。 父亲还飞鸽传密信给他师父,请他即刻回来帮忙,自己此时正一脸焦急地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等待消息。 “爹。” 长信有些内疚地喊了一声。 “长信!” 他父亲听见他的声音,立即冲了过来,拉着他的双臂浑身上下看了一遍,嘴里说道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是爹说话说重了,更不该动手打你。” 长信摇摇头,道 “不,这次是我太任性了,对不起,父亲。” 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头,嘱咐他先去休息。 长信却站着没动,继续说道 “爹,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六岁了,我已经长大了。” “我答应你十七岁之前都不会再去龙眠山庄找母亲,你能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吗?” 长信父亲一愣,慢慢回身坐在椅子上,过了半晌,才抬起头缓缓说对他说道 “你母亲……她是蜀山武都的山精。” 长信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不去打断父亲。 “蜀山是山灵水秀的风水宝地,武都山精是那里独特的一脉,修炼千年之后均会化为女子形态,容色绝丽,明艳无双,第一眼见到你母亲,我就爱上了她。” 父亲说着,竟露出少年般沉醉羞涩的笑容 “没想到吧,你父亲年轻时居然这般肤浅,轻易就被一个女子的容颜给迷倒了。” 长信摇摇头,道 “不是肤浅,是一见倾心。” 就像他对阿翁那样,第一次见她,就已情根深种。 父亲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 “那时你母亲刚刚修炼成功,本是出山游玩的,还从未想过那些男女情爱之事。” “可是我心动了,就想尽办法去追求她,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的好似一只癞皮狗般。” “父亲的样貌品行和才华在我们眼中都是一等一的。” 长信第一次听到父亲这般贬低自己。 父亲淡然一笑,道 “也亏得我跟癞皮狗一般,想尽一切办法去取悦你的母亲,完成她给的难题,才最终打动了你母亲,与她结为连理。”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父亲看着长信那俊美的脸庞,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娇憨明艳的女子形象。 她双手叉腰,杏眼圆睁,不屑地噘嘴说道 “哼,你们这些人类男子真是奇怪,我自当我的山精游戏凡间好不快活,做什么去为人妇处处受到束缚和限制?” “我绝不会束缚你,更不会限制于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会敬你爱你。” 父亲急急辩解道。 “呸,信了你们男人这张嘴,还不如半夜去撞鬼,真当我是白饭吃多了。” 母亲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俚语,本来颇为粗鄙,但经由她的口说出,那娇嗔的语气、甜美的嗓音反而更让长信父亲心神荡漾。 “那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 父亲柔声问道。 “相信什么?我干什么要相信,再说,就算现在能相信,那以后呢?” “姑母说了,人类最是善变,尤其是男人,三妻四妾、花前柳下,不容易有好东西。” “别跟着我了,不然我放狗咬你啊。” 说着,母亲周边突然出现六条长相奇特的猎狗。 有着狮子的体型,四条腿却极长极细。 周身长满豹子一样的斑纹,但每一处斑纹的颜色完全不同,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还隐隐散发着幽暗的绿光。 尾巴极短,远看似一团毛球,近看却是一根根带着罕见弧度、坚硬无比的倒刺。 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红光,忽明忽暗,凌厉凶狠。 没想到原本目露凶光的它们在见到长信之后忽然变得乖巧无比,跑过去在他周身蹭来蹭去,脑袋不停摇着,似在诉说着什么。 长信父亲也是异常激动,一一摸着它们说道 “重工、彻止、雚猳、中黄、南丹、来白,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们被收在武都麾下了。” 母亲更是极为惊诧,失声道 “你竟然认识它们?!” 第6章 这地方,你找的到么 “嗯。” 父亲点点头,道 “它们本是距虚教的坐镇异兽,距虚教覆灭之后,所有建筑器物书籍均毁于山火之中,只有它们和另外八匹灵驹不见了踪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是不是也在你们那里?” “它们在我姑母那,距虚教从不同外人往来,教中之物别人更不可能得知,你是怎么知道它们的?” 母亲露出狐疑的眼神。 “我有一位挚友,是道教中人,他曾带我去过距虚教一次。” “去干什么?” 母亲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问道。 “去帮他们翻译两本经书,《温归》和《归遗》。” 母亲听了没再立即说话,而是盯着父亲看了一会,道 “你的这位朋友……有些意思,不仅和距虚教有来往,还能带你去,我很想见见他。” 父亲一听,很是激动,她总算提了点要求,立即答应道 “可以呀,三日后他要去我家看画,我替你代为约见他。” “干嘛要去你家见?想骗我去你家是不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才不会跟一个陌生男人随便回家呢。” 母亲又恢复了先前娇嗔的模样,还对着父亲翻了个白眼。 “不……不是,是我朋友是自由修道之人,行踪不定,没法立即联系到他。” “在我家看画是他上个月访山之前的约定,我没想到会遇到你,也没想到你要见他,所以只能……只能先按照约定日期为你引见他。” 父亲赶忙紧张地说道,生怕母亲认为他是一个居心不良之人。 母亲没有说话,而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审视了父亲一番,才又说道 “姑母给我说,我们武都山精一旦修炼成形,个个都颜色美好,觊觎我们美貌之人多了去了。” “但美貌这种东西,都是表面的,也是暂时的,所以让我一定要小心提防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心内龌龊的真小人。” 父亲听了,心中暗想 “她这姑母莫不是受过什么男子的欺骗或伤害,否则怎么尽给她教这些个道理。” “不过也好,她如此娇俏可爱、明媚动人,确容易遇到很多心怀叵测之辈,多些防备保护自己也挺好的。” “不过……你既然跟距虚教有来往,他们还让你帮助翻译经文,你应当不是这两种人。” 看了一会,母亲若有所思地说道。 父亲听了此话,心中似落下大石一般,刚暗暗松了口气,又听母亲继续说道 “不过,你干嘛一直对我死缠烂打的,活像你们说的那个……那个……” 她突然忘了前不久刚学会的那个词。 “狗皮膏药?” 父亲立即接上。 “对!就是那个狗皮膏药。” 母亲激动地拍着手说道,脸上露出烂漫的笑容,衬得那张芙蓉秀面愈发光彩动人,也看得父亲更加痴迷。 “又看我?” 母亲发现父亲又神色痴迷地看着自己,突然眉心微蹙,樱唇微撅,道 “我就这么好看么?” 不过语气里已没有了先前的敌意。 父亲痴痴地点点头,道 “好看,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 不知为何,母亲听了这话却不再反感,唇角微扬,带着盈盈笑意说道 “不过今天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要去找个地方。” “你要找什么地方?” 父亲舍不得跟她分开。 “我要重新找住的地方,我们武都山精修炼成形后就要离开原来的玄池之洼,把那里让给后来的山精修炼。” “不然住你家呀,我可不习惯住在你们人类那么狭小的空间里。” 母亲撇撇嘴道。 父亲呵呵一笑,道 “我可以陪你去,京都周边这些地方我都熟悉的很,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都熟悉的很?” 母亲突然露出狡黠高傲的眼神,道 “那你给我找一个离京都又远又近的地方,既方便我可以随时出远门游玩,又方便我可以随时进京都吃美食。” “周围要有水,不过水既要黑如墨还要白如雪,既可以潺潺细流,还可以飞珠溅玉,怎么样,找得到吗?” 父亲沉思一会,道 “我回去好好想想,一定给你找到。” 母亲梨涡浅笑,坏坏地道 “那你可得好好找了,我先走喽。” “那三日之后去我家见我朋友……” 长信父亲急急问道。 “放心,我知道你家在哪,京都赵宅还是有点名气的。” 母亲说着人已飘然远去,父亲也没再跟着,而是回去专心思考那个地方。 “您不觉得是母亲在拒绝您吗?” 长信问道。 “我当然知道,但是她给我提要求了,我很开心。” “不管她让我做什么,哪怕千件百件,哪怕难如登天,哪怕舍去性命,我都愿意。” “那后来您找到那个地方了吗?” 长信很好奇。 “当然找到了,若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拿什么追求到你母亲。” 三日后,父亲一早便安排家仆准备了最好的茶和糕点,配备了最精美的器具,一切极尽雅致。 母亲果然如约而至,父亲十分激动,趁等待的间隙带着她先在院内转了一圈,然后又陪她喝茶吃糕点。 母亲似乎还比较满意,淡淡说道 “这院子虽然有点小,不过倒是清幽别致,不似别的富贵人家一样俗不可耐。” “茶点也不错,这‘豆儿糕’是拿上好绿豆去皮磨细做的吧,有豆香还爽口,最讨厌那些甜腻腻的。” 父亲听了很是高兴,至少,她不反感这一切。 待王道人到达,父亲立即上前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道教挚友,王道人。” 母亲见那人中等身材,一身玄色道袍,须发乌黑,唇有微髭,面色红润,神情柔和,初见便让人生出踏实的好感。 “道长好。” 母亲微笑着点头行礼,王道长亦抱拳回礼。 父亲接着介绍道 “这位是……是我的心上人,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母亲立即收起笑容,假装啐了一口,杏眼一翻,道 “什么心上人,还只是朋友。” 转而对王道人说道 “我叫止幻,是蜀山武都一脉的山精。” 父亲听见她说“还只是朋友”内心十分开心,至少在她心中自己绝不再是个孟浪之人。 她亦不厌恶他,现下又知道了她的名字,觉得“止幻”当真是美好悦耳又具绵绵意境。 王道人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然后对母亲说道 “姑娘今日前来是想问距虚教的事情?” 第7章 距虚教的秘密 母亲微一愣,点点头。 “姑娘想知道什么?” “距虚教教中之人……究竟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母亲迟疑一会说道。 “姑娘为何想知道?” “距虚教与我武都渊源颇深,按道理,以他们的修为再过得不到百年便可羽化升仙。” “他们素不与外界交往,也从未卷入任何世间纷争,一心只在修道,结果却在一夜之间悉数覆灭。” “曲山与武都邻近,我们竟未有任何察觉,待知晓,一切已化为乌有。” “若说他们都已升仙,断不会留下异兽和灵驹。” “若是遭到什么无妄之灾,异兽和灵驹不仅毫发无损,且未见任何异常。” “这些年,我们武都一直在暗中查访,都一无所获。” “前几日意外得知道长竟与他们有交集,因此想请教道长是否知道个中原委。” 王道人沉默了一会,道 “你们与他们,确算得上亦亲亦友,他们未给你们留下任何口信,是因为觉得十分对不起妖族,自认无话可说。” “道长此话从何说起?距虚教对外虽以神秘着称,但教中之人皆品行纯良,持心公正,与我武都一族更是历来交好,何来对不起一说?” 王道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 “止幻姑娘知道他们为何一直避开外界苦行修炼吗?” “为了早日得道升仙。” “升仙之后呢?” 王道人继续问道。 “升仙之后……” 母亲却回答不出,她也不知升仙有什么好处。 都说神仙可以逍遥自在,但她做为一个妖修炼到现在也可以啊,为何非要再去苦修升仙呢? 况且,据姑母说,仙界之人虽不问世事,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快乐,反而多的是忧郁之人。 王道人见母亲没有回答,便接着说道 “很久以前,上古世界的神创造了人类,并赋予他们灵魂,使他们成为世间最早的生灵。” “而魔界认为万物皆平等,因此便创造了妖族。” “不过妖族诞生太晚,因此要通过长时间的修炼才能幻化成人形,继而拥有法术,但此后只需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一定修为便可直接升仙。” “人族开化虽早,修道之后亦可获得法术,但之后却要经历漫长的修炼才能得道飞仙。” “仙界地处悬圃之境,向来独善其身,经历过漫长的升仙之路,他们认为人族、妖族皆自有命数,天上地下两不相干,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与其无关。” “但距虚教想在仙界建立一个新的国度,不为着自己快活,而用自己的能力庇佑凡间一切苍生不再饱受洪水、干旱、饥荒、瘟疫等灾难的侵扰。” “如此说来,就更谈不上‘对不住’一说了。” 母亲由衷地说道。 “可是教中却出现了变数,有一人不知用何法改变了自身的灵烙,暗中修炼七杀噬魂大法。” “还偷偷锻造了三枚灭灵钉,四处绞杀灵力强大的妖类,用灭灵钉镇压之后吸食他们的妖灵以飞速提升自己的法力。” “什么?!” 母亲惊呼一声。 “虽然这件事他做的很隐秘,但还是被教中其他人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们暗中查明了真相,苦苦劝导无果后,便合力诛杀了这人。” “他们既破了杀戒,杀的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教友,又为教中一直以来信奉的教义‘心怀苍生’感到羞愧难当,于是便集体坐化,与逝去的道友一同承担这深重的罪孽。” “那……异兽和灵驹……” 母亲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哽咽地问道。 “一来,二者原本就是从天而堕,并非教中之人,亦没有任何过错。” “二来他们只寻到两枚灭灵钉,那教徒已毙,第三枚如何也找不到,他们解封了异兽和灵驹身上的‘朱提封印’,至少可保你们蜀山一脉不受灭灵钉侵害。” 母亲心中既感动又难过,就算到了全教覆灭的地步,他们依然为武都做了最后的打算。 “那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如此痛恨妖族?” 自母亲记事以来,距虚教教中之人虽生性淡泊,但个个和善可亲,时常前来指导她们修行之法。 她实在想象不到究竟是谁,竟背地里对妖族痛下杀手。 “人既已亡,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王道人叹了口气劝道。 母亲没再追问,停了一会,又道 “请容止幻冒昧问一句,道人又是如何知晓此间事情的?” “因为那把火,就是我收到传信后前去放的,只有滔水之火才可以毁掉灭灵钉。” 王道人黯然说道。 “他们当时在信中只说教中遇到大难,请我独自赶往帮忙。” “等到了曲山,我才发现他们皆已坐化,亡灵亦逝,只在灵鼓之下留下书信一封讲述了此事原委。” “然后嘱我用积山的蔓柏点燃滔水之火,将他们连同教中的一切尽数销毁,异兽与灵驹则放逐到武都由你们照管。” “多谢道长告知一切,我们……以后不再查访了。” 过了很久,母亲才慢慢说道。 父亲听了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从王道人口中知道距虚教覆灭的事情,但没有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曲折。 “贫道今日耽搁得有些久了,画就暂时不看了。” “我这位朋友品行端正,为人磊落,涉猎又广,既称得上翩翩公子,做事亦不拘小节,姑娘若是想寻一方宝地定居,找他最为可靠。” 父亲知道王道人是在帮他,立即投去感激的眼神,对母亲说道 “我已找到止幻姑娘想找的地方,也做好了地形设计图,待会可否请姑娘稍做停留,容我为你一一介绍?” 母亲一愣,她当时只是信口胡说,其中当然夹杂了自己内心的一些标准,但主要还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没想到他这么上心,居然真的为她找到了。 “我先送道长出门,止幻姑娘请稍坐片刻。” 母亲点点头,并再次感谢王道人告知一切。 父亲将王道人送到门口的时候,交给他一个长方形的精美木匣,里面正在今天要欣赏的那幅画。 “送给我?” 王道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父亲。 “自然,多谢道人。” 父亲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舍得?金银财宝你是眼都不眨,若是书画,可是抠门得紧啊。” 王道人笑眯眯地问道。 “舍得!现在什么都舍得!” 父亲毫不避讳地答道。 “哈哈哈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伴随着王道人爽朗的笑声,他已带着木匣飘然远去。 “父亲为母亲找的地方就是龙眠山庄?” 长信突然反应过来。 第8章 龙眠山庄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道 “那天你跟踪我走的那条路就是近路,离京都只有一个多时辰,对于你母亲来说,此路出入京都十分方便快捷。” 长信一呆,心想,原来父亲都知道,只听父亲又说道 “我的功夫修为比你师父自然是不及的,但在普通人之中,那也是不输别人的。” 长信脸上微微发红,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心里想什么,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 “那父亲……为何容我跟到那里?” 长信不解地问道。 “为了告诉你真的有这个地方存在,使你安心,也为了让你知难而退,以后不要再擅自冒险去找你母亲。” 父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龙眠山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父亲突然自信一笑,道 “一个独属于你母亲的地方。” “它还有一条远路,进了蜀山之后只沿着长有孳木花的地方走,此花不怕风雪,四季盛开,永不凋零,作为标记最为合适。” “七天之后你会到达霍太山,那里住着首阳妖。” “长着大狸猫的身子,狐狸的尾巴,出行总是乘坐八匹金尾白马,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最喜欢给人发糖吃。” “他的糖果是用鸿鹭的野麦和答堇熬制的玛瑙饧做的,甜味极淡却甘香馥郁,是你母亲所喜欢的类型。” “而且每一块糖都拥有独一无二的造型,无论花鸟虫草、奇珍异兽,还是人间的千般模样,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吃一口,还可保十日不饥不渴。” “再走七天,就到了阳纡山,那里住着无夷妖。” “他们容貌形似美妇,体态婀娜,虽未修炼出声音,但周身挂满用碧色束帛系着的白圭和玉璧。” “走起路来环佩叮当,极有音律之美,你母亲很喜欢待在那里听上一会。” “再七天,就到了西土,这里号称‘温谷乐都’,遍布清泉湖泊。” “一年四季温和无风,夜晚倒映在水里的莹莹烛火均为黄金之膏。” “谷物都生长在玉石之中,每一季度丰收一次。” “用这些谷物做出来的青精石饭清爽润口、回味悠长,你母亲四季都爱。” “再七天,便到了舞嚣,那儿住着白狐和玄貉。” “他们将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研习舞乐,因此修为进展极慢,但舞技精湛,堪称一流。” “尤以战舞‘七个战士’和‘十六白鹤’最受你母亲青睐,她每次都会提前备好礼物请他们为她舞上几曲,而他们也乐于与知己同乐。” “再七天,就会抵达南山之台,此处有四座宫殿和七十处泉水,辛酉日乃当地登山吉日。” “若是恰逢此时到达,你会在山上看见成片盛放的夜合花。” “在夜色下发出夜明珠般的柔和光辉,绵延数万里,如同繁星洒满凡间。” “你母亲每次都会从七十处泉水中各取一盏,盛在黄木彩绘的镶银漆器中用来浇灌花朵,然后虔诚许下心中愿望。” “再七日,便到了膜昼,此处住着霍侯旧。” “经常以一头肉乎乎的红猪形象示人,闲来无事爱用云朵编织各种各样的头饰送人。” “你母亲向来不喜欢金银首饰,但对此却爱不释手。” “我们后来成亲之时的凤冠便是他用七彩祥云做的,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过了膜昼,需先乘龙船,再换鸟舟,再七日才能渡过大沼最终抵达龙眠山庄。” “山庄里有一条河,是我用采自黑水的七种奇玉所造。‘ “瑰’色如玫瑰却不娇艳,‘??瑶’颜色青黑但极通透,‘琅玗’色泽暖黄又异常耀眼,‘玪?’透明如水自带气泡荧光,‘玗琪’如赤阳玛瑙,‘??尾’似冰蓝水晶。” “将它们以木末之法融和之后,便能如水般潺潺流动,发出墨色光泽。” “再用烛银把它们引至猗兰阁,墨玉般的水霎时便倒泻而出,如同飞珠溅玉,雪白如流。” “最后穿过崇芳殿,在山庄门口变成璎珞瀑布。” 长信听得呆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对父亲并不了解 “父亲……是如何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 “用我毕生所学和我身边所有的人脉以及资源。” 父亲平静地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任何东西,你母亲都值得,便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只要她开口,我也会想方设法满足她。” “然后呢?” “然后她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同意跟我在一起呀,但是她对我有了好感,还愿意让我带着她去四处游历。” “你母亲对人间的事物十分好奇,什么都想尝试一番。” “人又特别聪明,学东西非常快,诗作的尤其好,就是字写的不好太看,歪歪扭扭,跟小孩画乌龟一样。” 父亲说着,脸上竟不自觉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再后来,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亲了。” “他们山精信奉择一人而终的理念,成亲之前需立下永不纳妾的誓言,这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我本就看不惯那些三妻四妾的行为,既然心悦一人,为何又要再娶他人?君子于‘信’字何在?” “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二个、三个,满嘴伦理道德,做的事情却极尽荒唐,简直可笑!” “更何况,天下无论什么样的女子,在你娘面前也顿失颜色。” “你娘不仅聪明、漂亮,还有一颗古灵精怪的心。” “跟她在一起,就好像永远活在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一样,让你觉得人生还很长,日子还很久,每天都可以很快活……” 父亲说着语调慢慢低了下去。 长信赶紧问道 “后来呢?” “后来……” 父亲慢慢抬起头,盯着长信看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悲凉地说道 “长信,你本不该出生的。” 此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击中了长信,他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结结巴巴问道 “为……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该……” “众生虽平等,人妖本殊途。人和妖可以在一起,但是不能有孩子,若是强行生育,孩子出生便会夭折。” “那我呢?我是怎么……” 长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你母亲用她的妖灵护下来的。” 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悲伤。 恍惚中,他好像又听见那个娇俏可人的声音,附在他耳畔轻轻说道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第9章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不行!” 父亲一骨碌爬起来,立即紧张地拒绝,而后又柔声问道 “怎么……怎么突然想要个孩子啦?这对你身体不好。” “况且,我们的结合,本就是不会有孩子的,你也知道,我不在乎那些个什么传宗接代的事情,我有你就够了。” “我知道。” 母亲冲父亲温柔一笑,拉着他的手说道 “那天你六表公来咱家,说你们赵家本就人丁单薄,我既然跟你成了亲,应该考虑考虑多给你生几个孩子……” 母亲话还未说完,父亲就跳着脚发起火来,当然,不是冲着母亲 “他们算哪门子的亲戚,还专门跑到我们府上学别人嚼起舌根了,我们要不要孩子干他什么事?” “他什么时候对你说的,有本事当着我的面,下次再敢说,看我不当场给他下不来台,以后这种人就直接轰出去……” “好啦,还听不听我说了?” 母亲佯装生气道。 父亲赶忙住了嘴,拍拍母亲的手赔笑道 “好好,你说你说,我刚才是被他们给气到了。” “以前我当然是不理会他们说的这些,有时候还会用点小法术偷偷捉弄下他们,让他们多管闲事。” 说着,母亲又露出那娇憨顽皮的笑容。 “不过,那天他们带来的那个小圆瓜真的好可爱。” “跟糯米团子一样,肉肉软软的,扑在我怀里一个劲地喊表姨。” “一会夸我皮肤白,一会赞我眼睛大,还老让我抱抱,说我身上很香。” “吃东西简直超级可爱,那一盘子水晶包儿,一会就吃得小肚子鼓鼓的了。” “临走的时候还送了我他最喜欢的磨喝乐,说下次给我带个更可爱的来。” “可是……可是就算你有了身孕,那孩子也未必……到时候反而徒增你的伤心。” 父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不愿母亲有任何难过伤心之事。 “其实……我们也是有法子可以顺利生一个孩子的。” 母亲看着父亲慢慢说道。 “不……不,我不想你冒险,若是你很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去收养一个,或者两个三个,随你喜欢都行。” “到时候无论让他们姓止还是姓赵,我都可以。” 父亲拉着母亲的手,近乎恳求地说道。 母亲看着父亲,心中十分感动。 这些年他一直爱护她、顺着她,从未拂逆过她的任何意愿。 凡事总是第一时间替她着想,他实在是这世上最最爱她之人。 所以她才更想跟他有一个孩子,不是她对收养的孩子有偏见,而是想真正体验一次与相爱的人结婚生子再为人父母的过程。 “况且……况且你姑母肯定也是不同意的。” 父亲突然想起母亲那个对男人似乎刻意存有偏见的姑母。 她很怕母亲受到欺骗或伤害,当初成亲之前,亦对父亲设置了诸多考验,直到父亲不负所望,才最终认可了父亲。 “她若知道我让你生孩子,定饶不了我。” “可能会让我浑身捆满荆棘绕着蜀山跑三百圈,或者把我关在石壁中让我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更不能见你……” 父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刻意把那些莫须有的惩罚重重安在自己身上,希望能打消母亲放弃要孩子的念头。 母亲满眼柔情地看着父亲,他向来很少这样发痴发癫,说话不讲逻辑。 平日的他总是那样从容不迫,自信满满。 等到父亲终于实在想不起姑母究竟还有哪些传说中的“毒招”来整治他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发现母亲一直看着他,嘴角含笑,没有说话。 父亲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刚刚的胡诌好像太过夸张了些,但他此刻管不了这么多了。 母亲见父亲不再说话,轻轻说道 “其实这法子就是姑母告诉我的。” 父亲顿时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喃喃道 “姑母……姑母她……她不可能吧,当初娶你之时她不仅让我立誓绝不纳妾,且也不能要求你生孩子,她怎么会……怎么会同意……” 母亲轻轻摩挲着父亲的手道 “姑母又不是没经历过情爱,你对我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你先听听这个法子,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 母亲很少这么轻声细语地对父亲说话,她向来爽朗又干脆,做事说话绝不拖泥带水。 父亲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得委顿地点点头。 “待我取出体内的都夷香,便可如正常人类女子一样受孕。” “等咱们的孩子出生,我可以先用半颗妖灵护住他身体里一半的妖族血统,不和他体内另一半人类血统相冲。” “前些日子王道长告诉我冷金丹他已经研制好了,虽然颇费了些功夫,但终究还是成了。” “他答应我会每年研制一粒给我们的孩子服用,由他亲自上门教他调养之法。” “使他的身体逐渐吸收金丹的药力,与体内妖族的血气慢慢合二为一,这样一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可以全部完成转换。” “然后再适应一年,便可将身体里那半颗妖灵还给我,我就能恢复如昔啦。” “若是少了半颗妖灵你会怎样?” 父亲眉间忧色隐现。 “我……当然还是这样,只不过……卧床静养的时间长一些罢了。” 母亲淡然说道。 “有多长?” 父亲的声音愈发紧张。 “每天……可能大部分时间都需要休养。” 父亲的心一沉,神色有些恍惚,道 “十七年,十七年大部分时间你都只能躺在床上静养,你那么喜欢出去玩,天天都躺在床上怎么受得了。” “那么闷,不是你喜欢的生活,你以前……以前连这宅子都嫌小……” “其实也不是全无好处。” 母亲看父亲这样失神,柔声安慰道 “休养期间我刚好可以潜心修炼,以前姑母就说我太过贪玩,静不下心。 ”有了这十七年的时间,我的修为一定大有进益,到时候就可以带着你去以前我想去都去不了的地方了。” 见父亲还是不说话,母亲换了一副轻嗔薄怒的表情,道 “喂,你是不是看要照顾我十七年就嫌时间太长太麻烦了?” “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嫌照顾你麻烦,我只是……只是不想你牺牲这么多。” 父亲忙不迭地解释道。 长信此时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立即问道 “若是这样,那我……我也是能见母亲的啊,为何……?” 父亲看着长信,眼眶里突然泛起泪花,神色凄楚地说道 “因为她没有给你半颗,你母亲……她给了你整颗。” 第10章 只要她还在,怎么样见都行 “整……整颗?那母亲……母亲她……” 长信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自你母亲有了身孕,我便放下全部公务休了假,天天陪着她。” “可是有一天……有一天因为我一时疏忽,害你母亲提前动了胎气。” “那时你离足月尚差两月,若是在她体内,她还可以用自己的妖灵多护你些时候,让你出生时的体格更强健一些。” “可是……可是早产的你体质太弱了,要想保住你的性命,半颗妖灵是不够的。” “你娘不顾我的劝阻强行将整颗都给了你。幸亏你师父及时赶到,给她服下从赤乌带回的玉果璇珠。” “才在她消失之前顺利把她送到龙眠山庄,留住了她原本的形态。” 父亲说着竟流下泪来,长信一时不知所措,慌忙递给父亲绢巾。 他本想问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母亲早产的,但见父亲如此悲痛,便生生咽了回去,不再提起。 父亲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过了一会才又说道 “山庄有我之前从黑水带回来的七种奇玉,它们在山中沉睡千年,吸收了日月和天地的精华,于修行十分助益。” “你师父又不远万里从紫泥海找到‘悬黎’和‘垂棘’,引来虞泉之水悉心浇灌。” “将二者开花之后释放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给你母亲,她才在一年之后恢复之前因生产而耗损的灵力,脱离了消失的危险。” “但是她没有了妖灵,无法离开山庄,修炼又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若是你现在去山庄,你体内的妖灵会不自觉地被她吸收。” “你的身体还没有跟金丹调和一致,不足以抵御体内两种血气的冲击,会有性命之忧。” “那你母亲之前为你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所以我们才一直不让你见你母亲。” “你恨我吗?” 听完父亲讲述的一切,长信低下头轻声问道。 父亲摇摇头,道 “你是我儿子,是我跟她的孩子,我怎么会恨你?” 此后,长信不再像以前总想着去龙眠山庄找母亲,而是潜心跟着王道人修习。 他本就继承了父亲的聪敏,体内又有一半母亲的妖族血统,加之金丹的助力。 短短一年时间,无论武功修为还是法术道行,都进步神速。 终于等到十七岁生辰那天,师父把脉并检查他的调息运行之后,对父亲点头示意,长信便跟着父亲去了龙眠山庄。 他们一路纵马飞驰不停,而后快速穿过迷魂小路抵达尽头。 父亲伸出手掌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璎珞般的瀑布,一股激流便猛冲而下,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涧突然出现一个黝黑的深潭。 父亲拉着长信大踏步走了进去,原来这里就是龙眠山庄真正的入口。 山庄很幽静,也很奇怪。 没有任何房屋建筑,到处都是石头洞穴、花草竹树、溪流水潭,一点也不像居住的地方。 “母亲呢?” 长信转头问父亲。 “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她。” 父亲满脸都是柔情蜜意。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长信才明白过来,他缓缓流下眼泪,哽咽地说道 “母亲,我来看你了。” 突然,长信感到一阵凉意从胸口慢慢散出,夹杂着一股山风的暖香。 山庄里的花草树木霎时轻轻摇曳起来,水流地更加欢快。 山洞里传来阵阵松涛的声音,像海浪一般卷起地上的石子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花草竹树、溪流潭水,包括地上的石子,忽而全部缓缓流动起来。 如初秋的晨雾,飘飘袅袅填满了每一处石头洞穴。 又一个时辰之后,那些被填满的石头洞穴也逐渐流动起来。 变成一座座钟灵毓秀的山峦,这些山峦不停变换着位置,最后竟全部跃入那墨色的玉水之中。 片刻之后,水中一片影影绰绰,散发着朦胧又梦幻的柔光。 过了许久,长信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应该已经结束,便问父亲 “母亲为什么还没有恢复她的样子?” “你母亲的妖灵离开她太久,还需要一些时间。” 父亲一脸柔情地看着水中的倒影答道。 “这十七年来,你就是这样见母亲的?” 父亲抬起头冲他淡然一笑,道 “只要她还在,怎么样见都行,不过是多等些时候。” 山庄外,临风却问出了长信不敢问的问题 “他母亲究竟是为何动了胎气才导致早产的?” 阿翁一脸惊诧,道 “咦,没想到你听了这么多独独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临风脸突然变得很红,嗫嚅道 “就……就是八……八卦啊,好奇,好奇。” 其实他心中真正所想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如果万一将来他可以和阿翁在一起,再……有了孩子,他一定不能让阿翁承受同样的风险,绝对不能! “哦,原来你对生孩子好奇啊?” 阿翁故意拖长尾音说道。 临风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脸涨得更红了。 不知为何,阿翁特别喜欢看他脸红又窘迫的样子,跟他高大俊逸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萌,让阿翁每每觉得可爱至极。 虽然,好像用可爱来形容他这样的男子不太合适。 “好奇就好奇,这很正常嘛,有什么好脸红的。” 阿翁笑着说道,而后叹了口气又道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官场上有那种给人送小妾的习惯嘛。” “长信他爹一直是严词拒绝的,一般人说上两次也就算了。” “结果有个不长眼的不死心,老想着结交赵家,打听到长信的母亲月份大了,便花重金买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妾直接给送到府上去了。” “据说还叽叽歪歪说了些有的没的。当时刚好他爹不在,你说你跟一个妖‘作妖’,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他娘把那人一顿好打,然后连带小妾一起给扔了出去,结果不小心动了胎气。” “就这个原因?” 临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然后那个不长眼的的就被贬贬贬。” “要不是他爹每每看着年幼的长信,想起祸不及妻儿这句话,估计那人早就被流放了。” “若是长信母亲有任何闪失,他爹杀人的心都有。”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时刻守着她,若是他寸步不离,她就不会出事。” 临风面色似有怒气地说道。 第11章 贺老板 阿翁看着临风生气的样子有些吃惊,解释道 “其实也不怪他父亲,她母亲那天想喝香薷饮,但那饮子对孕妇不太友好。” “于是他父亲就将饮子中的几味药材换成了适合孕妇的温补品,再加入其他食材以便制成香薷饮的口感。” “因为方子是调过的,他父亲不放心别人去抓药,怕出什么纰漏,便亲自去了药铺,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 “你说,刚好那天他母亲就想喝那饮子,刚好那天就有人往府上送小妾,刚好在那个时间他父亲又出去了,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也是没有法子的。” 阿翁感慨地说道。 此时,长信站在山庄门口,却迟迟不敢出去。 他很忐忑,他和她的缘分也是命中注定的吗? 是否如师父所说,他们真的有缘无分,一生只有三次见面的机会? 自从阿翁离开以后,长信就常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梨花树发呆。 尤其是细雨绵绵的时候,他渴望再次见到那个身影,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容。 终于有一天,等师父再次过来送药时,长信忍不住问道 “师父,阿翁姐姐什么时候再来?” 师父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好一会,许久才缓缓说道 “长信,她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这一生……只会见她三次,你们……有缘无分。” 长信的心瞬间跌到冰点,师父的话几乎让他万念俱灰,但还剩一次的相见机会又给了他无限的期盼。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他就这样在等待中到了弱冠之年。 期间他承袭了父亲的爵位,继承了家族的产业,还考取了功名,入仕为官。 他希望自己能多忙碌一些,这样对她的思念也许就能淡一点。 终于,长信还是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他真的很想见到她,如果这是最后一面,他希望它很长很长很长。 “阿翁姐姐。” “好久不见,长信。” 阿翁回头,灿然一笑,那明媚的笑容再一次落进了长信的眼睛里。 五年过去了,她依旧容颜未改,就和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她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好久不见,阿翁姐姐。” 长信努力抑制住内心涌动的情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一点。 “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么高,现在简直是个大帅哥啊。” “若不是来这找你,我都有点不敢认你了。” 眼前人长身玉立、眉目俊朗,阿翁一时难以将他跟当年那个瘦削爱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是的,我长大了。” 长信心中泛起阵阵苦涩,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如今就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明眸善睐。 但是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 阿翁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 “姐姐找你……有点事情。” “阿翁姐姐有何事?长信一定照办。” 长信听了心中却十分开心,他终于可以为她做些事情了。 “我想吃一份贺四家的酪面,但他们卖的太贵了,而且预订、制作颇为麻烦,我想尽快吃上。” 长信微微一笑,道 “没问题,待我进去给母亲和父亲说一声,然后就带你去找贺老板。” “那我就不进去了,你代我向你父亲母亲问好,就说我不打扰他们了,估计他们也不希望别人来打扰。” 阿翁狡黠一笑,长信心中一荡,他多想永远看着她的笑容。 从龙眠山庄出来,长信先带着阿翁回了趟赵宅。 让赵全准备了两件瓷器和一摞银票,然后就直奔贺宅。 那开门的小厮一听是赵家公子,赶忙迎进去并通报给贺老板。 没一会就听见一个圆滑老道的声音传来 “哎呀,没想到赵公子今日登门,真是有失远迎,万分抱歉了。” 话音甫落,一个穿着暗黄印花锦缎长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堆着满脸笑意快步走了过来。 衣服的领口和袖口处都用金丝绣着考究的花纹,头上的帽子正中间镶嵌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翡翠,碧色欲滴。 左手戴着一枚温润细腻、玉色通透的扳指。 “哎哟哟,这官贵人家才能用的东西,我等小民可不敢当。” 贺老板见长信送上的瓷器,先是一番推辞,而后又道 “但若是拒了赵公子的情面,于理不合,于心不安哪,小人这就收下,定当好生保管。” 阿翁扁扁嘴偷偷对临风说道 “果然是个标准的精明商人,一副土豪打扮,说起话来自洽圆滑得浑然天成。” 临风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最喜欢看阿翁私下里对别人品头论足的模样。 表情生动又丰富,还经常冒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形容词来。 “我这位姐姐慕名贺老板的酪面已久,今日远道而来想跟贺老板讨份酪面尝尝。” 长信说道。 “赵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还用上‘讨’了,真是折煞小人也。” “这边就给您登记,保准这位小姐下一批是第一个吃上的。” 贺老板一脸谄媚地说道。 “我们想尽快。” 长信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桌子上,贺老板眯着眼轻轻一瞟,就看到每张银票都是一千贯。 “哎呀,这个……这个,您知道的,我们这个酪面它做起来很麻烦,每天都是订满的。” “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又不敢得罪谁,只能按照顺序……” 贺老板话未说完,长信又拿出一张放在那两张银票上面。 贺老板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光芒,道 “呃……药市街的王员外好似过几天要出远门,听说下个月底才能回来。” “他们定的那份估计下月初是拿不了了,不如……” “太久了。” 朱老板还没说完,长信就淡淡地打断了他,说着又拿出一张银票。 阿翁此时气血上涌,要不是有求于人,必须得吃到这个酪面,她真想冲上去给这贪婪的贺老板一通狂骂。 “十天之后的那一批会多出一个,本是给我夫人老家过来的小侄女留的。” “大家都知道我向来惧内,不过这回我必顶住夫人之威满足赵公子的要求。” “求她让她那心尖尖上的小侄女再等等,把这份让给这位小姐,回头我多买些首饰给夫人赔不是就是……” 贺老板眨着那双精明的小眼睛还没说完,就看见长信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 “后日!” 他突然过去轻轻挡住了长信的手,道 “最早真的只能后日了,赵公子。” 长信微微一笑,道 “我这位姐姐对吃颇为讲究,希望贺老板莫要让她失望。” “不会不会,绝对保质保量让小姐满意,再说我也不能辱没了我贺四酪面的招牌呀。” “那就有劳贺老板了,后日我们再来,告辞。” 那贺老板躬身将长信和阿翁一直送到门外,然后站在贺宅门口看着他们一直走过街角才回去。 第12章 酪面的秘密 “果然无奸不商,这人真是精明的很哪。” “你看他说的那些个话,嘴上各种客套,其实分明就是想让你加钱加到他满意为止。” 阿翁恨恨地说道。 长信淡淡一笑,道 “不过是多些银子罢了,只要阿翁姐姐能尽快吃到酪面,多给他些又有何妨。” “啧啧。” 阿翁一脸艳羡地看着长信,道 “我看你不该叫长信,应该叫‘有钱任性’。” 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长信看着笑靥如花的阿翁出了神,直到阿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 “发什么呆呢?我刚才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有多余的?” 阿翁说道。 长信笑了一下,道 “父亲曾为了母亲让赵全花重金贿赂过贺老板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助手,知晓了其中一半的秘诀。” “出门之前赵全将这秘密告知于我,我稍加分析便知他做的每一批酪面必会有一到两个剩余。” “什么秘诀?” 阿翁好奇心顿起,她想知道这五百贯一份的东西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幺蛾子。 “这酪面其实是一种奶制品,但贺四酪面用的奶不是普通的牛奶,而是羊奶。” 长信说道。 “羊奶?羊奶好像挺膻的呀,口感味道各方面也不如牛奶吧。” 阿翁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道。 “但贺老板养的羊跟别处不一样。” “早年间他曾花了一笔钱在英州买了一大块水草丰美,无人居住的地。” “后来又将周边方圆十里的地也全买了下来。那里有处碧落洞,洞里长满了钟乳石。” “这钟乳石和别处不同,它是流动的,晶莹剔透。” 阿翁和临风想起两人曾一起追逐过的流动钟乳石笋,不禁相视一笑。 “贺老板派人在那里养了一群羊,专食钟乳石间的水。” “羊儿长大后通体乳白,浑身上下未见任何杂质,挤出来的羊奶不仅不膻,还自带甜杏仁的淡淡芳香。” “如此代代交叠,品质日佳。” “这么神奇?不过别的有钱人不是也可以找这样一处地方圈养一样的羊吗?为何就贺四酪面一家独一份呢?” 阿翁愈发好奇。 长信微微一笑道 “养羊取羊奶只是第一步,尔后先做干酪,再做湿酪。” “然后采用抨酥法得浮酥,再用驴乳和马乳混合为酵。” “驴要选江南鱼凫之驴,马要选漠北蚕丛之马。” “以酵为引,先取浮酥最中心的一小块醍醐,再掠酪皮,最后加入某种特制的液体,酪面才能制成。” 阿翁听得有些呆了,没想到这酪面确实有些含金量啊。 “且据那助手说无论制酪还是制酥,选择的时辰、温度都有特定的条件,需要的时间也不尽相同。” \"一句两句根本说不清楚,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才行。\" \"纵使他已经跟着贺老板快十年了,依然不能全盘掌握,有时候还需要贺老板亲自指点。\" \"况且最后加入的那东西,只有贺老板有方子,外人连配料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如何制作了。” 阿翁听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 “看来这酪面制作周期长也不全是贺老板搞饥饿营销啊,这一通操作下来,确实需要个把月才能完成。” “羊群每天的产奶量在贺老板那都有记录,时日一长,他就能预估到每天最低的量,从而保证提前预定一批的供应。” “生意人嘛,定然不会算到刚刚好,凡事都会留一手以防万一,所以我料定他制作的酪面每批必定会有富余。” “那多出来的怎么办?自己吃?也吃不了那么多吧?” 阿翁问道。 长信摇摇头,微微一笑道 “我猜,若是没有我们这种上门着急的买主,他会提前做好准备。” “然后让人去下一批预定的买家里找最有可能出高价的提前购买。” “这不是加价提车嘛,真是奸商啊!” “不过若没点心机,还真戴不起他头上那翡翠和手上的扳指!” “看来他说的那个什么心尖尖上的小侄女肯定也是假的,就是骗你多给钱。” 阿翁愤愤道。 长信温柔地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道 “他骗不骗有什么干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对了,他真的那么怕他老婆吗?” 阿翁突然问道。 “怕!怕得紧呢。” “他跟他夫人成婚二十余年了,膝下无子,但是并未纳妾。” “平日那些烟花柳巷也没见他去过,据说连几时回家都得每日报备给他夫人才行。” “啊?” 阿翁听到这,反倒对这个油滑贪财的贺老板生出了几分好感,又问道 “那他夫人长什么样啊?” “我也没见过,据赵全说贺夫人个子挺高,比贺老板还高。” “长相倒是秀气,就是说话声音很粗,嗓门有点大,好像一般也很少出门。” “没想到这个贺老板好这一口啊,哈哈哈……” 阿翁想起他那滴说不漏说话的样子,再想象一下他在他老婆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啊,说不定他夫人真有一位心尖尖上的小侄女呢。” 长信见阿翁这么开心,也笑着打趣道。 过了一会,他停下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翁姐姐……这两日住我家可好?” “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吃酪面,院中那棵梨花树,这几日刚好开出了墨色的梨花。” “墨色的梨花?我还没见过呢,反正也要等酪面吃,就住你家吧。” “对了,你家厨子没换吧?听说她做的‘软羊浙米饭’简直一流哦,我好想尝一尝。” 阿翁兴奋地说道,既能马上吃到酪面,她心情一下大好,立马恢复吃货本色。 “当然可以了,阿翁姐姐以前怎么不在我家多住些时候,那位厨娘手艺特别好,连师父都夸赞呢。” “以前……以前吃了也没用啊。” 阿翁笑着看向临风。 长信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只说 “不过没关系,阿翁姐姐现在想吃什么都可以,我还可以从外面酒楼给你叫‘索唤’。” 第三日一早,长信正准备带着阿翁出门前往贺四酪面,那贺老板竟拎着食盒亲自登门拜见。 食盒中装着两枚酪面,还有几枚新样油饼,整的阿翁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上次明明只定了一枚啊。” 第13章 我可以当你的提款机 一进门,贺老板就堆满谄媚的笑容说道 “这位天仙般的小姐真是人又美、运气又好,这批酪面刚刚好多出两枚来。” “小人想着赵公子宅心仁厚,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大方,倒显得贺某过分贪财了。” “因此心中难安,特来献上另一枚,请赵公子赏脸品尝。”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临风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位贺老板虽然身价已然不菲,但一枚酪面五百贯,也不是小数目,他这么精于算计的人居然舍得多给一份。 阿翁听了他这番说辞,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对临风解释道 “这说明他是真精明,他那天收了长信十倍的价钱,当时是一时喜悦上头。” “事后回想着长信毕竟有官职在身,而且赵家在京都的权势也不容小觑。” “若是心怀不善回头找事,他一个做生意的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亲自上门,一来赔罪,二来看看长信对于给出去的那五千贯究竟在不在意。” “若是在意,必然会想法子退掉,免得日后惹麻烦。” “若是不在意,刚好收入囊中,多赚一笔。” “这算盘,简直打的噼里啪啦的响啊。” “不过瞧瞧人家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还一下拍了我和长信两人的马屁。我看他才真适合去当官呢。” 阿翁心中此时对这位精明的贺老板倒生出了几分敬佩。 “如此就多谢贺老板了。” 长信听完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未推辞。 “哪的话,赵公子未免太客气了,此乃小人之福分,别人还求不来呢。” “那小人就不叨扰了,请赵公子和这位小姐慢用。” 贺老板仍是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 “劳烦贺老板亲自走一趟了,赵全,取一罐昨日新到的‘先春’,送贺老板出门。” “是。” 赵管家拿过仆从准备好的茶叶,将贺老板送到前门离开。 “这酪面最正宗的吃法是用两枚新样油饼夹着吃。” 长信对阿翁解释道 “这新样油饼应该是海州张家的,他们做的饼在整个京都都很出名。” “若是要此时送过来,估计五更天就过去排队了,也难为他考虑这么周全。” 阿翁见那两枚酪面均呈椭圆形,有点像她平时吃的奶酪。 只是颜色更偏黄些,色泽微润,散发着浓郁的奶味,看着极有食欲。 长信将酪面夹在两枚新样油饼中递给阿翁,她一口咬下去。 一瞬的松软过后,便如绵密细腻的奶油一般在口中化开,清甜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杏仁香。 而后那甜香便逐渐萦绕在舌尖轻舞起来,依次散发出青草的冷香、晨露的清冽,回味悠长。 让人忍不住接着吃第二口、第三口,感受那一次又一次醇厚与丝滑的交织,润甜与绵软的相叠。 味蕾仿佛在口腔中肆意漫舞,连带整个人的身心都轻快自由起来。 吃完一个,长信又把另一个也递给她。 阿翁愣了一下,问道 “你不吃吗?” “我以前吃过,阿翁姐姐喜欢就多吃点,若是不够我再找贺老板多买些。” 长信的眼神里藏着忍不住的宠溺。 “够了够了,这酪面简直就是天价,吃一个,够在我们那郊区买套房了。” “嘴上倒吃爽了,心里痛的很哪,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被我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阿翁故作痛苦状捂住胸口。 “那你再吃一个嘛,阿翁姐姐,反正银子都已经花了。” 长信笑吟吟地说道。 “有道理!一次过足瘾算了,以后就不想了。” 阿翁说着,又大快朵颐起来。 待阿翁吃完,长信略带犹豫地问道 “阿翁姐姐这次来……准备呆多久?” “嗯……这次我也不知道,现在还不确定。” 阿翁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这次谢谢你啦,长信,多亏了你我才能这么快吃到酪面。” “阿翁姐姐你要去哪里?” 长信也跟着急切地站了起来。 阿翁笑着看着他,说道 “怎么跟小时候一样每次都这样问我,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要做,嗯……这事有点复杂。” “至于去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也不知道下一个地方要去哪里。” “那你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长信鼓足勇气问道,如果这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他不想它如此短暂。 阿翁看着长信诚挚的表情、渴求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 小时候他体弱多病,长年在赵宅调养,很少能出门去玩,也没有什么朋友。 阿翁曾答应他等他长大了身体好了就带他四处去玩玩。 但是现在,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合适,更何况她还跟临风在一起。 “长信。” 阿翁认为自己还是应当跟他说清楚,于是拿出那本书,道 “我这次来是要把这书上的食物都吃一遍,至于这些食物在哪,只能根据上面的线索去寻找,所以我也不知道下一个地方要去哪里。” “所以,阿翁姐姐若是带上我,我就可以当你的提款机,无论吃什么都不需要你再考虑银两的事了。” 长信立即殷勤地说道。 “提款机?你从哪知道这个词的?” 阿翁有些诧异。 “小时候你对我说的啊。你不是说,等我长大了,就当你的提款机吗?” “我说的?” 阿翁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 那还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小长信问她 “姐姐,你会一直住在我家吗?” “当然不会了,我还要回去呢。” “回去?回你家吗?你要回去做什么呢?” “对呀,回我家去工作呀。” “工作是什么?” “呃……你可以理解为赚钱。” “钱?你很需要钱吗?” “当然需要啦,我们那人人都需要。” “那你等一下。” 说着小长信跑进屋去,过了一会抱出来一堆珠宝玉器和一大摞银票 “那我把我的钱都给你,你可以在我家多住几天吗?” “我的天,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堪比我们那的小富户啊?” 阿翁惊叹道。 “每年生辰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和叔伯婶婶们给的,屋里还有好多呢,你先拿着这些,我再去给你拿。” “不行不行,这我可不能要,而且,这些东西我也带不走啊。” 见长信脸现失望,阿翁立即改口道 “这样吧,如果有一天姐姐需要在这里花钱了,你再当我的提款机好不好?” “什么是提款机?” 小长信听着这个陌生的词一脸纳闷。 “就是把你的钱都给我花啊。” 阿翁笑着回答道,却见小长信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14章 如果这是最后一面,希望它很长很长 一旁的临风忍不住笑了起来,对阿翁说道 “要不你就带着他吧,有个行走的提款机多方便!” 阿翁瞪了他一眼,道 “你在搞笑吗?哪有带着弟弟妹妹去谈恋爱的?” 临风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恋爱脑,每次一听见阿翁说恋爱两个字,心里就乐开了花。 阿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我……当时是跟你开玩笑的,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可别当真。” “我自然要当真,阿翁姐姐,那冷金丹若是没有你,师父是炼不成的。如果那样,我和母亲恐怕……” 顿了顿,长信又道 “所以,阿翁姐姐,你的恩情不是一点银子就可以回报的。” “什么回报不回报的,我……也只是刚好碰巧得到那个方子而已。” “现下一切都好了,就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啦。” 阿翁不想把氛围搞得这么凝重,长信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现在长大了,跟母亲的交换也完成了,这几年功夫修为很有长进。” “我还有一半妖族的血统,辨识能力比常人更为敏锐,学习语言也比一般人快得多,我可以帮你许多。” 他知道阿翁在拒绝他,但他实在不愿就这样放弃。 阿翁沉默不语,思考许久,才缓缓说道 “长信,我去吃这本书上的食物,不是为着玩,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实现我心中的愿望。” “阿翁姐姐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是……和我的心上人在一起,长信,我恋爱了。” 长信以前听阿翁解释过‘失恋’的意思,他当然也知道‘恋爱’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外面阴沉的天空突然传来滚滚雷声。 紧接着几道闪电划破了长空,长信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击得粉碎,没有了知觉。 师父是对的,他果然从未在正确的时间里遇到她。 前两次,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只会哭鼻子的瘦弱少年。 而这一次,他终于长大了,有了一切可以和她在一起的资本。 而她却先遇到了别人,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阿翁见他没有说话,继续说道 “所以长信,这是我的事情,我应该自己去做。” 大雨顷刻间滂沱而下,长信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他……他不喜欢你吗?为什么阿翁姐姐要自己去做这件事?” “他没有不喜欢我,他只是……有点特殊。” “只有我能看见他,别人是看不见的,我想和他真真实实地在一起,所以才要去做这件事情。” “他现在就在你身边?” 长信自从知道母亲山精的身份后,对那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他心中十分难过。 “是。” “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对吗?” 长信又问道。 “对。” 阿翁虽然觉得长信今日的言行举止有些异常,但仍旧回答着。 “我想跟他单独谈谈行吗?” 长信低声问道,他的头脑此时渐渐清明起来,如果这是最后一面,他希望它很长很长…… “啊?” 阿翁有些惊讶,但见临风对她点点头,便道 “可以,不过只能你说,他说的你听不到,一会儿我会替他转达给你。” “嗯,谢谢阿翁姐姐。” 长信点点头道。 “那我……先去院子里转转了。” 阿翁说着便带上门走了出去。 隔了一会,长信轻声对着屋子里那个他看不见的人说道 “你知道我喜欢她对吗?” 临风当然知道,他在山庄门口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个少年,一见到阿翁,眼底都是隐藏不住的爱意。 与她说话永远都是满脸柔情,只有阿翁,还一直把他当作从前那个十多岁的孩子。 于是,第一次,临风偷偷潜入了别人的梦境,一窥到底。 以前的他从不会干这种事,因为事不关己他不在意。 就算是帮阿翁寻找信息,他也只是挑拣那些关键的去查看分析。 他在这个少年的内心深处看见一个衣衫上落满梨花的女子,回眸浅笑的一瞬,他的世界云霞消散,风烟俱净。 他知道,这个少年会用生命来保护阿翁。 而他现在除了看着她,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情,这一路,能有人在身边照顾她总是好的。 如若将来……将来他们没有结果,至少……还有人会像他一样爱护她。 长信接着说道 “师父说……我们有缘无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你可以说服阿翁姐姐让我跟着她一起吗?” “等完成这件事情,等你和她相见,我自会离开,绝不打扰你们。” 隔了一会,长信又道 “若是你不同意,我也理解,赵家钱庄遍布四海,我会给阿翁姐姐一样信物,任她前去提取银两。” “她不会再为这些事情烦恼,而将来,不管有任何事情她需要我帮忙,我亦会倾尽全力帮助你们。” “我不会跟你抢她,更不会破坏你们。” “我只想,只想能再多见她一些时候,多看看她就够了。我……我说完了。” 长信的声音越来越低,临风听了也不禁心中动容。 长信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阿翁正在旁边院子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那棵梨树上开出的墨色梨花。 “阿翁姐姐,我……说完了。” 听见长信的声音,阿翁回头道 “这么快,你是不是想让他劝我带着你啊?” 长信被阿翁说中心思,脸上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带你啦,带你啦,我刚收到你师父的信。” “他说你现在身体强健,修为猛增,但是历练太少。” “以前一直在家调养,现在又常年在朝为官,而他又没时间,所以让我带着你四处多走动走动,见识见识。” “什么?” 长信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早知道师父会来信,他刚才……刚才就不说那些话了。 师父……师父真是…… 想到此处,长信一张瞬间脸涨得通红。 阿翁见他满脸通红,神色异常,忙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不会发烧了吧?” “没……没有,是最近天气有点热。” 长信赶紧辩解道。 “热?这不刚下完雨吗?” 阿翁看看地上的积水,又疑惑地看看他。 “我……我可能穿的有点多了。那个……我……他……” 长信突然间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刚刚那一小会,他心中先是惊喜,尔后便有些气恼。 现在又很忐忑,不知临风一会会对阿翁说什么。 他会同意吗?他会都告诉阿翁姐姐吗…… 第1章 彭婆婆宅 阿翁看着长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甚是诧异,便问临风道 “他刚才给你说什么了?” “他说……自从他把妖灵还给他母亲以后,他父亲就直接住到了龙眠山庄,赵宅就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他师父见他身体越来越好,修为也越来越不错,渐渐也来的越来越少了。” “他又跟同僚们玩不到一起,天天气闷的很,有银子都没处使。” “他又不能去当败家子,所以让我劝你把他带上,帮他消磨消磨银子。” “什么?!真的是,果然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出生就是骡马。” 阿翁翻翻白眼说道。 “什么意思?” 临风有些没听懂。 “意思就是我好想打他。别人天天挤破脑袋地想挣钱,他居然天天忧愁怎么花钱,还背过我给姐夫诉苦!” 阿翁假装愤愤不平道。 临风听见“姐夫”二字,心中乐不可支,嘿嘿一笑,道 “其实带着他也挺好的,以后你就不用再让我给你搜罗有钱人的八卦信息,然后去街上冒充江湖术士占卜算命赚钱了。” “有些人的梦啊,还是少看为妙。” 临风也学着阿翁的样子打趣道。 “况且,人家小时候你就许过诺,现在等人家长大了你又出尔反尔,好像不太合适吧?” 临风当然不会告诉阿翁长信的心意,若是阿翁知晓,她定然不会同意再带着他。 “好啦,别发呆了,他说做人要说话算数,我既以前答应过你,就不能出尔反尔。\"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准备去吃下一样东西啦?” 阿翁对长信说道。 长信心中立刻像放下一块大石般,重重松了口气。 他以后……以后就能跟着阿翁姐姐了,师父同意,他也同意,真是……真是太好了。 长信望着天边的彩虹,忽然觉得刚才的雷似乎没白打,雨也没有白下。 阿翁说完便拿出了那本书,书上的“酪面”已经变成了“水晶皂儿”。 下面画着一棵高大的皂荚树,树上的皂荚发出星星点点的紫色光芒,旁边还有一条七尾蛇。 “这不是彭婆婆宅里的那棵树吗?” 长信看了一眼书上的树说道。 “你见过啊?那那里有这条七尾蛇吗?” 阿翁惊喜地问道。 “七尾蛇没见过,那里不像修炼到这种级别的蛇待的地方,不过这棵树就在院中,我亲眼见过。” 长信答道。 阿翁听他这么说,颇有些好奇。 这彭婆婆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长信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果然,等长信带着阿翁到了跟前阿翁才明白他说的话。 彭婆婆宅地处京都极繁华之地,周边车水马龙,酒楼彩旗遮天蔽日,老字号店铺比比皆是。 晚上东西向都是通宵营业的夜市,昼夜不歇。 这地方,实在太过热闹喧嚣,完全不像一条七尾蛇修炼时应该待的地方。 “你确定是这里?” 阿翁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 长信点点头道 “彭婆婆的儿子和我同朝为官,不时有公务上的往来,我曾和同僚们来过这里两次。” 说着,长信便将提前准备好的拜帖和一份厚礼递上,很快便有家丁领着他们进了门。 宅子里布局讲究,景致独特,极为清幽,在这初夏时节甚至还有点阴冷的感觉。 那棵高大的皂荚树枝繁叶茂,虽在后院,但途经走廊去厅堂时一眼便可望见。 只是,除了异常高大外,并没有什么紫色的光芒。 阿翁有些疑惑,便偷偷问长信。 长信也有些诧异,那些皂荚上明明闪着星星点点的紫光,但阿翁却看不见。 沉思片刻,他低声道 “可能因为我有一半母亲的血统,所以我能看见。” 阿翁觉得有些道理,便说道 “幸亏带上了你,否则这样隐蔽的树,我可不太好找。” 长信听了,心中大喜。 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为他的阿翁姐姐做些事情了,这样以后就可以更名正言顺地跟着她了。 令阿翁没想到的是,这宅子的主人彭婆婆居然是一位极美艳的妇人。 据说已年过四十,但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身材纤细,走起路来仍如少女般婀娜。 “许久不见,赵家公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这位是……” 彭婆婆的声音温柔悦耳,说话时嘴角总带着甜甜的笑意,令人十分舒适。 “夫人称呼我长信就行,这位是阿翁姐姐。” “我们刚好在附近办些事情,最近天气实在有些闷热,忽而想起上次在重兄这里吃到的水晶皂儿,甚为想念。” “也许久未见夫人了,想着过来拜访一下,顺道和姐姐一起讨碗皂儿尝尝。” 长信按着先前想好的托词如是说道。 “你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不过一碗普通吃食,竟送来如此贵重的蜀锦。” ”那你和阿翁姑娘稍坐会儿,我这就去安排下人们准备准备。” “若是嫌闷,可在院内随意走动,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我先去换件衣裳。” 说着,彭婆婆便吩咐侍女端来了茶点和冰浸果盆,让他们先吃些降降暑气。 顺道再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屋内瞬间弥漫着一股极淡雅的幽香。 犹如在洞庭左右,清芬蔼然,在这闷热的初夏里让人甚觉舒爽。 阿翁想赶快吃上“水晶皂儿”便没有出去,跟长信坐在屋内边吃茶点边等。 不多会,便有一位侍女端上来一只托盘。 里面盛着两只小巧精致的银碗,碗内是煮得晶莹剔透的皂角米。 在糖水中浸渍得透了,吃起来十分甜糯,混合着细碎的冰块,确是解暑神器。 但阿翁心中总觉得不踏实,这次得到的似乎太过容易了。 而且这“水晶皂儿”虽然品质不错,但跟她以前在夜市吃到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与前两样食物相比,好像普通得有点过头了。 吃完等仆人退出之后,阿翁拿出那本书,果然,书上的字没有任何变化。 阿翁思索片刻,对长信说道 “可能是皂儿的问题,一会你找机会问问彭婆婆这是不是那棵树上的皂儿?” 长信点点头,阿翁转而又问临风 “她的梦里有七尾蛇的痕迹吗?” 临风摇摇头,道 “她的梦境有些异常干净简单,应该是被人篡改过的。” “篡改过?” 阿翁心中一惊。 她知道,篡改别人的梦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会付出不一般的代价。 第2章 当真?你如何做到 正说着,门突然开了,彭婆婆换了一身淡绿的轻纱罗裙走了进来。 裙摆处绣着一枝精致的荷花,衬得整个人愈发年轻了。 只见她笑吟吟地问道 “长信和阿翁姑娘觉得如何?可还合口?” “嗯,十分合口,还很解暑。” 阿翁说着望向长信一眼。 长信立刻会意,接着说道 “现下这天气吃着正合适,多谢夫人。” “不过……我总觉得跟上次吃到的不太一样,这也是院中那棵树上的皂儿吗?” 彭婆婆柔柔一笑,拿着手中的盒子走到那香炉旁边,一边拨弄着,一边说道 “那棵树结的皂儿很少,这些是外面买回来的,也算是京都城里最好的了。” “竟还是不合长信的心意,婆婆现下倒是有些为难了。” 长信瞬间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翁也有点捉摸不透彭婆婆这话的意思,正踌躇间,忽然感觉头有些晕。 电光火石间,她嗅到香炉中传出一丝跟先前不一样的气味。 幽微深沉,混合着橘叶的清香,若隐若现,极其微弱隐蔽。 “阿翁,降低呼吸,那香炉有问题,我马上回来。” 临风迅速在阿翁耳边说道。 此时的长信也察觉不妙,立即起身准备过去扶住阿翁。 结果自己也浑身乏力,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彭婆婆缓缓转过身,仍然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到离他们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嘴角含笑,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婆婆手艺怎么样?这枝斯和芍及最适合夏天用了,清新淡雅。” “若是再混合些烛银,则最宜入眠,要不了多久,人就会睡得无比香甜。” “夫人这是何意?” 长信愠怒地说道。 他们此时才明白,彭婆婆两次往香炉里加的东西分开并无问题。 但一混合作用便等同迷药,怪不得她借口换衣服离开了那么久。 彭婆婆浅浅一笑,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黄色小瓷瓶中拿出一粒药服下,淡淡道 “那你们又是何意?” 看着身旁虚弱的阿翁,长信怒气更盛 “我们前来拜访……”。 “阿信啊。” 彭婆婆突然打断了他,脸上仍旧笑意盈盈,但语气却逐渐变得冰冷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记性不大好。” “年纪轻轻的,怎么反而不如婆婆我呢,我从来不会用皂儿招待来府上的任何客人。” 阿翁和长信瞬间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一进门就露了马脚。 只听彭婆婆又接着说道 “看在你和重儿同僚一场的份上,我本想拿份普通的水晶皂儿让你们好来好走。” “结果你不识趣,非要打那棵树的主意,这就怪不得婆婆我了。” “果然还得是那棵树上的皂儿才行。” 阿翁心道 “只是不知道这皂儿对她有什么用,值得她这样煞费苦心。” “这个彭婆婆表面看着温柔美丽,背里却心思深沉,手段果决。” 只见彭婆婆从怀中掏出两枚银针放在桌子上,那银针的针尖闪着诡异的幽蓝之光,如同彭婆婆慢慢冷下来的目光一样渗人。 可她并没有动,只是气定神闲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你不能杀他,他是赵家独子,赵家权大势大,今天很多人都看见他走进了你们府上。” “他若死在这里,你儿子不会有好下场。” 阿翁用虚弱的语气对彭婆婆说道,长信听了心中很是感动,她还跟以前一样总是护着他。 “重儿……他确实是个好孩子,不过当年并不是我想要的,是后来没办法才生下了他。” “若是他们赵家要为难,那也是他的命。” 彭婆婆淡漠地说道。 阿翁和长信听了都是心中一凉,这个女人,竟然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这般薄情。 “那皂儿究竟对你有何作用?” 阿翁接着问道,当务之急,是先拖延时间,等临风带新消息回来。 “你们都要死了,就不必知道了。” 彭婆婆冷冷地回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阿翁想知道她在等什么。 彭婆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仍旧静静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间。 长信一跃而起抱着阿翁猛冲出门,纵身飞上屋脊准备离开。 自从长信母亲恢复真身以后,便开始教他修习妖族的呼吸吐纳之法。 加之这些年王道人的指点调教,刚才谈话的功夫长信已将体内迷香的药力散去了大半,功力也恢复了七八层。 彭婆婆一惊,立即追出并射出两枚银针。 长信虽然身手颇佳,但从未有过临敌经验。 眼见那针马上要射中他后背,阿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长信怀中挣脱挡住了银针,然后直直落了下去。 长信心中大骇,立即回身接住下坠的阿翁,两人重又落在彭婆婆的后院之中。 “把解药交出来。” 长信知道那针上淬了剧毒,飞身过去制住彭婆婆,厉声喝道。 “没有解药。” 彭婆婆看了一眼靠在树上的阿翁,脸庞转向一旁说道。 长信心中大恸,回身奔向阿翁 “阿翁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说着便想解开她衣服查看肩头的伤口。 阿翁伸手拦住了他,道 “我没事。” 长信刚才一时情急,并没有意识到这样做不妥。 现下回过神来觉得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冒失,但他心中担忧以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随又拉起阿翁的手开始把脉。 但见她脉象平稳,只稍稍有些弱,可能是中了迷香的缘故,其他并无异常。 长信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但仍十分担心。 他医道尚浅,对毒又了解颇少,不知这毒是不是需要些时间才发。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师父替她解毒,于是说道 “阿翁姐姐,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师父。”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彭婆婆说道 “我可以帮你恢复容貌,从此以后他就不用再每月割自己的蛇皮替你易容了。” “他的蛇灵也会慢慢恢复精气,不需要再靠那些皂儿来疗养。” 还好那人还没有能力将她的梦境全部篡改,只是将绝大部分做了深层隐藏。 临风先从皂荚树和她的儿子入手,找到一些零星线索。 继而才寻到她被埋藏极深的梦境,并发现了七尾蛇妖的踪迹,然后拼凑出了这些信息。 果然不出所料,彭婆婆的神色一下变得有些激动,盯着阿翁道 “当真?你如何做到?” 第3章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 “太康县,冰龟;冷山,龙角。你可以去问他。” “长信,解开她的穴道。” 阿翁有气无力地说道。 长信心中此刻对彭婆婆恨极,但又不想违逆阿翁的话。 虽然很不情愿,仍过去解开了她的穴道。 彭婆婆顿了顿,拿出刚才的黄色瓷瓶倒出两枚绿色的药丸递给长信,道 “这是解迷药的。” “毒针呢?” 长信一边给阿翁服下,一边问道。 彭婆婆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心中知道那毒针无药可解,但刚才阿翁又说她自己没事,现下她也不知她究竟状况如何。 长信见她不说话,心知不妙,眼中霎时杀意浮现。 正欲动手威逼,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没有事,那毒针伤不到她,你不用担心。”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挡在他和彭婆婆中间。 “阿冰。” 彭婆婆一改冰冷的表情,眼露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出来了?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那男子长得很高大,五官却极俊美,甚至有些妖媚。 阿翁立刻猜到他是谁,低声对长信说道 “他就是那七尾蛇妖。” 只见七尾蛇妖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替彭婆婆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柔声说道 “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给他们一些皂儿让他们走吧。” 阿翁和长信听了这话都是一愣。 接着看见彭婆婆边轻轻摇头边落下泪来,然后伏在那七尾蛇妖身上伤心地啜泣起来。 七尾蛇妖抚着她微微颤抖的脊背边替她擦眼泪,边低声对她说着什么,彭婆婆反而哭得更加伤心。 阿翁没想到这七尾蛇妖竟如此爽快地答应给他们皂儿。 又见那彭婆婆哭得十分伤心,当下心中不忍,于是说道 “无功不受禄,我先去取东西替你医脸,回来再拿皂儿。” 彭婆婆突然抬起头看着她,过了一会垂下眼帘,低声道 “对不起”。 阿翁没有说话,她对彭婆婆射向长信的毒针不是不介怀。 但也知道她容颜尽毁肯定遭受了很多非人的痛苦。 又见她和七尾蛇妖关系非同一般,既起了杀心,想必那皂儿比自己想象中更为重要。 沉默几秒,还是说道 “我要先看下你的脸,计算一下冰龟的数量。” 彭婆婆略微迟疑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缓缓揭下脸上的蛇皮妆容。 饶是阿翁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嘴巴微张。 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一旁的长信也是极其震惊。 那根本不是一张普通受伤的人脸。 脸上没有一点皮肉,沟壑纵横,如同一条条形态怪异的蚯蚓。 眼眶周边是发霉的绿毛,眼珠凸起。 鼻子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嘴唇周边是暗黑粘稠的液体。 牙齿倒是正常,只不过在这样一张脸上,正常反而更显恐怖。 彭婆婆突然咧嘴轻轻一笑,面貌愈发狰狞,只听她依旧温柔如水地说道 “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那温柔的声音衬着这张脸,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阿阮”, 七尾蛇妖突然轻轻唤了她一声,然后取过蛇皮妆容重新给她戴上,柔声说道 “哪里会吓到,又不是小孩子。” 阿翁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 “大约要用到3000冰龟,可能需要不少钱。” “钱不是问题,我会带上足够的钱,冷山那边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 七尾蛇妖说道。 “取龙角没那么容易,让他跟你一起去可以有个照应。” 临风在阿翁耳边轻轻说道。 “好。” 阿翁点头答应,然后对长信说道 “长信,你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很快便回来。” “不,阿翁姐姐,我要和你一起。” 长信因毒针的缘故,对彭婆婆身边的七尾蛇妖也极不放心。 “你现在还进不了冷山那里,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的,你看那毒针也没有伤到我。” 阿翁安慰长信道。 长信还想说什么,阿翁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他既然愿意给我们皂儿让我们离开,便不会有其他不好的心思。” “冷山那里不能去太多人,以你现在的修为很容易受伤,再说……他也一直在我身边。” 长信这才想起临风其实也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只是因为他看不见他,所以常常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的眼里,只剩下阿翁。 有那么一瞬,长信心中空落落的。 但他知道阿翁主意已定,只得说道 “那你路上要多加小心,阿翁姐姐,凡事先保护好自己。” “嗯,放心。” 阿翁冲长信一笑,然后就跟着七尾蛇妖出发了。 长信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 “你是为着她来的?” 彭婆婆看着长信落寞的身影问道。 因为阿翁中了她的毒针,长信心中有气,没有回答。 彭婆婆却不介意,语音还是那样温和 “你喜欢她,她却不知道。就算这样,你也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是么?” 长信听她语气诚挚,并无恶意,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无理,沉默一会轻声说道 “是。” 彭婆婆笑了笑,道 “她确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孩子。” “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这就去用那皂儿做水晶皂儿等她回来。” 说罢,便径自回了院内,留下长信一个人站在门口守望。 当年太康县的那场冰龟雨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绵延数十里,百姓拾到的数量十分庞大。 冰龟落地不化,上面似有各种卦象,但占卜之人却看不出所以然来。 刚开始人们还很稀奇,当宝贝收藏着,后来日子久了,也就没再当回事。 阿翁随便找了个由头散播出去购买的意向,立即就有一堆人排着队来卖,小半个时辰就收了3000多枚。 去冷山的路上,七尾蛇妖问阿翁 “你的梦境防御术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有修炼进攻术呢?” 阿翁暗暗吃惊,怪不得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原来他也可以穿梭梦境,于是答道 “杀人在我们的世界里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就算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也不喜欢伤人。” “更不喜欢杀人,亦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果然,心念所及,心想事成,心念未达,万事俱休。” 七尾蛇妖轻轻说道。 阿翁听了,心中大惊。 当年就是因为这句话,她才突破梦境轻功的极限,顺利从竹林逃逸,后来在沙洲遇到临风的。 当下忍不住问道 “你……这话……你是如何做到穿梭梦境的?” 第4章 高人指点 “曾有幸得一位高人指点一二。” 七尾蛇妖答道。 “哪位高人?” “抱歉,我答应过对此保密。” 阿翁稍微冷静了一下,道 “是我冒昧了。” 她想起彭婆婆那异常简单干净的梦境,又问道 “她的梦境……是你动了手脚?” 七尾蛇妖淡淡笑了一下,道 “是。那些不好的梦魇留着它们作甚,让她每天好好睡个觉多好。”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阿翁心知这样打探别人隐私不好,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七尾蛇妖突然露出凄怆的神色,黯然说道 “那点代价,跟阿阮受的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 “今日的事,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她受了很多苦,又毁了容貌,好不容易才和我重逢,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 “那些皂儿结的太慢,我……她总是担心它们早晚会用尽,所以……” 七尾蛇妖没有再说下去,阿翁轻轻叹了口气,道 “等她恢复了容貌,你们就不需要那些皂儿了,希望她以后不要再轻易就对别人起杀念。” “其实……除了那两个人,她也没有真正伤害过谁,她以前……她并不是这般刚硬无情。” 阿翁一下想通了彭婆婆今日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原来她在等。 等他们昏迷,等她自己的心变得更硬,阿翁反而愈发好奇七尾蛇妖说的那两个人是谁。 “是天下最该杀之人。” 七尾蛇妖咬牙切齿地说道,脸上如同被寒霜覆盖一般,现出异常狠厉的神色。 阿翁见他面色铁青,眼神阴鸷,似在压抑着极大的憎恶与愤怒。 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偷偷问临风 “他说的那两个人是谁呀?” “她父兄。” 临风神色复杂地说道。 此时,彭婆婆正坐在铜镜之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绪恍惚。 若是她真的医好了她的脸,那阿冰以后就不需要再用皂儿来疗伤了。 他们也不用再饲养那些冰蚕,那两人……那两人该怎么处理? 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太便宜他们了!太便宜他们了…… 彭婆婆恨恨地自言自语道,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泪眼中,那个刚成年的她跪在地上哭着祈求他们,求他们不要把她嫁入侯府冲喜。 她答应过他要等他,等他回来带她离开。 她不想做一颗棋子,不想被他们安排一生。 她……她也有喜欢的人,但她哪里有得选择。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接着响起她兄长凶狠的声音 “你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以咱家的门第,若不是那小侯爷身子不行,能轮得到你去做那侯府少夫人吗?” “这门亲事为父也是经过千挑万选才定下的,你兄长从中斡旋,出了不少力。” “那小侯爷虽然身子弱,但侯府家大业大,有的是钱财。将来好好调理,你赶早给他们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只要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以后侯府都是你说了算,好日子还在后头。” 父亲假模假样的声音更令她绝望。 “他……他快死了,我不嫁!” “我……我还小,我还可以再等……” “啪!” 又是一记愈发响亮的耳光,那白嫩的脸登时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她兄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 “自古婚姻之事乃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你自己做主。” “现在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告诉你,侯府送来的聘礼阿爹已经收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此事就这样定了,这一个月你自己也好好准备准备,莫要再生事端,坏了我杜家名声。” 父亲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我们从小锦衣玉食地养你长大,如今也到你该回报咱家的时候了。” 她兄长欺身向前,捏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 “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你最好趁那小侯爷死之前弄个孩子出来,不然寡都没你守的。” “万一你被扫地出门,可别怪我和父亲六亲不认!” 迈过门槛的时候,她兄长突然回头,阴恻恻地说道 “刚才你说等谁?那条臭蛇吗?他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指望他?嘿嘿嘿……” 阿阮心中猛然震颤,他……他如何得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会知道,她那恶毒的兄长找到一个颇有些道行的道士将阿冰封在了苦山的“茂苑”之中。 那道人布下“木卯阁咒”,无限压缩茂苑的空间。 只待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阿冰肉身剥落、蛇灵粉碎,便会灰飞烟灭,永世消亡。 阿冰此时不过是一只三尾蛇妖,除了能迅速精通各类语言,还未有其他任何可以走出这咒语阵的能力。 无论如何努力寻找出口都无功而终,眼见空间越来越小,阿冰心中悲怆到极点。 他死也就罢了,可怜阿阮还在那里苦苦等他。 她一个人生活在那样孤独的宅院里,生母早逝,主母冷漠,父兄严苛,从没有享受过一天关爱。 她以后的一生,该如何是好。 退无可退之际,一位高人突然出现,三两下便破了咒阵救了他。 得知阿冰想在苦山找到“万林之野”,而后获得“九色凤雏”的指点,快速从三尾修炼到七尾,高人为他指明了另一条路。 “就算你能获得九色凤雏的指点,从三尾到七尾,最快亦需十三年。” “且修为不稳,若遇今日此种强敌,稍不注意便会身陷困境,永世不得翻身。” 十三年?阿阮她……她怎么等得了那么久! 若是修为不稳,又如何带她离开她父兄的掌控?如何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保护她不受伤害? 阿冰心中恻然。 若按正常的修炼速度,从三尾到七尾需要两百年。 而十三年,已经是他目前所知的极限了。 何况连这极限也他也尚未做到,还后患无穷,他的心渐渐沉入了冰底。 那高人见他神情凄凉,缓缓说道 “还有一法,你若有足够的念力,也许只消几月便可达成心愿。” “求恩人指点,日后必当报答。” 阿冰仿佛抓住了黑夜里唯一的光,双膝跪地,长拜不起。 第5章 天下竟有如此父兄 那高人扶起他,说道 “若是穿越梦境的蒙鸿之泽,再向西经过洞壑,便可抵达丹獭之河。” “那是一片赤色的河水,河底有一颗静海游珠。” “你取出服下后立即北上去到涔源,寻找一片沧渊之地慢慢修炼。” “珠子的灵力可将你的修炼时间缩短五十年,但在梦境之中,时间和你之前所处的世界不同。” “等一百五十年过去,相当于你只离开了五个多月。” “且这日积月累的修为牢不可摧,足够你用来保护她了。” 阿冰甚为感激,不知如何为报,那高人却淡淡说道 “将来无论何人问起,你只要不对外人说起关于我的任何信息便可。” 阿冰本与梦境无缘,但凭着心中那股深重的执念在高人的指点下终于得以突破一二。 很快便学会了小范围的穿梭游荡,继而掌握了基本的寻梦造梦之法。 然后顺着高人留下的线索顺利拿到静海游珠、去到沧渊之地,开始漫漫修炼路。 与此同时,阿阮也在她父兄的逼迫下坐上了大红花轿,在锣鼓喧天的热闹中嫁给了侯府的小侯爷。 那小侯爷早已病入膏肓,拜堂都是一个婆子抱着公鸡替代。 没有新郎,没有洞房,她和衣独自度过新婚之夜。 不过她不在乎,这就是她的命。 她如果早点任认命,就不会害了阿冰。 阿阮手中紧紧握着那枝早已干枯的梅花,眼角流下悲伤的泪水,耳畔回响着她兄长不屑又歹毒的声音。 “没想你居然这么不知廉耻,真的跟那条臭蛇鬼混在一起。” “幸好我发现及时,找道长收了那兴风作浪的妖怪。” “一个道行低微的贱畜生也敢坏父亲的好事,你呀,趁早死了这条心,好好等着嫁人吧!” “若是再敢多生事端,就让他连全尸都不剩。” “既然……既然那小侯爷都快要病死了,他们也没有洞房,那,那她儿子是谁的?” 阿翁疑惑地问道,她知道彭婆婆的儿子绝不会是七尾蛇妖的。 一来人妖结合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二来她对她儿子实在有些淡漠凉薄。 临风沉默良久,说道 “她兄长的。” “啊?!” 阿翁发出一声惊呼,若不是临风亲口说出,她难以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歹毒的亲人! “她是自小被杜府收养的,只有一个母亲早已去世。” 临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饶是如此,阿翁仍然觉得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般喘不过气来。 那两父子简直不是人,做出这等恶事! 若是让她碰见,必狠狠暴揍他们一顿,然后再想个法子好好折磨折磨他们。 三天后,本该是新婚夫妇回门的日子。 但小侯爷身子太过孱弱,根本无法出门,阿阮只得一个人带着礼物回家归宁。 按习俗,吃完饭她本该回府,但她父亲席间几度老泪纵横。 说是她自小便长在他身边,乖巧孝顺,这一嫁人,自己心中甚为疼惜不舍。 她兄长也一改往日的态度,不停说她出嫁这几日父亲是如何想念她。 今后不常在家,今日可否就住在家中,明日再走。 阿阮当然知道他们是在外人面前做戏。 虽不知他们又憋着什么心思,但也不好当场驳回,只说恐怕需要向公婆请示。 不多会,侯府就传来消息。 说是体恤阿阮家人思念,小侯爷也需要多养养身子,今日在娘家住一晚,明日再归也是可以的。 谁知,就这一晚,成了阿阮终身的噩梦。 吃完晚饭,她早早便沐浴就寝,想明天一起床就立即回侯府去。 窗口对面的那棵树上不会再有阿冰出现,梅花她也带走了,这里再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睡到半夜时分,迷迷糊糊中,阿阮觉得似有人在解她的亵衣。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发觉这竟然不是做梦,真的有一个男的趴在她身上。 她惊恐以及,正欲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嗓子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她惊醒,那个熟悉又恶毒的声音再次响起 “哥哥从侯府的婆子处打探到那小侯爷根本就不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圆房之事不如就由哥哥我来代劳。” “嘿嘿,从小我就惋惜妹妹这般绝色容颜日后竟要便宜他人,真是让我好生不舍。” “不过你的婚事父亲早有盘算,我也不敢动什么其他心思。” “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我真要好好感谢感谢小侯爷那个窝囊废,他若能动弹半分,怎会有我今日之艳福……” 句句肮脏恶心的话语不断流进阿阮的耳朵里,她全身犹坠冰窖,感觉世界天旋地转。 接着,她听到自己衣帛被撕裂的声音。 她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她碎掉的心彻彻底底死了…… 第二天离开时,父亲低压声音对她说道 “记住,若是有了身孕,一定咬死是小侯爷的,是你主动才有的。” 这话落在阿阮耳中犹如五雷轰顶,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他知道,原来昨天晚上他都知道。 他默许那个畜生那样做,甚至……甚至一切都是他谋划的。 怪不得,怪不得昨晚院内没有一个丫鬟下人,是他支走了所有的人,是他计划了这一切。 是他,从小养她长大的父亲! 阿阮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她只是木然地看着她父亲。 看着那张无比丑恶的嘴脸,然后转身离去。 她的泪,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流干了。 若是她真的怀了孩子,那也绝不会遂他们的意…… 一个多月后,她真的有了身孕。 公婆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吩咐家中下人用心照料,莫出差错。 等三个月的时候,胎像稳固,阿阮随便找了个借口回了一趟杜府。 “把阿冰的尸身交给我,否则我便不会要这孩子。” 阿阮站在厅堂中央,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父亲脸色铁青,她兄长更是怒不可遏,从椅子上跳起来就是重重一巴掌。 阿阮当即跌坐在地,只听他骂骂咧咧道 “你个不要脸的臭丫头,居然敢这样跟父亲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来威胁我们?” 阿阮抬起半边红肿的脸,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淡淡说道 “你可以打得再用力些,打掉肚子里的孽种刚刚好,省得我自己动手。” “你……” 她兄长气的嘴角不住抽动,然而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中不敢再落下。 第6章 最后一点价值 “人是人,妖是妖,人妖本殊途,他不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动非分的念头,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我已派人替他建了坟冢,又找高僧做了法事。” “你好好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自会带你去他坟前祭拜。” 父亲冷漠的声音适时响起。 “一言为定。” 阿阮站起身,盯着她父亲的眼睛冷冷说道 “若是你们食言,我随时可以掐死这孩子。”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待阿阮走远,他兄长立刻说道 “可是父亲,那道人说……” 话还未说完,便被她父亲打断 “跑了又如何?不是连那道人也寻不到踪迹吗?” “他若非怕了躲了起来,便是逃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再多拿些银子,让那道人这些日子都跟着那丫头。” “确保孩子出生之前那条蛇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以免坏了我们的好事。” “是。” 未曾想到,变数出现在第五个月,小侯爷去世了。 公婆的身体本就不太好,一下没经受住打击,相继病倒在床上,不多久便双双离世。 公婆刚走,族中一群叔伯突然跳了出来,以她不守妇道为由要将她撵出府去。 府中一个伺候小侯爷的婆子也站了出来,拿着以前大夫开的各种方子。 当场指证小侯爷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且他们从未同过房,阿阮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她偷人得来的野种。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族中亲戚觊觎爵位已久,于是一早便派那婆子潜入府中收集证据。 等到小侯爷一命呜呼,再刺激公婆犯病。 偌大的侯府只剩势单力薄的她,随便安上一个荡妇的名号,她就再也掀不起什么浪。 阿阮终于明白公婆奇怪的目光了,原来他们一早就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 自己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跟在杜府并无两样。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绝望又凄凉,边笑边对对这些人说道 “对,我肚子里的就是野种,你们应该家法伺候,直接把我打死。” “来,现在就打死我,刚好,我也不想再活了。” 刚才还在祠堂劈头盖脸责骂的一群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本是逢场作戏,只待假模假样唱完双簧直接将她撵出去就行了。 没想到她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不仅不辩驳,还当众承认,让他们把她打死。 这小侯爷一家刚死,现在又把有着身孕的侯府少夫人打死了。 不管传到朝廷耳中还是民间坊巷,他们不仅吃不了兜着走,以后也难做人,更别说夺什么爵位了。 一伙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了主意。 阿阮看着他们这幅模样更是觉得可笑。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留着肚子里的孽种要挟那对父子,干脆一心求死,正好去见阿冰。 谁知,她父亲却突然出现,还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和下人。 一登门便躬身道歉,说是都怪自己管教无方。 如今她做出这种苟且之事,令家族颜面无光。 本该一死了之,望大家可怜她从小没有母亲,给一纸休书让他带回家去,他定会严加管教之类的云云。 族中人正不知如何收场,这些人的目的不过是想夺爵位、霸家产。 至于怎么处置她,根本不关心。 现在刚好卖个人情送走,省得他们麻烦。 一位年长的叔伯立即站了出来,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官话。 大意是小侯爷病入膏肓本不该娶妻,她年纪轻轻也是可怜。 现在又有了身孕,不如就免除家法,给一纸休书,希望带回娘家好生管教。 阿阮知道他父亲定是又在打什么恶毒的主意,否则怎会出面保她这颗弃子。 她绝不愿再受他们摆布,当场指着他父亲的鼻子大骂 “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你根本不配……” 话未说完,已被父亲安排的两个婆子拿布死死堵住了嘴。 然后缚住双手双脚,强行塞进了轿子里。 果然,他们没有带她回家,而是去了肃王府。 她要被撵出侯府的事一早以由她兄长安插在侯府的眼线通报给了杜府。 没想到侯府的其他人还留了这一手,父兄失算,懊丧不已。 如今事发,她名声尽毁,不可能再嫁对他们有用之人。 所以,她只剩最后一点价值。 到了肃王府,阿阮被强行灌下一种药。 一如那晚,不能动、不能喊,躺在一张奇怪的木板床上,周边都是气味浓郁的药草。 那噩梦般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耳边 “真是可惜,没抓好侯府这根高枝,哥哥也是顾念旧情的。” “虽说你被逐出了侯府,但肚子里始终是杜家的骨肉。” “我们本想让你生下孩子再将你送来,哪知那郡主最近失心疯发的厉害,王爷等不了了。” “因此今日,便是你能为咱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阿阮虽不知是什么事,但那必不是什么好事。 她双眼怨毒地盯着他,口中却骂不出任何话语。 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两人。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跟在她后面的则是一个年老的男子。 两人均衣饰华贵,态度倨傲,她兄长迅速退了下去。 只听那老年男子柔声对那年轻女子说道 “珂儿,你看爹给你找的这张脸怎么样?” 阿阮此时才明白,他们想夺走她的脸。 替换给肃王府毁了容的郡主,他们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她心中恨意翻涌,若是能动,她会立时划花自己这张脸,死也不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可现如今,她只能躺在这里任由他们摆布。 只见那女子隔着脸上的面纱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大笑 “很好,这样一张脸只有我这样身份的人才配拥有,怎么会长在她这种人身上。” “爹爹,换脸之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跟辰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他就会永永远远地喜欢我,对我死心塌地了?”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让他们亲自登门提亲。” “成亲之日,爹会把府中最好的都给你作陪嫁,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全京都的女子都会羡慕你。” “来,珂儿,喝了这碗药,等你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第7章 换脸 待那女子在旁边的床上睡去,她父兄悄悄走了出来,谄媚地说道 “恭喜王爷、郡主心愿得偿,我等到时候定备上厚礼前来恭贺郡主新婚。” 那王爷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道 “那倒不必了,我肃王府的门也不是谁都能登的。不过,答应你们的事情我自不会忘记。” 两人讪讪地垂手站在一边,听到答应的事情不会食言,又露出窃喜的神情。 这时,一个打扮怪异的人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她父兄恭敬地对王爷说道 “这是苗疆最厉害的蛊师,手法高超,还请王爷移步内堂小憩。” “不出两个时辰,换脸就可结束。” 这一天,身在沧渊之地的阿冰也终于顺利突破七尾,掌控了所有法术的秘诀。 他静心演练一遍,然后将静海游珠放回原处,乘坐可以回到人间的太白船飞速赶往杜府。 此时,身处郡王府内的阿阮却即将遭受可怖的折磨。 只见那装扮怪异的蛊师分别从两个盒子里各拿出一条蚯蚓般的黑虫。 那虫子长相极为丑陋骇人,还散发着腥浓的臭味。 他将一条从阿阮鼻中放入,另一条从那郡主鼻中放入。 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接着点燃阿阮周身的药草。 顷刻间,蚀骨的疼痛袭来。 阿阮感到自己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灼烧、被噬咬、被撕扯、被剥离。 巨大的疼痛和恐惧让她几欲晕厥,但周边药草弥漫的浓浓气味又一直熏烤着使她保持清醒。 她想喊喊不出,想挣扎却动不了,就这样被生生折磨了两个时辰。 她在心里无数次咒骂 “就算做鬼,她也不会放过他们。” 等阿冰终于到了杜府,他看到了那熟悉的树、熟悉的窗口,却没有见到熟悉的她。 她的闺房门窗紧闭,似很久没人住过一般。 阿冰心中瞬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慌乱地拉住一个路人寻问情况。 那人十分诧异,道 “杜家小姐吗?早嫁人了,你是她什么人?竟然不知道!” 阿冰瞬间如坠冰窖,直觉胸口阵阵发闷。 她……她才刚刚成年,她父兄竟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给嫁了。 他死死抓着那人的手,哑着嗓子问道 “嫁到哪里去了?” 那路人见他神情阴郁、双眼通红,手上力气徒然增大,像要捏碎他的手腕一般,急忙说道 “嫁……嫁到端瑞侯府去了,就在城南曹门处。” 阿冰立即松开路人的手,飞也似的朝端瑞侯府奔去。 那路人摸了摸被捏的生疼的手腕,暗道 “今日真是倒霉,这人谁呀,听说那杜家小姐是因为不守妇道被逐出侯府的,不知这年轻男子是不是她的相好。” 随即,他又想到刚才阿冰那可怕的表情和恐怖的力道。 立即伸手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赶紧往家走去,心道, 若是再被他捏一下,这手腕就别要了。 一路上,阿冰心中不断重复着 “她现在过得好吗?那小侯爷对她好吗?侯府的人对她好吗?” “会不会跟杜府的人一样,只将她当作棋子和筹码?” “她嫁过去有多久了?她会恨他一直没出现吗……” 可是待阿冰赶到侯府,却见那里大门紧闭。 门口挂着白纸灯笼和挽联,一片肃杀。 他心中略有惊讶,不知是谁过世了。 本想上前扣门,却又担心给阿阮带来麻烦,只得先到周边街坊打听情况。 侯府那些心怀不轨的亲戚早已派人把阿阮的事情宣扬到大街小巷,好为他们之后的种种行为埋下合理的种子。 阿冰只去了一个卖酒的小铺便得知了一切。 那小二拿着阿冰给的一大锭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道 “我当时看得清楚,那杜府的轿辇并未北向而行,却往南直穿过了保康巷,那里到肃王府最近。” 话语未落,阿冰已起身飞奔而去。 他轻松潜入肃王府,远远看见花园内的凉亭里坐着一女子。 容貌和阿阮有些相似,一样的娇美可人。 正欲走近询问,突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女音传来。 “没想到这两父子看着鼠头鼠脑,一脸猥琐像,法子倒是不错。” “这脸,好似天生就长在我身上一样,竟看不出一丝端倪。” “小姐这是哪的话,她的脸能配得起小姐乃是她的福分。” 那女子身旁的丫鬟阿谀奉承道。 “唉,她也是可怜,当了父兄升官发财的棋子倒也罢了,最后还落得那样的下场。” “不似爹爹,对我这般宠爱,我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爹爹也会摘给我。” 那女子嘴上说着可怜,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神色,丝毫不见一丝怜悯之情。 只听那丫鬟又道 “虽说她那父兄的确有些薄情,但她那个样子,还是送去乱葬岗更适合,谁敢把那模样的人带回家去啊……” 阿冰此时已达七尾境界,耳目极聪,即使离得很远,也能听清楚她们说的一言一语。 当他听到“乱葬岗”三字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后面就再也听不到那丫鬟说了什么,“嗖”地一声窜出肃王府直往城西的乱葬岗狂奔而去。 阿翁正听得出神,心中深深为彭婆婆的遭遇而感到悲伤。 徒然间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夹杂着阵阵极寒。 使她忍不住干呕起来,周身皮肤也被那寒气侵袭地像要裂开般疼痛。 阿翁大惊,这里离冷山还有一百多里。 竟已传来如此之重的杀气,且锋利无所遁形。 即使她早已提前服下半合“玄天黄露”,仍觉难以靠近。 幸好长信没有跟来,否则一定会受伤。 “阿翁,屏住呼吸,运行‘蝉吸法’。” 临风急忙对阿翁说道,一旁的七尾蛇妖也赶紧拿出一枚紫褐色的蛇胆递给她。 阿翁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咽了下去。 调整呼吸之后,周身的寒意很快退却,对那股腥味也不再那么敏感。 “那两条龙……可能已经死了。” 七尾蛇妖见她情况好转,略带黯然地说道。 “你如何得知?” 阿翁略有惊讶。 “龙蛇本就同源,我们修炼到九尾之后,再五百年即为蛟。蛟千年为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又千年为应龙。” “只有龙死了,才会发出这样凛冽的冷气和腥气,使人无法靠近。” 果然,等他们到了冷山,就看见地上躺着两条龙的尸体。 没想到平时在空有十几丈长的龙,死后掉在地上才几尺。 其中一条的亡灵始终萦绕在另一条的尸身上方不愿离去,发出凄楚的悲鸣和哀嚎。 第8章 终究还是回来晚了 “他再不去往生,就会堕入暗黑之中,灰飞烟灭。” 临风对阿翁说道 “你们检查一下另外一条龙尸。” 话音未落,七尾蛇妖刹那跳开数丈,略带惊恐地说道 “是……是灭灵钉,专门用来对付妖的。” 阿翁吃了一惊,这么歹毒的法器,世间罕见,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她快速走过去,看见那条被守护的龙尸已经被人截走两只龙角。 龙头的眉眼之间钉着一枚奇怪的钱币,中心发出血红的光。 “怎么把它弄出来?” 阿翁问临风。 “找个东西把它翘出来就行,不过只能你来,它对你没有伤害。” 临风瞟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七尾蛇妖对阿翁说道。 阿翁看看附近,到处都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最后只得挑了一块棱角类似斧凿形状的冰龟,走到那条龙尸前,对空中的亡灵说 “我要把那个东西弄出来,可能会凿到她的头,希望你……” “谢谢。” 亡灵不等她说完,便飘在一边感激地说道。 那枚钱币看着不大,但嵌得极深。 挖出来居然有平时三倍那么大,阿翁将它握在手里,红光即灭。 龙尸的亡灵瞬间跃起,偎依在空中那条龙的亡灵身边,慢慢居然幻化成了一条白蛇。 阿翁知道,亡灵在最后一刻会变成自己平时最喜欢的模样或者最想成为的样子,她大概是在小白蛇的时候跟那条龙相遇的吧。 “我们需要一只龙角,为一位朋友疗伤。” 阿翁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忙对空中亡灵说道。 “肉身对我们来说已无意义,你们都拿去吧,就当我们对你们的酬谢。” 说完,一龙一蛇飘然远去,遁入天际。 阿翁赶忙拿着刚才那块冰龟取走了仅剩的两只龙角。 “你一早就知道怎么恢复她的容貌对吧?” 回程路上,阿翁突然对七尾蛇妖说道。 七尾蛇妖微微一愣,低声道 “我……没有把握拿到龙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不想阿阮再为任何事情伤心难过。”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试过,却选择一直伤害自己来帮她易容。” “你是想利用她的愧疚之心永远留她在你身边?” 阿翁眼神有些冰冷地直视着七尾蛇妖。 七尾蛇妖轻轻摇了摇头,黯然说道 “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他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阿阮,这一百五十年间,他每天都在等待着这一刻。 但他的阿阮却叫人残忍地夺走了容貌,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被扔在乱葬岗等死。 他扑过去从枯骨堆里抱出她,轻轻呼唤着 “阿阮,阿阮,我是阿冰。” 阿阮迷迷糊糊间好似听到了阿冰的声音,猛然间从疼痛中惊醒,神思恍惚地说道 “阿冰?阿冰,真的是你吗?我……我是死了吗才能见到你?” “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再离开我了……” 说着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阿冰紧紧抱住她,哽咽地说道 “你没有死,阿阮,是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阿阮听了,慢慢回过神来。 然后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抚摸了一遍他化为人形的容颜,良久才轻声道 “是,你是他,虽然你现在变了样子,但是你们的眼神是一样的,身上的味道也是一样的。” “他们骗我,说你已经死了……” 突然间,阿阮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推开阿冰,跌坐在地。 阿冰正欲过去扶起她,只听阿阮大叫道 “不!你不要过来,不要看我,你……你让我死在这里吧,让我死在这里……” 阿阮初见阿冰,心情激动。 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容貌尽毁,现在已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不想让阿冰看见她这副模样,用双臂紧紧护住自己的脸,蜷缩在地上啜泣着。 阿冰心如刀割,他轻轻撕下胸前最柔软的蛇皮。 那是离蛇灵最近的地方,替人易容最为要用。 然后缓步走向阿阮,柔声说道 “阿阮,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中唯一的阿阮。” “我现在修炼到七尾了,我学了很多法术,我可以治好你的脸,还可以保护你。” “以后……我永远不会再让别人伤害到你。” 阿阮听了,却哭得更加厉害。 阿冰轻轻将阿阮揽在怀中,拨开她的手,替她戴上已经施过法术的蛇皮妆容。 又将她带到不远处的河边,温柔说道 “你看,是不是和以前一样了?” 阿阮有些害怕和紧张,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慢慢睁开眼睛。 看着河中的倒影,那容貌确和自己十分相似,但比本来的自己更为年轻、美艳。 她颤抖地摸着自己的脸,终于确认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骇人的模样,才抬起头冲阿冰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里更多的是苦涩,再也没有了他初见她时的天真恬淡。 那时的他,刚从一尾修炼到三尾,已经可以迅速学会任何语言。 因为需要感知更大的世界、更多的情感来增进修为,于是离开岩洞,准备到人间寻找一棵树作为新的栖息地。 他的目标本是京都近郊。 那里既可以随时体验到人间烟火气,又不会离人类太近。 但鬼使神差地,他想先去城里看看。 于是,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方,他发现了那棵传说中的冥界灵树。 那是一棵皂荚树,外形普普通通,但生得十分高大。 跟其他枝繁叶茂的树一起长在街道旁,并不显眼。 但三尾的他一眼就看到树上皂荚发出的紫色幽光,那是从冥界带来的极寒阴凉。 这树对别的修炼者来说未必是佳处,但对于蛇类来说,却是修炼宝地。 阿冰盘踞在密叶遮挡的树杈间,修炼之余,常常一抬眼便能看见阿阮闺房的窗口。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绣花。 一小朵一小朵,殷红、浅白、粉紫、淡绿、鹅黄。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阿阮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她绣的花也更加栩栩如生。 但阿冰发现她几乎从来都不出门,也没有什么朋友,纯澈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终于有一天,阿冰忍不住走到了她窗前,轻声问道 “你很喜欢梅花吗?” 阿阮抬头,蓦地见到一条长着三条尾巴的蛇在跟她说话。 瞬间一惊,绣花针刺破了手指,指尖霎时渗出鲜红的血点。 第9章 两个孤单的灵魂 “对不起,吓到你了。” 阿冰立即返回树上,心中十分歉然。 阿阮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怪他。 只是将指头放进嘴里吸吮了两下,然后十分好奇地问道 “你会说话?” “嗯。” 阿冰点点头,然后又慢慢走了过来,道 “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呢?总是坐在这里绣花?” “父亲他们……不许我出门,说我要在家里好好学习女红和识字。” 阿阮低下头,轻轻说道。 不知为何,阿冰心中对她父亲升起一股莫名的憎恶,对这女孩多了一些同情,于是说道 “你喜欢梅花的话,我今年冬天给你折一只?” “真的吗?会带着冰雪的味道吗?” “冰雪的味道?” 阿冰有些奇怪。 “我娘说,梅花生在冬天,是冰雪滋养了他们,那些花儿都带着冰雪的味道,所以才有那样的幽香。” “可惜院子里没有梅花树,我好想再看看。” 阿阮答道。 “你娘为什么不带你出去看看呢?这京都城里梅花并不稀罕,冬天下雪的时候应该随处可见。” “阿娘……不在了,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去看。” “后来父亲他们把我带到这里生活,说是我积德积福才能住在这样的院子里,不然就要在外面等着饿死。” “所以要乖乖听他们的话,一切都要听他们的安排,府上的主母……也不大喜欢我。” 阿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你也别太难过了,至少你娘还陪你看过。” “不像我,无父无母,是条孤蛇。” 阿冰安慰道。 阿阮一惊,问道 “你其他的家人呢?” “本来也没什么亲人,仅剩一两个有些沾亲带故的早就去世了。” “修炼是个漫长的过程,若是从一尾无法突破到三尾,正常阳寿就尽了。” 阿冰平静地说道。 “那你后来,就是一个人了?” “嗯,习惯了,我现在住在那棵树上。” 阿冰指了指那棵皂荚树,又道 “你天天都待在房间里不闷吗?” 阿阮愣了一下,轻声道 “有点闷,但是我不能出去,父亲和兄长不允许。” “他们凭什么不让你出去……” 阿冰心中更增憎恶,但见阿阮神色伤感,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说道 “那我给你讲故事听解解闷?” “好啊,我看的书都是些女德女训什么的,我觉得无趣得很。” “以前艳儿偷偷给我看过一本《梦缘仙记》,可有意思了。” “可是后来被父兄发现,他们不仅狠狠地训斥了我,还责罚了艳儿。” “把她下放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现在伺候我的连婆婆可凶了。” 阿冰听得有些心疼,这哪是带回家生活,分明是软禁。 这对父兄也不算什么好人,欺压一个孤女。 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这一百多年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山的岩穴之中修炼,其实也并不知道多少故事。 给阿阮讲的都是以前道听途说的零星碎料,有时候故意添油加醋夸张一番,逗得阿阮咯咯直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那么甜美、那么纯真。 有那么一瞬,阿冰竟看得呆了,心中升起异样的情感。 “然后呢?” 直到听到阿阮催促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说道 “然后……然后他就和他的心上人住到了九阿山,永远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出来过。” “真好。” 阿阮轻轻赞道 “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阿冰看着阿阮,目光柔和深情。 前些年,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她。 这两年,他可以每天陪着她,她亦陪伴着他。 当日子不再孤单,时间就像指缝中的细沙,飞速流逝。 “阿阮。” 阿冰突然轻轻叫了她一声。 “嗯?” 看着阿阮那小鹿般的眼睛,阿冰下了下决心,说道 “我……我知道有一个法子可以加快我修炼的进度。” “等我到了五尾,就可以幻化成人形,再到七尾就可以拥有法术和财富,我……你……你能等我吗?” “等我到了七尾,回来带你离开这里。” 阿阮呆呆地看着他,红唇微张,却没有说话。 阿冰心中突然有些惊慌,怕自己这番胡言乱语吓到了阿阮。 正手足无措间,只听阿阮轻轻说道 “我……我愿意等你。” 这几个字很轻,但在他心中却如千钧般重。 