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小妙厨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过了中秋节,范溪每逢尾数为三、六、九的日子边去集定宫训练,平日在家学管家、学家事、学文章武功,偶尔还会跟勘宁郡主与史子娴一道小聚,或在其中一人府上,或带上丫鬟婆子与侍卫,去外头别庄里赏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眼看就要到九月,天气越发冷,身子弱的人已需要穿夹袄。 范溪她们舞蹈那边的训练强度越来越大,每次都能汗湿一身衣,去跳舞起码得带两身衣裳去替换。 十月便是春兰祭,时间已很紧迫。 然而正在此时,范溪忽然知道一个令她无比震惊的消息——范甘华死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我没太听清楚。」范溪脸上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震惊问:「他今年不是还未到五十么?年初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去了?」 报信的小厮也不大清楚,他还是从外头听到的二手消息,信息本来是要报给管家,被范溪知晓,叫他来问话,他方过来。 小厮看着范溪的神色,内心觉得不安,额头冒汗,问:「要不,奴才再去问问?」 范溪神思恍惚。 马想颔首,道:「你先去罢,打探清楚了再进来回话。」 「是。」 范溪看着小厮的身影消失在外头的走道上,回过神来,对大嫂马想说道:「嫂子,如今出了这等事,我养娘那头恐怕乱糟糟,我得去瞧瞧。」 「你先莫急,消息是真是假还未弄清楚,等下人打探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马想也觉得这样大的事,她应当去看看,不过,「这事还得先禀报父亲母亲,等他们下决定。」 没有戎谨候点头,范溪压根出不了侯府大门。 马想比范溪要沉稳的多,想问题也比较全面。 范溪皱着眉头,「父亲傍晚风回家,我怕来不及,要不我去母亲那边瞧瞧,看能否出府?」 范溪这样的容貌,最近又成了春兰祭的独舞舞者,若是出去,乱糟糟的,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马想不同意。 她想了想,建议,「不如先派得力的婆子丫鬟过去帮衬,那边有白事,肯定乱糟糟。」 「嫂子高计。」范溪皱起的眉头微微放开了些,她低声询问:「嫂子可有人手推给我?要利落强硬的,我那养父颇有些宠妾灭妻,养祖母又非慈和人,我养娘势弱,对上那等女子,恐怕讨不了好。」 这年头,男主外女主内,范远瞻跟范积蕴在外头应酬,安娘则要面对牛角娘跟曼娘,范溪怕她性子温弱,要吃亏。 马想已经嫁到这个家那么久了,对她养娘家的情况多少知晓,闻言沉着给出建议,「这个人恐怕得向母亲借,她身边的黄嬷嬷,姜嬷嬷都是能顶事之人。母亲派人出面,也代表我们龙井侯府的立场。」 戎谨候府要是肯出面,范溪那养娘谁都欺负不了。 范溪经她这么一提醒,犹如醍醐灌顶,当即也不耽搁了,「嫂子这话在理,此次紧急,我不与你说了,我找母亲去,还请嫂子勿怪我失礼。」 马想拉着她的手,「与我何需客气,我与你一道去便是。」 范溪不再多话,拉起她就走。 范溪真的着急,路上脚步匆忙了许多。 她这几年又是练舞又是练武,舞蹈身体素质要比一般的女娘好的多,连戎谨候校场里的石墩,五十斤一个,她一手一个,她都能举得稳稳当当。 马想跟在她身后差点跟不上她。 还是范溪自己察觉走得太快了些,才慌忙停下脚步,等一等旁边的嫂子。 姑嫂两人急赶慢赶很快赶到了秦夫人的院子里,秦夫人听范溪说明来意点点头,让人将姜嬷嬷叫了来,当着范溪的面吩咐道:「溪儿养父过身,你带人过去范家吊唁,帮着他家夫人些。」 姜嬷嬷能成为秦夫人跟前的红人,自然也是机灵人,她低着头应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事关安娘,范溪忍不住道:「姜嬷嬷,劳你带上几个得力的婆子,若有什么冲突,可要拉着些。」 有这些粗使婆子在,万一那边真的撕扯起来,也好有人拉偏架。 范溪跟牛角娘斗了那么多年,深知她秉性,那可是个混不吝之人,在儿子葬礼上打儿媳妇,这种事她做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是,奴婢晓得。」姜嬷嬷领命去了。 外头打听消息的小厮还没回来,范溪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范甘华究竟死了没有,因何而死,只能在府里焦急等待。 一个多时辰之后,外面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来,回禀说范甘华真的去了,据说是在校场上从马上摔下来,当场丢了性命。 范甘华从军已有二十余年,如何会从军马上摔下来?范溪心里狐疑,见小厮并不知道更多的消息,只得挥挥手让他下去,打算等晚上戎谨候,回来再向他打听。 范溪好歹按捺到了吃完晚饭,在戎谨候离席的时候,她匆匆忙忙追上去,喊了一声,「爹,您等等我。」 「我就知晓你要找我。」戎谨候在门口停下脚步来等着她,看她这匆匆忙忙的样子,喊了一句,「慢着些,别摔着了。」 第2章 「不会。」范溪有些喘,「爹,范甘华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收到消息了么?」 戎谨候沉声,「收到了,他骑着马忽然犯了病,从马上摔下来摔折了脖子。」 「他身子骨不是向来强健么?怎么会忽然犯病还摔折了脖子?」范溪蹙眉,「这里头没什么阴谋罢?」 「他一个小小振威校尉,在这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也没碍谁的眼,能有什么阴谋?」 「这么说真的是犯病。」范溪喃喃,仰起头来求戎谨候,「爹,我明日能过去瞧瞧么?」 戎谨候看她,「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养父,没想去便去罢。多带着些人,葬礼上人多眼杂,莫被冲撞了。」 范溪点头,「多谢爹爹。」 戎谨候拍拍她肩,示意她别伤心。 范溪每日都起得很早,她陪戎谨候用完早饭,送他去上朝。而后叫人备马车,准备去范家。 她得先去棠溪路那边看安娘。 九月时节,天亮的晚。 一行人行色匆匆,外头行人极少,满大街只有范溪的车驾。 现在不过卯时,范溪的车驾走在石板路上,轮子跟路面碰撞咕噜咕噜响。 四周一片静谧,连卖菜的人都没那么早出来。 她到安娘家门前之后让仆从去叫门。 去之前她有些担心,安娘她们会不会已经过去了范甘华的住处,等到了地方发现里头有人烟之后才放下心来。 安娘这边是两进院落,平时一家人都住在外面这一进院落里,外面人叫门,里面很容易就听得到动静。 「来了来了,且等一等。」安娘温和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来,她声音有些沙哑,这几天应当累得不轻。 范溪心下一酸。 安娘一拉开门就看见范溪站在门前,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 「溪儿,你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来瞧瞧么?娘,您现在怎么样?大兄她们都在家罢?」 「都在,快进来。这样早,你用过早饭未?娘正做着早饭,你来一碗?娘给你多卧两个鸡蛋。」 「吃了一些,没怎么吃饱。」范溪见她心情还好,轻松了些,带着丫鬟进院子里,「娘,我过来帮您罢?」 「哪用得着你,你略坐一坐很快便好了。」 旁边跟着的轻雨连忙道:「夫人,我过来帮您打下手。」 这次安娘没拒绝,她扬声喊:「远瞻、积蕴,溪儿回来啦,你们快出来。」 说着安娘推了推范溪的肩膀,「外头冷,你快进去里头,里头暖和一些,别吹皲了脸蛋。」 范溪被她硬推着往屋里走,正好有事想问问兄长们,便点头,「那娘,我先进去了。」 「哎。」 范溪进去,绿鹦在外头守着,其他小厮跟仆妇则在安娘家外守着。 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屋里面点了蜡烛,将室内映的一片昏黄。 范远瞻与范积蕴早已起来洗漱好,衣着整齐地坐在椅子上商讨事情。 见到范溪,两人都跟她打招呼。 「溪儿。」 「溪儿来了?」 「大兄二兄,范甘华真的去了么?」 范积蕴苦笑,「去了,屋外架子上还挂着我们的丧服。」 范溪皱眉,「怎么这样,突然不去说他身子骨还好么?」 「前两年还好,今年已经不怎么好了,被酒色侵蚀了。」 范溪并不大在意范甘华的死,她以前恨的时候还恨不得范甘华五马分尸,现在听他死了,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心疼受到影响的安娘与兄长们。 两位兄长,一位今年刚考取了武状元,又是千户,眼看前程正好,大有奔头。 另一位则是举人之身,年方二十,便能一搏,明年春闱摘取进士之位。 在这要紧的关头,一旦需要为父守孝,就得耗去三年。 大好青春,平白无故耗去三年,再回来皇都里打拼时,还不知道世道会变得怎么样。 范溪相当为兄长们发愁。 三人坐在椅子上,在暗淡的烛光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范溪问:「既然如此,大兄二兄,你们可是要为他守孝?」 范远瞻点头,「按律是要。」 范溪有些着急,「既然如此,大兄你这个千户要如何?这一回家守孝,这个职位可还能给你留着?」 此事必然是不能的,这些武将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好不容易走了,立马有无数人凭借着关系要挤上去,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范远瞻安抚她,「溪儿不必担心,我是今年的武状元,纵使今年回去守孝,三年后再起复,职位也不会差。」 话是这么说,谁知道三年后是个什么情形? 第3章 范溪不甘心,「我们也未享到他的好处,他死了,难不成真的要结结实实为他守孝三年?大兄,要不然我去求求我爹,也让他想想办法,看能否避开这事。」 她想了想又道:「我见别人父母过世也不一定要回家守孝啊,我们又不求当什么圣人,何必为他耽误前程?」 范溪自小性子激烈,小时候牛角娘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安娘,经常指桑骂槐,抢东西、摔碗筷,推搡打人。 要是换一个小女娘,有这么个祖母,早就躲着祖母走了。 范溪偏不,她该干什么干什么,牛角娘要是骂她,她还会回嘴,不说一字脏话,却硬邦邦顶过去,直把牛角娘气得肝疼。 范甘华抛妻弃子,范溪很看不惯他,安娘跟范远瞻兄弟都极少提起范甘华,对外也回避,范溪却不,她坦坦荡荡,直接告诉人,范甘华当着官,过着好日子,还有美妾庶子,就是一个铜板都不给他们寄,丝毫不顾妻儿死活。 范甘华在乡里有这恶名,有一半都是范溪给他抖出来的。 俗话说父慈子孝,父不慈,子自然也不必孝。 在范溪心里,范甘华永远不配她两个兄长为他披麻戴孝,辞官回乡。 范远瞻见她这气鼓鼓的模样,将刚给她泡好放桌上的茶给她递到手边,温声安抚一句,「我们还年轻,耽搁三年也耽搁得起。」 「我知晓你们耽搁得起,可是凭什么呐?你们生下来长那么大,他除了骂人打人之外,可有过半分贡献。」范溪越说越觉得不值,「哪怕耽搁得起,我也不想你们为这样的人耽搁。再说,他已耽搁二兄三年了,难不成还不够?」 范积蕴明年要秋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必定无法下场,光是户籍审核那边就过不去,起码要等下一场了。 范积蕴看她,摇摇头,「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若大兄一辈子子谋求当个六品千户,不守孝也无妨,若是心有所求,必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待日后被人攻讦。」 范溪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 范远瞻安慰她,「也许并不需守三年,军中将士守孝守一年即可。」 「皇都诸将士也在此列?」 范远瞻没回答。 范溪眉头一拧,怒瞪他,「大兄你还是想去边疆?!」 范远瞻:「只是个想法。」 「想法也不成。」范溪皱眉,「依你的本事,纵使在皇都,也不乏机会往上爬,何必去边疆,刀剑可无眼,若有个万一,教我们如何是好?」 范远瞻看她,笑了笑,「不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么?在你眼里,你大兄就是一辈子汲汲营营只想着升官发财的庸人?」 「大兄自然不是平庸无能之人,只是在我等亲人心里,却宁愿你一辈子都寻常,也别去做英雄。」范溪炮口转向范积蕴,「二兄,你意见如何?你也同意大兄去边疆?」 范积蕴见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苦笑一下,「你看大兄是我能说动的人么?」 「溪儿可还记得你黑鳞兄几个?」范远瞻打断范溪即将开口的话,问,「我们卖吃食时,帮了我们不少忙的那几个。」 范溪当然记得,黑鳞,豚二,牛尾。 她当年跟安娘她们去城里卖饭时,没少得这三人照拂。 「先前我不是说要去边疆投军?当时还与你们说已约好他们三人一道去,当时能去得,难不成现在便去不得?」 「当时不是家贫无计么?」范溪记忆又回到那个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时候,心里越发舍不得,「大兄,你要去边疆,我们以后能见面的日子便少了。」 「再瞧瞧,也没说一定就要去。」 他们在室内聊天,外面天慢慢亮起来,安娘已经做好早饭。 香味散发出来,驱散清晨的凉意。 安娘喊了声,「溪儿,远瞻、积蕴,用饭了。」 三人站起来往客厅走去,绿鹦跟轻雨帮着摆碗筷端早饭。 范远瞻虽当了千户,皇都大官多的是,他这个小千户不起眼,权没多少钱也没多少,手里有点钱也要存着以防万一。 范积蕴还在念书,钱花出去不少,进的钱却没有。 一家人就靠范远瞻的俸禄跟书铺微薄的盈利过活,并不算太宽裕。 他们是普通人家,家里的早饭也就普通水平,比起吃窝头、杂粮粥的农户或者小市民来说,他们的早餐丰盛多了,比起侯府却是远远不如。 四碗白面条,三叠小菜——一碟切开了的咸鸭蛋,一碟萝卜干,一碟腌黄瓜。 每碗面条里都卧着个鸡蛋,唯独范溪这碗是两个。 范溪端起碗,「我刚刚吃了一顿,吃不完那么多,娘,我分点给您罢。」 安娘摆摆手,「我这里一大碗呢,尽够吃了。」 范溪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范远瞻,范远瞻一笑,快速扒拉两口面条,扒拉半碗下去,自动将面碗放到范溪面前。 第4章 范溪将碗里大半面条连同一个鸡蛋夹到他碗里,这才轻松端起来碗来吃面。 一家人对范甘华行都没什么感情,也不至于说影响食欲。 吃完早饭,范溪问:「娘,我与你们一道过去罢,好歹缘分一场,也去吊唁一番。」 安娘摸摸她头发,「成。」 范溪拉着安娘上她的马车,范远瞻兄弟借了戎谨候府的马,跟侍卫们一起在外面跟着。 时隔三年多,范溪再次来到槐园巷子范家。 她当年刚来皇都的时候,这座宅子宽大敞亮,连门口眯眯眼的老仆老周也比别的地方的人多一分气度。 现时再来看,这不过是一处很普通的小宅子而已,既不宽敞也不明亮,院墙饱受风吹雨打,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从宅子外面看,范溪觉着连大门都无单低矮了几分,仿佛走过去能碰到她大兄的额头似的。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家中男主人去世,范家门上系了白布,里面还传出唢呐吹奏的声音。 院子里仿佛有许多人,人来人往,许是亲戚朋友。 范远瞻兄弟作为继承人,直接推门进去。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瞬间围过来让他们兄弟俩拿主意。 范溪跟着人群走进来。 戎谨候府派来的姜嬷嬷看到她的身影,忙上前来伺候。 范溪淡淡道:「我与范家一场缘分,来给范叔上炷香。」 戎谨候府来帮忙的仆人忙恭敬引她过去。 范远瞻兄弟跟安娘来到这里之后都穿上了麻衣,戴上了白帽子。 范溪在他们担忧的眼神中往灵堂走去。 范甘华的小妾曼娘也披麻戴孝,在一旁哭灵。 她身边的是一双儿女,范远晗跟范蕙。 牛角娘坐在另一边,几年没见,她越发消瘦衰老,两颊上的肉垂下来,眼睛深凹进去,藏在布满了皱纹的眼皮堆里,浑浊不堪。 风烛残年,这个词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状态不太好,脸上却是一股阴鸷。 任谁不经意看到她,都会在心里忍不住打个斗。 范溪接过绿鹦手中的香,点了对着范甘华的遗体三鞠躬后插在香炉里。 再起身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棺材里范甘华的遗体。 几年没见,范甘华从高壮过渡到圆胖,连棺材都比别人大了一号。 他的脸跟手露出来,带着死人特有的蜡白。 这样的体型,这样的年纪,脑溢血之类的疾病爆发,突然过世并非稀奇事。 范溪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转过眼睛,她并不害怕,只是在这一刻心里明确的感觉到,一个阶段过去了,她作为范家养女的阶段完全过去了。 无论是是死去的范甘华还是活着的牛角娘,都不足以在她的心里掀起什么波动。 范溪走到牛角娘面前,轻轻说一句,「节哀。」 绿鹦跟轻雨如临大敌,对牛角娘充满着防备,就怕这个老婆子会突然扑出来,对她们家小姐做些什么。 牛角娘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眼珠子一动不动。 范溪也没在她身边多停留,上完香说完这一句,她就带着人回去了。 只要牛角娘不作妖,范溪就完全不担心安娘。 曼娘以前再怎么趾高气扬,再怎么压安娘一头,她也是个妾室,外头买来的,比良妾低一头,女主人随时可以将她卖出去的妾室。 她已经完全无法威胁安娘了。 范溪回去之后,心里还琢磨着有没有办法说服她爹出手保他大兄一把,别让他真去了边疆。 谁知,中午吃完饭的时候,待在范家的姜嬷嬷派人回来禀报,说牛角娘过身了。 牛角娘本来就老了,年轻时候为奴作婢,身子亏损得厉害,老了再怎么养也养不回来。 她又不是个宽和的性子,常年与人斗气,看着比同龄人老十岁不止。 经历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受不住打击过身了也在许多人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死得那么快。 范溪在心里深深叹口气。 父孝加祖母孝,纵使是戎谨候,也保不住范远瞻了,他们兄弟必须得回去守孝,不然,光是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事情果然如范溪所预料,第二日,范远瞻便向上峰上了公文,请求为父亲与祖母扶灵回乡。 范远瞻的上峰仲友冲很为他可惜,原本年华正好,前途无限,偏偏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这一回去便不知何时方能回来了。 上下属一场,仲友冲还特地过来祭过范甘华一回,宽慰范远瞻不必消沉,凭他人品才干,三年后再回来也能找到位置坐。 对于他的好心,范远瞻自然恭敬又感激地谢过。 第5章 因牛角娘一同去了,范甘华停灵停七日,牛角娘停三日。 范远瞻的好友、同僚、下属等都过来祭过一回。 范积蕴的同窗也来了不少。 范甘华生前为人不怎么样,死后且看停灵处人来人往,倒也有几分哀荣。 范远瞻趁着停灵期间,寻找商队,处理家事,准备扶灵回老家。 范积蕴也向国子监那边申请退学,辞别同窗,打算跟兄长一道回去。 一家人临出发时,范溪特地过去见了他们一面。 棠溪路那栋宅子本就就落在范溪名下,后头范溪多次想转回去,范远瞻兄弟与安娘都坚决拒绝。 他们知晓范溪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然后日子肯定差不了,却依旧想多为她留下几分保障。 兄弟俩也都有信心凭借自个的努力再挣一座、两座乃至无数座宅子。 他们这次回乡,宅子不必特别处理,书铺也不必愁,里头有范溪一半分红,待他们回去后,书铺照开,范溪只需每月亲点一下账册。 他们不在皇都的这段时间,所有盈利范溪先拿着。 范溪听他们一五一十安排产业,等他们话音落下,准备喝水的时候,忍不住问:「产业好说,曼娘跟她一双孩儿要如何安排?」 范远晗跟范蕙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兄弟,范溪不喜他们,却知晓范远瞻兄弟必有安排。 范远瞻淡淡道:「皇都米贵,生活不易,我打算带他们一道回去。也不回村里,就在县城买座宅子安顿他们。若曼娘不再嫁,我便将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家产分给他们。若曼娘再嫁,我们签放妾书,再请人照管范远晗与范蕙两个,待他们成人再分家产。」 范溪心里知晓应当安排,却还是忍不住意难平,气哼哼,「他们两小崽子当年偷偷给我们上了多少眼药,现在还得照管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范积蕴安抚她,「不过是按规矩来,规矩该如何便如何,不苛待他们,也不会优待他们便是。」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范远瞻兄弟并非那等心慈手软之人。 范溪听他们都安排好了,又问:「范家那座宅子要如何处理?我派人帮忙照看?」 「那便劳烦溪儿了。」范远瞻道,「我已托重锦兄,待明年风头过去后,便帮我将这座宅子卖了,能卖一千五往上便成。到时候银钱你先帮我们收着。」 范溪点头,「这也成。若是有机会,我在皇都外头买几块田罢?银钱放着也是放着,买几块田,每年还能得些出产,多少挣些,日后要再卖出去换成现钱也容易。」 棠溪路那座宅子在范溪名下,她便每季挪出三百两去郊外买田,打算买够两千两,日后两位兄长成婚,这田便分成两份,一人送一份,总不叫他们吃亏。 范积蕴也点头,温和道:「还是你这法子好,」 范溪想了想,又问:「你们手头上银两可还够?我这里有些私房,你们手头紧便先拿去。」 安娘与范远瞻兄弟心中俱是一暖。 范远瞻失笑,「这倒不至于,你大兄好歹也是千户,平常日子过得简朴,家里还有个书库,不至于那么点银子都攒不出来,还得朝你私房伸手。」 安娘也忙帮腔,「溪儿你私房这个收着,他们都是有手有脚的儿郎,哪能向你伸手?」 范积蕴说得最实在,「那人留下来的银钱也在我们手上,帮他扶棺,安置他的美妾娇儿,自然用他的银子,我们这头花用不了多少。」 范溪见他们脸上没有勉强的神色,才略微安下心来。 兄妹三人商讨半日,将事情都确认下来。 安娘大多数时候就坐在一旁旁听。 她生性温和,典型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若非如此,她成亲后也不会被牛角娘与范甘华欺负那么些年。 自范远瞻兄弟与范溪长大后,她便习惯听从子女的安排。 她知晓自己眼界不高,见识短浅,极少插手家里的事,此时会坐在这里边旁听,也是范溪体贴,硬拉她坐在这。 他们兄妹三人商讨的结果,她自然不会有意见。 范远瞻他们此次出发要带两具棺木,大晋朝立朝方六十多年,大部分地区用的都是前朝的官道,历经风吹雨打,车马走动,除繁华的州府外,官道许多路段早已破损难行。 普通车马还好,他们要带两具棺木,出行难度会大大加深。 这让他们不得不赶紧出发,免得再拖延下去,大雪封路,将会更难走。 万一路上要遇见什么岔子,说不定他们年都要在外头过。 范溪虽不舍兄长母亲,却也清楚他们目前的情况,只得含着不舍送他们离开。 范远瞻他们当年来的时候就跟晁家商行的人来,这次还是跟着晁家商行的人回去。 第6章 走南闯北经商之人常遇着意外,商队成员有时候运气好,能全须全尾,有时运气不好,连残尸都捡不回来。 晁家商行的人要从喀竺走到皇都,再从皇都回去,路上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谁要在路上身亡,一般他们都会将人烧了,把骨灰带回去,因此并不避讳棺木。 且棺材与升官发财谐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还是件吉祥事。 范家运棺木在后,他们运货物在前,双方互不打扰。 范溪特在戎谨候那里求她爹放行,在范积蕴他们出发那日去送行。 几年过去,范远瞻与范积蕴又长高了些,且身上气度不同以往。 范远瞻骑着范溪送他的高头大马,马儿嘶鸣,一双黑亮大眼灵气十足,好马配英雄,范溪看着她大兄,有些挪不动眼。 范积蕴也骑着马,他的马逊色一些,好在个性温和,哪怕他骑术不那么精巧,骑这样的马也没有问题。 安娘、曼娘及范远晗兄妹则坐在马车上。 安娘一辆马车,车里装着路上要吃用的东西,送亲戚朋友的礼品及一些皇都里特有的商品,他们在路上卖出去能挣一笔,抵消这边的花用。 曼娘母子三人一辆马车,上面同样装满了货物。 还有一辆则是范溪准备的物品,其中有给他们路上吃用的,也有给外祖母柴娘的孝敬,还有给荆娘等人的礼物。 再后头是拉棺木的马车,范远瞻用了薄棺材,棺木重量很轻,不至于对马车造成什么负担。 他们一共用了五辆马车,坐人运货的三辆,拉棺的两辆,赶车的是他们刚买的仆从。 五辆马车用了十匹马拉,加上范远瞻兄弟的坐骑,范远瞻他们车队里光是马就有十二匹。 这些马也是他们的重要财产,甚至比马车上拉的货物还贵重许多。 范远瞻在军中混了几年,同僚朋友遍布,除他胯下那匹马之外,这些马都是从与军部合作的马场中便宜买来的马,一匹五百两,都没骟过,带回家去后,价格翻一倍不成问题。 光凭这个,他们就能大赚一笔。 因此,范远瞻对范溪说不缺银钱并非逞强。 出了城,范远瞻兄弟都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范溪在他们出门的时候送了一回,没有跟着出来,往回看也早看不到范溪的身影。 兄弟俩看着这座高大异常的皇城,内心中都充满了惆怅。 他们方在皇都里住了两年多,这座城却已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范远瞻略落在兄长的马后,忧愁道:「我们这一回去要几年,也不知溪儿会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她,怕等我们再回来,她都要出嫁了罢。」 范远瞻动了动嘴唇,内心同样充满担忧。 范溪虽回了戎谨候府,但两家人在同一座都城,经常能见着面,范远瞻能瞧见她过得好不好,心里好受一些。 这次一回去,从此东西两隔,哪怕能通信,也很难真正照管到妹妹了。 范远瞻还记得范溪十岁时背了炒好的田螺去卖的情景,那时候妹妹才那么点高,肩膀常被箩筐勒得红肿,有一会更是起了水泡。 那时他们娘亲病重,每日都等着银钱抓药,他跟范积蕴各自的方法拼命挣银钱,也没能挣够,还是范溪不怕苦累,又是炒田螺又是做猪杂饭,带着他们生生走出一条路,家里才算过去那个难关。 范远瞻陷入了回忆中,当年外祖母叹气的声音还历历在目,老人家愁苦地红着眼圈,对着自己叮嘱:你们可别忘记你们妹妹的好,溪儿不容易呐。 范远瞻心头一颤,他这个妹妹,从村里走到皇都,从未容易过。 范积蕴收回看向皇都的目光,一转头发现兄长的脸色不对,连忙问到:「大兄,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无碍。」范远瞻轻轻拉拉缰绳,勉强整了整脸色,道:「我们走罢。」 他们离前面的商队有不小一段距离,范远瞻轻轻一拉动缰绳,胯下的马撒欢奔起来,伴着哒哒声奔向前方。 谁都没想到,他们这一走过将近三年方回归,范远瞻再次回到这座恢弘的都城之时,他已从范千户便成了范将军。 他回来为解决范溪的困境而向她求亲。 范家一家人回去后,范溪便没了出门的心思。 除每隔两日要去一次集定宫练舞之外,她哪里也不去,表现得相当贞静,也有些郁郁寡欢。 她两位好友史子娴与勘宁郡主看在眼里,都有些担心。 这日练完舞,女娘们都带着一身汗水。 集定宫已开了澡堂,引了温泉水来,爱洁的女娘们可沐浴完再回去。 范溪说不上洁癖,却也受不了汗水在身上黏糊糊的感觉。 她便是极少数在集定宫洗澡的女娘之一。 她留在这洗澡,勘宁郡主与史子娴一合计,干脆也在这里洗澡,免得将一身黏糊糊的汗带回家去,在这里洗,大家还有个伴。 第7章 集定宫这边本来就有下仆,她们各自的侍女也能帮忙提水准备衣物。 练完舞略歇一歇,她们过去洗澡便是。 这日,范溪跟她们俩缓缓饮了一盏茶,感觉歇得差不多了,侧过脸问她们:「如何,现在去洗罢?」 勘宁郡主第一个站起来,「走走走。现在去。」 勘宁郡主也不嫌弃她们,一手挽一个,拉着她们往里面走去。 范溪挑眉看她,「你也不嫌臭?」 「臭什么,我们穿的纱衣那么多层,汗都没有湿透,再说了,这点汗味算什么?你们是没有闻到大街上那些外来人的味道。」勘宁郡主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小声道:「我有一回凑得近了些,回府后一日都没能吃下饭。」 范溪心头一动,忽然想到前世那些外国人的止汗露与香水。 她笑,「真有那么夸张么?」 史子娴眸中也带着好奇之色,摆明了不太相信。 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人再臭能臭到哪里去,再说现在天可都冷了,哪怕五六日不洗澡,身上也没什么味儿。 勘宁郡主皱了皱鼻子,「你们还别不信,待会我们去街上瞧瞧便知晓了。」 史子娴好奇,「要不待会我们去瞧瞧罢?今日时辰还早。」 范溪迟疑,「后日彩排,五日后便是春兰祭了,要么还是莫去了罢,时间那样紧,若是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有侍卫们看着呢,能出什么意外?」勘宁兴致勃勃,「如今皇都外来的商户可多了,我上回就是跟我兄长出去淘买东西遇见他们。待会我们逛逛,你们便知晓了。」 「咦,都有些什么?」 「可多了,像什么金币、首饰、花露、番纱、毛毯……你们若去了,保证你们目不暇接!」 史子娴心动了,探出头劝勘宁郡主另一边的范溪,道:「溪娘,去罢。我们劳累了那样多日,正好出去放松放松。」 范溪心里本就有些好奇,听她们劝说,也不再坚持,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三人一道去浴房洗澡,浴房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里面可放浴桶,隔着竹墙,可以说话。 范溪洗澡素来不喜人伺候,她带了身里衣进去,让绿鹦与轻雨在外头候着。 勘宁郡主与史子娴咋各自带了丫鬟进去。 范溪洗澡快,她一个人,用上胰子,三两下便洗完冲干净了。 她们都没洗头发,头发就盘在脑袋上,若是洗了头发,出去时还干不了,教人瞧见实在太失礼。 勘宁郡主与史子娴惦记着接下来的逛街时间,也催促丫鬟们加快速度。 范溪将将穿好中衣时,她们便出来了。 勘宁郡主将目光放在范溪被热水熏出的一段粉颈上,再往下则是她线条优美的胸。 勘宁郡主迅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颇有些羡慕道:「溪娘,你长得真好。」 范溪挑挑眉,顺着她的目光来到自己胸上,又瞥了一眼她的胸跟史子娴的胸,道:「不都长得差不多么?」 史子娴也往左右瞧了瞧,然后小声下结论道:「大小都差不多,但你的胸长得特别好看。」 范溪失笑,「得了啊你们,说话越来越不害臊了。」 勘宁郡主半点不羞,「我们害臊什么?他们那些男子谈论这些的时候也没害臊啊。」 史子娴这次不附和了,她白皙的脸颊飞上一抹薄红。 绿鹦今日给范溪带的衣衫是一袭白底黄叶的枫叶裙,她穿上,明艳又大气。 勘宁郡主一袭万蝠子母衫,史子娴则是柔和的青衫。 三人各有特色。 她们要上街,都遣各自仆从回府说了一声,而后带着丫鬟与剩余的侍卫往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赶去。 范溪就曾眼馋过朱雀大街上的铺子,奈何她攒钱的速度永远没花钱快,攒来攒去也攒不够本钱,只好做罢,先买了另外几条街的一些铺子练手。 她们这等女孩儿几乎人人都要学习管家,也都会看铺子看田租出产。 范溪由嫂子马想手把手教出来,又有前世的记忆,数学功底远比一般人强,管这点账压根不在话下。 铺子、庄子到了她手里就没有亏的,连马想手里都有一两个经营不善的铺子,马想见她这情况不由啧啧称奇,曾盛赞过她眼光好。 范溪眼光好,哪怕逛个街也能逛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她掀开开车帘子往外看,果然看见大街小巷不时走过外国人,他们身材普遍要高大一些,黄色头发、褐色头发、红头发、金色头发——光看他们那一头头发披散下来的头发,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他们有的穿了大晋王朝的衣裳,有的穿着他们自己本来的衣裳,个个红光满面,兴高采烈。 轻雨也跟着主子往外瞧,只看了一眼她就忍不住「呀」一声轻轻叫起来。 第8章 范溪看她心有余悸的样子,忍不住好笑,逗她,「怎么吓成这模样?」 轻雨小声嘟囔,「怎么这些人一个个长得比棺材板还宽,跟罗刹似的。」 她边说边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而后坚持己见,「这也太吓人了。」 绿鹦道:「你也就没看习惯,看习惯便好了。」 范溪转头看绿鹦,问:「绿鹦你可知晓他们都从哪儿来?」 绿鹦摇头,「听说有个叫阿罗的地方,还有个叫阿萨的地方,这些人的老家离这里极远,我也不知他们都从哪儿来,先前只是听人说了几句。」 想了想,绿鹦又道:「他们长得像,却不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他们有时也听不懂彼此的话。」 范溪从前在小村庄里,绿鹦却是自小在皇都长大,若她认不出来,恐怕大晋王朝的人对这些人当真不熟。 这其中往来贸易应当也不多,若是多的话,就熟悉起来了。 马车咯吱咯吱往前走,没一会儿便走到了朱雀大街前。 勘宁郡主最先下车,她跳下马车之后,扬手朝后面两人示意。 范溪跟史子娴也下来。 朱雀大街是整个皇都最繁华的街道,她们几人却极少过来这边逛。 尤其史子娴,若不是结识了范溪与勘宁郡主,借她一胆子,她也不敢自己带人过来这边逛。 站在朱雀大街上,她眸光微亮,满眼都是赞叹。 勘宁郡主走过来,跟她们并排站在一起,爽朗地问:「逛什么?这里有古董铺子、衣料铺子、杂货铺子,番邦铺子、香料铺子……若真一间不落地逛下来,没三个时辰逛不完。」 史子娴转头左看右看,压抑着兴奋说道:「都成。」 范溪:「我看我们就从街上走过去,若是看见哪间铺子感兴趣,便进去瞧瞧吧。」 她们开始逛起,而后发现这里每一间铺子都很有趣,尤其是在她们付得起账的情况下。 她们一间间铺子逛过去,连酱料行都没放过。 虾酱、蟹酱、蘑菇酱、海鲜酱、鱼子酱……范溪从来不知道这个时代就已经有那么多调料,也从来不知道原来调料能贵到这个地步。 店家殷勤,她们三人都买了一些,让店家过后送去府上。 布料行也极有趣,除了她们常用的各色绸缎之外,还有棉布与皮毛,染成各种颜色,织成各种花纹。 小女娘们见到这种精致美丽的东西几乎迈不开脚,于是三人又各自买了一些。 范溪看着手里的细棉布,心里喜爱得紧,哪怕穿不上身,用来做桌布也好。 还有杂货铺,杂货铺里当真什么都有。 