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空间,和离后开启流放高端局》 第1章 骗子! “不要!” “疼……啊!长姐救我……” 廖华裳汲水回来,听到破茅屋里小妹凄厉的哭喊声就知道坏事了! 她迅速将手中水桶丢下,抽出扁担冲向房门。 不等伸手推门,门在就在她面前自动打开。 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笑嘻嘻走了出来,“咦,这里又来一个?” 廖华裳目眦欲裂,抡起扁担疯了般砸了过去,“你们这些畜生!她才十二岁!畜生……” 扁担被男子举手架住,轻易就被夺走。 两人朝廖华裳慢慢围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她,笑眯眯的眼中透着令人恶心的邪光,“这个年纪大,长得倒是比那小的好。” “也比那小的有料。” 廖华裳步步后退,目露惊恐之色,“你们,别过来!我……” 男子相视,哈哈大笑,学着廖华裳的口吻,翘着兰花指、扭着腰戏谑道:“你们别过来,哈哈哈!美人儿,哥哥偏要过来……” 两人一起朝廖华裳扑过来。 廖华裳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没跑出几步,一只粗壮的手臂从身后探过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 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 廖华裳大声惊叫着,用力拍打着,“放开我!放开我,救命!爹,大哥……” “别叫了,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一只又腥又臭的大手捏住廖华裳的下巴,耳畔男子阴恻恻的声音像地狱索命的鬼魂,“你爹和你大哥,今日早起,被拉到军营。这个时辰,只怕已经被赶去野狸子山趟山去了。” 趟山,就是拿着流放犯人去踩陷阱。 野狸子山是大梁与北齐交界地,山上山下被北齐人挖了无数的陷阱、埋下无数的绊马索和竹刀暗箭。 进去的人,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引动林中暗桩,给梁军踩出一条生路来。 就算最后还剩一个人,也要往前走。 凡是去趟山的人,只见去,未有回。 “砰”的一声响,房门在廖华裳面前关闭。 她被狠狠掼到屋子里唯一一张木桌上,木桌发出难捱的“吱呀”声,桌上的碗碟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嘶——”裂帛声紧接着响起,本就破旧的衣裳片片碎裂,如狂风吹落的枯叶,散落一地。 廖华裳双目猩红,拼死挣扎。 他们廖家,一家数十口,被牵扯进太子巫蛊案中,流放至此。 病弱的都死在了路上。 到达流放地之后,又因为气候和生存条件的恶劣、被官兵驱使打杀,不到一年,一家子就只剩了爹和大哥、她和妹妹。 如今爹和大哥也被拉去趟山,有死无生。 她和妹妹就算此次能在几人的蹂躏下侥幸存活,日后也会沦为边军的玩物。 不是她不想活,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男子屈身而近,那张扭曲丑陋的脸在廖华裳眼前迅速放大。 廖华裳趁男子低头解腰带,暗暗积蓄力量。 等他再次抬起头,廖华裳突然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指狠狠插向男子眼中。 “啊!”男子骤然遇袭,猝不及防,大声惨叫着后退几步,捂着左脸的指缝间,有血慢慢流下。 男子勃然大怒,从同伴腰间抽出大刀,猛然刺入廖华裳腹中,“贱人!敢伤你军爷,去死!” 疼! 廖华裳闷哼一声,慢慢低下头,看着深入腹中的大刀被抽回,又裹挟着男子的愤怒再次刺进去。 疼痛蔓延全身。 疼到她眼前发黑,疼到连声音都发不出。 她倒在地上,看见里间门口有一高壮男子系着腰带走出。 耳边的声音像隔着一层鼓,嗡嗡地听不真切: “怎么杀了?” “这个太烈性了,看看兄弟的眼睛,都被她戳瞎了一只……” “这小娘们长得好,卖进燕春楼最少也能值十两,杀了多可惜?” “里面那小的呢?” “死了。好歹把这个留一留,咱们先尽尽兴。” “稀罕!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流放来的女眷,还都是官家小姐,一个个细皮嫩肉……” 血在慢慢流干,身体越来越冷。 房门被打开,日光短暂地照进屋子,又很快被隔绝在房门外。 一行清泪顺着廖华裳的眼角,慢慢滑落…… 她是廖氏女,曾嫁作袁门妇。 袁家是没落的勋贵伯府。 自老伯爷病逝之后,皇上虽然没有夺爵,也一直没有下旨让世子袁诤承袭爵位。 廖氏是清贵世家。 廖华裳的爹是庶出嫡子,乾和十三年的进士。 娘亲出身大梁巨贾、盐商温氏旁支。 袁家当年为袁诤求娶廖华裳,特意请了常郡王妃出面保媒。 所图不止廖家清贵的家世,还有她丰厚的嫁妆。 三年时间,她侍奉家婆、打理中馈,把已经没落的承恩伯府料理得蒸蒸日上。 承恩伯府拮据窘迫的日子在廖华裳入府后一去不复返,重回伯府巅峰时的养尊处优、锦衣玉食。 她用自己的嫁妆为夫君广结人脉,不止让他成功袭爵,还将他送上刑部郎中之职。 刑部郎中虽只有五品,却是实权官职。 可是! 可是…… 她那夫君袁诤,上岸第一剑,却是先斩枕边人。 乾和十九年,太子巫蛊案发,东宫各属官全部被捉拿下狱。 彼时廖华裳的本家大伯任詹事府詹事。 巫蛊案发生后,廖华裳大伯府中十岁以上男子全部砍头,女眷及十岁以下男子全部流放。 并诛连九族。 廖华裳的爹、青远县知县廖魁作为廖詹事庶叔家的堂弟,也在诛连范围之内。 案子一出,袁诤便去寻廖华裳商量,让廖华裳变卖嫁妆,为岳父一家奔走疏通关系,看能不能免于流放之刑。 廖华裳感念夫君一片赤诚,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一次又一次将银票和店铺田产契约交给袁诤。 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封休书。 还有他假惺惺的谎言,“裳儿,为夫真的尽力了!陛下正在气头上,此案成了陛下的禁忌,触之者死。” “如今廖家流放的旨意已下,为夫也回天乏力。这休书,只是权宜之计,为夫若不写下休书,袁氏一家老小,也会受牵连。” “裳儿,为夫只有与廖家划清界限,才能留在京中为廖家继续奔走。等陛下的火气消了,我再想办法,尽快将岳父母和你接回来。” “裳儿,你会理解我的,对不对?” “……” 骗子! 第2章 说得真好听,跟放屁一样 廖华裳只觉得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在胸腔内来回冲撞。 恨到仿佛出现了幻觉,似乎又听到婆母和袁诤在耳边喋喋不休,“裳儿,诤儿也是为了你爹娘亲人着想。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哪能比得上亲人的身家性命重要?” “是啊裳儿,为夫听说,两位少詹事的族人花了银钱,原本该押解进京的族人已经原地关押,只等陛下圣旨再做决断。” “若我们提前疏通一番,看能不能让岳父免于押解进京的奔波之苦,再想办法托人说情。” “裳儿?你在想什么?” 一张俊逸无双的脸凑到廖华裳面前,“裳儿,你不舒服吗?方才母亲和为夫的话你可有听?” 袁诤?! 她怎么会看到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廖华裳心中汹涌的恨意喷薄而生,反手就去摸掉在地上的碎瓷。 她要割断这个畜生的脖子! 却不妨摸了个空。 因为身体扭动幅度过大,脸颊被沉甸甸的珠串抽了一下,头上金钗发出唰啦啦一阵细响。 不疼,却让廖华裳瞬间呆住了。 掌下是凉滑平整的案几,身上是曾经的锦衣华服。 入目尽是奢华富丽的摆设,香楠木的家具、梅兰竹菊四君子琉璃炕屏、摆满了宝瓶玉器的多宝阁、光可鉴人的地砖…… 还有看似满脸慈爱、却难掩眼中不耐的婆母。 以及意气风发、年轻俊朗的前夫袁诤。 都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 梦境吗? 刀刃入腹的剧痛,还刻在灵魂深处,疼到她呼吸都费劲。 怎么转眼间,她又坐进了承恩伯府傅老夫人居住的怡心院中? 一只手在眼前轻轻晃了晃,“裳儿?” 廖华裳回神,下意识看向坐在上位的婆母,正好看到她朝袁诤使眼色。 袁诤的视线与母亲一触即收,重新看向神色怪异的廖华裳。 廖华裳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曾经爱慕、如今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作呕的脸,冷冷问道:“什么?”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悄悄用力:咝,生疼。 所以这不是梦? 她竟,真得回来了?! 袁诤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以往温文尔雅、小意温柔的样子,“裳儿,我知道你担忧岳父母和舅兄他们。如今之计,是赶紧拿出银钱,去找几位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阁老求求情。” 婆母傅老夫人也赶紧说道:“是啊,这种事,越早活动越好。等皇上旨意一下,一切就来不及了。” 言辞恳切、推心置腹。 好像岳家出了事,亲家母和女婿比她这个做女儿的还着急。 廖华裳突然想笑:呵,眼前这一幕,不就是巫蛊案刚发,宫中传出皇上要将太子废黜圈禁、东宫主要属官全部砍头,并诛连九族的时候吗? 诛连九族,本朝规定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廖华裳虽是廖詹事堂侄女,却是外嫁女,本不在诛连范围之内。 被休弃回家后,才被列入流放名单。 眼下这时候,诛连九族的明旨还没发,一切都还在待定。 袁诤就急匆匆跑回府中,将事情告诉了她。 并劝她赶紧变卖嫁妆,为家人免于徙刑疏通关系。 上一世,六神无主的廖华裳立刻就依了袁诤所言,将自己私房中的银钱拿出来交给他,让他疏通关系。 七万两银票! 前后分三次交给袁诤。 然而没过几天,袁诤就回府告诉她,银钱不够,事情太过棘手,需要打点的关系太多。 对方又太过贪婪。 廖华裳只好将店铺田产契约全部交给袁诤。 当年嫁给袁诤时,单是她的嫁妆银子就有十万两。 这三年,她前前后后贴补到伯府将近三万两,包括她店铺田产的收益,也都贴补进伯府公中账上。 可以说,整个伯府上上下下,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她的! 所以她的婆母才会对她慈爱可亲; 她的夫君才会对她小意温柔; 她的小姑才会对她笑脸相迎,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亲热…… 可到头来,这些银子、还有她的心血,全都喂了狼! 巫蛊案发不到半个月,她的嫁妆全部“变卖”干净后,就收到了袁诤的休书…… 人再傻,也只傻一回。 再上当那就不是傻,那叫没脑子的蠢货! 廖华裳强忍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恨意,问道:“陛下可是已经发了明旨,要押解犯人进京?” 袁诤眼中闪过一抹厌烦,又飞快掩了去,温声说道:“当然没有。就因为还没有下明旨,我们才好提前活动啊。否则等明旨一下,一切已成定局,那时做什么都太迟了。” 话说的真好听,跟放屁一样。 廖华裳眉头微蹙,故作为难状,“前些日子,我才买了两座田庄和几间店铺,手头的银钱只剩了不足五百两。” 伯府的店铺田产,除了仅剩的御赐田庄和傅老夫人陪嫁的两间店铺,其他的在廖华裳进门之前,就已经变卖的所剩无几。 袁诤为表自己高风亮节、不贪慕妻子钱财,对她的店铺田产从不过问。 但是陪嫁银子明晃晃写在嫁妆册子上,袁诤还是知道的。 听了廖华裳叫穷,他一愣,“你当初陪嫁,不是有十万两?” 瞧瞧,记得真清楚! 廖华裳眼中讥讽更盛,“这些年伯府一应吃穿用度、在外应酬礼尚往来,哪一样不是用妾身的陪嫁银子?夫君莫不是以为,用的都是夫君的俸禄吧?” 袁诤一年的俸禄不过几十两,还不够他请同僚喝两顿酒的。 廖华裳这些年置办的店铺田产,契约都在自己名下。 若是袁诤将她休弃,按照律法,这些财产会被官府抄没。 袁诤眼中闪过一抹羞愤,又急切说道:“那不行啊!裳儿,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怎比岳父母和舅兄安危重要?” 说得这话,好像廖华裳爱财如命,宁舍家人不舍钱财了。 廖华裳讥诮地看了袁诤一眼,突然说道:“妾身前几日陪嫁铺子收回的五千两银子,刚放到公中账上。要不,先用那些银子问问路?” 袁诤脸色变了几变,半晌才勉强说道:“裳儿忘了?再过五日便是母亲生辰,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若是动了公中的银钱,只怕这寿宴就办不成了。” 廖华裳忍不住呵的一笑:看看,之前话说得这般好听,什么人命关天? 什么钱财本是身外之物? 全是狗屁! 太子巫蛊案刚发,皇上正在气头上,整个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时节,傅老夫人还要办寿宴? 她要请谁? 谁又敢来? 第3章 错把鱼目当珍珠 廖华裳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满是讥讽的笑意,“如今这当头,大办宴席,夫君不怕被御史台弹劾、被陛下申饬吗?” 袁诤神色一僵。 廖华裳冷冷收回视线,朝上座满脸不悦的婆母屈膝一礼,“母亲一向深明大义,想必也不愿看到夫君仕途因此受影响吧?” 傅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笑笑,“当然,不过一场寿宴而已。我年纪大了,不喜欢太闹腾,办不办都行。还是亲家的事要紧。” 袁诤用力一咬牙,沉着脸低声且坚定地说道:“裳儿,别不懂事!母亲的寿宴,先不说帖子昨日已送了出去,若是贸然取消只怕会让人笑话。” “再说宾客多权贵,到时正好可以打探一下消息。” 前世,婆母的寿宴也没办,只请了自家亲眷小范围聚了一下。 亲家遭难,袁府若大摆宴席大肆庆生,不止令朝臣为之侧目,更会被世间人耻笑! 眼下母子两人不愿妥协,不过是不想廖华裳将这五千两银子拿回去罢了。 他们自己龌龊贪婪,最后反成了廖华裳不懂事! 袁诤见廖华裳无妥协之意,下意识看了母亲一眼,试探着问道:“要不,先卖几间铺子,筹点银子?” 这是听她说手里没银子,立刻就将主意打到了店铺上。 想赚她的铺子? 纯粹想屁吃! 廖华裳想借此看看袁诤反应,闻言随口答应,“好啊,妾身这几日便去店铺寻掌柜,让他去牙行打听一下买家。” 袁诤立刻急了,“若是寻牙行,再找买家,时间上只怕来不及。” 廖华裳唇角微勾,“那依夫君的意思?” “你把店铺契约给我,我有一个朋友,以前一起喝酒时说过想买几间铺子。若是地段好,价格好商量。” 袁诤显得颇有些急不可耐,“终归是要卖,不如卖给相熟的人。在价格上还好说,银钱也能立刻给现银。” 廖华裳心下冷哼:有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恐怕就是他自己吧? 店铺她自己会卖,不过不是用来疏通关系。 前世流放路上,她听爹爹说过,像这种触及皇权的案子,只有皇上能够决定最终的判决结果。 牵扯进巫蛊和谋逆大案的犯人,一般都是遇赦不赦。 除非皇上有专门的恩旨。 袁诤所说的,变卖店铺拿银钱去疏通关系,不过是想方设法将她的嫁妆据为己有罢了。 前世,她将店铺契约交给袁诤,店铺被袁诤暗中过户到他自己名下,“银钱”拿去“疏通关系”。 最后廖华裳落得个人财两空。 袁诤只需美其名曰“事情太棘手”、“没有办法”,便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呵! 以前她怎么不知道,袁诤竟然这么会算计呢? 还得是她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她故作温驯地垂下眼帘,轻声说道:“不必劳烦夫君,妾身认识一位牙行的掌柜,为人仗义也公道。妾身将铺子交给他,先抵了银子拿给夫君,这样会更快一些。” 袁诤有些失望,却还是很快答应下来,“那也行,不过一定要快。” 廖华裳嗯了声,站起身,“妾身这就去一趟牙行。” 谁料刚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已经扑倒在案几上。 手狠狠磕在案几边角,将手腕磕破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沾到了腕间的碧玉镯上。 袁诤赶紧上前扶起她,关切问道:“裳儿,你没事吧?” 廖华裳胸中骤然翻起一阵恶心,没忍住用力推开他,拿帕子捂住伤口,冷声回道:“没事。” 袁诤愣了愣,突然伸手握住廖华裳的手臂,“裳儿,你怎么了?” 从成亲到现在,她可从未对自己冷过一次脸。 按照以往的经验,此时廖华裳不该是温柔的安抚他,“夫君,妾身没事,不必担心”吗? 她怎会舍得推开自己? 难道说,她察觉到了自己移花接木的计划? 廖华裳强忍着想抓花他脸的冲动,勉强扯了扯唇,“可能,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昨夜又没睡好,缓缓就好了。” 她忍了又忍,才强忍着恶心,柔声说道:“夫君不必担心。” “那就好。”袁诤悄悄松了口气,接收到母亲的眼色后,温声说道:“裳儿,近日事多繁杂,你又要处理铺子。府里的事,母亲年事已高,有心无力……” 廖华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己伤口还在流血,此人问了一句后便再无表示。 可见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以前,眼是有多瞎、心是有多盲,才会觉得袁诤温柔又体贴的? 袁诤心里又开始觉得不对劲,还是硬着头皮坚持把话说完,“不如让灵蕊过府,帮忙管理几日中馈,你也好集中精力处理铺子和岳父母的事。你看如何?” 灵蕊,全名傅灵蕊。 是袁诤青梅竹马的表妹,也是他两个奸生子的亲生母亲。 前世廖华裳被休弃后,跟着爹娘前往流放地。 临行前,傅灵蕊前来“送行”。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哪怕历经两世,廖华裳仍然记忆犹新,“廖华裳,你知道你为何一直生不出孩子吗?” “那是因为这些年,表哥一直都在送给你的补汤里加避子药,他根本不想你诞下他的骨肉。” “当年要不是你娘拿着丰厚的嫁妆求到承恩伯府门上,你一个寒门贱女,有什么资格嫁给表哥为妻?” “看到马车上的那两个孩儿了吗?那是我跟表哥的孩子。你被流放后,整个承恩伯府,还有承恩伯府的全部财产,就都是我跟我儿子的。” “你以为表哥拿着你的嫁妆,当真为你爹娘奔走疏通去了吗?” “你还真是天真。” “实话告诉你,那些店铺田产,如今全都在夫君名下。陛下钦定的铁案,谁会傻到抗旨不遵啊。” 傅灵蕊捂着嘴咯咯地笑,附到廖华裳耳边,阴柔的声音像刀子,一刀一刀割裂她的心,“说起来,还得多谢你这些年劳心戮力,将府中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有你的嫁妆,还有你赚下的万贯家财,我和夫君,还有我们的儿子,下半辈子会过得很好很好。” 她畅快轻脆地笑,“真是,多谢你了,廖妹妹。” 第4章 我可真是,谢谢你的狼心狗肺 成亲三年,廖华裳一直没有为袁家生下一儿半女,自觉愧对袁诤,几次提出要给他纳妾。 袁诤说什么? 他说,“裳儿,我们还年轻,不着急。” “等过几年,若你我果真无子,就从亲戚中寻一两个孩子过继到你名下。” “裳儿,此生此世,为夫只想与你白头偕老,一生不离不弃。” 曾经为之感动不已的“真情”,却不想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爹娘觉察到了异样,一直安抚着崩溃的廖华裳,“好孩子,别难过,是他不值得这么好的你。” “流放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一家齐齐整整的,比什么都强。以后,我和你爹,你大哥、二哥,会一直护着你……” 廖华裳悲从中来:如何齐整?! 在流放的路上,娘亲和祖母,就因为病重先后撒手人寰。 临终前,她们还拉着廖华裳的手,叮嘱她一定好好活下去。 可是最后,爹和大哥死在野狸子山,最小的妹妹被凌辱至死,她也…… 袁诤看着泪流满面、悲痛欲绝的廖华裳,心里突然莫名揪了一下。 这么多年,在袁诤眼里,廖华裳是合格的宗妇,永远都是挺直着腰背,永远都是淡然又矜傲的模样。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脆弱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袁诤不由自主放缓了语气,轻声安抚道:“裳儿,以后,你还有我……” 廖华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我可真是,谢谢你的狼心狗肺! 她这边还没下堂呢,就已如此迫不及待,要让他的姘头带着私生子登堂入室了! 廖华裳缓缓擦去眼泪,借机躲开袁诤搀着她手腕的手,“妾身知道了,多谢夫君。” 关于傅灵蕊掌家的事,廖华裳道:“傅家表妹与夫君自幼相识、知根知底,又一向能干,婆母也喜欢她。” 她讥讽一笑,“这府里由她来掌家,再合适不过了。” 袁家“传统”:谁掌家谁负责府中一应开支。 既然不需要她掌家,那她之前放在公中账上的五千两银票,可以拿回来了。 袁诤心里一跳,连忙解释道:“裳儿,我只是……” “我明白。”廖华裳看也不看他,转身往外走,“就这样吧。” “裳儿……” 袁诤刚要追上去解释,被傅老夫人叫住,“诤儿。” 袁诤停下脚步,“母亲?” 傅老夫人扯住袁诤的胳膊,小声问道:“她自己去处理,到底行不行?你不是说过,那些店铺都是千金难买的旺铺,别再让她贱卖了。” “还有,韵儿明年春天的婚期,嫁妆最迟下个月就得开始准备。廖氏铺子和她手里那些陪嫁,你得抓紧,别耽误了给你妹妹置办嫁妆。” “母亲放心。”袁诤小声回道:“牙行掌柜我都熟,也已经打过招呼,我会让人打听着铺子抵押的消息。只要拿到抵押铺子的银子,到时候再把铺子赎回来便是。” 听到儿子如此说,傅老夫人才松了口气,脸上立刻堆起慈爱的笑容,“为了不让她起疑心,东哥儿和成哥儿从未来过府里。每次去见他们,都跟做贼一样,还得寻了借口出府,偷偷去看上一回。” “如今更是直接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去了城外庄子上,半年都没见着一回。我这做祖母的,实在是想念的紧。” “既然她答应让灵蕊进府掌家,你今日便赶紧派车,去把灵蕊母子接进府来。” 袁诤却有些犹豫,“母亲,这,廖家刚刚出事,要不,再等几天?” 傅老夫人不以为然,“怕什么,反正你都已经跟她说清楚,她也同意了的。蕊儿以前也不是没来府里住过,如今又是光明正大的理由。” “再说如今廖家已败,廖氏没了家族依靠,以后就只能指望咱们袁家。借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怎么样。” 傅老夫人笑眯眯地拍拍袁诤的手,“快去,我可急着见我的乖乖大金孙呢!” 袁诤忍不住笑笑,“我知道了,这就派府里的马车去接人。” 一出屋子,守在门外的春燕立刻迎了上来,大呼小叫道:“夫人,您的手腕,怎的伤了?” 伤? 比起之前捅穿腹部的那两刀,这点小伤算什么? 廖华裳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漠然说道:“无妨,我们回去。” 春燕下意识回头看了正房门一眼,门内一个跟出来的都没有。 连支派小丫头去请大夫都不曾。 春燕恼恨地咬了咬唇,小声说道:“夫人,您的伤,还是要请大夫来看看。” 廖华裳捏了捏她的手,“回去再说。” 春燕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只好抽出腰间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廖华裳包扎住伤口。 主仆两人很快回到月华院。 这里的一切,都是廖华裳这些年精心布置的。 大到屋子里的家具、院子中的花草,小到帐子上的金钩、案几上的摆件…… 她真诚的将这里当成自己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却不曾想到,那个她一心想要托付终生的男人,有朝一日,会朝她捅出最深的一刀! 如今他们母子竟还想故技重施,贪墨她的嫁妆,与他的姘头双宿双飞…… 这辈子,他们休想! 手腕上的伤口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只是沾满了血迹的手腕有些吓人。 林嬷嬷听到动静打了帘子出来,眼睛一转就落到了廖华裳腕间,脸色立刻变了,“啊呀,这是怎么了?” 春燕哽咽着道:“夫人伤着了……” 林嬷嬷连忙跑过来,接过廖华裳的手,回头斥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不去打干净的热水,取帕子、金疮药。云儿去外院,让管事拿着府里的帖子请大夫,快去!” 小丫头云儿刚要撒腿跑,被廖华裳唤住,“不用请大夫。” 林嬷嬷不依。 廖华裳道:“只磕破一点皮,一会儿我还要出门,不必麻烦。” 林嬷嬷只好作罢。 春燕打起帘子等廖华裳进了屋,这才进西内间寻创伤药。 第5章 都是假的! 廖华裳看着忙忙碌碌的几人,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涨:林嬷嬷、春燕和夏蝉,都是从廖家跟着她到袁府的。 前世她给了所有陪房和陪嫁丫环的卖身契,放了她们离府。 林嬷嬷虽万般不舍,到底有儿子儿媳和孙儿需要顾及。 流放之前会抄家,所有家眷除了一身单衣,什么都不能带。 连发髻都只能用布条绑着。 北地极寒,这样单衣薄衫的,只怕一个冬天都熬不过。 林嬷嬷带着儿子儿媳,买了过冬的棉衣和干粮,赶了几十里路,将东西送到廖华裳爹娘手中。 就是靠着这些棉衣和干粮,廖家人才没有全都冻死在流放的路上。 春燕、夏蝉不肯走,一直跟着流放的队伍,始终护在廖华裳身边。 还多次替她挡下押解官兵的亵侮。 可惜啊,在祖母和母亲相继离世之后,春燕和夏蝉也先后染上时疫,没多久便也跟着去了。 小丫头送了热水进门,春燕拿了干净的帕子,沾着热水,小心翼翼擦拭着廖华裳的手腕。 廖詹事一家被抓入狱的消息传入府中,夏蝉便出去打探消息还没回来。 廖华裳挥手让服侍的小丫头退出去,小声对春燕说道:“春燕,你把我的店铺田产契约拿来我看看。” 春燕抬头,难掩眼中的惊诧,“夫人,全都拿过来吗?” 夫人一进怡心院正房,春燕跟别的丫头都被打发了出来。里面发生了何事,她并不知道。 为什么夫人会受着伤从房内走出来? 为什么夫人一回来就要店铺田产地契? 林嬷嬷也忍不住看向廖华裳。 廖华裳不打算避着她们,而且后面的事,也需要几人帮她打掩护,“廖氏族人流放已成定局。流放之地苦寒,我想将铺子卖掉,为爹娘兄长他们准备一些物资和人手。” 春燕眼睛转了转,突然小声说道:“夫人莫不是,也想跟着去吗?” 不然突然卖铺子做什么? 夫人的私房银子还有几万两,多少物资买不到? 不至于要到卖铺子的地步。 既然夫人决定卖铺子,那就代表着,她不打算留在伯府里了。 廖华裳轻声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春燕想了想道:“婢子是夫人的丫头,自然是夫人说什么,婢子就做什么。反正婢子这辈子,都会跟着夫人您。” 林嬷嬷却是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喝斥春燕,“你个小蹄子,胡吣什么?!夫人和伯爷日子过得好好的,跟着谁?要去哪?” 春燕脖子一缩,委屈地瘪了瘪嘴。 林嬷嬷狠狠瞪了春燕一眼,才收回目光,严肃地看着廖华裳,“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廖华裳轻声道:“夫君说,案子可能会诛连九族。那我爹娘和兄妹侄儿,也会被诛连。” 林嬷嬷问道:“九族?可能性有多大?” 廖华裳勉强扯了扯唇角,“九成。” 林嬷嬷叹了口气道:“若是这样的话,的确需要提前准备一些。伯爷那边怎么说?” 春燕神情有些激动,“嬷嬷还看不清吗?夫人手腕伤的这么重,那边可有人来过问一句?老爷夫人一旦被流放,夫人在府里,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平日里看着伯爷对自家小姐温柔体贴,她却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少了点什么。 反而伯爷对着那傅家小姐,肆意随性的样子,倒像是有几分真心。 当初求娶小姐时,伯爷曾经发过誓,此生此世,唯小姐一人。 小姐爱慕伯爷至深,整颗心都倾注在伯爷身上。 春燕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本就是不确定的东西,没得白白给自家小姐添堵。 今日,小姐母家遭逢大难,伯爷却如此待她。 可见平日里那些温柔小意,都是假的! 林嬷嬷却不赞同,“没有好日子过,也好过流放!” 林嬷嬷正色道:“小姐,容老身斗胆,多几句嘴。流放之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且不说路途遥远难行,还有路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和意外。” “流放之地,多是荒山野岭。流籍是罪民,人人可欺。小姐若是跟了去,老爷夫人才是真正断了后路。” 平日里林嬷嬷最是重规矩,自廖华裳成亲后,便不曾用旧时的“小姐”称呼过她。 如今突然改了称呼,那就是用奶嬷嬷的身份在规诫她。 林嬷嬷顿了顿,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流放的女眷,身不由己,任人欺凌……” 廖华裳想到重生前一刻自己的遭遇,脸色煞白,浑身忍不住簌簌发抖。 林嬷嬷叹了口气,拉过廖华裳的手放在掌心,压低了声音道:“廖家势败,伯府为自保,很有可能会辜负小姐。那时,小姐手里的陪嫁,就是最大的底气。” 就差没直接说伯府是靠着廖华裳陪嫁过活,只要有嫁妆在,就能拿捏伯府了。 “若是陪嫁没了,只怕小姐以后在伯府的日子,会更难过。相信老爷夫人知道了,也不会同意小姐的决定。” 这番话,前世的时候林嬷嬷也说过。 事实证明,林嬷嬷的话只对了一半。 伯府不是为了自保才辜负她廖华裳。 而是从廖华裳踏进伯府开始,就已经被辜负了。 没了廖氏,就算留在伯府,她的下场,同样是个“死”字! 重生这件事本就诡异,说与谁,谁又会相信? 林嬷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毕竟平日里袁诤爱妻之名甚盛,待她一向言听计从。 他夺财休妻之事,做得极为隐秘,转移财产所用的借口,也都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便是说与爹娘,爹娘也会笑她白日说痴话,眼下又是这个节骨眼上,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和离的。 廖华裳忍了又忍,没有将袁诤的阴谋和傅灵蕊母子的事告诉林嬷嬷。 万一林嬷嬷情绪激动不慎露出破绽,引起袁府的警惕,会影响到她后面的计划。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跟林嬷嬷细说不迟。 廖华裳强笑道:“嬷嬷说得是,裳儿知道轻重。夫君也说过,借着圣旨未下提前疏通一二,先尽人事,听天命吧。这件事也还没有确定,还望嬷嬷帮裳儿保密。” 林嬷嬷连忙回道:“这是自然。” 廖华裳朝春燕使了个眼色。 第6章 谁的银子谁说了算 春燕去了后罩房很快回来,将一只描金匣子放到廖华裳手边,又将匣子上厚厚一沓账册搬到另一边,“夫人,这是账册。银票、嫁妆册子和店铺田产契约,都在这只匣子里。” 这个账册不是伯府公中的,只是廖华裳自己记的一本私账。 上面记载着她从私房中拿了多少银钱贴补公中,嫁妆里什么首饰送给了府里什么人。 其实也不需要记。 整个伯府,除了分家另过的袁二爷、袁三爷,住在伯府里的傅老夫人和袁四小姐,房中的摆设只要贵重点的、像样点的,都是她廖华裳的东西。 甚至袁诤的姘头傅灵蕊,都得了她不少好东西。 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啊! 廖华裳吩咐春燕,“你再给我找一只空匣子过来,然后拿我的对牌去账房支取三千两银子。让翠儿去二门外说一声,我一会儿要去东坊市,让门房准备马车。” 距离爹娘流放上路还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她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没必要浪费在那对狗男女身上。 春燕应是,去后罩房拿了匣子给廖华裳,就去了账房。 月华院离账房并不远,春燕却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满脸不忿回到月华院。 一回来就跟廖华裳发牢骚,“这许账房是越来越糊涂了,夫人才是掌家主母,支取银钱还需要知会别人?” 林嬷嬷连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春燕看着廖华裳毫不意外的表情,气道:“这些烂了心肠的东西,说什么老夫人有交代,任何人从账房取银钱都得先知会老夫人。” “本来就是夫人陪嫁铺子的收成,放到公中那也该是夫人说了算。怎么到了夫人用银子的时候,一个个反倒推三阻四起来?” “将府里媳妇嫁妆钱花的如此理直气壮的,婢子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 “普通人家都没脸把媳妇的嫁妆钱当成自己的花,亏得这伯府还是勋贵之家。” 林嬷嬷轻斥一声,“春燕,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话若是传出去,伯爷的脸丢了,受难为的可是夫人。 廖华裳问道:“银子呢?拿回来了吗?” 春燕从袖袋中取出厚厚一沓银票,得意说道:“拿回来了。若那没脸没皮的东西敢不给,婢子就敢跑大街上,让周围的人都来评评理!” 廖华裳接过银票轻笑一声,“好春燕,做的不错!” 春燕得意地朝林嬷嬷挑了挑下巴。 林嬷嬷瞪了她一眼,伸出手指笑着戳了戳她额头,“小蹄子!” 廖华裳换了出门的衣裳,将所有的店铺田产地契放进匣子,剩下的仍旧收回库房中。 她吩咐春燕带着匣子,刚要出门,就看见夏蝉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夏蝉朝廖华裳匆匆屈膝一礼,“夫人。” 后面的事廖华裳已经知道,见夏蝉满脸惊慌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说道:“你先在府里等着,我有急事需要办。有任何话,等我回来再说。” 夏蝉有些着急,“小姐……” 春燕连忙出声安抚,“好了夏蝉,听小姐的。” 说完朝夏蝉使了个眼色。 夏蝉脱口而出的“小姐”,是情急之下。可春燕这声“小姐”,却是意有所指。 夏蝉乖觉,连忙屈膝应是。 接着又说道:“夫人要出府吗?婢子方才回府时,正好看见王叔赶着那辆双辔马车出了府。” 双辔马车就是两匹马拉的马车。 普通百姓便是能买马车,也只能买单辔马车。 达官显贵或是公侯王族才能乘坐双辔马车。 府里的双辔马车只有傅老夫人、袁诤和廖华裳有资格乘坐。 傅老夫人和袁诤都在府里,那辆双辔马车出府,必定是为了接傅灵蕊母子三人去了。 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廖华裳冷笑一声,“没关系,我乘坐那辆单辔马车也是一样的。” 单辔马车本来是为了方便府中管事嬷嬷们出行用的。 夏蝉心中忿忿不平,还是低眉恭声应是。 廖华裳出了府,抱着匣子坐上马车,吩咐一声,“去东坊。” 外祖父故交之子就在京城东坊街市那边,开了一家牙行。 京城牙行有十几家,有官牙,也有私牙。 官牙有官府做保,需要经官府备案发帖。 私牙是个人经营,一些不方便经官牙买卖的店铺或物品,便经由私牙转手。 私牙一般都会以别的店铺做噱头,表面上经营别的店铺,私底下帮人促成合作和交易。 外祖父的这位故交之子,开得就是私牙。 袁府的马车停在潘家绸缎店门前,廖华裳戴着帷帽,扶着春燕的手下了马车。 她站在店门口,借着帷帽的遮掩向马车后方瞟了一眼,身后不足一丈处,一个小厮扶着墙角,正鬼鬼祟祟朝这边探头探脑。 廖华裳冷笑,收回目光带着春燕进了店。 掌柜闻讯迎了上来。 廖华裳问道:“掌柜,店中可有棉麻粗布?” 巫蛊案一事,早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身为太子近臣,廖詹事一家,早已在案发第一时间被下了大狱。 此类大案,廖氏一族都难逃厄运。 买的东西虽粗卑,掌柜却不敢怠慢,连忙将廖华裳引至后店包厢内,“不知夫人想要多少?是只要棉麻布匹,还是?” 廖氏在京城也有布匹铺子,不去自家店反而另寻他处,必定是有购买布匹之外的事需要与东家商谈。 要不说这掌柜的会做买卖,一眼就看出廖华裳此行真正目的。 廖华裳轻声说道:“我要见你们东家。” 掌柜神色一凛,“夫人来得不巧,东家昨日刚离了京城,归期不定……” 如今的廖氏就是一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沾染这个麻烦。 躲开不见未必是恶意,热情款待也未必是好心。 廖华裳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黯然,柔声说道:“无妨,我也不急。劳烦掌柜,跟你们东家传个信,可有兴趣收几间铺子。” 掌柜连忙拱手应是。 廖华裳这才将提前写好的清单放在案几上,轻轻往前推了推,“我想在贵店订制棉袍、单衣、里衣、袜、麻鞋、靴子各三百套;棉被、褥、单、帐各三百套。外裳不要精细,只要足够暖、足够结实。里衣选细棉。” 第7章 这廖夫人果然是个敞亮人 眼下正值金秋,一个月后流放的罪民开始出发,两个月内必须抵达流放地。 到了流放地,就已经进入冬月。 北地极寒,流民又无居所。她的幼弟和堂伯家的小妹,刚到北地没多久,就冻死在雪地里。 掌柜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棉麻布粗卑,价格低、利润薄。 一般的绸缎布匹店并不卖这个。 但是这一单,若是做好了,能净赚几百两银子。 可是它麻烦呀! 这么多东西,找人手、裁剪、制作…… 人手多了成本高,人手少了耗时长。 实在不划算。 廖华裳看出掌柜的纠结,连忙说道:“掌柜想必知道我订这些东西的用处。我也有店铺,知道这些东西利薄又琐碎。” 掌柜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廖华裳接着说道:“这些东西,价格随便开。另外,我再补给贵店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 掌柜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这些东西布匹、棉花大约需要五百两银子左右。 找人做,一整套一两银子的工钱就是三百两。 全部做好本钱八百两。 售价一套加价按五两算,三百套就是一千五百两。 廖夫人再补三百两,这一宗就能净赚一千两! 值了! 掌柜朝廖华裳一拱手,“夫人要得急,小店人手不够,只能分包出去。所以,价格要高一些,一整套按五两银子算。不知夫人打算,什么时候要?” 廖华裳道:“这加的三百两银子,是赶工期的工钱。十日,不知可否?” 十日…… 选购材料、聘请人工怎么也得三五日。 制作每人一套、熟手耗时大约需要三到四日。 后期收集、整理、打包…… 时间足够了。 掌柜十分痛快地答应下来,“十日虽然有些赶,但夫人急用,小人自当尽力而为。” 廖华裳起身敛祍,“有劳掌柜。” 她从春燕手中接过银票,与之前的清单放在一起,“这是一千两订金。十日后,我让人来取货。” 一千两订金,这些东西制作完成后,纵是廖华裳不要了,绸缎铺子也不亏。 掌柜在心里暗叹:这廖夫人,果然是个敞亮人! 临出门前,掌柜又问道:“夫人之前要小人给东家传话,若东家回来,不知该如何给夫人送信?” 廖华裳道:“你们东家若得了空,请他在两日后的巳时正,去悦茗茶楼寻我。” 掌柜连忙拱手应是。 廖华裳走了两步,复又回头叮嘱道:“掌柜,还有件事需要劳烦您。” 掌柜的连忙说道:“夫人请讲。” “我走后,必定有人来询问我的来意……” 皇上旨意未下,廖家流放地还未确定,她便购买棉衣,此举若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只怕会就此大作文章。 廖氏不缺银子,定做棉服还可以说是有备无患。 她特意叮嘱这么一句话,表明她不想让跟踪之人知道店铺盘出之事。 掌柜的想到这里,连忙说道:“夫人只订购了一批粗布麻衣和被褥单帐?” 廖华裳眸光一闪:这掌柜的,果然是个聪明人。 廖华裳微微屈膝,“有劳掌柜。” 掌柜暗暗叹息,无声拱手回礼。 廖华裳前边一离开,掌柜的立刻转身上了二楼。 在二楼临街的一间房中,一个留着短须、四十来岁的男子站在窗前,透过窗帘缝隙,看着廖华裳登上那辆单辔马车。 马车很快起行,嘚嘚远去。 尾随在后面的两人,其中一个加快脚程追上马车,另一人则左右张望一番,进了绸缎店。 房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中年男子打开门,掌柜的刚要说话,后面伙计已经追了上来,“掌柜,楼下有人找。” 中年男子朝掌柜使了个眼色。 掌柜会意,转身接着下了楼。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又转了上来。 掌柜将廖华裳的意思转达给中年男子,问道:“东家可要赴约?” 房内另一年轻男子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悠悠说道:“你们东家,无利不起早。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会放过?” 中年男子便是绸缎铺子的东家、廖华裳外祖父的故交之子潘珄。 潘珄端坐桌旁,抬手制止年轻男子,问道:“她还说过些什么?” 掌柜回道:“廖夫人叮嘱过,若有人来打探她的消息,只说订了一批粗布麻衣和被褥单帐。” 年轻男子又叫道:“不是都说,承恩伯宠妻如命嘛?这廖夫人怎背着他如此行事?” 潘珄不悦道:“好了言之,慎言!” 廖氏如此嘱咐,进店又未曾直言请潘珄出手相助。 提出卖铺子也留了时间请潘珄考虑之后再回话,说明此女行事谨慎、且有分寸。 掌柜的连忙回道:“小人倒觉得那廖夫人只怕有什么难言之隐。方才便有人后脚跟着进店,别的什么都不问,偏将廖夫人来做什么,翻来覆去问了几遍。” 潘珄与那年轻男子飞快对视一眼,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房门关上之后,潘珄神色严肃对年轻男子说道:“如今京城形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你以后说话,万不可再如以前那般随意。” 那名唤“言之”的男子脸色讪讪,端起茶盏朝潘珄举了举,“好,知道了。” 接着又问道:“你去不去?” 潘珄沉默一息,沉声道:“当然!便是看在父辈的情分上,我也必须得去。你这两日,便打探一下朝中动向。” 言之嘁了一声,“说得这般义正辞严,才不信你对那些店铺不动心。” 潘珄状似无奈摇头,接着轻笑一声。 另一边。 廖华裳从布匹铺子出来之后,就去了药铺。 订了诸如金疮药、治疗时疫和解表散寒、补气养血、护心养肝之类的药品一大宗,并要求药铺将治疗风寒的药做成药丸,分类装好。 同样付了定金。 出了药铺,廖华裳又去了点心铺子、文房四宝铺子、书肆…… 订购了一大堆东西后,廖华裳带出来的三千两银票只剩了一百多两。 她这才不急不缓去了牙行,询问店铺盘出价。 廖氏势败,又是一次性盘出十几间铺子,牙行压价压的厉害。 直至日暮,廖华裳才带着春燕回了府。 第8章 一点都不给他们剩 一进府门,林嬷嬷立刻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您出府没多久,老夫人就派人请了大夫。” 顿了顿,林嬷嬷又小声加了一句,“伯爷听闻消息就回了府,一直在怡心院,隔一刻钟就使人来问夫人回府没有。” 廖华裳将手里的匣子交给迎上来的小丫头,搭着春燕的手往二门内走,“不是有大夫在吗?问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是什么灵丹妙药,看一眼就能原地成仙?” 春燕抿着嘴偷笑。 林嬷嬷嗔怪道:“夫人可不兴乱说。” 廖华裳不以为然,“好,听您的。” 要搁以往,廖华裳得知婆母生病,早就迫不及待赶过去,衣不解带床前床后悉心照料,各种名贵药材流水样的送过去。 现在? 呵,关她什么事? 一堆贪心恶毒的杂碎而已! 廖华裳进了二门,顺着游廊直接去了月华院。 经过通往怡心院那道月亮门的时候,林嬷嬷欲言又止,见廖华裳脚步不停,便也将嘴边劝诫的话又咽了回去。 廖华裳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身形。 林嬷嬷以为廖华裳是要去婆母床前侍疾时,就听她吩咐道:“哦,差点忘了。春燕,你再拿我的对牌,去账房支一千五百两银子,我明日一大早要用。” 春燕脆声声“哎”了声,疾步如飞回了房,拿着对牌就去了账房。 林嬷嬷看了廖华裳一眼,小声问道:“夫人累了一天,脸色有些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累着了?” 廖华裳忍不住抿嘴一笑,“是有点,不过没什么大碍。” 她知道林嬷嬷这是在为她找不去侍疾的借口。 但是她不想找借口,她就是单纯的不想去。 就这么简单。 以往好媳妇的形象太累,她没兴趣继续演下去了。 袁诤那个渣不是要休她吗? 接下来这几天,她得好好给袁诤攒一攒怒气值。 免得他演惯了深情,再把自己给骗了。 回了房,廖华裳便吩咐道:“去大厨房说一声,我饿了,让大厨房准备一些精细的饭菜送过来。” 立刻有小丫头应了去传话。 夏蝉也端着一只炖盅过来,“夫人在外一天,定是累了。婢子炖了血燕燕窝,夫人先喝一盅润一润。” 廖华裳先漱了口,接过燕窝。 一盅燕窝喝完,廖华裳才感觉酸胀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些元气。 春燕回来的很快,拿着一千五百两银票就喜滋滋进了房。 进门就眉开眼笑道:“夫人您是不知道,婢子去使银子,那许账房脸都绿了。说是老夫人今日头晌就喊了大夫,名贵药材开了十几大样,光是赏银就出去了二十两。” “账上剩了不到一千八百两,这下又出去一千五百两。明儿府里就有好几项花销,还不知道去哪里支银子。” 廖华裳让夏蝉将银子收起来,漫不经心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以后这府里不是由那傅家小姐来掌家吗?让他们去问傅家小姐要啊。”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嬷嬷惊呼一声,“您才是伯府主母,袁氏宗妇。傅小姐一个表姑娘,府里怎么会让她掌家?!” 廖华裳唇角微勾,“今日一大早,夫君亲口对我说的。说是,让傅家小姐代为掌家,让我专心处理店铺和爹娘的事。” 林嬷嬷脸色瞬间变了。 廖华裳笑道:“嬷嬷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林嬷嬷眼圈迅速泛红,握着廖华裳的手哽咽难言,“夫人……” 以后可怎么办啊? 若是夫人掌家权被夺,囿于后院之中,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府里的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廖华裳挥退屋里服侍的小丫头,凑近林嬷嬷,小声问道:“嬷嬷现在,还觉得我跟着爹娘去流放,不如留在府里吗?” 林嬷嬷抹着眼泪道:“夫人既已做了决定,需得仔细谋划。家财、家富和他们媳妇都在庄子上。他们俩愚笨,也就只剩忠心了。” 家富和家财是林嬷嬷的两个儿子,也是随廖华裳嫁入袁府的四房陪房之二。 廖华裳眼圈一红,握住林嬷嬷的手,哑声道:“谢谢。” 主仆两人正说着悄悄话,门外突然传来云儿脆生生的声音,“伯爷来啦?夫人在房里。” 廖华裳赶紧示意林嬷嬷收拾好情绪。 房门接着就被推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 袁诤此人,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份又贵重,不知是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闺阁梦中人。 平日里他对廖华裳小意温柔,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哄的廖华裳三迷五道,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给他。 自从重生回来之后,廖华裳每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要减寿。 她并未像往日那样笑吟吟迎上去嘘寒问暖,只从眼角斜了他一眼,便转头看向妆镜。 春燕正拿着梳子为她卸簪环,见袁诤进来连忙屈膝一礼。 袁诤眉头几不可见微微一皱,又迅速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挥退春燕站在廖华裳身后,为她轻轻揉着肩膀,“忙了一天,夫人辛苦了。可是累坏了?为夫给你揉了揉,松乏松乏。” 看,多好的男人! 明明是为了问责而来,偏还表现得如此体贴。 廖华裳一边摘耳铛,一边问道:“不是说婆母身体不适吗?夫君怎不留在怡心院侍疾?” 袁诤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阴鸷:她知道? 知道为何不去怡心院侍疾? 她眼里还有没有婆母? 有没有他这个夫君! 哪怕袁诤心里恨不得给眼前这个女子几巴掌,动作却丝毫不见停滞,力气不轻不重,语气不舒不缓,“嗯,已经好多了,刚喝过药睡下。听闻你回府,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廖华裳将耳铛丢回妆台上,淡淡说道:“妾身很好,午时还去珍馐楼吃了点心茶。哦对了。” 她从铜镜里看着袁诤,问道:“府里不是去接傅家小姐了吗?人可接来了?” 袁挣下意识看向廖华裳,恰好与她笑吟吟的眼神对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廖华裳的笑容里就多了一丝嘲讽,“对了,这傅家小姐,如今年岁不小了吧?妾身记得,她好像只比夫君小一岁,今年二十了?” “若不是五年前傅夫人病逝耽误了傅小姐的姻缘,只怕傅小姐的孩子都得两三岁了吧。” 第9章 气急败坏 袁诤揉捏肩膀的手蓦地一顿。 廖华裳立刻问道:“夫君怎么了?” 袁诤连忙笑笑,“无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裳儿怎的突然想起这个了?” 廖华裳扶了扶鬓边,状似无意般说道:“妾身今日在珍馐楼遇到了刑部凌侍郎的夫人。” “她说她有个表弟,前年发妻病逝,留下一个不满三岁的幼子。那个表弟在城防营任职,家风严谨,身边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通房、外室。人也上进,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廖华裳从镜子里看到袁诤在听到“上不得台面”、“外室”等字眼时,眉头不自觉微微抽了一下。 她顿时笑得越发温婉,“妾身当时想到,傅表妹这么大把年纪,再找未婚配的男子,人家只怕瞧不上。便顺嘴提了一下。” “没想到凌夫人还很上心,再三让妾身找机会问问傅表妹。若表妹有意,便遣媒人去傅府说媒。” 廖华裳转过身,笑吟吟看着袁诤,“凌侍郎是夫君的上司。若傅家表妹与凌夫人的表弟结了亲,对夫君以后的仕途,可是大有裨益。” 她意有所指问道:“夫君觉得如何?” 袁诤喉结疯狂滑动,好半天才说道:“这,毕竟是表妹自己的事,傅大人如今也在京城,还是让他们自己做决定的好。” 廖华裳冷笑一声道:“也是。要不这样好了,五日后婆母寿辰,妾身给凌夫人下张帖子,请她过府赴宴,双方先相看相看?” 袁诤不想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转而问道:“你那些店铺,今日问价如何?” 廖华裳故意蹙起眉头,“那些牙行的掌柜,一个个油滑的很。情知我卖铺子救急,便一个赛一个的黑。价格压得太低,还是过几日再看看吧。” 袁诤连忙温声说道:“我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这样吧,我今日又去询问了我那个朋友,他说他可以按时价买。你若信得过我,不如将契约交给我,我替你去处理?” 廖华裳轻轻摇了摇头,“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若是银子花了无数却解决不了问题,那不是要落得个人财两空吗?” “这些日子,妾身先准备一些物资。若陛下圣意已决,好歹衣裳被褥、药材什么的,多少给他们准备一些。” “妾身还买了一些书籍和笔墨纸砚,族中子侄便是流放,也断不可弃了读书一途。” 她“诚恳”地看向袁诤,问道:“夫君觉得如何?” 计划遇阻,又三番两次说不动廖华裳,袁诤心里真是又恨又气,恨不得将眼前女子捏成团,一脚踢飞九霄云外! 他脸颊肉微微抽搐着,好半天才勉强说道:“你怎能如此武断地认定,陛下圣意已决、廖家流放的命运已定呢?” 袁诤越说越气,喘气的声音都粗了不少,脸色也憋得通红,“裳儿,你得学会依靠我!学着依赖一下你的夫君不好吗?你什么事都独自去承担,那要我这个夫君又有何用?” 要搁以往,廖华裳早就诚惶诚恐解释了。 前世,她依赖他了,也依靠他了。 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 她又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廖华裳讥诮地看着袁诤,声音清冷地说道:“好啊,妾身便依赖夫君一次。夫君的那个朋友是哪个?不如明日妾身与夫君一起,去见见你这位朋友?” 袁诤神色一滞,冷声说道:“你还是不信我?” 廖华裳突然一笑,“是啊。” 袁诤脸色瞬间铁青。 廖华裳勾了勾唇,声音清清冷冷,神色却凄惶无助,“廖氏突遭大变,正值生死关头。妾身惶恐之至,如何敢将所有希望投注在他人身上?” 她温柔地看向袁诤,“而且这些铺子,是妾身的嫁妆,还是妾身亲自出面处理的好。免得再被世人误会,夫君是想借这个机会,变卖妾身的嫁妆好据为己有。” 廖华裳看着袁诤尴尬又慌乱的神情,柔声问道:“妾身此举,也是为了夫君的名声着想。夫君会体谅和理解妾身的,对吗?” 袁诤额角青筋高高迸起,眼中蓦得迸出一抹阴沉的杀意,又迅速敛了去。 好半天才轻叹一声道:“也罢,既然你坚持,明日我便约了我那朋友,去茶楼一叙。” 廖华裳笑得开怀,“好啊,多谢夫君。” 袁诤强忍着满腹怒火,温声说道:“母亲身子不适,为夫公务繁忙,不能常侍左右。你既身为儿媳,理应床前侍疾。” “平日里母亲又是最疼你。你既然身子无事,就过去看看。即便只是问候一声,也算是尽了儿媳该尽的本份。” 廖华裳轻轻点了点头,“夫君说得对。明日妾身就去怡心院给婆母请安,服侍汤药。” 那个买铺子的“朋友”,也不必去见了。 袁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有喷发的趋势。 忍了又忍才轻声说道:“也好,你今日也累了,早点休息。” 说完甩袖便走。 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皱着眉头道:“府里公中账上只还有一千多两银子。近日府中事多,用银子的地方也多。流放的圣旨还没下,那些东西倒也不用如此着急置办。” “裳儿,你平日最是懂事,当知事有轻重缓急。你先将银子还给账房,等店铺盘出去,手头有了银子,再置办不迟。” 廖华裳的手死死握住妆台一角,唯恐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拾起手边的任何东西,朝那张恶心的脸扔过去。 将它砸个稀巴烂! 袁诤说完就离开。 廖华裳气得胸口发闷,浑身发麻。 她用力闭上眼睛,慢慢纾解心中的怒火:她都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不该再为了这种垃圾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是袁诤明媒正娶的妻,袁诤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必定不会休了她。 如果不能与袁诤和离,或者拿到他的休书,就算廖华裳避开袁诤的监视,跟着爹娘逃去流放之地,袁诤也可以通过官府报人口失踪,或者诬陷她与人私奔,将她押送回府。 届时,袁诤只要借口她有疯病,将她困在府中,延医问“药”。 那时,她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10章 吃饱了没事干给人添堵去 林嬷嬷和春燕、夏蝉进了房,神色忐忑看着廖华裳。 廖华裳睁开眼睛,嗤的一笑,“没事!不用担心。” 几人的眼泪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廖华裳站起来抻了抻筋骨,道:“饭菜送过来了吗?饿了。” 夏蝉连忙拍了拍手,房门外小丫头端着托盘,无声而入。 一股久违的香味立刻充盈在廖华裳鼻息之间。 一年多的流放生涯,常常食不果腹,哪怕是野菜,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得到。 廖华裳珍惜眼前的每一份食物和每一粒粮食。 饥饿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不会因为重生就消失。 她这一顿饭,吃了超出常量两倍还多的饭菜,将林嬷嬷几人吓坏了。 一直吃到肚子撑得难受,廖华裳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总算吃了一顿饱饭! 林嬷嬷看着廖华裳的脸色,小心说道:“夫人,夜了,吃太多当心夜里积食。” 廖华裳笑笑,“无妨,我心里有数,你们吃饭吧。” 剩下的菜还有很多。 夏蝉端来一张小案几,将饭菜移到小案几上。三人重新添了饭,就着剩下的菜肴用过晚餐。 三人吃完饭,还没有收拾,怡心院的迎香已经进了门,“回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哟,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不知道这么急吼吼叫她过去,又想干什么? 正好,本来死渣男不是说老虔婆生病了吗? 不是让她去侍疾吗? 正好她吃饱了没事干,这就给那老虔婆添添堵去。 门口的丫环朝廖华裳屈膝行礼,打起门帘,“夫人过来了。” 里面小姑袁乐韵略带着尖锐的声音瞬间停下。 廖华裳还是耳尖地听见了那句来不及收回的“她廖华裳算个什么东西”。 廖华裳进门,冷冷瞟了小姑一眼。 袁乐韵神色讪讪,很快又扬起笑脸,“嫂子来啦。” 她迅速站起,将坐椅让了出来,“嫂子坐这儿,方才韵儿还跟母亲说起嫂子来着。” 廖华裳微微地笑,“听到了,四妹妹说我算个什么东西。是我来得不巧,才不小心听到四妹妹说我坏话。” 袁乐韵脸一红,求助地看向母亲。 傅老夫人斜靠在短榻上,板着一张脸道:“你也进门三年多了,都是一家人,说话做事怎么还是这么见外?” 廖华裳丝毫不以为意,微微欠身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媳谨记母亲教诲。” 不要太见外是吗? 她可太喜欢了! 既然这样,那她就不客气了! 也省得她还得端着大家闺秀、伯府主母的架子,假惺惺维持表面的和气。 廖华裳关切地看着婆母,“方才听夫君说,母亲身子不适,儿媳出府没多久就叫了大夫。如今可好些了?” 傅老夫人一脸快要断气的样子,半死不活道:“嗯,方才喝了药,又吃了一些补品,比早些时候好多了。就是生不得气,一生气就头晕。” 廖华裳恍然道:“早上议事时,母亲还健康得很,怎么一会就病了呢,原来是气着了。莫不是因为儿媳拿了账房三千两银子,母亲心疼了?” 傅老夫人气得一下子从短榻上蹦了起来,抖着手指向廖华裳,“你,你,你这说得什么话?!” 廖华裳微微地笑,“不是母亲方才说,儿媳说话做事太见外,让有什么说什么吗?” 原来不守妇言妇德竟是如此爽快! 看到老虔婆恼羞成怒气成这样,感觉呼吸都通畅了呢。 她小脸微红,“儿媳是这样认为的,自然也就这样说了,母亲怎的还生气了呢?可是被说中了才会如此气急败坏吗?” “看来母亲以后还是少吃些补品,补品补气,气大伤身。” 傅老夫人气得头晕脑胀,捂着额头浑身发抖,“你,你,放肆!目无尊长、口出狂言……” 以前的贤良淑德呢? 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可她也不能就这样直白说出来呀? 让她老婆子的脸往哪搁? 袁乐韵一下子跳了起来,尖声叫道:“哎呀嫂子怎么说话呢?这是成心想把母亲气死不成?!” 廖华裳反唇相讥,“总比四妹妹吃别人的、穿别人的、用别人的,还在背后嫌弃诋毁别人强吧?” “我都还没说过,这伯府上上下下全靠我的嫁妆养活呢,你倒还嫌弃上我了?我算不得什么东西,四妹妹这要饭吃还嫌饭凉的又该算什么?” 袁乐韵瞬间语滞,眼泪汪汪看向傅老夫人,跺着脚娇声道:“母亲,您看看嫂子。人家方才又不是故意的。” 她是不是疯了? 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都不知道照顾别人颜面的吗? 廖华裳不再看她,转而对着傅老夫人面露愧色,“母亲请千万息怒。儿媳是觉得,那些银子总归是儿媳嫁妆铺子的收成,便是放在公中,到底也是儿媳的银子。” “廖家出事,母亲和夫君心急如焚。皇上还没说什么呢,就让儿媳卖铺子卖田产疏通关系。儿媳深受感动,自觉对自家人的关心尚不及母亲和夫君之万一。” “儿媳本想着铺子不知何时才能卖出去,便先拿嫁妆铺子的收成应应急。” “不想却惹恼了母亲,是儿媳的罪过。母亲若是气儿媳将嫁妆银子放进公中,公私混用,影响伯府声誉。儿媳以后,一定谨记母亲教诲,分个清楚明白。” 傅老夫人瞬间噎住,“呃……” 她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廖氏的铺子收入,他们伯府拿什么供应吃穿用度,以及各种花销? 一股子怒火直冲天灵盖,将傅老夫人气得鼻孔冒烟、两眼昏花。 她忍了又忍,半晌才皱着眉头斥道:“你这孩子,说你一句怎么还闹起小性子来了?” “你如今可是伯府的掌家主母。自你进门,我便将府里的中馈交给你打理,对你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从未拿你当外人。如今怎的倒还生分起来了?” “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一向口无遮拦,却没什么坏心思。你是做嫂嫂的,长嫂比母,你怎好跟她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廖华裳轻笑一声,“母亲说的是,儿媳的确不该同不明事理的人一般见识。母亲方才使人唤儿媳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第11章 有志者,事竟成 傅老夫人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点,“之前咱们不是说过了吗,要接灵蕊进府,暂时掌管中馈。” 廖华裳唇角微勾,冷笑一声。 傅老夫人老脸微红,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羞愤,还是忍着气,和声问道:“你可思量过了,打算将客人安置在哪个院里?” 廖华裳眼中讥讽一闪而过,“儿媳想请母亲示下,母亲想把这傅家表妹,安排在哪个院子?” 傅老夫人假意思忖片刻,“我觉得云清院不错,离得议事厅近,地方也宽敞。” 主要是离前院诤儿的书房和她的怡心院近,两厢只要穿过一道月亮门就到了。 她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廖华裳,颐指气使道:“只是云清院久未住人,里面的摆设也都陈旧了,没得让外人看了笑话。你库房里好东西多,先拿出来布置一下。” “母亲也不是贪图你的东西,只是临时摆一下罢了。因为廖家出了事,灵蕊不得已才临时入府掌家几日,可别让人觉得受了怠慢。” 廖华裳轻笑一声,“母亲说得有理。” 傅老夫人得意地挑高了下巴,“她这也是为了替你分担重负,好让你腾出手专心处理店铺和廖家的事。院子布置,你多上上心,也是该当的。” 廖华裳几乎忍不住想要大笑出声。 她用手指狠狠掐着掌心,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拾起凳子砸死这个老虔婆。 她勾起唇角,笑道:“母亲说得极是,儿媳受教了。” 袁乐韵突然说道:“嫂子好偏心,只布置傅姐姐的院子,却忘了韵儿的。” 廖华裳失笑,“哦?韵儿又想怎么布置?” 袁乐韵歪着头,一派天真烂漫道:“我记得嫂子库房里有一扇双面绣玉座屏风和一对红珊瑚摆件,嫂子把那两件送给我呗。” 大概是廖华裳眼中的讥讽太明显,袁乐韵脸色微微一红,嗔道:“我又不要你的,就是借来摆一摆。咱们可都是一家人,等我的那些小姐妹到了府里,也让她们羡慕羡慕。” 廖华裳深以为然,微微点头,“韵儿既然说起来了。” 她诚恳地看向傅老夫人,“不止韵儿院里,就连母亲院里的这些摆设,也都几年没换过。正好借着给傅小姐布置院子,儿媳便一并重新布置了吧?” 傅老夫人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满意地笑道:“也行。你能这么想,母亲就放心了。终归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你的我的?说起嫁妆,这府里的院子里,我当年的嫁妆哪个房里没有几样?” “女子既已嫁人,还是得以夫家为重。” 廖华裳起身福礼,“多谢母亲教诲,儿媳记下了。” 她直起身,像是刚刚想起来般,皱着眉头道:“儿媳刚刚想起来,夫君说,他有个朋友想买儿媳的铺子,明日打算要带儿媳去见见那人。” 傅老夫人自是知道儿子的谋划,闻言连忙答应,“无妨,还是你的事更要紧。等明日灵蕊到了,先让她住在怡心院便是。” 廖华裳“感激涕零”福身行礼,“谢母亲体恤。” 傅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唉,人老不中用了。这些日子总觉得心慌气短、全身乏力。之前的游大夫说,要是能得一支千年老参,加到滋补的汤药里,便可立杆见影。” “可惜诤儿打听了好多药铺,如今这百年老参易得,千年老参难遇啊。” 廖华裳的嫁妆里,有一株千年老参。 看来这死老太婆,打得是她这株老参的主意。 还指望着廖华裳跟以前一样傻,一听这话就赶紧把那老参拿出来讨好她。 呸! 美不死你! 但死老太婆还在眼巴巴看着她,廖华裳微微笑道:“母亲放心,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夫君诚心寻求,定然能寻到的。” 她看着傅老太婆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笑道:“时辰不早,母亲身子有恙,早些歇息。儿媳这便告退。” 傅老夫人也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再显得她有多垂涎儿媳嫁妆似的。 再说了,廖家已败,就算自己儿子碍于名声不休廖氏,以后廖氏在府里,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揉扁? 那时,她库房里的东西,跟自家的又有什么区别? 何必急在这一时。 遂板着脸摆了摆手。 廖华裳一走,袁乐韵立刻凑到傅老夫人面前,压低了声音小声撒娇道:“母亲,韵儿的嫁妆,您可得让嫂子给我好好置办一下。” 她晃着傅老夫人的手,“忠毅伯家的蕙禾出嫁,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呢。韵儿的可不能比她少。” 傅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相貌姣好的女儿道:“要她给你置办什么,她那眼界见识,能比得过母亲和你兄长?我们袁府,才是真正的勋贵世家。母亲见过的好东西,廖家哪有福气见识到?” 袁乐韵扑进母亲怀里撒娇,“母亲最好了,还是母亲疼韵儿。” 廖华裳刚回到月华院,得知袁诤照旧让人送了消息,今晚歇在前院。 不回来也好。 否则她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半夜爬起来,再拿把刀把袁诤给攮死! 夜深了,值夜的春燕已经入眠。 可廖华裳不敢睡。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就会出现那个官兵充血的眼睛、狂笑的表情。 还有他欺上来的样子…… 寒颤一波一波在身体里滚过,廖华裳冷一阵、热一阵,整个人颤抖个不停。 她不敢睡,她害怕。 害怕自己睡过去之后一睁眼,又回到令人绝望和窒息的羯羚关。 回到那一望无际、无论如何都走不出的大山! 无数次尝试过强迫入睡而不得之后,廖华裳干脆从床上爬起来。 她披上外裳撩起帐子,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碧玉镯,望着豆大的烛火发呆。 指端突然传来一阵灼痛感,周边的光线也突然变红。 廖华裳被指端的灼痛烫得一哆嗦,低头一看,才发现腕间的碧玉镯正一闪一闪,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怎么会这样? 真是见鬼了! 廖华裳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将镯子往下撸。 以往松松套在腕上的镯子像缩了水,紧紧箍着她的手腕。 任凭廖华裳如何用力,就是摘不下来。 而且温度越来越高、红光越来越盛。 皮肤已经由灼痛感变成了烧伤感,甚至还能闻到皮肤被灼烧的焦臭味。 廖华裳痛得满头大汗,转头摸索自己放在枕边的帕子,想用帕子裹住镯子,再找把锤子将镯子砸碎。 结果不等她拿到帕子,腕上的灼烧感突然不见了,转而是一股沁凉。 被烧伤的地方也被这股沁凉细细浸润着,舒服极了。 廖华裳再次倾身凑到烛光前,细细观察着手腕上的镯子。 突然,镯子闪了闪,凭空从腕上消失了。 第12章 诡异空间 廖华裳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的用手摸了又摸:确实不见了! 在她眼前,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就在廖华裳盯着自己的手腕看时,脑海中突然忽悠一下,眼前光线一变,人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空荡荡、雾蒙蒙,四周像有一堵墙,而她则站在墙的正中央。 脚下是松软的土,旁边不到十步远,在“墙”根下,是一眼石头砌成的井床。 井床上装有汲水的辘轳,井床边立着一镢、一锄、一锹、一耙和一只木桶。 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庄稼地。 这是哪儿? 莫非,她的重生只是一场梦。 她所站的地方,还是羯羚关南面山里开垦出来的土地? 绝望像一张网,密密实实笼罩着廖华裳。 她情不自禁大声喊道:“有人吗?来人啊!” 回音袅袅,杳无人烟。 廖华裳提着裙子,四处奔逃。 这个地方,前后左右、从一边到另一边,都只有十几二十步远。 边缘是一团雾,手可以伸出去,可人走到雾气边缘,就会像陷入泥潭中,再不能向前一步。 廖华裳崩溃大哭,“放我出去!” 话音未落,眼前光线一暗,廖华裳发现,她竟又回到自己之前的房间中。 仍然以之前的姿势斜靠在榻上。 隔间的春燕,呼吸舒缓、睡意正浓,并没有被她的呼喊声惊醒。 廖华裳抬手按住怦怦乱跳的胸口,轻轻吁了口气。 方才所见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廖华裳所能理解的范围。 她抬起手腕,仔细打量着,腕上有一道不甚明显、像是被绳索勒出来的红痕。 镯子确实不见了。 那个地方……又是哪儿? 她是如何进去的? 以后,还能进去吗? 如此这般想着,廖华裳眼前一闪,光线大亮,人又出现在那个诡异的空间里。 这次,廖华裳不再心惊胆颤,壮着胆子小声说道:“回去?” 光线再次变暗,她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反正睡不着,廖华裳进入那个神奇的空间,拿起镢头翻地。 这个活计,她在羯羚关做了一年,很是轻车熟路。 不知不觉就将这二分地翻了个遍,又挑好畦。 干完活,廖华裳坐在地头,看着一道道整齐的田畦,心里全是满满的成就感:这块地,不知道能不能种粮食。 若能种粮食、种菜,廖氏族人到了流放地,就不会面临缺粮危机了。 只要有一点点余粮,再掺杂着野菜,总能填饱肚子。 正想着,一块透明琉璃突然悬空着出现在廖华裳眼前,冷不丁将她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从田畦一下子翻了过去,四肢朝天摔倒在地上。 不等她坐好,那块透明琉璃又飘到她面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廖华裳惊叫一声,一下子弹跳起身,连连后退。 那块琉璃仿佛有意识般,廖华裳跑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廖华裳连忙呼道:“出去!” 眼前光线一暗,廖华裳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等她松口气,眼前光亮一闪,那块琉璃竟跟着她出了空间,仍然固执地挂在她眼前。 廖华裳又被吓了一大跳,手臂一抬,“砰”的一声打在拔布床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隔间春燕迷迷糊糊唤道:“夫人?” 廖华裳紧紧贴着床头,死死盯着那块诡异的琉璃,一动不敢动,颤抖着声音惊声唤道:“春燕!” 听自家主子声音似乎有些不对,春燕呼吸一顿,瞬间清醒。 她一下子跳起来,两步就冲进内室,见自家小姐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双目空洞,直直望向前方。 她赶紧跑过去,小心地扶住廖华裳,替她披上一件外裳,关切问道:“夫人可是梦魇了吗?” 廖华裳小心地指指那块琉璃面板,“你看看这个,是什么东西?” 春燕见她伸手虚虚指着前方,神色惶恐,煞有介事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害怕起来:莫非,夫人眼睛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如此一想,春燕浑身的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战战兢兢、结结巴巴道:“夫,夫夫夫人,您,看到什什么了?” 廖华裳又指指那块琉璃,“就是这个呀,你看不到吗?” 春燕简直快要哭了,“夫人,您别吓婢子……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欸? 什么都没有吗? 廖华裳疑惑地揉揉眼睛,仔细看看:那块琉璃四四方方,就这样凭空静静悬挂在她眼前。 而且光线很亮,照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小心指了指那块琉璃,小心地问春燕,“就在这里,你,看不到吗?” 春燕脸色煞白,神色惶恐,茫然地用力摇摇头。 廖华裳悄悄松了口气:这是那个空间里的东西。 会不会,只有她自己看得到? 她慢慢放松身子,由着春燕扶着她坐正,松了口气道:“确实,没什么东西吗?” 春燕感觉自己刚卧倒的寒毛又有集体起立的趋势。 廖华裳为了不让春燕起疑心,转头疑惑地问道:“春燕,我方才,怎么了?” 春燕愣了愣,抬手在廖华裳眼前轻轻摆了摆,“夫人?您现在,是睡着,还是醒着?” 廖华裳转头四顾,叹息一声,“可能,刚刚是做梦了。” 春燕这才悄悄吁了口气,小声问道:“夫人要喝茶吗?” 廖华裳翻地翻得正口渴,闻言赶紧点点头。 春燕将旁边暖壶里温着的参茶斟了一杯,递给廖华裳。 廖华裳接过来,一口气喝干,又将茶盏递给春燕,“再来一杯。” 一连喝了三杯茶,廖华裳才抹了把嘴,慢慢躺下,“没事了,你回去歇着吧。” 春燕神色有些怔忡:方才自家主子喝茶和拿手背擦嘴的举止,真是豪迈! 一点都不像以前举止优雅的大小姐。 小姐坚持赶她去休息,春燕只好期期艾艾回到隔间,重新躺回短榻上。 廖华裳等春燕一走,连忙睁开眼,那块琉璃也竖着悬在她眼前。 第13章 噩梦重现 廖华裳好奇地看着上面的字:上面这幅字,好像是一篇集注。 详细注解了那个空间的名称、用处和使用方法。 那个空间叫“星云谷”,是个集种田、储藏、藏身的神奇所在。 廖华裳之前开垦的土地叫“灵田”,基础面积二分,也就是纵横各三丈左右。 以后可以根据种植物积累的积分,升级空间、优化灵田属性、扩大灵田大小。 灵田内可以种植各种粮食、蔬菜、水果和名贵药草等等。 空间经过积分积累升级,功能也会变多。 一至三级为新手任务,如何升级都有指示说明。 升至二级时,就会有基础储蓄功能,可以存放除了活物之外的任何东西。 当然,存储面积也会随着空间升级而增大。 四级以上可以饲养空间出品的活物。 这块琉璃叫做“功能面板”。 空间里出品的东西可以拿出空间售卖,所得积分可以从“功能面板”兑换相应的物品。 本空间只有“星云谷”的主人、也就是激活本空间的人才能自由出入。 可以整个人进入,就像方才廖华裳那样。 也可以用意念探察、取物。 方法:只要在脑海中想做什么、如何做,或者取哪样东西便可。 作为星云谷的新手,廖华裳得到三包种子:一包小麦种、一包草莓种、一包白菜种。 新手期有升级指南,升级难度一颗星。 廖华裳不在乎升不升级,她拿到种子,就迫不及待进了空间。 这个“功能面板”当真极好,还可以教她如何种植这些东西。 在羯羚关时,她就种过小麦,种植非常的简单。 只要拿铁耙将田畦荡平,划出三道三指深的沟壑,将小麦种均匀地撒在里面,盖上一层土。 白菜种植跟小麦差不多。 廖华裳很快就将两畦种子全部种好,又从井中汲了水,将种好的土地浇了一遍。 剩下的草莓种,廖华裳从未见过此类水果种子,自然也不会种。 她看着面板上的种植指南,将草莓种子泡进水里。 等种子泡到膨胀,她再来种草莓。 面板没有任何动静,看来三包种子需要都得种植完成之后,才算任务完成。 出了空间,廖华裳还沉浸在种田的快乐之中,又经历过一番体力劳动,在极度疲乏之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廖华裳耳边又传来小妹凄厉的哭喊声,“姐,长姐救我!我好疼啊,求求你们放开我!啊!” “长姐!” “好疼……救我!” 廖华裳心痛如绞,扑到紧闭的门板上,用力拍打着房门,“畜生!开门!小妹,小妹!” 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小妹的惨呼声瞬间变得清晰。 两个身高体壮的男子笑眯眯一左一右围了上来。 廖华裳心里怦怦直跳,吓得浑身发抖,不停后退,“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有人用力拽住她的胳膊,要将她往屋里拖。 廖华裳胡乱挥动着手臂,大声哭喊道:“放开我!畜生,放开我!爹,大哥,救命!” “裳儿!” “裳儿醒醒!” 男子还在撕扯着她的手臂,眼见离房门越来越近,上一世的不堪遭遇重新回到廖华裳脑海之中。 她凄厉地哭嚎惨叫着,闭着眼伸出手,不管不顾乱扑乱打。 有人朝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随着疼痛传来,羯羚关的那间小屋突然消失不见了,小妹的惨呼也消失了…… 廖华裳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大汗淋漓。 袁诤站在榻前,正神情凝重地看着她。 看见袁诤,廖华裳顿时恨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 她一下子跳起来,抡圆了手臂,照准袁诤的脸,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巴掌。 直接将袁诤打懵了。 他看着状似癫狂的廖华裳,顾不上自己生疼的脸,赶紧扶住她问道:“裳儿,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 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就是嫁给袁诤这个畜生! 春燕从旁边挤过来,用力抱住廖华裳,哭道:“夫人没事了,别怕!那是噩梦,是噩梦。” 她轻轻抚着廖华裳的背,哄孩子般温柔地哄着廖华裳,“别怕啊,醒来就没事了。” 廖华裳听着春燕温柔的声音、看着周围熟悉而富贵华丽的一切,身子一软,闭上眼睛靠在春燕怀里。 灵魂深处的恐惧仍在,身体里一波又一波的颤栗不停地重复滚过。 使得她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 是了,她已经重生了。 方才梦里的一切,还没有发生。 她的小妹还在清远县,她的爹娘兄弟妹妹们,都还好好活着! 这辈子,她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守护家人安危。 谁都不能伤害他们! 袁诤却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伸手一把扯起春燕,用力往后一甩,“滚出去!” 春燕吃惊地看了看袁诤,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又看看卧在床边、狼狈不堪的小姐。 见两人都没说话,春燕只好屈膝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打发了外间服侍的丫头,关上内室门,守在门口处。 伯爷方才的脸色,看起来好吓人。 小姐梦里一直在喊“畜生,放开我”。 小姐她…… 是不是曾经遭遇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廖华裳趴在床边,头发散落下来,凌乱地铺在脸上。 手臂蓦地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就被袁诤使力提了起来。 袁诤眼底暗红,抬手死死捏住廖华裳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裳儿,你方才,是梦到什么了吗?!” 廖华裳看着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脸,情知自己在梦中大声喊出来的话,已经被袁诤听去。 他这是怀疑自己被人玷污过。 廖华裳看着看着,突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讥笑着望向袁诤,“妾身梦到,夫君假借要替我爹娘疏通关系,将妾身的嫁妆全都过到自己名下。” 袁诤捏着廖华裳下巴的手一松,脸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你在胡说些什么?!” 第14章 我信你……个鬼 廖华裳自顾自继续说道:“妾身梦到廖氏一族流放,夫君唯恐妾身母族影响到自己的前途,毫不犹豫将妾身休弃。” “妾身一无所有,被休弃出府,只能跟着爹娘他们流放……” 她抬起泪眼,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袁诤,“夫君为何执意要妾身卖店铺?夫君当真会像妾身方才梦里那样,一点点吞掉妾身的嫁妆,在妾身一无所有之后,将妾身休弃吗?” 袁诤顿时恼羞成怒,用力甩开廖华裳,涨红着脸大声吼道:“你也说了,那是梦!如何能当真?” 廖华裳跌坐在床上,冷笑一声,幽幽叹息,“是吗?” 袁诤垂眸看着廖华裳的发顶,眼中复杂的情绪风卷云涌: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 莫非,他太过心急,无形中露了马脚,被廖氏察觉到了? 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难怪廖氏执意不肯将店铺契约交给他处理。 如此一来,这个计划恐怕就行不通了! 袁诤心念电转,故作恼怒万分,一脚将床边的圆凳踹了出去。 圆凳砸在内室门上,在一声巨响里粉身碎骨。 他咻咻喘着粗气,背负双手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蓦地停在廖华裳面前,压低了声音恨声说道:“我好歹,也是皇上谕旨亲封的承恩伯,是朝廷命官!你怎会如此看我?!” 廖华裳冷着脸默然不语:若他心底无私只会觉得这些话好笑荒谬,戳中他命门了才会这般恼羞成怒。 袁诤仰天长叹,一撩衣摆偏身坐在床边,抬手去抚廖华裳脸上的乱发。 被廖华裳偏头躲开。 袁诤伸手握住廖华裳手臂,轻轻摇了摇,温声道:“裳儿,你是我的发妻,是我诚心求娶、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自成亲到现在,你问问自己的心,我待你如何?” 廖华裳微微勾起唇角:待她如何? 仔细想想,袁诤除了有一张嘴,会对她说几句好话,好像,也没别的了。 甚至,他因为不想让廖华裳诞下他的孩子,在她每日喝的补汤里,偷偷加避子药。 她还傻傻的,感动于袁诤的体贴。 每次都喝得干干净净。 被袁诤的花言巧语所骗,最后赔上了她全部的身家性命! 袁诤仔细观察着廖华裳的表情,温言细语道:“裳儿,你便是不信为夫的心意,也该相信大梁律。按本朝律法,妻有所取无所归,不得出。我是朝廷命官,怎会明知故犯、知法犯法?” 是,大梁律法的确有这么一条。 但是,女子家人被流放,不在“无所归”范围内。 袁诤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廖华裳脸上的乱发抚至耳后。 不顾廖华裳反抗,将她拥入怀中,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既不愿卖店铺,那便不卖。那是你的嫁妆,是你除了我之外,后半生的倚仗。” “岳父母那边,我再另想办法。实在不行,等皇上圣旨下来之后,我们还可以拿出银钱,打点一下押送官,让岳父母舅兄他们,路上少吃点苦头。” “裳儿,我们是夫妻。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你要学会相信我、依赖我,好不好?” 在廖华裳看不见的地方,袁诤的神色渐渐变得阴冷,声音却越发温柔如水,“裳儿,你梦里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为夫在此发誓,此生此世,永远都不会休弃你。你廖华裳,永远都是我袁诤的妻!” 就算死了,也要埋在他袁氏祖坟里! 廖华裳推开袁诤,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的,全都是真的?” 袁诤含情脉脉地笑,“当然!如有半句假话,便让为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语速毫无凝滞、语气十分坚决。 看来他是打算一计不成,要另谋他法了。 听他话意,无非就是将廖华裳困在后院,慢慢磋磨死她。 无母族撑腰的后院主母,得病暴毙并不稀奇。 廖氏一族被流放,她死后,廖氏无人替她做主。 届时,袁诤只需将两个孩子记入她的名下,她的那些嫁妆,便名正言顺合理合法全部归袁府所有。 廖华裳缓缓绽开一个笑,“好,我信你……” 个鬼! 只要袁诤不再时刻逼着廖华裳将店铺交给他处理,不再防着她私自处理店铺、死死盯着牙行过户记录,她才好将自己的店铺田产,神不知鬼不觉卖出去。 就算她最后仍然逃不过身死魂消的下场,也绝不让袁诤夺财计划得逞! 她看着袁诤两颊通红的指印,心里莫名觉得无比畅快,柔声问道:“那我们今日还去赴约吗?” 袁诤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恼恨,再抬起眼时,只剩了一片柔情。 他刮了刮廖华裳的鼻子,笑道:“方才你因为梦境,就扇了为夫两巴掌。有这两巴掌,为夫今日还如何见人?这样子出去,不得被朋友同僚笑死。” 再说了,昨日那般一说,也不过临机应变之辞。 哪有要铺子的朋友?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廖华裳既然不肯去,也省得他还要现编谎话,给这个所谓的“朋友”,找个赴不了约的借口。 袁诤柔声说道:“为夫既说过不再卖铺子,自然是说话算话的。今日无甚大事,你若想歇便歇,不想歇便起身,洗漱一下,吃点东西。” 廖华裳轻轻点头,“傅表妹今日来府里,母亲说将她安置在云清院。云清院久未住人,油漆都剥落了,需得寻漆匠重新粉刷,房顶也要找人修葺。” “昨儿晚间母亲和小妹都说要重新布置一下屋子。原本妾身该过去看看,早点拿个章程。” 她秀眉微锁,眼角星泪点点,一副我见犹怜、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妾身昨夜做了一晚的噩梦,方才便觉得头晕身重……” 袁诤连忙安抚道:“不急。让表妹进府,本就是临时决定的。修缮云清院,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工。你既身子不适,便好好歇着。” 廖华裳抿嘴一笑,“多谢夫君体恤。” 第15章 守株待表妹 因为梦境中受到惊吓,廖华裳的脸色还有些发白。秀气的柳叶眉、明亮的杏子眼,小巧笔直的鼻梁、红润润的樱桃小嘴。 五官精致,长在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更添了几分惊艳。 再联想到这精致的眉眼因他染上几分胭脂粉,杏眼迷蒙、隐隐含泪的模样,袁诤顿时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 他喉结忍不住滚了滚,向前挪了挪身子,将廖华裳揽在怀里,哑声道:“裳儿,我们,很久没有了。今晚我回主屋睡?” 廖华裳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炸了,恨不得再跳起来给这个畜生几耳光。 她眼眶微红,满脸哀戚,低声说道:“夫君见谅,廖家出了这样的事……” 袁诤发热的大脑瞬间清醒,连忙歉然道:“是我的错,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廖华裳略一犹豫,问道:“你我成亲已逾三载,我至今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不,过段时间,妾身给夫君纳一房妾室……” 袁诤立刻拒绝,“说什么呢?这件事,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过吗?你我都还年轻,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实在不行,再过几年,就在亲戚间寻一两个出色的孩子过继到你名下,也是一样的。” 他握住廖华裳的手,深情款款道:“裳儿,此生此世,我只愿与你共白头。” 这话放在以前,廖华裳早就感动的眼泪汪汪。 可是现在,她听着这些话,却只想啐袁诤一脸。 袁诤多少有些心虚,揽着廖华裳说了好久的情话。 直到廖华裳再三催促,他才“恋恋不舍”离开。 廖华裳起身洗漱,春燕看着她欲言又止。 廖华裳却不打算跟春燕解释。 因为这些事情,太过玄虚,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曾经最深的伤痛,每次想起,都是再度将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硬生生撕开。 每重复提及一次,痛苦就加深一分。 春燕乖觉,服侍廖华裳时,越发小心翼翼、细致周全。 用过早饭,廖华裳让夏蝉去怡心院跟老夫人告了罪,歪在短榻上看着春燕缝衣裳。 晚些时候傅灵蕊就会带着她的两个孩子进府,所以她今日必须守在府里,与傅表妹来个“不期而遇”。 只要这两个孩子在她面前过了明路,老太婆和渣男才不会将这两个孩子藏起来。 她也才有机可乘。 内外院管事和账房很快找了过来,在花厅等着廖华裳理事。 今日一大早,傅老夫人让人告知外院管事,要找工匠修缮云清院。 可云清院修缮需要的银钱不是个小数目,廖华裳命人取走四千五百两银子之后,公中账上就空了。 廖华裳看着面露为难的外院管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晚些时候傅家小姐应该就能到了。等傅小姐进了府,你们再一起商量。” 无论管事和账房怎么明示暗示,就是不提拿银子出来贴补的话。 傅老夫人得知消息,气得将一只青釉莲花茶盏扔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袁诤温言劝慰道:“母亲,之前的事,她应该是起了疑心。儿子今日,可是哄了好久呢。” 他将脸凑到傅老夫人面前,“看看,还挨了两巴掌。母亲好歹疼疼儿子,先把体己拿出来,应对几日?” 傅老夫人一想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是白瞎了廖氏百年清誉,如此没规没矩没教养的东西,就该早早打发了她去!” 袁诤赔着笑脸道:“母亲息怒。儿子可才在廖氏面前发过誓,此生都不会休弃她。” 傅老夫人狠狠白了儿子一眼。 袁诤接着说道:“廖氏梦魇,状态疯魔,似有心疾。若不及时延医,只怕会痴魔入心、影响神智。” 他叹息一声道:“只是眼下朝堂不稳、形势动荡,凡是与廖家有牵扯的,需得谨慎处理。” “所以,等巫蛊案过去之后,才好给廖氏延医问药。这些时日,就得劳烦母亲和傅表妹,掌家理事?” 言外之意就是说:等廖家人押往流放地之后,就会以廖华裳疯癫为借口,将她关进后院。 无需多久,人就可以悄无声息消失了。 廖氏全族都在流放地,也无人来替她申冤报不平。 不比休弃她之后,还要担个“无故休妻”的恶名要强得多? 廖氏本就无所出。 届时,只要把东哥儿和成哥儿记到廖氏名下,她的那些嫁妆,还不是理所当然属于两个孩子? 傅老夫人伸出手指,笑着戳了袁诤额头一下。 袁诤摸摸额头,低低地笑,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廖华裳那双含泪惊惶的眼睛。 他的心里,突然有种沉闷的钝痛感,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似有莫名的遗憾,又似无尽的哀伤。 傅老夫人却没发现儿子的异样,转而提起了傅灵蕊母子三人。 袁诤立刻将心中的异样摒弃,专心跟母亲小声商议起来。 傅灵蕊是傅老夫人堂兄、内阁大学士傅恪的嫡女。 如此显赫身份,便是王公贵族也能嫁的。 她的婚事如此坎坷,主要缘于七年前,傅恪因联合其他朝臣反对皇上推行政令,被贬至一偏远小县任知县。 原本在议的亲事告吹。 傅恪被贬,傅夫人惊怒之下病倒,不能跟着傅恪去赴任。傅恪便找到了堂妹、孀居在京的承恩伯夫人,将妻女相托。 那时的傅恪,将女儿留在京中,原意是想拜托承恩伯夫人为她相看一门得力的亲事,好借势起复。 住在承恩伯府的那段时间里,傅灵蕊与博学多才又年少英俊的承恩伯世子袁诤朝夕相处,两人渐生情愫。 只可惜,彼时的承恩伯夫人瞧不上傅灵蕊知县女儿的身份。 傅灵蕊的母亲也瞧不上有其名无其实、爵位难保还穷得叮当响的承恩伯府。 两个母亲你来我往、含沙射影连讽带刺,最终闹了个不欢而散。 傅灵蕊的母亲带着女儿搬出承恩伯府,回到自己府中。 不到一年就再次染病离世。 傅灵蕊重孝在身,不好借居别家,家兄又跟着父亲在任上,她便独身一人居住在那座空旷的府邸中,身边只有几房忠心的老仆。 傅灵蕊母亲病逝不久,袁诤时常过府“安抚照拂”孤单一人的傅灵蕊。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情不自禁下便有了首尾。 傅灵蕊告诉他身怀有孕时,他也曾允诺过,等她孝期一满,便迎她进门。 可母亲知道后,却转头就替他聘了廖氏女为妻。 第16章 只要不出院子就是家务事 廖华裳父亲廖魁虽是庶支,两府议亲时也已是翰林院庶吉士,其母出自大梁盐商巨贾温氏,家产丰厚。 廖魁的嫡支堂兄,更是太子之师、詹事府詹事廖赟。 娶了廖华裳,不止解决了伯府用度艰难,还可以借着这层关系,攀上太子。 自成亲起,他便一直暗暗给廖华裳喂避子药。 原本打算成亲三年后,以廖华裳无子为由,将傅灵蕊所出的两个儿子过到她名下,然后再顺理成章将傅灵蕊接进府为贵妾。 谁能想到傅恪竟借二皇子之势,顺利起复回京了呢? 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嫡女,不止做人外室,还在重孝期间未婚生子。 一旦被人知晓,傅恪不止颜面尽失,还会因教女无方,再度承受圣上申饬。 傅氏子女会被世人诟病,于姻缘一道,将越发艰难。 袁诤也会被罢官夺爵、以及三年的羁押。 而傅灵蕊,先大不孝后失节,就算不追究她的刑罚,她也会沦为世人眼中的笑柄。 袁诤在傅恪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用“休妻另娶”换回了傅大学士的“不追究”。 然而妻无过,不可随意休弃。 更何况廖氏一族也非泛泛之辈。 看出他的为难,傅恪当即送给他一个荷包,又在他耳边密授玄机。 回来之后,他做了一晚的噩梦,第二日就将那只荷包藏在了书房的暗格中。 太子巫蛊案,可谓是袁诤正当焦头烂额之时,上苍递给他的一道天梯! 只是没想到廖氏竟如此难缠。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梦,就全盘否定了他这些年苦苦维持的好夫君形象。 还歪打正着猜中了他即将实施的“移花接木”计划。 廖华裳现在对他生了戒心,再不像以前那般信任他。 为了将那份丰厚的嫁妆留在府中,就不能按原计划夺财休妻。 焦头烂额之际,他竟突然想起了那个早已被他遗忘的荷包。 “灵蕊和孩子们住在云清院,离前院近,你要多去看看灵蕊,与孩子们多亲近亲近。” 母亲的话,将袁诤从遐想中拉回现实,下意识应了声是。 曾经百般嫌弃灵蕊身份的母亲,在傅大学士官复原职之后,再看灵蕊,自然是百般的好。 当年为了儿子不惜伏低做小、赔着笑脸求来的廖氏女,如今在母亲眼里,已成了弃之不及的敝履。 袁诤沉沉叹了口气。 傅老夫人立刻问道:“诤儿可有为难之事?” 袁诤心念一动,小声说道:“廖氏如今有所警觉。母亲跟韵儿说一声,灵蕊入府之后,当着廖氏的面时,说话行事要多注意一些,不要在她面前露了马脚。” 傅老夫人不耐烦地沉下脸,“实在不行,就让她以为父母祈福的借口,去寺里住一段时日。” 袁诤摇摇头,“不妥。皇上旨意未下,廖氏一族还未流放。事关族人,她绝对不会答应。” “还有东儿和成儿,也少让她见,免得被她看出端倪。” 一提到宝贝大孙子,傅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也不知道长高了没。你别说,这两个小子,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袁诤听得冷汗直冒,“母亲!这样就更不能让东儿和成儿现于人前。” 本来事先没打算将两个孩子接进府。 是母亲非说想孙儿,傅灵蕊也说孩子自己在家不放心。 再说廖氏流放应该用不了多少时日。 没了廖氏撑腰,袁诤也不怕廖华裳因为这两个孩子跟他闹。 只要不出院子,无论发生什么,就都是家务事! 他凑近傅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已经被废,如今正是二皇子最关键的时候。傅大人必须留在二皇子身边,为他出谋划策。” “待日后二皇子登基为帝,傅大人的从龙之功就是满朝文武中的头一份。儿子以后的仕途,才能攀着傅大人,走得更高更远。” “这承恩伯府的爵位,也才能继续承袭下去。” 袁诤神色冷肃,一字一句道:“在这紧要关头,若被人知晓灵蕊重孝期间生子,傅大人、灵蕊、我,我们就全都完了!” 傅老夫人被吓得脸色都变了,连连点头,忙不迭答应下来,“之前她让人过来告病,我也免了她的请安。这样灵蕊和孩子进府,正好避开她。” 袁诤点点头,“廖氏既然不肯管府中中馈,母亲先劳累半日。等晚间灵蕊到了,再将中馈交给灵蕊。” 傅老夫人小声回道:“知道了。我这就去议事厅。” 袁诤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告了退。 傅老夫人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不说是休沐吗?这是又要做什么去?” 袁诤笑笑,“昨日约了几位同僚喝酒,不好失约。” 傅老夫人嗔道:“你也不看看你脸上的掌印,出去不得被人给笑话死。这个廖氏,实在有失妇道。这世间哪个做妻子的,敢朝自己夫君脸上挥巴掌?” 袁诤笑笑,“儿子不就被廖氏甩了巴掌?儿子偏还甘之若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只要他惧内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廖氏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怀疑到“爱妻如命”的袁诤身上。 傅老夫人看着儿子意味深长的表情,眼睛顿时一亮,抬起手挥了挥,“快去快去。” 袁诤揖手行礼,出门便让随从牵了马,径直出了府。 廖华裳得到傅灵蕊入府的消息时,正在空间种草莓。 这个空间当真神奇,小麦和白菜种才种下一天一夜,没想到已经发了芽。 嫩嫩的小绿芽整整齐齐、郁郁葱葱的,十分的讨喜。 草莓种泡了不到五个时辰,小芽儿已经蹿得老高。 按照功能面板上的种植小百科,廖华裳将草莓苗苗小心种在地里。 刚种完草莓,就收获了三百积分,空间也从一级自动升到了二级。 扣掉升级所用的一百积分,还富余二百积分。 空间升级之后,廖华裳发现,井床边的雾气向外扩张,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库房。 库房只有一道门,无窗,也不大。 廖华裳拿脚量了量,纵约十步、横约五步,里面空荡荡、灰扑扑的。 墙面和地面都极为平整,摸上去冰冰凉凉,像石头,又不是石头。 廖华裳按照提示,试着将自己首饰盒里的梅花簪子收进空间,梅花簪子果然出现在库房的地上。 真是神奇。 第17章 闻着味儿就来了 灵田原本开到了雾气边缘。 空间升级后,灵田四周又大出一圈,边缘基本与库房平齐。 就在廖华裳踌躇满志巡视着自己这片领地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迅速闪身出了空间,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假寐。 春燕进了门,轻轻推了推廖华裳,“夫人?夫人?” 廖华裳入睡前,吩咐春燕派个小丫头守在二门外。只要看到傅家小姐进府,立刻来禀报她。 无论她在做什么。 廖华裳假装刚醒的样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夫人,傅小姐进府了。”春燕神色有些怪异,“她还,带着两个小孩子。” 廖华裳迅速坐起身,“孩子?” 春燕道:“是,都不大,云儿偷偷藏在树后面看到的。说,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应该是袁诤和傅灵蕊的两个奸生子。 两个孩子进府,傅老夫人和袁诤为了防止被她看出端倪,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孩子藏起来。 承恩伯府再落魄,住的也是当年陛下赏赐的宅子。 三纵四横的大宅院,几十间屋舍,再加上北面的小花园和东西两客院。 这么大点的孩子,随便往哪里一藏,躲个十天半月还是不成问题的。 廖华裳本身又不太爱逛园子,如今又忙着廖氏的事情。 若不是前世傅灵蕊带着孩子来向她炫耀,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知道,袁诤和傅灵蕊居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廖华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穿衣一边吩咐道:“快,给我梳头。” 夏蝉连忙拿了梳子,手指如飞,几息的工夫就挽了个发髻。 并簪上几朵顶钗和珠花。 廖华裳还忙里偷闲,涂了点唇脂。 她对着镜子左右一打量,站起来就走,“春燕跟我去怡心院,夏蝉和林嬷嬷守在院里。关闭院门,不要让别人进来,也不要让院里的人到处乱走。” 朝廷官员重孝期间苟合生子,这样的丑闻一旦传开,必定震惊朝野。 他们费尽心思想要捂住的秘密被撞破,难保袁诤狗急跳墙,再做出什么不择手段的恶事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月华院廖华裳的陪嫁婢仆。 廖华裳一溜烟出了房门,疾步如飞,裙袂翩翩,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花蝴蝶。 遇到下人的时候,廖华裳就下意识放缓脚步。 等人一走,又迅速加快速度。 一边走还一边小声招呼春燕,“快快快,再走快点。” 春燕总觉得自家小姐的声音,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兴奋。 主仆两人很快到了怡心院门口,门口的小丫头一看到廖华裳,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紧张之色。 刚要扬声示警,就被廖华裳竖起手指轻“嘘”一声,轻笑着柔声说道:“噤声!敢出声就乱棍打死你。” 小丫头顿时慌了,连忙跪在了路边。 廖华裳顺着游廊迅速走到正房门口,守在门外的迎香颤着声音大声道:“夫人,您怎么……” 话不等说完,廖华裳伸手,用力推在她肩膀处,将她推了个趔趄。 春燕迅速打起门帘,廖华裳轻提衣摆,款款走了进去。 两个丫头拐过屏风,一左一右拦在廖华裳面前,“夫人。” 廖华裳顿住脚步,居高临下看着两人,“我来给母亲请安。怎么,现在不方便进吗?” 她笑笑,“听说傅家表妹来了,作为袁家主母,知客到而不迎,传出去岂非让人说我袁府太过失礼?” 一边说着,廖华裳迅速推开两人,绕过屏风,进入正堂。 恰好看到傅灵蕊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往后罩房走。 廖华裳眼睛一亮,“咦,这是谁家的孩子?” 她抬头看向傅灵蕊,“傅表妹真是见外,又不是不认识我。怎么见我来了,反而要躲了呢?” 傅灵蕊下意识看了傅老夫人一眼,笑笑,“怎会?只是灵蕊刚刚进府,满身风尘,不等休整便唐突拜见,实在太过失礼。” 傅老夫人已经吓得失了主张,呆呆坐在短榻上。 听见傅灵蕊如此这般一说,这才回过神,“是,是啊,灵蕊也是才刚刚坐下,还没说几句话呢,你这闻着信儿就来了。” 她脸色十分不善,带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不是说你身体不适吗?灵蕊怕吵到你休息,还刻意让人不要声张。” “你这么急惶惶赶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遭了贼呢。如此不稳重,也太没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廖华裳无视老太婆的絮絮叨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两个小孩儿,“傅表妹这是要将孩子领到哪里去?来都来了,干嘛要藏起来?” 傅灵蕊脸上紧张之色一闪而过,接着就调整好表情,微微笑道:“表嫂真会开玩笑。方才东哥儿和成哥儿想去恭房,灵蕊这才要带着他们去捎间。” 廖华裳长长“哦”了一声,“都说小孩子屎尿多,遇事就有。原来是真的。” 傅老夫人板起脸,“裳儿,怎么说话呢?” 廖华裳拿帕子捂着嘴笑,“哎呀,不是母亲亲口说过的,咱们可是一家人,要有什么说什么吗?” 她朝傅灵蕊招招手,“过来坐呀。” 说完又想起来,“哦,他们两个要去恭房。春燕,傅表妹是客,你服侍两位小公子去恭房。” 春燕屈膝应是,刚要往前走,就见傅灵蕊左手里牵着的孩子仰起小脸,奶生生说道:“娘亲,成哥儿不想去恭房。” “娘亲?!” 廖华裳惊叫一声,震惊地看向傅灵蕊,“傅表妹,这两个,原来是你的儿子?” 她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可是,你不是还未议亲,更不曾出阁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多了两个孩子呢,未婚生子啊?” 傅灵蕊的脸顿时涨成了大红布。 傅老夫人连忙找补,“裳儿!休要乱说!这是灵蕊心善,收养的两个孩子。” 廖华裳恍然大悟,“哦,原来孩子没爹啊?” 她好奇地看着孩子幼嫩的小脸,“他们的爹是早死了吗?好可怜,这有爹生没爹养的。幼年丧父,真是人生一大惨事。” 廖华裳无视傅老夫人吃人的脸色,满脸同情看着傅灵蕊,“这两个孩子,不会连祖父祖母也都死光了吧?不然怎会托付给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养着?” 第18章 我可没表妹这福气 廖华裳话音刚落,傅老夫人的脸就变成了铁青色。 她用力拍了一下案几,大声呵斥道:“廖氏!你胡说些什么?!” 两个小孩子被吓一跳,迅速藏到傅灵蕊身后。 廖华裳吃惊地瞪着傅老夫人,半晌才眨眨眼,“母亲为何,这般生气?” 她恍然,“莫非,您就是孩子的祖母?” 傅老夫人突然泄了气,支支吾吾虚声说道:“当,当然不是。我是让你,莫要乱说话。” 三岁半的小孩子虽然小,也能听得懂大人说得话。 廖华裳点点头,表示理解,“儿媳明白。毕竟傅表妹的母亲五年前才刚刚过世,这孩子要是傅表妹生的,那不就是重孝期间与人苟合嘛。” 傅灵蕊两眼瞬间溢满了泪水,求助地看向傅老夫人,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傅老夫人阴沉着脸,刚要开口说话,又被廖华裳打断,“不过傅表妹好歹出身官宦之家,断不会做出如此恬不知耻、没脸没皮的下贱之事。” 廖华裳笑眯眯地看向傅灵蕊,“对吧,傅表妹?” 傅灵蕊气的浑身发抖,好半天才颤声说道:“我……” 廖华裳却已收回目光,看向傅老夫人,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要说傅表妹也真是勇气可佳。”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养着这么小的两个孩子,任谁一看,不都得想着,会不会是傅表妹与哪家的公子哥儿私通生出来的奸生子?” 傅灵蕊用力咬着唇,气得浑身发抖。 偏又无从解释。 可两个孩子不懂,仰起脸小声问道:“娘亲,什么是奸生子?” 傅灵蕊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插了一刀。 廖华裳像是一无所觉,乐滋滋继续说道:“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子,便是奸生子,傅表妹也是赚到了。” 她朝成哥儿和东哥儿招了招手,“过来嬢嬢这里。” 两个孩子齐刷刷仰头看了看自家娘亲。 傅灵蕊站着没动,两个孩子便也没动。 廖华裳站起身,走到两个孩子身边蹲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哎呀你们长得可真好看。怎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们是双生子吗?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东哥儿性子较为活泼,闻言骄傲地挺起小胸膛,“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他歪着头想了想,又问道:“嬢嬢,奸生子好,还是双生子好?” 廖华裳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自然是双生子好啊。你是哥哥啊?你好乖啊。你们两个,多大了?” 东哥儿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手突然被娘亲用力一攥,顿时疼得皱起小脸,“娘亲,你抓疼东哥儿了。” 廖华裳叹息着轻轻摇头,“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表妹是如何下得去手的?要是我儿子,我是不舍得让他吃一点苦头、受一点委屈的。” 傅灵蕊冷笑,“那就祝表嫂,早生贵子。一年一个,三年抱俩。” 哟,真以为她稀罕啊? 搁这儿“刺激”她? 廖华裳撇撇嘴,站起身说道:“我可没表妹这福气。可能我这辈子,注定要一生无子吧。” 傅老夫人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好半晌才“宽慰”道:“裳儿说什么呢?你和孩子,可能缘法还未到。等缘法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廖华裳一脸无所谓,“那就借母亲吉言。夫君呢?表妹都来了,夫君还没回来吗?” 傅灵蕊下意识看了傅老夫人一眼。 傅老夫人强笑道:“他一个大男人,又是朝廷命官,自然有公务要忙。” 廖华裳煞有介事点点头,“也是。不过没关系,母亲安排傅表妹住在云清院,那里离前院书房近。夫君什么时候得空了,便什么时候去探望表妹,方便得很。” 傅灵蕊刚刚恢复常色的脸又瞬间涨红。 傅老夫人实在受不了,扬声斥道:“行了,你若无事,便回自己的院子去。灵蕊刚到,也要洗漱休整一番。两个孩子也都累了,偏你在这里唧唧咕咕个没完没了。” 廖华裳笑着站起身,“母亲说得是。那儿媳就先回院子,不耽误你们叙旧了。” 她笑着看向傅灵蕊,“表妹若是得闲了,就带着孩子去月华院做客。我可真是太稀罕表妹这两个孩子。” 说完,她朝着傅老夫人微微欠身,“儿媳告退。” 刚出院门,就迎头碰上匆匆进府的袁诤。 袁诤看见廖华裳,神色一怔,情不自禁顿住脚步。 廖华裳笑吟吟迎了上去,“夫君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可是知道傅表妹带着孩子来了吗?” 袁诤小心观察着廖华裳的脸色,一边心不在焉应道:“嗯,喝完酒就回了。” 廖华裳退至路旁,笑道:“母亲和傅表妹都在呢,夫君快进去吧,妾身就先回了。” 袁诤无声点点头。 廖华裳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唤道:“夫君?” 袁诤脚步一顿,慢慢回头,无声看着她。 初秋的晚风拂过那张莹白的小脸,几缕散发落下来,打着卷儿搭在那截雪白的脖颈上。 殷红的唇微微勾起,水润晶亮的杏子眼带着浅浅笑意。 精致的五官浸润着斜阳,少了几分冷艳,多了几分妩媚。 那幅画面,绝美惊艳。 直到很多年后,仍然深深刻在袁诤脑海之中。 隽永悠长。 廖华裳笑着看向袁诤,“那两个孩子真可爱,妾身很是喜欢。夫君能不能跟表妹商量一下,让两个孩子多去月华院陪陪妾身?” 袁诤神色又是一怔,说不清此刻心中疯狂翻涌的是何种滋味,直逼得眼眶微微泛红。 过了好久,在廖华裳以为袁诤对她戒心太重、必定不会答应时,就见袁诤轻轻点了下头,低声应道:“好。” 廖华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看上去满足又快乐,“多谢夫君。” 她轻轻巧巧朝袁诤屈了屈膝,转身离开。 那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疼又心酸的雀跃。 袁诤站在原地,直到廖华裳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无声叹了口气。 剥夺一个女子做母亲的权利…… 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可若是,让廖华裳生了孩子,只怕傅大人那里,说不过去。 袁诤起伏的情绪瞬间平复。 他漠然转身,快步进了怡心院。 第19章 色不醉人人自醉 东哥儿和成哥儿已经被丫头嬷嬷领去了后罩房。 傅灵蕊一看到袁诤,眼圈迅速泛红,眼睛一眨,泪珠儿就像断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了下来。 袁诤眉头微皱,上前揽住她的肩,温声安抚道:“怎么哭了呢?” 傅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恨声说道:“还不是因为廖氏。” 袁诤脸色有些难看,“她怎么了?” 傅灵蕊连忙抹了把眼泪,强笑道:“表哥莫要怪表嫂,是,灵蕊不好。” “表嫂说得没错,灵蕊一个未婚配的女子,带着两个幼子。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是灵蕊自轻自贱,与人私通生下的奸生子……” 袁诤呼吸顿时一重,沉声道:“她当真这样说?!” 傅灵蕊眼泪又落了下来,“灵蕊受此奇耻大辱也没什么,谁让灵蕊爱慕表哥?可她不该诅咒姑母和表哥,说,说……” 袁诤声线又低又沉,隐隐藏着雷霆万钧之威,“说什么了?” 傅灵蕊抬起泪眼看了看袁诤,又捂着脸低下头,眼泪却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傅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你那好媳妇说,这孩子的爹和祖母,是不是都死绝了,才会将这么小的孩子托付给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 袁诤瞬间脸色铁青,推开傅灵蕊转身就要往外走。 傅灵蕊连忙拉住他,“表哥要去哪儿?” 袁诤轻轻拂落傅灵蕊的手,“我去问问廖氏,她为何要这样说。亏她还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千金大小姐,这样卑俗粗鲁的话也说得出来!” “表哥不要。”傅灵蕊泪落如雨、哀伤欲绝,“表哥去问责表嫂什么呢?除了那两句诅咒的话,别的也没说错。” 她不停地颤抖着,像一片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是蕊儿不好,当初执意要留下孩子,才会带累了表哥。可蕊儿只要一想到,腹中的孩子是表哥的血脉,就万般舍不得。” “表哥去责问表嫂,又该如何解释孩子的来历?若是被表嫂知道真相……” 傅灵蕊满脸惊惶,情不自禁拉住袁诤的手,小声说道:“她若再不管不顾,将事情嚷嚷出去,可如何是好?” “蕊儿已得表哥疼惜怜爱多年,又得了成哥儿和东哥儿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余愿已足。便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可表哥如今官途正顺、前途无量的时候,蕊儿怎忍心,让表哥因为蕊儿,清名受污、前途尽毁?” 袁诤看着泪水涟涟的傅灵蕊,没有办法不为之动容:表妹总是这样,总是将自己置之度外,全心全意为他着想。 可他方才,竟还对那口出恶言的妒妇生出一丝怜悯之心! 袁诤抬起手,轻轻拭去傅灵蕊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总归是我对你不起,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蕊儿,再给我点时间,往后余生,我袁诤,定不再负你!” 傅灵蕊眸中带泪,含羞带怯微微点头,“蕊儿相信表哥。所以,表哥不要再生气了吧?” 袁诤忍不住笑了笑,“好。” 他左右环视一圈,问道:“东哥儿和成哥儿呢?” 傅老夫人这才笑道:“在后罩房呢。我也许久未见两个孩子,着实想念得很。今晚便让他们两个留在怡心院,陪陪我这老婆子。” “云清院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一应铺盖也都准备妥当。只是摆设还在那边的库房,等明日灵蕊和廖氏商量了,再重新布置一下。” “灵蕊从庄子上回城,奔波大半日也累了。不如诤儿替我,送蕊儿过去歇着?” 傅灵蕊害羞地垂下头,脸上飘起一抹红云,越发显得人比花娇。 袁诤眼睛瞬间有些发直,连忙答应下来,“母亲今日处理府中事务,也辛苦了。儿子这便带蕊儿过去。” 傅老夫人老怀欣慰,满意地点点头。 袁诤带着傅灵蕊出了怡心院,只要穿过一道月亮门,就是云清院。 路上丫头仆从人来人往,纷纷驻足向两人行礼。 傅灵蕊落后袁诤两步,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 仔细观察会发现,两人像是饮酒过三巡,脚步都有些发飘。 袁诤听着身后轻微细碎的脚步,脑海里不停地闪过方才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还有…… 那日在郊外庄子上,两人抵死纠缠之时,蕊儿修长的脖颈向后仰着,汗水流过她的脸颊,顺着脖颈,滑过她纤细的腰肢,滴落在他肌肤上的模样。 袁诤不知踩到了什么地方,脚下一软,身子猛地趔趄一下。 一只温软的小手伸过来,扶住他的手臂。 傅灵蕊目光微闪,含羞带怯地看着他,眼角像喝醉酒般,染着一抹胭脂红。 一张嘴,那声音甜沁沁、颤微微,“表哥当心些。” 袁诤眼底微红,紧紧盯着傅灵蕊,喉结微动,低低“嗯”了声。 到了院门口,袁诤停下脚步,道:“我让人送了热水,表妹洗漱更衣,早点歇息。” 傅灵蕊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失落,方才的旖旎心思瞬间消失殆尽,“多谢表哥。表哥也早点歇息。” 袁诤板着脸点了点头,背负双手大步离开。 傅灵蕊痴痴看着袁诤背影消失在石径小路尽头,才黯然垂首,轻叹一声,转身进了院门。 仆妇很快送了热水进来,又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里衣放在里间的春凳上。 傅灵蕊朝侍立的仆妇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听我唤人再进来。” 仆妇微微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浴桶里滴了花露,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傅灵蕊褪去衣衫,慢慢滑入水中,温热的水像丝缎,瞬间将她包围。 她闭上眼睛,慢慢吁了口气。 后窗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 傅灵蕊迅速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窗台方向,低声喝道:“谁在那里?” 一只手搭住窗沿,接着来人轻巧跃过后窗,无声落在地上。 第20章 真有奸情啊? 傅灵蕊脸上慢慢漾起笑意,斜睨着来人娇声说道:“表哥何时学会了登徒子那一套,在自己家中竟还要做那梁上君子?” 袁诤一边走,一边解下身上衣衫,随手丢在一旁的春凳上,抬腿迈入浴桶,笑道:“我这不叫梁上君子,我这叫采花贼。” 他一把将傅灵蕊拉在自己怀中,往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专采你这朵小花蕊。” 傅灵蕊低低地笑,抬手拍在袁诤胸前,嗔道:“讨厌!” 袁诤低头往傅灵蕊脸上、脖子里一派乱拱,一边拱一边问,“谁讨厌?嗯,谁讨厌?” 傅灵蕊轻喘一声,抬手搂住袁诤的脖子。 低语声很快消失不见,只有水花被拍出浴桶、一朵一朵砸落在地上发出的水声。 等风停雨歇,浴桶里的水只剩了不足半桶。 傅灵蕊闭着眼睛靠在袁诤怀里,抬手抚着他的脸。 袁诤低下头,吻了吻傅灵蕊的额头,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回内室。” 傅灵蕊瞬间从方才的余韵中清醒过来,忧心忡忡道:“外面有服侍的丫头……” 袁诤轻轻拍了拍傅灵蕊的背,笑道:“哪里有丫头?方才你叫得那么大声,要听到早就听到了。” 傅灵蕊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袁诤这才笑道:“放心,我早就让她们退出去了。没你的吩咐,她们不会进来。” 傅灵蕊这才放下心来。 袁诤先出了浴桶,将手伸给傅灵蕊。 傅灵蕊目光微微躲闪着,羞涩说道:“先穿上衣裳。” 袁诤笑,“自己家里,怕什么。” 两人牵着手,出了里间。 内室果然没人,只有一盏烛幽幽散发着橘色的光。 袁诤突然弯腰,一把将傅灵蕊打横抱起,走到床边将她放下,自己接着躺了下去。 并顺手扯下帐帘。 不多时,帐子里又传出傅灵蕊颤抖的惊呼,“啊诤哥哥……” 帐幔微摇,娇吟婉转。 一室旖旎、风光无限…… 云清院外,廖华裳脚步轻快走在前面,春燕捧着一只托盘紧跟其后。 守着院门的小丫头战战兢兢跪在路边。 廖华裳没有走前院,直接从东侧小甬巷顺着游廊,到了后院。 后院中三四个丫头站在院中,两两一伙,正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直到廖华裳行至近前,几人才发现,顿时慌了神。 丫头们连忙拎着裙子跳上石阶,拦在廖华裳面前,大声喊道:“夫人,您,您怎么来了?” 廖华裳抬手,用力一推丫头的额头。 屈膝行礼的丫头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跌倒在地上。 廖华裳趁机穿过人墙,笑道:“傅表妹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一应物什都准备齐全了没有。若是怠慢了贵客,便是我这个伯府主母的不是了。”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正堂。 丫头出声示警时,袁诤就听到了。 他也没想到,廖华裳会搞突然袭击。 猛然吃这一吓,他撑在傅灵蕊身侧的手臂倏地一软,整个人就砸在了傅灵蕊身上。 袁诤顾不得傅灵蕊门户大开,手脚并用迅速爬起来,左右一张望,才想起自己的衣裳都丢在了里间。 他一撩床帘迅速跳下地,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蹿进了里间。 亵裤掉在地上,早已经湿透,还沾了泥水。 袁诤来不及穿,只胡乱将外裳披在身上,提着亵裤就跳出窗子。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不知道经历多少次才会如此娴熟。 廖华裳进门的时候,傅灵蕊正躺在床上,呆怔着还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那只素白的手探入帐子,在撩起帐子的一瞬间,傅灵蕊迅速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只是因为太过匆忙,锦被缠绕着,只堪堪遮住重要部位。 廖华裳看着傅灵蕊鬓发汗湿、情欲未褪的脸,以及露在外面的身体上,星星点点的红痕,高高挑起眉,半晌才“哟”了声,“我还真是,又来得不巧了。” 事到临头,傅灵蕊反倒冷静下来。 她不慌不忙舒开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慢悠悠问道:“表嫂这深夜前来,连声招呼都不打,是打算来捉奸的吗?” 廖华裳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秘辛,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真有奸情啊?谁啊?是我们府里哪个下人吗?” 知道那贱狗一定耐不住色心。 本来打算抓个现行,正好闹一闹,逼着他将和离书给写了。 可惜让他给跑了! 傅灵蕊闻言大怒,刚要出声相斥,心下却是突然一动。 她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讥笑,“廖夫人如何确定,一定是府中下人呢?这府里的男子,可不止下人。” 廖华裳装模作样想了想,“反正不是伯爷。若是伯爷的话,他是当家的主子,又在自己府里,我也不反对他纳妾,倒也不至于听见我来就跑了。那样的话,把表妹你当什么了?用来偷嘴的娼妇吗?” 傅灵蕊顿时勃然大怒,“廖华裳,你!” 廖华裳笑笑,“看你,急什么?我也只是顺着你的意思,打个比方而已,又不是说你当真是伯爷用来偷嘴的娼妇。” “不是伯爷,又不是府里的下人。莫非是外面那些偷鸡摸狗、沾花惹草的浪荡子?” 她啧啧叹着摇摇头,“傅表妹,你好歹也是官家千金。要我说,你可真是太不挑了,怎么什么脏的烂的都吃得下?” 傅灵蕊绯红的脸瞬间铁青。 廖华裳接着摆摆手,浑不在意说道:“不过,表妹喜欢跟男子鬼混,那是表妹自己的事。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只要表妹自己不嫌脏,旁人又能说什么呢?我今夜前来,是来给表妹送府中的账簿。” 她朝春燕招招手,指着托盘上的账本笑道:“婆母和夫君不是说,要将伯府中馈交给表妹打理吗?我是担心,表妹明日新官上任,找不到头绪,这才急匆匆带着账簿赶了过来。” 她捂嘴一笑,一双杏子眼闪闪发亮,“却不想打扰了表妹好事,实在抱歉。” 说着抱歉,却是满脸戏谑之色,“以后我若再来寻表妹,肯定事先给表妹递帖子,好让表妹心里有个数,以免再撞个正着。” 第21章 再把人叫回来继续? 傅灵蕊冷冷看着廖华裳,一言不发。 廖华裳朝傅灵蕊递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闺中寂寞、欲求不满嘛,我懂。表妹不必觉得难为情。” 她顿了顿,又一副姐俩好、有秘密要大家分享的样子凑近傅灵裳,“你的那两个奸生子……啊呸,双生子,是方才那个把你丢下、自己跑掉那人的吗?他知不知道啊?” 傅灵蕊冷冷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廖华裳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好奇嘛。不想说就算了,这么严肃干什么?怪吓人的。” 她似是猜到了什么真相般,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不想说,莫非是因为,你也不知道孩子的爹到底是哪个?” 傅灵蕊气得胸口发闷、气血翻涌,恨不得将这个口无遮拦的贱人嘴给撕烂。 她知道廖华裳在故意激怒她,好让她一气之下说出袁诤的名字。 她绝对不能上当! 想到这里,傅灵蕊慢慢冷静下来,冷冷斥喝道:“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廖华裳这才“哦”了声,转身接过春燕手中的账簿,递给傅灵蕊,“府里一应支出都有旧例。表妹只要按账簿上记的去做就行。” “如有无法决断的,便以婆母的意见为准。” “前几日,婆母和韵儿都说要重新布置屋子,还说要将云清院也好好修缮一下。” 傅灵蕊这才冷着脸接过账簿,放在手里翻看。 “修缮云清院具体的章程,你跟婆母商量。” “重新布置屋子的话,表妹还是要跟婆母说一声,问婆母将库房的钥匙拿过来,在各个库房里好好挑一挑。” “再有三日就是婆母生辰,婆母又是个要强的性子,若是让来贺寿的亲戚们挑出刺,只怕婆母又要难受好久。” 廖华裳幽幽叹息一声,“廖家的事,表妹想必也听说了。所以这几日,我要为爹娘族人准备一些路上用得着的换洗衣物和药材,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她轻轻拍拍傅灵蕊的手,“以后这伯府,就辛苦傅表妹了。” 这话说得,似是别有用意。 傅灵蕊心里一跳,拍开廖华裳的手道:“我只是暂管……” 廖华裳浑不在意摆摆手,“明日我要出门一趟,你先熟悉一下府中事务。后日是个好日子,正好又是婆母寿辰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将几个院子好好布置一下,你看如何?” 傅灵蕊轻轻点头,“好。” 廖华裳粲然一笑,拍拍傅灵蕊的手站起身,“那我就先回了,表妹……” 她指指后罩房,笑道:“可以再把人叫回来。”然后对对手指,“继续!” 傅灵蕊脸一沉,恨不得将账簿砸到那张可恶的脸上。 房门关上,脚步声渐远。 傅灵蕊挺直的腰背这才一松,缓缓靠在墙上: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可她,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是真不在意,还是假装不在意? 她到底想干什么?! 傅灵蕊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不安。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小丫头立刻应声入内,“表小姐有何吩咐?” 傅灵蕊刚要让她将袁诤请过来,突然又想起,袁诤来的时候,是爬的后窗。 这个院里的人,全都是傅老夫人安排的心腹。 便是所有人都听到屋里的动静,只要主子没露面,也都默契的装作不知道。 若她大张旗鼓请了袁诤,只怕不等天亮,整个伯府就都知道伯爷昨夜在哪个院里过夜了。 伯府里,可不全是傅老夫人和袁诤的心腹。 还有廖氏陪嫁的丫头婆子。 伯府的老人儿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廖氏身边的丫头可就没什么忌讳了。 袁诤成亲后,傅灵蕊经常出入伯府,夜会袁诤也不是一次两次。 可她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慌乱过。 那种慌乱,无缘无故,说不清道不明。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已经为袁诤生了两个孩子,再与旁人议亲已经不可能。 如今袁诤成功承袭爵位,又任职刑部,前程一片大好。 两个孩子能够认祖归宗、她接过伯府中馈,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之事。 如今总算有了个好的开头,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中使坏! 她会成为袁诤名正言顺的妻,她的孩儿会是袁诤嫡子。 承恩伯府的一切,都是她的! 谁也不能夺了去! 回月华院的路上,春燕偷偷打量着自家小姐。 廖华裳实在忍不住她的小眼神,啧的叹道:“行了,别再看了,我没有一点问题。” 去云清院之前,她也以为自己会难受的。 然而并没有。 春燕眼圈瞬间红了,“夫人……” 廖华裳淡声说道:“有这哭的工夫,你还不如抓紧时间查一查,这些年我的嫁妆出去了多少,也好心里有个数。” 春燕哭声一滞,“夫人是想?” “以前我掌家,老夫人说谁掌家谁负责府中一应支出。如今我不掌家了,花出去的银子、送出去的首饰收不回来,可那些拿出去的玉器摆件,总不能也还摆在外头。” 春燕破啼为笑,“夫人说得是。” 廖华裳拍拍春燕的手,“那些宝贝能收回多少,全看你了。” 春燕立刻摩拳擦掌,“夫人放心,到时婢子照着嫁妆册子,一样一样收回来。” 廖华裳轻轻摇了摇头,“你若拿着嫁妆册子,让他们一看,以为我是生了什么心思,哪里还肯让你碰?” 春燕连忙说道:“那婢子就将册子记到脑子里。” 廖华裳“嗯”了声,“明日我要出府一趟,你留在院子里,准备一下。” 春燕神情一肃,小声应是。 回去的路上春燕一声不吭,只是那坚定的步伐、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像是即将冲锋陷阵的将士。 嗯,人还是得有目标。 有目标,才有精气神! 第22章 见鬼了?! 回到月华院,廖华裳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隔间由夏蝉值夜。 廖华裳听着夏蝉的呼吸渐渐变得舒缓幽长,这才闪身进了空间。 仅仅一天两夜的时间,空间的小麦已经抽了穗。 白菜也长了一尺高,白菜梗洁白如玉,绿油油的菜叶如同上好的翡翠,看上去就像用两色玉石精心雕刻而成。 本是普普通通的菜,硬是长成了吃不起的样子。 草莓更是惊喜。 每株草莓株上,都挂着四五颗红灯笼一样的心型草莓。 廖华裳摘了一个,在盛满井水的木桶里随意涮了涮,放到嘴里。牙齿轻轻一碰,酸甜可口的汁水立刻充盈了整个口腔。 她长这么大,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可口的水果! 廖华裳一口气摘了十几个,用水瓢舀了水,将草莓扔在里面过了遍水,坐到地头美滋滋吃了起来。 一个接一个,简直停不下来! 她将最后一个草莓丢进嘴里,眼巴巴看着铺在田畦上那排红彤彤的小灯笼,咂了咂舌,心道:有了这个,流放路上她就可以拿出来,哄小弟小妹和侄儿们了。 但是现在,她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升级空间。 与其扶他凌云志,不如自挣万两金。 男人与银子,还是银子更可靠。 不管是以后应对流放生涯,还是自己和离后的生活,这个空间,一定会成为她最大的助力! 这个空间还有一个神奇之处,就是种在灵田的农作物上方,都有个成熟进度条。 如果不懂农作物是否成熟,只要看进度条便可。 满格即为成熟。 进度条旁边还有收获方式。 比如白菜的收获方式是“可收取”,而草莓的则是“可采摘”。 浇水施肥也都有提示。 肥料可以用积分兑换。 今日种植草莓时,廖华裳将白菜间了苗,间下来的白菜苗居然还是鲜活的。 她将成熟的白菜拔出,堆放在地头,又将之前间下来的白菜苗栽上。 白菜上方的进度条重新回到起点。 采摘草莓没有工具。 廖华裳想起隔间短榻上,春燕用来放针线的笸箩,便随手将笸箩收进空间。 将里面的针钱衣裳丢在一旁,廖华裳拿着笸箩,小心翼翼采摘草莓。 草莓表皮娇嫩,一触即伤,需得轻拿轻放。 收获一颗白菜5积分,一共得了200积分; 草莓摘了大半笸箩,得到了400积分。 看来还是种水果更值钱。 因是收获第一批种植物,空间还额外奖励500积分。 水果蔬菜刚收获,功能面板就提示空间升级,周边的雾气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充。 等雾气墙停止外扩,整个空间比原来大了两倍不止。目测未开垦的灵田大约在两亩左右,库房也变成了两间那么大。 本次收获的积分,再加上上次升级后剩下的,共有1200积分。 空间升级扣掉500积分后,还剩700。 积分可以升级空间工具,也可以兑换种子。 只不过廖华裳现在还在新手期,有空间升级指南可以参照,不需要自己纠结要怎么选。 她按照升级指南,花费350积分升级了农具和井台,又花费100积分改造了库房。 最后花费50积分买了粮食、蔬菜和水果种子。 如今空间才二级,等级低,各类种子只能买最基础常见的,稀奇的种子及药草还不能兑换。 库房改造完成后,里面墙壁变得平滑如镜面,墙上多了一排排的置物架。 收获的白菜被自动放到了木架上,草莓则被安置在了另一侧的水果篮中。 简直太神奇了! 收获的蔬菜和水果,在空间升级到一定级别时,在特定区域也可以兑换其他物品。 目前廖华裳的空间等级不够,不卖的话,就只能暂时存储在空间库房里。 原本用来开垦荒地的农具变成了手扶三铧犁。 三道锃亮的铁犁铧呈斜扇型排列,铁犁铧的另一侧是一个小小的铁轮。 廖华裳按照功能面板的说明,按下启动按钮,三铧犁在一阵“嘟嘟嘟”的声响中发动了起来。 如此大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赶紧跑出空间,回到房内。 房间里一片静悄悄,空间的声音并没有传到外面。 廖华裳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空间,开始犁地。 这种铧犁操作起来很简单,用来翻地特别轻松。 之前那二分灵田,廖华裳翻完的时候,几乎累到脱力。 用这种铧犁,只需要掌握方向和平衡,铧犁就自己往前走。 二亩地犁完,除了胳膊有些酸,廖华裳还有余力,用铁耙将犁好的灵田平整一番。 井台升级之后,井床变高,井口变阔。井水溢出井床上的豁口,顺着升级后出现的一条小水渠,流向井台旁边的聚水洼。 如果想给灵田浇水,只需要将聚水洼打开一个缺口,水流就会顺着河渠,流进灵田里。 劳作的时候,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被抛之脑后。 身体虽然累,灵魂却是难得的安宁。 廖华裳很享受这种静谧且充实的生活。 她在空间忙得热火朝天,殊不知外面的夏蝉已经吓破了胆子。 值夜的丫头夜里歇在隔间短榻上。 平日里春燕和夏蝉做针线活儿、打络子、剪窗花,也都在短榻上。故而春燕常用的针线笸箩便放在短榻里侧的炕桌底下。 巧就巧在,廖华裳将那只笸箩收进空间的时候,正好是夏蝉睡醒一觉,欠起身细听内室动静之时。 那只针线笸箩,就这样在夏蝉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夏蝉用力眨眨眼,又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接着反复在放笸箩的地方摸了又摸。 竟然,真得不见了? 那么大一个笸箩,就这样在自己眼前,突然消失不见了?! 亲娘啊,这是见鬼了啊! 夏蝉吓得直哆嗦,有心想去禀报小姐,又怕扰了小姐清梦。 这段时间小姐一直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没做噩梦,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吵醒她。 她蹑手蹑脚下了榻,披着外裳,踮着脚尖走到房门前,小心翼翼打开门,一溜烟去了后偏房。 第23章 消失的它又回来了! 春燕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在用力摇晃她,连忙睁开眼睛。 结果被披头散发的夏蝉吓了一跳,“夏蝉?你不在小姐房里值夜,大半夜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夏蝉牙关紧咬,喉咙里咯咯直响,浑身簌簌发抖,胡乱比划着一个大大的圆。 春燕见她状态不对劲,连忙拨亮油灯,披了衣裳坐起身,认真地看着夏蝉,小声问道:“夏蝉,你别急,出什么事了?” 夏蝉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道:“笸箩……那么大一个笸箩,嗖!不,没嗖……就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就不见了!” 她用力抓住春燕的手,死命摇晃着,“我亲眼看见的!春燕,见鬼了,我见鬼了呀!” 听娘说,活人见了鬼,就活不长了。 完蛋了,她要死了呜呜呜。 春燕连忙捂住夏蝉的嘴,压低了声音小声喝道:“说什么胡话呢?” 夏蝉扒开春燕的手,急声说道:“你就想想,那个放针线的笸箩,你是不是放隔间短榻上了?” 春燕点点头,“是啊。临睡前我还将夫人那件里衣收了针,明儿缝了衣带,就可以穿了。” “不见了!”夏蝉急得直跺脚,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我摸了好久,真得不见了!” 春燕被夏蝉那言之凿凿的样子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她胡乱穿上外裳,提起油灯往外走,“走,我跟你过去看看。” 夏蝉连忙跑到春燕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哆哆嗦嗦紧跟其后。 两人到了正房,进了隔间。 夏蝉看着短榻上重新出现的针线笸箩,眼睛瞬间直了,“它它它,它又回来了!” 她苦着脸、咧着嘴,战战兢兢看向春燕,小小声说道:“春燕,它又回来了……” 春燕气道:“会不会,它一直都在这里?是你睡迷瞪了。” 夏蝉有点摸不着头脑,“是我看错了?” 春燕白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夏蝉连忙拉住她,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春燕,我害怕。” 春燕小声警告她,“夫人还在呢!” 夏蝉瘪着嘴,“我不管,今晚你无论如何得留下来陪我。” 两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空间里辛勤劳作的廖华裳。 她连忙出了空间,躺在床上,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喊道:“夏蝉?” 春燕用力搡了夏蝉一把,小声嗔道:“看,你都把夫人吵醒了。” 夏蝉只好走进内室,看见廖华裳穿着里衣下了榻,连忙上前扶住她,“夫人要起夜吗?” 廖华裳摇摇头,“方才我听见有人说话,谁来了?” 春燕赶紧走进来,屈膝行礼道:“夫人,是婢子。” 她看看夏蝉,解释道:“方才夏蝉起身太猛看花了眼,一惊一乍的,没什么事。夫人还是歇着吧。” 夏蝉急了,连忙说道:“夫人,婢子当真没看花眼,婢子亲眼所见!” 廖华裳一头雾水,“什么看花眼?亲眼所见什么了?” 夏蝉连忙跑出内室,将隔间那只笸箩捧给廖华裳看,“夫人,真是奇了怪了。婢子方才看见这只笸箩,唰一下就不见了。” 她咧着嘴哭了起来,“婢子真是亲眼看见的。可是刚刚,它自己又回来了。” 吓死人了! 廖华裳尴尬:她没想到,自己将笸箩收进空间,竟让夏蝉撞见了。 是她的疏忽。 但是这个事,没法跟俩人解释。 看来她得想办法购买一些相关工具放在空间里,以防诸如此类的事情再发生。 廖华裳干笑一声道:“会不会是当真看花了眼?或者,是炕桌挡住了所以你没看见?” 夏蝉一愣:咦?有可能。 廖华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内室走,“行了,别再看了,都歇着吧。” 灵田整理好了,她还要兑换种子,将种子种下去。 “夫人!” 春燕又突然惊叫一声。 廖华裳回头,就看见春燕煞白着一张脸,抖着手指着笸箩里那件揉成一团的里衣,“婢子记得,婢子之前将这里衣叠得整整齐齐的。它它它,它怎么自己散开了?” 夏蝉两眼发直,手一松,笸箩啪啦掉在地上。 里面的东西散出来,露出笸箩底部沾染的草莓汁。 还有夹带出来的一块田园土。 这下主仆三人同时沉默了。 夏蝉首先发出一声尖叫,“啊,血!” 廖华裳无奈,“不是血。” 春燕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廖华裳抚额:完了,解释不清了。 房门再度被敲响,林嬷嬷披着外裳走了进来,“老身听着是有动静,出什么事了?” 春燕和夏蝉齐刷刷指向地上的笸箩。 廖华裳一脸无辜,“这笸箩里面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 林嬷嬷走过来,捡起笸箩,对着烛光仔细研究了半晌,才说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不是凤仙花的花汁吗?” 草莓汁已经干了,看上去与凤仙花的花汁差不多。 林嬷嬷将地上的东西收进笸箩,边收拾边数落两人,“平日里看着你们俩都是稳重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前些时候夫人不是才染了指甲,这里面沾点子花汁,看把你们一个个吓成什么样!” 春燕和夏蝉面露愧色,束手而立不敢吱声。 林嬷嬷气道:“这大半夜一惊一乍的,把夫人都给吵醒了。主子这是太好性儿,看把你们都惯成什么样了?若是换了别的主子,只怕一顿板子少不了!” 所以说,还是老人见多识广,稳得住。 廖华裳连忙扶着林嬷嬷的手臂,讪笑道:“好嬷嬷,就不要怪她们了吧?连我都吓了一跳呢,何况她们俩。” “时辰不早了,嬷嬷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林嬷嬷叹了口气,小心问道:“要不,后半夜老身值夜吧?夫人最近睡得不安稳,老婆子在这里,好歹给压一压。” 林嬷嬷既是月华院的主事嬷嬷,也是廖华裳的奶嬷嬷。 哪能当真让她老人家给自己值夜? 林嬷嬷这是知道她夜里老是做噩梦,不放心呢。 廖华裳眼睛有点酸,连忙眨了眨眼,“我觉得今晚好多了。嬷嬷自去睡,屋里还留夏蝉值夜就好。” 夏蝉连忙上前屈了屈膝,“嬷嬷只管放心去睡。方才是夏蝉看花了眼,再不会这样一惊一乍的了。” 林嬷嬷这才告了退。 春燕也犹犹豫豫退了出去。 室内很快恢复安静。 第24章 卖铺子 夏蝉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突然欠起身看了看笸箩。 见笸箩还在,这才放心地躺下去。 不多时,又突然抬头看一眼。 这样反反复复的,直到鸡叫第三遍,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结果不出意外的起晚了。 直到天光大亮,春燕进来推了推她。夏蝉才瞬间警醒,头重脚轻地爬了起来。 廖华裳昨晚在空间,一直劳作至敲过四更鼓。 她将新开垦的灵田分成了四块。 一块种了麦子。 一块种了黍米。 一块种了白菜、萝卜和辣椒。 另一块种了土豆。 而且她发现,空间的时间流动好像与外面不一样。 清闲的时候,空间的时间与外面的一致。 只要她开始劳作,空间的时间就会变得非常慢。 在她离开空间,农作物开始生长的时候,空间时间的流速又是外面的几倍乃至十几倍。 像今晚,她感觉自己做了平日几天的活计,结果外面才过去大半宿。 虽说空间劳作比在羯羚关要轻松许多,一整晚的农活干下来,廖华裳还是累脱了力。 她离开空间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直到被姗姗来迟的噩梦惊醒时,已经快过了卯时。 廖华裳洗漱过后,吃过早饭,避着人将盛着契约的描金匣子放在空间,带着夏蝉出了府。 一路上,夏蝉的哈欠一个接一个,打得眼泪哗哗往下流。 到了悦茗茶楼,廖华裳对夏蝉说道:“我今日请了贵客,有要紧事要谈。你昨夜没睡好,就留在马车里歇一歇。” 夏蝉愧疚万分,“奴婢不困,就是马车太颠了……下了马车就好。” 说完难为情地咬了咬唇:她太没用了,难怪平日里夫人都不带她出门。 要不是昨晚自己一惊一乍的,被一个笸箩吓到大半宿没睡,也不至于会这般失仪。 一会要是贵客到了,她再这样,岂不是要让贵客看笑话? 可是她真的好困,怎么办啊?! 廖华裳笑道:“没事,也不是旁处,还是我自己上去。你若不困,就去采香斋买些点心。” 夏蝉连忙应是。 廖华裳进了茶楼,去了二楼最东头的雅室,要了一壶茶和一些小点心。 等伙计退出去之后,她将描金匣子从空间取出,一边喝茶,一边等潘珄。 巳时正,廖华裳听到门外店伙计的声音传来,“客官这边请。” 然后,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随之响起,“贤侄女久等了。” 廖华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站起身朝着潘珄深施一礼,“潘叔父。” 她侧后一步,伸手相让,“多谢潘叔父拨冗前来,侄女不胜感激之至。潘叔父请坐。” 潘珄走至桌前主位,一撩衣襟坐了下去。 跟着潘珄一起来的随从顺手关上房门,背负双手立于房门外。 房内只剩了两人,潘珄立刻敛了脸上的笑,肃然叹道:“文彦兄之事,潘某已经听说。此事虽已无转圜余地,但有潘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侄女请尽管开口。” 廖华裳眼圈一红,起身敛衽一礼,“多谢叔父。侄女,的确有几件事需要劳烦潘叔父。” 潘珄伸手示意。 廖华裳欠身将置于身侧的描金匣子捧至桌上,将其打开,推至潘珄面前,“这是侄女私产中的店铺田产契约。一共十六间铺子、两座田庄和一处别院。” 潘珄稳坐没动。 廖华裳轻声说道:“巫蛊案一发,我夫君承恩伯袁诤,便劝侄女将这些店铺盘出,拿出银钱为我父奔走。” 潘珄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 廖华裳轻笑一声,“只是,此案连太子殿下都不能幸免,更不要说微不足道的臣子。” “想来廖氏流放已难避免,侄女想,将这些铺子托付给可靠之人。等我廖氏族人到达流放地之后,再打点一番,希望能让族人免于刑罚之苦。” 流放的犯人到达流放地之后,常先施以棒刑,俗称“杀威棒”。 廖氏族人老得老、弱得弱,又经历数千里的徒步奔波,早已身心俱疲。 一顿杀威棒下去,只怕会丢大半条命。 但杀威棒并不是非打不可。 只要有银子,流放的犯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只是她的银子和店铺都被袁诤骗走,休弃出府后加入流籍,身上仅剩值钱的东西也被抄没一空。 没有银钱打点,所有人的杀威棒都不可避免。 族里的成年男子为族中妇孺承担了大部分的棒刑,身体很快垮了下去。 也因此,廖氏一族无法交纳足够的“罪税”,才被边军强行带走去趟山。 这辈子,廖华裳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财产,守护族人的安危! 潘珄沉默片刻,伸手将匣子里的契约拿了出来,放在手里一张一张地看。 直到看过一遍,才将契约放到桌上,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说道:“可就算得了银子,他们也未必有机会带着上路。” 流放之前先抄家,所有名下的财产都必须抄没。 甚至连府中仆从下人都归官署。 没有能力的人,是护不住手中财物的。 这些铺子,至少也能卖几万两。 这么多银钱放在廖氏族人手里,无异于小儿抱金过闹市。不止护不住手里的银钱,还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廖华裳微微一笑,“所以侄女还有第二件事相求。” 潘珄微微颔首,让廖华裳继续说。 “侄女儿想请叔父,帮忙聘几位游侠护卫。等陛下旨意一下,侄女儿会让自己的陪房去流放地开几间铺子。” “那些护卫,便跟着侄女的陪房一同前往。等我廖氏族人到了流放地之后,便能护他们周全。” 潘珄若有所思地看着廖华裳,沉吟着微微点头,“好。护卫的事,潘某需要过几日才能给侄女答复。” 流放地一般都是不毛之地,荒芜、混乱、暴虐…… 像廖氏这种被牵扯进巫蛊案,没有圣旨特赦,归期不定,普通游侠不会接这种活计。 只有那种混不吝的孤儿或是想躲仇家报复的恶人,才会选择那种偏远之地。 用这种人做护卫,有个很大的风险,就是要防止他们反噬其主。 所以需要有人能压的住他们。 第25章 守得住的才叫财富 潘珄此人无论官匪都吃得开,又有与温氏的情分在。除了他,廖华裳信不过其他任何人。 但潘珄是商人。 只讲情分不行,还得有足够让他动心的利。 廖华裳持壶为潘珄斟茶,“护卫的事不急,多谢潘叔父。” 急也没用。 事关廖氏全族性命,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潘珄敢给,廖华裳也不敢用。 潘珄看着眼前的契约,面露为难,“这些契约?” “四万两,全部。”廖华裳看着潘珄吃惊的神色,笑道:“叔父觉得如何?” 外面的牙行,最低开价五万。 廖华裳的这些店铺,绝大多数都是旺铺,说是日进斗金也不夸张。 而且大多都位于东坊街市。 在京城,西坊多是小商小贩,店铺还能卖到四五百两至千两不等。 东坊的店铺起步价就是千两以上。 更别说这些地契里,有一座酒楼、一座茶楼、一间粮食铺子,以及两座位置极佳、带千顷良田的田庄,和一处别院。 店铺都是京城耳熟能详、颇有口碑的店铺。 接手便可盈利。 前段时间有人开价一万三千两,盘下东坊街市一座三层酒楼。 可那座酒楼与廖华裳的这座比起来,无论是位置还是盈利,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这个价格,连时价的三成都不到。 潘珄是生意人,此次赴约本就是为了铺子而来。 但是像这般几乎等同于白送的好处,他本能的感觉,收着有些烫手。 消息传出去之后,温氏那边也不好交待。 他略一沉吟,问道:“这是你的嫁妆,是你后半生在伯府赖以生存的保障。你就这样卖了,袁伯爷那边,只怕说不过去。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承恩伯府靠着妻子的嫁妆度日,京城中人谁人不知? 这种没落的勋贵之家,京城比比皆是。 大多都是像袁府这样,娶一门身份地位都不高、家资却极为丰厚的正妻,用妻子的嫁妆装点门面。 而妻子和妻子母族,则借着没落勋贵的爵位,使自己和家族的社会地位提上一个台阶。 此事除却世俗偏见,也算是一种双赢。 可承恩伯和廖氏却不同。 廖氏乃鹤州有名的世家大族,廖氏一族先后出过三位状元、两位探花,十几个进士,举人、秀才若干。 单说太子詹事府詹事大人,便是大梁自建朝以来唯一的父子双状元。 真正的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廖华裳的祖父虽是庶出,其父廖魁却是十三年的进士,在翰林院三年庶吉士期满,便外放清远县知县。 巫蛊案之前,廖魁连年考评全优。 若无意外,今年年底考评之后,明年定能得以升迁。 廖华裳嫁入伯府,看似高嫁,实则是袁诤高攀。 还有傅家女之事,袁诤虽做得隐秘,却瞒不过潘珄的眼睛。 潘珄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鄙夷,心中颇为廖华裳感到不值。 但是看不起归看不起,廖华裳只要还是袁门媳,就得在人家地盘上求存。 家族本就遭遇大难,廖华裳孤身一人在京城,便没了任何倚仗。 若再没了嫁妆,就连活路也没了。 廖华裳笑道:“不需要他知道。因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跟着爹娘,一同前往流放之地。” 潘珄一怔,接着说道:“你也要……” 他心下了然,顿了顿又道:“你可知,流放之路,诸多不易。” 廖华裳点点头,“正因为知道流放之路不易,侄女才更应该一同前往。” 她的神色冷肃坚定,轻声说道:“华裳生于廖氏,承廖氏庇佑恩荫,自幼得以衣食无忧、习文学礼。” “如今家族蒙难,正是需要华裳反哺报恩之时。便是倾尽华裳所有,也在所不惜。” 前世,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只可惜,所托非人。 潘珄微微失神之后,大为动容,“侄女至孝笃亲,潘某感佩之至!” 他感慨万千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潘某若当真留下侄女这些店铺,便是趁人之危了。”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他潘珄一向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能什么财都要赚。 廖华裳笑道:“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纵是千金万金,守得住才叫财富。叔父肯仗义相助,还得算侄女承叔父恩惠才是。” 潘珄自是明白廖华裳的意思。 这些铺子卖给牙行,也不过多卖一两万银子。 可寻护卫之事,单凭廖华裳一个后院妇人还做不到。 另外托人去寻,未必能寻得到忠心可靠之人。 潘珄肯帮忙寻找可靠的护卫。那些护卫畏于潘珄手段,必定会安分守己,保护廖氏族人安危。 更重要的是:袁诤出身勋贵,又是朝廷命官,在京中经营多年,权势根深蒂固。京城的牙行,敢收廖华裳铺子的不多。 那些牙行拼命压价,除了趁火打劫,还因为袁诤提前打过招呼。 潘珄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袁诤再有本事,也不敢跟大梁巨贾潘氏当家人、官匪两道人脉通天的潘珄硬杠。 再加上他此番赴约,除了这些铺子,原也有看在双方那点薄弱的交情份上,看看能不能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上一点忙。 一想通中间关节,潘珄也不扭捏,爽快将契约尽数收起,问道:“这几日潘某都在京城。若侄女有需要潘某的地方,可遣人去潘家绸缎铺子递消息。” 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惟利是图。 越是百年世家、名商巨贾,便越是注重“诚信”二字。 这也是廖华裳选择将所有店铺低价卖给潘珄的原因。 廖华裳微微欠身,歉意说道:“侄女确实还有两件小事,想请叔父帮忙。” 潘珄立刻答应,“侄女尽管说。” “这些契约,叔父能否后日再过户?” 无论是官牙还是私牙,都可以代替店铺主人出面办理店铺过户。 店铺过户之后,牙行才将店铺所售银钱,扣除一部分佣金,剩下的交给售卖者。 若被袁诤得知铺子被廖华裳私自卖出,行事没了忌讳,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到时她被困府中无法脱身,手里便是有多少银子也无济于事。 迟几日过户,正好借此迷惑袁诤,让他以为他的阴谋尚未败露,再陪着廖华裳多演两天戏。 潘珄略一思忖,点头应允,“没问题。” 廖华裳道:“后日,是承恩伯府老夫人寿辰。侄女想请叔父借给侄女几个人手。” 后日生辰,要人手? 第26章 孤勇 潘珄面露疑惑。 廖华裳唇角微勾,“侄女已决定与承恩伯和离。但是,承恩伯未必肯答应,也未必肯让侄女离开伯府,所以……” 潘珄面色凝重,沉吟道:“侄女有所请,照理说,潘某不该推托。可潘某也好,那些护卫也罢,终究都是外男。未经主人许可,不可擅入他人庭院。” 廖华裳眸光一黯:是她太过想当然了。 潘珄所说,的确是个问题,伯府府门,没有主人同意,等闲人进不去。 潘珄想了想,又道:“既然侄女说后日是老夫人寿辰,侄女不妨给潘某一张帖子。到时,潘某让拙荆前往?” 廖华裳眼睛一亮,“婶母也在京城?” 潘珄笑着点头,“前两日刚到。” 那就太好了! 廖华裳道:“那侄女回去便写帖子,让人送到绸缎铺子去。” 她有种预感:此次回去,和离之前再想出府,只怕不可能了。 袁诤要对她动手,最迟会在傅老夫人生辰的前一天,也就是明日。 如此一来,傅灵蕊才有足够的借口,堂而皇之出现在众人面前,替代她伯府主母的身份,承办寿宴、招待来客。 同样也防止廖华裳大闹寿宴,将重孝期间二人苟且生子的丑闻传扬出去。 此番……若她当真不能逃出生天,那些银票和准备的物资,便只能拜托林嬷嬷和潘珄转交爹娘。 只要爹娘手里有了银子,再有林嬷嬷一家暗中帮衬、潘珄寻来的护卫从旁襄助,相信他们一定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廖华裳从描金箱子取出她陪房和丫头的卖身契,笑道:“那,能否劳烦潘叔父,帮侄女将这几人的奴籍换成良籍,再办一份出城的路引?” 潘珄接过卖身契,点点头,“今日就换吗?” 廖华裳道:“今日最好。明日,我会想办法让她们出府,到绸缎铺子取户籍文书。叔父觉得如何?” 潘珄思忖片刻,略一点头,“好说。” 廖华裳感激万分,站起身朝着潘珄屈膝一礼,“多谢叔父仗义相助。这些契约里面有一处别院,侄女可能还需要借助此处一些时日,暂时存放一些东西。” 潘珄伸手虚扶,“侄女不必多礼。那处别院,你只管放心用着便是。” 他感慨叹道:“巫蛊案一事,陛下自有圣意。潘某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左右陛下的决定。” “潘某虽是粗莽之人,亦敬重廖大人品清德茂、澧兰沅芷。潘家与温家素日交好,今日又得侄女这许多好处。” 他笑了笑,“礼尚往来,待流放旨意颁下,廖氏一族去向明了。届时,潘某看能否托付朋友,为廖氏打点一二。” 廖华裳心中大震,连忙后退一步,理了理衣襟,双手相揖过眉,长跪施礼,“华裳在此,多谢潘叔父。叔父大恩,华裳自当永世相报!” 潘珄连忙上前相扶。 听廖华裳所言,潘珄大致能猜得出,此女现下处境极其艰难,承恩伯只怕已有杀妻夺财之心。廖氏多留在府中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可她是袁门妇,是袁诤明媒正娶的正妻。 无休书、无和离,更无母族相护,就算逃离伯府,也逃不过被抓回去的命运。 即便如此,她仍在殚思极虑为族人谋划生路。 无论所谋成与不成,只这份胆气和孝义,便令人动容! 送走了潘珄,廖华裳坐在雅间,不急不缓喝了两盏茶,才将描金匣子收回空间,下楼离开。 茶楼一楼楼梯下方的桌子旁,有个年轻男子看见廖华裳下楼,连忙端起茶盏,做出喝茶的样子。 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廖华裳身上来回扫视着。 廖华裳觉察到异样,回头张望。 那男子连忙将头扭向另一侧,做出与同桌相谈甚欢的样子。 等廖华裳离开茶楼上了马车离开,那人立刻跑到茶楼掌柜面前,将一枚银锭子敲在柜面上,低声问道:“掌柜可知,方才那位夫人,在此约见哪位贵人?” 掌柜朝男子翻了个白眼,拿着手中账簿,噼哩啪啦打着算盘,半天才冷冷一句,“不知!” 男子顿觉受了侮辱,恨声道:“你可知我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这掌柜不打算干了是吗?” 掌柜将账簿一合,倾身探向男子,小声说道:“知道,你是承恩伯的人,来盯着廖夫人。那袁伯爷难道没有告诉你,这家茶楼真正的东家是谁吗?” 他面露讥讽,冷冷一笑,“要不,客官让承恩伯,去找我们东家谈一谈?” 男子一怔,心下顿觉不妙,下意识问道:“是谁?” 掌柜下巴朝门外挑了挑,讥诮笑道:“廖夫人。” 男子倏地站直身子,呆愣片刻之后,迅速出门离开。 掌柜朝着男子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小伙计鬼鬼祟祟凑了过来,小声问道:“白掌柜,东家她,当真要将茶楼盘出去吗?” 掌柜转头看了小伙计一眼,有心想训他一句,话到嘴边还是拐了弯,“好好干你的活儿,月钱又少不了你的。” 小伙计眼圈顿时红了,“可是东家她人好啊,去年小的老娘生病,东家不知打哪儿知道了,还给小的封了二十两银子。您说,这天底下,哪儿找这么好的东家去?” 掌柜长吁短叹一番,咂了咂舌,好半晌才有气无力说了句,“东家会安排好的。” 承恩伯府这般防着东家,他要往府里传信,不一定能传得进去。 说不定还会给东家惹麻烦。 如今廖家遭逢大难…… 希望好人能有个好结果吧。 廖华裳离开茶楼,去了西市车马市。 巫蛊案在权势中心掀起了腥风血雨,却没有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活。 西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人声鼎沸、笑语盈天。 车马市在西市的最西面。 隔着西护城河,在一片绿树荫荫之间,隐隐有马嘶驴叫声传来。 廖华裳的马车穿过河边的柳树林,初一现身,便吸引了诸多车马牙人和商贩的视线。 这里不止有卖马、驴、牛车的商家,也有外地来商暂时停放的自家牛马车,更有各家车马行的东家,开在这里的铺子。 可买卖、可租赁。 廖华裳戴上帷帽,扶着夏蝉的手下了马车。 第27章 准备 一路走来,不停有人招呼她,“贵客看看咱家的马?” “买驴车吗?全新的。” “贵客想要什么?小的是福安车马行的,贵客可以过去看看?” “……” 流放之刑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 原因在于流放之刑路途遥远,流放的犯人多承受不住长途跋涉的艰难,大多都病死在半路上。 上一世,廖氏一族也不例外。 廖华裳现在手里有银子,多少辆马车都买的。 但终归是流放,若是一大家子全都乘坐马车前往,只怕不等到半路,就已经被人一道折子递上去,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最后廖华裳挑挑拣拣,只订了两辆驴车。 普通百姓也买得起驴车,驴子好伺弄,力气大、耐力足,不像马儿那样娇贵。 到了流放地,也不会太过让人惦记。 只要足够祖母、几位叔伯祖母和廖氏女眷、幼子乘坐就可以了。 订好驴车,约定其三日后送至别院。廖华裳看看时辰尚早,便带着夏蝉在西市逛了一圈。 廖氏一族抵达流放地后,面临的第一个考验,便是羯羚关的极寒天气。 鹤州温度偏暖,冬季从未见过雪。 一群养尊处优的人,从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突然来到雪虐风饕的极寒地带,第一个冬季,会格外难熬。 上一世没有潘珄相助,他们一家被赶进赤羚山山中。 寒冬腊月、大雪封山。 一大家子连个敝身之所都没有,只能临时用荒草搭个草窝,一家子挤在一起取暖。 不等天亮,族里几个年幼的孩子,就已经没了声息。 廖华裳定制了十几只铜炉,五百斤上好的银霜炭、五百斤果木炭和一千斤普通木炭。 还有锅碗瓢盆,油灯蜡烛,以及各种菜刀、砍刀,防身用的刀剑枪棍等等。 又去了油坊,订了一百罐菜油。 最后买盐。 盐不可缺。 官盐限量,且需要兑换盐票才能购买。 但廖华裳外家温氏,是大梁最大的盐商。 廖华裳去了相熟的盐司,订了一百斤盐。 送货时间同样为三日后。 地址与订购其他货物留的地址一样,都是廖华裳在京城的那处别院。 如果她没记错,皇上处置廖氏的圣旨,会在傅老夫人寿辰五日后下发。 寿辰那日她若能成功与袁诤和离,或者拿到休书离府,她就还有五日时间,去完成剩下的准备事宜。 若不能,仅是这两日采购的东西,也足够让族人安然度过流放之地的第一个冬季。 回府的时候,经过西市坊街,看到街边地摊上摆着几只没有卖完的野兔、山鸡时,廖华裳心里一动,轻轻敲了敲厢壁,“停车。”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廖华裳下了马车,问摆摊人,“大叔是猎人?” 摆摊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身蓝灰色麻布裋褐,袖子挽到手肘处,看上去十分的精干利落。 见有人问赶紧站了起来,朗声回道:“是啊,这些都是我今日一大早从山上猎来的,平时只送东坊街市的酒楼。今日多猎了几只……夫人可有想要的?” 廖华裳划了一圈,“这些我都要了,一共多少钱?” 那汉子一听,神色顿时有些激动,“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这山鸡三十文一斤,野兔二十文一斤。” 一只山鸡顶多两斤重,体型比家养的公鸡小得多,价格却要贵几倍。 一般的百姓都不会花这么多钱,买一只瘦不拉叽的野鸡。 只有城里的贵人,贪图口腹之欲,才会多花几倍的钱买山鸡来吃。 廖华裳点了下头,“称一下吧。” 那人拿了秤,高高地称了,“四只山鸡共五斤半,三只野兔九斤三两。” 他低下头,拿着草棒在地上摆弄半天,才憨憨笑道:“劳您久等,一共三百五十文。” 这是给抹了零。 廖华裳抿嘴一笑,拿出一块半两重的碎银子递给他,“不用找了,剩下的我买您的这只筐。麻烦再帮我搬到马车上去。” 那人眼睛一亮,黑红的脸庞高兴地泛着光,“夫人心善,多谢夫人。” 一边连声道着谢,一边麻利将猎物装进竹篓,提到了厢板上。 廖华裳看着汉子忙碌的身影,心中一动,问道:“大哥每日都会去打猎?” 汉子抬手挠挠后脑勺,脸膛微红回道:“是,夫人以后还会收吗?” 廖华裳从锦袋中摸出十两的银锭子递给他,“接下来半个月,你能打到多少猎物,我收多少。你每日这个时候,将猎物送去承恩伯府。这是定金。” 那汉子连连摆手,“不用定金,不用定金……” 收了定金万一猎不到,还得付违金。 廖华裳将银子塞到他手里,“拿着吧。不过东西,必须得交到我身边这个丫头手里,不能交给别人。她叫夏蝉,记住了。” 那汉子这才仔细看了夏蝉一眼,郑重应下。 此时已近酉时,廖华裳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廖华裳吩咐府中仆从将山鸡和野兔提去大厨房。让大厨房的人做好了,给各个院里加菜。 刚进垂花门,春燕就赶紧迎了上来,“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廖华裳将手递给春燕,笑吟吟的开着玩笑,“怎么了?不过才一日不见,便如此想我吗?” 春燕扶着廖华裳的手,脚步匆匆顺着游廊往月华院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别提了。夫人今日前脚出门,那傅小姐后脚就到了月华院。” “说是府里公中账上,只剩了不足五十两银子,今日一大早,还被伯爷取走了三十两。” “府里的管事、采办都等着支银子。傅小姐就去问老夫人,老夫人让傅小姐找夫人您要。” “婢子就说了,府里以往都是谁管中馈谁垫银子。如今夫人不管家,自然也不用拿银子出来贴补家用。” “那傅小姐就直接将账册丢在了月华院,说是银子的问题不解决,这府里的中馈,她管不了。” “没有银子,也没有主事的人,今日府里直接乱成了一锅粥。偏生不巧,四小姐今日还邀了东平伯府、淮安侯府和几位官家小姐来府里做客,结果大厨房连道时令的新菜都做不出来。” “四小姐院里的人过来问,听说夫人出了府。去寻傅小姐,又被傅小姐轰了出来。” 春燕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四小姐气疯了,冲到议事厅当着众管事的面,跟傅小姐大吼大叫。最后还是傅小姐掏了体己银子,从珍膳楼订了一桌席面。” 第28章 撕破脸 事情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却也实实在在丢尽了颜面。 估计等不到明日,承恩伯府的笑话就会传得满城皆知。 不知道袁诤会如何应对。 廖华裳随口问了句,“后来呢?” 春燕笑容顿时敛没,“老夫人知晓后,一个时辰恨不得派人过来问八百遍,让您回府之后去一趟怡心院。” 廖华裳冷哼一声道:“我今日跑了一天,又累又饿。你让云儿过去知会一声,今日太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春燕讪讪,“可是老夫人和伯爷,等不及夫人您回府,干脆就去月华院等着了。” 廖华裳脚步一顿:还真是等不及。看来,想不见都不行了。 她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在心里想着对策。 一进院门,正房门口,怡心院的大丫头迎香远远看见廖华裳,连忙回屋禀报,“夫人回来了。” 傅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若不是她不管不顾将那五千两银子支走,府里花销哪里能拮据到这个地步?!” 袁诤双手扶膝,微微欠身小声说道:“稍后母亲不要一味地责怪她,交给儿子来处理,可好?” 傅老夫人拉着脸,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过头,却没再说话。 廖华裳进了门,仿佛才知道两人在此一般,奇怪问道:“母亲怎的过来了?是来找夫君有事相商吗?那儿媳,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傅老夫人皱着眉头,怒声斥道:“你还知道回来?你今日,是不是又从账户支了银子?” 袁诤几次朝她使眼色,傅老夫人都选择视而不见。 气死她了! 这个廖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这两天不知道撞了什么邪,简直像变了个人,行事说话实在不可理喻。 廖华裳笑笑,走到下首第二位的椅子上坐下,温声笑道:“是啊,儿媳是从账户支了银子。可儿媳之前不是已经知会过母亲了吗。怎么,儿媳用自己的嫁妆银子,有何不妥?” 傅老夫人顿时气红了脸,“你也是进门三年多了,怎的还这般不懂事?母亲知道,廖氏出事,你心里着急,咱们万事都先依着你。” “可你倒好,府里中馈撒手不管。公中账户上一共五千两银子,你自己一个人就支出去了四千五百两。你这是想咱们阖府上下,都喝西北风不成?” 廖华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母亲此言,从何说来?难道儿媳嫁入伯府之前,伯府的人都是靠喝西北风过活吗?” 袁诤俊脸一沉,“裳儿,怎么跟母亲说话呢?” “妾身哪句话说错了?”廖华裳立刻反唇相讥,“说妾身不管中馈。当初,是你们自己提出要让傅小姐掌家。” “如今傅小姐已经进了府,妾身也都依着你们的意思,将府中账册钥匙和对牌都交了过去。府里有任何事,难道不该是由傅小姐处理,怎么如今反倒成了妾身的错?” 傅老夫人用力拍着案几,怒声喝道:“那也不能将公中的银钱都支出去!你既已嫁入伯府,是伯府的当家主母,哪能只顾着自己,全然不顾府中上下的死活!” 廖华裳冷笑一声道:“母亲这话,儿媳可当不起。那公中账上的银子,本就是儿媳陪嫁铺子的收成,账可还在呢,母亲要不要看一下?” “别的府里什么规矩儿媳不知。儿媳记得,当年母亲将中馈交给儿媳时曾说过,这府里谁掌中馈,便由谁承担府里的一应用度。” “母亲将中馈交出去之后,这些年府里有任何事,不也没拿一两银子出来?” “如今儿媳不再掌家,自然就不需要拿体己银子来支应府里一切开销。” “至于说儿媳不顾府中上下的死活,这话儿媳更不敢当。前日在怡心院,不是母亲和夫君跟妾身说,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不能与身家性命相比吗?” “也是母亲和夫君极力劝说妾身卖店铺田产,为我爹娘疏通关系。当时儿媳还为此感动不已,难道竟是儿媳会错了意?” “儿媳想着,这案子,连太子都不能幸免,我廖氏何德何能可以让皇上网开一面?” “店铺一时半会卖不出去,儿媳便用自己体己银子为爹娘兄长他们准备一些衣裳行李,难道错了吗?” “还是说女子出嫁之后,便只能有婆家,不能有娘家?那之前母亲和夫君极力劝说妾身卖铺子,又是为哪般?” 傅老夫人气得满脸通红,砰砰拍着案几,“还敢顶嘴,你这是忤逆不孝!” 廖华裳轻蔑一笑,“那妾身岂不是犯了七出之罪?夫君正好有理由休妻了呀。” 傅老夫人神色顿时一滞,声音也瞬间软了下来,“你这是又在混说什么?” 廖华裳目光冰冷如刀,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还是儿媳说得不够明白?” 彼此撕破脸也好,省得她还得勉强自己与他们虚与委蛇。 “母亲。”袁诤眼见事态迅速恶化,生怕母亲口不择言之下再坏了事,连忙出声制止,“母亲息怒。这件事,是儿子的不是,不怪裳儿。” 说完,赶紧朝傅老夫人使了个眼色。 今日一天,傅老夫人被府里一桩接一桩的烦心事扰得头晕脑胀。 临来月华院前,又被自己女儿一通哭搞得心烦意乱。 方才一看见始作俑者廖氏,心头顿时怒气翻涌,恨不得上前抽她两嘴巴子。 袁诤这句劝,让傅老夫人发热的头脑稍稍归于清醒。 来这里,本是为了哄着廖氏拿出银子贴补府里花销。若是闹得太僵,廖氏如今无所畏惧,反倒会让他们陷入被动。 她假装无奈,拍着膝头叹道:“罢罢罢!左右我才是那个坏人。前些年老伯爷去的时候,诤儿才十岁。” 傅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伯府一夜之间塌了天。那么多年,还不是我拿嫁妆贴补府里的花销,辛辛苦苦支撑着?” “好在诤儿争气,袭了爵又有了官职。眼见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反倒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袁诤满面羞愧,站起身一撩衣襟跪在傅老夫人面前,低声道:“是儿子无能,让母亲受累了。” 他歪头看了廖华裳一眼,小声喝道:“裳儿,还不过来向母亲请罪?” 第29章 威逼利诱 只要她肯低头认错,再拿出银子交到公中,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廖华裳面无表情看了袁诤一眼,淡声说道:“夫君错了。要请罪,也该是夫君自己请罪。” “伯府是曾经度日艰难,但那都是在妾身进门之前。” “妾身自嫁入袁氏门内,从未有一日懈怠。孝敬婆母长辈、主持中馈庶务,服侍夫君、亲睦小姑。婆母每有不适,都是妾身衣不解带、亲熬汤药、侍奉左右。” “婆母一句伯府规矩,府中谁主事谁贴补家用。这些年,妾身从未让婆母和夫君因为银钱犯过愁,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 “妾身自问,已经尽到了为人媳、为人妻的责任和本份。请问夫君,今日,妾身要为何事请罪?” 她讥诮地看向垂首不语的袁诤,“总不该是为了妾身进门太晚,让婆母和夫君吃了十几年苦请罪吧?还是因未经你们允许,私自动用了妾身自己的嫁妆银子请罪?!” 一句话未完,袁诤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 傅老夫人也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口斥责,突然看到儿子满脸阴鸷的表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袁诤不动声色朝傅老夫人使了个眼色。 傅老夫人会意,长叹一声站起身,眼含着泪花将手递给旁边的迎春,“罢了罢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讨人嫌!如今我老了,操不了心、生不得气。以后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给我过那劳什子的生辰。既如此,这生辰不过也罢!不过了,以后都不过了!” 说完,头也不回气哄哄离开。 廖华裳看着老夫人的背影,目露讥诮之色:这样都能忍? 两人之所以等在这里,发这一通火,是为了逼廖华裳拿出银子,解决眼下府中困境。 傅老夫人最终妥协,大概是因为…… 在他们眼中,她廖华裳,早已是穷途末路、时日无多。 便是再嚣张,也不过嚣张这一日半日,不值得他们多费心思。 过了三五个呼吸的时间,袁诤才敛去眼中阴鸷,沉沉叹息一声,慢慢从地上站起身。 廖华裳腰背挺直,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袁诤死死盯着廖华裳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握她的手。 廖华裳下意识往回一缩,被袁诤死死抓住。 袁诤极力掩去眼底的烦躁,温言低语道:“为夫知道,廖家出这样的事,你心情不好。” 廖华裳面无表情,半个眼神都欠奉。 袁诤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斟酌着措词,“今日灵蕊第一次掌事,没有经验,搞得府里一团乱麻。偏巧今日四妹妹又请了几家千金小姐过府做客,更是乱上加乱。” “若是你在,这些事情自是手到擒来,安排得再妥贴不过。为夫知道你这几日忙着询问店铺盘出事宜,又要为岳父母和舅兄准备远行的物品。裳儿,你受累了。” 廖华裳轻轻瞥了他一眼:虚伪! 袁诤却以为廖华裳被自己的剖心置腹打动,不由心里一松,连忙继续说道:“今日母亲被四妹妹烦得狠了,这才过来找你想办法。你一向能干,母亲也一向最是信你。府里这么乱,过来又扑了个空,这才发了脾气。” “其实母亲也知道,咱们伯府,这些年多亏了你在支撑着。母亲背地里,没少在为夫面前夸你聪明能干、贤惠又孝顺。” “这次是因为你要处理廖家的事,才将中馈临时交给灵蕊代为打理。” “裳儿,表妹她,始终是外人,咱们才是一家人。断没有自家的事让一个外人来帮忙,还要贴补银子的道理。” 袁诤凑到廖华裳面前,温柔地笑问,“裳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廖华裳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一派为难,“可店铺要临时盘出去,一时找不到这么多买主,也不可能给现银。” 袁诤将廖华裳揽在怀里,轻轻揉捏着她的手,“为夫知道,难为你了。” 他叹了口气道:“廖家的事,你也没做错。趁着圣旨未下,提前将一切准备好,免得事到临头,再忙中出错。” “我打听到,皇上因为太子的事,伤心过度病倒在榻,已经连续三日没有上朝,自然也顾不得处理此案。” “这些日子,你暂时先留在府中,指点一下灵蕊,先将母亲的寿辰应对过去。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好吗?” 廖华裳知道,这只是袁诤的缓兵之计。 他处心积虑、周密部署的计划,因廖华裳的不信任和不配合而告败。 他随即改变策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困在府中。 此时提出让他休妻或和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眼下她已别无良策,只能假装顺从,为自己和林嬷嬷她们,多争取一点自由的时间。 想到这里,廖华裳抬眸看向袁诤,柔声说道:“妾身方才所言,也是一时之气。夫君说得对,你我本是夫妻一体,自当休戚与共、同甘共苦。” “店铺一时半会只怕盘不出去,府里又不能短了银子。总不能当真让母亲贴补,或是夫君出去借,那岂不是让外人笑话,伤了伯府和夫君的颜面?” “要不这样,妾身先将自己的嫁妆首饰典当一些,换些银两,先支撑几日。等店铺盘出去之后,再将东西赎回来。” 她笑着看向袁诤,“夫君以为如何?” 袁诤心下疑窦暗生,却满目深情、目不转睛看着廖华裳,想要从她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出她真实的用意。 廖华裳浅笑盈盈,轻声问道:“夫君为何这般看着妾身?莫非,是怀疑妾身欺骗夫君?” 袁诤抬手刮了刮廖华裳的鼻子,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杵着她的头顶,感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想我袁诤,何德何能,才娶得如此温柔识大体的贤妻?” 廖华裳掩去眼中的嘲讽,柔声说道:“那夫君以后,要待妾身再好一些。” 袁诤低头,在廖华裳额头落下浅浅一吻,“把命给你都可以。” 廖华裳如往常一般,顺从地偎在袁诤怀中,边想边说道:“妾身陪嫁的首饰摆件,大多都在母亲和小妹房里,剩下的多数品相样式并不怎么好。” 她仰起头,一副全心全意信赖的模样看着袁诤,“正好明日母亲说要重新布置院子,夫君莫不如跟母亲和小妹商量商量,先将像样点的摆件收回妾身的库房。” “晚些时候,妾身便带上一些,去典当行换些银子回来,夫君意下如何?” 第30章 盘问 袁诤眉头微皱,“要不,先将你库房里的典当一些?” 廖华裳心下冷笑连连,面上却一派为难之色,“剩下那些细碎的小玩意儿,值不了多少银子。典当少了解决不了难题,典当多了反会让人觉得,咱们伯府莫不是要落魄了,连这种小玩意儿都要拿出来当。”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袁诤微微点头,“好,为夫稍后就去怡心院,跟母亲商议此事。明日便让管事跑一趟典当行。” 廖华裳连忙劝道:“为了伯府声誉着想,这些东西还是妾身出面比较合适。这些摆件,典当行的朝奉一眼就能看出,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只消一打听,便知摆件的主人是哪个。” “若是让管事去,只怕会让人说三道四。正好有当下这件事在,妾身去典当,也有正当的理由。” 袁诤却没有立刻答应。 廖华裳也不催促他,只眉头微蹙,低低叹息一声。 袁诤立刻问道:“夫人为何叹气?” 廖华裳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低声道:“妾身只是想起,当年娘亲为妾身一件件挑选嫁妆时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一般。眨眼之间,已过去三载。” “妾身自嫁入伯府,便再未见爹娘慈颜。如今倒是有了见面的机会,却又是这般境地……” 前世的一幕幕又回到廖华裳脑海之中,忍不住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袁诤看着那张娇好白皙的面容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猛然扼住,闷闷的、钝钝的疼。 他抬手圈住廖华裳肩头,轻轻抚着她的背,叹息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袁诤的沉默,让廖华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直沉入无底的深渊。 至此可以确定,袁诤心意已决,不会再给廖华裳出府的机会。 廖华裳轻轻挣出袁诤怀抱,扬声唤道:“来人。” 春燕推门而入,“夫人有何吩咐?” “去看看,晚饭可妥当了?” 春燕屈膝应是。 廖华裳柔声对袁诤说道:“今日妾身回府时,见有猎户在卖猎物,便买了一些山鸡野兔,给各院里加道菜。” 明知袁诤不会留下,她还是问了一句,“夫君可要留下用饭?” 今日傅灵蕊因为掌家之事,被袁乐韵责骂,还自掏腰包置办席面,想必此刻怨气冲天。 袁诤急于安抚她,哪肯留在月华院。 果然,袁诤听了廖华裳的问话,一脸歉然道:“为夫已经很久没有陪夫人用饭,实在不该。” 他目露挣扎之色,犹豫片刻道:“母亲那边,用过饭后再过去,倒也不迟……” 廖华裳赶紧推了推他,“母亲负气离开,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妾身本该过去服侍母亲用饭,又怕母亲余怒未消……不如夫君先过去跟母亲解释一下。等母亲气消了,妾身再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袁诤略一迟疑,随即应道:“这,也好。” 他拉住廖华裳的手,温情脉脉道:“今日你累了一天,用过饭便早些歇下。明日要布置院子,后日又是母亲寿辰,还有的忙呢。接下来,要辛苦夫人了。” 廖华裳唇角微勾,“这都是妾身该做的。夫君快过去吧,莫让母亲久等。” “好。” 袁诤捏了捏廖华裳的手,转身吩咐春燕,“好好服侍夫人,千万不可懈怠,知道吗?” 春燕连忙屈膝行礼,“是。” 袁诤这才朝廖华裳点了点头,出门离开。 出了月华院,他并没有去怡心院,而是直接回了前院。 书房中,一个小厮正站在门口,见他过来,连忙迎了上来,“伯爷。” 袁诤脚步不停,直接进了书房,“进来说话。” 那小厮正是茶楼询问掌柜的人,名唤“褚槐”。 褚槐将廖华裳今日的行踪跟袁诤详细禀报过一遍。 末了回道:“小人听那掌柜的说,悦茗茶楼,是夫人的私产。” 袁诤目光微闪,淡淡“嗯”了声。 廖华裳名下都有哪些店铺田产,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这些店铺田产年收益多少,他也了解的大差不离。 茶楼的收益前几日刚送回伯府,廖华裳此去,不太可能是去巡店或查账。 巫蛊案发生之后,他派出的人,每日都会混在顾客或行人之间,盯着这些店铺的动向。 自那日向廖华裳提出变卖店铺田产,她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可疑。 这些店铺的契约都在廖华裳手里。 若是被她悄悄变卖了,再将银钱托人送到廖氏族人手中,那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伪装和努力、这段时间的筹谋和计划,岂不都成了无用功? 袁诤问道:“二楼雅间都有哪些客人到过?” 褚槐想了想,道:“有户部厉郎中、翰林院张编修、淮安侯的小公子,还有几个外地的客商。” 他掰着手指数了半天,突然又说道:“哦,还有潘氏会馆的东家潘珄。” “潘珄?” 袁诤惊呼一声,“他也去了?!” 褚槐连忙回道:“是。不过他只在茶楼待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进门的时候,说是约了湖州来的布商。” 袁诤眸光阴沉,“布商?哼,约的是布商,还是故交相邀,可不好说。” 褚槐不敢乱说话,缩着脖子呆呆看着他。 袁诤来回踱了几步,阴恻恻道:“我记得你说,夫人前几日曾经去过潘家绸缎铺子?” 褚槐连忙回道:“是,还订制了几百套衣裳和被褥。” 袁诤咧开嘴,呲牙冷笑一声,“究竟是订制衣裳,还是上门求助,你又如何知道。潘珄的父亲与夫人的外祖父可是故交。你上门询问,店铺的掌柜会跟你说实话吗?” 褚槐道:“伯爷,那怎么办?姓潘的那边,要不要小的盯一下?” 袁诤阴沉着脸,眸光如刃寒气逼人。 他背负双手,两颊咬肌高高凸起,冷哼一声道:“潘珄此人,心狠手辣、狡诈如狐。只怕你不等走到他身边,就已经被他发现了。” 这种不自量力、打草惊蛇的蠢事,傻子才会去做。 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廖华裳此次去茶楼,见得人一定是潘珄。 第31章 到底哪里出了错? 因为潘珄在京城不止有各种店铺,还有私牙。 廖华裳要悄悄处理掉那些店铺,就只能找潘珄。 袁诤一想到那个女人竟对自己生出提防背叛之心,心里的怒火和杀气就疯狂翻涌,恨不得将那个女人拖过来,掐住她的脖子问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他自问,从成亲到现在,对廖华裳一直都温柔以待。 不管背地里如何,至少表面上,他做到了敬她、爱她。将她捧在掌心,视作掌上明珠。 并不曾露出半丝破绽。 这些年,她也一直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府中庶务上,从不吝于银钱,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廖华裳对他的爱意,不需要宣之于口。 从她的眼神就可看出,她满心满眼,全都是他袁诤! 袁诤一直非常自信地认为:只要廖华裳全心全意爱他,定然也会全心全意信任他、依赖他。 那日让廖华裳将店铺交给他处理,所有的说辞他在心里反复推演过无数遍。 每一句都推心置腹、合情合理。 不应该呀?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还是说,这些年廖华裳也是在伪装,她其实,从未爱过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袁诤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 他歪在短榻上,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仔细回想那天发生的一切。 记得当时,他正劝说廖华裳将店铺交给自己处理,廖华裳突然抬起眼睛,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恨意。 是了,就是恨意! 还有那日,廖华裳噩梦惊醒,竟直接道破了他的计划,害他差点当场破功。 所以,廖华裳最近几天所有的异常,都缘自于那天,他想要代为处理那些店铺。 这就可以解释,今日母亲过来提及贴补银子的事情,廖华裳的反应为何会如此激烈。 看来,代为处理铺子的事情,触到了廖华裳的底线,引起了她的警觉。 所以她才暗中联系求助潘珄,想要通过潘珄的私牙,将那些铺子卖出去。 袁诤倏地坐直身子,问道:“今日夫人前往茶楼,可带着什么东西不曾?” 褚槐仔细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夫人上楼时两手空空。夏蝉去了采香斋买点心,回来之后就一直留在马车里。” 袁诤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她什么都没带?那潘珄离开时,可曾携带什么东西?他的腰间、袖袋,可有异常?” 褚槐回道:“夫人那边,小的可以确定。但潘珄穿着宽袍大袖,又走得太快,看不出有何异常。他身边跟着的两个随从,身上也只佩了剑,并未拿着其他物什。” 袁诤轻轻舒了口气,吩咐道:“你做得很好。你去账房……” 话说一半,他才想起如今公中账上没银子,随手扯下腰间锦袋丢给褚槐,“这是赏你的。这些事,绝对不可对他人透露半个字……” 褚槐接住锦袋,连忙回道:“伯爷放心,小的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袁诤这才点点头,轻轻挥了挥手。 褚槐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店铺有没有被廖华裳私下里卖给潘珄,只等明日去府衙一问便知。 门外小厮轻声询问是否摆饭,袁诤脚步匆匆出了门,随口吩咐道:“送去怡心院。” 一进怡心院,就看到丫头们都聚集在院子里,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到了摆饭的时辰,房帘仍然垂着,就连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迎春和迎香都站在门外。 看到袁诤到,迎香连忙打起帘子,“伯爷过来了。” 袁诤嗯了声,轻提衣摆迈过门槛,转过屏风,打眼一瞧,就看到满地的碎瓷和茶渍。 傅老夫人歪在首位短榻上,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 袁诤朝旁边的严嬷嬷使了个眼色,严嬷嬷便无声退了出去。 自袁诤成亲并承袭爵位之后,府里便开始称呼傅氏为“老夫人”。 实则傅老夫人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多岁。 她虽是原户部尚书嫡女,却生母早逝,自幼便跟在继母身边。 父亲病逝之后,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没有生母为她筹谋婚事,她自己又自视甚高,一般的亲事瞧不上。一来二去,婚事就被耽误下来。 后来嫁给老承恩伯做继室,嫁妆本来就没有多少。 老伯爷发妻无所出,死后留下的嫁妆,都被其娘家人收了回去。 只不过那时的伯府还算兴盛,也有十几间铺子和一些山庄田产。 傅氏本以为自己好日子总算到了,却不曾想,才生了袁乐韵没几年,老伯爷就一病不起。 勉强支撑两年后,还是撒手人寰。 从老伯爷生病之后,伯府渐渐入不敷出,全靠典卖铺子家产,艰难度日。 是以傅老夫人看上去比同龄妇人要老上许多。 廖华裳进门之后,府中情况迅速好转。傅老夫人将中馈丢给儿媳,自己专心养生。 这两年脸色才好了许多。 只不过眉心那道深深的竖纹,以及松驰下垂的眼睑,给她平添几分仇苦与刻薄。 听到儿子请安的声音,傅老夫人抬起头,余怒未消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方才被廖华裳顶了几句嘴,傅老夫人怒气上脸,下垂的眼睑用力一瞪,使她的面相看上去格外凶狠阴毒。 袁诤走到傅老夫人身边,坐到短榻另一侧,轻声说道:“儿子自然是有事要跟母亲商量。” 傅老夫人坐直身子,轻轻抚了抚微皱的衣襟,冷声问道:“她怎么说?” 袁诤歪着身子靠近傅老夫人,将褚槐禀报的情况跟傅老夫人大致说了一遍。 当听到廖华裳私下里找潘珄,企图自行处理店铺时,傅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怒气勃发,用力一拍案几,“这个贱妇,安敢如此?!” 第32章 把那药提前给她喝下去 袁诤连忙小声劝道:“母亲且小声些。这件事还不确定,明日儿子就去府衙问问,那些店铺是否已过户。” 傅老夫人用力喘了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怒火,压低了声音道:“皇上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袁诤轻轻摇了摇头,“皇上对太子寄于厚望,如今虽有口谕称要废太子位,现下也只是将其圈禁,并无明旨。” “廖氏……百年大族,朝中为官者众多。廖赟父子双状元,时至今日仍被大梁学子交口称颂、引为佳话。廖赟更是学富五车、博古知今,堪为帝师。” 袁诤微垂着脸,目光冷幽幽地看着脚下的脚榻,“陛下,未必不会因惜才,特赦起复。” 他一直迟迟没有对廖华裳下手,也是担心,万一陛下改了主意,廖氏起复后,他没法对廖家交代。 傅老夫人愁容满面,咂了咂舌,“你堂舅那边,可有消息?” 袁诤微微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着傅老夫人,“说是,恐怕要过些时日,才知道结果。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只能等。” 他往前倾倾身子,低声道:“廖氏一直不肯将店铺田产契约交给我,之前的计划,恐怕已经行不通。母亲,您能不能,跟堂舅商量商量,要不先把灵蕊接进府?” 廖氏一直想为他纳妾。 若是傅灵蕊肯暂时屈居贵妾或平妻之位的话,倒也不失为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 傅老夫人一听这话,立刻连连摇头,“你堂舅如今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位同丞相!他会允许自己的嫡女,屈居他人之下,与人为妾?” 见儿子愁容满面,一筹莫展的样子,傅老夫人眼睛一转,小声说道:“要不,将那些药,提前给她喝下去。” 袁诤眼皮一跳,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他原本想着,先将廖氏关进伯府后面那座废弃的院子里,喂上一点软筋散。 等皇上有了旨意再做决定。 那药一旦喝下去,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袁诤支支吾吾道:“她这两日,都在外面行走。凡是见过她的人,都可证明她无病。若是骤然病倒,恐会令人生疑。” “且如今圣意未明,廖氏一族命运如何还尚未可知。若,巫蛊一案最终不了了之,廖詹事被赦无罪。廖氏病重,岳父一家必定不会置之不理。” 万一被人查出些什么来,伯府根基浅,可经不起廖氏的报复。 再说这种事情一旦传开,不止伯府的名声毁于一旦,就连他的官途和前程,也都彻底完了。 傅老夫人得意一笑,“方才你也说了,这两日,京城中人凡认识她的,都见她在外行走。” “一个内宅妇人,平日里足不出户。骤然做这么多事,娘家又遭此巨变,心力交瘁累病了也不奇怪。” “如此一来,灵蕊出面主持中馈,在人前行走,便有了正当的理由。她是我的堂侄女,我们两家往来又密切。伯府主母病重,请她来帮几日忙,也说得过去。” 她目露精光,压低了声音道:“况且那药,可是你堂舅给的,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当初在傅恪面前,袁诤信誓旦旦、各种保证,却始终在廖华裳与傅灵蕊之间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傅恪已经警告过他多次,逼着他尽快除掉廖华裳,迎娶傅灵蕊进门。 傅恪手下能人异士极多。 廖氏一族正盛时,傅恪就敢把药给袁诤,让他借机除掉廖氏,便是笃定,事后定然无人能查得出廖氏真正的死因。 官场上,姻亲关系就是立场。 袁诤与廖氏结亲,相当于摆明了自己属于太子一党。 只有除掉廖华裳,与廖氏彻底反目,二皇子与傅恪,才会放心提拔重用袁诤。 如今太子已废,二皇子的太子之位十拿九稳…… 袁诤飘忽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就依母亲所言。” 傅老夫人欣慰地笑笑,“这药如何下,下多少,你心里有个数。你若担心廖家那边,便让她多拖延些时日。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下决断。” 袁诤点点头,“只是如今她已生了戒备,我们若坚持卖铺子或是典当首饰,只怕会让她更加怀疑。可如今府里……” 傅老夫人大手一挥,“母亲这些年,也多少攒下一些体己银子。这两日先拿出三千两,将事情应对过去再说。” 袁诤面露羞愧之色,“都是儿子无能。” “你我亲母子,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你与灵蕊两个好好的,把小日子过好,母亲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你膝下有成哥儿和东哥儿。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你迎了灵蕊进门,再生几个胖小子。” 傅老夫人笑得满脸花,“咱们这伯府,就越发热闹起来了。” 袁诤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想起明日廖华裳与傅灵蕊重新布置院子一事,“她既已与我伯府离心,此番提及重新布置院子,想来应是想把送出来的陪嫁收回去。” 傅老夫人十分不屑冷哼一声,“那就今晚将药给她灌下去!” 袁诤摸了摸鼻子,讪笑着问道:“明日,是常郡王妃六十大寿。母亲可有想过,送什么寿礼合适?” 傅老夫人一怔,“这,以往都是廖氏处理……” 她自己库房里的东西,出一件少一件。 所以这寿礼,还是得从廖氏的嫁妆里出。 可库房钥匙还在廖氏手里,想要动用里面的东西,眼下还是得经过廖氏同意。 袁诤一看就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明日寿礼,还得廖氏去打理。那些嫁妆,她既然想收,那便先依着她。好歹,先安安稳稳把您的寿宴办好了。” 傅老夫人点点头,“你做决定就好。” 反正人在府里,东西也在府里,还能跑了她? “只是四妹妹那里,还需要母亲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若是廖氏闹将起来,给母亲添堵不说,丢得还是咱们伯府的颜面。” 傅老夫人深以为然,“嗯,你说得有道理。韵儿那里,我自会去说。” 再说这些东西只要留在伯府,放在哪个库房又有什么区别? 廖氏既如此小气,依她便是! 第33章 娘亲是在和舅舅种小孩吗? 母子两个商量完,大厨房也将做好的山鸡和兔肉端了上来。 袁诤为傅老夫人夹了一块山鸡肉,“母亲尝尝这个,是廖氏从山中猎户手里买来的。” 傅老夫人夹起鸡肉放到嘴里:鸡肉炖到了火候,鲜香无比。 确实比乡下家养的公鸡味道更鲜美。 傅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些猎户,大多都专送酒楼,倒是极少有卖给路过的行人。” 袁诤笑道:“母亲若喜欢,明日儿子问问廖氏,让府里的采办找那猎户,多订几只。” 傅老夫人漫不经心嗯了声。 待陪着傅老夫人吃过饭,袁诤又回到前院书房看书。 不知不觉间一抬头,发现已经近亥时。 他想到今日傅表妹第一日掌家便受了许多委屈,且还有几件事需要叮嘱她,便叫了热水。 沐浴后,照例顺着后罩房,从小角门去了云清院。 云清院里已经熄了烛,院里的仆妇也已经歇下。 袁诤从捎间后窗跳了进去,不小心碰到了春凳,发出“咚”的一声响。 傅灵蕊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谁?” 袁诤闷声回道:“是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只穿着轻薄里衣的傅灵蕊出现在捎间门口。 一看到袁诤,傅灵蕊眼里顿时溢满了泪。 她抽泣一声,如乳燕投林般,飞奔过来,扑进袁诤怀里。 袁诤张开双臂迎了满怀,一边亲吻着她,一边小声说道:“今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委屈你了。” 傅灵蕊无声摇头,小声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呢?” 她眼里含着泪,将落不落,微带颤抖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酸意,“你不用安抚她吗?听说姑母冲她发了好大的火。” 袁诤一边抱着她往外走,一边笑道:“她哪有你重要?我知你心里不好受,这不是特意来安慰你了吗?” 傅灵蕊轻轻巧巧拍了袁诤的胸脯一下,嗔道:“东哥儿和成哥儿都在呢。” 袁诤赶紧问道:“醒着呢吗?” 傅灵蕊轻轻摇头,“睡着了。” 袁诤这才舒了口气,手探入傅灵蕊衣襟,咬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道:“想你了,你呢?想了没?” 傅灵蕊轻喘一声,压抑着声音道:“别闹,会吵醒他们的。” 袁诤迅速褪去衣裳,将傅灵蕊抵在墙边,“不会,小孩子觉沉。” 没一会儿,昏暗的捎间里便响起细碎的声音,轻轻颤颤、似泣非泣。 之后,傅灵蕊抖着腿,倚在墙边勉强穿好里衣。 袁诤附在她耳边轻笑道:“能走得动道儿吗?要不要夫君送你回去?” 傅灵蕊嗔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可真是个偷嘴的猴儿,贪吃鬼。” 袁诤抱着她,笑道:“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傅灵蕊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是真的。”袁诤打横抱起傅灵蕊,“我去看看咱儿子。” 傅灵蕊轻拍他的肩膀,“他们睡着了。” “睡着了才要看。” 两人悄悄回了内室,撩起床帘,结果床上空空荡荡,原本睡在里侧的小哥俩竟不见了? 傅灵蕊摸了摸床铺,还是温的,“可能是奶娘将他们俩抱走了。” 以前在郊外庄子上时,袁诤偶尔也会半夜三更到,两个哥儿的奶娘便见惯不怪,悄悄将两个哥儿抱走。 将空间留给两人。 袁诤放下傅灵蕊,一把揽住她的腰,用力亲了下去,“这张氏,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明儿给她多封点银子。” 傅灵蕊咯咯娇笑着,象征性地推了推袁诤,“什么叫有眼力劲儿?” 袁诤抱起傅灵蕊放到床上,自己跟着躺了上去,“这就叫有眼力劲儿。” 床帘放下,几声轻笑之后,那细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两人沉浸在极度的欢愉中,早忘了周遭的一切。 袁诤正卖力卖得忘乎所以,余光中突然出现两道黑影。 他无意中转头一瞧,顿时吓得大叫一声。 傅灵蕊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顺着袁诤的视线看过去,也吓得“呀”的大叫一声,手忙脚乱推搡着袁诤,“快,快起来!” 袁诤这才赶紧向后膝行几步。 傅灵蕊迅速收拢身子,拖过锦被挡在身前,胡乱抚了抚脸上的乱发,问道:“东哥儿、成哥儿,你们怎么……” 东哥儿突然指着袁诤,脆生生笑道:“袁舅舅的雀雀好丑哈哈哈。” 袁诤的脸顿时涨成了紫色,侧过身子左右一张望。无奈床上只有一床锦被,只好扯过傅灵蕊身上的被子,挡住自己。 另一只手捂住东哥儿的嘴,唬着脸朝他“嘘”了一声,“小声点!” 成哥儿瞪着一双懵懂的眸子,趴到傅灵蕊怀里,奶声奶气问道:“娘亲,你和袁舅舅这是在种小孩吗?” 傅灵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小声斥道:“成哥儿!谁教你这些话?” 成哥儿嘎嘎笑道:“是奶娘。奶娘说,娘亲要跟袁舅舅种小孩,成哥儿才会有弟弟。” 傅灵蕊崩溃地捂住脸。 袁诤已经冷静下来,将锦被缠在腰间,坐下来轻声问道:“成哥儿想要弟弟吗?” 成哥儿用力点点头,“想!” 袁诤满意地笑笑,“想要弟弟的话,今晚的事就不能说出去。不然弟弟一生气就跑了,再也不理成哥儿。” 成哥儿用力捂住嘴,扑闪着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闷声闷气道:“成哥儿保证不说。” 袁诤摸摸成哥儿的小脑袋,“真乖。” 他又看向东哥儿,“东哥儿?” 东哥儿看看袁诤,又看看傅灵蕊,半晌才轻轻点了下头,“我也不说。” 袁诤笑笑,“告诉舅舅,你们两个方才藏哪去了?” 东哥儿表现欲又来了,转头指着帐子里面,“就藏那里。” 他得意地仰着小脑袋,“和娘亲捉迷藏,娘亲藏那里,东哥儿找不到。” 袁诤下意识看了傅灵蕊一眼。 傅灵蕊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一麻,连忙解释道:“表哥,我没想到他们到现在还记着。是刚去庄子上时,他们闹着要回家,我这才……” 袁诤按下心里的怀疑,温声安抚道:“没事,我不是在怪你。” 两个孩子很黏袁诤,一直缠着他不让他离开。 袁诤只好穿了里衣,与傅灵蕊一左一右将两个孩子放在中间,哄着两个孩子睡下。 第34章 空间升级 与云清院相隔不远的月华院中。 晚饭摆好后,廖华裳拿了两只海碗,将山鸡和野兔各分出一碗,趁人不备收进空间。 因为惦记空间的菜,吃完饭不久,她就急急忙忙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 知道她今日奔波一天劳累,林嬷嬷也体贴地吩咐值夜的春燕,莫要惊扰了小姐睡眠。 等内室的门一关,廖华裳立刻就进了空间。 小麦熟了。 新种的白菜熟了。 草莓又可以采摘了。 昨晚新种的粮食和菜蔬也都长了一尺高,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让人看了,心情都好了许多。 收割小麦需要兑换镰刀,廖华裳用10积分兑换了一把弯月镰,四垄小麦收割完毕,积分增加800; 白菜40棵得到200积分; 采摘草莓得到400积分。 加上原来剩余的积分,积分板上显示1590积分。 空间升级条件满足,在扣除1000积分后,空间变成了三级。 雾气边缘迅速向外扩展,远处隐隐有座黑黢黢的山显露出来。 空间升级完成后,整个空间面积已经与廖华裳郊外的山庄大小一般无二。 目测灵田面积达到了十亩以上,远处有座山,只不过那座山还半隐在雾气之中。 库房变成了三间。 库房后面,又出现了一间房,门匾上书写着“百货店”。 百货店门口悬着一块“功能面板”,上面集注上详细标明了如何售卖、兑换货物或积分。 当然了,无论是售卖还是以物易物,所需的物品只能是积分或是空间出品。 廖华裳推开那扇雕花木门,里面是一排排琉璃货柜。 货柜上半部分是密封的,密封面板上写着一排排的小字,像是酒楼里供食客点餐的菜单。 下面是敞口的平台。 根据面板提示,想要兑换何种物品,只需要按照提示,将相应的物品放入收纳台,再支付一定额的积分,便可兑换相应的物品。 廖华裳所站的地方是一处面点柜台。 上面标注“面粉”、“馒头”、“面条”的字样是亮着的,也就是说,廖华裳现下能兑换的只有这几种。 后面还有蛋糕、蒸包、面包、葱油饼等等,字迹是浅色的。因为兑换这些食物,还需要别的材料。 目前廖华裳库房里没有这些东西。 旁边柜台是果蔬制品。 有果酱、果脯、果干、果酒等等。 再往前是菜蔬制品。 有腌制的酱菜,也有炒菜…… 目前她能兑换的,只有一种叫做“酸菜”的酱菜。 再往里,有各类调料品,比如油盐酱醋、比如花椒大料等,这些则需要用积分购买。 在生活用品柜,里面的东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应该是因为空间等级不够,这些东西还不能购买。 所以还是得赶紧升级啊! 不知道这个空间还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廖华裳有些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从百货店出来后,廖华裳又进了库房,之前收进来的两碗肉菜就摆放在库房的架子上。 她伸手摸了一下,将碗收进空间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碗还是热的,但闻不到香味。 仿佛有团热气凝固在碗上方,将香气和热气封锁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一样。 廖华裳大致了解一番就回到灵田,第二次升级了农具和井台。 井台变成了一条河坝,水流顺着坝口倾泄而下,哗哗作响落在坝下的碎石滩上。 流下来的水顺着蜿蜒的小河沟,横穿整个空间,慢慢流向另一侧的大深沟。 若要浇地的话,只要将小河沟开个口子,河水就可以直接流进灵田里。 等空间升至四级,那个大深沟就可以养鱼、放鸭、栽种莲藕…… 农具三铧犁也变成了六铧犁,手扶把手变成了一个镶嵌在铧犁上的座位。 座位前面有个圈圈。 廖华裳按照功能面板提示,爬到铧犁上面,在那座位上坐下,转动圈圈下方的钥匙。 只听“轰轰”一阵响动,铧犁机发动成功。 廖华裳比对着集注研究了半天,挂上前进档,小心翼翼踩下油门,铧犁机慢慢向前走去。 简直,太神奇了! 廖华裳一边研究一边操作,等她能够熟练操作铧犁机时,才发现灵田已经被铧犁机碾成了平地。 这种六铧犁的犁地机着实好用,不到半个时辰,廖华裳就翻完了整块地。 而且铧犁机还自带平整和挑畦功能,翻完地,只需要简单整理一下,就可以开始种植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廖华裳全身心沉浸在农活之中,渴了就直接喝空间里的水。 水质甘甜沁人心脾,比夏天用香露兑的果子露还要解渴。 整理完灵田,她又兑换了麦、黍、土豆、甘薯和南瓜、冬瓜种子,以及蓝莓、圣女果、葡萄、草莓的植株,不需要浸泡和催芽,直接就可以栽种下去。 果树类植株显示只能种山地。 廖华裳看了看远处的山:等下次空间升级,她就可以种很多很多水果树了。 等她将新兑换的粮食种子和果蔬植株全部种下去之后,才恍然回神,暗道不好: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农活。 依前世的经验,除了犁地之外,干完这些活,怎么也得需要两三天甚至更长的时间。 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了。 廖华裳赶紧闪身出了空间,却发现外面仍然漆黑一片。 只是鸡鸣声此起彼伏,叫得正欢。 看看沙漏,才不过寅时三刻多一点。 隔间值夜的春燕小心翼翼翻了个身,正欠起身屏息听内室的动静。 廖华裳突然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好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在不同的时空里交错穿行。 不知那个神奇的空间才是虚幻的世界,还是眼下的世界只是她死后的幻境。 这一切,当真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摊开手掌,一枚新鲜的草莓出现在她的掌心。 微凉的草莓果散发着独特的淡淡果香,微酸带甜。咬一口,软糥果肉瞬间爆开,带有独特香味的汁水迅速充盈在整个口腔。 廖华裳眉眼弯弯:果然美食可以治愈一切不开心。 就连即将要面临生存危机的焦虑,都缓解了许多。 第35章 这对表甥舅真像亲父子 卯时正,春燕悄悄起身,外面也渐渐有了动静。 下人们在洒扫庭院,花农在为花草浇水、修剪花草。 一缕晨曦透过窗棂,将室内的家具由浅入深,渐渐染上一抹霞光。 廖华裳在身体剧烈地颤栗中用力睁开眼睛。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脏咚咚直跳,跳得整个胸腔都在疼。 她失神地看着头顶织金的帐子,慢慢平息身体深处的恐惧:还好,她没有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 爹娘兄长还活着,小妹还活着。 她也……还活着。 春燕听到动静,走到隔扇旁,轻声问道:“夫人醒了吗?” 廖华裳轻轻嗯了声。 春燕拍了拍手,捧着热水、帕子等盥洗之物的丫头鱼贯而入,送入捎间。 廖华裳洗漱更衣后,带着春燕去给傅老夫人请早安。 原本以为老夫人昨晚在月华院受了气,今日怎么也要对廖华裳冷嘲热讽一番。 谁料廖华裳到了以后,老夫人如同无事人一般,对着她一派嘘寒问暖,只字不提昨晚之事。 说了没几句话,老夫人便让廖华裳告了退。 出了怡心院,春燕扶着廖华裳的手,小声问道:“夫人,您说,老夫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昨晚气势汹汹来找夫人的茬,被夫人顶撞后负气离开。 今日居然跟没事人一样?! 这,多少有点古怪了。 不是有所图,就是有所谋。 廖华裳目不斜视往前走,轻笑一声,“你也看出来了?” 恐怕不是老夫人吃错药,而是老夫人想要她廖华裳吃错药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必须小心提防才行。 明日傅老夫人寿辰,袁诤既然敢让傅灵蕊光明正大主持伯府中馈,必须得有一个能够拿得出手的理由。 最好的借口就是廖华裳因忧心父母,卧病在床。 但是眼下,他们应该还不敢明日张胆喂她喝毒药,那就只能在她吃喝上下手。 廖华裳前行的脚步一顿。 春燕连忙小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廖华裳笑笑,“回怡心院。” 主仆两人又回到怡心院。 门口的丫头脸色有些怪异,迅速对视一眼,打起帘子,扬声道:“夫人过来了。” 室内热热闹闹的说笑声顿时安静下来。 仿佛廖华裳这个外人来得不是时候,打断了他们一家人的相亲相爱。 廖华裳恍若未觉,笑吟吟走进去,对着脸色明显不悦的傅老夫人说道:“是儿媳失礼。廖家出事,婆母体贴疼爱,不让儿媳服侍早饭,儿媳竟拿起乔来。若是被外人知道,该说儿媳不孝了。” 傅灵蕊嘴角微微一抽,站起身朝她屈膝一礼,“表嫂。” 廖华裳朝她点点头,走到傅老夫人身边,弯下腰,摸了摸小哥俩的小脸一把,这才笑着对傅老夫人说道:“母亲,儿媳服侍您用早饭。可要传饭吗?” 傅老夫人神色一僵,有些生硬地说道:“不用了,灵蕊在这里就好。你这些时日也够累的,这里不用你服侍,回自己院里用就好。” 廖华裳笑道:“那怎么行。母亲疼爱,儿媳也不能张狂的没边了。表妹终归是客,又带着两个孩子,哪里照应得过来?” 她朝丫头招招手,“准备摆饭吧。” 丫头下意识看了看傅老夫人,小声应了是。 廖华裳坐到傅老夫人身边,对春燕说道:“你去大厨房说一声,将我的份例送到怡心院来。” 春燕屈膝应是。 傅老夫人脸色不变,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转而吩咐迎香,“你去前院看看,伯爷可忙好了?若是忙好了,便告诉他一声,让他也一块过来用早饭,难得一家子齐齐整整。” 迎香去了一刻钟的工夫,袁诤便进了怡心院。 袁诤进了门,先给傅老夫人行礼问了安,又关切地看向廖华裳,“夫人今日可觉得好些?” 廖华裳微微地笑,“多谢夫君,妾身很好。” 东哥儿和成哥儿一下子扑到袁诤身边,一边一个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欢快地唤道:“袁舅舅!” 袁诤微微笑着,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脸儿。 廖华裳笑道:“这两个孩子,跟夫君倒是亲近得很。小孩子忘性大,看来夫君经常跟他们一起玩吧?” 傅老夫人和傅灵蕊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将目光对准袁诤。 东哥儿小身子一动,刚要张嘴说话。袁诤眼疾手快迅速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小脸转向另一边。 成哥儿看看袁诤,又看看娘亲,一吐舌头冲东哥儿做了个鬼脸。 袁诤眉眼微垂,等两个孩子乖乖回到傅灵蕊身边,才嗯了声道:“前几日与同僚去郊外庄子上秋游,遇到过几次。” 廖华裳失笑,“哦?这样啊,难怪了。” 傅灵蕊重孝期间生子,有悖孝道。 这样的惊天丑闻,傅府所有人都捂得严严实实,京城中几乎无人知晓两个孩子的存在。 就算在庄子上,也绝不可能让孩子出来见人。 袁诤要不是孩子的父亲,也是不可能让他看到的。 廖华裳的目光在袁诤和孩子脸上转来转去,突然说道:“都说外甥肖舅,这样一看,你们表甥舅竟比亲生的父子俩还要像。” 傅老夫人心里又一跳,连忙站了起来,“行了,用饭吧。”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小孩子嘴浅,再不小心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廖华裳上前,扶了傅老夫人起身。 袁挣走在另一侧。 傅灵蕊牵着两个孩子紧跟其后。 跟在后面的春燕狐疑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越看,脸色越难看。 几人走到花厅,傅老夫人和袁诤刚在首位坐下,袁乐韵也匆匆进门,告了罪后在下首坐了下来。 廖华裳捡着老夫人喜欢吃的布了几样,又为袁诤布过菜。 傅老夫人喝过几口汤,放下碗勺,拿帕子拭了拭唇角,对廖华裳说道:“行了,你也别站着了,坐下一块吃吧。” 廖华裳看了看袁诤,袁诤点了点头。她这才笑吟吟道谢应是,在傅老夫人右手第一位坐了下来。 下人端进来几只炖盅,迎香拿手垫着帕子,挨个儿分了汤。 第36章 步步紧逼 廖华裳看着眼前的那盅汤,突然朝东哥和成哥儿招了招手,“东哥儿,成哥儿,过来嬢嬢这里。” 傅灵蕊迅速放下筷子,紧张地看向廖华裳。 廖华裳笑道:“表妹不用紧张,我很喜欢小孩子,尤其像东哥儿和成哥儿这样可爱又聪明的孩子。” 她转头看向袁诤,“夫君?” 袁诤眉头微皱,“用着饭呢,吃完饭再说。” 傅灵蕊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廖华裳微笑道:“夫君说得是。”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汤盅,递给身后的春燕,“将这盅汤,给两个哥儿分了吧。我这几日胃口不太好,闻不得荤腥。小孩子脾胃弱,喝这个最养脾胃。” 傅老夫人手里的汤匙“叮”的一声碰在碗沿上。 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袁诤打断,“行了,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饭食。府里再穷,也还不到要拿大人喝的东西喂孩子的地步。你若不喝,放在那里便是。” 廖华裳轻笑一声,“这汤单是要炖就至少两个时辰,用得食料又精贵,不喝浪费了。” 她端起汤盅,递给身后的迎香,“迎香,你服侍母亲辛苦。这盅汤,就赏了你罢。” 迎香脸色瞬间煞白,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廖华裳抿嘴浅笑,“这不过是一碗补汤,又不是毒药,迎香怎么怕成这副样子?以往我不也赏你汤喝过吗?” 迎香惊惶失措看向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微垂着眼帘。 袁诤脸色阴冷一言不发。 袁乐韵瞪着一双无知的眼睛,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见所有人都在僵持着,她放下勺子朝廖华裳伸出手,“嫂嫂不喝给我吧。” 汤里有她最喜欢的菌子,她都没喝够呢。 再说,她的嫁妆还得指望着嫂子。 她给嫂子递个台阶下,好让嫂子多给她添点妆。 傅老夫人用力扔下勺子,怒喝一声,“韵儿!” 袁乐韵吓了一跳,嘟着嘴小声嘟囔,“怎么了嘛,一个个的,不就是一碗汤嘛。” 廖华裳扑哧一笑,“是啊,不就是一碗汤嘛,瞧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被你们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呢。” 春燕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廖华裳站起身,端着汤,递到迎香面前,微沉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威慑,“迎香?把它喝了!” “够了!” 袁诤突然暴喝一声,扔下筷子站起身,走到廖华裳身边,一把夺过汤盅,几口将汤喝光后,将汤盅用力按在桌上,铁青着脸低声喝道:“你到底在闹什么?!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简直不知所谓!” 说完,怒气未消一脚踢开廖华裳身后的锦凳,铁青着脸甩袖离开。 傅老夫人叹了口气,也将手递给迎春,“迎春,扶我进去躺躺,头疼得紧。” 迎春偷眼瞧瞧廖华裳,连忙上前扶了老夫人,厅内服侍的怡心院丫头婆子随之跟着离厅。 袁乐韵拿着筷子不明所以,“还没开始吃呢,这就,都不吃啦?” 傅灵蕊看看袁乐韵,又看看廖华裳,唇角微勾笑着问道:“表嫂还用吗?” 廖华裳示意春燕将锦凳扶起,款款落座,笑道:“当然用啊,为什么不用?” 等着春燕布菜的工夫,廖华裳突然轻笑一声道:“以往用饭时,母亲和我,不喝的汤都是赏了身边的丫头。从未像今日这般,竟闹得连饭都吃不得了。” 如此做贼心虚、恼羞成怒,看来,她猜得没错,他们果然存了给她下毒的心思。 傅灵蕊下意识看了看身边正专心吃饭的两个儿子,水汪汪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得意。 用过饭不久,袁铮的几位叔婶、袁二爷、袁三爷都带着家人过府,商量明日的寿宴。 傅老夫人接过廖华裳奉上的茶,不等她开口先说道:“行了,这里不用你服侍,我与你婶母她们说话,你去忙吧。” 这是害怕她乱说话,想把她支开? 她偏不走。 廖华裳笑吟吟说道:“母亲,昨日晚间,夫君与儿媳商量,府里银钱不济,要将儿媳嫁妆典当一部分。” 傅老夫人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再次铁青:这个廖氏,当真活腻了不成?! 用儿媳嫁妆贴补府中开支,本是私底下约定俗成的事。只要不拿到明面上讲,各人为了顾忌着彼此的颜面,都装作不知情。 以往在人前,廖氏顾及到她这个做婆婆的面子,从来不提这一茬。 今日怎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说起典当嫁妆的话。 这分明就是将她和他们承恩伯府的颜面踩在地上疯狂摩擦。 这种话要是传扬出去,让承恩伯府以后在世人面前如何立足?! 再结合早饭时廖氏的反应,傅老夫人心下一突:莫非,廖氏已经知道了他们要给她下毒的计划? 只有这个原因,才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一定把汤赏给迎香。 幸好她提前给儿子送了个信儿。 幸好儿子及时拦住人,没在汤里下毒。 否则真是不好收场啊! 看着堂下众人眼中的好奇之色,傅老夫人连忙急声说道:“好了!真是越发的胡说八道。昨日诤儿才拿了银子交到公中,不至于要典当媳妇的嫁妆为我老婆子过生辰。” “你这两日都在为廖氏的事四处奔走,听说花了不少银子。若银钱有缺,自己做主便是,不需要诤儿同意!” 几位妯娌互视一眼,拿着帕子挡着唇角,眸光闪闪静坐看戏。 廖华裳好似对此一无所觉,眉头微皱说道:“可儿媳嫁妆值钱的都在母亲和四妹妹院子里。正好前日母亲与四妹妹打算要重新布置院子,母亲不妨将库房的钥匙交给傅表妹,儿媳也好腾出嫁妆,典当之后将前些日子订货的缺口补齐?” 