他用两条蛇尾轻轻握住了阿阮细白的小手,道 “我会尽全力快去快回,早日修炼到七尾,你如果想我了,就……就看看那枝梅花。” 阿阮点点头,阿冰恋恋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想将她的容颜深深印在脑海里,永不忘记。 街角处,一双阴毒的眼睛正盯着他们,那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哼,若不是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岂容你这妖孽放肆到现在。” “妹妹啊妹妹,没想到你平日看起来乖巧可人,私下里却这般放荡,居然私会妖邪。” “要不是连婆婆最近发现些端倪,我们不知还要再被你瞒骗多久。” “不过不要紧,那‘丹黄观’的道士瞧着还有点真本事,今日,就是那条臭蛇的死期。” 此时,那名当初用“木卯阁咒”镇压阿冰的道士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冰的双眼瞬间涌起阵阵杀意,同时响起阴冷的声音 “又是你?阿阮的脸有没有你的份?不如今日,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说着,便使出杀招直逼道人,招招狠厉,毫不留情。 那道士一边腾挪躲闪,一边大声说道 “今日我不是来寻你晦气的,我当初是被她兄长诓骗才对你设下杀阵。” “他说你强霸良家女子,还诱她私奔,让我替他们家主持公道、驱逐妖邪我才出手的。” 阿冰停下进攻的步伐,面无表情地说道 “倒像是那畜生的办事风格,不过你又如何证明自己的话?” 那道士“哐”地掷出一大包银子,说道 “这是当初他们给我的酬劳,还剩下这些。” “那时我正到处筹钱为郑大娘购买血灵芝续命,一时情急,并未细细探查他所说真假。” “又见你与杜家小姐确实偷偷见面,便……便信了他的话。” “那你又是什么时间得知是被他诓骗的?” 阿冰的语气依旧冰冷,但脸色已没有刚才那般可怕。 “就是刚刚,在你来这里之前。” 那道人答道。 第10章 如何处置他们? “后来我发现你逃跑了,又遍寻不着,便向他们坦白,并立下字据日后慢慢还那些银两。” “岂料他们非但不收,还又给了一笔。” “并央求我偷偷跟着这位杜小姐,说若是你一出现,便立即诛杀以保她名节。” “他们出手大方,又语气真挚,本来我一直未生疑心。” “直至今日,我发现他们将杜小姐捆绑之后带进了肃王府。” “刚开始我本以为是些宅院之事,岂料过了几个时辰,突然发现他父兄春风得意地从那王府走了出来,还吩咐身边的几个下人道‘直接扔到乱葬岗去,免得触了霉头’。” “随后便有两人抬着一位脸上盖着白布的女子从肃王府后门出来。” “我从衣饰认出就是这位之前被他们带进王府的杜小姐,我越想越不对劲,便偷偷跟踪那杜家父子。” “从他们的言谈中约略知道了他们的恶毒心思,心中感到不妙。” “这才又到了这里准备先带杜小姐回去医治,然后问清个中缘由。” “缘由?呵呵呵……” 阿阮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道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那畜生的孽种,他们用阿冰的尸身要挟我嫁给小侯爷,然后生下孩子霸占侯府。” “后来眼见计划失败,便赶紧把我的脸卖给了肃王府。” “我与阿冰两情相悦,却是清清白白,道长还想知道什么缘由。” 那道士听得倒吸一口冷气,阿冰的心更是痛到极点。 他双眼通红,如同天边血色的夕阳,阴鸷中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双手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要撕碎这世间的一切。 那道人见他如此模样,忙道 “你可以去找那两父子,但现在还万万不可去找那蛊师。” “为何?” 阿冰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你用来给她易容的蛇皮只能支撑一月之久,为此你每月都需撕下胸前的蛇皮,” “如此蛇灵长期暴露在外,修为大受损伤。” “那蛊师既有这般高超的旁门左道之功,绝非等闲之辈,若是逮住这个空子施蛊于你,后果不堪设想。” 阿阮听了大吃一惊,伸手一把扯开阿冰胸襟的衣衫。 看到他胸前原本光洁的皮肤此时缺了一大块,周边一圈还不断渗出丝丝血迹,那紫红色的蛇灵赫然暴露在外。 阿阮立时涕泪涟涟,边哭边说道 “阿冰,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我……我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 阿冰温柔一笑,将她搂在怀里,柔声说道 “对你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都怪我回来太晚,没有保护好你。” “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七尾蛇妖面露凄楚地对阿翁说道 “我让她等我,可我回去得太晚了,害她受了那么多苦楚,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罪魁祸首是那两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何苦……” 阿翁忍不住脱口而出。 蓦地,发觉自己是从临风处探听到这些事情的,一时语塞。 七尾蛇妖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我知道你会都知道的。” 过了一会又道 “至于那两人,他们做的恶事,当然要受到应得的惩罚,不过死,绝对不足以抵偿。” 铜镜前的彭婆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恢复了惯常的神情,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绕过后院那片花树,她拿出一片蛇鳞样的东西在院中那棵皂荚树上贴了一下。 随后便直直走了进去,消失在粗大的树干中。 树干中有一条长长的石阶,通往一片氤氲迷离的紫光中。 夹杂着斑驳的幽蓝,忽明忽暗,十分诡异。 走到近处竟是成片小的皂荚树,它们的根枝相互连结,密密团裹,将那棵粗大的皂荚树干围在中央。 彭婆婆走到跟前,那些皂荚树便自动分出一条路来,随后便又合上。 只见她先取下脸上的蛇皮妆容,然后对着锁在树根的一人说道 “父亲,我来看你了,今日冰蚕养的怎么样了?” 那人立刻全身伏地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说道 “还……还好,又……又多了两只。” 彭婆婆发出一声柔媚地轻笑,语音温柔,道 “那就好,对了父亲,我今日突然想起,你好像许久都未曾抬头看过我了。” “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吗?” 那人佝偻着跪在地上抖得更加厉害 “都……都是那个畜生出的主意,一切都是他做的,我是被他蒙骗的!”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他蒙骗的……” 他父亲指着树上一个人形模样的东西痛哭流涕地说道。 只见那人已没了四肢,甚至连能分辨性别的器官也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棵粗壮皂荚树的根须,刚好牢牢将他贴在树干上。 他的眼睛还在,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有一根长长的根须从舌头上垂了出来,上面爬满了冰蚕。 突然间,有一个冰蚕不小心顺着根须爬到了那人脸上,脸上瞬间掉下一块碎冰屑般的肉皮。 那人试图挣扎却完全动弹不了,嘴里发出低沉的嗬嗬声,似十分痛苦。 没一会,皂荚树根须中流动的紫色液体又慢慢将他脸上的缺口补上。 彭婆婆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树上那人一眼,随后转过身去,抚摸着周围那些皂荚树缓缓踱步。 “这套说辞我也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其实你也不必这般害怕看到我的脸,它马上就要被治好了,” “冰蚕,大约是不用再养了,到时候该如何处置你们呢?” “你们口口声声说养育我一场,杀了你们倒显得我有些刻薄寡情了。” “若是留着你们,好像又没什么用处,还令我看着恶心。” “不如,放了吧?由你们自生自灭,看能不能躲过那王爷的追杀,父亲觉得如何?” 彭婆婆的声音温柔又骇人,她父亲跪在地上既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浑身抖得如筛糠般。 他眼前的彭婆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他摆布利用的阿阮了。 他还记得多年前她回到杜府的那个晚上,他正在书房小酌,手里拿着那张调令,心情极佳。 用一个没有价值的女儿换回这般大好的前程,可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在心中暗想,幸得她被逐出侯府,幸得那肃主脸毁了。 幸得她有一张跟她娘一般美艳的脸,还被肃王爷的千金给看上了。 一切,都刚刚好。想到得意之处,不禁脱口而出 “塞翁失马,焉……” “焉知非福。” 他正欲吟出下句,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柔婉女声,接着看到一张让他惊恐到极点的脸。 第11章 父亲不记得我的样子了吗 这脸比他印象中的更年轻、更娇美,嘴角挂着盈盈笑意。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却模糊地有些可怕。 她身旁跟着一名高大俊美的男子,模样有些妖冶,周身却布满杀气。 一进书房就死死盯住他,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你……你是谁?” 她父亲磕磕巴巴地问道,他明明记得她的脸已经毁了,比鬼还可怕。 为何不到几个时辰,竟奇迹般恢复了,肯定……肯定不是她。 “父亲竟不记得我的样子了,那这样是不是能记起来?” 阿阮缓缓揭下脸上的蛇皮妆容,只听他父亲杀猪般大叫起来 “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有……有刺客。” “刺客?阿冰,他说你是刺客。” 阿阮重又戴上蛇皮妆容,转头对身旁的阿冰说道 “你说,先刺他哪好呢?” 话音未落,阿冰几条尾巴同时伸出,顷刻间扭断了她父亲的四肢。 她父亲一声痛呼晕了过去。 阿阮慢慢走到跟前,拿起桌上的酒壶将他浇醒,声音依旧温顺如水 “父亲可不像这般沉不住气的人,你将我养在杜府这么多年,一出手就利用得淋漓尽致。” “现下这般大呼小叫,不觉有失身份吗?” 她父亲惊恐地看着她,这才意识到院子里竟没有任何声响。 人……人都去哪了?他们……他们都被杀了吗? 他脑子飞速旋转,立即忍着剧痛说道 “你听我说,阿阮。”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父亲脸上 “你不配叫这个名字。” “是,是是,我不配,可是这……这都是你兄长的主意,我……”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说谁?” “哦,不,不,是那个畜生,那个畜生的主意,跟我没有关系。” “我……我是有些利欲熏心,但都是被他威逼利诱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是吗?” 阿阮突然柔柔一笑,道 “我讨厌他的声音,所以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不如,你们现场对峙吧。” 话音未落,一旁的阿冰猛地扔出一样东西到她父亲身边。 她父亲见到的一瞬吓得魂飞魄散,那是半条刚断掉的舌头,鲜血都还未干透。 “您,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看在……看在我带你回来,帮你收敛你母亲尸身的份上。” “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补偿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父亲强忍着四肢疼痛不住求饶。 阿阮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道 “当真?” “当真,当真,我……我不该受那个畜生的蛊惑,是我瞎了眼信了他的话。” 阿阮突然发出一阵轻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心道 “果然秉性难移,危急关头,亲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听她又柔柔说道 “杜家那些宅子、铺子、庄子、田产父亲算算值多少,我们出钱全买下来。” “买?不……不用,我,我都给你……” 话未说完就被阿冰伸出蛇尾卷住了脖子。 “让你算你就算!” 阿冰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同时蛇尾不住用力。 她父亲的脸瞬间涨得紫红,眼睛大睁、舌头外露,心中惊恐到极点,只得不住用眼神求饶。 终于,阿冰松开了他。 他大口喘着粗气,不住咳嗽,颤颤巍巍地说道 “约摸……约摸8万贯。” “父亲可别算错了,亏了自己。” 阿阮淡淡说道。 “没……” 她父亲刚想说话,只听她又道 “不过你一个从六品,为官不到二十年,竟攒下如此家底,还真是颇有‘门路’啊。” 她父亲讪讪地不知如何答话,阿阮却没有理会她,接着说道 “那就立字为据吧,字据上写彭氏。” 说着,阿冰伸出蛇尾替他接好了四肢断骨。 她父亲疼的冷汗直流却只得咬牙忍住,生怕又惹怒了他再吃苦头。 “父亲手脚可还健朗?” 阿阮拿着那些字据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问道。 “好……好着。” “既如此,那就再劳烦父亲把这府上的人都遣散了,一个不留。” “想来他们也差不多该醒了,至于庄子和铺子里的。” “就暂且先不动,不过艳儿得接回来。” “父亲在朝为官多年,颇善钻营,虽官做的不怎么样,但还是有些门路。” “若是报官,官家势大,我们肯定是要避上一避。” “不过,他们护得了你一时,可护不住你一世。” “到时候万一在乱葬岗发现了父亲被野狗咬烂的尸身,我这做女儿的于心不安啊。” 阿阮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父亲打了个寒颤,惶恐地说道 “不……不会,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去报官。” “况且……况且这些产业本就该给……本就签了字据的。” 阿阮听了,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道 “我差点忘了,这白纸黑字的,都是父亲自愿的,官家那边当然说不得什么,如此,就快点办吧。” 她父亲如临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书房去操办这些事情。 府上的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这杜家老爷到底发了什么失心疯,三更半夜把他们叫起来一一遣散。 但阿阮提前安排她父亲给了每人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在哪干不是干. 况且连卖身契都拿回来了,以后都是自由身,心里乐还来不及。 哪会有人提出什么疑虑,三两下府上就人去楼空了。 唯独剩下那当家主母不服气,被她的贴身老嬷嬷扶着站在院中。 手里还握着平常的那串佛珠,恨恨地对阿阮父亲说道 “凭什么将我撵到道观去?你当我不知道谁在你书房吗?” “是不是心中还记挂着那个贱人?我也没见你对那个贱种有多好,怎么如今就突然转了性了……” 话未说完,就被她父亲一巴掌扇到地上,只听她父亲恶狠狠地说道 “这么多年受你们家压着,连妾也不许纳,我早就忍够你了。” “如今给了你这些金银细软和票子傍身,对外只是说你身子不好需要静心调养。” “若是你再啰啰嗦嗦,就一纸休书将你撵回娘家去,看你日后如何在你哥嫂的脸色下讨生活。” 那主母怨毒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 “旁人都说你不过是贪图我家的权势财力,只我一人掉在你花言巧语的圈套中认不清。” “如今我娘家渐渐落败,你便忍不住现原形了。” “那小贱人又喂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跟当年她那贱蹄子娘一样……”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突然一粒小药丸从远处射入她口中。 她一惊,瞬间给吞了下去,正欲张嘴大叫,却发现嗓子已发不出任何声响。 第12章 辞官去修行 她父亲一回头,看见阿冰冷冷站在廊下。 吓得登时垂手低头,发起抖来,不知他给那女人喂了什么东西。 只听阿冰面无表情地说道 “夫人急火攻心,确需要去道观静养,少说点话在那里好生调理,寿数不会有差。” “否则说多错多,心火过旺,伤了五脏六腑,恐危及性命。” “是,我这就立即送她离开。” 她父亲谄媚地应道,接着又压低声音对那主母说道 “听见没?安生在那里待着,否则你我就是死路一条。” “你还当她还是以前的她吗?夫妻一场,别怪我没劝过你。” 跌坐在地上的主母此时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加上自己说不出话,更是不敢多问。 当年那事,就是她的意思,现如今,她……她是想报仇吗? 蓦地,她看见阿冰身后的七条蛇尾,霎时魂飞天外。 一把按住身旁正欲发作的老嬷嬷,眼神惊恐地示意赶紧离开。 两人便立即回房收拾行李,坐上了去道观的马车。 阿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离开,然后转身阴沉沉地对阿阮的父亲说道 “阿阮的母亲,你是如何对她说的。” 阿阮父亲心中砰砰直跳,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结结巴巴道 “说……说什么?” 话刚出口,便后悔不迭。 觉得自己这样回话恐怕会惹恼他,不知又要遭什么活罪,便立即改口坦白道 “我说我帮你母亲收敛尸身建个坟冢,你以后就跟我们住在杜府,做杜家小姐。” “凡事都要听……我们会好好待你……” 阿阮父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还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耳畔响起当日自己说的话语 “你母亲的尸身,我们会帮你收敛,再给她建个坟冢。” “以后,你就跟我们回杜府生活。” “你上辈子积了德,才能做杜家小姐,否则现下便是饿死一条路。” “进了杜府,凡事都要听我们安排,不可有任何违逆。” “否则,便将你赶出府去,任由你自生自灭。” 这后面的话,他现在自是不敢说的。 阿冰自然也知道后面那话是他在胡编,但也不以为意,只说道 “阿阮还记得,所以才留你一命,若是她再多知道一些。” “嘿嘿,你见过被剥了皮扔到乱葬岗的人吗?”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会引来野狗野兽,只消半个时辰,便会被啃噬地骨头都不剩,算是正正经经的死无全尸。” 阿阮父亲不禁在心中打了几个寒颤,他大约明白他说的意思,他绝不会再提那事。 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我明白我明白。” 接着,他被带到府里的地窖处。 阿冰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她父亲立即识趣地走了进去。 黑暗中,他听见阿冰的脚步声走远。 便偷偷环视四周,忽然看见不远处似有东西在动,还传来嗬嗬的声音。 阿阮父亲吓得往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 过了一会才壮着胆子慢慢走了过去。 等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楚那人的长相,耸然间扑过去抱住那人,颤声道 “是……是洪儿吗?我的儿啊!” 地上那人动了几下,流出两行泪来。 阿阮父亲见他不仅没了舌头,双脚也被打断了,不禁老泪纵横,低声道 “这个狠毒的臭丫头,现如今咱父子俩落到她手上,日后,日后该如何是好?” 只见地上那人抬起手,在灰土地上写下“道士,丹黄观”几个字。 阿阮父亲一拍大腿,低声道 “对呀,差点忘了那个道士,他,他还是有些本事的。” “可现如今,现如今我连府都出不去,又哪能去找他。” “那蛇妖手段歹毒,若是被他发现,我立时便会遭了毒手。” 阿阮父亲捶胸顿足道,随后看见地上那人又写下 “银子,全给她,辞官,去修行,找道士”几字。 阿阮父亲稍一转念便已明白是什么意思,随即便抹除了地上的字迹。 第二天,等阿冰来送饭时,阿阮父亲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 “可否……可否让我再见她一面,我有些东西想给她,还有些话想对她说。” 阿冰阴恻恻地说道 “什么东西?说什么话?” “我……我想把我那些银票连带我存在暗格里的一箱金子都给她。”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这就上书辞官,然后以居士的身份去‘丹黄观’修行。” “希望能赎些自己做下的罪孽,希望阿……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好些。” “我也是……猪油蒙心,受人蒙蔽,害了她……” 说着,掩袖擦起眼泪。 阿冰待他说完,冷冷道 “哼,你不过是想活命,当我傻吗?” ”不过,这话我会转告给阿阮,虽然我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断,但如何处置你们总归是要由阿阮来定夺。” 说着扔下食盘,转身锁门走了出去。 不多会,地窖的门又被打开,阿冰脸色冷漠地说道 “上去吧,阿阮同意见你。” 然后又道 “要知道自己有几条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阿阮父亲不住点头应道。 “听说父亲要辞官去道观修行?怎么,怕我杀了你啊?” 阿阮仍旧是那副柔和的表情和语调,双手划过箱中一锭锭黄灿灿的金子。 她父亲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道 “为父错了,阿阮,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当成棋子,不该对你做那些事情。” “我是猪油蒙心,我利欲熏心,我光想着升官发财成为人上人,却从没想过你的感受。” “我……我怕从前被万人踩的穷苦日子,我过怕了,所以我才处处钻营。” “我……我实在是错的太多,我不配做你父亲,我只想赎些罪孽……” 阿阮默默听他说完,然后把一箱子金子连带那些银票都扔给了他,冷冷地道 “若是你真的辞了官去修行,这些钱财就当你的养老钱了。” “从此你我两不相见,父女缘尽。” 她父亲当即说道 “我是真心的,我这就写下辞呈。” 见阿阮没有反对,便起身到书桌旁拿起纸笔写了起来。 大意是身体不好,不能胜任,需潜心静修云云,接着便去官署递交了辞呈。 阿阮父亲不过是一个从六品,官阶又小,地位也不高。 上司和同僚们只是客套几句,便办完了所有手续。 他知阿冰在远远看着,一直老老实实未耍任何花样。 待回到杜府,阿阮将那黄金和银票都给了他,道 “这宅子要好好改造一番,以后姓彭不姓杜,这里跟你再无瓜葛,你走吧。” 她父亲假惺惺地挤出几滴眼泪,扮作恋恋不舍状离开了杜府。 等走远,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往北郊的“丹黄观”跑去。 第13章 丹黄观的道士 那“丹黄观”坐落在北郊三十里处,建筑古朴,四周古柏苍翠、树木参天。 因距京都有些距离,香火不如近郊旺盛,但信徒居士也不少。 因此清幽的观内人亦熙攘往来,只都是潜心静修之人,故而未见嘈杂。 阿阮父亲一进山门便四处查看,想赶紧找到那位道士求救。 正当他在一处房间外面鼠头鼠脑地徘徊探查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无量寿福,这位施主可有什么事情?” 阿阮父亲蓦地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道童。 先是定了定心,然后略有尴尬地说道 “我……我想在贵处清修,听闻玄黄道长修为颇高,不知可否跟着道长修行一段时间?” 见那小道童没有立即答话,便道 “小道长放心,香火钱必不会少,我只是心中烦扰之事颇多,想跟随道长静心潜修一下。” 说着,拿出几张银票递到那小道童手中。 小道童微一施礼,道 “多谢施主善心,不过师父近日外出尚未归来。” “修行乃讲缘分,施主可先在观内随其他人一同小住几日,修行之事待师父归来再做定夺可好?” 阿阮父亲一听那道士不在,心下失望,但此刻他也无处可去,只得假意道 “那就有劳小道长了,若是玄黄道长回来,烦请为我立即引荐。” 说着,又偷偷塞了两张银票给那小道童,并低声道 “劳烦小道长了,这是辛苦费。” 小道童微一愣,随后接下了银票。 在去往静室的路上,阿阮父亲又几番打听那道士究竟去了哪里。 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间回来,自己大概要等多久,然而小道童一律只作礼貌应对。 “那人住下了?” 道观后山一处石洞中,一道人淡淡问道。 “住下了,师父,他还给了这个。” 小道童说着递上阿阮父亲给的那两张银票。 洞中之人并未接过,道 “这银票你收着吧,这几日你且辛苦,多盯着他点,每日晚课后向我汇报他一天的情况。” “是,师父。不过徒儿想将这银票一并计入他捐献的香火之中,不知师父可准?” 小道童说道。 洞中之人赞许道 “你从未贪图过这般黄白之物,将来修行定当高过为师。” “不过若在世间悬壶济世,总有要用到这些俗物的地方,你待留下,以备日后他用。”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小道士说完便悄然退下。 阿阮父亲一心想着说服道士帮他收服蛇妖,好破除当前困境,哪有什么静修的心思。 每日跟随别人早睡早起,打坐诵经。 吃得又清汤寡水,天天心里跟猫抓似的,逢人便打听那道士什么时间回来。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小道童看在眼里,然后日日汇报给洞中那人。 到了第五日,那道人叹了口气道 “唉,终究是本性难移,原指望他能在这里静心修行,也不枉我替他说情一场。” “谁道……罢了,因果皆自种,我且去会会他,这几日你辛苦了。” “师父言重。” 小道童施礼后恭敬退下,第二天一早便将阿阮父亲领到一处房间外,说道 “师父今日回来了,施主修行之事我已告知。” 说着,道童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阿阮父亲如获救星,急忙推门而入。 待小道童关上房门,便双膝跪地痛哭起来,求道士救他。 道人伸手扶起他,淡淡说道 “杜老爷这是何故?” 阿阮父亲立即拿出那箱黄金打开,然后四下回头,悄悄问道 “道长可有在道观附近看到那蛇妖出现?” “并未,杜老爷有话请讲,此黄白之物,贫道万不敢受。” 阿阮父亲似乎松了口气,语带惊恐地说道 “那蛇妖,他回来了,还不知从哪学到了高强的法术。” “现下他……他又强占了我的女儿,还霸占了杜宅,可怜我女儿还大着肚子,肚子里可是侯府的遗腹子。” “哦?竟有此事,不过,我听说杜小姐肚子里的孩子……” 道士欲言又止。 阿阮父亲忙道 “道长切莫误会,这都是侯府那些想强抢家产爵位的人造的谣。” “欺负我们势不如他们,到处散播这般辱我女儿清誉的事情,好叫他们那些算计得逞。” “这群狠心的虎狼之辈不仅冤枉我女儿,甚至还想对她动家法,丝毫不顾及肚子里那小侯爷的遗腹子。” “要不是我及时出现阻拦,将阿阮接回家去,恐怕我那可怜的女儿就要被他们活活打死在侯府了。” 说着,阿阮父亲还抹了几滴眼泪。 道人心中一声冷笑,面上仍不动声色,说道 “那日杜公子说侯府出了变故,要将杜小姐接回家去。” “家中有人保护,就不劳我费神了。” “因此我也就没再跟着,未曾想现下竟出现这般变数,世事难料啊。” 阿阮父亲还担心之前让那道士一直跟着阿阮,他会不会看到他们送阿阮去肃王府的事。 现在听到他这么一说,当下松了口气,接着恨恨道 “那歹毒的蛇妖还拔了我儿子的舌头,打断了他的双腿,将他关在杜府的地窖里。” “我费尽心机才逃了出来,求道长救我们一家。” 说着,阿阮父亲又欲跪下,那道士伸手拦住了他,说道 “以前那蛇妖不过三尾,我的阵法自是能困住他,叫他灰飞烟灭。” “可如今,他已修炼至七尾,贫道也无绝对把握能制服他。” “若是打草惊蛇,恐对杜小姐和杜公子不利啊。” 阿阮父亲听了,心中一凉,但一时又想不到其他办法。 正踌躇间,突然又听那道士说道 “不过,若是有能力高强的蛊师肯借出他用自己鲜血饲养的蛊王。” “我于月圆之夜施咒先将那蛇妖困在阵中,然后尽力一搏伤得他一二。” “再放入蛊王,到时他便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生天。” “只可惜,我们‘丹黄观’常驻京中,与苗疆蛊师联系甚少。” “一时半会怕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人,唉,莫非还要看着这妖孽为祸人间!” 道士假意叹息道。 阿阮父亲顿时觉得上天仿佛又帮了他一次,连忙说道 “我认识一位厉害的苗疆蛊师,他法力高超,所养蛊虫厉害无比,定能助道人一臂之力。” “哦?杜老爷是如何认知这样的人物的?” 阿阮父亲立时支支吾吾,幸得听见那道士又说 “是贫道失礼了,不该探听别人的私事。” “不过,就算杜老爷认识这样的蛊师,估计此事也难成。” “这又是为何?” 阿阮父亲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第14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蛊王对于蛊师来说至关重要,他们看得比什么都要紧,轻易不会外借。” ”尤其是这种有风险的事情,事不关己,他们绝不会参与。“ ”就算杜老爷拿着黄金前去,他们估计也是不会肯的。” 道士摇摇头道。 “那是你这道人不懂,那蛊师虽本事高超,但也不过是个贪财之人。“ ”当日不仅收了我们一箱银子,还拿了肃王府的金器。“ ”又是在京中置办宅子,又是养歌舞姬妾,好不快活。“ ”只要银子给得足,他哪有不肯之理!” 阿阮父亲心中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 “道长放心,为了我的一双儿女,就算倾家竭产,我也一定想办法向那蛊师求来蛊王。” “如此,贫道就在这里等杜老爷的好消息了。” 道士淡淡说道。 “道长可否……可否跟随小人一同前往,我怕……怕那蛇妖暗中监视,路上施害于我。“ ”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似道长这般法力高强,万一……” 阿阮父亲吞吞吐吐地说道。 “也好,以我多年修行,就算路上遇到,也未必怕他。” “说不定还能现场收了他,省却这许多麻烦。” 阿阮父亲没想到那道士答应得如此爽快,立即便领着他出了山门,直奔城西一处大宅子去。 在离那里还有两条街区的时候,阿阮父亲突然停了下来,神色飘忽地说道 “那蛊师……脾性古怪,轻易不见外人,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人引见。”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小人……想请道长在这里稍作等候可好?” 阿阮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搓着手,他生怕那道士生气折回,或坚持同行。 谁知道士仍旧淡淡说道 “既如此,贫道在此等候便可。” “这附近……” 阿阮父亲四处环顾,欲言又止。 道士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即说道 “杜老爷放心,这周边暂时并无妖气出现,请放心前去,贫道在此守候。” 阿阮父亲心中登时踏实下来,心道 “我想也是,那蛇妖此刻正帮着那丫头修宅子呢。” “既已放了我出来,哪会时时刻刻盯着我,倒是我自己吓自己了。” “哼,且等着我借来蛊王,到时候再一一收拾你们。” 待阿阮父亲进了那豪华的大宅子,站在街角的道士突然说道 “是贫道错了,果如阿阮姑娘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三天便可见他真面目,我竟还心存幻想还多给了两天。” “没想到他仍是这般不知悔改,处处算计。” “道长也不必如此伤怀,虽然我心中恨极了他,但在心底。” “总有那么一丝……一丝想着他会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哪怕有那么一丝丝悔意也行。” “岂料……哼,果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也好,从今往后,我也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阿阮苦笑着说道。 一旁的阿冰见她神色落寞,伸手揽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阿阮转头笑了笑,道 “我不会再为他而难过。” 接着又对那道士说道 “多谢道长将那皂荚树的秘密告知我们,这几日我们已开始动工改造。” “不出一月便可建成新宅,将那棵树好好护住。” 道士点点头道 “那就好,那皂荚树的皂儿都生长在根部的小皂荚树里。” “三百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数量有限,一定要好生保护,切莫乱用,另外……” “道长可是有什么隐言不方便讲?” 阿冰见道士面露犹豫便主动问道。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贫道的一些个人劝告。” “道长请讲,我们必定听从您的要求。” 那道士立即摆摆手道 “也非我的什么要求,只是那皂荚树吸收冥界幽力多年,据说还有很多未曾探知的秘密。” “但做人莫要贪心,你们能遇到便是缘分,得到自己所得便好。” “过分探究,恐……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我懂,多谢道长相告,日后,我只用那些皂儿来疗养即可,其他概不探寻。” “此生,我也只愿陪伴阿阮左右再不分离,亦不让她再受任何苦楚,其余事情,非我所求。” 阿冰望着阿阮深情地说道,阿阮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那道士欣慰地点点头,又道 “唉,说来也是贫道的错,我若不盲目轻信他人,将你困在阵中,你早几日回来,阿阮姑娘的脸也不至于……” “此事与道长无关,您也是受了别人欺瞒。” “他们那些伎俩手段,不知道的很容易上当受骗。” “如今,您也是见识过了的。还有……” 阿阮欲言又止。 “阿阮姑娘但讲无妨。” “我真的……非得留下肚中这个孩子不可吗?” 阿阮神色黯淡地说道。 “阿阮”, 阿冰听见这话将阿阮的肩搂得更紧,哽咽地说道 “道长说过,你的身体……不适合……” 当日在乱葬岗时,这道士便替阿阮把过脉,说道 “阿阮姑娘月份已大,马上就六个月了,若是强行拿掉这个孩儿,恐会危及生命。” “况且你长久以来气滞郁结,血气不畅,加之本就身子孱弱,若再遭此一罪。” “即使一切顺利,将来……将来恐怕会落下永远也好不了的病根。” “阿阮”, 阿冰接着柔声说道 “这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跟别人没关系。” “我们一起养他,他会很好的,道长也说过,他会是好孩子。” 阿阮见阿冰眼中悲伤满溢,神情急切,心中也十分难受。 她伸手抚了抚阿冰的脸颊,苦笑着说道 “是我自己命苦,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那道士见此情景,心中愈发愧疚,对那对父子更是厌恶倍增,过了一会说道 “只怪我道行不够,若是师祖在世,定能治好阿阮姑娘的脸,今日你们也不必冒此风险。” “道长无需自责,他毁了阿阮的脸,这仇我必须得报。” “况且,那蛊师为了钱财做出这等恶事,还不知有多少人都遭过他的毒手。” “他行此偏门左道,残害无辜,理当有人来除了这个祸害。”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那道士叹道。 阿阮父亲自然不知道这道士已经知道了他的一切恶行,还和阿阮他们互通了消息。 内心只盘算着哪样说辞能让蛊师将那蛊王甘愿借出。 “什么?借蛊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那蛊师一听要将蛊王借出,当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坚决拒绝。 第15章 蛊王 阿阮父亲见状,立马拿出那箱黄金,打开说道 “我知大师为难,毕竟是大师至为重要之物,可我夫人和儿子这几天身子越来越差。找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 “幸好老天有眼,前两日让我寻到一位宅心仁厚的道长。” “那道长说府院中可能有鬼魅妖邪作祟,因此夫人和小儿才病得如此奇怪,只需做一场法事驱除妖邪,便可痊愈。” “岂料,那道长几次施法都不成功,说是那妖邪怨念太深。” “需得一位蛊力极强的蛊王坐镇,他再施法破除厄困,方能驱除邪祟。” “我实在是不认识什么其他高人,只得来求大师了。” “怨念太深?妖邪……莫非,是他那被扔到乱葬岗的女儿?” 那蛊师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若是那女子已死,算算时间,离她投胎还有些时日。 如果她想报复于我,虽然不怕她,但这几日刚好月圆之夜,总是影响我的修为。 再说,这黄灿灿的金子,岂有不收之礼?! 阿阮父亲见他嘴上说着不行,眼睛却盯在那箱金子上没有离开。 当下戏做得更加足了,挤出两滴眼泪,道 “我年龄大了,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求大师慈悲。” 说着,便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一沓银票放在黄金上,心道 “等收服了蛇妖,那小贱人再作不了什么妖。” “到时候宅子、铺子、庄子、田产照旧是我的,再托托关系回到官场,以后有的是银子。” 蛊师见那一沓银票数量颇丰,每张似乎都在千两以上,当即双眼放光,心道 “前几日去给王府的郡主换脸也只收了他们一箱银子而已,还耽误不少功夫。” “哼,堂堂肃王府,在京都多大的名头,居然只出了几件金器,嘴上客套两句。” “当真是小气得紧,现下不过出借蛊王片刻,便可得到这些……” 当下心中有了计较,故作无奈道 “唉,也罢,我看你为人父母也不容易,破除困厄救助病人于我也是功德一件,我就勉为其难将蛊王暂借于你。” “今夜恰逢满月,是蛊王蛊力最强的时刻,任他什么鬼魅妖邪也不敢再留。” “不过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会影响我修炼,杜老爷需速去速回。” “多谢大师,一定一定,大师放心,用完我立即亲自送回。” 阿阮父亲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忙不迭地说道。 随后见蛊师拿出一个赤色的六菱形盒子,上面刻满奇异的黄色符文。 盒子中央有一条绿色的细线,发出荧荧之光。 蛊师从两侧拉开那盒子,屋中立即传来一股浓烈的腥臊味。 片刻之后腥臊味即散去,又飘来丝丝幽香,细嗅竟带着一丝香甜,香甜中又混合着辛辣。 盒子内匣有一个用骨头做的镂空圆球,里面躺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甲虫。 “就这样将盒子打开放在祭坛即可,作法过程中切勿惊扰它,否则出了事情我可不负责任。” “放心,一定不会,就是借您的蛊王坐镇驱邪,绝不会惊扰到它。” 阿阮父亲拿着那盒子兴高采烈地出了府门,直奔后街街角处。 月光照在清冷的石板路上,月色下那位素袍道人依旧冷冷立在街角。 他见阿阮父亲递上的蛊王,极轻地叹了口气。 阿阮父亲丝毫没注意到道士有些惋惜的神情,只希望他能一击即中诛杀蛇妖,便奉承道 “等收了那蛇妖,我拿回家产,一定不会亏待道长。” “倒是不必,当日你们给的已经足够多了。” “那事本就是我疏忽,今日,我便一起了结这些未做之事。” 阿阮父亲只当是那道人客套,自然没有听出话中深意。 只见那道士拿着蛊王径直走到对面街上的一间房子里,伸手轻轻一推门,便走了进去。 阿阮父亲心中奇怪,问道 “道长这是……咱们不回道观吗?这又是何处?” “刚才你进去之时我四处探寻了一下,发现这里许久没有人住了,今日暂且借用一下。” “道观还有不少修行之人,行事诸多不便。” 道士淡淡答道。 “还是道长考虑周到,如此更好,那就请道长快快做法吧。” 阿阮父亲心急地说道。 随即见那道士将蛊王放在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上,轻轻拉开盒子。 那股奇异的味道当即飘散出来,阿阮父亲刚嗅到一丝腥臊便立即失了气味,原来是道士施了阵法将其密裹其中。 片刻之后,只见阵中升起阵阵姹紫嫣红的烟雾。 时而艳红,时而碧玉,时而明黄,时而深紫。 原来那些气味都是有颜色的,困于阵法中便纷纷现了真身。 盒中蛊虫立即微微动了起来,似十分喜爱这味道,做出享受般的样子来。 与此同时,道士不断往阵中撒入青锡之屑,如灰尘般,入阵即化,隐若无形。 那蛊王吸得愈发享受,身体也逐渐开始发生变化。 由雪白变成透明,而后浑身漆黑,并不断膨胀、拉长,由原先的圆形变为长条形。 渐渐的,一开始的头、四肢全都被身体吸纳,最后竟变成一条漆黑的如同巨型蝉蛹般的东西。 身在府内的蛊师正专心修炼,突然感到浑身有股莫名其妙的肿胀感. 睁眼却发现自己周身并无异常,刚调匀呼吸准备继续修炼,电光火石间意识到可能是蛊王出了问题。 蛊师立即起身,正欲冲出门去找阿阮父亲拿回蛊王,岂料门口迎面走进两人。 男的高大妖冶,眼露杀气,女的娇柔美艳,面无表情。 乍一看似有一些面熟,忽尔想起,这不是前几日给郡主换脸的杜家小姐嘛。 她,她居然没死,这脸…… “你的脸,怎么会……是他给你治好的?” 蛊师看向一旁的阿冰惊诧地问道。 “与你无关,恢复我以前的面容,然后毁了这些蛊虫,我们便既往不咎。否则,你便要自食其果。” 阿阮冷冷说道。 “呵,好大的口气,只是没想到,你那贪财的父亲居然肯伙同你来骗我的蛊王,到不知你给他施了什么咒?” 蛊师略带讽刺地接着说道。 “你们道骗走我的蛊王便可对付我了?哼,他身上妖气不稳,怕是用了自己的妖灵来给你治脸。” “虽然没有蛊王在侧,但我房中这些蛊虫亦足以对付你们。” 蛊师话音刚落,房间四面八方突然涌入无数细小的黑虫。 远看似蚂蚁一般,近看却是一条条甲虫头、蜈蚣身子、蝎子尾巴的怪虫。 这些蛊虫一出现,便立即朝着阿阮冲去。 第16章 蛊师 蛊师知道阿阮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毫无还手之力,因此便先对她出了杀招。 想那蛇妖必会相救,僵持过程中,只要蛇妖的抵御稍有松动。 他便立即催动自己体内跟蛊王的连脉之经,瞬间便可施蛊于蛇妖身上。 顷刻间就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化为尸水,魂魄俱散。 谁知阿冰只是抱起阿阮高高飞起,并未与地上那些蛊虫做任何对抗。 蛊师心中略感奇怪,看见阿冰已修炼至七尾,功力应相当不错,为何只做防御不做进攻? 不过他也并不慌张,因为他知道他们一直悬浮在空中不是长久之计。 待他力竭迟早会落下,到时候便要全力抵抗这无数的蛊虫。 还要保护他身边的女子,到时候自己轻松便可一击即中。 此时,那桌上的蛊盒内蛊王的身体愈来愈大,终于撑满了整个骨球。 神奇的是,虽然那骨球是镂空的,但好似外面有一层异常结实的透明薄膜一样。 蛊王的身体仍旧紧紧被禁锢在里面,丝毫未露出骨球一分。 道士见此情景,便盘膝坐地,念起“奔戎”之咒。 阿阮父亲立即感到周边空气一会袭来阵阵寒意,如三九寒冬堕入冰窟。 一会又袭来阵阵热气,似酷暑盛夏热浪沸涌。 如此反反复复,自己一会冷汗涔涔一会浑身发抖,身上极为难受,但那道士却岿然不动。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骨球中的蛊王终于忍耐不住。 带动骨球开始在蛊盒内不住滚动,想要突破那层薄膜的束缚。 但始终伸展不出来,因此愈发烦躁。 而道士的咒语念得也愈发急促,骨球开始边滚动边旋转。 终于,骨球在剧烈旋转后发出“砰”的一声。 但见那蛊王身体生生撑破了骨球的限制,腾跃而出。 但力量太大,半边身体都被震碎了,里面流出乳白色的液体。 霎时又变得墨绿,还隐隐发出血色荧光。 府内的蛊师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吐出一大口鲜血。 用力调息半晌才缓了过来,心道 “糟糕,他们还有帮手,那蛊王,可能落入了那人手中。” “唉,早知不该贪图那些财物借出蛊王,这天杀的姓杜的,若是被我逮到,绝不饶他。” “纵然你是朝廷官员,也叫你生不如死。” 蛊师心中如是想着,这边也不愿再跟阿冰他们缠斗。 他能感应到蛊王在哪,现在只想冲出府去道士做法的地方拿回蛊王。 阿冰岂会放他出去,他用一尾将阿阮护在空中,另六尾缠住蛊师使他出不了屋。 蛊师心中着急,刚刚又血气受损,一不留神遭阿冰一尾扫倒。 瞬间掉入密密麻麻的蛊虫之中,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幸好他体内血气与蛊王相连,否则地上那些蛊虫不消片刻便会将他吞噬殆尽。 蛊师怒极道 “你们究竟想怎样?” “阿阮说过,治好她的脸,毁了这些蛊虫。” 阿冰冷冷答道。 “换脸用的是逆施之蛊,一旦实施,觉无回头的可能。” “否则我便要遭受蛊虫的噬心之痛,而后功力尽失,如同废人。” “所以你们休想,大不了……同归于尽。” 说完,那蛊师便用一件奇怪的锐器划破胸口,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将鲜血洒向空中的阿阮。 阿冰拖着阿阮闪避不及,阿阮衣裙上沾染了几滴。 地上房梁上的蛊虫突然如发了疯般,竟一只咬住另一只的尾巴连接在一起,像一条长长的活动的锁链向阿阮和阿冰扫去。 幸得阿冰身手伶俐,一一避开,并使出“涂山之术”杀死不少蛊虫。 饶是如此,密密麻麻的蛊虫仍旧连绵不绝地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无穷无尽且不知疲倦。 如此下去,时间一久,阿冰必定体力不支。 一旦蛊虫沾身,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他现在妖灵受损,极易被控制,因此阿冰一直沉着应敌,不敢有分毫懈怠。 不过蛊师那边也不容乐观,他已感受到蛊王冲破了骨球的束缚。 现在虽然还在蛊盒之中,但那些符咒困不住它太久。 倘若它冲破符咒之困,如果没有今夜之战,便可使用“乌鸢术”在月圆夜将它吸收为自身所用。 到时修为猛增,再饲养一条蛊王即可。 可如今这蛊王落入了旁人之手,若是此人行倒施法,自己必将性命堪忧。 因此即使胸前鲜血淋漓,蛊师仍旧不停逼出鲜血向阿冰他们抛去。 并不断和阿冰缠斗,招招狠厉,剑剑致命。 阿冰仍只是专心防御闪避,偶尔或出一招扰他心神。 眼见他的鲜血已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一直被阿冰蛇尾保护的阿阮突然脱下蛇皮妆容,对那蛊师叫道 “你想知道蛊王在哪里吗?” 蛊师循声望去,陡然一惊。 虽然他给两人换脸之时曾见过阿阮被毁的容貌,但他当时正在专心做法,只淡淡瞟了一眼。 随后阿阮即被送走,他亦不再回想、 这种事么,又不是第一次做。 此刻,他才真正从正面见到这样一张不人不鬼的脸,还咧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在冲他笑。 登时心中一慌,手上慢了半拍。 只这一瞬,阿冰六尾齐出,待蛊师反应过来举剑抵挡,已遭其中两尾当场穿胸而过。 胸前鲜血霎时如泉涌般汩汩流出,再不受蛊师的控制。 蛊师失血过多,又遭此重击,经脉俱碎,再无还手之力。 登时倒在血泊之中,喘着沉重的粗气,四周密密麻麻的蛊虫顷刻间消散不见。 一抬眼,却见厅堂门口站着一名黄袍道士。 阿阮的父亲正鼠头鼠脑地跟在他身边,蛊师挣扎起身,愤愤咒骂道 “好你个杜老儿,竟伙同你女儿骗我蛊王,置我于死地,他日我定饶不了你。” 阿阮父亲见那蛊师咬牙切齿的模样,一脸惶恐。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隐隐约约感觉到哪里似乎不对。 在那空屋之中,阿阮父亲见道士施法的时候就暗自奇怪。 为何不等那蛇妖出现再布阵,如此这般着急,找了间空屋便开始,而且整个过程似乎一直在对蛊王施法念咒。 他虽心中疑惑,但又不敢提出疑问。 怕那道士甩手而去,到时候自己收不了场。 况且他对施法布阵之事一窍不通,只当这些事情本就是如此离奇,非他们所能理解。 第17章 交出那两条蛊虫 那蛊王冲破骨球之后即使身体残缺,也仍在继续变大。 诡异的液体亦充满整个蛊盒,恶心无比,阿阮父亲见了忍不住想呕吐。 随后,蛊盒上的符文一个个相继碎裂。 先前施在蛊盒外的阵法突然变成细密无比的金色织网将蛊盒层层缠住。 只见那道士念了一句咒语,盒中的蛊虫瞬间不再翻滚膨胀。 似人一般喘着粗气静了下来,身体流出的液体也变少了。 “走吧。” 道士拿起被缠裹的蛊盒对阿阮父亲说了一句,便离开空屋走了出去。 阿阮父亲赶紧跟着出了门,却发现他在往蛊师府上走去。 心中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忍不住问道 “道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是……不是要去收那蛇妖吗?” 道士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 阿阮父亲心中十分忐忑,既怕得罪道士又怕得罪蛊师。 虽不知这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走一步算一步。 岂料刚进府院,便见到那蛊师浑身鲜血倒在地上。 见到他嘴里还对他恨恨咒骂起来,而阿阮顶着那张恐怖的脸和七尾蛇妖站在一旁。 阿阮父亲心中怕极,当即往道士身后一躲。 此刻也顾不得这道士会不会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只想着保命要紧。 那道士没有理会阿阮父亲的举动,只拿着手中的蛊盒对地上的蛊师说道 “治好阿阮姑娘的脸,我便还你这蛊王。” “虽然它会永远活在这“金丝绕月缕”中,只要你以后不再做害人之事,便可与它共存,保性命无虞。” “哼,莫说这换脸之术没有办法逆行倒施,纵是有法,我也不能。” “治好她的脸,毁的就是郡主的脸。” “那肃王爷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年轻时又战功赫赫,就连当今皇帝都要敬他几分。” “若是他那宝贝女儿的脸没有了,到时候天涯海角我也逃不了,跟死又有什么分别。” “那你为何要行此阴毒之法,就为了那些银子?” 阿冰愤怒地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怪,就怪你那个爹。” “是他把你给卖了,你没有人家郡主那么好命。” “人家的爹要什么给什么,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摘下来。” 蛊师对着阿阮嘲讽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都有你的份。” 阿冰眼含怒火,七尾齐出。 蛊师想要避开,却已无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露惊骇。 “阿冰,先别杀他。” 阿阮突然说道,然后顶着那张恐怖无比的脸走向她父亲,缓缓道 “他说的也没有错,父亲,你不是去‘丹黄观’修行了吗?” 阿阮父亲头吓得头都不敢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 阿阮继续语带讥诮地说道 “我还当你们如何父子情深,原来不过是一个利用一个。” “你把所有的罪孽都推到他身上,他为了保命亦诓骗你辞官去道观,呵呵。” 阿阮父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将他关入地窖,然后让他辞官去道观本就是他们的计划。 若是官员无故失踪,官方定会追查。 若是普通百姓,谁会管你。 想到此处,阿阮父亲心中一凉。 自己的出路,似乎已被断完了。 转而心中愤愤道,那逆子,居然敢……敢诓骗我! “父亲有没有想过,既然阿冰打断了他的腿,为何不连他的手一起给打断,是留着给你写字提供信息吗?” 阿阮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不过你也许不知道,若是你就此待在道观,我会说服阿冰放过你,允你终老。” “可惜终是秉性难改,自毁命数。” “至于他……” 阿阮看向血泊中的蛊师,道 “照他所说,我的脸是恢复不了了。” “若是他愿意将毁了我脸的蛊虫交出来,就放他一条生路。” “反正如今他也没有什么能力再害人了,道长觉得如何?” “就听阿阮姑娘安排。” “你……你想干什么?” 蛊师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觉得他们应该不会知道。 “既然我的脸无论如何也恢复不了了,杀了蛊虫解解恨总可以吧,这样以后也不会再害别人。” 阿阮淡淡答道。 蛊师心中略略放心,道 “你们说话可算数?” “自然算数,我们可不是有些人。” 阿阮说着瞅了他父亲一眼。 “好。” 阿冰给阿阮重又带好蛇皮妆容,然后拿出两粒止血的药丸给蛊师。 蛊师服下后挣扎着站起,走到房间四角分别拿出四个模样十分普通的香炉。 原来刚才那些蛊虫就是从这四个香炉中出来的。 只见蛊师打开香炉的盖子,从里面取出四块颜色古黄的圆形玉环。 然后把这些玉环摞叠在一起,又拿匕首在自己掌心横划一道,将血滴在最上面那块玉上。 血并没有扩散流下,而是渐渐浸润到底下的玉环上,如此直至最后一层。 待每层玉环的血都被吸收殆尽,一条跟那天一样形同蚯蚓、气味腥臭的黑色虫子霎时出现。 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体,想再往哪钻去,蛊师立即拿出一个褐色的小圆盒将其装了起来。 “另一只呢?” 阿阮面无表情地问道。 “另……另一只……” 阿冰见他神情闪烁,口中唯唯诺诺,当即挺身向前,七条蛇尾呈攻击状围住了他。 只消随便一动,就能刺穿他的身体。 “在……在我身体里。” 蛊师口口声声同归于尽,但当阿冰真的准备动手,他还是心中恐惧,想着如何偷生。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动手?” 阿阮不动声色地说道 “或者,让道长从蛊王身上动手?” “别别,我……我自己来。” 蛊师一声惊呼,以他如今的情况,蛊王决不能再受半分惊扰,否则自己后半生可能都不会再站起来。 只见他又拿出那把弯刀匕首,沿着左臂肘腕处的血管轻轻划下约寸许长。 然后轻轻念着咒语,另一条黑色蛊虫从血管里慢慢蠕动而出。 整个室内瞬间弥漫着更为浓烈的腥臭,约半炷香的功夫,那黑虫才慢慢钻了出来。 蛊师拿出另一个紫色的盒子把它装了起来。 然后又拿出一包黑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伤口登时复原,血管也恢复如初。 阿冰见此情景,心道 “这蛊师果然有些东西,幸亏听从道长安排,没有贸然出手,否则他们如今可能占不到什么便宜。” 第18章 她不会放过我还有你 蛊师将两个盒子递给阿冰,阿冰又拿给那道士。 只见道士从怀中掏出一个檀香木做的黑色圆盒,打开以后里面有一道似八卦阵般的分隔。 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薄薄一层,泛着银光。 然后将两条蛊虫分别放入两边,再盖上盖子。 两只蛊虫在盒子里立即安静下来,也没有任何气味发出。 然后道士连着这黑色圆盒与先前困住的蛊王一起递给了阿冰。 那蛊师见他们将两条蛊虫装在一起,心中猛然一惊。 但见中间似有分隔,两条蛊虫似乎也相安无事,心中稍稍安定。 “多谢道长相助。” 阿冰和阿阮说道。 “言重了,本也有我的过错,如今多少能弥补一些也算尚好,否则贫道心中实在难安。” “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那道士作了一揖刚准备离开,阿阮父亲突然跪下扯着他的道袍说道 “道长救救我,我,我不想死,那些金子,还有银票,都给你,真的都给你。” “你救救我,带我回道观,求求你了。” 道士回头静静看了他几秒钟,缓缓说道 “施主这几天有无数次的机会这么做,甚至,只要你没来找这蛊师,我也许尚能庇佑你一二,如今……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便准备拨开阿阮父亲的手。 阿阮父亲紧紧抓住不放,嘶声说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道长不能见死不救啊。” “慈悲是留给善者而非恶类的,贫道道行低微,日后定勤加修行,看将来能否渡恶为善。” “求道长渡我,我……我日后一定听从道长安排,跟随道长修行,绝不欺瞒。” 说着,阿阮父亲如捣蒜般磕起头来。 “事到如今,你仍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吗?” “天下有你这样的父母,真是子女之不幸。” 说罢,拨开阿阮父亲的手,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道长请留步。” 阿阮突然叫住了他,然后转头问蛊师道 “那箱金子和银票呢?” “在……在那桌子的地板下面。” 阿冰走到屋中央一张梨花桌前,打开下面的木条将金子拿了来出来,然后递给道士。 阿软说道 “他刚才倒是提醒了我,这些银两确实该给道长。” “道长悬壶济世总是需要些黄白之物,与其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不如交于道长好生利用。” 说着,眼神淡淡扫过那蛊师。 蛊师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如今他功力全废,蛊虫亦无法再操作,生怕再得罪他们拿不回蛊王。 道士沉默一会,接了下金子和银票,道 “多谢阿阮姑娘善心,贫道为日后有缘人谢谢姑娘。” “至于阿阮姑娘的家事,旁人没有资格言语,全由你来定夺,贫道,就此告辞。” 说罢,便飘然远去。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养了我一场嘛,我自然是要‘知恩图报’的。” 阿阮俯下身,笑眯眯地对瘫软在地上的父亲说道。 “走吧。” 阿冰往他面前一站,冷冷说道。 阿阮父亲心知大势已去,只得蹒跚着跟在后面,心想 “她,她刚才说不会杀我,不知……不知是否作数。”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比死更难受的活法。 只不过,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的。 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但有的人,实不该当做人来对待。 待三人走到门口,阿阮突然对那蛊师说道 “如今你也受了惩罚,你我之间恩怨已了。” “最后算是临别忠告,赶紧回你的苗疆去吧,否则日后肃王府定不会放过你。” “你……你此话何意?” 蛊师眼露诧异,却见阿阮回头嫣然一笑,没有说话。 他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语带惊恐地问道 “那两条蛊虫,你……你们究竟想怎样?” 只听一个柔柔的声音说道 “跟你说杀了它们啊,只不过,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蛊师瞬间瞳孔放大,大叫道 “不,不,你不能……” 只见阿阮转头冲七尾蛇妖柔柔一笑,道 “阿冰,你果然猜对了,我们走吧。” 说着,三人便离开了这里,只剩那蛊师呆在原地喃喃自语 “不行,你不能,这……这是鱼死网破,你……那郡主,那郡主的脸……” 阿冰照旧把阿阮父亲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窖,阿阮站在门口幽幽说道 “再过十日便是那肃王府的郡主大婚,到时候有场好戏给父亲看。” “这几日,就委屈父亲先待在这里,好好想想清楚,日后是走是留。” “留, 留留,我留在这里,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阿阮父亲颤抖着说道。 阿阮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道 “话别说这么早,先前你不是还想去道观吗?只是不知再过十日,还行不行。” 阿阮父亲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不敢问。 听见他们走远的声音,心中又惧又气。 回身冲到躺在地上的杜洪面前就是几耳光,边打边骂道 “畜生!打死你这个畜生!居然跟他们设计害我。” “若是我出去了,还能带你出去,现下你自己烂死在这里就算了,还将我拖下泥潭。” “枉我自小养你长大,你这个白眼狼,狼心狗肺……” 话未说完,突然听到地上那人嘶嘶笑了起来。 因为发不出声音,这声嘶力竭的嘶嘶声显得尤为可怖。 阿阮父亲有些害怕,稍稍退后了一些,道 “你这个孽畜,笑什么?” 只见那人又趴在地上写了起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阿阮父亲看清地上的字迹之后一屁股瘫软下去。 那灰土上写着“她不会放过我还有你”。 这十日,阿阮再没来过地窖。 只七尾蛇妖每天送一次菜汤给他们,然后看着阿阮父亲提着恭桶自己去地窖旁的茅厕处理他和他儿子的屎尿。 阿阮父亲以前养尊处优惯了,何时过过这种生活。 一天一顿菜汤,别说什么味道,连肚子都喝不饱。 还得处理他那畜生儿子的屎尿,心中悔不当初。 若是待在道观,好歹能吃顿饱饭有干净床睡。 待混得个十年二十年,那丫头心中没有这么恨了,便带着金子银票偷偷走掉,他们该也不会说什么。 唉,都是被这个逆子给害了。 想到此处,心中更恨。 觉得他这儿子果然跟他母亲的娘家人一样,没一个好东西,自己一生都遇人不淑。 十日之后,阿冰打开地窖的门将他放了出来。 扔给他一套小厮的衣服和一桶水,冷漠地说道 “洗干净,换上。” 第19章 王府的婚礼 “是是。” 阿阮父亲正准备去找浴房,却见这宅子不过半月光景竟变了模样。 不仅大了数倍,许多道路都改了方向。 房间也变了许多,处处透出幽深晦暗的感觉,不禁心中发毛。 “找什么,拿着这桶水去茅房冲冲,还当自己是杜老爷呢?” 阿冰不耐烦地说道。 阿阮父亲立即恭敬地拎着水桶去了地窖旁边的茅房。 他心中十分忐忑,不知他们要带他去王府干什么? 之前说是有一场好戏,若是要报仇,不知道能不能趁乱逃走。 想到此处,突然又觉得有些希望了,便加快动作换上衣服走了出去。 “走吧。” 阿阮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阿阮父亲微一抬头,却发现两人的容貌似乎突然间都变了一个人。 正惊讶间,目光触到阿冰渗人的眼神。 慌忙低下头躲开,然后唯唯诺诺跟在后面一起往王府走去。 阿冰早就准备好了一张婚礼请柬,二人以夫妻的名义带了一份厚礼在王府门口登记后便走了进去。 坐在一个方便观礼又不甚起眼的位置,静静喝着茶。 这庆王府虽不及肃王府气派,但也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府内一派喜庆,到处张挂着大红灯笼,彩绸飘扬,宾客络绎不绝。 府内的仆人们也都穿着不同颜色的红色衫子来来回回地穿梭,或接引客人,或上茶撤水,井然有序。 随着门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一众人都朝王府大门涌去。 争抢着看被迎进庆王府的新娘,人群中夹杂的各种议论也不断传入阿冰耳中。 “郡主果然是王爷的心尖尖,你看肃王府这排场,京都城的十里红妆就数他们最气派。” “而且那箱子里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听说光是东海鸡蛋大的夜明珠都有三、四斛,散给路人的喜银都在十两以上。” “怪不得庆王爷和庆王妃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得了这么一个权势财力双全的亲家!” “不是听说之前这小王爷不愿意呢,说是好像那郡主脸哪里坏了,脾气秉性也不太好。” “我听说小王爷本来要娶的是梁家小姐,据说两人青梅竹马,那梁小姐还颇有文采,怎地突然又变了?” “嘘,这是在这里说的嘛,婚姻之事嘛,自然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两位王爷愿意永世交好,小辈当然是听从安排。” “再说,那肃王爷好像请了一位名医治好了郡主的脸,听说现在容色一绝。” “这两家一结姻,朝中势必会有变动,不知宫中又会如何看。” “皇上心里门清,咱们先不要动,两边也都莫要得罪,静观其变。” “还是第一次见办礼女方父母也到场的,肃王爷这面子,也是有些……嘿嘿。” “肃王爷年过四旬才得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自小宠得不成样子,自然要特殊些。” “以他的身份过来,庆王府也是颜面有光。” “你看看今天来的人,若按常理,这些人只需去肃王府即可,现下可全到了这儿了。” …… 终于,到了拜堂环节。 却见那新郎虽面如冠玉、风姿卓越,但面上毫无喜色。 只木然地牵着新娘的喜绳,在媒婆的指引下依次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这声“夫妻对拜”还没喊出来,那郡主突然一把扯下脸上的喜帕,有些惊恐地喊道 “什么东西,在我脸上动来动去,好痒。” 这一举动惊呆了在场的嘉宾,他们不知这郡主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有失礼数的事来。 这喜帕,原是要进洞房以后由新郎挑开的。 众人霎时面面相觑,双方父母也是一愣。 新郎更是脸色铁青,眼含讥讽,鼻中发出轻蔑的“哼”声。 肃王妃见状赶紧朝媒婆示意,媒婆立马心领神会,过去悄声对郡主说道 “郡主,还剩最后一礼,您脸上什么也没有,烦请坚持一下。” “新郎还等着呢,后面……还有各位贵宾。” 说着向后一指。 郡主脸上一红,也知自己刚才太过失态,低声道 “知道了。” 说着媒婆重又替她盖上喜帕。 “夫妻对拜!” 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台上四位父母刚刚舒了口气,岂料那郡主一把扯下喜帕大叫起来 “别,别咬我,痛,好痛,我的脸好痛。” 一边大声叫着一边在脸上疯狂乱抓。 原来阿冰进府之时,便在衣袖内带着装有两只蛊虫的盒子。 待新人拜天地之际,就按下盒子底部的机关。 盒中八卦样的分隔立刻缩到底部,两只蛊虫登时斗在一起,这才有了开头郡主扯下喜帕大叫的一幕。 从蛊师血管里出来的那只蛊力较强,专吃人脸上的血肉,吸食容颜,属“掠夺”。 从香炉里出来那只蛊力较弱,可以在蛊咒的催动下将先前那只蛊虫所掠夺的血肉一一填充在另一张脸上,属“植养”。 “掠夺者”的食物全被“植养者”给了别人,因此一直吃不饱。 经常处于焦躁状态,蛊师才需用自己血管中的热血来喂养,以使其镇定。 也因此这两只蛊虫是死对头,决不能见面。 否则见面即斗,不死不休。 无论哪一方落败,最后一个换脸的人都会失去半边容颜,不人不鬼。 见郡主像发了失心疯般大吼大叫,一旁的媒婆正准备上前安抚询问。 谁知只望了一眼郡主的脸,便惨叫一声飞也似的跑开了,边跑边喊 “鬼,鬼啊……鬼上身啊”。 前来参加婚礼的一众宾客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对面的新郎也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来人!来人!抓住她,快!抓住她……你们傻了嘛,动手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郡主的脸一边还如花似玉,另一边皮肤却渐渐剥落。 里面的血肉慢慢干瘪下去,一道道黑痕逐渐析出,如同丑陋的沟壑,瞬间布满面庞。 眼睛周边开始出现霉样的绿毛,一半鼻翼已无,露出森森白骨。 半边嘴唇周围渗出暗黑粘稠的液体,跟阿阮被毁掉的脸一模一样。 众人霎时四下奔逃,大声呼叫,王府登时乱成一片。 庆王爷和庆王妃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关系面子了,赶紧吩咐自家家丁侍卫将夫妻二人和小王爷团团护住,并大声问道 “敢问肃王爷,这……这是何故?” 第20章 不论死活,重重有赏 肃王妃见此情景当场晕了过去,她当然不知道个中缘由。 但肃王爷心中却一清二楚,只是不知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为何现在会是这般情景。 见女儿在地上翻滚哀嚎,十分心痛。 但那脸又确实太过吓人,口中叫着 “珂儿,珂儿,你……你怎么了?” 一双手不住颤抖,却始终不敢上前。 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肃王爷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 原想让他们将郡主制住,谁知郡主遭受的噬心之痛使她突然之间力大无穷,纵使侍卫武艺高强也不敢贸然动粗。 最后实在无奈,在肃王爷的授意下只能先将郡主打晕,然后带她坐着马车匆匆离开。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王府转瞬间变得一片狼藉,桌椅杯盏、碗盘果碟摔得到处都是。 那代表喜庆的大红灯笼也被踩得稀烂,阿冰和阿阮带着被吓到腿软的阿阮父亲也随着众人悄然离去。 肃王府内,郡主醒来后依旧大声哀嚎,不断伸手想去脸上挠。 肃王爷只得让人把她的手缚住,哪知她气力极大,三两下便将布条挣开。 如此下去,另一半好着的脸也会被她挠坏。 王爷无奈,只能找来阿阮当年服下的那种汤药给她强行灌下。 片刻之后,郡主终于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床上。 但双眼瞪得极大,面色扭曲痛苦。 肃王爷不忍心再看,离开内间走到外面厅堂,怒火冲天地吼道 “那蛊师呢?什么时候带来?” 一众人等都吓得不敢作声,幸好此时管家带着侍卫匆匆前来汇报。 “回王爷,那蛊师不在府邸,府里的几个家丁说他们平时只白日里做活,一到酉时就需离开。” “十天前的早晨,他们刚到府上便发现自家主人坐着马车准备出门。” “对他们只说自己要回苗疆采药,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并叮嘱他们好好守着这里。” “属下在蛊师府上细细查探了一番,发现屋内一应呈设均无异常。但府中的金银细软和值钱的物件全都不见了。” “我们又盘问了府里的家丁,他们说那蛊师走的时候确实带着几个大包袱。” “但他们一介下人哪敢过问,所以依属下之见……那蛊师八成是跑了。” “混账!” 肃王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 “立即派人,去苗疆,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王找回来!” “是!” “那杜家父子呢?这事,跟他们可脱不了干系!” “若是给不了本王一个交待,便叫他们碎尸万段!” 肃王爷面色铁青地说道。 “杜家父子……也一并失踪了。” “什么?!” 肃王爷猛地站起身来,剑眉倒竖,眼中似要喷出火一般。 侍卫赶忙接着回报道 “那姓杜的早在半月前便将杜府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一彭姓人氏。” “除了杜宅,他名下的其他宅子、庄子、铺子、田产也一并全都卖了。” “他还遣散了家中所有的仆人,将杜夫人送去了道观。” “随后便辞了官,然后跟他儿子带着卖的银票人间蒸发了。” “属下去道观找过杜夫人,却见她怪病缠身,已不能言语。” “所知也不多,既不知那姓杜的已经跑了,也不知她儿子不见了。” “买下那些产业的彭氏呢?” 肃王爷面色阴沉地问道。 “那彭氏是一外乡来的年轻女子,父母双亡,留下了一大笔丰厚的遗产给她。” “据她自己说是想远离伤心地所以才前来京都定居。” “又刚好听说那姓杜的想卖掉杜宅,见此处地段不错,价格合理。” “而且还能一并将其他产业也一同置办了,便全部都买了下来。” “属下等人也找了借口进府查探,那彭氏倒是十分配合。” “曾经的杜府如今已被扩建成了彭宅,属下们未在里面发现杜家父子的任何痕迹。” “猜想他们既变卖了产业,又辞了官,想必是早就计划好了逃跑一事。” “不对。他牺牲自己的女儿,为的就是换那官职。” “如今任令都拿到手上了,却不去任职,反而辞了官。” “还卖了所有产业消失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再查,看那天之后杜家父子都去了哪里?见了些什么人?” 肃王爷脸色阴冷地说道。 “是!” 侍卫应声退出,不多会便带回了消息。 “那日之后,他儿子就再未出现过。” “第二天姓杜的辞官后去了北郊的‘玄黄观’,属下问过那里接待他的小道士。” “他说那姓杜的给观里捐了些香火钱,说是想在这那里修行一段时间,还想见他的师傅玄黄道长。” “待了几天之后和他师父见了一面就又匆匆离开了,刚好属下去的时候玄黄道长也在。” 玄黄道长略一施礼,淡淡道 “杜老爷曾找我算过一卦,乃凶卦,化解之法为‘做当做,莫非为’。” “那日他又找到我求卦,乃大凶兆象。” “他拿出一箱金子想求我化解,可是‘前未解,后何为’,贫道也是无能为力。” “但若他留在道观修行,或者尚可化解一二,但杜老爷并未同意,贫道自是不能勉强。” “随后他又请求我陪他一同去见一位老友,因观里曾受杜老爷香火功德,贫道便答应了。” “谁知到了一处街角,杜老爷又犹犹豫豫地说要自己单独前去。” “贫道也自是由他,那以后便未再见面了。” “啪。” 肃王爷重重将手边的茶杯摔得粉碎,气急败坏地骂道 “这个狗东西,明知是凶卦,竟还敢伙同蛊师强行给珂儿换脸。” “害我珂儿变成如此模样,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他倒一走了之。” “哼哼,你以为你逃得了吗?来人,传令下去。” “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把那两父子给本王抓回来,不论死活,重重有赏!” “是!” 侍卫立即应声退出,安排抓捕事宜。 随后肃王爷看向内间的郡主,眼神中满是心疼和痛惜,心道 “珂儿,你放心,就算你一辈子不嫁人,爹也会锦衣玉食地养着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岂料侍卫刚走,一位家丁就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结结巴巴地道 “禀……禀王爷,庆王府派人将小姐的嫁妆全部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还……还送来了这个。” 第21章 比死还恐怖的活法 说着,那家丁哆哆嗦嗦地上前递上一封信。 肃王爷拆开之后,脸色愈发难看。 信中大意是说郡主发生这种事情他们也很难过,本想着等此事过去之后再行商议婚礼之事。 岂料小王爷被吓得病倒在床,梦魇不断,精神萎靡,身体一下垮了。 想着反正还未礼成,不如两家私下解除婚约,免得日后误了郡主云云。 肃王爷“唰”地将这信扔到地上,怒极反笑道 “好,好,好你个庆王,当初想巴结我时是一副嘴脸,现下珂儿刚出事,又是这副嘴脸。” “你道你儿子是个什么金贵东西吗,要不是珂儿所求,本王还看不上呢。” “京都城中想攀附我的人排着长队,你们庆王府算个什么玩意,居然轮得到你们来退婚……” “小,小姐,小姐!” 突然,肃王爷听见内间传出一阵惊呼,赶紧冲了进去,却见他的宝贝女儿已然晕了过去。 “来人,叫大夫,叫大夫!不,去请宫中的蔡御医,还有京都的‘李鬼手’,快!” 肃王爷一边嘶吼着发出指令,一边搂着郡主老泪纵横道 “珂儿,你放心,爹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管花多少银两,付出多大代价,爹也一定会治好你的……” 此时的彭婆婆宅内却没有这般父慈女爱的场景,只见阿阮缓缓走向他父亲,慢慢说道 “父亲,念在你养育我一场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以‘报答’你对我的恩德。” “现在无论你想离开还是留下,都随你,我们绝不阻拦。” “若是离开的话,得麻烦父亲稍微吃些苦头,我们得保证你日后不能说话不能写字才好。” “若是留下,彭宅不养闲人,你需要每天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替我们照顾冰蚕。” 阿阮父亲仍旧瘫软在地没有回过神来,原来十天前他们说的“一场好戏”就是这个。 在郡主大婚的当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郡主的脸。 那脸就像被鬼啃过一样,简直吓煞人也。 蛊师已经跑了,就算他在,也无法再恢复郡主的脸。 因为他刚才亲眼瞧见圆盒中那条丑陋的黑虫猛然跃起将另一条整个吞下。 然后身体逐渐膨大,最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绿色腥臭的粘液在盒中溅得到处都是。 那郡主是肃王爷的心肝宝贝,现在脸毁了、婚礼也毁了。 还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肃王府权势滔天,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自己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刚才肃王府的人已经来搜查过了,那些侍卫居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必是这七尾蛇妖使了障眼法,如今,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想到此处,阿阮的父亲如一只斗败的公鸡,陡然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知道,自己已再无任何退路,颤抖着说道 “我……我留下养冰蚕。” “父亲决定了?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别说是我们逼得你啊。” “是……是我自愿的,我自愿留在这里。” “如此,那以后就辛苦父亲了。” 阿阮冷冷扔下这么一句,便和阿冰转身离开了。 等阿阮父亲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段长长的石阶上。 远处有一大片散发着奇异紫光的树群,那七尾蛇妖正眼神冰冷地站在一旁。 “醒了?” “醒……醒了。” 阿阮父亲忙爬起来答道。 “走吧。” 阿阮父亲小心翼翼地跟在阿冰身后。 走过长长的石阶、走进密密团裹的成片皂荚树,他一眼看见已经被做成树彘的杜洪。 “啊!” 阿阮父亲一声惊呼瘫坐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他……他居然被他们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舌头上的冰蚕看见没?这周围的皂荚树会自己用根须来取。” “但若是它们爬到了别处,就用这块‘布剑’将它们小心放回原处,不得有损伤。” 说着,阿冰扔给他一副脚铐和一块半透明状的薄膜纸,又道 “带上,一头锁在树根处。” 待阿阮父亲照做,只见阿冰把镣铐的钥匙放入冰蚕之中。 顷刻间那把铁做的钥匙便化为粉末,簌簌落下,阿阮父亲也吓得簌簌发抖。 同时,阿冰阴恻恻的声音又响起 “刚才你也看见了,所以照顾冰蚕时一定要小心。” “我们会不定期地过来检查冰蚕的数量,若是少了……” “就把他换成你。你可答应了阿阮要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冰蚕的。” 阿冰指了指树上那人,露出阴森的笑容。 然后转身走了,任由阿阮父亲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待走到石阶尽头,阿冰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 若是依着他的性子,早将这两人剥皮抽筋了。 不过阿阮这个法子也不错,这世上,有的是比死还恐怖的活法。 比如终日活在幽暗和惶恐之中,生不如死。 不管他们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是罪有应得。 阿翁心中只剩一件事情还有些疑虑,想了想,她还是开口对七尾蛇妖说道 “她的脸……是可以改一下的。” 七尾蛇妖愣了一下,缓缓说道 “阿阮顶着这张不是自己的脸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想,她是希望变回以前的模样的。” “可是……别人会不会认出她?毕竟那肃王爷……” “若是因为一张脸再生出什么事端,破坏了你们平静的生活,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阿翁姑娘不必多虑,肃王府早在几年前那场军饷贪污案中就败落了。” “现如今不过名存实亡,新皇念着他过往的功绩仍给予亲王的待遇。” “但王府中人无旨不得外出,对外说是静心修养,其实就是圈禁。”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阿阮容貌的也没几个。” “阿阮和我本就深居简出,大不了,我带她一走了之。” “天大地大,总是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七尾蛇妖眼望远方淡淡说道,嘴角带着一丝绵绵的笑意。 “我明白了。” 阿翁当即加快脚步向彭婆婆宅奔去。 待她快到彭宅门口时,一眼见到一直等在那里的长信。 长信一见到她也立即露出柔软的笑容,语音激动地说道 “阿翁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路上辛不辛苦?累不累?一切都顺利吗?” 阿翁无奈笑了一下,道 “挺顺利的,我不辛苦,你一直等在这里辛不辛苦?” “这么多年还跟小时候一样,等我回来给你讲故事吗?” “我……我已经长大了。” 长信微微低头,嗫嚅着说道。 “嗯,长大了长大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阿翁举着手中盒子里的冰龟和龙角说道。 第22章 这才是书中的水晶皂儿 他们刚迈进大门,彭婆婆也迎了出来. 身后的丫鬟手中端着一只托盘,里面有两只花形小碗。 彭婆婆先和七尾蛇妖温柔对视一眼,然后对阿翁说道 “阿翁姑娘路上辛苦了,先吃碗水晶皂儿休息一下吧。” “啊。” 阿翁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想到回来便能吃上。 只见彭婆婆柔柔一笑,然后吩咐侍女将花形小碗和一个小匙分别放在阿翁和长信面前,又给他们端上一小碗颜色淡黄的汤药。 七尾蛇妖立即解释道 “这是平胃散,皂儿本就是寒凉之物。” “这些年又源源不断地吸收了许多冰蚕为养分,性极寒。” “若是我们龙蛇一族吃了,于疗伤大有益处。” “若是你们吃了,则会暴泻伤身,所以要先服一剂平胃散。” “他说的没错。” 临风对阿翁说道,阿翁一笑,回道 “好,那我喝了再吃。” 待服下平胃散,阿翁见碗中的皂儿果然和之前吃的不一样。 呈现出淡淡的粉紫色,但是又相当透亮,隐约还闪烁着微微的蓝光。 阿翁舀起一小勺刚送到嘴边,便感到丝丝寒凉之意立即飘然入口。 待送入口中,却又不那么冰了。 隐约含着一股似暖非暖的气流,又带着一股奇异的辛香。 虽十分淡薄,但一直萦绕在鼻端和口腔久久不散。 一口咬下,居然不是普通皂儿的糯糯口感。 而是略带q弹的爽脆,像裹着一层薄薄的皮一般。 里面清甜的液体瞬间流出,充盈了口腔。 刚开始好似秋风飒爽,而后堕入三九寒冬。 继而瞬间经历春暖花开,最后回到炎炎夏日。 末了定格在夏末秋凉的时候,舒适平和,云淡风轻。 待一碗吃下,感觉似有一团忽暖忽凉的气团在身体之中缓缓游走。 而后慢慢聚集在心肺处,渐渐扩散至极淡。 但每次呼吸,都极其清爽怡人。 仿佛身体的全部都被净化了一遍,通体舒畅,灵台清明。 阿翁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七尾蛇妖一眼,只见他也微笑地看着他们。 原来这皂儿,竟有这般功效,怪不得可以助那七尾蛇妖疗伤复灵。 “既已吃完夫人准备的皂儿,那我们便开始吧。” 阿翁对彭婆婆说道。 接着,她在临风的指导下先将一只龙角用一块中有孔洞的玉佩一点点磨成极细的粉末,盛放在玉质的圆钵中。 然后依次放入冰龟,冰龟在龙角粉末的作用下逐渐融化。 上面占卜的卦象凝固成极细小的纹路,好像皮肤的纹理一样。 一块冰龟只得指甲盖大小的皮肤凝胶,阿翁一点点将这些冰龟融化后逐一敷在彭婆婆的脸上。 那张脸虽没有像初见时一样吓到阿翁,但仍让阿翁心中恐怖。 她难以想象当时的彭婆婆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折磨。 同为父亲的女儿,有人如慕容音般灿烂,有人却如阿阮般差点凋零。 随着冰龟一点点耗尽,彭婆婆的容颜终于被全部恢复。 带着些许岁月痕迹的脸虽不如之前美艳,但充满了生机。 像风中自然盛放的花儿,清雅淡然。 彭婆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怔怔落下泪来。 七尾蛇妖上前紧紧拥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喃喃细语。 一旁的临风看着这一幕,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不知何时,他才有这样的机会,也能这样拥着阿翁,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但此刻的阿翁心中却十分着急,彭婆婆的脸也治好了,水晶皂儿她也吃了。 她实在想赶紧拿出那本书,看看是不是真的完成了任务。 看看下一个又是什么,却实在不忍打扰这温情的一幕。 忽的,阿翁看见身旁的临风正直勾勾地盯着彭婆婆和七尾蛇妖。 眼神异样,羡慕中充满落寞。 她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轻轻对他说道 “也许吃完下一个我们也能见面了。” 临风蓦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阿翁,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他好想伸出手也摸摸她的头发,忍了忍,最后只得冲她笑了笑。 长信的心中此刻也是百感交集,他又见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同他的父母,虽历经了一些磨难,但终究还是会在一起,会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而他呢,他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这个梦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能远远看着,也许以后,连看也不能再看到。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站着,过了许久,阿翁还是开了口,说道 “对了,这里还剩一只龙角和几块冰龟……” 彭婆婆和七尾蛇妖忽而意识到阿翁和长信他们还在这里,两人有些不好意思。 七尾蛇妖对阿翁说道 “都送给你了,也许你以后有用。” 然后彭婆婆走过去拉着阿翁的手真诚地说道 “谢谢你,阿翁。对不起。” 阿翁笑了笑道 “没关系,他值得。” 然后对着临风扮了个鬼脸,笑着说道 “你也值得。” 临风的心中霎时不再那么愁苦,好像暖风吹开了雏菊。 也许,下一次他们真的就能见面。 待阿翁他们离开之后,七尾蛇妖对彭婆婆说道 “剩下的冰蚕我会全部收在“赤乌盒”中,明日送还焉居。那两人……你想怎么处理?” 彭婆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淡漠地说道 “扔到乱葬岗,由他们自生自灭,我永远不想再见他们。” 告别七尾蛇妖和彭婆婆之后,阿翁赶紧拿出那本书看了一眼。 果然,新任务上线——瓀珉膏,下面还有一个女子的肖像。 “哇,她好漂亮啊,我看一眼都有点心动,不知真人是比这更美还是会差一点呢。” 阿翁不自觉地赞叹道。 “阿……阿翁,你,你……” 一旁的临风突然结结巴巴起来。 阿翁又露出她那狡黠的笑容,调皮地说道 “放心,我只是纯赞美、纯欣赏。” 临风的心思被阿翁一下戳破,一张脸登时有些微微发红。 心中还有些窘迫,暗暗斥责自己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阿翁却没有再接着打趣他,而是问长信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长信摇摇头,说道 “不认识,也没印象,不过如果要喝‘瓀珉膏’,恐怕我们只能去乌弋了。” 第1章 掠夺之战 “为什么?我记得醹珉膏曾经也作为贡品进贡给大夏宫中,这种东西一般鬼市应该有的。” “阿翁姐姐有所不知,醹珉膏作为贡品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后来虽然大夏乌弋两国断交,但鬼市也还能买到,只是价格极贵。” “一小坛可在京都置办一套房,不过若是之后将酒坛还回,便可退还三分之一的钱。” “酒坛?一个酒坛居然坛值那么多钱?” 阿翁十分诧异。 “听说是拿一种特殊材料制作的,专门用来装醹珉膏的。” “不过具体原因外头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鬼市制定的规则。” “直到十年前,因为一场掠夺之战,朝廷出现两派,主战派和主和派。” “两派之争波及到了来自乌弋的醹珉膏,无论买方还是卖方,都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鬼市亦要生存,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跟朝廷作对,醹珉膏此后便在鬼市消失了。” “十年前?那时你还小,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阿翁问道。 “当年父亲也是主和派,那场掠夺之战以后朝廷立即出兵击退了乌弋。” “但碍于当时周边的局势,朝廷也不敢贸然追击。” “乌弋虽胜了一场,但兵力毕竟不敌大夏,也没敢再犯边境。” “这时朝廷就出现了两派,一派主战,说应趁大夏士气正盛乘胜追击,将乌弋收服。” “另一派却主和,他们认为战争打起来大夏也会元气受损。” “百姓亦饱受战争之苦,劳民伤财,生灵涂炭。” “而且周边番邦平定时间不过十年左右,并未彻底降伏,难保不会就此蠢蠢欲动。” “本来他们主和派一直占上风,眼见朝廷内外几乎都要一致同意主和了,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什么?” 阿翁立即好奇地问道。 “主和派里呼声最高、影响力最大的领袖人物却在一天夜里被乌弋刺客杀死。” “还写下挑衅的话语,大概是大夏软弱,乌弋无往不胜之类的语言,这下朝廷局势骤变。” “死去的苏叔叔是父亲的挚友,父亲亦悲愤不已,站到了主战派一方。” “朝廷里几乎听不到主和的声音,民间亦痛恨乌弋人的暴行。” “不仅进城掠夺,还刺杀朝廷为民请命的好官。” “一时民愤激昂,主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那后来呢?” “后来朝廷自然是出兵了,果然,朝廷刚一出兵,之前收服的番邦有几个便开始蠢蠢欲动。” “不时出兵骚扰临近城镇,虽不至于挑起兵祸,但百姓生活饱受干扰。” “朝廷不得不抽出兵力回防镇压,因此与乌弋打了两场都是险胜。” “还耗费国库无数,百姓赋税也无形之中更重。因此在乌弋之战中实际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而乌弋虽骁勇善战,但兵力悬殊,抵抗有余,进攻不足。” “如此,双方都讨不到好。” “打了不到一月,乌弋和大夏均派出使者和谈。” “最后约定双方退兵,大夏每年给乌弋5万担粮食和5万绢匹。” “乌弋则退让出六十里地,回到自己的守城边境。” “双方在退让出的地带共同修建贸易区,方便两国百姓在此进行自由贸易。” “百姓拿着通关文书可任意进出贸易区,但除了驻扎贸易区的双方士兵,两国官员及其他兵士没有特殊原因不得擅自越界。” “而后番邦小国眼见讨不得什么好,派出使臣带着礼物向大夏赔礼,又找了两个替罪羊说是他们在兴风作浪。” “皇上心里明白,但战争刚刚结束,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先过去。” “这样一直维系了四、五年,乌弋国内出现了变动。” “老皇帝身体不行了,但接班人尚未圈定,几个王子相互之间争斗得更加厉害。” “现在的皇上,也就是当年的璟王,见时机成熟,亲自带兵驻守边关。” “并昭告乌弋此后不再向乌弋提供粮食和绢匹,但亦会遵守贸易之约,且绝不侵扰乌弋。” “乌弋当然不愿意没了这每年的岁贡和白花花的银子,立即关闭贸易区,带兵直逼边境。” “但璟王勇猛果敢,锐不可当,乌弋内部又是分崩离析之势,根本不是对手。” “几战之后,乌弋的老皇帝还是同意了现今皇上的提议。” “互不侵犯国土,但仍旧开通边境贸易,保双方边境百姓安居乐业。” “没想到那个痴情的皇帝打仗还这么厉害。” 阿翁暗自对临风说道,转头又问长信 “那意思是我们还得先整个通关文书,然后从贸易区进到乌弋国去。” “嗯。” 长信点点头。 “那这次我自己去,你留在边关等我就行了。” “为什么?” 长信一下着急起来。 “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士兵官员不得擅自越过贸易区进入双方国境嘛。” “我……我可以辞官。” 长信立即说道, “你疯了,辞什么官啊,年纪轻轻的,还是得有个事做。” “而且你这一休大半年的,人家朝廷对你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再说,官场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好官对百姓也好,你可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那……那么我去鬼市弄一张出关文书。” 长信此刻急得不行,生怕阿翁执意让他留下。 “鬼市?你什么时候跟鬼市有来往了?” 阿翁诧异地问道。 “我……因为……因为公务的原因接触过那里的人。” 长信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脱口而出。 “小长信,你可从来不会对我说谎的,你看看你的脸,一说谎就红得不行。” “况且,官府跟鬼市明面上可是禁止来往的。” “虽然私下里也不知有多少当官的跟鬼市拉扯不清,但你可不像这样的人!” “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阿翁一手叉腰,假装生气地问道。 长信这下更急了,赶忙解释道 “不,不是的,阿翁姐姐,我不是想瞒着你。” “只是,我,我答应人家不说,那事……那个……” “人家?” 阿翁眉毛一挑,坏笑着问道 “鬼市大当家的?”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下轮到长信诧异了。 第2章 鬼市大当家 “听说那鬼市的大当家是个年轻女子,肤白貌美,果决飒爽,手腕利落,人人都要敬她三分。” “许多男子对她是又爱又怕,最主要的原因呢,是你脸已经红得不行。” 阿翁凑到长信耳边悄悄说道,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 长信的脸一下变得更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听阿翁又说道 “不过你也不要这么紧张,就咱长信这样的人才,也是配的起那样的女子的。” “等你再多跟着我到处历练历练,再成熟一点,到时候跟那大当家的妥妥就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长信这才反应过来,阿翁把那女子当成他的心上人了。 他正欲解释,却又张不开嘴。 他该如何解释,告诉阿翁他的心上人其实是她吗? 她刚刚才说要带着他到处多历练历练,若是她知道真相,怎么可能再让他跟着,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他。 阿翁见他神色有些异常,以为自己说话说重了,忙道 “你怎么啦?生我气啦?” “没有。” 长信赶紧摇摇头,他怎么会生她的气,他永远都不会生她的气。 “你知道我的,爱八卦嘛,不要介意呀。” “再说,你都这么大了,遇到感情的事情也很正常。” “况且不管对方什么身份,你爹娘也是绝对不会干涉你的。” 长信低着头没有说话,阿翁笑着看了他几眼,便不再打趣他,而是说道 “那我的通关文书要不你也一起去鬼市给我办了?” “官府办事效率太慢了,没个几天下不来。” “还要审这审那,好麻烦。我又不去通敌叛国,不过想喝一杯酒。” “那阿翁姐姐是答应带我去了?” 长信问道。 “带啊,这不还求你办通关文书呢嘛。” 阿翁笑着说道。 “阿翁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我,不用求。” 长信认真地说道。 “好好好,快去,给我找间客栈让我休息休息,然后给我速速办通关文书去。” 阿翁笑嘻嘻地指使道。 长信也笑了起来,他喜欢阿翁安排他,他喜欢为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长信为阿翁找了一间京都最好的客栈,然后待到丑时便独自直奔东市。 他停在京都最大的伎乐坊“风音阁”前,刚站立,门口的门童立即挂着殷勤的笑脸迎了上来。 “公子里边请。公子今日想听曲吗?” “近日绾绾姑娘刚做了新曲,听过的人皆赞妙不可言。” “不过今日她门客颇多,可能需要排队。” 那门童见他衣着不凡,见面就赏了一大锭银子,于是便推荐了坊里最好的姑娘。 “我……我不听曲。” 长信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看着身边不断走过的姹紫嫣红,顿觉十分局促,坐立难安。 “那……公子是想赏舞?” “真是不巧,墨红姑娘今儿身子不爽,不能献艺。” “其他的,我怕公子眼高,未必看得上。” 门童继续殷勤地说道。 “我……我也不赏舞。” “那公子是想……” 接着,门童一口气说了店内所有的乐舞表演,什么琵琶、箜篌、月琴、筝、阮…… 等到伎乐坊所有的才艺表演都被说完了,长信仍是摇头。 那门童的语气也逐渐从先前的恭敬到些许不爽,但仍是客客气气,道 “莫非公子是在打趣小人?” 长信毕竟在官场待了两年,短暂的局促过后,立刻理清了情况。 他重又掏出一大锭银子递给那门童,道 “我今日是过来找人的。” “嗨,公子怎么不早说。” 门童见到那银子立即喜笑颜开,又换上先前那副谄媚的表情道 “不知公子想找哪位姑娘,不过我们这跟别处有些许不同。” “若是姑娘不愿见,我们也不能强求。” “到时候就得请妈妈出面,看能否说动姑娘见客。” “妈妈劳心劳力,如此恐怕就要多破费了,且姑娘那边也需要明白公子的心意。” “虽然公子一看就是富贵高门之人,绝不差那些个一星半点,但话还是要说在前面。” “免得到时惹得公子心中不痛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们‘风音阁’的规矩一向如此,也不是单单针对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长信对此多少还是懂些,便又掏出两张银票递给那门童,道 “我找你们大当家的。” 门童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但转瞬即逝,仍旧笑嘻嘻地问道 “大当家的?公子是说掌管这‘风音阁’的楼妈妈吗?” 长信其实也只见过鬼市大当家的两次,虽然知晓其乳名,但公然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便只称大当家的。 他知鬼市之人均不会以真名面世,所以也没法确认这个名字,只得点头道 “应该是,我就是找你们大当家的。” “那烦请公子在这里稍坐。” 说着,那门童把长信带到一处雅间,便退下去通报。 不多会,一位年过五旬,体态微胖,打扮华丽喜庆的女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问道 “听说有位公子找我,不知何事呀?” “妈妈我弹唱舞乐一窍不通,也没什么才艺。” “在这不过是给阁里的各位姑娘们打打杂,怎地公子这般的人物竟要见我。” 那位楼妈妈摇着一把绘有牡丹的金色扇子,带着三分戏谑地冲长信说道。 长信立时呆住了,再次确认了一遍这里是“风音阁”没错,当即说道 “我不是找你,我找你们大当家的。” 楼妈妈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 “公子不是找我,那你找我们大当家的有何事?” 最后两字重重落下的时候,四周骤然间围上来一群黑衣人,人人手上均持利刃。 长信一惊,后退一步护住自身。 蓦地,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从里兜拿出一枚用蓝色丝线挂着的古怪钱币,说到 “这是她给我的,说是我拿着这个来这里便可见她。” 那楼妈妈一见钱币立即低声喝道 “退下。” 然后接过钱币,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随后恭敬地对长信说道 “不知公子身份,得罪了,还请在这里稍等,老身这就前去通报。” 第3章 叫我阿碧 楼妈妈带着那枚钱币匆匆离开后,绕过重重叠叠的走廊,来到一处绿植环绕的房间外。 那里十分僻静,屋内却灯火通明,跟周遭黑压压的一切形成鲜明对比。 “姑娘呢?” 楼妈妈恭敬地问道。 “在里面看书。” 门口一位扎着两个圆发髻的小女孩答道。 “请将此物交予姑娘,告诉姑娘此人正在外间等候。” 楼妈妈说着便递上那枚钱币。 那女孩拿着钱币走进里屋,没一会出来传话道 “姑娘说请他到‘云裳馆’等候。” 说着便递上那枚钱币,楼妈妈躬身接过后立即退了出去。 待回到“风音阁”,楼妈妈恭敬地将那枚钱币还给长信。 然后把他带到“云裳馆”,安排茶点后便即退下。 不一会的功夫,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推门而入。 虽只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但脸上略施脂粉,英姿中露出一丝妩媚。 那女子进屋后冲长信爽朗一笑,道 “赵公子久等了,今日找我是有事吗?” 长信忙起身回礼,道 “确实有事情,我想……请你帮忙做两份通关文书。” “通关文书?” 那女子微露诧异。 “嗯,对。” 长信点了点头。 “我还道是什么事,赵公子是要去哪里?什么时候需要这两份文书?” 那女子笑着问道,笑中还夹杂着一丝丝宠溺的意味。 “去乌弋……越快越好。” 长信也不客气,毕竟来都来了。 “好办,小应。” 女子对门外叫道,刚才那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应声而进。 那女子将手中写有长信和阿翁信息的纸条递给她,道 “两份通关文书,去乌弋,越快越好。” “是。” 小姑娘双手接过,同时用眼睛斜斜瞟了一眼长信,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 长信脸一红,忙道 “辛苦姑娘了,多谢大当家的。” “公子客气,我这就去办。” 小姑娘当即退下,只听那女子幽幽说道 “我说过,你不要叫我大当家的。” 长信微一愣,道 “那么……谢谢阿碧姑娘。” 那女子突然娇媚一笑,尔后立即恢复正常神态。 坐在桌边用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缓缓道 “江临翁……是你的那位阿翁姐姐?” “是,你还记得?”长信微觉奇怪。 阿碧的脸有一刹那的红晕,但转瞬即逝,说道 “我们做这一行的,记忆力自然要比旁人都好一些。” “阿翁姐姐去乌弋有要紧的事情,官府的文书下来太慢。” “鬼市我只认识你,所以就只能来麻烦阿碧姑娘了。” 长信慢慢解释道。 阿碧喝了口茶,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是阿应带着那两份通关文书回来了。 长信拿着通关文书,略有些局促地说道 “这个,谢谢你,我……” 阿碧轻轻一笑,淡然道 “不必客气,既着急要就快去吧。” “那我告辞了,多谢阿碧姑娘,多谢姑娘。” 长信刚走到门口,阿碧突然说道 “乌弋近几年不是很太平,你……们要注意安全。” “嗯,多谢阿碧姑娘关心。” 长信微笑着回头致意,然后便匆匆离开了“风音阁”。 看着长信离开的身影,阿碧并没有立即离开“云裳阁馆”回到书房。 而是继续坐在那里喝了一盏茶,嘴角不自觉得上扬,娇媚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来找她了,却上来就跟人家说要找他们大当家的。 弄得下面的人不知如何应对,差点大动干戈。 好不容易见到她,却是为了两份通关文书。 那东西,随便在鬼市找个人,花几十两银子便可,何须她出面。 但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已然是复杂了。 而她的世界,远不是复杂二字可以描述。 揣摩、试探、整合,是她从小便开始接受的训练。 要掌控各路人马,手段不能一样,心思不能明了,一切只在心中方才安全。 可是他,他是不同的,他好像不用顾虑太多事情,心思澄澈,别无它想。 第一次见他,她以为他跟官场那些阴沟里的吸血鬼是一伙的。 那天晚上,她刚刚把地下钱庄那些设计她的人杀了个精光。 哼,她从小便出入这种场所,就是十倍迷香也不管用。 这些龌龊伎俩也就这些下三滥用,只是没想到外面还剩了一个。 看此人外表清俊,神情淡然,若不是十分能打,便是阴毒以极。 这种人她见多了,江湖险恶,官场黑暗,多的是表里不一之人。 见他站在石桥上没有出手,阿碧也将刀暗暗收到袖内,眼露阴狠地问道 “拦着我做什么?” 忽见他脱下外衫,阿碧袖里的双刀将欲出手,却听他说道 “姑娘……裙子有些弄脏了。若不嫌弃,可先穿这个回家。” “衫子不用再还,我也是路过。” 说着他便递上一件青灰色的外衫。 阿碧有些纳闷,但仍没有放松警惕,也没有接那衫子。 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 “什么裙子脏了?” 那年轻男子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吞吞吐吐道 “就是……就是你们女孩子,呃……呃……那个……” 阿碧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清楚。 若不是敌手,她便不想多生事端。 于是一手在袖中做防御状,一手拿过衣衫,以防他在衣服里面放暗器。 岂料,她真的只是拿过一件衣衫。 然后那人微一施礼,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那男子便转身离开。 阿碧微一愣,也随即带着那件衣衫飞速离开现场。 待她回到“风音阁”,沐浴换衣时才发现裙子外面沾了血迹。 以她的身手,杀那些蝼蚁绝不会让自己沾到血。 可能是地方太小,光线有些昏暗,离开时最后门口那两人的血溅到她的裙子上。 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男子以为她裙子上的血是来了月事,所以才脱下衣衫给她。 她派人去查他,知他是赵家独子,入朝为官不过一年。 赵家那样的权势背景,他却只做了一个修书的文官,品阶也不算很高。 平日待人都是和和气气,无任何嚣张跋扈之态。 业务能力过硬,生活作风优良,官声颇佳。 赵家产业庞大,足抵一方富贾。 可他的人,看上去完全不似纨绔贵公子样。 说话永远温和有礼,甚至还有些腼腆害羞。 可不知为何,阿碧总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淡淡的忧伤。 第二次见他,他却穿着官服,站在一群官兵之中。 那些人重重包围了她的“风音阁”,里头还有瑞王府的精锐。 第4章 对峙 鬼市和官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各有营阵。 官府难以撼动鬼市盘根错节的地下关系网,鬼市也不敢公然跟官府作对,损害自家生意。 双方始终保持在一个稳定的平衡区域,各取所需。 但这次官府的人好像动了真格,原来地下钱庄死的人里有瑞王府的亲信。 阿碧心道 “那狗官,说是跟我当面交易,其实是想设局害我。” “没想到瑞王府的人这次竟然亲自参与进来,瑞王现在镇守边关,风头正盛。” “在朝中又颇受皇帝器重,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们太过显眼,日后‘清音阁’也难再为继。” “且看他们如何说道,到时再见机行事。” 阿碧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大人这是作何?我是犯了什么法吗?” “大当家的做了何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京兆府尹盯着她淡淡说道。 “我一向奉公守法,确实不太清楚,还请大人明示。” 阿碧嘴角含笑,但眼神却在慢慢变冷。 “你们鬼市私下里做什么交易,只要不危害朝廷和百姓,我们自是不多加干涉。” “但杀我朝廷官员,大当家的可知是何罪?” 京兆府尹厉声说道。 阿碧轻蔑一笑,“哼”了一声,然后说道 “大人虽为朝廷命官,但说话做事也得讲证据吧,空口无凭的可不能冤枉我们老百姓啊。” 阿碧心中确定,那晚地下钱庄所有的人,已经全部被她杀光了。 唯一看见她的就是赵家公子,但他并不知她是谁,亦不知她做了什么,除非…… 阿碧心中瞬时转过好几个念头,一时有些拿捏不住。 “哼。” 这次却轮到京兆府尹露出轻蔑的一笑,只见他对左右说道 “去请左丞相和赵公子过来。” “是。” 身旁衙役应声而去。 “赵公子?莫非真的是他?” 阿碧心中正想着,却见长信和一位胡子花白、颇具威严的官员一同走了过来。 “好啊,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原来是当时没把握,好脱身做权宜之计。” “等回去部署妥当,才跟那些人一起围攻回击。” “果然官官相护,这狗官,当日我竟轻信了他。” “早知就该让他命丧当场,也罢,反正今日要杀他个天昏地暗离开这里。” “离了京都,也不是不能活。” 阿碧心中恨恨地想着,眼神也逐渐变得阴沉狠厉起来。 她只斜斜瞟了一眼身穿官服的长信,便视他不存在一般,暗自做好防御。 “左丞相,赵公子。” 那京兆府尹立即行礼说道 “烦请赵公子辨认一下,那晚您经过‘祥悦茶坊’时是否见到过这位女子?” 长信认认真真看了阿碧几眼,然后说道 “没有。” “啊。” 京兆府尹略带得意的神色霎时消失。 阿碧也是心中一惊,但面上并无变化。 她的目光刚好对上长信,见他眼神淡然,仿佛从未见过她一样。 “这……赵公子认清了吗?” 京兆府尹低声说道。 只听长信淡淡道 “自然,我的眼神和记忆力一向很好,李大人若不放心可询问我身边同僚。” 京兆府尹一时有些尴尬,还未说话,一旁的左丞相冷冷道 “李大人这是何意?怀疑我家阿信当众说谎?” “阿信这孩子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为人忠厚老实,淳朴温良。” “行为举止从未有任何不端,亦从不妄言。” “大人不是说只是前来辨认即可,这会儿倒现场审问起来了?” 京兆府尹听到“审问”二字,头上立时沁出密密的汗珠,忙躬身道 “不敢不敢,丞相大人言重了。” “小的只是职业习惯确认一下,‘审问’二字无从谈起。” “还请丞相大人、赵公子莫放在心上,莫放在心上。” 京兆府尹慌不迭地解释道,说着又上前一小步,低声说道 “丞相大人有所不知,小人本也不想麻烦赵公子和您前来。” “是那瑞王府的小舅子说这鬼市大当家的杀了茶坊的人和他们的人,他们还有目击证人。” “瑞王府那边您也是知道的,加上小的作为京城管理治安的,于情于理都该出面处理。” “还望您老见谅,赵公子见谅。” 边说边作揖赔礼。 “既然有目击证人?李大人何不请他出来当面对质。” 长信仍旧不慌不忙,温和有礼。 “啊……这,这……” 京兆府尹一时语塞,他是审过那人的。 但那人身份不在明处,也拿不出有力证据,让他来指证鬼市大当家的原本就不妥。 幸得他说自己看见一男子跟那女子说过话,京兆府尹这才根据其描述和一些零星线索查到长信这里。 想着,既有朝廷官员亲眼所见,怕是错不了。 再说,瑞王府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若是此事证据确凿,借机铲了鬼市他也算是功绩一件。 结果那赵家公子说自己没见过,刚才左丞相就已不满。 现下再让那人出来当面对质,岂不是又会得罪人? 京兆府尹不由自主地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只听丞相面无表情地说道 “叫出来吧,免得还说我们包庇自己人,持身不正。” “丞相大人既已发话,那小的,小的就让人把他带上来?” 说着偷偷瞟了瞟左丞相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低声吩咐了身边的衙役几句。 随后衙役便带上来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一上来看见这么多官员,有些紧张。 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的。 他本想着自己躲在暗处逃过一劫,只汇报给上头就行。 没想到还要出来作证,这一作证,那鬼市的人铁定不会放过他。 若是不作,瑞王府那边又交不了差。 这下真是骑虎难下,早知当初就不该多嘴。 自己不就是一个埋伏的眼线嘛,就说没看见,顶多是一顿骂。 再不济挨顿板子,哪会有今天这事。 “你把你那天的证词再说一遍。” “小……小的,小的那日,那天……” 那人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京兆府尹眼见左丞相的脸色越来越差,大声喝道 “混账,你是特来消遣我们的是吗?” “来人,给我拖下去,关进大牢,严加审问。” “不不不……大人明鉴,小的确实见过这位大人和那女子。” 那人眼见自己即将被拖下去,着急大喊道。 第5章 危机化解 “那你是在哪里见到我的?” 长信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波澜无浪,但那人已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见眼前人一身官服,旁边一年老官员更是横眉冷对,心中惊慌不已。 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小的,小的那日好像是在‘祥悦茶坊’不远处的石桥上看见这位大人的。” “好像?” 左丞相淡淡来了一句,京兆府尹立即喝道 “混账!你眼瞎了吗?” “究竟看见还是没看见?在大人面前说‘好像’。” “呃呃……天,天,天色有点黑,我离得有点远,看,看得也不是太清……” 京兆府尹正欲发飙,突然听见长信说道 “那晚我的确经过过那附近,回家的话应该也是要经过那座石桥的,也许他确是瞧见了我。” 那人刚略略松了口气,只听长信又问道 “你瞧见我之后呢?” 那人听见长信承认出现在石桥附近,估摸着这些当官的应该跟瑞王府是一伙的。 想是今天就要拿下鬼市大当家的,因此心中多了几分底气,说道 “小的看见这位大人脱下长衫递给那女子,还说了几句话。” 说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于是又自顾自地补充道 “想是大人看天冷了,那女子衣衫单薄,故此怜香惜玉……” 话还未说完,只听那位年老的高官语气冷淡地对京兆府尹说道 “我们阿信至今尚未婚配,也从不出入烟花场所。” “与京都世家女子都鲜有交往,府尹大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不明不来历的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证我家阿信深更半夜脱衫私会陌生女子,这若传出去……” “我家阿信的清誉该怎么还呢?府尹大人!” 京兆府尹一听那人说什么“怜香惜玉”便知不妥,赵家公子的言行举止在京都有目共睹,这分明是胡扯。 正欲出声喝止,没想到左丞相却先发了责问。 刚想解释,又听阿碧突然问道 “你说你看见的是我,那我当时是何打扮?” “你……你当时穿着女装,好像是一身墨绿色的裙衫,头上插了几朵绒花,还……还带着一副长长的耳饰。” 阿碧听了突然发出一阵轻笑,京兆府尹也是心中一凉。 当日那人只说看见的是鬼市大当家的,且言之凿凿,确定无疑。 加之他又是瑞王府的人,因此自己并未依例详细询问穿着、长相等细节。 果然,阿碧边笑边说道 “府尹大人可四下去打听打听,我一向都着男装,最多一直簪。” “可有何人见过我女装打扮,还佩戴首饰和簪花?” “再说,听大人口吻,那里似曾发生命案,想必不是风花雪月的场合。” “我一身女装前去,难道是去相亲吗?” 京兆府尹这边被左丞相问责,那边又被阿碧嘲讽,此时犹如被架在火上烘烤。 此次地下钱庄的事,他本想按着赌徒交易不顺私下斗殴致死结案。 岂料瑞王的小舅子不依不饶,说是里头死了瑞王府的亲信,必须严办。 且他们有线人,亲眼看着那鬼市大当家的从茶坊出来云云。 他知瑞王府的小舅子经常打着瑞王的旗号做些不法勾当,想要染指鬼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碍于瑞王的权势和风头,只得把人带来问询。 结果查到了赵家公子头上,心中略一掂量,觉得此事似乎有些搞头。 于是便带着人证和府兵,连同瑞王府的亲兵一同前来对质。 待证据确凿拿下那大当家的,便即送往瑞王府那边的关系发落。 他只需等着领赏即可,谁料现在变成了这种情况。 早知当初就不该有贪心之举,直接带着这人去跟鬼市大当家的对个质。 他也不过一张嘴,无凭无据的,最后对不出个结果,可与他无关。 可现下,既得罪了左丞相,又招惹了鬼市了,简直得不偿失。 京兆府尹心中懊丧不已,只得将气全部发在那人身上,喝道 “岂有此理,本官看你简直就是信口雌黄。” “来啊,给我重打五十大板,叫他好好记一记那天看到的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身旁几个衙役便开始行刑。 那人大喊道 “冤枉啊,大人,小的确实看见这位大人和那女子……” 话未出口,京兆府尹一个眼神过去。 其中一名衙役立即拿起一大团布塞进那人口中,那人闷生生地哼哼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没到三十大板,那人就断了气。 京兆府尹冷冷道 “竟敢谎报证据,消遣我等。可惜命不中用,还未审讯就断了气。” “依他证词,那茶坊死了一片人,他却安然无恙,保不准是贼喊捉贼。” “来啊,拖下去按流程办。” 说完又转身谄媚地对左丞相和长信说道 “今日真是有劳丞相大人和赵公子了,小的也是一时失察,被小人蒙蔽。” “幸得丞相大人和赵公子慧眼过人,大当家的又当场戳破这匪徒的谎言,否则小人可是失职之罪啊。” “李大人不必客气,抓贼办案本就是京兆府尹的职责。” “你这也是按章办事,我们既为大夏官员,理当配合。” “不过下次,还是要先调查清楚再说。” 左丞相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京兆府尹躬身答道。 “此事既已查明,我家阿信是否可以离开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这就派人护送您二位回府。” 京兆府尹赶紧说道。 “不必了,我和阿信自己回去就行,你处理好这里吧。” 说着,左丞相便和长信一人一轿离开了。 京兆府尹一直躬身行礼,待轿子走过街角才回身,然后对阿碧说道 “今日得罪了,本官身为京都城的父母官,既有人命案子,又有人前来指证,自然需要照章办事。” “这过场肯定是要走走的,大当家的莫往心里去。” 鬼市虽不敢公然跟官府作对,但他们人手众多,又关系庞杂。 若想保京都安定,也不可轻易破坏这稳定的默契关系。 此次围捕已然得罪了他们,但面子上的话还是要说到。 一切都是别人授意,我那只是按章办事,并非本意。 不过走个形式,此事就算揭过了。 第6章 上门造访 阿碧当然明白京兆府尹话中的意思,当即也是笑着拱手道 “府尹大人哪的话,抓贼办案乃是您的职责所在,理当谨慎些。” “大人不辞辛劳,京中百姓莫不敬重。” “我这儿还要感谢大人明断,还我清白呢。” 说着,阿碧差人送上一只颇有分量的盒子。 那京兆府尹掂了掂,然后递给身旁的府衙,道 “大当家的客气了,那本官这就先回去结案了。” 说着,便带着一众人等迅速离开,路上悄悄对亲随说道 “你去禀告那人,他们派来的人既给不出有力证据,证词还漏洞百出。” “极有可能是为了邀功扯谎,还牵进了左丞相和赵家的人。” “为避免此事闹大,我已做了处理。钱庄的事,只能先告一段落。” “是。” 亲随微一点头,然后单独离去。 另一位亲随模样的人却道 “小人觉得此事还有两处疑点,那大当家的从不穿女装也未必代表那日不穿。” “且那赵家公子既说路过过石桥,若是见到过从钱庄出来的女子,可让他画出画像……“ 话未说完,就被京兆府尹阴沉沉的目光给堵了回去。 “你还挺聪明啊,你当本官是想不到这些吗?” “还嫌今日闹得不够吗?你看见人家穿了吗?你让人家画就画吗?” “真是猪脑子!本官身处这个位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次就是动了贪功的心思,才搞成这样,真是蠢货!” 京兆府尹一顿责骂,那人讪讪地跟着,边走便点头,道 “是小人目光短浅,考虑不周,多嘴多舌,大人莫生气,莫生气。” 京兆府尹甩了甩袖子,白了他一眼,又道 “把这些仍旧存入钱庄,票号给夫人保管。” “是。” 那边左丞相亲自将长信送到赵宅,长信恭敬地行礼道 “今日多谢蒙叔叔了,您事务繁忙,还因这点小事麻烦您走一趟。” “你这孩子,哪的话。” “自小你就身子弱,我们一干叔伯看着你长大,你可是你父亲的心头肉。” “你父亲辞官之前嘱我多多照顾你,我本想着给你一个既能发挥你才华,可助你稳步升迁,又安全清闲的官职,谁曾想还让你摊上了这样的事。” “蒙叔叔别这样说,您的心意长信都知道。” “这次的事情也是巧合,不就是出面对个质嘛。” “我问心无愧,照实说就行,只是劳您百忙之中还要过来一趟。”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简单了。” “官场有些事啊,并不是非黑即白。” “我能多护佑你一些就多护佑一些,省得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蒙叔叔的教导长信铭记在心。” 长信真诚地说道,然后一直看着左丞相的轿子远去才回身进府。 他刚踏进自己的卧房,陡然发现屋内的椅子上坐着一人,正是刚才鬼市大当家的。 她身穿那晚的女装,手中拿着那件月白的衣衫,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笑容。 “你……你不怕别人看见么?” 长信微一愣,低声说道。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 “你明明认出了我,为何要做伪证?” “官场的人,说话都这么喜欢颠倒黑白吗?” 语气中带着三分调侃,又带着几分不解。 长信没有回答,只说道 “我说过衣衫不用还了,天色已晚,你早点回去吧,路上别被人发现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女子站起,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出事的茶坊背后的实际操控人是瑞王的小舅子的,这几年他打着瑞王的名号私下做了不少泯灭天良的事。” “那处茶坊,白日做的是茶坊生意,夜晚却变成了黑赌坊,又搞地下钱庄放贷。” “不少纯良之人在那里被诱骗,输得倾家荡产,卖妻卖女。” “但它明面上是正经买卖,官府没理由动。” “暗地里又有瑞王小舅子的势力,官府也不敢动。” “如今铲了这颗毒瘤有什么不好,我还要替京都的百姓们谢谢大当家的。” 长信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 “你都知道?” 那女子面露异色,转而又道 “没想到朝廷赫赫声威,对付一个下三滥,竟还要我们这种老百姓出手。” 语气中颇多讽刺。 长信微微一笑,道 “大当家的也不要如此鄙夷我朝廷官员,早已有人搜集证据上报此事。” “我大夏官员,不都只是京兆府尹这般唯唯诺诺、只求自保之人。” “当今皇上圣明,瑞王小舅子的所作所为他也并非放任不理。” “只不过这几年瑞王对边关的稳固确实出了大力,况且瑞王本身是一个心性纯良之人。” “那些事,都是他小舅子私下里的龌龊之举。” “瑞王妃十分宠爱这个弟弟,瑞王常年固守边关,很少回来,心中对王妃很是亏欠。” “即使觉得有些事情不妥,也只是温言叮嘱几句。” “瑞王妃当面自是应着,背地里却从不多加管束,任由她弟弟妄为。” “待到今年岁末,边关人员安排妥当,圣上自会让瑞王回京好生休养生息。” “他小舅子做的那些事,自然也会上到朝堂。” “到时候用不着圣上和其他官员出手,瑞王便能让他垮台。” 那女子沉默一会,道 “为何将这些机密之事告知于我?” 长信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她说这么多,只得说道 “机密倒也算不上机密,朝中稍微有些眼神的一眼便可看出。” “况且大当家的巾帼不让须眉,又替百姓除害,就是知道也未有不妥。” 那女子微微一笑,语气柔和了很多,递上衣衫道 “这个还你,我洗净了。” 长信愣了几秒钟,然后伸手接过,说道 “多谢大当家的。” “叫我阿碧吧,我不喜欢你那样叫我。” 阿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长信脸上微一红,嗫嚅着道 “这……那就谢谢阿碧姑娘了。” “谢我什么?不是应该我谢你吗?” 阿碧微一歪头,嘴角带着软软的笑意对长信说道。 长信又是一愣,刚才还侃侃而谈,现在却张口结舌。 不知为何,阿碧似乎有些喜欢看到长信这副略带窘迫的样子。 但又觉得这样僵持着有些不好,便道 “我既前来,你们赵府连杯茶也不招待,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第7章 私会? 长信这才发觉二人站着说了半天话,他急忙拉开椅子道 “阿碧姑娘请坐,我这就去安排茶水。” 说着便出了门,不多会端着茶水和一些点心进了屋。 长信给阿碧斟了一杯茶,说道 “天色有些晚了,我平时不吃宵夜,便吩咐厨师们回去休息了。” “厨房只剩下这些果子,阿碧姑娘将就用些。” 阿碧呷了一口茶水,拿出一块粟糕咬了一口,道 “我平时也不用宵夜,晚间也是一点果子和茶水。” 长信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喝了一口茶,然后又听阿碧问道 “还有一事,若是今日我没有说出我从不穿女装示人这件事。” “面对那人的指证,你又作何解释?” 长信淡淡一笑,道 “我承认我经过了那石桥,是因为他们也许能从别处路人和时间线路上得到这线索。” “但与你见面,自是只有他一人看到,否则不会让我出面指证。” “我若不承认,他的说辞便不会有人信。” “蒙叔叔不是说了嘛,以我的为人,绝不可能在半夜私会陌生女子。” “那赵公子现下呢?” 阿碧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边缓缓说道。 长信一愣,尔后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慌忙道 “阿碧姑娘莫要误会,我将阿碧姑娘当作朋友。” “我阿姐说过,只要心中坦荡,朋友相会不分地方。” 阿碧突然柔媚地笑道 “你这位阿姐,倒是有些特别,我很喜欢。” “不过,我记得赵公子好像是家中独子……” “你怎知我是家中独子?” 长信有些奇怪。 阿碧的脸有一刹那的红晕,但转瞬即逝,说道 “赵家在京中颇有名望,我们做这行的当然知道的多一些。” “阿翁姐姐是我师父的朋友,也是我朋友,她从前……颇为照顾我。” “阿翁。” 阿碧在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接着说道 “今日之事多谢赵公子了,此物你留着。” “日后若有任何事情,拿着此物到‘风音阁’找我即可。” 阿碧说着,在桌上留下一枚用蓝色丝线穿过的形状怪异的钱币。 “阿碧姑娘客气了,今日之事也算不得什么……” 长信正准备拒绝,只听阿碧说道 “赵公子刚才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互相帮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怎么这会又推辞起来了,莫非赵公子高门显贵,看不上我们这些偏门左道的。” “阿碧姑娘言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信忙解释道。 “那……我就收下了,多谢阿碧姑娘。” 顿了顿,又道 “阿碧姑娘这样回去路上可安全?” “那京兆府尹表面看似昏庸,其实并非没有才干之辈。” “否则也做不到这个位置,今日是被我叔叔压了一头,我担心……” “担心我连累你们赵宅?” 阿碧挑眉问道。 “不是,我担心他们会派人跟踪姑娘。” “再查起那事,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碧微微一笑,道 “纵使他们想着派人跟着,也做不到。” “以我的轻功,京都城里无论江湖人士还是朝中武将,还没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跟着我。” “那日是我一时疏忽,没想到他们在外头安插了眼线盯着。” “那人一直未有任何动作,故而我当时未曾察觉。” 其实是那晚长信的突然出现以及令人意外的举动分了她的心神,致她一时失察。 今日她将一切安排妥当,保证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因此才敢大胆前来。 “那么你路上小心,后会有期,阿碧姑娘。” 长信施礼道。 “多谢,后会有期,赵公子。” 阿碧在窗前回身还礼,然后飞跃而去。 长信关好窗户,收拾好茶盘,又将那件衫子收在柜中才洗漱歇息。 躺在床上,他有些失眠。 除了阿翁,他还未曾和其他任何女子有过如此长久的交谈。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与鬼市的大当家的聊的如此投缘。 也许,是她说话做事的样子有几分阿翁的影子…… 也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一次,阿碧听闻他前来,本想换身女装,但又觉得太过刻意。 上一回,是她心中觉得那桩交易太过容易。 利润如此之大,却又如此简单,还一路顺利,未受任何阻拦。 事出反常必有妖,凡事若是太过顺利,反而要小心行事。 因此她穿了从未穿过的女装,还刻意装扮艳丽了几分。 待到现场,一察觉不对,立即杀敌退回。 然而阿碧沉思一会,还是略略淡施薄妆。 毕竟,他在她心中跟旁人是不同的。 待长信走后,阿碧又在那房中待了一会,才重又起身回到书房。 长信很快拿着那两份通关文书回到了客栈,见阿翁仍旧还在等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失落。 激动的是,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仍在原地等着自己,那熟悉的倩影让他觉得心头一暖。 失落的是,她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不是他。 “哇,小长信,这趟带你是带对了。” “不到一个时辰,这通关文书就拿到手了,果然厉害啊。”阿翁快乐地笑了起来。 看见阿翁的笑容,长信心中也不再那么失落。 自己做的一切不就是希望她能快乐吗? 如果能看到她笑,看到她快乐,也挺好的。 “你累不累?要不早点休息。” 只听阿翁又问道。 “我不累,若是阿翁姐姐想现在出发也可以。” “现在?可是马市都关门了,乌弋那么远,得需要骑马才行啊。” “况且我听说乌弋地处北方,现在这天气好像那边还很冷。” “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另外再准备些衣服食物什么的才行。” 长信一拍脑门道 “我差点都给忘了,还是阿翁姐姐考虑周到。” “明日一早我就去办,阿翁姐姐好好休息就行。” “跟你出门简直是太幸福了,将来和你成亲的人真是捡到了宝。” 阿翁忍不住又开始调侃他。 她想着,等这件事完了,一定好好撮合撮合他们。 长信实在太害羞了,那女子爽厉的作风倒是跟他刚刚适配,只是不知她对长信有没有这份心意。 第8章 自洽相处,从未相拥 一切还跟以前一样,临风在床边陪着阿翁入睡。 现实世界里,阿翁是有些害怕一个人睡的。 但在梦境世界中,她不需要睡觉,除非她要回到现实中去。 但若是穿越梦境来到灵界,她仍旧需要保持一定的睡眠。 否则,时日一久,还是会困倦疲乏。 原本阿翁一直是自由穿梭来往,但当她在梦境世界里遇到临风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尤其是临风,惊喜过后,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了解了阿翁的世界。 然后感觉自己活脱脱就像一个跟踪狂,整日寸步不离阿翁身边。 丝毫不给她一点隐私的空间,内心十分羞愧和自责。 他搜索尝试了各样办法,终于发现当自己调匀并不存在的气息时。 反而可以在离阿翁不远的小范围内稍稍活动一下,比如走到房门外,甚至客栈下的大街上。 接着他还发现,当自己闭目凝思时,仍旧可以像从前一样神游到梦境中的任何地方。 但这具只能被阿翁看见的躯壳却仍旧存留在阿翁身边,他亦可以随时回来。 有一次,他们去了灵界的?人国。 那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浪涌般奔袭而来。 阿翁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感兴趣,玩得实在舍不得走,便找了间客栈准备住两天再离开。 夜色降临,临风照旧叮嘱阿翁好好休息,然后准备走到门外去。 阿翁却突然叫住了他 “临风,你……等一下。” 临风回头温柔一笑,问道 “怎么啦?” “今天晚上……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他们这里没有光,晚上好黑。” 临风只一愣,便立即不住点头。 他心中求之不得,他想一直都跟着阿翁看着阿翁,无论白天黑夜。 但他始终不敢说出口,总觉得自己若提出这种要求。 不仅有些不妥,甚至还有些猥琐。 “你也不用一直点头吧。” 阿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让你留在房间里,你就这么开心吗?” 临风仿佛被人戳破了心思一般,顿觉手足无措。 阿翁却笑了笑,歪着头继续问道 “那以后我睡觉的时候都让你陪?这样你开心的时候是不是就更多了?” 临风脸上泛红,不知如何回答。 阿翁却不再打趣他,道 “好了,不说了,我好困,我睡觉啦。” 只一小会,疲乏便让她沉沉睡去。 临风默默地看着她,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人国晚上,他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他知道自己触碰不到她。 但他忍不住想用心去感受一下,感受阿翁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容颜。 那是他的念想,他活着的希望。 他此时还不知道,他也成了阿翁的依赖,成了她来这里的期待。 此后,他习惯了陪伴阿翁入眠,也不再局促不安。 他们好像一对相爱很久的恋人,相处自洽,却从未真正相拥。 第二天阿翁刚睡醒,长信便置办好了一切。 马匹、御寒的衣物、路上的干粮饮水、地图…… 连防风沙的罩巾、女孩子润面润唇的油膏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阿翁当即忍不住又夸赞了长信一番,随后对他说道 “对了长信,我那匹马的鞍具都帮我去一下。” “为什么?没有鞍具你怎么骑呢,阿翁姐姐?” 长信十分不解。 阿翁神秘一笑,道 “待会你就知道了。” 等长信把马匹和行李安顿好,阿翁将行李打横放在长信的马背后面。 然后对着自己的那匹马轻轻耳语了一番,接着翻身上马。 一声哨响,那马儿便飞驰而去,长信见状立即追了上去。 只见那马儿既稳且快,完全不输他拉着缰绳纵马疾驰。 中途休息之时,阿翁又是一声哨响,那马儿便稳稳停了下来。 长信十分诧异,忍不住询问阿翁缘由。 阿翁笑着说道 “因为我有一匹马儿朋友,他教会我如何跟马儿沟通。” “本来他们就要负重前行,那些鞍具对他们来说更是犹如枷锁一般。” “等我学会了沟通之法,便再也不需要那些鞍具来束缚他们。” “那我能试试吗?” 长信觉得特别新奇。 “这……不是我不教你,而是这技能需要在特殊的地方和我那位马儿朋友学才可以。” “原来如此,那我骑的马儿岂不是很受罪?” 长信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我们可以换一下嘛。” 阿翁说着卸下长信那匹马上的鞍具,正准备给另外一匹马安时。 突然灵机一动,在它耳边一番轻语,然后对着长信说道 “你骑上去试试。” 长信依言照做,阿翁一声哨响,那马便稳稳飞驰而出。 长信轻身功夫本就不错,很快便适应了没有马鞍的骑行节奏。 阿翁随即跟了上去,待中途休息时只需一声哨响,两匹马便都又稳稳停了下来。 临风虽没有形体,但当他和阿翁熟稔之后。 每次阿翁骑马他都和她共乘一骑,刚开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阿翁却觉得他跟个幽灵似得飘在半空才奇怪,说他反正不重,马儿不会介意的。 这是临风最开心的时刻,因为他与阿翁很近。 虽然他没有任何触感,阿翁的发丝、阿翁的衣衫、包括阿翁的温度,他都感受不到。 但他的心每次都彷佛被融化了一般,又软又甜。 他们这样兼程赶路,累了只稍作歇息。 晚上便在驿站将就休息几个小时,然后就到下一个集市重新买马。 阿翁会对着先前的马儿轻语,尔后他们一声长嘶,蹭蹭阿翁的衣袖便纵驰而去了。 “用你的银子放生几匹马不介意吧?” 阿翁笑吟吟地问长信。 “当然不介意,如果阿翁姐姐喜欢,我可以全都买下来。” 长信仍是那般痴憨。 阿翁看着他笑了笑,说道 “长信,你对人真好。” “不过,那些马夫马市也是要吃饭的。” “人生活在世上,有些规矩总是要遵守的。” “有些事情只能随缘,若是强求,终是不好的。” 长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觉得阿翁说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他总是愿意听她的。 他们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冷,阿翁和长信分别穿上了冬衣。 直至七天之后,才终于抵达边关。 第9章 醹珉膏的秘密 边关守将并未多做盘查,只对通关文书进行例行验证便放行了他们。 “你这文书挺好使啊。” 阿翁压低声音对长信比了个大拇指。 听见阿翁表扬他,长信心中十分开心。 本来他是很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但若是为了阿翁,让他干什么他都肯。 又行了半天路程,才远远看见贸易区。 然后直到晚上,他们才终于抵达那里。 长信找了一家最好的客栈,但条件仍十分简陋。 这里本是两国百姓日常交易之所,鲜有客人会做长久逗留。 加之两国局势稳定时间还不太久,大家都怕再起变化,因此并未建造什么奢华之所。 长信有些懊恼,阿翁却十分坦然,道 “今晚先将就些,明日就进城了,乌弋城里应当好些。” 长信略带气恼地说道 “我倒无所谓,就是阿翁姐姐你晚上可能睡不好。” “我哪里睡不好了,哪有那么娇气,我不睡都可以,不信今晚就比谁眼睛瞪得大。” 阿翁笑着说道。 长信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放下行李,去集市买了些吃的和衣物重又回到客栈。 “阿翁姐姐,这是乌弋的衣服。” “明日我们进城虽有文书,但还是不要太招摇。” “毕竟乌弋城里的大夏人很少,我们尽量不要太抢眼。” “嗯,知道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们早点进城去。” 长信点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阿翁简单洗漱后便和衣而眠,明日他们还有一天的路程要赶。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身着乌弋服骑行出发。 终于赶在黄昏之前到达乌弋边城,乌弋士兵一边检查着文书,一边审视着阿翁和长信。 长信忙从马匹的行囊中拿出几件银器悄悄塞给他们,并用乌弋语说道 “我们带了些特产和礼物去看望大姑姐,小住两日便回。” “您看这文书都是盖章了的,这些心意还请军爷笑纳。” 那士兵立即扯着一抹笑,用乌弋语道 “怪不得看你们不太像乌弋人,原来是过来探亲的,去吧。” 说着便将银器装到兜里,然后把阿翁他们放行了。 乌弋国虽不如大夏强盛,但这些年也是发展迅猛。 城中十分热闹,受大夏经济文化的影响,城内酒楼商铺一应俱全。 且夜间集市也是不关闭的,可通宵达旦玩乐饮宴。 但巡逻甚严,若是买醉闹事,必被下狱。 因此乌弋的夜市安全系数还是比较高的,只天气寒冷,阿翁和长信有些不太适应。 长信一到城内,立即打听当地最好的客栈。 然后定了两间上房,跟阿翁将行李安顿好,便去了夜市。 一方面吃点东西,一方面趁机打探一下醹珉膏的事情。 他们初来乍到,不敢多做打探,只当作闲聊的样子随口询问了下。 有一人见他们出手阔绰,便偷偷上前用有些蹩脚的大夏语说道 “这位公子哥若是想一尝醹珉膏,倒也不是不可。” “不过需等些时日,而且价钱嘛……” “价钱不是问题。” 说着,长信便掏出一锭金子,低声道 “若是你有确切消息,这个就算定金了。” 那人眼神滴溜溜一转,道 “小的也想拿,不过这醹珉膏酿造比较特殊。” “非人力所能控制,得看机缘,还得看您究竟有没有这个福气。” 长信将那锭金子推到那人面前,说道 “怎的如此说道?我倒很想听上一听,这点意思就当大哥的辛苦费了。” “哎哟,这可折煞小人了。” 那人嘴上说着客套话,手上却毫不客气地将金子收了去,道 “我这嘛,以前倒是倒腾过醹珉膏到大夏。” “嘿,那玩意在大夏那卖的可贵了。” “毕竟量少,又是宫廷贡品,那大夏的有钱人啊,是争抢着想喝呢。” “哦,这醹珉膏究竟有何功效,竟如此宝贝。” 长信佯装好奇地问道。 “这一般的酒,酿造需要的是酒曲。” “可这醹珉膏不同,它的曲不是人造的,而是天成的。” “天成?难道天还会造酒不成?” 阿翁忍不住搭话说道,她实在觉得这个獐头鼠目的,莫不是在胡说八道。 “这位姑娘此言差矣,天成未必是天造酒,而是天赐之物自然成酒。” “二位可知我乌弋国有一种异树,名‘青田核’?” 阿翁和长信摇了摇。 “此树枝繁叶茂,却不开花不结实。” “春不发芽,秋不落叶,寒冬酷暑亦不受影响。” “每过十年,此树会长出一种核。” “这核约摸五六升的水瓢那样大,剖开以后里面是空的。” “只需往里面倒入清水,便自然成酒,酒香四溢,绵延百里不绝。” 阿翁和长信心中一惊,想不到这醹珉膏竟是如此酿成。 “一核之酒可装二十坛,但一树仅有两核。” “此树我乌弋亦只有三棵,因此醹珉膏才被列为贡品。” “每年所造之酒由国王分别赏赐给皇子和近臣,如此而已。” “三棵树,每棵十年结两核,一核二十坛。” “存起来应该还好吧,虽然比较珍贵,但也不至于稀有吧?” 阿翁算算账,有些不明白。 “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容我慢慢道来。” “那酒刚一酿出,入口丝滑,甘醇无比。” “但稍一放置,便立即变苦,又涩又酸,难以下咽。” “若是强行饮用,便会上吐下泻,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现今皇上的皇叔年少时不大信邪,仗着自己体壮,硬是喝下半坛。” “结果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差点就……” 那人说着做了一个挂了的手势。 “可这酒不是还进贡到大夏去了么?难道,是假的?” 阿翁忍不住追问道。 “嘿,姑娘,这可不能乱说。” “现如今大夏和乌弋刚刚和平没几年,这话传出去又不知要掀起什么血雨腥风了。” 阿翁听了这话,倒对这眼前人多了一丝好感。 说到底也是普通老百姓,虽然贪财。 但所求也不过安定富足的生活而已,都是谋生,便拱手道 “还请大哥见谅,是我口不择言了。” 那人做了个罢了的手势,接着说道 “后来大家发现,若是一直将酒放在这核中,倒是不会变味。” “但总不能每年等这核成熟了,就酿好酒,然后大家围着这核一次喝光吧?” 第10章 乌弋国的大夏女子 长信瞬间想到大夏鬼市里高价回收的酒坛,但他并没有吱声,只听那人又道 “后来有一异人提出一个想法,先砍下一只略粗壮的青田核的树枝。” “然后将其做成杯子,再倒入一小杯醹珉膏,看看能存放多久。” “嘿,没想到不管过多久,这酒都不会变味。” “原来这核中之酒需树干为杯来装啊,你说这是不是天造嘛。” 那人甚为得意地说道。 “如此听来,还确是如此。” 长信应和道,心中立刻明白了酒坛的秘密。 “后来皇上权衡再三,砍了其中一棵树,造了百余只酒坛。” “一部分用来装酒,一部分妥善存管了起来,以防酒坛有毁损。” “且受赐之人需每年固定在三月和九月将酒坛交回,因此这酒也是愈发珍贵啊。” “我曾听人说过,当年乌弋进贡的醹珉膏,每年都会派使臣前来收回酒坛。” “刚开始大家还颇有微词,觉得此举甚为小气。” “但皇上从未苛责前来收取酒坛的使臣,反倒都是以礼相待。” “后来朝廷的人也不再说什么,想是知道其中内情了。” 长信说道。 “既然这么珍贵,离开酒坛就变味,那我们到哪去喝呀?” 阿翁有些郁闷。 “姑娘莫着急,算算日子,这青田核还有半年就要结新核了。” “到时候新酒一装一赐,曾经的旧酒就会有个别流出贵人们的府邸。” “只要出得起价钱,自是有机会一品此酒。” “半年?” 阿翁差点惊呼出声,忽觉不妥,便压低声音道 “太……太久了吧。” “姑娘此言差矣,半年跟十年相比,那是眨眼之间啊。” “若是你们无缘,刚好过了产核之期,怕是要再等十年喽。” 阿翁差点没背过去气去,心道 “弄不到就弄不到,扯什么半年十年的!” 但又不好当众发难,只得假惺惺地说道 “也有道理,那我们就再等等。” “到时候二位来这里找我即可。” 那人说着便递上一张纸条,里面写着一家小酒馆的地址。 长信赶紧接住,道 “如此就多谢大哥了。” “公子客气了。” 那人拿了长信一大锭金子,喜滋滋地走了。 此时,临风也从那人及周围关联的人梦境中回来了,对阿翁说道 “他说的基本属实,那酒除了比较稀有,其实于人的身体并无特殊助益。” “因此这些年在某些达官贵人的眼中,已不是多么了不起的稀罕物了,偶尔流出一些到民间也不足为奇。” “可是半年也太久了。” 阿翁嘟囔道 “其他地方呢?就只剩皇宫和那些王子的府邸了?” 临风点点头,阿翁一听到皇宫就头大,上次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 “要不今天你早点休息,我看那客栈环境挺不错,晚上你能睡个好觉。” “今天也晚了,明天我们和长信一起去几个王府打探打探。” “府邸人多,难保不会有机会。” 临风有些心疼的说道。 他知道阿翁想早点见到他,这些天兼程赶路睡得不好。 阿翁点点头,随后跟长信分别回到房间休息。 第二天阿翁很早便醒了,长信也早早醒来。 他知道阿翁觉得半年太长,肯定想今日再去打探打探。 于是便早早起床,让小二安排好早饭等阿翁下楼来吃。 吃完饭,两人先去城内的郊野处将马匹放生了。 然后回到城里,准备先去探一探那些王子府邸的情况。 听说乌弋国的国王一共有六个儿子。 大儿子身为嫡长子,为人宽厚,做事踏实,但能力平庸。 剩下的几个王子都比老大出众,尤以二子左昭王最为卓越。 听说此人不仅骁勇善战,还颇有城府手腕,对大夏文化也十分精通。 三子能力相较二子弱一些,但极擅经营发展,喜奢华、好面子,性格暴躁。 四子、五子作战极为刚勇,一个擅进攻,一个擅守御,只是对政治上的事稍微迟钝了一些。 六子年龄尚小,和三子走得较近,头脑极为灵活,审时度势比几个哥哥都厉害。 因此乌弋国王虽身体日羸弱,但仍旧迟迟未定储君。 阿翁正想着先去哪处探探机会,突然瞥见街角一商铺处两位着装华丽的侍女正对着她指指点点,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见阿翁看她们,她们不仅没有躲开目光,还报以一笑。 阿翁虽不认识她们,但还是礼貌回了一笑,结果见那两人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转过了街角。 阿翁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她们有些害羞。 正欲离开,忽然听见一把清音悦耳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阿翁,你回来啦。” 一回头,见这声音是从一顶装饰豪华的轿辇里传出来的。 阿翁和长信吃了一惊,尤其是阿翁。 她从未来过乌弋,也不认识什么乌弋朋友。 可这声音……听着好似是大夏口音,不是乌弋音。 正疑惑间,轿帘揭开。 一位穿着乌弋服装的女子走了下来,面貌却跟这里的人大不相同。 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如同从江南走来的一朵水莲花,带着春末夏初应有的清爽和温柔。 阿翁一时愣住了,恍神间,那女子已经走到她跟前 “阿翁,你不记得我了吗?” 女子说着跟长信一样的大夏话,拉着她的手,神情亲昵。 阿翁觉得她长相十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又见她跟自己如此熟络,便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关于眼前人的记忆,却仍是一片空白。 “她……好像是那书中的女子。” 临风突然说道。 阿翁一拍脑门,道 “对,是她,当时我还觉得她超级好看呢。” “不过……我不认识她啊,她怎么跟我很熟的样子?” 那女子见阿翁一会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一会又疑惑不已,又说道 “我是阿细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呃……” 阿翁愈发迷茫,她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望向临风,只见临风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她在那女子的梦境中没有见到她出现的痕迹。 这下阿翁更懵圈了,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 第11章 没关系,我细细讲给你听 还是那女子打破了尴尬 “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说过有可能时间太久你就会记不太清楚。” “你是回来取东西的吧?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穆朵也很想你,不过她今天有事不能跟我们一起。” “刚才采儿跟果儿和我说你回来了,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这多年你去哪了?怎么连信也不来一封啊……” 那女子语音激动地说个不停,阿翁对她提到的人名更是极其困惑。 还有她说那个“阿翁”留下了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脑子里略一盘算,想着还是先应下来去吃饭,然后再看看什么情况。 “可以可以,不过我确实记不太清楚……” 阿翁努力顺着她的话说。 “没关系,一会我慢慢告诉你。” 那女子却不介意,还十分开心,用乌弋语对刚才那两位侍女说道 “给阿翁和她朋友备轿回府。” “是,王妃。” 两名侍女也用乌弋语回道。 “她是王妃。” 一旁的长信低声对阿翁说道,阿翁心念一动,忙问道 “你们王府……有醹珉膏吗?一会吃饭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尝尝,听说有些特别和罕见。” “当然可以啦,府里一直给你留着一坛等呢。你果然还是爱喝这个。” 那女子笑盈盈地说道。 这下阿翁心中疑惑更盛,专门给她留了一坛? 刚好她就是那画中人,刚好她还是王妃。 刚好在王府给她留了一坛遍寻不着的酒,还等着她回来喝。 而她,却什么都不记得。 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莫不是什么陷阱?! 临风也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对阿翁说道 “你一会跟长信小心行事。” 想起上次在彭婆婆宅的经历,阿翁默默点了点头。 不多会,他们就随那女子到了王府。 “昭王府?乌弋国的左昭王竟娶了一位大夏女子。” 长信低叹道。 “左昭王是谁?” 阿翁趁王妃这会出去处理事情的时候偷偷问长信。 “乌弋国国王之位目前最有希望的继承者,据说这位左昭王不仅骁勇善战,还极擅谋略。” 长信低声对阿翁说道。 正说着,昭王妃从外面走了进来。 手中牵着一个三四岁的乌弋小孩,只见她蹲下来温柔地对那小孩说道 “你看,妈妈有客人,让哥哥带你去草场玩好不好?” “听说穆朵姑姑养的小鹰长大了,不知道现在能飞多高了呢?” 那小孩当即开心地拍起了手,用乌弋语说道 “看小鹰、看小鹰,去看穆朵姑姑的小鹰。” 随后她交代了几句给身旁的侍女,转身对阿翁他们说道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小孩儿磨人。” 说话间,一位侍女端上来一只银酒壶和三只银杯。 昭王妃对阿翁说道 “这是瓀珉膏,你们先喝一杯,待会马上上菜。” 阿翁见杯中的酒黑如纯漆,微微一晃。 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立即传来,小抿一口。 入喉丝滑,醇厚的酒味中还带着丝丝甘甜。 一杯下肚倍觉神爽,一向酒量很浅的阿翁连喝两杯竟未见脸红。 阿翁心中感叹,这“天成”的酒果然非同一般。 很快,婢女们便依次端上了各类菜肴。 昭王妃热情地对阿翁介绍道 “这是你爱吃的炙子骨头,用的乳羊,十分肥嫩。” “这是你爱吃的截饼,拿今天新挤的羊乳做的,酥香甘脆。” “这是你爱吃的跳丸炙,你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q弹……” 阿翁感觉自己马上要分裂了 “她是谁?我在哪?我又是谁?那个她又是谁?” “她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苍天,我得过失忆症吗……” “快吃啊,阿翁,怎么在发呆,是不是惊讶我还记得你爱吃的?” 昭王妃的声音如水般温柔,阿翁感觉自己像个憨傻的呆子,赶忙说 “哦,谢谢谢谢,我尝尝。” 于是一样一样认真吃了起来,竟然全都是她偏爱的口感和味道。 但她越吃越迷糊,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食不知味。 这王妃究竟是谁?自己真的和她相识吗? 她看起来那样单纯真诚,毫无城府。 话里话外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实在瞧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的端倪。 等吃完饭,阿翁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请问王妃……” “叫我阿细嘛。” “哦,那个……阿细啊,你能告诉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阿翁觉得与其想东想西还不如坦诚发问,若是她真的认错了人,提早解开误会也好,反正这醹珉膏也喝了。 只见阿细微微一笑,道 “当然,你说过,如果下次见面你不记得了,就让我细细讲给你听。” “从哪开始呢?一晃眼,十年都过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若是要细细将起,还得从那一天开始。” 阿细的脸上突然现出恍惚又悲凉的神色,她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 是那一天,那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 父亲因在官场郁郁不得志,于是辞官带着相依为命的她和收集来的孤版古籍回到盘城老家。 买下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作为他们日后的居所。 那一天,他们刚刚搬入居所安定好。 父亲一脉本就人丁单薄,这么多年过去了。 老家曾经的亲戚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几乎已无亲故。 他们雇了几个仆人临时过来帮佣,花了两天才将一切安置妥当。 与此同时,本来一直只在边境和大夏交锋冲突的乌弋人突然一举带兵闯入关内。 镇守边关的主帅玩忽职守,副将又贪生怕死。 那一队乌弋士兵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烧杀抢掠抵达盘城。 当时城中一片祥和,大家逛街的逛街,吃饭的吃饭,聚会的聚会,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灾难。 阿细正和仆人做着最后的清扫工作,忽见屋内冲进一批身着异服的乌弋士兵。 凶神恶煞,进门就开始翻抢东西,稍有不从便提刀杀人。 仆人们四下逃散,外出的父亲也失了踪影。 家中值钱的行当全部被一抢而空,阿细惊恐中抱着父亲留下的孤本古籍慌不择路地逃命。 还未出屋就被乌弋士兵当场抓住,他们伸手去拽她怀中的东西。 以为那箱子里是什么宝物,但阿细死死抓住不松手。 乌弋士兵大怒,一脚将她踹在地上,然后举起了刀。 阿细把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第12章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回乌弋 突然,一声威严的乌弋语响起。 头顶的刀迟迟没有落下,瑟瑟发抖的阿细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跟前,穿着乌弋的盔甲。 那人身姿魁梧挺拔,方脸浓眉,双眸幽深,正盯着她看。 与此同时,映入这位乌弋将军眼中的是一张清丽秀美的容颜。 如水的双眸中充满了恐惧和哀伤,乌黑的丝发因逃窜变得散乱,披落在额头眉间反增楚楚可怜。 他愣了几秒钟,突然对她伸出了手。 阿细愣愣地看着他,也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扶阿细起来后,用乌弋语让下属搬来一张凳子给她。 然后用有些生硬的大夏语问她“你怀中的是书吗?” 阿细点点头,仍惊恐不安。 “我能看看吗?”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虽然平日里他是一个不苟言笑且绝对威严的人。 阿细看了看他,然后将怀中的箱子递了过去。 那乌弋将军仔细翻看了一番,说道 “这些书写得很好,但读来有些晦涩,一般人不大容易看得懂。” “这本册子里的诗写的很不错,是你写的吗?” 那乌弋将军拿着一本崭新的册子问道,阿细轻轻点了点头。 她见这乌弋将军不仅会说大夏话,还懂大夏文字,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那乌弋将军把书放回箱子里,然后递还给她。 沉默了一会,对她说道 “按照我们乌弋的规矩,出征所获财物和俘虏都要被带回乌弋。” 阿细一听,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颗接着一颗,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伴随着低低的啜泣声,落在对面将军的眼中,砸痛了他的心。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回乌弋?” 乌弋将军突然俯身向前,柔声问道。 旁边的乌弋士兵无暇去探究他们的将军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外邦女子这样温和。 只知道此次出征所获颇丰,心情大好,就等着赶紧回程庆祝。 阿细呆呆地看着他,她大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此刻她还有选择吗?或者,她还可以选择死。 可是死,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刚才刀在头顶时,阿细心中惧怕到了极点。 宅子里被杀死的仆人还流着血,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父亲不知生死,那些书也不知还在不在。 四周火光冲天,街坊邻居哀鸿遍野。 她心中愈发害怕和无助,头脑一片空白,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乌弋将军递给她一方麻布手巾,静静等着。 其他士兵仍旧在宅子内外四处搜刮抓人,但那将军却并没有催促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慢慢吐出一个“书”字。 那将军瞬间明白,用乌弋语交待随从将宅子里的书全部搬到这里来。 阿细一眼认出了那个装着其他孤本古籍的箱子,虽然已经被翻乱。 但因里面没有值钱财物,书都还是好好的。 乌弋将军让人将这些书好好保管,然后命人牵来一匹白马。 扶阿细上马坐好后,率领部队带着绑成串的俘虏以及成箱的财物返回乌弋。 家乡的景物在阿细眼中越来越模糊,曾经熟悉的景色被从未见过的莽莽黄沙替代。 阿细心中苦涩,尤其是每每听见后面鞭打俘虏传来的哀嚎。 更是心惊胆战、异常难受,不时悄悄落泪。 乌弋将军心有不忍,呵令士兵停止殴打俘虏,尽快归返。 士兵们虽然有些不解,但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在后面骂骂咧咧呵斥那些走得慢的俘虏。 一路上,乌弋将军不时回头安抚阿细 “他们粗鲁惯了,你不要害怕,我会约束他们。” “这里风沙有些大,那纱帽你感觉怎么样。” “渴不渴?要不要喝一点水。” “你肚子饿吗?白饼吃得惯吗?这里还有肉干。” “累不累?平日骑马多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 乌弋将军一路的温言安慰稍稍缓解了阿细心中的恐惧,但离开故土家乡的悲凉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以后在乌弋的未来更是不敢想象,阿细感觉自己的根没有了。 像一叶浮萍,漂泊无依,任风雨打落。 终于还是到了乌弋,他们在郊野一处驻地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大片帐篷,还拴着牛羊马匹。 那些乌弋士兵将财物卸下,然后把俘虏分别赶进不同的帐子里去。 男子一处,年老的女子一处,年轻的女子又是一处。 阿细看到那些士兵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蠢蠢欲动的姿态。 她心中惶恐到了极点,但是却没有人前来赶她。 她仍旧骑在那匹白马上,旁边的马匹上驮着她的书箱。 待那乌弋将军交代完毕,他带着她向着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处走去。 远离了刚才的营帐,阿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但她不知自己将被带往何处,内心仍旧忐忑不安。 待走近那灯火,阿细发现这里似乎和大夏有些相似。 一样有酒楼集市,商铺摊贩,人们逛街饮酒,购物游乐,一派祥和。 与刚才鬼哭狼嚎的凄惨景象相比,恍若隔世。 那乌弋将军领着她进了一处宽阔的府院,她还以为他们住的都是帐篷。 随后又召来两名婢女,用乌弋语交代了几句,然后对阿细说道 “我出去处理些事务,先由她们服侍你。” 阿细见那两名婢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居然会说大夏语。 其中一个说的比较流畅,另一个有些生硬,但交流完全没有问题。 她们先给阿细端来食物,是硕大的白饼和一大盘煮熟的牛羊肉。 阿细吃不惯牛羊的腥膻,只掰了几小块白饼和着桌上的茶水吃了些。 随后那两名婢女便带着她去了另外的房间沐浴更衣。 阿细刚到这里,不敢多言,只由着那两名婢女安排她。 那两名婢女一直挂着少女般的笑容,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她沐浴完毕,便将她带到一处房间,然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刚开始阿细还比较惶恐,进屋后见屋内没人,便大着胆子偷偷环视四周。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床和桌椅,几无杂物。 但收拾得很干净,她的书箱被放置在一张矮凳上。 阿细正欲过去查看,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只见那乌弋将军披着濡湿的发辫走了进来。 第13章 原来他是乌弋王子 卸去铠甲,他健美壮硕的身材显露无遗。 屋内明亮的灯火照得他的眼睛更为深邃、五官更为立体,整个人看起来比白日更加英俊。 阿细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脸颊微微发红,一颗心咚咚直跳。 那乌弋将军走到她跟前,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然后轻声问道 “你今天吃得很少,是吃不习惯吗?” 阿细当然是吃不习惯的,她喜欢家乡的米食。 春日的桃花饭、初夏的青精饭、秋天的玉井饭、冬天的辣羹饭,配时令鲜蔬或腌葅小菜。 这里的牛羊肉对她来说太膻,饼子太干。 但她只是个俘虏,她没有资格挑剔,所以她只能轻轻地摇摇头。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身旁那将军微微地叹了口气。 接着带她走到侧面一张桌子前,揭开上面覆着的布,下面居然是她的木琴。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和危急,她一心只想着护住父亲花了半生心血和积蓄得来的孤本古籍,还来不及去想自己的琴。 她以为琴已经丢了,甚至早已被毁了,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重新看见了它。 阿细激动地抚摸着这张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木琴,忍不住轻轻弹了几下。 清扬婉转的琴声立时在屋中响起,她心情瞬间有些好了起来,当即坐下弹了一曲。 本是一首欢快的郊野春游曲,刚开始琴声还是悠扬轻松的,带着碧涧溪流的畅快和欢朋饮宴的愉悦。 尔后阿细突然意识到这些时光和场景已然离自己远去。 现在自己是一名俘虏,身在陌生的国度,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琴声骤然变得悲凉无比,然后转为凄惨悱恻。 最后低低落幕,哀婉怜人,阿细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乌弋将军也通音律,刚开始还在欣赏琴声中的美景和欢愉。 后面听出琴声中的悲伤,然后看见落泪的阿细。 他愣了几秒钟,犹豫片刻,还是抬手轻轻替阿细擦掉眼泪,说道 “这琴会一直陪着你,这些天赶路你一直都没睡好,今天早点休息好吗?” 阿细听见这话,心中猛然一跳。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她大约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却不敢去想,更不敢反抗。 她知道随同她一起被俘虏来的女子今晚都被关在郊外的帐谒之中,用来犒劳凯旋的士兵。 随后要么被挑选成为供人玩乐的女奴,要么继续留在营中做粗活杂使兼发泄工具。 今夜她若是不在这里,等待她的将是难以想象的凄惨命运。 那乌弋将军见她突然害怕得浑身发抖,默默站了一会,然后将她轻轻抱起向床上走去。 阿细双目紧闭,身体战栗地不成样子,紧紧握着的双手,骨节都有些发白。 乌弋将军将阿细放在床上,然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对她说道 “我知你们大夏人会有很多礼仪来迎接这一天。” “但在我们乌弋,可自由迎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你不要害怕好吗?” 阿细听了,慢慢睁开眼睛,刚好迎上他温柔的目光。 她立即转头避开,心中仍旧紧张,但已没有刚才那般害怕。 想起他一路对自己的温柔,心中慢慢放下一颗大石。 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嗯”,脸上却更红了。 “不过今天晚上你还是要和我睡在这里,因为今夜之后,你就安全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也再不需要害怕别人。” 阿细大约明白这话的意思,她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那乌弋将军吹熄了烛火,给阿细盖好了被子。 等卸下防备,这些天的疲倦汹涌袭来,不多会阿细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梦里时而是小时候在河边奔跑放风筝的场景。 时而是乌弋国的士兵冲进盘城烧杀抢掠的场景。 时而是与父亲整理古籍,作诗奏曲的场景。 时而又是父亲失踪自己被掳的场景。 时而是江南的桃红柳绿。 时而是大漠的漫漫黄沙。 昏昏沉沉中,阿细一会呢喃细语,一会又挣扎哭泣。 身旁的乌弋将军见她终于睡着,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睡不着,他知道她怕他,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不再怕她。 可是她是他们掳过来的,她见到他们烧杀抢掠,毁了她的家乡。 也许,她心中是恨他的。 他也很恨,为什么要让他在那样的场合遇到她? 他曾在师父送的书上读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为什么不是在一个春花烂漫或斜风细雨的场景让他遇到自己的意中人? 为什么要让他们在那般残酷的情景相见? 余生,他要如何消除她对他的恨意、她的恐惧、她所有的不安? 他见阿细一会神情安详愉悦,嘴角微扬,一会又冷汗涔涔,面色痛苦。 他大约知道她在做什么梦,于是伸手出去拂过她额角被汗水黏湿的头发。 轻轻揽着她的肩头,温柔地拍着她。 阿细在梦中感受到这一切,那好像她小时候母亲的安抚和怀抱。 她心中甚为怀念,突然眼角落下泪来。 然后翻身过去抱住梦中人,依偎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那乌弋将军一呆,拍她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 尔后将她稍微用力地抱住,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 闻着发丝传出的若有似无的幽香,也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阿细睡到很晚,也许是连日的恐惧和疲惫让她心力交瘁。 直到外面的太阳照得屋子里一片亮堂堂她才醒过来,而他已经不在房间。 想起昨晚两人同床共被而眠,阿细脸颊瞬间变得绯烫。 她起身准备穿衣服,却发现这乌弋服和大夏的服装有些不太一样。 正仔细研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阿细心中有些紧张,怕是那乌弋将军,结果进来的是昨晚的两名婢女。 她们端着早饭,笑吟吟地说道 “我们来服侍王妃穿衣。” 昨晚她们还叫她“姑娘”,今日却改口成了“王妃”。 阿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她没有想到。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而是乌弋的王子。 第14章 采儿和果儿 那名大夏语比较熟练的婢女见她脸现红晕,说道 “我们的王妃真是漂亮,连脸红的时候都这样美丽。” 阿细听见她这样说,脸愈发红了。 但见她活泼可爱,眼神天真,心中也不再如昨晚那般惶恐害怕,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大夏语说得很好呀。” 那婢女听见阿细赞扬她,十分开心,露出甜美的笑容道 “谢谢王妃夸奖,我叫采儿。” “父亲是大夏人,母亲是乌弋人,所以从小跟着父亲学了些大夏语。” “哦,这样啊,那……我们算半个同乡呢。” 阿细心中有些激动,又问道 “你父母呢?你在王府里做事不想他们吗?” 采儿突然垂下头,神色悲伤地说道 “父亲……和母亲已经不在了。” “他们本在边关做小买卖,那些大夏士兵见母亲生的好,便想占她便宜。” “父亲自然不允,给钱赔笑不行,便带着母亲想走。” “那些大夏士兵却不依不饶,仗着人多就对母亲动手动脚。” “母亲自然不从,反抗中不小心用刀刺伤了其中一人。” “那些大夏士兵怒极,一刀就将母亲砍死了。” “父亲悲愤不已,冲上去与他们拼命,结果也被他们给活活打死。” “是王爷路过救了我,见我会说大夏语,年龄又小,便将我留在王府。” 说着,采儿流下泪来。 另一个婢女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用乌弋语轻轻安慰着。 阿细心中亦觉悲凉,这也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女孩。 只是造成她的悲剧的却是她们大夏的士兵,身为大夏人,阿细有些羞愧。 她嗫嚅着说道 “我……我也是大夏人,我没想到那些大夏的士兵,他们,他们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大夏有,乌弋也有,王妃莫要多想。” 没想到采儿反而走过来安慰起了她。 阿细握着她的手又说道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父亲也和我失散了,我现在……也是孤身一人。” 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 采儿见状突然跪了下去,道 “都是采儿不好,惹王妃伤心了。” 阿细忙扶起她,然后又问另外一个婢女道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家人也有大夏人吗?” “回王妃,我叫果儿,我是乌弋人。” “不过父母走得早,从小就是祖母带我。” “我十来岁的时候她被狼叼去了,虽然王爷派人去救,但还是伤的太重。” “于是王爷便带我回了王府,我跟采儿年纪差不多。” “经常吃住在一起,所以会些大夏语。” “王爷也鼓励我们多学习大夏的语言和文化,只不过我比较粗笨,现在语言还说的不是很好。” 阿细心中对这位乌弋王子又多了几分好感,他不排斥大夏的语言还有文化。 不仅自己了解,还鼓励王府的人也去学习。 阿细突然觉得心灵的某处没有那么孤单了。 待穿好衣服,阿细发现早餐竟是白粥加腌萝卜,她还以为又是牛羊肉。 饼也不再是干巴巴的白饼,而是几块小小的芝麻胡饼,吃着甚为酥香。 难得对阿细胃口,她连着喝了两大碗粥,吃了好几块芝麻胡饼。 一碟子腌萝卜也吃得精光,还吃了些牛肉做的干脯。 一旁的采儿见状开心地说道 “王妃今日吃得这样好,王爷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阿细脸上一红,停了停手中的筷子。 “王妃您别停啊,多吃点。” “您太瘦弱了,要多吃些饭。” “等您适应吃牛羊肉了,让厨房多做些给你补补身子。” “这样才能跟我们王爷多生几个孩子。” “要不是王爷没有子嗣,早就是储君了,还轮得到别人在背后使阴招……” 一旁的果儿快人快语,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采儿到底有一半大夏血统,对大夏文化略知一些。 见王妃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头都低了下去。 意识到这样说似乎不太好,立即拉了拉果儿的衣袖。 果儿却没有领会,道 “你拉我干什么?本来就是嘛。” “咱们王爷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王妃……” 话还未说完,就顺着采儿的手瞧见阿细绯红的脸色,忙跪下道 “是果儿多嘴惹王妃生气了,请王妃责罚。” 阿细忙过去扶起她,道 “你心直口快,没有错,我很喜欢。” 果儿憨厚一笑,又道 “哦对了,王妃,王爷走的时候说今日要处理很多事情,中午回不来。” “他尽量晚上早点回来,让我们陪您四处转转。” “免得您待在王府嫌闷,你想吃什么就给我们吩咐。” “我……我可以四处走走?” 阿细还停留在自己俘虏身份的阶段,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当然啦,你可是昭王府的王妃。” “王爷说了,我们,还有他们,昭王府所有的人都要听你的。” 阿细心中一震,她一早上都被她们王妃王妃地叫着。 却一直没有从这身份中回过神来,她也没有想当王妃的心思,她只是身不由己。 现下听到果儿她们这么说,她一下明白了他昨晚说的“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也再不需要害怕别人”的意思。 不知为何,阿细心中泛起一丝感动。 虽然他将她掳来了乌弋,但一路都细心照料着她。 他也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俘虏,而是让府上的人把她当作王妃对待。 阿细从未在他面前显露出任何的不顺从,但他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抗拒。 他从不勉强她,给她最大的自由,除了送她回大夏。 阿细努力定定神,道 “我……想出去弹弹琴。” “那去草原弹琴行吗?王妃。那里地方大,风景好。” 果儿立马问道。 “嗯,可以。” 阿细还从没有去过草原,这里她也不熟悉。 她们说去哪就去哪吧,只要能出去走走就好。 “王妃见谅,果儿以前在草原自由惯了。” “来王府总想着出去,一说到草原就容易忘形。” 采儿急忙替果儿解释道。 “没关系,喜欢自由……挺好的。” 阿信有些惆怅地说道,她如今,如今也分辨不出自己是有自由还是没自由。 果儿飞快地收拾好外出的东西和阿细的琴,然后三人一行慢悠悠地朝郊野的草原走去。 第15章 穆朵公主 阿细一到那里就呆住了,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草原。 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天边。 草地上点缀着碎花,如同舞动的精灵,在漫漫草场闪烁彩光。 草原的风没有想象中那么猛烈,吹动着衣衫飘扬。 青草如同大海的碧波层层荡漾,微微然飘向远方。 远方的牛羊或信步闲庭地吃着草,或懒懒卧在地上休养。 “原来‘风吹草低现牛羊’是这样的景致。” 阿细喃喃自语道。 随后拿出琴,悠悠然弹了起来。 果儿和采儿在一旁静静站着,突然阿细听到一把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那人用不太纯正的大夏语问道 “这些都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阿细一回头,见一位乌弋服饰的女子正牵着马站在她们身后。 那女孩年纪跟她差不多,个子很高。 双腿修长,匀称结实,是常年骑马射猎的体格。 五官带着浓厚的乌弋特色,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嘴唇略厚,十分具有异域的格调美。 “参见穆朵公主。” 采儿和果儿忙回身行礼。 阿细不知乌弋礼节,但仍站起向她点头致意。 然后向她解释道 “第一首叫‘渔樵问道’,第二首叫‘梅花三弄’,第三首叫‘平沙落雁’,刚才那首叫‘高山流水’。” “怪不得呢,我说我怎么听出了流水的声音。” “而且不只一种,时而奔腾如骏马,时而欢快如溪流。” “以前老听别人说起这弹琴的境界如何如何,今日听了你的琴声,才真正有所体会。” 穆朵公主边说着边绕着阿细走了一圈,细细审视着她,然后说道 “输给你我心服口服,你长得这样好看。” “琴又弹得这样好,那罕召木喜欢你也不奇怪。” 阿细虽不知她说的是谁,但能猜到这大约是那王子的名字。 眼前的女子,应是喜欢他的人。 她一时有些尴尬,低下头来,嗫嚅道 “我……我只是他带回来的俘虏。” “俘虏?” 穆朵公主剑眉一挑,道 “我们乌弋带回来的女俘虏都在帐中关着呢,可不会被人带回王府让人好生伺候着。” 阿细一张脸涨得愈发通红,白皙的脸上如同敷上了一层朝霞的光晕,映衬着整个人更加光彩照人。 穆朵公主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自顾自道 “你脸红的样子更好看了,他是喜欢你这娇滴滴的模样吗?” “都怪阿妈把我生得太过皮糙肉厚,害我不会脸红。” “那罕召木一直说把我当妹子,原来当真不喜欢我这样的。” 阿细听着穆朵公主直率的言论,忍不住笑了出来,抬头道 “你很好啊,潇洒飘逸,爽朗果敢,灿若玫瑰,是别人艳羡不来的草原女儿。” 那穆朵公主听她这样说十分高兴,道 “你学问真好,不像别人,除了说我好看,就再找不出第二个词。” 穆朵公主是穆王爷最宠爱的女儿,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 但至今尚未嫁人,乌弋的士族都知道她喜欢那罕召木。 但那罕召木一直说把她当妹子,穆朵公主一怒之下就等着,看他是真的口是心非还是心中无她。 今天一大早听说他带了一名女子回王府,那女子还是从大夏掳来的俘虏。 那罕召木一路对她颇为不同,当晚两人便共宿一房。 穆朵公主心中大气,立即骑着马冲到王府。 听说他们来到了这边草原,又立即飞奔而至。 她倒要看看,这个抢了她心上人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结果还未到这里,远远听见一阵缥缈动听的琴音传来。 一会如春花飞扬,一会似夏雨飘落。 有时是疾风过境,有时又同玉珠叮当。 穆朵公主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慢慢走到跟前。 待阿细几曲完毕,便忍不住问了起来。 见她模样生的十分漂亮,人又温和有礼。 说话还很好听,当下心中也不再有芥蒂。 穆朵公主虽从小备受宠爱,但却不见骄横。 为人豪爽洒脱,不拘小节。 她对昭王,更多的是年少的执念和倔强。 随着年岁渐长,她心中也知并非非他不可。 只不过牛脾气上来气不过,想跟他比比谁更犟。 现在清楚这段感情与她无缘,索性心中释然。 “好了,我今天正式意中人了。” “得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起来大吃一顿,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穆朵翻身上马,对阿细说道。 阿细听她说得直接又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心中十分喜欢这位公主,觉得她不仅一点架子也无,还坦率地可爱。 “你笑起来更好看了,简直是……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穆朵公主使劲挠挠头,道 “前两天刚学的就忘了,就是把国家都笑垮了、城池都笑塌了那个……” “倾国倾城?” 阿细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 穆朵一拍脑门应道。 阿细刚想笑,忽然想到这是她在赞美自己,当下脸又红了。 穆朵公主却没打算“放过”她,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又脸红了?你跟他在一起也是这么爱脸红吗?” “你还是多笑笑吧,因为你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那个丑八怪肯定喜欢。” “丑八怪?” 阿细有些诧异。 “对啊,我不喜欢他了,从此以后他在我心中就是个丑八怪了。” 穆朵公主撅嘴瞪眼地回道。 阿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从没见过这么洒脱可爱的公主。 穆朵见她又露出了那迷人的笑容,说道 “你以后多对他笑笑,那头犟牛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王妃,你就当嘉奖他这么多年来为你守身如玉的相思之苦了,哈哈哈哈。” 她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阿细听了却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穆朵公主却伏在马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她一边策马而去,一边大声喊道 “你不是他的俘虏,你是他的王妃,他才是你的俘虏……” 那清越的声音在风中渐渐扩散开去,越飘越远。 “他才是你的俘虏”,这句话在阿细耳边久久回荡。 她不知穆朵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然后又弹了一会琴,才和果儿她们回去王府。 第16章 她对他笑了 中午竟然是白米饭,米粒和阿细在大夏吃的有所不同,但仍香滑可口。 不过菜照例是牛羊肉,里面炖了些萝卜。 许是怕她觉得腥膻,特地多放了胡椒和孜然。 但阿细仍觉得有些腻,只吃了不多便让人撤下了,然后一直在房中看那些书。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直至明月当空,左昭王才匆匆回来。 他见阿细在灯下看书,便没有出声。 只悄悄走进去,静静坐在离门最近的凳子上。 昏黄的灯火为阿细雪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的暖光,她秀发轻垂,倩影婆娑。 脸上的神情祥和而宁静,身上的乌弋服更增几分别样的情调。 左昭王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怕自己一出声,又会看到阿细惊恐和局促的模样,破坏她难得的安心时光。 过了许久,阿细猛一抬头,见左昭王正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看着她。 不知为何,阿细突然冲他笑了一下,道 “你回来啦。” 此言一出,昭王一愣,阿细也是一愣。 左昭王没想到,今晚他竟看见了她的笑容。 那张芙蓉秀面,浅笑嫣然,美目流盼。 好似晓露中的鲜花,在他心中霎时绽放,把他整个人都看呆了。 阿细心中也是一惊,才不过一天时间,她为何熟练地跟他打起了招呼? 是因为今天采儿、果儿还有穆朵公主她们都说他好吗? 还是她现在也觉得他对自己真的十分好?她心中也不再那么怕他。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阿细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左昭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站起身朝阿细走过去,温柔地对她说道 “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听果儿她们说,你今天晚上没有怎么吃东西,还是吃不习惯吗?” 阿细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左昭王心中却有些高兴。 她终于不再那么害怕了,敢对他说自己不喜欢了。 “那么明日我让他们去寻两个会做大夏餐食的厨师来好不好?” “晚上不吃东西不行,我让人做了些白粥。” “里头放了点石蜜,不是很甜,你吃一些好不好?” 阿细听他对自己说话这样温柔,觉得腹中似乎也有些饥饿,便点同意了。 吃饭的时候,阿细忍不住和左昭王说起她们今天去草原的事。 左昭王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心中十分开心,问道 “你喜欢草原吗?” 阿细点点头 “喜欢,草原很漂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今天我还遇见了穆朵公主了。” 谁知左昭王听见这个名字霎时脸色大变,语带急切地问道 “她,她同你说什么了?” “她平日里被她父兄宠坏了,但人其实不坏,就是说话口无遮拦。” “你不要在意,我……我下次会同她说清楚的。” 阿细见他紧张的样子,心中感到有些奇怪。 她还没见过他这样,他一直都是那样冷静和沉稳。 况且,他也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 毕竟,这里是乌弋,这是他的王府。 但阿细还是说道 “她很可爱,说了很多,大意是……” “她以前喜欢你,但今天开始就不喜欢了。” 说着,阿细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那最好。” 左昭王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 “嗯,还有……” 阿细顿了顿,又没有继续说。 左昭王恢复先前的温和,柔声问道 “还有什么?是不是我刚才的声音吓到你了?” 阿细摇摇头,但声音更低了,道 “她们……她们为什么都叫我……王妃?” 最后“王妃”两字简直低不可闻。 要不是左昭王乃常年习武之人,耳目极聪,怕是根本听不见。 左昭王突然笑了起来,牵起她的手说道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王妃啊。” 阿细抬起头,看了他几眼,又低下头去,低声嗫嚅道 “可……可是昨晚,昨晚我们,我们没有……” “没有什么?” 左昭王脸含笑意地看着阿细,他见阿细一张脸瞬间从面颊红到了耳根。 他本不想让她如此窘迫,但她脸红的样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娇美动人,他实在想多看两眼。 终于,他还是不忍心,柔声说道 “你住在王府就是王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 阿细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又出现那种伤感和落寞。 左昭王明白阿细心中所想,他暗自后悔提到这个词。 今日,一切本是好好的。 但他心中明白,这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事情,于是便道 “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自小和父亲相依为命。” “可是那天,父亲和我失散了……” 阿细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左昭王不忍看她落泪,忙道 “你放心,我会派人去你家乡寻他下落,你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阿细看了看左昭王,轻轻点了点头。 她现在还不敢问,如果找到了父亲之后会怎样?他会放她回去吗? 左昭王见她只喝了半碗粥,便劝她尝了一点油饼。 那油饼有点像大夏的馒头,松软可口。 阿细觉得不错,吃了两个,左昭王心情大好,问道 “吃完饭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现在吗?” 阿细说。 “嗯,我带你去草原看星星。” “可以吗?我想去。” 左昭王见她神色欢快,心中也十分畅快。 嘱人牵来一匹马,然后抱着阿细飞身上马,缓缓向城外的草原走去。 草原的星空澄澈明净,星星格外亮眼,低得似乎触手可及。 阿细第一次在这样辽阔的草原上看这样明亮的星星,不禁有些痴了。 一旁的昭王也痴痴地看着她,心道 “我把她带到乌弋来,她会快乐吗?她会恨我吗?” 两人在草原待了许久,北方的夜晚降温很快,寒气渐渐袭来。 左昭王脱下外袍给阿细披上,轻声说道 “我们回去吧,你若喜欢,我以后经常陪你来看。” 阿细点点头,左昭王便拥着她骑马回到了王府。 待果儿她们服侍阿细洗漱完毕,阿细心中又开始紧张起来。 一会又要和他同床,虽然昨晚什么都没有,但今天…… 不知他说的话他还记得吗? 以后,他们是不是就要这样睡在一起? 第17章 很想吻她 正紧张地想着,左昭王推开门走了进来。 阿细一颗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低垂着头坐在床边。 感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慢慢覆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左昭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见她身体又开始轻轻颤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说道 “昨日我说的话始终算数,你相信我好不好?” 阿细听了,突然鼓起勇气转头看着他。 她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都是明亮清澈的星光,柔情满溢。 阿细点了点头,烛光下的她实在太美丽太诱人。 乌发秀颜,肌肤胜雪,宛如一颗明珠,颜色美好。 左昭王很想亲吻她一下,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他不希望自己再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只是伸手轻轻搂住了她的肩,问道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苏泽昭,父亲他们都叫我阿细。” “阿细。” 左昭王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说道 “天色晚了,我们早点休息吧,阿细。” 阿细听见他这么叫自己,略微有些害羞。 但一颗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过不多会便睡着了。 左昭王看着身边熟睡的阿细,心中说道 “只要她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不再害怕他。” “他可以等,不管多久,他都可以一直等,等她心甘情愿地和自己在一起。” 此后的一个月,阿细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白天她会和果儿她们去草原弹会琴,然后回到屋内研究那些古籍。 食物还是吃不大惯,找来的那两个大夏厨师做法十分乌弋化。 但阿细也并没有挑剔,至少有米食有菜,偶尔炙烤的牛羊肉吃起来也还是可以。 每天还有左昭王派人送来的新鲜水果,以及用山果制作的蜜饯。 当然,阿细也不知道自己天天喝的茶在乌弋其实是稀缺品,都是左昭王特意托人弄来的。 左昭王有时间的时候都在王府陪她,或听她弹琴,或陪她看书。 天气好的时候总会带着她去草原看星星,摘一捧野花送给她。 他很享受跟她在一起平静而温馨的时光。 而她也逐渐不再怕他,有时候还会问他问题 “你怎么会说大夏语的?” “因为我年少时曾经有一位大夏过来的师父,他教我许多大夏的文化知识。” “那穆朵怎么也会说?是你教她的吗?” “不是!她跟她哥哥们有自己的师父。” 左昭王立即解释道。 “你父皇……不反对你们学这些吗?” 左昭王摇摇头,道 “因为大夏有很多优秀的地方值得我们学习,要想让乌弋变得更加强盛,就要像别人学习更多更好的东西。” …… 晚上阿细仍旧和左昭王睡在一起,他也一直遵守承诺从未有过越轨之举。 只偶尔轻轻地抱抱她,阿细心中也不反感。 甚至有一次,当阿细雀跃着对他讲跟穆朵在草原骑马的事情时, 那欢愉的神情让左昭王实在忍不住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阿细身体一僵,脸颊立时变得绯红, 她低着头,呼吸有些急促。 “对不起,我……我只是看到你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所以就……” “你生气了吗?阿细,那我,那我今天晚上去别处睡。” 说着,左昭王便准备起身离开。 阿细突然抓着他的胳膊说道 “别的屋都没有生火,晚上很冷。” 左昭王脸上现出欣喜的表情,他突然拉起阿细的手,柔声说道 “刚好惩罚我受冻,谁让我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话刚出口,阿细的脸更红了。 左昭王心中却激动得不得了,看着阿细白嫩的粉脸, 他努力抑制住想再亲一下的冲动,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说道 “今日你骑马也累了,早点睡觉,明天好再和穆朵去骑马。” “嗯。” 阿细如遇大赦,赶紧钻进被窝,不一会就睡着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同他共宿一榻。 左昭王却失了眠,他明显感受到阿细对他态度的变化, 她不再怕他,还关心他,甚至,依赖他, 他内心如翻涌如海浪般波澜起伏,他很想紧紧将阿细拥在怀中, 但又怕把她弄醒,让她尴尬, 于是第一次,他擅自将她的手轻轻牵起,吻了又吻, 然后放在自己胸口,看着她直到天明。 第二日,他早早便起身出发了, 最近事务颇多,可能好几天都不能回来 左昭王起床动作很轻,怕吵醒阿细, 但临走时又没忍住,想着昨天阿细说她没生气, 便大着胆子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才转身悄悄离开。 左昭王不在的时候,穆朵都会跑来昭王府找阿细, 她喜欢听阿细弹琴,更喜欢听阿细讲大夏的事情,而且问题特别多。 你们大夏的女子都像你一样漂亮吗? 你皮肤那么白,是不是因为爱吃米啊? 饼子也是白的,我怎么不白呢? 你们的琴也太复杂了,看我的弓箭,就一根弦。 为什么你们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那媒婆究竟是何方神圣? 和自己喜欢的人直接在一起竟然有错? 女子为什么不能自由选择夫婿? 你们成亲怎么有那么多礼节,太累了! …… 乌弋风俗粗犷,穆朵又天真烂漫。 常常问些阿细也答不出的问题,但阿细又觉得她的质疑也很有道理。 因此常常认真思考,然后和她讨论。 不知不觉,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穆朵还常常拉着阿细去草场骑马、射箭,看她驯鹰。 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穆朵,在这方面却极其有耐心。 即使阿细做的不好,也会温言鼓励,手把手地示范。 阿细从未有过这样的朋友,她觉得和穆朵在一起很开心。 住在王府,似乎也很开心。 一天,两人正准备去草原看穆朵驯鹰,左昭王突然从外面回来了。 他这次外出时间很久,差不多有十天。 阿细见他神色有些憔悴,忍不住上前问道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是不是累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气息和温柔, 也在不经意间开始关心他、在意他。 穆朵见左昭王神色似乎有些异常,便道 “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阿细,明天我再来找你。” 说着冲阿细俏皮地眨了眨眼。 左昭王却没有说话,他呆呆地看着阿细好一会,才道 “阿细,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我们,先进屋好吗?” 阿细点点头,随着他走进屋内。 第18章 父亲去世,阿细病倒 “你父亲姓苏,叫苏曾翰?” 阿细立即点点头。 “对,是不是有我父亲的消息了?” 阿细拉着左昭王的手神色焦急地问道,这世上,她只得这一个亲人了。 “是。” 左昭王神色黯然地点点头,缓缓说道 “你父亲,他,他不在了。” 阿细顿觉天旋地转,左昭王忙上前扶住她 “阿细,阿细,你没事吧?” “我……我父亲,如何不在了?” 阿细不敢相信,虽然那晚火光冲天,四处一片疮痍, 但阿细心中仍抱着希望,父亲与她只是走失,不会丧命。 只听左昭王又道 “那日之后,你父亲又回到朝廷为官。” “半月前,我们的探子在大夏见到一份讣告。” “说你父亲因公殉职,由朝廷负责下葬……” 阿细没听清左昭王后面说了什么,直接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见左昭王正在床边,神色焦急地看着她。 “阿细,你感觉怎么样?你没事吧?” 阿细这才流下泪来,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她没有亲人了,这世上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家乡也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她成了真正的孤女。 从被迫离开家乡那天开始,积压在阿细心中所有的悲伤和痛苦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左昭王不知如何安慰她,只紧紧抱着她。 任由她发泄内心的悲痛,而他的神色,亦是悲苦。 阿细最后终于哭到睡着,左昭王看着她满脸的泪痕, 听着她还没有完全止住的啜泣,心如刀割。 他感觉自己内心的某部分东西好像找不到了,他不敢去看,他想悄悄地掩埋起来。 当晚,阿细发起了高烧,梦魇不断。 一会叫着她父亲的名字,一会又喊妈妈。 一会说身上好痛,一会又让不要碰她。 一会说不要烧她的书,一会说要回家。 左昭王推了所有的事情,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直到第五天傍晚,阿细才退了烧醒了过来。 她见左昭王坐在床边,容色憔悴。 脸上都是青色的胡茬,双眼布满血丝,眼中都是心疼。 “我还活着?” 阿细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阿,阿细,你……你不要说傻话。” “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突然,左昭王紧紧抱着阿细流下泪来。 一旁的采儿和果儿也惊呆了,他们从未见王爷哭过。 这样刚毅强硬的人,居然也会掉眼泪。 愣了一会,还是采儿扯了扯果儿的衣袖, 指了指门外,两人才赶紧退了出去。 阿细本来病的昏昏沉沉的,突然见左昭王抱着他哭成泪人,心头一震。 她忘了他还在,他对自己,也是很好很好的,甚至比父亲的关怀更为贴心周到。 父亲养育她,教他识字作诗、为人处世。 但父亲终究是男子,又配偶早逝, 于女子生活上的许多细节难免疏忽,在很多小事上也做得不够细心。 不像他,他留意她爱吃的,虽然乌弋的饮食跟大夏差别很大,但还是尽力让她满意。 来月事的时候会给她暖肚子,喂她止痛的汤药,还记下日期。 知道她喜欢音律,便找来乌弋高超的乐师为她演奏,跟她一起精研交流。 他记得她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喜欢的一切。 而她,她心中却没有记住他什么。 如今得知父亲的噩耗,想着还不如一死了之,省却人间痛苦, 却忘了他还在这里,他也是会为她伤心流泪的人。 若是她不在了,他是不是也会如她现在这般崩溃。 阿细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这些日子, 她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呵护跟照顾,却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看过他,更未曾替他考虑过分毫。 想到此处,阿细突然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左昭王,用有些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没事了,刚才烧糊涂了,我想喝点水。” 左昭王听了,立即扶起阿细靠在自己的肩头, 然后端着水一口口喂她,边喂边说 “你想吃什么吗?阿细,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身子会撑不住的。” “我叫人熬点你上次说的那个豆粥好不好?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立即差人去做。” 阿细宣泄了自己多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又浑浑噩噩地病了一场, 此刻心中反倒没有先前那么压抑和难受了,她轻轻说道 “喝点粥就行了,我头晕得很。” “我让大夫过来看看,你先躺下。” 左昭王说着立即扶阿细躺了下来,然后让采儿她们请来了大夫。 不一会,从门外走进一位穿着大夏服装的女子。 阿细有些惊讶,她居然还说着一口纯正的大夏语 “王妃既已退烧,就没大问题了。” “头晕是因为这几日高烧时间太长,睡得太久,休息一两天便可。” “她身子虚弱,这几日还需要饮食调理。” “我多留几日,开些食疗的方子指导厨房去做。” “王妃只需按时服用,不日便可痊愈。” “如此就有劳大夫了。” 左昭王感激地说道。 “王爷客气了。” 那女子微一施礼,然后看了阿细一眼,便退了出去。 “她是谁?” 待那女子出去,阿细问道。 “她是一位大夫,你一直高烧不退。” “宫里的医生都没有办法,说再烧下去,你,你就……” 左昭王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声音哽咽。 阿细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左昭王握住她的手,接着道 “我便在乌弋张榜寻求名医,她揭了榜,果然今天你的烧便退了。” 然后左昭王沉默了一会,嘶哑着声音说道 “你……你在梦里一直喊着想回去,若是,若是你实在想回去……” “等你身子好了,我,我就送你回去。” 左昭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最后这句话, 他转过头去,努力忍着眼中即将掉落的泪水,神色苍凉。 阿细听了,却有些恍若隔世。 若是在一个月前,她听见他这么说,内心是激动的。 可现在,大夏已经没有亲人了。 虽然还是故土,但没有一个值得惦念的人了。 而这里,这里是异国他乡,可这里却有他。 他待自己这样好,自己在他的心中那样重要。 还有采儿和果儿,她从未将她们当作奴婢,一直拿她们当姐妹。 还有穆朵,她虽贵为公主,却一点也不娇蛮。 她跟着穆朵学到了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做了许多她以前不敢做的事情。 他们,他们算是她的家人吗? 第19章 她好像喜欢上他了 见阿细半天没有说话,左昭王心中更加忐忑。 他突然有些后悔,若是阿细真的要回去,他真的要送她回去吗? 那他以后,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我……我不知道。” 听见阿细说了这么一句,左昭王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 至少,至少他还有希望,还有机会。 “那……那你先养好身子好吗?我看那大夏的大夫颇有些本事。” “你先好好调养身体,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阿细点点头,她确实也需要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最近这些时间,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做,我不能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那女大夫,她也是大夏人。” “这几日她要给你调养身体,刚好可以陪陪你。” “穆朵也会经常过来,我……” “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你憔悴了很多,要注意休息。” 阿细看着左昭王的样子,心中有些心疼。 “嗯。” 左昭王牵起阿细的手,见她没有拿开,便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对着采儿她们交代了几句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那大夏的大夫端着一碗“参苓粥”走了进来,说道 “我没让厨房做豆粥,你大病初愈,吃豆子不容易消化。” “而且现在身体虚羸,宜吃些温补的。” “多谢。” 阿细正准备起身,那大夏的女大夫忙走过去道 “我来喂你,果儿跟采儿她们去集市采办了。” “你现在怕是没有太多力气端起这碗粥。” 阿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现在确实手脚无力,便没有推辞。 待粥吃完,那大夫接着说道 “你先躺一会,若是觉得身体还好,我便扶你出去走走。” “你睡了太久了,需要稍微活动一下。” 阿细靠着床躺了会,觉得身体微微出了些汗,精神比刚醒来时清明多了。 她刚准备下床,那女大夫忙过去帮她穿好鞋袜子, 然后披上外套,扶着她走出了屋。 阿细十分感激,说道 “谢谢大夫?” 那女大夫温柔一笑,道 “不用客气,叫我阿翁好了。” 阿翁和临风听到这里,心中大吃一惊, 两人对视一眼,阿翁说道 “那人绝不是我,这些事情如此详尽。” “可我连一丝一毫的记忆都没有,我根本没经历过这些。” “况且,我也不懂医术。” “但她对这些十年前的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应当不是编造的。” 临风也陷入了沉思。 长信也心中疑惑,他记得阿翁不会医术。 莫不是这王妃真的认错了人,但当下也不好直说,只继续静静听着。 待阿细出去走了几圈,感觉体力和精神比之前都好了很多,便道 “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当然可以,注意水热一点,不要着凉就好。” 等采儿和果儿回来,两人就立即去帮阿细准备洗澡水。 沐浴之后,阿细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大半体力,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果儿和采儿十分开心,说道 “王妃您终于好了,您不知道,那几天您烧得实在太厉害了。” “我们都怕……怕您……” 采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果儿也悄悄擦着眼泪。 采儿接着说道 “王爷几天几夜没合眼,一直守着您。” “也不让我们替换他,您再多病几日,怕是王爷半条命都要没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王妃以后绝不会再生病。” 果儿立即说道。 “对对对,王妃以后都不会再生病,王爷也是长命百岁。” …… 阿细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心中感慨万千。 她知道他对她好,但没想到自己病倒对他的打击那么大。 在他心中,难道自己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吗? 不多会,那位阿翁端着新做的药膳走了进来,阿细边吃边和她聊起天来 “阿翁姑娘,你是大夏哪里的?” 那阿翁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 “我去过大夏很多地方,你想回去吗?” 旁边的果儿和采儿听了都是一惊 “回去?王妃您要回大夏去吗?您……您不会要离开王爷吧?” “您别走啊,我们王爷这么多年一个人。” “好不容易有了您,您走了,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果儿快人快语地央求道。 “是啊,王妃,我们王爷他,他是个好人。” “王爷他是有些不爱说话,但他对您真的是极好极好的,极好极好的……” 一旁的采儿也急得不行,她想不出别的词语,只能用很多个“极好”来表达。 阿细心中恻然,她当然知道他对她是极好的。 但她是大夏人,曾经,她很想回去,现在呢…… 阿细愣了一会,低声道 “我……我现在也不知道。” “你舍不得他?” 阿细错愕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却没有说话。 她……她舍不得他? “你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那位阿翁继续问道,阿细心中更是繁乱复杂。 “那你讨厌他吗?” 阿细立即摇了摇头。 “你恨他吗?” 阿细蓦地抬起头,有些失神地望着阿翁,道 “我……我应该恨他的,是他带人去了我的家乡。” “把我掳来乌弋,害我和父亲分开,我……” “可你心中却不恨他。” 那阿翁接着说道。 阿细听罢,又发起愣来,过了许久,极缓地摇了摇头。 她好像,从没恨过他。 “你心中是喜欢他的?” 那位阿翁没有停下发问的意思。 阿细的心突然变得很乱,喜欢他?她是喜欢上他了吗?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那阿翁却没有再追问下去,恍惚间,阿细仿佛听见那个阿翁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果真是命中注定的。” 睡前,那位阿翁让采儿给阿细熬了一碗安神汤, 然后嘱咐果儿她们夜间盯着她的体温,若有异常便来叫她。 第二日,那个阿翁做了“薤白粥”给阿细。 虽是药膳,但口感味道还不错, 阿细大病初愈后食欲不振,吃这刚刚好。 第三日,那阿翁见阿细还略有咳嗽,便给她做了“杏仁粥”。 这些药膳都有改善胃口的功效,阿细本就偏爱米食, 胃口一好便又多吃了些,身体恢复得很快,气色也好了许多。 期间,左昭王匆匆回来过一趟。 第20章 战争不是你的错 那日,阿细和那个阿翁正在院子里讨论诗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阿细一抬头, 看见左昭王快步走了进来,她立即站起来跑了过去, 左昭王本也是快步在往里走,见阿细跑了过了,反而有些放慢了脚步。 两人在几步之远的地方站着,阿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脸上微微发红, 左昭王也没有再上前,顿了一下说道 “我……马上就要走,想回来看你一眼,看你好些了没。” 阿细听了立即笑着说道 “好了,阿翁很厉害,我好多了。” 说着,走到左昭王跟前摊开手转了个圈。 左昭王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那阿翁赶紧带着果儿她们退了下去。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让他一直生活在担忧和恐惧之中, 今天突然看见阿细的笑容,看见她冲自己跑过来,看见她离自己这么近, 他心神激荡,忍不住紧紧将阿细拥在怀中,泪水几欲流下。 阿细并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抱着。 过了许久,左昭王才放开阿细, 但仍旧拉着她的双手,眼含深情地望着她,柔声说道 “好了就好,阿翁姑娘果然医术高明。” “若是她不着急走,我去求她再多留两天,再给你多调养一下身子。” 阿细听到他用“求”这个字,心中感动,说道 “阿翁说她不着急走,她跟我聊得甚为投缘,也想在这里多待些日子。” 左昭王见她神情愉快,心中也十分畅快,道 “那就好,我已经吩咐过果儿采儿她们。” “不管阿翁姑娘有什么需求,都一定满足。” “我……我要走了,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我,我恐怕抽不出时间回来……” 左昭王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没关系,你去吧,我在这里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顿了顿,阿细又说道 “你自己要注意身体,你最近瘦了很多。” 左昭王笑着冲阿细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见阿细脸上虽有些红晕,但并没有躲开,当即又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柔声说道 “那我走啦,你好好养身子。” “嗯。” 见阿细跟着他到了王府门口,左昭王又忍不住下马来抱了抱她,说道 “外面风大,你身子刚刚好些,赶紧回去,我争取早点回来。” 说着便将阿细带到屋里,让果儿她们陪着,才又匆匆离开王府。 那阿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待左昭王离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很想他?” 阿细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三日,阿细已经同那阿翁熟稔了很多。 那阿翁本就对大夏所知颇多,又心思机敏, 阿细觉得同她交流十分投缘,还很舒适。 穆朵当然是好朋友,但她的思维和阿细不太一样,很多事情阿细也不知如何对她表达。 但那位阿翁不同,有时候只需她说出前面的,那阿翁就能答出后面的。 左昭王离开后,那阿翁仍旧用各种药膳替阿细调理身体, 阿细的气色越来越好,身体逐渐恢复到生病之前,甚至比之前体质更好些。 她也逐渐从父亲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阿细没想到自己在乌弋还会遇到这么多朋友,还有自己放不下的人。 如此过了好几日,期间穆朵也经常过来看她, 但每次呆的时间都很短,言语也不如以前活泼, 见有那阿翁一直陪着阿细,她身体又恢复得很好,心中十分放心。 这一天,穆朵又带着苹果来到了昭王府,阿细突然问道 “穆朵,你最近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话也少了很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吗?你以前很爱说的呀。” 穆朵冲阿细笑了一下,挠挠头道 “我……我没不顺心的事,我父兄也经常说我话多,我就……收敛一点。” “阿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阿细盯着穆朵的眼睛问道,她认识的穆朵, 恣意飞扬,可不是一个喜欢“收敛”的人。 “没……没事啊,我看你现在恢复得挺不错得。” “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这些苹果记得吃啊。” 穆朵说着准备起身离开,阿细突然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语音急切地问道 “是不是他出事了?他……他这些天都没有回来过,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阿细语带哽咽,感觉像要哭出来一样。 穆朵突然重重跺了一下脚,说道 “我就说我干不了这事,那罕召木非要我天天来看看你。” “我当然也是想看望你的,可是我又怕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真是……” “你,你不要着急,阿细,他没事,他没事。” 穆朵不忍见阿细那副神情慌张的模样,忙解释道 “本来你大病初愈,那罕召木不想让你知道,怕你又病倒了。” “但……你现在都这么问了,我看你恢复得也挺不错。” “而且我憋了这些天,也实在受不了了。” 穆朵向来快人快语,心中不藏事,这些天简直把她憋坏了。 “其实就是最近,我们乌弋和你们大夏。” “呃……是乌弋和大夏……在打仗。” 阿细听了,脑中轰地一声响,霎时脸色惨白, 穆朵见她脸色骤然一变,吓了一跳,忙道 “也只是互相试探地打了两场,你们大夏都胜了。” “不过皇上派了左昭王出征,想必能扳回一局。” 话刚出口,穆朵瞬间觉得不对, 只见阿细身子一晃,跌坐在了椅子上, 穆朵立即捂住了嘴,过了一会才讪讪道 “那个,我有事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啊。” 然后对着那阿翁悄悄说道 “你能言善道,帮我……” 说着指了指阿细,做出一个谢谢的手势,便赶忙出了门。 那阿翁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阿细的肩头,柔声说道 “还剩最后一道药,你先把药喝了吧,阿细。” 阿细转头看着她,有些失神地说道 “我是大夏人,两国交战,按道理我应该希望大夏胜。” “但他,他带乌弋出战,我心中,又害怕他在战场受伤。” “我……我算什么,什么人……” 说着,阿细轻轻流下泪来。 “阿细,战争不是你的错。” 第21章 他回来了 那阿翁握着阿细的手说道 “有时候,就连当朝皇帝都不能决定这仗是打还是不打,更何况普通百姓。” “看目前战事,两方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大夏和乌弋的皇帝都非昏庸之辈,亦明白久战必伤国之根本的道理。” “以前两国也曾和平相处过,对双方都是有益无害。” “只不过后来中间诸多波折,才因此断了交往。” “依我看,目前两国只是在试探性交锋。” “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压过谁,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进行和谈了。” “真的吗?” 阿细对那阿翁的话向来十分信任。 “你若不信,可等明日穆朵来了问问她。” “你忘了吗?她也是一位女将军呀。” 阿翁温言安慰阿细道。 “那我,我以后呢?我……该怎么办?” 阿细突然想起,若是战争结束了,她以后,该何去何从。 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到她的家乡大夏去? 一边是故土,一边有许多她放不下的人。 “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 “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 “有些经历,我们也必须要经历。” 那阿翁平静地对阿细说道,语气中似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忧伤。 “我……我不太明白。” 阿细仍有些困惑。 “若是你想走,待他回来,就向他说明一切。” “然后我带你回大夏,帮你安顿好以后的生活。” “若是不想呢?” 阿细立即问道。 那阿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阿细缓缓说道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什么?” 阿细还有些不太明白。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阿细,若是一件事需要我们抛钱币来解决。” “当你抛到一个面,然后还想再抛一次的时候,那另一面就是你的选择。” 阿细恍然大悟,原来,她不知不觉在心中早已做出了选择。 只听那阿翁又说道 “若是你要留下,我带你适应这里的生活。” “适应这里的生活?” 阿细有些茫然。 “既然你要留在这里生活,那就要好好地去体验、去感受,你已经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这里的语言对吧?” 确是如此,阿细本就对音律天赋极高, 触类旁通,在乌弋的这些日子,她对简单的乌弋语已经能掌握个大概。 先前她心思不在此,以后只要跟着采儿她们多用些心思,很快便能掌握乌弋语。 “乌弋民风民俗虽有一些彪悍,但相对还是比较淳朴简单。” “你向来待人温和有礼,又不喜好胜斗勇,所以亦无需改变什么。” “但你却十分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要带你适应这里的饮食。” “食这里的饮食?” 阿细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阿翁。 “对,你的心在繁华南国,你的胃亦抵触这里的食物。” “当你接纳了一个地方的饮食,你亦接纳了这里某一部分的灵魂。” “这里的牛羊很肥美,用清水煮的时候加入当地特殊的调料和盐,然后捞出切成薄片,吃起来便无膻味。” “或者切成肥肉相间的块,用柳木枝串起来,撒上孜然、胡椒、薄盐,烤至流油。” “或把羊肉切细碎,和新鲜的瓠叶一起熬,只放一点盐巴和切细的沙葱。” “或将牛羊肉混合一点肥嫩剁碎,仍用葱和盐,加些熬煮的汤汁和馅,做成薄饼烤熟。” “或将羊肉用红曲煮一沸,卷紧,然后用石镇,深入酒骨淹透,再取出切如纸薄。” “或用杏酪同羊蒸得耙软,吃时用匙不用箸,入口即化,还带着一股杏仁淡淡的甜香……” 阿翁一口气说了很多牛羊肉的做法,阿细光听来都觉得很美味。 “这里米食少见,但他总能让你吃上。” “当地产的枣子很不错,不管做粥还是饭,剖开放几粒,吃起来自带香甜。” “干硬的白饼你吃不惯,可泡在瓠子羹中,或用‘酸枣麨’冲水,配白饼直接吃,都是别具风味。” “这里的麦子十分优质,做的饼食你细细咀嚼,能吃出自带的天然麦香。” “无论烧饼、起漱白饼、麦饼、豆饼还是龙舌饼,都可以搭配你喜欢的白粥。” “这里的奶制品十分多样,即使只是普通奶酪,经过不同方式的特殊加工,亦可做成各样美味的小点心。” “虽造型花样未必比得上大夏精妙,但也是风味迥异,自带独特的醇厚浓香。” …… 那阿翁将乌弋主流的饮食一一列举出来,分别给到适合阿细胃口的制作方法, 在左昭王没有回来的日子里,便带着她在后厨和厨师们一一尝试制作。 穆朵吃得最为高兴,没几天就把自己府上的厨师也带了过来,说是总不能天天来蹭吃吧。 果儿倒还罢了,采儿吃到某些食物激动地都快流泪了, 因为她父亲也曾做过,她太久没有吃到某些记忆中的味道了。 阿细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牛羊肉、这里的饼食、这里的乳茶,还有各种奶香浓郁的小点心。 一切果如那阿翁所说,半月以后,穆朵特别高兴地跑来了昭王府, 说大夏和乌弋都休兵了,双方现在正在准备和谈的事宜。 阿细听了心中很是高兴,终于不用打仗了, 不会再有人受伤,也不会再有人死亡, 两国老百姓可以继续好好过日子,没有人会再流离失所。 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 他还好吗?他有没有受伤?他,是不是也很想她…… 又过了几日,这天,阿细正在屋子里跟阿翁吃今天厨师新做的乳糕, 突然阿翁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说道 “厨房新做的再有一会就好了,我给穆朵送过去,她肯定喜欢。” 说着便径自走了出去,阿细一头雾水, 正纳闷呢,一眼瞥见站在门口的左昭王, 他回来了,面容有些憔悴,但整个人精神很好, 一双星眸正盯着自己,眼中是道不尽的柔情蜜意。 “你……你回来啦?” 阿细急急站起来跑了过去,左昭王却突然后退了两步,略有尴尬地说道 “我……我先去换件衣裳,我很快。” 他知阿细素来喜欢洁净,自己征战多日,根本顾不上这些。 和谈的日子刚定下来,便一心急着想回王府见到阿细, 等到了门口,才惊觉自己一副邋遢样,还隐约散发出异样的味道。 第22章 冲突 阿细冲着左昭王嫣然一笑,然后点了点头,便坐在屋里等他。 很快,左昭王就回来了, 穿着轻便的乌弋服装,身上带着沐浴过的清新味道。 他进屋后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紧紧抱住了阿细, 将下巴抵在阿细的头发上,然后闭眼细嗅着她发端的芬芳。 刚才他就想抱她,但有外人在场,阿细又十分害羞, 他怕她窘迫,而且自己还是那副样子。 阿细迟疑了一会,慢慢伸出手也抱住了他。 左昭王得到回应,抱得更加紧了,在她耳边呢喃道 “这些日子,我很想你,阿细,非常想。” 说着,便忍不住在阿细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见阿细一张粉脸面若桃花,却没有抗拒, 左昭王一下大胆起来,这些天的思念如蚂蚁般密密啃噬着他的心房,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阿细的脸颊。 阿细的脸立马变得绯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左昭王感觉到她的变化,看着那红润而小巧的唇, 一时情难自禁,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刚触到阿细柔软冰凉的唇瓣,便感到阿细身子剧烈一颤,垂下的双手不自觉地在两人中间轻轻挡了一下。 只这一下,左昭王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分了, 立即停下那还未完成的吻,呼吸粗重地低声说道 “对不起阿细,我刚才,刚才有些情不自禁,你不要生气好吗?” 阿细低着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站着,见阿细没有再推开他,左昭王也不愿意松开阿细。 阿细突然想起之前的战事,抬头问道 “以后,都不打仗了吗?” 左昭王的手微微一松,说道 “你……都知道了?” 阿细点点头,道 “嗯,穆朵都告诉我了。” 左昭王略松开阿细一些,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一手拨了拨她鬓边的头发,说道 “不打了,虽然和谈还没正式开始。” “但就目前的局势看,应该会太平很多年。” “太好了。” 阿细一扫刚才的尴尬,瞬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左昭王很喜欢看她笑,但阿细被带来乌弋以后,很少笑。 每次看见阿细的笑容,他都如春风拂面,沉醉不知归处。 见左昭王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阿细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说道 “阿翁最近教了厨师好多新菜,都很好吃,果儿和采儿还有穆朵她们都很喜欢。” “那你喜欢吗?” 左昭王柔声问道。 阿细点点头,道 “嗯,我也喜欢。” “喜欢就好,你……” 左昭王本想再问一次上次阿细生病时的那个问题,但他又怕破坏了当前的美好氛围, 更怕自己得到不想要的答案,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很懦弱。 “你喜欢吃就好,我今天不能留在这里陪你吃饭了。” “马上我又就要进宫,跟父皇商议和谈之事。” “这几日,恐怕都不能回来陪你了。” “没关系,等和谈完了,你就能天天回来陪我了。” 话刚出口,阿细脸上又是一红, 她的心意,就这样无意间袒露在左昭王面前。 左昭王听了,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心中激动不已 “她想让我天天回来陪她,她这是不走了吗?她是以后都愿意留在这里了吗……” 心中澎湃万千,但他仍然没有问出口,只是笑着说道 “好,那你在府里好好休息,我忙完就立即回来陪你。” “嗯。” 阿细带着两朵红晕,笑着点了点头。 如同一枝含苞待放的夏荷,让左昭王看得心神荡漾, 他忍不住又想上去亲亲她的脸颊,但又怕像刚才那样吓到她, 只得忍了忍,然后轻轻吻了一下阿细的额头。 阿细这次却没有害羞,只微微低着头笑了一下。 左昭王依依不舍地出了门,心情实在好极了。 接连两日,左昭王都没有露面, 连回来一趟的时间都没有,但差属下送来了一些新奇的玩意, 都是大夏的东西,阿细心中十分喜欢。 那位阿翁这两日被穆朵给强留在了穆王府,说是要好好训训她家厨师, 做饭太粗糙了,还敢推托说是厨具、灶具的问题。 穆朵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愿无故惩罚下人, 于是恳求那阿翁留在穆王府,好让那些厨师认错认个心服口服。 这日,阿细带着采儿和果儿正在集市采买一些食材, 除了诗书音律,在那阿翁的影响下,阿细也渐渐地爱上了研究美食。 三人正开开心心讨论着刚才买到的蔬菜,迎面而来一队乌弋士兵横冲直撞地开道, 一不小心差点撞上阿细她们,采儿和果儿怒道 “不要命了嘛?昭王妃也敢撞?” 那些乌弋士兵赶紧停了下来,然后看看后面, 只见后面两个穿着华贵的人正骑在高头大马上, 果儿和采儿一眼认出骑在马的是乌弋的三王子和六王子。 两人正准备行礼,却见那二人翻身下马, 其中年长一人脸带不屑地走到阿细跟前,用乌弋语说道 “这就是老二那异族王妃吗?还道多么美丽,不过如此嘛。” “老二成天吹嘘自己战功赫赫,如何英武神勇,现如今还不是连个蛋都没有。” “从前摆出一副洁身自好、从不钻帐子的假模样,最后还不是把俘虏给带了回去。” “先前下不了蛋,说是自己没女人。” “现在有了女人,还是一样,还是一只生不出蛋的土狗,哈哈哈……” 阿细听到他如此辱骂左昭王,心中十分生气, 他为什么没有孩子,她当然心知肚明, 这些日子,他虽跟自己睡在一起,却从未违背她的意愿碰过他。 前几日,他不过亲了自己一下, 自己不愿意,他便立即道歉。 他是一个那样好的人,尊重她、爱护她, 如今却在这被人当众羞辱诋毁,还骂那样难听的话。 阿细一张白皙的脸气得通红,胸口起伏不定,大声用乌弋语回骂道 “蛋当然不是狗生的,只有你这种土狗才会生蛋。” 那人一愣,没想到这大夏女子竟然会说乌弋语, 而且居然敢当街骂他,一张脸瞬间涨成紫色, 嘴角抽动,眼神阴鸷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第23章 鞭伤 果儿早就气不过了,见王妃这样说,立即接上话 “我们王妃赞你是一只会下蛋的土狗。” 周边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连随行的乌弋士兵也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那男子见状,立马抽出鞭子,高声喝道 “混账,竟敢辱骂本王!” “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让你们知道知道本王的厉害……” 话未说完,旁边一人赶紧拉住了他,道 “三哥,二哥如今正得势,可不能动他的王妃。” “况且他的王妃也是咱的二嫂,父王若知道你对嫂子动手,定要惩罚的。” 那人此刻正在气头上,咬着牙恨恨道 “那异族女子动不了,我还不能收拾一个奴婢嘛。” 话音刚落,便举鞭朝果儿身上打去, 谁知阿细见他拿出鞭子心中就已警觉,待听他那么说, 立即挡在果儿身前抱住了她,那鞭子一下就落在了阿细的肩上。 “王妃!” 果儿和采儿齐齐惊叫,立即过去护住阿细, 阿细感到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疼痛,她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那年轻些的王子见此情状,忙夺下三王子的鞭子, 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三王子面色阴晴不定,而后恨恨对那些士兵道 “走。” 一行人立时疏散开去走远了。 阿细一身细皮嫩肉,从小连粗活都没做过, 如今却挨了一鞭,刚才惊怒交迸还不如何觉得, 现下感觉身上火辣辣地疼痛,额头冷汗涔涔,走路都有点软, 采儿忙扶着阿细,语音焦急地对果儿说道 “快叫辆马车送王妃回府,然后去找穆朵公主和阿翁大夫,还要通知王爷。” 果儿应声而去,待阿细她们回到王府,阿翁她们也赶到了。 那阿翁和穆朵赶紧先扶阿细进去趴在床上,然后脱下她的上装, 白嫩的肩头上一道深深的鞭痕赫然在目,穆朵看到阿细身上的鞭伤,大怒道 “混账那罕格泰,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伤你。” “他跟那罕召木争储位还争到女人头上来了,真是有辱我乌弋男儿的脸面。” “这次御敌没见他如何刚勇,倒是会在窝里横了……” 穆朵怒气冲天地骂个不停,话还没说完, 左昭王从门外风一般闯了进来,一眼落在阿细血肉模糊的鞭痕上, 瞬间头脑一片空白,他扑到床边,嘴唇颤抖着叫道 “阿,阿细,你,你怎么样了?疼不疼?” 那阿翁将手中的药膏递给他,他伸手接过刚一抹, 阿细便发出一声低低的呼痛声,左昭王颤抖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我来吧,你给她擦擦汗。” 那阿翁说道。 左昭王立即将药膏递给阿翁,然后拿着面巾给阿细不住擦汗, 见阿细咬着嘴唇、双眼紧闭,揪着枕头的双手骨节突起,左昭王心痛不已。 待那阿翁在鞭伤处都上了药,阿细已经连疼带紧张地昏了睡过去。 那阿翁轻轻给阿细盖上薄毯,对左昭王说道 “她没事,只是睡过去了,多睡会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她身上只有这处外伤,这个药膏多抹几天伤口便不痛了。” “只是鞭伤有点深,以后可能会留下疤痕。” 左昭王嘴上说着“有劳阿翁姑娘了”,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阿细。 那阿翁拉了拉穆朵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待她们走后,左昭王轻轻揭开了阿细身上的薄毯, 那道皮开肉绽的鞭伤像烙铁一样打在他心上,左昭王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颤巍巍地在伤口上方举了许久, 最后还是轻轻给阿细盖好毯子,然后擦掉眼泪,眼神阴沉地走了出去。 屋外,果儿和采儿正跪在地上, 果儿见左昭王出来,哭着说道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保护好王妃。” “王妃,王妃她是为了我才受的伤。” “请王爷责罚奴婢,请王爷重重责罚奴婢。” 左昭王抬眼看了一眼远处,脸色铁青地说道 “你们先起来吧,进去好好照顾王妃,以后出门带两队侍卫。” 果儿和采儿偷偷看了左昭王一眼,低声道 “是。” 便起身去了阿细屋内候着。 左昭王转身对那阿翁和穆朵说道 “麻烦你们替我照顾一下阿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 那阿翁和穆朵对视一眼,答道 “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如此就多谢了。” 左昭王微微点头以示谢意,随后大踏步走出府院,纵马疾驰而去。 阿细一直睡到黄昏才醒来,因为抹了膏药,感觉背上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疼了。 果儿和采儿一直守在屋内,见阿细醒来,忙走到跟前问道 “王妃,你感觉怎么样了?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我们没有保护好您。” “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挑衅三王子,更不该让王妃替我挨鞭子……” 说着,果儿又低声哭了起来,心中更是难过, 她身强体健,又是粗人一个, 挨一鞭子啥事没有,却让娇弱的王妃替她受了这样的罪。 “我没事了,你不要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人的错。” 果儿听了,哭的更伤心了,抽噎着道 “果儿,果儿只是个奴婢,不值得王妃这样。” “你说什么呢,我从没把你们当作奴婢。” “我一直把你们当作姐妹,你们是我在这里的亲人。” 果儿和采儿听了这话,都哭得愈发难过了,边哭边说道 “王爷先前回来过,后头有事就走了。” “他吩咐奴婢们好好照顾你,以后出门都要带侍卫。” “哦。” 阿细当时疼得有些迷糊,感觉他好像回来喊了她, 还给她擦了药、擦了汗,后来就不知道了。 那阿翁和穆朵此时正好端着药走了进来。 “你醒啦,阿细。” 穆朵见阿细醒了,立即冲了上来。 “吓死我了,还疼不疼?那个该死的格泰,这下他完蛋了……” “来,把这个药先喝了,好得快。” 那阿翁突然打断了穆朵,然后看了她一眼, 穆朵立刻会意道 “对对,喝了神医开的药,好得快,好得快。” 待采儿一勺勺喂阿细喝下汤药,那阿翁又问道 “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后厨让人给你做,你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 “我,不太想吃,喝点粥吧。” 阿细说道。 “没看出啊,阿细。” “看你平时文文弱弱的,话都不会大声说,走个路都能被风刮到。” “居然敢当众骂那个死格泰,哼,他最好面子了。” “如今被人当街羞辱,简直比鞭打他还痛快!” 等那位阿翁刚出去安排饭食,穆朵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鞭打……” 阿细心中有些纳闷。 第24章 受罚 穆朵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 “你给下人挡鞭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皇上还嘉奖你了呢。” “说你贵为王妃,却心怀慈悲,有我乌弋女子的勇气和担当。” “喏,外头那些个锦匹都是皇上赏赐的。” “皇上?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事……” 阿细突然心中惊慌。 她是大夏人,大夏和乌弋战事刚停, 现在她却当街辱骂乌弋皇子,还起了冲突, 而他正在负责和谈,不知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能不知道嘛,我跟你说……” 那阿翁刚准备拉下穆朵,谁知穆朵忽地一下跳上凳子,高声道 “你拉我做什么,让我给阿细学学那个死格泰被鞭打的样子。” 说着挥着自己的马鞭表演起来,一会表情凶狠,一会又模仿格泰凄惨的叫声。 阿细见状,忍俊不禁,但又怕扯到伤口,只敢轻轻地笑着。 那阿翁也十分无奈,看着穆朵笑了起来, 果儿和采儿也觉得十分解气,屋内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阿细笑了一会问道 “是皇上打的他吗?也太惨了。” “他只打了我一下,却挨了那么多下,连床都下不了了。” “当然不是啦,皇上最多是打几鞭责罚责罚。” “打的这么狠,肯定只有那罕召木才做的出来呀。” “什么?” 阿细惊声叫道,一下扯痛了肩上的伤口。 “你你你,你别激动。” 穆朵急忙上前说道 “你不要激动,他被打了也是活该。” “就算那罕召木不打,明天我也会带上我兄长们冲进府里去抽他,竟然敢打我的阿细。” 穆朵恶狠狠地说道。 阿细稍稍平静了些,问道 “那……那皇上知道了会不会责罚他?” “当然要责罚了,皇上最重家族团结和睦了。” “他们这属于当众斗殴,还打的那么激烈,不罚也说不过去啊。” 穆朵毫不在意的说道。 “怎……怎么罚的。” “那个死格泰呢,因为打了你,还当街辱骂兄长。” “本来要挨十下鞭刑,罚俸半年,然后给你和那罕召木负荆谢罪。” “但是由于被打的太惨了,所以就只罚了俸,皇上再另外赐了你锦匹。” “他呢?” 阿细焦急地问道。 穆朵笑道 “看把你紧张的,那罕召木没啥事,就是挨了五鞭,再关三天禁闭。” “什么?五鞭!” 阿细失声叫道,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 肩头一侧的伤口瞬间又沁出细密的血来,那阿翁忙过去扶住她。 穆朵见状,又是着急又是懊悔,忙道 “你别这么激动啊,你还受着伤呢。” “我跟你说啊,挨鞭子对我们乌弋人来说是小事,哪个小时候没挨过鞭子。” “要不是我爹好大年纪才有的我,我也是会挨的。” “你放心,就那罕召木那个体格,五鞭就跟挠痒痒一样,撒点药粉就好了。” “再说,他毕竟当众鞭打兄弟,虽事出有因,皇上还是要立个态度的,过两天就放出来了。” 见阿细仍旧脸色煞白,穆朵又道 “那个,他的侍卫已经给上了药了,我兄长去看了,说他没事。” “况且那死格泰确实被打的有点惨,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 “要不是那罕召木这次有头等战功,和谈一应事宜都需他来统筹安排,恐怕责罚还要重些。” “所以,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跟没罚一样。” …… 穆朵想着各样安慰的语句,却觉得好像每一句都没什么用。 阿细挨了一鞭,那是钻心地疼痛, 若是再挨上一下,她立时就能痛晕过去。 而他,却为了她挨了五鞭。 阿细心中难过,连粥也喝不下去了。 穆朵见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求援地看向那位阿翁,只听她对阿细说道 “左昭王是战场将军,一点鞭伤对他来说不碍事。” “况且穆朵的兄长已经去看过他了,倒是你,这几天需要好好养伤。” “不然他回来看到你这样,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情来。” 阿细听了,轻轻点了点头。 那阿翁又说道 “这药除了止疼,还能安神。” “一会采儿她们帮你洗漱完了你就早点睡觉,多睡觉伤口好得快。” “嗯。” 阿细点点头,心道,她要赶紧把伤口养好,不让他再为她做什么出格的事。 此后三天,那阿翁每日给阿细抹两次药膏,熬一次汤药, 阿细伤口很快便恢复了七八成。 上次的事让阿细心有余悸,现在出去又有大队侍卫跟着,让她颇觉不适。 刚好伤口也还没完全好,阿细索性就在王府里研究那些古籍。 果儿跟采儿始终在她身边,那阿翁和穆朵也一直陪伴着她, 阿细每天过得充实又快乐。 以前在大夏时,阿细一直跟随父亲外放到各个地方生活。 每次待得时间都不太长,因此也没有什么朋友。 父亲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一直觉得买奴仆伺候这种事情是不对的, 因此每次到一个地方,只临时雇两个丫鬟婆子上门做些饭食、卫生、洗衣之类的基本事情,她从小连个贴身的侍女都没有。 甚至有些时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她还要亲力亲为。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小姐妹、好朋友,还有了他, 她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眷顾了, 虽然失去了很多,亦得到了许多。 如此又过了几天,一天晚上,她在睡梦中似乎感到有人坐在床边看着她。 阿细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左昭王英俊的面庞, 她一下坐了起来,抓着左昭王的胳膊说道 “你回来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左昭王伸出手摸了摸阿细的头发,笑着说道 “刚回来一会,这几日实在太忙了,都抽不出时间回来看你。”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这么晚了,你怎么不上床睡觉?” 阿细见他眼中有血丝,关切地问道。 “我怕吵醒你,你肩上的伤……” 左昭王话还未说完,阿细突然紧张地问道 “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左昭王愣了一下,笑着问道 “是不是又是穆朵告诉你的?” “我没事,我们从小挨惯了的,那几下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阿细倔强地说道。 左昭王犹豫了一下,慢慢脱下上面的衣服,然后转过身去,说道 “你看,都好了,一点事……” 话音未落,他猛然听到阿细啜泣的声音,然后感到她滚烫的泪珠低落在了他的背上。 第25章 夜聊 他立即转过身抱着阿细,柔声问道 “你怎么了阿细,是肩上的伤口又痛了吗?” 阿细摇摇头,哭着说道 “对不起,都是我太冲动了,才害你挨了打。” “那鞭子,打在身上很疼,你还挨了五下……” 左昭王心疼地搂着她,温言安慰道 “我不疼,我没事,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受了伤、受了苦。” “我宁愿受一百鞭、一千鞭,也不愿意那一鞭落在你的身上。” “那天看到你肩上的伤,我的心都要碎了。” “格泰那混蛋一直求饶,说他没想到你会去保护一个婢女,所以才误伤到你。” “否则便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你。” “果儿不是婢女,她是我的家人。” 阿细边抽噎着边说道。 “家人”这两个字一下击中了左昭王的心,如果果儿是她的家人, 那他呢?他在阿细心中是不是也是家人? 左昭王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果儿……是你的家人,那我,我也算你的家人吗?” 阿细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嗯。” 虽然声音很轻,但左昭王心中却十分高兴, 他激动地抱紧了阿细,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敢确认的问题 “阿翁姑娘,过几天便要回大夏了,你……你要跟她……回去吗?” 阿细感到左昭王抱着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是不是很害怕听到自己说要回大夏去? 阿细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他的目光, 与他分开的这些日子,在她决定去留的这些日子, 她想起过往他对自己的种种好,回忆起他对自己深深的情意, 那么炽烈,那么厚重, 除了父亲和母亲,还没有一个人这样深切地爱过她。 她心中,也早已喜欢上了他。 阿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我在大夏已经没有亲人了,在这儿,这里有阿朵,有果儿采儿她们……还有你。” 左昭王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的语言,他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只紧紧抱着阿细,生怕她从自己身边走掉一样。 这些天,他真怕阿细好了之后决定回去, 他既说了放她回去,他就不能食言, 可是他心中舍不得,一想到要跟她分开, 心就如同被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一样,痛不欲生。 现在,她决定留下了,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这里就是她的家,他是她的家人,她不会再走了。 左昭王想着,抱着阿细的力气更大了, 阿细突然感到肩头的伤口有些吃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左昭王立即放开她,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阿细,是不是弄疼你的伤口了?” “你让我看看?是不是又扯到了?” 他心中着急,力气又大,说话间猛然一拉, 阿细的上衣瞬间被扯下大半,上半身洁白的肌肤瞬间暴露在他眼前。 肩头的伤口已然在愈合,还长出了浅浅的粉色新肉, 但有些地方尚未完全恢复,仍然留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血痕。 刚才许是扯到旧伤了,不过还好,没有大问题。 “没……没事。” 阿细连忙把衣服拉了上去,一张雪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左昭王也意识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鲁莽,急忙道歉 “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我……我帮上点药好不好,我看有的地方还没全好。” 阿细本想说不用了,但刚才确实有些疼痛, 阿翁也说了,以后虽不用天天上药,但疼的地方还可以再涂抹。 最重要的是,她心中不想拒绝他。 见阿细没有反对,左昭王这次轻轻将阿细的衣服拉下一些,只露出肩头的伤口, 然后在还未完全恢复处,小心翼翼地抹上药膏。 阿细的皮肤很白,那殷红的鞭伤更显触目惊心,刺得左昭王的心隐隐作痛。 待抹完药膏,左昭王温柔地帮阿细穿好上衣,轻言细语地说道 “今天有些晚了,我们早点睡吧。” “最近都没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天天都陪着你。” 不知为何,以前这时候,阿细躺在他身边就睡着了,但今日却怎么也睡不着。 “阿细,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睡,是有心事吗?” 左昭王察觉到阿细有些反常,便柔声问道。 “我,我睡不着。” 阿细轻轻说道。 “那我把烛火点上,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左昭王立即说道。 “不,不用点,我也不想做什么。” “就是有点睡不着,可能最近睡得太多了。” “前段时间阿翁为了让我快点恢复,每天给我熬安神的汤药,天天都要睡很久。” “那我陪你聊聊天?” “嗯。” 结果左昭王沉默了一会,却说道 “我……我不知道怎么聊天。” 黑暗中,他听见阿细轻轻地笑了起来,语音轻快地说道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左昭王居然是个笨嘴拙舌的人。” 左昭王第一次见阿细这样活泼地跟他说话,心中大为轻松快乐,也学着她说道 “没想到左昭王的王妃居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人。” 阿细一愣,痴痴地笑了起来,道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骂人。” 左昭王心情好极了,阿细不走了, 现在又同他相处得这样轻松愉快,他实在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跟着阿细笑了一会,问道 “不过你当时为什么要骂他呢?” “啊?你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骂他,然后你就去把他打成那个样子了?” 阿细十分惊讶,他以为左昭王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他伤害了你,我就绝不会放过他。” 左昭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阴冷,但阿细听了心中却十分感动。 “因为他骂你。” 阿细声音中略带委屈地说道。 左昭王突然翻过身,半撑着身子躺着,轻轻抚着阿细的光滑柔软的秀发,道 “老三那个人,向来和我不对付。” “好面子又好胜,经常口出污言,我平日里懒得理他。” “以后他说什么浑话你也不要在意,就当狗在叫,不过以后估计他也不敢冲你叫了。” 阿细听他也会这样说别人,不禁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情?你只管问就好,我都会回答。” 第26章 阿细,你喜欢我吗? “他们……他们都说你本该是王储的。” “只是因为,因为你没有孩子,所以才……才……” 阿细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烫,还有些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谁知左昭王只是笑了笑道 “你听谁说的?按辈分,本该大哥是王储。” “但他能力太过平庸,我们乌弋没有严格的嫡长之分。” “其他兄弟几个各有各的才能,就拿那个混蛋格泰来说。” “人虽然不怎么样,但经济方面却极有天赋才干,因此我们兄弟几个人人都是有机会被立储的。 “况且父王现在正值年富力壮,根本用不着立什么王储,你别听别人乱说。” “哦。” 阿细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又道 “在乌弋,没有孩子是不是会被人看不起?” “嗯?” 左昭王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阿细。” “因为,那个格泰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骂你的。” “大街上有好多人,他骂的很难听,所以我才气不过骂了他。” 阿细想起那天格泰骂左昭王的话,心中仍愤愤不平。 但左昭王心中,此刻却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 曾经,她是个连他都不敢正眼看的柔弱女子, 如今却为了他,当街斥骂带着士兵、手持鞭子的乌弋王子。 她心中有他,且他在她心中还占据着重要的份量。 左昭王伸出胳膊将阿细拥在怀中,温柔地说道 “他本就是个粗鲁的人,常常说话口无遮拦。” “这次被你骂了,被我打了。” “还被父王责罚了,以后他都不敢乱说了。” 停了一会,又道 “再说,别人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 “我是人又不是种马,我只跟我喜欢的人生孩子。” 阿细听到“种马”二字脸上一红,又听到“喜欢的人”,心中咯噔一跳, 再想到一直在说生孩子的事,不知为何,一颗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异常,都被左昭王借着月色看在眼里。 “阿细。” “嗯。” “我……我可以亲你吗?” 阿细的脸更加红了,胸腔那颗心跳动地更加剧烈, 在身体还没开始颤抖之前,竟然先“嗯”了一声。 