像鲸鱼的牙齿,外头来的种子,各地的工艺品……范溪恍然间感觉来到后世旅游区的精品店,只有她们想不到东西,没有铺子里找不到的东西。 三人逛起街来丝毫不觉得累,体力充沛得哪怕军营里的将士也未必比得上。 跳了半上午舞,三人又逛了足足三个多时辰,中午只找酒楼吃了个饭,顺便歇了歇。 直到日头偏西,三人才心满意足地让丫鬟与侍卫带着一大堆东西回府。 范溪在这里逛了半日,自然也见到了外邦人。 外邦人体味确实重。 且,她逛了那样久都没见到拿得出手的香料铺子。 这便够了。 当晚,范溪神秘兮兮地缀上了戎谨候的脚步,称跟他有生意要谈。 戎谨候好笑,让女儿走上来,跟她并排往前走,「什么生意?」 「一个大生意,爹,我们去书房谈。」 戎谨候不太相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能有什么大生意,见她这幅样子,还是应允了,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慈爱,「成,就来书房说说。」 书房就他们父女两人。 侍女点来牛油大烛,将室内照得亮堂堂。 戎谨候坐着,范溪站着,转头四下打量书房,眼睛滴溜溜转,显然正在打什么主意。 戎谨候轻轻扣了一下桌面,「溪儿要与我谈什么生意,这下可说了罢?」 「爹,我今日跟伙伴们出去逛街,见着番帮人了。」范溪脸上带着些神秘,兴致勃勃跟她爹分享八卦,「我见他们个个遍身绫罗绸缎,怕是有钱得紧。」 戎谨候道:「都是来参加春兰祭盛事的,若没银钱与身份,也站不到皇都这块地上来。」 「爹,我还发现他们有个特点。」 「什么特点,肤色眼睛怪异?」 「这倒也是个特点,不过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用不着我特地发现。我发现的乃是其他,」范溪神神秘秘,「爹,您发现没有,这些番邦人味道都特别大,要么香,要么臭,就没什么没味道的人。」 戎谨候不以为意,「他们长相习俗与我们相异,身上汗大一些不足为奇,切莫轻视人。」 第9章 「我哪会轻视人?我这不就是说他们的特点么,这就是一出大生意了。」 戎谨候听她绕来绕去,绕了半天也没说到个重点,好笑问:「莫绕弯子了,你究竟想说什么生意?」 「爹,您说,我们把熏香卖给这些番邦人,可好卖?」 戎谨候以为她想说什么生意,没想到她要说这个。 摇摇头,戎谨候说道:「你能想到,他人自然也能想到,你看皇都的香料铺子,这些天靠卖香料给外帮人,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我们现在插手已经迟了。」 「那我们不卖熏香,卖香露呢?」 范溪眼睛亮晶晶,她早打听过了,这个时空的香料主要还是天然香料,像什么檀香、龙涎香、木樨香等,主要用法也是熏香。 至于香水,压根没出现。 花露倒是有,不过那是用蜂蜜与可食用花卉调制的饮品,冲水喝的。 香水这个市场多大啊!这竟然还是个未开发的不毛之地。 范溪想想就激动。 只要有合适的材料,蒸出精油来,柑橘、花朵、木质……一些简单的香料稍加调制,可能就能够制出极为诱人的香味来。 范溪没有做过香料,香水却闻过不少。 她想开发一些针对于男性的香料,比传统的木樨香等花香更冷淡一些,比檀香等更清新些。 到时候新型香水一上市,肯定不愁卖! 范溪还陷在美好的憧憬之中,戎谨候却皱起了眉头。 他没听清楚她所说的具体内容,只得疑惑地重复一遍,「香炉?」 他有些想笑,「你怎么听风就是雨,这也太异想天开了些,纵使要熏香,香炉能卖出去几个?」 「啊?」范溪完全没想到话题会歪到那边去,有些抓狂地重复,「是香露,跟花露一样的东西,不是香炉啊。我卖香炉作甚?」 「谁晓得?」戎谨候被她逗得心情愉悦了些,道:「香露是什么?从哪里进货?」 「外面没有卖,得自己去弄。」范溪比划道:「我以前蒸过酒,会一点这个。爹,我们开一家香露铺子罢。」 戎谨候查过小女儿未被找回来之前的事,不过查得不算仔细。 听她这样说,戎谨候有些惊奇,「你还会蒸酒,蒸什么酒?」 「就是一些烧刀子之类的酒。」 范溪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小县城乃至那个府城都没发现蒸馏酒,来到皇都后她倒是找到了这样的酒,不过这些酒都是从外头运来的,时人喜欢这个的并不算多。 白酒太直白太浓烈,不太符合上层人士的审美情趣。 范溪以前还想过卖酒来着,打听到这样的状况只好放弃。 这个市场不大,不值得在这里花费精力。 谁知「山重水复疑无路,有暗花明又一春」,她这门手艺终究还是能派上点用场。 戎谨候感慨,「我们溪儿还真是多才多艺。」 「其实也没有,吃饭的本事比较多倒是真的。」范溪眼睛亮晶晶,「如何?您要不要跟我和我做这个生意?我下午算过了,咱们一人拿出两千两差不多就行了。」 戎谨候意味深长,「两千两可不少。」 纵使他们这样的宅第,一年阖府上下花费也就三千到五千两。 范溪一出手便要四千两去试水,这个银两当真不少了。 范溪见他神色动了,连忙凑近一点试图说服他,「这钱主要是买铺子与买香料的钱,这两样东西都贵嘛。爹您放心,若是我这香露试验不成功,转手把铺子与香料卖出去也是一样,亏不了多少钱。」 戎谨候看她,「只是钱的事?」 范溪朝老爹竖起大拇指,谄媚地走到他后面帮他捏肩,「什么都瞒不过您,除了一些银钱之外,我还需要您帮我找几个手艺高明的调香师傅,再给我拨一二十个签了死契的仆从便差不多了。」 「你这手笔倒是不小。」 「这也是没办法嘛,春兰祭一结束,一半番邦人差不多就会归去了,顶多过完年,另一半也会回去,我得多弄些人手,抓紧时间把项目弄出来,趁着他们还在这里将我们香露的名声打出去。」 戎谨候道:「我先想想。」 范溪紧张,凑近了些拿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爹,这有什么好想?要不然算您借银子给我吧,到时候我连本带利还给您,可比出去外面放印子钱好多了。」 戎谨候抬手就敲了她脑瓜一下,「好好的侯府千金,怎么一股市井人家的嘴脸?」 「什么市井人家,我这不过是比较精明罢了。」范溪一点都不怕她爹,伶牙俐齿,「难道您希望女儿是个笨女娘?」 「这倒不至于,也别太聪明就是。」 「我这不是好不容易想出了个法子挣点小钱嘛。有您在,有手底下的老仆在,再怎么样我都亏不着。再说,我现在不多练练,成亲后不通世务叫人给糊弄了过去,那时便哭都哭不出来了。」 第10章 「你大兄说你学得很好,哪有什么不通庶务的样子?」 「多练练总没坏处嘛,技多不压身。」范溪想说服人的时候总能找到一大堆合适的理由,她道:「您看,我可有三位兄长啊,纵使如您一般,每位兄长给您生三位孙儿,这里也有九个了。」 范溪眨眨眼睛,道:「我瞧兄长们学识人品无一不好,我们府上兴旺起来乃是迟早之时,在这时候,我们难道会嫌银子咬手不成?」 戎谨候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动心了,「你真会制香露?」 「应该会,我从古书上看来,没有试过,得先练练手。」范溪想了想,觉得不能灭自己威风,又补充了一句,「有调香师傅在,应当砸不了。」 「你最近不正忙祭舞之事,忙得过来么?」 范溪可是皇家钦点的领舞,还得过陛下赏,这事弄砸了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范溪一听他这就是有打算松口的迹象,连忙一叠声应道:「有有有!!!」 她声音清脆,刻意压低了些,「祭舞我早就跳的滚瓜烂熟了,闭上眼睛都不会出错。」 戎谨候挑眉看她。 范溪道:「后日彩排,五日后乃是春兰祭,祭舞第一日便要跳,跳完之后我便没什么事做了,正好可抽出空来弄这个香露铺子,爹您可以先帮我把人手找出来,到时候就快了。」 「我再想想。」 「爹呀!」范溪急了,「我可是有什么好事便第一个想到您,您要是不乐意出这个份子,我就去找大兄大嫂了啊,我想他们肯定会有兴趣。」 戎谨候打趣,「这就急了?」 「那可不是?商场如战场,一旦错失时机,那可就兵败如山倒了。」范溪上下打量他爹,皱着鼻子威胁道:「顶多再给您一日时间想,您要是明日还未回复我,我可就去找别人了哈。」 戎谨候拿小女儿没办法,无奈笑笑,「成成成,明日答复你。」 范溪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的心里多半已经允,只不过还得再查一查有没有合适的人,于是声音又恢复了清脆,「爹您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不?」 戎谨候摇摇头,「无事了,你早些回去歇息罢。」 「哎,爹爹晚安。」范溪简单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 戎谨候的声音在后面追来,「小心脚下,让她们多提及盏灯笼。」 「知晓了,爹您别担心,这路我都走熟了。」 范溪回去后看了眼更漏,现在已到戌末,颇有些夜深人静了。 丫鬟们打好了水,她下午洗过头发,晚上不用再洗,只用洗一个澡便能上床睡觉。 洗完澡出来后,范溪一边任绿鹦用帕子擦拭她沾了水雾的头发,一边水口跟绿鹦聊着天。 聊着聊着,范溪开口,有些迟疑地问:「绿鹦,你今年十七了罢?」 绿鹦的神色依旧挺平静。「是。」 范溪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是一月生辰来着?」 「小姐好记性。」 范溪转过头看她,「绿鹦,你想过你的终身大事么?你在我身边也待了好几年,你若是想成婚,我去求爹爹,给你在军中找个小军官,或者找一个出身清白的商户子弟?」 「能到小姐身边服侍是我的福气。」绿鹦手顿了顿,而后很快恢复,对范溪笑了笑,柔声道:「小姐还未出嫁,奴婢想再多陪您几年。」 「我离出嫁还有两三年,这么一来你花期可就耽误了。」范溪嘟囔,「绿鹦,以你的人品才貌,这样太可惜。」 绿鹦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柔柔笑道:「跟在小姐身边,不可惜。」 范溪摇摇头,轻叹,「这样太耽误你了。绿鹦你回去好好想想罢,待过了春兰祭再告诉我答案也不迟,无论是想出去嫁人还是跟在我身边,我都欢迎。」 绿鹦俯身一福,「多谢小姐。」 范溪认真道:「这几年你对我好,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绿鹦,你应当有个好前程,我愿你出去外面做个平头正妻,夫敬子孝,别在深院中蹉跎。」 绿鹦直起身,低着头,眼眶有些红。 范溪作为戎谨候府的小姐,不太适合抛头露面,她比较倾向于将香露这一摊子事交给心腹出面照管。 绿鹦胆大心细,人又聪慧,她若是有意,将会是个极好的人选,端看她如何选择。 范溪将这事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便很快抛开,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春兰祭。 在最后一次彩排中所有人都表现得很好,范溪表现得尤其好。 她这段时间加紧训练,力量感与爆发力又强上不少,原本还有些吃力的跳跃动作,现在做起来越发游刃有余,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长了翅膀,可以停留在半空中,随心所欲做她任何想做的动作。 不仅她自我感觉良好,跳祭舞的其他小女娘们对她也佩服得紧。 第11章 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人,看到她做出这一系列高难动作之后,所有不服气的声音都被吞了下去,连林筱等都不敢在外面说范溪的坏话了。 寿安公主对她尤其满意,看向她的眸子总是充满着慈祥。 寿安公主奉命筹备舞蹈之事,原本以为无功无过,将事情做完就行了,没想到范溪会给她这么一个惊喜。 到时一场祭舞名动天下,她的功劳也少不了。 范溪越优秀,就衬得符雪越平庸。 每回听到范溪被人围着夸赞羡慕,她忍得银牙都快咬碎,偏偏面上还不能说什么,只能自己忍。 在这一片暗流涌动中,春兰祭正式到来。 祭舞属于开场舞,在将士的军舞之后。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大晋王朝相当重视这次春兰祭,这既是一次展示也是一次威慑,既是一次交流也是一次碾压。 戎谨候府八位主子都是一大早就起来了。 戎谨候与长子符征都要当差,他们两个一大早便整整齐齐穿上了盔甲,戴好头盔,浑身上下的甲锃光瓦亮,连靴子都一尘不染。他们头顶红缨穗子,脚踏流云靴,甚是英武不凡。 戎谨候已为符征请立世子,侯府世子之爵位虽小,马想作为世子夫人,身上有诰命。 秦夫人作为侯夫人,身份更加不凡。 两人一大早按品大妆,身上服饰与妆容都十分隆重,带着不一样的气势。 符岚与符炬还是国子监的学生,他们也肩负着表演任务,身上雪白的书生袍整整齐齐,多了几分俊雅风流。 范溪跟符雪更不用说,一身表演用的纱衣早就穿在了身上,妆容精致完美。 尤其范溪,她长相本就明艳大气,今天要独舞,身上一层层金红纱衣,衣袂飘飘,如仙子下凡。 哪怕符炬平日里已看惯她的美貌,见他这样盛装打扮出来,仍是有些嫉妒地看着妹妹说道,「真是便宜伍家那小子了!」 他到时候娶媳妇,无论如何也娶不着一个比妹妹更好看的了。 范溪一双明媚的杏眼瞪他,「三兄,你说什么呢?」 「溪儿你莫说三弟。」马想在一旁笑,「要我,我也羡慕伍家公子。」 马车在二门外等着,四辆全是戎谨候府的制式马车,宽敞大气。 符炬看到下人牵马过来,忙对戎谨候与秦夫人说道:「父亲,母亲,让妹妹们先上马车罢,她们穿得薄,别冻到了。」 范溪她们跳舞穿的纱衣宽大飘逸,跳起来极为好看,却不太保暖,两人都在外面披了一件大氅,手里还抱着手炉,确实有些冷。 戎谨候扶着范溪肩膀,「符炬这话说得是,你们先上马车,待会晚点脱大氅,别冻着了。」 「知道。」范溪侧过脑袋朝他笑了一下,「那爹,娘,大兄大嫂,二兄三兄,我们先上去了。」 戎谨候颔首,两人弯腰,在丫鬟婆子们的伺候下踩着脚凳开始上车。 符炬在后面喊,「溪儿,雪儿,你们好好跳啊,我们都看得见。」 「知晓了。」 符征过来帮她们压车帘子,压低了些声音,「好好跳,不过跳错了也别怕,那些观舞的人看不出什么,尽管继续跳下去便是。」 这话主要对范溪说,她要独舞,不同于群舞时可以看看左右,跟着做动作读,独舞的每一个动作都要自己来,一时紧张忘了什么动作,或加快了什么动作都有可能。 范溪点头,眼睛明亮,「我知道,我不紧张,大家也别紧张。」 秦夫人朝她们笑,温声鼓励道:「去罢。」 范溪跟符雪先上了马车,接着两人的丫鬟朝府里的主子们福身行了礼,也上来马车坐着。 马车辚辚,她们这回不去集定宫,而要去皇宫。 春兰祭所有项目都在皇宫里举行,就在金龙殿外面的佑安广场上。 这是一个大广场,足足能容下万人,右边顶端是个大祭坛,往日皇帝登基、殡葬等都要在这里过一道礼。 此时广场里已经搭建好了台子,待会范溪她们就要在上边跳舞。 今天上午主要还是友好交流,除皇帝讲话,各国来使叩拜以示祝福外,几乎所有项目都是乐舞。 上午的乐舞表演以大晋王朝的乐舞为主,其余几个主要大国也有乐舞献上。 正因如此,范溪她们必须提起心神,尽力压各国一头。 这个大广场平时很是庄严肃穆,这时候倒人来人往,乐声不绝于耳。 人们穿着各种各样的服饰,长着各种各样的面孔,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在广场之上。 这不是节日,节日氛围却比往常任何一个节日都要浓厚得多。 各类大大小小的红灯笼装扮在屋檐下、栏杆上、舞台边,衬得整个广场喜气洋洋。 第12章 春兰祭第一项,便是礼官请皇帝讲话。 广场上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聆听,包括皇后,包括来使,包括诸大臣。 严肃的声音经由台子底下的大缸这种特殊的扩音器材,随着风声传得很远很远,一直扬到高远的碧空之上。 范溪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其实听不清皇帝究竟在讲什么,只知道是很拗口的文言文,不过祭文大抵就那些——告慰天地祖宗,安抚天下百姓,友睦使臣。 皇帝讲完话后,各个国家的使臣献上礼物,说一些吉祥话。 范溪她们的节目不是第一个,因此还不必那么快过去偏殿准备。 真正第一个节目是《书生诵经》,书生们已经在偏殿等着了。 范溪知道符岚与符炬都在,心里为他们高兴,然而一想到范积蕴他们,心里又觉得酸酸的,若是范甘华没死,他们不必守孝,以他们的样貌人品,他们肯定也能参与今日这样的盛事。 可惜,他们已与这场盛事擦肩而过,前程渺茫。 五十多个国家与地区的使臣很快便献完了礼物,说完了祝福,书生们准备出场,寿宁公主令人带着范溪她们到偏殿准备。 为了这场《祭舞》,所有人从学习舞蹈到正式排练,起码准备了三年以上,大家十分重视今日的盛事。 邱师傅她们紧张地检查了一遍所有舞者的妆容与服饰,没发现问题。 邱师傅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道:「今日大家做得都很好,离上场还有一些时间,大家再绑一绑自己的鞋带,切莫在场上出了差错。」 范溪她们穿的绣鞋有些像舞鞋,脚尖与脚跟都缩紧,上面带着长长的绑带,可以一直绑到大腿上,牢牢将裤子固定在腿上,免得动作大时露出了肌肤,在舞台上丢丑。 范溪本就不放心绑带,闻言她二话不说,立刻利落坐下来,再绑了一遍。 旁边勘宁郡主与史子娴比她还紧张,侍女们进不来,两人有些笨手笨脚。 范溪过去帮她们绑带,三人要互相检查一遍衣着与妆容问题。 趁着还有时间,大家都各自在后台活动手脚,把舞蹈里比较高难度的动作都跳了一遍,免得等会上台出什么岔子。 时辰一点点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寿宁公主忽然带着人转了进来,拍了拍巴掌,说道:「好了,大家准备上场。」 她这话一出,许多小女娘抖了抖,膝盖有些发颤。 寿宁公主带着她们从回廊出去,绕到舞台的后方。 幕布重重落在台上,光线有些不足,整个舞台都比较昏暗。 乐师们已经在舞台两边坐好了。 女娘们就位。 十一月的天气,小女娘们只穿单衣与层层纱衣,穿在身上根本不保暖。 许多小女娘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手指都在痉挛。 幕布一点点拉起,光线传进来,范溪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幕布拉到尽头,乐声响起,台上的女娘们忽然动了! 轻柔的琵琶声,窈窕美貌的女娘,成片的纱衣抖动,如云如雾。 今天是个阴天,女娘们身上的红纱仿佛要刺破这阴郁的天气,带起一片明快活泼。 所有人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眼也不眨地盯着台上。 少女的腰肢、手臂、长腿活动起来,每一个动作都优美有力,展现出勃勃生机,展现出世界上最美的画卷。 若方才将士们的舞蹈令人想起同袍之谊,令人想起边庭生活的血与火,令人想起壮美。 此时这群少女的舞蹈则令人想起晚霞,令人想起露珠,令人想起月下白沙汀。 这种绝妙的视觉享受几乎俘获了每一个人,包括大晋王朝在内的勋贵大臣们,都没能想到本朝还有这么美的舞蹈。 勋贵家庭出身的女娘们让这样的舞蹈少了几分靡靡,多了几分圣洁,这是跳给神与祖先的舞蹈。 在这样肃穆的情境下,这样活泼的音乐,这样优美的舞蹈,一切都结合得刚刚好。 少女们的动作越来越有力,许多观众都能看出,少女们所展现情境已从日常转变为对敌。 少女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展现出铿锵气势,不屈不挠。 少女们动作渐快,似乎正在激烈地抵抗敌人。 最后一个整齐划一的动作结束后,少女们跪坐在台上,低着头,仿佛到了战后,哀伤沉痛的气氛弥漫开来,乐声也幽咽起来。 少女们动作渐低,乐声渐低,舞台上的一切犹如一座坟墓一样,渐渐凝固了。 突然!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氛围里,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影跃了出来。 破云夺日,人们似乎能听见她裹挟着猎猎风声跃出来! 那是最不屈的挣扎! 第13章 她在空中,双腿分开一百八十度,如同一片停驻的云! 这一幕在人们视网膜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道金红色的身影甚至点燃了观众的眼膜。 「啊!」 「呼!」 「天!」 广场四面八方传来人们抑制不住的惊叹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用目光追寻台上那道修长的身影! 几乎没有人看过这样的舞蹈! 许多人心下觉着,这样的舞蹈,恐怕只有神仙才跳得出来。 范溪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想法,这一刻,她就是舞蹈里面的少女。 她的家乡被侵略,她的亲人被屠戮,哪怕拼尽身上每一寸骨血,她也要抗争。 杀! 她如风一样舞动与战场上。 每一个急速而有力的点地、旋转、划圆,都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她在舞台上转了一个又一个圈,飘扬起来的纱衣似乎充满了整个舞台。 她速度极快,动作极有力,以至于人们的目光甚至捕捉不到她! 人们眼底留下残影,点点残影连成一片,台上只有范溪一人独舞,却又恍如她在千军万马中腾挪周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范溪在台上舞动着,这一刻,她的美超越了性别,超越了观念,似乎所有语言! 起码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了肉体与肉欲上去。 在这一刻,大多人心中甚至没什么想法,他们全身心关注着舞台那个身影,气氛甚至有些陷入了狂热状态。 音乐铿锵。 舞台上范溪还在不停的旋转跳跃着,雪白的肌肤与红色的纱衣带来了一场明显的反差。 随着她最后一个动作做完,最后一个跳跃完成,她身后跪坐的女娘们开始柔柔地舞动了起来。 祈望和平,抚平伤痛。 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舞蹈里带着的意味。 当最后一段弦音停止。 女娘们的动作也停止了,定格在舞台上。 下面的座位上爆发出一张热烈的掌声,有些人拍掌力度之大,甚至连手掌都拍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恋恋不舍的望着台上,期望台上的女娘们能再来一次这样的演出,一辈子能看上一次,也算死了而无憾了。 勘宁郡主与范溪带着所有女娘优雅谢幕,她们要走去另一边的偏殿,等待换衣裳。 一回到偏殿之中,勘宁郡主就忍不住用力抱了身边的范溪一下,其他小女娘也是,各自拥抱自己的同伴,嘴里发出低低的尖叫。 「溪娘,你跳的太好了,我从未想过有一个人的舞可以跳得那么好!」 「大家跳得都很好,这些掌声是给我们所有人的。」 「太好了。」勘宁郡主抱着她喃喃说道,「没想到我们跳的这样好。」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哭起了鼻子,其她女娘们见她这样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边喘气一边哭鼻子,一时间这偏殿内哭泣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且不说这群小女娘,纵使邱师傅她们,在后台看到今天演出的盛况,也忍不住想哭。 所有人的努力,所有人的心血,在这一刻尽情绽放。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舞蹈必定会被载入史册,从今往后必定有无数文人雅士写诗作词歌颂她们的表演,她们也将在大晋王朝背后的历史记载上留下影影绰绰的影子。 她们不敢拿大地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短短几十年之内想要超越她们的人应当不会出现。 寿安公主也从外面走进来,见这一屋哭鼻子的小女娘,她道:「正是该庆功的时候,哭甚?」 勘宁郡主就差没冒着鼻涕泡,仰头看着她姑母,带着泣音说道:「今日《祭舞》一跳便成绝响,往后我们再不会跳这场舞蹈了,我,我舍不得,呜……」 范溪拿着手绢给她擦眼泪,又揉了揉旁边史子娴的肩膀。 相对于她的小伙伴来说,她在人群中表现得格外淡定,她这世年岁不大,连带前世,所经历的事情却不少,花无百日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大抵如此。 寿宁公主听她们这样说也有些伤感。 她勉强打起精神,笑道:「外头表演还在继续,大伙快去换衣裳,外面有专门留给我们的座位,可以过去瞧一瞧。」 春兰祭五年一次,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就是五年之后了。 五年的时间,足够让这群小女娘为人妻为人母,到时候再来看这出盛大的庆典,想必心境大有不同。 小女娘们心思纯,一听说庆典的事,顾不上流淌的眼泪,忙互相帮着擦了脸,抓起衣裳的下摆要换衣裳出去。 今日的活动实在盛大,广场上也容纳不少人,各家都不允许带侍女。 第14章 她们要换衣裳,也只能自己来,找到各自的包裹,去里间的更衣室互相帮着换了就是。 今日是庆典,几乎所有小女娘的衣裳都是新裁的衣裳,各种各样的衣裳料子首饰珠宝一齐摆开来,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 大家笑嘻嘻地打闹着去里面换了衣裳,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当真姹紫嫣红,不让春华。 她们上舞台跳舞的时候上的妆容比较重,现在还得唤宫娥打了水过来,大家洗了脸重新涂了面脂,化上妆。 范溪都没往隆重里弄,她已经定了亲,再弄得花枝招展,有些刺人眼,也不太符合规矩。 不过她也没简陋就是。 一袭白雪红梅衫子,颈间带着祥云纹嵌红包璎珞,头上是几支珍珠花钗,清爽耐看。 她口脂也不艳丽,只是一抹淡淡的红。 三人互相穿戴出来。 勘宁郡主忍不住道:「溪娘,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我们三人各有特色,谁都好看。」范溪一手挽一个,握住她们的胳膊,说道:「我们快些出去,我已经听见台子那边传来歌声了,估计去晚一些什么都瞧不见。」 「哎哎哎,是,我们快些过去,待会儿我们坐到一起罢,」 三人过去的时候,跳舞的小女娘们已经来了好些了,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表演。 这次是梨园弟子的《浓花赞》,梨园弟子的声音清澈透亮,如金似玉,他们的扮相也很好看,站在台上一唱所有人都看入了迷。 春兰祭作为大庆典,节目质量要比往常各家请来的戏班,说书先生等高得多。 范溪自诩见多识广,看到后面一个个出场的节目的时候,还是被迷得转不开眼睛。 庆典一直从清晨持续到中午。 午时,皇帝带着大臣与使臣们移步花厅吃宴,剩下的无关人等恭送皇帝之后也要各自归家。 勘宁郡主是宗室女,若是愿意也可去后妃那边饮酒用餐。 她却没跟着去,反而跟着范溪与史子娴两个,「我们各自坐马车回府罢。」 范溪奇道:「你不去吃宴?听说今天宴席上山珍海味,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爬的都有,除了食材珍惜之外,菜肴也很特殊,宴席上会上大晋王朝的菜与各邦的美食。」 史子娴也觉得不可思议,转过头来看她,劝道:「你不必陪我们呀。」 「不全是陪你们,我们现在回到府上,宫里肯定已赐下宴席来了,毕竟今日过来参加庆典的人那样多,能留下来参加宫宴的,也就是大臣与使臣而已,咱们这些小虾米还不够格呢。」 勘宁郡主才不喜欢留在宫中用膳,什么东西都是冷冰冰的,每个人又有份例,吃得不尽兴不说,还得注意仪态,万一有个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被人抓住了把柄,过后还要被训斥一通。 作为宗室贵女,她对这样的事很有经验。 范溪笑了笑,「那我们回家用饭罢,活动一上午我也饿了。」 今日不方便聚会,勘宁郡主有些舍不得,还是放她们两各自回家去。 范溪出来的时候没看见符雪,她也没等,直接坐上马车回去了。 绿鹦有些担忧,「要不然奴婢还是去找找?」 「这么大一个广场,人来人往,你上哪找去?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范溪摇头,「我看她要么与好友回去了,要么跟母亲她们的车走,应当不会有问题,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回府之后打发马车回来再接一趟便是。」 范溪都这样说了,绿鹦自然不好越过她自作主张。 这事便作罢。 主仆三人坐在马车里,轻雨脸上染上了一层兴奋的薄红,「小姐我都听说了,你们的舞跳得真好。」 「只是舞蹈的样子有些新奇而已,要真说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轻雨立刻反驳,「怎么会?我听她们说的时候她们眼睛都直了,还说若是这辈子没看过这样一出舞蹈,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绿鹦也笑,「您是不知道,现在这舞蹈的名声传得有多远,您瞧着罢,等回到府上之时,定然门房都已听说了!」 范溪有些不信。 事情真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们舞蹈果然在短短几天内传遍了整个皇都,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一般,所有人都在谈论她们的舞蹈。 这些人大多数都没看过她们跳舞,然而谈论起来啧啧有声,仿佛当日就在现场。 她与勘宁郡主的才名很快传扬出去,与此一道传扬出去的还有于相家的嫡长孙女于俨汝。 她们并称皇都三姝。 范溪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称号不是评过很多次么?好像每一回春兰祭,就会有新的皇都之姝罢?」 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青年能追捧的女娘。 第15章 上一届的姝丽们大多已成家生子,这一届到她们了。 这名头说着好听,其实被人挂在嘴上,到底轻浮了些。 范溪不愿意被人评头论足。 她不在意这件事,在意这件事的人可多了,皇都那么多女娘,大家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谁不想要一个好名声,谁不想得到这个称号? 再说,要评上皇都姝丽,可不能只靠脸罢? 范溪长得好看,舞也跳得好,诗文上却是平平,以前她参加诗社的时候,甚至有在诗社上打瞌睡的经历。 这话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她被人这么传总有个因由罢。 这么一想,不服气的女娘们多了起来,她们倒不是指望自己能被选上成为那个什么皇都三姝,只不过不服气,皇都三姝中占首位的居然是范溪罢了。 范溪受到的非议大,另外两位受到的非议一点都不比她小。 勘宁郡主被称不过是仗着家世好才榜上有名,论长相她不如范溪远矣,以论才华她不如于俨汝甚多,无才无貌,就因为这个好家世便榜上有名,自然不能服众。 至于于俨汝,她长相只称得上清秀,奈何一手诗文书法实在受皇都这些公子哥们吹捧,便把她也捧上了皇都三姝的宝座。 范溪听着吓人传来的八卦,抬眼看了她们一眼说道:「你们现在知晓我为何不愿意要这个名声了罢?名声只不过听起来响亮,实际上没什么实惠,还会惹人非议。」 绿鹦笑劝,「她们说便让她们说去,不过是一些没被评上的才会在后头说那么多嘴。」 范溪摇摇头。 别说外头,就是府里,符雪都没少在后头说嘴呢。 自范溪回来后,符雪就没过过好日子。 原本符雪在容貌与诗书中还能压范溪一头,待范洗去脸妆容,那如霜雪一般洁白的的肌肤露出来,长眉俊眼,唇红齿白,两人的美貌程度压根不在同一级别上。 哪怕符雪自个的丫鬟,都说不出她比范溪好看的话。 而后,随着范溪年岁渐长,她诗书方面进益以一日千里来说也不为过,哪怕才名不显,却也不是乡下来来的黄毛丫头了。 符雪才智平平,原本仗着好先生与多学了几年方能压过范溪去。 待范溪追上,两人在文章、诗词、乐器与绘画上各有胜负,谁也不敢说范溪就比她才学差。 再后来,她身世被爆出来,她竟然并非戎谨候之女,占着这个嫡长名头,也是戎谨候先前没撕破脸计较,待范溪归来,戎谨候越发疼惜这个女儿,连表面的面子情都不愿意做了,直接将她贬为养女。 她们这些高门勋贵之女嫁人,拼才学,拼容貌,拼女红,拼来拼去,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最最要紧的乃是个人出身。 嫡长女配什么样的人家,嫡女配什么样的人家,庶女又配什么样的人家,这些大抵都有数,皇都各家精得跟猴儿一般,谁也不会吃那个亏。 符雪活了十几年,从未听说过养女出身的人能配上好人家,养女比庶女还不如,那些养女不过是养来预备给落魄书生或中年官吏做妻室、继室,哪怕秦夫人待她好,有意将她往高门大户中嫁,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她。 符雪跟奶嬷嬷商量了好几回,两人已决定走入宫这条路。 这种时候,她最需要名声,却未想到,跳了一场祭舞,她名声一点未显,死对头倒是好好扬了一番名。 真乃气煞她也。 不服气的不仅符雪一个,她那些小伙伴们也不服气。 林筱尤甚。 林筱生性活泼,符雪去林家拜访时,林筱直言直语,「你那妹妹也忒爱出风头了些。」 符雪勉强笑了一下,「也不能那样说。」 林筱看她一眼,摇摇头,带着几分教训的语气说道:「你就是太客气,她都那样对你了,你还为她说话。」 以往小姐妹们在一块儿玩的时候,隐隐以家世最好的符雪为首。 后来林家嫡长女当上三皇子妃,符雪仅戎谨候府养女的消息隐隐约约传出来,她们这个小圈子里的领头人便换了一换,现在隐隐以林筱为首。 莫看三皇子妃不过一介皇子妃,林家不过是礼部侍郎府上,瞧着好像没什么了不起。 然而今上六位皇子都非嫡出皇子,大皇子居长,却平庸多病,不问政事,似乎无意于大位。 剩下的几个皇子当中,五六皇子皆不到十二,不辨资质。 二、三、四皇子年纪相近,现在都领了差事来做,朝堂上对他们评价各异。 三皇子最近很是办成了几件实事,得过好几回赞扬,他风头正盛,朝堂上已经有不少人隐隐站在了他旁边,属意他继任大位。 三皇子妃没什么了不起,未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就不容人小觑了,故,有事没事,大家都会卖林家几分面子。 第16章 林筱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她年纪小还不清楚这里面许多事情。 这样的追捧却养出了她几分傲气。 符雪在家不利,出门与伙伴们相交也没占到甜头,让她极为难受。 偏偏她现在无依无靠,在府里过得不开心,若是连这些好友也撕破脸了,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符雪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法子?」 林筱眼睛一转,压低声音问,「我听闻符悯溪配了宁国公伍家嫡次子?」 「是有这回事,两家已交换信物,只不过我父亲还想多留符悯溪几年,说要等她十八岁后再嫁。」 「十八岁?」林筱咋舌,「这也太晚了罢,你们府上如何做想?这留来留去,不就留成了老姑娘了么?」 