傅老夫人紧紧捏着帕子,生怕自己一松手,指甲就能挠到那张令她生厌的脸上去。 儿子昨晚是跟她说过此事,可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哪怕只是收回去,在月华院的库房里存放几日。 再说了,她库房里能有多少好东西? 真正值钱的,早些年就当掉了。 留下的这些,也都是以前老伯爷在世时的老物件。时间久了,不说款式,就连色泽,都暗淡了许多。 明日就是她的生辰宴,若是让廖氏将那些贵重物品都收回去,换上承恩伯府以前的老物件,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第37章 准备后路 可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她又不能拒绝廖氏所请。 罢罢罢! 反正今日诤儿就要动手,等她“病倒”之后,拿到库房钥匙,再连夜将东西换回来,也是一样的。 她愿意折腾,便随她去! 想到这里,傅老夫人满腔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漠然道:“你的嫁妆,自然是你说了算。既然要归整嫁妆,你只管拿了嫁妆册子,一样一样的核对。该是你的,便好好收进你库房里。” 她哼了一声,“咱们伯府再不济,那也是太宗皇帝时候的功勋老臣,这点家底还是有的。不至于要贪墨了儿媳的嫁妆,让人耻笑!” 廖华裳也不以为意,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多谢母亲体谅。” 所以,库房钥匙呢? 说得这么好听,你倒是往外拿呀? 见廖华裳站着不动,傅老夫人气得眉头突突直跳,用力扯下腰间钥匙,递给严嬷嬷,“嬷嬷去将我库房钥匙拿来。” 严嬷嬷恭声应是,拿着钥匙去内室,开柜子取了一串钥匙出来。 廖华裳顿时眉开眼笑,双手去接。 傅老夫人手里的钥匙转了个弯,递到旁边服侍的迎香手里,“迎香,你跟夫人去一趟,将钥匙交给表小姐。让她帮衬着,重新布置一下几个院子。” 迎香连忙接过钥匙,屈膝应是。 廖华裳也笑吟吟向几人告了退。 人一走,傅老夫人立刻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叹息着说道:“让你们见笑了。那件事一出,诤儿媳妇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 “以前多懂事明理的孩子,贤惠能干,又贴心又孝顺。不知怎的,这几日老是疑神疑鬼,闹得阖府都不安生。” “皇上圣旨未定,便非要拿着银子去买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她等等消息再操办,就大吵大闹。这不,昨儿早晨连诤儿都挨了她的巴掌……” 一听这话,堂下顿时一片唏嘘之声。 袁诤二婶小心翼翼问道:“这,没请大夫进府给她看看吗?” 傅老夫人叹道:“这几日,疯了似的往外跑,府里根本见不着人。也不敢提请大夫的事,就怕她闹起来让人看了笑话。” 她再次长叹一声,道:“这不实在没办法,又不好说不让她掌家,才请了灵蕊进府帮衬着些,好歹过了这个生辰再说。” 袁氏别支人口再简单,这些女眷也都是对后宅阴私“见多识广”的主儿。 听话听音,傅老夫人掩饰的再好,在坐几人也都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借她们之口,坐实廖氏“疯病”的传闻。 虽然内心很不齿,到底还得借着伯府的势谋生。几人听了傅老夫人的话,也纷纷应和着,半真半假出谋划策一番。 甚至还提供了几位看“疯病”比较拿手的大夫住址。 傅老夫人又道:“如今这个情况,生辰宴便不适合太过张扬。诤儿早跟我商量了,派出去的帖子,也都上门道了扰。明日,只咱们一家子和几家亲戚聚一聚,吃顿饭便罢。” 闻言堂下几人顿时有些失望,也都表示理解。 简单商量了几句,议定了明日的流程和该请的客人名单,傅老夫人便端了茶。 另一边,廖华裳让迎香去给傅灵蕊送钥匙,自己则回了月华院。 她摒退屋里其他服侍的丫头,将林嬷嬷和春燕、夏蝉留下,肃然说道:“嬷嬷,一会您带着夏蝉想办法出府,去找潘家绸缎铺子的掌柜。” “前些日子我已经拜托潘叔父帮忙,将你们的奴籍全都换成良籍,还为你们准备了路引。您请他们在西坊车马市附近帮您租一个小院,最好出门便是街市。” 林嬷嬷吓得脸色煞白,一边听一边点头。 “出府的借口就说:我让您去绸缎铺子,看看我前些日子订得东西进展如何,再去庄子上催一下中秋节礼。” 往年也都是这个时候派人去庄子上,嬷嬷的儿子又是庄子上的管事。这般说,也算合情合理。 夏蝉捏着衣角,战战兢兢靠在林嬷嬷身边,一句话不敢说。 廖华裳笑笑,“你们别这么紧张。这些都是我们离府之前必须要提前准备好的,事不宜迟,府里又忙,我这才拜托您老人家。” 林嬷嬷讷讷应了声是。 “拿到户籍文书和路引,嬷嬷便和夏蝉直接出城去田庄。这段时日就帮着家富哥他们,将庄子上的事务理顺,交给下面的管事。” 廖华裳边想边说道:“山庄路远,车马劳顿。嬷嬷年事已高,临时不要回城,住在山庄那边等我消息。” 那就是让他们远离京城、隐匿行踪的意思了。 月华院的婢仆,除了他们三人,其余的要么是伯府旧仆,要么是廖华裳进门之后采买的。 忠心是忠心。 但这份忠心,在生命和前程面前,就会显得无足轻重、分外渺小。 袁诤想谋害廖华裳性命,必先控制她身边的陪嫁丫头嬷嬷。城内有袁诤的眼线随时盯着她们行踪,只有出城才能摆脱监视她们的人。 明日是傅老夫人寿辰,今日几家旁支都在伯府议事,人来人往的。袁诤又去了衙门,眼下应该还能出得去府门。 等袁诤回府之后,情况就很难说了。 廖华裳沉默片刻,还是轻声说道:“嬷嬷在庄子上等着,若……”她难逃此劫,就得需要林嬷嬷和她的两个儿子,将卖店铺的银钱和订购的东西,运到流放地去。 无论结果怎样,她必须要做好两手准备。 免得爹娘和族人再重复前世的悲剧。 林嬷嬷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廖华裳笑道:“嬷嬷莫哭,再被他们发现端倪。” 到时候府里人一警觉,两人就出不了府门了。 林嬷嬷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 廖华裳轻声嘱咐林嬷嬷,“届时,我若没能出府,等流放旨意下来,嬷嬷去找潘叔父拿了银子,带着护卫,与春燕和夏蝉,将那些物资送过去。” 林嬷嬷和夏蝉一边听一边默默流泪。 她拿出一只锦袋,里面有二十两碎银子和二百两银票。 她将锦袋放在林嬷嬷手中,轻轻拍了拍,“此番,要劳累嬷嬷了。” 林嬷嬷无声点点头,好半天才哑声说道:“小姐放心。” 第38章 被困府中 两人出了院门,廖华裳也带着春燕去了前堂议事厅。 议事厅里来回事的婆子站了满满一院子,傅灵蕊忙得满头大汗,看见廖华裳连忙喊道:“表嫂来得正好,灵蕊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表嫂。” 廖华裳走过去,在傅灵蕊身边坐下,“什么事?” 原来是为了常郡王妃六十大寿的贺礼。 其实府里都有旧例,只不过伯府拿不出那么多礼品罢了。 傅灵蕊因此事找她帮忙,应该是傅老夫人的意思。 廖华裳想了想,吩咐春燕,“我记得我库房里有一串菩提子手串,上面刻了十八罗汉,由普华寺弘义大师加持过,你去寻了来。” 春燕应了刚要转身,廖华裳又吩咐道:“还有一座喜鹊登枝竹报平安双面绣玉座屏风,连同那个一块找出来。” 春燕应了是,站着未动。 廖华裳想了想道:“你再去怡心院一趟,问问母亲,她可有要添的物件?若是没有的话,你便从库房里添上一支百年老参一块带过来。” 傅灵蕊听得目瞪口呆:这些礼,居然,全都从廖氏嫁妆里出。廖氏虽打发人去问老夫人,却又将第三样东西指给婢女。 说明廖氏也没指望老夫人会出这份礼。 傅灵蕊突然想起:自廖氏进门后,袁诤为了安抚她、哄她开心,常常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东西虽小,制作工艺却精致,用料也讲究,一看就价值不菲。 那些东西该不会…… 都是廖华裳的吧? 傅灵蕊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为伯府的虚有其表,也为廖氏丰厚的嫁妆。 若是,这些东西,全都是她的就好了。 廖华裳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并未留意傅灵蕊的欲言又止。 常郡王妃是个和善可亲的老人,又是廖华裳的保媒。 前两年过寿,廖华裳都会陪同傅老夫人过府拜寿。 每次去,常郡王妃都会专门把她叫过去,拉着她的手,说半天的话。 每次都问她在伯府过得好不好,袁诤有没有欺负她之类。 总说这桩婚事既然是她保得媒,怎么也得看着廖华裳幸福才是正经。 今年…… 估计是去不了了。 这份寿礼,算是廖华裳给老郡王妃最后一份心意吧。 另一方面,她送这几样礼,藏了些小心思在里面。若常郡王妃果真看重她,自然能明白她的用意。 若以往的亲近只是客套…… 那她就会明日,想要逃出虎口,只能靠自己。 傅老夫人果然什么都没出。 春燕将廖华裳说的三样礼带了过来,傅灵蕊登记入册后,派人给郡王府送了过去。 回事的婆子全都离开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林嬷嬷和夏蝉都没有回来。 廖华裳不动声色朝春燕使了个眼色。 春燕会意,让云儿去二门外,找牵马的小厮打听消息去了。 傅灵蕊拿了钥匙,开了傅老夫人的库房。 春燕与几位管事嬷嬷,带着小丫头开始重新布置院子。 很快,除了一些零碎小物件和首饰,大部分贵重摆件都搬回到廖华裳库房之中。 等布置好云清院,老夫人的库房几乎全空了。 原本金碧辉煌、富丽奢华的房间,经过一番“重新布置”,竟显得有些灰扑扑的,带着一股子陈旧破败的气息。 收到春燕递过来的眼色,廖华裳始终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了地。 回到月华院,廖华裳独自一人进了库房,直接将自己所有嫁妆连同首饰、银票,全部收进空间。 锁上空空如也的库房,廖华裳库房钥匙收进空间。 之后,她从房中多宝阁上随意取了几件玉器,装进锦盒。让春燕和云儿捧着盒子,带着她们二人出了院门。 行至二门处,就被府中护院拦了下来,“夫人见谅。伯爷说,今日府中事务繁杂,离不得夫人,夫人还是留在府里的好。夫人有何吩咐,只管差遣小人便是。” 春燕脸色瞬间煞白,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拦夫人的路?” 那护院嬉皮笑脸丝毫不惧,“春燕姑娘莫怪,伯爷说,这本是昨儿晚上与夫人商议好了的。春燕姑娘若是不信,不如亲自去找伯爷问问?” 春燕还要再说,廖华裳伸手拦住她,“罢了,你替我走一趟吧。” 她招手唤过一个小厮,“你去门房说一声,让王叔赶马车送春燕去典当行。” 护院没有再吱声。 春燕捧着锦盒的手都在簌簌发抖。 廖华裳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朝云儿使了个眼色,“云儿帮春燕将东西送上马车。这些玉器都是老物件了,直接记死当就行。” 她笑笑,“去典当行之前,春燕拐个弯,去潘氏绸缎铺子,请掌柜与你去一趟。免得典当行的掌柜欺负女子不懂,给了低价。” 春燕连声音都在颤抖,哑着嗓子勉强应了声“好”。 看着两人顺着游廊到了角门,身影消失在角门外,廖华裳才转身回了月华院。 回到月华院,廖华裳让小丫头守着门,她则假借补眠,进入空间。 空间两间库房里垛得满满当当,装银票的描金箱子被安置在另一间货架上。 货架角落里,放着两只粗瓷陶罐,里面盛的是烈酒。 是廖华裳去西市买铜炉时,从一家小酒馆买的。路上趁着夏蝉打瞌睡,偷偷收进了空间。 明日计划能不能成,就全靠它了。 廖华裳随意打量一眼,便将目光看向灵田。 田里最先种下去的粮食和果蔬全部成熟,昨日晚间种植的葡萄秧蔓拖了老长,圣女果的秧蔓也窝成一团。 廖华裳从空间兑换了木头和麻绳,将葡萄架扎好,用麻绳将葡萄蔓固定在葡萄架上。 又兑换了细竹竿,给圣女果扎起架子,理顺秧蔓。 第二次种植的麦、黍、白菜、萝卜、辣椒和土豆都已经成熟。 第三次种植的草莓和蓝莓也可以采摘。 全部收取完毕后,廖华裳得到了3500多积分,连同上次剩下的300多积分,差不多有3900积分余额。 但是没有触发空间升级功能。 说明三级升四级,需要的积分要很多。 廖华裳兑换了新的种子,将空闲的灵田补种完。刚要坐下尝尝收获的蓝莓,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她连忙从空间闪身而出,背对着门口闭上眼睛。 嘈杂的脚步声在内室门外停了下来。 第39章 出城计划失败了 廖华裳轻轻叹息一声。 虽然早就对那人再无半分情意,也早就料到他会对自己毫不留情地下毒手。 但当真到了这一刻,廖华裳心里仍然感觉到了沉甸甸的疼。 从重生到现在,不足四天的时间。 能做的准备都已做好。 就看老天爷这次,会不会给她留一线生机。 袁诤轻轻推开门,慢慢走了进来。 他撩起帐子,偏身在床边坐下,将手搭在廖华裳身上。 廖华裳微微一动,转身向外,故作诧异地唤了声,“夫君?” 她看了看窗外,“天黑了吗?” 天没黑,也已近黄昏。 袁诤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唤道:“裳儿。” 廖华裳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 袁诤下意识别开眼睛,轻声说道:“你病了,意识混乱、神智不清。为夫,请了大夫,开了药方……” 廖华裳“呵”的一笑,问道:“是吗?敢问夫君,是哪位大夫看得诊?妾身,得的又是什么病?” 袁诤恍若未闻,扬声唤道:“来人。” 有人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室内一片昏暗,依稀可见药汤袅袅上升的热气,一股苦涩难闻的药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廖华裳看着那人手中的药碗,笑道:“伯爷怕是有所不知,妾身早已拜托潘叔父,去官府消了林嬷嬷和春燕、夏蝉的奴籍。” 袁诤眼皮子几不可察动了几下。 廖华裳唇角微勾,叹息道:“伯爷或许想着,我廖家如今自身难保,就算我死了,也无人替我作主。伯爷就没想过,林嬷嬷他们去哪了吗?” “林嬷嬷和夏蝉……”袁诤突然打断了廖华裳的话,笑了笑,“她们两人租赁了马车,想要出城。为夫,感念林嬷嬷年事已高,车马劳顿恐难支撑,便将她们拦了下来。裳儿,想见她们吗?” 廖华裳心下一沉:果然……袁诤早有防备。 不等她想出对策,袁诤接着说道:“还有春燕……” 廖华裳的心狠狠一跳。 “她身为伯府主母身边的贴身丫头,却监守自盗,将主母的嫁妆偷偷拿去典当行销赃。恰好典当行的掌柜与为夫相熟,便派人告知。” 袁诤无声一笑,抬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为夫立刻就报了官,被盗的财物也已追回。眼下,她正在府衙大牢内。若无人证,证明她无辜,她将会因盗窃罪,发配流放。” 廖华裳顿时大怒,用力拍开袁诤的手,“她是乘坐府中马车去的,是府里的车夫送她过去,府里所有人都可为证!你怎敢,怎敢……” 她挣扎着欠起身,又被袁诤摁回床上。 袁诤低低叹息一声,又哑然失笑,“裳儿这些话,谁可为证?” 廖华裳一怔,怒声说道:“云儿可为证,二门外的护院亦可为证。” 袁诤抬起手,轻轻拍了拍。 云儿束手低头,怯怯走了进来。 袁诤道:“告诉夫人,你可见过夫人派春燕出府典当东西?” 云儿连头都不敢抬,颤着嗓子小声回道:“回,回伯爷,婢,婢子不曾,见过。” 袁诤朝廖华裳摊了摊手。 廖华裳恶狠狠看着袁诤,“你可真是个卑鄙小人,简直无耻至极!” 袁诤脸皮子微微一抽,半晌才叹了口气,转而坐到她头侧,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来。” 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 他将廖华裳揽在怀中,只手控制她的双腕,从药童手中接过药碗。 苦涩中带着辛辣味的药汤扑进廖华裳鼻中,廖华裳一阵反胃,将脸转向另一侧。 袁诤松开廖华裳手腕,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转回来,附在她耳边哑声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药,病就好了,听话。” 廖华裳冷冷道:“我要见林嬷嬷她们。” 袁诤轻笑一声,“等你乖乖喝了药,自然就能见她们了。” 廖华裳突然伸手,用力拍在药碗上,苦涩的药汁顿时洒了满床。 她狠狠看向袁诤,恨声说道:“我说,我要见林嬷嬷她们!” 袁诤微垂着头,揽着廖华裳的手臂猛然收力,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半张脸包裹在掌心,强行抬起。 良久,才轻叹一声道:“裳儿,别闹。我不想,也舍不得,对你用那些手段。” 声音柔软又深情,还有深深的无奈。 手上的力气却大的吓人,紧紧箍住廖华裳,令她动弹不得。 廖华裳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不可扼制地笑了起来,“手段?袁诤,你不想对我用什么手段?在我的补汤里加避子药吗?” 心已死,再说起那些曾让自己彻夜难眠、痛断肝肠的往事,早已没了任何感觉。 傅灵蕊前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再次回到脑海之中,“是将我所有嫁妆转到你名下,然后将我休弃或毒杀。与傅灵蕊和你们的儿子,用我的嫁妆,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吗?” “你是不是,还要感谢我这些年,劳心勠力为你们伯府操持庶务,不辞辛苦为你们赚下这万贯家财?” 廖华裳讥诮地看着袁诤逐渐苍白的脸色,“是不是像看傻子一样看我这么多年,把你放在心上,小心翼翼喜欢着……却全然不知,这个我曾视若生命的男人,早已在心里将我当成了可以随时踩在脚下的弃子?!” 袁诤揽着廖华裳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木木的、空空的,又有种隐隐约约钝钝的疼。 他将脸转向一侧,哑声说道:“对不起。” 廖华裳哈的一笑。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袁诤,理了理自己的发,冷冷说道:“想我喝药也可以,你先写一封休书与我。我就算死,也不愿成为袁氏的一缕残魂。” 袁诤声若轻羽,“我发过誓……” 廖华裳冷冷截断他的话,“如果誓言有用,你该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袁诤回过头,怔怔看着廖华裳。 那双曾经温柔似水的眼睛,曾经看见他便不由自主溢满笑意、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 他曾经为之得意、为之心喜,独属于他满是爱意的眼神,此刻却盛满了滔天的恨意和极致的厌恶。 恨不得将他焚烧殆尽,埋进无尽地狱! 第40章 既要又要还想要…… 袁诤的心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下意识抬起手,挡住廖华裳的眼睛,“别这样看我……裳儿……” 他低下头,喃喃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啪”的一声脆响,廖华裳将他的手打开,冷冷说道:“给我一封休书,否则,我宁愿咬舌自尽。你该相信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会死。” 袁诤突然说道:“你不会死。这些药,只是宁心安神的药汤,顶多会睡得多一些。你这几日,夜不能寐、疑神疑鬼……裳儿……”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休弃你,你信我。” 袁诤的保证和誓言,廖华裳一个字都不相信。 她猜测,袁诤如此说,意思应该是不会一次就让自己毒发身亡,那样谋害发妻的痕迹太明显。 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袁诤刑部郎中的位子,只要抓住他的把柄,傅恪也救不了他。 所以这些药,很可能是软筋散之类的东西,目的就是让她明日起不来床,坐实她“病重”的传言。 只待袁诤地位稳固、廖氏一族从人们记忆中彻底消失,才是她廖华裳真正命丧之时。 此番他表现得如此纠结痛苦,不过是在施障眼法蒙蔽欺骗廖华裳、让她陷于温柔网乖乖就范罢了。 袁诤命人重新煎了药送过来。 廖华裳偏头躲开袁诤喂过来的药。 袁诤轻轻叹了口气,状似无奈道:“裳儿,别挣扎了。这些药,我想熬多少,就能熬多少。今日这药,你非喝不可!还是说,你希望我让人按着你,硬给你灌下去?” 廖华裳轻嗤一声,夺过药碗将药汤一饮而尽,将碗丢到地上。 然后侧身向里躺了下去,冷声道:“滚出去!” 袁诤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裳儿……” “快滚!我不想看到你!” 身后一直沉默着,良久才听到袁诤低声吩咐下人,“给夫人换套被褥。” 有人轻手轻脚走过来。 身上沾了药汤的锦被被拿走,又重新盖上一床新的被子。 脚步声渐远,内室门被轻轻阖上。 等室内真正安静下来,廖华裳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室内空无一人,才迅速闪身进了空间。 她扑到水沟旁,用力抠着自己的喉咙,朝着一侧猛地吐了起来。 直到褐色的药汤吐出大半,再吐不出什么东西后,廖华裳将脸埋进水里,咕咚咕咚灌饱肚子,再次如法炮制。 一直吐到浑身发软,直到吐出来的全是清水才停下。 她顾不得休息,匆匆低头打量一眼,看到自己身上沾满了脏污。 袁诤一定会派人,时刻盯着她的动静,她不能留在空间太久。 若她就这般出去,定会被他们瞧出端倪。 幸好她之前当机立断,及时将自己库房里的东西尽数收进空间。 至于里衣,都在她床头柜子里,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拿到。 廖华裳将柜子里的里衣收进空间,迅速换了衣裳,接着闪身出去。 刚刚躺好,内室的门便轻轻一响。 有人探进头看了一眼,复又将门关上。 门外呼吸粗重,应是袁诤派来的护院或小厮。 她与林嬷嬷几人一样,都被囚禁了。 袁诤说过,这些药只会让她四肢无力,那就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及时将药催吐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吐不干净,应该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 只要能熬过这一晚,等明日宾客上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轻轻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极轻,来人应是女子。 廖华裳面朝里侧躺着,一动不动。 来人很快靠近床边,轻轻推了推她,“夫人?” 是云儿。 她来做什么? 云儿是月华院二等丫头,平时机灵,手脚也勤快麻利。 如果没有这场变故,廖华裳是打算提拔她做贴身大丫头的。 可惜,终究还是她识人不明。 廖华裳假装沉睡,一动不动。 不多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云儿在她床边的妆台上翻找东西。 妆台上寻遍了,又开始翻廖华裳的衣衫、枕头,甚至将她床铺和身上盖的锦被都摸了一遍。 最后打开床头的柜子,也仔仔细细翻找过。 廖华裳突然反应过来:她一定是在找库房的钥匙! 在云儿四处翻找的时候,廖华裳耳尖地听到隔间有轻微的脚步声踱来踱去。 哪怕对方刻意放轻,廖华裳也能听得出,那人就是袁诤。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找吧,找翻了天,他们也休想找得到! 那把钥匙,正在后花园荷塘下面躺着呢。 就算他们找到钥匙又怎样? 库房里所有东西都在她的空间,连根毛都没给他们剩下。 云儿遍寻不着,打开内室门走了出去。 门外立刻传来袁诤压低的声音,“如何?” 云儿轻声回道:“回伯爷,婢子都找遍了,没有找到库房钥匙。” 袁诤很奇怪,“怎会没有呢?” 今日才开的库房,廖华裳又没出府门。 春燕进府衙大牢前,也已经搜过身,并未发现有别的夹带。 云儿顿了顿,道:“平日里都是春燕姐姐收着夫人的钥匙,或许,她知道库房钥匙在哪?” 春燕? 春燕被关押在府衙大牢,这种事情,怎么好去问?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将春燕带回府。 袁诤叹了口气,随意摆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此事,不可对外人提及。” 云儿连忙屈膝一礼,“是,婢子记下了。” 默了默,云儿突然问道:“伯爷,林嬷嬷和夏蝉姐姐就关在后罩房。平日里夫人做什么都不会避着她们,要不,问问林嬷嬷和夏蝉姐姐?” 廖华裳心里一动:原来林嬷嬷和夏蝉关在后罩房。 袁诤思忖片刻,道:“也好,你去问问。” 云儿连忙应是,慢慢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袁诤突然朝内室方向走了过来。 第41章 八卦窥见真相 廖华裳只觉得浑身瞬间紧绷,连呼吸都重了许多。 她现在,没什么异常感觉,不知道那些药喝下去后该有怎样的效果。 会不会被袁诤看出端倪? 若再被他灌下一碗药,并派人时刻盯着她。 那她,还能逃得过此劫吗? 袁诤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内室门被轻轻推开。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在正房门外禀报道:“回伯爷,府门外有一猎户,说是夫人昨晚付了订金,送来的猎物要交给夏蝉姑娘。” 袁诤推着门的手一松,诧然问道:“什么猎物?” “说是,夫人昨日买了他的山鸡和野兔,让他打了猎物后直接送到承恩伯府。” 袁诤不以为然,“东西留下,人打发走便是。” 那人回道:“可那猎户说,必须要交给夏蝉姑娘才行。” 袁诤并未多想,估计是当初那猎户怕门房的人不收,向廖华裳问了接货的人名。 昨日,正是夏蝉陪着她一起出去的。 袁诤眉头紧皱,加重语气说道:“你去告诉那猎户,东西愿意留便留,不愿留就带走。订金送他了。” 来人应了是,转身迅速离开。 袁诤看着侧身向里躺在床上的廖华裳,轻声问道:“夫人服药之后可有吐过?” 门口值守的小丫头连忙屈膝一礼,“回伯爷,夫人服药之后便一直睡着,没有吐过。” 袁诤点点头,“给夫人准备一些吃食。” 顿了顿又吩咐一句,“仔细听着动静,不可懈怠。” 小丫头轻声应是。 袁诤又看了廖华裳一眼,无声关上房门。 脚步声渐远,室内很快恢复安静。 府门外,那猎户听了门房的传话,狐疑地伸长了脖子,“昨儿你们府里的夫人还特意叮嘱了的,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要不大哥还是去问问你们家夫人,或者让夏蝉姑娘出来说一声也行啊。你们这样连人都不让见,万一再赖我不守信用呢?” 过些时日再以他失约为由,问他要那十两银子,他去哪儿说理去? 门房顿时不耐烦,挥着手赶苍蝇一样往外轰人,“走走走,快走!白给你银子还不乐意,还非得找夫人问话。你算老几?滚!” 府门在他面前“咣当”一声关闭。 那猎户也是个耿直脾气,见门房狗眼看人低,脾气顿时也上来了。 眼下天都这么晚了,酒楼都不再收货。这些猎物今儿卖不出去,明日就不新鲜了。 价钱也会大打折扣。 他提着满袋子的猎物走到路对过,将猎物倒在地上,一字儿摆开,大声叫卖道:“新打的山鸡、野兔。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便宜卖了喂。” 喊了半天,总算有人闻声驻足,“喂你这汉子,卖东西怎能在人家府门前?怎不去街市?” 那猎户大声说道:“原本这些猎物,都是承恩伯夫人昨儿订好了的,说让今儿给送到府上。” “如今我是送过来了,这府里的门子却说夫人又不要了。” 他拿出那枚十两的银锭子,在手里上下抛了几下,“瞧瞧,连付过的订金都直接送了。” 到时候再想赖他不守信用,可就不能够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 围观的百姓笑道:“那还不好?一份猎物赚两份钱。既然他们不要,你把这些送酒楼不就是?” 猎户叹道:“可昨日承恩伯夫人认真叮嘱了的,没道理今儿又不要了。夫人就算真不要这些猎物,那也得让夏蝉姑娘出来说一声啊对不对?” 又不是因为府上买不起,也不是猎户自己上门推销。 都已经付过钱了的,以承恩伯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府里人多,几只猎物也不怕吃不完。 竟然连问都不问就不要了,总觉得哪哪都透着一股子怪异。 廖氏一族牵扯进太子巫蛊案又不是秘密。 人一多,再天马行空的蛐蛐上几句,所有人的神色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就是,管他要不要,谁订的货,谁得给个说法。” “伯府不一向是伯夫人掌家吗?莫不是如今夫人说了不算?” 有人突然探进头来,小声说道:“听说了没,夫人出身鹤州廖家。那边刚出了事,这边就出不得府了。” 旁边之人连忙劝阻,“嘘,别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朝伯府紧闭的大门挑了挑眉。 聚过来的百姓顿时感觉自己窥到了真相。 有个扛着扁担的老者,啧啧叹了两声,“大户人家,阴司多哦。” 有人阴阳怪气冷笑两声,“说不得过两日,这当家的主母就该换人喽。” 那猎户越听越害怕,胡乱将猎物收进袋子,扛在肩上迅速逃离。 围观的百姓也四散而去。 剩下的两个庄稼汉打扮的男子互视一眼,也分头离开。 那猎人还是舍不得辛苦打来的猎物就这样白瞎了。 他去了常去的酒楼,打了半价塞给了后厨。 临走时终是忍不住八卦之心,小心说道:“不瞒老哥,原本这些猎物,是承恩伯夫人订了的,还付了订金。” “承恩伯夫人出自鹤州廖家,知道不?” “廖家一出事,这廖夫人也跟着倒霉。听说直接被关进后院不让出来见人了。还有人说,过不了多久,承恩伯府就该换新的当家主母了。” 那厨子听得一愣一愣,“真的假的?哎哟这大户人家真的是……” “那还能有假?今儿我去送猎物,大户人家的主母轻易不见客,总不能连丫头也不露面吧?” “八成是……” 猎户拿手往脖子一划,煞有介事点点头,“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 大厨连连点头,指天划地一番保证。 等猎户一走,大厨进了后厨。 有人笑道:“王哥,说啥了待这么久?” 王大厨立刻凑上去,小声说道:“唉刚听了一个消息,是承恩伯府传出来的。鹤州廖家,知道吧?承恩伯夫人的娘家。廖家一出事,承恩伯夫人就被人给害啦。” 那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情不自禁大了许多,“天爷!真的假的?” 承恩伯夫人也是他们酒楼的常客,长得好脾气也好。 真要被人害了,还是挺让人惋惜的。 “那能有假?有人亲眼看见的。” “说说咋回事?” 一伙人迅速凑过来,头对着头,叽叽咕咕一番,还不时引起一阵惊呼之声。 第42章 那个丫头,怕是遇到麻烦了 与此同时,位于东六坊的潘府前院书房。 之前出现在承恩伯府门前的两个庄稼汉正站在潘珄面前,向他禀报打听来的消息。 “那猎户说,昨日暮时,廖夫人向他订了猎物,让他送到府上。” “廖夫人还告诉那猎户,务必让他交给一个叫夏蝉的丫头。” “就算主母不方便见外客,不至于连个丫头也不方便。有人见过廖夫人身边的嬷嬷和丫头乘坐马车回府,像是被府里的下人押回去的。” 潘珄下意识看了旁边的男子一眼,“言之,你怎么看?” 林嬷嬷和夏蝉出城的马车是他给帮忙租赁的。 两人的户籍文书和路引也是他托人办理的。 廖华裳想让两人出城避一避,却被袁诤识破计划,将人强行带回了府。 只是不知,她如今的处境,又当如何。 谢翊坐在潘珄对面,捏着下巴沉吟道:“我听说,今日府衙抓了个偷主母嫁妆的女贼,人好像就是承恩伯府的。” 潘珄嗤笑一声,“今日承恩伯府还真是热闹得紧。” 谢翊朝潘珄挑挑眉,“怎么样,要不要我今晚亲自去探上一探?” 潘珄略一沉吟,“也好,有劳言之。” 谢翊向后一倾身子,随意摆了摆手,“好说好说。其实我也蛮好奇,能让潘兄破戒管闲事的女子,到底什么样。” 潘珄无声笑笑,“小心点,只打探一番就好,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多管闲事。” 他总觉得,那个女子,没那么容易被困住。 巫蛊案发生之后,皇上一直没有圣旨。二皇子最近活动频频,看样子是有些坐不住了。 事发已经四五天的时间,廖氏一直都能自由出入伯府,说明袁诤那时并没有打算对她怎么样。 如今突然有了动作…… 估计巫蛊一案,应该就快有结果了。 夜色渐深,街上行人渐稀。 就连喝醉酒的醉汉,也开始踉踉跄跄踩着十字花步往家赶。 常郡王府中。 热热闹闹的寿宴总算落下帷幕。 世子妃不顾仪态,歪在短榻上。身后跪着的小丫头拿着美人锤,轻轻捶打着她的肩。 她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今日到贺的宾客名单,以及收到的贺礼。 承恩伯府的礼并不显眼。 三件礼物,虽价值不菲,在一长排的礼单里,却也算不上多贵重。 世子妃喃喃念道:“菩提子佛珠、玉座炕屏、百年老参?母妃寿辰,这廖夫人怎的送三样礼?不像拜寿,倒更像是拜师礼。” 世子接过礼单,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笑道:“这三样,意喻皆是平安康健,做为贺寿礼,算是中规中矩,怎么送都不会出错。” “尤其这佛珠,得弘义大师加持过,更加难得。没看到母妃格外喜欢,直接让关嬷嬷供奉到佛堂了吗?” 他抬起手指轻轻弹了弹礼单,“今日承恩伯府女客是哪个?” 世子妃道:“只有傅老夫人。” 世子点点头,叹息道:“廖氏一族牵扯进如此大案,廖氏也不好登门拜访。” 做为事件中心的当事人,这个时候出现在郡王府,很容易会让人误会,她是在借着贺寿之事,来打探消息或托人情。 两人正说着,门外侍女来报,郡王妃请世子妃过去一趟。 常郡王妃今年六十整寿,连皇上和宫里的娘娘都有赏赐下来。 往年都是请了戏班子,热热闹闹唱上几天的戏。 但今年情况特殊,没有请戏班子,却也在前后两个花园子,开了几十桌的席。 常郡王妃年已六十,头发业已花白,却是耳不聋、眼不花。虽一整天都在待客,也不见半点疲色,精神头比年轻妇人都足。 世子妃行了礼,在下首处坐了下来。 郡王妃问了几句宴上的事后,就将话题转到了承恩伯府的寿礼上,“我记得,那廖家丫头,送了三样礼?” 世子妃连忙笑道:“方才儿媳正跟世子爷说起呢,廖夫人这份礼单,与其说是寿礼,不如说是拜师礼。” 拜师,就是三样礼。 贺寿,一般都是一色礼,心意到了就行。 郡王妃敛了笑,沉吟片刻道:“今日那边女客,除了傅老夫人,还有什么人?” 世子妃略想了想,回道:“只有傅老夫人和她身边的严嬷嬷。说是,廖夫人因为廖家之事,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又连日劳累,今日晨起便有些头重。怕过了病气给别人,便没有过来。” 郡王妃面色凝重,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世子妃心下一跳,连忙问道:“母妃,可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郡王妃笑笑,“那个丫头,怕是遇到难处了。” 今日暮时,发生在承恩伯府门前的事,世子妃也听说了。 听母妃这么一说,世子妃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顿时一下子竖了起来,“母妃的意思是?” 郡王妃长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个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行事一向稳妥。” “这三样礼,分开哪一样都挑不出毛病。可用来贺寿,尤其是那丫头准备的礼单,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世子妃倒吸一口冷气,“您的意思是说,她送这三样礼,目的是在向您求助?” 世子妃连忙将听来的消息告诉了郡王妃。 郡王妃面沉如水,半晌才吩咐道:“明日是袁府老夫人的寿辰。既然那丫头身体不适,你便代我去看看她。” 若是平常,廖夫人身子不适,世子妃派身边得力的丫头婆子过去问候一声便可。 母妃让她亲自去一趟,意思就是去为廖夫人撑腰。 世子妃轻声应是。 郡王妃又道:“有些事情,关起门来怎么解决都好。若是闹将出去,闹得人尽皆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要学会适可而止!” 那个丫头,平日里看着温顺柔婉,却是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 若承恩伯府做得太过分,搞不好最后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承恩伯与傅家小姐的事,世子妃也影影绰绰听说过一点。 可这世间男子,哪有不偷腥的。 只要身为袁府主母的廖华裳不在意,旁人也说不上嘴。 廖氏刚出事,廖夫人就向郡王妃发出求救信息,说明那外室不单单是登堂入室,还要取而代之了。 第43章 以春燕性命相要挟 世子爷后院也养着几房妾室,年轻时照样喜欢出去沾花惹草、四处留情。 刚开始的时候,世子妃没少因为这些流眼泪。 后来就想开了。 只要爷们不把外头的往家带,只要外头的安安分分不痴心妄想,便随他去。 但是想开归想开,对于介入夫妻姻缘、妄图取而代之的女子,世子妃潜意识里总是会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和厌恶。 只不过她如今早已过了义愤填膺、头脑发热的年纪,哪怕再不喜,也会衡量一下利益得失,再做打算。 母妃的这句话,说与承恩伯。 同样,也说与廖夫人。 老人家嘛,总是喜欢化戾气为祥和。 普通百姓之家,多赚了几两银,都还想着买个妾,更何况勋贵世家的家主? 再说承恩伯如今年逾二十,两人成亲三年有余,膝下尚且空虚。 就算没有傅家小姐这档子事,身为伯府主母,也该打算为承恩伯纳妾一事了。 世子妃自觉与廖夫人际遇相似,彼此能做到推心置腹。既然母妃有吩咐,那她明日就往承恩伯府走一遭。 夜很深,却不黑,万籁也不俱寂。 一个黑影如深夜蝙蝠,轻飘飘过了承恩伯府的围墙,躲过巡夜的护院,几个起落之后,大喇喇落在月华院后院。 两个小丫头端着铜盆,捧着帕子走在前面,抬着热水的小厮紧跟其后。 一行人从正房东侧耳房进了捎间。 不多时,小厮抬着空桶出了耳房,顺着原路返回。 那个黑影躲在树荫下,等人出了角门,踮着脚尖往旁边走了几步,纵身跃上房顶。 然后在正房内室位置的房脊处伏了下来。 门外的丫头进了房伺候,黑影像一只流动的猫,悄无声息滑下房檐,挂在廊檐下的横梁上。 瞅瞅左右无人,黑影无声落地,轻轻拨开房门,闪身走了进去。 正房内只有内室隔间门口站着两个丫头,里面燃着烛火。 捎间里有隐隐约约的水声传来。 那黑影藏在暗处,抬起头打量一番后,突然间提气而起,一跃而上蹿上房梁。在房梁上闪跳挪移,在内室隔断上方停了下来。 隔间门口有个小丫头转头看了一圈,接着又低下了头。 从正堂到内室的情景,便全然落入黑衣人眼中。 内室的床帐挂起,可以看到床上一动不动躺着一个女子,应该就是廖夫人。 不多时,捎间门轻轻一响,有人从捎间走了出来。 袁诤披散着湿发,走到妆台边坐下。丫头霜儿替他绞干头发,梳通了,挽成一个道髻。 等袁诤朝她摆手,才微微欠身,慢慢退了出去。 还体贴地关上内室房门。 不过这影响不到梁上君子谢翊的视线。 袁诤转头看看床上的廖华裳,站起身走过去,在她身边躺下来。 廖华裳整个人瞬间紧绷。 袁诤将手搭在廖华裳腰间,略一用力,就将她拥入怀中。 他欠起身,将脸凑到廖华裳脸侧,看了她半晌,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醒着,就不用装了。” 廖华裳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袁诤笑道:“那些药,也不过让你看起来比平日虚弱一些,手脚乏力一些。裳儿,你是我的妻,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就算给你喂药,那也是因为你想逃走,要离开我。裳儿,我是舍不得你,才迫不得已那样做。” 那药,初时发作确实极轻,除了嗜睡头晕乏力并无别的不适。 然而后面身子会越来越虚弱无力,渐渐连行走都不能,直至消瘦而亡。 梁上的谢翊恨不得啐他一口: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给发妻下毒谋财害命,还把自己标榜成逼不得已的爱妻人设。 真是无耻界的魁首! 袁诤见廖华裳始终毫无反应,遂将手探入她的衣襟。 廖华裳终是忍不下去猛然转身,用力推开袁诤。 袁诤倏地抓住廖华裳手腕,翻身将她用力摁回床上,笑道:“怎么,装不下去了?” 廖华裳狠狠瞪着袁诤,厉声喝道:“你放开我!” 袁诤一本正经道:“你是我的妻,为夫与你行夫妻敦伦,不是天经地义?” 廖华裳用力挣扎,始终逃不开袁诤的禁锢,恨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袁诤微微侧身,将廖华裳拢在怀中,手指轻轻抚过她光洁的下巴,“你说呢?” 廖华裳用力偏过头,闭上眼睛。 袁诤轻轻叹了口气道:“明日,春燕就该过堂了。若她咬死不承认,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可若她承认了,盗窃主母嫁妆,价值不菲,按律,当棍刑五十,流放二千里。” 他挑起廖华裳的一缕发,放在指间把玩着,那轻飘飘的语气,像在说今日的天气,“她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虽是个丫头,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娇贵。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府衙刑房的刑具。” 廖华裳冷笑一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把库房钥匙放哪儿了吗?” 袁诤看了她一眼,虽什么都没说,意思却很明了。 廖华裳道:“你把春燕带回来,我就告诉你。” 袁诤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厉色,接着又笑道:“裳儿说笑了,那是你的东西。为夫,拿你库房的钥匙做什么?” 只要她人在府里,铺子不管卖不卖,银钱和陪嫁便都在府中。那些东西,还能生了翅膀飞走不成? 再说了,想开库房门,谁说非得用钥匙? 两锤就砸开了,何需费那等周折? “不过春燕深受你器重,却背主行窃,死了都活该,稍稍受点刑,也是便宜她了!” 他靠近廖华裳,看着她喷火的眼睛,“若为夫跟府衙掌刑的衙差打个招呼,只给春燕留一口气。你说,他们会不会答应?” 廖华裳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无耻之徒。 她前世,怎么就没发现,袁诤竟是这般无耻呢? 她死死盯着袁诤的眼睛:那双眼睛,如以往一般笑意盈盈、温情脉脉。 重生之后一切虚伪和浮华尽散,她才知道,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背后,藏得是怎样龌龊阴毒的心思! 廖华裳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见她认真,袁诤也收了脸上漫不经心地笑,“裳儿,我当真是心悦你。” 廖华裳目露不屑,“能别装了吗?你我之间,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我知道,你想要我的嫁妆,想要我的陪嫁铺子。只要你肯写下休书,这件事,我们可以商量。” 第44章 无耻之尤! 袁诤无声一笑,手背轻轻抚过廖华裳细若凝脂的脸蛋,柔声细语道:“我不会休你,也不会放你离府。” 只要她在府里,所有的一切便都是他的。 “那傅灵蕊呢?她怎么办?你们的儿子又该怎么办?傅大人会同意吗?” 袁诤眸光微闪,笑道:“你病了,不能出门理事。我会娶她做平妻,替你料理府中庶务。裳儿,我舍不得你,想一辈子留你在身边。” “你放心,为夫会让人好好照顾你,也不会冷落你。你仍然是伯府的主母,是我袁诤的正妻,你看如何?” 他倾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只要你写下求聘书、准备好聘礼,将灵蕊以平妻之礼迎进府,我自会向府衙陈情,将春燕,完好无损给你带回来。” 等一两年后廖华裳一死,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将傅灵蕊扶正。东哥儿和成哥儿先记在廖华裳名下,日后也好承继她的嫁妆财产。 廖华裳嗤笑:此人果真,贪得无厌到令人发指! 既想借着傅恪攀求前途,又想借着廖华裳的嫁妆荣享富贵,还想赚一个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好名声。 当真是…… 比那青楼的妓子还要恬不知耻! 见廖华裳沉默不语,袁诤垂下眸子,伸手扯开廖华裳的衣带。 廖华裳连忙抬手护住衣衫,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袁诤莫名,“这不是很明显吗?裳儿莫非忘了,我们可是夫妻。” 廖华裳疾言厉色道:“你休想!你真让人恶心!若你,若你敢……” 身上一重,头顶一片黑影笼罩下来。 廖华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连踢带打,“啊混蛋,你放开我……不要,救命……” 袁诤用力将她抱在怀里,低下头吻向她的颈侧。 廖华裳左支右挡,失声呜咽,“救命!放开我……你滚开……” 若当真被袁诤困在后院、日日强行索欢,她宁愿重生只是一场梦,还不如就此死在羯羚关的那间小屋里。 可她现在…… 不能死。 她空间的秘密,也不能暴露! 能不能成功脱身,明日即可见分晓。 若,今晚当真逃不过,她也只能当成被狗咬一口罢了。 梁上谢翊将真气凝至指间,刚要弹出去,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正房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冲进来的丫头被拦在内室门外。 那丫头也不乱闯,站在门口大声呼道:“伯爷,婢子云儿。方才云清院来报,说是二公子突发高热惊厥,表小姐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袁诤半欠起身子问道:“可请了大夫?” 云儿声音有些发抖,“请了的,只是表小姐心里害怕,老夫人也过去了,请伯爷您赶紧过去一趟。” 袁诤垂眸看了廖华裳一眼,翻身下床,迅速穿好衣裳,离开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好好照顾夫人。” 云儿脸色惊惶,屈膝一礼,“是。” 内室门一开一阖,袁诤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廖华裳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大吐特吐。 云儿眼中含泪,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夫人,婢子……” “滚开!”廖华裳用力推开她,趴在床边一口接一口地吐。 可她从午后至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之前催吐,更是将腹中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如今再恶心,也只是干呕。 云儿含着泪,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水壶,抖着手倒了一盏,递给廖华裳,“夫人先漱漱口……” 廖华裳一把拍掉茶盏,冷冷说道:“不用你假好心。” 云儿神色慌张看了看门口,抬高了声音说道:“夫人,婢子以为,您还是识时务些比较好。” 她边说边看向门外,“您想想,您在这深宅大院,除了依靠伯爷,还能靠谁?” “林嬷嬷和夏蝉姐姐,她们再忠心,到底只是下人。便是除了奴籍,那也只是平民百姓。她们再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廖华裳停下干呕,抬头看向云儿。 云儿目露哀求之色,用眼神示意门外有人在偷听。 廖华裳心里一动,接过云儿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云儿轻声道:“那婢子给您倒茶,您漱漱口?” “好。” 云儿服侍廖华裳漱过口,又服侍她穿上里衣,扶着她靠在床头坐好。 梁上谢翊默默背转过身子,面如火烧、心如擂鼓。方才躲避不及,廖夫人用力推开那丫头时,身上裹着的锦被滑落。 那雪缎般精致秀美的背,就这样猝不及防暴露在他眼中。 谢翊感觉,有时候视觉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 比如他虽只是惊鸿一瞥,还是发现了廖夫人肩头蝴蝶骨的位置,有颗红痣…… 下面内室主仆两个在说话,谢翊已经完全听不进俩人在说些什么。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那个血红的小痣。 还有,那片雪白的背…… 谢翊懊悔万分,深恨自己在袁诤离开时,没有及时转身。 他咬牙切齿叹息一声,抬手“啪”的一声拍在自己额头上。 “谁?!” 一声轻喝自下方内室传来。 廖华裳下了床,朝捎间方向走了几步。 云儿吓得瑟瑟发抖,还是强忍着恐惧挡在廖华裳前头。 谢翊屈指一弹,内室门口的两个丫头顿时软软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自房梁一跃而下,几个大跨步就蹿到正房门口,打开门迅速提气而起,如一只身形灵巧的猫,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廖华裳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人影。 她想了想,轻轻打开内室门。 云儿留意到她的沉默,连忙探出头,看了看地上昏睡的两个丫头,小声唤道:“夫人?” 廖华裳面不改色,重新关紧房门。 她现在非常确信:方才那个声音,一定是这房里另有其人。 那个人,既然会将两个丫头打晕,就一定不是袁诤派来监视她的。 如此,就算不是友,也绝非敌人。 只是不知他在这房里待了多久,有没有发现她闪进空间催吐的事。 内室门一关,云儿立刻扑通一声给廖华裳跪了下去。 第45章 诱之以情 云儿泪流满面小声说道:“请夫人恕罪,云儿并非有意要背叛夫人。是林嬷嬷,让婢子假装投诚伯爷,说,夫人身边,不能没有人……” 廖华裳一愣,连忙抓住云儿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嬷嬷她们,还好吗?” 云儿连连点头,“她和夏蝉姐姐被关在了后罩房,没吃什么苦头。只是,伯爷吩咐不准给她们二人饭食和水。婢子方才,偷偷给她们塞了两个饽饽和一壶水。” 刚刚从东小厅穿堂回到正房,就听到了内室里夫人呜咽的求救声。 她急中生智,冲进来骗走了伯爷。 廖华裳心下感动,却还有些将信将疑,小声说道:“他若知道你骗他,他会杀了你的。” 云儿摇摇头,“云儿不怕。夫人,明日老夫人寿辰,府上事多杂乱。到时,云儿想办法帮您逃出……” 院门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接着是一阵沉重且杂乱的脚步声。 云儿脸色大变,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去脸上的泪水,一边快速冲出房门。 刚出房门,就看到两排灯笼在阶下迅速分列两侧,袁诤神色狰狞,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云儿赶紧跪到地上,急切唤道:“伯爷……” 声音未落,一只脚当胸踹过来。 云儿惨叫一声,砰的一声碰在墙上。 袁诤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贱婢!胆敢骗我?!” 云儿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来,重新跪在袁诤面前,小声说道:“伯爷息怒。婢子这样做,全是为了伯爷和夫人着想。” 袁诤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几步,阴恻恻的眼神恨不得化作利刃,将眼前这个大胆妄为的小丫头削成碎片。 云儿战战兢兢回道:“伯爷,夫人她,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伯爷该知道,夫人看着性子温软柔和,实际却是倔强得很。” “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上,难免对伯爷有些怨怼。” “伯爷若是这样苦苦相逼,夫人只会与伯爷越发疏远。不如伯爷给婢子一点时间,让婢子好好劝劝……” 下巴被人猛地撷住,强行抬起。那冰冷无情的手指,深深嵌入她的下颌。 疼到她浑身都在打颤。 云儿不敢有丝毫回避,温顺地垂下眼帘,颤声回道:“方才,婢子已劝夫人喝过茶。伯爷若想将夫人长长久久留在身边,靠蛮力恐怕是不行的……” 袁诤死死钳住云儿下巴的手用力一甩。 云儿被甩倒在地,不等抬起头,一双脚已从头顶迈过。 云儿迅速爬起来,跪在地上快速说道:“还请伯爷再给夫人一点时间。夫人她,连遭突变,有些事情,只怕还没有看清。” “伯爷以往对夫人的爱重,婢子们都看在眼里呢。慢慢的,夫人自然就明白了。” 袁诤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似笑非笑道:“夫人不明白,你倒是个明白的。” 云儿垂下头,小声回道:“那是因为,婢子的心,一直都是向着伯爷的……” 袁诤慢慢走近云儿,手指微动勾起云儿的下巴,看着她绯红的脸色和不停颤动的睫毛。 半晌方意味不明轻笑一声。 就在云儿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时,袁诤总算松开手,若有所思看着内室门道:“也好,就依你所言。” 只要人在府里,他不急! 他的人这几日一直都在盯着那几间店铺的动向。 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任何异常。 今日下衙时他还专门找过掌管店铺过户的衙差,旁敲侧击问过,东坊市过户的铺子里,并没有廖氏的陪嫁。 至于别的…… 明日母亲寿辰,虽只请了自家的叔伯兄弟和傅家,未请外客,到时候让她闹起来,大家伙脸上也都不好看。 得有一个人能安抚住她的情绪,使得明日的寿宴顺利完成。 明日晚上,他再过来。 想到这里,袁诤垂眸看向云儿:廖氏这几个丫头,容色以夏蝉为最佳,其次就是云儿。 小丫头生的白白净净、水灵灵的,因着年纪尚小,身板略有些平,一束腰肢却是纤细柔软、只手可握。 平日里看她安安分分的,没想到竟对他存了这样的心思。 不过也难怪,他正年富力强、相貌出众又身份贵重。 不止这个小丫头,便是满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也总是粉面含羞,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再加上,按照大户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主母身边的陪嫁丫头,多是为家主准备的通房。 以往他为了哄廖氏,从不染指府里的丫头,如今既然不需要再伪装,这个丫头又对自己有意…… 袁诤心里一动,伸手去扶云儿,“来……” 云儿迅速磕下头去,“回伯爷,婢子一定好好服侍夫人,定不辜负伯爷嘱托。” 她颤抖着声音,小声说道:“夫人纵是现下恼着伯爷,心里也还是爱慕伯爷的。若夫人知道婢子趁机引诱伯爷,只怕立时就会远了云儿。” 她鼓起勇气,抬头含情脉脉看了袁诤一眼,又飞快垂下眸子,越发小声道:“待,过几日,婢子一切都依着伯爷……” 说完,见袁诤脸色仍旧阴沉,云儿壮着胆子,站起身凑到他身边,踮起脚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 云儿脸红似霞,害羞地低下头,快速进了房,还顺手将房门关上。 门外袁诤摸着脸上那一处濡湿,良久才哼的一笑:方才云儿所说,不无道理。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 直到听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云儿缓缓松开扶着门的手,慢慢站直身子。 内室门口晕倒的两个丫头幽幽转醒,看见云儿,连忙唤了声,“云姐姐。” 云儿皱起眉头,冷声斥道:“你们怎么回事?值守的时候竟睡着了?看我明日便告诉伯爷,该如何罚你们!” 两个小丫头连连请罪。 云儿指着其中一个道:“你去大厨房,让人给夫人蒸碗蛋羹送过来。记得要沥了蛋清,撇去浮沫,少加麻油不加葱。再将火腿切了细细的粒儿,多加一些。” 那小丫头面露狐疑之色。 云儿高高挑起下巴道:“是方才伯爷亲口吩咐,让我服侍照顾夫人。你们是想违抗伯爷命令吗?!” 那小丫头连忙屈了屈膝,“婢子不敢。” 说完赶紧退了下去。 第46章 誓要断得干干净净 云儿哼了一声,推开内室门走进去,当着那小丫头的面,将内室门关上。 然后迅速返身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三息,云儿突然打开房门,门外偷听的丫头没防备,踉踉跄跄扑了进来。 那丫头神色尴尬朝廖华裳屈膝一礼,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匆匆退了出去。 云儿吩咐道:“你!去给夫人打些热水。” 那丫头心里正虚着,连忙应是。 等房内再无旁人,云儿迅速关上房门,扑到廖华裳身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夫人,明日老夫人寿辰,府中来客定然极多。到时婢子放一把火,夫人趁乱逃出去。” 她将一把钥匙塞进廖华裳手里,“这是后罩房的钥匙,夫人到时换上婢子的衣裳,西北角门的婆子眼神不好,夫人和林嬷嬷她们就从西北角门离开。” 云儿的这一计谋,倒是与廖华裳的打算有些相似之处。 这是巧合? 还是…… 她垂眸看着掌心的钥匙,没有言语。 云儿急了,轻轻推了推她,“夫人?” 廖华裳看了云儿一眼,勾唇自嘲一笑:如果能逃,在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逃了。 逃走,然后呢? 这个世间,没有户籍文书和路引,寸步难行。 有了户籍文书,只要袁诤让官府发出寻人告示,不管她走到哪儿,很快就会被押送回府。 她倒是可以拜托潘珄弄一个假身份。 她的爹娘怎么办? 谁来照顾他们? 袁诤在遍寻不见她之后,难保不会用她爹娘的安危,逼她现身。 所以,她就算要走,也得光明正大、与袁诤断得干干净净再走。 还有春燕…… 林嬷嬷她们三人,跟着她从廖氏嫁入袁府,待她忠心耿耿。 她要想救出春燕,需要袁诤撤销报官,承认春燕的清白。 云儿久不见回应,又唤了一声,“夫人?” 廖华裳回神,将钥匙收进袖袋,轻声道了句,“多谢。” 云儿神色有些怔愕,“夫人,婢子是您的丫头。” 哪有主子跟丫头道谢的? 莫非夫人,还是不信她? 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夫人,热水送过来了。” 云儿连忙跳起来打开门,接过热水,放到一旁的矮凳上,服侍着廖华裳净手净面。 不多时,新蒸的蛋羹也送了过来。 廖华裳看了一眼,没有动。 云儿劝道:“夫人,您还是吃点东西吧。不然,身子如何能有力气?”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门口。 廖华裳捂嘴打了个哈欠,偏身躺在床上,“不用了,这蛋羹,你拿去用了吧。今晚你在隔间值夜,没事不要进来打扰我。” 云儿眉间含忧,却没有再劝。 在她转身准备出门时,听到身后夫人轻声说道:“云儿,多谢你。但是明日,不必了。” 云儿用力咬了咬唇,屈膝应是。 廖华裳侧身向里闭上眼睛,听着云儿轻手轻脚帮她拢了帐子,接着出了门。 隔间短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云儿和衣在短榻上躺了下去。 廖华裳现在,除了林嬷嬷和春燕、夏蝉三人,别的,她谁都不敢相信。 云儿或许是个好的。 但在危机真正解除之前,她必须对每一个人都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和戒备。 夜渐渐深了。 廖华裳听着短榻上云儿翻身次数渐少、呼吸渐重,遂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大片大片的庄稼、蔬菜和水果都成熟了。 入目一片黄色的麦穗和黍穗,绿油油的白菜、萝卜和土豆苗。 红色又细又长的是辣椒,圆圆的挂在枝蔓上的是圣女果,铺在地上的是草莓。 还有蓝莓,和爬满了架子的葡萄枝条。 以及大片大片的南瓜、冬瓜和甘薯秧蔓。 廖华裳自己有农庄和田产,对田间禾稼略懂,也知这空间里的作物,并非同一节令种植之物。 神奇的是:这些作物一同种在空间,分片种植的作物区,温度竟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空间的温度会随着种植的作物所需条件自行调整。 有几块地显示干旱,廖华裳引了水源,浇了地。 土地面积一大,劳动量直线上升。 廖华党升级了两次弯月镰,最终变成了自动收割机。 自动收割机与六铧犁驱动方式差不多,而且收取的粮食和蔬菜,全都自动归入库房。 水果则需要廖华裳手动收取。 忙忙碌碌好久,总算才将成熟的粮食、蔬菜和水果收取完成。 廖华裳又翻了一遍地,重新兑换种子种了下去。 忙完之后,廖华裳才抽空看了一眼积分,显示8900多积分。 仍然没有达到空间升级要求。 闲来无事,廖华裳就去库房后面的百货店看看。 她腹中本就空空,来空间吃了几颗果子,也还是很饿。 外面的饭食她不敢吃,连水都不敢喝。唯恐自己吃喝下去,再醒来已经变了天。 在面食兑换一栏,目前她能兑换的有叫做“馒头”的饽饽和面条。 还有黍米粥。 菜肴一栏多是青菜类,也能兑换好几种。 其中一道“酸辣土豆丝”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个世间的辣,多来自姜、花椒和披垒子(胡椒别名)。 当初选择辣椒种植,只是因为这种作物种子便宜,在她能够兑换的范围之内。 廖华裳消耗一个土豆和一根辣椒兑换了一份炒菜,用五个麦穗兑换了一个饽饽,又用两个黍穗兑换了一碗黍米粥。 这些还要再支付十积分。 闻着饭菜的香味,廖华裳又想到了自己之前收起来的那两碗肉。 回到库房,她发现这两碗肉仍然保持着刚放进来时的热度。 从库房货架上拿下来后,山鸡和野兔肉的香味顿时飘进廖华裳鼻腔之中。 原来放在货架上,菜蔬可以一直锁住它的温度和味道! 廖华裳为自己又发现了空间的神奇之处惊喜不已。 她随意找了处田垄坐下,先喝了一口黍米粥。 以往袁府大厨房也会熬制黍米粥,但远不如空间的粥香甜。 浓稠的汤汁呈鲜亮的金黄色,包裹着粒粒分明的黍米,粥香四溢、甘甜软糯,喝到嘴里齿颊生香,一下子就将廖华裳的食欲调动了起来。 第47章 去找那小哥俩聊聊天 她一口气喝下去半碗,才拿起饽饽咬了一口,又夹起一箸土豆丝送进口中。 刚一嚼,顿时被辣出两眼泪:好辣!嘴里好像着了火。 辣椒的辣味与姜和披垒子不同,直白、野性又霸道,调动口水分泌,疯狂勾起她更加旺盛的食欲。 明明辣得嘴巴疼,还是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吃。 就连平日她不怎么喜欢吃的饽饽,都尝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香甜和暄软。 一碟菜、一个饽饽和一碗粥很快被廖华裳消灭干净。 旁边的山鸡和野兔肉基本没怎么动。 嘴巴还在火辣辣的疼。 感觉却颇有些意犹未尽。 廖华裳感慨万千叹了口气:上苍有好生之德。 所以才会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才会送给她这样一件神奇的宝贝。 如此,她就更不能留在这吃人的伯府后院,蹉跎耗尽她的人生和年华岁月。 鸡叫三遍,廖华裳又兑换了一碗黍米粥喝完,才出了空间。 今日是傅老夫人寿辰,外面已经有仆妇起身洒扫。 廖华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今天她有一场硬仗要打,需得养好精神。 巳时至,伯府渐有来客上门,府里渐渐热闹起来。 廖华裳起身洗漱过,略过床边案几上已经凉透的饭食,将云儿唤了过来。 她侧眸看着束手侍立一侧的云儿,问道:“今日来得都是哪里的客?” 云儿回道:“是西府的二爷三爷和夫人,旁枝的老爷夫人、还有各府的公子小姐。” 她顿了顿,小心地抬起头,“夫人要去怡心院,给老夫人拜寿吗?” 这时辰,老夫人的儿女子侄,想必早就已经给她拜过寿、磕过头。 她去不去的,估计也没人在意。 廖华裳若有所思地看着云儿,轻笑一声道:“云儿之前,为何想要助我离府?” 昨日春燕打发云儿去二门外打听林嬷嬷行踪,不久林嬷嬷和夏蝉就被袁诤派人从城门截回。 后来春燕身陷囹圄,云儿却做了假证。 虽然这里面会有身不由己的原因在,可人心思变。 是忠于蒸蒸日上的伯府,还是忠于朝不保夕的主母,单论前程,一目了然。 云儿神色微怔,小声回道:“婢子还记得,那年婢子跟着爹娘逃荒至此。若不是夫人,婢子……和爹娘弟弟,恐怕早就饿死了。” “从那日起,婢子这条命,便是夫人的。” 她突然抬起头,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廖华裳,“夫人,您不能留在府里。您还看不出来吗?伯爷他,他们,根本没打算让夫人活!婢子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眼睁睁的……” 廖华裳举起手,打断她的话,“既如此,你可愿为我做一件事?” 云儿连忙福身行礼,“夫人您请吩咐。” 廖华裳俯下身,靠近云儿,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那两个孩子,他们藏在哪儿了。” 云儿一怔,连忙轻声应是。 廖华裳直起腰,拿帕子拭了拭唇角,“我挺喜欢他们哥俩。今日前院宾朋满座,想必小哥俩也不好现于人前。正好我也不方便出去会客,便去找他们两个耍一耍。” “之前夫君也曾答应过,会让两个孩子,多与我亲近亲近的。” 正好借这个机会,试一试云儿对她,是真忠心,还是假意奉迎。 云儿轻声应是,见廖华裳无其他吩咐,转身走了出去。 这会子宾客大多已入府,傅灵蕊也在招待宾客,不可能将孩子带在身边。 怡心院、前院和袁乐韵的院子都有客人,他们也不会把孩子藏在这些地方。 后花园里摆了宴席,袁、傅两家的公子小姐在谈诗论文、投壶斗草。 东、西客院里,一月前就住进了几位回京的远房亲戚。 傅恪早在回京时,就将傅灵蕊迁到京郊庄子上,唯恐被人发现这两个孩子与他的关系,影响到他的一世清名。 所以,他绝对不会将孩子接到傅府去。 剩下的院子,唯有烟岚院和云岫院地处偏僻,又临着北街,袁诤很有可能会将孩子藏在这两个地方。 一是便于照顾,再是发生意外状况,也能及时送两个孩子离府。 差不多过去两刻钟,云儿才慢悠悠回了院子。 院门外被两个粗使婆子把守着,除了云儿,别人一概不许出入。 月华院还有两个边门、四个角门。 今日府中客多,前院忙不过来,大部分仆妇婆子都被调到了前厅和后花园。 云儿小心引着廖华裳,走到西北小角门处,从袖袋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锁,悄悄走了出去。 一路上也遇到过几个捧着托盘的丫头,纷纷朝廖华裳屈膝行礼。 袁诤为了防止府中人多口杂,将他的阴谋散播出去,对廖华裳所做之事,只有几个心腹和月华院的婢女知道。 府里丫头大多都知夫人病重,出不了门。 故而在路上遇到夫人,除了略有些疑惑,所有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廖华裳顺利到了云岫院门前。 一看到廖华裳,负责看守院门的护院顿时慌了,下意识就要拦人。 廖华裳冷着脸往前一步,轻叱一声,“放肆!连我你们都敢拦,是不想活了吗?!” 其中一个护院连忙拱手行礼,“夫人见谅,伯爷有吩咐……” “吩咐什么?”廖华裳冷笑一声,“拦着不让我进吗?我只是闲来无聊,过来找小哥俩说说话。若你们执意拦我……云儿,你去前院找伯爷问上一问,这个院子,我能不能进?” 两护院闻言,神色顿时有些迟疑。 要是去通知伯爷,必定会惊扰到府里来客,引起旁人胡乱猜度。 事情闹开了,反倒不妙。 不如让她进去,守好院门,再去个人,悄悄告知伯爷一声。只要府里客人离府,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眼见云儿转身就走,其中一个护院赶紧伸手拦住,接着往旁边一闪,拱手一礼道:“小人不敢。夫人请!” 第48章 这小哥俩将藏着的秘密抖搂干净了 廖华裳抿嘴一笑,轻提裙角进入院门。 那护院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转身离开,去寻袁诤报信。 东哥儿和成哥儿正坐在短榻上玩耍。 两个奶娘侍立一侧,看护着两个孩子。 门一开,两个奶娘一看见廖华裳,脸上顿时露出慌乱之色,还是赶紧迎上前,福身一礼,“见过夫人。” 廖华裳随意抬抬手,“起来吧。我闲来无聊,过来跟两个孩子做个伴儿。” 她走到短榻旁,和声问道:“东哥儿,成哥儿,你们两个在玩什么呀?” 东哥儿嘟起小嘴,拿起炕桌上的九连环,“在玩这个。” 成哥儿大声说道:“嬢嬢,娘亲为什么要让我们待在这里?我不想在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廖华裳笑道:“那嬢嬢陪你们玩好不好?” 成哥儿小嘴撅得老高,低头不语。 廖华裳假装从袖袋中掏了掏,掏出两颗草莓,托在掌心递到小哥俩面前,“嬢嬢请你们吃果子好不好?” 两个奶娘上前一步,不等开口说话,廖华裳已经拿起一颗草莓,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嗯,好好吃!” 两个奶娘互视,悄悄后退一步。 成哥儿盯着廖华裳手心的草莓,闻着那甜甜的果香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问道:“这是什么?” 廖华裳笑笑,“成哥儿想吃吗?” 成哥儿转头看向奶娘。 这小哥俩,警惕性还挺高。 廖华裳笑道:“放心,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冲着两个孩子下手。多可爱的孩子啊,真是招人疼。” 她捏起草莓,递到成哥儿嘴边,“你咬一小口,尝一尝?” 成哥儿刚要张嘴,东哥儿迅速打了他一下,小声道:“娘亲说了,外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廖华裳笑道:“东哥儿错了,嬢嬢怎么会是外人呢?” 她微笑地看着东哥儿,谆谆善诱,“嬢嬢跟袁舅舅是一家人,对吧?” 东哥儿点点头。 “袁舅舅跟你们娘亲,也是一家人,对吧?” 东哥儿又点点头。 两个奶娘顿时吓白了脸,偏还不好上前阻止,生怕两个孩子被套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然而廖华裳已经给了两个孩子答案,“嬢嬢跟你们祖母、袁舅舅和娘亲都住在同一个家里,所以,我们都是一家人,对不对?” 东哥儿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廖华裳转而问成哥儿,“成哥儿?” 成哥儿偏头想了想,突然大声问道:“嬢嬢也会跟袁舅舅种小弟弟吗?” 成哥儿的奶娘吓得浑身一哆嗦,大声喊道:“哥儿!” 东哥儿连忙捣了成哥儿一胳膊,小声提醒,“袁舅舅说,这个不能说。” 成哥儿不服气,“袁舅舅说不能跟外人说,嬢嬢又不是外人。” 廖华裳一怔,立刻又反应过来,顿时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连声说道:“成哥儿说得对,嬢嬢不是外人。” 两个奶娘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若筛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带着哭腔哀求道:“夫人……” 廖华裳朝云儿使了个眼色。 云儿连忙上前,一边一个扯住两个奶娘,“两位嫂子怎么还不如两个哥儿通透?夫人本就是伯府主母,与两个哥儿亲近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两位嫂子照顾哥儿累了,不如坐下来歇一歇。” 两个奶娘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跟着云儿到一旁的矮凳上坐下。 她们俩只是两个哥儿的奶娘,说到底就是奴婢、是下人。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是她们能够应对的,装死就对了。 廖华裳又拿出两颗草莓,分给两个孩子。 这次两个孩子都接了过来,放到嘴里一咬,顿时瞪圆了眼睛。 廖华裳笑着问道:“好吃吗?” 两个孩子一齐点头,“好吃!” 廖华裳笑得像哄骗小红帽的狼外婆,“嬢嬢院子里还有很多,你们若是喜欢,可以去嬢嬢那里哦。” 东哥儿皱着眉,很是苦恼,“可是娘亲说,今日要是乱跑,就把我们送回那个庄子上去。” 他瘪嘴,“东哥不想回去。” 成哥儿也用力点点头。 廖华裳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为两个孩子,也为自己。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两个孩子的额头:而她,若没有嫁给袁诤,想必如今,也该有一个这样单纯可爱的孩子了。 真是命运弄人、世事无常。 廖华裳抚着东哥儿的小脑袋,柔声说道:“谁也不能送东哥儿回庄子去,因为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啊。” 东哥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无知的澄澈,“我们家?” 廖华裳笑,“对,这是爹爹的家,也是你们的家。” 成哥儿问道:“爹爹是什么?” 真单纯! 估计傅灵蕊从未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起“爹爹”两个字。两个孩子又见不得外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爹爹”这个称谓。 廖华裳笑道:“爹爹就是晚上跟娘亲睡在一起的男子。” 成哥儿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爹爹就是袁舅舅。” 廖华裳问道:“你们喜欢爹爹吗?” 两个孩子同时点头,争先恐后道:“喜欢!袁舅舅,就是爹爹,经常去那个庄子看我们,还给我们带好多好多好玩的。” “祖母也去,我们也喜欢祖母。” 东哥儿一下子趴到案几上,大声说道:“爹爹还和娘亲给我们种小弟弟,还给我们讲故事。” 成哥儿不甘示弱,“还教我们骑马射箭,还陪娘亲睡觉觉。” 他嘟着嘴,十分骄傲地说道:“我和哥哥都不用奶娘陪着睡觉。娘亲胆小,爹爹陪着还老是哭。” 两个奶娘同时捂住脸:完了,那些被辛辛苦苦捂着的秘密,全被这小哥俩抖搂干净了! 只求老天爷开眼,这时候千万别让外人进来听见这话。 不然傅、袁两家家主和傅小姐的颜面,就真得丢尽了! 廖华裳笑笑,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巳时正,这个时候,客人应该都到齐了。 人齐了,就该下手了。 她刚要将空间的烈酒取出来,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咳!” 廖华裳浮着浅笑的脸上顿时绽开一个真切的笑:世子妃来了! 她看看快要晕过去的两个奶娘,站起身,快步迎上前,深深福身下拜,“妾身,拜见世子妃。” 第49章 世子妃觉得自己揽了个苦差事 两个奶娘和服侍的丫头也都纷纷跪了下去。 在廖华裳与两个孩子谈及一家人时,世子妃就已经到了。 后面的谈话,自然也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她站在门外不出声,伯府引路的丫头也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世子妃一脸同情,弯下腰亲手扶起廖华裳,“快起来,母妃听说你身体不适,这才急着让我来看看你。” 没想到会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 袁诤居然跟傅家小姐还有一对双生子,而且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看孩子的年纪,应该是在傅小姐生母病逝不久便有的。 重孝期间苟且生子,这不仅仅是惊天丑闻,还触犯了大梁律法。 只可怜了这位被蒙在鼓里的廖夫人。 世子妃意有所指问道:“你还好吧?” 廖华裳眼圈一红,再次福身行礼,“多谢郡王妃、世子妃惦念,妾身还好。” 她见世子妃身边还站着一个三四十岁的贵妇,连忙问道:“这位夫人是?” 那贵妇上前一步,拉住廖华裳的手,飞快地上下打量一番,柔声说道:“妾身夫家姓潘。” 是潘珄的夫人。 潘叔父果然来救她了! 所以,就算今日世子妃不来,她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廖华裳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哽咽地唤了一声,“婶母。” 不知是情绪太过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廖华裳突然感觉一阵头晕耳鸣,眼前一片金光乱闪,浑身的力气瞬间倾泄一尽。 她身子猛地一晃,整个人就朝后仰倒下去。 云儿眼疾手快奔过来,用力撑住廖华裳,大声唤道:“夫人?!” 这种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等世子妃从惊诧中回过神,廖华裳已经扶着云儿的手站稳了身子。 世子妃惊疑地看着廖华裳,“你身子不适,可有看过大夫?” 云儿突然松开廖华裳,扑通一声给世子妃跪了下去,哽咽道:“世子妃娘娘,求您救救我们家夫人。” 说完,用力磕下头去。 额头碰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世子妃大吃一惊,连忙示意身边的侍女扶起云儿。 云儿躲开侍女的手,迅速说道:“我们家夫人身体一向很好,前儿晚上还吃了两碗饭。昨日晚间伯爷突然说我们夫人身患重疾,未经大夫诊治,硬是给夫人喂下一碗药。” 她泪流满面看向廖华裳,哭得哽咽难言,“我们家夫人,怕是中毒了……” 潘夫人惊得脸色煞白,“这,这,这是怎么说?” 世子妃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揽了个苦差事。 如果这个小丫头说得是真的,承恩伯就是在谋害发妻。这件事,她好像,做不了主。 世子妃到底见过大世面,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朝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立刻上前,让面无人色的奶娘将两个孩子抱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房门关上,世子妃温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廖华裳苦笑一声,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世子妃。 世子妃叹了口气问道:“这件事,你想怎么做?” 孝期苟且、杀妻夺财。 若廖华裳执意将事情闹大,这些事,定然会在京城之中掀起一片轩然大波。 袁诤爵位和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傅灵蕊也有可能会被扣押或流放。 可傅恪还在,他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吗? 傅灵蕊与袁诤孝期私通时,傅恪正被贬谪地方。天高路远,就算言官弹劾,也只能参他个“教女无方”的过失。 廖华裳的确可以借这个机会,顺利与袁诤义绝,离开这个虎狼之穴。 但如今傅恪深受皇上器重、位高权重,廖氏一族又被巫蛊案牵连落难,根本承受不住傅恪的报复。 世子妃能想到的,廖华裳自然也懂。 她明白廖氏一族如今的处境,容不得她任性妄为。 原本她计划,如果今日世子妃没有来,她会用空间的烈酒将这里点燃。 等所有人都赶到现场,她能做的,也仍然还是请求傅恪为证,与袁诤和离。 她重生归来,更重要的是要守护好家人。 与渣男同归于尽固然解恨,却不值得。 想到这里,廖华裳低低的、坚定地说道:“我只想与他和离。” 那就是不想闹大。 世子妃微微点头,“你想好了?” 廖华裳嗯了一声。 世子妃轻轻拍了拍廖华裳的手,转头吩咐侍女,“你去,悄悄的,将承恩伯和傅大人请到这里来。注意不要惊动其他人。” 那侍女轻声应是,迅速退了下去。 袁诤得知廖华裳去了云岫院,并不以为意。 有云岫院门外的护院在,她就没有办法将两个孩子带出来。 可还不等他找借口抽出身去看看,便又接到常郡王世子妃携潘夫人也去了云岫院,还派人来请他过去一趟的传话,顿时感觉整个人都麻了。 潘夫人并未在宴请名单上,她是陪同世子妃来的,理由是知道廖夫人身体不适,上门探望。 廖华裳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定然会在世子妃和潘夫人面前,揭穿两个孩子的身世,与他和离。 前方拐角处,傅恪背负双手,一张脸黑如锅底,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等到袁诤走至近前,突然低声喝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说完,用力一甩袍袖,转身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摒退身边服侍的随从,低声问道:“那药,可曾给她用过?” 袁诤连忙点头,“是。” “何时?” “昨日晚间。” 傅恪猛然转身恶狠狠瞪向袁诤,压低的声音杀气腾腾,“当初老夫是如何跟你说的?你敢对老夫阳奉阴违?!” “还是说。”傅恪突然阴恻恻笑了一下,“你想两边都不得罪,左右逢源?” 袁诤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想否认,“没……” 但是看着傅恪洞察一切的眼神,袁诤躲躲闪闪移开了目光。 他以前,曾经以为自己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动手,是在忌惮廖家。 昨日晚间给廖氏喂下那药之后,他才发现,他一直没有动手,不是忌惮廖家,而是因为舍不得。 昨夜回去之后,他彻夜未眠、心痛难忍,脑海中全是与廖氏温柔缱绻的过往。 可是后悔吗? 好像也没有。 第50章 请众人作证,与承恩伯和离 傅恪看着袁诤脸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失落,哪里还不明白:承恩伯这是对那妇人动了心,所以才迟迟下不了手。 但事以至此,已容不得他们瞻前顾后、左顾右盼。 傅恪一边走,一边低声快速说道:“世子妃派人请你我过去,想来应是廖氏也同意将事情私下里解决。” 如此看来,那廖氏倒也还算识时务,知道事情闹大,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事已至此,能协商解决已是最好的结果。” 袁诤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傅恪万般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只要廖氏要求不过份,你便答应她。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个时候再杀人灭口已然无意义。 难道为了保密,连世子妃和潘夫人也一块杀掉? 世子妃肯出面解决此事,说明她不愿与傅氏交恶。 廖氏……她既已服下那药,少则半年,多则两年,便会毒发身亡。 那时廖氏大厦已然倾颓,谁会为了廖氏,敢找当朝大学士的不痛快? 袁诤没吱声。 廖华裳要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从廖氏嫁入袁门那一刻,她生生世世,便只能是他袁诤的人。他宁愿廖华裳死在伯府后院,也绝不允许她离开! 更不允许,她跟自己和离。 大梁朝允许失婚女子二嫁。 可他只要一想到,廖华裳那精致的眉梢眼角,有一日会因为另一个男人,染上那抹妖媚的粉,他心中就恨到发狂。 那抹颜色,只能属于他袁诤! 傅恪突然回头看了袁诤一眼。 袁诤心里一跳,下意识松开紧握的双手。 傅恪眉眼含霜,冷冷说道:“蕊儿已经等了你五年!东哥和成哥也已经快四岁,眼见就要启蒙。他们母子的事,承恩伯是想拖到几时?!” 如同一瓢冷水当头浇下,袁诤发热的大脑瞬间清醒。 他连忙朝傅恪保证,“舅舅请放心。蕊儿待明修情深义重,明修定不会辜负她。” 袁诤眉头微皱,“只是,之前谋划之事,廖氏执意不肯……” 不肯将店铺契约交给他,甚至还将嫁妆都收回库房,又藏起了库房的钥匙。 关于谋算廖氏陪嫁铺子的事,袁诤曾经跟傅恪提起过。 毕竟承恩伯底子薄,靠着夫人的嫁妆度日又不是秘密。 傅恪也担心自己女儿嫁入伯府受委屈,还曾与袁诤一起,细细推敲过整个计划。 只是,贪墨妻子的嫁妆,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就算对方知情,也还是让他感到羞愤万分。 傅恪头也不回道:“廖氏一族流放后,那些抄没的财产,老夫自会提前跟人打好招呼。” 袁诤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拱手一礼,“多谢舅舅。” 傅恪朝他使一眼色,“到了。” 门口护院已经朝两人齐齐施礼,“傅大人,伯爷。” 傅恪一进门,就将目光对准了那个起身施礼的年轻妇人。 身段婀娜、削肩纤腰,容姿出众、气质出尘。 难怪承恩伯对她如此恋恋不舍,确实称得上“尤物”二字。 这样的女子一旦流放,只怕等不到流放地,就会被…… 傅恪按下心思收回目光,与世子妃见了礼入座。 袁诤上前一步,朝廖华裳伸出手,“裳儿……” 廖华裳挽着潘夫人的手臂,向后一退,躲在潘夫人身后。 袁诤脸色瞬间铁青,呼吸都重了几分。转眼看到傅恪使过来的眼色,立刻换了一副无奈的表情,在傅恪下首处坐了下来。 虽然以前也曾替人调解过夫妻矛盾,但像今日这般情况,世子妃还是头一回遇见。 早知是这种情况,她就不来蹚这趟浑水。 她脸色讪讪,看向傅恪,“傅大人想必已经知道,妾身唤大人来的用意。” 傅恪微微一点头。 世子妃便转向袁诤,“不知承恩伯有何打算?” 自古以来都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这件事,着实让她难做。 若两人都有意和离,倒还好说。但看承恩伯的样子,不像是能答应放人的。 廖华裳突然上前一步,朝着上首的世子妃和傅恪屈膝一礼,道:“妾身想请世子妃和傅大人作证,妾身要与承恩伯和离。” 袁诤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地砖,手背青筋暴起,却什么都没说。 廖华裳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承恩伯对妾身所做的事,妾身已经跟世子妃和潘婶母说过。这件事,牵扯到了傅小姐,和两位小公子。” 傅恪抬起眼,阴恻恻看了廖华裳一眼。 廖华裳接着说道:“但是妾身与傅小姐无冤无仇,且傅小姐与承恩伯定情在前,妾身进门在后,两个孩子也是无辜。” “所以,妾身不想将这件事闹大,让大家都难做人。若承恩伯同意和离,妾身也能保证,会让这些事烂在肚子里,绝不与除今日在场的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言外之意,她今日一定会出府。若袁诤不同意和离,能不能保密,那就不好说了。 如今这个秘密被世子妃和潘夫人知晓,两人背后还有常郡王府和潘珄。 除了答应廖华裳和离的条件,他们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傅恪冰冷的目光在廖华裳脸上打了个转:这个小妇人,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城府竟如此之深。 他可不信,世子妃和潘夫人会无缘无故到承恩伯府,探望一个无亲无故的后宅妇人。 袁诤做事,虽不够狠辣果决,却也足够缜密。 不致于早早就让廖氏探知了他的意图。 昨日开始限制廖氏出入伯府,晚间才将那药喂下去,之后,廖氏根本没有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这就说明,在此之前,廖氏已经猜到了袁诤的计谋,并提前做足了准备。 今日借傅老夫人寿辰,突然发难。 若只是因为两个孩子的存在,袁诤不久前才跟傅恪商议过,先让傅灵蕊以平妻的身份进府。 等廖华裳毒发身亡,再扶正傅灵蕊。 男子纳妾或娶平妻,并不算出格。 唯一的破绽,在那碗药。 想到这里,傅恪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说,承恩伯给你灌下毒药?你怎知是毒药?可请大夫诊断过,可有中毒症状?” 第51章 倒打一耙 袁诤心里一动,立刻会意,迅速摆出一副无奈又凄凉的笑,轻声说道:“裳儿,那只是一碗宁心安神的药。为夫听云儿说,你这些时日,连日噩梦,常常夜不能寐,所以才请了游大夫,给你开了安神的药物。” 他眼圈微红、神色哀戚,看着廖华裳,“我知道,隐瞒蕊儿和孩子的事,是我做得不对,可我从未想过为了他们去伤害你。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戒备。” “昨日早饭,府中大厨房专门为你熬的补汤,所有人都得了一碗,偏你觉得那汤里有毒。” “你的那碗汤,最后为夫喝下了。” “你说你没病,却疑神疑鬼,闹得阖府都不安宁。为夫也是担心你不肯就医,在母亲寿宴之日闹得不好看,才强行将药给你灌下去。” 他苦笑一声道:“你我成亲三载有余,京城中人谁人不知,你我夫妻恩爱,感情甚笃……” “你进门之后便接掌中馈,这阖府上下哪个不对你服服帖帖?便是母亲,也对你赞不绝口,从未给你立过规矩。” “若是因为我让你拿银钱为岳父母和舅兄疏通关系,你不愿,我也没有逼你。这些年你送给母亲和妹妹的摆件,你想收回库房,母亲也都依着你。” 他眼圈泛红,喉头哽咽,“如今你又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要与我和离……裳儿,你还想让为夫怎么做?!” 廖华裳看着袁诤的样子,只觉得恶心透顶:这就是袁诤的可怕之处! 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 他将他的险恶用心,都藏在这些看似“为她着想”的事情里,光明正大地谋夺她的嫁妆,谋害她的性命。 他做了那么多恶事,辜负她、伤害她,却还能用这样一番话,将所有的罪名,反扣在她的头上,给她冠上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名声。 到头来,整件事反倒成了她廖华裳在无理取闹?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 世子妃和潘夫人心下犹疑,不由自主互视一眼:这到底,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 承恩伯这副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的这番话,也有理有据。 而且廖夫人除了之前差点晕倒,神色看上去,并无不妥。 听承恩伯话音里,廖夫人已有多日夜难安枕,精神不济体虚头晕也实属正常。 世子妃忍不住轻声劝道:“廖夫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夫妻之间,难免会有矛盾。 有些话说开就好,怎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闹到和离的地步呢? 廖华裳冷笑,“误会?这些年,那些加在补汤里的避子药也是误会?” “妾身让林嬷嬷和夏蝉去庄子上催收中秋节礼,在城门口被府上护院截回府中,关押在后罩房也是误会?” “你和婆母都说公中账上没银子,妾身让春燕带着一些嫁妆饰品去典当,却被你以盗窃为名抓进府衙、借此胁迫妾身为你聘娶傅家小姐也是误会吗?!” 情绪一激动,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 廖华裳身子猛的一趔趄,软软倒了下去。 袁诤一下子扑过来,顺手将她揽在怀里,满脸急切地喊道:“裳儿!” “滚开!”廖华裳用力推开他,一脸嫌恶道:“别碰我!” 袁诤满脸痛心,软语相求,“裳儿,别闹了行不行?你身子不适,为夫扶你回去歇着,好不好?” 廖华裳扶着云儿的手,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胸中翻滚的情绪。 她发现了,只要她一激动,就会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看来她喝下那碗药,虽然及时催吐过,还是残留了一些药性。 袁诤知道这一点,才会不停地激怒她。 若她当真晕过去,被送回月华院。再让袁诤花言巧语将世子妃和潘夫人送出府,她就再无逃出生天的机会。 原本十拿九稳可以借今日这个机会和离,如今看来,恐怕难了。 这一切,只因方才傅恪问的那句话。 他应该是在借此提醒袁诤:那些药,从脉象上无法诊断。 看来那些药,应是傅恪交给的袁诤。 不愧是内阁大学士,一句话就让整件事彻底翻转。 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毒,为常人所不及。 廖华裳等身体那阵眩晕过去之后,才睁开眼睛,轻笑一声,“好,我姑且信你一回。” 不等袁诤露出笑意,廖华裳接着说道:“既然是误会,还请夫君派人去一趟府衙,将春燕接出来。” 她看着袁诤暗藏阴狠的眼睛,“还有林嬷嬷和夏蝉。之前妾身已经放了她们的奴籍,无故拘押平民百姓,与法理不容。” “既然你早与傅家小姐定情,又有了两个儿子。傅小姐为你苦守五年,单是这份情意,妾身便自愧不如。妾身,今日自请下堂,成全你与傅小姐。” 袁诤咬肌高高凸起,死死盯着廖华裳,却始终不发一言。 廖华裳转向傅恪,“傅大人乃堂堂内阁大学士,傅家千金身份何等贵重,岂能与人为妾?” “妾身再不懂事,若当真依着夫君,以平妻之礼聘娶傅小姐进门,怕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看傅大人笑话?傅氏不止傅小姐一个未嫁女,傅大人在朝为官,也该为她们想一想。” 傅灵蕊年已过二十,又是丧妣女,给承恩伯做平妻,一句“情投意合”便可遮掩过去。 能够影响傅家其他小姐姻缘的,是孝期苟且、未婚生子。 傅恪眼睛微微一眯,眼底闪过一抹阴沉的杀意:威胁他? 这个妇人,当真好大的胆子! 但是,这件事到此为止,廖氏却是不能再留在伯府了。 因为她一旦毒发而亡,立刻就会印证袁诤给她下毒的事实。 就算要死,也得让她死在流放之地! 想到这里,傅恪暗含警告瞪了袁诤一眼,呵呵一笑道:“廖夫人言之有理。总归是老夫教女无方,才给夫人带来这诸多麻烦。” 他扬声唤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随从连忙进门拱手一礼,“老爷。” “你带着老夫的名帖去一趟府衙,就说事情已经查清,春燕姑娘是冤枉的,将春燕姑娘带回伯府。” 第52章 别再演这种深情的把戏 随从连声应是,转身就要退出去。 “等等。”廖华裳扬声制止,转而看向潘夫人,“婶母,侄女能否先暂住婶母府上几日?” “裳儿!” 不等潘夫人应允,袁诤已经低声怒喝道:“你能不能别再闹了!连傅大人都已经亲自派人去接春燕,你还想怎样?” 廖华裳冷冷看着袁诤,“自然是和离。不然,你还想我自降为妾吗?” 她轻轻斜了傅恪一眼,意有所指道:“还是说,在你心里,傅家小姐,只配做你的平妻或是妾室?” “我……” 袁诤下意识看了傅恪一眼,被他眼中的厉色吓出一头冷汗,后面的话就情不自禁吞了下去。 廖华裳将手递给云儿,“云儿随我回月华院收拾一些行李,稍后我们亲自去府衙,接春燕出狱。” 云儿小心地看了袁诤一眼,轻声应是。 廖华裳见袁诤不再言语,这才转向潘夫人,“婶母?” 潘夫人立刻说道:“妾身随夫人一起。世子妃?” 世子妃也连忙站起来,“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也该回府了。母妃记挂着廖夫人,总要让她老人家安心才行。” 原来常郡王妃也知道了! 傅恪微垂的眼眸中冷意更深:这个袁诤,当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物! 若他早些时候把那药给廖氏服下,只待巫蛊案一出,廖氏一族流放的消息传入府中,她就算立刻毙命,别人也只当她是急痛攻心而死。 如今可倒好。 这一切谋划,就这般草草收场,还落得个后患无穷尽! 送走了世子妃,傅恪狠狠瞪了失魂落魄的袁诤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潘夫人跟着廖华裳回到月华院。 廖华裳让云儿拿着钥匙,将后罩房的林嬷嬷和夏蝉放出来。 两人一见到廖华裳,顿时哭成了泪人。 廖华裳隐隐感到胸闷,连忙笑道:“好了嬷嬷,已经没事了。这位是潘夫人,是来接我出府的。” 接着吩咐道:“夏蝉和云儿,赶紧收拾一下行李,稍候,我们去府衙接春燕。” 林嬷嬷悄悄问廖华裳,“小姐,这些摆件,还有玉器字画和嫁妆……” 人手不够,她们运不出去。 而且袁诤也不会让她们往外搬。 廖华裳悄悄捏了捏林嬷嬷的手,“无妨,先将东西归整起来,放到我卧房里面的柜子里。” 林嬷嬷道:“不如放到库房里?小姐的嫁妆都在里面。” 廖华裳笑笑,“库房的钥匙,我扔到后花园的湖心里了。”而且库房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当然这话,她不能说给嬷嬷听。 林嬷嬷却是犯了愁,“小姐,没有钥匙,拦住的是咱自个儿。”真正觊觎那些财富的人,又岂是一把锁能挡得住的? “嫁妆带不走,那银票总得带上啊?” 廖华裳小声道:“嬷嬷放心,我之前,已经将银票交给了潘叔父。等我们离府后,便去取回来。” 林嬷嬷这才松了口气。 无论以后如何,只要活着,就离不得银子。 还好小姐提前有谋划。 云儿带着几个二等丫头,很快将屋子里摆设的金银玉器和宝瓶字画,都收进了一个大箱子,四人合力抬进内室。 林嬷嬷和夏蝉将廖华裳的衣裳首饰和帕子、鞋袜收拾了一些,打了几个包袱。 廖华裳里外转了一圈,趁人不备,将装着玉器字画的大箱子收进空间。 内外室仍然富贵华丽,只是少了那些名贵字画和金银玉器,整座屋子就显得空旷了许多。 一行人走至院门口,迎面遇上失魂落魄的袁诤。 袁诤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灰,往日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去。 他伸手拉住廖华裳,暗哑的声音透着哀求,“裳儿?” 廖华裳用力甩开他,冷声说道:“袁诤,今生误入你家门,是我的不幸。所幸我在活着的时候,还来得及从这里逃离。” “或是休书,或是和离书,你写好之后,派人送至潘府。此后,你我各从所好、各奔前程,再无瓜葛。” “我不会写的!我不会跟你和离,更不会休妻!”袁诤双目猩红,涨红着脸大声吼道:“我不同意!” 廖华裳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袁诤,别再演这种深情的把戏,你不觉得好笑吗?” “若你不写,那和离书,便由我来写。三日!三日之后,我若收不到你的和离书,便启程南下回鹤州。到时,我自会将和离书遣人给你送回来。” 说完,廖华裳微笑地看向潘夫人,“婶母,我们走吧。” 潘夫人朝袁诤微微欠身,越过他出了游廓。 袁诤愣了片刻,突然转身追了上去,拉住廖华裳的手,哀声说道:“裳儿,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别走。” 他伸出双臂用力将廖华裳拥入怀中,脸窝在她的肩颈处,喃喃说道:“裳儿,我心悦你呀,我舍不得你。我求你,别离开我,裳儿。” 廖华裳立刻被恶心到了,用力推搡着他,“你放开我!袁诤你能别这么恶心人吗?你放开!” 她又气又恨又急,耳朵里嗡嗡一阵乱响,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袁诤一把打横抱起廖华裳,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叫着,“裳儿?来人送客!去叫大夫!快!” 有小厮立刻跑了出去。 廖华裳用力咬住舌尖,随着一阵剧痛传来,混乱的大脑立刻清醒了些许。 她看着眼前迅速闪过的廊柱,朝身后追上来的人伸出手,“救我……” “砰”的一声闷响,有人将廖华裳从袁诤怀中夺过,揽着她迅速掠后。 待稳住身形,廖华裳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男子怀中。 而袁诤则被来人踹进了院中的花圃,正四肢朝天倒在花树草丛之中。 头发乱了,脸上被树枝划了几道细细的口子,身上也落了许多树叶。 看起来狼狈无比。 那男子将廖华裳交给追过来的夏蝉,轻轻弹了弹衣襟。 袁诤双眸仿佛染了血,恨到五官变了形,咬牙切齿跳起来,朝着男子就扑了过去。 快到近前的时候,那男子飞快踹出一脚。随着“砰”的一声响,袁诤再次被踹了回去。 第53章 离府 袁诤顿时气疯了,大声吼道:“放肆!光天化日,你这恶贼竟敢闯入伯府行凶。来人!” 府中小厮护院纷纷围了上来。 那男子抬手制止,“哎,别动!在下可不是什么恶贼,在下是廖夫人前些时日刚刚雇佣的护卫,专门替廖夫人打负心汉。” 他吊儿郎当嘻嘻一笑,朝袁诤虚虚一拱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谢翊是也。” 谢翊? 袁诤眸光一闪,转而看向廖华裳,怒声责问,“裳儿,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华裳感激地看了谢翊一眼,冷着脸看向袁诤道:“他说得没错,就是我聘请的护卫。” 说罢,朝谢翊微微欠身,捏了捏夏蝉的手,“我们走吧。谢侠士,若有人敢拦,只管替我打出去。” 谢翊开开心心应了声,“好咧!” 他蹦蹦跳跳跟在廖华裳身后,朝袁诤挥手道别,“走喽。” 府里的客人早在傅恪和袁诤去云岫院之前,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已经纷纷告辞离府。 府里大多数婢仆乌泱泱站在游廊外,有些仆从犹犹豫豫挡在廖华裳面前。 谢翊猛地一抬手做出佯攻状,前面的仆从顿时一阵骚动,却是仍旧挡着一行人,不让他们离府。 袁诤慢慢从后面跟了上来,轻声唤道,“裳儿听话,跟为夫回去,别闹了好不好?” 廖华裳转过身,冷冷看着他,“袁诤,你敢违抗傅大人命令?或者你想我在这里,将你对我所做的事,一桩一桩摆出来?” 袁诤脸上一阵抽搐,再看向廖华裳时,眼神就带了几分隐晦的杀意,“为夫做过什么?你以为的下毒吗?要不要为夫请了大夫,当着众人面给你诊诊脉。” “我从未说要让你自降为妾,几次三番承诺你会一直都是我伯府主母,会爱你敬你,任谁都不会压你一头。” 说到最后,袁诤双目赤红,怒声大吼,“让你拿银钱是为了替你爹娘兄长求情问路,你自己不愿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朝廖华裳伸出去,压低的声音很温柔,却令人毛骨悚然,“裳儿,回来,别任性。” 潘夫人看着这一幕,头大如牛。 如果承恩伯执意不肯放人,今日这个门,还真不好出。 依谢翊的身手,带走廖夫人并不难。只是如此一来,只怕会给谢翊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潘夫人想到这里,上前一步温声说道:“承恩伯请息怒。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如今二位正在气头上,火气对火气,最后只怕会闹个无法收场,难道你们还当真要和离不成?” 袁诤阴鸷又偏执的目光微微一滞。 潘夫人看他神色有缓,接着说道:“妾身夫家与温氏是故交,也算是你夫人的长辈。不如让廖夫人去妾身府上住几日,先冷静冷静。等过些时日,廖夫人气消了,承恩伯再去将她接回来。您看如何?” 她笑吟吟转身看了看身后几人,“她安身立命的物什都在伯府,这些也不过是随身换洗的衣裳。这里是她的家,她终究还是要回来过日子的,哪能一直任性下去呢?您说是不是?” 袁诤冷笑一声道:“夫人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林嬷嬷是月华院的管事嬷嬷,还是留下来照看着院子比较好。” 林嬷嬷身子微微一晃。 廖华裳赶紧握了握她的手,对袁诤说道:“妾身已经放了林嬷嬷奴籍,她如今已不是伯府的嬷嬷。还有夏蝉,她也是良籍,自然不用留在妾身身边服侍。” 袁诤阴冷的眼神对准了云儿,“那就让云儿留下!” 云儿顿时吓出两汪泪,颤巍巍唤道:“夫人?” 廖华裳微微蹙眉,“林嬷嬷她们都走了,妾身身边只留一个云儿服侍,难道夫君也不允?” 袁诤寸步不让,“伯府这么多婢女,不是非她不可。来人,去老夫人院里,唤迎香过来。” “可是迎香……” 不等廖华裳拒绝,袁诤已经斩钉截铁道:“母亲院子里不缺贴身服侍的,既然夫人不愿意迎香伺候,那就不用走了!” 去怡心院叫人的仆从刚刚离开,就有一小厮急匆匆穿过人墙,快速走到袁诤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袁诤眼睛一亮,突然“呵”的一笑。 他缓缓走到廖华裳身边,一把推开林嬷嬷,用力将廖华裳扯到自己身边。 然后慢慢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既然裳儿这么想出去住几天,为夫答应你,谁让为夫最疼爱你呢?等过几日,为夫就会,亲自把你接回来。” 廖华裳起初只觉得莫名其妙,转念一想,却是如同一瓢雪水,兜头浇了一身。 她煞白着脸,看着袁诤轻轻放开她,慢慢后退一步,彬彬有礼朝潘夫人拱手一礼,“既如此,便有劳潘夫人,好好照看我家夫人。” 那畅快无比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种残忍的恶意。 在经过怡心院时,廖华裳看到了院门内探头探脑的一众人。 人多,又离得远,不知道傅老夫人在不在。 终于看到了府门,不过才隔两日,廖华裳却觉得隔了两辈子那么久。再从这道门走出去,已是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 府门外不知何时围了好多百姓。 一看见廖华裳出府,顿时一阵骚动,“快看,出来了,出来了!” “哎哟这人看着好像不大行了。” “是不是真遭毒手了?” “传言不虚啊!” 之前廖华裳买猎物的猎户也在其中,看着两眼肿成鱼泡眼的夏蝉,仔细辨认一番后,跟身边的百姓说道:“看见了没?就是那个丫头,叫夏蝉。” “这才两天,看她瘦的,一定被关起来饿肚子了。” “之前白白嫩嫩的,生得可好看。” 一个年轻的后生,两眼发直,喃喃说道:“亲娘啊,这大户人家简直太吓人了。好好的人咋能折磨成这个样子?” 果然深宅大院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这还是当家主母了,都能被折磨成这样。 要是丫头小子,还不得活活磋磨死? 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羡慕大户人家穿金戴银了。 伯府的大门,在廖华裳一行出门后,立刻砰的一声关闭。 第54章 没有中毒痕迹 夏蝉扶着廖华裳上了马车,潘夫人接着坐了进去。 车夫甩了一下马鞭,马车缓缓启行。 围观的人群流动了一下,让出中间一条路。 等马车过去之后,人群又迅速合拢。 又等了一刻多钟,见伯府大门再无动静,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开去。 不等天黑,承恩伯停妻另娶、迫害发妻的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马车到了府衙门前,不多时,春燕就被衙役押送出来。 她形容枯槁、眼神呆滞,头发蓬乱、一身脏污。 看见廖华裳,春燕嘴唇抖了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廖华裳也是泪流满面,头晕目眩。 林嬷嬷一看她脸色,赶紧安抚春燕,“好了别哭了,小姐身体不好,别再惹她伤心了。” 春燕赶紧扶住廖华裳,慌乱地上下打量着,“小姐可是伤到哪里了?伯爷,那狗贼,可是对小姐做了什么?” 潘夫人连忙上前,劝道:“好了,还是回府再说吧,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廖华裳扶着潘夫人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说道:“今日多亏了婶母,不然侄女恐怕难逃厄运。” “已经麻烦婶母太多,再去府上叨扰,实在失礼……” 潘夫人笑着打断了廖华裳的话,“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莫说潘、温两家是故交,便是一般相熟的友人,知你落难,岂能置之不理?” “更何况,我与你母亲,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旧相识。你出嫁时,我正好跟着你潘叔父去了关山,后来便一直留在老宅。前几日才回到京城,接着就听说了你的事。” 潘夫人拉着廖华裳的手往马车方向走,“这件事,我们若是不知便罢了。既知道了,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廖华裳双眸含泪,“是我给叔父婶母添麻烦了。” 潘夫人假意嗔怪,“快别说这些生分的话。你潘叔父一直很担心你,这会子只怕要等急了。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又是孤身一人,还是住在婶母家里,更安全一些。” 廖华裳心下暗叹:罢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多说无益。还是她进潘府,亲自跟潘叔父谈。 希望是她多心了。 回到潘府,潘夫人命小丫头带春燕等人下去洗漱更衣,自己则带着廖华裳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潘珄已经等在书房。 廖华裳一看到潘珄,上前一步就跪了下去,“潘叔父。” 潘珄也颇为感慨,连忙伸手虚虚相扶,“侄女快快请起。” 云儿上前,将廖华裳扶了起来。 潘夫人将之前廖华裳跟她说的话,又复述给潘珄。 潘珄听闻袁诤给廖华裳强行灌过一碗药,问道:“侄女可有觉得身体有何异常?” 廖华裳道:“只在情绪起伏时,觉得胸闷气短、头晕目眩。” 潘夫人立刻接道:“是,当时几人对质,侄女几次险些晕倒。后来离府时,承恩伯强行拦截侄女出府,若非谢公子出手相助,只怕人已经被带回去了。” 潘珄捻着胡须思索片刻,问道:“以前从未有过?” 廖华裳摇摇头,“以前从未有过,只有今日如此。昨日,侄女趁看守的人不备,悄悄催吐过。” 催吐过还这样,若是没有催吐…… 潘夫人与潘珄互视一眼,忍不住摇头叹息:这承恩伯行事,果然狠毒。 廖夫人这是掉进了虎狼窝。 若非她机智,行事又果决,巫蛊案一出便立刻找了潘珄帮忙,又得常郡王妃相助,这时候,恐怕早就病在后院,卧床不起了。 再过个一年半载,便是人没了,也是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潘珄想了想,对谢翊道:“言之替廖夫人把一把脉?” 廖华裳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年轻的谢公子,不止武功了得,竟还通医术。 谢翊也不推辞,起身坐到廖华裳旁边的椅子上,朝她伸手示意,“廖夫人,请。” 廖华裳轻声道谢,“有劳谢公子。” 说罢轻挽罗袖,将手腕放到身边的案几上。 云儿赶紧上前一步,将一块罗帕盖在廖华裳腕间。 谢翊搭眼间,还是看到了那截皓腕,脑海中突然闪过那片雪白的背部,以及那颗猩红的小血痣,心中顿时一阵怦怦乱跳,脸上好似着了火。 他面红耳赤、左顾右盼。 无意中一抬头,正好对上潘珄意味深长的目光,浑身的不自在顿时消弭无影。 谢翊轻咳一声,凝神将手指轻轻按在廖华裳腕间脉上。 诊着诊着,谢翊突然啧的一叹,要廖华裳重新换了一只手腕,再三仔细诊过后,才对潘珄说道:“没有中毒痕迹。” 这个廖华裳已经预料到了。 这世间,能人异士无数,医毒圣手也有。 傅恪这样位高权贵的人拿出的毒药,自然非同一般。 谢翊眼睛一转,问道:“容谢某多嘴问一句,廖夫人是否常有腰腹寒凉、腹痛难忍的症状?” 这些症状,通常出现在妇人行经时期。 谢翊问得含蓄,廖华裳听懂了,连忙点头应是,“确实如此,近一年尤为严重。” 谢翊挑挑眉,“那就没错了。此是肾阳不足、胞宫寒凉所致。若非初始便是如此,便是避子汤服用过多。” 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廖华裳还是被这番话狠狠伤到了。 这些年,她将整颗心都放在那个男人身上,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个下场! 情绪一波动,眩晕再次袭来。 谢翊仔细观察着廖华裳的脸色,瞅准时机迅速将内力输入她的筋脉之中,却仍是一无所获。 他松开手,朝廖华裳拱手一礼,“请恕在下医术浅薄,看不出有何异样。但廖夫人此后,还应多注意,尽量保持情绪稳定,忌大起大落。” 廖华裳连忙起身回礼,“多谢。” 她看向潘珄,轻声问道:“潘叔父,侄女有些要紧事……” 潘夫人连忙站了起来,笑道:“瞧我,只顾着说话,侄女有事,只管跟你叔父说。我去后院看看,准备一些饭食,给侄女压压惊。” 廖华裳连忙起身道了扰。 潘夫人一走,带走了大部分丫头。 谢翊找了借口离开。 潘珄的随从和云儿也退出书房,守在门外。 第55章 京城要变天 不等廖华裳说话,潘珄已经拿出一只小匣子,放在身边的案几上,“这是四万两银票,还有你要租赁的院子,护卫的事也已经有了着落,你打算让他们何时过来?” 廖华裳道:“侄女想先去那处别院暂时栖身,明日便让护卫随侄女一起去别院。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侄女便启程南下。” 和离书需要夫妻双方族老长辈签字画押,方可生效。 两人只要一天还是夫妻,她留在京城,袁诤随时都可以将她强行带回府。 更重要的是,从鹤州到京城路途遥远,朝廷圣旨一到,廖氏就会被押解进京。 前世从鹤州到京城,几乎要了祖母和母亲的半条命。 她得避开袁诤耳目,尽快赶回去。 “侄女此番,另有要事相告。” 她转头看看大敞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侄女无意中听承恩伯提到过太子……” 潘珄神情一凛,连忙起身,“你跟我来。” 廖华裳跟着潘珄转过一道屏风,走到后捎间门口处,才停了下来。 此处隐蔽,又离房门有些距离。 只要声音不大,外面的人就听不到。 潘珄奇怪问道:“太子?太子不是被禁足了吗?” 禁足只是外界的说法。 只有朝中的文武百官才知道,太子是被皇上圈禁。虽无正式旨意废除太子,也已是八九不离十了。 前世有坊间传言:是废太子不甘心自己被圈禁,暗中密谋,带着心腹亲兵偷逃出京,意图谋反篡位。 被乱箭射杀后,废除太子、诛连廖氏九族的旨意才下来。 廖华裳不好说得太过详细,只含混说道:“侄女只些许听到几句,说是等太子带兵出城后,在城外山坳埋伏围困什么的。” 潘珄神色凝重,叹息一声道:“如此说来,只怕京城的天要变。” 廖华裳轻声说道:“不知叔父能否派人探一探,太子殿下,如今可还在京中?” 在回潘府的路上,廖华裳一直在想出府之前,袁诤对她的态度,为何突然之间来了个大转变。 袁诤与傅灵蕊的孩子已经三岁,傅恪也已经回京半年。傅灵蕊和孩子的存在,一直都是扎在傅恪心头的一根刺。 令他和整个傅氏颜面尽失! 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袁诤明媒正娶傅灵蕊。 而她廖华裳,则是他们急需踢开的绊脚石。 那些毒药,应是傅恪回京时,就已经交给袁诤。 袁诤此人,行事瞻前顾后、左右摇摆。 能让他下定决心喂廖华裳喝下毒药,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廖氏一族命运已定。 二皇子赢了! 作为二皇子的嫡系,傅氏比廖氏更有攀附的价值。 就算廖华裳莫无其妙死在伯府后院,被流放的廖氏一族,也不再是袁诤的威胁。 之前袁诤明明已经答应和离,却执意不肯放她出府,是因为他知道廖华裳此前曾拜托潘珄卖铺子。 知道廖华裳一旦脱离他的掌控,那些店铺、包括被廖华裳隐瞒的陪嫁银子,就有可能拿不回来了。 可袁诤在接到府中仆从送进来的消息之后,不止答应廖华裳出府,还言之凿凿,说,隔几日,便亲自接她回去。 所以,袁诤一定知道了什么,笃定廖华裳离不了城。 潘府同样,也护不住她。 太子离城,必定引发纷乱。 纷乱一起,城内必定会戒严。 若是二皇子党借机搜捕全城、清剿异己,只怕还要再乱一阵。 怕就怕二皇子为了筹措钱财,给城内非己阵营的富商随意冠上个罪名,然后狮子大开口。 潘氏巨富,潘珄又因此次对廖华裳出手相助,被袁诤和傅恪记恨。 此番异变突生,整个潘氏,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潘珄低着头,回来踱了几步,沉吟着说道:““若果真如侄女所说,太子已带兵离京,京城只怕接下来不怎么太平。侄女处理好自己的事,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廖华裳满心愧疚,“是侄女给叔父带来了麻烦。店铺的事,袁诤已知道是通过叔父盘出,他必不肯善罢甘休……” 潘珄呵呵一笑道:“店铺的事,侄女只管放心,潘某早有成算,断不会因此让潘氏陷入困局。” “倒是你,如今你名义上还是承恩伯夫人,若他上门,潘某,也不好拦着不放人。” 潘珄既然这么说,廖华裳就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潘氏不受侵害。 她稍稍松了口气,恭声道:“是,侄女多谢叔父提醒,侄女会尽快离京。” 事情议完,廖华裳带着装银票的匣子离开书房。 行至房门拐角时,趁着旁边无人,将匣子收进空间。 她一出书房,潘珄立刻派人将谢翊叫了过去。 两人关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临了,潘珄突然问道:“言之那晚去承恩伯府,可是看到了什么?” 谢翊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我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潘珄呵地一笑,“看你,急什么?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谢翊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烧,目光躲闪着说道:“谁急了?不跟你说,我去看看嫂嫂饭菜准备好没有。” 话音刚落,人已经一溜烟出了门,连院门都没走,直接掠上墙头,几个起落就消失。 潘珄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翊是谢老国公快六十岁上才得的幺儿,是先太后同父异母的幼弟。 他出生时,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亲自赴国公府道贺。 谢翊出生不足一月,便有得道高僧为他批命,说他命中带煞,留在府中必会刑克六亲。 谢老国公不顾夫人反对,将他寄养到鹤州西南的“无极宗”。 潘珄与无极宗宗主素来交好,也算是看着谢翊长大。 他是当今皇上的小舅舅,辈分高,身份贵重,本该是尊贵无匹、养尊处优的王公贵胄。 只因一个批命,便流落在外二十余年。 如今国公府家主是老国公嫡孙、谢翊的大侄儿。 谢翊生母、谢府太夫人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俗事,旁的人也不管这个素未谋面的“长辈”。 身为谢家主的小叔父,谢家无人替他操持婚事,一般的女子又配不上他的身份。 故而今年虽已二十有二,谢翊依然独身一人,如风来去,潇洒自在。 一个万事不走心的浪荡子,却几次三番对廖氏出手相助。 潘珄看出谢翊对廖华裳的好奇。 但两人无论身份还是其他,都是天壤之别。 若谢翊没有别的心思还好,若是有…… 那些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的人,必定会诈尸般跳出来,大肆指责、横加阻拦。 第56章 空间再升级:自助功能面板 潘夫人安排廖华裳暂时住进东客院。 吃过饭后,廖华裳让林嬷嬷、春燕和夏蝉先去休息,将云儿留了下来。 她看着云儿,问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从云儿出去打探两个孩子的下落,便足够证明她的忠心。 承恩伯府已经容她不下,回去就是找死。 是走还是留,廖华裳想让云儿自己选择。 就算要走,她也会保证,将云儿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确保不被袁诤找到。 云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泣声说道:“云儿之前就说过,当初夫人救了云儿一命,云儿的命,便是夫人的。自然是夫人去哪,云儿便去哪儿。” 廖华裳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云儿,“我是要跟着爹娘去流放地的。你该知道,流放之地多穷山恶水,到了那儿,会有吃不完的苦……” 云儿急声说道:“云儿不怕吃苦。” 廖华裳沉默片刻道:“也罢,你便与春燕她们一样。我放你的奴籍,你跟着林嬷嬷、春燕和夏蝉,到时在流放地开几间铺子。” “我托潘叔父寻的护卫,便是铺子的护院,会保护你们的安危。” 有了铺子,廖氏族人才不用为生计发愁。 云儿小心问道:“夫人,云儿能否,带上爹娘弟弟他们一起?” 廖华裳笑笑,“如果他们愿意去的话,当然可以。” 云儿爹娘和弟弟,都在廖华裳的酒楼里打杂,以后就归长公主府管理。 云儿满怀希冀,她的爹娘却未必愿意舍弃京城的繁华。 云儿却没考虑这么多,满心欢喜福身一礼,“多谢夫人!” 今日,她真的怕夫人不带她走,将她留在承恩伯府。当初为了骗取伯爷信任,她假装爱慕伯爷。 若是留在府里…… 云儿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今日大家都过得惊心动魄,廖华裳洗漱过,便放了两人自去歇着,不用值夜。 等云儿退下,廖华裳迅速闪进空间。 空间里的作物都成熟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黄澄澄的黍穗、胖嘟嘟的南瓜和冬瓜…… 红彤彤的辣椒、草莓和圣女果,挨挨挤挤果粒满枝头的蓝莓。 葡萄已经爬满了架,巴掌大的叶子油绿鲜亮,十分喜人。 还有埋在土里的萝卜、土豆和甘薯。 收获值得开心,但这么多土地一个人收,实在是累啊! 廖华裳开着收割机,累并快乐着,将小麦和黍米收割完毕。 再收集蔬菜和甘薯。 最后是瓜果。 忙忙碌碌不知道干了多久,总算将十余亩田地的作物收获完毕。 空间也提示,积分总额达到了升级要求。 廖华裳选择升级。 在扣除一万积分后,空间升级为四级。 升级完成后,功能面板突然出现在廖华裳面前,提示“完成新手期任务,奖励5000积分,并十组药草幼株。” “提示:是否选择升级功能面板?” 廖华裳一愣:嗯?功能面板也是可以升级的吗? 而且升级功能面板,一级就需要一万积分。 她现在,升级后余5000多积分,加上奖励的积分,一共才只有一万多一点点。 如果升级功能面板,那她连买种子的积分都不够了。 然而功能面板接着就提示,“是否售卖空间所得?” 下面是各类作物的售卖价格。 前世廖氏一族,因为流放的人多,需要缴纳的“赎银”数额自然是个惊人的数字。 族中男子多是读书人,不擅种地,又因承受了绝大多数的杀威棒,身体受损。 再加上土地贫瘠,常常搞得疲惫不堪,收成却极低。 为了凑赎银,二叔和堂兄去林中打猎,不幸被出来觅食的黑熊咬死。 爹爹和大哥约了族中其他男子进深林找人,结果只找到了一根残缺不全的手臂。 对粮食的执念,廖华裳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 她想了想,除了小麦、黍米和一些草莓,其他的瓜果蔬菜全都卖掉,获得了4300多积分。 功能面板升级之后,出现了一个空间灵田舆图。 上面按功能区划分。 粮食种植区有麦田、黍米田和甘薯田; 菜园也将各类蔬菜分门别类进行了划分,一块菜地分成了六份。 然后是水果种植园,以及新出现的药田、荷塘、山林以及畜牧场。 一个小小的对话框出现在页面上,“请选择需要管理的灵田。” 下面是选项。 廖华裳选了荷塘。 选择后,页面变成了一整片的荷塘。 只是荷塘没有荷花,也没有鱼,只有波光粼粼的水面。 然后又出现一个对话框,“请选择项目管理。” 后面跟着“是否放养鱼苗”、“是否栽种莲藕”。 廖华裳选择放养鱼苗,接着出现了一个对话框,“经检测,库房中没有鱼苗,是否兑换鱼苗?” 在选择购买后,又出现了鱼苗种类。 廖华裳随意挑了鲤鱼、鲫鱼和草鱼三种,每种各兑换一千尾鱼苗。 兑换完成后,点击放养。 在面板显示放养完成后,廖华裳跑到荷塘边。荷塘边的浅水区,居然真得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鱼苗。 这简直,太神奇了! 这一万积分,花得真是值! 廖华裳干脆坐在荷塘边,种植莲藕之后,又将灵田根据功能区域划分,兑换种子全部种植完成。 当然,用功能面板管理灵田,也需要消耗积分。 空间升级后,雾气再次向外扩散。现在灵田有上百亩,一眼望不到头。 灵田西北侧有一片几十亩的牧场,廖华裳购买了黑麦草和紫云英、白三叶等间种草籽。 牧场等级为一级,需要先栽种牧草,才能兑换牲畜。 三级空间时廖华裳看到的那片大山,如今露出了一半,另一半还隐在雾气里。 廖华裳兑换了苹果、桃、梨、樱桃、杏、石榴树和柑橘各五十棵。 从功能面板放大之后,可以看到山上的景色。 高大黝黑的山体险峻挺拔,山背面一道瀑布如同白色匹练自山顶倾泄而下,淡淡水雾半笼山谷,缥缈轻盈、如仙如画。 瀑布落到山谷潭中,又形成一条小河流,蜿蜒而下,穿过灵田,进入荷塘。 山前平缓之处,一棵棵手指粗细的果树已经栽种完成。 她想了想,又在山上果园放养了一百只雉鸡。 最后积分只剩了不到二百。 廖华裳放下功能面板,长长伸了个懒腰,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的这个空间。 空间大了十倍还多,库房成了四间,其中两间放着她的嫁妆,两间放着收获的粮食。 她打算等定制的物资送到别院之后,将部分路上需要的物资收进空间,其余的则托镖送至流放地。 正踌躇满志,突然听到有人在外唤道:“云儿,小姐可醒了吗?” 第57章 命运不可逆转 声音嗡嗡的听不清楚,像蒙了一层鼓。 廖华裳赶紧闪身出了空间,刚刚躺好,春燕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春燕脸上带着明显的焦灼,关上内室门,匆匆朝廖华裳屈膝一礼道:“小姐,婢子听府里的人说,今日一大早,城中便戒严了。城防营的官兵满大街都是,正挨家挨户搜着什么。” 廖华裳心里一阵乱跳:看来太子果然是离京了。 她迅速洗漱更衣过,问明潘夫人已经起身后,匆匆去了主院。 下人禀报后,潘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将廖华裳请了进去。 潘夫人虽然看上去笑吟吟的,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笑容也有些牵强。 廖华裳对潘夫人昨日仗义相助表示了感谢,道:“侄女此来,是与婶母辞别。” 潘夫人明显一愣,“为何要走?你是打算回鹤州吗?” 廖华裳笑道:“侄女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等事情办完,就启程南下。还有之前订购的一些东西,今日可能会送到别院那边,所以想提前过去看一看。” 潘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今日城中不太平,你一个女子……” 廖华裳笑道:“婶母放心,前些时日,侄女拜托叔父雇了几个护院,今日正好让他们过来,好认认人。” 潘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这几日,我会带着婉儿回鹤州。到时不如你与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廖华裳道:“多谢婶母。如今形势一日三变,侄女担心事出意外,等这边事情一处理完就走。” 潘夫人也想到了这一点,轻轻叹了口气,“也好。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廖华裳心下感动,起身福身一礼,“多谢婶母。那,侄女一会便不来与婶母辞别了。” 潘夫人微微欠身,“好,多保重。” 廖华裳回了院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过去跟潘珄辞别。 潘珄清退了房里服侍的仆从,沉声说道:“昨夜潘某让人出去打探过,太子已经带着廖詹事等人离开京城。” 廖华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所以廖氏的命运,从太子离京那一刻,终究还是注定了。 潘珄叹了口气,从袖袋中取出一沓纸,递给廖华裳,“这是潘某去找长公主殿下写的租房契约,就是你之前的那处别院。” “还有一处,是之前你让林嬷嬷租的那处小院。院子在车马市北面、童家铁铺后面的小巷子里。地方隐蔽,靠近西城门,出行也方便。” 他压低了声音,“里面还有几张假户籍和路引,如事情有变,可借此脱身。” 廖华裳赶紧站起身,双手接过潘珄手里的契约,后退一步,屈膝跪了下去,“潘叔父对侄女的大恩大德,侄女莫齿难忘。侄女此去,若能留得性命,他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潘珄伸手虚虚相扶,“侄女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廖华裳站起身,郑重说道:“侄女这便告辞,叔父多保重!” 潘珄点点头,“若有需要帮忙的,只管让郑全捎信过来。” 郑全是潘珄为廖华裳寻来的护卫之一,以前是一家镖行的镖师。因为得罪了权贵,走投无路才找到潘珄。 门外租来的马车已经等着,十个护卫或坐或靠在马车旁,都是二三十岁的壮汉,手里提着带鞘的大刀。 廖华裳与潘珄道了别,带着林嬷嬷四人登上马车,朝着别院方向驶去。 潘府在城东方向,街上气氛虽然紧张,却也还算顺利。 各个坊间都加了关卡,每过一道关卡,都得拿着户籍文书和路引反复比对。 然后印花。 顺利过了西内城门,再穿过前面一条小巷,就是廖华裳之前的那处别院。 如今归皇上一母同胞的妹妹、怀阳长公主所有。 眼看马车就要出巷,车夫却突然一拉车辔,马车瞬间停了下来。 廖华裳心里一跳,挪到车厢门边,轻轻挑起车帘。 一片天青色绣暗云纹的锦衣衣摆,被一只皂色六合靴挑起。随着来人一个方步,袁诤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廖华裳眼前。 廖华裳用力甩下车帘,冷声命令道:“走!” “哎!”袁诤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用力推开上前拦截的护卫,单手负后慢慢走到马车前,笑眯眯问道:“裳儿,为夫有些话,要跟你说。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廖华裳心里一堵,又有些头晕。 林嬷嬷小声唤道:“小姐?” 廖华裳按着太阳穴,朝她轻轻摆了摆手。 林嬷嬷和春燕下了马车,车身猛的一沉,一个高大的身影随即遮挡住一大片阳光。 熟悉的味道在她身边落坐,接着就被男人抱进怀里。 廖华裳挣了挣,未果,索性放弃挣扎,将脸转向另一侧。 脸侧是男人带着淡淡酒味的呼吸,一只微凉的手指伸过来,将她的脸扳转回来,“裳儿。” 口中气息扑在廖华裳鼻间,廖华裳有些想吐。 她用力推开袁诤的手,别转过脸,冷冷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子已经带着东宫部分属臣,和两千叛军逃离京城。今日早朝,皇上已经下旨,全力剿杀废太子及其余孽!” 他笑眯眯看着廖华裳,轻声说道:“特别是叛首廖赟,罪大恶极,格杀匆论!” 这个消息,廖华裳早已知道,此刻从袁诤嘴里再次听到,仍然感觉心底发凉、浑身发抖。 袁诤看着廖华裳惨白的脸色,感受着掌下微微颤抖的娇躯,唇角微勾淡声说道:“若你执意与我和离,只要皇上圣旨一下,你就会与廖詹事的家眷一样,被押入大牢。” 他勾着唇角,视线在廖华裳粉色柔嫩的唇瓣上转来转去,“裳儿,刑部大牢,可不是你这样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能待的地方。” 第58章 就是为了恶心你 廖华裳用力挣开袁诤,转过身正色说道:“袁诤,你以为,你对我做了那些事后,我们还能继续生活下去吗?” 袁诤浅浅一笑,轻轻弹了弹衣襟,表情十分的不以为然。 廖华裳突地一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无非就是觉得,只要将我困在府中,就算我卖了店铺和田产,所得银钱也只能归伯府所有。” “到时,你只需将两个孩子记入我名下,只要我一死,我的东西,便理所应当都是你的。” 廖华裳笑吟吟看着袁诤黑沉的脸色,凑近了,一字一句道:“不妨告诉你,这些店铺,我一两银子没赚,全部送给了长公主殿下。我不为寻求庇护,就是为了恶心你。” “还有嫁妆,库房是空的,值钱的东西早就没了。知道去哪了吗?我一百两银子全都当了,死当!” 她哧的一声笑了起来,“去大牢又怎样?大不了官兵来时我便一头碰死。就算死,我也不会留在承恩伯府,也绝不给你留半两银子!” 袁诤倏地伸出手,用力掐住廖华裳的脖子,涨红的脸扭曲可怖,“你个贱妇!” 死死卡在脖子里的手像一把铁钳,廖华裳只觉得自己的头要炸了,还是吃力地笑道:“你这是要杀我吗?来呀,杀啊!眼下,我可还是你的妻。杀妻的罪名,我看你怎么瞒天过海!” 脖子里的手一松,廖华裳弯下腰,捂着脖子咳了两声。缓过气来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身边闪过一缕微风,车帘一起一落,人已经跳下马车。 不等廖华裳直起腰,外面就响起云儿的惊叫声,“伯爷?” 廖华裳迅速掀起车帘,厉声命令道:“来人,拦住他!他若胆敢带走云儿,就给我杀了他!” 袁诤攥着云儿手腕,吃惊地看向廖华裳,“你说什么?!” 他可是她的夫君! 她怎么敢?! 廖华裳冷着脸,扶着春燕的手下了马车,走到袁诤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今日,谁若敢在我面前带走云儿,我就杀了谁!” 她挑起下巴,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挑衅地瞪向袁诤,“你要不要试一试,看我敢不敢?” 袁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疯子!” 廖华裳轻轻弹了弹衣袖,伸手将云儿拉到自己身边,冷冷说道:“承蒙伯爷夸奖,小女子不胜荣幸。伯爷贵人事忙,恕不远送,请吧?” 袁诤又气又恨,上前一步,未等开口,站在廖华裳身侧的两名护卫已迅速挡在她面前,手中大刀“锵”的一声半出鞘。 森寒的刀刃映亮袁诤阴沉狠厉的双眸。 他铁青着脸,死死盯着廖华裳。 过了足足四五个呼吸的时间,才极缓极缓侧后一步。 廖华裳转身登上马车,冷声命令道:“我们走!” 车夫一甩鞭,马车再次启行。 袁诤一直盯着马车在那座别院门口停下,看着廖华裳下马车进门。直到大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无情关闭。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冷哼一声,“廖华裳,算你狠!” 廖氏结局已定,如果廖华裳誓要拼个鱼死网破,他还真不敢跟她硬碰硬。 那就,等皇上处置廖氏一族的旨意下来,便立刻将她关进大牢。 凭她嘴再硬,进了大牢,就等于落入他的掌心,总有她乖乖低头服软的那一天! 至于她方才所说,只要他回去一查,便知真伪。 虚张声势谁不会? 真正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廖华裳进了院子,径直带人去了前院书房,并屏退了别院服侍的下人。 林嬷嬷坐在下首处,小心翼翼唤了声,“小姐?” “郑全。”廖华裳安抚地看了看林嬷嬷,扬声唤道。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小姐。” 廖华裳从身边的包裹中取出一卷宣纸,连同三千两银票和一把钥匙交给他,“这上面是我前段时间订购的东西,还有送货时间。” “这两日,店家应该会将货物送到这处别院。你在后门等着,店家送货,你结了账,将货收进库房。” 郑全微微颔首,双手接过。 廖华裳又将租赁小院的契约交给他,“等收货完毕,你便避着人,带着人先住在这个院子里。” 普通人实力再强也强不过权势。 等圣旨下来,袁诤一定会想办法让官兵搜查这个院子,郑全他们住在这里,肯定会有麻烦。 “另外,你派两个人,分别骑快马前往鹤州府和清远县,告诉我爹娘,让他们尽快收拾细软,做好准备。等朝廷圣旨到,好护送他们北上。” “郑大哥找机会再去一趟潘家绸缎铺子,告诉掌柜,原先订的那批货,先借用他们的库房存一下,租赁费按一个月一次性结清。等流放的犯人出了京,连同这库房里的东西,一并运到流放地去。” 郑全一边恭恭敬敬应着是,一边双手接过契约。 廖华裳笑笑,又从袖袋中取出一千两银票,“潘叔父想必应该跟几位大哥说过酬金一事。” 郑全微微一点头:之前谈好了,每人每年二百两银子。 在权贵之家,普通护卫的俸银每月顶多十两。 他们都是落魄之人,日常谋生都十分艰难,能得这样一份报酬丰厚的正经差事,已是感激不尽。 廖华裳道:“几位大哥护我家人周全,需远赴穷山恶水之地。这一千两,是我另外给大哥们一点小小心意。以后,我家人的安危,便拜托几位大哥了。” 郑全抱拳一礼,“小姐放心。潘先生于我等有大恩,先生郑重相托,我等必定尽忠竭力!” 收好银票,郑全小声问道:“小姐要出城?” 廖华裳嗯了声,“你点几个人跟着我,其余的由郑大哥分派。” 多留在京城一天,情况就会多一分不确定性。 郑全后退一步,一双鹰目随意一扫,沉声道:“大壮、老三、猴子、齐五、铁柱和麻子,你们六个,护送小姐一行出城。金宝和春生,去鹤州和清远县报信。” 八个人齐齐出列,抱拳一礼。 廖华裳又问道:“不知几位大哥,哪位会易容?” 郑全立刻明白了廖华裳的意思,指了指站出来的侯庆,“猴子精通易容术。” 半个多时辰之后,别院后角门悄悄打开,一行衣着朴素、相貌普通的人出了别院。 西市车马市,两个下人打扮的男子,拿着廖华裳之前订购驴车留的字据,交付尾款,将驴车赶走。 第59章 被耍得团团转的,是他袁诤 西城门。 今日的城门卫多了几倍,日常出城的例行检查也严格了许多。 几辆出城的驴车,载着各种各样的货品,被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才放行。 跟在驴车后面的,是一辆普通的单辔马车。 赶车的车夫神色明显有些慌张,引起了一个城门卫的注意。 城门卫刚要上前,就从马车上跳下一个精瘦的男子,将他往旁边一扯,小声讨好说道:“大人,车上是小人娘子和老娘。” “小人娘子一个月前得了风寒,最近不知怎的,咳疾越来越严重。大夫给了小人一个老大夫的地址,让小人去找他看看。” 说罢,一张银票塞进城门卫手里。 城门卫看到银票,心中疑窦更甚。 就在此时,车帘被人挑起,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妇急声说道:“壮子,你媳妇喘不过气来了,那治痨……那治咳疾的药丸,快给她一颗。” 借着这个空档,城门卫看到马车上,有个躺在老妇怀里、脸色灰败气息奄奄的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满脸是汗,眉头紧皱用力捂着嘴。在吃力地咳了几声后,“哇”地吐出一口血。 殷红的血喷在车厢上,赶车的车夫顿时用力往前倾了倾身子。 城门卫立刻往后一跳,拿袖子捂住口鼻,用力摆摆手,“走走走!快走!” 这一看就是痨疾。 男子迅速回到马车旁,在怀里翻来翻去。 见他迟迟不上车,城门卫捂着口鼻,照准他后背给了一刀鞘,“磨蹭什么?没看到后面的都在等着,快点走!” 男子手忙脚乱摸出一粒药丸,递给老妇,“好好好,这就走,走……” 马车缓缓启行。 老远那城门卫还听到男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子,吃了药感觉可好些了?……” 马车渐渐驶离视线,消失在田梗草木之间。 肺痨妇人只是西城门的一个小小插曲,很快被城门卫抛之脑后。 * 袁诤自别院门前离开,派褚槐去了府衙,自己则直接带人回了府。 下了马就铁青着脸直奔月华院。 傅老夫人听说之后,吓得心里惶惶地跳,急匆匆带着人赶了过去。 老远就听到月华院传来惊天动地两声巨响。 进了院子,下人们神色各异,正被前院小厮四方赶鸡似的往外赶。 老夫人连忙问道:“四方,这是在干什么?” 四方欲言又止,“老夫人,伯爷在后院库房。” 傅老夫人一听,心里一紧,连忙去了后院。 后院两间库房房门大开。傅老夫人记得,那两间库房是专门给廖氏放嫁妆的。 儿子袁诤正站在库房门前,旁边站着一个提着大锤、不知所措的小厮。 傅老夫人不明所以,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 话未说完,她看着里面空空如也的库房,瞬间瞪圆了眼睛,“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袁诤突然笑了,咬牙切齿低声说道:“怎么回事?母亲不是看到了吗?就是母亲看到的这样!” 果然全没了! 那廖氏,说得竟是真的。 褚槐还没有回来,估计那些店铺,也当真已经被转让出去了。 廖华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那么多的嫁妆转移了出去?! 傅老夫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步履蹒跚往库房走了几步,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迎香吓得惊叫一声,“老夫人!” 袁诤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怨怼:又来了! 又来了! 一不如意就生病! 一受打击就晕倒! 一个手段玩了大半辈子,难道就玩不出别的新花样了吗? 这个时候还来这一套,是嫌这府里还不够乱吗? 不忿归不忿,袁诤还是让人将老夫人挪回怡心院,并派人去请游大夫。 他则回了前院,去等褚槐的消息。 褚槐很快就回了府,确认了店铺被划归怀阳长公主府产业。 过户的日期正是昨日午时初。 那时,他在焦头烂额应付世子妃,根本无暇顾及店铺之事。 看来这一切,廖华裳早有预谋。 她搞出那番阵仗,不止是借此机会和离出府; 还想借着闹和离,干扰他的注意力,趁机将店铺尽数盘出。 偏自己还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还在为廖华裳费尽心机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而沾沾自喜。 孰不知,真正被耍得团团转的,是他袁诤! 不,那个妇人的目的,远不止这些。 自那日猎户上门,他杀妻夺财的流言就明里暗里开始流传。 至昨日潘夫人带她离开,更坐实了流言的真实性。 偏偏,他还无从辩解! 袁诤心烦意乱,背着双手在室内踱来踱去,看着身边案几上的茶盏,恨不得抓起来砸个稀碎。 但转念一想,这茶盏砸了,他还得花银两买新的,实在得不偿失。 门外有人在探头探脑。 袁诤搭眼一瞧,立刻怒声喝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是老夫人院里的红儿。 红儿怯生生福身一礼道:“回伯爷,老夫人头疼得厉害,喝的药都吐了。傅小姐让婢子来请伯爷示下,是不是请太医院的蒋太医过来瞧瞧。” 蒋太医? 蒋太医医术确实高超,以前傅老夫人除了游大夫,也喜欢找蒋太医看病。 但是蒋太医单是出诊费就有十两银子,连出诊、开方加赏银,一次没有三五十两都下不来。 以前廖氏在的时候,他又何需为区区三五十两银子为难? 母亲拿出来的那三千两体己银子,昨日生辰虽没有大办,也没有请戏班子,还花了好几百两。 之前游大夫明明来看过,说老夫人只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这会子又整出这些妖蛾子,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母亲总是这样,一遇到问题就喜欢用生病为借口。 只要他不想被冠上“忤逆不孝”的名头,就得事事依着母亲。 袁诤苦恼地叹了口气,冷着脸沉默半晌,才对四方说道:“你,拿着我的名帖,去请蒋太医过府,给老夫人瞧瞧。” 四方连忙应是。 等四方出门,袁诤想了想,将腰上荷包丢给褚槐,吩咐道:“你去城门,找相熟之人,请他们留意出城的马车,一有消息,立刻传信给我!” 褚槐应是,迅速退了出去。 第60章 论戳痛脚,还得是自己的亲娘 直到天黑透了,褚槐都已经回了府,出去请蒋太医的四方才回来。 “蒋太医进了宫,说是纪太妃娘娘身子不适,得一直留在宫里守着。刚刚蒋太医托人传了话回府,说这两日恐怕出不了宫。” 纪太妃? 纪太妃与常郡王妃是亲姐妹。 一群见风使舵的狗东西! 袁诤涨红着脸站起来,像头笼中困兽一般,原地打了转之后,突然狠狠一脚踹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案几飞到隔扇旁,撞翻了一只高脚案,连同上面摆放的一只天青釉双象四耳方瓶摔了个稀碎。 袁诤下意识想到:坏了,这只方瓶,价值好几百两银子…… 银子! 又是银子! 他颓然跌坐短榻上,弯下腰,双手撑着额头:都怪廖华裳这个贱妇! 他以前,待她的好,全都喂了狗不成? 她待自己,当真就没有半点留恋和信任? 袁诤始终以为,自己的计划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漏洞,廖华裳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就算当初是他出主意让廖华裳卖铺子,也不至于立刻就开始怀疑他的动机,继而迅速作出应对。 他信心满满启动计划,却被她有心算无心,打了个措手不及、满盘皆输! 袁诤越想,越觉得憋屈。偏在此时,怡心院的迎香又来询问太医之事。 袁诤倏地抬起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迎香。 将迎香吓了个倒仰,噔噔后退几步,结结巴巴道:“伯,伯伯爷?” 袁诤用力揉了揉脸,蓦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往外走,“我去看看母亲。” 迎香跟在他身后,捂着胸口悄悄舒了口气:方才伯爷的眼神好吓人,感觉要杀人的样子。 府中婢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府里主母都跑了。没了主母,也不知道伯府的月例银子,拿什么发。 袁诤顾不得呵斥下人,一路疾步如飞,很快进了怡心院。 他脚步太快,迎香不等通报,人已经进了门。 结果迎面与端着药盏出门的丫头碰了个正着,满满一碗药顿时泼了袁诤一身。 那丫头吓了一大跳,还不等跪下请罪,已经兜头挨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那丫头被打得原地打了个转,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袁诤从丫头身上迈过去,冷声命令,“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进柴房,明日发卖出去。” 话音一落,整个正房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丫头婆子全都噤若寒蝉。 迎香战战兢兢跟着袁诤进了内室。 内室只燃了一根烛,光线极暗。 傅老夫人脸色蜡黄,额头系了抹额,正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嘴里还不时哼哼两声。 旁边侍奉汤药的傅灵蕊看到袁诤,两眼含泪站起身,娇娇怯怯唤了声,“诤郎。” 袁诤突然感觉有些腻味。 他沉着脸,看也不看傅灵蕊,冷声说道:“你先出去,我跟母亲单独说几句话。” 傅灵蕊眼圈泛红,眼睛一眨,两行泪水就滚了下来。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袁诤,始终没能得到他的回应,只好慢慢退了出去。 严嬷嬷和迎香、迎春也跟着退了下去。 袁诤轻撩衣摆,偏身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怔怔看着傅老夫人。 看了一会儿,突然呵的一笑,“母亲如今可满意了?” 傅老夫人的哼哼声一顿,诧异地睁开眼睛,“你这话何意?” 袁诤脸皮子微微抽搐着,低低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儿子早先就说过,让东哥儿和成哥儿在廖氏一族流放之后再进府。” “可母亲偏不听!” 他声音又低又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像石头一样狠狠砸在傅老夫人心上,“您说想金孙,非要见他们。好!金孙来了,如您所愿了。如今闹到这个地步,您可满意了?” 傅老夫人强忍着头晕欠起身子,“诤儿!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我是你母亲,谁害你,母亲也不会害你。” 她眼圈迅速泛红,哽咽道:“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母亲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到头来竟只落了埋怨吗?” 袁诤心里一阵愧疚,又迅速硬起心肠,“若是母亲不插手此事,说不定儿子已经成功了。儿子再三叮嘱过您,不要去找廖氏的麻烦。” “可您是怎么做的?韵儿口无遮拦,您也跟着胡闹!灵蕊进府前一晚,您对廖氏说过什么可还记得?若非您欺她太甚,她也不会如此决绝!” 傅老夫人心里也来了气,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当初,我让你离灵蕊远一些,你偏不听。若非你早与她有了首尾,廖氏又如何找到把柄离府?” “诤儿,母亲会害你吗?如果没有廖氏,我们哪有这几年的好日子过?” “可你三番五次出府,时常与灵蕊私会,你真当廖氏一无所觉?若非她早已察觉,又怎会在灵蕊刚带着孩子进府,就急匆匆跑来撞个正着?” “这难道也是母亲的错?” 袁诤立刻呛声道:“当初是母亲非要让灵蕊进府掌事,非要让她跟着廖氏学管家。” “若灵蕊不进府,廖氏天天忙于庶务,哪会有空闲出府,又如何找到机会将店铺通过潘珄转出去。” 傅老夫人腾地坐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怒声喝道:“灵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最多跟着她母亲学过几日理事。不让她提前进府学一学,等廖氏一走,那些事情谁管?你吗?!” “你若是有出息、懂经济的,又岂会快到及冠还没点正经差事?咱们府里以前也是有十几间铺子的,你何曾打理过?” “要不是你堂舅,你以为凭你那点本事,能成功袭爵,能有如今这个差事?” 若论戳痛脚,还得自己的亲娘。 袁诤顿时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十万点伤害。 他最恨别人说自己的职位和爵位是靠别人得来。 而且他承爵时,傅恪自己都还在贬谪地,若有那本事不早就起复了? 何至于等到现在? 刑部的差事也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跟傅恪、跟廖华裳没有半点关系! 第61章 主母一走,承恩伯府的霉运就到了 袁诤冷笑一声,“当初堂舅被贬谪,要不是因为母亲嫌贫爱富看不上灵蕊,儿子与灵蕊又岂会蹉跎这么多年?” “就连廖氏这门亲,不也是母亲一力操办,亲自去求了常郡王妃保媒?” “儿子就算不娶廖氏,也一样可以袭爵升职。等到堂舅回京,求娶灵蕊,哪会有这么多麻烦?” “母亲扪心自问,当初为儿子聘娶廖氏,到底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您自己的荣华富贵?” 廖氏进门,母亲珍馐锦衣、婢仆成群,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可他却要一边安抚傅灵蕊,一边伏低做小讨好廖华裳。 这桩婚事,得益者到底是他,还是母亲? 傅老夫人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抢过旁边的茶盏,高高举了起来,“你个逆子!” “母亲。”袁诤讥讽地看着傅老夫人,看着她手里的茶盏,“您拿的这只秘色瓷荷花盏,五十两银子一套,是廖氏的嫁妆。” “母亲若是一怒之下摔出去,灵蕊可没有嫁妆给您换新的。” 傅灵蕊还有一个同胞兄长和弟弟,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和体己,定然是以自家兄弟为重。 能分到她手里,顶多不过一两成。 傅恪虽位高权重,也颇有家底。 但傅灵蕊重孝苟且、未婚生子,傅恪为遮羞,也不可能会给她准备太多嫁妆。 当初傅恪承诺廖氏羁押抄没家产,会将这些家产给他留着。 如今廖氏一夜之间将所有家产全部散尽,便是羁押抄没,也抄无可抄。 傅老夫人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眼前金光乱闪。她颤抖着手,指着袁诤,“你个逆子……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两眼一翻,扑通一声摔在床上。 那只秘色瓷荷花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还是被摔碎了。 袁诤看着地上的碎瓷,脑海中不合时宜闪过一个念头:又是五十两银子! 他一个人默默坐着坐着,突然朝自己用力扇了一个耳光。 母亲的确含辛茹苦,他也的确混账。 可他真的怨! 明明,他的计划是那样的周密、那样无懈可击。 从傅恪回京,与他暗中拟定计划开始,他就没打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傅灵蕊。 傅灵蕊未婚生子、贞洁已失,若当真休掉廖氏、娶傅灵蕊为妻,只会让他沦为世间的笑柄。 说娶她为妻,也不过权宜之计,给她和傅恪一个定心丸而已。 按他原来的设想,只要安抚住廖华裳,可以先娶傅灵蕊为平妻或贵妾。 反正她已经失了清白,除了自己,也嫁不了别人。 廖氏一族不倒,他便一直都是廖氏的女婿。 若廖氏一族被流放,他便暗中给廖华裳喂下毒药。 等过一两年,廖华裳毒发身亡,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扶正灵蕊,借此攀上傅恪,继而攀上二皇子。 日后二皇子登基为帝,他就是新帝的心腹重臣。 到时候,名利、金钱、地位…… 一切尽在掌握! 如今可倒好。 若没有傅恪步步紧逼、没有母亲刻薄妄为、没有那两个孩子,他何至于陷入如此地步,变得如此被动! 袁诤叹了口气,有力无力扬声唤道:“来人。” 迎香赶紧从外面走进来,“伯爷?” “去请游大夫。” 迎香小心抬头,看到昏迷不醒的老夫人,顿时吓得捂住了嘴。 袁诤眸光冷厉,狠狠瞪了她一眼,“混账东西,还不快去!” 迎香慌忙应了是,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不多时,严嬷嬷就冲了进来,扑到老夫人身边大呼小叫,“老夫人?老夫人?” 袁诤头疼欲裂,抬手摁着太阳穴,“母亲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晕厥,并无大碍。” 一生气就晕倒…… 也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 他如今,整个人压抑的快要爆炸,还不是一样好好站着? 想晕都晕不过去! 严嬷嬷却突然“呀”的大叫一声,“老夫人的嘴,怎么歪了?这,这,会不会是中风?” 袁诤一怔,呼的一下跳起来,冲到床边一看,顿时慌了神,“快,快来人,来人!” 门外的人呼啦啦全都冲了进来。 游大夫被府中管事连拖带拽请进府,在一通忙乱之后,老夫人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 好在诊治及时,傅老夫人中风较轻,年纪也不大,若是仔细将养着,很快就能好起来。 最后,游大夫将袁诤唤到外厅,斟酌着叮嘱道:“老夫人肝火过盛,不宜生气劳累,平日里饮食应以清淡易消化为主。补药虽好,到底是药三分毒,多少会有点伤肝。” 意思就是傅老夫人身体倍棒,天天吃补药吃的太多,上火了。 袁诤想起母亲过往,只要他和廖华裳没有如她的意,就会装病求医。 大夫又看不出什么毛病,只能依着老夫人的意思,给她开些补药。 年纪轻轻天天补,结果补的太多,给补出毛病来了。 这一次,袁诤以为母亲又是在装病作妖,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诚恳的朝游大夫道谢,再三询问过母亲病情。得知母亲只要平日多走动一下、清淡饮食,就不会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的承恩伯府,真的经不住有人生病折腾了! 游大夫开了药方,又叮嘱一番,才被伯府管事送出府。 他捏着袖袋里那枚小的可怜的银锭子,无声叹了口气。难怪世人都说,亏妻者百财不入。 这不,主母廖夫人前脚刚出府,承恩伯府的霉运,后脚就到了。 堂堂伯府,连方带药给二两银子的诊银,也好意思拿出来。 袁诤带着一身药渍站在廊檐下,背负双手站着发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不该这样的。 以往廖氏在的时候,无论他什么时候过来,母亲院里都是人来人往,丫头小子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整个府里到处都洋溢着明媚欢快的气息。 明明只是缺了一个廖氏,明明公中账上还有两千多两银子,省着点花,到年底还是不成问题的。 怎么廖氏一走,府里立刻就变了一个样? 到处死气沉沉、败相毕现? 身边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第62章 到底该怪谁? 袁诤转头,借着廊下灯光,看到眼圈泛红的傅灵蕊。 傅灵蕊见袁诤看她,眼睛一眨,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 以往看上去如同梨花带雨般的娇羞,如今心境不同,竟无端让人觉得格外烦闷。 袁诤不耐地皱了皱眉,“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傅灵蕊小声抽泣着问道:“表哥,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 就知道问怎么办! 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以往廖华裳在的时候,这种小事从来不需他操心。 袁诤心里骤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厌烦,斜睨了傅灵蕊一眼,突然问道:“灵蕊,我记得当初,是有让文嬷嬷每次都给你避子汤的。你怎么,就能怀上了呢?” 那时他们两个冲动之下有了肌肤之亲,因为是在孝期,袁诤也不敢大意。 明明为她准备了避子汤。 后来他专门找大夫问过,大夫说,有些女子体质特殊,或许避子汤对她们无用。 可同样的配方,这三年多,廖华裳就一直无孕。 傅灵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孩子的确是她做得手脚。 她孝期失身袁诤,又何尝不知这是大不孝之罪? 可她有什么办法? 父亲被贬谪,母亲也没了。她为了攀住袁诤,半推半就依了他。 可他却转头就开始与廖氏议亲! 她能怎么办? 文嬷嬷端来的药,被她偷偷倒进了花盆里。 无论如何,她得牢牢拴住袁诤。不能让她的清白,就这样白白丢了。 傅灵蕊两滴眼泪挂在眼眶上,将落不落、我见犹怜,“表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表哥是在怪我吗?” 袁诤烦闷地叹了口气,“没有。” “没有为什么要这么问?” 傅灵蕊心里也有气:她堂堂大学士府千金,不计名份跟了他。不就是因为当初他甜言蜜语,非她不娶吗? 不就是看他人品贵重、前途无量吗? 伯府家大业大,破船尚有三斤铁。 廖华裳走便走了,偌大的承恩伯府,难道离了廖华裳还能垮了不成? 呃,好像,确实是有些艰难…… 可,不是还有她吗? 只要袁诤与廖华裳和离,将她八抬大轿抬进门,她也是有嫁妆的。 虽然不及廖华裳的丰厚,也不会太少。 还有,明明是袁诤负了她,怎么到头来,反怪起她来了? 傅灵蕊泣声说道:“表哥若是没有怪我,怎的两个孩子如今都这么大了,今日反倒突然提起这一茬来?” “当初是我愿意怀的吗?可孩子已经来了,又是双生子。大夫都说了,若我堕了胎,只怕以后再与子息无缘。” 傅灵蕊抹着眼泪,哭道:“当初我就跟表哥说了的,表哥也承诺会娶我为妻。可表哥还不是转头就娶了廖氏?” 袁诤脸一红,心中烦闷更甚,强忍不耐笑道:“好了好了,我这也没说什么呢,怎么一会儿就哭上了?” 哭哭咧咧的,真是晦气啊! 以前从未见过廖氏像这般整日端着个泪碟子,那温柔端庄、恬静淡然的模样,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他越想越烦,抬脚就往外走,“母亲这边你照看着些,我还有事,要出一趟府。” 傅灵蕊赶忙问道:“天都黑了……”衣裳还沾着大片药渍。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傅灵蕊心里又气又恼,狠狠跺了跺脚。 她很想回傅府。 可是父亲已经新娶了夫人,又恼恨她孝期失贞,基本对她不闻不问。 傅氏兄弟姐妹怨恨她拖累傅氏名声,每次见她都是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就算回去,也无人替她撑腰。 她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袁诤了。 正胡思乱想着,迎香突然走出来说道:“表小姐,老夫人醒了。” 傅灵蕊赶紧返回房内,没有看到跟在身后的迎香悄悄撇了撇嘴。 另一边,袁诤离开怡心院,回到前院书房。一进院子就招呼褚槐,“跟我出去一趟。” 两人骑马很快出了内城,到了廖华裳的那处别院。 袁诤知道廖华裳前些时日,购买了一大批物资。她处理完嫁妆,还留在城中,大概就是在等这批物资。 他了解这个女人,从不会为了赌气,做出不计后果之事。 所以那些店铺和嫁妆,一定被她换成了银子。 还有陪嫁的银子,明明有十万两之多,她却说只剩了几百两。这些年府里花销再大,也不可能将这些银子全都花光。 她心系家人,定然不会在京城久留。 袁诤得意洋洋地看着暮色中的别院,心道:只要将廖氏困在城中,她为了脱身,必定会跟自己妥协。 到那时,他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别院里黑漆漆的,一点光亮和声音都没有。 袁诤心里感到有些奇怪:这才刚刚天黑,不能睡这么早。 那些护卫,也得巡夜。 怎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人真得已经悄悄出城了? 他在别院附近留了人,还派褚槐去四个城门打过招呼。 若廖氏果真离城,他的人和城门卫不会不给他递消息。 袁诤朝褚槐摆了摆头,“你进去看看。” 褚槐有些犹豫,“爷,要不,咱从正门,敲敲门看?” 自己家的夫人,这还没和离呢,怎么就跟做贼似的? 袁诤气极:要能从正门进,他会来这里?这种小事还用得着一个下人来提醒? 他抬脚踢了褚槐一脚,“让你进你就进,怎么那么多废话?” 褚槐也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闻言只好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向后退了退,然后快跑几步,跳起来攀住墙头,偏身爬了上去。 里面果然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好像是一座无人的空院。 的确不正常! 他站在墙头上四下里打探一番后,悄悄跳了下去。 结果刚跳下去,就有人突然喊了声,“谁?!” 褚槐顿时吓了一跳,站起来就想往墙头跳。 来人已经快速冲了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褚槐用胳膊护住头,杀猪般的叫,“别打,别打,自家人,我是承恩伯府的。” 第63章 薄情寡义的男人,离得越远越好 火把亮起,有人将火把凑近褚槐的脸,笑道:“这承恩伯府,还真是好家风,怎么从上到下都喜欢做贼?不光偷人还偷东西。正经的府门不走,非得跳墙头?” 另一人问,“承恩伯让你来的呀?” 褚槐被打得鼻青脸肿,声音都听不真切,“伯爷担心夫人,让小的来看看。” 话音刚落,褚槐就又被踢了一脚。 “来看就看,正门不能进,不还有侧门?非得跳墙头?你们伯爷让你跳的啊?你说说这人,怎么做事这么不大气!” 褚槐低着头不吱声:看看,方才他说啥来着? 伯爷还偏不信!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吧? 郑全摆了摆手,“陈方,你过去看看。” 陈方提气而起,跃上墙头,正好看到一个狼狈逃窜的背影拐过墙角。 他站在墙头上,大声戏谑道:“哟,来都来了,跑啥啊?这孙子嘿,跑得还挺快。” 陈方跳下墙头,指着褚槐笑道:“你家主子都不要你了,要不你跟了我得了,给我端个洗脚水啥的。” 褚槐臊得满脸通红,恨不能将脸埋进裤裆里。 陈方往地上啐了一口,问道:“大哥,这人怎么办?报官吗?” 郑全朝他使了个眼色,“算了,夫人都已经歇下了,报官就得惊动夫人。让他走吧。” 褚槐刚要往前院走,被郑全一脚踢在屁股上,“打哪儿来就打哪儿走,前院是你能走的地儿吗?回去跟你们主子说,他要是个带把的爷们儿,就堂堂正正的来请见。别整这些见不得人的,跟个阴孙似的。” 说完,郑全拍了拍陈方的肩,“送他出去。” 陈方提起褚槐的衣领,跳上墙头,随手将他扔了下去。 褚槐摔得晕头转向,听见墙头另一边,那人狠狠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他坐在地上,心里闷闷的,不知道是啥滋味。 以前夫人在府里时,与他说话总是笑吟吟的,从未因他是下人,就瞧他不起。 可是今晚…… 伯爷让他进院打探,被院中护卫撞个正着。白白挨了顿揍不说,伯爷还丢下他,自己跑了。 难怪夫人撞破那么大一个秘密,不想着如何拿捏伯爷,只想着与伯爷尽快和离。 和离就对了。 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就得离得越远越好。 多粘一天都晦气! 褚槐满腹怨怼,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慢慢离开。 拐角处,袁诤无语地看着满脸青紫的褚槐。 褚槐含混不清问道:“爷,他们说夫人已经歇下了,咱还探不?” 袁诤回头看看那座宅子:这座别院归了长公主,这院门他就不好再硬闯了。 躲! 随便她躲。 他会让人时刻盯着这座宅子。 等圣旨一下,他就向上司申请搜查这座院子,看她还能躲哪去。 就算她能上天入地,等廖氏一族被押解进京,他还就不信了,廖华裳会不出现。 看到时候如何收拾她! 两人刚消失在拐角处,别院西北角门就被从里面悄悄打开。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而廖华裳一行,自出了西城门便一路南下,直到暮色深重,才找了家客栈暂时歇脚。 乘坐驴车的春燕等人也陆续赶了上来,与廖华裳汇合。 在路上时,廖华裳已经向同行的李大壮打听到了这些护卫的身份和身手。 各行各业都有,身手都不错。 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得罪过权贵,在当地混不下去,才选择投靠潘珄。 十个人只有郑全有家口。 李大壮人与其名完全不搭边,生得又黑又瘦,以前在北关做过斥侯。 后来受伤归田,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家乡早在一次水患中被冲毁。 爹娘老子和兄弟姐妹不知所踪。 他整日浑浑噩噩,在街道上不小心撞了县太爷家的小公子,被恶仆按在地上打。 李大壮奋起反击,打伤十余恶仆,又将县太爷家的小公子打伤,连夜逃走了。 他要谋生,因害怕被通缉又不敢在一个地方长久居住,便一直东奔西走、到处打短工。 在为潘家漕运搬货物时,有幸认识潘珄,后来便一直跟着他。 那几个人,境遇跟他都差不多。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更难得的是,主家性情还这么好,体谅他们远行的不易。 他们除了更加用心做事、忠心侍主,哪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入夜,万籁俱寂。 因春燕和林嬷嬷就睡在身边,廖华裳不好进空间。 可她又睡不着,便披着一件氅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裹在沉沉夜色中的小县城。 肩上轻轻一暖。 廖华裳回头,林嬷嬷站在身后,轻声问道:“小姐是睡不着吗?” 廖华裳嗯了声,“是不是我吵醒您了?” 林嬷嬷叹道:“出门在外,到底不是府里……小姐还是小憇一会,路途劳累,身子会受不住的。” 廖华裳知道嬷嬷担忧自己,遂点点头,“好,这就睡了。” 躺在床上,廖华裳突然想到第一次看到面板的时候,以为自己见了鬼,还询问过春燕。 结果春燕根本看不到那块面板。 廖华裳想了想,将面板召唤了出来。 闪着幽幽莹白光芒的面板就这样大喇喇出现在她面前。 林嬷嬷躺在另一侧的脚头上,面朝着廖华裳方向,抬肩裹了裹被子,就这样躺下了。 廖华裳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迅速浏览了一遍功能面板。 作物都还没熟。 只是荷塘显示需要洒鱼料,还有种姜的那块地显示缺肥。 廖华裳兑换了鱼食和肥料。 牧场黑麦草已经冒出绿油油一层草尖,显示可以放牧。只可惜现在积分只有不足两百,只能兑换一头牛或者两只羊。 廖华裳不确定牛或羊的生长期以及孕育期是多长时间,没有犹豫直接兑换了一公一母两只羊。 雪白的小羊落在油绿的草地上,像雨后开出的两朵可爱的小蘑菇。 葡萄爬了满满一架,巴掌大的葡萄叶之间,藏着一串串绿色的小花。 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是她和家人,日后生存的希望。 就算她身中奇毒,活不了多久。 只要给她一年的时间…… 不,半年也可。 她会将这个空间,拓展到极致,将里面所有的物资和银钱都留给家人。 就能让他们安稳的活下去。 第64章 转道卧虎沟 这一晚,自重生以来,每日缠绕着廖华裳的噩梦,竟鲜见的没有出现。 她一觉睡到天亮,最后还是被林嬷嬷用力推醒。 林嬷嬷见小姐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小心松了口气:方才小姐怎么都唤不醒的样子,真是将她吓坏了。 听云儿说,伯爷在她和春燕被关起来后,曾给小姐下过毒。 可怜的小姐,那样一片真心待承恩伯,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那样黑心的东西,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廖华裳倒没想过林嬷嬷会想这么多。 连续六天高度紧绷的生活和噩梦,骤然放松下来,难免会睡得沉一些。 她让齐五下去结了账,吃过早饭便准备上路。 出了县城,廖华裳指着那处小山沟道:“我们从那边走。” 那处山沟就是前世太子的埋骨之地。 不知道太子如今在哪儿。 若能遇到他,提前给他个预警。就算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至少也会让二皇子赢得不要那么容易。 林嬷嬷诧异,“小姐,走那边的话,会经过虎头山。虎头山上常年有劫匪聚集,不安全。” 侯庆与贺老三互视一眼,上前抱拳行礼道:“回小姐,从此处往东南三十里地,是卧虎沟。卧虎沟背向虎头山,不太容易被劫匪发现。眼下雨水少,沟里溪水浅。从卧虎沟穿过去,经浍河走水路,的确比走陆路要快很多。” 廖华裳点了点头,“那就走卧虎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万一碰上了呢? 一辆马车加两辆驴车,一主四仆六护卫出了官道,顺着小路,穿过几个村落,慢慢靠近虎头山。 虎头山背面有一条峡谷,就是侯庆所说的“卧虎沟”。 这个季节雨水渐少,沟里的河流分散成了数条小溪,在裸露着河床的山谷中蜿蜒流淌。 廖华裳下了马车,就着清澈的河水洗了脸。 整个峡谷中一片寂静,甚至还有几只小鸟落在溪水边,蹦蹦跳跳着找小鱼吃。 难道这个时候,太子还没有抵达这里? 略作休整,春燕便扶着廖华裳登上马车。 一行人顺着河边的小路,继续向东南方向出发。 廖华裳将车帘撩起,伸长了脖子自下而上打量着眼前的虎头山。 虎头山取名于其形。 东侧凸出的山头像一只仰天长啸的虎头,因此得名。 前些年,一群呼啸山林的匪徒占据此山,常常下山打劫刚从水路登岸的客商。 虎头山北岸极陡,草深林密。 高大的山头挡着阳光,让整个山背面都看起来阴森森的,透着一股子诡秘。 一棵折断的小树突然引起了廖华裳的注意,她轻喝一声,“停车!”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她下了马车,慢慢走向那株小树。 小树断裂之处是新茬,折下来的树叶还是鲜活的。 廖华裳弯下腰,仔细观察着小树周边,果然看到了一枚不甚显眼的脚印。 这片密林中,一定有人! 她心中隐隐有些兴奋,直起腰,拎着裙子就往林中走。 没走几步,一柄雪亮的剑就横在了她的颈间。 跟在后面的侯庆等人反应极快,立刻去拔刀。 可对方的反应更快,未等几人刀出鞘,剑已横在了他们脖子上。 站在马车旁观望的林嬷嬷等人已经吓呆,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廖华裳小心留意着脖子里的剑,一脸怯懦之色,“我,小妇人,只是路过……有些内急,所以……” 旁边那人冷笑一声,“夫人内急,要带着护卫?” 廖华裳尴尬一笑:果然她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 那人将剑收回,伸手在廖华裳背上用力一推,“走!” 更多的人从草丛中冒出来,将林嬷嬷等人带上山,马车和驴车赶进林中。 这些人,身姿笔挺、行动迅速有序,不像打家劫舍的草莽之徒。 对方没有蒙住廖华裳等人的眼睛,便是不惧廖华裳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 廖华裳想,如果对方是二皇子派来设伏的官兵,她便借用承恩伯夫人的身份保全自己。 若对方是太子的人…… 那她不就是误打误撞了吗? 一行人入了深林,很快走到一处缓坡。 周围林中,有持刀的护卫在来回巡视,中间则撑着一个帐篷,帐篷前还有一堆已经熄灭的火堆。 显然这些人,已经在此处逗留许久。 劫持廖华裳的人走到帐篷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帐篷一掀,一个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走了出来。 廖华裳一看,失声唤道:“大伯?” 太好了,果然是太子他们! 廖赟愣了愣,慢慢走到廖华裳身边,打量一番后才问道:“裳儿?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廖华裳用力点点头,心情一激动,眼前就开始发黑。 身边的春燕和夏蝉连忙将廖华裳扶住。 廖赟惊疑地看着她,“你这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廖华裳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等那阵眩晕过去之后,才轻声说道:“侄女想要与袁诤和离,这才带人南下回鹤州。” 廖赟眼神在廖华裳脸上打了个转,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 廖华裳接着说道:“侄女出府前,无意中听袁诤说过卧虎沟,所以才特意绕行此地。没想到……” 廖赟脸色一变,朝廖华裳使了个眼色,“你跟我来。” 廖赟带着廖华裳行至一处僻静之地,才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承恩伯为何会提及卧虎沟?” 廖华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走向,半真半假借袁诤的名义说了一遍。 她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大伯,巫蛊一事,本就荒谬。皇上迟迟未下旨申饬,不正说明皇上心有疑虑?若太子向皇上禀明缘由……” 只要太子诚恳认错,他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还能当真杀了他不成? 廖赟长长叹息一声,“巫蛊?”他无奈轻笑,“没有巫蛊案。” 第65章 南疆第一奇毒 是一桩宫廷乱伦的丑闻。 太子在追砍时刺伤了皇上,皇上秘而不发,随意编造了一个“巫蛊案”,将太子圈禁。 之所以将詹事府官员全部下狱,也是为了掩盖这件事。 事实上,除了廖赟,别的属官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这种隐秘,一旦传出去,必定会丧失民心、甚至动摇国本。 所以,知情者,必须死! 他们拼进去多少条人命,才将太子从京城救出来。 然而太子已心存死志,人又病得昏昏沉沉…… 廖赟又叹了口气,转而问起别的,“我看你身体不适,鹤州路途遥远,你既与承恩伯和离,不如等在京城,也不必白白受这奔波之苦。” 廖华裳一听,心里不是不失望。 但这种事情,非一般人力所能左右。 若太子当真不甘就此失败,他日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袁诤和傅恪对她所做之事,就可以成为廖赟击败傅恪的利器! 想到这里,廖华裳回道:“袁诤与傅恪合谋,为了吞掉侄女嫁妆,给侄女下了毒。只是此毒平日不显,只有情绪波动之时,才会有晕眩、昏迷之症。” “和离也只是侄女的想法,他自是不同意休妻或和离。侄女不能坐以待毙,又想着无论如何能给太子提个醒,这才带人离京南下。” 寥寥几句话,道尽无数危险和艰辛。 饶是廖赟官场沉浮这么多年,也被廖华裳所言震惊的好久都没有回过神。 他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堂侄女,竟有如此胆识和魄力。 廖赟心里感慨万千,却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中了毒?正好太医院使张大人也在,不如让他给你诊诊脉。” 那太好了! 正好她也想知道,袁诤到底给她下了什么毒。明明她已在最短时间内催吐过,身体的反应竟还这么大。 廖华裳连忙道:“也好,多谢大伯。” 张院使正在为太子请脉,廖赟直接带着廖华裳走了进去。 廖华裳一进帐子,就看到仰面躺在正中毛毡上的男子。 他头发蓬乱、神色憔悴无比,脸上胡子拉碴。正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帐顶。 就连廖赟带着廖华裳进帐,那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廖华裳以前,陪着傅老夫人进宫时,曾远远见到过太子一次。 那时的太子,尊贵无比、高高在上。 一身明黄色袍服,身后永远簇拥着一大队官员或太监。 而今的太子,更像是一个命不久矣的落魄书生。 看来此事对太子打击确实不小。 看他的样子,能不能重新振作,还不好说。 廖赟走过去,对张院使说道:“张大人,这是我堂弟家的侄女,被人下了毒,你帮她诊诊脉,看所中何毒。” 太子仍然躺着一动不动。 张院使慢慢收起脉枕,走到廖华裳身边,伸手示意,“夫人请。” 廖华裳屈膝道谢,跪坐在案几旁,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张院使微微眯着眼睛,一手按在廖华裳腕间,一手轻轻拈着胡须。 诊了有一盏茶时间,才咝的倒吸一口凉气,朝廖华裳伸手,“烦请夫人另一脉。” 这次,张院使很快说道:“夫人是否情绪波动时,会有头晕目眩、晕厥无力之症?” 廖华裳心里一动,连忙回道:“正是。” 张院使轻轻拈着胡须,慢慢说道:“若老朽所料不错,夫人所中之毒,为南疆奇毒,名唤‘殇’。” 廖华裳奇道:“殇?” 张院使点点头,“殇者,未成人之丧也。中此毒者,顶多活不过两载。初始会有头晕乏力、时有晕厥,后期会渐渐体重不起,至最后血肉枯竭、气血两尽而亡。” “老朽观夫人脉像,似是中毒不深。夫人催吐过?” 廖华裳微微点了点头,“是。” 张院使叹息一声,“一般来说,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及时催吐就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可此毒不同,一旦入腹,即受其害。中毒深浅,不过发作程度不同而已,结局都一样。” 躺在毛毡上的活死人,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 廖赟心中大骇,惊声问道:“这毒,竟如此霸道?” 他看看廖华裳,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心疼,“敢问张院使,此毒可有解?” 张院使微微摇了摇头,“有解,也无解。” 廖赟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院使叹息道:“解此毒,其实不难,难的是凑齐解毒方里的十九种珍稀药物。” 更别说,如今大多数药草已然绝迹多年。 “老朽还是年幼时跟着师父行至南疆,曾有幸见师祖配齐过一次。” 留给中毒之人的时间太短,解毒所需的药物集齐又太难。 等中毒者卧床不起之后,即便解了毒,身体根本已坏,基本活不过十年。 张院使收起脉枕,“此方极其阴毒,为医毒两界所不齿,早已失传多年。老朽能识得此脉,亦是得益于那次南疆之行。” 廖赟立刻问道:“张院使可有解毒药方?” 张院使起身,从旁边药箱里,将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揭开最底层的垫布,从底下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这是自老朽师祖开始,记录的各类解毒良方,老朽这便誊写一份交给夫人。” 廖华裳道了谢。 廖赟又问道:“裳儿这毒?” 她能等到凑齐药方吗? 张院使看了看廖华裳,道:“夫人曾催吐过,中毒不深。若不解毒,相信三年之内不会危及性命。” 三年以后就不好说了。 毕竟是南疆十大毒方之首,只要入了体,总有一日会耗尽中毒之人一身的气血。 廖华裳微微点头,笑道:“三年足够了,多谢张大人。” 廖赟又愧疚又心疼,他知道袁诤敢对廖华裳下手,是因为他被牵扯进太子一案中。 失了廖氏庇护,廖华裳才惨遭袁诤毒手。 还有他的妻儿和族人,也因为他力保太子,以致大厦倾覆。 整个廖氏流放千里、颠沛流离…… 如今太子却是这番模样,真不知道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得。 廖赟心思飞转,沉吟着轻声说道:“傅恪被贬谪,去的就是南疆。所以这药,定然是他给的袁诤。” 廖华裳心中一动,接着说道:“既然此毒方已失传多年,傅恪是如何得到的?他又为何寻找这个毒药?总不至于是专门为了给他女儿扫清障碍,费尽心力特意为侄女带回来的吧?” 廖赟一愣,捋着胡须的手瞬间顿住,随即回头唤道:“殿下?” 太子慢慢坐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廖赟。 廖华裳见状,连忙告了退,与张院使一块退出帐子。 在帐外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前带她上山的侍卫便走了出来,客气地将她送下了山。 第66章 流放 廖华裳一行很快抵达浍河码头,登上最后一艘渡船。 船行至河中央,云儿突然用力扯了扯廖华裳的衣袖,“小姐快看!” 身后西北方向,暮色沉沉中,一股浓黑的狼烟冲天而起。 那是虎头山方位。 廖华裳收回目光,转身看向河对岸,“好了别看了,船马上就要靠岸了。” 乾和十九年八月十三日,废太子及其党羽叛军在虎头山畏罪纵火自焚。 前来平叛的官兵,单是从烧成焦土的树林里挑捡尸骨,就捡了一整天。 皇上亲自拟了一道万言圣旨,痛斥太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愧对满朝文武和黎民百姓、辜负他的父爱和厚望,死了也难赎其罪。 并将太子及其妃妾子嗣全部贬为庶民,终生圈禁。 而太子有今天的悖逆之举,曾经的天子近臣、担任太子讲师的詹事府詹事廖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太子先行巫蛊之术,不甘被禁逃离京城,意图谋反。廖赟非但不劝阻反而助纣为虐,罪不容恕。 即日起剥夺廖赟及其子所有功名和官职,十岁以上男丁全部斩首。 十岁以下男丁及女眷流放三千里,并株连九族,无特旨不予恩赦。 其他追随太子出京的官员、护卫,其家眷也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并株连五族。 太子妃得知太子自焚,跟着悬梁自尽。 宫中禁足自省的皇后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后也随之暴毙而亡。 年仅两岁的小太孙,以及其他妃妾和孩子都被赶出东宫。 皇上随意指了一座宅子,命人垒起两丈高的围墙,将他们关了进去。 圣旨比前世早了一天,结局一样。 又或许,不太一样。 十日后,廖华裳在距离鹤州百余里地的小县城外,遇到了被抄家羁押上路的廖氏族人。 她的马车日夜兼程,到底比不上朝廷的急报。 廖氏一族的家产已被尽数抄没,族人皆是一身麻布单衣,形容狼狈、惶惶不安。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族人,在经过两日的连续赶路,很多人的脚踝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 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受到惊吓,发起高热。 廖华裳让马车停在不远处,刚准备下马车,被林嬷嬷伸手扯住衣袖。 林嬷嬷红着眼圈,从包裹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小姐,还是先服一粒药吧。” 从虎头山临行前,张院使交给廖华裳两瓶药和两张药方,“夫人遇事之前,先服一粒宁息丸和护心丸,这是药方。凡世人皆有喜怒哀乐,殇毒以情绪为引,最忌心绪大起大落。只要稳住心绪、护住心脉,总能多争取一些时日,凑齐解毒药方。” 廖华裳服下药丸,下了马车。 报信的春生过来交了差。 廖华裳道了辛苦,朝侯庆使了个眼色。 侯庆会意,立刻走到领头的押解官兵身边,悄悄递了两枚十两的银锭子。 领头官兵抬手一招,将官兵们都带到了一旁。 廖华裳这才走到祖母和母亲身边,轻声唤道:“祖母,母亲?” 三年未见,祖母头发已经全白。经历此劫,白发散乱、神色憔悴,原本恬淡温和的双眸,此刻看起来悲苦又茫然。 母亲温氏总是挽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松散着,发丝沾到了嘴边,脸色憔悴又苍白。 她看到廖华裳,一下子扑了过来,抚着她的肩哭道:“裳儿?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说完又用力推搡着她,“你回来做甚?快回去,回京城,快走!” 廖华裳微微地笑着,接过春燕递过来的水囊交给母亲,将母亲嘴边的发丝抚落,轻轻回抱着她,“母亲别急,先喝点水。” 祖母元老夫人也是怔怔看着廖华裳,这时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当真是裳儿?” 廖华裳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祖母,是我,我回来看你们了。” 元老夫人一把抓住廖华裳的衣袖,脸上满是急切和担忧,“你不好好待在京城,怎的这时候回来了?你明知咱们家……” “祖母。”廖华裳服过药后,情绪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想激动也激动不起来。 她微微笑着,轻声说道:“祖母、母亲放心,裳儿正是因为知道家中遭难,才特意赶回来的。” 元老夫人被她的情绪安抚到,心里的惊慌无措也平复许多。 人一冷静下来,就发现了问题。 她仔细看着廖华裳的眼睛,小声问道:“承恩伯可知道?是他让你回来的?你之前,让人送了信回来,可是他告诉你的?” 那送信的人比朝廷圣旨还早到一天,族老们通报了消息,可惜大多数的人都在犹豫和观望。 等圣旨到,所有人这才慌了神。不等准备妥当,抄家的官兵就冲进了宅子。 廖华裳看着母亲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祖母,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裳儿再细说。眼下裳儿还有事需要处理,您和母亲先安坐,一会儿我再来陪你们。” 说罢站起身,见过族里几位族老叔伯和家中兄弟姐妹。 侄儿瑁哥已经不认识姑姑,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廖华裳。 廖华裳走过去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脸,将两只草莓塞进他手里,冲他调皮地挤了挤眼,“吃吧。” 瑁哥顿时羞涩地笑了,将手里的草莓举到大嫂尹氏嘴边,奶声奶气道:“娘亲,给你吃。” 尹氏朝廖华裳勉强一笑,将瑁哥的手连同草莓拢在掌心,低下头亲了亲,眼里很快溢满泪水。 廖华裳捏了捏尹氏的手,安抚道:“大嫂别怕,有我呢。” 尹氏眼里的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好久才哽咽的嗯了声。 大哥廖东江揽住大嫂的肩,轻轻拍了拍。 二哥廖北杉小声唤了声,“裳儿。” 廖华裳走过去,问道:“二哥,怎么了?” 旁边二嫂程氏闭着眼睛靠在二哥怀里,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细汗。 廖北杉略一犹豫,小声说道:“你二嫂,有了身孕,刚刚两个月。” 这本是一件喜事,三个月后,就该往亲戚家发喜讯。 可在流放路上,这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好说。 前世二嫂没能走到羯羚关,廖华裳也没听说二嫂有身孕的事,想必是不等到京城,胎儿就掉了。 廖北杉写了休书,但程氏执意不肯走。 出嫁的女子,便是回了娘家,也未必能活得自在。 还不如随着夫君流放,日子苦是苦,好在无需看别人脸色。 第67章 商议 廖华裳拿帕子擦了擦二嫂额头上的汗,往她手里塞了两枚草莓,“一会二哥将二嫂扶到马车上。到下个县城,我去给二嫂寻大夫。” 还有三弟和两个妹妹、二叔和三叔一家。 廖华裳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三个妹妹。 二妹妹已经嫁人,所以不在流放人员名单之内。 她和大哥是嫡出,二哥、三弟和三个妹妹都是庶出。 兄妹几个感情一直都很好。 四妹妹廖云依看见廖华裳,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儿,从地上跳了起来,揪着廖华裳的衣襟,满脸欣喜压低了声音唤道:“长姐!” 廖华裳脑海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呼“长姐救我……” 胸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生生撕成了碎片,廖华裳只觉得头里嗡的一声,眼前瞬间一黑。 温氏看到,惊呼一声,连滚带爬扑了过来,“裳儿!” 因为跑得太急,被脚下铁链绊倒,幸而被旁边的廖东江一把抱住,“母亲小心。” 廖华裳恍然回神,看到所有人都在关切地看着她。 林嬷嬷和春燕用力搀着她。 温氏仔细看着廖华裳的脸色,急切问道:“裳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可有看过大夫?” 廖云依牵着廖华裳的袖子,怯生生唤道:“长姐。” 廖华裳连忙站直身子,笑着抚了抚小妹的额发,笑道:“没事,可能连日赶路,有些累着了。” 林嬷嬷眼圈泛红,默默将脸转向一侧。 温氏狐疑地看了林嬷嬷一眼,心知女儿此次回鹤州,一定有隐情。 但是现在人太多,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廖云依还想跟长姐说话,被三姐廖璎珞拦住,“好了小妹,长姐有事要忙,小妹别添乱。” 廖云依连忙点点头,对廖华裳道:“长姐,我也可以帮忙的。” 廖华裳指指她脚腕上的铁链,“罢了,等到了京城,换了户籍再说。” 他们一行,抵达京城与廖氏其他族支会合后,会统一更换罪籍。 更换了罪籍,就可以除去脚链,只用一根麻绳拴住腰间就行了。 廖氏在外做官的,除了廖赟和爹爹,还有一位堂伯和两位堂叔。 长房嫡支都在京城,族里的大多是旁支和庶出。 此时接近午时,八月底的太阳火辣辣的,烤得所有人都蔫蔫的。 一阵哭嚎突然响起,坐在一处小土堆旁的妇人抱着怀里的孩子边哭边骂,“作孽哟,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跟着逆贼造反。” “咱们平日里可没得一点好处,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大一个罪过……” 领头的官兵用力甩了一记空鞭,“住口!再嚎给你十鞭子!” 廖华裳认出那妇人,是曾祖父亲兄弟的孙媳妇,廖华裳要喊一声三婶的。 三婶哭声一噎,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嘀咕咕地骂。 人群里也开始有人抹眼泪。 廖华裳走到那为首官兵面前,朝他屈膝一礼,“这位军爷,请借一步说话。” 看她一身绫罗绸缎,通体气度不凡,那官兵也客气回礼,跟着廖华裳走到僻静处。 廖华裳示意身边的春燕,将一只荷包递了过去,“军爷奉差远行,着实辛苦。这是妾身一点小小心意,这一路上,给各位军爷打点酒、解解乏。” 那官兵神色玩味接过荷包,打开看到里面的银票,脸色瞬间好了许多,爽朗一笑,“夫人客气了。只是在下奉皇命行事,行程可耽误不得。” 廖华裳连忙笑道:“不敢耽误军爷差事。妾身从县城最好的酒楼为几位军爷订了酒菜,军爷一路辛苦,先略用薄酒,稍事休整片刻。不知军爷?” 有银子、有酒菜,只要不要求放人,什么话都好说。 那官兵扬了扬马鞭,带着人走到不远处的小平坡上。 从县城订的酒菜就摆在那里。 廖华裳让春燕带人拿着疗伤的药,为脚踝受伤的族人清创、包扎。 并帮忙安抚哭泣的孩子,为高热的孩子喂药、擦身降温。 她则找到了廖氏族长,按辈份应该叫一声“大伯祖”的老人。 大伯祖今年快六十岁,头发胡子都已白了一大半。 估计是抄家时磕到了,额角处破了好大一块,血流了满脸,干涸后形成一块块干疤,挂在脸侧。 疏于打理的胡子也窝成了一团。 看起来又凄惨又狼狈。 廖华裳用清水帮老人擦了脸,又为他涂了药,扶着他在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大伯祖抬起眼睛看了廖华裳一眼,小声说道:“你消息送回来的及时,本可以做万全准备的。” 他沉沉叹了口气,“廖氏族人安稳日久,居安不思危,骄矜自负,这才错失良机,辜负了你一番良苦用心啊。” 廖华裳轻声道:“伯祖,事已至此,后悔无益。流放之行路途遥远,艰苦异常。若族人仍旧各怀心思、鬼胎暗结,只怕这一路,不是那么好走。” 前世一开始,族人彼此之间虽少有往来,却还能和平共处。 每个家庭之间分得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也互不打扰。 等出关之后,随着天气的骤然寒冷和食物的急剧短缺,本就心存怨尤的族人之间开始纷争频发。 为了一口吃的、一件棉衣,大打出手甚至暗下杀招。 押解官兵是不怕死人的,每多死一个,就可以少押解一人。 犯人死后,只需要割下其一只耳朵,带着犯人的户籍就可以交差。 所以等到羯羚关后,廖氏族人十成去了将近四成。 剩下的也多数带有伤病。 廖华裳爹爹兄弟三人,她的同辈堂兄弟也有七个。 即便如此,三叔和一个堂弟还是在物资争夺中受了重伤。 不等到达羯羚关就死在半道上。 更不要提到达流放地之后,还要面临更加残酷的生存环境。 人心是最复杂、最琢磨不透的东西。 在生死面前,人会变得比野兽更残忍可怕。 如果不能让族人学会放下心中芥蒂、主动团结协作,就算廖华裳准备了足够的物资,只会引来族人的觊觎,养大族人的贪心,仍然改变不了前世的结局。 大伯祖神色凝重,思索片刻问道:“你想怎么做?” 第68章 撒泼 廖华裳开门见山,“我提供饭食,最简单的一粥一饭,病了有药、冷了有衣。但需要每个人用柴来换。” 流放路上,押解官兵带着犯人的口粮,需要犯人自己捡了柴自己煮。 捡来的柴不止要煮粥,还要上交给官兵一部分,剩下的才用做夜间取暖。 眼下天气尚暖,等出了关,流放的队伍走得基本都是荒郊野外,几十里路都看不到人烟,夜里便只能宿在冰天雪地里。 柴的金贵,可想而知。 可是柴再金贵,也比不上一口热食。 当所有人都在饥寒交迫的生死线上挣扎,一小波人的衣食无忧就成了原罪。 在群狼环伺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大伯祖明白廖华裳的用意: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族人落难时伸出的援手,不能被所谓的情分绑架。 族长行动很迅速,一会儿工夫就将族中男子召集到了一处。 在未曾遭遇更艰难的处境之前,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就是天大的好处白白送上门。 没有犹豫就全都答应下来。 二百多口人,连同老弱妇孺,都很快捡了柴回来,将廖华裳规定的份额交给她。 廖华裳让春燕拿了纸笔记账。 不多时,驴车载着四只大锅和四个大箩筐,在人群不远处停下。 贺老三从打头的驴车上跳下,指挥着雇佣的百姓抬下大锅和箩筐,拿了碗,将大锅里的汤面分给众人。 每人一碗汤、一个饽饽。 在分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身边时,小男孩突然伸手打翻了碗。 碗里的汤面洒了一地。 男孩气呼呼道:“我不要喝这种东西。这个连我们府里的下人都不喝!” 旁边照看他的妇人小心地看了廖华裳一眼,尴尬问道:“大侄女,你看?” 是本家应该唤一声六婶的妇人。 娘家好像姓田。 廖华裳笑笑,示意贺老三将碗捡起,吩咐道:“碗是他自己打翻的,账记他头上。既然不喝,以后就不用给。” 田氏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大侄女,他好歹也是你本家弟弟,从小哪吃过这种苦?他还小,不懂事,你跟他较什么劲儿?你又不是没银子,那些官兵为何有酒有肉,凭什么我们就得吃这个?” 廖华裳停下脚步,冷冷看着她,“凭什么?凭他们是官兵,掌握着我们的生死,还凭银子是我的不是你的。六婶想娇养儿子,可以自己拿银子出来。” 田氏脸上羞愤一闪而过,很快挺直了胸膛,“我的银子那不是,被抄走了吗?再说我们也是交了柴的。惇哥没吃惯这种粗卑的食物,你……” 廖华裳不气不恼,笑眯眯看着田氏,“这样吧,以后六叔每餐都交十斤柴,侄女可以从那些酒菜里,给惇哥匀一份出来。” “或者侄女替你们跑跑腿,将六叔交来的柴卖掉,看能卖多少银子,便给你们置办多少酒菜?” 周围喝汤的人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在作妖,可见老六平常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难怪以前只是脾气有些温和的人,成亲后变得越来越木讷。 廖华裳不理神色尴尬的田氏,转问装聋作哑低头喝汤的男人,“六叔以为呢?” 十斤柴? 莫说是十斤,就是一斤,也得靠自己的双手去捡。 且捡柴范围不能超出百丈。 几百口人在有限的范围内,去抢那点干柴,能捡到几根已经算幸运,更别说十斤。 一粥一饭需要缴纳的柴,只要肯动手,就能捡得到。 廖温心里清楚,这是侄女在变相地给族人提供饭食。用柴交换,就是不想有些贪得无厌的人得寸进尺。 虽只有一粥一饭,却比前两日吃得好太多了。 犯人的口粮是掺了糠的糙米,汤多米少,稀得能照出人影,喝到嘴里还剌嗓子。 这样的粥只喝了两天,走起路来就直发飘。 可他平日里被田氏欺压惯了,一遇到田氏撒泼,他心里就发怵。 廖温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田氏忍不住,用力推了他一把,“问你呢,说话呀。” “你给我闭嘴!”廖温突然暴喝一声,“别人都没说什么,就你事多!爱吃吃不吃滚蛋!” 田氏一听,顿时炸了,“廖温,你什么意思!” 她用力推搡着廖温,大声咒骂,“你个怂货,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不过就是捡十斤柴,累死你得了!” “你个没用的窝囊废,我田春花这辈子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屁本事没有,福没享一天,还带累我们娘俩……” 啪的一声鞭响,正疯狂咒骂的田氏惨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 待转头看到身后执鞭的官兵,田氏嚣张的气焰瞬间哑火,畏畏缩缩蹲了下去。 那官兵不紧不慢将鞭子收起,冷哼一声道:“毛病!还是揍得轻!” 等官兵走远,田氏才气呼呼用力拧了廖温一把,“都怪你个窝囊废,自己老婆儿子护不住就算了,连口吃的你都讨不来。你说我嫁给你这样的有什么用?” 廖温用力甩开妇人,“蠢妇,闭嘴!这是什么时候?我们是被流放!若没有大侄女,我们连口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你还敢挑三拣四?” 田氏十分不以为然,“我们又不是白吃,那也是我们交了柴换来的。” 廖温无语,“那点柴能值几个钱?就算是十斤柴,又能卖几个钱?交几根柴就能让族人填饱肚子,那是人家侄女仁义。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田氏立刻拿袖子捂了脸,呜呜哭道:“我若不嫁给你,会遭这份罪吗?还不是被你们给害的?她姓廖,我可不姓廖!” “你们廖家的事,她不管谁管?我儿子,从小没吃过一点苦,又没问她要燕窝参汤,就吃点好的怎么了?” 不远处,春燕和夏蝉、云儿将冒着香气的肉粥和肉包子分发给廖华裳的家人和族中老人。 田氏闻着香味直流口水,十分不忿道:“若这汤面是好的,她怎么不给自家人吃这个?” 廖温冷笑一声,“你若想吃好的,不如也请你娘家姐妹专程来送?” 人家自己的东西,就算吃燕窝参汤别人也管不着。 再说自己老娘竟然也有肉粥吃,他是傻透了才会去得罪这个人,给他娘添麻烦。 田氏哭声一顿:她的娘家姐妹? 廖家没出事之前,她的姐妹一个个跑得贼勤快,嘴巴跟抹了蜜一样。 廖家出事之后,一个露面的都没有。 她托人给娘家递了消息过去,希望娘家人出面,允她与夫君和离,借此逃脱流放之苦。 可直到现在,娘家也没有只言片语出来。 这避之不及的态度,就差刻在脑门上了! 第69章 活该! 田氏以为廖华裳只是说说而已,最后还是会给惇哥补一碗饭。 结果直到雇佣来的百姓抬着空空的大锅和箩筐离开,那份本该属于他们的饭食,也没送过来。 惇哥看着别人喝汤面流口水,揪着田氏衣袖,期期艾艾道:“娘,我饿。” 田氏用力拧了廖温的胳膊一下,“你听到没,你儿子喊饿了!我们交了柴的,凭什么不给我们?!” 她也饿。 昨晚喝的那碗稀粥,不等在胃腹中落落脚,就已经无影无踪。 今日又赶了一晌午的路,此刻干瘪的肠胃空落落的,拉扯着火烧火燎的疼。 那些汤面和饽饽,就算没了儿子的,还有她的一份呢,凭什么不给她? 廖温没好气地呛声道:“你想吃,自己去问。” 说罢偏身躲开田氏,没有再理她,只把自己的饽饽掰给了儿子一块。 吃过一口热汤面的众人,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满身的疲惫也少了些许。 廖华裳与为首官兵商议过之后,将祖母、母亲和族中几位老人、孕妇以及五岁以下的孩童扶上了驴车和马车。 马车里顶多能乘坐五个人。 祖母、母亲、二嫂和廖华裳,还有林嬷嬷。 瑁哥不愿自己坐驴车,廖华裳便将他放到马车上,让母亲带着他。 驴车铺了厚厚的褥子,人坐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太颠簸。 押解和流放行程是有时限的。 押解入京,按每日六十里行程,规定的时间内必须赶到目的地。 三千里流刑,两月内必须赶到流放地,交接画押。 否则,不止流放的犯人会受到惩罚,押解的官兵也会被罚俸。 为了保住自己的俸禄,押解官兵必然不会顾及犯人的死活。 廖华裳用驴车和马车,让队伍中体弱者搭乘,如此一来,队伍行进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只要不是太过分,再给足好处,押解的官兵一般都会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等将人安置好,夏蝉扶着廖华裳,准备登上马车。 有人突然从身后用力扯了廖华裳一把,将她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廖华裳还没有回过神,一旁的侯庆已经迅速冲了过来,一把扯过扶着儿子上马车的田氏,抡圆了手臂,啪的一声就给了她一耳光。 并顺手扯过往马车里钻的男孩子,将他远远丢了出去。 田氏被打得原地打了个转,捂着脸愣了愣,头一低就冲着侯庆扑了过来,“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她一天一夜水米未沾牙,饿得两眼发花、腿脚发软。既然不给她饭吃,那就得让她乘坐马车! 侯庆“锵”的一声抽出腰刀,直接将刀架到了田氏脖子上,“再敢往前一步试试?” 为首官兵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冲过来,扯住田氏的手臂,将她拖到一旁。 清脆的鞭声夹杂着田氏凄厉的惨叫,在一片死寂的旷野中响起。 廖华裳神色漠然站在原地没动。 所有人都默默垂下了头。 几个跃跃欲试的妇人瞬间打消了抢占驴车的心思。 就连廖温,也含着眼泪,捂住儿子的眼睛,将头转向另一侧。 看不清自己处境的,这就是下场! 二十鞭下去,田氏已经没了喊叫的力气。 官兵打完,为首的官兵已经扬声喝道:“继续出发!” 廖温看了看田氏,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廖华裳。 廖华裳视而不见,转身登上马车。 整个队伍跟着前面官兵的坐骑,再次启程。 田氏很快被落在后面。 看着前后空旷无人的山野,不等她心里冒出别的想法,官兵已经打马过来,再次朝她狠抽一鞭,“磨蹭什么,快走!” 一鞭接着一鞭,狠狠抽在流血的伤口上。 田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 每走一步,就像被人活活撕碎一样。 但她不敢不走,骑马来回巡视的官兵鬼魅般如影随形,拿着鞭子不时朝她挥动几下。 而她的夫君,牵着儿子的手,一直没有回头。 她这才真正明白:原来过往养尊处优的日子,真得一去不复返了! 她们现在是阶下囚。 是随时都可以被打杀的犯人。 田氏再不敢有任何想法,强忍着满身的疼痛,拖着沉重的脚链,努力跟上前面的队伍。 若她掉队,她真得会死…… 等队伍再次停下,所有人包括老人和孩子都要出去捡柴。 捡来的柴会被分成三份:一份给官兵;一份给廖华裳换粥食;剩下的那份,需要几家的量加起来,燃起火堆供夜里取暖。 廖温拽着不甘不愿的儿子去捡柴,回来之后多交给廖华裳两份。 廖华裳这才让云儿去给田氏处理一下伤口。 云儿心里恼恨田氏,故意多用了点力。 田氏张嘴就要叫,转头看见巡视的官兵,又将声音压了下去,小声哀求,“姑娘轻一些吧,当真疼得很。” 云儿脸上笑眯眯说着好,却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活该!” 夜深了,经过将近十个时辰的长途跋涉,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达到了临界值。 整个野外,官兵还在燃着火堆轻声谈笑,躺在地上的族人早已沉沉睡去。 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马车里,祖母拉着廖华裳的手,长吁短叹,“你那个六婶,在家时就霸道,小心思比较多,最爱贪小便宜。” “祖母知道你的用意。如今咱们廖氏流放羯羚关,不复往日荣光。若是族人再勾心斗角、相互算计,只怕这一盘沙,很快就散了。”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们最先要学会的,就是要把往日所有富贵都忘记,心往一处放、劲往一处使,这苦难的日子才能熬得过去。” 祖母一边说,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廖华裳的掌心,“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就怕有的人,把裳儿对族人的这份情义当成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索取。 认为给是应该。 不给,反倒成了仇。 第70章 偷吃 廖华裳微笑着听,没有答话。 祖母这番话,只把人心看懂了三分。 人性的恶有千百种,世人皆披伪善的皮。 苦难会无限放大骨子里的恶念。 当面临生死关头,就只剩下本能的撕咬:别人必须死,而我必须活! 廖华裳突然问道:“祖母,您觉得,我们能度过此次难关吗?” 祖母笑了,“能啊,怎么不能?一定能。刚开始,祖母这心里也没底。不过一看到你,祖母这颗心,突然一下子就落了地。” 廖华裳心道:是啊,她准备了这么久。比起前世,如今她人手有、钱和物资也有。 若还不能让家人平安度过此劫,那她的努力,又有何意义? 等祖母睡下,廖华裳悄悄下了马车。 侯庆和春生立刻跟了上来。 廖华裳朝他们摆摆手,轻声说道:“你们去休息,我走不了多远。” 两人无声拱手,退回火堆旁坐下。 母亲不在马车里,定然是去寻林嬷嬷问话去了。 果然在火堆东南方向的黑暗里,隐约传来细碎低语声。 廖华裳不等走近,就听到黑暗里传来母亲压抑到极致的哭声,“是我害了她……是我看走了眼,给她订了这样一门亲事,把我好好的女儿,送进了火坑……” 廖华裳不等听完,迅速折身,返回马车。 曾祖父在世时,她每年都会跟着爹娘去京城,给曾祖父拜寿。 傅老夫人就是在曾祖父的寿宴上见到了她,后来才托了常郡王妃为媒,通过大伯母,提了这门亲事。 人心隔肚皮。 谁能想到一个表面温文尔雅的人,内里竟是个黑了心肠的恶狼呢? 廖华裳坐在马车背面,靠在车轮上,将空间功能面板取了出来。 功能面板散发着幽幽的白光,柔和,又不刺眼。 每次看到这个面板,廖华裳总会由衷地感谢上苍,送给她的这份大礼。 空间里的麦、黍、菜、果都熟了,远处的牧场一片油绿,黑麦草之间绽放着各种颜色的小花,粉的白的、黄的紫的…… 牧场里黑白相间的小牛犊蹦跳着回来奔跑,体形彪壮的奶牛悠然自得卧在草地上,轻轻甩着尾巴,眯着眼睛反刍牧草。 还有雪白的羊群里,围着母羊团团转的小羊羔。 荷塘里荷花开得正盛,碧绿的荷叶之间,不时有鱼跃出水面。 一只绿脖鸭静静浮在水面上,正扭着脖子梳理背上的羽毛。 葡萄架上,一串串紫色玛瑙般的葡萄沉甸甸地坠着。 葡萄架下的公鸡在追逐嬉戏,小鸡在奋力捉虫。角落鸡窝里,还趴着一只正努力下蛋的母鸡。 灵山上的果树成熟周期大约为半个月。 此刻几百棵果树上,挂满了刚开始上色的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一只幼鹿突然冲出树林,一双明亮又懵懂的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然后扭头凌空一跃,蹦蹦跳跳消失在果林中。 这一路,廖华裳将空间升级到了五级。 空间面积达到了上千亩,灵田功能区域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每个区域面积都大了十倍。 种子和牲畜能够兑换的种类也更丰富。 最重要的是:空间的药田,已经可以种植许多珍稀药草。 张院使留给她的那张药方里所需的药草,如今在她的药田里就有两种。 有了这两味药草,廖华裳突然感觉,或许自己以后,还真有解毒的希望。 空间升级后,库房变成了五间。 百货店旁边又出现了一个药店。 药店与百货店一样,里面的东西可以用药草兑换,也可以用积分购买。 这次她给族人处理伤势,用的就是从药店中拿积分兑换的,一种叫做“碘伏”的药水,还有一种“康复液”。 看兑换柜提供的说明,这两种药物,专治外伤。 一个用来擦洗伤口、预防感染,一个用来促进伤口愈合。 为掩人耳目,她让人涂完“康复液”后,再敷上一层金疮药。 然后再用棉布包扎。 晌午处理的伤口,晚间再看时,已经变得干爽。原本有些流着黄水的,也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只不过如今空间等级达不到,药店与百货店一样,只能兑换一部分普通药品。 药店的后面,新出现了一座粮仓和一个白色的立式奶仓。 廖华裳收取了成熟的作物,捡了鸡蛋、挤了牛奶,清扫过牧场和鸡鸭舍,又兑换了种子,重新种下去。 牛羊鸡鸭粪都被收集到一个特定的地方,可以卖出兑换积分,也可以当作土地肥料。 廖华裳处理完空间,突然想起自己在京城时,放在空间的两碗肉菜。 她将平板收起,手一翻,一碗鸡肉就出现在她掌上。 碗竟然还是热的! 自从出了京,一路风雨兼程,也顾不上讲究吃穿。 乍一闻到鸡肉的香味,嘴里竟情不自禁流出了口水。 她捏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浓郁的香味瞬间充盈整个口腔。 鸡肉炖到了火候,又鲜又嫩,舌尖轻轻一挑,肉已经脱骨。汤汁里有鸡肉的鲜香,还有野松菇特有的香味。 两种香味相辅相成,互相成就、互为增香。一口下去,齿颊留香、余味悠长。 廖华裳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将所有的鸡肉兔肉全收进空间的。 后脖颈突然“吧嗒”一声落下一滴水。 廖华裳抬头看看漫天的星子:天气晴朗、无风无雨。 难道是…… 她转头往上一看,头顶车窗处,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小侄儿瑁哥伸着小脑袋,呲着一排小米牙,正笑得口水直流。 廖华裳朝他招了招手。 小脑袋瞬间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只小灰耗子,悄悄从马车上倒退着爬了下来。 瑁哥挤到廖华裳身边,小小的身子紧紧靠着她,“姑姑?” “嘘!”廖华裳朝他轻嘘一声,捏起一块鸡肉递到他嘴里。 瑁哥张开嘴接过鸡肉,小嘴巴像一朵小小的花骨朵,油汪汪地包着鸡肉,不停地蠕动着。 廖华裳小声问道:“好吃吗?” 瑁哥用力点点头。 廖华裳又挑了一块鸡肉喂给他,“来,再吃一块。” 姑侄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正欢,瑁哥突然停下咀嚼的嘴,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 第71章 这是什么术法? 廖华裳转头一看:母亲温氏正半弯着腰,手里提着脚链,怔怔站在他们侧前方不远处。 瑁哥飞快咽下嘴里的鸡肉,抬起头看着廖华裳,小声说道:“糟糕,被祖母发现了。” 廖华裳讪讪笑着,将沾满鸡汤的手指放到嘴里,轻轻吮了一下。 看着那双映着火光、与幼时一样明亮狡黠的眸子,温氏原本满是悲伤的心,突然不知道该是什么情绪好了。 廖华裳解下腰间的水囊,让瑁哥漱了口,然后回马车睡觉。 温氏走到她身边坐下,不等张口说话,嘴里已经被塞进一个凉凉的、酸酸甜甜的东西。 一咬,酸甜适口的果肉带着浓郁的果香瞬间炸裂开来。 温氏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慢慢将嘴里的草莓咽了下去。 再张嘴,又被塞进一颗圆圆的东西。 这次仍然酸酸甜甜,却与前面的不同。 廖华裳给母亲投喂了一颗草莓、三个圣女果、一小把蓝莓后,再投喂时被温氏挡住。 温氏神色严肃问道:“你的事,我都听林嬷嬷说了。那毒,是怎么回事?” 廖华裳见应付不过去,只好含糊其辞,“就是您知道的那样。” 温氏的眼睛立刻红了,又别过头强忍着,等缓过了那阵情绪,才恨恨说道:“这个畜生!” 她原本不同意这门婚事,只因京城离鹤州太远,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后来伯府请了常郡王妃保媒,好听的话和各种保证许下了一箩筐。 那位傅老夫人,她也算见过几次面。 看着一派和气,挺好说话,又是大户人家的嫡女出身。 那个畜生,也生得人模狗样。虽是承恩伯世子,却没有一点勋贵的傲气和架子。 当时,是看着挺谦逊、挺随和。 没想到竟是一窝子人面兽心的东西! 这是看他们廖氏落魄了,为了攀高枝,竟对女儿下这样的毒手。 温氏生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女儿,硬生生将所有的心疼和怒火憋回心里,直憋得浑身簌簌发抖,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她的女儿,今年也才十九岁,正是如花年华的时候。 廖华裳叹了口气,靠在温氏肩头,伸手挽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怀里,小声说道:“母亲,您仔细看着。” 温氏不解,低头看向廖华裳的手。 一只碗凭空出现在掌心,然后又凭空消失。 温氏的眼睛倏的一下瞪得溜圆。 她一把抓起廖华裳的手,举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又看又摸,还在她的掌心抠了两下。 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廖华裳被母亲的样子给逗乐了。 她轻轻按下母亲的手,故技重施,从空间取出两颗草莓,放在母亲手里,“您尝尝?” 温氏犹犹豫豫将草莓放到嘴里,立刻尝出这是方才女儿塞进自己嘴里那种果子。 她小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术法?什么时候学会的?” 莫非女儿认识了什么世外仙人? 廖华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温氏好生气,压低了声音斥责道:“笑什么?快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廖华裳兑换了一碗黍米粥和两颗水煮蛋,等温氏吃完了,才附在温氏耳边,将自己得到空间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温氏听了,还是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你说,你这……” 她点了点廖华裳的掌心,“这个里面,有千亩良田,还有药田?” 哦对,还有果园和牧场。 温氏感觉自己一定是今日醒来的方式不对,才会听到如此颠覆她毕生认知的奇闻。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毒,你当真有法解?” 廖华裳点点头,“之前在虎头山遇到大伯,正好太医院张院使也在。这毒,也是张大人诊出来的,还给女儿誊写了一张解毒的方子。” “如今药草已经种下,用不了一年,定然就能集齐药方上所有解药。” 温氏道:“当真?” 廖华裳笑,“女儿怎会骗您。” 温氏轻轻舒了口气,仍然有些不放心,“那,在解毒之前,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廖华裳笑笑,“只要不经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 温氏心里仍然半信半疑:若是解药这么容易得,那还称得上是“南疆第一奇毒”吗? 可是,“掌心里藏着千亩良田”这样诡异的事都发生了,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等等! “你在虎头山,遇到你大伯?” 温氏瞪圆了眼睛,思路瞬间被转移,“他是不是真的……”她横起手,往自己脖子里一划。 廖华裳附到温氏耳边,极轻极轻说道:“女儿觉得,太子和大伯,他们都还活着。” 这下温氏彻底凌乱了,“他们都活着,让我们……”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马车,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你祖母,都六十多奔七十的人了,瑁哥还这么小。” 廖华裳叹了口气,抱住母亲。 身为臣子,当忠君之事。 既入朝堂,便身不由己。 被诛连的人,谁心里没有怨念? 可有怨念又怎样,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度过此次难关,好好活下去。 温氏也只是稍稍发了会牢骚,立刻用力搓了搓脸,“罢了,不提这个。” 她握住廖华裳的手,郑重叮嘱道:“你的这个,千万不能被别人知晓。” 这样神奇的所在,一旦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腥风血雨。 温氏想了想,接着说道:“你父亲也不能说!” 廖华裳抱着温氏,噗嗤一声笑了,“好,我只跟母亲一个人说。” 温氏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父亲他,是个好的。可他心里,考虑的太多,要照顾的人也多。” 廖华裳蹭了蹭温氏,轻声道:“女儿明白。” 说完接着就这些话转移了话题,“姨娘她们呢?” 父亲廖魁有四房妾室,除了跟着去清远县的柳姨娘,别的妾室都与母亲留在鹤州老家。 妾室和通房跟婢仆一样,属于主人家的财产,抄家时是要被抄没发卖的。 温氏轻叹一声道:“你让人提前来家报了信,母亲就做了主,放了她们的籍,让她们都归家了。她们平日里活得谨小慎微,这种事,能逃过一个,算一个吧。” “家里的金银细软,母亲收拾了一些,交给了你舅舅。等我们在那边落脚,再让你舅舅想办法将东西给我们送过来。” 她长长叹息一声,“你想与那个畜生和离,母亲支持你。” “你这里可还有纸笔?要是没有,你让人去买。母亲去找族长他们,给你签字。你父亲不在,母亲亲自签。咱跟他和离!” 廖华裳抱着母亲,将脸靠在她的肩头,轻轻嗯了声。 第72章 万事皆不顺 温氏尤自忿忿,“你的嫁妆,等到了京城,母亲就跟官府说,让他们全部抄了。可惜没有嫁妆册子,否则一根草棒棒也不给那些畜生留!” 廖华裳原本有些沉重的心,瞬间被母亲逗乐了,“母亲,那些嫁妆,都在这里面呢。店铺女儿已经托潘叔父卖了,银两也在这里。那些护卫,也是潘叔父帮我寻的。” 若非有空间,那些嫁妆被抄走又怎样? 有傅恪在,抄走的东西最后还是会落到袁诤手里。 温氏愣了愣,笑道:“做得好!不愧是我温容安的女儿。” 又疑惑问道:“潘叔父?潘珄?” 廖华裳点了点头,“这次要不是潘叔父和婶母,我也没那么容易离开伯府。” 温氏眼圈又迅速泛红,深吸一口气道:“这份恩情,我们都要记在心里。” 只要有机会,是一定要报答的。 她抬起手,将女儿抱在怀里,轻声叹息道:“流放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提前有所准备,你也有……” 温氏点了点廖华裳的掌心,“这个。以后,只要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廖华裳一怔,轻轻地笑了:是啊,这一次,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 京城。 承恩伯府。 今日非休沐,不等到下值的时间,袁诤就一身酒气从外面回来,进门就穿着靴子歪在短榻上。 门口处,褚槐小心翼翼回道:“爷,表小姐过来问,后日勇毅伯府老夫人寿辰……” “滚!” 随着一声怒喝,一只茶盏一下子飞过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褚槐迅速往后一退,顺带关上房门。 然后,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对身后的傅灵蕊说道:“表小姐,您看,不是小人不给您禀报。实在是,伯爷心里烦,不想听这些。” 傅灵蕊撇撇嘴:是不想听,还是拿不出? 这承恩伯府的母子俩,遇事的态度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她刚从老夫人那边过来,老夫人一听勇毅伯老夫人过寿,立刻按着太阳穴,哼哼唧唧一迭声地嚷着头疼就往榻上躺。 过来问袁诤,袁诤干脆连门都不让进。 好歹也是一个伯府,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呢? 她皱着眉头,一脸难色,“可是,上个月姑母寿辰,勇毅伯府虽未来客,却是让人送了寿礼过来的。后日勇毅伯老夫人寿辰,咱们府里也该回礼才是。” 可是银子呢? 寿礼呢? 到底谁出啊? 总不会打算让她一个还没过明路的外人出吧? 袁诤听着外面的对话声,心里越发烦躁:府里已经没多少银子了,值钱的东西也没几样。 还有他的差事,也有点麻烦…… 上个月,廖华裳离府的第二日暮时,派去盯着那座别院的小厮就给他递了消息回来:一整天了,别院的院门没开、也无人出入。 袁诤觉察到不对劲,让褚槐再进院子去打探。 果然院子里只剩了几个洒扫的粗使老仆,廖华裳和她的丫头护卫都不见了! 城门卫那边没有消息。 他去查了出城记录,毫无线索。 这些日子,他也拜托了城防营和府衙巡防的官兵衙役,仍旧一无所获。 好像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人找不到,差事也不顺利。 从廖华裳闹和离出府之后,第二日再去当差,一进衙门,他就看见凑到一起说悄悄话的两人瞬间分开,若无其事各忙其职。 若不是装得那么自然,他还不怀疑对方在说他的坏话。 如果单是这些也无所谓。 似乎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排挤和冷落他。 平日里玩得挺好、经常在一起喝酒的人,哪怕两人当着他的面约,也再没喊过他; 偶尔会打打闹闹、开个无伤大雅玩笑的同僚,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客气疏离得让人受不了。 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刑部凌侍郎,有些差事能让别人去做的,再没有交给过他。 他成了公务最繁忙的刑部里,最悠闲的那个人。 眼下正值太子巫蛊案和谋逆案清查阶段,同僚都忙得脚不沾地,你来我往。 他却坐在案前无所事事。 后来他干脆就不去了。 可是不去,也无人过问一声。 在朝为官,清名尤为重要。私底下如何龌龊,至少表面上全都伪装的冠冕堂皇。 因为一旦被认定私德有亏,仕途基本就到头了。 可是廖华裳一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所有的一切都是廖华裳一个人的说辞。 这世间,哪个男子不好色?