话音刚出口,瞬间感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落了下来, 原来是左昭王翻身轻轻压住了她,他离她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 她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气息,是成熟男性浓浓的荷尔蒙。 左昭王暗暗吸了一口,轻轻吻上了阿细的唇, 那唇,柔软、娇嫩,还有些冰凉,刚好缓解他灼热的体温。 见阿细没有抗拒,左昭王温柔地撬开了她的贝齿,进一步探索。 阿细身体一颤,却反而伸出手抱住了他, 左昭王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使劲吮吸着少女口中的馨香。 阿细感觉自己有些无法呼吸,头脑一片混乱。 终于,左昭王慢慢停了下来, 阿细感到他的呼吸很粗重,只听他哑着嗓子问道 “阿细,你喜欢我吗?” 阿细一愣,她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个问题,一时犹疑着不知如何回答 “我……我,我……” 却见他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下,但不是嘴唇, 而是额头、鬓发、脸颊、耳垂、脖颈…… 那些吻,轻柔而炽烈, 左昭王压制住身体的燥热,边亲吻边呢喃着重复问道 “你喜欢我吗?阿细。” 阿细本就混乱的意识此时变得更加迷离,她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头脑空白,周身酥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想什么, 渐渐地,只觉得浑身燥热,意识慢慢沉沦, 混混沌沌中,阿细听见自己清晰地说出“喜欢”。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左昭王便封住了她的唇, 这次的吻,不像先前蜻蜓点水般地探索,而是热烈又深重, 吻得阿细几欲窒息,但她不仅没有推开他,反而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舌尖 笨拙、青涩,但这小小的回应却一下击中了左昭王, 他再也无法控制,一边深情地吻着,一边伸手轻轻解开了阿细的衣带, 火热的大掌触到阿细微凉的肌肤,光滑而又柔软。 阿细身体微颤,呼吸变得愈发滞重, 感觉自己瞬间瘫软了下去,毫无力气, 她也不愿再费力气,就此沉沦在这样的温柔乡中,深深陷了进去。 阿细没有想到,看似刚勇的左昭王在这件事上却无比温柔, 虽略有一点点疼痛和不适,但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他对自己,永远都是那样温柔。 夜本已深了,经过这一番折腾, 阿细实在太疲惫了,蜷缩在左昭王怀中沉沉睡去。 左昭王也没有再进一步索取,他怕吓到阿细,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伤, 如今这样,他已经十分满足, 他心爱的女子,以后都会跟他留在乌弋了。 他终于拥有了她,且是她心甘情愿的,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也没有勉强,有的只是男欢女爱的温情。 左昭王搂着阿细,心潮澎湃, 他继续轻轻地吻着阿细纤弱的肩膀,过了许久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早晨,阿细醒来时见自己正躺在左昭王怀中, 他一双深邃的眸子深情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却身无一物 阿细一张脸瞬间红透,一颗心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左昭王却温柔地吻了吻她,道 “睡醒了吗?要不要再睡会?” 阿细红着脸摇了摇头。 “昨晚我看你太困了,就没叫醒你,我现在让果儿她们准备热水给你沐浴?” “嗯。” 阿细红着脸低声应道。 左昭王知道阿细害羞,于是先起身穿好了衣服, 然后出去交代果儿她们准备沐浴事宜,并更换了新的床单被褥。 阿细觉得一身很是疲乏,于是便在温热的水中多泡了一会, 想起昨晚的种种,一张脸不由自主地又红了起来。 果儿和采儿却没有察觉到阿细的异常,只觉得今日王妃和王爷似乎比往日更加容光焕发。 不过两人气色好、精神好、心情好,她们自然更开心,便没做多想。 趁阿细沐浴的时候,左昭王找了一趟那位阿翁。 有些事,采儿她们是办不好的。 第27章 迟来的洞房花烛 “我想请你帮我买些红色的龙凤蜡烛,还有……” 左昭王的语气有些迟疑,还带着一丝丝不可察见的羞赧。 “我知道,我马上去办。” 那个阿翁立即意会。 “阿细她……有些害羞,我不想让她觉得招摇,但我又想……” “我明白。” 那位阿翁继续微笑着说道。 左昭王一愣,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狐疑莫非大夏的女子都如此聪慧? “采儿她们对大夏习俗所知甚少,我怕她们办不好。” “故此只能前来麻烦阿翁姑娘,这里是银两。” “若是不够,账房那边我已打过招呼,阿翁姑娘可随意支取,有劳了。” 左昭王施礼表示感谢,那阿翁回了一礼。 随后,那阿翁先去集市备办了一对造型绝佳的红色龙凤蜡烛,两床质感上乘的红色鸳鸯被。 然后又挑选了成色上佳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分别装在金丝红绸袋里。 再去乌弋顶尖的首饰铺买了一套精巧别致的金钗金钏,又购了一套红色的小衣。 那位左昭王出手真是大方,置办完这些,那阿翁连那些银子的零头还未用完。 待那阿翁回到王府,穆朵刚好过来了, 见那阿翁买了这些东西,十分好奇。 “阿翁,你买这些做什么?” “这钗看着不错啊?这些吃的你包那么严实干什么?” “咦?怎么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啊?” “你要成亲了……” 那阿翁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道 “这些是给阿细的。” “阿细?” 穆朵十分惊讶。 “这……这些好像是大夏洞房花烛夜用的一些东西,难道……不会吧?” 穆朵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阿翁却嘴角含笑地看着她,道 “左昭王从未将阿细看作俘虏,有些事自然更要庄重些,绝不会勉强轻侮了她。” “没看出来啊,那个丑八怪还有这毅力,果然跟他那大夏师父一样。” “他那大夏师父怎么了?” “据说博古通今、才华横溢,但为情所困,终身未娶,后游历四方、远遁尘外。” 穆朵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说道。 “可以呀,穆朵,你这几个词用的,有点意思。” 那阿翁戏谑道。 谁知穆朵杏眼一瞪,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说道 “那是自然,除了长得漂亮,我也是文采斐然。” 逗得那阿翁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阿细呢?” “跟左昭王去草原骑马了,估计下午才回来。” 那阿翁闲闲说道。 “啊?不过没事,你在也行。” “今天就跟我回穆府住,再训练训练我那些厨师。” “刚好给他们留个两人天地,任他们翻滚。” 那阿翁白眼一翻,差点被雷晕过去,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叫二人世界……” “不是一个意思嘛,你说,哪个词意思不一样了?” 穆朵不依不饶。 “是是是,对对对,一样一样。不过你能不能不说最后那句?” “最后那句?怎么了?洞房花烛不就是做那些事情吗?” 穆朵一脸无辜。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不过若是阿细听到,她的脸估计会红到能给你当胭脂用。” 那阿翁轻轻敲了一下穆朵的脑袋,穆朵缩头一笑,道 “哈哈哈,我忘了,阿细啊,确实是天下最爱脸红之人。” “所以这事你还是不要到处讲,否则阿细以后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那阿翁叮嘱道。 “啐,我是那么大嘴巴的人吗?” 穆朵假装愠怒道。 “你不是,但是你话太多,怕你说漏了嘴。” “你小瞧人啊,阿翁,论保守秘密,我可是当之无愧的草原英豪。” 那阿翁听了,却没有反驳她,而是柔柔看了她一眼,道 “对,你是。” “诶,你看,你自己承认的啊。” “再说,洞房花烛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呀。” 穆朵露出得意的神情说道。 此时,阿细正和左昭王在草原纵马疾驰, 左昭王没想到穆朵竟教得那样好,阿细也学得那样快。 两人今天兴致好极了,整整奔驰了大半日, 待回到王府,天都已经黑了。 吃过晚饭,阿细一进房门就愣住了, 这房间,跟以前的有点不太一样, 床上摆着两床红色的鸳鸯被,还有一套红色的小衣, 床头是四包金丝红绸袋装着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床侧立着两根大红龙凤蜡烛,桌上还放着一只考究的红漆木盒。 “这是我拜托阿翁姑娘给你准备的,昨天……是有些仓促。” “我之前答应过你,但我知你害羞,又不喜招摇。” “这些虽有些简单,总归是能……” 左昭王话未说完,阿细突然回身抱住了他 “谢谢你。” 阿细还从未这般主动地抱过他,左昭王有些受宠若惊,随后立即拥住了阿细。 若是以前这般拥抱,左昭王还能做到心如止水, 经过昨晚,他已然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绪。 今日在马上看着阿细绯红的面颊和娇俏的身姿,便已有些心神荡漾, 只不过当时果儿她们都在场,他不想阿细太尴尬。 现下他们如此这般亲密地拥抱着,阿细的体温和气息不断撩拨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头深情地吻了上去。 吻着吻着,他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随后阿细也感觉到了,她一愣, 立即轻轻推开他一点,红着脸说道 “我……我想先去洗个澡,今,今天骑马出了些汗。” 左昭王笑着松开了她,随后自己也立即去沐浴更衣, 然后对着果儿和采儿交代了几句,便坐在屋内等阿细。 自阿细来了以后,左昭王便让人改了屋子结构, 在卧房里间开辟了一处专供阿细沐浴的场所,方便她随时沐浴, 而他为了避免阿细尴尬,自己仍旧去以前的浴房。 等阿细沐浴完毕,穿上那身红色的小衣, 她感到自己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走出去的时候,心情还有些紧张,却见左昭王正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 “你穿红色真好看。” 左昭王轻声赞道。 然后牵起阿细的手坐到床边,拿着干布像以前一样细细给她擦着头发。 果儿和采儿对视一笑,立即手脚麻利地将里间洗浴的东西收拾好,便即退了出去。 接下来,又是一场无比温柔的缠绵,但左昭王的攻势却比昨日猛烈了许多。 阿细感觉自己手脚都软了,瘫在床上起不了身。 “我替你沐浴好不好?” 左昭王边吻着阿细的耳垂边轻声问道。 第28章 是夜,浴池,彻底沉沦 “不,不用,我……” 阿细试图挣扎着起来,却发现自己昨日的酸困还未完全消除, 今日又骑了一天马,刚才又跟他那般…… 自己确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左昭王却未进一步勉强,看她起身都有些困难, 他伸手搂住了阿细的肩膀,柔声说道 “阿细,你是我的妻子,不要害羞好吗?” “我……我喜欢照顾你,很喜欢,你喜欢我吗?” “嗯。” 阿细声如蚊蝇,红着脸应道。 左昭王得到同意,便轻轻揭开被子抱了阿细出来。 阿细第一次这样在烛光下袒露在另一个人面前,羞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张秀脸如火烧般灼烫。 左昭王一早已让采儿她们备好了沐浴的热水, 他抱着阿细缓步走进浴池,然后温柔地帮她清洗着身体。 阿细周身肌肤本就白嫩细腻,吹弹可破, 此刻在浴房氤氲的水汽中更显晶莹,犹如夏日晨曦微露时的出水芙蓉, 脸上娇羞又慵懒的神情在跳动的烛火下愈发诱人。 左昭王本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这么多年未曾近过女色, 昨日一夜欢愉,欲望便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虽然刚才饱尝春色,但此刻和佳人共浴一处, 情愫有如连绵不绝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来, 他感到自己慢慢升起抑制不住的难受。 “阿细。” 左昭王的声音有些哑。 “嗯?” 阿细迷离的嗓音更增暧昧氛围。 “你真美好。” 左昭王说着,忍不住从身后搂着她吻了吻, 阿细脸上一红,却听左昭王呼吸粗重地说道 “阿细,今夜……再许我一次好吗?” 阿细心中一惊,不知作何回答,心跳得愈发厉害。 左昭王见阿细没说话,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不断从后面轻轻吻着阿细的脖颈和肩膀,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好吗?阿细,求你……” 阿细见他这样难受,本就心中不忍, 又听到他说“求”字,霎时有些心疼,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左昭王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仍旧那样缠绵地轻吻着她, 阿细听到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就在这里可以吗?” “这……这里……” 阿细蓦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正欲拒绝, 却见左昭王看着她的眼睛里,正熊熊燃烧着两团火焰, 深情、炽热,灼灼目光似要将自己融化一般, 阿细不由得低下头,被热水熏红的脸颊愈发红了, 一颗心砰砰直跳,竟比昨日还紧张。 她看到左昭王喉结滚动,本就粗重的呼吸已然急促得不成样子, 感到他滚烫的身体比之前更加灼人, 但他却仍旧努力克制住那难以平复的冲动,在等待自己的同意。 “我会温柔,不会令你难受,你相信我好吗?阿细……” 左昭王轻吻了一下阿细的唇,喘息着说道。 阿细本就混乱的心情更加复杂, 既与他成了真正的夫妻,这些,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自己……自己…… 阿细突然惊觉,为什么她总想着自己? 她好像一直这样,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从未多替他考虑过, 但他不同,他总是照顾着她的感受, 不管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其他任何事情上, 永远那样温情,无微不至。 阿细突然觉得与他对自己的情意相比,自己实有些自私, 说起来,今日才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 他特意去拜托阿翁为她准备了那些东西,就是为了让她开心, 他知道自己害羞,东西置办地很有分寸,丝毫没有让她尴尬, 他对自己,真的是极好极好的。 若是今天自己不同意,他定然也是会顺着她的, 但阿细此刻心中,却越来越不想让他失望, 终于,她把心一横,很轻但很坚定地说道 “好。” 左昭王如获至宝,却没有立即进行到下一步, 而是先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让自己恢复几分镇定, 他怕自己那翻涌不绝的爱恋会令他失去理智,从而做出粗野的动作吓到阿细, 他不愿她再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永远也不想。 他温柔地抚摸着阿细,深情地亲吻着她的肌肤,一寸一寸。 阿细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水雾弥漫的浴池中了, 只有左昭王那轻柔的抚摸和灼烈的吻才能解救她。 她从一开始的羞耻到后来完全沉浸其中, 阿细惊异自己的变化,原来她的内心竟也如此渴望他, 于是她在朦胧水雾中睁开眼,主动拥吻了上去。 这次却轮到左昭王身体轻颤, 水中的阿细妩媚柔婉,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是他没有见过的模样, 阿细在他眼中一向是娇羞的、内敛的, 他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热烈的时刻, 左昭王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潮水般的欲望淹没了他仅剩的残存理智, 他尽情释放着自己全部的热情,一次又一次…… 此番云雨之后,阿细彻底筋疲力尽,再无一点力气, 由着左昭王给她清洗身子、擦干水渍,然后被轻柔地抱上床铺, 一沾枕头,就即沉沉睡去。 宣泄之后,左昭王却没有睡意,心情仍旧难复平静。 他先细细检查了一下阿细的身体, 生怕自己刚才的失控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瘀伤。 还好,即使自己已经溃不成军, 但长久习惯性的温柔仍旧残留在他的潜意识里, 没有红肿、没有淤青,也许是浴池的温水减缓了某些摩擦, 而他,就算在那样的情况下,仍对她保留着最后的温柔。 左昭王放下心来,若是阿细身上再有多余的伤痕, 他绝不会原谅自己,那道鞭伤,便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随后他拿出那瓶药膏,又给阿细上了一遍药, 整个过程,动作轻柔到了极致, 生怕一不小心弄醒阿细,令她尴尬。 屋内炭火烧得暖,待检查上药完毕, 左昭王没有立即给阿细盖上被子,他忍不住又端详了阿细一会, 熟睡中的阿细如同一尊洁白无瑕的玉像,美丽迷人, 微微蜷缩的睡姿更增娇憨柔美之态。 今夜,阿细的回应让他知道她同他一样,内心深处也渴望着他。 他不再是一厢情愿,单方面索取, 这种事情,他始终希望能做到跟她琴瑟和鸣,而不是让她顺着满足自己的欲望。 今夜,他做到了…… 想着想着,左昭王的心绪又有些澎湃, 他闭上眼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然后给阿细轻轻盖上了鸳鸯被。 今夜的阿细,已再经不起任何折腾。 最后,他温柔地搂着阿细, 在龙凤蜡烛摇曳的光晕中,进入了无比甜美的梦乡。 第29章 叫他阿木 第二天,阿细一直睡到午饭时间过后才醒来, 她实在太疲倦了,周身酸软地厉害。 左昭王嘱咐果儿和采儿她们不要去打扰她,果儿和采儿觉得这两天王妃和王爷似乎有些反常。 但她们虽活泼,却不会多嘴, 想着好不容易战事停了,王爷和王妃相见,自然要多亲热些时候。 期间,穆朵和那位阿翁来过一次, 见阿细还没起床,那阿翁笑着说待会再来, 但穆朵似隐隐有些怒气,走时还白了左昭王一眼 待阿细醒来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的不成样子, 骄阳似火,不像是早晨, 整个王府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她正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疲软, 胳膊腿尤其酸困,没什么力气, 又不好意思叫采儿她们,便索性重又躺下再休息一会。 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左昭王端着粥和丰糖糕走了进来。 见阿细醒了过来,立即放下食盘,上前柔声问道 “你醒啦?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细盖着鸳鸯被,还没有穿衣服, 微微有些脸红,但已没有之前那般窘迫。 她笑着摇了摇头,问道 “现在几点啦?感觉我睡了好久。” 左昭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 “还不到未时,困了就多睡会,不打紧。” “啊?这么晚了,今天外面怎么这么安静,我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阿细十分惊讶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我让府上的人不要打扰你睡觉,他们做事自然轻了许多。” “穆朵和阿翁来过了,看你还没起就走了。” “什么?” 阿细一声低低的惊呼。 昨日洞房花烛的东西都是那阿翁置办的,她定然什么都知道, 穆朵……穆朵想必也知道了,今日自己又睡到这般晚…… 再想到昨晚,阿细一张粉扑扑的嫩脸又阵阵发红。 左昭王看见阿细的神情,自是猜到了几分,立即说道 “她们说要去集市买些东西,下午才过来,你还可以再睡会。” “我……我想起来了,但是身上没劲……” 阿细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娇羞。 左昭王却紧张起来 “怎么了?阿细,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我昨日太鲁莽了?” “没……没有不舒服,只是身上酸困得很,没什么力气。” 阿细的声音仍旧是娇羞的,表情却是甜蜜的, 左昭王一听,立即明白了,心中稍稍安定些, 但还是有些自责昨日的疯狂,毕竟阿细才刚刚和自己……不该任由自己那样肆无忌惮。 阿细见他瞧着自己的眼神由深情转为自责和心疼,她突然发现, 曾几何时,他成了那个心中时刻充满了恐惧的人, 恐惧她受伤、恐惧她不开心、恐惧她难受、恐惧她不舒服、恐惧她害怕自己…… 阿细不忍他的心中总是这么多担忧, 突然伸出洁白的臂膀搂住了左昭王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我很好,昨夜……我很快乐。” “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你不要总是自责好吗?阿木。” 最后那声“阿木”出口,左昭王的心头猛地一颤。 她从未叫过他,她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 但一直不知道如何称呼他, 他也从未勉强过,只要她对自己说话、对自己笑就好。 而如今,她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着自己, 即使经过那件事,她看他的眼神也没有恐惧, 左昭王心中无比喜悦,他取下阿细的臂膀亲吻了一下,温柔地对阿细说道 “我给你按按好么?” “嗯,好。” 他看见阿细脸上绽开两朵淡淡的红晕, 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慌乱,而是充满了柔情。 他怕阿细冷,便脱去外衣在被子里给阿细按了起来。 他的手掌很大,由于常年习武、拉弓射箭的缘故,手上有很多茧, 阿细的皮肤却十分光滑,犹如缎面一般。 他怕那些茧子磨到阿细,因此动作十分轻柔,将力道控制在刚刚好的程度。 按的时候他几次暗中调息,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阿细需要休息,他不能再由着自己体内那横冲直撞的欲望来折腾她。 这样按了一遍,阿细感到浑身的酸痛缓解了许多,精神也更加清明。 “我想吃点东西,你帮我穿衣服好不好?我不好意思叫采儿她们。” 左昭王听到阿细这样说,更加激动。 她不好意思叫采儿她们,却让他帮自己, 意味着自己以后就是她最亲密的人了,想到此处, 他在阿细唇上落下深深一吻,道 “好。” 然后去里间取出衣服,帮阿细一件件穿上。 乌弋女装和男装不太一样,左昭王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在阿细的指导下学得很快。 待他帮阿细全部穿好,阿细回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有你真好,阿木,我很幸福。” 左昭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泛起激浪,他深情地拥吻着阿细, 直到最后意识到她到现在还一点东西没吃,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他陪着她坐在桌前吃着粥和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阿细突然拿起一块糕咬了一口,然后递到他嘴边,道 “你也吃。” 左昭王就着她的手吃下那半块,阿细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着阿细欢愉的神态,他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跟她这样黏腻着、甜蜜着。 不过,他们的温馨时刻很快就被穆朵打破了。 阿细粥还没喝完,穆朵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清脆的嗓音立时响起 “我的天,阿细,你终于醒了,太能睡了。” 穆朵不等阿细说话,就立即冲着左昭王又说道 “我说你悠着点,你看我们阿细细胳膊细腿的,那么瘦弱,你别把人家折腾坏了。” 阿细听了,瞬间从脸红到脖子, 她低着头、抿着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却见左昭王轻轻搂着自己的肩膀,居然十分乖巧地回道 “嗯,我知道。” 她以为他会对穆朵的话不加理睬, 毕竟穆朵经常口出“狂”言,常常整得他无言以对。 “知道?” 穆朵一双杏眼瞪得老大,脸上怒意十足, 当即一手叉腰,开始一通噼里啪啦的惊人输出…… 第30章 彪悍的穆朵 “知道你还这样?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阿细什么时候起这么晚过?她背上的伤都还没好彻底,你就这么折磨她!” “不行,一会要让阿翁给阿细好好检查检查。” “你们这些习武打仗的莽夫,哪懂得什么怜香惜玉。” “那事一发起疯来就不管不顾的,阿细又没练过,怎抵得过你……” 穆朵正畅快地说着,突然嘴里被人塞进了一大块糕。 她立即取出,瞪着给她塞糕的那位阿翁,道 “你干嘛?阿翁,要噎死我啊?” “我看你说得太累了,让你多吃点歇歇。” 那位阿翁没好气地说道。 她知乌弋民风彪悍,对男女之事并无大夏那般含蓄隐晦,向来直来直往。 穆朵从小被宠溺惯了,性格又洒脱豪爽, 在军中领兵都是一副大将风范,毫无忸怩之态, 因此在这件事上看得十分开放,从不觉有什么不好意思。 只是,她忘了阿细毕竟是从大夏过来的, 在乌弋时间并不长,生性又极其害羞。 那阿翁用手悄悄指了指阿细,穆朵见她站在原地, 头轻轻转向左昭王怀里,脸和脖子已经红得不成样子,窘迫到了极致。 “我……我没有,没有欺负她,也没有弄伤她……” 左昭王竟然也罕见地不好意思起来,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古铜色的肤色还隐隐泛着红晕。 “我问你了吗?我当然知道你平日不会欺负她,但那事可不一定。” “说不定你都不知道,哼,你们这些男人。” “十个有九个都是莽夫,惯只会顾着自己快活!” 穆朵说着,走过去一把拨开左昭王搂着阿细的手, 狠狠白了他一眼,道 “你,出去,别影响我跟阿细说话,你在这吓得她都不敢说了。” 左昭王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含情脉脉地看了阿细一眼, 就默默走了出去,一旁的那位阿翁笑得腰都快闪了。 穆朵砰地一声关上门,然后拉着阿细的手坐在床边,柔声说道 “阿细,现下没有别人了,我们都是最好的姐妹。” “你告诉我,他有没有弄伤你?” “他以前没有别的女人,跟你也是第一次。” “我们乌弋的男子素来有些粗野,不似你们大夏读书人那般斯文有礼。” “那什么虫一上脑,我怕他不知轻重将你弄伤了。” “你又脸薄,这种事肯定不好意思说出口,到时候还是自己默默受罪。” “上次的鞭伤已让我触目惊心,要不是那个死格泰被他打得实在太惨。” “皇上又出面处理了这事,我绝不会让那个死格泰好过。” “你别看我还未成婚,但我知道的可比你多。” “在我们乌弋,女子一成年,就会有家族中的女性长辈将那事细细给我们讲述清楚。” “我知有的女子第一天若是太过猛烈,第二天连床都下不了。” “你身子这样娇弱,他又壮得跟头熊一样。” “你看你今天睡了那么久,定是他昨夜无休无止。” “你不要怕,也不要害羞,我们现在可是你的娘家人。” “你告诉我,你那处有没有被他弄伤?” “阿翁可是大夫,若是有伤,也是可以缓解的。” “你千万别瞒着我们,自己受罪。” “这事又不是一次两次就结束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绝不能惯着他对你用蛮……” 阿细听着穆朵奔放的言论,虽内心仍觉十分尴尬,但却感动不已。 穆朵对自己,向来胜似亲姐妹般, 始终习惯性地护着她,不容别人对她有分毫不好,也不愿她受到任何委屈。 她从小是个被人宠惯了的公主,现在却经常把她当公主一般宠着, 自己在乌弋能遇到这样的朋友、姐妹、亲人,真是人生幸事。 阿细抬头看着穆朵关切的双眼,回握着她的双手,真挚地说道 “谢谢你,穆朵,你待我真好。” “他……没有弄伤我。” “真的吗?你不会是不好意思说吧?” “要不我弄点香把你迷晕,然后让阿翁检查一下。” “这样你不尴尬,我也放心。” 阿细突然十分惊慌,使劲摇着头,结结巴巴道 “不……不,不用,我……我,我们不是昨晚……” 话还未说出口,脸又涨得通红。 “什么不是昨晚?昨晚你们还没有洞房花烛?” “那你睡那么久是怎么回事,脸红成这样又是为什么……” 穆朵一脸不解,连环追问。 一旁的那阿翁实在忍不住了,憋着笑道 “阿细的意思是,洞房花烛是先一天,我的公主殿下。” 穆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 “也对,依他对你的心意。” “自然是你愿意跟他在一起了,他才敢布置洞房花烛的东西。” “那昨晚呢?他是不是看第一晚已经过去了,昨天就开始不管不顾的了?” 穆朵突然又板起脸追问道。 阿细摇了摇头,低声道 “没有,他……他对我很好。” “好?怎么好了?” 穆朵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细。 “就是……他对我很温柔。” 阿细说着,一张脸更红了。 “那你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淤青或者觉得哪里疼?” 穆朵还是放心不下。 “没有,只是……身上有些酸困。” 阿细咬着嘴唇低声回道。 “酸困?你确定只有酸困?” “嗯。” “那你快活吗?” 阿细没想到穆朵突然问得这么直接,好不容易缓下来的窘迫瞬间又袭上心头。 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你别害羞,阿细,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隐私。” 穆朵扶起阿细的肩膀,十分认真地说道 “你们既已成为了夫妻,男欢女爱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也不能光由着他高兴,若是你不快活。” “我就回去让我兄长好好‘教导教导’他,不过你放心。” “我会隐晦地对我兄长说的,绝不会关联你半分,让你窘迫。” “阿细,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别看我平时话多,办正事我可从没有含糊过。” 阿细心中实在感动极了,眼前的穆朵, 说着最糙的话,但满溢对她的关爱之情。 她突然觉得,既是姐妹,又是亲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跟他在一起,我很幸福。” 声音仍然很低,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穆朵听了,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长吁一口气,道 “这下我就放心啦,那个大傻子有点让我刮目相看啊。” “大傻子?” 阿细听着这个词有些错愕。 第31章 娘家人的气势 “就是那罕召木啊,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高深莫测的威严模样。” “用阿翁那话怎么说来着,哦,叫‘生人勿近’。” “但是只要他一跟你在一起,就立即变得又憨又呆,傻头傻脑的。” “啧啧,没想到驯服我们乌弋草原雄鹰的,居然是一朵开在江南的水莲花。” 穆朵摇头晃脑地说着,阿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对了,这个给你。” “刚才光顾着给那罕召木下马威了,差点忘了今天过来的大事。” 说着,穆朵递上一只又大又重的雕花红漆木盒。 “这是什么?” 阿细接过时感觉盒子还很沉,打开一看, 里面竟然是成套的金银首饰,光玉簪、金钗就有好几只。 “你怎么……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阿细问道。 “替你庆贺呀,我知你对这些身外物向来淡泊。” “但这在我们乌弋也是大事,先前刚到这跟你还不熟嘛。” “昨天见阿翁买了那些东西才知道,以咱们这关系,那必须要有贺礼的。” 阿细的脸一下又红了起来。 “哎呀,你怎么又脸红了?赶紧收起来。” “谢谢你,穆朵。” 阿细由衷地说道,然后把那盒子收在了柜中。 “我就没有穆朵那么出手阔绰了,只有这本送你。” 说着,那阿翁递上一本古琴谱, 阿细接过一看,惊喜地说道 “这……这是灵智大师失传已久的琴谱孤本,我跟父亲寻了很久。” “我们还以为它彻底失佚了,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这……这太珍贵了。” 阿细的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你收着吧,我不怎么懂音律,留着浪费。” “你琴弹得这样好,刚好适合你。” 那阿翁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唉……我就知道自己送的礼肯定比不上阿翁。” “她那般神通广大,似什么都知道一样。” “于是只好使劲多挥霍些银两,结果现下还是输给她了。” 穆朵假意做出一副悲伤又嫉妒的模样,阿细赶紧过去拉着穆朵的手笑着道 “你俩是一样的,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首饰你可以天天戴。” “一个月都能不重样,那琴谱嘛,你总不能从早到晚不离眼睛吧。” “质量不够,我数量来凑,勉强算是打平啦……” 穆朵自己还没说完,便和她们一起在屋里哈哈大笑了起来。 院子里的左昭王听到阿细她们欢快的笑声,心情也好极了。 虽然穆朵今天怼天怼地地怼他, 但他知道她是真的关心阿细、爱护阿细,怕她受委屈, 这里多一个人关心她,自己也更开心、更放心, 他希望乌弋更像她的家,有很多人爱她的家。 正想着,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穆朵指着左昭王道 “你,现在进来。” 左昭王照例乖乖地走了进去。 穆朵拉着阿细的手递给他,道 “阿细说你对她很好,很温柔,她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左昭王听了心里很甜,握着阿细的手说道 “你放心,我会待阿细好的,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啐,用得着你保证吗?” 岂料穆朵杏眼一翻,白了他一眼说道 “我会经常过来检查的,若是我发现阿细在你这受了委屈,我立马带着阿细回穆府。” “别人不敢随便进你昭王府,我可不同。” “便是皇宫,我也想进就进。” 这话倒是不假,穆朵的父亲跟左昭王的父亲虽是结义兄弟,但感情比亲兄弟还好。 穆朵的父亲陪着左昭王的父亲一起打下江山,因此失去了两个小儿子。 穆朵是最后才出生的,也是穆王爷唯一的女儿, 穆王爷有穆朵的时候年龄已经大了,加之心中对逝去的两个小儿子的愧疚, 因此对穆朵格外宠爱,穆朵在左昭王父亲的眼中自然也被高看一等。 况且穆朵不仅聪明漂亮,性格还活泼洒脱, 对待长辈嘴巴又甜,习武作战丝毫不输男儿, 而左昭王的父亲也只得几个儿子,没有女儿, 日子一久,对穆朵的宠爱竟然比穆王爷更甚,不仅赐封公主, 还允她随意出入皇宫内苑,便是他们这些王子也没有这般特权。 先前得知穆朵喜欢左昭王,左昭王的父亲十分开心, 觉得两人不仅均是才貌双全之人,还自小青梅竹马, 两方父母又有这般渊源,简直是天作之合, 因此一心想着撮合他俩,明里暗里都是赐婚之意。 但左昭王一直不为所动,刚开始只是婉拒, 说自己年龄尚小,需多多建功立业, 后来直接表明态度,说自己从小就把穆朵当亲妹妹般, 对她绝没有男女之情,自己也绝不可能娶她。 气得他父亲大发雷霆,几次当众斥责他, 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而他就是没有开窍, 在一起日子久了,他自然知道穆朵的好。 但左昭王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有一次都闹到要动鞭子的程度了, 最后还是穆王爷出面劝了和,他说在乌弋从来也没有强扭的瓜, 儿女之事,由他们自己去, 况且穆朵绝不会是这般小家子气的孩子,只是有些倔强, 她还年轻,待她想通,自然也就放下了。 左昭王的父亲这才作罢,但仍旧生了很久的气, 此后心中对穆朵更为怜惜和疼爱,大发脾气别人都不敢劝说的时候,只有穆朵进宫才能安抚。 “若是你日后有一丁点不珍视她,我立即帮她休了你。” “然后让我阿爹认阿细为义女,住在穆府里好吃好喝地养着。” “再另给阿细说一门更好的亲事,气死你。” 穆朵摆出一副凶狠的气势。 左昭王突然紧紧搂着阿细,道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永远都会待阿细如珠如宝。” “视她高于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阿细看着左昭王郑重的神情,心中感动到了极点。 还有穆朵,她处处偏帮自己、爱护自己,做足了娘家人的气势, 阿细觉得自己留下实在是十分正确的决定。 “好了,你不要这么凶巴巴的了,他不会对阿细不好的。” 那阿翁终于出面为左昭王说了句话, 随后,她走过去拉着阿细的手说道 “阿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幸福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阿细觉得阿翁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虽心中困惑,但仍旧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不要钻牛角尖。” “爱你的人始终都希望你过得更好,生活得更快乐。” 这下不仅连阿细心中疑惑,一旁的穆朵也察觉到那阿翁说的话有些奇怪。 第32章 告别 “阿翁,你怎么突然说这些个,搞得跟临别叮嘱一样。” 只见那阿翁轻轻一笑,道 “因为我一会就要离开了……” “什么?” 阿细和穆朵同时惊呼出声。 “你……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不早说?” 穆朵撅着嘴抱怨道。 “是啊,阿翁,你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再多留些时候好吗?” 阿细握着那阿翁的手,十分不舍地说道。 “我怕说早了你们难过嘛。” “再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总是要走的。” 她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的使命完成了, 纵使这些日子她跟她们相处得十分愉快,心中也不舍得, 但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她的时间只能到这儿了。 她拉着阿细的手说道 “阿细,你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我继续留在昭王府也不合适……” “你可以留在穆王府啊,我又没找到幸福。” 那阿翁话还未说完,便被穆朵一把抢过了话头。 “大家都是好朋友,你管阿细不管我?” 那阿翁突然狡黠一笑,话里有话地说道 “你确定用得着我管?” 穆朵听了,竟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丝羞涩,随机又昂着头说道 “我……说的是我府上的厨师,你还没调教好呢,就准备甩担子走了?” “那叫撂挑子。” 那阿翁笑着说道。 “我不管什么挑子担子的,你再多留些时候,帮我好好调教调教他们。” “我发现我平时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一个个居然心安理得地做出那样的饭菜来?” 穆朵愤愤道。 那位阿翁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 “阿细他们府上的厨师本就是做惯大夏餐食的,我稍微指导一下就行了。” “你们府上虽都是乌弋厉害的大厨,但要求他们用大夏的方式来处理食材,他们很难达到你要求的水平。” “只因他们心中的味道就是那样,所以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离你想要的肯定有些差距。” “再说,你爱吃大夏的东西,你的家人可未必。” “所以你也不要再为难他们了,以后可以经常上阿细这里来吃嘛,刚好多陪陪她。” 穆朵突然双手叉腰,冲着左昭王撇嘴道 “现下他不忙了,我天天来干什么?当你们那个什么灯笼嘛。” “那叫‘电灯泡’。” 那阿翁说着便笑了起来。 阿细脸上一红,也跟着笑了起来。 左昭王微微一笑,说道 “你想吃什么来就是了,若是不想跑,大不了我让他们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你听听,你听听,这就开始赶人了。” 穆朵佯装生气地跺脚道,一下把离别的伤感氛围弄得淡了很多。 “阿翁,你真的就不能再多留些日子了吗?” 阿细拉着阿翁的手,眼睛有些红。 阿翁拍拍她的手道 “不要难过,我们以后还会再相见的。” “另外我还有两件事情需要你帮忙,不知你是否方……” “方便!” 阿细不等阿翁说完便一口答应。 那阿翁微微愣了一下,突然眼里满溢温柔, 随后又充斥着些许淡淡的哀伤,声音里压抑了某种情绪 “我还没说你就同意啦?” 阿细没回答,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那阿翁嫣然一笑,道 “幸好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然你可要后悔啦!” 说着,她拿出一个颜色古朴的小木盒交给阿细。 那木盒做工十分精巧,但上面却一点装饰的花纹也无,用一把极小的铜锁锁着。 “这个,我不方便带着,想放在你这儿。” “你先替我保管,等我日后回来再拿,可以吗?” “嗯。” 阿细接过那盒子,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拿?” 那阿翁笑了一下,道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会回来的。” “还有一事……就是,我这次离开是有些事情要做。” “若是下次回来见你的时候,关于这里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愿意细细讲给我听,让我知道吗?” 阿细很诧异,她很想问阿翁为什么她会不记得? 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只是又使劲点了点头, 阿翁说的,总是有她的道理。 “谢谢你,阿细。” 那阿翁十分感动,她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而自己这样做,究竟对吗? 见那阿翁忽然脸现迷茫之色,神情似有些悲伤, 穆朵的声音适时响起 “你就没有什么事情交待我的吗?” 那阿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 “你啊,你不用交待。” “全乌弋最完美的草原公主,哪用得着别人指手画脚。” 穆朵对着阿翁翻了个俏皮的白眼,露出一副小得意的神色。 三人说话间,左昭王命人取来一只盒子, 里面装满了金锭,说是作为那阿翁路上的盘缠, 她救了阿细,却分文未取, 又帮了自己那样大的忙,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但那阿翁却婉拒了,说自己带着这些东西不方便,也用不了, 不如给她留坛“醹珉膏”,待她回来的时候喝, 她喜欢这酒,香醇又不醉人。 “我会一直给你留着一坛的,好吗?” 阿细不等左昭王回答便立即说道,随后看向左昭王。 左昭王温柔地回望着阿细,柔声说道 “当然可以啦,阿翁姑娘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 “现在只这一点小小的要求,我如何能不答应。” 那阿翁笑了一下,拱手道 “多谢。另外,我还有些话想对王爷说,不知阿细可介意我单独说与他?” 阿细害羞一笑,摇了摇头。 左昭王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随同那阿翁走到一边,道 “阿翁姑娘有何事请讲。” 只见那阿翁面带微笑地说道 “以后阿细就要留在乌弋和你一起生活了,你很爱她对吗?” 左昭王郑重地点点头。 那阿翁继续说道 “你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们会很幸福,阿细也很爱你。” 左昭王听了这话,脸上流露出少见的腼腆笑容, 但那笑容很快便消失不见,随后如复上一层寒霜般阴冷, 因为他听见那阿翁最后说 “既然相爱,作为夫妻,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坦诚相待?” “阿细在大夏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希望那件事,由你来说。” 第33章 重逢 左昭王心头一震,他看着眼前的女子, 突然觉得她十分神秘,自己对她,甚至一无所知。 她治好了阿细,照顾阿细,改善阿细在乌弋的生活, 她先前并不认识阿细,为何对阿细这般关照,还无所求。 而那件事,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来是想告诉阿细吗?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左昭王心绪澎湃,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那阿翁却已翻身上马,她什么都没有带, 一如她只身前来揭榜一样,仍旧只身一人离开。 她挥手冲阿细和穆朵她们告别,随后疾驰而去, 很快便如同一个黑点般在阿细她们眼中越变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阿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冒充她和阿细她们交往,临走时让她们给她留下醹珉膏, 还说如果她记不起来这些事情就让阿细一一讲给她听, 就好像,她完全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在主动为她铺路一样。 是自己真的忘记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是刻意为之,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阿翁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却没办法立刻解答, 眼前的昭王妃定是不知道的,在她眼中, 自己就是那个假阿翁,是她十年未见的老友回来了。 临风心中也升起不安,他数次探寻那王妃的梦境, 若是有人变成阿翁的模样冒充她,那么在这些人的梦境中定然能寻到一些痕迹, 但无论他如何查找,包括穆朵、左昭王、果儿、采儿等人的梦境中, 也均未见到那个假阿翁一丝一毫的痕迹。 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究竟是谁?能将梦境中的痕迹抹得如此干净彻底。 她像是在帮助阿翁,但有的时候, 未知的莫名善意也许反而隐藏着更深的危险。 临风眉头紧锁,他不愿阿翁陷入任何危险之中, 可一向在梦境中能够掌控一切的他,此时却陷入了一片白茫茫, 那里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感知不到,他什么都帮不到阿翁…… 长信因为不了解其中的机缘,还不觉如何诧异, 只以为阿翁去的地方太多,经常不见人, 因此认识任何人,做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是正常的。 阿翁看着临风逐渐痛苦的神色,轻轻对他说道 “我们可以先把那个假阿翁留下的东西拿回客栈,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线索。” 临风蓦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迅速点了点头。 “呃……我想拿一下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可以吗?” 阿翁试探着问道,谁知那昭王妃一口答应,道 “当然可以啦,那是你的东西呀,你说过有一天你要回来拿的。” “不过有了小孩以后,那东西我就让阿木替我保管着了。” “你知道的,小孩子顽皮,喜欢乱翻,我怕他们给你弄坏了。” “但他们父亲的书房他们可不敢去,放在那里最安全。” “你再等等,他很快便回来了。” 说着,阿细便让左右侍女撤下了宴席, 然后端上“酥签茶”和几碟小点心,对阿翁说道 “你先坐这里吃些茶,我们十年没见了,刚好聊聊天。” “你这次该不着急走了吧?怎么一走十年都没音信。” “我和穆朵都很想你,还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 看着阿细热情又关切的模样,阿翁心中竟有些感动, 她那份喜悦和真挚不似假的,也不像有诈,于是说道 “我……之前有事情要做,最近刚好没事,可以多待两天。” “太好了。” 阿细开心地拍手道 “刚才派去通知穆朵的人说穆朵有事出去了,今天可能过不来。” “现下你既然不着急走,那明天见也行。” 突然,阿细笑眯眯地放低了声音说道 “阿翁,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你……你怎么知道?” 阿翁一惊,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一双大眼看着阿细。 阿细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她,悄声说道 “因为你比之前胖了一些……” “我长胖了?!” 没等阿细说完,阿翁就惊呼出声。 随即立刻放下茶杯,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 “肯定是最近吃的,不行不行,要控制了。” “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我不吃了。” 说着,便把跟前的点心推了开去。 阿细突然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真好看, 眼波盈盈如水,唇角弯弯上扬,柔美中带着一丝妩媚 “你不要这么激动嘛,就胖了一点点。” “而且这一点点反而显得你气色更好了,比之前看上去还年轻呢,你以前太清瘦了。” “是啊,阿翁姐姐,你一点也不胖。” 一旁的长信赶紧附和道。 阿细将糕点重新推到阿翁跟前,道 “所以多吃点不怕的,你现在刚刚好。” “对了,什么时候请我喝你们的喜酒啊?” “到时候我要好好准备准备礼物,穆朵估计更激动。” 阿翁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正不知如何回答,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人。 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带着乌弋人独有的特征。 他一进屋,目光立即迅速锁定在阿细身上。 阿细见他回来,也起身奔了过去,声音清亮又温柔 “阿木,你回来啦。” 只见左昭王那罕召木伸出手,轻轻将阿细环在双臂内,语气极为温柔地问道 “今天开心吗?有没有出门?” “这时节外面风沙有些大,那些润面润唇的脂膏若是不够,我再差人给你多备些。” 他们说的大夏语。 阿细在乌弋十年,早已熟练掌握了乌弋的语言, 平日不管是跟王府的人还是外头的人,说的都是乌弋语。 她十分聪慧,乌弋语讲的极好, 后来就连果儿和采儿都习惯跟她说乌弋语,唯独左昭王始终跟阿细说的大夏语。 他知大夏在阿细心中永远是故乡,他不想阿细在乌弋连最后一样熟悉的东西也无。 他把阿细留在了乌弋,他希望她永远开心、永远快乐。 阿细笑着点点头,道 “够了够了,还有很多呢。” “今天我很开心,刚出门就碰到阿翁回来了。” 左昭王听到“阿翁”这个名字的一瞬,脸色突然暗暗一变, 他带着捉摸不定的目光看向阿翁,心情复杂,却语音平淡。 第34章 木盒 “阿翁姑娘来了,这位是……” 阿翁起身回了礼,说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赵长信。” 长信起身施礼致意。 左昭王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东西,但转瞬即逝。 “阿翁回来拿她的东西,不过她说会多待几天。” 阿细的笑容很明亮,语音很欢快。 左昭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一双眼睛满含爱意,柔声说道 “你高兴就好,我现在就去取阿翁姑娘的东西。” 很快,左昭王从书房拿来一个小木盒递给阿翁。 “多谢。” 阿翁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强装镇定接了下来。 “客气了。” 左昭王又对阿细说道 “今日父王生辰,晚上才举办家宴。” “但他想多见见孩子们,本想着我们早点过去,没想到阿翁姑娘来了。” “若是你想与阿翁姑娘叙旧,我就先带孩子们过去,随后再来接你。” 还没等阿细回答,阿翁就立即说道 “你们有事就先忙,反正我会多待几天,不急这一时。” “老人家过生日是大事,想念儿孙也是人之常情。” 她实在想知道这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那我就先跟阿木去父王那里了,你们……” 阿细点头说道。 “我们刚好回客栈休息一下,赶了几天路还挺累。” “等你忙完了明天我们再聚,穆朵还可以跟我们一起。” 阿翁的脑子突然转地飞快。 “也好,那我派人送你们回客栈休息。” “今天我们回来的可能比较晚,明日一早我就和穆朵去找你。” 阿细开心地说道,随后便差人送了阿翁和长信回客栈。 一进房间,阿翁就立即拿出了那本书, 任务确实是完成了,新的食物名已经出现,但阿翁却没有先前那样欣喜。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奇怪,她一到乌弋就如此轻松地就完成了任务, 仿佛先前那阿翁替她铺好了所有的路,只等她按部就班。 若是阿细一个人认错也就罢了,那果儿和采儿分明也认得她, 即使她身材胖瘦和之前有所差别,她们依然把她当作是那阿翁。 还有左昭王,作为乌弋最有可能继位的王子, 他不可能分辨不出她是假冒的,除非……那真的是她? 她在梦境世界里的某段记忆被人偷走了,连带她对某些曾经拥有的技能也被抹去了。 想到此处,阿翁立即带着那木盒去了长信的房间 “长信,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的锁。” “据我所知,你母亲曾有一段时间痴迷于各种锁。” “于是你父亲广罗天下奇锁予她研究,以她的性格,多少是会教你一些的吧?” 长信笑着点了点头,道 “母亲确实教给我很多开锁的技巧,她说小时候没有陪伴过我。” “现下我已经长大了,就教我一些复杂的游戏玩。” 长信拿着那锁看了一会,道 “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锁,并无机巧,且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什么?” 阿翁赶忙说道 “那你快打开让我看看。” 只见长信拿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模样的东西, 只轻轻插进去拨弄了两下,那锁就开了。 长信将木盒递给阿翁,阿翁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她心中的疑惑更盛,是那个她本就给她留下了一个空木盒,还是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刚才长信说这锁被人打开过,是被后来开锁那人拿走的吗?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还是留给她的…… 但阿翁还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盒子, 里面并无夹层,也无机关, 甚至连任何花纹、符号都没有,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阿翁的思路一时陷入滞塞,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阿翁姐姐,你以前……认识昭王妃吗?” 长信见阿翁神色异常,忍不住问道。 今天他一直想问,但一直没有机会, 且他也不想让阿翁觉得他对她干涉太多。 阿翁叹了口气,道 “我现在也不知道,是我丢失了这段记忆,还是被人冒充了。” 随后阿翁抬起头对长信说道 “你早点休息吧,我回去再想想。” “等明天见到那王妃我再多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长信点点头,道 “好,你也早点休息,阿翁姐姐。” “不要想太多了,反正这个任务咱们已经完成了。” “嗯。” 阿翁笑着点了点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阿翁,你别想了,先睡吧。” “这几天连续赶路很辛苦,你也需要休息。” 临风心疼地对她说道。 “嗯,可是,我就是睡不着。” 阿翁语气中有些气恼,突然,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一骨碌坐了起来,问道 “临风,你有没有听说过‘食梦貘’?” “食梦貘?听过啊,一种传说的生物。” “会悄无声息地吞噬别人的梦,被偷走梦的人根本无从察觉。” “你怀疑是它偷走了你的梦?所以你才不记得跟昭王妃她们的事情?” 阿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在梦境世界里的记忆本身就是一种梦,如果食梦貘真的存在。” “它当然可以悄无声息地拿走,而我却一无所知。” “这刚好解释了,为什么阿细她们如此确定那人是我,但我却一点记忆也无。” 临风却摇了摇头,道 “虽然这样倒是解释得通,可是……食梦貘只是个传说。” “从我诞生到现在,我从未在梦境中见过它。” “所有人的梦境中,我也未曾感知到过它的存在。” “换句话说,它根本不存在于梦境世界里。” “当然,也更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空间中。” “你不要再想这些了,阿翁。” “早点睡觉好吗?你都有些憔悴了。” 阿翁却像没听见一样,脸色有些恍惚,嘴里喃喃自语道 “现实空间,空间……” “阿翁,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这些让你生气了?” 临风见阿翁没有理会他,心中有些着急, 他暗自后悔刚才说那么绝对的话,阿翁这一天本就很困惑, 好不容易想到一点苗头,自己上来就给她掐断了。 自己从未与人打过交道,更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既不能在她身边陪她,连宽慰她的话也不会说, 自己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蠢货, 根本不配让她如此辛苦得想着办法跟他在一起…… 这边临风内心千回百转,那边阿翁却思绪如飞, “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第35章 白隙之地 临风听到阿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道 “你……你刚才说什么阿翁,你不生我气了吗?”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阿翁有些诧异。 “因为,因为我刚才直接否定了你的推论,惹你不开心了。” “我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如果我惹你不高兴。” “你就骂我出气,但是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阿翁看着临风有些局促和忐忑的模样,心中又好笑又感动。 她俏皮地冲他笑了笑,道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我又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生。” 临风听了,一颗忐忑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又听她说自己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生,心中还有些美滋滋的, 他舒心地笑了笑,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地方?” “白隙之地。” 临风暗暗吃惊,阿翁今天说的,怎么都是传说中的东西, 想起刚才的事情,他顿了顿道 “那个地方……是时光的一道裂隙。” “存在于灵界之中,却游离于六界之外。” “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到过,只……” “只存在于传说中对不对?” 阿翁一口接上。 临风一愣,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传说中的食梦貘也许是存在的。” 阿翁若有所思地说道。 “为什么?” 临风还是不解。 “因为我去过白隙之地。” 阿翁轻轻说道。 “你……你去过那里?” 临风大吃一惊。 “这件事情,等以后有时间我再说给你听。” “现在,我们要先回到梦境世界中去。” “那里有一个地方能找到照夜白,只有它才能带我去。” “照夜白?” 这是临风第一次听阿翁说起这个名字。 “对,就是我的马儿朋友。” 阿翁笑着答道,然后拿出一个罗盘样的东西, 在屋里左右来回地走着,过了一会说道 “客栈后面那条街过去就有一条通道,可以穿过‘迷雾之地’,我们走吧。” 很快,阿翁和临风便通过迷雾之地回到了梦境世界。 然后,她带着临风去了“布龙泽”, 那是一片粉色的沼泽地,闪着紫色荧光的粉色液体缓缓流动, 卷曲回旋,姿态优美,没有一丝狰狞。 沼泽中央稳稳矗立着一棵枯树,树干漆黑,树枝惨白, 枝干盘虬,直指苍穹。 那树上还挂着一件青黑色的布衫,在风中随风飘扬, 像召唤,也像指引。 “我们怎么过去?” 临风还从未来过这里。 “等。” 阿翁看着沼泽地答道。 他们就这样一直站在沼泽地旁,约摸半个时辰之后, 沼泽地突然发出一些细微的“咕嘟”声, 临风见那粉色的液体下面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五彩斑斓的气泡, 那些气泡越聚越多,同时急速上升,似要冲破粉色液体的束缚。 终于,在它们突破包裹的一瞬,阿翁纵身跃起, 踩着那些泡沫飞速掠过沼泽地,最后落在了枯树巨大的树根之上。 此刻,树上那件布衫却忽然化作了一条龙, 那龙时而变成绿色,时而变成黑色, 时而变成金色,时而变成白色, 时而变成赤色,时而变成蓝色…… 阿翁立即盘膝坐下,待那龙变幻完色彩, 又化作一股由无数颜色组成的雾气,瞬时包围了阿翁, 一丝略带腥气的冷风骤然而起,挟裹着那些五彩斑斓的雾气爆炸开来, 如同夜晚盛放的优昙花,转瞬即逝, 然后落下星星点点的尘埃光芒,覆满阿翁周身。 “这是什么?” 望着眼前令人惊异的一幕,临风问道。 “迷香。” 阿翁平静地说道。 “什么?” 临风大骇,惊慌失措地说道 “阿翁,你在梦境世界里唯一的软肋就是迷香,这……” 忽见阿翁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临风发现阿翁屏息凝神,已将自己的呼吸调得极慢极慢。 空气中,一股异香慢慢弥散开来, 阿翁渐渐感到头有些晕,视力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但她尽力使自己保持这种坐姿久一点,一定不能睡去, 否则便会回到现实世界,而后重来一遍。 但是那香味实在太过浓烈,很快侵袭了她全身的每一处感官, 她的呼吸中遍布奇香,阿翁感觉自己马上要被那香味醉晕过去了,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里面好像空空如也,已全部都被这香气噬空。 她感到自己的意念在消散,一丝一丝,慢慢离她远去, 就在她即将晕过去的刹那,她听见一声长嘶, 一匹白马凭空而来,用马尾轻轻卷起她送到马背,然后闪电般疾驰而去。 远离了那股神奇的异香,阿翁的头脑略微清明了一些, 但四肢百骸依旧绵软无力,她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用眼神告诉身旁焦急的临风,她没有事。 那马儿速度极快,快到周边景物根本无法分辨, 仿佛你始终在原地奔驰,周遭的一切从斑斓的模糊到如水般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那马儿倏地停在了一片静谧的草原上, 阿翁使劲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到自己精神了许多, 她从马背下来,再一次凝视这里。 四下无风雨,旷野无鸟兽, 只有一棵异常高大茂盛的红豆树,遗世独立。 “这就是‘白隙之地’吗?” 临风问道,阿翁点点头。 临风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可怕,好似时间也静止了一般, 他突然对那匹白马生出莫大的同情, 这里比他当初所处的梦境世界更让人感到孤独、压抑和绝望。 传说“白隙之地”乃不死不灭之处,不在六界轮回之内, 没有人找到过这处永生之所,现如今看, 若是有人找到了,留在这里, 那不是幸运,而是惩罚。 阿翁稍作休息便恢复了气力,她用手抚摸着白马的鬃毛,道 “阿照,我想找食梦貘。” 临风见那白马用脑袋不停轻轻地蹭着阿翁的手臂,然后突然间停了下来。 阿翁随即转身面朝那棵树的南方,先向前走了三步,又往回走了五步, 随后站在那里,对着白马挥手道 “谢谢你阿照,再会。” 那白马温柔地甩了甩马尾,阿翁便向前一步走了进去。 第36章 食梦貘 待阿翁那一步落地,周边的草原瞬间变了景象, 变成了一处山间峡谷,流水潺潺,花树掩映,宁静美好。 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一只长相奇特的动物,正愉快地打着滚, 嘴里还发出开心的“哟呵”声。 它的体形跟豪猪差不多,四肢却如豹子般发达, 长着一张酷似鬣狗的脸,但周身却布满彩色的花斑。 蓦地,它回头看见了阿翁,瞬间从地上跃起准备逃跑。 谁知阿翁比它更快,瞬间分身出无数自己,四面八方将它围堵了起来。 “你还有这一手?” 临风露出惊异又赞叹的表情。 阿翁笑道 “脱离现实的束缚,我可以在梦境中飞檐走壁。” “若脱离了梦境的束缚,我便可以分身无数。” 那食梦貘眼见逃跑无望,立即摆出一副天真可爱又懵懂的样子说道 “这位美丽的仙女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呀,干什么拦着我呢?” “人家肚肚饿饿呢,要去吃东西了。” 阿翁眼露愤恨之色,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掏出捆仙索把食梦貘绑了起来。 “哎呀呀,仙女姐姐这是做什么?梦梦好怕怕哦。” “我呸,还梦梦,还肚肚饿饿,还好怕怕。” “恶不恶心啊,当初那幅高贵神秘的样子呢?” “也被你自己给吃了吗?好啊,没想到你居然就是食梦貘。” 阿翁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你认识它?” 一旁的临风更是吃惊。 阿翁点点头,语带讥诮地说道 “说起来,我倒要感谢它。” “要不是它,我也学不会梦境操控术,进不了梦境世界。” “不用谢不用谢,都是仙女姐姐聪慧自学成才,梦梦不过顺路赶了个巧。” “你看梦梦也不要你报答,就,把梦梦放了就行。” “梦梦该吃饭了,肚子饿久了梦梦会头晕的。” 食梦貘的神情从讨好变成可怜巴巴。 阿翁看着它那一脸呆萌的模样,脑海中霎时浮现出第一次见它时的场景。 自小,阿翁就是一个十分爱做梦的人, 跟其他人一样,绝大多数梦境都是繁复、混乱、离奇的, 只有那一个除外, 不管她这一天做了多少梦,那个梦总会出现一次, 始终是一样的情景,且异常清晰。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扇生锈的铁栅门前,门后是一道石砌的圆弧形围墙, 顺着围墙的青石板路长满了彩色的苔藓,一只长相奇怪的动物站在门口, 迈着狮子一般优雅的步伐,缓缓从青石板路往里走去, 突然,它隔着铁栅栏回头冲阿翁神秘一笑,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阿翁一开始是害怕的,她站在门口不动, 后来开始有些好奇,好奇那堵围墙转过去是什么, 但她仍不愿进去,总是在门口犹豫徘徊。 终于有一天,她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原来那堵围墙后面是一个阁楼, 那阁楼没有门,也没有窗户, 她被困在了里面,而那只奇怪的动物却消失了。 “它把你骗进了‘禺知阁’?” 临风恨恨地看着食梦貘问道。 “嗯,你知道那地方?” 临风当然知道,那是梦境世界的一处禁地,也是连接阿翁所处真实世界的通道。 普通人做梦,意识永远只会在那通道外徘徊, 无法随同自己的梦进入真正的梦境世界, 因此他们记忆里的梦都是繁杂混乱、不受控制的。 但若这人的意识穿过“禺知阁”,就进入了真正的梦境世界, 这里是另一个空间,人的意识会立即变得清晰无比, 虽脱离了现实世界肉身的束缚,但会得到一具独属于这个世界的躯壳, 还可修习各种武功法术,从此自在游荡, 回归亦十分简单,只需入睡即可。 但“禺知阁”却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只有拥有图腾的人才能穿过那里。 否则时间一久,进入的意识就会开始变得涣散,随后失去残存的知觉, 最后落在一本本无字书里,成为阁楼里那些书的创作者, 而现实世界的人则会永远陷入昏迷之中,直至死亡。 阿翁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了那食梦貘一脚,怒气冲冲地道 “好你个恶毒的家伙,竟然想把我骗进去害死。” “误会啊,误会啊仙女姐姐。” “你那么美丽可爱、温柔漂亮,梦梦跟你无仇无怨的,怎么会去害你呢?” 食梦貘眨巴着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求饶道。 “那你为什么骗我进去?说!” 阿翁强忍着怒火问道。 “我……我看仙女姐姐你的梦跟别人十分不同,颜色美丽极了。” “梦梦感觉那味道绝对也好极了,就,就很想尝尝。” “本来想等你跟过来,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一两个解解馋。” “结果,等走过那道围墙你突然就消失了。” “梦梦我好生担心,四处找你,都不见仙女姐姐你的踪影。” “我以为你在那边醒了,回去了,就,就走了。” 食梦貘看阿翁神色不善,以为自己又要挨踢, 正准备求饶,忽然听见阿翁说 “这么说,你承认你偷了我的梦?” “啊……梦梦没有啊,梦梦还没吃你就不见了……” “没有?那可能是你记性不太好,不如仙女姐姐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阿翁脸上露出不明深意的笑容。 “回……回忆,什么?梦梦真的没……” 食梦貘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翁一把抓起倒吊在了树上, 随后,它看见阿翁揪了几根狗尾巴草走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 食梦貘大惊失色。 “咦,怎么不叫我仙女姐姐了?” “刚才嘴巴不挺乖吗?说得一套一套的。” 阿翁拿着那草在食梦貘脸上划拉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仙女姐姐息怒啊,梦梦,梦梦刚才是被你吓到了。” “梦梦的意思是,梦梦是一只超级无敌可爱的小神兽。” “这神兽,它……它皮糙肉厚打不伤。” “梦梦怕仙女姐姐出气的时候累到自己了。” “梦梦这是……这是怜香惜玉,为仙女姐姐着想啊。” 食梦貘又换上先前那副呆萌的面孔。 阿翁突然冲着食梦貘甜甜笑了一下,道 “是吗?你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会打人呢?” “既然梦梦你这么可爱,不如让仙女姐姐我给你挠挠痒痒吧。” 听到“痒痒”两字的瞬间,食梦貘一双瞳孔骤然变大。 第37章 食梦貘的死穴 “你,你你你……你别乱来啊。” “我,我真的没有吃你的梦,当时你一进来就消失了。” “我对天发誓,若是当时吃了你的梦。” “让我……让我屁股开花、脑袋开花、全身开花。” 食梦貘大声叫喊道。 阿翁上去又是一脚,恨恨道 “又提‘禺知阁’的事,罢了,那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你抵死不承认,我又没证据,屈打成招也没意义。” “现下就算算你偷了我梦的账!我信你当时没有偷到,那后来呢?” “后……后来?” 食梦貘突然结巴了一下,然后立即道 “后来梦梦就再也没有见过仙女姐姐你了呀,今天,今天真是荣幸之至。” “又见到了我朝思暮想、美丽动人、善良温柔的仙女姐姐,梦梦,梦梦心中真是好开心啊!” 听着食梦貘这一通胡扯,阿翁不怒反笑,她柔柔说道 “既然你对我这么朝思暮想,那姐姐今天就让你多开心一下。” 说着,便拿着狗尾巴草在食梦貘身上一通挠。 食梦貘笑得花枝乱颤,不停求饶 “哎呀……哈哈哈,仙女姐姐饶命啊!” “别挠了,别挠了,仙女姐姐饶命啊!” “我……哈哈哈……我真的没有偷你的梦啊。” “哈哈哈……别挠了,别挠了,求求你了。” “梦梦,梦梦要痒死了,我真的……哈哈哈,真的没有偷啊!” “杀人啦!救命啊!哈哈哈……” “哎呀哎呀,我错了,哈哈哈哈……”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哈哈哈哈……我真的没有偷啊!” 阿翁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在半空中晃荡的食梦貘,幽幽说道 “其实我也不想折磨你,‘禺知阁’的事情我说了不跟你计较了。” “现下我只是让你把偷我的梦还给我,你却各种推三阻四。” “还演的这么起劲,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食梦貘听阿翁这么说,脸色微微有些异样, 但立即又恢复了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 “求你别挠了,仙女姐姐,我真的没有偷。” “那,那太痒了,再挠下去梦梦就要笑死了。” “呜呜……你这折磨人的法子太可怕了。” “可是梦梦真的没有偷你的梦啊,求求你别再挠我了。” “你挠死我我也吐不出来啊,因为梦梦真的没有偷嘛。” 阿翁轻笑着“哼”了一声,慢慢说道 “其实我本来也是拿你没办法的,既然你都说我人美心善了,我怎么好意思杀你呢。” “再说,杀了你也拿不回我的梦啊。” “你一口咬定说没偷,我也不可能吊着你跟你耗一辈子。” “不过,我这个人运气一向很好。” “那次被你骗去‘禺知阁’,我刚好在里面看到一本书。” “书……什么书?” 食梦貘的眼睛突然滴溜溜转了起来。 “没想到仙女姐姐不仅人漂亮,还是个才女,这么爱看书啊。” “梦梦真是好生景仰、三生有幸啊。” 阿翁没有理会它乱七八糟的奉承,继续说道 “书上说:食梦貘,以食梦为生,外表可凶可萌,实则狡诈如狐,擅躲藏,极难捕,怕痒,死穴,下巴。” 食梦貘刚才还嬉皮笑脸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无比。 阿翁盯着它的下巴继续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吊起来不是绑起来吗?因为,你真正的下巴在这。” 说话间,便拿着狗尾巴草朝食梦貘下巴和脖子连结处的一小块凹进去的肉挠了两下。 那食梦貘瞬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里都笑出了泪花, 表情却极其痛苦,全身不住摇摆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果然,这才是你真正的下巴。” 阿翁晃着那根狗尾巴草说道。 “仙女姐姐,你,你休息休息,休息休息,不然累到了,累到了。” 食梦貘喘着粗气谄媚地说道。 “你放心,我累不到,不就是挠个痒痒嘛,能费什么气力。” 说着,阿翁又举起那根草准备冲那下巴挠去。 “别挠,我说!” 食梦貘一声大叫。 那即将触碰到它下巴的草在空中停了下来,阿翁冷冷道 “你最好说仔细点。” “仙女姐姐放心,绝对仔细,绝对仔细。” “我,其实我后来是又遇见你了,而且我发现你的梦比之前的更好看更迷人了。” “先前不过是色彩丰富、明艳动人些,后来见到你的那些梦简直是五彩缤纷、美不胜收啊。” “而且每一个梦都发出好看的光晕,跟星星一样,还会眨眼。” “梦梦一下就被迷住了,根本转不开眼睛啊,梦梦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奇幻瑰丽的梦啊。” “关键你那些梦还带着甜丝丝的香味,一闻我就醉了。” “梦梦真的真的好想吃一个尝尝,好想解解馋。 “你知道吗?梦梦对于梦可是很挑剔的。” “颜色不好看的不吃、气味不好闻的不吃、太过……” 食梦貘正绘声绘色说着,突然发现阿翁脸色不太好看,立即掐断话头说道 “可是仙女姐姐你实在太机敏了,我跟了你好久都没有机会下手。” “终于有一天,你穿越梦境去了高句国。” “在那里休息的时候,我竟意外发现了一个游离在你意识之外的梦。” “哇,那梦好绮丽好漂亮好梦幻好……” “然后呢!” 阿翁忍不住打断了它。 “然后,然后那次你好像没什么防备。” “睡得超级香甜,我就,就偷偷吃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食梦貘话音未落就被阿翁伸草挠了上去。 直到它鼻涕眼泪都笑出来了,模样惨不忍睹,阿翁才停了下来。 “你……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不是说不挠了吗?” 食梦貘气哼哼地说道。 “哟,不卖萌了?要开始装凶狠了吗?” 阿翁白着眼说道。 “不敢不敢,梦梦是被仙女姐姐你挠怕了,太痒了……” 食梦貘赶紧换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阿翁没有理会它,淡淡说道 “究竟吃了几个?” 说完便伸草挠了一下,食梦貘大笑两声停了下来, 阿翁又是一挠,它又是两声大笑, 如此,到第七下的时候, 那食梦貘实在受不了,哭丧着脸说道 “我真的只吃了一个,就一个,你现在就是挠死我也只有那一个。” 说着,竟泪汪汪地哭了起来,一会就哭得地上一大滩水。 第38章 被偷走的梦 阿翁无语地看着它,又觉可气又觉好笑。 “看样子它真的只吃了一个,不如先让它吐出来看看。” “也许那一个梦很大,包含的内容很多呢。” 一旁的临风说道。 “有道理哦,幸亏你提醒我。” 然后,上一秒还对着临风微笑的阿翁一转脸就又凶巴巴地对着那食梦貘了。 临风看着阿翁瞬间变幻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觉得她实在可爱极了,连凶起来都这么好看。 上天也是眷顾他的,虽然让他一个人孤独了那么多年, 但最后还是赐给了他一个心上人,那样聪慧美丽、俏皮有趣, 跟她在一起,总是那么快乐。 而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总能照顾到他敏感的心思, 不着痕迹地宽慰他,从未抱怨过自己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般好的运气,能得到她的青睐, 她这样完美的姑娘,本该遇到更好的人, 现在却要这样辛苦地,来努力跟自己在一起。 想到此处,临风的心中又泛起一丝苦涩, 他实在太想对阿翁好,太想照顾她了, 但他除了这种无形的“陪伴”,却不能真正为她做一点事情。 另一边,阿翁却正忙着“逼供”食梦貘, 她举着那根狗尾巴草,一摇一晃地道 “你把偷我的梦还给我,我就不挠你了。” “否则,我今天就待在这。” “挠你个七八十次,让你好好享受享受我的挠挠功。” 食梦貘听到七八十次,吓得一下就止住了哭泣,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真的要把那梦要回去?” “废话!那是我的东西,被你偷走了,我现在拿回来不应该吗?” “哎呀,我看你是没被挠够是不是?” 说着,便举起那狗尾巴草。 食梦貘赶紧说道 “还,还还还,你要,我一定还。” “可千万别挠我了,再挠我真的要笑死了。” “不过,你得先把我放下来。” “你这样吊着,我没法往出吐。” 食梦貘委屈巴巴地接着说道 阿翁手一挥解开了捆仙索,食梦貘“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阿翁已经变出无数分身围住了它,双手叉腰道 “别跟我耍花样,赶紧给我吐出来。” “还有,以后不准打我梦的主意。” “不然以后你都别想安生地住在这里,我既找得到你一次。” “就找得到第二次、第三次……哼哼,到时候看你往哪跑。” 阿翁假装凶恶地对食梦貘说道。 食梦貘立即乖巧地点点头,跟鸡啄米似的,道 “我以后还哪敢啊,今天就够受罪了。” “不过,你真要把那梦要回去?” “你确定要要回去,我就吐了啊?” 食梦貘表情有些怪异。 阿翁没有理会它,举着狗尾巴草斩钉截铁地说道 “快点吐!” 食梦貘赶紧坐直了身体,开始不断使劲吸气, 只见他的肚子慢慢鼓了起来,越来越大,跟瑜伽球一样。 阿翁都看呆了,没想到那么个小小的肚皮竟然能吹这么大, 那肚皮越变越薄,最后变得如同一个肥皂泡般, 外头是一层透明的薄膜,里面是各种五彩斑斓的颜色,估计都是它偷吃的别人的梦。 好家伙,这是吃了多少?!颜色已经多到都快九九归一了。 不行,一会得好好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自己的。 这家伙油嘴滑舌的,如此狡诈,说不定用这一个当障眼法呢。 可能还偷了我别的什么梦,到时候一并都让它给吐出来, 就不信今天治不了它,拿不回这些梦…… 阿翁心中正盘算着,突然见那食梦貘轻轻往外吹了口气, 然后肚子陡然间瘪了下去,一个泡泡立刻出现在空中。 那泡泡也很大,在空中比它刚才胀起来的肚皮还大, 外面居然裹着一层金色的壳,那壳突然闪动了几下, 然后一下破裂开来,金光闪闪的粉末包裹着里面绮丽的梦境, 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阿翁和临风面前。 这不看还好,一看阿翁想当场死掉的心都有了, 她哪里还顾得上好好看看自己其他梦有没有被偷走, 直接跳起来揪住食梦貘的脖子气急败坏地喊道 “快点给我吞进去,听见没有,不然我挠死你!” “这这这……这不是你让我吐的吗?” 食梦貘一脸懵逼。 “少废话,快点吞下去。” 阿翁想伸手去抓那泡泡,但那泡泡如同空气般,根本摸不着。 阿翁心中更加尴尬和愤恨,拿出那根草对着食梦貘一通狂挠,边挠边吼叫着 “快点给我吞进去,吞进去!” “吞!” “我吞!” 那食梦貘强忍着极痒,痛哭流涕地发出两声惨绝人寰的呼叫。 阿翁气鼓鼓地停下了手,一张脸气得绯红。 “我说我不吐,你偏要让我吐,我吐了你又……” 食梦貘正准备抱怨一番,一眼瞥见阿翁发疯般的神情,吓得赶紧说道 “我马上吞!” 只见它立即重新坐直了身体,然后调了调呼吸, 随后呼吸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慢, 整个身体好像也越变越薄、越变越轻, 最后,当它快要和周遭融为一体的时候,突然轻轻对着那梦吸了口气, 那梦便如青烟般悠悠然入了它的口,了无踪影。 怪不得它偷别人梦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它就跟个透明人一般, 整个过程又无声无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你以后要是再敢把它吐出来,我就活生生挠死你!” 阿翁举着那根狗尾巴草,恶狠狠地对食梦貘说道。 “这……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吃下去的梦肯定是不愿意吐出来的,还不是你刚才逼我……” “闭嘴!” 食梦貘话未说完就被阿翁喝止道。 “忘了这件事,忘了这个梦,不然我没事就过来挠你,听见了没?” 食梦貘望着阿翁气哼哼的表情,瑟瑟发抖地说道 “绝对……绝对不记得。” “我何德何能,怎么可能认识仙女姐姐这样的人物……” “闭嘴!滚!” 阿翁觉得此刻自己的头都有些发昏了。 “哦,好。” 食梦貘立即撒腿跑开,刚跑两步, 突然发现这里本就是它待的地方,阿翁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顶着一张猪肝色的脸急忙按照照夜白教她的方法先离开了“白隙之地”, 再穿过梦境世界的迷雾之地回到乌弋,然后赶紧进了客栈。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在梦境中穿梭竟然这么麻烦,一会到这,一会到那。 第39章 第一次相见 一路上,阿翁都没有跟临风说话, 临风也十分识趣地没有跟阿翁说话,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只默默跟在身侧,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温情地看着她。 一进房间,阿翁就赶紧睡到了被窝里面, 然后用被子紧紧盖住了头,对临风说道 “我,我要睡觉了,你先出去。” “你一个人睡不害怕吗?以前不都是让我陪你的吗?” 临风嘴角挂着笑意说道。 “今……今天不怕了,我今天想,想自己睡会。” 阿翁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 “可是现在太阳刚落山,你睡得着嘛?” 临风强忍着笑意继续问道。 阿翁一把打开被子,气鼓鼓地道 “不是你让我早点休息的嘛,怎么现在又说这说那的。” 接着,她看见临风那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一下又把被子盖在头上, 有些撒娇又有些尴尬地说道 “哎呀,我求你了,让我自己待会好不好。” “你……你要不想待在外面,等我睡着了再进来。” “反正,反正现在不行。” 临风第一次见阿翁这样,她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 天地不怕,万事不惧。 他也从没有见过她脸红的样子,更别说这般窘迫的娇俏模样。 他实在想多看她一会,但又不忍心她这样不自在,于是笑着说道 “好好好,你不要生气,我出去就是了。” 说着便走到门外站着。 阿翁随后在被子里叫道 “你,你还在不在?” “我在门外,这样你睡着了也不害怕。” 临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阿翁瞬间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走到桌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自己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但只一瞬,又懊恼得要死。 刚才那个梦,临风一定全都看见了, 那个该死的食梦貘,真是可恶, 居然……居然喜欢吃那些梦, 还说什么颜色好看、味道甜美,简直是卑劣至极。 如果它不吃,临风绝不会擅自去自己的梦境查看,这事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都怪那个死怪兽,害自己社死当场, 要不是着急走,非好好收拾它一顿不可。 阿翁越不愿回想,那个梦偏像长了脚一样不住阿翁脑子钻。 梦中的她正在和临风做着羞羞不可描述的事情, 更尴尬的是,他们的模样没有变化, 但性别却发生了对调,阿翁还一副意犹未尽的姿态豪迈地说道 “没想到当男的这么爽啊”。 光是想起这个梦,阿翁都羞得不想见人, 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做出那样古怪的梦来, 现在居然还被拿出来现场展示,临风更是看得一览无余。 幸亏那个死食梦貘不会有别人见到,但是临风怎么办? 以后怎么跟他相处,他,他会怎么想自己?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十分无耻、十分荒唐、十分那啥…… 一想到这些,阿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希望明天的太阳千万不要升起来,自己就躲在这屋子里一辈子不见人算了。 她一颗脑袋现在简直要炸了,今天不仅先前的困惑没有得到丝毫解答, 还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早知道就不去找什么食梦貘了, 平白给自己增添这么多烦恼! 还有既然她的梦没有被偷走,那又是谁在冒充她呢? 在梦境中要完全冒充另一个人可不容易,虽然梦境易容术不是什么难事, 但若对此人没有十足的了解,轻易就会被身边人戳破。 就像先前她冒充贾真真一样,皇后只凭眼神就看出她不是真的, 那皇帝更是单凭呼吸就辨出了真假, 所以这个人,定然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只是,她为什么要冒充自己做那些事情?为什么要帮她…… 阿翁一脑子的问号,想着想着,居然有些困了, 可能是这些天确实累了,今天发生的怪事又太多, 刚才又太过激动,困意瞬间汹涌袭来,阿翁直接倒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 阿翁觉得似乎有个人在抚摸她的头发,她猛然惊醒, 睁开眼睛的同时听到一个熟悉的浑厚男声 “是我。” 阿翁认出是临风的声音,瞬间放下心来, 只一秒又觉得不对,他,他在摸自己的头发! 阿翁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 她一把抓住临风的手坐了起来, 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临风温柔地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阿翁突然流下泪来,她紧紧抱着临风, 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力气大到身体都有些发抖。 临风没想到阿翁的反应如此过激,刹那的惊诧过后是无边的感动。 他也紧紧回抱着阿翁,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头发, 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就像他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 如今,终于实现了。 两人就这样在只有月光的房间中拥抱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临风先开了口,他轻声说道 “没想到那书,是真的。” 阿翁突然松开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对,书,我要看下书。” 她立即下床从兜里拿出那本书,打开之后见那上面多了一行字迹 “子时-丑时”。 “那,那是有两个时辰,是四个小时。” 阿翁抬头望向临风,眼中都是欢喜。 临风见她只穿着睡觉的单薄棉衣,光着脚站在地上, 连灯也没点,就借着月光在看书上的字, 脸上还挂着刚才喜极而泣的泪痕,他突然觉得心很痛。 她也是这般地想见到他,就如他想见到她一样, 他以为这蚀骨的想念只折磨着他一人,没想到她也同样遭受着这样的折磨。 临风大步走过去将阿翁轻轻横抱而起,然后把她放在床边, 给她披上衣服,穿上袜子和鞋,再把灯点了起来, 他伸手轻轻擦去阿翁脸上残留的泪痕,柔声问道 “冷吗?” 阿翁摇了摇头,她终于见到他了。 她不知自己朝思暮想的思念竟是如此厚重, 她比自己想象中更想见到他、触碰他, 她的内心,竟如此渴望他。 说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想要的,就是这朝朝暮暮。 “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自己……” 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让阿翁的语调都有些颤抖。 什么时候?大约……是半个时辰以前吧。 第40章 想永远这样照顾她 临风站在门外,想着今日阿翁被食梦貘吃掉的梦境,心中欢喜极了。 她这样与众不同,连梦都和别人不一样, 她的梦中有自己,还和自己…… 临风想着,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甚至感到自己还有些脸红, 她的内心,也如寻常爱侣般渴望着他。 临风上扬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来,他不知阿翁睡了没有, 怕贸然进去又令她尴尬,虽然她今日脸红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如同两朵盛放的朝霞,娇艳动人。 但他不想她不开心、不自在, 于是,他便一直站在外面, 想着后半夜再进去,那时她应当睡着了, 待她明日睡醒,自己不要再提这事,她总会慢慢自在的。 不知不觉,已到月半中天, 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原来是客栈小二正带着一位客人上楼来。 待那客人进了房间,小二朝着临风的方向用乌弋语说道 “哟,客官,天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呐?” 临风一直生活在梦境中,学习分析能力极强, 得知阿翁要来乌弋,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掌握了乌弋语。 听见小二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突然发现自己附近并没有人,他的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然后试探着对那小二说道 “你在跟我说话?” 那小二笑着回道 “可不嘛,客官,这儿就您一位。” “这么冷的天,您站在外面会冻坏的,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说着便下楼去了。 临风转过身,抬手摸了一下阿翁房间的门,发现自己能感受到木头的质感, 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那书,书是真的。 他轻轻推开阿翁的房门,借着月光看见了熟睡中的阿翁。 临风微一迟疑,便抬脚走了进去,然后转身轻轻关上了房门。 他缓缓走到阿翁的床边,仔细端详着她熟睡的容颜, 见阿翁花瓣般的红唇微微张着,几缕乌黑的发丝散散从脸颊贴落, 雪白的肌肤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白皙。 临风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压制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激动, 然后极轻极轻地抚摸着阿翁的脸庞, 是光滑细嫩的触感,在午夜还带着一丝微凉。 见阿翁似感到有些痒,微微动了动, 他怕吵醒她,于是立即移开了手, 转而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直到她醒来。 “什么?半个时辰?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本来就没多久,还浪费这么长时间。” 阿翁撅着小嘴抱怨道。 临风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 “你在睡觉,我不想吵醒你。” “觉有什么好睡的,你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出现了。” “我们,我们可以做些别的啊。” 阿翁还是有些气恼。 临风突然将阿翁轻轻拉起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中多了几缕绮靡 “那晚上不睡觉,你想做些什么呢?” 阿翁抬头,看见临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猛然间想起今日逼食梦貘吞下去的梦,霎时脸红到了脖子。 刚才与临风初次相见,太过激动, 这件尴尬事早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两人这样亲密地相处着, 他,他又露出那种表情,说明他根本一直记在心上。 阿翁一下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说……” “我的意思不是做那些事……是做,做做……” 阿翁突然发现自己变得笨嘴拙舌起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恨恨地一跺脚,道 “总之,不许再提那件事。” “哪件事?” “你……” 阿翁看见临风坏坏的笑,脸愈发红了, 樱唇微撅,眉头稍蹙,胸口起伏不定, 那娇嗔的模样简直让临风神魂颠倒。 临风忽然将阿翁紧紧抱住,轻声道 “我喜欢你做的那个梦,你不是常说男欢女爱很正常吗?” “怎么到了自己跟前,反倒这么害羞了?” “我……我没有害羞,反正,反正就是不许再提了。” 阿翁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 “好好好,我不提了,以后都不提了。” 临风捧着阿翁的脸颊,边摩挲着边说道 “我知道,你是不想睡觉,想和我待在一起对吗?” 阿翁点了点头,突然欣喜地说道 “我们去逛夜市吧,你不是从来没有来过现实世界吗?” “我带你去吃东西、喝东西、看风景?” 看着阿翁雀跃的样子,临风幸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我帮你穿衣服好吗?” 阿翁一愣,临风接着说道 “我想照顾你,想抓紧这有限的时间照顾你……” 说着,脸上现出些许落寞的神色。 阿翁点了点头,她不想临风太过伤感,于是说道 “那你可别给我穿反了,让我出门被人笑话。” 临风一下笑了起来,然后手脚麻利帮阿翁穿好里衣、外套、腰带等, 还给她挽了个发髻。 “你怎么会这些啊?” 阿翁十分奇怪。 “梦里面没事学的。” 临风闲闲说道。 他没有告诉阿翁,他学了很多, 全部有关阿翁生活的东西他都学了一遍,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亲身实践。 他想把一切的好都给阿翁,悉心照顾她、呵护她,永远让她幸福快乐。 临出门时,临风又给阿翁加了一件厚厚的披风,道 “刚才那小二说晚上会很冷,这里更偏北方,你穿暖和一点。” “嗯。” 阿翁点点头,接着问道 “你冷不冷,你穿的有点少。” 临风笑着摇摇头,道 “我不冷,不信你摸我手。” 他拉起阿翁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果然, 那手很温暖,甚至还有些烫, 刚才他给自己系腰带时,阿翁感觉他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我们走吧。” 临风牵起阿翁的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像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那样,他与阿翁并肩偕行, 去感受身边一切的真实,去体验繁华又平淡的烟火生活。 阿翁的手很柔软,大约因为外面太冷的缘故,指尖冰凉, 临风将她的手紧紧护在自己的大掌中,不愿外界任何阴冷的寒风侵扰她分毫。 第41章 初吻 乌弋的夜市没有大夏那般热闹繁华,但还是有不少酒楼开着, 路边卖小吃的摊位也不少,还有各种杂耍艺人、占卜奇士。 城中建筑林立,风倒不是很大, 阿翁和临风十指相扣,像寻常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穿梭在各种小吃摊和杂耍团中,十分快活。 临风对那些其实不甚感兴趣,他只想这样牵着阿翁, 搂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脸庞, 抚摸着她的发丝,呼吸着她的味道,和她一直在一起。 “这个好不好吃?” 阿翁拿着一块“裹蒸”问道。 临风点点头,阿翁突然小嘴一撅,道 “你有没有好好吃,怎么给你什么你都说好吃。” “你不是没吃过东西嘛,我正带着你好好感受呢。” 看着阿翁眉梢轻挑、眼波流转, 临风忍不住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柔声道 “你给的什么都好吃。” “毒药也好吃嘛。” 阿翁翻翻白眼。 “好吃。” 临风痴痴地看着她说道。 阿翁正欲说几句嘲笑他的话,突然见他眼中深情无限地盯着自己, 嘴角含笑,满脸温柔,仿佛要把自己看尽一般。 心中大为感动,语音温柔地说道 “要是你不想在这里吃吃喝喝,我们去草原看星星吧。” “往北走就是,不用出城门。” “好。” 临风仍紧紧握着阿翁的手,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草原的星空异常璀璨,但跟他们在梦境中见到的还是有所不同。 阿翁想起那次他们躺在游船上看星空的场景, 那是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 她突然心中柔软,刚一转头望向临风, 却发现临风根本没有看星星,他一晚上都在看自己,眼里深情满溢, 然后她听见临风对自己说 “阿翁,我……我想亲你可以吗?” 阿翁突然有些紧张,她以为自己在这方面会很大条, 但没想到自己居然属于不由自主会害羞的类型, 梦中的自己那样奔放,到了现实,却这般忐忑不安。 原来,她也不了解自己。 阿翁微微低下头,暗暗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以为临风会亲一下她的脸颊,谁知他突然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饱满厚实,带着灼人的滚烫温度,更令阿翁心中慌乱。 阿翁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僵住了一般不能动弹,但她并没有推开临风。 见阿翁没有抗拒,临风便向着深处探去, 刚开始是青涩笨拙的,很快,他便掌握了技巧, 温润的吸吮遍布每一个角落,阿翁感到自己好像喝醉了, 头脑晕晕的、涨涨的,心跳的很快。 不知过了多久,这炽热的吻才渐渐停了下来, 临风一手环抱着她,一手轻轻搂着她脖颈, 然后逐渐将吻移到唇上、再到面颊上, 然后是鼻尖、眼睛、眉毛、额头、发丝, 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气息,久久不愿离开。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淡淡暗香, 临风不知道那是不是阿翁身上发出的, 还是,自己心情荡漾,周遭的一切都是香甜的。 阿翁没有想到临风第一次的吻就这样热烈, 临风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与阿翁相见,便这般放肆大胆。 他突然有些后悔,此时心中才不安起来,嗫嚅着问道 “阿翁,你……你生气么?” 阿翁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那你喜欢吗?” 临风鼓起勇气问道。 “我……” 阿翁还不知如何回答,临风突然紧张了起来 “阿……阿翁,对不起,我,我不该那样。” “我不该那样,我不该强迫你。” “我,我……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我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我应该控制住自己,我是个坏人……” 临风正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突然被阿翁的吻封住了唇。 他一愣,阿翁已经将唇移开,只听她轻轻说道 “我……没有不喜欢。” 夜色下,阿翁的表情有些娇羞, 临风见状放下心来,紧紧搂着她, 继续问道 “你,真的喜欢吗?” “嗯。” 阿翁的声音很轻,但也很清晰,还点了点头。 临风大着胆子继续问道 “那……你想再一次吗?” 阿翁突然玩性兴起,想捉弄一下临风,便仰头说道 “你一晚上不吃不喝不看星星,就想做这个么?” 临风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我……” 阿翁见他之前那副害羞的模样又出现了,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突然用双臂搂着临风的脖子,眉眼轻动,道 “刚才那次我有点紧张,我现在不紧张了。” 临风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阿翁的唇便吻了上去。 还是那样娇嫩柔软,惹人沉醉。 临风先是一愣,随后便给出了热烈的回应, 直吻到阿翁都有些窒息了,才喘着粗气放开她一些, 然后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道 “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了,怕冻坏你,客栈里暖和些。” 阿翁点点头。 跟临风,在哪里都可以。 快到客栈时,阿翁突然感到临风渐渐松开了她的手, 她有些奇怪,刚欲转头问, 却听见临风莫名其妙地叫了她一声,那声音夹杂着一丝忧伤, 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阿翁愈发奇怪,伸手去拉他, 突然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手,她纤细的手停留在半空,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缓缓放下自己的手,低声问道 “时间到了是吗?” 临风有些苦涩地点点头。 阿翁垂下眼帘,迅速转过头去, 她不想让临风看到她失落的神情,还有她眼底泛起的泪花。 临风知道阿翁心中难过,他亦十分伤心。 这短暂的相见带给他巨大的欢愉,但欢愉过后却是无边的落寞, 他仍不能陪在她身边,不能照顾她, 反而带给她伤心和难过。 临风心中有些悔恨,但又无法自拔, 他爱阿翁,很爱很爱, 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自己的性命,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让他舍弃什么都可以。 若是今晚以前,阿翁或许还能习惯那种相见, 那么今晚以后呢, 临风见到阿翁因相见而流下的泪, 见到她的欢欣,她对自己的深情和爱意, 但几个小时之后,她却仍旧只有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爱人, 而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在此后的日子里,她该是多么的孤独和寂寞, 临风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对阿翁的爱,是否有些自私? 第42章 刺杀 “阿翁,外头太冷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临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不带有任何分别的伤感。 “嗯。” 阿翁点点头,继续往客栈走去, 只不过走得有些慢,不像先前那样轻快。 刚走几步,她突然回头冲临风一笑,道 “明天我去找阿细,跟她告个别。” “既然上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要赶快吃到下一样东西。” 临风听了心中愈发难过,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冲她点了点头。 刚到客栈门口,突然见左昭王和他的贴身侍卫正在等她。 见她独自过来,左昭王略一施礼,道 “阿翁姑娘,关于阿细的事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翁心中狐疑,但还是点点头,随他抵达旁边一处街角, 她想知道阿细还有什么事,会不会跟冒充她的那人有关。 左昭王刚说道 “阿细她……” 突然,他看向阿翁后方厉声叫道 “你做什么?” 阿翁一惊,回头看见那侍卫竟抽出了腰刀, 刀刃在月光下发出惨白的冷光, 阿翁本能地快速向反方向闪避,却听见临风失声叫道 “阿翁”。 声音中夹杂着极大的惊恐和害怕。 阿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见一把尺余长的弯刀毫无阻力地穿过挡在她身前的临风,刺进了她的身体。 她抬头对上左昭王的眼神,那眼神, 除了冰冷的杀意,还带着其他复杂的东西。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细想那眼神里究竟还有什么, 只快速对临风说道 “我没事,临风,我没有受伤。” “你不要担心,我没有事。” 临风曾经对于肉身没有概念, 他知阿翁修习了梦境防御术,在梦境世界中是不会受伤的, 因此以前阿翁偶尔遇到危险,他虽也心中担忧,但绝不会如此恐慌。 这次相见之后,他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和触感, 那柔软的载体,任何伤害都会带来伤痛, 他不愿她的阿翁遭受任何伤痛。 所以当他看到那把长长的弯刀时,心中的惊恐到达了极点, 他忘记自己根本没有形体的事实,飞身挡在阿翁身前,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根本没有能力为她阻挡任何伤害。 阿翁听到临风撕心裂肺的叫声,看到他挡在自己身前时, 已然明白了他今晚的转变,他感受到了形体的存在, 现在的他怕极了她受到任何伤害。 因此阿翁选择在第一时间安抚临风, 她不想再更多地增加他的无助和愧疚。 临风见阿翁确实没有受伤,心中稍稍安定, 随后将杀人般的目光投向左昭王,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左昭王的刀也快速收回, 阿翁被那抽刀的力量震得后退两步才站稳,心中大惊 “那力量和速度,他竟要置她于死地。” “而且是选择独自带着贴身侍卫前来布局暗杀她。” “亲自出手,一击即中,不留活口。” “若不是自己修习了梦境防御术,现在已然是一具死尸。” “为何要杀我?” “你竟会妖术!” 两人对站着同时说道。 左昭王没明白为何自己的致命一击,阿翁却安然无恙。 而阿翁却惊异,白日阿细口中温柔有礼的左昭王,竟专门前来设计杀她。 刚才那眼神,不是恨,是害怕, 好像害怕她抢走他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可自己只不过是来乌弋找酒喝的普通女子, 无论与大夏还是乌弋都绝无利益勾连, 更牵扯不到他们的皇位之争, 甚至,她在乌弋都不认识谁。 不对,在他们眼中, 她认识阿细,他的王妃, 而且他的王妃似乎跟那个假阿翁很要好, 他与那假阿翁之间,定是有什么阿细不知道的事, 怪不得白日他见到自己时表情有些异样, 自己突然的到来让他感到惶恐, 他怕自己让他失去阿细, 因此才连夜赶来取自己性命。 不,不是杀她,是杀那个冒充她的人。 对了,就是这样。 “我不能失去阿细。” 左昭王突然痛苦地说出这句,同时再次出刀, 阿翁刚欲闪避,一只利箭从远处射来, “咣”一声直中左昭王的弯刀。 顺着利箭射来的方向,阿翁看到一个英武不凡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 左昭王的眼神从阴沉变为错愕,而后是震惊。 那女子缓缓朝他们走来,然后站在阿翁和左昭王中间。 与此同时,长信也纵身赶到。 他半夜醒来,隐约听见客栈下有利器相交的声音, 便起身去敲阿翁房门,发现她竟不在房中,就立即出来查看。 见左昭王神情阴鸷,跟他的侍卫拿着利刃对着阿翁, 而另一名乌弋女子则拿着弓箭站在阿翁和左昭王中间, 地上还有一只箭。 长信虽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心中略感不妙, 立即护住阿翁,冷眼怒视着左昭王。 “是你拿走了盒子里的东西。” 阿翁突然反应过来。 那盒子上了一把锁,但是是一把轻易就可以打开的普通锁, 阿细肯定不会打开看,但左昭王一定看过, 他看过所以才拿走了,里面定是有什么不敢让阿细知道的秘密, 所以当他见到她回来时,才要杀她, 他怕她吐露信中的东西给阿细。 “我没有,那盒子里本来就是空的。” 左昭王的声音有一丝沙哑。 “果然,他打开过盒子,他怕阿细知道什么”。 阿翁心道。 “是我拿走的。” 一把清亮的女声突然从那乌弋女子口中传来。 左昭王抬头震惊地看着她,惊慌地问道 “那盒子里,是什么?穆朵。” “原来她就是穆朵。” 阿翁心中恍然, “她看过盒子里的东西。” “猜到左昭王下一步可能要做什么,所以才赶来救自己。” 穆朵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上前一步, 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要杀阿翁?” 左昭王不敢直视她,转过头没有回答。 “她救了阿细的命,改善阿细在乌弋的生活。” “她助阿细看清自己的心意,下定决心留在乌弋。” “她还帮你布置了洞房花烛,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她不过回来喝一杯酒,拿走盒子,你竟要置她于死地。” “她既当年没有说,你为何觉得如今她就会说?” 穆朵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 “因为……因为她带了他回来。” 左昭王突然指着长信答道。 第43章 木盒的秘密 此言一出,阿翁和长信都是一惊。 这事,如何又与长信扯上关系了? 十年前,他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他甚至,都还没有见过阿翁, 更别说阿细、穆朵她们了。 穆朵回头看了长信一眼,左昭王接着说道 “他父亲,和阿细父亲是至交好友。” 阿翁和长信听了更是一头雾水, 他们既不知这其中的渊源,更不明白为何这会让他起杀意。 穆朵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声音冰冷地说道 “你杀了阿细的父亲,现在还要杀阿翁。” “若阿细知道了,她会原谅你吗?” 左昭王听了霎时后退两步,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眼神慌乱, 像是听到什么极大的噩耗,再也没有先前的沉着。 他低着头,不敢看穆朵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我……我没有杀他,没有杀阿细的父亲。” 穆朵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道 “这就是那木盒里的东西,是一张大夏的讣告。” “大意是说,苏秉则遭乌弋人刺杀而亡,忠魂勇胆,举国悲戚。” “苏秉则,是阿细的父亲。” 左昭王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地又退了几步,语音慌乱地说道 “不,不是我,不是乌弋人,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我……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没有出手救他。” 穆朵面无表情地说道。 左昭王猛地抬起头,眼神困惑地看向穆朵, 他印象中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孩, 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知道了这么多。 只听穆朵淡淡说道 “你忘了,我们穆家儿女,个个都是领兵打仗的将军。” “将军无谋略,如何赴沙场?” “阿细的父亲,就是当年大夏主和派的领袖人物。” “阿细被你掳走后,他重新回到朝廷。” “一方面分析大夏局势,认为不宜长久用兵。” “另一方面不忍战争导致生灵涂炭,因此主张和谈,想以和平的方式结束战争。” “其实你也是主和的,不过此时大夏打了胜仗。” “若是谈和,我们乌弋就落了下风,免不了又是进贡。” “可是大夏主战一方却各怀鬼胎,仗打起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找到其中想发战争财的,私下联络,协商打仗时间和攻略。” “他们拿钱,你拖延时间。” “待大夏久攻不下,主动谈和,乌弋才能平等对话。” “你这一招以退为进,很是妙。” “但当时大夏国内主和派占据上风,眼见大夏的皇帝就要同意直接和谈。” “主战一方便策划了刺杀一事,以激起民愤,举国宣战。” “你在大夏的探子立即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了你,你知道阿细姓苏。” “很快确认她就是主和派首领苏秉则的女儿,但是你犹豫了。” “若是她父亲不死,你的和谈计划便不能成功。” “更重要的是,她父亲提出和谈交换俘虏一事。” “若此时和谈,阿细作为大夏官员的家属,定然是最先被要求交换的人质。” “她那时还没有爱上你,你知她一定会离开。” “所以,你没有出手。” “这样,苏秉则死了,阿细在大夏就永远没有亲人了。” “你只要把她留在乌弋,就可以慢慢等她爱上你。” “到时候你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就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左昭王听得冷汗涔涔,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穆朵,让他脊背发凉,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阿翁离开的那天。” 左昭王眼露惊诧,有些难以置信。 “那天,阿翁对你说了几句话。” “你忘了,我乳母听不到,我跟着她也是会一些唇语的。” “刚开始我以为阿翁是想叮嘱你好好照顾阿细,但我读到了她说的话。” “那些话,话里有话,十分奇怪。” “而你,虽背对着我们,但身姿明显一僵。” “我便知你有事情瞒着,当天,我就找了个机会偷偷打开了那盒子。” “我拿走了里面的信,然后派人去大夏打听。” “又旁敲侧击地从父兄处得到诸多验证,今日看来,一切都没有错。” 他小看了她,低估了她,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替我隐瞒这些年?” 左昭王语音有些沙哑。 “因为那时阿细已经爱上了你,她愿意留在乌弋做你的妻子。” “她心甘情愿地与你洞房花烛,她已经离不开你了。” “当初她知道她父亲的死讯,差点病死,” “若是我在那时告诉她这些,你让她如何活下去?” “难道阿细不是我的姐妹吗?难道我不希望她幸福快乐吗?” “我告诉她这些,跟活剐了她有什么区别?” 穆朵的声音变得有些气愤。 “我……我只犹豫了一天,他们,是他们动作太快……” 左昭王似在对穆朵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 突然,他抬头看向穆朵,道 “那你为何今日又要提起?” “因为你要杀阿翁。” 穆朵的声音有些冷。 “我……我本没想杀她,是,是今天下午。” “我得知与她同行之人竟是阿细父亲好友的儿子,我很害怕……” “你怕她是带着他来指证你的?” 左昭王没有回答,却说道 “我不能失去阿细。” “我绝不能失去阿细。” “一天都不能。” 阿翁见他这样失魂落魄,不禁有些心软,道 “他只是我的朋友,陪我来乌弋取回东西。” 左昭王的眼神有刹那后悔。 但一旁的临风却更加恨得牙痒痒,心道 “你不能失去你的阿细,所以就来杀我的阿翁?!” “穆朵。” 阿翁又叫了穆朵一声。 穆朵听见阿翁叫她,回身拉着她的手柔柔一笑,道 “你终于回来了,阿翁。”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 “我和阿细很想你,常常说起你呢。” “你个没良心的,是不是跟男人鬼混去了,连我们都给忘了……” 穆朵还是那样彪悍。 阿翁有些无语,但也有些感动。 她握了握穆朵的手,道 “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实在是没有时间回来看你们。”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阿细好吗?” 第44章 避子汤 穆朵回头看了左昭王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 “听你的。” 然后她走过去将那封信交给左昭王,说道 “阿翁说过,既然相爱,作为夫妻,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坦诚相待?” “这事,说不说在你。” “但你若敢再伤阿翁半分,我绝不会罢休。” 左昭王突然站直身子,对着阿翁说了声“谢谢”, 然后收起刀转身离去, 只是那身影不再挺拔,彷佛背负了千斤一样沉重。 待左昭王走远后,穆朵拉着阿翁的手突然说道, “阿翁,我……有事情求你。” 此言一出,阿翁心中略有诧异。 先前听阿细讲了那么多,她心中对穆朵算是多少了解一些, 此次相遇,见她确是一个豪爽又聪敏的女孩,对自己还这般亲昵, 突然想调皮一下,于是笑着说道 “嗯?天不怕地不怕的草原公主居然还有求人的时候?” 穆朵却没有笑,而是郑重地说道 “今日那罕召木杀你是他不对,是他大错。” “谢谢你不告诉阿细,那件事……” “若是他不对阿细讲,你……也不要讲好吗?” 阿翁愣住了,她没想到她求她的是这个。 见阿翁没有说话,穆朵叹了口气道 “你知道他和阿细的两个孩子为什么相差这么大吗?” 阿翁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她既不知穆朵为什么这么问,也不知他们的孩子为何相差这么大。 “因为他为了阿细服了五年避子汤。” “什么?” 阿翁惊呼一声,有点不敢相信。 她知作为皇家,繁衍子嗣向来是大事, 尤其是现在他们正在争夺皇位,子嗣的数量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一般都希望自己有更多的孩子,纳妾什么的也再常见不过, 就算左昭王深爱阿细不纳妾,但怎还会服上避子的汤药,让自己不再有孩子呢。 只听穆朵接着说道 “你走后不到半年,阿细就怀孕了。” “刚开始那罕召木得知这个消息是很兴奋的,但很快。” “他的激动就变成了心痛和懊悔,因为阿细吐得实在太厉害了。” “她身子本就瘦弱,来乌弋时间也短。” “还未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怀孕之后更是水土不服。” “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连喝的水都能吐出来。” “别人怀孕都是养的白白胖胖的,只有阿细。” “反而憔悴不堪,比之前还瘦。” “那罕召木日夜陪伴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也无济于事。” “他看着阿细一天天瘦下去,心痛无比。” “就这样,阿细一直吐到生产前。” “生产的时候更是凶险万分,她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自然没有太多力气。” “偏又痛了整整两天两夜,孩子还未出来,整个人便已虚脱晕了过去。” “产婆根本束手无策,那罕召木已经急到要杀人了。” “幸得祖母连夜去请了宫中一个老御医已经在家颐养天年的父亲过来,他才施针令阿细转醒。” “祖母又找来民间催产的偏方,还好虽然阿细吃得少,但那胎儿也小。” “阿细咬牙坚持用力,才最终顺利生产。” “那罕召木知道女人生孩子辛苦,但他没想到却是这般折磨和痛苦。” “而且如此凶险,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 “阿细怀孕的时候他已经心痛不已,阿细瘦了多少,他便瘦了多少。” “待阿细生产时,他发了疯一般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强行冲进产房。” “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阿细,脸色惨白,表情几乎都扭曲了。” “嘴唇灰扑扑的,毫无血色。” “头发全是湿的,黏在额头和脸上。” “那罕召木瞬间流下泪来,那是长大以后,我第一次见到他哭。” “就算小的时候,我们也很少见他流泪。” “在几个皇子中,他一向是最刚硬的。” 穆朵还记得他一边泪流满面,一边紧紧握着阿细的手, 轻轻唤着她,但阿细已经痛得神志不清了。 那罕召木也已经痛得神志不清了,他的心像在被千刀万剐般, 血流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变成虫蚁啃噬着他, 若是阿细有任何闪失,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等阿细生完孩子,他不许任何人碰她,” “自己一个人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直到阿细完全恢复。” “那孩子,他也只看了两眼,便交给了乳娘。” “他不愿阿细再受生育之苦,又不可能让阿细跟着他守活寡。” “于是便让御医开避子汤给他,但给皇子开这种药可是大罪。” “更何况男人服的避子汤含微毒成分,这变相给皇子投毒的重罪谁敢担。” “于是他便差人去宫外寻这种方子,一喝就是五年。” “虽然他身强体健,宫外那大夫也特意调了方子。” “在保证避子的基础上尽量降低毒性,但日积月累的毒素还是损伤了他的身体。” “几年前那一场风寒就让他病倒了,后来阿细知道了这件事。” “十分伤心,哭了很久。” “她说那罕召木若是再喝这种汤药,她就回大夏去,永远不再见他。” “那罕召木怕极了她离开,又不忍她受苦,最后还是我祖母出面安抚了他。” “说阿细这些年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又经常跟着我骑马射箭。” “身子早就比之前强健多了,而且就算有了第二胎,也不会像第一胎那般辛苦云云。” “那罕召木这才停了那药,直到阿细怀了第二胎。” “他见她不仅精神很好,胃口、气色都很不错。” “生的时候也比较顺利,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顿了顿,穆朵拉着阿翁的手说道 “阿翁,我说这些,是因为……” “我知道,他不能没有她。” 阿翁一口接上,又道 “你放心,我回来也不是说这个的。” “只是……如果他自己说了呢?” 穆朵愣了一下,然后恨恨道 “那是他自己活该,这一切本就是他的错。” “那阿细呢?” “阿……阿细……” 穆朵瞬间张口结舌。 