「符悯溪自己也是乐意的。」符雪淡淡道:「你不知晓,她被认回家之前在另一户人家长大,那人家有两位兄长,她平日里待两位兄长极为亲厚,恐怕心里多少有些情意罢。」 林筱忙一拱她,凑近了些,「我到不知晓还有这样一回事,你跟我仔细说说?」 「也无甚好说,她前段日子还赠送她那养兄一匹骏马,听说在武官那头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你若让人去打听,多半能打听的到。」 「这么说来她岂不是无意于宁国公家嫡次子?」 「这我便不知晓了。」 林筱一笑,「我原本有个主意,听你说了这桩轶事之后,这主意十有七八应当能成。」 符雪忍不住凑近了些,问道:「什么主意?」 「杀杀你那好妹妹风头的主意。」林筱眨眨眼,「我们会会宁国公嫡次子,如何?」 符雪心惊肉跳,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你想作甚?若是毁了他们的姻缘,怕是宁国公府跟戎谨候府都不会放过我们。」 「你想哪去了?」林筱神神秘秘,「我们请宁国公府几位小姐过来喝茶罢了,真好,你妹妹跟她家定了亲,你们两家也算是正经亲戚,请她们过来喝茶,她们应当也不会拒绝,至于喝起茶来,聊天聊起什么来就说不好了。」 符雪蹙眉,「这样不好罢?万一符悯溪要求我们对质?」 「我看你就是个胆小鬼,前怕狼后怕虎才会被你那妹妹吃死。」林筱轻嗤,「你以为我们要跟她们说什么,不过是聊些闺中趣事罢了。你妹妹跟宁国公家定了亲,我就不信她家小女娘不好奇未来弟妹或嫂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筱道:「一旦她们问起你照实跟她们说便是。你妹妹的养兄,你妹妹跟养兄家合伙做的生意,你妹妹经常出门看望养兄们……这些东西又不是什么机密事,往外头一站,去哪打听都打听的到,若口风真泄露出去了,谁还能来找你问罪不成?」 「到时你与她们说说你妹妹平日行径,我再表示一下对你妹妹成为皇都三姝之首,受到列位青年才俊追捧的感慨之情,保证一句谎话不说,就达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符雪眸色数变,好一会她道:「这样真有用么?」 「怎么没用,我们一道在皇都长大,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宁国公嫡次子的名声?」林筱脸上带着不屑,「我听兄长们说,他为人最是迂腐,连同窗去喝花酒都看不惯,岂会容忍未婚妻抛头露面勾勾搭搭?」 林筱声音压得极低,「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那妹妹还未出嫁,便先遭夫君厌弃,你说她日后能过好?若是伍家嫡次子再激烈一些,直接不愿娶……」 说到这里,林筱意味深长地冷笑两声,话语未尽之意十分明显。 若范溪遭到退亲,想再嫁就难了,纵使能嫁出去,再嫁的人家也定会比宁国公府差。 符雪听了暗暗心惊,她素来知道林筱有心机,却未曾想到她竟这样算无遗策。 若这个阴谋使在自己身上,符雪心中念头一转,若她挨上这么一招,她定然躲不过去,唯一的法子便是嫁过去后,慢慢软化宁国公嫡次子一颗心,让他知晓自己真心如何。 想到这里,符雪忽地一想,现时宁国公府与戎谨候府已有了婚约,若宁国公嫡次子真来退亲,为大家的面子好看,有没有可能姊代妹嫁?那些话本身不是如此说么? 若先跟宁国公府的小女娘们有了交情,与那宁国公嫡次子见上几面……符雪心砰砰急速跳着,一瞬间想了许多。 若真能嫁去世家大族做平头正脸的夫人,她也不愿意入宫。 「雪娘?」林筱轻轻推了推她,「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的计划是否可行。」符雪咬了咬下唇,「我家规矩严,在我家请喝茶恐怕不行,若生日后出了差错,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我身上。」 符雪苦笑着摇摇头,看着林筱轻叹一声,「要不然这法子还是算了罢。」 林筱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样没出息?」 符雪轻拍她马屁一记,「你以为谁都是你么?有勇有谋,又备受家人宠爱。算了,一家子姐妹还是和气为主。」 第17章 林筱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主意,符雪偏不敢干。 她发了通脾气,「你呀,怪不得你被吃得那样死。」 符雪苦笑,「筱娘莫气,过两日我请你喝茶罢。」 林筱气哼哼,「不去。」 符雪温和道:「我那里还有原先母亲赐下的陈年云红,原是宫里的贡品,上头赐下来,也就我那还有一点了,我们一道尝尝。还有你及笄礼,我不好越过家里单独给你送礼,却也给你备了一套白玉玛瑙首饰,都是我这些年攒的宝石,工匠刚打好送来我府上,你到时瞧瞧喜不喜欢。」 林筱父亲是朝廷命官,寒门出身,能有现在的荣光全靠自己打拼而来。 礼部不是个什么油水厚的地方,林家既无数代积攒,又无厚禄可享,日子过得比别的勋贵要清贫得多。 林筱处处争先,偏偏手头不丰,衣裳首饰都差别人一些,这让她异常憋屈,久而久之,也养出了她有些贪财的性子。 两人少时交好正是因为符雪肯时不时从手里漏点东西给她,林筱方会死死扒住符雪,与她成手帕交。 符雪对她的贪财秉性再了解不过,果然这么一说,林筱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我就说我们这的好友,你及笄礼我都私下送了你一份,你竟无别的东西送我!」林筱惊喜道:「我就知晓你想着我。」 符雪微微一笑,「自然。」 符雪邀请林筱来府里喝茶。 符雪身世虽被揭露出来,在府里地位有些尴尬,秦夫人却很有几分偏疼她,哪怕到现在,对她也总与范溪不同些。 林筱跟符雪手帕交已久,秦夫人自然见过林筱,见她来府里喝茶也没觉得奇怪,还特地叫厨房给两位小女娘送了雀舌酥与飞花片两味小点心佐茶。 两人回到符雪的院子里坐下赏景喝茶。 茶过半盏。 符雪令丫鬟白露拿出一个匣子来,匣子装的是一整套首饰,从头上的钗环,到颈间挂着的璎珞,再到手镯、脚镯,里头首饰应有尽有,连耳环都包在里头了。 符雪小在侯府里长大,见过的,得到的好东西数不胜数,更别说她还有「舅舅」跟「姑母」偏疼,手里很是积攒了一批东西。 她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来,拿出去让人打了套首饰,就已经足够哄住眼皮子浅的林筱了。 林筱见到这套白玉为主,玛瑙、彩宝为辅的首饰,果然喜不自禁。 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看过一回后,脸上的喜意收敛了一些,将匣子放在桌上,正色道:「雪娘,你这厚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们姐妹之间何须计较这些?」符雪温和笑道:「这是专门为你打的首饰,你若不要,也无其他人衬得上了。」 「这是什么话?我看你自己戴就很好。」 符雪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实话,你身材娇小,体态婀娜,你瞧,你这手腕就比我细得多,这镯子戴在我手腕上定然会卡住转动不了,戴在你手上便将将好。」 说着符雪将黄金嵌红宝石的手镯往她手上套,戴着果然是刚刚好,不大小,不松不紧,将她的手臂衬得越发白皙纤细。 符雪瞧见她眼中满意的神色,笑道:「蒹葭梳妆的手艺便不错,正好我们闲来无事,不如你将一整套的装扮上罢?」 林筱本就心痒痒,听她这么一提,顿时顺水推舟应下,「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蒹葭伺候着她打扮上,瞧着果然好看。 林筱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忍不住说道:「雪娘,过几日来我家喝茶罢,正好让大家瞧瞧我新得的首饰。」 「好啊。」符雪笑,「若是便宜,将宁国公府家小姐也请上。」 林筱眨了眨眼睛,俏皮答道:「你就放心罢,这我岂能不知?」 两人密谋好了,林筱带着丫鬟跟首饰回到了府上,她一回家就急吼吼地给各女伴下帖子。 符雪也收到了,她拿着帖子思索了一会儿,令蒹葭找出她新得的望月绸送去裁缝院,使两个钱将她的新衣裳赶紧做出来。 蒹葭领命去了。 范溪素来不关注符雪这边的情况,这阵子她又忙,就更顾不上这头了。 范溪现在主要蒸精油,她带着丫鬟与侍卫,每天都去外头铺子里指导仆从蒸香精。 她以前不是香水专业或者相关行业出身,对于这一套不太熟悉,只是隐约看过几个视频或者看过几本书,大致知道流程。 具体会做出什么样的香水,她也不清楚,不过总比这个时代佩戴的香囊或者用的熏香要好的多。 戎谨候过来她这边看了一回,连带符征三兄弟也来看了,都觉得颇为神奇。 符炬不大相信,盯着范溪盛出来的那一瓶底子精油,又使劲用鼻子闻了闻,狐疑道:「你确定这东西真能调出香露来?」 第18章 他怎么闻着什么味道都没有? 范溪笑了笑,「三兄你且看着便是,到时候调出来了,我先送几位兄长一人一瓶。」 「那感情好,既然得了你的东西,若有什么帮忙的地方,你便与我说,我来帮你。」 这才是符炬真正想说的话,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有本事,然后看着妹妹一个人忙碌,心里总觉得不得劲,想帮妹妹一把又不好意思说,还得找个由头一本正经才能说出来。 范溪知道他的心思,心里一暖,朝符炬拱了拱手,做出男儿姿态,笑道:「小妹先谢过三兄。」 符岚忙在一边道:「有何事你也可以叫我去做。」 要做生意可少不了抛头露面的时候,符岚生性较为板正,他不愿说妹妹,心里却藏着几分担心。  范溪眼睛弯起,脆声应下,「好,那倒要多谢二兄三兄了。」 范溪不仅蒸馏各种各样的香料,她还专门买了外面的烈酒回来蒸馏。 原理都一样,利用不同的沸点将酒精蒸出来,反复提成之后得到酒精。 在香水制作过程中,有一个陈化的过程,这就需要加入酒精,还要物理搅拌。 范溪时间不太够,想在短短几个月内做出合格的香水来十分艰难。 范溪一难就生出了几分急智。 她专门去找工匠制作了一个风车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让人摇动手柄,目的不是为了扇风,而是带动轮轴,使劲搅拌香露。 戎谨候给她拨过来的人都是忠仆,卖身契就在她手上,范溪也不怕人背叛,想要什么,要什么样的效果,有什么想法,她都跟底下人说。 众志成城,很多范溪一时想不到的办法总会被手底下人想出来,他们也一起克服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香露暂时没制作成功,然而吃饭的时候家人总会发现她身上开始染着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这种味道有些像熏香,却又比熏香清淡缥缈的多。 闻起来若有若无,教人心头发痒,忍不住一直去追逐。 符炬使劲闻了一口,道:「我现在总算相信妹妹能成功制作出那什么香露来了,这味道可真好闻。」 符征也很喜欢这个味道,「最妙的是这味道如云如雾,也不熏人,偏偏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高雅得紧。」 符炬追问:「溪儿,那你那香露是制作成功了么?可以卖了么,你可别忘了给为兄也留一瓶子。」 范溪笑道:「还差得远呢,起码要一个月之后,香露才比较稳定。」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符炬嘿嘿笑,「正好冬日不那么经常洗澡,身上撒点香露,香香的,招人喜欢。」 他不说还好,一说秦夫人忍不住笑斥,「你这懒猴还好意思说,不怕妹妹们笑话你?」 「这有甚不好意思,冬日天气太冷,妹妹们也会偷懒不日洗澡呐。」 他这话一出,符雪脸颊飞起一抹薄红。 范溪却笑道:「此乃上行下效,谁叫三兄你不做个好榜样?」 他们两个逗起嘴来,总是格外有趣。 一家人在笑声中用完了晚饭。 符雪看着笑得灿烂的范溪,内心中冷笑一声,这乡下娘还不知晓,今日她们已经见到宁国公府的小姐。 宁国公府的小姐对她这样出风头本来就颇有微词,一听说她日日都要出去行那商贾之事,更是骇得忙以手帕掩嘴掩饰脸上的惊讶神情。 也就是她回来之后,戎谨候府行事不讲究,方会叫她日日出门,瞧旁的勋贵人家,哪家会大意至此? 符雪心里带着隐秘的快|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所料不错,宁国公家的小姐也回到了府里,并且跟兄长说起悄悄话来。 宁国公府上的小姐都是国公之女,一嫡一庶,庶出的那位比较安分,回到府里也未多说什么,请过安用过饭之后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嫡出的那位伍小姐则很为兄长发愁。 用完饭之后,她专门去兄长的院子找兄长。 伍家嫡次子名唤伍茗,也是国子监的监生,身上有秀才功名,为人极为守礼。 见到妹妹进来,他惊讶,「这眼瞧便要天黑了,四娘找我何事?」 「还何事!」伍四娘道:「当然是与你说正事。二兄,你可听说过符悯溪的名声?」 「符家小姐?」伍茗疑惑,「你此话何意?」 「你不知晓,今日我们小姐妹间聚会,好好听说了一通那符悯溪的名声。她不在府里好好呆着,日日王府外跑,偏身上还有一个皇都三姝的艳名儿,无数青年公子仰慕她,嘴里流传着她的事迹。」 「慎言。」伍茗板正归板正,人却不傻,他皱眉道:「你们小女娘私下怎么说这些,这不是坏人名声么?」 一听兄长指责,伍四娘更气,踮着脚尖急道:「她还没过门呢,你便向着她。我们又不是空口白牙污蔑人,这都是事实,你往外头一打听便知晓了。我听说她日日往外跑,还有人专门在酒楼茶馆里候着等她出街的时候看一眼呢。」 第19章 「胡说,谁那样有空,事情都不做了,就专门去候着等着看她。」 「二兄你是没见过她的模样,她那一绝色美人,莫说男子,纵使女子,专门去候着等着看她也不足为奇。」 伍茗一听她这样说,心下先皱了眉,嘴上却说道:「既然如此,那也不算她的不是了。」 「不算什么呀!若是矜持端庄的好女子,见着这样的情况,必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倒好,专门出去招蜂引蝶。」伍四娘拉着她兄长的袖子紧张道:「二兄,你想想她尚未过门便如此轻浮,一旦她过了门,咱府上的脸面往哪里搁?」 伍茗本就不喜欢轻浮的女子,听妹妹一声声拱火,心情更是糟糕。 偏伍四娘不会看人脸色,还在义愤填膺地絮叨。 伍茗皱着眉头,「成了,我知晓了。」 伍四娘闭上嘴,嘀咕一句,「早知道定亲定她,还不如定她姐姐雪娘呢。」 伍茗皱眉,「说什么傻话,你莫坏了人姑娘闺誉。」 「二兄你是不知晓,雪娘最是温和贞静,长得也好看,我们性子可投缘了。」 伍茗迂腐是迂腐了些,又不傻,听她这么说,问道:「你们聊了什么?」 「也没聊什么,总共没说上几句话,就是瞧她温柔可亲。」 「真温柔可亲,你们说她妹妹的时候,她不在旁边制止?」 「谁说没制止,二兄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伍四娘气哼哼,「人雪娘一开始便制止了,还是筱娘心疼雪娘在家要处处忍让她妹妹方多说了两句。后头的那些事也不是我在茶会上听到的,乃是我身边的丫鬟在外头打听到。」 见兄长隐隐指责自个,伍四娘越说发气愤,「还不是我是你亲妹妹,怕你日后吃亏才与你说这些,若换了个人,谁与你说去。」 「好了,好了,你待我之心,我知晓,我这不是在背后提醒你几句么?」伍茗神色郑重了些,「闺中女儿名节重若性命,不管那戎谨候小姐如何,你万不可私下传人闲话,坏人名声。」 伍四娘气,「我才不是那等信口开河开人!我也就与你说说话了。」 伍茗略一拱手,笑道:「那便多谢妹妹。」 伍四娘神色这才好看了些,「不与你说了,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夜路不好走,我送你。」 伍四娘没推辞,任伍茗送她回院子里,小小争吵一通之后,兄妹两人之间的气氛比往日还好。 伍茗嘱咐妹妹不可将此事外传,然而他心中存了事,到底忍不住派仆从出去打听。 范溪正忙着制香露之事,几乎每日都要外出。 宁国公府的奴仆很快就打听出来了,范溪确实常外出,与养兄家也亲近,还挺受皇都一些公子哥吹捧。 不知道是否因为太过关注这事,伍茗在打探消息的这几天内,光是在国子监便听同窗议论了两回范溪的事。 一回是感慨大晋女娘的才情,说是从春兰祭来看,大晋女娘可比那些外邦女子有才情得多。 此一回牵涉到国家大势,又不带淫邪,只是为大晋王朝感到自豪。 伍茗哪怕极不愿意未婚妻的名字出现在别的二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也只得忍着。 第二回则是在讨论范溪春兰祭开幕那日的独舞。 能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儿郎,大多背景较为深厚,当日去看春兰祭开幕表演的人也不少,且他们国子监选了人去表演,在同一片舞台上,自然有所交集。 伍茗走到近前的时候,他一帮同窗还在讨论。 「要我说,见了符姑娘的舞,我方知道‘惊为天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真是见之难忘呐。」 「我也觉着符姑娘的舞跳得实在令人惊艳,他们先前还说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方为千古第一绝,我瞧符姑娘的舞才堪称千古一绝。」 「可惜无文豪巨擘赋诗作画。」 「那倒未必,我听闻卢八疯正闭门作画。」 「前头也有诗流传出来了,只不过符姑娘到底为闺阁女儿,戎谨候府不愿坏她名声,故事先封禁了一批。」 伍茗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走出来与同窗说道:「你们既知人符姑娘为闺阁女儿,怎么还公然谈论她?这岂不是失之于礼?」 「伍兄。」先前在聊天的一帮同窗站起来纷纷向他行礼打招呼,为首那位解释道:「我们正谈论诗文与史上的舞蹈,符姑娘的舞跳得实在太好,理应被记录史册,我们便不自觉谈起来了,并非有意冒犯。」 另一个同窗则道:「这样好的舞蹈,我们谈论起来自然是带着一腔正气,绝无淫邪之意。」 伍茗皱眉道:「纵使如此,你们也不应该将一闺阁女儿的名字挂在口头上。」 有看不惯他的便说:「人符姑娘这样优秀,我们又不谈论别的,说一说她跳的舞怎么啦?符兄未免管的太宽了罢?」 第20章 伍茗内心气愤,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他们范溪是自己的未婚妻,免得他们说嘴,便道:「我府上与戎谨候府上乃是世交,我就听不得你们这样说一闺阁女儿。」 宽厚些的同窗见他气得脸都红了,忙道歉,「是我们思虑不周,并无冒犯之意,还请伍兄莫气。」 刻薄点的同窗则道:「符姑娘两位亲生兄长也在国子监里头念书,不见他们出来说嘴?」 说着那人斜睨伍茗一眼,「伍兄倒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倒带着大义的帽子急吼吼说嘴来了。」 伍茗气得狠了,「他们不制止乃他们过失!闺阁女儿清誉何其重要,他们就这样放任,实非良兄所为。我不知晓便罢,我知晓了我连他们也得说一顿去,看是他们没理还是我没理!」 那刻薄同窗冷笑一声,「你去,你现在便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不知道是哪个坏得冒烟的在人群中补充,「我方才还见到符炬在先生堂里请教先生问题,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撞上他。」 那刻薄同窗一伸袖子,瞥伍茗道:「现在人找到了,不知伍兄可敢与我们当面去跟符兄讨论他家妹妹的教育问题?」 伍茗冷哼,「去便去。」 哪怕是国子监的学生,看起热闹来一样不嫌事大。 很快,浩浩荡荡二三十人便跟着伍茗一起去找符炬。 符炬刚出先生堂便见到他们一大群人走来,还有些迷茫,好声好气地跟他们打招呼,「伍兄,林兄,诸位兄长,不知找我何事?」 那刻薄书生林厉盛淡淡道:「伍兄说符兄教妹不周,非要来说道一二,我们便一起来听听他高见。」 自家妹妹岂容人说嘴?符炬怒气上涌,脸一下涨红了,看着伍茗,问:「不知伍兄何意?」 伍茗原本不想当众说,免得让符炬下不来台,奈何现在赶鸭子上架,他不说也得说,只得一梗脖子,「我先前听到他们在讨论符姑娘,觉得他们实在无礼,便争了几句,难道符兄愿意让自家妹子的名字挂在别的儿郎口中?」 听他这样说,先前讨论的那一伙子书生一下子涨红了脸。 领头的那个嚷道:「伍兄你话怎能只说一半?我们明明是佩服符姑娘舞跳得好,堪与历史上的公孙大娘比肩。这种讨论能与市井中的讨论一样么?」 嚷嚷完,那书生朝符炬作揖致歉,「符姑娘舞跳的实在太好,当日陛下也夸赞了她,她为国争光,我们佩服得紧,便说了两句,实在并非小子们放诞无礼,拿一闺阁女儿说嘴。」 符炬脸色稍缓,却还是正色说道:「还请诸位日后莫说这些话了,有理解的虽能理解,但不理解的传来传去可得传出不好听的闲话来。今日之事便能为鉴。」 说着他瞥伍茗一眼,谁是那不能理解的传闲话之人呼之欲出。 伍茗一听不服气,「如何能说我不理解,谁家好女儿会被人常挂在嘴边?听说符姑娘还是那什么皇都三姝之一,这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符炬没说话,其他皇都三姝的拥护者看不过去了,「咱皇都姝丽不是几乎每五年都会评一次么?这样的美名,你要往歪处想也太龌龊了些。」 伍茗冷哼,「若是被评为皇都三姝便低调待在府中,谁也不会多说什么。符姑娘日日上街,这可就太张扬些了罢?」 「嘿,瞧你这话说的,咱们皇都向来宽宥,也不拘着女娘们非得在家,你去街上瞧瞧,多少女娘往来,怎么到你这儿变成了一桩丑事?」 符炬眉目沉沉,死盯着他,「还请伍兄收回前言为好。皇都谁家女娘不学家事?女娘成亲后生儿育女,操劳家务,都得靠成婚前细细学,我家妹妹不过为学着管家,方多出门几回,怎么便成了张扬?」 伍茗口不择言,「怎么别家女娘不必上街学?就你家妹妹要上街,我看这就是轻浮!」 符炬没等他话音落下,直接抄起拳头,一拳往他门面砸去,「我看你妄议别人家女眷,实在是失心疯!」 周围书生一齐惊叫起来,谁都未第一时间去拉符炬。 伍茗猝不及防被符炬压在身下,被打了两拳,气得眼睛都红了,抡起拳头便迎战,「你这粗鲁鬼才失心疯!」 符炬生在将门,手上武功却不怎么好,有时武功马术之类,还得拿丙等。 伍茗一弱质书生,虽比他大几岁,但身量却与符炬差不多高。 两人打起来乃是势均力敌。 堂堂国子监学生,真打起架来也如市井粗人一般,以拳擂,以手抓,以脚踢,不多时就滚做了一团。 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身上的衣袍全都脏了。 已经有人跑去叫了先生。 旁边有人劝架,也有人趁机下黑手,踢打了伍茗几下。 伍茗知晓有人趁着混乱打自个,奈何正打着,也找不出究竟是何人背后下黑手,身上痛,心中气,越想越委屈,眼眶都红了。 第21章 他们这边打了一会儿,有人突然在人群之外喊到:「莫打了,先生带着校监来了!」 哪怕国子监先生带着校监来了,两人还纠缠在一起。 校监见状连忙喊:「你二人作甚?先生在此,还不快快住手?!」 符炬气喘吁吁,抡着拳头往伍茗身上揍,死活不肯停。 伍茗也还手。 校监上来拉他们,符炬被人抱住肋下,往旁边拖去。 伍茗也被人抱着,往另一个方向拖去。 符炬也浑身都疼,他抬起头来时仍恶狠狠地看着伍茗。 这时候他才发现伍茗不知何时已经哭了,眼泪淌了一脸。 符炬冷哼一声,气顺了点,这才不与他计较。 先生走上前来看了看他们俩,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身为国子监学子,居然倒在地上翻滚打架?真是岂有此理!有辱斯文!我定要上报祭酒,好好给你个教训。」 旁边有仗义的学子忙说道:「先生,实在是伍茗血口喷人,先辱及符炬家人,符炬方动的手。」 「就是,伍茗出言不逊,说的话叫我这样的旁人听了都生气。」 先生不为所动,对符、伍二人说道:「我不管你二人谁的不是大些,在监舍内动手就是不对,你二人回去后好好反省,各自做一篇文章交过来。」 「是。」符炬与伍茗二人齐齐行礼应下。 他们在国子监里打架的事如何也瞒不住,晚上的时候两家便知晓了。 宁国公被人一状告到了家中,心里憋气得紧,「你这孽畜,如何这般自大?那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伍茗梗着脖子,「我话又没说错。」 宁国公看儿子这样,若不是顾忌着他身上还有伤,当真想再捶他一顿。 他瞪圆了眼睛训儿子,「什么叫你话没错,那是大错特错,戎谨候家姑娘还未嫁你,行事与你何干?若你实在不满意,咱想法子将亲自退了便是,哪里容得下你这孽畜出去外面胡咧咧?」 伍茗不说话了。 宁国公被气得不成,实在不想看见他,伸手一指,「滚去祠堂好好反省两个时辰。」 伍茗沉默行了礼便过去。 宁国公跟夫人荆夫人商量,「这孽畜犯下这样大的错来,实在叫人看笑话,戎谨候府便对咱们恐怕也颇有不满,你备份重礼,带茗儿过去陪个不是罢?」 「老爷放心,过两日我带茗儿亲自去。」荆夫人身子病弱,一张脸蜡黄,却还是不得不操心儿子的事,她眉眼温和,问:「老爷可问清楚了,好好的,茗儿为何会跑去惹这样一桩是非?」 「这孽畜。」宁国公长叹一声,「这里头还有四娘的事,四娘去礼部侍郎林家办的茶会上,不知道在茶会上听了什么,回来就跟她兄长说了一通。茗儿也是个耳根子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听闻此事叫仆从出去打听,这一打听就打听出事情来了。」 宁国公说到这里,有些怨怼,「这戎谨候府也是,教女教成这样,一点不着家,成日往外跑。」 荆夫人嗔道:「老爷子说的是哪里话,当时给茗儿定戎谨候姑娘,不就看她泼辣自强立得住么?咱大晋朝又不若前朝那般,拘着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听说开国时候连女子从军也是有的。这样说来,那戎谨候家姑娘也无错处。」 「话虽如此,男子还是喜欢贞静一些的女子。」 荆夫人摇头,「娶妻娶贤,贞静温柔又有何用,关键是得立得起来,撑得起一府生计。我儿子我知晓,茗儿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迂腐,得有个人管得住他。再说,到了老爷与我这个年纪,难道还只看女娘是否温柔顺从?我瞧溪儿无甚不好。」 宁国公见她喜欢,只得道:「你的眼光素来是好的。」 荆夫人叹口气,「老爷看咱儿子,自然是样样好,在我心中也是,哪怕配个仙女,我都怕委屈了他,然而世上哪有万全之事,我这身子骨你也不是不知晓,我命就是这几年的事了,我若是去了,茗儿内宅没个立得起来的夫人当家,我哪里安得下心?」 哪怕对妻子的病情一清二楚,听到老妻说这样的话,宁国公仍是伤感,握住她的手,宁国公道:「你莫说这样的丧气话,大夫说好好养着,再活个一二十年,看到孙子成家也并非不可能。」 荆夫人拍拍丈夫的手掌,笑道:「老爷莫宽慰我,我心中清楚。这一世能与老爷成为夫妻,再生下三个孩儿来,我已心满意足,别无憾事了,只希望老爷你们日后顺顺遂遂,我便是走也安心。」 宁国公听到妻子这么说,实在不知能说什么,他心中暗自长叹一声,扶着妻子的肩,说道:「待茗儿出来,夫人与他说说罢。少年郎血热,一时冲动也是有,想来戎谨侯府不会太怪罪。」 「我知晓了。」荆夫人拉了他手臂,不再说儿子的事,只笑:「老爷可曾用饭,我叫她们做了您喜欢吃的八宝鸭与添味驴肉,老爷与我一道用饭罢?」 第22章 「好,正好叫他们酾酒来,我喝几杯。」 荆夫人病了许久,宁国公并不与她一道住,免得过了病气,两夫妻平时也甚少对着一块用饭。 荆夫人贤惠大方,府里府外整理得井井有条,宁国公极敬重这位原配妻子。 两人相对而坐用了饭,荆夫人让丫鬟伺候宁国公洗漱好,又让丫鬟小厮送宁国公回自己的院子里,这才让丫鬟去叫了二儿子跟小女儿过来。 伍茗鼻青脸肿地在祠堂里跪了两个时辰,浑身上下难受得不行。 伍四娘听说兄长因为范溪在国子监与人打架,还被打成这样,回来又要挨罚,心里更是暗恨范溪扫把星。 兄妹俩被叫到荆夫人跟前来,神色都不怎么好。 荆夫人没训他们,先是带着他们一道再用了回饭,又让丫鬟拿来伤药细心帮儿子擦了,这才柔声问:「茗儿可是不喜欢符家姑娘?」 伍茗因为范溪挨骂挨打,心里早不忿,对着亲娘他也不掩饰,直接了当说:「这女子未免太轻浮了些。」 荆夫人温和的目光看着他,「外头对符家姑娘的评价可都是恶评?」 「这倒不是。」伍茗老实摇头。 荆夫人又问,「若是咱家不娶她,她可就嫁不出去了?」 伍茗又是摇头,他虽然不喜欢范溪,但经过这么些日子打听,以及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已知皇都里仰慕范溪的儿郎还挺多。 荆夫人叹口气,「既然如此,你怎会觉得娶了她,对于她来说便是恩惠呢?」 伍茗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你若真没有,你就不会百般挑剔。」荆夫人看着他,道:「你再好好想想罢。」 说完荆夫人不理他,又转向伍四娘,「四娘,我听说你也不喜欢符家姑娘。」 伍四娘咬着下唇,小声说道:「我不喜欢符家二姑娘,对大姑娘却是喜欢的。」 「那你可知他家大姑娘仅是养女?」 伍四娘不说话。 荆夫人温柔的摸了摸她脑袋说道:「你们都是国公府出身,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对一些东西可能就不那么看重,你们去问问你们庶兄,若是让他求娶,他情愿娶人家的嫡女还是娶人养女?」 这下两人都不敢说话了,他们就是再天真再不谙世事,也绝无可能认为养女比嫡女好。 荆夫人又道:「我未见过那位符家养女符大姑娘,不过听说她对符二姑娘极是不喜,早年身世为被揭穿时还说过符二姑娘的不是,今年才停歇下来,可有此事?」 伍四娘自小在皇都长大,以前也没少出去交际,同一个圈子的女娘互相说过八卦,以前符雪又不谨慎,有许多话流传了出来。 伍四娘擦擦眼角,「娘,是我失察。」 荆夫人见他们兄妹两个神色变换,「区区一个符雪就糊弄住了你们兄妹俩,世间险恶,你们不多思多想,以后恐怕一辈子都要被人当枪使。娘不在了,可有人护得住你们?」 伍四娘听她这么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娘。」 伍茗也哽咽道:「是孩儿错了,辜负了娘亲的心意。」 荆夫人挨个摸摸他们脑袋,「你们与符二姑娘多相处一些时日便知晓了,她最爽利聪慧不过,还未相处,你们怎能就这么厌了她?」 伍四娘低声,「孩儿知晓了。」 伍茗也道:「明日我会跟符家兄弟道歉。」 伍家兄妹俱已认错。 戎谨候府这边,秦夫人见儿子鼻青脸肿回来,心里心疼得紧。 等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秦夫人忍不住恼怒道:「那宁国公家公子嘴也太坏了些。」 符炬顶着一脑袋药膏,开腔:「他倒不是嘴坏,他是心坏。溪儿在春兰祭上舞跳得那样好,哪怕陛下也夸她,偏那姓伍的叽叽歪歪,话难听得令人想将他嘴巴缝上。母亲,我看那样人嫁不得,等父亲回来,我定要跟他好好说说,我们还是退亲罢。」 「这个……」说到这里,秦夫人却迟疑了,「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也正常咯,因为这等小事退清,你妹妹以后恐怕便很难嫁了。」 「不嫁便不嫁。」符炬豪气冲天,昂着小脑袋说道:「我瞧妹妹也不是很想嫁,她若是不嫁人我便养她一辈子。」 秦夫人刚帮他抹完药,闻言反手拍了他肩膀一句,「这话也说得?你妹妹要不嫁,你看得惯,你夫人可看得惯?她若老了,谁来奉养她?」 「妹妹本事得很,何须担心这个?」符炬道:「若妹妹是男儿身,我必不如她。」 秦夫人道:「再如何‘若’,你妹妹这一世也是个小女娘。」 符炬心中不以为然,纵使小女娘,他妹妹也是最好的小女娘,万不能嫁与伍家那小子。 不一会,下学后顺便去拜访同窗的符岚也回来了,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看弟弟这一脑门伤,气得放狠话道:「这伍家小子倒会选好时候,若我在,定要打得他便成酱料铺子,叫他尝尝酸甜苦辣咸的滋味!」 第23章 秦夫人脸一板,「你要是敢把人打成这样,看你父亲回来不打断你的腿!」 符炬气哼哼,心里暗下决定,明日无论如何也要讨回场子来。 范溪还在忙她的香露。 她的香露陈化得不错,有好几款香露已经能闻到十分纯正悠远的香味。 只要再过一个月左右,这批香露便能上市,赶上过年,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定价她也不往高里定,外面咔云、大食、婆罗港来的香囊、香料等卖五百两银子以上一两,她这香露也这样定价。 到时候定制好了特制的瓷香水瓶,往外面一买,别的不说,万儿八千两银子总挣得回来。 按照他们说好的,府里一半,她自己一半,一年有五千两银子已经很够花了。 范溪心里暗暗想,到时过年给父母及三位兄长另外准备些礼物,攒两千两,到时她大兄他们守孝出来,这笔银两刚好给他们打点关系用。 制香露暴利是暴利,却也实辛苦。 范溪最近整个身心都扑在这上头。 好在春兰祭她要表演的部分已经过了,管家也学得差不多,平时的功课时不时上一上就行,也没什么别的事好忙,抽空出来还是比较容易。 今日她跟香露坊的工匠讨论香露瓶子。 范溪打算用瓶口螺纹,每一个瓶子都配唯一的盖子,保存的时候拧紧盖子就行。 瓶口处则蒙好几层绸缎,使用香露的时候将瓶口倒过来,香露会慢慢湿透绸缎,再举起瓶子,将透出来的香水抹在想抹的地方。 在没有滴管、喷嘴的情况下,范溪觉得这个法子已经不错了。 她本还想做走珠的形式,用竹珠子也行,用木珠也行,不过那个制作难度比较高,而且不那么容易保存,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跟工匠讨论得有点久,冬天天又黑得早,一不小心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家人都已经回来。 大家正在讨论伍茗的事情。 范溪听得一头雾水,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今天伍茗说她坏话,被符炬揍了一顿。 范溪连忙向符炬行礼道谢:「多谢三兄为我出头。」 符炬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好谢,我又不是死人,别人说我妹妹我哪里忍得住?」 范溪心中感动,抿着嘴没说话。 一家人都回来了,底下人送饭菜上来摆桌准备用饭。 戎谨候倒没对这件事有太多的评价。 符炬一直愤愤不平,低声嘟囔要退婚。 符征看父亲一眼,又看看弟弟,打圆场道:「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呢,他年纪小,想得不周全也是情有可原,莫跟他计较。再说,溪儿要不是今年明年嫁过去,还有好几年,且往后看罢,若他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们再做打算。」 符炬气哼哼,「就凭他这资质,顽石再怎么打磨也打磨不成美玉呐。」 戎谨候亲自给他夹一块子菜,「行了,行了,别叨叨了,赶紧用饭,有爹在还能叫溪儿吃亏不成?」 戎谨候与秦夫人感情不如何,对几个儿子却极好。 在这个多子多福的时代,他那么多房姬妾,愣是没叫任何一房姬妾生下孩子来。 他也不似别的父亲,动不动叫儿子孽畜,请了家法要捶。 符征三兄弟都与父亲挺亲近,有什么话也愿意与父亲说。 范溪看桌上都在讨论她的婚事,低着头扒饭没说话。 