那个男子不纳妾? 养外室的官员比比皆是,把外室带回家的也有不少。 他几次三番表明不会休妻不会冷落廖华裳,更不会影响她伯府主母的权利和地位。 就连她离府他也是竭力挽留、深情表白,结果反被人打了一顿。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他杀妻夺财,认定这件事所有的错都是他呢? 不,没有人拿这件事质问他。如果有人问,至少他还可以解释一二。 他们只是全都默契的选择了疏远,让他想要辩解,都无从说起。 袁诤越想,心里越憋闷,干脆从短榻上爬起来,准备出去找个地方喝酒。 刚出了门,傅灵蕊就迎了上来,“表哥?” 袁诤心里顿时一阵烦躁,冷着脸脚步不停,“做什么?” 傅灵蕊一路小跑跟上袁诤,用手扯住他的袖子,“表哥又不当值,做什么去?” 袁诤突地顿住脚步,阴沉着脸看着她,“去喝酒!怎么,喝酒你也要管?” 傅灵蕊没想到袁诤会呛她,神情一愣,眼睛一眨,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袁诤顿时更烦了,啧的一叹,“又哭!又哭!” 他飞起一脚将旁边的花盆踢飞,涨红着脸大声吼道:“你除了会哭,还会做什么?” 傅灵蕊被他吓到了,一时间忘了哭,瞪大了眼睛喃喃唤道:“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她吸吸鼻子,突然想到,“可是差事不顺?” 这都快大半个月了,袁诤也不去刑部当差,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肯定是差事上出了问题。 见袁诤冷着脸不说话,傅灵蕊便知自己猜对了,连忙说道:“要不,我回去一趟,问问父亲?” 袁诤突然怪笑一声道:“是不是连你都觉得,我袁诤,除了依靠裙带关系上位,还真就一无是处了?” 第73章 纳妾 傅灵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啊?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袁诤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你看看你,连管个家都管不好,天天就知道问问问。灵蕊,如果我什么都能管、什么都能做,我娶……我把你接进府有什么用?” 傅灵蕊眼圈泛红,用力咬了咬唇,轻声说道:“可是我留在府里,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府里的下人也不把我当主子。我说得话,他们根本不听。” 她低下头,声若蚊蝇,“还有,府里的月例银子,拖了快一个月。金嬷嬷已经问了几次……” 再不发,估计下人都得闹情绪了。 这府里的庶务,有银子谁不会做? 只要银子到位,什么话都好说。 又让管家,又不给银子,难不成这府里平日都是嗑空气? 袁诤一听,顿时头大如牛,“府里没银子了吗?上个月母亲不是才贴补了三千两银子?” 傅灵蕊小声道:“上次表哥在酒楼与人发生争执,赔了一千两。” 袁诤瞬间想起来了。 半个月前,他在酒楼喝酒,听到楼下有人在说笑,言语中提到“拿妻子的嫁妆银子贴补外室”。 他当时喝得有点大,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从楼上冲下来,抡起凳子就将那人揍了一顿。 喝醉了下手无轻重,将那人的腿给打断了。 结果那人的同桌作证,人家压根说得就不是他。 而是一个岳家开书坊的秀才。 那人咬死不松口,扬言非要闹到陛下面前。 最后只能找了傅恪做中人,花了一千两银子才将此事私了。 让原本就不宽裕的伯府更加捉襟见肘。 袁诤只觉得头疼欲裂。 没银子,他就算想娶傅灵蕊,也拿不出聘礼来。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想到这里,他努力打起精神,转身朝怡心院走,“算了,我去见母亲。你先去……” 袁诤手指划了几下,指向月华院方向,“你先去月华院,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先把勇毅伯老夫人的寿宴应付过去。” 他往院门外走了几步,犹豫再三又倒回来,对傅灵蕊说道:“东哥儿和成哥儿启蒙的事,你要不,回去问问舅舅,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傅灵蕊便知袁诤让她回去的目的,是想让她在父亲面前,帮他问问差事。 在廖华裳离府的这一个多月,傅灵蕊越来越看不清袁诤的态度,心里越来越没底。 原来廖华裳在府里的时候,从不拿着当回事。 如今人走了,袁诤反而开始天天宿在月华院。 连碰都不碰她。 对娶她过门一事,更是只字不提。 她无名无份留在伯府,忍受着下人的轻慢和指指点点,劳心勠力为他们操持着庶务,到头来却只落了个“有什么用”。 可事到如今,她除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还能有什么办法? 甚至乍一听闻袁诤吩咐她做事,傅灵蕊竟然还感觉很高兴。 至少说明,她对袁诤还是有用的。 傅灵蕊强忍着心里的雀跃,连忙答应下来。 可当她从傅府回来,看到的却是那位面如桃花、满脸羞涩的妾室周氏。 她不过才回去住了五天而已! 她为了袁诤的差事,忍受着父亲的冷脸、忍受着继母的嘲讽,还要忍受着兄弟姐妹的羞辱。 这些天她伏低做小、唾面自干,觍着脸留在傅府,就是为了能求得父亲同意,替袁诤在刑部尚书面前说句好话。 谁知,袁诤竟然又背着她纳了妾! 傅灵蕊站在怡心院正房门口,看着里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只觉得一颗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呼呼透着风。 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陌客,无意中闯入了别人的地盘。 看着门口木头一样的傅灵蕊,袁诤轻轻拍了拍周氏的背,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周氏乖巧地站起身,朝傅老夫人和袁乐韵福了福身,“那,妾就先告退了。” 她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情脉脉看着袁诤,嗲嗲的撒着娇,“爷别忘了方才答应妾的。” 袁诤拉长了声音笑道:“忘不了,快去。” 周氏这才转身,莲步轻移款款往外走。 在经过傅灵蕊的时候,周氏突然捏着帕子挡着嘴,笑着朝她屈了屈膝,“不知这位,妾要如何称呼?” 如何称呼? 傅灵蕊抬眸望向袁诤,脸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 是啊,该怎么称呼? 说是夫人,她还没过门。 说是表小姐,她又是袁诤的人、是他两个儿子的母亲。 这时袁诤才慢慢走过来,眉头虽皱着,却满眼宠溺,“好了,你先下去。爷有话要跟灵蕊说。” 周氏这才轻笑一声,带着丫头离开。 那轻飘飘的一眼,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讽和鄙夷。 傅灵蕊像失了魂,由着袁诤牵着她的手,离开了怡心院。 回到云清院,袁诤温柔地抱着傅灵蕊,将她安放到短榻上,“蕊儿,纳周氏为妾,本是无奈之举。” “我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廖氏带走了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母亲这些年攒下的体己也没有多少。我能眼睁睁看着咱们伯府,就这样没落下去吗?” “我也很想娶你,可我连娶你的聘礼都凑不出来。蕊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轻轻扳转傅灵蕊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周氏不过一个妾室,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往后府里银钱宽松了,你料理起庶务,不是也会轻松许多?” 不过一个妾室? 那也是袁诤明正言顺的屋里人。 她算什么呢? 傅灵蕊带着哭腔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周氏一个妾室,也是过了明路的。我这无名无份的,让别人怎么看我?” 这些,他可有想过? 傅灵蕊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可她除了等袁诤娶她,还能怎么办呢? 傅府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袁诤若再负了她,那她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袁诤眼里飞快闪过一抹不耐,还是轻声安抚道:“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我的妻。我们还有两个儿子,怎么能是无名无份呢?” 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傅灵蕊了。 自廖氏出府,傅灵蕊每日早起晚睡,忙于府中庶务。因为不熟悉,总是出错,有段时间搞得很是狼狈。 今日一细看,才发现她的眼角竟然已经有了细纹,眼底也隐有血丝。 一派憔悴苍老之相! 袁诤突然想起周氏那细白水嫩的肌肤,和玲珑紧致的身子,越发觉得没滋没味起来。 只是他现在,还离不开傅恪的扶持。 他轻轻拍着傅灵蕊的手臂,柔声说道:“好啦,别担心。等我凑够了聘礼,就去府上向舅舅提亲,如何?” 第74章 声名狼藉 傅灵蕊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袁诤见她脸色没那么难看,才试探性地问道:“成哥儿和东哥儿的事,舅舅怎么说?” 傅灵蕊道:“父亲说,让两个哥儿先跟着傅府的家学念书。等以后到了正式入学的年纪,再为他们择聘西席。” 袁诤笑笑,将傅灵蕊拥在怀里,贴着她的脸,“那我呢?舅舅没说什么吗?” 说了,而且很难听! 傅灵蕊捡着能说的,斟字酌句道:“父亲说,知道你当差辛苦,这段时日若不想上值,正好在府里歇一歇。等过些时日,衙门有了缺,再做打算。” 实际上说的是:如今他的名声臭不可闻,刑部尚书现在都躲着傅恪走,连皇上听了袁诤的名字都会忍不住翻个白眼。 兵户礼吏工五部,明明有缺,问谁谁“婉拒”。 别的衙门也都避之不及。 还是过段时间,等廖氏去了羯羚关,人们将此事淡忘之后,再做打算。 袁诤瞬间松开手,用力拍了拍腿,好半天才阴阳怪气道:“行,歇着就歇着。” 说着懒洋洋站起身,恶狠狠道:“一群两面三刀、不知所谓的老匹夫。”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干过谋害正妻的事。 满朝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府里龌龊事一大堆,为了小妾逼死老妻的比比皆是。 前段时间鸿胪寺卿发妻病逝,老头子哭得跟死了亲娘一样。 谁不知道,他老妻是被府中宠妾生生气死的? 死之前已经在偏院里住了十多年! 分明是宠妾灭妻,却因为老妻死时哭得涕泪横流、满地打滚,又立誓不再续娶,反而成了人人称颂的爱妻典范! 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堪的一号人,也好意思对他袁诤指指点点、嗤之以鼻。 要脸吗? 他凭什么?! 傅灵蕊见他要往外走,一把拉住他的手,“表哥又要走吗?” 她刚回来,为表哥的事奔走了这么多天,他竟连一刻都不愿多留? 袁诤敷衍的用手摸了摸傅灵蕊下巴,“昨日我答应过珍儿,今日带她去南华寺庙会。” 见傅灵蕊瞬间变了脸色,袁诤弯下腰,正视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蕊儿,珍儿年纪小,爱玩,又是刚进府没几日。总得我多抽出些时日,好好陪陪她。” 他叹了口气,“我也很难。如今刑部的差事算是丢了,府里本就不多的进项又少了一个。照这样下去,我何年何月才能凑够聘礼?” “我哄好了她,才好让她心甘情愿拿出银子,筹备聘礼娶你过门。说到底,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的将来着想?” 袁诤微微笑着,抬手刮了刮傅灵蕊鼻尖,“你一向最懂事,定然会理解我的,对吗?” 傅灵蕊只觉得心口都是苦的。 她无力地松开袁诤,无悲无喜、无情无绪。 只是恍惚间不知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袁诤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满室的凄冷。 其实,父亲还跟她提过一件事:要么,就让袁诤尽快娶她过门; 要么,就托媒婆,给她寻一门亲事远远嫁出去,把孩子留给袁诤。 她都已经二十多岁,再蹉跎下去,只怕等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也等不来袁诤的花轿。 傅灵蕊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袁诤那张年轻俊逸的脸、那些曾经向她许下的海誓山盟,心里又酸又涩。 她年纪大又生过孩子,哪家的公子会娶她? 就算要嫁,也只能嫁给四十多岁的鳏夫,给人做填房。 或者,嫁给那种想要攀炎附势的穷书生,成为别人踩着往上爬的垫脚石。 再找到一个像袁诤这样身份贵重、相貌出众的男子,却是不可能了。 东哥儿和成哥儿一前一后跑了进来,一下子扑进傅灵蕊怀里,争先恐后说道:“娘亲!娘亲怎么哭了?” 傅灵蕊抹去眼泪,强笑道:“没有。你们怎么过来了?” 成哥儿嘟着嘴,委屈地告状,“爹爹带着姨娘去玩,不带成哥儿。” 东哥儿心比较细,连忙问道:“是不是爹爹有了姨娘,娘亲伤心了?” 成哥儿顿时恍然大悟,“娘亲,你也会像嬢嬢一样,不要爹爹吗?” 他只知道那日那个好看的嬢嬢跟爹爹吵了架,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 他说着说着开始伤心,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走,也不要娘亲走。” 傅灵蕊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如果她另嫁他人,两个孩子肯定带不走。难道真要丢下他们小哥俩不成? 孩子落到继母手里,就像她…… 若是母亲还在,她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或者,当初袁诤向她索欢,她没有答应…… 她原本想用孩子攀住袁诤,结果到最后,困住的却是自己。 事到如今,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虽住在同一个府里,自从纳了周氏为妾,傅灵蕊见到袁诤的机会越来越少。 可当她每次下定决心准备另嫁他人时,袁诤就会来哄哄她,给她几句承诺和甜言蜜语。 看着越来越懂事沉默的小哥俩,傅灵蕊也越来越纠结。 袁诤彻底躺平,再没提当差的事。不到半月的时间,又纳了一房妾室,还收了两个通房。 整日也不出府,只在府里与妾室通房胡闹。 将好好的伯府,搞得乌烟瘴气。 九月下旬,廖氏流放的族人被押解至京城。 一大早,袁诤就穿戴一新,兴冲冲带着褚槐就往外走,在府门口遇到了傅灵蕊。 傅灵蕊脸色苍白,神情哀婉,“表哥这么高兴,是做什么去?” 袁诤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出去走走。” 傅灵蕊勉强扯起唇角,用力扯住袁诤的手,“带我一起吧,我也想出去走走。” 他这是想去见那个女人。 人家都不要他了,还觍着脸往上凑。 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贱呢? 袁诤皱着眉头,“爷们的事,你一个女子跟着瞎掺和什么?我是有正经事……” “正经事是去见廖氏?” 傅灵蕊讥讽地看着他,“你总说不能娶我是因为跟廖氏还没和离,要么就是聘礼不够。表哥,我不要聘礼。今日,我跟你一起,去找廖氏族人拿和离书。” 她想过了,凭什么好处让这个男人占尽? 她付出了身体和清白、青春和幸福,凭什么最后只能落得这般下场? 她一定要与袁诤成亲。 不想跟她成亲? 那就一起毁灭好了! 第75章 父亲 廖华裳一行是在距离京城几十里时,与押解进京的廖魁相遇的。 现年四十五岁的廖魁,长眉修目、体态魁伟。几年的知县,为他温润如玉的书生气增添了几分官威。 郑全派去的金宝一路护送,恰好押解的官兵又是金宝的幼时伙伴。 故而路途虽遥远,却没吃什么苦头。 廖魁在听温氏诉完女儿的遭遇之后,什么话都没说,问廖华裳要了笔墨,亲自提笔写了和离书,又去寻族中长老们签字画了押。 最后郑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便将廖华裳唤到一边,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在听到女儿说有意撞破傅灵蕊带孩子进府时,廖魁轻斥一声,“胡闹!既知时局动荡、家族蒙难,还如此任性行事,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廖华裳轻笑道:“袁诤想要谋害女儿之心,并非一日两日。只是他擅于伪装,女儿没有及时发现而已。此番若非袁诤给女儿下毒,父亲会同意女儿与他和离吗?” 廖魁没有说话。 当然不会! 哪怕女儿自降为妾,留在伯府委屈求生,也好过和离后跟着族人去流放。 男子被流放,想要活下去尚且难上加难。 府中女眷都是活在锦绣堆里的娇娇儿,哪里知道流放的女眷,会遭遇到什么非人的待遇。 古往今来,女子都是依附男子而活。 在夫家的荣耀和颜面,是娘家人给挣来的。 如今廖氏大厦倾塌,不管是廖华裳还是其他嫁出去的廖氏女,在夫家的命运,便只能赌夫家的人品。 自古男子多薄情。 母家势败后,男子能在后院为其留一偏隅,容女子偷度残生,已属实难得。 廖魁长长叹息,久久沉默。 过了好久才轻声问道:“你说,你的毒是太医院张院使诊出来的?” 廖华裳嗯了声,将遇到大伯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廖魁谨慎地问道:“这些话,你可对别人说起过?” 廖华裳道:“只与母亲一人说过。” 廖魁点点头,“这件事,万不可再对其他任何人提起。包括你大伯母。” 若太子与堂兄果然还活着,那廖家,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朝廷迅速铺开一张围猎的大网,将羽翼未丰的太子一党斩杀殆尽。 那他们廖氏世世代代,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 因为临近京城,马车和驴车就不好再用。 郑全让陈方送了信过来,说所有物资已经托镖出城。 廖华裳便让侯庆带着林嬷嬷她们,以及得了消息赶来的家富家财兄弟俩,将马车和驴车赶到京城以北十里的百乡亭。 犯人不能进城,需得在西城门外候着。 等廖赟家中女眷和其他族人到齐之后,更换户籍,直接上路。 袁诤比大伯母她们到得都早。 他一身锦衣华服、金冠玉带,高高端坐马上。老远看到廖华裳,打马朝她跑了过来。 不等靠近,春生和李大壮便拦在袁诤面前。 袁诤站在人群外,笑眯眯地朝廖华裳伸出手,“裳儿,离家这么多日,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回来吧。” 廖华裳刚要上前,突听父亲唤了一声,“裳儿。”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父亲。 父亲没有看她,不急不缓慢慢站起身,轻轻抖了抖衣襟,越过廖华裳走到袁诤面前,“承恩伯?” 他笑眯眯地问,“眼下,你与裳儿还未和离,是否该唤我一声岳父?” 袁诤也笑,后退一步揖首一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廖魁点头,嗯了一声。 袁诤刚刚直起腰,廖魁突然扬手,重重给了袁诤一耳光。 将袁诤打了个趔趄。 他用手捂着脸,惊诧的眼神里飞快闪过一抹阴狠。 廖魁神色冰冷,肃然说道:“既然你还称呼我一声岳父,便是为父的半个儿。为父教训自己做错了事的儿子,你可服?” 袁诤的脸微微抽搐着,用舌尖顶着麻木的脸颊肉,冷笑一声道:“服,当然服。既然岳父打了小婿,出了气,该将裳儿还给小婿了吧?” 廖魁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笑容倏地敛没,冷不丁反手又是一巴掌。 袁诤这次勃然大怒,涨红着脸怒声喝道:“你!” 廖家三兄弟齐刷刷上前一步,站在廖魁身后。 身后族人中的壮年男子也慢慢围了上来。 廖魁扬手制止三兄弟,语气沉稳、掷地有声,“这一巴掌,为你对裳儿所做之事,你可服?” 袁诤伸出拇指,慢慢拭去唇边血渍,狼一样的眼神恶狠狠盯着廖魁。 他不说话,廖魁便当他默认,“既然都服,那就代表你承认裳儿没有冤枉你。我的女儿廖氏华裳,自嫁于你为妇,可曾对婆母不敬?” 袁诤神色微有尴尬:当然没有。 廖华裳对傅老夫人,任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袁诤不答话,廖魁便继续问道:“可曾好吃懒做不理庶务?” “可曾虐待小姑?” “可曾善妒不允你纳妾?” “可曾与别的男子不清不楚?” “可曾对你恶语相向?” 一连串的问话石头一样砸向袁诤。 袁诤目光微闪,拒不回答。 廖魁冷声说道,“既然我女儿已经尽到为人妇、为人媳的本份,你先与她人私通生子、后隐瞒事实另娶新妇。在我廖氏一族蒙难之时,又对我女儿狠下毒手,欲害其性命。” 廖魁神色清冷,背负在身后的手却紧握成拳、微微颤抖,“按大梁律,可允我女与你义绝。裳儿心地仁厚,顾及你与伯府颜面,同意与你和离。你可服?” 袁诤抬起眼睛,看向廖魁身后。 他知道廖华裳就站在人群另一边。 面前数十男子,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他的视线,全都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仿佛只要他一摇头,立刻就会冲上来,将他生生打死。 袁诤的眼睛倏地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着转。 他后悔了! 他宿在月华院,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只要一合眼,廖华裳那温婉恬静、深情缱绻的模样就出现在他眼前。 这些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但是更多的,却是怨恨。 他将所有错的果,全都归于外在的因,平等地恨着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 如今,又多了廖华裳的家人。 第76章 对待无赖,就得用比他更无赖的办法 袁诤猩红着双眼,神情落寞立于人前。 廖魁朝身后伸出手,两张和离书落在掌心。 他将和离书递给袁诤,“这两份和离书,我和裳儿的族中长辈都已签字确认。承恩伯,请吧?” 袁诤垂眸,死死盯着廖魁手里的和离书:只要他在上面签字,他与廖华裳的姻缘,就真得彻底断了! 信的最末尾,那个名字笔锋稳健、走势流畅,是一手漂亮的梅花小楷。 那是廖华裳的笔迹。 她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可是他后悔了,舍不得了。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多的记起廖华裳的好,越来越不想放手。 什么嫁妆财产? 只要多纳几个富商家的小妾,他一样过得风声水起。 都想让他放手? 凭什么要如他们的意?! 他慢慢抬起眼睛,盯着廖魁突地一笑,“你,很想我与她和离?” 廖魁眉头微皱,“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袁诤双手一摊,吊儿郎当道:“我若想跟她和离,何必跑到这里来接她回府?她是我的娘子,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府的正妻。” 他凑近廖魁,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岳父大人,方才你也说了,裳儿尽到了为人妇、为人媳的本份。这么好的娘子,我怎舍得与她和离?” “您,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该让我带我家娘子回去了吧?” 纵是廖魁见多识广,也被袁诤的无赖给难住了。 这世间,女子婚姻不由己。想要解除婚约,无论是休书还是和离,主动权都在男子手中。 袁诤要是一直死赖着不签字,那就只能走义绝。 袁诤得意洋洋直起腰,在人前走来走去,大声喊道:“裳儿?娘子,为夫来接你了,乖乖的,跟为夫回去!” 廖东江怒不可遏,咬牙切齿提着拳头就往前冲,“你这个……” 廖魁一把拉住长子,“不可!” 如今他们是流放的犯人,袁诤却是皇上谕旨亲封的承恩伯,还是朝廷命官。 犯人殴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到时,为了保全廖东江,廖华裳就得跟袁诤妥协。 廖魁慢条斯理折起和离书,笑得一脸和熙,“也好,既然承恩伯不肯签和离书,那老夫就只好请知府大人来断一断了。” 袁诤丝毫不惧,“好啊,来啊?” 他冷笑一声道:“义绝是吗?按我大梁律,凡夫妻一方对另一方有殴打、杀伤等恶,可判义绝。岳父大人打算用什么理由判小婿与裳儿义绝?” 当然是毒害! 廖魁张口欲言,突然想到,袁诤如此无所顾忌、大放厥词,要么有所倚仗,要么百无禁忌。 那裳儿所中之毒,肯定不一般。 但事涉张院使,必定要牵扯出太子,所以,只要袁诤咬死不承认,裳儿中毒一事就不能摆到明面上。 廖东江三兄弟在一旁已经快要气疯了,若不是父亲在前面拦着,早就捋袖揎拳上前砸死这个畜生。 人群后面,大嫂尹氏死死抱住廖华裳,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一直在试图激怒父亲和你大哥。” “你上前,若是受了委屈,你大哥一旦忍不住动了手,他一定会用你大哥来逼你让步。” “你只管在这里待着,有咱们廖氏族人和父亲在,他就不可能得逞。” 二嫂程氏不擅言辞,也揽着廖华裳,拿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侄儿瑁哥抱着她的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姑姑,他是坏人。你不要生气。” 廖华裳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对大嫂说道:“大嫂,我知道轻重。你放心,他已经伤不到我了。” 本来廖华裳以为,只要袁诤肯乖乖签了和离书,好歹给彼此留最后一点体面。 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再说她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有护卫、有家人护着,还怕他一个无赖不成? 仗着毒药诊不出来,没办法义绝是吗? 廖华裳拍拍尹氏的手,轻轻推开两人,拨开前面的人群走了过去。 袁诤一看到她,眼睛瞬间亮了,上前一步道:“裳儿,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廖华裳笑笑,头也不回唤道:“春生、大壮。” 两人上前一步抱拳一礼,“小姐有何吩咐?” 廖华裳看着面露得意之色的袁诤,抬起手轻轻一挥,“殴打、杀伤是吗?给我狠狠揍他!” 春生和李大壮声若洪钟,大声应是:打架嘛,他们最擅长了。 春生和李大壮一左一右朝袁诤逼了过去。 袁诤脸色顿时变了,一边后退一边厉声喝道:“廖华裳,你敢!你这是谋杀亲夫!” 廖华裳冷笑,扬声说道:“春生,就照死里打,只给他留一口气,好让他上堂申诉义绝。” 对付无赖,就得用比他更无赖的办法。 当初要不是急着离京,在别院门口廖华裳就想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今日这货上赶着来找揍,不满足他都对不起他犯得这贱! 袁诤连滚带爬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廖华裳,你敢!啊!褚槐,拦住他们……” 褚槐张开双臂,挡在春生和李大壮身前,不小心还漏了一个过去。 袁诤又挨了几下狠的,在廖氏族人的哄堂大笑中,狼狈不堪地骑上马,一溜烟跑了。 褚槐也被揍了两拳,面露愧色朝廖华裳匆匆一拱手,也转身上马离开。 廖魁百感交集地看着袁诤离开的方向,好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裳儿这些年,辛苦了。” 想来,女儿当初能离府南下,属实不易! 廖华裳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这一刻,从重生以来,一直梗在心底的那块壁垒才彻底消失。 那些不甘、怨恨、恐惧和绝望,在父亲和族人的维护下、在袁诤狼狈离开后,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甚至,曾经为之惶恐不安的流放生涯,竟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向来稳健内敛如廖魁,也被袁诤的死皮赖脸给折服了。 他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儿,又叹了口气,“罢了,不和离,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无需换罪籍。有父兄在,谅他也不敢放肆!” 廖华裳微笑应是,心里悄然松了口气:如今家人都看清了袁诤真面目,双方又彻底撕破了脸皮,就不用怕袁诤说服父母或动用官府,强行将她带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马车姗姗而来。 马车停下,傅灵蕊戴着帷帽,搭着丫头的手,慢慢走了下来。 第77章 这样的货色,你喜欢自拿去 廖华裳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前世的一幕,重新上演了。 只不过这一次,袁诤阴谋未能得逞,傅灵蕊也未能如愿嫁给袁诤。 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她醒不来的噩梦。 廖魁转身,朝身后族人揖首致谢,带着三个儿子回到家人身边。 傅灵蕊站在人群不远处,扬声道:“廖夫人,灵蕊有话想对廖夫人讲,不知可否?” 廖华裳轻轻摇了摇头,“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我知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你对袁诤志在必得,那两个孩子是你与他的儿子,他给我下过避子药。” 廖华裳笑笑,“这样的货色,你既喜欢,自拿去好了。” 傅灵蕊并不意外,“你早就知道。” 廖华裳微微点头,“是。” “你不在意?”傅灵蕊一愣,接着又失笑,“你自是不在意的。你那么骄傲,什么都不缺,还有那么在意你的父母亲人……” 傅灵蕊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她来炫耀什么呢? 又来示得哪门子威? 自始至终,那个可笑又可怜的人是她。 别人不要的,都是她望尘莫及的。 傅灵蕊见廖华裳转身要回,连忙喊住她,“廖夫人,你的和离书,灵蕊愿代劳。” 廖华裳略一思忖,从父亲手中拿回一份和离书交给傅灵蕊,“如此,多谢傅小姐。” 傅灵蕊脸色微红,泫然欲泣,“廖夫人,我跟你不一样……” 廖华裳笑着打断她的话,“傅小姐,人各有志。你的事,无需跟我解释。和离书若签好了,劳烦傅小姐交给潘氏绸缎铺子的掌柜,他自会转交给我。” 就在此时,廖赟的夫人庄氏与家人也被押出城门。 远远的,族人看到她们一行人,纷纷停下言谈,朝这边看了过来。 庄氏看到人群中有一身穿灰白麻布囚衫、身材伟岸的男子越众而出,朝她揖首一礼。 原来是堂弟廖魁。 弟妹温氏走过来,温柔地挽住她的手腕,“大嫂。” 庄氏抬眸间,看见有几个躲在人群后面的妇人,朝她投射过来仇恨的目光,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不安。 是他们家拖累了全族,被记恨是应该的。 如今,他们府里十岁以上的男子,没有随太子离京的,都被砍了头,只剩下府中女眷和两个不足六岁的孙儿,以及三个孙女。 行刑那天,婆母在大牢中猝然离世,尸骨也不知被扔去了哪儿。 太子离京的小道消息一传出来,两个女婿以最快的速度将女儿休弃,连几个小外孙都一起被赶出了府。 听说嫁给承恩伯的堂侄女也遭了难。 庄氏目光一转,就看到了跟在温氏身后、哪怕素衣布裙仍然明艳动人的堂侄女。 廖华裳上前屈膝一礼,“大伯母。” 庄氏眼里立刻含了泪,哽咽地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挽着廖华裳的手,勉强挤出几个字,“对不住……” 廖华裳连忙看了母亲一眼。 温氏会意,立刻拉了庄氏往旁边走,“大嫂说得哪里话。她一个小辈,往日在京承蒙大嫂诸多照拂。感激都还来不及,如何当得起大嫂一句对不住?” 廖华裳与其他女眷和两位堂姐见了礼。 两位堂姐皆是神色晦暗、意志萎靡,见过礼后便躲到一旁,搂着年幼的孩子黯然垂泪。 刑部和户部的官员过来核实了犯人人数,收缴户籍并更换了罪籍,又为廖华裳和几个护卫换过路引。 廖魁与其中一人还是旧日同窗,两人彼此打过招呼,客客气气拱手相送。 这空档,押解廖魁进京的官兵正在与金宝商量,“兄弟,你们家小姐还缺护卫不?要不你帮我问问?” 一年二百两银子,还有一百两异地出差津贴,这样的肥差哪里去找啊! 金宝兄弟这是撞大运了! 他混了几十年,如今还是苦哈哈一衙役。 每月拿着那可怜的五百文月俸,整天累得像磨道里的驴。 顶头上司有了错,还得他们吃挂落。 不是人干得活啊! 谁不知道押解犯人是个苦差事? 就这样的,还有的是人抢着做。 他给顶头上司送了半扇猪肉,才抢到了这个差事。 就因为路上有油水可以捞。 可那点油水,还不如人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指甲屑多。 这个一问,除了为首的官兵,其他人都不约而同支起了耳朵。 为首的官兵姓陈,是个小头目,勉强算是官府在编人员,年俸十五两左右。 再加上平日里盘剥苦主、收取保护费等等,一年收成好的时候,也能混个一二百两。 剩下的官兵都是衙役,衙役通常都是府官自己雇佣的职役,拿着低廉的月俸,干着牛马的活计。 唯一的好处,就是府官小金库充盈的时候,收入比较稳定。 稳定的低。 金宝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擦着铮亮的腰刀,一脸傲娇,“小姐的护卫,那也是有相当高的要求的。” 他将腰刀对着太阳照了照,重新插回刀鞘,接着竖起一根食指,“首先第一条,那得忠心!” 说着指了指袁诤逃走的方向,“方才,看到没?” 所有人齐刷刷点头:看到了!小姐一声令下,权贵也得动手打。 要知道,那可是伯爷啊。 平常见了他们这些衙役,眼角都不带夹一下的大人物。 连府官见了,也得下轿行礼。 就这么水灵灵的给打走了。 金宝继续说道:“第二,你得有专长。会算账不?会武功不?不光得会,还得做得够好。” 他斜着眼睛看了看引颈期待的同村,“你要真心想跟着小姐,等到了地儿,我替你问问。不过咱丑话说前头,跟着小姐,那得常住羯羚关,怕吃苦怕离家的,就不要想了。” 此话一出,好几个人顿时打了退堂鼓。 “不过。”金宝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小姐一向知恩图报。只要你们一路上对她和族人照顾一二,她是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有个胖墩墩的衙役突然问道:“这一路上可不怎么太平,你家小姐就不怕?” 人生得那么娇、那么好看。 好些衙役都看着她偷偷流口水。 还有犯人中的女眷。 押解犯人潜规则:犯人女眷只要玩不死,就可以随便玩。 不想女犯遭辱,那得给足好处费。 金宝眉头一竖,“那咱是干啥的?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兄弟武功在我们十个里面算是垫底。我们大哥,那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那胖子接着问道:“什么名号?” 金宝刚要回答,话到嘴边立刻改了道,“这,我不能告诉你。总之没事别惹着他就对了。” 他转眼看到前面官府的人离开,原本坐在地上的人纷纷起身,连忙从石头上跳下来,“行了,准备出发吧。” 第78章 婚姻不是强买强卖 北城古屯坡的山崖上,袁诤背负双手捏着马鞭,死死盯着山崖下的官道。一队人如同一条灰色的巨蟒,在山道间蜿蜒前行。 在一模一样的灰麻囚衣之间,身着蓝色碎花襦裙的廖华裳,便显得格外醒目。 袁诤脸色狰狞,用力咬紧牙关,脸颊肉不停地抽搐着。 他冷笑一声,却不小心扯到了嘴边的伤,顿时咝的倒吸一口冷气,心里的怒火瞬间爆棚。 廖魁那两巴掌,使了十足的力气。 他的嘴角被打裂了,之前的麻木过去之后,开始火烧火燎的疼。 袁诤咬牙切齿自言自语,“廖华裳,你好,好得很!想走是吗?你做梦!” 他用力转身,大步走向马匹,翻身上马,冷声厉喝,“回城!” 褚槐暗暗叹息,见伯爷已经打马跑远,也赶紧上马追了上去。 袁诤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府衙。 秦知府听了禀报,对旁边的幕宾叹道:“你说说这人,夫人在府里的时候搞东搞西,人走了又闹这一出,到底怎么想的?” 幕宾呵呵地笑,“大概是因为,这辈子从未栽过这么大跟头,尤其还是栽在一个妇人手里。” 秦知府笑得满脸通红,凑近了幕宾小声说道:“有道理。” 话虽如此说,还是赶紧迎了出去,老远就笑呵呵一拱手,“承恩伯?哎呀,伯爷可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到下官这里来了?” 袁诤笑了笑,扯到嘴边的伤,又忍不住抖了一下。 使得他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的扭曲。 秦知府将人迎进待客厅,命人奉了茶,将人打发出去之后,才关切问道:“伯爷这是从何处而来?不知到此,有何贵干?” 知府统管地方行政,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刑案,与刑部打交道。 看着以前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今日竟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狼藉,秦知府一连咳了好几声,才勉强忍住冲到嘴边的笑意。 在听到袁诤报人口失踪,要求官府帮他寻找失踪的发妻时,秦知府长叹一声,从案几上的公文中,抽出一张纸,轻轻放在袁诤面前,“承恩伯,非是下官不想接您这案子,实在是,着实有些难办啊。” 若是妻子负气离家或莫名失踪,官府可以发榜寻人,请求其他州府协调。 但现在人家父母愿意接纳和离大归的女儿,于情于理于法,官府都不应该插手。 事情到这儿,就成了家务事。 和不和离,能不能把人接回来,得看男子能不能得到妻子娘家人的原谅。 要不然人家不放人,官府也不能硬抓回来不是? 姻缘是结两姓之好,强拉不是买卖。官府硬插手,那是拐卖人口。 袁诤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秦知府手中的那纸和离书:这是之前廖魁递给他,让他签字的那张。 他只觉得自己齿缝都在咝咝冒着毒气,“这个,是谁给你的?” 秦知府将和离书收回去,淡声道:“下官也不知,是门子收到,呈递上来的。” 其实是傅小姐专程送过来的。 袁诤咬着牙,冷笑几声,站起来一脚踢翻椅子,转身就走。 秦知府慢吞吞站起身,嘴里说着“哎呀伯爷这就走了?” 脚下却是纹丝不动大声命令道:“来人,送客。” 等人走远了,才十分不屑地啐了一声。 袁诤前脚出了知府衙门,在拐角处就遇到了傅府管事。 管事客客气气朝袁诤一拱手,“伯爷,老爷请伯爷入府一叙。” 袁诤一怔,回头看了看衙门口,心里立时便明白了,忍不住冷笑几声,“好啊。” 傅恪在袁诤心目中,积威甚重。 袁诤心里憋着一股气,却在踏进傅府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软了腿脚。 傅恪坐在首位,朝袁诤抬头示意,“坐。” 袁诤低头揖手,在下首处坐了下来。 傅恪等下人为袁诤呈上茶、退下去之后,才慢慢说道:“老夫已经听说了,那廖氏家人同意和离,已经签好了和离书。下月初六是黄道吉日,你这几日准备一下,下月初六便来下聘提亲。” 女大不中留。 今日灵蕊拿了和离书回府,直言此生非袁诤不嫁。 过往种种,若非当初他将灵蕊母女留在京城,也不会出这么多的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的头上。 傅恪也自觉对不住病逝的发妻和灵蕊,思来想去,只能逼着袁诤,尽快娶灵蕊过门。 不等袁诤开口,傅恪又道:“聘礼伯府拿不出,老夫会让陈管事准备一份。官媒也由傅府负责联系。” 袁诤脸色阴沉,低头不语。 傅恪冷冷看了他一眼,“今日,皇上在朝堂上宣布由二皇子暂代监国,你跟蕊儿成亲之后,城防营和禁军营,你挑一个。刑部那边,就不用去了。” 城门卫、城防营和禁军营,是勋贵子弟安置营。 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无处安排,就安排在这几个地方。 傅恪本来想拖一段时间,给袁诤谋个好差事。 但这段时间,袁诤实在闹得太过。 再继续这样闹下去,只怕连这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也快要保不住了。 袁诤闻言,心里一喜:虽然明面上傅恪给他找了个闲职,他却知道,只要进了禁军营,等二皇子继位,他就是新皇身边的近侍。 真正的天子近臣! 袁诤怒气冲冲的来,高高兴兴的回。 临回伯府前,还特意绕道去了一趟采香斋,买了傅灵蕊和两个孩子喜欢吃的点心。 第79章 乱成一团 袁诤一回府,立刻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前院仆从都聚集在垂花门处,探着身子往里瞅。 内院隐隐约约传来尖利的叫骂声。 他顿住脚步,脸色铁青站在门前一丈远的地方。 褚槐见状连忙上前吆喝几句,“都在这儿干什么呢?差事不用做了?一个个的都想挨板子不成?” 所有人回头看见袁诤,立刻缩着脖子做鸟兽散。 褚槐拉住一个小厮,问道:“里面出了何事?” 那小厮小心地看着袁诤脸色,小声回道:“是周姨娘和表小姐打起来了,四小姐来劝架,脸上不知被谁的指甲划了一道。” “四小姐一气之下扔出去一个花瓶,砸伤了闻讯赶来的老夫人。” “表小姐正要上前查看老夫人伤势,被周姨娘逮到机会打了两个耳光。” 两个小公子见娘亲被打,扑过去与周姨娘撕咬,又被周姨娘吃痛抬手时打到了鼻子。 一看小公子的鼻子被打出血,表小姐瞬间就疯了,扑过去就跟周姨娘撕扯到一起,结果两人碰倒了在一旁看热闹的乔姨娘。 没想到乔姨娘倒地时,后脑勺恰好碰在案几角上,人当即昏迷不醒。 老夫人被烦的上了头疼,四小姐害怕破相哭成了泪人。 而府里主事之人正打得如火如荼,躺在地上的乔姨娘还没有人理。 满府的丫头婆子都挤在一个小小的花厅里,还有人专门给外院的传递战况。 内外院的管事都被扯的头发蓬乱、脸上也有数道甲痕。 地上到处是碎瓷纸屑,砚台扔到了地上,无数脚印带着墨汁,将地上的账本踩得一塌糊涂。 周姨娘骑在傅灵蕊身上,左右开弓连撕带咬。 成哥和东哥被奶娘死死抱着,还在挣扎哭骂。 老夫人歪在短榻上,袁乐韵在旁边哭,地上还躺着个生死未卜的…… 袁诤看着这一幕,恨不得将自己两只眼睛都戳瞎。 眼不见心不烦! 他顺手拾起身边一只玉瓶,用力砸在地上,大吼一声,“住手!” 厅内瞬间一片死寂。 下人们一看家主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能溜的都溜了,溜不了的也缩着脖子束手而立。 周姨娘停下撕扯,一骨碌从傅灵蕊身上爬起来,委委屈屈娇声哭道:“爷,您要给珍儿做主啊!” 人不等扑到袁诤怀里,就被爬起来的傅灵蕊抓住,眨眼功夫又被赏了两记耳光。 袁诤一把抓住傅灵蕊,铁青着脸厉声喝道:“够了!你还嫌把府里弄的不够乱吗?!” 傅灵蕊一听,又是伤心又是气,用力甩开袁诤的手,扑过来连哭带打,“你讲不讲理?明明是她先过来羞辱我……” 周姨娘也哭,“爷,妾哪敢羞辱表小姐,妾就是过来问问份例。” “你胡说!”傅灵蕊满脸甲痕、头发蓬乱,眼泪糊了一脸,脖子里青筋迸得老高,歇斯底里大声叫着,再次朝周姨娘扑过去。 袁诤气炸了,用力扯回傅灵蕊,照她脸上扇了一耳光,“够了!” 啪的一声脆响后,厅内终于安静下来。 周姨娘拿帕子按着眼睛,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得意。 傅灵蕊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袁诤,喃喃问道:“你打我?” 袁诤冲动过后也有些后悔,一句“对不起”还不曾说出口,就听到傅灵蕊尖利到钻脑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袁诤我跟你拼了!” 人疯了一样扑了上来。 袁诤冷不防被傅灵蕊狠狠抓了几下,脸上脖子里瞬间多了几道血痕。 他抓住傅灵蕊手腕,用力将她推开,大声吼道:“你闹够了没有?!” 傅灵蕊歇斯底里跳脚,“没有!是她先羞辱我,是她!你凭什么打我?” 傅老夫人这才扶着迎香走过来,拿帕子按在儿子脸上,“哎哟,看看把我儿子脸给抓成什么样了。灵蕊,男人的脸是府里的颜面,你怎能把诤儿的脸伤成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 袁诤抬手挡开老夫人的帕子,走到乔姨娘身边,将手指放在她的鼻孔处。 没有气息。 再探颈间命脉,也是毫无动静。 人已经死透了! 傅恪被伯府管事请进府的时候,进门就看到袁诤弓腰埋头坐在短榻上,双手捂着脸。 听见他进门,连头都没抬。 傅灵蕊已经重新梳洗过,又敷过粉,脸上还能看出伤痕,眼睛也肿成了鱼泡眼。 看到他来,又拿帕子捂住嘴,呜咽出声。 傅老夫人用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示意傅恪随便坐。 傅恪看了看首位上一动不动的母子俩,在下首处坐了下来。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管事讲述了大致情况。 乔姨娘是商贾之女,入府也是良妾。 人死了,苦主若告,官府是一定会过问的。 如果府里处理不好,不能平息苦主的怨恨,灵蕊和周姨娘,都有可能会被羁押入狱。 身为父亲和家主,傅恪和袁诤也脱不了干系。 傅恪第一次有了想要溺死傅灵蕊的冲动。 傅恪目露责备,横了女儿一眼,轻咳一声问道:“承恩伯可通知了周、乔两家?” 袁诤身子微微一动,将手慢慢从脸上拿开,缓缓直起腰,轻轻点了点头。 傅恪突然“吭”了一声,连忙单手握拳挡在唇前,又轻咳一声:之前去傅府,承恩伯这张脸上还只是颧骨和唇角有些青紫。 才一会没见,这张脸,竟已经烂到没法看了。 除了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又多了满脸的血印子,这会子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脖子里还有长长短短好几道。 就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下月初六能不能出得了门。 还好差事不做了。 不然顶着这样一张脸,只怕会把全城百姓和满朝文武都给笑死。 傅灵蕊也没想到自己一怒之下竟下手这么狠,她心虚地看了一眼父亲,目光躲闪着,慢慢低下头去。 心里却有些不服气:是他先动手打了人,怪得了她? 天快黑的时候,周、乔两家才来了人。 有傅恪在场镇着,周家很痛快地拿了银子出来。 乔家也接受调解,条件之一却是将次女送进傅府为良妾。 为了女儿,傅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送走了傅恪,管事带着周、乔两家去客院安置。 傅灵蕊看着袁诤颓废的背影,幽幽问道:“表哥,你还会娶我吗?” 袁诤突地笑了,“娶!肯定娶,必须娶。” 他叹息着,环视着萧瑟又空寂的院落,“娶了你,咱们府里才热闹。” 傅灵蕊一怔,接着讥讽笑道:“是啊,这种热闹,廖氏在的时候,可不会有。像表哥这么不甘寂寞的人,这日子,就得热热闹闹的过,才有滋有味……” 第80章 都已经是犯人了,还怕犯法? 十月初,流放的队伍在俀州西休憩时,俀州的属官带着衙役,来给廖华裳换了罪籍。 流放的罪籍不能簪钗环、穿华服,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必须抄没。 但是廖华裳自京城出发之前,便一直荆钗布裙,身上无半点首饰,自然抄无可抄。 来换罪籍的属官和衙役早知廖华裳带着马车和驴车,还有仆妇和丫头,又有镖行押运的货物,在换完罪籍之后,拎着大刀便朝着镖车冲了过去。 为首的属官对郑全大声吆喝道:“本差奉上命抄缴廖氏私产,你们,将这些货物,统统押至府衙。” 郑全手里捏着马鞭,一只脚踩在骡车上,眯着眼睛看着属官,不为所动。 属官恼羞成怒,“跟你们说话呢,你们聋……” 一柄大刀慢慢探过来,沉甸甸落在他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贴着脆弱的脖颈,深秋的寒凉比不上刀锋的冷厉。 属官瞬间语滞,僵直着背结结巴巴道:“放,放放肆,你们,想造反不成?!” 春生将大刀收回,手轻轻拍了拍属官的脸,冷笑一声道:“看清楚,那是威远镖行押运的货物。这位差爷,还不曾打听清楚托镖的人是谁,就让在下将车运回你们衙门。” “怎么,咱们这衙差,还兼任劫匪不成?” 说完,春生懒洋洋招呼一声,“兄弟们,来活了,抄家伙!” 郑全手一挥,所有护卫连同镖行的人纷纷抽出大刀,朝几人慢慢聚拢过来。 那属官吓得脸色发白,色厉内荏强撑着说道:“你,你们好,好大的胆子,敢袭击官差。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也不管后面的衙役,提着刀倒退几步,转头就跑。 剩下的衙役们连忙露出尴尬又讨好的笑,使劲弯了弯腰,偷偷朝马车看了一眼,也跟着迅速离开。 郑全一双鹰目朝押解官兵一扫,官兵里面有几个蠢蠢欲动者,在互视一番后,悄悄熄了心思。 这些日子,这十余辆骡车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廖氏一族。 车上垛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却只是些棉衣被褥、木炭炉具,以及锅碗瓢盆、油盐灯蜡之物。 还有十数只大木箱子。 明明只是一些家中常用不值钱的东西,车队周围骡车上,却插着一排大大的“镖”字。 镖行接镖,要么贵重,要么稀缺。很少见过雇佣镖行运送这类零碎物件。 不像行镖,倒像是搬家的。 押解官兵和流放的廖氏族人从骡车一出现就注意到了,也看到一直守护在廖华裳左右的护卫,跟押镖的人称兄道弟打招呼。 还有之前的那个嬷嬷和三个丫头,也都跟着镖车走。 到了休息的时候,等犯人们捡回柴,几个丫头和犯妇们就开始轮流埋锅造饭。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廖华裳的东西,但谁都不敢打这些货物的主意。 押解官兵也很好奇那几个箱子里装着什么,只要一看那十几个押镖的壮汉,又将这滋生的好奇心,悄悄掐灭了去。 有这些人在,就算这个模样俊俏的小妇人由承恩伯夫人沦为犯妇,也无人敢肖想。 天快黑的时候,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初冬的小雨,不大,却刺骨的凉。细细的雨丝被凄冷的风裹挟着,牛毛一样打在脸上,针扎般的疼。 风一起,经过长途跋涉刚刚热起来的四肢瞬间冰凉,夹棉的衣裳也挡不住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寒意。 陈衙差提前叫了停。 途经所在是一处小山庄。山庄里多猎户,宅子不少,村民并不多。 郑全进村找到里正,租到了村南一座空闲的宅子。 宅子离着村子还有些距离,虽破却不漏,也无篱笆院墙。门前有一大片平整的空地,还有现成的锅具炉灶,一看就是给过往行商歇脚的地方。 正房和东西厢,可供官兵和廖氏族人休息。 骡车就停在宅子前面的空地上。 族人捡柴回来时,郑全等人已将大锅支了起来,里面添了干净的井水。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流放生涯,又有廖魁和廖华裳几个堂叔伯压阵,族人原本焦虑、浮躁的情绪已在慢慢消失。 所有人都认清了现实,开始学习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 如今已经能够做到分工明确、团结协作。每次休息时间一到,就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好所有准备工作。 青壮年和大点的孩子出去捡柴,煮饭的任务就交给几个丫头和留守的老人与孕妇。 廖华裳从骡车上取下一罐盐,趁人不备又从空间取出一些老姜根、一罐赤沙糖和昨晚才兑换的牛肉粒。 郑全在忙着布桩,其他护卫在忙着巡视,衙役们则被郑全指派着帮忙。 族人都习惯了廖华裳可以随时从骡车上取东西,只有温氏笑眯眯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牛肉粒,放到米汤里。 廖华裳把姜块交给春燕,让她切成末,煮姜汤给大家驱寒。 温氏附在廖华裳耳边,偷偷问道:“这次闻着味道不一样,又是什么肉?” 廖华裳微微的笑,“牛肉。” “牛肉?!”温氏小声惊呼,“你不知道朝廷不允食牛肉……” 廖华裳轻轻拍拍母亲的手,“母亲,我们是流放犯。” 温氏想了想,小声说道:“说的也是。” 都已经是犯人了,还怕犯什么法? 再说了,只要她们自己不说,谁知道那是牛肉? 要不是在村里瓜田李下的,廖华裳还想弄一只羊出来,煮一大锅羊汤呢。 姜汤煮好了,滚滚白色蒸汽带着辛辣味,在小院上空散开。 廖华裳拿了碗,盛出几碗姜汤,让云儿给几个正在煮粥的孕妇送过去,然后在剩下的姜汤里放入赤沙糖。 二嫂嗜甜,又喝不得沙糖水,闻着空气里的甜味直咽口水。 廖华裳看她眼巴巴的样子,悄悄塞给她一块松子糖。 二嫂窃笑着握在手里,偷偷咬一口松子糖,喝一口辣到流眼泪的姜汤。 一碗姜汤入腹,冬雨带来的寒气便一扫而空。 肉粥煮好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气泡炸开,一股浓郁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咸香适口的肉粥,再泡上一块在前面县城买的饽饽,满满一大海碗下去,一天的疲惫就得到了安抚。 夜深了,廖氏族人围在火堆旁,渐渐沉入梦乡。 廖华裳正睡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第81章 确定不是在杀人诛心? 廖华裳睡眠轻,有点细微的声音就会被惊醒。 睁开眼睛,所有人都在沉睡不觉。她想了想,悄然起身,踮着脚尖轻轻走了出去。 郑全已经拎着大刀现在骡车旁边,十几个护卫和镖师都在。 廖华裳走过去,问道:“有人?” 郑全冷笑一声,“想是前些时日某些人未能得逞,心有不甘呢。” 这都是往年走镖常遇的事,觊觎财物的人不敢露面,便将消息透露给打家劫舍的劫匪。 东西到手,官匪分赃。 就算失手,死的也都是劫匪。官府只要事后将死伤的劫匪交上去,一样可以记功领赏。 他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的树林,头也不回道:“几个不入流的蟊贼而已,小姐回屋,别污了眼睛。” 廖华裳站着没动。 她有保命手段,自然无所畏惧。 但是车上的棉服被褥木炭等物,是空间不能生产和兑换、却是族人赖以度寒的东西。 万一劫匪放火,她就算拼着空间秘密被发现,也得将东西保住。 廖魁也披着棉袍走了出来,“怎么回事?” “可能他们以为,这些箱子里装着什么宝贝。”郑全笑笑,“今日便打秋风来了。” 廖魁眉头微皱,“将族里青壮年都叫起来。以后这种打家劫舍、恃势凌弱的事会经常遇到,每个人都该为了守护族中妇孺老弱全力以赴。” 一人或一家的力量,终究有限。 只有整个族群同心协力,才能拥有足以震慑敌人的力量。 春生从骡车上拿起一只铜盆,当当当一阵乱敲。 睡梦中的男女老幼全都爬了起来,甚至连村南好多百姓家里都陆续燃起了灯。 金宝掀起最上面一只箱子,里面全是长短刀剑。 族中妇孺老弱被集中到了西厢,男子人手一把刀剑,层层护在西厢门前。 陈衙差也睡眼惺忪爬了起来,打开北屋门一迭声地喊着,“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就在此时,东面山林中一声喊,无数蒙脸大汉举着刀冲了过来。 陈衙差吓得眼睛都瞪圆了,手里的刀一丢,抱着头就窜了回去。 “咣当”一声将房门关上。 这边郑全已经提着刀冲了出去,眨眼工夫就与劫匪迎头碰上。 他手中一把长刀抡得呼呼风响,每一刀下去都带走一条人命。陈方、侯庆和金宝等人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见人就杀。 廖华裳听着夜色里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声,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小姐冷?不妨回去暖和暖和。” 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身边响起,廖华裳转头一看,才发现郑全的女儿郑甜提着一把刀站在她身侧。 母亲温氏、大伯母庄氏和郑全的夫人余氏都走了出来。 郑甜轻笑一声道:“我爹这’人肉屠夫‘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 “咳!”余氏轻咳一声,朝女儿翻了个白眼。 郑甜小小吐了下舌头,扯扯余氏的衣襟,“娘,女儿也好久没试过刀了。机会难得,要不……” “住口!”余氏下意识看了廖华裳一眼,“女孩子家家的,整日动刀动枪,成何体统!” 廖华裳轻笑一声,“郑姑娘女中豪杰,华裳羡慕都来不及。姑娘若是技痒,可以试试。不过要注意安全。” 郑甜高高兴兴一拱手,“谢小姐。” 接着就拎着刀冲了上去。 结果刚跳上去,来的劫匪一看点子太硬,打了一声唿哨就想跑。 郑甜眼疾手快,一刀背将一个劫匪劈晕,拎着后脖领就美滋滋拖了回来。 余氏叹息一声将手按在额头上:简直没眼看! 看人家廖夫人,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这才是大家闺秀。 夫君让女儿跟着廖夫人,单是这身气度若能学个一两成,那她天天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她接着就看到,那位文文静静的廖夫人从旁边的水缸中舀起一瓢冷水,朝着那劫匪就浇了下去。 初冬雨夜的冷水浇在脸上,劫匪一个激灵苏醒过来。 郑全上前一步,抬脚踩在劫匪背上。 廖华裳指挥陈方,“将油布打开,箱子打开,让这位侠士看看,都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陈方和春生等人上前,依令揭开油布,将箱子全部抬下骡车,一字摆开。 “棉衣、被褥、锅碗瓢盆、木炭炉具……” 郑全提溜着劫匪,随着廖华裳的脚步慢慢移动,最后的箱子里,一箱刀剑,几箱书籍,几箱笔墨纸砚…… 拢拢总总确实值不少钱,只不过搭上这么多条人命,要真抢这么点东西回去,只怕他们老大,会哭上一个月。 劫匪眼圈慢慢变红,抽抽搭搭哭了起来,“你们,运这点东西,居然雇镖行?” 太欺负人了! 这不是行骗吗? 还要打开让他看,这妇人确定不是在杀人诛心? 今晚保守估计,他们帮里一百多号人,至少有二十几个弟兄命丧于此。 这一趟,简直亏大了! 郑全用力拍拍劫匪的脸,笑道:“谁说插了镖旗就是镖行?插着玩,不行啊?” 劫匪听得一脸呆滞,“插着玩?这样也行吗?你们不是在押镖?” 再说了,这妇人可是曾经的伯夫人,总不至于就这么点东西。 廖华裳笑道:“郑大哥,为了防止后面再有劫匪搞不清状况,冒然前来影响大家休息,自明日起,就将此人绑在镖车前头,每行一里便喊一声:此棉衣被褥、锅碗瓢盆,不值钱,勿惦记。” 她弯下腰,凑近劫匪,幽幽说道:“若是喊得慢了、声音低了,每低一次,就剁掉他一根手指。双手双脚剁完了,就割耳朵、挖眼睛,只留着口舌,继续喊……” 那劫匪彻底崩溃,闭着眼睛哇哇大哭。 郑甜哈哈大笑:小姐好变态,她好喜欢! 廖魁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一场虚惊,很快平息。 所有人都回屋睡觉。 廖华裳睡着睡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还有郑全压低的声音,“闭嘴,再像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老子就剁了你!” 那劫匪小声哭道:“大哥,小的上有八十老母……” 郑全斥道:“有八十老母还出来当劫匪。” “那不是穷,没办法嘛。” “闭嘴!” 过了没一盏茶,那劫匪又小声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是哪位英雄。” 郑全没吱声。 劫匪自说自话,“大哥是威远镖行的总镖头,江湖人称‘人肉屠夫’的庞仝庞老大。” 郑全仿佛睡着了。 劫匪不怕死地嘀咕,“我老母八十还只是出来当劫匪。你有八十老母不还照样砍死了人家王同知一家?你咋没想你八十……唔……”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后,很远的树林里,隐隐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呼,“啊——” 第82章 不服就憋着 第二日直到天蒙蒙亮,陈衙差才打着哈欠开了房门。 一个哈欠没打完,就被吓了回去:门口站着一个鼻青脸肿的怪物,一只眼睛完全是青的,肿成了一条缝,勉强能看得到一线眼白。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肿起一个鸡蛋大的包,鼻子下面还挂着两溜带着血渍的鼻涕。 看陈衙差开门,那人拿袖子擦了擦鼻涕,含混不清道:“差爷,该出花了。” 陈衙差一脸懵逼点了点头:他没记得廖氏族人中有这么一号人。 不知道此人是哪个,这是,昨晚被劫匪给打得? 怎么变成这番模样? 就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幸亏他昨晚关门关的快。 院外骡车已经套好,一辆接一辆排在路边。 昨夜雨停之后,气温骤降。 地面上雨水结成一层薄薄的冰,走在上面咯吱作响。人刚一出门,身上的热气就瞬间消散,寒气透过皮肉渗进骨头缝中。 廖华裳记得前世那场时疫,就是从一场冬雨开始的。 前世没有郑全帮忙寻找住处,所有人在树林里淋了一宿,第二日就病倒了一大半。 风寒时疫传染极快,只要队伍里有人染上,其他人几乎都不能避免。 犯人患了病无药可医,只能靠自己硬抗过去。 这一辈子,虽然没有淋到雨,廖华裳还是不敢大意,天没亮就喊了人起身,架起大锅煮了姜汤面。 临出发之前,让每个人都喝一碗,驱驱身上的寒气。 那劫匪端着碗,感动的眼泪汪汪,“还有小人的?” 廖华裳笑眯眯看了他一眼,“喝吧,身子暖和了,削手指时痛感才明显。” 劫匪瞬间垂下头:好吧,他就多余一问。 天冷之后,驴车就很少有人乘坐。尤其这样寒冷的天气,坐在车上当真会冻成冰块。 衙差也不再骑马,抱着膀子瑟瑟发抖的跟着队伍一溜小跑。 临行前,廖华裳让人点了炭盆放在马车里,拿铁篦子罩着,又给祖母和母亲铺了狐皮褥子、准备了手炉。 车厢两侧的帘子卷起,通风透气还不觉得冷。 看着廖华裳和几个丫头忙前忙后服侍老太太,廖赟幼女廖施满脸不忿,小声嘀咕,“怎么只知道给自己祖母母亲准备手炉?多一个手炉给母亲又怎么了?” 吃的不一样,穿的也不一样。就连一个小小的手炉,都只顾自己家。 以前在京城,这位堂姐隔三差五就去廖府,可谓殷勤之至。 如今看他们落魄了,立刻就把他们一家抛到了脑后,真是势利小人! 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族人,以前要不是承父兄荫庇,哪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如今一个个看着她们跟看寇仇一样,还不是因为没有了父兄,这些人就开始狗眼看人低。 庄氏压低了声音呵斥,“住口,不得妄言!” 若是给她手炉,别的叔伯祖母要不要? 那些年幼的孩子要不要? 单是这一项,等到羯羚关,得需要多少木炭? “我们是在流放,不是出来游玩享福。你的这些想法,趁早给我掐了去!如今我们吃穿嚼用都是你堂姐的,那才真正是用来活命的东西。” “以往你富贵时,可曾接济过落难的亲戚?以己度人,自省自身,切莫妄自尊大,看不清现实。” 尤其他们家如今只剩妇孺,想要在流放地活下去,还得靠这位堂侄女。 其他的族人,对他们一家恨之入骨,出去捡个柴,都在有意无意挤兑他们。 以后,别说帮忙,不使绊子就不错了。 以前老爷在任时,她时常听别人说起流放的事。 流放的女犯,可以随意欺辱,好些年轻女犯不到流放地就有了身子。 更有甚者,还被官兵光天化日之下扒光了衣裳,捆了双手拖在马后拽着走。 被流放的大多都是自命不凡的士族女,被这般羞辱,当真是比要她们的命还难受。 她们能平平安安走到现在,还得多亏了堂侄女的照拂和庇护。 庄氏心里暗暗叹气,又对着女儿一通耳提面命。 母女两人的谈话,全程都被身后不远处,支棱着耳朵的田氏听了去。 她扯了扯廖温的手,幸灾乐祸道:“看看,本来行事就不公,可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 廖温用力甩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给我闭嘴!” 田氏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嘀咕咕,“凶什么凶?你个窝囊废,也就会跟自己婆娘耍横。昨夜也不知道是谁,吓得都抖成了筛子。” 上次挨了一顿鞭子,田氏就彻底老实了,再不敢乱说话。虽心里仍有不服,也只敢在私底下跟夫君发几句牢骚。 廖温恨不得将这个碎嘴婆娘给掐死。 昨晚那种情况,谁不害怕? 又不是他一个人抖。 当时旁边站着一个堂兄,抖得比他还厉害。 不照样硬撑着吗? 那骡车上的东西,很明显族中每家都有份。 护着堂侄女、保住骡车上的东西,也就等于保住了他们抵达流放地后,活下去指望。 这是所有族人心里都明白的道理。 所以这一路上,任谁出了岔子,廖华裳都不能有事。 谁敢冒犯廖华裳,让她不痛快,那就是全族的公敌。 不服? 不服憋着! 上了官道不久,郑全突然凑到廖华裳身边,低声说道:“小姐,有人一直在跟着。” 廖华裳没有回头,轻声问道:“能看出是什么人吗?” 郑全道:“两拨人。一拨是昨晚的劫匪;另一拨,不太清楚。” 廖华裳皱起眉头道:“劫匪?他们还不肯罢休?” 郑全想了想,拿着马鞭走到镖车前,用马鞭戳了戳那劫匪,“喂,该喊了。” 那劫匪脸立刻绿了,“大哥,真喊啊。” 郑全唰的一下拔出刀。 那劫匪立刻直起脖子大声喊道:“棉衣被褥、锅碗瓢盆,不值钱,勿惦记。” 喊完就呜呜开始哭,“大哥,太丢人了。” 郑全“咣”的一声给了他一刀鞘,“你当劫匪都不嫌丢人。继续!” 劫匪带着哭腔说道:“大哥,那镖车不是有口号吗?” 镖车遇到劫匪,只要喊一声“合吾。” 若劫匪同意放过,自然会回应。 郑全冷笑:还挺懂,看来打劫这事儿没少干。不过,昨夜不都已经来过了吗?若是有心放过,今日就不该跟上来。 那劫匪小心翼翼的建议,“那要不,小人把我们老大喊过来,你们又不是不认识,大哥您跟他说说?” 郑全摇了摇头,“继续喊。” 那劫匪只好又喊了两遍。 然而旁边树林里远远坠着的劫匪仍然不为所动。 郑全觉得不对劲:这条道,他以前走了没几十趟,十几趟总该有。 这一路上的劫匪,他基本都认识。 他押过的镖,很少有人敢当面劫过。 如今他相貌大变,对方仍知他真实身份,说明这些都是老熟人。 昨夜已经杀过一场,今日又明白告诉对方,镖车上的东西并不值钱,他们却仍然没有放弃。 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郑全回头看看廖华裳:或许这帮劫匪,冲的不是货物,而是人。 第83章 螳螂捕蝉,谁是黄雀? 廖华裳留意到郑全的眼神,紧走几步赶上,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那劫匪拿袖子抹一把冻出来的鼻涕,说道:“你们打京城来,可能不知道。咱们这儿,今秋遭了蝗灾,秋粮都被蝗虫吃完了。” “朝廷拨没拨赈粮咱不知道,反正老百姓是一个米粒儿没见过。” “你们进了县城,买了那么多饽饽,昨儿夜里还喝那么香的肉粥,手里肯定有银子,也有粮。” 他看了一眼廖华裳,“这位夫人雇着护卫,还带着丫头婆子,要是没银子,说出去谁信?” 郑全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里面拿出几张银票,当着劫匪的面数了数,一共还有三百五十两。 荷包里还有三块银角子,总共不到十两的样子。 他轻轻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我们小姐的银子和米粮,都在这儿呢。” 又指了指镖车上那两袋米,“你们老大要是有种,就来抢。他要是能从老子这儿将银子抢走,老子跟他姓!” 劫匪惊叫一声,“没钱你还跟她混个什么劲儿?要大哥您这样的身手,搁我们寨子里,那头把交椅绝对是您的呀。” 廖华裳气笑了:当着她的面挖她墙角?嘴这么贱,看来没有一个拳头是白挨的。 她问,“昨夜你们就没讨得了好,明知我们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今日却还这般锲而不舍……是你们老大向什么人夸下了什么海口,回不了头。” 劫匪讪讪地笑着,没有说话,貌似默认。 廖华裳眸光微冷,“还是你们老大,接了什么卖命的差使?” 傅恪和袁诤都知廖华裳命不久矣,无特殊原因断不会行此多余之举。 除非,她的存在给两人造成了威胁。 或者说,给两人身后的二皇子的地位,造成了威胁。 她一个被流放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能让对方忌惮的,只有这身上所中之毒。 劫匪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畏惧之色,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郑全将手中大刀用力压在劫匪脖子上,冷冷斥道:“说!” 那劫匪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丧着脸刚要说话,人突然猛地一晃,接着就倒了下去。 郑全迅速将廖华裳挡在身后,陈方等人也立刻围了过来。 与此同时,树林中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不消一刻,树林中就静了下来。 周边静得出奇,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只有北风吹过树林,发出如悲似泣的啸鸣。 所有官兵和族人都凝滞当场,孩子们也都吓得扑进大人怀里。 郑全率先回过神,吩咐道:“春生,去看看。” 春生应了一声,提着大刀慢慢靠了过去。 人在树林中闪了几下,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春生迅速跑出树林,回到廖华裳身边,轻声道:“都死了,是袖弩。” 郑全将那劫匪的脑袋偏过来,在其太阳穴处,赫然有个指头粗细的圆洞,圆洞口还能看到一小截黝黑的铁弩短箭。 廖魁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劫匪伤口,轻声道:“这是制式袖弩。” 禁军专用。 禁军专用的袖弩出现在关外,用来歼灭一群山匪? 那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山匪是冲着廖华裳来的,这毫无疑问。 廖华裳转头问父亲,“父亲觉得,这些人,有可能是谁派来的?” 如果这些人是冲她来的,此刻她早已死的不能再死。 廖魁神色也有些惊魂未定,轻轻摇头,“很难说。” 可以肯定的是,皇上一定中了与廖华裳一样的毒,病重无法理政。 宫中除了张院使,无人能诊出此毒。 而张院使又随着太子离了京。 京中很可能已经有“承恩伯给廖氏下南疆奇毒”的小道消息在私下里传播。 这些消息,迟早会传到皇上耳中。 廖华裳无论是死于劫匪之手,还是“毒发身亡”,都会成为隐藏在暗处之人,攻击二皇子和傅恪的有力武器。 消息一定是太子的人暗中散播。 这劫匪和杀手,就很难说为谁所派。 傅恪与太子,都有可能。 一个想除掉廖华裳,借此彻底消灭证据; 一个想除掉廖华裳,借此祸水东引、坐实谣言。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二皇子,才希望廖华裳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好借此打破那些足以令他万劫不复的谣言。 掌权者博弈,世间诸生皆棋子。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能幸免。 廖魁问道:“郑先生能否派人打探一下,京城如今有何异动?” 郑全连忙回道:“好,在下这就让李大壮去打听。” 他招手叫过李大壮,在他耳边附耳低语几句。 李大壮朝廖华裳一拱手,接着便骑上马,朝最近的县城疾驰而去。 三天后,从后面赶上来的李大壮带回了京城的消息。 情况与廖魁猜测得差不多,京城中确实有类似的流言在私下传播。 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对承恩伯毒害发妻的事深信不疑。 还有流言称,皇上此次病重,与那南疆奇毒也有关系。 城防营突然加大了巡防力度。 巡防官兵从早到晚四处巡防,只要听到谁议论此事,立刻就会被请进府衙喝茶。 城中明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是风声鹤唳、暗流涌动。官员百姓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皇上自九月底晕厥过一次之后,便命二皇子监国。除了每旬一次的大朝会,已基本不再过问朝政。 如今宫里戒备森严,传出来的消息很少很少。 只不过太子之位仍然空悬,也没听说皇上有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的意思。 * 十月最后一天,一场大雪漏夜突至。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启程的时候,还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没有风,反倒没有昨日入夜前那么冷。 大雪将路上的坑坑洼洼抹平,众人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跌跌撞撞的。 廖华裳让人将最厚的棉服和棉靴分给所有人,包括几个官兵也都穿得暖暖的。 成年男子水囊里装的是烈酒,妇人和孩子水囊里装着热姜汤。冷到受不了时喝一口,身上又能恢复几分暖意。 路不好走,官兵拉着马,马上坐着族里腿脚不利索的老人。 郑全等人走在骡车后面,撅着屁股推着骡车往前走。 在走到一处小树林时,春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下子趴到了雪地里。 刚要站起来,突然又连滚带爬向后退去,一边惊声大叫,“啊,小姐!” 第84章 他是上天给我的福气 廖华裳连忙问道:“怎么了?” 春燕指着地上的那处小雪包,“死,死死人。” 廖华裳走过去,轻轻抚落那人身上的雪,一个被冻僵的妇人就露了出来。 妇人穿得单薄,如同一张弓一样跪趴在地上,像在护着什么。 郑全将僵直的妇人挪到一边,露出底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 披风里是一个冻得脸色发青的孩子。 孩子不大,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样子。闭着双眼,不知道是死是活。 廖华裳解开披风,小心翼翼将孩子抱了起来,将耳朵凑近孩子的胸口。 依稀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 她连忙呼道:“孩子还活着。快,春燕,去拿一床干净的棉被,放到马车里。” 说着迅速褪去孩子的衣裳,让孩子躺在披风上,抓着雪小心翼翼地搓着他的手脚四肢。 春燕站起来就跑,差点撞到闻讯过来的温氏。 温氏也学着廖华裳的样子,抓着雪为孩子搓身,问道:“这样真得能行吗?要不还是把他抱到马车里。” 廖华裳动作不停,“就在这里,先用雪搓,他冻坏了。” 又吩咐边上的人,“拿棉被,挡一下风。” 孩子的手脚像冰块一样,感觉不到一点热气。 前世的时候,她见过一位堂叔用搓雪的方式,救活过一个在山上冻僵的孩子。 孩子太小,皮肤太嫩。 廖华裳小心掌握着力度,抓着雪将孩子全身搓了无数遍。动作由轻到重,直到孩子的肌肤开始发红,搓在身上的雪开始融化。 她才解开身上的棉衣,将孩子贴着里衣,裹在怀里,迅速返回马车。 温氏看着她小心翼翼、细心呵护孩子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早听林嬷嬷说过,这些年,袁诤一直都在给女儿偷偷下避子药。不然,女儿的孩子,差不多也该有这么大了。 幸亏没有孩子,否则女儿也不会离开的那样决绝。若是留在那吃人的后院,只怕用不了多久,人就悄无声息的没了。 林嬷嬷叹了口气,扶着温氏的手,轻声唤道:“夫人?” 温氏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道:“没事,我去看看孩子。” 马车里虽不很暖,也不多凉。 廖华裳将孩子放在棉被上,搓热了双手,不停地给孩子轻轻揉搓着四肢。 等孩子的四肢有了暖意,又将他贴身揣着,用自己的体温为他保暖。 冻僵的孩子,太冷不行、太热不行,用力不当也不行。 稍有不慎,就会给孩子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坏。 灌在了水囊里的姜糖水,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姜糖水被细细吹温,用勺子慢慢喂到孩子嘴里。 半碗姜糖水喂下去,孩子突然动了动脑袋。 接着,秀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温氏红着眼圈笑道:“哎呀,动了动了。阿弥陀佛,可算缓过来了!” 郑全检查了妇人身上的物品,没有发现任何有线索的东西。 孩子身上的衣裳和披风也看过,都是普通人家才用的。 廖华裳之前还怀疑过这个孩子的身份,听到这里,这才打消了疑虑:或许是哪家的妇人,带着孩子出门。 天黑路滑,迷了方向,这才冻死在荒郊野外。 金宝几人合力挖了深坑,将死去多时的妇人埋在一棵树下,又在树上做了标记。 日后若有人来寻,也好把她带回去。 等到众人再次停下埋锅造饭时,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精神有些恹恹的,无论瑁哥怎么逗他,他都无动于衷。 廖华裳将从空间兑换的、瑁哥和祖母平时喝的牛乳粉冲了一碗,喂给孩子。 那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仔细看了廖华裳片刻,低下头,默不作声喝光了牛乳。 喝完牛乳粉,孩子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额头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瑁哥几口吃完饭,像小牛犊一样冲进车厢,一下子扑到廖华裳身边。 孩子受到惊吓,迅速将脸埋在廖华裳怀里。 廖华裳笑了,温柔地抚了抚孩子的小脑袋,柔声说道:“这是哥哥呢,他好喜欢你的,别怕。” 瑁哥一听,高兴地去拉孩子的手,嘴里喊着,“弟弟,你叫我哥哥,叫哥哥!” 孩子迅速将手缩回去,用力搂住廖华裳的腰。 那全心全意依赖的模样,简直将廖华裳的心都融化了。 她情不自禁低下头,在孩子额头轻轻一吻。 怀里的孩子身子一僵,很快又缓缓放松下来。 孩子一刻都不肯离开廖华裳,春燕便端了饭进马车。 廖华裳见他一眼不眨地看着肉粥,便试着喂他吃。结果他头一转,又将小脑袋埋进廖华裳怀里。 虽然还是不说话,精神看起来却好了很多。 温氏上了马车,见孩子窝在廖华裳怀里昏昏欲睡,便放轻了动作,坐到旁边,小声问道:“睡啦?” 廖华裳轻轻点了点头。 温氏又问,“你打算把这个孩子,怎么办?留在身边吗?” 廖华裳低头看着孩子,没留意孩子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很轻。 她犹豫片刻,轻声回道:“也不知那个妇人是孩子什么人。若这孩子家中尚有亲人,爱子遗失,不知该有多着急。” 她轻轻叹息,“我们是罪籍,孩子若跟了我,以后,只怕会误了他的前程。” 温氏也默默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可若将孩子交给济善堂,这么小的孩子,只怕生死难料。” 廖华裳笑笑,“罢了,不想这么多,先让孩子跟着我。日后,若他的家人寻来,便将孩子交给他们。若无人来寻,他便是上苍送给我廖华裳的儿子。” 怀里的孩子身子微沉。 廖华裳低头看时,发现他已经沉沉睡去。 再启程时,春燕坐着骡车,手中针线如飞,很快给孩子改了一单一棉两身衣裳。 廖华裳给他换上新衣,逗着他的小脸,“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小脸绷得紧紧的,小嘴抿成一条线,眼睛看着廖华裳,什么都不说。 廖华裳叹了口气笑道:“算啦,那以后,乳名就先叫你瑞儿吧,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福气。” 她抱起孩子,揽在腿上,“瑞儿,瑞儿?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孩子垂下眼帘,又抬起头,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小大人一样郑重其事的样子,廖华裳笑着将他揽在怀里,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孩子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复杂。 廖华裳再次笑吟吟看向他时,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孩童的天真。 第85章 抵达目的地 冬月二十日。 廖氏一族踩着最后的期限,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羯羚关。 羯羚关位于大梁西北边境,是赭羯山与赤羚山之间,一道长达数百丈的隘口。 穿过羯羚关隘口,就是野狸子山大峡谷。 入了关,往南过了燕州府,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所以,燕州府一直都是北齐攻打大梁的必经之地。 燕州府治燕城,下辖三州十六县。 从南行来,一进入燕城地界,就像瞬间闯入了一幅水墨画。房屋全是用土坯或石头砌成,房顶覆着雪,雪融后露出一片片黑色的瓦。 此时正值深冬,树叶落尽、草枯枝干。路上行人走过的道路全是黑色的泥泞,无人行走的地方覆着厚厚的雪层。 路上来来往往的百姓,身上穿着或灰或黑的粗麻布衣。 偶尔有官轿或富商马车经过,如同水墨画中突然闪过的那抹颜色。 路边摊案很少,进城卖货的百姓大多都揣着袖子蜷缩在墙角,身边放着一只小小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干货或活鸡。 越往北走,战争的痕迹越明显,墙上到处都是硝烟和刀箭留下的痕迹,街面上也越显荒凉。 整座城池,大概只有城门和城墙是厚实坚固且高大巍峨的。 廖施扶着庄氏,一边走一边嘀咕,“我们以后要在这里生活吗?这里好脏啊!怎么这么穷?” 庄氏用力捏捏她的手,“别说话!” 此处经常做为流放地,这里的人对流放过来的犯人并不觉得稀奇。 除了街边玩耍的孩子会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一行人,大多数行人甚至连头都不回。 随着队伍的继续向前,族人心里也越来越凉:这样穷困又恶劣的环境,以后可怎么活下去?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想多了。 流放犯需要到统辖州府衙门,经押解官兵交付画押、核对人数及罪籍。 然后再由府官论罪行刑,就是“杀威棒”。行刑过后,才分派犯人以后的居住地。 燕城虽穷,以后也是他们望之不及、求而不得的洞天福地。 一进燕城,郑全就让陈方带人去寻地方暂时安置等消息,林嬷嬷和两个儿子与春燕等人也都一起。 郑全则带着其余护卫,跟着廖氏族人去了府衙。 到了府衙门前,如果不是门前站着两个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任谁都想不到这座破宅子竟然是一府衙门。 土坯建成的围墙,与乡下房屋无异,有些地方掉了墙皮,露出里面厚重的粘土坯。 三道仪门应该刚刚经过重新粉刷修整,与破败的围墙一比,反而显得异常违和。 中门上书写“燕州府署”四个字,门前廊下挂着一排写着“府”字的灯笼。 从侧门进了府衙,过一道戒石坊,正前方就是府衙大堂。 郑全从另一边,随着一位引路的衙役去了后堂,陈衙差则与刑房典吏交接犯人名录。 刑房典吏在清点人数时,指着瑞儿问道:“怎么多了一个?可有户籍文书?若无,就是流民,需安置济善堂。” 瑞儿原本蹲在廖华裳身边,闻言迅速站起,扑在廖华裳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脖子。 廖华裳连忙笑道:“回官爷,这是我儿子,廖柏舟。” 名字是路上时,父亲替他取的,取“志向高远”之意。 本想让瑞儿先跟着林嬷嬷,奈何瑞儿除了廖华裳,谁的账都不买。 廖华裳只好将他带在身边。 她将一张对折的银票和户籍一块递过去,笑道:“官爷请看,这是我的户籍文书。” 那典吏接过银票,迅速展开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塞入袖中,重新写了一份笔录,连同廖华裳的户籍一并交给旁边的小衙差,“你去寻户房典吏,给他们母子重新补一份户籍。” 清点人数完毕,办户籍的小衙差也回来,将一份新的户籍交给廖华裳。 她原本的户主由廖魁变成了廖柏舟。 瑞儿的事情得以解决,廖华裳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道郑全那边什么情况,他已经去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现在仍未回来。 正当她焦急难安时,就看到郑全脚步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朝她迅速使了一个眼色。 看到那个眼色,廖华裳才放下心来。 府官未出面,杀威棒也无人提及。 众人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才见户房典吏和刑房典吏从后堂回来,将几份安置文书交给陈衙差。 陈衙差接过来,大略看了一眼,牙疼般地咂了咂舌,朝众人挥了挥马鞭,“起身,走了。” 出了燕城,夜间投宿休整时,陈衙差将五份安置文书拿了出来。 五份安置文书,分属五个县。 但上面没有写明,哪家去哪个地方,需要廖氏族人自己协商。 不过总算没有像前世那样,一顿杀威棒之后,将廖氏一族全都赶进赤羚山,任其自生自灭了。 陈衙差话音一落,几乎所有族人都变了脸色。 族人们不可能都留在同一个地方。两百多口人,足够一个小村落的人数。 便是放在一个县城,也占了将近一成的人口。 官府也担心这些人聚到一起,滋生事端。 所以,流放的犯人都是分开居住,由各县衙派人监管,平时不能离开居住地三十里之外。 按分配的安置地,相邻的两个县城之间可以互相往来,再远就不被允许了。 安置地最近的在孟县,距此四十余里,最远的在乌索。 单论治安,其中四个居住地虽地处偏远,都比乌索县要好很多。 乌索县距离燕城百余里,恰好位于出入关的主干道上,背靠赭羯山。 勉强算是地势较为平坦的小县城,也是整个燕州府最为混乱的地方。 北齐入关第一站,就是乌索县。 因为靠近关口,又连年遭遇战乱。每经历一次战乱,县里的百姓都会经历一次更新换代。 所以,这里的治安常年疏于管理,成了暴徒和逃犯的世外桃园。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是一个靠拳头说话的地方。 所有人都目光闪烁地看向廖华裳。 他们都希望距离廖华裳近一些,以便多些依靠。 却又都不想去乌索。 第86章 选择 乌索县为出入关必经之地,北齐和西夏多有行商往来,当地经济相对其他县较为发达。 同样的,县里多暴徒凶犯,治安之差,令人瞠目。 对廖华裳这样有备而来的人,或许是个可以大显身手的地方。 但对于廖氏其他族人,就不怎么友好了。 毕竟流放犯的地位,比当地最卑贱的妓子还不如。 每个人都觉得,廖魁一支选择乌索最好。 可这一路上,他们深受其恩,若在择居之时,将他们推去最危险的地方,与那畜生又有何异?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族长慢吞吞站了起来,伸手拿起位置居中的余梁县文书,放到廖魁面前,沉声说道:“我廖氏一族,此一路,多亏有侄孙女照拂。她是我们廖氏一族的恩人,也是我们族人的希望。” “这份安置文书,就给堂侄一支。大家没意见吧?” 围坐在一起的,除了廖华裳和庄氏两个女子,其他都是各支的家主或主事人。 闻言纷纷摇头,“没有意见,这是应该的。” “对,有侄女和廖魁兄弟在,我们大家伙心里才有主心骨。” “我没意见。” “我也同意。” 族长又慢吞吞拿起乌索的安置文书,不等分发,所有人瞬间都紧张起来。 族长笑笑,将文书放到自己身前,“老头子今年已经快六十了,也想见识见识,这边关商贸之地的盛况。这乌索,就由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去。” 他看看族里其他老人,“你们可愿意?” 没有一个说不愿,纷纷点头应了下来。 族长将手往文书上一划,“其他的,你们自己选。” 廖温嗫嚅半晌,突然低声说了句,“我陪我爹娘去乌索。” 田氏正躲在后面偷听,闻言立刻扑上来,用力搡了廖温一把,大声骂道:“你疯了你!你愿意自己去,别带累我们娘儿俩!” 廖温苦笑一声道:“好,从此以后,你便带着惇儿过吧。” 田氏哭着喊道:“廖温,你什么意思?!” 她扑上来,又撕又打,连哭带骂,“你个杀千刀的,早干嘛去了?流放之前你若是休了我,我何至于跟着你受这份苦?” “如今到了地儿,你自己只顾着行孝,不管我们娘俩死活了是吗?” 其实早在族长将余梁文书放到自己面前时,廖华裳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她更属意乌索,深以为那里才是自己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 但她又不愿意自己的付出,被族人视为理所应当。 一个人就是一棵树,落地就能生根。 是枝繁叶茂,还是互相拖累缠绕,端看这树如何栽种。 廖华裳抬头看了父亲一眼。 廖魁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伸手将乌索的文书拿到自己身前,“我们家中男丁多,裳儿身边又有护卫,去乌索最合适。” 他将身前余梁县的文书放到庄氏面前,“大嫂一家只有老弱妇孺,将她们安置在余梁,再有两家一同前往,彼此照应。谁还想去,可自行决定。” 这是最好的安排,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各自的安置居处很快就定了下来。 其实庄氏更想跟着廖华裳一家去乌索,但这样一来,去乌索的人数就超了。 只能听从廖魁安排,选择了余梁。 明日族人就会正式分道扬镳,廖华裳走到门口,朝另一间房扬声唤道:“嬷嬷,还有郑大哥,你们过来一下。” 郑全很快与林嬷嬷走了进来。 廖华裳问道:“东西可分好了?” 郑全应了声是。 廖华裳笑道:“车上的东西,是我离京之前仓促准备。东西不多,但足以能让诸位在安顿下来之前,藉此应急。” 郑全朝后一摆手,每个人都提着东西走了进来,分放到各家家主身边。 有棉被帐单、有木炭铜炉,甚至还有锅碗瓢盆和刀具。 最后春生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是一枚枚五两的银锭子和一沓面值五十两的银票。 廖华裳让人将银锭子和银票与分发的东西放到一起,“这些银子和银票,足够你们在寻到差事之前的花销。” 在分发到田氏的时候,田氏面带羞愧,支吾半天方道:“大侄女,我是个浑人,没什么见识。之前,对不住了。” 她诚恳地看着廖华裳,急忙说道:“我知道错了,真的。我跟你六叔,没啥本事,以后,但凡你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说话。” 廖华裳笑笑,“好,那我就先谢过六婶了。” 田氏连忙摆手,“是我们该谢你才是。那什么,你不是中了那啥毒吗?我听你六叔说,解药很难找的。你把方子写给我们,我们帮你打听着。人多了,总能打听到的。” 众人也都纷纷应和着。 廖华裳取出方子,又让春燕取来笔墨纸张。廖魁誊写了十几张方子,每家都拿了一张,郑重其事收了起来。 众人歇下之后,廖温忍不住附到田氏耳边,轻声说道:“我倒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还是个懂感恩的。” 田氏轻轻拧了廖温一把,嗔道:“你懂什么呀。她那么有本事,又有钱。只要好好巴结她,以后还能看着我们吃苦受难不成?” 廖温满腔的感动瞬间褪却,冷笑一声,“是我高看你了。” 说完,转过身,自顾自睡去。 田氏悄悄摸了摸袖子里的银子和银票,偷偷的、美滋滋地笑了。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再次启程。 至第三日日头西斜时,剩下的族人行至余梁。 庄氏与温氏执手泪别,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廖华裳,好久才泣声说道:“终归是大伯母对不住你。我这才知道你中毒一事,是我识人不明,没用心打探清楚他的为人……” 廖华裳笑笑,“大伯母,都过去了,您不必介怀。大伯母好好珍重,以后,会好起来的。” 无需愧疚,更无需补偿,彼此各自安好、互不干扰最好。 庄氏也没细想廖华裳话里的意思,哽咽着点点头,与女儿一步三回头离开。 押解官兵交接了文书和户籍,带着剩下的廖氏族人前往下一个居住地。 廖施回头看着远去的廖华裳一行,嘟着嘴不悦说道:“母亲,堂姐也真是小气,只给五十两银子,有什么用?” 还不够她买一只簪子的。 庄氏怒声斥道:“住口!咱们如今,能跟以前相比吗?你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吃苦……啊!”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夺过庄氏手里的包裹。 庄氏还不等反应过来,那个瘦小的身影已经飞快消失在街巷之间。 第87章 累赘 庄氏急得眼泪哗哗流,颤抖着手指着前方,“快,快,抓小偷……” 街边行人无数,无一人稍显停留。 廖施呆滞地看着小偷消失的方向,一时间竟忘了去扶瘫软在地上的母亲。 廖雯和廖瑜牢牢牵着自己的孩子,只顾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跟着的几个妯娌也都傻了眼。 庄氏的几个娘家兄弟远远坠在队伍后面,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还是一旁的廖忠将包裹一把推给妻子桑氏,迅速追了上去。 可惜,那人本就是经常流窜街巷的人耗子,对这里地形了如指掌。 哪里还能看到对方的影子。 桑氏将包裹死死抱在怀里,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廖忠回到原地,遗憾地摇了摇头。 桑氏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这人生地不熟的,喊那么大声,别人不抢才怪。嫌少,嫌少别要啊。要饭吃还嫌饭凉,这咋不上天呢?” 廖忠偷偷拐了下妻子,示意她少说几句。 廖施二婶苦着脸道:“大嫂,这些银子可也有我们一份呢。当初我就说分开装您非不听,这下可好,以后我们用什么呢?” 廖施顿时炸了,“二婶这话说的好没趣,银子是我母亲愿意让人偷的吗?这么怕偷您怎么不自个儿拿着呀?” 二婶顿时气的脸色铁青,“说起来侄女也有责任,要不是你大声嚷嚷,人家偷儿哪知道这里面有银子?这位嫂子说的没错,嫌少别要啊,何苦这样巴巴儿抱在怀里?谁求着你似的。” 廖忠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银子丢了谁都着急,还是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说完将庄氏从地上搀起来,安抚道:“大嫂子,依我看,大家还是先找到住处安顿下来,天马上就要黑了。丢的东西,我们先住下之后,再想办法。”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庄氏后悔当初没有把银子单独收起来,说实话,当时她也确实没把那区区五十两放在眼里。 可如今,这仅有的银子也没了,连同廖华裳分给她们的床单帐子都被抢了去。 以后她们可怎么办啊。 廖忠想了想,道:“要不大嫂你们先跟着我们住下,等明日再说?” 桑氏朝他又是挤眼又是努嘴,廖忠都选择了无视。 堂侄女都能为族人做到这一步,他堂堂男儿,岂能还不如一个女子? 看着庄氏感激涕零的眼神,廖忠不由自主挺直了胸膛:比起大侄女,他也没多差。 大侄女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一旁的廖勇见状,连忙上前告辞,“县尊大人都说了,只要咱们安安份份的,按时按量交纳赎税,就不限制咱们自由。那咱们就此别过,以后有空了,兄弟再来找你们叙话。” 廖忠见廖勇去意坚决,也就由着他们一家离开。 剩下的一行人找到一家客栈,订房间时,廖忠为掌柜报的价钱犯了难:他们两支将近四十口子人,男男女女的,总不能混住。 若是订房间,要花十两银子。 十两,已将他们全部的财产用掉了两成。 这可是救命的钱。 若是短时间内找不到活计,以后只怕吃饭都成问题。 廖施见廖忠一直迟疑,始终不肯拿银子出来,伸手就要去夺他怀里的包裹,“快点呀,就十两银子你磨蹭什么呢?” 她从小到大哪吃过这种苦头?眼下又冷又饿头发还痒,恨不得赶紧住下吃点东西,然后洗个热水澡。 桑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廖施手臂,用力将她推了出去,“干什么呢?明抢啊?别忘了你们现在花的是我们的钱!有本事把小偷抓回来,你们去住上房!” 桑氏重重咬出“上房”两个字,一把扯过廖忠的手,“我们走,花别人的钱还这么硬气,纯粹惯的毛病!” 他们家上上下下也有十几口人呢,全指望着这五十两银子,凭什么要给别人打秋风? 廖施尖声叫道:“你有病吧!以前从来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桑氏阴阳怪气道:“哦哟我好怕哦,我还就这样说了,你大小姐准备拿我怎么样啊?” 廖施气急,“你神气什么呀,你哪来的钱?还不是别人送你的……” “够了!”庄气用力一扯廖施,抬手就朝她狠狠扇了一巴掌,“孽障,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廖施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向溺爱她的母亲,“母亲,你疯了,为什么打我?就为了这么个……” 她指着桑氏,“为了这么个,人,打女儿?” 庄氏无奈叹道:“你真的是,太不懂事了,是我没有教好你。” 廖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捂着脸跑了出去。 庄氏连忙喊道:“施儿。” 桑氏掐着腰,阴阳怪气道:“跑,赶紧跑。跑出去就被人贩子给抓了去,卖到楼子里接客去。” 廖施猛地顿住脚,却背对着门,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客栈的掌柜也不耐烦了,“你们到底住不住,住就赶紧的,不住快走!” 庄氏小心地赔着不是,“对不住,我们不住了。” 说完就拉着两个孙儿出了客栈。 走到廖施身边时,庄氏扯了她一把,廖施用力一拧身子,将母亲的手甩开。 桑氏朝天翻了个白眼,用力一推堵在门口的廖施,跟着廖忠走了出去。 廖施见众人都不哄她,也只好跟了上去。 最后,众人都找不到便宜又好住的歇脚地,只能打听了一处民宅。好说歹说,才给了五两银子,租了一个月。 房子是两间西厢,四间倒座。 桑氏没舍得点炭,又是冷又是气,一宿翻来覆去没睡着。 难怪廖华裳在路上时,很少与廖赟的这三个女儿搭话,明明都住京城,应该很熟悉才对。 路上时就看这三个女儿,都落魄到这种地步了,还端着个架子傲得不行。喝粥都是捏着个勺子小口小口地抿,也不知道瞎讲究个什么劲儿。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傲什么呀? 反倒是庄氏,为人还算清醒厚道。 当时选择安置地时,只看着位置好,两边都能有照应,没想到这一家子竟然这么不省心。 早知道就选别处了。 如今后悔也迟了。 偏夫君是个糊涂的,那廖华裳做这些,是因为她有那个能力。 他们能跟人家相比吗? 五两银子租一个月,要搁普通百姓家,省着点花,都能花一年了。 桑氏又翻了个身:以后他们还要交赎税。五两银子都够他们家交半年的赎税了,就为了一家子不省心的母女,白白给丢了去。 丢了还讨不来半点好,何苦来哉? 只希望以后,能与这一家子划清界限,离得越远越好。 第88章 用意 距此二十余里地的陶县一家客栈中。 廖华裳将温热的花雕给父亲斟满,笑着问道:“父亲怎么想到将大伯母她们安置到余梁?女儿还以为,您会将她们安置在陶县呢。” 毕竟以前父亲最是崇拜大伯父,与大伯父也投缘,每次相见都有说不完的话。 也很尊重大伯母。 这个陶县,看着倒还好,是前面四个县中最大的一个。虽然临近乌索,街上也没有那么乱。 县城越大,代表着赚钱的机会就越多。 廖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才抬起眼帘,轻飘飘地看了女儿一眼,“当初父亲不是说了吗?余梁居中,离乌索也不远,还不会受乌索影响。” “若你大伯母有难,左右皆可帮。怎么,你觉得,为父这安排有问题?” 廖华裳忍笑,“没有,父亲英明!” 廖魁突然哼的一笑,嗔道:“斟酒!只顾着说话。” 他对庄氏有气吗? 当然有! 当初议亲时,那袁诤就已经跟傅家小姐搞到了一起。 只要一打听,就能打听得到。 他那时在任上,接到夫人来信,立刻给大堂兄写了信,言辞恳切拜托庄氏,请她仔细打听一下此人品行,可堪为良配? 庄氏不知是根本没有打听,还是压根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到底,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一家人,觉得凭他们的门第和身份,就算袁诤品行不端,也足以匹配裳儿。 廖赟如今跟在太子身边,若能成事,必定能够东山再起。 可若因此让他善待庄氏等人,他还是做不到。 那就只能尽可能做到面子上过得去。 裳儿这番恩施得刚刚好,既解决了族人燃眉之急,又不过于张扬,引人嫉妒。 有这份恩情在,进可维系族人之间的情谊,退可借族人之手,挡掉一些小麻烦。 庄氏留在余梁,想要求助就得找陶县的廖氏族人帮忙传话。 若她在余梁为人行事尚过得去,自然会有人替她传话。 若她还是凡事不过心…… 他们远在乌索,离得这么远,又不能离开乌索,能知道什么呢? 廖魁转头看了看默默用饭的瑞儿,拿了干净的筷子,为瑞儿夹了一箸酱牛肉放到他碗里,“瑞儿乖,多吃点肉,长得快。” 瑞儿眸光闪闪,朝着廖魁抿嘴一笑。 廖华裳在路上时就发现了,瑞儿从醒了之后,就一直不说话。 但他什么都听得懂。 她估计,瑞儿可能是被埋在雪地里之前,受过什么打击。 或者,在那妇人带着他迷路之后,曾受过什么惊吓。 她打算等到了乌索,再打听一个好大夫,给瑞儿瞧瞧。 瑞儿看上去很喜欢父亲,总是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只要看到廖魁目光望过来,就会毫不吝啬地送上一个甜甜的笑。 看得廖华裳都有些嫉妒了。 但也仅限于此。 廖华裳低头看了看瑞儿吃饭还牵着她衣角的小手,心里顿时满足了:嗯,瑞儿还是最依赖她! 瑁哥看看祖父,又看看姑姑,突然说道:“祖父,瑁哥才是您的乖孙孙。” 廖魁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瑁哥的小脑袋,也为他夹了一箸牛肉放到碗中,“好,瑁哥是祖父的乖孙孙。” 瑁哥瞬间满足了,大方说道:“弟弟也是祖父的乖孙孙。” 廖魁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笑眯眯的眼睛里藏着别人看不透的情绪。 * 廖华裳活了两辈子,也还是第一次到乌索县。 她曾经想象过县城的情况,地方小、破败、混乱又贫穷。 但是当他们站在县城东面的山坡上,俯瞰乌索才发现,整个乌索县,几乎是前面四个县大小的总和。 乌索县依山而建,以县衙为分界线,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南面房屋整齐、街道宽阔平整,店铺林立。 街面上人来人往,有马也有驴,还有满载货物的牛车慢吞吞穿过拥挤的街道。 店铺门上方挂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幌子,到处炊烟袅袅。 一派繁荣之象。 北部房屋则矮小破败,稀稀朗朗。破旧的茅草屋顶着厚厚的雪层,像一个个佝偻着背的白首老翁。 后面山中林间,也有零星茅舍。茅舍房顶冒着袅袅青烟,带着缕缕人间烟火气。 众人从东门而入。未等进城门,迎面一个灰黑色物什就冲着众人飞了过来。 郑全抬手一挡,将一只包裹抓在手里。 一个黑色的身影凌空而起,踩着马车的车顶,一跃而下夺过郑全手里的包裹,遥遥留下一句话“谢了兄弟!” 话音未落,人已远离。 六七个手持大刀的男子轰隆隆追了出来,看着远去的人,悻悻啐了一口。 然而转身回去时,其中一个却突然将目光对准了坐在驴车上的夏蝉,眼睛顿时一亮。 在看到廖魁等人身上的囚服后,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 夏蝉吓得窝到林嬷嬷怀里,一动不敢动。 看她害怕的样子,几人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陈衙差脸色灰白,缩着脖子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牵着马快速走过去。 郑全将右手里的大刀“啪”的一声扔到左手,眼含警告恶狠狠瞪着那人。 直到车队走出很远,那群人仍站在原地,望着车队的方向。 车队在经过一家酒肆时,里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一个人从酒肆里横着倒飞出来,重重落在地上。 有人醉醺醺从酒肆紧跟其后冲上街面。 街面上很快就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廖华裳将车帘轻轻挑起一条缝,向外张望:街边摆满了小摊,有家店铺门前几个男子坐着条凳,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狼一样的眼睛盯着车队,一直目送着车队远离。 街边有酒肆、有面馆茶馆和酒楼,有赌坊有妓馆,也有钱庄和典当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膻味,亦或是马粪牛粪或其他什么动物粪便的味道。 味道很冲,令人心绪难安。 县衙在县城居中偏北,比起破败的燕城府衙,气派了不是一星半点。 至少围墙和仪门都是新的。 县衙布局与府衙相差无几。众人进了县衙,在大堂门前的空地上等候。 陈衙差拿了文书,去寻县衙主薄交付户籍文书。 就在此时,从大堂后方转出一行人来,打头的是身披甲胄的将军,侧后方紧跟着一位躬着身子赔着笑,不停拿帕子擦汗的官员。 那将军带着两个部下昂首阔步大步流星,官员觍颜赔笑侧身紧走。 前面两人一见到廖魁等人,立刻放缓了步子。 那官员也瞬间站直身子,脸上卑谦的笑迅速敛没,轻咳一声重新换上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 将军的目光在廖华裳几人脸上飞过扫过,皮笑肉不笑对那官员说道:“林大人,本将今日且先回营,这便静待大人佳音了。” 林知县脸上挂着笑,却比哭还难看,讪讪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廖华裳也随之看向来人,心里突然咚的一跳,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击中心脏。 第89章 仇人再现 廖华裳死死盯着跟在将军后面的那个高个男子,头里嗡嗡作晌,眼前一阵阵发黑。 自得知殇毒以情绪为引,廖华裳便有意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三个月,除了刚刚见到祖母和母亲时,曾用过一次宁息丸,后面便再没有用过。 慢慢的,她的心性竟变得沉稳了许多。 然而,当她猝然间看到那个男子,还是忍不住失控了。 她用力咬紧舌尖,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直到满口腥咸,掌中也濡湿一片,那阵眩晕才算缓了过去。 只是脸上已无半点血色,一片惨白。 那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就是他,在赤羚山的茅草屋中,将那把长刀,深深刺入她的腹中…… 那人也留意到门前众人,眼睛看了一圈后,落在廖华裳脸上。 廖华裳迅速垂下眼帘,心里却是恨意疯狂翻涌,来回冲刷着她的筋脉,以致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在熊熊燃烧! 男子毫不掩饰眼中惊艳,贪婪的目光在廖华裳脸上身上徘徊不去。 直到前面将军提步离开,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离开县衙之前,还几次回首看过来。 廖华裳突然感到衣襟一紧,低头看去,瑞儿正仰头看着她。 那小脸上神色严肃,小嘴抿得紧紧的,眼中满是担忧。 廖华裳勉强勾了勾唇,抬手将他圈在怀里。 站在前面的廖魁也留意到了那人的目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动声色挡在女儿身前。 等那人出了衙门,廖魁回头看向女儿,目光从她苍白的脸色看向她紧握的拳头,眼尖地看到指缝间,那一抹刺目的猩红。 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瞬间从他脑海中万马奔腾般闪过。 廖魁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想问女儿,甚至连林知县不耐烦地催促他们赶紧离开都没有留意到。 一个衙差扶着腰刀,朝众人大声吆喝着,赶了众人离开县衙。 廖华裳悄悄递给父亲一枚银锭子。 出了门,廖魁将银锭子塞到衙差手中。 衙差手一动,银锭子已经入了袖袋,态度也缓和了好多,“你们最好去北面农舍区,搭棚或买宅院居住。” “平日里无事不得出县,要按时交纳赎税,或者开荒垦田抵税。” 衙差看了看郑全等人,又提点道:“我看你们带着护卫,街市上的人倒也不用怕,需得防着那边的。就连咱们县尊大人,也是不敢当面得罪的。” 那边的,就是关城里的守关将士。 廖魁拱手道了谢。 等衙差返回衙门,廖魁转头看了看像一道大坝一样横切在山谷之间、那座高大巍峨的关城城楼,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 陈衙差任务完成,也要回去交差。 他将廖华裳送的银票小心地折成最小块,塞进腰刀刀鞘夹层里。 这是常年押解犯人、收受银票得出的经验。 若是遇到强匪,连裤裆都不会放过。只有放在制式腰刀刀鞘夹层里,才能保住银票不被抢走。 衙差苦啊! 吃着猪狗的饭,干着牛马的活。 他想了想,问廖华裳,“廖夫人,你那个解毒的药方,不如写给我一张,我回去若能打听到了,便托人给你送来。” 廖夫人必定不会让他白打听,好处肯定会有的。 廖华裳笑道:“那便多谢了。” 其他衙差也纷纷讨要方子。 有些衙差没打算找,只想要这解毒的方子。 要知道这可是南疆第一奇毒的解毒药方,不知道卖出去的话,能值多少银子。 与金宝同村的衙差长生,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附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你问了没?” 金宝愣住了,“问什么呀?” 长生急红了脸,“当然是给你们廖夫人当差的事啊。” 金宝看看廖华裳,小声问道:“你也看到了,这里是什么情况,你确定要来?” 长生满不在乎,“这里怎么了?她一个女子都不怕,我一个男子怕个球?” 这一路他算是看清了,跟着廖夫人有肉吃!而且,这廖夫人,对自己忠心的手下那是真没得说。 他家里兄弟八个,又不少他一个。他要是有了出息,赚了钱,还能帮衬一下。 回去有啥出路? 就赚那几百文钱,一个人都只能混个肚儿饱。娶媳妇儿的事,那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廖夫人身边这几个丫头都这么漂亮…… 金宝咂了咂舌,“兄弟,不是我不愿意替你问,你说你,你有啥本事?” 啥本事? 长生想了想,好像,他除了会提着刀巡街,吓唬吓唬老百姓,跟在捕头后面去抓个贼,也没啥别的本事了。 他正抓耳挠腮地想,突然听到陈衙差问廖夫人要解毒方子,眼睛顿时一亮,连忙上前也讨了一张。 南疆奇毒嘛。 这解药,南疆肯定能找得到。 他老家离南疆也不过百余里,回去之后正好去一趟。若是能找到一两样解药,他不就能留下了吗? 送走了衙差,几人开始商量接下来的居处。 二叔廖武迟疑着说道:“我们如今有五十几口人,一般的百姓只怕不敢租了房子给我们。” “前面街市虽乱,有郑老大他们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如直接去前街,寻一家客栈先住下,再慢慢打听宅子。” 五十多口人,最小也得一座四进四出的大宅院,才能住得下。 三叔有些迟疑,“只怕今晚住不安生。我们走了这么久,老人孩子都需要休息……” 廖魁转头问廖华裳,“裳儿以为呢?” 廖华裳笑笑,“不管是今晚还是以后,我们住在哪里,只怕都不会安生。” 只是他们一行人经过几个月的风餐露宿、长途跋涉,早已身心俱疲。 需得调息休整、养精蓄锐,再图以后。 而不是一开始就将自己置身于不知名的危险当中,以身试险。 “不过三叔说得对,这一路,大家都累坏了,还是先找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图其他。” 尤其她心里清楚,那人的存在,对她始终是个威胁。 可那人毕竟是将军身边的副将,明着除掉他是不可能的。留在前街,纷争起时,很难说那些街坊邻居究竟是出手相助,还是趁火打劫。 只有远离人群,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第90章 整理新居 镖行的骡车留在了燕城潘氏铺子。 祖母、母亲和二嫂乘坐马车,其他人则跟在驴车后面,顺着街道,一路向北走。 越往北,屋舍越少,道路也越崎岖难行。 祖母她们干脆下了马车,由春燕和夏蝉扶着老太太,众人的行李都放在驴车上。 一路行来,一连问了好几户人家,都说没有宅子可以卖。 直到快出县城时,才遇到一个背着背篓的老者。 廖魁上前,朝老者拱手施礼,“老人家,请问,这附近可有闲置的宅子?” 老者看了看一行人,问道:“流放来的?” 廖魁笑着称是。 老者回头指向身后半山腰处,“看到那两棵老槐树没?那里有座空宅,原是一户吴姓人家的住处。前些年一家子搬去了燕城,宅子就一直空着。你们若是不嫌弃,不妨过去看看。” 他看了看马车和驴车,又指点道:“这条小路走不得马车,你们若去那边,需得从东面绕过去。” 又细细指了路。 看几人茫然的样子,老者叹道:“罢了,我与你们一道过去吧。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廖魁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路上,廖魁故作无意问起街市上的莽汉,“敢问老人家,街市上那些人,可袭扰过百姓?” 老者呵呵一笑,“你来的时候,应该到过县衙了吧?林大人是个好的,他把县衙建在这儿,就等于将老百姓护到了身后。”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那些人再横,见了官也是怵头的。你们放心住着便是。” 廖华裳也打量着周围的民居,发现这些民居虽破旧,墙体上刀剑痕迹却不多。 说明战事很少波及到这片破败的民居。 老者叹了口气,声音也小了不少,“就是那些守关的将士有些麻烦,今后若是见了他们,还是要躲着点。” 自古兵匪不分家。 战事一起,抢夺劫掠百姓的,很难说是大梁的将士,还是北齐的兵马。 老者带着众人,拐上一条山路。 说是山路,足够一辆马车通过,路也不难走。 一直走到道路尽头,果然看到一座闲置的院落,静静藏身在树林草丛之间。 房子竟还是石块垒成,墙体用泥土拌着麦糠抹过,坚固又防风。共有正房五间,东西各有三间厢房,南边还有柴房和灶房,以及一间牛棚。 只是院子闲置太久,院中荒草长了半人高。 更多的则是树木的根系衍生出的小树,将院子变成了一座小小的丛林,只留了几道屋脊露在外头。 除了正房房顶还算齐整,厢房和倒座的房顶,有好些地方已经塌落,露出里面的房梁和檩橼。 若非熟悉的人,走到这里也不太注意到这处院落。 院门朝南开,门前就是老者之前指得那两棵槐树。 槐树下还有一口井。 此处山势平缓,若将荒草林木清理出来,再盖几十间屋子,地方也尽够了。 廖魁再三道了谢。 老者临走前,廖华裳拿出一袋米、五两银子和两床棉被送给老者。 老人说什么都不要。 廖华裳笑道:“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请老人家多多指点。这些东西,是我们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千万不要推辞才好。” 她让春生送老人下山。 老人走了两步,又倒回头,小声对廖华裳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们一家要多加小心。” 廖华裳屈膝行礼,“老人家请讲?” “流放的犯人,需得交纳赎税。除了衙门里的,那边的也会收一份。但是他们要的,又不全是粮食或银两。若是交不上,只怕要被拉去陪练或趟山。” 老者深深叹了口气,眼神哀伤又同情,“那时,多半是有去无回啊。” 廖华裳愣了愣,肃了神情,郑重福身一礼,“多谢老人家告知。大恩大德,莫齿难忘!” 她望着老者离去的背影,心里如翻江倒海般不平静:所以前世,父亲和大哥之所以被拉去趟山,是因为他们拒绝了官兵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什么? 显而易见! 这帮该死的! 廖华裳原地出了会神,转身回头时,看到所有人都已经投入了清荒之中。 几个小妹拢着一大捆木枝往旁边拖。 瑁哥和瑞儿也不甘落后,人小,大棵的拖不动,两个孩子抱着砍倒的荒草,小牛犊一样来回搬运。 男子拿着刀剑斧镰,将荒草和树枝砍断,女子则负责清理。 就连祖母也没闲着。 好在眼下是深冬,树林和荒草都已枯黄,蛇虫鼠蚁也都钻了洞,草丛里还算清静。 人多力量大。 院里的乱枝荒草很快被清理干净。 郑全带着人和几个堂兄弟去清理院子周围的荒草。父亲则与二叔三叔用荒草和枯枝捆成捆,一捆一捆扔到房顶,准备等会吃点东西,便上房修缮。 廖华裳和祖母、母亲准备饭食。 柴草都是现成的。 二婶三婶和几个嫂嫂、以及郑夫人收拾房间里面。 郑甜突然连蹦带跳从西面草丛里蹿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只野鸡,高兴地大喊大叫,“廖姐姐,看我逮到什么了?” 廖华裳连忙迎上去,“太好了,今日咱们可算是有口福了!” 可算盼来了一只活鸡! 廖华裳把鸡交给二叔。 二叔以前经常出去打猎,收拾猎物最是拿手。 他拿了一把菜刀,三下五除二就将鸡杀好。架在火堆上的热水正好烧开,褪毛去脏,从井里汲了水清洗干净。 廖华裳朝二叔伸出手,“我来剁,二叔去忙。” 这个时候的野鸡,少了吃食,身上肉不多。这样一只野鸡,炒出来也就将将够一碗。 廖华裳从空间花了十积分,屠宰了两只公鸡,拿刀剁好洗净。 然后起锅烧油,将鸡肉放到锅里炒出鸡油,放入花椒粒、披垒子、姜块和葱段,翻炒出香味,再加入烧开的热汤。 一股浓郁的香味顿时扩散开来。 干活的众人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笑道:“裳儿可要快点做,不然一会儿咱们咽口水该咽饱了。” 廖华裳笑着添火,远远看着郑全等人,扬声笑道:“郑大哥,那边的荒草先不要除,挖几个陷阱吧。若是有不长眼的野猪闯进来,正好给大家伙儿打打牙祭。” 廖魁若有所思看了廖华裳一眼,慢慢直起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要挖,那就多挖几个。野猪皮厚暴躁,再在里面下几把刀子。” 第91章 挖设陷阱 廖魁话音一落,热热闹闹的说笑声瞬间停了下来。 山风吹过破屋,强势卷走人体的热度。 所有人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廖武和廖恒看了看院子里正忙忙碌碌的女子,心头也蒙上一层阴影。 这些女子,都是他们的至亲骨肉。 他们就算是死,也得护着她们的安危! 李大壮笑道:“挖陷阱?这可是在下的强项啊。得,这活计,包在我身上,保管它有来无回。” 二叔廖武也笑,“这我也在行,一会我们两个一起,多挖几个。” 所有人又开始热热闹闹地忙碌,心情却没了方才的轻松。 男子饭量大,做活又累,只喝粥撑不了多久。 廖华裳便让陈方去山下街市上买些饼子和饽饽。 郑全连忙直起腰,将刀用力插到一旁的树干上,说道:“正好小姐之前给的银票还有……” 他左右一摸,又将手探入怀中,摸来摸去,半晌才诧异说道:“荷包不见了!” 这一路上吃食倒没花多少银子,大多都是买了米自己做。 当初在京城时,廖华裳留给郑全的三千两银票,付完余款后,一路上买菜买米,还剩差不多三百两。 给廖氏族人的银子,是廖华裳另外交给郑全,郑全去钱庄兑换的。 他本想着让陈方一块兑换一些碎银子,好平日里花用,这才发现荷包竟然被盗了。 廖华裳忍俊不禁,“郑大哥竟然也会被人偷了荷包?看来那人手法不错,是个人才。” 郑全明明记得,从陶县出发时,还拿了碎银子出来买了米面。 那就是在进入乌索县之后失窃的。 他思来想去,只有刚刚进城时,那个从他手里夺包裹的青衣男子最可疑。 三百两,不是个小数目。 说起来,是他失职了。 郑全神情有些颓丧。 廖华裳连忙劝道:“没关系,那人既然出现在乌索,想必也是乌索的常客。郑大哥以后去街市,定然能见到。到时只管把他抓住,给大哥出出气。” 郑全也不是扭捏过不去的性子,闻言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将那小子给抓住。 就算银子要不回来,也得将那人给打服! 廖华裳给了陈方一百两银票,让他去山下钱庄换些碎银子,顺便买些干粮。 等干粮买回,菜和粥也都煮好了。 余夫人在正房东面卧房里,发现了原来的主人家留下来的火炕。 打扫干净灰尘、掏净烟道之后,春燕抱了枯草和捡来的干柴,引火烧炕。 不多时,火炕就热了起来。 火炕铺好,放上炕桌。祖母、母亲和林嬷嬷是年纪大的,余夫人是客,几个人便坐在炕上吃。 其他的女眷与男子一样,都是每人捧着一只碗,围坐成一个圈席地而坐。 中间放着一盆炖到软烂适口、鲜香扑鼻的鸡肉,每人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一口饽饽一口粥,再夹一块鸡肉。 鸡肉里放了披垒子,辣辣地吃下去,身体很快就热了起来。 郑甜吃着吃着,突然咦了一声,“这野鸡看着瘦,肉倒是不少。一只鸡居然煮了这么一大锅。” 廖华裳忍不住抿唇一笑,“这是你的功劳,要多吃一点。” 郑甜得意地挑起下巴,“小意思。等过几日,我就去林中打猎,让你们天天有肉吃!” 廖华裳突然想到前世二叔和堂兄剩下的那截手臂,果断拒绝,“这里的树林可不比别处。草深林密、猛兽出没,还是不要去了。” “我们有银子,想吃肉,只管下山买就是。” 郑甜眨巴眨巴眼:呃,廖姐姐真是豪气! 也好体贴哦。 吃过饭,李大壮几人就开始动手挖陷阱。 院落西边的草长成了片,地下的根也缠绕在一起。 李大壮用镰子小心翼翼翻起一块完整草皮放到一边,然后在草皮底下挖坑。 贺老三拿了一把匕首,将砍下来的树枝削成二尺长的木段,一头削尖。 不一会儿就削了老大一堆。 挖出来的土堆到院子里,等明年开春,拌上麦糠,建房时正好用来抹墙。 陷阱挖下一丈深,阱口上窄下宽,底下插满了削尖的木刺和砍来的荆棘。 拿绳子将坑底的人拽上来,在阱口撑上两三根细细的树枝,然后将草皮小心翼翼覆盖其上。 别说是夜里,便是白天,不仔细观察,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为了防止自己人不慎掉进去,李大壮在陷阱旁边钉了楔子,在楔子上略高出脚踝的位置拉一根麻绳,一直延伸到院墙边。 熟悉的人只要顺着绳子隔出来的路走,就是安全的。 不熟悉的人被绳子绊一脚,倒下就会一头扎进陷阱里。 天黑的时候,已经挖好了两个陷阱。 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重新糊了窗纸。树枝剥了皮,拿剥下来的树皮将树枝绑成扇板,用石头顶住,当作隔扇将房间隔开。 地上铺了厚厚的草,草上铺着棉被和床单。 灶房里,林嬷嬷和余夫人用家富哥修补好的灶台,蒸出了几大锅热气腾腾的饽饽。 廖华裳带着母亲,让家财哥赶着驴车,装模作样出去买菜。 没一会儿就牵回来一只羊,还有十几斤酱肉、半扇猪肉、六只公鸡、十斤鸡蛋和四袋米面。 以及一篓鱼和半车大白菜。 还有一包众人从未见过的、红彤彤又尖又细的干果。 廖魁问家财,“买了这么多?去前面街市了?” 家财小时候发高热烧坏了脑子,人有些不大灵光。闻言高兴地回道:“夫人和大小姐好厉害,这都是从住户家买的。” 她俩让他赶着驴车在街口等,买到了就喊他过去运。 住户家…… 廖魁看看山下那片低矮的草房,又看看车上满满当当一大堆肉菜,沉默半晌,突地笑了。 他拍了拍家财的肩膀,“辛苦你了,以后你就专门跟着大小姐出门买菜。” 家财不做他想,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第92章 机会来了 家财脑子一根筋,干活却非常麻利,又肯下大力气。 一会工夫就将满车的肉菜米面全都运到了正房西面隔出来的小库房里,全部归整妥当。 家富把羊拴到墙角留的木桩子上,将整篓的鱼收拾干净了,留下晚上要吃的,剩下的拿树枝串起来,洒上盐巴,挂在墙上。 又将六只公鸡全都杀了,收拾妥当,也用麻绳拴了脚,与猪肉和鱼挂到一起。 流放三个月,晚饭的时候,众人第一次吃到了丰盛的饭菜。 猪肉剔出骨头,剁成块,连肉带骨煮了满满两大锅。 猪骨煮熟,奶白色的高汤被大火拱得老高,咕嘟咕嘟冒着诱人的肉香。 廖华裳将切好洗净的大白菜放在猪骨汤里,洒上盐,又将干辣椒切上五六个,放入其中一只锅中。 一股辛辣味立刻充斥在空气中。 “你这放得什么?怎么这么香?”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东面厢房处传来。 众人转头一瞧,一个青衣男子正蹲在房檐上,伸长了脖子望着院子里的菜锅流口水。 此人是何时出现的,满院子的人竟无一人察觉。 郑全一看,眼睛顿时红了,提了大刀喊了一声,“小贼,哪里跑!” 他迅速提气一跃而起,抡起大刀就砍了过去。 那青衣男子身轻如燕,身形一闪便从房顶消失。 瑁哥和瑞儿跟着跑出去时,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到了山下。 瑁哥跑得小脸通红,回来揪着廖华裳的衣襟,一边比划一边激动地说道:“姑姑,姑姑,伯伯好厉害!那个大哥哥也好厉害……” 瑞儿也跟着用力点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廖华裳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往旁边推了推,免得被热气扑了脸,“好了,洗手准备吃饭。” 瑁哥仰着头,问道:“不等伯伯他们吗?” 廖魁一边拿帕子擦着手,一边出了院门。 不多时就笑呵呵回到院子里,“一会就回来了,盛菜吧。” 人多,吃饭的时候房里坐不下。廖魁之前就让郑全等人搭手,在正房门前用油布搭了一个棚子。 房间里用石块垫了两片用树枝做成的篦子,权当两张餐桌。 棚子底下也放了两片。 热气腾腾的饭菜刚端上桌,郑全就提着男子的衣领回来了。 男子被拽得踉踉跄跄,胳肢窝底下还稳稳夹着两只酒坛子。 他将酒坛子放下,得意地伸手示意,“呶,做客之道,两坛上好的花雕。小小心意,不用客气。” 郑全照他后脑勺就来了一下,“还我三百两银子!” 男子赶紧叫屈,“只有两百八十四两七钱。” 他说完,朝廖魁拱手一礼,笑嘻嘻道:“在下方炜,今日叨扰了。” 廖魁笑笑,“方公子不必客气,请坐。寒舍简陋,公子不嫌弃就好。” 方炜大咧咧一摆手,“不嫌弃不嫌弃。有酒有肉,岂不快哉?” 说着,两腿一盘,在桌旁铺好的干草上坐下。 本来座位是一家坐一桌,方炜带酒来之后,便重新排了座。 喝酒的男子都坐到了棚子底下,女子进了屋里。 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大盆猪骨炖白菜,一碟酱肉、一碟炒鸡蛋,还有一盆清炖鱼。 春燕和云儿拿热水温了酒,将酒坛连同热水一并放到棚子底下,就回屋坐下来吃饭。 屋里屋外都燃了烛,香味浓郁的饭菜热气氤氲。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仿佛过去那三个月悲苦深重的流放之旅,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方炜对那盆放了辣椒的猪骨炖白菜尤为感兴趣,还不时感叹一声,“这辣味,香、冲、霸道,就是不够劲。若能再辣一些就好了。” 他是闻着猪骨香而来,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大一个惊喜在。 他最爱吃辣,平日里无辣不欢。 “这辣味,不像姜也不像披垒子,与以往吃过的都不一样。不知是什么东西?” 廖魁转头看看屋内,“某家长女说,这个叫辣椒。” “辣椒?”方炜摇摇头,“从未听说过。” 他看到碗中一块红色的辣椒,连忙夹到嘴里,连连点头,“嗯,就是这个味儿!在下敢说,若令千金到前面开一家酒馆,只要有这道菜,保管座无虚席。” 说完想到一家人的处境,又道:“若你们担心街市中有人找麻烦,在下给你们指条路。” 拿了人家的银子,还吃了人家的饭,总要还一个人情。 方炜将碗中肉粥几口扒进嘴里,抹了把嘴道:“金玉堂的掌柜龚万里,嗜辣如命、无辣不欢。若你们能与他谈成合作,以他为靠山,就不用怕街市上有人去店里闹事。” 廖家虽有护院,然一人难敌四人拳,若旁人有心捣乱,他们是不可能安稳度日的。 龚万里不仅是赌坊的掌柜,他的妹子,还是守关游击将军身边最受宠的小妾。 廖魁连忙问道:“方公子可否……”引见一二? 方炜连忙摆摆手,“三日后,是龚万里生辰。他会在府中大摆宴席,宴请乌索乡绅富户。但你们千万不能提及在下,若提了,只怕这合作要告吹。” 廖魁笑笑,大致能明白方炜这话是什么意思。 估计那龚掌柜,在方炜手里吃过亏。 只要有方向,那就好说。 廖魁郑重道了谢。 方炜道:“先生不用客气,只要以后先生府上做了这道辣菜,让在下多蹭几碗饭就好。” 郑全冷冷哼了一声。 廖魁笑眯眯说道:“这个好说。公子什么时候愿意来,廖某都愿扫榻以待。” 郑全突然用力拍了拍方炜的肩,半是玩笑半是威胁道:“你拿了我们家小姐三百两银子的事还没掰扯清楚,单靠一个消息就想蹭吃蹭喝,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方炜嬉皮笑脸道:“我没银子还。不过那些银子都给济善堂买了米面,这份功德,算你家小姐头上好了。” 廖华裳在屋里听着两人的谈话,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她如今,住的地方有了。其余的只需明年雇了人手,再建起足够多的房屋便可。 接下来,她若是想要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就需要大量的人手,需要形成自己的势力,拥有足够震慑那些人的力量。 否则,今日能引来一个方炜,明日就能引来无数个。 最重要的是,需要让她空间里的东西,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第93章 一见如故 瑞儿坐在廖华裳身边,小小的身子不时地挪动一下,很明显有些坐不住。 廖华裳低声问道:“瑞儿想出去玩吗?” 刚刚春燕已经喂了他一碗饭,又吃了两块肉,应该是吃饱了觉着无聊。 瑞儿听了,微微一犹豫,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廖华裳笑道:“去玩吧,不要走太远。” 瑞儿连连点头,站起来跑到门口,藏在门框后面,偷偷看着方炜。 方炜正对门坐着,打眼一瞧看见瑞儿,朝他招了招手,“小家伙,看什么?是不是觉得大叔长得很好看?过来!” 瑞儿瞬间笑了,跑到他身边,偎着他的身子坐了下来。 廖魁大感惊奇,“瑞儿平时只粘着他娘亲,倒是头一回见他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般亲近。” 方炜哈哈一笑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他端起酒杯,一边喝酒一边打量着瑞儿,放下酒杯伸手捏了捏瑞儿胳膊和肩膀,问道:“想跟大叔学武功吗?” 瑞儿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用力点点头。 方炜笑道:“你娘愿不愿意呢?” 瑞儿立刻站了起来,噔噔跑到屋里,拽着廖华裳的手袖,就想让她出门。 廖华裳早听到了方炜的话,便顺着瑞儿的力道站了起来,走出屋门,朝方炜一福礼,“方公子万福。” 方炜连忙跳了起来,忙不迭还礼,“夫人有礼。” 他抬眼看见廖华裳,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失神。也仅仅只是一瞬,接着又恢复了清明与坦荡。 廖华裳瞬间对方炜好感倍增,感觉此人虽为贼,心地却坦荡。 再加上之前他说过,顺走的银子都为济善堂买了米面。若此话为真,那他就当真是一个济贫扶弱、义薄云天的义士了。 瑞儿紧紧偎着她的腿,仰着小脸殷切地看着她。 廖华裳抚了抚他的小脸,问道:“方公子当真愿收我儿为徒?” 方炜笑着点头,“在下与小公子一见如故,而且他根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材料。” 廖华裳笑道:“那就多谢方公子。方公子先用饭,等饭后再细细商议此事,您看如何?” 方炜眸光一闪,也不扭捏,随意拱了拱手,重新坐了下去。 廖华裳也带着瑞儿回屋,转身前留意到父亲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对于之前方炜所说龚掌柜寿宴一事,廖华裳不觉得那日是个接近龚掌柜的好机会。 身为乌索县商贾巨头,龚掌柜岂是那种轻易就能被一道美食所打动的人? 再加上她的身份,只怕那日,她连龚府都进不去。 距离龚万里寿辰还有三日,她可以借着这三日时间,做些准备工作。 而这些,需要方炜相助。 让春燕照看着瑞儿,廖华裳走到内室,从空间兑换了一罐辣椒油、一包辣椒粉和一罐泡椒。 等外面酒足饭饱散了宴席,春燕和夏蝉几人出去收拾残羹剩饭,廖华裳命云儿沏了茶,放在正堂的“桌板”上。 正堂和内室都点了炭炉,暖烘烘的,其他人都躲去了厢房。 祖母和母亲带着瑞儿、瑁哥等人在内室。 父亲与廖华裳、郑全以及方炜便在桌板前屈膝跪坐。 廖华裳为方炜斟上一盏茶,亲手奉至他面前。 方炜连忙直起身,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廖华裳笑道:“方公子武艺高强又义薄云天,瑞儿若能跟在公子身边习武,是他的荣幸。” 方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武功比郑大哥要差那么一点点。” 廖华裳忍俊不禁,笑道:“两位都是人中豪杰,妾身能有幸与两位相识,亦是妾身之幸。” 她顿了顿,认真说道:“妾身方才听闻,方公子提到济善堂?不知那济善堂,眼下状况如何?” 提到济善堂,方炜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了许多,“是。燕州府济善堂如今有一百多个孩子,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腊月寒冬,多数孩子不要说棉衣,便是吃饱都成问题。” 他站起身,朝廖华裳郑重深施一礼,“之前顺走夫人的银两,在下深表歉意。” 廖华裳起身回礼,笑道:“方公子误会了,妾身并非为了银两之事。妾身自己有孩儿,家中亦有幼弟幼侄,深知孩童孤身一人生存艰难。妾身是想,公子之忧,妾身或可襄助一二。” 方炜眼睛一亮,接着又黯淡下来,“多谢夫人。” 廖华裳摆摆手,“其实妾身知道,济善堂虽为官府所创,却托付他人管理。这善款,用在孩子身上,往往十不存一。” 济善堂在大梁每个州府都有,来自外界的各种善款也是由官府接收。 但这些善款,大多中饱了某些人的私囊。 里面收养的孤儿,养到一定岁数之后,要么被迫出去讨饭、偷窃、抢劫。 要么被打折了腿或者毒哑了出去坑蒙拐骗偷。 更有甚者,济善堂一些根骨上佳的孩子,大多都被王公贵族买了去,用来培养死士或杀手。 方炜神色冷峻,一言不发。 廖魁和郑全都知其中隐秽。 廖魁在任时,对济善堂关注甚多,还一度引起了当地官府的排挤和冷落。 后来政事渐忙,便有心无力了。 尤其边关州府,连年战事,孤儿尤其多,源源不绝。单靠一人,哪怕倾尽所有,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妾身是想,方公子既收瑞儿为徒,不知能否多带些孩子。妾身想请方公子从济善堂中,挑选一些孩子,与瑞儿一起习武。” “这些孩子,长大之后,愿意留在妾身府上的,妾身会给他们安排正经的差事做。” “不愿留下的,自是去留随意。妾身也会赠了盘缠,送他们一份前程。” “方公子教习武功时,一应花销,全由妾身负责。” 方炜听得很认真。 他明白廖华裳的意思:这些一起习武的孩子,长大之后就是瑞儿的手下,或者护院。 这是她为自己的孩儿,积攒的人脉。 廖华裳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孩子,妾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给他们送一批衣物吃食。” 这些东西,全都由廖华裳的人送到每一个孩子手中。 东西自然都是一些粗劣之物,也就看不到那些人的眼里。 第94章 主动给的,永远比不上费尽心思求来的 方炜站起身,后退一步,认认真真朝廖华裳揖首一礼,“夫人大义。方炜,替那些孩子们,谢过夫人!” 又朝廖魁深施一礼,“谢过廖先生。” 说完了济善堂,廖华裳笑道:“公子既收瑞儿为徒,那拜师礼便不能轻率马虎。妾身需得仔细准备一番,挑个良辰吉日,让瑞儿正经行拜师之礼。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方炜哈哈一笑,“夫人做主便好。” 廖华裳朝内室门口的春燕使了个眼色。春燕立刻将廖华裳之前准备的辣椒油和辣椒粉拿了出来。 廖华裳笑道:“之前听闻公子说,菜中辣味不足。这些是妾身之前试做的辣椒油和辣椒粉,公子喝汤面或羊汤时滴入汤中,可增鲜增味,令胃口大开。东西粗劣,还请公子莫嫌弃。” 方炜眼睛一亮,连忙接过来,放在鼻下轻嗅,连连赞叹道:“这个好这个好!多谢夫人!” 他心中突然一动,笑道:“在下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明日在下便去街市羊汤馆,要一碗羊汤,尝尝这加了辣椒油的羊汤,是何等的美味。” 廖华裳汗颜,脸色微红屈膝一礼,“多谢公子,是妾身冒昧了。” 方炜叹道:“是在下思虑不周。夫人心思缜密,在下佩服!” 龚万里纵横乌索这么多年,在整个燕州府的势力都盘根错节,又岂会被几道菜所打动? 更何况,寿宴这么隆重的事,外面的吃食或陌生之人,根本进不了府。 他的那个提议,看似是个好主意,实则对廖家接近龚万里,一点用处都没有。 甚至,还会因为廖华裳的刻意接近,引起龚万里的警惕戒备,反倒不妙了。 但是方炜拿着辣椒油在人流最多的汤馆出现,许多嗜辣之人必定纷纷询问且尝试。 只要辣椒的事情一传开,何愁龚万里不上钩? 廖华裳与父亲站在院门外,目送方炜离开。 廖华裳突然轻声问道:“父亲,这乌索县,是不是有义学?” 廖魁知道女儿想做什么,轻笑一声道:“欲速则不达。我们家中这么多孩子,都得读书识字。为父看你准备了许多书籍笔墨,明日便让他们入学吧。” 县中义学多由县中秀才或落魄文人教授,且无薪资。 义学中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送进义学,是为了让他们认得自己的名字,并不求有多出息。 而乡绅富户,大多重金聘请学识渊博的文人、或告老还乡的官员为西席,单独教授家中孩子。 廖魁可是进士出身,当初殿试二甲第十六名。 若非朝中已有廖赟,廖魁是可以留在内阁的。 就算他被廖赟连累流放,若能聘请他为西席,那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 被他教授的孩子,只要不是朽木,中个秀才还是不成问题。 日后中了秀才,廖魁仍然可以向昔日同窗,举荐他的学生去高一级的学府书院。 若廖魁肯为学子们日后的求学之路铺路搭桥,他的人脉亦会变成学子们的人脉。 这可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资源。 这件事,就像接近龚万里一样,主动给的,永远比不上费尽心思求来的。 廖魁一支抵达乌索县后,在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中迎来新的一天。 山下街市中,早起的饭馆已经准备好了饭食。 饭馆门前滚滚白汽蒸腾而起,带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升至空中,扩散到整个街市。 天色渐亮,街上行人多了起来。 包子铺、汤面铺和羊汤馆迎来了他们一天中最为繁忙的时刻。 在赌坊里奋战一夜的赌徒们终于放下手中的骰子,顶着两只浓重的黑眼睛,打着哈欠走出赌坊。 一夜未睡,在经过极度亢奋的一夜后,身子已经疲乏到了极致。 这个时候口干舌燥、食不甘味,就得喝些软的热乎的,暖暖干瘪的肠胃。 汤面馆里坐的大多是输钱的,羊汤馆里则是赢钱的多。 赢了钱,心情好,出手也大方。 有人走进来大声喊道:“掌柜,来一大碗羊汤,四个饼子,多加两份肉,再上二斤羊蝎子!” 这种则是手气爆棚的。 方炜坐在入门处的矮凳上,等伙计将羊汤端上来之后,拿勺子挖上一大勺芫荽,再倒上一大勺辣椒油。 奶白的汤、鲜绿的叶、红艳艳的辣椒油浮在汤面,羊汤的香味裹挟着辣椒的辛辣,被进门的食客带进馆里的角角落落。 将焦香烫手的饼子掰碎了放进汤里,泡足了汤汁,连肉带饼裹着通红的辣椒油送入口中。 入口先是尝到羊汤的鲜香,然后辣椒独特的辣味才铺满整个口腔。 方炜一派狼吞虎咽,直吃得浑身冒汗、通体舒畅,感觉自己的身体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在发出满足的喟叹。 一碗汤两个饼子入腹,他早将廖华裳的嘱咐抛到了脑后。 总算有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这位小兄弟,你这羊汤好像与别人的不同啊?” 方炜闻声抬头,心里暗叫糟糕。 他已经吃饱了,还有点撑。 但是任务还没完成。 不过好像还能再吃点。 他打了个倒嗝,鼻尖冒汗朝掌柜喊道:“掌柜,再来一碗羊汤。” 接着朝对方伸手示意,“里面坐满了,坐这儿。” 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指着面前的辣椒油,“辣椒油,让你胃口大开、吃过一次就想无数次的好东西。” 那人不信,哂笑摇头。等羊汤端上来,伸手就去拿桌上的披垒子粉。 方炜抬手按住对方的手,小声说道:“尝尝这个。相聚就是缘分,别人我不打算告诉他。” 然后往那人碗里倒了一点。 鲜红的辣椒油闪着圆圆的油花,在奶白的汤汁里散开,煞是好看。 那人犹犹豫豫拿起勺,盛了半勺,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咂了咂舌。 片刻之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把夺过方炜手里的辣椒罐,就要往自己碗里倒。 方炜立刻夺回来,牙疼似地倒了小半勺,珍惜地按好塞子。 更多的人凑了过来,“闻着挺香,什么东西?” “辣椒?辣椒是什么?” 方炜大(肉)方(疼)地拿出辣椒油,“来,都尝尝,这可是好东西……” 第95章 此物,有剧毒 整个羊汤馆,通过方炜的大力推荐,很快每个喜欢辣味的食客都欣然接受了辣椒油。 他正暗自得意时,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大喝一声,“找到他了,在这里!” 方炜抬头,看见四个穿着羊皮袄子、提着大刀的男子凶神恶煞般朝着羊汤馆就冲了进来。 羊汤馆没有后门,只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 他迅速一跃而起,一脚将屁股下的凳子挑起来踢出去。趁着对方挡凳子的空档,冲着楼梯就跑了过去。 四个大汉也紧追不舍。 羊汤馆掌柜趁着店中混乱,迅速将方炜遗落在桌上的辣椒油收入怀中,接着跑到楼梯口,扶着楼梯急声喊道:“各位好汉,刀下留情,给小老儿留几张桌椅……” 这都是这个月第四批了。 再这样下去,这生意没法干了! 可是又得罪不起。 方炜闪身躲开对方抡过来的大刀,足尖一挑,一条凳子被他踢飞出去,正好碰在对方的刀口处,砰的一声砍成两半。 趁对方包围圈尚未合成,方炜一脚踹开窗户,从窗户一跃而下。 还不等他站稳,身后又有人举刀砍了过来,“小子,哪里跑!” 方炜就地一滚,跳起来习惯性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粉包,扬手一挥就洒了出去。 对方以为是暗器,拿刀一砍,一股红色雾气便凭空炸开。 几人没防备,被那红色雾气蒙了一脸,鼻子一痒,一个山响的喷嚏就打了出来。 眼睛也火辣辣的,像着了火一样,眼泪哗哗流,睁都睁不开。 几个人疼得哇哇乱叫,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滚一边惨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快,拿水来……” 掌柜跑出来,小心翼翼提醒道:“各位好汉,那人扬的东西叫辣椒,不是石灰也不是毒药。各位脸上流的是眼泪,不是血。请各位好汉店中坐坐,小老儿给你们打盆水洗一洗?” 希望几位看在他态度良好、出手相帮的份上,以后少给他找点麻烦。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走进羊汤馆。 羊汤馆是先付账、后吃饭。 所以掌柜也不怕客人正吃着饭,就被突然而至的打斗吓跑了单。 店里桌椅东倒西歪,食客们大多见惯不怪,端着羊汤避到一旁,一边看打斗一边喝汤吃肉。 几人进了店,坐在桌旁,借着掌柜让伙计端来的冷水,洗了眼睛。 眼睛好歹是能睁开了,只是一见风,这眼泪就比死了亲爹流得还凶。 看他们一个个哭得两眼肿得老高,羊汤馆掌柜还是请来了县里的大夫,为他们诊治一番。 以免落了病根,再被这些人给讹上。 最近的是一位姓常的大夫,他就住在这条街的后面,隔着一条小巷,听到信儿立刻就赶了过来。 等听完掌柜述说当时的情景,常大夫小心翼翼将落在几人衣衫上的辣椒粉刮了一些下来,送到嘴里细细一品,顿时呸了一声,面红耳赤嘶声叫道:“此物,有剧毒!” 馆里所有端着碗的食客瞬间惊呆了。 他们端着碗,吃也不是,咽更不是。有些刚刚送到嘴里的,也被吓得原路送回碗中。 掌柜讪笑道:“这是方才那位公子带来的,他与在座的诸位都吃过,并未见中毒症状。” 常大夫伸着舌头,呼呼流着口水,“咝,此物,毒性好生厉害……咝……感觉口中被烈火焚烧一般……” 他苦着脸,问掌柜,“还请掌柜给一杯茶,容小老儿漱漱口。” 还好只放在嘴里品了品,没咽下去。 伙计连忙端来了一杯热茶。 常大夫接过来,刚喝了一口,顿时“噗”的一声喷了出去,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大声哭道:“完了,我命休矣!” “休什么矣?”随着男子声音自门口响起,一中等身量、身型微胖、四十多岁的男子单手负后走了进来。 之前被辣椒伤了眼睛的大汉连忙站了起来,朝着男子拱手一礼,“家主。” 来人正是龚万里,旁边的赌坊是他的。 今日也是说来凑巧,他刚到赌坊便听说了方炜出现在羊汤馆的事,这才过来察看情况。 待听众人讲明前因后果,龚万里浓黑的眉头一皱,“有剧毒?” 有剧毒怎么常济这老东西还没死? 这不站得挺直溜吗? 伸着舌头跟条狗似的。 龚万里问道:“这东西,可知那姓方的,从何处得来?” 但是方炜已经逃走,自是无人知晓。 站在前头的大汉想了想,回道:“家主,之前,小的们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说过这东西。可昨日,鹤州流放来的廖家人刚到,这东西就传了出来……” 龚万里深以为然,轻轻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是那廖家人给的方炜?” 他们是想拉拢方炜,还是想借方炜之手,达到什么目的? 若说那廖家人想对他不利,他倒是不这么觉得。 廖家的家主,那可是连皇帝都见过的读书人,浑身上下全都是心眼子。 又怎会在初来乍到、情况不明时,就贸然行事? 龚万里一边微微点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那大汉却以为家主对他的猜测给予了肯定,遂恶狠狠说道:“那帮狗东西,脚跟尚未站稳,就想在乌索搞事。他们也不打听打听,在乌索,除了家主您,谁还敢放肆?!” 他用力一拱手,大声说道:“请家主示下,小人这就带弟兄,将那廖家狗贼拿了来,交给家主发落!” 一家子流放犯,就算打死了,找个地方埋了便是! 龚万里啧了一声,嫌弃地看着体魄有余、聪明不足的手下,苦口婆心道:“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咱们如今,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凡事要先讲道理。” “哦,对。”那大汉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后脑勺,突然说了一句,“可是家主,那要论讲道理,咱们也讲不过他们呀?” 这话,好有道理。 但听起来,怎么就那么欠揍呢?! 龚万里瞬间怒了,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训斥道:“蠢货!讲不过总能打得过吧?” 那大汉一愣,喃喃道:“所以最后还得靠打呀?那还讲个屁的道……费那事儿干嘛?” 龚万里一脚踹过去,“我去你娘的,你是家主还我是家主?走!” 那大汉一听,顿时兴奋了,用力一挥手,“兄弟们,抄家伙!” 第96章 找上门来 山上廖宅院门外,家富的小儿子王九月坐在石堰上,远远看见山下一行人顺着街道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连忙一骨碌爬起,噔噔跑回院里,大声喊道:“山下来人了。” 郑全和李大壮互视一眼,迅速将挖了一半的陷阱拿草皮盖上,扛着撅头去了西面那片空地,与家富家财几人开始挖鱼塘。 廖魁听见九月的喊声,微微抬眼看了看门外,拿书朝东张西望的幼子廖南峻头上轻轻一敲,“专心!” 廖南峻摸摸脑袋,转头看看一旁抿着小嘴、认真习字的瑞儿,等父亲走过去之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瑞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瑞儿抿着嘴,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继续写。 廖南峻嘁了声,一边读书,一边偷偷掀起眼皮,悄悄观察着门外。 一上那道崖,龚万里就觉得自己此行着实有些孟浪了。 整个廖宅安静从容,里面的人各司其职。 西厢传来朗朗读书声,透过西厢门,还能看到有个身着青色氅衣的男子正襟危坐,举着一本书看得正入神。 院子里少有女眷,只有几个年纪大的妇人,坐在正屋前的阳光下,做着针线活。 南面驴棚边,有一男子拿着斧,正对着一块木头比量着,旁边已经放了好多同样的木板。 驴棚旁边角落里堆着一堆新鲜的泥土。 龚万里目光落在那堆土上,又在院内迅速扫视一圈。 西厢中氅衣男子看到他们一行人到,连忙从屋内走出。 此人白面短须、长眉修目、鼻直口方,目光沉静。 身姿挺拔、矩步方行,神态淡定从容。 一身粗制的青衣麻衫,愣是让此人穿出了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龚万里情不自禁放轻了脚步。 廖魁笑着迎上前,双手相揖、浅施一礼,“有客来访,未曾远迎,失礼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到我府上,有何贵干?” 龚万里叉手回礼,“在下龚万里,是山下金玉堂掌柜。冒昧来访,未曾提前告知,多有冒犯,还望先生见谅。” 身后几个大汉感觉都快不认识自己家主了,这文绉绉夹着嗓子说话的样子,跟个娘们似的。 废啥话,直接开砸呀! 几人左右一环视,发现院子里到处空空荡荡,根本就没啥可砸的。 只能耐着性子听俩人在那儿唧唧歪歪假客套。 廖魁微微笑着欠身,“阁下客气,来者即是客,龚先生请。” 龚万里心想,既已到了这里,正好也顺便探探这家人的深浅。 但是看起来,这个家主笑吟吟的,不酸腐不倨傲,不像被流放至此的官员,更像个避世的高人,还有点像教书先生。 他看了看西厢:哦,确实在教书。 里面孩子还不少。 此人见到自己带人前来,丝毫不觉意外,是早有预料,还是本性如此? 龚万里心里嘀嘀咕咕,跟着廖魁进了正屋。 这座宅子他早就知道,是座荒废多年的旧宅。 没想到只过了一日夜,这座宅子就已经大变样。塌陷的房顶已经修补好,院中的荒草林木也都清理干净。 屋子里极空,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树枝做成的隔扇,将不大的正屋隔出一间待客厅,厅中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案几。 案几同样是树枝绑成,上面放着一套青瓷茶具。一左一右各放着两张用荒草编成的草垫,上面铺着厚厚的棉垫子。 屋子里也没人。 他家不是有许多女眷和护院吗? 都去哪儿了? 门外做活的妇人一个提烧着木炭的炉子,一个提冒着热气的铜壶先后走了进来,将炭炉和铜壶放到案几旁。 然后将桌上茶壶注满热水,将铜壶置于炭炉上,躬身退了出去。 这进退有度的作派,比他娘子身边最得脸的贴身丫头,都有过之无不及。 龚万里心里暗暗感慨: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啊,这规矩礼仪就是不一样。 廖魁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奉至龚万里面前,这才笑吟吟解释道:“寒舍简陋,让龚先生见笑了。其他家人及护院都在院子西面挖水塘,招待不周处,请多多海涵。” 家中贸然闯入陌客,气势汹汹不请自来,要搁在龚万里身上,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早就不问缘由,一顿棍子打将出去了。 然而此人不恼不怒、不急不缓,见龚万里带着众多持刀手下,既不慌乱,也不谄媚。 有礼有节、从容自若。 龚万里原本暗藏的恶意和戏弄之心,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消弭无踪。 他朝廖魁拱手一礼道:“在下此次贸然前来,实在是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在下的护院在街市上,撞见旧日偷盗我府中宝物的小贼。两方打斗中,那小贼用暗器打伤我府中护院。” “只是不知那小贼所用何等暗器,竟令我府中护院痛苦不堪。也不知有毒无毒,是否伤害性命。” “在下忧心手下安危,几经询问县中百姓,皆无人知晓。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不请自至,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廖魁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了那些持刀大汉一眼。好像才发现他们肿得通红的眼睛一般,脸上适时露出惊讶又好笑的神色。 龚万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廖魁,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廖魁收回目光,问道:“敢问龚先生,那人可是姓方?” 龚万里脸上的表情瞬间阴沉,“先生与那姓方的,是旧识?” 身后几位大汉互视一眼,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廖魁轻笑着摇头,“非也。只昨日晚间,府中准备晚饭时,这位方公子恰好出现在寒舍而已。” “来者皆是客。方公子在寒舍用饭时,对廖某长女以前所制的辣椒颇为感兴趣,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临走时便赠送了一些。” “贵属下所中之暗器,想必就是在下送给方公子的那包辣椒粉。” 龚万里心里暗暗咋舌:真是体面人,一个小贼不请自来,不止不打出去,还请对方吃饭? 这气度、这心胸,真是令人佩服! 至此,毒药的名字算是对起来了。 廖魁继续说道:“不过,辣椒粉无毒,只落入眼中会刺激流泪、灼痛难忍,只需用清水清洗便可。” 其实几个中了辣椒粉的大汉,此刻眼睛里那种烧灼的感觉已经在慢慢减轻,闻言也就信了廖魁的话。 龚万里转头看向几人,几人纷纷点头,表示此人没有说谎。 龚万里这才问道:“辣椒?以前从未听说过。不知阁下又是从何处得来?” 第97章 什么叫做蓬荜生辉 廖魁轻笑一声,状似无奈温声回道:“此是在下旧日同窗偶然所得相赠。原本只是栽种院中用以观赏。只是家中长女幼时玩劣好奇,将晒干的果实研磨成粉,竟制成了一种味道独特的调味品。” “辣椒味辛性热,有祛风行血、温中散寒之功效。更因其辛辣程度比披垒子更甚,尤为口重嗜辣者青睐。家中老母今年已六十有五,凡有辣椒调味,每餐总能多吃一碗饭。” “此物,喜爱之人自是爱若至宝,佐餐缺之则寡淡无味;不喜之人,沾之则觉满口如烈火焚烧,剧痛无比。” 龚万里突然想到了常济那个老大夫,估计常大夫就是那个滴辣不沾的人。 他自己也嗜辣,听了廖魁的话,不由也有些意动。 他此行来,原本计划是先上前质问,如对方失口否认则对其进行一番打砸抢,然后强行让其签一份契约。 便是这府上护院出手相护,他也有法子,让这廖家家主乖乖低头认输。 此后,这一家人的命运便可完全掌握在他的手心里。 然而,事情发展已与原本计划大相径庭,渐渐的竟不受他控制。 隐隐之中,他还有种自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龚万里心中一凛,刚准备借伤害自己手下的辣椒粉为廖氏所赠发难时,突然听到门口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父亲,家中有客人?” 声音如出谷黄莺,清脆婉转。不似少女活泼,却独有一种令人心痒难耐的韵味。 他一转头,顿时愣在当场。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蓬荜生辉”。 当真是此女一出现,整个屋子仿佛都有了光。 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饰,身穿普通青色棉裙,外罩一件青灰两色的棉褙子。 挎在臂弯的竹篮里,放着几块红色和黄色的植物根茎,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龚万里与几个手下都不约而同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吸一重,再熏到了眼前这位下凡的仙女。 明明对方穿得是粗布麻衣,他们皆是锦衣华服。然而在此女面前,他们这群锦衣华服的汉子,却硬生生被衬成了一群粗俗不堪的土包子。 龚万里脑子里万马奔腾一般,瞬间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诗词,比如“什么云出岫”、“什么首什么眉什么巧啊盼的”。 他只恨自己读书太少,想不出那么多美好的诗词,来形容一下眼前这位青丝雪肤的美妇人。 龚万里这边还在魂游天外,另一边廖魁已经将方才两人的谈话跟廖华裳简单叙述了一遍。 廖华裳笑吟吟朝龚万里福身一礼,“龚先生万福。” 龚万里瞬间回神,哈哈一笑,对廖魁道:“不知这位是?” 廖魁笑道:“这就是在下方才提到的长女。那些辣椒粉,便是她所制成。” 龚万里惊奇万分,“令千金当真是才智过人,竟还懂得草木辨别之法?” 廖华裳微微欠身,“先生过誉。彼时不过妾身闺阁中闲来无事,见家中栽种此物,干枯落地,实在可惜,这才尝试着做一些。” “只是一些奇技淫巧罢了,让先生见笑。” 这辣椒来源也对得上,虽然这其中,或许有两父女提前对过口供的嫌疑。 龚万里眸光闪烁,呵呵一笑。 廖华裳满脸歉意,继续说道:“昨日见那位方公子对这辣椒粉推崇有加,妾身一时忘形,便送了一些。没想到竟无意中给诸位侠士添了这诸多麻烦,实在抱歉。” 她诚恳地揖首行礼,“此事,妾身也有责任,愿给诸位侠士予以补偿,还望诸位宥恕则个。” 龚万里大手一挥道:“嗳,这件事如何能怨得了廖夫人?当初廖夫人慷慨诚意相赠,又没料到那贼竟用来伤人。夫人无心之失,我等岂能迁怒无辜?” 他眼珠子一阵骨碌乱转,试探着问道:“不知夫人手中,可还有这辣椒粉?” 廖华裳歉意回道:“不巧,这生辣椒果倒还有一些,辣椒油和辣椒粉需得先炒制或烘干,然后用石碾或石臼碾磨成粉。” “制作倒是不难,只是妾身一家流放而来,仓促之下,工具并不齐全趁手,所以……” 龚万里看上去有些失望。 廖华裳想了想,又道:“若龚先生不嫌弃,妾身倒还有一罐腌制的鲜辣椒。与辣椒油和辣椒粉比起来,腌椒辣味不减,反多了一些辣椒粉所没有的风味,酸咸适口,最宜佐食。” “待过些时日,妾身再制作一些辣椒油或辣椒粉,送予龚先生。” 龚万里笑容满面,连声道谢。 廖华裳施了礼,站起身进了内室,将昨晚准备的泡椒拿了出来。 龚万里接过之后,道了罪,将塞子拔开,一股酸酸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味道一出来,口水便开始疯狂分泌。龚万里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个送入口中。 两截小指肚大小的泡椒黄中带青,口感鲜嫩清脆、酸咸适中。嚼了嚼,辣味一出来,龚万里眼睛顿时亮了。 他咂了咂舌,连声称赞道:“妙极!当真妙极!难怪那常济老儿说口中如烈火焚烧,刺激!大妙!” 廖华裳抿嘴笑道:“多谢龚先生赏识。这泡椒,除了生食佐餐,还可以制作泡椒鱼、泡椒鸡、泡椒炒肉、泡椒猪肝……” 龚万里听得口水直流,连连摆手笑道:“夫人说这些,龚某脑子笨,哪记得住这么多?” 廖华裳笑道:“若龚先生不嫌弃,改日请龚先生来府中做客。妾身身边老嬷嬷的儿媳,是位做菜的好手。届时,请她给龚先生做几样拿手好菜尝尝。” 龚万里脸上笑容微敛,霎时又接着笑道:“那就先谢过廖夫人了。” 又朝廖魁拱手一礼,“多谢廖先生款待。既然那辣椒粉一事与廖家无关,那在下这便告辞。此番,多有叨扰,万望见谅。” 双方再次客气推让一番后,龚万里带着人告辞。 走远了,那为首的大汉才悄声问道:“家主,咱这一趟来,就这样了?” 龚万里啧的一叹,“要不然呢?” 他想了想,又轻笑一声,“这父女俩,还真是……”咂摸半天,才想出一个词,“有趣。” 第98章 不是所有秘密,都必须与人分享 龚万里昂首挺胸走在前,突然问道:“翟虎,方才,你可看到那位廖夫人身后跟着的护院?” 跟在龚万里身后的大汉连忙紧走几步,落后龚万里半步远,仔细想了想道:“就是那个留着长须、脸上有疤的男子?” 龚万里点了点头,颇有些感慨叹道:“此人,若我没看错,应是原威远镖行的总镖头。没想到,曾经纵横江湖不可一世的人肉屠夫,如今竟也沦落到替人看家护院。” 他神色冷凝肃然,“听闻此人闯下大祸,投靠潘氏家主才躲过一劫。如今出现在这廖夫人身边……看来这廖氏,即使是被流放,也不是全无倚仗。” 潘氏现任家主潘珄,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这样一个人,竟然肯在那种生死关头,对廖氏出手相帮,说明廖氏眼下虽落魄,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所以,他还真不能把事做绝,把人给得罪透了。 翟虎想了想,嘿嘿一笑,“管他多厉害,如今还不是看着家主您的脸色说话?以小人看,若论实力和威风,还得家主您。” 龚万里十分不屑哼了一声,“要不说人家是读书人,你就只能做个跟班呢。” 翟虎摸了摸脑袋,十分不理解家主这话什么意思。 身边的人太蠢太单纯,不是什么好事。 龚万里耐心地给翟虎解释,“咱们这趟是做什么去了?你看看,目的达成了吗?” 翟虎恍然大悟,“家主您这是,瞧上那位小娘子了?” 龚万里突地停住脚步,照准翟虎的腿就踹了过去,“我去你娘的,你脑子里除了男女那点事,没别的了是吧?” “这对父女,一唱一和,从一开始就将姿态放到最低,极尽坦诚,毫不遮掩,让你想发火、想借机闹事都不好意思。” 而且那方炜,这段时间被他追得满街跑,昨日才被砍出乌索县,今日又不怕死地出现在他的赌坊周围。 分明就是冲着他龚万里来的。 应是廖家父女打听到了他的喜好,辣椒粉,只是引他前来的诱饵。 他想要的东西没得到,却给了一罐泡椒,又借美食向他递出结交的暗示。 龚万里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身边老嬷嬷的儿媳?谁知道是儿媳,还是丫头?” 若是丫头还好说,廖家错在先,他要是张嘴讨要,廖夫人不敢不给。 不给,说明他们心不诚。 但是那陪嫁嬷嬷的儿媳妇,就算给,他敢要吗? 难不成他要为了炒几道菜,把人家陪嫁嬷嬷的儿媳妇,给讨了来? 这廖夫人,看着年纪不大,行事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 有了这次的造访,又有泡椒相赠,以后这廖家,便可时常借此相邀,请他到府上“做客”。 如此,便有了日后继续交往的借口。 思来想去半天,龚万里感慨万千道:“哎呀,这人哪,还是得多读书。” 读书多了,才能跟着先贤大能学到为人处事的道理和手段。 他就是吃了没读过书的亏。 要不然,凭他的本事,又岂会这么多年,还盘踞在小小的乌索之地,做这方小县的地头蛇? 主仆两人在谈论廖家父女,廖家父女,也同样在谈论龚万里此人。 廖魁沉吟着说道:“龚万里此人,看似行事言语鲁莽粗俗,实则粗中有细,且为人谨慎、疑心甚重。” 他进院第一眼,便看向院中的那堆土。 若非裳儿提议今日在西面挖一水塘,单是这堆土,便能引出无数麻烦。 后来的言语交锋之中,龚万里更是几次状似无意出言试探。 但凡他有一个疏忽,便能让此人找到拿捏廖家的把柄和借口。 在初见裳儿时,明显为裳儿容貌所惑,回过神却是立刻就给裳儿挖了一个坑。 说明此人绝非色令智昏之人。 好在裳儿机敏,没有就那个“草木识别之法”继续说下去。 “他能在乌索纵横多年,绝非单靠一双拳头打出来。听闻此人性情最是反复无常,极擅长翻脸不认人。日后与其打交道,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廖魁笑笑,“不过经此一次,我们便可下山采购了。” 这县中之人,多逞凶斗狠之徒,其中以龚万里为最。 龚万里今日自廖宅离开,廖宅却安然无恙,那些在暗中窥视之人,定然会心存疑虑,行事便多了几分忌惮。 廖家正好借这个机会,快速在乌索站稳脚跟。 更何况,除了龚万里,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藏在暗处,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廖华裳看着华发初生的父亲,听着他殷殷指点和细细分析局势,心里突然感觉有些对不住他。 从她记事起,父亲大多数时候都在外求学,姨娘纳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也是一个接一个地生。 看着母亲曾经满怀柔情的眼神渐渐沉寂,虽然依旧温婉贤良,承担着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但廖华裳知道,母亲不快乐! 她曾经也恨过父亲,恨他为什么不能只有母亲一个? 后来,她嫁了人,如愿得到了曾经想要的婚姻。 可是,现实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经此一事她才发现,感情不是婚姻的全部,责任和担当才是。 感情或会带着虚假的面具,责任和担当却无法伪装。 廖华裳按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斟酌着轻声问道:“父亲,难道不好奇吗?” 廖魁眉眼含笑,低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所有秘密,都需要与人分享。为父如此,你亦如此。” 瑞儿也如此。 廖魁心中暗道。 他轻轻瞥了放在一旁的篮子一眼,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廖华裳这才将篮子拿过来,把里面的土豆和甘薯放在父亲面前,“这是土豆,这是甘薯,为山岭干旱之地作物。尤其甘薯耐旱、不挑土壤,且极为高产,是这边关山岭贫瘠之地,最适宜种植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一种叫做南瓜和冬瓜的,其果实膨大,种植也极为简单,同样不挑土壤。像赭羯前坡山地,种一片南瓜和甘薯,足够百姓平安度过青黄不接。” 这些都是空间功能面板上的内容。 空间所有动植物,面板上都有详尽注解,从名字、种植管理方式,到功效和用法。 廖魁将一枚甘薯放在手里,一边打量一边思索。 半晌,他将甘薯放回篮子里,转而问起别的事,“为父记得,李大壮曾做过斥侯?” 廖华裳心中一凛,连忙回道:“是。父亲是想让他去打探京中情况?” 廖魁点点头,“你的那张解毒药方一经传开,势必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这是你的机会,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机会。”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建立起一张完整的情报网,以便能及时掌握朝堂动向。 做出相应的部署。 第99章 三日之限 巳时,廖华裳的大哥廖东江带着春生、金宝,由家富赶着驴车去了街市。 需要买的东西很多,主要是一些家具。 廖东江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做家具的童木匠。 童木匠院子里放着许多加工好的家具,廖东江将提前拟好的家具名单交给童木匠,自己则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挑一些急需的桌椅等物。 院门外,三个身穿藤甲的兵士匆匆走过。 已经越过了门口,其中一人又慢慢倒了回来。 门口的高个男子眯着眼睛,盯着低头挑捡的廖东江,脸上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春生有所察觉,抬头向院门口看来。 那高个男子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我们走。” 廖东江听到动静,直起腰问神色明显有些不对的春生,“怎么了?方才有人经过?你认识?” 春生摇摇头,“此人是守关游击将军纪婴身边的副将,那日在县衙门外,小人曾经见过他。” 因为他们当时都在县衙外等,县衙内发生的一切,春生并不知情。 廖东江却知道。 他脸色瞬间变了,小声对金宝说道:“你快些回去,告诉爹爹,就说我们方才遇到了纪将军的那个副将。” 金宝不明所以,还是立即应是,转身离开。 可等他赶回廖宅,透过低矮的栅栏院墙,老远就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那个身穿藤甲的副将。 郑全带着七个人站在廖氏众人前面,与那副将两两对峙。 那副将扶着腰刀,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狼,来回踱着步,那阴恻恻的声音顺着北风,吹出老远,“你们这群流放犯,本该押赴刑场,午时三刻人头落地,方能洗清罪孽。若非皇上法外开恩,哪有你们如今的逍遥日子过?” “咱们大梁的将士,守护大梁疆土、护佑大梁百姓安危,镇守边关、出生入死。” “但你们是罪人!” “既是罪人,就不配受到保护。若想得到保护,就得交纳足够多的银子或粮食。” “官府如何行事,我们管不着。我们如何行事,官府也无权过问。” 那副将隔着一排人,笑眯眯看向廖魁,“知道你们初来乍到,未必拿得出银钱或粮食。我们将军,也不是那不能商量的,没有银子或粮食,出劳夫也行。” “正好,过段时日,关军要去野狸子山清障,你们三家,每家出两个男丁。” 他背负双手,压低了声音问廖魁,“怎样,本将军够仁义吧?廖先生意下如何?” 廖魁强忍心中怒火,揖手一礼问道:“敢问将军,不知罪民三家,共需要付多少赎银、多少赎粮?是一年一付,还是一月一付?” 那副将得意洋洋直起腰,目光状似不经意般略过廖华裳,“这个嘛,若是仅支付赎银,每人每年十五两银子;仅支付赎粮,则每人每年二十石。” 二十石? 一个人?! 平常粮食时价约在每石七钱左右。前段时间因为西北闹蝗灾,米面涨到了每石一两到一两五钱。 一石就是一百升。 照他这样说,他们家如今罪籍二十七人,每年就得交540石粮,合计五万四千升粮食! 就算他们将整座赭羯山都包下来,一年也种不出这么多粮食。 银子他们有。 可谁知道他们今年要这些,明年又会涨到多少呢? 廖魁气得脸色铁青,还是强忍着怒火。 没办法,对方眼下还掌握着他们的生死,在找不到对付他们的办法之前,就得忍! 廖魁终于还是低声下气道:“回将军,罪民初至乌索,无论是银钱还是粮食,都不能立刻筹到。能否请将军宽限些时日,容罪民想想办法?” 那副将冷笑一声,拉长了声音道:“好,本将军,也不是不懂悲天悯人的,知道你们有困难。” 他意有所指道:“凡事,不是不能商量,要看你们识不识趣。给你们三日时限,三日之后,本将军来收粮。” 说完,他得意洋洋转身,“我们走。” 人一走,廖家众人顿时炸了锅,“这可如何是好?这哪里是官兵?分明就是强盗!” “小声些,他们还未行远,万一被听到了,又是麻烦。” 廖华裳抬眼看了看父亲。 廖魁会意,扬声制止,“好了,都散了吧。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廖武和廖恒目露忧色,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等院中只留下父女两人及郑全等人,廖华裳突然说道:“李大壮,你带着家富哥,现在就出发去燕城的潘家铺子,逢人便说去燕城筹买粮食。” “侯庆,你带着林嬷嬷和家财去睢州。出乌索的时候,专挑人多的街道走,边走边问哪家粮食铺子路子广、粮食多。” 李大壮和侯庆齐声应是。 “你们到了地儿,多看几间铺子。若有合适的,便盘下来。这段时日,便留在那边探听消息。” 廖华裳将两只荷包交给两人,“现在就去吧。” 两人很快带着林嬷嬷和家富、家财下了山。 还有人手太少啊! 不过这种时候,临时招募来的人不会绝对忠心,她也不放心用。 廖魁欲言又止地看着廖华裳。廖华裳突然轻笑一声道:“父亲想说什么,女儿都知道。” 她垂下眸子,轻如浮羽的声音在北风里一吹即散,轻得几乎让廖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便都杀了吧。” 她早知这几个人不会安生,只是没想到居然来得这样快。 此人打着收赎粮的名义,暗地里却存了私心,未必会将此事告知游击将军。 他深知廖家人仓促之间,筹集不到这么多的粮食,最后要么是拿银子抵,要么…… 就是被迫答应他们的条件。 所以,他一定不会大张旗鼓、带众多兵士来收粮。 前世这三人一起出现在廖华裳居住的茅草屋,这一世又是他们三人一同前来。 看来这三个人,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同盟。 不过这样正好,也省得廖华裳还要多费心思。 既然决定要除掉几人,怎么除、在哪儿除,都需要细细谋划一番。 第100章 私心 郑全和麻子去了后山查看地形。二叔和三叔带着两位堂兄,去县里打听从哪里收夜香。 剩下的成年男子继续挖陷阱。 破开表层的冻土之后,再往下挖就不会那么吃力,很快就又挖好了两个陷阱。 春燕几人将这两日烧的草木灰运到水塘边,放到堆放泥土的地方。又拿镰子割了荒草,堆到一起放火焚烧。 烧好的草木灰用土埋了,免得留有余火,被风吹走引起山火。 天刚过午,二叔和三叔就赶着装了两只木桶的驴车回来。 两人一脸菜色,到了地儿就跑到一边,摘下脸上洒了香露的帕子就开始吐。 二叔一边吐一边说道:“与,他们,呕,商量好了……呕……那几家以后,便送到咱们这里来,呕!” 二婶和三婶顶着浓郁的臭味,将吐得浑身无力的二叔三叔扶回院子。 院子里廖东江正指挥着人往各屋里抬桌椅,见众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还以为那几人没有出现在这里。 尹氏过来,拉了廖东江回到主屋西间。 关上房门,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夫君,末了目光闪烁着说道:“如今小姑已经与那承恩伯和离,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妾身见那将军,倒是生得一表人材……” “你糊涂!” 尹氏话不等说完,廖东江就面红耳赤怒斥一声。 尹氏连忙小声道:“你小声些。妾身这不是在与你商量吗?” 廖东江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停在尹氏面前低声喝斥道:“你怎能生出这种想法?那是个什么人?人品秉性如何?家中可有妻小?你怎知他会善待裳儿?难道我廖家这些男儿,要靠着廖家女儿卖身求安稳?这让我等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他失望地看着尹氏,“你忘了流放路上,裳儿是如何安抚你、照顾你了吗?如今裳儿遭遇危机,你想得不是如何保护裳儿,竟然第一时间,想用裳儿来换一家人的平安?你可有半点心?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尹氏连忙解释,“妾身不是……” 廖东江一个字都不想听她解释,一脚踹开门,气势汹汹走了出去。 尹氏惊得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眼泪直流,“妾身这样想,还不是为了你们爷儿俩?那人让每家出两个男丁去清障,分明就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这次出去六个,下一次呢? 总会轮到夫君和瑁儿爷俩。 若是没了他们爷儿俩,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这一切,只要小姑答应那副将,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那副将的目的太明显,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人意在小姑,不在赎银。 以小姑的聪明和美貌,那副将必定对她极尽宠爱。有了那副将为倚仗,他们廖家,不也能在乌索横着走吗? 她这般想,又不全是为了自己。 夫君为何连听她解释都不肯? 西间的门砰的一声巨响,将东间的廖华裳吓了一跳。 她走到门口,恰好看到脸色铁青的大哥冲了出来,连忙唤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廖东江连看都不敢看大妹妹,胡乱应了一声,扭头冲了出去。 廖华裳若有所思看了看西间的房门,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身后祖母在唤她,“裳儿,你大哥跟大嫂怎么了?” 廖华裳回身笑道:“没怎么。祖母,我去看看父亲。” 祖母笑眯眯朝她摆了摆手,“去吧。” 孩子们已经下了学,都跑去西面帮忙,西厢内只有父亲和大哥在。 廖华裳刚一出现,大哥就迅速停下话音,朝她看过来,“裳儿有事?” 廖华裳看着大哥微红的眼眶,笑道:“大哥去了一趟街市回来,可曾听到街市上有何好玩的事?” 廖东江想到自己听到的消息,强笑着说道:“说到好玩的事没有,大事倒是有一桩。羯羚关每隔一月的初一开关互市,西夏、北齐和咱们大梁的商队都会聚集到关城。” “下月初一是今年最后一次开关互市。二月初一春耕正忙,例行闭市。再开关,便要等到四月初一。” 廖东江笑道:“到时大哥带你们去长长见识。” 互市吗? 廖华裳立刻想到,这是她空间产出面世的绝佳机会。 距离下月初一还有六天。 这六天,那几个人必须得死,龚万里必须得拿下! 但是家中人口多,有妇人有孩子,人多口杂,总会有说错话的时候。 那可是官兵。 杀官兵等于谋反,世人皆可先杀后奏,以平叛论功。 所以这几人,必须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参与的人越少越好。 正屋东间。 元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几位儿媳和孙媳,随意抬了抬手,“都别杵着,坐下说话。” 她看着几个目光闪烁的媳妇,神色微冷,“都别这么紧张。今日唤你们来,也没别的,就是咱们娘几个说说话。坐吧!” 二儿媳冯氏是个爽利性子,闻言立刻说道:“儿媳知道母亲唤咱们来是想说什么。反正儿媳觉得,咱们从牵扯进这个案子开始,就是由着别人拿捏的命。” “这一路上,要不是裳儿,谁知道咱们能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到地儿?这个家,以后还得靠裳儿支撑着呢。谁有事,她也不能有事。” 尹氏正捏着帕子默默流泪,闻言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二婶一眼。 温氏在一旁面沉如水,听完这番话,阴沉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些许。 二房长媳周氏怯生生看了看祖母,小声说道:“孙媳觉得,母亲说得有理。” 三儿媳闵氏眼珠子一阵乱转,强笑着道:“儿媳就是个没主意的,大家怎么说,儿媳都赞同。” 祖母这才正色说道:“老二家的这话,也对也不对。这个家,少了哪一个都不行。这关军三万,从将军到校尉就有几千。没有今日这个,明日也会有旁人。” “一家不和外人欺。不单是我们家,便是普通百姓家,自己家人不能齐心,不等别人来碰,一大家子人自己就能散了。” 三兄弟里头,老大廖魁女儿最多,最小的女儿也已经十一岁。 老二廖武有两个女儿,最大的女儿十四岁。 老三廖恒也有两个女儿,最大的才九岁。 就算都有女儿,当大祸没有降到自己头上时,每个人心里便都藏着侥幸心理。 得让她们知道,如今这个世道,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想要好好活下去,他们所有人的心,都得往一块使! 第101章 诛锄 敲打完了儿媳和孙媳,屋里只剩了元老夫人和温氏。 温氏慢慢红了眼圈,突然说道:“当初族长都将余梁的文书给我们了,老爷却自作主张……” “住口!” 元老夫人压低了声音怒声斥道:“旁人都可以说这话,唯独你却说不得。你如何知道,这是老大一个人的主意?” 温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小声问道:“难道是裳儿?” 她简直无法相信婆母的话是真的,“裳儿,她到底想干什么?” 当初她知道女儿有那样一个宝贝时,还曾经庆幸过,哪怕是流放,他们一家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没曾想,女儿心里竟藏着那么大的野心! 她一个女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落到最后也不过是在家相夫教子而已。 难道她还想像男子那样,成就一番事业? 元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们当初选择了余梁,就一定好过吗?如果裳儿只想着偏安一隅,当初委屈求全留在承恩伯府岂不更好?何必想尽办法与那人和离,又雇佣了郑先生等人?” 温氏脑子里轰轰作响,一颗心七上八下、冷了又热。 半晌,她才梦呓般问婆母,“母亲也觉得,裳儿能成功?” 只眼下这几个人,就已经足够让他们一家惴惴难安、如临深渊了。 元老夫人眯着眼睛,看向窗外,“这只是一个突发的意外而已。你该相信,老大和裳儿,一定能处理好。我们,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你就算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也该相信自己的夫君,断不会拿着一家子几十口人的命开玩笑!” 温氏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那还不如相信裳儿呢。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眼见那副将规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廖家所有人的神经都情不自禁绷了起来。 这一天,从天刚蒙蒙亮,廖魁便让所有男子都去了西面挖水塘。 家里的妇人也去了西北树林里,砍树、除草、挖树根。等明年春日,冰雪消融,便开始翻土追肥。 开好了田,县衙的人会来丈量土地面积,登记造册。此后,便以每年每亩地两石粮的标准缴纳赎税。 只是今日不同以往,所有人做任何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从出日到日中,再从日中至日斜,直到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在逐渐收敛光华,站在院门外放风的瑞儿跑进院子,抿着小嘴扯了扯春生的衣襟。 春生会意,打开西南角的栅栏,顺着藏在草丛里的麻绳去了水塘,将消息告诉挖水塘的几人。 林副将前日一回营,就被游击将军派出去巡防,今日天快黑了才刚刚回关城。 那日县衙内的惊鸿一瞥,那张惊艳绝伦的小脸,那窈窕有致的腰身,令他一见忘俗、再见倾心。 那个小妇人,像个诱人的小妖精,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一想起来就浑身发烫,吃不下睡不着,恨不得立刻将人带回关城,夜夜寻欢…… 这样的美人儿,他若是光明正大带回关城,放在自己府里独享,只怕将军那里说不过去。 其实他还是希望廖家人能够挣扎一下,别那么痛快将人交出来,最好多给些银子或粮食。 如此一来,等他将人带回去之后,有了之前的银钱或粮食孝敬,将军才不好多说什么。 林副将一路疾走如飞、其心似箭。 谁料一进院子,就发现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坐在灶房的门槛上,手里抱着一只用树枝编成的鞠。 见三人进门,小男孩瑟缩了一下,怯生生抬眼看着他们。 一看这架势,林副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忍不住怒火中烧。半晌才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呵,看来这廖家,没把咱们兄弟几个放在眼里啊?” 眼前这个孩子,他记得当时在县衙里,就站在那个美人儿身边。 应该是那女子的儿子。 他按着腰刀走到瑞儿面前,皮笑肉不笑问道:“喂,小孩,你娘呢?” 瑞儿指了指西边。 林副将慢悠悠走到西院墙边,隔着栅栏看了一眼:距此十余丈处,暮雾沉沉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动。 他回头对瑞儿说道:“你,去把他们都叫回来!” 瑞儿脖子一缩,悄悄后退几步,躲在灶房里。 林副将一把抽出刀,刚要进灶房,被身边的人拉住,“行了,一个吃奶的娃娃,跟他较什么劲儿?他们筹粮的人还没回来,要给,肯定也是给银子。” “咱们不如直接过去,拿了银子从那边下山,直接回关城不是更好?” 林副将一想也对。 不把这一家人逼到绝路上,估计他们也不会乖乖妥协。 那就看看,到底谁倔得过谁! 他转身刚要走,眼睛一转又回过头,一把将瑞儿从灶房里拖出来,拿刀鞘朝他背上磕了一下,“带我们过去,不然……” 说着举起刀,朝瑞儿狠狠呲了呲牙。 这西门外一片齐胸高的荒草,谁知道里面埋着什么东西? 瑞儿默默看了他一眼,迈着小短腿出了西南角的小门。 他个子小,天色又暗,一钻进荒草丛就不见了人影。 林副将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刚要转身回去,结果一步迈出去,脚下突的一空,整个人就一头栽了下去。 两个身影从荒草中凌空而起,一左一右拿刀在两人脖子里一横,接着将人往那个塌陷的陷阱里一扔。 两人就像被抹了脖子的鸡,陷阱里很快传来压抑的痛呼和垂死挣扎的扑通声。 林副将一掉进陷阱,就迅速撑住了身子,脚面被尖锐的东西刺穿,一根木刺也从另一条小腿上穿过,将他死死钉在了陷阱底部。 还不等他站起身,头顶一个重物就猛然砸了下来。他本就因伤失力,这一砸,直接将他砸到了地上。 腹部和胸部立刻传来一阵剧痛,更有一根木刺从小腹以下直插而上,令他痛到失声。 也彻底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可不等他缓过那口气,又是一记重击。 上方之人的垂死挣扎,也在不断把他往下压。 他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折叠着钉死在陷阱底部,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身体里的鲜血从胸口和腹部的伤汩汩往外流。 背上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同伴,他想喊,却因为腹部被挤压着,连声音都发不出。 头顶上方好像来了许多人,又好像没有…… 第102章 杳然无形迹 廖华裳与父亲两个人来到陷阱边。 郑全缓缓出了口气,低声说道:“解决了。” 廖华裳微微点了点头,“仔细查看一下周边,看有无血迹残留。” 郑全回道:“当时立刻用帕子捂住了的,血都在陷阱里。麻烦的是,这些尸体和制式刀要如何处理。” 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被人找到。 毕竟眼下是冬季,到处都是冻土。只要地面的土被人动过,很容易会被人察觉。 廖华裳盯着陷阱里的尸体,吩咐郑全,“你们去院里取工具,这里我来处理。” 郑全拱手应是,与陈方一起折回院子。 人一走,廖华裳立刻试了一下空间。 她记得之前空间面板曾有记载:非空间产出的活物,是收不进去的。 人已经死了,应当算不得活物。 所以,当廖魁眼睁睁看着三具尸体凭空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 他死死盯着陷阱,又一脸震惊看向女儿。 廖华裳笑笑,“父亲不用怀疑,如您所见。” 廖魁一口气分几次缓缓吐出,良久才惊魂未定喃喃说道:“那就好。” 为什么女儿杀个人这么镇定? 他到现在手和腿还在发抖! 郑全与陈方回来,发现尸体和制式刀具、以及那片塌陷下去的草皮,还有沾满血迹的帕子都消失不见,虽然心里疑窦丛生,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问。 陈方用一根麻绳拽着郑全,将他慢慢放到陷阱底。 不是幻觉,那三个人,果然不见了! 若非那一根根沾满血迹和疑似碎肉的木刺,还有阱壁上喷溅的鲜血,郑全当真以为方才杀人,只是一个梦境。 莫非廖夫人,是个有神通大能的仙人? 郑全一边胡乱猜测,一边拿刀子将陷阱壁上凿了一些干净的土垫在脚底,将木刺全部拔出收好,捆成一捆。 陈方将木刺提上地面,用干净的帕子包好。 在水塘这边的铁柱、麻子和老三拿了锄头,几个人凿壁的凿壁、抬土的抬土,将凿下来带血的泥土抬到北面,均匀地洒在那堆夜香里。 然后,将这几日烧好的草木灰洒在上面,再盖上一层干净的泥土。 陈方重新削了新的木刺,等郑全将陷阱修理好,打着火把认真查看过,确保再无血迹残留,将木刺重新埋了下去。 前两日新备好的草皮盖上去之后,郑全又将现场经过一次细致的检查,甚至连脚上穿的鞋子也细细看过,确保再无破绽。 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杳然无形迹。 仿佛那一幕,只是几人产生的幻觉。 回到院子,廖华裳趁人不备,将所有用过、可能会沾血的工具、以及包裹木刺的帕子全都收进空间。 等郑全和陈方刷好锅、添上水,廖华裳便点火烧水,准备做饭。 随着火焰将最后一根木刺吞噬成灰,廖华裳吩咐道:“让他们都回来吧。记着,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人没有来,我们白准备了。” 廖魁下意识应了声是。 郑全忍着笑意,提醒道:“廖先生,还是在下去一趟吧。” 廖魁汗颜,涩声道:“多谢。” 廖华裳抿嘴一笑,从袖袋中取出宁息丸,倒给父亲一颗,“这是宁息丸,父亲如果心慌得厉害,可以吃一颗。” 廖魁本不想吃,想了想还是拿过来,吞了下去。 瑞儿蹲在廖华裳身边,紧紧偎依着她,小手揪着她的衣襟。 廖华裳抚了抚他的小脑袋,低声问他,“怕吗?” 瑞儿用力摇摇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娘亲,小嘴一咧,无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生生的小奶牙。 廖华裳心里突然一动:瑞儿连杀人都不怕,那就不可能是因为受到惊吓失声。 难道他的哑疾,是天生的? 不知道乌索有没有好点的大夫,等见了龚万里,好歹请他给推荐一个。 在得知那副将并未如约前来,就连沉稳如元老夫人,也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所有女眷都悄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在心里担忧:只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在回院子途经那堆夜香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捂住了口鼻,恨不得将头扭到另一边去。 廖东江目光一转,不小心看到了那堆夜香上面覆盖的草木灰和新鲜泥土,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尹氏连忙伸手扶住他,“夫君怎么了?” 廖东江将手抽回来,淡淡说了句,“没事,不小心踩空了。” 尹氏看着落空的手,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自成亲到现在,六年时间,夫君待她一向爱重,事事处处都给了她足够的体面和尊重。 可自从她与夫君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夫君虽表面上仍然对她体贴,她却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好像少了些什么。 若搁以往,这样难走的路,夫君总会小心扶着她,生怕她摔倒。 可今日,夫君头也不回走在前面,连问她一声,都不曾。 回到院里,尹氏见廖华裳在忙着烧火煮粥,连忙笑着走过去,“大妹妹,我来帮你。” 廖华裳笑笑,“不用了大嫂,你也忙了一天,洗洗手歇一歇,一会等吃饭吧。” 尹氏怔忡看着廖华裳忙碌的背影,一阵酸涩涌上心头,慢慢后退一步,悄悄回了房。 廖华裳没看见尹氏的落寞,她朝给陈方递帕子的春燕招了招手,“春燕,过来添把火。” 春燕脸色微红,赶紧跑过来坐在廖华裳坐的地方,往炉灶里添柴。 廖华裳转头看了看陈方,恰好看到他望过来的眼神。 廖华裳忍不住笑道:“哎呀,咱们乌索的春天,提前来了吗?” 春燕不解,“现在还没进腊月呢,还有一个月才到立春。” 廖华裳笑道:“可我怎么觉得,某些人的心花,提前开放了呀?” 春燕一怔,立刻捂住脸,跺着脚嘤咛道:“哎呀小姐……” 云儿一边往水里下米,一边笑道:“小姐才发现?婢子早留意到了。小姐看到陈大哥脚上那双鞋了没?哎哟喂,某些人可是熬了两个大夜才做好的呢。” 春燕一下子跳起来,扑过去就扯云儿,“好你个小蹄子,你再满口胡吣,看我撕你的嘴!” 云儿笑着跳开,朝她做鬼脸,“来呀来呀,你要敢过来,我就喊陈方大哥看看你这泼辣样儿,哪里像平日里那般温柔小意了?” 两个人你追我赶,绕着炉灶打打闹闹。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不懂,也只顾傻乎乎跟着笑。 小院瞬间多了几分活气。 连郑全几人都笑了起来,也在另一边打趣着陈方。 其实在流放路上时,廖华裳就已经留意到,陈方总有意无意照顾春燕多一些。 她这三个丫头里,春燕泼辣能干,夏蝉胆小谨慎,云儿机灵聪明,小心眼也多。 三个女孩跟着她,不远千里来到这边关之地,她总得给她们好好掌掌眼,找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才行。 第103章 居然来得这样快? 吃饭的时候,尹氏借口身子不舒服,没有过来吃。 廖东江听了,眉头不易察觉微微一皱,随即淡声说道:“知道了,不舒服躺着便是。” 温氏抬头看了他一眼。 吃过饭,温氏将廖东江叫到了一边,细细问了事情始末。 末了说道:“你这般冷落她、当众给她撂脸子,只会让她将怨气加诸裳儿身上,反不利于一家人和气,也让裳儿不自在。” “比起你我,她到底是隔了血脉,不能要求她与你一样,设身处地为裳儿着想。人都有私心,关键时刻,无非就是权衡利弊和远近亲疏而已。” 人心隔肚皮。事情之初,其他人未必没有同样的想法,只是尹氏说出来罢了。 “你们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两个人。当面教子,背面教妻。” “有些事,她做得不对了,你回房且细细教给她便是。有了分歧就开诚布公地谈,而不是疏远闹别扭。” 廖东江羞得满脸通红,揖首一礼,“母亲教诲,儿子记下了。” 温氏轻轻推了推他,“你去看看,什么事情当即说开才好。埋在心里久了,会成心病的。” 廖东江连忙应是。 小妹廖云依端过来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菜、一碗粥和一只鸡腿。她将托盘递给大哥,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廖东江接过托盘,转身回了房。 温氏转头看了看灯下笑意盈盈与众人谈话的女儿,心里微微发苦:难怪女儿一定要以女子之身,为自己拼出一份前程来。 女儿是看透了人心,才不把自己的余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是裳儿的亲生母亲,得知此事,心里也有气,气尹氏的自私自利和忘恩负义。可她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的安稳,违心劝说自己儿子,去安抚做错了事还闹情绪的儿媳? 温氏突然明白了,女儿当初为何要收养瑞儿,又为何给瑞儿单独立户。 如此一来,以后即便自己没了,女儿才不至于连容身之地也一块没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送夜香的粪车已经将满满一车夜香拉到水塘附近。 一车夜香倾倒下去,一股浓郁的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廖宅离着水塘还有十几丈,隔着老远,仍然能闻得到那股恶臭。 正拿着牙刷子、沾着青盐刷牙的三叔廖恒一个没忍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陈方给了夜香夫二十文钱,将帕子浸了水,捂在鼻子上,扛着铁锹从西南小角门去了水塘。 他一离开众人视线,立刻蹲下身,在草丛里仔细扒了半天,眼尖地看到了一片草丛里沾染的几滴血。 陈方不由心里暗暗庆幸:幸亏昨晚小姐让今日天亮再来清理一遍。 不然就凭这几滴血,他们这群人,一个都活不了! 将陷阱周围一棵草一棵草仔细检查过,陈方又扩大了范围,直到再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才扛起铁锹去了夜香堆。 在石堰下,用水塘挖出来的土圈出一个池子,四天时间,里面已经积了半池子夜香。 陈方拿铁锹将土洒到上面薄薄一层,又洒上一层草木灰,再洒上一层土。 味道还是那么浓郁,只是看起来没那么直观的恶心。 陈方满意地点点头,扛着铁锹,按原路返回。 站在西南小角门前,他转过身,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回到院中。 郑全悄悄问他,“如何?” 陈方放下铁锹,一边擦脸一边说道:“有点东西,已经处理好了 。” 郑全拍了拍他的肩,刚要说话,突然听到东面院墙外传来一声怪叫,“我的老天爷,这什么味道?!” 方炜拿袖子捂着鼻子,一边四下里打量着,一边进了院子,“这味道,够肥的啊。哪棵小苗苗需要追这么大肥?这浓度,容易烧根!” 这得幸亏是冬天。 要搁夏天,就这味道,都能直接做肥料了! 他看着院里的人,“你们,就在这样的……味道里,用餐?” 这能吃得下去吗? 郑全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说了句,“不,方老弟只是恰好赶上了新鲜的。” 方炜分明听到了自己下巴咔吧一声。 “这里是廖家?鹤州流放来的?”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自院外响起。 所有人心中一凛,齐刷刷朝院门口望去。 院门口站着两个兵士,冷着脸走进院子,刚要开口说话,接着就皱着眉头捂住鼻子,“这什么味儿?” 方炜上前,双手掐腰拉长了声音大咧咧说道:“饭菜的味道,想吃吗?” 其中一个官兵大声喝道:“放肆!怎么说话呢?你家饭菜这个味儿?” 方炜一摊手,“知道还问?除了屎,还有什么味道这么臭?难不成是你嘴巴?” 被怼的官兵火冒三丈,手按在腰刀上,刚要上前,被另一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那人笑着朝方炜举起一幅画像,“那请问这位公子,可有见过此人来过这里?” 郑全目光一闪:画上是林副将。 没想到他们居然来得这样快? 方炜接过来一看:哟,这不林沐嘛。怎么还画像上了?犯事了还是被杀了? 他将画像提在手里,反过来倒过去地看,漫不经心问道:“这人谁啊?” 那兵士看着方炜身上看着破旧、却是暗云纹锦缎的衣衫,笑道:“是纪将军身边的林副将。” 方炜将画像丢回去,“没见过。” 郑全走过来,接过画像,装模作样辨认一番后说道:“此人,在下好像见过。” 他转头唤廖魁,“廖先生?” 廖魁走过来,看了一眼后也跟着说道:“是,这位将军,三日前到过寒舍,说让我等筹备赎粮。” “那林副将昨日晚间可曾来过?” 军中将士不得无故离营,更别说夜不归宿。 林副将昨日一回营便匆匆请了个假,只说很快回来,却没说什么事。可直到今日早上也没见人影,更没派人送信回营。 纪将军怀疑林副将可能会出事,立刻就派了兵士出来寻人。 方炜一把夺过廖魁手里的画像,按在兵士胸前,“他那么个大老爷们,一夜未归指不定在哪个楼子里歇觉呢。这又不是大姑娘,一夜未归还怕被哪个小白脸给勾了去。小爷一直在这,没见什么副将正将,赶紧滚!” 第104章 逃不过的美食诱惑 廖魁看着好像有些心有余悸,“这,方公子,这位官爷只是例行问话……” 方炜立刻接过话茬,“现在问完了没?” 那两个小兵连忙笑道:“问完了。若诸位见到画上的人,还望诸位给关城那边递个消息。” 廖魁连忙揖手,“好,一定。” 等两人出了院门,方炜这才对廖魁说道:“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告知。在下小师弟不日就能抵达乌索,廖先生若想知道京城的什么消息,到时在下为你二人引见一番。” 廖魁连忙揖手相谢,“多谢方公子。不知公子这位师弟?” 方炜笑道:“他可是京城的贵公子,廖夫人说不定认识。姓谢,名翊,字言之。他与潘掌柜相熟,此次羯羚关开关互市,潘掌柜也会派人过来,师弟便跟着一起了。” 廖华裳出门的时候,恰好听见方炜说“潘掌柜”,立刻惊喜问道:“方公子,潘叔父也要来乌索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方炜挠了挠头,“不一定呢,是在下的小师弟,谢国公府的小公爷。他昨日让人捎了信过来,说这两日差不多该到了。” 谢翊? 廖华裳点点头,转而对父亲介绍道:“当日女儿在京城时,这位小公爷还帮过女儿一个大忙。若这次能在乌索见到他,必定要好好感谢一番。” 廖魁也听说了廖华裳出府那日的情况,闻言连忙道:“那是自然。” 廖华裳笑道:“方公子既然来了,妾身这几日已经将拜师所需准备妥当。不知方公子哪日合适?” 方炜眼睛一亮,“随时可以啊,来吧。” 有了瑞儿这个乖徒弟,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来蹭吃蹭喝了。 他与廖魁回了正屋,春燕等人已经将屋里打扫干净。桌椅都是新的,还特意铺上了锦缎。 瑞儿换上了新衣,夏蝉将他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啾啾。圆溜溜、白生生的小脸,看上去与那年画上的娃娃别无二致。 只是表情看起来特别严肃,隐隐还有些紧张。 等方炜落座,廖华裳牵着他的手,走到方炜面前。 方炜为瑞儿正了衣冠、净过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道:“此刀名‘火云’,为你师祖所赠,权且当作敬拜祖师吧。” 两人一起跪拜之后,瑞儿又行了三叩礼。 这些礼仪,是廖魁教授瑞儿,也经过几次练习。瑞儿小小的个子,做起来倒是有模有样。 行过拜师叩礼,交上六礼束修。方炜又例行讲了些训诫的话,便扶了瑞儿起身。 自此,两人师徒名分已定。 可惜瑞儿不会说话,只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方炜,方炜虽没能听瑞儿当场喊一声师父,这崇拜的小眼神也看得他着实有些飘飘然。 拜师是大事,得大摆宴席庆贺一番。 方炜支支吾吾问道:“廖夫人,其实在下觉得,这宴,摆不摆,没那么重要……” 主要是,闻着这味儿,吃啥都一个感觉啊。 廖华裳忍不住笑道:“方师父放心,今日咱们的宴席,去山下街市。” 方炜立刻高兴了,“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若论以往,拜师宴是要阖族参加的。 只是如今条件所限,又是罪民身份不宜过于张扬,便只廖魁三兄弟和祖母、母亲,以及郑全、陈方,还有廖华裳母子和余夫人郑甜母女,与方炜一起下了山。 方炜带着众人就近去了一家相熟的酒楼。 一行人刚到店门前,廖华裳正扶着祖母下马车,迎面就看见龚万里带着人往这边走。 龚万里打眼一瞧见方炜,顿时拿马鞭指着方炜怒喝一声,“小贼,你还敢来!” 身后的护院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方炜一抬手,“哎,打住!在下今儿收徒,大喜的日子,龚爷给在下一个面子,有何恩怨,明儿再说也不迟。” 廖魁上前揖手见礼,“龚先生,相逢不如偶遇,不知龚先生可否赏脸,一起喝一杯?” 廖华裳也笑吟吟上前见礼。 自从拿了那罐泡椒回去,龚万里每餐必定来一碗。 几顿饭就见了底。 没有辣椒调味,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龚万里又不想这么轻易就被拿捏,一直忍着没见廖家人。 今日一见,肚里的馋虫立刻就被勾了起来。 见他神色稍缓,廖魁连忙伸手示意,“龚爷请,今日裳儿带了一种辣味锅底料,天气寒冷,正好吃顿羊肉锅子暖暖身。” 龚万里乜斜着方炜,不屑冷哼,“拜师?老子看你是想蹭吃蹭喝才想出的馊主意。就阁下这副德性,也不怕误人子弟。” 方炜哈哈一笑,“没办法,在下再不好也有人愿意拜在下为师。龚爷英雄了得,怎么就没人愿意拜龚爷为师呢?” 一句话,就将龚万里的脸气到雀紫。 要不是郑全死命拉住,两人在街上立时就能打起来。 廖魁和郑全之前就已经领教了方炜的毒舌,纷纷劝方炜少说一句。 龚万里追杀了方炜这么久,都没能伤他一点皮毛,自是知道他身手了得。 双方若真打起来,还说不准到底谁吃亏。 一行人拉拉扯扯进了店,龚万里这才向元老夫人和温夫人等人见了礼。 廖华裳单独为元老夫人和母亲几人开了房间,让母亲照看着瑞儿。 然后提着从家中带出的食盒去了另一房间。 她昨日晚间从空间兑换了一些牛油麻辣火锅底料,将其细细分成小块,今日出门便带了出来。 廖华裳每人面前放了一碟底料,笑道:“这个味道是比较重,各位最好先少放一些,尝试可以接受的程度,根据口味增减。” 龚万里看着那红彤彤、油乎乎的东西,端起碟子放到鼻下闻了闻,顿时眼睛一亮,“不错,这闻着就有种不一样的香味。” 廖华裳抿嘴轻笑,“龚先生若是吃着喜欢,等妾身再做了,便给龚先生送一些过来。” 龚万里呵呵笑着道了谢,心里却在暗暗腹诽:这个妇人,惯会挖坑下饵,他才不上当! 店伙计提了骨汤进来。 熬得奶白的羊汤注入锅子,锅子底下放入烧得通红的木炭。 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第105章 合作如何? 廖魁拿了木夹,将小碟中的辣味底料放入一小块,骨汤香里立刻掺杂了辛辣味,还有一种不同于羊肉的味道,微膻,香味却较羊肉更厚重。 龚万里和方炜都嗜辣,纷纷夹了底料加入汤中。 两人互视一眼,不服输一样同时又各加入一小块。方炜突然示威般朝龚万里笑了笑,直接拿起碟子全都倒了进去。 龚万里也不示弱,将自己碟中的底料也全部投入锅子里。 原本奶白的汤汁瞬间变成了鲜亮的红色,汤面还浮着厚厚一层红油。 店家将薄如纸片的鲜羊肉、鱼肉、鹿肉和猪肉等肉菜端了上来。 龚万里将羊肉放进锅子,涮了涮,等羊肉微微起卷,便提起来放入蘸料中微微一落,接着送入口中。 他细细品味着,体会着如火舌舔过、如刀锋刮过的感觉在口中蔓延,一口入腹,身体便一下子热了起来。 而且辛辣中还带着微麻,与之前的泡椒是完全不一样的口感。 爽到天灵盖都在扇风! 他用力一拍案几,大声喝道:“好!”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大力撞开,四五大汉手持大刀,猛地冲了进来。 郑全和陈方迅速弹跳起身,长刀长剑瞬间出鞘,横刀挡在几人面前。 龚万里从案几碟中捡起一块炸豆腐,用力扔了出去,怒声喝斥道:“滚!谁让你们进来的?” 翟虎一怔,这才发现房间里其乐融融。原是他误会了,还以为家主在拍案为号,准备进屋砍人呢。 他连忙拱手一礼,“小人知错,冲撞了各位,扰了各位的雅兴。小人告退。” 边说边赶紧退了出去。 龚万里呵呵一笑,“手下鲁莽,让廖先生见笑了。” 不过廖夫人身边的这两个护卫,身手果真了得。看两人方才的架势,确实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 这样的护卫,她有十个。如今再加上一个神鬼莫测的方炜…… 廖魁虽心中不悦,还是笑道:“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几位侠士忠心护主,当真难得。” 龚万里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与廖魁几人推杯问盏、把酒言欢。 房间内这才热闹起来。 廖华裳去了后厨,把食盒面朝着自己,将昨晚兑换的牛肉卷、墨鱼卷、毛肚、黄喉、培根、鸭肠还有各种蔬菜类、菌菇类和豆芽、豆皮、宽粉、手干面一样一样往外拿。 拿到最后,后厨的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么小一个食盒,居然这么能装?! 但是想归想,却没人当真开口问。 一碟一碟的肉类菜蔬被装盘送进房间,眨眼工夫就在案几上层层叠叠摞了一大堆。 几人吃得满头大汗,连呼过瘾。 廖华裳又在隔壁给龚万里手下开了一间房,同样的锅子也送了一份。 等送完菜,廖华裳才回到房间,悄悄问母亲,“母亲觉得味道如何?” 温氏竖起一根大拇指,“好吃!” 郑甜吃得两眼放光,笑道:“廖姐姐不如也开这样一家店,一定会供不应求的!” 余夫人笑道:“到那时,是不是你就可以近水楼台了?” 郑甜嘻嘻地笑,“廖姐姐要是开店,那我是一定要投一份银钱的,保管大赚特赚!” 廖华裳微微地笑,“郑姑娘的提议,妾身会认真考虑的。”说着,抬手轻轻将瑞儿脸边的碎发抚至耳后。 她突然发现瑞儿吃饭时,咀嚼的动作有些奇怪,好像只会用上下牙齿咬合,却不像别人那般用牙齿研磨。 以往喝粥时看不出来,今日吃菜才觉出不对劲。 她心里突地一跳,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所有人吃饱喝足,廖华裳结了账,站在门外送客。 龚万里腆着肚子、红光满面走了出来。 廖华裳笑吟吟朝他屈膝行礼道:“龚先生,妾身有一事相问,不知能否请龚先生暂时留步?” 龚万里心里一沉,笑容就多了几分疏离,“夫人有话,但讲无妨?” 毕竟刚吃了人家的饭,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 廖华裳面露感激之色,轻声说道:“多谢。我儿自幼有哑疾,想请问先生,可认识医术高明的大夫?” 原来是这件事。 龚万里松了口气,想了想回道:“倒是有一位,不过这位老先生常年游历在外,不知近日可曾回乌索。” 廖华裳连忙笑道:“多谢龚先生,敢问这位老先生,医馆在何处?” 龚万里想了想,“距此有些远,只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他抬手招过翟虎,“你去一趟时老先生的医馆,看看老先生可在。” 翟虎拱手应是,骑上马快速离开。 廖华裳再三道了谢,只字不提辣味锅子一事。 她这边沉得住气,龚万里心里却翻江倒海般不平静:燕州府偏西北,冬季漫长且寒冷。 锅子一到冬日,便尤其受人推崇喜爱。 若能时常有这种辣味锅子可以吃…… 但是让他主动开口,好像有点落入别人特意为他设的圈套一般。 廖华裳余光里看到他脸上的纠结,突然轻声说道:“龚先生,妾身有件事想对龚先生说,不知龚先生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就好像瞌睡一下子遇到了枕头,龚万里眼睛一亮,还是自持身份矜持道:“这,也好。夫人请。” 廖华裳朝父亲递了个眼色,将瑞儿交给母亲,跟着龚万里回了酒楼。 寻了一个僻静的雅间,廖华裳亲自为龚万里斟了茶,开门见山道:“妾身想在乌索开一家锅子店,不知龚先生觉得如何?” 龚万里一怔,接着笑道:“夫人眼光,果然与普通后宅妇人不同。夫人可留意过,这乌索,人口虽众,单是酒楼却也足有十几家。” 廖华裳微微一笑,“不知今日龚先生吃着那些菜蔬可还行?” 那些菜品,有些龚万里连见都没见过。 那个圆圆的、黄黄的果片,煮熟之后软糯细腻。还有那个长长的、粉粉的宽面一样的东西,略一过汤,吃起来爽脆可口。 如此一想,龚万里嘴里口水又开始泛滥。 廖华裳笑道:“那些菜,都是妾身自己准备的。” 龚万里心中一跳,立刻就明白了廖华裳话里的意思:她的店,与别家的店不同。 比别家的店,花样更多、菜品更丰盛。 再加上那让人欲罢不能的辣锅料…… 廖华裳看出龚万里的意动,轻声道:“龚先生有没有兴趣,开那样一家店?” 龚万里心里一阵怦怦乱跳,“夫人的意思,是想与在下,合开一家锅子店?” “不知龚先生意下如何?” 第106章 算盘珠子叭叭响 龚万里眼珠子一阵咕噜乱转,假笑一声端起茶盏,不紧不慢拨着茶沫儿,好半天才斟酌着问道:“在下平日,并无闲暇管理店铺。” 他家产业也不少,单是赌坊与收取店铺保护费,收入就很可观。 廖华裳笑道:“自然不敢劳烦龚先生。妾身这店,只要龚先生在乌索的威名为股。” 也就是一两银子都不用出,只分红! 龚万里脸颊肉不由自主跳了几下,心里飞快盘算着,问道:“那这分红……” “先生占四成。” 龚万里一听,脸上瞬时有些不自在:才四成? 若没有他在乌索的威名护着,单凭廖家的身份地位,就算他不来找麻烦,这家店,也根本开不起来! 廖华裳接着笑道:“另外六成,妾身占三成,林县尊两成,令妹一成。” 龚万里手一抖,皮笑肉不笑道:“廖夫人果然妙算神谋,这是想借一个锅子店,将我乌索与关城的势力,尽收囊中啊。” 廖华裳轻叹一声,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龚先生也知,我廖氏受太子巫蛊一案牵连,流放至此。” “这世道于男子尚且如此艰难,更遑论我等女子?妾身由己及人,深知女子在世生存不易。” 她并不了解纪婴此人,前世也未听父亲大哥提起过。只从方炜口中得知,龚万里送给纪婴的那个小妾,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 当年龚万里落魄走投无路之时,为了搭上纪婴的关系,才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入将军府。 所以,他一直对这个妹妹心存愧疚。又因为外男身份,对妹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妾身听闻,龚先生妹妹在纪将军府中。先生该当明白,后宅女子想要活得自在,不止要有娘家撑腰,手中也得有钱。” “这锅子店,虽赚的银钱有数,到底是个进项。” 一个妾室,若无产业收成,每月不过二到五两月例银子。 就算得宠,也不是月月都有主君的赏赐。 “龚夫人手里有了银钱,便是在将军府、在将军夫人跟前,这腰也能挺得直些、说话也能硬气些。” 廖华裳看着神色凝重的龚万里,眸光微闪,接着抛出下一个诱饵,“其实妾身并不打算只开一个锅子店。过几日,妾身在京城的朋友便会来乌索。届时再商议其他事宜。” 她垂下眸子,端起茶盏,笑吟吟轻声说道:“妾身此后,所有产业,都可以给龚先生留一成的红利。” 龚万里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他听得出廖华裳这番话里的份量。那位京城的朋友,一定是潘氏的家主潘珄。 潘家生意遍布天下,又是皇商。 与他做生意,不止是搭上了一条真正的商路,更是与这条商路上的大人物搭上了关系。 只要他能抓得住这次机会,以后自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大鹏展翅、鹏程万里了! 龚万里心里怦怦直跳,脑子却还是清醒得很,一点都没被廖华裳给他画的大饼迷惑住,“廖夫人寻龚某,无非就是想为自己和家人寻个靠山。有这样好的机会,夫人直接找纪将军合作,岂不更好。” 要知道,在这边城,他一个地头蛇遇到官兵,也还是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纪婴吗? 廖华裳微垂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讥讽:一个纵容部下劫掠百姓、欺辱民女弱小的将军,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有种预感,林副将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廖家和她,以后若想在羯羚关、在乌索过一份安稳的日子,这羯羚关的守将,必须得换一个。 就算不是自己人,也绝对不能是纪婴! 想到这里,廖华裳轻笑一声道:“妾身第一次见龚先生,便知龚先生是位光明磊落、豪爽侠义之人。” “龚先生身为家主,手下遇袭,龚先生忧心如焚,亲自上门讨教解毒之法,可见龚先生体恤下情,颇有仁爱之心。” 龚万里听得一头雾水:这,说得是他吗? 他豪爽侠义? 好像,确实有点。他收保护费,店家没钱,他也没逼出人命来。 方炜拿辣椒粉伤了翟虎几人,当初他上门讨说法,虽说是怀着几分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也确实出于关心手下。 原来,他竟是如此仗义英雄之人吗? 廖华裳看着龚万里恍惚的神色,继续说道:“妾身初至乌索,人生地不熟,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龚先生。比起别人来,总觉得要多几分亲切。” 龚万里飘浮在半空的脑子瞬间归了位:这才对嘛,她找自己是因为,在乌索不认识旁的人。 所以这个好处才会落到自己头上。 就是说,他还是运气好呗? 瞧瞧,跟这些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累,一句话也得拐几百个弯。 唧唧歪歪这半天,就最后一句话最真心实意。 龚万里哈哈一笑,用力一拍案几,“好!廖夫人是个敞亮人,龚某也不是小气的,就按廖夫人的意思办。这店铺嘛,前些时日龚某才收了一家经营不善的酒楼,就在南华街坊,位置极佳。” “既是两人合作,龚某岂能无功受禄、坐享其成?这座店铺,便权当龚某入资好了。” 那座酒楼,十几年间连年亏损,再加上时不时还有战事发生,从来没有一家能在这座酒楼里做红火过。 连带着酒楼的价值都跌到了底。 一座两层的酒楼,二百两银子就让他弄到了手。 若廖夫人能将酒楼的生意带起来,以后就算她不做了,自己也能接手熟客,闭着眼睛都能赚钱。 再说这酒楼经营又不需要他出银子,赚了有他的,亏了是廖夫人的。 无论怎么算都是他沾光。 龚万里心里算盘珠子打得噼哩啪啦响,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廖华裳笑吟吟起身,朝龚万里福身,“那妾身,便在此谢过龚先生。待妾身将功略列支明白,便请龚先生过目。” 龚万里大手一挥道:“不用,龚某是个粗人,看不懂那些条条杠杠,廖夫人只管自己做主便是。店铺的文书和钥匙,龚某回府便让朱明给夫人送过去。” 他只等着拿钱就好。 他手里也有酒楼,每日多少客人、进项有多少,他心里门清。 就算不看账本,也别想瞒过他的眼睛。 两人就合作一事协商完毕,便下楼离开。 翟虎正好骑马赶回,说是时老先生外出游历未归,归期不定。 哑疾也不是什么急症。 既然人不在乌索,便等老先生回来之后,再去拜访也不迟。 廖华裳道了谢,便走向自家马车。 龚万里刚要上马离开,就看到一队兵士哐哐哐跑了过去,为首一人骑马先行,人长得有些熟悉。 是纪婴。 他怎么来了? 第107章 当街对峙 廖华裳正要提着裙摆上马车,突然一队官兵围了过来,将他们一家人围在中央。 她转头一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竟然是羯羚关守关游击将军纪婴? 廖华裳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果然看到父亲惨白的脸色。 那游击将军纪婴下了马,扶着腰刀晃晃悠悠走到廖魁身边,左右打量了他一番,慢悠悠问道:“罪民廖魁?” 廖魁揖首一礼,“廖魁,见过纪将军。” 纪婴冷笑一声,眼睛在人群中一睃,目光自廖华裳身上一扫而过,重新看向廖魁,“本将副将林沐,自昨日晚间出关,至今未回营。” “听闻,林沐四日前,曾到尔等居处收过赎税,可有此事?” 廖魁沉声回道:“确有此事。” 纪婴脸色一沉,暴喝一声,“来人!” 所有官兵齐声应喏。 “将这些谋害守关将士、意图谋逆造反的逆贼给本将抓起来!” “慢着!”廖华裳上前一步,扬声问道:“敢问将军,方才说,以何缘由抓我廖家之人?” 纪婴根本不听廖华裳说什么,抬手一挥。 众官兵立刻上前,将廖魁和二叔、三叔反剪胳膊摁到地上。 元老夫人和温氏顿时慌了神。 廖华裳大声说道:“游击将军上来就言称我廖家意图谋逆,请问我廖家所做何事,被将军冠以如此重罪?” “我廖家是罪民。然陛下有旨:廖氏一族,判流放。我廖氏一族谨遵陛下旨意,自至乌索,一向谨小慎微、遵守国法,并无僭越不矩之举。若陛下另有旨意,圣旨何在?若无,将军为何要假传圣旨,滥杀无辜?!” 她很不想现在就与纪婴对上,可若是任由纪婴将父亲他们带走,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纪婴脸色一沉,怒声喝道:“大胆罪妇!你敢质疑本将?” 廖华裳冷笑一声道:“陛下尚且大开言路、广纳谏言,难道将军觉得陛下尚且不如您英明神威?” ”罪妇只想知道我廖家犯有何罪,陛下遇谋逆大案尚且要求三堂会审、查明真相。莫非纪将军觉得,您的权威,更甚皇上?” “请问纪将军,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这乌索,是谁的乌索?纪将军不问青红皂白、不讲因果缘由便要将我父亲叔父带走问罪,敢问纪将军,我廖家,犯得又是谁的律法?!” “纪将军如此盛气凌人、独断专行,是想独霸一方、割踞称雄吗?” “你!”纪婴气疯了,锵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刀,用力压在廖华裳脖子上,“本将看你是想找死!” 廖华裳一抬头,将自己细弱的颈子完全暴露在刀下,冷笑道:“纪将军这是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吗?!” 纪婴没想到这廖家弃妇竟如此伶牙俐齿,几句话就将他逼到了绝路上。 这乌索,鱼龙混杂,难保没有朝廷和皇上的探子混迹其中。 若是当真杀了这妇人、或是不问缘由带走廖家人,方才那些话,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他就算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早知如此,还不如等廖家人回去之后,再来抓人了。 他狠狠盯着廖华裳,用力咬紧牙关,咬肌高高凸起,恨不得一刀将这妇人砍成两半。 廖华裳丝毫不惧,如炬的双眸直直盯着纪婴,腰背挺直、半步不退。 站在人群后面的龚万里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抖:恐怕这才是这个妇人的真面目吧? 这一套说辞,别说是一个守关将军,便是落在朝廷重臣身上,也得吓出一身冷汗。 不,守关将军尤其害怕。 因为他们本身就被皇上所忌惮、猜忌。一旦有流言传出,根本不需要查实,卸甲归田都是最好的结局。 这小娘们,可真敢说啊! 她当真不怕死吗? 两人当街对峙,周围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婴才慢慢收回刀,如刀锋般的眸光冷冷刮过廖华裳,“伶牙俐齿,信口雌黄。好,本将今日,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廖华裳立刻说道:“那就请纪将军先放了我父亲和叔父,罪名证实之前,不得予以强行羁押。” 纪婴眉头抽搐几下,手中的刀微微一抬。反押着父亲和两位叔父的官兵立刻松了手,后退一步。 廖华裳和郑全、陈方迅速上前,将三人扶了起来,退至马车旁边。 纪婴阴沉着脸,拉长了声音问道:“四日前,本将帐下副将林沐,是否到过尔等居处?” 廖魁微微揖首,“是。” “所为何事?” 廖魁道:“征收赎税。” 纪婴接着问道:“预征多少?” 廖魁道:“我廖家罪民二十七人,每人每年赎银十五两,赎粮每人每年二十石。” 话音一落,周边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这个数额,分明就是没打算让人家活! 虽说以前是官宦人家,家底颇丰,但人家被流放时,家产已经被抄没。 别说是罪民,就是在街市上行商的商人,大多数人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 更别说每人每年二十石粮食了。 纪婴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恼恨之色,接着说道:“尔等自觉不能筹足赎税,又不愿以出夫的方式抵赎税,遂恶从胆边生,对林副将生出杀人灭口之心。” 廖华裳刚要开口反驳,突听人群中传来“啪啪”的击掌声。 有个清朗的男子声音悠然说道:“小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清新脱俗的定罪借口。” 