阿细,阿细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她早已对他情根深种,现在还有了孩子, 她若知道了,分离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第45章 抉择 左昭王慢慢走回了昭王府,在阿细的床边坐了一夜, 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熟睡的脸庞一整夜。 待阿细第二天醒来,发现他穿着衣服坐在床边, 眼圈泛青,容色憔悴。 阿细立即坐起身来,拉着他的手说道 “你怎么了?阿木,怎么好像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左昭王没有回答,他笑了笑, 然后伸出手摸了摸阿细的脸颊,道 “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阿细笑了一下,道 “还好,不饿,孩子们呢,还在睡吗?” “嗯,乳母在带着他们。” 左昭王心不在焉地说道。 待他帮阿细穿好衣服,仍旧呆呆地看着阿细吃早饭,自己却一口未动。 “阿木,你是不是心中有事?” 阿细察觉出异样,柔声问道。 左昭王突然紧紧抱着阿细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 “阿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求求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在乌弋……” 这十年间,他对她的爱只有增无减, 日子越久,他的情愈深, 他不能忍受失去阿细的痛苦,一天都不行。 阿细被吓坏了,她从没见左昭王哭成这样, 而他说的话更是奇怪,自己没说要离开啊。 她伸手轻轻拍着左昭王,柔声道 “我不离开,不离开,你怎么了,阿木?” 左昭王听了抱得更紧了,喃喃道 “不要离开我好吗?阿细,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阿细语音温柔地安抚着他。 “如果……如果我做错了事情,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左昭王哽咽地说道。 “做错事情?什么事情?” 左昭王突然松开了阿细,垂头道 “若是……我做你不能原谅的事情,你会离开我吗?” 阿细心中更是奇怪,他会做什么她不能原谅的事情, 他待自己那样好,对自己那样专情, 不要说乌弋,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痴情的人。 在乌弋这些年,他对自己简直是宠溺至极, 永远是那样温言细语,且从未忤逆过她的任何意愿, 只要是她想的东西,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找到。 “阿木,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的家在这儿,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吗?” “你今天吓到我了,你从来没有这样过。” 听着阿细的温言安慰,左昭王心中一酸,几颗豆大的泪珠又滚落了下来。 沉默半晌,他从怀中掏出那张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纸, 颤颤巍巍地递给阿细,低声道 “不是我们做的,是你父亲的政敌。” 阿细看完后,把纸折起来递给左昭王,轻声问道 “就是因为这个吗?你怕我看到这个会离开你?” 左昭王低着头没有说话。 阿细拉着他的手道 “我相信你,阿木,你说不是定然不是。” 左昭王看着阿细的双眼,不知如何再往下说,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未如此懦弱过,他从未这样看不起自己, 最后,他还是狠狠心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可是我提前得知了消息,我犹豫了,我没有救他。” 他感到阿细握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了,然后听到阿细有些颤抖的嗓音 “为什么?” 左昭王把心一横,将十年前的事和盘托出, 末了,语音悲凉地说道 “阿细,我是个卑劣自私的小人,我配不上你的信任和爱。” 阿细许久都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知道了父亲的死因。 左昭王一直低着头,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着阿细的回应。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半晌, 阿细突然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左昭王的脸, 左昭王抬起头,只听她问道 “这十年,你日日夜夜都害怕我知道这件事。” “你怕我知道了会离开你?” 左昭王神色悲凉地点了点头。 “那你今日为何又将这件事情告之于我?” 左昭王一愣,他正欲将昨晚之事索性一并坦白, 岂料门外突然传来阿翁轻快的声音 “因为他见我回来了,想起当初我走的时候告诉他夫妻相处要坦诚相待。” “他觉得这些年实在心中有愧,但又太害怕你离开他。” “所以昨夜去找我跟穆朵忏悔,说今日就要据实相告。” “若是你不原谅他,也是他活该。” “活该被你抛弃。” “活该想你想得心痛而死。” “活该自己孩子的妈妈离开这个家。” “活该他以后孤独终老没人爱。” 阿细本来心中悲伤,听阿翁这样一说, 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头道 “你惯是这样直接地来打趣我。” 阿翁想,既然她们都认错了她,不如将错就错, 她走过去拉起阿细的手,柔声说道 “虽然他做错了事,但这十年也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 “况且你父亲的事,他虽有私心。” “但归根结底还是两国之间的政治博弈,他身为乌弋王子,一时难以决断也属人之常情。” 阿细神情哀伤地点点头,道 “我知道,你以前也对我说过这些。” “可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理当尽孝。” “从前正值战事,不方便回去。” “现下两国和平了这些年,我想回去给父亲守孝。” 左昭王听到阿细要回去给守孝,心中一凛, 他知大夏习俗,若父母去世,子女守孝需满三年。 三年,他要和阿细分别三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都不能再见到阿细, 他该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 还有阿细,阿细一个人在大夏, 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她对自己的思念不会比自己少,她又该如何度过那些日子?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照顾的日子! 她生病了怎么办?她难过了怎么办? 谁来疼惜她?谁来保护她? 三年之后,她真的会回来吗? 她回到了家乡会不会不再想念这里,不再想念他, 她会不会始终不愿原谅他? 她会不会永远不再见他…… 阿翁抬眼看了一眼左昭王,见他神色凄凉、几欲落泪, 心中恻然,于是当下又对阿细说道 “也好,待你守满三月,刚好也可把那些古籍交付完毕,了了你父亲生前的一桩心愿。” “三月?” 第46章 为什么要帮他 阿细心中奇怪,正欲再问,只听阿翁接着说道 “对啊,新皇继位之后早把以前的三年改为三月了。” “公告上说孝在心中和行动,不在日子和时长。” “况且朝中大臣人人都守孝三年,差事谁去办呀。” “若是不能国泰民安,守着那些死规矩又有何用。” 来之前阿翁想到阿细可能会回去守孝,于是专门问了长信这些, 果然,被她给猜中了。 一旁的左昭王对阿翁投去感激的眼神,但临风却有些气结, 昨日那一刀,如一根刺般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释然。 “阿翁,你为什么要帮他?” “他昨日刺了你一刀,让他受些折磨也是应该。” “是他自己做错事,他都是咎由自取。” 终于,临风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其实是为了阿细。” 阿翁知道临风十分介意昨晚左昭王杀她的事情。 见临风沉默不语,阿翁接着用梦境秘语说道 “若阿细是我,你希望我跟你分开之后伤心的时间短一点还是长一点呢?” “我不希望你伤心,阿翁,我不希望你伤心。” 临风说着,突然想起昨晚他们分开时, 阿翁已然开始伤心了,不知要过多久他们才能又相见, 他心中突觉异常难过。 阿细不过忍受三个月的别离之苦, 而他的阿翁,却不知还要忍受多久、多少次这样的分离。 见临风神色逐渐变得痛苦,阿翁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 顿了顿,又说道 “你不要生气了,你看我不也没劝阿细别回大夏守孝嘛。” “刚好惩罚他,让他感受感受三个月见不到心上人的痛苦。” “再说,要不是阿细让我喝到醹珉膏,我们还不能见面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昨天你见到我开不开心嘛?” 想起昨日之事,临风心中十分甜蜜。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 血液的温热、心跳的律动、皮肤的触感, 他拥抱了阿翁,吻了她, 阿翁不仅接纳了他,还回吻了他, 那真是他诞生以来最美好的一个夜晚,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夜晚。 原来他真的可以见到她、触摸她、拥有她。 “那就不要生气啦,怎么心眼比我还小?” 可临风看着阿翁强颜欢笑安慰他的模样,心中更觉难过, 但他不想阿翁再因这件事苦恼,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阿翁, 于是笑了一下说道 “我没生气了,我知道阿细是无辜的。” 却听阿细又道 “可是我还需寻找父亲生前好友赵伯父,将那些古籍托付于他。” “这些年我虽一直在研究,但终究学识尚浅。” “书中诸多艰难晦涩之处均不能一一译注,空白残缺仍然很多。” “早先父亲便说过,赵伯父博学多闻、是千年难遇的人才。” “那些孤本若是交予他,他定能将这些古籍修好译出。” “可父亲辞官之后两人见面甚少,我又多年未回大夏。” “不知赵伯父是否仍在朝为官,赵家还在不在京都。” “那些孤本,都是父亲收集好准备后来一起交给他的。” 阿细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就更好办了。” 阿翁笑着对阿细说道 “你口中的赵伯父呢,已经辞官归隐了。” “不过赵家还在京都,喏,我朋友长信就是他的儿子。” “他如今也在朝中担任修书译书的职位,刚好与你一起回大夏把那些古籍带给他父亲。” 长信对着阿细施一礼,道 “见过苏姐姐。” 阿细十分激动,回礼之后立即让人搬出那箱书给长信。 长信见里面都是难寻的稀世孤本,每一本都有阿细娟秀的字迹注解, 心中动容,由衷赞道 “苏姐姐真是才识过人,苏伯父慧眼识遗,这些孤本极其珍贵,长信替大夏谢谢你们了。” 说着又作了一揖,然后道 “苏伯父的坟冢是家父亲自选址建造,离父亲隐居的山庄不远。” “苏姐姐守孝期间可住我家山庄,不仅方便祭拜苏伯父。” “还可与父亲交流古籍译注之事,早日达成苏伯父生前的心愿。” “我母亲也颇喜诗文,定然十分欣赏苏姐姐的文采。” “只是不知苏姐姐是否愿意?” 阿细还没说话,穆朵立即说道 “如此就好极了,我还怕阿细回大夏没地方住,准备差人去给她买栋大宅子呢。” “现下既有地方住,方便她守孝。” “还有熟人照顾,我这就放心了。” 说着,看了左昭王一眼。 阿细见穆朵这样说, 想起自己在大夏确实已经无亲无故,更无地方可以安生, 况且这些年她对古籍也付出颇多心血,早日和赵伯父他们译出, 不仅完成了父亲生前心愿,也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当下,便点头同意了 “多谢赵公子,如此就有劳伯父和伯母了。” “苏姐姐不用客气,叫我长信就可以。” “苏伯父和我父亲是至交好友,这些都是我们应当做的。” 左昭王听见阿细同意住在赵家,心中松了一口气, 阿细在大夏不仅有人照料,且那三月还有很多事情做, 这样她就不会独自一人承受孤独和痛苦了, 他心中实在感激阿翁为他们做的这一切, 想起昨日的杀心,又后悔又惭愧。 “阿细,不如我们明日就出发?早去早回?” 阿翁拉着阿细的手问道。 “也好,我……” “你肯定要收拾些东西,而且孩子们也需要交待安抚一下对吧?” 说着,阿翁看了左昭王一眼。 阿细点了点头。 “刚好我也要收拾些东西,穆朵说给我买了些乌弋的特产。” “我们准备回去整理整理,明天早上再来接你一起?” “好。” 阿翁说着给穆朵使了一个眼色,穆朵立即会意,道 “那我们先走了,你慢慢收拾。” 待三人离开,左昭王仍站在原地, 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阿细……” 他轻轻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他想伸出手去拥抱阿细,但是他不敢, 他很想问阿细三个月后她还会不会回来,但是他也不敢, 亦如当年他不敢问她还回不回大夏一样。 阿细慢慢走到他面前, 看着他一夜未睡的憔悴容颜, 看着他眼底泛起的泪花, 这件事,折磨了他十年, 怕她知道真相离开,也许是这十年来他唯一会做的噩梦。 阿细终于明白阿翁上一次离开时对她说的话的意思了。 第47章 释然 “阿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幸福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有些事情,不要钻牛角尖。” “爱你的人始终都希望你过得更好,生活得更快乐。” 原来阿翁一早就已知道, 她也知道他对自己深深的情意,以及她自己还未发觉的爱恋。 阿细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左昭王的脸颊, 看着这个用尽自己所有来爱他的男人,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离开自己的男人, 想起这些年他对自己那绵绵不绝的情意, 他对自己每分每秒的呵护, 他视她为珍宝,她在他心中超越了一切。 她轻轻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道 “父亲以前常说,我从小没了母亲,他一个男子对我照顾颇多不周。” “又无甚家产。既不能令我锦衣玉食,还让我一直跟着他东奔西跑。” “他一直觉得对我十分亏欠,希望日后我能觅得一位疼惜我、爱护我的如意郎君。” “若是他地下有知,见你待我如珠如宝,见我这些年过得很好。” “父亲……他会原谅你的。” 左昭王听了,再也忍不住了, 抱着阿细哭了起来,边哭边道 “对不起阿细,是我对不起岳父,是我不对……” 阿细伸手轻轻拍着他,她是他唯一脆弱的地方。 第二天,左昭王和穆朵骑着马带着两个孩子一直把他们送到乌弋边关。 阿细用乌弋语对两个孩子柔声说道 “妈妈有些事情要回老家一趟,要待一段时间。” “你们在家乖乖听阿爸的话,好不好?” “穆朵姑姑也会常过来跟你们玩的。” “采儿姨姨要陪妈妈一起回去,但果儿姨姨还是留在这里陪你们。” “所以不能顽皮哦,尤其是你,要听哥哥的话,不要乱跑……” 趁阿细跟孩子们说话的功夫,阿翁走到左昭王身旁低声说道 “虽然你刺了我一刀,但我并没有受伤。” “这三个月,就算那一刀的惩罚了。” “你也不用觉得心中有事瞒着阿细,咱们刚好扯平。” 左昭王知道,阿翁是不想他再有阿细父亲那种包袱, 心中反而更加惭愧,语气真诚地对阿翁说道 “谢谢你,那件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待安抚完孩子,穆朵拉着阿细的手说道 “说好了的啊,三个月后要回来的。” “我在这儿接你,要是你不回来。” “我就把你给绑回来,我的乖侄儿可不能没有妈妈。” 说着朝两个孩子努努嘴 “是吧?哭起来穆朵姑姑可哄不住。” 阿细知道,穆朵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放下过往, 她们都希望她释然之后重新过得幸福快乐, 阿细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握着穆朵的手说道 “放心,待我为父亲守孝完毕。” “完成了父亲生前的心愿,我就会立即回来的。” 穆朵重重“嗯”了一声,眼眶有些红。 “好了,你去跟他说吧,他现在估计比谁都难受。” 穆朵朝左昭王偏偏头,然后放开了阿细的手。 左昭王一直站在旁边,连续两晚没有睡, 他的神色比昨日更加憔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他知道这已是最短的分别时间,但他心中仍难以承受三个月都无法见到阿细的痛苦。 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像一年那么长。 这三个月,他回到王府不会再见到阿细的笑容、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温言细语。 王府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但她却不在。 每一个深夜,也只有他独自一人, 没有阿细柔软的发丝,也没有阿细淡淡的体香。 他第一次觉得乌弋这样寒冷、黄沙这样凄凉、草原这样寂寞。 阿细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温柔地说道 “你跟孩子们在乌弋好好照顾自己,三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嗯。” “尤其是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不想回来后见你这样憔悴。” 左昭王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阿细痛哭起来, 他那样一个大块头,那样粗犷的外貌, 再配上这样凄凉的哭声,连临风心中都有些恻然。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他们的父亲为何抱着母亲哭得这样厉害, 穆朵连忙把他们带到一旁耐心解释。 年长一些的孩子不住回头看父亲,在他的印象里, 父亲向来都是不苟言笑的,甚至有些威严, 唯独对母亲,总是温言笑语。 现在,父亲却哭得像自己得不到自己心爱的玩具、吃不到想吃的糖果般伤心, 明明母亲说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呀。 最后,阿细还是坐上了马车, 左昭王站在边关一直看着,看着马车在漫漫黄沙中越变越小, 看着他的阿细逐渐远去, 他的心仿佛被抽离般失去了知觉。 这三个月,将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三个月。 “我和果儿先带着孩子们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早点回去吧,阿细不希望你这样。” 左昭王木然地点了点头,仍旧望着阿细远去的方向, 没有阿细的王府,对他来说,如同荒原。 穆朵轻叹一声,和果儿带着孩子纵马离去, 她知道,这里将是之后三个月他最常来的地方。 马车上,阿细也在流泪, 这十年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对自己永远不变的温情, 等到离开这天,她才发现自己的不舍并不比他少。 阿翁默默陪着阿细,没有说话, 她知道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一些时间去解决。 回程途中,长信几次欲言又止, 阿翁知道他想说什么,等当晚他们抵达贸易区后, 阿翁先在客栈安顿好了阿细,然后将长信叫了出来,说道 “长信,等到了大夏。” “你先带阿细去龙眠山庄找你父亲,帮她在那边安顿好。” “等阿细守孝和古籍的事情落定,你传信到这里跟我联络。” 说着,阿翁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幢民宅的地址。 “你放心,我既说这趟带着你,就不会食言。” “下一个食物是一样糕点,大夏就有。” “虽然工序复杂,不过我认识一个手艺相当棒的朋友。” “待她做好,估计你那边也差不多了。” 长信听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第1章 我没有摸 此次带苏姐姐回大夏,守孝和古籍的事情他定然要全盘负责安排妥当, 可如此就会花费不少时间,耽搁久了, 不知阿翁还会不会带着他? 她若着急先走,自己以后又去哪里找她? 若就此分开,也许以后他都再也见不到她。 这一天,他心中苦闷极了, 既不敢要求什么,也不敢询问什么。 现在听见阿翁这样安排, 又再次亲口允诺此事, 心中大为轻松,当即语气轻快地应道 “好,阿翁姐姐。” 经过连日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京都, 路上阿翁有些担心阿细的身体,但她说自己在乌弋常常骑马,不碍事的。 阿翁也知她想早日完成这些事情, 早日了结父亲的心愿,早日回到乌弋和他团聚, 见她身体无恙,便日夜兼程地赶路。 从马车上下来时,阿细一时有些恍惚, 她已十年未见大夏景物,一切还是那样熟悉, 虽然她曾和父亲在京都待了几年,但这里好像比那时更繁华了。 长信应阿细要求,先带她去她父亲坟前祭拜了一下, 阿翁也跟着一同上了炷香。 这些年,长信父亲常常去给老友打理, 坟冢不仅一丝荒草也无,还十分干净整洁, 墓碑前摆着新鲜的水果、鲜花,插着香烛。 待阿细祭拜完毕,阿翁拉着她的手与她告别, 这些日子,虽然她以那假阿翁的身份与她相处, 但不知不觉间,竟似相熟老友般自在融洽,心中还有一丝不舍。 “阿细,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只能送你到这了。” “再不远就是山庄,后面的事情长信都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有什么事情你只管找他,他一定给你办周到。” “长信是个十分好的人,就像咱的弟弟一般,你不要客气。” 长信听阿翁赞他好,心中十分高兴, 又听她说像弟弟般,心中又有一丝失落, 在阿翁心中,自己始终是个小孩。 “谢谢你阿翁,这一路都陪着我。” “你待我总是这样好,你们都待我很好……” 阿细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阿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送上马车。 “对了,阿翁姐姐,这个给你。” 长信说着递给阿翁一块色泽温润、做工考究的玉佩。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家掌管钱庄的信物,你拿着这个。” “不管到哪里的赵记钱庄,不管提多少银子,他们都会照做。” “我不在你身边,也只有这个能帮你了。” 阿翁拿着那玉佩惊叹道 “我的天,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提款玉’吗?” “没想到我也是能一掷千金的人了,哈哈哈……” “那就谢谢喽,说不定又要用到呢。” “你放心,我不会乱用的,而且肯定会还给你的。” 见阿翁没有推辞,长信更为高兴, 如此,总是又多了一个见她的理由。 随后,长信便驾着马车带阿细先去了龙眠山庄。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临风一直没打扰他们, 自从上次他真的出现以后,他愈发贪恋与阿翁独处的时光, 不知为何,那日以后他好像总是能闻见阿翁身上若有似无的甜香, 他不知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恋爱激发了某些感官的特殊变化。 “我们先去大夏那几家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如意圆’。” “下一个吃‘如意圆’吗?” “嗯。” 阿翁身上的银两不多,她直接先去最近的一家赵记钱庄提了些银子, 然后在京都最有名的几家铺子分别买了一份“如意圆”, 包好以后带着往阿箬家走去。 “阿翁,这次的吃食有什么问题吗?” 临风见阿翁一口没吃,却先去找阿箬,心中隐约有些担忧。 “有一点点,但还不确定。” “所以去找行家请教请教,等她确定了再吃。” “这糕点热量这么高,等我一家家吃完,还不得胖死。” “阿细都说我长胖了,可不敢乱吃了。” 阿翁嘟着嘴说道。 “你哪里胖了呀,那日我亲你的时候,摸到你身上都是骨头,你要多吃些。” 临风脱口而出。 阿翁听了,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临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太合适,赶忙补充道 “是……是我那天第一次见你,太激动了。” “抱你抱得太紧感受到的,我没有摸……” 说了还不如不说。 阿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临风也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虽然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但亲密接触就那一次, 阿翁看着大胆不羁,与异性相处毫无芥蒂, 但与亲密之人在那方面却常感局促和惊慌。 而临风从未与阿翁之外的人相处过, 说话做事常常出人意料,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笨拙。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一直走到阿箬家对面的巷子处, 突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正斥责着谁 “亲事?哪门子的亲事?” 又听一把细微的男声说道 “就是,就是当初你父亲与我父亲定下的咱俩的亲事。” 阿翁听出是阿箬的声音 “哼,你母亲不是上我家来退了么?” “定帖、定礼我已都退还给你们了,怎么着?” “当初看我家摊上事了,就迅速抽身离去。” “现在看我父亲荣耀归来,便又巴巴地赶着上门来凑热闹?” 那男声似十分委屈,道 “当初是我母亲瞒着我上门来退的,我并不知晓。” “这两年家里给我说了好几门亲事,都被我拒绝了。” “阿箬,我……我心中一直有你。” 只听阿箬不屑地说道 “有我?有我你当初怎么不上门来说明白。” “现下你母亲不反对了,还巴不得,你这才敢上门来说的吧?” “本来父亲离开后,母亲身体就不好。” “听得你们来退婚,便直接病倒了。” “那时你人在哪里?你可曾有过一句安慰和解释?” “若是你当初对我这样说,即使你日后与别人成了婚,我依然心中敬你。” “可你却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不敢来见我。” “我告诉你,这样势力的婆母我‘高攀’不起。” “你这样懦弱的男子,我也看不上!” 那男子突然抓着阿箬的袖子道 “阿箬,以前……以前我们是很好很好的,你心中也是爱我的……” “别再说什么以前了!” 阿箬突然厉声打断了他。 第2章 再见阿箬 “以前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 “受父母呵护着,只知道些个小情小爱。”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长大了。” “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 “女子生来便是嫁人的么,嫁人便要听别人安排么?” “拿上你的东西,从我家滚出去。” “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还有你们家的任何人!” 说着便拂袖而去,空留那年轻男子一人呆立原地。 “你不想想办法?” 临风突然问道。 “想什么办法?” 阿翁有些奇怪。 “那左昭王都伤了你,你还帮他。” “这小伙子跟咱们又无冤无仇的,你看他那么伤心。 “你不去劝劝阿箬,帮帮他吗?” “我那是帮阿细,阿细是我朋友。” 阿翁立即辩解道。 “那阿箬不是你朋友吗?” 临风接着说道。 “是,阿箬也是我朋友,不过,他们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临风不依不饶。 “左昭王是真爱阿细,多分开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精神凌迟。” “可这……你刚才听到阿箬骂他没?” “他若有担当,自该做些事情让阿箬重新看到他的心意。” “若是没有,那就活该他自己躲在家里伤春悲秋。” “这样懦弱无能的人,怎么配得起阿箬那样飒爽果敢的好女子!” 阿翁耐心对他解释道,转念一想 “不对啊,这些你应该看得出的。” “你在吃醋?你居然吃左昭王的醋?” 临风霎时有些脸红,嗫嚅道 “没……没有,我生气是因为他伤你。” “真没有?那为什么每次说起这事你都酸溜溜的?” “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 阿翁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夸张表情。 “当然不会,我……我就是,就是不想,不想你……” 临风突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不想我对别的男人好对不对?” 阿翁歪着头、憋着笑问道。 临风老实“嗯”了一声。 阿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 “那你怎么不吃长信的醋呢?” “我对他,不也很好吗?他还天天跟在我身边呢。” 临风突然转过头,低声道 “因为你心中一直当他是弟弟。” “什么叫‘当’?本来就是啊。” “你也可以把其他男人当花花草草嘛,就当我爱护环境不就行了。” 阿翁突然调皮起来,顿了顿又道 “我这个人心比较小,有了喜欢的人就装不下别人了。” 临风听得心中甜蜜,想起自己吃醋的事情被阿翁戳穿,又有些尴尬, 只得挑开话题道 “他站在那,我们怎么进去?” “等他走了再进去喽,看他那样,估计待不久。” 果然,那年轻男子在朱府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便捡起地上的东西颓丧地走了。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待他走远便和临风前去叩门, 开门的家丁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翁姑娘,快请进。” “小姐在里屋处理些账目,您这边稍坐,我马上去通报。” “你认识我啊?” 阿翁有些诧异。 “当然认识了,您可是我们朱府的大恩人呐!” “就上次您来了之后,没两天我们老爷就回来了。” “哎哟,皇上亲自送回来的。” “还赏赐了好多东西,堆了满满一间屋子。” “说是我家老爷研发有功,理当重赏。” “哦,还赐了腰牌,说老爷以后都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后来朱记重新开张的时候,又专门差人送了御赐的牌匾。” “这在全京都啊,那都是少有的荣耀。” “您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府上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断了。” “不过都被小姐以夫人需要静养的名义全部给拦了回去。” “哼,那些个势利眼,瞅见我们朱府好了,便想来分杯羹。” “当初小姐和夫人那样艰难的时候,除了邢老爷,也没见个谁来帮衬一把。” “现下倒都跟哈巴狗似的巴巴地往跟前凑了……” 那家丁絮絮叨叨地说着,阿翁和临风相视一笑。 人呐,总是这样趋利避害, 可有时候,人间也是需要温情和帮助的啊! 阿翁一盏茶刚喝了一口,就听到阿箬风风火火的声音传来 “阿翁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差人去接你啊!” 阿翁站起来道 “我也是刚到京都,前段时间有事……” 话还未说完,就被阿箬给打断了 “我不管,既然今天来了,可得在我家好好吃顿饭。” “刚才我已经吩咐后厨安排了,保你满意。” “我父亲母亲都想见见你,想当面谢谢你呢。” 阿翁立即摆摆手道 “别别,吃饭可以,谢就别谢了,怪尴尬的。” “对了,伯父伯母呢?” “他们呀,在店里呢。” “自从父亲回来之后,母亲跟个小孩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父亲。” “以前嫌做糕点费事麻烦,爱在家里伺弄花花草草。” “现在天天跟着父亲在糕点房做东西,热情那叫一个高涨。” “父亲也是‘倾囊相授’,比教我还耐心呢。” “不过啊,幸亏母亲没走这条路。” 阿箬突然压低声音,拿起桌上一块小点心说道 “你看,这就是我母亲大人的杰作。” “自己吃嘛,倒还罢了。” “若是开店,不出几天就关门大吉了。” “不过父亲可是为她这位‘关门弟子’骄傲自豪得很,居然拿去送人。” “那包装都比糕点好看,哈哈哈……” 阿翁也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她真心为他们这一家人感到高兴, 为这憨厚的朱老板、为这可爱的朱夫人、为这直爽的阿箬。 待闲话完毕,阿翁拿出那几份“如意圆”道 “阿箬,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 “啐,说什么帮忙?还用上‘请”了。” 阿箬假意生气道 “阿翁姐姐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万事尽管吩咐,阿箬绝无二话。” 阿翁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你看看这几份‘如意圆’,哪一份最为上乘?” 阿箬立即收起笑脸,一一打开盒子仔细查看,然后道 “这几份的品质在京都都属上乘,不过论工艺和材料,最出彩的还属这份‘田记’的。” 第3章 透花糍&灵沙臛 “为何?” “这如意圆又名‘透花糍’,外皮需要用到吴兴之地新出的上等糯米。” “精脱壳后装老甑中炊熟,然后捣为糍。” “捣的时间需长于一般糍糕数倍,且有特殊的捣制方式。” “直至外表白透如雪,于朦胧隐约间能看见里面的馅料方为最佳。” “你看这两份,一个太过透。” “里面馅料清晰可见,先从视觉上便失了想象的美感。” “不用尝便知口感偏了些耙软,嚼劲不足。” “而这一个呢,显然又不够透。” “几乎看不出馅料,只隐约有些红色。” “不用猜,咬下去一定过于结实,甚至嚼起来还有些费劲。” “而这三份,单从形状上就比那两份更接近雪团的圆润。” “透度也刚刚好,均属上等好皮。” “接下来就在馅料上见真功夫了,真正的透花糍需选白马山的白马豆。” “这豆子不同于一般的红豆,是扁长形的。” “皮不太容易处理,但处理好的豆子煮熟之后自带一股酒香。” “再将这些煮熟的豆子磨至极细,然后撒一点点糖霜作臛。” “如此做出来的透花糍,软糯香甜,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你再看这三份,这一个用料明显少了。” “为了保住口感,又额外加了些淡淡的清酒和糖,但终究比不上白马豆天然的醇香。” “这一个呢,用料重了些。” “包裹在里面的馅料时间稍一久,便会有微微发酵的酸味,影响入口的甜度。” “而‘田记’这份就做到恰到好处了。” “既能品到酒香,又不失豆香和糖霜本身的甘甜。” 阿翁听完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赞道 “你真是太棒了,阿箬,真行家啊。” 阿箬微微一笑道 “阿翁姐姐过奖了。” “我自小得父亲教导,本身又有些天赋。” “再加上做了这些年供应。” “对于糕点馅料这块,多少还是有些心得的。” “那有没有哪家‘荼’姓店铺或者师傅,做的如意圆比这个更顶级的呢?” 阿翁接着问道。 “‘荼’姓?” “在我接触的糕点铺子和师傅里,这个姓都很少见。” “厉害的铺子或师傅……我还真没听说过,也未曾听父亲提起过。” 阿箬仔细回忆着。 “那跟这如意圆相关,也跟荼这个字相关的你能想到什么吗?” “‘荼灵国’的灵沙臛!” 阿箬一拍脑袋蹦出这么一句。 阿翁听到“荼灵国”的一瞬神色有些异样,但她没有打断阿箬讲话。 “早些年我去那边做生意,听闻当地有一种十分稀有的树,名‘花梨木’。” “其实就是咱们这红豆树的一种,不过它结的豆子十分特别。” “每一颗都跟珍珠一样饱满圆润。” “外壳是透明的,里面是浅浅的淡粉色。” “用它去皮磨细做馅,酒香甘甜完全不输大夏的白马豆。” “更奇妙的是,那臛入口似流沙,极其丝滑,因此得名‘灵沙臛’。” “这么神奇,那你吃过吗?” 阿翁略有一丝惊讶。 “我可没这口福,先前那树荼灵国就两棵。” “每一棵要七八年才会结这么小一袋豆子,做成如意圆不过三、四个。” “达官贵人都吃不到,还轮得到我们老百姓。” “后来荼灵国的丞相大婚的时候皇帝赐了一棵给他,但不知为何。” “那丞相的妻子去世后,那棵树竟然一夜之间枯死了。” “听说那丞相也一夜白了头。” “没过多久,他就进宫请求皇帝将另外一棵树也赐给他,以解他思念亡妻的相思之苦。” “那皇帝同意了?” 阿翁淡淡问道。 “当然同意了,听说那丞相年纪十分轻,但颇有手腕和能力。” “那皇帝能当上荼灵国的国王,他功不可没。” “别说一棵树了,就是再要些其他的什么,那皇帝也会给的。” “后来呢?” 阿翁眉间似有忧色。 “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那树应该还活着。” “算算时间,前些日子也该到结果的时候了。” 阿翁的心突地跳了一下,阿箬的话匣子却又继续了起来 “听说那丞相玉质金相,年纪轻轻又已位极人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帝都要敬上三分。” “荼灵国多少女子都倾慕不已,偏又是个情种。” “他夫人生前未曾纳妾,死后也未再娶。” “啧啧,这样俊逸又痴情的人,我怎么遇不到呢。” “不是些个歪瓜裂枣,就是些个懦夫莽夫。” “罢了,还是专心做我的生意……” 阿翁突然被阿箬少女般的痴状给逗笑了,道 “我们的阿箬这样出色,日后多少好男儿追着你跑。” “只怕你到时光盯着银子,根本看不到他们人哟……” “呵,阿翁姐姐,你倒是会打趣人。” 阿翁笑得前仰后合,那事……回客栈再说吧。 等阿翁从阿箬家吃完饭,天色已有些暗了, 路上,临风突然问道 “阿翁,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干嘛这么说呀?” “平日你对那些八卦轶事很感兴趣的,今日却只是闲闲听着,连问题都很少。” “而且……你以前对那些痴情的人总是诸多包容和感慨。” “今日对那丞相却……有些淡漠。” 阿翁突然笑了一下,道 “这不是怕你吃醋嘛,所以我特意表现得淡定一点。” “要不然你这个大醋坛子,还不得又把自己给酸死。” 临风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待回到客栈,阿翁先好好泡了个澡, 这些天一直赶路,是有些疲乏。 升腾的水汽中,阿翁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本书新出现的画面。 那一页写着“如意圆”,也画着一个跟她今日买的一样的糕点, 但那糕点却被咬了一口,流下细腻的豆沙馅,汇成一个“荼”字, 这如意圆,里面包的就是灵沙臛。 如此看来,她只能,再去一次荼灵国。 心中有事,洗得就有些久, 等阿翁穿好衣服出来,面色如桃花般红润, 临风看得有些痴迷,对正在擦头发的阿翁说道 “阿翁,下次我替你擦好吗?” “嗯。” 阿翁刚笑着回应了一声,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4章 你是谁 “阿翁姐姐,是我,你睡了吗?” “长信?” 阿翁打开门,十分惊讶 “你怎么过来了?都安排好了?” “今日已经安排苏姐姐住下了。” “苏姐姐连日赶路,我怕她身体吃不消。” “想先让她好好休息下,其余的事待明日再说。” 长信回道。 “嗯,果然还是我们长信考虑周到。” 阿翁笑着赞道,接着问道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长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我让赵全帮我打听了一下,知道你住这儿。”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已经帮了呀,我拿你的玉佩去提了些银子。” 阿翁笑着说道。 “那你吃到了吗?” 长信立即问道。 “还没,制作有些麻烦,得等等。” “那我能看看书上那吃的吗?我看之前的都不太容易呢。” 阿翁本想说不用了,但见长信如此真诚, 连日奔波这么多天,晚上还赶着过来, 心中有些感动,便拿出那本书道 “你看,不难找,就是贵点、麻烦点。” 长信翻开书看了一眼,然后合上,突然幽幽地说道 “阿翁姐姐,你听过一首诗吗?” “诗?什么诗?” 阿翁有些惊喜,她想长信可能是有别的线索。 只见长信满眼深情地吟道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阿翁正奇怪,这是一首写爱情的诗, 跟书中的食物有什么关系,却听长信说道 “阿翁,你有没有想过这本书可能没有尽头?” “你要一直永远这样追着书走吗?过很久很久才见他一次?” “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吃了四样东西。” “才与他见了一面,那一面不过区区两个时辰。” “他真的值得你这样辛苦付出吗?” “现在在你身边,有爱你的人,他随时随地都可以陪你。” “你想去哪都可以,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 “你不要想他了好不好?看看你身边的人。” “看看我,在你如花的年纪我曾是个孩子。” “可我后来长大了,我现在是个男人了。” “而你,依然那样年轻美丽,没有丝毫变化。” “时光带着我追上了你,我们破了那诗中的魔咒。” “你忘了那本书吧,忘了他。” “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忘记他,来我身边,我们在一起。” “做一对永远逍遥快活的神仙眷侣好不好?” 阿翁听了长信这番言语,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她听到长信叫她“阿翁”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 接着又听到后面那些话,心中震惊到了极点, 她不知长信是怎么了,突然说了这些胡言乱语。 “长信,你在说什么?你先把书给我。” 立即想起当下第一件事,是先把书拿回来。 “阿翁,我不想你如此辛苦。” “我也不想你难过,长痛不如短痛。” “这书,就不要了吧。” 说着,长信将书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阿翁心中一惊,正欲过去抢夺, 岂料刚站起身,立即感到一阵头晕。 她赶快扶住桌子,低声对临风说道 “是迷香。” 临风既惊讶又愤怒,他不知今日的赵长信发了什么疯, 大胆表白阿翁就算了,居然敢对阿翁用迷香, 他,他要做什么? 临风心中不自觉地惶恐起来。 “是,是他带来的,是那股甜香,现在越来越浓了。” “那日我们相见,也是这种味道。” “他一直在跟踪我们,他,他不是赵长信。” 阿翁指着对面的长信问道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赵长信?” 突见那人柔柔一笑,俊朗中带着一丝邪魅, 他缓步走向阿翁,面貌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一张清俊疏朗的脸,长相比长信更为俊美,甚至还带着一丝妖娆。 睫毛很长,浓密遮掩, 盖住了幽眸深邃的光,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嘴唇有些薄,唇形却极美, 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轻佻、放松。 他将阿翁轻轻揽在肩头,声音清冷又散漫 “我的阿翁,你果然聪慧。” “你怎知我是冒充的?” “跟了赵长信这些年,我自认每一丝都可模仿地惟妙惟肖。” “因为,他绝不可能对我用迷香。” 阿翁愈发乏力,根本无力从他肩头离开。 “哈哈哈……” 假长信突然发出一声既柔且妖的长笑,道 “也罢,你识破了也好。” “顶着那副皮囊,我确实有些厌倦了。” “以我的长相,不比长信那根木头好上千倍百倍吗?” 他的身形跟长信差不多高,但比长信略瘦削一些,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臂膀却格外有力。 他将阿翁倚靠在他胸前,一手搂着她, 一手轻轻撩拨着她鬓边的发丝,带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一旁的临风愤怒到了极致,一双眼睛似火般射出杀人的光芒, 他疯狂冲进那人的梦境中,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去救阿翁。 “你是谁? 你想做什么?” 阿翁有气无力地问道,她想从他怀中挣脱,但一点力气也无。 “我就是你的身边人啊,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我可以拥抱你,亲吻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会永远保护你,我还可以跟你去你的世界,永远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人的声线格外温柔,阿翁却听得心中发凉 “你,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给我解药。” 阿翁气若游丝,身体似要瘫软下去。 “这样好一些没有?我用淡一些。” “这样你还能在我怀里,又不会太虚弱。” 猛然间,阿翁感到那香甜好似淡了些, 自己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但仍没有办法推开那人。 她这才明白,那迷香是他散发出来的, 他竟能用自己的身体控制迷香的剂量。 先前自己在彭婆婆那里吃过亏, 此后对于外在的一些香都十分敏感和谨慎。 今日这人变成长信的模样,让自己没有防备, 又从自身散发迷香,所以自己才中了招。 此时,临风也从那人的梦境中回来了, 他十分沮丧,对阿翁说道 “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只看到你,你站在一棵梨花树下笑。” “阿翁,对不起。” “我没用,我不能保护你,我是个无用之人……” “你不要伤心,临风,我知道他是谁了。” 临风抬起头,只听阿翁对那人说道 “你就是赵宅里那棵梨花树。” 第5章 为何我就亲不得 那人一声轻笑,似有些得意,又似有些惆怅 “阿翁,你终于记起我了。” “你看,我没骗你吧。” “我就是你的身边人,我认识你比他早。” “我们才该是一对,是他横插一脚。” “今日,我们就洞房花烛好不好。” 阿翁大惊失色,突然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凌空横抱而起, 随后那人周身慢慢散出薄淡的轻烟,将两人笼罩其中, 她渐渐看不见临风,她听到临风在痛苦地呼喊她, 但那声音却越来越远,终于缥缈消失。 也是第一次,临风看不见阿翁也听不见阿翁说话了, 他惊恐以及,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凄凉爬上心头。 他看见那团轻烟向床边走去,自己却无法阻拦。 刚开始,他心中是愤恨的,是毁天灭地的极致愤恨, 他恨不能将那梨树精碎尸万段,让他永世不能翻身。 后来开始心痛,心痛他心爱的阿翁被轻薄、被欺辱, 她那样倔强的女孩,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遭此凌辱, 日后她都不会再快乐,她将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切。 这痛苦和屈辱将伴随她一生,成为她终身的梦魇。 然后这所有的憎恨和痛苦都变为了苍白的无力, 临风开始憎恨自己,自己纵横梦境, 因为没有真身,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遭受侮辱。 他,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爱她?! 他就是个无用之人,是天下最无能之人! 都是他害了阿翁,若不是为了他,她不会遭受这残忍的经历。 临风的心在滴血,那血一滴一滴, 似要将他全身吸干,再化为尘埃烟消云散。 那梨树精将阿翁轻轻放在床上,然后侧身躺了上去, 俯身轻轻嗅着阿翁发丝的味道, 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轻缓地抚摸着阿翁的脸颊,声音绮靡又暧昧 “这是我第一次闻你沐浴之后的味道,真香。” “那样清新,那样淡雅。” “我可以亲你吗?” “不,不可以!” 阿翁用尽力气尖叫道,胸口不住起伏。 她情绪激动,完全无法降低自己的呼吸, 且那梨树精身上的甜香不断钻入她的鼻中,一丝接一丝, 尽管她意识尚存,但全身始终绵软无力。 “为何他亲得我就亲不得?” 那梨树精却没有生气,仍旧语调温和, 指尖不住摩挲着她白嫩的脸颊。 “若是没有亲吻,怎么算完整的洞房花烛呢?” 阿翁第一次心中这样害怕,她闭上眼睛,带着哭腔说道 “别碰我,你别碰我。” “你是不愿意今晚跟我洞房花烛吗?” 梨树精的语气始终波澜不惊。 “不愿意,我不愿意。” 阿翁心中害怕极了。 只听那梨树精又说道 “那么,你亲我一下,今晚我们就先不洞房了。” 蓦地,阿翁感到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 一股清冷的气息围绕着她。 她睁开眼睛, 看见那张俊美妖娆的脸离自己很近,鼻尖几乎都要挨着, 自己只要轻轻动动嘴,就能亲上。 “我看见你吻他了,我也想要。” “若是我早点出现,被你吻的人就是我。” 梨树精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醋意,嗓音还有一丝沙哑, 声线异常迷人,但听在阿翁耳中却格外恐怖。 “我绝不会像他那样野蛮,不解风情。” “我会很温柔,让你很享受” “你亲我一下,今日我就不勉强你。” “不然,我就只能跟你洞房来缓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阿翁听得浑身颤抖,她紧紧咬住嘴唇,不愿妥协, 梨树精轻笑一声,伸手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 “不要!” 阿翁闭着眼睛流下泪来。 “亲我一下,就一下。” 梨树精在她耳边呢喃。 阿翁开始啜泣,但仍旧倔强地没有亲, 她感到自己的外衣已经被揭开了, 里面只穿着她沐浴之后睡觉穿的小衣, 梨树精的手触到小衣侧排的扣子, 阿翁一个激灵,突然停止了啜泣, 她咬着牙,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是不会亲的,你要做什么便做。” “日后,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仍旧闭着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那梨树精突然停下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然后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愿你恨我一辈子。” “穿着外衣睡觉不舒服,我帮你脱掉。” 说着,他轻轻抱起阿翁, 拿走解开的外衣,然后给她盖上被子。 阿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这梨树精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一会强迫她亲他,一会又这样对她。 梨树精轻轻拂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说道 “那乌弋王子的法子也挺好的,日后,你总会爱上我的。” 阿翁心中暗骂一声“自大”,却没说话, 她见他此刻情绪平稳,也未再做进一步的动作, 她不想激怒他,今晚,他已占尽上风。 见阿翁看着他,神色中仍有惊恐和疑虑, 梨树精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 “你情绪有些激动,这样不利于睡眠。” “我给你用点柑宁香可好?” “你哭了许久,不好好睡觉,明天眼睛会肿。” “旁的人会以为我今晚欺负了你。” 阿翁心中又骂道 “难道没有吗?真是神经病!” “等我拿回书,一定报你今日辱我之仇。” 阿翁刚想拒绝,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 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南熏草的味道, 只片刻,她就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那梨树精解开了弥漫在他们周身的白雾, 他起身坐到床边,口吻平静地对临风说道 “我知道你在她身边,你也听得见我说话。” “刚才,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临风脸色阴沉,额上青筋暴起, 他不是想杀了他,是想杀他无数次,将他剁成肉酱。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遭受这样的事情,你是不是感到很无力?” “今日,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 “对迷香的无力抵抗是阿翁在梦境世界最大的弱点,况且,她还不会进攻术。” “若是日后遇到有我这样手段的人,她遭受的,可不是今日我对她的一点轻薄。” “到时,你受得了吗?她又受得了吗?” “那本书漫漫无期,你能保证今日她遇到的事情日后不会再遇到吗?” 临风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不能,不能保证,也不能保护他, 他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第6章 梨树精的秘密 “可是我能。” 临风猛地抬起头,随即想起他刚才的所作所为, 重又恶狠狠地盯着他,心中泛起翻涌的恨意, 却见那梨树精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放心,我刚才没有碰她,我也没这么快。” 临风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骂了一声“龌龊”。 梨树精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自己说着 “对于人类而言,亲吻,代表爱。” “可她宁愿我对她做那种事,也不愿亲我。” “但她却主动吻了你,可见她心里真的喜欢你。” “不过你也不用太得意,以后,我会待在她身边。” “等日子久了,她喜欢谁还不一定。” “况且,你的接吻技术委实有点差。” “蛮横霸道,一点不懂得温柔。” “对女孩子要怜香惜玉,你把她抱得那样紧,不怕她窒息嘛。” “自己倒是亲尽兴了,完全不顾人家的感受。” “有些事情阿翁不说,不代表你做的就对。” 临风听得血气上涌,只想揍他。 不过他当然揍不到,梨树精也看不到,只听他又说道 “我就不会如你这般野蛮,现下,她心里是有些讨厌我。” “不过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待她日后知道了我的好,自然会对我另眼相看。” “我知道你心里不忿,也不信任我。” “我不是赵长信,今日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而是通知。” “我认识阿翁比你早,在她的世界我就已经认识她了。” “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正值豆蔻年华,” “青春缱绻,灵动无双。” “而我,是一个不知飘散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 “寄居在一座荒坟中,刚好荒废修炼、荒废一生。” “但命中注定,我要认识她。” “那坟,刚好在她小时生活的乡下老屋旁。” “她却不怕,就好像那不过是屋子旁的一株花一棵草般。” “春日里,她总是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站在坟前。” “那有一棵高大的梨花树,春风一吹。” “冷白色的梨花瓣夹杂着微润的春雨簌簌落下。” “落满了她的肩头,她的衣裳。” “她有时候仰起脸,有时候闭上眼睛,” “有时候伸手去接,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当时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幕极美。” “好像有什么美好又迷人的气息在吸引着我一样。” “我时常在那里看她,看她一点点变了模样。” “每逢清明寒食,她还会拎着东西去那坟上祭拜。” “后来我才知道,她也不认识埋在里面的人,” “只是觉得那也是‘他们’的节日,无人祭拜多么凄凉。” “既在家门口,就都是邻居。” “远亲不如近邻,不过是除除草,上上香,放点祭品的事。” “她的祭品跟别人还很不同,总喜欢在上面画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图像。” “经常边摆边对着那空坟说道,” “这个就当是你们那边的小汽车了,开出去玩方便。” “这个就当是你们那边的大别墅了,住着敞亮……” “她也许不知道,人死了,过不多久魂就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她是喜乐的,每年都做着这些事情。”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不是祭拜,那是陪伴我啊。” “再后来她离开老家出去上学了,回来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我发现自己好想念她,不知什么原因就想见到她。” “有了期待,日子反而变得煎熬。” “那时的我,对情感知之甚少,更不知有一种感情叫做爱。” “而我荒废了那些年修为,在她的世界里。” “之后无论我再如何努力,终其一生都无法出现在她面前。” “于是,我指引她穿越梦境世界去到灵界。” “那里是我修炼的起点,那里的时间对她来说是无穷的。” “对我来说亦是,且只要找到合适的载体。” “我的修为将会突飞猛进,不日便可与她相见。” “她喜欢梨花,她的第一站是灵界的人类世界。” “于是我离开荒坟,开始在灵界物色栖所。” “恰好在黑水之地发现了一棵上等灵梨木,数万年来,一直远离尘嚣,” “独自在旷野之地吸收天地灵气、日月之辉。” “最关键的是,我一眼便知附着在它上面,就可在灵界遇见阿翁。” “果然,赵长信的父亲为了给她母亲建造龙眠山庄,来黑水采玉。” “顺便将这棵梨树带了回去,我又一次在灵界见到了阿翁。” “她长大了许多,依旧是雪肤乌发,灵眸明动。” “笑起来眉眼弯弯,俏皮可爱。” “她还是那样聪慧,在梦境世界如鱼得水。” “那棵梨树虽然离开了黑水,但赵长信的母亲是山精,” “山精的灵气每日都会滋养着梨树,” “很快,我便在那梨树上修炼出了墨色的梨花。” “但我对感情依旧有些懵懂,不太明白我对阿翁,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少年的赵长信在长廊下看她,” “阿翁回眸的一瞬,他的身上突然出现一种淡黄色的光。” “有些明亮,还有些刺眼。” “也是在那一瞬,我闻到了自己不由自主散发出的甜香,” “原来,这便是爱的味道。” “它会醉人,让人迷倒,比天下任何迷香都厉害。” “赵长信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已然将阿翁装进了心里。” “而我,我已经思念和想念了她这么多年。” “这光,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日夜啃噬着我。”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愫,悄悄附身在赵长信身上。” “他身体里不仅有冷金丹,还有他母亲的妖灵。” “这两者均可助力我加速修行。” “最关键的是,他有对阿翁的思念和爱。” “我可以好好去琢磨和体会。” “去探究人类之间的情感。” “学习如何表达和释放自己的爱。” “可惜,天不遂人愿,” “待我修炼臻至顶层时,却被你捷足先登了。” “你比我先被她看见,还与她相处了那么多时光。” “她对我却一无所知。” “我不能贸然出现,于是只能继续附身在赵长信身上。” “等时机成熟,再出来见她。” “所以你千辛万苦地见到她就是为了轻薄她、欺负她、吓唬她吗?” “你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爱?” 临风恨恨地在心里说道,他现在愈发想揍他。 第7章 娘子 那个人却仍自顾自地说着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她。” “日后,你爱你的,我爱我的。” “你虽纵横梦境,本领高强,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不会破坏你和她,但你也别想独占她。” 临风听着他后面这堆不可理喻的话,差点气结。 一整晚,他都在床边一直看着阿翁, 神情很平静,表情很温柔, 临风自也是待在旁边,寸步不离。 许是那香的缘故,阿翁第二天睡到很晚才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床边坐着一人, 突见白雾腾升,那熟悉又可怖的迷人声线再次出现 “娘子,你睡醒了?” 阿翁猛地惊醒,一张清俊的面容瞬间映入眼帘, 她立即起身坐起,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气力, 但身在床内,轻功无处施展。 她抓着被子盖着自己,大声质问道 “你叫我什么?” “娘子啊。” 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但这两个字却犹如惊雷落在阿翁耳中,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陪你睡觉啊,你又不愿意洞房,难道我是那喜欢用强的人么。” 那人轻笑着说道。 阿翁跳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她感觉了一下, 发现自己贴身的衣物都好好穿着,身体也无其他不适和异样, 不知是不是睡足了,反而还有些舒泰的感觉。 那人见阿翁仍旧有些惊恐和不安,幽幽说道 “你若不信可以问他,我下去给你准备早饭。” 语音刚落,那白雾便消散了,他的人也飘至门边而去。 “阿翁,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吓唬你。”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一晚都在这里。” “他也在,他只是看着你睡觉。” 临风见阿翁瑟缩在被子里,身体有些许颤抖, 神色中仍带着惊恐,他心中十分心疼, 待日后恢复真身,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混蛋替阿翁出出气。 阿翁听临风这么说,想起昨晚他最后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帮她脱掉外衣让她睡觉,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紧接着,突又神色紧张地说道 “书,我的书被他拿走了。” 临风一听,更加心痛, 经历了那些事情,阿翁还想着那书,想着和他团聚。 他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忍了忍,柔声道 “他不会拿走的,你不要紧张。”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他一样?他昨晚对你说什么了?” 阿翁有些奇怪,她以为临风会是杀人的表情, 但他对那人, 好像更多的是气愤和不屑,却没有多余的仇恨。 临风想了想,还是把昨晚那人说的那些都告诉了阿翁, 只长信那部分简略提了下, 说他从梨树附身到长信身上,然后一直跟着她, 他曾答应过长信留下,就绝不能食言。 “他神经病啊,我都不认识他。” 阿翁听完,忍不住叫了起来。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响起, “娘子穿好衣服没?我把早饭拿上来了。” “没……还没,你等一下。” 阿翁怕他直接闯了进来,赶紧起身穿好衣服,草草洗漱了一番。 谁知那人今日却十分规矩, 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阿翁给他开门。 那人进来后将一只食盘放在桌上, 中间一只大碗中装着热腾腾的极清鸡汤, 旁边稍小一碗里是一小碗线粉, 其他几个小碟子里分别装着两粒生鹌鹑卵, 两片切得极薄的鱼肉和火腿, 一点菌类和蔬菜, 另一只较大的盘子中装着两只梨子。 “这么大的客栈,早饭居然就是一点清粥小菜。” “还好他们店里的食材不错,那鸡汤熬得极清且鲜。” “早上加线粉吃也不会腻,再配点荤素小菜刚刚好。”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各种食材依次倒入鸡汤中, 然后搅拌均匀,稍焖了一会, 再搬开一张凳子,递给阿翁一双筷子,道 “过来吃啊,娘子。” 阿翁没有接,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娘子?我又没跟你成亲。” “按照乌弋王子的说法,昨晚我们共处一室,同床而眠。” “自然就是成婚了,你自然是我的娘子。” 那人笑着说道。 “胡说!我又不是乌弋人,你把那书还给我。” 阿翁有些气愤。 “阿细姑娘也不是乌弋人啊,我当自己是乌弋人不行吗?” “你……” 阿翁气结。 “你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书的事好不好?” 那人始终不生气,态度温柔。 阿翁确实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看他样子也不会立即给她, 便决定坐下先吃早饭,再想办法。 “好吃吗?” 那人温柔地看着他,柔声问道。 阿翁本不想理他,但那线粉确实极鲜美, 既不油腻又十分暖胃可口,于是点了点头。 那人十分满意地笑了,然后拿起盘子里的梨子削了起来, 边削边说道 “吃完鸡汤线粉,再来一点这西京雪梨。” “不仅解腻还润肺,对女孩子皮肤也好。” “你懂得倒多。” 阿翁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人柔柔笑了一下,道 “那是自然,他懂的我都懂,他不懂的我也懂。” “做你的夫君,当然要比他厉害才行。” 阿翁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临风,立即放下筷子, 瞪着他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没有承认你是我的夫……” “夫什么?” 那人的笑意味深长,随即又说道 “没关系,我知你现在不会承认,但以后可不一定。” “况且,在我心中,我永远把你当娘子。” “你……” 阿翁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气过,想发脾气却无力可使。 “阿翁,你不要理会他。” “他就是爱自以为是,胡说八道。” 一旁的临风宽慰道。 却听那人又道 “娘子生气啦?生气容易变老,不要生气。” “你看你瘦的,那肩膀都是骨头。” “梦境世界也并非虚幻,还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也不知他以前怎么照顾你的,就一味地惯着你瞎胡闹。” “日后夫君给你好好调养调养,保准你比现在更水润漂亮。” 这下临风也听得气结,真是想把那人的嘴给缝上。 随后那人将削好的梨子递给阿翁, 阿翁吃完确实觉得有些口渴, 她向来不会跟食物过不去,便伸手接过吃了起来。 那人一直看着她吃东西,似十分享受一般。 待她吃完,又说道 “今日我替你梳头。” “不……不用,我自己会梳。” 阿翁立即拒绝道。 “为何他能替你梳我就不行?” 那人的表情平静如水,阿翁听了却有些心惊, 她又想起了昨晚,她怕他身上那香。 第8章 让他跟着 “你让我以后都替你梳头,我便不再对你用那迷香。” 那人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样。 “你说话……可算数?” 昨晚的种种历历在目,身子无力却意识清醒的恐惧依旧萦绕在阿翁心头。 虽然后来从临风处得知他并不会伤害自己, 但不知为何,心中对他总有一丝惧怕, 这人好像是她的克星一般, 不仅专攻她的软肋,还处处能猜中她的心思。 不行,待她拿回那书,一定要远离此人。 只听那人道 “当然算数,做夫君的怎么能对娘子说话不算数呢?” 阿翁听得有些气,但听他承诺不再对她用迷香,又放下心来。 不知怎的,虽然心中有一丝害怕,但好像对他又有一丝信任。 那人的手艺确实十分好, 不仅梳得很轻柔,发髻还挽得很好看, 边梳边对她说道 “我叫墨离,永远莫要离开你的意思。” “怎么样?这个名字好听吗?” “不过我却羡慕他的名字,因为是你给他起的。” “若是你愿意给我也起一个,我立即就改名。” 阿翁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忍不住抢白道 “你干嘛老和他比?” “因为你是我娘子啊。” “我娘子心中有了别的男人,还不许我吃醋吗?” 墨离似笑非笑地说道。 阿翁气的脸都有些红了,她发现自己不能跟这人说话, 一说必定要落下风,于是气鼓鼓地坐着不再言语, 可他却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娘子不说话是心虚吗?还是在享受我的手艺?” “享受我们独处的缱绻时光,耳鬓厮磨,缠绵天涯……” 墨离说着,突然用双手轻轻搂住阿翁的肩膀, 将脸凑到阿翁耳边,轻薄的热气瞬间喷到了阿翁的脖颈上。 她倏地抽身离开,脸上略带惊恐地说道 “你,你别碰我。” “为何他碰得我就碰不得?” 墨离依旧用那低沉的声线问道,但却并未再靠近。 阿翁实在怕极了这句话,她在梦境世界中还未这样怕过什么。 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处处都要和临风比? 她与临风做过的事,他都想做一遍, 阿翁的脊背不禁起了一层冷汗,心跳又开始变快。 “你又在害怕?你好像在梦境世界中还没怕过什么。” “我不想你怕我,你说不碰就不碰,好不好?” 墨离的表情开始有些困惑,随即又变得很温柔。 “好。” 阿翁低低应了一声。 “我……我吃完了,头也梳了,你把那书还给我。” “你就这么想要这本书么?就这么想跟他在一起么?” 墨离突然嘴角含笑地说道 “我哪里不比他好了,他爱你我也爱。” “他对你好,我比他更好。” “他替你梳头穿衣,我会做的比他更好。” “为什么不考虑下我呢,阿翁?” “我是长得没有他好看吗?还是说话没有他好听?” “还是,你一直不同意我亲你,” “所以你感受不到我的技巧,感受不到跟我在一起的幸福快乐?” 阿翁听着他的轻声细语,却倍觉恐怖, 她不知怎么来回答他这些胡言乱语,立即施展轻功想逃离此地, 但墨离身形比她更快,始终在她面前让她无法离开, 阿翁只得不住往后倒退,脸上重又现出那种惊惶的表情。 墨离却突然停顿了一下,语气愈发温柔 “你又害怕了吗?你不要怕好不好?” “我只是不明白我哪里不如他了?” “你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我也不反对。” “但是这书我替你保管好不好,你这一路带着我。” “慢慢的,你也能体会到我的好。” “最后,说不定你会提前爱上我。” “到时我们还他一个真身,也算是报答了他对我们这一路的成全。” “你觉得这样如何? 阿翁听着他说的话,简直不可思议, 这人,这人是什么逻辑,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之人。 墨离见阿翁没有说话,又道 “迷香是你在梦境世界的软肋。” “若是有人用迷香从你身上拿走了这本书怎么办?” “放在我这里,没有人能从我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我替你保护它,陪着你去吃上面的东西。” “我也不介意他在你身边,不介意你喜欢他。” “但是你要带上我,让我也陪在你身边,与他公平竞争,好吗?” 这本该是让人感动的话,但在阿翁听来却觉得太过癫狂, 她一时没有多余的脑回路去思考如何回答。 她只知道,他对临风说已经认识自己很久了, 但自己却是刚认识他,还是在那样令自己害怕的情景下, 他老是做些自己觉得没有恶意,却让她感到恐惧的事情, 他似乎对她很好,很温柔, 但阿翁心中实在有些怕他, 她猜不到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他在她身边,她没有安全感。 “阿翁,他要跟着便让他跟着,” “他这样疯狂和执拗,你一时半会是拿不回那书的。” “虽然他很讨厌,又自恋,但至少他不会伤害你。” “他还会保护你,他无牵无挂,他心中视你为第一。” 阿翁抬头看向临风,她觉得他也有些奇怪, 他们,他们……都很奇怪。 不知是不是昨日的迷香吸多了, 阿翁觉得今日的自己头脑十分混乱,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你……你们让我静一下,我,我有点乱。” “你们?” 墨离笑着问道 “他也在劝你接受我吗?还是,在阻止我们?” “你……你先不要说话,让我静一下,静一下。” “好。” 墨离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再逼迫阿翁。 阿翁深深吸了几口气,理了理思绪,然后缓缓对墨离说道 “我喜欢的人是临风,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但那只是现在,你现在不已经认识我了嘛。” 墨离还是那副淡然的笑容。 “我做那书上的事情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你要跟着就跟着。” “若是以后我完成了书上的任务,和他在一起了。 “你可不要哭,也不许再缠着我们。” 墨离听了妖媚一笑,道 “若是那时你还没有爱上我,那我就自动退出。” “不过,不晓得到时候哭鼻子的会是谁?” 第9章 奔放的墨离 阿翁懒得跟他逞口舌之争,墨离却接着说道 “你为什么不愿意去荼灵国呢?” 阿翁一惊,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去?” “因为我会读心术。” 墨离一脸淡淡的笑容。 阿翁却想揍他,这个人, 一会高深莫测,一会又没个正经。 见阿翁眉头微蹙,樱唇微撅, 墨离的声线突然变得有些缠绵 “阿翁,你生气的样子为何这般好看,我好想亲吻你的唇。” 阿翁气得胸口起伏,脸霎时红了起来。 这个人,为何老是这样直接地说这些露骨的话! 他……他就不知道尴尬不好意思吗? 临风也在身边,以后……以后他老这样,让自己如何自处? 见阿翁尴尬不堪,临风温言说道 “他说就让他说去,他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 “再说,你生气的样子确实很好看,我也想亲。” “哼,你们都是坏人。” 阿翁娇嗔地“怼”了临风一句, 心中却突然不再觉得那么尴尬和局促了。 只听墨离又道 “生气啦?其实是那天见阿箬说起荼灵国时,你表情有些不对。” “对于那做灵沙臛的树,你好像也没有过多询问。” “而且你既然如此稀罕这本书,那么想跟他在一起。” “这次却不积极动身,还留在朱府吃了一顿饭,回来泡了个澡……” “你偷看我洗澡?!” 阿翁一声尖叫,怒气炽盛。 “没有,我怎么可能做那样龌龊的事情。” 墨离立即正色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 阿翁觉得实在不应该同意他留在身边。 “你准备了热水和衣服,我自然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他在你心中是正人君子,难道我便是那卑鄙小人吗?” “再说,我要对你做什么都会光明正大地做,绝不会偷偷摸摸。” 墨离的声音突又变得迷离起来 “不过,若是你愿意和我共浴鸳鸯,” “我自然求知若渴,甘之如饴。” “除了接吻,我其他方面的技术也很高超。” “若是你想尝试,我自然会满足你。” “日后你也可对比一下,看看我与他,” “究竟谁更好?谁更能令你快活。” “我有自信,绝不会输他,只要你愿意。” “你……你在说些什么混话,简直无耻!” 阿翁气得摔门而去。 临风这次也听得有些尴尬,本来他对墨离的胡言乱语已经有些习惯了, 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还脸不红心不跳, 就跟邀请别人比试茶艺、厨艺般自然。 上次阿翁与自己接吻,都有些局促和紧张, 他现下如此直白地说出那些事来,言论和思想还如此跳脱伦理常纲, 怎能不令阿翁生气发狂。 “娘子做什么去?” 墨离立即跟了上去,丝毫不觉自己的言论有什么问题。 在他眼中,男欢女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女孩子有比较也很正常,为何阿翁会这样生气, 或是,她只是不好意思,是女儿家的娇羞? “你别跟着我!” 阿翁气冲冲地说道。 “这是为何?先前你已经答应让我跟着了呀。” “我知你这个人向来说话算数。” “你去哪?我陪你。” 墨离身法很快,阿翁根本无法摆脱他,便气哼哼地道 “不去哪,随便逛逛。” “那我陪你逛。” 墨离紧跟不放。 “不用你陪。” “为何他陪得我就陪不得。” 墨离有些惆怅。 又是这种话,从昨晚到今早, 阿翁已经快被这种话搞疯了。 她彻底放弃了挣扎,不想再争辩什么,闷声道 “要陪你就陪。” 墨离见阿翁不再拒绝,心中喜乐,说道 “不如我陪娘子去衣铺买些薄纱轻衣如何?” “那荼灵国地处南国,长年闷热潮湿。” “大夏的衣服在那边穿不合适,这次又不知要待多久,衣物肯定是要备些。” “随便。” 阿翁本想拒绝,但听他说的确有道理, 可心中仍然气恼,只得态度敷衍。 “娘子请进。” 刚好路边就是一家大的成衣铺子,墨离站在门口对阿翁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不要叫我娘子好不好?” 阿翁一个没忍住又开始反抗。 “为何?” “娘子是因为我们昨晚没有完成洞房花烛吗?” “若是你想,今晚我们便可以,或者你想现在也行。” 墨离声线不高,但音调却很清晰, 铺子里的伙计老板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侧目。 阿翁简直要疯了,当即快速离开那家店,对着紧跟不舍的墨离道 “好好好,随便你叫什么,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可以吧?” “不过我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个?” “哪个?洞房吗?” 墨离语音平静得很。 “对。” 阿翁叹了口气,精疲力竭地说道。 她发现了,他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 不要跟他在那件事上理论,你根本说不明白, 只要他以后不在外面乱说,随便他吧。 “好,娘子不喜欢我便不说了,那我们换家铺子买衣服可好?” “好。” 阿翁脑袋都快炸了,不想再跟他争论什么, 头一次,伶牙俐齿败给了恬不知耻。 墨离随即带着阿翁去了另一家更大的成衣铺子。 “把你们铺子最上等的纱衣都拿上来。” 墨离一进门就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 老板见他穿着不凡,又气质超然, 当即命伙计拿出铺子所有的高档纱衣,一一陈列在他们跟前。 “娘子喜欢什么颜色和款式?” 墨离平和的语音中带着一丝兴奋。 “随便,你挑吧。” 阿翁不想动脑,也不想动嘴。 “娘子肤色雪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不过深色可能会太热,还是挑些浅色的吧。” “这粉色也太俗气了,那件浅绿色的,给我拿过来。” “颜色淡雅,热天穿着还显清凉,包了。” “还有那件黄色的,鹅黄色,不是土黄色。” “这件肯定会衬得我家娘子肤色更好看。” “这些白色的全包了,不用挑……” 临风看着墨离像一只花蝴蝶般在成衣铺子挑来选去,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开始他恨极了他, 后来听他说起自己的事情,心中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虽气恼他对阿翁的所作所为,但内心却多了同情和理解。 再后来看他说话如此奔放直接,又是震惊又觉神奇。 现在又见他如阿翁的贴身丫鬟般,各种服侍,还乐在其中, 蓦地觉得他有一丝可爱。 对,是可爱。 一个大男人,觉得另一个大男人可爱, 说出来有点好笑,但临风此刻确是这种感受。 第10章 永动机 阿翁却没这么觉得,她坐在凳子上喝着茶, 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由着墨离随便弄去。 见临风竟然笑了出来,十分无奈,道 “你还笑得出来,气死我了!” “我真是不该同意他跟着,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真不知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完全无法跟他沟通。” 临风笑着道 “那就不要跟他用正常思维说话了,他要干什么就让他干去。” “他既然那样喜欢你,就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你就不要担心,不要生气了。” 阿翁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临风问道 “你……你不生气么?” “我为什么要生气?” 临风还是一贯得温柔 “我在你身边时间有限,多一个人喜欢你、照顾你,有什么不好?” “你就不怕他抢走我?” 阿翁白了临风一眼,娇嗔地说道。 临风笑了一下,道 “你今日也说了,你喜欢的人是我,我心中很欢喜。” “若是有人跟我抢你,我也与他公平竞争。” “我不会霸着你,做一只缩头乌龟。” “若是你选了他,那必然是我还不够好。” “我会去改变,然后重新追你回来。” 阿翁没有说话,但心里甜滋滋的, 坐在那里,抿着嘴微微笑着。 临风从不会气她,不会让她难堪, 总是那样温言细语,尊重她的选择。 也从不会让她感到任何压迫和恐惧, 她与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很踏实, 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害怕。 见阿翁终于笑了,临风突然问道 “阿翁,你……觉得我对你野蛮吗?” “没有啊,你对我很温柔啊。” “一直都很好呀,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阿翁有些纳闷。 “那……上次接吻呢?你是否觉得我太过粗鲁和蛮横。” “也没有……” 阿翁略略低了低头,脸微微有些红。 “那我是不是抱你太紧了?” 临风继续追问。 “嗯,有点。” 阿翁笑了一下,低头回答道。 “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让你不舒服了?” 临风的声音有些紧张。 “还好,没有,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问了这么多那天的事情?” 阿翁有些奇怪。 “没……没什么,我就是担心自己在那方面会不会太粗野,吓到你。” 临风心中暗想,那墨离说得对, 自己在那些方面果然不够温柔, 阿翁必不是多么舒服,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墨离在学习,他也要学习,他不能输给他。 就算阿翁此刻心中只有自己,他也不该理所应当以为阿翁就会永远属于他, 阿翁值得更好的,而自己若不够好,就配不上她。 “这些就可以了。” 墨离伸手指了指,然后转头对阿翁轻言说道 “娘子还需要什么吗?” 阿翁摇了摇头,话也不想多说。 墨离却十分满意,道 “都包起来吧,送到长悦客栈。” 接着掏出一张银票,道 “不用找了。” 那老板看了一眼银票上的数额,更是眉开眼笑, 千恩万谢地拍完墨离的马屁,就接着来拍阿翁的。 “夫人真是好福气呐,嫁了这样疼爱自己又出手阔绰的郎君。” “二位男才女貌,真乃天作之合。” “日后一定要常来小店,每来一次,小店简直是蓬荜生辉啊……” “白花花的银子照着,可不是满屋子都生辉嘛。” 阿翁低声嘟囔道。 不过老板丝毫不介意,谄媚之语一直说到他们离开铺子。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钱啊?” 路上阿翁忍不住说道。 墨离微微一笑,道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赵长信一人有钱。” 阿翁翻了翻白眼,这人,果然不能跟他多说话。 “除了饼,娘子还要买些其他什么吃的吗?” “算了吧,天气热不方便带。” “哪有什么不方便,只要娘子想,我绝对一一照办。” 阿翁强忍住想抢白他的心,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用了,那边也有很多吃的,我又不挑食。” “你虽不挑食,但你消化不好,” “光吃不长肉,且常常吃饭不规律,” “热天还喜欢贪凉,是不是每月来月事都会肚子痛?” “既然你做了我的娘子,夫君我就得好好给你养养。” “身子不好,以后会多受生育之苦。” “你……你又提……” 阿翁胸中的热血一下有些上涌, 刚跟他正常对完几句话,这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没提洞房的事,我说的是你的身体。” 墨离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振振有词地说道。 “这样吧,我们去前面药铺。” “我亲自给你配几副既可消食下气又可防暑降温的饮子路上喝,好不好?” “好。” 阿翁已经无语,只要他不提那事,随便他买什么。 待配完饮子,他又要去买防蚊虫的药膏。 说是南国水草丰茂,炎热潮湿,蚊虫肆虐, 阿翁皮肤这样娇嫩,一定受不住叮咬,他会心疼。 “你真能逛啊,逛街就这么开心吗?” 阿翁忍不住抱怨道。 “不是娘子想四处逛逛吗?娘子可是累了,我叫顶轿子给你好不好?” “不用,不累,我们去买吧。” 阿翁最不喜欢坐这里的轿子,很颠很晃,很不舒服。 墨离知道阿翁在敷衍他,但听到她说“我们”, 心中还是一喜,于是道 “前面有间茶楼,不如娘子先在那里喝会茶,吃些点心休息下。” “我自行去对面街巷买,买完再回来找你可好?” “好。” 阿翁立即痛快答道。 一是她确实累了,她本就不喜欢逛街, 今天一会买衣服一会买吃的喝的,一会又要买药膏, 还动不动被他气得血压飙升,歇歇正好。 二是他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离开他一会就少听他一会叨叨, 这才半天时间,那一声声的“娘子”都要把她耳朵磨出茧子了。 墨离殷勤地准备好一切茶水糕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是永动机吗?就不知道累啊一天。” “为喜欢的人做事,当然不会觉得累。” 临风的语气有些调侃还有些惆怅。 “你吃醋了?是谁刚才说自己不生气的?” 阿翁在临风面前又调皮起来。 “没有,我只是羡慕他。” 阿翁知道他羡慕什么,却故意说道 “羡慕他什么?羡慕他被我讨厌吗?” 临风噗一声笑了出来。 “阿翁?是你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把温婉的女声, 阿翁和临风一惊,齐齐向楼梯口看去。 第11章 再遇贾真真 只见一位如栀子花般清婉秀丽的女子,正提着一个食盒从楼梯口走来。 “贾真真?怎么是你呀?” 阿翁立即站起来走了过去, 贾真真也奔过来握住她的手。 “哎哟。” 阿翁轻呼一声。 “是不是扎到你了,阿翁?” “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喜欢戴这些个。” “但是你知道的,在宫里,又不能太素……” 贾真真一脸歉意。 “没事没事,碰了一下。” “你现在是贵妃娘娘了嘛,穿戴自然要庄重些,首饰可不能少!” “呵,这大金镯子。” “好看、阔气,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最受宠的夫人。” 阿翁调笑着。 “你竟然开我玩笑,真是。” “要不我送你?” 说着贾真真就准备脱下那只镯子, “诶,算了算了,我也不喜欢戴。” “再说,这万一是你俩的定情信物,我岂不是夺人所爱。” 贾真真轻轻捶了一下阿翁,低头笑着。 “你今天怎么到这来了?他人呢?没陪你?” 阿翁问道。 “他很忙,事情很多。” “我在宫里有些闷,今天天气好,想出来走走。” 贾真真不似很开心地说道。 阿翁知道皇宫肯定颇多规矩,就算萧璟安爱极了她, 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凡事都有个度, 也不能做得太纵容和放肆。 那皇宫就像一个金丝笼,虽说天天锦衣玉食, 但被关在里面的滋味不见得多好受。 萧璟安也算一代明君,必然是政务繁忙, 余下的时间他定然会全部用来陪伴贾真真, 只是,即使这样,一个人待在那偌大的宫里, 日子久了,难免气闷。 “那你是想一点都不闷,还是想天天都能见到他啊?” 阿翁声音突然变得温柔。 她是喜欢自由的人,她能理解贾真真的苦闷, 她也有喜欢的人,她知道与心上人相见的喜悦。 “见到他。” 贾真真声音有些害羞。 “那就对啦,你这不是还能出来玩呢嘛。” 阿翁安慰道。 “也不能太随便,毕竟我是后宫的妃子。” “经常从皇宫跑出来,也不成样子。” “阿璟特意吩咐,每月让我自己出来取一次贵妃红。” “其余时间,零零星星也就是出来个一两次。” 贾真真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忧伤。 “好了,不说这个了。” “今天真开心,出来还碰见你啦。” “差点忘了,快快快,来吃一块。” “这可是咱俩相识的缘分啊。” 贾真真说着打开那食盒,拿出一块贵妃红递给阿翁。 阿翁笑着接过,刚吃了两口, 突然顿了一下,她放下糕点喝了口茶,问道 “萧钧呢?他没陪你出来吗?” “你现在可是贵妃,不要人保护啊?” “他外出办差去了,我就在京城里随便逛逛,还能跑了不成。” 贾真真嗔笑道。 “对了阿翁,今天刚好遇到你。” “我,我想借用下那幅画行吗?” “干嘛?你又想偷偷走掉,让他伤心欲绝啊?” 阿翁作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哎呀,不是。” 贾真真有些不好意思, “我前些日子梦到奶奶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顺便祭拜一下,免得她一个人在那边凄凉。” 贾真真神色有些悲伤。 “这本就是你的,说什么借用不借用的。” 阿翁说着,拿出那幅画递给她。 贾真真捧着那画,神色突然有些激动, 她压抑着语音中的颤抖说道 “谢谢你,阿翁。” “跟我客气什么。不过,这画那次我用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来,我给你指一下。” “若是你要用,千万要留意,否则便到不了你要去的地方。” “好。” 贾真真立即把那画给了阿翁。 阿翁却快速将画收了起来,同时跃后数步。 “你干什么?阿翁?” 贾真真睁着大眼问道。 “别装了,你不是贾真真!” “你是谁?为什么要骗这画?” 只见那假真真柔和的表情瞬间变得凌厉刚毅, 唇角勾出一个赞赏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盯着阿翁道 “你真是聪敏,阿翁。” “我扮得如此像,连呼吸都刻意练过,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很多,单凭一点也不能判断你是假的。” 阿翁冷冷说道。 “哦?说来听听,我下次改进。” 那假真真如老友般笑着。 “我去她梦里,你要小心,阿翁。” 临风在阿翁耳边说道,随后便即离开。 “你不该让我吃贵妃红,昨日,我恰好在朱老板家。” “刚好谈起今日出炉的贵妃红,阿箬说她母亲新培育了一批花。” “香味清冽,做花露极佳。” “但他们不敢贸然改变送往宫中的配方,于是分了两批。” “一批仍旧是老配方,是宫中的那份。” “一批用了新花露,给其余预订的食客。” “若是反应十分不错,朱老板再去宫中进献。” “你刚才给我吃的,味道与之前不同,必是新品。” “弄混糕点这种事情,朱老板是断不会犯错的。” “所以,你去拿的时候用的就不是宫中人的身份。” “但原本的贾真真就性格随和低调,去取糕点不表明身份也有可能。” “所以我问你萧钧呢?他居然也不在。” “刚开始见面时,我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待觉得那糕点不对,便想验证一下。” “贾真真跟那皇帝分开了整整五年,那皇帝便关了朱老板五年。” “刻骨的思念再重遇,他绝不会再放手。” “若是不能自己亲自陪着,萧钧必然是不二人选。” “他不会再放任贾真真一人出门,因为他不能再失去她。” “观察仔细,嗅觉敏锐。” 那假真真露出欣赏的笑容。 阿翁接着说道 “最后是那画,你以贾真真奶奶为借口拿画原本没有问题。” “她与父母感情淡薄,唯一的牵挂便是逝去的奶奶。” “可你拿到画时情绪有些过分激动了。” “真的贾真真对这幅画看得十分淡,否则也不会送给我。” “她若再次拿到这画,定然不会如此激动。” “于是,我判定你肯定是假的。” 那假真真鼓了两下掌,声音冷静又从容 “看来,下次我还得好好练习一下忍耐。” “好了,把那画给我吧。” 第12章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阿翁闻言就欲施展轻功离开,却被假真真堵住了去路。 “我轻功不比你差,可你不会功夫。” “赵长信又不在你身边,你打不过我的。” “把画给我吧,反正你留着又没什么用。”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日后,我还会记得你的好。” 她说的对,这画对阿翁确实没什么用, 但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也许这画还有什么其他用途, 能帮自己早日完成任务,阿翁觉得不能给她。 假真真见阿翁没有说话,眼神一狠,道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知你在这个世界不会受伤。” “但濒死的窒息感,你还是可以好好体会体会的。” “我倒要看看,你那细嫩的脖颈能挨多久。” 说着,假真真脸上现出阴森可怖的表情, 骨节突出的双手瞬间呈鹰钩状,向阿翁猛扑过去。 “小心!” 临风心中害怕又焦急,但可恨自己根本无力解救。 阿翁不住腾挪闪躲,却始终被贾真真的身形笼罩着, 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阿翁下意识地举手格挡, 但凭她的武力值根本就是徒劳。 她心中大骇,脚下身法一慢, 瞬时感到贾真真异常阴寒的冰冷手指已触到自己的脖颈。 突然,一道清冷的身影挡在阿翁身前, 袖袍一挥间,那假真真立即被巨大的内力震荡开去。 “为何伤我娘子?” 墨离的声音听不出感情,但睫毛密盖下的眼神却有些瘆人。 “好功夫,没想到你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 “我以为赵长信走了,你便孤立无援了。” “谁知现下又来了一个,我突然对你更感兴趣了,阿翁。” “你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他们为你前赴后继。” “既然今日天不遂人愿,就只能下次再会了。” 话音刚落,那假真真便已飞身离去。 “你没事吧?” 墨离回身扶住阿翁的肩膀,低头问道, 眼神瞬间柔和,声音重又变得温柔。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她在梦境世界里不会中毒不会受伤,又轻功卓绝, 即使偶尔遇到危险也不怕,凭着这些本领便足够逃生。 但今日这个假真真却不同,不仅轻功丝毫不输, 还出手狠辣,直击要害。 若不是墨离及时赶来,自己怕已经落在了她手上, 她似对自己了如指掌,连折磨自己的法子都想好了, 不知她究竟是谁?又为何要抢这幅画? 墨离见她神思有些恍惚,身体还微微有些颤抖,便道 “我们回客栈去吧。” 阿翁点了点头,她确实需要回去先休息一下, 那个假阿翁的事情还没有眉目,荼灵国的事又困扰着她, 现在还出现了个假真真,手段高明、目的不明。 她觉得事情好似在最近一下都涌了出来, 一件接一件,让她无暇思考和追究。 一路上,墨离都没再多说话, 他轻轻揽着阿翁的肩膀,将他护在自己身边。 刚才的事也吓到了他, 那女的周身阴寒逼人,招式毒辣, 阿翁若落在她手中, 虽无性命之忧,但折磨肯定是免不了的。 自己才不过离开一会,就差点让阿翁受到伤害, 以后自己绝不会再离开她。 临风更是自责又后怕,若不是墨离及时赶来, 他便要眼睁睁看着阿翁在他面前被那女的折磨。 那人的梦境被擦除得一干二净,但临风知道, 她的梦,被自己藏起来了, 藏在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过没关系,他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那梦,既然对她那么重要, 那么自己就有办法让她以后都威胁不到阿翁。 到了客栈,店小二已经将墨离下午买的衣物、药膏什么的全部送到了房间。 “今天天色有些晚了,码头的船都快停了。” “不如吃了饭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启程出发可好?” 墨离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 刚才一路他都轻轻揽着阿翁,阿翁却没有抵触他碰她, 他心中多少有些欢喜, 但见阿翁精神不太好,又隐隐有些心痛。 “嗯。” 阿翁点点头。 从刚才到现在,她似乎对他言听计从, 不再反驳他、抢白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墨离心中反而不怎么开心,他喜欢跟阿翁斗嘴, 她轻嗔薄怒的样子简直让他着迷。 吃完饭,墨离照例给阿翁削了水果, 见阿翁精神似乎好多了,便闲闲问道 “今天那人想抢你什么东西?” “一幅画。” “你出门还随身带着画吗?” “没有,那些特殊的东西我放在一个特殊的地方。” “我随时都可以取,但别人拿不走。” “为什么不给她?”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千方百计地想要抢这幅画。” “总感觉哪里不对,我就不想给了。” “你真是倔强,若是我没有及时赶来,她对你逼供怎么办?” “啊……” 阿翁一时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好像还没有遇到过, 她在梦境世界里本也没什么仇家, 向来只是四处游荡玩耍, 就算学着武侠小说里的古道热肠,也是布好局悄摸地做, 再加上她本就聪明机警,从不冒进, 因此断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今日之事,却是个意外。 那人伪装的贾真真如此真实,本领又比自己高强, 确是始料未及。 阿翁正在思考,突见一双深邃的亮眸凑到自己眼前, 离自己的脸不过一指,那低沉的声线随之响起 “她要什么都给她,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知道吗?” 不知为何,阿翁竟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墨离很满意地退回到凳子上, 然后把手中的白桃递给了阿翁。 阿翁接过咬了一口,突然道 “你怎么不叫我……” 话刚出口,立即掩住了嘴。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墨离脸上重又现出那种似笑非笑的妖媚笑容, 声音暧昧又轻佻地道 “叫你什么?” “我才一会不叫,娘子就不习惯了?” 阿翁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刚才见他救了自己,又一路都没有胡言乱语, 心中顿时放松了芥蒂, 这才一开口, 就又挑起了自己最不想继续的话题。 吃就吃,说那么多干嘛, 这人是可以正常交流的吗? 墨离心中却高兴得很,就是这样, 让她慢慢习惯他,爱上他,属于他…… 第13章 娘子是想洞房吗 墨离见阿翁不再说话,也没继续气她,而是说道 “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准备洗澡的热水。” “刚才出了一额冷汗,身上衣服是不是都湿了?” “好好泡个热水浴,免得生病。” 阿翁正欲说什么,墨离已经离开了房间。 临风接着对阿翁说道 “他说的对,阿翁。” “今日你受到了惊吓,好好洗个澡早点睡觉。” “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墨离会保护你,” “我会在那人的梦境中找到她藏起来的东西。” “你不要老是一个人操心所有的事情。” 阿翁好奇地看着他,道 “这才半天,你怎么就跟他一伙的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嘛。” “我喜不喜欢他不重要,他对你好能保护你才重要。” “今日幸亏他来了,否则……” “我不敢想象那人会如何对你。” 临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若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翁在他面前受尽折磨, 他的心境远不是“痛不欲生”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无论如何,都要让墨离留在她身边, 这人虽然有时候有些讨厌,但对阿翁是真心的。 今日见阿翁遇到危险,他分明也紧张不已, 不再轻薄她、调笑她, 还叮嘱她,任何东西都没有她重要, 他对阿翁的爱,不比自己少。 自己如今的身份,没有资格去仇视别的男人留在她身边, 更何况他还照顾她如此细微,就连自己也自叹不如。 自己与阿翁在一起这么久,总是阿翁在付出, 而自己对她的付出却甚少。 就那么两个时辰,什么都还没有为她做过。 墨离却可以为她付出一切,若是将来阿翁喜欢上了他, 自己也不会怪她,不会怨恨,依旧会对她好, 她永远是他的阿翁,是自己一生的挚爱。 阿翁看着墨离一会试水温,一会拿衣服, 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人确实很讨厌,但……又确实对自己很好, 除却他昨晚对自己的轻薄和吓唬,今日他的确将自己照顾地无微不至, 路途上的东西也都考虑得很周到。 下午不仅救了自己,还很懂得照顾自己的情绪, 可是没一会又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自己真是有点看不透他。 “娘子,沐浴的东西已经全部给你准备好了。” “你放心,我在你隔壁要了一间房。” “若是我一晚上在这儿,你肯定睡不好。” “娘子睡不好,我会心疼的。” “虽然我在隔壁,但你夫君我耳聪目明。” “但凡有一点动静,我就会立即过来救你的。” “我可不想今日的事情再次发生,否则,我非杀了她不可。” “当然,若是你改变主意想洞房了。” “也可以随时过来找我,我一定满足娘子的任何需求。” 墨离说到最后声音愈发旖旎。 “你不是说你不说了吗?” 阿翁气得一下站了起来。 “我只是答应你不在别人面前说。” “当夫君的不能碰娘子,你想想我有多难受。” “我多说说,说不定哪天你觉得我委屈,” “心一软改了主意,愿意让我一亲芳泽呢。 “做梦!出去,我要洗澡了。” 阿翁冲过去拉开门对墨离喊道, 然后看着墨离带着那欠揍的笑容离开, 再“砰”一声关上了门。 临风已经对他的胡言乱语习惯了,柔声对阿翁道 “不要生气了,今日还没被他给气够吗?” “赶紧洗澡吧,我先出去了。” 说着,临风也走到了门外。 阿翁走到里间,发现墨离连贴身小衣都给她准备了, 当即心中一跳,他还真当自己是她的夫…… 不!绝不能说出那两个字,就算在心里也不能, 不能遂了他的愿,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还真当他是自己的……贴身丫鬟? 对,就是贴身丫鬟! 等等,为什么要是“贴身”丫鬟呢? 真是,算了算了,不想了,先洗澡。 不知为何,阿翁觉得今日的洗澡水有些热, 她在心中暗骂, 这个死墨离,是想烫死她吗? 转念又想起,他说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需要多泡泡热水澡,也许是专门弄热些, 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在这些方面好像很听他的。 于是阿翁又多泡了一会,实在觉得还是热, 便出来擦干身子,准备穿衣服。 待穿好小衣和里衣,正准备系扣子,突然感觉不对。 “临风,你进来一下。” 临风在门外听见阿翁叫他,声音中似有一丝惊慌, 当即冲到屋中,焦急地问道 “怎么了,阿翁?” 阿翁轻轻扯开那未系扣子的里衣,道 “我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临风顺着阿翁的手看去,见她左侧胸口上方有一小片微微发红, 还隐隐闪着金色的光,仔细一瞧, 似有什么极细的东西在里面蠕动,临风大惊失色道 “快服一粒冷金丹,阿翁。” 阿翁闻言立即照做,岂料刚服下, 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吃痛,差点叫出声来。 “怎么了,阿翁?你怎么了?” “这里,突然疼了一下。” 阿翁指着一处道。 临风见那里比刚才她让自己看的位置更靠近心脏,心中大感不妙,道 “应该是蛊虫,它想侵蚀你的心脉。” “但刚刚被冷金丹护住了,于是它便有些躁动。” “开始胡乱噬咬,企图破坏冷金丹的药效冲进去。” “快,快去找墨离,让他给你把蛊虫取出来。” “快去,阿翁!” 阿翁披上一件外袍立即走到隔壁,推开了墨离的房门, 墨离正坐在桌边喝茶,突见阿翁推门而入, 外头罩着一件袍子,里面是贴身衣物, 当即露出那妖媚的笑容,柔柔说道 “娘子这是想通了,要洞房么?” “看你面色潮红,穿着清凉,下一步不会是要自己宽衣……” “解带”二字还未出口,便见阿翁关上房门, 伸手去解外袍的腰间系带, 墨离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扶住阿翁, 一手按住她解系带的手,冷峻的声音中有一丝惊慌 “阿翁,你怎么了?” 阿翁没有说话,只这一会的功夫,那蛊虫噬咬得愈发厉害, 她得留着力气,告诉他救自己的法子。 她轻轻推开墨离的手,接着扯开了里衣和小衣, 胸前旖旎的风光立时袒露在墨离眼前,一览无余。 第14章 三条蛊虫 一瞬的震惊过后,墨离再无任何调笑的心思, 因为他看见那一片洁白的柔软旁,有一块闪着金光的红色, 里面蠕动着极细的丝线般的东西, 那些东西不知被什么刺激了,焦躁地扭动着, 那抹红色越来越浓,它们在咬阿翁。 “他说怎么救,阿翁。” 墨离抱起阿翁急切地问道。 “拿刀,划开那里,把蛊虫取出来,你的功力可以。” “但是,得去彭婆婆宅,找七尾蛇妖。” “从他的梦境,重新进入这里,否则刀没有用。” 阿翁脸色更加红了,像喝醉酒一般, 呼吸急促,语音颤抖, 墨离当即用袍子裹着阿翁,飞身向彭婆婆宅奔去。 “阿翁,你怎么样?马上就到了。” 墨离的速度快到如影鬼魅,但他还是感觉自己太慢了。 阿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越来越迷离 “我很热,很不舒服,它们咬得我很疼,很疼。” 从客栈到彭婆婆宅只片刻的距离, 墨离却感觉自己像走了一千里那样远。 他跃过大门,直接抱着阿翁纵身跳进院内, 正好遇见七尾蛇妖和彭婆婆正在院中赏月。 七尾蛇妖一惊,正欲展开蛇尾抵御不速之客, 突然一眼瞥见他怀中的阿翁,同时听见那陌生男子嘶哑的声音 “救她!” 七尾蛇妖惊道 “阿翁姑娘?这是怎么了?” 墨离立即把情况飞速说了一遍,七尾蛇妖当即让彭婆婆留在宅内准备工具, 然后立即按照阿翁说的路线,找到五通巷后面的通道, 与墨离一起跟随阿翁回到了梦境世界。 尔后又立即带着阿翁跟墨离从梦境世界穿越迷雾之地,从他的通道重新回到彭婆婆宅。 墨离感到怀中的阿翁越来越灼热,体温高得吓人, 但他的心却越来越冷,比千年寒冰还冷。 屋内,彭婆婆早已将小刀、棉纱、净布、净水、缝合的针线等在床边准备妥当,然后跟七尾蛇妖在屋外等候。 墨离先释放出迷香将阿翁迷晕, 再解开阿翁身上的衣物, 确定里面有三条蛊虫,都在心脉附近。 然后拿着刀快速划破阿翁胸前的皮肤, 一把将其中两条抓了出来, 扔进七尾蛇妖提前准备好的铜炉之中。 血一下涌了出来,瞬间遮住他的视线, 另一条蛊虫趁势往更深处钻去, 墨离急忙用掌力将它逼停,然后拿着刀划开那里, 那处有些深, 墨离用内力吸出蛊虫的同时,阿翁胸口的鲜血也喷涌而出。 墨离用了一盆棉纱才将血止住, 之后再用针线将那些伤口一一缝合。 整个过程时间并不长,但他却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漫长过, 当他拿刀划破阿翁皮肉的时候, 当那些细针密密穿过阿翁皮肤的时候, 他听见自己心中被撕裂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临风全程都在跟着,看着, 他的心里,并不比墨离好受。 待一切处理完毕完,墨离立即收起迷香, 片刻之后,阿翁慢慢转醒。 墨离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阿翁,我要带着你从你自己的梦境重新回来。” “你的防御术在别人的梦境中没有作用,这样会很危险。” “你还撑得住吗?” 阿翁虚弱地点了点头。 墨离立即抱着她重又跟七尾蛇妖回到梦境世界, 再从那里的迷雾之地穿过阿翁自己的通道,抵达彭婆婆宅, 七尾蛇妖稍后也独自回到彭宅。 彭婆婆重新给阿翁和墨离更换了一间房间,又给他们准备了干净衣物, 阿翁的里衣和小衣已经全部被血浸透,袍子上都是血, 墨离的衣服上也是大片血迹,床铺上更是血渍斑斑。 七尾蛇妖将那装着蛊虫的铜炉递给墨离,道 “这蛊虫,得先留着。” “为何?” 墨离恨不得将那三条毒虫挫骨扬灰。 “我虽对蛊了解不多,但我知道有的蛊跟宿主寄主都有关联,” “至于什么关联,则不一而同。” “阿翁姑娘还未痊愈,你还是先留着它们。” “等阿翁姑娘好了再处理它们不迟。” 墨离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便将那铜炉放在了一边, 随后对七尾蛇妖和彭婆婆说道 “谢谢你们。” 他的语调很冷,全程目光都不离阿翁。 “公子客气了。” 七尾蛇妖和彭婆婆识趣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待他们回到自己房间,七尾蛇妖柔声问道 “阿阮,你刚才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彭婆婆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有些心疼阿翁姑娘。” “当日我被一条蛊虫噬咬,就已是那般疼痛和折磨。” “那铜炉里却是三条,锥心蚀骨之痛啊。” “不知是谁如此歹毒,竟对阿翁姑娘这样善良的人下此黑手。” 七尾蛇妖见又勾起了彭婆婆的伤心往事,忙搂着她轻言细语道 “我看阿翁姑娘身边那人本事高强,非一般之辈。” “他定能找出那人,以后保护好阿翁姑娘。” “阿翁姑娘康复前,就留他们住在这里,我们好生帮衬着。” “嗯。” 彭婆婆叹了口气点点头。 待他们走后,墨离轻轻对虚弱以及的阿翁说道 “阿翁,我帮你换下血衣可好?” 若是在平时,阿翁绝对不允, 但今日她遭此大难,意识都有些涣散, 再也不顾得什么男女有别,那人是临风还是墨离, 此刻,她是一个垂死的病人, 阿翁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墨离立即将她全身衣物褪去, 阿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临风也默默走到一旁。 那具令墨离心潮荡漾的玉体此刻就在他眼前, 每一寸春光都能尽收眼底, 但墨离却无暇让自己的目光多停留一刻, 他极其轻柔迅速地帮阿翁穿好衣服,然后柔声问道 “阿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有点困,但是不舒服,睡不着。” 阿翁的语音十分低弱,墨离的耳朵要贴着她的嘴唇才能听清。 “那么我用点香助你睡眠可好?” 阿翁轻轻点了下头。 墨离立即散发出混合着南熏草和果附子的柑宁香, 不多会,阿翁就闭上了眼睛, 但呼吸仍旧不稳,时急时缓。 墨离换掉自己的一身血衣,眼神阴沉地说道 “若是你找到是谁给阿翁下的蛊,等她醒来让她告诉我。” 临风自然也想知道那人是谁,他心中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但他此时也一筹莫展,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阿翁是何时被人下了蛊。 第15章 蛊毒 第二天,阿翁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由于昨晚失血过多,她的脸色很苍白, 重新从自己的梦境世界回到灵界, 胸前的伤口倒没有那么痛了, 但浑身依旧没有力气。 墨离整晚都在床边陪着, 见她醒了,立即附身向前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阿翁,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我给你喂一点水可好?你嘴唇很干。” 墨离的声音比平时更温柔。 阿翁轻轻“嗯”了一声,刚喝了两口水, 彭婆婆敲了敲门,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里面是粳米清粥和两碟清淡的小菜。 “阿翁姑娘身上有伤,吃这个比较合适。” “待会我把你吃的给你送来。” “不用,我和她吃一样的就行,多谢。” 墨离一勺一勺慢慢喂着阿翁, 只喝了小半碗,阿翁就不想吃了, “你再吃一点,昨晚流了那么多血,脸都白了。” 墨离的声音极其耐心,还夹杂着一丝心痛。 “就是,阿翁,你再吃一点吧,你现在太虚弱了。” 临风也是满脸心疼。 阿翁只得点点头,强忍着又吃了几口, 突然觉得极其不舒服,“哇”地一声, 把刚才吃下去粥全都吐了出来, 墨离一眼看见那粥中似有金色的东西, 回眼望向阿翁,见她昨日刚换下的里衣又被血渍浸透了, 血中闪着同样金色的光。 墨离心中大骇,他立即解开阿翁的里衣, 一夜过去,昨日缝合的伤口丝毫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 刚刚呕吐崩裂的地方重又渗出鲜血, 那血中,赫然闪着金光。 “那蛊虫,有剧毒。” “快,去查,查如何给阿翁解毒。” 墨离的声音有些失控,临风却早已离开。 他比他更早察觉不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便是在梦中找到下蛊之人的线索, 以及那蛊虫究竟是何毒物,如何解毒。 这一趟,注定不会是短暂和轻松的行程, 但哪怕耗尽他所有的气力,他都必须找出来。 彭婆婆见阿翁伤口重又出血,本就有些惊慌, 又见墨离对着空气说话,心中害怕, 忙出去告诉七尾蛇妖。 墨离迅速帮阿翁止住了血,重新给她换上彭婆婆拿来的新衣, 又处理了阿翁吐的秽物,哄她入睡, 然后坐在床边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阿翁昨日已经从自己的梦境世界回到了这里, 梦境防御术会保护她不受伤、不中毒, 伤口都已经不疼了,为什么又会中毒呢…… 电光火石间,墨离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 随即恨得牙痒痒,双手骨节咯咯作响。 那人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蛊虫种入阿翁体内, 若是被发现,唯一的途径就是划开皮肤将蛊虫取出来。 他知阿翁在自己的梦境世界不会被刀划伤,必然会借助旁人的梦境, 这样等她通过别人的梦境回来被救治时,那蛊虫所带之毒便会发作, 抓住三条蛊虫需要些时间,阿翁清醒也需要时间, 待阿翁再从自己的梦境世界回到这里,那毒早已随着血液流进阿翁身体, 若是没有被发现,那些蛊虫则刚好趁势摧毁阿翁的心脉, 下蛊之人居心之歹毒,算计之阴狠,连他们都着了道。 也不知他有没有找到什么解毒的法子, 幸亏昨日听那七尾蛇妖的没有将这些蛊虫弄死, 否则…… 正思索间,七尾蛇妖带着一位道士前来 “这位是丹黄观的玄黄道长,可否让他看看阿翁姑娘?” “快请。” 墨离立即起身让开。 那道士一搭上阿翁的脉即眉头紧锁,片刻之后,道 “这位姑娘……伤的很重。” “幸好体内有一金丹护住了心脉,暂时还无性命之忧。” “不过,这毒十分奇特,莫说这颜色贫道未曾见过。” “便是这毒导致的脉象,贫道也是第一次见。” “脉象十分强健,完全不似一个身中剧毒之人。” “但是搭久了,忽而又会弱下去。” “可眨眼间,便又恢复了有力。” “贫道虽对蛊毒所知不多,但这毒……一般人恐怕解不了。” “除非找到下蛊之人。” “暂时还未找到,道长可有其他法子?” 墨离立即急切地说道。 “其他法子……或许,只有我那师姑能有法子。” 玄黄道长语气似有犹疑地说道。 “道长师姑在何处?我去求她。” 墨离立即说道,却见玄黄道长摇了摇头道 “我也一直在找她,此事……说来话长。” “师祖当年有一位小师妹,颇喜钻研蛊虫,” “师祖认为出家人当修正道,此乃邪门歪道,” “但小师妹却不赞同,说一切道术本无正邪,人心才有。” “修正道者心不正,亦邪。” “修邪道者心不邪,亦正。” “师祖认为小师妹不可理喻,完全是在强词夺理,” “听师父说,两人常为此事争执,有一年甚至很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不知何故,小师妹执意要离开道观四处云游。” “师祖虽心中不舍,但面上并未挽留。” “却道,让她出去吃吃苦头也好。” “谁料,师祖的小师妹一走多年,” “再回来时,已时日无多,” “她带着一名年龄极小的关门弟子,想拜托师祖帮忙照顾。” “说江湖险恶,她年龄尚小,难以立足。” “师父说师祖自小与小师妹相依为命,本感情深厚。” “只因修道之念不同,才起了嫌隙。” “小师妹离开那些年,师祖心中无时不在后悔。” “此时见小师妹即将仙逝,心中难过,便一口应下。” “岂料我那师姑年龄虽小,但十分顽劣,性子又古怪。” “平日里自己在后院饲养各种蛊虫也就罢了,” “后来竟然拿出来给前来道观的居士治病。” “师祖得知后大怒,准备狠狠责罚她。” “谁知她不仅不听师祖训斥,还大言不惭地驳斥他。” “并指责当年就是因他气量狭小气走了她师父,才害她师父早逝。” “师祖气极,说若是她不按观规受罚,就收拾东西离开道观。” “我那师姑既不求情也不恼,直接收拾了那些个奇怪的瓶瓶罐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师祖心中并不想赶她走,只想让她收敛性子不要胡来。” “谁知她比当年的小师妹更加倔强,师祖气得还病倒了一些时日。” 第16章 寻找阿纯 “后来呢?她人去哪了?” 墨离听见玄黄道长说他那师姑曾用蛊虫给人治病,霎时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走后不久,师祖便后悔了。” “觉得自己有负小师妹的嘱托,她不过是个小女孩,” “自己不该随意赶了她出去,于是命观中弟子前去寻找。” “可我那师姑像是失了踪迹一样,根本找不着人。” “后来师祖亲自出山,终于在曲山得到她的消息。” “可那时师祖也大限将至,还未寻到她人,便已仙去了。” “师祖临终之际,嘱托我们一定要找到师姑,” “将她请回道观,好生侍奉。” “可时至今日,我们也没找到。” 玄黄道长的语气中透着沮丧。 “曲山?那里离京都不远,不过半天路程。” “请问道长师姑是何姓名?” 墨离心想,一定要找到那人, 若是他在梦境中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就只有这道长的师姑能救阿翁了。 “姓名我们也不知,只知她有一乳名,唤‘阿纯’。” 谢过玄黄道长和七尾蛇妖他们,墨离抱着阿翁立即出发, 他没有用彭婆婆准备的马车,那太慢了, 以他的身法,最多只需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曲山那里无甚特别,就是普通的郊野乡下, 一群山民在此定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墨离到了那地,逢人便问 “你认不认识阿纯?这里有没有一位叫阿纯的女子?” 人们纷纷摇头。 问了半天竟毫无消息,墨离心中发癫, 见河边有几个小孩,便冲过去问他们, 那些小孩见他奇奇怪怪的,本就有些害怕, 听他语气还不怎么善良,都木木地不说话。 墨离心知问不出什么,愈发烦躁, 一眼瞥见地上他们正在逗耍的虫子,想起阿翁身体里的蛊虫, 心中愤恨,一脚将那些虫子踢出老远, 有两个年龄小的小孩当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墨离心中焦躁,也不去管,准备继续找人。 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女声响起 “喂,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抱着个死人跑来跑去的就算了,怎么还欺负小孩?” 墨离回头,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站在河边, 穿一身蓝布衣裳,赤脚背着个背篓, 头顶挽着一个圆圆的发髻,反插着一只木簪, 鹅蛋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眯缝着瞅他。 墨离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语气冰冷地问道 “你说谁是死人?” 那小女孩丝毫不惧,指着他怀中的阿翁道 “她呀,还能是谁?” “胡说!” 墨离大喝一声,周围那些小孩吓得全都跑了。 “她有金丹护体,绝不会死。” “现在是不会死,不过已经离死不远了。” “不出三天,你就要给她办丧事了。” 那小女孩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再乱说,我就杀了你。” 墨离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嗬,你这么爱杀人么?” “我不过说了句实话,你竟要杀人,这京城还有没有王法啦?” 那小女孩也不气恼,语气平静。 眼见墨离眼中射出寒光,阿翁轻声道 “别乱杀人,她就是个小孩。” “哟,你倒是心善。” “自己都快不成了,还想着救我一命,” “看你人不错,给你们个建议。” “你呀,赶紧想个法子让她好好走了。” “免得她活活饿死渴死,受尽折磨。” “你说什么?” 墨离语音有些颤抖, 他想起阿翁这么久确是没吃没喝了, 早上喝的水、吃的粥也全都吐了出来。 “说什么你不都听见了嘛,还要我再说一遍?” 那女孩转身就走,墨离身形一遁拦住了她去路, 倏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 “你……你是不是知道她中了什么毒?你是不是能救她?” 那女孩并未躲闪,任由他抓着, 歪着脑袋,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说道 “功夫很俊呀,我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我说自己能救了吗?” 墨离的脑子里瞬间转过一个念头,他语音有些激动和急促 “你认识阿纯?她是你师父还是师祖?” “你……你带我去见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谁知那女孩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 “我不要什么,我也不认识她。” “你很在意她么?她是你什么人?” 说着,朝阿翁努了努嘴。 “她,她是我娘子,是我最重要的人。” 墨离的声音变得有些低。 “娘子?怕不是哟。” “看你说话结结巴巴的,声音都变了,莫不是你拐来的良家妇女?” 墨离还未说话,只听那女孩又道 “就算她是你娘子,男人么,三妻四妾都很正常。” “死了一个老婆,再另娶一个不就得啦。” “你胡说,她不会死的。” “你再咒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女孩见墨离眼神阴狠,神情癫狂,似要吃人一般,便道 “没想到你看起来一副花花公子、薄情寡性的模样,对她倒挺痴情。” “来,我帮你看看。” 说着,便用另一只手搭上了阿翁的脉, 看了阿翁几眼,片刻将手放了下来,道 “乖乖,你娘子身中剧毒,看她面色潮红,唇如金纸。” “那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啦,就是神仙,也难救喽。” “咱们相识也算有缘,看你这般痴情,我给你一粒药丸。” “服下之后人就会睡着,走得没有痛苦。” “你也别这般执念,人嘛,总要死的。” 墨离再顾不得她在说什么,放开她的手将阿翁紧紧抱住,颤声道 “他会有办法的,他不会让你死的。” “我也不会,我们去找阿纯。” “她一定能救你的,阿翁。” “阿翁?她叫阿翁?” 那女孩突然凑上前来问道。 墨离见她没有法子救阿翁,便不想再理她, 谁知她又冲着阿翁问道 “你认识南莺莺吗?” 阿翁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闭上眼睛,说道 “不认识。” 那女孩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意味深长,对着墨离道 “跟我走吧,她有救了。” 墨离一惊,颤声问道 “你刚才……刚才不是说神仙也难救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再说,神仙救不了,不代表我救不了啊。” 那女孩一脸得意。 第17章 心蛊 墨离见有希望,当即跟着她向山后走去,路上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认识阿纯?她是你什么人?” “你确定能救阿翁?救她的时候她会疼吗?” “这还要走多久?阿翁身子很虚弱。” …… 那女孩忍不住回头说道 “你话可真多啊,她跟你在一起不烦么?” “喏,前面那木屋就是了。”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那里赫然出现了一处木房子。 墨离见那房子坐落在河边,周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房子被一圈木栅栏围着,栅栏外有一棵异常高大的桃花树, 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有桃花,但那一树桃花如繁密如织, 远远望去好像一大团粉色的云彩,悠悠然飘在木屋上空。 那女孩推开木屋的门,指了指窗边的床榻道 “把她放上面吧。” 墨离将阿翁轻轻放在上面,环顾四周, 见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除了床榻和简单的桌凳,别无它物, 只一侧墙面立着高大的木架子,上面分了很多小格子, 里面摆放着各样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 那女孩把背篓放下,道 “解开她衣裳。” 墨离依言解开阿翁上衣,那女孩回头瞅了一眼,笑着道 “她既不是你老婆,你这般贴身照顾,日后让她怎么嫁人?” “不关你事。” 墨离语气淡漠。 那女孩被他怼了也不生气,只笑了笑, 然后走到床榻边坐下,仔细看了看阿翁胸前的伤口,问道 “这是你划的?” 墨离轻“嗯”了一声。 