她是女娘,又是小女儿,这种大事她私底下插一两句嘴可以,在大家面前大喇喇讨论,却不怎么合规矩。 尤其符雪还在,范溪不想留下把柄。 秦夫人宽慰范溪,「这个年纪的儿郎,一时钻牛角尖也是可能,待他想明白了便好了。他不是有两个妹妹么?溪儿,你什么时候得空了请他妹妹来家里喝茶,多处几次,他家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范溪应下,「母亲,我知道了。」 秦夫人又道:「我这还有两块老安浦的茶饼,待会让人给你送去。这些老茶饼最是养人,你们小女娘喝了好。」 范溪笑道:「谢谢母亲!」 符雪就在旁边坐着,听他们说话也不敢开口要东西,只是越发沉默。 饭后,戎谨候让范溪跟他去书房。 范溪一进书房便道:「爹,我没事,我不介意他那些话。我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不惧流言蜚语。」 戎谨候赞许地笑笑,「这样看便对了,人生在世,哪个背后无人说?」 范溪点头。 戎谨候撩起衣摆,坐在椅子上,问:「溪儿,你可看好这门婚事?」 范溪心里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她爹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嫁谁都是嫁,她内心中对比了一下,嫁伍茗其实还是不错的选择。 第24章 伍茗在整个贵族圈子来说,风评其实还好。 他今年十六,年纪不算大,身上却有了秀才功名。若是再给他几年,他考举人考进士应当也不成问题。 纵使考不上举人、进士,有这个秀才出身,拿银子去捐个官,前途也不错。 伍茗出身宁国公府,乍一看,名声仿佛不显,然而国公府之下,不知道多少亲朋故旧,背后有多少关系网。 别的不说就凭这个关系网,范溪要生了孩子,以后将孩子教养出来,凭她的本事,手里有银子,背后有关系,又有兄长们撑腰,日子肯定能过得不错。 在皇都,有官爵的人家细数起来其实没那么多,要找一个年龄相近,性子清正,人还上进的青年真不容易。 范溪不是真的小女娘,她心里知晓戎谨候为她花费的心思。 想了一圈,她再次点点头,道:「爹,我愿嫁给他。」 戎谨候欣慰道:「你愿意就再好不过,他此时虽迂腐了些,会出此事背后却是有人挑拨,兼之年纪还小,想得不大清楚,过段日子,你再观他行事,便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范溪点头。 戎谨候摩挲了下膝盖,道:「还有一事。宁国公夫人身子骨不太好,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范溪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她抬起清澈的眼睛看戎谨候。 戎谨候道:「我瞧你养娘家,婆媳处得不好。往后你应当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范溪一个激灵,这才忽然想到了这点。 她没穿越之前,二十一世纪,尚有许多女性不愿意与婆婆相处,更别提现在。 这里的婆婆权利极大,任谁给人当儿媳妇都不容易,除非是公主,能另建公主府。 就拿他家来说,哪怕秦夫人还算宽厚,嫂子马想每天早晚也得请安,管家,伺候饭菜,还得担心久嫁自己无孕,婆婆会给丈夫纳妾。 若是无婆婆,这些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公公手再长,也伸不到儿子的内宅来。 到时候嫁过去,万一与丈夫关系淡淡,手里捏紧了后宅大权,有钱有人,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尤其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丈夫要是不行,塞给他几个小妾让他一边去便是,半点碍不着眼。 范溪如醍醐灌顶。 宅斗什么的,对于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来说,真不够看。 范溪看着她爹,忍不住红了眼眶。 戎谨候叹一声,整颗心都酸软了,揉揉她脑袋,「这是做甚?」 范溪看她爹一眼,忽然过去轻轻抱了抱她爹,整张小脸儿埋在她爹怀里,「爹,您对我太好了。」 戎谨候虚虚揽了一下香香软软的小女儿,心都快化了,「说什么傻话,我就你一个女儿,不对你好,对谁好?」 范溪还没来得及给宁国公家姑娘送帖子,伍茗便亲自过来道歉了。 他道歉道得很诚恳。 这么一个翩翩少年郎,红着脸亲自上门道歉,就差没负荆请罪了。 戎谨候府谁都没好怪罪他,就连符炬都只是气哼哼说了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伍兄你日后切莫那麽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了。」 伍茗又鞠了个躬,「是,为兄定然不会了。」 秦夫人和善地拉着他的手,笑道:「以后你们便是兄弟了,要好好相处,莫吵嘴打架。阿茗有空也常来家里玩。」 伍茗「哎」地应了一声。 他脑袋左右转了转,其实有些想见到范溪。 自从订婚以来,两人虽送了礼物,但却没见过面。 上回范溪跳舞之时,他被师长叫走了,也能见到范溪的人。 外头将范溪传得有些玄乎,伍茗心里着实有些好奇,他未婚妻究竟长得什么样。 他自持礼数,不好在外面刻意去见范溪,好不容易上戎谨候府的门,他却是想一见的。 这年头说男女大防不若前朝紧,若有家人在,双方见上一面也没什么。 秦夫人笑眯眯地叫他吃糕吃茶,却始终没有叫范溪出来相见的意思,伍茗坐着等了又等,灌了一肚子水,憋得下腹鼓胀,最终不得不告辞回去。 范溪对伍茗倒没什么好奇之心。 她知道这个人长得不差,身量也高,差不多就行了。 十二月末,范溪在父兄的帮助一下推出了三款香露,一款以檀香为主的复合香,一款清淡幽远的调和香,还有一款则是淡淡的木樨香。 最前面那一款针对男子,中间那款男女皆可用,最后一款则是女子的常用香。 范溪的香露铺子就这么在皇都里开了起来。 戎谨候府谁都没出面,在戎谨候的帮助下,范溪请了一个名唤陶妆如的珈洛卡商人。 陶妆如金发碧眼,身材高大,为人很有几分英俊,他来大晋王朝做生意已经五六年了,大晋话说得非常好。 第25章 无论哪个朝代的人,对来自异域的东西总有几分感兴趣。 尤其是这种人们不成见过的香露。 范溪打算将这是作为一个噱头,尽量吸引客人过来。 为了提高店里伙计们的积极性,范溪采取分成制,给陶妆如和店里的所有伙计一共分利润的半成。 以檀香香露来说,檀香香露一瓶卖六百两银子,利润大概五百两,陶妆如跟店里的伙计能分得二十五两。 这两又不是平均分成,每卖出一瓶,陶妆如能分十两,卖出香露的伙计分十两,剩下的方是其他伙计的月俸。 戎谨候听到这个法子忍不住看向小女儿,「你这办法倒是新奇。」 「调动积极性嘛。」范溪道:「这香露卖得那样贵,能否卖出去,卖多少瓶?主要还是看他们那些接待客人的伙计,多给他们的点甜头,他们自然就会多费点心了。」 范溪手底下还有布料行、杂货铺等好几个铺子,这些东西都走平民路线,卖的东西也不贵,可谓物美价廉。 光凭这几个铺子,她每月都能收到五六十两银子。 这个香露铺她打算走顶级奢侈品的路线。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忙里忙外,这香露在整个王朝都是独一款,要是卖便宜了都对不起她这番辛苦付出。 既然是奢侈品,伙计们的待遇也不能差。 相对于范溪的信心,符炬他们很是忧心忡忡,「溪儿,这香露卖得这样贵,当真卖得出去么?」 最便宜的木樨香露都要三百两一瓶,够得上皇都一家四代同堂的人家一年嚼用。 范溪自信一笑,「你们且等着罢,这香露不仅卖得出去,若运作得好,生意怕还不差。」 这种最能昭示身份的香露,只要打开了市场,多得是权贵愿意买。 范溪前世没少见那些一掷千金的土豪,几百两的东西说便宜不便宜,与豪门勋贵来说,说贵也真不贵。 范溪自信归自信,十二月十八开的业,临到年前十二月二十八,店铺歇业,偌大一个店铺,只卖出了五瓶子香露,两瓶檀香,两瓶调和香,一瓶木樨香。 檀香香露六百两一瓶,调和香香露五百两一瓶,木樨香露三百两一瓶。 范溪这家香露铺子总收入两千八,她为开这个铺子,前后左右折腾,又是买材料、又是买仪器、又是买铺子,还请了不少工匠,扔了不少银两进去,起码花了八千两。 折腾了那么久,一开业,连本都没回来。 符雪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捂住嘴在自己院子里笑出来。 符征几人也很忧心,担心生意太惨淡,破坏妹妹的心情。 兄弟几个还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年礼给妹妹备厚一些,补贴一下她开铺子亏空掉的银钱。、 为此,符征几个还特贴心地与父亲说了一番,让他过年莫提这件事,免得坏了妹妹的心情。 戎谨候看着几个不通庶务的儿子,摇头直叹气。 他问:「你们如何会觉得溪儿亏了?」 「亏倒是没亏,这不是卖不出去多少么?」符炬小声道:「我听说那些香露还是几家香铺买去的。」 一旦明年他们研究出了更便宜更好卖的香路,范溪这边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 皇城根下什么人都有能工巧匠无数,符炬还真不觉得他妹妹手中的香露方子能保密多久? 戎谨候摇摇头,「她制作一瓶香露才几个本钱?卖得那样贵,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都足够了。」 符征他们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怕就怕三年都开不了张啊。 范溪是家里除戎谨候之外最不急的人。 制作香露的时候她做了不少弊,许多技术都是直接从后世拿过来的。 在没有相关技术积累的情况下,范溪相信相关技术壁垒绝对没那么好破,别说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就算给他们百八十年,他们也复制不出来她这边的香露。 一时间没打开市场有什么要紧? 过个几年,还怕名气传不出去么? 眼看就要到正月,过年的气氛传出来了。 戎谨候府早已经挂上了红彤彤的大灯笼,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喜庆。 各庄头以及各路手下都送孝敬来了,府里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胜数。 范溪跟嫂子马想一道打理家务,年下事情多,人情也多,这些事须慎重,秦夫人也会多看几眼。 范溪跟马想都是能干人,秦夫人连看了几日,看她们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便不错眼地盯着了。 涉及到给亲家送的礼,秦夫人提醒一句,「你二兄定亲的魏家那头,年礼莫忘了加厚一些,伍家的年礼也要加厚。」 符岚定亲定的是唐武府巡抚之嫡长女,也是权臣之后,与这样的人家来往,万不可怠慢。 第26章 至于宁国公府,这也是世家,两家儿郎先前还打过架,虽说重归于好,年礼却也得加厚一些,以表示亲厚重视。 马想范溪皆应下。 范溪笑道:「待我与嫂嫂理了礼单,再来请教母亲。」 「去罢。」秦夫人笑道:「送去伍家的年礼,你莫忘了送你制的针线。」 范溪点头,「母亲放心,鞋袜、衣裳、抹额之类女儿都做好了。」 这些小东西也不用她亲手做,下头的丫鬟们做好了,她拿过来略绣几针表示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绿鹦聪慧细心,早就帮她备下了相关东西。 将伍茗定义为未来人生合作伙伴之后,范溪对他的态度随意了很多。 范溪倒不是失礼,只是心里不那么看重了。 既然不看中,范溪自然没有必要亲自给他做衣裳鞋袜。 范溪天生有股豪爽之气。 过年送年礼,她除了常规年礼之外,还给亲朋好友每人送了一小套香露。 勘宁郡主,史子娴,伍四娘……等人都收到了范溪的礼物。 范溪还贴心在礼物旁边配上了用纸笺写的使用说明。 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娘,大家最是爱美爱俏不过。 几人都当场用上了。 走亲访友的时候在耳后,手腕等处涂一点香露,整个人都是香香的。豆,豆,网。 不同于那种熏香熏出来很快便淡得闻不到的味道,这种香露十分持久,且会慢慢挥发,基本每个时辰香露散发出来的味道都有细微的不同。 冬日大伙穿得厚,暖融融的香气一传出来,配合着少女娇美的脸庞,别提多动人。 范溪跟着走亲访友,收到她香露的人都对她的香露赞不绝口,偏偏连下铺子已经关门,要到初八以后才开市。 香露传出去,那些眼馋却没能用上的女娘与小女娘们内心中都憋了一股火。 范溪听到丫鬟们打探来的消息,心中挺高兴。 再怎么着,一开年,不差钱的勋贵们都会试着过来她铺子里买香露。 她也不贪心,能卖出二三十瓶,她这茬香露的收入就差不多了。 刚好过完年开春,她可以令人蒸腊梅香精、蔷薇香精等,春夏用再合适不过。 范溪正喜滋滋地盼望着。 年初九那日,戎谨候府突然收到消息,说宁国公夫人病重,眼瞧着已经不太好了。 宁国公夫人身子骨一向不大好,已经不好了近十年。 别看她身体虽差,但有太医诊治着,有名贵药材养着,在戎谨候府的预计中,宁国公夫人怎么着也能撑到三五年,没想到变故说来说来,她说不行就不行。 戎谨候府收到消息,也是宁国公府想着伍茗与范溪已经定亲,能不能先成亲冲冲喜,将宁国公夫人的命吊回来。 范溪知道后一下就懵了。 她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要嫁,但是不想现在就嫁啊! 她才刚到虚岁十六! 戎谨候听闻这事心下也不乐意。 他就这么一个嫡女,怎么可草草嫁出去? 宁国公与戎谨候在书房里说了半日话,范溪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是感觉结果不太妙。 不好问家人,范溪让绿鹦悄悄去打听。 结果很快打听出来,说今年天气太冷,过年又赶上倒春寒,宁国公夫人过年的时候不小心风寒着了凉,身子便坏下去了,整日咳嗽不停,还咳出血来了。 范溪心中一沉,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一旦肺出了问题,有肺炎甚至肺痨那结果基本上是无解。 怪不得她病得那样重。 宁国公不知与戎谨候谈了些什么。 最终双方还是达成了一致,就近算了个好日子,决定在二月六号送范溪出嫁。 现在已经一月初九,离范溪出嫁的日子只有二十多日,一个月都不到。 两府都未提前准备,现在要赶嫁妆制嫁衣,准备所有零零碎碎成亲的东西,别提多繁琐。 范溪也没空出门了,她被关在家里备嫁。 箭在弦上,阖府人没一个过来问过范溪的意思,更别提问一声她愿不愿意,所有人都默认她她愿意,并打算尽快嫁出去。 范溪有一回跟她爹提了个话头,隐晦地提出并不想那么早嫁的意思,她爹叹了口气,脸上表情有些心疼,却没有应和的意思,范溪瞬间明白她爹并不希望她悔婚或者发生其他不体面的事。 范溪其实心里明白,戎谨候虽疼她,但侯府里那么多个孩子,还有阖府名声,总不能任她胡闹。 两家亲事是早就定好了的,现在只不过将婚期提前一些,她压根没有理由悔婚。 范溪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地接受这样的命运,嫁一个人,生几个孩子,衣食无忧一生。 第27章 这一天真正快要到来的时候,她心里慌得不成。 她重活一回,并不是想过上这样被圈养一样的生活。 她从未懒惰,也没想过依附男子而活。 前世喊了那么多口号,什么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她以为她早已经这些抛在了脑后,没想到临到做出重大抉择之前,她脑海里还满是这些。 这一日,范溪又在绣嫁衣。 绿鹦见她神色不好,过来握她的手,温暖的手心覆在她有些凉的手背上,担忧地看着她眼睛,轻轻唤了一声,「小姐?」 「我没事。」范溪抬头朝她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去绣嫁衣。 在某一刻,逃婚的念头经常会涌上来。 当年她在村里的时候,家贫无食,亲病无药,她和兄长们认识,用双手将一餐饭一顿药给挣了出来,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范溪并不觉得她如果逃出去会活不下去。 她不是娜拉,她就算出走,她也有足够的资本。 可是—— 范溪眨眨眼睛,在内心中叹口气。 府中大家都对她很好,哪怕对她最差的秦夫人也经常关心她,给她送些东西。 范溪不太做得出连累一府人的事。 荆夫人的病情越发严重,哪怕太医手腕高超用药吊着她的命,也吊不了几天了。 宁国公府跟戎谨候府都在积极准备婚事。 所有东西都是大红色,这一场红中又透着白与黑的肃穆与悲哀。 大家都明白,荆夫人也就是这一二十日的事,哪怕范溪跟伍茗成亲,也起不了多大冲喜的作用,顶多能安慰荆夫人一番,让她看见小儿子成亲,叫她别带着遗憾合眼。 范溪心里总有一丝不甘,她常怔怔对着外面出神。 她也不知道那丝不甘从哪里来,就是觉得好像不能这样将自己随随便便嫁出去。 她上辈子就未遇见过爱情,重活一世,不能也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 离成亲礼还有六日,范溪突然不知道怎么病了,整个人烧得通红,跟火炭一般。 太医院的人连夜赶来看,看了怀疑她是情志病,思虑成疾。 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赶来的老太医把了脉,最后说道:「现在天气还凉,小女娘还在长,人格外得注意些,身子骨弱,由累着了,一着凉,这病便发出来了。」 秦夫人对太医道了谢,又忧心忡忡地问:「我家溪儿过几日便要出阁,不知她的病何时能好?」 「说不准,总得要数日。到时烧应当能退下来,彻底好转老夫倒是不太有把握。」老大夫说完又补充一句:「即使出阁,当日还是简略一些,尽量别累着,也莫见了风。」 太医说得很谨慎,秦夫人听了无可奈何,只得让丫鬟加紧煎药,小心照顾。 范溪这一病,阖府人都跟着着急起来。 大家都怕误了婚期,更怕这是什么不吉利的兆头。 有时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范溪这一病的消息刚传到宁国公府,宁国公府也传出消息来——荆夫人去了。 范溪病得迷迷糊糊,被绿鹦告知这消息的时候怔了一怔,「先前不是说还能挨上几日么?怎么这就去了?」 绿鹦低低安慰,「躺在病床上也苦,在睡梦中去了反倒是一种福气。」 范溪还生着病,身上使不上力气,她靠在床头,「那我们亲事如何?」 既然有大丧,婚嫁自然得停了,宁国公府的人得准备服丧。 范溪也就问这一句,她心里清楚。 她眼睫半垂,心里既有几分庆幸,又有些讨厌自己卑鄙。 荆夫人是个顶好的人,如果不是自己要做她的儿媳妇,范溪说不定还会在心里为她祈福。 绿鹦多少知晓范溪的心思,柔柔道:「婚约之事老爷夫人等会出面,小姐不必多耗费心神,还是赶紧睡会罢。」 范溪浑浑噩噩点头,「行,那我再睡一会儿,天黑叫醒我,我想跟父亲、母亲说会儿话。」 绿鹦与晴雪俱轻声应了,帮她擦了擦额头,脸颊,脖子跟手心的汗水,服侍她继续睡。 晚上,戎谨候听说女儿想与自己说话,用晚饭后特地过来一趟。 他这几日也忙,除了要上朝之外还得搭把手帮宁国公那头一把,今日他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即便如此,到了女儿这边,戎谨候见女儿沉沉睡着了,先低声关心一番,「溪儿今日可用药了,大夫过来诊治说了什么?」 绿鹦小声回禀,「大夫说小姐病情已好转,再修养个五日十日应当便差不多了,方子在这里,请您过目。」 戎谨候是读书人,多少懂一些医理,一目十行,看过方子之后,他坐在床前看了看女儿,见女儿的脸色不若前几日惨白,微微放心了一些。 「溪儿今日可用饭了,用了些什么?」 第28章 「按太医吩咐,小姐用了大半碗鸡汤炖的鸡丝粥,配着几筷子小菜。太医说补一补反而能好得快一些。」 戎谨候颔首。 范溪睡得并不沉,他们在另一边说话,范溪很快就睡醒了,她迷迷糊糊看了父亲一眼,喊了一声,「爹。」 「爹在这。」戎谨候跨步向前,坐在床前,柔声道:「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范溪有些艰难地坐起来。 戎谨候与绿鹦连忙扶她。 「爹。」范溪喊了一声,咬了咬下唇说道:「我想去祭奠荆夫人。」 戎谨候听她这么说并不赞同,「你身上还病着,待你病好了再说。」 「过几日便好了。」范溪气息有些弱,「我乃她未过门的儿媳妇,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不去送送她,说不过去。」 说话间,范溪的眸子里带上了祈求,「爹,您就让我去罢。」 戎谨候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过后,戎谨候盯着女儿,问了一句:「你不是不太想嫁么?怎么又想着去送一送她?」 范溪抬眼,眼里带着愧疚,「可能正是因为我不想嫁,没帮上忙,她才去得那样早,去之前也没看到伍茗成亲。」 「你呀,」戎谨候揉了揉女儿脑袋,「你就是心地太软了,你还未嫁过去,又不算她家人,何必愧疚?」 范溪不好说,她前几日不想嫁的时候,病得迷迷糊糊还曾想过,要是荆夫人死了就好了。 她要是死了,宁国公府办丧事,自己自然也不必嫁过去。 这样的念头太阴暗,范溪不能与她爹说。 戎谨候不大同意,范溪继续求道:「到底一场缘分,我还是去祭拜一下罢。」 戎谨候见她这样,最终还是松口,「过几日再看,宁国公府还得停灵,请僧侣超度,等你病好一些再过去。」 这个时代的人都很脆弱,说没就没,有时候人甚至因为喝了一碗凉茶,就病故了。 戎谨候挺担心自己这个小女儿。 范溪坚持要去送荆夫人最后一程,戎谨候与秦夫人便带她去了。 本来,未婚嫁的小女娘不应该过问这些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奈何她坚持,家里也就随她的意。 过来参加葬礼之人皆领到了白布条,范溪也领到了一条,系在手臂上。 荆夫人已停灵七日,尸身放在棺材之中,层层布料裹着,上面盖上了绣着吉祥花鸟纹路的大被,只能模糊看见一个凸起来的人形。 天气冷,倒无异味。 范溪跟着秦夫人来到灵前,秦夫人是鞠躬,范溪则行跪礼。 行了礼,上了香,范溪跟着秦夫人出去,才看见守在一旁穿着丧服答谢宾客的伍家兄弟。 范溪凭感觉认出了伍茗,两人对视了一眼。 范溪轻声说道:「节哀。」 伍茗抬头看她,发现面前的小女娘果然容貌极盛,美得甚至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她身上还带着病气,雪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看着跟身上系着的白色丧带一个颜色。 伍茗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眼前的女娘正是母亲苦心为自己求得的未婚妻。 这小女娘果然样样都好,相貌好,家世好,人也好,怪不得母亲一直劝自己要好好抓住。 伍茗想起范溪未及笄前家里重金寻了一套绿宝石首饰。 那样好的绿宝石,连四娘看了都眼馋,求了母亲好几次想要戴这套宝石,母亲都未应允,后来他才听说这套绿宝石首饰被送到戎谨候府上去了。 想必那时候母亲就已经开始为自己谋划,她才会费尽心思寻来这样的宝物,快人一步先定下这小娘子。 伍茗想到这里眼圈又红了,母亲样样都好,为他们操心了那么多年,他们长大了却未来得及报答母亲,母亲便已撒手人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伍茗垂下眼睫,低低对范溪说了句,「多谢。」 范溪听了也伤感,垂下脑袋没说什么,跟着秦夫人回家去了。 范溪这一病病了一个多月,大夫说她小时候吃的苦比较多,底子没打好。 现在病了倒不是什么坏事,正好趁还在长身子的时候好好调理一番,将身体调养出来。 戎谨候与符征三兄弟一听心疼得不得了。 戎谨候府自然不缺补品银钱,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流水一样送进范溪院子里,一日三顿的药膳,吃得范溪都快反胃。 伍茗要守孝守三年,范溪跟他定了亲,也要三年之后才能嫁过去。 范溪并不介意,她心里恨不得越晚嫁过去越好,不过这话不好对外人说。 伍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范溪低调了许多。 她现在除了管理手上的几个铺子之外,每天看看书上上课,大部分时间还是发呆,修养身体,日子倒过得悠闲。 第29章 她的香露做得很成功,她不亲自坐镇,香露产量比较低,一个月大概也就产五六十瓶。 这点产量,刚好差不多卖完,而这个月的香露卖完,下个月又差不多出新品,每个月都有新的香露,给顾客带来极大的新鲜感。 她这香露生意很不错,每个月都有一万多两利润,在与府里一分,每个月五千多两,比许多公侯之家一年的收益还高。 戎谨候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他们这又是正经生意,别人不知晓成本究竟有多少,因此猜到她们这铺子肯定能挣钱,却也没人敢打坏主意。 范溪背靠大树好乘凉。 为了安稳经营,范溪还搞了个限购政策,每人每月只能购买三瓶香露。 她还让伙计尽量记录下客户信息,每一个批次的香露被谁买去,买了几瓶,账册上大多记着。 只要在她们的香露铺子购买过产品,第二个月新的香露上市的时候,范溪便会让人给在皇都的老客户送去喷了新香露的花笺,邀请她们过来逛逛。 通过各种各样的营销手段,加上范溪她们的香露本就够优秀,她们的香露卖得很不错,且有长盛不衰之势。 范溪很少露面,却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一府人都对她佩服得紧。 范溪很低调,今年府里发生了不少事,六月份,符岚的妻子——唐武府的巡抚之女徐廉姝进门。 八月份,大嫂马想被诊出怀有身孕。 九月,符雪定亲定给了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举子,而符炬的亲事,秦夫人也在相看。 府上都是喜事,范溪这边倒是冷清了些。 好在范溪回来之后,戎谨候府一直有阖府主人一道用晚饭的习惯,范溪不至于说完全不交际。 这日,范溪过来用饭,二嫂徐廉姝一见她便笑,「说曹操曹操到,小妹,我们正说起你呢。」 徐廉姝长相清秀,性情活泼,虽是嫡长女,却很有些天真不谙世事的味道,阖府人都喜欢她。 正因为她这样的性格,跟嫂子马想也处得极好。 她嫁进来之后,婆婆慈爱,丈夫相敬,妯娌易于相处,大姑子为人冷清傲气些,却不是府上的正经姑娘,小姑子较少出来玩闹,却是再友爱不过的人,全无她未出嫁时在闺中好友那儿听说的姑子都刁蛮之事。 徐廉姝日子过的极为舒心,一张脸红里透白,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很爱笑。 一家人在一道时,常听她引出来的欢声笑语。 范溪很给二嫂面子,笑:「嫂子说我什么?」 「说你在去年春兰祭跳的那曲《祭舞》,这一场舞可真谓名动天下,今年又出了好几首诗赞颂,说是在西戎里传回来的。」 徐廉姝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佩服。 范溪笑笑,「都是陛下天恩,我们日子才过得那样和顺,大家也有心思欣赏歌舞。若我大晋朝弱些,他们那里会一片赞颂之声。」 「话是这般没错。」马想笑,「我父亲也说,现在天下太平繁荣,连做官也轻松些,他们以前出来考个举人,还得担心一出来是否能回去,都要结伴方敢上路。现在倒好了,天下太平,行商跟读书人也能出门行万里路。」 「咦?」范溪抬眼问秦夫人,「母亲,是真的么?以前出门真这样难?」 「是真的,先前人们出门都得带上健仆,挽上弓箭刀枪,即使这般,时不时还得担忧碰上剪径大盗。」 「那先前的读书人还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 「信,怎么不信,你看的那些游记不就这么写出来的?」秦夫人道:「只是先前出门分外凶险一些,经常一去就回不来了。」 见在座诸人情绪一下低落下去,秦夫人道:「都是开国初乃至开国前的事了,现在倒还好,每年新出的游记都格外多一些。」 一说到游记,徐廉姝又忍不住道:「这个月书斋里送来好几本游记,妹妹,你那里可有?」 「应当有罢?」范溪不确定,「最近天冷犯懒,好几日没看闲书了。」 又是一年十月底,皇都已经下过好几场雪。 范溪院子里没地龙,得靠手炉与脚炉,天气那样冷,她除了完成功课之外,倒真的很少再看那些闲书了。 她们正说话,戎谨候带着儿子们掀门帘进来。 「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父亲。」 「爹。」 「老爷。」 大家站起来,各自打过招呼。 马想与徐廉姝都是儿媳妇,不好意思与公公说话,退到一旁去了。 范溪笑道:「嫂子们给我介绍游记,最近犯懒没怎么看游记,也不知道书铺最近出了好几本新游记。」 戎谨候将披风解下,交给丫鬟,殷殷叮嘱道:「最近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天阴沉沉,纵使点了蜡烛也不够亮,游记暂时莫看,等天晴了再看罢,女红也莫做,莫熬坏了眼睛。」 第30章 范溪前几日方送上给父母兄嫂做的护耳护膝与抹额,戎谨候一边欣慰一边心疼。 范溪笑笑,「我知,多谢爹爹。」 戎谨候落座,大家才各自坐下。 符炬笑嘻嘻问:「今日吃什么,这么冷的天,吃锅子罢!我记得后院不是还有一只西北来的羊?不如今日便吃羊肉锅子?」 秦夫人嗔道:「你要吃锅子,现在方说,哪里来得及?」 「哪里来不及?让他们抓紧时间宰杀便是,用不了多长时间,溪儿不是弄了什么火锅底料么?」符炬一想到范溪熬的火锅底料就有些想流口水,「厨房肯定吊着老汤,炒化了火锅底料加点老汤,让他们连铜炉子一起送上来便是,若是羊来不及杀,先送鸡、鱼、肉、圆子等上来,冰窖里定有冻着的。」 戎谨候见他都安排好了,想来馋得厉害,便笑着应允,「让个人传话便是,自家人用饭,晚些用饭也不要紧。」 符炬高高兴兴吩咐人去了,还特地让厨房做好蘸料,等会儿一起送上来。 好几味蘸料都是范溪贡献的方子,她前世跟朋友出去吃火锅时没少收集这方面信息,府里用过几回,对她的方子赞不绝口。 说起西北羊,范溪倒是好奇,「怎么还有人给府上送西北来的羊?」 这年头交通不便,要吃到大老远来的羊可不容易。 戎谨候身形一僵,很快若无其事道:「故旧送来,给咱尝尝鲜。」 范溪回府也有好几年了,从未听说家里有什么西北的亲近故旧。 她心中疑惑,面上也显露些许。 戎谨候还没什么,三位兄长见她这样,神情有些不自在。 范溪本就是心思敏锐之人,见这模样,哪里不明白这个故旧有问题,她不好当着一大桌子人问,只得打算用完饭私下再找父亲问一问。 用完饭,一家人聊了会儿要各自起身离开的时候,范溪忙站起来,「爹,我与您一道回去。」 戎谨候有些无奈,顿住脚步等她,「想找我问故旧之事?」 「什么都瞒不过您。」范溪笑了笑,「我还不知咱家在西北有哪门亲戚,找爹聊聊。」 戎谨候唏嘘一声,「你呀,心思怎么敏锐成这样?」 「虎父无犬女嘛。」范溪挽着他胳膊,抬头看他,「我就知道这里头有问题,爹您直说罢,兄长们都知晓,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戎谨候看她一眼,道:「你没猜错,此羊乃是你养兄们送来。」 养兄,还们? 范溪的表情渐渐凝固了,问:「他们还真去西北参军了?我二兄也去了?」 「去了有一阵子了,写过几回信来报平安。」 范溪其实也能收到兄长们的信,大概两三个月能收到一回。 信里自然是一切安好,他们也未多提他们的去向,范溪还以为他们一直在村里待着,没想到他们已经去了西北。 边疆多危险,刀枪无眼,一不小心就得马革裹尸,范溪表情不大好看,她问道:「二兄不是文职么?怎么也去西北?」 就她二兄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去西北能作甚? 戎谨候道:「这个我也不知,许是当文书参将去了罢。」 范溪叹口气,忍不住嘟囔,「怎么一个两个的就想去参军?」 戎谨候看她,「男儿有心功业,这是个好事,你愁甚?」 这不是怕他们受伤吗?范溪抿抿嘴不好说话。 范溪知晓这个消息后第二日问兄长们在哪里,她倒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问,而是委婉地打听了一下。 因为心里存着事,她这封信写得格外厚实,捏在手里厚厚一沓。 戎谨候拿了这封信要帮她寄,见状道:「我还是第一回见人家书写得那么厚。」 范溪轻哼一声,「这不是他们瞒我那么久,我有许多事要问嘛。」 戎谨候将信放在匣子里,看了女儿一眼说道:「你们感情倒好。」 范溪有些怕她爹吃醋,便抬头朝他笑道:「若是爹爹在外头,我也给您写那么厚的信。」 戎谨候揶揄她,「不应当写比这还厚的信才是?」 「若爹爹不嫌我烦,女儿自然也是愿意的。」 戎谨候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两位兄长人品才干都不错,就是不知哪家女孩有那个福气,能嫁与他们。」 范溪于男女之事上向来懵懂,也没往那方面想过,一时没听出他的话外音,还点头附和道:「正是,我两位养兄人品才干都一等一好,我先前还安慰我养娘说,好饭不怕晚,他们就算晚一些,也能娶不错的女子。」 戎谨候原本说这番话只是试探,不料女儿眉飞色舞地附和起来,一副恨不得帮她养兄拉媒保纤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你可是看上了谁家的女娘,想帮你两位兄长说道说道?」 第31章 范溪摇摇头,「这倒没有。」 说着她冲戎谨候挤眉弄眼,「爹您要是有人选倒可以帮他们介绍一下。」 戎谨候道:「看缘分罢,我这里兴许真有一个好人选。」 她爹说话云里雾里,范溪也没听明白,她再问他却是不肯说了。 范溪现在倒不是很担忧兄长们的亲事,她已经打听出来了,兄长们在边疆干得很不错,才去了几个月,他大兄现在已是百夫长了。 范远瞻能有现在这个成就,其中固然与他曾是千户,拿过武状元有关系,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他勇武,在边疆混得如鱼得水。 范溪只祈求她兄长们在边疆能平平安安,其他都不奢求。 过了九月,很快立冬。 范溪院子里的丫鬟们已翻出厚衣大氅洗晒香薰,准备过冬。 绿鹦仍然是范溪手底下第一大丫鬟,她没有选择嫁人,反而说想一辈子跟着范溪,老了在她身边当个老嬷嬷。 范溪跟她认真谈过一次,见她坚持,便应允了。 绿鹦愿意留下来,范溪就会安排好她一辈子。 她们这种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年轻时放出去嫁人,嫁与一般的商户书生做个平头正妻绰绰有余,哪怕老了,万一迫不得已要出府出去,外头也有的是人家愿意请她们到家里教导自家姑娘。 当大丫鬟或嬷嬷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不一定就比嫁去外头差。 范溪在深宅大院里低调过日子,符雪倒是比较经常找借口跑出去。 她原本想进宫,秦夫人拗不过她,话里曾露出过帮她找门路的意思,戎谨候也默认。 后来符雪借茶会引导女伴们在伍四娘面前说范溪坏话,致使符炬与伍茗打了一架,双方受到国子监先生责罚,两家也差一点生出嫌隙。 戎谨候查出来后,知晓符雪心思不正,不愿意为她张罗,便将她定给了一个外地举子,待明秋她便要嫁出去。 戎谨候不喜符雪,倒瞧着她是妹妹与小舅子亲女的份上从未苛待过她,府中也无人敢说闲话,只不过双方到底亲近不起来。 