廖华裳心中一喜,连忙转头看去。 谢翊一身青色锦衣,足蹬乌皮六合靴。领口袖口沿着衣摆及靴沿,皆用金丝银钱绣了繁复的花纹,看起来矜贵非凡。 他背负双手,慢悠悠走到纪婴身前,朗声说道:“看来纪将军知道那副将到过廖家居处征收赎税,纪将军也并未阻止身边副将。想必,亲信副将滥征苛税、盘剥百姓,是经过纪将军默许的?” 纪婴不认识谢翊。 但本朝官民着装用料十分严格,用金丝银钱绣制的袍服,非王公贵族不可用。 对方来意不明,纪婴不敢乱说话。 谢翊凑近纪婴,低声问道:“纪将军,小爷说得可对?” 这个问题,纪婴哪敢承认。 此刻他真是恨死了这个横插一脚之人! 但是方才他为了将廖家的杀人动机压实,已经提前说过这话。这个时候,他便是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纪婴有心不理,又不知此人身份,且此人明显是为廖家人而来。倘若此人为保廖氏当真参他一本,他的事,可经不住细查。 只能强撑着避重就轻,“至少证明,他们有杀人动机。到底有没有杀人,带回去一问便知。” 第108章 搜查廖宅,野猪误入 谢翊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纪将军,他们虽是罪民,也不能单凭个人臆断,便认定别人有罪。” 他回身指着廖魁等人,“若廖家人心中有鬼,大可以说从未见过此人,又何必自曝其短?再说了,纪将军说林副将遇害身亡,尸体在何处?可有经仵作查验过?” 纪婴一滞,继而说道:“军中有令,将士无故不得离营外出,更不得无故夜不归宿。林沐自昨日晚间出营,直至现在仍未现身,若非遭人谋害,又岂会彻夜不归?” 谢翊双手一摊,“所以这还是你个人臆断。如今林副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将军为何如此肯定他已遇害身亡?” 他轻笑一声,“还是说,纪将军确定林副将已经身亡,如今所缺不过是为此事承担责任的替罪羊?” 纪婴顿时勃然大怒,涨红着脸道:“这位公子,说话要讲证据!” 谢翊啧的一叹,“原来你也知道,说话得讲证据?” 纪婴恶狠狠盯着廖华裳,“但是他们的确有杀人动机。是不是他们做的,只需末将到他们居处,查探一番便可断定。” 谢翊转身看向廖魁,“廖先生觉得呢?” 廖魁揖首一礼,“那是自然。” 他很想看一眼女儿,想从她那里得到确保安全的回应。 但又不敢。 因为纪婴一双眼睛,在他与裳儿之间来回打量着,仿佛只要他们父女两人有一个眼神交汇,他立刻就扑上来将他们咬死。 廖华裳扶了祖母上马车,笑道:“祖母只管安心坐着,外面一切有裳儿,没事的。” 温氏也吓得面无人色,扶着郑甜和余夫人,才勉强登上马车。 廖魁听着女儿安抚的话,心下稍稍一松。 谢翊上了马,与纪婴走在前面。 大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廖宅院门外。 未进院门,已经闻到一股浓郁的臭味。 进了院子,谢翊捂着鼻子,环视一圈问道:“怎么这么臭?” 纪婴回头看了廖魁一眼。 廖魁上前回道:“回公子,这是罪民收集的夜香,堆放在西面水塘边。沤一冬天,正好明年用于荒地追肥。” 他转头吩咐廖东江,“你去盖一盖,莫要熏了贵人。” 廖东江连声应是,带着陈方和几位堂弟,扛上铁锹就准备去干活。 纪婴突然扬声道:“慢着!” 廖东江立刻顿住身形。 纪婴冷哼一声,“慌什么,等本将搜查过了,再盖也不迟。” 京城的这些人就是矫情,像他们这些兵士,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而且这臭味也没熏到人睁不开眼睛,怎么就忍受不住了? 他朝手下兵士一挥手,“你们去这四周查探查探,可有异常?” 林沐为人谨慎,不会听凭廖家人将他引至远处荒林。就算尸体不在这里,这里也一定是凶杀现场。 可惜这里到处弥漫着臭味,想要从中嗅出残留的血腥味,根本不可能。 众人齐声应是,哄的一声尽数散开。 有兵士进了屋子,在屋子里乱翻乱戳。 有的兵士将炉灶里的草木灰都扒了出来,扒拉着仔细看了半天。 纪婴自己也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他走到那堆土旁,若有所思看了半晌,突然问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堆土?” 土已经冻结,至少放了一两日,表层还蒙着一层霜雪。 廖魁连忙上前回道:“回将军,这些土是这两日罪民家中护院,在院子西面挖了两个陷阱。” 陷阱?! 好好的人家,谁会闲着没事做,在自己家的院子周围挖陷阱? 纪婴眼睛一亮,死死盯着廖魁看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转身就往西边走。 廖魁连忙拦住他,“将军请留步……” 纪婴唰的一下拔出刀,横在廖魁脖子间。 廖魁无奈说道:“西面荒草深,还是让郑全带将军过去看看?” 郑全上前拱手一礼,“将军请。” 两人开了西南角小门,郑全顺着麻绳,进了荒草丛。 纪婴刚要迈步往里走,突然听到草丛里刷刷一阵乱响,有个黑色的影子闪电般在草丛里窜来窜去。 荒草突然空下一块,底下顿时传来一阵嘹亮的猪叫声。 郑全哈哈一笑,“野猪,是野猪!果然捕到了一头野猪哈哈哈……” 纪婴见他拔腿就往陷阱方向跑,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头成年公野猪在陷阱里连蹦带跳,撞得阱壁砰砰作响,几次差点跳出陷阱,甚至从旁边还能看到野猪尖利的獠牙。 吓得纪婴连忙后退几步,再不敢向前。 郑全大声叫陈方,“快,拿渔叉来,不,拿镢头,快!” 陈方奔跑着回院子拿工具,谢翊、方炜和好几个孩子都挤到了西南小角门边,站在那里看热闹。 廖武忙着驱赶众人,“都回屋去回屋去,这种小陷阱不一定拦得住野猪,万一跳出来就麻烦了!” 这种成年野猪杀伤力极强,真要是跳出来,就算有护卫们在,造成的破坏力也相当惊人。 纪婴只好暂时放弃观察陷阱,伸长了脖子站在墙边,看郑全对付落阱的野猪。 野猪皮糙肉厚,背上鬃毛堪比铁甲,只腹部柔软的部分被木刺伤到了一点,在试图跳出陷阱未果后,将阱中木刺踩了个乱七八糟。 阱壁上也被它的獠牙划得深一道浅一道,全是深深浅浅的印子。 落下去的草盖子被它踩进土里,整个陷阱毁了个七七八八。 而且野猪掉下去的那个陷阱,正好是林沐跌下去的那一个。 陈方提着镢头飞奔而来,将镢头递给郑全。 郑全等在陷阱口,在野猪又一次跃出陷阱口时,照准它的眉心用力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野猪发出一声尖利短促的叫声,一下子跌了下去。 陷阱里动静小了,只有野猪发出的哼哼声。 纪婴这才赶紧跑过去,探着头往里看:陷阱不大,里面被野猪踩得乱七八糟,木刺有的断了,有的直接被撞了出来,横在阱底。 半埋半露在被野猪踩实的泥土里。 郑全高兴地笑道:“这两天没白干,看这头猪,至少得有一百多斤。” 纪婴下意识回道:“是啊,不过你这陷阱挖得有点浅,还好阱口小它施展不开,不然早就跳出来逃走了。” “你这木刺也不行啊,这猪皮糙肉厚的,一踩就……” 他突然顿住说了一半的话,黑沉着脸大喝一声,“来人!” 郑全连忙制止道:“将军,将军,要看这陷阱是吗?在下自己来。这里到处都是冻土,挖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挖好。” 他喊了陈方,带人将其余三个陷阱的草盖子全掀了。 三个陷阱与之前的深度都差不多,底下埋着木刺。这样的陷阱,就算林沐掉进去,也造不成多大伤害。 他仍有机会反击或示警。 除非有人从背后突然袭击。 可林沐出营还带着两个偏将,对方就算人多,能够对林沐三人一击即杀,单是尸体处理上,就做不到半点痕迹都不留。 纪婴越过陷阱,在那片草盖子的荒草中扒拉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而且他发现,这陷阱之间的小路,被踩得挺瓷实,证明这家人经常从这里过。 以林沐的警觉性,不可能发现不了这片草丛的异样。 难道,林沐当真没有来过? 第109章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水塘那边也有官兵过去查看,在动土的地方,底层全是硬邦邦的实土。镢头锄过的地方都带着新鲜又坚实的土茬,不可能是挖了坑再填实。 树林里也只是砍了树、除了草,甚至连几棵树桩都只是挖了表层很浅的土。 纪婴看着那滩夜香,吩咐道:“将那些,铲走,看看底下有没有异常。” 所有官兵面面相觑,谁都不肯过去。 最后还是陈方带着麻子和老三几人,在纪婴的监督之下,洒上大量的泥土,将整滩夜香向西移出一丈多。 地是冻实的,土壤里还有渗液,证明这些东西已经放在这里好些天,不可能埋了人再堆放在此。 若林沐果真为廖氏所害,廖家家主与护卫或许能泰然自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女人和孩子却不行。 毕竟是杀人,又被重点盘查,但凡勇气不够,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可廖家妇人孩子无任何异样,说明他们确实没有做过,神情才能如此坦然。 纪婴望着远处的荒林,内心比这赭羯山还要荒芜:林沐带走了他的一样东西,一个足以令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秘密! 这个混蛋! 他到底去哪儿了? 可他明明离营出关请假时,理由就是要来廖家催钱粮。 廖家上上下下却是一致都说没有见过。 难道在去廖家之前,他已经被人杀害了? 他死了不要紧,若那东西落入别人手里…… 纪婴心里一阵烦躁: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知他这么不中用,就该早点想办法,让他在巡防时顺理成章“为国捐躯”! 谢翊笑吟吟问道:“纪将军可还有什么疑问?” 纪婴烦躁不堪,长吐出一口气,“没了,末将告辞。” “等等!” 又有什么事?! 纪婴眼中蓦地迸出一抹杀意,又迅速掩了去,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转过去,“公子还有何事?” 谢翊眼睛看着纪婴,头却朝廖魁方向歪着,“廖魁?” 廖魁连忙上前一步,揖首一礼,“罪民在。” “你以前,可是清远县知县,想必熟知我大梁律法。按我大梁律,流放的罪民,需缴纳多少赎税?” 廖魁此刻虽满身尘土,脸色却早已恢复平静,闻言连忙揖手回道:“按大梁律,流放罪民按人丁征缴,每人每年需缴纳赎银一两、妇孺减半。” “赎粮以开荒垦田为准,每亩每年缴纳两石。每户十人以上需垦田十五亩,不足十人则垦田十亩,妇孺过半则田亩减半,不足者以银折抵。” 谢翊又问,“这赎银和赎粮,由谁催收?” 谢魁答,“按律,该由罪民聚居地官府代为催收,可记入地方官府赋税收成。” 谢翊笑眯眯说道:“纪将军,听清楚了吗?所以,将军还是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不要越俎代庖插手地方官府政务。廖家是流放的罪民位卑言轻,小爷却是可以直接向朝廷、向皇上呈递条陈的。” 纪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好半晌,才朝谢翊匆匆一拱手,“是末将之错,没有约束好部下。末将营中军务繁忙,这便告辞!” 谢翊笑嘻嘻拱了拱手,“也好,纪将军慢走不送。” 纪婴气势汹汹大声喝道:“回营!” 方炜伸长了脖子站在谢翊身边,等人走远了,才拿胳膊肘捣了捣谢翊,“喂,可以啊,几年不见,出息了。” 谢翊嘿嘿一笑,得意地斜了方炜一眼,“那是。” 方炜转头看了看他,“没想到你居然还熟知大梁律法?” 谢翊一挑眉,“谁说我懂?” 方炜一怔,“你不懂?” 谢翊一脸莫名,“不懂不正常吗?我从小到大都在宗门,我会什么师兄你不知道?” 方炜震惊,“那你还敢问赎粮的事?万一他要真能收呢?” 谢翊眼神朝廖魁一斜,“那不有懂的吗?” 话说方才叽哩呱啦那一大通,到底交多少他还是没听明白,也不知道那纪婴听明白了没有。 不过明不明白无所谓,知道不能来强收就行了。 他推开方炜,朝廖魁拱手一礼,“廖先生。” 廖魁连忙还礼,“方才,多谢小公爷仗义执言。” 若非谢翊及时出现,他们今日,恐怕难度此关。 谢翊一摆手,“哎,什么小公爷,先生只管唤在下言之便是。” 廖魁连称不敢。 谢翊看向廖华裳,不等说话,又被师兄揽住肩膀,“喂,师弟,礼物呢?” 谢翊莫名其妙,“什么礼物?” 身子被轻轻转了个方向,眼前出现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孩,“这是师兄才收的徒儿,小名瑞儿,大名廖柏舟。瑞儿,这是师叔,赶紧的,给磕头。” 瑞儿走过来,跪下就磕头,磕完就直起腰,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只手伸过来,“呶,见面礼。” 谢翊摸了摸身上,扯下腰间玉佩,拍开师兄摊开在眼前的巴掌,将玉佩放在瑞儿手中,“今日来得匆忙,没什么准备。瑞儿是师兄收的第一个弟子,礼物不能太随意。这块玉佩瑞儿先拿着,改日师叔再送你一份大礼。” 方炜这才放过他。 廖华裳留意到谢翊方才的眼神,知道谢翊一定找她有事要说,连忙走过来,“小公爷初到乌索,一路风尘。天气寒冷,请小公爷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谢翊的确有事找廖华裳,闻言点点头,“好,多谢夫人。” 往正屋去的时候,谢翊又看了看瑞儿,小声问方炜,“难得有合你眼缘的,他爹是哪个?” 方炜小声说了句,“廖夫人。” 谢翊微微点头:明白了,是廖夫人收养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真好,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廖夫人既然收了养子,应是立誓此生不再嫁人。 谢翊心里多少有些复杂:他这些时日,一直都在为那晚冒犯廖夫人一事自责愧疚不已。 但这种事,又不好说出口,藏在心里,又始终觉得过意不去。 既然廖夫人收养的儿子成了他的小师侄,那他以后,便多多照应着,权当是向廖夫人赔罪了。 如此这般决定之后,谢翊一直梗在心里、不能释怀的心结,才总算悄然散去。 心结一消,谢翊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正屋里,除廖魁、谢翊和廖华裳三人,其他人都避了出去。 分主宾坐定之后,谢翊才说明来意,“在下此次,其实是奉皇上密旨而来。” 第110章 谢翊来意 廖魁与廖华裳互视一眼,问道:“皇上密旨?” 谢翊道:“是。在下进入燕州府后,便听说廖夫人在重金寻找南疆第一奇毒的解药。当日夫人所中之毒,莫非便是殇毒?” 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 廖华裳微微点头,“正是。” 谢翊道:“太子畏罪自焚之后,皇上在朝堂之上数次晕厥,无法处理朝政,不久便命二皇子代为监国。” “自廖氏一族离京北上不久,京中便有一些小道消息暗中传开。说是,承恩伯为谋夺发妻嫁妆,曾给夫人喂下过南疆奇毒。” “皇上派人秘密南下,寻找殇毒解药或解毒药方。在下离京之前,派出去的人仍然还没有回京。” 宫里宫外纷争不断,宫妃和皇子屡屡相扰。 皇上又生不得气,便听从御医意见,将几名得道高僧召进宫,禁止所有宫妃和皇子的觐见,闭门参禅。 谢翊叹了口气道:“如今朝政已尽数落入二皇子一派手中,京中更是戒备森严,一旦发现有人议论殇毒,立刻就会被羁押入狱。” “皇上龙体衰败极快。若不能及时寻到解药,只怕……” 廖华裳记得当初张院使说过,殇毒入体,快则半年,慢则一至两年,中毒者即血肉枯竭而亡。 中毒时间越长,哪怕寻到解药解了毒,身体根本已坏,也撑不了多久。 皇上年事已高,中毒之前又曾受过伤,留给他的时日便更加少。 半年…… 廖华裳突然想到,在巫蛊案发之前半年,傅恪回京。 若那时袁诤就将毒药暗中喂她喝下,只待巫蛊案发,她忧心家人安危时,袁诤再安排傅灵蕊带着孩子入府。 她在双重打击之下,只怕立时就能一命呜呼。 她的死,正好可以为傅恪提供殇毒的发作和死亡时间,以便傅恪将毒用在皇上身上时,能确保二皇子夺嫡计划的万无一失。 只可惜,袁诤那时不知道二皇子与傅恪所谋,又不愿舍弃通过廖家攀附太子这条路,阴差阳错,反倒给了廖华裳活命的机会。 虽然机会也不多。 一旦皇上毒发身亡、二皇子成功继位,他廖家的日子,才真正到头了! 谢翊抬眼看看廖华裳,说出了此行真正目的,“在下记得,当初夫人在潘府中,尚不知自己所中之毒为何物。不知夫人从何处得知,此毒名为‘殇’?那解毒的药方,又是从何而来?” 廖华裳下意识看了看父亲。 廖魁眼帘微垂,思忖片刻方轻声说道:“小公爷到此,是为了寻找解药,还是为了这个答案?” 他抬眸,直直看向谢翊,神情肃然,目光灼灼。 谢翊一怔,随即哂然一笑,“若在下说是为了答案,夫人会说吗?” 廖华裳但笑不语:自是不会说的。 谢翊又问,“若问解药,夫人有吗?” 廖华裳轻笑,“自是没有。若小公爷要的是药方,妾身是有的。” 殇毒已经销声匿迹几十年,就连听说此毒的人都已寥寥无几。 在殇毒之名最盛时,解药尚且难以配齐,更不要说连毒方都已消失几十年后的今天。 无论是谢翊还是皇上,都知道廖家即便有解药或解毒药方,旁人来问,未必肯拿出来救皇上。 谢翊是皇上小舅舅,又与廖华裳是旧识。 所以,皇上才会派他来乌索见廖华裳,并协助她寻找解药。 谢翊叹了口气道:“夫人重金悬赏解药,只怕很难。殇毒为南疆奇毒之首,若寻解药,大约需得往南疆去寻。” “可惜现下阜州一带正闹匪患。彭州至甘州一带今秋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秋粮未收、家园被毁。两府府官几次请求朝廷派发赈粮,都被内阁压了下来。” “那时,正值太子巫蛊案发、皇上病重在榻。待二皇子终于得皇上恩准、代行监国之权时,灾民已经烧了府州衙门、冲进禹州,哄抢了朝廷在禹州的官仓。” “如今,朝廷大军正在禹州一带平叛。据潘先生说,如今南下北上的商路也已全线切断。想去南疆,需得等到战事结束。” 谢翊顿了顿,轻声说道:“有人说,在禹州一带,发现了太子亲兵侍卫统领程芳的踪迹。” 廖魁手一抖,几滴茶水就溅到了手面上。 他无声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不知小公爷能在乌索逗留多久?” 谢翊既然奉皇上密旨前来,就得在皇上毒发身亡之前必须赶回京城。 谢翊道:“最多两月。” 这应该是皇上能够坚持的最长时间。 廖华裳眸光一闪,转而问起了别的,“之前潘夫人说要离京回鹤州,也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谢翊道:“夫人放心,如今鹤州还算太平,潘夫人也已安然抵达。” 那就好。 几人正说着话,院子里突然传来几个孩子高兴的大叫声。 廖魁喊了人,春燕进门回道:“是郑大哥将野猪拖了上来,在陷阱时看着又瘦又长,没想到方才称了,竟有两百多斤。” 谢翊兴致勃勃站了起来,“走,我们也去看看。” 野猪还没有完全死透,四蹄用麻绳牢牢捆着,躺在地上,肚子还在一起一伏。 旁边横放着一把铁锹,应该是几人在用铁锹丈量野猪的身长,竟与铁锹差不多。 黄中泛黑的獠牙从嘴角向上勾起,野猪嘴角全是泥土和白沫,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廖华裳几人刚走近,野猪突然猛地一挣,整头猪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吓得廖华裳和几个孩子惊叫一声,纷纷往后一退。 不等她回过神,空间面板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空间升至七级之后,廖华裳又对空间面板进行了一次升级。空间面板由原来的手动检索便成了现在的自动检索。 她将解毒药方输入空间面板,空间面板会自动在空间兑换物品中,检索药方中的药草,提示并优先完成兑换。 一阵轻微的滴滴声过后,面板上咔咔咔出现了几行字,“发现两年龄雄性野猪一头,发现星云谷主搜集药物之‘豕灵疔’。” 豕灵疔? 廖华裳心中大喜,没想到这药方里,居然有一味药来自野猪? 她一时好奇,打开豕灵疔注解,才知不是所有的野猪,都能长出这味药。 而是需要这头野猪在活着的时候,需要吃下过十余味药草、十余种毒物,其中最重要的,是需要吞下过至少一条毒蛇。 且毒蛇入腹,尚有意识,要用毒牙咬伤过野猪的胃。 野猪胃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在自愈过程中,胃里会生出肉芽,这种肉芽就叫做“疔”。 疔越多,药效就越好。 便是不做殇毒的解毒药,只拿来洗净煲汤,也是极好的滋补之物。 廖华裳强忍激动,收回面板,对郑全说道:“正好,将野猪杀了,把肉给县衙和文老先生家送一些过去。” 文老先生就是给他们家带路的老者。 郑全又递给廖华裳一样东西,“哦对,方才在下还在那片荒草里发现了这个。” 是昨日晚间整理完凶杀现场,廖华裳趁人不备,扔在草丛里的。 一根被野猪啃掉大半的玉米棒子。 第111章 瑞儿不见了 院中所有人都不认识玉米,都以为这是赭羯山特有的一种作物。 除了廖魁仔细看了一眼,无人在意。 廖华裳将玉米扔进院中一只筐里,也跟着众人出了院子。 刚出院子,就看到龚万里身边的护卫朱明牵马走了过来,老远就好奇问道:“这还不过年呢,怎么已经杀上猪了?” 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头野猪。 朱明两眼发亮,“这可以呀,这么大一头野猪,能正经吃上一个月了。” 廖华裳笑道:“稍后收拾好了,朱护卫也给龚先生提几斤肉回去。” 朱明朝廖华裳拱了拱手,“那在下就先替我们家主,谢过夫人。” 他啧啧叹着,“这么大一头野猪,等闲可抓不住。这野猪常年生活在山上,什么东西都吃,所以这野猪猪肚,最是滋补。” 女子烧好了热水,不喜欢猪的臭味,便纷纷回到院里。 尹氏回到院子后,悄悄扯了扯廖东江的衣襟,“夫君,那护卫说,野猪猪肚最是滋补。你跟裳儿说说,等煲了汤,给咱们瑁哥也留一碗?” 廖东江笑笑,“裳儿哪一次忘了瑁哥的,你就是多余操心。” 尹氏笑道:“不如一会儿收拾好了,妾身来炖吧,今晚就添一道猪肚汤如何?以往都是裳儿带着那几个丫头忙里忙外。咱们一家流放到这里,以后哪能还让丫头们伺候?” “小姑也是大忙人,这家里家外的,妾身才正经应该多做一些。” 廖东江也觉得尹氏这话有道理,遂点头答应下来,“也好。” 外面朱明看着热闹,倒没忘了正事,先将房契文书和钥匙交给廖华裳,“夫人是今日去看店铺,还是改日?” 廖华裳看看忙碌的众人,感觉自己在家也没事做,便说道:“那便今日吧。春生,你去把马车赶出来,咱们一会跟朱护卫去看店。” 春生应了声,进院子套马车。 郑全按廖华裳吩咐,将野猪一条后腿砍了下来,拿麻绳捆了,给挂到朱明马背上。 廖华裳登马车之前,想了想还是吩咐道:“郑大哥,等收拾好了,猪肚给我留着,我有大用。” 说完,还朝一旁的谢翊看了一眼。 谢翊一怔,接着反应过来,问了句,“这个,不会是解药吧?” 廖华裳笑道:“如假包换,这个就是豕灵疔。” 这种解药,可遇不可求,一点闪失也不能有。 谢翊连忙说道:“你放心,小爷保证一眼不眨地盯着,绝对不会让它飞走了去。” 廖华裳笑着道了谢,上了马车,带着春生和云儿,跟着朱明下了山。 瑞儿见娘亲竟然没带着他一起,眼圈微微一红,刚要迈着小短腿跟上去,听见谢翊的话后,又犹犹豫豫停了下来。 小脸上一片严肃之色,紧紧盯着被郑全单独扔在大锅里的猪肚。 这个东西,竟然可以解娘亲身上的毒,他一定得给娘亲看好了! 廖华裳跟着朱明到了街市中心。 那座酒楼就在乌索县东西主街上,坐北朝南两层楼。一楼厨房加大堂,二楼隔成了近十个雅间。 现成的房间和桌椅,只要稍一清扫修整,就可以利用起来。 更难得的是后面还带着一个大院子,内有三间北屋,东西各有两间厢房。 以后酒楼开起来,廖华裳便可带着瑞儿和春燕她们住在这里。 南面墙下一溜拴马桩,供食客们存放马匹,西面有个小胡同可以停放马车。 朱明临来之前,得了龚万里吩咐,指着后街并排的两座宅子说道:“这两座宅子,原也是我们家主的,一直闲着。若廖夫人还想买宅子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不得不说,龚万里此人,为人莽是真莽,细也是真得细。 郑夫人和郑甜不可能一直跟廖家人住在一起。郑全是廖华裳的护卫,居处肯定不能离廖华裳太远。 这样一前两后三套宅子,正好安置郑家人,又可以前后互相照应着。 方炜在乌索有自己的居处,谢翊可以临时住在他那里。 还有济善堂的孩子们…… 方炜已经挑了十几个孩子,等宅子安置好,将他们接过来后,瑞儿便可与他们一起习武。 朱明拿了钥匙,开了院门。 两座宅子都是三间正屋带小院,布局一样,大小一样,中间只隔了一道墙。同样都是石头盖的房子,坚实又稳固。 出了院门就是酒楼的后门。 甚至不用绕路。 朱明小心看着廖华裳的脸,轻声问道:“廖夫人觉得,可还满意?” 廖华裳连连点头,“多谢龚先生,让龚先生费心了。” 朱明心道:那可不费心咋的了,这宅子原本都是住着人的,被他们家主给硬生生赶了出去。 不过他们家主也是给了银子的,虽然不多。 他欠了欠身,笑道:“夫人满意就好,这样小的回去之后,也可以跟家主交差了。” 廖华裳笑道:“不知这两座宅子,一共需要多少银子?” 朱明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 廖华裳奇道:“一千两?” 朱明吓得一哆嗦,“没那么多,哪能问夫人要那么多呢?家主说了,四百两,两座宅子。” 这么便宜吗? 廖华裳又转了一圈,对朱明说道:“好,明日我带银子过来,与龚先生去县衙签过户契约。” 朱明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其实这两套宅子,家主一共给了那两户人家,每户五十两。 一百两的宅子,他给转手就净赚三百两! 等他回去之后,家主一定夸他会做买卖嘿嘿嘿…… 朱明交了差,美滋滋告辞回去了。 廖华裳又转了一圈,这才锁了门,打道回府。 马车还没停下,就看到院子里乱哄哄一片。 廖华裳赶紧下了马车,快步走进院子,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廖魁脸色苍白,大冬天急得满头大汗,“瑞儿不见了……” 瑞儿有哑疾,连声音都发不出。 若遇到危险,连呼救示警都做不到! 这座宅子后面山上便是森林,林中时常有熊和狼出没…… 廖华裳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声乱成一团,整颗心都成了空的。 她用力推开西南小角门,一边顺着墙角往草丛深处跑,一边大声喊道:“瑞儿,瑞儿……” 荒草丛中突然传来呜呜低吼声,那是狼的声音! 第112章 瑞儿的秘密 廖华裳头皮一阵发麻,疯了一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刚跑出十几步,只听空气中传来噗噗两声轻响,一片带着腥味温热的液体从天而落,洒了她一头一脸。 是血! 廖华裳瞬间呆滞当场。 朦胧的暮光里,那个灰色的、小小的身影像一只灵巧的鹞子,身形极快的从两只灰色大狼嘴下穿过,快到廖华裳以为自己眼睛出现了幻觉。 两只暴起的大狼几乎同时倒地,鲜血从咽喉间整齐的伤口喷射而出。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身后有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廖华裳迅速回过身,大声喊道:“都别过来!” 她张开双臂挡住身后的瑞儿,厉声命令走在前面的郑全,“都回去,让他们全都回去,不许过来!” 郑全一愣,迅速折身,将廖魁和廖东江等人劝了回去。 廖华裳等人离开,这才回过身,扑到瑞儿身边,扶着他上下摩挲着,颤声问道:“瑞儿,可有伤到哪了吗?” 瑞儿小狼一样警惕的眼神一下子柔软下来。 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廖华裳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半跪在瑞儿身边,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紧紧拥住,“瑞儿,怎么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发生了何事?” 没有问他方才发生的一幕,更没有把他当怪物看。 娘亲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 瑞儿微垂的眼眸里,凝结的冰凌一点点消融。 他紧紧抿着小嘴,轻轻扯了扯廖华裳的衣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她的手中。 居然是一块肉? 廖华裳仔细一看,不是猪肉。 这是,猪肚?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廖华裳瞬间明白了瑞儿的意思:他知道这是殇毒的解药,所以,他在保护这只猪肚。 廖华裳一颗心仿佛碎成了几百片,又是感动又是难过,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好久才哽咽地说道:“傻瑞儿……好儿子,谢谢你。” 瑞儿眼神蓦地亮了,抬起小手,替廖华裳擦着眼泪,又指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意思是他没事,让娘亲别担心。 廖华裳看看地上躺着的两只大狼,将脸贴在瑞儿脸上,轻声说道:“瑞儿,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藏着秘密,你看着。” 她伸手,朝着两只大狼一抚,两只大狼顿时消失不见。 瑞儿却神色如常,并没有感到诧异。 廖华裳心里一动,悄声问他,“昨晚,你也看到了?” 瑞儿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搂住廖华裳的腰,将脸偎在她的怀里,然后仰起小脸,笑眯眯地看着她。 廖华裳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瑞儿抬起手,慢慢擦着廖华裳脸上方才喷溅上的血迹。 廖华裳连忙问道:“有血吗?” 瑞儿点点头。 廖华裳从袖袋中抽出一块帕子,胡乱擦了擦脸,然后伸手抱起瑞儿,“走,我们回去。” 夜间野兽经常出没,瑞儿身上又带着腥味这么重的猪肚,谁知道一会还会引来什么东西。 瑞儿挣扎了一下,从旁边捡起一把匕首。 是之前瑞儿拜师时,方炜一直带在身上那一把,好像叫什么“火云”的。 原来方炜将火云送给了瑞儿。 方才瑞儿挥刀杀狼时,廖华裳险些以为,瑞儿也有一个像她那样的空间。 廖华裳心里一动,低声问他,“方公子,以前也是你师父?” 瑞儿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廖华裳看着瑞儿脸上一闪而逝的恍惚和冷厉,情知他以前,一定遭遇过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和磨难。 像她一样,有些伤,明明结了疤,不碰不痛,却一直都在。 廖华裳搂住瑞儿,轻声道:“瑞儿,以后不会了。娘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们母子,会一直好好的、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她想了想,又说道:“明日,我们娘儿俩和郑伯伯他们就搬到山下去住。” 临下山前,她吩咐过郑全收好猪肚,也提醒过谢翊。 谢翊行事再草率,也不敢拿解药的事开玩笑,郑全又一向稳妥。 但是两人都不会防备大嫂尹氏。 在鹤州时,母亲温氏已经将府中庶务交给大嫂掌管。 便是到了乌索,尹氏也自觉,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有资格在不经过廖华裳同意的情况下,动用家里收获的任何东西。 所以,当时应该是尹氏想拿猪肚煲汤,被瑞儿发现。瑞儿阻止未果,才会一气之下将猪肚藏在怀里,躲到荒草丛中。 若非瑞儿身怀绝技,此刻只怕早已葬身狼腹! 回到屋子,廖华裳让父亲将大哥大嫂和母亲单独叫到了一起,又叫了郑全进来,将猪肚放在大家面前。 尹氏脸色先是一白,接着瞬间爆红,脸上隐隐还有羞愤之色。 廖华裳看了看尹氏,淡淡说道:“这个猪肚,是我让郑大哥单独留下来的。因为它是殇毒解药之一,豕灵疔。” “豕灵疔可遇不可求,一百头野猪里也未必能遇到一个。若是错过了这次,或许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遇到下一个。” 郑全脸色也不大好看,沉声说道:“属下收拾好之后,曾经交代过,此物对小姐至关重要。在小姐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要乱动。” 而谢翊临时收到同行禁军传来的消息,早与方炜一起下山离开。 豕灵疔就被放在了屋子里,郑全见瑞儿一直在旁边守着,便离开去忙别的事。 直到天快黑了,大家才突然发现,瑞儿竟然不见了。 尹氏惊诧地看了看廖华裳,又看看桌上的猪肚,恍然道:“难怪当初妾身见猪肚放在桌里,本想拿猪肚煲汤,瑞儿会那般生气。” 她看了看廖东江,补充道:“之前妾身也跟夫君商议过,给大家煲猪肚汤补补身子,夫君也是同意了的。” 廖东江眉头一皱,看了尹氏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他是同意了的,但那时他不知道这猪肚竟然是殇毒的解药。 若是知道,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尹氏接着说道:“后来郑大哥说这猪肚大妹妹留着有用,妾身便想着,大妹妹对祖母一向至孝,这猪肚滋补,定然是想留着给祖母煲汤用。” “大妹妹这些时日,一直都在为家里忙里忙外。妾身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替大妹妹分忧,多做些事。” 她眼里含着泪,“妾身再糊涂,也知道轻重。若早知这猪肚是解药,妾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的。” 第113章 挑明 廖华裳正色说道:“瑞儿是我儿子。既然他不让大嫂动,那肯定有他的理由。瑞儿不会说话,大嫂可问过郑大哥缘由?” 就算瑞儿不是她亲生,如今,也是她廖华裳的儿子。 如果将他视作自己的亲人,又岂会不在意他的感受? 尹氏委屈地看向廖东江,“妾身当时,以为瑞儿只是任性……” “瑞儿一向乖巧,何时任性过?”廖东江突然打断尹氏的话,“今日若是换作瑁哥,你还会执意去动用那块猪肚吗?” 说到底,还是没将瑞儿放在眼里。 尹氏泪水滂沱,“对不起,说来说去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自作主张……” 廖华裳突然感觉腻味透顶。 他们是一家人,真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明知尹氏在使心计、在拿捏排挤她们母子,为了顾及大哥,偏还不能用对付旁人的方式,为瑞儿讨回个公道。 亲人之间,这样算计来算计去,暗地里使这些没用的心计,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廖华裳知道,自流放路上开始,便是她在安排一切。 到了乌索,仅仅几日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廖家人都习惯以廖华裳的意见为准。 什么事都是她与廖魁在拿主意。 或许是她插手了娘家太多事,让习惯掌控一切的大嫂感觉到了威胁,也或许还有大权旁落的不甘和失落。 廖华裳其实早就感觉到,自打到了乌索安顿下来之后,大嫂总在有意无意跟她争,总是暗暗在跟她较劲。 争什么呢? 又有什么可较劲的? 没有她廖华裳,这个一穷二白还杀机四伏的家,她尹素云撑得起来吗? 不过,既然尹氏这么愿意管,那就交给她管好了。 反正眼下真正的生死危机已经过去,只要祖母和爹娘兄长安然无恙,她也该功成身退了。 廖华裳迅速打断尹氏的哭诉,“这次是我的疏忽,是我没有跟大嫂说明白。瑞儿心思单纯又不会说话,只知道这东西重要,却没法跟大嫂说清楚。他只是个孩子,大嫂自然不会将他的想法放在心上。” 瑞儿在外遇狼的事,提起这桩势必要提及他杀狼。 廖华裳下意识不想让别人知道瑞儿的秘密,这件事,便只能捂下不提。 明日再让郑全去将那些血迹处理干净。 她干脆利落结束这个话题,“这件事,到此为止。今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有事跟父亲母亲说。” 尹氏的抽泣声立刻低了下去,捏着帕子静静听着。 父亲脸色阴沉,母亲温氏也是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廖华裳将酒楼契约和钥匙放到桌上,说道:“酒楼我已经去看过,位置还算不错,地方也宽敞。后面还有院子,足够我跟瑞儿还有春燕她们住。” “咱们家中人多,这座宅子又小,大家都挤在一处到底不方便。明日我便收拾了那处院子,带着瑞儿搬过去。” 廖东江面红耳赤急声说道:“裳儿……” “大哥先听我说完。”廖华裳道:“瑞儿已拜方公子为师,裳儿拜托方公子从济善堂挑了一些孩子,与瑞儿一起习武。若是大哥大嫂想要瑁哥习武,也可以送他过来一起。” “如今咱们算是正式安顿下来,大家再挤在这样一座宅子里,属实不便。” “余夫人和郑姑娘到底是外人,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次便让她们与裳儿一起搬过去,彼此也算是有个照应。” 郑全连忙拱手一礼,“多谢小姐。” 廖华裳微微欠身回礼,又对廖魁说道:“父亲,裳儿以为,这座宅子虽简陋,且地处偏远,但胜在清静隐蔽。” “乌索战事不断,居于此处,一旦发生战事,便可以最快的速度撤入山中躲避。上次裳儿跟父亲提到过的那件事,也需要父亲一力操办。” 廖魁知道女儿说得是那些粮食种植。 那些东西关系到他们廖家的未来,不容有失。比起成立义学,试种新粮更加重要。 廖魁点点头,“为父明白,你这番安排很是详尽,也很妥帖。” 自幼时至现在,他自认看遍人性、识透人心,也算是从无数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 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无力过。 他的女儿,宁愿喝下毒药、坐实承恩伯谋害发妻,也要与之和离,为得就是护他们一家平安。 到了流放地,又一心一意为这个家谋算、为所有人倾尽心血。苦难尚未结束,已几次三番遭遇算计和排挤。 儿媳尹氏,是温氏看好、他亲自拍板,为嫡长子定下的亲事,是鹤州同知的嫡女。 其母出自清贵士族,真正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尹氏自嫁入廖氏门中,尽心孝敬婆母、侍候夫君,料理庶务,又为廖氏添丁增口,也算劳苦功高。 家中富足安稳时,看她行事尚且大方,料理庶务颇有手段。赏善罚恶、恩威并行,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这几日接连发生的几桩大事,令尹氏狭隘自私、寡恩少义的本性尽显无疑。 大归之女,唯母家可依。 若裳儿没有那么多本事,只能依靠母家求存。家中长嫂容之不下,她又该往何处栖身立命? 廖魁知道,既然女儿将此事轻轻揭过,挑明会带着瑞儿即刻搬出去,就是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也不想大哥大嫂因此事反目。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裳儿一心为这个家,如今却被这般对待,她难道就不难过吗? 廖魁心中堵得难受,却又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因为任何宽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只会让裳儿更觉心寒。 他拍拍腿,站起身,叹息着说道:“行了,今日之事就这样,按裳儿说得办吧。” 临出门之前,廖魁伸手,重重落在长子的肩上,又轻轻拍了拍。 廖东江神色瞬间颓萎,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一泄殆尽。 廖魁走后,温氏朝尹氏使了个眼色,也起身跟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廖东江与廖华裳、瑞儿三人时,廖东江站起身,郑重理了理衣襟,朝着廖华裳深揖一礼。 第114章 争辩 廖华裳扶了大哥,笑道:“大哥这是做什么?你我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怎的突然行这么大的礼?” 廖东江简直羞得无地自容,“裳儿,是大哥的错,大哥对不住你。” 尹氏是他的妻,她做出这种事,是他没有管好自己的妻子。 廖华裳淡声说道:“大哥,我们是一家人。” 廖东江羞愧道:“正是因为一家人,才更应该彼此爱护、相互照应。而不是我们心安理得享受着你的付出,却在你受了委屈、遇到难处的时候独善其身。” 什么为了一家子和气? 都是欺负裳儿心软、恃爱逞凶的借口! 只是伤害已经造成,说再多,也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错狡辩,试图取得对方的谅解,以此来安慰自己罢了。 他蹲下身,正视着瑞儿的眼睛,认真说道:“瑞儿今日做得对,是个勇敢的好男儿。以后,舅舅也会跟瑞儿一样,我们一起来保护娘亲好不好?” 瑞儿抬头看看廖华裳,又看着廖东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廖东江鼻子一酸,将瑞儿抱在怀里,无声说了句“谢谢”。 他枉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还不如一个孩子,知道感恩图报、懂得是非曲直。 用饭的时候,尹氏怯怯的、悄悄地抬头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见每个人都是面色如常,并无异样,遂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却又抑制不住暗暗生出几分得意。 回了房,她嘴里哼着曲儿,将瑁哥厚实的棉服脱掉,只穿着一身细棉里衣,将他塞进烤得暖暖的被窝里。 瑁哥突然说道:“娘亲,弟弟要跟着方先生习武,瑁哥也想习武。” 尹氏惊奇问道:“咱们瑁哥也想习武?那瑁哥习武,要做什么呀?” 是保家卫国做大将军,还是保护爹爹和娘亲? 瑁哥想了想,说道:“瑁哥要保护姑姑。” 尹氏笑容微敛。 接着又笑道:“瑁哥怎么突然会想到保护姑姑?姑姑有郑伯伯他们保护呀,姑姑如今,还有弟弟哦。” 她自己的儿子,难道不该先想到保护娘亲才对? 到底谁教的呀! 瑁哥想了半天,才扑腾着小腿,说道:“因为姑姑老是被人欺负,瑁哥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把坏人打跑。” 他笑得咧开小嘴,“也保护弟弟,还有娘亲。” 尹氏微微地笑,“好,都保护。行啦,快睡觉吧,明儿要早起读书呢。” 门一响,廖东江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尹氏赶忙迎上去,拉着他往铜炉旁边走,“看你这一身的寒气,快过来烤烤,当心受了寒。” 廖东江伸手烤火,转头看了看露着一双眼睛的瑁哥,“今晚让瑁哥去跟着祖母睡吧。” 尹氏红着脸,轻轻咬了咬唇,“好。” 如今他们成亲六年多,膝下还只有瑁哥一个儿子,着实有些孤单。 是时候该给瑁哥添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尹氏给瑁哥披上披风,廖东江过来,抱起瑁哥出了门。 尹氏将头上的头巾折开,拿梳子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镜子里面似桃花的少妇,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廖东江很快回来,将门闩上后,走到床边坐下。 尹氏走过来,红着脸去解他腰间的衣带。 廖东江一把按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在床边,轻声说道:“素云,我们聊聊。” 尹氏心里突地一沉,脸色微微泛白,“聊什么?” 廖东江直视着尹氏的眼睛,“聊裳儿,还有瑞儿,以及我们自己。” 他问,“我很不明白,裳儿威胁不到你的地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针对她们母子?裳儿对这个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待你还不够好吗?” 尹氏咬了咬唇,皱着眉头道:“妾身没说大妹妹待妾身不好。” “那你为何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廖东江立刻问道:“你以为她会抢你掌家的权力?还是以为她会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花你的?” 尹氏眼圈一红,“夫君……” 廖东江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方才是我太冲动了。我只想知道,裳儿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你如此容不下她?” 尹氏已经意识到,夫君将孩子抱走,不是想跟她亲热,而是要跟她算账。 她沉下脸,冷冷说道:“你总问妾身,为何容不下大妹妹。妾身又不是不懂感恩,看不到大妹妹一路上对咱们的照顾。” “明明是她先与我隔阂,事事处处先不把我当作一家人的,怎么到最后反而成了妾身的错?” 廖东江怔怔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裳儿待她还不够好吗?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和瑁哥。 尹氏轻声说道:“大妹妹既然大归,那便是咱们一家人,妾身说得可对?” 廖东江默默点了点头。 “就像是今日这头野猪。郑大哥是她的护卫不错,陷阱是他们挖得也不错,可既然是一家人,捕获的猎物,是不是就是咱们家的?” “妾身才是掌家主母,大妹妹在分发猎物时,便是只与妾身打个招呼,妾身还能说半个不字吗?” 廖东江冷着脸,一言不发。 “可她是怎么做的?自己一个人就决定了要送给谁,说不让妾身碰的东西,妾身就绝对碰不得。” “妾身是她的长嫂,难道她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吗?” 廖东江怔怔地看着尹氏,良久才突地轻笑一声,“我明白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叹息道:“你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尊重,因为裳儿一直都很敬重你这个大嫂。你要的是裳儿对你绝对的服从。” “你说你才是掌家主母,所以这个家所有的一切应该由你做主。裳儿是大归之妇,瑞儿只是她的养子。她们母子需要仰你鼻息生活,不该有任何自己的主张。” 尹氏被一语戳中心事,脸微微一红,强自辩解道:“妾身从来没有这般想过。而且这个家做主一事,也不是妾身自己要求的。” “在鹤州时,母亲就已将中馈交给妾身打理。那时公爹和两位叔父都是将收成交到公中,用作府里支出。大妹妹既然大归,难道不该按廖家家规行事?” 如今廖家家财被查抄一空,虽说婆母在抄家之前,将金银细软收拾了一些交给舅父保管。 可那些终归只是一少部分。 以后,也是要用在一家子吃穿嚼用上。 小姑大归,她的私产也同样应该归于公中。 虽然不知道小姑的银钱放在哪儿,但她既然请得起护卫,这些时日家中也从未断过鱼肉,想必手里一定还有一大笔银子。 若是小姑没有儿子倒还罢了,瑁哥是她嫡嫡亲的侄儿,以后自是全心全意扶持瑁哥。 可如今她有了瑞儿,自然事事处处紧着那个捡来的孩子。 那她的瑁哥呢? 难道以后要让她的瑁哥,像这边关莽夫一样,住着这破败的草房,吃着那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以后再娶个目不识丁的村妇,过一辈子她只要一想、都觉得痛苦难捱的日子? 她如此这般算计是为了谁? 是为了她自己吗? 还不是为了瑁哥、为了他们以后的孩子? 瑁哥以后出息了,难道还会亏待自己的姑母不成? 尹氏眼圈泛红,轻声说道:“你们总是在说大妹妹对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们只看得到她的付出,那妾身呢?” “妾身也是爹娘千疼百宠捧在手心长大的,自幼华衣美食、婢仆成群,从未吃过一天的苦。自廖家出事,流放至此,妾身可曾有过一句怨言?” “妾身在娘家时,也是人人赞颂的才女。自六岁启蒙,妾身便跟着母亲学人情往来、打理中馈。谁见了不夸一句举止得体、知书达理?” 她低下头,拿帕子拭着眼泪,哽咽说道:“若非廖家被抄家流放,一家子凄苦无着,妾身又何必如此苦心谋划,还要被当作蝇营狗苟之辈,徒惹人生厌?” 廖东江垂着头,将脸捧在手心,一颗心像在油锅里滚过几百遍。 他已经明白了尹氏这番话的意思:在裳儿大归之后,她便将裳儿的私产视为己有。以前没有瑞儿,她自然对裳儿亲切有加。 如今有了瑞儿,尹氏自觉瑁哥的利益受到了侵害,所以才会事事处处针对她们母子。 廖家深陷皇权相争旋涡至今,皇位归属不定,廖家便未来难料、生死未卜。 一家人都在为了前程和命运打拼,尹氏却在一心一意争夺谋算大归小姑的私产…… 廖东江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有些万念俱灰。 他深深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轻声说道:“是啊,你本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本该过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你跟着我廖家流放,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着实是,委屈你了。” 第115章 决意休妻 尹氏泣声一顿。 廖东江沉默片刻,微微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明日,便休书一封,先去乌索县衙换回你的良籍,再写一封和离书。如此,便可保全你的名声。此后,你大可再寻良缘,得一世荣华。” “你放心,只要我开口,裳儿定然会派人,安安全全将你送回鹤州尹府。” 尹氏震惊地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廖东江,“夫君是要,休了妾身?” 廖东江整个人都是僵直的,苦涩地说道:“我廖氏一族,至今前途未明、自身难保。放你大归,也是不愿继续委屈你,跟着我们吃苦。” 尹氏眼泪哗哗流了下来,“话说得好听,还不是觉得妾身做错了事?” “你的妹妹是人,大归回来所有人都要依着她、宠着她。妾身有什么错?不就是没有经过你妹妹同意,要动用那块猪肚吗?” 她绝望地看着前一刻还对她温柔以待的夫君,“就因为这个,你就要休妻?” “难道妾身这些年辛辛苦苦为廖家操持庶务、孝敬婆母、生下瑁哥,到头来还不如一块猪肚重要?” 廖东江叹息一声,幽幽叹道:“你还是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一块猪肚的问题。而是在你心里,你始终觉得裳儿是大归之妇,想要拿捏她、想她看你脸色行事、仰你鼻息生活。” “觉得瑞儿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只要给他一口饭,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就得对你感恩戴德。” “是你容不下她们母子!” 尹氏尖声叫道:“我何时容不下她们母子!她们是吃得比我们差,还是住得比我们差?妾身何曾亏待过她们?!” 廖东江冷冷看着尹氏狰狞的脸,轻声说道:“你又错了,不是她们吃住比我们好或者差。” 他抬头打量了一番房顶,叹息道:“这座宅子,是我们占别人的私宅。主人家一回来,只要让我们搬出去,我们就得搬走。” “除了宅子。这里面一桌一椅、一餐一饭,还有你身上的棉衣、屋里的暖炉……都是裳儿的。” “你知道以往流放的女犯,会在路上遭遇什么吗?从鹤州刚被押往京城那两天,咱们吃得是什么?又被那些官兵如何对待,你都忘了吗?” “没有裳儿上下打点,还有她的那些护卫一路相护,你以为那些官兵会那么好说话,会放过我们族里的女眷?你觉得你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走到羯羚关?” “是她在一路护着我们,免遭不测。她是我们家的恩人,是我廖氏一族的救命恩人!” 廖东江微微阖目缓了缓情绪,一字一句道:“你以为她是大归之妇,需要仰你鼻息生存吗?不是的,裳儿就算是大归之妇,她也有能力自立门户。是你在依靠她而活!是我们,都在依靠她而活!” 他轻声问道:“这些,你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过吗?” 尹氏用力抿着嘴,冷冷看着廖东江。 廖东江也不指望她说什么好话,“我知道,你心里在谋划着什么。无非就是,如果没有瑞儿,裳儿所有的一切,最终便都是瑁哥的。” 尹氏脸色一红,将脸别转到一侧。 “以前裳儿在闺中时,便与你最是亲近,也最听你的话,从不会让你为难。” “你以为只要能将裳儿拿捏住,让她如以往那般对你言听计从,无论她是开酒楼还是做生意,所有的一切你便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插手。最终将她的一切,转为你的私产。” 屋里的炭炉炉火渐熄,一股寒意慢慢侵蚀进来。 “瑁哥是我廖家儿郎,他的未来,自有他自己去打拼,而不是靠谋夺亲人的私产来成就。” 廖东江的声音微微发抖,“还有上次那个林副将。” 一提及此人,尹氏的身子便忍不住微微一颤。 “他一出现,你甚至连办法都没打算想,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裳儿送给他来保全自己。” 廖东江眼神冰冷,轻轻斜睨尹氏一眼,“你扪心自问,如果此事落在你头上,你是希望众人护着你,还是希望别人将你推出去?” “你自称出身名门,自觉知书达理。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见识浅薄,竟不懂这高门大户中,所谓的知书达理,便是如此寡廉鲜耻、恩将仇报吗?” 尹氏泪如雨下,“妾身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诸天神佛亦知。素云,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还是要讲良心。” 廖东江再次长叹一声,“夜了,天冷,你先休息。明日,我会禀明父母,送你大归。” 尹氏了解自己的夫君。 他性子极好,温柔又体贴,轻易不会发火。但是一旦下定了决心,等闲很难改变主意。 她见夫君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顿时慌了神,连忙扑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哭诉道:“夫君,妾身与你成亲六年,一直都是恩恩爱爱,从未有过红脸争吵的时候。” 尹氏哭得泣不成声,“你忘了你曾经说过,会疼爱素云一辈子、一生都将不舍不弃吗?你当真,当真要休了素云?” 廖东江僵直着背站在当地,默然不语。 尹氏哭道:“我们瑁哥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他小小年纪,就离了生母。妾身若是走了,他怎么办?” 廖东江用力掰开她的手,转过身冷冷说道:“你还知道瑁哥年幼离不得生母?你既知瑁哥年幼,就该时刻谨言慎行、自省自身。” “你若真心疼他,就该让他以你为荣,而不是时刻耻于自己会有一个狭隘自私、是非不分、刻薄寡义的母亲!” 说完,他轻轻的、坚定地推开尹氏,头也不回出了门。 门在尹氏面前缓缓关闭。 尹氏捂住嘴,伏在门上痛哭失声。 廖东江站在门口,面露难堪之色:父亲、三叔和幼弟站在正屋当中,祖母、母亲和裳儿站在内室门口,人缝里还挤着两个小小的脑袋,都在默默地看着他。 他别开头,掩去眼中泪意,提步就要往外走。 廖华裳连忙唤道:“大哥……” 父亲迅速抬手,制止廖华裳,“你们都歇着,我去看看。” 第116章 错的不止尹氏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廖华裳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就算父亲不拦住她,她也不知道该劝大哥什么。 这种情况下,她说任何话,都只会让两人之间矛盾升级,也只会让尹氏心中对她越发恼恨。 如今廖氏正值风雨飘摇,说不定下一刻,足下便是万丈深渊。 尹氏若始终对她怀有异心,做不到与众人同心同德,迟早会给廖家惹来祸端。 可若因此让尹氏被休…… 廖华裳看着身旁一脸恐慌睡意全无的侄儿,心中隐隐作痛。 瑁哥是她的亲侄儿,就算大嫂不算计、不谋划,她以后的家财,也会一分两半。一半给瑞儿,另一半留给瑁哥。 在她的心里,瑁哥与瑞儿是一样的。 她不在乎尹氏恨不恨她。 怕就怕,尹氏在以后的日子里,将对她的这份怨恨,悉数灌输给瑁哥,让他们姑侄,最终反目成仇。 也让大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正胡思乱想间,空间面板突然出现,嗡嗡一阵轻响之后,面板上出现了一行字,“发现三岁龄成年狼两头,发现星云谷主所需药物望月胞衣一份,是否收取。” 廖华裳心里一跳,连忙点了收取。 至此,所有解药一十九种,所需十二种草药,已收获四种、尚未成熟五种,还有三种因为空间等级不够,不能兑换。 如今又得了豕灵疔和望月胞衣,只要找到剩下的五种,再将空间升一级,她的解药,就有望了! 廖华裳低头看看窝在身边小小一只的瑞儿,忍不住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当初决定收养瑞儿时,她就说过,瑞儿是老天送给她的福气。 或许是老天怜她,将她所有的霉运,在离开袁府的那一天,都悉数留在了那个令她恨之入骨的地方。 此后余生,必定一路顺遂! 廖华裳微微起身,突然看到瑁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看着她。 她轻笑一声,再次低下头亲了亲瑁哥额头,抚抚他的小脑袋,轻声说道:“睡吧,姑姑在,没事的。” 瑁哥咧嘴一笑,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一会儿工夫就打起了小鼾。 父亲与大哥过了好久才回到屋里。 廖华裳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西内间的门轻轻被推开,又轻轻被关闭。 母亲拥着被子靠墙坐着,听到大哥进了屋,才慢慢躺了下去。 第二日,尹氏没有出房门。 廖东江一大早就写好了信,只等谢翊来后,便拜托他将信送出去。 屋子里廖魁与元老夫人和温氏在说话。 “江儿决意要休妻。儿子劝说无果,只得让他先给鹤州尹府送一封信,言辞委婉些,只说尹氏病重,乌索苦寒,想让她回鹤州疗养。” “若尹大人和尹夫人同意他们二人和离,江儿再写和离书,着人送尹氏回鹤州。” 乌索至鹤州远隔数千里,书信往来不便。 便是走官驿,一来一回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廖魁又对温氏说道:“这段时日,裳儿要修缮整理店铺,脱不开身。家里的事,便由夫人先暂且管着。若是精力不济,便让二弟妹和三弟妹帮衬帮衬。” 温氏连忙答应下来,眼圈却红了,拿着帕子无声流着泪。 儿女婚事出现波折,最难受的就是温氏。 元老夫人叹了口气,劝慰道:“儿女婚事,自有缘法。裳儿如今膝下有瑞儿,以后也算终身有靠。江儿是咱们家未来的家主,主母若是私心过重,不是家族兴旺之相。” 就算他们廖家现在落魄了,有一个如此不识大体的主母,家只会越过越松散,日子只会越过越难。 “这些时日,正好也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便是两人执意和离,也要好和好散,各自安好。毕竟还有瑁哥在,父母生了怨忿,只会让孩子为难。” 温氏忍不住呜咽出声,“瑁哥还这么小,裳儿的毒也未解……” 毒未解,生死便难卜,又何来终身? 之前裳儿跟她说过,她那个空间里栽种了解药。如今又冒出来一个豕灵疔,却是从野猪身上取出来的。 想必其他的解药,也是稀奇古怪,极为难寻。 裳儿是不想她担忧,才说了谎来骗她。 一个本身就千疮百孔的人,还在努力维护着这么一大家子人。 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孩子太小,生母不在身边,终归是一种缺憾。可若由着尹氏这般行事,这个家,迟早都得散。 几人正说着话,一股烟味从门外飘了进来。 廖南峻咚咚跑了进来,大声说道:“父亲,西门外荒草丛里发现了血迹,陈方大哥说那是狼血。” 狼血?! 几人一怔,廖魁迅速起身,跟着廖南峻走了出去,温氏也急惶惶往外跑。 吓得元老夫人连连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西门外郑全在焚烧荒草。 为了防止荒草火势太猛殃及旁边的房顶,郑全借着风势,将荒草割一片、烧一片。 在靠近墙根的地方,赫然是一片喷洒样、冻结成冰的血迹。 廖南峻指着那片血迹说道:“父亲您看,就在那儿。” 廖魁脸色瞬间惨白:昨日暮时,裳儿出来寻瑞儿。他听着裳儿声音不对,与江儿闻声赶来时,裳儿却只命令郑全将他们赶了回去。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裳儿用那样狠厉的声音在大声下命令。 若他没有看错,裳儿就是站在那个地方,张开双臂挡住了身后的瑞儿。 那个地方若果真是狼血,那就说明,昨日裳儿寻过来时,瑞儿正在被狼围捕。 难怪裳儿回来之后,便直接了当提出来搬出去住。 廖魁看着那片发黑的血迹,沉沉叹了口气:他们终究,还是辜负了裳儿。 还有,那个孩子…… 昨日瑞儿若是葬身狼腹,不止尹氏,他们每个人,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廖东江也想到了这一点,站在东南小角门边,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 手心突然落入一只暖暖的小手。 廖东江低头,对上瑞儿明亮的眼睛。见他看过来,那双眼睛微微一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瑁哥也不甘示弱,跑过来牵住爹爹另一只手。 廖东江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在这件事里,不只是尹氏有错,他们又何曾真正将瑞儿放在心上过? 若是真的在意,这件事又怎会发生。 第117章 招募人手 用过早饭,廖华裳留了麻子和老三看着院子,带着瑞儿和春燕几人准备下山。 二婶、三婶和堂嫂,还有几个妹妹也都跟了过来。 二婶冯氏笑道:“咱们几个在家里也是闲着,不如过去一起搭把手。别的咱们干不了,洒扫庭院、擦擦桌椅还是可以的。” 小妹廖云依也揪着廖华裳的衣袖,“长姐,带我一起嘛,我也要去看看。” 二叔和三叔家的几个小堂弟堂妹也都围了过来。 廖华裳笑道:“婶婶妹妹们去就行了,弟弟们要上学呢,先生准你们假了吗?” 廖魁笑呵呵地走过来,“今日休学,我们都去帮忙。家里留你母亲、大哥大嫂和二嫂陪着祖母,还有张先生和贺先生也在,这样就足够了,走吧。” 廖华裳想了想,还是让郑全也留下,有事便下山报信。 陈方和春生套好驴车,一大家子你推我挤、又说又笑上了驴车,朝山下走去。 尹氏从窗缝里看着瑁哥拉着瑞儿的手,小鱼一样在人缝里挤来挤去,脸上闪过一抹落寞,默默关上了窗子。 如果,昨日没有那么多事发生,今日,她也可以跟着下山…… 去酒楼的路上,一行人又遇到了正要上山的谢翊和方炜。 谢翊身后还跟着两位身姿笔挺、面色冷峻的带刀侍卫。 方炜高高挑起眉,笑着打招呼,“哟,今儿倒是稀奇,怎的集体下山来了?” 廖魁和廖华裳上前见了礼,笑道:“裳儿准备在南华街坊开一家锅子店,今日正好无事,便一道过去收拾收拾。” 方炜纳闷,“南华街坊?” 那里有出让的酒楼吗? 廖华裳笑道:“在主街上,龚先生刚刚接手的一座酒楼。” “哪一家?不会是醉仙来吧?” 方炜瞪圆了眼睛,“就知道这姓龚的没安什么好心,多少银子盘下来的?你还不知道吧?那个酒楼十几年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店家,没一家开得起来。” 都说那座酒楼风水不好,漏财。 龚万里当时收那家酒楼,拢共也就给了几百两银子。 廖华裳笑道:“反正也是闲着,就开着试一试。正好遇到方公子,妾身还有一事相请。” 方炜将马缰扔给金宝,与廖华裳边说边往前走,“你说。” 廖华裳道:“这座酒楼开在闹市,需得正经寻几个打杂护店的伙计。以前什么身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会些拳脚功夫。” “我身边的这几个,以后打通商路之后,要押送货物,人手便不怎么够。方公子若有相熟的,便给介绍几个?那济善堂中若有年长的,手脚麻利的,愿意过来也可以。” 谢翊忍不住转头看了廖华裳一眼:这个妇人,话说得轻巧,恐怕是借着开店招伙计,在变相的招兵买马,打造自己势力。 方炜想了想,轻声问道:“当真不计较出身?” 廖华裳嗯了声,“当然,既然是做妾身店里的伙计,自然要绝对遵守妾身立下的规矩。以后他们,统归郑大哥调配。” 方炜点了点头,“什么时候要人?” 廖华裳笑了笑,“不拘什么时候,没饭吃的,今日过来也可以。”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若公子有相熟的跌打大夫,也给介绍一个。” 方炜哈哈一笑,“明白了,包在在下身上。” 一行人刚到店里,龚万里就带着翟虎等人走了进来,红光满面大声笑道:“廖夫人行事果真雷厉风行,昨日才决定了开店,今日就带了人过来。” 廖华裳上前见了礼,“还没谢过龚先生帮忙准备的两座宅子。龚先生虑无不周、面面俱到,妾身当真是感激不尽。” 龚万里哈哈一笑,随意摆了摆手,“夫人客气了,若夫人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廖华裳微微一笑,“倒还真有一桩。” 龚万里笑容一滞,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让,这小妇人立刻就顺着杆子爬了上来,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谦让,“夫人请讲?” 没好处的事,别来烦他! 廖华裳道:“妾身想请先生帮忙,看有没有想找点活干的闲汉。” “妾身所居那座宅子西面,是县衙划定的开荒垦田的荒林。眼下正值深冬农闲之时,正好找些劳力,将那片荒田开出来。” 原来是这种小事。 龚万里大手一挥,“没问题,夫人打算找多少?” “自然是多多益善。”廖华裳问道:“不知这边劳力一日工钱多少?” 龚万里一听这话,就知道廖华裳将从中抽取利钱的机会给了他,脸上的笑容顿时盛了许多。 他凑到廖华裳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我如今,好歹也算是合伙人。这牙人该抽的利钱,也就那么点,没得因为这些利钱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这时节,天寒地冻的,冻土不好开,给钱少了恐怕人手不好找。劳力一个工两百文,妇人一百。夫人想开多少地?” 廖华裳想了想,“一月为限,最少二十亩。若是开得多了,多的按每亩5两银子算。” 龚万里迅速在心里盘算一番:要是找上二三十劳力,一个月怎么也能给开出个三五十亩粗田。 除去抽取的利钱,这多开出来的田所得银钱,便都是他的。 如此一想,龚万里一击手掌,“那成,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廖华裳微微笑着,屈膝一礼,“那便多谢龚先生。” 龚万里哈哈一笑,“夫人忙着,在下就不打扰了。若是夫人再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说完心里忽悠一下,担心这么一谦让,别又给他再整出个别的事儿来。 好在这回廖华裳没再多说什么,只屈膝道了谢。 龚万里悄悄松了口气,偷眼瞧了瞧一旁正倒背双手、在店中四下打量的贵公子,和他身后怒目金刚般的护卫,连忙告辞离开。 此人的身份他昨日就打听了,没想到竟是皇上的小舅舅。 那可是当朝的国舅爷啊! 没想到这廖氏竟然还与他相熟。 幸亏当初他英明决断,当即放弃寻找廖家麻烦的想法。 没看到就连守关游击将军纪婴,在这家人面前也没得了好去? 第118章 搬入新居 人多力量大,至申时末,几座宅子和居处,已经收拾整理妥当。 虽仍不怎么齐全,也能维持正常的生活。 等安顿下来之后,其余的再慢慢添置。 酒楼的家具年限已久,破损得厉害,需要修补和更换,房门和楼梯也有多处破损。 众人各抒己见,提了好多修缮建议,廖华裳让廖南峻拿笔记了下来,等找到了工匠,便开始动工。 后面两座宅子,余夫人选了东面的院子,带着郑甜和廖家几个小子姑娘开了院门,洒扫整理。 因是旁人正住着的房子,并没有多少灰尘和杂物,只需要稍稍整理一下,便可住人。 西边院子的东西厢暂时先给几个护卫住,等济善堂的孩子们到了,便也住在西院。 因过来的孩子有点多,西院的屋子也需要重新布置。 春生去街上打听了,请了县里的工匠过来,丈量屋子尺寸,重新订制新的家具。 正屋暂时先让家富嫂子和家财嫂子带着孩子住着。等家富和家财那边购买店铺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将母子几人送过去。 春燕和夏蝉、云儿则将店铺后院房间整理了出来。 后院三间正屋隔成一明两暗三间,东内间是廖华裳的寝室,西内间则留给春燕三人。 东厢就留给瑞儿以后住,西厢是值夜的护卫临时居所。 铺盖被褥床帐都是现成的,床则与廖家的一样,都是现成的火炕。 陈方带着人去街市上,买来了一车木炭,一车大块的、黑色的石炭。 以及一些新的锅碗瓢盆、铜炉、水桶、浴桶、木盆等等,还有一些猪肉和羊肉。 这时节,新鲜的菜蔬只有大白菜,或者是夏季晒存的菜干,以及腌制的酱菜。 酒楼后厨间,大锅的羊肉已经煮得汤浓肉烂,用筷子轻轻一碰,熟透的肉便脱了骨。 另一只锅中,大块的猪骨上面铺着大白菜和带豆干,红色的辣椒翻滚在汤里,肉香加了辛辣,令人胃口大开。 廖华裳让春燕温了酒,连几个半大小子也得了允许,可以浅浅饮上一杯。 谢翊看着笑容满面招呼众人的廖华裳,看她盘着利落的妇人发髻,用一块靛蓝色的头巾包着头发。 身上是青灰色的棉裙,腰间用一条靛蓝腰带紧紧束着。 看上去干净利落、清清爽爽。 浑身上下半点首饰也无,整个人却仿似在发光。 很难想像,三个半月前,她还是养尊处优、佩玉簪缨的伯府夫人。 在经历背叛、毒害、和离与流放之后,虽洗尽铅华、布裙荆钗,风采却更胜从前。 她仿佛,将这苦难的日子酿成了酒,让这羯羚关一眼望不到头的满目荒山和僻壤穷乡,都有了醉人心魄的香醇。 与此处的和乐融融相比,京城的承恩伯府却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凡,已成了满京城饭后茶余的笑料。 袁诤一定不知道,他舍此就彼,到底放弃了一件怎样的瑰宝。 热热闹闹一直到太阳落了山,天色暗了下来,众人才起身,准备回去。 廖华裳送了廖魁出门,轻声唤道:“父亲。” 廖魁回头,刚刚饮过酒的脸上浮着一层红晕,眼中有微醺,还带着一丝水光。 廖华裳道:“父亲与大哥,不必自责。我们是一家人,裳儿的一切,都是父母所赐,何分彼此?若无家人庇护,裳儿也不可能顺利与袁诤和离。” “昨日之事,是裳儿年轻气盛、处置不当,给大家造成了一些困扰。” 她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裳儿执意搬走,非是赌气。父亲该知有些事情,大家住在一起,终究不便。” 若是只有父母一家便也罢了,二叔三叔和余夫人母女都在,空间的秘密,不好被外人知晓。 “以后,祖母、母亲若是待得闷了,父亲便陪着她们,时常过来看一看。有些事情,还得需要父亲帮裳儿拿主意。” 廖魁静静听着,口中呼出的白色雾气朦胧了他的面容,使得他的神色,在暮色中看起来格外惆怅。 听了女儿的话,他笑了笑,慈爱地看着女儿,轻轻应了声,“好。” 廖华裳又道:“义学的事,父亲还是尽快去一趟县衙,这边的选扯和屋舍,我也会尽快想办法。” 廖魁默默点头,殷殷嘱咐,“回去吧,别送了,也没有多远。忙了一天,早点歇着,别太累了,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很多事,非一蹴而就,需得慢慢筹谋。” 廖华裳应了,停下脚步,看着父亲乘上驴车。 春生、金宝赶着驴车,护送他们回去。 廖华裳站在原处,直到驴车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 腿上一重,一左一右扑上来两个小人儿。廖华裳低下头,一手一个搂住瑁哥和瑞儿,笑道:“怎么出来了?天冷,看冻着了,快回去。” 瑁哥仰着脸朝她撒娇,“姑姑,今晚瑁哥可不可以跟弟弟一起睡?” 廖华裳笑,“弟弟的房间还没收拾好,也没点炭炉。今晚你们两个,都要跟姑姑一起。” 瑁哥撅着嘴,长长嗯了声,又蹦跳着笑道:“那瑁哥要跟弟弟睡一个被窝,还要挨着姑姑。” 瑞儿一听,小脸顿时拉得老长。 瑁哥一看,连忙妥协,“那今晚先让弟弟挨着姑姑,明晚换瑁哥挨着。” 廖华裳笑了,“好。” 回了院子,余夫人带着郑甜便告辞离开。家富嫂子和家财嫂子也带着孩子回了后宅,陈方几人在西厢轮流值夜。 屋子里便只剩了廖华裳主仆四人和两个孩子。 让春燕看着两个孩子,廖华裳拿着帕子进了捎间。 里面捎间里,铜炉里燃着通红的炭火,新买的浴桶里是夏蝉和云儿兑好的热水。 整个捎间热气氤氲,温暖如春。 廖华裳洗过头发,将自己泡在热水里。 上一次洗澡,还是在陶县那家客栈。干燥了许久的肌肤一浸入水中,廖华裳顿时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闭着眼睛靠在浴桶上,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还躺在她空间里的那具尸体——副将林沐身上。 杀死林沐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守城官兵已经找上门,挨家挨户询问其下落。 不到午时,纪婴已经亲自出城,甚至来不及等他们回家,就急不可耐在大街上动手抓人。 连现编的罪名都漏洞百出。 林沐一个副将,虽说职位重要,也没重要到仅仅一夜未归,便足以让纪婴为之担忧到寝食难安的地步。 除非这个人的下落和生死,关系到纪婴的身家性命。 或者说,林沐掌握着什么重要机密,而这个机密,与纪婴有关。 第119章 纪婴的把柄 在山上时,祖母、母亲还有郑家母女,以及春燕等人都挤在一个房间里,廖华裳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空间,搜身林沐。 她担心时间一久,会错过什么重要的时机和信息。 正好借着瑞儿这件事,她便是立刻搬出来,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廖华裳洗过澡,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夏蝉拿着长柄手炉,小心翼翼为她烘干了头发,又梳通了,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 等三人轮流洗过澡,廖华裳便将三人赶去休息。 然后给两个孩子冲了牛乳粉,看着小哥俩喝完,又哄着两人睡下。 等两个孩子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廖华裳这才闪身进了空间。 林沐三人的尸体被放在山脚下一块山石上,仍然保持着刚刚死去时的样子,甚至连尸体余温也还在。 廖华裳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张曾令她噩梦连连的脸,便是死了,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旁边的就是前世那个从内室走出来的人。 那句“死了”,是那么轻描淡写、漫不经心,仿佛他奸辱而死的,不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而是一件可以随手丢弃的垃圾。 当时听他们议论的语气,这样灭绝人性的事,应该没少做。 这几个人面兽心、丧心病狂的畜生,就这样痛痛快快死了,当真是便宜了他们! 廖华裳狠狠往此人脸上啐了一口,将目光重新对准林沐。 林沐死时被折叠在阱底,脖子里、胸口和腰腹处,还有腿脚以及裆下,都被木刺穿透,浑身是血,两眼暴凸、龇牙咧嘴、神色狰狞。 廖华裳抬脚狠狠踢在林沐腿上,用力啐了一口,“呸,你也有今天!” 狗贼! 她小心地解开林沐束腰,先在束腰中细细摸索一遍,没有发现异常。 然后解开藤甲、外裳,最后在他里衣贴身的腰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油纸包折得四四方方,有半个巴掌大。 廖华裳拆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万两银票。 她将银票随手收进袖袋,将信打开。 信是从京中寄出来的,提到了皇上病重、二皇子监国,监军之死二皇子可为其暂时压下。 要求纪婴监视廖家人举动,如有异动“可尽除之”。并要他尽可能阻止谢翊为皇上寻找解药,时刻做好进京“勤王”的准备。 廖华裳大约能猜到,这纪婴,应该是误杀了朝廷派来的监军,无奈之下求助京城故交。 二皇子得知后,借这个把柄将纪婴收入己方阵营。 皇上因京中流言对二皇子有了戒心,只要皇上身上的毒一解,只怕二皇子势力立时就会土崩瓦解。 所以,二皇子做了两手准备:一是皇上顺利毒发身亡,他登基为帝; 二是皇上毒解,纪婴带兵进京,与二皇子京中势力里应外合,弑父夺位。 毕竟太子虽“畏罪自焚”,皇上膝下除了二皇子外,还有两位未成年的皇子。 看完信,廖华裳轻笑一声:这也难怪纪婴会如此着急,无论是误杀朝廷监军,还是与朝中皇子密谋夺位,哪一样都足够让纪婴人头落地。 当然了,二皇子若能顺利登基为帝,仅凭纪婴的“从龙之功”,还有捏在二皇子手里的把柄,纪婴将会是二皇子手里那条最听话的狗。 可惜,如今这个把柄却被捏在了廖华裳手中。 真是,可喜可贺呀! 廖华裳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小心翼翼将信与银票仔细收好。 如何能利用好这个把柄,她得跟父亲好好商议商议。 旁边还有两头死去多时的狼,廖华裳取出面板,将狼直接兑换成积分。 她想了想,又兑换了两只狼牙佩饰。 自从空间面板升级后,空间管理就轻松了许多。 升到六级之后,空间面积真正是良田千顷,沃野千里。只是身后这座山,仍然没有显露出全貌。 库房、粮仓、奶仓和药店、百货店都有升级,收货的药草不止能兑换积分,也能按方配药。 这段时日,廖华裳为了尽快升级空间,除了那几种解药和粮食,还有少量的水果和蔬菜,其余的收获全部兑换积分。 空间粮食成熟周期短,仅仅是这些灵田,已经足够供应一支几万人的军队,还能让他们吃饱喝足。 粮食她不缺,缺的是人手。 廖华裳踌躇满志叹了口气,闪身出了空间。 瑞儿似是感觉到了娘亲的体温,自动靠了过来,将小小的脑袋窝在廖华裳怀里。 瑁哥则睡得四仰八叉,手都伸到了被子外面。 廖华裳将瑁哥的手轻轻放回被子,又替小哥俩掖了掖被角,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等她的呼吸渐渐变得舒缓,靠在廖华裳怀里的瑞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有些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身边环境只要有轻微变化,他就会立刻警醒过来。 所以,娘亲一消失,他就立刻醒了。 中间瑁哥还醒了一次,揉着眼睛哼哼唧唧找娘亲,被他给点了睡穴。 闻着娘亲身上暖暖的馨香,瑞儿轻轻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身为廖华裳之子廖柏舟的生活,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连梦都带着糖的味道。 以后的日子,真得很让人期待啊!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廖华裳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窗纸上的光格外的亮。 外面已经有人在轻轻走动,院子里也有挥动扫帚打扫的声音。 廖华裳睡意浓浓唤了声,“是春燕吗?” 春燕立刻打开内室门,用炭盆端了烧红的炭进来,小声说道:“小姐醒了?今儿下雪了呢,陈方大哥他们在外面扫雪,可是吵到您了?您先躺躺,等屋里烤热了,再起身。” 说完将胳肢窝底下夹着的里衣放在床上,“婢子昨儿夜里给两位哥儿改了两身里衣,先放在这儿,等哥儿醒了,婢子再过来给他们穿衣裳。” 廖华裳心里感动,“你也少熬点夜吧,当心把眼睛熬坏了。” 春燕笑道:“婢子哪有那么娇气?再说哥儿的衣裳小,几针就缝好了。” 廖华裳又问道:“你跟陈方大哥,是什么打算?” 春燕脸色微红,神态却落落大方,“还没打算呢,若有打算,定然会告诉小姐。” 廖华裳笑,“嗯,到时,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定不让陈方大哥小瞧了咱们春燕去。” 春燕小小啐了一口,脆生生说了句,“他敢!” 廖华裳忍不住笑了起来。 瑁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爬起来,喊着娘亲要嘘嘘。 春燕立刻抱了瑁哥进了捎间,一会就抱着哆哆嗦嗦的瑁哥回到里屋,塞进被子里。 这一冻,将瑁哥冻清醒了,很快也把瑞儿闹了起来。 几人正打闹着,门外突然传来春生的声音,“回小姐,门外有位姓田的大嫂,说是小姐本家婶子,要见小姐。” 第120章 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姓田? 田氏? 廖华裳看看沙漏,这才刚到辰时,田氏怎么就过来了? 从陶县到乌索,至少也要走两个时辰,她这是天不亮就出发了。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廖华裳迅速梳了头发,匆匆洗漱了,穿了棉裙出了里间。 田氏正揣着袖子坐在正屋炭盆边,翘着脚放在炭盆上烤着,身边还放着一只大大的包裹。 看见廖华裳出来,立刻就笑着站了起来,“大侄女,这一大早的,打扰你了。” 廖华裳没想到第一个找过来的,竟然是田氏。 她问,“六婶今日怎么有空?您自己一个人来的?六叔没有陪您一块来吗?” 然后吩咐春燕,“快给六婶沏杯热乳粉,喝了暖暖身子。” 田氏道了谢,笑道:“你六叔忙呢。我们在陶县街市上支了炉子,做羊肉烤饼。他得看着摊子,走不开。我们旁边店里正好今日有驴车过来,我是坐了他们家驴车来的。” 廖华裳忍不住对田氏刮目相看:这才几天的时间,田氏已经跟廖温做起了小买卖? 看田氏春风满面的样子,生意应该还不错。 她笑道:“那真是恭喜六婶,生意兴隆啊。” 田氏笑得眉眼都挤到了一起,连连摆手道:“只是小买卖,混口饭吃不至于饿肚子罢了。这本钱,还是侄女你给的呢。” 她想到自己的来意,将身边的大包裹打开,里面用雪白的包袱包着一大包烤饼,“这是我们自己做的,他们都爱吃,也给大侄女和大嫂子他们带了一些过来尝尝。” 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廖华裳,“这些日子,我们见了客人就打听那些药方,竟真有人收着这个。你快看看,可是那药方里有的?” 就是年限有些长,也不知道药性散了没有。 廖华裳心里一阵怦怦乱跳,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一簇黑乎乎、干巴巴,好像菊花、又好像莲花的东西。 空间面板一下子跳了出来,“系统检测到星云谷主所需药物赤金莲一株,是否收取?” 赤金莲? 竟然是赤金莲? 这种药草,昨夜廖华裳才看过,需得将空间升级至七级之后,才能兑换。 单是兑换种子,就要十万积分。 便是在空间种植,从种下到成熟,也得一个多月。 没想到竟被田氏找到了! 她捧着赤金莲,站起来就给田氏跪了下去,“多谢六婶,六婶大恩大德,侄女……” 田氏手忙脚乱赶紧去扶,“哎呀大侄女这是做什么?你才是我们家的恩人呢。快起来快起来。” 廖华裳想到流放路上,还因为惇哥闹腾,害田氏吃了鞭子,羞愧万分说道:“六婶大人大量、不计前嫌。以前……” 田氏一摆手,“嗨,那时六婶也有错,看不清形势。要不是那顿打,六婶也改不了这身坏毛病。到了这儿,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就像那庄……” 她迅速顿住话音,轻咳两声道:“就是这药草,人家虽说不知有什么用,到底是祖上传下来的,要的银子有些多。” 廖华裳连忙说道:“无妨,六婶只管说多少银子就是。” 田氏接过春燕递过来的热牛乳,伸出一只手,试探着说道:“五十两。” 廖华裳立刻进了里屋,取出两百两银票,想了想又取出两罐牛乳粉,抱在怀里走了出来。 她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桌上,将银票递给田氏,“不能让六婶白操一回心,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多少钱都值得。” 田氏一看,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哎呀这也太多了,太多了……” 廖华裳将银票放在田氏手中,“六婶千万别推辞。” 她又将牛乳粉往前推了推,“这些牛乳粉,给惇哥儿拿热水冲着喝。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喝这个长得高,也结实。” 以前她在闺中时,母亲天天都要给她喝一杯温牛乳。 不知道跟那个有没有关系,她的个子在几个姐妹里,的确算得上高挑,而且也甚少生病。 田氏将银票紧紧攥在手里,一颗心好像乘了风,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瞧瞧,她说什么来着? 大侄女有钱,只要巴结好了她,好处肯定不会少! 廖华裳又道:“六婶一大早过来,肯定没吃饭呢。” 她吩咐春燕,“去看看,饭菜可做好了?” 接着又对田氏笑道:“六婶在这里吃了饭,可还有想买的东西?一会一并买了,回去的时候带着。” 田氏连忙摆摆手,“那不能行。你六叔一个人看着摊子,忙不过来,我得赶着回去帮忙。就是回去的路有些远,那驴车要午后才能回。” 廖华裳道:“没关系,等六婶吃过早饭,侄女让人送您回去。” 田氏连忙客气,“那真是又要麻烦大侄女了。” “六婶客气。” 吃过早饭,廖华裳又让陈方往驴车上搬了两篓木炭、两篓石炭、半片猪肉、半只羊,趁人不备,廖华裳又往布袋里装了两只屠宰好的鸡和大鹅,一并提到驴车上。 昨日买的酒还有几坛,也给廖温搬上两坛。 田氏怀里揣着银票、抱着牛乳粉,驴车上垛得满满当当,喜得见牙不见眼,“天冷,侄女快回去吧。” 廖华裳摆摆手,“好,六婶得空了,便常来坐坐。” 田氏连忙应着,“好好好,我这就回去了,侄女别送了。” 哎哟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 下雪天路滑不好走,回到陶县的时候,已经巳时正。 田氏的烤饼铺子就开在街市上,为了方便做买卖,一家子租的房子在铺子后面。 田氏喊了廖温,将驴车上的东西搬进屋。 廖温刚要往外走,“我去喊大哥……” 田氏一把拉住他,“你急什么。”她拿出银票,展开放在夫君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廖温看了看,脸色就有些难看,“这是救命的药,你这要价也太高了。” 田氏轻轻推了廖温一把,“说什么呢?这哪是妾身开口要的?妾身只要了五十两,侄女当场就给了二百两。” 她美滋滋说道:“当初妾身说什么来着?咱们二十两收来的药草,转手就赚了一百八十两,还白得了这么多东西。” 廖温咂咂舌,还是觉得田氏行事不厚道。 他想了想,问道:“大堂嫂让你给侄女捎的信,你捎到了没?” 田氏打开牛乳罐,正拿手捏着牛乳粉尝,闻言道:“什么信儿?” 第121章 到底是谁病得不轻 廖温瞪圆了眼睛,“这么重要的事,你怎的给忘了?!” 田氏不以为然,“妾身没忘啊,妾身凭啥给她捎信?” 她学着庄氏的样子,捂着胸口,阴阳怪气道:“六弟妹,还得劳烦你去跟大侄女说一声,我们的银子进县就被抢了,这段时日全靠了廖忠兄弟帮衬着。大侄女若是得了信,好歹派人过来一趟。” 田氏两眼一翻,冷哼一声,“哼,还派人过来一趟。她是皇帝还是皇后啊?她一下诏,别人都得鞍前马后巴巴伺候着?” “她娘家兄弟不也跟着来了吗?还有她婆家舅兄,一大家子也不全是妇孺。就是给人浆洗衣裳、缝缝补补也能赚几文钱。都这样了,还指望着别人伺候呢?” “都还说妾身惯得毛病,妾身看她才病得不轻。” “别人的银子都攥得紧紧的,怎的她的偏巧就被人给抢了?丢了银子也没见她多着急,八成也没把这么点银子看在眼里。” “这信儿,谁爱捎谁捎,反正妾身才不管。” 田氏想了想,用力一扯廖温的袖子,“你也不许捎。再跟几个大伯哥说一声,也别让他们捎。” 见廖温不说话,田氏用力拧了他的手臂一把,“听见了没?” 廖温摸着被拧得生疼的胳膊,啧的一叹,“你这是做什么,当初不是说了互相传信的吗?” 田氏用力戳了廖温脑门一下,将他戳了个趔趄,“说你是个榆木脑袋你还不服气。捎信用得可是咱们自己的人情,用一回少一回,得好处的却是她们。你咋知道大侄女愿意别人替他们两家捎信?” 若是心里当真惦记着,今儿她去,大侄女对余梁那边的人,可是一个字都没提。 田氏撇撇嘴,“再说了,她这两手空空地来,张嘴就指使着干活,咱们东奔西走的,凭啥?” 廖温看她挤眉弄眼的样儿,忍不住轻笑一声,弯下腰去看袋子里装的鸡和大鹅。 田氏一巴掌拍在他手上,“这些猪肉,给各家分两斤。羊肉咱们得自己留着,这些羊肉,可得烤不少饼呢。” “那羊骨头剔出来,给咱爹娘大哥送一半去,剩下的几家平分了,别的咱们就自己留下。夫君觉得这样可行?” 廖温微笑地看着她,点点头,“行,听你的。” 田氏又道:“还有之前买药的银子。” 大侄女给那安家的五十五两银子,到了地儿他们兄弟几个就全都分了。 兄弟六人一家八两银子,公婆拿了七两。如今公婆跟着大哥住,银子给大哥家,旁人也没意见。 前两日田氏打听到了那株药草,几个兄弟二话不说,一家四两银子,当天就送了过来。 田氏小声说道:“当初咱们可是商量过的,这药草只跟大侄女要五十两。” “这多的,是大侄女怜惜妾身大雪天送药的辛苦,特意多给的,不能算在药草的钱里头。” 田氏眼睛死死盯着廖温,见廖温一直不说话,顿时气得用力拧了他一下,“说话呀,哑巴啦?” 廖温赶紧点点头。 田氏抿着嘴笑,“那五十两银子,咱们六家,要怎么分?” 廖温想了想,“一家八两,多的那二两,给咱爹。” 田氏开心地笑了,斜睨着夫君轻轻拍了他一下,“这还差不多。旁人都说妾身小心眼,妾身行事还是很公正的。” 廖温嘴角一抽,干笑两声,“你开心就好。” 两口子将东西归整好,田氏让廖温拿了称,将猪肉去了皮、剔了骨,肥膘和瘦肉均匀地分出五份,一份二斤。 田氏将其中一份加上一根前腿骨,把肉往廖温面前推了推,“把这份给咱爹娘大哥家。其他的给几个大伯哥送了去。” 又将羊肉剔了骨,也分成五份。 然后一份一份包好,装在背篓里。田氏提起来托到廖温背上,嘱咐道:“今儿咱就不出摊了,你去大哥家时,一块把惇哥接回来。让惇哥看着家,咱们去钱庄兑银子。” 廖温应了,背着背篓出了门。 等夫君出了门,田氏将猪、羊肉切成块,鸡和大鹅也分开,拿到西厢,找了两个破木盆,一层雪上铺一层肉,将肉分开冻进雪里。 肥膘可以炼成油,炒菜不放肉都香得很。 猪骨也分开埋好。 这些肉,足够他们一家丰丰盛盛吃到过年了。 廖温回来之后,两人又去钱庄兑了五十两碎银子,照旧给其他五家送了过去。 当天晚上田氏激动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几次爬起来捏缝在衣角的银票。早起出摊时,还差点起晚了。 田氏以前在家时,就经常做羊肉烤饼给儿子吃。 她做的羊肉烤饼,外酥里嫩。羊肉里加了披垒子、花椒和葱花,肉香中带着麻,麻里还有微辣。 皮酥、肉香,咸味足,再喝一碗白菜丝河漏辣汤,沉寂了一宿的胃腹瞬间熨帖帖地热了起来。 一天的精气神顿时醒得足足的。 公婆和惇哥儿都来小摊帮忙,几个人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田氏正低头卖力擀饼,头顶突然罩下一片阴影。 她抬头一看,竟然是桑氏,身后还站着东张西望的廖施大小姐。 桑氏见她看过来,连忙朝她挤眉弄眼,“他六婶儿,前儿大嫂子让你捎的信儿,说是怕你忙不开身,让侄女儿过来问问。” 田氏心里那叫一个烦哦,“哎哟你说这大嫂子,怕不是当家做主习惯了,旁人忙得陀螺一样,不吃饭也得听她使唤呢不是?” 廖施皱起眉头上前一步,“喂,你怎么说话呢?” 田氏直起腰,阴阳怪气道:“对不住了大小姐,咱是乡下的,不比你们这些京城来的大户人家会说话。要不您教教我,该怎么说话?” 廖施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刚要张嘴怼回去,就被桑氏一把拉住,“看你六婶正忙着,要不咱等他们忙完了……” 廖施却不领情,“忙怎么了?我母亲让你给廖华裳捎信,这都几天了?回信呢?不会是你给私吞了吧?” 田氏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举起擀面杖就朝廖施抡了过去,“这就是信,我吞你个大头鬼……” 廖施没防备,被正正砸中额头,顿时疼得大叫一声,“你敢打我?!你要造反啊!啊,救命啊……” 田氏举着擀面杖,跳过来没头没脑就是一顿砸。 廖施见她下手狠,提着裙子转身就跑。跑远了,见田氏又回去擀饼,才心有余悸停下脚步。 这个泼妇! 她躲在墙角处,朝一边用力啐了一口,心道:等回去,她就跟母亲好好说道说道,敢动手打她? 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第122章 失踪 吃饼的、排队的顾客都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热闹。 田氏一边手脚麻利擀饼,一边跟旁边的人说道:“没见过这么求人的,哪来那么大脸呢?求人家接济还摆着个架子,给惯的!” 桑氏小声说道:“唉,我现在是真没辙了。我们家那口子,整天累死累活给这一大家子当牛做马,连自己的老婆儿子都顾不上。” “说他吧,这边听了,那边回去一听大嫂子感恩戴德一顿夸,立马又忘了自己姓啥。” 那还不是廖忠自愿的? 也没人逼着他去给人家当牛做马吧? 田氏不想听她诉苦,转头唤自家男人,“夫君,给嫂子盛一碗汤,拿俩烤饼。” 接着转头对桑氏说道:“嫂子一早来,没吃饭呢吧?先吃点垫垫肚子。我这忙着呢,等忙完了,咱再说话。” 桑氏也着实饿得慌,闻言也不客气,找了个角落坐下,狼吞虎咽一口气就吃了仨烤饼。 这才感觉整个人都缓了过来。 她从到了余梁,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这才几天的工夫,他们家那五十两银子大部分都填了庄氏一家子的坑。这几天夫君出去扛活,一天赚回来十文钱,也得先给那一家子买米买面。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儿子,这么孝顺那一家人。 几个兄弟劝说不成,硬是从廖忠手里要来了十两银子,带着家人各自寻出路去了。 桑氏今日自告奋勇带着廖施过来,也是想蹭口吃的。 她的儿子,饿得天天哭。 她没办法,只好去酒楼里做厨娘。每晚将酒楼里客人吃剩的饭菜带回去,好歹能让儿子吃一口饱饭。 前天晚上她带着客人吃剩的半只烧鸡,临出门的时候被掌柜看到,非说她偷东西。 她跪下求了半天,哭得涕泪横流,掌柜的才放了她。 却也再不让她继续去做工了。 她也寄希望于廖华裳给庄氏带回些银票,好就此摆脱这一家人。 桑氏一边吃,一边抹眼泪:她怎么这么命苦,偏偏找了个这么愚的男人! 以前在鹤州时,谁不笑话廖温是个没用的怂货,娶了个母老虎,天天被自家娘子欺负得抬不起头。 谁又不笑话田氏喜欢贪小便宜,泼辣死抠还爱算计? 如今看人家两口子,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的。 反观她。 以前旁人都说她命好,找了个那么好脾气的男人。 如今这个好脾气的男人,成了别人家的狗腿子,还拉着她一块给人家做免费的苦力。 田氏突然走过来,附到她耳边小声问道:“那丫头,是不是自己回去了?” 桑氏抬头一看,果然墙角处已经不见了廖施的影子,疑惑道:“不能吧?她都没问清楚呢,怎么就回去了?” 而且从余梁到陶县,也有好几十里路。 她们天不亮就搭着别人的驴车,路上还走了一个多时辰。 那个丫头,整日娇滴滴的,除了会打扮,什么都不做。让她洗个衣裳,都怕弄粗了自己的手。 她会自己走回去? 一个被流放的罪人,整日穿得花枝招展、描眉画眼的,也不怕遭人惦记。 桑氏吃饱了,觉得既然自己把人带出来,也得安安全全把人带回去,不能由着她到处乱跑。 便朝田氏说道:“我过去看看,哄哄她。” 田氏没工夫搭理她,随意摆了摆手。 桑氏走到那处墙角边,哪有廖施大小姐的影子? 她走出街巷,朝别的街道看了看,也没有,心里顿时慌乱起来:这里虽说看着一派祥和,到底是边城。 什么人都有。 万一廖施被人劫走了,那她回了余梁,可怎么跟大嫂子交代? 桑氏又连着跑了好几条街,仍然没看到廖施的影子,这才彻底慌了神。 她迅速回到田氏的烤饼摊子上,白着脸小声对田氏说道:“那个丫头不见了,会不会被人给劫走了?” 田氏一听,立刻说道:“大嫂子,她就是真找不见了,这事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桑氏眼里顿时溢满了泪,“有没有关系的,总归是亲戚。好歹,给找找,万一落到坏人手里……” 田氏烦不胜烦:哪家的好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劫人啊? 那个死丫头,怎么这么能找事呢?! 但是一想到那个丫头是被她敲了几杖才跑出去的,田氏心里又忍不住慌乱起来:这,这这跟她可没什么关系。 是那个丫头先来招惹她的! 田氏也顾不得饭摊了,连推带搡着廖温,“三丫头不见了,快去找找!” 廖温愣了愣,手里抱着一摞碗就要往外跑。 田氏连忙拉住他,接过他手里的碗,抖着声音问,“夫君,你说她不会,真被人给劫走了吧,啊?” 廖温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别怕,有我呢。我这就去一趟乌索,找侄女想想办法。” 桑氏也吓得浑身打颤,在原地团团乱转,“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我不该揽这个差事,更不该答应大嫂子,把她给带出来。” 那就是个惹事的祖宗! 这下好了,把人弄丢了。 她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了! 田氏匆匆收了摊,让惇儿跟着祖父祖母回去,又喊了几个大伯哥和嫂子,一块出来找人。 街巷之间找遍了,也到县衙报了案。县衙的刑书只记了档,便让回家去等。 谁又敢当真只回家等? 惇儿大伯租了马,赶去余梁报信。结果庄氏一听廖施失踪,当即晕了过去。 众人又是掐又是拍,好不容易才弄醒。 惇儿大伯也顾不得男女大妨,一匹马带着他和庄氏两人,马不停蹄赶回陶县。 一大家子人都挤在田氏的居处,等着去乌索求助的廖温。 流放的犯人不能在监居地之外的地方过夜,等太阳一落,他们就得各自回监居地。 若今日找不到人,那廖施,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廖温赶到乌索的时候,廖华裳正准备带父亲去看用来办义学的宅子。 刚走到大门外,就看到廖温骑着马,急三火四一路疾驰而来。 第123章 田氏撒泼 一听廖温来意,廖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十五岁的大姑娘,都到了定亲事的年纪,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在边城,最不缺的就是凶犯暴徒、作奸犯科之辈。 这样年纪轻轻又相貌出色的女子,一旦落了单,很快就会被人盯上。 廖华裳也不喜欢廖施,在京城时没少受她排揎挤兑。 廖施自认身份高贵,又颇有才名,自幼便是宫中贵人身边的常客。 一向眼高于顶。 每次见到廖华裳,从不正眼瞧她,总是高高挑起下巴,拿眼睛斜斜地看着廖华裳,从头到脚都写着四个大字,“你算老几”。 相较于廖华裳这位堂姐,廖施与京中的公主、郡主以及真正的名门千金才是相交甚厚。 在流放路上,廖华裳几次看到大伯母用力扯住廖施,在她耳边低语苦劝,否则还不知道得闹出多少幺蛾子。 没想到才在余梁安稳了没几日,就把自己给搞丢了。 女子一旦被人劫走,不管有没有过夜,这清白算是没了。 廖华裳想了想,唤了金宝过来,“你去后宅找方公子,问他陶县有没有相熟之人。若是有,请他好歹帮帮忙。” 又让陈方提着两坛酒并两罐泡椒去找龚万里,请他帮忙想想办法。 廖魁让了廖温进屋,问了事情的始末。 听完之后,廖魁与廖华裳互视一眼,两人都是满眼的一言难尽。 方炜本就在后宅教瑞儿和瑁哥习武,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 一刻钟后,朱明也跟着陈方回到酒楼后院。 廖魁站起身,对廖华裳道:“你一个女子,这种事能帮得上什么忙?还是为父去一趟吧。” 廖华裳知道父亲不想她再掺和这些事,便随口答应下来。 临行前,廖华裳突然叫住方炜,对他低语几句。 几人还未回到陶县,廖温家里已经吵成了一团。 庄氏话里话外都是田氏打了施儿,才让施儿躲远了,被坏人瞅到了机会。 她捏着帕子,哽咽道:“施儿就是性子直、单纯了些,说话一向都是直来直去。你一个做长辈的,要教训骂几句都是使得的,怎么能动手打她呢?我的施儿从小没吃过苦,这一丢,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 田氏一听,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腿拍地大哭起来,“你家女儿从小没吃过苦,我家惇儿就是吃苦长大的?” “这里谁家孩子是从小吃苦长大的?要不是因为你们家,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到这里来遭这份罪?” “张嘴就要人情,动辄就是要人出钱出力伺候着,还当你们是那富贵时候呢?你们富贵的时候,怎的没见你们拿了银子回来贴补给我们几两?” “家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大窝,就知道坐那里张着嘴等吃喝,你们自己没手没脚还是都残废了?谁欠你们的?” “人家大侄女欠你们的?要不是你们给人家找那个畜生,人家会中毒吗?看看都把人家祸害成什么样了,怎么有脸问人家要东西的?凭啥人家得供着你吃喝拉撒啊?凭啥我就得替你们去问人家要银子啊?!” “还单纯。我呸!” 田氏用力朝一边啐了一口,“一张嘴就是刀子,一句人话都不会说,还单纯。那个丫头要是单纯,老娘都得进庙做菩萨了!” 她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顿时悲从中来,“可怜我家惇儿小小年纪,本该在学堂里念书的时候,如今见天跟着我们两口子早起晚睡,洗碗洗的手都裂了一道道的口子。” 田氏哭得两眼通红,用力朝庄氏大吼一声,“他才八岁!你家闺女多大了?你知道你家孩子是宝,我们家的孩子难道是草不成?!” 庄氏也哭,“可你家的孩子不好好在家待着吗?他也没丢啊。” 田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去就要撕庄氏的嘴,“敢情你家孩子要是死了,我家孩子也不能活是吧?我看那个死丫头就是随了你的嘴,一张嘴就不是个好东西……” 几个嫂子赶紧上前来拦住田氏。 庄氏哭道:“六弟妹,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知道因为我们家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你说我嘴毒,可我哪次来,我这做嫂子的不是好声好气求着你……” 田氏用力推开众人,“我让你求了吗?是我让你闺女来的吗?还不是你惦记人家大侄女的银子,觉得你这闺女嘴巴是个厉害的,打量着让她来,我不敢贪你家银子吧?” 田氏照准庄氏的脸就啐了一口,“我呸!告诉你,昨儿我是去乌索了,可我那是去给大侄女送药的。你们家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提。以后,你也休想让我们给你捎信!” 庄氏哪见过田氏这么泼辣的妇人,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拿着帕子,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我的施儿啊,我可怜的女儿,你到底在哪……你这是要生生疼杀娘啊……” 田氏到底有些心虚,在众人劝说下,色厉内荏气咻咻走到一旁,拧着脖子坐下默默流眼泪。 如果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手的。 可她心里恨啊! 恨每一个姓廖的人。 甚至一度连廖魁大哥一家也恨上了。 尤其看到这一家子,更是恨不打一处来。 她好好的日子过着,莫名其妙就得了这天大的罪,背井离乡被赶到这穷乡僻壤之地。 偏这庄氏还不知好歹,这才几日时间,隔三差五就来一趟,催促着去乌索给侄女送信。 这小摊,摆起来也不容易。前几日,光是应对来捣乱的街痞,别说赚钱,还往里倒贴了不少。 吃得苦越多、受得罪越多,田氏心里对庄氏母女就越恨。 别说打一顿擀面杖,她一见到这家人,当真是连杀了她们的心都有! 可是恨归恨,在得知廖施失踪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愧意。 廖魁几人也很快到了陶县。朱明带着他们直接去了一个叫“秦彪”的家中。 秦彪此人,长的人高马大,肥头大耳,留着络腮胡,肤色略黑。整个人浑身上下好像都在冒着油光。 他让人带了众人进门,自己则懒洋洋斜窝在椅子里,一只脚蹬在上面,正拿着一根鱼刺剔牙。 廖魁看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慢条斯理剔着牙,脸上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便知廖施一定在他手里。 朱明熟络的与之打着招呼,“秦大当家,好久不见。” 秦彪朝一边“呸”地吐了一口,屁股未动,懒洋洋笑道:“今儿咱们陶县刮了什么风,怎么把你朱大明白给刮来了?” 朱明笑笑,“大当家何必明知故问,你出个数,把人还给咱们廖家兄弟。” 秦彪笑容一敛,脸上顿显不悦,“什么时候,这龚大当家改行做大善人了?” 第124章 好像捅了个马蜂窝? 朱明笑眯眯坐在秦彪另一侧椅子上,“我们已经打听过了,人就在你手里。这样,你就当给龚大当家和兄弟一个面子,开个价,把人给放了。廖先生也是个爽快人,绝对不会让大当家吃亏,如何?” 秦彪冷哼一声,将手里的鱼刺往旁边一弹,懒洋洋说道:“行,就算不看朱兄弟的面子,龚大当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样,一千两。还有前段时间龚大当家扣下的那批货,给兄弟送回来,这事儿,咱就算过去了。不然……” 他哼哼冷笑几声,“那小娘们,老子看过了,生得那叫一个水灵。只要调教好了,往燕春楼一放,接着就能大把赚钱。开价一千两,也是看在龚大当家的面子上。” 朱明笑容一敛,原本和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秦彪,陶县和乌索,可没隔了多远。都是道上混饭吃的兄弟,还是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免得大家伙脸上都不好看。” 秦彪斜睨廖魁一眼,意有所指道:“廖先生,是吧?能请得动龚大当家说项,廖先生面子可不算小。这廖家,恐怕不止乌索有吧?若在下没记错,前门街坊,还有一家姓廖的,应当也是廖先生同族?”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如果今日这事不能善了,就算救出廖施,只怕廖温一家,在陶县也很难混下去。 顾此还是就彼,还是双方都顾,龚万里的面子不够,还得看廖魁能拿得出多少诚意。 廖魁头大如牛。 听得出来,这秦彪胃口不小,代价小了,人恐怕救不出来。 这件事,请龚万里出手相助,欠他的人情还行,但要动他的利益,绝无可能。 说实话,当初来陶县,廖魁心里也没底。 方炜一进陶县就单独离开,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秦彪,保住廖施清白,再图后计。 他上前一步,深揖一礼,“廖魁,见过秦大当家。大当家说得对,前门街坊廖姓家人,是在下同族堂弟。堂弟在陶县,能够经营一份小营生,多亏有秦大当家照拂,在下与堂弟,皆感激不尽。” 秦彪哼的一笑,对朱明说道:“瞧瞧,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就是会说话。” 廖魁接着道:“堂侄女单纯任性,想是冲撞了大当家,还请大当家给她一个改错的机会。银子我们会想办法筹集,恳请大当家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秦彪一愣,身子往前一倾,“堂侄女?不是亲闺女啊?” 廖魁揖手,“是在下堂侄女。” 秦彪吃惊之余,心思却在飞快地转:龚万里此人,他打了多年的交道,唯利是图、六亲不认。 一个被流放来的罪民,就算以前是个知县,也不可能说动龚万里来替他说项。 尤其还是为此人的堂侄女出面。 若非此人身后有强大的背景,使得龚万里不敢对他怎么样,那就是在此人身上,龚万里有足够的利益可图。 能够让龚万里动心的利益…… 他也挺心动的。 室内一时之间有些过于安静,使得门外那急促的脚步声格外聒噪。 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差点没收住脚步,“大当家,楼里……” 来人收到秦彪一个凌厉的眼神,连忙改了口,“大当家,门外有人找。” 秦彪哈哈一笑,“各位稍等,秦某先失陪一会。” 说完就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走到拐角处,那人就急声说道:“大当家,楼里突然来了一群官兵,说是怀疑楼里窝藏朝廷钦犯……” 娘的! 秦彪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估计又是才抓回来那小娘们惹出来的。 不过就是一群流放犯,怎么如今这世道突然改了,流放犯也特娘的成了抢手货? 他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吩咐道:“把里面的人给我看好了,我去一趟楼里。” 那人赶紧弯腰应了。 秦彪回头看了看房门,大步下了台阶,快速出了门,朝燕春楼方向纵马而去。 燕春楼门口果然站着好多官兵,是陶县县衙的。 门口那个小衙差,昨儿他们才一起喝了酒。 一看到秦彪下马,那小衙差立刻朝他使了个眼色。 秦彪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朝他点了点头,快速走了进去。 楼里的姑娘们都在大堂里站着,一个个缩着脖子像受了惊吓的鹌鹑,眼神却像是长了钩子,齐刷刷粘在一个年轻俊俏、贵气十足的年轻人身上,随着他的走动整齐划一转来转去。 老鸨子冯妈妈那张老脸都快笑包浆了,觍着脸跟在年轻人身边。 知县刘秉大冬天的汗流浃背,躬着身子跟孙子一样,不停地拿帕子擦着汗。 中间一张圆桌旁,无极宗那个姓方的赖皮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桌子上,捏着桌子上的炒豆吃得正香。 看到秦彪进来,谢翊看了方炜一眼,方炜冲他点点头。 谢翊朝一旁的禁军使了个眼色。 那禁军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腰牌朝秦彪一亮即收,冷着脸问道:“人呢?” 秦彪偷眼看了看谢翊,眼神还没收回来,一柄雪亮的刀就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秦彪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在,在在,小人知错。” 他朝冯妈妈用力挥了挥手,冯妈妈这才赶紧带着护院去了后院。不多时,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女子就被带到了前堂。 这里的人廖施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看这阵仗,廖施便知道这些人是来救她的。 她眉头一竖,刚要发飙,颈侧就被人重重一击,当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方炜将人扔给其中一名禁军,“扛着。小国舅,走了。” 谢翊冷着脸点了点头,从秦彪身边经过时,略顿了顿足,接着便出门离开。 仅仅这一顿足,便令秦彪出了一身冷汗。 等门外马蹄声渐远,秦彪才心有余悸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小心地问刘秉,“县尊大人,方才这位是?” 刘秉狠狠瞪着他,梗着脖子朝东南方向一拱手,“皇上的小舅舅,国舅爷谢翊。你可真是,谁都敢惹!” 我了个去! 这陶县什么时候竟来了这么一尊大佛?! 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啊。 是他们这种小人物,登着天梯都够不到的贵人。 弄死他们,还不跟拈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他今日,好像捅到了一个马蜂窝? 秦彪震惊地瞪圆了眼睛:难怪龚万里会出面说情,还不说清楚,险些让他坏了大事! 这廖家,不是被流放的吗? 难道是皇上让他们一族,到这边关体验生活来了? 第125章 雪上加霜 一想到还等在家里的两人,秦彪也顾不上刘知县,出门上马就回了府。 一进门,秦彪就哈哈笑着,朝廖魁拱手一礼道:“恕秦某眼拙,原是一家兄弟,竟没认出来,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廖先生,实在对不住,让堂侄女受惊了。人已经回去了,请廖先生放心。” 廖魁见他这么快就返回,态度还来了个大转折,便知是方炜请了小公爷出面。 朱明也是一头雾水,转念一想,就想到了那个从京城来、让守关游击将军吃瘪的贵公子。 看来两家交情,当真不浅啊! 一个奉旨办差的钦差,正大光明与流放犯搅合在一起…… 难道是皇上对廖家有了新的想法? 不行,这事得赶紧回去告诉他们家主。 事情解决,朱明要回去交差。 廖魁送走了朱明,转身对秦彪深施一礼。 秦彪连忙扶住,“廖先生千万莫如此,是秦某多有冒犯,还请廖先生多多海涵。” 廖魁笑道:“哪里哪里,大当家请止步,今日是在下多有叨扰。大当家若是不弃,改日到乌索,廖某做东,请大当家畅饮一杯。” 秦彪正等他这句话,闻言也不客气,“既如此,那秦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廖先生先忙,咱们改日再聚。” 廖魁再次朝秦彪揖手一礼,转身上马,带着春生和陈方离开。 京城到边城路途遥远,朝中消息滞后,像秦彪这种小县城的地头蛇,也不愿与权贵交恶,谢翊才能借着国舅和钦差身份唬住秦彪。 若是换了几个州府里的,谢翊的身份,恐怕没那么好使。 这件事虽得以顺利解决,却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若皇上没能及时解毒,二皇子顺利登基,秦彪和龚万里,还有纪婴,恐怕都不会放过廖家。 廖魁赶到廖温家中时,廖施正与庄氏抱头痛哭。 庄氏哭够了,拿帕子仔细拭干眼泪,拉着廖施的手,走到谢翊身前,屈膝下拜,“妾身多谢小公爷仗义相助,谢小公爷救命之恩。” 谢翊伸手虚扶,“夫人不必谢在下,是廖先生多方奔走,全力相救,令千金方能得以脱身。” 方炜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庄氏又拉着廖施朝方炜道谢。 方炜抬手制止,“哎,谢就免了,以后少作,才能活得久些。这里可不是京城,没那么多正人君子,记住了啊。” 廖施脸色瞬间爆红,用力咬了咬唇,可怜兮兮应了声是,又抬起眼睛,悄悄瞄了谢翊一眼。 以前从未见过这位谢国公府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公爷,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生得如此一表人材。 比起以往京城里那些贵公子,这位小公爷更显得气宇轩昂、英姿不凡。 她眼睛微微一转,走到谢翊身边,含羞带怯盈盈下拜。 未等她拜下去,谢翊已经迅速转身,朝身后两名禁军使了个眼色,扬声说道:“行了,既然人已救出,师兄,师弟还有要务在身,先行一步。” 说话间,人已出门离开。 两名禁军也赶紧跟了出去,临出门前,还顺带看了廖施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田氏眼瞅到廖施僵直的身形,“哼”的用力冷笑一声,小声嘀咕道:“不要脸!” 廖施瞬间眉头倒竖,咬牙切齿就要开口,被庄氏用力拉住,怒声斥道:“施儿,别再闹了!” 廖施抬手指着田氏,大声说道:“母亲,要不是她拿擀面杖打女儿,女儿会躲吗?女儿要是不躲,会被人抓走吗?” 她两眼含泪怒视田氏,“都怪你!若是这次本小姐回不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不会放过谁?” 廖魁脸色铁青,一步跨进门来,朝着庄氏揖手一礼,“大嫂。” 庄氏连忙回礼,泣声道:“此次,多亏有堂弟……” 廖魁抬手制止,淡声说道:“大嫂此时言谢为时尚早,此事尚未结束。秦大当家当初提出将施儿放回的条件,是要千两银子的赎金。” 一千两?! 庄氏看了廖施一眼,问道:“不是,小公爷出面,那人什么都没说,就让回来了吗?” “大嫂若是不信,自可去问乌索龚大当家的手下朱明,此人也是与堂弟一同前来,与秦大当家交涉之人。而且,秦大当家不止要千两银子赎金,还要龚大当家曾经扣下他的一批货。” “只要朱明回去将此事禀报龚大当家,两方势力因此交恶。我们廖家,迟早会成为双方言和的祭品。” 廖魁叹息一声,“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小公爷也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边城。大嫂,今时已不同往日,不止大嫂要明白这个道理,几位侄女也当看清现实。” “此番侄女被掳进燕春楼,那秦大当家已见过侄女。大嫂以为,他会就此罢休?” 廖施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用力抱住庄氏的胳膊,颤抖着声音唤道:“母亲!” 廖魁冷冷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此次我们借着小公爷威名,强行将侄女带走。秦彪到手的利益落空,堂弟还有六弟一家,必会被秦大当家记恨在心。等小公爷一离开,大嫂觉得,那秦彪会轻饶我们廖氏一族?” “这边城,本就鱼龙混杂、法纪废弛,凶犯暴徒烧杀劫掠无恶不为。我们本就是流放的罪民,身份地位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侄女不顾自身安危任性妄为,为咱们廖氏一族如今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甚至还会带来杀身灭门之祸。” “此次侥幸得遇小公爷。下一次,大嫂和侄女落难,打算找谁来救命?” 室内一片死寂。 好久之后,庄氏才泣声说道:“妾身也不想给族人们添麻烦,可当初,侄女给妾身的那些安身银子,一进县城就被抢了,妾身也是实在没办法……” 廖魁问道:“那些银子被抢,大嫂这些时日,又靠什么安身?” 庄氏道:“是廖忠兄弟,一力撑着……” 廖魁迅速打断她的话,“廖忠兄弟撑着的这些时日,大嫂和侄女,还有几位庄家世兄,可有出门寻过什么生计?” 庄氏愣了愣,“这,妾身实在不知,到底该做什么……” 廖魁眼中难掩失望之色,“大嫂与几位侄女,都读过书,女红也可以,几位世兄也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廖氏一族,哪家没有妇孺?谁家妇孺不在想尽办法谋生?怎么到了大嫂这里,反倒不中用了呢?” 第126章 择婿人选 廖魁稳了稳心神,强行压下胸口郁气,温声说道:“我们每一家的处境,都是一样的。甚至,乌索较其他县城情况更加恶劣。裳儿更是……” 他喉头一哽,眼中就泛起泪花,“如今身上剧毒未解,性命尚且朝不保夕,还在竭尽全力夹缝求生。” 今日裳儿给了她们银子,她们若是一直坐吃山空,等银子用完了呢? 再继续伸着手来要吗? 谁又欠她们的呢?! 廖魁看了看站在一旁抹眼泪的桑氏,“廖忠兄弟也有家小,若是大嫂一家全靠廖忠兄弟一力支持,他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大嫂可有想过?” 桑氏眼泪哗哗往下流:还能怎么办?他们一家,就快要活不下去了! 真该让夫君来听听大伯哥这番话。 庄氏擦泪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了桑氏一眼。 这表情、这反应,分明之前根本从未想过! 廖魁眼神冰冷,冷冷说道:“以后这陶县,大嫂和侄女还是尽量少来比较好。若是下次再被秦大当家遇到,只怕他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既然人已救出,堂弟家中事务繁杂,还要借着冬日农闲开荒垦田,不能久待。六堂弟家也还要摆摊,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庄氏一脸惶然默默起身,眼巴巴地看着廖魁。 廖魁叹息一声,从腰间扯下荷包,将里面的银票和银锞子全部倒了出来,从中挑出一张最大面额的二十两银票,交给庄氏,“大嫂,堂弟也有家小,能给的帮助有限。这些银两,希望能解大嫂燃眉之急。” 庄氏两眼含泪,怯生生接过银票,小声道了声谢。 廖魁朝庄氏一揖手,吩咐春生,“你送庄夫人她们回余梁,一路上注意安全。” 春生拱手应是。 廖施扶着庄氏先出了门。 廖魁在后面唤住桑氏,递给她十两银票,“廖忠兄弟一向耿直,若他,执意如此,这些银子,弟妹可拿着傍身。” 桑氏顿时泪如雨下,哽咽地道了声“多谢大哥。” 田氏一溜小跑追上来,附到桑氏耳边低声说道:“你可千万别犯傻,这些银子要自己留着,不能给大哥知道。” 说完还推了桑氏一把。 桑氏抹了把眼泪,小声回道:“我知道,多谢弟妹。” 春生租了马车,骑马一路护送三人回余梁。 回到居处,廖雯、廖瑜等人赶紧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廖施胡乱摆摆手,随意应了一句,“哎呀我没事。” 拉着庄氏的手就往屋里走。 庄氏被她拽得一脸莫名,“施儿,你慢些,何事如此匆忙?” “母亲您来,施儿有事要与您商量。” 进了屋,廖施关了房门,坐到庄氏身边,小脸微红问道:“母亲今日,见了那小公爷,觉得此人如何?” 庄氏大吃一惊,难怪在路上,就看着女儿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一双眼睛也是转来转去,竟然想的是这一桩? 她迅速捂住廖施的嘴,小声说道:“你想做什么?那可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若在以前,像谢翊这种无权无势被权力边缘化的贵公子,根本不在廖施夫婿人选范围之内。 可她们如今是罪籍,罪籍除非圣旨特赦,否则就只能做一辈子低等人,连做妾都不能! 廖施眼睛一转,撒娇地推着庄氏的手臂,“哎呀母亲,您就说怎么样嘛。” 庄氏叹了口气,“确实器宇不凡。” 廖施羞涩道:“京城中人常说,这位小公爷在国公府并不受宠,他的婚事至今也无人问津。” “您说,原本一个毫不起眼的人,为何会突然奉旨出现在边城?还跟廖家弃妇走得这般近?” 一个弃妇,能有什么东西,值得身份尊贵的国舅爷不远千里,从京城来到这里? 庄氏心念电转,小声问道:“莫非是,毒?” 廖施轻轻拍了拍手,“母亲您想,太子巫蛊案已经过去,皇上虽已近知命之年,龙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之间就将朝政交给二皇子?” 这些是她在流放路上,偶然听廖魁和廖华裳提起过。当时并未在意,如今一想才觉异常。 庄氏一愣,“你的意思是,皇上或许,也中了毒?” “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小公爷为何突然来乌索,还跟廖华裳走得这般近。母亲也知道,他们两人,原本并无交集。” 两个本无交集的人,突然之间走得这般近。 除了两人有共同的目标,难道还会有别的可能? 廖施言辞凿凿,轻声说道:“如今世人皆知,廖华裳身中奇毒。皇上只有中了与她一样的毒,才会想到派谢翊来乌索,协助廖华裳寻找解药。” “等找到解药,先由廖华裳试吃有效,再由谢翊带解药回京。” 庄氏恍然点头,“有道理。” 她接着又道:“可这跟谢翊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廖施两眼发亮,小声问道:“倘若,我们也替廖华裳寻找到一种解药呢?” 庄氏还是有些不明白,替廖华裳寻解药,跟谢翊有什么关系。 廖施只好细细解释道:“有了今日之事,我们以后,不好再去陶县。若是寻到了解药,我们又没有银子,便只能请小公爷过来一趟。” 只要谢翊出现在余梁,走进他们家门,以后的事就好说了。 廖施眸光闪闪,“听闻,这位小公爷年过二十,一向独来独往,若非对女色不感兴趣,就是重情重义、洁身自好之人。” 之前廖施在陶县时,也曾试探过谢翊。谢翊对她不假辞色、转身就走,说明此人并不贪恋女色。 这样的人,一旦与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就绝不会始乱终弃,定会负责到底。 庄氏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神色有些犹豫,“这,这样,好吗?” 这种事,无论成败,女子的名声算是完了。 大户人家最忌讳这个。 廖施嘟着嘴,撒娇地晃着庄氏,“哎呀母亲,女儿这般筹谋,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我们如今毫无倚仗,谁都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 “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都敢对女儿大打出手。区区边城下贱莽夫,也敢肖想本小姐。” 她冷冷说道:“以往在京城,廖华裳每次去我们府上,哪次不是卑辞厚礼。如今不过多花了她几两银子,日后我们若是脱困,又不是不还。才只给二十两,打发叫花子一样。” “区区庶支之子,竟也敢对母亲出言训斥、大呼小声。母亲可是廖氏宗妇,按辈分也是他的长嫂,他们不奉养也就算了,对母亲言辞之间亦是毫无敬重之意。”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眼下咱们需得靠着他们家救济?若是能得小公爷庇护……” 廖施声音娇娇柔柔的、甜沁沁的好像浸足了水,“看他们谁还敢放肆!” 第127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前廖氏权势正盛时,廖施自觉便是入东宫做太子侧妃,也是完全有资格的。 等太子登基,她至少也该有个妃位。 如今廖家势败,才不得不委身谢家那位连爵位都没有的浪荡子,给家人寻一份庇护。 庄氏也有些心动,“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这段时日,庄氏何尝没有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在余梁打开局面? 她也不想去求人看脸色,给人添麻烦。 奈何她如今既无人手也无银钱,用廖忠兄弟的那几十两银子投石问路,却连个水花都没有。 从小到大学到的东西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她又何尝不心急? 原本以为这次侄女至少能给个几百两银子,她只要能与知县夫人搭上话,以后的路自然就顺了。 有了人脉,给几位娘家兄弟找到一份轻省又赚钱的活计,她再盘上一家铺子,生计有了着落,廖忠兄弟的银钱很快便能还上。 上次她去寻田氏,是想让田氏跟侄女说,先借她一千两银子。 谁承想,银子没借到,还差点把女儿弄丢了。 今日之事,女儿生气,她又何尝不是倍感屈辱? 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可当廖魁向她递过来那二十两银子时,当真比打她几耳光还让她难堪。 她当时,整个人都在发抖,感觉自己活像个被人踩在脚下、摇尾乞怜的要饭花子! 侄女那里已然没了指望。 女儿方才所说,倒也不失一条妙计。 女子生来便是要嫁人的。 大户人家女儿的婚姻,更是一个家族用来扩充和打造人脉的手段。 她们如今的境况,女儿便只能嫁给普通百姓。 依施儿心高气傲的性子,她宁可出家做姑子,也不愿嫁给那种粗卑无知之人。 若当真能攀上小公爷,哪怕只是做个无名无份的身边人…… 她们眼下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 庄氏欣慰地看着小女儿:人人都道她的施儿任性妄为,可京城中认识施儿的人,谁不夸她聪明伶俐、智计无双? 人有贵贱,不可概论。 百姓会种田,追求吃一肚、穿一身,凡事亲力亲为,渴望土里刨金。 商贾懂经营,讲究经营与生财之道,不免沾染一身铜臭和世俗之气。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习得却是用人之道、掌家之能。擅长的是打理一府中馈、维系官眷人际往来。 在内是夫君贤内助、当家主母,在外亦是长袖善舞、端庄贤淑的豪门贵妇。 那些下里巴人,如何懂得施儿的志向与抱负? 他们的瞧不起,不过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 乌索县。 廖魁带着陈方与方炜回到酒楼后院,廖华裳赶紧迎了出来,“父亲回来了?快进屋暖暖。” 天气寒冷,方炜和陈方有内力还好些。 廖魁骑在马上,一路狂奔,冻得脸色发青,浑身都快冻木了。 廖华裳连忙让春燕再点个炭盆进来,将提前烧好的姜糖水给三人都盛了一碗。 三人围着炭炉,连喝了两碗姜糖水,冻木的四肢这才慢慢回了暖。 廖华裳搬了一条凳子坐在几人身边,一边烧着火,一边问道:“人可救出来了?那边情况如何?” 方炜捧着碗突的一笑,“自然。旁人在下不知道,反正咱们那位小公爷,收获还挺大的。” 这话怎么说? 廖华裳心下一想,便明白了八九分,笑道:“人无事就好。” 方炜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算了,在下还是去看看那位乖徒儿吧。” 那小家伙,悟性真好。他教过一遍的东西,都不用再教第二遍。 济善堂挑来的十六个孩子,都是他亲自挑选,资质尚可。 反观那廖家小哥,就有点资质欠佳了。 方炜一走,陈方也起身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父女两人,廖华裳才笑道:“父亲今日可曾给伯母银两?” 廖魁轻笑一声,“给了,二十两。我们也没有多少银子,能帮多少,算多少吧。” 廖华裳看着父亲眼中闪烁的精光,忍不住笑笑,“父亲言之有理。” 她有银子,父亲也知道。 但她不想给伯母,父亲这般做,甚合她心意。 太子没死,已经暗中起事。廖赟跟在太子身边,只要太子大事能成,廖氏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 可她不想父亲和她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变成廖赟一支位极人臣的垫脚石。 按大梁回避制度规定,同族兄弟三代以内不可同朝为官,同一州府衙门内不可出现沾亲带故的上下级,官员不可在距离家乡五百里之内的任何州府任职。 若廖赟回朝为官,父亲便只能外放。 廖赟一日不退出朝堂,父亲便一日没有入朝的机会。 庄氏母女不懂感恩,将廖氏所有族人都视为她们的附庸。无论对她们多好,她们只会视为理所应当。 父亲此番只给她二十两,这份心意,不止得不到好,还会被那对母女记恨在心。 等廖赟有了消息,这个状,定然会第一时间被添油加醋告到廖赟面前。 廖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庄氏母女的话,他会抽丝剥茧的分析。 只要稍一了解,定然就会知道,事情并非母女俩说得那般。 无人说,自是无人知道,廖华裳父女为全族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为庄氏母女承担了多少风险。 廖魁若直言相告是为邀功。 经廖赟自己猜度,这份恩情才尤为珍贵。 以后只要大哥廖东江能入朝,廖赟定然尽心提携。再加上她和父亲在背后全力支持,大哥的官途便能走得更顺一些。 说完了庄氏母女,廖华裳才将藏在袖袋中的信拿出来,递给廖魁,“父亲看看这封信。” 廖魁下意识看了女儿一眼,伸手接过信展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看完之后将信交给廖华裳,沉吟着问道:“裳儿觉得,此信要如何处理?” 这封信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伤敌; 用不好,伤敌更伤己。 廖华裳收好信,轻声说道:“二皇子若是得知信落到女儿手中,只怕我们全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但弄丢信件这事儿,纪婴不敢说与二皇子知道。” 纪婴若是向二皇子禀报信件丢失,就得牵扯到林沐的失踪。 然而调查林沐失踪案,这封密信就随时会有暴露的风险。 二皇子若知信件丢失,信件一日找不回来,他便一日寝食难安,自然也不可能放过丢失信件的纪婴。 廖魁点点头,“纪婴能猜得到这封信在你我手中。但,他想找我廖家麻烦,没有足够的借口,谢小公爷在,就不敢动手。” “心中有疑虑,行事就会有所顾忌。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此人是除是留,全在你我一念之间。” 第128章 原来小丑竟是她自己 今日的行程因为廖施被打乱,廖魁最终也没能去看办义学的宅子。 廖华裳手写了一张帖子,让郑全去街市铺子买了点心和酒肉,带着帖子和礼物去龚家道谢。并将帖子交给门房,让门房转交龚太太,希望择日上门拜访。 龚太太隋氏收到帖子,交给龚万里看。 龚万里大手一挥,“她若来,自来便是,哪来那么多规矩。这大户人家,就是讲究。” 隋氏笑道:“那妾身便回帖子,请这位廖夫人明日来咱家做客?” 龚万里想了想,嘱咐隋氏,“你先打发个人,去关城问问大妮儿,若将军夫人许她归家,明日便也让她回来一趟,与廖夫人认识认识。” 隋氏连忙应了,自派人去关城通知小姑。 * 前面酒楼已有匠人入驻施工,酒楼需要的锅具和桌椅也找了店铺订制。 有家财嫂子和家富嫂子在酒楼盯着进度,廖华裳倒也落得清闲。 她让金宝去街市上买了木炭和羊肉、猪肉,再买几只鸡。等东西买回来,便坐了驴车,带着瑁哥,与廖魁一起回山上。 她这一搬走,祖母和母亲必定心里难受,所以,还是需要隔三岔五回去一趟。 等酒楼开起来,就当真没空回去了。 驴车在大门外一停下,瑁哥便迅速跳下驴车,大声喊着,“娘亲,瑁哥回来啦。” 一边喊着一边飞快地跑进院子。 祖母和母亲等人闻声也赶紧迎了出来。 瑁哥匆匆给众人磕头行了礼,一溜烟冲进西内间。 廖华裳吩咐金宝,“你去文老先生家中一趟,看他有没有空,请他老人家过来喝酒。” 金宝得了吩咐,拱手一礼,转身下山。 见几人疑惑,廖华裳笑道:“裳儿想问问老先生,认不认识会建暖棚的匠人。” 她要开锅子店,不可能将蔬菜凭空变出来。 一次两次或许不会有人问,时间久了总会有人瞧出破绽。 只要建几个暖棚,她的菜蔬就可以“光明正大”从暖棚里“长”出来。 西内间。 尹氏这几日不好出门,夫君自那日起又不再进房,儿子不在家,当真是度日如年。 一见瑁哥,尹氏一把抱住儿子,泪如雨下。 瑁哥帮尹氏擦着眼泪,劝慰道:“娘亲别哭,瑁哥在姑姑家乖得很,还学了武功。” 他腾地跳到地上,像模像样扎了个马步。 尹氏抹着泪,将他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脸,亲了又亲:看得出来,小姑把儿子照顾得很好。 可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娘。 以后她不在儿子身边,若是瑁儿想娘亲了,又该怎么办? 见她哭得伤心,瑁哥从领口掏出一根五彩绳,给尹氏看,“娘亲看,这是什么?” 尹氏看到绳结上穿着一颗牙,长长的獠牙粗壮又锋利,单是这样看着,便让人觉着毛骨悚然。 她哽咽问道:“这是什么?” “狼牙!”瑁哥骄傲说道:“姑姑说,这是那天瑞儿躲在草丛里,遇到的那两只狼,是郑伯伯杀死的。” “姑姑做了这个,瑁哥和瑞儿一人一个。姑姑说,男子汉戴着这个会变得勇敢。姑姑还说,以后她给瑞儿弟弟的东西,瑁哥也都会有。” 尹氏一怔,心里怦怦一阵乱跳,“瑞儿躲在草丛里,遇到了狼?” 她突然想到瑞儿失踪第二天,好像是听到小叔南峻跑进屋,说什么“狼血”。 只是她那时正心慌意乱着,便没有留意。 难怪夫君毫无转圜余地,一定要休妻。 原来因为她那日刻意地疏忽,竟差点害得瑞儿葬身狼口。 还有,小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夫君跟小姑提及了他们夫妻二人那晚的谈话,还是小姑自己猜出来的? 那小姑知不知道,她曾向夫君提议,要把小姑送给林副将的事? 亦或是,她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殊不知,自己这番心思,早已被所有人洞悉知晓? 尹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愧又是恼恨。 这些日子,她心里一直都在挣扎,是否该咬死不承认算计小姑。 亦或是在和离时,做出一副大义凛然被冤屈的样子,至少让自己的离开,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可今日听了瑁哥这番话,她才知,原来自始至终,小丑都是她自己! 见她哭得不能自已,瑁哥也红了眼睛,不停的替她擦拭着眼泪,“娘亲别哭,瑁哥长大后,把保护娘亲放在第一位。” 尹氏忍不住笑笑,将瑁哥抱在怀里,泣声说道:“好儿子,长大以后,要好好孝敬爹爹和姑姑,也要好好保护姑姑和弟弟,知道吗?” 瑁哥点点头,“也保护娘亲。” 尹氏浑身止不住颤抖着,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打湿了瑁哥崭新的棉袍。 做饭的时候,尹氏收拾得干干净净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像之前那样,笑着跟她打着招呼,就像那些事从未发生,她一直都在一样。 尹氏走到廖华裳身边,“裳儿?” 廖华裳从灶台旁站起身,唤了声,“大嫂。” 尹氏眼圈一红,轻声说道:“我来吧,你歇一会儿。”说着接过廖华裳手里的火棒,在灶台旁坐了下去。 廖华裳转身要去淘米,突然听到尹氏轻声说道:“对不起。” 尹氏眼睛盯着火,没有看廖华裳,“也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大嫂。” “林副将的事,是我错了。可算计掌家一事,我不后悔。若是以前,我也可以做一个人人称赞的主母,可以是一个好儿媳、好长嫂。” “可自从到了这儿,看到了这里的一切……我没有你们那么坚强,我看不到希望,我害怕……” 尹氏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害怕终有一日你会带着瑞儿离开,害怕我们会一辈子待在这样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地方。” “害怕我的瑁哥,会变成他们那样……” “裳儿,我先是一个母亲,然后才是妻子,是儿媳,是大嫂……对不起,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还差点害死了瑞儿。” 廖华裳沉默着,好久才轻声说道:“大嫂别想太多,以后,会好起来的。” 尹氏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轻轻摇了摇头:不会好了。 她这几日,曾经幻想过和离后,回到父母身边,就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父母都不是迂腐之人,尹氏也有再嫁之妇。 可她思来想去,却绝望地发现:生活可以重新开始,可这世上,却无第二个廖郎。 若她诚心悔悟,夫君未尝不会再给她一次悔过的机会。 可她做下那些事后,就算留下来,又有何面目,像无事人一样面对廖家人、面对小姑? 第129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晚饭做好,外出做活的众人回了院子,文老先生也被金宝请了过来。 忙着招呼众人的廖华裳抽空看了尹氏一眼,见她走到大哥身边,替他挽起袖子,拿着帕子站在一侧,服侍他洗手。 两日不见,大哥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两人站在一起,仍然如同一对璧人,举止之间默契十足。只是周身都有一种哀伤的情绪在流淌,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觉得心酸。 廖华裳下意识看了母亲一眼。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这两日,母亲也劝过大哥,只不过大哥心意已决,旁人多劝也无益。 在来的路上,廖华裳已经将建暖棚的想法跟父亲细细讲过。 廖魁将文老汉让到上位,自己侧坐相陪。 边城的饭菜就那么几样,酒只有喝一口辣嗓子的烧刀子。 只不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吃到肉,那得是过年过节才有的待遇。 饭后,文老先生笑道:“你这后生,心忒实诚。老汉已经得了你们这么多东西,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周遭的邻里街坊,听得都羡慕的不得了,恨不得当初带路的是他们。” 廖魁笑道:“相识即是缘分。晚辈一家能在此地寻到栖身之处,还得多亏了老人家热心指点。” “其实,今日请老先生前来,晚辈是有事相问。” 文老汉连忙道:“你说,只要老汉能帮上忙的,绝无二话。” 廖魁道:“小女偶然从别处得了一些菜籽,需得种在暖棚中。不知老人家可识得此地,会建暖棚的匠人?” 文老汉嗨了声,“就这点事,也值得一顿酒?我家侄儿,就是建暖棚的高手。咱们乌索东面高家村,姓高的一家,也能做得了。” 他支吾一番,小心问道:“其实老汉也有事,想请问先生?” 廖魁伸手示意,“您请讲。” 文老汉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既然你们建暖棚,那肯定需要人手,我那两个儿子,也想趁着农闲找点事做。” 廖魁笑道:“原来是这事。我们打算建四个暖棚,因为工期有些赶,可能需要多找些人手。老人家有相熟的,干活麻利的,就帮忙多给打听几个。工钱好说,每日还管一顿饭,菜有肉、饽饽管饱。” 文老汉激动的胡子都在抖,“那敢情好。这暖棚,要是赶工期,临时打土坯是来不及的。天冷,土坯不易干,还上冻。” “现在建的话,得用以前别人打下的。正好老汉知道山下有人打了现成的土坯,那就一块过去商量商量价格?” 廖魁揖手一礼,“如此,那就劳烦您老人家,多操心了。”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有现成的土坯,那一事不烦二主,不如请老先生再给寻些泥瓦匠,在周围建几座房子。” 文老汉摆了摆手,“这时节可以建暖棚,是因暖棚需得挖火道。这和好的泥,火道一烧就干了。若是建房,得用火烤,那需要的柴火就多了。” “若实在住不下,明日我去给你们打听几座空宅子,先将就一下。明年开春再建也不迟。” 廖魁连忙起身,揖首道谢。 两人推让一番,重新落座。 文老汉突然感慨万千道:“当初一见面,我就看出来了,你呀,是个好人。以前,也一定是个好官。” 以前也有被流放来的大官,一个个鼻孔朝天。明明自己还一身官司,却瞧不起他们这些老百姓。 这样谦逊知礼的人,做官也一定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好官。 他悄声问道:“是被连累的吧?” 廖魁笑着点了点头。 文老汉叹息道:“既到了这里,就安安心心好好过日子,只要一家子健健康康的,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咱们县里那个时先生,以前是宫里的御医。二十几岁就被流放到了这里,在乌索,已经住了三十几年。” “前些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的罪被赦免,也没离开乌索。这些年,时常出去云游天下,累了就回乌索。一辈子无儿无女无牵挂,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世人总想着高官厚?、风头无两。可做高官有做高官的难,做闲人也有做闲人的乐趣。” “这些时日我看你们,忙忙碌碌有条有理,短短几日就将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份心性,当真难得。” 廖魁笑道:“老先生看透世事浮华,才是真正的智者。” 文老汉摆了摆手,“不过是多活了些年岁,看多了罢了,比不得你们这些读书人。” 廖魁问道:“听先生讲话,以前读过书?” 老先生嘿嘿一笑,“老汉祖上,也是流放来的。咱们这县北像老汉这样的,不说十之八九,五六成,还是有的。” 所以这些人,有些是像廖家这样,非特旨不得赦免; 有些,却是习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愿再投身浮沉宦海,便世世代代在此地生活下来。 坐在角落里的尹氏听着文老汉的话,神色有些怔忡。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夫君,却撞见了他匆忙躲开的眼神。 吃过饭后,廖华裳便准备下山回酒楼。 母亲牵着她的手,一直送到了院门外的石径上。 避了人,温氏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总觉得,你大哥大嫂是因为你才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廖华裳心里难过,没有吱声。 温氏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你当日派人送了信回鹤州,你大哥便想着与你大嫂和离,放她归家。” “是你大嫂执意不肯,以死相逼,又说瑁哥还小,离不得她,你大哥这才做罢。” “梦想总敌不过现实。到了这里后,后悔的,又岂止你大嫂一人?” “这样穷困荒凉之地,一家子十几口挤在一起。别说洗漱沐浴,就连睡觉和如厕都有诸多不便。每日更要做很多繁重的劳作,事事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谁都不想过这种日子,谁也想改变这种现状。林副将一事,不是只有你大嫂这般想。掌家之权,别人不争,也只是因为没有机会。” “你大哥大嫂,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你大哥,舍不得你大嫂留在这里吃苦,更不愿意在往后一眼看不到头的苦难日子里,因为彼此怨怼,双方变得面目可憎。” 所以情愿这个时候和离,还能在彼此心中,留下一些美好。 第130章 龚姨娘 廖华裳默默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今日大嫂跟我说了好多话,我担心她会想不开。” 温氏笑笑,“你放心,这几日,母亲一直都在劝慰她。我们也会时刻关照着她,不会有事的。” 廖华裳点点头,看到送文老先生的驴车重新驶回,对温氏说道:“那裳儿就先回了。让瑁哥这几日住在这里,多陪陪大嫂。” 温氏笑着摆摆手,“路上多小心。” 廖华裳回到酒楼,看到了郑全带回来的龚太太的回帖。 自上次提过酒楼分成,廖华裳还没有见过龚万里的这位妹妹。相信明日,龚万里也会通知这位龚姨娘,回娘家一趟。 第二日辰时末,廖华裳带着准备的礼物,乘坐马车去了龚家。 龚家居处距离县衙不远,是一座三进的宅子。比起乌索大多数的四合院落,已经算得上是豪宅。 龚太太得了消息,很快迎了出来。 一看到廖华裳,龚太太眼中含笑,迅速上下打量一番,心里连连赞叹:果然好人物、好气度! 廖华裳屈膝一礼,“龚太太?妾身廖氏,请龚太太万福。” 龚太太也屈膝回礼,拉住廖华裳的手,笑道:“妾身娘家姓隋,廖夫人贵客临门,快请进。” 廖华裳笑道:“如此,今日要叨扰隋太太了。” 隋氏笑道:“哎呀廖夫人真是客气,妾身白身村妇,哪配得上称呼一声太太?” 廖华裳笑着打趣,“太太过谦了。那妾身是带罪之身,岂非更配不上这声夫人?” 隋氏哈哈一笑,“既如此,今日妾身就托个大,唤你一声廖妹妹如何?” “那妹妹就借梯而上,请一声隋姐姐安?” 隋氏挺喜欢廖华裳的随和不唐突,携着她的手,往内宅走,“妹妹别笑话咱们粗莽无礼就好。” 廖华裳笑道:“隋姐姐哪里话。姐姐性情直爽,妹妹自觉与姐姐一见如故,只恨没能早些认识。” 从院门口走到内宅,廖华裳已经知道了这位龚太太是龚万里的继室,只比小姑大三岁,今年才刚二十六岁。 娘家与龚万里爹娘是邻居,龚万里胞妹龚清刚落地,亲娘便去世。 龚清算是在隋家长起来的。 六岁那年齐兵入关,龚氏和隋氏一家都被齐兵杀害,隋氏带着龚清去山里采蘑菇,侥幸躲过一劫。 那时龚万里已经在乌索混出了一些名堂,便在乌索寻了一座宅子,安顿两人,偶尔给她们送些银两回来。 后来龚万里将妹妹送进纪将军府中,隋氏孤身一人,只好住进龚万里家中。 龚万里发妻病逝之后,龚万里就扶正了隋氏。 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今年刚满七岁,女儿才三岁。 府里另有妾室三人,都在隔壁的宅子里住着,庶子女有两子一女。 进了内宅待客厅,分了主宾坐定,廖华裳接过春燕递过来的描金箱子,放在身侧的案几上。 等丫头们奉了茶,春燕也随着一起退了出去。 廖华裳将昨日晚间挑选的礼物拿了出来,是一对金丝血玉镯,一柄玉如意,以及给隋氏儿女准备的金锁。 还有一些从空间兑换的点心。 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乌索县那些首饰店里卖的那种粗制滥造的凡品。 隋氏眼睛虽亮,却是满脸不好意思,“哎呀妹妹真是太客气了,这也太贵重了。” 廖华裳笑道:“这都是妹妹以前在京城时置办的,留下来的不多。如今妹妹带罪,这些东西放在身边也是无用。” “妹妹本来只是觉着第一次登门,总得挑好的才有诚意。没想到今日一见姐姐,便觉得姐姐才是有大福气的人。这镯子送给姐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贵妇人才戴玉镯。 隋氏腕上戴的,也只是镶了宝石的银镯子。 金银首饰时间久了,会褪色过时。 这种玉器,无论是隋氏自己戴,还是留着给小女儿长大以后做嫁妆,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尤其玉饰,越戴越通透,越是年岁久的老物件,才越是值钱。 一句“再合适不过”,让隋氏忍不住眉开眼笑,自觉与廖华裳一见如故,越聊越亲热。 直到快午时,龚清的马车才停在龚家门外。 龚清是妾,要在主母身边服侍。等主母得了空,才能出府。 得到下人禀报,廖华裳先站了起来。 门帘一打开,一个年轻的少妇扶着丫头的手,弱柳拂风般走了进来。 没想到龚万里一介莽夫,竟有如此貌美的妹妹。 龚清生得圆圆的脸,白白净净的肌肤,一双杏眼明亮有神,精致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 看上去精致又喜庆。 到了近前,隋氏未等介绍,龚清便停在廖华裳面前,好奇地看着她。 然后微微一笑,唇边立刻露出两粒深深的梨涡,“原来你就是将军口中时常念叨的廖夫人?” 一句话,就让廖华裳出了一身的冷汗。 廖华裳朝她屈膝一礼,“妾身廖氏,龚姨奶奶万福。” 她面露羞愧之色,回道:“是妾身鲁莽不懂事,前些时日在街上冲撞了将军。还望姨奶奶帮妾身说几句好话,莫让将军怪罪。” 隋氏连忙打圆场,“好啦,你等闲出不得府,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只顾站着说话?” “既然小姑知道廖妹妹,那嫂子就不为你们介绍了。” 隋氏亲热地拉着龚清的手,往首位上走。 廖华裳自动走到了下首处,等姑嫂两人坐定,这才在下首第一位坐了下来。 她眼睛在龚清身上微微一落,便知这位龚姨娘,虽得将军欢心,却被主母压制得厉害。 身上穿得料子虽是新的,花样子和款式一看就是几年前的。 应该是压箱底的衣裳,专门留着出门作客充门面的。 头上戴得虽是金饰,却只有一根样式简单、镂空镶玉的金簪,还有几朵拇指大小的绒花。 唯一贵重些的,是她头上那支镶金嵌玉的步摇。 但是与她的衣裳却不搭。 应该是出门之前,将军夫人随手给她插上的。 廖华裳眼神在龚姨娘身上一触即收,将她的情况尽收眼底,心里有了数,又不会让龚姨娘觉得难堪。 龚清坐下之后,才继续说道:“最近府里事多,夫人还发落了好几个下人。昨儿得了嫂子的消息,将军体谅妹妹久不归家,特意跟夫人递了话,今日妹妹才能回来一趟。” 就是说,最近纪婴因为林副将和信件的莫名消失,发了不小的脾气,闹得有些家宅不宁。 今日让龚姨娘回来,是打探消息来了。 第131章 送礼 隋氏关切地问道:“最近可是有什么事情,让夫人烦心?” 照理说,外人不该打探将军府的消息。 但隋氏与龚清虽是姑嫂,却情同姐妹,更似母女,龚清在隋氏面前也是一向有啥说啥。 而且她也得了将军耳提面命,要探一探廖华裳口风,遂说道:“是将军最近心情不好,打罚了府里几个偷懒耍滑的小厮,还因此训斥了夫人。” 隋氏好奇问道:“最近又无战事,有什么可烦恼的?” 龚清道:“还不是因为林副将的事。也不知道这林副将到底去了哪儿,连个信儿都没有。” “将军是守关将军,部下失踪,无缘无故的,不好向朝廷交代。” 隋氏也听说林副将对这廖氏有些想法,闻言不由看了她一眼。 廖华裳一脸好奇,留意到隋氏的目光,脸还悄悄红了一下。 仿佛偷听被人抓了个正着。 接着又是一副茫然加好奇的神色,问道:“这林副将,还没回营吗?” 龚清目光一闪,问道:“廖夫人也知道林副将?” 廖华裳又是羞愤又是难堪,“是,妾身一家在乌索落脚第二日,这林副将便上门催缴赎税,只给了三日期限。后来,纪将军与谢小公爷说,这赎税不该军中代收。” “说到这里,妾身还得感谢当日将军免缴我们的赎税,不然,我们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到这里,廖华裳拿出给龚清准备的礼物:两根实心打造、手指粗细的金簪、一只镶宝嵌玉的金臂镯,和两块十两的金饼子。 东西虽粗糙,却是实打实的金子。 “妾身来时,不知道姨奶奶喜欢什么。这些东西,是妾身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姨奶奶千万莫要嫌弃。” 以往廖华裳为伯府夫人时,像龚清这样的姨娘,连跟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这位昔日的伯府夫人,坐在她们下首,送着厚礼,还说着讨巧的好话,让这位被正室夫人压制惯了的龚姨娘,备感受用。 心情一舒畅,说话自然就亲切了许多,“廖夫人真是太客气了。不知廖夫人眼下,有何打算?” 廖华裳面露羞涩,轻声回道:“不过是打算开个锅子店,前些时日也跟龚先生商量过了的。” 她看着龚清,满眼羡慕,“原本是商量着,龚先生占五成利,龚先生怜惜姨奶奶不易,说让姨奶奶也占一成利。正好姨奶奶今日过来,妾身想问姨奶奶,这契约是签给龚先生,还是姨奶奶自己签?” 龚清没想到大哥发财的时候,居然还没忘了给自己争取一点收益,顿时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隋氏早知廖华裳要给龚清一成利的事,没想到廖华裳一点功劳不留,全都给了龚家。 心里对廖华裳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龚清看了看大嫂,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连忙说道:“自家大哥,待小妹本无二心。大嫂又是看着清儿长大的,比自己的亲姐姐还要亲。这份契约,就让大哥一并签了吧。” 她要是签了,回去夫人指不定又要问东问西。 不如直接签给大哥,以后让大哥直接给她银子就行了。 大哥一向不做亏本的买卖,想来这个锅子店,是一定能赚钱的。 就算赚得少了,大哥总不会只拿了很少的一点银子给她,想来应该会再添补上一些。 得了人家的好处,龚清便开始主动找话题,“不知廖夫人近日都在忙些什么呢?” 廖华裳正等着这句话,连忙笑道:“妾身的父亲原是十三年的进士,后来外放做了几年知县。” “如今到了乌索,终日无所事事,自觉虚度光阴浪费了几十年的寒窗苦读,便去寻了林县尊,打算在乌索办个义学。” “锅子店还在修缮和筹备之中,妾身这几日便给父亲看了几处办义学的宅子。” 进士? 义学? 龚清与隋氏互视一眼:进士之才,大多为官为宰。 整个燕州府的大户人家,别说进士了,能请到举人做西席,那都得大肆宣扬庆祝一番。 乌索也有乡绅富户家请了不得志的举人教授自家孩子,但那些都是家学,只负责教授他们自己的孩子。 外面的学堂,能有个秀才就不错了。 进士办义学? 那义学的门槛应该不会太低。 她们再不懂,也知道如果能被这位进士老爷指点学业,对一个学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隋氏心里怦怦直跳,小心翼翼问道:“只是不知这廖先生收学生,可有什么条件吗?” 廖华裳笑道:“这个嘛,孩子入学,父亲自会考评。若是那资质上佳的,自然会收为入门弟子、悉心教导。” “那资质平庸的,好歹也能识得几个字。若能考中秀才,那是最好。不能的话,做个账房,还是可以的。” 隋氏一听,立刻站起身,走到廖华裳身边的椅子坐下,“廖妹妹,我们家贵哥,打小先生就夸他聪明伶俐,偏这乌索真正好的先生找不到几个。” 有点学问的还瞧不上他们家草莽出身,不愿意来。 “不知道能不能拜托妹妹,让我们家贵儿去测一测,若是那块读书的料子,还请先生多费费心,指点一二?” 她想了想,又道:“虽说先生办的是义学,这笔墨书砚哪一样不得用银子。先生收不收束修在先生,我们定然不会让先生白白教授的。” 廖华裳道:“那妹妹回去,就跟父亲商量商量。束修什么的,倒是不必。姐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便使些银子,买些米面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使得使得。”隋氏一把拉住廖华裳的手,恨不得赶紧让她回去确认消息,“妹妹可千万莫忘了,姐姐就等妹妹好消息了。” 廖华裳笑道:“姐姐的事,妹妹定然是放在第一位的。” 龚清听了,也很动心。 将军府也请了西席,那西席还是位年近七旬郁郁不得志、致仕隐居的进士。 整日说话酸叽叽的,鼻孔看人,两眼朝天,一张嘴就带着一股子酸腐味儿的“之乎者也”。 那西席是夫人托了人情才寻来的,只教授夫人的子女。 龚清的儿子跟着关城里的私塾念书。 私塾里都是军中部将的儿子,整日打打闹闹,捣蛋比学问做得好,打架比念书更精通。 先生也不多管。 这位廖夫人的父亲可是知县。 能做到知县的,不止学问好,为人处事、眼界见识绝对也是人中翘楚。 被这样的人稍加指点,就算是块朽木,也能打通任督二脉了! 第132章 真是奇了怪了 廖华裳看着龚清欲言又止,到底没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便知她对这件事虽然动心,却做不了主。 别人赠礼,妾室是不能藏私的,需得跟主母报备。 只要她回去,将这两件事跟纪婴一说,廖华裳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 自己儿子学业有了指望,隋氏心花怒放、情绪高涨。 廖华裳又将自己带来的点心拿了出来。 隋氏姑嫂尝过,连连称好,又是一迭声地夸廖华裳心灵手巧。 廖华裳笑道:“原先妹妹是想着开一家点心铺子的,又不知这乌索,有没有人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隋氏闻音知雅意,连忙拍了拍廖华裳的手,“这有何难?等开关互市结束之后,妾身便约三五好友聚一聚,到时介绍给妹妹认识。” 廖华裳大喜过望,“多谢隋姐姐。姐姐提携之恩,妹妹感激不尽。” 将军夫人和纪大小姐也挺喜欢吃甜食。 但是从别人手里转递的食物,龚清不敢送给主母和大小姐吃。 好则好,不好,那就是要命的东西。 还是等这位廖夫人的点心铺子开张之后,龚清再给夫人推荐比较好。 主宾相谈甚欢,眨眼工夫就到了午时,隋氏让人摆了宴席,好说歹说必须让廖华裳用过饭再走。 吃过饭,隋氏又拉着廖华裳,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才恋恋不舍放她离开。 龚清也不敢久待,廖华裳一走,她也带着丫头回了关城。 回到将军府,龚清就带着廖华裳给她的首饰去了夫人的院子。 将军正好也在。 夫人聂氏这次很快就叫了她进门。 龚清进了门,给将军和夫人行礼请了安,乖巧立在堂下,等着聂氏吩咐。 聂氏用眼角瞥了夫君一眼,拿银扦子拨着手炉里的炭火,漫不经心问道:“回来了?这么急惶惶地喊你回去,可是有什么事吗?” 龚清赶紧回道:“只是前段时日,婢妾兄长盘下一家酒楼,准备与廖氏合伙开一家锅子店,分给了婢妾一成红利。” 聂氏哼了一声,“巴巴儿送一成红利进来,可是怕将军府亏待了你不成?” 龚清连忙回道:“婢妾猜着,当是那廖氏,因要借着兄长的名头开店,这才让了一成红利给婢妾。” 她小心翼翼看了纪婴一眼,小心回道:“其实也不过是看着将军和夫人的面子罢了,婢妾断不敢藏私,以后……” 聂夫人眉头一皱,“这话是越说越混账了,将军府难道还缺这点银子不成?既是你兄长给你的,你便收着,能有多少呢?” 龚清连忙应了是,“多谢夫人。” 她接过身后丫头手里的锦盒,捧到首位,打开后放在案几上,“这是那廖氏送给婢妾的,请夫人过目。” 聂夫人斜了斜眼睛,头都没转一下,淡声说道:“不过是几支不时兴的簪子,用料倒是实诚。这是给你贴补呢,你自己留着吧。” 龚清无声松了口气,轻声道了谢。 纪婴问道:“今日去,那廖氏没说其他的吗?” 聂夫人轻飘飘扫了纪婴一眼,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冷意。 龚清回道:“廖氏说,她父亲不愿虚度光阴,打算办义学,收一些学生。说是,这几日在寻办学的宅子。” 纪婴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拈了几下,“义学?” 聂夫人连忙问道:“老爷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纪婴摇了摇头,“倒也不是。这廖魁,是乾和十三年的进士,二甲第十六名。依着本朝回避制度,廖魁在翰林院任满三年庶吉士,即外放清远县。” 他哼地冷笑一声,“此人,有大才!” 聂夫人咝地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说道:“那不如,请这位廖先生,进府给我们儿子做先生?” 纪婴斜睨聂夫人一眼道:“他不会同意的。这些个读书人,一个个性子拧巴的很。宁可在外一两银子不赚,只赚个好名声,也不愿进别人府中,拿着丰厚的报酬屈居西席。” 这父女俩,无论是开店还是办学,都是一副打算长期在乌索扎根住下去的样子。 给龚清一分利,应是廖氏在暗中向他示好服软、投石问路的意思。 若他们果然得到了那封信,谢翊可还在羯羚关。 只要他们将信交给谢翊,谢翊往皇上御案上一递,他与二皇子,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人头落地。 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拐了七八道弯来向他暗戳戳示好? 而且,这廖氏送礼,出手就是金子,说明他们手里根本不缺银子。 就算林沐去征缴赎税,他们也不至于为了那么点银子,就冒着被人发现后灭族的风险,杀害朝廷官兵。 难道,那封信当真没在廖家人手里? 纪婴眉头皱得死紧:可他还是怀疑林沐的死,跟廖家人脱不了干系。 还有,林沐他们,到底被藏到哪里去了呢? 就算是埋尸荒野,也总该有些痕迹。 这些日子,他可没少派心腹,去赭羯山上搜索探查。 却是一无所获。 廖家那边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见半丝异常。 真是奇了怪了! 信找不到,他寝食难安啊。 二皇子那边没动静,也没有派朝廷官员到羯羚关来调查监军之死,说明二皇子将此事给压下去了。 要是被二皇子知道他弄丢了信,只怕当天晚上,他的人头就会不翼而飞! 纪婴长长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廖家那边,得想办法跟他们走得近些。只有走得近了,才能从他们言谈举止之中,找到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纪婴吩咐道:“既如此,就让旻哥儿去拜这位廖先生为师,去义学念书。” 聂氏一急,脱口唤道:“老爷!” 纪婴眼神一厉,“嗯?怎么?” 聂氏一滞,讷讷回道:“既然打算送旻儿去义学,不如也让璟儿去试试?他们兄弟两个都在,还能一起做个伴儿。” 这种好事,岂能让龚氏的儿子一人独占了? 那齐老夫子,一看就是个迂腐的,璟儿已经不止一次想要换先生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璟儿也拜入廖先生门下。 璟儿聪敏明慧,若能得那廖先生青睐,收为门下弟子。那廖先生昔日同窗故交,不都是璟儿日后的人脉? 纪婴脑子里也在飞快地盘算:二皇子现在看似胜券在握,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谢翊还在寻找解药,万一找到了呢? 当初他送进京城的那封求助信,可不是给二皇子的。 是他那位故交写信告诉他,二皇子主动揽下了这件事,并承诺替他摆平。 说二皇子有意借此机会招揽他纪婴。 二皇子若能成功继位,那他就是已经过了明路的二皇子一党。 若是以后东窗事发,他又没收到过书信,说他与皇子暗中密谋,证据呢? 第133章 京城来人 廖华裳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街道上多了许多的人。 心里一算,才想起今日已是腊月初一,是开关互市的第一天。 早在几日前,已经有大梁货商赶着驴车,陆陆续续抵达乌索。 每逢开关互市,都是乌索街市生意最为火爆的时候。客栈里早就住满了人,街边酒楼饭馆客流如织。 大多数货商只在乌索西面至关城的路边,扎了帐篷,掌柜和伙计都住在帐篷里。 十余里长、几十丈宽的山隘口,两旁停满了载满货物的驴车。 寒冷的天气也没阻挡了这些货商的脚步和热情。 之前方炜曾说过,潘先生的商队此次也会过来,这两日没收到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被前天的大雪阻了行程。 刚拐过南华街坊的矮墙,就听到春燕喊了一声,“云儿?你怎么过来了?” 廖华裳撩起车帘,果然看到云儿裹着厚厚的披风,正哆哆嗦嗦跺着脚,在坊门边转来转去。 看到马车,云儿兴冲冲地跑过来,老远就喊道:“小姐,潘先生来了,在咱家里。老爷夫人和大公子也过来了,让婢子见了小姐,赶紧喊您回去。” 廖华裳心中一阵狂喜,伸出去拉云儿的手就一下子垂了下去。吓得春燕赶紧扑过来,抱着她连声喊道:“小姐别激动,别激动……” 廖华裳失笑,努力稳住自己的心情,让云儿上了马车。 春燕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递到廖华裳嘴边,“还是吃一粒吧,小姐已经很久没头晕过了。” 廖华裳接过吞下药丸,挪了位置,让云儿坐进马车。 云儿冻得清鼻涕都淌了出来,一边用帕子擦着鼻涕,一边哆哆嗦嗦说道:“潘先生还带了白掌柜、江掌柜和夏掌柜他们,还有舅老爷,还有我爹娘……” 云儿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云儿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爹娘了呜呜……潘先生真是个好人。” 廖华裳连忙问道:“我舅舅也来了吗?” 云儿擦着鼻涕眼泪,连连点头,“来了好多好多人,咱们后院坐不下,都去了前院店铺里。” 几位掌柜都是廖华裳原先在京城铺子的掌柜,转卖店铺时,他们都签给了新的东家。 这次,他们怎么也跟着来了? 马车很快就在酒楼前停了下来,廖华裳扶着春燕的手下了马车,提着裙子跑进大堂。 大堂里乌泱泱一大堆人,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廖华裳一眼看到坐在桌旁的潘珄,连忙走过去,深深福了下去,“潘叔父……” 潘珄连忙站起,走过来伸手虚扶,“侄女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廖华裳站起身,笑道:“自京城一别,数月未见,潘叔父安好?家中一切可还好?” “好好好,都好。” 潘珄呵呵笑着,转头对跟过来的廖魁道:“没想到短短几日,廖兄一家在此地竟已有了如此造化,实在难得。” 廖魁感慨叹道:“在下已听小女说过,若没有潘先生当初的仗义相助,我等也不能毫无发损顺利来到羯羚关。潘先生于我廖氏一族,恩同再造!” 潘珄连忙摆摆手,“哪里哪里,还得是侄女思虑周详、筹谋得当啊。” 廖魁引着潘珄回去入座,转身时看了廖华裳一眼。 廖华裳微微一点头,朝旁边笑吟吟看着她的中年男子屈膝行礼,“裳儿见过舅舅。舅舅何时到的?一路风尘,辛苦了。” 大舅舅温琅玉肖似外祖母,与廖华裳母亲温氏长相最相似。如今年近知命,少了年轻时的如玉温润,多了几分大家长的威严。 他早就从妹妹口中得知了外甥女中毒一事,不等说话,眼圈已经泛红,抬手朝廖华裳招了招,“快起来。天冷,裳儿出门怎么不多穿些?快过来烤烤。” 没有提过往,也没有诉离情。 只因过往不堪回首,徒留担忧和牵挂。 只低声问道:“身体可还好?” 廖华裳笑道:“舅舅放心,如今还好。” 温琅玉轻轻叹了口气。 廖华裳朝一旁的谢翊屈膝一礼,与方炜打过招呼。 瑞儿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她牵起瑞儿的手,“瑞儿来,给舅公磕头。” 温琅玉连忙说道:“已经见过了的。当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也孝顺、知礼,不错!只是舅公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以后定然补上。” 瑞儿笑嘻嘻举起舅公送的玉佩晃了晃,咧着小嘴,乌溜溜的眼睛里含着笑,意思是舅公已经给了礼物。 那美滋滋的模样,把舅舅和母亲都给逗地笑了起来。 站在一边的白掌柜等人这才上前,与廖华裳见过礼。 廖华裳好奇问道:“几位掌柜怎么来了乌索?” 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也都是店铺的掌柜,东家怎会全都放了他们出门? 白掌柜笑道:“小人习惯了给东家做事,东家一走,总觉得不适应。想着东家初到乌索,万事要从头做起,必定缺少人手。得知潘掌柜要来乌索,便跟着一道过来了。” 廖华裳心下疑惑,听出几人话里有话,怀疑可能京城情况不太乐观。 但此时人多,便也不多说,等安顿好之后再细问不迟。 云儿的爹娘兄长也过来,给廖华裳磕了头。 这几个人一来,人手紧缺的问题瞬间就得到了缓解。 白掌柜以前在茶楼,夏掌柜管酒楼,江掌柜管的是粮食铺子。 正好李大壮和侯庆那边若是买到铺面,白掌柜和江掌柜便能立刻上手。 这对廖华裳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惊喜。 订酒楼的郑全回来,说是订好了雅间。 如今廖华裳这个酒楼,正在修缮之中,到处乱糟糟的,用来待客委实不像话。 可条件所限,也没别处可去,接风宴便只能去临近的酒楼。 好在之前听说潘珄商队也会来,廖华裳就在隔壁客栈订了四间上房。 正好安置潘珄、温琅玉和三个掌柜。 廖魁与廖东江陪着潘珄和温琅玉,与谢翊、方炜并三位大掌柜,跟着郑全去了酒楼。 廖华裳让云儿带着她爹娘兄弟去后院安置。 酒楼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温氏朝廖华裳招招手,等她坐过去之后,两人将一只小箱子抬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银票和各种首饰玉器。 第134章 随意收拾的一些金银细软 温氏轻轻拍了拍箱子,小声说道:“这里面可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还有母亲当年的嫁妆,和这些年积攒的私房。” “要不是你提前派人送信,早就被抄了去。你舅舅还带来了三大车的东西,都在后院放着。” “你舅舅说,这一路行来,比往年更加不太平,路上连着遭了几次劫匪。” “要不是跟着潘家商队,这些东西在路上,只怕到不了乌索。” 廖华裳心里的疑惑瞬间得解:舅舅与母亲自幼感情极好,前世母亲流放,没道理舅舅一家会对母亲不闻不问。 这次舅舅的车队与廖氏一族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十天,就已经到了乌索。应是廖氏刚被押解上路,舅舅就开始准备物资。 想来前世,舅舅带着物资和仆从护院,匆忙之间找不到同行的商队,便独自赴北,在路上遭了劫难。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好在这辈子不会了。 温氏点了点银票,几十年的积攒,共有四十七万五千两。她感慨万千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我们家那几十间店铺和田庄,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狗官。” 廖华裳噗嗤一笑,“若是我们当真能平反,那些铺子和田庄,还能回来一些。” 温氏摆了摆手,“不做那个梦,还是过好眼下的日子。” 她将银票数出四万五千两,想了想又取出一万两,剩下的连同箱子推到廖华裳面前,“这些你先帮我收着,搁在外头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若是你手头不宽裕,就从里面拿着用便是。” 廖华裳笑谑道:“母亲就这样给了我,不怕女儿起了贪心?” 温氏抚了抚扒着桌子沿、垫着脚尖才露出一个头顶尖的瑞儿的脑袋,将他抱起来揽在怀里,假意嗔道:“外祖母的大外孙看着呢,你倒是敢!”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轻声说道:“这里面有我四十万私房,你舅舅又往里添了两万两。那一万五千两是公中的,两万两是你大嫂二嫂陪嫁的压箱银子,还有你两个婶母和堂嫂的两万两。这次回去,母亲便做主分了。” “你二叔三叔也都拖家带口,如今这种情况,挤在一起住也确实多有不便。” “给他们些银两,手里宽裕了,想添置些什么,也自在些。” 祖父是庶出,当年分家时,也不过分到了一座宅子、几千两银子,还有太姨奶奶的一点私房。 同样是母亲进门之后,祖父家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但是祖母贤良,对母亲视如己出。两婆媳这些年,已经与亲生母女没什么两样。 家境好了之后,父亲将全部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很快就中了举人。 两个叔叔的亲事,也随之拔高了一个层次。 这些年弟兄妯娌几个都是和和气气,很少有纷争。 日子自然越过越好。 温氏突然感慨道:“有时候想想,你父亲虽然也狗,却比那姓袁的强多了。” 廖华裳被母亲的话惊了一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当着瑞儿的面,廖华裳将箱子收进空间。 温氏悄悄瞪圆了眼睛,用眼神点了点瑞儿。 廖华裳忍不住轻笑一声,探过身子抚着瑞儿的头顶,笑道:“瑞儿不会跟别人说的,对不对?” 瑞儿咧着嘴,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点头。 温氏看着瑞儿圆圆的头顶,突然想到这个孩子本就是个不会出声的,又对裳儿贴心贴肺。而且才多大点孩子,估计没多久便也就忘了。 很快便也放下心来。 她抱着瑞儿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去后院看看,你舅公都带来了些什么。” 廖华裳替瑞儿披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从母亲怀里接过瑞儿,牵着他的手,顺着后门回了后院。 后院里停着三辆驴车,每辆车都垛得满满当当。 其中有一辆驴车,装着四五只大箱子。 温氏让陈方和春生将箱子卸下打开。 最底下的箱子里,满满一大箱全是亮晶晶、明晃晃的首饰。一些头面簪钗步摇因为太占空间,直接用棒槌砸成了饼。 第二只大箱子全是书,还有好多孤本字画。 第三只大箱子是玉器摆件。 第四只大箱子是各种名贵补品:燕窝、老参和名贵药材,都放在锦盒里,摞得满满当当。 第五只是笔墨纸砚。 廖华裳忍不住问道:“母亲,您确定只是匆匆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 温氏深以为然,“当然了,那些家具又笨又重,根本抬不动。就算抬出去,也太惹眼了。” “还有那些店铺契约、床帐布料、屏风瓷器,都没动。还有那些衣裳,在这里又穿不着,也没收拾。” 她忿忿不平,“便宜那些狗官了。” 然后指挥陈方和春生,“把这些,抬到裳儿屋里去。” 廖华裳奇道:“母亲不打算……” 话不等说完,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 后面两辆驴车上,装得是棉衣被褥和木炭粮油等。 都是实实在在能用到的东西。 温氏看着看着就开始流眼泪,哽咽说道:“真是辛苦你舅舅了。”想了想又道:“多亏了潘先生。” 带着这么多名贵的东西,跋涉数千里。 确实不容易。 想当初,廖氏一族带着十几车破铜烂铁和棉衣,还被劫匪夜袭。 若非有郑全他们全力相护,只怕也是死伤难料。 本来温琅玉也要准备货物,借着此次开关互市,来乌索交易。 因为出了廖家的事,温琅玉只得匆匆准备了一批物资,便带人北上。 所幸路上遇到了潘家的商队。 饭后,潘珄与三个掌柜去了客栈,温琅玉则回到酒楼后院,与廖魁几人在屋里围着炭炉说话。 廖魁将手拢在火炉上方,一边搓着手,一边轻声说道:“听潘先生所说,如今整个大梁的态势,波云诡谲、变化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温琅玉也感慨叹道:“是啊,阜州匪患未平,禹州的民变又愈演愈烈。途经同州,亦是灾民遍地,民心不安。” “以往还算太平的一段路,接连遭遇了几波劫匪,比往年走得越发惊险。” 同州,就是廖华裳一行遭遇劫匪的地方。那里距离京城,不过几百里。 距当时抓获的劫匪说,今秋时同州发生过蝗灾,颗粒无收。 当地州府上奏朝廷要求派发赈粮,也不知道到底派没派发。 如今皇上不临朝,二皇子被民乱和匪患搞得焦头烂额,偏偏京城中的流言却是愈演愈烈,渐渐演变成了二皇子设计陷害太子,并妄图弑父谋位。 再加上皇上始终没有立二皇子为太子,更让人对这些谣言深信不疑。 二皇子命人抓了几个散播谣言的,当众砍了头,如今那头颅还悬挂在城门口的桅杆上。 第135章 就算硬赖,也得赖一辈子 如今的京城人心惶惶,百姓和官员噤若寒蝉。 温琅玉不知太子之事,却也敏感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幽幽叹道:“这天下,接下来只怕不怎么太平啊。” 他轻笑一声,“反观这乌索,本该是大梁最为混乱暴虐之地,竟意外地平静祥和。” 天下大乱…… 意味着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本就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 温琅玉话音一落,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廖魁沉默片刻,突然轻声说道:“怕只怕,北齐会借此机会,趁虚而入。” 到那时,北有北齐铁骑入关,横扫燕州府,一路南下。 南有匪乱加民变。 那时的大梁,才当真是内忧外患、兵连祸结! 一旦天下大乱,哪里又会是百姓的避身之所? 廖华裳突然说道:“羯羚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纪将军率大军把守,只要不是弃械投降,想必齐军也没那么容易打进来。” 温琅玉微微点头。 廖魁眼睛却是一亮,接着轻笑一声,“有道理。” 若是北齐出兵羯羚关,太子大军就算逼近京城,二皇子也不敢调令纪婴率军回师。 温琅玉却不懂两人之间的机锋,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回去洗漱一下,还要去商市转一转。天气寒冷,若无事,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后一句话,说与廖魁。 廖魁一向敬重大舅哥,闻言连忙起身,朝温琅玉揖手一礼,“我送大哥。” 廖华裳也站起身,与父亲一起,送了舅舅出门。 温琅玉带来的护卫朝两人拱手行礼,跟着家主离开。 人一走,廖魁立刻问道:“此行如何?可还顺利?” 廖华裳笑着往回走,“那龚太太是个很热情也很直爽的人,如果没有意外,此事应该能成。” 且还有意外之喜。 本来他们在商量办义学时,主要的学生目标,就是龚万里和纪婴,以及乌索县乡绅富户家中的孩子。 只要纪婴的儿子成为廖魁的学生,二皇子就不可能将纪婴视为心腹。 主君和臣子之间互相猜忌,主君不会以命相托,臣子同样不会全力以赴。 到时,无论是太子还是廖家,才有机可乘。 “你们父女两个,以前在家时没发现有这么多话要说。” 温氏从后门进了大堂,对廖魁说道:“老爷,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裳儿忙了这大半天,也让她歇一歇。” 廖魁轻笑一声,拉长了声音道:“好,回,这就回还不成?” 温氏朝廖华裳眨了眨眼。 廖华裳突然想起母亲说父亲“很狗”的话,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廖魁正在前头走着,闻声回头看了看,哼了一声道:“怎么,你母亲可是又跟你说老夫什么坏话了?” 真是知母亲者,父亲也。 廖华裳连忙摆摆手,“没有。” 廖魁才不信。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外,除了求学就是做官,自是亏欠老妻良多,老妻对他有意见,也很正常。 他这些时日,已经在尽力弥补了。 至于后院里凭空少了一驴车的东西,廖魁只假装没看见。 等麻子和老三赶了驴车出门,才朝廖华裳摆摆手,“天冷,回去吧。” 直到走远了,廖魁才悄悄凑近温氏,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小箱子,悄声问道:“没给裳儿留下一点?” 温氏怒目而视。 廖魁立刻坐直身子,“好,不问。” 他这么知情识趣,温氏反倒不好意思了,“那些东西,先放在裳儿这里。这里面是她二叔和三叔家的银子。” “还有以前咱们公中的银子,妾身想着分了。以后他们愿意跟咱们住在一起,便一起住着。想出去买了宅子另住,也由着他们。” 廖魁立刻说道:“行,你看着办。” 温氏气道:“什么都是妾身看着办!” 廖魁连忙改口,“夫人做得对。夫人行事,一向公平公正,为夫佩服之至。” 廖东江神色严肃,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听着父母亲的窃窃私语,唇角刚要翘起,又想到了什么,心情又瞬间低落下去。 驴车停在院门外,得了消息的众人连忙迎了出来。 看到满满两大驴车的东西,所有人脸上都格外地高兴。 将东西收进南面灶房之后,温氏将所有人都叫到了正屋里。 她将箱子打开,拿出里面的银票,“之前裳儿捎了信回来,你们信我这做大嫂的,将银子交给我。如今咱们算是安顿下来了。这些银子,江儿大舅也送了过来。” “我也跟你们大哥商量过了,把这些银子还给你们。还有以前公中,剩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这个素云也知道。” 尹氏坐在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温氏将银子分别放在冯氏和闵氏面前,“你们两家的陪嫁,一家一万两银子。” 又将一万五千两放在尹氏面前,五千两放在程氏面前,“这是素云和应芳的陪嫁,你们自己收着,也算是一份体己。” 最后拿出剩下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分成三份,给了廖武和廖恒各五千两,“这些银子,你们自己拿着。” “若是想出去买宅子,也可以。毕竟咱们这个地方小,住在一起,着实有些挤。” 冯氏和闵氏互视一眼,一把夺过夫君手里的银票,放到温氏面前,“大嫂,之前大哥不是说过,等开了春,盖了新房,咱们不就有地方住了吗?” 她想过了,这个地方,有银子没人手,谁知道能不能守得住? 大哥家有侄女留下的护卫,人多,好歹还能照应着。 穷家破院找护卫?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这个家,谁爱当谁当。 闵氏也将银票拿过来,慢悠悠放到温氏面前,看了看自家夫君,抿嘴一笑道:“大嫂也知道,弟妹一向就是个没主意的。弟妹也觉得,这个家,还是大嫂来当最合适。” 她已经后悔一路了! 其实当时,她的私房还有一万多两银子。 那时接到侄女来信,半信半疑的,见二嫂拿了一万两,她便也只拿了一万两。 谁承想,第二日天不亮,官兵就进了府。 剩下的银子全都抄走了。 这些时日,她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让她自己掌家? 那绝对不能够! 跟着大嫂……不,跟着侄女有肉吃。 就算是硬赖,也得赖一辈子。 第136章 早晚找到证据,将你大卸八块! 闵氏眼珠子一转,又将自己的一万两银票也放到温氏面前,诚恳说道:“大嫂,弟妹手松,这银票放在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找不到了。” “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大嫂一并帮弟妹保管着,若是……咱家缺银子使,大嫂只管拿着用。” 放在大嫂手里,若是银子丢了,侄女儿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可若是放在她自己手里,万一丢了,她找谁哭去? 陪嫁铺子和田庄都没了,这一万两银子,可是她最后的指望啊。 冯氏见状,也将自己的银票又递了回去,“妾身觉得,三弟妹说得非常有道理。” 程氏偷偷瞥了尹氏一眼,笑眯眯将银票递给温氏,“母亲,还有儿媳的。咱们是一家人,这银票,还是放在母亲这里最合适。” 尹氏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还给婆母:她都是快要被休的人了,万一婆母不要呢? 她不得羞死了去? 程氏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问道:“大嫂以为呢?” 尹氏鼓起勇气,将银票放到婆母面前,“儿媳的银子,也放小姑那儿。小姑要开店,若是本钱不足了,也好应应急。” 温氏瞬间犯了愁:这一个两个的。 不过也确实,他们如今天天出去做活,银票放家里不放心,哪能天天带在身上? 想到这里,温氏将银票重新拢了起来,放回箱子里,“也好,那这些银票,我再给裳儿送回去,让她保管着,如何?” 尹氏悄悄松了口气,连忙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好啊。” 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原本凝固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就是啊,咱们现在,又用不了这么多银子,还是放在裳儿那里最安全。” 温氏将箱子重新锁好,站起身来,“还是今日就给裳儿送回去吧。这么多银子,我拿着心里也不踏实。” 于是刚进屋还没来得及洗把脸的贺老三,又把驴车重新套好,赶了出来。 谁知到了酒楼,廖华裳竟没在。 一问才知,她带着春燕和郑全、陈方,与余夫人和郑甜一起去了商市。 到了商市,男子还好些,原本也见过。廖华裳她们都被眼前这一盛况震惊了。 来自大梁、西夏和北齐的商队汇聚于此,绵延十余里全是熙熙攘攘的人影、载满货物的驴车和牛车。 廖华裳还在街边看到了一群背上长着两个大肉瘤、驴不像驴、马不像马的东西。 经打听,才知这种四不像叫“骆驼”。 来自天南海北的商队将自己的商品按区域停放,有丝绸区、茶叶区、瓷器和皮毛等等。 互市共二十天。 前十天,各商家会精准找到自己想要的货品,到货品存放区交易、签订下一次互市的订货契约。 后十天,想采购的商品基本已经采购完成,剩下的时间就是喜欢什么买点什么了。 二十天一到,城门楼上鸣金退市,城门再次大开,齐聚此地的商队陆续离开。 为了出行方便,廖华裳几人也做了男装打扮。 只不过身形窈窕、长相俊美,便是穿着男装,往来的客商也不会真当她们是男子。 且身后还跟着两个神色冷肃、手持长刀的护卫,走在商市街道上,都自觉避让。 廖华裳直接去了药材品类区。 纪婴站在高高的门楼上,冷冷看着廖华裳一行人,朝身边的部将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你看着点,本将下去看看。” 部将拱手应是。 纪婴扶着腰刀,转身下了城楼。 廖华裳一路走一路看,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她在每一辆驴车前,都会停顿一下。 只要面板没反应,再走向下一辆驴车。 有些驴车货物多、堆得高,就在驴车前标注品类明细。 廖华裳正低着头仔细的看,一道黑影突然挡在了她面前。 不等抬头,就听到了纪婴阴阳怪气的声音,“一个流放的罪民,不安分守己开荒垦田,穿得这般男不男、女不女,是打算联合外敌、密谋叛逃吗?” 郑全挡在廖华裳身边,将她与纪婴隔开,左手拇指卡在刀柄处。 只要纪婴一动手,手里的大刀立刻就会脱鞘而出。 廖华裳笑眯眯朝纪婴拱手一礼道:“天气寒冷,纪将军仍然履职尽责守护关城安危,真是可敬可佩。” 纪婴的目光从郑全刀柄处收回,冷哼一声,“本将职责所在。那些个作奸犯科的凶犯贼匪,休想逃得过本将的眼睛。” 廖华裳轻笑一声,“纪将军真是辛苦,堂堂守关游击将军,还要亲自出城巡防抓贼。可见将军视兵民如子、体恤下情。” 她似是突然想起,“就像前几日,林副将不过一夜未归,纪将军便心急如焚、忧心忡忡上街搜寻。这份袍泽之情,真是令人感佩之至。” 她好奇问道:“哦对了,那林副将,还没有回营吗?” 纪婴死死盯着她,“廖夫人很关心林副将下落?” 廖华裳轻笑着摆摆手,“怎会?只是之前听贵府上姨奶奶说,将军这些时日,忧心过重、寝食难安。将军一人身系关城和百姓安危,还需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纪婴用力冷哼一声。 廖华裳笑着指了指前方的驴车,“将军可还有其他问询?若无,妾身还要寻找一些药材。” 纪婴突然附到廖华裳耳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说道:“你别太嚣张!本将知道,一定是你杀了林副将。” “别以为有姓谢的给你撑腰,本将就不敢动你。你等着,本将定会找到证据,将你绳之以法、大卸八块!” 廖华裳摇头叹息道:“将军为何执意认为,是妾身杀了林副将?妾身与他无冤无仇,那些赎税虽多,父亲也不是交不起。” “杀害朝廷官兵,那可是形同谋逆的大罪。妾身一向胆小得很,将军这般吓唬一个弱女子,不太合适吧?” 纪婴冷笑一声,用力瞪了郑全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廖华裳等他走远,才继续往前边的驴车走去。 药材品区只有二十几辆驴车,西夏和北齐的驴车都找遍了,也没有触发空间面板。 大梁的驴车只有四辆。 在走到第四辆时,空间面板突然弹了出来,“监测到星云谷主所需药材血金草,是否收取?” 血金草! 廖华裳心中一喜,连忙将手伸向那株瘦小又枯黄的药草。 谁料,一只苍老的手比她动作更快,一把将那株血金草抓在手中,“血金草?三十年未见了,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有缘得见!” 第137章 奇怪的偷儿 廖华裳伸出去的手瞬间落空。 她转头一看,旁边一个身穿青麻棉袍、白发白须的老者,正拿着那株血金草端详,一边端详一边点评,“不错,根须饱满、枝叶舒展,无径无苞……” 廖华裳忍不住探头去看:这位老者,说得当真是眼前这株又瘦又黄又枯、看着像在太阳底下晒了足足三日的草吗? 老者将草往旁边一举,“你这女娃娃,不知道这药草最怕脂粉味……咦?” 他将那株药草藏到身后,人往前一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廖华裳的眼睛,在她脸上很快扫了一遍,“你这女娃娃,这气血有些奇怪呀。” 廖华裳一愣,拱手一礼问道:“请恕晚辈冒昧。敢问,您,可是时老先生?” 时显一愣,转念一想,呵呵笑道:“老朽知道你是哪个了。没错,老朽的确姓时,老朽这次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回乌索。正是听说了你的事,才中途折返的。” 好不容易遇着个中了殇毒的倒霉鬼,他可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廖华裳心下感动,连忙屈膝福礼,“多谢……” “先别急着谢。”时显抬手制止,珍而重之将药草收进腰间的小布包里,轻轻拍了拍,才问商家,“这株草,老朽要了,多少钱?” 那掌柜连忙笑着迎了过来,“这血金草一株,二十两。老先生不再看看别的吗?” 时显朝廖华裳一指,“她给。” 廖华裳失笑,连忙示意春燕付银子。 时老先生转身就要走,廖华裳刚要跟上去,空间面板又再次弹了出来,“检测发现星云谷主所需赤蚕蛊,是否收取?” “检测发现星云谷主所需红果薄朱草,是否收取?” “检测发现……” 滴滴声连响,七八条消息就这样大喇喇出现在屏幕上。 虽然除了血金草和赤蚕蛊,别的药草在廖华裳空间已经种植,但谁会嫌这种药草多呢? 毕竟是救命的东西。 万一熬制的时候再煮坏了,或者一副药药效达不到…… 廖华裳迅速转身,急声问道:“掌柜,您这车药草怎么卖?” 掌柜:…… 幸福来得太突然,“大约,五六千两……” 廖华裳,“那算了。麻烦掌柜,将赤蚕蛊、红果薄朱草……”她点了面板上显示名字的药草,“掌柜算一下要多少银子?” 那掌柜突然问道:“这位掌柜,您要的这几样药草,像是与一个古方有关?” 廖华裳心里一跳,“掌柜知道?” 掌柜笑道:“听着耳熟。咱们常年跟药草打交道,多少知道那么几个古方。虽记不完全,收药草时到底用得着。” 这些药草珍贵,却少有人用,已经在他的库房里积压了许多年。要不是当初收药草时花了大价钱,扔了可惜,他早就扔掉了。 每次互市都会带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次竟真遇到了购买的人。 有人陆陆续续围了上来,纷纷问道:“掌柜,今春订的龟甲胶可到货了?” 有问驴胶、也有问避瘴丸的…… 掌柜一看,连忙将廖华裳选的几种药草挑了出来,放在一只桐木盒中,连同一只白玉盒一并递了过来,“承惠,连同血金草,一共一百六十七两五钱。这赤蚕蛊难得,一只就得一百两银子。” 大约是觉得药草时间太久,不知道会不会散了药性,掌柜好心提醒道:“这些药草,已经保存多年。掌柜还是寻那老大夫瞧瞧能不能用,莫要误了事。” 廖华裳道了谢,接过盒子,从袖袋中取出荷包付过银子。 再往前走,就看到路边燕州府衙和乌索县衙的衙役扎的帐篷,帐篷外有衙役值守。 商市上也有持刀的衙役骑着马,来回巡视。 对面的空地上是马市。 马市场地上有马、有牛也有羊,隔了老远,就有一股臭味传来。 故而马市周边摆摊的不多。 廖华裳老远就看到谢翊正带着人,在马市一边挑选马匹,一边与人商谈。 过了马市,西夏和北齐的商队就多了起来。 他们的商品主要是皮毛、香料和药草,还有玉石和木料。需要交换和购买的是粮食、盐和锅具瓷器,以及丝绸和茶叶。 廖华裳往前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商市,转头往回走,“明日我们赶驴车过来,今日先到这里。” 今日她空手而来,不好拿出东西与人洽谈交易。 互市还有十九天,她还有的是机会。 时老先生已经提前离开,临走前让廖华裳回县里之后去寻他。 解毒药方还没凑齐,急不得。她想请时老先生先帮瑞儿看看他的哑疾。 刚走了没几步,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一头撞进了廖华裳怀里。 将廖华裳撞了个趔趄。 不等两人站直身子,男孩已经被郑全揪着后衣领提了起来,“好你个小贼,在爷爷的眼皮子底下也敢偷东西?你活得不耐烦了!” 男孩用力挣扎,只抿着嘴笑,就是不说话。 郑全将他放到地上,照准孩子的屁股就是一脚,“拿出来!” 廖华裳摆摆手,将药盒从袖袋中取出,“东西在这儿,他没偷走。” 她看着孩子紧闭的嘴,心下一动,示意郑全,“你让他张开嘴巴看看。” 郑全将孩子提起来,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嘴张开。 嘴里空空如也,舌头被齐根割掉了! 廖华裳心里怦怦直跳,轻声问道:“你是济善堂出来的孩子?” 那孩子只笑不说话,突然挣脱郑全的钳制,如一条游鱼,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春燕奇道:“小姐怎知他是济善堂的?” 廖华裳这般说,并非信口开河。 她在燕州府时,那衙役就说过,若瑞儿不是廖家人,需得将他送去济善堂。 后来又听方炜提及,济善堂有些孩子会被毒哑、割掉舌头。其中一部分留在州县做盗贼;另一些资质好的,则被大户人家选了去,训练成死士。 而瑞儿也承认,他跟自己一样,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 如果当初她没有在雪地里救起瑞儿,并将他留在身边,最终瑞儿的结局,不外乎两个:要么是被冻死在雪地里。 要么,就是被送进济善堂。 方炜初见瑞儿,就想着收他为徒,说明他的资质较普通人要好很多。 还有瑞儿小小年纪,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 一时间,廖华裳脑子里轰轰乱响,心慌意乱:难道瑞儿在被自己救起之前,就已经被毒哑了? 那他的舌头,还在不在? 那个死去的妇人,到底是他什么人? 若是济善堂的人,又怎会在临死前,用那样一种绝对保护的姿势,将瑞儿妥贴地护在身下…… 谢翊突然走过来,身后的护卫手里还提着方才逃走的偷儿,“廖夫人,这个孩子怎么回事?” 第138章 看诊 廖华裳连忙行礼,“小公爷万福。方才这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了妾身,是个哑巴。” 她示意郑全,“将他带回去,顺便请时老先生帮他瞧瞧。” 郑全应是,刚要伸手去提孩子,那孩子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虽然发不了声,眼中却满是哀求之色,跪到地上就砰砰磕了两记响头。 廖华裳蹲下身,扶起孩子,轻声问道:“你是济善堂的人?你还有亲人在那儿?” 孩子不说话,眼睛一阵乱转,突然挣脱廖华裳的手,跳起来就跑。 这次被谢翊身边的护卫逮个正着。 孩子像一头凶猛的小兽,拼命挣扎,脖子里青筋迸得老高,却只能发出咝咝的声音。 这次谢翊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他这声音,不像是天哑,更像是被人下了毒。” 廖华裳这才想起,这位小公爷不止武功高强,还懂医理。 但这人来人往的商市,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翊朝廖华裳点头示意,“在下先行一步,一会碰面再说。” 回到酒楼,谢翊正与母亲温氏相谈甚欢,方炜和瑞儿都在。 廖华裳与几人见了礼,问道:“母亲怎么来了?等了好一会儿吗?” 温氏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刚来没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事。” 她将一只小箱子放到桌上,轻轻拍了拍,“这个,先放你这里。既然你们有事要谈,那母亲就先回了。” 廖华裳自然认得这只小箱子是她之前给母亲装银票的那只,伸手接过来,“也好。” 她抱着箱子进了内室,趁着无人,将箱子收进空间。 送走了母亲,谢翊才神色凝重说道:“那个孩子确实是被毒哑的,按照之前师兄所说,这济善堂,就得牵扯出一桩惊天大案。” 济善堂是高祖皇帝在位时,看到因连年战事,太多的孤儿流离失所,无人照料,亲自下旨成立的抚儿堂。 抚儿堂归各州府府衙管理。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原来的抚儿堂早就变了味道。 里面的孩子,也未必全都是孤儿。 谢翊沉思道:“可在下没有权力、也不能牵扯进地方政务,如今皇上又……” 如今皇上和二皇子正处于皇位交替之际。父子两人表面父慈子孝,实则早就因为皇上的中毒势同水火。 这个时候再曝出济善堂的事,这在整个大梁的官场,将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廖华裳在谢翊提及济善堂时,暗暗留意瑞儿的神色,果然发现他脸上有过一瞬间的恍惚。 时老先生很快被谢翊的护卫请了过来。 在给那偷儿诊过脉,又看过他的舌头之后,时老先生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毒不伤性命,解也好解。” 只是解了毒又怎样? 舌头都已经没了,解了毒照样说不出话,不过徒增孩子的痛苦罢了。 廖华裳请时老先生为瑞儿诊脉。 瑞儿罕见的有些瑟缩。 廖华裳轻轻抱着他,安抚道:“没事,娘亲在呢。” 她替瑞儿挽起袖子,将他的手放到桌上的脉枕上。 时显诊了一会儿,又让瑞儿张开嘴瞧了一眼,摸了摸他的喉咙。 刚一触碰,瑞儿就猛地向后一缩,整个人像是绷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廖华裳将手搭在他背后,轻轻抚着他的背。 感受到娘亲的安抚,瑞儿慢慢放松下来。 经过一番检查,时显才啧啧叹着说道:“这个孩子,非是天哑,也无疾症,更不见中毒迹象。之前,可是受过惊吓?” 这个世上,确实有过同样的例子。 有些孩子在经历人生剧变或是遭受巨大打击之后,突然失声。此后,或许会在某个契机下恢复声音,也有人一辈子再无发声的机会。 时显接过药童递过来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只针包,“老朽先帮他施针看看,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有些疾症,非药力所能及。” 时老先生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廖华裳立刻感觉怀里瑞儿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银针刺入颌下穴位,瑞儿猛地一抖,突然“啊”的大叫一声。 这一声惊叫发出,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廖华裳惊喜交集,“有声音,有声音……瑞儿……” 所以他没有被毒哑,也不是天生的哑巴。 那就是心病了。 也或许,他是习惯了没有声音的自己,早就忘了,他原本也可以发出声音。 施针结束,时老先生迫不及待将目光对准廖华裳,“老朽可否替夫人诊诊脉?” 传说中的南疆奇毒,他已经向往很久了! 这次时老先生诊脉的时间有些久。 廖华裳看着他时而摇头叹息,时而目露沉思,心里也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时老先生立刻说道:“夫人切莫过于忧虑,此毒日常潜于血脉之中。脾主生血,为后天之本。脾主升清,脾土受克则清阳不生,生血无源,则气血两虚。” 就是说越焦虑,反倒越会加速毒性发作。思维过度、气滞血瘀,脾脏受损,在殇毒催动之下,就会加速主体衰亡。 说完又问道:“老朽见夫人采购药物,可有全方?” 廖华裳将解药方子取出,递给时老先生。 时老先生接过之后,连连叹息道:“难怪此毒被称为世间第一阴损之毒。夫人且看此方,各类药材出自天南海北,上至高山、下至深海,还有凶禽猛兽之脏腑要害。” 尤其所需凶禽猛兽之物,都是在其最凶残时,采其要害之处。 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哪怕找到了,其他的材料凑不齐,天冷时还好说,天一热,很快就臭掉了。 “不说这些,单是这药材价格,端的是就算解药巧合之下全部弄到,时日一久,气血两虚、脏腑已损,还要掏空人家的钱袋子。” 耗尽家财,最终也只落得个人财两失。 时老先生沉沉叹息一声,问道:“夫人可否将此方拓给老朽一份?” 廖华裳让春燕准备了笔墨纸砚,将方子照抄一份送给时老先生。 老先生道了谢,又说道:“老朽看夫人脉象,中毒似是不深。日常多食补气血、温养脏腑之物,切忌心性大起大落,几年之内应无很大问题。” 廖华裳道了谢。 谢翊听了时显的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看来这解药,皇上注定是等不到了…… 第139章 留下这个孩子 谢翊在抵达乌索的第一天,就誊写了解毒药方,八百里加急送回宫。 只要皇上加派人手,命人在整个大梁内搜寻药草,或许,也不是没有一点机会。 看完诊,时显收拾好药箱,将小布袋里那株血金草拿了出来,默默看了一会儿,递给廖华裳,“这药草……” 有点舍不得。 他咬咬牙,“本是夫人先看到的,又是夫人付的银子。急人之所急,此药草,先归还夫人。若以后,夫人得了方子里其他药草,别忘了给老朽瞧上一瞧。” 廖华裳微怔,连忙双手接过,屈膝一礼道:“多谢老先生成全。” 时显摆了摆手,“谢什么,本就该是夫人的。令郎的失语之症,还请夫人多多鼓励,督促他时常练习。假以时日,必能恢复如初。” 廖华裳大喜过望,再次诚恳道谢。 时显看了看缩在角落的男孩子,问道:“你这孩子,着实可怜。不知你可愿跟着老朽学习医术?” 那孩子一怔,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走过来跪到时显身前,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 这孩子应该流浪了很久,赤着的脚上污垢厚重,趾甲外翻。大冬天穿着一身破烂单薄的裋褐,上衫袖子一长一短,裤脚碎得不成样子,如狼牙般参差不齐挂在膝盖以下。 瑞儿却突然用力扯了廖华裳一下。 廖华裳低头,瑞儿正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又看看那个孩子。 廖华裳立刻明白了瑞儿的意思,对时显说道:“时老先生,这孩子既然不能说话,只怕习得医术,也无法问诊。” “不如将他留在妾身这里,正好与犬子做个伴。” 时显愣了愣,又看向那个孩子,“你可愿?” 瑞儿从廖华裳膝头滑到地上,走到那孩子身边,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那双明亮的眸子天真无邪,带着甜甜的笑意,让人无法拒绝。 男孩不知不觉点了点头。 瑞儿咧开嘴,朝着廖华裳展颜一笑。 廖华裳笑道:“时老先生放心,孩子在妾身这里,妾身定然会善待于他,教他习武识字。虽不能富贵,温饱总能保证的。” 时显叹息道:“如此也好,好歹能让这孩子,免于流浪之苦。” 时显离开后,廖华裳将准备离开的谢翊叫住,“小公爷请留步,妾身还有话要对小公爷说。” 方炜知道两人要谈解药的事,自己回了后宅。 廖华裳将剩下没找到的药材写在一张宣纸上,递给谢翊,“这些是需要寻找的药材,妾身已经写在上面。若能尽快找到这几种药材,那解药,或可一试。” 如今还有五味药便可凑齐解毒药方。 但具体是不是一剂药汤便能解毒,还需凑齐药方之后,方能一试。 谢翊展开一看,震惊无比小声问道:“其他的已经得了?” 廖华裳笑道:“是。妾身是想,皇上富有四海,这些解药稀有贵重,民间少有,宫中御药房,未必不可得。” 凡世间稀有贵重之物,大多都会被进贡给皇上。 皇上用不着,要么赏给妃嫔大臣,要么留在御药房,供御医们研究药方。 谢翊神情有些激动,连声说道:“好,在下这便派人进京。” 有了希望,谢翊一刻都等不得,立刻告辞回去写密折。 廖华裳吩咐夏蝉和云儿准备热水,帮哑童沐浴。 浑浊的水换了两次,夏蝉拿着篦子和剪刀,连梳带剪,总算将那一头打结成缕的头发通开。 又连着篦了几次,夏蝉才将落满虱子的帕子和那些脏污的衣裳一并交给云儿,让她扔进灶房里烧掉。 等哑童穿了干净的衣裳和鞋子走出捎间时,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脏污的模样。 孩子比桌子高不了多少,因为长期吃不饱,瘦得皮包着骨。一双大大的眼睛在小脸上略显突兀,五官生得很是清秀。 突然有了新衣裳,孩子看起来格外不习惯,东扯扯西拽拽,穿了鞋子的脚走起路来磕磕绊绊。 此时已近申时末,灶台上的黍米粥已经熬出了油。 廖华裳让春燕给孩子盛了粥,晾凉了端给他,温声说道:“你饿了太久,不易吃太油腻的东西。先喝一日粥汤,明日再慢慢添加米粮,好吗?” 那孩子捧着碗,局促地坐着,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口粥下肚,常年压制的饥饿感被突然唤醒,孩子一阵狼吞虎咽,眨眼间就将一碗粥迅速喝得精光。 最后用手将碗里剩下的粥汤全部抹到嘴里,才恋恋不舍将碗放下。 廖华裳吩咐道:“春燕,你去告诉家富嫂子,灶房里的粥要一直放在灶上温着。每隔一个时辰,给这孩子喝一碗粥。一次不要喝太多,也不能太烫。” 孩子听了廖华裳的话,眼圈迅速泛红,拿袖子擦着眼泪,慢慢抽泣起来。 等他终于停下哭泣,廖华裳才轻声问道:“你可有名字?” 孩子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四下里看了看,指了指房顶。 廖华裳想了想,问道:“房?屋?小五?” 孩子点了点头。 廖华裳又道:“小五,你们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像你一样,被毒哑、割掉舌头的孩子?” 小五神情略一犹豫,再次轻轻点了点头。 瑞儿突然伸手扯了扯廖华裳的衣袖。 廖华裳笑道:“瑞儿,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 说? 瑞儿一愣:他有记忆以来,就从来没试过。 可他之前明明能够发出声音。 瑞儿努力了很久,甚至急出了一头大汗,终于吃力地说了一个含混不清的“来”。 廖华裳笑着将他抱在膝上,在他额头轻轻吻了吻,“瑞儿真厉害。看看,其实也不难,对不对?” 瑞儿笑眯眯地看着娘亲,在心里暗暗蓄力,再次说了一遍,“来!” 这次发声较第一次清晰。 廖华裳明白瑞儿的意思,跟他解释道:“不行。那些孩子,被人监视着。我们若将他们私自带来,只怕他们背后的那些人,会找我们的麻烦。” “后院那些孩子,是你师父花了三百多两银子买来的。若你希望将这些孩子救出来,可以跟师父商量,让你师父去跟那些人交涉,将那些孩子买过来。” 瑞儿高兴地点点头。 廖华裳故意逗他,“嗯?” 瑞儿眼睛转了转,用力“嗯”了一声。 他想了想,突然又一字一句唤道:“娘、亲。” 吐字虽然不清,却能听得出他在说什么。 廖华裳突然泪目,情不自禁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儿子。” 第140章 医痴时显 夜里,廖华裳让小五跟着后宅的孩子们一起睡。 他们都来自济善堂,住在一起会比较有安全感。 她根本无须担心小五会逃走。 一个从未感受过温暖的人,突然之间拥有了光,就再不想回到黑暗之中。 第二日一大早,廖华裳刚起身还没洗漱,春燕就急匆匆走了进来,“小姐,昨日那个老先生到了店中,急着要见小姐。” 时老先生? 这么早,他怎么来了? 莫非解药有望了? 还是瑞儿的哑疾有了新的问题? 廖华裳匆匆洗漱过,带着春燕去了前堂。 时显正在大堂里团团乱转,时而仰首长叹,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击掌,时而顿足。 廖华裳赶紧迎上去,唤道:“时老先生……” 时显转身,虽满脸兴奋、手舞足蹈到忘乎所以,好歹还记得男女大防,没伸手去拉廖华裳的手。 因为过于激动,他脸色微红,双目铮亮,“大才,奇才,不愧为南疆第一奇毒!若论人体脏腑经脉之阴阳五行,当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时老先生手忙脚乱从袖袋中取出昨日誊写的药方,指着上面说道:“老朽昨日回去翻遍了医馆的医书,将这些药材药性查阅一遍。” 那张药方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药材炮制方法不同,产生的药性也不一样。夫人请看,十二种草药为主,七种补药为铺。黄帝内经有载: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腑脏,外络于肢节。” “草药对应人体十二经脉,补药温养五脏六腑。这豕灵疔,味甘性温、健脾养胃,入胃经;望月袍衣,补肾益精、益气活血,入肾经;虺腹蜕,祛风定惊、解毒退翳,归肝经……” 老先生一番讲解,从头讲到脚,内涉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好像还提到了五行之力。 直将廖华裳听得两眼发花、头脑发蒙。 然而其仍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老朽第一次见有人在一副解药中,将五行相生相克之术利用到如此淋漓尽致,简直就是奇才、大才、鬼才!” 他仰天长叹,捶胸顿足,“如此惊才绝艳之人,老朽竟无缘得见,不能与其抵足长谈,实乃老朽生平之憾!” 廖华裳吃惊之余,偷偷捂着嘴笑了起来:这时老先生,当真是个医痴、药痴! 像老先生这样耿直之人,当初被流放至此,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 否则,以他对医药之道的痴迷程度,在宫中替太后太妃们诊脉时,一时激动来个“老树逢春、枯树发芽”之类的言论,也并不奇怪。 等老先生站在那里长吁短叹许久,终于从万千感慨中回过神,廖华裳才问道:“既然老先生看得出这药方的药理,这解方,不知能否用其他相同药性的药物替代?” 时显摇摇头,“老朽未见毒方,不好下定论。且这些解药,每一样都是同类药物中的翘楚。想必毒方同样精妙。” 一提到毒方,时老先生又难过起来,“只恨老朽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廖华裳微微笑道:“可晚辈却是入秋时才中毒,说明有人藏有此毒方。” 时显眼睛一亮,“你说得对。” 但很快,他又摇摇头,“此毒方消失多年,是因其过于阴毒而被弃。若老朽得到毒方,必忍不住将其记载手札中。毒方一旦传开,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受害。” “那老朽不就成了为祸世间的罪人?不妥不妥。” 他长叹一声,将解方小心翼翼折起,珍而重之收回袖袋之中,“老朽今生能得见此方,余愿已足。其他的,不强求。” 等真正冷静下来,时老先生才十分不好意思说道:“方才老朽失态,让夫人见笑了。” 廖华裳道:“哪里,老先生品性高洁,对医药一道精益求精、好学不倦,晚辈自惭形秽、钦佩之至。” 时显道了叨扰,转身要回,廖华裳连忙说道:“先生想必还未曾用过早饭,不如留下来一块用一些。” 从昨日回去到现在,时显还没吃过东西。 廖华裳不说还好,一说,时显顿时感觉五脏庙已饿得咕咕乱叫。 他也不客气,拱手一礼笑道:“那老朽今日,便厚颜叨扰了。” 早饭简单,煮了鸡蛋、蒸了菜包子,还有香气四溢的鸭肉粥。 后宅的孩子们,有家富嫂子将粥饭送了过去。 瑞儿与师父到前堂,与廖华裳、陈方等人一起用饭。 云儿则留在后院,与爹娘一起吃。 春燕带着人,将粥饭端上桌。 每人面前还放了一碟辣白菜。 时显夹了一箸放到嘴里:辣白菜清脆爽口、酸甜微辣,非常的下饭。 他几箸将辣白菜夹到嘴里,招呼春燕,“丫头,再将这辣白菜给老朽多盛一些。” 太好吃了! 他从来没想过,整日吃得酸水直冒的白菜,竟也可以这样好吃! 廖华裳记得文老先生说过,时老先生一生未娶,无儿无女,遂笑道:“时老若觉得饭菜尚可入口,不如以后便到这里来用吧。时老医馆距此不远,正好咱们这里人多,也热闹些。” 时显有些心动。 但转念一想:这无亲无故的,每日来蹭吃蹭喝,多不好意思? 再说他的医馆也有厨娘。 虽然那厨娘做菜十分的难吃。 廖华裳看出时老先生脸上的犹豫之色,笑道:“正好瑞儿和小五还得您每日过来施针,还有妾身这毒……您不在,妾身心里总觉得没底。” 时显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略一思忖,答应下来,“也好,就是太过麻烦你们。这诊金,老朽就不要了,权当做饭钱。” 廖华裳道:“时老说得哪里话。认真论起来,您才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便是此后奉养您老人家,也是该当的。” 时显高兴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难怪那文老头对你赞不绝口,果真心地纯善,是个实在人。” 廖华裳道:“当初文老先生向父亲推荐过您。晚辈冒昧,不知这文老先生?” 时显道:“你是想问他们家因何被治罪?他的祖父原是皇家御用工匠,来这儿的年岁可比老朽长多了。” 他叹了口气道:“这儿的人,十之五六,都是罪臣之后,不得科考,前程无望。有亲朋旧友相助的,在这里活下来了。无依无靠的……” 时显哼了一声,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低下头默默喝粥。 廖华裳想到前世的廖家,还有这辈子…… 若非她有空间,在郑全等人相助下,干脆利落将林沐杀死后毁尸灭迹; 若非谢小公爷及时出现,阻止纪婴强行带走父亲他们。 廖家,就算躲得过流放路上的艰辛,也仍然逃不过被拉去蹚山的命运。 所以,如今的廖家,仍然是道阻且长啊…… 第141章 姗姗来迟 义学的学堂选在县衙西面,隔了两条街,是一座五连间的二进大院。 前面隔着一条街是龚家的三进院,东邻不足十丈远,就是县衙的院墙。 腊月初六,义学正式开门招生。 如果顺利的话,会在十天之后进行第一次小测,按照每个孩子的资质和读书进程区分教学。 接下来就是等年后过了元宵,正式开堂授课。 一大早,义学大门大开。 廖武、廖恒和廖东江等人都过来帮忙。 廖魁虽一脸淡然,心里却有些紧张。唯恐等候几日,连个上门的都没有,那他这个义学计划,就算是告吹了。 先来的是龚万里和隋太太,带着他们的儿子,身后跟着一个长随,长随手里还提着一只篮子。 篮子里放着一刀肉、两条鱼和一只红封。 这叫“叩门礼”,意思是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上门拜访,恳求先生帮忙教授自家孩子的意思。 廖魁没想到龚万里一个莽夫,竟然还这么讲究。 龚家贵今年七岁,跟着县里私塾的秀才刚刚读了半年书。 龚万里本来昂首挺胸、左顾右盼,一进院门,看到迎面影壁墙上“思学”二字,浑身的气焰顿时全无,屏息静气束手束脚,跟着引路的廖南峻进了正堂。 整个正堂全部打通,东面上首是先生教案,下首是一排排整齐的案几和矮凳。 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 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 廖南峻领着几人在门口做了登记,记明了是否开蒙,所学书目及进程。 然后独自带了贵哥进门,让龚万里夫妻俩在门外阶下等。 隋氏忍不住悄声对龚万里说道:“老爷,你说咱贵哥,能行不?” 龚万里眼睛一瞪,刚要发火,嘴里却底气不足小声吐出几个字,“我怎么知道?” 那不得看廖夫子考评吗? 要真能被廖夫子收为学生,那他老龚家,说不定还真能出个秀才。 不一会儿,廖南峻走出来,朝着龚万里揖首施礼,“龚先生,令郎先留在这里,先生与太太可以回了。今日午间义学有点心和牛乳,申时末下学。先生太太到时可差人来接。” 龚万里哈哈一笑,拱手一礼道:“那就多……” 隋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龚万里洪亮的声音瞬间低了几个度,“谢廖先生。” 廖南峻再次揖首一礼,伸手示意,“龚先生请。” 到了门外,隋氏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长叹一声道:“哎哟,妾身怎么觉得,比咱们贵哥第一次去私塾拜先生还紧张?” 龚万里也紧张,面上却一派不在乎,“没见识,又不是不认识。”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车帘一掀,竟是白县丞的夫人刘氏,穿着一身莲青色团花锦棉裙,披着大毛领子的缎面棉披风,搭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 刘氏一看隋氏,眉眼间就含了笑,“你们这是早到了?” 经过隋氏这几日的不懈宣传,整个乌索大多数乡绅富户家的女主人,几乎都知道了名列二甲前十六名的进士老爷,要在乌索收学生开堂授课了。 白家小公子白鹤松穿着一身青色棉袍,脚上蹬着鹿皮靴子,下了马车就乖乖站在刘氏身边。 隋氏拉着刘氏的手笑道:“刚刚送进去,你先送了小公子进去,一会子我们再说话。” 刘氏笑着屈了屈膝,带着儿子走了进去。 龚万里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恨不得透过大门和内院,看到正堂里儿子读书的模样。 没想到他老龚家的小崽子出息了,竟然能跟着进士老爷读书识字。 这事儿去哪里一说,都得让别人羡慕红了眼睛。 刘氏没等出来,又过来一辆马车,是致仕还乡的秦员外郎的儿子儿媳,带着秦家小哥儿到了。 一会子工夫,接连来了好几辆马车。 隋氏数了数,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就送来了十几个孩子。 可是她家小姑还没来。 不知道是不是将军府有了什么变故。 明明前两日,小姑送了信回来,说是将军答应让大公子和旻哥一块来义学念书的。 书院门口,云儿守在一个角落里,一直等到巳时末,还没见到将军府的马车。 她让王五月回酒楼给廖华裳传话。 廖华裳正拢着袖子,站在酒楼的石阶上,看着众人将新做好的案几矮凳往酒楼里搬,还有前些时日订制的瓷器、锅碗瓢碟盆罐,也都送了过来。 听了王五月的回话,廖华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此事看起来,像是将军夫人在有意拿捏龚氏,不止是故意让龚氏下不来台,也在下父亲的颜面。 第一日拜师,就姗姗来迟,一是不守约;二是不尊师重道。 摆明就是没将廖魁这位先生放在心上。 廖华裳却觉得,以聂氏的出身,不至于会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 那就是纪婴原本议定答应聂氏的儿子入学一事,有了变动。 等送来的东西全部搬进酒楼,廖华裳让人归整,自己则提着食盒,乘坐马车去了义学。 食盒里装着她从空间兑换的蜂蜜小蛋糕。 还有一罐牛乳粉。 她的马车刚刚在义学门口停下,就看到一辆马车从另一个方向急匆匆朝这边驰来。 马车很快停下,双眼微红的龚清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一直等在马车上的隋氏连忙下了车,先朝廖华裳打了个招呼,接着走向马车,拉住小姑的手,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晚?夫人不放你出府?” 龚清眼圈越发的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隋氏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她,“快进去吧,正好廖妹妹也在,让她陪你一块进去。” 龚清强打起精神,朝廖华裳笑了笑,“廖夫人。” 廖华裳将提盒交给春燕,上前挽了龚清的手,“姨奶奶过来了?这位是纪小公子?” 龚清嗯了声,拉过旻哥的手,“旻哥,叫人。” 旻哥用力甩开龚清的手,斜着眼睛看着春燕手里的提盒,“这里面是什么?” 廖华裳笑道:“里面是点心,小公子要吃吗?” 旻哥冷笑一声,“你们能有什么好点心?能比得上我们将军府的厨娘做得好吃吗?” 廖华裳道:“好不好吃的,要吃了才知道。小公子要进去吗?” 旻哥神色顿时有些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 看来这位小公子,是被父亲和姨娘逼着来的。 以后的日子,恐怕不怎么受管教。 廖华裳唇角笑容慢慢扩大,“时辰不早了,姨奶奶、纪小公子,请进吧。” 第142章 好的开始 据龚清说,旻哥从四岁开始启蒙,去年进入关城私塾念书,最基本的三字经应该懂一些。却是一问三不知,只拧着脖子两眼朝天,问急了就是不知道。 引起堂下一阵哄笑声。 龚清在门外听着,急得两眼泛泪。 廖华裳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小声说道:“姨奶奶莫要心急,孩子嘛,贪玩是天性。小公子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不如姨奶奶跟妾身去后面坐一会儿?” 龚清心急如焚,留在这里也使不上力,闻言只好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顺着东面的穿廊去了后院。 正堂内,廖魁抬手制止,待堂下安静下来之后,温声问道:“纪小公子为将军之后,或许对骑射布阵更感兴趣?” 纪旻骄傲地抬起了下巴,“那当然。” 廖魁又问道:“都学过些什么?” 学过什么? 纪旻想了想,好像也没学过什么,骑马他会,射箭也可,还有爬树掏鸟蛋、自制了投石机精准投掷别家粪坑…… 纪旻用力抓了抓头发,挑了个最擅长的,“射箭。” 廖魁笑道:“哦,正巧,吾家有孙,亦练过射箭,不如咱们都看看纪小公子的本事如何?” 孙儿? 纪旻看着廖魁,又回头环视一圈问道:“先生之孙,几岁了?小爷可不欺负小孩子。” 有义气! 廖魁笑眯眯地看着纪旻,“一个四岁,一个三岁。” 这么小? 纪旻道:“太小了。我爹说了,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无妨。正好也让他们见识一下纪小公子箭术之精妙。”廖魁站起身,吩咐廖南峻,“准备箭靶之物。” 廖魁前面出门,所有人呼啦一下全都跟着跑了出去。 廖华裳等人在后院听着前院吵吵嚷嚷热闹得紧,也跟着去了前院。 箭靶已经立好,弓和箭矢也都备下。 纪旻活动了一下肩膀,拿起弓箭,先试射了一支。 箭矢中靶,中规中矩。 瑁哥和瑞儿也从东厢走出,与纪旻站在一起。 纪旻拿手比划瑞儿头顶,比自己矮了一头还多,指着他问道:“先生,他能拿得起弓吗?” 比弓高不了多少。 瑞儿看了纪旻一眼,吃力地说了一句,“好好,看、着。” 廖恒搬过一块方石,垫在瑞儿脚下。瑞儿拾起弓,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正中靶心。 纪旻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瑁哥接过瑞儿手中的弓,站到方石上,同样正中靶心。 纪旻顿时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最擅长的,还不如别人随意一箭? 他重新拿起弓箭,第二箭勉强贴到了靶心边边。 周围响起一阵掌声。 纪旻悄悄舒了口气,还好没继续丢脸。 别的孩子也都跃跃欲试,纷纷拿起弓箭比试起来。 但大多数孩子都不如纪旻,总算让纪旻找回了一点颜面,之前脸上的骄纵之色却再不见了。 几番比试之后,瑞儿拿了第一,纪旻第二,瑁哥第三。 廖魁让廖南峻取了三块好墨,奖励给三人,将三人狠夸了一通。 纪旻激动的脸色绯红,看到姨娘,得意地朝她举了举手:他从开蒙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得先生的夸奖。 龚清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经此一试,所有孩子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三三两两有说有笑。 