那女孩轻轻摇了摇头道,啧啧道 “这么白嫩的皮肤你也下得下去手,这针脚虽缝的不错,” “但这处伤口太深,以后肯定要留疤,” “日后与男人欢好之时,不知对方是会介意还是会好奇。” “你说够了没有?究竟怎么救她?” 墨离的语气有些冷,还有些不耐烦。 那女孩把手一伸,道 “拿来吧。” 墨离立即递上铜炉。 女孩打开一看,惊叹道 “这么顶级的心蛊,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极细极纯,离开人的身体那么久还依旧活力满满,蛊力极其旺盛啊。” “这养蛊之人是个奇才,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 “什么是心蛊?” 墨离语气却愈发冰冷。 “心蛊就是以人自己的身体为蛊皿,将蛊虫养在自己体内。” “每日用心头血来饲养。” “且每月的圆月之夜,要用银刀划开胸口,” “然后用药将蛊虫小心引出,放在铜炉中照照月光,” “让它们吸吸灵气,就跟人晒太阳一样,” “这样蛊虫才更加强壮,体格才更好。” “她是怎么被人中下这蛊的?” “养了这种蛊的人,不到时候绝舍不得放入别人体内。” “她跟那人有仇吗?还是,那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不知道。” 墨离强忍着怒意吐出这三个字。 那女孩也没再多说,只仔细检查着阿翁的身体, 突然,指着她左腕处一个极小极细微的红点道 “是了,是从这里放入她体内的。” “高手啊,神不知鬼不觉地,” “竟然将这样厉害的蛊虫轻易放入了别人体内……” 她话还没说完,墨离嚯地一声站了起来,阴声问道, “究竟怎样解毒?” “怎么?心疼啦?” 那女孩不急不慢地说道 “有些事急是急不得的。” “她的毒早已入五脏六腑,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再说,她有金丹护体,心脉无损,暂时死不了。” “它们还在睡觉,睡不好,可没法好好干活。” 那女孩说着,指了指墙上那些罐子。 墨离听了不再理她,俯身给阿翁盖上被子,柔声问道 “阿翁,我给你喂点水好不好?” 他见阿翁嘴唇干裂,容色憔悴,心中煞是心疼。 从昨晚到现在,阿翁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阿翁还未说话,就听那女孩道 “别白费功夫啦,毒没解,她是喝不下去的。” “到时候吐出来弄崩了伤口,又要流不少血。” “你看她还有多少血流。” 墨离知道她说的不错, 但看她对阿翁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心中怒火丛生, 只现下有求于她,所以才忍着不发。 “是不是心中气急了呀?” “怨我对你心尖上的人儿这般不上心?” 那女孩依旧没心没肺地说道。 墨离刚想发作,却见她递来一碗水和一块干净的棉纱 “用这个蘸些水给她润润唇。” “你现在给她喂吃喂喝就是折磨她。” “血流得越多,后面恢复得越慢。” “谢谢。” 墨离顿了顿,还是冷着声音回了一句。 那女孩靠在墙上,歪着脑袋看着他, 唇角勾着一抹笑意,幽幽说道 “看你对其他人都凶巴巴冷冰冰的,转头对她却这般温柔。” “你就这么爱她么?不过她也确实值得人爱。” 墨离心道, 你又不认识阿翁,凭什么在这说三道四。 但他不想与她争执,他还指着她救阿翁, 看她对这蛊虫了解得这么清楚,定然有办法。 那女孩接着说道 “你这样爱她,有一件事你若知道了,会不会想杀了自己?” 墨离蓦地回头,盯着那女孩冷声道 “什么事?” 却见那女孩淡淡一笑,道 “你救错了她。” “你不该划破她皮肤生生取了那蛊虫。” “此话何意?” 墨离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心蛊同一般的蛊不一样。” “虽然剧毒无比,但它的毒始终围绕在它自身周围。” “绝不会流散到身体其他部位。” “但如果硬将蛊虫取出来,它的毒立时便会流入人的血液之中。” “只需极短的时间,就扩散到了全身,侵入五脏六腑。” “不出片刻,这人就会心脉俱碎而亡。” “幸得她提前服了一粒金丹,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 “知道她为什么吃不下去东西吗?” “因为那蛊毒是专门帮蛊虫吸收养分的。” “你将它们强行取了出来,它们发现,咦,主人不在呀。” “嗯,那现在还不需要吃饭,就先不要啦。” “于是这蛊皿便水米不能进,人自然就活活渴死饿死了。” 那女孩说着说着,语音竟变得俏皮轻快起来, 就好像遇到了什么天下最好玩、最有趣的事情一样, 就差拍手鼓掌了。 墨离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心底升起的寒意从身体逐渐蔓延到指尖。 第18章 受尽折磨 那女孩见墨离浑身颤抖,神色可怖,却毫不畏惧, 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打量着他,似在欣赏一般。 阿翁突然轻轻拉住了墨离的手,道 “我没事,我不饿,也不渴。” 墨离心头一酸,几欲掉下泪来。 他忍了忍眼底的晶亮,拿着棉纱继续帮阿翁润唇。 那女孩却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不再调笑,道 “不过你也不用这般自责。” “能先用金丹护住她心脉,再将蛊虫取出。” “已经是你们普通人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所以你不是普通人对吗?” 墨离沉声道。 “那是自然。” 女孩昂着头一脸骄傲地回道,然后走到架子旁, 取出一个格子里的小陶罐,打开看了一眼,道 “嗯,差不多睡醒了,该吃东西了,刚刚好。” 说着,丢给墨离一粒土黄色的药丸, 墨离正欲喂给阿翁,突听那女孩喊道 “别给她吃,这是给你的。” “给我?” 墨离奇怪,他又没中毒。 只听那女孩一脸戏谑地说道 “我不过说了些实话,你就气血上涌。” “照此情况,待会给她解毒之时,你岂不是要吐血而亡。” “我可不想自己手上沾上人命。” “况且,即使解了毒,” “她也需几日才能恢复,我又没你这般会伺候人,” “放着你这精壮的劳力不用,我难道要给自己找累受吗?” 墨离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吞下了那药丸。 女孩突然狞笑一声,道 “你不怕那里头有毒吗?” “你若要救她,就不会下毒。” “若是不想救,刚好我也不用再独活。 墨离面无表情地回道。 那女孩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阿翁心中却涌起一些异样的感觉, 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一开始,她恨他、怕他、讨厌他, 只想拿回书赶紧离开他。 后来见他救了自己,心中多出一丝感激, 再后来她中了蛊毒,被他贴身照料着, 见他为了自己发狂心痛,心中却生出许多不忍。 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自己这样,自己又不会喜欢他, 以后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他这样付出,实属是浪费时间, 待自己好了,恢复了气力,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否则,对临风,对他,都不公平。 “好了,开始吧。” 那女孩说着,便搬来那陶罐, 然后坐在床边揭开阿翁身上的被子,自言自语道 “伤口没有愈合,倒是方便。” 墨离还不知她什么意思, 突然见她拿起罐中一条通体透明的极细虫子, 准备从阿翁胸前的伤口放入。 他瞬间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 “你做什么?这是什么鬼东西?” “蛊虫啊。” 那女孩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竟然对阿翁下蛊。” 墨离强忍着没一掌打死她。 “不然呢?你以为怎么救她?” “你道蛊虫只会害人吗?” “虫子就是那虫子,就看施蛊之人怎么用了。” “若是用得好,那就是万中无一的良药。” “若是用不好,分分钟取人性命也是常事。” “你倒是救还是不救啊?” “我这蛊虫也是精心饲养了好多年的,你当我舍得。” “若不是她,旁的人我还不会给用呢。” 那女孩一脸不屑。 墨离想起先前那玄黄道长提到的小师妹, 她的观念和这女孩颇为相似, 且她师姑当年也是因为用蛊救人才被他师祖赶出道观的。 现下临风还没有回来,定然是还没有找到法子。 阿翁身中剧毒,又失血过多, 不吃不喝绝捱不过三天。 与其让她受尽折磨,不如放手一试, 若是治好了,那便好。 若是治不好,自己就陪她一起死。 打定了这个主意,墨离放开了那女孩的手,施了一礼,道 “对不起,是我冒失了,有劳姑娘救她。” 那女孩突然咧嘴一笑,阴阳怪气地道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见我能救你的心上人,说话都不一样了。” “放心,我既然说救,那肯定会救的。” “只不过,接下来这几个时辰,你要好好保重了。” 墨离还没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便见她递了一块干净湿润的、折叠好的棉布给他,说道 “放进她口中,让她咬着。” 墨离立即照做,心中却隐隐担忧起来, 这解毒过程是不是会很痛,否则怎会让阿翁咬着湿布。 但见那女孩已经将一条蛊虫放入阿翁胸前的伤口处, 眨眼间,那透明的蛊虫便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阿翁的一声闷哼, 墨离见阿翁双眼紧闭,表情痛苦, 口中紧紧咬着湿布,额头立时沁出密密的汗珠, 双手死死攥成一个拳头,浑身颤抖。 他大惊失色,立即掰开阿翁的拳头,让她握着自己的手。 他感到阿翁的力气异常大,似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般, 她此时必然遭受着极度的疼痛。 墨离惊慌失措地对那女孩喊道 “那虫,那虫好像在咬她。” “不是我的蛊虫,是她体内的蛊毒在咬她。” 那女孩平静地说道。 墨离的呼吸猛地变得急促起来,声线有一丝沙哑,道 “那毒,遍布她全身,她……她会很痛。” 只听那女孩淡淡道 “我知道,锥心蚀骨能不痛吗?” “还好心脉有金丹护着,现下她只需抵御蚀骨之痛便可。” 墨离脑中“嗡”地一声响,体内气血瞬时翻涌, 但很快便被一股柔和的气体舒散开去,他知是那女孩的丹药起了作用。 “要……要多久?” 墨离颤声问道。 “半个时辰。” 墨离立即附在阿翁耳边柔声说道 “你坚持一下,阿翁。” “只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好。” “是一条半个时辰。” 那女孩淡漠的声音再次传来, 墨离猛地转头,问道 “什么?” 女孩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道 “一条蛊虫,半个时辰。” “下蛊之人,居心实属歹毒。” “这样极品的蛊虫,竟一次在她体内中了三条。” “我这蛊虫虽也是万里挑一,但要以毒攻毒,” “至少需要三条,多则六条,看她自己造化。” 墨离万般不忍阿翁受此苦楚, 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救阿翁的法子, 为何不让他替她承受,别说六条, 便是六十条六百条都行,只求不要让他的阿翁遭此非人折磨, 头一次,墨离感到自己这样无能。 第19章 漫长的时光 猛地,墨离像想起什么似的,飞速问道 “那么……用迷香!” “用迷香将她迷晕,这样她就不痛了。” “我可以放出合适的剂量让她一直熟睡。” “这样无论三条还是六条,随便它什么时候解完都可以。” “胡闹!” 那女孩突然厉声斥责道 “若是她昏睡过去,呼吸变缓,” “血液流动变慢,体内蛊毒必然无法除尽。” “一次除不尽,下一次那蛊毒便不再惧怕我的蛊虫。” “它们日后再无克星,将会永远残存在她体内。” “日夜折磨着她,生不如死。” “你是想救她还是害她!” 墨离听得心惊胆颤,不住摇头, 他一生之中,从未这般惶恐和绝望过, 曾经的云淡风轻,如今只剩手足无措, 他的声音痛苦到极致 “她……她捱不住那么久。” “她捱得住,她会梦境防御术,所以她能捱住。” “你要庆幸,中了这样的蛊毒,也就她还有得一救。” “若是不会这防御术,只能活生生疼死。” 女孩的声音一改淡漠平静,变得冷峻又严肃。 墨离感到自己快要被生生疼死了, 体内不停翻涌的气血不断被那暖流舒缓着,安抚着, 若不是如此,他早已呕出鲜血。 “我劝你好生调整下自己,这第一条才刚进去,时间还早着呢。” “等她体内蛊毒除完,会昏睡三天三夜,” “期间反复发热,需要有人不断给她降温、喂药。” “只有顺利挺过那三天,才会性命无虞。” “否则便会热竭而亡,那她为了除蛊毒所受的痛苦就全都白费了。” “你倒不如现在就给她喂一颗毒药,了结她的痛苦。” 墨离知她在激自己冷静,他深深吸了几口气, 努力调匀了自己的呼吸。 下面还有很久,后面还有好几天, 她需要他,他要照顾她, 他不能失控,不能倒下。 那女孩见他渐渐平静了下来,起身打来一盆热水, 然后取了一条干净的软布,给阿翁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终于,第一条蛊虫缓缓从阿翁伤口爬了出来, 遍体金黄,行动缓慢, 那女孩立即用一片猩红色的叶子装起了它,语调有些悲伤地说道 “好孩子,辛苦了,你好好去吧。” 说着,让墨离重新给阿翁更换了口中的湿布, 又将另一条蛊虫放进阿翁体内, 阿翁重又开始忍受新一轮的痛楚折磨。 第三条蛊虫出来后,墨离见她毫不犹豫地放进了第四条, 心中“咯噔“一跳,只得再次调匀自己的呼吸,尽量保持镇定。 终于等到第五条蛊虫出来后,那女孩仔细看了半天, 然后拿出了第六条。 墨离实在忍耐不住了,声线极度痛苦地问道 “还不行吗?非要到第六条吗?” “她中毒太久,要用六条。” “不过最后一条时间不会太长,你看这条的尾部。” “颜色已经比前面淡些了,蛊毒快除完了。” “最后一条只需进去收尾即可,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说着,她又看了阿翁一眼, 见她眼神涣散,精神萎靡, 呼吸低沉,转头对墨离说道 “她有些受不住了,绝不能让她晕过去,你要让她保持清醒。” 墨离看着阿翁惨白的脸和嘴唇,心中痛苦到了极点, 他多想让她好好睡会, 可他却必须要让她醒着, 逼迫她接着承受那非人的折磨,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杀人诛心, 墨离感到身上的每一处都在被刀剐着, 他定了定声音,附在阿翁耳边轻声问道 “阿翁,他在吗?他在你身边吗?” 阿翁刚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第六条蛊虫便已入内, 刹那间,她的痛苦抵达极致, 墨离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度,颤抖着道 “那么,我在,我在你身边,你不要睡。” “阿翁,你坚持住。” “只要一炷香,一炷香的时间,你身上的毒就解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本书吗?我给你。” 说着,墨离掏出了那本书, 他看到阿翁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光, 但那光忽明忽暗,随时都有可能灭掉。 墨离心中惊恐极了, 他将阿翁一直想拿回的书放在她手上,不住对她说道 “阿翁,你醒着,等一炷香之后。” “你就可以拿着书做你想做的事了。” “你会见到他,和他在一起。” “你不是一直想和他在一起吗?” “如果你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他一个人会永生痛苦,你忍心吗?” “你不忍心对不对?因为你喜欢他。” “所以你要醒着,你醒着才能见到他。” “你死了,他便也死了,我也死了。” “你要醒着,阿翁。” “很快,一炷香,就一炷香。” “最后一只了,很快,很快……” 阿翁听到墨离对她说的话,手中紧紧攥着那本书, 用极大的意志力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她从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喜欢的事物,她会用尽全力追寻到底。 她会成功的,她一定会和他在一起的。 他一个人在那孤独的空间里不知生活了多久才遇到自己, 她知道他很爱她,她也爱他, 若是自己死了,他永生永世都会饱受失去自己的折磨, 再也无人可以陪伴他,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虚空的存在,永世孤独。 她要醒着,她一定要醒着, 终于,她听见那女孩说 “可以了。” 阿翁手一松,头轻轻一偏,昏睡了过去。 墨离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几个时辰, 比他之前度过的任何时光都要漫长。 那女孩似也松了一口气,随即叹道 “只有这一条还能救救,这蛊毒也忒厉害了。” “竟然真的用了我六条蛊虫。” 墨离循声望去, 见她最后取回的蛊虫只前半段呈淡黄色,后面仍旧是透明的, 心知阿翁的蛊毒应是解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这三天,他一定要好生守护着她, 绝不让她出一点岔子,再多受一点罪。 “给你个好差事,你肯定喜欢。” 那女孩的语气突然变得轻佻起来,墨离心中反而放心, 说明阿翁暂时没事了,便道 “姑娘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又不是为我做事。” 第20章 贴身伺候 “喏,给她擦洗身子,更换衣物床褥。” 说着,递上干净的衣物和净布,又打来两盆热水。 墨离这才发现阿翁疼了太久,出汗太多, 别说衣物,床褥都湿透了, 胸前伤口也因疼痛而出了血。 只听那女孩又道 “我天性自由散漫惯了,救人可以,” “这伺候人的活,我可干不来。”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墨离沉声说道。 那女孩将东西给他之后,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饶有兴致地看着,唇角轻挑。 她见墨离极轻地除去阿翁周身的衣物, 然后温柔地替她洗净血渍、擦拭全身,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最后她让墨离抱起阿翁,帮着更换了一下床褥。 随后便见墨离一直坐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阿翁, 那女孩突然幽幽说道 “你叫她娘子,她没有反对,” “但她的心上人,却不是你。” “你知道那人,也不生气。” “若那人知道你这般贴身伺候她的身子,他会生气吗?他还会要她吗?” “他若因此事跟阿翁生了嫌隙,那么他便不配阿翁喜欢他。” “我永远不会再让他见到阿翁。” 墨离声音冷得像冰,脸也像冰。 那女孩突然“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有点意思,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 “让她好好睡会吧,我去看下药熬好了没有。” “你也睡会吧,还有三天呢。” “就算你把她身体盯穿,她也不会立即好起来。” 说着,便转身出了屋。 可墨离却睡不着,也不想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个时辰的,尤其是最后, 现在他只想看着阿翁安然入睡,没有痛苦,没有疼痛。 可阿翁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不对劲, 墨离发现她脸色又开始红了起来,心中大惊,忙叫那女孩进来。 那女孩应声而来,摸了摸阿翁额头,搭了下她的脉,道 “不是蛊毒,高热开始了,把这药给她喝了。” 说着递给墨离一碗颜色淡黄的药,还散发着一丝清新的甜。 墨离拿着勺子舀起一勺,将药吹到合适的温度, 然后轻轻送入阿翁口中, 却发现那药顺着阿翁的嘴角流了下来,一滴也没喝进去, 他又试了两次,都是一样, 心中开始慌乱,冲着那女孩急道 “怎么回事?毒不是解了吗?怎么喝不进去药?” “毒是解了,但她疼晕过去了。” “你当那痛那么好忍么。” 女孩的声音又开始漫不经心。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你想办法给喂啊,难道我来么?” 那女孩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墨离看了她一眼,立即将药喝进自己口中, 然后对着阿翁的唇,轻轻撬开她的贝齿, 将药一点点送了进去。 他动作极其轻缓,生怕呛到阿翁。 “甜蜜么?” 待一碗药喂完,女孩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墨离无暇跟她斗嘴,他只希望阿翁的高热赶快退下来。 “接下来,又要做你最喜欢的事了。” 那女孩突然坏笑着说道, 墨离“嚯”地一声站了起来, 看着她的眸闪着阴晴不定的光, 女孩却依旧保持着那副俏皮的面孔,道 “怎么?是要吃人啊还是杀人啊?” 墨离强忍着胸中的火气说道 “接下来做什么?” “揭开被子,不能盖的太厚。” “若是发现她出汗弄湿了衣裳,就及时给她擦拭身子更换。” “每隔半个时辰喂一道水,方法你已经会了。” “下次发热我会再给她熬药,至于喂么,只有你亲自来了。” 那女孩说着,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墨离实在忍不住了, 要不是刚刚她救了阿翁,自己早已出手。 “我笑什么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么?” “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我也很想知道,你心尖上的人,” “那样躺在你跟前,洁白无瑕,温香软玉。” “你们肌肤相亲,她的每一寸都被你碰到了。” “你就一点心思、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没有。” 墨离的声音冷静得像没有感情。 那女孩突然轻笑一声, 声音变得暧昧起来 “看你外表不像个正经人,做起事来倒是正经得很。” “那样美好的身体,放在谁跟前不心动?” “何况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可你动作又柔又快,就不想趁机多看看,多摸摸?” “反正她也……” “住口,不许轻薄她。” 墨离的声音中带着怒意,接着又有些痛苦 “我只想她赶紧好起来。” 那女孩见他神色凄然,笑了一下, 不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道 “这几天就这些事,今晚她高热次数会多些,” “越往后就越少,不出意外,第三天上午就能醒来。” “不过醒来也起不了身,躺了这几天,粒米未进,” “又遭了这么大的罪,至少还要再休养两天才行。” “唉,我这屋子还从未被外人住过这么久。” “我会酬谢你,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墨离突然说道。 “什么多少?银子么?” 那女孩突然冷笑了一声,道 “你觉得她值多少?” “无价。” 墨离立即正色道。 “那你能给我多少?” 女孩一脸不屑。 墨离顿时语塞,正欲说话,只听那女孩又道 “不过若是你想报答我,就把这个送我。” 她指了指装着三条心蛊的铜炉道 “这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我还未曾养过如此毒蛊。” “我知你想杀了它们,但它们也不全是害处,日后自有大益。” 墨离沉默了一会,然后将那铜炉递给女孩,道 “谢谢你救了她。” 那女孩接过铜炉,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翁一直昏睡了三天,这三天,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离, 清醒时能知道墨离在用嘴给她喂药、喂水,给她擦拭身子换衣服, 高热的疼痛和蛊毒清除后的虚脱早已将她的羞耻和尴尬吞噬, 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那噬骨的疼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别说睁眼、张嘴, 就是连一丝声音,她都没有力气再发出。 临风一直没有回来,他不知去了哪里? 这次为什么这么久? 她想他,但渐渐连想他的力气也快没有了, 她很疲惫,她只想睡。 第21章 终于有人能治墨离了 第三日上午,阿翁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张俊美的脸,清减又憔悴, 她知那是墨离,他日夜不休地照顾着自己。 “阿翁,你醒啦,你觉得怎么样?” 墨离的声音惊喜又心疼, 阿翁使劲张了张嘴,却只是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醒了就不错了,她哪还有劲跟你说话。” “先给她喂点水吧。” 女孩说着递上一碗温水,墨离用勺子一点点细心地喂着。 突然听见那女孩笑道 “怎么不用嘴了,我看你用嘴喂的,不比这样又快又好。” 墨离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女孩却完全不理会,继续说道 “你瞪我干嘛,把人家身子都看光了,碰够了,现在跟我这装无辜。” “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墨离大怒,正欲发火, 却听她语调突转温和地对阿翁说道 “要是你的那位介意此事,你不如考虑下他。” “这些日子,他把你伺候得可好了。” “我这样挑剔的人看了,都要说声佩服。”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不过你放心,我对男的可没什么兴趣。” 阿翁靠在墨离肩头,没有力气回应,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软的, 若不是墨离扶着,自己根本无力坐起。 墨离轻轻揽着阿翁柔声说道 “你不要听她胡说,这事以后我会向你解释。” “谁胡说了?你脱没脱?看没看?碰没碰?亲没亲?” “做人要实事求是,自己干了不承认,还赖别人乱说。” 那女孩一通回怼,墨离气的脖子青筋暴起, 他努力压了压胸中的怒火,继续对阿翁说道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养好身体,你想吃点什么?” “你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身子很虚弱。” “她还能吃什么,只能吃这个。” 那女孩又是一顿抢白, 接着却递过一碗清粥, 米色晶莹碧玉,清香可口, 阿翁一口气竟喝了小半碗。 “谢谢你。” 墨离见阿翁吃了东西,不再那么火气冲天。 他觉得这女孩性格真是古怪,经常出言不逊,似没心肺, 但又事事处处考虑周全。 待阿翁最后一次低热过后,那女孩把了把脉说道 “这次不用喝药了,待她自己发完汗就彻底好了。” 果然,阿翁很快便出了一身汗, 热度也退去了,脸色虽还略有惨白,但不再发红, 嘴唇也不再见金色,胸前的伤口也基本愈合了, 只最深的那处,还隐隐渗着淡淡的红色血丝, 但那血丝里已完全没有了任何金黄。 阿翁终于好了,墨离心中的一颗大石也终于落下。 随后那女孩端来热水,拿来了干净衣物,墨离却道 “你出去一下。” “为什么?这是我的屋子。” 女孩白眼道。 “我要帮阿翁换衣服。” 墨离冷冷说道。 “你换啊。” 女孩像没听见一样。 “你在这她会害羞。” 墨离声音平静,那女孩却笑出了声 “我在这她会害羞,你在她就不害羞吗?” “再说,前几天我不一直在这里看着的嘛。” “你也在看啊,你还碰了人家呢。” “前几天不一样,前几天她昏迷着……” 墨离话未说完,就又被怼上了 “哦,她昏迷着就可以为所欲为,她醒了你就老实不敢了。” “你……” 墨离猛地站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胸口起伏不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翁听着,心中竟笑了一下, 终于有人能治墨离了,让他也尝尝被人气得哑口无言的滋味, 谁叫他之前那样气自己。 随后她又想起,待会是给自己擦身子换衣服,尴尬瞬间又涌上心头。 只听那女孩又道 “罢了,你当我喜欢看么。” “她有的我都有,又不是没见过,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稀罕。” “洗衣裳去了,这几日,” “洗衣做饭,烧水熬药,简直当足了你们的老妈子。” “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你们什么……” 女孩嘟囔着走到屋外,然后关上了门。 墨离转身对阿翁说道 “我帮你擦擦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可好?” “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着凉。”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随后闭上眼睛。 墨离依旧极其轻柔迅速地完成了一切, 他感受到阿翁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体还有些微颤抖, 他不敢多做停留,只快速完成一切。 随后阿翁又睡了一觉,这一觉十分安稳妥帖,直到次日早上。 醒来的阿翁面色重又现出红润, 虽然仍旧憔悴,但精神比之前好了太多, 墨离扶着已能自己坐起,说话也有了声音。 她被墨离喂着喝了一小碗清粥, 还吃了那女孩送来的一小碟,不知是什么菌类做的小菜,清爽可口。 “扶她到外面走走吧,再躺下去,她以后都要你抱着了。” 阿翁有一丝丝脸红,但墨离却没有再计较那女孩话中带刺。 他见阿翁好了,心中安乐,神情都柔和了不少。 那女孩住的地方空气十分清新,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派静谧美好的世外风光。 “阿翁。” 墨离突然叫了阿翁一声。 “嗯?” “待会……我还能给你梳头吗?” 阿翁很奇怪,他怎么说起这个,便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之前我答应过你,如果你以后都让我给你梳头,我就再不会对你用迷香。” “可这次取蛊虫的时候,我对你用了。” “我没有遵守承诺,你当然也可以。” 阿翁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些,笑着道 “没想到你还这么言而有信。” “对你说过的话,我当然要言而有信。” 墨离表情难得认真,阿翁心中有一丝感动,便道 “你不给我梳,我也没力气自己梳啊。” “再说,你当时是为了救我,也不算没有遵守承诺。” 墨离心中大喜,继续问道 “那么以后也是对不对?” “这次是特殊情况,不是我故意说话不算数。” “所以以后也都还是我来给你梳。” 阿翁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道 这个人,果然心思多得很,不小心就要着了他的道。 不过,他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坏事, 自己那般在他面前,他却未有任何一丝轻薄的非分之举, 比平日不知正经多少倍,梳个头而已, 他要梳就随他梳,反正自己也不喜欢梳头。 第22章 给她中个情蛊? 阿翁想着便点了点头,墨离开心极了,问道 “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屋休息会?” “你才刚刚恢复,不能太劳累。” “好。” 阿翁走了一圈,确实感觉有些疲乏, 可能是躺了太久,又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 自己头还隐隐有些晕,幸亏墨离一直扶着她。 回到屋内,墨离温柔地给她梳着头, 那女孩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不阴不阳地对墨离说道 “你就这么爱伺候人么?” “还是,你只爱伺候她?” 墨离抬头看了她一眼,弯唇轻轻笑了一下, 没有说话,也并未与她计较。 阿翁却突然说道 “墨离,我知道是谁给我下的蛊了。” 墨离脸上杀气陡然浮现,眼神瞬间阴狠瘆人, 连长长的睫毛都射出可怖的寒光。 但他手上仍继续轻柔地帮阿翁梳着发髻, 声音还是那样温和,道 “那人是谁?” “就是那个冒充贾真真的人。” “那天她跑过来握住我手的时候,我感觉手腕那里被什么东西碰疼了。” “但当时只有一点点极细微的感觉,她说是她手上带的金镯子。” “我看那镯子用料上乘,做工精细,纹饰繁复。” “当时又将她当成了贾真真,所以没有在意。” 阿翁仔细回忆着,她前几天听那女孩说, 蛊是从她左腕处一个极细的小红点放进入的, 当时她身重剧毒,极度虚弱,无暇多想, 现在头脑清明,中蛊之前的事情历历在目, 因此猛然间反应了过来。 然后经过半天的时间, 那蛊虫从手腕逐渐进入到心脉处,直到被自己发现异常。 墨离刚好梳完发髻,他转过身蹲下, 握着阿翁的手,看着那处几乎已经消失的红点,柔声道 “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处理,以后不要让任何人碰你。” 阿翁还未说话,那女孩一把接过话头 “你准备怎么处理?肯定不会一刀杀了那人对吧?” “你肯定会慢慢地折磨她,直到她生不如死。” “然后再把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我说的对吗?” 墨离没有说话,也没有理她。 他心中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不想在阿翁面前说出。 他不想让阿翁认为他是一个残忍的怪物。 阿翁正想说什么,只听那女孩又道 “十分有趣!到时候你能不能叫上我?” “我想先认识一下她,看看她是如何养出这蛊虫来的?” “我还想看看,这般阴毒的人。” “你还有什么比她更毒辣的法子来折磨她?” “一个连自己心头血都敢拿来养蛊的人,” “你要用什么手段,才能让她觉得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呢?” “呵呵,想想我都有点激动。” “好久没有遇到这么让人激动的事情了。” “住在这里久了,多少还是有点闷。” “喂,你要快点找到那人啊,” “千万一定记得通知我,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谋划策呢。” 说着,那女孩竟不自觉地鼓起掌来, 彷佛在期待着什么让她无比幸福快乐的事情一般。 阿翁觉得这女孩虽然救了她,但言行举止太过古怪, 顶着一张天真纯净的脸,竟说着露骨和恶毒的话, 语调永远云淡风轻,内容却让人战栗和害怕。 然后又听她接着说道 “还有,你那防蛊的法子根本不行。” “怎么不让别人碰?你现在不就在碰她吗?还碰的挺开心啊。” 阿翁一听,立即轻轻缩回了手, 墨离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岂料那女孩却迎着他的目光眯起了眼,声音逐渐变得阴森起来 “你这般喜欢她,她心中却装着别人。” “你不难过么?” “不如,我好人做到底,顺便替你再给她中个情蛊?” “你放心,情蛊的毒性很低,对人的身体损害很小。” “只会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唯命是从。” “无论你要什么,她都会乖乖给你。” “不管是要身子还是要心,她都会毫不犹豫、毫无保留地给你。” “从此心中再无他人,只有你一个。” “刚好她现在身子虚弱,又对你信任依赖。” “是最好的下蛊时机,只需稍加催动,” “蛊虫便能发挥最大的功效,将她彻底控制住。” “从此她的心中只有你一人,再也不会记得旁的人。” “如何?机不可失哟!” 那女孩唇角带着一抹期许的笑意,表情就像在谈一桩买卖一样。 阿翁却听得后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墨离见阿翁身子在轻轻颤抖,呼吸还有些不稳, 立即上前扶住她,语气极其温柔地对她说道 “你别听她瞎说阿翁,我断不会对你做这种事的。” “若是我想用强,那天晚上我已经做了那事。” “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就算要我死,我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我希望你喜欢我,是真心喜欢我。” “而不是用那些龌龊的法子来控制你,那样的你,不是真的你。” 阿翁看着墨离,轻轻点了点头。 他虽然曾轻薄过她,但他确实从未强迫过她。 若是他想害自己或者对自己做那事, 自己昏迷这些天,他早就对自己下手了。 对他,阿翁虽没有临风那般信任, 但不知为何,仍会相信他所说。 墨离见她相信了自己,心中宽慰, 又发觉她指尖冰凉,知她是被那女孩的话给吓到了。 他不在她身边, 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 之前还给她下迷香轻薄她。 而眼前这女孩,又极其古怪, 随时随地能说出狠毒以极的话来。 她现在身子虚弱,走路都要人扶着, 更莫说用轻功逃跑, 身处这陌生之地,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听到这些怎能不害怕。 见墨离尽力地安抚着阿翁, 那女孩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下去 “看把你吓的,你不像是这般胆小的人啊。” “你是怕忘了他,还是怕自己成了那没有感情的傀儡啊?” “嘻嘻,不过你放心,我这儿没有情蛊。” “那玩意,难养、难中、易损。” “要想真把一个人控制得死死的,除非你天天喂她软骨散。” “不过就算天天喂,也只能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 “蛊虫嘛,要么用来害人,要么用来救人。” “但感情的事情就复杂了,哪是几只虫子可以操控的。”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害怕这玩意。” “哈哈哈……” 女孩笑得更加欢快,墨离的表情却越来越阴冷。 第23章 她身子是不成啦 只见他身形微晃,已牢牢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面色阴沉地盯着她,冷冷道 “你救了阿翁,我会感激你。” “可你若再敢这样吓唬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女孩却不恼,笑意反而更浓 “你倒算是个正人君子。”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愿意用那些卑鄙手段。” “可惜呀,脑袋不太灵光。” “竟说出什么以后别让人碰她的傻话。” “你当她是鸟是猫吗?” “天天被你关在笼子里,就不会有人碰了?” 墨离松开那女孩的手,冷声道 “我会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 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嘻嘻地道 “那她这次怎么被别人下的蛊?” 墨离脸色愈发难看,女孩却不放过他。 “再说,你当蛊毒只有别人碰了她才能下嘛?” “若是下蛊之人本事高强,食物、酒水、甚至空气,都可以无蛊不入。” “你准备怎么护?” “你们这些男人啊,有时候就是自视甚高。” “好像自己无所不能一样,还不是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 墨离任她嘲讽却没有说话,他一时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却听那女孩道 “所以,我帮你想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 墨离立即问道。 “我在她身体里下了新的蛊。” 那女孩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姿势, “你给她下蛊?!” 墨离瞬间脸色煞白,猛然伸手一抓, 那女孩却身法诡异地一闪,倏地从他手中滑脱,笑吟吟地道 “你急什么?这么着急就想杀了我么?” “是准备抓住我千刀万剐啊还是挫骨扬灰啊?” “还是有什么其他折磨我的新奇法子?” “你当着她的面就敢这般狠辣吗?” “也不怕她怕你,以后再也不敢让你碰她?” “给她解了。” 墨离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下一秒已触到那女孩的衣衫, 但她仍躲了开去。 墨离没想到她居然能两次躲过自己的掌风,心中惊道, 这几日,竟小看了她。 “阿翁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害她?” 那女孩波澜不惊地说道 “无仇无怨就不能害了吗?我喜欢不行吗?” 墨离正欲再次出手,紧接着又听她道 “再说,下蛊就是害她吗?真是白在这待了几日。” 墨离立即停下脚步,道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我呀,让第六条蛊虫在她身体里游了一圈。” “给她中了个爱心蛊,以后呢,” “不管别人给她下什么蛊,都会被她体内这蛊给吃掉,” “任它千毒万毒,她都不会有事啦。” “真的么?你说的是真的?” 墨离的语气瞬时充满惊喜和安慰。 那女孩却突然皱起了眉头,道 “你这个人,情绪很不稳定呀。” “上一秒还要打要杀的,下一秒就这般温言软语。” “对着别人,永远一副冷冰冰的无情模样。” “转头对着她,却温柔如水、情深意浓。” “你是变脸师傅么?” 墨离无暇顾及她的嘲讽,接着问道 “那……那什么爱心蛊,对她身体……” “哈哈哈,我说爱心蛊,你还真叫它爱心蛊。” “听一个大男人这么叫,简直要笑死人了。” 那女孩又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吧,对她身体没损害,极温和。” “谢谢,谢谢你。” 墨离一边伸手把着阿翁的脉,一边不住道谢。 却听那女孩幽幽叹了口气,道 “你也不用这般谢我,这次解毒的法子太烈了,” “她的身子是不成了,从今往后,再也经不住任何蛊毒的摧残。”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补救万一了。” 墨离猛然抬头,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的光, 语调中已明显能听出来颤抖的声音 “什么叫她身子是不成了?” “阿翁,她不是好了吗?” “毒全都解了,现在正在恢复,” “她,她能起来走路了,还吃了东西。” “她现在气色很不错,先前,先前你不是说过。” “等她解毒之后挺过高热,只需休养几日就可以了吗?” 墨离说到后来,语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意识到了,他现在意识到了, 先前是他太过紧绷、太过担忧,还没有想到这层, 那时只想着如何给阿翁解毒、如何救她。 现在他反应过来了,可他仍是不愿相信。 只听那女孩道 “你是真不懂啊还是假装傻啊?” “自己练就了一身这样的本领,你难道不明白吗?” “她中了剧毒,那毒侵入五脏六腑那么久,身子早被毒坏了。” “她怎么解的毒,你不都全看见了么。” “那种法子,没几个人能受的住。” “她能活过来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身子恢复到以前吗?” 墨离听得心中一片冰凉,语音已带着一些哽咽 “是,是哪里不好,我,我帮她调养。” 只听那女孩一声轻“哼”,道 “不好的地方多了,最直接的呢,” “就是那身绝妙的轻身功夫,以后算是彻底废了。” “其他的么,你对她这般细心耐心,日后定会慢慢发现的。” 墨离突然猛地抓起那女孩的手,恶狠狠地说道 “解毒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不告诉我这样的方法对她身体伤害如此之大?” “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把她弄成这样,故意让她饱受折磨……” “你又发什么疯?” 女孩这次却不躲,挑着眉道 “我告诉你,你就不用这种法子救了么?” “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活活渴死饿死吗?” “还是,你直接一狠心,亲手一掌将她打死?” 那女孩不依不饶,好像不说到他心头流血的地方就不会罢休一样。 “是你自己用错了法子,现在倒怪到旁的人头上了。” “你们男人,都是这么爱倒打一耙的吗?” 墨离慢慢松开手,缓缓道 “若是我没有划破她皮肤取出蛊虫,你如何救?” “那就简单了,那蛊虫怎么进去的,我就怎么让它出来。” “到时候它们还能带出周身的毒液,更是极品。” 那女孩突然咂摸着嘴说道,眼神中还透着兴奋的光。 “所以,你这样取出蛊虫,她根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对吗?” 墨离的声音有些飘忽。 “蛊毒都被那心蛊带着出来了,能有什么伤害?” “取的时候,你用点迷香把她迷晕,她连点感觉都不会有。” 墨离突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24章 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墨离。” 阿翁一声惊呼,赶紧上前扶住了墨离, 转头对着女孩生气地说道 “你别说了。” 接着,立即拿出一粒冷金丹递给墨离,轻声道 “快服下,调匀气息。” 墨离看了阿翁一眼,接过服下,调了几转呼吸。 “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翁紧张地问道。 “他没事,吐了口血罢了。” 那女孩笑眯眯地说道。 “你这个人,果然情绪不稳定得很哪。” “每次听话听一半就开始发疯或者发癫。” “不知日子久了,会不会对她也这样?” “我刚才说的呢,是我在蛊未动的最佳情况。” “若是你们没有遇到我,而蛊虫已进入她的心脉。” “那她就只能任由那下蛊之人摆布了。” “到时候是生是死,是何惨状,” “就不得而知了,全凭那人一念之间。” “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 “她的弱点、你们的方法,都被别人算尽了。” “那人占尽一切先机,你们却一无所知,自然步步落了下风。” “再说,我这不把她救活了嘛。” “等她过几日恢复了,照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 “毒也毒不死,杀也杀不死,只不过废了一身轻身功夫……” “你不要再说了,别再刺激他了。” 阿翁忍不住出声喝止了那女孩。 那女孩却突然冲着她露出了难得的真挚笑容,道 “你是心疼他么?” 阿翁突然有些结巴,道 “我,我是……总之你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都过去了。” “你倒是豁达得很,自己遭了这样大的罪。” “也不去怪旁人,还替人家着想。” 女孩突又恢复了调笑,道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想刺激他,” “就是觉得格外好玩,忍不住。” “这样一个冷漠无情、心肠狠辣的人,却处处被你牵掣。” “只要拿出你的事来,我怎么拨他怎么动。” “就跟那牵线的木偶娃娃一样,还是活人版的,” “简直好玩得很,玩着玩着,” “就有些收不住手了,哈哈哈哈……” 那女孩说着又笑了起来, 阿翁脸有些红,但还是认真道 “谢谢你救了我,但请你不要再拿那些事情来折磨他了。” 墨离突然紧紧抱住阿翁,语调痛苦地道 “对不起阿翁,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都是我害了你,我让你身中剧毒,受尽折磨。” “你让她折磨我、惩罚我,都是我的错……” 那女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突然语气暧昧地说道 “你现在跟他这般亲昵、这样惺心相惜,那那个他怎么办?” 阿翁一愣,想推开墨离, 但他抱得太紧,她现在还没什么力气, 又见他刚才因为自己吐了血,不想让他此刻太难过, 于是只得僵在原地。 却听那女孩又道 “不如,一起都收了。” “喜欢两个也是可以的,男的可以三妻四妾,女的为什么不行。” “我看他也不介意,你刚好就不用选了。” 阿翁猛地推开墨离,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地说道 “你……你,你在说什么,你不要乱说了。” “我乱说?我乱说什么了?” 女孩瞪大眼睛无辜地说道 “这些日子,他那样贴身照顾你,寸步不离。” “你对他,心中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既然你不在意他,为何不让我气他,看他吐血又那样担心。” “你全身都被他看遍了,摸遍了,他还亲了你。” “你不仅不生气,心中还愈发信赖他。” “依我看,反正你俩就差最后一步了。” “不如我帮你们布置布置,直接在我这洞房算了。” “你……你……” 阿翁突然站立不稳,吐出一口血来,随即整个人向后倒去。 墨离纵身抱住阿翁,转头对那女孩厉声喝道 “你作什么?” 那女孩这次却没有跟墨离斗嘴,伸手迅速搭在阿翁脉上, 然后转身去架子上的一个暗格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倒出一颗淡红色的药丸递给墨离,道 “给她服下。” 墨离立即将药送到阿翁嘴边,柔声说道 “把这个吃了,阿翁。” 阿翁依言吞了下去。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她的损伤竟比我想象中还大。” “体内的金丹这么快就散发了全部的药力。” “你让她睡会,我要去采些药。” “这个,每隔三个时辰给她服一粒。” 说着,女孩将手中的瓷瓶递给墨离, 毫不在意他眼中的怒意,转身背上背篓出了门。 “阿翁,你睡会,我在这陪你。” 墨离忍着心中的怒火轻声对阿翁说道,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墨离坐在床边,看着虚弱憔悴的阿翁,心疼自责到极点。 都怪他,他为何要去买那药膏? 为何要离开阿翁那些时候? 若是他在她身边,一定不会让那人得逞, 阿翁也不会遭此大难,差点丧命。 自己自诩本事卓绝,却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才刚见面,就因自己的一时疏忽害了她终身, 墨离恨不得将自己一掌打死。 可不知怎的,他耳边又不时冒出刚才那女孩的话。 “你对他,心中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既然你不在意他,为何不让我气他,看他吐血又那样担心。” 她心中,会对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吗? 她没有生气他那些亲密的行为,是因为她病了没有办法, 还是她内心也是不反感自己,愿意让自己照顾她的…… 墨离心中思潮翻涌,直到那女孩递给他一碗药,语带嘲讽地说道 “别看了,你那眼神能治病啊?” “把她叫醒把药给喝了。” “或者,要是你不忍心叫醒她,直接用嘴喂也行。” 那女孩突然吃吃地笑着说道。 “你……你莫再气她了行不行?” “你这人,就这么爱把人气吐血吗?” “她的身子受了那么大的损伤,还很虚弱,你别说那些来刺激她。” 墨离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要不是看她确是真心救治阿翁,自己早就对她不客气了。 “嗬,她让我别来刺激你,你让我别来刺激她。” “合着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天,竟光受你们埋怨了。” “也不知自己天天当牛做马的图了个什么。” “罢了,谁叫我气量大呢,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刚好她睡着了,有个小秘密我还是悄悄告诉你算了。” 第25章 小秘密 “什么秘密?” 墨离心中“咯噔”一跳,他知那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天,他对这女孩古怪的秉性已经有所了解, 从她嘴里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 比别人浓墨重彩渲染过的不知还厉害多少倍。 果然,等墨离听完又差点气血上涌。 “她体内那个蛊呢,本来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 “但它有个弱点,就是抵御不了迷香。” “当然,我这蛊也是万中挑一的,一般迷香它倒是看不上。” “不过若是催情的迷香,那它就完全招架不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墨离感到那团火又到了胸中。 “我的意思是,若是她始终不愿与你交好,你会不会对她用那种香……” 话未说完,就被墨离厉声打断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对阿翁用那种下作的东西。” “迷香你都下过,再下点情迷香怎么了?” “说得自己好像很纯情很无辜一样。” “再说,你不给她下,别人呢?” “或是机缘巧合不小心误中了呢?” “别跟我说什么你会一直保护她的话。” “你还能时时刻刻把她拴在你裤腰带上不成。” 墨离气不打一处来,却听她又继续在那絮絮叨叨。 “我提前跟你说清楚啊,一般人中了这香,” “若是不想跟男人欢好,用点解药或者泡泡冷水澡就行了。” “她可不行,与男人欢好是唯一的办法,” “且时间一定要快。” “半个时辰之内若是解不了那迷情香,” “她的心会骤然猛烈跳动,一直不停,” “然后周身血液逐渐沸腾,最后爆裂而亡。” “你说什么?” 墨离眼露凶光,语带颤抖 “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不是说那蛊十分温和,不会有任何损伤吗?” “是呀,我的蛊是十分温和,绝不会对她身体有任何损伤。” “但她抵御不了迷药啊,” “这是她自身的弱点,可怪不了我的蛊。”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贴身保护她,” “以你用香的高超本事,别人基本上是得不了手的。” “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 “万一哪日她不幸中了这迷情香,解毒时间宜早不宜迟,”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直到她脸上红潮退去、脉搏恢复正常为止,” “否则她死前饱受折磨,死后惨状可怖。” 那女孩的语音突然由不屑的调笑转为严肃的冷峻, 墨离知道她没有开玩笑,她说的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暗自发誓今后一定寸步不离阿翁身边,绝不能再让阿翁着了别人的道。 忽又听那女孩笑道 “就是不知道两次三次过后,她那身子骨受得了不。” “男人一做起那事来,嘿嘿,什么温柔啊,通通都抛到脑后了。” “可怜她晕晕乎乎的被这般折腾一番,怕是要遭些罪了。” “当然,性命倒是无碍了。”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性命,你说是吧?” 墨离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女孩却笑着走开了,边走边道 “赶紧叫醒她喝药吧,凉了影响药效。” “喝完带她出去走走,她的身子需要多动动,别舍不得。” “我去给她做点吃的,天天净吃粥,什么时候好得了。” “住的越久,我这老妈子当得时间越长,” “还得天天对着你这张冷脸,” “动不动要打要杀的,恁得骇人,影响我的心情。” “唉,她还是赶紧好吧……” 墨离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明明心中关心别人, 说话却总是一副人嫌神憎的语气。 不过他也不想想那么多,什么都没有他的阿翁重要, 他轻轻唤醒阿翁,一勺勺把药给她喂下, 然后又带着她出去走了一圈,呼吸了些新鲜空气。 待他们回来,那女孩已经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是一碗羊髓羹,既无膻腥又不油腻,闻起来就十分鲜美, 阿翁吃了一碗,又添了半碗。 一碟凉拌的波棱菜,碧色可爱, 一碟松黄饼,清香甘美。 阿翁不仅吃光了菜,那一碟子饼也只剩了一块。 随后那女孩进来扔给墨离一只烤得焦香的羊腿, 墨离见阿翁吃得这样好,心中大感安慰,也不吝夸赞女孩的手艺。 谁知那女孩颇为不屑地一笑,说道 “她好了你自然觉得什么都香。” “若是她不好,怕是天上的鸾脯凤脂你都觉得无味。 墨离笑笑没有说话,转头问阿翁道 “吃饱了嘛?还想不想吃点羊腿?” “她吃不得,现在还消化不了。” “怎的?怕我虐待你的心尖尖啊?” 那女孩不满地撇撇嘴道。 阿翁也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吃吧,我吃饱了。” “你多吃点,这几天你瘦了好多。” 墨离本想脱口而出 “娘子这是关心我吗?” 突然想起中午她被那女孩气吐血的事, 一个“娘”字刚出口,便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变成了 “羊……腿还挺不错。” 旁边那女孩嚼着羊腿憋着笑看着他, 墨离知她心中在想什么,转过头去不理她, 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论气到阿翁。 “他们找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回去呢?阿纯。” 阿翁突然问道。 墨离也早就猜到她就是那阿纯, 但只要她愿意救阿翁,承不承认都无所谓, 她是谁也无所谓,他也不在意, 在他的心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阿翁和别人。 “你倒聪明。” 那女孩依旧美滋滋地嚼着羊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也没什么聪明的,他们最后在曲山看见你的踪迹,” “你和你师父又是这世上少有的会用蛊虫治病的人。” “你又这般脾气古怪,除了你还能是谁?” 阿纯轻轻笑一下道 “不觉得我年龄不对吗?” “你住的地方本就不对,年龄自然也不对。” 阿纯突然欢快地笑了起来,笑声轻盈又美妙, 一改平日的癫狂和阴阳怪气, “你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样,阿翁。” 这是她第一次叫阿翁的名字,语调很温和,还有些亲昵。 顿了一会,又幽幽道 “回去干嘛? 我专门让他把我赶出来的。” “这样,我就可以永远带着师父离开了。” 阿翁听了大惊失色道 “你……你把你师父……” “我把她挖出来带走了。” 阿纯仍旧笑着,吃得还是那样满足。 第26章 阿纯 墨离闻言一惊,立即上前揽住阿翁, 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掌,缓缓输入了些真气, 他怕她再受刺激,又呕出血来。 只听阿纯淡淡道 “跟那帮牛鼻子老道住在一起有什么好的?” “古板又刻薄,就爱假模假样地装清高。” “胆小就罢了,还不许旁的人胆大。” “这样的鬼地方,我才不愿意待呢。” “不知师父临死前为什么非要回到那里去?” “那老道士就那么好么?” “他为了自己清修,视师父的情谊于不顾。” “还老阻止师父做她自己喜欢的事。” “师父与他赌气离开了那破道观,可他居然不去找她。” “哼,我倒要看看,他真的心中没有师父吗?” “于是我用计让他把我赶出来,然后顺理成章地带走了师父。” “后来又设计让他知道,果然,” “他明明也喜欢师父的,却偏偏做出一副清高的假模样。” “误了师父这些年,害师父郁郁而终。” “既然他不愿意承认,我就让他后悔,让他痛苦。” “让他永远找不到我,永远找不到师父,让他死不瞑目。” 阿翁听着阿纯的话,心中十分震惊 “可……可你师父,她……” “按照道家的规矩,她本该入土为安的。” “可是她离开道观了呀,和我一起去云游四海了呀。” 阿纯语气似十分开心,道 “我们随遇而安,自由自在。” “想养什么养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在我们眼里,天地都是家,也是墓地。” “师父不该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小盒子里,” “她肯定也不喜欢被埋在那不见阳光的黑土里。” “她应该在河水里,在花里,在草里,” “在云朵里,在天空里,在微风里,在细雨里……” 阿纯陶醉地说着,仿佛她师父还在一般。 阿翁心中霎时转过一个念头,缓缓道 “这里,这一切,都是你师父的遗体羽化而成的?” 接着她就听见阿纯银铃般开心的笑声 “阿翁啊,你真是聪明,反应总是这样快。” “可有的时候,你为什么又有点笨呢。” “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大一个破绽,替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换那么重要的东西呢?” “你花了那般代价拿到了那东西,转身就拱手就送给了别人。” “那人,在那时,甚至称不上你的朋友。” “你只不过是同情她,可怜她,就要为她做出这般牺牲吗?” 阿翁没有说话,墨离却着急起来,问道 “阿翁,你,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你做什么了?换了什么东西?” 阿翁却轻轻说道 “没什么,不重要的东西,没关系的。” 墨离正欲追问,却听阿纯接着说道 “我那时很好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可惜见到你的时候,你差点就是个死人了。” “那疯子抱着你漫山遍野地找我,” “逢人就问‘你认识阿纯吗’、‘你知道阿纯在哪吗’?” “差点没把我笑死。” 阿纯说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一路跟着他,本想看看笑话。” “直到他把那些小孩吓哭,这让我有些不爽快了。” “准备好好刺激刺激他,谁知他怀中抱的竟是你。” “就剩一口气的人了,还替我求个情。” “虽然,他也杀不了我,但我打定了救你的主意。” “再后来给你解毒时,发现你竟那般刚强,” “小小的身体里装着大大的能量,那样烈性的法子你都扛得住。” “师父当年就是差了那么点念想,我才没能替她解了毒。” 阿纯的语气有一丝忧伤,不过很快又活泼起来 “后来你听见那情蛊,竟害怕成那样,” “再每每说起他贴身伺候你的事,你又那般害羞。” “简直笑死我了,你们真是奇怪又可爱的人。” “师父也是,你跟我师父很像,虽然你们性子不同,” “但一样矛盾,一样善良,也一样傻。” “我竟不知,一个人居然可以思念另一个人成疾。” “师父就这样走了,走了还要回去那个破道观,见那个臭道士。” 阿纯的声音变得凄凉哀伤起来。 “我舍不得师父,可我又不想她死前心愿未了。” “所以我跟着她回去了,还让她答应我。” “若是那老道士日后将我逐出了道观,我就带着她离开。” “师父同意了,她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我。” “其实我可以照顾自己,我可以过得很好。” “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可以,我不想她心中都是那老道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果然还是那般自私狭隘,” “我不过略施小计,他便拿出观规要将我赶出道观。” “正好,遂了我带着师父离开的心愿。”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把我和师父分开。” “而他,只能带着他的悔恨,” “躺在那跟他一样狭小的棺材里,永不瞑目。” 阿纯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淡淡的恨意,突而又变得有些哀怨, “所以,我觉得我们很像。” “我们喜欢的人,却喜欢着别人。” “但我们仍然愿意陪她去找那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阿翁知道她说的是墨离,心中惊骇, 她对她师父,竟有别的情愫。 转而又想起墨离,意识到墨离对她也是一样。 只是她不知道墨离为何会喜欢自己, 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 可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别人,他实在,不用这样。 “该给她服药了,难道你也想变成我吗?” 阿纯突然话锋一转,阿翁和墨离都是一愣。 墨离率先反应过来,道 “不,我不想。” 然后迅速拿出一粒淡红色的药丸递给阿翁。 阿纯突然又笑了起来,语音恢复了先前的邪气,道 “你给她吃得那样快,不怕是毒药把她毒死么?” 墨离愣了一下, 随即想起之前的种种,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纯大笑着走出了屋子,只留阿翁和墨离在屋内。 沉默了一会,阿翁先开了口 “墨离。” “怎么了?娘子。” 墨离彷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开口就让阿翁愣住了, 这些日子,他还未这样叫过自己。 第27章 不要让他离开你身边 阿翁没有像以前一样瞪他,只是微微低着头说道 “你不用这样。” “哪样?” 墨离的语气永远对她那样温柔, 即使自己凶他吼他,他也是一样, “你不用对我这样好,我……” “我知道,你心中有别人嘛。” “可你是我娘子,我当然要对你好了。” “我不是你……” “在我心中是。” 阿翁话未说完便被墨离截住, 墨离伸出手握住了阿翁纤细的手掌,阿翁轻轻往回抽了一下, 墨离却没有松开,不知为何,阿翁也就没有再抽回。 墨离似有些开心,轻轻用力又握了握。 “之前不是说好了让我一直跟着你吗?” “娘子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啊。” 墨离柔声说道。 “之前是因为……我以为你就是,就是想占我便宜。” “我没想到,没想到……” 阿翁突然说不出后面那话来。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心中是真的喜欢娘子你。” 阿翁没有说话。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心意。” “但既不知怎么面对他,也不知怎么面对我。” “所以心中十分为难,想让我离开对吗?” 阿翁看着墨离,轻轻点了点头。 只听墨离叹了口气,语带苦涩地说道 “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离开你?” “都是我的错,才把你害成这般模样。” “我不仅现在不会离开,以后也不会。” “就算你跟他成亲,跟他有了孩子,我也不会离开。” “我要永远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阿翁听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若在以前,她肯定会在心中骂他发癫、神经病、不可理喻, 但经过这些日子,她再听见这些话,心中既感动又难过。 感动有一个人这样不求回报地爱她, 难过自己并不能回馈他什么, 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自己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阿翁低声问道。 墨离突然轻快地笑了起来,道 “喜欢一个人哪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 “你赶不走我,这一生一世我都照顾定你了,除非我死了。” 阿翁抬起头,震惊的双眸对上那一双情意绵绵的深眸, 里面的爱意似要把她融化一般,看得阿翁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他是她的劫,还是她是他的劫? 他们又在曲山住了几日, 直到阿纯给阿翁把脉后,确定她不需要再服丹药才离开。 阿纯一直把他们送到山下,然后背着那背篓消失在了山间小路。 待回到客栈,墨离见阿翁面有倦意,知道她身体有些累了。 中毒之后,除了轻功尽失,阿翁的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 以前不管走多久,睡几个时辰,都精神饱满,不会轻易疲倦, 现在只从曲山到京都坐了几个时辰马车,阿翁便疲惫不堪。 墨离很是心疼,对阿翁说道 “房间收拾好了,你先睡会好吗?” “嗯。” “我在这守着你。” 阿翁点点头,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不是什么具体的味道,是……是他,是临风回来了! 阿翁睁开眼,果然看见临风站在床边, 她的神色一瞬喜悦无比,道 “你回来啦,临风。” “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我好想你。” 临风的神色十分憔悴, 眼睛有些红,嗓音还有些嘶哑 “我回来了,阿翁。” “这些天,我也很想你,非常想你。” 他看着阿翁,目光柔情又悲凉,突然哽咽道 “我,我救错了你。” 阿翁急忙安慰他道 “我好了,墨离带我找到了阿纯。” “我的毒已经解了,我没事了。” 岂料临风听完,却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他的哭声低沉又压抑,像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巨大的悲痛。 阿翁没再说话,她心中知道, 临风去了这么久,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自己身中剧毒,知道自己如何解的毒, 知道自己受过的苦,他的心中一定难过极了。 过了许久,见临风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才柔声对他说道 “我真的好了,就是现在还有些虚弱,调养一下就可以了。” 临风转过头擦了擦眼泪,使劲吸了几口气,轻声问道 “还痛吗?” 阿翁笑着摇了摇头。 “阿翁。” “嗯?” “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好吗?” 阿翁有些奇怪,以前临风从来不会提这种要求的。 “好,我答应你。” “以后不要让墨离离开你身边,一步都不要,好吗?” 阿翁愣住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墨离说他是坚决不会走的,现在临风也希望她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后来习惯了临风在身边, 现在又要多一个人,像临风一样一直跟着她, 她觉得现在这样有些尴尬,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 见阿翁没有说话,临风着急起来,道 “阿翁,好吗?” “你不要在意我,我不介意。” “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你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他能保护你,能照顾你。” “你在他心中比什么都重要,他对你的情意不比我少。” “我什么都不能做,他留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将来你喜欢谁、选谁都不要紧,但这次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了。” “好吗?阿翁,求你了。” 阿翁听着临风诚挚又焦急的话语,心中很感动, 他对她的爱,从来都不是自私的, 他只希望她好,有人对她好他也开心, 就算自己将来喜欢了别人,他对她还是一样。 “嗯。”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临风顿时松了一口气。 “娘子醒了?” 直到墨离的声音传来,阿翁才发现他也一直坐在床边。 “他回来了是吗?” 墨离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感情。 “你怎么知道?” 阿翁坐起身来,墨离立即上前轻轻扶着她, 阿翁有些奇怪,明明他看不见他的。 “因为娘子有了笑容。” 阿翁一愣,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墨离却笑了笑道 “娘子无需脸红,只要你开心。” “就算是旁的男人让你快活,为夫也不介意。” “你……你不要乱说。” 阿翁低声斥责道,眉头微微皱着,朱唇轻撅。 墨离却突然呆住了,他爱极了她这副轻嗔薄怒的娇俏模样, 但这些日子,她的脸上只有痛苦和虚弱, 不过短短数天,仿佛过了几生几世那么长, 再见这副模样,墨离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的阿翁真的好了,他差点就失去了她。 第28章 三人行 他突然将阿翁整个揽入怀中,喃喃道 “阿翁,我希望你开心快活。” “可你每每对我生气的模样实在让我痴狂。” “这次我差点就失去你了,” “差点就永远再也看不到你这样子了。” “那些日子太可怕了、太漫长了。” 阿翁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她想推开墨离, 但他抱得太紧,自己又没什么力气, 试了几次都如羽毛落入大海,轻飘飘地没了方向。 她慌乱地望向临风,见他正看着自己和墨离, 眼神中有羡慕、有庆幸,却没有愤怒、没有不悦。 阿翁听到他慢慢说道 “我们都不能再失去你了,阿翁。” 那语调,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久未重逢的心痛。 阿翁还是有些尴尬,她见推不开墨离,只得道 “我……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墨离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了她,道 “我让厨房给你熬了汤,马上就送过来。” 说着便给阿翁穿上衣服和鞋子,一切做的那样自然熨帖。 这些日子,阿翁已经有些习惯墨离这样照顾她了, 但见临风在一旁,心中有些尴尬, 她本想拒绝说自己来, 又怕墨离执拗,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更让她尴尬, 索性默默由着他做去。 临风见阿翁神色有些不自然,突然柔声说道 “你要让他多做做,我刚好多学学。” “这样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才能做的比他好。”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他一样爱和他比了?” 阿翁假装白了临风一眼, 临风笑着说道 “他说要公平竞争的,你总要给我们公平的机会啊。” 阿翁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知道临风是不想让她觉得心中尴尬有负担。 喝汤的时候,阿翁想了想还是对墨离说道 “他……他说让你留在我身边……” “你是我娘子,我自然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他说不说作不了数。” 墨离不等阿翁说完便接上, 临风听了淡然一笑,阿翁却被他的傲娇给气笑了。 “娘子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 墨离的眼神始终不离阿翁,阿翁有些不好意思, “你,你不要一直这样盯着我看。” “为何?” 墨离突然一手支颐,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道 “为何他能盯着看我就不行?” 若是前些日子听见这话,阿翁还有些害怕和烦躁, 但跟他相处了这些时候,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性子,索性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在盯着我看?” 临风的眼神确实从来不离阿翁。 “娘子忘了我有读心术吗?” “又开始了……” 阿翁又露出那副微微生气的模样,看得墨离如痴如醉, 他声线有些迷离地说道 “阿翁,其实阿纯说的也有道理。” “你将来要考虑一下吗?我不介意的。” 阿翁一愣,当即放下碗,满脸通红地道 “你,你这个人,怎么又开始说胡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将来都随你,再喝点汤。” 墨离说着,立即又盛了一碗汤递给阿翁。 “阿纯说什么了?” 临风突然很好奇。 “没,没什么,她没说什么。” 阿翁赶紧喝了一口汤,她可不想继续那个荒唐的话题。 临风也没有再追问,但他知道阿纯肯定说了什么。 墨离平日里不正经的时候都叫阿翁“娘子”, 只有遇到正事的时候才会叫她“阿翁”。 等阿翁喝完汤,墨离又带着她去街上走了走, 顺便买了些新的干粮和食物。 路上一口一个“娘子”,不停嘘寒问暖。 临风跟在他们身边,再次见到这一切,却心中备觉安稳。 当他知道一切的时候,他在那一刻才体会到什么叫“山崩地裂”。 他真怕他回来时再也见不到阿翁了,他真正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幸亏墨离在她身边,他救了她,也救了自己。 等回到客栈,天色将黑, 墨离给阿翁准备好洗澡水,扶着她的肩柔声问道 “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阿翁略有些僵硬地缩了缩肩,小声道 “嗯,可以。” 临风见到阿翁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当即轻声对她说道 “我在外面等你。” 阿翁刚低低“嗯”了一声,临风人已走到屋外。 墨离松开手,放下她的头发,道 “那我在外面等你,你身子刚好,不要洗太久。” “洗完了叫我,我给你擦头发。” “要是有不舒服也随时叫我。” “嗯。” 阿翁想起之前他给自己擦洗身子,脸颊绯红, 她生怕他会拿那些事情来调笑她,但他什么都没有提,只是细心叮嘱她。 阿翁迅速沐浴完毕,感觉浑身确实舒服了不少, 等墨离给她擦干头发,她精神还很好, 墨离便陪着她聊了会天,闲闲问道 “你以前是不是去过荼灵国?” “嗯,去过两次。” “为什么这么不想去那里呢?” “我不喜欢那里的气候,有点太潮湿闷热了。” 墨离知道阿翁是在敷衍他, 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不想让他们知道。 “真的么?不会是有情郎在那里怕夫君我知道吧?” 墨离突然眯着眼,嘴角带着坏笑地说道。 “我怕什么,你不都知道了嘛。” 阿翁精神一好,平日那颗好胜俏皮的心又活了起来, 刚怼完墨离,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着了什么道。 见一旁的临风脸带笑意, 阿翁知道他听见自己承认他是她的情郎,心里高兴, 可那个墨离,他在那笑什么,还笑得很得意一样。 蓦地反应过来, 她刚才这么一说,岂不是承认他是自己的夫君了? 这个坏东西,竟爱占自己便宜。 见阿翁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漏洞, 墨离当即俯身向前,故作暧昧地道 “可见娘子心中还是承认我是你的夫君。” 阿翁气得捶了他一下,道 “你怎么老爱占我便宜,说着说着就没个正形。” “没办法啊,我娘子的心被别人给占了,” “我也就只能占占嘴上的便宜了。” 说着,墨离做出一副忧郁的样子来。 阿翁气哼哼地盯着他,临风却道 “他平日里占的便宜还少啊,你要是不开心。” “就继续捶他,反正他也不敢还手。” 阿翁觉得很有道理,便又在墨离胸口轻轻打了几锤, 墨离当即捂住胸口道 “救命啊,我的娘子为了别的男人打我。” “这京都还有没有王法啦,没人管吗?” “青天大老爷都睡着了吗……” 阿翁听着他在那假意鬼哭狼嚎地叫着,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临风和墨离看着看着却都心酸了…… 第29章 你不回房间么 这是以前的阿翁, 那个健康、充满活力、爽朗活泼的阿翁,喜欢自由、好奇又好动。 可现在的她,再也不能恣意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没了轻功,她的活动范围骤然变得有限, 五脏六腑都被剧毒渗透,体力、耐力大不如前, 这还只是表面,阿纯说过,以后还会慢慢出现很多损伤。 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是他们害了她。 墨离忽然伸手将阿翁的拳头轻轻握在掌中,眼含柔情地问道 “痛么?” 阿翁一愣,摇了摇头。 随即觉得氛围似乎有些暧昧和不对,便轻轻抽回了手, 墨离任由她的手从自己掌中离开,语音还是那样温柔 “胸前的伤口还痛么?” 阿翁仍旧摇了摇头, 她不知墨离怎么了,突然又问起这个。 “身上还痛吗?” 阿翁还是摇了摇头, 她见临风眼中是和墨离一样的神色,心中有些奇怪, 明明刚才还好好地在开玩笑,怎么突然又说起了这些。 他们其实不用这样自责,是自己不小心着了那个假真真的道, 她伪装得那样好,下蛊又下得那样悄无声息,任谁都防不住, 他们已经尽力在救自己了,这一切又不是他们的错。 “我好了,已经没事了,你们不要总是怪自己。” “再说,我身体都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去想了。” “阿纯不是说了,我还是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嘛。” 临风默默没有说话,墨离淡淡笑了一下,道 “嗯,不说了,你早点睡觉吧。” “明日一早就要坐船,傍晚才能到。” “路上时间长,要是今晚休息不好,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嗯,好。” 阿翁不愿他们再在这件事上继续难过。 墨离给阿翁盖好被子,就在对面的榻上躺了下去。 “你……你不回房间吗?” 阿翁突然坐起问道。 “回哪个房间?” 墨离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的房间啊,不是在隔壁吗?” 阿翁声音低了下去,她心中感到不妙。 “我退了,当夫君的,怎么能让娘子独守空房呢。” 墨离的声音淡淡的,却夹杂着一丝忍不住的笑意。 “你……你,你在这我怎么睡?” “娘子当然是安心睡喽,我守着你。” 墨离嘴角的笑意更浓。 “我……我现在好了,我有事就叫你。” 阿翁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她怕他又拿前些天的事情来调笑她, 那时他白天黑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以为他会说 “好了就不要夫君了么?娘子就这样薄情寡义么”之类的话, 但墨离却起身走了过来,扶着她的肩重新躺下, 然后给她盖好被子,语气中带着一些轻轻的叹息说道 “有事就来不及了。” “我就是怕你睡不着才在那躺着的。” “否则我整夜坐在床边看着你,你更睡不着。” “睡吧,阿翁,他在我们都放心。” 临风也在一旁说道。 阿翁闷闷地“嗯”了一声,本来心中还有些许别扭, 但很快便随着困意袭来逐渐远去,不久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待阿翁睡熟,墨离淡漠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都已经知道了对吧?” “我们救错了她。” “害她饱受折磨,差点丧命。” “是我们把她害成这般模样。” “阿纯说了,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她中毒太久了,那解毒的法子太烈了。” “她以后……都不会再好了。” 墨离的语音有些哽咽。 “有那么一瞬,我突然羡慕你那时不在她身边,” “没有看到她受的痛楚跟折磨。” “那些日日夜夜,每一分每一秒,” “都像有人在割我的心、剜我的肉一样。” “六条蛊虫,她就那样忍受了几个时辰。” “犹如酷刑一般,我却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还要让她醒着,逼她生生遭受那非人的折磨。” “为何不让我替她承受那锥心噬骨之痛?” “为何是我的阿翁,在我面前承受这一切?” 墨离说着,脸上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转而又变得阴狠异常 “所以,待你查出那人是谁,不要告诉她。” “等你下次出现时告诉我。” “我一定让她付出比阿翁惨百倍千倍的代价。” “我一定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死掉。” “我会慢慢地折磨她,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让她受够比阿翁多得多的痛苦和折磨。” 墨离的语音带着越来越深的怨毒,在夜里听来格外瘆人。 临风站在阿翁床边默默听着, 看着阿翁不复往昔的憔悴的面容, 看着那比之前更加瘦弱的身体, 他心中的痛苦丝毫不比墨离少。 墨离还能救她、照顾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待下次恢复真身时,他一定,一定要替阿翁多做些事情。 他要抓紧有限的时间,做他能为阿翁做的一切事情。 隔了一会,又听墨离幽幽说道 “她中毒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她身边贴身照顾她。” “她昏迷了,我用嘴给她喂药。” “她全身不能动弹,我替她擦洗身子换衣服。” “若是你因这些事情而跟她生了嫌隙,或看轻她。” “那你就不配她喜欢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见她。” 临风苦笑了一下,他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跟阿翁有任何嫌隙, 他自责自己无法陪在她身边,无法照顾她, 不能让她开心快乐就算了, 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自己难道还要计较这些事吗? 如若自己真这般介意过,甚至哪怕心中只有那么一点点念头, 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不配阿翁喜欢自己。 “还有一件事情,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记住。” 墨离的语气突然变得格外冷峻, 接着,他将阿纯告诉他的那个小秘密告诉了临风。 “我没有告诉阿翁,我不想她再有什么担忧。” “不想她以后都生活在恐慌和害怕之中。” “以后我会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但就像阿纯说的。” “凡事都可能有个万一,所以你也要警醒。” “那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下三滥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绝不能再让阿翁受到什么伤害。” “她经不起了,这一次已经够了。” “你也不想自己再后悔了吧?” 第30章 单方面的旖旎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阿翁和墨离就已经坐上了去往荼灵国的船。 一路上阿翁都似有心事般不怎么说话。 “坐了这么久的船,你身子可有不舒服?” 墨离的语音一贯温柔。 阿翁摇了摇头。 “趁现在气温适宜,我带你去甲板上走走。” “这里坐久了会气闷,待会日头就盛了。” “嗯。” 阿翁点了点头。 上楼梯的时候,墨离轻轻牵起她的手,道 “小心,别碰到头。” 现在已是初夏,越往荼灵国越热, 阿翁身上穿着在大夏的衫子,却仍指尖冰凉。 那温度,似深秋寒冬般阴冷。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下面冷么?” 墨离不禁使劲握着暖了暖。 “还好,可能是坐久了,我晒晒太阳。” 阿翁笑着抽回了手。 初夏的海风还没有那么熏人,但阳光却格外亮眼。 阿翁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了, 碧海蓝天,白鸥斜掠, 风没有那么大,不冷也不热,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些些, 但眉间仍忧色隐现,情绪低落。 墨离看着阿翁的背影心道 “不知那丞相跟阿翁有什么瓜葛,她似十分不愿意见到这人。” “莫非这人是她在临风之前的爱人?” “他负了她,所以她才这么不想去荼灵国,不想见他。” “所以当阿翁得知只能去找他拿豆子,心情才这么压抑?” “先前阿箬提到他的亡妻,会不会是因为这女子,才让阿翁这样不开心。” “哼,如若如此,我定不放过他,竟然让我的阿翁伤心。” 临风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始终是这样, 阿翁愿意告诉他他就知道,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这些天,他跟在阿翁身边, 看着那愈发娇小的身影,心中更加疼惜。 他无时不刻不在谴责自己, 他就在她身边,他为何没有认出那人是假的, 为何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医治她, 他甚至,不能像墨离这样始终守护在她身边照顾她, 他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见阿翁情绪不快,墨离也不去烦她, 只贴心给她准备食物和水,不时叮嘱她吃东西。 中途阿翁睡了一觉, 中毒之后,阿翁十分容易困乏,睡眠不知不觉间变得多了起来, 想是身体各个机能大受损伤,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 不知是不是船体轻轻有些摇晃的缘故,阿翁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待她醒来,已能望见荼灵国的码头。 荼灵国与大夏虽相距不远,但未有邻土相连, 因此多年来从没有过战争交恶, 加之两国的物产大不相同,经济商品各有偏向, 反而诸多贸易上的往来,通商十分常见。 因此两国无需像进乌弋那样,要凭通关文书才能出入, 直接坐船到各自国家的码头,然后进行基础的询问检查即可。 虽然才刚刚入夏,但荼灵国的夏天却比大夏的盛夏还热, 温度高就罢了,空气异常潮湿,显得很闷, 阿翁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滞重。 墨离一下船就立即带着阿翁去当地最好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然后让店小二安排沐浴的热水,柔声对阿翁说道 “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你衣服都湿了,头发上都是汗。” “这里的气候跟大夏不太一样。” “你身子刚好,要多注意,别再生病了。” 阿翁点点头,便去里间沐浴换衣。 果然洗完澡要舒服很多,身上不再那么粘腻, 墨离选的衣服料子很舒爽,穿上不贴身,还很透气, 阿翁一下觉得整个人好多了,气色都好了不少。 待她从里间走出,墨离竟看得有些呆了, 阿翁里面穿着荼灵国女子常穿的半束罗裙, 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衣,轻薄半露,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沐浴之后面色红润,不见病容, 一把乌黑的秀发随意松松挽了一下, 只用一只简单的簪子固定在脑后, 周身并无其他饰物,反而更显脖颈、细腕处的洁白诱惑。 墨离的喉结微微滚动,声音有些低沉 “洗完了?来,我给你擦擦头发。” “嗯。” 阿翁说着便走过去坐在凳子上。 墨离拿着干布细心地擦着,却感到自己的气息有些游离不稳, 不知是不是荼灵国气候湿润的缘故, 阿翁沐浴后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淡香不断传入墨离鼻尖, 他本是用香高手,却被这味道弄得神魂颠倒,有些难以把控。 一低头,入眼便是阿翁白皙的后颈, 还有隐藏在纱衣之下隐隐可见的细嫩肌肤。 墨离暗自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轻轻吻了下去。 他知道,还不到时候, 阿翁现在只是不反感他碰她,但绝不会同意自己亲她。 自己想要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便要学会控制这些欲念, 否则她那般倔强,一定不允自己留下, 就算自己强行留下,她对自己也只会又怕又恨, 不会像现在这般信任他、依赖他。 阿翁心中有事,自然觉察不到墨离的反常。 但临风却一眼明了,因为他上次与阿翁相见时, 也如他这般心不在焉,神魂俱醉。 阿翁身上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般, 不断引着自己想去拥抱她、亲吻她, 想永远把她抱在怀中,不愿松开。 她秀发的气息,身体的温度, 都让他挪不开眼,松不开手, 尤其是今日,当阿翁从里间出来时, 宛如一位从烛光中走来的仙子,曼妙朦胧,摄人心魄。 莫说墨离身处她身侧,便是自己隔着一个虚空的空间, 他也听见了自己不一般的心跳, 甚至,闻到本不该闻到的阿翁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他一时也是心身荡漾,眼神迷离。 临风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与平常的不同, 还好阿翁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没发现他的异常。 待擦完头发,墨离本想调笑一下阿翁, “娘子穿成这样真是美丽,简直让夫君我神魂颠倒”, 但他怕自己真的会神魂颠倒、把持不住,倒时弄得阿翁尴尬, 所以赶紧把话头咽进了肚子里,转而柔柔问道 “肚子饿不饿,还要不要吃东西?” 阿翁摇了摇头,笑着道 “你都喂了我一天了,再喂就胖成猪了。” “怎么会?你现在需要营养,看你瘦的。” 说着,墨离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搭上了阿翁的双肩。 第31章 再叫一声夫君 那纱衣之下,带着体温的香软一瞬击中了墨离的心。 虽然前些日子,阿翁中毒之时身无一物地被他擦洗身子,贴身照顾, 但那时阿翁性命垂危,又饱受摧残折磨, 墨离心中伤痛到极点,从未有过一丝别的想法。 此刻,他的阿翁巧言笑盼地坐在这里, 明眸皓齿,颜色美好, 隔着纱衣和罗裙的玲珑曲线更是曼妙诱人。 墨离感到周遭的氛围霎时变得旖旎暧昧起来, 慢慢侵入荼灵国潮湿氤氲的水汽中,腾升飘荡。 他微微闭上眼睛,暗吸一口气, 然后努力使自己的双手从阿翁肩上离开, 再坐到她对面的凳子上,微微笑着问道 “你准备怎么拿到那些豆子?” 阿翁突然用手撑着下巴, 脸上现出调皮的神色,语气轻快地道 “本来我准备先跟踪一下丞相府的下人,看谁能接近那棵树。” “再变成那人的模样,然后去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些出来。” “那一棵树上长那么多,他们应该发现不了,不过现在……” 阿翁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墨离正心神荡漾地欣赏着阿翁美丽又俏皮的模样, 突然见她不再说话,蓦地反应过来, 心中那片水雾般的朦胧旖旎瞬间消失无踪,只剩心头一酸, 她现在一身轻功尽失,又身受重创, 别说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出入丞相府,便是翻个墙头都做不到。 顿了顿,阿翁重又恢复活泼的语调,道 “或者,挑丞相府那些贪财又能接触到那棵树的下人,花重金买。” “一颗一颗地买,肯定有人愿意偷。” “偷一颗很容易,既不会被发现,还能拿钱。” “阿箬说过,只做一只小一点的如意圆,二十颗豆子就足够了。” “你说,一颗给多少钱他们才愿意干呢?” 墨离见阿翁这副打着算盘的机灵模样, 心情也变好了一些,道 “重赏之下才有勇夫,一颗估计得给到这个数。” 说着,墨离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银子一颗?” 阿翁试探着问道。 墨离微笑着摇摇头。 “不会一千两吧?这也太贵了点。” “一万两一颗,肯定有人干。” 墨离淡淡说道。 “一万两?这是豆子还是夜明珠啊,这金也太重了。” 阿翁惊呼道 “这样算下来,我得准备二十万两才能买到这些豆子。” “好家伙,这人当趟贼,直接发家致富了。” “看来明日得去找找荼灵国的赵记分号,幸亏长信给了这个。” 阿翁拿出那块玉庆幸地说道。 墨离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语音低缓地说道 “明日我们直接去找人就行了,不用找赵记的分号。” “为什么?” “我的娘子要用钱用我的就可以了,不需要用别人的。” “你想要多少我都有,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墨离突然凑上来,一脸深情地说道。 阿翁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 “你……你哪来那么多钱?” “若是娘子心疼我愿意管家了,我就告诉你。” 墨离坏坏地笑道。 阿翁轻轻瞪了他一眼,道 “又占我便宜,你的钱你自己管。” “是你给我花的,我可不会还。” “还什么?夫妻俩还说这么生分的话吗?” 墨离又摆出那副欠揍的模样,一旁的临风却突然心中安定, 他知道,只有阿翁身子好、心情好、情绪好的时候, 他才会说这些无赖的话,逗弄着她对他微微生气。 果然,阿翁气鼓鼓地站起身道 “不跟你说了,我出去转转。” “娘子等等我,你一个人出门夫君可不放心。” 说着,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打开门, 对着阿翁做了个请的动作, 阿翁白了他一眼跨出房门, 墨离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散开, 他感到自己心中很久没这么舒畅过了。 待他们出了客栈,阿翁并未四处闲逛, 而是径直走到一处较为雅致的茶楼前,然后要了二楼临窗的位置。 “娘子想喝茶早说嘛,这里还有更好更大的茶楼,不如待会我带你去?” 墨离一边给阿翁斟着茶水,一边说道。 “不用了,我就是坐坐。” “这里糕点看着还行,娘子想吃什么?” “都行,你看着要吧。” 阿翁心不在焉, 一手端着茶杯慢慢喝着茶,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大宅子。 那里就是荼灵国丞相的府邸, 宅子恢宏大气,彰显着主人独一无二的地位, 里面庭院深深,雅致别趣, 却格外清冷孤寂,没有一丝热闹的生机, 现在恐怕更是死气沉沉,压抑可怖。 阿翁是去过的,在很久以前。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可是造化弄人, 现如今是她带着自己所求前来, 她不知自己的法子是否能成,其实心中也没报太大希望, 毕竟,上次的事情, 她利用了他最大的弱点,否则还要多费周章。 “娘子怎么不吃?在想你的情郎吗?” 墨离突然递上一块糕,打断了阿翁的思绪, 阿翁看了他一眼,故意道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听见娘子想我的声音了。” 墨离一脸媚笑。 “你不是我夫君吗?怎么又变成情郎了?” 话刚出口,阿翁便捂住了嘴。 墨离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突然温言软语地求道 “再叫一声好不好,娘子?” “无聊!” 阿翁伸出脚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墨离假意吃痛道 “哎呀呀,要是以后挨一脚,就能听娘子叫一声夫君。” “我宁愿永远当个瘸子,天天被娘子踢。” 阿翁狠狠白了他一眼,拿起手中的糕使劲咬了一大块, 彷佛那糕是墨离,她在嚼着他出气一般。 临风被逗得乐不可支,温言对阿翁说道 “我去找可以摘豆子的人选。” “嗯。” 阿翁笑着冲临风点点头,临风便即消失, 他现在在梦境中愈发来去自如,连躯壳都不再受以前的束缚。 “娘子认识那丞相?” 墨离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别跟我说你懂什么读心术。” “因为娘子好像很不喜欢他,很不想见他。” 阿翁看着墨离的眼神慢慢流露出惊讶和欣赏。 他好像总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总能看透她一般。 “若是那人负过娘子,我替你杀了他。” 墨离突然凑到阿翁耳边轻声说道, 阿翁心中一惊,身子微斜。 第32章 花匠 墨离轻轻扶住阿翁,语音还是那样温柔 “莫非我猜中了娘子的心思,那丞相真的是你情郎?” “不是,他是荼灵国的丞相。”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去招惹他,你会有麻烦的。” 阿翁面无表情地说道。 “娘子担心我?” 墨离嘴角带着笑。 “嗯。” 阿翁懒得解释。 “娘子心中果然还是爱我、疼惜我的。” 墨离柔情似水地说道。 阿翁十分无语,又气又无奈地道 “我是看你救了我,又照顾我那么久……” “所以想以身相许?” 阿翁话未说完便被墨离抢过。 “你又在乱说什么胡话,你怎么看我好一点就开始胡言乱语。” “我病的时候你反倒老实得很,我还不如病着呢。” 墨离突然抱住阿翁,声音中带着一丝慌张道 “不要阿翁,你不要病着,我不要你病着。” “你……你放开我。” 阿翁使劲推着,但墨离却纹丝不动,只喃喃道 “以后你都不要病着,什么病都让我替你受着,” “我再也不要你病着,你病着的日子太可怕了……” 阿翁被墨离抱得有些紧,刚开始心中烦躁, 后来听他不停喃喃重复着那些话,又觉十分感动, 但她觉得自己这样被他抱着很不好,只得说道 “我,我热,你松开,松开我一些。” 墨离慢慢松开阿翁,阿翁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们,今天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好。” 墨离仍一手轻轻揽着她的肩,阿翁也没再推开他。 第二天,他们照旧来到那家茶楼,坐在相同的位置。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临风指着一个从那府里出来的男子说道 “就是他。” “丞相府有专门打理花草的花匠,一共七人,” “其他六人都是府上的老人,只有他是新人。” “三年前,府上一位老花匠身体不好,想回乡养老,” “有人推荐了他来,府上总管见他面相老实,不多言语,” “整治花草手艺颇佳,且手脚利索,又未婚育,” “可专心留在府上,接替那退休的老花匠专门负责照料那棵树。” “日常给那树浇水、施肥、除虫、剪枝等。” “那丞相对这棵树十分舍得花钱,支出都是单独核算,” “由此人一人负责,需要买什么绝无二话,且不过问。” “他贪财吗?” 阿翁立即问道。 “本来不贪,但他好赌。” “之所以年过三十还未娶亲,” “皆因所赚银两都送去了赌场,拿不出彩礼钱来。” “之前还有所收敛,只是拿自己赚的钱去过过瘾。” “但最近赌瘾变大,赚的钱已经不够他再去赌,于是便借了高利贷,” “利滚利,他在丞相府的收入根本还不起,所以很缺钱。” 临风道。 “让他一个人去偷二十颗,若是被发现,岂不是太明显?” “其他花匠应该也能接触到吧?或者,跟他关系好的?” 阿翁犹疑着问道。 临风摇摇头道 “这丞相颇有管治之能,府中一切森然有序,” “府里的下人待遇丰厚但规矩甚严,偷盗尤其是重罪。” “其余六人都是府中的老人,向来规矩,” “从不敢逾越半分,很难笼络,稍不注意还会打草惊蛇。” “只有这人,入府时间短,还没有见识到他们主人的毒辣。” “现在又缺钱,所以用重金利诱才会铤而走险?” 阿翁接着道。 临风点点头 “目前只有他是最佳人选。” “那树,种在丞相府是干什么用的?” 阿翁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有干什么用,只是种着。” “就像阿箬说的,可能是那丞相思念亡妻,” “只想好好养护,睹物思人。” 阿翁极轻地“哼”了一声,道 “好,就他了。” “墨离,我们跟着他。” 墨离闻言跟着阿翁下了楼,两人一路跟着那人到了一处赌坊, 那人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银子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只听里面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大声说道 “妈的,天天送些这个来抵什么用,” “那两万两银子的本钱什么时候还?” “爷,我只借了三千两。” “怎么,怎么就几天就变成两万两了呢?” 那人语气惊慌又颤抖。 随即听见里面发出一声痛呼,那凶狠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们讹钱了?” “看清楚,这上面白纸黑字的写了,” “你可是画了押签了字的,一千两是七天前,现在是两万两。” “我……我还不起这么多啊,要不您行行好。” “给大当家的求求情,减一半行不行。” “减一半,我再想想办法。” “我替丞相管理那树,府上,府上可是很看重我的。” “我呸,你一个种花的,丞相府还看重你。” “没了你,人家再找一个不就行了。” “你不也是接替别人的么?一条养花的狗,还威风起来了。” “减一半,都像你这样,要我们兄弟喝西北风吗?” “要不是看你是丞相府的人,我们早把你手砍下来了。” “三天之内,先拿一万两来,拿不出来我们就去丞相守着。” “听说你每天都要出门买花肥,躲是躲不过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丞相大人也不能说什么吧?” 里面传来一些低低的哭泣声还有求饶声, 夹杂着呵斥声,估摸着那人还挨了些拳脚。 果然,等他从那赌坊出来,脸上有些青肿。 “拦住他,墨离。” 待那人走出赌坊不远,阿翁便对墨离说道。 那人低着头,一副丧气样, 突见一名异常俊美的男子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旁边还站着一个貌美的女子。 那男子递给他一张银票,他一看眼睛都直了,上面刚好是两万两。 只听那女子幽幽道 “拿着这银票去赌坊把债还了,然后把那拮据给我。” “我们在这等着,若是你敢耍花招,就砍了你的手。” 那人一听,有些莫名其妙, 但赌坊的人只给他三天时间, 三天,他上哪去筹一万两? 现下有人替他还账,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先过了这关再说。 真等到三天以后,自己这双手怕是要遭殃了。 若让管家知道他赌博,定然逃不过家法, 然后被赶出相府。 光是想想,那人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随后立即接过银票,口中连连道谢, 然后拿着那银票返回赌坊,片刻便带着借据出来了。 第33章 赴约 那人将借据递给阿翁,偷偷瞟了她一眼, 不知这漂亮的小娘子为何要替自己还债,她拿着这借据又作何用。 阿翁看了一眼那借据,淡淡问道 “丞相府那棵树结豆子了?” “嗯……嗯。” 那人心中忐忑。 “摘二十粒出来给我,我将这借据还你。” “然后再多给你两万两,今日这两万两就当定金了。” 那人一听,惊骇地抬起了头。 “摘……摘豆子?那,那树轻易碰不得。” “是吗?既然那树轻易碰不得,不知你这手轻易碰的吗?” “豆子都摘不了,留着也没用,不如砍下来当花肥吧。” 阿翁语气瞬间变得狠辣起来, 一旁的墨离趁势抓住那人手腕,稍一用力, 那人便大声呼痛,不住求饶。 阿翁示意墨离将他放开,又道 “树么,自然要结果实。” “结了果实又掉了,也很正常。” “让你种树,又不是让你管那些豆子。” “要手还是摘豆子?还是,我们今日一起去丞相府要账?” 那人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只见墨离又掏出一张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听我娘子的,这银票就是你的,你几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 “若是不听……” 墨离突然俯身向前,悄悄说道, “砍手不好玩,一下就砍掉了。” “我先剁你一根指头,让你自己慢慢吃掉。” “然后再剁一根,再让你慢慢吃掉。” “直到你把自己的手指脚趾都吃完,再吃别的……” 墨离语调温和平静,眼神晦暗不明, 那人却听得冷汗直流,不住打颤。 “府……府上管得甚严,我,我一次拿不出来二十粒。” “那一次能拿多少粒?” “五、五六粒吧。” “每次五粒,每日你外出买花肥的时候送到这个地址,有人会收。” “待我收够二十粒,你就会收到这借据和这两万两。” 阿翁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对那人说道。 “是是,多谢姑娘。” “走吧,好好办差,别让我娘子不高兴。” 墨离唇角带着一抹微笑对那人说道, 那人看了他一眼,仿佛看见什么极其可怖的毒蛇怪物一样, 立即避开目光,转身惊慌失措地向远方跑去。 “娘子为什么要先帮他还那债?” “不该等那些人逼急了再出手,效果更好吗?” 路上,墨离问道。 “早点出手早点拿到豆子嘛。” 阿翁答道。 墨离轻轻一笑,道 “我的娘子就是善良,见不得别人被砍手砍脚。” “只不过,这种赌徒,帮一次他也改不了,白白费了娘子的心意。” “这是他第一次借高利贷,遇见了就帮一次。” “日后他改不改,我就管不了了。” “对了,你刚刚给他说什么了,把他吓成那样?” 阿翁突然问道。 “吓唬他的话自然不是什么好话,娘子就不要听了。” 墨离淡淡一笑,又道 “娘子好生厉害,一出手就给夫君省了十几万两银子。” “日后这家给你管,为夫简直太放心了。” 阿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听墨离又道 “没想到四万两他就肯干。” “那是因为你出手实在太阔绰了。” “这都是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更别提二十万两了。” “有时候钱给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他反而会起其他什么坏心思,破坏我们的计划。” 阿翁说道。 “娘子真是聪慧,考虑得真周到。” “对其他人,我就不会像你想得这么多。” “如果银子无用,那就用其他法子。” “什么法子?” 阿翁有些好奇。 “娘子一出手他就乖乖办事了,自然用不到了。” 墨离没有继续,却说道 “一会回客栈想吃什么?天气这样闷热,娘子又不敢吃太多凉盘。” “不如给娘子做点降暑除湿的药膳,既可口又养生?” “都行。” 阿翁只担心那人明日是否能顺利将豆子带出来。 第二日,那人果然如约将五颗豆子送到了阿翁指定的地方, 阿翁拿着那五粒豆子,心道 “还有三天,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但不知怎的,这事越是顺利,她心中反而越有些不安。 “阿翁,你怎么了?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 临风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我总是觉得心中不安。” 随后,阿翁又笑笑道 “可能是我想多了。” “那丞相……是做过什么让你害怕的事情吗?” 阿翁抬起头看着临风,随后又转过头去,道 “我不想提他。” 临风便没再继续问,他不愿阿翁不开心,她不想说就不说好了。 第二日依旧,那人将五粒豆子送了过来。 第三日,那人没来,但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到那地址。 阿翁一见信,脸色瞬间变了。 待她打开看完,墨离察觉到她呼吸有些急促,眼神还有些飘忽。 他立即扶住阿翁的双肩问道 “怎么了?阿翁,信上说什么了,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阿翁没有说话,只是把信递给墨离, 墨离见那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就一句话 “请阿翁姑娘前往‘府悦茶楼’一聚”,落款是陆景年。 “陆景年是谁?” “就是荼灵国现在的丞相,他早就知道我来了。” 阿翁的语气很平静, 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现在反而放下一颗心来, 她心中知道,这次的任务,注定艰难。 “府悦茶楼”就是丞相府对面,阿翁这两天去的地方, 她一到那里,就见门口有人在迎着,态度十分恭敬 “阿翁姑娘楼上请,丞相等您很久了。” 阿翁没有说话,只跟着他到了一处极僻静清幽的雅间前。 墨离一直贴身护着阿翁, 尤其见那人一身侍卫打扮,腰间带着佩刀 身形敏捷、呼吸沉稳,当是好手, 心中时刻警觉,生怕阿翁身处险境。 房门打开,一位身形修长清瘦的男子转过身来, 面目俊朗,眉眼温润, “阿翁姑娘来了,请坐。” “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人声音温和,说话时嘴角带着柔柔的笑意。 墨离说话之时也喜欢时刻带着笑意,但他长相太过俊美, 嘴角含笑之时显得有些太过妖娆妩媚, 而这人不同,面庞周正柔和, 再配上这副笑容和嗓音,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仿佛瞬间可以放下一切戒备,全身心地信任此人一样。 但显然阿翁并没有这么觉得, 她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第34章 再次相见 那人见阿翁没有说话,也不生气,仍旧柔柔笑着, 语音丝毫没有任何变化,指着桌上一张银票道 “府上人有眼无珠,竟敢拿阿翁姑娘的东西,在下特意将东西送回。” 阿翁一眼瞥见到那是墨离给那花匠的两万两银票,当即颤声道 “你……你把他怎么了?” “没有怎么,他是我府上的人,在外头欠了债,” “自然当由我府上来还,怎么能要阿翁姑娘的银子呢。” 他的声音仍旧那样温和,言辞间十分有礼。 “他人呢?” 阿翁紧接着问道。 “府上有规矩,进赌坊者当受家法三十大板,然后赶出府去。” 阿翁心中刚稍稍安定,只听他又道 “监守自盗者则要砍去双手,再依律入牢狱。” “放了他,是我逼他的。” 阿翁的语音中带着一丝恐惧。 “你打他三十大板赶出府去就对了,不要砍他双手。” “是我逼他干的,他是受我的威逼利诱。” 墨离赶紧轻轻揽着阿翁,低声道 “别害怕,阿翁,有我在。” 只见那人特别温和地冲阿翁笑了一下,语音愈发柔软,道 “好,既然阿翁姑娘替他求情,那就照阿翁姑娘说的办。” “也不许砍他双腿、他的眼睛,任何一处,不要迁怒他。” 阿翁语速有些起伏不定。 “好,都依阿翁姑娘。” “你一向言出必行。” 阿翁语带试探。 “自然。” 那人柔和一笑,随即打了个浅浅的手势,身旁一人立即应声退出房门。 只听那人又幽幽道 “阿翁姑娘真是心善。” “对这种只有一面之缘的赌徒都这样好,为何却对我这般残忍?” 阿翁没有再说话。 墨离和临风却觉得此刻的空气中流淌着不一样的暧昧。 墨离心道,又来一个跟他抢阿翁的, 不过没关系,看阿翁如此讨厌他,定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他作为一国丞相,自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阿翁身边, 关键要防着他爱而不得伤害阿翁。 临风却觉得这暧昧的氛围中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的东西, 阿翁对那人来说,似十分重要, 但阿翁对他,却是憎恶多过惧怕。 只听那人又缓缓道 “也罢,以前是我让阿翁姑娘失望了,所以你恼我也是自然。” “今日我会拿出自己的诚意,让阿翁姑娘相信我。”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端着托盘的人, 那人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施礼离开。 托盘上盖着一方锦布,阿翁神色有些不自然, 她不知那下面是什么,会不会是那花匠的手或者别的什么, 虽然他刚才答应了自己,但这个人, 心思非一般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墨离却想,若是他敢砍下那花匠的手来吓阿翁, 自己立即就要了他的命,哼,区区一国丞相而已,自己还不惧他。 那人缓缓揭开锦布,下面是一只做工精细的红色锦袋, 锦袋有些微微鼓起,里面似装着什么东西。 那人拿起那锦袋,语音温柔又缠绵 “这棵树,是我专门为了阿翁姑娘向皇上求来的。” “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悉心照料,生怕它出什么岔子。” “就是为了等阿翁姑娘来找我时,我能有所交待。” 此言一出,阿翁脸色瞬间煞白, 墨离和临风也是心中一惊。 这是红豆树,红豆代表相思, 这人对阿翁,竟有这样漫长又浓厚的相思之情。 只听那人的语气中又突然生出一丝哀怨 “阿翁姑娘想要这些豆子,直接来府上找我便可。” “何必大费周章去找那些人,阿翁姑娘是觉得我很难说话吗?” “我知道,曾经我错了太多,可如今我已经改啦。” “你想要这些豆子,我便提前准备好,然后亲自给你送来。” 这绵软又温柔的话语却更让阿翁感到恐慌, 这些年过去了,她还是对此人心有余悸。 见那人拿着锦袋缓缓向阿翁走来, 墨离瞬间挡在阿翁身前,一手轻握着阿翁的腕, 盯着那人的眼神露出一丝杀意, 而他身旁的侍卫手也已放在了刀把上。 那人淡淡一笑,对墨离说道 “你不用如此紧张,我怎么会伤害阿翁姑娘呢。” “从前我就是错了太多,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啦。” 那人伸手将锦袋递给阿翁,见阿翁没有立即接, 不急也不恼,就那样一直递着, 阿翁看了他一会,缓缓伸出手接过, 打开轻轻瞅了一眼,确实是那些豆子, 新鲜又饱满,应是今日刚刚摘下来的。 见阿翁拿着锦袋在看豆子,那人的声音中似有些激动,道 “这么多年,我做这些事,只为求阿翁姑娘一句话。” 阿翁脸上神色复杂,手中轻轻摩挲着那锦袋道 “若是我不答应呢?你是不是就要把这锦袋拿回去?” “既然已经亲手送给了阿翁姑娘,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这样既显无礼,又显小气,丞相府从来没有这样的名声。” 是,他的名声,在外面一向很好。 但阿翁还是十分震惊, 这些豆子,他就这样送给自己了? 自己不愿意他也愿意送给自己?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这一生,走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 他绝不可能把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的东西拱手送给他人,任何人都不行。 果然,那人温和又柔软的语调再次传来 “怎么?阿翁姑娘不相信?” “我就怕阿翁姑娘到了这里不来找我,” “所以自作主张替阿翁姑娘精挑细选选了那花匠。” “放过他,除了应阿翁姑娘要求,也算是奖赏他替我与阿翁姑娘牵了线。” “否则阿翁姑娘不知何时才会来找我,我又不知还要再等多久了。” 说到后来,那人的语气中竟有一些哀伤。 “你果然还和从前一样。” “你算好了我可能会用这种方法来拿豆子。” “但你治府甚严,那里犹如铜皮铁板一般。” “你料定我若前来,定难以得手。” “所以提前三年安排他入府,而不是最近,以消除我的怀疑。” “还让他专门照顾那棵树,让一切顺理成章。” “那高利贷,也是你派人诱他去借的。” “因为你一早就知道我要来荼灵国的消息,于是开始让他发挥作用。” “等他答应了我的要求,送了两次豆子之后再抓住他。” “让我知道,你可以让我得到,也可以让我得不到。” 阿翁冷冰冰地说道。 第35章 那人是谁? “阿翁姑娘果然还跟以前一样聪慧。” “不过最后那句话可有些冤枉我了。” “我是一定会让阿翁姑娘得到这些豆子的,” “否则也不会专门去求来这棵树,再照顾这么些年。” 那人的语气诚挚又真切。 但阿翁得语气仍旧冰冷 “你不要再白费心机了,任你怎样,我都不会说的。” 说着,她将那锦袋放在桌上,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阿翁姑娘请留步。” 那人的语音有些急切。 阿翁回头,见他突然摘下冠帽,落下一头银丝般的白发, 随后深深揖了一礼,语气几乎是恳求地说道 “求阿翁姑娘看在我满头白发的份上,垂怜我一次。” “就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犯以前犯的错误。” 阿翁瞬间愣在原地。 虽然早闻坊间传言,荼灵国丞相因亡妻过世而一夜白头, 但当阿翁真的看见那满头银丝,心中还是被震了一下, 他,也并非全然没有心。 但那些事做的太错了,有些错,是挽回不了的。 沉默半晌,阿翁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这话,你曾经也说过。” 顿了顿,又道 “我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如果没有这豆子,阿翁姑娘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阿翁刚打开门,听到此话犹如雷击一般, 她猛地回头,盯着那人的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 那人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似有一丝佩服,又似有一丝不解, 随即恢复了先前慢悠悠的语调,道 “阿翁姑娘的心,真是又软又硬。” “我以为你只是对我心硬,没想到对自己也这样心硬。” “为何对自己不能心软些呢?” 阿翁没有理会这些温言软语,径直走向那人问道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仍旧微微笑着,笑容在一头披散下来的白发中显得格外刺眼 “就是阿翁姑娘知道的意思。” “谁告诉你的?” 阿翁的语气有些不平静, 那人的语气却很镇定 “一位高人。” “那人是谁?是男是女?是否和我长相相似?她还说了什么?” 墨离见阿翁情绪激动,体内气息涌动异常, 忙上前轻轻抱住她,一边握住她的手掌缓缓输入真气,一边不住柔声说道 “不要激动阿翁,你不要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随即眼中向那人射出寒光,道 “你要说就说,不说就闭嘴。” “若是你再刺激她,我就对你不客气。” 旁边侍卫脸色一变,短刀蠢蠢欲动,却被那人的眼光制止。 “阿翁姑娘该听这位公子的。” “你曾身受重伤,情绪不宜大起大落。” “你要听什么我告诉你便是,激动伤身。” “虽然你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但我知道那些事情都是自己先做错的。” “这些年,我心中对你并无怨恨,亦不希望伤害到你的身体。” 墨离听到他这番直白的话语,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果然他曾经伤害过阿翁,现在又害的阿翁情绪不稳, 若不是阿翁有事问他,自己早就出手收拾这人了。 临风却感到他知道的似乎有些多,与阿翁的对话也有些奇怪, 但他先前答应过阿翁, 绝不会去她梦里或者跟她相关的人的梦里探寻什么,除非她同意。 此刻阿翁气息有些紊乱,墨离曾说她因此吐过血, 她身子要紧,自己还是不要多问,一切待她平静下来之后再说。 “他是谁?” 阿翁不想跟那人多费口舌。 “一位道人。” “但我当日曾答应他,永远不会对外人描述他的长相,否则自己将再也见不到心中所爱之人。” 阿翁心道 “是一位道人,不是她。” “不,也许是她,她易容的道人,或是,那道人变成的她。” 阿翁立即又问道 “他说了什么?” “他说,若是我想再见到自己心中所爱。” “就去皇宫将那棵树求来,种在府中好生照管。” “日后你会回来取那树上的豆子,我会等到你的那句话。” 那人语气平静,阿翁却轻轻“哼”了一声,缓缓道 “他说对了前头,但没说中结局。” “你不会等到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阿翁的语音有些落寞。 “阿翁姑娘莫急,他还说,” “就算吃了如意圆,日后阿翁姑娘也不能如愿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因为你还需要一样东西,一只镶着银边的木镯。” 此言一出,阿翁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怎么知道那东西的?当年他未曾见过。 “我为什么需要那东西?” 阿翁的语气有些不稳。 墨离感到阿翁的异常,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掌心温热的气流不住往阿翁身体里送。 “那位高人未曾提及,只说,若是你问起。” “让我问你,为何贾真真要抢你那幅画?” 阿翁心中大骇,他是怎么知道贾真真抢她画的事情的? 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画,是她吃贵妃红的时候拿到的。 也许有些食物,还需要带着另一些东西才行。 若是这样,难道吃了如意圆,真的还需要那只木镯? 不,也许是他在诈自己。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使用一切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年纪轻轻,便已身处高位,没些非常手腕是不可能的。 那人彷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继续温和地说道 “那位高人还说,接下来的三样吃食分别是昆仑之苹、长泽之卵、三危之露。” “你需要带走一把用玄冰制作的特殊匕首。” “一颗长得和眼睛一样的珠子。” “还有一张纸。” “而如意圆要带走的是那只木镯?” 阿翁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冷静。 “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 阿翁抬头盯着那人道。 “我说过,阿翁姑娘,这次,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那人依旧彬彬有礼,谦逊温和,对着身旁人道 “给阿翁姑娘送上来。” 很快,那侍卫带着四个人走了进来。 四人分别端着四只托盘,一字站开, 阿翁缓缓从那些托盘面前走过,心中震惊不已。 第36章 巨大的诱惑 第一人的托盘中是一只冰蓝色的瓷瓶,旁边放着一张深黄色的纸,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这是三危之露,水倒好取,就是地方十分难找。” “用了很多法子,请了很多高人,后来通过这张纸才终于找到那里。” 那人的声音极度平静,温柔如水。 第二人的托盘中是一个质地厚重的木盒,里面用锦绸小心护着一颗蛋。 那蛋很圆,像是人为打磨过的一样, 蛋壳呈半透明状,十分光滑,能看见里面鲜黄的蛋液。 旁边放着那颗跟眼睛一样的珠子,看着有些瘆人。 “这是长泽之卵,地方不难找,就是鲜有人去。” “去过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因为那里实在太黑了。” “任何火光在那里都是徒劳,只能照亮自己的脸。” “而这卵的守护者凶悍机敏,又不知是何物,没有人能近身。” “直到我得到这颗珠子,在暗夜中照亮那条满是毒物的路。” “带着五百死士与那守护金雕搏杀,才终于取到这卵。” 那人淡淡说着,一切困难和不易在他口中仿佛只是一个极小的过程。 第三人的托盘中是一个用琉璃做的冰鉴,里面装着一层极薄的清澈液体, 上头漂浮着一片绿色的植物,晶莹碧玉。 水明明静止不动,里面的植物却似总在飘荡一般。 