符雪愿意出门,只要她不惹出岔子来,阖府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子便这么一日日平淡过下去,又一年年关将至。 大嫂马想孕肚已显怀,二嫂徐廉姝十二月也诊出身孕,想来明年家里便会添上两个以上的娃儿。 整个戎谨候府平静中带着喜悦,有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力。 大嫂二嫂都不宜劳累,秦夫人年纪又大了,松懈了两年,现在要再接手也是难,管家之事便落到范溪手上。 范溪数学好,前世大学毕业,此生又一直在做生意,为人细致,管个侯府绰绰有余。 往年都是马想跟她一起管,秦夫人在旁边指导,范溪人才不显,今年她第一回独自出手,侯府众人方见识到小小姐的才干,心下都觉得怪不得自家小小姐能将香露铺子支起来,管得红红火火,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有本事。 范溪倒不觉得管家有什么难,该松就松,该严就严,往事依例而循便是。 她是侯府的主子,天然就有优势,她爹又宠她,是她坚实的后盾,要是这样都管不好,那就是她无能了。 范溪管着家,家里信息来往也最先送到她手中,在她手中汇集。 戎谨候极信任她,许多事都不避讳她,范溪由此知道了不少秘闻。 在一众消息中,她最高兴的莫过于范远瞻又升了官,现在已经是范千户。 范溪跟戎谨候汇报这则消息的时候,忍不住感慨,「大兄这个升迁速度也太快了。」 「他先前就是这个职位,现在在升回来又不是什么难事,再说在边疆可比在皇都容易升职得多,你且看着罢,明年他还得升一升。」 范溪咋舌,「这会不会太打人眼了?」 「战场凭军功说话,他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众人看着都是服气的。」 范溪这才略放下心。 马上就要过年,范溪着人给各府有交情的人家送年礼之时,没忘记给远在范家村的安娘与在边疆的范远瞻兄弟送一份。 年礼远道而去,东西不多,许多东西都要在当地置办,这却也是范溪的一份心意。 范溪今年也给宁国公府送了年礼,宁国公府还在孝期,范溪请示过戎谨候府后特地将礼加厚了三成,给伍茗制的衣裳鞋袜里头还加了一件大氅。 这些自然是丫鬟们做的,范溪却吩咐过,也略修过几针,也是她的心意 范溪做事厚道,就连马想与徐廉姝两妯娌在一到说话的时候都感慨过范溪仁义。 可见她风评之好。 过了年,范溪已十七岁了。 她人长得高,亭亭玉立俏生生,整个人已是倾城之姿。 好在她养在深闺,人性情也淡泊,并没有多少外人见过她,也未引起过太大的风波。 第32章 她越长越好,符雪在她身边,越发显得逊色。 符雪这两年也一直在长高,戎谨候府没有亏待过她,她一身肌肤依旧白皙细嫩,却无范溪那种欺霜赛雪莹莹生光之感,她就是普通的不见天日的白。 且随着越长越大,她五官也不若先前精致。 小女娘们皆是如此,符雪出去外头也是个清秀美人。 偏偏年节她总要站在范溪旁边,个人便显得有些粗拙。 长年累月的对比与扭曲,符雪对范溪越恨越深,两人之间已经不说话了。 平日里各住各的院子,交集不多,倒显不出来。 一到过年,一大家子在一道,谁都看出了符雪的不对。 对符雪最好的符岚都忍不住对妻子道:「我看大妹有些不对,夫人你帮着劝着一些。」 徐廉姝自然应下,「我知晓了,不过我瞧大妹妹并非那等听人劝的人。」 符岚轻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罢。」 戎谨候与秦夫人也在讨论她们姐妹的问题。 秦夫人大过年还忍不住红着眼眶垂了一回泪,「她小时候也是个好的,怎么现在倒这个样子?」 戎谨候道:「她自小心中狭隘,几个兄长都一路让着她,溪儿又处处比她好,她咽不下这口气,天长日久便这样了。我瞧她不是能容人的人,我去封信给亲家,看能否将婚事提前罢。」 「这,万一太仓促了些……」 「无碍,她都十七了,我们着急也正常。」 戎谨候一锤定音,打算开年便找符雪未婚夫家商量她的婚事。 秦夫人虽有些舍不得,却也只好应了,准备盘点符雪的嫁妆。 符雪的亲事定在六月,符征五月将送她南下成亲,算起来,也就小半年了。 成亲日期定下后,符雪很是怏怏不乐了一段时日,饭也不怎么出来用。 秦夫人心疼她要远嫁,并不拘束她,只是随她去。 符雪怏怏不乐,府上几人都瞧出来了。 戎谨候没说什么,范溪在她的事上也素来不开口。 秦夫人劝过好几回却没太大用处。 符征跟符岚见这模样私下里都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符征是老大,有看护弟妹的职责,符岚心肠宽厚,以前又疼符雪,两人不约而同皆叫妻子劝解这个大妹妹一二。 马想与徐廉姝有孕在身,身子越发沉重,本不想趟这趟浑水,奈何夫君叫了,只得硬着头皮约好一起去。 符雪正满心烦躁,她从小在侯府里锦衣玉食过惯了,一想到要嫁去外面的小举人家,就觉得天都快塌了一半。 她还听说那会儿人家根本不在府城里住,就住在乡下。 符雪已经快疯了。 府里没有秘密,大小姐心情不好,越发难相处,底下奴仆都知晓,她那个被发配到厨房里做事的奶嬷嬷也知晓。 这日符雪正在绣嫁衣,大丫鬟白露轻声过来禀报:「小姐,黄嬷嬷在外头,说想求见您。」 符雪放下手中的针线,将嫁衣一扔,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说道:「既然是黄嬷嬷,何须禀报?快请她进来便是。」 白露闻言忙亲自去了。 黄嬷嬷颠儿颠儿抱着个小坛子轻喘着进来,用手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老奴在厨房见小姐这几日用的饭食不多,特地过来看看。小姐哎,可是春乏了,没胃口?老奴给您做了点酸鱼儿,您用来配粥饭吃罢。」 酸鱼儿乃是配上各种香料浸泡至酸香的葱头,至少得浸渍半个月以上,用鸡油慢慢焖了,再放到坛子里储存,符雪喜爱用它配粥吃。 符雪坐直了些,表情有些复杂,「正想着嬷嬷的手艺,没想到您就给我送这个来了,多谢嬷嬷。」 「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小姐何须与我客气。」 丫鬟接了小坛子送去客厅放好。 符雪请黄嬷嬷做了。 黄嬷嬷先是关心符雪的身子,「小姐怎么开春以来还瘦了些?」 「哪有瘦?还不是先前那样。」符雪道:「做衣裳还是先前那个尺寸呢。」 大了一岁的符雪又内敛了些,哪怕面对奶嬷嬷,她也并未和盘托出。 黄嬷嬷问过两句,并未见符雪找她吐苦水,心里叹一声,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不舍地看着符雪,「老奴自小看着小姐长大,一眨眼小姐已经要出嫁了,您嫁去外地,老奴在皇都,这辈子也不知还有几回相见的时候……」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符雪,「老奴手里头也没甚好东西,这对小金铃铛镯子乃是老奴前些日子托人打的,小姐有了孩子之后给孩子戴罢。」 符雪接过布包,看到里头的东西。 这是一对小孩儿用的金镯子,镯子实心,上头挂着几个铃铛跟福禄花,拿到手中叮铃作响。 第33章 这样一对镯子,拿到外面去怎么着也要几十两银子。 黄嬷嬷一个月月银也就一两半,这一对镯子不吃不喝起码要攒两年。 符雪眼眶有些红,「嬷嬷有心了。」 「小姐何须客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在老奴心中跟亲女儿也没什么两样了。」黄嬷嬷撩起衣角擦拭了一下眼泪,「只恨您不是老奴的女儿,不然老奴怎么着也舍不得将您嫁到外头去,哪怕穷些苦些,一家人就近守着,平平安安过日子也好。」 符雪眼眸闪了闪,神情苦涩,「嬷嬷说这话又有何用?父亲已经铁了心,母亲也拗不过他。」 黄嬷嬷又是长叹一声。 符雪看着黄嬷嬷,低声问:「嬷嬷,我出嫁须问母亲要一房陪嫁嬷嬷,嬷嬷可愿意与我去。」 黄嬷嬷伸手擦拭了下眼睛,垂泪道:「我倒是愿意,只怕我那当家的不许。」 黄嬷嬷自发配到厨房之后与她卖当家的吵了好几回嘴,有一回头发都被撕下好几缕来。 符雪听她这样说,怔了怔,倒没勉强,「嬷嬷的心意我知晓,多谢嬷嬷了。」 黄嬷嬷忍不住压抑地哭出声来,「我可怜的小姐呀,可恨没在亲生父母跟前长大,你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娘,怎么舍得把你嫁到外头去呀?」 符雪跟着哭了一回,黄嬷嬷走的时候她让白露拿了五十两银子塞给黄嬷嬷,让她留着养老。 黄嬷嬷推拒再三,还是收了。 黄嬷嬷走后,符雪沉默许久。 过后,她出门出得越发频繁,以她的话来说,眼看就要出嫁了,日后还不知能见几回,她要与小姐妹告别。 她这样说,秦夫人自然随她去。 二月中旬一过,天气越发和暖。人们也脱下了厚重的春装,换上了俏丽的春衫。 符雪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可能被小姐妹们宽慰过,不再像以前那样以泪洗面。 范溪直觉有异,却找不到其中的奇怪之处。 她有心与她爹多说一说,奈何她爹也忙起来了,好像朝廷出了什么事,放心不好这个节骨眼去打扰他,只得将疑问埋在心底,平时对符雪的观察多了几分。 很快范溪就知晓发生什么事了,原来今年天气晴暖干旱,草原上本该发芽的草全都干枯了,西蛮人牛羊死了一大半,又引发了瘟疫,西蛮人活不下去,一大股牧民转为盗匪,进犯边关。 范溪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心都凉了。 范远瞻与范积蕴所在的那块地方正是西蛮人的进犯范围,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正面对上匪徒,是否出事了。 这事一出,范溪彻底顾不上符雪那边了,她每日守在她爹书房里,就指望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范远瞻他们的运气不太好,也可以说运气很好。 他们处于西蛮人进犯的第一线。 西蛮人长期在马上,是极好的骑兵,此时又被天灾逼至无路,进犯时比以往凶狠三分。 大晋国力还行,开国几十年,极少遇到这样大规模的战争。 西蛮人一进大晋,便如一把尖刀一般,势如破竹地插进了大晋腹地。 大晋幅员辽阔,边疆离皇都虽远,朝廷却还是很凝重。 西蛮人的战力非常强,若是不能及时阻止,直接被他们打到皇庭的时候也是有的。 戎谨候最近就在忙这些事情,粮草兵马,样样都要钱,他一边协调,一边还要跟户部那边扯皮,每日都回来的很晚。 范溪便每日都在书房等他,顺便陪他用晚饭。 府上三个儿郎也忙起来了,边疆有战事虽然是坏事,但有事就需要人来做,戎谨候干脆直接把他们三个塞入军中,让他们磨炼一番。 大嫂马想跟二嫂徐廉姝还怀着孕,各自小家庭里的事情也不算少,府内的事情她们有心无力 整个戎谨候府,现在基本又是范溪在管了。 正在这关头,符雪说要请女伴来府里饮茶。 她四月中旬便要从府里出发,带着嫁妆去夫家那头出嫁,这是她最后一回举办茶会。 她这般说,谁都不好驳了她面子,自然应允了她。 符雪这次茶会还顶盛大,除了她那些女伴外三皇子妃也说要来。 范溪是侯府半个当家人,府中样样事情都是要她过手,府上要接待皇子妃,自然得小心再小心,茶水、糕点、摆设、仆从,样样事情都得打点到位。 茶会名义上乃是符雪所办,实际乃范溪操持。 也正是这一操持,范溪便操持出事情来了。 符雪的茶会开在春风和煦的阳春三月,外面桃杏繁茂,团花如云。 这样一个季节,坐在亭子里望着飘雪一般的花瓣,悠闲喝着清茶,实在是一件风雅异常之事。 符雪将饮茶的地点选在湖心亭当中,长长的木桥连到湖心亭,岸上是如云的桃杏,岸边是碧玉般的柳条,湖里荷花已经发出芽了,远远的荷叶浮在水面上,如一叶扁舟,底下还有若隐若现的游鱼。 第34章 哪怕范溪与符雪不对付,她也得说,符雪选这样一个地方喝茶真是好眼光。 当日女娘们娉娉婷婷,三三两两成群,一齐来了十来个,其中身份最高者,要属三皇子妃林芸。 范溪只是在背后帮忙操持茶会,并非茶会的组织者,见茶会没问题,她就回了内厅里。 现在她在管家,每日都要在内厅里处理府上杂事。 开春要忙春耕,事情比较多,她一口气忙到太阳高悬,还没能歇口气。 而就在此时,底下人来报,大小姐请她过去。 范溪狐疑,「大小姐请我何事?」 下人忙低着头跪地恭敬回禀,「皇妃娘娘吃着好几样点心说好,问大小姐做法,大小姐也不知,说茶会主要是您操持,皇妃娘娘便说要请您过去。」 府中下人现时都是范溪在管,这些人也不敢说谎。 范溪心中虽仍觉得有些奇怪,却不好不给这个面子。 她说道:「你先过去回禀,待我换身见客的衣裳便来。」 底下人忙应声,匆匆忙忙地去了。 范溪带着绿鹦回院子里快速换了身衣裳,然后匆匆赶去湖心亭。 她到的时候一大帮女娘正在嬉笑说话,老远就能听到那如黄莺般清脆的笑声,显得极为热闹。 范溪没到,隔着十几步就有人眼尖看到了她,纷纷惊喜地叫了起来。 「溪娘来了。」 「溪姐姐来了。」 「久仰大名,溪妹妹,好不容易见到你,快过来坐。」 所有人都很热情,热情得不像是符雪的朋友,范溪一路微笑打招呼。 林芸被簇拥着坐在最中间,范溪过来跟她福身见礼。 范溪膝盖还没弯下去,林芸便拉着她起来,温和笑道:「溪娘不必多礼,今日我前来,是我打搅了。」 「娘娘哪里话。」范溪笑了笑,并为太过冷淡,却也没有怎么热情。 一群人坐在湖心亭里,笑嘻嘻说着话。 林芸问:「这梅花酥惟妙惟肖,乍一看好像是树上的真花一般,我倒是不知这花是怎么做的,故冒昧一问,不知这可是府上的秘方?」 一群小女娘都竖起耳朵来听,她们对这糕点也极感兴趣。 范溪摇摇头,「回娘娘的话,并非秘方,这梅花糕是先将面片用红苋菜汁染色,待烤出来便是淡淡的红色。」 「那这玄冰糕又是如何做成?」 「回娘娘,里头的桃花是腌制过的真桃花,将桃花放在模具里,加上透明的凉粉,等凉粉凝结的时候将玄冰糕倒在芭蕉叶上,沾蜜吃即可。」 林芸闻言忍不住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夸奖道:「你心思实在太巧了,总能想出这样妙趣无穷的糕点。今日倒是我占了便宜,白得两个糕点方子。」 范溪做出羞涩的样子,低头笑了笑。 林芸从手腕上退出一个镯子硬给她戴在手上,「你我一见如故,我看你就像看亲妹妹一般,这镯子你给你戴。」 说着林芸又忍不住拿起她的手来看,赞叹道:「你肌肤白皙,戴这碧玉镯子好看。」 范溪道谢:「多谢娘娘。」 「这么客气作甚?」林芸笑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我下回再来叨扰。」 符雪忙道:「我送娘娘。」 「不必,就那么几步路的事。」林芸笑着摆摆手。 她说不必送,谁也不敢真不送。一群人忙跟在后头,毕恭毕敬的送她出去。 范溪夹在人群中,作为主人出来送客。 一行人走到岸边的时候,林芸往柳树那边走了几步,笑道:「你们府上风水真好,在柳条也长得可爱,当真如碧玉一般。」 范溪忙走过去,「最近下了不少春雨,岸边湿滑,娘娘当心。」 范溪走过去的时候还在想,要是林芸摔在他们府里就麻烦了。 谁知下一刻,范溪觉得自己膝弯一痛,一股巨力袭来,她被这股子力推了一下,整个人往湖里摔去。 戎谨候府的湖是人工湖,岸边跟湖中央都是差不多深,大概也就是大半米将近一米左右,只到人大腿那么深。 这湖有二十多亩,里面养了鱼中了藕,水里的情况比较复杂。 范溪摔下去的时候惊起岸边一片尖叫。 她迎面摔在了水里,猝不及防之下口鼻都进了水,有点听不太清楚。 这湖水淹小孩可能会淹着,她个子高,只要定定神站起来就没事,就是湖里杂物很多,绊住了她的手脚,一时之间她没办法站起来。 范溪心里清楚湖里的状况,她又会一点狗刨,心里并不慌,只是视线受阻,她在湖里扒拉了两下,力求找到平衡点。 就在她动作的时候,岸边的奴仆已经下饺子一般跳了下来。 第35章 绿鹦跳得最快,嘴里喊了一声,「小姐!」 这个年代大部分女娘都不会水,绿鹦也不会,许多丫鬟都不会。 她们跳下来之后水里更乱了,水波拍击着范溪,她根本保持不了平衡。 「殿下!」 混乱中,范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湖里实在太乱了,她听不真切,底下又是淤泥,又冷又滑,她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脚触到了底,快要站起来,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范溪心里一下子开始发毛。 她脑海里涌出无数阴谋。 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空白了一下。 而正在此时,那个抓她胳膊的人已经将手伸到她腋下,扶着她站了起来。 范溪想躲,越急越站不稳,水花四溅,那人直接将她抱起来。 早春的湖水还很冷。 范溪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渗透到她身上。 完了。 一时间,范溪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 戎谨候府的护卫也匆匆忙忙赶来了,水下的奴仆们全都被捞起来。 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符雪匆匆挤到前面来,对抱着范溪的男人福了一福,「多谢殿下救了我妹妹,戎谨候府必谨记殿下大恩……」 范溪耳朵进了水,正嗡嗡作响,她使劲推拒着抱她的男人,从男人身上踉跄着跳了下来。 此时听到符雪这么说,她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阴谋像一朵阴云一般笼罩在她头上。 「闭嘴!」范溪一声暴喝,直接打断了符雪的话。 她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牙关咯咯作响。 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将曲线暴露无遗。 范溪狼狈至极,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色阴沉的侍卫头子蔼然,「给我一件衣服。」 蔼然立即脱下身上穿的外衣。 范溪此时也不计较这些,她接过蔼然手上的外衣,匆匆披在身上,深深看了一眼三皇子,又看了眼周围的其他人。 周围人什么表情都有,同情、幸灾乐祸、焦急、无所谓。 范溪冷笑一声,对三皇子道:「殿下也太着急了些,我家有仆人有护卫,何须劳动殿下千金之躯匆匆跳下来救我?!」 三皇子性情温和,脾气极好,听到她指责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解释道:「本王见姑娘在湖里挣扎,以为水深得很,一时情急,未想太多,还望姑娘莫见怪。」 林筱气愤道:「你这人也太忘恩负义了,殿下救你一命,你还怪他。」 范溪没理她,直接对蔼然说:「我遭了算计,有人故意推我下水,让三皇子殿下来救。」 周围一片哗然,有人猜到了什么,不敢看这边,垂眸闭耳不语。 林筱嚷道:「你胡说什?刚刚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你一个人站在岸边,脚滑掉了下去,怎么是有人推你,我们可是谁都没近你身。」 范溪对着蔼然直接拉起了裤脚,拉到膝弯处,「有东西砸了我的膝盖一下,直接将我推到湖里。」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她白雪一样的腿后头一大团红肿淤青,显得触目惊心。 蔼然单膝跪下,「是属下失职,属下定会查明此事乃何人所为。」 范溪面沉如冰,「不管是何人计谋,他的目的都达到了,今日三殿下救我,却害了三殿下清白。我想,过后定会有人劝我嫁与三殿下为妾,以全名声。」 三皇子忙道:「此事确实是本王鲁莽,姑娘安心,本王定会对姑娘负责。」 「不必了。」范溪冷着一张脸,「我今日挽起裤脚,在场所有人都看到过我的腿,名节不名节也没什么要紧了。」 「我不知是何人那样歹毒,专门算计女娘名节,今日算计我,不知哪日就要算计在场的诸位,这种风气一旦蔓延开来,受害者不知凡几?」范溪道:「我纵使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会如了背后小人之愿!」 她这话掷地有声,一时间在场所有人表情非常复杂。 他们正在这里说话,秦夫人与马想她们都得到了消息,匆匆往这边赶来。 范溪先是差点被淹死,后来又涉及到名节这种大事,秦夫人整个人都慌得不行,先跟三皇子见了礼,又忙告罪,让人护送范溪回院子里。 怀着身孕的马想站出来,帮着让人送走客人们,又赶紧让人去报信,告诉戎谨候以及符征兄弟。 徐廉姝也赶紧让人去请太医,让仆从伺候范溪洗澡喝姜汤。 半个时辰后,戎谨候知晓了府里发生的事。 这人算计到戎谨候府来了,戎谨候知道之后暴怒,放下手头的公事,匆匆告了假赶回来。 整个戎谨候府混乱成一团,底下的奴仆尤其慌乱,就怕此时牵连到自己身上。 第36章 出了这样大的事,一旦被牵连上,轻则被发卖,重的话被打死也有可能。 阖府人马大气不敢出。 戎谨候先是去看了已经发起烧来了的范溪,而后压抑着怒气走到跪在庭前的蔼然身边,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蔼然跪在地上,咬着牙回禀,「小人无能,未能护卫小姐周全。小姐恐怕是叫三皇子妃身边有武功的侍女算计了。」 蔼然来得有些晚,他眼力却不错,一眼看出了三皇子妃侍女身怀武功,稍一想便推测到了。 「好一个三皇子。」戎谨候寒声,「可有证据?」 蔼然摇头,这样有心算无心,不过是一颗石子的事,证据早就消灭了,哪里还有证据? 此事谁做的,大家都心里有数。然而有数也不如何。 三皇子回去之后还真派媒人上门说要求娶范溪。 与此同时,他还入宫将此事说了说,宫内自然答应赐婚。 皇都多皇亲国戚,一个侯府之女,做皇子侧妃也不算委屈了。 林筱听着宫内传来的消息,摸了摸小腹,神色莫辨。 她去年初春的时候生下了嫡长子,时隔一年又怀孕了。 这孩子来得挺是时候,她确诊怀孕之后,三皇子做成了好几件事,得了陛下夸奖。 府里也旺,做什么都顺顺当当,连带算计戎谨候府也是。 林芸想到符雪所说的银子,又想到范溪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作为枕边人,她自然知晓三皇子的心思,先前她拼命防着躲着,就怕丈夫真把那狐狸精弄过来。 现在有了孩子,她也算看明白了。 就算没有那狐狸精,府里也多得是女娘愿意自荐枕席,多那样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她当了那么久的皇妃,什么手段没见过?大不了一碗药送过去,别让那人生出孽障来便是。 想到这里,林芸心里又火热起来。 她已经有一个嫡子,肚子里这个大概率也是男胎,只要有两个儿子傍身,这王府就是她的。 那个香露铺子一个月能挣一万多两银子,一年就是十多万两,他们三皇子府去年总收益也不过一万多两,想来其他几个皇子府也是如此。 一年多十多万两花用,三皇子又得上头青眼,林芸就不信,那个位置他们争不来。 「娘娘。」身边的女官轻声唤了一句,「夜深露重,娘娘还是双身子,用些乳糕,早些休息罢?」 林芸勾了勾唇,「那便早些休息罢。」 身边的女官们忙将温热的乳糕呈上来,伺候着林芸用了,又端上水来伺候她洗漱。 林芸目的达成,这一夜睡得极为香甜。 与她相反,戎谨候府的各房人几乎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范溪白日里落了水,现在天气还冷,她落水之后又惊又气,哪怕泡了澡喝了姜汤都无济于事,傍晚的时候就烧起来了,整个人烧得嫣红,嘴唇暴起了干皮。 府里众人一边担忧她的身子,一边担忧事情的发展。 戎谨候消息来源广,当晚便知晓了三皇子回去后便进宫了的消息,还知晓他去求他的母妃良妃赐婚。 若说到了这一步,戎谨候还不明白他的打算,就白在朝堂上站了那么多年了。 三皇子这计策倒毒,以害人之法求娶人,名声也占,利益也想占,想的也太美了些。 戎谨候冷笑,第二日,他令人给宁国公府送信,商量对策。 与此同时,皇都里隐隐传开了范溪落水,被三皇子救起并被看光了身子的流言。 范溪还是皇都三姝之一,有关她的流言总是格外来势汹汹,更别提这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也有人不愿相信,「不是说戎谨候府的小姐乃是被人陷害推入水中么?据说她身上还有手指印呢。」 「哪来这回事?众目睽睽之下,她附近又没站着人,谁能推到她?我瞧是以讹传讹罢。」 众人先开始争论起来范溪究竟是自己脚滑不慎落水还是被人推下水。 大家各有各的看法,倒是同桌一位说了一句,「管她怎么落水,三皇子殿下倒是好福气,白得这么一个美人儿。」 这话倒是真的,众人不由叹惋。 这种流言难以禁绝,且越解释越乱。 戎谨候第二日下了朝之后去了一趟宁国公府,打算跟宁国公统一口径。 谁知,向来好说话的宁国公这次却回以戎谨候一脸苦笑,「这事我们也不好出面说什么。茗儿尚有两年孝要守,婚期无法提前。」 戎谨候看他,手指敲了敲膝盖,「这倒无碍,我们两家已定亲,荀怀失礼,我已打算上折子。」 宁国公道:「这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戎谨候左右试探,宁国公并未给出准话,临走前,戎谨候神色淡淡,问:「不知先结婚约可还作数?」 第37章 宁国公一叹,「你这话言重了。」 戎谨候道:「但愿。」 两人不欢而散。 戎谨候倒并未立即上折。 出了这样的事,到底还是伤脸面,影响范围越小越好,他不会主动将事情扩大化。 另一波流言则渐渐传出来,传言三皇子看了范溪的身子,他愿意负责,求娶范溪回府。 这波流言一出,宁国公立即遣人上门退亲,说自家儿子配不上戎谨候府之女。 戎谨候一瞧便知这老狐狸多半跟三皇子府达成了什么协议。 然而人已上门打脸,这亲不能不退。 宁国公府的亲事退完,范溪烧了那么多天,终于退烧了,人也清醒了起来。 她醒来后,谁也没敢跟说最近几日发生的事。 还是她自己察觉到府上气氛不对,逼问绿鹦等人才问了出来。 知晓这些事后,她愣了好一会,最终轻叹一口气,说道:「去请爹爹过来罢,我有话与他说。」 戎谨候听闻女儿醒了,顾不上马上就要入夜,连忙赶过来。 范溪见他爹憔悴了不少,两鬓斑驳着华发,心中一酸。 戎谨候则看见女儿脸都尖了,唇上毫无血色。 父女俩对视,彼此目光都非常复杂。 范溪轻轻开口,「这段日子辛苦爹爹了。」 「说什么傻话。」戎谨候帮女儿掖了掖被子,柔声道:「你病还未好,莫想那么多,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事。」 范溪摇摇头,说:「爹,我想去山上尼姑庵里住一段时日。」 戎谨候心中不是滋味,「还未到那个地步。」 「也差不多了。」范溪笑了笑,目光倒平和,「伍茗不是良人,难以托付终身,能在未婚嫁之前认清她们宁国公府的面目也好。」 「三皇子与他的皇妃满心算计,我自然不能嫁进去。现在以我的名声想嫁他人也难了,不如去尼姑庵里住上一段时日。」 戎谨候道:「爹爹护得住你。」 范溪摇摇头,那边到底是皇子,俗话还说疏不间亲,宫里不可能偏向他们。 流言最是害人,那边若是耍手段,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范溪知晓她爹的心意,然而她到底还有三位兄长,她可以不在意自己,却不得不为兄长们想一想。 大嫂二嫂今年就要生产,最小的兄长原本也打算今年成婚,范溪不想成为一家人的拖累。 她道:「现在山上景色正好,我去住一段时日,风波过了我再回来便是。」 戎谨候看她,见她脸上没有勉强之意,叹一声,「你身子骨还未养好,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罢。」 范溪点头,「多谢爹爹。」 范溪说要搬到山上去,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戎谨候也舍不得她就这样搬,便约定等四月,天气暖和一些再让她搬上去。 要去庙里的不仅范溪一个,符雪也要去。 面对符雪,戎谨候便没什么心疼的情绪了,范溪出事的第五日,戎谨候查明事实真相后,便让她上了山。 她去的庙是那些在家犯过错的夫人们常被发配去的那种庙,那里缺衣少食,吃的都是粗粮,外头还有健壮的尼姑看着,保准她们逃不出来。 秦夫人有些不忍,委婉劝道:「她马上便要出嫁了,现时让她上山,可是有些不妥?」 戎谨候看她一眼,眸子里满是阴鸷,「这祸害险些毁了溪儿一生,拉戎谨候府陪葬,你还要护着她?」 他这话一出,秦夫人立刻不敢多说什么。 戎谨候说要送符雪上山,给她的教训却不仅仅如此。 戎谨候既是戎谨候府的主人,也是符家的族长,他跟几位族老说了一声,直接在家族里给符雪除名。 与此同时,他还去信通知小舅子跟妹妹。 戎谨候的妹妹已经嫁人多年,膝下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哪怕符雪是亲生女儿也是不敢说话,就怕这事被爆出来,现在的生活毁于一旦。 她垂了几回泪,为女儿求了好几次情,不求别的,就想给女儿换个庙,戎谨候铁石心肠,未理她的请求,她知晓自家兄长的性格,没法子,只能派仆从过来多加看顾。 戎谨候的小舅子秦赞收到消息后思考良久,最终来信跟戎谨候说想将符雪接回去,以表姑娘的身份。 戎谨候未允,只说符雪不再是符家人,哪怕出门,也与戎谨候府无干,算不得什么表姑娘不表姑娘。 且符雪算计戎谨候府的嫡出大小姐,这事断不能就这么算了,秦赞想接人回去可以,符雪起码得在庙里修行一年,以后她是生是死,与戎谨候府再不相干。 秦赞犹豫良久,只得认了,他夫人听说后冷笑一声,什么都未说,第二日便让人修了家庙。 第38章 戎谨候这回发了狠,符雪做的那些事早将她跟符家人那些父女兄妹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这回戎谨候整治起来没留手,直接将她除名还不算,且不允许她再姓符。 符雪就这么改名改叫了秦雪。 戎谨候府至此只有范溪一位嫡出小姐。 范溪不知道上头有意将她赐给三皇子做侧妃这事怎么收场。 她在三月下旬的时候搬去了山上的尼姑庵。 青宣庵说是尼姑庵,其实这是寺庙还挺有名,是一个雅致去处,先帝朝的长公主就曾在这里静养过。 这地方有名,景致好,来往的都是贵人。 戎谨候将范溪塞进来还费了好一番功夫。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上的风景很好,吃食也很多。 除了不能吃肉,范溪在这里过的日子半点都不比戎谨候府差。 这里更亲近,杂事也少,范溪养养花草,看看书,念念佛,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这一过,时间就到了五月。 范溪的大嫂马想生了,她孩子足月,生出来一个大胖小子,六斤七两,说很像符征。 戎谨候府至此有了第三代。 范溪在山上,不方便看嫂子侄儿,便画了图,找人设计了一幅铃铛花样子的小首饰,打成金首饰带给马想。 马想收到好,还亲自写信过来感谢她一番。 九月二十九那日,二嫂徐廉姝也生了个儿子。 符家人都是生儿子的命,秦夫人也是生了三个儿子才生到了个女儿。 这年头有儿子总是一件好事,府里一年添了两丁,一府人都很高兴。 十二月初六,范溪最小的兄长符炬也娶妻了。 他娶的是河清莫氏的莫语箫,莫语箫年纪比范溪还小一岁,身量也矮,是只到符炬肩头的清秀小美人,她性子很是温婉,符炬来信说跟她相处得很不错。 范溪上山快一年,一家人都时常给她写信,连两位嫂嫂都是如此,直到她们生了娃,坐月子才暂停不写。 范溪日子过得平静。 这一过,又是一年过去了。 皇都里还有风言风语,三皇子也坚持范溪若是愿意,他愿意负责,娶范溪为侧妃。 过年亲戚来往正是流言最多的时候,范溪这件事虽然不是她的错,但她遭遇了不幸,每个亲戚来总要问候一两句,方显得有礼。 尤其那些长辈们,还感慨一番,陪着掉几滴泪。 戎谨候原本想接女儿回府,不过范溪自己不想回来,戎谨候见这样的情景也不愿意女儿回来受委屈。 范溪这个年在山上过。 山上清净一些却不寂寞,青宣庵里的尼姑众多,大家也围在一起包饺子,写对联,烧爆竹,守岁,各家还送来点心与素菜,满满一桌子,并不缺少吃食。 范溪在山上有小尼姑伺候,自己也会做一些事情,她这一年来清减不少,却越发显得体态婀娜,美貌惊人。 哪怕穿着青衫素衣,站在那里也跟一幅画一样,别说男子,就是庵里的尼姑,也经常看她看呆。 许多人见她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打她的主意。 好在戎谨候身处高位,又得陛下宠信,勉强还护得住这个女儿。 大年初一,戎谨候骑着马亲自上了山一趟。 他是男子,自然不可以进尼姑庵里面。 两人在青宣庵外面的亭子里烹茶赏梅,前日刚下过大雪,外头的雪没人扫过,这里人迹罕至,也没有被踏成雪泥,雪现在自然融掉了一些,树上草丛里还有着残雪。 残雪红梅,意境非常不错。 范溪给戎谨候烹茶,红泥小火炉正在烧着,上面放着一个朱红小茶煲,煲嘴上正冒着热气。 这么冷的天,喝功夫茶最好,茶水一倒出来,倒入核桃大的小杯子里,马上就差不多入口了,入口还是烫,却带来一层暖意。 戎谨候先轻嗅了一下,又将茶水倒入口中,忍不住道:「溪儿,你这茶煮得越发好了。」 范溪嫣然一笑,「我这一整年几乎都在山上,也没学着什么本事,山上没事做,烹茶之类倒越发熟练了。」 「我看你心也越静了。」戎谨候叹一声,「年前你兄长来信说想接你过去西北住一段时日,你瞧着怎么样?」 范溪一听便知他说的是范远瞻。 「这……不大好罢。」 「有何不好?」戎谨候抬头看她,目光深邃,「溪儿,你觉得你两位养兄如何?」 范溪迟疑,「他们自然是好的。」 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妥。 戎谨候看她,说道:「为父倒有些想把你嫁去西北。」 范溪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晃出来些许。 第39章 她问:「爹,您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戎谨候看她,目光中带着怜惜,「出了这样的事,你在皇都这边嫁是不好嫁了。西北也不错,不若嫁到西北去。」 现已过完年,范溪虚岁十八,若是别家的小女娘,这个年纪应当已有娃娃傍身了。 范溪端着杯子,半晌后说道:「爹,我再想想罢。」 「无碍,左右你养兄他们还要月余方能抵达皇都,你再考虑考虑。」 范溪便应下了。 前日方下过雪,雪还未化尽,雪融之时正是天冷的时候,父女俩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哪怕有热茶跟小火炉,穿堂风过来,依旧冷得人发颤。 范溪看着她爹,忍不住说道:「天太冷了,爹,您先回去罢。」 她心疼戎谨候,戎谨候却也心疼她,点点头,「是该回去了,等天气暖和些我再来瞧你。你准备着,待你养兄回来了,我将你接回府中。」 范溪笑了笑,「好,那我便等爹爹了。」 范溪站起来,送戎谨候离开。 身后一众仆从在后边跟着,这么冷的天,他们还是骑了马,马蹄哒哒,踏骑融雪与黑泥,留下一行行马足迹。 戎谨候骑出一段,回首遥望见女儿还在亭子里站着,忙挥挥手让她回去。 范溪在青宣庵里与众女尼相处得极为愉快。 青宣庵里不允许大肆带仆从,范溪身旁就带了绿鹦一个,晴雪早已嫁出去了,轻雨被提了上来当一等大丫鬟,此时正带着丫鬟在府里给范溪守院子。 范远瞻说是月余能来皇都,其实又过了两月有余,直到四月方过来。 范溪在山上,每日烹茶插花,也未收到消息。 有一日,外头守门的女尼忽然笑着来报,「溪娘,快些出去,你兄长找你。」 范溪想起戎谨候三月过来时候说要接自个回去,也没多想,只以为戎谨候三位兄长谁来了,便笑道:「多谢,我出去瞧瞧。」 范溪目送女尼出去,回房整理衣装。 她这一年来戴发修行,并未剃度,平日在庵中,她也不大注重妆容,每日早起梳顺头发后,只用一根木簪挽了,这回出去见兄长自然不能如此,不然兄长见了心中该不是滋味了。 范溪回房换了一身桃花衫,又在发间簪了两根桃花粉珠簪子。 