瑞儿朝瑁哥附耳几句,瑁哥走过去拉住纪旻的手,问道:“你箭法这么好,你会骑马吗?” 纪旻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会!” 瑁哥羡慕的两眼放光,“你好厉害!要是我也能学骑马就好了。” 瑞儿也面带崇拜之色,朝他用力点点头,“我,也想……” 纪旻小小的胸膛里激情澎湃,好为人师的感觉就来了。 他拍了拍瑞儿的肩,“你太小了,等你再大点才可能坐得住。” 又对瑁哥说道:“你要想学,等休沐的时候,我带你去我们将军府马场,我教你。” 瑁哥,“好呀好呀……” 三人一起回了东厢。 东厢为未开蒙的孩子。 文老先生提前打了招呼,将他的三个孙儿送了过来,所以纪旻在这群孩子里面,也不算最大。 当然与他们三人相比,纪旻优势很足。 一会工夫,东厢就热热闹闹、连说带笑,有几个甚至当场比划起来。 廖东江忍无可忍,敲了敲案几,“肃静!” 廖华裳扯了扯龚清的衣袖,两人结伴往外走。 龚清抹着眼泪道:“妾别的不求,只要旻哥儿能识得几个字,不要总出去调皮惹事,妾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因为旻哥闯祸,不知道被夫人罚跪了几回。 旻哥更是祠堂的常客。 廖华裳笑道:“姨奶奶过虑了。妾身倒是觉得,这纪小公子为人赤诚、胸怀坦荡,颇有将者之风。”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文臣治世、武将安邦,都很了不起。” 两人出院门时,龚清已将廖华裳引为知己。 隋氏诚心相邀廖华裳去家中做客,廖华裳笑着婉拒,“前面酒楼事多,妾身走不开。等酒楼开张,妾身给二位递帖子,还请二位千万赏光。” 隋氏拉着廖华裳的手,“姐姐肯定去的。我呀,已经约了好几个夫人太太,到时一块去给你的酒楼热场子。” 廖华裳笑着屈膝,“那可真是太感谢隋姐姐了。” 她看着龚清,拉住她的手,“到时姨奶奶若是得空,也一块来热闹热闹。” 龚清应了声好。 她的时间不自由,没办法应承,到时候只能看将军夫人心情是好是坏、肯不肯放她出府了。 隋氏刚转身准备回家,突然又想起一事,回身走到廖华裳身边说道:“明日是林县尊府上蒋姨奶奶的生辰,我向蒋姨奶奶替你讨了一张帖子。不知妹妹可有空?” 当然有空,没空也得有! 廖华裳连忙握住隋氏的手,小声说道:“真是多谢姐姐。若无姐姐,妹妹只怕出了门两眼一抹黑,哪都不知是哪。” 隋氏轻轻推了推廖华裳,“快别说这些话,咱俩谁跟谁?那就说定了,回头我就让人将帖子给妹妹送过去。” 廖华裳再三道了谢。 林知县的夫人没有跟过来,留在老家服侍婆母。乌索县衙这边,是两个姨娘在身边服侍。 蒋氏掌管着后院的中馈,算是林知县府上的主事人。 她的生辰,乌索大大小小的乡绅富户和县衙官员家眷,必定都会去的。 义学顺利招生,接下来就看父亲的。 有了父亲和这些孩子的师生情谊在,明日参加过蒋姨奶奶生辰宴之后,廖华裳就能顺利进入乌索县的夫人太太圈层。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第143章 生辰宴 回到酒楼没一会儿,隋氏就让人将帖子给廖华裳送了过来。 明日赴宴,需得准备礼物。 这妇人之间,往往正妻瞧不起继妻,继妻瞧不起妾室。 隋氏虽是龚万里继妻,那也是正经上了族谱的正室。 就算平日里再推崇、奉承蒋氏,在她心里,也是有些瞧不上蒋氏妾室身份的。 明日廖华裳第一次去拜访,隋氏一定会在门外等着。 若廖华裳送的礼物太重,高过了隋氏,隋氏虽然不说,心里定然会觉得自己在廖华裳心里,地位竟还不如一妾室。 但送得太轻,身为一县之尊的林知县,他的姨娘,自觉比别的夫人太太都高一头。 而且,一个姨娘过生辰,大家所图,不过是变相的送礼讨好林知县罢了。 廖华裳让陈方去县里钱庄换了十枚十两重的金锭子,取了一只小箱子,让春燕包了一份鱼翅。 京中贵妇多食翅肚鲍参。地方官眷、商贾富户家的妇人不管爱不爱,都会采购一些,要么自己用,要么用来送礼。 金锭子放在底层,拿一块红丝绸隔开,上面整整齐齐放着鱼翅。 第二日县衙后门门口,门子一边唱着“义学廖夫子家眷……”一边从春生手中接过小箱子。 箱子一入手,门子手臂猛然往下一沉,唱礼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鱼翅一宗。” 门口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廖华裳:这妇人是不是傻?知县的一个姨娘这样大肆过生辰,竟然当真只送了生辰礼。 鱼翅虽贵重,到底是礼轻了啊。 隋氏早到了些,专程在北宅门那儿等着。听到礼官唱礼,眼神在微微诧异之后,又迅速溢上一抹自得。 廖华裳笑着迎了过去,“姐姐早到了?” 隋氏亲亲热热地笑道:“刚来没一会儿,才只顿了顿脚的工夫。” 两人携手说着话,跟着引路的下人一路顺着游廊,去了后宅东侧的花园子。 生辰宴开在花园北面的花厅里。 天气冷,花园子里除了才到的宾客,就是来来往往的下人。 所有来客都在待客厅说话喝茶。 丫头禀报过后,热闹的待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位廖夫人,不过才到乌索半个月,已经被大多数人所熟知。 因她与龚万里合作开办酒楼的事,所有人看向携手而来的廖华裳和隋氏,目光里不约而同都带了一抹玩味之色。 廖华裳转眼一瞧,便看出待客厅的客人,有身份的只有县衙的几个官员夫人。 县里乡绅,则多是派了年轻的媳妇。人到不到无所谓,“生辰礼”到了就行。 这林知县府里,两个姨娘三个孩子,连主子加妾室,一年光生辰就不知道过几个。 大家都习以为常,也不太放在心上。 首位一个穿着藕粉锦裙、搭着同色绣连枝梅披肩的妇人迎了过来,拉住廖华裳的手问隋氏,“想来这位便是廖夫人?” 隋氏连忙应是,向廖华裳介绍道:“这便是今日的寿星公了。” 廖华裳笑着屈膝福礼,“蒋夫人生辰万安、长乐未央。” 蒋氏一听,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哎哟廖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同安同安。” 她笑得脸色微红,眉眼弯弯,神色谦逊却语气微酸道:“妾身不过是我们老爷身边服侍的,哪儿敢称夫人?” 接着又大方笑道:“夫人到了乌索,本该早请夫人过府喝杯茶。只是琐务繁杂,总也没能抽出空。” “可巧今儿借着这个机会,夫人又赏脸,才得过府一聚。” 她仔细端详着廖华裳的脸,笑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往咱们都还觉得自己模样儿好歹算是出挑,如今见了廖夫人这水葱儿似的好人物,真把咱们这些粗手笨脚的,都给比下去了。” 话音刚落,厅内的年轻妇人都忍不住敛了笑。 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出身和相貌都不能与清贵世家出身、曾经的伯府主母廖华裳相比。 但蒋氏这样大喇喇地直接说到众人脸上,在座的所有人心里都不怎么舒服。 廖华裳笑容不变,回道:“夫人过谦了。在座的哪一位不是兰心蕙质、端庄优雅?妾身这一进门,便深感自愧不如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众人都是有身份的夫人,无需以色侍人。比容貌更重要的,自然是气度和德行。 蒋氏脸色微微一红,讪笑着道:“夫人说的是。” 县丞刘夫人这才走了过来,假意嗔道:“看你这东道主做的,客人来了,只顾着自己拉着手瞧,好歹也让我们认识一下说说话?” 蒋姨娘嘴角一抽,接着笑道:“是妾失礼了,该打该打。” 然后一迭声的让丫头上茶。 刘夫人与廖华裳说了几句话,又有几位孩子在义学上学的妇人凑了上来,在廖华裳不动声色的奉迎下,很快就热络起来。 又有客人到,蒋氏出去迎客。 廖华裳眼尖地看见刘夫人轻蔑地看着蒋氏背影,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她便知林知县只怕与白县丞关系不睦。 据隋氏说,白县丞原来是京中御史,因为说话太直得罪了人,才被贬到这北关边城小县,任一个小小的县丞。 这些年过去,白县丞自觉起复无望,将妻儿全都接了过来。 他们的嫡幼子白鹤松,便是刘夫人到乌索之后所生。 夫妻俩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在得知廖魁要开办义学之后,就迫不及待将孩子送了过去。 刘夫人出身官宦世家,对妻妾尊卑极为看重,一向瞧不起蒋氏。 偏自家夫君又在林知县手底下做事,才不得不捏着鼻子,与蒋姨娘往来。 廖华裳虽是和离妇,在刘夫人眼里,只有廖华裳这样的人,才配与她平等相交。 一场生辰宴,刘夫人一个劲将话题往廖华裳身上引,廖华裳则竭尽全力把话题再转移到蒋氏身上去。 生辰宴结束坐上马车,廖华裳轻轻捶了捶肩膀,深以为与这些人交往,还不如在地里翻几亩地来得更轻松。 不过效果还算不错,至少她已经得到了好几位夫人的诚心相邀。 客人散了之后,蒋氏回到后宅,知县林骋已经在座喝茶,旁边案几上放着今日的礼单。 蒋氏走过去,在另一侧坐下,问道:“老爷可看过了,那廖氏今日送了些什么?” 林骋拿茶盏轻轻点了点礼单,“鱼翅一宗。” 蒋氏一愣,连忙吩咐下人,“去将今日廖夫人带来的礼品呈上来。” 丫头领命,一会儿就捧着一只小箱子进来,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蒋氏下意识看了林骋一眼。 林骋摆了摆手。 等丫头退下去之后,蒋氏才捧起箱子,却不防竟没捧得动。 第144章 凭他也敢肖想廖氏? 蒋氏迅速打开箱子,将里面的鱼翅全都拿了出来。底下的红绸皱巴得不像样子,隐隐显出银锭子的轮廓。 她轻轻一掀绸布,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砰的一声扣上箱子,整个人都扑在了箱子上。 林骋一愣,连忙朝蒋氏招了招手,挪过箱子打开一看,感慨叹道:“这廖氏,真是大手笔!” 百两金子千两银。 抵得上他二十多年的俸禄了。 林骋嘿的一笑:廖家无论是开荒垦田,还是兴办义学,政绩自然是他林骋的。 有了这些金子,再加上他之前攒的那些,过几日便差人给燕州知府送过去,相信他今年的考评评语,一定能得个优! 哎呀,这廖家,算不算是他林骋的福星呢? “姐!姐!”粗犷的声音伴着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自门外骤然响起,一个身材粗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 一看到林骋,那男子瞬间像是矮了半截,小声说道:“姐,姐夫……” 林骋皱着眉头,嫌弃地看着蒋栋,将手里茶盏砰的一声放在案几上。 蒋氏立刻会意,手忙脚乱收起鱼翅、盖好箱子,将其放到身后的短榻上,问道:“你不是回去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蒋栋目光从那个箱子上移开,偏身坐在蒋氏下首处的椅子上,倾着身子急切问道:“刚弟弟在门口,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怎的以前从来没见过?” 蒋栋一个月前去了睢州,昨日才刚刚回到乌索。 平民百姓也进不了知县后宅。 能来给姐姐贺生辰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基本都认识。 林骋闻言,眉头顿时皱得死紧,翻着眼皮冷冷盯着蒋栋。 然而蒋栋此刻却顾不得这位官威颇重的姐夫,“那个妇人,她是谁啊?” 蒋氏含混说道:“是前段时间流放来的。” 流放? 蒋栋眼睛一亮,连忙往前蹭了蹭身子,“姐,要不你给我说说呗?” 蒋氏一愣,立刻看向林骋。 林骋脸色漆黑如墨,一言不发。 蒋氏小心翼翼看着林骋脸色,对蒋栋说道:“你胡说什么呢?人家未必有那个心思。” 蒋栋不耐烦道:“你管她有没有那个心思?她不是流放来的吗?是那家的儿媳妇?” 蒋氏道:“你说的那个,是廖家的女儿,原是京城的伯府夫人。” 蒋栋眼睛更亮了:伯府夫人?伯府夫人好啊! 越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他就越感兴趣! 他眉开眼笑道:“原是?那就现在不是了?她是被休了?那不正好?要不姐你帮我说说,赏给弟弟做个妾呗?” 说着,眼神朝林骋方向一瞟,示意姐姐在姐夫面前说说好话。 被休,又流放,但凡有点身家、想奔个前程的人,都不会娶这样的妇人为妻。 他可是知县的小舅子,跟了他,就算做个妾,在乌索那也可以横着走了。 他又不打算考科举、走仕途,纳个罪妇为妾,也不会有人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跑来弹劾他。 “胡闹!”林骋终于听不下去,用力一拍案几,“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全部的心思都在女人身上,有何出息?” 蒋栋不以为然,“我姐和外甥有出息不就行了?姐夫,您可是乌索知县……” “不行!”林骋断然拒绝,警告道:“本官不许你打她的主意,听到没有?!” 蒋栋一愣,“姐夫相中了?那早说啊。弟弟再怎么混,也不能跟姐夫抢女人。” 林骋眉头一个劲地抽抽,用力摆摆手,“滚滚滚!快滚!” 蒋栋看了看蒋氏,朝她使了个眼色。 蒋氏回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 她自然知道林骋不会自断前程纳廖氏进门,可若是廖氏真成了弟弟房里的女人,那她手里的银钱、开得锅子店,不就都是她们家的了? 不过做妾嘛,依那廖氏的心性,只怕不会依。 实在不行,就让蒋栋找个借口,休了家里那个,将廖氏以正妻之礼迎进门便是。 蒋栋得到姐姐的暗示,心里一喜,这才屁颤屁颤退了出去。 林骋阴沉着脸,阴恻恻看着蒋氏,“你给本官把蒋栋看好了,别让他出去给本官惹事!” 蒋氏心下一沉,连忙问道:“老爷是想留着廖氏有大用?” 林骋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些什么?这廖氏,先是与龚万里合伙开店,又搭上了无极宗的方炜。如今谢国公府的小公爷谢翊,也与她来往过密。” 蒋氏身子往后一仰,“这廖氏,也忒放荡了。”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满脑子就只有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若非外放官员不能带家眷,他的后宅什么时候轮得到这种蠢货来当家? 廖氏? 蒋氏以为他不想吗? 他得有那个胆子! 林骋眉头突突直跳,“本官的意思,这些人能与她来往,要么是利益相关,要么是有求于她。” 他冷冷看了蒋氏一眼,“若是因为蒋栋,得罪了廖氏,你就收拾收拾包裹,给本官滚回你家去!” 蒋氏浑身一哆嗦,连忙站起身,在林骋身前跪了下去,“妾知错。妾一定约束好栋儿。”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说道:“可栋儿被妾的爹娘骄纵惯了,只怕这心思一起,没那么容易打消。老爷,廖氏一出手就是千两银子,手里的银钱必定只多不少。” 林骋慢慢抬起眼帘,漠然看着蒋氏。 蒋氏得了鼓励,继续说道:“妾想着,廖氏一个被休弃又流放的罪妇,人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守得住?” “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给栋儿提一提。这廖氏性子高傲,不愿做妾,那就以正妻之礼相聘。” “咱们两家若是成了亲戚,老爷有什么事情,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一番话,直接给林骋气笑了。 他慢慢倾下身,凑近蒋氏,低声说道:“看来爷这些年,的确太宠着你,都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蒋氏脸色瞬间惨白。 林骋冷冷说道:“蒋栋?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他也敢肖想廖氏?本官是看他活得不耐烦了!” 第145章 贼心不死 副将林沐的失踪,不止纪婴怀疑廖华裳。 林骋几乎可以肯定,人就是廖家杀的。 但那又怎么样? 查明一个副将的死,又不能给他的仕途带来什么好处。 况且人家纪婴自己都没着急,他跟着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现下,廖氏一族虽倒,他们的那些同窗故旧可都在朝。 廖氏抵达燕州府,并未按惯例施以杖行,族人还都去了县里落脚,说明上面有人在燕州知府面前,替他们说了好话。 他查明并指证廖家,也只是职责所在,好处都是别人的。 比如纪婴,对副将的失踪,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林沐之死有了结果,他才能对上面和林家有交代。 反观他呢? 只要廖氏的那些故交从中稍稍给他绊一跤,只怕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护着廖氏,好处显而易见。 反之,则无异于自绝后路。 如何选,还用得着说吗? 想到这里,林骋伸手一把捏起蒋氏下巴,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声音压得越发低,“若他胆敢去招惹那个妇人,无论他是死是活,本官都不会管。就连你,也趁早抹了脖子,别特娘给老子添乱!” 说完,他用力一推,把蒋氏推倒在地上。 蒋氏自进门以来,还是第一次听林骋脱口骂粗话,显见是被她方才的话给气疯了。 她吓得浑身发抖,勉强跪直了身子,战战兢兢说道:“妾知错,妾这就让人去叮嘱栋儿,让他别乱来。” 林骋这才嗯了声,慢悠悠说道:“这些时日,你想办法与这廖氏多多来往,尽快与她交好关系。” 他林骋,只是七品的边城知县。官职不大,却是一县主官,照样不敢惹关城悍匪一样的游击将军。 可廖氏不仅敢惹,偏纪婴最后,竟然还捏着鼻子给忍下来了。 说明这廖氏,要么是有倚仗,要么是真亡命。 还有,这谢翊来乌索,到底想干什么? 皇上对廖家,又是个什么态度? 在一切尚未明朗的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而且他发现,往年互市,从南面来的商队总会占大多数。四月时还很正常,这次却突然变得极少。 会不会是南面出了什么事? 他得赶紧给京中的同窗故交写一封信,问问如今京中情况如何。 至于乌索这边…… 教化民众百姓,也是他身为知县的职责。 廖魁兴办义学,他必须得大力支持。 那座宅子虽宽敞,却处在闹市之中,不利于学子静心研学,那就再给他寻个僻静又宽大的园子,好好修整改建一下。 也让燕州知府大人和乌索百姓看到他支持义学、教化民众的决心和行动! 如何运作,他得赶紧跟师爷商量商量。 林骋火急火燎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蒋氏,“记住了,看好蒋栋,别让他惹事!” 蒋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应了声是。 林骋一走,她也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急惶惶喊了人,出去把她弟给喊回来。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虚火上升的蒋栋越想那张脸,心里越痒痒。出了县衙后宅,稍一打听,就直奔南华街坊而去。 站在那座正在修缮的酒楼前,蒋栋探头探脑朝里看。 家富嫂子看到一个人在那儿鬼鬼崇崇、探头探脑,人长得像个棒槌,身上穿得却是细棉。 以为是哪个富绅家的公子好奇来询问,连忙迎了上去,“这位爷,咱们店现在还在修缮。爷要吃酒,需得过些日子才行。” 蒋栋眼睛咕噜噜一转,笑道:“爷知道,你们掌柜的可在?爷有些事,想跟你们掌柜的商量。” 家富嫂子心下一凛,再看蒋栋,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不怀好意。 她家小姐人生得好,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那街头闲汉过来转悠,都被守店的春生和金宝吓走。 如今义学开堂授课,小姐将春生和云儿一家派去义学帮忙。金宝昨晚值夜,今儿回了后宅,没在店里。 家富嫂子略一思忖,说道:“您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家掌柜。” 蒋栋一听,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声应着,慢慢踱入店中,背负双手来回打量。 家富嫂子很快去了后院,向廖华裳禀报了蒋栋来店的事。 早在刚离开县衙后宅时,廖华裳就留意到了那道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借着上马车的机会,她余光里看到那人进了后宅,便知此人一定是蒋氏的亲戚。 没想到竟找来了这里。 廖华裳目光微冷,吩咐道:“你去后宅找郑大哥,让他过去瞧瞧。若识趣走了便罢,若不识趣一直纠缠,就打一顿狠的,扔到街上。” 正好借此看看林知县对他们廖家是个什么态度。 文老爷子曾说过,这林知县是个好官,从不盘剥穷苦百姓。 在他上任的这些年,乌索县从未加收过赋税。且他经常亲自下田,以身作则,鼓励百姓垦荒农桑。 府州县主官考评以“钱粮”为重,所以赋税征收是府州县主官考满给由的重要条件。 再联想到初至乌索那日,纪婴带人到县衙,分明是催粮来的。 有赋税和军粮这两座大山压在头上,林骋仍然没有强行加重百姓赋税,实在难能可贵。 今日一场生辰宴,廖华裳对这林知县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此人与那些荤素不忌、横征暴敛的地方官比起来,的确是个清官。 他借着各种名义敛财,敛得也是乡绅富户的财,没给老百姓的劳苦日子雪上加霜。 更有意思的是,据说此人每次敛财之后,都会做一些“为民谋福祉”之事,将这些敛来的财,再拿出一部分,用到乌索县劝学和农桑上。 不知是为了给自己做政绩,还是为了求心安。 难怪当初她拿出那些甘薯和土豆、南瓜等物,示意父亲可借此结交林知县时,父亲会无动于衷。 果然好的事和物,不止要用对人,更要用对时机。 家富嫂子应了是,往后宅寻郑全。 方炜去了燕城还没回来,郑全正在西院指点那些孩子们武功。 家富嫂子上前,将情况跟郑全说了一遍。 郑全脸色一沉,冷冷说道:“你们自己练着,我去去就回。不许偷懒!” 人一出门,站在队列前头的两个孩子互视一眼,小脑袋就凑到了一起。 两人一商量,朝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转身出了院子,撒腿就往义学方向跑去。 第146章 打得就是你! 石头在窗户外一露头,瑞儿就留意到了。 若南华街坊没啥重要的事,他不会专程跑这一趟。 瑞儿嘟着嘴,眨着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软萌萌看向廖东江,口齿不清地唤一声,“舅舅。” 发音有点像“豆豆”,还不小心带出来一滴口水。 廖东江呼吸都忍不住轻了三分,“何事?” 瑞儿有些害羞地垂下头,“出恭。” 廖东江连忙放下书,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来,舅舅带你去。” 瑞儿连忙摆摆手,“我,去。”又指指窗外的石头,“有,石头。” 廖东江见有人陪着,也不再坚持,只轻声说了句,“快去快回。” 瑞儿出了门,跟着石头出了院子。 避开人,石头连忙小声说道:“公子,小的刚听家富婶说,有个姓蒋的人来店里,要见夫人。夫人不方便见,让郑师父去应对。” 姓蒋? 听娘亲昨儿夜里说,今日过生辰的林知县的妾室,就是姓蒋。 姓蒋的人,娘亲不方便见,极有可能是那个妾室的兄弟,否则娘亲不会专程请郑伯伯过去应对。 瑞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一双乌亮的眸子微微眯着,口齿不清说了句,“找,死。” 胆敢觊觎他的娘亲,那人是活得不耐烦了! 此事若放在上一世,只管杀了便是。 可他现在才一个两三岁的娃娃,人小腿短,又没有得力的人手。 而且娘亲一家的处境,也容不得他任性妄为。 酒楼那边,有郑伯伯和陈方叔在,也不会让那人靠近娘亲。 此人要如何处理,需得细细谋划一番。 看着满脸稚嫩的孩子,口齿不清放着狠话,明明怎么看怎么滑稽。 石头却只觉得胆边生寒。 他越过瑞儿头顶,看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越过影壁,连忙提醒一句,“来人了。” 纪旻贼眉鼠眼跑到瑞儿身边,两眼冒光兴奋说道:“怎么了怎么了?要打架吗?” 瑞儿无语地看了看纪旻,伸手推了推石头,“你先,回去看着。有事,再来。” 石头连忙应了。 瑞儿又叮嘱一句,“跟着,看住哪。” 查清此人的住处,以后才好行事。 石头再次点头。 瑞儿摆摆手。 等石头走远了,纪旻一迭声地问,“瑞哥儿,发生什么事了?要打架吗?要不要小爷帮忙?支叉子还是下索子?” 他兴致高昂挑起眉,伸出拇指指着自己,“这事儿小爷我熟啊。” 瑞儿不理他,转身往回走。 纪旻快跑几步拦在他面前,“咱是不是好朋友?是不是同窗?你有好玩的事,可不能落下我了。” 瑞儿心里一动,用力点点头,认真对纪旻说道:“到时,叫你,一起。” 纪旻进义学之后,休沐之前就住在龚万里家里。 离了纪婴和聂夫人的管制,纪旻就像出笼的鸟儿,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分。 不过有瑞儿和瑁哥比着,纪旻自觉自己不能比他们俩读书差。 再加上廖东江时不时表扬一下,这两天在课堂上,纪旻总还算老实,让背的书,也能磕磕巴巴、丢三落四背下来。 老实了两天,他已经忍到了极限。 一听瑞儿答应下来,纪旻恨不得一跳三尺高,一把搂住瑞儿的肩,“放心,以后咱俩,那就是过命的交情……” 瑞儿肩一抖,甩开纪旻的手:谁跟他过命? 他转过身,严肃地看着纪旻,磕磕巴巴说道:“好好读书,才带你一起。” 不能因为纪旻一个纨绔,堕了义学的名声。 只要能带他一起玩,什么条件都不是问题。 纪旻连声答应着,不屈不挠再次揽着瑞儿的肩,回了学堂。 南华街坊。 蒋栋在酒楼里等得正心焦,突然听到后门脚步声响,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转身看过去时,却是大失所望: 来人并不是那位美妇人,而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大汉。 他眉眼微沉,冷声说道:“怎么,莫不是你们掌柜的瞧不起爷,连面儿都不肯露吗?” 郑全心里冷笑:瞧不起你不正常?你算哪根葱? 面上却笑着拱手一礼,“这位客官,我们家主有客脱不开身。客官有事,找在下说也是一样的。” 蒋栋骄横道:“我跟你一个看门狗说得哪门子话,让你们掌柜出来见我!” 他拿脚勾过一条凳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道:“你告诉她,她若想在这乌索将店开下去,今儿还必须得出来。不然……哼哼!” 郑全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哦,看来这位客官,今日并非有事要找我们家主商量,而是挑事儿来了?” 蒋栋一挑眉,站起身逼近郑全,“哟呵?哥们挺明白啊。实话跟你说,小爷是……啊!” 不等他自报家门,郑全抬起腿,当胸一脚。 蒋栋顿时像一只被甩出去的麻袋,一路惨叫着,凌空从大堂里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如人肉沙袋一样摔在街上,把蒋栋摔了个七荤八素。 街上行人连忙闪到一旁,站在路边看热闹。 不等蒋栋从地上爬起来,郑全已经飞身欺近,揪住他的衣领从地上拖起来,照准他的脸就是一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见我们家主?” 蒋栋惨叫一声,含糊不清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不等他说完,郑全抡起拳头结结实实又是一拳,“还敢威胁我们这店开不下去?” 郑全冷笑,“知道这家店是谁的吗,就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蒋栋舌尖被咬破,流了满嘴的血,一说话血水乱喷,“你敢打我,信不信我让我姐夫……” “老子打得就是你!” 郑全悠着力气,一拳一拳砸下去,“让你来找岔,让你来闹事……还想让我们当家的见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将软成一滩泥的蒋栋扔到地上,一脚踹了上去,“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腌臜东西!记住了,以后再来寻事,爷爷见你一回打你一回!” 蒋姨娘派出来寻蒋栋的人赶到酒楼的时候,蒋栋已经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听那人说了蒋栋身份,郑全乜斜着眼睛,呸的朝一边吐了口唾沫,“哟,原来是蒋姨娘的弟弟啊。” 他重重咬出“姨娘”两个字,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带着明晃晃鄙夷,“早说不就完了吗?瞧这事儿给闹的,在下还当是哪个破落户家的地痞流氓。不好意思啊,下手狠了点。” 郑全抬腿又往蒋栋身上踹了一脚,目光狠戾在来人脸上打了个转,“行,既然你们来了,那就把人带走吧。以后看紧点,别再让他到处乱跑,这乌索,可不怎么太平。” 第147章 本官定不饶你 蒋姨娘派来的人是自己骑马过来的,蒋栋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根本骑不得马。 那人只好从路边雇了人和马车,把蒋栋抬上马车,运回县衙。 蒋姨娘得知蒋栋去了南华街坊的消息,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看到自家弟弟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这还是她才出门没多久、活蹦乱跳的弟弟吗? 整个人已经被揍成了猪头,满脸的血,眼睛也肿成了一条缝。身上全是脚印,衣裳也皱巴得不成样子。 一看见亲姐,蒋栋就开始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往外喷血水,“姐,你得让姐夫给我报仇……” 蒋姨娘一看弟弟的惨样,早将林知县的叮嘱忘到了脑后。 她拿帕子挡着脸,小心躲着横飞的血水,厉声质问寻人的下人,“怎么会打成这样?栋儿跟他们说什么了?你没告诉他们,这是我弟吗?” 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啊? 那下人直喊冤,“小人跟他说了啊。可小人去的时候,都已经打完了。” 他到的时候,人都已经躺地上了。 蒋姨娘愣了愣,又问自家弟弟,“栋儿,你怎的没跟他们说你的身份?” 蒋栋呜呜地哭,“我倒是想说来着,可他也得给我机会啊。” 不等他自报家门,上来就是一脚,不等说完又是一拳。还专门照着脸打,让他怎么说?! 太欺负人了! 真是,太欺负人了! 蒋栋,“姐,你得让姐夫……” 蒋姨娘突然站起身,朝着一边福身行礼,“老爷来了?” 林骋脸皮子一抖,皮笑肉不笑问道:“他的身份?他的什么身份?” 蒋姨娘心里一跳,之前老爷的警告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捏着帕子按在眼睛上,扑过来跪到林骋脚下,抽抽噎噎哭道:“老爷,您看看栋儿……” 蒋栋躲在床上,嗷嗷大喊道:“姐夫,姐夫是那姓廖的……” “姐夫?”林骋恨不得一脚将这俩蠢货踹飞。看这模样,这两人根本就没把自己之前的话放在心上。 他冷笑一声,阴冷的声音比门外的天气更寒凉,“本官娶妻楚氏,除了楚家妻弟,谁有资格喊本官姐夫?” 他冷冷看着蒋氏,“你一个妾室,玩意儿一样的贱婢。不过多宠了你一些、给了你一点颜面,便不知天高地厚、妄言尊卑,简直不知所谓!” 蒋氏彻底惊呆了,好半天才浑身颤抖着,匍匐在地,怯怯应是,“婢妾知错,请老爷责罚。” 蒋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不是,怎么一会儿工夫,这身份,就突然不好使了? 蒋氏原是燕州知府万铎府里的一名歌姬,林骋初到乌索,万铎便把蒋氏送给他做妾。 外放官员不得携带家眷。 刚到乌索第一个冬日,林骋因不适应边城的苦寒,染了风寒,差点没命。 是蒋氏衣不解带、彻夜不眠侍奉汤药,他才慢慢缓了过来。 即便后来他又纳了陈氏,蒋氏也一直代主母之职,掌管着后宅的一切事务。 甚至林骋的一些私密之事,蒋氏也知道不少。 不管是出于对上峰的敬重,还是这些年蒋氏给他的陪伴和温柔,林骋对蒋氏,倒真生出了几分真情。 所以,蒋氏把在睢州的弟弟接到乌索、纵荣蒋栋欺行霸市,只要没踩到他的底线,他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日此事,与其说是蒋栋觊觎廖氏,不如说他在试探林骋底线、挑战他的权威。 这,林骋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若今日之事他高高举起轻轻落,就这么轻易放过,以后蒋氏就会越发恃宠而骄。 蒋栋行事,也会越来越张狂。 甚至会打着他林骋的名号,在外面剔龙斗虎、惹事生非。 蒋氏慢慢直起腰,轻轻揪着林骋的衣摆,眼泪汪汪怯生生看着他,“老爷,妾是一时糊涂了。老爷之前说过的话,妾都记在心里。” “妾以后,定然会好好约束栋儿,断不会让他再出去惹祸。” 她的声音颤颤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滴,哀求地看着林骋,“爷,求您饶了栋儿这次吧?” 林骋居高临下看着蒋氏,丝毫不为其所动,“你带栋儿,去向廖氏道歉。她若不计较,你们就无事;她若计较,本官定饶不得你!” 蒋栋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挣扎着从床上翘起头。 不等开口抗议,蒋氏已经迅速用眼神制止,“好!妾身这就带栋儿去跟廖夫人道歉,求她原谅。” 蒋栋压低了声音怒吼,“姐……” “闭嘴!”蒋氏喝斥一声,“之前老爷就警告过你,不许打那廖氏的主意,是你偏不听!看来爹娘真是把你惯坏了,才让你如此跋扈任性。” “一会你就跟我去向廖夫人道歉,听到没有?!” 蒋栋接收到姐姐的眼神,只好乖乖应道:“听到了。” 蒋氏立刻仰起头,“老爷?” 林骋冷哼一声,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胥吏连忙应是入内,垂手听令。 “你去收拾几样礼,陪着蒋姨娘走一趟南华街坊。” 然而姐弟两人带着礼品赶到酒楼时,才知廖华裳回了县北廖家。 两人又匆匆乘上马车,往县北廖家走去。 蒋栋的伤只匆匆清洗过,还没包扎。整张脸麻劲儿过去之后,开始火烧火燎的疼。 他十分不甘心地说道:“姐,咱就非得去给那个妇人道歉?道什么歉?弟弟连她的面儿都没见着,兜头就被打了顿狠的。怎么到头来,还得咱们去跟她道歉?” 道哪门子歉?他们应该去慰问一下那个长胡子莽汉,问他手打疼了没。 感觉他还没怎么使大力气呢? 还是问问他们出够气没? 没出够气,再给打一顿? 他抱着酸疼的腮帮子,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松了好几颗。 蒋氏幽幽叹道:“你知道什么?老爷这是对那个妇人起了心思。他看中的人,岂能由得别人惦记?” 蒋栋这才恍然大悟,“哦,我说呢,以前我有啥事,姐夫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他十分不齿说道:“他早说啊,我不也问过他吗?他要早说廖氏是他看中的人,我能跟他抢?” 蒋氏长长叹息一声,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廖氏是什么身份?这种事,老爷怎么好直接说出口?” “你也看到了,那廖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若她进了府,哪还有姐姐的活路?” 第148章 见识决定眼界 蒋栋不理解,“为啥呀?她还能让姐夫休了你?她就算进门,不也一样是个妾吗?” 蒋氏摇了摇头,“哥儿姐儿还这么小,咱家本来就穷,没什么家财。这些年,姐姐靠着掌家,手里总算才宽松了些。” “那廖氏聪明能干,到时,老爷定然会将府中中馈交给她掌管。” 没了那些油水和好处,只凭着每个月的那点月例银子,连个针针脑脑都买不起。 她的哥儿,长大以后要读书,姐儿也要学女红……哪一样不得花银子? 蒋氏说得凄苦自艾,蒋栋听得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哦了声。 一会又突然说道:“不对啊,廖氏一个流放的罪妇,姐夫要纳她进门,律法也不准。” 蒋氏目光闪烁,一本正经问道:“若是只留在身边做个女谋士呢?” 她虽然识字不多,没读过什么书,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却听那些乡绅富户的夫人,讲过许多大户人家的阴私事,也看过很多很多的戏文。 戏文里,这种事多了去了。 这女谋士,足智多谋,白日留在主公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晚上就是那卧房里柔情蜜意的小情儿。 蒋栋咂了咂舌:这有钱有权的人,玩得真花! 与姐夫比,他可差远了,这都还没撩到呢,就先挨了顿揍。 要不说姐夫能做官,他连个仗势欺人的恶霸,都做不好呢。 去廖家的路,并不好走。 出了北九坊,马车已经无法通行,蒋氏姐弟只能下了马车徒步前行。 好不容易爬上那道崖,问了一个怀着身孕的廖家媳妇,才知道廖华裳到院子后面山坡上,看暖棚修建去了。 蒋氏为表诚意,让胥吏提着礼品,迎着刺骨的寒风,踩着杂乱的枯草和冻土,艰难的往堰上爬。 穿着绣花鞋的脚一会儿工夫就冻得没了知觉。 冷风一个劲儿从脖子里、裙摆底下往里灌,冻得蒋氏叩的牙齿得得直响。 在距离廖家几十丈的堰上,数十人正在垒土墙。 火道已经挖好,有人垒土墙,有人在扎架子,还有人在绑草苫子。 这么冷的天,这些人还干的热火朝天。有人甚至连袄子都脱了,只穿着一件单衣,挽着袖子在垒土坯。 蒋氏带着蒋栋,在四个大棚间穿来穿去,引得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姐弟俩。 尤其看到满脸青紫的蒋栋,有人忍不住笑道:“哟,这是哪个戏园子出来的戏子,没卸妆容就过来了?” 然后扬声问道:“喂你们两个,看你们转悠这半天,到这儿是做什么来了?” 蒋氏冻得清鼻涕都流出来了,吸溜着鼻涕问道:“几位大哥,不知这廖夫人,现在何处?” 廖夫人? 旁边有人随手一指西北方向,“廖夫人去西面坡上看垦荒去了。” 蒋氏有点想哭:这廖氏,也忒能跑了! 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做做针线、绣绣花什么的吗?! 一个女子,长成这样,整日漫山遍野到处乱走,抛头露面、沾花惹草,成何体统? 但凡她头发乱一点、穿得脏破一点,别把脸洗得那么干净,或者出门时遮一遮脸,栋儿都不至于被她迷到神魂颤倒。 哦对,她还开酒楼。 如此不安于室,难怪那承恩伯不要她了! 蒋氏心里越想越憋屈、越想越不忿,在心里将廖华裳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结果到了地头,只有漫山遍野砍树翻土的百姓,哪里有廖华裳的影子? 问过才知,廖华裳已经顺着新挖的水塘边的小路下了山。 蒋氏寒冬腊月里,被遛鸟似的遛了这半天,人影没见着,整个人还被冻成了冰疙瘩。 后面跟着的胥吏是林骋心腹,与其说是陪他们来,还不如说是监视着他们,务必要求得廖华裳原谅。 偏她还不敢不遵从林骋命令,心里便越发恼恨廖华裳。 她越想越气,脚下步子就重了起来。 结果下脚太重、走得又急,没留意脚下的冰,脚一滑,整个人就仰面摔了个四肢朝天。 蒋栋指着他姐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吸溜着呼痛。 蒋氏恨声道:“你还笑?!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苦这么冷的天到这里来受这份罪?” 受罪在次要,重要的是丢人! 蒋氏恶狠狠将手递给蒋栋,“还不快点把我扶起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再磨叽,只怕到天黑,他们也找不到廖华裳。 胥吏跑着去喊等在山下的马车,等赶着马车接上蒋氏姐弟,重新回到南华街坊的时候,廖华裳连晚饭都已经吃完了。 蒋氏浑身都被冻木了,捧着春燕递上来的热茶簌簌发抖。 看着一旁从容娴静、容颜绝丽的廖华裳,蒋氏顿时悲从中来,眼泪就这么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她心里又气又恨,还没忘了此行的目的,抽泣着道:“妾身弟弟之前冒犯夫人,还请夫人念在他年纪小、不知轻重,原谅他这一回。” 这话要是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最后还会传出廖华裳早与蒋栋不清不白的话来。 这个蒋氏,从一见面就对她不怀好意。 蒋栋挨了打,林骋没有派人上门诘难,而是派了蒋氏姐弟前来,原意应是想小事化无、握手言和。 没想到蒋氏居然敢阳奉阴违。 看来这姐弟俩在县衙的日子,是过得太好了! 廖华裳眼中闪过一抹冷芒,故作诧异道:“蒋姨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妾身何时见过令弟?又何来冒犯一说?” 蒋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是你们家护院,将我弟打成这样的吗?” 这话说的,好像整件事成了蒋栋调戏廖华裳、被廖华裳喊护院打伤? 廖华裳气笑了,吩咐夏蝉,“你去后宅,请郑全过来一趟。” 夏蝉屈膝应是,临出门还狠狠瞪了蒋氏一眼。 郑全得了消息很快过来,站在门口回话,“家主唤小人,不知有何吩咐?” 廖华裳问道,“蒋姨奶奶方才说,是你打了她的弟弟?” 郑全一愣,回道:“回家主,小人的确打了两拳。小人听闻有人在酒楼前堂吵着要见家主,家主正待客,小人便上前询问。” “谁料来人胡搅蛮缠,扬言家主不亲自来见他,定然会让咱们酒楼,在乌索开不下去。” 郑全抱拳一礼,“小人一时气不过,就动了手。但小人当时并不知对方是蒋姨奶奶兄弟,他根本就没说。” 第149章 自作孽 廖华裳轻笑一声道:“蒋姨奶奶,您也听见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个误会。” 她问,“要不然,妾身让郑先生,给蒋公子道个歉?” 蒋氏听见廖华裳说误会,刚要点头。 接着又听到下一句,连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用,不用!栋儿被惯坏了,说错了话。还得多谢这位壮士手下留情。” 蒋氏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方才她说了那番话后,这位廖夫人脸色瞬间就变得不对劲。 原来以为她是带着弟弟讨公道来了。 她倒是想,可她也得敢呐! 这一次,要是得不到廖夫人的原谅,老爷那边只怕说不过去。 她一个妾室,若是因此失了宠,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得有多难过。 蒋氏讪讪笑道:“夫人千万不要误会,妾今日来,并非是想为栋儿讨什么说法。以后咱们都是同一个……” 她顿了顿,仔细看了看廖华裳脸色。 见廖华裳神情并无异样,小心翼翼说道:“同一个县里生活,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若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生分了,没得坏了咱们姐妹之间的情分。” 姐妹? 廖华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从小到大养成的察言观色,廖华裳一皱眉,蒋氏立刻便知她不爱听这个,心下一松,连忙开始找补,“自打第一次见夫人,妾身便觉得,与夫人应该是几辈子的缘分,才会打心眼里觉得亲切。” “夫人放心,以后妾身定会约束栋儿,绝对不让他再给夫人添麻烦。” 她陪着笑说道:“夫人可别因此,恼了咱们就成。” 廖华裳也有些无奈。 她以前打交道的主母夫人,话里话外打机锋,不着痕迹却句句致命。 这蒋氏虽是妾室,在林知县任上,没有主母,她便是后宅的主子。 林知县后院只有两个妾,争无可争。 蒋氏有心学着那些深宅妇人打机锋,水平却有限,反倒有种笨拙的憨态。 这样的人,跟她说深了,她听不懂。说得太直白,又容易伤了她的颜面。 既然林知县拿出了诚意,这件事,便也算过去了。 否则,这蒋氏要是一趟趟的来,她也有点招架不住。 想到这里,廖华裳斟酌说道:“蒋姨奶奶多虑了,妾身是个生意人。以后妾身生意开张,还得仰仗乌索县的父老乡亲赏口饭吃,所以,万事都讲究个以和为贵。” “姨奶奶若觉得妾身是个信得过的,便时常来妾身店里捧捧场,妾身便感激不尽了。” 句句不离赚钱。 三句不离生意经。 这样的人又怎会安于后宅方寸之地? 蒋氏彻底放下心来,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夫人放心,到时妾身一定约了亲朋好友,都来为廖夫人的新店热场子。” 廖华裳微微一笑,“那便先谢过蒋姨奶奶。” 心病一去,蒋氏说话自然也亲切了许多。 廖华裳耐着性子听她说了半天县里后宅的八卦,时不时发出“哦?”、“这样啊”、“哎呀”之类的感慨,蒋氏立刻就像打了鸡血,兴致高昂继续说下去。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蒋氏才恋恋不舍告辞。 坐在马车上,蒋栋问他姐,“咋样啊?她说啥了?” 蒋氏自得一笑道:“你姐出手,还有搞不定的?放心。” 她姿态都已经放的那样低,廖氏要是再计较,只能说明她小心眼儿。 话说这廖氏可真会说话,字字句句都能说到别人心坎上。 跟她说话,可真是舒服。 蒋栋却不想听他姐吹牛,凑近了小声问道:“你就没问问,她对我姐夫,是个啥态度?” 蒋氏道:“像廖夫人这样的,哪肯委身别人做小妾?更别提连名分都没有的身边人了。” “看得出来,这个妇人,眼光高得很,一般的男子,她可看不上。” 毕竟是曾经的伯府夫人。 就算再嫁,也不能比那伯爷差了。 她们家老爷,排着队都轮不上! 蒋栋突然嘿嘿笑了两声。 蒋氏寒毛一竖,立刻问道:“你笑什么?” 蒋栋小声说道:“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蒋氏道:“什么话?” 蒋栋嘿嘿笑道:“烈女怕缠郎。” 蒋氏连忙捂住他的嘴,扬起巴掌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休要胡说八道。难不成这一顿打还没把你打醒?还在这儿做梦呢?” 蒋栋不以为然,“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这妇人嘛,尤其是被休弃的,内心大多空虚得紧。 她们被男子抛弃之后,总还想着要在男子身上,重新找回失去的颜面。 证明她们也不差,男子休弃她们,是男子眼光不好、品性不好、始乱终弃。 却不知有些男子,才是这世上最最无情的。 他们爱的,通常只有自己。 就算对着一个女子甜言蜜语、小意温柔,也是为了从女子身上,获得征服带来的快感和满足罢了。 就像他在睢州的几个相好,都是被休的弃妇。 当初刚接触时,一个个跟贞洁烈妇一样,碰一下手都恨不得搓掉一层皮。 如今,还不一样都对他死心塌地、柔情似水? 说实话,蒋氏对廖华裳的富有,既慕又酸。 也曾想过,那些财富,是她的该有多好。 蒋氏想了想,小声说道:“我先打探打探老爷的心思。若老爷没那个心思,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只一样……” 蒋栋连忙问道:“哪一样?别说一样,就是一千样,只要姐你想得出来,弟弟都能依了你。” 蒋氏道:“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带累你姐夫的名声。” 蒋栋用力一点头,“行!” “她若不愿,你不能强求。再好的女子,强扭的瓜也不甜。” 蒋栋有些不情愿,最后还是应了声好。 马车骨碌前行,车上的人谁都没有留意到,马车驶过,车底下黑影一闪,竟掉下个小孩子来。 而此时,酒楼后院已经乱成了一团。 廖华裳在得知瑞儿不见时,许久没有发作的头晕汹涌而至,要不是春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估计会直接摔倒在地上。 春燕用力撑着,大声叫了陈方来帮忙,才把人扶到椅子上歪着。 郑全骑马去了时老先生的医馆,不由分说提着老先生就走,一路风驰电掣跑了回来。 下学时跟着瑞儿回到酒楼的瑁哥和龚家贵已经吓傻,呆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春燕抹着眼泪问道:“瑁哥儿,瑞哥呢?你们不是在一块玩的吗?贵哥儿,你表兄呢?他们去哪儿了?” 眼下天都黑了,人却不见了。 这要被人牙子抓走了,黑灯瞎火的往哪儿找去? 第150章 缘由 贵哥不比他爹胆子小,也被这阵仗吓到了。 他支支吾吾道:“有瑞哥在呢,丢不了,我们都算好了的。” 瑁哥突然伸手扯了贵哥一下。 贵哥迅速闭上嘴。 春燕沉下脸,威胁道:“你们俩,不说是吧?行,我这就去请大爷和龚先生过来,让他们来问。” 瑁哥顿时红了眼睛。 贵哥也急了,“春姨,真没事。您再等等,没准儿他们一会就回来了。” 屋内,廖华裳很快就缓了过来。 时显替她诊了脉,神情严肃说道:“裳丫头最近劳累过度,心力气血损耗过重,便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小公爷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廖华裳无奈笑道:“京城距乌索,千里之遥呢。哪能这么快就有消息?” 而且那些药物有没有还不一定。 她空间中的作物,今晚再收了这一批,积分差不多就能够升到七级,剩下的最后一种药草,便能兑换了。 自重生这几个月,她一直睡眠不好,时常被噩梦惊醒。 一路流放本就劳累,到了羯羚关又是日夜筹谋、马不停蹄。 就算没有中毒,身子只怕也是亏得厉害。 时显连连叹息,“老朽自觉劝不动你,还是给你开一副温养滋补的方子,每日让丫头熬了,别忘了喝。” “瑞儿那孩子机灵,又有纪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崽子,俩人不给别人找麻烦就算不错了,在外头吃不了亏。你也无需太过担心。” 廖华裳连忙道谢,“多谢老先生,裳儿明白。” 其实她并不是担心瑞儿被人抓走。 瑞儿内心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轻易被人哄了去。 她是担心瑞儿跟着那对姐弟,在路上对那个姓蒋的男子下手。 瑞儿现在还小,行事又过于激进且锋利。在他羽翼未丰之时,这种行事方法,容易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祸事。 此次林知县能让姐弟俩过来这一趟,不过是看在谢翊的面子上。 他就算再不喜蒋栋,也容不得别人挑战他的权威。 此时与酒楼相隔的两条街外。 瑞儿等马车走远,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往回走。 纪旻连蹦带跳追上来,连声问道:“怎样怎样?听到说什么了吗?” 瑞儿点点头,“回去再说。” 纪旻背对着瑞儿蹲下去,“来,我背你。你腿这么短,倒腾回去得半夜。万一被你娘发现就坏了。” 两人鬼鬼祟祟回到酒楼,立刻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春燕站在院门外,怒目圆睁、双臂环胸,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气势。 纪旻连忙将瑞儿放到地上,小声说道:“糟了,还是被发现了。” 两人缩着脖子,垂着眼睛慢慢越过春燕,撒腿就跑。 进了院子,春燕连忙喊了一声,“瑞哥儿回来了。” 屋里燃着灯,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瑞儿心里惴惴不安,走到门前,扒着门框偷偷往里探了探头,正好撞进廖华裳看过来的眼神。 他立刻低下头,贴着门框束手而进,慢慢走到廖华裳面前,低低唤了声,“娘亲。” 廖华裳嗯了声,“回来就好,冷不冷?” 瑞儿心里一松,连忙用力摇摇头。 旁边椅子上坐着龚家贵和瑁哥,每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沙糖糯米圆子吃得正香。 夏蝉也给纪旻和瑞哥盛了一碗,放到另一侧的案几上。 廖华裳没有提及两人跟踪蒋氏姐弟的事,只说道:“纪小公子和贵哥儿,吃完了让陈方送你们回去。” “瑁哥今晚就住在这儿,明日与瑞儿一同去学堂。” 她不提,纪旻却忍不住了,“婶婶不问问我们做什么去了?” 瑞儿、瑁哥和龚家贵同时朝他使眼色。 纪旻一愣,“你们看我干啥?小爷我一向敢做敢当,我爹以前拿那么粗的棍子打小爷,小爷都没皱一下眉头。” 瑞儿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个家伙不可信! 廖华裳笑道:“哦,纪小公子说说,你们为什么要跟踪那个蒋公子?” 纪旻得意地朝几人挑了挑眉:看看,小爷当初说啥来着?他们所谋,根本瞒不过廖夫人。 他指着瑞哥儿,对廖华裳说道:“那个姓蒋的,让瑞哥喊他爹。” 龚家贵刚好吃到嘴里一颗圆子,闻言一下子喷了出来。 圆子落到地上,咕噜噜滚远。 后院只有廖华裳一个主人,蒋栋就被安排到了前面酒楼候着。 瑞儿几人下了学,也喜欢在酒楼里玩耍。 估计是被蒋栋看到,调笑了几句。 没想到竟让瑞儿起了杀心。 春燕一听,眉毛立刻竖了起来,“这个狗东西,当初就该撕烂他的嘴,再堵上稻草给他缝上,省得他白长了一张嘴,什么脏得臭得都敢往外说!” 廖华裳制止春燕,对几人说道:“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你们才多大?万一出点什么事,你们夫子,如何向你们爹娘交代?” 不过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人行事,以瑞儿为首。只要把瑞儿管好,几人就出不了大问题。 几个孩子吃完了圆子,陈方送两个孩子回龚家。 春燕和夏蝉将东厢收拾干净,点了炭盆、燃了熏香。 服侍着两个孩子洗漱过,将揉着眼睛直打哈欠的瑁哥送进东厢烤得暖哄哄的被窝。春燕和夏蝉留在这边,借着烛光给两个孩子缝衣裳。 正屋内,廖华裳将瑞儿揽在怀里,低声问他,“你今日,跟着那蒋栋出去,是想做什么?” 瑞儿微垂着眸子,掩饰着眼中翻涌的杀意。 廖华裳道:“你想杀了他?” 瑞儿一愣,抬头看向娘亲。 廖华裳轻笑一声,“杀了他,然后呢?” 瑞儿突然气呼呼说道:“他,该死!” 没想以后。 胆敢觊觎娘亲的人,都该死! 廖华裳垂眸看着瑞儿的眼睛,突然问道:“瑞儿,你以前,多大?” 瑞儿仓促低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十五。” 才十五岁…… 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怪不得如此意气用事。 廖华裳叹了口气道:“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若身为杀手,不受律法所限,奉命行事,自是无可厚非。” “可我们如今,都是普通百姓,行事便不能肆意妄为。” “若只图一时痛快、莽撞行事,所带来的后果,一定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第151章 教子 瑞儿仰着头,认真地听廖华裳说话。 他以为娘亲会嫌弃他、唾弃他,然而并没有。 甚至还在认真地教他遇事该如何处理。 “蒋栋此人,不过是仗势欺人的纨绔罢了。他最大的倚仗,是蒋氏。而蒋氏,则完全依赖于林骋的宠爱。” 廖华裳微微地笑,“所以你看,问题的根由,在林骋。” “当年林骋初到乌索,曾得蒋氏悉心照料,这份恩情,也是林骋一直纵容蒋氏姐弟的缘由。” “林骋是官,在他眼中,仕途比情分重要。咱们家垦荒田、建暖棚,还有你外祖父的义学,都会给林骋的仕途,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所以今日,他才会让蒋氏姐弟来跟娘亲道歉。” 廖华裳看着瑞儿渐渐亮起来的眸子,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林骋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蒋氏。” “蒋氏不过是一个依靠家主生存的妾室,她只有得到林骋的宠爱,才能在县衙后宅拥有一席之地。” “蒋栋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她打着林骋的幌子在处理。只要我们买一个年轻漂亮又聪慧知礼的女子,找准时机将其送进县衙后宅。” 廖华裳问瑞儿,“你说,蒋氏还有没有闲心,管蒋栋闲事?” 瑞儿只笑不说话,因为他也不懂男女之事。 娘亲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是对的。 没了蒋氏这个倚仗,蒋栋行事,未必还敢如此跋扈。 他若仍旧屡教不改,就算杀了蒋栋,蒋氏再哭闹,权衡利弊之下,林骋也不会为了一个妾室的弟弟,来找廖家的麻烦。 瑞儿磕磕巴巴问道:“可是娘亲,难道就这样放过姓蒋的?” 廖华裳摇了摇头,笑道:“蒋栋此人,需要依附他人而活。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纸糊的怪物,不足为惧。” “杀了他,于你我而言,好处不足以抵消杀人带来的隐患。所以,对付这样的人,只要打掉他的靠山即可。” 瑞儿点点头,“就是蒋氏。” 廖华裳道:“不错。将棋子放在破局要穴,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对方自会溃不成军。” 她轻轻点了瑞儿的心口位置,“这叫追本求源,以点破面。” 瑞儿偏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笑着扑进廖华裳怀里,娇娇唤道:“娘亲~” 廖华裳学着他的样子,偏头问道:“做什么?” 瑞儿小心问道:“娘亲不会觉得,瑞儿是个怪物吗?” 廖华裳笑,“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这是上天安排的一场缘分。你是我儿子,娘亲又怎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怪物呢?” 瑞儿眼里迅速溢上泪水,将脸埋在廖华裳怀中。 廖华裳揽着瑞儿,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说道:“其实,娘亲还是想叮嘱你一句。” 瑞儿没有抬头,无声点点头。 “以后,要学会隐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一个人的动作和表情,会出卖他的想法,也会将他最为隐秘的一面,展露在外人面前。” “敌我相遇,敌人会从你的细微表情,判断出你内心真实所想,找出你的破绽,然后击败你。” “真正的高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她低下头,轻轻抚着瑞儿的脑袋,“明白吗?” 瑞儿这才笑着抬起头,眼睫湿湿地笑道:“娘亲懂得好多,娘亲好厉害。” 廖华裳扑哧一笑,“贫嘴。以后不许再自作主张,听到没有?” 瑞儿乖乖点头,“儿子记住啦。” 廖华裳拍拍他的背,“去睡觉,明日还要上学堂。” 瑞儿耍赖,“瑞儿要跟娘亲一起睡。” 廖华裳断然拒绝,“不行,你已经长大了。” 瑞儿委屈,“可是瑞儿才三岁。” 廖华裳抱起瑞儿往东厢走,“你哥哥自出生就是一个人睡。” 替瑞儿脱掉棉袍,将他塞进暖暖的被窝,廖华裳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睡吧。” 瑞儿闭上眼睛,手悄悄伸出被窝,揪住娘亲的衣角。 火炕烧得热乎乎的,身子一会就热了起来。 暖暖的被窝像云朵,温柔的将他包裹在其中。 迷迷糊糊中,瑞儿听见门轻轻一响,脸上拂过一缕微风,很快又被紧闭的门隔绝在外。 外间短榻上,是值夜的夏姨。 她已经睡熟,舒缓的呼吸与耳畔瑁哥的此起彼伏,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这一切,就像一个美妙的、让人不忍醒来的梦。 有时候瑞儿在想,不知以前那些刀光血影的日子是真实的,还是如今这静谧安宁的日子才真实。 在梦里,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是个哑巴。 济善堂里,有很多与他一样的哑巴孩童。 方炜在他五岁的时候出现,教了他一年武功后离开。直到他被那个人带走,也没有再见过他。 那人将他们一百多人关在一起,互相厮杀。剩下十人后,再与另外一百人关在一起。 他靠着方炜教授的武功,成功从几百名孩子中脱颖而出。 又经过七年暗无天日的训练,他们最终被编入“影卫”。 影卫,顾名思义,影子般的护卫。 也是死士。 在影卫执行任务一年后,他历尽生死,终于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归来,迎接他的,不是主子的夸奖,而是削向脖颈的那柄利刃。 还有主子那句凉薄至极的话,“你早该死了。” 早该死了…… 为什么? 谁来告诉他答案? 没有人! 当他再次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好看的、温柔的、笑眯眯的脸,“你醒了?” 那是他的娘亲。 原来娘亲的怀抱,是这么香、这么软,让人安心,舍不得离开。 原来娘亲也有秘密。 原来他不是天生的哑巴,他也有舌头,也能发出声音。 原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竟是如此美好的事。 可以读书,会有朋友家人,夜里可以安心地睡、白日可以放心地玩…… 迷迷糊糊中,娘亲朝他走过来。 他听见自己问,“娘亲,为什么我们要回来?” 他好害怕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他又得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牢笼。 娘亲笑得好温柔:天意如此…… 第152章 小公爷去了余梁 腊八节过后,方炜才回到乌索,空手而回。 他瘫坐在椅子上,一连干了三大碗水。 直到缓过劲来,他才抹了把嘴说道:“那些哑童,没戏。” 小五坐在一旁,闻言顿时瑟缩一下。 方炜看了看小五,轻声说道:“这些孩子,都是自幼就被挑选出来,割了舌头、灌药毒哑了嗓子。长到一定年纪,就会被送出去。” 具体去了哪儿,那人不让问,方炜也没乱打听。 这个世间,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刨根问底。 “那些在街上偷盗、讨饭的哑童,最后都不知去向,估计也是被送出去了。” 一批一批的哑童被放出来,街上总能见到他们的影子。 在常年的行窃中,练就灵巧的身手和察言观色的能力。 至于那满是污垢的脸到底有没有换过,谁会仔细观察? 便是当真有熟悉的,日后不见了,也只当是悄无声息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像这种讨饭的孩子,饿死、冻死还是病死,都不稀奇。 方炜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燕州知府万大人让在下告诉夫人,济善堂幕后不简单,尽量不要染指,给自己招惹麻烦。” 他面露羞愧之色,“说起来,这件事也怪在下。要不是当初在下在夫人面前提及济善堂,夫人也不会想到去救助这些孩子。” 廖华裳笑道:“方公子说得哪里话。其实妾身做这些,也有自己的打算。瑞儿尚且年幼,又在乌索这样的边城生活。妾身本想着买几个孩童,日后便是瑞儿身边贴身的护卫。” “总归是要买,不如给济善堂那些孩子一个机会。既然万大人这样说,那哑童的事便就此作罢。” 方炜点了点头,“在下也是这般跟万大人说的,再加上夫人几次命人给济善堂送了粮食和棉衣,这些理由也说得过去。” 他沉沉叹了口气,“幸好没有给夫人招来大麻烦。” 看来这济善堂幕后,果真与某些权贵有关。 那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撼动的了。 方炜朝小五招了招手,伸手在他身上捏了几下,问道:“可愿跟我学武?” 小五下意识看了廖华裳一眼。 廖华裳笑道:“这位方师父,可是无极宗的弟子,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能跟他习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方炜毫不谦虚,“这话说得中肯。” 小五这才用力点点头,扑通一声跪在方炜面前。 方炜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我并非收你为徒。我教你武功,是让你以后护卫瑞儿左右,奉他为主、以命相护。你可能做到?” 廖华裳大为震憾,连忙朝方炜施礼道谢,“多谢公子……” 方炜摆了摆手,“瑞儿可是在下的大弟子,当然事事都得为他考虑妥当。” 又转向小五,“你可愿意?” 小五紧紧抿着唇,用力点点头。 方炜这才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好了,以后你就与后院的孩子们一样,跟着瑞儿一起学。” 提到瑞儿,方炜又想起一事,“在下在燕城时,收到师父来信,他老人家正在赶来乌索的路上。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乌索。” 他嘿嘿一笑,“到时让瑞儿好好问他老人家讨些好处,这些年师父的心全偏谢翊那小子身上了。” 廖华裳忍不住轻笑一声,“若是公子的师父得知自家徒儿徒孙已经在惦记他的宝库,说不得立刻就打道回府。” 方炜哈哈一笑。 廖华裳也已经几日未见谢翊,遂问道:“方公子可有小公爷消息?” 方炜哦了声,“谢翊在余梁还有些事需要处理,说是很快就回来。” 余梁? 廖华裳眸光一闪:这些日子田氏一直没来乌索,也不知大伯母一家怎样了。 廖施一向自诩名门闺秀,大户人家的规矩礼数没学多少,后宅里的阴私手段却是学了个透。 廖氏一族一朝败落,廖施怎会甘心就此落魄? 谢小公爷在京城权贵之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到了这边城荒蛮之地,谢小公爷便成了廖施眼中,唯一能够抓得住的那根救命草。 小公爷到了余梁,那对母女定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希望小公爷能够平安度过此劫。 * 庄氏自回到余梁,便发动家中所有人,多方打听解毒药方里的药草。 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的娘家二弟听说余梁一户人家好像有一种药草,名唤“血金草”。 这户人家已逝的父亲原来是做药草生意,其父突发重病过世之后,有一批药草便积压下来。 这些年,其子已将药草处理的七七八八,还有一些连药铺都不收的,便一直留在库房里。 在得知庄氏一家四处搜寻药草之后,那人在自己库房里找到了几株血金草。 庄氏欣喜若狂,却没有立刻让人去陶县,给廖华裳捎信。 而是一边嘱咐那户人家,价格可以随便开,药草千万得给留着。另一边则四处托人,给乌索的谢小公爷送信。 谢翊接到信,便带着人赶到了余梁。 在余梁与急匆匆回乌索的方炜短暂打了个照面,谢翊就去了庄氏所居的农家。 这里还是廖忠花自己的银子租赁下来的。 庄氏母女几人住了东屋,庄氏几位舅兄住着西屋。 廖忠则自己一个人在灶房里睡。 桑氏寻到一家酒楼,带着儿子做些洗洗涮涮的活计。 酒楼掌柜见她可怜,给她挪出一间柴房。桑氏这些日子,便一直和儿子住在这间柴房里。 一进院门,庄氏就热情的将他往屋里让。 谢翊板着脸,站在院中朝庄氏拱手一礼,“不知庄夫人发现的药草在何处?” 庄氏知道谢翊避嫌,不肯进屋,便喊了西屋的兄弟来作陪。 又笑着对谢翊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天气又冷,还请小公爷入内一坐。” 庄家大哥也极力相让。 谢翊无奈,只好跟着庄家大哥进了屋。 庄氏笑着坐在谢翊另一侧,扬声唤道:“施儿,上茶。” 廖施应了一声,含羞带怯端着茶盏,莲步轻移缓缓上前,将茶盏放在谢翊身边的案几上。 一股劣质的脂粉味立刻扑鼻而来。谢翊没忍住,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他揉了揉鼻子道:“不好意思,在下失礼了。” 庄氏看看满脸羞愤之色的廖施,朝她使了个眼色。 等廖施回了内室,才笑着对谢翊说道:“前些时日,妾身一家四处打听,总算有了药草的消息。” “听那户人家说,这药草名‘血金草’,足有五六株。” 她脸色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小公爷也知道,妾身母女那日,得罪了陶县的六弟妹,几次托人捎信,却一直没有回音。” “妾身担心侄女着急用,又不认识旁的人,这才托人捎信给小公爷。” 第153章 自甘下贱 谢翊并未怀疑庄氏的话。 毕竟那天他也在,自然也知道陶县的廖家人对庄氏母女颇有微词。 药草珍贵,以庄氏母女的财力,恐怕还买不起。 他朝庄氏拱手一礼,认真道谢,“多谢夫人告知。不知这药草在何处?烦请夫人带路,在下这就过去买。” 血金草并没有在廖夫人给他的名单上。 即便如此,谢翊还是觉得将药草拿到手比较好,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大意不得。 庄氏笑道:“小公爷先喝杯清茶暖暖身子,在此稍等片刻。不如先让妾身二弟过去看看?若是那主家在家,小公爷再过去不迟。” 她微微地笑,“免得白跑一趟。” 谢翊想了想,微微点头,“也好,那在下让侍卫一起过去一趟。” 庄氏起身去西厢通知二弟,留在东厢的庄家老大庄桓朝谢翊伸手示意,“小公爷请。” 谢翊微微欠身道谢,端起茶盏。 茶盏是上好的白瓷盏,这种茶盏放在富贵人家,是下人才会用的。 可放在偏远乡下,那是相当奢侈的家什。 茶虽清淡,却是赤羚山特有的梅茶。 不贵,一斤只一两银子。 对庄氏一家来说,还是太过奢靡了。 看来这庄夫人如今虽落魄,仍旧难改追求精贵的旧家风。 但是茶盏一靠近,隐隐有股脂粉味,是方才廖施端茶盏时,手上的脂粉沾染上的。 谢翊不喜欢脂粉的味道,闻了闻,眉头微皱。 庄桓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讪讪说道:“梅茶粗糙,恐怕入不了小公爷的尊口……” 谢翊连忙说道:“没有。” 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带着脂粉味的茶水,将茶盏放下,百无聊赖拿手敲打着膝盖。 廖施走出来添水。 谢翊用手挡住茶盏,“多谢廖小姐,不用麻烦。” 廖施也不坚持,从谢翊身边经过,走到大舅舅身边为他添满茶水。 复又回到内室。 这样来回两趟,室内的脂粉味顿时浓郁起来。 为避免尴尬,庄桓开始无话找话,“小公爷到北地是为公务?不知要在北地待多久?” 谢翊笑着点头,“是的,不确定。” 很好,这天聊不下去。 庄桓锲而不舍,“不知廖家侄女这解药凑得如何了,可惜此地偏远,若在物产丰饶之地,说不定更容易一些。” 谢翊微微一点头,“确是如此。” 庄桓绞尽脑汁,仍然接不下去。 庄氏一直没回来。 庄桓看了又看,过一会儿又喊廖施,“施儿,小公爷的茶冷了,你给换一盏。” 廖施连忙应了,从内室出来,将谢翊面前的茶倒掉,重新续上一杯。 庄桓伸手示意,“小公爷请。” 这次的茶脂粉味淡了些,谢翊轻轻抿了一口,尝出茶水中淡淡的清甜,遂点了点头,“茶水清冽,回味清甘,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庄桓笑道:“小公爷说得极是。听闻这茶树,只有赤羚山才有。寒山香茗,赤羚梅青……” 谢翊感觉身体有点热,忍不住抬手,轻轻扯了扯衣领。 庄桓连忙问道:“小公爷可是觉得,屋里炭火太旺?” 谢翊单手握虚拳,抵到唇边轻咳一声,“没有。” 一股虚热自脚底而起,眨眼之间蔓延全身。一会儿工夫,谢翊的脸便开始泛红,额头渐渐溢出细汗。 眼神也有些涣散。 庄桓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鼓,嗡嗡作响。 有人在他面前摆了摆手,“小公爷?” 鼻息处再次飘来脂粉味,谢翊感觉自己被人搀了起来,如在云朵飘浮一般,进了内室。 光线一暗,内室的门被关上。 庄桓回到原位置坐下,轻轻松了口气。 廖施也没想到,她的计划竟实施的如此顺利。 看着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眉目清隽的男子,她轻轻咬着唇,解开腰间的束腰,将外衫褪了下来。 到底是个未嫁的姑娘,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有些羞涩。 她微微偏了偏身,低头去解里衣的衣带。 余光里小公爷似是坐了起来。 廖施心里一跳,连忙转头看去时,就看到谢翊早已不见了之前的迷离,目光清明、面带嘲讽地看着她。 廖施心里一慌,连忙唤道:“小公爷?” 谢翊冷笑一声道:“姑娘如此迫不及待自荐枕席,可问过谢某愿不愿意?” 廖施的脸瞬间爆红,又瞬间惨白。 她咬着唇,眼睛微微一转: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她又是这样衣衫不整的样子。 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事情传开,谢翊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想到这里,廖施心一横、眼一闭,朝着谢翊就扑了过去。 庄桓听到内室有谢翊说话的声音,心知完蛋,连忙跳起来就往外跑。 就在此时,内室房门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庄桓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个黑影就从破开的内室门内飞了出来,砰的一声撞在对面墙上,又滚落在地上。 衣衫不整的廖施在地上滚了几圈,已经昏死过去。 谢翊慢慢走出内室,眼神如刀冷冷看着庄桓,冷笑一声道:“廖氏世代书香、庄氏显赫门第,如今竟成了倚门卖笑的烟花之地。” “廖氏女既如此自甘下贱,当初为何不主动留在燕春楼?又何必兴师动众去搬救兵?” 庄桓被臊得满脸通红,讷讷难言。 在廖施被谢翊一脚踹出来的同时,守在门外的护卫也迅速破门而入。 看着门内这一片狼藉,护卫莫离一时不知该嘲笑小公爷两句;还是该装作看不见,退出去再将房门关上。 迟迟不见人影的庄氏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冲进房内,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廖施,悲愤万分大声哭道:“小公爷,你对我们施儿做了什么?” 谢翊哼的冷笑一声,“昔日曾被先太后称赞贤良淑惠的廖夫人庄氏,如今竟也变成了卖女为娼的老鸨。若是先太后在天有灵,想必也会为自己所说的话,掩面自羞!” 庄氏抬起泪脸,“小公爷,你便是不愿承认轻薄施儿,也不用如此羞辱我们母女!” 谢翊冷冷说道:“是吗?莫离。” 莫离连忙进门,拱手一礼,“大人。” “去请刘知县过来一趟。” 第154章 自取其辱 庄氏一听,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目光躲闪着,扑在廖施身上放声大哭,“我的施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 “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娘也活不得了!” 谢翊越过庄氏母女往外走。 庄氏突然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衣摆,大声哭道:“小公爷,你不能走……” 谢翊用力抽回衣摆,冷冷说道:“谢某没打算走。只是这里,到处都是迷情香的味道,谢某还是出去等比较合适。” 庄氏呆怔的工夫,谢翊已经信步出了房门。 莫离觉得有些不落忍,探进头来“好心”为庄氏解惑,“夫人,小公爷略通医理,对毒药和,那个药,略知一二。” 这重重咬出的两个“略”字,听在庄氏耳中,却是分外讽刺。 当然这话莫离说的比较谦虚。 像迷情香这样无色无味的药,别人可能辨不出来,却瞒不过小公爷的鼻子。 这女子,对小公爷下药,还不如生扑,至少那样他只会害羞不会生气。 这下好了,内伤妥妥的了。 庄氏在短暂的失神过后,又扑在廖施身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施儿,我可怜的施儿。我们廖家,爷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苦了我们母女,身无所依……” “你若是再有个好歹,娘索性跟你一起去了,也好过受这般屈辱折磨。” 屋里庄氏嚎啕大哭,屋外谢翊冷笑连连:他那一脚,用了巧劲。廖施是被他的内力震出来后又撞到墙,才晕了过去。 这会子应该已经醒了。 这对母女,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会装! 屈辱? 人先自辱而后人辱之。 受屈辱不也是她们自找的? 这些时日他在燕州府走了很多地方。每个县里,流放的廖氏族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营生。 虽日子可能不比从前,却也能混个温饱。 只有庄氏一家,直到现在还只会怨天尤人、不事劳作,一大家子仍然靠着廖忠一个人养活。 看屋里添置的摆设和茶具茶叶,上次廖魁给的那二十两银子,估计早已被挥霍殆尽。 二十两,普通百姓两年也未必能赚得到这么多。 省吃俭用的话,足够这一家子维持到找着合适的活计。 莫离果然出了院子。 庄桓连忙追了出去,低声求了,让稍等一等,又重新回到院里,对谢翊哀声求道:“小公爷请千万息怒。此事,是我妹妹和甥女儿做错了。” “她们,昏了头,为了生计,想出这种下作法子。小公爷大人大量,便饶了她们这一回吧。” 庄桓苦着脸,唉声叹气,“到底还是未嫁女,这件事若传出去,让她如何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谢翊讥讽地看着庄桓,冷笑道:“庄先生的意思,谢某被人算计诬陷,这清白就算不得什么了?谢某是个男子,名声便不重要?” 庄桓面红耳赤,强自辩道:“君子难免好色,古来圣贤不免……” “那是你,别侮辱君子。” 谢翊怒呛一句,接着又问道:“她们女子生计不好找,庄先生好歹也是举人出身,竟也没想过自谋生路?” 靠着女人吃饭,也好意思吃得下去。 庄桓讪讪回道:“前两日,确有一户人家,请在下教授其子。在下还没想好……” 那是个商贾富户家的孩子,一看就被惯坏了。 他只是过去看了看,就被那孩子捉弄一番,搞了一身狼狈。 所以这件事,他还在考虑,没确定应不应。 不过那家人出的月俸倒是合适。 谢翊嗤笑,“依谢某看,庄先生还是别教的好。就庄先生这悟性,没得误人子弟。” 庄桓迅速闭嘴,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紫色。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低声求道:“还求小公爷高抬贵手,饶过施儿这一次。” 若当真将知县请过来,恐怕全县的人都会知道了。 以后让施儿还如何做人? 谢翊却不为所动,“还是请刘秉过来一趟比较好,免得有人将这轻薄女子的污名,泼在本钦差身上。” 钦差…… 庄桓瞬间出了满身的汗:是了,谢翊是奉旨来到燕州府办差。 施儿这件事,往小了说是污人清白;往大了说,那就是栽赃陷害钦差。 那可是藐视皇威,是死罪! 他们一家,本就是流放的犯人,罪上加罪,当场砍了也有可能。 庄桓只觉得浑身发抖、两眼发黑,已经顾不得体面,扑通一声给谢翊跪了下去,“请大人恕罪……” 他回头大声喊道:“珺如,还不出来向钦差大人请罪?!” 屋里哭声顿时一停。 不一会儿,庄氏垂着脸,慢慢走到谢翊面前,跪了下去,“罪妇知罪,恳请大人宽恕。” 谢翊垂目看着两人,半晌才冷哼一声道:“看在廖詹士的份上,本钦差倒也不是不能饶了你们这一次。若你们再敢栽赃诬陷本钦差……” 庄桓和庄氏立刻磕下头去,“不敢。” 谢翊轻轻弹了弹衣襟,转身出了院子。 莫言连忙迎了上来,小声问道:“小公爷,就这样算了?” 谢翊头也不回,“差事要紧。” 两人在半路上,与去买药的莫震遇上。五株血金草,一百两银子。 谢翊接过药草,翻身上马,“走吧,回乌索。” 廖华裳接到消息,急匆匆赶回家中。 得知找到的是血金草,廖华裳也说不上失望还是欣喜。 一株血金草当然不够。所以她前几日,才从空间兑换了血金草种子种下去。 剩下的还没有消息。 她等得,皇上却等不得。 皇上一旦毒发身亡,二皇子继位,他们现在所有谋划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廖华裳能想到的,谢翊自然也想得到。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方炜突然在谢翊身上闻了闻,“咦?” 谢翊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做什么?” 方炜嬉皮笑脸揪住谢翊的衣袖,将他拖回自己身边,“这味道,挺熟悉啊?” 他拍了拍谢翊的肩,“好你小子,这是打着办差的名义,跑到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去了?” 谢翊脸瞬间通红,恼羞成怒,“你不要胡说八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两人笑闹一番后,谢翊将廖施给他下药的事说了一遍。 本来他不想说的,毕竟廖施是廖夫人堂妹。堂妹做了这种事,廖夫人也会觉得脸上不好看。 方炜又想不到这些,笑得前俯后仰,一点面子都不给谢翊留。 谢翊咬着牙,红着脸扑上去将方炜摁到榻上,随手捡起摆放在案几上的苹果,往他嘴里塞了一只。 两人正闹着,莫震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小公爷,京中来人了。” 第155章 终于有救了 莫震一喊,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过一瞬,谢翊率先沉声问道:“在哪儿?快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两个身影就出现在院门口。 两人都是一身狼狈,其中一个捂着胸口,被另一个搀扶着。 谢翊脸色一变,下意识与廖华裳互视一眼:这是,被追杀了? 廖华裳一边命人将伤者扶到西厢,一边吩咐陈方,“快去请时老先生。” 来人将一只包裹交给谢翊,“小公爷,这是皇上让卑职交给您的。” 他看着气息奄奄的同伴,神情凝重道:“此次皇上共派出十五人,如今只剩了卑职与东亭两个。” 他眼眶发红,唏嘘叹道:“这药物送出何其难,只怕送解药回京,更是难于登天。” 谢翊将包裹交给廖华裳。 廖华裳接过包裹,空间面板就弹了出来,“叮,检测到星云谷主所需药物虺腹蜕,是否收取?” “检测到星云谷主所需药物千年紫灵芝,是否收取。” “检测到……” “叮,经检测,星云谷主录入药方所需药方已集齐,可配制药汤两剂,是否配制?” 所以药方就这样凑齐了? 廖华裳心里有些激动,还有些难以置信。她空间里,还有两种药草没有成熟呢。 而且,一只赤蚕蛊只够配制两剂药汤。 廖华裳也只得了一只赤蚕蛊。 药剂配好后,如何送进宫还是个难题。 单单只是药方里的配药,送出京城已经如此艰难。那么宝贵的一剂解药,真得能送到皇上面前吗? 这些侍卫出了京城,二皇子一定会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所有进入京城的人都会被重点监视。 想进宫,更是难上加难。 廖华裳心一横:不管了,她先解了毒再说。 之前时老先生说过,药方若全了,先让他看一下。 但是看到空间面板提示后,廖华裳有些犹豫:这么宝贵的药物,容不得拿来试错。 她有空间面板这个神器,解药配制必定百分百成功。 她没有第二次机会。 所以,只好对不住老先生了。 廖华裳回了房,手指微微颤抖着,消耗1000积分,点了“配制”。 药物配制需要半个时辰。 其他人都在西厢守着那个受伤的侍卫,廖华裳有些坐立难安,便去了前面酒楼。 酒楼修缮已接近尾声,楼梯扶手和桌椅都已经刷了桐油,整个酒楼里浮动着淡淡的桐油味。 顺着楼梯上了二楼,雅间里案几都已经安放完毕,房门也全都换了新的。 家富嫂子带着新招来的打杂在擦拭桌椅案几,看到廖华裳便上前问道:“家主看看,哪里还需要修缮的吗?” 廖华裳信步而行,边走边看,“没有。红白两案师傅什么时候过来?” 这件事,昨日已经跟家主回过了。 家富嫂子微微诧异,还是笑着回道:“说是明日。还有之前家主让方公子寻的护卫和伙计,也是约了明日的时间。” 廖华裳点了点头,说道:“家富哥来了信,那边已经安置妥当。还有十几日便过年,你和家财嫂子是留在这边过年,还是去家富哥那边?” 这个也早就说过了。 家富嫂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家主,您,是不是有心事?” 在瑞儿能够开口说话之后,廖华裳便让所有人都改了称呼。 廖华裳叹了口气,转身下楼,“没有。” 她的确心慌意乱、患得患失,却又找不到可以排解郁闷之人。 再看看药汤配制显示完成度才两成…… 廖华裳又去了厨房。 她虽然开锅子店,也会有炒菜和熟食。 案子分白案和红案,放在厨房中间的空地上,红案上摆放着切肉片的铡刀和各类刀具。 北面靠墙是熬制汤底和制作熟食的大灶。东侧则是水缸、水盆和酱菜缸。 厨房隔出来一个小储物间,用来放置锅具和碗具等物。 从厨房西侧穿堂出去,就是开在后院地下的地窖口。 地窖里已经放满了买来的冰块,中间贴着冰块有两只方柜冰鉴,冰鉴底部有圆孔漏洞,用来排化掉的冰水。 到了夏季,便可在这些冰鉴里铺上冰,将每日剩下的肉菜放在里面,以防变质。 虽然她可能用不着,但该有的还得有。 廖华裳转出前堂,回到后院。 时显已经为伤者包扎了伤口,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让莫震跟着去医馆抓药。 临走前将廖华裳叫到一旁,小声说道:“丫头,此人伤口有余毒未清,应是受伤后服过解毒药丸。” “此人内力深厚,伤口为制式轻弩造成,不像普通刺客所为。老朽虽不知你所谋,却能察觉其中危险。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廖华裳心里感动,连忙回道:“老先生放心,裳儿晓得。有方公子和小公爷在,无碍的。” 时显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有事甭管早晚,只管去医馆唤老朽。” 廖华裳再次道了谢。 等莫震抓了药回来不久,廖华裳听到“叮”的一声轻响,脑海中传来面板提示音,“解药配制已完成,是否固体化。” 固体化,应该就是做成药丸。 廖华裳点了是。 不一会儿,提示音再次传来,“汤药固体化已完成,请收取。” 她独自一人进了内室,摊开手,两粒黑褐色的药丸立刻出现掌心。 廖华裳有些激动,心脏怦怦乱跳,跳得她头晕目眩:这就是殇毒的解药,她终于有救了! 门外有脚步声迅速靠近,廖华裳迅速将药丸收入空间,坐直身子。 母亲温氏从门外进来,气喘吁吁扑到廖华裳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声问道:“我听说,京城那边来人了,在西厢那个?” 廖华裳嗯了声,将药丸取出一颗,托在掌心,递到母亲面前。 温氏小心托着廖华裳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解药?” 廖华裳笑着点点头。 温氏呜的一声哭出声来,抽出帕子按住眼角,“我儿,总算是有救了。” 她抽噎一声,托了托廖华裳的手,“快,快把药吃了。” 说完又急着起身,抖着手斟了一杯水,放到廖华裳手边。 廖华裳就着水,将药吞了下去。 温氏死死盯着廖华裳,唯恐放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药入腹,三五个呼吸间,廖华裳感觉腹部有股温热的气流开始缓缓流动。 她刚要跟母亲说话,那股气流却突然开始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一股尖锐的疼痛奇袭而来,廖华裳捂住腹部,忍不住痛呼出声。 第156章 解毒 温氏先看到女儿神情一变,脸色瞬间惨白,接着就捂着腹部蹲到了地上。 额头很快布满了汗水。 温氏惊得魂飞魄散,大呼一声,“裳儿?!”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跑去唤人,被廖华裳伸出手一把抓住。 廖华裳吸着气,吃力说道:“别去,叫人……” 温氏稍一迟疑,迅速跪到女儿身边,将她用力抱在怀里。 廖华裳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痛楚,哪怕是前世林沐将大刀捅进她的腹中,也没有像今日这般,痛到恨不得立刻就死去。 那股气流冲到哪儿,疼痛就会蔓延到哪。如同一把刀,在腹中疯狂搅动。 廖华裳用力咬紧牙关,浑身不停地发抖。冷汗大滴大滴往下落,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她的衣衫。 温氏哭道:“母亲还是让人将时大夫请过来。要不然,小公爷还在西厢呢。” 廖华裳艰难地摇了摇头。 药方配制是在空间面板完成的,如果药方没有问题,这解药,就一定没有问题。 若是将时老先生或小公爷叫来,就得向他们解释药的来源。 还有熬制方法…… 这些,都是不能外宣的秘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翻江倒海、剜心噬骨的疼痛变成了隐隐的钝痛,还有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廖华裳苦着脸,慢慢跪坐到地上,歪靠在母亲怀里。 恶心感越来越重,仿佛吃下去的东西在胃腑中沸腾翻滚,直直朝着喉咙而来。 廖华裳忍不住“呕”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猩红的血落在地上,里面有块黑红色的血块。 像是淤血。 这口淤血吐出来后,那种疼痛和恶心感瞬间消失。 温氏一边拿帕子替女儿擦着嘴角的血,一边转头看向地上的淤血。 然后,她惊骇地看到,那团淤血在轻微蠕动一番后,慢慢收拢、回缩,变成了血糊糊的一团。 而且还在动! 温氏惊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抬脚就踩了下去。 就在她跳起来扑上去的一瞬间,空间面板却突然弹了出来,“叮,检测到星云谷主所需药物赤蚕蛊,是否收取?” 廖华裳眼疾手快,迅速点了是。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温氏的脚踩在地上,溅起一片血水。 廖华裳看着面板上显示的“赤蚕蛊”,轻轻吁了口气。 她现在,除了四肢有些虚软,已经没了其他的感觉。 温氏看看鞋底的血水,又看看地上那滩血,疑惑问道:“我方才明明看到有只虫子……” 廖华裳轻笑一声,“没有,母亲,您看错了,那只是一团淤血。” 温氏轻轻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说道:“那就好。母亲还以为,你吐出来的是一只蛊虫呢。” 的确是只蛊虫。 廖华裳不由在心里再次感叹,这殇毒的制方者确实是个绝世天才。 中毒即中蛊。 养出的蛊虫经过焙制,又是下一个中毒者的解药之一。 难怪能被称之为南疆第一奇毒。 这次可以交给时老先生配制解药了。 顺便再让老先生给她诊诊脉,看是不是已经彻底解了毒。 需不需要调理一下身体什么的。 好不容易恢复健康,她应该加倍珍惜。 廖华裳心情有些激动,却没了之前的那种胸闷和眩晕感。 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许多。 温氏扶着廖华裳坐回床边,又重新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让她漱了口。 然后才小心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廖华裳笑道:“牙关咬酸了。” 温氏眼眶一红,又落下泪来,“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还是因为曾经嫁给袁诤的事。 廖华裳知道,袁家这门亲事,已经成了母亲心里难以愈合的心病。 这个心病,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愈合、触之即痛。 也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化。偶尔想起时,仍然还是会愧疚难过。 温氏哭了一会儿,见女儿头发被汗水全部打湿,身上也沾了土,连忙出去端了热水,拧了帕子让她擦脸。 又从柜子里取了干净的衣裳,让女儿换上。 送走了母亲,廖华裳看看时辰还早,干脆取了一只食盒,将那只赤蚕蛊装入之前的玉盒,与其他药物一起放入食盒中,乘坐马车去了时老先生的医馆。 时老先生医馆距此不远,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街边店铺。 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道长长的柜台,柜台后面是一溜药柜。 小药童踩着凳子取药,学徒站在柜台前,正拿着戥称,飞快地将药草分装在纸包里。 眼尖的小药童看到了廖华裳,连忙迎了上来,“廖夫人来啦?是来找师父的吗?” 廖华裳笑着将一包点心递给小药童,“时老先生呢?” 时显从药柜后面转了出来,目光先落在廖华裳脸上,又落到她手里的食盒上,接着笑道:“丫头来了,进来吧。” 廖华裳进了中堂,将食盒放在桌上。 时显仔细看了看廖华裳脸色,朝她伸出手,“来,老朽给你诊诊脉。” 廖华裳有些愧疚道:“时老,裳儿……” 时显摆摆手,笑道:“莫说老朽不喜欢听的话,先让老朽给你诊诊脉。” 廖华裳挽起袖子,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时显细细诊过,问道:“吐过血?” 廖华裳嗯了声,从食盒中取出那只玉盒,“是赤蚕蛊。” 时显接过玉盒,打开仔细看了看,“原来如此,那就说的通了。” ”此蛊名赤蚕,因其形而得名。据记载,此蛊并无专门的饲养方法,也无蛊种,是中毒者情绪激动、气血逆行时,由毒方的药物引动中毒者心尖精血催化而成。” “因蛊虫本身就是饲主精血,所以从脉象上看不出中毒,也看不出中蛊,用普通引蛊出体的法子也根本行不通。” “因你中毒不深,平日情绪稳定,故此虫尚未开智。否则,你此次解毒,只怕得躺个三五日。” 廖华裳突然想起她喝下药汤当晚,袁诤不顾她的反抗强行索欢,应是有意激起她的怒气,引发催化蛊虫形成。 难怪她那时,感觉极度胸闷晕眩,痛苦欲死。 后来每次情绪一波动,都会格外虚弱无力,那是因为气血上涌,供养赤蚕吞噬了她的气血。 时显轻叹一声道:“幸亏这毒方已经失传多年,否则这样的毒方一旦流传于世,不知有多少人深受其害。” 他将玉盒重新盖好,放回廖华裳面前,“毒确已解,到底伤了气血。不过你中毒时日尚浅,又年轻,老朽给你开道方子,将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健康。” 他叹了口气道:“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廖华裳将食盒连同玉盒一并推到时显面前,“时老,还得请您将这些炼制成丸。” 时显一愣,忙用口型问道:“皇上?” 廖华裳点了点头,“是,总得给他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 时显立刻接过来,“老朽尽快。” 廖华裳平揖一礼,“多谢!” 第157章 准备送解药回京 解药关系皇上安危,这么重要的东西,时显不敢假手于人。 廖华裳干脆留在医馆,为时显打下手。 不同的药物需要用不同方法炮制,炮制完成后再浸泡、按药方所示严格按火候、顺序投放煎制。 等成功制出药丸,已是第二日清晨。 廖华裳和时显都是一夜未眨眼,却没有半点困意。 为了验证药效,廖华裳还特意用空间面板检测了一下药性,显示为“佳”。 时显将药丸小心翼翼分装入两只小瓷瓶,交给廖华裳,“切记,此药需得空腹服下。” 他想了想,又轻声说道:“宫中御医用方谨慎。解毒后病者气血双亏,御医大多不敢用猛药,多徐徐图之。” “只是这样一来,只怕病者会错过恢复气血最佳时机。可若用猛药,服药者身份非同一般,只怕……” 时显不好说得太明白,廖华裳却能理解:以时显的医者仁心,必是想将后续补药一并炼制完成,送回京城。 这些补药送到皇上手里,必会交于宫中御医查验。万一御医向皇上提供了不同意见,极有可能会给时显和廖华裳带来大麻烦。 按时显的方子,皇上或许能多撑一些时日。 但是按宫中御医的方法,皇上就算解了毒,也未必能撑太久。 廖华裳想了想道:“时老先制药,裳儿回去,征询一下小公爷意见。” 也顺便问一下父亲。 时显没了顾虑,立刻答应下来,“也好。”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是郑全和陈方赶着驴车,来给药馆送猪肉、羊肉和鱼,还有米面、油盐和石炭。 时显看着门外的热闹,呵呵笑道:“哎呀,老朽痴活几十年,如今托了裳丫头的福,这医馆才能顿顿有肉,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廖华裳笑道:“时老说这话可要羞煞裳儿。不过一些身外之物,如何能与您老医德仁心相比?” 正说着话,郑甜蹦蹦跳跳从外面跑进来,笑着说道:“老爷子,廖姐姐,吃饭啦。” 前些时日,在医馆负责做饭的蔡婶夫君从山上滚下来,伤到了腿,蔡婶只好辞了医馆的活计。 廖华裳与余夫人闲聊时说起,没想到她竟动了心思。 余夫人做事风风火火,麻利又干净,做的饭菜也好吃。 廖华裳便跟余夫人说好了,让她在医馆帮忙做饭,工钱由她来给。 时显的医馆经常给人义诊,还养着好多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儿,根本入不敷出。 廖华裳跟时显一说,时显就乐呵呵答应下来。 郑甜整日闲来无事,偶尔也会在医馆,帮着时老先生晒晒药草。 廖华裳连忙上前搀了时老起身,几人一起去了饭堂。 吃过饭,廖华裳便带着解药回酒楼。 刚拐进酒楼街口,春燕突然小声说道:“小姐,那个讨厌鬼又来了。” 廖华裳轻轻撩起车帘,果然看到蒋栋正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往酒楼里看。 这段时间,蒋栋几乎每日都出现在酒楼周边。只因廖华裳出行,常乘坐马车,且有郑全几人随行,他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 苍蝇不咬人,但它恶心人啊。 她吩咐春燕,“去跟郑全说一声,将他赶走。” 不一会儿,郑全便扶着长刀朝蒋栋走了过去。 未及到跟前,蒋栋转头一看到郑全,立刻撒丫子就跑。 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廖华裳在院门前下了马车,问道:“金宝在哪儿,一会让他过来一趟。” 陈方连忙应道:“金宝在后宅,今日是他带着孩子们练功。” 这几个护卫,不轮值的时候,便轮流教授后宅的孩子习武。大多数时候,方炜只教瑞儿和小五。得空了,或者兴之所至,也会指点一番。 金宝很快回来,站在门外拱手一礼,“家主有何吩咐?” 廖华裳问道:“秦大当家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前几日,廖华裳让金宝去了一趟陶县,找秦彪,让他给寻一个年轻姑娘。 秦彪说三五日给消息,算算应该差不多了。 金宝问道:“要不要小人今日再过去问一下?” 再有两三日,大棚落成,廖魁已经给林骋下了帖子。 廖华裳将春燕递过来的手炉捧在手里,应道:“也好,若寻到了,便将人送到我这儿。” 金宝拱手应是,又朝着左手处拱手一礼,“小公爷。” 谢翊朝他匆匆点了点头,提步而入。 廖华裳看了春燕一眼,春燕立刻退了出去。 谢翊一撩衣襟坐到廖华裳对面,压低了声音问道:“如何?” 廖华裳将手炉放到案几上,将三瓶药丸都拿了出来,“此毒亦是蛊。妾身之前,只得了一枚赤蚕蛊,制出两剂汤药。解毒后又得了一枚,一共三粒解药,全在这儿。” 谢翊点点头,拿起一瓶拔开塞子,将药丸倒入掌心观察一番后,又装入玉瓶收起。 “此药一旦服下,便会唤醒潜伏体内的赤蚕蛊。蛊虫行经五脏六腑,腹痛难忍。皇上体弱,又未曾催吐过,时老先生的意思,蛊虫很有可能灵智已开,解毒时便更加危险。” 谢翊微微垂眸,侧耳认真聆听。 “时老先生说过,中毒者已历时四月,气血亏损严重,骤然驱蛊,恐会造成心脉血亏,危急性命。若想救命,需下重药。” “宫中御医行药多求稳,恐会延误病情。老先生想请问小公爷,是按老先生方子走,还是请宫中御医行方?” 谢翊朝廖华裳拱手一礼道:“此番多谢夫人鼎力相助。那就请老先生将药炼制成丸,此次在下亲自回京,到时请皇上自行定夺便是。” 廖华裳面露担忧,“此行,定然凶险异常……” 谢翊低头从腰间摘下一枚墨色玉牌,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廖华裳不解地看着他。 谢翊道:“瑞儿是师兄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我无极宗第十五代首徒。作为师叔,本想等他大一些,再送他一些合适的礼物。” “这块玉牌,是我无极宗少宗主令牌,今日便先放在夫人这儿。” 他无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在下顺利完成任务,便带着厚礼前来换回玉牌。若……不能,这枚玉牌,便是在下送给瑞儿的入门礼。” 第158章 红袖添香 廖华裳心知谢翊并非危言耸听。 此行九死一生。 二皇子沿途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以逸待劳静候谢翊自投罗网。 还有太子…… 太子本就被皇上废除太子之位,与皇上也早已势同水火。 太子若想举旗起事,必须给二皇子冠上一个“毒害皇上、弑父夺位”的罪名。 若皇上毒解,他就没了起事的理由。 所以,太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谢翊将解药带回京。 原本势不两立的两方人马,因为暂时相同的利害关系,会调转箭矢,共同对付谢翊。 然而太子现在仓促举事,未必成功。 皇上一死,二皇子上位,廖氏一族立刻就会遭到二皇子的清算。 所以,皇上不能死。 至少,不能现在死。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四方博弈,博弈的目标是谢翊。 看来无极宗宗主突然要来乌索,也是为了此事。 廖华裳垂眸看着玉牌,将其收起,郑重说道:“那妾身就先替小公爷保管,待你我二人再见之日,妾身再原样奉还。” 谢翊无声一笑,微微点头。 廖华裳转念一想,又轻声说道:“傅恪既然能得到毒方,想必也知道解药的炼制需要赤蚕蛊。所以,他有可能猜得出,小公爷此次回京,至少会携带三份解药。” 谢翊眸光微凝,“在下明白了,多谢夫人提醒。” 他将解药收起,匆匆一拱手,出门去安排回京计划。 到了这种程度的恶战,已经不是廖华裳能够参与过问的。她能为之做的,就是祈祷谢翊顺利将药送进宫。 皇上若能顺利解毒,第一要事定然是清剿二皇子势力。 二皇子马上到手的皇位,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样飞走,势必会绝地反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段时日,便是留给太子和廖氏的喘息之机。 末时刚至,时老先生便让药童将炼制的补药送了过来。 义学散了学,廖魁和廖东江都回到酒楼。晚饭的时候,谢翊还与方炜、廖魁等人一起在酒楼吃了饭。 第二日清晨,廖华裳便发现,谢翊和住在西厢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 方炜给瑞儿留了封信,让他好好习武,等他回来要考校,却没说去哪。 * 前后历时二十余日,廖家的大棚终于落成。 四个大棚长达数十丈,远远望去像是一排白色的城墙。 大棚西侧,廖魁请人打了一口井,挖了水渠,用石砖彻了渠,又拿糯米砂浆抹过。 到了需要灌溉的时候,只需打了水,直接倒入水渠即可。 大梁很多富贵人家也会自建大棚,用来种植花草菜蔬。 一次性建四个大棚,还用来种菜开店的,真没见过几个。 大棚落成之时,很多百姓都赶来看热闹。 大棚落成,设宴庆祝,廖魁特意请了林知县、白县丞、龚万里和秦彪等人过来。 潘珄和温琅玉在互市结束之后,都没有离开,留在乌索准备等过了年再返回。 廖华裳早几日也给他们下了帖子。 廖华裳还让金宝去了一趟陶县,从燕春楼请了歌姬乐师过来助兴。 大棚三面是墙,头顶用手腕粗细的竹竿扎了顶,盖着刷了浆糊的白麻布。 廖华裳请了四个种地的庄稼把式,将两个大棚翻土追肥并起了畦,种了茼蒿、小青菜、韭菜、油麦菜和辣椒。 大棚里还有两盆水,里面泡了草莓和圣女果种子,等催出芽,便可以种下去。 剩下的两个暖棚土地还没有翻过,只除了草。 午间的太阳一晒,大棚里温暖如春,空气中还有泥土的清香。 宴席就摆在这两个空闲的大棚里。 廖魁和林骋等人在一个大棚内,分案而食。 看热闹的百姓则安排在另一个大棚,用的是桌凳。 廖魁向林骋介绍了廖华裳种下的菜籽,还给他看了准备用来育苗的甘薯。 以及要种在大棚里、已经催好芽的土豆种。 在得知甘薯可以种在山岭之地,而且产量极高时,林骋仿佛看到了美好的前程在朝他招手。 尤其廖魁没有请纪婴,摆明了此次宴请以林骋为主。 他心里高兴,难免多喝了几杯。 一个身段妖娆、相貌姣好的女子走过来,为他斟了杯酒,柔声轻语道:“大人请。” 音色如蜜、柔婉动听。 林骋眼神微微一转,发现所有人身边都坐着侍酒的女子,便也泰然接受。 温香软玉靠在身边,鼻息间幽香阵阵,不断撩着他的心神,使得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女子容貌出尘、媚眼如丝,像带了钩子,缠缠绕绕落在他的身上,勾在他的心上。 他的心瞬时像被羽毛轻轻抚过,整个人都有点发飘,他问,“你是哪个?” 女子柔声道:“妾清婉,夫人命妾为大人斟酒。” 清婉端起酒杯,递到林骋唇边,柔软的小手“不小心”碰到了林骋的唇,温凉如玉的触觉便一直留在了上面。 林骋就着清婉的手,饮下杯中酒,顺势握住她的手,“老爷已经喝得有点多,再喝就醉了。” 清婉轻轻一笑,娇声说道:“大人海量,哪就醉了?分明是这春色正盛,酒正微醺,一切都是刚刚好。” 春色? 林骋双目微醺,拉着清婉的手不肯松,微微笑道:“姑娘说得对,果然好春色。” 他原本以为清婉会一直留在身边服侍他,没想到不过敬了几杯酒,人就离了席,款款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还扶着大棚特意留出来的门框,俏然回首,盈盈秋波、脉脉含情,似有万千不舍之意。 林骋整个魂都跟着姑娘的身影,一道飞出了大棚。 就在他魂不守舍、食不甘味时,那道靓影却又转了回来。 这次端着一只托盘,将一道炙羊肉放到林骋身前的案几上。 林骋连忙握住她的手道:“这些粗活,由着丫头做便是,姑娘这样清雅出尘的人儿,别被这些腌臜味儿给醺着了。” 清婉嫣然一笑,轻声说道:“妾能服侍大人,是妾的福气,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龚万里哈哈大笑道:“清婉姑娘此言差矣,红袖添香,添的是女儿香。你这端了一盘子炙羊肉来,大人只闻得到羊肉香,哪还能闻得到女儿香?” 他笑着环视一圈问道:“你们说,在下说得在理不在理?” 廖魁轻笑着摇摇头。 秦彪用力一拍案几,大声笑道:“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不过这红袖添香,下一句是什么来着?红袖添香夜读书,卿正娇羞吾已狂哈哈哈。” 所有人顿时全都笑了起来。 廖魁连忙端起酒笑道:“这红袖添香,本是雅事一桩。大人文人雅士,才会如此怜香惜玉。今日承蒙各位捧场,在下敬各位,请!” 宴席一直持续到末时正。 宴席结束时,林骋已经醉得歪歪斜斜,走不成道儿,也还没忘了清婉。一直拉着她的手,非要跟她彻夜谈诗论赋、对饮直到天明。 廖华裳朝她使了个眼色。 清婉会意,扶着林骋,一起上了马车。 第159章 兴师问罪来了? 蒋姨娘得知林骋带了一个女子回了衙门,顿时将手里的茶盏摔到了地上,恨声说道:“这廖氏怎的如此不懂事?她一个弃妇,怎好意思往老爷身边送人?!” 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丫头簪儿也忿忿不平,“就是,平日里姨奶奶也跟她往来密切,这个时候往老爷身边塞人,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蒋姨娘坐立难安,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转身往外走,“不行,我得去看看。” “姨奶奶。”簪儿连忙拦住她,“这个时候姨奶奶去做什么呢?姨奶奶该问的人,可不是老爷。” 蒋氏转念一想:对呀,老爷想纳妾,她一个妾室哪有置喙的资格? 事情的根由在廖氏身上呀。 她用力咬了咬牙,急惶惶转身往外走,“我们去南华街坊。” 簪儿哎了声,赶紧替姨娘拿了披风,扶着她风风火火往外走。 陈姨娘的丫头翠儿从门缝里瞅了瞅,回头小声说道:“姨娘,蒋姨娘出门了。” 陈姨娘撇了撇嘴,手里做着针线活儿,嘴里说道:“不过得了几日宠,就轻狂得没边了。一个妾室,还想管到老爷头上。” 翠儿小声说道:“前儿婢子还听蒋姨娘的兄弟跟她提起廖夫人,这小蒋舅爷,怕不是相中人家了?” 陈姨娘哼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美死他。什么舅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无赖罢了。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敢肖想人家廖夫人。” “你看看廖夫人身边的青年才俊,哪一个不比他强?她又看上谁了?可见这廖夫人,眼光高着呢,岂是他这种下里巴人能配得上的?” 她顿了顿,放下手里缝了一半的小衣,起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只小箱子。 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根银簪。又咬咬牙,放下银簪,从里面翻出一根金簪交给翠儿,“你找个像样的盒子,把这个装上,赶明儿咱们去找这位新来的姑娘说说话儿。” 这新来的姑娘是廖氏的人,跟她交好关系,等于向廖氏示好。 廖夫人又是建暖棚、又是开酒楼,一看就是个做大事的主儿。 若能往她的酒楼里投一点银子,总比守着府里这点月例要强。 翠儿连忙应了声,自去找了盒子将簪子装好。 另一边蒋氏气势汹汹出了门,坐在马车里,越想越心慌,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蒋栋骑着马急匆匆追了上来,隔着车窗喜滋滋问道:“姐你去南华街坊?我也去。” 蒋氏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情跟他胡闹,“去去去,一边去,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蒋栋愣了愣,连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蒋氏有心想跟弟弟说说,又想到蒋栋也是男子,根本没法理解因为廖氏往老爷身边送人,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到了南华街坊,照例没有人。 廖华裳还在暖棚那边看着种菜没回来。 蒋氏气冲冲乘上马车,厉声吩咐,“去北县。” 到了暖棚,这次蒋氏没有跑空。 廖华裳在菜地里转了一圈,又去了空闲的暖棚,看着众人翻地。 蒋氏找过来,廖华裳一点都不意外。 她邀了蒋氏到另一个暖棚里说话。 蒋栋刚要跟过去,被郑全伸手拦住,“两位夫人说话,公子还是在外面等着的好。” 蒋栋直起脖子刚要反对,郑全拇指一顶,长刀锵的一声半出鞘,森寒的刀锋瞬间打消了蒋栋的念头。 廖华裳让了座。 春燕奉了茶,侍立在廖华裳身侧。 廖华裳笑吟吟说道:“蒋姨奶奶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日怎么得空,到妾身这暖棚来做客?” 蒋氏心里翻江倒海,一肚子的怨言,想了半天才幽幽问道:“夫人给大人送了个美人儿,怎的没提前跟妾身通个信儿呢?” 廖华裳吃惊地张大嘴,“啊,这,莫非,林大人要纳个人在身边,需得蒋姨奶奶说了算?” 她垂下眸子,不慌不忙端起茶盏,微笑着说道:“妾身还以为,楚夫人不在身边,纳妾的事儿,大人自己一个人说了就算。却原来不是吗?” 蒋氏一愣,顿时更气了,“这倒不是。只是廖夫人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往别家府里塞人,这事儿要传出去,只怕不好听吧?” 她这是自己没人要,就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蒋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若是被外头的人知道了,还不得觉得,廖夫人随随便便就往别人院里塞人,这手,是不是伸得有点太长了?” 春燕气极,刚要往前说话,被廖华裳使眼色制止。 廖华裳轻笑一声道:“此事,的确是妾身考虑不周。当初大人拉着清婉的手不放,妾身总不能直接将清婉夺下来。” “大人是乌索县的父母官,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妾身一家承蒙大人关照,才能在乌索县落脚。” “不过区区一个丫头,大人喜欢,妾身自然双手奉上。既然蒋姨奶奶不喜……” 她吩咐春燕,“你带着陈方去一趟县衙,就说因为清婉姑娘的事,蒋姨奶奶都找到了暖棚这里,嫌弃妾身手伸得太长。妾身已经知道错了,你去把人给领回来。” 春燕迅速屈膝应是,转身就往外走。 蒋氏顿时急了,一下子跳起来就去拦春燕,“没有,妾身没有。” 莫说蒋氏不过是个妾室。 便是楚夫人在,林大人领回府的女子,夫人若不想落得个“善妒”的名声,纵是心里再不愿,也还得命人妥善安排住处。 方才廖华裳这话要是说给林骋,只怕林骋当即就能将蒋氏撵出府。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再反悔也是不能了。 她就是气不过,想来找廖氏的麻烦撒撒气,没想到竟被廖氏咔嚓一下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她了解廖氏,这话她说得出,肯定也做得到。 蒋氏急得满头大汗。 再加上暖棚又热,她穿得又多,脑子越发混乱不堪。 她思来想去,总算努力想出了一个借口,“妾身说话直,廖夫人怕是误会了。妾身的意思是:这女子既跟了大人,便是大人的人了。若是没有身契,又不知来历,只怕不好留在大人身边。” 廖华裳轻吁一口气,笑道:“妾身还当蒋姨奶奶兴师问罪来了,原来是替大人讨要清婉姑娘的身契。” 她笑着吩咐道:“春燕,你让陈方骑马回一趟南华街坊,找夏蝉将清婉姑娘的身契拿来。” 春燕应了是,出去传话。 蒋氏一听,心里又是后悔又是生气:这下可好,没有身契还能随时将那小狐狸精赶出府。 有了身契,老爷一旦收下,算是彻底坐实那狐狸精的身份了。 她这一趟,原本是想做什么来着? 第160章 争风吃醋 蒋氏气势汹汹而来,悻悻而归。 她看着马车里廖华裳命人给清婉姑娘收拾的包裹,心里又气又慌。 她阻止不了老爷纳新人。 有了新人,只怕老爷的心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放在新人身上。 她这个年华已逝的旧人,没了老爷的宠爱,很快就会被抛诸脑后。 清婉姑娘的身契在她袖袋里。 她想狠狠撕碎,却又不敢。 蒋栋弃了马,钻进马车,将簪儿赶出去后,喜滋滋问蒋氏,“姐,那廖氏跟你说什么了?她有没有提到我?” 蒋氏心烦意乱,怒声呵斥,“提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好提的?你看看你自己,要什么没什么,人家能看得上你?” 蒋栋一愣,顿时不乐意了,“不是姐你说的吗?要是弟弟能让廖氏点头嫁给我,你亲自求老爷替我们保媒吗?” “家里那婆娘,弟弟都已经休了,就等着娶廖氏进门。这怎么突然又不行了?” 蒋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你把弟媳给休了?你休了她做什么?你别忘了,当初为了给你娶妻,咱娘还给了方家五两银子的聘礼呐!” 那可是她当年在万大人府上,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才攒下来的! 蒋栋更懵了,“不是姐你让我休的吗?” 蒋氏气哭了,“我何时让你休妻了?” 蒋栋据理以争,“是你说的啊,廖氏肯定不愿做妾,实在不行就让弟弟休妻,以正妻之礼娶她过门。” 蒋氏欲哭无泪,“那廖氏答应嫁你了吗?” 蒋栋又乐了,“那不得让姐夫给保媒吗?” 姐夫? 保媒? 呵! 蒋氏神情呆滞,喃喃说道:“你就别做那个梦了。以后,咱家的好日子,只怕要到头了。” 蒋栋瞬间瞪圆了眼睛,“这话怎么说的?姐夫犯事儿了?” 蒋氏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老爷今日,带了个狐狸精回府。以后这府里,只怕再无姐姐容身之地了。” 蒋栋长出一口气,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倒是觉得,姐你多虑了。你想啊,当初姐夫刚到乌索,可是全靠你精心照顾,才活了下来。” 他小声说道:“你可是姐夫的救命恩人!他就算不要谁,也不敢不要你。” 蒋氏一愣:对呀,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她与别的女子,到底是不同的。 不管是陈氏还是这位清婉姑娘,对老爷可都没有患难之情。 在老爷最难的时候,只有她陪伴左右,精心服侍。这份情义,是别人没法比的。 就算夫人在,因了这份情义,也得高看她一眼! 待蒋氏擦净脸上的泪水,重新收拾好情绪,蒋栋才凑上去,小声说道:“姐,你回去后,可千万记得跟姐夫提一提这事儿。” 蒋氏一边抽泣,一边骂道:“你是嫌你姐死得不够快是不是?这节骨眼上你添什么乱?” 蒋栋啧的一叹,“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在刚得了新欢时,心情是最舒畅,也是最好说话的时候。” “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蒋栋一把拉住蒋氏的手,“姐,弟弟的幸福,咱老蒋家的希望,可就全仰仗姐姐您了。” 蒋氏将蒋栋的手拍开,吸了吸鼻子道:“我考虑考虑。” 蒋栋见姐姐松口,高兴地一下子蹦了起来,躬着身子往外走,“那弟先走了,姐有了好消息,千万给弟弟送个信儿。” 车帘被蒋栋甩得飞起,不等落下,人已上马离开。 蒋氏回到县衙,天色已近暮时,老爷的房门还紧紧闭着,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她委屈巴巴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刚要转身回房,突然听到内室窗内传来一阵男女轻笑低语声。 蒋氏咬牙切齿嘀咕道:“狐狸精!” 一个来路不明的贱婢,也敢睡在正室夫人才能住的正房里! 她进门这些年,都从来没有睡过正房。 内室里调笑声还在继续,女子清脆的笑声时不时传来。 蒋氏听得眉头直跳,恰好看到有胥吏提着食盒进了院子,她脑子一阵发热,几步跨上石阶,用力推开门,“老爷可醒了吗?” “啊!” 清婉惊呼一声,伸出雪白的藕臂攀住林骋的脖子,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颤抖着呼道:“老爷……” 林骋将锦被往上提了提,裹住清婉,随手拾起一只茶盏,朝着蒋氏就扔了过去,“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茶盏在蒋氏脚下砰的炸开。 蒋氏眼泪瞬间落了下来,“老爷,妾是想问,时辰已经不早,老爷可要用晚饭?” 林骋怒声打断蒋氏的话,“用不用晚饭本官会不知道,需要你来提醒?滚!” 蒋氏捂着脸,呜咽着跑了出去。 清婉轻轻抚着林骋的背,柔声劝道:“老爷莫气。听说老爷以前病重伤了胃腑,经不得饿。蒋姐姐这也是为了老爷着想。” 林骋吼了蒋氏,心里也有些后悔,闻言嗯了声,翻身坐了起来。 清婉迅速披了衣衫下地,取了林骋的衣裳,站在床边服侍他穿衣。 看她娇俏的小脸还残留着嫣红,一双眸子仿佛浸了水,水汪汪、亮晶晶,星眸微转,波光潋滟、脉脉含情。 林骋忍不住捏起她的下巴,飞快地亲了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婉儿初尝人事,定然很辛苦吧?” 清婉的脸瞬间布满红晕,羞涩地垂下头,声若蚊蝇道:“婉儿能得以服侍老爷左右,是婉儿几世修来的福气,怎会辛苦?” 林骋踌躇满怀,高兴地哈哈大笑。 两人腻腻歪歪,天都要黑了才双双来到饭堂。 蒋氏看着林骋对清婉温柔小意的样子,顿时委屈地咬紧了下唇。 陈姨娘照例留在自己房里用餐,三个孩子也是由各自的奶娘照顾着。 蒋氏哭丧着脸,哀哀怨怨、欲言又止看向林骋。 奈何林骋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清婉身上,对她的无声控诉视而不见。 清婉伸手去接蒋氏手里的碗筷,准备为林骋布菜,结果蒋氏狠狠盯着清婉,死死抓着碗筷不放。 林骋心里便有些不快,沉声命令道:“行了,让婉儿布菜,你坐下一块用吧。” 蒋氏这才雨过天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随之依言坐在下首处。 清婉拿了碗筷,仔细留意着林骋的眼神,不等林骋看向哪个菜,她已将菜送到了林骋碗中。 一顿饭未完,已让林骋对清婉的细致温柔越发满意,忍不住朝她招了招手,“婉儿今日也是辛苦了。没有别人,不用布菜,一起坐下吃吧。” 清婉柔声说道:“老爷抬举,妾不敢僭越。服侍老爷本就是妾的本份,也是妾求之不得的福分。” 她笑着看了看蒋氏,接着说道:“妾以前常听人说,老爷初到乌索,是蒋姐姐无微不至随侍左右,与老爷风雨与共、同苦共甘。” “妾虽不能与蒋姐姐相比,如今能够如愿以偿服侍老爷左右,妾已心满意足了。” 听了清婉这番话,林骋笑眯眯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第161章 打雷先劈冒尖的树 常听人说? 无微不至? 风雨与共? 他县衙后宅之事,为何会传得连秦楼楚馆的人都知道? 常听人说?听谁说的? 他的后宅之事,又是谁传出去的? 一想到这里,林骋额头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他县衙后宅房中之事都被传的沸沸扬扬,其他的事呢? 那些不得不在后宅才能处理的隐秘呢? 又被传出去了多少?! 林骋阴冷的目光慢慢对准满脸惊惶不安的蒋氏,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多嘴多舌的妇人给掐死! 风雨与共…… 蒋氏,不过一个卑贱的妾室,她有什么资格,能与他风雨与共?! 以往,他确实顾念着蒋氏前些年照顾自己的情分。 可方才,清婉的话提醒了他:身为妾室,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本就是分内之事。 有何情分可言? 可是这些年,蒋氏矜功自伐,仗着自己对她的另眼相看,明里暗里做了许多徇私枉法之事。 尤其蒋栋,一而再、再而三仗着蒋氏撑腰,打着他林骋的名号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如今更是无视他反复警告提醒,一直持续不断骚扰觊觎廖氏。 这个清婉,未必不是廖氏给他的一个提醒:对后宅妇人宠信太过,当心祸起枕边! 可蒋氏知道他太多的秘密,放在县衙后宅,若是冷落了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除掉她…… 杀一个人,总难做到毫无破绽。 若蒋家闹起来,终是于他官声不利。 想到这里,林骋阴沉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温声对清婉说道:“蒋氏的确劳苦功高,这些年,也是苦了她了。” 蒋氏的心慢慢放下,又忍不住得意起来,朝清婉一挑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清婉垂下眸子,掩去眼中那抹讥讽之色:蠢妇!死到临头还在得意! 蒋氏唇角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已听林骋说道:“说起以前,想想老爷我自从到了乌索,已经三年多未曾归家,也不知道家中情况如何。” “夫人一人在家,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抚育幼子,还要主持中馈,实在辛苦。蒋氏心细又能干,正好趁着年关,衙门事少,本官便派人送你回老宅。以后留在夫人身边,也好助她一臂之力。” 蒋氏顿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期期艾艾哭道:“老爷……” 林骋脸色一沉,冷冷问道:“怎么,你可是不愿?!” 蒋氏心里一惊,连忙改口,“没有,妾,自然是愿意的。” 嘴里说着愿意,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妾就是,舍不得离开老爷,哥儿姐儿也还小……” 林骋立刻说道:“无妨,此次哥儿姐儿一块跟你回去。正好过两年,两个孩子也要开蒙,也让他们两个,跟在夫人身边好好学学规矩。” 林骋行事,也算雷厉风行。 第二日一大早,林骋立刻便喊了人,为蒋氏收拾行囊。自己则亲自盯着蒋氏,免得她气急败坏之下,再跑出去说了什么不该说得话。 直到被“送”上马车,出了乌索,蒋氏才彻底明白:她的好日子,真得结束了! 她知道,这次是她插手廖氏的事,触到了老爷的底线。 可现在,她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哥儿姐儿还小,不懂得此一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正兴致勃勃望着车窗外,还不时喊她一声,让她也瞧上一瞧。 马车外,单是县衙“护卫”就有十数人。林骋还特意又聘请了镖师,一路“护送”她们母子。 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得出去。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爹娘道一声别。 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他们一回…… 送走了蒋氏,林骋也不敢将后宅之事交给清婉。 他想了想,命人将陈氏唤了过来。 陈氏早从窗子看到林骋为蒋氏收拾东西,还以为老爷也要将自己打发走,吓得脸色都白了。 她战战兢兢站在堂下,低头垂目,一脸柔顺,“老爷唤妾,有何吩咐?” 林骋想到这两年,陈氏像影子一样活在内院,不争也不抢。 他若去她屋里,她便温柔以待;不去,也无尤无怨,一心照顾女儿。 是个懂事又安分的。 想到这里,林骋问道:“陈氏,你可识字?” 陈氏诧异抬头,又迅速垂下头去,“回老爷,妾的父亲,以前是童生。父亲在世时,妾跟着父亲略识了几个字。” 林骋点点头,“看得懂账本吗?” 陈氏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妾以前,在自家铺子里管过账。” 后来她爹生病,欠了许多的债。再加上铺子经营不善,只好卖掉。 没多久她娘又病了,她没办法,才自卖自身,进了县衙后院做丫头。 没想到被林骋看上,收了房。 她娘以前总是告诫她:打雷先劈冒尖的树,有多大本事捧多大碗。 如今看来,她娘说得对:不管做什么,谨小慎微总是没错的。 林骋微微点头,沉默片刻之后,将案几上一本账册拿起来,递给陈氏,“以后这府里的账,你且先暂时管着。若有不懂,只管来问我。” 陈氏微垂着头,毕恭毕敬双手接过账册。 林骋看她脸色沉静,无半点得意之色,不由在心里赞了声好。 有了蒋氏前车之鉴,林骋还是问道:“知道该如何做吗?” 陈氏想了想,柔声说道:“妾定当事事小心、言语谨慎,一切以老爷的意思为先。” 林骋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对廖家,又该如何?” 陈氏哪看不出林骋有心结交廖家? 尤其是廖氏。 还是屈膝一礼,轻声回道:“请老爷示下。” 林骋看她眉眼未动,并无异色,便知她对此心里有数,却还是先问过他的意思。 不像蒋氏,经常自作聪明、乱出主意。 林骋淡声说道:“廖氏以前,可是伯府主母。听闻,至她掌家,伯府才由衰转盛,可见廖氏此人,对掌家一事,手段颇为了得。你若有不懂的,不妨多去请教请教。” 这是让她与廖氏交好了。 林骋此言,正中陈氏下怀。陈氏微微屈膝,轻声应是。 “至于清婉姑娘……” 林骋抬眼看了看陈氏,问道:“你觉得,又该如何安排?” 清婉是廖氏的人,林骋收下清婉,也算暂时与廖氏达成同盟。 但廖氏一族以后境况如何,还不好说。 他可以接受廖氏给的好处,却不能为廖氏所累。 陈氏想了想,回道:“清婉姑娘新进府中,妾定当好好照看着,断不会让她受了委屈去。” 意思就是衣食住行都安排好,但不会让她打听太多、知道太多。 林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就按你说得安排吧。” 陈氏知道自己算是过了关,连忙轻声应是。 第162章 不可活 蒋栋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 还是因为他又遇到点麻烦,想来找姐姐商量对策。 他以前逛庙会时,看上一个年轻妇人,花了很多心思才到手。 本想留着馋时“打打牙祭”,没想到那妇人竟动了心。前些时日闹得要死要活,硬是与她夫君和离了! 这哪能行? 他的正妻之位,还得给廖氏留着。 那妇人打听到了他现在的住处,天天到这里来堵他。 他被堵烦了,就把实话告诉了那妇人:说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想玩玩,从来没打算要娶她。 没想到那妇人也是个一根筋的,回去之后就拿了绳子上了吊。 上吊就上吊吧,她那几个哥哥竟纠集了一伙人,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还扬言一定要抓住他,给他们妹妹陪葬。 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是那妇人自己想不开,怎么能全怪他呢? 还害得他这两日都没敢回去。 得让姐姐赶紧想想办法,出面把那妇人的兄弟们给打发了。 要不然,他就算娶了廖氏,这日子也过不安生。 他敲了半天的门,才终于有人懒洋洋问了声,“谁呀?” “你爷爷!”蒋栋黑着脸大吼一声,恨不得往那人睡眼朦胧的脸上踹一脚,“你聋啦,还是瞎啦?小爷敲了半天的门,这才开?看等会见了我姐,先给你二十板子!” “哎!” 蒋栋伸腿刚要往里迈,被那门子伸手拦住,“此处为县衙后宅,闲人免进。” 蒋栋瞬间瞪大了眼睛,揪住那门子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眼前,大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闲人吗?” 他将门子用力推开,刚要往里走,又一次被门子拦住,“蒋公子,小人实话告诉你,如今蒋姨奶奶已经不当家了。老爷下了令,以后蒋公子若再来,只管打出去。” 蒋栋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都麻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蒋姨奶奶已经不当……” 砰的一声闷响,蒋栋拎起拳头,照准那门子的脸就来了一记,骂骂咧咧道:“老子打死你个狗嘴里吐不出人话的东西!” “何人在此喧哗?!” 陈氏得了消息,带着人急匆匆赶了过来,老远就看到蒋栋在打人。 那门子见了陈氏,连忙捂着脸跑了过来,哭丧着脸说道:“陈姨奶奶,这蒋公子要强闯县衙后宅。小的说了不让他进,他还打人。” 蒋栋瞪着眼、咬着牙,伸出手指着那门子,又指向陈氏,“你们等着,一会儿我见了姐夫,有你们好看!” “蒋公子。”陈氏微微笑着,拦在蒋栋面前,“他说得没错,如今蒋姨娘不在府里。她被老爷送回甘州了。” 蒋栋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失口问道:“为什么?” 陈氏笑道:“因为,她说了不该说得话,做了不该做得事。但是老爷念她这些年服侍左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让她回甘州,到夫人面前听训去了。” 蒋栋一愣,立刻跳起来,一边往后宅跑,一边大声喊道:“姐夫!姐夫……” 陈氏大声命令道:“来人,拦住他!” 院里仆从下人呼啦一下涌了上来,将蒋栋拦在半道上。 陈氏走过去,轻言慢语道:“蒋公子,你可要想好了,私闯县衙,罪同造反,可先杀后奏。还有,这‘姐夫’二字,蒋公子还是不要乱喊的好。” “老爷正经的舅兄,可都在甘州呢。一个姨娘的弟弟,也敢直呼姐姐的主子爷叫姐夫,说起来,这叫‘僭越’,是以下犯上。” “若无人计较还好。若不小心被夫人知道了,说不定就会以为,是蒋姨娘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想要取夫人而代之了。” 蒋栋心里怦怦直跳,冷汗一个劲地往下流:事到如今他算看清了,这回姐姐是真指望不上了! 那他该怎么办? 他这些年,好像得罪的人有点多…… 陈氏看他只顾站着发愣,连忙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架起蒋栋的胳膊,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提出后宅门,扔到了大街上。 从前一向自由进出的县衙后宅门,就这样在蒋栋面前轰然关闭。 临关门前,被打的门子还朝他使劲吐了一口口水。 看来这门,以后他恐怕再也进不去了! 不等蒋栋从失落中回过神,突然听到一声暴喝在头顶炸响,“在这里!” 蒋栋抬头,墙头上一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男子冲着他龇牙一笑,“再不跑,要被抓住咯。” 他骇然回神,转头看到五六彪形大汉,举着棍子和铁锹,轰隆隆朝这边追了过来。 蒋栋顾不得质问此人为何在这里,跳起来拔腿就跑。 他虽然才二十岁,这些年在酒色上耗费了太多体力,没跑多远就被这群人给追上。 一棍子抡过来,咚的一声响。他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身后县衙后宅门悄然打开一条缝。 门子小声问身边的陈姨娘,“姨奶奶,要不要管?” 陈氏轻飘飘看了门子一眼。 门子乖觉,连忙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蒋栋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 身边好像还挤着一个人。 他一动,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嘴被堵着,手脚也被捆着。 头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外面隐隐还有哀乐。 随着敲击声不断传来,他开始觉得气闷,呼吸也变得吃力。 蒋栋转念一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这是,被钉在棺材里了! 原来那些人没骗他,他们当真把他抓了来,要给那妇人陪葬! 旁边的、旁边的…… 就是那悬梁自尽的妇人。 他可以道歉,真的,他知道错了! 他可以给那妇人披麻戴孝、可以为她持幡摔丧盆、甚至可以为她守孝一辈子。 只求这些人能放过他。 可是没人肯听他的…… 蒋栋大声呼救、用力挣扎,拼命撞击着棺材板,直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外面哀乐声阵阵、哭声震天,里面蒋栋双目暴凸、垂死挣扎……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外面唱礼人大声唱礼道:“乌索廖氏,祭礼,二十两!” 第163章 纪旻的高光时刻 纪旻迎来了他七岁生涯中的第一次高光时刻。 除了打架时被小伙伴们夸几句厉害,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被数位将军围在中间,像看金元宝一样稀罕着。 从三字经到百家姓,再到千字文,这些原本都是孩子开蒙就需要读的书,大多数孩子在六岁拜入私塾前就该通读。 但是对于身处边关营地的孩子们来说,这些书,能认下来已经不错,更别说能背熟。 纪旻才去了义学不足二十天,居然能将这些书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有些地方还是有点磕磕巴巴,却已是难能可贵! 纪婴拍着腿,高兴地哈哈大笑,“不错,你这小子,没给你老子丢脸!” 纪旻骄傲地挺着小胸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却还是记着夫子的教诲,始终矜持地抿着嘴,嘴角却是怎么按都按不下去。 这种感觉真好! 而且还不用跪祠堂。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程副将笑道:“看来这廖夫子,确实有些真本事。” 不等纪婴说话,纪旻已经大声说道:“我们夫子是廖先生的儿子。夫子是举人,我们廖先生是进士,二甲十六名的进士!” 二甲十六名? 在坐的副将、偏将校尉都是行武之人,没参加过科举,除了对状元有些羡慕之外,对别的名次也没啥感觉。 在他们眼中,读书人全都是一样的酸腐书生。 纪旻眼睛转了转,又补充一句,“听白家那小子说,燕州府万大人,也才二甲二十四名。” 纪婴点了点头,“如今在本将府上,教授璟儿的先生,也是乾和十三年的进士,与廖先生同年。据他说,若非朝中已有廖詹士,依这位廖先生之才,就算不是一甲,二甲传胪却是当得的。” 二甲和三甲的第一名,统称传胪。 按朝廷官员任命制度,一甲、二甲前十五名和三甲传胪,都是可以直接留任做京官的。 就因为三代不得同朝为官,廖魁才得了十六名,后来被外放了知县。 纪旻一听,更加得意,“我们廖先生还会推演天象,说什么时候下雪,就什么时候下雪。说几时晴,就几时晴。” “我们夫子还说,林县尊给我们学院寻了个好去处,明年春日就搬去一个大园子。” “我们夫子说,我们这些学生,都是属于义学。后面搬了院子,就改名学院。以后再招的学生,就开始交束修。” “我们义学的点心还特别好吃,什么样的点心都有。我以前,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点心。牛乳粉也好喝。” “我们夫子说,小孩子喝牛乳粉,个子长得高、生得壮,还会少得病。” 一口一个“我们夫子说”,惹得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坐在堂下的一个校尉便成心逗他,“旻哥儿,读书有什么好的?能比得上骑马射箭、上阵杀敌?” 纪旻大声说道:“读书就是好!我就是喜欢读书。骑马射箭有何稀奇?我们夫子不止读书厉害,射箭也很厉害。” 他看着纪婴,大声说道:“爹,儿子一定好好念书,保管能给爹考个秀才回来。” 纪婴高兴地哈哈大笑,用力一拍案几,“好儿子,有志气!” 以前每次让旻哥读书,不是头疼就是脚疼。逼得急了,连给夫子座垫底下埋荆棘的事都做得出来。 没想到才去了义学短短几日,竟然还爱上了读书? 这个姓廖的,当真有些手段! 坐在堂下的纪璟紧紧抿着唇,神情落寞、一言不发。 曾几何时,他才是人群中的焦点,所有人的话题,都是围着他转。 如今旻哥从那义学回来,竟将这种风头,生生给他抢了去! 他曾跟先生提过这位廖先生。 先生也说,若能得这位廖先生指点一二,也算是难得的机缘。 这样天大的机缘,却被纪旻这个草包,轻易得到了。 程副将问纪旻,“你们夫子没说,明年春日义学可还招学生?不如让我们家柱子跟着你一块去念书?” 几个偏将和校尉也动了心思。 他们都是大老粗,大多从底层士兵一步步杀上来的。 别看平日里一个个豪言壮语,常把“尽忠报国”和“马革裹尸”挂在嘴边,却不希望自己的后辈,像自己这般世代镇守边关。 像他们这样,能混到副将偏将已经到头,再往上就得拼爹拼后台拼背景。 纪将军往上三代还出过大将军,如今也不过一个从三品的游击将军。 闲时守着这边关重地、检查商旅使者往来;战时听从朝廷调遣,配合游动作战。 没有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功劳,这辈子顶多也就是个从三品。 他们原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他们的孩子,也不敢奢望鸡窝里能飞出凤凰。 考举人秀才不敢指望,若能安心读读书、识几个字,日后便是不从军,也能混口饭吃。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想让纪婴帮忙给问问。 纪婴心里却有些犯嘀咕:若林沐死于廖家人之手,那封信一定也落在了廖家人手中。 时至今日,二皇子那边仍然没有消息。 按他与幕僚商量的结果:对二皇子那边,以不动应万动。若二皇子有令,定然还会传消息过来。 到时再随机应变。 他让纪旻去义学,也是为了与廖家人走得近些。时候长了,总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可若他手下这些将士,全把孩子送过去,日后,那些孩子便都是廖家父子的学生。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相当于他手下的这些将士,全都与廖家站在了同一阵营中。 若廖家没有其他心思还好,万一他们生了什么心思…… “爹!爹?” 纪旻见爹爹一直在发呆,连忙上前推了推他。 纪婴回神,问道:“何事?” “儿子方才所说,您答不答应?” 纪婴问,“什么?” “瑁哥和瑞哥都想学骑马。儿子已经答应他们了,等放了假,就带他们来咱们家演武场学骑马。” 纪婴心里一动,“当然可以。他们什么时候想来,只管来便是。” 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一问那两个小孩子,林沐失踪的那天,到底有没有过去廖家。 大人可以临时教小孩子撒谎,时间长了,小孩子忘性大,总会有说漏嘴的那一天。 晚饭之前,纪婴看到侍立在聂氏身侧的龚氏,便将今日旻哥的表现说了一遍,末了说道:“你这两日,去一趟县里,找廖夫人说说话。问问她,义学明年春日可还招学生。” 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程副将他们也想将孩子送过去,请廖夫人尽快给个回话。” 龚姨娘想起刚送旻哥去义学时,先生的一问三不知,如今竟也能得老爷夸赞,激动的眼泪直流。 听了纪婴的话,连忙答应下来。 第164章 挖墙角 不曾想,不等龚姨娘回乌索,将军府聘请的西席齐老夫子竟然来请辞了! 原本有些嫌弃他的聂夫人大惊失色,“先生,可是府里下人怠慢?还是璟儿顶撞惹恼了先生?” 齐老夫人笑眯眯地摆摆手,“夫人切莫多想,非是令郎的原因,亦非府上怠慢。夫人有所不知,时听令郎提起,方知老朽同年文彦兄到了乌索。” “今日老朽拜访了文彦兄,得知他明年要在乌索开一书院,诚心相邀……” 齐老夫子有些不好意思,“老朽只恨与文彦兄相逢太晚,如今能在一处谈诗论赋,实乃老朽平生所幸。故而不得已,只好辜负夫人之厚望。” 聂夫人说不清楚心里是高兴还是失落,一时没有说话。 齐老夫子连忙又说道:“今日老朽向文彦兄推荐令郎,谈及令郎聪慧过人又一心向学、志存高远,文彦兄便托老朽问夫人,可愿送令郎入学?” 聂夫人顿时喜出望外,却还是强忍着激动,诧异问道:“先生也要去书院教书?” 齐老夫子点点头,“是,老朽……” “既然是齐先生推荐的,那肯定是不会错的。”聂夫人笑道:“璟儿进了书院,还得齐先生多多照拂。” 齐老夫子悄悄松了口气,“那是自然。只是当日夫人付了一年的修金,如今尚且不足半年……” 是他违约在先,按说应该赔给聂夫人。 只是他的银子都已经寄回老家,手头没有剩多少。 聂夫人大方的一挥手,“先生教授我儿半年,令我儿获益匪浅。如今又为我儿推荐良师,妾身感激还来不及,理应厚礼相赠才是。” 说着,又唤了丫头进来,为齐老夫子封了一年的修金,即五十两银子的封红。 齐老夫子再三推让后,收下封红,高高兴兴走人了。 他之所以辞馆,是因为廖魁向他许诺,他要是去书院教书,一年修金同样是五十两。 但是每年还有四季新衣和节敬、炭敬,以及一座正房三间的四合宅院。 家人可以留在书院做事,也可以到廖夫人店中帮忙。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将老妻和儿子一家接到乌索,一家人总算能够团聚了。 当然,他也可以推荐同年同窗或相熟的友人到书院教书,每推荐一人,还能有十两银子的好处费可以拿。 他也不想变得如此俗气,沾染一身铜臭,奈何生活所迫,不得不为之折腰。 议定了明日带纪璟去乌索拜访廖魁之后,齐老夫子回去收拾行李。聂夫人则将纪璟叫了过来,将去书院读书的事告诉了他。 自纪旻回府后,就有些郁郁寡欢的纪璟终于露出了笑脸,心里却还是有些犹豫,“爹爹那边,未必同意。” 聂夫人哼了一声道:“关乎我儿读书和前程,谁反对也不行!” 她的儿子,必须得是最优秀的,绝不能被纪旻那个小崽子给比下去! 尤其像廖先生那样的饱学之士,多为朝臣高官。便是在乡野,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随意收学生。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聂夫人又细细叮嘱一番,比如尊敬夫子、刻苦读书,与同窗交好等等。 纪璟都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等纪婴得知消息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定了下来。 * 小年一过,新年的气息便越来越浓。 街市上开始张灯结彩,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也开始裁制新衣、杀猪宰羊、洒扫庭院、蒸制干粮…… 街市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互相道着吉祥话。 今年是廖家在乌索过得第一个新年,初到乌索时面临的生存危机已安然度过。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廖家在乌索,无论在乡绅富户还是平民百姓间,都已算得上是小有名望。 廖魁父子走在街上,都会被人唤一声“夫子”,连老宅门前的那条路,也被人打扫的一干二净。 年关将至,父亲母亲和哥嫂弟妹在忙着布置祠堂、整理庭院,廖华裳这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她的店前,每日都有数辆驴车装载着满满的货物离开,然后又装载着货物归来。 出去的有点心、牛乳粉以及前段时间在互市购买的茶叶等,分别运往燕城和睢州新开的店铺。 运回来的有粮食、有猪肉羊肉鸡肉,也有水果和菜蔬。 廖华裳将这些东西连同从空间兑换的点心和牛乳粉,分成大小不等的份额,开始往各处送年礼。 林知县、白县丞、龚万里、秦彪、陶县知县刘秉、文老爷子和时老先生家都送了一份,各家也均有回礼。 陈姨娘还专门跑了一趟,向廖华裳讨教给各家送年礼一事,又极力邀请廖华裳过年的时候去县衙后宅做客。 单是做客的帖子,廖华裳就收到了十数份。 都是乌索乡绅富户家送过来的,其中一份是陶县刘知县的夫人。 在与父亲商议过后,廖华裳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有两份点心、两份鱼翅、两根百年老参外加一千两银票,让郑全送去了燕州府。 最后,廖华裳准备了一百石米粮、二十头猪,连同两篓鸡、两篓鱼、两篓莲藕、一驴车白菜,共装了十余辆驴车。 另外给纪婴准备了一份厚礼,和一千两银子的红封。 驴车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以乌索县衙的名义,浩浩荡荡开进了关城。 每年年关,朝廷对守关将士都会有专门的犒赏拨下来。 这部分犒赏自户部拨出,一层层盘剥下来,落到守关将士手里,也不过几百石粮草、几头猪。 守关的将士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肉菜同时运进来。 驴车一进营地,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这些东西,足够他们所有人,过一个丰丰盛盛的新年! 纪婴赶到营地时,十数辆驴车还停在营中,赶驴车的是陈方和金宝等人,押运的却是县衙的衙役。 纪婴咬着牙在驴车前转来转去:这个廖氏,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好防备的时候,通往他的后宅和营地的墙角,就已经被她给挖通了。 这般知情识趣的一个人,若有一日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这怎么下得去手啊! 第165章 天意 纪婴还记得当初搜查廖家时,廖魁对他说过林沐上门征收的赎税数额。 今日廖家送来的这十几辆驴车的东西,是那些赎税的几倍之多! 纪婴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埋怨林沐: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为了一封不知内容的信,整日惴惴不安、心神不定? 廖家不过就是一介书生,又被流放至此,本就是安分守己的一家人。 林沐自己瞧上了人家廖夫人,上门逼迫不成,反害了性命。 他死活无所谓,却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堆烂摊子。 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亏得他那时对林沐百般信任看重,却被他这般不计后果、鲁莽行事连累至此。 时至今日,廖家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甚至还给他准备了这样一份厚礼。 纪婴心里七上八下、喜忧参半:喜的是廖家看来并没打算置他于死地,反而有意结交。 忧的是那封信,始终是个雷。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将他劈个粉身碎骨。 难不成,还得让他为了安抚廖家,主动去向廖家示好? 程副将吆喝着众人,将驴车上的东西送去库房,自己则走到纪婴身边,目不转睛看着驴车上的肉菜呵呵地笑,“哎呀你说这廖掌柜,做事真够大气!咱们这个年呐,可算是不用揪着胡子犯愁喽。” 纪婴也忍不住笑了笑:可不是嘛。他也没想到,廖夫人居然会不计前嫌,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像他们这种边城驻军,除了年节和战时,朝廷会有粮草拨下来,平日里的粮草都得靠自己种。 地是一样的地,收成也是一样的收成。 老百姓家都有青黄不接的时候,更何况那些饭量一个可以顶仨的兵卒子们。 上次他去乌索要粮就跑了个空,直到现在朝廷的粮草也没拨下来。 说实话,这些粮再晚几日到,军营的将士们就得饿肚子了。 让手下的将士们挨饿,也是他这个游击将军无能。 廖夫人此举,确实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尤其这些东西,还是用乌索县衙的名义送过来的。 以往羯羚关各州县,无论多少,每年都会往关城送年礼,这本来就是惯例。 可是县衙也穷。 不送还说不过去。 廖华裳这批年货,用乌索县衙的名义送进来,既为县衙解决了难题,也全了林骋的颜面,纪婴还没法拒绝,又不得不承廖华裳这份人情,且不必为此承担“收受贿赂”的风险。 单是这份思虑周全,就令人佩服! 纪婴想了想,让程副将盯着卸货,自己则骑马回了游击将军府。 聂夫人正在清点廖华裳送来的礼品。 除了鸡鸭鱼猪羊肉,还有一篓苹果、一篓柑橘,并两罐酱菜、两攒盒各色点心、两罐牛乳粉,以及两匹锦缎和鱼翅、赤芝、鹿角和人参等各类补品。 聂夫人最后将那一千两银票放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还有这个。” 纪婴点点头,坐在短榻上,轻轻叹了口气。 聂夫人见状,打发了室内服侍的丫头,坐在他另一侧,轻声问道:“老爷还在忧心林沐的事?” 纪婴长叹一声道:“总觉得心中不安啊。” 聂夫人伸长了脖子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妾身倒是以为,那林沐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纪婴下意识看了聂夫人一眼。 聂夫人接着说道:“老爷想想看,林沐失踪,未见尸体,一年之内则无需定案并上报朝廷。他做过的事,若无人提及,旁人如何知道?” “老爷之前因为林沐与廖家起冲突,可廖家如今不止收了两个哥儿为学生,此次还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时至今日,老爷难道还看不清,廖家人的态度?” “人家都胸怀坦荡不计前嫌了,老爷又何必因为之前的那点冲突耿耿于怀?” 纪婴沉吟不语。 聂夫人看了看他,突然说道:“夫君虽未曾言明,妾身却是知道,若非林沐失踪事关重大,夫君不至于忧心至此。” 她伸手在茶水里蘸了蘸,在案几上写了个“二”,又迅速抹去,“夫君想险中求贵,却忘了祸福相依。” “妾身以为,林沐失踪,与其说他是自作孽,不如说是天意。” 一句“天意”,顿时让纪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聂夫人轻轻抚了抚鬓角,“前两日妾身娘家刚来了信,信中提到陛下病重不朝,却迟迟没有册立太子。” “二皇子代监国之职,本就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暗中招揽边关将士?” 纪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来回急急踱了几步。 朝中动向不明,所有朝臣皆人心惶惶、摇摆不定。对皇位人选,既怕站晚了,又怕站错了。 二皇子有意招揽,若没有林沐这件事,纪婴是一定会答应的。 从龙之功,可一步登天! 从表面上看,二皇子本是胜券在握。 可就在前些时日,谢翊突然从乌索消失,无极宗的方炜也一块离开了乌索。 若是皇上此次成功脱险,傅家就是皇上第一个清算的对象。 二皇子…… 纪婴面沉如水,额头冷汗滚滚而下:那封信要是没有丢,他顺手给二皇子回了信,那他就是妥妥的二皇子党。 先不说误杀监军之事,单是与当朝皇子私下勾连这一条罪名,就足够把他的脑袋砍十个来回! 如今看来,林沐失踪的好啊! 若林沐失踪果真是天意,希望老天这次,还能站在他这一边。 纪婴长长吐出一口气,吩咐聂氏,“礼尚往来,廖夫人给咱们送了礼,你也看着回一份。” “还有温夫人,你一块递张拜帖。年后便带着璟儿和旻儿,让他们俩去给廖夫子拜年,顺便问问程副将他们儿子入学的事。” 只他一人的孩子在廖氏办的义学读书,会有结交佞党之嫌。所有人的孩子都去,别人总该没话说了吧? 聂夫人连忙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隔日廖华裳便收到了聂夫人的回礼和拜帖。 她正在翻看礼单时,夏蝉却突然跑了进来,“小姐,鹤州尹家来人了。” 廖华裳愣了愣,才想起这“鹤州尹家”,是大嫂尹氏的娘家。 算算日子,大哥写回去的那封信,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送到鹤州。 且眼下已至年关,尹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呢? 第166章 尹家来人 廖华裳让春生套了马车,匆匆去了北县。 廖家院门外停着两匹马,正甩着尾巴,悠闲地吃着二叔喂给它们的豆饼。 等廖华裳下了马车,二叔立刻朝她使了个眼色,“你也听说了?” 廖华裳嗯了声,走过去小声问道:“二叔,他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呢?” 大哥的那封信现在还在半路上。尹家若有意让尹氏大归,早在抄家之前或者刚刚流放时,就该将大嫂接回去。 如今廖家都已经到了流放地,尹家却突然派人来接大嫂。 而且是骑马。 那出发的时日,至少应该在大半个月前。 也就是刚进腊月。 鹤州距离民变的俞州不远,是不是尹家听到了什么消息? 二叔挑了挑眉,不屑说道:“还能为啥,跟咱们家划清界限呗。” 有姻亲关系在,廖家败落,尹家人的仕途,也同样会受牵连。 廖华裳却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要划清早该划清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正屋的门关得紧紧的,里面只有祖母、父母、大哥大嫂和尹家来客。 来人是尹氏的大伯和堂兄。 尹家大伯满脸羞愧之色,“素云自幼在老母膝下长大,备受母亲喜爱。在听闻廖家之事后,忧心过度病重不起。” “东江与素云,少年夫妻,一向恩爱有加。二弟夫妇也不忍棒打鸳鸯,无奈老母思亲心切,一直卧床未愈。” “身为人子,不能不顾及老母身体,还望文彦兄多多海涵。” 说完,父子二人齐齐起身,朝着廖魁和温氏揖首一礼。 廖魁连忙起身回礼,“尹先生言重了。长媳尹氏自进门,侍奉双亲、相夫教子,主持中馈、贤良淑惠,为我儿良配、亦堪当主母之责。” “得此佳媳,是我廖氏之幸。如今我廖氏沦落至此,本不该让佳媳跟着受委屈。然尹氏忠贞、始终不舍不弃,一路颠沛至此,还因此重病一场。” 原本正默默流泪的尹氏拭泪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惨白。 尹家大伯满目担忧看向尹氏,轻轻叹了口气。 廖魁继续说道:“北地多风雪,女子本娇弱。我儿不忍佳媳在此苦寒之地受此磋磨,遂书信一封寄给亲家,希望亲家能将孩子接回去将养。亲家公来时,想必信件还未曾送达。” 廖家宅院破旧,所居环境也极为清寒。 尹家大伯看着侄女,确实比以前清瘦许多、脸色也不好,所以并未怀疑廖魁说得话。 廖家肯放人,他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只不过尹氏如今已是罪籍,想换回良籍,需要廖东江休妻,而非和离。 被休弃的女子,名声总会受影响。 廖魁道:“尹氏此次大归,原也是为了她和亲家老夫人着想,本身并无大错。我儿东江,先休书一封,换回户籍之后再拟一份和离书。” “两个孩子夫妻一场,如今劳燕分飞,不能让孩子的清名因此受损。” 和离书拿回去后,需要尹家族老见证。消息传出来,外人才不好胡乱猜测。 尹氏不顾一切扑到温氏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母亲,儿媳有……” “素云!” 温氏迅速打断尹氏的话,将她扶起,擦拭着她脸上的泪,“你放心,瑁哥这里,有母亲和裳儿照看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等他大些,若有机会,母亲就让他去看你。” 尹氏哭着点点头。 她知道婆母拦住她,不让她说实话,是不想让她因此背上恶名。 这样好的一家人,当初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是疯了吗?! 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温氏松开尹氏,打开门问道:“裳儿来了吗?” 廖华裳赶紧走过来,“母亲?” 温氏唤了她进门,问道:“那两万两银票,可带来了?” 说着还朝她眨眨眼。 廖华裳会意,从空间取出两万两银票,交到母亲手里。 温氏将银票递给尹家大伯,“素云进门时,压箱底的银票是一万五千两。那些陪嫁和首饰,抄的抄、毁的毁,妾身算了下,给折了五千两银子。” “这些银子留在素云身边,也好让她傍身。” 大归的女子,便是娘家再疼爱,还有兄弟姐妹们在,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未嫁之前。 有银子傍身,日子才不会那么难捱。 尹氏拿着银票,哭成了泪人。 廖东江红着眼睛,写了休书,又写了一份和离书。 廖华裳让春生陪着尹家堂兄去县衙换户籍。 和离书需要廖氏族人签字见证,等尹家大伯带着尹氏离开时,从冠县经过,可让麻子或老三跟着,与族老们说一声便可。 尹氏转身看向廖华裳,突然朝她屈膝下拜。 廖华裳眼疾手快迅速扶住她,嗔道:“大嫂放心,裳儿会照顾好瑁哥。大嫂以后,也要多多珍重。” 尹氏欲言又止地看着廖华裳,终是将那句道歉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廖家这样通情达理,尹家大伯反倒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但到最后,仍是什么别的话都没说。 麻子赶着马车,送尹氏出乌索。 刚拐上南华街,瑁哥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大声哭喊,“娘亲,娘亲别走……” 尹氏一下子扑到车厢门口,被尹家仆妇用力抱住,“大小姐不能下车。您这一下车,可就再也走不了了。” 陈方从后面追上来,将瑁哥抱起。 瑁哥挣扎着,嚎啕大哭,“我不要你,我要娘亲。娘亲……” 马车渐渐行远,一点点消失在瑁哥视线之外。 廖华裳下了马车,将瑁哥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道:“瑁哥,娘亲不在,你会想娘亲吗?” 瑁哥哭得小脸通红,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想,想娘亲。” 廖华裳笑着亲亲他的小脸,“所以,娘亲的娘亲,还有娘亲的祖母,也想娘亲啊,对不对?” 瑁哥想到前些时日,娘亲总是偷偷地哭,便觉得姑姑说得对,娘亲一定也想家、想外祖母了。 他哭声小了许多,抽噎着点点头,“外祖母想娘亲,娘亲也想外祖母。” 廖华裳点了点头,“是呀,太祖母因为想娘亲,都想得生病了,所以娘亲才急着回去看她。娘亲那么疼爱瑁哥,怎么会不要瑁哥呢?” 瑁哥慢慢平静下来,抽泣着问道:“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第167章 真正的明白人 廖华裳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他,“瑁哥觉得,我们以前的家好,还是现在的家好?” 当然是以前的。 瑁哥想了想,回道:“现在的也好。” 有爹有娘有祖父祖母,还有姑姑和瑞哥。 廖华裳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小滑头。娘亲回到祖母家,才能穿好看的衣裳、住干净的大房子。瑁哥要好好读书、努力习武,等再见到娘亲,要给娘亲一个惊喜好不好?” 瑁哥抽泣着,轻声说了句“好”。 瑞儿从后面走过来,踮着脚尖抓着瑁哥的裤脚,“瑞儿也陪着哥哥。” 瑁哥红着眼睛笑了笑,将小脑袋歪在廖华裳肩上:可是还是很难过怎么办? 廖华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瑁哥若是想娘亲了,可以给娘亲写信。就像以前姑姑给祖母写信一样,好不好?” 瑁哥像只受伤的小兽,一直卧在廖华裳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了声好。 回到后院,春燕迎了出来,一边说着,“陶县的六太太过来了。”一边伸手去接瑁哥。 瑁哥将头一偏,把脸埋在廖华裳肩窝里。 廖华裳抱着瑁哥往屋里走,“六婶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田氏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笑道:“大侄女回来啦。早知道你忙,六婶本来说等过了年再来。你六叔不依,非要……哎哟!” 她看看瑁哥,又看看瑞儿,小心问道:“哥儿这是怎么了?” 廖华裳道:“大嫂刚刚回了鹤州。” 田氏一听就明白了,哦了声,想了半天才说道:“回鹤州好啊,鹤州多好。不瞒大侄女,我可真是日盼夜盼,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去。”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瑁哥说道:“瑁哥是舍不得娘亲?哎哟这有什么舍不得啊,你外祖父是大官,家里有钱,你娘回去才享福。” “看这里到处光秃噜的,又冷又穷,在这里有什么好?” “你要是想你娘啊,就好好读书、好好练字,长大以后成了秀才公,考上举人,再中了进士、得了状元,胸前挂着这么大的大红花,回去让你娘看着高兴高兴。” 又对廖华裳说道:“大侄女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廖华裳笑道:“六婶说得是。” 瑁哥想了想,苦着脸道:“可是要考状元,还有好多好多年。” 田氏一摆手笑道:“没有几年。咱们大梁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才十八岁。我们家惇哥要是有这出息,别说天天让我吃斋念佛,就是让我剃了头发去深山老林做姑子我都愿意。” 她说话声音大,语速又快,一说话还喜欢挥动着手,几句话就把瑁哥逗笑了。 廖华裳由衷地感谢田氏,“多谢六婶。” 田氏摆摆手,“谢什么呀,六婶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 她冲瑁哥挥挥手,“哥儿带着你弟出去玩去,叔祖母跟你姑姑说说话。” 瑁哥立刻站起来,拉着瑞儿的手往外走。 廖华裳连忙吩咐春燕跟着照看着些。 两个孩子一出门,廖华裳接着说道:“多亏六婶今日来了,侄女正愁着如何哄他呢。” 田氏道:“孩子知道什么呀,都是看大人脸色。大人越是愁苦,孩子心里越是难过。儿想娘,筷子长。你不当回事,孩子没几日也就放下了。”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今日六婶来,是有件事,想求侄女。” 与田氏打交道越多,廖华裳就越发现:这田氏的确心眼小、爱贪小便宜、好算计。 但她算计的有来有往、明明白白。而且她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缺点。 行事做人也有自己的原则,是个非常好相处的明白人。 廖华裳连忙说道:“六婶跟侄女还这么客气?有事您尽管开口。” 田氏顿时眉开眼笑,“那婶儿就直说啦。婶儿听说你父亲开办义学……” 廖华裳接着说道:“六婶是想让惇哥来学堂?只管送来便是。侄女记得,陶县几位叔伯家中也有孩子,若有愿意来读书的,也一并送过来。” “明年义学就搬去东县卢氏庄园,地方宽敞,有寮舍也有仆从。惇哥下了学,可以直接住在寮舍,等学堂放假了再回去。” 田氏感动的一塌糊涂,“哎哟侄女儿,你可真是……活菩萨一样的人儿。你说说,当初六婶怎么就糊涂到那个份上……” 廖华裳笑道:“都已经过去的事了,六婶何必再提?若没有六婶的那株药草,侄女的毒也不能顺利解。说起来,六婶还是侄女的救命恩人呢。” 田氏连忙摆摆手,“侄女才是我们的恩人。要是没有侄女,光是流放这一路,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廖华裳笑道:“我们本就是同宗同族,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说起同宗同族。”田氏突然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道:“侄女儿这般蕙质兰心的人物,怎的那长房嫡支的姑娘,却是那样一副心性?” 廖华裳垂眸一笑,没有接话。 田氏却有点收不住话茬。 她太想跟人倾诉了,不嘲上几句,她都觉得这一趟算是白来了,“如今那庄氏母女,当真已经活成了整个余梁的笑话。” 廖施给谢翊下药一事,廖华裳是知道的。 田氏说得眉飞色舞,连谢翊抬哪只脚踹飞了廖施、廖施肚兜什么颜色都描述的绘声绘色。 “你说说这对母女,大白天的脸都不要了。幸好房东见事不好藏在屋里没出来,要是出来撞见,羞也要羞死了!” “如今不光是余梁人尽皆知,就连陶县,六婶每日摆摊,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来跟我打听。” “我能说什么?虽说出了五服,到底也是一个族里的。” 田氏心满意足叹了口气,无限感慨道:“听说他们舅老爷原本是被一家富户聘了做西席,一年的修金有三十两呢。这件事一传出来之后,那东家立刻就反悔了。” “如今他们一家人,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那三姑娘天天都喊着没脸见人、要拿绳子上吊,到现在这绳子也没挂到房梁上。” 田氏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装什么呢?还不是指望着这些话传出去,让老百姓把她与小公爷捆到一起,逼着小公爷纳了她呗。” 她轻轻呸了声,“真是疤瘌眼儿做梦娶天仙,想得美呢。” 廖华裳奇道:“舅老爷西席被拒,那如今他们靠什么为生?” 田氏道:“还是廖忠兄弟供养着他们一大家子呢。” 居然还在养着他们? 这位堂叔,他到底怎么想的? 第168章 除夕夜 不止廖华裳疑惑不解,田氏也表示不能理解,“前些时候,六婶也问过你二婶。据你二婶说,那庄氏母女许诺你廖忠二叔,以后只要她们有了银子,必定十倍奉还。” 十倍呢。 借出去四十两,回来四百两。 廖忠便是辛苦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得到四百两。 如此一想,确实值得卖力。 然而庄氏母女什么时候能翻身有银子? 等她们翻了身,四百两银子在她们眼中,委实算不上什么。 富贵之时别说四百两,便是四千两,也不能与落难时的四十两相提并论。 只不过人各有志。 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愿意,旁人也没办法。 田氏临走时,廖华裳照例给她准备了年货:一头猪、两只羊,鸡、鱼、莲藕和两篓石炭。 田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说着,“哎呀太多了太多了,侄女这么客气,下次六婶都不好意思来啦。” 一边帮忙往驴车上归整。 廖华裳道:“六婶等闲没空过来,也没有多少东西。本来侄女也要派人过去送年礼,正好六婶来,倒省了侄女专程跑这一趟。” 田氏回到家,还在不停地感慨,“这大侄女,就是会说话、会做事,怪不得人家过得好呢。” 廖温皱着眉头,“你就这样空着手去了?” 田氏斜了廖温一眼,“那怎会?咱们家除了羊肉烤饼,也没别的了。妾身可是专门烤了二十个烤饼,羊肉加的足足的。妾身再小气,也不会做那种空手套白狼的事。” 廖温冷笑一声,“这还不叫空手套白狼?惇哥上学的事,问得怎样了?” 田氏手脚麻烦拿着刀剔骨,一边说道:“妥了。妾身一说,侄女立刻就同意了,还说让几个侄儿想读书的都可以去。” 廖温思忖片刻道:“那进学的时候,要准备好束修。” 田氏不以为然,“妾身听说,大伯哥这是义学,不用交束修。别家的孩子都可以想去就去,咱们自家的,那不更应该吗?” 廖温眉头皱得死紧,“读书要用笔墨纸砚,冬日也要用炭,哪一样不得银子?越是自家的,才越要思虑周全。大哥不好意思说,你还真好意思白占这个便宜?” 田氏连忙说道:“行行行,拿束修,妾身拿还不成?再说了,侄女又不是没钱。她拔根毫毛比咱们腰都粗,还稀罕那三五文钱的束修?” 廖温道:“这是三五文钱的事吗?你能不能别动辄就把多少银子挂嘴边上?” 田氏反唇相讥,“你清高,你住野外喝西北风多好?衣食住行哪一样不得用银子?人离了银子活不了,那银子不就跟命一样重要?” 廖温转身往外走,“说不过你。” “站住!”田氏怒喝一声,“干嘛去?!” 见廖温站着不动,田氏又放软了声音,“妾身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廖温连忙转身回来。 田氏凑到廖温耳边,小声说道:“大侄儿媳妇和离了,今日鹤州尹家来人接走了。” 廖温大惊失色,“怎会突然和离呢?”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田氏奇道:“要和离早该和离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廖温啧的叹了声,眉眼渐渐沉了下来。 这种事情,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尹家在彻底与廖家划清界限,免得廖家被灭族的时候,连累到他们家。 田氏心里怦怦直跳,“夫君,妾身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你说,会不会长房嫡支的大伯哥和太子没死,偷跑出去造反啦?” 要不然,他们一族都已经被流放到这里,又一向安分守己。朝廷不能无缘无故,突然就要对廖家赶尽杀绝吧? 廖温下意识看了田氏一眼:这种事,还真不是没可能。 田氏吓得浑身都麻了,“夫君也觉得,妾身说得有道理?” 她眼泪哗哗地流,“你说说,你们怎么就那么倒霉,遇到那么一家子亲戚?连累咱们一大家子流放不说,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咔嚓又来那么一下……” 廖温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若真有那一天,为夫也写份休书,放你离开。” 田氏愣了一下,心里越发难过起来,“那到时你可别反悔……” 她越说越难过,哽咽道:“妾身可不是贪生怕死。妾身是想着,总得留一个人,清明给你们上上坟烧点纸钱。” 廖温眉头一抽,使劲横了田氏一眼,“事情还没弄明白呢,你这倒先惦记上坟了。大过年的说这些,也不嫌晦气!” 他一把推开田氏,拿起刀剔骨。结果一刀下去,肉没切多深,先把手指给割破了。 田氏顿时一阵大呼小叫,“哎呀就说你这没用的东西,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净添乱。洗洗手,金疮药呢?哦还有棉布……” 不止廖温一家,在尹家将尹氏接走之后,整个乌索连同关城,气氛也都变得奇怪起来。 给廖华裳递了帖子的开始后悔,正打算递帖子的,也悄然打消了念头。 廖家就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中,迎来了乾和十九年的除夕夜。 出嫁的女儿即便大归,也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 家富和家财媳妇儿女去了燕城和睢州,与家人团聚。 廖华裳让人去请了潘珄和温琅玉,与郑全等人和云儿一家都聚到了一起。 春燕带着夏蝉和云儿,将白菜芯、暖棚里间出来的小青菜和新发的豆芽洗净,分别放到一只只藤篮里,还有切片的冬瓜、土豆和泡好的干笋干菜,以及新鲜的菌子。 红案师傅是当地人,廖华裳让他切好肉片、鱼片放在冰窖里,给了他红封和一些年货让他回家过年。 等红案师傅走后,廖华裳又从空间兑换了大量牛、羊、鱼、鹿肉片,以及鸭肠、鱼丸、鸡肉丸和猪肉丸放在冰窖。 云儿娘亲王氏,磨了豆子做了豆腐,又炸了好些豆泡。 大锅里的棒骨汤泛着奶白的水花,里面的红枣、姜块和枸杞、大蒜在汤里翻滚,浓郁的肉香飘满整个酒楼。 陈方带人贴了桃符,春生则领着瑞儿和瑁哥在街上放爆竹。老远就听到两个孩子高兴的尖叫声。 夜幕降临,酒楼前挂上了红灯笼,热气腾腾的肉汤盛在一只只锅子里,连同各种菜式全都摆上了桌。 宾客至、酒已温、炭火正旺。香气氤氲的酒楼里,欢声笑语、杯觥交错。 岁序更新之际,一场春雪,悄然而至…… 第169章 龙陷浅滩 京城。 皇宫。 承安殿西侧的清心阁,原是皇上日常处理朝政的地方。 在皇上病重之后,这里便布置成了静室,供皇上清心修身。 此处,除了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和首领太监,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违令者,杀无赦! 今日除夕,往年这时候,宫里早就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喜庆祥和之气。 今年因为皇上的病情,宫里一片死气沉沉。 不要说宫女太监,就连宫妃们,说话时都得压着声气儿,唯恐声气儿一大,就冲散了皇上的龙气。 清心阁有单独的御厨房,皇上平日所用的所有药汤,都有御医们反复论证、亲自煎制,并由专门的小太监,亲手奉至皇上榻前。 各宫的娘娘们,偶尔也会献一点爱心,给皇上制作一些小点心、汤羹什么的。 至于皇上吃不吃,别人就不知道了。 袁诤穿着一身侍卫统领服饰,正扶着腰刀在宫内巡视,大老远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手里托着一只托盘,平举过眉,贴着御桥边边,朝这边碎步疾行而来。 他迎上前,轻斥一声,“站住!”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动作麻利跪了下去,“奴婢清砚,见过袁统领。” 袁诤慢慢上前,看着小太监手里的汤盏,“这里面,是什么?” 小太监连忙回答,“回袁统领,是云妃娘娘为皇上做的药膳。” 云妃娘娘就是二皇子生母。 她做的汤羹,照理来说不需要查验。 但皇上所有入口的东西,二皇子早就反复叮嘱,不管谁做,都要认真查看仔细。 尤其是药。 他们派出去的人,从燕州府一路追杀过来。双方死伤过半,还是让谢翊那个狗贼成功混进了城。同行的,还有他无极宗的师兄弟们。 可就算进了城又怎样? 皇上如今被困在清心阁中,除了内宫中皇上的贴身侍卫,禁卫军、城防营早已成了二皇子的囊中之物。 只要二皇子不点头,宫外的人,谁都别打算见到皇上。 谢翊已经回到京城三四天,没有任何异动,更没有请旨觐见。 这些时日,他要么与师兄弟去酒馆喝酒,要么就约三五好友去青楼娼馆听曲作乐,十足一副纨绔公子作派。 然而他越是这样,二皇子对他就越是警惕。 他身边的人,都被严密监视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二皇子立刻就会知晓。 明日就是大年初一。 按例,大年初一需要皇上出面主持祭礼、要到承安殿接受朝臣的朝拜,还要赐宴群臣。 皇上,在清心阁闭门不出四个多月,也该出现了! 就是不知道,如今的皇上,还能不能爬得起来。 明日,经过一番劳累,再有几件不顺心的事…… 虽说大年初一死人有些晦气,不过,老皇上已经撑了这么多时日,也是时候该龙驭宾天了! 袁诤无声冷笑,微微弯腰,打开汤盏的盖子,放到一侧,又拿起银勺,在里面搅了搅。 汤是虫草枸杞乳鸽汤,补气血。 鸽子是一整只,汤清味鲜,汤里还浮着四颗红枣。 袁诤拿起银箸,将乳鸽翻了个个儿,用银箸插入鸽腹中,叉开:鸽腹中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然后才放下银箸,捏起盖子。 “叮”的一声轻响,袁诤手一松,汤盏的盖子轻轻落了回去,“去吧,仔细伺候着。” 小太监连忙应了声是,头也不敢抬,迅速起身往侧后一退。 等袁诤走过去之后,才捧着托盘继续往清心阁方向走去。 到了清心阁门口,小太监轻轻敲了敲门。 门外传来首领太监赵庸的声音,“是哪个?” “奴婢清砚,云妃娘娘亲手做了虫草枸杞乳鸽汤,命奴婢给皇上送过来。” 门无声打开,一个面白无须的圆脸太监探出头,眼睛左右一瞧,让开门口,“进来吧。” 清心阁内光线昏暗,只在殿中燃着几支婴儿手腕粗的烛。 十几名宫女太监影子般立于内殿门口,燕翅般排开。 清砚走近,宫女拉开门,一股腐朽的气息顿时迎面扑来。 龙榻上,若不是锦被尚且微微起伏,当真会让人觉得,榻上躺着的,一定是个死人。 四个多月的时间,皇上无论怎么补,仍然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如今已经瘦得脱了型,脸色腊黄、带着一丝灰败,整个人看上去一团死气。 皇上听到动静,手微微一动。赵庸连忙上前,将他扶坐起,自己则坐在皇上身后,让他靠着。 单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皇上呼吸都粗了许多,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清砚突然朝后看了一眼,身子微微一动,只听浑身骨节咔啦啦一阵脆响,原本瘦弱矮小的身体,立刻变得高大了许多。 赵庸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唯恐惊呼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嘴。 清砚神色不变,拿勺从汤盏里将四颗枣子捞了出来,放在托盘一边。 他将枣子拨了拨,挑出其中一颗。捏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只被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药丸。 皇上颤巍巍抬起头,用眼神询问清砚。 清砚附到皇上耳边,低声说道:“皇上,这是廖夫人请人炼制的解药。她已经试过,殇毒已解。” 皇上微微点了点头。 清砚又道:“只是解毒过程有些痛苦,皇上,草民得罪了。” 说罢,伸手在皇上哑穴上点了几下。 然后将药递到皇上嘴边。 皇上慢慢张开嘴,清砚将药送入皇上口中,轻轻一抬皇上下巴。 接着坐到皇上身边,摆摆手示意赵庸躲开。 不过几息,皇上脸色瞬间涨红,眼睛也布满了血红,整个人像抽风一般,不停地颤抖。 清砚用力困住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递给旁边一脸土色、战战兢兢的赵庸,“稍后皇上会吐出一只蛊虫。劳烦赵总管,将蛊虫收入这只玉盒中。” 赵庸连忙双手接过玉盒,拢入袖中。 皇上一边颤抖,一边吃力地转过头,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清砚”。 要不是被封了哑穴,他真得想骂人:这是“有些”痛苦吗? 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筋脉尽断、五脏六腑已经碎成了渣! 被盯得久了,清砚心里也有些打鼓,苦笑说道:“草民也不知道要多久,痛是痛了点。廖夫人都能坚持得下来,相信皇上也一定可以。” 第170章 皇上驾到 清砚记得谢翊交代:解毒时控制好皇上,别让他太过失态。 皇上是天之骄子,谁见他失态,谁就会倒霉。 清砚虽不知道皇上这是啥毛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紧紧勒着皇上,由着他涕泪横流、浑身哆嗦。 大约过了一刻钟,眼看着快要昏死过去的皇上噗地吐出一大口血。 血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中间黑色的血块慢慢收缩,变成一只血红的虫子,扭着身子飞快朝前爬去。 赵庸吓傻了,瞪圆了眼睛拿着盒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清砚迅速推开皇上,扑上去一把夺过盒子,眼疾手快扣住赤蚕蛊,将蛊虫收入盒中。 皇上冷不防被推了这一下,支撑不住趴倒在榻上,额头磕在榻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赵庸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张嘴就要喊,被清砚一把捂住嘴,轻轻嘘了一声。 收好玉盒,清砚这才又捏开另一颗枣子,从中取出一粒土黄色药丸,顺手捏开皇上的嘴,扔在里面,轻轻一托下巴。 将赵庸看得眼皮子直跳:这喂药手法,也太野蛮了! 这个清砚,到底哪来的? 他知不知道,他给喂药的人是谁? 那可是皇上啊! 这么随意,真得好吗? 清砚不理主仆两人怪异的目光,将剩下的两个枣子全都捏开,把里面的补药取出,递给赵庸,“每两个时辰吃一颗,饿了就吃饭,渴了喝参汤,多吃、少动。吃完这些,让御医正常开方。” 他说一句,赵庸就应一句。 嘱咐完,“清砚”转身就走。 皇上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襟。 清砚回头,神色莫名,“毒已经解了,皇上还有何事吩咐?” 他扮成太监来送药,又是磕头又是下跪,已经很给谢翊面子了。 难道皇上还想把他留在宫里不成?! 皇上眼睛眨了眨:活儿还没干完就想走?还有此人一副朕要逼良为娼的表情又是何缘故? 他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清砚神色尴尬,讪笑道:“不好意思,在下忘了。” 给皇上解了哑穴,皇上轻声说道:“侠士稍候,待朕喝了这汤。” 赵庸连忙解释,“侠士出去后,外面会有人查验。” 清砚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空手出去,定然会被外面监视的人察觉出异样。 深宫之中,高手无数。 他武功再高,也不敢大意。 解了毒,身体仿佛瞬间空了一大半。皇上端起乳鸽汤,闻着汤散发的香气,恨不得连汤盏都嚼了咽下去。 但他还不能吃太多。 免得这汤端出去,被人从中瞧出端倪。 吃了大半只乳鸽,喝下大半盏汤。皇上想了想,示意赵庸将暖壶里的参汤倒进汤盏,让里面的汤看上去并没有少太多。 用来盛药的枣子是掏了肉核,拿线缝起来的。 赵庸将枣皮吃掉,把线就着烛焰点燃,烧成一团灰烬。 收拾妥当,清砚又恢复了之前的矮小瘦弱,端起托盘走了出去。 殿门外廊下每隔五步,就站着一位手扶腰刀的侍卫。 通往清心阁的御道两侧,也被内宫侍卫把守着。 清砚下了御道,刚拐入通往御厨房的小路,就从花树后面转出一人来,“站住!” 此人二十岁左右,生得与皇上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隐隐藏着一股郁气,让这张明明很年轻、也很俊逸的脸,看起来有些暮气沉沉的沧桑感。 他头戴金冠、身着石青色九章纹蟒袍,皂靴两边用金线绣了繁复的花纹。 身后还跟着一大串宫女太监和侍卫。 清砚立刻跪了下去,将托盘放置一侧,朝着来人行了大礼,“奴婢清砚,参见瀛王殿下。” 瀛王微微垂目,看着匍匐脚下的小太监,“这是,母妃呈给父皇的汤羹?” 清砚连忙应是。 “父皇今日进得如何?” 清砚头微微一抬,复又叩在手背上,“回殿下,皇上进了半碗汤。” 瀛王衣摆一晃,朝侧面行了一步,刚要弯身去掀盖子,袁诤突然从后面走了过来,附在瀛王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傅大人请殿下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瀛王立刻站直身子,递给袁诤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袁诤会意,等二皇子走后,探身去查看汤盏。而跪在地上的清砚也正好去端托盘,两相一碰,托盘一下子被打翻,汤盏里剩的汤和乳鸽顿时扣到了地上。 清砚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又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请袁统领恕罪,奴婢……奴婢……” 袁诤皱着眉头斥道:“混账东西,毛手毛脚,如何做好差事?!” 清砚似乎被吓傻了,只顾着磕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袁诤将剩下的半只乳鸽一脚踢飞,怒声喝道:“滚!” 清砚手脚并用爬过去,将沾了土的乳鸽捡起来,随手扔进汤盏,匆忙收拾好,端起托盘,迅速离开。 暮色将至,京城各处有焰火陆续升空。 在漫天焰火之间,有一朵小小的红色焰花骤然升空,在墨色的夜空里一闪而逝。 大年初一,寅时正。 今日为新年第一次大朝会,只朝拜,不议事,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需上朝。 天还黑着,宫门外便乌泱泱站满了文武百官,远处仍不断有低品阶官员气喘吁吁跑步前来。 寅时六刻,远处有辆双辔马车姗姗而来,车头风灯上斗大的“傅”字,随着马车前行轻轻摇晃着。 站在宫门前的官员自觉闪开一条路,马车穿过人群,慢慢停在宫门前面。 傅恪穿着一身崭新的一品官服,官威十足、志得意满缓缓走下下马凳,转身时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在其中一人脸上微微一顿。 那人神情一震,肩背瞬间挺直,脸上闪过一抹决绝之色。 傅恪刚下马车,宫门内便传来三声击掌之声,宫门前的朝臣立刻自觉分文武两列排开。 后面的官员见状,也纷纷按品排队。 宫门缓缓打开。 两条巨蛇般的队伍蜿蜒而入。 文武百官在殿内站定,一辆御辇也随之而至。监国瀛王殿下着玄衣纁裳,配九旒冕冠,扶着腰间配剑,缓缓步入大殿。 殿内众官纷纷揖首下拜。 瀛王走到队伍最前列,刚刚站定,宫外就传来一阵击鼓声。他忍不住与傅恪互视一眼,极力掩下眼中的狂喜之色。 皇上,终于来了! 第171章 新年第一惊 皇上一现身,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众朝臣目露震惊之色,面面相觑。 皇上今年四十七岁,虽近知命之年,龙体却是一向康健,极少有传唤御医的时候。 没想到不过短短四个月未见,皇上突然就变成了耄耋之年、行将就木的老者,瘦得皮包着骨,头发胡子竟是全都白了! 若非那一身龙袍,谁都不敢相信,此人竟然是皇上。 四个体形健壮的太监抬着御座,小心翼翼将皇上抬到丹陛之上。 众朝臣纷纷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皇上一动不动躺在龙椅上,微微睁开眼睛,目光从傅恪和瀛王脸上一扫而过,有气无力道:“众聊平身。” “谢皇上。” 一片衣袂簌簌声响,所有人都起身而立。 傅恪和瀛王一拂袍袖,上前一步正要率领众朝臣向皇上拜年,皇上已经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罢了,今年,就不用讲那些吉祥话了。” 反正吉不吉祥的,大家伙儿又都不瞎。 “朕精神不济,坐不了多少时辰。稍后还要祭祖、赐宴……” 皇上说一句喘一会儿,没几句话就朝身边的赵庸示意,“赵庸,宣旨。” 赵庸恭恭敬敬弯身一礼,将拢在袖里的圣旨拿出来,展开,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始宣旨,阶下就有个五品小御史高高捧着一本奏折出了列。 “启奏皇上,臣,有本要奏。” 皇上尚未说话,瀛王已经回身,皱着眉头不悦道:“放肆,归列!” 那小御史置若罔闻,大声呼道:“微臣要弹劾内阁大学士傅恪,与瀛王勾结,以巫蛊之案构陷太子周宸;” “弹劾傅恪贪妄怠渎,为给瀛王积累政绩民望,私压彭、禹两州水患灾情,无视两州府官屡次上奏请求赈灾,以致两州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引发民乱;” “弹劾傅恪教女无方,重孝生子,不思悔悟,反联合承恩伯袁诤下毒谋害发妻……” 傅恪越听心里越慌:不对! 他们昨日的确商议好,今日由程御史上奏弹劾他和瀛王殿下。 但是弹劾内容都是经过他们反复商议,只是一些看似严重、实则情有可原的小事。 那些草拟的条陈,他还看过,并亲自做了筛选和修改。 目的在于激怒皇上。 只要双方在朝堂上吵起来,皇上必定按捺不住怒火中烧。 如今皇上中毒已深、气血两虚,这一气,必会当场毙命! 皇上一死,二皇子监国已久,继皇帝位那是“秉承大行皇帝遗志”、“众望所归”,接下来的一切都将是顺理成章。 这位程御史,也一直都是他们的人,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但是今日御史弹劾之事,桩桩件件都狠狠咬在傅恪和瀛王的命脉上,动辄伤筋动骨、抄家灭族! 此人,到底怎么回事?! 傅恪不顾一切跪了下去,大声呼道:“皇上,老臣冤枉!老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日月可鉴!” 瀛王也跪了下去,“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到底有没有构陷太子哥哥,父皇当比儿臣更清楚。” 为什么更清楚? 因为皇上自己才是当事人! 此言一出,相当于一棍子捅在了皇上最疼处。 皇上一听,一股怒火顿时冲天而起,差点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脸色瞬间涨得发紫,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就要跳起来跑过去一脚踹死这个不孝子! 赵庸连忙伸出手,借着袖子遮挡,使劲摁在皇上肩头。 还好皇上力气还没恢复,要不然他还真摁不住。 然而那程御史还没完。 一口气罗列傅恪十二条罪状,几乎每条罪状都与瀛王有关,条条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最后,那御史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用力磕下头去,“臣,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妄言。臣,愿以死谏!” 说完,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一旁的金柱就撞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御史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好家伙! 大年初一,这夯货当真开了个好头! 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今年这个年,过不好了…… 瀛王呆怔片刻,目光从倒地气绝的御史身上收回,迅速看向皇上,心里默念:晕倒、暴毙。晕倒、暴毙…… 父皇怎么还直挺挺坐着? 明明脸都气紫了! 皇上看着一向疼爱有加的次子,老怀多少有些伤感:弑父篡位、骨肉相残…… 虽说皇家无亲情,哪一任皇帝坐上皇位,手里能是干干净净的? 若是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说不定他还要夸上一句“谋无遗谞”。 可当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递给赵庸。在赵庸搀扶下,从龙椅上缓缓站了起来。 瀛王看着父皇竟然站起身,顿时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因为太过难以置信,甚至无意识转头看了身后的傅恪一眼。 皇上慢慢走到丹陛边缘,微微倾身,轻声问瀛王,“毓儿在看什么呢,嗯?是有什么事情无法理解,需要向傅卿求证吗?” 瀛王额头冷汗瞬间滚滚而下,喉头也干得厉害。 不知是穿得太多,还是大殿内地龙烧得太旺,他只觉得浑身汗出如浆,里衣很快就透湿,粘乎乎地贴在身上。 他喃喃道:“儿臣,无疑……” 有疑也不敢说。 傅恪心中的震撼和惊惧不亚于瀛王,甚至比瀛王更甚。 他匍匐在地,额头贴着手背,额上冷汗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流到地上。 头上在冒汗,身上寒颤却一阵紧似一阵:他知道,自己这回是真得完了! 皇上毒解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廖氏,果然配齐了解药。 谢翊,果然将解药带回来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 傅恪心神一晃:是了,昨日,云妃娘娘曾经给皇上送过一道汤。 宫中后妃每日都会给皇上送汤。云妃是二皇子生母,他们就算查验,也不好做的太过。 对方就是借着这盅汤,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解药送了进去。 当时瀛王和袁诤,还跟他提起这件事。 那时胜利在望,他志得意满,心里只有今日的谋划,竟将那么重要的消息漏了过去。 这才造成了今日这般被动的局面。 当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输啊! 都怪袁诤那个蠢货,当初他若听自己所言,提前将药给廖氏喂下去…… 罢了,事到如今,再说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现在,若是咬死不承认,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皇上幽幽叹了口气,轻声唤道:“傅卿啊。” 傅恪有点想哭,连忙磕了个头,“臣在。” 皇上背负双手,一边来回踱着步子,一边轻声说道:“朕对傅卿,一向信任有加。在朕心中,傅卿性情耿直,满腹经纶,常以孤臣自居。对朕,卿也是直言相谏,从不惧朕天子之威。” 皇上站住身子,看着傅恪,“所以,朕想问傅卿,方才程洪所言,朕该信,还是不该信?” 第172章 处置 傅恪没想到皇上会将问题抛给他。 他心里发苦、嘴里发干,脑子里轰轰乱响。往日的智谋应变都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凝固了。 皇上也没指望他说什么,无非就是冤枉、忠君…… 他不想听这个。 皇上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程洪既然弹劾傅卿,又是死谏,朕,就不能不给程洪一个交代,给诸位大臣和彭、禹两州百姓一个交代。” 他直起身,扬声唤道:“来人。” 两侧带刀侍卫齐齐拱手一礼,“在!” “除去傅恪衣冠,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两侍卫上前,除掉傅恪冠带裳履,朝他伸手示意,“傅大人,请。” 下了刑部大牢,他能出来的机会,就不多了。 傅恪颤颤巍巍从地上爬了好几下,才终于爬了起来,被侍卫一左一右挟着手臂,押了出去。 只是傅恪为本朝一品大员,程洪所弹劾之事又太过骇人听闻,皇上便命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司会审,元宵节前将事情查清。 瀛王跪在地上,汗出如浆。 在听到父皇将结案时间定在元宵节前时,几不可见轻轻吁了口气。 时间短,案子就查不了那么彻底。 说明父皇只想处置傅恪一人,对他,应该是暂时没有动作了。 一场大朝会,以傅恪被押入狱仓促结束。 那份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圣旨没有宣读。 任谁都知道,这四五个月,大梁不止朝堂之上不安稳,民间百姓也是过得水深火热。 这样一份圣旨颁出去,跟直接打皇上和朝臣的脸没什么区别。 皇上被抬回清心阁。 不等落辇,皇上立刻吩咐道:“将清心阁看好,无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抗旨不遵者,杀!” 众侍卫哄然应喏。 皇上抬手一招,一个影子般的人无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拱手一礼,“主子。” 皇上轻轻咳了几声道:“传朕旨意,宣谢翊进宫。” 赵庸连忙应是,出去传旨,并随手将门关上。 皇上对那影卫低语几句,影卫低声应是,转身离开。 赵庸回到殿内,轻声问道:“皇上,要不要躺着歇歇?” 皇上抬起手,轻轻摆了摆。刚要说什么,嗓子一痒,突然就是一阵咳嗽,直咳得满脸通红,直不起腰。 等他终于停下咳嗽,手里的帕子上已经兜了一帕子鲜血。 赵庸一看,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哀声唤道:“主子……” 皇上将帕子递给赵庸,无力说道:“烧了,别被人看到。”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此毒虽解,却已经伤了根本。 他恐怕,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 方才在朝堂上,他虽然放过了老二,但看老二的样子,不像是会就此罢休。 太子已经“死”了,若再把老二杀了、或是废了,只留下两个未成年的皇子,他又行将就木,势必会引起朝中人心浮动、乱象横生。 到时,朝纲不稳、国祚难继。 他就算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太祖太宗皇帝。 所以,在他临死之前,必须得将身后事交代清楚、处理妥当。 御医呈了药进来,赵庸服侍着皇上喝了药。 皇上闭着眼睛,半靠在卧榻上,突然问道:“今日,袁诤是否当值?” 赵庸轻声应是。 “宣他来见朕。” 身为禁卫军统领,大年初一的大朝会,袁诤肯定会在。 他眼睁睁看着内宫侍卫将傅恪摘冠除履带走。当朝一品大员,若非必死的重罪,皇上不会半点颜面不给傅恪留。 听到皇上宣他觐见时,袁诤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砖,嗓子发紧,浑身像发疟疾一样簌簌发抖。 皇上万般嫌弃地看着癞皮狗一样跪伏在地的袁诤,轻声唤道:“袁诤。” 袁诤连忙重重叩头,“臣在。” “你对殇毒,知道多少?” 袁诤一愣,“殇毒?” 他只知那是一种南疆奇毒。 皇上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换了种问法,“你给你原配发妻廖氏,所下何毒,可知道?” 袁诤又开始抖,哆哆嗦嗦回道:“皇上,臣是冤枉的。那毒,是舅,是傅恪交给臣的。是他逼臣给裳儿喂下去,说等裳儿毒发身亡,好扶正傅氏。” 他砰砰磕头,痛哭流涕,“傅恪自回到京城,就把药交给臣。臣本来是不愿意的,臣舍不得……但傅恪一直以孝期通奸相逼,臣一失足成千古恨,逼不得已才……臣后悔了,臣悔不当初啊皇上……” 皇上忍不住呵的一笑,又轻轻叹了口气:对这样一个蛇鼠两端又毫无气节之人,他连骂,都觉得是在浪费口舌。 估计傅恪也不会让他参与更隐秘的事。 当初他一直不让袁诤承袭爵位,就是觉得此子不堪大用。 后来廖氏借他的名义,做了几件漂亮的大事,又有廖詹士递了好话,他才同意袁诤袭爵。 袁诤若能与廖氏恩恩爱爱,这辈子也能安安稳稳到死。 无奈烂泥就是烂泥,就算把他扶上墙,一旦失了助他之人,他自己也立不住,眨眼就会摔下来。 皇上轻叹一声道:“袁诤,你祖上,好歹也是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豪杰英雄,屡立奇功、战功赫赫。祖宗的气节,到你这儿是一点都没留。” “既然如此,祖上余荫,你也不配享有。即日起,褫夺袁诤爵位、食邑俸禄及一切职务,收回伯府。” 他挥了挥手,“你自去吧。往后,好自为之!” 袁诤见皇上只是夺爵,没治他的罪,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走出清心阁,由着侍卫首领带人缴了他的刀和信印、腰牌,剥去他身上的统领铠甲。 往宫外走的时候,恰好与进宫的谢翊打了个照面。 谢翊朝他挑了挑眉,揶揄道:“哎哟喂!这不是承恩伯嘛?傅大学士的乘龙快婿,怎么这般模样,倒霉啦?” 袁诤丧着张脸,一言不发往外走。 谢翊偏不让他好过,大声喊道:“喂,咱们俩算是不打不相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袁诤一溜小跑,越走越快。 他回过头,对引路的太监笑道:“瞧瞧,真是没礼貌。” 小太监捂着嘴笑,“小公爷还请快些,莫让皇上等急了。” 第173章 赶出伯府 袁诤出了宫,骑着马一路疾行回到伯府。 一进府门,管事追上来问道:“伯爷,今日傅府那边……伯爷,伯爷?” 袁诤无视追过来回事的管事,头也不回,直接冲进怡心院。 傅老夫人还没起身,严嬷嬷笑着迎了上来,“伯爷今日下值怎的这么早?老夫人还没起身,伯爷先稍……” 袁诤不等严嬷嬷说完,推开她就冲了进去。 傅老夫人皱着眉头,拿汤匙不紧不慢搅着手里的虫草养元汤,“你说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你干什么?!” 袁诤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碗,随手扔到一边,“母亲,你库房钥匙呢?这些年的体己银子呢?” 傅老夫人不悦道:“做什么?母亲的体己,不都贴补府里了吗?你妹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还要给她置办嫁妆。” 嫁妆? 谁会娶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为妻啊? 袁诤冷笑,“母亲别忙活了,一会查抄收缴伯府的官兵就该进门了。母亲再磨蹭磨蹭,只怕那些东西,就得全部被充公。” 傅老夫人诧异地瞪着眼睛,“你什么意思?这话能是混说的吗?平白无故的,为何要查封我们伯府。” 袁诤满心急躁,大声吼道:“傅恪下了大牢,儿子的爵位已被皇上褫夺,咱们伯府要被收缴了,母亲满意了吗?” 眼看傅老夫人两眼又要往上翻,袁诤眼疾手快用力掐住她的人中,“母亲要再拖延一刻,咱们就真得一无所有了!” 省省吧,这个时候玩这一套,给谁看呢?! 傅老夫人这才慌乱起来,一双手到处乱摸索,“钥匙呢?严嬷嬷!” 严嬷嬷神色惶恐急匆匆跑了进来,拍着双手脸色煞白喊道:“哎哟老夫人,不得了了,外面突然来了好多官兵。” 傅老夫人越急,动作越慢,好不容易才扯开裹在身上的锦被,从床上爬了下来,用力推着严嬷嬷,“去,快去拿我库房的钥匙,拿银票、首饰、收拾东西,快!” “不用忙活了,傅老夫人。” 门外传来迎香和迎春的惊呼,一个丫头被人用力推了进来,摔倒在门口处。 一个身穿软甲、手扶腰刀的官兵慢慢走了进来,“皇上有旨,伯府一应物什,一律不得带出。老夫人、袁公子,本将也是奉旨办差,今日得罪了,请吧?” 傅老夫人心口一堵,一歪身子倒了下去。 袁诤心里那个恨啊! 这个时候又晕,除了添乱,还有什么用? 但是自己的亲娘,又不能不管。 他扶住老夫人,哀求地看向来人,“常统领,您看,我母亲她身子不好,能不能通融通融,稍等片刻?” 常统领皮笑肉不笑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严嬷嬷,朝后面一招手,“来两个人搭把手,将老夫人抬出去。” 袁诤怒目而视,“常德!” 好歹也曾共过事,前几日才一起喝过酒,至于这样不留情面、赶尽杀绝吗?! 常统领板着脸,在室内转了一圈,“两刻钟之内,将府里闲杂人等,全部清出府。记住,府中一切物什,一律不得夹带。违令者,以盗窃罪论处!” 袁诤恨声说道:“你敢假传圣旨?!皇上只说收缴伯府,并未说查抄家财。” “袁诤。”常统领笑笑,揽住袁诤的脖子,将他勾到自己的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皇上是没说查抄家财。但皇上说过,承恩伯祖上余荫,你不配享有。”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你转头看看,如今这伯府里,吃穿住用,哪一样不是伯爵食邑俸禄换来的?” 他嘿的一笑,“就算有,那也是廖夫人给你们置办的,真当那些东西,都是自个儿的了?” 常统领拍了拍袁诤的后脖颈,将他用力往前一推,“拖出去!” 磨磨蹭蹭、叽叽歪歪,耽误他的兄弟们发财。 后院又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声,傅灵蕊和两个孩子,以及袁乐韵都被人推推搡搡押了出来。 傅灵蕊拼命挣脱官兵的羁押,大声叫道:“放肆!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放手!” 那官兵扬声笑道:“知道,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重孝期间苟且生子的傅大小姐?你爹傅恪,内阁大学士傅大人嘛,谁不认识啊。” 旁边之人也哈哈大笑,“傅大小姐,你爹今日早朝,已经下了刑部大牢。傅大人嘛,咱们都认识,可惜他现在,给你撑不了腰喽。” 傅灵蕊脸色瞬间惨白。 下了大牢? 为什么? 为什么官兵要来查抄伯府? 她和儿子,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袁诤呢? 他在哪儿? 他怎么不来? 难道他也被下了大牢? 傅灵蕊和袁乐韵出了府门,被人一把推了出去。踉跄站定之后,才看到躺在地上的傅老夫人,和满脸悲怆抬头看天的袁诤。 傅灵蕊立刻扑了上去,扶住袁诤的手臂问道:“伯爷,伯爷,到底发生了何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怎么这天,突然就塌了呢? 袁诤怔怔地看着傅灵蕊,怔忡道:“今日早朝,程洪当着皇上的面,突然弹劾舅舅十二条大罪。皇上龙颜大怒,当场剥了舅舅衣冠鞋履,将他押入刑部大牢。着令三司会审,查明程洪弹劾所列罪责。” 傅灵蕊恨声说道:“程洪?程洪不是父亲门生?再说那是弹劾,还没查清呢,为何要下大牢?你不是没被弹劾吗?为何皇上连伯府都抄了?” 袁诤幽幽看着她,默然不语。 傅灵蕊这才反应过来,小声说道:“皇上?你是说,皇上大安了?” 袁诤微微点了点头。 傅灵蕊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爹和二皇子的谋划,她虽不知全貌,却也能猜得到一些。 如今皇上病愈归朝,只怕要开始彻底清算了! 傅灵蕊哭着说道:“伯爷,夫君,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让带,连她戴的耳铛都给摘了去。这么冷的天,又是大年初一,他们身无分文,又该何处栖身? 袁诤叹了口气,“珍娘她们还没出来。珍娘是良妾,带进府的嫁妆应该不会被抄。” 傅灵蕊也有嫁妆,虽然不多。 但傅恪已下大狱,结局如何还尚未可知。 若是皇上只处置傅恪一人还好说,若按他所犯的罪,想必是要诛连的。 到时候…… 袁诤下意识看了傅灵蕊一眼,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阴鸷。 第174章 抛弃 傅灵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像袁诤那样,指望着妾室的私房钱过日子。 昨日她才与珍娘吵了一架。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计前嫌。 早知道忍一忍了。 然而一家六口人,在府门外等了又等,人都冻透了,始终不见几个姨娘出府。 袁诤终于忍不住,刚要上前去敲门,抄家的官兵突然打开门走了出来。 每个官兵腰间都鼓鼓囊囊,手扶腰刀守在府门外,等着户部官员上门清点财物和通房婢妇仆从,摘拆门匾,收缴入库。 袁诤连忙上前,极力压制着心里的怒气,低声下气问道:“敢问,我们府里的几个姨娘,还没出来。” 两个官兵神情有些怪异,互视一眼后,意味深长呵地笑了一声。 袁诤转念一想,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妾室虽说也是府里财富的一种,但珍娘是良家女子,不同于府里其他几个收房的奴婢。 若她愿意,是可以自由出府离开的。 当然,她若是愿意,也可以成为别人的妾…… 可是,与性命比起来,褫爵撤职算什么?抄家缴府算什么?遭人羞辱又算什么? 如今皇上毒解了,返回头来要算总账了。 那可是弑父谋反啊! 瀛王事成,他最多也就是个禁卫军统领。一旦败了……他可就连人头都没了。 如今皇上借着谋害发妻的罪名夺了他的爵,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远离这场风暴。 等事情有了眉目,他再做决定也不迟。 两人各怀心事,袁乐韵揽着两个孩子,所有人都忘了地上还躺着傅老夫人。 还是东哥儿率先发现了异样,指着老夫人说道:“娘亲,爹爹,祖母的嘴巴歪了。” 袁诤一愣,这才想起母亲一直躺在地上没动静。上前查看时,才发现老夫人脸色腊黄,双目紧闭,嘴巴歪着,早已不省人事。 母亲病了,这次是真的。 袁乐韵一下子扑过去,用力晃着傅老夫人,大声哭道:“母亲?母亲?” 她抬起头看着哥嫂,“哥,母亲晕倒了,你快去请大夫啊?” 但是伯府现在被查抄了,别说蒋太医,便是游大夫,袁诤现在也请不起。 好在他每次出门之前,都习惯性地往荷包里装三五十两银子。以后没了收入来源,这仅剩的几十两银子,就是他们最后的银钱。 母亲这病,只怕一点半点的银子,治不好…… 袁诤下意识看了傅灵蕊一眼。 傅灵蕊目光一闪,迅速将眼睛转了开去,双手搂过儿子,沉默不语。 她更没钱,又不是她母亲,她说了不算。 袁乐韵见哥嫂都没反应,抬起头朝着门口的官兵大声呼道:“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我母亲……” 官兵漠然看着这边,一动不动。 袁乐韵没办法,只好爬起来,跑到西院二叔家。 今日大年初一,家家户户本该院门大开。可二叔家和隔壁三叔家直到现在都是大门紧闭,任凭袁乐韵拍红了手,里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应答。 他们的院子,是老伯爷在世时买下来的,不在伯府财产范围之内。 如今伯府出事,两家人没有一个人出来过问一句。 袁乐韵只好跑了回来,哭着问袁诤,“哥,怎么办?我们得给母亲看病……” 袁诤垂下头,艰涩说道:“我们,没银子……” 他咬咬牙,打横抱起母亲,将她放到二叔家门口,用力砸了砸门,然后一把拽起傅灵蕊和袁乐韵的手,“我们走。” 袁乐韵哇哇地哭,“可是母亲怎么办?我们不管她了吗?” 袁诤回到府门前,牵着马转身就走,“大过年的,二叔二婶不会看着母亲死在他们家门前。等我们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再回来接母亲。” 母亲在城外有座小庄子,那个庄子虽然收入不济,好歹能让他们暂时栖身。 皇上只是收缴伯府,母亲的嫁妆他们应该不会管。 出城的时候,袁诤特意绕到傅府。 以往臣门如市的傅府,如今大门紧闭、门庭冷落,只有手扶腰刀的官兵,看守在府门前。 傅灵蕊用力捂着嘴,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自从父亲回京之后,她虽不喜回府,可这里,始终都是她的家。 如今落得这般萧索寂寥,父亲又身陷大牢,以后还不知结局如何。 还有她的兄长和姐妹侄儿们,往后恐怕,凶多吉少…… 袁诤走到城门口,往日见了他都会笑着打声招呼的同僚,都神色莫名地看着他。等他走近,却是扶着腰刀假装巡视,慢悠悠转向别处。 袁诤鼻头有些发酸,眼泪没忍住就落了下来:若他当初,没有听母亲的话,没有在廖家刚出事时,就急不可耐提出卖铺子,没有将傅灵蕊和孩子接进府,没有给裳儿灌下那药…… 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府里,裳儿也还在。 是不是他回到府,迎接他的,就还是裳儿温柔的笑脸,还有那句娇软又甜蜜的“夫君回来了?” 数十匹驿马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从袁诤一行人身侧疾驰而过,驿兵高呼着“新年伊始,皇上久病初愈,特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 袁诤出神地看着驿马快速消失在道路尽头,心里默默地想:皇上大赦天下了,那裳儿,会回来吗? * 皇上大赦天下的旨意传到羯羚关时,已经是正月初五。 一场大雪从除夕一直下到初三,路上积雪没到了小腿处。 北风一吹,刀子一样割在身上。白日尚且滴水成冰,到了夜里,更是寒气逼人。 乌索东县义学新址卢氏庄园前,廖家设的粥棚从初一到现在,一直都在开着。 龚家、白家和秦家的米粮所剩不多,只坚持到初三就撤了棚。 林知县的粥棚也撤了,只不过陈姨娘、刘夫人和秦家大儿媳还留在廖家的粥棚里帮忙。 纪婴也派了十几名将士过来,帮着维持秩序。 天气寒冷,聚到廖家粥棚的灾民也越来越多。 廖魁干脆开了园子,将学堂和寮舍改成了临时的灾民安置处。 灾民到这儿,也不能只吃饭,不做事。廖华裳安排他们轮流清扫暖棚的积雪、为暖棚里的菜蔬除草、施肥、浇水; 男子要去山上打柴、清扫县里街道积雪; 妇人则负责烧水煮饭,待久的要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和洒扫,给新来的灾民安置住处。 正月初五,迎财神。 本来今日应该是店铺开业的日子,可粥棚这边离不了人,朝廷那边又始终没有消息,廖华裳便将店铺开业时间推迟到了元宵节后。 这天天刚过午,一队车马就在廖家粥棚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 廖华裳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披着棉氅,仍然冻得瑟瑟发抖。她轻轻跺着冻到麻木的脚,一边将手放到嘴边哈着气,一边朝街上看去。 灾民也纷纷引颈张望。 有个孩子跑到廖华裳身边,揪着她的衣衫,指着马车大声说道:“婶婶,我认得那个马车,那是燕州知府万老爷的马车。” 廖华裳眼睛一亮,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裹紧身上的棉氅迎了出去。 第175章 恩旨特赦 燕州知府万铎从马车上下来,顿时被凛冽的寒风冻了个哆嗦。 林骋提前得了消息,早在粥棚等着。 万铎一到,他便带着白县丞、郭主簿以及廖魁、廖东江等人迎了上去。 廖华裳跟在后面,在万铎朝她看过来时,笑吟吟屈膝施了一礼。 万铎笑着朝她微微颔首。 林骋侧了侧身,伸手示意,“万大人里面请。” 粥棚四面透风,棚下三个大锅熬着粥。天气寒冷,粥棚底下除了煮粥的百姓,其他人都躲到了屋里。 廖华裳将南瓜和甘薯放了一些在库房里,熬粥时就加一些进去。这样煮出来的粥甜甜的,还扛饿。 万铎在大锅前转了一圈,好奇地盛起一勺汤,指着里面黄澄澄的南瓜块问道:“这是何物?” 林骋连忙将廖魁唤了过来。 廖魁笑道:“回大人,此是南瓜。是以前草民友人相赠,无意中落入园中一子,结果如盆,色泽金黄。小女好奇,遂切块蒸煮,却不妨味道香甜,也无不适,便在庄子上多种了一些。” 廖氏一族到达燕州府时,都知道他们雇的镖车,运了十几辆东西过来。 镖车具体押运的什么,别人都不知道。 廖魁这么说,万铎也没有怀疑。 廖魁又引着万铎看了另一口锅,盛起里面的甘薯,介绍道:“这是甘薯,最宜山岭之地栽种,耐旱,也不挑土壤。亩产四五千斤,可存储至次年春暖之时。” “若种植一亩,与南瓜、小麦、黍米搭配食用,可度春荒。” 这些都是廖华裳从空间面板上抄录下来,给廖魁看过的。 万铎有些激动。 试问如今天下最缺的是什么? 自然是粮。 而缺粮的地方,以北关四省为最。 整个北关线,地广人稀,地势以山岭为主。主要的作物为冬麦和粟米、秫子以及豆类。 土地贫瘠,冬麦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每亩也不过能产两三石粮。若是遇上春旱,只怕连一半都收不到。 百姓再交了田税,所剩根本维持不到第二年冬麦收获的时候。 所以,第二年青黄不接之时,常常因饥荒闹民变。 若能鼓励老百姓种植这两种作物,扩大种植范围…… 万铎心里激动万分,连连点头,一连说了几个“好”。 这是好事,却不着急。他今日来,另有要事。 万铎入座之后,屏退其他人,只留了林骋、廖魁、廖东江。 他让随从拿过一沓文书,递到廖魁手中,“皇上大病初愈,新年大朝会,宣旨大赦天下。廖魁一支,被特旨恩赦,这是户籍文书。只是皇上的意思,此事不宜张扬……” 特旨恩赦,只赦了廖魁一支,也就是廖赟一支和其他族人仍然是罪籍。 这份特旨,是那份解药换来的。 皇上不让张扬,看样子是想将此事暂时保密,并让廖魁一支继续留在乌索,以图后用。 林骋知道这话是说与自己,连忙轻声应是。 廖魁与廖东江互视一眼,上前双手接过文书,文书上面压着一封黄麻纸折起腊封的信。 万铎手指在黄麻纸信封上轻轻点了点,廖魁会意,将黄麻纸拿起。 林骋见状,连忙告了退。 廖魁拿了小刀,割开蜡封,取出密旨,展开细细看了几遍,将密旨递到火盆上点燃。直到剩下最后一点纸角,才扔进火盆,看着它被火焰彻底吞没。 万铎轻声说道:“如今小公爷封宣武侯,又被任命禁卫军统领。傅恪下了大牢,袁诤也被革职褫爵。程洪弹劾牵扯到了瀛王殿下,皇上对瀛王却无任何处置。” 万铎仔细看着廖魁的眼睛,轻声问道:“不知文彦兄,对此有何高见?” 廖魁哪敢当真据实以告。 只回道:“皇上乃贤明圣主,想必心中自有成算。” 皇上并未公开中毒之事,廖华裳被袁诤下毒却不是秘密。朝中绝大多数人,都从谢翊来乌索见廖华裳一事,猜出了原委。 傅恪一下大牢,更加印证了这一事实。 照理说,二皇子弑父篡位,皇上一旦解毒,该当立刻处置二皇子才对。 眼下却无半点动静,让朝中上下文武百官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如今先太子名义上已死,三皇子刚满十一岁,四皇子才九岁。二皇子犯下如此大罪,皇上不予处置,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皇上命不久矣,不能在有生之年,再培养出下一任能与二皇子势力相抗衡的皇位继承人; 其二,京城兵权防御,已经被二皇子控制。皇上若立刻处置二皇子,只会让他狗急跳墙、带兵闯宫,逼迫皇上退位禅让。 如此一来,皇上就连布局的机会都没有。 万铎这句话,是想从廖魁口中,探知皇上现在的身体究竟如何。对京城的情况,廖家又知道多少。 毕竟毒是一样的毒,解药是小公爷从廖家带回去的。 皇上的身体如何,廖家人应该最清楚。 廖魁怎么可能会告诉他? 万铎一旦知道皇上身体状况,谁知道会不会转变立场,投靠二皇子? 一旦万铎变了立场,整个北关局势就会变得不可控。 廖魁口风严密,在万铎预料之中。 他此行除了来送粮、巡视粥棚,同时传达皇上密旨、提醒林骋保护并配合廖家行事。 如今任务完成,他自己公务繁忙,也不久待,很快打道回府。 万铎离开之后,廖魁立刻将廖华裳唤到了屋里,并让郑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廖魁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皇上密旨,要时老先生再配几副药。” 廖华裳一听,立刻摇了摇头,“时老先生说过,那些药已经足够将皇上受损的身体调至最佳,之后再用宫中御医开得补方即可。” 廖魁长长叹了口气,“那应该是京城情况不容乐观,二皇子势力已成,皇上没有足够的时间与之周旋。” “皇上密旨中还说,四皇子年后赴藩,让为父好好辅佐教授四皇子。” 廖魁突然伸手,将桌上茶盏拨到一旁,拿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划了一道,“四皇子赴藩,三皇子在京中,就得直面二皇子施加的压力。” 他点了点靠近身体的一边,“北关四省,连同各州府军和关城驻军,号称有边军五十万。” 又点了点另一边,哑声说道:“南面,还有太子。二皇子一旦闯宫逼位,太子一定会举旗起事。南面一乱,百姓自然会涌向相对较为安稳的北方。” 夺嫡之战,一旦发生战乱,双方势均力敌,几年之内恐怕结束不了。 南面百姓为躲避战乱迁徙北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填补北方四省因连年战乱造成的人口缺失。 四皇子羽翼未丰,必定不会参与其中。 皇上知道廖家是太子一党。 若太子胜,四皇子便可安稳坐镇藩府。 若太子败,廖家为了自保,势必会支持四皇子争那个位子。 所以皇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所有人都拉入局中,下了一盘大棋! 第176章 这天下,真得要乱了 羯羚关的冬天很漫长。 在别的州府,爱俏的小娘子已将大氅里面偷偷换了春裳,与交好的小姐游园赏花办诗社时,羯羚关仍然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着。 燕州知府万铎的到来,给乌索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号。 不到天黑,乌索的乡绅富户便有好几家运了粮食过来,加入到廖家的粥棚之中。 各家也都派了仆从过来帮忙。 人手一多,廖华裳便闲了下来,开始与父亲母亲筛选护院和仆妇。 龚万里带着人,年前一个月共开了三十多亩地。等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就需要往地里追肥、松土。 廖魁兄弟几个都不是庄稼把式。除了廖魁,别人对种地几乎一窍不通。 就算会,这么多地,单靠他们一家,也种不完。 请人临时帮忙是不行的,大家伙儿都有地要种,时令一到,农户家中没有闲人。 来粥棚的都是穷苦百姓,好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得知有人要雇佣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廖魁话一出,门前立刻挤满了报名的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筛选,温氏做主签下二十户农户,以及六个丫头、四个仆妇和十个护院。 义学这边同样留了十个护院和两户人家,在义学帮忙做饭、洒扫、整理花木。 廖华裳也挑了两户人家,在酒楼打杂帮忙。 明日便是元宵节。 乌索这样的边关小县,街道上也陆续挂起了彩灯,店铺都已经开门迎客,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匹快马骤然间打破了街市的安宁,如疾风般朝着县衙方向席卷而去。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不约而同看向县衙方向:从去年秋,皇上病重之后,这大梁的太平日子,似乎就要结束了! 林骋被来人手里捧着的木盒吓得两腿直发软,让书吏写了文书,贴在了县衙门外的公示墙上。 廖华裳正在酒楼后厨看着新来的张嫂归整肉类菜蔬,郑全急匆匆跑了进来,“家主,县衙贴了布告:傅恪被五马分尸,人头传示九边并彭、禹两州,以慰因其渎职给两州百姓带来的灾难。” 渎职? 廖华裳愣了愣,连忙带着郑全出了后厨,边走边问,“没有其他消息吗?” 郑全想了想,“没有。” 那就是皇上只追究了傅恪渎职之罪,他联手二皇子给皇上下毒,被皇上隐瞒下来了。 看来父亲猜得没错,二皇子的确掌控了京城防御军事。 皇上为了暂时稳住二皇子,将事情大事化小,让傅恪一人将所有罪过全都承担了下来。 谢翊就算坐上禁卫军统领之位,短时间内,也未必能真正掌控整个禁卫军。 所以皇上这般安排的目的,有可能是为了让谢翊护送四皇子离京赴藩做准备。 想到这里,廖华裳小声吩咐郑全,“这段时日,你派人密切关注京城那边来人,尤其是往关城的那条路上,一旦看到有信使经过,立刻来报我。” 郑全沉声应是。 这个天下,看来真得要乱了! 早在皇上密旨送来那一日,廖华裳便派人告知了潘珄和温琅玉。 两人都派了人回鹤州,在战乱开始之前,将家人安全护送至到燕州府。 边城感受不到京城的紧张气氛,羯羚关百姓对傅恪这样的大官的倒台,也没有多少感受。 在布告刚刚贴出没多久,很快就被人抛到了脑后。 廖华裳的锅子店“九道斋”如期开业。 经过这两个月的周旋经营,廖家在乌索,已经积累了不少的人气和名望。 酒楼开业这天,就连纪婴和林骋都到酒楼庆贺。 每个雅间都满客,楼下大堂也坐满了人。 小巧的锅子沸腾着浓香的雾气,锅子底下木炭燃烧正旺。 大骨汤的香味夹杂着肉香,还有牛肉火锅底料的辛辣。将薄薄的肉片涮几下,再蘸上用麻酱、韭菜酱和蒜泥、花生碎做成的蘸料…… 肉入口,鲜嫩适口,带着麻酱的浓香,与辣椒一起冲击着口腔,激起更多的食欲。 再喝上一口烧刀子酒,热气便从五脏六腑向四肢蔓延,浑身的寒气被驱散,汗水很快就冒了出来。 菜蔬有认识、也有不认识的,经锅子里的肉汤一烫,看起来寡淡无比的青菜也变得清香可口起来。 本来很多人是冲着林骋和廖家的面子来捧场,一顿锅子没吃完,已经由衷爱上了这种美食。 一连一个半月,天天客满。 陶县也有许多食客闻讯而来,更远的余梁也有客到。 廖华裳趁机推出自己的点心和牛乳粉,并在隔壁开了一家点心铺子。 早在刚开业时,秦彪便与廖华裳商量,要在陶县也开一家锅子店。 这个建议正中廖华裳下怀,经过一个月的筹备,第二家锅子店在陶县正式开业。 收成仍然如乌索的锅子店一般,秦彪占四成,陶县知县刘秉占两成,廖华裳占四成。 秦虎负责经营,廖华裳提供菜蔬和调料。 廖华裳在燕城和睢州的茶楼和粮食铺子也顺利开业。 