旁边放着一把冰制的匕首,刀锋极其薄锐,刀身却是透明的。 “这是昆仑之苹,说来有趣。” “那里既好到达,又无危险,只是这植物十分难捕。” “它好似有听觉、知觉一般。” “哪怕只是极细微的动静,也会立即极速逃跑,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速度之快,饶是武功高强之人都未必追得上、捞的着。” “最后是用这玄冰制作的匕首抓住它的。” “而这冰鉴保鲜效果极佳,存放个三年五载都没问题。” “现在才刚过几月,绝不会影响阿翁姑娘食用。” 那人的语调中竟起了一丝丝轻快的气息。 第四人的托盘里是一只精致的瓷盘,里面盛着一只如意圆。 单从外皮看,确是阿箬说的上等货色,里面应当是那灵沙臛。 “树上结的豆子除了那一袋,我还派人专门给阿翁姑娘做了一只如意圆。” “阿翁姑娘若想验证,可现在就吃掉它。” “看看那书上是否如我刚才所说,下一个食物是昆仑之苹。” 第四人立即上前将瓷盘递到阿翁跟前,阿翁正欲伸手去拿, 墨离却轻轻按住她手,低声唤了一声“阿翁”。 阿翁知道他担心那人在里面做手脚, 但她不怕,她不怕毒,于是轻轻对墨离说道 “我不怕毒,你忘啦?” “我知道,可是……” 墨离没有再说下去,但阿翁知道, 无论她怕不怕毒,他都不愿她再被任何东西毒到。 她笑着说道 “你放心,他没必要下毒,也不会下毒。” “你就这么相信他么?” 墨离的语气似有一丝幽怨。 阿翁微微一愣,道 “你在吃醋吗?” 墨离没有说话,但深眸中一闪而过的不悦出卖了他。 “你吃他的醋?” 阿翁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你不必吃他的醋,也吃不着。” 墨离虽不知阿翁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见一直紧绷的阿翁终于难得露出了笑容,心中宽慰,嘴硬道 “娘子不喜这人,我才不会吃他的醋。” 阿翁笑了笑,拿起那只如意圆吃了起来。 外皮软糯,沙馅流心,入口细腻,唇齿香甜, 确是阿箬口中的极品,只是此时的阿翁却无暇细细享受。 待她吃完,她拿出那本书,赫然见到上面的字变成了“昆仑之苹”, 下面画着的植物跟那冰鉴中的一模一样。 阿翁再次感到有些头脑发晕, 如此看来,那人说的,大概率是真的。 这样的话,她吃完这只如意圆,还需要拿到那只木镯才行。 不,她不能拿走那只木镯。 那木镯只有一只! “阿翁姑娘这下该相信我所说的了吧?” 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位高人还说,” “每吃完四样食物,拿到适当的物件,你们便可有一次相见的机会。” 阿翁抬头看向那人,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上一次,他们相见是在喝完醹珉膏之后, 那是书上的第四样食物,至于相关的物件, 也许是画,也许是龙角或冰龟什么的,总之他们是相见了。 而这次,他们相见的机会近在咫尺。 她已经吃了如意圆,其他三样东西就在眼前,物件也在眼前, 只要她拿到那只木镯就行,她就能再次见到临风。 临风的心中也十分震惊,原来他竟是这样与阿翁见面的, 但看阿翁神色迷茫,他知道那木镯不是一般的东西, 他不想影响阿翁的判断,让她为难,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说话。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 “这些东西,都是我专门为阿翁姑娘寻来的。” “阿翁姑娘如果愿意,今天都可以带走。” “只求阿翁姑娘看在我的诚心上,答应我唯一的请求。” 阿翁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些东西,呼吸有些凝滞, 它们就在她面前,它们得来似乎颇为不易, 但她此刻却唾手可得, 只要她拿到木镯,片刻之间她就能见到临风。 屋内很静,那人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等着。 墨离也没有说话,他心中甚为奇怪, 似乎只要阿翁一句话,她就可以拿到那木镯, 拿到木镯,一切都在眼前,她很快便能见到他, 她那么想见到他,为何却这般犹豫? 她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为了见他吗? 有什么,比见到他还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阿翁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是我害你白发,害你饱受相思之苦。” “不能见到他,就算是对我的惩罚,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再爱她了。” “她的阳寿还有很久,她需要活下去。” “那木镯,是她唯一的保护伞。” “当初为她换来那只木镯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会背弃她的。” “你放过莺莺吧,也放过你自己。” 墨离心中一惊, 莺莺?莫非是阿纯口中的南莺莺? 原来这人一直想见的是南莺莺! 第37章 吐血 那人闻言一怔,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他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声音依旧温和,却明显有些沙哑 “这些东西就在你眼前,阿翁姑娘只需告诉我一个地址,不,是坐标。” “我就可以见到莺莺,你亦可以见到他。” “我们都不用再忍受那难熬的相思之苦,难道你不想他吗?” “你不想他在你身边吗?你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见到他吗?” “为此,你深受重伤,饱受折磨。” “如果你今天放弃了,那你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他也永远再见不到你。” “就算你对自己心肠刚硬,能忍受不与他相见的痛苦,他能吗?” “他的心不会痛吗?对他,你也这般刚硬无情吗?” “你看看我,这八年,每一天我都在遭受着蚀骨的相思之痛。” “到时候他也一样,他也会满头白发,也会痛不欲生,也会日日夜夜被思念折磨到死……” “哇!” 阿翁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阿翁!” 临风和墨离都是一声惊呼。 墨离立即拿出阿纯给的丹药喂怀中的阿翁服下,然后一掌向那人挥出, 那人身旁的两个侍卫一瞬挡在那人身前,硬生生接住了墨离浑厚的掌风, 但亦被震得后退了两步,其中功力较浅的一人嘴角还流出了一丝血迹。 “莫要再逼她,否则我杀了你!” 墨离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眼神阴冷得可怕。 “阿翁,你不要再听他说什么,让墨离带你离开,不要再在这里。” 一旁的临风心痛又焦急,那一口血,好似变成了无数小虫,在噬咬着他的心。 “抱歉,阿翁姑娘,我并非有心伤你。” “这是那位高人留给你的,说你身受重伤,肯定需要。” 说着,旁边一人拿出一个小盒子, 走到阿翁跟前递给她,阿翁伸手接过, 见里面是一粒色泽发黄的白色丹药。 她合上盖子,气若游丝地对墨离说道 “我们走吧。” “好。” 墨离将阿翁轻柔抱起,大迈步走出了房门。 那人并未阻拦,口吻淡淡地说道。 “把东西收好。” “果如那高人所说,除了丹药,她什么都没拿走。” “我会再见到莺莺的。” 那人脸上突然现出极度温柔的神色,还带着丝丝绵绵的笑意。 回到客栈,墨离又帮着阿翁调了几转气息,直到阿翁呼吸慢慢稳了下来。 一路上临风都没再说话,只默默跟着。 阿翁今日,是因为他吐的血,他不想再刺激她。 “待会想吃点什么?” 墨离见阿翁情绪低迷委顿,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阿翁摇摇头道 “我不想吃。” “不行,你以前不吃可以,现在不能不吃东西。” “饭要按时吃,觉要好好睡。你看你今天……” 墨离蓦地不再说话,他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又提到刚才的事。 “那我让厨房做些汤给你好吗?你先睡会?” “嗯。” 阿翁应道。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时思绪纷乱, 她需要好好睡一会,她的头很疼。 墨离给阿翁盖好薄被,她很快便睡着了, 看着阿翁微微紧锁的眉头,墨离心中既难受又不解。 阿翁认识南莺莺,也知道她在哪里, 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那人。 当初她命垂一线时,都不向阿纯承认她认识南莺莺, 因而无论今日那人如何低声下气,阿翁都心肠刚硬。 那人看着温文尔雅,谦谦风度, 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惹得阿翁对他那般憎恶, 他看似十分深情,为什么又会逼得南莺莺离开? 阿翁和南莺莺又有何交情,竟然为了她连与临风相见的机会也不要了。 想到此处,墨离心中有一丝窃喜又有些伤感。 若是阿翁就此放弃,那么她与临风将永不相见, 自己便可永远陪在她身边。 可如果这样的话,阿翁以后都不会开心, 自己不想她不开心,希望她能永远健康快乐。 爱一个人,就这样矛盾吗? 为何赵长信那般坦然,只是单纯想着陪着阿翁, 嗯……定然是他的爱不如自己多。 对,就是这样,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想和她在一起呢? 饶是他不介意临风的存在,不介意阿翁喜欢他, 但他仍想天天和阿翁在一起。 想必那临风也是一样,他不介意有人照顾阿翁、爱阿翁, 但亦希望是自己与她相守。 爱果然如他们说的,又无私又自私吗? 想着,墨离又觉得他的阿翁实在太过倔强, 今日那样大的诱惑摆在她眼前, 那人替她铺好了路,只等她走过,她却拒绝了。 一如当日,纵使自己以她的清白相逼, 她也不屈服亲他一下,哪怕是装装样子。 墨离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容,随即心中又十分惆怅。 不知何时,她才会允许自己亲她, 那花瓣般精巧红润的嫩唇,何时才会主动吻自己。 想到此处,他突然无比嫉妒临风, 他曾被阿翁主动亲吻过,虽然生涩,但那样柔情, 他与阿翁相处的时间极短,但却轻易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自己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 她还没有喜欢上他,但心中已然相信他、依赖他, 他需要等待,有些东西,需要时间。 梦中的阿翁也睡得不太安稳。 她梦见南莺莺站在那桥边,水流湍急,黑如浓墨, 自己将那木镯带在她手上,督促着她 “快走,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永远不要再回来。” 南莺莺却没有动,突然冲她笑了笑, 那桥骤然变成了一棵树,一棵高大的红豆树, 树上落下片片白花,沾满南莺莺的肩头。 恍惚间,那密密白花又变成了根根白发, 那人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南莺莺身边,他突然伸手搂住了南莺莺的肩,道 “我们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你永远住在丞相府,不会离开我。” “不!不要跟他走,莺莺。” 阿翁着急地大声喊道。 南莺莺却像没听见般,只机械地被他搂着走远, 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带着一贯温和地笑容,道 “谢谢你告诉我她在哪。”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阿翁猛地从梦中惊醒。 第38章 木镯 “阿翁,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墨离的黑发, 没有白发,没有南莺莺, 刚才只是个梦,她没有说, 他是不会知道的,永远不会。 “你脸色很不好?额上都是汗水,来,擦擦。” 阿翁看见墨离递过来的帕子,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 “没……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阿翁心有余悸地说道。 “汤好了,我喂你喝点?” 墨离知道她心中难受,语气比平日更加温柔。 “我自己来。” 阿翁说着便起身下了床。 从茶楼到现在,她一直不敢看临风,也不敢和他说话。 “临风。” 听见阿翁叫他,临风瞬时出现在她眼前。 “你恨我吗?” 阿翁的声音有些哽咽。 临风使劲摇摇头,心疼到极点, 他怎么会恨她! 她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 自己怎么可能恨她? 自己只恨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而她心中若非不是伤痛至极,又怎会吐血。 “我选了南莺莺……” 阿翁垂下头,神色悲伤,语音凄楚, 她放弃了临风,当着他的面,放弃了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阿翁,你不用选择。” “明日就让墨离带你回大夏去,以后你想去哪,我们都陪你。” “你不要再想其他事情了好吗?”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能陪在你身边,天天看着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以后你都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吗?” “你不是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很多事情想做吗……” 没等临风说完,阿翁突然放下碗,掩面痛哭起来, 坐在桌边一直看着阿翁喝汤的墨离吓了一跳, 他惊慌失措地过去搂着阿翁,语音焦急又心疼地问道 “怎么了阿翁?你怎么了?” “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了好吗?别哭了……” 阿翁却越哭越大声,那哭声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直到墨离再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来, 他在她心中,竟那样重要,她为了他那样伤心。 日后,她也会为自己这般伤心吗? 不!他不要她为自己伤心, 听到她的哭声,他的心都碎了。 墨离紧紧搂着阿翁,他的心,被阿翁的哭声狠狠刺痛, 他想为她做些什么,可是他能替他做些什么呢? 她需要那只木镯, 但那木镯她分明很容易得到,只是自己不愿意罢了。 她选了旁人,放弃了自己的幸福。 她为什么这样傻? 真是一个又犟又傻的姑娘。 她当真对自己这般心硬吗? 临风第一次后悔,后悔认识阿翁。 若是阿翁从来不认识她,她仍是那个自在快乐的女孩, 她在这个梦境世界里没有任何负担。 然后她会遇到墨离,墨离爱她,还可以陪她, 她会很幸福,比现在幸福一百倍。 为什么她要遇到自己, 明知是一场空,自己为何还要那般自私地想跟她在一起, 害她伤心难过、害她痛苦不堪, 有什么比自己掐断自己眼前的希望更让人绝望的? 临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存在。 阿翁一直哭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变为啜泣和抽噎, 墨离胸前的衣服都湿了,是被阿翁的泪水打湿的。 他就一直那样抱着她,直到听见她说 “我想明日回大夏。” “好。” 墨离仍旧搂着她,阿翁也没有挣开他, 她心中的某部分幻灭了,她觉得自己很累, 好像一瞬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人是悬浮的,心是虚空的。 过了好一会,墨离才轻轻对阿翁说道 “我去打盆水给你洗洗脸。” “嗯。”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墨离慢慢放开她,帮她理了理贴在脸颊上被黏湿的头发, 然后帮她准备了一盆干净的温热水。 等阿翁梳洗完毕, 墨离见她眼睛红肿,精神萎顿,心中煞是心疼。 他试探着问道 “阿翁,那木镯那么重要,我去帮你找一只好不好?” 阿翁抬头看着他,心中有些感动, 他知道自己喜欢临风,但还是愿意帮自己去见他。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 墨离问道。 “那只木镯,是一个坐标,也是一个空间。” “每个去到那里的人只有唯一一个。” “莺莺那一只,是我的。” 阿翁慢慢说道。 “那你为何可以给南莺莺用?” “再多付出一点点去换就可以。” “你拿什么换的?” 墨离的语气有些不稳,他怕自己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梦境进攻术,还有,抵御术里对迷香的抵抗能力。” 墨离有些震惊, 他一直以为是阿翁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才不愿意去修炼进攻术, 原来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还有,她可以抵御任何毒药、任何形式的受伤, 却偏偏抵御不了小小的迷药, 原来都是她以此为代价,拿去为南莺莺换了那木镯。 “那么你带我去那里,我也可以换一只,然后给你好不好?” 阿翁看着墨离,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 “你不是喜欢我,想留在我身边吗?” “我拿到木镯,他就会出现在我身边,” “我和他在一起,你不难过吗?” 墨离眉眼温柔地对阿翁笑了一下,道 “难过,但是我更怕你难过。” “我从来没见你哭得这样伤心绝望过。” “你身中剧毒时都没有流过眼泪,我难过好过你难过。” 阿翁低下头,轻轻道 “谢谢你,墨离。” “但是没有用。” “为何?你是不信任我吗?” 阿翁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落寞地说道 “若是他们说的不假,那么只有那一只木镯才行。” 顿了一会,墨离重又问道 “那南莺莺……就那么重要吗?” “不是重要,是她比我更需要。” 迟疑了一会,墨离又道 “我看那丞相……好像对她很是思念,她对他来说像是无比重要。” 阿翁突然轻蔑地“哼”了一声,冷冷道 “那不过是他的伪装,是他最擅长干的事。” “你以前认识他?” 墨离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见过一次,不过他做过的事,却是历历在目。” 阿翁的眼神中有憎恶、有恐惧、还有心疼。 一切,要从她第三次见到南莺莺说起。 第39章 又见南莺莺 阿翁再次来到梦境世界,此时她的进攻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但跟防御术一样,始终卡在最后一步,总也突破不了。 心情有些烦闷,便想去梦婆那里听听故事, 反正来都来了,又没心思去别处。 梦婆那里有一块三生石,每一个从她那里坐船离开的人都会把前世的记忆留在上面当作船票。 这张船票,决定你能坐到忘川河的哪里下船。 “哟,是阿翁来了呀,最近都跑去哪里了?好久没见到你了?” “唉,别提了,最近在忙着练进攻术。” “总是过不了那一步,颇烦,过来找你玩玩。” 阿翁顶着两根皱眉答道。 “又想听故事啊?小小年纪,一天八卦。” “主要是陪陪你,顺便听故事。” “再说,你能讲的,都是可以说的,也不算八卦嘛。” 阿翁调皮地撒着娇。 “哎哟,这一张小嘴啊,可真是甜。” “我这里生人忌讳,死人忌惮,都巴不得快快离开。” “本来我一个人在这里都闷习惯了。” “没成想遇到你个小话痨,有事没事就爱跑来蹭热闹。” “不过啊,今天我可没心情给你讲故事。” “啊?怎么了?为什么呀?” 阿翁有些好奇。 “喏,那团紫气看见没?是个人间来的小姑娘。” “阳寿未尽,不知道咋就到这来了。” “知道这里是奈何桥,非要喝了梦婆汤去渡河,死活不肯回去。” “阳寿未尽,前世未了,那记忆上不了三生石。” “三生石上无记载,哪来船票堪渡河?” “我这都是按流程办事,那船票你也知道。” “虽然从我这出,但不是我发的,都是他们应得的。” “我还能凭空给她变一张出来不成?” “那小姑娘啊,年纪看着还没你大,不过脾气可是跟你一般倔。” “见苦苦哀求不成,就站在那里等着。” 梦婆的语气有些无奈。 “等什么?等你心软?” “不是等我心软,是等那边的她死。” “啊!” 阿翁越听越奇。 “也怪我,我见怎么说也说不通,就告诉她。” “你要实在想过这桥啊,还是得先回去。” “回去死了再过来,我保准能让你通过。” “可她也不愿意,说什么这是难得的机会。” “她若回去,以后就很难再死了,活着就是折磨。” “唉,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事非要死要活的。” 梦婆无奈叹息一声。 “她在这站多久了?” 阿翁问道。 “好些天了。” “那日游神和夜游神居然没赶她?” 阿翁更加奇怪。 “怎么没赶,是我见她可怜。” “又见她眉目和善,紫气绕身,定然是个良善之辈。” “她不回六界去,现在又转不了世。” “若是被赶出去,最后只能流落到芜地。”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若真到了那里,生不如死的日子可长着呢。” “于是我就给日游神和夜游神了一点好处。” “他们答应最近巡逻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时间也不能太久,让我赶紧想办法让她离开。” 梦婆语气诸多无奈。 “没看出来啊,铁面无情的梦婆大大居然是这么一个心怀慈悲的人。” “若是世人都能知晓你这副面孔,估计你这里比那集市还热闹哟。” 阿翁笑着说道。 “你这小东西,又开始打趣我了。” “我可不稀罕别人知不知道,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认为我。” “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花一样的年纪,却好像活过了几辈子那么长一样。” “诶,刚好今天你来了。” “你在人间混了那么久,不如你帮我去跟她好好说说。” “我看你们年纪相差不大,没准她能跟你多说些事情。” “到时你再好好劝劝,让她好歹别一直待在这里呀。” 梦婆突然说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可不能保证。” “你都劝人家回去死透再来了,都没用。” “我觉得她遇到的事可能我们也想象不到,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告诉我。” “我先去试试吧。” 阿翁还是应道。 这里没有光,只有忘川河河底泛起的幽微隐隐照着外头, 时而明亮,时而晦暗,其余大部分地方都是沉沉的黑。 阿翁来习惯了,倒不觉得如何恐怖, 若是旁的人第一次来,怕是要吓死。 她借着那幽光,隐约瞧见远处似有一团不大的紫气, 飘飘荡荡,也不散但是也不稳, 想是这人在那边的神思已不如何凝聚,呈飘散状态了。 不过她那边时日无多,在这里的时间却久得很, 想把自己熬死,那得地老天荒了, 阿翁不禁觉得有些凄凉。 她慢慢向那人走去,顿了顿,尽量将声音放轻柔地说道 “你好,请问……” 那人徐徐转过头来,阿翁却惊叫出声 “莺莺?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快,快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可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赶紧跟我走。” 阿翁着急地伸手去拉她,南莺莺却轻轻抽回了手, 她见到她的一瞬,略略有些惊喜, 但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凄苦的模样,低声道 “阿翁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怎么在这里?阿翁还想知道她怎么在这里? 这,这还是当年她认识的那个南莺莺吗? 那个明艳动人、语音清袅的少女吗? “这位姐姐要尝一块吗?我还未吃。” “若是姐姐不嫌弃,我们一起去云烟楼吃杯茶如何?” “姐姐在哪里知道这么多有趣的事的?下次带上我可好?” “爹爹总怕我外出有危险,莺莺好生羡慕姐姐这般自由,” “可我不想让爹爹担心,他年龄很大才有了我。” “后来母亲不在了,爹爹身边只剩下我。” “我总是不能太任性,他从小那般疼我。” “姐姐是这里人吗?我们后日要去灵隐山玩,姐姐一起可好?” …… 那时,她还是相府千金,身边跟着一位俊秀少年。 两人在春风拂面的桃红柳绿里长身而立,如一幅美好隽永的画卷, 可惜,在时光跌撞前行的洪流中,画卷总是易破碎的。 第40章 抄家 再见她,已作人妇打扮, 仍旧那样温雅秀美,但眼眸中似藏着一拢薄雾般淡淡的忧愁, 性子也不如先前爽朗活泼,沉静了许多。 “阿翁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喏,给你带的焰雀儿。” “你不是说还没见过这种浑身似火、头顶雪白的雀儿吗?” 阿翁提着一只笼子说道。 “谢谢阿翁姐姐,没想到你还记得。” 南莺莺脸露喜色,但阿翁却觉得她好似没有以前开心了。 “当然记得了,你对我那样大方,我怎么能忘呢。” “你……这是成亲了吗?” “嗯。” 少女低头含笑,有些害羞也有些无措。 “他就这般等不及要娶你吗?我记得你才刚过完生辰没几天吧?” 阿翁笑着打趣道。 突然,她发现南莺莺眼睛里的某些东西黯淡了下去, 随之涌起一丝落寞和悲凉,低沉的语音更是有些意绪寥落。 “不是他。” 阿翁心中一震,不是他?! 那人与她母亲一族一样,出身将军府, 两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又是世交,竟…… 虽不知是家族因素还是两人个人因素, 但阿翁见南莺莺那副模样,便没再多问,只是柔声问道 “那你夫君……他对你好吗?” 南莺莺脸上瞬间现出一些羞赧的笑容,点点头道 “嗯,他待我很好。” 那时的阿翁还不知道,他的好, 是预谋,是计划,是要让他们南家付出所有代价。 而南莺莺也不知道, 她是他复仇计划中最重要的一子,他当然要用尽心思地对她“好”, 好到让她深信不疑,对他情根深种,永远离不开他,然后再狠狠报复。 出了相府大门,阿翁蓦地回头, 突然发现曾经的“南府”如今已变成了“陆府”, 她只循着当初心中的路线直接寻去,叩门要见南莺莺也未受阻拦, 故而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府的主人,已经换了。 怪不得莺莺嫁给了别人, 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如今仍住在曾经的相府,生活依然无忧, 但那些变故,似乎也改变了她。 南莺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 她从小长大的相府,从未有人敢擅闯的相府, 顷刻间被一大群手持利刃的侍卫包围, 宫中常来宣旨的公公换了个脸生的,南莺莺从未见过。 她忘记那上面具体说了什么, 大意是他父亲和母亲及其家族都参与了什么叛乱,现在要被抄家, 男的全部流放为奴,女的统统没入官妓。 霎时之间,相府一片哀嚎, 拉扯声、呼喊声、父亲声嘶力竭的咒骂声,全部都充斥在南莺莺耳旁, 她吓坏了,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她哪见过这般阵仗, 当即呆傻在当地,动也动不了,哭也哭不出, 直到有人过来将她架起拖走,她才挣扎着叫了出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父亲,父亲救我,父亲救我。” “放开她,你们这帮畜生,她,她还小,她还未……。” 她父亲亦被人按在地上,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南莺莺用尽全力使劲挣扎,虽然她涉世不深,但她知道官妓是什么, 是无比黑暗的地狱,是永远也爬不出的泥沼。 但一切终究是徒劳,她既无力气,也无权势, 没有人听她哭喊,只冷面执行任务, “圣旨到!” 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喧闹的相府, 原本一片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位年长、略显富态的公公哑着声音宣读了新的旨意。 南莺莺的脑袋还在嗡嗡响着,跪在地上的她有些魂不守舍, 但听入耳的好像是说关于丞相参与造反之事,还有诸多疑点, 当前证据未明,所有一干人等先收押候审, 待重新审议后再做定夺。 南莺莺的父亲见此事尚有余地,便未再多做抵抗, 刚才冲进来的一班人立即重新有序地将相府中人一一押送出门。 待轮到南莺莺时,只见一人躬身上前,十分恭敬地说道 “南小姐这边请。” 南莺莺见父亲他们已被带出了门,而这人,显然要将她带往别处。 她心中恐惧,不知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一时吓得不敢动弹。 那人见她呆立原地,却没动粗, 仍旧躬身等候,语音温和地说道 “是陆大人特别吩咐要好好照管南小姐。” “南小姐天真纯洁,与那些事定然是没有关系的,” “故仍可留在府上,不必随同下狱。” 南莺莺听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刚刚是从天上到了地狱,现下仿佛又重回了人间, 她回了回神,指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冰绡和浣月问道 “那……那她们……” “南小姐需要人伺候,她们自然要随同左右。” 那人依旧耐心又温和。 南莺莺放下心来,随即又道“我父亲……” “南小姐不必着急,南丞相之事陆大人已向皇上一一禀明,” “只不过现在仍需查证,碍于朝中规矩,” “只能先委屈南丞相在狱中暂且将就着。” “不过南小姐请放心,狱中我们陆大人也已安排妥当,” “南丞相在里面不会受到不公待遇,亦无性命之忧。” 南莺莺微微松了口气,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道 “替我向你们家……陆大人说声谢谢。” “此番恩惠,小女子日后定当报答。” 只是,这报答究竟如何报答,自己也未可知。 南莺莺猛然发现,这些年, 在父亲的庇护下,自己的生活尽是美好和安然, 以至于从小长到现在,不仅连半点委屈也没受过,还连一点挫折都没经历过。 生活上,衣食无忧、富足安稳。 亲情上,虽母亲早逝,但受父亲百般疼爱。 乃至感情方面,也有她的宸哥哥从小与她一起长大,永远护着她、跟着她。 可这一切,眼看即将摇摇欲坠, 若是没有那位陆大人,沦为官妓的自己连尊严都没有,何谈生活, 而父亲,流放之后还能不能与自己想见也未可知, 至于她的宸哥哥,此事一旦盖棺定论, 他还会再和她在一起吗?他的家族会允许吗? 以后,她还有以后吗…… 第41章 温润青年 “南小姐的话卑职一定会带到,但我家大人之前特意叮嘱过。” “说他既是南丞相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定当好好保护南小姐,也一定会保丞相大人平安无事。” 南莺莺飘忽的心思被这人的话语拉回现实, 她又施礼表示感谢,然后跟着那人心惊胆颤地回了自己原本的房间, 刚才的一切仿佛做梦般,她犹自不敢回想。 “小姐,那陆大人是谁?真的,真的能救咱丞相府吗?” 两位婢女也吓坏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问道。 南莺莺慢慢回过神来,轻轻说道 “好像,好像是父亲的学生,我也不太确定。” 两位婢女见南莺莺容色憔悴,神思恍惚,也不敢再问, 只默默收拾着刚才的狼藉, 好在府里的人虽然都被带走了, 但那人又重新带来了几名家丁帮着打扫,门口亦有护卫, 不到半日,府上便已恢复从前的整洁光鲜。 只是,南莺莺心中仍然恍惚, 这景象,真的还能一如从前吗? 南莺莺在房中六神无主,父亲给她的庇佑太过安全, 这些年,她的生活永远是无忧无虑、自在快乐, 对于朝政、对于其他事情,全然一无所知, 她觉得有父亲在、宸哥哥在,自己也无需知道。 现在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除了等着那位陆大人, 自己竟想不出半点主意,帮不上半点忙。 或者,还可以去求宸哥哥, 对,还有宸哥哥, 他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他们家族与母亲一族相识已久,又有累累军功, 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我去求宸哥哥, 也许他们能帮父亲说上话,至少保父亲平安无事。 想着,南莺莺就欲外出, 但见外面天色将黑,觉得这时出去见她的宸哥哥恐有不妥, 可事态紧急,她现在只想到这个法子, 顾不得那许多礼节什么的了,父亲的安危要紧, 南莺莺于是果断走向大门处。 岂料,她刚到门口就被侍卫给拦住了 “南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去……去,我出去一下。” 南莺莺从未被人阻拦过,加之今日家中变数,语气不免慌乱起来。 “天色已晚,南小姐外出恐怕会有危险,还是待在府中较为安全。” 侍卫语气尊敬,却无一丝放行的迹象。 “我……只是到附近走走,很快便回来。” 南莺莺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但身体却执意要往外闯。 “请南小姐莫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侍卫们微微后退。 南莺莺本想强行闯了出去, 但又怕被抓回去直接下了狱,反而再无机会求救, 可若就此放弃,自己又心有不甘, 好过不容易想到一条法子,连试都没有试。 正僵持不下,突然听见一把清润如玉的男声传来 “莺莺姑娘这是想去哪里?” 南莺莺回头,见一身形修长的男子正站在相府外不远处, 一袭月白衣,清雅矜贵,眉目疏淡,温润谦和。 “见过陆大人。” 两名侍卫立即躬身行礼。 南莺莺愣了愣,原来他就是陆大人。 好似父亲的学生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自己平日里与父亲的学生甚少见面, 就算偶然碰见也最多略略施礼,从未注意过谁是谁, 毕竟那时,她的心中只有她的宸哥哥。 “莺莺姑娘可否先回府借一步说话?” “你心中所愿之事,也许我这里有解。” 南莺莺愣神的当会,那人已经走到她跟前, 语音温和,眉眼温润, 蓦地,让南莺莺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信任的好感。 今日就是他救了自己、救了父亲,也许,他真的可以。 她点点头,便随着那青年进了内堂。 府中下人端出茶后,那青年屏退了周边所有人,只余他与南莺莺自己。 南莺莺心中有些紧张,谁知那青年的第一句话让她更紧张 “莺莺姑娘这是想去方府求救吗?” 南莺莺猛然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人没有丝毫惊异,仍旧温柔如水,道 “在下今日已托人告知莺莺姑娘。” “关于老师的事,我当想办法全力营救。” “不知是所托之人没有对莺莺姑娘说清楚,还是莺莺姑娘不相信在下?” “我……我,不是,我只是……怕……” 见南莺莺诚惶诚恐,那人接着柔声说道 “莺莺姑娘莫要害怕,在下并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今日我在朝中周旋老师之事,过来晚了,害莺莺姑娘无法心安。” “此间是我做得不周到,还望莺莺姑娘海涵。” 那人说着揖了一礼。 南莺莺更加惶恐,结结巴巴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感谢你做的这些。” “我不知大人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只是心中焦急。” “有些……有些病急乱投医罢了。” 那人唇角弯弯,露出一抹淡淡的柔和笑容,语音如春风般柔软 “在下也并非邀功而来,老师的事,尚未定论。” “我也不知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不过无论如何。” “我都会尽全力护莺莺姑娘周全,绝不让你落入那魔窟之中。” 南莺莺听了,脸上不觉一红, 她似乎觉得这话哪里不妥,但此时也无暇细想。 只听那人又道 “在下匆忙赶来,除了让莺莺姑娘心中安定。” “其实还有一事,今日方府……” “方府?方府怎么了?” 南莺莺突然抓着那人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那人深邃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阴鸷的光, 但转瞬滑落,消失在温润的眉眼中,语音依旧那般柔和 “莺莺小姐莫要着急,方府没有怎么。” “只是他们今日得知了相府的事,给老师去了一封信。” “信中大意是说,既未正式下过聘礼,从前的口头之约便做不得数。” “以后两家,各自安好,莫要再……提从前。” 那人只简单说了寥寥数字,南莺莺便已知道其中含义。 她倒还没有这么蠢,相府现在倒台了, 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怎么会再攀亲带故。 只是,不知道宸哥哥知道吗? 他,他也是这般想的吗? 不,不会,他断不会这样的, 这也许,也许是他们家族的主意,他也是没有法子, 但自己以后与他,与他终是没有缘分了。 想到此处,南莺莺喉头微酸,努力压抑着眼中的泪光。 第42章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 这一切,都落在那人的眼中,他在心中轻轻道 “你就这般在乎他吗?” “马上,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不管我爱不爱你,你的心中只能有我,不能有旁的人。” “不过没关系,他如今在你心中地位有多高,日后便会跌得有多重。” 于是,他恢复那温柔异常的语调,道 “不过莺莺姑娘请放心,我自当为老师竭尽全力,也定会保莺莺姑娘平安。” 南莺莺此时方回过神来,自己现在,只能依靠眼前人了。 “多谢你,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大人今日之恩……” 那人微微一笑,道 “莺莺姑娘只需答应在下一件事即可。” “请问是何事?” 南莺莺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些颤抖, 她怕他提出什么别的要求,如今这状况,自己怕是也只能答应了。 却听那人道 “希望莺莺姑娘答应在下,这几日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莫要担忧其他事情,在下定会言出必行。” 南莺莺脸上又是一红, 她觉得他这话里,好像有别的东西,但自己不敢也无心往其他方面细想。 “今日有些晚了,在下先告退了,莺莺姑娘保重。” 不等她回答,那人便施礼离开。 南莺莺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夜,她人生头一遭失了眠。 果然,连着几日那人都没再出现, 方府没了希望,南莺莺只得老老实实待在相府等那人的消息。 府中下人对她甚为恭敬,不输从前, 每日饭食也安排的颇为可口,南莺莺本没胃口, 一方面冰绡和浣月一直悉心劝慰, 另一方面她想起自己答应过那人,要好好吃饭睡觉, 她还指着他救自己的父亲,还是,不要太令他难堪。 “禀大人,南小姐这几日都待在府中并未出去,吃睡安稳。” 那人唇角勾起一抹有些寒意的笑容,语音更是瘆人 “从此以后,你就会一直待在那里。” “我让你出去你才能出去,我要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 “你永远,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没想到竟这般快活。” “哈哈哈,日后,还有更快活的。” “好了,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我也该去看看老师了,毕竟,他即将成为我的岳丈。” “这几日,不知他从天上一下坠落人间,心中是何感受?” “不过,他还没到地狱,我会慢慢把他送进去的,哈哈哈哈……” 那人发出一阵瘆人的轻笑,然后出门乘轿而去。 昏暗的牢狱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慢慢走向一位苍老枯槁的老人, 曾经,他是那么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 自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极尽谦卑, 永远微笑、永远温和、永远一口一个老师, 这些年,他似乎被自己伺候得太过舒服了, 以至于当他看见这人徐徐向他走来时,竟一时愣住了, 半晌,才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竟然是你?!乱臣贼子!” 那人并不生气,轻笑一声道 “老师忘了平日对我们的教导了吗?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幸好我已将他人摒退,这里只得你我师生二人。” “否则这话被旁的人听去,再传到皇上耳中,” “老师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啊!” “再说,当今的皇上,曾经的宁王,也是先皇的儿子。” “凭什么太子就是正统,其他人就是乱臣贼子?” “治国治世,能者居之。” “就因为出身不好,非嫡非长,就该被排除在外吗?” “老师竟和我那父亲一样,有眼无珠啊。” “你莫要忘了,皇上的皇位,可是先皇亲下诏书传位于他的。” “哼,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诏书怎么的来的吗?” “当初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狼子野心。” “居然早已与宁王珠胎暗结,行此悖事。” “我竟一直对你深信不疑,寄予厚望,你简直是狼心狗肺!” 南世言恨恨地骂道。 那人依旧平淡如水,道 “什么深信不疑,寄予厚望,我不过是你官场上的棋子罢了。” “选太子有什么好,他登基实属正常。” “到时你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而我,依旧是你身边的一条狗。” “哼,狼心狗肺?” “做狼有什么不好,赢了的狼才有肉吃,才有资格说话。” “输了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世言语音中带着一丝惊恐。 “老师还不知道吧,先皇已经赐了太子毒酒,皇后一族也被连根拔起。” “这些年,仗着先皇的宠幸。” “他们背地里做的那些事,都被摆上了台面。” “其中有几件,那可是触了先皇的逆鳞。” “先皇怒火攻心,一病不起,这才要求宁王早日登基,以正大统。” 那人口吻平静,仿佛在说着什么家长里短一般。 南世言却听得心惊胆颤,这些年,这些年他的经营,竟……竟功亏一篑! “老师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还是震惊了?” “震惊我们竟轻易将你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其实老师也不必这般介怀,这也是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 “有些事,哪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做成的。” “皇上与我蛰伏二十载,为的,就是今天。” 二十载?南世言心中大惊。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 自己见他可怜,又天资聪慧,便收他为学生。 那时的他,竟已开始布局,还与宁王勾连, 这么多年,自己竟被他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此人心机之深重,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不过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向你耀武扬威的。”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多说的。” “把这个签了,我向皇上求情留你性命,只将你圈禁。” 说着,那人递给南世言一页纸。 南世言接过纸,见纸上有一串名单,还有数条罪状, 此字一签,不仅会将自己所有的势力连根拔起, 亦替宁王铲除了一干异己,自己日后再无翻身可能。 第43章 我就是想要她 南世言将纸往地上一扔,愤然道 “这些都是污蔑,我是不会签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人俯身将纸捡起,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淡淡道 “老师如今这般下场,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吗?” “今日前来,我是受莺莺之托,老师莫要负了她求我救你之心啊。” 南世言双眸一震,颤声道 “莺莺?你,你把她怎么了?” “她在哪里?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事,她从未参与,她一无所知。” “她是无辜的,她还小,你别碰她!” 说到最后,南世言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那人却淡淡一笑,道 “原来在老师心中,还有比富贵和名利更重要的东西。” “看来我是赌对了。” “莺莺从小如明珠般被你捧在手心保护,如今突遭大难,” “我自当伸出援手,以报老师恩德。” “现下她仍旧住在丞相府,有人保护,有人伺候。” “只不过,曾经的‘南府’马上就要变成‘陆府’了。” “而她,也马上要从南小姐变成陆夫人了。” 那人唇角含笑,南世言却如坠冰窟,他失声叫道 “不!不!你……你别碰她,她还小,她还是个孩子。” “我求求你,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别碰她,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闻言,突然发出一阵狞笑, “哈哈哈哈哈……老师这是害怕了么?”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你也有舍不得的人?” “所有人,在你眼中不都是棋子吗?” “就是因为老师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天真无邪,如同一块纯洁无暇的白璧,我才更有兴趣去雕琢。” “将她雕成我喜欢的模样,成为我独属的东西,永远活在我的掌控中。” 南世言跪在那人脚下,近乎乞求地说道 “你马上就是丞相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日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家世好的,漂亮的,贤淑的…”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你放过她。” “我求求你放过她,她还那么小……” 那人突然俯下身,低沉的语音中透着丝丝狠辣,还带着些许快活 “可我就是想要她。” “从我发现你视她为珍宝的时候,她就成了我的目标之一。” “这么多年,我不近女色,持身清正。” “也不光是做给你看、做给其他人看。” “那些个各怀心思的女人,哼,我一个都瞧不上。” “我就喜欢你悉心培育的这一朵花。” “恍若朝霞中的出水芙蓉,不沾尘埃,不染风霜。” “事到如今,也该我享受些好东西了,你说对吗?岳丈大人。” 最后几字犹如惊雷般在南世言心中炸开, 他心知乞求无用,但仍旧喃喃道 “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他希望这恶魔能看在她年龄尚幼的份上,心怀哪怕一丝怜悯放过她, 可一切终究是枉然,只听那人冷冷道 “呵呵,明日过了生辰就不是孩子了。” “皇上已经答应赐婚,诏书都下了。” “她后日就将成为我的夫人,老师就是我岳丈。” “不过这一切的条件就是,你要签了这字。” “否则,千里之外,便是你的流放地,你将永远见不到你的女儿。” “而她,也会没入官妓,从千金小姐堕入泥潭,日日夜夜遭万人践踏。” “畜生!你……” 南世言吐出一口鲜血,瘫坐在地。 “老师莫要激动,激动伤身。” “若是一个不小心死了,我精心雕琢的美玉无人欣赏。” “那她对我就没有价值了。” “罪臣之女,老师应当知道她日后的下场。” “是在我一人胯下承欢,还是沦为人尽可夫的妓女,老师选哪一个?” 南世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神色只剩凄凉, “你大她那么多,你怎么忍心……” “忍心什么?” 那人的笑突然变得轻佻又邪魅 “忍心与她共赴鱼水之欢?” “老师不觉得,我与莺莺在一起,” “就是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吗?” “男才女貌,天偶佳成。” “不知老师是看不上我哪点?竟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委屈。” “我这般端正温和的翩翩公子,想必莺莺也是喜欢的。” 南世言突然指着那人恨恨道 “你骗得了她一时,骗不了她一世,若是她知道你的真面目……” “能骗多久,不仅看我本事,还要看老师。” 那人突然打断了南世言的话。 “若是她不知道我的真面目,我自然还是她心中的谦谦君子,” “待她和气温柔,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郎君。” “是老师的好学生、好女婿。” “若是她知道了我的真面目,我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把她强行圈禁在自己身边,让她永远不能离开我,任我慢慢折磨。” “还是一狠心把她送往别人的卧榻之上,任人蹂躏,替我多换些利益?” 那人的眼光逐渐变得毒辣起来,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阴狠。 南世言浑身冰凉,头皮发麻, 重新跪在那人脚下,扯着他的衣角哽咽地求道 “就算我们政见不合,你随了宁王,我随了太子。” “可如今是宁王得了天下,你也成功得了势。” “身居高位,日后前途无量。” “你……你看在我一直栽培你的份上放过她好不好?” “算我求你了,她心地纯良,从未得罪过你。” “我求你,求你看在她尚年幼的份上放过她好不好?” “我给你磕头,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南世言说着,跪在地上给那人不住地磕起头来。 那人带着欣赏的神情看着,满足又惬意, 彷佛在看一场精美绝妙的表演一样, 将仇恨多年之人踩入脚底的滋味,当真妙不可言, 跟这比起来,曾经受过的那些屈辱和磨难,也算不得什么。 他慢慢扶起南世言,带着笑容缓缓说道 “岳丈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娶莺莺,又不是要虐待她。” “你这样激动,旁人还以为我要将莺莺送往别的男人榻上,去换取自己的前程呢。” 第44章 报复的快感 南世言闻言浑身一震,抬头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知道?” 那人的笑变得阴诡起来, “知道什么?知道老师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知道你如今的地位都是靠女人才得到的?”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莺莺的结局,是由你来定的。” 说着,他又将那纸重新递给南世言,语气依旧云淡风轻 “其实老师心中也不必有什么负罪感。” “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些人,怎么处置他们是早晚的事。” “你签,或不签,都一样。” “况且,你还等着方家来救你么?怎么跟莺莺一样可笑呢?” “虽然他们军功赫赫,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如今这局势,我只派人稍加点拨,他们便立即与你划清了界限。” “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当然还是比救你更重要。” “喏,这封信还没看吧?” “我怕气到岳丈大人,所以私自替你扣下了。” “不过信中内容我已讲给莺莺听了。” “大意就是,方家从此以后与你南家一刀两断,不相往来。” “曾经的口头婚约不作数,莺莺,没人要了!” 那人说着,竟恣意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喜事一样,心中快活不已。 “你签了,皇上承我的情,允诺赐婚。” “后日我与莺莺大婚之时,你便性命无虞,她此后也将受我庇佑。” “只要她乖乖听我的,我自会善待自己的夫人。” “如若不然,明日你就会获罪流放。” “南莺莺将没入官妓。” “刚好她成年了,又花容月貌。” “必定很受那些男人青睐,夜夜在他人胯下服侍,至死方休。” 南世言拿着纸的手瑟瑟发抖,心中绝望到极点, 他从小视若珍宝的女儿,捧在掌心的女儿, 如今,却要遭此横祸。 自己身世坎坷,拼着奋斗半生才换来一身荣华, 又年纪颇大才得此一女,既得老天垂怜, 想着绝不让自己的骨肉再受当年自己受过的罪、吃当年自己吃过的苦, 哪曾想,一遭不慎,竟身逢巨变。 那人,真是心机深沉、阴毒狠辣。 他,他对莺莺,定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可现下,莺莺只有他那一条出路了。 她绝不能为妓,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是地狱,比死还可怕。 他只能选他! 可他,他这般恨自己,会善待莺莺吗? 或是,或是他仍然想伪装,想做出这番姿态, 只要莺莺不知道,他也许,也许会一直对她好。 况且自己还活着,还在京中,也不是没有翻身的可能, 到时再将这狂徒拿下,替莺莺重新择一良婿, 倒不失为一折中的办法。 想到此处,南世言低声问道 “我签了,你能保证日后善待莺莺吗?” “那是自然,持身清正的丞相若对自己的夫人不好,” “传言出去,会损我官声,毁我清誉。” “再说,莺莺那般娇美可爱,玉琢一般的人儿,哪个男子不心动呢。” “只要她愿意乖乖留在我身边,好好服侍我,我自会好好待她。” 那人语带浪荡,似漫不经心。 南世言看着他,颤抖着在那页纸上签了字、画了押。 那人伸手接过,发出愉悦的笑声 “我就知道,老师向来识时务。” “后日我们大婚,你是戴罪之身,不能出席。” “不过以后有机会,我会带她去看你的。” 说着,他突然掏出一方雪白锦帕, 低身给南世言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淡淡道 “为了莺莺,老师千万要保重自己,学生,先走了。” 然后将那锦帕塞在南世言怀中,带着狂笑大踏步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灿烂,那人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同这明亮的光一样, 温暖又畅快。 积压在心中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此后人生,皆是坦途, 至于她,喜不喜欢不重要, 重要的是,可以时常带着她去折磨折磨那老东西, 想想都令人无比舒畅。 他的女儿是人,别的女子就不是人了吗? 自己也要让南莺莺爱上自己,然后再狠狠折磨她, 让他看在眼里,为他前半生做过的孽后悔, 看他曾经的恶债,如今在由他最宝贝的女儿偿还, 那可比折辱他更舒爽百倍。 更何况,还是他亲手将自己女儿送到我榻上的, 没有什么比杀人诛心更痛快的了。 想到此处,那人的笑意愈发浓厚,语调悠然地对身边随从说道 “进宫,面圣。” “是。” 马车轻快地驶向森森宫廷,载着车上人那满足的笑。 “为了一个罪臣之女,你竟连爵位也不要了,值得吗?” “朕看那南莺莺虽姿色颇佳,但也称不上惊为天人。” “更何况年龄尚幼,于你,实算不上良配。” “你即将成为朝廷新贵,到时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何必在她那耽搁自己?” 帝王威严的声音中带着惋惜的情感。 “微臣心悦莺莺姑娘已久,从前碍于身份云泥之别不敢表露。” “如今她受家族连累,前途未知。” “微臣只想为她提供庇佑,护她一生,还望陛下成全。” 青年拜倒在地,长跪不起。 那年轻帝王走过去扶起青年,缓缓道 “你我相识于微,无论你当时心中是有自己的目的还是打算。” “但那时,只有你看好我、相信我、支持我,一直暗中帮助我。” “如今我能登上这皇位,坐稳它,你功不可没。” “你我之间,不仅是君臣,还是挚友、是兄弟……” “微臣不敢,微臣身份低微,不敢与陛下同称。” 那人急忙拜倒,年轻帝王却一把扶住,微笑着道 “不管你敢不敢,在朕心中永远是这样。” “皇上……” 那人语带哽咽。 年轻帝王接着道 “这两份诏书都拿着吧,婚我会赐,就允你后日大婚。” “这么多年,你孑然一身,早已错过了婚配的最佳年纪。” “朕心中怜惜,亦多疑问。” “像陆卿这般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缘何多年未娶?” “原来皆因心中早已有了佳人。 “既如此,宫中那棵‘花梨木’就作为新婚之礼一并赐予你,以表你的深情和清骨。” “这……这让微臣如何敢当,那树,可是宫中御品。” 青年诚惶诚恐。 年轻帝王微微一笑,缓步沉吟起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朕是真心想恭贺陆卿,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45章 长寿面 “至于这爵位,朕依然要赏。” “立功无数的人若只是一介丞相之位,要旁的人如何看朕呢?” “人我也会放,如何处置,就全依你。” “前太子死了,现如今他对我们也没了威胁。” “又除了这许多人,助我巩固政权,也算将功补过。” “更何况,他即将成为你的岳丈。” “这点面子,朕总是要给的,总不能让天下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微臣,谢陛下隆恩。” 青年感激地拜倒在地。 “陛下恩泽,微臣无以为报,唯有以死效忠。” 那年轻帝王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又道 “陆卿这又说哪里话,什么死不死的。” “你年纪轻轻,便具惊世才干。” “这荼灵国,还要靠你和朕一起壮大。” “若是真想报答朕,那就好好养护自己。” “为这荼灵国的百姓,做出一番事来。” “好叫天下人看看,朕执掌的荼灵国。” “在陆卿等人的辅佐下,如何富足强盛,没有给列祖列宗丢脸。”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 青年沉声昂扬道。 “陛下真要把那棵树赐予他吗?” 待那青年离开,年轻皇帝身旁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太监问道。 “君无戏言,当然要赐。” 年轻皇帝一改刚才的激昂,语气平淡。 “那树全荼灵国只有两棵,如今一棵在宫中,一棵赐予他,这恩宠……” 那小太监躬身微微说道。 年轻皇帝微微一笑,道 “不管在哪里,不过都是一棵树。” “若能收买人心,达成所愿,它才有价值。” “否则耽在宫中,不过就是一棵木头。” “朕今日这几道旨意,就是要满朝知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我这奏效。” “若是从前逆我,而后顺我,要想‘昌’,也未不可。” “陛下胸怀宽广,满朝文武定然打心眼里钦佩。只是这陆大人……” 那小太监欲言又止。 “陆景年才华卓绝、手腕高强。” “年纪轻轻便有此建树,正是我所需要的人才。” “他心中有所求,我也才能放心用。” “否则,如他这般厉害狠辣的角色,” “若是无欲无求,养在身边久了,狗终会变成狼。” 年轻皇帝语音淡淡,却眸色深沉。 “陛下英明。” 那小太监躬身道。 “人都安排好了?” 年轻皇帝又闲闲问道。 “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没有我的指令,绝不许擅动。” 年轻皇帝语气低沉。 “是。” 小太监躬身答道。 那青年手握诏书,待出了宫,便上了马车。 “大人是去丞相府吗?” 身旁侍卫恭敬地问道。 青年沉吟一会,道 “不,先回府,明日再去。” “给南小姐的生辰贺礼准备好了吗?” “已备妥当。” 那人没有应声,而是自言自语道 “后日你我便要成亲,明日刚好是你生辰。” “不知明日我带给你的这个消息,算不算一份大礼呢。” 说着,那人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第二日,朝阳依旧艳, 昨日的马车轻快地驶向即将成为“陆府”的原丞相府。 陆景年刚坐定,南莺莺便迎了上来, “你来啦?” 南莺莺见陆景年上门,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激动等了这几天,终于有了消息, 紧张不知这消息是好还是坏。 不知怎的,虽然知道她是有求于自己, 但见南莺莺在等着自己时,那青年心中竟毫无预兆地欢喜了一下, 虽然那一下很短暂,但已足够他感到愉悦。 “几日不见,莺莺姑娘又清减了许多。” “这几日,是否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心中仍在担忧那事呢?” 青年恢复一贯柔和的语调,声音中满是心疼。 南莺莺嗫嚅道 “我……我有好好吃饭睡觉,只是,只是担心父亲他……” “你们先下去吧。” 那人突然说道,南莺莺立即不再说话。 待内堂只剩他们二人时,那人柔和的语调又再响起, 其中似乎还隐隐带着一丝不忍 “此事,陛下已查明,老师,确参与了那些事情。” “昨日在狱中,老师已签字画押。” 南莺莺闻言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晕倒过去, 那人立即上前扶住她,语音变得焦急起来 “莺莺姑娘你没事吧?你莫要着急,我已保住了老师。” 南莺莺幽幽睁开眼,问道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父亲他……” “老师人虽还在狱中,但不会被流放。” “只是暂时收押候审,配合调查,不日便会被释放。” “而我,也会护莺莺姑娘周全,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南莺莺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自己身在那人怀中, 脸上一红,急忙站开了几步。 那人却施礼致歉道 “唐突莺莺姑娘了。” “今日,是莺莺姑娘生辰。” “在下不知姑娘喜欢何物,但上门总不能空手而来,” “故特此备了些薄礼,还望莺莺姑娘笑纳。” 说着,那人递上一只锦盒。 南莺莺一愣,家中突遭变故,自己早已忘了这事。 谁知,这人竟记得, 他……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辰,许是父亲告诉他的。 “莺莺姑娘今年的生辰,本该热闹大办的,可如今……” “在下今日真是觉得自己无能,委屈了莺莺姑娘。” “只能在此,冷冷清清度过一个那么重要的生辰。” 见那人情绪寥落,南莺莺忙接过锦盒道 “大人说的哪里话,你已帮了我太多。” “又给我带了礼物,我心中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大人。” “现下情况特殊,父亲能平安,就已属万幸。” “其他什么的,万不能再麻烦大人。” 那人突然道 “虽不能操办,但煮一碗长寿面还是可以。” “不知莺莺姑娘可否稍坐片刻,容在下给你煮碗面吃?” 南莺莺有些吃惊,他,他竟然亲自给自己煮面?! 就算他是父亲的学生,也,也没必要对自己这么好吧。 父亲犯了如此重罪,他一直在保护着自己, 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又带了礼物,又给自己煮面,这…… 那人见南莺莺不说话,柔声说道 “不会太久,只是想要莺莺姑娘在这一天多一点意义。” 见那人语气诚恳,态度真挚, 南莺莺也不好再拒绝,点点道 “那就有劳大人了,多谢。” 第46章 赐婚 不多会,那人便端着一碗长寿面走了进来。 “莺莺姑娘请慢用。” 那人递上一双筷子和一只汤勺,便坐到了她对面。 南莺莺见汤色清淡,白色的面条上卧了一颗圆圆的黄色荷包蛋, 周边还有些许青菜,颜色甚是好看。 她用勺子先舀了一勺汤,喝起来鲜美却不油腻, 面条吃起来也是松软可口。 不知是这面条确实美味,还是父亲与她都平安无事, 南莺莺心中无忧,吃得甚为香美满足。 一抬头,突然发现那人坐在对面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猛地脸上一红,放下筷子低声道 “大人……为何一直看着我,是,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莺莺姑娘莫要生气。” “在下……是看莺莺姑娘吃得满足,心中开心。” “想必莺莺姑娘这几日,定然是吃什么都食不知味。” “今日知道事情有解,不用再担心。” “这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也吃得这样香,真是率真可爱。” 南莺莺脸上一红,竟不由得笑了一下。 只听那人又道 “莺莺姑娘可吃饱了?” 南莺莺点了点头。 “吃完长寿面,莺莺姑娘便长大了。” 那人的声音极度温柔,甚至有点旖旎。 南莺莺不觉低下了头,又听那人说道 “不知……不知莺莺姑娘可否容在下将锦盒中的簪给你戴上,也算是……完成了礼仪?” 南莺莺心中一跳,按照礼仪,确实要如此, 只不过正常情况下该由父母来戴,但自己生母早逝,父亲又在狱中, 现如今,竟是,竟是要由他来戴。 自己总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可他……他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并无任何越界, 他帮了自己这么多,自己……也许不该拒绝他的好意。 想了想,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人脸露喜色,当即拿出盒中的金簪,动作轻柔地替南莺莺戴在了头上。 南莺莺虽与方玉宸从小青梅竹马,但两人不过是少年的心动和交往, 从未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甚至连暧昧都未曾有过。 可如今,这人身为男子,却亲自替自己戴簪, 南莺莺总觉得周遭的氛围有些奇怪。 “还有一事……在下实在不知如何说与莺莺姑娘。” 南莺莺既知父亲无事,自己也无事,心中大安, 其他什么事,现在对她来说也都不是事了。 见那人面露难色,便即说道 “大人但讲无妨。” 那人神色迟疑,缓缓道 “此事……有些复杂,请容在下慢慢道来。” “我与当今圣上相识于微时,那时陛下还是宁王,莺莺姑娘可知? 南莺莺摇了摇头, 宁王他知道,但这些事情她却不知。 “我们互相欣赏对方的才学,虽来往甚少,但一见如故,也算倾心相交。” “此次事件,前太子的做法太过狠毒恶劣。” “先皇查明真相后,一气病倒。” “见当今陛下果敢英武,又舍命护自己周全。” “仁义孝道,皆为楷模。” “这才决定传位于当今圣上,命他择日登基。 “而我,亦为陛下出力不少。” “可我不知,不知老师竟参与了其中。” “若是我一早知道,一定劝老师千万不要行此悖事。” “那前太子虽是太子,但始终只是储君,怎能做出如此弑父杀兄之举。” “老师真是糊涂,怎会信了那人的话,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还险些连带莺莺姑娘也遭了难。” 那人痛心疾首。 南莺莺大骇,她现在才知, 前太子居然想弑父杀兄,而父亲竟也参与其中。 怪不得宁王登基之后要开始清算。 南莺莺虽不懂朝政,但知前太子犯的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父亲……父亲为何如此糊涂?! 只听那人又道 “陛下心胸宽广,对于先前辅佐太子之人,从未有过任何打压之心。” “但查出老师作为一国丞相,竟参与此等悖事。” “当即勃然大怒,险些直接将老师下旨斩首。” 南莺莺听到“斩首”二字,脸色蓦地变得惨白, 又听那人继续说道 “我与其他几人恳请陛下念在老师曾为朝廷效力多年,一时糊涂的份上饶过老师这一次。” “且老师已坦白自己的罪行,当从宽处理。” “陛下当时正在气头上,便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然后下旨命人前来相府抄家,要将老师流放,还要将莺莺姑娘……” 那人没有再说下去,只幽幽叹了口气。 “后来呢?” 南莺莺知道,定是他在其中做了周旋, 才使父亲不致流放,自己还能留在相府。 “后来……待其他人退下后,我便私自前去求了陛下。” “我请求陛下用陛下允我的丞相之位和爵位来换老师和莺莺姑娘平安。” “岂料陛下更为生气,认为我枉为他曾经的挚友,” “竟然用他对自己的信任和赏赐来相帮乱臣贼子。” “无奈之下,我只得对陛下说自己倾慕莺莺姑娘已久,” “这么多年之所以孤身一人,其实是心有所属而不得,” “求陛下看在我为他立了功,又孑然一身多年的份上,” “免了老师和莺莺姑娘的罪,让我能庇佑心爱之人周全。” “自己日后纵然粉身碎骨,也定当报答君恩。” “陛下见我长跪不起,拗不过我,便答应了我的请求。” “只是他说……丞相之位和爵位他不会收回。” “还要……赐婚于我们。” “这样,我既为朝中新贵,” “莺莺姑娘作为我的妻子,老师作为我的岳丈,他方能网开一面。” “否则将律法置于何处,又让天下人如何说。” 南莺莺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道 “所以,我跟父亲之所以能够脱罪,是因为皇上……赐婚了我们?”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道 “昨日我已收到诏书,只是天色太晚,怕扰了莺莺姑娘休息。” “况且莺莺姑娘今日生辰,在下也不想破坏了莺莺姑娘的兴致。” “便想着等今日一早,给莺莺姑娘过完生辰,再向莺莺姑娘说明此事。” 南莺莺神思飘忽,如在云端, 她才刚过完生辰,才刚长大,这……便要嫁人了么? 第47章 新婚之夜 见南莺莺神色恍惚,没有说话,那人轻轻说道 “我知莺莺姑娘心中有方公子,我出身低微,自知配不上莺莺姑娘。” “答应陛下赐婚,也是权宜之计、无奈之举。” “事出紧急,只有此法方能护莺莺姑娘周全,不至沦落到那魔窟。” “莺莺姑娘也不必烦恼,婚后我定以礼相待,绝不越界。” “待此事彻底风平浪静后,若是莺莺姑娘还想与方公子在一起。” “在下自当同意和离,并会亲自向方公子说明一切。” 方公子?宸哥哥? 想到此处,南莺莺突然心头发酸, 自己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 从前,他那般爱护自己, 现在自己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他竟一次都没出现过。 这相府有又没有重兵把守, 若不是答应那人暂时避嫌,不要外出, 她一个罪臣之女都可自由出入, 可他竟连看也不来看自己一眼,更别提相帮了, 他们家族的人还抽身自保,隐晦退婚, 完全不顾自己和父亲的死活。 反倒是眼前之人,为了自己和父亲, 不惜得罪当今皇上也要为他们脱罪, 如此情义,自己日后平安了若真与人和离,再嫁入方家, 当真是猪狗不如,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从前自己是相府千金,但现在只是一介罪臣之女, 他既为朝中新贵,即将上任丞相之职,又有爵位在身, 京中不知多少高门显贵想攀附, 但他却一心只念着旧情,倾力相帮自己与父亲。 他放下身段,护自己周全, 这份恩情,又岂是自己能报答的。 更何况圣上金口玉言,既已赐婚,岂是儿戏, 父亲就是一朝不慎才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绝不能再连累他。 赐婚便赐婚吧,自己总是要嫁人的, 至少,他待自己很好,待她和父亲是真心的。 想清楚此节,南莺莺心中一瞬明了, 她抬头看着那人,声音很轻但很坚定,道 “大人莫要再说什么配不配的话了,我如今是罪臣之女。” “大人不计较这些还倾力相帮,莺莺心中不甚感激。” “我愿嫁大人为妻,不离不弃。” “莺莺姑娘……” 当听到不离不弃时,那人的深眸中有一瞬的震惊, 有人,对他,不离不弃。 可她,却是自己最恨的那人之女。 而这不离不弃,也是他用计谋得来的, 纵使这样,也终于有一人,在此刻真心对自己说不离不弃了。 他的心中既苦涩又甜蜜。 只听那南莺莺又道 “请大人听我说完。” “虽然莺莺是一介女子,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但也知人情冷暖的道理。” “我与方公子,从小是一起长大,” “也算是心中各自欢喜,两家长辈也曾在口头定下婚约。” “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他们方家既已与我们南家断了往来,我与他也便没了以后。” “成婚之后,我就是大人的妻子,与方家再无瓜葛。” “请大人不要那般委屈自己、慢待自己,莺莺……会自责。” 那人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周折,没想到南莺莺竟这样坦率直接。 甚至并没有他想的那样无能无知, 她能在有限的信息里认清局势,心中还重情义, 事情一旦决定,又这般坦然面对,未有丝毫忸怩造作之态, 她实在不该是南世言之女,他如何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那人心中一瞬潮思翻涌,难以平复,许久才道 “多谢莺莺姑娘垂青,还有就是……” “皇上定了明日大婚,不知莺莺姑娘……” “父亲尚在狱中,一切还烦请大人安排。” 南莺莺微微一愣,便即答道。 那人站起身,郑重施礼道 “一定不负莺莺姑娘信任。” 第二日,南莺莺与陆景年大婚, 因着她身份特殊的缘故,没有迎亲送亲的流程, 一切仪式全在相府举办,而相府,也更名为了“陆府”。 陆景年在这一天正式出任荼灵国丞相一职,并获爵位与封赏, 皇上更是亲自送来那棵相思树作为贺礼,并嘱在场宾客, 今日只许吃宴,不许闹酒,与新郎官共举三杯即可。 新房内,南莺莺在盖头之下有些许紧张, 听着外头喧闹的欢庆声,她突然有些恍神, 自己仍在丞相府,却从南小姐变成了陆夫人。 恍惚间,她听见门口浣月她们行礼的声音 “参见相爷。” 她以为还要些时候,礼毕还有敬酒环节, 没曾想他这么快便回来了, 南莺莺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只听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随后自己眼前的光变得亮了起来, 原来是头上的喜帕被挑开了。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周正的脸,眸色温柔, 烛光中,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更显气韵温润, 一身红衣雍容雅致,衬得他高大的身材越发挺拔。 只一眼,南莺莺便紧张地低下了头, 那人微微一笑,柔和的声线随之响起 “夫人辛苦了。” 他叫她夫人,也对,现在,他已是她的夫君了。 “我们先喝合卺酒吧。” 说着,那人将桌上的酒杯倒上酒端了过来, 南莺莺接过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那酒入喉清凉,却不如何烈。 随后那人将酒杯收走,然后取下南莺莺头上的头冠,道 “这冠如此沉重,礼既已成,夫人就不必再受罪了。” “我让浣月她们进来服侍你去里间沐浴可好?” “嗯。” 南莺莺的声线细不可闻,她知沐浴后就该洞房了,心中不免紧张。 “我去外间,稍后即回。” 说着,那人便出了门。 随后浣月和冰绡立即走了进来。 她们先帮南莺莺除下喜服,然后仍如从前般助她洁面、沐浴, 若是循着以前,大婚当日肯定会有年长的嬷嬷在身边伺候教授, 但如今情况特殊,只有她们陪着。 冰绡年龄跟南莺莺差不多大,从小在她身边服侍。 浣月比冰绡晚来两年,但也只比她们大一点, 两人对新婚洞房之事都不甚知之。 她们见小姐昨日才过完生辰,今日便嫁了人,心中酸涩, 又见她更衣沐浴时话很少,知道她也紧张。 主仆三人默默无语,最后还是年长一点的浣月大着胆子开了口。 第48章 洞房花烛 “小姐,我听以前的嬷嬷说……” “那事……就多顺着点,就没那么可怕了。” “我看姑爷虽身形高大,但人很温和,” “对你又那般温柔,肯定不会是那粗人,您,您别紧张。” 浣月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紧张。 南莺莺低低“嗯”了一声。 事到如今,那一关无论如何都要过的,由不得自己紧张不紧张。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南莺莺仍然心跳得厉害。 待她穿着红色中衣出来时,那人早已坐在床边等她。 浣月和冰绡行礼后立即退了出去,只余二人在房中。 南莺莺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 那人也没催促,只静静等着她过来坐到自己身边, 待南莺莺坐下,那人突然起身去拿了条干净的软布,语音仍旧那样温柔 “夫人头发还有点湿,我帮你擦擦。” “不然这样睡觉会生病的。” 那人细心地帮南莺莺擦着头发,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闪过一丝快意,但声音却毫无变化 “夫人怎么在发抖?是怕我吗?” 南莺莺赶紧摇了摇头,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一切,当然都逃不过那人的眼睛。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但还是保持着那副语气, “那么夫人是怕做那事吗?” 此言一出,南莺莺的脸红到了耳根子, 半晌,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却听那人道 “夫人怕,我们今日就先不做了,待日后再说。” 南莺莺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人,眼神中满是震惊, 她结结巴巴地道 “可是……可是今晚,今晚是我们的……” 她有些说不出那几个字。 又听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柔声道 “我知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嘛。” “但昨日夫人说过,愿嫁我为妻,不离不弃。” “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听着那人温柔的语调,南莺莺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他待她好,但没想到…… 在这种事上,他竟然也……也愿意顺着她。 突然又听那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南莺莺见他放下软布,重新坐回自己身边, 语音中充满疼惜,道 “你还那么小,昨日才过完生辰,才刚刚长大,” “今日便要嫁给一个大你这许多的陌生男人。” “你总要先去认识他、了解他、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心中欢喜,再接受他,” 南莺莺突然鼓起勇气说道 “我……我不是不接受你,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快成亲,从前,没有嬷嬷教过我,”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心中害怕得很。” 说着,南莺莺竟掉下泪来。 突然,一只大掌伸过来,轻轻帮她擦掉眼泪,声音愈发温柔 “夫人莫哭,我没有责怪夫人的意思。” “但你也是刚认识我对吗?算上今日,你才见过我三次。” 南莺莺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夫人自然也是不了解我的,” “不如我陪夫人聊聊天,这样你就不那么害怕了,好吗?” 南莺莺点了点头,突然道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人微微一笑,道 “我叫陆景年,夫人若是不嫌,可称呼我为景年。” “景年”,南莺莺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其实比夫人大了一轮。” “夫人正当韶华,嫁给我,确实是委屈了些。” 南莺莺立即摇了摇头,道 “你不要这样说,我不委屈。” “今日的一切你都替我考虑得很周到,我很感激……” 话未说完,突然听见那人低声道 “我不想夫人感激。” 南莺莺一愣,只听那人语音变得忧郁缠绵起来 “我想要夫人喜欢。” “就算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希望夫人将来有一天会喜欢我。” “我……” 南莺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人却突然握住了南莺莺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将南莺莺滑腻的小手整个包裹在了里面,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夏夜分外灼热。 南莺莺心中惊慌,但并没有抽开手, 而是任由他握着,只听他缓缓说道 “夫人不必回答我,我知道夫人现在心中还没有我。” “但我可以等,等多久我都愿意。” “那日向皇上求情的话,亦是我的真心话。” “从我第一次见到夫人,我的心中就被夫人的影子装满了,” “此后再也容不下别人。” “但我知道自己只是老师的一个学生。” “又出身低微,不过是一个商贾人家的庶子。” “夫人是相府千金,老师的嫡长女,” “身份尊贵,又岂是我这样的人能高攀的。” “如今有机会能保护夫人,我自是万死不辞。” “可我自知自己出身不好,又大夫人这许多。” “因此想着,先将夫人暂且留在身边好生照顾。” “待你日后觅得如意郎君,再放你自由。” “但昨日听夫人那样说,我心中很是感动。” “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人,” “有一人愿对我不离不弃了,该感激的人是我,” “是夫人让我在相府有了家。” “若是……若是将来夫人心中能对我有几分喜欢,我纵使死了也值。” 那人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 南莺莺一时有些恍惚,她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见过的她 又是什么时候对她情根深种的, 怪不得他如此舍命维护自己和父亲, 原来他对自己竟这般情深意重, 但自己……自己的印象中,却连他的名字都没出现过。 南莺莺心头微微有些发酸,对那人说道 “你不要说这些话,以后相府就是我们的家。” “我既说过不离不弃,就会永远留在这里陪你的。” “什么出身不出身的,以你如今这般才学,” “多少高门子弟都是不如,更何况皇上又这般器重你。” “你不要总是这样自轻。” “你人品这般端正,性子又好,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我……我现在心中对你确实还没有男女之情,但我并不厌你。” “待日子久了,我……我一定会……会如你所愿的。” 南莺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飞起两朵云霞。 “真的么?夫人,夫人说的这些都是真心的吗?” 那人的语音难得变得激动起来。 “嗯。” 南莺莺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49章 以后叫我夫人 那人突然把南莺莺一把搂入怀中, 他的身形很高大,南莺莺的头刚好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将下巴抵在南莺莺的发丝,口中喃喃道 “相府就是我们的家,你会一直留在这里陪我的对吗?” “你会对我不离不弃,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对吗?” “以后你会喜欢我的,不会离开我的……” 南莺莺刚开始惊了一跳,但并未挣扎, 后来听见他一直重复着这些话,心中有些难过, 他从前,一定有过很多不好的日子, 如今才对自己的承诺这般看重, 那自己以后定然不能负他,绝不能再伤了他。 过了许久,那人才平静下来,语音恢复了一贯的柔和 “刚才是不是吓到夫人了?” 南莺莺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些做梦的感觉。” “有点害怕,这不是真的。” 那人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 “不是做梦,是真的,我们成亲了,我就在你这里。” 南莺莺的声音很轻柔, 这轻柔的声音配这样温暖的话,那人听在耳中很是受用, 有那么几秒钟,他真想自己完全沉浸在这样的话语中,不再去想复仇的事情, 可是那一瞬的温暖太短暂了,不足以弥补他半生受过的罪, 只见那人浅浅笑了一下,仍旧语音温和,道 “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这几天,你肯定没睡过一个好觉,今日又这般折腾劳累。” “我会在房中留一支烛火。” “你第一次睡在一个陌生男子旁边,” “万一晚上突然惊醒,黑漆漆的,会害怕的。” 南莺莺心中大为感动,低声道 “你不是陌生男子,你是我夫君。” 那人的笑容仍旧温和清浅。 待南莺莺睡着,他突然睁眼半坐起身来, 看着薄薄夏被下少女玲珑起伏的曲线, 他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划了过去, 嘴角的笑容透着几分邪气和寒冷,心中说道 “总有一日,你会主动对我投怀送抱的,且这一日,不会太远。” 随后,他又想起少女对他说的那些话, 不知怎的,那些话语总是萦绕在他心头无法散去 “我愿嫁你为妻,不离不弃。” “以后相府就是我们的家,我会永远留在这里陪你的。” “你人品这般端正,性子又好,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那样真挚诚恳, 他看得出,她是发自内心的。 他一生之中,得到的不是折辱轻慢便是相互利用, 从未有人真心待过他,他也未曾真心待过别人, 那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已经死了,很早便死了, 他的心中只剩下恨,对南世言,以及对这世间。 他要把他踩在脚下,让他也体验体验那种被遗弃折磨的滋味, 他也要把其他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看他们如何心惊胆战、阿谀奉承, 而自己,轻易便可将他们碾死, 若自己当年是一只臭虫,那便让他们连臭虫也不如。 他的心中又由愤恨转为酸楚: 若是她知道我是如何让她嫁给我的,她还会这般说吗? 她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还会觉得嫁给自己是她的福气吗? 她还会对自己不离不弃,还会永远留在相府陪他吗? 定然不会,她会恨自己。 可她,不过是一枚棋子,自己为什么要在乎她对自己的态度。 那人心中有些不快,但又压抑不住去想, 后来索性把心一横,道 “既然要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自己自然要付出几分真心。” “否则戏做的不足,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对,就是这样。” 那人轻快地笑了起来,声音极轻,但藏不住的愉悦。 他突然俯身在少女白皙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道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了,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陪我。” 第二日,南莺莺睡得有些晚, 待睁眼,已日上三竿, 见一双明亮深情的眸正款款盯着自己,依旧是那温和的声音 “夫人醒了?还要不要再睡会?” 南莺莺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昨日拜堂时已知他父母均双双过世, 今日虽不用早起敬茶,但自己睡这样晚似乎也不太合适。 “我,我想起来了。” “好,我让冰绡她们进来伺候你穿衣。” 南莺莺点了点头。 待她们服侍二人穿好衣服,陆景年对浣月和冰绡说道 “你们先服侍夫人吃早饭,屋内待会有别人收拾。” “是。” 两人应声道。 陆景年转头对南莺莺说道 “皇上虽准了我几日假陪夫人,但今日我还需安排些事情,” “夫人先吃早饭,我随后便来陪你。” “好,你先忙,我等你。” 一句“我等你”又扰得陆景年的心有些微动, 但面上仍是那般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什么?昨日姑爷没有与小姐圆房?” 浣月和冰绡惊得睁大了眼睛。 “嗯。” 南莺莺脸微微有些红。 “姑爷真是个好人,处处替小姐想着。” “知道小姐还小,又这般害怕,竟……竟能忍得住。” 南莺莺的脸愈发红了,低声道 “我也没想到他对我竟这般好。” “小姐真是嫁对人了,那小姐就不必这般紧张了。” 浣月和冰绡开心地说道 “以后还是叫我夫人吧,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毕竟,我跟他已经结为夫妻了,虽然……” “但礼是成了的,否则叫外头人听了,又不知要说什么。” “我不想让他觉得难堪或不开心,他为我做的实在太多。” 南莺莺对二人说道。 “是,小姐……哦,不,夫人这就开始心疼姑爷了。” 浣月和冰绡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竟打趣我,平日真是有些纵容你们了。” 南莺莺笑着拍了她们一下。 “好久没见到夫人笑了,夫人笑起来真好看。” 陆景年突然出现在门口,神情温柔。 南莺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但仍嘴角含笑,轻声道 “你……你快来吃早饭吧。” “好。” 陆景年应声走了过去,随即对浣月和冰绡说道 “待会去账房领赏。” 两人面面相觑,但仍施礼谢过。 见二人有些不解,陆景年笑着道 “你们让夫人笑了,自从我和夫人相见,还未见她笑过。” 南莺莺向陆景年投去感动的目光,浣月和冰绡也相视一笑。 第50章 方宸玉 刚才在庭院中,他已听见了她们说话, 于是刻意放慢脚步,想听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待听到南莺莺吩咐她们叫她“夫人”,说是怕外头人说他闲话时, 他的心,又一次不镇定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关心,有人替他着想, 他向来,都是孤身一人,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这几天,他突然不想这样了, 反正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各处都有人盯着, 他想暂时放下一切,好好享受一下属于他的新婚时光, 娇妻在侧,时光如梦, 没有自己不堪的出身,没有让自己痛恨的南世言, 没有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这么多年,他做了那么多事,这是他该得的。 想到此处,他大踏步走了进去。 待吃完早饭,陆景年对南莺莺说道 “我这几天都不用上朝,可以天天陪你。” “嗯。” 南莺莺突然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很甜美, 比他刚刚喝的糖粥还甜, 陆景年感觉自己的心像化开了般,语音竟带着一丝活泼 “那么,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我陪你添些衣裳、胭脂水粉什么的。” “好。” 南莺莺笑着点了点头。 陆景年心情大好,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轻快起来。 南莺莺出去自然是带着浣月和冰绡, 陆景年只随身带了两名侍卫,还有几名家丁。 他们去南莺莺以前常去的铺子买了些入夏要穿的清凉衣物, 又去南街定了南莺莺最喜欢的面脂口脂。 一路上,陆景年都握着南莺莺滑腻柔软的小手, 南莺莺也没有拒绝。 他如今已是她的夫君,他牵着自己也是应该, 自己,好像也喜欢被他牵着。 陆景年心中更是安定欢喜,他从没觉得逛街这般有意思过, 平日里厌弃的喧闹和繁华此时却显得那么可爱, 他脸上的笑不再是标准的温和,而是柔软的弯弯。 “前面有家首饰店,我陪夫人进去挑些首饰可好?” “大婚至今,我还没送过夫人一件像样的礼物。” 陆景年说道。 “怎么没有?这不是吗?” 南莺莺今日心情也很好,一瞬恢复了少女平日的娇俏活泼, 指着头上她生辰那天陆景年送她的金簪笑着说道。 陆景年脸色微变,但语气仍旧平和,道 “那不算,也不贵重。” 那是他专门准备的在那天去刺激她、折磨她的东西, 不是礼物,也不是他真心挑选的, 他带着恶毒的心思,却得到一颗坦诚的心, 陆景年的心中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一丝愧疚, 甚至,有些惭愧。 “怎么不算?这是我那天收到的唯一的礼物,它对我来说很贵重。” 南莺莺轻轻说道。 陆景年的心闪过一丝悲凉,若不是他, 她那日还会和以前一样,收到很多礼物。 果若如此,她也不会珍惜他送的簪, 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嫡千金, 而自己依旧是跟在南世言后头的一条狗,需要摇尾乞怜才能获得生存。 谁让她是他的女儿,谁让她姓南! 不!今日自己不该想这些,为什么又想起这些, 过了这几日,过了这几日再说, 现在她是陆夫人,是他的新婚娇妻, 是答应他不离不弃的人,是会永远留在丞相府陪她的人, 是日后会爱上他的人。 对,她是自己的夫人。 头一次,陆景年需要努力镇静才能使自己平和依旧, 他伸手拨去南莺莺被风吹到额前的几丝秀发,柔声说道 “那就再挑几样,都是我送你的好不好?” “好。” 南莺莺笑着答道。 两人正牵手往首饰铺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莺莺”。 南莺莺一回头,见方宸玉正向他跑来, 刚到跟前,就被陆景年的贴身侍卫给拦住了。 “莺莺,你……你好吗?” 少年语音凄楚。 “我知道你家中出了事,伯父出了事。” “可我被父亲关在府中出不来,因此才见不到你。” “你……你怎么就嫁人了呢?” “你要嫁的人不该是我么?” “他……他大你那么多,他怎么能娶你?” “我知道你不爱他,你心中只有我一个。”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你跟他和离好不好?你跟我走。” “我带你回方府,日后我定会好好照顾……” 南莺莺突见少年恋人,心中不是没有激动, 又听他说之前是因为被他父亲关了起来,所以才见不到自己, 她心中还有些惆怅, 只觉世事难料,一切已成惘然。 本欲好言相劝,让彼此都放下过往, 岂料他后面说的越来越不像话, 连什么和离、回方府的胡话都冒了出来, 周边渐渐围起了一圈人,都在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南莺莺气得满脸通红,怒声斥责道, “住口!” 少年一愣,他没想到南莺莺会呵斥她,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未大声对他说过话, 总是那般温柔可人。 而她现在竟为了他呵斥他! 只听南莺莺缓缓又道 “我已与景年成亲,现在是陆夫人。” “从前只是小儿约定,作不得数,还请方公子自重。” 方宸玉听到这几句话,犹坠冰窖。 她,她叫他景年,这才几日,她竟这般亲昵地称呼他, 还叫自己……叫自己方公子, 以前,她不都叫自己“宸哥哥”吗? 她还说,与自己从前的约定作不得数, 难道……难道就这几日,她就变心了吗? 不!定是那人! 那人阴险狡诈,本跟着南伯父在太子一方, 谁知竟暗地里倒戈相向宁王。 现在一朝得势,便卑鄙无耻地占有了莺莺。 从前,他不过是南伯父身边的一条狗, 他连看都不会看这种人一眼, 如今,他竟娶了自己的心上人, 还让她与自己决裂,真是恁地可恨。 晃眼间,竟瞥见莺莺被他牵着, 自己……自己与莺莺都从未这般亲密过, 少年一瞬气血上涌,射向陆景年的眼光能当场杀人。 这一切,都落在陆景年的眼中,他心道: 本想这几日休息下,跟莺莺好好清闲清闲, 既然你今日主动送上了门,刚好再助我一步, 真是蠢货! 只见陆景年缓步走到方宸玉跟前,对两名侍卫吩咐道 “你们先退下,我跟方公子说几句话。” 两名侍卫应声退下。 第51章 挨打 陆景年背对着南莺莺,声音不大,最后一句却很清晰 “还请方公子莫要再打扰莺莺,让她为难。” “混蛋!” 方宸玉突然朝陆景年挥出一拳。 陆景年避让不及,左脸嘴角挨了一下,踉跄后退两步。 两名侍卫抽刀而上,陆景年低声喝道 “不许伤他。” 侍卫们只得扭着方宸玉的胳膊架着他。 南莺莺大惊,立即上前扶住陆景年, 见他面颊微肿,唇角处流了些血, 心中无比心疼,柔声问道 “你……你怎么样?痛不痛?” 陆景年笑着摇了摇头,南莺莺赶紧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 却听方宸玉在身后大声咒骂道 “你个卑鄙小人,简直无耻!” “若在从前,你不过是我们身边的一条狗,” “现在居然也敢在这里叫嚣。”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打莺莺的主意。”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不过一介……” “啪!” “不许辱骂他!” 南莺莺猛地回身,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随着她的斥责声落在了方宸玉脸上。 并没有多疼,但方宸玉却一下哑了声。 “莺莺……你,你竟然为了他打我?!” 方宸玉一脸不可思议,声音从尖锐变得无力 “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 南莺莺浑身犹止不住地颤抖, 她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昂首道 “知道,他是我夫君。” “嫁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 “既与他结为夫妻,我定会对他不离不弃。” “日后,我不想再见你。” “也请你,莫要再做这些无礼的事,说这些无礼的话。” “我不许别人这样欺辱他,不管是谁。” 然后转身对陆景年说道 “你受了伤,我们今日先回去好吗?” “好。” 陆景年牵着南莺莺朝陆府走去, 转身的一瞬,唇角微斜,向方宸玉投去得意的一笑。 方宸玉看着随陆景年远去的南莺莺,脑中一片空白。 两名侍卫早已离开,但他仍呆呆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是故意激怒自己的,他对自己说 “是我让你父亲把你关起来的。” “莺莺见不到你,只能信任我、依赖我,我现在就是她的全部。” “而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方府的小少爷。” 他对自己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低,但最后那句却很清晰。 他故意逼自己打他,然后失控骂他, 再让莺莺生气,永远不再见他。 他真是卑鄙! 莺莺……莺莺那样单纯, 留在这样的人身边,日后定然不会好过。 不行,我要想办法把莺莺救出来, 我要告诉莺莺他的真面目, 她若知道,一定会跟自己走的, 莺莺心中不会没有自己,她还是爱自己的。 想到此处,方宸玉恨恨地朝陆府方向看了几眼,然后快步回到了家。 但街上这出闹剧早已传到了方父的耳中, 他勃然大怒,拿出家法命方宸玉跪下 “混账!”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当街打陆丞相。” “竟然还是……还是为了人家夫人争风吃醋!” “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你还嫌我们方家最近过得不够顺吗?” “爹,那人就是个卑鄙小人!” “是不是他让你把我关起来的?是他设计抢了莺莺。” “啪!” 方宸玉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陆夫人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 “那人如今是皇上新宠,朝中新贵。” “南世言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相关的人如何处置,皇上可都是依他来办的。” “我们方家之前与南家走得那般近,” “好不容易得到根橄榄枝,能从那事中脱身。” “你居然,居然还跑去搅浑水!” “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你爹我的命长!” “我告诉你,不管旁人说不说,我都会把你关起来。” “当时什么情况,抄家啊,你当是过家家呢?” “你贸贸然跑去,不是连带把方家往火坑里推吗?” “可是莺莺……” “啪!”“啪!” 连着两记耳光,力气比刚才更大, 方父脖子上青筋暴起,低声怒斥道 “若是以后再听见你叫这个名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信我也写了,关系我也撇清了。” “你与她,再无可能。” “人家已经是陆夫人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给我把她忘了!彻底忘了,永远别再提!” “我看你也该有个人好好管管了。” “年纪也不小了,净出去惹事。” “明儿我就让人上门,给你挑门亲事,早日安家。” “爹,我不娶,除了莺莺我谁也不娶。” 方宸玉大声喊道。 “还莺莺,还……来人,给我打。” “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下不了床为止。” 方父怒极,方宸玉的哀嚎声很快便响彻方府。 待南莺莺和陆景年回到相府, 她立即拿出药箱开始给陆景年上药, 眼中满是心疼,动作格外轻柔。 “这里还疼不疼?都流血了。” “这人……怎么那么大的蛮劲。” “从前见他为人有礼,想不到竟这样粗蛮。” “居然动手打人,太过分了。” …… 南莺莺担忧陆景年,不自觉地抱怨起了方宸玉, 陆景年听在耳中很是受用,竟笑了起来。 南莺莺突然停下手,问道 “你笑什么?” “被人打了你不生气还笑得出来。” 陆景年笑意更浓,看着南莺莺的眼睛柔柔说道 “虽然我挨了打,但有夫人心疼,这打也算挨得值。” “再说,你不都替我打回去了吗?” 南莺莺这才想起来,刚才方宸玉骂陆景年时, 她当众狠狠扇了方宸玉一耳光, 她,她竟然也会打人。 那会自己正在气头上,现在想起来, 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粗蛮冲动,嗫嚅道 “我……我,那……那是他胡乱骂人……” 话未说完,南莺莺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原来是陆景年拥住了她。 南莺莺霎时一脸绯红, 周围原本还站着一群下人, 见状,全都立即退了出去。 南莺莺轻轻挣扎了一下,低声道 “别……别这样,有,有人在。” “他们都下去了。” 陆景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搂着更紧, 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淡漠平静,充满了呢喃和旖旎 “莺莺,今日谢谢你。” “谢谢你站在我前面维护我。” 第52章 叫我一声景年 陆景年说的是真心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再挂着平日里带惯了的笑意。 他的神情,甚至有些凄凉。 这些年,每当他受到折辱的时候, 从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前面,替他说话, 只有他自己,要么斗狠,要么忍让,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长大,于是变得愈发阴狠毒辣, 他明白,只有他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可今日,当他再度被人羞辱时,那个娇小瘦弱的身影挡在了她跟前, 那是她少年青梅竹马的初恋,她为了自己狠狠扇了那人一耳光, 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会对自己不离不弃。 今日他激怒方宸玉,只是想让莺莺厌了他, 好断了他们日后的念想,免却一些麻烦。 可她竟然为了自己打了方宸玉,这连自己始料未及, 她应该是从未打过人的,当时看她浑身都在发抖。 她为何要姓南呢?随便张王赵李,姓什么都行, 为什么要姓南呢? 自己怎么又想起这些了,不是说不想了吗, 不想了,不想了,就想这样抱着她, 哪怕很短暂,哪怕只有几天。 陆景年微微闭上眼睛,久久不愿撒手。 南莺莺也没有再挣扎, 他今日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挨了打,又受了骂, 方宸玉还说了那些荒唐话, 什么和离,什么回方府, 他昨日才和自己成亲,今日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受此大辱, 心中必定有些难过。 “莺莺。” “嗯?”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 “莺莺。” “嗯?” “你……再叫我一声景年好不好?” …… “景年……” “再叫一声。” 青年抱得更紧。 “景年。” 突然,南莺莺感到自己颈部有些温暖湿润的东西掉落下来, 刹那间,她反应过来, 那是泪,是他的眼泪。 他,他竟然哭了, 那样一个温和冷静的人,竟哭了, 不知什么事让他这样伤心, 是因为方宸玉今日在街上说的那些浑话吗? 他,他是担心自己日后仍会离开他跟方宸玉走吗? 想到此处,南莺莺突然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陆景年,轻声道 “我不会跟你和离的,我也不会跟他走的。” “我说过的话都算数,你不要哭了。” 谁知,少女的温言软语让他的泪流得更凶, 把她脖颈处的衣衫都打湿了, 南莺莺被他抱得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景年才慢慢松开南莺莺, 低声道 “让夫人见笑了。” “没……没有,我们是夫妻。” 南莺莺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陆景年却极轻松地笑了笑,柔声问道 “我刚才是不是抱痛你了?” “没……没有,还,还好。” 南莺莺更觉尴尬。 “夫人一撒谎就脸红,你现在就有些脸红了。” 南莺莺更加慌乱,抬头道 “没……没撒谎,是,是还好。” “还好就是有些痛对吗?” 南莺莺只得点了点头, “是哪里痛?” “这里吗?” “那是这里?” “还是这里?” 虽才刚入夏,但荼灵国已经比较热了, 南莺莺穿着轻薄的纱衣,肌肤微露, 陆景年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少女莹润的肩膀、细白的胳膊、婀娜的腰身…… 南莺莺突然站开两步,面红耳赤地说道 “不,不痛了,我……我没撒谎。” “我知道。” 陆景年竟明目张胆地露出了一丝坏笑,道 “夫人害羞的时候也会脸红。” 南莺莺突然反应过来,微微撅着嘴道 “你,你戏弄我。” 青年突然变得正经起来,道 “莺莺,你生气了么?” “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 南莺莺摇了摇头。 陆景年突然轻快地笑了起来,拉起南莺莺的手道 “那请夫人继续给我上药吧,没涂药的地方还真有点疼。” “啊?” 南莺莺听了立即接着给陆景年上药。 “夫人上药手法这样轻柔,是跟谁学过吗?” “没有,我以前养过兔子。” “那夫人是将我当成兔子了吗?” “你……你先别说话了,你一动这里就不好上药了。” 陆景年微微笑着,乖乖地没有再说话。 南莺莺却觉得自己跟他的关系好像蒙上了一层微妙的感觉, 他,好似也没有那么正经刻板, 有那么些时候,竟,竟有点少年心性。 晚间,两人沐浴后照例聊了会天, “你今日跟他说了什么他竟动手打你?” 南莺莺仍然好奇,毕竟以前的方宸玉不像那样无礼的人, 可他今日骂人的话,又十分没有教养。 “我说老师的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请他先不要在外面胡闹。” “待事情尘埃落定,若你仍喜欢他,我会放你自由。” “可若是你喜欢了我,就请他不要再打扰你,让你为难。” 撒谎这种事,对南莺莺来说难如登天, 但对陆景年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走到如今这一步,除了他非凡的嗅觉、过人的手腕, 还有那一套又一套,信手拈来,又深得人心的说辞。 靠着它们,他一一铲除了其他兄弟,让他父亲只能栽培他一个, 靠着它们,他成功被南世言收入门下,悉心教导,无比信任, 靠着它们,他笼络了宁王和现在的一众大臣。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技能, 单纯如南莺莺,当然更不可能怀疑。 “你以后不要再跟他说这些傻话了,我不会跟他走的。” “那夫人是喜欢我了吗?” 南莺莺顿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陆景年却微微一笑,道 “至少夫人心中有我,会维护我。” 南莺莺也觉得自己对他,好似比自己想象中还好。 “景年。” 南莺莺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 陆景年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如果我还是不想那样,你会生气吗?” 南莺莺的声音低得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但陆景年却听见了。 “哪样?圆房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温和,好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嗯。” 南莺莺几乎是从鼻腔发出的音调。 陆景年突然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语音异常温柔 “当然不会,你还小,我不想你害怕。” 以前这样说,是因为他有另外的报复计划, 可今日这样说,他竟多出了两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真心。 第53章 这是什么感觉? 第二日吃完早饭,南莺莺本想呆在家里, 结果陆景年非要拉着她去买首饰, 说昨天说好的,要挑几样像样的礼物送给她。 南莺莺知道她一撒谎就会被看出来,因此嗫嚅着不说话, 反正就是左右都不太想出去。 “你是怕又遇到方宸玉吗?” 陆景年拉着南莺莺的手问道。 “嗯。” 南莺莺终于轻轻应了一声。 “你怕他又当众羞辱我?” “嗯。” 陆景年突然笑了起来,跟平时温和的笑完全不一样, 他好像很开心,很快活,语音都有些不一样了, “那夫人就不用担心了。” “他昨日被他父亲打了一顿,最近都下不来床。” “啊?” 南莺莺有些吃惊。 “怎么?心疼了?” 陆景年仍旧带着微笑,但语气却变得有些淡。 “没有。” 南莺莺轻轻摇了摇头,道 “他昨日那般打你骂你,被他父亲教训也是活该。” 陆景年听得心满意足。 曾经,他见过他们两情缱绻的时候, 那时,他们是一对璧人, 如初升朝霞,熠熠生辉,衬得一旁角落的他更加黯淡无光。 而今,那个连自己正眼都不会看的人被自己的少年恋人这样嫌弃, 而那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却在自己身侧, 向着他、偏帮他, 时过境迁,自己终于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南莺莺突然又问道。 “他父亲昨日亲自登门道歉,还送来那些礼。” “一个不经事的少年,一时脑热说了些浑话、做了些混事。” “我难道还会真生气,方大人也有点过分较真了。” “教训几下就得了,没必要打成那样。” 陆景年语气依旧。 “我倒觉得方伯父打得对,若不是昨日。” “我竟不知他……他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真不知我以前认识的那人还是不是他。” 听到南莺莺说起以前,陆景年心中居然没有生气, 她在他面前自然地提到以前,那心中自然也是放下以前了, 看来方宸玉在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那么我陪你去买首饰好吗?” 陆景年温柔地说道。 “嗯。” 南莺莺终于点了点头。 哪料,陆景年何止买了几样, 店里顶尖的东西几乎都快被他挑完了, 首饰店的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不住殷勤奉承,说得南莺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些够了,太多了。” 南莺莺低声对陆景年说道。 陆景年笑了笑,拿起一只钗戴在南莺莺头上, 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 “不够,以后的日子那样长,这几样哪够?” 南莺莺脸上微红,投以陆景年一个含羞的微笑, 少女的笑,如春风拂过水面, 是轻柔的舒缓,暖暖的抚触, 掠起青年心中点点涟漪。 那一刻,陆景年竟有种比报复南世言还快活的感觉, 这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 等他们买完首饰,日头有些盛了, 陆景年便带着南莺莺去了一处茶楼的雅间吃茶。 两人刚坐定,就听到隔壁的声音传来 “那南莺莺真是好命呀,本来以为要从南小姐沦为阶下囚了。” “岂料摇身一变,又成了陆夫人。” 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是呀,从丞相府的小姐变成丞相府的夫人。” “这世道天都翻了一遍了,人家仍旧住在丞相府。” “果然是外头说的那什么,‘流水的相府,铁打的莺莺’。” 是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子的声音。 “我还听说陆丞相是她父亲的学生,这门婚事是陆丞相亲自向皇上求的。”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接着说道。 “我也听说,好像那陆丞相这么多年未娶亲都是为了等她。” “听说那丞相大人对她宠得很,朝中不少人明里暗里想去结亲,都被拒了。” 是那两名女子的声音。 “这你们就不懂了,既然大权在握,还理别个攀附作甚。” “自然是找自己喜欢的喽,南莺莺那般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哪个男人不喜欢。” 男人的声音略带猥琐。 “呸,你们这些男的,竟喜欢老夫少妻那套。” “小姑娘有什么好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就南莺莺那娇弱样,又刚成年,陆丞相指不定啥时候才能当上爹呢。” 年长女子不屑地说道。 “你别说,那陆丞相又没通房,又没妾室,” “那么大年龄还没碰过女人,不知道南莺莺那身子能受的住不。” “这两日,怕是连床都下不来……” 中年女子说着还发出低低的笑声。 “哼,你们这些老娘们。” “整日说我们男人如何如何,自己还不是成天说这些腌臜事。” 男人的语音像是埋怨,却又像是幸灾乐祸。 “腌臜?腌臜你们别做啊……” 先头说的那些就罢了,南莺莺还能当没听见, 可后头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像话, 南莺莺的脸,已经跟耳根红到了脖子。 陆景年波澜不惊地拿着那食单,突然朗声道 “夫人不如试试这里的糕点,看比我们丞相府如何?” 隔壁顿时没了声音,片刻之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起身离开的动静,之后便是彻底的安静。 南莺莺感激地看了陆景年一眼,随即又脸红着低下了头。 “夫人莫理别人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自也是无关紧要的。” 南莺莺低低“嗯”了一声。 “这里的桃酥相当不错,夫人尝一块?” 陆景年将一块桃酥递给南莺莺,又道 “逛了大半日,夫人也饿了吧,一会想吃什么?” “都行。” 南莺莺犹自被刚才的对话弄得尴尬不已。 尤其是后面那什么没碰过女人、床都下不来, 对未经人事的少女来说,简直是不堪入耳。 “我知夫人喜食素,冷月斋今天刚出了新品,” “我已经提前差人定了,一会咱们去?”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素?” 南莺莺抬起头,有些惊讶。 “既心悦夫人,若是连夫人的喜好都不知,又如何配娶夫人。” 当然是因为她是他重要的一环,所以他对她必须了如指掌, 但现在不是,现在他们是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妇。 陆景年心中对自己说道。 第54章 做糕 当晚,面对南莺莺的欲言又止,陆景年先开了口 “夫人欲言又止,是想说今日还是不想圆房吗?” 话音刚落,南莺莺的脸“唰”地一下变得绯红, 她低着头绞着手不说话。 陆景年的声音却照旧温和 “夫人还是害怕么?” 南莺莺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今日又听到那些人说的?” 南莺莺顿了顿,才缓缓点了点头。 陆景年极轻地笑了一下,道 “我说过,这事等夫人做好准备我们再说。” 这几日他也不想,虽然生理上不是没有心动过, 但心理上一直在控制,他不想在这几日掺杂进任何复仇的成分, 他希望这几日只属于他的新婚。 “所以,以后我们就正常睡觉,不要再提这事了好吗?” 南莺莺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不提了,是一直都不做了吗? 可是,自己已经嫁给他了,这样似乎……不合适。 但自己心中又怕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才能接受那事。 总是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他……他对自己那样好,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点? …… 见南莺莺眼神游移,陆景年突然笑道 “我也是一个成年男子,未曾近过女色。” “心中怀着对夫人的爱怜尚且还能忍得住。” “若是每晚夫人都要将此事拿出来说一遍,只怕自己……” 陆景年的唇角勾起一抹暧昧的笑容, 南莺莺见状,嗫嚅道 “那……那我睡觉了。” 说着立即盖上薄被,身子略微侧了侧,很快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漫漫,陆景年自是没有睡意的。 他欣赏着身侧的人儿,心中安宁惬意, 突然,他伸出长长的胳膊将少女搂入怀中, 闻着她发丝的香气,缓缓进入了梦乡, 唇角,还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第二日,南莺莺是在陆景年怀中醒来的, 清醒的一瞬,南莺莺无比尴尬。 自己睡觉向来很老实,即使是以前一个人睡,也不会满床乱滚。 而且明明昨晚……昨晚自己还稍稍往里面睡了点, 怎么今早……今早就睡到他怀中去了。 见陆景年还没醒,南莺莺也不敢乱动,怕吵醒他。 毕竟,自己是真的嫁给他了, 即使还没圆房,但那是因为他疼惜自己, 总不能抱也不让人家抱,那真把对方当什么了。 夏日闷热,两人穿着极薄的贴身睡衣, 陆景年又身形高大,整个将她罩在怀中,两人贴得很近。 南莺莺渐渐觉得有些不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适。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上有些热。 好在陆景年此时终于醒了,可他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夫人醒了?睡好了吗?” “嗯。” 南莺莺想立即从他怀中离开,却被他有力的臂膀箍着。 “我还想再睡会,夫人陪我可好?” 南莺莺没有说话, 她想拒绝,但又不知如何拒绝, 自己……自己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夫人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陆景年刚醒来的声线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醇厚, 随即将南莺莺搂得更紧了些。 南莺莺紧张得动也不敢动。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 青年才假意伸了个懒腰放开了她,嘴角似笑非笑,道 “昨日睡得真好,夫人今日想去哪里?” “明日我就要上朝去了,不能这般时时刻刻陪着你了。” 南莺莺红着脸说道 “今日……就在家里好吗?” 想起这两日出去碰到的人,听到的风言风语, 南莺莺觉得最近还是不要老在外面晃荡了。 陆景年听到她说“家”,一瞬愣了一下, 随即柔和地笑了笑,道 “好,今日我们就在家中。” 这是家,在她眼中,这是她跟他的家, 他有家了,却是仇人的女儿给的,且是他骗来的。 陆景年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悲苦,随即又强压了下去, 今日是最后一天了,那些事想作甚, 今日,是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在家中的一天。 “我们在家中做什么呢?” 陆景年突然支着半边身子侧身问道。 “我给你做糕吃好不好?” “你不是说小时候你那些哥哥欺负你,有时候连逢年过节都吃不上新鲜的糕吗?” “今日我做给你吃好不好?我做的糕可不比外面卖的差。” 少女天真的脸再次刺痛了他的心。 她记得他随口提过小时候被欺负吃不到新鲜糕点的事,还亲自给他做。 只是,她不知道欺负他给他吃坏糕点的那人, 已经被他设计用糕活活给噎死了, 死时脸皮紫涨、眼睛圆睁,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那不能再生育的娘一瞬老了十岁,从此在那大宅子里再也没了指望。 陆景年突然微微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这些事总是如影随形?为什么要想起那些人和事? 他们都已经过去了,全部被自己亲手给除掉了, 此生,都不会再影响他了。 南莺莺见他脸上神色有些奇怪,轻轻问道 “我是让你伤心了吗?景年?” “是。” 陆景年看着南莺莺突然笑了一下。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 南莺莺话还未说完,突然感到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了自己额头上, 还是那把温柔如水的声音 “所以夫人让我亲一下补偿我如何?” 南莺莺当即羞红了脸,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亲, 不,她第一次被人牵手、被人抱也都是跟他。 自己从前跟方宸玉,从未有过什么身体接触, 只是单纯的会面或者游玩,而且周边一向也有他人。 自己跟他,不过才认识几天, 就……就这般亲密, 不过也好,他们本是夫妻, 这样也许自己慢慢就不再害怕那事了。 那日,陆景年吃了很多糕, 他本不嗜甜,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他对糕更没好感, 但那日的糕,却格外清甜美味, 是他人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他有人爱了,只是不知这爱有多深、又能有多久, 但在那一天,他感到自己被深深爱着了, 原来那糕的味道,就是幸福的味道。 明亮的阳光穿透庭院,做糕的少女裙缦翩翩, 雪白的粉末在她指尖起舞,空气中都是美好的味道。 这一幕,在他等待的那些年里,每一日都会出现在他眼前。 可这一天,终会流逝。 第55章 杀人诛心 第四日,当陆景年从早朝下来后,便去了圈禁南世言的府院。 他们大婚当日,皇上就秉着陆景年先前的说辞下了一道旨意, 革去南世言一切职务,既往概不追究, 此后圈禁府院,无旨不得随意外出,他人亦不可擅入。 那处院落当然比不得曾经的丞相府,但依旧宽敞干净, 周边环境幽静,一是方便监视, 二是毕竟在外人眼中,南世言既是他曾经的老师,又是他现在的岳丈, 自己是一个正义又深情的人,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 更何况,环境条件的折磨在陆景年看来,太过低微, 杀人诛心才最痛快, 让猎物明知无望,还不得不苦苦守候, 希望一步步沉沦,绝望一天天将他吞噬, 在无尽的煎熬中想死又不能死,只能活活熬到油尽灯枯。 今日,他就是来添这把火的。 “多日不见,老师气色好了不少。” “看来莺莺这张牌,还是管用。” “这府院如何?是学生专门替您选的。” “自然,是比不得从前的丞相府,但那里要让出来给我和莺莺住嘛。” “毕竟,她从小在那里长大。” “现在做了陆夫人,住在那里还是亲近舒服些。” “所以就只能委屈老师待在这里了。” “虽然离丞相府远了些,但环境还是不错。” “老师以后在这里颐养天年,也算不错的选择。” 陆景年依然是那一贯温和的语气。 “莺莺……她好吗?” 南世言的声音有些沙哑,面容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职务被革、势力被掘、抄家下狱、终身圈禁, 唯一的亲生爱女还被迫嫁给了一头残忍阴狠的狼。 “莺莺好不好,得你自己问她,我说了可不算。” “想见她么?” 陆景年眯起眼睛看着南世言,唇角的笑有些不寒而栗。 “我……你能让我见见她么?” “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对她说的。” “事已至此,你们已经成了亲,她已经是你陆家人。” “我绝不会对她说那些事的,我现在只求她好。” “你,你让我见见她好吗?” “哪怕只看一眼也行?皇上听你的,你只需进宫求道旨就行。” “行吗?我求求你,我身边,只得这一个女儿。” 南世言声音哽咽地乞求道。 陆景年却仍旧眯着眼,没有回答他, 许久,他突然声线绮靡地说道 “你知道吗?我跟莺莺成亲至今还没圆房。” 此言一出,南世言先是震惊了一下, 眸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很快消逝, 转而变得格外害怕起来, 不,这头禽兽,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他一定还有什么毒计在等着她,还有他。 果然,陆景年看着他眼中的变化缓缓说道 “因为她害怕,怕得瑟瑟发抖。” “她还那么小,才刚过完成年生辰。” “便要嫁个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身无一物地在那人胯下忍受难以言表的痛苦。” “她那样娇弱,那样瘦小,你说,她能不怕吗?” 陆景年的声音似一条冰冷的毒蛇,让南世言头皮发麻。 “你……你,你别伤害她,我求求你,她是个好孩子。”