妆倒未上。 她这一年在青宣庵里养得极好,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用不着上妆。 绿鹦在偏房听到动静过来想伺候她换衣裳梳妆,不料她三两下便整理得差不多,便笑道:「小姐,我过去收拾行装?」 「先把平日不用的收拾出来,待会儿确定要回去,我再让人过来与你说。」 绿鹦成日跟范溪在一起,自然知道戎谨候府说要接她回去。 听闻范溪的话,绿鹦脆生生应了一句,带着笑麻利地收拾去了。 范溪收拾好,在房中简单照了下镜子,确定妆容无误之后赶忙提着裙角往外面疾步走去。 她去年没怎么长高,却瘦了,换成后世的算法,应当已有一米七五左右,比许多男子还高,越发显得高瘦窈窕, 走出去青宣庵,范溪左右张望,正想看看是哪位兄长过来接自己。 不料一转头便与站在马边的范远瞻对上。 范远瞻看着远远站着的俏生生女娘,心里头不是滋味。 他家溪儿高且瘦,面容精致绝伦,眉目却沉静,显得有些文弱。 他印象中,他家溪儿无论何时,眉宇间都有股夺目的自信与坚韧,身上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意头,何曾有这么消沉的时候? 「溪儿。」范远瞻忍者心酸唤了一句。 「大兄!」范溪眉目间瞬间迸出一股惊喜,眼眸像被点亮了似的,闪着光,快步朝他奔去,「大兄,你怎么来了。」 「过来接你。」 她跑过去,牵着范远瞻的袖子不住打量。 范远瞻这两年来饱经战火的洗礼,人又高了些,身材结实,器宇轩昂,站在那里如同一棵挺拔的白杨。 范溪不住眼看他,道:「大兄,你高了,也壮了,这两年身子骨可好?娘呢?二兄呢?」 「都好,娘在西北,我们去年接她过来,在西北置了宅子,积蕴也在西北,看着老家。我此次过来述职,顺便接你过去。」 范远瞻看着她欣喜的模样,并未说太多,只是含笑道:「我带了马车过来,今日先跟我回去可好?」 范溪自然应允,「大兄,你等我一会,我先去收拾东西。」 「去罢,不必着急,我在这边等你,你慢些也无妨。」 范溪笑着应下。 范溪要回去,自然得先去跟青宣庵的庵主说一声。 戎谨候已打过招呼,庵主知道她家事情,也无甚为难的地方,只温和笑着与她道:「回去后好好过,若有空,上山来瞧瞧我们。」 「好。」范溪透着一股子喜意,整个人明媚不少,「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瞧大家。」 第40章 「去罢,有何要帮忙的,让她们给你打个下手。」 「哎。」 说是收拾,其实也就收些衣裳首饰,其余东西要么是青宣庵里头的私产,要么可以送与一众女娘。 不过小半个时辰,范溪与绿鹦在其他女尼的帮助下便将东西收拾出来了,她将许多杂物送出去,又与众女尼一一道别,在众女尼的帮助下将东西提到马车上。 奔出庵门之时,范溪脑海中忽然想起前世学到的一句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她不禁一笑,笑容之灿烂,让身旁许多人都不禁感染了她的喜意。 马车咯吱咯吱转,沿着盘旋的山路慢慢下山。 范远瞻骑着马在马车旁边陪着。 范远瞻的亲兵与戎谨候府的仆从都在后头骑着马跟随。 一行人人数众多,喜气洋洋地回了皇都。 戎谨候府的主人们知晓范溪今日要回来,不必上工的都高兴地在家等着。 范远瞻也住在戎谨候府中。 他们一行人回来,仆从们老远便飞奔过来传消息,大伙便坐在大厅里等。 范远瞻不算外男,他是亲戚。 外男进入内宅不妥,亲戚略见一见却是无妨。 戎谨候府除范溪外也无别的未嫁女娘,她几个嫂子都算妇人。 范远瞻跟符家人见了一面,而后转去外厅吃茶,剩符家一群人在厅里。 一家人久未相见,彼此见了都红了眼眶。 范溪给秦夫人请安,向三位嫂子问好,又问自己两个侄子可好。 马想笑道:「都好,两个小子吃得睡得,长得可快了。」 「这倒好,我听说有些孩子最是磨人,做父母的也辛苦。」范溪笑笑,温声道:「我在山上闲着无事,给两个小侄儿每人做了一套春裳,待会让绿鹦给两位嫂嫂送过去,还望你们莫要嫌弃。」 马想忙道:「怎么会?你受累了,劳你惦记。」 徐廉姝也道:「那我们便先谢谢妹妹了。」 「我这做姑姑的也疼两个侄儿呢,总想给他们做些什么,累倒是不累。」 秦夫人在一旁见着家里相处得和睦,眉梢眼角也透着几分欣慰。 范溪先问了两个小侄儿,又与有些腼腆的三嫂莫语箫说话,跟她拉家常。 莫语箫抿嘴笑着接了范溪的橄榄枝,跟她讨论了好一会吃食。 一家人其乐融融。 眼看到了中午,大伙一道用饭。 符征三兄弟都回来了,见着范溪,兄妹之间又是互相问候,原本由下人伺候着喝茶的范远瞻也过来与他们一道用饭。 中午饭过后,范溪回到自己院子里午歇。 她一年多未回来,院子却保持原样,轻雨带着小丫鬟们将院子打理得很好,审美是范溪的审美,东西也是她用惯的东西。 知晓她要回来,床上铺上了洗过晒过的崭新寝具,屋子内放了鲜花来熏香,一屋子清爽宜人。 主仆一行人见了,说了会话,范溪便上床歇息。 范溪回到了府中,见到了熟悉的人与熟悉的景致,倒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在恍惚中,她很快便睡着了。 下午,戎谨候知晓范溪今日归来,特地回来得早一些,太阳还未挨着山头,他便回来了。 范溪出去见他,几位兄长与范远瞻也在。 大家一道坐在客厅里说话,天南地北,家里朝廷,什么事情都说。 范溪由此知晓了不少事,在山上住了一年多,原本对皇都的事有些陌生,此时熟悉感倒又回来了。 大伙说话一直说到晚上,晚上的饭菜极为丰盛,既招待范远瞻,也有给范溪补补身子的意思。 范溪在一旁听着,脸上一直含着笑。 她心情好,家里其他人也高兴,餐桌上欢声笑语不断,连两个不满一岁的小侄子也因一直要找娘亲,被奶嬷嬷送来,与大家一起待在饭厅。 用完饭,戎谨候示意范溪跟他去书房。 范溪跟着去了,戎谨候让她坐下,道:「溪儿,爹有件事要与你说。」 范溪见他严肃,坐正了些,道:「爹有话尽管说便是。」 戎谨候看着她,道:「昨日你养兄来找我,跟我商量了一件事。我先问你,你可愿意去西北生活?」 范溪斟酌着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女儿虽非男子,却也想出去外头走走。」 上回戎谨候问她是否愿意嫁去西北,范溪已认真想过,去外地到比憋在这里好一些。 戎谨候听她这么说有些欣慰,道:「昨日你养兄向我提过亲。」 范溪吃了一惊,「当真?他想娶谁?他有心悦的女子了么?」 说着她皱起眉头,「我们府上也无合适的女娘呐。」 第41章 戎谨候看着她,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不就是?」 她爹这话一出,范溪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难以置信地反手指了指自己,「爹,您说我?」 戎谨候道:「正是。」 「不成不成,这怎么能成?」范溪连连摆手,脑子里混乱得很,她喃喃道:「我一直拿他当兄长,这怎么能嫁?」 一想到要嫁给范远瞻,范溪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虽然大兄确实很好,但那是大兄呐! 「为何不能?」戎谨候反问,「你们并非亲生兄妹,就是先前,你养娘那头也说过你是养兄的童养媳?」 这事确实有过,当初范溪还在范家村时,牛角娘有一回私下叫牙婆来想卖掉她,后来将人将她抢回去,却还得提防牛角娘作妖。 当时范溪的外祖母柴娘想法子,叫范溪与范远瞻兄弟其中一个定下婚约,免得范溪被牛角娘悄悄卖掉。 毕竟当时范远瞻也是少年,范溪与他定了亲,牛角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过他卖掉范溪。 律法允许卖女卖孙,卖儿媳孙媳却是不允许的。 这也快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也只是权宜之计,兄妹两个都并未想过要真正做夫妻。 范溪坐立不安,再次强调,「不成,我不能嫁与大兄,这奇怪了。」 戎谨候道:「你养兄与我说了,你若是不愿真嫁他,先与他成婚,占着这个名头便是,好歹先从皇都这摊子事上摘出来。」 「这怎么能成?这样太委屈大兄了。」 戎谨候挺看好范远瞻,这人能文能武,今年刚立下大量军功,现在入皇都,就是过来受封。 按范远瞻累积的军功,一个四品都督少不了,出去便管一城一塞。 以范远瞻现在这个年纪,这样的才干,往后前程定少不了。 最重要的是,他疼范溪的心不比戎谨候这个当父亲的少,若是能将女儿嫁与他,戎谨候大致就能范溪了。 戎谨候在这件事上并不松口,他道:「你回去再想想罢,明日我让他自个与你说。」 范溪拗不过她爹,只好道:「也成,明日我自个说罢。」 范溪回自己院子里后,想了一夜,脑海里杂七杂八,心里一刻都无法平静。 直到远处依稀传来三更鼓声,范溪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日到了她往常起床的时辰她还未醒,一院子丫鬟也不敢吵她。 直到天色大亮,绿鹦才小心叫她起床,伺候着她洗漱完毕,给她端来早点。 范溪用帕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问道:「现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是巳初了。」 也就是九点多,范溪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又打了个哈欠,一边吃着早点,一边问:「爹爹可去上朝了?我大兄范远瞻可还在府上?」 「侯爷早上便去上朝了,范家老爷那头奴婢还不知晓,可要过去打听一二?」 「派人去瞧瞧,若是我大兄还在府上,与他说,我待会过去拜访他。」 绿鹦忙应声,安排人去了。 一刻多钟过后,过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回来,脆生生回禀道:「范家老爷刚出去办事回来,奴婢与他说小姐想去拜访,他道就在院子里等着。」 范溪点头,让小丫鬟下去,又叫绿鹦与轻雨过来帮着梳妆。 范溪今日穿了一身春深蝴蝶衣,素白的衣裳上,蓝花与蓝蝶在上头交相辉映,先得十分素净淡雅。 穿好衣裳,范溪拉开首饰匣子,目光在首饰匣子上搜寻一番,找出一朵粉色珍珠花戴上,又斜插了两支小花簪。 这朵珍珠花还是当年范家兄妹从范家村来皇都找范甘华时,范远瞻特地为范溪置办的用来见客的体面首饰。 范溪从镜子里盯着这朵头花,心中无限感慨。 那时他们穷,日子过得难,也不知未来在何方,却过得极为开心,每日高高兴兴去劳作,心底总存着几分希望与向上。 现今日子过得这样好,心底里倒迷茫了起来,不知未来要往哪个方向走。 范溪梳妆好,带着丫鬟提着她们院子小厨房做出来的几碟点心往范远瞻那头走。 范远瞻回来了好一会,身上换了居家的衣裳,正在窗前看书,薄薄的衣裳下,依稀能见着他结实的肌肉。 见到范溪,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温和一笑,「溪儿来了?」 「大兄。」范溪唤他一声,将点心放下,「我过来与你聊聊。」 范远瞻莞尔,「好。」 范溪看着这个院子,四下张望着,最终道:「大兄,我们去湖边的亭子里聊罢?」 四月天气,初夏时节,惠风和畅,暖风送香。 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暖亮的阳光洒在湖里岸边,鼻端能闻到蔷薇及早荷的香气,再抱上一个靠垫,桌上摆一壶茶并几块点心,别提多舒畅。 第42章 丫鬟们远远在亭子外头等,这个距离在看得到他们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范围内。 范溪给范远瞻倒茶,先推点心与他吃,说道:「大兄,你尝尝我院子里小厨房做出来的点心,这些点心并不太甜,你应当会喜欢。」 范远瞻拈起一块点心细细吃了,笑问:「是你的手艺还是你给的方子?」 范溪一笑,「我给的方子,这几年闲来无事,总爱捣鼓吃食。」 兄妹两人杂七杂八地闲扯了一会。 范溪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她有些犹豫地说道:「昨日我听我爹说,你向他提亲了。」 「是有这么回事。」范远瞻看着她,道:「溪儿,嫁给我罢,我日后定会好好护着你,不再叫人欺负你。」 范溪犹豫道:「这怎么能成,我们到底是兄妹……」 「溪儿。」范远瞻温和打断她,「我们并非亲兄妹,只是养兄妹罢了,论血脉关系,比那些表姐弟,表兄妹远了去了。你若纠结这个,大可不必。」 「可,可是我们成亲那多别扭?」范溪有些结巴,「大兄,你知晓,我一直拿你当亲兄长看待。」 「我知。」范远瞻看她,「日后你可转变一下,成么?换个身份,我们依旧是最亲近的人。」 范溪看他,还是不觉得自家兄长对自己有男女之情,皱眉问:「大兄,你是否想为我解围,方特地提出这个法子?」 范远瞻反问:「嫁与大兄不好么?大兄一辈子宠着你。」 「可大兄你并非因对我有男女之情才娶我,你只是将我当成你的责任呐,这岂不是会耽误你一辈子?」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如何不清楚,这哪里能耽误我一辈子?」范远瞻道:「你若是不喜欢大兄,以后遇着了喜欢的人,和离后大兄再送你另行出嫁,可好?西北民风彪悍,并不忌讳这些。」 范溪仍是未松口,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一直拒绝,「不成,这太奇怪了。」 范远瞻问:「溪儿可是有喜欢的人?」 范溪摇头,她连外男都未见过几个,哪里来的喜欢之人? 先前那伍茗,她倒是好好做过一番心理建设,打算日后嫁与伍茗之后与他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 谁知伍茗是个没担当的,遇上一点事便退却了,连装个样子拖一拖也未曾,白穿了她那么多衣裳鞋袜。 经此一事之后,范溪着实有些心灰意冷,她原本还打算一辈子不嫁,等过两年年纪大一些之后,学那些守寡的女娘,置办一些产业,搬到别院去住。 范远瞻听她这么说,望着他的眼睛,温和道:「既然你并无心悦之人,那我们试试可好?我们先前不是有过婚约么?你只当再续前缘便是。」 范溪对上他深邃的眼睛,脸颊有些发烫,「这……大兄,这不太妥当。」 范远瞻道:「来之前我问过娘与积蕴,两人都支持,你若点头,我便让他们送聘礼来。溪儿,嫁与大兄罢,我们一道好好过日子,你若是实在不习惯,日后再和离也成。你不点头,我们只应个夫妻之名,不行夫妻之实,可好?」 范溪听到这里,迟疑了瞬。 范远瞻见她这模样,也不催她,反而转了个话题与她说起西北风光来。 这话题一转开,范溪果然大大松了口气,原本那点局促都没了。 范溪印象中,西北是个高原,那里全是草原与戈壁。 然而在范远瞻口中,那里除了草原戈壁,高山、河谷、森林等都不缺,百姓日子也过得不错,风调雨顺的时候,不比皇都附近的百姓收成差。 若无蛮人叩关骚扰,说不定那里也能发展起富饶的大城市。 范远瞻说完他西北风光,又说他驻守的地方。 西北地方是偏了些,百姓却淳朴热情,若无兵祸,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范溪听得神往,眸中异彩连连。 范溪前世读了大学,这辈子又看了不少书,除了文章做得不出彩之外,学识不比一般的学子差。 不说男女之情后,兄妹两人聊起天来聊得十分愉快,一个应,一个答,两人说着说着还就西北的发展讨论出不少路子。 这一聊便是午饭时间,兄妹两人干脆在一处用了午饭,范溪这才回自己的院子里。 范溪也不知自己这么一聊,直接把她爹的心意给聊定了。 过了几日,戎谨候便告诉范溪,他答应了范远瞻的求亲,双方已交换信物。 「爹!您不是说再考虑考虑么?怎么这么快便定了?!」 戎谨候有些无奈,「你那样喜爱你养兄,跟他在一道笑得最多。你们两人也聊得来,一说起话来非要说上一两个时辰方罢休。你们这么投机,成亲有何不好?」 「当兄妹的投机与当夫妻的投机能一样么?」 「兄妹与父亲又有何不一样,投机便是投机。你年纪小,脸皮薄,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嫁与你大兄难道不比嫁与别个好?」 第43章 范溪叹口气,她爹都应允了,这话也无回转了余地了。 戎谨候府很快便将这事朝外头宣布,众人闻到风声,说什么的都有。 外头人不知范溪与范远瞻关系的,只听范溪要嫁与一个边陲小将,还有些可惜。 不过范远瞻很快被授予了四品提督,掌管一城,守城驻边,是个实权人物,这桩婚事倒也还算好。 毕竟许多皇都女子嫁人只能嫁与某些家族的年轻子弟,前途未卜,不像范远瞻这般,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前途无限。 只要他不死,十年二十年后,定是一方大员。 这桩亲事,怎么也不算差了。 从长远来看,比嫁与宁国公次子要好得多。 毕竟后者可能到老都无官无爵。 无论如何,范溪都要等着出嫁了。 因范远瞻还要回去西北,戎谨候做主,就让他们在皇都成亲,成完亲后范溪再一道跟他回去。 范溪的婚期定在五月二十六,范远瞻与范溪将在戎谨候府的主持下办婚礼,而后范远瞻带范溪回西北,再办一回。 婚期已定,接着范溪便要开始准备嫁妆,清点资产,绣嫁衣,绣被子。 因范溪要嫁去西北,路途遥远,嫁妆不太好带,戎谨候府再次帮她精简嫁妆,原本的三百抬嫁妆精简到八十八抬,剩下的嫁妆则放到郊外的庄子去。 这几年托范溪那个香露铺子的福,戎谨候府着实好好挣了一笔银钱,戎谨候惦记着女儿,将这些银钱抽出三万两给她买了个大庄子,日后供她收租,也算有个持续的收入。 范溪对她爹满心感激。 她虽然觉得到头来嫁给大兄有些奇怪,但心里明白,她爹这是为她好。 故她对这桩婚事虽然不大满意,却也未到怪她爹的地步。 父女两个一如既往,未产生隔阂。 既然婚期已定,范溪便要待嫁。 她几年前便待嫁待过一回,这时候再待嫁,要收拾的东西也不算太多。 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的嫁衣。 侯府嫡女,嫁衣自然奢华,有裁缝院帮着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自己也需要上一点心。 裁缝院给她做了大体的衣裳出来,剩下的则要她自己一点点完善那些细纹花纹,这也算她自己绣的嫁衣。 这日,范溪正在院子里绣嫁衣,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自绣楼探出头去一瞧,却见大嫂马想过来寻她。 马想嫁到侯府已有好几年,姑嫂两人相处得向来不错。 听见大嫂的声音,范溪笑问:「大嫂来了?快进来坐。」 「来寻你说说话。」马想仰起头来,「我上来找你。」 「不必,我这就下来。」 范溪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将事情交给丫头们,自己下去找马想。 马想今年又怀上了二胎,手里的事情都交给了两个妯娌,一时倒得空。 范溪下来,特让绿鹦去泡养人的红枣茶来,双手接了递与马想,说道:「嫂子倒好些日子未来找我聊天了。」 「你这不是正忙着?我也不好打扰你。」马想关切地问:「嫁衣绣得如何了?可有要我们帮手的地方?」 「暂且不必,这么多丫鬟婆子帮着呢,也不是太忙。」范溪笑了笑,「就是婚期有些赶。」 都在一个府上住着,马想隐隐约约知晓范溪并不大想嫁与她养兄。 不过,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嫁与知根知底的人,到底是件幸事。 马想倒觉得,除了范溪心里头有些转不过这个弯之外,这桩婚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其实都算不赖。 要知道,许多女娘盲婚哑嫁嫁出去,对方高矮胖瘦,为人品性统统不清楚。 范溪嫁与她养兄,别的不说,她养兄一表人才,前程又好,还疼范溪这个妹妹。 光是凭这几点,这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了。 「是有些赶。」想到这里,马想在心中暗叹一声,拉着她的手道:「你此次嫁去西北,下回我们要再见面,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是这个理。」范溪脸上有些落寞,道:「我还未嫁呢,便已经开始想你们了。嫂子,等我去西北后,你们要常给我写信呐。」 「定然。」马想笑,「不仅我与你大兄写,到时让你侄儿侄女也写,他们就你这么一个姑姑,可不能生疏了。待你去西北后,范家大爷若是有空,你也不妨跟他一道回来皇都瞧瞧。」 「嗯。」范溪笑着应一声。 她在皇都中置办了许多产业,此次就算出嫁,她也不打算将这些产业卖掉。 左右有仆从照管,在皇都投资又是优质投资,范溪打算就留它们在这里产出,一年能挣几百两也好。 范溪的所有产业中,香露铺子最值钱,现在生意不像当初那么火爆,却也一年能挣七八万两。 第44章 这里头虽然有她一直不停开发新香露,开分店的功劳,但奢侈品确实好挣。 这回她出嫁,并未打算把这个铺子带走,而是这铺子留在皇都,她去西北之后另外再开个分铺,没季的新香露之类,她也会派人送来,至于利润,也是如常分配。 亲戚之间经常走动,关系才亲密。 范溪虽要成婚,但也不想跟娘家生疏。 这里头除了利益之外,她还灌入了许多感情在此,而亲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需要维护的。 大嫂马想过来找范溪说了几回话,二嫂三嫂也来。 大家主要还是开导她,有时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转眼间,五月二十六日便要到了。 戎谨候府早已广发请帖,宴请宾客。 嫁妆收拾出来了,因嫁妆太多,还另外找了个空院子专门放嫁妆。 此外,正个戎谨候府也挂上了红绸,显得极为热闹。 出嫁前一日,范溪被丫鬟们簇拥着,早早洗完澡洗完头发,上床歇息。 第二日天不亮,丫鬟们便小声将她叫醒,伺候她洗漱好后给她吃了奶窝窝垫补,而后请她过去上妆。 她今日成亲,成亲礼可能要中午才能举行完。 而在这途中,她很难找着机会如厕,故她早上要少吃些东西少饮些水。 上妆前的第一项事便是开脸。 又全福的夫人过来用棉线帮范溪绞去脸上的绒毛。 她虽已满十八,在一众嫁娘中算是大龄嫁娘,但未成婚,总是少女,要开了脸,完成今日的成亲礼,才能算少妇。 范溪脸皮嫩皮肤好,被一根棉线绞得脸生疼,脸上隐隐泛红。 那全福夫人也不敢太用力,怕绞破皮,只简单帮她绞了两下,而后一起过去帮她上妆。 众人先是给范溪抹了一点脂粉,后发现脂粉太黄,抹上去反而污了范溪的容颜,忙又簇拥着她去重新洗了脸。 这回再回来便并未抹粉,而是直接修眉描眉贴花黄,最后在她嘴唇上抹了红艳的口脂,将她整个人衬得艳光四射。 上完脸上的妆,全福夫人才在专门的梳头嬷嬷的帮助下帮范溪梳头。 她们一边梳头,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一梳梳到白头,二梳梳到贵子留,三梳梳到夫妻美满恩爱不休……」 范溪背脊挺得笔直,坐在木椅子上。 梳完头开始盘发,头发上戴着金梳金花各色宝石等饰物,又给她换长长的石榴红宝石耳坠子。 梳好了妆,丫鬟仆妇们忙过来帮她穿上嫁衣。 雪雪白的里衣穿在里头,外头一点是好几层大红的中衣,最外头则是火红的嫁衣。 穿上嫁衣后,众人扶她到床上坐下,将红色的绣鞋给她拿来,套在她穿了白色娟袜的脚上。 从这一刻起,她便不可再下地了,直到兄长将她背到大厅上与父母行礼。 范溪沉静地坐在床上,两边留了绿鹦与轻雨守着,其他丫鬟仆妇则出去外头忙别的事。 房间里一下静了下来,外面热闹的声音传来,隐隐还有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 范溪从戎谨候府出嫁,范远瞻则在他们一家人先前住的那个两进宅院迎亲。 范溪也住过那里,此时宅院被重新打扫装饰出来了,瞧着也很不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范溪坐在床上,视野就是盖头下的一点。 视觉受限,她其他感官反而更敏锐,各种各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几乎能想象整个侯府的样子。 不知道等了多久,热闹的声音一点点靠近。 绿鹦忙在旁边低声提醒一句,「大公子来了。」 范溪连忙坐正了些。 不多时,符征带着一群人进来。 大家口中说着各种吉祥话,又说时辰已到,准备背新娘子出去行礼。 符征便上前来,在范溪耳边低低道:「溪儿,我背你出去了。」 范溪微微点头。 符征在范溪身前蹲下,身旁的人连忙过来帮忙将范溪扶在他背上。 从范溪院子到客厅这一段路并不十分好走,然而符征却走得非常稳,范溪在他背上几乎感觉不到摇晃。 范溪感觉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几乎能同步想到他们已经走到哪里,再回想起这几年在府里生活的情景,不禁越想越伤感,她搂着符征的肩膀,眼睛慢慢湿润,眼泪掉下来落到符征的脖子上。 符征含着不舍,轻轻说了一句,「这大喜日子,哭什么?该高兴才是。」 范溪听到了他说话,搂着他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在范溪心里,范远瞻跟范积蕴永远是她兄长,而符征几人在她心底里也占得一席之地。 第45章 她今天这么一嫁出去,就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重新回来与兄嫂见面,怎么一想,她的眼泪越发忍不住了。 许多小女娘出嫁都是哭着上轿子,范溪这样也并非不合礼数。 符征劝了一回,便不再劝。 符征背着范溪到戎谨候府的大厅里,戎谨候与秦夫人此时端坐在高堂之上,范远瞻也来了。 符征见范溪放下来,范远瞻过来与他道一声辛苦,然后轻轻牵着范溪的手。 两人走到高堂之下。 旁边司仪见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养着嗓子喊:「新人拜首,拜别父母——」 范溪与范远瞻则一道跪在仆从早已准备好的垫子上,朝戎谨候与秦夫人拜下。 秦夫人的眼眶已经红了,她伸手拉范溪与范远瞻,口里不住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戎谨候眼眶也有些发热,在旁边扶了女儿一把,「起来罢,日后好好过。」 「新妇出门——」 司仪又喊。 范溪被人扶着出了厅堂,直接坐上停在厅堂外面的轿子上。 她坐到里面去后,很快起轿。 轿子摇摇晃晃便开始往前面走,放心盖着盖头在轿子里听着,轻易能听到轿子两边有人骑马跟着她,还有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 轿子摇摇晃晃,一摇就摇了大半个时辰。 在正午之前,大家总算赶到了范家的宅子,没误了时辰。 接着就是一系列混乱的拜堂礼。 范甘华已经去世了,安娘还在西北,他们拜的是牌位跟空椅子。 就这么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礼成,范溪被送到里面去,总算听不到外面的喧嚣了。 她还盖着盖头,要等范远瞻过来掀盖头,范溪不好做什么,端坐在床上,午饭也只吃了一些糕点凑和了一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慢慢变暗。 绿鹦跟轻雨一直在旁边守着范溪。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声总算停歇,有人迈着步子一步步靠近房间。 绿鹦低声提醒了一句,说:「姑爷来了。」 范溪一下紧张起来,她听到门吱呀一声,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接着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出去吧。」 绿鹦跟轻雨应了一声是,应该很快出去了,范溪又听到门打开关上的声音。 她坐在床上,第一次感觉那么紧张,紧张到手心都冒汗了,随着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范溪手足无措,顶着盖头微微仰起头,朝声音的方向喊了一声。 「大兄。」 「是我。」范远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莫紧张。」 范溪原本应当把盖头给拿下来,结果她现在紧张到什么也做不了。 她手指轻轻抬了抬,微微颤抖着,怎么也抬不上去。 她就坐在原地等着。 范远瞻好像在她面前停留了一下,范溪看到他脚了。 下一刻,一双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到她盖头下面,将她盖头掀起来。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范溪觉得她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一刻的范远瞻格外陌生。 他好像不再是那个温和亲切的兄长,而是带着侵略气息的陌生男人。 范溪又喊了一声,「大兄。」 范远瞻看着她,身上的气势缓和下来,轻声道:「是我,莫怕。」 此时才傍晚,外头还能透出一点光来。 今日成亲礼算完成了,范溪坐在床沿,穿着一身嫁衣,与还穿着喜服的范远瞻相对,心中尴尬得要死。 她有些不安地抓了抓裙子,手指绞紧了。 范远瞻见她这模样,温声问:「可是饿了?先用些饭吧。」 「是有点。」范溪松了口气,从床上站起来,下意识地远离床边,问:「是我们自个出去吃,还是让人送过来。」 总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范溪对这个家倒是没什么陌生感,她知晓院子的摆设布局,也清楚底下的仆从人马。 范远瞻笑笑,「我让他们送上来罢。豆,豆,网。」 说着他出去叫人,很快绿鹦与轻雨两个便提着两个食盒过来。 范远瞻手底下有亲兵使唤,内宅之事却不好唤他们做。 绿鹦与轻雨也有些紧张。 绿鹦还好些,她年岁大,又见过许多风风雨雨,面上绷得住,进来先与轻雨行了个礼,口里称呼,「老爷,夫人。」 范溪张了张口,对她这个称呼有些消化不良。 还是范远瞻出声,「不必多礼。」 绿鹦与轻雨忙过来桌子上摆菜。 今日办喜酒,吃食总不缺,烧鸭蒸鸡炸丸子,好几样硬菜还冒着热气,再在旁边放两碟炒得青翠翠的菜蔬,这一顿晚饭就算齐活了。 第46章 绿鹦还带了一大盆新蒸出的米饭来,米饭热气腾腾,带着一股好米特有的香味。 范溪闻到这香味,肚子更饿。 她接过碗,先将盛好的饭递给范远瞻,口里说道:「大兄,吃饭。」 范远瞻朝绿鹦与轻雨看了一眼,两人意会,赶紧行了个礼,「奴婢们去院外守着。」 范远瞻颔首。 她们两人出去后,范远瞻接过范溪手里的饭,说道:「你也吃。」 范溪连忙点头。 范远瞻有些无奈,「怎么那样紧张?」 范溪闷声:「我怎知?大兄,你心情很平静么?」 「自然也是不平静。」范远瞻看她,又笑:「换个称呼罢?」 范溪闷闷,「换甚?」 说出这句话时,她也反应过来了,现在再口称大兄,的确不太妥当。 她垂着脑袋,并不看他,只说道:「那我便唤你远瞻罢?」 「成。」 范远瞻已用过一会饭,此时主要还是陪范溪用饭居多。 范溪饿了一日,在范远瞻面前也用不着矜持,她一口气用了三碗饭,方停下。 绿鹦她们拿上来的碗只是七八岁小儿拳头大小的小碗,三碗饭也就是普通饭碗的两碗。 范远瞻倒只是用了一碗饭。 用过饭后,范远瞻出去唤绿鹦两个过来收拾,又叫仆妇抬水过来,等着洗漱。 浴桶就放在偏房中,范溪尴尬得要命。 还是范远瞻溜达出去了,她才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准备洗澡。 昨日方洗过头,今日不用洗,洗过澡后,范溪顶着被盘起来的头发,擦着脖颈坐到梳妆台梳头发。 她一头头发又黑又长,将将及腰。 梳下来的时候仿佛云一般,十分飘逸好看。 她正梳头发的功夫,范远瞻高大的身影从外头进来。 他还穿着一身喜服,见到范溪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范溪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盯着自己,有些局促,蜷缩了一下脚趾,「大兄?」 「无事。」范远瞻看着她,听她叫错了称呼也并未纠正她。 「那你要洗澡么?」 范溪问出这句时忽然想起来,皇都什么东西都贵,许多人家沐浴用完的水并不会直接倒掉,若是妻子洗完澡,丈夫还会就这桶水再洗一次,两次用完,方会将这热水倒掉。 她刚刚洗完澡,装有热水的澡桶还留在那里。 她有些狼狈地站起来,道:「我去叫仆从来收拾,大兄,你稍候。」 「不必。」范远瞻拦住她,双手搭在她肩膀上,那双手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裳,直接传到她皮肉上。 范溪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说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兄妹,其实两人好几年未见,再次见面,对方已长成了高大健硕的男子,而自己乃是正当婚的女娘。 范溪脸颊飞起一抹红晕。 她往后一退,避开了范远瞻的手,「不收拾你如何能洗澡,我去叫她们再抬桶水进来罢。」 范溪刚洗完澡,身上带着一股清淡的胰子香气,热腾腾蒸发出来,味道很快充满着整个空间。 两人都闻得到这股味道。 范远瞻知晓她不自在,并未坚持,而是道:「你做你的,我去让人抬水来。」 范溪只好又坐回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将头发梳顺。 新的热水很快抬了过来。 范远瞻进去里头洗澡,哗哗的水声传出来,范溪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的动作。 范溪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别想那些东西,可是一点用的没有,她的脑子跟脱缰的野马一般,想的东西已经跟某种颜色沾边了。 范溪在心里忙背诵佛经,好把那股念头压下去。 绿鹦她们已经收拾好桌子,铺好了床铺。 外头晚霞上来,屋檐下点起了大红灯笼,发出一团团红通通的光芒来。 仆妇们识趣,已经将外头院门给关上,里头房门也被虚掩着。 这个时节天气热,外头蚊虫也多,无论如何,范溪也不可能打开门来。 她刚刚瞧了一下,东厢房这边,左右几个房间都没有放置床铺。 西厢房那边门户紧闭,看起来也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范溪这头正焦虑,范远瞻已经洗完澡出来,他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迈着大步过来。 「歇息罢。」 范远瞻招呼。 范溪迟疑地应了一声,迈开步子,走到床前。 她脱去外裳,爬上床,有些怯怯地爬到里头去。 范远瞻去吹灭了灯,外头黄昏的余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带着一点点光芒。 第47章 范远瞻走到床前来,上了床,就这么躺着。 范溪绷紧了身子。 范远瞻低声道:「莫紧张,睡罢,大兄不做甚。」 范溪僵着身子,「大兄,我们不分被子睡么?」 「试试接受我可好?」范远瞻转过来,侧着身子问范溪。 范溪紧张得声音都快颤抖了,「可,可是……」 她脑袋一片混乱,他们先前说好不圆房,他们若是能当夫妻便当夫妻,实在不能当夫妻,到时双方和离,范远瞻再娶其他女子。 范溪说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 以她大兄的性格,他若不是真心想娶,根本不会开这个口,既然开了开口,那就是真心想成这个婚。 