二月底,京城方面有消息传来,四皇子周琰被封为燕王,已经在朝廷官兵护送之下出了京城,向燕城方向而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在慢慢变好时,一匹来自京城的快骑信使突然进了关城。 比信使更快抵达乌索的,是方炜。 廖华裳收到消息后,一边派人去书院给廖魁报信,一边迅速回了后院。 两月余未见,方炜消瘦了不少,看来这一路风餐露宿,走得着实不容易。 他正头也不抬、狼吞虎咽吃着春燕煮的羊肉汤面。 廖华裳进门,方炜迅速将口中汤面咽下,快速说道:“二皇子反了,他软禁了皇上,声称皇上病重,由他临朝理政。” “朝中重臣和各省总督留京家眷都被召进了宫。如今京城全城戒严,城门只进不出。” 他吃得太快,不小心打了个倒嗝,缓了缓才说道:“在下临出城之前,皇上让谢翊告诉在下,说让你留意纪婴动向。若有异动,可将其斩杀,由副将程里暂代将军一职。” 第177章 取舍 斩杀纪婴? 若放在以前,廖华裳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其斩杀,因为那时纪婴会威胁到她和家人的性命安危。 但是现在,她觉得,纪婴或许,还可以拯救一下。 一个人的立场,是会随着环境和利益而改变的。 纪婴是游击将军,他手下的偏将、副将,各个阵营的人都有。 谁知道这个程里,在得知皇上被困之后,会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和决定? 一个有致命把柄捏在自己手里的人,远比一个捉摸不定的人要好掌控的多。 廖华裳沉吟道:“纪婴不足为虑,麻烦的是四省总督姚继安。” 纪婴没有调兵之权,姚继安却有。 方炜愣了愣,回道:“上月初五一开印,皇上就传旨让姚继安回京述职了。” 回京述职? 所以,姚继安不在督署? 二皇子将京城各府女眷召入宫中,目的就在于用这些家眷做人质,好借此控制各大总督手里的兵权。 皇上提前将姚继安召回京城,二皇子对北关五十万兵马就失去了统掌调拨的可能。 如此说来,若论老谋深算,二皇子还是输了皇上一筹。 京师三十万兵马,未必都会听从二皇子调令,再加上南面逐渐聚拢、并逼近京城的太子大军…… 可以想见,二皇子这场仗,打得会很艰难。 他若想赢这一战,北关五十万兵马便显得尤为重要。 得了消息的廖魁骑马赶了过来。 方炜将情况跟廖魁讲过一遍后,廖魁道:“姚继安回京,二皇子想调动北关兵马,纪婴就是他撬动北关兵马的第一道关口。” “纪婴有把柄捏在二皇子手里,所以,二皇子必定以为,他让纪婴调兵回京,纪婴不敢不从。” 纪婴只要第一个出来支持二皇子,后面就会有其他人响应。 只可惜,中间出了林沐这个意外。 廖魁叹了口气道:“如今,瀛王派来的信使就在关城,此行他只许成不许败。就算纪婴这边走不通,他或许会放弃纪婴,转而说服其他人。” 廖华裳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此人,然后将其扔到纪婴府上。如此一来,纪婴就是有一千张嘴,恐怕也说不清。找不到凶手,他就得承担责任。” 他总不能跑到二皇子面前,说人不是他杀的吧? 凶手是谁? 证据在哪? 纪婴装聋作哑不奉诏出兵,二皇子必定对他心生罅隙。他以后,还敢效忠二皇子吗? 纪婴不发话,底下的人又非铁板一块。 一群各怀心思之人,如何能成大事? 更何况,纪婴和好几位偏将、副将的孩子,如今可都在义学。 廖家站太子阵营。 他们的儿子与廖魁是师生关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二皇子就算现在迫于形势,不得不用羯羚关守将。等二皇子一旦势成,最先清算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这个问题,不止纪婴清楚,他手下那些将士,也都明白。 只要羯羚关守军不动,四殿下平安到了藩府,北关就能安稳下来。 方炜忍不住嘿地笑了一声。 廖华裳也忍俊不禁,“方公子笑什么?” 方炜道:“廖夫人真女中智者。” 长得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使起阴招来,足以让人心底发寒? 他现在相信,林沐是死在她手上了。 廖华裳笑道:“所以这件事还得方公子帮忙。” 方炜笑着朝她拱了拱手。 与此同时,关城游击将军府,纪婴也同样头大如牛。 他焦躁不安在堂下走来走去,唉声叹气。 聂夫人一边看账本,一边不时瞅他一眼,“老爷别再转了,依妾身看,老爷何需理会那人?随便打发了他便是。” “你是守关将军,又不是他的私兵,擅离职守以后追究起来,那不也一样是大罪?” 纪婴眉头紧皱,咬牙切齿道:“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他误杀监军,那是杀头的大罪! 如今若再接诏不归…… 瀛王要是输了那还好,若是赢了呢? 那他的死期可就到了呀! 纪婴狠狠朝一边啐了一口道:“他奶奶的,就知道那姓廖的没安好心,好端端的突然办什么义学。父女两个一唱一和,摆出一个迷惑阵,将乌索和关城这么多人都套了进去。” 他现在才知道程里是皇上心腹,难怪当初他极力怂恿众将士,将自己的孩子都送去义学。 廖家是太子党,他早就知道。 但那时他以为太子都已经死完了,廖家全族流放,哪一党有那么重要吗? 可谁能想到,皇上的毒竟真得解了。 谁又能想到,二皇子在皇上还活着的时候,突然就反了。 谁特娘也想不到,太子居然没死,还悄悄在南地聚集了近五十万人。他想干什么,那不明摆着吗? 娘的! 全乱了! 目前二皇子属于挟天子以令天下。眼下能不能令成,还不好说。至少现在,二皇子是妥妥一反贼。 太子也是反贼。 纪婴归顺谁,那都是反贼。 守在关城,才叫忠于职守。 成者王侯败者寇。 是不是王侯,那是得成事以后才考虑的事情。 将军府幕僚让他先拖延着,等二皇子那边有了眉目再说。 但现在那人就等在关城,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势,怎么拖?! 他现在无比怀念北齐入侵的日子。 只要北齐大军一到,他就可以立刻将那人踢出羯羚关! 偏这人在关城也不老实,天天去这个副将府中坐坐,到那个偏将家中聊聊…… 纪婴狠狠地想:这要是哪个不开眼的,给他抹了脖子,他就老实了! 心里有事,纪婴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在梦里,他被人追杀了一宿。 早上醒来时,感觉格外地累。 每天早上,关城的几位将领都会到他府上议事厅,商议城防部署和军粮筹备等诸务。 几位将军好像都没怎么睡好,坐在那儿就打瞌睡。 很快议事厅就瞌睡声一片。 纪婴烦不胜烦,干脆让众人都散了。 谁料人还没走,将军府的马夫突然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进来,“将军,将军不好了。” 纪婴心里本来就烦,闻声顿时大怒,“什么不好了?滚进来说话!” 那马夫指着外面,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卑下方才在马棚,看到一个死人。” 纪婴一听,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凉了一大半。 第178章 谁是杀人凶手? 马棚里的尸体,呈坐姿靠在马棚的墙上,一只手搭在腹前,一只手垂在地上。 看上去好像受伤后强撑着一口气,挣扎着到了此处,想找纪婴求助,最终血枯力竭,死于此地。 马棚墙头上淋漓的鲜血也印证了众人的这一想法。 程里突然指着那人,问道:“咦,这不是那个,那个……” 纪婴目光如电,迅速看向程里,“程副将认识此人? 程里刚要回答,心里却突然一激灵,连忙摇摇头,“乍一看好像面熟,方才卑下仔细一瞧,并不认识。” 纪婴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纷纷摇头,“不认识。” “卑下也不认识。” 既都不认识,那就一律视为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盗贼。 尸体的致命伤在后心,一刀毙命。 此人可是二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卫,武功不会太低。能将他一刀杀死,凶手要么武功在他之上,要么是他不设防之人。 程里表现的最坦然,显然杀人者不是他。 其他几个偏将,有些目光躲闪,有些看上去好像松了口气,有些脸上隐隐带了失望之色…… 关城的将领,每一个都有杀人嫌疑。 纪婴更是罪责难逃。 纪婴隐隐感觉自己的肺有爆炸的趋势。 他阴沉着脸,在马棚前转来转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那个女子,还是个流放犯。 羯羚关不知道有多少犯人及家眷被流放至此,谁家刚来时不是受尽屈辱? 还真没见过有哪家的流放犯,像廖家活得这般风光滋润。 在乌索这几个月,除了林沐和那个姓蒋的,无一个人敢肖想她。各家主母和主事者,也都与她交好。 不止因为她身边有那十个亡命徒般的护卫,以及无极宗的方炜和姓谢的贵公子相护。 更因为她行事的圆滑和周到细致。 肖想她的都倒霉了。 与她交好的,像龚家、林知县、秦彪、时老先生和文家等,甚至整个乌索的百姓,都得了莫大的好处。 就连关城里的将士们,谈起她时,无一不是感激佩服之至。 当然,不包括他纪婴。 谢翊和廖家一样,都是皇上的人,如今谢翊还担任禁卫军统领。方炜是无极宗的弟子,一身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所以,若论杀人动机,廖氏也有一份。 而且,她的嫌疑最大! 纪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担忧还是侥幸:此后,他与二皇子,基本算是势同水火。 除了祈祷上天让二皇子事败,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纪婴将所有人重新聚到一起,沉声说道:“此人来意,想必大家都清楚。然我等是大梁关城驻军,无军令不得私自集结出兵,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单凭一个人来游说,他就带兵出关,到时二皇子若矢口否认,造反的罪名还得落到他纪婴的头上。 不出兵,又担心二皇子事成后找他算账。 如今可倒好,人直接死球,这下所有人都不用纠结了。 “如今姚总督不在督署,未曾签发调兵令,外敌也未曾入侵。守好关城,确保大梁关城不失,才是你我眼下份内之事。” “但此人死于将军府中,本将需得查明事情真相,找出凶手,给瀛王殿下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微微点头应是。 纪婴看向程里,“这段时日,程副将便负责查明此人行迹,都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找出哪些人有杀人嫌疑,报于本将。” 此言一出,堂下坐着的好几个人屁股都有些坐不住,捂在兜里的银票顿时也有些烫手,恨不得从未见过此人。 程里不动声色环视一圈,拱手应是。 部将散去,纪婴也无心巡视营地,换了常服,骑着马出了关城。 他怒火中烧,一路疾驰到了九道斋,夏掌柜连忙迎了出来,“纪将军这么早?” 纪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嗯了声,“你们家主呢?” 夏掌柜笑着回道:“回将军,我们家主去了暖棚。将军寻家主有事?要不要小的派人,把家主唤回来?” 现在时辰尚早,酒楼里还没有食客,只有几个打杂的伙计在擦拭桌椅。 纪婴刚要转身,心里一动,突然问道:“方公子可在?” 夏掌柜神色茫然,“方公子?他不是去京城了吗?” 纪婴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点了点头,“是吗?那不用了,本将去暖棚寻她便是。” 夏掌柜连忙拱手一礼。 待他走后,夏掌柜眉头微微一挑,转身回柜台,继续算账去了。 天气转暖,积累了一整个冬天的冰雪在慢慢融化。 县城外的田地里,漫山遍野是农忙的百姓。 一路行来,也不时遇到扛着农具的百姓,说说笑笑往县外走。 一段时日未到,廖家老宅附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宅前后又有数十座宅子已经砌好了墙,上百人忙忙碌碌着上梁、布檩、排瓦,一派繁忙景象。 北面暖棚东边,又砌出一大片池子,不时有人从西边挑了沙土过来,将沙土倒进那些池子里。 在一片粗壮的大老爷们之间,那个身材窈窕、包着蓝布头巾的妇人便格外显眼。 郑全和陈方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提着大刀,亦步亦趋守护在她身侧。 身后还跟着春生和金宝。 转头四处环视的春生率先发现了纪婴,连忙唤道:“家主,纪将军过来了。” 廖华裳回头,笑吟吟朝纪婴走了过来,“纪将军今日怎么有空,到这边来了?” 纪婴冷笑一声道:“廖家主难道不知本将来意?” 廖华裳笑道:“将军这话说得,妾身又不是将军肚里的虫儿,如何知道将军用意?” 纪婴一双鹰目在周围横扫一遍,冷声说道:“本将有事问你。” 廖华裳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将军请。” 说完,率先朝暖棚旁边的小木屋走去。 小木屋前,郑全刚要跟进去,被纪婴伸手拦住,“本将有话,要单独跟廖家主说。” 他冷着一张脸看向廖华裳,“廖家主不会不敢吧?” 廖华裳轻笑,“是啊。毕竟你我男女有别,妾身这也是为了将军清誉着想。” 纪婴脸颊肉微微抽搐:这妇人,当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在别人那里百试百灵的激将法,在她这里完全行不通。 纪婴进了屋,怒气冲冲坐下,将手里的大刀用力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震起无数灰尘。 灰尘入鼻,一个响亮的喷嚏便脱鼻而出。 廖华裳笑道:“让将军见笑,此处是看守暖棚的人临时居处,条件简陋。招待不周处,还望将军见谅。” 一个喷嚏,将纪婴满腹的怒火都化成了尴尬和无奈。 他看了看郑全手里露出一抹寒光的大刀,冷冷问道:“今日那人,是廖家主手笔?” 第179章 游说 廖华裳一脸莫名,“将军此言好生奇怪。什么那人?那人是谁?又是什么手笔?妾身怎么听不明白?” 纪婴看看抱着刀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郑全,咬着牙关压低了声音怒道:“就是瀛王派来那人,是不是你杀的?” 廖华裳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瀛王殿下为何要派人到将军这里?那人为何被杀?” 纪婴郁闷地想吐血。 廖华裳笑笑,“听闻,瀛王如今挟天子以令天下,如此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之徒,为何要派人到将军这边?难道瀛王是想游说将军,跟着他一起造反?” 纪婴一口口水顿时呛到了喉咙里。 郑全微微斜了纪婴一眼,嘴角飞快勾了一下:吃瘪了吧?被堵得说不出话了吧? 就他这样的大老粗,还想从家主嘴里诈出实情? 这话,连家主三岁的儿子都骗不了好吗? 纪婴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咬牙切齿道:“别以为你反咬一口,本将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你一个罪民,本将只要将你抓进关城,严刑讯问,就不信你不吐露实情。” “本将也是念在你曾捐粮……” 话音未落,纪婴就看到廖华裳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郑而重之放在他面前。 还体贴地摆正,方便他查看。 是一张户籍。 户主仍然是廖柏舟,其母廖氏华裳,良籍。 所以他想将廖氏抓回关城审问是不可能的了。 想将廖家人全部抓进关城,以此为质逼她交代实情也是不可能的了。 纪婴后面剩下的话瞬间忘了如何说,眼睛死死盯着户籍,半晌才喃喃问道:“你们,被恩旨特赦了?!” 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知道? 没听说皇上在大赦天下的圣旨里,提到过特赦廖家。 但是私自改户籍,林骋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听闻,大年初五,燕州知府万铎曾到过廖家开的粥棚。 难道除了那份大赦天下的恩旨,还有一份专门给廖家的密旨? 是了,他曾经猜测过,谢翊到乌索是为了帮助廖氏寻解药。 之前皇上病愈归朝,那肯定是廖氏寻到了解药,并为皇上解了毒。 皇上这才恩旨特赦廖家。 皇上早知二皇子想弑君篡位,又岂会毫无准备? 他既然给廖家密旨,就不可能只给一份赦免特旨,一定还有别的旨意。或许,还与他纪婴有关…… 纪婴想到这里,背上额头顿时感觉潮乎乎的,不舒服极了。 若皇上当真对他起了疑心,他此次,就算带着人出了关,能不能顺利回到京城还不好说。 说不定不等出燕州府,就会落入皇上专门为他设的包围圈里。 还好没有冲动行事。 还好那人死了! 纪婴呼吸有些急促,鼻孔快速翕动,死死盯着廖华裳,哑着嗓子问道:“户籍这样的东西,廖夫人为何要随身携带?莫非是,特意带在身上?” 她是在防备着什么? 他吗? 廖华裳笑眯眯地收好户籍,“哪里,将军可真会开玩笑。妾身之前,可是罪籍,如今好不容易被皇上特旨恩赦,重新恢复自由身,可不得好好稀罕几日。恨不得见人就拿出来显摆一二。” 纪婴信她的鬼话才怪! 若是见人就显摆,消息早传开了。 所以他猜得没错,皇上特赦了廖家,却让他们继续留在乌索,就是为了防止他应瀛王之诏,带兵回京! 瀛王派来的人一定是廖华裳让人杀的。 相当于廖华裳救了他一命! 纪婴神情复杂地看了廖华裳一眼:她会这么好心? 廖华裳朝郑全轻轻摆了摆手。 郑全微微欠身,转身走了出去,还顺便将门带上。 纪婴口渴的厉害,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人呈上一杯茶。 他微微晃了晃脖子,试图让被汗水打湿、紧紧勒在脖颈里的领口松一些,方便他能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纪婴才哑声说道:“林沐,曾经带走过本将一封信,那是瀛王殿下让人送来的。” “此次瀛王派来的人说,上次那封信里,还有一万两银票。” 他说着,转头看向廖华裳。 廖华裳神色未变,轻轻抚着袖口,浅笑道:“将军收到了吗?” 纪婴一愣,“什么?” “那封信,还有银票。” 纪婴神情有些莫名:收没收到,她会不知道? 装什么呢? 嘴上还是沉声应道:“当然没有。” 廖华裳轻笑一声,“那不就结了?将军在纠结什么?” 什么意思? 纪婴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接着就豁然开朗: 是了,是他想岔了,他从来就没收到过二皇子招安的信和贿赂。 他还没答应那人的游说,那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所以那人说二皇子让他带兵回京、助二皇子成事,无缘无故又无凭无据的,他为什么要听? 纪婴怔怔看着廖华裳,忍不住问道:“那,此人被杀之事,本将,要不要告知瀛王殿下?” 廖华裳道:“这不是应该的吗?人是在关城被杀,将军有不可推卸之责。肯定要查找真凶,给殿下一个说法。” “只是将军公务繁忙,只能将此事交给部下去处理。至于什么时候能破案,可就不是将军能说了算的。” 纪婴心里总算松了一大口气,突地笑了起来。 笑过了,又长长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纪婴突然问道:“所以林沐,你到底把他埋哪儿了?” 廖华裳斜睨纪婴一眼,“纪将军,怎的事到如今,您还在怀疑妾身杀了林副将?” 纪婴冷笑,“难道不是吗?” “您有证据吗?” 廖华裳轻笑一声,“您若有证据,可直接将妾身押回京城问罪,何需如此悬断是非。” 就是因为没有证据,他才会整日为这件事纳闷到睡不着,却还拿廖氏没办法。 纪婴看着眼前神情恬淡的女子,真想揪住她的衣领,使劲摇晃着她,让她将实情说清楚。 但是林沐的死因和去处,与他自己的人头和前途比起来,到底还是没那么重要。 而且林沐是二皇子的人。 他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死了,反而对自己有益。 那就先这样吧! 纪婴用力拍了拍腿,站起身来。 廖华裳也随之起身。 门打开,纪婴一身轻松走了出来,迎面春风拂在脸上,带来一阵舒爽的凉意。 他惬意地眯着眼睛,看着忙忙碌碌的众人,“廖家主这是又准备做什么?” 第180章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皇帝能给的 廖华裳回道:“垒育芽池。” 纪婴奇道:“育芽池?” “是,甘薯育芽池。将军若有兴趣,等谷雨过后,天气回暖,也可派人来取了甘薯苗,在关城内栽种一些试试。” 甘薯,一种新的粮食。 早在年初廖家开设的粥棚里,就已经获得了灾民的喜爱和认可。 纪婴也听部下提起过。 他呵呵笑着点头,“这么多育芽池,廖家主看来垦了不少荒田。” 廖华裳道:“也不多。只是乌索、陶县和余梁及周边的好些百姓都想要试种,妾身正好顺便帮他们育好芽。” “还有万大人那边,也预订了一些,还要给他们留一些芽苗出来。” 纪婴看着廖华裳精致的侧脸,突然问道:“廖夫人可知,这些芽苗若果真能解决北关粮食缺少问题,廖夫人此举,对这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将会立下多大的功劳?” 功劳? 她要功劳做什么?又不打算为官为相。 她要的是民心。 要的是廖家的独一无二和无可替代。 只要廖家在百姓之间赚足名望,不管谁做皇帝,都不敢轻易治廖家的罪。 她要廖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些,从来都不是皇帝能给的。 廖华裳浅笑嫣然,迎风而立,长而翘的睫毛随微风轻轻拂动,眯起的眼睛里似有万千星辰,“妾身没想那么多。若能让百姓填饱肚子,不再忍受饥饿之苦,妾身余愿已足。” 她笑着看向纪婴,“就像纪将军一样。纪将军在这苦寒荒蛮之地,承受这风沙霜雪之苦,难道仅仅是为了立下不世战功?” “纪将军和万千将士苦守关城,又何尝不是为了心中那份守护关内数万万百姓安危的责任、为了胸中保护大梁疆土永固的抱负?将军这些年,可曾算过自己对大梁立下多少功劳?” 纪婴默默点了点头,对廖华裳的话,既深以为然,又感慨万千。 他看着茫茫无尽的苍山,看着古朴厚重的关城,还有目之所及、一望无际的州府县村,胸中莫名有种豪气油然而生,竟前所未有的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豪情壮志来。 这一刻,纪婴当真将廖华裳引为知己。 若非廖华裳是个女子,纪婴都恨不得立刻与她拜把子,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那颗自误杀监军开始就浮躁不安的心,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最后议定,让廖华裳在育芽时,给关城留出二十亩地的芽苗后,纪婴告辞离开。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之外,廖华裳就听到哧的一声轻笑,一粒小土块轻轻砸到了她的背上。 她转眸看去,方炜蹲在育芽池边沿,正笑得浑身乱颤。 廖华裳知他笑什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炜跳下育芽池,走到廖华裳身边,环抱双臂晃晃悠悠一边走着,一边斜睨着她,“在下看夫人这忽悠人的工夫,真可谓炉火纯青。” 没见方才纪将军那身影和脚步,像刚参加过誓师仪式。 看他热血沸腾的样子,直恨不得冲出关城,在敌人堆里杀上个几百回合。 方炜啧的一叹,凑近了问道:“夫人不会,也这样忽悠过在下吧?” 廖华裳轻笑道:“怎会?方公子英雄了得,见多识广又心性坚韧,岂是别人随意忽悠,便能忽悠得了的?” 方炜想了想,咂了咂舌,深以为然点点头,“说得也是。” 这下换郑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方炜回过神,一脚朝郑全踹了过去。 郑全身手矫健闪身一躲,两人打打闹闹、比划招式,还差点撞到担沙子的百姓。 春燕端着一盆草莓、云儿端着一盆圣女果从暖棚里走出来。 春燕一边看着闪跳腾挪比试武功的两人,一边将草莓随手递到陈方嘴里一颗。 云儿歪着嘴,啧啧叹着,“哎呀酸死了,酸死了。” 廖华裳回过神,捻起一粒草莓放到嘴里,“怎么,草莓很酸吗?” 酸酸甜甜的,虽然不如空间种植的甜度高,也非常好吃。 云儿朝羞红了脸的春燕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草莓不酸,是人酸。” 廖华裳笑着看了看陈方和春燕,问道:“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我好提前给你们置办宅院。” 陈方摸了摸后脑勺,脸色微红道:“宅院的事,哪能让家主破费?小人已经将宅院买好了,就在郑大哥宅子后面那条街,与酒楼隔了不远。” 地方虽小了点,只两个人住的话,还是绰绰有余。 宅子还需要修缮粉刷,他也一直在挑家具和摆设,还有成亲要用的东西,以及给春燕打的首饰、添置的新衣。 家主待他们极好,什么事情都替他们想在前头。 但成亲是他的终身大事,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只靠家主来安排。 廖华裳微微点了点头。 她自己所嫁非人,却不能让自己这几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步了自己后尘。 陈方肯用心布置他们的小家,看得出来,他对这桩婚事十分期待。 若陈方人品有瑕,潘珄也不会将他推荐给自己。 最重要的是,两人情投意合、彼此爱慕。 二人年纪都不小,婚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还有夏蝉和云儿。 云儿爹娘都在乌索,但她现在还是廖华裳的丫头,当时走得匆忙,没有放了云儿的奴籍。 所以云儿的婚事,还是由廖华裳做主。 廖华裳看向云儿,“云儿可有心仪之人?若有,我也为你做主。” 云儿正笑眯眯看着众人打趣春燕和陈方,却不防大家的目光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她苦着脸长长啊了声,“婢子才不想嫁人,就想跟着小姐,服侍您一辈子。” 廖华裳点了点她的鼻子,“行,本家主记住了,到时你可别后悔。” 众人回到南华街,廖华裳让人将草莓和圣女果分成几份,送去义学一份,其他的给陈姨娘、隋太太、刘夫人等人送了些过去。 之后,廖华裳又避开人,独自去了一趟冰窖,从空间兑换了大量肉片、肉丸放入冰鉴,补足库存,以备不时之需。 刚出了冰窖,就看到田氏神色慌乱、脸色煞白脚步匆匆进了院子。 进院子时还因为太着急,在一块突出地面的小石头上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第181章 遇袭 田氏总觉得,自己肯定是流年犯太岁,诸事不顺。 自打过了年,先是遭遇一场罕见的大雪,冰天雪地出不了门。 一直出了正月,烤饼摊子才开起来。 谁料前几日,有人打马从街上经过,不知是不是眼瞎,骑着马直接撞翻了她家的炉子,还险些烫到客人。 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几日。 今儿一大早,她早起准备煮粥,刚走到灶房门前,就看院门口堆着黑咕隆冬一大坨。 她端着灯走过去一照,就看见躺在那儿血胡淋剌一个人。 哦,两个,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个孩子情况也不大好,胳膊上被人砍了一刀,那么深的口子,流了满手的血。 当时她一看,吓得差点当场厥过去。 他们两口子不敢报官,怕被官府把杀人的罪过扣到自己头上;怕那些追杀的人找上门,更怕那个伤势太重死在他们家里。 两人将一大一小弄进屋里,瞪着眼睛盼到天亮,就赶紧租了马车,来乌索寻侄女求助。 田氏快走到门口,被人一把拉住,转头才看到追上来的侄女。 廖华裳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田氏,“六婶,怎么失魂落魄的?侄女儿喊您几遍了也没听到。发生了何事?” 田氏唉声叹气,转眼看了看跟在廖华裳身后的几个丫头,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声说道:“你来,六婶有事要跟你说。” 廖华裳朝春燕使了个眼色。 春燕会意,将院里其他人都打发的远远的,自己等两人进了房,关了房门,站在距离房门一丈处守着。 屋里田氏一连喝了两盏茶,才缓了缓快跳到嗓子眼里的心跳,抚着胸口叹道:“哎哟我这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这半年简直把别人几辈子都没摊到的事儿都给经了一遭。” 她凑到廖华裳面前,小声说道:“今儿一大早我早起煮粥,老远就看到门口有一堆东西。你猜怎么着?” 她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小公爷啊,他犯什么事啦?被人给砍成那样?眼看是活不得了。侄女不是跟他熟吗?六婶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田氏拍了拍廖华裳的手,“哦对,还有个半大孩子,也被砍了一刀。” 她抚着额头,“天爷啊,你说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净遭上这种事呢?” “那余梁的庄氏母女,天天盼小公爷盼得眼珠子都快绿了,他去找那对母女多好?来找我们干嘛呀?” “我们就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要是遇到那些不要命的,一家子的命还不是被人给轻松拿捏了?” 田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拉着廖华裳的手不放松。 廖华裳无奈,只好小声安抚她,“六婶,没事的,别怕。小公爷现在你家呢?我这就派人去把他接回来。” 田氏连连点头,“在在在,你可千万快点啊,你六叔可还在家守着呢。小公爷在我家一日,六婶这颗心,就得天天吊在这里。” 她指了指咽喉,“哎哟你说我这是倒了什么霉啊?早知如此,当初抄家时,我宁可铰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 廖华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出门唤道:“春燕,你去请了方公子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春燕连忙应了是。 廖华裳让春生套马车,让金宝去请时老先生。 等方炜和时老先生都到了,方炜骑马先行一步。 郑全、陈方等人随后护送三人乘马车回陶县。 两刻钟后,马车在陶县廖温院门外停了下来。 田氏所说的孩子就是四殿下周琰。 他身着华服,头冠在逃跑途中丢失,发髻散了下来。看上去明显惊吓过度,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 手臂用一块雪茧布料包扎着,白布染血,格外刺目。 田氏没有夸张,谢翊伤得非常重,身上伤口无数,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质地。 人早就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 在方炜和郑全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将他身上的外裳除去,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雪茧里衣。 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足有十余处,前胸后背都有,右肩窝和腿上还插着两支弩箭。 有几处甚至见了骨,最重的伤在腹部,且刀口上有毒。毒性扩散,流出的血发黑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外裳血结成痂,像浆布一样又厚又硬。 可以想见,他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杀戮。 他带着四殿下绕远路来乌索,应该是重伤之下,不放心将四殿下送去燕城,潜意识里选择了一个他觉得更为安全的地方。 时老先生交给廖华裳几种药草,吩咐她去煮药汤,让手足无措、满面惶恐的田氏去烧热水,郑全、陈方和方炜留在房里打下手。 廖华裳煮药汤时又另点了两盆炭火,等烟气散尽了,让廖温送进屋里去。 她对疗伤不熟悉,也不敢随意从空间兑换药物给时老先生,免得好心做了坏事,误了谢翊性命。 只取了一根老参,熬了些参汤,以备不时之需。 时老先生一直没有出屋,郑全不时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再换一盆干净的热水进去。 整个院里都浮动着浓郁的血腥味。 廖华裳解开四殿下的外裳,拿剪子剪开他里衣的袖子。 然后假装转身盛水,趁机从空间兑换了清洗伤口的药水,为四殿下清洗伤口。 冰凉的药水冲过手臂,呆滞的周琰微微一动,眼珠才开始缓缓转动。 廖华裳微笑地看着他,轻声安抚道:“殿下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您别乱动,时老先生还在为小公爷疗伤。妾身先帮您把伤口清理一下,好吗?” 周琰唇角微动,哑声道了句,“多谢。” 他微微垂头,沉默半晌才轻声问道:“小舅公他,可还好?” 小舅公? 廖华裳略一愣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谢翊。 这辈分真的是…… 还以为他说的是一个老头子。 廖华裳一边敷金疮药,一边轻声安抚道:“殿下放心,时老先生在,小公爷会好起来的。” 周琰轻轻点了下头。 他的伤也不轻,刀口处深可见骨。 清洗好伤口、敷上药,廖华裳用兑换的绷带将伤口包扎好,根据面板提示,兑换了防止感染的药物,喂他吃下去。 田氏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腋下夹着一个包裹。 她放下汤,解开包裹,将里面那套崭新的衣裳朝前一递,“呶,这是过年时给惇哥新做的,您别嫌弃,还没穿过的。您身上的衣裳沾了血,不能再穿了,先用这个凑和着。” 周琰抬头看了田氏一眼,轻声道了谢。 等廖华裳帮着周琰穿好衣裳,田氏将她拉了出去,小声说道:“大侄女,不是六婶不通情理。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第182章 安置 田氏面露为难之色,“我们没有护院,也护不了他们安危。那些人连小公爷和皇子都敢杀,我们这些老百姓,在他们眼里,跟踩死一只蚂蚁没啥区别。”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大侄女,六婶已经不求什么了,就只求能好好活着……” 廖华裳叹了口气,揽住田氏的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六婶放心,您与六叔的安危,侄女会想办法。” 田氏的担忧不无道理。 那些人,杀人不眨眼。 若是被他们循迹而来,哪怕田氏如实交代谢翊和四殿下的去向,他们也不会留活口。 所以,这座宅子临时是住不得了,廖温和田氏暂时也不能留在陶县。 廖华裳让春生去了县衙,找刘秉在廖温和田氏的户籍盖了“徙”印,意思就是暂时去别处服外徭,以一年为期。 她问过四殿下才知道,送四殿下赴藩的使团里,有殿下生母良妃娘娘和外祖、舅父一家,以及皇上为四殿下指派的藩府府官。 还有五百侍卫和三千精兵。 刺客出动了数百人,突然袭向使团队伍。 在混战中,周琰与队伍被冲散,身边只有无极宗的人和数十侍卫。 无极宗宗主等人断后,谢翊和侍卫则护着他从另一条小道迂回与队伍汇合。 没想到在一个名为“断崖岭”的地方,遭遇了另一波埋伏在此处的刺客。 对方不杀周琰誓不罢休。 一场血战,打得极为吃力。 数十侍卫很快死伤过半。 本就敌我力量悬殊,对方却又突然增加了一支弩兵。 谢翊腿部和右肩部中弩后,动作凝滞以致身上接连被砍伤。 刀上抹了毒,毒素很快侵入谢翊体内。眼见他不敌,周琰拼着丢失一臂的风险,硬是将谢翊从刺客刀下拖了出来。 好在无极宗宗主和其他侍卫及时赶到,拦住了刺客劈下来的那一刀。 刺客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被阻在后方的官兵和侍卫及时赶了过来,与刺客混战在了一起。 谢翊拼着一口气,骑马带着周琰,趁着夜色逃往乌索。 可惜,只坚持到陶县,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谢翊在昏迷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他托进一户人家,自己翻上墙头时已经撑不住,直接从墙头上摔了下去。 廖华裳单是听着,便觉心惊胆战。 实在无法想象,这一路走得该有多艰难。 金宝骑马去了燕城知府,向万铎汇报情况,并请燕州驻军将领派人搜寻迎接良妃等人。 直到日头西斜,时显才终于捶着腰,一脸疲色从屋里走了出来。 廖华裳连忙迎了上去,扶住时显,将他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时老,小公爷情况如何?” 时显叹息道:“伤口处理好了,弩箭也拔了出来。能不能行,且看这几日。需得日夜仔细照料着,药汤两个时辰就要喂一次。” “若不发高热就还好。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廖华裳问道:“他现在,能不能用马车送回乌索?” 时显点点头,“马车里要多铺一些厚被子,不要太颠簸没问题。” 那就回去吧。 时间拖得越久,那些刺客找来的可能就会越大。 方炜和郑全直接将谢翊身下的床板卸了下来,连人带床板一起抬到了马车上。 春生又去租了一辆驴车。 田氏一边发抖一边收拾东西,拿起一只锅看看舍不得,放上;拿起一只瓢看看,舍不得,也放上。 廖华裳连忙拦住她,“六婶,大件的不能动,不能被人看出这座宅子突然空下来了。先只收拾值钱的、必须的。” 像她这样锅碗瓢盆全收着,一辆驴车根本盛不下。 田氏应了声好,又开始哭,“不怕侄女笑话,这些东西,都是六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置办的家什……”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 廖温将锅碗瓢盆全放下,将收拾好的包裹提上驴车。 田氏刚要发飙,廖温附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傻了?等去了乌索侄女会安排,东西肯定都会重新置办更好的。” 田氏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若是她将这些破烂全都拿上,日常有用着的,哪还用再买新的? 他们搬家,可是因为被小公爷和皇子连累了,皇子和侄女肯定都不会不管他们家。 等去了乌索安顿下来,缺什么买什么,到时候全挑好的买。 事情过去之后,他们回陶县的时候,那些东西,侄女还能再收回去? 还不全都是他们的? 田氏顿时乐了,小声对廖温说,“你可算是聪明了这一回,妾身都听你的。” 两人将日常穿的衣裳收拾了两只包裹,又拿上平时攒的银子,高高兴兴坐上驴车。 谢翊伤势太重,马车不能走得太快,回到乌索时,已是暮时。 方炜在乌索也有宅子。 他本想将谢翊安置到他的宅子那边,但考虑到现在谢翊离不了人,旁的地方又没有廖华裳这里人手多、衣食住行都方便,也更安全一些。 便将谢翊安置在了东厢内,方炜留下来照顾谢翊。 瑁哥和瑞儿暂时先跟着廖魁,住在义学那边。 义学搬到卢氏庄园后,县衙西面那套宅子空了出来。那边地方更宽敞,后宅习武的二十几个孩子就搬了过去。 后宅西院只剩下春生他们几人住着。 正好将廖温两口子安置在东厢里。 等全部安置妥当,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匆匆用过晚饭,时显去了西厢歇下。 今晚他得在这儿守着,万一谢翊出现什么意外,需要及时诊治。 廖华裳安排四皇子在东厢北次间睡下,让夏蝉在隔间值夜。 云儿和春燕则轮流熬药。 她自己与方炜守着谢翊。 郑全、陈方等人轮流守夜,以防刺客突然袭击。 夜深了,方炜仰着脸窝在圈椅上,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翊仍然没醒,脸色看起来却好了许多。 廖华裳依着时显的嘱咐,拿着棉布替他润着唇。 突然,谢翊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呢喃,头微微一动,眼皮一阵乱颤。 廖华裳连忙凑上前,轻声唤道:“小公爷?谢翊?” 谢翊用力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廖华裳,半晌方吃力的、缓缓地唤了一声,“娘……” 第183章 险死 方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床边连声唤道:“师弟?师弟?” 然而谢翊已经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方炜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喉结快速滑动着,强行按下胸中翻滚的情绪,嘲笑道:“多大的人了,还想娘呢?” 小师弟在襁褓里就被送去了无极宗,那时他才多大点人呢? 小小的脑袋还没有他吃饭的碗大,天天就知道哭。 他跟自己一样,都是没有娘亲疼爱的孩子。 他方炜是真的没娘,小师弟是有娘跟没娘一样。 他们俩,都把师娘当成自己的娘亲,背地里常常争论师娘对谁更好一点。 只要小师弟能闯过这一关,他就让师弟一回。 廖华裳刚刚直起腰,空间面板却冷不丁一下子弹了出来。 一阵吱哇乱叫后,屏幕上闪过一个红红的、大大的竖棍棍,竖棍棍下面还坠着一颗猩红的小点点。 红色方框里显示“警告”二字,下面一行小字,“伤者重危!濒临死亡!是否兑换急救药物?” 廖华裳心下大惊,连忙伸手去摸谢翊额头。一碰之下,才发现热度烫手,额头却是干燥的。 她有些慌神,不敢转头看方炜,连忙点了兑换。 一粒小小的黑色药丸便出现在她的掌心。 廖华裳小心捏开谢翊的嘴巴,却发现他已然牙关紧咬,浑身都在发抖。 她赶紧唤道:“方公子!” 大约她的声音太过惊恐,方炜瞬间腾跳而起,一个跨步走到廖华裳身边,“怎么了?” 廖华裳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小公爷有些发热,你帮我捏开他的嘴,将这粒药丸给他喂下去。” 说话的工夫,谢翊已经开始两眼上翻,整个人簌簌发抖。 方炜吓坏了,捏着谢翊脸颊的手也在发抖。还好顺利将谢翊齿关打开一条缝,廖华裳赶紧将药给他喂了下去。 方炜轻轻一抬他的下巴,转身就往外跑,“我去喊时老先生。” 廖华裳来不及应话,按照面板提示,又接连兑换了两种药物和一碗药汤。 借着刚才谢翊齿关微松,廖华裳赶紧将药给他喂到嘴里。又迅速坐到床边,一手捏着谢翊的嘴,一手用汤匙,将药汤给他往下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方炜打横抱着时老先生出现在门外。 廖华裳迅速将药汤收进空间,拿帕子轻轻擦去谢翊唇边的药汁。 时老先生起身匆忙,外裳一只袖子还没穿上。 他坐到床边,翻起谢翊眼皮看了看,又将手搭在他的腕脉上。仔细诊了一会儿后,朝方炜嗔道:“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小公爷脉相虽然不稳,可也没到要命的份上。” 方才那一声喊,吓得他的心现在还惶惶地跳。 感觉再给他吓上那么两回,不等小公爷有事,他就先卒了。 廖华裳站在旁边,悄悄吁了口气。 方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眉头,问道:“老先生再诊诊?方才师弟好吓人,一个劲的发抖。” “那是高热惊厥。他受伤这么重,发热是正常的。只要别烧得太久、热度太高,不会有大碍。” 方炜不停地抚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口,哦了一声。 时显又嘱咐廖华裳,“裳丫头今晚辛苦一点,仔细照看着些。那药给他服下没?” 不等廖华裳回答,方炜已经抢先回道:“刚喂下去。” 时显点点头,“稍等一会再看看。若小公爷烧得厉害,方公子就用帕子沾了温热的水,给他擦擦身子。主要是腋下、脖颈、膝窝和脚心。伤处别沾了水。” 方炜和廖华裳连忙答应下来。 时显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药一定别忘了给他喝。” 方炜出门送老先生,廖华裳将药汤重新从空间取出来,放在床头的案几上,慢慢给谢翊喂了下去。 自从她的空间升到七级之后,又将空间面板升到了三级。 空间面板搜索功能从被动搜索升级到了主动搜索。 将谢翊安置在东厢之后,廖华裳将谢翊的伤情输入了面板。只要伤情有变化,面板就会有提示。 在喂下那碗药汤之后,直到过了子时,面板也没有再弹出来。 看来最危险的时候算是过去了。 廖华裳无声松了口气。 谢翊一直都在发热,偶尔也会有一两声呓语。 好在没有再抽搐。 丑时末、寅时初,正是人困马乏之时。 廖华裳给谢翊喂过一次药后,斜靠在床头一侧的圈椅上,屈臂撑着额头,一不小心就坠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耳畔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鼻息间隐隐有清冷的铁锈味飘过。 还有人压着声音在窃窃低语。 她努力从困乏中挣扎着醒过来。 果然房里多了几个人。 床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春寒料峭之时,只穿着一身青灰两色单衣裋褐,袖口缠着腕带,看起来精悍又利落。 他正在为谢翊诊脉,神情看上去非常严肃。 身后贴床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同样一身单衣裋褐,手里提着一把剑,正满脸担忧看着床上的谢翊。 方炜在妇人身旁,眼睛死死盯着大汉的脸色。 门口黑暗处,也站着两个持剑的男子。 廖华裳一动,方炜立刻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这是我师父师娘,还有两位师兄。” 原来是无极宗宗主沧云澜到了。 廖华裳点点头,站起身朝妇人微微屈膝一礼。 妇人也朝她抱拳回礼。 沧云澜诊完脉,将谢翊的手腕小心放回被子里,起身朝廖华裳拱手一礼,“廖夫人,叨扰了。” 廖华裳屈膝回礼,“哪里,沧宗主客气。不知小公爷情况如何?” 沧云澜问道:“翊儿可是服用过归元丹?” 归元丹为救命的丹药,极为珍贵且稀有。 很多人只听过,却从未见过。 原来那是归元丹吗? 当时情况太紧急,廖华裳连看都没看,下意识就选择了面板指令。 她心下汗颜,面上却不显,“是。其实妾身也不知那是归元丹。此是以前曾有机缘得遇神医赠药,说此药非生机欲断不可用。当时小公爷情况紧急,妾身这才……” 沧云澜理了理衣襟,后退一步,朝廖华裳郑重深揖一礼,“多谢廖夫人救小徒一命,大恩大德,莫齿难忘!” 第184章 赏了个寂寞 廖华裳连忙闪身躲开,伸手虚扶,“沧宗主切莫如此。小公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又几次救我全家于危难。大恩难报,能略尽绵薄之力,是妾身之幸。” 双方寒喧的工夫,外面隐有马嘶及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光线也突然大亮。 廖华裳刚要让人去看,沧云澜忙解释道:“应该是护送娘娘和四殿下前往藩府的官兵,还有燕州府驻军也赶了过来。不知四殿下何在?” 廖华裳轻声道:“就在旁边屋里。殿下受了惊吓,时老先生开了安神汤,倒还算睡得安稳。” 正说着,郑全在门外禀道:“家主,有贵客到了。” 廖华裳连忙迎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官兵,门外街上是手持火把的侍卫。 路口停着一辆朱轮华毂的驷马高车,十余宫女和太监立于车下。 马车四周均被侍卫和官兵拱卫着。 两宫女一左一右将车帘掀起,一个满头珠翠、身着华丽宫装的年轻妇人躬着腰走了出来。 良妃搭着宫女的手,下了马车就急匆匆往院里走。 廖华裳连忙跪下行礼,“民妇参见……” “琰儿在哪?本宫的琰儿在哪儿?” 良妃脚步不停,迅速从廖华裳身边经过。 廖华裳站起身,快走几步来到东厢,“娘娘请,殿下正睡着。好在伤势不重,时老先生已经为殿下包扎过。” 将良妃引进北次间门口,立刻有两太监拦在廖华裳身前。 里面传来良妃小心翼翼的呼唤,“琰儿?琰儿?” “母妃!”四殿下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母妃,立刻扑进良妃怀中。 母子两个劫后余生、抱头痛哭。 廖华裳悄悄后退一步,走到门口低声吩咐郑全去后宅请廖温两口子过来,以备良妃问话。 自己则回到南次间门口,顺势将门关上。 如今小公爷伤势太重经不起折腾,这人来人往的,气息污浊,再扑了小公爷。 里面母子俩哭够了,又唤了随行的御医进去,为四殿下细细诊过脉,重新看过包扎的伤口。 确认无虞,良妃这才放下心来。 她唤了随侍的宫女入内,替四殿下洗漱更衣。 宫女们捧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良妃则出了东厢,进了正房,坐在门厅首位处。 春燕奉上茶。 廖华裳被“客气”地挡在门外。 燕州知府万铎、乌索知县林骋、陶县知县刘秉以及燕州驻军将领,和闻讯急匆匆赶来的纪婴站在门外,拜见了良妃和四殿下。 万铎问道:“臣请四殿下、良妃娘娘钧旨,是否起驾回藩府?” 良妃温声问道:“不知收留殿下的恩人可在?” 廖华裳轻轻推了推田氏。 田氏心里那个激动啊! 那可是宫里的娘娘啊,是生活在云端上的神仙。 没想到娘娘第一个要见的人竟是他们两口子,而不是大侄女。 他们救了娘娘的亲儿子,不知道一会娘娘给多少赏银? 一万两不敢说,一千两总该有吧? 有了一千两,他们那烤饼摊子就不摆了,再买座大宅子,把家里的家具全都置换一遍。 田氏心里美滋滋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跟在廖温身后,微微低着头进了屋。 进屋就被要求跪下磕头。 田氏想着即将到来的一千两赏银,结结实实磕了俩响头,将良妃娘娘给磕乐了,“二位就是收留殿下的恩人?起来吧。” 田氏连忙谢了恩,爬了起来,笑道:“谢娘娘。殿下可是龙子,自有老天庇佑。民妇不过顺应天意,哪敢自称殿下恩人呢?” 良妃没想到一个边城民妇竟也有这般见识,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听着就让人高兴。 一高兴了就想赏。 她朝身边的贴身太监使了个眼色,笑道:“难得你有这般见识。万福,赏。” 田氏喜得见牙不见眼,“谢娘娘赏。” 万福走到廖温旁边,将一只荷包递到廖温手里。 荷包一落,里面有几个银锭子都能看得出来。 若没有其他的比如银票金瓜子啥的,撑死能有二十两银子。 田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嘴角都在抽搐。 见两人都望着荷包发愣,万福细声细气小声提醒,“娘娘有赏,还不谢恩?” 谢尼码的恩? 搞几把半天,就给这么点?! 廖温连忙扯了扯田氏的衣角,两人再次跪了下去,“谢娘娘赏。” 良妃笑着问道:“护卫殿下,你们有大功。不知二位,可还有别的要求?尽管提。只要本宫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你们。” 要求? 那给消了罪籍能不能行? 田氏眼睛一亮,直起腰就要张嘴,被廖温下死力拧了一把。 田氏倒抽一口冷气,不等开口,已听廖温回道:“谢娘娘恩典,能得以护卫殿下是草民的福分,草民不敢言功,更无他求。” 良妃听着高兴,又着实将二人夸了一通。然后有太监上前,引着二人退了出去。 刚一出门,田氏就去夺廖温手里的荷包,被廖温一巴掌拍开。 廖温用力握住她的手,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说话,更不要乱动。 气得田氏眼圈都红了。 良妃又命人将廖华裳唤了进去。 廖华裳向上行了大礼,“民妇廖氏,拜见良妃娘娘。” 良妃和蔼一笑,缓缓抬了抬手,“平身吧。赐座。” 廖华裳道了谢,站起身,在万福公公搬来的小圆凳上,欠着身子坐下。 良妃笑道:“本宫之前,听皇上提起过你。皇上赞你胆识过人、有勇有谋,为奇女子也。” 廖华裳赶紧起身,福礼谢恩,“皇上过奖,民妇不敢当。” 良妃连忙叫了起,笑道:“其实本宫以前,也常听庄夫人提起过你。说你知书达理、温婉贤惠,每每提及总是赞不绝口。” 廖华裳连称不敢。 良妃状似无意问道:“只是不知如今这庄夫人现在何处?” 廖华裳回道:“回娘娘话,大伯母现在余梁。” “余梁?” 万福连忙上前,低声将余梁到乌索的距离说了一遍。 良妃面露失望之色,“竟隔着这么远吗?不如,本宫跟万大人求个情,让你们搬去余梁居住,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可好?” 第185章 较量 廖华裳顿感无语。 片刻之后才浅浅笑道:“娘娘初到燕地,定有诸多公务需要处理。民妇怎好以个人私事,劳烦娘娘?” “民妇与爹娘已在此处安家置业,家父的义学也刚刚兴办,学子都已入学。实在不便搬去他处,只能辜负娘娘一片美意。” 良妃这话,也不过想试探一下,廖氏是否知道皇上想让廖魁教授四皇子的打算。 毕竟此次皇上也派了好几位大儒随四殿下赴藩,临行前又再三嘱咐,定要请廖魁做四皇子的老师。 廖赟倒还有些才名。 廖魁嘛…… 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知县,自然与那些鸿学大儒无法相比。 廖魁又是廖詹士堂弟,两家关系向来密切。 如今又有传言称,太子假死逃脱后,已在禹州等地密谋起事。 将这样一个人放在皇儿身边,她委实有些不放心。 怕就怕廖氏自觉救了四皇子,挟恩求报,非要跟着他们一道去藩府落脚。 既不同意,正合她意。 良妃心中稍定,“这样啊,确是本宫考虑不周了。不知廖先生现下可在此处?本宫临行前,皇上再三叮嘱过,本宫既到了这儿,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廖华裳回道:“回娘娘,民妇已派人去接,现下应该已经到了。” 良妃连忙吩咐,“万福,去看看,廖先生若到了,请先生入内说话。” 万福轻声应是,出去传话。 门外很快传来廖魁的声音,“草民廖魁,奉谕求见。” 廖华裳见良妃伸手端茶,连忙告了退。 临出门前,正好与父亲走了个对面。 父女两人眼神一碰,廖魁不动声色垂了下眼帘。 廖魁在北屋里待了不足半盏茶,便退了出来。 良妃又召见了时显,对时显的医术一顿夸,末了说道:“老先生医术精湛、妙手仁心。此番宣武侯重伤,若非有老先生,只怕危矣。” 时显连称不敢当。 良妃又笑道:“乌索远离州府,为荒蛮苦寒之地,老先生年事已高,诸事多有不便,不如跟本宫一行,去藩府当差?老先生放心,殿下宅心仁厚,必会厚待老先生。” 时显笑了笑,“谢娘娘一番好意。只是草民在乌索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乌索的风雪。如今年老,无心再寻他处,还望娘娘恕罪。” 当初良妃也是听说,时显将谢翊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才起了惜才之心。 既然时显不愿意,她也不勉强。 只让人赏了时显二百两银子。 四皇子洗漱更衣完毕,掌事宫女回过良妃之后,良妃决定即刻起程,回藩府。 好不容易才从刺客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在这荒蛮之地多留一刻,危险就会多一分。 廖魁带着廖华裳等人跪在路边,恭送燕王车驾。 车驾行远,廖华裳无意中瞥见带着部将走在最后护送车驾的纪婴,正好撞见他望过来的眼神。 廖魁也留意到了纪婴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与无极宗宗主见过礼之后,郑全带沧云澜夫妇去客栈安置,廖魁则一直在北屋等纪婴回程。 廖华裳便将前一日晚间让方炜斩杀二皇子来使、第二日游说纪婴的事说了一遍。 又将四皇子赴藩路上,刺客出没情况告诉父亲。 廖魁听后,沉吟道:“难怪了,皇上既然有密旨,临行前定然叮嘱过良妃。然良妃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并不想为父去燕州藩府。” “为父资历不及几位大儒为其一,其二估计与二皇子此次刺杀行动部署有关。” 廖华裳转念一想,轻声问道:“父亲的意思,此次二皇子是有意逼四皇子往乌索方向逃走?” 乌索在燕城西北方向,较燕城远了一百多里路。 若非前往燕城的路被堵死,谢翊不会舍近求远,带着四皇子跑来乌索。 再加上被杀的信使和南面造反的太子…… 廖魁轻轻捻着胡须,突然问道:“若此次方公子没有斩杀二皇子派来的信使,你道会如何?” 廖华裳想了想,“且不说纪婴。只要他的部下私自带兵出关,拦截并斩杀四皇子和谢翊。纪婴便是没有那个心思,也不得不出兵,向二皇子投诚。” 那个时候的谢翊,已无招架之力。 在燕州之路不通,他自己伤重不治的情况下,他下意识的行为,就是将四皇子往乌索送。 正好送到羯羚关守关将士嘴边。 经过一路厮杀,谢翊已是强弩之末。甚至不用直接杀,只需拦住报信的田氏,他就必死无疑。 没有谢翊保护,四皇子只能任人宰割。 四皇子一死,北关的官兵便没了顾虑。 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一半兵马支持二皇子,在这场夺嫡战中,二皇子就能稳操胜券! 但那信使死了,纪婴也没有出兵。 那些刺客部署的意图,就指向了廖魁。 良妃不知二皇子所谋,只会以为太子也参与了这场刺杀,以便用救命之恩,成功将廖魁安插进燕王藩府。 成为四皇子身边最亲近的人。 为了防止良妃起疑,廖魁以义学刚刚兴办为由,拒绝了她的“盛情邀请”。 在这场较量中,二皇子没赢,但也没输。 天蒙蒙亮时,纪婴回来了。 他没有回营,而是直接来找廖华裳。 提及昨夜,纪婴仍然心有余悸,“若非程副将警醒,只怕陆偏将已经带兵出了关。” 纪婴长吁短叹,“他奶奶的,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陆偏将还是本将一个远房表亲,没想到他竟然给老子来了这么一招!” 廖魁抬手拎起茶壶,为纪婴斟了一盏茶,笑道:“纪将军吉人有天相,自是逢凶必化吉。”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娘娘在时,东厢有谁在?” 纪婴一愣,“谁?” “无极宗宗主和他的夫人,江湖人称‘雌雄双煞’的沧云澜和月姬。” 廖魁缓缓说道:“谢侯爷,其实是沧云澜的亲外甥。” 只是这又关系到一个家族的秘辛,世人大多不知罢了。 若非如此,当年谢老国公也不会将谢翊送去无极宗。 “将军若是没有拦下陆偏将,谢侯爷一死,陆偏将必定会被无极宗追杀。到时他一死,世人谁还知道,此次出兵斩杀四皇子和谢侯爷,与将军有无关系?” 就算是纪婴自己亲自去,这也是一场必死的局! 二皇子没打算留着纪婴,只想用他来撬开北关军的防线。 第186章 失望 纪婴有点想掀桌子。 他活了这几十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风光。 两位皇子将目光同时对准了他:一个想借他之势,撬动北关军防线;另一个则想借他的人头,将江湖第一大宗拉入自己阵营。 他也从来不知,自己一个小小四品游击将军,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更不知,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在阎罗殿门前,蹦跶了几个来回。 廖先生话说得委婉,他却明白,谢翊一旦死了,不止陆偏将活不了,沧宗主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纪婴。 那可是江湖排名前三的人物。 号称“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连皇上都只想拉拢、不敢得罪的江湖侠士。 他纪婴,何德何能啊! 纪婴心潮起伏、冷汗涔涔。他朝廖华裳一拱手,“不管你承不承认,本将此次,都承你这个情。” 又朝廖魁诚恳一礼,“多谢廖先生指点。” 他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将藏在心中最深的顾虑说了出来,“在下,还有一个疑问。” 廖魁伸手示意,“纪将军请讲。” 纪婴犹豫片刻,问道:“若此次,二皇子赢,在下,该如何保命?” 廖魁笑道:“纪将军任用部下时,觉得哪种最可靠?” 哪种最可靠? 当然是忠于职守、不偏不倚、不左右摇摆的人最可靠。 部下可以不投靠他,但一定不能是朝秦暮楚、见风使舵之人。 纪婴眼睛一亮,站起身,朝廖魁深施一礼,“多谢先生解惑。” 送纪婴离开时,廖魁也一块乘坐马车回了义学。 廖华裳在院门口遇到了神色匆匆赶来的潘珄,连忙迎了上去,“潘叔父?您是听说了小公爷的事吗?” 谢翊被皇上封为“宣武侯”,廖华裳一时还不习惯,仍然称他为小公爷。 潘珄额头上都是细汗,急声问道:“言之情况如何?” “时老先生说若能挺过这三日,就不会有问题。” 廖华裳一边说着,一边陪着潘珄去了东厢。 方炜守了一夜,去了之前四殿下休息的房间补眠。 谢翊房里换了春生在守着。见潘珄至,连忙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潘先生。” 潘珄匆忙点了点头,急步走到谢翊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红着眼圈叹了口气,“这孩子……” 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嫡子,却像野草般长大。 他的至亲,无人愿意参与他的成长。 需要他卖命的时候,却没有半分怜惜和迟疑。 廖华裳轻声安慰道:“叔父不必过于忧心,小公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潘珄连连点头,侧过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医馆药童来寻人,时显让其留下照看着。临走前又为谢翊诊了一次脉,叹道:“第一波凶险算是熬过去了。老朽先回药馆,有事只管立刻去喊我。” 又嘱咐了一遍按时喂药、若棉布被血浸透要及时更换之类的话。 屋里几人连忙应了是。 等时显走后,廖华裳按面板提示兑换了药物,研成粉化进水里,给谢翊喂了下去。 接着兑换了碘伏、干净的棉布,将碘伏直接倒进碗里,端入东厢。 昨日时老先生在处理伤口时,已经对谢翊身上的刀伤用桑皮线做了缝合。除了背部伤口挤压渗血比较多,其他地方都还算干爽。 药童在潘珄和春生的帮助下,用药碗里的“药汤”擦试过伤口,重新更换了新的棉布。 一番忙碌结束,天光已经大亮。 潘珄与春生以及小药童一起照看着谢翊。 廖华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告了罪回北屋补眠。 忙忙碌碌一整夜,廖华裳几乎是沾枕即睡。 临睡之前,她脑海里飞快闪过两个人影,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只是实在太困,眨眼间就沉入梦乡。 被遗忘的廖温早在燕王车驾离开之后,便拖着满心不甘的田氏回了后宅。 一进后宅,田氏就用力甩开廖温,朝他一伸手,“拿来!” 廖温赶紧将荷包交给田氏。 田氏进了屋,打开荷包,将里面的银锭子倒在手心。一共四枚银锭子,她愣是借着烛光,翻来覆去数了三遍。 最后才难以置信道:“她居然,真得只给了二十两?!” 廖温将银锭子装回荷包,放回田氏手里,“有二十两就不错了,你还想要多少?人家娘娘都说了,咱们救了皇子那是有功。是功劳,就不能讲条件。” 田氏瞪圆了眼睛,“这话是怎么说的?当兵的打仗立了功,皇上还给升官儿呢。怎么轮到咱俩,就不能要了?” 廖温耐心解释,“那是皇上主动赏的。” 田氏气得满脸通红,还记得压低了声音,“娘娘当时不也让提要求了?你咋不让我说话呢?” 廖温叹道:“娘娘让提要求,那就是客气话。要赏当时就直接赏了,何需我们自己开口要?你咋还当真了?” 田氏歪着嘴,冷笑一声,“可真够虚伪的。不想给就不给好了,还给许个空话。” 廖温揽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背,“行了别气了。当时你要真提了,让这良妃娘娘下不来台。她就算当时没法翻脸,后面指不定给你下什么绊子。何必呢?” 田氏撇着嘴直嘟嚷,“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直接把他们扔出去。随便他们死活呢?” 她想来想去,还是十分不忿,“咱们好歹,救了她儿子啊,那得多大的恩?” “当初咱给大侄女那株药草,大侄女还给了二百两呢。”田氏眼睛一瞪,“哦,难不成她儿子的命才值二十两?” 廖温安抚道:“咱们摆摊一年,能赚个二十两就不错了。侄女给得多,那是侄女厚道,怎么能拿别人跟她相比?” 不提摆摊还好,一提,田氏心里越发难过,眼泪都流了下来,“咱们昨儿早上,光雇马车就花了一百多文,还一天没出摊。” “还有咱们惇哥那身衣裳,妾身也花了差不多一百多文,惇哥连穿都还没穿过。还烧了咱们家那么多木炭、用了那么多家什……” 田氏越说越伤心,“如今咱们别说出摊儿了,连家都回不去。谁知道咱们回去之后,那些家什还在不在?那些东西,不是花钱买的啊?” 真是亏大发了! 这是觉得他们是老百姓,随便赏他们几个,他们就得感恩戴德了? 难怪当初廖魁大哥给了庄氏二十两银子,庄氏的脸差点没挂住呢。 她现在算是理解当初庄氏的心情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呗。 不过,庄氏又什么都没做,只伸着手要,能给二十两就不错了。 他们可是救了那个娘娘的亲儿子啊! 只给二十两,太过分了吧?! 廖温想了想,又说道:“其实说起来,咱们就是传了个话。救人是侄女救的,来来回回也都是她在忙活,不也什么都没捞着?” 田氏尤自忿忿不平,“你说图啥呢?” 第187章 吐槽 能图什么? 救了没什么功劳,但如果知道却不救,就一定有罪。 此次若四皇子有任何闪失,就连谢翊都万死难赎其罪,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普通百姓? 但这些,廖温就算跟田氏解释,她也不会懂。 * 廖华裳这一觉睡得很沉。 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也没有吵醒她,直到日头西斜,她才从睡梦中慢慢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眼前两张小脸蛋杵着手背,几乎贴着她的脸,齐刷刷挤在床前。 看到她醒来,瑁哥蹙起秀气的眉头,问道:“姑姑,你是生病了吗?” 姑姑一向能干,从未见她这个时辰会躺在床上睡觉。 瑞儿下意识看了瑁哥一眼,踮着脚将小手搭在廖华裳额头,又拭了拭自己的:温温凉凉,应该没发热。 廖华裳笑着揉了揉瑁哥的脑袋,又摸了摸瑞儿的小脸,“姑姑没生病,就是困了睡一会儿。你们两个下学啦?今日这么早的吗?” 瑁哥一听,踩着脚凳就往床上爬。 瑞儿一看,也两脚一搓,迅速蹬掉靴子,跟着爬了上来。 廖华裳抬起手臂,将小奶狗一样窝在怀里的两个孩子圈住。 瑁哥好奇问道:“姑姑,小公爷为什么要睡在东厢?他娘亲也不要他了吗?” 瑞儿眼睛紧紧盯着廖华裳:昨日外祖父突然将他们俩留在义学,半夜又突然被人叫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廖华裳摸了摸瑁哥的小脸,轻声说道:“小公爷受伤了,需要人照顾。所以,你们要乖乖听话,不要闹好不好?” 瑁哥用力点点头,大声应道:“好!” 廖华裳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真乖,去洗漱,准备吃饭。” 瑁哥麻溜下了床,转身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来,把赖在娘亲怀里不愿离开的瑞儿也拽了出去。 廖华裳起身洗漱过,又去看过谢翊。沧云澜夫妇也在,说是谢翊曾短暂的清醒过一会儿,喝了些人参鸡汤后又睡着了。 知他伤情没有继续恶化,廖华裳总算放下心来。 吃过晚饭,廖华裳请了六叔六婶说话,对他们说道:“如今四殿下已经去了藩府,陶县那边应该没什么危险了。” “不过之前侄女已经为你们办妥了户籍,六叔六婶如果愿意,也可以在乌索安家。不知六叔六婶以后有什么打算?” 廖温习惯性地看向田氏。 田氏面上有些犹豫,“侄女一片好意。照理说,乌索好是好,能在侄女旁边,也算有个依靠。” 她看了看廖温,叹了口气道:“只是惇哥祖父和大伯们都在陶县。六叔六婶虽来的日子不长,可那里的一切,都是白家起家,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就这样丢下,六婶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舍不得。” 廖温有些意外地看了田氏一眼,心里感动的不行,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沧云澜站起身,朝两人拱手一礼道:“二位是小徒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二位既然选择回陶县,在下愿奉上薄礼,聊表心意,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田氏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意外之喜。 还没反应过来,廖温已经拒绝,“其实我们夫妇也没做什么,前前后后都是侄女在忙活。沧宗主言重了。” 田氏也学乖了,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就是租了马车,来知会了侄女。也没干啥。” 沧云澜笑道:“贤伉俪高义心善。此是在下一番心意,还望莫要推辞。” 他朝身后的弟子抬了抬手,弟子上前,将一只描金箱子捧至廖温夫妇面前。 田氏这回是真不好意思了,“哎哟这,这多不好意思?” 廖华裳笑道:“这是沧宗主一番心意,六婶拿着吧。” 廖温这才道了谢,接了过来。 箱子一入手,猛地一沉,廖温身形一趔趄,差点摔倒。 还是田氏眼疾手快,搭了把手,两人捧着箱子坐下,将箱子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心里还在怦怦直跳。 廖华裳从春燕手里接过一张地契,交给田氏,“这次给六叔六婶添了这么大麻烦,此次回陶县,为了安全起见,六叔六婶还是搬到别的地方住比较好。” “这是侄女今日请秦大当家帮忙,在陶县为六婶新买的一座宅子。这座宅子也在街市上,前面带着一间铺子。以后六婶再开烤饼店,就不用开在街上了。” 田氏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哎哟咱们亲娘俩,侄女怎么还跟六婶客气起来了?这些日子,你对我们一大家子,也够照顾的了。” 她接过地契,放在手里一遍一遍地摩挲,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店铺是自己的,就不用再付房租,每个月单是租金就能省下五百文。 要说还得是自己的侄女,万事都能替她想得周周到到的。 比那个什么娘娘强多了! 田氏一高兴,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心里怎么想,嘴上就忍不住说了出来,“就说你们真是实诚人,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来报了个信儿。” “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廖温听着,也连连点头,觉得自己婆娘突然就开了窍,这话说得十分在理。 “不像那个娘娘,赏了咱们二十两银子。” 田氏一脸鄙夷之色,竖起两根手指,重重咬出“二十”两字,“其实吧,这银子赏不赏,也没啥。可是小公爷都为了那个小殿下伤成这样,娘娘连句话都没有,就有点不太像话了昂。” 廖温从田氏话茬一拐弯,就惊觉事情不好,一个没防备,就让她叽里呱啦将话说了出来。 顿时呼地出了一身汗,连忙用力扯了田氏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非议贵人,你不想活了?” 田氏不以为然,“那不也没当着外人嘛,都是自己人,怕啥?” 说完还笑着问沧云澜,“您说是吧?沧先生?” 沧云澜哈哈大笑,“夫人说的极是。” 月姬也忍俊不禁。 田氏得意地朝廖温一挑眉,意思是:看,妾身说得没错吧? 廖温头大如牛,无奈抚额。 时显哼地冷笑一声,“不光没问一句,当时还打算让老朽跟着去藩府当差。小公爷伤得这么重,人还没醒呢。老朽若是走了,小公爷可怎么办?” 田氏一下子找到了知音,顿时来劲了,“您老人家也觉得不地道是吧?哎呀妾身也……唔唔唔……” 廖温满头大汗,用力捂住田氏的嘴,抱着她往外走,“你们先聊着,我们先回去歇着了,明日我们就回陶县。” 所有人都站起身送客。 廖温不顾田氏挣扎,拖着她就往外走。 田氏用力扒开廖温的手,大声喊道:“哎呀箱子……” 沧云澜忍着笑,连忙朝弟子打了个手势,让弟子将箱子给两人送回后宅去。 第188章 夜谈 到了晚间,廖华裳从空间兑换了药物,喂了谢翊喝下。 沧云澜夫妇要留在东厢守着,时显也歇在西厢,廖华裳便回房歇息。 瑁哥和瑞儿已经很久没有在正屋睡过。两个孩子兴奋得有些过了头,穿着里衣像两只小牛犊,在床上跳来跳去、打打闹闹。 廖华裳洗漱完走出捎间,将两人拽了过来,每人轻轻打了屁股一下,“不要再跳了,明儿还要早起去学堂,看迟到了先生要打板子的。” 瑁哥高兴地嘎嘎直笑,迅速钻进被窝,挤到廖华裳身边,“我要挨着姑姑睡。” 瑞儿羡慕地看着瑁哥,不屑地撇撇嘴:幼稚! 廖华裳将瑁哥塞回被窝,“瑁哥长大了,要自己睡。瑞儿也是。” 一听瑞儿也不挨着姑姑,瑁哥这才罢休。 廖华裳给两个孩子冲了牛乳粉,等他们喝完,又端了清水漱过口,才哄着两个孩子睡下。 瑁哥很快就睡着了。 已经睡着的瑞儿突然睁开眼睛,慢慢蛄蛹到廖华裳身边,小声唤道:“娘亲?” 廖华裳闭着眼睛,伸手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瑞儿靠近廖华裳,轻声问道:“娘亲,小公爷是为了护送四殿下,才受得伤吗?” 廖华裳呼吸微微一顿,嗯了声,“你知道了?” “娘亲见过四殿下,觉得此人如何?” 什么意思? 廖华裳睁开眼睛,借着外间昏暗的烛火,看着瑞儿闪闪发亮的眸子,“怎么这么问?” 怎么这么问? 因为他前世,就是四殿下身边的暗卫。 他最后,也是死在四殿下手中。 重生这些时日,他一直不明白,当初四殿下那句“你早该死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人小,芯子却不小。 这些时日从周边之人的谈话里,也听出了一些东西。 莫非,与他的身世有关? 瑞儿小声问道:“娘亲曾问过瑞儿的以前?” 廖华裳想了想,“你以前,认识四殿下?” “嗯。孩儿以前,是四殿下身边的暗卫。” 廖华裳吃惊地看着瑞儿:她就知道,济善堂与皇家脱不了干系。 所以当初方炜去询问这些孩子,才会被万铎警告。 一个孩子,要四五岁以后才开始正式习武。瑞儿能到四殿下身边做暗卫,少说也得十年之后。 可廖华裳记得,瑞儿说他前世死时才十五岁。 她转念一想,问道:“你是因为保护他,才回来的?” 暗卫就是死士。在主子遇到危险时,暗卫们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护卫主子的安全。 瑞儿轻轻叹了口气,“是四殿下亲手杀了孩儿。” 廖华裳大吃一惊,“为什么?你不是他身边的暗卫吗?” 培养一个暗卫,最少也得十几年的时间。 暗卫都是从一次次厮杀中筛选出来,然后再精心培养。每一个暗卫都是用无数人命和金钱打造出来的。 就算做主子的再不看重暗卫性命,非大错也不会轻易斩杀。 瑞儿道:“孩儿也不知道。当时,孩儿执行任务回去,在孩儿没有防备的时候,他突然出手……那时他对孩儿说过一句话,他说‘你早该死了’。” 早该死了? 什么意思? 廖华裳有些迟钝的大脑缓缓转动,突然之间灵光一闪,“你可知,你亲生父母是谁?” 瑞儿摇了摇头,“不知。” 这辈子一睁开眼,就在娘亲怀里。 而上辈子最早的记忆,都是四岁以后的零星片段。 那时他还在街上讨食。能够记起来的,只有冷到能冻掉脚指头的寒冬里,那纷纷扬扬的大雪。 还有街上很凶很凶的大黑狗,和手持长棍的护院。 以及……师父。 廖华裳想了想,下地点了一盏烛,对着瑞儿的脸端详了半天。 她对太子和太子妃并不熟,最近的距离就是半年前在卧虎沟的匆匆一瞥。 她也不敢肯定,瑞儿到底是不是太子的儿子。 毕竟太子离京诈死后,皇上就将东宫的妃嫔和孩子全都圈禁了。 但是四殿下既然这么说,那他一定知道瑞儿的真实身份。 若瑞儿是太子的儿子,四殿下就是他的亲叔叔。 那时太子都已经死了,四殿下为何要杀瑞儿? 瑞儿被送进济善堂、割舌毒哑后培养成暗卫送到四殿下身边,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巧合? 廖华裳心里翻江倒海般,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她想了想,问道:“你想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吗?” 语气里有她没有察觉的失落。 瑞儿摇了摇头,“不想。” 他抬手搂住廖华裳的脖子,咧开小嘴笑道:“孩儿有娘亲就足够了。” 他喜欢娘亲。 从在娘亲怀里醒来的那一刻,那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和呵护,就一直刻在了他的心里。 娘亲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让他不用掩饰自己的秘密,能够包容他、疼惜他,且不会害他、视他为妖魔鬼怪的至亲之人。 亲生父母又如何? 谁知道会不会视他为洪水猛兽? 他问,“娘亲会把孩儿送走吗?” 廖华裳将瑞儿拥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送不送走,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娘亲?” 廖华裳看着怀里瑞儿眼睛里的失落和惶恐,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说道:“不会。” 思虑再三,几日后再见到廖魁时,廖华裳还是将此事告诉了他。 廖魁看上去似乎并不惊讶。 廖华裳心里怦怦直跳,小心翼翼问道:“父亲,您是不是,也有与我们一样的秘密?您早知道瑞儿是谁?” 第189章 求助 廖魁轻笑着摇摇头,“怎会?这样难得的机缘,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个福分。” “之前为父就发现,瑞儿小小年纪,眼神和神情都太过沉稳和成熟。你的事,就算你藏得再好,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为父总能从中窥到一些端倪。” 廖华裳脸微微一红:亏她还一直瞒着父亲,原来父亲早就已经猜到了。 难怪父亲从未质疑过自己为何会知道太子在卧虎沟,从未好奇过她莫名其妙拿出来的东西。 也难怪,父亲跟林骋介绍起空间作物来,如此有理有据、面不改色。 她当初对父亲可是崇拜得无体投地。 廖华裳好奇问道:“父亲一点都不好奇?” 廖魁笑道:“以前为父在一些诡事怪谈的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事情。” 重生,意味着曾经的死去。 他虽不知女儿前世遭遇过什么,但从女儿身中奇毒、历尽艰辛逃离伯府魔窟,到林副将出现时女儿的恐惧,就知道定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是女儿无法诉之于口的痛苦,是不能触碰的伤疤,所以他从来不提,也不问。 只有不去触碰,时日久了,那些伤口才会随着世事的发展和改变,慢慢愈合。 瑞儿的出现,让女儿的生活多了几分活力和希望。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女儿眼中,看到那种隐忍的、令人心碎的绝望和痛楚了。 他多希望瑞儿能一直陪在女儿身边。 可往往现实,并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 廖魁正色说道:“瑞儿到底还是个孩子,虽有过一段不同于他人的经历,终究还是太单纯。” 死士接触外界极少,除了日常的训练,就是执行固定的任务。 “从他未脱的孩子气来看,他以前,应该年岁不大。故而,心性并不成熟,对世间的人情世俗也知之甚少。” “若他当真是太子遗玉,有些事,就不是你我、还有瑞儿能够决定的。这一点,你该明白才是。” 所以他希望女儿提前有所准备,以防到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廖华裳心如刀割,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廖魁知道女儿在瑞儿身上投注了全部的爱,将他视作自己亲生。 若有一日,瑞儿离她而去,只怕女儿在这世间唯一的支撑就没了。 他叹息道:“你若立志不另嫁,以后若有合你眼缘的,再收到身边几个……” 廖华裳轻轻摇了摇头:以前傅老夫人有句话说得没错,母子之间,是讲缘法的。 缘法不到,强求不来。 更何况,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以后如何,还尚未可知。 她擦净眼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父亲可有想过,四殿下那边,又该如何?” 皇上给过廖魁密旨,要廖魁全力辅佐四殿下。 廖魁不照做,就是抗旨不遵。 乌索地处偏远,朝廷的消息往往会滞后许多。 不知道如今皇上龙体怎样,京城情况又如何。 廖魁笑笑,“有二皇子这场刺杀,在太子与瀛王这场夺嫡战没有决出胜负之前,良妃是不会同意为父去燕城的。” 他突然微微倾身靠近廖华裳,压低了声音说道:“为父敢打赌,良妃会想办法先交好你大伯母。” 廖华裳一愣,随即一笑,“那大伯母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良妃如今草木皆兵,不敢相信廖魁。她与庄氏相熟,应该会想办法从庄氏那里打探一下太子的动向。 毕竟廖赟是太子身边人,庄氏对良妃的态度,基本就代表了太子对四殿下的态度。 只可惜,良妃注定要失望了。 从余梁带回的消息看,廖赟时至今日,仍然没有给庄氏母女递过只字片语。 看来大伯也不是不了解大伯母,知道她有几斤几两,担心提前递了消息,母女俩会坏了太子大事。 庄氏母女最近混得着实有些惨。 在她们租住的小院满一个月后,因为交不起五两一月的房租,又出了廖施勾引小公爷不成、反被小公爷打伤的事。 好说歹说,房东再不肯将房子租给他们,庄氏母女只好搬了出来。 庄氏为人还算和善,虽然总喜欢端着架子摆贵夫人的谱,平日里与人说话和和气气的,周边的邻居对她印象都还不错。 廖施却是一副大小姐脾气,又出了那档子事儿,整个余梁的人都把她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旁人一听是她家租房子,都害怕她再将家里男人的魂儿给勾走了。 最后还是廖忠从桑氏那里硬夺来了五两银子,在县里租了一座破宅院,将庄氏一大家子安置下来。 听到良妃带着四皇子赴藩燕州的消息,庄氏自觉她们家翻身的时机已经到了。 在京城时,良妃母亲与庄夫人一向交好。良妃进宫之前,经常跟着母亲到廖府做客。 进宫晋封一宫主位之后,逢节日庆典每次进宫,庄夫人也总是去给良妃请安。 庄氏让廖忠去买了笔墨纸砚,给良妃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求助信,给了跑腿的脚夫一两银子,让他送去燕城藩王府。 并承诺他事成之后,再给二两银子的报酬。 那跑腿的脚夫本想着也就只赚一趟脚力钱,没承想他去燕城藩府门房一说,那封信居然还真递进去了。 良妃还专程派了个婆子,乘坐马车去了余梁。 来的是良妃身边的管事冯嬷嬷,她搭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在一座破旧不堪的土坯宅子前转来转去,诧异问道:“这里,果真是庄家?” “冯嬷嬷?” 旁边有人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冯嬷嬷一转头,就看到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妇人眼含热泪朝她走了过来。 那妇人头发灰白,在脑后挽了个素髻。身穿青灰麻布夹棉袍,外套着灰色褙子,脚上的黑色靴子洗褪了色,半新不旧的像沾了灰。 要不是她扶着的年轻女子有些眼熟,冯嬷嬷真得认不出眼前这个妇人,竟是半年前相见时还一身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廖夫人庄氏。 冯嬷嬷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庄氏,好半天才哟了声,“您是,庄夫人?” 庄氏上前一步,握住冯嬷嬷的手,眼泪就唰地流了下来。 冯嬷嬷抽了几下没抽动,眉头忍不住一跳,又见她哭得凄惨,只能由着她去。 庄氏哭够了,拿帕子擦净了泪,才拉着冯嬷嬷的手,“寒舍简陋,让嬷嬷见笑了。嬷嬷远道而来,还请入内喝杯热茶。” 第190章 无功而返 冯嬷嬷进了院子,打量着四周: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两间倒座。 院子里光秃秃的,无花无草,打扫得倒还干净。 进了屋子,窗子上还糊着冬日厚厚的窗布。屋里光线极暗,到处黑黢黢的。 好歹还有两件像样的家什,桌上的茶具是白瓷,茶虽清淡,倒也能咽得下去。 近日有些倒春寒,屋里却没点炭盆。 家里的其他女眷都过来请了安,也是全然没有往日的风采。 冯嬷嬷心里便有些犯嘀咕:这一家子的情况,看上去有些奇怪。 说她们过得狼狈吧,用得东西虽算不上好,也不算差,里里外外也都干干净净。 说她们过得好吧,看这个家穷途四壁,女眷和孩子也都灰头土脸、衣衫破旧。 真是哪哪儿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再说以庄氏的禀性,若当真过得好,也不可能低头求人。 在屋里坐了没一盏茶的时间,寒气已经从脚底蔓延而上,很快,冯嬷嬷就感觉自己整条腿都冻得没了知觉。 冯嬷嬷手里捧着茶,极力忍着寒颤说道:“娘娘也是才刚到藩府安顿下来。殿下还小,藩府里里外外全靠着娘娘一人主事,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接到夫人来信,娘娘立刻差了奴婢前来。夫人近来可好?” 好不好的,不都摆在这儿了吗? 庄夫人喃喃道了谢,又捏着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水,“嬷嬷也看到了。自从到了这里,八边不靠,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家里没爷们,只有我们孤儿寡母……唉!” 冯嬷嬷心有恻隐,好奇问道:“前些时日,奴婢跟着娘娘途经乌索,见过承恩伯府那位伯夫人。她如今在乌索开了几家店铺,也有仆从护院什么的,日子好像过得还不错。夫人没有跟他们那边走动走动吗?” 她其实更想问廖赟和太子的情况,但庄氏不提,她也不好开口问。 毕竟是“死去多时”的人。 庄氏拭泪的动作微微一顿,轻声叹道:“妾身哪有脸去跟人家走动。说到底,都是我们家老爷害得人家沦落至此。被人恨,也是该当的。” 冯嬷嬷愣了半天,好久才轻轻啊了声,“是这样啊。” 莫非,庄氏并不知道廖赟没死,而是跟着太子在南方起事? 那廖魁,对自己的堂兄廖赟,似乎也是怨念颇深啊。 此行她本就是奉命前来打探一下消息,没想到这庄氏从坐下开始,就只知道一味地吐苦水。 太子起事的消息,就算瞒得再紧,坊间百姓私底下也会猜测议论。庄氏好歹是廖赟的夫人,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是她压根没打听,还是周围所有人,都下意识瞒着她? 总不至于余梁所有百姓对庄氏一家都避如蛇蝎、连跟她们说话都不屑吧? 以前在京城,谁不知道庄夫人长袖善舞,是个能言善辩的机巧人。 好歹也是一府主母、廖氏宗妇,没想到在这关城混了几个月,竟混成了这般模样。 如那街头村妇一般无二,只会怨天尤人。 庄氏也看出冯嬷嬷脸上一闪而过的鄙夷之色,连忙叹息道:“都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妾身以前,便是有十分的心气儿,如今也被磨得只剩了三分。若非逼不得己,妾身怎好拿自家的糟心事,去给娘娘添麻烦。” 冯嬷嬷眼睛微微一转,笑道:“娘娘是个念旧情的,得了夫人的信儿,知道夫人的难处,便让奴婢给夫人送了些银钱过来。” 她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银票,展开轻轻推到庄氏面前,“以后殿下在藩府,旁人不知道,夫人却是知根知底的。这边有什么消息,夫人尽管差人过去说一声。” “夫人在京城时便时常进宫陪娘娘说话,没道理到了这儿,反倒生分了。夫人有事,也可以托人送个信儿。” 庄氏知道娘娘的意思,想让她盯着这边的动静。 连忙一迭声地答应下来。 冯嬷嬷冻得实在受不住,庄氏嘴里又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留下银票,只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 廖施扶着庄氏,一直将冯嬷嬷的马车送到主街上。 马车渐渐行远,庄氏腰背挺直站在街边,敏感地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们,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唇角,“看着吧,不消几日,咱们家,就得有贵客临门了。” 廖施心花怒放,“母亲,娘娘这次给了多少银子啊?” 庄氏笑容一收,“二百两。” 廖施笑道:“二百两也不少了。母亲,咱要不要先去买些点心和茶,再买些木炭?” 过年的时候木炭就没了,母亲没银子,廖忠那个没用的更买不起。 她们用了一个月的石炭,每日早上醒来,鼻孔里都是黑色的烟灰。 庄氏有些犹豫,“不过二百两,咱们得省着点用。” 下次还不知道从哪里化缘打饥荒。 “哎呀母亲。”廖施晃着庄氏的手臂撒娇,“咱们先去钱庄兑了银子,再去街市上转一圈。买东西在其次,这一圈下来,娘娘派贴身嬷嬷过来看望您的事,不就都传开了嘛。” 但是刚来时被抢那次,庄氏记忆犹新,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街市上偷儿太多了。” 廖施道:“母亲此言差矣。以前偷儿抢咱们的东西,那是因为咱们是流放来的犯人,无权无势、人人可欺。” “如今咱们可是良妃娘娘的故人,相交甚厚,连娘娘都亲自派人过来探望。就算知道咱们手里有银子,那些偷儿也得敢偷!” 庄氏眼睛一亮,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角,“还得是你想得明白。” 钱庄就在主街上。 母女两人进了钱庄,到柜台前,廖施拿过银票,一下拍在柜台上,“兑二百两银子!” 说着,还得意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庄氏吓了一跳,连忙扯了扯廖施,对掌柜的说道:“麻烦掌柜,兑十两即可。” 廖施娇声道:“哎呀母亲,有根簪子施儿已经看中很久了。如今咱们有了银子,母亲就给施儿买了嘛,不过才六十两。” 庄氏愣了愣,看着廖施朝她挤挤眼,结结巴巴道:“兑十两银子,其他的兑成五十两和二十两、十两一张的银票。” 廖施笑靥如花,连忙挽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多谢母亲,母亲真好。” 掌柜很快验了银票,将两个五两的银锭子,还有不算薄的一沓银票放在柜台上。 交了三百文兑银费用,庄氏哆哆嗦嗦拿出帕子,将银锭子和银票包在帕子里,卷成小小的一团,紧紧抱在怀中。 第191章 要账 母女两人出了钱庄,先去了首饰铺子,给廖施买了一根金簪子。 又去买了一些点心和茶,还有木炭、米面菜肉等吃食。 最后租了一辆驴车,将东西拉了回去。 回到院子,没想到还不到下工的时候,廖忠已经回来了。 庄氏看着一脸菜色的廖忠,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大兄弟怎的这么早回来了呢?” 本来还想着将这些东西先提前偷偷放到屋里,没想到竟被撞了个正着。 这些东西既然他见了,说不得就得分给他一份。 廖忠捂着嘴咳了两声,有气无力道:“身子有些不适,便提前回来了。大嫂子这是?” 不是说没银子了吗? 这些日子他帮人垦荒赚的钱,无论多少都填了进去。 为了租这座院子,他还跟娘子桑氏发生了争执。桑氏一气之下辞了工,不知道带着儿子去了哪儿。 庄氏讪讪说道:“良妃娘娘不是跟着四殿下来燕城了嘛,娘娘知道我们在这儿,派了个嬷嬷过来。见咱们过得艰难,便留下了一点银子。” 廖忠眼神微黯,“大嫂子若有了银子,能不能先给兄弟几两?年前兄弟从孩儿他娘那里拿了……” 廖施一把扯开庄氏,冲上来就是一通抢白,“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不是跟你说了嘛,就留了一点点银子。母亲买的这些米面,你不也吃的吗?” “天天把银子挂嘴边上,唯恐我们不还了似的。你要觉得委屈,大可以离开呀,真当旁人离了你就过不下去了?” 廖忠憋得满脸通红,好久才说道:“大嫂子,不是兄弟不信您。您看,要不先少给一点也行?” 他确实不想继续下去了,实在太累了。 他撑不下去了。 可他就这样走了的话,万一那些银子,庄氏最后不认了可怎么办? 廖施瞪着眼睛,还要再说,被庄氏一把拉住,“好了施儿。你忠叔说得没错,咱们亏欠他们家太多了。” 庄氏从手帕里抽出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廖忠,“娘娘确实没给多少,今日买这些已经花去了不少。忠兄弟对我们家有恩,我们也不能忘恩负义。” “妾身手里所剩也不多,这十两银子,忠兄弟先给弟妹送过去。别再因为银钱,让忠兄弟夫妻离了心。” 庄氏看着廖忠突然涨红的脸,笑着说道:“忠兄弟放心,这十两就算是利息。妾身以前答应给忠兄弟的,以后还是会一文不少兑现。” 廖忠捏着银票,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他可能就是太累了。这样的日子一天天没个尽头,还不知道她们家何时才能翻身。 本想着能要回一点是一点,没想到大嫂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十两银子。 是他小人之心了。 那句“因为银钱夫妻离心”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把他臊得抬不起头。 他也觉得,桑氏整日因为这些银钱跟他闹,多少是有些不识好歹。 庄夫人都能跟宫里的娘娘交好,人家娘娘刚到燕城,立刻就派了嬷嬷来送银子。庄氏有这番能耐,还能赖账不还? 看到时候他拿着几百两银票,递到桑氏面前的时候,桑氏还有何话说。 廖忠心下一横,将要将银票递回去,庄氏已经笑道:“我们都是妇道人家,这些东西又重,还得麻烦忠兄弟帮忙搬到屋里去。” 廖忠爽快答应,连忙将银票塞进腰间,扛起一袋米就去了西捎间。 他本来就有些不舒服,头晕脑涨、浑身乏力。来回搬运两趟后,脱力越发厉害。扛着两袋面往屋里走的时候,眼前一黑,一下子摔倒在门框上。 庄氏哎呀一声,连忙跑过去,关切问道:“忠兄弟,你没事吧?” 廖忠摔了一下后,很快就缓了过来,连忙站起身道:“没事。” “那就好,把面放到那个架子上吧。” 庄氏眼尖地看到廖忠手背上被磕破了皮,哎呀一声道:“忠兄弟的手怎么流血了?” 廖忠刚要说没事,就听庄氏说道:“小心些,别把血滴到面上了。” 廖忠心里一凉,将手背随意往身上一擦,转身出了屋。 他搬完面粉,又将两篓木炭和两篓石炭搬进屋,已是累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两条腿都在簌簌发抖。 庄氏笑道:“真是多亏你了忠兄弟。今日你就别做饭了,到时我让人给你送屋里去。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得多休息。” 廖忠感动不已,连忙哎了声。 回到屋一躺下,廖忠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他像在冰火两重天里来回打滚,一会儿冻得要死,一会儿又热得要命。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敲门,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鼻息间,好像闻到一股猪肉炖白菜的香味…… 然而他睁不开眼,更起不了身,晕晕乎乎间,又睡了过去。 庄桓三兄弟陆续回到宅子时,饭菜已经端上了桌。 庄桓边擦手边看向饭桌,笑道:“今日倒是丰盛。” 有种吃了上顿不要下顿的感觉。 桌上是一大盆猪肉炖白菜。 这时节的大白菜已经开始发芽,不怎么好吃,所以里面只有零零星星一点白菜,大块的猪骨头像小山一样堆在汤盆里。 庄氏招呼大哥坐下,将筷子递给他,“今日良妃娘娘过来,送了些银子给我们。正好去街市上买了猪骨,我们全家改善一下伙食。” 这些日子他们吃得清淡,人人都是一脸菜色。 庄桓问道:“廖忠兄弟还没回来吗?” 庄氏道:“晌午就回来了,说是有些累,睡下了。方才雯儿已经将菜给他端了过去。” 庄桓点点头,遂不再问。 南倒座里,廖忠睡梦里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想要爬起来找点水喝,结果头晕得厉害,刚欠起身,又倒了下去。 眼下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人气。桌上的菜早就凉透了,连空气都是冰冷的。 他透过窗子,看着外面墨色的夜空,有风从破旧的窗布缝隙吹了进来,阴灵一样钻进他的衣衫。 他用力裹了裹被子,不期然想起在鹤州时,有一次他生病,娘子桑氏整夜守在他身边的情景。 那一晚的烛光,是他这辈子所能见过最温暖的光。 他明明有老婆有孩子,却为了一份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报酬,拿着用命赚来的钱,去供养一家子毫无关系的人。 自己拿钱租来的房子,上房供别人住着,他却只能像个下人一样,住在下人才住的倒座里。 别人再难,仍然衣食无忧,自己的妻儿却不知在何方…… 在这个深夜里,两行迟到的悔恨的浊泪,缓缓流下汉子滚烫的脸庞。 第192章 失贞 夜更深了,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咯当咯当响。 就像是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廖忠屏息静气听了一会,好像是有人在院里走动,又好像没有。 他知道院子里住的女子多,不安全,想要强撑着起来看看。 结果只是转了下眼睛,已经晕得天旋地转,只得作罢。 天蒙蒙亮的时候,廖忠强撑着爬了起来。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日常用的东西,打成包也不过两身换洗的衣裳,一双已经透底的鞋。 还有昨日庄氏给他的十两银票。 出了门,料峭的晨风吹了廖忠一个激灵,昏昏涨涨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要不是生病,平常这个时候,早就打扫了院子、挑了水、劈好柴出门做工,也不知道庄氏一家几时起身。 可能大户人家都注意养生,起的迟些,所以一整个院子的人除了他,别的房间门都还紧紧关闭着。 廖忠背着小小的包裹走到院子中央,慢慢停下脚步。 他本想去跟庄氏道个别,怕被庄氏一哭,自己又没骨气的心软。在院里踟蹰片刻之后,毅然决然走向院门。 院门没闩。 廖忠愣了一下,暗自埋怨庄氏一家太过大意,也不怕贼进了院子。 他走出院门,返身体贴地关紧,转身大步离开。 他要去娘子之前做工的酒楼打听一下娘子去向,然后一家团聚。 他已经不在乎庄氏会不会还那些银子,只要他和娘子都硬硬朗朗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桑氏之前做工的酒楼还没开门,只有一个小伙计拿着扫帚,一边打哈欠,一边打扫着门前的石阶。 廖忠连忙陪着笑脸迎上去问道:“小掌柜,能不能打听一下,前些时候在这里做工的桑氏母子,小掌柜可知道她们去哪了吗?” 小伙计认识这个人。 就是小年那天,此人从桑家娘子手里夺走了仅剩的五两银子,不顾桑娘子跌在地上摔破了手,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掌柜可怜桑娘子自己带着个孩子,给她寻了一户人家,去做仆妇了。 但这个事儿,他不打算告诉这人。 小伙计扬起扫帚,刷刷刷用力扫了几下,浑黄的尘土顿时扑了廖忠一身。 廖忠嗓子本就不舒服,尘土入喉,他捂住嘴,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小伙计转身往楼里走,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大声喝道:“没见,人走了。你也别在这里,真是晦气!” 廖忠眼里顿时溢满了泪。 小伙计冷笑一道:“怎么,这是被主家赶出来了?生病了才想起你婆娘的好,想她来伺候你了?你不是攀上高枝了吗?还回来找她干嘛?” 廖忠苦苦哀求道:“大嫂子没赶我,是我知道错了。麻烦小掌柜告知一声。” 小伙计目露不忍,又迅速硬起心肠,冷喝一声,“没见,赶紧走!” 然后转身进门,砰的一声将店门关上。 廖忠无奈,只好转身下了石阶,沿着街道缓缓离开。 太阳渐渐升高,夜里的寒气和潮气也慢慢散去,街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庄氏睡梦里感觉特别冷,只觉得身下铺着两床被子,还是又硬又凉。 她眯着眼睛,抬手到处一阵摸索,手却拍到了泥土地上。 不对!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掉到了床下。 难怪这么冷。 庄氏只觉得自己浑身又酸又疼,揉了揉腰,才勉强从地上坐了起来。 然而这一坐起身,庄氏骇然发现:屋子里到处被翻得乱糟糟的,好像遭了劫。 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扶着床沿,从地上站起身。 没承想,还没站起来,又被床上女儿的样子吓得跌了回去,“啊!” 廖施感觉自己这一觉睡得,像跟敌人打了一仗一样,浑身又酸又疼。尤其两条腿,简直不像是自己的。 母亲一喊,顿时将她吓了一激灵。 她揉揉眼睛,呲牙咧嘴坐起身,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刚唤了声母亲,立刻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都飞了:她怎会……怎会赤着身子躺在床上? 她明明记得,昨夜是穿着里衣睡下的。 而且,身体的感觉,怎么会这么不对劲? 廖施慢慢抬起头,看向脸色煞白的母亲,带着哭腔又唤了一声,“母亲?” 庄氏踉跄扑到床边,慢慢伸出手,抖得像寒风里的树叶,眼泪唰唰落了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施儿,我的施儿……我的孩子啊,这可怎么得了啊!” 廖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房门被人砰砰敲响,大姐廖雯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母亲,三妹,你们起身了吗?” 庄氏转身就要往外走,被廖施一把拉住,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母亲,您让大姐进来……让她们进来,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女儿昨夜被人玷污了清白吗?!” 廖施身子底下的床单上,一片狼藉,赤褐色的血迹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庄氏的心。 庄氏用力捂着嘴,坐在床边无声痛哭。 廖施眼泪不停地往下流,用力晃着庄氏的肩,小声催促,“母亲,您快应一声,别让大姐听出来。” 庄氏松开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扬声问道:“何事啊?” 廖雯推开房门,走进正堂,站在内室门口说道:“忠叔走了,今儿不知怎么了,女儿和嫂子都起晚了。母亲,您还好吗?” 庄氏假装生气的样子,“起晚就起晚,左右又不出去做工,晚就晚了吧。” 想到方才廖雯的话,庄氏心里一跳,连声问道:“你说谁走了?” “忠叔。”廖雯道:“女儿起来后看到忠叔的房门还关着。想着他昨日病了嘛,女儿叫了几次没人应,担心他出什么意外,就想进去看看,结果发现忠叔的衣裳和鞋子都不见了。” 庄氏心里怦怦直跳,下意识与廖施互视一眼道:“可能去上工了。你先去做饭,我和施儿一会就起了。” 廖雯应着,慢慢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她站在门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房门:母亲和三妹睡在正房,以前每晚都会闩门。 可方才她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 所以她想都没想,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内室门也是虚掩的。 里面母亲压抑的哭声虽小,还是清晰传了出来。 她连犹豫都没有,踮着脚迅速退出房间,躲到了门外。然后装作刚刚过来的样子,敲响了房门。 家里进了贼。 昨夜廖施…… 被人占了身子! 廖雯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 可为什么,她们昨夜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或许昨夜格外黑甜又漫长的梦,就是答案…… 第193章 怀疑 直到吃饭时,庄氏和廖施仍然没有出屋。 廖瑜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小声问长姐,“母亲和三妹今日是怎么了?要不要去看看?” 廖雯面不改色看了廖瑜一眼,“管好自己就行了,怎么这么多事?母亲和三妹希望你去关心她们吗?” 廖瑜撇了撇嘴:装什么呢?都是一样的庶女,真当自己占了长姐的位子,就高人一等了? 不让管正好。 平日里廖施本就瞧她们不起,她又何必上前自讨没趣。 大嫂垂着眼睛,照旧一言不发从锅里盛了粥、拿了包子,带着自己的儿子回了屋。 庄桓是男子,正房没有开门,不好进去,站在东次间窗户旁喊了两声,“珺如,施儿,你们没事吧?” 庄氏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没事大哥,你们吃完饭,自去忙好了。” 前几日庄桓总算找到了一个私塾,在那里做教书先生。 老二和老三也都找到了一份活计。 庄桓转身往外走,走到院门时,又折回身来,进了倒座。 在空无一人的倒座里,只有一床一桌。床是用一块窄木板搭起来的,底下垫了几片土坯。 很矮,躺在上面,跟躺在地上差不多,且只能容一人躺着。 床上铺着干草,干草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褥子,褥子上一床散发着异味、露着棉?的被子被胡乱堆到一起。 门口炭炉上,炉灶里丝毫没有燃过炭的痕迹,架在上面的壶里没有一滴水。 桌子也是用木板搭成的。 桌上放着满满一碗冷掉后结了一层厚厚油脂、只有白菜叶没有半片肉的菜,以及一碗清水和两个饽饽。 庄桓端起碗看了看,想起昨晚他们吃得那盆只有肉、几乎看不到白菜的晚饭,轻轻叹了口气。 走了也好。 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廖忠可以走,毕竟他与这一家没有一点关系。 但他们三兄弟不行。 庄氏是他的同胞妹妹,施儿是他嫡亲的外甥女。 家里只有妇孺,若他们三人都走了,只怕这一大家子,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北屋里,哭得两眼红肿的廖施看着母亲在屋里转来转去。 剩下的一百四十多两银子不见了,她新买的簪子和以前的首饰也都不见了。 还有没舍得吃的点心、刚买回来的茶叶…… 甚至连当初廖华裳给的、她们平时盖得那床棉被,都被人给拿了去。 整个东次间放眼望去,一丁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庄氏面白如纸、失魂落魄回到床边坐下。 什么都没了! 就连买东西找回来的十五文钱,也没给她们留下。 廖施突然扑到庄氏身边,红着双眼压低了声音道:“母亲,一定是廖忠那个狗贼干得好事!” 庄氏大吃一惊,“无凭无据的,怎能乱说?” 虽然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因为,廖忠离开的时机太巧了。 这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廖施恨声道:“母亲想想看,咱们前前后后花了他那么多银子,他从来没开口问过。昨日为何他会突然问咱们要银子?” “昨日女儿还呛了他一通,他平日里虽不说,心里一定气女儿对他不好。又知道娘娘给咱送了银子过来,见咱们买了这么多东西,这才起了歹心。” “那桑氏现在独自一人带着儿子,过年之前两人还因为借给咱家银子吵了一架,他会不恨?” “昨日晚间,他连饭都没出来吃。说不定就是在屋里谋划,如何从咱们手里,将银子拿走。” 庄氏勉强说道:“他不是说病了吗?” “谁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廖施红着眼,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哽咽道:“母亲,女儿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女儿没法活了!” 庄氏搂住廖施,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放心,母亲这就去报官,一定将那个歹人抓回来!” “不能报官!”廖施立刻说道:“一报官,女儿的事不就瞒不住了吗?那女儿以后,如何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她咬着牙,恶狠狠说道:“母亲不如直接给娘娘写一封信,让娘娘派人跟余梁知县说一声,悄无声息把这事办了。” 她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母亲,不杀那个恶贼,女儿死都不会瞑目!” 庄氏想了想道:“去给娘娘送信,得用银子打发脚夫。如今咱们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哪还有钱雇人送信?” 再说娘娘初到燕地,未必愿意管这种闲事。 而且她口说无凭,如何让娘娘出手相助?这不明摆着让娘娘徇私吗? 余梁知县非王谕见不到娘娘。 她们正好借着这个空挡,假借娘娘威严,逼着知县将这件事办了! “昨日冯嬷嬷来看我们,余梁的人可是都看到了的,没道理知县会不知道。” 庄氏一边想一边说道:“母亲这就去请见知县大人,先抓到人再说。否则时日一长,那歹人做贼心虚、携款潜逃。我们没有银子打点,谁还愿意替我们抓人?” “若是报官,也只能报失窃。施儿……”庄氏眼泪又落了下来,“就算人抓到了,也只能关一段时日,就会放出来了。” 廖施也哭。 母女两人哭够了,庄氏才认认真真洗了脸,挽好发,穿好衣裳出了门。 廖瑜连忙迎了上来,“母亲……” 看着庄氏微微红肿、却仍然凌厉的眼神,廖瑜下意识退缩了一下。 庄氏淡淡嗯了声,“母亲出去转转,你跟雯儿在家,将院里洒扫干净。你们忠叔不在,这些事,以后就交给你跟雯儿了。” 廖瑜心里百般不愿,还是忍气吞声应了下来。 廖雯隔着窗子,轻轻叹了口气。 嫡母这个人,向来口蜜腹剑。说话比谁都委婉好听,总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私下里的手段却比谁都阴狠毒辣。 以前还有父亲约束着她,如今父亲没了,嫡母自私凉薄的秉性便彻底暴露无疑。 依她那个性子,忠叔不走才怪。 这些日子,廖雯总会背着母亲,悄悄给忠叔在碗底下埋块肉,或者偷偷递给他一个肉包子。 可昨晚,母亲就站在那儿死死盯着,看到自己在忠叔碗里盛上了一块猪骨,那眼神,好像要吃人! 母亲给忠叔许下一个空诺,便理直气壮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天天拿着人家当仆从使唤。不止没一文钱的工钱,还要让人家往里贴。 昨儿还说人家忠叔夫妻因为银钱反目。 她霸占着人家夫君,让桑婶流落在外、身无所依,桑婶能不恨吗? 就像她和廖瑜。 她们姐妹两个,自幼便在嫡母严厉管教下长大,婚事更是嫡母用来结交权贵的工具。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流放其实挺好的。 至少不用面对婆家那群人,更不用面对那个可怕的男人。 所以,当那个男人将休书扔到她身上,并把她和儿子赶出府邸时,她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活着逃离那个虎狼之地! 第194章 报信 西厢的门轻轻一响,廖瑜踮着脚尖走了进来。 她关上门,快速走到廖雯身边,小声说道:“大姐,你猜我刚才听到什么了?” 庄桓走了之后,廖瑜实在太过好奇,就偷偷走到东次间窗下,想听听母女俩在里面干什么。 没想到竟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不等她回屋,母亲就走了出来,险些被她发现。 还好母亲失魂落魄,没发现她的异样。 廖雯不动声色,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听什么?母亲让我们以后负责洒扫院子吗?” 廖瑜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心里的八卦,凑到廖雯耳边轻声说道:“三妹昨儿夜里被人占了身子,你早知道对不对?那你猜,那个人是谁?” 廖雯情不自禁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是谁?” 昨夜那贼子肯定在每个屋里吹了迷烟,否则他们不会一个醒的也没有,母亲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廖施被玷污。 以前忠叔睡觉警醒,夜里入睡之前,总会将院子里里外外都察看一遍。 可昨晚,忠叔病得厉害,她进去送菜,忠叔都没有听到…… 廖瑜将手搭在廖雯耳边,贴近了小声说道:“忠叔。” “不可能!”廖雯迅速闪开身子,涨红了脸小声吼道:“忠叔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和三妹看不清,你我还看不清吗?” “昨晚他病得那么重……这件事,谁都有可能,只有忠叔绝无可能!” 廖瑜吓了一大跳,连忙用力捂住廖雯的嘴,“哎呀你小声些,别被她听到了。” 她松开手,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不可能了。但是母亲能找到那个真正的恶徒吗?不能!她们俩,只想找个替罪羊,出了这口恶气。” 所以老实巴交的廖忠,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廖雯将手里的针线活团了团扔进笸箩,迅速下了床,匆忙将头发挽了挽。 廖瑜连忙小声问道:“你干什么去?” “当然是找到忠叔,通知他一声,让他躲一躲。” 廖瑜一把拉住她,“你疯啦?你去哪找他?他又能躲得过几时?你以为母亲这么做,是无的放矢吗?昨日冯嬷嬷才来过,知县大人便是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娘娘的颜面,总是要顾的。” “忠叔这次栽了,谁也救不了他!” 若是人没走还好说。 谁能想到,偏就这么巧,他今日一大早竟悄悄走了呢? 廖雯想了想,小声问道:“你手里还有银钱吗?” 廖瑜下意识捂住袖袋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银子?你想干嘛?!” “借我一两银子,以后一定还你。正哥你帮我看一下。” 廖瑜啧的一叹,一边从袖袋里拿银票,一边小声嘀咕道:“哎呀烦死了,你可别忘了还我啊,得涨利息的!” 这些银票,还是出京城时,她的亲舅舅偷偷塞给她的。庄氏走在前面,并没有看到。 她辛辛苦苦藏了这么久…… 算了,救人要紧。 廖雯从廖瑜手里一把夺过银票,连看也没看就塞进自己袖袋里,匆匆出了门。 她先去钱庄兑了银子,立刻租了辆马车,急匆匆去了陶县。 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打听到了廖温夫妻俩新开的烤饼店。 没想到他们两口子现在竟然开店做起了生意。 看着店里人来人往,生意还挺红火。 廖雯强行按下心里的羡慕,冲进店里小声唤道:“婶子。” 田氏见眼前站着灰头土脸一女的,瞧着挺眼熟,就是没想起来是哪个,“你谁啊?” 廖雯跑得气喘吁吁,脸色也有些白,“婶子,侄女儿是廖赟长女名唤廖雯。” 田氏脸一沉,将手里擀面杖往面案沿上一敲,面渣子崩了廖雯一脸,“不认识,让开!” 廖雯往后一退,小声快速说道:“婶子请息怒,侄女儿此来,并非为了自己。” 她左右张望一番,吞了口口水,“是有件极要紧的事,关于忠叔的。” 廖忠? 那个大傻蛋又干啥了? 有事也是他活该! 田氏心里愤愤,还是扔下擀面杖,冷冷说道:“跟我来。” 廖雯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后院,廖雯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六婶,照理说,侄女儿不该来给您添麻烦。可这次若不能请到裳儿妹妹帮忙,忠叔这一劫,只怕不好过。” “忠叔对我们家有大恩,侄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此冤屈。” 田氏朝廖雯翻了个白眼,气呼呼说道:“你说说你们这一家子,我就没听说咱们廖氏,有谁家能跟你们一样,整日这事儿一出一出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廖雯羞得满脸通红,“对不住六婶。” 田氏乜斜着眼睛看着她,“没想到庄老太婆那个下作东西,竟还有你这么个厚道女儿。不是亲生的吧?” 廖雯苦笑,“侄女儿是庶出。” “我说呢,这歹竹咋还长出好笋来了。” 田氏解下围裙,抽打着身上的面粉,朝廖雯挥了挥手,“偷跑出来的吧?快回去吧,我这就去一趟乌索。” 廖雯连忙屈膝行礼,“多谢六婶,给您添麻烦了。” 田氏转身就走。 廖雯也赶紧回到马车上,调转车头回了余梁。 她老远下了马车,结了账,提着裙子一通快跑。快到家门口,就看到廖瑜在院门口朝她挤眉弄眼。 廖雯连忙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小声问道:“回来了?” “刚回来。”廖瑜用口型说道:“回屋了。” 两人蹑手蹑脚回了西厢,轻轻关上房门,慢慢吁了口气。 * 廖忠在街市上转了大半天,直到太阳西斜,仍然没有妻子桑氏的消息。 连廖氏其他族人,都说不知道桑氏去了哪儿。 他一天水米未进,又高热不退,最后实在走不动了。身上除了那十两银票,再无一文钱。 没办法,廖忠在钱庄打烊之前,走进钱庄,拿出那张银票,递进柜台窗口,“掌柜,兑二两银子。” 那掌柜歪着头看了他一会,眼睛在他手背伤口上掠过,朝一边使了个眼色。 廖忠病得头晕脑胀,并没有看到掌柜的异样。 他捂着嘴强忍着咳,等掌柜兑好了银子递了出来,才接过银子,一边咳一边朝门外走去。 刚走到钱庄门口,一队衙役就朝他冲了过来,一拥而上将他摁到了地上。 第195章 祸害 三月三上巳节,又称“春浴日”,再称“女儿节”。 以往在鹤州,爱美的姑娘们早就换上了春装,头上插着盛开的桃花,约三五好友,去河边踏青游玩、放纸鸢。 而在乌索,一个冬天不断累积的冰雪才开始消融,渐渐露出黑色的土地。被雪覆盖了一整个冬天的冬麦,也开始慢慢返青。 廖华裳暖棚里的菜,有些长势快的青菜已经收了两茬,栽下的土豆也已经成熟。 数十丈育芽池里的芽苗长出了两三片叶子,绿油油的心形甘薯叶挨挨挤挤,看上去格外喜人。 今日天气极好,廖华裳站在育芽池边,看着雇佣的老农往育芽池里泼水浇苗。 春燕眼尖,老远就看到田氏甩着两条手臂,躬着身子顺着山坡吃力地往上爬,连忙小声说道:“家主,六太太来了。” 田氏无大事,一般不会来。 廖华裳连忙迎了上去,“六婶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田氏顾不得形象,一脚蹬在石堰上,一脚撑着身子站着,拿手当扇子不停地扇着风,苦着脸说道:“我真是服了那个姓庄的死老太婆,我活了这几十年就没见过像她这么能作的人。” 她怨气十足看了廖华裳一眼,“我现在真得怀疑,当初选居住地的时候,廖魁大哥和你是故意选的乌索。” “你们宁可在这贼匪遍地的乌索,也不愿选择安安稳稳的余梁,就是想离那个庄老婆子远一些,免得被她给沾上。” 当初别人都选好了,只剩了离乌索最近的陶县。 廖温老实,不跟人抢,才捡了别人都不愿去的陶县。 在得了廖华裳莫大的好处之后,田氏还暗自庆幸他们这是因祸得福。 没想到因为这个庄氏,不到半年的工夫就整出来这么多幺蛾子,害得她的日子也过不安生。 可以想见,若当初廖魁大哥依着族长安排选择了余梁,庄氏肯定会选择距离余梁最近的县城。 到时还不得天天被她扰得日子都过不下去? 那就是颗老鼠屎! 谁沾谁倒霉。 廖华裳忍着笑,诧异问道:“大伯母?她又做什么了?” 田氏也不管石堰上脏不脏,胡乱吹了吹土就一屁股坐下,叹了口气道:“这回不是她,也是她闹出来的。是廖忠那个大傻子,摊上事了。” 廖华裳请了田氏到旁边的小屋坐下,春燕上了茶。 田氏一连喝了好几盏,才总算舒了口气,将廖雯跟她讲的事,又跟廖华裳讲了一遍。 末了说道:“你说说,她怎么这么坏啊?她的心是什么做得呀?” “孩子遭了这种事,以前她再怎么不堪,总也会让人报几分同情。如今她这样,不管不顾,忘恩负义、逮人就咬,只会让人拍手称快呀!” “那廖大傻子,给她当牛作马这些时日。结果她把人榨干还不够,还要把人家往死里逼。这是人干的事吗?” 廖华裳想了想,安慰道:“六婶莫急。那余梁知县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就判定二叔盗贼之罪,顶多先以嫌疑为名将他关起来,再择日讯问。” “六婶歇歇,稍后跟侄女一块去一趟义学,寻父亲拿主意。您也好些日子没见惇哥了吧?正好过去一块见见。” 田氏立刻高兴了,立刻站起身来,“好好,还是侄女想得周到。六婶是干惯了粗活的人,这么几步路哪就累着了?现在就去吧。” 两人乘坐马车去了义学,正好赶上义学下学。 庄园里的学子三三两两穿行在亭廊花树之间,见到廖华裳便侧身相让,揖首行礼。 纪旻与一群半大孩子,旋风一样卷了过来。 他老远看到廖华裳,脚下一个急刹,在逃与不逃之间犹豫片刻,还是迎上来,恭恭敬敬叫了声,“婶婶。” 廖华裳笑笑,“下学了?” 纪旻束手而立,“是。” “慢些跑,当心脚下,注意安全。” 纪旻再次应是。 等廖华裳一行走远了,纪旻才小声催促道:“走走,快走,晚了瑞哥要‘军法伺候’。” 旁边一偏将的儿子有些担忧,“威远将军,若是被主帅娘亲知道咱们偷跑出去,主帅会不会被罚?” 纪旻面露忧色,“先去点了卯再说。” 廖华裳先带着田氏去了惇哥住的寮舍,自己则去寻父亲廖魁。 在花园深处,中和堂隐于花树之间,原是一间花厅改成,为廖魁亲选弟子的学堂。 里面纪璟、白鹤松,还有其他几个县的孩子,正安安静静坐在厅内,认真写字。 廖魁手持一卷书,在书案之间缓缓穿行,不时停下指点一二。 从敞开的窗子看到廖华裳,廖魁朝助教先生使了个眼色,足下无声迅速走了出来。 两人行至距中和堂十余丈的一处廊下,廖魁才问道:“何事?” 廖华裳朝身后的春燕和郑全等人摆了摆手。 等他们退下去之后,廖华裳才将田氏来意说了一遍,末了道:“良妃娘娘身边的嬷嬷既然到过余梁,余梁知县为顾及娘娘颜面,也不可能对庄氏的请求置之不理。” 廖魁微微点头,“按大梁律,凡盗银百两以上者,行笞刑五十,押三年。” “知县非王谕不得入藩府。他若不想多事,廖忠那边无人辩护,大抵就按盗窃罪给判了。” 一般百姓报官,像这种失窃案,衙门会先记档、再勘察现场。至于能不能抓到盗贼,这得撞运气。 盗贼不会只偷一次就罢手。 但凡有一次失手被抓,县衙便可数案并查,然后一并结案封档。 但庄氏这个案子特殊。 余梁县衙此次行动这么迅速,一定是庄氏借了娘娘的名头,向县衙施压的缘故。 余梁知县不敢因为这么点小事质疑良妃,向良妃求证请教。 所以在未经查实廖忠是否犯案的情况下,县衙才会将廖忠抓拿下狱。 更何况廖忠一个流放的犯人,便是打死或关到死,也无人会说什么。 只不过经此一事,庄氏母女在余梁行事定然越发肆无忌惮,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如今朝堂上下,波云诡谲,暗流涌动。一场你死我活的夺嫡大战,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哪怕被二皇子抓住一点极小的把柄,大肆宣扬,不管是太子还是四皇子,都有可能势如山崩、一败涂地。 他们父女俩在乌索这些时日所做的一切努力、辛苦打造的局面,也都将化为泡影。 这对母女,着实是个祸害! 第196章 劝说 从宫里一路被追杀至此,良妃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如今的她对任何人,都不敢完全信任。 所以,就算廖魁据实以告,全心全意辅佐四皇子,良妃也未必会将他当做自己人,必定时时防备,以致他处处被动。 更别说在廖魁这里,四皇子并非首选。 若他现在就急匆匆表明立场,日后若太子成事,他难道还要再搭上全家性命,跟着四皇子谋反不成? 良妃不信不用,正合他意! 但是他如今身在燕地,又不能与良妃和四皇子毫无往来。此次庄氏一事,倒给了他一个不着痕迹取得良妃好感的机会。 这种不贪功不冒进的小事做多了,若日后太子事败,他再表明心迹、遵“先帝”遗旨辅佐四殿下的时候,经年积累的好感就会在良妃和四殿下心中百倍千倍放大。 到那时,他就是四殿下身边最受信任第一人! 廖魁背负身后的手,拇指轻轻划着圈,唇角不易察觉微微一翘。 但是庄氏母女,却是不能再留了。 她们既然敢假冒良妃名义行事,就敢顶着他的名头作恶。 裳儿辛辛苦苦几个月,又搭粮食又搭银钱,伏低做小、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才让廖氏有了如今这个局面。 正当一切向好的时候,他不能让这么一对心思歹毒的母女,毁了裳儿的心血! 他沉思片刻,对廖华裳说道:“今日已晚,为父明日亲自去一趟余梁。你跟你六婶说,让她寻到桑氏,后日午后,去余梁县衙击鼓喊冤。” 廖华裳心下一松,连忙应了声是。 方才她真的担心,父亲会为了报答前些年寄居大伯父府上、大伯母的照拂之恩,将此事小事化了。 田氏得了吩咐,乘坐马车一路疾行,直接去了余梁。 桑氏在进童家做仆妇之前,曾到陶县找过田氏。所以一到余梁,田氏直接去了童家。 在后角门等到天色将暗,桑氏才得了允许,走了出来。 田氏将廖忠的事一说,桑氏神色晦暗叹了口气之后,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 田氏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他到底是孩子的爹,既然已经知道错了,你好歹得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 “以后若要再犯,那就直接跟他和离,也省得还得受他拖累,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苦熬。” 桑氏哽咽道:“想想他做得事,真不想管他。” “我听说他离开那家之前染了风寒。衙牢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还不知道会受什么罪。若是不管他,等他出来,人也就废了。你若和离不成,不还是得你受苦?” 田氏按照廖华裳嘱咐的,继续劝道:“那庄老婆子将你们家害得这么惨,难道你不想报仇?” “廖魁大哥既然让你去击鼓喊冤,定然是有把握为那个大傻子翻案。” “大侄女也说,昨日他早早下工,那做工的地方一定知道他生病。” “庄老婆子的大闺女肯报信,说明她心还是个好的。若她能出面作证,证明二哥病重,他就没有半夜作案的可能。” “还有你以前做工的酒楼,也找些证人,证明当初二哥被庄氏以重利蛊惑,从你手里夺走银子补贴她们母女。” 桑氏犹豫问道:“这些人跟我们无亲无故的,当真愿意出面作证?” 田氏恨其不争,“你傻呀?庄老婆子和她闺女是什么人?就她们做的那些事,整个余梁但凡认识她们母女的,谁不讨厌她们?” “诬告可是重罪。痛打落水狗,谁都喜欢做。” “你到时领着柱儿,一家一家的磕头,哭得可怜一点。人心都是肉长的,还能哭不来一个证人?” “你若是对柱儿他爹一点念想都没有了,那就随他去。若还有那么点念想,就听廖魁大哥和侄女的。” 桑氏抬手抹去眼泪,斩钉截铁道:“我去!明儿我就去,挨家挨户地问、挨家挨户地求。就算不为了那个傻子,也为了出这口恶气!” 田氏叹了口气,将自己带来的十两现银交给桑氏,“这些银子你先拿着,今日早晚想办法打点打点,进去看看他,问问情况。” 桑氏接过银子,眼泪又流了下来,“多谢你。这银子,我以后做工赚了,一定还你。” 田氏眉毛一挑,眼睛瞪得溜圆,“你肯定得还啊,这是借给你救急的。” 她总不能跑这半天,搭工夫、搭马车租金,还要再往里搭银子。 她又不是菩萨,做不来那普度众生的事儿。 桑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知道知道。” 笑着笑着又开始哭,“真是多谢你了。” 桑氏回了院子,去向主家请假。 原本以为主家能给半日假已是恩典,没想到她一说,主家立刻准了她三日假。 还专门喊了管事进来,让他带着桑氏去一趟县衙,帮桑氏打点关系。 末了又给她五两银子,还劝慰道:“本就是诬告。没有证据,县尊大人也不会冤枉好人。你只管去忙,等过了这件事,再回来做工也不迟。” 桑氏感动的无以复加,一个劲地道谢。 童家太太摆了摆手笑道:“我家幼子,就在廖氏学院念书。即是廖先生族人的事,搭一把手也是该当的。” 原来是这样! 难怪那日主家见了那么多人,就只选了她。 也难怪庄氏三兄弟以前出来找活计,四处碰壁、百试不用。出了正月之后,突然就有人主动聘请了他们。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在里面。 桑氏恍然大悟:所以廖魁大哥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给族人争取到了这么大的好处和庇护! 她曾听周围的婆子闲话时提起,也有人家想要聘请庄氏做教养嬷嬷。 可被庄氏拒绝了。 有个大傻子给她卖命干活,还有三个兄弟赚钱养着,庄氏肯定不愿自降身份,到别人家中做仆妇。 三月五日,天阴,有微雨。 余梁知县王勐衣冠齐整,在县衙二堂内走来走去,不时看看门外天色,大约已过午时。 他叹了口气,刚要跟坐在旁边的刑名师爷说话,就看到门外衙役扶着腰刀狂奔而来,在门外拱手一礼,“回大人,衙门外有一妇人,击鼓喊冤。” 王勐眼睛一亮,下意识与刑名师爷互视一眼:可算来了! 第197章 过堂 击鼓喊冤多在大堂问案,衙役从大门外将桑氏带了进来,按跪在地上。 王勐升堂,例行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 桑氏将手中状纸高高举起,大声说道:“民妇廖桑氏,夫廖忠,原籍鹤州人士,因案于去岁流放至此。我夫被人诬告行窃,今获罪入狱。大人,我夫没有行窃,他是冤枉的,民妇有证人证言在此。” 衙役将桑氏手里的状纸递给王勐,王勐接过来一看,就知道这份状纸是找了明白人写的。 条条杠杠列支得极为明白,证人均签字画了押,住址籍贯也都写在了上面。 但是平民击鼓喊冤,按律需打十杖,名为“杀威”。只有接受杖刑不改初衷,才会开堂审案。 王勐便依例问道:“廖桑氏,你既为夫君喊冤,可愿接受杀威之刑?” 桑氏用力磕下头去,“民妇愿意!” 王勐朝堂下行刑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堂下衙役会意,将手中水火棍平着,高高举起轻轻落,听着声音响,却没有多疼。 打完板子,王勐便命典史带着衙役,去传唤与此案有关的一概人等。 在桑氏击鼓喊冤的时候,得了消息的余梁百姓就慢慢围了上来,站在大门外三丈远的街对面看热闹。 虽然有照壁挡着视线,从大门到大堂,中间还隔了一重仪门,却一点都没妨碍他们蓬勃的好奇心。 昨日答应桑氏来作证的几家酒楼的掌柜和伙计、廖忠做工处的头目、还有钱庄的伙计…… 都在外面等着,翘首以盼。 就连廖忠被抓当天午时,有家小饭馆的掌柜见他病得可怜,给了他一碗水和一个饽饽。 桑氏沿街求人,这掌柜得知之后,也“自告奋勇”来为她作证。 典史在门外按着名单念了证人,证人在场的,都被衙役带进了县衙。 其他的人则去带庄氏母女和庄家三兄弟。 庄氏在得知桑氏击鼓喊冤时,整个人都吓麻了。 她假借良妃的名号向王勐施压、缉捕廖忠,本就不能公之于众。 所以她摆出高姿态,暗示自己顾念同族,不想让廖忠身陷牢狱之灾,只希望知县能对其小惩大戒即可。 因廖忠负桑氏极多,桑氏入童家为仆,等闲出不了门。 便是知道廖忠因行窃入狱,也多半不想理会。 两相这样一耽误,廖忠说不定已经从衙牢放出来了。 按大梁律,像廖忠这样的流放犯,若在流放地犯了事,在接受刑罚之后,要被驱逐出居住地,去苦寒偏远之地做苦役。 让廖忠顶罪并将其驱逐,一是为了让女儿心里好过一些。 更重要的,她可以借助此事,迅速拉近与王勐的关系,在余梁打开局面、谋取利益。 于王勐而言,能快速结案并借庄氏搭上良妃和四殿下的关系,又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廖氏一族来这里本就是流放,驱逐出去也不过是换个居住地而已。 没想到桑氏竟敢跑去县衙击鼓喊冤。 庄氏做贼心虚,不等衙役对她把话说完,人已经软成了一团。 典史一看,哪还有不明白,大手一挥。衙役们冲上来,直接架起庄氏,就将她拖出了屋子。 廖施心里虽有不忿,面对如狼似虎的衙差,到底也不敢太过放肆,老老实实跟了出去。 在院门口,廖施看到等在一旁的廖雯和廖瑜,一双眼睛顿时像淬了毒的刀子,暗含警告,阴恻恻地看着二人。 典史用力一推她的背,“看什么看?快走!” 在县衙门口,庄氏遇到了被带过来的庄家三兄弟。 庄桓神色复杂看着庄氏,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移开目光,无声叹了口气。 衙门大堂内,桑氏咬牙切齿看着庄氏母女,若非被衙役按着,只怕早就扑上去,将她们撕成碎片了。 狱卒很快也将廖忠押了上来。 廖忠本就得了风寒,三日的牢狱,更是将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头发乱成了一堆草,乱蓬蓬盖在头上,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隔着老远,就直往鼻子里钻。 他躬着身子,两腿无力,是被狱卒提着手臂拖上大堂的。刚被扔到地上,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正咳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头看向桑氏。刚入狱不久,桑氏去看过他,也只问了事情始末。 没想到,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之后,桑氏竟还肯为他喊冤…… 惊诧之余,廖忠心里越发悔恨,眼里溢满了泪,顺着满是污垢的脸流了下来。 他无声痛哭,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咳,慢慢挪动着身子,朝着桑氏方向跪好,咚的一声磕了个响头。 在窸窸窣窣的哭声里,桑氏还是听到了那句模糊不清的“对不起”。 她心里一酸,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恨声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这对母女不是好相与的,你偏不听!如今你落到这般地步,全都是你活该!” 桑氏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朝堂上跪好,磕头回道:“回大老爷,民妇要为夫君喊冤。” 她将廖忠前前后后所做之事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民妇不解,几次追问。我夫才道出,庄氏许他以重利,说等她们翻身,将十倍返还我夫在她们身上投入的银钱,并恳求我夫留在她们身边做事。” “我夫前后投入几十两银子,囊中空空,已无回头路,只能留在她们家中任其驱使。” “她们将我夫视作奴仆,命我夫做苦力赚钱供养他们全家。我夫病重,他们一家围坐宴饮,却无一人过问他一句。我夫这才幡然醒悟,决意离开。” “我夫前日离开之时,庄氏一家尚未起身。我夫担心又被庄氏花言巧语蒙骗,这才不告而别。离开前发现院门未闩,以为她们大意,并未多想。” “庄氏家中失窃,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控告我夫盗窃她府中银两,实属诬告,求大老爷明察!” 王勐接着问道:“廖庄氏,廖桑氏现控告你诬告他人,你有何话说?” 庄氏直挺挺站在堂下,挺直腰背、高高抬着头,刚要开口说话,旁边衙役突然一声喝,“跪!” 不等她反应过来,两名衙役已经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按跪在地上。 膝盖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疼得庄氏立刻溢出两眼泪。 廖施一看,迅速跳起来扑上去,用力推开两衙役,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第198章 对簿公堂 “放肆!” 王勐将惊堂木用力一拍,“大胆刁民,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声咆哮?!来人!” 众衙役哄然应喏。 王勐提出一根黑签,啪地扔到地上,“拖出去,掌嘴!” 衙役走过来,刚要押廖施,被廖施一甩手躲开,眸光狠戾环顾四周,尖声叫道:“我看你们谁敢?!” 她轻蔑地看向王勐,不屑说道:“我母亲可是良妃娘娘至交好友。前些时日,娘娘才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冯嬷嬷前来探望我母亲。” 庄氏听着不妙,刚想扑过来捂住廖施的嘴,却被身后的衙役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大声呼道:“施儿,闭嘴!” 廖施也知此事不宜过于张扬,高高挑起下巴,环顾四周傲然说道:“就连太后娘娘都曾亲口称赞我母亲‘温厚贤良、端淑明惠’。” 她眉头一竖,伸出手指指着桑氏,顺便将王勐也划了进去,厉声喝道:“岂容尔等贱民随意栽赃污蔑?!” “尔敢放肆!” 王勐气得脸都青了。 他用力一拍惊堂木,唰地抽出一把黑签,哗的一下全扔到地上,“大胆犯妇无视王法、屡次咆哮公堂。来人,拖下去,掌嘴五十!” 衙役呼啦一下子冲了上来,押住廖施就往外走。 庄氏嚎啕大哭,砰砰磕着响头,“求大人饶命!小女顽劣不懂事,求大人网开一面……” 她挣扎着偏过头,看向庄桓,“大哥,你帮施儿求求情。大哥!” 庄桓叹息一声,将脸悄悄扭向另一边:他的这个外甥女,当真是被妹妹惯坏了。他们如今,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竟还是这般嚣张跋扈。 此次,若不让她狠狠吃些苦头,日后只怕还会闯出无尽的祸事来。 廖施仍然一脸凶相,用力挣扎、大声嚣叫,“你们敢!看良妃娘娘知道了,定不饶你!“ 王勐又抓起一根黑签扔了下去,“犯妇公然威吓朝廷命官,掌嘴三十!数罪并罚,行刑!” 堂外廖施被硬生生按跪到地上,身后衙役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高高仰起。 身前执刑的衙役拿着一块铁包木,放在手里掂了掂,抡圆了手臂,带着风声狠狠抽在廖施脸上。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廖施惨叫一声,脸迅速黑红一片。 庄氏在堂下大哭,廖施在堂外惨叫。 几板子下去,廖施就被打得口鼻鲜血狂涌,两颊血肉模糊,早就没了原先的嚣张气焰,口齿不清喊道:“我错了!民女知错,大人饶命……” 可惜晚了! 换了两个衙役,九十记掌嘴才打完。 要不是后面衙役收了力,她脸上的肉恐怕都所剩无几。饶是如此,也已经烂得没法看,鲜血顺着下巴直往下流。 行完刑,衙役将她拖回大堂,扔在堂下。 庄氏连滚带爬扑上去,抱着廖施放声痛哭。 王勐面露不耐,用力一拍惊堂木,“噤声!再在公堂之上大小声,继续掌嘴!” 庄氏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王勐暗暗翻了个白眼,缓和了声音问道:“廖庄氏,廖桑氏控告你无据诬告廖忠盗窃,你可有何话说?” 庄氏松开廖施,抹着眼泪哀声说道:“回大人,民妇报案之时,便只说怀疑盗窃者与廖忠有关。大人拘押廖忠,不也是因盗窃嫌疑、尚未开堂审案吗?” 王勐神色微松,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民妇并未诬告,大人暂时羁押廖忠也是按律行事。为何桑氏不问缘由,上来就诉民妇诬告?” “民妇倒也罢了。大人秉公执法、公平公正。桑氏诉民妇诬告,岂非也在质疑大人执法不公?” 王勐轻轻捋着胡须,目中闪过一抹不快:这个庄氏,果然厉害! 她说得其实一点都没错。 若此时他当众开审廖忠一案,桑氏就会因诬告他人反被罚,夫妻二人最终还是逃不过被驱逐的下场。 至于他自己,那更倒霉。 审案是他职责所在。 这个案子最后无论怎么判,假借良妃名义徇私枉法、败坏良妃和四殿下名声的黑锅,他是背定了! 而始作甬者庄氏,不仅能借此洗脱诬告嫌疑,还能赚取一波同情。 庄氏继续说道:“据民妇所知,桑氏出身微末,并不通晓大梁律法。她今日上堂诉冤,分明是有备而来。定然是有人在其背后怂恿,要败坏大人官声、陷害民妇!” “民妇当日,确实承诺廖忠,日后必定厚礼相赠,那是民妇感激他的仗义相助。后来也是他自己答应,民妇才让他留下的。” “他已在民妇家中帮佣多时,从未表示过想要离开。可那日娘娘前脚派人给民妇送了银子,当天夜里就被人盗走,廖忠也于次日一早不告而别。” “民妇当时来报案,本是就事论事、据实以告。” 桑氏用力朝庄氏啐了一口,大声骂道:“我呸!你个不要脸的骚贱货!廖忠是我男人,又不是你男人,他怎么就不能走了?” “他是卖给你家了吗?走了就是偷你家东西?你家哪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用我家银子买来的?你把别人家的东西占为己有,还占出理来了?脸呢?!” 王勐一拍惊堂木,“廖桑氏,肃静!” 桑氏愤愤难平跪回原地。 庄氏仍是一副怯怯的样子,缓缓说道:“弟妹,话不是这么说。当初大嫂与廖忠兄弟商议过,那些银子,权当是我们借他的。” 既然是借来的银子,家里的东西,便理所应当是她的。 她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出了这样的事,大嫂理解弟妹心情。我们到底是同宗同族,廖忠兄弟又对我们家有大恩,我又怎会无缘无故去诬陷他?” “廖忠兄弟不辞而别,拿着银票去钱庄,是钱庄掌柜认出了曾经兑换给我们的银票,这才报了官……” “放你娘的屁!” 桑氏扑到庄氏身边,将一口唾沫直接吐到她脸上,“那是我们全家活命的银子!你一句借就完事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两掌相击,在庄氏面前敲得啪啪响,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庄氏脸上,“这十两银子不是你之前给我男人的吗?你既知抓错了人,他在衙牢已经关了三日,你可出面为他澄清过?” “什么同宗同族,什么有恩于你们?我呸!” “你给银子时不是说这十两银子是利息吗?不是还说不能让我们夫妻俩因为银子反目吗?” “你前头给我男人银子,转头就诬陷他偷了你家,还把他弄进牢狱,这就是你对待恩人态度?你是穷不起了是吗?玩这种缺德阴损事,你也不怕遭报应!” 桑氏步步逼近,庄氏步步后退,无奈只好求助王勐,“大人,求大人治桑氏咆哮公堂之罪。” 王勐啧的一叹,刚要开口相劝,就见桑氏铁青着脸,一阵风般旋到一旁,从一衙役手中夺过一根水火棍,兜头就朝庄氏抡了过去。 第199章 认罪 庄氏没防备,被一棍子敲了个正着。 她嗷的一嗓子,一边喊着“大人救命”,一边连滚带爬躲到庄桓身后,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前推。 三人在大堂里你追我打,闹成一团。 庄桓在前面拦着,桑氏打不着,气急之下,不知道随手抓起来一样什么东西,没头没脑用力砸向庄氏。 谁料那东西没砸着庄氏,却朝官阁中看热闹的县尊老爷飞了过去。 公案上的红签盒哗啦一声倒下。 王勐哎哟一声,身子一矮,迅速藏到了公案底下。 他蜷缩在公案下,抱着袖子哼哼冷笑:打吧打吧,打死拉倒。 这个死老太婆,差点坑死他。 要不是廖魁亲自过来,将其中要害细细说与他听,又指点他化解此劫、将功补过。 否则,此事一旦传将出去,他官声必然受损。 官帽丢了事小,坏了四殿下和良妃娘娘的名声,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毒妇! 打死活该! 衙役们见老爷不管,也都向后退到墙边,杵着水火棍,嘻嘻哈哈看热闹。 正闹得不可开交,大堂外突然进来一衙役,拱手施礼大声说道:“回大人,燕王府万总管到。” 王勐一愣,迅速钻出公案,扶正官帽,理好衣襟坐回官椅上,用力一拍惊堂木,“肃静!廖桑氏,将水火棍归还衙差。” 衙差迅速走过来,将桑氏手中的水火棍拿走。 庄氏呆滞:就这样?施儿方才因为担心她推了衙役一把,都挨了掌刑! 这泼妇拿着水火棍大闹公堂,居然只是让她把棍子还回去?! 天理何在呀! 庄氏满心愤恨,用力磕了下头,大声哭道:“大老爷,公堂之上桑氏公然殴打民妇,请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王勐也不理她,站起身堆起一脸笑容,朝着大堂门外迎了出去。 老远就揖手笑道:“万总管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知娘娘和殿下可安好?” 万福拱手,朝王勐回礼,“有劳大人惦记,娘娘和殿下一切安好。” 庄氏眼睛一亮,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理了理衣襟,挺直腰背,眼含热泪迎了上去,“万总管?是娘娘……” 万福不等她说完,将搭在右臂的拂尘一下甩到左臂,目不斜视、脚步不停从庄氏面前经过。 拂尘尾尖抽过庄氏的脸,毫针扎过似的疼。 与万福的无视和羞辱比起来,更让庄氏备感恐慌的,是这一下包含的深意: 良妃娘娘知道了。 娘娘很生气,所以才派了万福过来,专门料理此事。 庄氏脸色迅速涨红,又瞬间惨白,讷讷退至一旁。 桑氏讥讽地看着她,不屑的轻轻啐了一口。 万福过来,王勐需得先将案情跟他细说一番,于是两人一起去了大堂东面的赞政厅。 主宾坐定,衙役奉上茶退出后,王勐一脸羞愧道:“下官没想到,本案竟还惊动了殿下和娘娘。是下官办事不力,给殿下和娘娘添麻烦了。” 万福笑道:“大人多虑了。殿下既为燕地之主,自然关心燕地民生民意。此事又牵扯到娘娘故交,多问几句,也在情理之中。” 他假装惊诧般问道:“只是不知,事情原委如何?” 王勐面露难色,斟酌半晌方缓缓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庄家半夜被人使了迷香、盗了银子。” “只是……那庄氏言辞中提及,银子是娘娘怜悯体恤旧日故交,专程派人送来的。若被那盗贼偷去,只怕会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意。” 王勐小心地观察着万福神色,“下官深以为,银钱在其次,娘娘的心意才最重要。却又担心若依着庄氏的意思,不分青红皂白缉拿廖忠到案,会影响到娘娘和殿下的声誉。” 一句“心意最重要”,就将他之前的徇私枉法和妄揣上意,变成了对娘娘的忠心和维护。 “治下百姓不明真相,只会怜贫惜弱。下官左右为难,这才使人送信给燕州知府万大人,请万大人指点迷津。” 这些都是廖魁细细教与他的。 直接请示良妃,会让娘娘觉得他善于媚上欺下,也让万铎误会他越级行事。 这几日,他已经就该说的话、该有的表情,甚至是语气,都反复推敲练习过无数遍。 他看上去极为羞涩且不好意思,又万般诚恳说道:“如今殿下初到藩地,正是建立名望、百废待兴之时。若因下官处事不当,坏了殿下大事,那下官,当真万死难辞其罪了。” 万福笑眯眯说道:“大人有心了。大人的意思,咱家自会转达给殿下和娘娘。” “上次娘娘派冯嬷嬷过来,也是为了全以前相识一场的情分。娘娘慈悲,看不得别人受苦,可也分得清是非曲直。” 王勐连忙说道:“那是自然!” 接着又殷勤征询道:“那依娘娘的意思?” 万福道:“自然是秉公处理。” 王勐拱手一礼,感慨万千、由衷佩服道:“还是娘娘明眼慧心。下官受教了。” 有了万福这番话,王勐处理起来便得心应手许多。 桑氏寻来的证人一一被问话,都证实了桑氏诉状上所写,均为实情。 知县王勐最后判决:廖忠无作案动机、也无作案时间。 被当堂释放。 庄氏跪在堂下,捏着袖子不停地拭泪,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王勐处理完了廖忠,朝文书使了个眼色。 文书会意,将庄氏报案那日的笔录递了上去。 王勐大致翻过一遍,让衙役将笔录递到庄氏面前,“廖庄氏,当日你报案称自家失窃,然自诉讼词之间,几次暗示廖忠涉嫌盗窃,有误导刑书与典史断案之过,你可认?” 庄氏心里一跳,她知道这定然是良妃的意思:整个盗窃案里,王勐没错,廖忠没错。 错都是她的。 王勐和良妃,是想让她将这个案子引起的所有不良后果,尽数承担下来。 是她假借良妃名义,谎报案情。 是她提供了假的证词,误导了王勐判断,致使廖忠无辜入狱。 她不想应,也不敢应。 因为一旦应下,她就真得完了。 可眼下的境况,却由不得她不认。 庄氏哀求地看向庄桓,庄桓默默将目光移开。 王勐脸一沉,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廖庄氏,你可认!” 庄氏心灰意冷,转头看着满脸鲜血、目光呆滞的女儿,眼泪不停地流下来,颤颤巍巍磕下头去,艰涩回道:“回大人,民妇……认!” 希望良妃好歹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给她留一条活路。 第200章 众叛亲离 王勐这才缓声说道:“你既为流放犯民,本是待罪之身。如今不思悔改,反诬告他人、误导朝廷命官,按律当行杖三十、逐出余梁,往赤羚山服苦役一年。你,可有疑议?” 庄氏如遭雷劈,倏地抬头望向王勐。 三十杖已经要了她的老命! 再被逐出余梁,她要在何处安身? 更别说还要服一年苦役…… 这判决,基本等同于直接宣判了她的死期! 原来,他们不是想让她认罪。 他们是想让她死! 王勐冷冷看着她,再次重复道:“廖庄氏,你对本官判决,可有异议?” 本就是事实,她如何反驳? 庄氏面如死灰,慢慢瘫软在地,哀声哭求,“大人,民妇已年近五十……” 她都这么老了,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王勐扫视下方跪着的几人,“本官念及廖庄氏年老体弱,杖刑可由他人代领。尔等既是廖庄氏至亲,可有谁愿代领杖刑?” 庄氏心里微微一松:只要她不被施以杖刑,她就能再坚持几日。 到时,只要她以大嫂身份、以往年提携照拂之恩、挟恩向廖魁求助,廖魁就不能坐视不理。 待廖魁上下打点妥当,她就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结果王勐连问两遍,堂下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再问,仍无人回答。 庄氏猛然回头,恶狠狠瞪向跪在身后的廖雯和廖瑜。 两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悄悄向后挪了挪身子。 王勐见状,捻起一根黑签,刚要往下扔,庄氏突然大喊一声道:“大人,民妇能否指定他人代领杖刑?” 王勐黑着脸,将签子啪地扔到地上,断喝一声道:“不能。即刻行刑!” 你说啥就是啥,本官这知县的位子给你坐算了! 两个衙役走过来,反架起庄氏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拖了出去。 大堂外水火棍带着呼呼风声,在庄氏凄厉的惨叫声中,一下接一下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身上。 大堂内王勐又道:“廖雯廖瑜。” 两人齐齐磕头,“民女在。” “本官念尔等此前并不知情,又主动出面为廖忠作证,计功折罪,免除尔等苦役。然父母债、子女偿,庄氏所欠廖忠银两,由尔等代为偿还。尔等可有异议?” 廖雯和廖瑜赶紧磕头,“民女无异议。” 王勐捋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又向桑氏问道:“廖桑氏,你对本官如此判决,可有异议?” 桑氏原本也没指望那些银子能要回来,能有眼下这个结局,她已经很满意了。 王勐一问,她便立刻磕下头去,大声回道:“多谢青天大老爷为我夫平冤,民妇无异议。” 王勐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原被告皆无异议,本案正式审结,尔等可以退下。廖庄氏和廖施,杖刑结束,即刻押往赤羚山服役。退堂!” 廖忠病得昏昏沉沉,站都站不起来。 庄家兄弟上前,向桑氏告了罪,不顾廖忠身上臭味扑鼻,将其扶起,背出衙门。 桑氏冷着脸跟在后面,也随之离开。 廖雯和雯瑜互相搀扶着,紧跟其后。 堂上众人很快散尽,无人对傻傻跪在堂上的廖施、和堂外行刑的庄氏多看一眼。 这对母女,终于还是等到了众叛亲离的这一天。 看到廖忠被背出县衙大门,守在大门外的余梁百姓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 田氏和廖温、还有余梁其他廖氏族人也都在。 站在人群里的郑全,朝诸位作证的乡邻遥遥一拱手,接着上前接了廖忠,将他安放到早已备好的驴车上。 桑氏抹着眼泪,屈膝就要下跪,被郑全眼疾手快迅速扶住。 桑氏哽咽说道:“此番多谢……” 郑全朝她点点头,低声说道:“此处非说话之地。先去医馆再说。” 田氏牵着柱儿的手也走了过来,扶住桑氏的手臂,轻声安慰道:“只要人没事,以后会好起来的。” 桑氏泪流满面,无声点头。 这一回,要不是廖魁大哥出手相助,庄氏母女如今的下场,就是他们一家的! 驴车带着廖忠离开,意犹未尽的百姓仍然守在县衙门前。 那庄老婆子还没出来,也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样。 他们站在县衙外,隔了那么老远,都能听到那对母女被施刑时发出的惨叫。 好在衙役们没让他们久等。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对戴着木枷和脚镣的母女,在衙役的押送下,身形蹒跚慢慢走了出来。 两人一出现,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嘘声。 庄氏羞愤难当,朝着人群狠狠瞪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到了头顶。 人群中有个身形彪壮的络腮胡男子,手里甩着一片藕荷色的布料,正一脸邪笑地望着她们。 庄氏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女儿廖施的小衣,上面的宝相花纹还是她亲手绣的! 那人? 那人! 她眼睛赤红,突然快跑几步,挣扎着朝人群扑了过去。 衙差迅速追了上来,甩出铁链套在庄氏脖子上,用力一扯。庄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鞭子带着啸叫,一下下抽在庄氏身上。 廖施吓得大叫一声,抱住头蹲到一旁,浑身抖若筛糠大声尖叫道:“不要打我!我错了,不要打我……” 庄氏被打到满地打滚,还在挣扎着往人群方向爬,一边爬一边嘶声吼道:“畜生!畜生!” 她哭得泪流满面,几乎无法出声,“那个人……那个大胡子就是盗匪!就是他,偷了我家银子,还奸污了我的女儿……” 衙差一愣,连忙停下手中鞭子,朝人群望去。 然而围观的人群中,哪有庄氏口中所说的大胡子? 庄氏挣扎着跪到地上,朝围观的百姓伸出手,哭道:“求求你们,帮帮我……那个盗匪,方才就站在那儿。求你们帮帮我……” 然而她跪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如同躲避瘟疫一样,迅速向旁边闪开。 有个老婆婆看她哭得可怜,忍不住说道:“是你先恩将仇报,怨不得别人……别求了,没人愿意帮你。” 庄氏张着嘴,瞬间愣在原地。 衙差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提起,拿铁链套着她的脖子,拖着她向县外走去。 廖施两眼发直、跌跌撞撞走在她身边,嘴里不停地嘟哝,“别打我,我错了。别打我……” 第201章 人情 王勐打点过万福,将他送走之后回到中堂。 他让人唤来了刑名师爷,美滋滋掂了掂袖子坐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打发了堂内服侍的,刑名师爷连忙问道:“办妥了?” 王勐笑道:“完美解决!” 他感慨万千叹道:“哎呀这廖文彦,果然名不虚传。此番若非是他及时提醒,本官非栽个大跟头不可。” 刑名师爷点头叹道:“此人可是庶吉士出身,外放清远知县已是屈就。到了任上更是连年考评为优上。” 清远县并非富庶之地,比他们这种边城穷壤之地也好不了多少。 那种地方的知县年终考评能得个优良已是难得,更别说能连年考评优上。 所以此人不止学问做得好,为人做官亦是人中翘楚。 王勐笑道:“若非朝中有廖赟,这廖魁日后,绝对会是内阁第一人!以此人之才,当真可惜了。” “那廖赟虽学问做得好,为人却略显古板刚直,不懂变通。如今更是……唉!” 王勐叹了口气,随即转移了话题,“此次文彦兄帮了本官如此一个大忙,你替本官跑一趟,专程去道声谢。” 刑名师爷摇了摇头,“老爷这一道谢,只怕廖先生此番就白忙活了。” “老爷难道没想过,事涉廖家,廖氏女又曾救过四殿下,廖先生为何不直接写信给良妃,反而让老爷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口口相传让良妃知晓此事?” 若是直接写信,良妃必定派人暗中处理庄氏诬告一事,安抚廖忠,将此事小事化了。 那样的话,最终承担后果的就是王勐。 王勐与廖魁无亲无故、素不相识,廖魁为何会送他这么大一个人情? 王勐略一思忖,咝地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说,他现在,在避嫌?莫非坊间流传太子一事,是真的?” 廖魁仍是太子一党,所以才与燕王保持距离? 刑名师爷只笑不说话。 王勐啧的一叹,轻轻摇头,“不对。若他避嫌,当初只要将四殿下留在陶县,派别人通知良妃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四殿下带回乌索?” 日后太子若成事,只这一件,便足够让太子将他拒于心腹之外。 更别说还有廖赟那一层。 这个案子里的事主,可是廖赟的正妻和嫡女。如今案子公开审理,庄氏母女承担了一切罪责。 王勐从此案中成功脱身。 廖赟是太子的老师,是太子党最核心的人物。 虽说庄氏母女罪有应得,但廖魁这般做,就不怕廖赟对他心生怨怼? 王勐唉声叹气,想的一个头两个大,最后用力拍了拍脑袋,“算了不想了。那你说说,本官该如何是好?” 不谢,说不过去。 毕竟人家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 礼尚往来,才能常来常往。 刑名师爷道:“廖魁大归的嫡长女年初时开设粥棚,煮有一物名甘薯。据说此作物口感绵软香甜,产量高又不挑土地,就连燕州知府万大人都向她预订了许多芽苗……” 王勐眼睛一亮,伸出手指点了点刑名师爷,“好主意!” 他是一县父母官,鼓励农耕本就是职责所在。 有这样一种缓解饥荒的作物,他若不上心,那才是失职! 这边王勐乐滋滋打算着去乌索参观甘薯育芽池,另一边万福也回了燕城藩王府。 万福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禀报了良妃。 良妃正捏着王府仆从买回来的草莓,闻言手指一动,尖尖的指甲就噗的一下插进了草莓里。 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诧异问道:“杖三十、苦役一年?” 这对庄氏来说,无异于送命。 不过这庄氏也着实胆大包天,居然敢假借她的名义,向余梁知县施压。 良妃冷哼一声道:“这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此次若非王勐机灵,知道寻万铎讨主意。说不得,本宫这藩王府的座位还没坐热,就已成了徇私枉法、草菅人命之人了。” 冯嬷嬷将一枚新的草莓递给良妃,小心说道:“娘娘心善,顾念旧情。奴婢前些时日,奉娘娘谕旨去的时候,就觉得这庄夫人,像变了个人似的。” “全然没有在京城时的聪明机巧。在余梁满打满算也是待了快半年,境况仍是潦倒窘迫、毫无寸进。可见以前的精明能干,都是拿祖上余荫装点出来的。” “所以奴婢便依着娘娘嘱咐,原先让奴婢给的一千两银子,只给了二百两。” 万福眼睛一转,轻声说道:“奴婢到了余梁,也是悄悄打听了一圈才去的县衙。” “听说,那人被抓第二日,廖魁曾去过余梁县衙。出来后又让家中护院帮着那人娘子寻了证人、又写了状纸……” 良妃微微眯着眼,神情莫测缓缓说道:“是吗?” 万福悄悄捏着袖袋里的一千两银票:那是退堂之后王勐给他的,说是替廖魁代为转交。 当时王勐只说,廖魁不想让娘娘知道他插手此事,请万福在娘娘面前莫要说漏了嘴。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现在不说,以后娘娘若是从别处知道了,肯定会怪他隐瞒。不如他在娘娘面前,替廖魁说上几句好话,也算没辜负廖魁的这份心意。 想到这里,万福轻声说道:“廖魁此人,为人谨慎,思虑也周全些。奴婢倒是以为,那王勐之前将那人关入大牢,未必能想到娘娘您和殿下这一层。” “后经廖魁提点,这才慌了手脚。说起来,那庄氏,可是廖魁的大嫂。廖魁自中举之后,便寄居廖赟府中。在学业上,廖赟给他的帮助不小。” “如今案子经王勐这么一改判,最后被罚的却是庄氏母女。若是庄氏母女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堂兄弟之间这梁子,可算是正经结下了。” 良妃若有所思点点头,突然又斜了万福一眼,调侃道:“你对这廖魁,倒是知之甚深。本宫怎不知道,你何时与他这般相熟了?” 她伸出染了豆蔻的手指,轻轻戳了万福额角一下,“能让你替他说好话,给的好处不少吧?” 万福眯着眼睛嘿嘿地笑,将袖袋里的银票拿出来,双手奉到良妃面前,“娘娘这慧眼,明灯儿似的。奴婢在您面前,那就是个透明儿的,什么都瞒不过娘娘您。” 良妃瞥了银票一眼,漫不经心摆了摆手,“给你你就收着吧。你这银票,拿得也不亏心。” 万福赶紧行了大礼,“多谢娘娘。” 良妃幽幽叹了口气道:“照你这么说来,此次本宫还真是多亏了廖魁。” 想到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良妃时至今日仍然心有余悸。 万事都能凑到一个“巧”字上,也不怪她对廖魁心生怀疑。 她捏起一颗完好地草莓,放到眼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重新扔回果盘,拍了拍手道:“罢了,本宫此次,便承他这份情。” “不是说他二儿媳临盆在即吗?冯嬷嬷,你寻两个可靠的稳婆,这两日便送去乌索。” 这也算是变相为上次在乌索的疏离和冷落,表示一下感谢和歉意了。 第202章 闯祸 郑全回到乌索,将情况回报给廖华裳,包括庄氏在县衙门前那次失态。 廖华裳眉头紧皱,“大胡子?” 郑全拱手一礼道:“是,小人已经派人盯了两日。那人是个惯偷,手底下有十几号人。是他们的人在钱庄门前,听到廖三小姐的话,这才起了歹心。” 廖华裳眸光微冷,吩咐道:“用我们的商队给他们做个套儿,全杀了。” 廖施再不好,也是廖氏女。 那些人敢染指廖家人,就不能留着。 杀了他们,也算是杀鸡儆猴。免得有些不开眼的东西,当真以为廖家人落魄,便可以随意欺负! 郑全神情一凛,拱手应是。 廖华裳又问了廖忠的情况,得知廖忠寒邪入肺,需得仔细将养,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廖忠是个实在人,这样的人落到大伯母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郑全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家主,庄夫人那边,要不要?” 廖华裳道:“不用,那是她该得的。” 更何况,就算她为母女俩提供庇护,她们也不会感恩,反而会埋怨她既然知道,为何不肯打点关系,为她们免除苦役。 既然做下那等恶事,就用余生来赎罪吧。 两人正议着事,突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不等廖华裳问,春燕已经进了门,神色有些怪异道:“家主,是北县几户百姓人家,说是来,告状……” 告状? 告什么状? 是她的田地或是暖棚侵占了人家的土地,还是她雇佣的庄户人家仗势欺人了? 廖华裳连忙站了起来,迅速迎了出去。 来的人共有十几个百姓,有些手里还扛着锄头,一脸怒容,看上去一副要干仗的样子。 廖华裳心里一沉,连忙问道:“诸位叔伯乡邻,敢问何事上门?” 为首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白着脸,气势汹汹上前指着廖华裳的鼻子,大声喊道:“何事?你自己儿子干的好事你不知道吗?” 居然是瑞儿? 他干了什么? 瑞儿一向乖巧懂事,廖华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做什么惹众怒的事。 廖华裳看了看郑全,郑全也是一头雾水。 方炜又不在,也没法问他。 听到动静的谢翊捂着腹部,也出了东厢,“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廖华裳苦笑,“不知。这位大叔还请息怒。诸位请进来喝杯茶,慢慢说。若是瑞儿当真闯了祸,该是责罚还是赔偿诸位损失,妾身绝无二话!” 说着朝众人施了一礼。 文老爷子气喘吁吁拨开众人,挤到最前头,举起手朝众人挥了两下,“诸位,诸位,这位廖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大家认识这么久,也都了解。” “都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廖华裳朝文老爷子屈膝一礼道:“老爷子,到底怎么回事?” 文老爷子哭笑不得道:“是瑞儿领着一大帮孩子,在麦地里排兵布阵,将麦子踩得不像样。” 这时节,冬麦已经开始返青抽节,若是被踩断了,是会影响到收成的。 若单纯只是孩子们在麦田里奔跑玩耍,也还不算啥。 关键他们还准备了很多的“攻城”武器,甚至连投石机、冲车都有。武器虽小,那轮子压过麦子,也会连根茎一起压断。 听着诸位乡邻七嘴八舌的“控诉”,廖华裳只觉得头大无比,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她唤了春生过来,“你多叫几个人,骑马去北县廖家,看看瑞儿在不在?不在的话去北面山里找找。” 这时候义学早已下学,乡邻们一定是看到瑞儿他们在麦田里玩耍、驱逐孩子们之后,才上门讨说法。 若他们去了廖家还好,就怕他们躲进了山里。 眼下天色已晚,那些又都是半大的孩子。山里野兽经常出没,天一黑,危机四伏。 春生连忙应是,喊了人,从马棚里牵了马,迅速离开。 廖华裳让春燕等人给诸位拿了凳子,在院子里坐下。又让人沏了茶、摆了点心,等春生将瑞儿找回来,问明了情况再说。 在乌索县北的一处山坳里,瑞儿几次想跳上去回家,都被纪旻拦着腰死死抱住。 纪旻急得满头大汗,连声说道:“在麦田里打仗是我提议的,冲车和投石机都是我弄来的,有事也是我来承担。你现在回去,那些人肯定在你家呢。你娘要是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 瑞儿认真说道:“我娘才不会打我。我是主帅,当初你的提议也是我同意的,怎能出了事就全怪到你头上?” 这不是一个主帅该有的担当! 纪旻哎呀一声,“那不是玩儿吗?你那么认真做什么?再说了,我从小到大,被打惯了,顶多就是挨两脚、跪祠堂……” 瑞儿又不是廖姨亲生的,万一廖姨嫌弃了瑞儿怎么办呢? 瑁哥也害怕,“可是我们在这里,要是有狼怎么办?” 纪旻连忙呸了两声,“胡说什么呢?咱们这么多人呢……” 话音未落,山上就突然传来一声幽长的狼嚎。 瑁哥一下子揪住瑞儿的衣角,含着眼泪说道:“啊瑞儿,我害怕!” 瑞儿用力扯开纪旻的手,板着一张小脸道:“先生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本来就做错了事,若是躲在这里让家人担心,那是错上加错。” “我是主帅,不是在玩。你们平时听我号令,出了事,却让你们来承担,那我这个主帅又有何用?” 他环视周围的小脸,严肃说道:“你们若还认我这个主帅,那就听我的!” 纪旻抿着嘴想了想,用力一点头,“好!咱们有福同享,有难也要同当!我们一起回去认错。” 瑞儿这才笑了笑,率先跳出土坑。 往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几人骑着马一路疾驰而来。 瑞儿连忙迎了上去,“春生叔。” 春生悄悄松了口气,将额头的冷汗擦了去:方才那声狼嗥他也听到了,那是狼王召唤狼群的声音。 这帮孩子,最大的也就八九岁,竟敢窝在这样一片山坳里。 这里距离最近的人家也有五六里路,时下又天光渐暗,一旦被狼群包围,简直无法想象会有多危险! 经过北县廖宅时,温氏得了消息,早早守在门外。 知道乡亲们都在等着,温氏连忙让老三套了驴车,将孩子们一起送下山。 第203章 教训 纪旻发现了一个秘密: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大,居然害怕娘亲! 虽然他也怕。 一下驴车,瑞儿就低着头,缩着肩,小手情不自禁捏紧了衣摆。 他顺着院门踢踢踏踏走了进去,眼睛还没抬,余光里就看到了黑压压一大群人。 廖华裳眉眼微沉,声音不高,却是威慑力十足,“廖柏舟,过来!” 瑞儿心里一跳:完了,这次真闯大祸了,娘亲居然喊了他的大名! 他微微低着头,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磨磨蹭蹭走到廖华裳面前,低声唤道:“娘亲。” 廖华裳双手交叉,置于膝上,认真地看着他问道:“说吧,今日下学后,你们去哪了?” 纪旻立刻上前一步,大声回道:“婶婶,我们……” “嗯?!”廖华裳眼睛一瞪,一群半大孩子立刻像受到惊吓的鹌鹑,纷纷低下头,束手而立、一言不发。 廖华裳这才将目光重新看向瑞儿,“瑞儿?” 瑞儿小手无措地揪着衣摆,小声说道:“下学后,孩儿带着部……同窗去了北县郊外。” 他悄悄挪了挪脚,缓解了一下僵直的身体,“我们,在玩耍的时候,踩坏了伯伯们地里种的作物。” 廖华裳道:“田里的冬麦,是伯伯们家中一年到头赖以生存的粮食。如今正值返青拔节时,一旦踩断根茎,就会造成小麦减产。” 瑞儿面露悔色,抬起头,小心地看了娘亲一眼,咬了咬下唇,才继续说道:“娘亲,孩儿知道错了。” 廖华裳站起身,牵着瑞儿的手,走到众人面前,福身下拜。 瑞儿也朝着众人揖首行礼。 众人连忙站了起身,纷纷躲避,并连声说道:“廖掌柜不必如此,孩子不懂事……也不是故意的。” 廖华裳诚恳说道:“孩子不懂事,是妾身这做娘的失责。今日瑞儿祸事已然酿成,给诸位造成的损失,妾身在此保证,待诸位麦收之时,以往年最高产量,给诸位补齐。” “小儿不事农桑,未知稼穑之苦,会以为自己所犯为小错。” 她朝诸位再施一礼道:“做为赔礼,妾身想请诸位,允许我儿为诸位锄草十日,以示惩戒。” 瑞儿一听,心里便有些不快,却不敢反驳。 只是低下头,悄悄嘟起了嘴。 在座众人却迟疑起来,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廖华裳笑道:“诸位放心,妾身保证不会再踩坏诸位的麦田,也烦请诸位能选出一两位庄稼把式,教我儿辨认麦田荒草,及稼穑之法。” 所有人都看向文老爷子。 文老爷子捋着胡须沉思片刻道:“老朽知廖掌柜用意。只是毁坏的麦田面积太大,孩子们也还小。这样吧,他们就去遭到破坏最严重的麦田,由张老汉教他们辨识荒草,如何?” 其他人也都赶紧点头。 订好明日廖华裳带着瑞儿去锄草,登记了被毁麦田的名字和田亩之后,诸位乡邻便渐渐散去。 人一走,纪旻就忍不住了,上前大声说道:“婶婶,当初是我提议让瑞儿去麦田的,不能全怪他。” 廖华裳笑道:“对,也有你们一份。所以从明日起,你们也跟瑞儿一起下田。” 所有孩子顿时苦着脸,齐齐啊了一声。 廖华裳道:“旻哥,若有一日你带三千将士打游击战,行经乡野,不避田亩,纵马践踏,引起民愤,该当如何?” “再有一日,你被敌兵追赶,再次行至此地,饥寒交迫。可百姓认出你就是践踏他们田亩之人,他们还会资助你粮食吗?” “这关城将士,所需粮草三成为自己种、五成是向周边州府百姓征集,只有两成靠朝廷拨付。你若不得民心,如何能征得粮食?没有粮食,你们又如何打胜仗?” “你们若认为自己可为良将,就要做到纪律严明、爱民恤物。瑞儿既为主帅,除了军令如山、言出法随,更要以身作则、赏罚分明。” 所有孩子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关城里的,还有几个是其他县里的富家公子。 都是家里千娇百宠养大,便是来上学,身边也离不得丫头小厮。 廖华裳又问了一遍,“怎么样,去还是不去?” 除了几个生得白净的小公子,其他人都大声应道:“去!” 纪旻伸出手,用力捅了捅其中一个没说话的孩子,“你若不去,明日便弃武从文。” 那孩子摸着被戳疼的手臂,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哦了声。 孩子们吃过饭,廖华裳派人将纪旻等人送回义学,并向廖东江说明了情况。 廖东江便为几个孩子调整了课时。 晚上,等廖华裳看完了账本,春生才上前,将后山有狼出没的消息告诉了她。 廖华裳闻言,又吓出一身冷汗。 她面露微嗔,看着神色忐忑的瑞儿,问道:“你现在知道,今日险些酿成何等大祸吧?” 若是孩子们当真被狼群袭击,这些孩子背后的家族,能将廖家撕成碎片。 廖华裳道:“智者不陷于覆巢之中。你既然带着他们,就要保证他们的安全,而不是将自己和将士们置身于危险境地。” “若此次你带的是五万兵马,狼群就是强悍且精明的敌人。没有春生他们的及时援助,你们最终的下场,就是全军覆没。” 瑁哥太困,已经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 廖华裳让春燕将瑁哥抱去里屋,对双目炯炯的瑞儿说道:“你既喜欢兵法,娘亲会请纪将军帮忙,专门为你打造一处演兵场,再为你请一位兵法师父。” 以前她想给瑞儿建演兵场没有合适的理由,恐怕会引起他人怀疑。 正好借着此事,说与纪婴,权当是孩子们戏耍之处,顺理成章给瑞儿教习兵法。 “你身边的这些孩子,以后就是你的亲兵。要如何训练驾驭他们,你外祖父会教给你。” 瑞儿目光闪闪地看着廖华裳,突然咧开小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嘴小米牙。 廖华裳心中一动,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第204章 潜移默化 瑞儿连忙摇摇头,“孩儿确实不懂稼穑,当真不知麦苗在此时不能踩踏。” 他就算再迫切想要一个演兵场,也不会用惹娘亲生气的方式去争取。 等里屋春燕忙完告了退,瑞儿才笑得眉眼弯弯,扑到廖华裳怀里,附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娘亲,可是后山的狼群,是孩儿将它们召唤过来的。” ??! 廖华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是,驭兽吗?你,你怎会?” 瑞儿目光茫然轻轻摇了摇头,“孩儿也不知。孩儿以前,便能听懂狼的嚎叫是何意,它们也懂孩儿的意思。” 他仰着脸看着廖华裳,调皮地笑道:“孩儿只告诉娘亲一个人,这是孩儿与娘亲的秘密哦。” 廖华裳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大够使。 她看着瑞儿,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在山上时,那两只狼,也是这么来的?” 瑞儿讪讪笑着,讨好地抱住廖华裳,歪着小脑袋看着她。 廖华裳有些生气,“你可知,当时娘有多担心?” 那时她真得是吓坏了,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赤手空拳就冲了过去。 如今想想:瑞儿不知何时躲出去的,那两头狼若是闻着血腥味而来,又怎会一直围着瑞儿,却不进攻? 这么小的孩子,狼不会围而不攻,一般都是直接拖走。 反而是她出现之后,那两头狼才突然发动袭击。 不对! 廖华裳想到那两头狼扑过来的方向,是她! 她忍不住问道:“既然那两头狼是你召唤来的,为何又杀了它们?” 瑞儿道:“因为它们想袭击娘亲。” 他稚嫩的脸上闪过一抹狠戾,“孩儿已经警告它们,不许伤害您。是它们先不听孩儿命令。” 廖华裳想了想,轻声问道:“你召唤那两头狼,是因为你大舅母?” 瑞儿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异色,讨好地笑着,“什么都瞒不过娘亲。” 他敛了笑,认真说道:“可是孩儿当时没想害大舅母被休。” 尹氏那点手段,就是后宅妇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娘亲和孩儿都有秘密,与外祖母她们住在一起,总归不怎么方便。” 大舅母又搞那些个幺蛾子,正好给了他借机行事的机会。 他只想让娘亲觉察到危机和不便,想让娘亲带着他搬出廖家。 从没想过要害瑁哥失去娘亲。 他那时不说,是害怕娘亲发现了他的秘密,会将他视作怪物。 后来想说时,又没有合适的机会。 尤其舅舅那时因为他被狼“围攻”才决定休妻,他就更不敢说了。 毕竟在养子和亲侄儿之间,世人都会选择亲侄儿。 他害怕娘亲厌弃了他、不要他了。 廖华裳突然想起父亲前些时日对她说过的,瑞儿心思单纯的话。 看来老辣如父亲,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廖华裳轻轻拍了拍瑞儿,低声说道:“瑁哥的娘亲,就算没有这件事,也会离开。鹤州尹家早在不知情时,就已经启程来乌索接人了。” 瑞儿眼神微暗:看来这尹家家主,也不怎么样。 他认真地看着廖华裳,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变得很强很强,他会好好保护娘亲,保护她在意的、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不就是锄十日草吗? 他去! 第一日,几个孩子在张老汉的指点下,认识了许多麦田里的杂草。能吃的、不能吃的,也认识了几样。 孩子们虽然有些累,还是觉得很有趣。 第三日开始就有孩子起晚了,拖拖拉拉不想去,被春生和金宝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提溜着去了麦田。 第五日的时候,瑞儿提着一棵杂草,欲言又止地看着廖华裳,“娘亲……” 廖华裳蹲在地上拔草,头也不抬,“继续干活!” 最后一日,一天的劳作终于结束,所有孩子都瘫坐在田畦上,脸色灰败、神情萎靡,一动不动。 廖华裳笑着问道:“累吗?” 所有孩子都有气无力点了点头。 “比你们练兵如何?” 那还用说吗?比练兵累多了! 廖华裳道:“若是有人将你们辛辛苦苦侍弄的禾苗毁了,你们会做何感想?” 孩子们纷纷抬头看向廖华裳:他们或许不止是要赔偿,只怕连拼命的心都有。 瑞儿若有所思看向娘亲。 “土地和粮食,不止是百姓的命,也关乎这世间所有人。百姓耕种土地、收获粮食、交纳赋税……我们才有吃穿嚼用,将士们有粮草供给,也才有力气上马杀敌。” “你们不过才做了十日,便已受不了。不想做,是因为你们生活无忧。百姓则不同。” “即便如此辛苦,他们仍然世世代代勤勤恳恳、毫无怨言,因为哪怕再累,也还要靠种地才能填饱肚子。” “你们以后,不管是为将还是做官,亦或是做富家翁,若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百姓自然会支持并拥戴你们。” 廖华裳看向瑞儿的眼睛,“记住这种感觉。若有人让你们的辛苦付诸东流,你们该如何?不将你们的辛苦放在心上、让你们饿肚子,你们又该如何?” 有些东西,书本上是教不出来的,只有真正切身体会,才能领悟其中奥义。 瑞儿前世被训练成死士,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对生命的漠视和残忍。 若他果真是太子的儿子,以后就有可能会登上那个位置。 廖华裳不希望瑞儿,成为一个靠杀戮征服天下的暴君。 就算不做君王,哪怕只是个富家翁,他也应该学会如何才能真正笼络人心。 离开田地的时候,孩子们都朝张老汉深揖一礼,并道了歉。 张老汉有些手足无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这些孩子,都是贵人呢。 怎么能向他这样一个种地的老汉施礼呢? 廖华裳笑道:“大叔莫忘了垦出一块山岭地,谷雨之后去暖棚那里领甘薯苗。” 张老汉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廖家娘子。您可真是善心人呢。” 人心善,还生得这么好看,听说以前还是贵人家的主母。 也不知道什么人眼这么瞎,这么好的娘子竟然不要了。 以后再听到县里街坊之间,有人议论廖家娘子,他好坏得为廖家娘子辩上一辩! 三月十八,春燕与陈方成亲。 次日,廖华裳二嫂程氏顺利诞下一女婴。 从月底开始,陆陆续续开始有南方百姓拖家带口抵达北地四省。潘夫人和廖华裳外祖一家也都到了燕城。 四月初十,随着京城快马信使的到来,皇上驾崩的消息也随之传进乌索。 家家户户门上挂的白幡还没撤下,废太子于禹州广发檄文、正式带兵起事,讨伐“弑父篡位”的逆贼周禹的消息,也一阵风般席卷至整个大梁。 第205章 猜测 经过一个多月的医治休养,谢翊的伤势除了肩头和腿上的贯穿伤,其他的都已经痊愈。 沧云澜夫妇在谢翊醒来之后就回了无极宗,方炜平日里除了教习瑞儿武功,大多数时候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 谢翊孤身一人,无人照顾,便一直留在酒楼后院里。 方炜带着信从墙头跳进来的时候,廖华裳正准备带着瑞儿去新修建的演兵场。 谢翊坐在院中的矮凳上,拿着匕首在给瑞儿削木剑。 白色的木屑纷飞,一柄精巧的短剑自谢翊手中诞生。 瑞儿半跪在谢翊身边,双手扶着他的腿,正看得津津有味。见方炜回来,瑞儿高兴地喊了声“师父”,就跳起来扑了上去。 方炜一只手揪住瑞儿后襟,将他提起抱在怀里,顺势拿脚踢了谢翊一下,“你现在快成绣花的大姑娘了,能干点正事不?” 谢翊头也不抬,毫不客气怼了句,“边儿去!” 廖华裳笑着走过来,问道:“方公子跃墙而入,想来是有要紧事?” 方炜将信递给廖华裳,“陛下驾崩,留遗旨册封三皇子为太子。瀛王圈禁三皇子,自行登基称帝。周宸在禹州广发檄文起事,这回是彻底乱了。” 谢翊抬起眼帘,看了方炜和廖华裳一眼,又垂下头继续干活。 廖华裳拿过信,大略看了一遍。 信上写的内容与方炜所说差不多。 所以皇上在驾崩之前,再次狠狠摆了二皇子一道。 如今二皇子继位名不正言不顺,京城之中也有很多人暗藏心思。 但他掌控了京城三十万驻军,又身处京城要地,粮草也充足。 比起暗中起事的戾太子周宸,还是占了不少优势。 信没看完,门外又响起一阵马蹄声,纪婴应是刚刚巡视回营,身上盔甲还没解下。 他咣咣走到廖华裳身边,烦躁地打了个转,说道:“太子反了,你可知道?” 他该怎么办啊? 这俩人,谁赢了,对他都没好处。 尤其是二皇子。 也不知廖家对太子那边有何打算。 廖华裳将信收进袖袋,笑道:“妾身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如今尘埃未定,将军何必忧心?” “纪将军来的正好,不如一起去演兵场看看?这演兵场,还得多谢纪将军的鼎力相助。” 毕竟他自己儿子也要用的地方,演兵场的修建,纪婴着实出了不少力。 修建好之后他还没来看过,老实讲,他心里其实也挺惦记的。 纪婴看了廖华裳两眼,见她始终笑意盈盈、神色如常,烦躁的心情也不由自主沉静下来。 他抬手顶起首铠,用力抓了几下头皮,牙疼似地咧着嘴,“老子营地忙得很。” 脚步却不由自主跟着廖华裳往外走: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去他娘的吧! 活一天算一天。 这活见鬼的世道! 他一个武将,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他只是担心自己没死在战场上、死在与敌人的拼杀中,反被冠上个不光彩的罪名给砍了头。 死了也要给祖宗蒙羞。 廖华裳和瑞儿乘坐马车,郑全、陈方、方炜和纪婴骑马,一行数人朝东县方向行去。 为了方便孩子们,演兵场就在义学附近。 廖华裳将义学北面相邻的一整片几十亩荒地全买了下来,修建了马场、演武场,以及沙盘等。 沙盘将北关四省地形和北齐、西夏主要地形地貌都囊括在内。 演武场两边有箭靶、武器架和各种锻炼身体的器具。 她还从西夏买了十余匹马,请纪婴推荐了几位卸甲归田的马夫和老兵。 这处演兵场,每年都会定时与县衙衙差联合演习,既能锻炼孩子们,也能提升衙差们的作战能力。 农闲时候,县里百姓家的青壮年和孩子,也可以到此处进行练习。 这些人,农忙时候忙于农耕,战时便是守城将士。 学院的孩子们也可以在此处,开设骑射课。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纪旻和几个孩子已经骑着马跑了几圈,热得满头大汗,仍然兴致不减。 纪旻老远看到纪婴,摘下背上的弓箭,一边绕着场地纵马狂奔,一边搭弓射箭。 三箭连发,全中靶心。 纪婴大声叫了声好,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感慨万千叹了口气道:“哎呀,当初将璟儿和旻儿送到廖先生这儿,当真是本将做过最英明的决定!” 尤其是旻儿,简直像是变了个人,爱读书了,也不闯祸了。 如今连骑射也学得有模有样。 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廖华裳轻声笑道:“纪将军方才,可是烦恼二皇子那边?如今大梁战事四起,只怕北齐和西夏不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趁虚而入。” “前些时日,父亲还跟妾身说过,内忧者,必有外患。将军与其担忧京城形势,不如对关外防线加强巡视,以防外敌突然入侵。” 纪婴笑容微敛,轻轻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这一仗,还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去。这大梁的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便是最后争出个胜者为王,这大梁江山遭此重创,恐怕几年之内也缓不过来。 廖华裳道:“北地地广人稀,土地少、粮食产量低。百姓尚难饱腹,军粮更难征齐。此次南面战事一起,北地只要不乱,南面百姓自然会逃至北关。” “北地人口一多,燕州知府必定会借此机会,鼓励百姓垦荒种田、养殖牲畜。他们只要能在此安家落户,北关的境况,很快就能得以改善。” “所以北境安稳至关重要。” “羯羚关不容有失,将军任重道远。但有差遣,妾身必定全力以赴。” 纪婴咂了咂舌,微微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廖华裳,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将那句问话咽了回去:依着廖氏这番谋算,相信不出几年,燕州府就会被打造成铁桶一般。 廖家到底打算支持谁? 太子? 还是四皇子? 亦或是…… 想割据称雄、自立为王? 纪婴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又大了一圈。 山雨欲来啊! 廖华裳说的没错,从四月下旬开始,越来越多的南地百姓涌入北关。 燕州各州县的街道上,流民一下子多了起来…… 第206章 小贼上门 穷苦百姓难舍故土,更舍不得地里种下的作物。不到生死攸关之时,不会轻易离开。 故而前几批抵达北关的,大多是乡绅富户,乘坐马车、雇着驴车、拖家带口而来。 或是一些贩夫走卒、游手好闲之辈。 街上来来往往全是车轿,车轿里坐的是身着绫罗、头戴金冠的贵妇人。 向来冷清寡淡的燕州府,一下子变得五彩缤纷、热闹喧嚣起来。 人一多,流民安置就成了各州府县村的头等大事。 否则一旦起了乱子,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乌索之乱恶名远播,安分守己的百姓大多避开了此地。反而一些行凶作恶的不法之徒,想要来此地碰一碰运气。 从进了四月,廖华裳身边就只留了郑全、陈方、春生和金宝四人,其他人则出去统领廖氏商队。 平日后院留一人值夜、前面酒楼留一人,不值夜的便回后宅歇息。 谢翊非必要不出门,知道他在此养伤的也不多。 廖华裳的酒楼很快被人盯上。 生意红火的九道斋酒楼大掌柜是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后院只有两个丫头和一个管事媳妇。 平日里出入酒楼,身边也只跟着一个护卫。 晚春月末,夜黑无声。 乌索县百姓在结束一天的劳作之后,很快进入沉睡之中。 子时刚过,鸡犬不鸣。 白日里踩好点的十余条黑影身形轻巧穿过街道,在九道斋前楼门口一分为二。 一行四五人去了酒楼,另一队则去了后院。 后院一片漆黑,主人家和护院都已入睡。 其中一个黑影轻飘飘一跃而起,跳上墙头,四下里打探一番后,悄无声息落入院中。 他贴在院门口,屏息静气听了一会儿,确认屋里并无动静,才悄悄抽开门闩,朝守在门外的伙伴招了招手。 几人鱼贯而入,贴着东厢慢慢靠近北屋。 他们打听过了,这个廖大掌柜,撒金如土,有酒楼、有铺子还有一支几百人的商队,手里定然有大量的银子。 为了防止护院听到动静跑出来,其中两人还踮着脚尖走到东西厢,透过窗棂,将迷烟点燃后塞了进去。 过了三五个呼吸,守在正屋门口的黑影才掏出匕首,慢慢拨开门闩。 屋里同样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因为是女眷居处,空气中有股甜甜的脂粉味。 首先进门的黑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 火折子闪了闪,一抹微弱的光线便扩散开来,正正对上一双狼一般冷厉的眼睛。 那贼心里一跳,还没等叫出声,一只沙包大的拳头已经照脸来了一下。 接着胸口一痛。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进了屋的小贼破门而出,整个人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摔倒在院中。 还没进屋的小贼顿时愣在原地。 有个小贼反应快一些,见事不妙就想往外跑。 没跑几步,有人从墙头一跃而下,出腿如鞭,一记横扫,那小贼便一路惨叫着乖乖飞了回去。 漆黑的夜色里,拳拳入肉的殴打掺杂着惨叫,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一支松油火把燃起,照亮不大的院落。 七个小贼背靠着背,警惕地站在院中。人人脸上都挂彩,伤势轻重不一。 有的鼻子破了,有的眼角裂了,有的嘴肿了…… 而他们原先以为没几个人的后院里,东西厢门口各站着一人,正屋站着两个,院门口还堵着一个。 其中一个小贼小声问他们带头的,“你不说他们家没多少人吗?” 这叫没多少人? 而且看样子,个个都是练家子! 他们这哪叫踩点? 这特么分明是踩中了马蜂窝! 郑全掂了掂手里的大刀,咧着嘴笑得开心,“家主,小人这刀可有些日子没见血了,最近闹腾得很。今日可以让它开开荤?” 廖华裳披着氅衣,吩咐陈方,“你去前面看看,把人一块带过来。” 又吩咐郑全,“让他们乖乖站好,不听话的,直接杀了!” 小贼们头皮一麻:这还是女人吗?! 看着长得挺好,人模狗样的,这心咋这么狠? 他们就是来偷个东西,一言不合就杀人,也太狠了吧?! 郑全领命,去前院带人。 不一会儿,金宝就扛着大刀,与店里的伙计押着五个头破血流的小贼,从后门走了出来。 一边走还一边说道:“这一届的小贼,功夫不怎么样啊?太不扛揍了!” 小五笑吟吟跟在金宝身侧,看见瑞儿从谢翊身后露出头,连忙跑了过去。 店里的伙计齐齐朝廖华裳拱手一礼,大声呼道:“家主!” “嘘,小声些。”廖华裳竖起手指,轻嘘一声,“邻居们都睡着呢,别吵醒了人家。” 她步下石阶,走到院中这群偷儿面前,转了一圈后,脚步停在那个为首之人身前,“你是他们的头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微微一愣,十分倨傲地挺直了胸膛,歪着嘴开始放狠话,“爷爷行不更……” “咚”的一声响,那人头猛地一点,身子晃了晃,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金宝收回刀鞘,一双眼睛恶狠狠扫视着众人,“废话忒多!敢在家主面前自称爷,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 郑全将脱了半鞘的大刀收了回去。 廖华裳唇角微勾,重新问道:“谁出来说?” 站在金宝旁边的小贼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怯生生举起一只手。 廖华裳点了点头,“你说。” “小人姓王名大牛。”他指了指地上晕过去的男子,“他叫王通,我们是一个村儿的,从甘州那边过来的。” 甘州? 彭州和甘州去年遭遇了洪灾,傅恪私自压下两府奏折,最终酿成了民变。 廖华裳点了点头,问道:“听闻,甘州去年就发生了洪灾。你们这些人,都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王大牛苦笑道:“我是。小人家中父母姐弟都死了,小人无处可去,才跟着同乡,投奔了王通大哥。” 廖华裳看了看地上的王通,“他是做什么的?” 王大牛老老实实回道:“他是青云山的二当家。” 青云山二当家? 听名字就是山匪了。 廖华裳又问道:“这次你们青云山,共来了多少人?你们来我这儿,是王通自己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们大当家的主意?” 王大牛挠了挠头皮,“大约百十号人。是……” 他小心地看了看旁边一个身形消瘦、细眼鼠须的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是他跟王大哥提议的。” 第207章 谁才是细作 廖华裳脸一沉,冷声吩咐道:“郑全!” 郑全刚要上前去提人,那人身子一矮,泥鳅般从人缝中迅速往前一窜,伸手就去抓廖华裳。 众人一声惊呼尚未发出,只见刀光一闪,带起一溜血光。 那鼠须男子连哼都没哼,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恰好此时,王通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刚睁开眼睛,一个黑影兜头就砸了下来。火把闪烁的光将那张脸照得晦暗不明,一双失焦的眸子贴脸出现在眼前。 王通心一梗,差点当场厥死过去。 做山匪这么多年,打家劫舍也干过无数回,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的观察死人。 不是说只是个软弱好欺的妇人吗? 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杀人呢? 有人走过来,揪住王通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接着一脚踹在他的膝窝。 王通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廖华裳面前。 郑全提着刀,站在廖华裳身侧,虎视眈眈看着王通。 廖华裳微微垂目,冷声问道:“你说,还是让别人来说?” 王通身子微微一晃,金宝的大刀就压了上去。 冰冷的刀锋一触碰到脖颈,王通浑身猛然一抖,忙不迭说道:“我说,我说!” “小的们是青州青云山的人,前些日子才到燕州府。这个人……”他眼睛小心翼翼朝着地上的尸体一斜,“是小的们在路上时遇到的。” “他说他自己孤身一人,除了一身本事,再没别的。想与小的们做个伴儿,一起闯闯北关。” 王通满头大汗,眼珠子不停地转着,“踩点是他踩的,情报也是他提供的。小的们不是有意冒犯,请贵人饶命!” 孤身一人? 廖华裳在众人前来回踱了两步,用下巴朝地上的尸体微微一点,吩咐道:“陈方,你去搜一下他的身。” 陈方应是,把刀归鞘,在那人身上仔细搜了一遍,未搜出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接着掰开他的嘴,用火把照着仔细看了看,嘴里也没有毒囊。 陈方捡起那人的手,随手一摸,接着说道:“此人擅使刀剑,而且从他跃进院子时的腿脚功夫,轻功应该不弱。” 脸上也没有易容。 不过以此人相貌,属于那种走到人群就找不见的类型。 比较符合达官显贵豢养的刺客的体貌特征。 廖华裳想了想,问道:“你们住在哪儿?” 王通面上有些犹豫,王大牛已经快速说道:“我们住在北面的城隍庙里。” 褚羯山上的城隍庙,距离乌索还有七八里路。 廖华裳问,“你说的那百十号人,也在那里?” 王大牛不顾王通频频看过来的眼神,连连点头,“嗯呢,别处我们也无处可去啊。住店我们又没银子。” 廖华裳笑了笑,“既然你们来了这里,又被我撞了个正着,少不得要委屈诸位一些。” 她朝郑全使了个眼色,“全都捆了,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那王通眼神一厉,刚要暗中蓄力、暴起劫人,突觉胸口一麻,一粒小石子击中他后又滚落地上。 整个人已经动弹不得。 王通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东厢方向。 东厢门口站着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手里还捏着两颗石子上下抛着玩。 留意到他的目光,那年轻人朝他咧开嘴,呲牙一笑。 没想到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里面竟然卧虎藏龙。 如今高手已经成了大白菜,遍地都是了吗? 他开始认真考虑起地上这人带他们来此地的目的。 廖华裳等郑全几人将院里的人捆结实,吩咐道:“陈方,天亮之后,你去一趟县衙,将此事告诉林大人。金宝,你拿着我的帖子,去关城请纪将军出兵,协助剿匪。” 既然是山匪,一定是“榜上有名”的人物。 她朝王大牛勾了勾手指,“你,出来。” 王大牛连忙走了出来,觍笑着朝廖华裳弯了弯腰。 廖华裳慢慢后退至郑全身侧,笑道:“你倒是个实在人,愿不愿意跟在我身边,找点事做?” 王大牛立刻回道:“愿意,当然愿意。多谢贵人。” 廖华裳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只是,你同乡王通,在你最难的时候收留了你,你却在紧要关头背叛了他。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会对我忠心?” 王大牛的神情瞬间变了。 廖华裳挑了挑眉,“或者说,你才是那个千方百计、想要混到我身边的细作?” 王大牛眸光微微一晃,背上就渗出一层细汗。 廖华裳突然断喝一声,“金宝!” 金宝唰的一下扬起大刀,照准王大牛的脖颈就砍了下去。 王大牛迅速蓄力,嘣的一下挣断绳索,闪身躲开金宝劈下来的那一刀,挥掌拍在金宝肩侧,将他拍了个趔趄。 继而整个人化为一道残影,朝着廖华裳飞掠而来。 郑全挥起大刀拦在廖华裳身前,被王大牛轻松一掌,连人带刀一下子拍了出去。 郑全初一接招,便觉虎口被震得生疼,胸口处气血翻涌,一口血涌到了咽喉处,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心里一阵狂跳,直觉此人武功奇高,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见势不妙,谢翊和方炜一前一后飞掠而来,很快与王大牛接上招。 郑全和陈方趁机护着廖华裳回到西厢,关紧房门。 东厢里,瑞儿将瑁哥塞回东厢,自己则站在门口处继续观战。 这王大牛武功居然这么高! 谢翊和方炜联手,居然还只是勉强与他打个平手。 三人眨眼工夫就过了几十招。 谢翊新伤初愈,几个回合之后,出招明显滞缓下来。 王大牛很快就占了上风。 他纵身而起,接连出掌,将两人逼得一直退到东厢边。打斗中,他余光里突然看到了门缝里露出来的那张小脸。 王大牛动作一滞,招式就露出了破绽。 方炜和谢翊趁机攻了上来,齐齐出脚,正中王大牛胸口,将他远远踹了出去。 王大牛借势连连空翻后退,一脚踹开西厢门就冲了进去。 连番动作如行云流水,谢翊和方炜察觉他的目的、尚未来得及出言提醒,王大牛已经虚晃一招,闯入西厢。 砰砰两声连响,郑全和陈方被他两脚踢出房门,廖华裳随即落进他的手中。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扣住了她的咽喉。 第208章 故人 院子里观战的众匪徒伸长了脖子、屏住呼吸。直到此刻,才悄悄吁了口气。 真是惊险! 刺激! 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王大牛居然这么厉害! 要是早知道,他们何必放弃青云山大本营,跑到这荒山僻野来受这份苦? 廖华裳被劫,旁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瑞儿已经快速冲出房门,一边跑向西厢,一边大声喊道:“娘亲!” 郑全和陈方迅速从地上一跃而起,伸手去拦瑞儿,却不防拦了个空。 谢翊和方炜紧随其后冲了过来。 谢翊肩头的贯穿伤被震裂,血渗出薄衫,肩头处面料一片暗色,脸色也有些发白。 见廖华裳被劫持,方炜连忙朝屋里的王大牛喊道:“你先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王大牛打得也有些力竭,气息微显急促。 他带着廖华裳不断后退,附到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夫人,在下是友非敌,不得已才行此下策。还请夫人屏退左右,在下有话,要对夫人单独讲。” 廖华裳心里一动,低声问道:“你是太子的人?” 王大牛还未来得及应答,门口处就有一个灰黑色的影子飞速逼近。 他只来得及将手里的妇人推出去,飞扑进来的影子就落进廖华裳怀中。与此同时,一道寒光突然从来人嘴里飞出,直冲他的颈间命脉而来。 王大牛狼狈躲闪,险而又险才躲开那片夺命薄刃。饶是如此,颈间仍然一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廖华裳拥紧瑞儿,小声急促说道:“瑞儿别动!” 她迅速走到门边,朝郑全说了句“没事”,随即将门关上。 刚转过身,王大牛已经单膝跪到了地上,朝她怀里的瑞儿拱手一礼,压低了声音道:“卑下程芳,参见小殿下。” 瑞儿果然是太子的儿子! 王大牛居然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统领程芳? 廖华裳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本该觉得踏实些才对,心里却突然感觉空落落的。 难受得想哭。 她抱着瑞儿走到椅子上坐下,朝程芳伸手示意,“程统领请坐下说话。” 程芳恭谨施礼,“多谢夫人。”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瑞儿,欠着半个身子坐在下首处。 廖华裳问道:“统领有话,但讲无妨。” 程芳眼睛在瑞儿脸上一扫而过,低声说道:“在下是奉太子之命,前来与廖先生接洽。原本也是为了寻找小殿下,未曾想竟在夫人居处,见到了小殿下。” 廖华裳道:“妾身在流放路上,途经云州广济县洛马河附近,有幸遇到了他。那时他与一妇人,被困在雪地里。” 程芳眼中寒芒一闪,轻声说道:“那妇人应是小殿下的乳嬷。殿下离京之前,便派了十余侍卫暗中护送小殿下出京,打算将小殿下护送至石关关城杨将军府上。” “在下这几个月,找了许多地方,也打听了许多人,一直没有小殿下消息。还以为小殿下也……” 他突地顿住话音,眼圈悄悄红了。 也? 廖华裳心里一跳,小声问道:“不知京城中,东宫的几位夫人和小殿下?” 程芳哑声道:“都死了。” 死了? 怎会这样?! 难道皇上圈禁了他们还不肯罢休,竟还暗中赐死了他们? 程芳看出了廖华裳的疑惑,轻声解释道:“他们,是被活活饿死的。” 他偏过头,飞快地眨眨眼,将眼中溢出的泪水眨去,才继续说道:“皇上病重,二皇子临朝理政。过年的时候,皇上病愈归朝,元宵那日突然说想念几位小殿下,宣他们入宫觐见。” 宣旨太监等官兵拆开围墙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堆早已腐臭的尸骨! 圈禁的宅子是个极小的院落,院里除了一口井,连棵树都没有。 原本关着连主子加贴身服侍的宫女太监三四十口人,拆开围墙时,尚未完全腐烂的完整尸骨,仅有不到十具。 几位夫人和小殿下,肚子里全是土…… 程芳铮铮男儿,哭的泣不成声。 廖华裳轻轻叹了口气,捂住瑞儿的耳朵,将他搂在怀中。 等程芳平静下来,廖华裳才问道:“瑞儿既是东宫小殿下,那谢侯爷为何会不认得?” 程芳道:“谢侯爷很少回京城,与几位皇子并不来往,也从未见过小殿下。” 难怪了。 也正因如此,皇上才能放心将寻找解药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谢翊来办。 程芳略一思忖,小声说道:“方才夫人护卫所杀之人,是瀛王派来的。在下担心他会对夫人不利,夫人问话时,在下借机靠近,对他使了毫针暗器。” 所以对方才没有得手,被陈方一击即杀。 他肃然说道:“在下来此之事、以及小殿下身份暂时不能暴露,所以……” 外面的人,不能留! 廖华裳微微颔首,“妾身明白。” 如今太子举事艰难,需要联络各地势力、筹集粮草。 程芳知道廖家救过四殿下,担心他们立场有变,才想借着青云山山匪,伺机接近。 没想到一个照面,他就露了行迹。 程芳面色微红,问道:“在下有一事,想请问夫人:在下自认计划并无破绽,夫人是如何知道在下才是真正的细作?” 廖华裳笑道:“之前妾身问你们身份,程统领答得过于详细,似是有意暴露这帮匪徒的人数和藏身之处,丝毫不顾及同乡收留之恩,邀功之心太过迫切。此其一;” “其二,一个普通百姓,上山为匪不过数月,哪来的胆子和本事,半夜潜入别人宅中行窃?” 所以,她才立刻断定,此人身份一定有问题。 不是太子派来的人,就是二皇子想要安插进来的细作。 程芳汗颜: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武将,想不了那么周全。 他拱手一礼道:“夫人聪慧过人,是在下思虑不周。外面这些匪徒,都是杀人越货、穷凶极恶之人,夫人不必有顾虑。” 在抵达燕州府这些时日,这帮匪徒盘踞褚羯山,经常下山踩点,并迅速吸纳了近百名游手好闲、命案在逃的凶犯。 若不及时剿杀,他们很快就会在燕州府发展壮大,成为燕州府一大祸害。 第209章 跟着廖家有肉吃 从这帮匪徒落脚褚羯山不久,程芳就改头换面扮作在逃案犯,混进了他们之间。 直到他们决定下山抢劫廖华裳的酒楼,才趁着夜色杀了王大牛,换上他的衣裳,遮住脸跟了过来。 程芳道:“还请夫人即刻派人给纪将军送信,请他出兵援助乌索知县,将这些匪徒尽快缉捕归案。” 廖华裳微微点头,扬声唤道:“郑全。” 郑全应声而入,“家主。” 廖华裳道:“你让金宝去一趟关城,陈方先去县衙通知林大人,再去义学请父亲。让他们过来一趟。” 郑全拱手应是。 “你将外面这些人的嘴堵了,不要被他们给逃脱。前面的伙计回楼里,今晚的事,不要走漏了消息。” 郑全听明白了廖华裳的意思,这位坐在下首处的“山匪”身份特殊,此人出现在这里的消息不能外传。 遂连忙沉声应是。 林骋深深觉得,自从廖家来到乌索,他的鸿运就到了! 先是赋税有了着落,再有义学开办,后有新粮推广试种…… 有这几项加持,年底考评稳稳的。 这段时日,他连做梦都是笑着的。 结果这还不算完。 刚刚廖华裳又给他送信,说是发现了褚羯山山匪的行踪。 这实在属于是“天上掉馅饼”了! 半夜三更被人从梦中喊醒挺恼人的,结果陈方将话一说,他立刻热血上头,连官帽都忘了戴,提着靴子就上了轿。 林骋在正屋中堂一连喝了两盏醒神茶,廖魁和纪婴才先后到来。 纪婴本来还有点不耐烦,剿匪嘛,功劳不大、耗力不小。 再说如今朝野之上两位皇子打成那样,他立下再多的功劳,也无人替他请功。 几百小毛贼,地方官署的官兵总够应付了。 一进门,纪婴就看到了坐在下首处那人。他下意识抬起眼睛,看了廖华裳一眼。 廖华裳微微点了点头。 纪婴先是一愣,又瞬间狂喜:就说这小妇人忒会做人了,有啥好事都能想着他。 幸亏当初他英明决断,没有跟廖华裳彻底撕破脸。 否则他现在,只怕早就掉进了二皇子为他挖的坑里。 纪婴笑呵呵与廖魁互施一礼,又朝林骋拱了拱手,招呼道:“林大人也在?” 林骋起身回了一礼,“纪将军。” 纪婴又朝坐在下首第一位的程芳一拱手,温声问道:“敢问,这位是?” 能被廖华裳请进正堂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 二皇子的人不可能有这个殊荣,那就是太子的人了。 态度谦逊点总是没错的。 程芳连忙起身回礼,“在下王大牛。” 廖华裳道:“他就是今晚前来报信的人。若非这位侠士,只怕今晚,妾身就着了那些贼人的道儿。” 纪婴眼睛瞬间锃亮:所以说,这次剿匪,是太子给他的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不然如此兴师动众、半夜三更把他叫过来干嘛? 果然跟着廖华裳有肉吃! 对方不自报家门,证明此人身份不能暴露。纪婴也不谦让,自顾自在首位坐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肃然问道:“不知那些匪徒,盘踞何处?有多少人?” 程芳将情况跟两人细说了一遍。 林骋神色严肃道:“其实在此之前,本官已接到海捕文书,陶县、固安县、牛家村一带已经连续几次遭到半夜抢劫。” 被劫者都是普通富商之家,家中小有薄产,却没有护卫看家护院。 这群山匪在经过一段时日的踩点之后,分散行动,收获颇丰。 几个县的知县还在调查此事。 没想到这些山匪如此不开眼,居然将目光对准了廖华裳。 撞到廖华裳手里,合该他们气数将尽。 陶县? 廖华裳心里一跳,连忙问道:“陶县也有人家遭了抢劫?不知是哪一家?” 林骋道:“是一户姓齐的人家。那户人家的小儿子被山匪砍伤,山匪临走前还放火烧了他们家的房子。” 廖华裳心里有些担忧,不知廖温家有没有受到波及。 廖魁坐在一旁,轻轻捋着胡须,深思片刻道:“纪将军、林大人,要不要通知一下陶县的刘大人和余梁的王大人?” “褚羯山南坡山势平缓、城隍庙后面就是密林。若人手不够的话,一旦惊动了山匪,被他们逃入深林,日后若再想将其彻底剿灭,只怕就很难了。” 反正都是剿匪,只要参与,功劳都是一样的。 诚如廖魁所说,万一被山匪逃走,他们这番可就白忙活了。 林骋下意识看了廖魁一眼:有饭一起吃,有功一起赚。 只要与这廖家人关系交好,真是什么好处都落不下。 不过他说得也是实情,多个人多份力。 就算最后他们剿匪不力,被山匪给跑了,法不责众,他们承担的罪责也会小很多。 林骋这般想着,立刻唤了典史进来,让他带着人去几个县里,通知诸位大人。 纪婴也赶紧派人回关城,调一千兵马过来。 天刚蒙蒙亮,几个县的官兵和关城一千兵马,已经在褚羯山下集合完毕。 晚春的早晨还有些清寒,淡淡的薄雾笼在半山腰处,正好可以用来掩藏官兵行迹。 在程芳和乌索当地百姓的带领下,三千人马兵分几路,顺着几条隐秘的小路,悄然向城隍庙附近的山匪窝藏处围了过去。 青云山大当家冯胜得知王通没有回来,心里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这些年,带着兄弟们呼啸山林,打家劫舍从未失过手,正是得益于他缜密的心思和行事的谨慎。 王通去了乌索廖家。 当初那个姓卞的男子提议打劫廖家,他没有同意。 廖家可是流放至此的犯人。 那廖家弃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拥有如此庞大的产业,绝非泛泛之辈。 其父廖魁更是有“鬼才”之称。 哪怕下山踩点的兄弟,都说九道斋后院护卫不严,大掌柜出入都只带一两个人,他也不觉得,那座酒楼是随随便便就能碰的。 他知道王通一直不服他,觉得他做事不够狠、瞻前顾后,想要取而代之。 昨日晚间王通下山,他没有阻止,是想王通栽个跟头,长长教训。 没想到天都快亮了,王通带出去的人,还是一个都没回来。 一定是出事了! 第210章 围剿山匪 乌索城隍庙位于褚羯山半山腰处,居高临下俯瞰整个乌索。 庙前有一条又宽又平的大道,方便乌索县衙和百姓入庙祭祀。 县志记载,乌索城隍庙原建于乌索县内。 作为羯羚关入关第一县,每次外敌入侵,乌索百姓都会被敌军屠戮一尽。 有稽姓县令初到乌索,半夜入梦,梦见一披盔戴甲、手持长戟的将军,身高数丈、神威无比,高高立于褚羯山上。 梦未醒,外敌叩关,攻入乌索。未及进县,便遇浓雾。两两相遇,不见其面。 敌惧,自退兵。 县令梦醒,遂迁城隍庙于山上,那金光巨将伫立之处。 自此,逢外敌入侵,不入乌索县。 冯胜来到这里之后,便将庙里的道士砍得砍、杀得杀,并让自己人伪装成庙内主持的道士。 将此处打造成他们的窝点。 他们不敢去主殿,只敢住在后厢房,派手下喽啰于南北山门外巡逻值守。 冯胜睁着一双被酒意醺红的眼睛,斜靠在上首虎皮坐椅上,看着堂下的弟兄们。 堂下数十弟兄喝得东倒西歪,全都席地而睡,鼾声四起。 他将端到唇边的酒一饮而尽,将碗用力砸到地上,接着一把抓起他的大刀,沉声命令道:“行了,都起来,准备进山!” 正躺在案几底下、鼾声如雷的男子一骨碌爬了起来,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抬手擦了一把睡梦中流出的口水,不解问道:“老大,出啥事了,为啥要进山?” 冯胜道:“王通没回来,估计失手了。少废话,把弟兄们都喊起来。出去个人,将庙里的弟兄们都叫过来,别守着了,快点!” 那人赶紧爬了起来,挨个儿朝躺在地上的人踢了一脚,“快起,醒醒!老大要咱们进山了。” “快,起来了!” “出去喊人,准备进山,赶紧的……” 在一片唉声叹气里,所有人陆陆续续都坐了起来,瞪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们的大当家。 冯胜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等散落在庙里其他地方的山匪都闻讯赶来,冯胜让人将两只大箱子抬到厢房中间。 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全是银票、金银锭子和各种珠宝首饰。 他率先将大箱子里的部分银票和金银首饰抓了几大把扔进包裹,胡乱打了两个结,背到背上,提着大刀转身就走。 边走边说道:“剩下的你们自己分,拿了自己的份跟着老子进山。不去的,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眼见大当家拿了大头,所有人顿时睡意全消,一涌而上、你争我夺。 不消片刻,大箱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只在地上散落着几颗珠子。 抢到的满心欢喜,没抢到的心生暗恨。 如此一闹,浑身的疲惫和睡意已经消失无踪。 人一清醒,立刻发现了不对,“大当家,这山林子里,也太安静了。二当家呢?怎么没回来?” 冯胜冷笑,“你们才发现?指望着你们这群蠢货,咱们青云山的弟兄早就填了那帮狗官的功劳簿!” 他满含杀意的眼神环视四周,“这里待不得了,得赶紧换地方。老二捅了大篓子,咱们弟兄得找个隐秘点的地方,藏一段时日。” 后西厢旁边有个小角门,供庙里的小道士出入砍柴、挑水。 冯胜将住处选在这里,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方便逃走。 两百来号人很快出了城隍庙,顺着西北方向的一条沟壑快速向后山密林方向进发。 走了三四里路,一行人刚刚上了一道斜坡,冯胜突然扬起手,“停!” 他抬起头,小心观察着周围,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这里有埋伏,赶紧……” 话不等说完,空气中突然传来咻的一声啸鸣。 冯胜浑身的寒毛一炸,迅速伏低身子转身就往山沟里跑,边跑边大声喝道:“有堂子!快退!” 身后的山匪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大片的箭矢已经带着瘆人的嗡鸣,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众山匪赶紧将大刀抡起飞起,一边挡着漫天箭矢,一边慢慢后退。 不时有惨叫声传来,有人被箭矢射中,动作稍显迟缓,下一刻就被箭矢穿成了刺猬。 众匪跟在冯胜身后,仓皇退入之前那条沟壑中。 有人小声问道:“大当家,看样子来了不少官兵,咱们怎么办?” 冯胜咬牙切齿恨声说道:“王通那个废物!不让他碰廖家,他偏不听。那廖家能在燕州府黑白通吃,又岂是善茬?” 惹谁不好,非得招惹他们?! 这下可好,把官兵引来了。 他在这一片才刚刚落脚。 搞不好,他们这次全都得栽在这儿! 他小心探出头,借着草丛遮挡,眼睛死死盯着外面,沉吟说道:“看这箭矢,外面至少有两三千人。咱们被包围了。” “那可咋办?”有人冲过来,直起身子往外看,“大哥,难不成,咱们就在这儿等死?” 死字未落,一支弩箭嗖的一下飞过来,直入其眉心。 那人被短弩的冲劲带着往后一扬,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官兵居然还带了短弩? 冯胜用力咬紧牙关,一双阴鸷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凶狠:看来这次,官兵是打算将他们尽歼于此! 旁边一人小声问道:“大当家,咱们怎么办?就窝在这儿等死吗?” 冯胜冷笑一声,“怎么会?这群狗官日子过得舒心,惜命着呢。咱们作下的孽太多,善终不了。” “如今,能与狗官们拼杀一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稳赚不赔!” 他呸地吐了口唾沫,一边小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一边说道:“前面十丈就是树林。只要到了那儿,借树挡着,那些弓箭就没了用处。” “拼刀剑,他们不是咱们的对手。将他们杀怕了,咱们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若有弟兄侥幸逃出生天,记得给死了的弟兄多烧点纸钱。到了阴间也好走走门路,少受点罪。” 话音刚落,他已经弹跳而起,迅速冲了出去。 箭矢如飞蝗般而至,冯胜一把大刀抡到飞起,迅速穿过箭雨,冲进树林,躲到一棵树后。 身后的弟兄也紧随而至,二百来号人,只过来不到五十。 有一部分藏在沟里没动,更多的死在了箭下。 近千官兵冲下斜坡,一部分朝他们追过来,一部分则扑向他们之前藏身的那条沟壑。 还有黑压压一大片官兵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官兵太多,硬拼的话,他们都得栽在这儿。 如今之计,只能先躲进山里,伺机他日东山再起! 冯胜恨得眼睛都红了。 他用力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走!” 第211章 诡异的小孩 这帮匪徒武功都不弱,真发起狠乱砍乱杀,官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纪婴和林骋他们只敢让官兵远远围着匪徒放箭。 冯胜被官兵这种狗皮膏药似的围剿,烦得心头火起。 但是冲又冲不上去。 每个官兵配有两只箭囊,每个箭囊中有二十支箭。每百人一组轮番朝山匪放箭,每人每次又只放一箭。 就算将他们都耗死,这帮官兵的箭也放不完。 逃还逃不了。 冯胜烦不胜烦,恨不得引颈自刎。 他满头大汗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身前茂密的树林和半人高的荒草,用力朝一边啐了一口道:“娘的,拼了!咱们只朝一个方向冲,能杀几个算几个。弟兄们,能不能行?” 旁边传来稀稀朗朗几声回应,“听大当家的。” “对,跟他们拼了!” 拼,怎么拼? 你想跟他们拼,他们也得过来让你拼啊? 冯胜心里嘀嘀咕咕,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地势,瞅准西北方向,迅速跃出树后,大刀一挥道:“弟兄们跟上,杀!” 十余匪徒也一齐冲了出来,跟着冯胜杀了过去。 伴随着箭矢划过空气的咻咻嗡鸣,林中再次传来几声惨叫,又有三名匪徒中箭倒了下去。 冯胜头也不回,飞快冲入深林。 纪婴站在一处高坡之上,看着下方狼狈逃窜的几人,抬手一挥,“放箭!” 嗖嗖嗖—— 箭矢如雨,如网般密密麻麻罩向下方的匪徒。 在一片惨叫声中,冯胜就地一滚,借着草丛掩藏行迹,飞快钻入一簇灌木丛。 他在灌木丛中匍匐着穿行一段距离之后,顺势滚下一道山崖。 头顶的箭矢没再追过来。 冯胜仰面躺在地上,望着上方被层层树叶遮挡的天空,轻轻吁了口气:总算逃出来了! 二百四十多号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不知道其他弟兄有没有侥幸活下来的。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待,略缓了口气,立刻爬了起来,辨准方向,朝西南方向走去。 往北和往西都是一望无际的密林,进去就会迷路。 往西南,就能顺着褚羯山出关城。 出了关城,他打算转道去北齐,从北齐找别的关口入关南下。 经此一战,海捕文书很快就会贴满燕州各府县的布告墙。 这燕州府,肯定是待不得了。 此时已近午时,林中光线仍然很暗。斑驳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星星点点洒在荒草和枯叶上。 风吹树叶舞,如波光般不停闪烁着。 冯胜有些后悔,临走前没将那只烧鸡带上。 他吞了口口水,嗓子像着了火,一吞咽,就火辣辣的疼。 但是他不敢停下来。 在天黑之前,他必须走到密林边缘,否则天黑之后的密林,就会变成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 整个密林中,好像只有他一人穿过草丛时的沙沙声。 走着走着,冯胜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如鬼魅般突然冒出来的小孩。 那个小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白白净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红润润的嘴还噙着一抹笑意。 若在往常,面对这样一个年画娃娃般、漂亮又落单的小孩,冯胜想得最多的,是将这孩子卖掉,能卖多少银子。 或者孩子的心肝,活着挖出来生吃,一定又脆又嫩。 而此刻,冯胜看着他,犹如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怪兽,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头皮一下子炸了! 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用力握紧手中的刀,摆出一个随时进攻的架势,死死盯着眼前的孩子。 那孩子却漠然移开了目光,将手拢在嘴前,发出一声幽长的狼嗥。 狼嗥? 这孩子知不知道,这一叫,定然会引来狼群? 或者,这孩子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把狼给他引过来? 冯胜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慢慢挪动步子,不动声色朝着孩子一点点靠近。 谁料那孩子嚎完之后,笑眯眯看了他一眼,转头纵身一跃,如同一只灵巧的猴子,眨眼间就消失在草木之间。 冯胜刚要松口气,就听到林中像是回应般,传来一声幽幽狼嗥。 接着,另一方向又是一声。 不过片刻,狼嗥四起,渐渐成片。 很快,有细微的沙沙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冯胜刚刚伏帖的汗毛再次倒立,一股从骨子里冒出的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头也不敢回,体内瞬间暴发无尽的力量,拔腿就往孩子消失的方向狂追。 边追边嘶声大喊道:“救命!大侠、英雄……救命啊啊啊……” 虽然平日里冯胜总把死挂到嘴边,当真死到临头时,他还是怕了啊。 身后沙沙声渐渐成片,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还能听到狼群奔跑时、踩动地面发出的隆隆声。 面对官兵和狼,同样都是生死之战,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与官兵对阵,激起的是骨子里的血性。 无论生死,都只想痛快一战。 而对上狼群…… 算了,他就是那坨即将被拉出来的狼粪。 死得稀碎。 冯胜咬紧牙关,拔腿狂奔,瞪圆的眼角裂出了鲜血,脚下恨不得抡出火星子。 硬是与全速追赶的狼群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前方不远处,一辆马车正在调转车头。 那一刻,冯胜突然想哭。 他张了张嘴,还不等呼救,头顶有微风拂过,一头灰白色的大狼从天而降,一下子拦在他的面前。 大狼呲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吼声。一双暗金色的眸子,杀气腾腾看着冯胜,在他面前缓缓的、来回踱了几步。 冯胜脚下一个急刹,心跳如雷,眼前直发黑。 完了! 余光里,那辆马车已经调转过车头,缓缓向林外驶去。 为什么狼群不攻击他们? 他们还有马! 冯胜想到那个诡异的孩子,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个孩子,会不会懂得驭兽? 这些狼,听他号令? 眼见马车就快要驶出视线,身前的大狼前爪刨了刨地面,前腿微弓、后腿暗暗蓄力,正要发动袭击…… 冯胜心一横,大声喊道:“小人冯胜,愿奉廖氏为主!如有背叛,碎尸散魂,永世不得超生!” 身前的狼王闪电般朝他扑了过来。 第212章 妖孽 冯胜迅速蹲下身,双手横刀护住要害。 等了半天,狼仍然没上来撕咬他。 他屏住呼吸,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打量着周围。 狼还在。 只不过那只灰白色的大狼,已经退到了一旁,正端坐在一块山石上。看向他的眼神,倨傲且轻蔑。 身后的狼群散在周围,或坐或伏或立,赤金色的眸子闪着嗜血的寒光,齐刷刷地盯着他。 冯胜小腹一紧,险些失溺。 就在他汗出如浆,快要晕过去时,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天籁般的声音,“过来吧。” 冯胜如遇大赦,连忙站起身,余光里随时观察着灰狼的举止。 好在,那头狼只是紧紧盯着他,没有其他动作。 冯胜走到马车旁,才悄悄吁了口气,再不敢有其他任何心思,毕恭毕敬跪了下去,“小人冯胜,拜见廖夫人、拜见小公子。” 小公子三个字,微微带着颤音。 真是妖孽啊妖孽! 那个女子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冯胜。” 冯胜连忙再次叩头,“小人在。” “之前王通说,二皇子的人与你有过接触?” 冯胜连忙回道:“是。” “多少人?” 冯胜想了想,“除了姓卞的,还有九人。姓卞的一直跟在小人身边。