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南世言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当然知道她好。” “因为她对我说,会对我不离不弃,永远留在相府陪我。” “她说那是我们的家,她还做糕给我吃。” “哦,对了,她还为了我打了方宸玉。” “因为方宸玉骂我是你们身边的一条狗。” “其实他也没骂错,我本来就是你们身边的一条狗。” “不过,那是以前。” “若不做一条对你们摇尾乞怜、巴结讨好的狗,我又怎能走到今日。” “可是莺莺不开心了,她不许别人骂我,欺辱我。” “那应该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打人吧,是为了我,哈哈哈……” “南世言啊,南世言,你说你一个薄情寡义、负心薄幸的畜生,” “怎么会生出这么有情有义的女儿呢?” “她怎么会跟你姓了南呢,真是瞎了眼了。” “哈哈哈哈……” 陆景年的笑声中有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凄凉。 “是,我负心薄幸,我薄情寡义,我是畜生。” “可莺莺是无辜的,她,她是无辜的。” “莺莺从小就是个说话算数的好孩子。” “她说会对你不离不弃,定会不离不弃。” “她说会永远留在相府陪你,就定会留在相府陪你, “她对你那么好,她把你当作家人。” “你,你不要伤害她好吗?我求求你了。”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南世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涕泪纵横, 而陆景年只是笑着看着他,就像上次在牢中一样, 带着那种淡漠又柔和的笑容,不言不语, 尽情享受着复仇带来的恣意快感,那种从心底升起来的快活。 许久,他才淡淡说道 “够了,再磕下去,把命磕没了,可就见不到莺莺了。” 南世言猛地停了下来,抬起带着血渍的额头,颤声道 “你愿意带她来见我?” “当然,毕竟,你是她的亲生父亲,而莺莺,也是想你的。” 陆景年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感情。 “不过,什么时候见你,这时间却是由她来定。” 南世言还在纳闷,莺莺一介弱女子如何能决定自己来见他的时间, 只听陆景年的声音瞬时变得阴毒寒冷起来 “等她主动对我献身那一日,我就带她来见你。” “老师要好好保重啊,到时可不能让她看见你这副样子。” “否则,莺莺问起来,我倒是不知要如何回答了。” 说着,陆景年拂袖而去,留南世言颓然跪坐在地。 见不到莺莺,自己始终无法安心。 家中发生这样大的事,不知她是如何捱过的? 她嫁人之后过得怎么样? 那人究竟对她好不好?有没有折磨她? 可若是能见到莺莺,那她必是被那畜生糟践了, 那人,还不知要用什么样恶毒的法子来折磨她。 她还那么小,若是自己权势依旧, 定会多护她些年才让她嫁人。 可如今,她却落入了那恶魔之手, 她心思那般单纯,怎是那虚伪毒辣之人的对手。 她日后,日后该如何过活。 自己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还害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第56章 承认自己爱上了她 从南世言那里出来以后,陆景年立即回了相府, 不知为何,他有些想见到南莺莺。 这三日,他们朝夕相处,过得很是快乐。 刚进门,就见南莺莺迎了上来 “你回来啦,景年,今日还想吃糕吗?” 少女明媚娇艳的笑脸让陆景年突然恍了神, 这里真的是家,家中有人在等他, 那人唤他“景年”,还会做好吃的糕给他。 萦绕在心头的仇恨瞬间散去。 “你做我就吃。” 青年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 “那我就不做了。” 少女突然俏皮起来 “你昨日吃太多了。” “我都不知道你那么能吃,把我做的那些全都吃完了。” “连浣月她们都惊到了,今日你再吃,可要吃得自己不好了。” 陆景年突然搂住南莺莺,在她额角轻轻吻了一下,声线绮丽 “你做的糕,吃死我也愿意。” 此话一出,不仅南莺莺面颊泛红,陆景年自己也是一惊。 他,他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仅俗气肉麻,还深情,完全不像平日的自己。 不是逢场作戏让她先爱上自己吗? 怎么好似,自己比她的进度要快呢。 浣月她们见自家小姐和姑爷这般亲密,早悄悄退了下去,庭院中只余他们二人。 南莺莺轻轻说道 “这‘花梨木’的豆子马上就熟了。” “你喜欢吃糕,我摘最新鲜的下来,给你做如意圆好不好?” “软软糯糯的,里面的馅还会流心,不甜,你会喜欢的。” “好。” 陆景年只回了一个字,顿了顿又道 “大半日没见,我很想你,莺莺。” “你想我吗?” “嗯。” 南莺莺的声音很轻,但陆景年却听得很开心。 陆景年上朝以后事情就变多了, 大部分时间回相府都比较晚, 有时候吃完晚饭还要在书房忙活一阵子, 甚至偶然还会在朝廷通宵办差。 这段时间他没再去见南世言, 一是老去容易惹人怀疑,毕竟那人是罪臣; 二是他其实并不想见到那人,见他不过是想折磨他; 三是越久不见他,上次在他心中种下的恐惧就越深, 他每日吃不下睡不着,夜夜担惊受怕但又无计可施, 期待那一天又惧怕那一天,这,便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而南莺莺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就不怎么爱出门去玩了, 她觉得待在相府很安心, 这里是她从小熟悉的地方,有浣月冰绡陪着, 虽然府上其他人都是陆景年安排的,但他们对自己甚为恭敬, 她在这里很自在,就跟以前一样。 陆景年忙的时候就自己种种花、看看书、作作画、弹弹琴, 浣月和冰绡还会陪着她下棋、荡秋千, 陆景年不忙的时候,总是陪在她身边, 陪她逛街吃茶,游湖泛舟,和她一起做糕, 她用粉白的面扑在他脸上,他拿脸去蹭她, 他们笑笑闹闹,如刚刚步入恋爱的痴男痴女一样, 他终于爱上了吃糕,也终于,爱上了她。 他承认,自己爱上了她, 不管她现在爱不爱他,但她承诺永远留在相府陪他,不离不弃, 这就够了,她在他身边就够了。 陆景年每天晚上都搂着南莺莺睡觉,却什么也没做。 渐渐的,南莺莺就不再那么拘束和害怕了, 甚至习惯了陆景年时不时的亲吻。 也不再纠结圆房之事,他说慢慢来,就慢慢来吧。 虽然还是很想念父亲,但他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等时机成熟,他一定请旨带她去见父亲。 她对他说的话,总是十分信任。 还好父亲早已出狱住在了正常的府院之中, 虽没有自由,但抵过流放之罪和牢狱之灾, 且他答应自己会安排人好好照顾父亲, 他对她,向来是说话算数的。 更何况,她也知道父亲所犯之罪, 他已做到最多,千万不能因此而连累到他。 这日,陆景年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侍卫流云敲门后走了进来,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就是这几个?” 陆景年声音低沉。 “是。” 流云轻声应道。 “记在心里,绝不能动。” 说着,陆景年拿出那纸放在烛火上烧了起来,轻声道 “如此这样,他放心,我也放心,都好。” “还有事?” 陆景年抬抬眼皮。 “那婆子……之前定的前几日递话,可您还未发话,所以……” 陆景年身形微微愣了一下,闲闲道 “不急,再等几日。” “是。” 流云心中狐疑,他家大人做事向来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这次却为何,一拖再拖。 看情况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是否出了什么岔子要推迟那计划。 但他只是听差办事的随从,主子想什么他哪敢问, 只能压住心头的疑问恭敬地退下。 待流云出了门,陆景年却看着那烛火出了神? 是按计划办吗? 还是……再等等,等她愿意了? 可不管她是自己愿意的,还是暗中被自己逼愿意的, 自己到时……还能狠得下心那样对她吗? 但那事,绝对是刺激南世言最厉害的一步, 会让他以后都活在无尽的惶恐之中,痛不欲生, 为他当年犯下的罪付出代价,永世不得安宁。 可自己,现在却有一丝心软和动摇, 何时,自己竟变成这样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了? 不!这一步一定要走! 他筹划多年,为的就是步步紧逼,直到南世言崩溃, 这一步绝不能少! “流云,进来。” “是。” “三日后按计划行事,那两人…再多给些银两。” “是,大人。” 三日后,陆景年照例一早就出去上朝,说是最早要下午才回来。 南莺莺照例在相府种花,荼灵国夏季的香花品种格外多, 南莺莺喜欢那些清清爽爽带点淡香的味道。 午后的日头有些盛,房中有些气闷, 浣月在屋里剪摘那些香花,冰绡在厨房炖解暑的参汤, 南莺莺独自闲闲走到后院树荫处的秋千坐下。 突然,她听到一处房门紧闭的小屋似有人在说话, 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清楚。 原本大家闺秀出身的她,平日是绝不会去偷听别人讲话的, 就算无意碰到也会赶紧避开, 但她先听到了“相爷”二字,知道说的是陆景年, 不知为何,便格外注意起来, 不自觉,竟静静听了下去, 而后,心越来越沉,脸越来越白。 第57章 后院的闲话 “你以为相爷流鼻血那么简单呢?那都是有原因的。” 声音是一个年老些的女子,像是后院婆子一类的。 “啥原因?说说嘛王妈妈。” 这声音十分年轻,应该是个小丫鬟。 “你一个小丫头,听这些怕是不合适哦。” 年老女子的声音有些戏谑的成分在里面。 “咋不合适?不是最近天气热,相爷公务繁忙,上火得厉害嘛。” “我有时候也流鼻血呢,是有什么好的偏方吗?” 那小丫头有些不解。 是啊,景年这些天老爱流鼻血, 自己已经让厨房熬了各种解暑降火的茶汤,都不管用, 感觉他食欲好像也没以前好了, 最近天气这样热,他又那么忙, 不知她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偏方,到时候给景年试试管不管用。 “你们这些不经人事的小丫头,就是啥也不懂。” “那是上火吗?那是体内邪火无处发泄。” 年长女子有些得意洋洋。 “相爷哪来的什么邪火啊?脾气那样好的人。” “对夫人好,对我们也都好。” “就算犯了错,也是按规矩办事,从不会随意打骂下人。” 小丫头嘟囔道。 南莺莺偷偷笑了笑,确实,景年就是那样温和的好人。 “说你不懂吧,相爷的邪火啊,不是发脾气,是……” 年长女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啥?” 小丫头一脸懵懂。 “嗨,跟你说也说不清,不过,我告诉你个秘密啊。” “咱相爷,到现在都还没跟夫人圆房呢。” 年长女子突然压低了几分声音。 “啥?怎么可能!” “你……你敢去听房,你胆子也忒大了,王妈妈。” 小丫头无比震惊。 别说那小丫头,就是南莺莺也是大吃一惊, 这件事,她只跟浣月和冰绡说过, 她们跟了自己十几年,断不会在外头乱说的, 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啐,别乱给我栽赃罪名,这可是要打板子的。” “不是我听的,是我自己看见的。” 年长女子埋怨道。 “你还去偷看?!王妈妈你……” “咱相爷虽脾气好,但府上是有家法的,你是忘了吗?” 小丫头愈发惊恐。 “呸呸呸,就知道跟你说不通。我问你,我是管啥的。” 年长女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管洗衣房的嘛,全府都知道啊。” 小丫头说道。 “我告诉你,相爷大婚第二天,” “从他们床上换下来的床单,上面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其他痕迹。” 年长女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没有血迹?” “莫非……夫人在嫁给相爷以前就不清白了?” 那小丫头瞪大了眼睛。 “呸,这话也敢乱说,你不要命了。” “不过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件事了。” “听说方家公子为了夫人当街殴打相爷,据说还骂得十分难听呢。” “京都人都知道,夫人从前与那方公子青梅竹马,是一对璧人。” “后来发生那事才被相爷横刀夺爱,两人有没有染就不清楚了。” “搞不好,咱相爷还真有可能被戴绿帽子。” 婆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南莺莺没想到上次方宸玉的事情,连相府里的人都在传, 还传的那么难听,连绿帽子这种话都传出来了。 “不过我的意思是,没有血迹也没有其他痕迹。” 年长女子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啥意思嘛。” 小丫头简直搞不懂这老婆子要说啥。 “其他痕迹就是男女欢好留下的那些痕迹。” “一点都没有,干干净净,啥都没有。” “这一个多月,每次都是一样。” 年长女子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不会吧?我看夫人平日和相爷在外头挺恩爱啊。” “相爷经常当着我们的面抱她,有时还亲她。” “搞得我们这些下人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回避,怪尴尬的。” 小丫头仍然难以置信。 南莺莺听着脸上一红, 陆景年这些日子确实经常在下人面前毫无顾忌地亲她、抱她, 起初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但陆景年每次都是那样深情款款, 让她无法拒绝。 况且自己一直没有跟他圆房,他也从未有过其他越轨举动, 自己再这般计较,确实……不太合适。 “这就是夫人的厉害之处了,把咱相爷捏得死死的。” “外头人看着他们成日里恩恩爱爱,哪想得到她到现在都没跟相爷圆房啊。” “夫人好看是好看,可光能看不能碰,这不要男人的命嘛。” “咱相爷本就人丁单薄,再这么弄下去,怕是要绝后喽。” 年长女人叹道。 南莺莺心中一凛,她,她还从未考虑过此事, 先前是听说他本有几个兄弟,后来都夭折了, 陆家现在,只得他一人,孤苦伶仃,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中间肯定很多辛酸不易。 “嘘,王妈妈,你这话也敢说,不怕被逐出府去吗?” 小丫头惊恐地说道, 年长女人顿时哑了声,顿了会道 “是我说岔了,说岔了。” “艳儿,你可不能出去说妈妈的不是啊,你看我平日对你那么好。” “那是当然,我可不是多嘴的人。” “不过相爷他们为什么不圆房啊?” 小丫头好奇又疑惑。 “嘿,你不让我说,又问上了,这我哪知道啊。” “说不定是咱夫人看不上咱相爷呢?” “人家以前可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相爷以前就有些……那个了,知道吧。” 年长女子话里有话地说道。 “可相爷现在不也是相爷嘛,而且对夫人还那般宠爱。” “外头给相爷塞的小妾都被相爷退了回去,还让我们千万不要在夫人面前说。” “这样的郎君,在全京都也没两个。” “相爷对夫人这般好,夫人为何就……” 小丫头疑惑更盛。 原来还有人给他送妾,自己竟不知道。 他,他都拒绝了, 就是父亲,当年跟母亲恩爱缱绻时, 那后院,也是有一通房、一妾室的, 这在京都,本是常事。 “我也纳闷呢,不过不是我嘴长。” “若不是相爷,咱那夫人这会还不知道在多少男人身下呢。” “现在被救了,又拿出以前的清高来,也不知相爷图了个啥。” 婆子撇撇嘴,似十分不满。 南莺莺脸上愈红,心中五味杂陈。 她们说的虽然难听,但却是事实, 若父亲真的被抄家流放,自己只有那一条生不如死的路, 坠入那样的魔窟,也许自己早已自尽了。 第58章 龙阳之好 “不过啊,还有一种可能。” 那婆子神秘兮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啥可能?” 小丫头立即问道。 “从前,我说从前啊,相爷还不是相爷的时候。” “不是一直没有婚配嘛,按道理说,” “他那样的人才和长相,虽然当时身份是低了些,” “但绝对不会娶不到老婆,可他一直没有成亲,” “而且从未去过任何烟花之地,身边更是没有什么莺莺燕燕。” “于是坊间都在传,说相爷……有龙阳之好。” 婆子的声音很低,但府院很静, 南莺莺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啥?不会吧?” 小丫头比听见相爷和夫人没有圆房还惊讶。 “所以我猜测,纯属猜测啊。” “相爷救夫人,说不定是一桩交易。” 婆子有模有样地说道。 “啥交易?不会是……” 小丫头试探着问道。 “嘿,这你倒开窍了。” “就是那样,相爷救夫人,其实是想让夫人帮他打掩护。” “对夫人来说,她既不用沦落到那样的地方去,” “还依旧可以住在相府,享受荣华富贵,亲爹也不会获罪。” “她只需陪着相爷在外头人面前演戏,做出恩恩爱爱的样子来就行。” “而相爷,自然会洗脱龙阳之好的嫌疑。” “否则夫人那样一个大美人日日睡在身边,哪个男人受的了啊?” 婆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是……之前不是说相爷是为了等夫人才一直没有成亲的吗?” 小丫头突然说道。 “这说不定是后来他们想好的托辞呢?好把事情做的顺理成章嘛。” “你这脑子,怎么又不转了。” 婆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哪想得到这么多啊?” “知道夫人他们还没圆房,都够让我震惊了的。” “那相爷的那什么喜好……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小丫头也低声说道。 “这都是外头人传的啊,外头人传的,可不是我说的。” 婆子赶紧撇清关系。 南莺莺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他不过是持身清正,竟被传那样难听的闲话, 连府里的下人都敢在背地里说。 自己没跟他圆房之事被发现,更是加重这些口舌, 若是再从府里传到外头,不知又会有多少难听的话冒出来。 果然,那婆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过啊,也有可能就是夫人不让相爷碰,相爷宠她舍不得。” “可时间久了,夫人的肚子若还没动静。” “说不定啊,外头又会传相爷不行,年龄大了,老夫少妻……” “夫人,参汤好了。” 突然,冰绡的声音传来,比平日响亮得多。 显然她过来时也听到了最后那些话,气得脸颊绯红。 那屋里顿时没了声音,静悄悄的,像没人在里面一样。 眼看冰绡准备走过去踢开那门, 南莺莺立即扯了扯她的袖子,用眼神制止了她。 她倒不是怕那婆子丫鬟,只是此事一闹大, 陆景年回来知道原委,怕是又要难过了。 冰绡恨恨地低声道: “我知道那屋里是谁,我听得出来是谁在说话。” “若是相爷知道,非撕烂她们的嘴不可。” “竟敢在相府背地里嚼夫人和相爷的舌根。” 南莺莺轻轻叹了口气,道 “先回去吧。” 一路上,南莺莺心中都不是滋味。 今日那些话,显然不是光那婆子和丫鬟在说,也不是一两个人在传, 定是传了许久,才说得这般有模有样。 为着自己,陆景年又平白遭受了这么多非议, 也许,他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不说。 他总是那般护着自己,不求回报, 连妾室这些事情,他都一并替自己处理了, 他对自己,实在太好。 可自己呢?是否太自私了。 习惯了他的好,每天过得顺理成章, 从未细想过他的感受,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 现在好不容易跟自己成亲了,夜夜与自己睡在一起, 自己明明是他正经娶来的娘子,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的心中是不是也很难受,只是不说而已? 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等到所有人都在他身后戳他脊梁骨吗? 这一下午,南莺莺都没心思再做其他的。 “冰绡,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南莺莺有些失神地问道。 “夫人……” 冰消不知如何答话。 “你说呢,浣月?” “夫人……您别想那么多,是,是相爷心疼您,那些人嫉妒。” 浣月好歹比冰绡大点。 “所以我从未心疼过他对吗?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 南莺莺的语音有些低落。 “小姐……” 这下浣月也不知该说什么,还不由自主地叫出了从前的称呼。 南莺莺却瞬间回过神来, 是呀,她现在是陆夫人,不再是南小姐了。 只因景年疼自己,将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 在那事上,又总是顺着她,从未勉强过她, 所以在自己心中,自己好似仍是以前的南莺莺, 仍旧住在相府,衣食无忧,人人尊敬, 可自己原本是景年明媒正娶的妻子, 自己是他的妻子, 那么今晚,就做妻子该做的事情, 是,就是今晚,不能再让景年受那些风言风语的伤害。 陆景年今日回来的有些晚,身上还带着酒气, 想是应酬喝了不少酒,回府后见了南莺莺便去了书房, 说是今日公务繁多,让莺莺晚上先睡。 南莺莺心情忐忑地沐浴之后,在床边坐了一会, 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对浣月说道 “浣月,你去请相爷过来。” 浣月依言去了亮着烛火的书房, “禀相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我马上过去。” 陆景年的声音平和又冷静。 是今日,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陆景年站起身,却没有立即过去, 而是打开书房的一个暗室,里面摆着他母亲的牌位, 他的亲生母亲是妾,没有资格立牌位祭祀, 明面上,他能祭拜的,是陆家老宅以前的当家主母。 但那人不是他的母亲,她虽没有欺负他们母子, 但也从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对陆景年从小遭受的不公待遇更是不闻不问, 哼,她不配,立在那里,不过是给世人做做样子。 陆景年给生母敬了三杯酒,自己又喝了三杯, 然后关上暗室的门,走出书房去了南莺莺那里。 第59章 狠心,后悔 “夫人叫我过来是有事情吗?” 仍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刚才脸上在暗室的阴鸷一扫而空。 “嗯。” 南莺莺声音很低。 陆景年拉起南莺莺的手,柔声道 “这是怎么了?” “我……我准备好了。” 南莺莺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准备好了?” 陆景年故意慢慢问道。 “就……就是,就是那事。” 南莺莺感到自己脸颊滚烫,心跳得厉害。 但陆景年却没有动,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她,道 “夫人可不要开玩笑,今晚我喝了酒。” 即使他已经沐浴更衣,但南莺莺依然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顿了一会,南莺莺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站起身,对着陆景年的唇吻了上去。 她的动作十分笨拙,但冰凉的唇触到陆景年的一瞬, 还是令他心中一震。 有那么一刹那,他不想再实行那个计划, 他拥吻着南莺莺,带着这些日子以来难以抑制的深情, 但生母的牌位却开始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似在不断提醒着他应该做什么,他等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想起母亲曾经的遭遇, 想起她逝世前的凄凉, 想起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受到的各种屈辱, 陆景年的心,又开始变得像以前一样冷,锋利如刀。 这一切,都是拜南世言所赐, 今日,他就要把曾经失去的都要回来。 陆景年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带着仇恨的光芒, 这些日夜被压抑的情愫,以及长久以来积压的复仇情感全部在此刻喷薄而出, 于是,青年不再怜惜,亦毫不留情。 女孩低声呜咽,委屈啜泣,满脸泪痕。 时光无比漫长, 终于,在青年的一身薄汗中结束了。 宣泄之后,陆景年恢复了先前的理智, 看着脸色煞白的南莺莺,怜惜瞬间涌上心头。 “对不起莺莺,我……我想你太久。” “今日又喝了酒,因此才失了控。” “你原谅我好么?” 陆景年的声音一改往日的镇静,有些颤抖, 他只能这么说,他不能对她说真话,因为他怕莺莺恨他。 他竟然也有怕的时候,怕的,还是仇人的女儿恨自己, 这听起来多么荒唐可笑,可他确实早已爱上了她。 她那样天真纯粹,那样真挚美好, 他不愿失去她,也不能失去她。 见南莺莺轻轻点了点头,陆景年稍稍放下心来, 然后抱着她迅速帮她清洗了一下, 轻柔地放在床上,轻轻给她盖好被子, 脸上写满心疼,眼中都是懊悔。 南莺莺在残余的恐惧和疼痛中疲惫地睡去, 陆景年却彻底失了眠。 这一夜,陆景年没有任何快乐和兴奋, 只有仇恨、矛盾、纠结、悔恨、无助,乃至迷茫, 计划成功了,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她不会怀疑自己,也不会怨恨自己, 但自己知道自己是故意的,他为了复仇狠心伤了她, 在她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经历上,他深深地伤害了她。 下一步,还走不走? 今晚明显能感觉到,莺莺被自己伤得不轻, 明日就是最好的机会,计划还要不要继续? 若是继续,莺莺便要再忍受一日痛苦, 若是不继续,自己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不就是为了等到这个可以让南世言彻底痛苦的绝佳机会吗? 半夜,陆景年一个人悄悄起身去了书房, 在他母亲的牌位前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到房间。 他坐在床边,看着昨夜被自己弄到一身伤痕的南莺莺, 睡梦中眉头还微微皱着,似在忍耐着什么痛苦, 陆景年知道,那是昨夜他带给她的痛苦, 事已至此,莺莺的苦不能白受, 再狠心一次,最后一次, 明日之后,自己绝不会再这样对她, 自己会疼她,永远疼她, 再也不会用折磨她的法子来折磨南世言。 陆景年在心中默默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原谅我,莺莺。” 第二日南莺莺醒来时,陆景年已经上朝去了, 想起昨晚,犹自心惊, 南莺莺没想到平日斯文有礼的陆景年竟这么疯狂,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压抑太久, 又见他后来悔恨不已,对自己那般温柔自责,实不忍责怪他。 毕竟,一切都是自己自愿的。 可是自己实在没想到,那件事竟那样痛苦。 已经过了一晚,周身还是酸软无力,那处仍旧一动就痛, 洗漱还是浣月她们在床边伺候的。 “这相爷,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 “想不到竟……竟这样粗暴,你看小姐那身上……” 冰绡边流泪边低声说道。 她年纪小,从小就跟着南莺莺,感情深厚, 见自家小姐被折腾成这般模样,心疼极了, 可自己身为下人,不敢说什么, 又怕小姐难过,只得跟浣月躲起来偷偷说。 一旁的浣月心中也是极难受,但她比冰绡大些, 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下人可以说道的, 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 “冰绡,这里现在是陆府不是南府。” “更何况咱们做下人的,不能说主子的不是。” “相爷平日对我们偏宠,是因为小姐的缘故。” “咱可不能真把自己当夫人亲姐妹那般,去说相爷的不是。” “你要记住,我们现在是陆府的下人,知道吗?” 冰绡红着眼点了点头。 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恨恨道: “都怪那两人,否则小姐不会昨日就和相爷……” “哼,也不会弄成这样。” “哪两人?你在说什么,冰绡。” 浣月诧异地问道。 冰绡于是把昨天在后院听到的闲言闲语给浣月说了一遍。 浣月心中一惊,怪不得小姐昨晚突然主动, 原来是为着这个缘故,看来小姐心中还是很爱相爷的。 “可是,可是不管他们说不说。” “小姐……总归是要和相爷过那一关的。” 浣月无奈地说道。 “可是若不是他们昨天说,小姐就不会被刺激。” “刚好碰上相爷喝过酒的时候,才那般失控。” “说不定相爷不喝酒,他也会对小姐很温柔。” “小姐……小姐就不会这般可怜。” 冰绡说着又抹起泪来。 “可,可谁也想不到啊,小姐自己也没想到啊。”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咱就好好伺候小姐好吗?” “我看相爷心中也是后悔的,否则今早出门前不会对我们叮嘱半天。” 浣月拉着冰绡的手说道,冰绡默默点了点头。 早朝一结束,陆景年就匆匆赶回相府, 他第一时间去看了南莺莺。 第60章 计划继续? 从浣月处得知南莺莺一直在床上躺着,陆景年心中心疼极了。 “莺莺,还痛么?” 陆景年握着南莺莺的手有些颤抖。 “嗯。” 南莺莺微微点了点头。 “痛得……厉害么?” 南莺莺没有说话,却瞬间红了眼,几欲落泪。 陆景年见状也红了眼,他轻轻将南莺莺搂在怀中,喃喃道 “对不起莺莺,对不起……” 过了许久,陆景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微闭的眼睛重又睁开,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缓缓说道: “莺莺,我前段时间向皇上求的旨,他今日准了。” “皇上准了吗?意思是我能见父亲了?” 南莺莺一瞬变得欣喜起来,她终于能见到父亲了。 陆景年点点头道: “嗯,不过,圣旨上写的是今日。” “我……我想到你身子不舒服,本想婉拒。” “可一想到老师是戴罪之身,一年能见的机会也许就那么一两次。” “所以……还是接下了那旨意,第一时间赶回来告诉你。” “你……你身体能行吗?我看你连路都没法走。” 陆景年心中做好打算,若是莺莺说自己痛得厉害去不了, 自己便立即舍弃这个计划。 可他知道,她一定会去的。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失算,虽然他知道那机会极渺茫。 果然,南莺莺的语音带着激动的哭腔: “我能行,景年,谢谢你,终于能见到父亲了。” “老师那里有些远,得坐马车。” “我让人在里面铺上极厚的软垫,这样你躺着舒服些。” 南莺莺点了点头,陆景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陆景年抱着南莺莺上了马车, 然后让她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身上,以减轻她的痛苦。 他心中很痛,但他还是要再狠心一次。 马车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才抵达圈禁南世言的府院。 看过皇上的圣旨,大门口的侍卫将陆景年和南莺莺放了进去, 陆景年想将南莺莺抱进去, 但南莺莺不想这样被他抱着见父亲,轻轻问道 “景年,我想自己进去行吗?” 若是平日,陆景年绝对不允, 可今日,这本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但他又实在不想进行这一环, 但若是南世言看不见这一幕,如何让他以后都寝食难安。 于是他狠狠心,轻声说道 “好,我扶你。” 南莺莺每走一步,那里都有种被撕扯的痛, 但她一直强忍着,马上要见父亲了, 那些疼痛与对父亲的思念比起来,终究还是微不足道。 “父亲。” 南莺莺在内堂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南世言恍若隔世,激动地转过头, 果然看见他的宝贝女儿正站在堂前, 他刚跑两步,突然想起上次陆景年说的话, 心中猛地一颤,他,他终于是下手了。 又见女儿被他扶着,走路的步伐明显忍着莫大的痛苦, 他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禁一瞬老泪纵横,心如刀割, 只得快步跑了过去,握着南莺莺的手叫了声: “莺莺。” 南莺莺也是泪流满面。 陆景年给南莺莺搬了一把椅子,上面放了三层软垫, 然后扶着她坐下,语气保持一贯的温和平淡: “夫人和老师相见,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在外面等你。” “好。” 南莺莺点点头,陆景年看了南世言一眼就走了出去。 事到如今,他自是不敢乱说什么。 南莺莺见父亲一下苍老了许多,头上生出很多白发, 精神气色也大不如前。 她知道这次的事情对父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可如今能保住命已实属不错, 更何况父亲现在所居的府院虽有些偏远,但院内宽敞明亮, 还有人专门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周边环境又颇为清幽, 除了没有自由和曾经的权势,安养晚年肯定是没有问题, 景年又答应自己会照看父亲,总算安心不少。 “父亲,你……你可还安好?” 南莺莺半天只问出这么一句。 她知道,其实自己问什么都是多余, 如今,她和父亲能相见已是幸运。 “好,我好着,你呢?” “你……你这么小就嫁人了,为父……” 南世言说着流下泪来, 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说了只会害了她。 “我很好,父亲,景年他对我很好。” “我仍然住在从前的相府,生活和从前一样,你不要担心我。” 南世言听见南莺莺叫那人“景年”, 又听她说那人对她很好,愈发心惊肉跳。 他现在对她越好,是不是以后就会越残忍? 那人,心思如豺狼般歹毒,又极有耐性, 当初他对自己,也是那般贴心、忠心, 岂料最后狠狠反咬一口,让自己跌入烂泥,任他宰割。 “那……那事呢?” 沉默半晌,南世言还是艰难地开了口。 “什么事?” 南莺莺有些困惑。 南世言欲言又止,狠了狠心,还是说了出来 “你们圆房之时,他对你怎么样?” 南莺莺霎时满脸通红,她没想到父亲竟然问她这个,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她父亲又道 “我知道为父问这些实在太不成体统,但……” “你母亲走的早,从前又没料到你会这么早嫁人。” “所以,所以那些事,只能为父拉着老脸来问你。” “我看你……看你……” 南世言实在说不下去,顿了顿又道 “莺莺,你听我说。” “你现在嫁人了,不比以前在自己家里。” “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不要像以前那样任性。” “你乖一点,多顺着他点。” “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不要太犟。” “尤其是那事,你,你多顺着他点。” “多顺着他,他就会心疼你,你就少受点罪,知道吗?” 南世言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都是他造的孽,一切都是他的错。 莺莺脖子上的红痕,走路艰难的姿势, 他知道,那人必是百般折磨了她, 才带她来见自己,好让自己痛苦后悔, 都是他害了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爹,我知道。” “但他对我很好,他很心疼我。” “你,你不要担心我,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身体。” “女儿,女儿不孝,不能常来看你,您自己要多保重。” 南莺莺说着,低声哭了起来。 “不,莺莺,以后你都不要再过来。” “爹现在是罪臣,当今皇上心思莫测,你来得越多就对你越不利。” “你现在孤苦无依,没有庇护,万不能再走错。” “爹今日看见你好,就知足了。” “以后,你再也不要过来。” 第61章 看我忍不忍得住 南世言心中知道, 陆景年每带南莺莺来看他一次,就必会折磨她一次, 自己,自己宁愿不再见莺莺,也不想她被那禽兽如此折磨。 但他又不敢对南莺莺说这些,否则, 她一旦和陆景年闹翻,以后是什么下场他都知道。 现在陆景年在面子上对她那般好, 只要莺莺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们就会一直好下去, 他要折磨的,不过是自己,自己让他折磨就好了。 “我知道,爹,可是……” 南莺莺舍不得一直不见父亲。 “不要可是,莺莺。” “你听我说,陆景年现在是你唯一的依靠,你万不可得罪他。” “若是方宸玉再来找你,你千万不要再与他往来。” “忘了他,好好跟陆景年过,知道吗?” 南世言握着南莺莺的手叮嘱道。 “我知道,爹。” “我已经跟方家划清界限了。” “景年对我很好,他以前也很可怜。” “我答应会对他不离不弃,我们很好,你放心。” 南世言心中更觉悲凉,自己天真的女儿, 处处活在那人的算计中却不自知,还把他当好人, 希望,他能看在莺莺一片纯真赤诚的份上,少伤害她一些, 更何况,现在跟着陆景年,总比落入那种地方好。 从内堂一出来,陆景年立即抱起南莺莺上了马车, 他不忍南莺莺再受一点疼痛的折磨,够了! 昨日到今日,已经够了! 这哪里是折磨南世言,分明是折磨自己。 既然今日他已见到了莺莺这般模样, 就会相信自己以后对莺莺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 那以后自己只要不再让他见莺莺, 每次只需过来用话语刺激他就行。 如此,莺莺既不用受罪,而他也不会好过, 何必,要为了这种畜生牺牲莺莺。 “莺莺,你先休息一下,我进去跟老师再说几句话。” 南莺莺带着泪痕点了点头。 此次一见,下次不知是何时。 陆景年一进内堂,立即换上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脸,语音柔和又温软 “恭喜老师今日父女相见,还真是有点感人至深啊。” “你……景年,我求求你,你不要再伤害她了好吗?” “你已经得偿所愿了,她,她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好好待她行吗?” 南世言老泪纵横地恳求着。 “是我的人我就要好好待吗?” “当年,你的人,也没见你好好待呀?” 陆景年嘴角的笑有些瘆人。 南世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他果然都知道了。 半晌,他才颤声道 “我……我是想功成名就之后给她一个名分的。” “名分?” 陆景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 “什么名分,丞相府的通房还是小妾?” “南丞相这般高洁的人,怎会选一个辗转不同府邸的漂亮女子为妾?” “贪图美色可跟你的形象不符啊。”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这般骗她吗?” 南世言的脊背冒出丝丝冷汗, “我,我没有骗她,是她,她……” “她福薄,死的太早是不是?” 陆景年轻笑着接上,可那笑却让南世言毛骨悚然。 “不,不是,是我对不起她。” “我,我利欲熏心,贪图名利,我该死……” “所以我后来找到你,用心栽培你,就想好好补偿她……” “得了,南世言。” 陆景年边缓缓踱步边道 “那是我用计认识你,然后让你知道我是她儿子。” “你见我有用,对她,又还有那么一丁点愧疚之心,所以才收了我。” “我卑躬屈膝,替你卖命,大家各取所需。” “栽培什么的,说出来就有点多余了。” “老师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我孑然一生,未尝情爱滋味。” “此次初次体验男女欢愉,一时情难自禁,做的痛快了些。” “没想到莺莺身子这样娇弱,从昨日到今日,连床都下不来。” “看来为夫以后还得多调教调教,好好教教她如何在床上伺候夫君。” 陆景年嘴角又勾起那变态的笑容。 “你……你,她那么小,你有点怜悯之心好吗?” “她,她可是你的妻子啊。” 南世言听得全身颤抖。 “我知道,所以我只会自己享用。” “绝不把她往别的男人榻上送,这样老师放心了吗?” 陆景年的语气冰冷得吓人。 南世言突然跪在地上道 “当年,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你尽管报复我,我活该,我都受着。” “莺莺是无辜的,这几日,这几日你先别碰她行吗?” “你让她缓缓,等她好了,你再……再……” “再什么?” 陆景年脸上的笑意又浓又毒。 “再……再跟她享受鱼水之欢行吗?” 南世言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 “缓缓?为什么要缓缓?” “昨日初尝,怎能忘怀!” “老师也是男人,应该懂的。” “那种事,是说缓就能缓的吗?” 陆景年的声音,像一条毒蛇般缠住了南世言的颈, 南世言感到窒息的绝望。 “她……我看她今日很不好,路都走不了。” “她头次就遭了这般罪,你就当可怜她小,这几日让她养养好吗?” “你……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都答应。” “条件?” 陆景年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南世言,你还当是以前呢?” “你现在,一文不值,还能给我什么?” “唯一那点价值嘛,就是让我看着你余生如何痛苦。” “今日看到了,今晚……就看我忍不忍得住了。” 陆景年回头的微笑像一把刀子, 一刀刀将南世言的心割开,再狠狠往里面撒盐。 待出了内堂,陆景年快速上了马车, 他想早点带莺莺回去, 今日莺莺走的每一步,都像一把刀子在割着他的心。 “景年,父亲今日说,让我以后不要再来看他了,可我……” 南莺莺语带忧伤。 “我知道,莺莺,刚才老师也是这般叮嘱我的。” “我知道你舍不得老师,但老师说的不无道理。” “皇上的旨,不是能轻易去请的。” “更何况,老师本是戴罪之身,常去探视,总归不妥。”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好好照顾老师了。” “今日你也见了,老师一切都好。” “以后若有合适时机,我再安排你们见面好吗?” 陆景年心想,不见最好, 以后莺莺永远留在相府和自己在一起,正合自己的心意。 “嗯,谢谢你,景年,我都听你的。” 第62章 我不要你怕我 “父亲还说,让我好好跟你过。” “说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依靠,让我多顺着你点,不要任性。” 南莺莺靠在陆景年的肩头说道。 “不用,莺莺,你不用顺着我。” “你在相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知道吗?” “我永远都是你的依靠,相府永远都是我们的家。” 陆景年搂着南莺莺柔声说道。 “嗯,我就是这样对父亲说的。” “说你对我很好,很疼我,让他放心。” “那就好。” 陆景年轻声应着南莺莺,心中却道: 如此,他就更不可能放心了,真好。 待回到相府,天都黑了, 南莺莺任由陆景年抱着她出入,因为那里实在太疼了。 虽然马车铺了厚厚的软垫,但依旧颠簸, 况且今日为了见父亲,她又强撑着走了路, 她连晚饭也不想吃,只想沐浴之后赶紧躺下。 “莺莺,我抱你去沐浴好吗?” 陆景年的声音很温柔,但他还是看到南莺莺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 这恐惧,本是他曾经等待的东西, 是会让他心底生出快活的东西, 他做那么多,就是想看到这个, 然后再心安理得地,想着法子继续折磨她, 折磨南世言。 但那是以前,而现在, 那计划中的恐惧却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着陆景年的心! 他做了什么!莺莺竟怕起了他。 “我只是帮你沐浴,绝对不碰你。” “你放心,莺莺,你还伤着,我不会碰你的。” “你相信我好吗?” 陆景年的声音又轻又软。 “嗯。” 南莺莺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景年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他先抱着南莺莺帮她沐浴,然后自己才去沐浴更衣。 等他上了床,南莺莺突然抓着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地道 “景年,我……我求求你……” “怎么了?莺莺,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求我。” 陆景年惊慌失措地问道。 “等,等我好了,你……你也先别,别那样好吗?” “我好怕,我求求你,再过些时候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 说着,南莺莺低声哭了起来。 陆景年在这沉闷的夏夜,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今日下午,南世言崩溃了, 现在,他也崩溃了。 那是她人生头一次最重要的经历,却被自己狠心给毁了, 此后,她对那事只会充满无尽的恐惧, 而自己,要如何慢慢抚平她心中的阴影。 陆景年将南莺莺轻轻揽在怀里,柔声道 “莺莺,你放心,我不会那样了。” “只要你不同意,我绝对不会那样。” “今日我从宫中带了特制的药膏回来,我帮你抹好不好?” “不,不,我……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南莺莺一听要往那里抹药,吓得浑身直哆嗦, 陆景年心疼极了,他的声音软了又软,道 “我替你…轻轻的,好吗?这样好得快。” “你试试好吗?” “可是……可是我……” 南莺莺突然红了脸。 昨晚,虽然她已经和他圆了房, 但,但现在要他直接碰那里, 她,她害羞得很。 陆景年看着面颊绯红的南莺莺,声音愈发温柔,道 “莺莺,我们现在是夫妻了,真正的夫妻。” “虽然昨晚我做了鲁莽的事情,但我们现在是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我都已经帮你洗澡了,你再让我帮你上药好吗?” “我求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一些弥补好吗?” “我心中,真的恨死了自己。” “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南莺莺听着陆景年痛苦的声音,低低“嗯”了一声。 他的动作果然很轻柔,南莺莺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那药抹上之后舒缓了很多,不再那样灼痛。 “莺莺,我……我还可以搂着你睡觉吗?” 抹完药后,陆景年犹豫着问道。 南莺莺有些困惑, “你……你怎么这么问呢,景年?” “因为我看见你怕我。” 陆景年的声音里都是痛苦,他语音哽咽地道 “莺莺,对不起,我知道我昨晚伤害了你。” “你骂我打我都行,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不想你怕我,我害怕你怕我。” “以后我绝对不会那样了。”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喝了酒和你那样。” “我是个混蛋……” “景年。” 南莺莺握住陆景年的手轻轻唤了一声, “你不要那么说自己,我没有怪你。” “我知道你疼我,我也不是怕你,我只是……有些害怕那样。” 陆景年握了握南莺莺的手道: “那我们先不那样了好吗?” “我们像以前一样,像以前一样睡觉生活。” “在你没有真正做好准备之前,我们绝不那样,我绝不碰你,好吗?” 南莺莺点了点头, 他确实说话算数,成亲之后从未碰过自己。 昨日是自己主动,怨不得他。 “莺莺。” 待两人躺在床上,陆景年突然唤了她一声。 “嗯?”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 陆景年欲言又止。 “怎么了?景年。什么事你问。” “你……昨日为何突然要找我圆房?” “你明明……明明还是那么害怕,你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 虽然莺莺说不怪自己,但她受了这样大的伤害, 总要找替罪羊来替她出气,真相是永远不能让她知道的。 “我……我不想说可以吗?” 南莺莺的声音有些低。 陆景年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 “好,那就不说了,我们睡觉吧。” 第二日早晨,陆景年又帮南莺莺抹了次药, 加之连续休息了两晚,南莺莺感到自己好多了, 虽然走路还有些疼,但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 可无论干什么,陆景年仍旧抱着她,贴身照顾, 他跟朝廷告了两天假,专门在家陪她。 午休时,待南莺莺睡着, 陆景年把浣月和冰绡叫到了书房: “前日,夫人有出门去吗?” “回相爷,夫人一直在府中,没有出门。” 两人恭敬地答道。 “那夫人在府中有遇到什么事情或者听到什么事情吗?” 浣月和冰绡对视一眼,不知陆景年问这话是何意,只得答道 “回相爷,夫人……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听到……” “听到什么了?” 陆景年的声音很温和,但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第63章 真不知当初报复的是谁?! “听到她们的闲话。” 冰绡到底年龄小,没忍住。 “什么闲话?” 陆景年看了冰绡一眼,道 “冰绡,你来说。” 冰绡一咬牙,把那日听见的一口气都告诉了陆景年。 “先头只有夫人在,还不知说了什么难听的。” “夫人怕您知道了难过,才拉着我悄悄走掉,还叮嘱我不要让您知道此事。” 一切都在陆景年的预料之中,但他的心却又狠狠痛了一下, 莺莺竟如此替自己着想,她怕那些闲言碎语伤到他, 却不知自己正是制造那些闲言碎语的人,好帮自己狠狠伤害她, 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陆景年在心中暗骂自己,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你们出去吧,叫陆管家过来。” “是。” 两人依言退下。 南莺莺午睡醒了之后,陆景年还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干, 她见冰绡和浣月心情很好,有些奇怪,问道 “你们俩遇到什么喜事了?怎么这般高兴?” “大喜事,夫人。” 冰绡乐得眼角都笑眯了。 “那两人被惩处了,能不高兴吗?” 冰绡的语音中都是快活。 “哪两人?” 南莺莺有些发懵。 “就是前天在背后说您和相爷闲话的那两人,哼,真是恶有恶报。” 冰绡仍旧恨恨道。 “为何被惩处?是因为那事吗?景年知道了?” 南莺莺有些焦急。 “嗯,相爷知道了可生气了,我头一次见他发火呢。” “他命陆管家按府规将两人各打了二十大板,然后下放到庄子上去了。” “相爷怕吵到您睡觉,堵着她们的嘴打的,还没打完两人就晕过去了。” 冰绡有些解恨。 “冰绡,你……你干嘛告诉相爷。” 南莺莺语带埋怨。 “夫人,您干嘛心疼那两人。” “是她们活该,若不是她们在背后乱说,您那晚就不会……” “您……您就不会这样,相爷也是心疼您。” “再说,是相爷叫我们过去问话的。” “我们可不敢撒谎,否则挨板子的就是我们,不信你问浣月。” 浣月点点头,道 “真的,夫人,是相爷叫我们过去问的。” “我看那事他似乎也很后悔,这些日子这样心疼夫人您。” “连该我们伺候您的活都是相爷在做,他心里头肯定也不好受。” “相爷那般英明,多少会猜到一些,这一问,便知了。” 南莺莺想起昨晚他确实问过自己,但自己没说, 于是今日便去问冰绡她们了。 打了便打了吧,本来背后说人闲话也不对, 还传的那般难听,是要惩处一下。 不过景年知道了,是不是又会有些难过。 晚间,南莺莺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对陆景年说道 “景年,你……外头人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陆景年搂着南莺莺,心中都是感动。 待南莺莺恢复以后,陆景年便去上了朝。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两人仍旧是那般生活, 陆景年信守承诺一直未再碰过她,南莺莺也渐渐忘了那恐惧, 且她感觉自己对陆景年的依赖越来越深, 平日里见不到他,总是想他, 等他回来,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去门口迎他。 她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喜欢和他待在相府, 喜欢和他一起做这做那。 不是因为他救了父亲和自己,自己对他感激, 而是与他待在一起那种真心的欢喜和快活。 陆景年自是也感觉到了,南莺莺越来越黏他, 只要看见他,脸上都是化不开的笑意, 晚上睡觉都开始主动搂着自己, 但陆景年却很难受, 不是心理的难受,是生理。 那日之后,虽然他对自己所做之事十分后悔, 但身体里那头小兽被唤醒了,日日折磨着他, 盛夏炎热,南莺莺睡觉穿的很少, 光滑细腻的肌肤贴着自己,每每弄得他夜不能寐。 每天夜里, 他只敢趁南莺莺熟睡之际, 用手轻轻抚过可人儿那玲珑的曲线,再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 生怕一不小心弄醒她,又看见她惊恐的模样。 现在细想,真不知当初报复的是谁, 若是那次不用那样蠢笨的法子,跟她温温柔柔、缠缠绵绵, 日后该是多么的快活,自己何至于受罪如此, 也真是自己活该!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得想个办法让她不再害怕,让她喜欢上那事, 否则自己真要被活活憋死了。 第二日晚上,陆景年搂着南莺莺不停吻着她的脸颊和耳垂, 弄得南莺莺酥痒无比,咯咯地笑着, 南莺莺心里喜欢他,只要不跟她做那事, 她对自己的亲吻拥抱倒是不拒绝,有时还很喜欢。 吻着吻着,陆景年突然在南莺莺耳边轻轻说道 “莺莺,我没有龙阳之好。” “我知道。” 南莺莺边躲着边笑道。 “那么好这里行吗?” 陆景年搂着南莺莺腰肢的手突然往上, 南莺莺一瞬脸就红了。 “就让我碰碰好吗?我轻轻的。” 见南莺莺没有拒绝,陆景年极轻柔地抚摸着那处, 生怕弄疼南莺莺或者弄得她不舒服。 过了会见南莺莺红着脸没有阻止,陆景年愈发胆大, 蹭到她耳边又道 “夫人让我亲亲可好?” 南莺莺的脸更红了,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景年不依不饶又暧昧异常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求夫人了,求夫人可怜我。” “我轻轻的,保证不弄痛你。” “嗯。” 南莺莺声音细如蚊蝇。 陆景年立即将吻从耳垂移到脖颈,再到那处,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跟先前判若两人, 南莺莺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她感到自己浑身都变软了, 呼吸急促,头脑一片空白。 陆景年轻柔地吻着,大掌从胸前滑向下面,轻轻撩起纱裙, 南莺莺情迷意乱之际,突然感到身下一凉, 睁眼一看,见陆景年正压在自己身上忘情地吻着, 他那里,那可怕的坚硬又触到了自己。 “不要!” 南莺莺一声尖叫,那晚的噩梦再度回来。 她双手抱着双肩,浑身颤抖着道 “不要,景年,求你,不要!” “求求你不要!” 陆景年瞬间清醒过来,立即翻身下来, 将南莺莺抱在怀中不住安抚: “好,不要不要,你说不要就不要,好吗?” “别怕,别怕,莺莺,你说不要咱们就不要了。” “别害怕,我停下来了,我答应过你的,对吗?” “不要害怕……” 过了许久,南莺莺才在陆景年的安抚和保证中颤颤地睡着。 第64章 它这次保证很乖 陆景年却再度失了眠。 今日,他再度体验到那晚在南莺莺心中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他对她做了多么残忍可怕的事情, 以至于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她仍然恐惧不已。 没关系,先让她不要害怕, 等她不害怕了,再让她慢慢适应。 次日晚上,陆景年照例搂着南莺莺,柔柔问道 “莺莺,昨晚我让你害怕了吗?” 南莺莺轻轻摇了摇头, 昨日,自己说不要,他真的没再继续, 也许上次,真的是喝了酒的缘故。 “我今日也没有喝酒。” 陆景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南莺莺“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紧张, 果然,陆景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么再让我亲亲好吗?” 南莺莺不知自己怎么了, 她好像不想,但又不想拒绝, 矛盾的神情全都落在了陆景年眼中。 “你说停我立即就停,就跟昨晚一样。” “绝不让你害怕,好吗?” “嗯。” 仍旧是低低的声音。 陆景年得到同意,火热的吻一路从唇滑落, 当然都是轻柔的,绝不带那日半分癫狂模样。 他不想南莺莺再次落入那可怕的梦魇中。 待吻遍,南莺莺闭着眼,仍沉浸在那异样的舒适中, 陆景年唇角浮起一抹极柔极媚的笑容。 这次,他没有贸然进行到下一步, 而是重新回到她脖颈处轻蹭着,喃喃道 “莺莺,你还怕我吗?” 南莺莺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怕它么?” 南莺莺心中一颤,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陆景年的声线暧昧得不成样子 “它上次欺负了你,让你害怕。” “所以被你惩罚这么久都是应该的。” “它知道错了,你别怕它了好么?” 南莺莺的脸都红到了耳根子。 她万万没想到,平日端正自持、温和斯文的青年, 竟,竟对着她说出这般轻佻放浪的话来。 “我最近都有在书上好好学习,学习如何取悦夫人。” “它也在和我一起学,想和我一起给夫人道歉。” 陆景年喷薄而出的热气不断刺激着南莺莺的后颈, 夹杂着那些挑逗的话语, 南莺莺感觉自己正被某种酥软挟裹。 “让它再试一次好么?” “求夫人再给它一次机会?我今日,又流鼻血了。” “我都流了好多天鼻血了,夫人可还心疼我?” 南莺莺觉得自己此刻的脑子有点不太清醒, “我……我心疼你,可是我怕……” “别怕,莺莺,我在。” 陆景年的大掌不断游走 “它这次保证很乖,绝不会像上次一样。” “我保证,就试一下,痛我们立即就停。” 陆景年不断的轻吻和轻抚一点点吞噬着南莺莺残存的理智, 她好像,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好…” 得到应允,陆景年却并没有着急, 这次他选择了另外一种姿势, 避免压在南莺莺身上,让她猛然想起上次。 渐渐的,南莺莺喉间发出低吟,腰肢微颤, 陆景年却格外温柔和谨慎 这一次,很关键,绝对不能再让莺莺怕。 终于,两人一起到达了山巅。 陆景年轻轻喘息着,心中欢喜, 她终于不再害怕,不再怕自己,不再怕那事。 他抱起已经瘫软的南莺莺一起沐浴, 然后将她抱回床上,看她沉沉睡去。 这次,他没有再给她穿上纱裙,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欣赏着, 那修长紧实的双腿、吹弹可破的肌肤、胸前的雪白、殷红的唇,无一不让他心驰荡漾。 他当然还没够,但今日莺莺已经够了, 再多,她又该怕了。 于是他依旧轻轻抚着,时不时落下轻吻, 直到最后自己也困倦不已,才搂着南莺莺沉沉睡去。 睡梦中还在骂自己,真是蠢货一个, 这样愉悦又舒适的事情,为何非要搞成复仇中的一环, 伤了莺莺不说,还自己折磨自己这么久。 头一次,陆景年对自己的计划嗤之以鼻, 曾经,他认为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堪称完美, 所有的事情绝对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出差错, 这次,依然没有出任何差错, 但有些事,远远超出了他对自己的意料。 第二天早晨,南莺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陆景年怀中, 竟然什么都没有穿。 她猛然回忆起昨晚,昨晚……自己和他,又那样了。 可是,好像不疼也不可怕,还……有点舒服。 后来,好像是景年抱着她去洗的澡, 可是,他为什么洗澡之后不帮自己穿衣服呢? 他自己也不穿,真是…… 南莺莺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她想赶紧起身,趁陆景年睡着把衣服先穿上, 岂料刚动了一下,就被闭着眼的陆景年一把搂进了怀里。 耳畔响起的,是他不同平日的声线, 有些沙哑,有些旖旎,还夹杂着一丝别的东西: “夫人昨夜睡得好吗?” “嗯。” 南莺莺觉得自己面颊有些烫。 “可我不好。” 陆景年的声音竟透着些委屈, “我一点都不好,整晚都难受得很,睡了很久才睡着。” “你……你怎么了?哪里不好了?” 南莺莺焦急的声音让陆景年的心情愈加舒畅。 “我没够,它也没够。” “可是又怕吓到夫人,所以一直忍到今天早上。” 说着,陆景年使劲贴住了南莺莺, 南莺莺瞬间感到他身体的变化,一下明白他说的意思, 她慌乱地不行,想推开他一些, 但被他紧紧抱着,根本动弹不得,只得低声道: “天……天亮了,你该上朝了。”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 “就算不休沐,我也可以称病。” “我和它都病了,要夫人来治。” 陆景年竟撒起娇来,他竟然对着南莺莺撒娇, 说的还是……那般“不堪”的话。 南莺莺震惊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昨夜就算了,今早,人都醒了,他还如此……放浪。 这,这是自己平时认识的那个仪态端方的陆景年吗? 南莺莺又是尴尬,又是无奈。 但陆景年已经开始上下其手,又是轻抚又是轻吻,不断问着 “夫人昨夜还害怕吗?” 直到南莺莺轻轻摇了摇头。 “那夫人可还高兴?可还舒服?” 南莺莺脸绯红,不知如何答话…… 第65章 缠绵 陆景年却愈发“过分”,专挑她怕痒的地方吻,边吻边问, “夫人高不高兴?” “夫人舒服吗?” 直到南莺莺低低“嗯“了一声,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只顿了一下,一双大掌重又开始游走: “那夫人是不是该奖励一下我们?” “今日它依旧会很乖,我保证。” 陆景年突然翻身对着南莺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南莺莺羞得赶紧挪开与他正对的脸, 谁知陆景年像没脸没皮般,凑到她脸前继续撒娇, “求夫人赏赐。” “求求夫人了……” 一边说着,一双手一边极不老实。 南莺莺浑身酥痒,想躲又躲不开,只得求饶道 “痒,别……痒,别闹了,景年,痒……” 可她柔弱的声线刺激得陆景年愈发难忍, 他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但又不敢强行对南莺莺做什么, 只得变本加厉地轻吻着、轻抚着, 直到南莺莺再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终于,南莺莺再次沉沦在了陆景年的怀抱中。 事毕,两人都是一身薄汗,南莺莺声音娇弱 “景年,我们,不要了好吗?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好。” 陆景年看着身下的人儿,心满意足极了。 她终于不再害怕这个姿势,她忘记了, 她只记得昨夜的欢愉和刚才的满足。 以后莺莺不用再受折磨,他也不用再受罪, 他们会日日缠绵,夜夜快活。 照例是陆景年抱着南莺莺去洗了澡, 陆景年让浣月她们准备洗澡水的时候,南莺莺在纱幔后面脸都羞红了。 但浣月她们却开心得很,她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自己小姐和姑爷这般要好,心中当真替他们高兴。 洗澡的时候,陆景年又开始不老实了, “莺莺,我……我想……” “不,你不想。” 南莺莺心中一惊,立即打断了他,顿了顿又道 “我……我想吃饭,我饿了。” 谁知陆景年竟贴了上来,嘴角含春: “夫人饿了的话要不要考虑先把我吃了?” “就算吃得不吐骨头我都心甘情愿。” “你……你怎么……变得,变得这般……这般……” 南莺莺实在说不出那些词。 “这般轻佻放浪、厚颜无耻吗?” 陆景年坏笑着接上。 南莺莺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服软道 “求你了,景年,我真的饿了,我平日没有起这么晚过。” “那夫人以后要适应一下。” 陆景年暧昧的声线响起,南莺莺正欲说什么, 突然被他从水中一把抱起,径直走向外室, 耳畔又是那醇厚性感的嗓音: “既然夫人真的饿了,那就由我来服侍夫人穿衣。” 穿衣服的时候陆景年也不老实, 一双手总是有意无意地划过南莺莺周身: “夫人皮肤真白,每一处都很白。” “我最喜欢这里,很软。” “夫人的腿长得真好看。” “夫人要多吃一点,腰肢这样细,容易受不住……” 这些话若是由别人说来,定然猥琐又下流, 但陆景年顶着那样一张面如冠玉的脸,语音又这般轻柔温软, 南莺莺听在耳中,只觉旖旎无比, 面若三月桃花,映红满室, 终于,两人把衣服都穿好了。 吃早饭时,陆景年也不老实, 不停夹起东西,先自己咬一口, “我替夫人尝尝味道如何?” 再喂给南莺莺 “嗯,这个不错,来,吃一口,夫人乖……” 幸好浣月和冰绡一见这情况,摆好早饭就赶紧退了出去, 否则南莺莺简直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这是南莺莺完全不认识的陆景年,与曾经印象中的那个他完全不同。 莫非那事,还能变了一个人的性情? 南莺莺心中纳闷,谁知竟不自觉地想起了早上, 自己……自己似乎,有些享受那事…… 随即脸上一热,赶紧转了转心思,低头接着吃早饭。 陆景年眼睛却一刻不离她, 脑海里都是昨晚和今早南莺莺那惹人怜爱的模样, 他今日,真不想出去,只想再把她抱进怀里揉碎。 但莺莺定是不允的,她既害羞,身体也吃不消。 好不容易休假,还是带她出去玩玩。 平日里自己公务繁忙,莺莺总是一个人待在府上, 她还那么小,正是该到处游玩的年龄, 自己不在她身边时,不知她一个人是否经常感到寂寞, 若不是自己,她此时定然是在无忧无虑地玩耍着。 想到此处,陆景年突然握着南莺莺的手道 “莺莺,吃完饭我们去东湖划船好不好?” “那里的莲花最近全开了,很是好看。” “现在去刚好不热,看完莲花再去给你买些胭脂?” “嗯。” 南莺莺笑着点了点头,最近确实很久没出去过了。 等买完胭脂,陆景年还想再陪南莺莺去买些衣服首饰, 但南莺莺却直摇头,说府里的衣裳和首饰都已经多得放不下了。 “好,那午饭夫人想在哪里吃?” 陆景年的笑完全不似平日, 不仅笑得很灿烂,甚至还有些…谄媚、浮夸。 “你今日怎么这般高兴,以前从没见你笑得这样?” 南莺莺见陆景年这副模样,有些奇怪。 陆景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因为我不仅得到了夫人的心,还得到了夫人的身。” “夫人身心都是我的,我自愉悦无比,终日快活。” 南莺莺脸上一红,低声道 “在外面,别说这些。” 陆景年却将她腰肢搂得更紧,毫不在意地道 “怕什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南莺莺脸上仍红着,但心中却有些喜悦,轻声道 “回府吃吧,府里的饮食比较清淡,” “你爱流鼻血,吃些清淡点的好。” 南莺莺刚说完,陆景年的坏笑一瞬又出现在脸上: “有了夫人,我便不会再流鼻血了,除非夫人不心疼我。” 南莺莺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脸色更红,不再言语。 陆景年知道她是害羞,并没有生气, 轻笑着搂着她向相府缓缓走去。 身后街角处的轿子里,一人撩着的轿帘却久久没有放下, 直到南莺莺和陆景年消失在视线中。 “莺莺,你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的,不会让你一直被他骗。” 轿中人柔软的声线浅浅响起,随即又变得恨恨道 “哼,你那双肮脏恶毒的手,也配搂着莺莺。” “她那般纯粹美好,当真是被你玷污了。” “不过没关系,即使她跟你成了亲,已经是你的人,我也不会嫌弃她。” “她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干净纯洁的,是我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我一定会救她逃离你那魔窟的,你且等着。” 午饭后,陆景年又带着那笑凑到即将午睡的南莺莺身边 “我陪夫人午睡?” 第66章 旖旎风光 “不……不用了。” 南莺莺当即拒绝。 “夫人怎么这般害怕,难道还怕我么?” 陆景年又摆出那副委屈的样子。 “不是怕你,我……” 南莺莺不知怎么说。 “那…夫人是怕我又和你做那事?” 南莺莺极轻地“嗯”了一声。 “夫人今早不是说喜欢吗?” “还说自己很高兴、很舒服。” 陆景年的声音带着调笑。 南莺莺瞬间涨红了脸,嗫嚅着道 “现在……是白天……” “那夫人是应允今晚了吗?” 陆景年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轻轻在南莺莺腰间摩挲着。 南莺莺无处可躲,只得“嗯”一声。 陆景年像是满意极了,突然又凑在她耳边说道 “那夫人亲我一下,我就去书房。” 南莺莺红着脸在陆景年脸上亲了一下。 “不是这是。” 陆景年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南莺莺红着脸又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夫人也太温柔了,要这样。” 陆景年深情的吻狠狠落下,南莺莺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好不容易推开他一点,南莺莺喘着气道 “景年,我真的有些累了。” “早起身上就很酸,上午又出去玩了半日。” “我真的想睡会,求你了。” 陆景年简直听不得那个“求”字, 尤其是当它从娇美含羞的南莺莺嘴里说出时。 他刹那间感到身体里的小兽又开始蠢蠢欲动, 几欲冲出来将南莺莺扑到, 但看她确实已经有些疲乏,心中怜惜, 却毫不遮掩自己轻佻的语气,轻声道 “那就晚上,晚上夫人要多赏赐我。” 陆景年的声音让人面红耳赤,南莺莺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陆景年又吻了吻她,不过这次不像刚才那般激烈, 才终于肯放开她,坐在床边看着她睡着才去了书房。 “大人,那两人已经安排妥当。” 流云恭敬地说道。 “多给她们家里人些银两。” 流云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陆景年淡漠冷静的声音再度响起 “乡下庄子,生病暴毙也是常事。” “此事,到她们这里结束。” “是,属下立即去办。” 流云心中一凛: 南家小姐,竟入了大人的心,他怕她知道。 他家大人,还从未怕过什么, 他对他们恩威并施,让他们替他卖命, 他对无用之人、挡路之人向来狠下杀手,绝不留情, 事成之后也绝无任何怜惜同情。 就是靠着这份狠辣无情,他家大人才一路至此,从无对手。 可如今,他竟对着一个小女子动情了, 那人,还是他仇人的女儿,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那小姑娘看着娇滴滴的,不知有什么魔力,竟让大人着了迷, 大人只要跟她在一起,便对旁的事都心不在焉, 面目是真的柔和,嘴角是真的含笑, 也许大人,终究也是个人吧。 可是一想到他家大人曾经的那些手段,他们替他做的事情, 流云便禁不住心中一凛,那才是他家大人的真面目, 残忍,可怕。 近日一切太平,并无太多公事,陆景年很快便处理完了。 朝中早已布局妥当,如今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无需多顾。 按照以往,此时他会开始看书, 律己修身是他一向奉行的准则, 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均良多助益。 可今日,陆景年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南莺莺的模样, 她纤细白嫩的身体,盈盈一握的腰肢, 异常柔软的洁白,喉间发出的轻吟, 不停撩拨着陆景年的心弦,让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尝试几次无果,陆景年索性放下书, 一手支颐,任自己去回忆从昨晚到今早跟南莺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想着想着,陆景年觉得自己的呼吸竟开始变得粗重起来, 喉结忍不住吞咽滚动,那处,居然有了反应。 这简直是要命,莺莺还在午睡, 就算醒来,也不会允许自己大白天跟她那样, 现在离晚上还很久,这一下午,该如何度过。 头一次,陆景年觉得白天的时间怎么会这样长, 那日头,为何半天都不落?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稍微活动了一下, 待恢复正常,便走到后花园南莺莺常伺弄花草的地方, 挽起袖子,松土、浇水、剪枝…… 找些事做,总好过受那煎熬。 待南莺莺醒来,已过申时, 她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许是昨晚到今早实在太累了, 陆景年心痒难忍,但仍耐着性子陪南莺莺吃完晚饭, 又在院子里逛了逛,看了看那些花草, 稍后便迫不及待地遣了其他人。 终于,房内只余他和莺莺两人,日头也渐渐沉了下去。 陆景年一把抱起南莺莺,语音沙哑地道 “我们一起去沐浴。” 南莺莺心中有些惊慌,失声叫道 “我,我自己去……” 话未说完,就被陆景年用吻堵住了唇, 那吻粗重又霸道,让她头脑发昏, 突然,南莺莺感到自己身上一轻,夏日的薄衫已全被剥落, 陆景年浑身滚烫,似要烧起来般灼热, 温凉的水迅速蔓延过来,陆景年紧紧贴着南莺莺, 咬着她的耳垂呢喃道 “整整一下午,我已经等不及了,莺莺。” 氤氲的水汽伴随着男女艳丽的疯狂弥漫了整间屋, 南莺莺最后还有意识的时候,软声对陆景年说道 “洗完记得帮我穿衣服,景年。” 陆景年嘴上说着“放心”,心中却想的是,“我不会记得的”。 然后拥着怀中的人儿痴痴地轻笑了起来。 他喜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阻拦,完全属于彼此, 他喜欢那具身体散发的温度和幽香, 那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安稳和幸福,他要贪婪地享受每一刻。 况且,他知道莺莺是不会生气的,她只是害羞。 不过终有一日,她不会再害羞。 她会喜欢这样,深深的,如同自己一样。 睡到半夜,南莺莺又被一阵酥痒弄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陆景年正在自己身上轻蹭着, 而自己,又没穿衣服, “你在干嘛,景年。我的衣服呢?” “我……我要穿上。” 南莺莺想起身去拿衣服,陆景年却像没听见一样丝毫不让, 语音淡淡还透着些坏: “穿上干嘛?待会我还要帮你脱。” 第67章 他想真正尽兴 南莺莺听了,心中一惊,低声恳求道: “太晚了,景年。我累了,想睡觉。” “夫人说话不算数,明明白日里答应晚上的。” 陆景年又开始撒娇。 “晚上……晚上不是已经……那样了嘛。” 南莺莺抵不住他那副模样,脸红着低声说道。 “那是下午,不是晚上。” 陆景年开始耍无赖。 “你……” 南莺莺还未说完,陆景年又开始咬着她的耳垂软语道: “夫人不是说要多赏赐吗?一次哪够。” “若是夫人累了,睡就是了,我自己来。” 饶是这两天已经被陆景年说的那些话弄习惯了, 南莺莺听到这句时仍旧脸红心跳。 “景年,景年,你明日还要上朝……” 南莺莺躲着陆景年的吻,却根本躲无可躲, 她伸出手想去推他,却推也推不动。 “无妨,夫人不用担心,我起得来。” 陆景年根本油盐不进。 “景年,我求你了,明日再弄好不好。” “求你让我今日歇歇,我……” “明日好吗?景年,求你。” “你别这样,我受不了,求求你,景年,明日我们再……” 南莺莺不求还好, 一求,那娇声软语简直如毒药一般要了陆景年的命, “等不到明日了,莺莺,我连一刻都等不了了。” “莺莺,你累了就闭上眼睛睡。” “我不累,我简直想死在你身上……” 无比羞耻的话语,伴随着喉间的低吼, 南莺莺知道陆景年停不下来了,而自己也无力阻挡。 待青年此番发泄完毕,她已睡去, 至于他是何时抱自己去沐浴的,又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 这样腰酸腿软的折腾,自己真有些承受不住了。 陆景年第二日倒是按时起床,神采奕奕地去上了朝, 南莺莺却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直接吃午饭。 “夫人中午还午睡吗?” 冰绡抿着嘴问道。 “不睡了。” 南莺莺脸有些微微红,这几日,她们都晓得。 “那我们去厨房给夫人备些下午吃的果子和茶。” 浣月拉了拉冰绡衣角说道。 “嗯。” 待两人出去,浣月低声道 “相爷马上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冰绡有些诧异。 “刚才相爷派人来传话了,说若是夫人醒来让她先用午饭,他午饭后才能回来。” 冰绡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你刚才要拉我衣袖,是让我不要在那杵着。” 浣月冲她一笑,竖了竖大拇指。 陆景年一下朝安排完相关事宜,便火急火燎地赶回了丞相府, 一进门就先换下官服去了南莺莺那里, 待门一关上,便将南莺莺紧紧抱住。 南莺莺见他一脸着急忙慌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 “怎么了?景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嗯,大事,想夫人想得要死的大事。” 陆景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南莺莺想起他在外头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举止文雅,言谈得体,永远彬彬有礼, 但在家一关起门,立即变得轻浮放浪起来,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终于没忍住,轻轻捶了他一下。 陆景年挨了一下,反倒开心得很,使劲嗅着南莺莺脖颈的芳香道: “整整一上午都没见到夫人,难道夫人不想我吗?” “我想夫人想得都快死了,明日不去上朝了,死在夫人身上算了。” “你别成天说什么死不死的,这是要干嘛呀?” 南莺莺轻嗔道。 “就知道夫人疼我,舍不得我死。” “那就求夫人多疼我一下,不然我真的要难受死了。” 说着,陆景年竟在南莺莺颈上狂吻起来。 “景年,这是白天……” 南莺莺急得想推开他。 “我知道,但你昨日骗我,你说话不算数。” 陆景年竟似十分委屈。 “我……我骗你什么了?” 南莺莺一脸茫然。 “你骗我说晚上会多赏赐,可是一点都不多。” 陆景年的吻依旧不停。 “昨日……昨日晚上还不够吗?你……” 南莺莺甚为无语。 “不够,一点不够,所以今日白天,你要一并还我。” 陆景年开始疯言疯语起来。 “景年,大白天的,别人……别人都知道。” 南莺莺的语气变得着急起来。 “他们当然都知道,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陆景年的声音有些迷离, “景年……我,我先去沐浴。” 南莺莺不知道怎么让他停下来,只得这样搪塞道。 “夫人无需沐浴就很香。” 陆景年半眯着眼,呼吸沉重。 “啊!” 南莺莺突然感到胸前一紧,他竟,直接扯开,吻了上去。 她的身体很快变得酥软无力,仿佛中了迷药般, 然后又再次不由自主地发出那让自己感到羞耻的闷哼声, 这声音让陆景年愈发难以自控,他直接压了上去, 温柔但是毫无忌惮地。 整整一下午,直到太阳落山,他都没有再出过那门。 先前她怕,她害羞,他还不敢放肆, 但经过这几次就不同了,他很快便对她的身体熟悉无比, 他知道哪样既能让她快活还能让自己快活,如何才能不伤到她, 于是今日,他想真正尽兴。 他始终温言哄着,半无赖半撒娇,宣泄了一次又一次, 直至自己彻底也累得不得动弹,才抱着南莺莺沉沉睡去。 待醒来,已是月上树梢, 陆景年体格好,休息片刻便已精力充沛,但南莺莺犹自睡着。 他轻轻吻了吻南莺莺的脸,将她软软揽在怀中, 今日自己算是放纵够了,但这几日她真是被自己给累坏了, 素来爱干净的她连澡也没洗,就着这一身大汗就睡了, 想是已经累到了极致, 更何况今日连晚饭也没吃,就被自己这番折腾, 陆景年突然有些心疼。 待南莺莺幽幽醒转, 见陆景年正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语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醒啦?肚子饿不饿?我让人去给你弄吃的。” 南莺莺摇了摇头,突然道 “景年,你……不能老这样。” 陆景年突然又变得不正经起来,笑道 “哪样?夫人是想说‘纵欲过度’吗?” 南莺莺红着脸“嗯”了一声。 “为什么?” 陆景年明知故问。 “对……身体不好……” 南莺莺鼓起勇气说道。 陆景年轻快地笑了起来,在南莺莺唇上落下一吻,道: “夫人果然心中疼我。可夫人知道我是快三十的人了吗?” 第68章 被掳 南莺莺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却听那轻佻暧昧的声音又传入自己耳中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碰过女人,” “一朝得到夫人的赏赐,简直难以自持。” “总要有一次快活个够,否则简直会被活活憋死。” “我承认这些天是有些过分了,尤其是今日,累着了夫人。” “日后,我尽量不再这般折腾夫人了,好吗?” “嗯。” 南莺莺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能不能相信她, 比起他平日的言出必行,他老喜欢耍无赖, 很快,陆景年就给了她答案。 日子,果然再也回不到从前, 初尝情事的青年,在发现人生的美好之后,竟一发不可收拾。 每晚的浓情蜜意就不必说了, 白日里,只要忙完公务,便黏着南莺莺不撒手, 以前,陆景年看不起别人声色犬马,暗骂那些人玩物丧志, 他的时间和精力,全部都用在了复仇和权势上, 现如今,他也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人, 可若是日日都有莺莺在身边,温香软玉、悱恻缠绵, 还想其他那么多作甚,便是溺死在这温柔乡也行。 南莺莺有时也不禁纳闷, 他为何会有那么好的精力,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白日里公干那般辛苦,还总是找着机会来黏自己。 也许,是因为有些东西是有些人做梦都在渴求的, 一朝得到,便永不想放手, 比如幸福,比如快乐。 这日,南莺莺吃过早饭后对浣月她们说道 “浣月冰绡,待会我们去把上次定的面脂取了,顺便再逛逛。” “不等相爷回来陪您一起去吗?” 浣月有些奇怪,以往小姐上街都是要相爷陪着的。 “不等了,他可能回来晚,天热。” 南莺莺心中却道 “回来又要把自己拖进房间先做那个。” “上次说好去取胭脂,硬是弄到下午铺子都关了。” “他怎么……那么喜欢那个,还是自己先去取了。” 主仆三人取了面脂后,浣月和冰绡便陪着南莺莺沿着街边小摊逛起来, 民间颇多新奇玩意,她们逛的甚是开心。 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队人马, 靠近南莺莺她们的一瞬,向空中抛洒了大量面粉, 街上的人霎时视线模糊, 那队人马趁机将南莺莺和浣月冰绡她们强行冲撞分开。 其中一人伸手将南莺莺拦腰抱起上了马, 南莺莺正欲呼叫,却被一块湿布蒙住了口鼻,瞬间就晕了过去。 顷刻间,那队人马便向不同方位疾驰而去,片刻就不见了踪迹。 待浣月和冰绡回过神来,发现南莺莺已经不见了, “夫人!夫人!” 浣月和冰绡焦急的呼喊声被周围纷乱嘈杂的声音盖住, 一片白茫茫中,她们遍寻不着南莺莺的身影, 心中大感不妙,赶紧扔掉手里的东西,忙不迭地跑回府里去报信。 南莺莺平日上街都是跟陆景年一起,他一般都随身带着两个贴身侍卫, 而他不在时,南莺莺几乎也不会自己上街, 外头的闲言碎语让她有些烦,她更喜欢待在相府, 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或是等陆景年回来。 这次是个例外,她想着就去取个胭脂,再沿途逛逛就回去, 连家丁都没带,自也没带什么保护的随从, 而陆景年也没有想到她会出去,因此从未特意派人专门跟着。 陆景年这时刚从宫中出来,听见流云汇报此事,心中大骇, 第一次,他的眼中露出恐慌, 压不住的恐慌,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属下已派出所有人手前去寻找夫人,包括暗卫。” 流云当机立断,得知消息的一瞬便已派出全部人手追踪今日那些人马以及南莺莺的踪迹。 陆景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先问了浣月和冰绡当时的情况,然后圈定出了大概范围, 若那人不是跟自己有仇,想用莺莺要挟自己, 便是方宸玉,不死心。 “流云,去查方宸玉近日的行踪。” “是。” 只片刻,流云便带回了消息: “禀大人,方宸玉近日跟民间一些杀手组织走得很近。” “今日那些人,都是收钱办事的死士。” “他们出城后向不同方向四处逃散,被抓住的几个已经服药自尽。” “莺莺呢?” 陆景年冰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 “夫人……暂时还未有消息。” “砰!” 陆景年将手中茶杯摔碎: “她一定是被方宸玉带走了,找!” “就是把京城翻过来,也要将莺莺安全带回给我。” “是!” 南莺莺醒来时,发现自己眼睛被蒙着, 嘴巴被堵着,双手双脚都被捆缚着, 周边没有人声,像是在某个寺庙的房间里, 因为她闻到了淡淡的香火气味。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南莺莺听见一人的脚步声向自己走近, 她吓坏了,不住往后挪动退着,浑身颤抖。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取下南莺莺眼上的布条, 映入南莺莺眼中的正是方宸玉的脸。 南莺莺见到来人是方宸玉,稍稍安心, 但猛然见他穿着跟今日掳她之人一样的衣服, 才惊觉是他将自己绑来的, 心中大惊,又开始不住挣扎。 方宸玉对南莺莺做出“嘘”的手势,低声说道: “别怕,莺莺,我是来救你的。” “我掳你来是为了救你出相府的魔窟,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听我说,那陆景年是个伪君子。” “他从前跟南伯父关系密切,肯定是前太子一派。” “为何后来突然就受宁王赏识重视了,因为他本就私下跟宁王是一伙的。” “他居心叵测,在南伯父那里卧薪尝胆。” “瞅准时机连同宁王一起将太子的势力连根铲除。” “宁王既上位,他自己也得荣华富贵。” “所以南伯父根本是受他所害,你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他娶你过门就是想报复南伯父,向我们耀武扬威。” “他不是真的爱你,他只是想利用你达成他复仇的目的。” “你心思单纯,又对朝中之事不了解,自是容易被他蒙骗。” “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这次我计划周密,一定会救你逃离那魔窟的。” 第69章 红痕 顿了顿,方宸玉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 还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羞赧: “莺莺,如今他大权在握,硬碰我们是斗不过他的。” “不过南伯父的事情已然告一段落,皇上金口玉言,” “既已处置完毕,便不会再变。” “况且南伯父如今对他们已无威胁,自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只是你,你要逃出那人的魔掌。” “他心思歹毒,还不知日后会如何折磨你。” “你留在他身边凶多吉少,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你我曾经那般要好,虽然上次你为了他打了我。” “但我知道,那是你受他蒙蔽。” “你知道吗?是他派人让我父亲向你们退的婚。” “也是他,示意父亲将我关起来。” “好让你无依无靠,只能依靠于他。” “他上次故意激我打他,就是想让你跟我决裂。” “此人阴险可见一般,你万不能留在这种人身边。” “莺莺,现在我只得用这个法子了,你,你别恨我。” 说着,方宸玉竟狠狠朝南莺莺白皙的脖颈亲了下去,疯狂且用力。 南莺莺被吓坏了,不住挣扎, 她不知方宸玉发了什么疯,竟对她做出这种事来, 但她手脚都被绑着,根本动弹不得, 挣扎半天无用,忍不住流下泪来。 方宸玉听见南莺莺的哭声才停下来,犹自喘着粗气, 他本想做做样子,在她身上留下些痕迹,好刺激陆景年, 岂料自己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眼前又是自己喜欢的人, 一个没忍住,竟越吻越疯狂, 在她胸前裸露的肌肤上也流下了片片红痕。 见南莺莺浑身瑟缩着不住啜泣,方宸玉低声道 “对不起莺莺,我,我是想救你。” “那相府守备森严,我根本进不去。” “平日里你外出他又总是跟着,好不容易等到今日这个难得的机会。” “我一定,一定要把计划进行到底。”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他的人肯定随着那些死士去周边郊区寻人去了。” “郊区很多山脉,他们定要好好找一阵。” “这里虽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我们肯定是走不了的。” “陆景年必四处布下天罗地网抓我们。” “不过没关系,虽然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 “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单独呆过一晚。” “你身上……身上又有我留下的痕迹。” “陆景年那般心思叵测的人,必定会以为我们有了什么。” “到时候他肯定不愿受此侮辱,定会将你休了。” “到时候我就名正言顺地带你回方家。” “日后我必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这样南伯父也放心,你别哭了好吗?” “你很快就自由了,莺莺。” 南莺莺听着他的计划,心中害怕极了, 不住流泪挣扎,想冲出房门去求救, 方宸玉只得给她喂了些软骨散,又温言抚慰。 南莺莺没有力气再挣扎,只剩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这边陆景年已经快疯了,他眼睛发红,神情可怖, 时间每过一秒,他的担忧和怒火便愈重一分。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派人跟着莺莺保护她, 为何今日没有在家陪着莺莺。 方宸玉那贼人,竟敢当街掳走莺莺, 不知他会不会因爱生恨,折磨莺莺, 莺莺那般柔弱胆小,定然被吓坏了, 他,他若是再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来, 自己定会让他和方家付出惨痛的代价。 此时,流云进来汇报消息: “禀大人,循着上午的马蹄印,已将所有死士全部抓获。” “只余两个活口,一个嗓子被毁了,另一个还能说话。” “拷打之下,他说他们确实是受方宸玉重金收买。” “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趁夫人独自外出时将其掳走。” “至于原因,他们也不知道,只是拿钱办事。” “不知道就敢掳走我的人,将这个组织给我铲了。” 陆景年眼神阴冷,咬着牙说道。 “是。另外,方宸玉本来跟他们是一起的。” “但抓住夫人之后,便各自按着先前设定好的路线进行逃窜,以混淆视听。” “方宸玉原计划从南门出城,然后带夫人坐船离开。” “但属下找遍南门及码头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属下已加派人手,其他城门也在继续探查。” 陆景年面色愈发阴沉,突然,一个念头转过脑海, “三处城门和周边近郊确定没有人见过夫人吗?” “没有,他们许是将夫人藏在某处偷偷带走。” 流云答道。 “藏一个大活人,必定会有蛛丝马迹,不可能毫无线索。” “况且,方宸玉怎么会把他之后的行踪告诉这帮人。” “若是有人被抓住,岂不是就暴露了。” “不对,他还在城中,根本没有出城。” “搜!京中每一个角落都要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切记,绝不能伤了夫人。” “若是夫人有半分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陆景年铁青着脸道。 “是。” 流云应声出门。 既已圈定范围,流云办事效率神速, 天还未亮,果然在京中城内一处庙宇找到了方宸玉和南莺莺。 当陆景年再次见到南莺莺的一瞬, 他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自己的呼吸重又出现, 往日公务繁忙,片刻见不到莺莺都心中难受, 而今这一天一夜,他简直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 “夫人被喂了软骨散,受惊过度,精神不太好。” “身上除了被捆缚的痕迹,并无其他外伤。” 流云说完,望了一眼远处的方宸玉道 “大人准备如何处置他?” “单独关押,任何人都不许见!” 陆景年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 怀中的南莺莺头发散乱,神情憔悴, 脸上依稀还有泪痕, 腕部被捆绑过的淤青清晰可见, 突然,陆景年的目光落在南莺莺脖颈及胸前那片红痕上, 那痕迹,他知道是什么,因为他也曾留下过, 那个畜生,他对莺莺做了什么?! 陆景年后脊背一阵发凉,胸中怒火丛生, 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方宸玉碎尸万段, 但见南莺莺此刻在自己怀中仍止不住颤抖,心疼极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莺莺带回去安抚, 其他事,容后再说。 第70章 诛心 南莺莺在陆景年的陪伴下睡了几个时辰, 等软骨散药效过了才缓过劲来, “景年……” 南莺莺醒来一见陆景年,就扑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陆景年心都快碎了,他搂着南莺莺轻拍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莺莺,没事了,都过去了。” “不要害怕,你现在在相府。” “你回家了,我在你身边。” “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 “你不要哭了,莺莺,我听得心都要碎了……” 过了许久,南莺莺的啜泣才慢慢停了下来, 但那片红痕却始终萦绕在陆景年脑海中,让他异常难受, 他想问,但见莺莺这副样子又实在不忍开口, 不知那畜生得逞没有,若是得逞, 莺莺必定难过极了,自己怎么忍心再揭她的伤疤, 如果没有得逞,她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一天一夜,不知莺莺是在何种惊惶的状态下度过的, 自己绝不能再提起那噩梦般的回忆来刺激她。 于是他柔声说道 “莺莺,你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做。” 南莺莺摇了摇头。 “那么我让他们熬了安神的汤药,你喝了再睡会好吗?” 南莺莺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等南莺莺再睡下,陆景年眸色阴冷地去了牢房, 一进牢房门就将方宸玉一脚猛踹在地上,然后拎起他的领口冷声问道 “你对莺莺做了什么?” 方宸玉胸口生疼却丝毫不惧, “什么叫我对她做了什么,你应该问我跟她做了什么。” 陆景年眸色微变,语气愈发阴冷,眼睛射出杀人的寒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宸玉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得意洋洋道: “就是你知道的意思,她身上的红痕你没瞧见吗?” “莺莺跟我本是一对璧人,是你生生拆散了我们。” “她之所以留在你身边,都是因为她父亲。” “若不是她父亲,她怎会委身于你。” “现在她父亲安全了,你也放松了警惕。” “我们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以逃出京城。” “谁知你权势滔天,竟布下天罗地网到处抓我们。” “莺莺见与我远走高飞没了希望,她不想再负我们当年情意。” “便把自己给了我,那红痕,就是与我整夜缠绵留下的。” 陆景年火从心起,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既然莺莺这般与你情深意重,你为何又绑着她?不是她甘愿的吗?” 方宸玉冷笑一声,睥睨地看着陆景年道 “因为那是我们之间的游戏,莺莺跟你没有这样过吧?” “她喜欢跟我这样,这是专属我们年轻人的情爱游戏。” “你老了,你比她大那么多。” “床上功夫恐怕都没多少了,还有能力做这个?” “莺莺喜欢被我绑着,喜欢跟我那样。” “她的模样又好看,声音又好听。” “她跟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过?” “恐怕,连那种事她都没有主动过吧?” “一直都是你,腆着一张老脸要她的身子……” “啊!” 方宸玉的颈突然被陆景年死死捏住,他的脸色慢慢从红变紫, 双眼白翻,双手不住扑腾, 眼看气都要上不来了,陆景年猛地一松手, 方宸玉整个人瞬间瘫坐在地上。 饶是如此,他依旧喘着粗气道 “莺莺心中喜欢的人是我,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所以你赶紧休了她,放她走,她是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 陆景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牢房。 “方家还有用,先留着他。” “正好借此事,让方家把那事快速办妥。” “否则,他们就只能等来自己儿子的尸体。” “当街掳劫丞相夫人,便是到皇上跟前,也是死路一条。” “事后,抄了方家,至于他,剁了喂狗。” 陆景年对流云吩咐之后,慢慢走回了相府。 一路上,方宸玉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不停扎着陆景年的心。 他当然不信方宸玉的那些鬼话,可是莺莺…… 莺莺身上确实有红痕,手上也有绑缚的痕迹, 况且,她曾经跟他少年爱侣,情深意切 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嫁的人是他,却被自己设计强娶了过来, 她当真没有恨过自己?当真心中已经放下了方宸玉? 她与自己在一起,说会不离不弃, 当真是真情实意,还是只是为了她的父亲? 她真的爱过自己吗?她为什么从来不对自己主动? 是否真的嫌自己年龄比她大,更喜欢方宸玉那样的少年郎? 她……她究竟有没有跟方宸玉那样? 她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陆景年回到相府的时候,南莺莺还没醒来, 昨夜她几乎一夜没睡,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 直至获救还依然惊恐不安, 此番终于回到家中,又有安神汤助眠,因此这一觉睡得格外久。 陆景年遣了其他人,独自在房中饮酒, 一杯接一杯,他从未这样借酒浇愁过, 以前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他总是想方设法去解决, 不惜代价、不论手段,定要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今日,他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结果, 他又如何、用什么手段去得到。 终于,南莺莺轻轻叫了一声“景年”, 陆景年有些醉醺醺地站起来走了过去,突然俯身对着南莺莺, 语音有些哽咽,有些忧伤,道 “莺莺,你爱我么?” 南莺莺才从昨日的惊惧中缓过来, 却见陆景年满身酒气,还问她这样的话, 她有些奇怪,也有些害怕,道 “你怎么了,景年?你喝酒了?” 陆景年没有回答,突然在她身上胡乱吻了起来,边吻边问道 “你爱我吗?莺莺,你爱我吗?爱我吗……” 南莺莺被吓坏了,她使劲推着陆景年道 “你别这样景年,你吓到我了,我害怕。” 陆景年突然停了下来,喃喃道 “你害怕?你怕我?” “你以前不怕我的,昨日你只与他在一起一晚,便怕了我?” “我就这么可怕吗?是因为我已不复当年少年模样,你便嫌弃我了?” “你心中,心中还是喜欢那方宸玉是么?” “你与我在一起,只是为了你父亲是不是?” “你对我,可曾有半分真心?” 陆景年越说越激动,语音都变了声调。 第71章 施暴 南莺莺见他双眼血红,被吓坏了,颤声道 “不是的,景年,不是的,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我跟方宸玉,早已了断了,这次是他掳走我的。” 陆景年突然抓着南莺莺的手腕道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主动?” “你主动一次,我便相信你。” “主……主动什么?” 南莺莺害怕极了,声音都在发抖。 “主动把你自己给我,主动与我做。” 陆景年说着,竟开始撕扯南莺莺的衣服。 “不要景年,不要,你喝酒了,我害怕,我害怕……” 南莺莺失声尖叫起来。 陆景年突然面色痛苦,一字一顿道 “不要?!你不愿和我主动,却愿意对方宸玉主动,你还说对我是真心的?” “我没有,我没有和他……” 南莺莺的语音带着哭腔,她不知道陆景年怎么了, 平日里他对自己那样温和,什么都顺着她的意。 除了圆房那次,从未曾有过任何粗暴的举动。 即使那次,也是因为他喝了酒,又是第一次,才一时失了控, 事后他后悔不已,一直给自己道歉, 还想了很多法子,花了很多时间来消除自己的恐惧, 今天,今天他是怎么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陆景年指着南莺莺胸前的红痕,竟一反常态地咆哮起来。 南莺莺一愣,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里,那里确实是方宸玉亲的, 可是是他强行的,不是自己愿意的, 可这,这该怎么给他说,他会相信自己吗? 就在她愣神的当口, 陆景年突然解下腰带猛地将南莺莺双手绑缚在了床头, “你干什么景年?你要干什么?” “你吓到我了,你放开我,我害怕……” 南莺莺越是挣扎,陆景年心中的怨念越重, 仿佛方宸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露出自己那真实的脸孔,声音冰冷地道 “你是不是喜欢这样?” “我对你太温柔了,你觉得我老了。” “这样,是不是能让你觉得我年轻?” 陆景年如一头失控的野兽,可怕至极, 南莺莺听见衣帛撕裂的声音,紧接着下身传来一阵剧痛, “啊!”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痛!好痛!不要!不要……” 可她越是喊着不要,陆景年就越愤怒, 尤其她雪白皮肤上的红痕,落在陆景年眼中就像一把把带血的刀, 刀刀刺中了他本就敏感多疑又脆弱的心。 他的眼里除了血红的仇恨,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什么不离不弃,都是你骗我救你父亲的假话!” “你跟你那薄情寡义的父亲一样!都是骗子!” “他骗了我母亲,你又来骗我!” “你们南家都是骗子!骗子!” …… 那些话落在南莺莺耳中犹如炸雷一般,那人竟是她父亲! 那个骗了他母亲、负了他母亲,害他从前悲惨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那么方宸玉说的都是真的,他留在父亲身边卧薪尝胆就是为了报复, 抄家、下狱、圈禁,包括娶自己,都是他报复父亲的手段, 自己,也不过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他……他从未爱过自己,自己,爱错了人了…… 南莺莺本就还未从昨日被绑的惊惧中缓过来, 此番又被他如此疯狂粗暴地对待, 还听到残酷震惊、令她难以接受的真相, 终于,在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崩溃中,南莺莺昏死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浣月和冰绡正红着眼站在床边, 见南莺莺醒来,哽咽着喊了声 “小姐。” 她们没有喊她夫人,因为她们听到了昨日南莺莺在房中的惨叫, 可她们不敢进去,她们只是两个下人, 待今日陆景年让她们进去照顾南莺莺, 她们看见南莺莺的手腕上被勒出新的伤痕,比之前更深,皮肉都磨破了, 床单上有血,跟上次他们圆房一样多的血, 地上一角堆着南莺莺被撕碎的衣服。 她们知道,小姐又遭遇了之前那样残酷的事情。 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姐前日才被掳走, 回来后吓得觉都不敢睡,相爷明明心疼得不行, 可昨日相爷竟那般对待了她。 南莺莺眼神空洞,木木地看了她们一眼,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想洗个澡。” “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浣月红着眼答道。 南莺莺很痛,但再痛也比不得心里的痛,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原来所有的幸福都是一场谎言。 南莺莺被浣月她们扶着洗了澡,然后重新换了衣裳, 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没再说话。 直到晚上,陆景年才回来, 回来以后便直接去了书房,然后把浣月和冰绡叫了过去。 “夫人……今日怎么样?” 陆景年语气跟平时一样,但他自己知道,他在竭力隐藏着某种不安。 他昨日,又对莺莺做了那恐怖的事, 甚至,比之前更残忍, 更恐怖的是,他在酒后发疯的暴虐中, 亲口对南莺莺讲出了真相,他一直隐瞒怕南莺莺知道的真相。 今日朝中本无事,但他惶惶不安一直不敢回来, 耳边总是充斥着南莺莺昨晚的哀求和哭嚎,以及自己狂怒的嘶吼。 后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回了相府。 但他不敢去见南莺莺,只得躲在书房把她的贴身婢女叫来。 “夫人……行动不方便,一直躺着。” 浣月小心翼翼地答道。 “早上给你们的药膏夫人用了吗?” 陆景年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夫人……没有用。” 陆景年没有说话,但浣月和冰绡却感到一种巨大的阴影压了下来。 过了半晌,陆景年平和的声音才又响起 “莺莺……今日吃了什么?” “回相爷,夫人今日……今日什么都没有吃。” “奴婢,奴婢们怎么劝说夫人都不吃,也不说话。” “啪!” 陆景年将手中的书猛然摔在桌子上,浣月和冰绡立即跪了下去。 她们以为要挨责罚,却听陆景年幽幽叹了口气道 “你们从小跟在莺莺身边,对她比我了解。” “她待你们亲如姐妹,你们想法子好好劝说,让她……” “让她吃点东西,还有,把那药膏用上。” “用了就不痛了,她怕痛……” 陆景年的声线很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的味道。 第72章 后悔 冰绡正欲说什么,浣月一把拉着她道 “是,相爷。” 然后拽着她退了出去。 “知道小姐怕痛还对小姐那样……” 走出书房不远,冰绡便恨恨说道。 浣月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 “你忘了我先前叮嘱你的话了,咱们现在是陆府的下人。” “哪有下人跟主子顶嘴的?若是冲撞了相爷,” “他将我们调离小姐身边,以后还有谁来照顾小姐?” 浣月一语惊醒冰绡,她红着眼道 “我知道,我就是……就是心疼小姐。” “那我们就想办法让小姐吃些东西。” “连着两天了,小姐都没有吃什么。” “小姐身子那样弱,又是被绑又是被相爷那样,我真担心小姐捱不住……” 浣月的语音有些哽咽。 “嗯。” 冰绡流着泪点了点头。 接连几日,陆景年都是在书房中度过的, 每日,他都会唤冰绡她们前来。 得知南莺莺这些天,每天只喝半碗粥,也不说话, 陆景年心中难受极了。 等到第四日,他终于捱不住了, 让厨房熬了些滋补清淡的汤,端着去了南莺莺房间, “莺莺……我让厨房熬了汤,我喂你喝点好吗?” 南莺莺蜷缩着躺在床上,背对着外面,没有说话。 陆景年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脊背,心中分外心疼。 他伸出手,却不敢碰,只得央求道 “莺莺,你喝一点……” “这几日,你吃得太少了,身子会受不了的。” “我喝了,你会让我见父亲吗?” “还是,将我折磨之后再带去见他?” 南莺莺突然开了口, 陆景年端着汤的手一颤,她终于什么都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道 “你精神不好,这几日又瘦了许多。” “这几天你好好吃饭,我向皇上请旨带你去见他好吗?” “好。” 南莺莺起身将那碗汤接过喝了,然后又躺了下去。 陆景年坐在床边,许久,才慢慢道 “莺莺,我承认我一开始娶你是抱着不好的目的。” “可是我后来爱上你了,我们成亲那日我便爱上了你。” “以后每一天的爱都越来越深,我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你……” “你……你和方宸玉,那件事我们不说了。” “我们忘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像以前一样。” 陆景年语音哽咽,南莺莺心中却道: 还能像以前一样吗?还能重新开始吗? “你答应过我会留在相府陪我,对我不离不弃。” “莺莺,你答应过我的……” 陆景年知道自己和莺莺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 但他不能让莺莺离开他身边,他受不了, 他要留住她,不管用什么方法, 哪怕她已经恨上了自己, 只要她还在相府,只要他还能看见她。 “我留在你身边,你放过父亲好吗?” 陆景年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果如方宸玉所说, 她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她父亲,她真的……从未爱过自己。 陆景年突觉心中酸涩,某一部分像被挖空了一样, 他的语音恢复了平日一样的冷静柔和: “好。” 两人就这样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说话。 再几日,南莺莺每日正常吃饭睡觉, 只是再也没了往日活泼的笑容,也从不出门。 晚上两人照例睡在一张床上,却也没了往日旖旎的缠绵时光。 每晚,看着身边睡着的南莺莺, 陆景年总在想,要多久,自己才能和她像从前一样, 这里才会重新像个家? 也许永远不会了,她心中不爱自己,她恨极了自己。 又过了几日,陆景年如约带南莺莺去见了南世言。 “父亲。” “莺莺,你……你精神怎么不太好?” 南世言见到南莺莺心中欣喜,却又难过, 他不知那人又如何折磨她了,才又带她来见他。 “我没事,我很好。” 南莺莺的语音有些苦涩,南世言听得出。 可是他不敢多问,他还不知道南莺莺已经知道了。 “父亲,你好吗?” 南莺莺看着苍老的父亲,心中有些难过。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不是说让你不要来了吗?你怎么……” 南世言有些哽咽。 “父亲是担心他又折磨我吗?” 南世言闻言一震,她……莺莺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莺莺,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南世言声音颤抖,握着南莺莺的手也在颤抖。 “没什么,我答应留在他身边,他答应我不再为难你。” 南莺莺平静的语调如刀子,刺进了南世言的心, 跟一头豺狼做交易,莺莺……怎么这样傻? “父亲,你是不是曾对不起他的母亲?” 南世言瞳孔一震,嘴唇颤抖着,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南莺莺耳边回响起了陆景年曾经的声音: “我母亲,本是一书香人家的女儿。” “出身虽不显贵,但也从小衣食无忧,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 “谁知,在她成年那年,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用自己的才华骗了母亲跟他,” “他说会跟母亲两情缱绻,恩爱白头。” “但他却为了自己的仕途,将母亲送给了别的男人。” “他靠着这一次,成功傍上靠山,逆转运势。” “他曾答应母亲,待他功成名就会给母亲一个名分,” “可人的欲望哪那么容易满足,还没等到他功成名就,” “母亲便又被先前那人送给了对他有益之人。” “此后……她又被人送了几次。” “这对母亲来说,自然屈辱无比,” “但母亲作为一个弱女子,又为了他早已跟娘家决裂,” “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到了那个份上,自是任人宰割。” “况且,她心中还在等着那人将来接她回去。” “母亲真傻,人家早已找好了高门贵女,怎么可能再把她接回去。” “更何况,母亲那时的身份,还不如一个小妾。” “果然,等那个男人功成名就了,他对母亲说。” “以他如今的身份是不可能娶她的,也不可能带她回府。” “母亲已经坏了名声,他只能将她送往一个富裕些的商贾之家为妾,让她后半辈子有个衣食。” “那商贾之家的老爷,就是我的父亲。” “也许是母亲还有几分姿色,也许是那人从中出力。” “父亲虽知道母亲的过往,还是留下了她。” 第73章 过往恩怨 “可父亲后院也是妻妾成群。” “待新鲜劲过了,便不再怎么理会母亲。” “就算是在普通人家的大宅子里,” “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想要生存也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母亲连母家都没有,从前又是那样的出身。” “府里人人都敢欺负她,连身边的婢女都看不起她。” “好在不久她便有了身孕,有子嗣,日子总比之前要好过一点。” “但母亲与我仍旧活得很卑微。” “小时候,府里那些受宠的姨娘总是欺负我和母亲。” “母亲心思单纯,哪是她们的对手。” “父亲又不大管后院之事,不是甩给主母,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母亲能忍,我也还小。” “她们总归是奚落一番,再克扣些银钱物料什么的。” “冬天受冻是常事,吃坏的东西也是常事。” “母亲常常以泪洗面,说对不起我,害我跟她一起受罪。” “可我不那么认为,母亲很爱我,” “但凡得到一点好的,都会全部留给我。” “她本是孤弱女子,却总是护在我身前。” “在你之前,她是这世上,唯一爱我之人。” “母亲一直郁郁寡欢,在府中生活又不好。” “终于,在我六岁那年病倒了。” “府中主母随便请了个大夫来看了看,开了些药。” “母亲这样的身份,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调养。” “不多久,母亲便不行了。” “过世前,她流着泪给我讲了那些事情。” “嘱我将来好好读书,老老实实走家中安排的路。” “不要像她一样,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一生。” “母亲走得很凄凉,父亲只是过来看了一眼。” “府中主母给订了口薄棺,只我和两个下人送葬。” “此后,我便养在了主母处。” “但她早已有了两儿一女,对我,也只是面子上问一下。” “我仍旧住在母亲以前的院子里,吃得仍旧不好。” “没了母亲,那些姨娘倒没怎么为难我了。” “可她们的儿子还是喜欢欺负我。” “冬天把我推到水塘子里去,夏天往我嘴里塞坏了的糕点。” “好在父亲有时会呵斥他们,但我那时也不敢去告状。” “告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用更厉害的法子折磨我。” “不过他们也就是寻个开心,待见我狼狈,也就算了。” “总算,我也是慢慢长大了。” “我谨记母亲教诲,用功读书。” “父亲见我如此努力,便也着力栽培。” “可我那几个兄弟,不知是他们母亲太过骄纵,” “还是命中有此劫难,不几年便相继夭折了。” “到后来,父亲只得我一个儿子。” “他年龄大了,便把所有心血都花在了我身上。” “我也不负他所望,在十四岁那年成功考取了功名。” “不过我出身商贾之家,又是庶子,这样的身份在朝中不甚体面。” “好在后来又拜入了老师门下,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见南世言始终没有说话,南莺莺叹了口气道 “那么,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莺莺……你,你是不是对为父很失望。” “我曾经……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 南世言低着头,语带颤抖。 “父亲始终是我父亲,您一直很疼爱我。” 南莺莺语音有些酸涩。 “所以,他恨我们南家,报复我们南家也是应该的。” “不,莺莺,这都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 “我去求他,求他善待你。” 南世言说着流下泪来。 南莺莺握了握南世言的手,道 “父亲,从前的事,皇上已经处置完了。” “您以后,虽然在这里,但好过流放和牢狱。” “女儿在相府很好,您不要担心我。” “我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好好保重自己。” 回程路上,南莺莺一直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在一夜之间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她父亲,确实对不起他母亲, 他也因此从小饱受欺凌和痛苦, 可她,也成了他复仇的牺牲品。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得遇良人,共赴一生, 可如今,知道一切不过是计谋, 她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为她做的所有, 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计算了一切, 包括让自己遭受痛苦。 当晚,陆景年犹豫很久,还是对南莺莺说道 “莺莺,我……我明日要去一趟并州。” “那里水患严重,当地官员不作为。” “皇上已经斩了两人,命我前去处理。” “我……我这一去,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南莺莺轻轻“嗯”了一声, 陆景年听了心中有些难受,顿了顿又道 “莺莺,我……我想抱抱你好吗?” “好。” 沉默几秒,南莺莺说道。 陆景年轻轻将南莺莺抱在怀里,这些天,她愈发瘦了。 过了一会,陆景年轻轻蹭着南莺莺的头发,声音有些低迷,道 “莺莺,今晚,我……我可以吗?” 他感到南莺莺的身子轻轻抖了两下。 黑暗中,那低弱的声音轻轻传来: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是不是又会那样对我?” 陆景年心头一酸,突然将南莺莺搂紧,道 “睡吧。” 以前,她从未对自己主动过, 现在,更不愿跟自己那样。 她的心中,是不是又念着方宸玉了? 那人依旧对他深情,即使她已经嫁给了自己, 即使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他还依旧想和她在一起。 所以,莺莺也是一样的吗? 她从未忘记过他,就算她曾经是想和自己在一起, 可如今,她知道了真相,恨极了自己, 是否重又想起了她曾经的少年恋人, 他们……他们那晚,真的那样快活吗? 待陆景年回来,已是半月之后, 他穿着朝服,匆匆走进南莺莺房间,有些慌乱地叫了一声 “莺莺。” 南莺莺抬起头,见他神色紧张,不似往昔般平静, 只听他接着说道 “你父亲……他走了。” 南莺莺一瞬有些眩晕,陆景年忙过去扶住她,道 “皇上准他以平民仪式正常下葬,子女守灵三日。” 第74章 这孩子是谁的 从下葬到守灵,陆景年一直陪着南莺莺, 南莺莺始终没有说话,先前还在流泪,后来变成了木然, 每天吃的东西很少,还老呕出来, 终于,在守灵结束后的第二天晕了过去。 醒来,看见陆景年正坐在床边,神色复杂, 有些欢喜,还有些痛苦,他的声音已不复往昔平静 “莺莺,大夫说你有了身孕。” 南莺莺一时有些发懵,她哑着嗓子问道 “什么?” “大夫说你有了身孕,已经一个月了。” 陆景年垂着眼重复了一遍。 自己有了身孕,已经一个月了,自己跟他有了孩子, 南莺莺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陆景年带着痛苦的声线再次响起: “莺莺,你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的?” 这声音,落在南莺莺耳中,更增她的绝望。 自己在他心中,就是那样不堪之人吗? 就凭方宸玉的一面之词,他就这般诋毁自己, 上次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这次又问这孩子是谁的,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 连自己对他的情意,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如今父亲死了,自己身边只剩他, 他又这般对待自己,永远猜疑, 他痛苦,自己也痛苦, 这样互相折磨,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南莺莺突然盯着陆景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若是他的,你会放我们离开吗?” 陆景年犹如五雷轰顶般,他的神情一瞬变得异常可怖, 声音充满了扭曲的痛苦,道 “莺莺,你答应过我会留在相府陪我。” “你说过会对我不离不弃,如今,你要为了那人抛弃我?” “带着你们的孩子,跟他远走高飞?” “你也答应过我,以后绝不再那样对我。” 南莺莺的声音冷漠又绝望。 “不会,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将你留在相府,留在自己身边。” “那晚之后,我也强迫了你。” “这孩子,就由我来判断是谁的。” “若是我的,那么他自然会留下。” “若是他的,那么他肯定活不成。” 陆景年眼色阴沉,不再有曾经半分柔情模样。 他缓缓解下腰带,缚起南莺莺双手, 声音依旧是平日里对待其他人的温和, 只是这温和中,多了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与扭曲: “你们不是喜欢这种方式吗?” “就让我用这种方式来决定这孩子的去留。” 说着,他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南莺莺的衣服, 粗暴,没有任何温情, 很快,南莺莺便感受到剧痛, 只是她已经不会哭喊了,任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痛哭哀求, 她的心,已经死了。 连续两晚,陆景年都是这般毫无人性的掠夺, 南莺莺一言不发地忍受着,双眼空洞无神。 终于,到第三天晚上,陆景年先崩溃了, 他拿着手中解下的腰带,看着南莺莺手腕上被勒出的道道深痕, 心中难受极了,再也下不去手捆住那细嫩瘦弱的腕。 他突然伏在南莺莺身上哭了起来,声音无比痛苦 “莺莺,我求你,求你别折磨我了好吗?” “你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这孩子是谁的……” “不!我不问了,我不问这孩子是谁的了?” “不管他是谁的,都是你的孩子,是陆府的孩子。” “我们,我们一起将他养大。” “以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吗?” “我知道你怕疼,我不会再这样对你了。” “我还像以前一样温柔,你喜欢我温柔对不对?” “你喜欢跟我那样,你说过,你很高兴也很快活。” “方宸玉,他,他在瞎说,你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对不对?”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像以前一样那般恩爱缠绵。” “今日,今日我就重温好吗?” “我们重温,你会记起来的,你会喜欢的。” “就像那次一样,我们一起尽兴,好不好……” 陆景年说到最后,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他流着泪吻着南莺莺,动作不再粗暴,却依旧疯狂, 仿佛想再次找回旧日的时光,一次又一次, 直至在南莺莺身上筋疲力尽地睡去。 半夜,他是先被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惊醒的, 然后发现身下的人在用尽全力忍住颤抖, 陆景年慌忙起身,他的手摸到了血, 他心中大骇,立即点亮烛火, 只见南莺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嘴唇被牙齿死死咬住,已经咬出了血, 双手紧紧抓着床单,骨节暴突, 下身,下身全是血。 一个念头在陆景年脑中闪过: 她,她想将自己活活疼死。 不!不! “大夫,叫大夫……” 陆景年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然后用手使劲撬开南莺莺咬着嘴唇的牙齿,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 瞬间,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 他感到自己手上的骨头都要被南莺莺咬碎了, 她该多么得疼,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那么怕疼,怎么忍到现在的? 陆景年心中害怕得不得了,浑身都在颤抖, 他的前半生中,从没这么害怕过, 他从没有害怕过任何事情,他的心总是又冷又硬, 即使莺莺知道他是故意设计报复他们南家,他也没有这般害怕过, 因为他有法子把她留在身边。 可是现在,现在他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失去她, 她,她要离开自己了,不,不能,不要…… “大夫呢?大夫呢……” 陆景年冲着府里的人狂吼, 陆府的人都吓坏了,全都不知所措地立在院中, 流云早已飞速去请一直给府上把脉的大夫, 浣月和冰绡吓得站在旁边直哭。 她们知道这几日相爷不知又发什么疯,天天都在折磨小姐, 但她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那床上,床上都是血。 陆景年身上胡乱地套着衣服,南莺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但那血依然在流着,浸湿了床褥。 终于,那老大夫带着药箱匆匆上了门, 一进屋就吓坏了,只一把脉便说道: “这不成了,吃药是不成的,要扎针。” “还有,快去请个产婆,夫人小产了,需要产婆来善后,快去。” 半炷香后,南莺莺身下的血终于慢慢止住了, 产婆带人帮着做了善后和清理,换了新的铺褥。 陆景年一直站在屋中,半身是血,外头披着袍子, 与他平日端庄持重的模样大相径庭,但他已顾不得这许多, “夫人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