既然如此,她大兄应当也是倾向于等她适应,而不是过几年再和离。 说到这里,范溪说到一半的话再说不下去了。 范远瞻还在等她说,见她不说了轻轻隔着被子拍拍她腰身,低声道:「睡罢。」 不仅如此,他还将手伸到最里头,去摸范溪那边可还有被子。 范溪本有些紧张,尽力挨着墙角睡,她这么一来,有大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边。 好在现在天气还热,就算没裹紧被子也不要紧。 范远瞻摸到她那边没被子,什么也没说,轻轻抖了抖被子,将大半被子送过了她这边,「墙冷,别挨着,用被子隔一隔。」 他这么一说,范溪不好意思再闹别扭,只能往范远瞻这边挨了挨,没想到这一挨,直接滚到了范远瞻身边,挨到了他热乎乎的身子。 范溪身体又是一僵,她两辈子来,第一次跟男人同一个被窝。 范远瞻并未在意,帮她掖了掖被子,挨着她接着睡。 范溪有些不太睡得着,好在她大兄是个真君子,两人同一个被窝一晚上,也未真正发生什么。 第二日范溪起床时,范远瞻已起来,正在外头练武。 绿鹦与轻雨捧了水来伺候,其他丫鬟洒扫院子的洒扫院子,干其他活的干其他活,已经热闹起来了。 范溪洗漱完,穿了一身成熟一些的荷花裙,头上的头发不再房一部分下来,而是挽成了少妇发髻。 「夫人,可要现在用饭?」绿鹦笑眯眯问,「厨房冯婆子已做好早点了。」 范溪嫁过来,戎谨候知晓范远瞻家境,丫鬟婆子小厮等都陪送了些,范溪管惯了家,对这些仆从的情况也了解得很。 冯婆子手艺不错,人又勤快精明,范溪挺喜欢她。 范溪手一顿,道:「先去看看老爷可练完武了。」 绿鹦「哎」了一声,爽快转身要去。 范溪忙又叫住她,「若是老爷未练完武,暂且莫打扰他。」 「我知晓。」绿鹦去了。 范溪转过头来继续梳妆,看着床铺柜子书桌等。 她原本一个人住惯了,现在倒好,什么事情都变成了双人份。 她看着,还真是极不适应,也不知多久才能适应这些东西,也适应她的妇人身份。 范远瞻没多久就练完了武。 他们两人都起得挺早,范远瞻身上有差事,先前一直要早起,与众将士一同出晨操,范溪则是一直有陪她爹用早点的习惯,故也起得挺早。 范远瞻回来时,太阳才初升,换成后世的时间,应当也就早上六点多七点出头。 范溪见到范远瞻,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今日一早,好歹能将称呼改过来了,她唤了一声,「远瞻,用饭了。」 唤完这句,她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自己麻了一下,嘟囔道:「这称呼能不改么?」 范远瞻好笑,「你若是真不习惯,也可不改。」 现在他们身份已经有了转变,再如先前那样称呼,的确有些奇怪。 不过这年头夫妻之间以阿兄阿妹相称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这也不算太奇怪。 范溪下定决心,「那我便不改了。」 范远瞻应道:「好。」 绿鹦几个捧着早点上来,米粥、小菜、包子、春卷、油条、豆浆等应有尽有,这些早点有一部分是厨房做的,有一部分应当则是在外头买的。 范溪问:「大兄,你要吃甚?」 「喝粥,再来两个馒头。」 范溪便将粥与馒头递给他,又将小菜放到他面前,说道:「冯婆子做的小菜不错,大兄你尝尝。」 等范远瞻开始啃馒头喝粥,范溪将包子跟春卷也拿过来,「这两样小食味道也不错,你换着点口味。」 范远瞻道:「别尽给我拿,你也吃。」 「我知。」范溪拿了个包子,在他隔壁坐着,小口小口吃得香甜。 范远瞻看着她夹着包子认真吃的模样,脸颊鼓鼓,心里别提多软,不由抬手给她夹了个春卷,「年轻女娘,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 第48章 「嗯。」范溪咽下嘴里的包子,「其实也吃不了多少,大早上的,肚子还未醒呢。大兄,你今日要去哪?」 「不去哪,就在家里呆着。」范远瞻慢慢说道:「等过两日你回完门之后,我们便要准备动身去往西北了。」 「我知。我们此次前去,可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应当不必,宅子铺子等放在这里,托岳父帮我们照看一二,银钱存去钱庄,路上也不必特地带什么,你若是要带也可,左右有马车。」 「马车走得慢,可会误了你正事?」 「那倒不至于,西北那头有你二兄看着,出不了大岔子,再者,我才刚成婚,左右还有假期。」 范溪点头,又问:「是否要带着药材等东西过去?」 「还是不带了,少带些东西,路也好走些。」 他们以前从范家村到皇都的时候,家里能带的都带了来,实在不能带的,也就变卖或者送人或者托人照管。 现时倒好些,戎谨候府还在这里,范溪将东西托给他们,尽可放心。 不过他们那时走了一趟,路上带了不少东西倒卖,一路上挣了不少钱。 可惜范远瞻现在是官身,皇都里的东西运去西北虽然肯定会大受欢迎,他们却不能这般随意买卖了。 范远瞻用过早饭后,果然就在家中。 范溪闲着也闲着,干脆拉着他盘点家中的物资。 范溪嫁妆颇丰,先前帮范远瞻他们管的宅子铺子田地等又一直有收益,先前她将账册给过范远瞻,范远瞻却并未仔细查看。 马上又要出门,两人干脆盘点一番。 范溪也有许久未盘点自己的身家了,自从出了事,她搬到山上尼姑庵去之后,对这些事情就有些心灰意冷,手里有多少银钱产出并不太管。 戎谨候疼女儿,她虽未管这些东西,但所有该她得的东西,戎谨候府都分出来了,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范溪再一看嫁妆单子,一算嫁妆,所有银钱田庄等物资加起来,差不多二十万两。 这份嫁妆在整个大晋朝来说,也能排到前头去了。 也就是那些公主郡主出嫁,以及某些大富商的独女,才能有这个水准。 范溪算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多了。」 谁家日子不是过,再说戎谨候府还有三位兄长呢。 范远瞻过来看了一眼,道:「岳父疼女儿不假,这里头大多也是你自己挣的。」 范溪光是名下那个香露铺子,所挣的银钱都不止二十万。 但她这个香露铺子能挣钱,也不全是她的本事,她铺子里那些厉害的制香师傅,她铺子里的安保工作,铺子员工的管理,基本全是戎谨候府出面。 范溪提出一些香露制作方向,发明几款香露还行,但一个铺子要挣钱,看的远不是这些。 若不是有戎谨候府这一座大山镇着,她调出第一款香露的时候,方子就应当被人想方设法偷出去了,哪能一直留在她这里,当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故这个香露铺子是挣了不少,范溪却不敢居功。 这次她出嫁也是,戎谨候原本想将这个香露铺子带上,范溪却坚决不要,她只应下去西北开分铺之事。 范溪清点了一回账册,说道:「我们手里光是现银就有五万两,大兄你想用来作甚?是在皇都再买些田地田庄铺子宅子,还是带去西北再说?」 大晋才开国几十年,现在这任皇帝瞧着还好,王朝中各条件也还好,范溪觉着就冲着势力洗牌后这休养生息的时期,大晋再和平个几十上百年也完全不成问题。 在这种时候,买田买铺买宅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范远瞻接过账册看了一眼,问:「你可有什么特别想买的?」 「并无。」范溪想要买的早已买了。 范远瞻便道:「既然如此,不若将银两带回西北罢,我们人在西北,置产之类也好管理。」 范溪想想也是,西北边疆虽多战事,但对外贸易也极为方便,许多外邦的物资,买回来转手一卖便能挣不少银钱,他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想要做这样的生意再容易不过。 范远瞻到那里当都督,不贪不昧,用点心去经营,几年下来,收入绝对不会少,不必将宝压在这里。 范溪做个标记,「那成,大兄,你将银两存入钱庄,我们到那头再取?」 「存罢,这么多银两,带着也重得很。」 戎谨候府给范溪陪嫁的银两绝大多数也是银票,只是银号与银号之间也有差别,这边的银号,在西北那头不一定取得到银钱。 范溪得到确定答案之后,又问:「那这些田庄铺子宅子可要卖掉?」 「不必,说不得哪日我们又要归来,现时卖掉,日后想买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第49章 范溪觉得也是,「那我便安排一下,我们除了带个人行礼之外,就不带什么了,尽量轻车简行罢。」 「好。」 两人一道收拾东西,收拾起来极快,不过两日便收拾好安排妥当了。 第三日,范溪要与范远瞻一道回戎谨候府,这称之为「双回门」,待回门过后,整个婚礼才算办完。 范溪与范远瞻去那日,整个戎谨候府的主子们都在,大家都请了假,就为招待妹妹与妹婿。 范远瞻先前已说过,他还要回西北任职,待回门过后,他便要带范溪离开。 一家人虽然不舍,但也没法子,只好个个待在家,好见一面说说话。 范远瞻这回过来,戎谨候叫他去书房,两人一在书房谈话便谈了大半个时辰。 范溪与秦夫人他们在外头说话,也不知范远瞻他们谈了什么,只不过范远瞻出来后神色有些严肃,范溪猜测他们大概谈了些官场前程之类的事,应当都没说什么轻松的话题。 范溪此次跟着范远瞻去西北后,下回再要回来,便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因此,一家人都舍不得她,留他们夫妻俩用完午饭不说,晚饭也早早吩咐下去,让底下人做了上来。 太阳还未下山,阖府人便开始用起了晚饭。 席间,符征三兄弟轮流找范远瞻喝酒,席间嘱咐他好好对范溪,范远瞻皆郑重应了。 饭后,因有宵禁,他们须早些回去。 戎谨候带着三个儿子亲自出来送他们。 范溪回头看,眼眶胀痛,心里不是滋味,她朝他们挥挥手,喊道:「爹,大兄二兄三兄,你们归去罢。」 戎谨候也挥挥手,嘴里道:「就回。」 他话是如此说,脚却未挪动。 范溪坐着马车走出这条件,老远还能见着父兄几个站在大门外,朝这边看过来,在黄昏中,渐渐变成一点影子。 回到家后,范溪他们再次收拾东西,做出确认,而后准备明日的远行。 范远瞻已经交代好了手下的兵卒,他们明日便出发。 范溪见到院子里堆着的那一堆东西,有些犹豫地同刚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范远瞻说道:「大兄,这些东西全都要带过去么?」 范远瞻正在洗脸,闻言拿下帕子,顺着范溪的视线望了一眼院子,道:「这已经精简过后,不要紧。」 「大兄,你不是该上任了么?昨日我听你手底下的人说,从这里走马车到西北单漠府,起码要两个月。」 范远瞻安抚她,「不要紧,我还有假,两个月也误不了事。」 「误不了是误不了,可总归不大好。」范溪犹豫着提出建议,「大兄,不若我们先起码回去,物资等让仆从慢慢运送过去,可好?」 范远瞻将帕子顺便洗了,说道:「骑马赶路这餐风露宿的,一路尽吃尘了,人也累得紧。」 听他口风,他应当还是不想范溪骑马赶过去。 范溪却是一笑,「再苦能有我们小时候那么苦么?大兄,我不怕苦,我们骑马罢。」 范远瞻也笑着望她,「当真不怕?」 范溪点头,「不怕。」 「也成,那我们试试。」 范远瞻他们出发前往西北时刚好六月一号。 此时天气已经比较热了,范溪不愿意在路上耽误太久,约定与范远瞻起码入西北。 范远瞻骑的马还是范溪先前送他的那匹高头大马,范溪则骑了一匹温顺的枣红大马,身后各属下们也各自骑着自己的马。 从皇都到西北修了官道。 官道路上比较平整,虽也是泥路,却是捡走了石头,被踏实了的泥路,马走在上面并不算颠簸,相对也较为安全。 范溪以前没长时间骑过马,范远瞻很是担忧她,一路上频频看她,等中午到了客栈休息的时候更是问:「可还能坚持?若是感觉不大好,我们到下个地方找马车也是无碍。」 范溪的腿已经被磨得不成了,尤其大腿内侧,又酸又疼。 她不是娇气的人,哪怕这般也不打算说,只是道:「还成,有点磨腿,待会我找点布裹上。」 他们要骑马赶路,每人的马背之后都驮着行礼。 范溪那匹马后头也驮着行礼,加起来足足有五十多斤,里头应有尽有,不过在中途之中,要拿下包裹来翻找衣裳布匹也不方便。 范远瞻道:「先找了再说。」 他们中午在酒家打尖,原本只打算在桌上略趴一趴便继续赶路,范远瞻见范溪这样,直接问店家,「可有空房,我内子身子有些不大舒坦,想找间房间歇一歇。」 店家越过范远瞻看他身后的范溪一眼,笑容满面道:「有,客官若是不嫌弃,可去我出嫁的女儿那间房间里歇息一阵,房间平日里有打扫过,你们暂且用饭,待会我给你们抱新枕席被褥来。」 第5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范远瞻闻言丢给他一小串铜钱,道:「有劳。」 这个铜钱是房租钱,刚刚的饭菜钱范远瞻的亲兵林武已付了,饭菜也叫店家正在做。 他们这些亲兵仆从坐了两桌,范远瞻跟范溪单独坐。 范远瞻给范溪烫洗过碗碟,又给她倒上水,道:「先喝些水,莫中暑了。」 他们清晨太阳还未出来时便开始赶路了,范溪骑了一上午马,身子累得不成,用手撑在桌上,困得昏昏欲睡。 闻言她修长的手指接过杯子,吹了吹杯中的水,略抿了两口,借着这股烫意醒了醒神。 出门在外赶路必定是辛苦的,这个道理她十岁出头便知晓了,然而多年不曾劳累,再这般急赶慢赶,到底有些吃不消。 饭菜送来后,范溪草草扒下一碗饭,困意愈盛。 范远瞻带她上店家的房间里休息,又拿了药膏布匹来,裁了两片,让她待会裹腿。 范远瞻手底下虽有亲兵与仆人,但他却不是事事都依赖人的性子。 很快,他先出去查验一圈,确认马匹行礼,与底下人确定好这两日要走的路,又定下相应的食宿方案,这才叫手底下人歇一个半时辰,等下午最热的那段,再行赶路。 他再回去的时候范溪已经睡着了,一张小脸上红晕生起,显得色若春花。 她睡着了很乖巧,薄被单搭在身上,手就放在腹部那里待着。 范远瞻见了,只觉心中柔软,好似无限喜爱之意自心中喷涌出来。 他看了一会,在范溪身旁轻手轻脚躺下睡了。 范溪身上带着一股清浅的香气,那是香露的味道,哪怕未挨着,范远瞻亦可以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 这是他的妻,范远瞻想着,心情极为愉悦。 一个多时辰过去,范远瞻没等人叫,自己主动醒来。 范溪倒睡得正想,肩膀缩在被子里,眼睛闭起一个美好的弧度。 范远瞻轻轻碰了碰她脸颊,「溪儿,起床罢。」 「唔。」范溪眉头皱了皱,人不安地往被子里埋了埋,过了几秒方问到:「几时了?」 「快申时。」 范溪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那我起床。」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用脸蹭了被子,好一会才醒神。 范远瞻给她拿药与布条来,让她自己上药后绑上布条,自己先出去收拾东西。 范溪对上他总容易羞窘,这回见他出去了,赶忙跳下来,趿着布鞋把门窗都关紧了,侧着身子坐在床上,借着窗纸外透出的那点光给自己上了药。 那药膏冰冰凉凉,抹到火辣辣的大腿内侧之后整个人都好多了。 她抹完药膏又缠上布条,穿戴好衣裙,再简单扎了下发髻。 出门在外,她的发髻不如在家时那样繁复,只是简单在头顶上扎成一个丸子头,然后用布条捆起来,看着也颇英姿飒爽。 她刚弄好,范远瞻在外面敲了敲门,问道:「溪儿可好了?」 「好了,大兄,我就来,稍等。」 范溪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确定没问题之后忙跑过去开门。 她今日穿了骑装,宽大分片式的裙摆底下是裤子,不妨碍上马下马与跨骑。 她收拾好了,范远瞻进来将包裹提出来。 底下人已经准备好出发,马匹已经喂过牵出来了,范远瞻将手里的包裹放在马上,在旁边虚扶着范溪,「准备出发罢。」 范溪上马后,大伙齐齐上马。 马儿小跑起来,发出一起连串的嗒嗒声。 天上日头正炽烈。 大地很闷热,没有一丝风,走道两边的树叶全起来,耳边能听到一声一声长长的蝉鸣声。 所有人戴着遮挡太阳的斗笠,夹紧马腹赶路。 他们中午歇息得略久了一些,下午得加速赶路才能到达原本计划的借宿地点。 这一路紧赶慢干,范溪大腿、脚踝、手指处已经起了茧子,估计等到了地方修整一段,她就会脱皮。 不仅茧子,她人也黑了些,不过更为健美,整个人高挑颀长,身材瘦削,胸挺臀翘,多了几分热辣,紧身的骑装更是掩不住她的曼妙身姿。 她骑马而去,无论去到那个地方,一旦停留,都会惹来大量的目光。 好在他们人多,范远瞻也是个能挣得住场的,到目前为止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这一赶路足足赶了十八日。 第十八日中午,他们终于抵达他们的目的地北望山城。 北望山城的于知府率人过来迎接。 在她们大晋王朝,都督正四品,知府从四品,二者一武一文,分管府城与诸县的军事与民政,二者既相互合作也相互制约,官阶不同,却无谁听命于谁的说法。 第51章 于知府能过来迎接,起码没有与范远瞻争锋的想法。 范溪见状,松了一口气。 若是同僚好相处,她大兄在这边做官的难题又少了些。 范远瞻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他与那于知府有说有笑,不一会就打成一片。 于知府过来迎接他们,本就打算为他们接风洗成,于是寒暄过后,一行人去酒楼用饭。 范溪虽是女眷,但边关之中,礼教不盛,在外头来往行走的女娘无数,范溪在其中,也不算什么,不必特地避开人去。 于知府的夫人刘夫人也过来了,带着同知夫人等北望山城的官员家眷,过来迎接范溪。 用饭时,范远瞻等男子坐一桌,范溪等女眷坐一桌,外头大院里还有为范远瞻亲兵设的宴,就算奴仆,也在边角有一桌饭食可享用,不可谓不妥帖。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用完饭,日头已偏西。 范远瞻与于知府聊了好几个时辰,彼此大致摸清了对方的性子,告别时口里已「于兄」,「范兄」地叫上了。 范远瞻带着范溪直奔都督府。 这是一座三进宅子,官邸,青砖黑瓦修建得很大气,里头虽然并没有假山湖泊亭台楼阁,但看起来也颇为清爽可爱。 都督府里有原先留下的奴仆,听闻新主人要来,将这个府邸洒扫干净,树木等也修剪得井井有条。 管理这里的小吏恭敬地带着范溪与范远瞻到主院。 主院里家具等都备齐了,差的不过是一些被褥茶杯之类的私人用品。 范溪看范远瞻,「大兄,唤人去买一些罢?」 「善。」范远瞻点头,对小吏道:「劳烦你遣个人带我手底下的人去买些东西。」 小吏忙道:「是,某这便去吩咐。大人要甚,直接吩咐店家送过来也成。」 范远瞻摆手,「不必劳民伤财,我让人去买罢。」 「大人心慈。」 范远瞻唤外头等候吩咐的亲兵进来,「待会你多带几个人,去买些今晚要用的被褥碗碟茶杯之类的家杂回来,莫少了店家的银钱。」 亲兵一拱手,肃声应下。 范远瞻又道:「府上乱哄哄,晚饭叫酒家送来罢。溪儿,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范溪想了想,「这些时日赶路,着实累了,晚饭叫她们送些粥与几样辣辣的小菜来,我想用那个。」 范溪并非自小在公侯府邸长大,哪怕金枝玉叶养了这么些年,口味也一直很平民,「大兄,你呢?」 「我也喝些粥,随意配些馒头炊饼之类便成。」 两人点好菜,亲兵记下,又问:「都督,几时送来,可要晚些再送?」 「让他们日头落山时分送来便成,你们那边点菜多点些酒肉,都累了那么久,好好吃一顿酒肉歇歇。」 哪怕中午时分吃宴,他们这些亲兵桌上也并无多少好菜好酒,大多还是素菜茶水,累了这么久,没点油水可不成。 亲兵顿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卑职便去了。」 太阳快下山,北望山城泛起一阵凉意。 范溪忙从衣服堆里给自己与范远瞻拿了一件厚一些的衣裳,出去找他,「大兄,晚风有些冷,加件衣裳罢。」 「无碍。」范远瞻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过来接了范溪的衣裳,他道:「今日来不及,明日再收拾罢,让府里的下仆帮你,莫熬坏了眼睛。」 他们骑快马而来,绿鹦轻雨等范溪用惯了的丫鬟还在路上,都督府虽有附带的丫鬟,但都是一些粗使小丫鬟,范溪也并无使唤她们的意思。 范溪道:「无碍,左右无多少事,我自个收拾收拾,正好活动活动手脚。」 范远瞻穿好外袍,对她一笑,「也成,只是莫累着了。」 「我知。」范溪仰头有些又期待又羞窘地问他,「大兄,娘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啊?」 范远瞻原本戍守河道东那段,他因战功升职,河道东那头无空出来的都督,他便被调到这头来了。 范积蕴他们却还是在河道东,先前虽是去了信,但要等范远瞻在这边安顿下来了,范积蕴他们才好来投奔。 且范远瞻他们在河道东扎根好几年,人情往来等事情也很复杂,范积蕴须得收拾好了,才好带着老娘下属赶过来。 范远瞻听得范溪问,笑笑,「恐怕还要几日。」 范溪点点头表示知晓,「那我将后院的正房收拾出来给娘住。」 说到这里,她轻咳一声,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大兄,娘与二兄对我们的事情清楚么?」 她大兄可千万别先前没说清楚,等他们过来再放大招啊。 范远瞻自然与安娘他们说过。 安娘他们早先还起过将范溪娶回来的心思,只是两者门第相差实在太大,安娘也知此事难为,只好打消了这个心思。 第52章 旧事重提,安娘别说反对,简直要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范远瞻而后向戎谨候提亲,抱得美人归,再携娇妻来此北望山城,一系列事情做下来,时间才过去几月而已,范溪又是他们范家人了。 虽说二人还未圆房,但人已经是自己的了,这些只是一些细枝末节,还有什么要紧呢? 安娘能听说两人已经过来的消息也在紧赶慢赶,终于在范溪他们到来的第三天赶到了北望山城。 一家人久别重逢彼此都很兴奋。 「娘,这些年我好想您呀!」 「傻孩子,娘也是,这些年你一个人在皇都吃苦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安娘仔细端详女儿瘦削的脸庞,普天之下也就她说得出这样的话,觉得戎谨候府没有完全护住女儿,让女儿吃苦了。 范溪倒还好,她拍了拍安娘的背,示意她莫太过伤神。 「娘,别哭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去哪我们都不分开。」 安娘反手抹了把眼泪,含着泪笑道:「哎,今天相见是大喜事,娘不哭你也别哭,省的哭坏了眼睛。」 跟安娘说完,范溪才抽出空来打量其他人。 范积蕴就在一旁站着,这几年的边关生活让他变了不少,他长高了也黑瘦了,但眉目间英气勃勃,已经不是那个弱质书生。 范溪一看他这样挺为他高兴,忽然想到身份的转变,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开口羞窘地叫了一声,「二兄。」 「溪儿。」 这是她们之前商量好的,范溪虽然与范远瞻成亲了,但在这个家,他们除了是夫妻还有另一层关系,所以称呼也按照以前来,各叫各的,互不干扰。 范积蕴这声称呼一出,范溪又看着他温和的眉眼,心中生疏尽去,不由开口问:「二兄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都好,虽然忙点累点,但是充实无比,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在一块,那就再好不过了。」 范溪郑重点头,「嗯。」 家人诉了一通别情,范溪催他们去洗漱,而后用饭,他们赶了好几日的路,应当累得不成,早点用完饭早点去歇息。 知晓他们大约今日要到,范溪早就买好了菜,他们虽然在边关,但北望山城是座大城,哪怕物质算不得丰盛,该有的菜肴还是应有尽有,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各色小食,各类干货,总归是饿不着他们。 都督府有奴仆,不过那是粗使奴仆,不负责做饭。 范溪没来得及买人,她原本的仆从也还没有到。 府里粗重的活有奴仆可以代劳,那些比较精细的活,范溪不放心她们来弄,干脆自己动手,她在这边也没什么事做,就照顾家庭了,每天多动一动也不累。 范积蕴反而比较愧疚,范溪在皇都里,那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就算做针线活,仆从也会拿来蜂蜡羊脂等护养双手,哪里会让她做这等洗衣做饭的活? 他心疼她。 范远瞻新官上任,每日早早出门,晚上却是早早回来,他通常跟范溪一起做饭洗碗,在家务分担方面比后世的许多男人都来得贴心。 范溪要去做饭他自然也跟着。 他们小时候家里穷,范溪又小他们比较多岁,那时候安娘要忙,屋里屋外的活来不及干,家务活大多是他们两兄弟做完,范溪顶多在旁边打打下手。 在范溪更小一点的时候,兄弟俩除了要干家务还得照看她,这时候再干起来兄弟两都很熟练。 范溪使唤她大兄也没什么心理压力,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又有前世记忆,没让范远瞻掌厨只因为她大兄做的饭比较粗糙,口味并不怎么好,要不然做菜的活计也得轮到她大兄。 念及一家人许久没在一道用饭,范溪做了好几道家乡菜,仔姜鸭、红烧肉、剁椒鱼头、豆腐鸡,再炒了两个本地特有的瓜菜。 她手脚很快,这些饭菜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做的饭菜,不过一会儿,满满当当一桌菜就做出来了。 范溪不仅做了菜,她还买了酒回来,也不是什么烈酒,就是当地普普通通的米酒,而且还是甜米酒。 米酒倒出来,质地略有些浑浊,还带着几丝甜味儿。 大家许久未见,定要饮酒相庆,范溪特地买了米酒回来,甜嘴润喉,也为这个重逢添几分喜意。 安娘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菜,目光打量着身边的儿女,眼里露出欣慰,她端起一碗酒说道:「你们几个平平安安坐在这里,为娘心中就高兴了。」 「是这个理。」范远瞻道:「功名利禄暂且放到一边不提,一家人平平安安最是要紧。」 范溪与范积蕴两人忙端起酒碗相碰。 一家人兜兜转转有好几年未见,先前也经历过了许多事情。 今天重逢是大喜日子,谁都不想说那等扫兴话,大家捡了以往的事说了出来,又说了一些高兴的事情,筷子一块接一块地下,米酒喝了一碗又一碗。 第53章 范溪与安娘都是不怎么喝酒的人,哪怕先前家里也酿过米酒,甚至酿过烧酒。 酒是粮食酿出来的,价格很贵,两人都舍不得花这份冤枉银子,因此及碗酒下去,哪怕酒的度数不高,两人还是面颊烧红,有些醉眼朦胧。 范远瞻扶着范溪,范积蕴扶着安娘,送她们回房间里安歇。 好在府里现在房子够多,大家住的开,各自互不打扰,也不存在发酒疯打扰了谁。 范溪酒品很好,她远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只不过有些醉,她还记得漱口洗脸,然后进了房间又嚷嚷着要洗澡,在没清洗干净之前死活不肯碰那张床。 那么多年的养成,她的卫生习惯相当好,范远瞻将她抱上床去,她都手脚并用挣扎着拼命要下来。 范远瞻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去厨房提的水过来放到澡盆里让她洗澡。 府里没侍女,两人又并未有夫妻之实,范远瞻不好动她,只能在屋子外面听着动静,就怕她醉的很了,摔到水里或者磕着碰着了。 范远瞻一片好心,范溪倒并未磕碰到,只不过她醉得比较狠,躺在床上的时候困意上来了,身边躺着的是自己亲近的人,她就忍不住一直往范远瞻身边挨。 范远瞻乃正当年纪的大好男儿,身边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又是自己喜欢的人,香香软软的身体挨过来挪到自己怀里,他不免起了点反应,一晚上起了好几回床去解决个人问题。 直到第二天凌晨他才有了点睡意,抱着怀里的人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醒得比范溪早,范溪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感觉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温热中又带点弹性,她的手不自在的抓了抓,抓到了范远瞻的腰上。 范远瞻身体反应本来就没怎么停歇,又正是年轻力壮,早上容易出点意外的时候,被她这么一碰,范远瞻有些无奈,抱着她问:「溪儿,你可起来了?」 范溪迷迷糊糊,鼻子里露出点鼻音,「大兄,我再睡一会儿罢,好困。」 范远瞻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里,「睡罢。」 两人同床共枕多日,对彼此的气息已经很熟悉。 范溪睡在他怀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日上三竿她还是窝在人怀里。 彻底醒来之后,她抬头对上一张俊俏的脸,不由有些蒙了,「大,大兄。」 「嗯,昨晚你喝醉了。」 「啊?」范溪下意识反驳,「不可能罢?就那么一点米酒。」 「这有什么不可能,澡都是我帮你洗的,你可还记得?」 范溪大惊失色,忙查看自己的身体,果然衣服穿的歪歪扭扭,衣襟全都散开了,能看见里面的肚兜。 她脸色爆红,连滚带爬离开范远瞻的怀抱,嘴里不住道:「对不住,大兄,我昨晚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 「行啦,难不成我还能与你计较?」范远瞻爬起来拢了一下衣襟。 她了抿嘴唇不敢说话。 范远瞻下了床,利落地披上外衣,又转过身来揉了揉她散乱下来的长发,无奈的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呀。」 范溪心中愧疚。 范溪低着头。 范远瞻道:「今日起晚了些,不知娘他们可有起来?我出去瞧瞧。」 范溪从鼻腔里露出来一个细细「嗯」。 范远瞻出去了。 范溪连忙爬起来穿衣服,衣服也不知道昨天是谁穿的,穿得乱七八糟翻。 范溪的脑袋有股酒醉过后的疼痛,她拼命地回想,实在想不起来昨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只能又羞又窘地红着脸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同时她又不免想到,若是两人昨晚已赤裸相见,她大兄岂不是从昨晚开始就憋着了? 这事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范溪连忙穿好衣服走出去看。 今日大家都起晚了,来不及做早餐饭,范远瞻让人上街买了早点回来。 羊肉锅盔,卤汁豆腐脑,豆浆,炒粉……这些都是街边常见的早点,热热闹闹得摆了一桌。 范远瞻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她嫁进来了,虽然还是作原先的一家人相处,但她的身份已经从先前的女孩变成了媳妇,哪怕顶着这个名头也不应该偷懒。 安娘和气,真心疼她,除了她自己,谁也没觉得她没做早点是什么事情。 范积蕴还道:「这里的早点品种丰富一些,可比我们先前待的那座城种类多。这里的早点味道也要好一些。」 安娘道:「这里的早点确实好,用料实在,里头的羊肉一片片,十分扎实。」 范远瞻笑道:「也不瞧瞧两座城池的规模,先前那个只是小城,城里大多本地人家,谁舍得有事没事出来吃早点?在北望山城不一样,你看南来北往无数商贾,又有驻军,街上铺子大多生意红火,自然多人开铺卖早点。」 第54章 「说的也是,这里人多热闹,以后就是我们大展拳脚的地方了。」 范远瞻拍拍他肩膀,「好好吃吧,等会有得你忙的时候。」 他们起得都晚,等吃完早点准备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估计要不了两个时辰,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现在去军营,来得及跑一趟,要办什么事估计要等下午再说。 「大兄二兄,你们可要回来吃午饭?」 「不回了,我们就在军营里吃,等晚上再回来也不用做太多菜,昨天的剩菜再随便做做就行,别累着了。」 范溪笑道:「我知晓了,待会儿我与娘上街去瞧瞧。」 「你们逛去,别忘了带人就成。」范远瞻又道:「中午太阳大,逛起来也要找地方歇歇,多喝点水。」 「我们知晓了,大兄你莫操心。」 范远瞻交代几句,跟范积蕴一起骑马,带着亲兵往城外走。 都督府在城里,他多数时候也在城里办公,处理各镇递上来的军务,不过有些时候还得去下面各镇驻守点瞧瞧,尤其北面那个足有八千多兵士发驻扎点。 他每日办公也着实辛苦,范溪每晚都会做一些好饭好菜,免得他累亏了身体。 吃完饭,衣裳有粗仆去洗,他们收拾了一下碗筷,放心准备带安娘出去逛街。 「娘,让我们出去走走看看,这地方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卖。」 「行,你等会儿我换件衣裳去。」 安娘做了那么久的将军之母,再不是那个乡下妇人,身上的气质与谈吐都比先前要好得多,换一身体面的衣裳,谁都能看出她的不俗。 她今日就穿了一件蓝色的寿字纹衣裙,衬得皮肤越发白皙,黑发如墨,看起来很有几分江南美人的温婉。 范溪不吝赞叹,「娘,您这身好看极了,您就应该多这么穿一穿。」 「好看罢?」安娘笑了笑,「这是你托人给我带回来的布料,你可还记得?当时我看到这布料就说你会挑衣裳,带回来的布料最衬人不过。」 范溪有些惊讶,这茬她倒没想到。 这些年她送回来的东西多了去了,衣裳首饰,特产食物,每样东西也不一定亲自经过她的手,就下面说好她才打发人往安娘与兄长们这边送。 安娘目光慈祥,「这些年你虽不在娘身边,但娘吃的用的,都是你送来的东西。别个知情的人看到这些东西,谁不羡慕娘?娘这辈子啊,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了你。」 「娘。」范溪抱住她的肩膀,脑袋埋在她颈间,眼眶有些湿润。 「哎。」安娘拍了拍她,「你与你大兄的事情娘也看在眼里,若你真难以接受你大兄,以后你们做兄妹也不要紧,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你都是娘的女儿,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莫慌。」 「嗯,我知晓。」范溪吸吸鼻子,小声道:「我也没说就一定不接受大兄……」 安娘笑,温和问:「就是觉得心中别扭,老是转不过那个弯,是罢?」 范溪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她来到这个世界,对嫁人本来就有几分恐惧。 这个世界不同于她前世,她前世女孩就算嫁了人也是一个独立的人,身份并不会有太大的转变。 这个世界不一样。 当姑娘可比当媳妇好多了,媳妇在一个家中简直就像二等人,什么都要以公婆、以丈夫为先,还得照顾小叔子、小姑子,管理家务,为婆婆打扇布菜,按摩捏腿…… 这还不是最难的地方,最难的是,如果成婚一两年还未生出孩子来,公婆可能就会给丈夫纳妾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这绝对是一句饱含血泪的至理名言。 范溪聪慧,眼界也开阔,她见得多了,对婚姻生活自然有几分恐惧。 就算嫁去别家,她也不一定立刻就会接受丈夫、公婆,只不过她知道掩饰。 嫁回范家就不一样了,大兄是她最敬重亲近的大兄,娘是她最信赖喜爱的娘亲,她不用逼自己那么苦,逼自己去全盘接收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的婚姻生活。 她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转过弯来,仗的不过是大兄宠她而已。 