其他的自进了燕州府,已自行离开,分头行事。” “关城去了几人?” 冯胜额头开始冒汗:这廖夫人,果然手眼通天。连这也知道? 身后不足十丈,是慢慢围上来的狼群。 马匹也开始不安,不停地打着响鼻。 冯胜丝毫不敢隐瞒,干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交代了,“关城内三人,乌索三人,燕城四人。” “小人手下无关碟,进不了关城。除了跟在小人身边这百十号人,其他人便随赴北百姓去了燕城。” “姓卞的一直怂恿小人打劫夫人店铺,小人不同意,他便挑唆鼓动王通。” “王通一直不服小人,想取代小人头领的位子,与姓卞的越走越近。有些事,都是他们两人背着小人,私下里商量决定。” “在乌索的其他两人,都在南华客栈住着。” 南华客栈? 那家客栈,与九道斋在同一条街上。以前廖家来客,廖华裳都是让人将客人带去南华客栈。 所以那两个人,也是冲着他们廖家来的。 今日官府剿匪,恐怕已经惊动了那两人。不过,只要他们还在乌索,廖华裳就有办法将他们找出来。 去关城的三人,目标是纪婴。 燕城四人,目标是燕王周琰。 廖华裳略一沉吟,淡声说道:“上来吧,驾车回乌索。” 冯胜赶紧应是,手脚发软爬上马车,提起马缰轻轻一抖,“驾!” 马车缓缓启行,朝山下慢慢行去。 至于身后的狼群有没有跟过来…… 冯胜脖子像僵直了一般,连头都没敢回。 马车拐弯的时候,廖华裳轻轻撩起车帘,朝后看了一眼。 那头头狼,仍坐在原处,遥遥望向这边。 哪怕隔了很远,廖华裳仿佛还能看到那双暗金色的眸子里,王一般蔑视众生的眼神。 她放下车帘,手抚在胸口,轻轻吁了口气:她也快要吓死了好吗? 那可是狼啊! 足有三十几头。 这些狼,便是一支百人军队,对付起来也极为麻烦。 瑞儿的小手轻轻钻进她的掌心。 廖华裳低下头,看着瑞儿扬起的笑脸,小声问道:“你不怕吗?” 瑞儿摇摇头,“娘亲,只要咱们不入侵它的领地,它是不会攻击我们的。” 领地? “那块岩石吗?” 瑞儿点点头。 廖华裳想了想,扬声说道:“停一下。” 她低声对瑞儿说道:“你看着他,别让他回头。” 瑞儿眼睛一亮,用力点点头。 廖华裳下了马车,往后走了十几丈远。 那头狼已经起身,正要返回,听到动静停了下来,望着廖华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狼群也开始骚动着呲牙低吼。 廖华裳将空间里储存的猪肉放出二三十头,朝着头狼微微屈膝。 然后慢慢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既然狼群帮了她们的忙,礼尚往来,应该表示一下感谢。 马车很快出了树林。 刚拐出林间小路,一个人就跳了上来。 冯胜悄悄看了一眼,是一个留着大胡子、三四十岁的大汉,脸上还有一道疤,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不过好像有点眼熟。 他一边驾车,一边不着痕迹打量着身边的男子。 男子环抱双臂坐在他身边,指挥着方向。 快到廖家老宅时,冯胜脑中灵光一闪,小心问道:“这位,大哥,兄弟看您有些面善。您不会是庞……” “你话怎么这么多?” 冯胜一愣,“呃?” 多吗?一句而已。 他看着郑全冰冷的侧脸,后知后觉吓出一身冷汗,“敢,敢问这位大哥贵姓?” “郑。” 冯胜悄悄吁了口气:亲娘呀,居然是庞仝! 当年庞仝名震江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单枪匹马闯江湖的小混混。 这老虎,居然也有这么乖的时候! 马车拐进一条街道,在一座大宅子门前停了下来。 短短数月,廖家老宅附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面和后面盖起了长长几排宅院。 如今老宅里只有祖母、母亲和二哥一家住着,父亲和大哥只有休沐的时候才会回来。 老宅西面是廖华裳二叔和三叔家。后面的小宅子住着廖家雇佣的庄户和家中做活的帮佣。 刚到乌索时挖的陷阱已被填实,院墙也重新砌过。院落扩建,将西面的荷塘也圈了进去,布置成了一个偌大的花园子。 花园里盖了阁楼,三妹廖璎珞和四妹廖云依带着丫头们住在这里。 最早的老房子重新粉刷修葺,改成了客院。 在客院西面,新建了正房五间、后罩五间、东西各三间厢房的主院,主院西面依次是大哥和二哥的院子。 三弟廖南峻还小,大多数时间又是住在义学,回来便住东厢。 南面一整排的倒座,一部分供家中下人居住,一部分做库房。 廖家宅院如今的规模,比父亲用来办学的卢氏庄园也小不了多少。 廖华裳刚下马车,母亲已经得了消息迎了出来,脸上一片担忧之色,“你这大半日去哪儿了?母亲听说了昨夜的事,去南县找你你不在。” 女儿身边服侍的,一个个都锯嘴葫芦似的,一个比一个嘴严。 什么都问不出来。 瑞儿连忙上前,牵着温氏的衣摆,仰着小脸软软唤道:“外祖母。” 温氏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将瑞儿抱在怀里,在他脸上一阵狂吸,“哎哟外祖母的乖乖大孙孙。看这小脸,怎么这么多汗?渴了没?饿不饿?” 一边说着,一边抱着瑞儿往屋里走,“外祖母刚做的点心,还热乎着呢,快来尝尝。” 瑞儿越过温氏肩头,朝廖华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廖华裳心下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213章 除恶务尽 廖华裳心里惦记二皇子藏在乌索的两个手下的消息,没有在老宅待很久。 跟祖母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又去看了看二哥家的小闺女,等冯胜休整完毕,廖华裳就跟祖母和母亲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郑全小声对廖华裳说道:“家主,老三去南华客栈看过了。那两个人,在巳时左右退了房,已不知去向。” 廖华裳隔着车帘说了句,“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去县衙。” 此次城隍庙剿匪,全歼二百五十六名匪徒,大获全胜。 捷报已经派快马送去了燕州府。 林骋心情极好,听陈姨娘说了廖华裳过来的消息,知她必有要事,立刻回了后宅。 人未进门就听到他爽朗的大笑声,“今日贵客临门,当真是蓬荜生辉啊。林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屋里三人连忙起身。 廖华裳笑道:“今日暖棚草莓收了最后一波,明儿就该撤棚了。正好许久不见陈姨奶奶,这才想着给姨奶奶和林小姐送一些过来尝尝。” 林骋笑道:“廖夫人有心了,请坐。” 廖华裳道了谢,清婉接过婢女的茶,放到林骋手边的案几上,便躬身退了下去。 如今县衙后宅里女眷只有陈姨娘和婉姨娘,两人都不是掐尖好强的性子,相处的极融洽。 陈姨娘聪明又能干,婉姨娘也能帮上不少忙。 林骋省心了不少,再加上公务也是诸事顺利,心情非常之好。 两人寒喧片刻,廖华裳这才说了来意,“昨日晚间,那劫匪夜入寒舍后院,家中护院警觉,提前示警,又有方公子相助,这才活捉了劫匪。” “只是妾身方才得知,昨日晚间有两名劫匪门外放风,察觉不妙提前逃走。” 林骋有些不太想搭理这事儿。 大头都已经拿到手了,剩下的一些小虾小蟹,成不了大气候,不值当兴师动众。 廖华裳自然也看出了林骋的怠慢之色。 她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林骋的态度。 其实不单是林骋,所有官员都一样,只要威胁不到他们的利益和官途,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一旦动用官府的力量,就需要向上司发送奏报,解释原由。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于这种小贼小寇,只要不出大案子,基本都懒得搭理。 廖华裳轻叹一声道:“妾身身边有护卫,等闲之辈近身不得。只是大人刚刚出兵剿了他们的老巢,就怕这些人怀恨在心、狗急跳墙,做出对大人不利的事情。” 林骋一愣,顿时沉默了。 廖华裳这话,绝非信口开河。 除恶务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廖华裳不着痕迹打量着林骋的神色,继续说道:“原定两日后,各州县会派人过来学甘薯种植之法,以及提取芽苗。” “万大人早在大年初五来乌索时便说过,届时也会来乌索,亲自劝农催耕。” “到那时,若这两个漏网之鱼趁机作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些人可都是亡命之徒,多么疯狂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林骋只要一想,心里就打颤。 他脸色有些难看,默默问候了那帮劫匪的祖宗十八代一遍,才叹了口气道:“夫人一向思虑周全,夫人所忧,本官又何尝不担心?只是,若在县内大肆搜查,只怕会引发百姓恐慌。” 要是能抓得住还好,若是被那两人逃了,上面问起来,也说不过去。 廖华裳眉头微皱,“大人多虑了。这两个劫匪,放任不管定会滋长其嚣张气焰。若防守得当,也成不了大气候。” “至于全县挨家挨户搜查,倒是不必。” 林骋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夫人可有何妙策?” “如今南面发生战事,涌入北关的灾民突增。大人在其位谋其事,不止要为本县百姓安危着想,也需得妥善安置南来的灾民。” “大人不如借此机会,由各坊核实一下本县居民的户籍。凡是外来的灾民,逐一登记造册,也好防患未然。” 妙啊! 林骋哈哈一笑,“夫人果然智计无双,此法甚妙!” 这样一来,既能惊动那两个劫匪,让他们在乌索无处藏身。 又可在知府大人下令之前,提前将安置灾民一事做好。 两日后,正好可以在万大人面前刷一波好评。 至于劫匪,抓住了更好,抓不住他们也会逃往别处。 以后在别处犯了事,可就跟他林骋无关了。 廖华裳笑道:“正巧这些时日,陈方他们闲来无事。为了防止那两个劫匪暴起伤人,不如让他们从旁襄助,大人以为如何?” 林骋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 但很快就答应下来,“也好。夫人身边几位侠士武功高强,有他们相助,自是安全无虞!” 廖华裳目的达到,很快告辞离开。 她一走,林骋立刻去了中堂,找到了刑名师爷,将廖华裳说的话细说一遍,末了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廖夫人对这两个劫匪,有些过于执着了?” 不过就是两条漏网之鱼,至于专程登门拜访,还将她身边的护卫借出来吗? 刑名师爷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女子嘛,心眼儿都小,廖夫人更为其中翘楚,向来睚眦必报。” 就像蒋姨娘和蒋公子,就因为惹到了廖夫人,如今一个被大人送回了老家,一个干脆给死人陪了葬。 “不过,大人所疑,不是没有道理。这两人,一定对廖夫人非常重要!” 林骋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感慨万千叹道:“哎呀如今这世道,不得不小心行事。只是,本官得廖夫人好事良多,就算此事另有蹊跷,本官也委实不好拒绝啊。” 那就帮她一次好了。 算是还她一点人情。 廖华裳在老宅时,就让郑全派麻子去义学给父亲报了信,让父亲即刻给燕王府书信一封,请燕王府的人提高警惕。 并全城缉捕那四名刺客。 回到酒楼后院,她给纪婴写了封信,派金宝带着冯胜去了关城。 接着派人去客栈,将程芳请了过来。 第214章 身份 纪婴接到消息,很快从大营回了府。 他一目十行看完廖华裳的信,抬起头盯着站在堂下的冯胜,从头到脚看了三四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冯胜微微躬着身子,谄笑道:“回将军,小人冯胜。” “冯胜?!” 纪婴压低了声音怪叫一声,紧紧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再次问道:“是本将耳朵听错了?你说你叫什么?!” 金宝不慌不忙拱手一礼,“回将军,他叫冯胜。就是将军见过的,冯胜。” 纪婴瞬间沉默。 只不过见识多了廖华裳的不走寻常路,纪婴虽然心里仍然别扭,却是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冷冷说道:“你果然没死!你不是逃走了吗?怎么落到廖夫人手里?” 冯胜愧疚,“是小人技不如人。” 纪婴用力冷笑一声。 没说的,这冯胜又是被那妇人给坑了。 哦不,是诱拐! 他突然想到信上的内容,立刻又拿起信件,再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信上说,二皇子派了三名刺客进了关城,可能会对他不利。 让冯胜留在他身边,一是为了护他安危;再一个,就是让冯胜指认,将那三人给揪出来。 然后杀了! 安排的倒是挺周全。 但是这人选…… 纪婴盯着信,半晌才抖了抖信件,啧啧叹道:“这廖大掌柜,胆子够大啊,怎么什么人都敢用。” 还特么让他给冯胜弄一个能经得住查验的假身份。 这种“假身份”,别人可能不好弄,还真难不倒他。 他手里不知道有多少战死沙场、却无父无母无亲故的兵士留下来的户籍文书。 但那些文书,给一个打家劫舍、害人无数的劫匪使用,他担心那些死去的弟兄,会半夜三更来扒他家窗户! 廖华裳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三名刺客,未必会用原来的真面目示人。 就算冯胜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廖华裳将冯胜弄到他这里,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指认刺客这是其一。 其二是想让他给冯胜弄个不算假的身份。 或者还有,哦对,她最近不是要搞那个甘薯苗试种吗? 估计这冯胜不好出现在人前,所以廖华裳就将人塞他这里来了。 这个女人,走一步看十步,一件事没三两个好处都不会做。 她会那么好心,单纯让一个劫匪头子来为他指认刺客、保护他的安危? 有这么个人在他身边,他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好吗?! 纪婴颇有些无语。 他想了想,回到内室,揭开床板,从底下炕洞里,珍而重之捧出一只小箱子。 回到中堂,纪婴当着两人的面,将箱子打开,取出里面一张泛黄的户籍文书。 他叹了口气道:“这是本将以前的兄弟,他跟你一样姓冯,叫冯柱。” 冯柱是个老实巴交的马夫,平时话不多,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人。 但他很会侍弄马。 战马被他养得极好,膘肥体壮、极少生病。 兵营里的兵油子都笑话他,把马当自己老娘孝顺。 也有人笑他,将马当成自己媳妇儿疼,夜里好搂着马媳妇睡。 不管别人说他什么,他都只是听着,一句反驳都没有。 就是这样一个三棍子都抡不出半个屁的老实人,却在那年北齐突袭关城,纪婴遭遇围攻受伤、生死悬于一线之时,只身挡在了纪婴面前。 刀剑纷纷刺在冯柱身上,都没能让他移开一步。 直到现在,纪婴仍然能清楚记得,冯柱满嘴鲜血,疯狂朝他嘶吼的那声“快走——” 他活了,冯柱死了。 纪婴开始一直都不明白,冯柱为何不顾危险,如此拼了命地救他。 在冯柱战死一个多月后,纪婴突然做了个梦,梦到了刚见到冯柱时的情景。 冯柱因为太老实,到了吃饭的时候,常常被人排挤,抢不到粥和饽饽。 每次都是等别人吃完之后,再去刮粥桶壁上剩下的粥米,以及别人掰碎的饽饽。 那年纪婴刚刚从京城来到军营,又是富家公子,目中无人、桀骜不驯。 因为看不惯那些老兵欺负人,也正好手痒想动手打架,就替冯柱主持了一回正义。 冯柱从军多年,头一回吃上稠粥和一整个的囫囵饽饽。 纪婴打完人,逼着伙头军先给冯柱分了粥食,得意洋洋转身就走,没有听到冯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喃喃道出的那声“谢谢”。 一次不走心的打抱不平,换来了冯柱的以命相报。 转眼间十几年过去,兵营里的兵士已经换了好几茬。冯柱原本就像个透明人,没有多少存在感。 如今更是除了纪婴,再无人记得,军营里,曾经还有那么一号人。 纪婴眼圈泛红,捧着户籍文书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是个老实人,想必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份给你这么个东西用。” “你以后,既然更名冯柱,就替他好好活着。活得像个人样,别辱没了他的名声。” 他冷冷逼视着冯胜,一字一句杀气腾腾,“若有一日,本将发现你顶着冯柱的名头做了恶事,本将天涯海角,也必将你剜心剔骨、碎尸万段!” 冯胜小心地接过户籍文书,连忙保证,“将军放心,小人一定……” “本将不听你的保证。”纪婴迅速打断冯胜的话,冷冷说道:“本将会时刻盯着你!” 冯胜手一抖,呼地冒了一身冷汗: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 虽然但是,若廖夫人让他去做坏事可怎么办? 纪婴仿佛猜到他所想,冷冷加了一句,“听从廖夫人吩咐除外。” 冯胜悄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纪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你会指认那三人,若他们易了容,你还能认出来吗?” 冯胜连忙说道:“将军放心。小人别的本事没有,识人的本事,小人若自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小人识人,并非只看他相貌。一个人便是相貌变了,走路的姿势、眼神、举止习惯,也是不会改变的。” 而且,他对危险的预知能力超绝,否则也不会一次次在官府剿匪行动开始之前,就感知到危险,从而逃出生天。 这次要不是那个小鬼头……啊不是,小公子唤了狼群出来,他说不定都已经出关了。 不过能有如今这个结果,他也挺满意。 能光明正大活着,总比整日东躲西藏、活的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强。 纪婴微微点了点头,“那就行,你暂时先跟在本将身边。廖夫人那边若有其他吩咐,再决定你的去留。” 冯胜连忙应是。 第215章 刺客 大梁户籍核查,每年都会进行一次。 由各州县官府核查统计,层层上报,最后归于户部统一核对补录。 户籍核查,一般都会选择在年中或年末农闲之时。 像今年这样,春耕农忙正当时,突然要查户籍,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 大梁户籍管理非常严格,户籍文书为专用棉纸,一式两份,中间骑缝盖户籍地官印。 一份官府留档,一份百姓自持。 自持的户籍文书称为“户帖”。 户帖背面书有本人祖父、父母及兄弟姐妹名讳,以及祖居地、何时迁来现居地等信息。 廖华裳为和离妇,户帖后面也会标注前夫袁诤的名字。 每个人的户籍需要有族人、父母家人和乡邻互相为证。 无父母亲友的,则需周边至少五户人家及相应的邻长、里长为证。 如有作假,不止持假户籍的人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就连周边四邻和里长也会被牵连。 外地流民,则由官府统计并监视居住,每半年一次报各府,由各府整理上报朝廷核查。 不过像乌索这种边城混乱之地,多是作奸犯科的逃犯及暴徒,户籍管理相对松懈一些。 只要有“乡邻”愿意为证,县衙一般都会给“补办”户籍。 不求多安份,只求别犯事。 所以乌索北县大多为长居的普通百姓。 逞凶暴戾之徒为了能够互相作证,多集中在南县定居。 县中每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每里设“里长”一名。 每五户为一邻,每邻设邻长一名。 谁核查谁担责,邻长自然不敢弄虚作假。 户籍核查很快。 不到午时,核查结果就送进了县衙负责户籍管理的户房。 户籍不明和新来的流民,都被引到了县衙大堂外的甬道上,以备复核和安置。 整个乌索县被翻了个底儿朝天,藏在乌索的刺客无处可去,仓促间只能被迫提前实施刺杀任务。 一大早,廖华裳就让郑全和陈方带着酒楼新招的六个护院去了老宅。 她则乘坐马车,带着金宝和春生,与方炜、谢翊一起去了乌索学院。 刺客的目的是她和父亲。 学院今日特意改了骑射课,所有学子全都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那边,纪婴派了一百弓弩手埋伏在周围。 廖华裳则与父亲廖魁,在学院北面花园的静思亭对弈。 金宝和春生侍立在亭子外面的石阶下。 方炜歪在亭中美人靠上,吃着草莓和点心,喝着香醇的牛乳茶。不时捏起几粒鱼食,远远地扔进湖里。 湖中红鲤争夺鱼食,在水面激起一片水花。 谢翊则坐在湖边的怪石上,挽着袖子,戴着一顶竹斗笠,拿着一根鱼竿钓鱼。 每次看到鱼儿咬饵,他就急惶惶去提鱼竿,结果提上来的,全都是空空的鱼钩。 每到此时,方炜就会毫不客气发出一阵爆笑声,“师弟,你还不如拿一只渔网来,捞上一网,好歹咱们晚饭还能喝上一顿鱼汤。” “你再钓下去,这满池子的鱼,都得被你撑到打嗝了。” 金宝哈哈大笑。 廖魁也忍不住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轻松安宁的时候,一枚闪着流光的细长暗器如流星般穿林破叶而来。 方炜顺手掂起一颗草莓,指尖轻弹,草莓划过一道弧线,正正撞在暗器上,被一分两半。 与此同时,一只竹斗笠凌空而至。 滴溜溜飞快旋转的斗笠带着那枚暗器,划过一道弧线,重新回到谢翊手中。 接着,数条黑影从林中飞掠而来,落在静思亭外的空地上。 方炜托着下巴,伸出手指数了数,“一二三四……” 他倏地坐正,怪叫一声,“九人?!不是说乌索只来了俩吗?怎么这么多?” 谢翊从湖边缓缓站起身,歪着身子看了看刺客,“莫非情报有误?” 不等他俩再说什么,刺客已经互视一眼,手中利剑一抖,朝着亭中父女两人就杀了过来。 廖魁眼疾手快在石桌下一按,脚下整块石板瞬间倒转,原先置于亭中的石桌石椅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平整的石板地。 刺客的剑刺了个空,人在半空翻了个跟头,脚往栏杆上一落,借力回旋,轻飘飘落在亭中。 然后在亭中石桌摆放的位置轻轻跺了跺脚。 谢翊提着空空的渔竿,慢悠悠从湖边小石径走了上来。 他一脸疑惑问道:“不是说去了燕城四个、关城三个,乌索死了一个,还有两个吗?” “你们,是集体行动,还是使得障眼法?” 刺客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杀了上来。 方炜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大声喊道:“还不来?” 话音未落,数十黑衣人从湖中、花丛、山石后面纷纷冒了出来,将亭子里的黑衣人团团围在中央。 方炜和谢翊趁机退出亭子,站到亭外一块山石边。 程芳背负双手,慢悠悠走了过来,抬起手轻轻一挥,“杀!一个不留!” 亭子周围数十黑衣人立刻杀成一团。 方炜像只张牙舞爪的猴子,伸长了脖子在旁边跳来跳去。 有个黑衣人被一脚踹出亭子,正好落在方炜身边。 不等站稳身子,方炜手中利剑挽了个剑花,上去就要抹脖子,却被程芳眼疾手快拉开,“自己人。” 方炜连忙扶正黑衣人。 黑衣人道了声谢,又冲进亭子。 不多时,又一黑衣人被一掌拍了出来。 方炜愣着没动。 谢翊抬脚踹了方炜一下,“愣着干嘛,杀呀!” 方炜见程芳没反对,黑衣人也举着刀朝他砍过来,这才横刀一抹,黑衣人脖颈间带起一溜血光,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方炜怒了,冲着程芳屁股就是一脚,“你们特么对黑衣裳情有独钟是吧?都一个色儿怎么区分?” 程芳没防备,直接被方炜给踹进了亭子,被迫加入厮杀之中。 方炜得意地朝谢翊挑了挑眉。 谢翊呵的一笑。 三对一,战斗结束得很快。 九个刺客全歼,己方也有伤亡。 程芳上前将黑衣人的面巾揭开,一番查验之后,面露沉思之色。 谢翊上前,轻声问道:“怎么,有问题?” 第216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程芳将黑衣人的嘴轻轻捏开,让谢翊看,“没有舌头,是死士。” 他站起身,让手下挨个儿检查那些黑衣人身份,无一例外全是死士。 程芳拧眉轻叹,“这些应该不是冯胜所说之人。要么,是冯胜本身就有问题;要么,就是背后主使者知道昨晚刺客已死、山匪中可能会有人出卖他们,才使出的障眼法。” 廖华裳和父亲从另一端出口回到静思亭。 春生立刻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 廖魁问道:“先生的意思,那刺客有可能还藏在乌索?” 程芳看了廖华裳一眼,“这要看守在城外的人有没有收获了。” 昨日廖华裳让人将他唤了过去,与他制定了今日的计划。 为了防止刺客逃离乌索,程芳还在出城的各个要道上,埋伏了人手。 几人正说着话,亭中石板突然嗡嗡两声,慢慢翘了起来。 先是两只小手扒住石缝边沿,接着一颗小脑袋慢慢探出洞口,然后是瑞儿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方炜哈哈笑着跑过去,一把将瑞儿从洞里提出来,抱在怀里笑道:“乖徒儿,怎么这番作派,跟师父学得?” 谢翊啧啧叹着,不忍直视摇了摇头。 程芳忍着笑意轻咳一声。 瑞儿挣扎了一下,回头指着洞口,“旻哥儿还在后面。” 方才他们在洞中,听着外面没了厮杀的声音,这才大着胆子启动机关想上来看看。 刚刚他是踩在纪旻的肩上爬出来的。 这处机关,还是纪旻发现的。 甚至连着此处密室的两条生路、两条死路都被纪旻和瑞儿给探了个一清二楚。 刚刚搬到此处,纪旻就带着学院里的孩子,将整个学院翻了个遍。 他无意中发现了这处机关,不小心将自己翻了下去,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 廖魁四处寻找不见,又不知道机括在哪,无奈只好告诉了纪婴。 结果可想而知,纪旻光荣领到了一顿竹笋炒肉外加一天祠堂。 此次刺客来袭,廖魁便将反杀地点选在了此处。 纪旻跳上来,激动的小脸通红,“先生,学生前两日还发现了一条密道,一直通往演武场后面的树林边上。” 过了树林就是通往后山的一条小路。 看来这座庄子的原主人卢老爷,当初建这座园子时,就为了家人免遭外敌入侵,设计好了逃生的退路。 只是后来卢老爷病逝,子孙不肖,几年的时间就将家产败光,连这座保命的园子都卖了出去。 廖魁与廖华裳互视一眼,牵起纪旻的手,“在哪儿,带我们去瞧瞧?” 密道的入口,就在花园入口处的假山之间,需得从假山爬上去。 在一块假山石上方,有个洞口,从那个洞口下去,就是一条直通后山的地道。 这处入口,若非刻意爬上假山并跳进洞口,等闲是发现不了的。 纪旻到了假山旁,松开先生的手就要往上爬,被程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别动!” 程芳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去几个人看看。” 立刻有四人上前拱手应是,足尖轻点跃上假山,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一人突然冒出头,大喊一声,“有刺客藏在密道,已向外逃了!” 程芳冷声命令道:“所有人,追上去!” 接着一把捞起纪旻,“出口在哪?带我过去。” 纪旻第一次感觉自己飞得那么快,连路都不用走,直接飞檐走壁就出了庄园。 一路过了演武场后面的树林,纪旻朝着一处残垣断壁一指,“就是那儿。” 那处残垣断壁,是一道残留的坊墙。 墙体突然被人暴力破开,震起一大片黄尘。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蹿了出来,朝着县外的小路飞掠而去。 程芳将纪旻扔给身后跟上来的手下,抽出腰间软剑,带着人追了上去。 静思亭中,满地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 中间石桌上重新摆了新茶。 旁边香炉里青烟袅袅,驱散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 四人相对而坐,一向爱开玩笑的方炜,神色也看上去极为严肃。 瀛王周禹已经登基为帝,废太子周宸正在起兵造反,四皇子有皇上的遗旨,三皇子是皇上谕旨亲封的现太子。 先帝有四个儿子,都被卷进了这场夺嫡之争中。 被迫卷进来的,还有廖家和谢翊。 以及,被廖华裳一手拉进来的纪婴。 如今三皇子因母家势弱,已经提前出局。 剩下的三位皇子还有得争。 周禹几次试图染指北关而不得,皆因廖家从中作梗告败。 廖家在周禹心中,早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几次交锋之后,双方更是到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 没了廖家,羯羚关守军立刻就能倒向二皇子。 这边一归顺,整个北关局势就会像一堆抽掉底牌的积木,顷刻间四分五裂。 四人围坐,神情不一。 谢翊最先没能沉得住气,“看来皇上是准备要对廖家动手了。廖先生可有何良策?” 莫非就一直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世间,唯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廖魁轻笑一声道:“侯爷也说,那是皇上。既是皇上,这天下万民,莫非王臣。只需一道圣旨,廖某便可引颈就戮,何需行此暗杀之事?” 说到底,周禹底气不足,也没有理由杀廖家。 廖家自流放,一向安分守己,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 皇上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滥杀无辜。 更何况,自廖家来乌索,垦荒、办学、纳赋税、办粥棚…… 哪一样不是赚尽民心民意?也从未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周禹想下旨降罪,他也得敢! 北关所有官和将,原本都在观望。周禹一旦明旨杀廖家,废太子一定会倾尽全力相保。 如此一来,北关立刻就会变成废太子的拥趸。 为了一个廖家,将整个北关彻底推向废太子,得不偿失。 不明着对付廖家,北关诸府,就算不支持皇上,至少也不会倒向废太子。 所以周禹即便再恨廖家,也只会使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廖华裳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道:“明日燕州府各州县便派人来乌索,芒种之前,这甘薯苗就得种下去。若能推广成功,就可以解决整个北关百姓军队缺粮的难题。” “事关重大,马虎不得。所以,那些闲杂小事,暂时可以不理。” 廖魁轻笑一声,“是这个道理。” 谢翊有些不明白,如今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还在思量着不能误了农时? 方炜轻轻捣了谢翊一下,低声解释,“粮食可是国之大事!一旦成功,造福桑梓、功垂青史。谁敢跟那些府官前程、百姓口粮过不去,谁可不就得倒霉?” 谢翊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心悦诚服朝廖魁和廖华裳拱手一礼。 廖魁吩咐春生道:“春生,你找几个人,悄悄将今日刺客上门一事散播出去。” 只要消息一散开,周禹为了洗脱嫌疑,必定下旨安抚廖家。 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不敢再对廖家动手。 第217章 授农以技 有程芳和数十手下的围追堵截,那两个刺客终是没能逃脱。 光天化日之下,一番打斗从乌索学院一直到北县郊外。 又是恰逢农忙之时,路上行人如织。 再加上县衙莫名其妙突然核查户籍,不需要刻意散播,廖家遭遇刺客的消息很快便在乌索周边几个县传播开来。 并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燕州府。 四月底,芒种之前,天气已回暖,和风煦日、万物复苏。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中便掺杂了几分潮湿的青草香。 乌索县自建县以来,除了互市,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一大早,就开始陆续有马车和官兵进了县,入县之后便直奔北县廖家暖棚。 有些路远的,头天午后就已经抵达乌索,住进了客栈。 每个州县官员都带了几名经验丰富的庄稼把式,亲自入田学习甘薯种植之法。 廖家暖棚前面,廖华裳雇佣的农户正将采摘的甘薯苗装到竹筐里,拿用水浸湿的棉布盖着,挑到田园地头,准备插苗。 廖家地头,站满了青布直身的官员和青灰短衣的农户。 廖华裳穿着一身青灰色麻布窄袖襦裙,用蓝色碎花的头巾包着头发,打扮的极为爽利。 虽是布衣衩裙,却生得肤色如雪、眉眼精致,五官昳丽。 纵是被一堆人围着,神态亦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外地的官员在经过初见时的惊艳和好奇过后,最后只剩了由衷的佩服和敬重。 她在空间种植过甘薯,所以此次教授,由她亲自指点。 从田畦尺寸高低,到秧苗种植的深浅间距,事无巨细、毫无保留。 谢翊和方炜过来的时候,十余庄稼汉正将廖华裳围在中间。 廖华裳半跪在田畦上,用手丈量着苗坑深浅和间距,不时抬起头,与周围拿着纸笔记录的官员和庄户交流几句。 阳光映在她的眼中,那双漂亮的杏子眼弯成好看的月牙,月牙里盛着璀璨且细碎的星子。 殷红的唇间,雪白的贝齿随着主人说话忽隐忽现。 毫无扭捏之态,落落大方露齿而笑。 讲解一会,她站起身,让旁边的庄户亲自上手试种,自己则站在旁边指点。 谢翊一时看得有点失神。 方炜看看廖华裳,又看看谢翊,伸手轻轻戳了戳他,“喂,看傻了?” 谢翊回神,笑道:“你能想象,她以前曾是出则宝马香车、入则婢仆成群的伯夫人吗?” 方炜小声问道:“怎么,心动了?” 谢翊神情一凛,压低了声音肃然喝道:“休要胡说!你可知这话若传出去,会坏了她的清白名声?” 方炜不以为然,“你这么严肃做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今她未嫁你未娶,若是两厢情愿,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翊神色鲜见的有些落寞,“没可能的。” 声音极轻,犹如一声叹息,在风中一吹即散。 方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其实他心里清楚,廖夫人收养瑞儿为养子,又将自己户籍落入瑞儿名下,就是此生再不嫁人的意思。 他也看得出来,廖夫人面对谢翊,目光纯净澄澈、坦坦荡荡,无半点男女之情。 而且谢翊身份特殊,不是真正的江湖儿女,一切可自在随心。 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 方炜轻轻拍了拍谢翊的肩,问道:“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谢翊微微转了下肩膀,“好多了,廖夫人给的伤药,疗效极佳。” 方炜想到谢翊重伤那晚,师父曾经提及的那粒珍贵的“归元丹”,师弟应该还不知道。 还是不要说了。 否则师弟后半辈子,极有可能会出家做和尚。 正胡思乱想间,谢翊突然提步往前,“想什么呢?走了。” 方炜回神,连忙跟了上去。 今日试种,不止甘薯,还有土豆、玉米和南瓜。 在众人学会了甘薯种植之法后,廖华裳又带着人去了旁边的一块空闲地里。 这里也是廖家新垦出的荒田。 年前的时候,龚万里找来的那批民夫,共开垦三十余亩地。 如今还不到冬麦种植期,这些地便划出一半用来种甘薯。 剩下的另一半,一半用来种玉米和黄豆,另一半则用来种粟米和土豆。 百姓原来习惯在小麦收割完之后续种粟米。 但是粟米成熟期头重脚轻,比小麦更容易发生倒伏,从而减产甚至绝产。 后期还经常被鸟儿偷吃破坏、掉穗,管理起来非常麻烦。 听说这种叫玉米的作物可以在麦地间种,收成也好,庄户们也都跃跃欲试。 玉米试种就选在了文老爷子家的麦地里。 这个时节的冬麦已经抽了穗,麦穗沉甸甸的,微风拂过,荡起层层麦浪。 麦穗正值成熟关键期,踩倒了会绝产。所以廖华裳只在麦地边缘,给众人做了个示范。 然后两人一组,根据廖华裳所授学习种植。 小麦收割之后,还可以在玉米之间间种黄豆。 这样一来,土地便由原来的一年两季,变成一年三季! 在田里忙忙碌碌大半日,虽然很累,每个人却都兴致高昂、激动万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眨眼间就过去大半日。 午间时,夏蝉带着人,将饭菜送到了地头。 官员也没了刚开始的架子,与百姓每人捧着一只碗,蹲在田间地头,一边说笑一边吃饭。 吃完饭后开始学种土豆。 从选种、到催芽、再到切种,最后到种植…… 一步一步详细解说。 在众人学着如何切种时,夏蝉突然跑到廖华裳身边回道:“家主,王爷、太妃娘娘,和万大人到了。” 廖华裳连忙放下手里拌了草木灰的土豆种,吩咐夏蝉,“快,取水来。” 她现在满头满身的土,手里捏了土豆种,沾了一手的土豆汁和草木灰。 这样接王驾,可问失仪之罪。 “不用忙了,恕你无过便是。”随着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良太妃搭着万福的手,与一俊朗少年缓缓而来。 少年正是新晋上位的燕王爷。 燕州知府万铎陪着一副笑脸,半躬着身子紧跟其后。 第218章 太妃的目的 太妃为示亲近,笑着上前就要去握廖华裳的手。 廖华裳却不敢托大,连忙后退一步跪了下去,“民妇参见王爷,参见太妃娘娘,参见万大人。” 良太妃笑着朝冯嬷嬷看了一眼,“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廖夫人果真是最知礼不过的。快平身吧。” 冯嬷嬷连忙上前将廖华裳扶了起来。 站在田间地头的官员和百姓都纷纷跪了下去。 燕王赶紧叫了起。 谢翊和方炜也上前拜见。 燕王一看到谢翊,立刻笑着问道:“小舅公也在?许久未见,小舅公可安好?” 谢翊神色淡然、浅笑揖首一礼,“多谢王爷垂问,臣一切安好。” 良太妃目光不着痕迹在谢翊、方炜和廖华裳之间一扫而过,笑着看向摆在空地上的那张案几,“听说你今日推广新粮,又授农以技,这可是功垂青史的大功德!” “王爷为燕地藩主,自幼长于深宫内廷。不懂农桑,如何知晓民间疾苦?王爷得知廖夫人今日义举,便百般央求要过来看看。” “正好我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廖先生。” 她转头四下里看了看,问道:“廖先生不在吗?” 廖华裳会意,知晓太妃带着燕王前来,是为昨日刺客一事。连忙笑道:“回太妃娘娘,民妇父亲在学院。娘娘召见,民妇这就派人去请。” 良太妃微微颔首。 廖华裳朝春生使了个眼色。 春生会意,转身骑马离开。 太妃娘娘走到之前的案几前,看着上面变了色的土豆问道:“这是何物?” 廖华裳赶紧走过去,跟两位贵人将土豆名、收成和种植、以及食用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 良太妃走到切土豆种的案几旁,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后,突然拿起了案上那把刀。 将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冯嬷嬷下意识就想上前阻拦,廖华裳已笑道:“娘娘重农桑,身先垂范,乃娘娘贤明爱民。只是这刀刃锋利,娘娘还是要注意安全。” 良太妃又不是小孩子,想要做什么必定有她的道理。 这母子两人此行的目的,本就有意劝课农桑。 这么多百姓看着,若是连切个菜都怕切到手,只怕在百姓心里,燕王府的威望也会大打折扣。 良太妃满意地笑了:这廖氏,当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既善解人意,又不揽功自居。 上次她救了琰儿一命,也未曾邀功请赏。 哪怕自己有意冷落疏离,她也是一副不卑不亢、不焦不躁的样子。 且进退有度、有礼有节。 让人好感备增。 良太妃也知道农时不误的道理,略切了几块,感慨一番农活不易,便将刀放了下去。 廖华裳又陪着母子两人到田边转了一圈。 问过百姓几句话,廖魁便骑马赶了过来。 良太妃立刻带着燕王跟着廖魁回了老宅。 母子两人一走,百姓立刻嗡嗡声一片: “这王爷和太妃竟如此年轻?” 被太妃问话的百姓脑子还在发蒙,“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贵人,说话真是好听。” 也好香! 单是站在娘娘身边,就觉得到处都是软软的…… 至于劝耕农桑啥的,还用劝吗? 不种地他们吃啥? 净说那些好听的没用的,又不能顶饭吃,不如利索给减一半赋税。 廖家人就从来不说好话,要干就干实实在在的好事。年初还是多亏了廖家的粥棚,才让他们安然度过了那段饥荒。 有人想到了昨日的刺杀,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听说了没?昨日的刺客,据说是皇上派来的。” 旁边有人立刻朝他使眼色,“你不要命了?敢排揎皇上?” “那可不是瞎说的。说是先帝爷就是当今给……”那人将手往脖子里一横,朝众人使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 所有人面面相觑,立刻闭上嘴。 坐在田畦上的一个男子,揪着一支麦穗,一边搓麦粒一边说道:“这话可难说。廖先生一家是怎么来的乌索,大家伙儿都还记得?” “如今太子爷可在南边儿起事呢,坐在上面儿那人,夜里怎么睡得安生。” 可不得担心廖家与太子合伙,将他的皇位给掀翻了? 旁边正闷头除草的人将一棵荒草砸了过来,正正砸在那人刚刚搓干净、准备往嘴里送的麦粒上,“再乱说,明儿你这吃饭的家伙什儿,可就不定能保得住了。” 那人气得瞪圆了眼,“我哪有乱说?这事儿要搁你身上,你睡得着?”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听说,这次的刺客,可不止是冲着廖家来的。” 他朝良太妃和燕王离开的方向挑了挑下巴,“前儿晌午,廖先生派人去了一趟燕城,昨儿就遭了刺客。你们猜,那人干啥去了?” 反正不会是去送请帖。 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皆是心有惶惶然:难道说,今上是个滥杀无辜的暴君? 空穴不来风。 那先帝爷的病,说不定还真跟当今皇上有关。 一个连自己亲爹都能下手毒杀的人,能是个勤政爱民的仁君? 旁边有人迟疑说道:“说不定是那帮山匪余孽……” 凝固的空气瞬间松动。 另一人立刻接过话茬,“那帮山匪,短短一月作恶无数,多少人家遭了他们的劫?还好廖家娘子机警,立刻报了县衙,剿了他们的老巢。不然咱们燕州府的百姓,以后还不定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廖家娘子如今又教给咱们种粮食,还给咱们提供秧苗。以后咱们要是能吃饱肚子不挨饿,可是廖家人的功劳。” “说得是。” “太远的事咱管不着,也跟咱们无关。只这廖家人在咱们燕州府,就是咱们燕州府老百姓的福气。” 另一边,廖华裳送了太妃和燕王等人回老宅,再次回到田间地头。 闲坐聊天的众人连忙围了上去。 粮食试种,一般都是从官田开始。普通百姓要等官田试种成功,才能花钱买到新粮秧苗。 周边围观的人也不少,大多是周边几个县的百姓自发前来,想学着种植甘薯,再讨几株甘薯苗回去试种。 人群中,有一瘦小汉子见廖华裳回来,刚要跟上去,被旁边一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不着痕迹轻轻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那瘦小汉子扶向腰间的手才缓缓放下。 第219章 人心拿捏稳稳的 提着大刀站在人群之外的郑全,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眼神微转,自两人背影一扫而过。目光在那两人腰间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移了开来。 需要现场学习种植技术的,只有甘薯和土豆、玉米,其他的作物比如辣椒和南瓜,只需要将种子或秧苗带回去,种下即可。 廖华裳笑着抬起头,目光不经意般看向郑全。 郑全微微点了点头。 廖华裳笑道:“诸位今日辛苦,芽苗和种子妾身都已命人准备妥当,诸位回去之后,便按照所授之法,尽快栽种。” “每州县官田提供10亩芽苗。若有民田、学田和军屯田想种甘薯的,可自行去各州县的廖家店铺领取。” “每家店铺,妾身也会派遣一名庄稼把式。如各位有疑,可随时去问。” 所有官员和庄户都纷纷应承下来。 廖华裳微笑着看向郑全,“郑全。” 郑全拱手应是,提着大刀朝廖华裳走了过去。 在经过那个瘦小男子的时候,郑全假装被挡了路,抬手往男子肩上一搭,将其往旁边一推。 男子侧了侧身,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同伴一眼。 郑全已经走到廖华裳身前,拱手一礼,“家主。” 廖华裳微微颔首,“你带着人,帮几位大人将芽苗装车。” 郑全抬手一挥,陈方、春生和程芳派来的暗卫从人群外围走了过来,与庄户一起,将用湿棉布包着根茎的芽苗搬上驴车。 有个老者突然笑着说道:“廖家娘子,这么多芽苗,要花不少银子吧?” 廖华裳笑道:“今年的芽苗,全部免费送给各位试种。明年若乡邻们觉得,自己建育芽池耗费过大,也可以从我们家的店铺购买。” 那老者笑道:“那娘子今年岂不是要吃亏?” 廖华裳道:“老先生,若晚辈告诉您,这样一棵芽苗种进山岭地,不需要刻意去管,霜降时便能收获可以饱腹度饥荒的粮食,老先生会相信吗?” 周围的人纷纷笑道:“自然不信。” 廖华裳笑问,“那等霜降之后收获了呢?” 有人笑道:“反正小人是相信廖掌柜的。年初时,廖掌柜开设的粥棚里,煮的就是甘薯,又甜又糥,还顶饱。” “廖掌柜,今年能送给我们一些甘薯芽儿不?哦,还有那个叫南瓜的,能不能也送我们几棵?” 旁边立刻有人说道:“哪能让廖掌柜破费?我们可以买。” 更多的人附和道:“对,我们买。” 廖华裳道:“今年想要的,全都送。但每户甘薯苗不能超过一千棵,也就是能种三分地,足够一家五口添补过冬。南瓜苗可以送两棵、土豆种两斤。” “妾身是商人,自然不做赔本的买卖。建育芽池需要成本,各位所需芽苗不多,自建育芽池不合算,可从妾身店铺中购买。那时,妾身投入的本钱,不就回来了吗?” 众人都捧场地笑了起来。 先前的老者笑道:“你这女娃娃,倒是坦诚得很。” 廖华裳这才正色道:“更重要的,是能让诸位乡邻手中有余粮,不再为了春荒发愁。手里有了余粮,谁又愿意舍弃故土,流落他乡呢?” 百姓手中有了余粮,不再闹饥荒,北关的百姓才不会往外逃荒。 “廪实,则天下安。人多了,咱们燕州府,才能慢慢兴盛起来。以后这燕州府,也不输京城繁华之地!” 看着众人严肃的神色,廖华裳笑吟吟加了一句,“大家日子过得富足了,我们家的生意才好做呀。” 一句话说完,所有人顿时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就连藏在人群中的刺客也忍不住笑了笑。 廖华裳又朝人群拱了拱手,“廖家的生意,以后就仰仗诸位父老乡亲啦。大家放心,廖家商铺,以诚为本,童叟无欺。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方炜托着手肘,抬手捏着下巴,小声说道:“哎呀这廖夫人,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这人心,拿捏得稳稳的。” “她要是男儿,为将能立不世之功,为商也能创下一番大业。” 谢翊眉头微皱,颇不赞同,“女子为何就不能立不世之功?不能成一番大业?” 方炜瞬间松开手,歪着头看着他,“你没事吧?” 谢翊莫名,“我说错了吗?” 方炜看着他坦坦荡荡的眼神,想了想,认真回道:“你说得对!” 运往各州府的芽苗,有一部分是廖华裳从空间兑换的。 所以育芽池里,芽苗还剩了不少。 廖华裳又让人采了一些,凡是取芽苗的,登记名册之后,便可领芽苗回家。 忙忙碌碌,直到太阳下了山,廖华裳才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老宅。 廖魁没去学院,正在老宅中等她。 洗漱后吃过饭,廖魁去了用来做书房的西厢,并让人将廖华裳唤了过去。 廖华裳刚刚坐定,廖魁就开门见山道:“今日太妃娘娘提及,要为父任河西省左参政兼任分守道。为父以学院学业为由,拒绝了。” 左参政为从三品,同布政使副职,佐知府。 但参政兼任分守道之后,权力就在知府以上。 藩王确实有权自行任命封地官员,只是廖魁由一个七品知县,罢免流放后,一跃成为万铎的顶头上司,只怕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和抵触。 更何况还有太子这一层。 他笑了笑,又说道:“但是为父收下了燕王周琰这个记名弟子。并答应太妃,每月一次去王城为燕王侍讲经义。” 良太妃也不是非得要廖魁即刻上任。她要的,不过是廖魁的态度。 廖魁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又没明确表示一定会辅佐燕王。 他是乌索学院的山长,亲传和记名弟子若干,多周琰一个不算多,更算不上特殊。 廖魁说完他的事,又抛下一记重雷,“良太妃还提到了你大哥和你的婚事,想替你们两个保媒。” 廖华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提大哥就提大哥,提女儿做什么?!” 她又没打算再嫁人! 这个良太妃,是不是太闲了? 她嘀嘀咕咕道:“这么喜欢替人作媒,怎么不给自己找一个?她自己都还是一寡妇呢。” 廖魁轻声斥道:“慎言!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你可知,她提到的人是哪个?” 廖华裳端起茶翻了个白眼,“管他哪个?她觉得好,自己嫁了便是。” 廖魁倾了倾身子,靠近廖华裳,几不可闻道:“宣武侯,谢翊。” “噗!”的一声,一口茶正正喷了廖魁一脸。 第220章 围猎 看着女儿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色,廖魁低低地笑了起来。 廖华裳气道:“父亲,您还笑?!” 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是又快又重,“难道在良妃眼中,别人的姻缘和人生,都是她可以随意用来践踏利用、招揽他人的垫脚石吗?!” “诱之以利,却不肯交付真心;想要动之以情却又不顾及他人意愿。” “她当真以为这世间一切,皆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廖魁看着女儿煞白的脸色、微微颤抖的手,听着她近乎癫狂毫无理智的话语,脸上的笑意渐渐敛没,心却一点点揪痛起来。 或许这些时日,女儿越来越欢快活泼的模样,给了他一种错觉,觉得过去一切灾难和伤害,在女儿这里已成了过去。 今日轻轻一触碰,立刻就将她伤到鲜血淋漓。 他怎么可能会忘了,女儿今生所受最大的伤害,来自于那段不堪回首的姻缘。 廖魁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裳儿,那些曾经的伤,只要疤痕还在,总会被人不经意间揭开。” “只要你不去面对、不治愈,它就会一直藏在你心里,时刻提醒你那些不堪的过往。” “这是你的痛脚、是你的软肋。一个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受制于人。或者像今日这般,被人轻轻一碰,你就会失去所有理智,甚至做出错误的判断。” “你和瑞儿一样,都是有过去的人。” “为父不知过去你曾经遭遇过什么。但无论是已经发生的从前、还是没有发生的过去,那些经历,都该成为你身上坚不可摧的盔甲,而不是触之即痛的伤。” 廖华裳混乱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廖魁继续说道:“这一次,你还真是冤枉了良太妃。谢翊与袁诤不同,他是一个人品贵重、坦坦荡荡的君子。” 看得出来,谢翊也并非完全对女儿无意。 良太妃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出言试探。 但这种事,不说,尚可遮掩一二;说了,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廖华裳却不敢认同父亲这番话。 她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正因为谢侯爷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女儿才更觉得此事不妥。” 她的上一次婚姻,被大伯母当成了拉拢傅氏的手段和筹码。 最后以失败而告终。 却让她成了这场权势之争中,最先被放弃的那枚棋子。 老郡王妃当初明知大伯母的用意,却还是答应替袁诤保媒,未尝不是出于利益考虑。 只不过老郡王妃终究良心未泯,在廖华裳向她求助时,还是伸手拉了她一把。 谢翊从未婚配,身边甚至连个贴身服侍的丫头都没有。 而她是和离大归之人,有那样不堪的过往。 谢翊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几次出手相助,于她和廖家有大恩。 她怎能再任由他人,将自己的姻缘作为筹码,再拉一个比她更无辜的人,被迫进入这场污浊又混乱的战局之中? 父亲说得那些大道理,她都懂。 但是懂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 就算谢翊不嫌弃她,她在谢翊面前,也会时常感到自惭形秽。 日子久了,心里那些阴暗的、晦涩的自卑,就会渐渐扭曲心智,最终让自己变得歇斯底里、面目全非。 她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也不想祸害别人。 父亲的话,却也给她提了个醒。 她与谢翊,终归男女有别。终日住在同一个院里,便是双方心底坦荡,在外人看来,到底是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谢翊如今已经伤愈,是时候该离开了。 等过了今晚这件事,她再找机会跟谢翊聊一聊,看他有何打算。 从老宅出来,廖华裳没有回酒楼,而是带着瑞儿去了演武场。 夜深人静,只有远处山林中偶尔传来的一声狼嚎。 子时刚过,几头体型庞大的狼顺着县北小路,来到学院北面的演武场门前。 郑全纵是艺高人胆大,看着站在他面前那头半人高的狼,心里也直发毛。 他看看廖华裳,又看看瑞儿,问道:“小公子,能不能行?” 瑞儿默不作声拉过他的手,递到头狼鼻子底下。 头狼在他手心嗅了嗅,又抬起头,在空气中闻了闻,纵身一跃,带着狼群朝前方跑去。 程芳连忙小声吩咐,“跟上去!” 一队数十条黑影,跟着几头狼,如暗夜中跃动的幽灵,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狼带着众人一路出了乌索。 就在众人以为,那些刺客可能跟着燕王一行回了王城时,那些狼却进了陶县,并在陶县的燕春楼外停了下来。 头狼仰起头,四处嗅了嗅,跑到一处墙角处,往后退了两步,接着一个助跑,轻松跃过了墙头。 跟在后面的黑衣人也赶紧跳了进去。 燕春楼后院一片漆黑,无论是恩客还是姑娘都已沉入梦乡。 狼悄无声息靠近一处院落,在门口趴了下来。 程芳见状,朝身后轻轻一挥手。 数十条黑影便悄无声息跃入院中。 院子里正房的窗户上,仍然映着昏暗的烛光,隐约还有说话声传来。 程芳慢慢靠近窗口,听到里面有个粗嘎的声音问道:“老大,咱到底杀不杀?” 过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才听到另一男子说道:“急什么,他们一直在这儿,又跑不了。事情有变,影五已经回京报信。咱们暂时先在这儿等等,听从主子命令行事。” 另一人说道:“也不知影十他们如何了。听说那冯胜被廖氏活捉并收入麾下,已经进了关城。冯胜可是见过咱们兄弟几人的,此人留不得,得给老十他们传信,尽快将此人除掉。” 那个被称作“老大”的男子嗯了声,刚要说话,却突然嘘了一声,“噤声!” 程芳一挥手,所有人撞开房门,全都冲了进去。 里面立刻传来打斗声。 有人撞开窗子跳了出来,程芳从后面追上,一剑刺入那人后心。 凄厉的惨叫声在深夜里被传出很远。 楼里的姑娘和老鸨被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屋里一动不敢动。 打斗声一传开,旁边院落中的门接二连三被人撞开,数十黑影朝这边跑了过来。 程芳没想到对方居然在这里藏了这么多人,而且后来的这些,居然全都是死士。 第221章 这是狼,更是天意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房内走出,看见程芳,顿时眉头倒竖暴喝一声道:“程芳?果然是你!你这乱臣贼子、废太子的走狗,居然还敢现于人前?” 程芳冷笑一声,用力握紧手中长剑,剑指前方,“到底谁才是戕害兄长、谋害亲父的乱臣贼子?是非对错,天下万民,自有定论。不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 “尔等整日狂吠的仗势野犬,到了这北关之地,怎的只敢藏身于烟花柳巷之间?就这么没脸见人吗?” 两人说话的期间,那些后来的死士慢慢围了上来。 程芳带来的人则聚集到他身边,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房内男子漫步而出,冷冷笑道:“藏在哪儿有何所谓?你这条疯狗,不是一样找上门了吗?今日既然来了,那就不用走了。” 说罢,那人抬手一挥,冷声喝道:“动手!今日,务必将其尽歼于此!” 周围的黑衣人瞬间攻了上来。 门口那人足尖一点,提气而起,如一只展翅大鹏飞掠而至。接着手中软剑一抖,凌空就朝程芳劈了下来。 程芳连忙举剑相抵。 当的一声巨响,两剑相击,火花四溅。相击之声震得程芳耳朵嗡嗡作响,手臂像被巨石狠狠砸了一记,一直麻了半个身子。 他心中暗暗吃惊:瀛王身边,何时竟有了武功如此强劲之人? 他与沧云澜师出同门,武功与沧云澜不相上下。可在此人面前,竟感觉有些吃力。 听此人话里的意思,瀛王早就料到太子会派人来北关。 这些人到北关,不止是为了暗杀廖家和燕王,借此打破北关局势为瀛王所用。 他们放出假消息,又频频暴露行迹,也是为了引他入局。 知己不知彼,既是猎人,更是猎物。 二皇子韬光养晦谋划多年,太子却一无所知,对其毫无防备。 太子,输得不冤啊! 程芳带的都是暗卫,面对死士不要命的打法,很快就败下阵来。 连程芳自己,也被对方伤到了手臂。 若不设法求援,他今晚,还真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程芳微一晃神,立刻被对方捕捉到。 对方招式诡异且出招奇快,招招直击程芳要害,逼得他连连后退。 程芳一招落败,手中的剑被挑飞,长剑来势不减,噗的一声刺入程芳肩头。 另一只手掌暗含内劲,直击程芳面门而来。 就在此紧要关头,一个巨大的黑影裹挟着兽类特有的气味,从程芳肩头一跃而过,径直朝对方扑了过去。 那人迅速收手匆忙后退,一掌击在狼头上。 狼是打开了,肩头还是不可避免被狼爪深深划了一道。 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很快染红了半条手臂。 与此同时,墙头上又有十数条黑影一跃而入,朝这边狂奔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头狼腾空而起,在对方呆怔的瞬间,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脖子。 鲜血如雨,在半空狂洒。 狼将身子一拧,那人就被甩了出去。 咽喉却已被狼咬断,眨眼间就气绝身亡。 这一幕惊呆了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狼群已经扑倒了数人。 暗卫首领将人聚拢到一起,严阵以待,奇怪问道:“怪事,人类居住地,哪来这么多狼?” 程芳捂着肩头冷笑一声,“这不是狼,这是天意!” 声音刚落,一支火把在墙头突然被点亮,接着,接二连三的火把依次燃了起来。 火把旁边,是一支支森寒锋利的制式官弩。 程芳带着人迅速退至院中角落。 头狼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慢慢向后退了几步。 黑暗中,有人一声令下,“放箭!” 墙头上的弩箭带着尖锐的啸声,裹挟着强劲的力道,扑扑扑穿透敌人的身体。 惨叫声四起,数名死士中箭倒地。 刺客首领一边挥剑抵挡弩箭,一边带着人迅速退入房内,将房门关上。 墙头上弩兵退下,重新站上一队弓兵。这次的弓箭上,搭的是绑了油布的无头箭矢。 油布被点燃,箭矢呼啸,在黑夜里划下一道道光线,纷纷落到房顶上、门窗上…… 无数燃着火的箭矢透过窗棂,落入屋内,很快燃起熊熊大火。 屋里的刺客只好撞开房门往外跑。 刚跑出来,迎接他们的又是一波弩箭。 围攻他们的是官兵。 若刺客亮明身份,官兵定然不敢再动手。 可若是亮明身份,就等于承认,是新帝派人来刺杀对燕州府、乃至整个大梁立下奇功的廖家人。 这个罪名,足以令世人对新帝侧目。 他不敢冒这个险。 且看对方的样子,未必不知他们真实身份。 知道还敢动手…… 说明这北关,已经不在新帝掌控之中了。 刺客头目拼着身中数箭,硬生生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仓皇逃入夜色之中。 他捂着中箭的腹部,提足内力一路狂奔。 暗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这边又是刀剑相击、又是箭矢连连、杀声震天。 闹得动静这么大,可是除了燕春楼,其他地方仍是一片漆黑。 仿佛整个世间,只有他自己急促的脚步和粗重的呼吸。 前面路上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茫茫漆黑夜色中, 一辆马车停在路中央。只有车厢前面挂了盏气死风灯,映亮车周不足三步远。 车帘高高挑着,照着车厢内正襟危坐的母子俩。 女的他认识,是他们此次的目标之一:廖魁之女廖华裳。 而那个孩子…… 刺客首领慢慢停下脚步,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嘴里无意识喃喃唤道:“小,小殿下?!” 瑞儿眯着眼睛,突然朝他咧嘴一笑。 刺客首领只觉得脖子一凉,眼中的世界已经颠倒了模样。 刺客首领残留的最后一抹意识在消散之前,突然就明白了程芳那句“天意”,指的是什么。 或许,这真得是天意…… 纪婴提着大刀,带着人呼啦啦追了上来,望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刺客,狠狠啐了一口道:“这些山匪,真是冥顽不化。整日作恶乡里,正该有此下场!” 廖华裳牵着瑞儿的手,笑吟吟下了马车,走到纪婴身边说道:“此次剿匪,多亏了纪将军鼎力相助。” 纪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本将既是守关将军,职责所在,谈什么相不相助?” 廖华裳笑道:“是将军高风亮节。” 纪婴转眼看看周围,突然凑近了低声问道:“杀了他们,没问题吧?” 廖华裳挑了挑眉,“将军方才不是说了吗?这些山匪作恶乡里,该杀!” 纪婴感慨万千点了点头,啧啧叹了两声,低声说道:“本将这回,算是彻底上了你的贼船了。唉!” 第222章 坦言相告 陶县知县刘秉带着衙役赶了过来,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些人,身手如此之高,做什么不好,非得做贼。” 廖华裳轻笑道:“恶鬼当道,百姓遭殃。幸而有大人和将军不畏生死,铲除悍匪,才能护百姓安危。” 刘秉满脸疲惫挥了挥手,“以前总觉得边城混乱,如今倒成了人人向往之地。眼下流民越来越多,只怕往后,想过安生日子,越发难喽。” 刘秉告了辞,带着衙役离开。 转过墙角,刘秉突然两腿一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旁边衙役连忙扶住他,“大人可是受伤了?” 刘秉捂着胸口欲哭无泪:受伤?他要真受伤就好了。 他这是心碎神伤! 这廖氏,当真是胆大包天啊! 这些人,哪里是山匪,分明是朝廷的暗探! 这妇人,朝廷的暗探也敢杀,还把他也给拉上…… 偏偏他还不敢说。 说了,不就代表,他明知是朝廷暗探,还联合别人杀了他们? 刘秉扶着衙役的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带着哭腔小声说道:“小点声,别扰了人。本官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回吧。” 燕春楼着火的房子很快扑灭,尸体被清理干净,地上用水冲过几遍后,又撒了黄沙。 当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时,除了空气中浅浅浮动的一丝血腥味和焦糊味,清晨里的陶县,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 只是过于安静的街道和夹着尾巴不敢出门的狗,与往日又似乎有些不同。 一大早,廖华裳送了瑞儿去学堂,便站在廊下看谢翊和郑全对招。 方炜翘着二郎腿,一边看两人对招,一边往嘴里扔着豆子,嚼得咯嘣响。 谢翊旧伤复发,动作有些凝滞,一会儿工夫就被郑全逼得破绽百出、满头大汗。 他飞身后退,略有些狼狈的喘了口气道:“郑先生这刀法,看似毫无章法,却是攻势凌厉、防守严密。在下自愧不如。” 郑全收了刀,拾起一块帕子递了过去,“侯爷过谦了。侯爷若全盛之时,在下未必是侯爷对手。” 方炜眼尖地看到夏蝉出现在酒楼后门处,一下子跳了起来,“饭好了吗?吃饭吃饭。” 早上酒楼不待客,大堂里只有熟人。 余夫人和郑甜、时老爷子和程芳都在。 程芳易了容,看不出脸色如何,只唇色有些发白。 廖华裳上前问道:“伤势如何?” 程芳略一点头,“还好。” 谢翊意味深长看了程芳一眼,又看了看廖华裳,大致了解了昨日半夜三更,廖华裳的去处。 他默不作声拿脚勾了一条凳子,在时老先生身边坐下。 时显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谢翊忍不住咝的倒吸一口冷气。 时显哼了一声道:“你要不想这条胳膊废掉,就少逞强。” 程芳嘿的一笑。 时显立刻冷着脸冲他喝道:“笑什么?你也一样!” 郑甜端着一只托盘,将一碗粥放到老爷子面前,嗔道:“老爷子要是想身体康健,就要好好休息!” 时显一滞,嘿嘿一笑,“哎呀知道知道,都说多少遍了。” 话虽这样说,有人关心,老先生还是眼见的很高兴。 郑甜得意地挑挑下巴,将另一碗粥放到谢翊面前,脸色微红,声音又细又甜,“侯爷请喝粥。” 谢翊抬手扶着碗,朝郑甜微微点头,“多谢。” 郑甜抿嘴一笑,脚步轻快走到娘亲身边坐下,眼睛却又忍不住看向谢翊。 眼神大胆且直白,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慕之意。 廖华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借着喝粥,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前些日子谢翊在后院养伤,脱离生命危险之后,时老就很少过来这边。 药铺里药童也忙,郑甜便自告奋勇送药过来熬。 服侍谢翊用药,郑甜也很少假手于人。 为此,云儿还愤愤不平找廖华裳吐槽过。 廖华裳只让她不用管,由着郑甜便是。 云儿见廖华裳不在意,便也不再过问他们两人的事。 吃过饭,廖华裳将谢翊唤住,“侯爷今日可方便?妾身有些话,想请问侯爷。” 谢翊眼神微黯,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回到后院正房,夏蝉上了茶,站在廖华裳身后。 廖华裳将谢翊之前留下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谢翊垂眸看着玉佩,却没有拿回去。 廖华裳笑道:“侯爷吉人天相,幸有上苍庇佑。这块玉佩,本早该奉还,只是这段时日事情太多,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谢翊微微颔首,默不作声拿起玉佩,放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 廖华裳见他不说话,只好问道:“如今侯爷伤势已基本痊愈,不知侯爷以后,有何打算?” 谢翊长长叹息一声,“如今天下大势不明,战乱四起。反倒是北关,成了一方净土。” “在下虽长于江湖,却生于国公府。有些事,便是不想去做,也总是身不由己。” “如今的京城,于谢某来说,已是龙潭虎穴、赴死之地。江湖虽大,容身之地却不多。” 这番话,已足够坦诚。 谢翊认真地看着廖华裳,“谢某此次受伤,生死悬于一线,多亏夫人出手相助,在下才能侥幸活命。”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夫人但有差遣,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廖华裳轻笑一声道:“侯爷言重了。侯爷几次救妾身和廖家于水火,若论恩情的话,当是侯爷对妾身有恩在先。” 谢翊闻言,哂然一笑,神色恢复几分自如,“夫人既如此说,那在下与夫人两恩相抵,算是扯平了吗?” 他拧眉思索片刻,又玩笑似地说道:“不过,这些时日,在下无家可归,承蒙夫人不弃收留。” “在下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不为夫人做些什么,在下心里始终过意不去啊。” 廖华裳见他神色中的怅然散去,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几分不羁,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也玩笑似地说道:“侯爷既如此说了,那妾身斗胆,倒确有一事,想麻烦侯爷帮忙。” “夫人请讲。” “妾身想为瑞儿打造一支护卫,却苦于无人能担此重任。不知侯爷……” 谢翊心里一跳,下意识看了廖华裳一眼。 自那程芳出现在廖家后院之后,他便发现,程芳对瑞儿,态度过于恭敬。 那是下人对主子才有的敬畏。 廖华裳这番话,无异于向他坦白了瑞儿的真实身份。 说是护卫,其实就是暗卫。 程芳不可能一直留在乌索。此事又需要掩人耳目,除了他谢翊,别人还真担不了这个责任。 第223章 请赏 大户人家,都会给自己千疼万宠的小公子训练护卫。 护卫从小跟着小公子一起长大,才会更加忠心可靠。 只要人数不超二十人,并不为过。 谢翊没有犹豫,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好。” 他略一迟疑,还是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在下有些担心,京城那边,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他如今,毕竟坐在那个位置上。若有心为难的话,会很麻烦。” 不管是纪婴,还是廖家,眼下周禹没有下旨发难,一是廖家没有让他抓住把柄,二是他如今皇位不稳,还不想彻底撕破脸。 若是当真将他逼急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廖家。 廖华裳轻笑一声道:“侯爷所虑,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妾身会跟父亲商量。” 谢翊知廖家父女对此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言。 没几日,谢翊便搬去了演武场那边。 之前方炜挑选的那些孤儿,连同五儿一起,交给谢翊来指点训练。 芒种过后,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整个燕州府除了官田,连同新垦出的许多零零碎碎的山岭地,全都种上了从廖家店铺领来的甘薯苗。 甘薯苗见风就长,不到半月的工夫,秧苗就开始拖蔓,细细长长的搭在田垄上。 地里的冬麦已经成熟,黄色的麦浪底下,种下的玉米也发出了嫩嫩的小芽儿。 这个时候,算是麦收之前,难得的清闲。 可对于京城的新帝周禹来说,却委实高兴不起来。 单是废太子的叛军,已经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北关消息一来,他兴冲冲展开信,迎面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影五送回消息,刺杀行动失败。 廖家在北关开设粥棚、兴办义学、推广新粮种植,不止受到当地百姓百般拥戴,就连各府官对其也是极尽推崇。 影卫不敢擅自作主,已经撤出乌索,正在陶县等待皇上旨意。 前些时日周禹刚刚接到战报,南面废太子的叛军连占两个州城,势如破竹。 北面俀州、同州一带又在闹匪患。 北关四省暂时安稳,燕王年纪还小,对他也构不成威胁。 只有廖家! 周禹用力握拳,狠狠砸在御案上。对廖家这根搅屎棍,他心里恨得牙痒,恨不得立刻派兵过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但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以镇压废太子的叛军为重。 只要廖家不过分,眼下,他也不是不能放他们一马。 殿门外有太监捧着一封奏折,快速走了进来。 太监总管齐禄连忙接过奏折,双手奉至御案上,“陛下,此是河西燕州知府万铎呈递的奏疏。” 周禹接过,展开。 上面写着燕州府各州县官兵联合,于褚羯山剿匪二百余人,除匪首冯胜逃脱,其余山匪全部伏诛。 另,有山匪藏于陶县,被当地百姓监举揭发。陶县官兵联合羯羚关守将,共歼灭山匪五十余人,无一人逃脱…… 陶县? 五十余人? 无一人逃脱?! 周禹捧着奏折的手都在簌簌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恨不得将眼前的奏折连同御案一起掀飞出去。 他派出去的暗卫,被纪婴和刘秉这两个蠢货,当成山匪给团团围困,杀了个干净! 周禹咬着牙继续往下看。 廖魁与其女廖氏华裳,在燕州府推广种植新粮,若能成功,将会有助于解决北关缺粮问题。 并为其邀功请赏? 周禹气极而笑,“邀功请赏?粮食种出来了吗,就急惶惶来请赏?当朕看不出来他们早就已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剿匪?什么匪会住在县城中?纪婴那个蠢货不懂,他刘秉眼睛也瞎了吗?!” 哗啦啦一声乱响,御案上的奏折、镇纸、笔架和砚台全被扫到了地上。 殿中侍立的宫女太监瞬间跪了一地。 坐在旁边议事的几位大臣也跟着跪了下去,连声呼道:“陛下息怒。” 周禹发热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父皇那个老东西,临死之前将他的亲信大臣,随便找了个理由,连杀带贬弄走了一大半。 就连傅恪的门生故交,也遭了池鱼之灾。 父皇又在朝堂上,突然下旨立老三那个废物为太子,着实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朝堂上,有他的人,有中立派,也有废太子的人。 朝堂之上几派人明争暗斗,互相倾轧排挤,闹得不可开交,以至政令时常不通。 朝野之间又战乱四起。 搞得他焦头烂额。 直到他一怒之下砍了几个大臣,这种状况才稍显改善。 为了能够坐稳皇位,他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打击异己,而是笼络人心。 所以,他派刺客去北关的事,不能被人知道。 不就是请赏吗? 赏! 大赏特赏! 并且昭告天下! 周禹用力咬着牙,神色扭曲且狰狞,一字一句喝道:“来人,拟旨!” 乌索县。 廖华裳在开垦的田地旁边划了一大片地,准备建一片猪圈。 此处距离北县百姓住处较远,正好是一片低洼区。整片地势略低,猪圈的味道影响不到周边的住户。 猪圈南面有一处沟壑,用来冲洗猪圈和沤肥。只等来年,沤好的肥便可就近运到田里。 她的猪舍是比照着空间的样式,先画好了图样,又找了文老先生商量了可行性,修修改改,最终确定先修建三十间猪舍。 猪舍东面建一大型屠宰场,同样采取了空间屠宰场的样式结构。甚至在屠宰场一侧,还规划了一个冰窖,用来储存屠宰好的猪肉。 紧临着屠宰场,是一片新栽出的果园。 果园周围也要盖围墙,到时可以在果园里放养鸡鸭。 随着战事不断向北蔓延,到北关的流民越来越多。 不少流民慕名而来,受雇于廖家,在廖家养猪场和果园做事。 人手足够,建猪舍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朝廷宣旨的信使历时两月,总算抵达了乌索。 问了无数的人,在山间小路艰难行走大半日,才终于找到廖家养猪场 第224章 被恶心到了 远远看去,整个山谷里乌泱泱全是人。 斜坡上盖着长长两排半棚房舍,东面是一座又高又宽大的宅子。 整座宅子用木板钉成,四四方方的,房顶留着烟囱,四周留窗,看上去像是衙门里的牢房。 再往东面的山坡上,是成片的果园。果树已经冒了新芽,远远看去一片新绿之色。 田里应是种了传说中的新粮,有的又高又粗舒展着油绿窄长的叶子,有的拖着长长的秧苗,密密麻麻遮盖着整片田地。 还有生得圆圆的一团,开着白色的小花…… 就连石堰上也铺满了开着黄花的绿植,长着团扇大小毛绒绒的叶子,还有打着卷儿的卷须。 京城来的人个个都好奇的很,不停地问东问西。 带路的是廖家酒楼一个叫铜板儿的小伙计,一口一个“我们家主”怎么怎么样,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马车走得东倒西歪,将坐在马车上的人晃出一脸菜色。 肚子里早上吃得饭仿佛结成了块,随着马车晃动在胃里来回晃荡。 空气中好像能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臭得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恶心干呕、浑身难受…… 旁边的侍卫兴致勃勃,“小伙计,这圆圆叶子的是什么?” 铜板儿一边走,一边回答,“那是南瓜。瓜瓤儿熟了之后,煮着吃又甜又糯。这一整片,都是我们家的。” 坐在马车里的传旨官撇撇嘴:还“我们家的”,这是他家的吗? 对话还在继续,“那个长长叶子,长得又高又壮的,是什么?” “那是玉米。种子一个粒一个粒儿的,焦黄焦黄的。” “那个呢?开着白花的那个。” 铜板“哦”了声,“您说那土豆啊?那个是菜,吃锅子切成片儿,或者拿猪骨头炖了,可好吃了。” 铜板眼睛突然一亮,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家主,家主,朝廷来人了,说是来传皇上圣旨的。” 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转过身,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袁诤面前。 他心里又酸又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想起他,将他从庄子上叫回京,让他担任此次的传旨官。 可他此时此刻,特别感谢皇上,能给他这次机会,让他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的裳儿。 袁诤头重脚轻下了马车,看着缓缓走来的那个曼妙的身影,喃喃唤道:“裳儿,呕……” 晃荡了一路的早餐终于在胃里待不住,一下马车,就争先恐后冲了出来。 袁诤扶着马车,吐得昏天黑地。 廖华裳暗道晦气,捂着鼻子躲得老远,朝铜板儿招招手。 铜板儿连忙跑过去,笑嘻嘻唤道:“家主。” “你去那边沟里舀一瓢水,给那个人漱漱口。” 铜板儿踮着脚看了看那道沟,犹豫问道:“家主,那沟里的水,不是冲猪圈的吗?” 廖华裳摆摆手,“没事,你只管去便是。” 是冲猪圈没错。 现在不是还没养猪呢吗? 铜板儿很快端着一瓢水,跑到袁诤身边,将水瓢端给他,“先生漱漱口吧。” 袁诤含情脉脉看了廖华裳一眼,接过水瓢,漱了漱口。感觉口有点渴,便将水瓢端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铜板儿想提醒他,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咧着嘴,一脸嫌恶道:“先生,这水不能喝。” 袁诤一怔,“为何不能喝?” “这是冲猪圈的水咧。” 袁诤的脸瞬间绿了。 他扔了水瓢,扶着马车,哇哇吐了起来。 吐到最后,只能吐出些黄水水,还在不停地干呕。 他一边吐,一边抖着手,“你,好大的胆子……敢给本使,喝这种脏水……” 铜板儿一脸无辜,“小的只说让你漱口又没说让你喝。再说这水只冲过地面,那猪圈还没养猪呢。” 袁诤,“呕……” 不知道吐了多久,有人拍拍他的肩,“袁公子,咱得赶紧回去了。” 袁诤一愣,勉强直起身,强忍着恶心,看着身后的官兵,“回哪?不是传旨吗?” 那官兵指了指来时路,“廖夫人已经走远了。” 袁诤连忙回头看了看猪圈方向,果然没了廖华裳的影子。又看看空无一人、蜿蜒不平的山路,“走了?” 那官兵道:“唔,你吐起来没完没了,廖夫人等不及,先走了。说是回去焚香净手摆香案,准备接旨。” 官兵关切地扶住他,“你还能走不?要不还是乘坐马车吧?” 袁诤艰难地直起腰:打死他也不坐马车了。 再坐马车,他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然而他从早上吃了东西,直到现在太阳西斜,又吐了这么一场,早就吐得腹内空空、两腿发软。 从养猪场到南华酒楼,路途太远。 袁诤走了没几步,就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又登上马车。 马车一晃,他又开始想吐。 但是再耽误,太阳就要落山了。 最后没办法,袁诤只好抱着一只恭桶,坐在马车里,一路吐回了乌索。 好不容易回到九道斋,结果廖华裳去了乌索学院。 只好再派人去请。 折腾了一天,直到天黑,接旨的香案才在酒楼前摆好。 袁诤已经吐得抬不起头。 传旨的任务只好交给了同行的官兵。 圣旨对廖家义举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和表彰,恩封廖华裳为三品夫人。 并昭告天下。 廖华裳接完旨,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袁诤哀声唤道:“裳儿……” 廖华裳冷声喝道:“郑全,将此人扔出乌索!他若胆敢踏进乌索半步,就往死里打!” 周禹让袁诤来传旨,就是为了恶心廖华裳。 他明知是廖华裳施计杀了那些暗卫,为了大局,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来。 他自己不好过,也不想廖华裳畅快。 手段虽拙劣,却有效。 廖华裳确实被恶心到了。 她一见袁诤,就忍不住想要杀了他。 但袁诤是宣旨官,是朝廷信使。 斩杀朝廷信使,形同谋逆。 周禹想往廖华裳手里递刀子,她偏不如他的意。 丧家之犬而已。 郑全拱手应是,抬手一挥,立刻有两个护院冲了过来。 袁诤还要张嘴欲喊,郑全从腰间扯下汗巾,团了团,塞进袁诤嘴里。 两护院一人提手,一人提脚,很快抬着袁诤出了乌索。 第225章 狼烟起 廖华裳朝那些官兵福身施礼,笑吟吟道:“抱歉,妾身还有事要处理,不知诸位?” 那些官兵看着廖华裳身边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般的壮汉,连忙赔着笑道:“无妨无妨,夫人只管去忙。皇上圣旨已宣读完毕,我等,这就告退了。” 笑话,宣旨官都被扔出乌索了,他们还待在这儿干嘛。 这乌索,果然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原本多温婉和善的廖夫人,到了乌索之后,竟也变得如此蛮横跋扈、一身匪气。 朝廷官兵赶着马车,出了乌索就看到满身是土的袁诤正在街头路口徘徊。 那伸长了脖子,想去又不敢去的样子,看上去着实可怜又可笑。 为首的官兵问道:“袁公子,皇差已经完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交差吧?” 袁诤有些不甘心。 回去?回那个又穷又破又寒酸的庄子上? 傅恪死了,傅家被抄,傅灵蕊的继母和兄弟姐妹都被赶出京城。 母亲被他扔在了二叔家门口,如今也不知情况怎样了。 傅灵蕊天天在家,不是指桑骂槐就是跟他打架,闹得庄子上整日鸡飞狗跳。 他这次来,背着傅灵蕊偷偷将庄子给卖了。 原本想着,如今廖华裳能得陛下赏识,肯定过得不差。 他只要能在乌索住下来,看在往日夫妻情分上,他再小意温柔些,天长日久的,廖华裳总有重新接纳他的那一天。 没想到一个照面没打完,他就被扔出了乌索! 这个妇人,怎能如此狠心?! 袁诤站在县城外的一块石头上,引颈张望,迟迟不肯动身。 身后官兵不耐烦了,催促道:“袁诤,你到底走不走?” 袁诤没说话。 官兵朝同伴使了个眼色,纷纷骑上马,赶着马车就走。 爱走不走,什么玩意儿。 天都黑了,他们得在夜深之前赶到陶县的官驿住下来。 否则今晚就得露宿街头。 袁诤望着夜幕渐深的乌索街头,忧伤地叹了口气。 突然,西面关城一道滚滚狼烟冲天而起,借着天边仅剩的一线光亮,那道狼烟清晰可见。 狼烟起,有敌入侵?! 袁诤一下子跌下石头,头不晕了,腿不软了,连滚带爬朝着官兵远去的方向撒丫子就跑。 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等等我!等一下!” 前面的官兵听到动静回过头,看了一眼飞奔而来的袁诤,接着就看到了那道笔直冲天的狼烟。 为首官兵慢慢瞪大了眼睛,急促说道:“坏了,有敌军攻城了,快跑!” 说完,拿马鞭狠狠抽了马背一下,用力一夹马腹,“跑跑跑,驾!” 步行的官兵一手提着腰刀,一手扶着帽子,跑得比马车还快。 一行人像撒欢的狗,眨眼工夫就跑出去老远。 袁诤在后面,扶着膝盖弯着腰,累得直喘,“你们这群王八糕子,看老子……” 远远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将袁诤没说完的话给吓了回去。 他下意识回头一看:西边大约是关城方向,半空中浮起大片滚滚黄烟,无数惊鸟冲天而起,啾啾鸣叫着仓皇飞向远方。 袁诤脚下一软,瞬间跌了个狗啃泥:听说北齐兵强马壮,进了关城后,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燕州府作为入关第一站,一旦被齐军破关而入,将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此刻他已顾不得伤春悲秋,连滚带爬朝着前面的队伍就追了上去。 众人也歇了去陶县驿官投宿的心思,摸着黑连夜往京城方向逃去。 狼烟燃起时,廖华裳他们正在吃饭。 那浓黑的狼烟直冲天际,沉甸甸的仿佛一道劈开天际的裂缝。 瑁哥眼尖,先看到了狼烟,指着门外的天空大声喊道:“姑姑,那个是不是叫狼烟?” 廖华裳扔下筷子出了房门,看到了神色凝重的郑全和陈方。 不等说什么,县里已经咣咣敲响了锣。 十余衙役骑着马,飞奔在每一条街道,嘈杂刺耳的锣声响彻在乌索上空。 街道上顿时乱了起来,马嘶狗咬、大人喊孩子叫,所有的人都赶回家,收拾细软和粮食。 春燕和夏蝉、云儿吓得脸色煞白,围在廖华裳身边问道:“家主,咱们怎么办?” 廖华裳道:“急什么?齐兵不是还没入关吗。” 她吩咐道:“将东西收拾一下,春生去学院通知先生,带着他们一起躲去山里。” “郑全,你骑马去关城,看一下情况如何。” 郑全连忙拱手应是,牵着马出了院子,很快往关城方向疾驰而去。 夏掌柜打开后门,满脸惊慌跑了过来,“家主,客人都跑了,咱们怎么办?” 廖华裳道:“无妨,一顿饭而已。等敌军退了,我请他们吃庆功宴。你让伙计将家什和食材收到储物间,与春燕他们一起走。” 所有人一起问道:“那您呢?” 廖华裳笑笑,“我留在这边看情况。” 瑞儿扯了扯廖华裳的衣摆。 廖华裳板着脸,毫无妥协之意,“你们带着瑞儿和瑁哥走。” 春燕急得满头大汗,“那怎么行?要不婢子也留下。” “没什么不行。”廖华裳头也不回,“按我说得做,去吧。” 廖华裳的冷静,也让惊慌失措的众人渐渐平静下来,所有人按她吩咐,快速行动起来。 廖华裳吩咐道:“金宝去一趟老宅,帮着那边收拾一下,让他们带着衣裳被褥,先去养猪场避一避。” 养猪场位置靠近密林,山路崎岖难行,距离北县还有五六里路。 那里有雇佣的仆从,有住处。旁边就是菜地,也有水和粮食。 北面一望无际的密林,就是乌索天然的屏障。 齐兵既然走关城,就不是一小股敌军。 他们入关,不可能为了几个百姓,追到山里面去杀人。 此次北齐出兵,皆因大梁内乱四起。 新帝将大量兵力投在与废太子的内战上,顾此失彼,边城就没有足够的兵力和粮草。 只要攻下燕州府,整个大梁北防线就被打开一道缺口。 到那时,北齐蚕食吞并大梁,就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不知此次北齐出兵,是仅仅攻打羯羚关,还是会倾全国之力,同时攻打其他关城。 若是后者,只怕大梁危矣! 第226章 最坏的情况 半个时辰后,夏掌柜带着伙计和春燕等人,赶着驴车出了院子。 街上纷纷攘攘,全是逃难的百姓。 有的用担子挑、有的赶着驴车或牛车,也有人骑着马,更多的是拖家带口、肩背手提。 每个人都是神色惊惶、无暇他顾,脚步匆匆往山上跑。 龚万里提着一把大刀打马跑了过来,问道:“廖大掌柜怎的还不走?此次北齐来了三十万大军,这关城只怕守不住,还是躲一躲吧。” 三十万?! 廖华裳脸色有些发白,还是笑着说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关城若被破,你我又能躲到哪里去?” “妾身派了郑全进关城打探消息,稍后妾身也会去关城。” 龚万里重重叹了口气,骑马打了个转,用力啐了一声道:“也罢,你一个妇道人家,都有这份气魄,老子也跟他们拼了!” 隋氏从后面的马车撩起车帘,眼里含泪惊呼一声,“夫君?” 廖华裳朝隋氏安抚地笑了笑道:“龚先生不必心急。如今北齐兵尚未兵临城下,先生不妨先将龚太太和公子小姐安顿好了,回头再做打算也不迟。” “我母亲已经带人去了山上养猪场,夏掌柜他们也准备出发。龚先生不如也将龚太太他们送过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龚万里行事一向果断,闻言立刻说道:“那行。你们若是不急,就等在下回来一起。就是这店……” 廖华裳笑道:“龚先生放心,店没问题。” 没问题就行。 娘的,好不容易才开始赚钱,这北齐老狗就来捣乱。 真想砍死他丫的! 龚万里心中忿忿,带着龚太太和夏掌柜,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县行去。 廖华裳等人一走,立刻去了前面酒楼里,将酒楼里所有东西收进空间。 刚回到后院,就听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父亲廖魁和方炜、谢翊都赶了过来。 廖华裳连忙迎上去,“父亲怎么来了?那些孩子们呢?” 廖魁道:“你大哥已经带着他们去了山上。情况如何?可有消息?” 廖华裳摇摇头,“郑大哥还没回来。方才龚先生过来说,此次北齐派了三十万大军来袭。” 羯羚关守军只有三万。 其他关城若无敌军攻城还好。 若敌军分而攻之,朝廷又抽不出兵力支援羯羚关,不出三日,关城必破。 守关兵士顶不住,就只能舍弃关城,撤入关内。 到时北齐入关,遭殃的就是关内的老百姓。 廖魁深深叹了口气。 郑全很快回到酒楼,下了马不等喘口气,就迅速说道:“北齐此次出兵百万,兵分三路,攻打东屿关、石关和羯羚关。” “据前方斥侯回报,北齐先锋距此还有百余里,最迟隔日午后便会抵达羯羚关。” 所以,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纪婴已经派出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发送急报,就看此次朝廷要如何应对了。 单凭关城这几万人,根本撑不住。 快到子时的时候,从燕州府方向有数万将士朝关城方向急奔而来,隆隆的马蹄声震得街面都在颤抖。 廖华裳和父亲站在二楼窗口,望着乌泱泱数万大军开进关城,轻声说道:“父亲明日,还是去山里吧。那边若无人带头理事,只怕会乱。”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家国情怀。 有些鸡鸣狗盗之辈,往往会趁火打劫。 不管是派人严防死守以防有人暗通敌寇,还是紧急时刻撤入密林保命,都需要有一个有威望的人,出面调停。 廖魁略一思忖,微微点头,“也好。你在关城,万事小心。若见机不妙,先自保要紧。” 廖华裳忍不住笑了,“父亲难道不该教导女儿,国难当头,当誓死报国吗?” 廖魁皱了皱眉头,不悦说道:“命都没了报什么报?你可千万别学那些酸腐书生,满脑子净想些没用的。” “需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要不是你有那些本事,为父便是捆,也要将你捆上山。” 廖华裳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她自然知道父亲此话是为了缓和一下心情,若是父亲选择,他也会与齐军血战到底。 她眼尖地看到楼下来了一小队人,其中一个还在楼前东张西望。 有人小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人家早就走了,你偏不听,非要来……” 廖华裳奇道:“六叔?” 他们怎么来这儿了? 田氏听到动静,连忙抬头,上面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 不一会儿,酒楼大门打开,廖华裳举着一盏烛台走了出来,“还真是六婶。如今北齐大军来袭,六婶怎么来这儿了?陶县刘大人没命人带你们撤离吗?” 田氏赶紧上前道:“撤了撤了,只有我们一家来了。大侄女,你怎么还没走呢?” 陶县的百姓都在往南跑,她偏带着家人往西走。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只有她才知道,这种时候,大侄女家人在哪,哪儿就一定是最安全的。 若是大侄女的家人都保不住了,跑到哪儿,也都是死路一条! 廖魁连忙从身后走了出来,借着烛光看了看,迟疑道:“三叔?几位兄长,你们这是?” 廖温讪讪说道:“大魁哥,是惇儿他娘,非说带着家人来找大侄女。” 这种时候,老百姓能往哪儿走? 关城一破,敌军入关,人的两条腿能跑得过四条腿? 被敌军追上,那还不就跟砍瓜切菜一般。 还不如找个隐秘地方躲起来,等敌军退了兵,再出来也不迟。 再说,惇儿还在乌索学院呢,就算真得会死,一家子也要死在一起。 廖魁咂了咂舌,侧身让开门口,“先进来吧。明日一大早,你们跟我一起上山。” 刚刚安顿好廖温一家,街上又传来马蹄声。 龚万里一马当先,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青壮年。 时老先生也赶着两辆驴车走了过来,驴车上垛得满满当当全是药材。 郑甜一边转着马鞭,一边从驴车上跳下来,对廖华裳甜甜唤道:“廖姐姐。” 又看了看廖华裳身后的谢翊,声音瞬间甜了几个度,“侯爷。” 谢翊冷着脸,微微一点头。 方炜笑道:“行了,人齐了,出发吗?” 廖华裳朝父亲微微屈膝,“父亲,多保重。” 廖魁无声点头,轻轻摆了摆手。 第227章 大战之前 整座关城差不多有四个乌索这么大。 街上到处都是举着火把骑马疾奔的将士,还有赶着牛车运送粮草和箭矢的车夫。 也有抬着滚木、雷石、铁蒺藜和油罐的百姓。 快到西城门时,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堆,老远就能看到城门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架起的几十口大锅。 绵延几十里、五六丈高的城头上插满了松油火把,手持长戟的兵士穿梭往来。 登城梯处搭了滚木,兵士和百姓正往城楼上运投石机、巨弩车、夜叉檑、狼牙拍…… 还有浑酒和油罐。 城楼上已经开始烧热油,滚滚浓烟融入夜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油的焦臭味。 除了征调的民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城门。 廖华裳与龚万里、方炜等人分开,跟着时显去了临时搭建的伤兵营。 伤兵营在靠近内城城墙处,用油布搭了顶篷,靠墙摞着高高几垛草甸子。 旁边是征用的民宅,里面是大夫和药童熬药汤的地方。 伤兵营不远处就是辎重营。 辎重营多是征调来的伙夫和妇人,负责煮饭和烧水。供将士吃饭,以及伤兵营用的热水。 廖华裳转了一圈,带着郑全一路打听着,去了纪婴所在的将营。 里面的将军们正在议事,老远就听到争吵的声音。 纪婴得了通报,立刻走了出来,脸上还有余怒未消。 廖华裳假装从袖袋中取出兑换的一包辣椒粉,递给纪婴,“纪将军看看这个。” 纪婴打开纸包,低下头闻了闻,立刻打了几个山响的喷嚏,连忙揉了揉鼻子问道:“这是辣椒粉?” 廖华裳笑道:“将军觉得如何?” 纪婴哈哈一笑,又打了两个喷嚏,连忙将辣椒粉包好,才问道:“这东西,你有多少?” 廖华裳道:“将军需要多少有多少。这滚水里也可以加入辣椒煮。” 只不过煮辣椒水,一旦被呛到,自己人也会受影响。 “这些辣椒粉,近攻可直接撒下去。远处的只需用投石机投到敌军上空,再用重箭将其射穿,或者制作一些火炮,将辣椒粉装入其中……” 不等廖华裳说完,纪婴连忙说道:“这个法子可行!太可行了。” 他以前吃锅子时,手上沾了辣椒,不小心揉了揉眼睛。虽然及时用冷水清洗了,还是流了好久的眼泪。 真正哭到睁不开眼啊。 太好了! 正愁可供守城的武器不足,这当真算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齐兵总不能蒙着眼睛上阵。 纪婴朝身后的兵士使了个眼色,伸手示意廖华裳跟着朝一旁无人处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呢?郑全没告诉你吗?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廖华裳沉默一瞬,问道:“那将军呢?” 纪婴无声一笑,“本将是守关的将军,自然与关城共存亡。你们都是一些妇孺,知道一旦破城,妇人会遭遇什么吗?” 他语重心长道:“不要以为你以前,侥幸赢过几回,就可以正面与齐兵硬杠。三十万!” 纪婴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能填满整个羯羚关的山谷,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别傻了,走吧。” “此次不同以往,北齐倾国而出,对整个北关四省志在必得。这一仗,不好打。” 廖华裳笑笑,“将军所言,妾身何尝不懂。可是,关城一旦被破,这天下又有何处能安身?” 纪婴沉默一瞬,凑近了低声说道:“你若执意不肯走,一旦城破,你便去将军府。府中有一密道,可暂时藏身。内子就在辎重营,你与她一起,莫要走散了。” 他认真地看着廖华裳,声音极轻却郑重,“廖夫人,我家那两个小子,以后还要拜托您和廖先生,多看顾些。” 廖华裳明白纪婴的意思。 他是守关将军,弃城而逃是死罪。 别人都可以逃,唯独他不行! 她无声叹息,轻声应道:“将军放心。” 纪婴匆匆朝她一拱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那些辣椒粉,什么时候能运过来?” 廖华裳连忙说道:“明日一大早。妾身这里还有一些,先制几个辣椒包。” “也好,到了让人通知本将一声。” 军情紧急,他也不能久待,嘱咐了一句便匆忙离开。 廖华裳也不敢耽误,迅速折回辎重营。 聂夫人看到廖华裳,赶紧迎了过来。 有聂夫人帮忙,很快就找到了几十个妇人,用驴车运了一车绵缎布帛过来。 天快亮的时候,已经制好了几百个辣椒包。 熬了一夜,大家都累得倒头就睡。 廖华裳换了男装,用灰抹了脸,避开人走到街上。 此时天刚蒙蒙亮,整个世间像是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经过一夜混乱,凌乱萧瑟的街面上,看上去凄冷且荒芜。 此处为西外城,外敌入关,必经此处,所以狼烟一起,该跑的都跑了。 大多数宅院关门闭户,里面寂然无声。 有些人家走得急,甚至连院门都没来得及关。 廖华裳随便挑了一座宅子,调出空间面板,兑换了一千斤辣椒粉、几十袋米粮和一些伤药,堆放到主人家的灶房里。 然后去街上随便拦住一队骑兵,让他们派人赶着驴车过来,将辣椒粉运去纪婴的大营,粮食运到辎重营,药草则运去伤兵营,交给时老先生。 至于东西是谁的…… 大敌当前,谁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纪婴立刻派人,将辣椒粉运去了火炮坊。 整整一夜未合眼,廖华裳躺在自家马车上,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被饿醒的时候,天已过午。 辎重营正在杀猪宰羊,给将士们改善伙食,以备大战。 廖华裳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响了一下。 趁着只她自己在马车里,廖华裳赶紧兑换了一碗鸭肉粥、一个白面饽饽、一份炝藕片和一份红烧肉。 红烧肉咸甜适口、软糯鲜香。白生生的炝藕片微酸带甜,脆爽可口。 廖华裳一口气将饭菜吃了一大半,喝了两口粥,才觉得自己又酸又软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知觉。 经过一天一夜紧张的筹备和布置,一入夜,整个关城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城墙上将士们抱着刀枪,蜷缩在角落里和衣而眠。 除了巡夜的兵士,只有燃烧的火堆,偶尔发出木柴爆裂的噼啪声。 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第228章 空间激活新功能 齐兵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一大早,廖华裳正与聂夫人忙着煮饭时,突然感觉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脚下的麦秸簌簌抖动,细碎的秸梗不断从草堆上掉落。 浑身的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她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真正直面战争。 聂夫人走过来,将米下到锅里,笑着安抚道:“没事,听着动静大,其实还远着呢。将士们这顿饭,保证能吃得完。” 廖华裳顿时语滞:她可不可以将聂夫人此话,当成临终关怀? 为何听完后,心里莫名有种即将赴死的悲壮感? 聂夫人指了指炉灶,“添火呀,愣着做什么?” 廖华裳失笑,赶紧往炉灶里添了一把柴。 外面开始传来将士跑来跑去、不断呼喝的声音。所有人的行动,都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煮好饭,廖华裳与一妇人抬着盛粥的大锅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兵士或站或坐,有些还没睡醒。 垛口下堆满了箭矢、火油、雷石和滚木,每隔十余丈,就架着一只火盆。火盆里火焰滚着浓烟,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这些火盆,用来点火把和箭头。 投石机旁边放着雷石、铁蒺藜和辣椒包。 弩车上也已经装好了弩箭。铁制弩箭冰冷锋利,单是这样看着,便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看着这一幕,廖华裳才有了一点战争即将来临的真实感。 她借着放锅的工夫,望了一眼城外。 城外护城河上的吊桥还没收,不时有大队骑马的将士疾驰而来。 河对岸有兵士在对埋下的暗桩做最后的清理和掩饰。尚未成熟的玉米、土豆和甘薯也被挖了出来,运回城中。 野狸子山静静矗立在前方,与羯羚关隔江相望。 山的背面,不时有惊鸟成片成片地飞起,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那是大队齐兵经过,惊动了林中栖息的飞鸟。 巳时三刻,城楼上的长号突然呜呜叫了起来:齐兵到了! 整个关城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吊城升起、城门关闭。 刀盾兵立于垛口前,后面箭兵搭弓上箭、弩兵就位、投石机装上了石头和辣椒包。 将军登上箭楼。 战事一触即发。 所有人的神经都情不自禁紧绷了起来。 廖华裳他们距离最里面那道城门,只有不足百丈远,城门内外惊天动地的呼喝声、投石机将巨石砸到敌军新搭建的浮桥,发出的巨大的轰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浓烟很快席卷过半个关城,空气里多了一些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第一批伤兵很快送下城墙,大多为箭伤。 谢翊干脆带着人到了城墙下,为伤兵处理伤口。轻伤再回阵前作战,重伤送回伤兵营,由时显带着人治疗。 廖华裳去了伤兵营。 反正别人看不到面板,她干脆将面板调了出来,按面板提示,兑换各种急救药物。 药童也将提前煮好的药汤和麻沸散分别盛在木桶里,用来清洗伤口、治疗伤骨断肢的伤兵。 第一声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蓦地传来,发出劈山裂石般的巨响。 廖华裳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药棉就掉到了地上。 旁边的小兵看着她,有气无力地笑笑,“别怕,这城门,没个几十下撞不开。” 廖华裳无语地看着小兵,心道你还不如不说。 若是城门被撞开,她们这些人可以找地方躲藏,这些伤兵肯定是逃不走的。 所以这些人脸上毫无波澜,想必心中已然生了死志。 廖华裳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书生总喜欢将以死报国挂在嘴边,而守城的将士,却从来不说这种话。 这些将军,平日里是悍匪一般的存在,百姓多畏于他们的权势和手中大刀,敢怒不敢言。 在敌军来袭之时,生死关头,却是他们身先士卒,率领众将士,挡在百姓前头。 廖华裳突然有些后悔,之前几次算计纪婴,甚至陷他于不义。 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弥补。 方炜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廖华裳,将她拖到一旁,小声快速说道:“你赶紧想办法出城,城门马上就破了。” 他满脸是灰,身上全是溅上的血迹。额头的汗流下来,将脸上冲出一道道灰印。 廖华裳走出伤兵营,看着城门方向。 从这里到城门,还得经过一座瓮城和两道闸门。 最牢固的城门就是最外围那一道。 外围的城门一破,敌军一旦冲进来,就会如倾泄的山洪,一涌而入。 她远远看到纪婴已经上了战马,握着长刀立于众将士最前,准备开始正面迎敌。 突然,叮的一声响,空间面板自己弹了出来,“叮,检测到星云谷主即将面临生死危机,是否开启基建模式?” 廖华裳瞬间呆住了:这空间,还有这功能? 还有,什么叫“基建模式”? 空间面板嘀嘀一阵响,将注解详列了出来。 廖华裳大致扫了一眼,相当于在面板所划定的范围内,进行改建加固。改建后这片区域就成了她的领土。 她可以通过空间面板,对这片领土进行操控。 不等她理清思路,空间面板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城门被破倒计时,十、九、八……” 廖华裳迅速点了是。 空间面板再度提示,“请选择城墙加固范围:一,西城墙;二,整座城池。” 廖华裳看了看,加固整座城池需要的积分太高,先加固西城墙。 先挡住这一波攻击再说。 大约过了五六个呼吸的声音,空间面板再度提醒道:“城墙加固完成,有效期一月。生死危机暂时解除,请星云谷主尽快升级系统。” 廖华裳偷眼看了看身边的方炜,只见他神色凝重看着城门,对她方才的这番操作毫无察觉。 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但是城墙从表面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城外攻城的齐兵却愣住了。 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城门,只需最后一下,差不多就能撞开了。 身后的骑兵大军甚至已经提起马缰、举起了大刀准备冲城。 结果冲锤在快速撞上去的那一刹那,却被一股巨大的反弹力给弹了回来。 就连整个冲车,都被这股巨大的弹力推着,往后移了数丈远。 冲车上推冲锤的兵士也被晃了下来,立刻被城楼上的大梁兵士数箭连发,射死当场。 在齐军弓兵掩护下,立刻有新的兵士冲上前,爬到冲车上。 冲车缓缓上前,再度靠近城门。 咚的一声巨响,城墙一阵颤动,碎石粉末簌簌往下落,城门却诡异的一动不动。 这可,真特娘的有鬼了! 第229章 惊喜 纪婴骑着马,等着城破的那一刻。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浑身的血液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沸腾。 来吧! 北齐的杂种们! 让你们尝尝老子的大刀,不是吃素的!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城门外却没再传来撞击的声音。 一刻钟。 两刻钟。 胯下的马都等着有些不耐烦了,不停地刨着蹄子。 程里打马往前一步,凑到纪婴身边小声问道:“将军,他们,怎么停下来了?莫不是,打饿了,回去吃顿饭再来?” 纪婴乜斜了程里一眼,“还回去吃他爹个席呢。上去看看!” 程里拱手应是,跳下马,从马道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兵士也在面面相觑,看到程里,一个校尉跑了过来,回道:“程副将,这北齐兵有些古怪呀。” 他指着退到护城河之外的齐兵,“您看。” 程里瞪大了眼睛,跑到墙边,举着盾探出垛口,朝城墙底下看了一眼:城墙下除了红的黑的石头和木头,以及中箭掉下城楼的梁兵尸体,连对方的尸体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奇了个大怪了! 程里下了城墙,有些呆滞地说道:“将军,他们真得退到了护城河外,卑下看他们已经开始扎寨安营了。” 纪婴愣了愣,迅速下了马,拖着沉重的铠甲跑上城楼。 在看到河对面那片空地上,正忙忙碌碌的齐兵,纪婴用力拍了一下垛口,哈哈大笑起来,“这北齐小杂碎脑子咋长的?打仗怎么跟过家家似的?” 说归说、闹归闹,北齐的暂时退兵,给了城内将士们喘息之机。 他沉下脸,大声命令道:“所有将士听令!” 所有人大声回道:“是!” “补充箭矢武器消耗,两两轮换歇息。严密监视敌军去向,如有异常,即刻来报。” 众兵士哄然应是。 接着就迅速行动起来。 站在伤兵营外的廖华裳,远远看着将士们来回快速奔走,听着安静如斯的城门,挑了挑眉,悄悄吁了口气。 方炜站在旁边,还没回过神,“这怎么,突然就没动静了?” 廖华裳笑笑,“要不,方公子过去问问?打听清楚了,也跟妾身说一声?” 方炜不作他想,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问。不过你还是赶紧收拾一下,一会让侯爷来带你出城。” 廖华裳踮了踮脚尖,转身往回走,“侯爷也忙呢,就不劳烦他了。妾身先回去忙?” 方炜微微欠身告辞。 廖华裳回到伤兵营,时老先生忙的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她。 军中大夫也在为伤兵清理包扎。 熬药有药童。 郑甜也在,看见廖华裳,忙里偷闲朝她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 廖华裳悄悄退出伤兵营,一溜烟跑到后街,找到自己的马车就钻了进去。 然后将空间平板调了出来。 自解毒之后,她更多的时间都在经营自己的店铺,全部精力都放在义学和结交人脉上。 但是空间种植操作,也从无一日落下过。时至今日,已经积累了海量的积分和物品。 这个空间,神奇是神奇。可廖华裳不敢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空间上。 谁知道这突然出现的东西,会不会在哪一天又突然消失? 万一消失了,巨大的落差之下,她又该如何仅凭自己的能力,去应对遇到的诸多难题? 这个东西,得之她幸,为她臂助; 失之,也无所谓。她一样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活得风生水起。 若非此次齐兵攻城,她接下来的时间,会在乌索打造另一个现实中的田庄。 而且,如今她的田庄和商队,也都已初具规模。 她要将果园、牧场、荷塘、水果蔬菜粮食和药草,全都在现实中试着种植。 让北关乃至整个大梁的百姓,都因此受益。 也给廖家,积累足够多的财富和名望。 廖氏的一夜之间倒台,以及袁诤的背叛和伤害,让廖华裳彻底醒悟:依附他人,终将为他人所累。 这世间除了自己,谁都有可能半途抽身而退。 只有真真切切握在手心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生死存亡之际,这个被她冷落许久的空间,又一次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基建模式”,按照平板上的注解,是要划定一座城池,打造属于她自己的领土。 坚固城池、抵御外敌入侵。在城池内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开店铺、建造屋舍等,都会有积分收入。 建造城池所需材料,则需要用积分兑换。 面板提示已达到升级条件。 廖华裳选择了升级。 升级之后的面板分成了两个板块:一个是她空间的灵田及果园、牧场;另一个就是一个小小的城堡模型图。 这个城堡模型图,就是缩小化的羯羚关关城。 从图上看,整座城池坐落在狭长的山谷之间,东西长、南北窄。 两道数十里的城墙,像巨人张开的双臂,搭在褚羯山和赤羚山的悬崖峭壁上。 流经两座大山的赤连河,像仙人搭在肩上的白练披帛。 也就是关城的护城河。 从空间面板上,能够看到所标注的城池防守薄弱处。可消耗积分,对其进行修建改造、加固增高。 廖华裳聚精会神操作着面板,将城墙塌陷、泡水、松散处都做了改造加固。又用积分兑换了弩车、投石机和箭楼、了望塔等。 见武器库箭矢和弩箭库存显示不足,廖华裳补足库存,顺便升级了武器装备。 西城门早在系统激活时,就附赠了一次城门加固。一个月内不需要考虑升级问题。 省下来的积分,廖华裳将东城门也进行了一次加固。 正忙得不亦乐乎,车帘突然被人大力掀了起来。 廖华裳猛然吃这一吓,浑身一抖,差点将面板掉到地上。 定睛一看,谢翊正一手挑着车帘,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廖华裳奇怪问道:“侯爷有事?” 谢翊快速打量她一眼,松开手后退一步,隔着车帘道:“纪将军在到处找你。” 顿了顿又问道:“夫人可还好?” 廖华裳收好面板,出了车厢,“没事,有些累,进来休息一会儿。不知纪将军找我何事?” 第230章 主宰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纪婴的将营。 纪婴看到廖华裳,连忙迎了上来,低声说道:“不知齐兵为何突然收兵,他们退回护城河外,已经在那边扎寨安营。” 城破了无非就是以命相搏。 就怕对方围而不攻,打消耗战。 纪婴愁得两道眉毛拧成了结,“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其他关城也不知战况如何。虽说冬麦刚刚收成,可燕州府那边又调过来三万兵马,人吃马嚼,这些粮草根本撑不了几日。” 廖华裳却看着纪婴有些走神:谁能来告诉她,纪婴头顶旁边为何出现了一排小字: 姓名:纪婴 职位:羯羚关守将,游击将军 战力值75; 忠诚度10; 信任度50; 服从度5。 ?? 什么意思? 为什么以前她没有在纪婴头顶看到过? 她又看向纪婴身后站着的两位亲兵。 只有一个头顶带着注解: 姓名:冯胜 职位:山匪首领,纪婴亲兵 战力值:68; 忠诚度:0; 信任度:0; 服从度:10。 很好!! 廖华裳似笑非笑地看着冯胜,心里飞快谋算着,如何让这个口是心非、反复无常的小人死在战场上。 冯胜原本正在心里腹诽廖华裳,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尾椎骨骤然而生。 这种感觉,跟他当初在密林中遭遇狼群时一模一样。 他甚至对此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毅力,才没有当场给这个女人跪下去。 莫非眼前这个女人,看穿了他的假意顺从,对他起了杀心? 豆大的汗珠顺着冯胜的额头和发根滚滚而下,很快打湿了他的衣领。 廖华裳看着冯胜头顶那排数值,从零飞快的往上升,最终定格在“忠诚度80,信任度20,服从度80。” 廖华裳这才满意地移开目光。 冯胜心里一松,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 头顶的忠诚度咔哒又翻了个面,变成了85。 想到之前空间面板自动激活的“基建模式”,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城池,是属于她的。 她是这个城池的主宰,掌握着整个城池的命运。 只是不知道这些数值,需要通过什么途径提升,达到满分值之后,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眼下她还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纪婴还在等着与她商量,如何解决城内驻军的粮草问题。 这事儿要搁以往,纪婴早就派兵出城,到各县村百姓家中强行“征粮”了。 战时征粮,也是旧例。 纪婴让人找到廖华裳,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 万一廖大掌柜有办法解决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觉得,有问题找廖华裳,她一定能想出办法。 廖华裳听纪婴说完,假装想了一会儿,道:“妾身来时,看到好些城中百姓拖家带口离城。将军不妨先在这些人家中搜搜看有没有余粮,妾身这就命人传信,看能不能从别处调一些粮草过来。” 粮草嘛,她有的是。 别说是区区六万人,就连这座关城所有人全都加上,她也养得起。 可这事儿不能摆在明面上。 她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妾身也带着人出去找找,问问。” 纪婴只好点了点头,“也行,有劳廖夫人。” 廖华裳让郑全给睢州的李大壮和燕城的侯庆送信,顺便打探一下那边的情况如何。 她与方炜一起,让谢翊带着郑甜,分头去百姓家中“筹粮”。 两队人分开之前,廖华裳看见方炜窃笑着,朝谢翊挤了挤眼。 谢翊则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朝郑甜拱手一礼,“郑姑娘,请。” 郑甜面似桃花,感激地看了廖华裳一眼,一蹦一跳跟了上去。 廖华裳汗颜,心里对谢翊和郑甜悄悄说了声抱歉。 没办法,如果不这样安排,郑甜就得跟她一路。 郑甜好奇心太重了,看到什么都爱打破砂锅问到底。 郑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陈方、金宝和春生都去了山上。 安排别人与郑甜一起,郑甜肯定会缠着廖华裳。 无奈,只好牺牲一下谢小侯爷的美色了。 两人骑马,直接去了内城。 内城除了将士家眷,便是商人富户。 战事一起,将士家眷都去了城门,商人富户多数则拖家带口离开。 家中原本留了老仆看守,主人家一走,老仆也丢下院子去逃命。 谁人不知,敌军一进城,最先抢的就是高门大户? 这个时候留在宅子里,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主人家一走,留下的老仆也锁了门,各自逃命。 门口的铁将军,根本拦不住方炜。 廖华裳指哪座宅子,他只需一根铁签子,所有宅院皆畅通无阻。 随便选了一座大宅子,方炜打开锁,两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宅子为三进院,后面建着二层楼的库房。 廖华裳站在院子里,环视一圈,朝方炜说道:“我们分头找,这样快一些。” 方炜不觉有异,点头应允,“也好。” 廖华裳见方炜去开库房的门,她则直接去了后厨。 大户人家的厨房,构造都差不多。若有冰窖,基本都在储物间附近。 现在天气热,肉类只能存放在冰窖里。 她运气不错,在这家的厨房后门外,顺利找到了冰窖的入口。 里面存货并不多。 只有几只獐子和野鸡、野兔,还有一些猪肉和鸡蛋。 廖华裳从空间取出三头猪、十几只鸡、一篓鱼和二十斤鸡蛋放在冰窖里,出来后又将这家储物间堆了四十几袋米粮。 刚走出厨房,方炜就走了过来,“可有收获?” 廖华裳回头指了指储物间,“让人过来运吧,有一些存货,但不多。” 方炜一愣,跑进厨房看了一眼,乐道:“嘿,还真的是。” 街上巡兵得了消息,很快带着驴车过来,收走了粮食和肉。 顺便还将这户人家遗留的一些宝瓶玉器也带走了一些。 其他出去寻找粮食的也各有“收获”。 廖华裳跟着驴车回去,看着粮草入仓,在仓门关闭之前,又往仓库里投放了一万斤米粮。 米粮放完以后,空间面板弹了出来,“叮!星云谷主解决驻军粮草缺乏问题,亲和度加10,积分加100。” 第231章 取之不尽 积分可以用来兑换空间商城所有的物品。这个亲和度,又是什么东西? 还有,为什么有的人头顶有这种注解,有些人却没有? 廖华裳随后悄悄观察了几个人,有军中将士,也有城中百姓,还有谢翊和方炜等人。 她发现,这种标注,军中将士和城中百姓都会有。 郑全本就是她的护卫,所以郑全也有。 而谢翊和方炜,还有郑夫人和郑甜都没有。 这座城市里的守将和百姓,属于廖华裳领土范围内的人,她可以通过基建模式,建立与他们之间的联系。 并通过空间面板,掌握他们的行动举止。 既然城中将士都有标注,连冯胜也有,之前跟在纪婴身后的另一名亲兵,为何没有那种标注? 廖华裳刚要去寻纪婴探个究竟,城门外却再次传来喊杀声。 齐兵的第二波攻城来了! 一时间,箭矢如雨,铺天盖地。 城楼上不时传来惨叫声,无数兵士中箭倒了下去。 齐兵借助弓兵和轒辒车、布幔的掩护,推着飞梯迅速冲到城墙下面。 飞梯一靠近城墙,齐兵就迅速举着盾牌冲了上去。 城墙上的梁兵纷纷将火油罐扔向城墙上的飞梯,和飞梯上的敌军。 随即掷下火把。 城墙下面瞬间变成一片火海,攻城的齐兵身上燃起大火,惨叫着纷纷落下燃烧的飞梯。 投石机上同时将辣椒包和石弹掷了出去。 空气中焦糊味里掺杂着辛辣味,咳嗽和喷嚏声连绵不断。 齐兵之前就吃过辣椒包的苦。 一看梁兵故技重施,盾兵连忙上前,将手中的盾牌搭在一起。 然而半空中爆开的辣椒包里,又轻又细的辣椒面儿被风一吹,仍然从盾牌缝隙飘进齐兵的鼻子和眼睛。 就连空气都是辣味的。 齐兵阵营中立刻传来成片的咳嗽和喷嚏声。 搭起的盾墙也东倒西歪。 这个时候,又一波雷石呼啸着,当头砸下。 整齐的齐兵阵营顿时乱了套。 身穿全副甲胄的将军拿帕子捂着鼻子,瞪着通红流泪的双眼,问道:“这都打了快一个时辰。两次攻城,梁军就算将兵器库搬到城楼上,也得清库了。城门那边如何?” 身后将士得令,连忙打发部下去问。 部下很快传回了消息,“将军,那城门,不知梁军用了什么手段,简直固若金汤。无论将士们如何撞,始终纹丝不动。” 火油跟不要钱似的往下倒,羽箭和弩箭射了一波又一波。 将领恨得直咬牙,怒声下令,“再攻!” “是!” 战鼓再次擂响,新的一波喊杀声惊天动地。 城楼上又一波火油、雷石和滚木扔了下来,同样还有辣椒粉。 奇了怪了,这梁兵武器攻势怎得丝毫不见衰减? 不止齐军感到奇怪,纪婴也同样纳闷不已。 他随口吩咐身后的亲兵,“王濯,去看看,这火油和箭矢还有多少?” 东西有多少,他心里是有数的。 照这个打法,本应该早就耗尽了才是。 关城配有六门火炮。 只是弹丸稀缺,早在齐兵之前攻城时,就已经发射过一波。 库中弹丸也所剩无几。 尤其火弹射程远,杀伤力集中。 像齐兵这样选择近攻城池,用火弹反而不如箭矢、火油、雷石和滚木杀伤力强。 齐兵又发起一轮新的攻城。 一捆一捆的箭矢被运上城楼,一桶一桶的火油砸下去。 火势连天、惨叫连连,城楼下火舌将齐兵吞噬其中,席卷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城门外,齐兵将领喊过一部下,命令道:“再去探,梁兵武器消耗如何?攻势可有减弱?” 不多时,那人就跑了回来,苦着脸道:“将军,梁兵武器消耗甚大,但直至现在,也没见他们攻势减弱过。” 火油跟不要钱似的往下倒,箭矢和弩箭射了一波又一波。 就连装备充足、远道而来的齐国,都有些吃不消了,对方却好像只是撒了一波毛毛雨一般。 太诡异了啊! 梁国边关的武器装备,何时变得这么强了? 关城内。 王濯得了纪婴命令,下了城楼,去了储存火油和箭矢的兵器库。 正在伤兵营帮忙的廖华裳突然收到了空间面板的提示,“叮,兵器库有不明人士靠近。” 廖华裳心里一跳,连忙吩咐郑全,“郑全,你去一下兵器库,看看谁在那儿。” 郑全得了令,骑马离开。 他赶到兵器库时,正好看到纪婴身边的亲兵在跟看守兵器库的将士交涉,“纪将军命我过来查点一下火油和箭矢数量,报给将军知晓。” 看守将士连忙去开库房门。 王濯左右打量一番,手悄悄摸到身后的腰刀上。 就在此时,郑全骑马走了过来,扬声问道:“王小将军,纪将军可是有令?” 王濯心里一跳,下意识松开手,转身笑道:“原来是郑先生。将军命卑下来查一下火油和箭矢数量。” 他这一松手,反倒让郑全心里生了警惕。 将军平日里扶着腰刀,那是一种习惯性动作。 方才他出声相询时,并未觉得有何异常。 可在他打招呼之后,那王濯却将手松了开来。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此人手扶腰刀,是想在背后发动偷袭。 松手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那是被人察觉后,放弃偷袭计划的举动。 郑全不动声色,笑着站在王濯身边,“正好我家家主也派在下过来瞧一眼,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家主再想办法补充。” 那守将连忙打开库门,请了郑全和王濯一块进去。 库房有两大间,一间放着火油,一间放着箭矢和弓弩。 两间都是满满当当的。 郑全笑道:“看来纪将军这些年积攒的存货不少,这仗都打了大半天,火油和箭矢存量竟还如此之多。” 王濯也随口笑着附和。 两人出了库房,郑全迅速找到了廖华裳,将王濯的异常告诉了她。 廖华裳在得知王濯是纪婴亲兵之后,顿时明白了为何同为纪婴亲卫,冯胜头顶处与纪婴一样有注解,而旁边那人却没有。 看来这王濯,是敌人潜伏在关城的细作。 这基建模式,居然可以用来识别敌人? 她想了想,说道:“走吧,你随我一起过去看看。” 郑全连忙拱手应是。 第232章 歪打正着 王濯回到纪婴身边,越想心里越慌乱。 虽然郑全没有表现出异样,他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之前想杀守将的举止,被郑全看到了没有。 纪婴听了王濯的话,满头雾水疑惑问道:“还有不少?不少是多少?” 难道军需账目做得不准? 齐兵攻城之前,一共运到城墙上二十多万支箭,占了库存的一半。 经历了这两波战事,又往城墙上补了两次武器。 还是他亲自下的命令。 总不能是军需官阳奉阴违,没有把箭运上去吧? 那反击齐军用得什么? 只用的雷石和火油还有辣椒粉? 可雷石、火油数量也有限。 他挠着头想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 城墙下齐兵又一次鸣金收兵,梁军也抓紧时间检查武器损耗情况、救治伤兵、回收齐兵射向城墙上的箭矢等。 纪婴想了想,命令道:“走,本将去城楼上看看。” 这仗真是越打越奇怪了。 先是齐兵已经快攻破城门却又撤了回去,后有怎么射都射不完的箭矢、怎么砸都砸不尽的火油…… 纪婴一边走,心里一边天马行空地想:这些东西,不会是廖大掌柜送进来的吧? 他又摇了摇头,打消了心里的想法。 要知道,私造兵器,那可是谋逆的大罪。 虽然廖家欺君罔上的事做了不少,但私造兵器,呃,好像他们……也不是干不出来? 莫非是廖家为废太子暗中准备的武器,因为齐兵的突然入侵,廖大掌柜将这些箭矢临时给搬进关城来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清,兵器库和粮草库里,那些怎么消耗都不见少的兵器和粮草,到底是怎么回事。 搞不好那些从城中富户家“搜寻”到的粮草,也有可能是廖华裳让人运进来的。 要不然,怎么只要她进宅子去寻,就一定能寻得到大批粮肉。 旁人就只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粮食和肉蛋,更多的是百姓逃难时、来不及带走的金银财宝? 或许是她不想以此邀功,更不想因此树大招风,引起别人的猜忌,所以才选择了隐瞒。 纪婴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是对的,心里不由对廖华裳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这个女子,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做人做事也足够大气! 要知道,如果此战他能守住关城不失,就是大功一件。 这其中,廖华裳厥功至伟。却因为她的低调行事,这些功劳都轮不到她的头上。 纪婴心里感慨万千,对廖华裳的钦佩之情,再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个高度。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胡乱猜测,竟是他歪打正着,窥到了事情的真相。 除了这些箭矢不是为太子准备的除外。 他骑着马上了城墙,沿着城墙一路巡视过去。 大队齐兵集中在西城门,也有几小股敌军分散到其他地方,妄图攀爬城墙,都被梁军成功击退。 有些爬上城墙的齐兵也被梁军一拥而上,乱刀砍杀。 纪婴很快巡视一圈,打马往回走,在经过西南角台时,遇到了前来传话的将士,“将军,廖夫人有事请见将军。” 纪婴连忙问道:“人在何处?” 来人答,“左马道下。” 纪婴赶紧打马疾行,很快到了城楼前,顺着左马道下了城墙。 廖华裳一看到纪婴,连忙迎了上去,“纪将军。” 纪婴哈哈笑道:“夫人寻本将,可有何事?” 廖华裳先看了冯胜一眼,只见冯胜头顶的标注正疯狂闪烁,一会儿归零,一会儿又疯狂上涨。 诚如冯胜此刻犹疑不定的心。 廖华裳将目光从冯胜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旁边的那名亲兵。 如之前那般,此人头顶仍然没有注解。 她看向纪婴,微微屈了屈膝,“纪将军,妾身有件事,要单独对将军讲。” 纪婴连忙朝廖华裳伸手示意,“夫人请跟我来。” 到了将营门前,他让冯胜留在门边,带着王濯进了门,“夫人请进。” 廖华裳的目光从王濯身上一扫而过,看向纪婴:看来纪婴将冯胜放在身边,心里还是不相信他。 殊不知,冯胜或许不忠心,至少不会有害他的心思。 他一直深信不疑的王濯,才是心怀叵测的那一个。 郑全在来的路上,已经将王濯的异样告诉了廖华裳。 廖华裳与纪婴坐定之后,朝王濯看了一眼,“纪将军,接下来的话,关乎关城安危,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纪婴朝王濯使了个眼色。 王濯神色如常,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郑全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王濯暗中观察郑全,见他神情毫无异样,遂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室内,廖华裳笑着问道:“纪将军,不知冯胜如何?为人可还算老实?” 纪婴有些无语,“他老不老实,夫人不知道?实话跟夫人讲,这个人在本将身边,本将走路都恨不得在脑后多长一双眼睛。” 还好有王濯,不然他还真不敢让这个人走在他后面。 廖华裳哂然一笑,“王校尉,应在将军身边多年了吧?” 纪婴嗯了声,“他十几岁就跟着本将,迄今为止,十多年应该有了。” 廖华裳道:“他可有父母亲人在世?” 纪婴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要给他做媒吗?” 话虽如此说,纪婴还是解释道:“他入伍那年,家乡发大水,家里人都被洪水冲了去,只剩了他一个。” 廖华裳轻笑一声道:“这些是他说的,还是将军自己查到的?” 纪婴立刻肃了脸,“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廖华裳也不绕弯子,直接将郑全的话跟纪婴说了一遍,“郑大哥行走江湖多年,一般不会看错人。亲卫是将军身边最亲近信任之人,将军还是谨慎些为好。” 纪婴当然知道,军中不乏敌军细作和朝中派来的耳目。 朝中耳目还好说,若是被敌军细作混到了自己身边…… 尤其这个人,还是时刻站在他背后、护卫他安危的亲兵。 若果真如廖华裳所说,王濯是敌军细作,在眼下这个两军交战的时刻,他若突然对自己出手,还真是防不胜防! 如此这般一想,纪婴后背就出了一层细汗。 但是眼下王濯并未出手,除了库房门前那点小动作,也并无其他异常。 说他是敌军细作,无凭无据的,这话还真不好说。 纪婴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夫人有何妙策?” 第233章 初战告捷 廖华裳笑道:“若论带兵打仗,将军才是行家里手。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对用兵一道一无所知。不过,妾身愚以为,若此人当真是敌军细作,必定对将军作战部署和兵器库房十分感兴趣。” 纪婴转念一想,朝廖华裳拱手一礼,“夫人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多谢!” 他顿了顿,又问道:“本将有些事想请问夫人,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廖华裳眸光一闪,浅浅一笑,“将军有话,但讲无妨。” 纪婴认真地看着廖华裳,轻声问道:“这关城军需库,本将虽不知其确切数目,大致还是有数的。” “可此次攻城之战,兵器库里的兵器数量,明显与账簿中对不上,多了很多……” 廖华裳轻笑一声,“将军以为,这是何故?” 纪婴凑到近前,低声问道:“是不是夫人做得手脚?” 廖华裳垂下眸子,轻轻理了理袖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纪婴自此已全然明白,关城能守到现在、他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廖华裳在暗中全力支撑。 他心下感慨万千,轻轻叹了口气道:“自纪某认识夫人以来,对夫人言行之间多有不敬。” 他站起身,握紧拳头按在胸口处,郑重行了个军礼,“纪某在此,向夫人赔个不是。夫人不计前嫌,几次救纪某于危难。” “此次若非夫人,关城早已被攻陷。纪某就算是死,亦是国之罪人。” “夫人大义大恩,纪某,纵死难报。” 廖华裳笑道:“纪将军言重了。将军誓守国门,护我大梁百姓安危,才是真正的大梁英雄。将军应该还记得,当初妾身在暖棚前曾经说过得话。” “那些话,字字句句皆是妾身肺腑之言。” 她面色冷肃,声音低缓且凝重,“如今敌国入侵、国难当头,妾身也只是做了身为大梁子民该做的事。恩义二字,实不敢当。” “只希望将军能相信妾身,妾身自当与将军同进共退,共御外敌。” 纪婴顿时肃然起敬,心中暗叹自愧不如。 廖华裳看着纪婴头顶的信任度连续咔咔上升,最终由原来的50升到80,忠诚度+10;服从度+10。 现在纪婴头顶的注解变成了战力值75; 忠诚度20; 信任度80; 服从度15。 入夜,廖华裳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自伤兵营回到纪婴为她找的住处。 刚刚洗漱过准备歇下,就听见有人敲响了房门,郑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家主,聂夫人请见。” 聂夫人? 她们刚刚从伤兵营分开,聂夫人有何事寻她? 廖华裳连忙披上外裳,打开门。 聂夫人迅速挤进门,拉住廖华裳的手,小声说道:“我家老爷让我来寻你,请你赶紧过去一趟。” 那肯定是关于齐国细作的事了。 廖华裳立刻跟聂夫人出了门。 在马车上,面板突然弹了出来,“叮,检测到城墙多个敌台出现外敌入侵,检测火药库有异动,检测马棚区有异动,检测辎重营有异动……” 一连串的异动,让廖华裳头皮发麻,不顾一切掀起车帘,“郑全,你现在骑马马上找到纪将军,让他命将士即刻沿城墙全线巡视,还有火药库、马棚区、辎重营……” 她将有异动的地点迅速重复一遍,命令道:“快去!” 郑全朝马背用力抽了一鞭,一夹马腹,一阵风似地疾驰而去。 等廖华裳赶到将营时,纪婴和郑全都不在。 整道城墙上突然火光四起。原本已歇下的兵士纷纷从敌楼冲了出来,全副武装、提刀上阵。 不多时,城墙上就杀声四起,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火药库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刚刚出现,就有将士举着火把冲了过来,“什么人?!” 那人刚要逃走,一支箭矢嗖的一声飞过来,正中其腿部。 那人闷哼一声,竟不顾箭伤,速度不减,拔腿就跑。 方炜从那人前方暗处突然冲了出来,飞身而起、出腿如鞭,正正踢中那人胸口。 那人惨叫一声,倒飞回来,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匆忙赶过来的兵士将此人团团围在中间。 王濯痛得满头大汗,抱着中箭的腿,断断续续说道:“我奉将军之命,前来巡查火药库。你,你们,为何要攻击我?莫非,你们是齐国的细作?” 纪婴提着大刀从众人身后缓缓走出,冷笑道:“王濯,本将好像并没有命你前来巡查火药库,你又缘何出现在此,还假借本将命令?” 王濯一看到纪婴,失声问道:“你没有……”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原来,纪婴之前所说今夜要派人出城、火烧齐军粮草的计划是假的。 门外埋伏的齐兵等不到梁军出城,门内早已设好了埋伏等他们入瓮。 事到如今,王濯哪还不知自己身份已然败露,他与齐军互通的密信内容,定然已被梁军截获。 这场偷袭,变成了将计就计、请君入瓮的把戏。 其他潜入库房、只待城墙上喊杀声一起、就纵火烧库的同伴,只怕也难幸免于难。 他不再伪装,跳起来就想跑。 人不等从地上弹起来,方炜的脚比他动作更快,一脚踩在王濯箭伤之处。 王濯顿时疼得倒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嘶声大叫起来。 纪婴抬手一挥,众将士迅速上前,将王濯五花大绑,拖去了纪婴的将营。 负责辎重营的燕州驻军统领常云将军跟着大步流星进了营,身后将士也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 还有马棚区那边。谢翊走在前,程里带着一群人,押着一个黑衣人紧跟其后。 另有兵器库、火油库房、铠甲库、烛火库和军服库都抓到了潜伏城中、伺机想要搞破坏的细作。 这些细作,大多都是熟悉的老人儿,平日里个个老实憨厚、安分守己。 此次若非逮个正着,任谁也想不到,这些人竟都是敌国的细作。 常云道:“还得是纪将军谋略过人、妥当安排。不然,这些人若阴谋得逞,关城只怕危矣!” 纪婴呵呵一笑,心里却在暗暗侥幸: 原本他以为,齐兵怎么也要过了子时再行动的。没想到齐兵首领居然如此不走寻常路,刚过亥时就进了城。 幸亏廖华裳及时提醒,他才抓紧时间做了兵力部署。 不过廖华裳不想邀功,他也不好说破,只笑着摆了摆手,“常将军过誉了。敌人狡猾,不可不防。” 又命令道:“去看看城墙上战况如何,速速来报。” 部下立刻拱手应是,迅速退了出去。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城墙攀爬上来的敌兵已全部伏诛。 还有一小队敌军已经下了城墙,伪装成梁兵,被潜伏在关城的细作带进瓮城,准备“奉将军之命”,出城“偷袭齐军”。 接到纪婴传令之后,那一小队敌兵也被藏兵洞里的梁军消灭。 北齐第一次小有规模的潜入破坏行动,自此宣告彻底失败。 第234章 查找军中细作 廖华裳坐在将营旁厅里,听着外面脚步声匆忙且杂乱。 整个将营灯火通明,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还有将士呼喝之声传来。 空间面板突然叮的一声响,接着提示,“检测到敌军入侵计划反击成功,亲和度+10,积分+500。” 现在亲和度总计为二十。 据空间面板记载,这亲和度,是指廖华裳与这座关城的契合度,以及城中百姓和将士,对廖华裳的信服和忠诚程度。 亲和度越高,廖华裳在这座关城的威望就越高。 聂夫人因为担心纪婴,有些坐立难安,搓着双手在廖华裳面前走来走去。 廖华裳轻轻啜着茶水,耐心等着纪婴处理军务。 城中并无火光,空间面板也没有其他提示,说明细作地抓捕进行的很顺利。 一个时辰后,院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廖华裳手中茶盏还未放下,聂夫人已经快速冲向门口。 很快,屏风另一面就传来聂夫人惊喜的招呼声,“老爷回来了?廖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纪婴嗯了声,朝聂夫人摆了摆手。 聂夫人会意,转身出了门,守在门外。 纪婴转过屏风,一言不发朝廖华裳深揖一礼。 廖华裳一眼就看到纪婴头顶的小字又有了变化:忠诚度变成了30,信任度85,服从度25。 她连忙起身回之一礼,笑道:“今夜战况如何?” “大获全胜!” 纪婴大手一挥,眉眼间溢满笑意,志得意满、感慨万千坐在廖华裳对面,“多亏夫人及时示警,才没有让齐军得逞。” 想到今夜的危机,纪婴仍然心有余悸,“这些齐狗,果然狡猾。奸计百出,让人防不胜防。” 廖华裳笑道:“是将军治军有方,军法严明、令行禁止。” 她看着纪婴头顶的信任度,比郑全的80还高一些,试探着问道:“敌国细作,在关城应不止这些。” 纪婴微微点头。 肯定不止这些。齐兵不可能因为一次偷袭,就出动城内所有细作。 廖华裳道:“将军若信得过妾身,不如将军趁热打铁,今夜将关城兵士集中起来训诫一番。妾身躲在暗处,观察一下将士言行举止,看能不能再找出一些隐藏在军中的敌军探子?” 纪婴凝神细听,“夫人有法子?” 廖华裳道:“也不一定十分精确。只是如今这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 “不过需要将军与燕州府兵分开。昨夜抓捕的全是关城中的探子,他们同伙兔死狐悲,难免露出些许马脚。” “至于燕州府兵,妾身与那常将军并不熟,若是贸然提出这个要求,只会让常将军觉得妾身行事鲁莽,不知所谓。” 纪婴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廖夫人言外之意:她跟常将军不熟,他们军中的探子跟她没关系。 虽然今日初战告捷,对守城一事,纪婴仍然没抱多大希望。 谁知道他们能坚持几日? 对方可是三十万人马! 而且,别的关城也在遭遇敌军入侵。 就算他们羯羚关西城门扛住了,若其他关城被破,齐兵自东往西两面夹击,城破那也是早晚的事。 此次守城无论成与败,只要关城的兵不出问题,罪名就落不到他纪婴的头上。 总不能他这边誓死守城,阵前浴血奋战,死后还要落下无能的骂名,累祖宗几世英名,令子孙后代为之蒙羞。 纪婴对廖华裳“剖心置腹”的一番话,感动的无以复加,立刻答应下来,顺带“体贴”建议道:“本将这就与常将军商议,让两军将士换防。” 他郑重拱手一礼,“稍后,就劳烦夫人了。” 纪婴说到做到,行动很是迅速。 一个时辰后,他便派了冯胜过来寻廖华裳,请廖华裳去演武场一趟。 廖华裳换了男装,穿戴上纪婴给她的软甲和盔帽,骑马跟在冯胜身后,朝演武场走去。 走到半途,廖华裳轻夹马腹,等与冯胜两辔并齐之后,笑着说道:“冯胜,之前城中刺客,你可有助纪将军找到了吗? 冯胜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廖华裳竟还记得此事。 那些刺客没有现身,纪婴也没有提及此事,他便顺势将此事给抛到了脑后。 他支吾两声,含混不清回道:“这,纪将军时刻命小人跟在身边,分身乏术。况且,那些刺客并未出现……” 廖华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是吗?我原还以为,是你阳奉阴违,以为离了本夫人的视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呢。” 她冷笑一声道:“本夫人再给你些时间,你好好想一想,究竟是想做冯胜,还是想做冯柱。” 冯胜是死,冯柱未必是生。 冯柱是纪婴的兵,一个已经战死沙场的人。 廖华裳先放过冯胜,纪婴才给了他冯柱的身份。 所以,廖华裳的意思是:他若想活,就得对廖华裳忠心。否则,就算他在纪婴身边,廖华裳也有的是办法,让冯柱这个人,彻底战死沙场。 冯胜头上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 廖华裳看着冯柱头顶时多时少、疯狂闪烁的小字,一抽马背,冷声命令道:“前面带路!” 冯胜连忙应是,打头朝演武场疾奔而去。 此时演武场上,黑压压数万人整齐而列。 纪婴扶着腰刀,一列列巡视过去。 廖华裳以其“亲兵”身份,站在其身侧靠后的位置,目光迅速扫过场内众将士。 每发现一个头顶没有标注的将士,廖华裳就小声说与纪婴。 纪婴随手点了几名将士,将被廖华裳点到的兵士也唤了出来。 每查完一队列,纪婴就抽调出十几人。 战时都会抽调一些将士,去执行一些特殊任务。所以纪婴此举,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很快二十多个队列全部巡查完毕,纪婴解散众将士,将抽调出来的几百人留了下来。 第235章 一个不留! 纪婴回到阅兵台,端坐其后,命冯胜拿着花名册点名。 点到名的兵士领取今晚的任务。 很快,几百人便只剩下了一百余人。 随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有些人脸上便明显有了慌乱之色,开始不停地东张西望。 伙头军老裴头赔着笑问旁边的兵士,“将军今夜突然点兵,怎的连伙头军和马夫都一并叫了过来呢?小兄弟可听到过什么动静?” 旁边的小兵不以为然,“你又不是第一日当兵,怎的连规矩都不懂?将军如此做,自有将军的道理,你我只管等着便是。” 话音刚落,冯胜便拿着花名册念到了小兵的名字。 小兵连忙出列应是,朝老裴头挑了挑眉,扶了扶压到眉梢的盔帽,与其他人一起,跟着冯胜上了阅兵台。 老裴头远远看着纪婴交给这一队为首一人一支令牌,命他们离开。 他心下微微一松,转头环视一圈后,顿时心下巨震:身边的人,剩下的好像,都有些熟悉! 不等他做出反应,坐在阅兵台上的纪婴突然站起身,朝着旁边用力挥了一下手。 两人两骑从阅兵台下分头行动,沿着场边疾驰而过,用手中松油火把将周边的火把一一点燃。 火光大亮,将整个演武场照得亮如白昼。 接着,演武场四周的藏兵洞中,突然钻出来无数弩兵,每个弩兵手中的弩箭,齐齐对准了场中剩下的百余人。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老裴头心跳如鼓、面如死灰。 他不明白,他已经在关城潜伏五年有余,期间一直老实安分,从未有过异动。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纪婴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有个校尉不愿束手就擒,突然暴起。结果腰间的刀还未抽出,人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 纪婴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阅兵台上,扶着腰刀冷冷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想必诸位心里都清楚,本将今晚为何单单将你们留下来。” “诸位无需枉自狡辩,或是垂死挣扎,既然本将把你们留下,自然是掌握了确凿证据。诸位若想活命,还是识时务些,将你们的任务、和知道的秘密都交代出来。” “看在诸位弃暗投明的诚意上,本将或许会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场内一片死寂。 纪婴冷着脸扫视着这群人,等了三五个呼吸的时间,慢慢抬起手。 其中一人突然大喊一声,“在下有话……” 话音未落,身后一人突然暴起,手中大刀猛然刺出。哧的一声,大刀从那人身后穿胸而过。 那人艰难地低下头,看着心口处滴血的刀尖,一字一句道:“我,把你娘的,老子,不是齐狗。老子是,当今陛下的……” 身后偷袭之人大吃一惊,倏地将刀收回。 刀身染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扑通一声闷响,中刀之人匍匐倒地,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呼噜一阵乱响中,依稀还能听到他艰难吐出的最后两个字,“暗,卫……” 纪婴心里一跳,连忙看向身边的廖华裳。 冯胜站在一旁,突然上前附耳低语道:“将军,这个人,看身形,好像是之前的刺客。” 什么?! 纪婴又迅速转头看向冯胜。 冯胜点点头,小声说道:“小人,看着像是。” 纪婴恨不得拿刀劈死他:什么叫看着像?早特么干什么去了? 他现在怀疑,冯胜之前所说的话,都是假的! 什么识人之术? 全是狗屁! 纪婴忍不住横了廖华裳一眼,将廖华裳看了个莫名其妙:看什么看?那几个人,本来早就该死了。 死在谁手里,又有何区别? 再说这种情况下,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纪婴留意到廖华裳暗含警告的目光,立刻回过神来。随即大手一挥,果断下令,“放箭!” 弩箭疾如流星,密密麻麻飞向居中的人群。 人群瞬间四散而逃,借着混乱趁机杀向周边将士。也有人举起大刀,奋力朝阅兵台方向冲杀过来。 站在台下的将士举起手中短弩,扣动机括。 嗖嗖一阵连响,弩箭噗噗穿透肉体,惨叫声四起,冲过来的细作纷纷倒了下去。 往日的演武场瞬间变成了杀戮场。 那个杀了暗卫的人,在弩箭发射之时,突然将身边的老裴头拽到身前,为自己挡住如蝗的弩箭。 接着提着老裴头,一路朝演武场门口冲杀过去。 那人一路砍翻几个梁兵,丢下老裴头的尸体,转而抓过另一个梁兵。以此为掩护,冲出包围圈。 到了墙边,那人随手将手中梁兵推出去,挥刀砍向梁兵。 在梁兵的惨叫声中,那人一跃而起,飞上墙头。 一旦被此人逃出演武场、隐入城中,恐怕就很难再找出来。 纪婴怒声喝道:“赶紧追,不能让他跑了!” 然而那人身形一闪,已消失在墙头外。 逃出去那人还不等松一口气,黑暗中突然有人朝他冲了过来。眨眼间就到了近前,提剑就砍。 那人大吃一惊,连忙举起大刀挡住迎面劈下来的那一剑。 刀剑相击,在黑夜里火花四溅。 那人手臂一阵发麻,手中的大刀差点脱手而出。 他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硬茬,虚晃一刀转身就想逃。结果一转身,迎面一柄长剑就直直朝他削了过来。 包抄过来的两人看着年纪都不大,武功却一个比一个强。 没过十招,那人便被毙于剑下。 方炜将刀在地上那人身上擦了擦,问一旁的谢翊,“纪将军大半夜在搞什么?这人谁啊?为何要杀他?” 谢翊摇摇头,“不知。但此人半夜仓皇而逃,不是贼就是匪。莫非纪将军在排查齐国细作?” 两人进了演武场,这才看到了站在纪婴身边、女扮男装的廖华裳。 双方见过礼,方炜走到廖华裳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廖华裳用下巴朝场内点了点,“齐国细作。” 方炜大惊,“这么多?齐国这是闹饥荒吗?把这么多人塞咱们这儿给他们养着?” 谢翊淡淡回道:“不止齐国。” 肯定也有别国或朝中其他人隐藏在关城的势力。 这些人,若非心中有鬼,又怎会引颈受戮。 他们两人闻迅赶来时,演武场内已经一片喊杀声。 这些人只顾拼死往外冲,却无一人喊冤,说明纪将军并没有冤枉他们。 但是,纪将军是用什么方法,将这些人甄选出来的? 廖夫人又为何这身打扮出现在这里? 方炜与谢翊互视一眼:总不会这些细作,是廖夫人帮纪婴甄选出来的吧? 第236章 投敌叛国? 演武场内,战斗很快结束。 纪婴命令将士打扫战场,将尸体与之前城墙之上偷袭的齐兵一起、堆到一起焚烧后,就地掩埋。 等一切归于安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忙碌一夜,天亮还要应对齐兵的攻城,纪婴打了个哈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刚和衣躺下去,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纪婴被吓了一大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来人。 程里跑得满头大汗,气都没喘匀,就压低了声音、一派神秘兮兮地样子说道:“将军,猜猜卑下在齐兵尸堆里看到了谁?” 纪婴心里一跳,连忙问道:“谁?” 程里让开床边,“将军还是亲自去看一眼吧。” 纪婴满头雾水,用力揉了揉脸,强忍着满心的怒气,提起腰刀,跟着程里出了门。 西城西南角落有一片荒地,昨夜企图偷袭被杀的齐兵,以及潜伏在齐国的细作尸体都被堆放在这里。 尸堆上面已经浇了火油,老远就闻着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只是手持火把的兵士还守在一旁,尸堆边围了好多人。 纪婴拨开人群,走过去一看,立刻在尸堆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林沐?! 怎么会是他? 纪婴下意识就要回头寻找廖华裳。 只是这周围都是军营里的人,并没有廖华裳的影子。 他抬手随意招了招,负责清理尸体的校尉连忙跑过来,“将军?” 纪婴想问问他有没有看到过廖华裳来过里,想了想又作罢:问了又怎样? 就算是那个妇人干的,她也不会承认。 再说了,那个妇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将一个人带在身边那么久,却不被人发觉。 他上前按了按林沐的尸体,还是软的,很明显死了没多久。 难道他当真是冤枉了廖华裳? 林沐没有死在廖华裳手里,而是投了敌? 要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切? 纪婴想了想问道:“这林副,尸体,是从哪发现的?” 校尉回道:“回将军,弟兄们打扫完战场,卑下本打算检查一遍,没有问题就点火的。结果就看到林副将的脸,埋在尸堆里。” “卑下还以为看错了,让人将尸体拖出来一看,还真是他。” 就是死得有点惨,浑身都被戳烂了。 校尉连忙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还有当初一起失踪的两个偏将。” 纪婴跟着校尉走过去看了一眼,两个偏将情况比林沐要好一点,至少死得挺痛快,一刀毙命。 尸体也还都很鲜活,跟昨夜一起被杀的齐兵应该差不多时辰。 纪婴咂了咂舌,重新回到林沐身边,看着他脖子里那个血洞,莫名想起了廖家之前挖的那两个陷阱,以及陷阱底下埋着的木刺。 可如今那些陷阱早就被填平,圈进了廖家老宅院子里。 而且昨夜偷袭的齐兵,也有穿着梁兵军服、冒充梁军的,或许林沐和两个偏将也在其中。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丢开,果断吩咐道:“林沐投敌,引敌兵偷袭我关城,被我军剿杀。将他的人头和那两个砍下来,连同捷报一起送回京城。” 叛国投敌,当诛九族! 不过副将失踪之事,好歹有了个结果。 他也总算能跟朝廷交代了。 今日齐兵没有再发动攻城。 纪婴站在城楼上,看着护城河另一侧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帐。 站在身旁的常云同样一宿没睡,却依然精神抖擞。 他遥遥指着齐兵营地,点了点对方埋锅造饭的地方,说道:“纪将军发现了没?齐兵的营帐虽然没有变化,点火的灶坑却少了许多。” 纪婴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连忙顺着常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对方围城,首先要用气势和人数,向守城将士宣示自己的力量。 所以在挖灶时,有时甚至会多挖一些灶坑,多燃起一些灶火,借此迷惑城楼上的人。 齐兵营地的军帐没见少,可锅具却少了将近一半。 齐兵带走了一半的人马! 纪婴沉吟道:“会不会对方使得障眼法?让我们以为他们带走了一半兵马,然后出城正面迎战时,再从侧翼对我梁军实施包抄?” 常云点点头,“有可能。但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齐兵会考虑到我们方才所想,赌我们不敢出城,所以带走一半兵马,南下偷袭羚谷关?” 羚谷关只是一道峡谷,驻守将士不足两万。 出了谷,穿过一道戈壁滩就是榆城。 过了榆城,北上入燕州,东进是京城。 若果真如此的话,京城和燕州只怕危矣! 纪婴眉眼都皱到了一块,咂了咂舌,叹道:“这狗娘养的……趁火打劫的狗东西。” 常云没有接话。 他心里也有怨气,这新帝和废太子,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如今北齐大举入侵,国土都快被人给攻陷了,皇位争来又有什么意思? 纪婴认命地叹了口气,下了城楼派八百里加急给京城送信。 廖华裳也收到了来自睢州李大壮的来信。 同时送来的,还有几十车粮食和一百多头猪、两百多只羊。 燕州府目前来说还算安稳,北关四省的兵马正在向这边进发,估计三日内差不多能抵达羯羚关。 太子的兵马已经宣布停战,并退回禹州。 新帝也开始筹备粮草,征调兵马,全力抗击北齐的入侵。 廖华裳看完信,刚要将信折起,余光处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眉眼一沉,冷声喝道:“站住!” 门外那个身影瞬间停下。 一颗小小的脑袋从门框处探出来,笑得像只偷到豆油的小老鼠,“哎呀,被娘亲发现了。” 廖华裳哼了一声,朝瑞儿招招手。 瑞儿立刻连蹦带跳跑了进来,一进来就扑进廖华裳怀里,抱着廖华裳的腿,笑得一脸讨好,“瑞儿好几日没见到娘亲,担心的不得了。知道李叔要运粮进城,瑞儿求了外祖父好久,外祖父才肯答应带瑞儿一起来。” 廖华裳一愣,“外祖父带你来的?” 瑞儿点点头,脸上一派老实,眸子里却透着狡黠,“外祖父不让说。” 廖华裳忍不住一笑,拿手点了点瑞儿的鼻子,“出卖外祖父,以为娘亲就不会罚你了?” 瑞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廖华裳牵起瑞儿的手,“走吧,带娘亲去见外祖父。” 第237章 石关有难 母子俩到了辎重营,正好看到军需官在与廖魁交接粮草。 战时军需,粮比肉贵,肉比金贵。 但是卖给军营,需得按丰年平价出,肉比市价低两成。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赊不欠。 当场结算。 廖魁转眼瞧见廖华裳牵着瑞儿的手走过来,眼睛立刻看向瑞儿。 瑞儿朝他做了个鬼脸。 廖魁脸色讪讪,接过军需官递过来的银票,查验过后递给跟在身后的陈方,朝母子两人走了过来,“裳儿?” 廖华裳迎着父亲,与他一直往外走,“父亲近日可好?祖母、母亲她们可都好?” 廖魁躲着来来往往的兵士,与廖华裳小声说着话,“都好,那边什么都不缺。” “程芳送了信过来,说是太子已经从禹州出发,经西线北上。新帝也征调大军,驰援东屿关和石关。” 看来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掌控的关城。 但是石关的守将杨邺是太子的表舅。 新帝若想翦除废太子党羽兵权,此次齐军攻打石关,就是送给新帝一次最好的机会。 所以,石关有可能会暂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等杨邺战死,新帝再派人去收拾残局。 然后很“不巧”的,未等新帝派兵至,齐军便破关而入,占领石关,并以此天险之地为据点,不断侵扰关内。 如此一来,北关战事就会被无限期拉长。 到时新帝只要用杨邺一族的人头祭天,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太子和杨家人身上,太子在北关,就会失掉一大部分的民心。 时日一久,新帝皇位坐稳,太子也就没了希望。 廖魁长长叹了口气。 廖华裳问道:“程芳呢?” “去了石关。” 廖华裳突地顿住脚步。 廖魁不解问道:“怎么?” “父亲。”廖华裳往旁边小路上走了两步,四处看看周围没有人,小声说道:“父亲此次入关,不如这段时间便留在这边。” 廖魁神色微凝,“你要去石关?” 廖华裳点点头,“嗯。这边我已经布置妥当,再留下足够的武器和粮草。只要纪将军足够谨慎,不开城门迎齐兵入关,这城门一时半会就破不了。” “等石关危机解除,女儿就回来。” 廖魁神色复杂看着女儿:他一直知道女儿身上藏着秘密。这个秘密,一旦被人知道,恐怕会引起天下震动。 那些取之不尽的粮食、从未见过的种子、凭空消失的尸体…… 他以为自己已经探知到了所有秘密,却不曾想,女儿这次又给了他这样一个莫大的惊喜。 布置妥当? 武器?! 廖魁知道,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既然女儿这般说,定然有她的成算。 他迅速答应下来,“好,你带着郑全和陈方。顺便问一下谢侯爷和方公子,他们若是同意的话,最好与他们一起过去。” 虽说现在北关关内还算太平,多带些人手,到底更安全一些。 廖华裳随口答应下来。 她不知道离开关城,还能不能从空间面板操控关城内的一切。 所以,既然决定去石关,羯羚关这边就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回到住处,廖华裳让父亲带着瑞儿,自己则一个人回了房。 她调出空间面板,将整个关城重新加固一遍,补足箭矢、火药、火油和雷石。 又将东外城一座荒废的宅子进行了修缮,并新建了一片库房,将里面放满粮食。 昨夜成功筛选并翦除细作,面板提示亲和度+10。 今日加固城墙、补足武器,亲和度再加5。 建库房、补充存粮,亲和度加5。 同时还收获了几千积分。 当然,与之前她种粮食收获的积分相比,这几次增加的积分可以忽略不计。 如今她与关城的亲和度为40。 今日与父亲回来的路上她就留意到了,亲和度越高,关城内的官兵和百姓,对她的态度就越恭敬。 而且那种恭敬,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敷衍。 可以想见,若亲和度达到一定高度,她就是关城的主宰和神明。 在这里,她的话就是圣旨,任何人都会不自觉的遵从。 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去称王称帝。 却可以借这个神器,争取到护佑家人安危的力量。 如今纪婴对廖华裳信任有加。 然而廖华裳发现,经过此次翦除细作,以及适时让林沐等人的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纪婴对廖华裳的信任度仍然是85分。 忠诚度和服从度各加10,分别是40和35。 郑全的信任度是80分,忠诚度和服从度都是85分。 陈方则全是85分。 郑全他们是廖华裳雇佣的护卫,不是唯命是从的死士,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很正常。 郑全的那点不信任,是因为在他眼里,廖华裳是个女子,本身就是个需要保护的弱者。 纪婴更是一城主将,做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主张。 所以85分的信任度,对他们来说,已经达到了顶格。 这一路行来,廖华裳和郑全他们主仆之间已经足够默契。 就算没有潘珄的威慑,她也相信郑全他们的忠诚。 廖华裳出门来到前厅时,父亲已经让陈方将谢翊和方炜都请了过来。 两人都同意与廖华裳一道去石关。 在新帝眼里,北关百姓远不及他的皇位重要。如果石关守关将士和北关百姓的牺牲,能够成就他独霸天下的大业,那就是死得其所。 可若能阻止齐兵入关,在座诸位都愿意为此倾尽全力。 临行之前,廖华裳带着父亲去了那座盛放粮食的宅院。 宅子建在外城,本就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废宅,距离内城还有一段距离。门前隔着一片湖,就是西城墙。 齐兵一来,这一片居住的百姓都拖家带口离开。 周边没什么邻居。 廖家商队会先将粮食运到这里储存。 廖魁隔段时间,就将粮食运到辎重营一部分,确保城内粮草充足。 如此有来有往,廖华裳从空间取出来放在这里的粮食,才不会引人注意。 廖华裳又将冯胜从纪婴那里讨了过来。 看着冯胜再次归零的信任度和忠诚度,廖华裳想在路上再观察一下,若此人还是如此反复无常、心术不正,那就干脆直接杀了。 第238章 赶赴石关 廖华裳骑术不太行,只能骑马勉强快走几步。长途疾行的话,还是需要乘坐马车。 她登上马车,掀起车帘,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缩在车厢一角,咧着小嘴笑得满脸讨好,眼巴巴地看着她。 廖华裳看着瑞儿百分百的信任、百分百的忠诚,服从度却只有可怜的20,就知道小家伙一肚子鬼心计,想法太多。 便是让他留下,他也会想办法偷偷前往石关。 与其让他带着别人冒险,还不如让他留在身边。 正好她要去的石关,守关将军也是瑞儿的表舅公。 有瑞儿在,她在接触杨邺时,还能更顺利些。 廖华裳上了马车,吩咐道:“去跟先生说一声,瑞儿我带去石关了,让他莫要担心。” 车帘外有人应了声是。 瑞儿讨好地抱住廖华裳的胳膊。 廖华裳点了点他的鼻子,嗔道:“以后有什么事,大可直接与娘亲商量。再这样自作主张、冒险行事,娘亲可是会生气的。” 瑞儿赶紧用力点点头,“瑞儿知道了,保证下不为例。” 廖华裳这才笑了笑问道:“知道这次娘亲为什么答应带你去石关吗?” 瑞儿摇摇头。 “石关守将杨邺,是你的表舅公。” 瑞儿有些不明白,“是鹤州的表舅公吗?” 廖华裳道:“不是,是你生母的表舅。你去之后,可以与他多多亲近。” 瑞儿垂下眼帘,神色晦暗不明。 廖华裳看出他的不情愿,叹道:“你早晚有一日,会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若他能全力支持你,你以后的路,便可走得更顺畅些。” 瑞儿眼里突然溢满了泪,带着哭腔道:“娘亲是不打算要瑞儿了吗?” 廖华裳失笑,“傻孩子,在娘亲心里,你一直都是娘亲的儿子。只要你不舍弃娘亲,娘亲便一直都是娘亲。” 瑞儿睫毛湿湿的,抬起眼睛看着廖华裳。虽然没有说话,那小表情却是倔强的让人心疼。 廖华裳轻声给瑞儿解析当前的形势,“此次北齐犯边,新帝和你父王一东一西带兵北上,说不得以后,两兵交战的战场,也会转移至此。” “石关守将杨邺是你表舅公,也是新帝想要借北齐之手除掉的目标之一。” “此次我们进入石关,会有程芳来引我们去见杨将军。” 廖华裳低头看向仰头仔细聆听的瑞儿,“你需要做的,就是要让杨将军,在你身上看到未来的希望。” 瑞儿喃喃自语,“未来的希望?” “是,大梁未来的希望,更是太子的希望。” 此次太子败北,那些旧日部下忠心不二的都暗自追随太子左右。 杨邺这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当日太子派人护送瑞儿出京,未必不会提前向杨邺传递消息,命他派人接应。 可惜最后,奶嬷嬷却被冻死在雪地里。那妇人临死之前还将瑞儿护在身下,保全了他一条性命,今世才能被廖华裳遇到并救回。 前世瑞儿被送进济善堂,究竟是这位杨将军所为,还是别人干的,已经无从知晓。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位杨将军心目中,对太子的忠心远不如自己的权力和前途重要。 对这样一个人,就得让他看到,谁对他的仕途更有用。 瑞儿不解问道:“他会相信我们吗?” 廖华裳笑,“不会。” 甚至可能,即便程芳出面引见,杨邺可能也只是敷衍了事。 她只要进入关城、静静等候就行。 等杨邺意识到他的死劫在新帝那里,他自动就会来求助她们母子。 到时只要瑞儿表现出超出同龄孩童的聪慧和智谋,杨邺就会重新考虑他的立场。 走了半晌,廖华裳挑起帘子看了看外面,问骑马走在一侧的郑全,“现在到哪儿了?” 郑全拱手回道:“回家主,现在已经过了余梁。” “再走快些。冯胜呢?” 冯胜连忙打马快走几步,出现在郑全身侧,觍着脸笑道:“家主唤小人有何吩咐?” 廖华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头顶一串零,问道:“冯胜,你旧日部下是否在燕州府一带?” 冯胜一愣,连忙回道:“是。” “你先行一步,先去一趟燕城廖家粮食铺子,找到侯庆,让他准备二十车粮食。再去将你旧日兄弟召集至石关附近,等我消息。” 冯胜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拱手应是。 他刚要打马离开,余光里却看到廖华裳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心里顿时咚的一跳。 走出百丈远,冯胜选了处拐角藏身,回头打探一番,见无人跟上来,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他一路走,心里不停地做着天人交战。 在归顺与逃走之间来回挣扎。 他向来自由自在、天马行空习惯了的人,受不得别人的约束。 尤其这些年在山上的说一不二,让他屈从一个妇人的淫威和差遣,也让他着实无法接受。 当初假意归顺,实在是形势所迫。 如今有了逃走的机会…… 前面就是燕城的城墙,冯胜一勒马缰,慢慢停了下来。 进城,就代表他以后愿意听从廖华裳命令,做她忠心不二的手下。 进山,他的弟兄们都在山里。只要他去,他就可以重新回归呼啸山林的自由日子。 冯胜挣扎许久,一咬牙,一扯马缰,调转马头,朝着城外山上疾驰而去。 他身影消失没多久,陈方就打马跟了上来,驻马停留,静静看着冯胜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轻提马缰,调转马头,正准备回去向廖华裳禀报,就看到路的尽头有一快骑疾如流星般飞奔而来。 陈方连忙跑到路下一处沟里躲起来。 冯胜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没出息的东西!断了脊梁的软骨头。你特娘的,狗日的怂货!”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打马进了城。 走在路上,冯胜越想越不对劲。 为什么廖华裳会让他去做这两件事? 燕城廖家粮食铺子,他若先去了,证明他会不打折扣地执行廖华裳的命令。也说明在他心里,廖华裳的事比别的事重要。 他要是有异心,肯定会先去召集往日弟兄们,趁机摆脱廖华裳。 估计他走不到半路,就会有人来收绞他的人头。 一想到临行前看到的廖华裳眼中那抹冷意,冯胜惊从心底起,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说到底,他还是怕死啊! 冯胜一边打马疾行,一边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陈方悄悄跟在后面,忍不住扑哧一笑:所以说,识时务者,才能活得更长久。 第239章 战争的残酷 羯羚关、石关和东屿关,以及北关数十座关城,都是大梁北部最重要的边关要塞。彼此之间守望相助,为关内百姓抵挡着外敌的入侵。 如今,几座关城同时遭遇北齐入侵,狼烟四起,危如累卵。 几座关城相隔不过几百里。 石关在羯羚和东屿之间,位置略靠北。 廖华裳一行星夜兼程,于五日后的日暮时分抵达石关。 北齐大军的一波攻势刚刚结束,天暮中弥漫着黑黄色的浓烟,和呛人的焦糊味。 南城门只许运送粮草的车队出入,普通百姓禁止通行。 廖华裳带着二十驴车的粮食,递交了侯庆提前准备好的关碟和户籍文书,顺利进入城中。 城中来来回回全是纵马疾行的将士,脸上糊着红的血、黑的烟尘。 马匹从旁边经过,空气中就多了一丝铁锈气。 早已得了消息的程芳行色匆匆赶了过来,与谢翊、方炜等人拱手见礼。 廖华裳牵着瑞儿的手下了马车,朝程芳屈膝一礼,“程统领。” 程芳冲廖华裳颌首示意,目光接着转向瑞儿,朝他拱手施礼。 瑞儿表现的像个十足的小孩子,牵着廖华裳的衣角,迅速躲到她身后,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程芳。 程芳回头见到有人朝这边打马而来,笑道:“廖夫人来得及时,眼下城中粮草告急,杨将军四处筹粮而不得,正急得上火呢。” “夫人先去送粮草,杨将军那边,在下已经通报过,稍后便引夫人前往将营。” 廖华裳微微点头示意。 来人在车队前方不远处下了马,远远朝廖华裳拱手一礼道:“有劳诸位,请诸位跟我来。” 廖华裳和瑞儿重新上了马车,跟在那人马后,朝辎重营方向驶去。 路上很快又来了一队人马,护在粮草左右。 街上到处都是流民和百姓,眼巴巴地看着驴车上的粮食。 战事已经进行了七八天。 早在战争开始之前,城里的粮食就已经被“征”走了大半。 街上店铺全都关门闭户,往日赶脚的商人不敢再冒险进城,所有的粮草都只能运往辎重营。 百姓家中剩余的粮食不多,出城又出不去。男子便每日在军营中找些事做,抬抬伤兵和尸体、运送兵器等,换些粮食供全家果腹。 石关的情况要比羯羚关更惨烈。 伤亡的兵士很多。 有些尸体甚至来不及处理,就这样摆放在城墙下。 大夫和伤药严重不足,重伤兵大多被放弃。 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重伤兵,呼吸还没停止,就被扔到了死人堆里。 所有的人沉默且麻木,行色匆匆、士气低迷。 战争的残酷在这里,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廖华裳调出平板,输入石关,却得到提示,“纳入领土范围条件不足。” 而条件就是关城守将对廖华裳的信任度,必须达到50以上。 可眼下,杨邺根本不相信廖华裳。 有将士走过来,引着廖华裳去了将营旁厅等候。 这一等,就是大半夜。 瑞儿困得直点头,坐在那儿东倒西歪。 杨邺一直没出现,也无人过来安排他们的住处。廖华裳只好将瑞儿揽在怀里,抱着他入睡。 直到天将破晓,旁厅外才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身甲胄、满眼血丝的杨邺终于出现在门口。 人未靠近,一股浓郁的汗味夹杂着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单是看他的样子,便知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 廖华裳连忙站了起来,抱着瑞儿朝他屈了屈膝,“杨将军,妾身冒昧打扰了。” 杨邺摆了摆手,隔着三步远看了看瑞儿,小声问道:“这便是?” 廖华裳点了点头,问道:“妾身请见将军,一是为了运送粮草,再一个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杨邺呵呵一笑,神色十分不以为然,“廖夫人此次运送这些粮草,已是解了石关燃眉之急。” 说着拱手施礼道谢。 至于旁的,他不觉得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神色不自觉带了一丝怆然,“只是北齐大军攻势猛烈,关城形势危急。夫人还带着孩子,既然粮食已经送到,还是尽快出城比较好。” 廖华裳知道此刻让杨邺相信她,无异于痴人说梦,也不多纠缠,只说道:“多谢将军提醒,妾身明白。妾身来之前,还寻了几位大夫和一批药草,另外又让人准备了一些粮食。等这一批货物送进城,妾身再走也不迟。” 当务之急,是她得先被许可留下来,并找到与杨邺接触的机会,继而获取他的信任。 她不走,杨邺也不多劝,只含糊答应下来。 如今关城最缺的不是医者和药草,而是武器和兵士。 一旦城破,连他自己的命都难保,更遑论他人? 关城守不住,伤者便是医好了,也还是逃不过被杀的下场。 廖华裳眼睛微微一转,轻声说道:“听闻将军府上两位小公子也在。若是将军信得过妾身,妾身离城时,不如将他们带去羯羚关暂避如何?” 杨邺一愣,随即问道:“羯羚关齐兵已经撤了?” 廖华裳道:“不曾。但妾身来时,太子殿下三十万兵马已经自禹州赶往羯羚关。” 她笑容恬淡、语气沉静且自得,“且羯羚关武器粮草充足,城墙牢不可破。只需坚守几日,待援军赶到,围城之困自然迎刃而解。” 太子? 杨邺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太子带兵北上,第一站居然选择羯羚关而不是石关? 太子身边的侍卫统领程芳,自战事一起就到了石关。 他原本还以为…… 杨邺念及此处,心里一阵浮躁不安;莫非太子知道了他当初的阳奉阴违? 所以派程芳前来,非是相助,而为监视? 或者还有其他用意? 新帝那边也有圣旨传来,让他无论如何必须撑到朝廷援军的到来。 否则军法处置。 羯羚关能得以解围,一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再有太子援兵全力支援。 可是石关…… 石关守军三万,时至今日差不多已经拼进去了一半。 就目前这个情况,将城内所有人的命全都填进去,也未必能等到朝廷援军的到来。 新帝若真想解石关之困,只需像对东屿关那样,就近调兵,用不了几日,援军即可抵达。 可新帝偏偏只给他誓死守城的旨意,却是一兵一卒、一粒粮食都不肯给。 新帝这分明是想借齐兵之手,除掉他杨邺! 第240章 辣椒粉,再显神威 历朝历代,墙头草和叛臣,都没有好下场。 廖华裳看着杨邺眼中冷意,便知他已猜到皇上用意。 至于太子那边对杨邺如何打算,自有程芳处理,她也无需多言。 眼下若她急着向杨邺献言献策,反会让他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杨邺缓了缓神,又问起当日救下小殿下的地方和情景,末了感慨道:“本将接到太子传令,派人前往迎接。” “沿途搜寻数遍,却不见踪影。还好蒙夫人所救,不然本将当真不知,该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廖华裳道:“当初情况危急,妾身又不知孩子身份,只好将他带到身边。后来程统领到了乌索,妾身这才知道小殿下身份。” 她略显歉意道:“是妾身给将军添了麻烦。” 杨邺赶紧摆摆手,“哪里哪里,多亏有夫人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遇到夫人,是老天垂怜小殿下。” 也是合该他命不该绝。 杨邺心里暗暗补充。 当初他从程芳口中得知,是廖家人救了小殿下时,曾经怀疑过对方是否有意将其藏匿。 如今得了廖华裳解释,心里之前存着的对廖家的芥蒂,这才悄悄消散了去。 廖华裳点到为止,继而提起另一桩,“妾身运来的二十余车粮草,有一车是辣椒粉。之前在羯羚关,纪将军用辣椒粉代替滚水和火油,也颇有成效。” “杨将军不妨也试一试。” 杨邺也听说廖家在乌索试种新粮,整个燕州府都在传颂廖家功德。 石关也有人贩卖辣椒,只是因其味辛辣无比,买的人并不多。 没想到这辣椒居然还能当武器使用? 杨邺将信将疑,随口答应,“也好。多谢夫人。” 廖华裳看出他的敷衍,遂笑道:“这辣椒粉,极细且轻,风一吹入眼,剧痛无比、泪流不止。所以,杨将军在使用辣椒粉时,需要留意风向。” 杨邺微微一怔,连忙郑重答应下来,“本将会吩咐下去。” 廖华裳又道:“谢侯爷精通医术。妾身前些时日,也一直在羯羚关伤兵营帮忙。若将军不弃,妾身明日便带人去伤兵营?” 杨邺朝她拱手一礼,“如此,便多谢廖夫人。” 廖华裳微微欠身还礼。 心烦意乱的杨邺好歹还记得派人给廖华裳安排居处。 一回到居处,廖华裳哄睡了瑞儿,立刻将面板调了出来。 这个空间,灵田商城只有与食材有关的物品。 药店则只有药物。 百货店能够兑换的,也只有生活物资。 这些东西,兑换之后就在空间里,她可以随取随用。 领土版图能够看到羯羚关。 然而只有打开领土版图,才能看到建城与攻守城池所需要的物资和武器兑换框。 羯羚关如今还在警戒状态,说明战争还在继续。 不知太子的大军到了哪儿。 太子肯定不会放弃石关。 在太子大军到来之前,石关一定不能被攻破! 她尝试着在羯羚关兵器库附近新建一座兵器库,用积分兑换兵器放入库中。 然后提取至空间。 失败了…… 看来只有开通领土版图才行。 不等天光大亮,北城门外已经传来声势浩大的喊杀声。 北齐国主应是料准了大梁皇上会放弃石关,所以在石关派遣的兵力,较其他关城都多,攻势也是极为凶猛。 城中滚石、雷木已经尽数耗尽。 箭矢也所剩无几。 杨邺站在城楼中,看着城墙下密密麻麻的齐兵,吩咐道:“将昨夜廖家商队带来的辣椒粉抬上来。” 旁边立刻有人大声应是。 很快,十几只布袋被抬了上来。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红色的粉末。 杨邺伸手抓起一把,放在鼻下闻了闻,却不防鼻子一痒,一个响亮的喷嚏便打了出来。 口气吹动手中辣椒粉,对面又正好站着一个副将。 那辣椒粉便扑了副将一脸。 那副将眨了眨眼睛,突然喊道:“啊我的眼睛……” 他紧紧闭着眼睛,低着头到处乱转,“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疼?” 杨邺看着副将哗哗流淌的眼泪,忍不住哈哈大笑,“来人,将这些辣椒粉,分发到各垛口。当心风向,不要沾到眼睛里。” 辣椒粉很快分发下去。 一批攻城的齐兵从飞梯爬上城墙,在城墙上与梁军展开肉搏。 有人抓起一把辣椒粉就朝着齐兵撒了过去。 一片红色的粉雾过后,齐兵原本还奇怪梁军这是在玩什么花招。没一会儿工夫,眼睛就传来一阵刺痛。 眼睛睁不开,攻上来的齐兵瞬间变成了瞎子。 梁军尝到了甜头,一把一把辣椒粉撒了下去。 城墙下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喷嚏咳嗽声。 齐兵攀爬飞梯的速度瞬间慢了许多。 指挥战斗的校尉见状,大声喊道:“倒滚水!” 一锅一锅的滚水倾倒下去,在一片惨叫声中,齐兵第一波攻势宣告失败。 撤回去的齐兵互相搀扶着,走得跌跌撞撞。 有些齐兵看不清路,甚至跌进了护城河中。 打了这些日子的仗,还是第一次赢得这般畅快! 杨邺高兴地哈哈大笑,“没想到这辣椒粉居然这么好用。” 这廖夫人,果然有些本事。 伤兵营那边,谢翊留在里面诊治重伤员,廖华裳干脆将从空间兑换的伤药拿了出来。 她根据面板提示,轻伤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再用碘伏消毒,最后用棉布沾了康复液,覆盖伤口进行包扎。 伤口撕裂严重的,则清洗伤口后,先涂抹麻醉剂,再用桑皮线缝合伤口,然后再消毒、包扎。 最后再喂一颗消炎药和止痛药。 伤口处理的又快又好。 她虽然男装打扮,脸上又全是灰,单从身形和长相,也能辨出她女子的身份。 在得知她是廖家人之后,更得到了伤兵营帮忙的百姓和伤兵们发自内心的敬重。 很快“廖神医”的称号,便在伤兵营传扬开来。 杨邺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笑意盈盈的廖华裳穿梭在伤兵之间。走到哪儿,无论是伤兵还是百姓,都会朝她点头致意,或是笑着朝她打招呼。 原本死气沉沉的伤兵营,竟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活力。 杨邺突然感觉,或许廖华裳的到来,是他走投无路之时,老天爷送给他的一线生机。 第241章 信任 北齐的攻势因辣椒粉的缘故,暂停了不足一个时辰。 对方很快就调整了攻城策略,再次席卷而来。 像是为了报复在梁军手里吃过辣椒粉的亏,对方的攻势来得又快又猛。箭矢如飞蝗,遮天蔽日。 就连内城的百姓都有很多中了箭。 杨邺见状,连忙吩咐道:“上草人!” 无数穿着单衣军服的草人被挡在城墙上,不多时,草人上就扎满了箭矢。 箭矢停下,齐兵扛着飞梯纷纷靠近城墙,举着盾牌飞快地向上攀爬。 梁军将草人上的箭矢迅速清理干净,借着这些箭矢,再组织起一波反击。 夜叉檑轰隆隆沉下去,三五人推动绞车,城墙下便响起一片声的惨叫声。 随即第二波辣椒粉撒下去。 又轻又细的辣椒粉被风一吹,整片空气仿佛都是辣的。 呛咳声四起,城墙边仅剩的雷石砸下,爬在飞梯上的齐兵便下饺子似地掉了下去。 然而城内兵力有限,城外敌军人如蚁潮,一波接着一波。 开始不断有敌军爬上城墙,在城墙上与梁军展开近战肉搏。 刀剑相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齐军或梁军从城墙上摔下来。 一小股齐兵下了马道和步道,被守在内城的梁军射杀。 杨邺突然神色匆匆来到伤兵营,一把抓住正在医治伤者的廖华裳,拖着她就往外走。 廖华裳心知有异,将手中棉布和伤药交给其他人,跟着杨邺到了营外隐蔽处。 “齐兵暂时鸣金收兵。再来一波攻城,石关就守不住了。”杨邺满脸是汗,脸上红一道黑一道,整张脸上只有眼睛还是原来的颜色。左手臂也受了伤,用一块里衣碎布片粗粗包扎过。 他双目猩红、满脸悲怆,“你带着小殿下,抓紧时间出城。本将亲自书写出城手札,无人敢拦你。” 杨邺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哽咽了,“廖夫人,之前您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廖华裳无声望着他。 杨邺目露挣扎,终是下定了决心,“本将两个儿子,想拜托给廖夫人……” 他有些说不下去,脸上愧疚之色越重。八尺壮汉,连流泪都觉得羞耻。此刻却咬紧了牙关,满心希冀目露哀求。 只因在此生死关头,自私地想给自己的儿子一次活命的机会。 廖华裳略一沉吟,轻声说道:“杨将军,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若您相信妾身……” 杨邺苦笑一声,“非是本将不相信夫人。只是眼下城内箭矢用完了,刀剑也都砍卷了刃,火油滚木雷石早就没了,城门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若不信廖华裳,又怎会厚着脸皮来求助于她? 廖华裳不知该如何跟杨邺解释,她需要杨邺至少一半的信任度,才能改造这座关城,让这座关城变得更坚固。 也让这座城池里武器和粮草永远充沛。 可是信任一个人,不是你想要,便能要得到的。 是需要发自内心的去相信这个人。 哪怕值此生死关头。 突然,叮的一声响,空间面板终于纡尊降贵出现在廖华裳面前,“检测到领土基建模式条件达成,是否开启石关基建模式?” 廖华裳轻轻吁了口气,连忙对杨邺说道:“杨将军的意思,只要武器足够,就能拖延城池被攻破的时间?” 杨邺一愣,接着回道:“至少不会这么快就被攻陷。” 廖华裳疑惑,“这,兵力可够?” 三万兵马,伤亡过半,又无外援,很难想象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敌军的几十万兵马。 杨邺略一沉吟,斩钉截铁道:“只要兵器充足,兵力方面,可征调城中青壮年。” 廖华裳道:“将军可曾向其他州府求援?” 杨邺沉默,脸色不太好看。 很明显有求援,但无援兵。 “将军还是再派人去各州府走一趟。北关各州,彼此之间守望相助、唇齿相依。边关敌军来袭,若姚总督在的话,早该调集兵马来援。” 北关战事一起,姚总督立刻从京城出发,眼下还在赶来的路上。 没有总督军令,那些州府驻军就有拒绝出兵的借口。 新帝就是利用这个空档,令石关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借机除去杨邺,以便在石关安插自己的心腹亲信。 “你派人求援,他们不来,是他们失职。谁从中作梗、敷衍懒怠,谁就是大梁的罪人!此战关系大梁疆土安危,不该由将军一人承担这一切恶果。” 杨邺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一介妇人都能懂的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可那是皇上。 他又能如何? 廖华裳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对杨邺的束手无策,也对皇上冷漠无情,“如今生死攸关,将军真该学学那乡野妇人,只管大张旗鼓去请援兵,哪个不来,便上奏大肆弹劾。便是皇上,也不敢说将军做得不对。” 她转身就走,“至于兵器的事,妾身会想办法。杨将军只要安排好兵力,守好城池就好。兵器有了着落,妾身就来知会将军。” 一边说,一边快速开启基建模式。 石关的模型很快出现在面板之中,与羯羚关连接在一条边境线上,遥遥相望。 站在身后的杨邺感慨万千叹了口气:一国之君的胸襟,还不如一个妇人。 难怪先帝宁愿将大梁拉入内战,也不愿册立周禹为太子。 可见知子莫若父。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天下之主! 石关四道城门,除了面对关内的南城门,其他三座城楼外皆设瓮城。 外层城门开在瓮城两边。 瓮城窄小,冲车进不去,撞木没有足够的缓冲蓄力空间。 所以,即便攻进瓮城,还有厚重的城门挡着,敌军一时半会也打不进来。 最麻烦的是这些爬墙的齐兵。 少了可以歼灭。多了,一旦被他们冲到城门口,从里面将城门打开,放了敌军入城就麻烦了。 而抵挡攀爬的敌军,就得有足够的守城武器。 人只凭双手和血肉之躯,终归力量有限。 抵挡不住源源不断冲上来的敌人。 杨邺烦躁地吐了口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敌军入城。 城中百姓数十万,一旦落入敌军之手…… 他杨邺,就是被后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廖夫人说得对:这个恶果,不该由他一人来承担。 杨邺用力跺了跺脚,大步走出伤兵营,翻身上马,大声命令道:“征集城中青壮年,全力抗击北齐敌寇,死守城关!” 跟随的将士大声应是,分散去城中征调民夫。 杨邺则召集众将士商议,按照廖华裳所说,就算学那乡野妇人打滚撒泼,也得将援军给搬来。 第242章 全城抗敌 廖华裳乘坐马车往南城门走,一边走一边在空间面板上操作着。 她先加固一遍城墙后,再大致看了一下石关的布局。 石关呈齐明刀币状,东西狭长,北高南低。所处地形,相对比较平坦。 羯羚关地势险要,峡谷口入关兵马难行,城关易守难攻。 而石关则恰恰相反。 石关面对一片开阔地,北城墙防线拉长,守城战需要投入的兵力较多,易顾此而失彼。 从面板上统计的数字来看,城中兵器确实已经所剩无几。 杨将军能守到现在,已经拼尽全力。 她不敢耽误,先将城墙和城门加固一遍,又在不显眼处,增加了一部分箭矢。 接着选了南外城附近一处荒废的宅子,先在宅中修建了一片库房,将里面放满箭矢、刀剑、火油、弓弩和铁蒺藜。 另建一片库房,暂时空置。 接着给陈方和冯胜下令,命他们二人分头带人去找齐长生和王铁柱等人,火速筹运粮食、牧草以及一些猪羊肉、烈酒火油等。 并将这些东西运送到宅子里。 做完这些,廖华裳收到面板提示,她与石关的亲和度变成了20。 杨邺也没闲着。他一边派人去周边州府借兵求援,一边发动全城百姓,搬运石头和木块,筹借烈酒和火油等。 准备全力应对齐兵的下一次大规模攻城。 廖华裳想了想,将郑全唤了过来。 她眉眼冷凝,低声吩咐道:“你去城中,想办法将新帝不允其他城池支援石关的消息散播出去。” 郑全微微一愣,“家主确定?” 新帝就算不让别的州府支援石关,事情必定做得隐秘且合情合理。 不然杨将军也不会为难到这个地步。 新帝本就备受质疑,传言一旦散播开,更是会让世人为之侧目。 一个丧失民心的君主,坐不稳他的皇位。 家主身处石关,新帝定然会怀疑到家主身上。 廖家与新帝之间本就水火不容,若是这些话被新帝得知,只怕会火上浇油。惹恼新帝,廖家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廖华裳自然明白郑全的顾虑。 杨邺宁愿自己死撑,也没有继续向外求援,可见他之前,对新帝仍然心存幻想。 以为他只要死守关城、战到最后一刻,新帝就会放过他和他的家人? 那她这一回,就再推杨邺一把。 这些传言,只要找不到源头,可能是廖华裳传播,也有可能是杨邺对新帝心存不满,对心腹抱怨时,不小心传了出去。 以后这座城池,既然归入她的领土范围,她就不允许这座城池的主将,是个立场不明、左右摇摆之人。 郑全动作很快。 不等天黑,北齐兵马大举入侵,杨将军屡次求援未果,是有人暗中阻挠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石关。 百姓都不是傻子,知道杨将军是废太子的亲戚。新帝这是不惜牺牲全城百姓,也要借齐兵之手除掉杨将军。 但是,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新帝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这般草菅人命吧? 如今关城眼见就要被攻破,满城百姓即将落入北齐铁骑之下,杨邺将军一声号令,全城百姓全都行动了起来。 青壮年拆了房屋,将石头和梁木搬上城墙。百姓家中存的酒和菜籽油,也被贡献了出来。 兵器不足,农具铁叉都成了趁手的武器。 第二天天不亮,廖华裳就让人悄悄通知杨邺,让他派心腹去东外城运输兵器。 十余辆马车垛得高高的,蒙着黑色的油布,捆得结结实实,陆续运入兵器库。 杨邺没问兵器来源,借着夜色悄悄将兵器运入兵器库。 这件事情太过敏感,一个不小心,这些救急的兵器就会变成砍向廖家的那把刀。 关城内不乏新帝的心腹。 有这些兵器和箭矢,石关就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杨邺站在兵器库前,眼睛闪闪发亮,心里对廖华裳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他背着人,悄悄对廖华裳说道:“本将不会让夫人白白耗费银钱,这些东西,本将会让人计入粮草,按价付给夫人。” 廖华裳没推辞,很干脆地应了下来,“如此便多谢杨将军。” 只要账上标注的是粮草,都是消耗巨大的物资,以后便是别人想查,也无从查起。 这批武器入库,很快又有十余辆马车载着粮草和猪肉,跟在兵器后面进了辎重营。 廖华裳看着杨邺头顶那串小字唰唰往上涨,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个杨邺,倒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 他对廖华裳有多感激和信任,就对新帝有多排斥反感。 面板再次传来提示,“叮,检测到石关兵器库补充完成,兵力补充完成,粮草补充完成。亲和度+30。” 亲和度的增加,让廖华裳颇有些惊喜:她在羯羚关做了那么多事,亲和度也才40。 没想到不过是解决了石关的兵器和粮草,亲和度就达到了50。 她带着郑全从军需官营房走出,每遇到一个关城的百姓,都会对她欠身施礼,恭恭敬敬唤一声,“廖夫人。” 粮草运到,廖华裳带着人,架起十几口大锅,煮起大块的猪肉。 猪肉的香味在晨雾里远远散了开来,引得城墙上的兵士口水直流。 杨邺哈哈笑道:“儿郎们,廖夫人带来了一整车的猪肉。今日,本将就给儿郎们做顿全肉大餐。咱们吃饱了,有了力气,一鼓作气将北齐狗杀回他们老家去!” 往城墙上搬运箭矢的兵士和百姓也回过头,看着城墙下的十几口锅,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前些日子那种萎靡衰颓消失不见。 所有兵士纷纷举起手中的刀剑,大声吼道:“誓守关城,驱逐外寇,护我河山。吼!吼!吼!” 整齐的号子响彻云霄,惊飞了远处山林中的栖鸟。 也惊动了城外扎营的齐军。 齐军将领钻出营帐,望着石关城墙上突然士气高昂的梁军,忍不住问旁边的部下,“怎么回事?” 突然吃错药了? 还是全员决定以身殉国了? 齐军将领十分不屑地轻嗤一声,“埋锅造饭,吃饱了,今日誓要将此关攻下来!” 话不等说完,就见一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大将军,不好了……” 第243章 这大梁的狼,也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 一大清早的,张嘴就是“不好了”。 阵前言语无状,容易一语成谶。 齐国大将军很是不悦,冷着脸暴喝一声,“何人在此喧哗?!” 一兵士跌跌撞撞扑上前来,被围在大将军身边的将士摁倒在地上。 那兵士满脸惶恐之色,反剪的手固执地指向身后,“大将军,兵器、还有马匹……” 齐国大将军疑惑地看着兵士,突然推开身前的亲卫,快速往后方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前面带路!” 押着兵士的人迅速松手。 那兵士从地上一跃而起,跟着大将军朝后方辎重营方向走去。 为了防止梁军夜半突袭,齐军的辎重营、临时马厩都建在军营侧后方。 靠近山脚处。 未曾靠近马厩,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一间马厩里关的全是各将军的战马,无一例外都是价值千金的宝马良驹。 几乎无一幸免,全都被野兽咬断了脖子。 其他马厩里的马,则全部倒地,口鼻流血,一看就是中毒而死。 若是野兽来咬马,为何马匹没有一点动静? 那些毒,又是谁下的? 总不能是下毒的人与那些狼商量好之后,一块来的吧?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齐国大将军走到他的战马前,先是爱惜地抚了抚爱马的脖子,然后走到单独为爱马所设马槽处,在马槽里翻来翻去。 马槽里只有昨日马夫喂的牧草和豆饼,并无异样。 很快,兵士来报,进山路上,有人看到了新鲜的狼粪。 狼群又为何会突然出现? 莫非这大梁的狼,也有一颗忠君爱国的心? 懂得与梁人协同作战了? 攻城之战,没了马,跟丢了兵器没什么区别。 将军阵前叫阵、巡查营地……没有马匹,难道要步行吗? 方圆几里的营地,等巡查完一遍,一天都已经过去了。 更别说,等攻破城池,总不能让大将军跟普通兵士一样,步行进城吧? 进城之后与梁军展开厮杀,将军们身上都是全副武装的铁甲。 难道要让他们拖着这几十斤重的盔甲,以及几十斤重的长戟,与敌军拼个你死我活? 那是打仗还是闹笑话?! 冲上去撞死敌军吗? 齐国大将军铁青着脸站起身,问身后报信的兵士,“还有兵器?兵器怎么了?” 那兵士脸色灰败,嗫嚅道:“弓弦尽毁。” 齐国大将军用力推开那人,大步冲向盛放兵器的大帐。 为了方便分发取用,轻弓都是整齐排放。 分发方便了,那潜伏进来的探子,毁起弓弦,自然也方便。 每捆弓都有几根麻绳绕在弦上,麻绳已经烧尽。不需要烧断,只需要将牛筋制成的弓弦烧得焦黄。 搭箭上弓,不等拉满弓,弦断了…… 若是半夜潜入进来的探子放了明火,营地里的兵士定然能够察觉。 及早扑灭明火,还能保住一些弓。 如今这样可好,这火不知道烧了多久。 估计燃烧之时,除了一些焦臭味,隔着厚重的帐篷,守在帐外的将士也看不出里面什么异样。 而战事打了这么些天,整座营地里,到处都弥漫着焦臭味。 没了武器补给,就不能打持久战。 需得速战速决。 齐国大将军出了帐子,下意识走到储放粮草的地方,掀起篷布看了一眼:好在粮草完好无损。 备用的弓弦毁了,将士们手中的还能用。 只要有箭矢,仍然能够辅助攻城。 他眼中迸射出烈燃的怒火,抬脚用力踢向身前的弓箭,怒声喝道:“准备攻城!今日无论如何,势必将此关拿下!” 跟过来的将士心中也是愤懑难平,闻言轰然应是。 从兵器营出来,齐国大将军耸了耸鼻尖,“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 猪肉的香味! 旁边的部下小心翼翼回道:“今日关城内,好像在犒军。” “犒军?”齐兵大将军冷笑一声,声音冷硬如刀,“那就让这一顿,成为他们的断头饭!” 他大手一挥,厉声喝道:“全体准备攻城!等攻下石关,咱们进城吃早饭。” 众将士轰然应喏。 * 瑞儿回到关城的时候,廖华裳正在为众将士分发饭菜。 每个碗里都有一块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猪肉,还有新收获的土豆,小脸盆似的海碗堆得冒了尖。 饭是从未吃到过的、暄软的白面饽饽。 土豆煮得软烂,浸了猪肉的香味,绵软细腻、咸香可口,让人食欲大开。 廖华裳搭眼一瞧,就看到个子小小的瑞儿,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雄赳赳走在最前,身后簇拥着一群十几岁上下的少年。 纪旻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睛亮亮的,通红的小脸上表情得意又骄傲,紧跟在瑞儿身后。 瑞儿个头小,走得慢,却无一人走在他前面。 杨邺正笑吟吟看着将士们吃饭,留意到廖华裳的目光,也朝瑞儿他们的方向看过去。 他神情微微一愣,接着转头看了看廖华裳,眼中立刻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瑞儿走到廖华裳身边,像模像样朝她揖首一礼,“孩儿见过娘亲。” 廖华裳嗯了声,将手里的勺子交给旁边的妇人,拉起瑞儿的手,走到杨邺身边,轻声道:“请杨将军移步,有件事还需将军知晓。” 将营旁厅中。 听完瑞儿的叙述,杨邺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什么?!你们昨夜,去偷袭齐兵大营了?” 怎么去的? 就这几个孩子? 他们怎么敢的?! 除了廖夫人和瑞儿,其他的孩子都自觉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一看就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 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人。 瑞儿小脸绷得紧紧的,认真建议道:“杨将军,天一亮,齐兵就会发现马厩和兵器的异样。” “齐国大将军一定会利用这件事,挑起齐兵对咱们关城的仇恨,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动最猛烈的攻城之战。” “他们失了战马和兵器,粮草焚毁,定会选择速战速决。” “只要这一战咱们城关不失,对方很快就会退兵,或者休战待援。” 孩子认真的样子,让杨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太子殿下,“所以,将军要尽快集合将士,准备迎敌。” 杨邺下意识看了廖华裳一眼。 然而廖华裳神色坦然,目光凝重,看上去非常认可这个孩子的话。 太子的儿子,今年几岁? 四岁? 还是五岁? 会不会有点多智而近妖了? 他四五岁的时候在干嘛? 好像全无印象。 杨邺突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第244章 知己不知彼,要吃大亏 廖华裳轻轻拍了拍瑞儿的背,“好了,你先回去歇息。” 瑞儿连忙站起身,朝杨邺拱手一礼,“杨将军,瑞儿告退。” 又朝廖华裳施礼,“娘亲,孩儿告退。” 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开多时,杨邺才仿若大梦初醒,干笑着道:“夫人真是,教子有方啊。” 廖华裳轻笑,“非是妾身。是妾身父亲看瑞儿早慧,就教他念书识字,还给他寻了兵法和武学师父。那些孩子,都是瑞儿的同窗,整日跟着瑞儿疯跑胡闹的,倒是个个都对他服气得很。” 杨邺微微点头:这也难怪。 毕竟是龙子龙孙,自带贵气,天生威仪,总能令周边之人不自觉臣服。 孩子早慧,还得人家廖先生教的好。 廖先生在乌索办的义学,他也有所耳闻。 杨邺在心里默默打算:等战事结束,也将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送到乌索学院去。 请廖先生帮忙给调教调教。 廖华裳恳切说道:“还请将军多留意齐军的动静。” 杨邺收回望向门口的视线,刚要说话,门外突然有兵士扶着腰刀狂奔而来,“将军,齐兵出动了!” 杨邺瞬间弹跳起身,顾不上与廖华裳说话,拔腿就往外跑。 骑马到了城墙上,乌泱泱的齐兵已经扛着飞梯扑了上来。 黑压压的箭矢不要钱似的,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破财消灾的架势,如秋日飞蝗般笼罩城头。 杨邺早命人提前摆好了草人。 眨眼工夫,草人就变成了刺猬。 盾兵立刻补上,挡住铺天盖地的箭矢。 刀兵上前,将一罐罐火油从垛口扔了下去,堆放在火盆底下、燃烧正旺的木柴也随之被投下。 城墙下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无数火人凄厉惨叫着,从飞梯上落了下去,又点燃下面的兵士。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焦臭味。 北齐大将军望着城楼上下冰雹一样的火油罐,疑惑问道:“不是说梁军武器告急了吗?” 这火油罐,至少三日没见梁军往下扔了。 他原本算着,梁军的兵器这两天应该就会彻底告罄。 难道梁国皇帝改了初衷,又给石关送兵器来了? 旁边的将士回道:“回大将军,关城里的探子来报,说是梁国一位姓廖的妇人,连日运送了几批辎重入城。” “不过,据他们探知,那些辎重只有粮草,并无兵器和火油。” 大将军斜睨那人一眼,“这叫只有粮草?” 他怒喝一声,“再探!” 知己更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知己不知彼,是要吃大亏的! 此时石关城楼上,弓兵两列交替,一支支箭矢从城墙上飞下,扑扑扑钉入齐兵身体之中。 夜叉檑、狼牙拍也发挥着它们的威力,不断绞杀攀爬到城墙上的敌军。 一批批兵器不断运上城墙。 兵器充足,这仗打得也有底气。 瓢泼似的箭雨、下冰雹一样的火油罐和雷石,梁军挡住了齐兵一波又一波的攻城。 伤兵营中,廖华裳带着关城的百姓,有条不紊救治伤兵。 时不时补充一下兵器库存。 重伤员留在伤兵营交给谢翊医治。 轻伤员经廖华裳带人简单包扎之后,又重新回到城墙上。 这一次攻城,齐兵本想搞突袭,结果梁兵早有准备。 再加上齐兵饿着肚子而来,梁兵却刚吃了一顿饱的、兵器也准备充足。 打了没两个时辰,齐兵的攻势就显得有些后继无力。 对方大将军一看,赶紧下令鸣金收兵。 郑全也带着人,赶着十余辆驴车,进了辎重营。 驴车上有粮食、肉类,更多的则是蒙得严严实实的兵器。 两国交战,拼的是国力。 不止要有人,更要有银钱和物资。 关城守军一旦开战,朝廷粮草补给不及时,就得靠强征百姓粮食、或者从粮商手中购买。 所以,各国大粮商,都会想方设法与边城主将交好。战事一起,就是各大粮商各显神通之时。 虽说是按平价粮定价,却不挑剔粮食品质好坏。只要将士们吃不坏肚子,无论多糙的米,都能卖上个好价钱。 此次运粮,杨邺感激廖华裳救他于危难,又甘冒风险为他采购补足兵器,所以给了一个极好的价格。 廖华裳命冯胜和陈方负责带人筹备粮草,粮草运到后接着存入城南库房。 等他们离开之后,廖华裳动用基建模式,将空闲的库房里补足兵器。 然后再命郑全带着车队,前往库房提取物资。 两方互不相见,具体提取的是什么,只有各自双方知道。 陈方和郑全都不是多话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此次北齐入侵,短短不足半月,廖华裳就赚得盆满钵满。 更别说,她还收获了两座城池领土。 那些悄悄放进兵器库的兵器,就当是她投桃报李,给关城守军的折扣优惠。 虽然很不应该,但看着空间里厚厚一摞银票,以及几箱金银首饰,她心里还是多了几分财大气粗的满足感。 齐兵一收兵,城墙上梁兵立刻开始补充火油、滚木和箭矢等。 然后继续之前刚吃了一半的早饭。 饭菜虽然都凉了,所有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城墙上的兵士,一边吃饭,一边监视齐兵军营里的动向。 齐兵也回去吃饭了。 毕竟攻城打仗也是个力气活。 打仗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阵地,后方辎重便少有人在意。 齐国大将军回到营地,正要进帅帐,突然又顿住脚步,望着辎重营方向,疑惑问道:“那边烟气怎么这么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望了过去。 刚打完一波仗,空气中到处都是烟雾。 整片营地都被笼在一片烟气之中,反倒忽略了盖着粮食的篷布缝隙里,那缓缓升腾的青烟。 在一片死寂中,旁边有个将士突然惊呼一声,“那是粮草!” 齐国大将军一脸嫌恶:他不知道那是粮草?他想问的是,那边的烟气为何这么重? 他冷声命令,“去看看。” 有人迅速应是,撒腿就往辎重营方向跑。 没办法,马都被毒死了,传递信息就得靠两条腿。 几百丈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那将士跑到粮草旁边,伸手去揭篷布。 结果篷布刚揭开一条缝,一股黄色浓烟呼的一下就从篷布底下钻了出来。 周围的人一看,连忙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将篷布撤走之后,滚滚浓烟顿时扶摇直上。 浓烟遇风,冒烟的粮食瞬间起了明火。 “粮草着火了,快救火!” 然而此处用水,需得去护城河边取。 来回得好几里路。 等提了水回来,估计粮食都快烧完了。 第245章 被迫退兵 数十兵士围上来,七手八脚搬动粮袋。将上面的粮袋搬走之后,才发现下面的粮食已经烧成了通红的炭火。 他们此行,只带了足够十日的消耗、数十万石粮草。经过这几日的消耗,还剩几万石。 原计划今日破城,他们就可以入关、补充粮草。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石关关城突然来了个姓廖的,不止给关城带来了粮食,还补足了兵器。 也让大将军制定的破城计划,被迫搁浅。 如今,数万石粮食,只剩了几十袋! 因为早上执行大将军军令,这几十万兵马,还没吃早饭。 这点粮食,只能够大军喝点稀的。 如果今日攻不下关城,后续粮草跟不上,他们就只能退兵。 北齐大将军感觉自己的肺快要气炸了! 大营中戒备森严,那些偷袭的……狼,和兵士,又是如何偷偷溜进来的? 如今战马被毒杀、兵器被损坏、粮草被烧毁。 原本马上就能攻下的城池,突然之间就兵器兵力充足、士气高昂了。 而己方阵地,没了战马,他甚至无法派兵去其他城池求助,更无法传递消息。 没有粮食,就算去附近的村子里抢,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眼下,除了退兵,别无他法。 他领兵多年,还是头一次败得如此憋屈! 所以,退兵之前…… 北齐大将军阴恻恻的目光望向石关城墙,那喷火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城墙,恨不得将整座城池都焚烧殆尽! 他郁闷地吐出一口气,恶狠狠吩咐道:“将还能吃的粮食,全部煮熟。吃过饭,准备拔营!” 齐兵军营的动静,城墙上的兵士也发现了。 有人迅速下了城墙,飞奔着给杨邺报信,在门外就大声喊道:“将军,齐兵营粮草被烧了!” 声音都激动地劈了叉。 杨邺刚刚躺下准备眯一会儿,闻言一咕噜爬起来,穿着里衣就跑了出来,“什么?” “齐兵营粮草被烧了,看样子剩了不多。” 杨邺迅速返回屋里,匆匆披上战甲,提着刀就骑马去了城墙上。 齐兵营伙头军确实在烧火造饭。 步卒也没闲着,整个营地的帐篷,已经收了三成。 秦校尉走到杨邺身边,轻声问道:“将军,要不要咱们现在给他们来一次突袭?” “突袭?” 杨邺冷笑一声,“是突袭还是给人家送人头?他们只是打算撤兵又不是死了。谁知道左藜那个狗东西是不是在使障眼法?” 在敌军撤兵时,的确适合出兵突袭,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三十万兵马刚刚收帐篷,还没开拔呢。 看他们慢吞吞拆帐篷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等着梁军出城打突袭。 只要被他们抢到一匹马,齐军目前的窘状立刻就能得以改善。 他转身下城墙,“仔细盯着,如有异动,即刻向本将禀报!” 众将士哄然应是。 齐军鸣金收兵,不止关城内众将士能缓一口气,全城的百姓也都可以松懈一下。 廖华裳回到住处时,瑞儿刚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正一脸呆滞坐在桌前。 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看到廖华裳进门,瑞儿睡眼迷蒙的眼睛瞬间铮亮,跳下凳子就朝廖华裳扑了过来,“娘亲!” 廖华裳顺手将他揽在怀里,抱回桌前,“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 瑞儿乖巧地坐回凳子上,张嘴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道:“娘亲,齐军退兵了吗?” “现下是收兵了。若是退兵,估计是夜里偷偷走。” 这些齐兵,不可能就这样抛下无数尸体、耗费无数粮草兵器,一无所获灰溜溜地走。 没有战马和粮食,也不妨碍他们偷偷溜进城,伺机行凶搞破坏。 瑞儿想起还没跟娘亲说昨晚的事,连忙跳下凳子,将凳子搬到娘亲身边。再爬上去重新坐好,半靠在廖华裳怀里,仰着小脸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娘亲给的那些药,真得好厉害!” 狼王叼着用药拌过的巴豆,匍匐着偷偷溜进齐兵营,将巴豆撒进马圈。 他看着那些马吃了没多久,一个个就倒了下去。 不知为何,狼王似乎对齐国大将军那匹战马格外仇恨,马都死了,还带着狼群冲进马厩,挨个儿咬断了它们的脖子。 廖华裳低头看瑞儿眼巴巴求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道:“做得不错。” 瑞儿嘻嘻一笑。 他接过廖华裳为他盛的饭菜,道了谢,秀秀气气吃了起来。 廖华裳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谋算: 关城内一定有齐国的细作。 最迟今晚,齐军就会撤兵。 但是,他们肯定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两日,定会派兵偷溜进城,配合城内细作,在城内搞一次破坏。 杨邺没有纪婴那么相信她,且城内将士经历十多天的苦战,体力和精力也都到了极限。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整一番。 在齐国细作行动之前,若她贸然提起查找城内细作,杨邺未必会同意。 希望齐国大将军别那么轻易咽下这口气。 “娘亲?” 廖华裳回神,柔软的目光投向瑞儿。 “昨晚孩儿潜入北齐军营,听到他们说今日关城必破,甚至如何庆功都已经安排好了。言辞中还提到了关城粮草兵器告竭一事。” 所以北齐大将军在得知关城犒军时,才会以为那是杨邺自觉守不住关城,打算最后吃顿饱饭拼死一战。 又恰好得知营地马匹和武器被毁,这才一气之下发动突袭、全力攻城。 结果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瑞儿认真的眸子里满是真切的担忧,“您说,此次北齐攻城失利,他们会不会将此次战败的原因,推到您的头上?” 廖华裳抚着瑞儿的脑袋,轻轻笑了笑。 昨日晚间,兵器从城南库房运上车,就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辎重车直接进入辎重营,粮草和兵器才被分装入库。 这期间,廖华裳一直在,并没有在辎重营和杨邺身边发现不对劲的人。 细作消息有误,间接造成了此次北齐突袭行动的失败。 至于会不会迁怒于她? 大概是不会的。 毕竟能做到大将军,这点涵养和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但她的商队,如此轻易就解决了石关的兵器和粮草难题,于攻城掠地者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 第246章 等君入瓮 北齐的细作没有让廖华裳等太久。 北齐大军退兵当晚,子时刚过,廖华裳就收到了面板的提示,“叮,检测到石关城墙领域有异动。” “叮,检测到汀兰院附近有异动。” 来了! 廖华裳朝瑞儿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入内室之中。 瑞儿跟着廖华裳进去,轻手轻脚将门关上。 院中花丛下,郑全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刀,谢翊躲在廊檐下,方炜在房门后。 纪旻带着那些孩子,也都按计划各自躲了起来。 纪旻有些兴奋: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 前两天晚上偷袭齐兵营不算,风光都让那十几头大狼给抢去了。 北关的夏夜,夜凉如水。 时近八月,远远近近的秋虫鼓足了劲儿,嘟儿嘟儿叫得山响。 突然,秋虫的叫声齐刷刷一顿。 接着,十几条黑影从四面八方无声跃上墙头,鬼鬼祟祟落入院子里。 为首一人朝众人打了几个手势,踮着脚尖迅速靠近正房窗下。 身后一人拿出一支烟管,顺着窗缝慢慢递了进去,然后将嘴凑近烟管,轻轻吹了吹…… 没吹动?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深吸一口气,又吹了一次。 仍然没吹动。 他慢慢将烟管抽回来,拿手在烟管头上一抹,摸到了一团粘粘乎乎、软软的东西。 黑衣人额头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被发现了? 黑衣人迅速举起刀,靠近为首黑衣人,小声说道:“老大,里面的人没睡,咱们……” “噗噗噗……”一阵连响,带着几声惨叫,接着院子周围火光大亮,无数人头从院墙上冒出头,拿着手中短弩对准了院里。 谢翊轻飘飘从廊檐上落下,手中长剑如鬼魅般,快且无声刺向为首黑衣人。 黑衣人头皮一炸,下意识横刀一挡。长剑划过刀身,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黑衣人手中大刀被这股力量撞击,狠狠拍在他自己身上。 黑衣人闷哼一声,连退数步,转而与身后提着大刀杀上来的郑全对上。 刀身映着火光,如地狱业火,兜头劈了下来。 黑衣人连忙提刀去挡,两刀相击,发出“锵”的一声巨响。那刀来势不减,唰的一下刮过刀身,削向黑衣人握刀的手。 黑衣人收手不及,只好舍弃兵器,提气后退。 结果人不等落地,一只脚横空踹过来,正中其后背。 那黑衣人首领又华丽丽地飞了回去,摔在院子当中,当即摔了个狗啃屎。 不等他起身,一张网从天而降,将他笼在其中。 三四个孩子迅速收拢网,拖着网绕着院子快速跑了起来。 黑衣人被拖得连滚带爬,几次挣扎着想起身都未果。 身子一悬空,他发现自己被吊到了树上。 很快,又有四五个黑衣人被吊了起来。 前后不过两刻钟,战斗已经结束。 一共来了十二个人,四人被杀,两人被刀架住了脖子,树上网兜里兜着六个。 那网兜的绳索有婴儿手腕粗细,坚硬无比。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院墙周边举着短弩的梁兵,哪还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已被对方知悉。 早就设好了陷阱,专等着他们跳进来。 就是说,这个女人怎会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这静悄悄的院子里,当真是步步杀机! 只是没想到,她身边的人武功都这么强。 暗夜里,关城东北角有火光闪烁。 面板传来急促的提示音,“叮,检测到辎重营有火情。” “叮,检测到兵器库有异动。” “叮,检测到火药库有异动。” “……” 廖华裳赶紧查看面板,辎重营方向显示起火的位置在粮仓。 是城中细作点燃了粮草。 其他有异动的地方,代表梁军人头的数字在不断增加,说明杨邺已经开始收网。 至于粮草…… 粮草并没有多少,廖华裳不想用自己的手段去处理,将那边直接交给杨邺。 粮草烧得越多,杨邺的愤怒值才会越高。 到时,她趁机提出全军搜查细作,杨邺才会尽全力配合。 面板突然传来一声响,“叮,城南宅院有异动。” 廖华裳迅速找到城南宅院位置,将库房里的物资尽数收回空间。 一座空宅子而已。 不过,那些探子既然去了,她多少得尽一尽地主之谊,给他们留下点什么。 她在库房前面的空地,一口气设下十几个陷阱,陷阱里埋了尖刀。 又在其他房内设了暗弩,只要刺客一开门,暗弩触动机括,企图进门的人就会被弩箭穿透。 能留下多少,看天意。 能活几个,看他们的命。 她忙得太过投入,以至外面战斗何时停止、瑞儿和方炜何时出去都不知道。 还是郑全敲了门,她才回过神,问道:“何事?” 郑全回道:“回家主,杨将军请家主过去一趟。” 廖华裳收起面板,站起身道:“备马。” 院子里的黑衣人都已经五花大绑,面上的黑巾也都被扯了去。 都是齐国的兵士。 为首的黑衣人意外地年轻,眼睛死死盯着廖华裳,咧开嘴,舌尖如嗜血的狼一样,轻轻舔过齿尖。 “啪”的一声脆响,黑衣人脸上突然重重挨了一记,被打得脸都偏到了一旁。 方炜甩了甩打疼的手,吊儿郎当说道:“看什么看?再看把眼珠子给你挖了去!” 黑衣人用力挣扎,恶狠狠瞪着方炜,“你个混蛋,有种将老子放开,老子要跟你单挑!” 方炜鄙夷,“手下败将,还敢跟本公子单挑?我看你这浑身上下,也就一张嘴还能使。” 廖华裳缓步出了院子,“走了,浪费什么口舌?” 她面无表情吩咐郑全,“他要再敢骂人,就割了他的舌头。” 郑全抱拳应是。 黑衣人头皮一麻,立刻闭了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生得柔柔弱弱的南梁女子,不是在吓唬他。 到了将营,不等下马车,杨邺已经大步迎了上来,“可惜了,跑了几个。粮仓那边被他们放了火。不过好在扑救及时,损失不大。” 他转眼看到廖华裳身后押着的那几个黑衣人,笑道:“看来这北齐狗,当真狗急跳墙了。居然好意思出动这么多人,就为了对付一个弱女子。” 廖华裳让郑全他们将人交给杨邺,笑道:“他们应是得了消息,知道是妾身为将军提供了粮草,这是迁怒妾身呢。” “他们此番行动暴露失败,定然心绪不宁,更容易露出破绽。不如将军今夜趁热打铁,查一查城内的细作。” 第247章 冯胜不见了 杨邺神色微凝,轻轻叹了口气,“只怕已经打草惊蛇。” 原本他以为,北齐退兵,怎么也得掩饰一二,过几日再来偷袭关城。 是廖夫人一直坚持,让他不要大意,尽快在城中几个重要部位布置兵力。 军营中几个将军也赞同廖夫人的话。 他自然也不敢大意,这才布置了暗哨。 没想到这北齐居然真得不按常理出牌。 廖华裳看着杨邺涨到70的信任度,笑道:“这些细作,若混迹在城中百姓还好说,总归不过打探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麻烦的是混在军营中的细作。将军身边自是安全无虞。若细作混迹军营,就会从物资兵器的调拨猜出将军的作战和出兵计划……” 杨邺连连点头,“夫人所言甚是。” 已经被押走的黑衣人闻言,诧异回头,看向廖华裳的眸子中,飞快闪过一抹异色。 有作弊神器基建模式帮忙,藏在军营中的细作自然瞒不过廖华裳的眼睛。 细作被关进石牢,与之前被缚的八人关在一起。 清除城中细作和成功解除关城之围,石关亲和度一下子涨到了80。 此后,只要是石关的百姓,廖华裳就不用担心会背叛和出卖她。 杨邺的信任度也涨到了80,忠诚度50,服从度45。 北关四省所有人,都以为石关会是最先被北齐破城的关城。 结果到最后,却成了北齐最先退兵的关城。 杨邺瞬间成了大梁人人传颂、以少胜多的战神英雄。 隔日一大早,杨邺急匆匆找到了廖华裳。 屏退了闲杂人等,杨邺小声说道:“姚总督回了督署,签发了调兵令。石关之围得解,算得上是此次北齐入侵之战第一捷,本将需得给朝廷写奏报。” 廖华裳一听就明白了杨邺的来意:此战如果没有廖华裳,石关兵器告竭,根本撑不下去。 但齐军退兵最根本的原因,是瑞儿带着那群孩子,偷袭了齐兵营,毁了他们的兵器、烧了他们的粮草还毒杀了他们的战马。 当今皇上不止容不下杨邺,更容不下废太子。 尤其小殿下如此聪慧,小小年纪就有勇有谋、更有统军作战之能。 万一皇上对这个孩子起了疑心…… 恐怕会给廖华裳和瑞儿带来很大的麻烦。 廖华裳笑道:“瑞儿与杨将军本就有旧,理当是杨将军的人。将军派兵半夜偷袭齐兵营,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才是致胜关键。” 这话说的,让杨邺又是感动又是汗颜。 他喃喃道:“可是如此一来,夫人与小公子的功劳……”就得归属于他了。 廖华裳道:“妾身一介妇人,要功劳做什么?瑞儿还小,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过早被人传颂追捧,并非幸事。” 她笑笑,“不过,妾身确有一事,想借此事与将军攀个交情。” 杨邺连忙摆摆手,“夫人言重,有事请但讲无妨。” “妾身是商人,打算在石关买一些铺子,做些买卖。到时,还望杨将军照拂一二。” 杨邺笑道:“那是自然。以后军中但有采购所需,一切先依夫人。” 廖华裳起身道了谢。 杨邺犹豫片刻,才轻声叹道:“当初是本将疏忽,才与送小殿下北上的侍卫错过,险些害小殿下丢了性命。只是不知太子那边?” 这话里的意思,杨邺是准备归顺太子了。 不归顺太子也没第二条路可以走。 新帝可以使一次绊子,就能下第二次死手。 杨邺想活命,只有归顺太子这一条路。 廖华裳道:“日后太子若问起,妾身自会跟太子说明白。” 杨邺这才放下心来。 杨邺一走,陈方立刻进了门。 廖华裳早看他在院门口徘徊数次,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发生了何事?” 陈方连忙拱手回道:“家主,冯胜不见了。” 廖华裳一愣,“不见了?何时不见的。” “今日一大早发现的。”陈方额头隐隐有汗,看来急得不轻,“小人昨日晚间进城的时候已经太晚,就在城南找了一家客栈歇下。” 廖华裳有规定,各库房除了看门护院之人,其余人一律不得在库房留宿。 如有需要,可在城中客栈歇息,一应费用,由商队承担。 所以陈方带着冯胜去了客栈。 当时冯胜还好奇,为什么明明有免费的院子可以住,还非得去客栈开房。 这不纯纯浪费吗? 他当时还跟陈方商量,想住在库房那边,将省下住宿的银子给他。 被陈方拒绝。 今天早上一大早,他起身去喊冯胜,才发现冯胜房里早就没了人,连被褥都是凉的。 “小人以为,冯胜应该不是偷偷逃走的。他的刀和包裹都在房间内放着,甚至连外裳都没穿。” 所以冯胜是被人抓走的。 廖华裳听完,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好像并不觉得意外。 陈方愣了愣,不由问道:“家主?” “不是北齐人抓走的。” 廖华裳唇角溢出浅浅一抹讥讽,“告诉商队的人,这些时日便留在城内。北齐退兵、石关之围已解,我们过几日便回羯羚关。” “冯胜那边……” 她眸光一转,冷意尽现,“不会有任何问题。” 一个山匪头子,毫无忠义之心。 若非顾虑性命安危,冯胜不会乖乖听她号令。 这一点,廖华裳知道,那些暗中盯着她一举一动的人,自然也知道。 所以她才让冯胜参与了此次筹备粮草之事。 兵器是郑全带人去库房搬运的,全程遮盖得严严实实。军需官查收登记入账,也是入的粮草和火油。 从城南库房到辎重营库房,所有参与运输的人,都是杨邺心腹。 私贩买卖兵器,杨邺也会被制同等罪。 新帝若想抓廖华裳和杨邺私贩兵器的实证,借此制两人的罪,冯胜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冯胜也不明白,他原本好好在客栈睡着,一睁眼,怎么就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第248章 说实话为啥还挨打? 冯胜一脸懵逼地看着围在他周围的几个长相凶悍的黑衣人,不安地动了动手臂,才发现自己双臂竟然被反剪着,绑在一张木椅子上。 关他的这间屋子四面无窗,只在墙上挂了一只火盆,里面燃着火,冒着黑烟,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火油味。 也不知眼下什么时辰。 他又被抓来了多久。 他吓得瑟瑟发抖,战战兢兢问道:“各位爷,不知将小人带过来,是有何吩咐?” 他极力做出一副谄媚听话的样子,“还是,小人哪儿得罪了各位爷,或者犯了什么事儿?各位爷只管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还谄笑着点了点头。 看上去温驯无比。 几个黑衣人互视一眼,其中一个长脸男子阴沉着脸,厉声喝道:“冯胜,你可知罪?!” 知罪? 知什么罪? 莫非这些人是官府的,知道他是山匪头目改名换姓的? 他身份暴露了? 冯胜感觉自己浑身都麻了,立刻痛哭流涕道:“知罪,小人知道错了。” 他直起腰,据理力争,“可假换身份的事不怨小人,是家主……啊呸,是廖华裳指使别人做的,是她硬塞给小人的。” 出卖廖华裳他没啥心理压力,再厉害,她也只是一介妇人,还能强得过官府? 可纪婴是守关将军,手里有兵权,说杀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所以换假身份只能推到廖华裳头上。 冯胜见几人脸色稍显缓和,连忙开始诉苦,“不瞒几位大人,小人也早就不想跟着她干了。可小人不敢不从,要是不听,她就让狼撕了小的。” 狼? 总不能那女的还会御兽,估计是廖华裳笼养了狼,专门对付不听话的手下。 真凶残!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强忍着回头的欲望,继续站那儿听冯胜控诉,“小人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希望几位大人给小人一次机会。” “大人想知道其他山匪在哪儿?小人可以出面把他们召集起来。” 对不起了兄弟们,老大我也不想死。 之前问话那男的脸皮子一抖,强忍着想拿拳头招呼眼前这张脸的欲望,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并不想知道你做山匪那点事儿。你老实交代,这几日,你跟着廖家商队,在运什么?” 运什么? 当然运粮草。 但是这几个人为什么要问这个? 冯胜脸一沉,问道:“你们是齐国人?” 要是齐国人…… 特么的他能出卖点啥才能保命? 他又不是关城的将军,也没有北关舆图。 为首黑衣人摇了摇头,“我们不是齐国人。” 冯胜心里悄悄吁了口气,连忙回道:“自然是运送粮草。哦对,还有猪肉、羊肉和火油。” 黑衣人讶然,“就这些?” 冯胜仔细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就这些。” 黑衣人谆谆善诱,“你再仔细想想,这支商队,还有什么异常?比如私造兵器什么的?” 冯胜一听:好家伙!原来是冲着要廖家人的命来的。 他们要杀谁他管不着,只要别杀他就行。 他脑子里飞快将这两天运的东西仔细想了一遍,认真回答,“没有私造兵器,那玩意儿借给廖华裳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呐。”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他是廖家商队的,若当真论罪,他也逃脱不了。 “那她有没有从什么地方购买兵器箭矢,然后藏在粮草里运进石关?” 冯胜用力摇摇头,“这个真没有。” 黑衣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那依你看,这支商队,有何诡异之处?” 冯胜立刻回道:“这个确实有。” 黑衣人眼睛一亮,“说说看?” “他们商队在各州县都有库房,到了地儿卸了货,若是天晚了出不了城,也不能在库房歇着,必须得去客栈。” 这特么算什么诡异之处? 这廖华裳倒是大方,对手底下的人还挺体贴。 冯胜一提到这个还来了劲儿,“你说说,这商人,哪个不是能省则省?偏她不,还规定商队不得宿在库房里。” “库房又不是没看门护院住的地方,挤挤就行了。出门在外哪有那么讲究对不对?” “小人还跟陈管事说了,说小人不怕跟别人挤,他要实在想花那银子,不如把住店的钱给小人,小人找个马厩都能凑合一宿。” “他还不同意,非拉着小人去住客栈……” “够了!”黑衣人终于听不下去,怒喝一声,“我看你这是打算顽抗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冯胜吓了一大跳,连忙大声喊冤,“没有!小人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噗!”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的心口,砸的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一口酸水就这样被砸了出来。 “说实话!” 冯胜一边哭一边咳,“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说实话也挨打,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拳头狠狠砸在他身上,倒没皮外伤,就是感觉肋骨好像被砸断了几根,喘气都费劲。 “商队到底有没有私运兵器?” 冯胜满口腥咸,哭着摇头,“这个真没有,小人真没骗你们。你们是想栽赃她私贩兵器?那也得去找私造兵器的人啊,小人就是个护卫。” “要能做伪证,小人绝对不含糊。可没有兵器来源,光小人说也没用啊。只要你们能找到私造兵器的做伪证,小人绝对配合。” 拳头总算停下来了。 黑衣人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围在冯胜身前的黑衣人往旁边一退,从中间闪出一条道来。 冯胜颤巍巍抬头,这才发现屋里墙角处还坐着一人。 跟鬼似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冯胜惊恐地看着他。 那人拿帕子清了清鼻子,将手递给身旁侍立的人,慢吞吞站了起来。 明明看着年纪不大,走路却塌肩勾背、颤颤巍巍,活像个八十老翁。 走到近前,冯胜才发现,这人长是有些奇怪:年纪不大、粉面无须,一个大男人,鬓边还簪着一朵花。 一开口,就更奇怪了,阴阴柔柔的,像夹着屁股才放出来的那个屁,“你说,你愿意配合咱们?” 冯胜连忙弯弯腰,“是,大人想让小人做什么,小人自当尽全力配合。” 那人捂着嘴,咕咕笑得像个护食的老母鸡,“这才像话。既如此,咱家就给你安排个事儿做,你看可行?” 第249章 棋子 咱家? 冯胜目光在那人下巴和脖子里一转,立刻回道:“大人请吩咐。” “嗯,那你以后,还留在廖华裳身边,她那边有任何事,都要事无巨细记着。” “咱家会派人定期跟你联络,时间和地点由咱家来定,你只管听命行事。” “今日你失踪,想必她的人已经发现。咱家会把你安排进石关的赌坊,若廖氏问起,你可知如何说?” 冯胜连忙回道:“小人就说,小人手痒了,想盘两把。就偷偷溜出来,没承想,手气太旺,玩过了头,耽误了时辰。” 那人拉长了声音,翘着兰花指朝黑衣人勾了勾,“给他处理一下伤势,送他回去。” 又重新将目光对准冯胜,温温柔柔笑道:“若是被咱家知道你阳奉阴违……” 冯胜被那目光吓得头皮一麻,连忙大表忠心,“小人不敢。” “不敢最好。” 也不知他们给他用了什么药,抹上以后凉嗖嗖的,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头上的黑布解去之后,冯胜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新的陌生的地方。 门外隐约传来吆喝之声。 他刚要站起身,一个沉重的荷包从腿上掉了下去。 冯胜连忙捡起来一看,里面竟是一包碎银子和小额银票,足有一百两之多。 发财了! 冯胜笑得口水直流:那个死老太监,还真是大方! 听着外面的动静,冯胜久未沾赌的手开始发痒。 他出了门,挤到赌桌前,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将五两银子拍在赌桌上,“开大!” 陈方找到冯胜的时候,冯胜正赌得昏天黑地。 他手边的银子堆成了山。 正一只脚踩着凳子,斜着身子靠在赌桌前,笑得满脸油光,口水都喷到了胡子上,抱着竹筒骰盒摇得飞起。 旁边的赌徒们个个红着眼,死死盯着冯胜手里的骰盒。有人在声嘶力竭喊大,有人歇斯底里喊小。 骰盒开了,冯胜赢。 冯胜高兴地哈哈大笑,弯腰扑到赌桌上,双手一捞,将桌上的赌资拢到自己身边。 陈方抬眼,飞快地扫了赌桌旁的众人一眼,将众人的神情记在心里,抬手拍了拍冯胜的肩。 冯胜赌得兴起,头也不回甩了甩肩膀,“再来再来,跟了跟了。” “冯胜!” 冯胜回头,看到陈方冰冷的眼神,脑子激灵一下,瞬间清醒。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陈,陈陈管事……” 陈方问道:“玩够了没?玩够了就回吧。” 冯胜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赌桌:好不容易有一堆傻子给他送钱,可惜不能一直玩下去。 他啧啧叹息,脱下外袍将桌上的碎银子和银票,一股脑包在衣裳里,胡乱打了个结,甩到肩上就走,“那等下回有空了再来。” 陈方朝众人微微颔首,跟在冯胜身后走了出去。 到了廖华裳院门前,从下马开始,冯胜心里就开始打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邪性。那双冷幽幽的眼睛,好像能穿透人的皮囊,一直看到人心里。 他在那个女人面前,一想要说谎的时候,舌头就开始打结。 不由自主就把实情给招出来了。 进了屋,冯胜不等廖华裳说话,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将手里的外袍往地上一放,竹筒倒豆子般,将之前的遭遇讲了一遍。 连那个太监说的话,也一字不漏交代了出来。 当然,他最开始说廖华裳的那些坏话,以及说早就不想跟她干了的话,打死他也是不会说的。 末了将银子往前推了推,“这是小人在赌坊那边赢的银子。” 冯胜笑得满脸谄媚,“都交给家主。” 廖华裳看着冯胜头顶时高时低的忠诚度和信任值,知道他这番话必定有些隐瞒。 服从度倒是稳稳地停在85,说明目前为止,他还算听话。 她笑笑,抬手端起身边案几上的茶,“起来吧。这些银子,既然是你赢来的,就归你所有。” “往后,你还继续留在这边。那边定期过去,他们问什么,实话实说便是。若有其他吩咐,我也会提前知会你。” “只不过,那边有何指示,你回来之后,要如实向我禀报,不得隐瞒,明白吗?” 冯胜连忙应是,又指天划地做了一番保证。 得了廖华裳允许,才麻溜爬了起来,眼睛悄悄打量着廖华裳的神情。 发现她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心里才悄悄吁了口气。 做人真难。 还是做山匪好。 要是能找到机会,他还是得回去寻他那伙弟兄。 廖华裳看着冯胜头顶不停乱跳的数字,感觉他像是在脑袋边挂了一串流苏,晃得人眼晕。 这个人,心性也太善变了! 估计正在心里排揎她。 不过目前为止,冯胜还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这点小毛病,也不是不能忍。 接下来,廖华裳让人在关城商市街道买了十间铺子,先做着粮食生意。等战事结束了,招到掌柜和伙计后,再改做其他。 在关城这几日,廖华裳收到消息,从石关退走的齐兵去了东屿关。 东屿关是新帝派兵支援的关城。 这样一来,北齐南下百万大军,有六十万集中到了东屿关。 难怪近些时日,不时有大军开往东屿关方向。 太子不会容许新帝借东屿关之战,将北关大军集于一处,归他方势力管理。 所以,太子的大军,应该也很快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没隔两日,侯庆派人打马来报,太子大军已经过了燕城,正朝东屿关方向进发。 羯羚关北齐兵在围困数日无果之后,也在一个深夜悄然退兵,南下隐入赤羚山中。 纪婴派人给榆城和羚谷关关城分别送信提醒,并再次派出八百里加急,请求朝廷派人,密切关注羚谷关一带是否有齐兵出没,提防齐兵会绕过榆城、突袭京城。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日。 廖华裳睡梦中突然听到门外响了一声。 不多时,郑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家主,太子殿下派人过来了。” 第250章 父子相见 廖华裳睡眠向来极浅,郑全进院子的时候,她便已醒了过来。 等郑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时,她已经走过来打开了门,“你把人带去前院待客厅,我很快就过去。” 郑全拱手应是。 廖华裳跟着去了东厢。 东厢隔间燃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窗外月光如匹练,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廖华裳一进北次间,就看到瑞儿正瞪着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拥被坐在床上。 她还是第一次从瑞儿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心里一跳,连忙快步走过去,温声问道:“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瑞儿神色恹恹,垂头不语。 廖华裳坐在床边,替他披上外裳,轻声问道:“告诉娘亲,发生了何事?” “娘亲。”瑞儿眼里突然溢满了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廖华裳,小嘴瘪着,猫儿一样的声音颤颤地问道:“娘亲要把瑞儿送走吗?” 廖华裳心里一阵酸楚,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脸贴着他毛绒绒的发心,柔声说道:“当日你父王仓促之间将你送出京城,至今还不曾见过你,一定很想你。” 瑞儿是太子嫡长子,太子不可能任由他长在外面。 尤其,太子妃出了那样的事,不知道太子对瑞儿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父子两个若再长久不相处,感情就会变得越发淡漠。 等太子膝下有了别的儿子,对其他儿子疼爱有加,瑞儿的处境会非常尴尬。 以后的日子,也会愈发难过。 廖华裳强忍心中不舍,轻声劝慰道:“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你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不过眼下说这些为时尚早,如今北齐大军入侵,太子殿下忙于带兵作战,未必舍得将你带在身边,跟着他吃苦。” 她动作轻柔替瑞儿穿好衣裳鞋子,将他抱到地上,牵起他的手,“走,你与娘亲一起去见殿下派来的人。” 母子两人到了前厅,就看到待客厅门口站着两排全副武装、手扶腰刀的将士。门内灯火通明,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廖华裳一到,立刻有人进门通报。 看到这番做派,廖华裳心里一动,不由自主捏紧了瑞儿的手。 瑞儿抬头看了廖华裳一眼,接收到她复杂的眼神,心里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进门的将士再次走出门,朝着廖华裳拱手一礼,“廖夫人?请进。” 廖华裳微微欠身回礼,牵着瑞儿走了进去。 太子果然在! 时隔一年,端坐首位之人早已不见往日颓废,一身普通玄青修身长袍衬得他越发眉目清隽、气质如松。 眉宇间与瑞儿大同小异,打眼一瞧便知是亲父子。 程芳正侍立在太子身后,看到廖华裳进门,朝她微微一欠身。 廖华裳牵着瑞儿上前,向太子行了大礼,“民妇廖氏,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周宸声如其人,温润如玉,“免礼,平身。” 等廖华裳起了身,周宸才将目光看向紧紧挨在她身边的孩子,眼中隐有泪光闪过。 他朝瑞儿伸出手,温声唤道:“璿(xuan)儿,来父王这里。” 瑞儿下意识仰头看了廖华裳一眼。 廖华裳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这是你父王。” 瑞儿这才慢慢挪到太子身边,仰着脸一言不发、乖巧地看着他。 太子面露疑惑。 廖华裳连忙解释道:“回殿下,去年未及冬月便突降大雪,多地百姓猝不及防,因此受灾。” “当日民妇自雪堆下找到小殿下时,被一妇人护在身下。那妇人已经冻死多时,小殿下也严重冻伤。” “醒来之后,小殿下好像受了莫大的刺激,有段时间不会说话,记忆也失了一部分。” “民妇寻遍那妇人身上,未寻到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信物,小殿下又一度失语。因在荒郊野外、杳无人烟。民妇无奈,只好命人安葬了那妇人,将小殿下带走。” “民妇到了乌索,遇到神医时老先生。经老先生诊治,小殿下这才恢复健康。时老先生说,小殿下年纪小,不记得以前的事也属正常。” 这番话,廖华裳在来的路上,心里反复推敲过。 她必须将瑞儿的遭遇告诉太子,唤起太子怜悯爱子之心。 又不能将瑞儿的病说得过于严重,防止太子怀疑瑞儿心理有问题,而放弃他。 还得为杨邺的失责开脱,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 太子爱怜地摸了摸瑞儿的小脸,朝旁边看了一眼。 旁边一人上前,恭敬地朝瑞儿揖手一礼,“小殿下,容臣为您请请脉。” 廖华裳这才发现,旁边站着的,原来是张院使。 还有大伯廖赟,竟然也在,正坐在左下首处。 廖华裳朝廖赟屈膝一礼,唤了声“大伯”,又朝张院使福了福,“有劳张大人。” 张院使微微点头,等廖华裳挽起瑞儿衣袖,才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按在瑞儿腕脉上。 两只腕都细细诊过了,才起身朝太子揖首一礼道:“回殿下,小殿下气血充盈、气机健旺,很是康健。” 太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就好。” 又对廖华裳再三道谢,“多亏有廖夫人,否则孤与璿儿只怕……” 说到此处,太子声音哽咽,眼中再次泛起泪光。 廖华裳连忙回道:“民妇得遇小殿下,才是民妇的福气。小殿下德心仁厚、善解人意,在乌索这段日子,民妇万分庆幸能得小殿下相伴左右。” 太子微微点头,长长叹息。 廖家境况,他是知道的。 也知道廖魁一支,在乌索的不易。 尤其廖华裳,更是饱受伤害与磨难,承受了寻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挫折。 如今看她恬淡娴静、亭亭玉立如兰雅致,姿容气度竟比卧虎沟相见时更明丽耀眼、自信从容。 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张院使朝廖华裳揖首,“廖夫人,老朽逾礼,能否为夫人再请一次脉?” 廖华裳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微微颔首。 张院使给廖华裳诊过脉,笑道:“殇毒果然已解,恭喜夫人。” 廖华裳笑道:“还得多谢张大人慷慨赠方赠药之恩。” 说话间,门外侍卫禀报:杨邺和谢翊到了。 廖华裳连忙告了退。 瑞儿见她要走,心里一急正要追上去,被廖华裳以眼神制止。 到了门口,杨邺与廖华裳走了个对面。 杨邺以目示意。 廖华裳微微一点头,像是打了个招呼,又像是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杨邺心下一松,脚步不停进了门。 廖华裳下了台阶,等在院子东厢廊下。 不多时,就听到身后传来廖赟的声音,“裳儿。” 第251章 托付 廖华裳连忙下了步廊,朝着廖赟屈膝一礼,“大伯。” 廖赟微微笑着颔首,“你祖母、爹娘,可都还好?” 廖华裳回道:“谢大伯惦记,他们都还好。” 郑全连忙带人拿了凳子,摆在院中倒座前。 廖赟嗯了声,伸手示意廖华裳坐。 两人就坐后,廖赟道:“你大伯母和三妹妹,伯父已经派人将她们安顿到了赤羚山一座寺庙中。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时时照应着。” 庄氏母女被发配赤羚山做苦役之后,廖华裳就托了林骋,给赤羚山农场管事送礼托了人情。 庄氏母女在那边,只除了有地方住、不会被人侮辱作贱之外,该做的活计,一样都少不了。 廖赟找过去时,廖施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整日疯疯癫癫,连人都不认得。 他让张院使开了落胎的药,将那个已经满头乌发的胎儿埋在了一块石堰下。 又请张院使开了醒神开窍的药方,让庄氏按方抓药。 庄氏对他哭诉了半天,说得都是廖氏族人、尤其是廖魁父女对她们母女的欺辱和亏待。 关于庄氏母女这大半年在余梁做的事,廖赟也派人打听了些,听到的却全都是庄氏母女的不堪。 廖赟一提到庄氏母女,廖华裳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也不想管。 但祖母说得对,到底是同宗同族的兄弟,一脉相传、同气连枝。若是庄氏母女受人侮辱,传出去,整个廖氏一族脸上也无光。 但她们母女必须得接受惩罚。 廖华裳道:“当日余梁知县已把事情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调查清楚。若侄女一味护着大伯母,只怕会寒了族人的心。” “侄女能做的,便是让大伯母和三妹妹在赤羚山,少受些委屈。” 廖赟点头叹道:“大伯不是偏听偏信之人,对你大伯母为人,也不是不了解。明白侄女如此做的苦心。” 他顿了顿,又问道:“廖忠兄弟,如今如何了?” 北齐一来,百姓携家带口而逃。他派了人到余梁,却没有找到廖忠一家。 廖华裳道:“二叔原本就得了风寒,又被大伯母诬陷入狱,耽误了病情。在战事发生之前,一直在家休养,里里外外全靠二婶一个人照应着。” “他们日子过得艰难,侄女每隔一段时日,就给他们送些药物、吃食和银钱过去,多少贴补一些。如今二叔身体虽不比从前,到底也能帮着二婶做些轻省的活计。” 廖赟长长叹息一声,沉默良久,才转移了话题,“这次多亏了侄女,否则咱们廖氏一族……” 他抬手轻轻弹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这一年,苦了你们了。终是大伯,对不住你们。” 廖华裳却没顺着大伯的意思说下去。 经历这么多之后,她已经不敢想这一声声听起来还算诚恳的“对不起”背后,有几分虚假、又有几分算计。 两人正说着话,杨邺和谢翊走了出来。 程芳又来唤廖华裳,“廖夫人,殿下有请。” 廖华裳连忙站起身,朝廖赟屈膝一礼,跟着程芳回到待客厅。 待客厅里只有周宸和瑞儿。 廖华裳站在堂下,问道:“不知殿下唤民妇前来,有何吩咐?” 周宸看了廖华裳一会儿,温声说道:“孤听闻,之前新帝诰封你为三品夫人。他虽不堪,这个夫人的诰封,你却是实至名归、受之无愧。” 他自是明白,廖华裳在自己面前自称“民妇”,是不想跟新帝有任何牵扯,更不会接受新帝给予的任何赏封。 他方才这番话,既是对廖氏在乌索所做之事的赞赏和认可,也是一种暗示和安抚。 意在向廖华裳表明,他对廖家是信任的,以后也不会亏待了廖家。 廖华裳连忙屈膝道谢。 周宸继续说道:“方才孤与璿儿说了一会儿话,知道这段时日,你对璿儿倾注了不少心血,实实在在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子疼爱。” 他看向瑞儿,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看得出来,璿儿也很喜欢你、离不开你。” 他看着廖华裳,“北齐入侵,孤要行军作战,行踪难定。璿儿还小,能否拜托廖夫人再照顾些时日?” 廖华裳连忙说道:“是,殿下请放心,妾自当尽全力。” 周宸微微颔首,又问道:“孤听杨将军说,你手底下有支商队,可筹运粮草。孤想征用你这支商队,可行?” 廖华裳道:“但凭太子殿下差遣。” 周宸又问了一些关于新粮的问题,才让廖华裳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郑全就来回禀说,太子殿下已带人离开。 瑞儿被留了下来。 他钻进廖华裳房里,抱着廖华裳,小声说道:“娘亲,他不喜欢我。” 廖华裳顺势将他抱到自己腿上,问道:“怎么这么说?” 瑞儿微蹙着眉头,偏着脑袋想了想,“孩儿总觉得,他看向孩儿时,脸上在笑,眼睛却是冷的。” 太子殿下大抵以为,瑞儿只是一个普通的不懂事的幼子,看不懂人的脸色。 所以在瑞儿面前,应该没有掩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廖华裳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你外祖父已经从羯羚关启程,不日就能赶到石关。等他来了,咱们再跟他商量。” 瑞儿低垂着头,有些闷闷不乐道:“娘亲,孩儿一定要回去吗?” 廖华裳叹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有强求不来的缘份,自然也有无法逃避的命运。无论结局如何,都该为此拼尽全力,纵有遗憾,绝不后悔。” * 太子离开不过三日,廖魁就赶到了石关。 “羯羚关的齐军退兵之后,百姓就回了县里。你祖母和母亲也已回到家中,只是没有你的消息,心里难免担心。” 谈及瑞儿的事。 廖魁说道:“太子当初仓促离京,东宫几位侧妃娘娘和小殿下都留在了京中,被先帝圈禁,后又尽皆遇害。” “太子若想争那个位子,膝下无子是不行的。” “这一年,太子东奔西走,未必有心思纳妃生子。所以,瑞儿的存在,对太子来说,至关重要。” “瑞儿是太子嫡长子,又聪慧过人。他就算心中再不喜,到了合适的时机,也会将瑞儿接到身边,承认他的身份。” “只要瑞儿回到太子身边,以后就看瑞儿如何打算。” 廖氏一族是太子一党。 认真说起来,廖赟才是太子心腹谋士。 一朝天子一朝臣。 若太子当真成事,在他之后,另立他人为帝,廖家因为曾经抚育过太子嫡长子,势必会为新帝所不容。 廖魁看看年华正好的女儿,笑道:“你之前的谋划,才是廖家发展百年大计。无论何种境况之下,哪怕世事变迁、饱经沧桑,只要家族足够强大,就能永立不败之地。” 第252章 第三领地 六十万大军围城,北齐破关的速度,远大于太子行军的速度。 廖魁抵达石关的第六天,便收到了东屿关两日前被齐军破关的消息。 东屿关破关,守关将军战死。 北齐占领关城,入关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占领东屿关以东的威、峎两州。 接着又兵分两路,迅速向西扩张,靖州和槙州两州府官闻风而逃,将两城拱手相让。 太子率领的大军与北齐向西扩张的大军在东屿关西南两百余里的固安城外相遇,双方展开一场混战。 姚总督调集二十万大军与太子汇合,经过一月鏖战,双方暂时休战。 时值冬月,滴水成冰。 在第一场大雪落下来之前,廖魁和瑞儿留在石关,廖华裳则带着郑全等人,乔装打扮去了东屿关。 北齐大军入关后,便对城中百姓大肆抢掠一番。 北齐本土补给也在冬季来临之前送达东屿关。 北齐大将军王命令征用城中青壮年,将劫掠来的粮草和运送过来的补给,分别押运至四城。 廖华裳和郑全等人便趁机混在押运粮草的百姓之中,成功混入关城。 一进关城,面板就突然冒了出来,“叮,检测到无主之地东屿关,是否划为谷主领土范围?” 廖华裳心下一喜,连忙点了是,并根据提示,将自己设为城主。 面板中出现了第三个微型城池。 因为她是城主,这座城池的亲和度自动达到满值。 城中原居民对廖华裳的信任度和服从度,也跟着达到了最高值。 面板显示,城池中共有齐兵三万,原先的北城营房全用来堆放兵器:数百万箭矢、数千弩车,还有投石机、飞梯、火油、铁蒺藜等。 更多的是粮草。 北齐将东屿关当成了辎重储备处。 他们将大梁百姓全都赶到了东城,拿他们当作运粮运兵器的苦力和民夫。 这里原本是贫苦百姓聚居地,老屋斑驳、墙垣残破。 百姓缺衣少粮,在寒风凛冽里冻死冻伤无数。 还要时刻面对齐兵的驱使鞭打和凌辱折磨。 廖华裳走到一户农家院门前站定:此处农家院的栅栏门栓着,应该是主人家出门之前随手栓起。 里面院子里还晾着洗过的衣裳。 进了院子,南面灶房门口有只摔翻的铁锅,铁锅里不知道煮得什么野菜,掺杂着少得可怜的黍米。 铁锅摔翻后,野菜和黍米撒了一地,已经与地上的泥土冻成了一坨。 主人家做好了饭,虽然粗糙,好歹能果腹。 然而齐兵却连这些也不允许。 整个东城,白日不许烧柴。 冰天雪地,不能吃口热乎饭,甚至连口热水都不能喝。 好不容易冒着杀头的风险熬好了粥,结果不等端出灶房,已被北齐兵寻了过来。 人只怕,已凶多吉少。 廖华裳望着黑乎乎带着冰茬子的野菜粥,眼睛又酸又涩。 郑全站在身侧,垂目看着地上,沉沉叹了口气道:“这些畜生!” 廖华裳转头看看提着刀走过来的齐兵,对郑全说道:“先进屋再说。” 他们一直留在外面,恐怕会引起这些齐兵的注意,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东城城门被北齐兵把守,在百姓居住地外围,也驻守着数千兵士。 他们将大梁百姓当成牛马圈养在此,可随时征用,也可防大梁百姓突然反抗闹事。 冬天天黑得早。 天一黑,北齐兵就回到东城边的营地。 到了半夜,齐兵营火把熄掉一半。这个时候,才是大梁百姓烧点热水、煮些之前藏起来的粥食的时候。 廖华裳裹着厚厚的被子,将面板调出来,找到东城黄里正家。 从面板可以看出,黄里正家聚集了二三十个人。 子时刚过,这些人就出了里正家,往东城东南角方向走去。 东南角方向一座废宅子里,廖华裳在开启领地时,就在此处建了一个地窖。 并往地窖里存了大量的甘薯和土豆。 这些甘薯和土豆,不需要特别烹制,只要扔到火堆里,烤熟了就可以吃。 进了东城后,她就找到黄里正,将这处地窖告诉了他。让他暗中集合起城中大梁百姓,将这些甘薯和土豆分发下去。 廖华裳从空间内拿出纸笔,就着微弱的烛光,将北齐存放兵器粮草的舆图誊画一份,藏在空间里,这才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廖华裳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之声,隐隐还有哭喊声传来。 她连忙爬了起来,将被子收进空间,清理过屋里炭火痕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大队齐兵正跟着两个百姓,踩着积雪朝城东地窖方向走。 这两个百姓,是昨晚参与搬运并发放甘薯土豆的人。 但他们两个是关城被攻陷时滞留的外地人,不是东屿关本地百姓,所以对廖华裳没有忠诚度。 廖华裳暗道不妙,迅速将地窖里的甘薯和土豆收回空间,并从面板上,将地窖填平。 然后朝郑全使了个眼色。 郑全会意,跟在了那队官兵后面。 进了院子,那两个百姓快走几步,走到院子东面篱笆墙边,指着那口井,谄笑道:“军爷,那个地窖入口就在这里。” 走在最前的两个齐兵互视一眼,用力一推其中一个百姓,“你,下去看看。” 那人探身看了看井下的水,疑惑道:“咦,不对呀,这口井,昨儿晚上明明没有水,也没有那么深。” 其中一个齐兵冷哼一声,摁住那人脖子,将他往井口拖,“没有水?没有水那这是什么?” 他不由分说,提起那人的裤脚,头朝下将那人扔了下去。 一片惨叫声中,井中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响。 没一会儿,井下就没了声响。 那齐兵探身看了看井口,“怎么没声音了?” 他伸手拖过另一百姓的衣领子,将那人拖到井台边,问道:“你说,昨日晚间就是从这里挖出来的……什么?” 那人战战兢兢道:“是,是是甘,甘甘薯和土豆。” “那是什么东西?”北齐兵疑惑。 那人赶紧回道:“是一种粮食。是燕州府乌索县廖氏妇人推广的新粮。据说这两种粮食,收成极高还不挑土壤……啊啊啊!” 扑通一声响,剩下的人也被推了下去。 齐兵站在井口,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朝井口啐了一口,“有这么好的粮,咱们离王殿下会不知道?” 齐兵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东翻西找一番,没什么收获之后,便离了院子。 郑全回来之后,将事情跟廖华裳说了一遍。 哪儿都有软骨头的人。 这两个叛徒献媚不成反被杀,以后再有谁想投靠齐人,就得先在心里掂量掂量。 第253章 直逼京城 东屿关无主,廖华裳可以直接认领这座城池。 那威、峎、靖、槙四州都被北齐攻陷,她是不是也可以直接将这四座城池认领为自己的领地? 所以她必须找机会,去这些州城里一探究竟。 廖华裳将昨夜誊好的舆图交给郑全,低声吩咐道:“你去一趟固安城,将这个交给太子殿下。” 她想了想,又追加一句,“若太子殿下问,只说这东西,是有人半夜偷偷扔进我们院里的。不知真假,请殿下甄别使用。” 如今整座城池都是她的,这种小功劳,她不要也罢。 免得日后太子殿下想起来,再置她一个私造舆图之罪。 非是她小人之心,多一些防备,以防后患。 郑全面露疑惑,却什么都没问,双手接过舆图,拱手应是离开。 郑全刚走,方炜就进了院子,疑惑道:“郑大哥这么早,去做什么?” 廖华裳笑笑,“出城送点东西。” 他们混在运粮的东屿关百姓中进城,北齐不往外运粮的时候,不允许大梁百姓出入关城。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留在这里,等待北齐下一次召集民夫。 谢翊跟在方炜后面,神色惶惶,急匆匆进了院子。 他朝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关上门后,谢翊眉头紧皱叹了口气,“你们可还记得,羯羚关那消失的三十万人马?” 廖华裳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是了,那三十万人马,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羚谷关没有受到北齐的攻击,京城方向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这几个月,北关战事打得如火如荼,好像所有人都将这三十万人马给忘了。 谢翊小声说道:“我刚听一队北齐兵士说,那三十万人马,从西夏绕了个大圈子,突然出现在了卧虎沟一带。” 廖华裳与方炜互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之色:京城危矣! 京城三十万人马,皇上调到了北关十万。 剩下的二十万里,还有十万禁卫军。 可这十万禁卫军,多为京中勋贵子弟,战斗力……不提也罢。 若是京城都被北齐占领了,这大梁,岂不是要亡国? 看来,大梁此次面临的,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只看这周禹能不能顶得住吧。 两日后,廖华裳他们得到了一次往峎州运送粮草的机会。 而且,在运粮过程中,廖华裳发现他们运的,居然是被大梁人都不屑一顾的燕麦。 燕麦如同荒草,落地生根、遇土即长。然因其口感粗粝,为梁人所不喜。 因多为燕雀所食,故称为“燕麦”。 没想到北齐的粮草里,有一大半是这种燕麦。 廖华裳将燕麦之名输入面板,得到的却是一份详尽的注解,字里行间都在夸赞这种食物,为荒年必备。 比玉米和小麦、稻谷产量都高,不怕冷、不怕旱。 初春种下,三个月成熟。 不止人能吃,拿来喂马,还能更有助于马的健康和活力。 这么好的东西,要不是因为此次运粮发现,她竟从未放在心上! 廖华裳想得有些入神,背上突然传来叭的一声响。她回头一看,一支皮鞭正兜头朝她抽过来。 原本她完全可以躲开,但若是躲开,对方不知又会出什么花招。 而且她棉袍里面套了皮袄子,鞭子抽上去,也只是震一下而已。 廖华裳硬生生接下这一鞭,诚惶诚恐低下头。 那齐兵不解气,又连着抽了几鞭子,才恶狠狠说道:“南梁猴子,再磨磨蹭蹭老子就打死你!快点!” 廖华裳个子在运粮队伍里,显得又瘦又小,纵是穿着皮袄子加厚棉袍,也看不出有多臃肿。 方炜给她易了容,往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灰,却仍然能从她精致的五官和巴掌大的小脸,看出她俊秀清丽的容颜。 无奈,方炜只好在她脸上画了一块足以覆盖了大半张脸的“黑痣”,又在她鼻头一侧粘了一颗豆大的、长着黑毛的痦子。 那齐兵一看到她的样子,顿时恶心的不行,“滚滚滚,再看老子,老子就抽死你!” 整张脸上也就一只左眼还能看,看一眼得恶心的三天吃不下饭。 也不知这人爹娘是怎么让他活下来的。 这张脸特征太明显,不用刻意去留意,时不时就从人堆里跳出来晃一下眼。 一路上,晃得北齐兵都恨不得躲着她走。 从东屿关到峎州,运粮队在路上走了两日。 民夫每日的口粮,只有一个黑乎乎的窝头。吃到嘴里,虽然粗粝难咽,细细嚼过之后,竟有一种与以往所有面食皆不同的香味。 廖华裳用面板比照一下,果然是燕麦所制。 而且这种燕麦好像还特别抗饿。 她巳时末吃过一个窝头,到了酉时末休整时,竟还没觉得特别饿。 借着休息,廖华裳在空间灵田开辟了一亩田地,兑换了燕麦种种了下去。 按照空间作物成熟的时辰长短,廖华裳得出一个结论:这燕麦,居然成熟的比土豆还要快! 完全可以大范围种植。 如此一来,百姓能吃的粮食,便由原来的麦、稻、黍、粟、秫,又多了甘薯、土豆、燕麦、玉米。 这么多的粮食收进仓,朝廷还会担心粮草不足的问题? 百姓还会担心荒年不收、青黄不接? 老百姓并不在乎皇上姓甚名谁。 谁能让他们暖衣果腹,他们就会感念谁的恩德。 这一路又有好几个梁国百姓连冻带饿生了病,又被北齐兵不断鞭打,最终没能活着走进峎州。 同行的百姓心有戚戚,面对如狼似虎的北齐兵,却只能敢怒不敢言。 进入峎州,面板却一直没有动静。 廖华裳试了试要将峎州划归为自己的领土,却显示失败。 没有注解,她也不知道原因。 只得悻悻作罢。 回到东屿关第六日晚间,廖华裳就发现太子已经带兵绕过靖州和槙州,连夜奔袭,悄悄靠近东屿关西城门。 因为她是东屿关亲和度满分的城主,所以东屿关的每一个角角落落,只要有异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羯羚关和石关亲和度才刚过半百。 从面板上,能够看得到全城,却无法区分身份和立场,只能靠空间面板的提示来探知险情。 在甄别细作时,也只能靠有没有头顶的小字来区分。 东屿关就没有这个烦恼。 她甚至从面板上,看到标注着南梁废太子的人打马走在前面,带着十万兵马。 第254章 收复东屿关 周宸派程芳带一千人先行潜入关城。 夜深人静、鸡犬不闻。 关城西外城,除了巡夜的齐兵还躲在帐篷里围着火堆喝酒吃肉,整个西大营一片安静。 程芳带着人,悄悄下了城墙。 瓮城和城门藏兵洞内,都有齐兵,人数大概在六千左右。 单是瓮城城墙雉堞后面,就藏着两千弩兵。 凭程芳这一千人,根本不可能不惊动齐兵,悄悄打开城门。 廖华裳试着从面板控制城门,却显示操作无效。 看来她可以建设城池、也可以兑换兵器填满库房。但真正攻城夺地,还得靠兵马。 程芳带着人绕到一处僻静之地,挑了二十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换上杀死的北齐兵盔甲,重新回到西城门。 然后,悄悄跟在一队巡城兵后面,进了瓮城。 廖华裳坐在暖暖的被窝里,看着瓮城有敌军不时倒下去,被程芳拖进城墙角落里。 看着他们不停地更换巡城的齐兵队伍,坠在齐兵队伍后,过了一道道门闸,来到城门前。 面板上,大军入城像洪水一般倾泄而进,先是稀稀朗朗一小队,在城门大开之后,更多更密的梁军涌进关城。 齐军被惊动了,西城火光大作,出现在西城门的敌军逐渐多了起来。 廖华裳想了想,将齐兵辎重营里的兵器全都收进了空间。 西城辎重营门前。 前来调拨轻弩的齐兵看着空空如也的兵器库傻了眼。 他有些不明白,临睡之前才巡视过的、满满当当的兵器库,怎么一夜不到,就被搬了个干净。 到底谁干的?! 梁军已经打了进来,兵力悬殊,西城的齐兵只好向其他城门处撤退。 廖华裳将四个城门的辎重营全都缴了械,连同城墙上的武器也一块收入空间。 刚收完最后一个城门的兵器,门外已经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廖华裳迅速收起面板,掀开被子下了地。 郑全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家主,西城门方向有火光。” 廖华裳打开门,问道:“谢侯爷和方公子呢?” “已经去了西城门。” 廖华裳吩咐道:“你去找黄里正,按照之前咱们商量过的,让他赶紧通知城中百姓躲起来。” 梁军一旦打进来,就得防备北齐兵狗急跳墙,驱赶关城百姓到阵前,以百姓性命相要挟。 郑全去黄里正家中传话。 廖华裳回到房间,取出面板,继续将关城辎重营里的兵器和粮草收进空间。 万一北齐兵自觉守不住关城,再将粮草一把火烧掉,那得多可惜。 于是,举着火把冲进粮仓的齐兵,看到的就是空荡荡一片的粮仓。 一粒粮食也没了! 齐兵面面相觑,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真特娘的邪门了。 兵器消失了! 粮草消失了! 这么多的东西,到底去哪了? 难道这些兵器和粮草,生了翅膀凭空飞走了不成? 还是说,大梁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有仙人守护? 如今守护大梁疆土的仙人觉察到北齐入侵,所以显灵了? 粮草烧不成,兵器也得不到补给,西城齐兵兵分三路,其中一路冲向东城。 有大梁老百姓为质,大梁废太子若不退出城,那就在他面前,将那东城的大梁百姓全都杀光。 看他退不退兵! 一个时辰后,一万多齐兵冲进东城,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院落,集体陷入了沉默…… 周宸带兵进了城,即刻兵分三路,一路往北城、一路往南城。 他则带着中军,一路追着逃进内城的西路齐兵,去了东城。 以十万对三万,战事很快结束。 齐兵眼看城池难守,打开城门四散而逃。 从南城门逃出来的齐兵,被埋伏地东屿关南十里山沟里的梁军包围,尽数歼灭。 第二日未及过午,守城的齐兵甚至都没来得及将消息送出去,东屿关就重新回到大梁手中。 廖华裳迅速将兵器重新归位,并对四个城门进行了修复和加固。 北齐失去东屿关,就失去了与北齐通信及输送粮草和兵力最重要的通道。 北齐大将军王入关之后攻下四城,五城相互守望、互为照应。 如今东屿关失守,四城齐兵就会陷入南梁北关大军的包围之中。 退无可退! 东屿关内,廖华裳收回面板,长长舒了个懒腰:忙了大半夜,她也着实累得慌。 门外百姓已经走出藏身之地,帮着将士们打扫战场、押送战俘、归整兵器、清理街道等。 原本住在内城、后被齐兵赶去东城的百姓也返回自己家中。 虽然家里的东西被齐兵毁得七七八八,好歹还留着完整的院落。 以往他们虽然都住在东城,平日里说话都得压着嗓子,不敢高声说话,更不敢随意上街。 如今齐兵退败,街道上到处都是挑着行李、赶着驴车来来往往的百姓,邻里街坊们轻松自在地打着招呼。 还有梁国将士骑马不时穿过街道。 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沉寂颓败几个月的东屿关,终于又重新活了过来。 周宸让程芳将廖华裳请了过去。 此次攻城,重夺东屿关,廖华裳及时送出的消息和舆图至关重要、功不可没。 屏退厅内其他人后,周宸让程芳守在门口,从腰间解下一枚黄玉玉佩,轻轻放在身侧的案几上,“这枚玉佩,是父皇……先帝在孤及冠之日送给孤的贺礼。” 廖华裳端坐下首,静静聆听。 他鲜少在人前表露自己真实的内心,是以面上略有些不自在,“孤的事,想必廖卿跟夫人提过一些。” 廖华裳微微欠身,无声默认。 “如今璿儿生母已丧,他是孤的嫡长子,孤本该将他带在身边。可眼下璿儿年纪尚幼,身子骨也弱,只怕承受不住鞍马劳顿、风餐露宿的辛苦。” 周宸眼睛微眯,目光望向门外,又似乎透过重重围墙,望向那陷入齐兵重重围困的京城,“如今天下大乱,遍地战火。北齐狼子野心,不止攻占我北关城池,更意图围剿我大梁京城。” 还有京城那位…… 他长叹一声道:“这场战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这枚玉佩,可调动翼卫,请夫人先替璿儿保管。” 说罢,轻轻拍了拍手。 第255章 裂痕 门外迅速走进一人,在周宸面前单膝跪下。 周宸道:“他名凌风,是翼卫统领。自今日起,便让凌风留在璿儿身边,护你们安危。那些孩子……” 周宸顿了顿,“孤听宣武侯提过,都是可造之材。夫人为了璿儿,费心了。” 廖华裳听谢翊说过,周宸身边有两支暗卫:一名羽卫、一名翼卫。 这两支暗卫,唯太子之命是从。 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护卫。 太子将翼卫送到瑞儿身边,应该不单单只是为了保护瑞儿。 但他又言明是送给瑞儿,廖华裳也不好推辞。 她赶紧起身行礼,连称不敢。 周宸抬了抬手示意廖华裳平身,笑道:“夫人仁义,巾帼不让须眉。” “以前廖先生在翰林院,孤也时常与之切磋经义。廖先生饱学之士,学问不输朝中几位大儒。璿儿有先生和你,孤才放心。” 这话里的意思:以后周宸继位,瑞儿若为太子,廖魁便是太子太师。 这是周宸暗示以后会重用廖魁一支的意思。 他笑着看向廖华裳,见她眉眼微垂、神情自若,眉目间亦无任何轻浮狂喜之色。 自巫蛊案发,廖氏一族流放乌索至今,发生在廖氏身边的很多事情,周宸都有所耳闻。 对传说中廖氏在北关所做的一切,周宸原本抱有怀疑的态度。 廖氏再聪慧,也终究只是一介妇人。 与廖氏比起来,廖魁才真正是那个胸有丘壑、腹有乾坤之人。 他一直以为,廖氏所做的一切,或许是廖魁在背后出谋划策。 然此次北关两次相见,周宸才发现:此女虽话不多,却言辞谨慎、行事周全。凡是认识她的人,莫不对她交口称赞。 且此女心性坚韧平和、不骄不馁,温柔又不失锋芒…… 与她一比,京城的那些名门贵女,顿时变得又俗又蠢。 倒是便宜了袁诤那个狗东西。 若是当初…… 周宸用力闭了下眼睛,将脑中不该出现的想法摒弃了去。 廖赟是他的老师,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若弃廖赟选廖魁,只怕会被天下文人共弃之! 但是这一路,他与廖赟的意见相左之处越来越多。 反倒是廖魁父女在乌索做的许多事,周宸从中看到了许多与他意见相合的谋划,对他的大事也多有裨益。 廖赟为人做事稳重刻板,一向中规中矩、按部就班。 廖魁则常常出其不意、另辟蹊径,用最简单的方法更快更好的达到他的目的。 但是廖赟在朝中深耕多年,门生故交无数。 就连他身边的文臣谋士,也多与廖赟有旧。 庄氏母女一事,虽说是母女俩错在先,还是让廖赟对廖魁一家,生了罅隙。 周宸挥手让凌风退下,又继续说道:“孤这段时日,会留在关城之中。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如果他没记错,东屿关破城之前,廖华裳还在石关。 虽然不知她此行有何目的,但他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成功夺回东屿关,廖华裳功不可没。 廖华裳起身,朝周宸施礼,“妾前些时日,曾乔装混入齐兵运粮队伍,得知他们的粮草中多为燕麦。” “在运粮途中,齐人也多以燕麦为食。燕麦虽粗粝,味道却有种独特的香甜,且十分顶饿。” “妾曾问过城内百姓,说燕麦耐旱耐冷,初春种植,三月即可收成,产量也比冬麦要高。” 周宸立刻听出了廖华裳话里的意思:她是想在北关,推广种植燕麦? 他略一犹豫,说道:“若能果腹,倒也值得一试。只是这燕麦种,又该去何处寻找?” 廖华裳心下微松,连忙回道:“北齐既然将东屿关当作粮草存储之地,不知粮仓之中,有没有燕麦种子。” 北齐盘踞在东屿关,入关后东西扩张,又暗暗派兵围困大梁京城。 周禹若是顶不住压力率先提出与北齐和谈,北齐定会趁机提出让南梁割地求和,占据这些城池。 既然做好了常驻此地的打算,会带着粮食种子,也不无可能。 周宸如此这般一想,觉得廖华裳的说法也有道理,连忙扬声唤道:“来人。” 程芳立刻出现在门口处,拱手一礼,“在。” “你派人去粮仓看看,有没有燕麦种子。” 廖华裳连忙说道:“殿下,不如妾跟着程统领一道过去看看吧,将士们未必会认得。” 昨夜她将收进空间的粮食放回粮仓时,趁机往库房里多放了几袋燕麦种子。 还是她亲自过去,将那几袋燕麦种子拿出来。 周宸微微点头,“也好。” 此次成功夺回东屿关,缴获了北齐大量兵器和粮草,又断了北齐的后路。周宸决定乘胜追击,借着此次大胜鼓舞士气,再发动一次攻城之战。 他也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廖华裳告了退,跟着程芳去粮仓。 路上,程芳让凌风后退几步,小声对廖华裳道:“廖大人前些时日,曾建议殿下尽快纳妃。” 廖华裳忍不住眉头一皱。 程芳的意思,她听出来了:廖赟明知周宸对瑞儿不喜,还撺掇他纳妃,本意是想周宸纳妃生子后,用来替代瑞儿。 瑞儿是她的养子。 廖魁的外孙。 廖赟的反应,廖魁早有预料。 事实上,自廖魁知道袁诤对廖华裳下毒手的那一天起,廖魁和廖赟之间,就已经有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看来庄氏母女一事,廖赟虽然表面说得好听,心里仍然觉得廖华裳小题大作。 只是他想弃瑞儿选择他人…… 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廖华裳神色不变,笑着对程芳道谢,“多谢程统领告之。瑞儿前几日托人送信给妾身,说要妾身代他谢谢统领送他的那把刀,他很喜欢。” 程芳顿时笑了,“小殿下喜欢就好。这些日子没见,在下还挺想他的。” 廖华裳笑道:“此次殿下夺回东屿关,必定会乘胜追击。等战事告一段落,妾身便带瑞儿来东屿关。” 程芳点点头,“合该如此。主子一年未见小殿下,是该多聚聚。” 到了粮仓,廖华裳将那几袋燕麦种子挑了出来,雇了挑夫,送去她在东屿关的库房。 回到住处,廖华裳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让郑全送去了石关。 战时通信不便,廖华裳收到父亲廖魁来信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第256章 和亲人选 廖魁的信送到东屿关时,梁国大军正在攻打靖州。 信中只有两句话,“顺其自然,以不变应万变。” 廖华裳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说,他们之前的计划可应对所有变故,不必过于焦虑。 看完信,廖华裳一直沉浮不定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这边战事正酣,廖华裳任务完成,在冬月最后一日,踏上回乌索的归程。 小年夜,一个接一个惊人的消息,一阵风般迅速席卷了整个大梁。 先是原太子周宸收复两失地,先后夺回靖州和槙州,继而再接再厉,派兵围攻威峎两州。 靖、槙两州的齐兵,一部分汇入威峎两州,一部分南下,与围困京城的齐兵相汇合。 再一个,齐兵围困京城两月,与前来解围的梁兵打了不下几十仗。 齐兵不减反增,周禹终于承受不住,要与北齐认输求和了! 聂夫人坐在廖华裳家的待客厅里,一边说一边感慨万千,“这可真是世事难料,以往咱们大梁与北齐,不说兵力相当,可也没这么屈辱过。” 以前的时候,北齐也不是没有攻打过大梁。 北关的州府,也曾沦陷到北齐兵手里。 却从未被人直接打到老家过。 更别说认输求和。 新帝这回可真是,连周家列祖列宗的老脸都丢尽了! 聂夫人压低了声音,“妾身听夫君说,太子殿下得知之后,气得当场摔了茶盏,即刻就要带兵南下,被身边的谋士苦苦相劝,这才作罢。” 陈姨娘感慨叹道:“要说硬气,还得是太子殿下。” 廖华裳只笑不语。 当初太子攻打靖州,却单单在南城门留了破绽,才让靖州城内的齐兵找到机会,弃城而逃。 从靖州到京城,急行军最少半个月。 太子殿下却连一份战报也没有往外送过。 沿途的州府大多仓促迎敌,几万对十几万,一击即溃。 才使南下的十几万齐兵与围困京城的齐兵成功会合。 新帝议和,整个大梁一片骂声。 在骂声一片里,但凡提到新帝的怯懦无用,就一定会有废太子周宸英勇抗敌、先夺东屿关、继而收复靖州的英勇战绩。 一时间,两人的名声出现了两极分化。 议论的多了,以前的巫蛊案和先帝之死再次被人翻了出来。 江湖传闻,当年的巫蛊案是新帝伙同傅恪,为陷害太子殿下而设下的毒计。 太子殿下仁善,对兄弟毫无防备之心,这才惨遭算计。 太子离京后,新帝给先帝所下的殇毒发作,只好将朝政交给新帝。 后来先帝殇毒得解,册封三皇子为太子。 新帝弑父不成,皇位又落空,恼羞成怒,圈禁三皇子,挟皇上以令天下。 先帝中毒后,龙体气血被耗尽。 先帝一死,新帝就自立为帝。 所以,新帝的皇位,来路不正。 太子周宸才是承天命、顺天意的皇位继承人。 这边在议论太子。 太子那边也在议论廖华裳。 只不过,他们议论的,是一份密报上的内容。 “北齐提了四个要求。” “一是要求大梁每年向北齐缴纳岁贡,白银二十万两、茶两万斤。” “二是齐梁开通边境商市,供两国百姓自由买卖往来。” “三是释放北齐战俘。” “四是两国和亲,由大梁遣送一女子,赴北齐。” 廖赟眉头微皱,抬起眼睛看着太子。 太子没留意他的眼神,尤自愤愤不平,“荒谬!无耻!以孤之见,孤带领北关几十万兵马,直接打去北齐国都,看他们退不退兵!” 还敢不敢要岁贡。 两国开通商道互市,于两国都有好处。 和亲的话…… 以前也不是没有。 周宸的一个姑祖母就嫁去了北齐。 说起来,如今的北齐国君,周宸还得喊他一声表叔。 周宸想到第四条,接着看向廖赟,“和亲?可有提及和亲人选?朝中倒是有适龄公主,且大多生母位份低微……” 廖赟神色怪异,打断周宸的话,“他们指定了和亲人选。” 周宸一愣,“谁?” “裳儿,臣的侄女。” 也是太子嫡子的养母。 “啪”的一声巨响,一只茶盏远远摔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白色的碎瓷四处迸射,溅得满地都是。 周宸满脸通红,用力一拍案几,“岂有此理!北齐狗贼,欺人太甚!” 廖赟示意堂下服侍的人都退下去之后,小声说道:“臣倒是以为,这件事,并无不妥。” 周宸瞬间愣住,“老师说什么?” 廖华裳是璿儿的养母啊! 北齐指名让她和亲,就是在打璿儿的脸,也是在打他周宸的脸。 而且她也是廖赟的侄女。 廖赟难道不知,和亲意味着什么吗? 和亲的女子,哪一个能有好下场? 他居然赞同让自己的侄女去和亲? 难道就因为廖魁和廖华裳没有徇私枉法,救下庄氏母女,廖赟就要下狠手,将廖华裳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廖赟被太子殿下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老脸也有些挂不住。 他长叹一声道:“臣何尝愿意受此屈辱,又何尝愿意将自己的侄女推入火坑?” “殿下想想,正因为裳儿是小殿下的养母,新帝推裳儿去和亲,就是在羞辱殿下。而今殿下贤名正盛,只要殿下出声谴责,众口铄金,新帝的声望,定会跌入低谷。” “再加上之前我们的造势,到那时,殿下称帝,才是众望所归。” “此次,是上天都站在殿下这一边。机会难得,千载难逢啊殿下!” 周宸怔怔看着廖赟,良久才轻笑一声,问道:“老师就不怕,廖先生知道后,会怪您吗?” 廖赟眼中水光微闪,叹息道:“裳儿是廖家人,更是大梁的子民。为了大梁百年和平,这点牺牲,算不得什么。” 周宸垂下眼帘,沉默片刻说道:“孤记得,老师的长女、次女都被休弃在家。莫不如,不拘她们哪一个,代替廖夫人去和亲?” 廖赟眉头微皱,面露不悦,“这怎么能行?那两个丫头,连裳儿一半聪明都不到。北齐既然指定了人选,若是换人,只怕他们未必肯依。” “而且只有送裳儿去和亲,殿下才有谴责新帝的理由。” 他疑惑地看向周宸,“莫不是殿下担心她不愿?臣是廖氏家主,臣的话,她不能不听。到时裳儿那边,臣亲自去说。” 第257章 分歧 周宸笑笑,“孤也没说要求换人。既然都姓廖,只要咱们众口一词,只说那就是廖华裳,谁又敢说不是?” 他沉下脸,眼神冰冷,“此次若果真需要和亲,满朝文武大臣、百姓之家,谁的女儿都可以,只有廖华裳不行。” “她绝对不能去和亲。” “若是北齐非她不可,孤宁愿与北齐王庭,死战到底!” 他心里骤然泛起一股强烈的恶感,以往曾经为之感动的,突然在这一刻,全都变了味儿。 “巫蛊”一案,是他心里始终过不去的坎。 也是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屈辱。 这一年,老师不舍不弃,始终追随他左右。 甚至为了他,舍弃了自己的家人和族人。 他无法不为之感动,所以对其几乎是言听计从。 周宸想起当日廖氏一族流放路上,廖赟提议派人刺杀廖华裳、嫁祸给周禹和傅恪。 当初廖华裳刚刚遭遇背叛,千难万险才逃离京城。 若非她不顾危险折道卧虎沟,为他通风报信,他现在恐怕,尸骨早就化成了灰。 他又怎能再给那个女子一记重击、令她雪上加霜? 可廖赟说,京中传言愈演愈烈,周禹不会任由廖华裳半途被刺杀、继而坐实传言。 所以周禹定会派人阻止。 事实证明,老师是对的。 俀州刺杀一事,再加上他的人早在京城散播父皇身中奇毒的传闻,借着朝野上下都在质疑周禹的机会,他狠赚了一波同情心。 也成功让父皇对周禹心生戒备,下旨闭关养病,至死都没有册立周禹为太子。 后来周禹弑父杀弟、自立为帝,朝中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耿直之臣才纷纷投靠他周宸。 那一次,算是他被迫逃离京城之后的第一次获胜。 只除了愧对廖氏。 可老师说,廖家人被斩首示众,是为他尽忠。 廖家人可以随时牺牲,是因为他们都是大梁的子民。 话是没错。 周宸却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觉得愧对老师一家。 愧对那些被冤死的人。 廖赟每说一次,他心里的愧疚就加深一层。 以前父皇就说过,他太过妇人之仁。 他却不以为然。 他是太子,将来的皇帝。 盛世施仁政,乱世才用重典。 既然要做天下之主,必然是将天下人视作自己的子民。 他要守护天下万民,而不是将他们随时拿来牺牲。 今日听廖赟再次提议牺牲廖华裳,他终于知道,这些时日他一直梗在心里、无法诉之于口的烦恼是什么了。 廖赟口口声声称可以牺牲廖家人、成全他周宸,可最终成全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就像当年选择将廖华裳嫁入承恩伯府,廖赟对他细细分析过其中利弊。 将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子,推入那样不堪的境地。 只因为她姓廖。 所以理所当然要被牺牲。 廖赟还在试图说服周宸。 周宸已经一抖衣襟站了起来,沉声说道:“老师可知,如今廖氏在北关,有多高的声望?她建粥棚、办义学,济寒赈贫、扶危救弱,百姓对她莫不感激涕零。” “她推广种植新粮、免费提供粮种秧苗,整个燕州府上至州府官员、下至黎民百姓,都深受她恩惠。” “乌索之名,曾以暴乱为着称。可自从廖氏到了乌索,不止乌索当地恶霸与其联手从商,当地官府亦对其推崇之至。” “再加上此次北齐入侵,廖氏商队一直持续不断为各关城输送粮草,助其守城。” 周宸讥讽地看向满脸通红的廖赟,“老师不妨告诉孤,这样一个人,若送她去和亲,孤在北关的声望,又该如何去找补?” “廖氏推广新粮,手中定然有新粮种植方法。她若带着怨恨入齐,一力扶持北齐强盛。等下一次北齐犯边,咱们大梁,又该送哪个女子去和亲,才能换取短暂的和平?” 周宸的声音清朗有力,在大堂内激起阵阵回声。 门内门外一片沉寂。 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廖赟急道:“正因如此,新帝若执意命裳儿去和亲,才会激起北关所有官民将士的不满。到时殿下只需振臂一呼,必定从者甚众。” “那时殿下便可趁机在北关称帝,与新帝分朝而治。” “新帝失了民心,殿下带兵南下,必定势如破竹。统一大梁,指日可待呀!” 周宸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老师与诸位大臣,自巫蛊之案发生之后,不计前程和身家性命,心无旁骛、毅然决然跟着孤打天下。” “孤想问老师,若孤是那种薄情寡义、得鱼忘筌之人,你们会后悔选择孤吗?” 廖赟揖首施礼,“殿下一向尚仁厚德,力求至善,乃明君。” 所以他们才肯不计一切代价追随他。 周宸见状,也不愿与之继续辩非论错,随即转移了话题,“三小姐如今怎样?病情可有起色?” 廖赟目露担忧,“神智仍然不清,张院使给的药很好用,脸上的伤痕倒是消了一些。” 自他们在东屿关落稳脚跟,廖赟就将庄氏母女接到了东屿关。 并拜托张院使为廖施诊治。 目前病情已略有起色。 廖赟想到女儿的遭遇,顿时心如刀绞,眼睛忍不住有些湿润,“她们母女,真是受苦了。” 周宸却忍不住想笑:受苦? 受苦不也是自找的吗? 廖氏一族在燕州府,多得廖魁父女照拂。 除了庄氏母女,其他廖氏族人活得都很好。 廖赟难道就没想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究其根本,到底该怨谁? 程芳早将事情原委禀报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庄氏母女作恶在先,沦落至此也是罪有应得。 即便如此,廖华裳还是托了人,照拂她们母女免遭羞辱。 对廖赟一家,廖华裳当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以德报怨了。 他轻咳一声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顾之其周全。” “老师可曾想过,廖氏姻缘受挫、又身中奇毒,再被刺杀。好不容易闯出一条生路,却又要被送入敌国和亲。廖魁,会怎么想?” 廖赟神色微微一怔之后,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第258章 机会 廖赟明白殿下这番话的意思,是让他以己度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知道自己女儿受侮,心疼女儿遭遇。 和亲的女子,去了敌国,又何尝不是遭受百般屈辱? 廖魁已经因为裳儿的婚事,对他心有怨恨。 廖忠的案子能够翻案,可以看得出来,那是廖魁的手笔。 若再让廖魁知道他极力怂恿殿下,纵容新帝送裳儿和亲齐国,只怕廖魁与他,此生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廖赟沉默良久,慢慢说道:“莫不是殿下以为,臣在这件事上,是有私心?” “是因为堂弟和裳儿在处理庄氏母女的事情上,没有徇私枉法偏向她们母女,所以心生怨尤?” “还是以为臣贪恋权势,为达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亲人?” 廖赟眼角含泪,仰天叹息,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臣敢对天发誓,臣对殿下,一片赤胆忠心。一切谋划,都是为了殿下大业早成。” “殿下在朝时,励精图治、果决贤明,心怀天下苍生,是仁礼存心、厚德贤明之君。” “可周禹为了夺位,不惜谋害亲兄、毒杀亲父,如此丧心病狂、倒行逆施之人,怎堪为一国之君?” “臣这般做,非是为自己,而是为大梁、为天下百姓。只要能助殿下大业早成,莫说是牺牲一个女子,便是臣整个家族都折在里面,也在所不惜!” 周宸无声叹息,温声说道:“孤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可若孤的大业,需要靠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性命去成全;需要违背孤的本心、变成周禹那般不择手段之人,那这皇位,孤不要也罢!” 廖赟一听顿时急了,“殿下!” “孤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至于在北关称帝一事,孤自会想其他办法。” 周宸说完,便从书案上拿起一份文书,打开看了起来。 明显一副送客的架势。 廖赟无奈,只好告退离开。 离开议事厅,廖赟刚回到自己居处,左佥都御史蔡圻立刻跟了过来。 蔡圻小声问道:“如何,殿下可同意了?” 廖赟阴沉着脸,匆匆说道:“进来再说。” 进了书房,廖赟长叹一声道:“殿下不同意。说是廖氏在北关名望太高,同意廖氏和亲,与他名声有损。” 蔡圻一愣,“可同意和亲的是新帝,殿下只需不加阻拦即可。等北齐撤兵之后,咱们再暗中为殿下造势……” 他两掌相击,奋然叹道:“到那时,大事可成矣!” 廖赟道:“算了,没的还让殿下疑了老夫,觉得老夫不择手段、心胸狭隘,容不下自己的堂弟和侄女。” 蔡圻大吃一惊,“此话又从何说起?若是疑心旁人,还说得过去。可大人一家,连亲生儿子都折了进去,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 “殿下便是疑任何人,也不该质疑您。” 廖赟强打精神,沉思半晌,轻声说道:“老夫明白殿下的顾虑。殿下既然想要德厚仁爱的名声,那咱们就从这方面下手。” 蔡圻连忙问道:“哦,大人有何妙策?” 按廖赟原本的计划,廖华裳和亲之事一旦在北关传开,群情激奋之下,殿下正好借势登基为帝。 然后借娶妻纳妃,笼络北关主要官员将领。等生下嫡子,即可安天下万民之心。 他其实,早就料到了殿下定然不肯接受这个提议。 因为他心里清楚,有小殿下这层关系在,若殿下任由廖华裳和亲北齐,殿下的名誉和声望也会遭受重创。 所以,他还提前准备了另一个更为稳妥的计划。 为了保证不被殿下察觉异样,确保这个计划顺利实施,他与殿下争辩一番,做了一番剖白,再假意被殿下误解而失落离开。 有蔡圻的参与,殿下就不会怀疑他提前有所准备。 他将计划向蔡圻大致叙述一遍,末了说道:“眼下我们需要知道,殿下对小殿下究竟是何态度。若是此计可成,未来太子之位,则非小殿下莫属。” 那时,小殿下就不能再留在乌索、留在廖华裳身边。 自“巫蛊案”发生、长子明琅去后,他们这一支在朝中,就出现了权力断层。 本来他也愁,自己百年之后,后人只怕无以为继。 殿下既不愿廖华裳和亲,正好给了他这个绝佳的机会。 等计划顺利实施,小殿下过来东屿关,他趁机提出为小殿下教授课业。 有此次意见相左的矛盾冲突在,他率先妥协过一次,殿下便不好再拒绝他这个要求。 他的孙儿和外孙,都与小殿下同年,做小殿下的伴读刚好合适。 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他的孙儿以后入仕,才能更容易一些。 蔡圻听廖赟把话说完,连声称赞,“大人果真智计无双,此计甚妙!只是不知那位小殿下学识品性如何,能否堪当此大任。” “太子之位,一旦册立就不可轻易更改。一旦废而另立,轻则兄弟阋墙,重则动摇国本、天下大乱……” 如今更有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两人就计划的诸多细节商议许久,至天黑方散。 廖赟用过晚饭,立刻去了周宸的院子。 * 京城势危,新帝似乎挺着急脱困,一封加封廖华裳为“青阳公主”、命其即刻奉旨回京的圣旨,不等过元宵节,就被送到了乌索。 廖魁夺过圣旨,当着使君的面,将圣旨丢进火盆里,冷声说道:“大梁的男子是否都跟使者一样,是个没根的软蛋?还是全都死绝了,如今竟要用一个弱女子去换取和平?” “周禹想和亲,让他自己嫁。想让我女儿去做那冤死的鬼,先让他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朝廷使者又羞又气,当即气红了脸。 他哆哆嗦嗦抖着手指,正要义正辞严一番,一个小孩儿一下子冲过来,用力推了他一把,怒声大喝道:“坏蛋,不许欺负我娘!” 小孩儿力气极大,将他猛地推了个趔趄。 若非身后官兵使力扶着,只怕得摔个四肢朝天。 不等使者从地上爬起来,郑全、陈方就提刀挡到廖华裳身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慢慢围了过来。 使者翘着兰花指,跳着脚尖声斥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公然抗旨,是想造反不成?!” 第259章 民愤 百姓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昏君当道,万民遭殃,便是反了又如何?” 另一人立刻接着说道:“咱们现在能吃饱肚子,全靠廖夫人,廖夫人是咱们北关百姓的恩人。若是咱们眼睁睁看着恩人受难却无动于衷,与那畜生又有何异?!” 所有百姓都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闻言纷纷附和,“就是。谁去和亲都可以,就是不能让廖夫人去。” “他是朝廷派来的又怎样?咱们不怕他!敢带廖夫人走,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对!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 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朝廷使者大冬天急出了满头大汗:他来传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皇上命他务必要将廖华裳带回京城。 如今看这架势,只怕很难。 难怪之前就听说,廖家在北关名望如日中天。 果然传闻不虚。 北齐指定裳华裳和亲,这分明就是在搞事。 还不等他想出办法缓和气氛,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把这狗东西打出去!” 此言一出,从者甚众,“对,把他们打出去。” “赶紧滚!” “抄家伙,打死他们!” 无数百姓有的拿镢头,有的拿锄头,有的拿麦叉,还有的提着家里的菜刀跑了出来。 那使者见状,抖着手指尖声叫道:“你,你们放肆!你们这是,当真敢造反不成?” 一只擀面杖突然扔了过来,“造你爹的反,我打死你!” 咚的一声响,擀面杖砸在使者头上。 使者哎哟一声,吓得转头就跑,“快走快走。疯了,简直都疯了……” 一行人急匆匆出了乌索,迎头碰上闻讯赶来的纪婴。 纪婴勒住马,高高挑着眉问道:“哟,这不是朝廷来传旨的使者大人吗?怎的这副模样?” 侍卫提醒,来者是羯羚关守将纪婴,使者连忙软手软脚下了马车。 他被一个侍卫扶着,跌跌撞撞走到纪婴马前,牵着马缰,指着县内方向恨声说道:“这群刁民是要造反,胆敢殴打朝廷使官。” “纪将军还不快快派兵,围剿反贼?!” 纪婴从马上弯下腰,凑近使者,压低了声音说道:“使者还请慎言。里面的人若都是反贼,皇上怎么还派你来传旨,召反贼进京?” 使者一惊,吓得连忙捂住嘴巴:是了,里面的人是反贼,皇上召反贼进京,不就是说皇上与反贼是同伙? 祸从口中,祸从口出啊。 使者眼睛一转,谄笑道:“纪将军言之有理。既然纪将军来了,不妨请将军帮个忙,将廖氏带出来。皇上圣旨召见,那是多大的荣耀。廖氏不识抬举,就麻烦纪将军了。” 纪婴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啧的一叹道:“使者这是为难本将了。难道使者没听说,当日北齐攻打羯羚关,全靠廖夫人筹备粮草,将士们才能吃饱了肚子守城关?” “使者让本将去抓廖夫人,城关里的三万兵士,也不同意啊。你这不是为难本将吗?” 嗯? 还有这事? 使者就是个传旨太监,哪知道那么多。 纪婴见状,连忙好心替他解惑,“不止本将。” 他抬起头,朝远处遥遥划了个大圈,“远得不说,整个燕州府,全靠廖夫人提供的甘薯和土豆、玉米,才让燕州百姓过了一个安稳的冬季。这么多年,头一回过冬没有挨饿。” “羯羚关、石关的将士,哪一个没吃过廖夫人提供的米粮?” “你说说,换作你是北关的百姓,你会同意?” 使者下意识摇了摇头,“肯定不同意。” “哎。”纪婴笑笑,直起腰道:“不同意就对了。” 他想了想,疑惑问道:“廖夫人一向为人低调,咱们大梁,也不是没有适龄公主。北齐入关没几日,怎么突然就盯上她了呢?” 那使者唉声叹气道:“实不相瞒,陛下也觉得奇怪呢。您说选谁和亲不好,非要选一个下堂妇……” 头顶突然一寒,使者情不自禁闭上嘴。 他看向高高坐在马上的纪将军,顿时被他眼中的寒光吓了一跳:他方才可是说错什么了? 怎么纪将军看着好像要杀人? 是了,方才纪将军说过,城关三万兵马都不同意? 那不是…… 纪婴阴沉着脸,手突然探向腰间长刀。 长刀慢慢出鞘,刀身摩擦刀鞘,发出呲呲剌剌的声音。 站在使者身后的官兵纷纷后退,目露警惕,手探向腰间。 使者连忙干笑一声道:“这,纪将军军务繁忙,咱家就不打扰了。咱家还得回京复命,告辞!” 说完,迅速松开马缰,倒退几步,转身就跑。 连马车都来不及上,腰不酸了、腿也不软了,一溜烟就蹿出去老远。 为首的官兵朝纪婴匆匆一拱手,赶紧带着人追了上去。 纪婴看着一行人走远,冷哼一声,唰的一下将腰间长刀用力归鞘,这才打马朝县里走去。 廖华裳自回到乌索,就搬到了县衙西边、原来用作义学的宅子里。 纪婴赶到的时候,廖华裳正与父亲坐在火炉边,边烤火边聊天。 炉沿上甘薯烤得滋滋冒油,散发着一阵阵香甜诱人的味道。 纪婴进了门,自己拖过一条凳子,往下首处一坐。他搓了搓手,拿起一只甘薯,顾不得烫,也不剥皮,张嘴就咬下一大口。 白色的热气笼在纪婴头顶。 他看着廖华裳,问道:“朝廷那边圣旨都到了,太子殿下这边还没有消息吗?” 北齐指定廖华裳和亲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北关。 整个北关骂声一片。 这几日,乌索廖家的访客就没断过,全是燕州府各州县的官员派了人过来询问此事。 就连正跟着太子忙于战事的杨邺,都派了人过来。 在使者到来之前,良太妃身边的总管太监万福,也才刚刚离开。 廖魁拿铁钩捅了捅烧得通红的石炭,不紧不慢说道:“前几日,石关的杨将军过来,说太子殿下已经联合北关五十万兵马,正在攻打威、峎两城。” 战事正酣,没有消息也很正常。 有了战绩,周宸称帝才显得名正言顺。 新帝与太子,一个投降议和、丧权辱国;一个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一个是靠弑父弑弟谋来的皇位,一个是曾经备受臣民拥戴的太子。 两人现在,一个像老鼠一样躲在宫里,指望着一个女子救驾。 一个无所畏惧、气冲霄汉,率领大军奋勇杀敌,誓要夺回丢失的城池。 整个大梁的人都在观望,等着周宸何时称帝,看他如何处理北齐和亲一事。 第260章 诡异 纪婴望着通红的炉火,突然问道:“方才本将遇到了来传旨的太监,问他北齐为何会指定夫人和亲,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先生可有想过,这个提议,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北齐的意思?” 照理说,周禹再蠢,也不能这么作死。 他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去年廖华裳借陶县知县刘秉之手,将周禹派到北关的暗卫杀了个干净。 周禹为了稳住局势,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如今更是被北齐捏住了命脉。 再加上周宸在北关势力逐渐壮大,大有与其分朝而治的态势。 周禹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惹众怒,将廖华裳推出去,挡北齐的刀。 廖魁看了廖华裳一眼。 廖华裳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父亲的意思,是想问这段时间,她在石关和东屿关,是不是暴露了什么秘密,被北齐人给察觉了。 她知道深浅,行事也还算谨慎。 就连几个关城的守关将军都没有发现异常,北齐人就更不可能知道。 早在和亲的传闻传到北关时,廖华裳就已经让郑全给李大壮送去了消息,让他派人去京城打探消息。 估计这几日,应该快有回信了。 然而,廖华裳没有等到京城的消息,先等来了北齐的刺客。 院子里传来打斗声时,她才睡下没多久。 天黑前起了北风,铅灰的云层黑沉沉地铺满了天际。 月亮被云层遮得严严实实,伸手不见五指。 透过窗棂,隐约可以看到数十条黑影在院子里上下翻飞,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凌风带着暗卫也赶了过来。 刺客不敌,丢下两具尸体,打了个唿哨越墙离开。 凌风刚要去追,廖华裳连忙唤住,“凌统领,算了,别追了,当心有诈。” 凌风微一点头,朝廖华裳和瑞儿一拱手,提气而起,迅速消失在院墙之外。 郑全走到其中一具尸体旁边,将面巾扯开,面巾下面的面容,眉骨微高、眼窝略深。 是北齐人。 方炜提着剑走过来,咦了声,问道:“这不是北齐人吗?他们为何会出现这里?” 他们不是要廖夫人和亲吗? 莫非周禹难得硬气了一回,拒绝了北齐谈和的条件? 廖华裳走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问道:“太子那边,可有消息?” 方炜点了点头,“侯爷今日送了信回来,说是太子殿下从石关大牢里提了北齐俘虏,到峎州城门前叫阵。” “提了俘虏?” 廖华裳眉头紧皱,若有所思,随口命令道:“郑全,你给石关的杨将军送信,请他务必仔细查一下,石关那些俘虏的身份。” 郑全连忙拱手应是,转身刚要去鸽房,又被廖华裳唤住,“等等。” 她想了想,说道:“你提醒一下杨将军,尤其留意此前几日内,被太子殿下推到阵前的那些北齐兵。” 方炜问道:“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从北齐南下开始,就到处透着一股诡异。明明北齐大军已经包围了京城,却围而不攻,一反常态选择和谈。” “既然和谈,却又指定我去和亲。” 廖氏一族是太子一党,这在世人眼里又不是秘密。 北齐此举,明面上是为难新帝,实则却是剑指太子。 既指定她去和亲,今晚却又派了刺客过来。 北齐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廖华裳思来想去,唯一让北齐狗急跳墙的原因,就是被太子推到阵前的那些北齐俘虏。 所以,这些俘虏,一定有问题! 东屿关。 杨邺收到廖华裳传来的消息,当即禀明太子,亲自带人去了关押齐兵俘虏的大牢。 大牢里关了几百号俘虏,都是从石关大牢里提到东屿关的。 有几个还是因为偷袭廖华裳失败被抓。 杨邺将所有人全都赶到了东屿关兵营演武场上,站在场中央。 周围站了一圈手持轻弩的弩兵,森寒的箭头对准了中间的齐兵。 杨邺神色严峻冷冽,站在高高的阅兵台上,扶着腰刀,居高临下看着台下的齐兵,将手慢慢抬了起来。 北齐兵面面相觑,以为梁兵要射杀俘虏,神色明显紧张了起来。 所有人不由自主挪动着脚步,慢慢将一个年轻人围到了中间。 杨邺突地笑了,“找到你了!” 杨邺的消息与太子殿下派来的人,一起抵达乌索。 廖华裳将信交给廖魁,“怪不得北齐行事如此诡异。杨将军在此次抓获的北齐俘虏中,找到了北齐的小王爷墨云霄。” 廖魁快速看了一遍,手指轻轻一弹信件,笑道:“果然上天都站在太子殿下这边。” 北齐小王爷墨云霄,是北齐国主最疼爱的小儿子。 此次攻打南梁,左藜为大将军王,他则跟在左藜身边。 借着南梁内乱的机会,北齐出其不意大举进犯,本来是胜券在握的事。 没想到一到南梁,北齐兵就接连受挫。 按照石关内的探子递出的消息,石关几次求援被拒,孤立无援,应该是最有希望率先破城的关城。 为此,大将军王特意让他跟在身边,带兵亲自攻打石关。 只要率先攻下一城,有了这个功劳,他回去之后,父皇就有理由越过几个兄长,将他立为太子。 却不曾想,最容易攻陷的关城,却成了最先失败的地方。 听探子来报,石关之所以能死灰复燃,是因为一个姓廖的妇人提供了粮草和兵器。 墨云霄潜入石关,本想一探究竟。 结果刚摸到廖华裳府上,就被抓了个正着。 有北齐小王爷为质,盘踞威、峎两城的齐兵很快退了兵。 太子殿下连夺五城,将北关失地尽数收回。 消息一传开,不止整个北关沸腾,就连大梁其他州府的百姓也都是欢天喜地、弹冠相庆。 接着,太子殿下在威州称帝。 同时册立嫡长子周璿为太子。 原清远县知县廖魁,开设义学、教化百姓,德厚流光,可堪为太子之师。 故恢复廖魁进士身份,及其子一切功名。 同时赦免廖氏一族。 廖氏华裳救太子于危难,养在膝下一年有余,悉心教导、爱若亲子。 皇上感其恩德,命太子周璿认廖华裳为义母,行奉养之事。 并封廖华裳为一品靖国夫人。 第261章 颠倒是非 周宸称帝,与周禹分朝而治。一国两皇帝,还是自家兄弟。 大梁百姓为了区分两人,称周宸为“北帝”,周禹为“南帝”。 北帝圣旨一出,震惊天下。 以廖华裳所做之事,封为一品国夫人也无人敢有疑议。 可“靖”之一字,意为“安定”。 北帝赐一品国夫人如此封号,无异于向世人宣告,能让大梁江山安定的根由,在廖华裳。 言外之意:南帝同意北齐要求,让廖华裳和亲北齐,是在自毁长城。 南帝才是大梁内忧外患的罪魁祸首。 周宸称帝之后,南边朝廷官员一夜之间少了将近一半。 就连北齐兵都沉默了,不知道这京城再围下去,还有没有意义。 朝堂上剩下的官员也是人心惶惶,不知该何去何从。 东屿关。 新修缮完成的太师府主院正房中。 庄氏交握双手,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吩咐侍女,“去二门看看,老爷回来了没有。” 皇上登基,授廖赟为太师,领内阁大臣,负责协助皇上处理国政要务,位同丞相。 授廖魁为太子太师,詹士府不再另设詹事,由廖魁兼领。 也打破了以往同族兄弟三代之内不可同朝为官的旧例。 太子的伴读,皇上直接选了太子原来的同窗廖存胥、纪旻,另外又加了廖赟的嫡孙廖怀琛、杨邺的孙儿杨武。 皇上看似论功行赏,没有亏待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臣。 可细究之下,还是有失偏颇。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回夫人,老爷回府了。” 庄氏连忙迎了出去,走到廖赟身边,接过他的官帽,交给身边的丫头,“老爷可算回来了。” 廖赟板着脸嗯了声,进了室内。 等丫头服侍着廖赟洗漱更衣,回到室内坐定,庄氏才在对面坐了下来,倾着身子小声问道:“老爷,皇上对大哥他们,没什么安排吗?” 廖赟拿眼角斜了庄氏一眼,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这段时日,皇上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些许小事,还是等过后稳定下来再说。” 庄氏失望地坐直身子,小声嘀咕道:“假如说裳儿功劳大,封为一品国夫人,倒也无可厚非。堂弟这回,算是一步登天了吧。” 廖赟皱着眉头,不耐烦说道:“朝堂之事、官员认定,都是皇上和大臣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妾身是不懂,妾身是替老爷觉得委屈。” 庄氏捏着帕子拭眼泪,“若是明琅还在,妾身也不至于心里这般没底。老爷这一年多,跟着皇上东征西战。难道这功劳和忠心,还不如堂弟办一年义学?” 咚的一声,廖赟将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沉沉呼出一口气,语气也重了许多,“行了,说这些做什么?当日你允诺廖忠,借他银子的事,可有派人去偿还过?” 庄氏泣声一顿,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妾身哪里敢忘?只是如今咱们府里才刚刚修缮过,手头也不宽裕。” “婢仆要买、家具要添,施儿还要吃药……哪一样不得花银钱?” “咱们眼下又没有店铺收成添补,里里外外全指望着老爷的这点俸禄。妾身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她悄悄打量着廖赟的脸色,还是将话问了出来,“妾身听说,皇上诰封了三婶为平阳君。咱们家,皇上没说什么吗?” 廖赟顿时气笑了,“就你在余梁做的那些事,你觉得皇上应该怎么诰封你?” 庄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紫色,“妾身做的什么事?除了借过廖忠的银子。可那也是跟他提前商量好了的。他要不愿借,大可以拒绝。” “是他自己贪图厚利,怎么到头来,反倒怨在妾身头上?还是妾身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诬陷廖忠入狱吗?” “那时家里刚刚失窃,施儿又……妾身去官府报案,若非借良太妃的名头,那王勐根本不接妾身的案子。” “妾身只是说了自己的怀疑,又没说一定是廖忠偷的。是王勐自己想巴结良太妃,会错了意,怎么反倒怪在妾身头上?” “妾身和施儿,被屈打了那么多板子,施儿更是被毁了脸。要不是妾身和施儿命硬,只怕早就死在了赤羚山,哪里还能等得到老爷回来?” “老爷这一年,明明还活在世上,却连只字片语都没有带给过妾身。” 说起过往,庄氏悲从中起,泣不成声,“妾身在余梁过得是什么日子,老爷可知道?” “妾身娘几个,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老爷可体会过那种绝望?” “妾身也在时时刻刻想办法改善现状,想努力撑起这个家。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妾身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日分居住地时,廖魁兄弟就说过,让有事捎信。妾身捎了一个月的信,也没听到回音,这才派了施儿去陶县打听,还差点把施儿弄丢了。” “后来人好歹是平安找回来了。廖魁先是将妾身训斥一顿,又打发叫花子一样丢给妾身二十两银子,让妾身从此之后别再去麻烦他们家。” “妾身又能怎么办?” 庄氏擦干了泪,长叹一声,“如今老爷陪着皇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结果呢?” “老爷辛苦一年,兄弟儿子都赔了个干净,最后却只一人被授了官职。别人家什么都不用做,却是上上下下都得了好处。” 廖赟阴沉着脸,冷冷看了庄氏一眼,冷笑着说道:“老夫不是那耳根子软的,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从头到尾,老夫都已经派人仔细打听过。” “裳儿最开始送给你们每家五十两银子,是你自己不小心,才被人抢了去。” “廖忠是贪图厚利借给你银子。可那一年,你明明有多次机会自谋生路,却一直碍于脸面和身份,不愿屈就。” “施儿失踪也是堂弟托了人找回来的,还因此欠下别人一个大人情。” “他给你二十两,你觉得少。可这二十两银子放在普通百姓家,那是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赚到的收入!” “良太妃派人给了你银子,你却不记前车之鉴,光天化日之下便去钱庄兑银子,这才惹来了恶匪觊觎。” “你以为裳儿给了你银子,你就可以在余梁打开局面?” “别天真了!” “以往在京城,能拿着银子打点来的关系,看得都是老夫的官位和太子的器重。廖氏被流放,跌落尘埃,人人可欺。” “你以为裳儿那些关系,都是拿银子砸出来的?” “你错了!” “那是因为她能给别人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这些,她有,你没有。” “还有,在赤羚山,不是你命硬。是裳儿拿银子打点了关系,给你换来的!” 廖赟呼的一下站起身,冷冷说道:“这些时日,你想办法与裳儿交好关系。若你还是心有不忿,便再回庙里去冷静冷静!” 第262章 一地鸡毛 廖赟一直都知道,周宸除了性格略有些温吞、太过重感情之外,其文治武功、任贤使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这一路,他其实感觉得到,他与周宸的许多观念并不一致,分歧也越来越多。 在两人意见不一的时候,周宸总能找到折中的方法,既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又能将事情圆满解决。 只除了教授小殿下课业一事。 当初皇上明明已经答应了他的。 所以,当圣旨指定廖魁为太子太师,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明晃晃的探究。 差点让他的老脸挂不住。 可当他转念一想,冷汗顿时湿透里衣: 在世人眼中,太子妃的自缢身亡,是太子妃对太子情深意重、殉情而死。 皇上义无反顾册立周璿为太子、追封其母为皇后,并为他找了一个强大的母族,那是对先皇后的情深不悔,所以才会爱屋及乌。 这样胆魄过人、有情有义的皇上,才是文武百官、大梁百姓想要的。 如今,他与廖魁关系疏离,再加上庄氏母女所做得事,整个廖家,以后都会与他划清界限。 一个没有宗族支撑的人,始终根基不稳。 皇上若将太子交给一个孤家寡人教授,世人就有理由怀疑,周璿的太子之位是否稳固。 以后皇上还会纳妃、生子,一旦太子被质疑,就会滋生他人的野心。 兄弟阋墙的灾祸,发生一次就够了。 廖赟心烦意乱,庄氏还在大放悲声,“老爷,妾身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老爷你……” “你若当真为了我好,就闭上你的嘴!若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就把自己藏好,别出来丢人现眼!” 廖赟说完,一甩袍袖,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庄氏的父亲是廖赟恩师,也因此,两人成婚之前便认识。 那时的庄氏,虽有些刁蛮任性,也还算古灵精怪、娇俏可爱。 两人成亲之后,廖府不缺银子,庄氏在母亲指点下,处理起府中事务倒也得心应手。 她又惯会捧高踩低,所以与京中贵人相处得都挺好。 就算偶尔犯错,也有他时时教导训诫。故而,庄氏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可也没添过什么乱。 他实在没想到,短短一年,庄氏就将他在族人中的威望,败坏的一干二净! 这颠倒是非的本事,也见长了不少。 廖赟愤愤离开,出门就上了马车。 马车在街道上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座小宅子门前。 下了马车,廖赟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西直胡同,明日一大早过来接老夫。” 进了门,一个年轻的妇人连忙放下手中缝制的小衣裳,笑吟吟迎了上来,“老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廖赟扶着她的腰往回走,“担心你,过来看看。” 他将手搭在妇人腰腹间,“今日可有吐过?孩子闹不闹?” “不闹,乖得很。妾之前才喝了两碗鸡汤,又吃了两块糕点。”妇人等廖赟坐定,执壶斟上一盏热茶,奉至廖赟面前,“老爷眉间有郁色,可是公务不顺?” 廖赟接过茶,放到一边的案几上,伸手拉过妇人,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声叹道:“没有。轻云,这些时日委屈你了。本早该把你接到太师府,只是府里施儿她……” 其实不止施儿容不下。 以前府里的姨娘,哪个不受庄氏磋磨? 雯儿和瑜儿都是生在庄子上,小时候多活泼机灵。 自从跟在庄氏身边后,才慢慢养成那样一副谨小慎微的性子。 她的那点心思,全用在这些内宅阴私上了。 当初他将庄氏接到东屿关,本想将两个女儿也一块接过来。 两个女儿却死活都不肯来,执意留在余梁。 轻云连忙笑道:“妾如今这样就很好,只要能日日见到老爷,就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她将方才做的小衣裳拿过来,提在手里给廖赟看,“老爷看看,妾做得小衣裳,好看不好看?” 廖赟轻轻抚摸着衣裳上绣得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下意识说道:“孩子肌肤娇嫩,穿的衣裳还是用细棉做。剪裁之前要多浆洗几遍,揉软了再缝,布缝要反着。” 这些都是以前庄氏说过的。 那时她刚怀了明琅,也是这样满怀期待、兴致勃勃地准备孩子的衣裳。 廖氏长房嫡孙,自是金贵得很。 孩子的衣裳都是府里绣娘缝制。庄氏执意要给孩子做衣裳,第一件衣裳,就是她在绣娘的指点下做的。 后来还得意的跟他显摆,现学现卖说了很多养孩子的注意事项。 如今,他们都还活着,明琅他们却…… 廖赟突然感觉心里堵得慌,想到庄氏那双浑浊无助的眼睛、那近乎花白的头发,就有些待不下去了。 他略坐了坐,随意找了个借口就离开。 轻云一直将他送到院门口,直到他雇佣的马车出了巷子,才折身回去。 回到太师府,廖赟刚进院子,就看到管事神色慌张跑了过来,“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小姐的病又犯了,跳进了后花园的湖里。” 廖赟腿一软,连忙问道:“人怎样了?” “已经救上来了,夫人也在。” 廖赟一路疾走,气喘吁吁去了后花园。 刚进园子,就听到庄氏嚎啕大哭声,“施儿,我的孩子,你两个哥哥都已经没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让母亲可怎么活啊。” 廖赟连忙走过去,迅速绕到廖施面前,急声问道:“施儿如何了?” 廖施眼睛里迸射着癫狂的光芒,在庄氏怀里拼命挣扎,尖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廖赟焦急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朝围观的众人摆了摆手。 等众人都散去之后,廖赟突然唤道:“施儿,别装了。” 庄氏大吃一惊,仰头大哭着问道:“老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说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廖赟沉着脸,淡声说道:“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别让老夫再重复第二遍。” “施儿,你只有一次机会。说了实话,父亲就答应你一个请求,算是给你的补偿。不说的话……” 不等廖赟把话说完,廖施已经安静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父亲说话算数?” “自然。” 廖赟背负双手,在湖边转来转去,“只要不是杀人灭口,只要父亲能做得到。” 廖施迅速说道:“我要嫁给宣武侯,我要嫁给谢翊。” 廖赟一愣,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第263章 痴心妄想 庄氏怔怔看着廖施,抬起头小心翼翼对廖赟说道:“老爷,还是再请张院使给施儿看一下吧,这怎么不见好呢?” 廖赟沉下脸,冷冷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施儿得了疯病,妾身……” “知道!” 廖施与庄氏几乎同时开口。 庄氏手一松,震惊地看向女儿,“你,你好了?” 廖施神色冰冷,恶狠狠看着父亲,一言不发。 庄氏看看廖赟,又看看廖施,不知道父女两个在打什么哑迷。 廖赟最先别开目光,叹息一声道:“这个为父做不到。” 她这哪叫提要求,这分明就是在为难他。 皇上是曾经暗示过他,因为太子授业恩师的事,皇上临时反悔,算是欠他一次人情。 他可以用这个人情,向皇上提一个要求。 只要不过分,皇上都会答应。 可是,侯爷芝兰玉树大好男儿,怎么可能会娶一个败了身子还声名狼藉的女子? 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呢。 就算坑人,也不是这么个坑法。 廖赟有点理解,庄氏母女为何会在余梁混到如此这般地步了。 廖赟话一落,廖施沉默一瞬,突然从庄氏怀里往外挣扎。 庄氏连忙用力抱住廖施,冲着廖赟大声哭道:“老爷,你先答应啊,先答应。施儿还病着呢……老爷啊!” 廖赟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回来了。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廖施拼命挣扎着往湖里扑。 庄氏死死拖住廖施,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大声哭道:“廖赟!你已经害死了我的两个儿子,如今连我最后的这个女儿也要逼死吗?!” 廖赟胸口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这一年多,他刻意假装的不在意、极力想忽略掉的残忍的事实,就这样被庄氏一语道破。 苦苦维持的坚强和平静,像破溃的河堤,由点到面全线崩塌。 他如那风中残烛般,簌簌抖个不停,眼圈慢慢泛红,脚步踉跄、站立不稳。 庄氏心里一惊,失声唤道:“老爷……” “噗!”一口血雾从廖赟口中喷出,迎头洒了庄氏母女一头一脸。 在两人或惊恐或淡漠的目光里,廖赟踉跄后退几步,倒了下去。 庄氏松开廖施,扑到廖赟身边,捧起他的脸大声哭道:“老爷,老爷?来人啊,来人!” 廖魁得知廖赟病重不起,下了朝就赶到太师府探望。 在廖魁印象里,廖赟一直都是文人雅士,永远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形象。 他还是第一次见廖赟如此狼狈。 不过一夜间,廖赟原本灰白的头发近乎全白,拉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老泪纵横。 廖魁知道堂兄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深藏在心里剜心剔骨的痛。 到府里之后,他已听管事大致说过事情的经过。 丧子之痛,无法言说。 任何安慰的语言都会显得很苍白。 他默默握着廖赟的手,无声地安抚着他。 廖赟压低了声音,泣声说道:“当初,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从事发那一天起,廖氏,就保不住了。” 廖魁已经从廖华裳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知道廖赟并未夸大其辞。 那时不管廖赟如何选择,廖氏一族都会被先帝拿来泄愤。 “你大嫂,怨恨我害了明琅和明琪。我知道,廖氏族人也恨我,恨我……拖累了他们。” “可我又何尝愿意如此?我更不甘心!” 不甘心整个家族,就这样败落。 更不甘心他们一家,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太子那时已了无生志。他若死了,我们廖氏一族,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若是可能,我宁愿被砍头的是我……” 廖赟眼泪顺着眼角疯狂往下流,痛苦得浑身都在发抖,“可是明琅太年轻,他撑不起这一切,更撑不起已经崩溃的太子。” 太子一死,他们就算逃出去,也一样活不了。 事实上,他也没能撑得起那个一心求死的太子。 傅恪行事隐秘,毫无半点破绽。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任谁都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是身中奇毒的廖华裳出现在卧虎沟,一语道破傅恪携毒回京的目的,才让他们捋清了整件事最关键的节点,看清了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真凶和阴谋手段。 这才唤起了太子的求生欲。 “我们力量有限,救不出那么多人。若是我带着明琅走,别的人怎么办?” “一旦起了纷争,谁都别打算离开。” “明琅……” 廖赟眼神痛到极致,“自己要求留下,让我带着太子走。他说,若我们一家只能活一个,那就活对太子最有用的那个人。” 他难过到无法自持,将手蒙在脸上,压抑地痛哭失声。 身在朝堂,如棋在局中。 行走天地间,世人总感觉自己能够拨弄风云、谋定天下,实则他们的命运,全都掌握在下棋人手中。 可是下棋的人,又何尝不是身在棋局? 死去的人万事皆空,留下活着的人倍受折磨。 廖魁离府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柔婉女声,“叔父请留步。” 他回头,看见廖施披着大红的猩猩毡,手上笼着一只红狐皮暖袖,笑吟吟走了过来。 廖魁面色微冷,背负双手立于原地。 廖施走过来,朝他屈膝一礼,“叔父这就要回了吗?堂姐近日可好?” 廖魁微微颔首,“还好。” 他的目光在廖施脸上飞快打了个转:从远处看,这张脸莹白如玉,像是已经恢复如初。 近了才发现,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仍然能看得出那顿掌刑留下的痕迹。 廖施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甜甜地问道:“叔父可还满意自己看到的?” 廖魁无声冷笑。 蠢货! 小心思搞到他面前,是嫌她自己命太长了吗? 看来当初那顿板子,还是打得太轻了。 一点记性都没长。 他面不改色温声问道:“满意什么?” “叔父装什么傻?侄女儿已经听母亲说啦,廖忠的案子,不就是叔父出手帮忙的吗?” “侄女儿挨了打,叔父应该感觉很高兴才对。” 廖魁转头就走。 “叔父若走了,以后定然会后悔!” 第264章 多念经,少作死 廖施见廖魁顿住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走到廖魁身后,娇声问道:“父亲跟叔父说了吗?” 廖魁目露疑惑,“说什么?” “说侄女儿要嫁给谢翊的事啊。” 廖施笑得眉眼弯弯,“父亲已经答应了呢。” 廖魁顿觉无语,冷哼一声,“谢侯爷是你父亲麾下?还是你父亲救过谢侯爷的命,需要谢侯爷对你父亲言听计从?” 廖施娇俏地扭了扭身子,“可是堂姐喜欢谢侯爷啊。以后堂姐喜欢的,我都喜欢。叔父是想说谢侯爷讨厌我嘛?” 她摊了摊手,“那有什么关系?皇上下旨赐婚,他敢不从?” “只要你们都不开心,我才开心啊。” 廖魁无语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看在同为廖氏族人的份上,也看在你还称呼我一声叔父的份上,奉劝你一句:多念经,少作死!”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 廖施气得脸都扭曲了,咬牙切齿将暖袖扔了出去,“装什么大尾巴狼?!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全都跪下来求我!” 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小丫头忍不住撇了撇嘴。 廖魁回到府里,廖华裳已经在等他。 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去,“父亲回来了,大伯怎么样?” “急痛攻心,没什么大碍。” 廖魁接过廖华裳递过来的茶,放在手里慢慢摩挲着,突然问道:“你与谢侯爷相熟,可知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廖华裳一愣,“父亲怎么这么问?” 发生什么事了? 自上次父女两人在乌索老宅,因为谢翊的事发生过争执之后,父亲再没跟她提起过关于再嫁一事。 就算说起谢翊,那也是公事。 廖魁叹了口气道:“为父是觉得,谢侯爷也挺不容易的。” 那样光风霁月的如玉公子,看似身份尊贵、风光无限,却是处处受制于人、不得自由。 他将廖施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这个三妹妹,经此一事之后,似乎心性大变。” 廖华裳轻笑一声,“这的确是她会说出的话。她一贯如此,向来眼高于顶,又喜欢迁怒于人。看来经历此次变故,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妄为、自以为是。” “大伯母一向宠她,觉得她比任何名门闺秀都要出色,又有主见,对她是言听计从。” 若非如此,去年在余梁,她们也不会被那些惯匪盯上。 廖华裳拧眉叹道:“不过,她居然能装疯卖傻这么久,连大伯母都骗,还真是不简单。” “谢翊那边,父亲若是见了,顺便提醒他一声,免得他着了廖施的道儿。” 至于谢翊喜欢的女子…… 郑甜倒是很喜欢谢翊。 为了谢翊,郑甜还特意求了郑全,跟着廖华裳到了威州。 郑甜活泼可爱,性子又爽朗大方。 这姑娘最大的好处,就是任何烦心事都不会过夜。 受了再大的委屈,一顿饭就能哄好。 所以,就算谢翊始终对她淡淡的,她也乐此不疲,偶尔会到谢翊面前露个脸。 却不令人觉得反感。 但是两人身份差异太大,廖华裳并不怎么看好这段感情。 至于廖施…… 感觉她是要作大死。 不过,只要不作到她廖华裳头上,就随她去。 旁人若是顾及廖太师颜面让她三分,那是她的幸运。 若是下手不留情,也是她活该。 廖魁却道:“就怕你大伯,为了你三妹妹没了原则。他是陪着皇上一路走过来的,谢翊却是孤家寡人一个。若你大伯肯舍下这张老脸去求,皇上没准还真会答应。” 廖华裳道:“谢侯爷今年已经二十四岁,谢太夫人又一向不管他,沧宗主也不太适合出面。” 说来说去,谢翊的婚事,还得靠皇上。 她长叹一声道:“就怕皇上乱点鸳鸯谱啊。” “什么鸳鸯谱?是新上的戏折子吗?”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夏蝉已经打起门帘,“老爷,家主,方公子过来了。” 说着朝旁边屈膝一礼。 方炜难得穿了一身长袍,系了玉带、束了冠,手里还附庸风雅拿了把扇子,一摇三晃走了进来,“廖叔,小侄有礼了。” 又朝廖华裳一揖首,“靖国夫人,小生有礼了。” 廖华裳扑哧一笑,“方公子这是打算去相亲吗?” 方炜唰地一下打开扇子,胡乱扇了扇,又觉得冷,动作滑稽地打了个哆嗦。 他一撩衣摆,偏腿迈过凳子,拿脚一勾坐下,挑了挑眉道:“相什么亲?本公子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还需要相亲吗?” 他是瑞儿武学师父,皇上要赏他爵位,被他婉拒;让他留在禁卫军,他也拒绝了。 他说自己习惯了自由散漫,受不得约束。等瑞儿学成,就去闯荡江湖。 接过廖华裳递过来的茶,方炜问道:“方才在门外,我听了一耳朵,谢翊怎么了?” 廖华裳将事情又对方炜说了一遍。 方炜倏地沉下脸,冷哼一声道:“敢打我小师弟的主意,简直找死!” 说完又想起对面坐的是那个女人的叔父和堂姐,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廖华裳迅速打断方炜的话,“正好你来了,就尽快给侯爷提个醒。万一皇上真得被我大伯说动,那就麻烦了。” 方炜有些头大地掏了掏耳朵。 要是皇上真得乱点鸳鸯谱,小师弟这辈子可就真得毁了。 他怎么就招惹上那么一个疯女人呢? 真是倒霉催的。 方炜啧的叹了声,“要不说当差就这点不好呢,到处束手束脚。如今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廖华裳不欲再继续说此事,转而问道:“方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瑞儿近日习武怎样?” “瑞儿天资聪慧,很有习武天赋,一点即透。平日里我不在,程芳和凌风也都能指点他。” 他略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来我这次过来,还想着跟你一起去东屿关呢。照你这样一说,小师弟这边似乎更需要有人帮衬……” 廖魁思忖着说道:“其实这件事也不难解决。谢翊若是有喜欢的女子,到时大可直接请皇上赐婚。” 皇上便是有心答应廖赟,也不能拆散一对有情人吧? 第265章 说翻就翻的爱河 方炜眼睛一亮,“对呀,我看那个郑姑娘就挺合适。”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师弟一定不肯耽误人家姑娘的姻缘。要不我去跟皇上说,我跟师弟是一对儿?” 廖华裳一口口水呛到了喉咙里。 廖魁也强忍笑意,“方公子,跟皇上说假话,那可是欺君。” 方炜一梗脖子,“这算什么欺君?我明明就喜欢我们家小师弟喜欢的不得了,对他百依百顺、疼爱有加。” “以后小师弟有了心上人,我都能为了小师弟开心,心甘情愿让位那种。” 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越说越得意,“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 廖华裳嗔道:“什么馊主意?越说越离谱!谢侯爷为了拒婚,是连名声都不要了吗?” 方炜一怔:说得也是。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夏蝉再次入内禀道:“老爷,家主,谢侯爷到了。” 方炜哈的一笑,“看看,说谁谁到。” 谢翊进了门,廖魁和廖华裳都起身相迎,方炜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正说你呢,你来得正好。” 谢翊不明所以,“说我什么?” “婚事啊。”方炜戏谑地看着他,“有人说咱俩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儿。” 谢翊顿时一脸嫌恶,向旁边躲出老远,“你没毛病吧?这话谁说的?” 看不打死他! 方炜一脸狞笑,凑过去要搂谢翊的脖子,被谢翊跳起来一脚踹开。 咚的一声响,方炜从凳子上栽下去,凳子被他压到翘起一端。 他顿时瞪圆了眼睛,抱起凳子就朝谢翊冲了过去。 廖华裳头大地捂住额头:哎,这说翻就翻的“爱河”…… 谢翊伸手拨开凳子,正色道:“我来有正事,要找先生商量呢。” 方炜这才作罢。 几人重新坐好,谢翊才说道:“皇上的意思,大军休整三个月,继续南征。这段时日,让我跟在袁大将军身边多学学。” 周禹人心向背,京城被破不过早晚的事。 凡是参与南征之战的将军,都算得上是开国功臣。这功劳,就跟白捡的差不多。 看来,皇上这是打算重用谢翊。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与齐国的和谈。” 谢翊看向廖魁,“先生有何高见?” 廖魁沉吟道:“如今北齐围困着咱们大梁的京城,皇上手里又有北齐的小王爷为质。” “双方互有掣肘,也各有倚仗。” “北齐不撤兵,皇上为防腹背受敌,就不能派兵南征。” “现下双方处于一个胶着状态。” “既然皇上决定休整三月,三月后南征,说明皇上打算在三月之内,解决北齐围困京城的问题。” 或打,或和谈。 双方不可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总得商量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解决问题的关键,就看北齐的那个小王爷,在北齐王上心目中占有多大的份量。 能不能让北齐王为了这位小王爷退让妥协。 送走了打打闹闹的师兄弟,廖华裳回到自己的院子,云儿立刻迎了上来,“家主,有位姓墨的公子给家主送来了一张帖子。还有庄夫人,请您到府上做客。” 廖华裳将庄氏送来的帖子放到一旁,拿起墨云霄的那张帖子。 墨云霄虽是俘虏,却是北齐王爷。 皇上将他安置在行宫不远的一座宅院里,周围布置了大量暗卫。 他行动是自由的,可以宴宾客,也可以出门拜访。 只是出入都有暗卫跟着。 其他北齐细作都被关在原威州府的大牢里。 对这位北齐小王爷,廖华裳还是有些好奇,他为何会给自己下帖子。 她将帖子放到一旁,取了一张洒花纸,亲自写了回帖。 至于庄氏的帖子…… 廖华裳感觉,此时的廖施就是个着了魔的疯子。 这个时候上门拜访,纯粹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只写了一张问候帖,将上门拜访的日期推迟到了一个月后。 等她从东屿关回来再说。 墨云霄请的人不少,都是威州各家的公子小姐。 谢侯爷也以受邀之列。 这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宅子东面带着一个大花园子。 今日的宴席就开在花园子里的花厅之中。 廖华裳到的时候,花厅里已经站满了花花绿绿的身影。 听到唱喏,墨云霄亲自迎了出来,老远就笑着揖首施礼,“恭迎靖国夫人。承蒙不弃,拨冗莅临,墨某不胜荣幸之至。” 廖华裳示意夏蝉将带来的礼物交给门官,笑道:“小王爷盛情相邀,是妾身的荣幸才是。” 墨云霄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生得剑眉星目,一脸正气。身姿更是挺拔,通体贵气,令人见之忘俗。 微微笑起来时,桃花眼微弯,眼中似是揉进了无尽星辰,熠熠生辉,很是多情惑人。 墨云霄看着廖华裳始终浅淡客套、平静无波的眼神和表情,在无人见处,微微挑了挑眉。 齐国民风开放,女子可自由表达爱意。 他在齐国,每逢上街,总会引起路人围观,每次收获的荷包、香帕数不胜数。 便是今日到访的女子,哪个见了他不是小脸微红、惊呼出声? 这个女子,若不是天生冷心冷情,就是心思极深。 那日晚间,他刺探情报被抓,听见这个女子吩咐她的护卫,“再敢多话,就割掉他的舌头。” 那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的语气。 是对人命的漠视和无情地掠夺。 再后来她劝说杨邺搜查细作,所表现出来的胆魄见识,都非一般女子可比。 而且,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让石关的战况出现了逆天反转。 本是齐国胜券在握的一次攻城,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狼,会不会跟她有关? 墨云霄的眼神如有实质,一直盯着廖华裳的脸。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廖华裳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墨云霄这才移开眼神,轻笑一声道:“夫人有所不知,其实小王之前在石关,曾见过夫人一面。” 廖华裳微微一笑,没有吱声。 墨云霄哂然一笑,“看来夫人已经知道。石关若非有夫人运送粮草和兵器,或许此时已归属我大齐。” “夫人胆魄过人,有勇有谋,真是不可多得的女中豪杰。” 一句话,就给廖华裳挖了好几个坑。 第266章 春心萌动 按大梁律令,非官坊不得私造、私贩兵器,否则等同于造反。 若她顺着墨云霄的话说,说不定这位笑吟吟一脸正气的齐国小王爷,转头就能将她卖个彻底。 廖华裳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小王爷过誉了。妾身不过一介粮商,手里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外敌入侵,国家蒙辱、百姓蒙难。妾身虽女流,也懂国之大义。” “凡我大梁子民,皆齐心协力,共御外敌。” “我大梁兵强将勇,铁郭金城,等闲岂能被攻破?” 墨云霄挑挑眉,“皆是齐心协力?据小王所知,当日靖、槙两州府官弃城而逃,全然不顾城中百姓死活,哪还记得夫人口中所说的共御外敌?” 廖华裳瞬间沉下脸,“谁家还没几个不孝子孙?像你们把兵器坊建在边城、兵器供应源源不断又怎样?左大将军没了粮食和马匹,不照样灰溜溜选择退兵?” 往日耻辱被一语揭穿,墨云霄瞬间沉下脸,“这事还得说是你们大梁人卑鄙无耻,居然驱使狼群搞偷袭!” 廖华裳轻笑一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乃用兵法则。你管他来的是人还是狼?小王爷以前没打过仗吧,怎么这么天真?” “难不成我石关将士去搞偷袭,还得敲锣打鼓弄个秧歌队不成?” 墨云霄当即气得脸色铁青。 他就不该对这个妇人生出好奇之心。 他有点后悔请廖华裳来做客了。 廖华裳斜睨他一眼,笑道:“小王爷不会生气了吧?贵国气量竟如此狭小?” 墨云霄气极而笑,“怎会?夫人请。今日小王还请了夫人的那位堂妹一道前来,想必夫人与那位廖三小姐姐妹情深,会有许多体己话要聊……” 廖华裳笑道:“世人皆知妾身与廖三小姐不对付,小王爷还硬要以姐妹情深为由,将我们凑一堆。小王爷,您贵为王子,不会连待客之道都不会吧?” 墨云霄:…… 啊啊啊! 气死了! 好想打人! 怎么办?! 但是也由此确认:这位廖夫人果然与廖三小姐感情不睦。 这件事情,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廖华裳轻飘飘的眼神略过躲在花树后面的那个身影,淡淡说道:“既然她来,那妾身便先回了。免得一会闹起来,不止丢大伯的脸,也扰了小王爷雅兴。” 说罢,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 墨云霄没想到廖华裳居然说撂脸子就撂脸子,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 当即怔在原地,气得脑门子嗡嗡作响。 廖华裳出了府门,坐上马车,立刻低声吩咐道:“告诉凌飞,北齐的兵器坊极有可能建在北齐南部边城,先去距离石关最近的边城或山谷内寻找。” 之前收回东屿关后,看着兵器库满满当当的兵器,周宸就怀疑,齐国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攻城损耗的兵器补足,说明北齐兵器制作坊距此地不远。 廖华裳在两人唇枪舌战时,有意提及兵器坊、粮草与马匹,墨云霄却只将注意力放在粮草与马匹上面。 若非他警惕性低,就是下意识默认了此事。 之前北齐大将军王的目标,是石关。 所以,那个兵器坊,应该与石关距离最近。 郑全在外面低低应了声是。 她想了想,又吩咐道:“告诉瑞儿一声,让他寻狼王相助。一定要在两国和谈之前,将此处兵器坊找出来。” 郑全再次应是。 墨云霄气过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花树后面就转出个女子。 那女子长相与方才的廖夫人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此女眼神轻浮、举止轻佻。 一开口说话,更是浅薄的不得了,“人已经走远了,小王爷还这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不会也被她那副假仁假义的样子给骗了吧?” 墨云霄:…… 呃,好像有点,被蠢到了呢。 墨云霄眉头微挑、眼波流转,温柔的声音低醇又磁性,带着难掩的遗憾,“怎会?便是小王对她有意,她也未必会将小王看在眼里呢。” 廖施心里又嫉又恨,撇了撇嘴道:“这个女人,惯会假模假样、装腔作势。” 墨云霄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眸光闪闪、柔情万种看向廖施,“小王其实并不喜欢心思太深的女子。还是坦率真诚、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更讨人喜欢,就像廖三小姐这样。” 廖施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墨云霄,被他脉脉含情的眼神吓了一跳。 脸顿时红了。 她心里怦怦乱跳,嘴里却嗔道:“好你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竟敢戏弄本小姐!” 墨云霄迅速板起脸,朝廖施揖首深施一礼,“是小王情难自禁、唐突了廖小姐。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廖施咬了咬唇,一甩袍袖,哼了一声转身往花园子走。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娇声说道:“本小姐又不是她,没那么小心眼。” 墨云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多谢小姐。” 廖施回到太师府,下了马车就回了房。 庄氏心里奇怪,想去问一声又不敢。女儿好不容易愿意出门,安安静静地回来,她都得朝天念一句“阿弥陀佛”。 廖华裳今日也去了北齐小王爷举办的宴会,两人肯定会遇上。 施儿回来后,居然没发疯? 思来想去,庄氏还是有些不放心,遂唤过房里侍奉的丫头,“你去三小姐院里看看,三小姐心情如何?” 那丫头不敢去。 谁不知道府里三小姐是个疯子,动辄就要打杀人。 宜兰院里被她打杀、悄悄处理掉的丫头不知道有几个了。 反正在她院里服侍的人,已经换了个遍。 但是夫人吩咐,她还不能不去。 好不容易挨到了宜兰院,那小丫头站在院门口,朝着里面探头探脑。 刚探出脑袋,就被站在院里的廖施看到。 小丫头吓得迅速缩回脖子,心里一阵怦怦乱跳:完了!她被三小姐看到了! 她要被打杀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一个阴冷怪异的声音骤然在院门口响起。 第267章 家门不幸 小丫头头也没抬,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边磕头一边颤着嗓子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是夫人让奴婢过来问问,小姐今日可要去主院用饭?” 廖施把玩着手里的玉件儿,漫不经心道:“你回母亲,今儿我有些累,就不过去了。” 小丫头连忙应是。 等廖施进了院子,小丫头一下子跳起来,拔腿就往回跑。 直到进了主院,她才停下狂奔的脚步,扶着墙小心翼翼喘了口气:好险,总算活着回来了! 廖施并没有留意到小丫头的异样。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里的那支玉簪上。 男女订情,才送簪。 那北齐小王爷,竟对她有意? 廖施脸发烫,嘴里轻轻呸了声:越是长得好看的男子,越是惯会花言巧语,断不可信! 可是,为何别人的都是臂环或珠子,偏她就是一支洁白无暇的玉簪呢? 父亲廖赟,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铺,深受皇上信任和器重。 北齐前些时日,指定要廖华裳和亲,无非就是看上了廖家的权势和地位。 她是廖赟嫡女,身份并不比廖华裳差。 廖华裳嫁过人,也非完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的那些事,早晚会从余梁传到威州。 到时,谣言漫天飞,她如何还能抬起头做人? 可若是和亲北齐…… 天高地远的,那些不堪的过往,便都随风而散了。 等以后有了子嗣、站稳脚跟,她再回过头,跟廖华裳算账也不迟! 况且,那小王爷一表人才,生得比谢翊还要好看。 单论身份,谢翊更是没法与之相比。 廖施在心里越盘算,对这位北齐小王爷越满意。 她面如红霞,眸光乱闪,贝齿轻咬樱唇,胸中小鹿乱撞,恨不得立刻回去墨云霄府上,向他要一句准话。 庄氏进来的时候,被呆坐的廖施吓到了,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就开始嚎,“施儿,我的儿呀,你可千万别再犯病了……” 廖施回神,用力一把推开庄氏,恨声说道:“母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谁又犯病了?!” 她明明好得很! 庄氏捧着她的脸,看她眼神清明、神智清醒,这才松了口气,“方才母亲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母亲还以为……” 庄氏抹着泪,泣声说道:“母亲也是担心你。” 廖施一把拉住她的手,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庄氏对廖施的这一举动,突然感觉有些毛骨悚然: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 果然,廖施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庄氏顿时炸了,“施儿!你醒醒吧,你说得这事,绝对不能行!” 那个小王爷又不瞎,怎么可能会看得上施儿? 之前谢翊的事,难道施儿已经忘了吗? 不等庄氏把话说完,廖施已经迅速沉下脸,“你以为女儿不知道,那小王爷对女儿别有用心?” “可如今,女儿还有别的选择吗?” “或者,让父亲跟皇上去请旨,逼着谢翊娶我?” 廖施眼泪直流,“反正我不管,要么谢翊,要么和亲北齐。” 就算墨云霄当真利用她,她也认了! “您去跟父亲说,让他想办法。”廖施冷着脸,斩钉截铁道:“他若能办好这件事,我就原谅他。” “他若做不到,那我这辈子再也不嫁人。就留在府里,天天折磨他,让他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庄氏看着女儿扭曲阴狠的脸,只觉得背部一阵发凉。 她慢慢松开廖施的手,支支吾吾道:“施儿,你父亲他,当初也是迫不得已……” “他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他迫不得已,就要我来承受这一切苦果?” 廖施用力抓住庄氏的胳膊,手劲大得吓人,“不同意我去和亲是吧?好!” 她颧骨赤红,眼中透着偏执和疯狂,左右一打量,一把抓住案几,猛地掀飞了出去。 接着一步迈下短榻,冲到堂下,抡起椅子一通乱砸。 一边砸一边尖声叫道:“不让我痛快是吧?不让我痛快,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庄氏吓得惊叫一声,连忙躲到一边,苦苦哀求道:“施儿,别再砸了,我去跟你父亲说。你当心些,别伤着自己。” 廖施停下动作,胡乱抚了抚头发,“好啊,你去说,我等着。” 庄氏手软脚软爬了起来,扶着丫头的手,神色仓皇、浑身发抖,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回到主院时,廖赟刚回来,一盏茶还没喝完。 庄氏将话跟廖赟一说,廖赟就砸了茶盏,怒声喝道:“慈母多败儿!施儿就是被你给惯坏了!她若想死,只管去死!” “她去和亲?她没脑子,你脑子也被狗吃了?” 廖赟怒喝一声,“来人!” 立刻有护院走到门口,齐声应是。 “去拿根绳子,将三小姐捆起来,关在屋里。以后,不准她再踏出房门半步!” 庄氏惨嚎一声,“老爷!你这是想要妾身的命啊!” 廖赟眼神冰冷,毫无波澜看着撒泼的庄氏,“你若心疼她,那便跟她关在一起。这辈子,都不用再出来了。” 庄氏哭声瞬间停止。 伸出去抓廖赟的手也顿在原处,好半晌,才慢慢的、慢慢地收了回去。 廖赟冷声说道:“老夫今日,向皇上提了一句赐婚的事,皇上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当时皇上看他的眼神,让他羞愧难当、如坠冰窟! 庄氏眼泪哗哗流,却只敢哽咽,不敢出声。 廖赟颓然说道:“你们只管闹吧,闹到老夫在皇上面前那点情分被消耗殆尽,咱们家的好日子,就真正来了。” 他冷冷看着庄氏,问道:“裳儿可来过?” 庄氏怯怯回道:“妾身给她递了帖子,她说要去东屿关种粮,等回到威州,便来府上。” 那就是拒绝了。 好在,还看在同族同宗的份上,给了一个体面的借口。 廖赟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如夜枭,透着令人心酸的凄凉。 笑着笑着,眼泪却又落了下来。 好半晌,他才终于忍了笑,长叹一声,似哭又似笑地说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庄氏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阴鸷。 第268章 合作 廖华裳回到府里,收到了潘珄的拜帖。 从去年春,潘珄离开乌索到现在,她一直忙得脚不点地,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燕城。 原本打算等燕麦试种完毕,她就去燕城拜访,没想到潘珄先一步到了威州。 廖华裳亲自写了回帖,邀请潘珄和潘夫人到府上做客。 为此,将去东屿关的时间往后推了两日。 得知潘珄要来,廖魁也特意从官署赶了回来。 估计潘珄是担心来得太早,会耽误廖华裳处理庶务,所以直到巳时正,一直在门口盯着的门房这才跑到前院书房报信,“家主,潘先生的马车已经往街口这边过来了。” 廖华裳和父亲连忙迎了出去。 双方见了面,携手入府后,潘夫人就要带着潘小姐朝廖华裳行礼,被廖华裳赶忙伸手扶住,假意嗔道:“婶母真真是要折煞侄女,莫不是在怪侄女许久未曾登门拜见?” 潘夫人笑道:“今时不同往日,礼不可废。夫人在乌索所行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燕州府。” “后来又发生了这许多事,妾身这整日闲着无事做的,也才得以抽出几日空闲。莫说夫人这样的大忙人了。” “咱们初到燕城之时,便多得夫人照应。逢年过节,夫人也都派人送了丰厚的节礼。说起来,妾身才早该去乌索拜访。” 廖华裳笑道:“婶母千万别跟侄女这般客套,叔父和婶母于侄女危难之时仗义相助,恩同再造。” “侄女又是晚辈,要论拜访,也得侄女先去拜访叔父婶母。是侄女失礼了。” 她笑着看向静静站在潘夫人身边的女子,朝她微微颔首,“婉儿妹妹。” 潘明婉上前,朝廖华裳敛衽一礼,“民女婉儿,拜见靖国夫人。” 不等婉儿施全礼,廖华裳已经上前,挽住她的手,“婉儿妹妹怎的也跟我这样生份?我比你痴长几岁,婉儿便如以前那般,唤我一声裳姐姐吧,这样听着也亲近些。” 婉儿抿嘴一笑,立刻改口唤道:“裳姐姐。” 廖魁和潘珄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等几人寒喧过后,潘珄才说明了来意,“如今新旧两朝分朝而治,到处战乱不止。” “京城被围,街市店铺十有八九关门逃命。时逢乱世、民生凋敝啊。” 今年的生意,尤其不好做。 廖华裳道:“其实叔父今日不来,侄女也要派人去请叔父。” 潘珄听出廖华裳话里的意思,眼睛顿时一亮。 廖华裳继续说道:“侄女想从北关至南疆打通一条粮道。思来想去,这件事唯与叔父合作最为合适。” 潘珄这一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没想到不等他开口,廖华裳已经将此事挑明说了出来。 这天下做什么最赚钱? 盐、铁、钱、粮、茶。 贩粮一事,并不容易。 少了不够路费损耗。 所以整个大梁所有粮食铺子的供应商,也就那么几家。 以前廖华裳在京城的粮食铺子,就是潘珄在供应。 普通的粮商,只供应各州府粮食铺子,比如潘氏。 真正的大粮商,都是供应各关城营地,将粮食卖给官府或军营,换取现银或是盐引、布铁茶叶之类的物资。 这种大粮商,背后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普通人等闲分不到一杯羹。 廖华裳在边城这一年多,就拿下了三个关城的粮食供应,不知道被多少人嫉妒到眼红。 整个燕州府,只要她不点头,其他粮商的手,根本插不进去。 如今她又是皇上谕旨亲封的一品“靖国夫人”、太子的养母。 她肯主动提出与潘珄合作,让潘珄多少有些意外之喜。 毕竟以廖华裳如今商队的实力,整个河西省,她完全能自己一个人吞下。 让利他人,是廖华裳行事大气,也才能让廖氏商行持续长久发展下去。 潘珄得了准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在威州盘桓三日,走访了几家旧日交好的权贵之后,这才回了燕城。 送走了潘珄,廖华裳立刻去了东屿关。 现在北关天气还很冷,问过有经验的老农,得知现在种植燕麦尚早。 廖华裳便请了泥瓦匠,开始搭甘薯育芽池。 又雇佣了从南面逃难来的三十余百姓,在东屿关西城门外的山坡上开荒垦田、搭建牧场。 此时时近三月,春寒再料峭,也不似寒冬的凛冽。 廖华裳穿着一身青灰色夹棉襦裙,外面罩着洒着白色小碎花的靛蓝色褙子。 头发挽在头顶,用一块同色头巾包着。 削肩纤腰、亭亭玉立。 廖华裳站在地头,看着不远处的农户在忙着往育芽池埋甘薯。 身侧郑全微微低头倾身,附在她耳后不远处低低说道:“……他们行事隐秘,每次相会都是庄夫人在打掩护。” “咱们的人发现有北齐人陆续混进了威州城,大多住在城北方向。” 廖华裳面上不显,低声问道:“去北齐寻找兵器库的人有消息了吗?” 郑全回道:“还没有。” “墨云霄一定从廖施那里知道了些什么。盯紧点,他应该快要沉不住气了。” “是。” 郑全犹豫片刻,低声说道:“家主,小人担心,他可能会对家主不利?” 廖华裳轻笑一声道:“就怕他不上钩。” 三月初十,天阴有微雨。 丝线般的细雨冰冰凉凉,随着微风织成一片细密的网。 站在雨里,没一会儿,头发丝上就挂满了一层白蒙蒙的雨珠。 雨丝落在田地里,润物无声,一点点滋润土地。 没有浮尘,也不潮湿。 正是种燕麦的好时候。 东屿关西城门口,廖施掀起车帘,对着城门卫趾高气昂斥道:“瞎了眼的东西,连本小姐你们都不认得?总认得我们府上马车的标记吧?” “要不要让我堂姐派人过来,亲自跟你说?” 那城门卫一听姓廖,来人又称呼堂姐,便知眼前这位,是新晋廖太师府上的千金。 这对堂姐妹,关系好像不太好? 城门卫继续赔着笑,“廖小姐,对不住,卑职职责所在,也是按规行事。廖小姐没有户籍和路引,小的们放了小姐出去,万一出点什么事,廖太师若是追究起来,小的们可担待不起啊。” 第269章 私放人质 廖施冷哼一声道:“今日本小姐奉母命来找我堂姐。若是我父亲责问,你们只管让去找我母亲或堂姐。” 来找靖国夫人,需要带十几二十几个护卫? 那城门卫扶着腰刀,看向马车周围的护卫,“劳驾,既然廖小姐不肯出示路引,烦劳各位,你们谁出示一下?” 廖施气得脸色煞白,怒气冲冲走出马车,冲到城门卫面前,扬起巴掌就甩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廖施甩了甩打疼的手,伸出手指直直戳到那城门卫的脑门上,大声喝道:“知道我是谁还敢放肆!信不信我让父亲砍了你的狗头?让开!” 说罢,她气势汹汹提着裙子回到马车上,朝马车旁边的护卫一摆头,“走!谁敢拦着,只管打死算完!” 城门卫正犹豫间,骑马走在一侧、戴着面盔的护卫已经抡起手中长鞭。长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咻咻风声,叭的一声抽在城门卫身上。 城门卫惨叫一声,被鞭子抽翻在地。 旁边同泽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面带怒容退后两步。 廖施一脸得意,挑高了下巴用力甩下车帘,大声命令道:“我们走!” 马车辘辘前行,很快出了西城门。 廖府马车刚刚行远,一人一骑随之出现。 他站在城门口,看着一行人簇拥着廖太师府上马车渐行渐远,拨转马头回了城内。 距离西城门五里之外的山坡上,廖华裳正看着众人种燕麦。 面板突然闪了出来,“叮,检测到西城门有人强行闯关。” “闯关车队方向红埠岭。” “还有两刻钟抵达。” 廖华裳回头唤道:“郑全。” 郑全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家主。” “去准备一下。” 郑全一愣,随即应是。 两刻钟后,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马车在地头停下,丫头掀起车帘,另一丫头抬手扶住一身华服的廖施。 廖施提着裙摆,身姿袅娜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边,扬声唤道:“堂姐。” 廖华裳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回过头。 站在廖施旁边的护卫小小上前挪了一步。 廖施轻咳一声,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在田埂上。 廖华裳连忙“哎”了一声,“别走上面,走沟里。” 廖施看着沟底的泥,用力咬了咬唇,停在原地扬声说道:“堂姐,父亲有事找你,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父亲? 廖华裳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这廖施,果真是恨透了大伯。 她想做坏事,竟还要拉大伯做垫背。 廖华裳如愿朝廖施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问道:“何事?” 廖施拉住廖华裳的手,笑道:“我们去马车里说。” 廖华裳用力甩开廖施的手,冷着脸道:“在这里说也一样。我不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已经好到可以说悄悄话的地步。” 她斜了一眼站在廖施身边的护卫,意有所指道:“这些护卫看着眼生,是新招的吗?” 廖施避而不答,抬手抚着自己头上的玉簪,“哎呀,这雨下得讨厌,我这身衣裳今日才第一次穿,若是淋了雨,可就穿不得了。” 她挑衅地看向廖华裳,“堂姐是对我亏心事做多了吗?天下着雨,那些话又不好被别人听到,妹妹才邀请堂姐去马车上一叙。” “堂姐莫不是怀疑,妹妹要寻机害你不成?听闻姐姐战时都敢去关城送粮,怎的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激将法? 廖华裳轻笑一声,“是啊,毕竟以前时常遭受三妹妹捉弄。姐姐胆小,经不住吓,还是在这里说比较好。” 她说着,转身往回走,“既然妹妹不肯说,姐姐还忙着,就先回了……” 廖施带过来的护卫突然闪身拦在她面前。 廖华裳笑吟吟看着他,“你终于沉不住气了吗?小王爷?” 墨云霄藏在面盔里的脸微沉,“你早知道?” 廖华裳挑挑眉,“小王爷生了一双很是与众不同的眼睛。” 不等面盔里那双眼睛笑意溢出,廖华裳又接着说道:“而且我们大梁的将士护卫,一向光明磊落。一般只有窃贼和盗匪,才作藏头露尾之态。” 她笑着看向墨云霄,“小王爷捂得这么严实,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人吗?” 墨云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廖华裳又问廖施,“你勾结敌国王爷,私放人质出城,这可是叛国之罪。廖施,先帝上一次没有砍掉大伯的人头,你很遗憾?” 廖施用力咬紧牙关,狰狞着脸色一字一句道:“是啊,我的确很遗憾。他害死了我大哥二哥,还害得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宁可让你这个弃归去和亲,也不同意我替你和亲的要求。” “还让人将我绑在房里不准出门。” 她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眼中迸射着疯狂的光芒,“难道他不该死吗?最该死的就是他!还有你!” 廖华裳眉头紧皱,看着逐渐癫狂的廖施,听着那些恶毒至极的话,如毒蛇咝咝吐芯般,从她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若不是你和你爹始终不肯帮我们,我们又怎会吃那么多苦?” “若不是你们替廖忠那个蠢货出主意,我和母亲会被发往赤羚山服苦役?” “最该死的就是你!” “假仁假义、虚伪至极!你以为你托了关系,不让别人欺辱我们,就是在帮我们?” “我呸!” 廖施朝旁边用力啐了一口,用力甩开墨云霄扯她的手臂,“你会有那么好心?不过是想钝刀子割肉,让我们多受一天罪、多吃一天苦罢了!” 廖华裳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廖施,真是没救了。 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墨云霄眼看时辰越耽误越长,廖施这边却是越说越亢奋,只好上前一步,扯住廖施的手臂,用力将她甩给身后的手下,“把她带走!” 他朝廖华裳微微欠身,“廖夫人,请吧。”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小王爷这是,打算去哪啊?” 第270章 人质 不等方炜话落,廖华裳眼前一花,人已经落到了墨云霄手中。 墨云霄将手中的短刀架在廖华裳脖子上,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廖夫人,得罪了。小王必须尽快回去,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廖华裳轻笑道:“小王爷以为劫持妾身,就能安然离开?” 墨云霄朝前方挑了挑下巴,“谢侯爷和方公子都是夫人至交好友,贵国太子殿下又是夫人义子。” 他轻笑一声道:“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人能送小王离开,那这个人,非夫人莫属。” 廖华裳道:“小王爷抬举,妾身不胜荣幸。” 墨云霄轻轻一推她的背,“走吧。” 他将刀架在廖华裳脖子上,推着她朝马车方向走。 山坡下围过来黑压压一大片将士,山坡上也有官兵慢慢逼了过来。 墨云霄小心观察着周围,冷声说道:“怪不得夫人一直在跟令妹东拉西扯,原来使的是缓兵之计。” 他手一沉,锋利的刀刃在廖华裳脖颈间留下一道细细的伤痕,一缕血丝慢慢流了下来。 跟在方炜身边的瑞儿一看,眼睛都红了,上前一步大声喊道:“娘亲!” 廖华裳朝他挤了挤眼睛。 瑞儿一怔,迅速冷静下来,还是像一头发怒的小老虎一般,恶狠狠瞪着墨云霄。 廖施得意一笑,拎着裙子跟在墨云霄身后,也走向马车。 “施儿!” 山坡上传来廖赟苍老又失望的声音。 廖施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施儿,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廖赟满脸痛惜,沉声说道:“你可知,你再执迷不悟,为父也救不了你!” 廖施背对廖赟,朝天翻了个白眼。 墨云霄递给廖施一把匕首,让她押着廖华裳上马车。 廖华裳不等廖施走近,自己登上马车,挑起车帘,进了车厢。 并迅速甩下车帘。 廖施哼了一声道:“还算识相。” 她得意洋洋挑起车帘,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人呢?! 方才明明她进车厢时,落下的车帘还在晃动。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廖施一阵慌乱,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看墨云霄。 墨云霄心里一跳,失声问道:“怎么了?” 廖施脸色煞白,嘴唇在微微发抖,“人不见了。” 墨云霄微怔片刻,猛然跃上马车,大力挑起车帘:果然车厢里空空如也。 人去哪了?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难道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或者,廖华裳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所以设下一个陷阱,专门等着他们钻进来? 就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闷雷,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北面深山中,有惊鸟扑棱着翅膀冲上天空,成片成片四散而逃。 站在墨云霄旁边的一个侍卫迅速凑了过来,满脸惊慌小声说道:“殿下,那是安山兵器坊方向。” 墨云霄看着天际凭空涌起的乌云和飞鸟,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去。 廖施突然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手中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小声对墨云霄说道:“小王爷,您劫持我。父亲一向爱我若宝,对我百依百顺。有我在,一定能保您平安归国。” 墨云霄顿时愣住了。 但形势不容他有片刻迟疑,不等廖施说完,他已经伸手将她困在怀里,“好。” 廖施:…… 你就不再,犹豫一下? 或者表达一下感激涕零也行啊? 墨云霄扬声对廖赟喊道:“廖大人,小王本无意冒犯,实在是归家心切,这才行此下策。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放小王回去。” “和谈一事,小王自会说服父皇,尽力满足贵国的条件。” “只要大人肯网开一面,小王绝对不会伤害令爱。” 廖赟面沉如水,冷冷看着墨云霄。 到了这里他才明白,皇上在听说廖施带着墨云霄出城后,让他来这里的用意。 庄氏母女近些时日所做之事,皇上了然于心。 皇上这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方才廖施的举动,不止他看到了,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可是通敌叛国之罪啊! 廖施,她可清楚这样做的下场? 这段时日,他看着廖施在府里还算安分。 没想到竟背着他,与齐国小王爷纠缠到了一起。 这一切,没有庄氏在其中掩人耳目,凭廖施的本事,只怕连院子都出不去。 廖赟此刻,心里只觉得无限悲哀。 为自己,更为了庄氏。 庄氏,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对女儿的无条件溺爱和顺从,将他们一家、将自己的女儿,推到了何种境地?! 他的一颗心,在看到廖施那双执迷不悟的眼睛时,仿佛被利刃切成了碎片。 那是他的孩子。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可他若想保廖施,就需要放弃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 而且,就算眼下皇上会网开一面,这件事,始终都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说不定哪个时刻,在皇上需要的时候,这柄剑就会落下来,将他廖家,再一次斩尽杀绝! 他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廖赟沉了沉心,看向墨云霄,“小王爷,皇上已经接到了贵国的和谈请求。小王爷还是稍安勿躁,留在威州静待和谈为好。” 两国和谈在即,墨云霄不想成为齐、梁两国和谈桌上的筹码。 此次他若能在和谈之前逃离威州,齐国就能在谈判时掌握主动。 墨云霄低头看看怀里的廖施:若抓住的人是廖华裳,他有绝对的把握离开。 这廖三小姐…… 看梁兵这阵势,似是以廖太师马首是瞻。 他今日能否逃脱,要看这个廖三小姐在廖太师心目中,占多大的分量。 墨云霄扣住廖施的肩膀,带着她缓缓向后移动。 廖赟慢慢抬起手,所有弓箭手齐刷刷对准了墨云霄和他的护卫。 他面沉如水,冷冷说道:“小王爷最好想清楚,是劫持我大梁太师之女被乱箭射杀,还是回到驿馆等和谈开始。机会不多,请小王爷三思。” 墨云霄知道廖家的事,自然知道廖赟说得出做得到。 这个人,就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疯子。 他有些迟疑,手臂微微一松。 不等将短刀拿走,手臂却再次被廖施抓住,用力按在她的脖子上。 墨云霄吓了一跳:这父女俩,还真是一辈更比一辈疯。 他连忙抬起头,对廖赟喊道:“廖大人,您也看到了,非是小王不肯放人,实在是令爱自己不想走。” 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不如廖大人就成全您女儿这番心意,放我们离开,如何?” 廖赟心口一滞,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下可好,他就算有心想放过女儿,也是不能够了。 他朝廖施伸出手,“施儿,别任性。你就算恨父亲,要报复,也不能与虎谋皮。听话,回来。” 他声音哽咽着,仿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你只有一次机会,若你再继续执迷不悟,为父,也保不了你。” 第271章 自作孽,不可活 廖施抬手,扶住墨云霄的手臂,将他手中的刀,往自己脖颈里压了压,“父亲只看得见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何时想过要保全我?” 她笑得肆意又张狂,“我若不听,便不保是吗?好啊,来呀!你让他们放箭啊?杀了我,你就可以名扬天下、飞黄腾达。这不是你最喜欢最想要的吗?” “施儿!” 廖赟大吼一声,面容扭曲、双目猩红,“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吗?!” 廖施挑眉,“知道啊。父亲已经害死了两个儿子,如今是要连女儿也一起杀掉吗?” 廖赟身形一踉跄,脸色瞬间煞白。 旁边的官兵连忙扶住他,“廖大人?” 廖赟抬手制止,勉力站直身子,眸光渐渐变得冷绝、狠戾。 他冷冷盯着廖施,慢慢的、慢慢的举起手,轻轻往下一落,“放箭。” 旁边的官兵惊呆了,“廖大人?” 廖赟满脸赤红、双目充血,跺着脚歇斯底里大声吼道:“放箭!放箭!放箭!!” 眼泪随着他颤抖的身体,不停地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令出法随、箭出如蝗,朝着居中的二十余人包围过去。 墨云霄在箭矢到来之前,用力将怀里的廖施推了出去。 扑扑扑一阵连响,是箭矢入肉的闷声。 廖施感觉自己要痛死了! 比那次打板子还要痛百倍千倍。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今日刚刚穿上的新衣,被箭矢穿出一个个破洞。那殷红的血,正迅速在她的新衣上洇开。 倒下去之前,廖施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原来父亲,真的会让人射杀她! 墨云霄中了箭,手下也死伤大半,被冲上来的谢翊和方炜拿下。 剩下的护卫也全部被擒。 瑞儿登上马车,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后,自己进了车厢。 他掀开车厢暗格,唤道,“娘亲,可以出来了。” 廖华裳从空间闪身而出,不等站稳,怀里已经扑进来一个小人儿。 小小的身子不停颤抖着,廖华裳抚着他的小脑袋,轻声安抚道:“已经没事了,不要怕。” 有空间在,谁能杀得了她呀。 瑞儿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带着几不可见的颤抖和哭腔,“娘亲以后不要再以身涉险。” 廖华裳笑道:“好,娘亲答应你。” 瑞儿迅速从娘亲怀里抬起头,去看之前被墨云霄伤到的地方。 廖华裳连忙拉住他的手,“一点皮外伤,已经处理过了,并无大碍。先出去吧,大家都在等。” 母子俩出了马车,一个人影嚎啕大哭着朝廖华裳扑了过来。 郑全上前一步,将癫疯的庄氏推离廖华裳。 庄氏头发蓬乱、满脸是泪,拼命挣扎着朝廖华裳怒吼道:“贱妇!你怎敢!你怎敢!” 瑞儿一声,勃然大怒,小小的个子,一把抽出郑全手中长刀,刀指庄氏,“站住!” 他小脸阴沉,杀气腾腾、气势十足,“再敢往前一步,孤定将你斩于刀下!” 庄氏瞬间愣住。 “瑞儿。” 廖华裳唤住他,拉住他的手,将他挡在身后,朗声问道:“廖施勾结齐国细作,意图劫持我。廖大人几经相劝,仍然执迷不悟、死不悔改,这才被廖大人命人射杀。庄夫人又因何指责我?” 庄氏猩红着双眼,恨声说道:“她是你妹妹!” 廖华裳轻嗤一声,“妹妹?谁家妹妹把自己姐姐往死里坑?还是说,因为她也姓廖,所以她让我去送死,我就得去死?这是哪家的道理?” 她嘲讽地看向庄氏,“你家的吗?” “还是说,庄夫人时至今日,仍然觉得,因为你是廖氏宗妇,廖氏族人就理所应当奉你为主、任你驱使?” 廖赟惨白着一张脸走了过来,一把拉过庄氏,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她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够了!施儿落到如此地步,到底该怨谁?你还想怨谁!” “若非你纵女无度,才让她犯下如此弥天大罪!那是通敌叛国,罪不可赦!” 庄氏被打了个趔趄,回过神,脸色白了白,接着又瞪圆了眼睛,头一低就朝廖赟扑了过来,“廖赟,我跟你拼了……” 廖赟大吼一声:“来人!” 众官兵轰然应是。 廖赟眼睛缓缓略过廖华裳,和她身边的太子殿下,最后看向状若癫狂的庄氏,“庄氏,伙同廖施,与北齐细作勾结,意图劫持靖国夫人……尔等速速将其拿下,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众官兵朝庄氏扑了过去。 “慢着!”庄氏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对准自己的脖子,看着廖赟泪如雨下,“不用你让人抓妾身。” “早在余梁的时候,妾身就已经不想活了。若不是为了施儿,妾身何至于苟活到现在?” “如今施儿也死了,妾身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低低地笑着,看向廖赟的眼神充满了嘲讽和怨恨,“你为了你的权势和前途,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要。如今,我们母女用自己的命,来成全你对皇上的忠心。” 刀狠狠刺下,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廖赟一脸。 庄氏抱了必死的决心,下手又狠又快,当即气绝身亡。 廖赟像是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廖魁走过来,将手搭在廖赟肩头,轻轻拍了拍。 然后朝廖华裳伸出手,“裳儿,我们回家吧。” 廖华裳点点头,越过廖赟,向山下走去。 “裳儿。” 廖赟突然出声唤她。 廖华裳停下脚步回头。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廖华裳眸光一闪,浅浅一笑,“大伯想说什么?” 廖赟张了张嘴,又颓然叹了口气,无力摆了摆手,哑声说道:“回吧。” 廖华裳朝他屈膝行礼,转身离开。 廖赟想转头看看女儿,努力了很久,终是没能成功。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努力往前迈了一步,一头栽了下去。 第272章 山回路转 廖赟这回是真得病了。 他躺在床上,整日昏昏沉沉,噩梦不断、呓语连连。 时而是两个儿子将他推出大牢,时而是庄氏母女对他的怨恨责怪。 偶尔清醒的时候,就望着窗外逐渐返青的树木发呆。 庄氏母女一个被官兵射杀,一个畏罪自尽,丧事不能大办,太师府唯一的主人又病的昏昏沉沉。 太师府的管事便自己做主,将廖赟养在外面的云姨娘接进了府。 可轻云也有身孕,还要拖着沉重的身子操持家务、照顾廖赟。 众人无法,只好趁廖赟清醒的时候,回禀了一声,把留在余梁的廖家长媳和两个女儿接回了太师府。 皇上感念廖赟“大义”,没有追究廖赟不查之责。非但没有降罪,还专门派了太医驻守在府里,照顾他的身体,为他诊治。 齐国小王爷勾结他人,意图劫持太子养母,被大梁官兵射伤后关入大牢,择日公开处斩。 消息传回北齐,北齐皇帝立刻派了使者过来,与梁国皇帝周宸商议和谈。 “陛下共提出十八项和谈条件,最重要的有四条。” “一是要求北齐退兵。” “二是开放齐、梁两国边境互市。” “三是两国和亲,北齐嫡公主嫁入大梁。” “四是北齐每年向大梁纳贡白银三十万两。” 这些条件,与当初北齐所提和谈条件出入不大。 只是如今占据主动地位的,由原来的北齐,换成了今日的大梁。 蔡圻坐在廖赟书房,将最近朝堂上的动向说给他听。 廖赟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原本北齐和大梁的局势旗鼓相当,手里各自握着对方的筹码。 和谈一事,一直没有很大的进展。 皇上想要南征,必须尽快解决两国僵持不下的局面。 此次墨云霄带着廖施劫持廖华裳,引起了皇上和太子的震怒,北关百姓也是义愤填膺。 一时间,斩杀北齐小王爷、向北齐宣战的呼声瞬间高涨。 为了平息大梁民愤,保住小王爷性命,北齐皇帝只能退让一步,率先提出与大梁和谈。 以求尽快交换战俘。 而这一切的发生,追根究底,仅仅缘于北齐小王爷举办的一场宴会。 墨云霄举办宴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一群公子小姐中,寻找可以利用的机会。 侄女廖华裳,明明那么顾大局的一个人,却在宴会尚未开始,便因为墨云霄宴请名单有廖施的原因,怫然而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 廖施恨廖华裳,恨廖赟,恨廖家的所有人。 只要有机会将廖氏一族送入死局,她宁可搭上自己的命,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在这个计划中,廖华裳只是浅浅抛出了一个诱饵。 所有人便都争先恐后上了钩。 而皇上,在收到廖华裳派人送来消息的那一刻,立刻就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局势翻盘。 也是令人佩服。 从这件事,廖赟才知道,以往皇上之所以与他有分歧、却能将事情处理得恰如其分,也是因为从堂弟和侄女所做的事中,猜出了他们真正的意图。 原来他们双方,早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份心灵相通的默契。 难怪当初他提议让侄女和亲,皇上会如此生气。 亏他当初还以为,皇上对侄女,可能有所图。 如今看来,始终勘不破、最傻的那个人,是他廖赟。 堂弟廖魁,人称“鬼才”。 侄女廖华裳,才情心机不输堂弟。 两人强强联手,这北关,还有以后的朝堂,谁能玩得过他们啊。 三月二十六日,北齐使者抵达东屿关,在东屿关游击将军府,与周宸派来的使官进行了第一轮和谈。 双方没有就和谈协议达成一致,议定三日后继续。 就在此时,许久不见的冯胜突然找到了廖华裳。 冯胜现在跟着陈方,走东屿关至燕城的商路。他半夜偷偷溜进靖国夫人府邸,差点被郑全当作入府盗窃的蟊贼给削掉。 看着他头顶总算稳定下来的小字,廖华裳赏了座,“是周禹那边有消息?” 听着廖华裳直呼南朝皇帝名讳,冯胜悄悄咧了咧嘴,连忙欠了欠身子,“回家主,那个死老太监昨儿找到小人,说让小人明儿找机会,将家主引到西城门外去。” 廖华裳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划着圈,“没说别的吗?” 冯胜连忙摇摇头,“没有。” 廖华裳点点头,“好,你明日便依他们之命行事。” 冯胜瞬间瞪圆了眼睛,“家主,您不会真得要去西城门外吧?” “当然。若是不去,怎么能让他们的意图大白于天下?” 冯胜连连摆手,“小人总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心里跳得厉害。要不您还是找个人扮成您的样子,替您去得了。” 这个时候周禹搞幺蛾子,无非就是为了破坏北齐与大梁北朝的和谈。 要破坏和谈,她和墨云霄是关键。 所以,明日她出城,一定会遭遇刺杀。 那墨云霄呢? 墨云霄一死,北齐皇帝就得考虑另立别的皇子为继承人。 那位既得利益者,就是与周禹合谋之人。 最爱的儿子被杀死在大梁,北齐皇帝一怒之下,挥师南下,与围困京城的北齐兵南北夹击。 北关这几十万将士,未必能顶得住北齐的报复。 如此一来,京城之围立解,北齐与周宸的和谈告吹。 周禹借北齐之手除掉周宸,等北齐新帝登基,两国达成和解。 就可以洗刷掉京城曾经被围的耻辱。 廖华裳眸光一凝,冷声唤道:“郑全。” 郑全连忙上前应是。 “你现在,马上去找瑞儿,让他务必派人去一趟地牢,将墨云霄带去行宫,严密看管。” 在威州,要问哪里最安全,当属皇上和太子所在的行宫。 有程芳和凌风在,周禹派来的人,才无法得手。 冯胜连忙问道:“家主,那小人呢?” 廖华裳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轻笑一声道:“你留在府里,明日随本夫人一起出城。” 然后,廖华裳就看到冯胜的服从度,从85瞬间归零。 她沉下脸,冷声问道:“怎么,你可是不愿?” 第273章 谁吃亏还不一定 冯胜苦着脸,支支吾吾道:“家主,明日出城,必定九死一生。小人生死无关紧要,左右不过烂命一条。家主金尊玉贵的,不值当冒这个险。” 九死一生是一定的。 只不过九死一生的是谁,还说不定。 廖华裳浅笑着抚了抚衣袖,“你不去,周禹的人怎么会相信,你是听他们命令行事的呢?” “可,可是……” 冯胜眼睛转了又转,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借口,“家主若是有何闪失,那小人岂不是难辞其咎?” 廖华裳微微一笑,“想什么呢?明日只管跟着便是。本夫人的命令,有容你说不的权力?” 冯胜待要再劝,心中却是突然一动,笑道:“小人明白了。小人一切都听夫人命令。夫人说往东,小人绝不往西。” 廖华裳看着冯胜恢复到85的服从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下去吧。” “是。” 北关春季风大沙多。 第二日天快亮时,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咯啷咯啷响。 卯时正,廖华裳如常起身,开始处理府中事务。 巳时正,仍不见其有出城的打算。 冯胜已经在正院门口转了十几遍,探头探脑朝院里看了又看。 至午时,正院上房里终于有了动静。 却是一排丫头端着食盒,往房里送餐,主人家准备开饭。 小太子周璿踩着饭点入了府,一下马车,撒丫子就往正院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娘亲,孩儿今日月测得了优!” 廖华裳笑吟吟接住扑过来的瑞儿,接过丫头手里的帕子,替他拭着汗,“厉害!是你外祖父出的题目吗?” 瑞儿咧着嘴笑得开心,“是,而且还是外祖父亲自批阅的。瑁哥也是优,纪旻字写得不好,被先生留下罚抄大字。” 他将小手罩在廖华裳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大伯祖家的琛哥儿不合格,也被留在学堂里背书。” 廖华裳也学着瑞儿的样子,附到他耳边低声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瑞儿用力点点头。 廖华裳拉过瑞儿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先吃饭,吃过饭跟娘亲去看看咱家的地,种的燕麦发芽了没有。” 院门外,有人鬼鬼祟祟走到冯胜身边,轻轻拍了他的肩一下。 冯胜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 他回头一看,认出此人是在二门传话、叫王良的,遂问道:“王兄弟有事?” 王良左右瞧瞧,小声问道:“家主不是说,今日要出门吗?怎的现在还没准备?” 冯胜一听,立刻明白,此人就是那老太监所说的、靖国夫人府上与自己传话的人。 没想到家主如此精明一个人,身边居然还有南朝皇帝安插进来的细作。 过了没一刻钟,正房门口突然有个穿粉色比甲的丫头闪了一下。 王良收回眼神,小声说道:“差不多了,你盯着点,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冯胜面上不显,心里却震惊的嗷嗷大叫:家主身边竟然也有细作?! 家主知不知道? 他要不要跟家主说啊! 还是算了,等家主能活着回来再说。 可转念一想,若家主不知道,再着了那细作的道儿呢? 冯胜急得抓耳挠腮,在院门外团团乱转。 郑全看到了他的异样,提着大刀朝这边走了过来,问道:“你有事?” 冯胜下意识摇摇头:要是,可能,或许,廖华裳此次果真中了埋伏,他是不是,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了? 接着又激灵一下:不能这么想! 这个妇人一肚子阴谋诡计,还不知道一会儿吃亏的会是谁。 自己生了别的心思,万一被家主看出来,那就麻烦了。 郑全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提着大刀慢吞吞踱了回去。 正房门口,两个丫头出了房门,一左一右将门帘挑了起来。 终于要出发了! 冯胜扶着腰刀,跟在马车旁。 不一会儿,王良也走了过来。 冯胜一惊,连忙问道:“你怎么也去?” 王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家主让跟着,你不也一起去吗? 冯胜在心里咂咂舌:一个细作,心咋这么大呢? 一个传话的门子,谁家家主出个门还带着? 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没觉出来有啥异样? 再看跟着廖华裳和小太子出来的丫头,冯胜心里怦怦一阵乱跳:之前那个粉色比甲的丫头,虽然只是闪了一下,那模样,他却是记住了。 正是跟在马车旁边的那一个! 是巧合,还是家主原本就知道? 正好借着今日之事,将两人顺手除掉? 冯胜悄悄摸了摸自己脖子:他老想着逃走,家主不会也早就看出来了吧? 廖华裳临上马车前,看了冯胜一眼。 吓得冯胜一个激灵,连忙挺直腰背站好,一脸的忠厚老实加忠心耿耿。 看着冯胜头顶一直飙升到99的数字,廖华裳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唇。 车队出了西内城门,一直向西外城门驶去。 到了西外城门门口,车队却停了下来。 郑全和凌风骑着马,护在马车左右。还有十余位东宫侍卫,将马车紧紧围在中间。 冯胜伸长了脖子,不停地朝前张望着。 不多时,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冯胜回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后面一大片旌旗罗伞遮天蔽日,簇拥着数辆马车逶迤而来。 从旌旗来看,来人分明是北朝的朝廷官员和齐国使团的人。 他回过头,看向静静停在路边的马车,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人,会不会是家主拉来垫背的? 有朝廷官员和齐国使团的人在,廖华裳的马车便排到了后面。 她的马车后面,是护送使团的五百官兵。 车队瞬间从稀稀朗朗一二十人,变成了浩浩荡荡近千人的队伍。 黑衣黑甲的凌风带着手下,沿着队伍回来巡视护卫。 马车两边还有皇上派出的禁卫军。 出了城门,车队很快行驶到一条小路上。小路仅容一辆马车经过,而小路两旁则是排水深沟,以及草深林密的树林。 廖华裳突然掀起车帘,唤道:“郑全。” 郑全连忙从马车后面赶了上来,贴着路边在马车旁站定,“家主。” “试试风向。我怎么感觉风大了呢?” 郑全拱手应是,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只纸包。 第274章 半途而废 郑全站在小路南侧,拆开纸包,举起手,一边打马前行,一边将纸包里的红色粉末慢慢洒了出去。 经测,今日风向西北。 北齐使者笑着挑起车帘,阴阳怪气问道:“贵国日常,竟如此测风向?真是奇哉妙哉。”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声山响的喷嚏自沟下草丛中传来,“阿嚏!” 北齐使者大吃一惊,连忙探身看向草丛。 草丛里喷嚏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阿嚏!” “阿嚏……” 眼看踪迹暴露,草丛里的刺客只好提着刀站起身来。 与北齐使者正好打了个照面。 北齐使者惊了个倒仰,“你,你们是什么人?!” 郑全捏着下巴,好奇地看着草丛里刺客身上的北齐服饰,“这位大人,这身衣裳,好像跟大人您的有些相似呢。” 北齐使者大声叫道:“胡说八道!我大齐怎会派刺客埋伏在此?” 郑全奇道:“大人居然知道这些人是刺客?” 废话! 不是刺客谁大白天躲草丛里。 难不成他们集体到这儿来屙粑粑? 北齐使者急了,“他们一看就不是我大齐的人,分明是你们南梁人奸诈……” 凌风不听北齐使者叫嚣,直接大手一挥,“放箭!” 护在马车周围的侍卫纷纷举起挂在马背上的轻弩。 “嗖嗖嗖”连响,弩箭飞进草丛,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刺客纷纷中招,惨叫倒地。 也有刺客冒着箭雨冲进车队,举刀就砍。 北齐使者吓得缩着脖子嗷嗷大叫,“本官是齐国使者,于大人在前面,廖夫人在后面……” “咔嚓”一声巨响,一柄剑正正砍在北齐使者的马车沿上。 北齐使者扯着嗓子杀猪般地叫,“救命!救命……” 前面于大人偷偷下了马车,撅着屁股藏到了马车底下。 所有侍卫全都围在廖华裳马车周围,后面的官兵则冲下河沟,向刺客包抄了过去。 在混乱中,不断有人死在刀下,现场血流满地、一片狼藉。 廖华裳的车帘突然被人掀了起来,随车的丫头冲进马车,急声说道:“家主,刺客杀过来了……” 话音未落,那丫头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坐在旁边的瑞儿猛地刺了过去。 人未靠近,匕首还举在头顶,那丫头动作却突地一滞。 她低下头,看着深深没入腰腹间的短刃,艰难地说道:“你,你居然……” 瑞儿手腕一转,接着飞起一脚,正正踹在她的胸口处。 那丫头惨叫一声,被狠狠踹飞到车厢壁又倒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摔了出去。 一只手突然摸过来,一把抓住掉落在车厢门口的匕首。接着,整个人借力从地上一跃而起,鹰隼般扑向车厢。 噗的一声闷响,一截染着鲜血的刀尖自王良胸口透胸而出。 大刀接着抽回,连同王良脆弱的生命和破败的身体。 车帘垂下,因为染了血,不似平常的轻盈飘逸,看起来沉甸甸的。 车厢内充斥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瑞儿下意识抓住廖华裳的手,安抚地仰头看着她,“娘亲。” 廖华裳抽回手,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娘亲不怕。” 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的车厢,是经过特制的。 车厢周身包着一层铁皮,除了车厢门口,整个车身,等闲的刀戟剑矢并不能将其破开。 只要敌人攻不进来,他们母子,就是安全的。 不多时,又有一大队人马纵马疾驰而来,身上盔甲分明是东屿关守军。 刺客见状,打了声唿哨,丢下一地尸体,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东屿关游击将军下了马,单膝跪在马车前,“卑下陆维,救驾来迟。特来向太子殿下、靖国夫人请罪。” 廖华裳淡声说道:“陆将军请起。” 陆维道了谢,起身侍立在马车一侧。 廖华裳牵着瑞儿的手下了马车。 马车外已经成了修罗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北齐使者藏在车厢内,伸出一根手指,将车帘挑起小小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望着这边。 留意到廖华裳的目光,那角车帘迅速垂了下去。 最前面那辆马车底下,于大人松开抱着头的手臂,慢慢倒退着爬出车底,脸色讪讪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廖华裳收回目光,吩咐陆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假冒齐国刺客,敢在梁齐两国和谈之时,袭击使臣、破坏和谈大计!” 这番话,无异于直接将幕后指使者指向周禹。 她朝前方扬声唤道:“于大人。” 于塬连忙走过来,揖首一礼道:“夫人有何吩咐?” “今日之事,需得尽快禀奏陛下。这件事,就交给大人了。” 于塬揖首称是。 看北齐使臣这副样子,育芽池是去不成了。 廖华裳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使臣大人您看,此次行程?” 北齐使臣白着脸,硬是挤出一个笑,“这,夫人还有要事处理,本官不便打扰。等和谈结束,再来也不迟。” 廖华裳也不强求,吩咐道:“既如此,那便回吧。” 车队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回到东屿关官驿,程芳已经等在官驿。 见一行人回来,程芳连忙迎了上去,朝廖华裳拱手一礼道:“昨日晚间,威州府衙大牢有刺客闯入。” “幸亏夫人派人及时提醒,太子殿下收到消息,即刻命人将小王爷接到了行宫,妥善安置,小王爷这才幸免于难。” 廖华裳转过头,朝呆滞的北齐使臣笑道:“使臣大人听到了?看来贵国也有人,不希望你们的小王爷活着回去呢。” “昨夜闯狱行凶,今日又派刺客中途埋伏杀人,两厢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廖华裳看着他,意有所指道:“若是这几日小王爷有任何闪失,大人回去之后,恐怕也没法向你们的皇帝陛下交代吧?” 北齐使臣脸色灰白、汗出如浆,喏喏唯唯,不敢应答。 谁最想小殿下死在南梁? 谁又最不希望齐梁两国和谈成功? 听闻梁国南朝皇帝,向来恨靖国夫人入骨,这些刺客,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这两件事,只需稍加思索,就能勘破其中隐藏的真相。 北齐使臣朝廖华裳揖首施礼,“下臣明白,多谢夫人提点。” 第275章 开解 接下来的和谈,进行得很顺利。 皇上提出的十八项条件,除了每年向大梁纳贡三十万两白银之外,其他条件北齐都痛快答应下来。 一国向另一国纳贡,代表的是俯首称臣。 三十万两银子对一个国家来说并不多,侮辱性却极强。 北齐朝廷没想到,当初拿来羞辱南梁的手段,最后却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经过几轮谈判,周宸咬死不松口。 北齐使臣无奈,只好再次书信请示北齐皇帝。 结果北齐皇帝在朝会上一说,朝堂立马乱成了一团。北齐皇帝的几个皇子,也是暗自心喜、蠢蠢欲动。 墨云霄原本是皇帝内定的皇位继承人。 他战败被俘,北齐又因他签署战败条约,如果没有意外,北齐皇位已经与他无缘。 只不过一国皇子,断不能留在他国为质。 在经过一番激烈地争论和讨价还价之后,北齐答应每年向大梁纳贡三十万两白银,时限为十年。 并要求大梁释放此次两国之战中,被俘的北齐兵。 周宸急于南征,见好就收。 两国“愉快”地签订了和谈条约。 消息一传开,整个大梁一片沸腾。 只除了京城。 京城被齐兵围困大半年,城中物资紧缺,生活困难。城外百姓被齐兵不断侵扰,更是苦不堪言。 像噩梦一样沉甸甸压在百官和百姓心头的北齐营帐,在近些时日,陆陆续续被收起,搬到驴车上运走。 就像缠绕大半生的痼疾,一夜之间突然痊愈。 所有人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京郊百姓百感交集,向北跪下,痛哭失声。 哭声像是传染病,一传十、十传百,渐渐连成一片,震天撼地! 五月初十,周宸亲率大军,正式南征。 从进入北关,周宸大军先是夺回丢失的关城,继而收回被敌军侵占的城池。 再与北齐签订条约、令北齐退兵止战,周宸已经积攒了足够的民心和声望。 故而大军南征伊始,便一路所向披靡。 凡大军过处,城中百姓和府官莫不出城相迎。周宸未曾动用一刀一箭、一兵一卒,迅速向京城推进。 而彼时的整个北关,正大面积进行甘薯、土豆和玉米的种植。 有了燕州府的成功案例在前,北关四省各州府县村,都纷纷从廖氏店铺购买甘薯芽苗和土豆玉米种。 燕州府有经验的老农也被其他州府请了去,指点种植。 曾经荒芜贫瘠的山岭地,如今种满了随风摇曳的小芽苗。 山坡上还有南瓜、辣椒等等。 在历时将近一年的战事之后,北关再次恢复了安宁和生机。 庄氏母女死后,廖赟向皇上递交了几次辞呈,都被皇上压中不发。 最后廖赟干脆不去上朝,在府里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皇上南征时带上了廖魁,将朝政交给了廖赟等几位大臣。 廖赟无奈,只好重新回归朝堂。 六月中旬,廖赟的妾室云姨娘生下了一个女儿。 孩子满月时,廖华裳陪着母亲去了太师府,见到了三月未见的大伯父廖赟。 廖赟老了许多,刚刚年过五十的人,已是满头银发。 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 他坐在孩子的摇篮旁,看着孩子的眼睛里满目慈爱。可是看着看着,眼圈却突然红了。 原本正围着孩子说笑的众人瞬时噤了声。 廖赟察觉,无声长叹一声,对廖华裳道:“裳儿,跟大伯去书房,大伯有话跟你说。” 廖华裳屈膝应是。 庄氏母女的死,固然是她们自食恶果,可其中,到底也有廖华裳的原因在里面。 在廖赟生病那段时间,父亲廖魁几次要进府探病,廖赟都选择了闭门不见。 温氏有些担忧地看着女儿,廖华裳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与廖赟一前一后出了偏院,向前院书房走去。 路上廖赟背负双手,慢悠悠走在前,突然侧了侧身子问道:“裳儿之前,可曾怨过大伯?” 廖华裳想了想道:“那时裳儿年轻不经事,的确是怨过的。” 廖赟既然如此问,就证明他想开诚布公地谈。 一笔写不出两个廖字,廖华裳也希望能让大伯解开心结。 廖赟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他冷峻的眼眸微微回暖,许久之后才又问道:“此事,若依裳儿,会如何处理?” 廖华裳道:“裳儿见识浅薄,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那时转道卧虎沟,也不过是撞撞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太子,给太子提个醒。不至于让廖家在这场风波中,毁得太过彻底。” 所以她那时的举动,与廖赟的目的,其实有些不谋而合。 只不过,廖赟当初想得最多的,是太子的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为了太子,甚至不惜牺牲整个廖氏族群。 而廖华裳考虑最多的,却是家人和族人的性命。 廖赟也听出了廖华裳的意思:自己与她的区别,一个是将权势和前程放在了首位,一个是将家人放到了前面。 廖赟声音有些哽咽了,“你大伯母和三妹妹,想来也是恨我,所以才会做出那些……” “大伯。”廖华裳打断廖赟的话,“恨并不是损人利己、为所欲为的借口。” 她微微笑着问道:“大伯知道廖温吗?” 廖赟轻轻摇了摇头:在父亲去世之后,他每年都会让府中管事给族中送银子回去,自己却很少回鹤州。 大多数族人,他并不认识。 “廖温家的六婶,人人都道她心眼小、自私又狭隘、爱贪小便宜。当初,她因为恨廖家给她带来的灾祸,几次找侄女的麻烦。” 廖华裳笑了笑,“还因此挨了押解官兵的一顿鞭子。” 这算得上是雪上加霜了。 此事若放在庄氏母女身上,只怕不弄死对方,必定不肯罢休。 廖赟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廖华裳继续说道:“可是到了陶县安顿下来之后,六婶第一个摆起了烧饼摊,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那时侄女身中奇毒,也是六婶四处打听,为侄女寻到了至关重要的一味药。” “往事已矣,今时如斯。若六婶一味沉浸在怨恨里,又怎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六婶她,不认识几个字,却是有大智慧的人。是她教会了裳儿,放下,不是忘记,更不是懦弱,而是放过自己。” 第276章 探视 廖赟的小女儿满月宴第二日,廖赟就去了余梁。 余梁知县王勐听说后,赶紧迎了出来。 结果廖赟打听了廖忠的住处,直接去了廖忠家。 廖忠家在余梁北,住得是一间破旧的草房。 一靠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满院子都飘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桑氏从窗棂看到院门外站着的白发老者,连忙迎了出来,“这位老先生,您这是?” 廖赟微微拱手,“敢问,廖忠,可是住在这里?” 桑氏连忙绽开一个笑脸,热情问道:“先生可是我们家大侄女请来的大夫?” 廖赟神色一滞,连忙回道:“不是,老夫廖赟。” 桑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去,冷着一张脸,乜斜着廖赟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是觉得我们家被你们害得还不够惨是吗?还是还银子来了?” 廖赟脸色讪讪,“老夫,想来看看廖忠兄弟。” “不用你假好心!要想看早就来了,何至于等到现在?你放心,你们家欠的银子,大侄女早就替你们还清了。你赶紧走,我不想看到你!” 桑氏说着,就要关门。 廖赟身后的侍卫立刻伸手,撑住院门。 廖赟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后退一步,对桑氏说道:“裳儿给的那是她的心意,施儿和她娘欠得,理应由老夫来还。” 桑氏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还?怎么还?你能让我夫君恢复原先的康健?还是给我们一些银子,好让你自己得以心安?” “廖忠有今日,那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我们也不需要你假好心,你赶紧走吧,别再来了。” 两人正争执着,房门一响,一个披着袄子、瘦骨嶙峋的男子躬着身子,一边咳一边走了出来,“柱儿他娘,谁来了?” 桑氏偏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恨声说道:“你出来做什么?呛了风又得喘一阵子,快回去!” 为了给廖忠治痨疾,廖华裳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们送银子过来。 也请了时大夫来给廖忠诊过脉,开了方子。 时大夫的意思,也是身子亏得厉害,需得慢慢将养。 只不过这病,天气一冷,就会越发严重。 进了六月,天气转暖,廖忠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帮着桑氏做些轻省的活计。 廖华裳也答应过桑氏,等南边战事一停,就派人送他们回鹤州。 鹤州天暖,更有利于廖忠的病情恢复。 可是回去了又怎样? 凭他们家如今的情况,只怕连大夫都请不起,更喝不起那昂贵的药汤。 廖赟最终还是被请了进去。 这个家,真正的家徒四壁。 屋里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床上那床厚厚的棉被,被面已经浆洗得发了白。 廖赟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院子里那几盆衣裳,都是细棉布料,应是桑氏替人浆洗,换取一些报酬,维持生计。 桌头的笸箩里还放着未做完的衣裳,看布料也不是廖忠家能有的东西。 床头一张褪了色的矮凳上,放着一只粗瓷大碗,大碗底部还有残留的黑色药渣。 整个屋里已经被药味渗透,鼻息间始终萦绕着刺鼻的药味。 桑氏一边抹泪一边诉道:“要不是王大人秉公断案,还我们一个清白,我们一家三口的尸骨,只怕早就埋在赤羚山的荒郊野外了。” “我们家是做了什么孽,才与那么一对虎狼之心的母女分到了同一个地方。” “你们是富贵人家,金尊玉贵的,吃喝拉撒都得人服侍着。我们穷苦人家,实心眼儿,难道就该死不成?” “我家夫君,以前多壮实的一个人,一次扛四五袋米粮都轻轻松松。你看看现在变成了啥样?” “他本就染了风寒,病得那么重,还被那对母女差遣。他不想伺候,离了那对母女,就被她们诬陷偷银子抓进大牢。” “要不是她们母女,我家夫君何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大人是朝廷命官,自然知道流放的犯人若因盗窃入狱,结局是什么。她们不止害我家夫君蒙冤入狱,还想对我们一家都赶尽杀绝。” 桑氏想起那段时日的胆战心惊,仍然还心有余悸。 他们是流放来的,连普通老百姓的地位都不如。 一旦被冠上偷窃的名头,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下场! 廖赟羞得老脸通红、无地自容。 他派人打听过,估计来打听的人也不好讲实情,便挑着一些能说的,禀报给了他。 他知道庄氏母女行事过分,却总觉得她们罪不至死。 甚至还怨过廖魁不讲情面,让庄氏母女落到那样一个境地。 没想到庄氏母女竟如此心狠手辣、险些害得人家破人亡! 尤其这个人,对她们母女还有大恩。 如此看来,廖魁和侄女,还是看在他的份上,对庄氏母女手下留情了。 廖赟一声接一声地叹息,等桑氏渐渐平静下来,这才说道:“老夫之前,没有亲自来过,并不知实情。” “既然知道了,廖忠兄弟又是因施儿和她娘的缘故,才变成这样,老夫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威州行宫的张院使医术高明,宫里也有别的太医,总能找到治好廖忠兄弟的法子。” “不若你们二位,今日便跟着老夫一起回威州。今后你们一家所有一切开销支出,都由老夫来承担。” “老夫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把廖忠兄弟的病治好。” 桑氏一愣,下意识看向廖忠。 这些时日,虽说一直有大侄女接济。可治病吃药花销太大了,送来的银子,全都扔进了药馆里。 他们也不能时时都张开手,朝大侄女要银子。 大侄女又不欠他们的。 正咳嗽的廖忠也慢慢放下捂着嘴的手,嗫嚅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廖赟眼泪差点掉出来:麻烦? 他也打听了别的廖氏族人,除了廖忠一家被疾病拖垮,别的族人日子都还过得去。 不说多富有,也能维持温饱。 若不是有庄氏母女,廖忠一家也能有一份好日子。 他既是庄氏的夫君、廖施的父亲,理当为她们所做之恶,承担所有的责任。 第277章 此人可交 自余梁回到威州,廖赟让人将廖忠一家安排到了偏院,请了太医过来替他诊治,日常一应支出,全从公中出。 并指了下人过去仔细照应,各种补品无论花销多少,先依着廖忠。 安顿好廖忠,隔日,他到埋着庄氏母女尸骨的地方,枯坐了一整天。 回来之后,整个人看上去便精神了许多。 除了处理政事之外,廖赟越来越多的时间,则去廖魁搬到威州的学院里,指点学生们的课业。 或者提一根渔杆,去威州城外的湖边钓鱼。 日子过得闲适又惬意。 九月底,周宸的大军包围了京城。 消息传到威州时,廖华裳正在前院议事厅见龚万里夫妇。 龚万里笑得满脸油光、见牙不见眼,“要说小人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次决定,就是跟廖掌柜,哦不,就是跟夫人您合伙做生意。” “夫人真是个敞亮人。从小人第一次见到夫人,这搭眼一瞧,欸,打心眼里就觉得跟着您,绝对错不了。” 廖华裳拓展商路之后,按照当初的约定,承诺给龚万里的一成利,每季都按时送到乌索去。 龚万里收银子收的手软,每天睡觉都恨不得从梦里笑醒。 隋氏给他递了好几次眼色,让他收着点,都被龚万里忽视。 “还有夫人办的养殖场,那猪肉,绝对全天底下头一份。以前这猪肉都有一股子臊腥味,要做猪肉得浓油赤酱去味儿。” “从夫人那养殖场里养出来的猪,只需拿姜去去腥,煮出来那就是独一份的美味。” “咱们乌索家家户户,全都从那养殖场里买小猪仔,都说夫人那养殖场出来的猪,比别处长得更快、上膘也容易。” 他眼睛瞪得溜圆,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屠宰的猪肉拉到市场上,别人的还没开张,咱家的就已经都卖完了。哈哈哈。” 隋氏嗔了龚万里一眼,笑道:“让夫人见笑了。这些时日,夫君逢人便夸,比他自个儿做成了大事都高兴。” 廖华裳笑道:“隋姐姐怎的也跟龚掌柜学着,跟妹妹客气起来了?隋姐姐还跟以前一样,唤我一声廖妹妹吧。” 隋氏不等说话,龚万里已经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夫人断不是这么见外的人。” 他两只手在腿上搓了又搓,犹豫好久才说出此行的目的,“夫人仗义诚信,可小人总觉得,不能只拿银子不做事?那实在不像话。毕竟夫人这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一年两年还行,总归有旧时的承诺在。 可若以后年年如此,终有一天,再多的情分也有消耗殆尽的时候。 到时,他也就只剩了那些银子,别的还是一事无成。 如今的廖家,可算得上是如日中天啊。 等北帝打下京城,正式坐上京城的龙椅,廖家,就是首屈一指的第一家族! 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加入廖夫人的商队,不止能赚银子,还能就此攀上廖家这棵大树。 廖华裳忍不住笑了笑,“龚掌柜的意思,妾身明白。其实,妾身也正有此意。” 龚万里的眼睛瞬间亮了。 “如今我们一家都搬到了威州,乌索那边就疏于管理。若龚掌柜不弃……” “不弃不弃!”龚万里迅速接过话茬,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您先说。” 廖华裳笑道:“妾身想将乌索至燕城的商队交给龚掌柜代为管理,不知龚掌柜,意下如何?” 龚万里大喜过望,连忙站起来,走到堂下,朝着廖华裳拱手施礼,“小人定不负夫人重托!” 廖华裳道:“既然龚掌柜无异议,妾身也是丑话说在前头,这契约,还是要签的。” “签,一定签!”龚万里忙不迭答应,唯恐答应的慢了,廖华裳再改了主意。 隋氏见他这般迫不及待,忍不住捂嘴一笑:她算看出来了,廖夫人原本就想将这件事交给自家夫君,以此提携夫君。 她感激地看向廖华裳,起身朝她福了福。 廖华裳微微颔首,接受了隋氏无声的致谢。 契约签好,龚万里头顶一侧便出现了一行小字:忠诚度90;信任度90;服从度90。 此人可交。 与此同时,面板上“属下”一栏多了龚万里的头像。 这个面板,当真神奇。 只要与廖华裳签订契约,或是在她领土之上的原住民,她都可以通过面板,查看他们的动向,以及他们对自己的忠诚度。 只要数值一变,立刻就能感知到。 且能第一时间精准锁定此人所在位置。 日后,龚万里便是不在她视线范围内,她也能掌握他的行踪和想法。 至于领土扩张。 她可以凭借关城主将信任度,将关城划归为自己的领土,却不能凭借一府府官的信任度,将一座州城变成自己的领土。 空间面板也没有相应的注解。 不过在认领领土这件事上,廖华裳选择随缘。 她又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就行。 龚万里心愿得偿,约定了一会到廖华裳府上用晚宴后,高高兴兴告了退,去看自己的儿子龚家贵。 郑全立刻将李大壮送来的消息递了上来。 北帝周宸声望正盛,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一次像样的抵抗。 围困京城后,四大营的将士也守过几日城门。 然而人心不齐,在一天夜里,城门被以前的太子党偷偷打开,将周宸的大军放了进去。 周禹还在睡梦里,就被周宸围了内城。 城内一片哗然。 京畿卫和禁卫军负隅顽抗,只可惜周宸兵多将广,所带兵士又皆是北关将士。 其战力非京畿卫和禁卫军的战力能够相比。 十月中旬,北关军首先破开了西城门。 周宸率大军自西城门而入,迅速控制了京城的各坊间街道。 坊间百姓,没有一人反抗,全都站在街头巷尾,默默看着大军穿过街道,向着皇城进发。 有些百姓甚至偷偷往北关军的怀里塞了饽饽和鸡蛋。 周宸站在威严耸立的城门楼前面,望着昔日自己当作“家”的地方,一时间竟恍如隔世、百感交集。 三年前的八月初,他从这里狼狈逃离。他的妻儿妾室,除了璿儿侥幸存活,其余的尽数遇难。 三年后的今日,他再次用这种方式,重新回到这里。 他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眯着眼睛,仰头看着城楼上飘扬的旌旗、手持长戟的城门卫。 城门紧闭。 奇怪的是,城门上并没有披坚执锐、严阵以待的将士。 连像样的守城武器都没有。 在这种诡异地气氛中,大军围困城门两刻钟后,紧闭的城门突然缓缓打开…… 第278章 这人世间,再也不来了 宫门内,幽深的宫巷两边,黑衣黑甲的禁卫军手持长戟,笔直而立。 新晋的禁卫军统领扶着腰刀,站在宫门内,朝着周宸伸手示意,“殿下请,陛下在承安殿的清心阁,静候殿下。” 周宸也不计较他的称呼,轻轻一提马疆,打马进了宫。 无人敢拦。 更无人敢指责周宸此举的“冒犯皇威”之罪。 穿过一道道宫门,大军到了承安殿前。 周宸在承安殿门前那道高高的石阶前下了马。 周禹身边的总管太监连忙小碎步迎了上来,躬着身子朝周宸示意,“太子殿下,您请。” 谢翊上前一步,低声问道:“陛下?” 周宸抬手制止,点了谢翊和程芳随从,其余将士则留在原地。 清心阁是父皇以前在朝会之外、处理政事的地方。 他曾经也随着父皇坐在这里,跟着父皇学习如何处理朝政。 那熟悉的龙案、笔架和瑞兽麒麟镇纸,都还是那么熟悉。 只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却变了。 周禹穿着龙袍,头戴金冠,歪在龙椅上。他面前只放了一只酒壶和一只酒杯,正在自斟自饮。 他酒意上脸,两颊有些酡红,迷离的眼神在看到周宸时,飞快地闪过一抹嫉恨,随即又隐了去,冷笑一声,“你来了。” 他挥了挥袖子,醉意浓浓道:“坐吧。” 程芳迅速搬来一张锦凳,放到龙案旁边。 周宸走过去,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周禹一边自斟自饮,长叹一声道:“朕,只比你小半岁。从小到大,就在母妃的严厉教导下,比照着你,被逼着成长。” “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可父皇的目光,永远只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朕也很努力,也希望得到父皇的认可。” “可,你是皇后所出,是嫡长子。所以与生俱来,就占尽了别人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一切。” 周禹自嘲一笑,“傅恪的计划……” 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直直看向周宸,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本该天衣无缝!唯一的疏漏,就在廖氏身上。” 他长叹一声,垂头丧气道:“百密一疏,终是满盘皆输啊。这或许,就是天意。” 周宸冷冽的眸光紧紧盯着周禹,突然轻声问道:“那天的事,是不是你做得手脚?” 周禹沉默一瞬,举着酒杯的手撑住额头,突然哧的一声笑了起来。 他笑得浑身发抖,手中酒杯里的酒被抖了出来,洒在案几上。 周宸脸色阴沉,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逼着自己将目光从周禹身上移开。 过了一会儿,又重新问了一遍,“那日,父皇突然出现在东宫,是不是你?” “是。”周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是我。” 他摇摇晃晃倾身靠近周宸,哑声说道:“怎么样,那天你看到那一幕,是不是觉得天都塌了?最崇拜的父亲,和最爱的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因为我恨!” “明熙,她应该是我的妻,我比你更早与她相识。就因为你是嫡子,是太子,所以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还有人,都得先依着你。” “父皇也是。” “明明都是他的儿子,他却厚此薄彼。我那么努力,他却永远都看不见!” 周禹无声笑笑,乜斜着眼睛看向周宸,“当日,你死讯传来,他明明已经给了我监国之位,却还是不肯册立我为太子。” 眼泪从周禹眼角一滴滴落下来,“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将皇位传给我?” “你倒也罢了,老三老四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他们都能行,就是我不行?!” 周宸冷着脸,沉声道:“凭什么?就凭你不配!” 他所行之事,甚至连畜生都不如! “呵!” 周禹无声冷笑,“配不配,不是你,也不是他能说了算。” 他抬头环视四周,举起酒杯划了一圈,“没有他,朕如今,不照样登上了皇位?” 一股鲜血突然从周禹口鼻喷了出来。 他扔掉酒杯,拿袖子若无其事抹了一把嘴,长叹一声道:“终于可以死了啊,其实我还是挺盼着这一天的。” “你知道吗?小的时候,你的课业,每每受到太师太傅夸赞时,就是我最痛苦的时候。” “母妃,会将我的衣裳扒掉,用很细的藤鞭打我。还要堵着我的嘴,不许我哭出声。” 他轻笑一声,“你从来没尝试过那种滋味吧?因为你是皇后的儿子,无人敢在你面前放肆。” “挨了打,我还要换上新的衣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去上课。” 那时,他对上学产生了极为恐惧和排斥的心理。 可越是害怕,越学不好。 越学不好,母妃便打他打得越凶。 后来他就想,要不然,直接把太子给杀掉吧? 只要杀了太子,他就是最优秀的。 母妃到那时,就再没有理由打他了。 周禹闭上眼睛,长长叹息,“如此想来,人这一辈子,真难啊。说实话,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位子。” “又硬又凉,累了也不能靠一靠。可他们所有人,非要我去争……下一辈子……不,没有下一辈子,这人世间,朕,再也不来了……” 周宸默默坐着,整座大殿内一片死寂。 这样一场长达三年多的皇位之争,以那样不堪的方式开幕,又以这样儿戏的方式收场。 周禹,看似赢过,其实一直在输。 而他周宸,看似赢了,却又好像已经输掉了一切。 南帝一死,北帝正式入主京城皇宫。 众朝臣争先恐后来站队表忠心,唯恐自己动作一慢,就被新帝给清算了。 后宫的女子,除了太后和皇后,周宸让她们自由选择来去。 不愿归家的,便去皇家寺院带发修行。 朝中大臣,除了当初跟着周禹设计陷害周宸的,其他的一概既往不咎。 即使如此,菜市口斩台上,还是砍了一批又一批。 每日都有拖着沉重脚镣的犯人,被押解前往各荒蛮之地流放。 在皇上入主承安殿之后,突然在城门口的布告栏上,张贴了当年“巫蛊”一案案情“真相”。 布告中说,当年太子巫蛊案,是内阁大学士傅恪与废帝周禹合谋,设计陷害当今陛下。 废帝弑父篡位,有违天道人伦,故削其帝号,贬为庶民。 其母与其后参与其谋,废其太后、皇后封号,贬为庶民、永禁冷宫。 太后及皇后母家诛连九族。 傅恪为弑父篡位主谋。 傅恪虽死,亦被掘坟戮尸,并籍没全族。 第279章 无耻至极 先是揭露巫蛊一案的真相,继而籍没傅氏全族。 圣旨一出,如同一记重锤,正式敲响了新帝清算旧账的重鼓。 先帝在位时,为了稳住周禹,用傅恪一个人的人头,将一桩弑君篡位的惊天逆案轻轻揭过。 如今受害者卷土归来、翻身上位,重提旧事。 整个京城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一天之内,京城中的傅氏一族和傅恪曾经的拥趸尽数被押入大牢。 家产全数籍没。 东外城一座小宅子内,傅灵蕊将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部装进一只小匣子里,慌里慌张抱到后院放在树下,拿起镢头刚准备刨坑,大门就被人暴力撞开。 十余官兵呼啦啦冲了进来。 傅灵蕊情急之下,将匣子扔进后院井中。 不等转身,人已经被摁在了井台上。 东哥和成哥也被人从房内押了出来,见状哭着扑了上来,“娘亲!” “别怕,别怕……”傅灵蕊强笑着安抚,又可怜兮兮向官兵求道:“还望各位军爷手下留情,别难为孩子……” 这座宅子,还是傅灵蕊母亲的陪嫁。 当初袁诤受废帝指派去乌索传旨,傅灵蕊只当他回来就能得到重用,满心欢喜替他收拾了行李。 结果,没等到袁诤从乌索回来,她倒是先等到了田庄的买主。 原来袁诤背着她,在去乌索之前,就私自将庄子卖了出去。 她无处可去,只好带着两个孩子,求到了兄长那里。 兄长见她可怜,将母亲的这座陪嫁宅院给她和孩子栖身。 没想到今日,连这最后的栖身之所,也要失去了。 最可怕的,不是居无定所,而是她和她的儿子,即将被流放为奴! “哗啦”一声响,沉重的铁链就套到了她的脖子上,拖着她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傅灵蕊一转头,就看到鬼鬼祟祟的袁诤在巷子口拐角处探头探脑。 看到傅灵蕊看他,立刻将头缩了回去。 袁诤回到京城没多久,就遇到了北齐兵围城。 他仗着昔日承恩伯的身份、还曾是废帝心腹,又是城内正需要兵卒的时候,托了好多关系,才在城防营谋了个差事。 傅灵蕊还是听大哥说起才知道。 她深恨自己当初油脂蒙了心,才会喜欢了这样一个人。 可为了两个孩子,她还是忍气吞声再次找到袁诤,将他接回了家中。 谁承想,无人约束的袁诤彻底放纵了自己,整日流连秦楼楚馆,喝酒狎妓,有时一月都不见人影。 没想到一出事,袁诤立刻就从城防营跑回来看她。 看来袁诤心里,还是惦记她、担心她的。 傅灵蕊心里感动,眼里溢满了泪,不顾一切挣扎着喊道:“夫君别过来,你快走!” 抄家的官兵一看,迅速吆喝着围了上去。 袁诤不退反进,举着双手站在不远处,点头哈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那些官兵便让他走了过来。 傅灵蕊哽咽难言,“夫君,我们……” 袁诤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傅灵蕊。 傅灵蕊瞬间愣住,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袁诤面带羞愧之色,低声说道:“对不住了,蕊儿,为夫也没办法。若为夫不休了你,咱俩都得被流放为奴。” “你也知道,母亲她,还寄居在别人家,身子又不好……” “袁诤!”傅灵蕊瞬间泪崩,厉声大叫道:“这些年你母亲一直都寄居在别人家,何曾见你去探望过一次?!” 袁诤瑟缩了一下,讪讪笑道:“为夫这不也是,为了你和孩子着想?为夫留在京城,会尽快准备一些棉衣棉袍。等你到了北关,立刻就给你和两个孩子送过去。” 傅灵蕊傻乎乎地低头看看袁诤递过来的休书,又抬头看看袁诤,突地笑了起来,“袁诤,你还真是个十足的混蛋!” 袁诤偷眼看看旁边的官兵,将休书塞到傅灵蕊手中,“别怨我。你,多保重。” 说完朝官兵欠了欠身子,向侧后退了一步。 此刻他无比庆幸:还好母亲与傅恪只是隔房的堂兄妹,否则这次,他也跑不了。 那官兵看了看手中的花名册,对袁诤说道:“你是孩子的父亲,便是休了傅氏,也在流放之列。” 袁诤嗨了一声,拉着官兵朝旁边走了几步,“不瞒这位官爷,这两个孩子,我一直都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谁知道傅氏在那时,还有没有别的入幕之宾?” “当初傅大人,哦是傅恪,他以权相逼,我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他们两个。” “这两个孩子,可从来没上过我袁氏的族谱。严格说来,他们还算不上我袁诤的儿子,充其量只能算养子。” 他才与傅灵蕊成亲没多久,傅恪就下了大牢。 袁诤当初长了个心眼儿,一直拖着没把两个孩子的名字记入族谱。 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那官兵也听不下去了,乜斜着袁诤啐了一口,“你还真是……老子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耻的人。滚一边儿去!” 说着用力一推袁诤,拖着破口大骂、恨不得咬死袁诤的傅灵蕊离开。 院门上贴了封条。 袁诤在院子周围转了一圈,趁人不备,从东北角的小耳房处跳了进去。 傅灵蕊属于宁舍命、不舍财的人。 虽然家里钱不多,她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将家里为数不多的银钱拱手让人。 袁诤回到后院,看到了后院井台边,那把被扔在树下的镢头。 他左右看看无人,脱了外裳,将一根长树枝别在后腰,踩着井身两边的小凹坑,小心翼翼下到井里。 他先用树枝探了探,果然在水底触到了一个物什。 袁诤大喜过望,将树枝放到一旁,深吸一口气沉了下去。 摸起箱子,袁诤解下上衣,将箱子包在衣裳里,系在腰上。然后又踩着凹坑,艰难地爬了上去。 刚露出头,就有两只手臂伸过来,一边一只架住他的胳膊,将他从井口里提了上来。 两个官兵笑嘻嘻地看着他,从他后背衣裳里取出箱子,打开看了看,眉开眼笑拾起一枚银锭子上下抛了抛,“谢了兄弟。” “大冷天的,你说你还要亲自下井,真是辛苦伯爷了。哦对,是前伯爷,哈哈哈。” 袁诤脸色惨白,冻得瑟瑟发抖,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时他要去抢,无疑自寻死路。 他现在,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就算被人扔进井里活活淹死,也是控诉无门。 袁诤被扔出了院门,湿漉漉倒在街上。 过往行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人还将唾沫吐在了他身上,“就是他,当初给靖国夫人下毒!” “孝期通奸,不要脸!” “不光谋害发妻,还想霸占人家的嫁妆,恬不知耻!” “老天爷不长眼,怎么不收了他去?” “打死他!” “对,打死他!” 无数大的小的石头朝袁诤扔了过来,劈头盖脸砸在袁诤身上。 袁诤一下子跳起来,怒目圆睁扑向周边的人群,“老子怎样做关你们屁事!有本事你也娶廖华裳。滚!” “咚”的一声闷响,袁诤感觉自己的后脑勺重重挨了一记,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280章 连根拔起 等袁诤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初冬的深夜,冷得刺骨。 他孤零零倒在街上,身边全是零落的石头。 脱下的外裳还在院子里,他如今只穿着一身里衣,还被水浸透,又湿又冷地贴在身上。 风一吹,那股寒意像冰锥,拼命往骨头缝里钻。 袁诤慢慢挪动僵直的身子,艰难地爬起来,稍微一用力,后脑勺就疼得厉害。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触了触,伤处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忍不住“咝”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他现在,一阵冷一阵热,发疟疾一样不停地打摆子。 还不时地咳两声。 如今他伤着,若是再染了风寒,那才真要命。 好在,他在城防营有寮舍,那里也有换洗的衣裳。 只要回到城防营就好了。 袁诤紧紧环抱双臂,贴着墙根朝南城门走去。 眼下已是宵禁,若是被巡夜的官兵撞见就麻烦了。 可他还不敢快走。脚步一快,身子一颠簸,后脑勺就疼得仿佛要炸开。 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下手这么黑! 要被他知道了…… 就算是知道了,他现在也不敢把那人怎么样。 袁诤深深叹了口气,哈出一口白气,“唉,虎落平阳啊!” “什么人?!” 一声大喝,吓得袁诤整个人瞬间一激灵。 他头也不疼了,身上不冷了,头也不回甩开双臂撒丫子就跑。 身后有马蹄声追了上来,接着凭空啪的一声脆响,袁诤感觉自己背上一阵剧痛,人已经远远飞了出去。 他两眼发黑、头晕目眩趴在地上,还未曾回过神,就被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宵禁!” 声音有些熟悉。 袁诤努力瞪大眼睛,看清来人,是城防营的魏勇,“魏兄,是我……” 他像是拉住一根救命稻草,有气无力道:“帮帮忙,我……” “来人!” 袁诤心下微松:关键时刻,还得是同泽兄弟! “此人擅闯宵禁,把他抓起来,押入大牢!” “是!” 袁诤忙不迭去抓魏勇的衣袖,大声呼道:“魏兄,你看看清楚,是我,我是袁诤……魏兄!” 有人冲过来,反剪着他的手臂,将他摁到地上。 袁诤又急又气,挣扎着偏过头,“好你个魏勇,我与你,好歹也是同一个营的弟兄!” 前两天他还请魏勇去楼子里喝过酒。 狎妓的银子都是他付的。 结果一转眼,这狗东西就翻脸不认人! 魏勇扶着腰刀,走到袁诤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笑一声道:“跟你这样的败类一个营,老子特么的都嫌晦气!带走!” 进了大牢,有人在袁诤背上用力一搡。 袁诤踉跄几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桄榔”一声响,手腕粗的铁链将牢门锁了起来。 牢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尿骚味。 满是灰尘的地上零星散落着一些稻草,角落里放着一只结着厚厚污垢的恭桶。 袁诤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扑到牢门边,看着狱卒提着钥匙串,晃晃悠悠走远。 袁诤想喊冤,想寻人求情。 可思来想去,硬是想不到有哪个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手帮他。 牢狱尽头一扇小门外,大理寺卿陪着笑脸,半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观察着眼前这位神色冷峻的当朝新贵、新帝亲信,“廖大人,按您的吩咐,人已经抓进来了。” 廖魁拿帕子掩着口鼻,轻蔑厌恶的目光从深牢中的人影收回,轻声吩咐道:“别轻易让他死了。平日里,仔细‘照应’着些。” 当年承恩伯夫人被袁诤下毒一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大理寺卿可不觉得,做为袁诤的前岳丈,会当真不计前嫌,好心照应他这位“好女婿”。 这番话的意思是说:只要人折腾不死,就往死里折腾。 大理寺卿心领神会,“下官明白,大人放心。” 廖魁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开。 大理寺卿跟在他身侧,不时伸手示意,“大人这边请。大人注意脚下。” 廖魁出了牢狱,问道:“袁诤的母亲,找到了吗?” 大理寺卿连忙回道:“坊间传闻,傅老婆子前些年得了中风,被儿女抛弃在二房院门外。袁氏二房倒是有情有义,这几年一直养着。” “此次傅氏籍没全族,傅老婆子因是隔房,又是出嫁女,并未被牵连进去。” 廖魁目光幽远,眸中似有幽冥之火在燃烧,“当日废帝构陷皇上、幽禁先帝,袁诤都参与其中。” “既然查的是旧案,凡涉案人等,需得一律缉拿归案、按律处置!” 大理寺卿神色一凛,连忙应是。 廖魁目光阴鸷,轻声说道:“这傅老婆子既然病了,倒是可以免于流放。” 可她却没资格,活得那么滋润。 事到如今还有人伺候她? 凭什么?! “既如此,那就法外开恩,将她扔到街上,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大理寺卿听得后背一阵发冷,讷讷应是。 那袁诤得罪这位小廖大人,算是一脚踩进了马蜂窝。 依着小廖大人的意思,这是要将整个袁家连根拔起。 他让将那傅老婆子扔到街上,再命人查抄袁家,分明就是不想有人接济傅老婆子。 这是打算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那傅老婆子,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大理寺卿脑子里飞快地转,拼命回忆自己以前有没有得罪过这位小廖大人。 或者,他或者他的家人,以前有没有为难过廖夫人。 经过反复确认,他确与那位前承恩伯夫人并无交集,大理寺卿才稍稍松了口气。 袁家二房、三房打死都没想到,这场清洗风波也会轮到自己头上。 当抄家的官兵冲进院子时,主人家还在宴客。 丫头们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一道一道摆到餐桌上。 官兵入宅,惊叫声四起,宾客四散而逃。 桌椅被碰倒,碗碟掉在地上摔得稀碎,精美的菜肴洒了一地。 袁二爷偷偷给来抄家的官兵递了银子,“敢问军爷,小人一向安分守己……” 那官兵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好心提点他,“之前袁诤可是废帝的心腹,是参与构陷皇上的主犯之一。廖大人亲自向皇上请旨,查抄缉拿袁氏一族。昨儿夜里,袁诤就已经下了大理寺的刑狱。” 袁二爷的脸色顿时一片晦暗。 第281章 基建模式再次开启 偏院的傅老夫人端起一碗粳米瘦肉粥刚要往嘴里送,门外就传来几声惊呼。 接着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 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 她头也不抬,也不管粥烫不烫,拿汤勺飞快地往嘴里塞。 刚塞了一半,一只手就伸过来,猛地一挥。 手里的碗被打了出去,连同剩下的半碗粥,摔碎在地上。 两个官兵接着扑过来,一边一个架起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傅老夫人毫无反抗之力,“哎哟哎哟”一路叫着,像一只破麻袋,被人硬生生拖了出去,丢在了街上。 院门外围满了人,见她出来,对着她指指点点。 宅子里的主人和婢仆在陆陆续续往外走,主人家脖子里套着锁链,婢仆手腕用绳子捆着,一串一串押了出来。 连同西边老三家,也不例外。 老三媳妇转眼看到她,不顾官兵阻拦,朝她冲了过来,一口痰照脸就吐了上来,“我呸你个老不死的,养的儿子就是个败家精!” “好好的媳妇不要,非得娶个不要脸的。连同你这不要脸的娘,把咱袁家都给害死了!” 傅老夫人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袁乐韵也很快被押了出来。 她用力挣扎,却挣不脱官兵的钳制,直着嗓子哭喊道:“母亲,母亲救我!我不要去教坊司……” 傅老夫人一怔,连忙扯住旁边的一个官兵问道:“军爷,军爷,这是要将我女儿送到哪儿去呀?” “教坊司!” 那人用力抽回衣摆,头也不回押着人就走。 教坊司? 去了那里,人就毁了! 傅老夫人心里着急,腿脚却使不上力气,爬了很久也没爬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带走。 她努力伸出手,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终于又急又慌之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整个左半身都感觉不到了。 街上空无一人。 偶尔有只流浪狗经过,在她身上闻了闻,又很快走开。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有气无力地嚎着,“有人嘛?救命啊!谁来帮帮我呀……” 空荡荡的街道,回应她的,只有穿街而过的风声…… 从此,京城的街道上,多了一个在雪地泥浆里匍匐打滚的老叫花。 * 皇上归朝,威州的大臣自然也要跟着搬回京师。 朝中大臣杀得杀、贬得贬,大量职位空缺。 所以,明年皇上一定会开恩科。 廖东江恢复了功名,拿着廖赟的推荐信,与瑞儿、瑁哥他们一起回京,拜入京郊的谭松书院,准备明年的会试。 廖赟则再次借病请辞,留在威州书院,接替廖魁成了威州书院的山长。 廖华裳也与祖母和母亲一块留在威州,等明年天气暖了,再启程回京。 这时节,冬麦已经种下,田地里的人少了,各州府城县的人便多了起来。 廖华裳红埠岭山下建了一座作坊,专门用来研究如何利用甘薯制作粉条和粉皮。 甘薯可削皮晒干,长期储存。 甘薯干可磨了面蒸饽饽,也可以掺了谷糠喂养家畜。 甘薯产量大,有了富余,老百姓便想着卖出去一些,换几个大钱。 只是甘薯刚刚推广,除了廖华裳教授的吃法,别的用法还不知道。 所以集市上,虽有很多卖甘薯的人,买甘薯的却很少。 廖华裳从空间面板抄录了一些制作粉皮粉条的做法,打算借着这个冬天试一试。 制作粉条需要用新鲜的甘薯。 作坊里的匠人将甘薯洗净切块,放在一个巨大的石槽里,两人踩在木锤上,将甘薯块砸成泥。 然后加水冲洗、滤渣。 再将滤好渣的甘薯汁倒进一个大瓷盆内沉淀…… 沉淀好晒干的粉末极为滑润,像是上好的珍珠脂粉。 在另一间作坊里,四五只炉灶正熊熊燃烧,炉灶上的大锅里盛满了滚开的水。 匠人拿着一只用铁皮做成的平底笸箩,将得到的甘薯粉加水和匀,舀到平底笸箩里。 在热水里缓缓旋转笸箩,等里面的甘薯粉变得透明之后,再在热水里打个滚。 当第一张粉条成功揭下,作坊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廖华裳腰间系着围布,袖子一直挽到手肘处。 她从冷水桶里捞起制作好的粉皮,小心地铺展在提前准备好的竹篦子上。 第一张粉皮正式落成。 另一边的大锅上方,吊着一只大漏勺。 甘薯粉打成浓稠合宜的糊糊,倒进上方的大漏勺中。 漏勺轻轻晃动,无数白色的丝线均匀地落入水中。 这边烫着,另一边捞起成型的粉条,放到冷水缸里。 冷却之后,透明的粉条便做好了。 长长的粉条被搭在竹竿上,晾到了另一间仓库里。 甘薯制成粉皮和粉条,就可以存储更长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若能成功,可以将甘薯提上一个新的价格。 这样百姓不止能吃饱肚子,还能从中获利。 北关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廖氏所有锅子店和饭庄里,都上了一样新菜品:粉条。 甘薯做成的粉条弹性好、耐煮有嚼劲,浸足了汤汁的粉条,更是柔嫩爽滑、鲜香可口。 加了粉条,在天气寒冷、青菜匮乏的北关,以往要吃一整个冬季、腻到不行的大白菜,也重新变得美味起来。 廖华裳一不作二不休,干脆从空间面板上抄录了大量的食谱和菜谱,交给各个饭庄。 并将菜谱制作成画,张贴在饭庄的墙上。 谁想要,可从店中买了纸墨,自行抄录。 一时间,酸辣甘薯粉、肉沫粉条、白菜炖粉条…… 各种各样的菜式迅速风靡北关四省。 廖华裳并没有隐瞒粉条制作方法,除了自家的作坊之外,若有其他人想制作,她也会派人专门过去指点。 不到半年,甘薯的价格翻了几倍。各地粉条制作作坊像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 威州百姓感念廖华裳恩德,在城中为她立了生祠。 在生祠落成的那一天,廖华裳沉寂已久的面板突然有了动静,“叮,检测到威州领土基建模式条件已达成,是否开启基建模式?” 第282章 重返京城 没想到威州的领土基建模式,需要的竟是城中百姓的信任度。 威州生祠一落成,像是给了北关老百姓一个重要的启发。 也或许,是因着廖家眼下如日中天的地位和权势,北关各州府纷纷开始为廖华裳立生祠。 与东屿关相邻的关城,建成廖华裳生祠那日,面板突然弹出一个框框,“叮,检测到河西省边境领域完整,谷主是否认领河西省?” 整个,河西省吗? 廖华裳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还是点击了认领。 很快,一个完整的河西省舆图出现在面板上。 更诡异的是:整个河西省舆图,好像与她之前的空间灵田地界连成了一片。 从面板放眼望去,南边是八街九陌的州府,州府上方炊烟袅袅,一派烟火气息。 而北面,则是成片的良田和远处连绵的高山。 如此看来,竟与河西省的地貌极为相似。 廖华裳心中一动,闪身进了空间。 她出现在标注着乌索的街道上。 乌索街道与记忆中并无两样,她甚至还看到了龚掌柜,正在锅子店招待客商。 “看”到廖华裳,龚万里还笑着朝她打招呼,“小人见过领主。” 旁边的人也纷纷朝她揖拜,“拜见领主。” 无论走到哪儿,所有遇到的人,都会恭敬地向她行礼。 仿佛本就该如此。 廖华裳心中惊疑更甚,心念一动出现在陶县。 六婶田氏抬眼看到她,热情地招呼,“大侄女来啦,婶儿刚烤了饼,热乎着呢,快来尝尝。” 廖华裳坐在店中一张桌前,接过一个羊肉烤饼。 羊肉烤饼有些烫手,触感那么真实。 她小小咬了一口烤饼,烧饼外酥里嫩,既有小麦粉的焦香味,也有羊肉的滑嫩鲜香。 再喝一口羊汤。 羊汤里放了辣椒粉,一碗汤喝完,额头和背上就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通体舒畅! 走出烧饼店,凡见过她的人,与乌索百姓一样,都会朝她揖首一礼。 廖华裳出了空间,人还在原来的屋子里,嘴里仍然有羊肉烤饼的味道,胃腑也暖暖的,微有饱胀感。 再看空间面板,与以往不同的是,空间面板好像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在流动。 而里面的景致灵动鲜活,就像是透过清澈的水面,看到的水底世界。 廖华裳一时有些失神。 夏蝉突然打起帘子,回道:“家主,夫人过来了。” 未等廖华裳起身相迎,母亲温氏已经走了进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可是收拾好了?该启程了。” 在北关度过了第五个年头,今日是他们一家启程回京的日子。 廖华裳收拾好忐忑的心情,笑着站起身,“正等着母亲呢,没想到一时犯了困。祖母呢?” “已经上了马车,只等着你了。” 温氏笑着问道:“看你魂不守舍的,可是舍不得了?” 廖华裳笑了笑,没有说话。 说不上舍得舍不得。 京城给她的记忆,全是痛苦。 反而在北关,之前是为了活下去,日夜筹谋、绞尽脑汁,与各种各样、各行各道的人结交周旋…… 渐渐的,那些曾经痛过的、恨过的过往,如同前世的梦境,悄悄消散不见。 温氏挽着她的手,一路絮絮叨叨,“瑞儿在京城,有那么多人照应着,谢侯爷和纪将军也都在。他如今是太子,皇上已经下了明旨,不再娶继后,这朝中上下,便无人憾动瑞儿的地位。你若在京中待得闷了,便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你大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这次回去,也得张罗着替他寻一门亲事……” 两人说着话,走到静候在院门外的马车前。 祖母挑起车帘,笑着朝廖华裳招了招手,“裳儿来祖母这里。” 三妹廖璎珞和四妹廖云依欢快的脸从祖母身后探出来,“长姐快来。” 廖华裳看着两个妹妹,一时间有些恍惚,有些辨不明那些不堪的过往是梦,还是眼下的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一直看到京城那高耸入云的城墙,以及巍然厚重的城门,廖华裳才终于开始相信:她真得回来了! 当年流放离京时,她曾以为,她这一辈子,再不会踏足的地方。 今日,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大哥廖东江特意请了假,带着瑁哥和瑞儿到城门口迎接。 一番契阔之后,几人重新骑上马,向城内走去。 瑁哥和瑞儿弃了马,钻进马车里,坐在廖华裳身边,一边一个抱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说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 两个孩子都长成了半大小子,个头窜了老大一截,已经与她的肩头平齐,像小牛犊一样结实又爱动。 言语有分歧时,两个孩子在她耳边放开声音争执,吵得廖华裳两只耳朵嗡嗡作响。 可她又舍不得打破这种热闹又亲近的氛围,便笑眯眯坐在车厢里,看着两个孩子你来我往的辩论。 在一片嘈杂声中,廖华裳耳尖地听到外面有人在打招呼,“廖编修?在下慕云州。久仰廖编修大名。” 廖东江温润有礼的声音在车窗附近响起,“慕兄有礼。” 接着声音低了几个度,“尹世叔。” 廖华裳没忍住,转头看了瑁哥一眼。 车外是瑁哥的外祖父,不知道尹氏在不在。 没想到进城就遇到了尹家的人。 应该是尹氏的父亲任期已满,到京城来托关系找门路。他带着家人赴京,应该是想留在京城候缺。 瑁哥一直低着头沉默,瑞儿轻轻杵了杵他的胳膊,他才仿若从梦中惊醒般,下意识看了廖华裳一眼。 廖华裳轻声道:“你外祖父在外面,理应下车拜见。” 瑁哥点了点头,挑起车帘下了马车。 尹同知已经几年没见过瑁哥,险些没认出来。 瑁哥上前揖首一礼,“孙儿廖存胥,拜见外祖父。” 尹同知下意识回头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抬手示意,“瑁哥儿?一转眼工夫,竟长这么大了。” 第283章 后悔 瑁哥留意到他的目光,微微垂下眼睛,“是。外祖父与外祖母身体一向可好?” 尹同知神色尴尬,连声说道:“好,好好。你这是?” 瑁哥眼中这才流露出一抹暖意,“太祖母、祖母和姑姑回京,孙儿前来相迎。” 尹同知朝着马车揖礼,“老夫人万安。嫂夫人安好。靖国夫人安。” 廖华裳这才撩起车帘,朝不远处的尹同知微微颔首,“尹大人。” 尹同知眼尖的看到马车里,那个亲昵地偎在靖国夫人身边、头戴金冠的少年。 是太子殿下! 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听了父亲的话,将女儿从乌索接回来了。 如今廖魁已是当朝第一权臣、皇上身边的心腹大臣。 廖东江更是学识斐然,在今年的春闱中一举夺魁。四月份的殿试中,又被皇上钦定为一甲第二名。 如今已是翰林院编修。 瑁哥做了太子伴读,整日与太子形影不离、情同亲兄弟。 廖东江的妹妹,也是陛下谕旨亲封的靖国夫人。 因其推广新粮,解决了北关百姓数百年的缺粮难题,更是被北关百姓奉为神明。 当年,去乌索接女儿的马车还没回来,他就先收到了乌索写回来的信。 信中说女儿病重,廖家想送她回鹤州养病。 他们都明白,廖家人的意思,是想送女儿大归。 廖家人忠厚,若他们不同意女儿大归,相信廖家也不会赶女儿离开。 可那时,废帝周禹在朝堂之上占尽优势,挟天子以令天下。 廖氏一族又旗帜鲜明地支持周宸。 周禹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在那种情况下,尹家,不敢赌。 也赌不起。 女儿回来之后,老母亲几次问起,女儿才说了与靖国夫人起冲突的事。 当时他们还都觉得廖家这是小题大做。 后来得知先帝也中了与靖国夫人同样的毒。而解药,就是靖国夫人派人送回京之后,一家人很是惴惴不安了许久。 好在廖家人没有将这件事散播开去。 否则尹氏一族,在鹤州将再无立足之地。 坐在马车里的尹氏,听着外面熟悉的声音,心里止不住微微泛酸。 身边坐着的幼子觉察到了母亲的失落,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奶声奶气唤了一声,“母亲。” 马车外的瑁哥身子一僵,强忍着想看向马车的冲动,朝尹同知微微一揖首,回身上了马车。 尹氏终于忍不住挑起车帘,只来得及看到长子跃上马车的背影。 以及…… 端坐高头大马之上,依旧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廖东江。 她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个身影,眼里慢慢溢满了泪。 幼子不解,问道:“母亲,你怎么哭了?” 马车外的慕云州一听,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拿刀鞘咚的敲了一下车厢,引得尹同知回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再看向廖家车队,已经缓缓启行,慢慢朝城内行去。 瑁哥上车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 瑞儿握起拳头,轻轻擂了瑁哥的胸口一下。 瑁哥回神,轻笑道:“没事,她只是不方便而已。” 廖华裳鼻头有些发酸,伸手将瑁哥抱在怀里,习惯性地抬手抚着他的脑袋。 瑁哥由着姑姑搂着,失笑,“姑姑,瑁哥已经长大了。” 再不是那个见不到娘亲,就会哭鼻子的小孩了。 更何况这些年,娘亲不在身边,姑姑将他视作亲子,太祖母和祖母对他也是疼爱有加。 瑞儿比他还小,也是事事处处都让着他。 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 尤其今日,娘亲明明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却连面都没露。 还有马车里那个孩子…… 娘亲有了自己新的家庭和孩儿,已经不方便再见他。 他有姑姑就够了。 廖华裳忍不住安慰道:“你方才也听到了,你娘亲,她也是身不由己。” 瑁哥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声音欢快地问道:“姑姑,以后我能住到您府上吗?” 廖华裳想到大哥也会再娶妻,瑁哥在府里,恐怕也有些不自在,便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不过才几个月不见,怎的跟姑姑这般生分了?” “姑姑的府邸,永远都有你和瑞儿的院子。姑姑的家,也是你们两个的家。” 瑞儿笑道:“就是。咱们可是一家人。” 廖华裳笑着抚了抚瑞儿的脑袋。 车队经过内城城门时,廖华裳突然听到马车外有个熟悉的声音,“各位行行好,给老婆子一口吃的吧。” 有拳打脚踢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暴戾十足的怒喝,“滚,臭叫花子!” 妇人被打得大声嚎叫,引得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 “这傅老婆子,罪有应得!当年为了吞儿媳嫁妆,竟不惜给人家下毒。” “太狠了!” “要我说,小廖大人还是太仁慈。这样的恶婆子,应该让她尝尝流放的苦。” 廖华裳轻轻挑起车帘,看向外面。 不远处的城墙根下,蜷缩着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叫花子。 叫花子身上全是泥垢,有苍蝇不厌其烦地围着她,嗡嗡地打转。 那老妇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双浑浊的眼睛朝着马车方向看过来,正好与廖华裳望了个对眼。 傅老婆子浑身一激灵,连忙将头转向墙角,又回过手,胡乱整理着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衣衫。 等她终于感觉自己没那么狼狈,转过身时,那逶迤的车队早已驶离了老远。 傅老婆子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以前在承恩伯府时,廖氏对她的百般敬重和孝顺。 那时…… 儿子的计划,怎么就被她给识破了呢? 这些日子,她总是昏昏沉沉,不知是梦还是幻觉。她总觉得,她此时应该还在原来的府里,儿孙绕膝、丫头环绕,尽享荣华才对。 她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饿得太久,傅老婆子感觉自己身子好像轻了许多。 恍恍惚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太子巫蛊案发生的消息传进府中,儿子找到廖氏,让她拿出银钱疏通关系。 张皇失措的廖氏丝毫没有怀疑儿子的话,将她的陪嫁尽数拿了出来。 儿子得到了廖氏全部嫁妆,随手将她休弃。 然后将傅灵蕊和两个孙儿接进府。 被休的廖氏只能随着族人,一起流放羯羚关。 太子被射杀后没几个月,皇上病重不治,二皇子成功登上皇位。 不到一年,承恩伯府就变成了淮阳侯府,儿子成了新帝的肱骨重臣。 圣旨到伯府的那一天,廖氏一族全部死在羯羚关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若这些不是梦,该有多好啊…… 来回巡视的城门卫发现墙角的老婆子好久都没有动一下,连忙唤了同泽一起过来查看。 只见那老婆子脸上挂着满足且恬淡的笑意,早已气绝身亡。 也不知道临死前,想到了什么好事。 或者,做了个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 城门卫禀报了统领,统领查看过后,寻来了专门清理街道流民尸体的仵工。 仵工拿了一张破席子,将尸体卷了卷,放到牛车上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