她心里清楚,因此听到安娘这问话之后越发羞愧。 「可能再过一段时日,我就能转过那个弯来了。」范溪小声说道。 「那就再过一段时日罢,哪怕三年五年也是不要紧的,你大兄那里娘去跟他说。」安娘摸她的头发,「你们过得高兴便成了,娘现在也不求别的。」 安娘经历过女儿被人从身边夺走的惨事,心里一直有几份隐痛,现在女儿回来了,安娘心疼,不愿意再逼她。 「用不了三五年,娘莫担心,我会与大兄好好说说,我们会处理好这个事情。」 「诶,那娘就不唠叨了,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看着办,结果如何都是不要紧的,娘站在你这一头。」 第55章 「嗯。」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抓紧去逛街,范溪中午饭带着安娘在外头吃,她才来了几日,这对这座城市已经有些熟悉了,哪家酒楼做的饭菜最地道好吃,她心中一清二楚。 这座城市不算太大,从头走到尾一个时辰就能走完,这里的东西实再多,南来北往的货物琳琅满目,某些物品不比皇都的商品差。 范溪上有钱,两人看上什么东西也用不着顾忌,直接买买买。 她们今日带了人出来,手底下有人拎包帮着提,东西买得多了,商人还会送到府上,别提多高兴了。 一个时辰走完的城市她们足足逛了三个多时辰。 她们从早上逛到下午,逛到太阳西下,然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家做饭。 范家一家人都会做饭,论起手艺来,却是范溪手艺最好。 她天生就对食物很敏感,又有前世的记忆,拥有着比这个世界的人多几千年的先进烹调技艺,在这种情况之下,她随便做点什么都很好吃。 范溪对待食物有她自己的一套哲学,青菜要荤油清炒,肉要大火炒,炖菜要放酒。 一般人家的厨房还真不够她折腾,幸好她们不是一般人家。 调料好,手艺好,烹饪方法先进,做出来的饭自然不同于一般妇人那样,所有菜肴糊在一团下锅,只要做熟了便行。 范溪做饭,安娘烧火。 不过小半个时辰功夫,她便做了五道菜出来,红烧羊肉、凉拌鸡丝、酱冬瓜、小炒酸菜,煮鸡的汤加了一把本地的青玉菇进去,刚好做成一碗香菇鸡汤。 范远瞻与范积蕴一回来,就闻到满府香味,与柴火的味道一起,混成浓浓的烟火气。 范溪与安娘也没叫仆从前来,就一家人盛饭吃菜,温馨地吃完一顿饭。 饭后,碗筷还是范远瞻跟范积蕴洗。 夏天,天黑得迟。 吃完饭之后,一家人回到各自的院子洗了澡,天色还没暗下来。 安娘与范溪干脆拿着蒲扇,点起了艾条,一边在院子里吹着风,一边随意聊着天。 范远瞻与范积蕴也加入了她们。 一家人许多年未见,在一起聊起天来有无数话可说。 聊彼此的生活,聊家乡的往事,聊逸闻趣事,也聊今后的打算。 一边聊天,一边嗑点瓜子喝点清茶,直聊得彼此困意都上来了。 范溪与安娘及范积蕴道别之后,晃悠悠地跟在范远瞻屁股后头回他们的院子里睡觉。 范溪睡在里头,范远瞻睡在外头。 范远瞻吹熄灯火,回来放下蚊帐,将帐子掖在席子底下,对范溪轻声道:「睡罢。」 北望山城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热得人满头大汗,晚上就凉得人鸡皮疙瘩尽起,不得不盖上厚厚的毯子。 毯子不算大,范溪怕她大兄不够盖,特地往她大兄那边拱了拱,而后进入甜甜的梦乡。 范远瞻伸手轻轻揽住滚过来的人,嘴角泛起一阵笑意。 他伸手帮范溪掖掖被子,也睡去了。 范溪他们在北望山城的日子过得非常平静。 范远瞻是都督,范积蕴帮着他,麾下兵强马壮,与北戎人等蛮人还算相安无事。 范溪在家看书写字,顺便与安娘一道做点家务,闲得狠了,便打算做点什么事。 她第一件事就想酿些酒,香露铺子还在开着,烧酒酿造等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这里天气苦寒,酿一些酒,冬天的时候不愁卖不出去。 再者,一旦有战事,酒精消毒的效果很好,配合着其他医药,说不定能救下不少人的性命。 范远瞻是一家之主,哪怕手里有钱,范溪还是想跟他商量商量。 范远瞻倒无意见,只是,「此地稻米价贵,怕成本不菲。」 「也不一定要水稻,小麦等也成。」范溪道:「我们本地多红薯,我试试能不能酿出红薯酒。此外,葡萄也快熟了,我见许多人晒葡萄干卖,不如我收一些酿造葡萄酒。」 本地多葡萄,因昼夜温差大,本地葡萄甜度极高,范溪早就想试试了。 范远瞻并无意见,他笑了笑,「你既然想做,我们一道帮你。」 「不必,你们功夫繁忙,我再签几个匠人,让底下人去做便成。就是我在城北看重一片院子,那边比较荒凉,人大多搬了出来,我想在那边买几个院子,作为工坊用。」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大家做事一般都在城里做,极少出去城外。 范远 困意,脑袋蹭蹭枕头,再往被子里缩缩,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范远瞻回来,说已帮她打过招呼,她尽管过去办事便成。 范溪应了,拉着安娘一道过去北城看看,打算买院子。 安娘还是第一次过来这头,见越走越偏,周围是一片坍塌了的房子,不由惊讶,「怎么这里这般破旧?」 第56章 范溪道:「这原本是赫连家族的地盘,他们在先皇时叛国,被圣上处理了,余下的远亲族人越发凋敝,守不住这么大的地盘,便放话出来要卖。」 这么一大片宅子,真正有能力吃得下的人并不多,没有能力只打算买一座两座宅院的人又嫌这边太荒凉,不吉利,也不大安全,宁愿加钱去别地买。 范溪寻了许久,倒觉得这里正好。 这地方大,一连片都可以买下来,不用像去其他地方买一样,东买一间,西买一间,干活都不方便。 至于安全等,她大兄是都督,过来干活的全是男子,也不怕流氓地痞使坏。 这里的坏处无非就是荒凉破旧,她正好不喜欢原先的格局,到时一翻修,铺上青石板,起上白墙青瓦房,再多挖几口井,保证收拾得亮亮堂堂。 牙郎已等在宅子里外头了,见范溪与安娘带着仆从坐轿过来,连忙过来行礼迎接。 「安老夫人,符夫人。」 范溪点头,道:「不必你,我与娘自看便成。」 牙郎忙应了一声是,退到一边去了。 范溪带着安娘看。 安娘看着这一片院子也觉得挺好,地方大,安静,方方正正,看着挺大气。 范溪做决定,其余事情自然有手底下人去办。 她看上了这片院子之后,交代手下人,手下人很快就为她过户。 她一共买了六座院子,院子有大有小,加起来超过了半条街,一共花去两千七百多两银子。 这样的院子在她看来着实便宜,范溪继续让人留意,这六座院子则找来泥瓦匠,打通做一排,又铺石板打水井,准备酿酒。 正当她遣手底下人开始买粮食之时,绿鹦等仆从也终于到了。 他们跟商队一起来,足足赶了五十多辆大车,进城的时候队伍排得好长。 范溪正觉得手底下处处不便,见自己人手来了,也松了一口气。 香露铺子她暂时不打算开了,这地方人穷地偏,消费能力不足,开这样的铺子不一定能赚回本钱来。 她打算先酿酒,再开个马场,酿酒的酒糟等可以用来喂马。 既然有粪肥可用,再买个庄子也使得,在外面买菜终究有些不方便,买个庄子就可以种自家喜欢吃的菜。 范溪计划得好,范远瞻在背后支持她,安娘也帮着做许多事情。 她干劲上来了,手底下的产业一样样置出来,很快弄得如火如荼。 当然,表面上,这些铺子马场都挂在他人名下,要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来。 时间过完盛夏,又过了秋日,很快便到隆冬。 范溪他们酿的酒不错,粮食酒之类,他们早已经熟门熟路,产出来的酒甘美香醇,很受来往商队的欢迎,商队们大多一缸一缸地买。 葡萄酒也初见成效。 葡萄酒不好酿,而且还要二次发酵,酿造的时间比较长,范溪他们只滤了一次,得了三十大缸酒液。 她手底下所有人都没有酿造葡萄酒的经验,要酿多久,什么时候能酿好,只能凭感觉。 左右范溪不缺这点酒卖钱,酿酒一点便久一点,她一点都不着急。 又快到过年时,范溪今年出嫁,从娘家嫁到婆家,年前也该备年礼回娘家。 她送了一份香露铺子发展方向,送了两大木桶白酒,又送了北望山城的特产羊、梨子、柿饼等物,另外再配了五匹好马。 这样的规格,已经很体面了。 她派人往皇都走礼,又派人到内陆一些的城市买年货,准备过年。 北望山城地偏天冷,入冬以来已下过好几场大雪。 范溪正与安娘带着手下人炸丸子、做腊肠、晒肉干,范远瞻这一日忽然往家里送消息,说下头有个小镇遭到了北戎人劫掠,他带人过去了。 范远瞻这一出去,范溪与安娘两个瞬间不安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生意不生意,过年不过年。 好在范积蕴作为文职人员,没有跟着去,每日还会回家,带回一些军营中无关要事的消息,安一安她们俩的心,要不然两人非急坏不可。 安娘心中焦急得很,嘴里嘟囔,「眼看就要过年了,这北戎人怎么挑这个时候来?」 「北戎人又不过我们的年。」范积蕴暗叹一声,「今年天气冷得早,又下了好几场大雪,草原上牛羊没有草吃,被牧民宰了不少,后来又有冻饿疫病,他们活不下去,便来抢我们了。」 「真是造孽。」安娘眼睛盯着窗外,「也不知你大兄他们何时方能回来。」 「娘,您放心罢。大兄用兵如神,待事情处理好他便回来了。」 此次兵祸并不严重,只是被抢了些东西,北戎人早已从山上跑了。 范远瞻过去,主要还是让人建筑防御工事,训练民兵,并且安排人巡逻,防范这群北戎人。 第57章 不过五日功夫,他又回来了。 他回来那日年二十六,还有好几日方过年。 范溪让人烧了慢慢几大锅热水,让范远瞻用饭后去洗澡。 范远瞻闻了闻自己的衣领,天气冷,在外头又不方便,他已好几日没洗澡,这几日又是跑马又是练兵,身上早已起了异味。 他洗澡便顺手连头发一起洗了,洗完披散在肩上。 范溪一进来便瞧见他穿着里衣,头发披在肩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不由眉头一皱,拿起布巾,「大兄,你怎么不擦擦?」 「还未来得及。」范远瞻坐在椅子上等她擦头发,嘴里说道:「辛苦溪儿了。」 范溪拿起布巾站在他身后帮他擦头发,嘴里问到:「大兄,你这几日可顺利?」 「顺利。」范远瞻闭着眼睛微昂着头,「不过是一些小喽啰,收拾他们不费什么事。」 范溪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妇人,她蹙起眉头,「既然一切都顺利,那为何大兄还在那处耽搁了这样久?」 说什么修筑防御工事,训练民兵,若是那北戎小喽啰,何必这么着急,派些人巡逻预警便是。 范远瞻见她看出来了,笑了一下,「今年到过年大约无碍,过完年也能平静一段时间,明年恐怕就没有那么平静了。」 范溪脑子转头,略想了想,她低声问:「这回来的北戎人可是北戎军队里的人?」 「不错。」 「这小股兵匪……莫非是来打探消息?」 范远瞻又露出一个笑容,闭着眼睛说道:「溪儿你不生为男儿倒是可惜了。」 范溪听了轻哼一声,手上继续利落帮她擦头发,嘴里随口说道:「我若是生为男儿,便不嫁与你了。」 范溪并未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范远瞻却听出了她的松动,脸上笑意愈浓,「是是是,若下辈子溪儿生为男儿,我便托生为女,我嫁与你。」 范溪手一顿,将布巾放到他肩头,「不与你开玩笑了,你自己擦,我去外头瞧瞧。」 她转身欲走,范远瞻大手攥住她手腕,将她往自己方向拉。 范溪猝不及防之下,坐到了他身上,嘴里轻呼一声。 范远瞻也没有进一步动作,他手虚虚在范溪背后托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轻轻喊了一声,「溪儿。」 范溪极为不自在,用手抵住他胸膛,「嗯?」 范远瞻看着她左躲右闪,就是不肯看自己的眼睛,又是轻笑一声,「溪儿当真不能与我试试。」 范溪口齿含糊,嘟囔一声,「试什么。」 范远瞻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有如被亲一只左躲右闪,一脸嫌弃却毫无厌恶的猫,低声道:「跟为兄试试成为真夫妻。」 范溪往后躲,被范远瞻托住腰。 她被范远瞻这么一亲,心神大乱,心跳如雷。 她不答,却也没拒绝,目光慌乱,不知要看哪儿。 范远瞻另一只手轻轻捏起她下巴,吻上她花瓣一样的嘴唇。 她嘴唇温软,细细的呼吸像猫一般,唇舌交织,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 范远瞻边亲她,大手一动,抱着她站起来往床榻边走去。 范溪被他亲得晕晕乎乎,什么时候被压在床上都不清楚,等发现自己的处境后,只来得及低低喊了一声,「大兄。」 她手还揪着他衣襟。 范远瞻把她半压在床上,亲了亲她的耳朵,湿润的触感以及喷到耳朵里的温热呼吸,再度掀起酥麻狂潮。 范远瞻低低问:「溪儿,给我可好?」 范溪眼睛湿漉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却并未反对。 夕阳西下,天边已经有晚霞。 范溪刚开始痛得又哭又叫,细细地吸气,咬了范远瞻好几口。 后来两人适应了,一切都刚刚好。 直到夜幕降临,一切方结束。 也没有人来叫他们。 范远瞻出去,让守在外头的绿鹦等人抬热水来,又叫了饭食。 范溪最终还是没吃饭便昏睡了过去,哪怕这是熬得香香软软的肉丝粥。 她被洗得香喷喷塞进温暖的被窝里,粉嫩的花瓣唇微肿着,双手揪着被子,面上有几分害怕。 范远瞻轻叹一声,钻进被窝里,将人揽在怀里,范溪眉头放开,人不由自主往温暖的地方钻,最终缩在范远瞻怀里香甜得睡了过去。 范远瞻在外头待了五日,平时能每日见着范溪还不觉,一离开那么久,每日想得挠心挠肺,眼睛一闭上,都是他家溪儿的笑脸。 憋了这样久,终于餍足,范远瞻亦睡得极沉。 第二日一大早,范远瞻起来练剑。 范积蕴也起来。 安娘则过去厨房瞧瞧。 第58章 他们家的仆从已全部到位,管家、丫鬟、厨子,哪里都不缺人,安娘与范溪只有兴致来了之时才会下厨。 安娘转了一圈回来,见范溪还未起,道:「远瞻,你去叫溪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罢?莫饿坏了胃。」 「无碍,她昨夜累得狠了,让她多睡一会。」 安娘昨晚便猜到几分,此时听他亲口确认,脸上瞬间多了几分笑容,她道:「那我去厨房让她们做些绵软好入口的东西,正好后院还养着几只山鸡,山鸡熬汤最鲜,我让她们熬山鸡鸡丝粥。」 说罢,安娘喜气洋洋地去了。 范积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语气迟疑地喊了一声,「大兄。」 范远瞻摆摆手,说道:「再来,试试你的拳脚功夫。」 范溪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来,起来的时候从后腰往下,痛、麻、痒,坐起来的时候牵动伤处,痛得她脸都白了。 范远瞻正在外头看书,听到动静忙转进来,见她这样塞了个枕头到她后腰让她靠着。 范溪看见他这张脸就生气,嘴里哼了一声,偏过脸不想看他。 范远瞻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饿不饿,我们先洗漱,喝点粥可好?」 他不提范溪还不觉,一提范溪直觉胃都快抽搐了。 范远瞻见她表情,做小伏低地伺候她洗漱,又喂她吃完一碗半粥。 热热的鲜美鸡丝粥下肚,范溪心情总算好些了。 范远瞻温热的大掌帮她揉着腰,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低声问一句,「还在生气?」 她憋了良久,憋出一句,「下回我说停便停。」 范远瞻莞尔,「好。」 范溪可能肌肉拉伤了,在床上躺了三日方好些了。 正值年关,府里事多,好在绿鹦几个得力,范远瞻也会帮着处理一些,倒没什么大碍。 范溪直到年三十才好了,她觉得阖府人都知道她跟范远瞻关系转变了,好在大家都没说什么,安娘还是跟先前一样待她,什么都没说。 范溪瞧瞧松了一口气。 过年无非就那几样。 吃盛宴穿新衣走亲戚看朋友。 一边享受难得的冬闲时间,一边跟亲朋好友相聚,顺便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 范远瞻是北望山城的四品都督,上官离得远,年前去信请安送了年货就算了,过年并不需要应付。 而过年时,北望山城这些知府等文臣却是要请一遭的,大家在一个地界混,请一遭也是联络联络感情,好让来年继续合作愉快。 范溪是都督府的女主人,哪怕不必她动手,事情也得吩咐下去,而且还得看着些。 请共事的文官是一样路数,请手下的武官又是一样路数,谁跟谁亲近,谁跟谁有龃龉,哪家有什么人,都喜欢什么,有什么忌口的东西,这些都要注意。 范溪一开年就忙了起来,这一忙起来,就忙了好些日子。 她的苦心也没白费,经过开年这一遭,她风评极好。 几乎所有跟她打过交道的人都盛赞她的美貌与行事,言称不亏是皇都长大的高门贵女。 范溪倒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她大兄官最大,底下拍马屁的人不胜枚举,就算她是个又黄又瘦,行事毫无章法的村姑,底下这些相交的太太媳妇们也会将她夸得跟天仙一般,何况她本人并不差。 范溪听过便算了,她最近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可能是开年这一通人事往来累着了。 年前年后杂事最多,她打算,忙完这一阵好好歇歇。 范远瞻见她恹恹的模样担心得紧,还专门请大夫过来请了一回平安脉。 大夫也说可能累着了,年前胃口又不佳,所以会格外累,而后开了几个开胃消食的方子,又留下几个菜谱,让他们做了菜食补。 安娘担心得不行,一得到方子,赶忙让底下人做了来吃。 范远瞻更是专门让人去别的府城买新鲜吃食来。 范溪原本还有些累,见一家人都担心得不成,连忙打起精神来。 过了年,接着的一个盛大节目便是元宵节。 正月十五元宵,知府那头准备元宵灯会。 范远瞻虽不管吏政民生,但作为都督,也不可能脱身与事外。 他与知府一道出了三百两彩头,又带着范溪一起与知府及其家眷去看灯,底下跟随者甚众。 军营那边虽是一众大老爷们,但这样的节日却不好不贺。 军营也挂了大红灯笼,范远瞻还从酒坊那里让人买了九大车烧酒,又让人杀鸡宰羊,让手下将士吃个痛快。 他们在这里屯田,开春后,训练之余也要做农事,大家很快就要忙起来,现在吃吃喝喝也算松快松快。 底下人松快了,他们这些组织者就累得狠了。 第59章 范溪正月十七那日什么也没干,专门在家睡了一日觉,睡得骨松肉软。 安娘见了心疼,带着丫鬟给她送饭来时忍不住说道:「怎么家里头越过越好,现在倒越忙起来?连顿饭都没空吃好。」 范溪未梳妆,披散着一头头发,笑道:「也就忙过这几日,过一段时日便好了。」 安娘摸摸她头发,「溪儿辛苦,快用些饭罢。」 「不辛苦,大兄他们方辛苦。」 范溪累着了,安娘特地叫厨房做了一桌好菜出来。 清炖狮子头、鸡丝酸芹、酒酿鸭子、碧玉菜心、菘菜汤,菜量不大,放在桌子上满满一桌却摆得非常好看。 范溪下了床,趿上布鞋,伸了个懒腰,坐在桌子前吃起饭菜来。 她一咬狮子头,就觉得菜味有些不对,不过闻起来又没有问题。 她心下狐疑,只以为菜放久了。 桌上鸭子略腥,狮子头略微肥腻,酸芹却酸香可口,菜心鲜嫩,菜汤清甜,除前两个肉菜范溪没碰多少,后面三个菜她几乎全吃完了,配上碧粳米,吃得香甜。 安娘见她这样,略微放下了心。 范溪自己却提心吊胆起来,无他,只因她应当每月十七来月信,这么多年都没迟过,她今年开春第一个月却迟了。 而她昨日还与范远瞻有过亲密举止。 一想到可能怀孕,她脸有些绿,既紧张又喜悦,还有点说不出的恐慌。 她没声张,只不过拒绝了范远瞻晚上的求欢。 来月信这种东西向来说不准,累了,紧张了,心情不好了,什么都可能导致推迟,而推迟一两周也甚是常见。 不知是不是心里问题,范溪也总觉得饭菜的味道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范远瞻对她向来关注,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晚上抱着她问:「可是最近累着了。」 「那倒没有。」范溪缩在他温暖的怀里,犹豫一下,最终还是低低道:「我月信迟了三日没来,不知道是不是有孕。不过许多女娘的月信都不准,猜错了也不一定。」 范远瞻闻言心中一喜,亲了她额头一记,手虚虚放在范溪小腹上,道:「我们正年轻,即使这次没有,很快也会有,猜错了也不要紧。」 范溪蹭了蹭他,带着几分惆怅说道:「我觉得这次真的有了。」 一想到要靠自己跟原始的接生婆生娃,她就头皮发麻,不过这种事,哪怕头皮发麻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自己努力克制了。 范远瞻还在展望,「那我要当爹,你要当娘了。」 「还得好几个月呢。」范溪闷闷道:「大兄,那啥,我要真有孕了,你可不能出去外面沾花惹草,更不许纳妾。」 范远瞻低低一笑,「我是那种人么?我憋了那么久,你可瞧见我眠花宿柳了?」 「反正就是不准,你给我个准话。」 「我知了。」范远瞻将她往自己这边拢了拢,严肃说道:「我此生此世,定不负你,如违此誓,让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 「哎!」范溪忙打断他,捂住他的嘴,哭笑不得,「倒也不用那么狠,你若是有二心,我就带着你儿女和离。」 这下换范远瞻苦笑,「这样还不如叫我永生永世不得……」 范溪赶忙再次捂紧他的嘴,「别说这个,太晦气了,大兄你赶紧往外呸掉它!」 她极紧张,眼珠子在灯笼那点暗淡的光照下黑白分明,瞪得老大。 范远瞻摸摸她脑袋,轻呸一声,「知晓了,我日后不说。」 她跟范远瞻交了底,跟家里其他人却未说。 现时还不确定,免得说出去空欢喜一场。 又过一旬,范溪依旧没来月信,她知晓这回应当是真的有了。 范远瞻也是惊喜又期待,忙再次请了北望山城最好的老大夫回来给范溪把脉。 「大夫,如何?」范远瞻在旁边站着,这么高大健硕一男人,此时却很有些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放的紧张感,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老大夫眯着眼睛摸了许久的脉,又看了范溪的眼睛舌头,微微颔首,「滑脉,身子康健,是有孕之兆。恭喜都督。」 范远瞻一喜,「当真?」 老大夫见他这幅喜上眉梢的模样,倒不觉得冒犯,和善地点点头,「自然是真的,过两月便要显怀了。」 「那这……」范远瞻问:「内子饮食上可有什么须注意之处,可要开方子?」 「不必,尊夫人身体康健,不必特地喝保胎药。饮食之处须注意,要吃饱吃杂,莫吃太多一样的东西,零嘴也少吃,莫将胎儿喂得太大,不然怕不好生产。」 药童帮着老大夫收拾药箱,老大夫想起来,又叮嘱道:「头三月切忌房事。」 范远瞻点头,范溪听到耳朵一红,坐在原地垂着脑袋不说话。 第60章 范远瞻看她一眼,眼里流露出点笑意,对老大夫道:「知晓了,我送您出去。」 范溪有孕的消息安娘他们很快便知晓了,安娘大喜之下,直接让管家这月多发一个月月钱,以示庆贺。 范家人都喜不自禁,这喜悦中都又怀着些担忧。 女娘生孩子素来要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尤其是头胎。 范溪也清楚生孩子的凶险之处,别人怀孕了都是尽量吃好喝好,卧床静养,她则不然,她是锻炼得更努力了些。 以往时候,她有时候犯懒,能一天都不动几下,现在则不然,每日早中晚三趟,她必要围着整个都督府走少则几圈,多则十几圈。 这种锻炼方式不激烈,范溪能比较好地把握那个度。 若是换别人家,媳妇怀着身子这般每日走动那么久,婆家必是不依。 好在范溪嫁回了范嫁,安娘跟范远瞻都对她做的事没有异议,范积蕴平日会看些医书,也觉得她多动一动好,只要把握度便行。 安娘不会那些高深的医理知识,她最朴素,每日便陪着范溪一道走动,娘俩还能说说话。 多走两回,她便知这般走动应当无碍,比起先前下地干活的女娘来说,走这点路完全不在话下。 自怀孕后,范溪便不大管外头的事了。 她那些酒坊、马场、铺子等范远瞻都知晓,范溪懒得费神,全扔给了他。 下头有管事看着,范远瞻又是都督,足够威慑力,底下人曹随萧规,短时间也出不了错。 这日,范远瞻与范溪道:「溪儿,北望城军今年开春多恳了一万亩荒地。」 范溪料到他有事,正认真听着,不想听到这一茬,顿时疑惑,「怎么开了那么多荒地?荒地开在哪?」 整个北望山城驻军也就两万多人,原本就有相应的屯田,现在一下开了一万亩,意味着每名将士多种五分地。 「就在城外北偏西,离军营六七里处,那里近河,有一片平坦的土地。」范远瞻道:「我原先便有这个打算,与军中诸将商议一番,大伙都觉得没问题,我往上递的折子也得到批复了,圣上允了。」 范溪听到皇帝批了,心中一松,「那便顶好了。」 此时已经上报,就算开得荒地多些,日后说起来,也不至于留下污点。 范溪仍问:「将士参军乃为保家卫国,怎么开那么多田地,种那么多地可会影响手底下将士日常训练?」 「训练倒不会,至于开那么多荒地——」范远瞻的声音压低了些,「军费不足,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军费怎会不足?」范溪愕然,现在时不时还要仗要打,按理来说,哪里少了军费,也不该少他们这边的才是。 范远瞻说道这里却有些无奈,「国库里的钱粮就那么多,这两年又不大太平,打仗最耗费银子,再一碰上灾年,上头发下来的银子本就少,层层一盘剥,到我这里,扣除军饷后,每名小兵每年只有不足五两银子可花用。」 范溪沉默。 北望山城附近物产不算丰厚,不过靠南来北往的商人以及靠近边关的地位,城里的商品才多起来。 算一算物价,有不少东西比皇都都贵,更别提与范溪他们老家那头相比。 这不足五两银,一年要吃喝穿用,只能吃粗粮配咸菜再穿草鞋麻衣了。 将士都是要打仗之人,无论日常训练再怎么刻苦,兵法再怎么高妙,将士身体素质不行,兵器不行,对上兵强马壮的北戎人,最后还是要白搭。 范溪略一想,就明白为什么她大兄要垦荒。 估计上头对这样的状况也是门儿清,故未阻止。 范溪问:「这里头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范远瞻一笑:「有。北望山城地力不盛,出产恐怕不丰,要想养好那么多人,恐怕还是得靠商业,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范溪一想,「按理来说种经济作物要远比种粮食划算,不知这里可种得茶叶?」 这里靠近边关,丝茶贸易都极盛。 若是这里能种茶,到时候借地利之便,摘了茶叶炒来换钱,再用钱买粮,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范远瞻也是从小务农长大,略一想便明白,「应当能成,我让他们找河谷之处,河谷相对暖和湿润一些,应当不成问题。」 「既然可靠河谷,不如养些鱼,日常也好给将士们吃。」范溪靠在他怀里给他出主意,「还可养些鸡,茶树比较高,鸡可放养于茶园之中,鸡粪肥田,鸡抓虫,日常还能得些鸡蛋,也省去一笔开支。」 范溪思路打开之后又道:「你们新开垦的那一万亩地,不如留出一半多用来种葡萄?」 范溪酒坊的葡萄酒酿得还挺成功,品质不输外邦人运进来的葡萄酒。 他们正好处于商道之上,南来北往国内国外这样多商人,就算他们酿酒规模再扩大十倍也不愁卖,五千多亩的葡萄完全消耗得撂。 第61章 范溪道:「到时让酒坊按市价收你们种出来的葡萄便是,卖了葡萄买粮食,总要比直接买粮实惠些。」 范远瞻一想也可行,觉也不睡了,爬起来点灯磨墨披衣要将方才所想的主意写出来。 这可是关乎他们北望山城将士一年嚼用的大事,马虎不得。 范远瞻下了床,范溪也穿好外裳出来。 外头守夜的轻雨带着小丫鬟见他们这边有动静,忙点起灯笼,过来轻轻敲了敲门,欲进来伺候。 范溪走到门边,笑笑道:「不必你们,你们自去歇歇便是。」 轻雨闻言便知此事机密,笑着轻轻福身,道:「那奴婢等人便下去了。」 范溪颔首。 范远瞻在写字时抽空看她几眼,还道:「多穿些,将手袜戴上,莫冻着了手。」 「都已春日了,冷不到哪儿去。」范溪说着,到底还是将手袜戴上了,脚上则穿了羊绒袜,又穿上小狐皮靴,这还是范远瞻特地重金从外头买来让人制成的靴子。 她利落穿戴好,一身暖融融过来范远瞻这头,看他外袍下隐隐透出结实肌肉的里衣,无奈,「大兄,你光说我,怎么自个一点都不爱惜自个,你连外袍都未拢好。」 范溪说着帮他将外袍拢好,环着他的腰帮他束上腰带。 范远瞻一低头,亲了她额头一记,低低一笑,「多谢娘子。」 而后接着在纸上记录。 范溪在一旁接过磨墨的活计,看着他写,忽然想起,「另外五千亩地你打算种些什么?」 「小麦?」范远瞻还真未决定好,目前还是倾向于种小麦。 水稻倒也种得,不过这里天气冷,只能种一茬,还是三月以后再种,小麦能种早些,收了小麦后再种一茬萝卜白菜冬日吃。 这种种植结构并不算优越。 范溪略一沉吟,「不知大兄可吃过土豆?」 土豆现在已传进来了,不过还没听说有哪个地方的人将它当粮食吃,大伙都是将它当菜,范溪在皇都时就吃过炸小土豆,小粒的土豆炸好,上面撒上香料,颇有后世小吃的风情。 范溪挺喜欢这个,不过怕吃了上火,也就几年前吃过一回。 平日吃菜时也极少吃到这个,土豆确实还未成为家常菜。 范远瞻回忆了一下方想起这土豆是何物,他皱了皱眉,「这土豆即使种出来了,我们也消耗不了这样多。」 他们吃惯了粮食,菜是其次,肚里要有扎扎实实的粮方能生气力。 范溪却道:「外邦人一直拿土豆当口粮,吃起来比吃其他粗粮要好吃得多,煎炒蒸炸炖卤,总比吃其他粗粮要好一些,若是一年吃不了也不要紧,放到明年也成。」 她记得前一世初高中看杂志时,还曾看到过腓特烈二世推广土豆的趣事,那时也正看重土豆产量高,易于种植且营养丰富,据说土豆还为欧洲人口增长做出了巨大贡献。 依照这里的水热条件,土豆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范溪补充道:「主要是土豆这东西这个天气也种得,不必再等下去。且土豆产量高,又顶饱,吃了还不会胃泛酸水,」 「果真有这么好?」 范溪摇摇头,「这些都是我听说的事情,至于是否真有那么好,恐怕还得你们亲自试试。若是有渠道,不妨多买一些土豆,供手底下将士多吃几顿,看是否能吃得惯,这东西顶不顶饱,吃过便知晓了。」 范远瞻一想也是,当即便把这条备用方案纪录在案。 范远瞻作为一城都督,手底下自然不缺消息渠道。 第二日他让人去一打听,底下人很快回禀,说只有隔壁的隔壁,武宁府方有土豆卖,价格也不便宜,须五个铜板一斤。 范远瞻闻言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这么一来,土豆的价格倒比半斤肉还贵了。 他转念一想,现时买来贵,等秋日收了新土豆,再卖出去也一样贵,到时纵使军中不吃,卖了买其他粮食也是划算。 范远瞻见土豆这样贵,反倒打定主意要种这个了。 他专门派手底下亲信千户,亲自带人去武宁府,历时八日,买了五万斤土豆回来,算下来一亩十斤土豆种子。 手下千户做事谨慎,不仅带回了土豆,还专门买了七十来个会种植土豆的军奴回来,武宁府里会种土豆的奴仆都被他买回来了。 五千亩地极大,全军不敢耽搁,每位百夫长分了种子,带着手底下人,在会种土豆的军奴的辅助下,开始种土豆。 土豆贵,范远瞻原本还想叫手底下人吃上一两顿看适不适口,最后看价格,还是打消了念头。 有那个银两,还不如买半斤肉回来,肉甭管跟什么菜炖,放点辣子放点香料,再每个人舀上一小勺,就能下一大盆饭了。 吃土豆,一嘴寡寡淡淡的土豆味,远不如肉实惠。 第62章 土豆这东西好种,耐低温。 范远瞻先让人烧了灰,下一遍掺着马粪的灰肥做底肥,而后让人小心种植。 他军营里人多,每人每日抽一个多时辰出来便足够用了,多种这点田并不影响军营里日常操练。 时间一日日过去,土豆长出了嫩芽,又飞快抽出枝条,枝条粗壮,略带紫色,枝叶都有绒毛,看着极有生命力。 他们这里人多,粪肥也多,土豆种出来并不缺肥,长得极快。 就是买回来专门种田的军奴也私下说,他们这里的土豆种得比那些种了几十年的老农还好些。 转眼三月底,范溪孕肚已初显,微微突出圆润的一圈,身形倒还清瘦,穿着宽松的衣裳,什么也看不出来。 有交好的夫人见她这样,倒笑:「这多半是位千金了。」 北望山城风气开放,似皇都与江南的百姓家那般,生儿弄璋,生女弄瓦,这里生儿生女都极为高兴,尤其贵人家,不怕养不起,故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范溪两辈子以来头一回怀孕,她不由好奇,「这怎么看得出来?」 一众生过孩子的夫人们便笑。 林千户家的夫人笑道:「我先前生我家小子之时,脸上起斑,整张脸都粗糙许多,又黄又黑,又胖又大,简直不能看。后来生姑娘,情况便好许多,白皙温润,气色比怀前还好,我瞧夫人这气色,估摸着多半是姑娘了。」 其他夫人也纷纷点头笑道:「小子就是祸害娘亲。」 「我怀小子的时候被折腾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生姑娘时倒好了许多。」 「我倒怀姑娘小子时反应都极大,闻不得一点荤腥,后头更是靠着喝粥水过去。」 「我瞧夫人倒是好孕相,胃口还好罢?」 范溪笑,「除喜酸不爱荤腥之外,别的都好。」 范溪不知是不是日日锻炼的缘故,哪怕怀头胎,她怀孕的过程也挺轻松。 亦可能月份小,那些腰酸腿肿心慌等问题都没有,吃得更是极为香甜,她牛奶羊奶都喝得,每日早晚要各喝一杯煮过的奶。 她怀得轻松,心情好,一家人跟着心情也好。 安娘并不介意是男是女,已经开始做小包被与孩子穿的小衣裳。 挑柔软的布料做,做些红色的衣裳,男女皆可穿。 她手头做着事,精神头反而好一些,范溪他们乐见其成。 范溪估摸着自己是第一回跟范远瞻在一处亲热时怀上的,现在无论如何也有三个月了。 她写了封信,向远在皇都的父兄报喜。 她的信件走驿站,并非急件,只跟随普通的信件走,大约要一个月方能送到皇都。 他们在北望山城的一切都很顺利。 五月初,范远瞻正在办公,手下忽然来禀报,说土豆熟了,可以开挖。 「果真?」范远瞻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报信的百户朗笑,「此事怎么敢骗将军?」 范远瞻还是觉得不敢置信,他们这里种水稻,要历时七月方能有收获,种小麦,历时八月。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无论种什么,大抵还是春种秋收。 这土豆未免也太快了罢,这才种下去三月有余,虽说他们盖了稻草,倒春寒的时候还在旁边点起火堆,制造烟雾,护理得很精心,可先前种小麦与水稻的时候,他们也未必不精心呐。 范远瞻当即坐不住,与那百户过去地里瞧。 种土豆的地方离军营好几里,这时候他也不耐烦靠两条腿慢慢走过去了,而是直接打马过去。 军中其余将领也按捺不住,急匆匆地打马过来。 一时间,土豆地里竟聚集了上百个人。 大伙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范远瞻到了,其余人纷纷或抱拳或跪下行礼,「将军。」 「且起。」范远瞻下到土豆地里,「我听闻土豆可挖了,过来瞧瞧。先挖一株看看罢。」 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兵闻言忙越众而出,先是将土豆苗一拔,再拎着锄头挖起来。 只见从远远的边上一锄头下去,就已经能看到圆滚滚的土豆。 旁边的小兵连忙用筐子捡起来,其余人也过来帮忙。 一株土豆底下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土豆,圆滚滚,等收完,直接将筐底给遮住了。 范远瞻从旁边伸出手略微提了提,他做过生意,手头有数,这一提之下,立即发现这土豆带筐子起码有五六斤。 筐子两斤有余,他们这一株土豆大概能收获三四斤土豆。 范远瞻从未见过这样高产的东西,土豆还是第一次。 他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惊喜,对左右道:「去找人挖土豆,今日先将这一亩土豆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