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江传奇》 第一章 祠堂的管账先生 http://.biquxs.info/

在秦岭南边的川陕交界处有座李家山。 熟悉李家山的人都晓得,他们做事情向来是“肚脐眼里屙尿:格外一股儿。”就拿修建祠堂这件事情来说,其他宗祠的人都把祠堂修在人口居住集中的地方,李家山人却与众不同,他们把祠堂孤零零地修建在远离人群的一个山包上。 这里地处李家山的最南边,是一个占地近十亩的平台,高出周围地势十多丈。站在祠堂的院坝里,朝北往山下看过去,山坡下还有“三湾、四梁、一个坝”,方圆近百余里,住着李家祠堂两百多户、上千口人。 北坡东面是一片地势较缓的平地,在一簇簇树丛中,掩隐着一幢幢粉墙黑瓦的吊脚楼,那是李家山人聚居最集中的簸箕坝。顺着簸箕坝向西湾、南湾和北湾的三条小跑走出去,就可以分别到达陕西南、甘肃东和四川北的地界。 站在祠堂院坝里,往朝南的方向看得见山下的金溪坝,天气晴朗的日子,还依稀可以看见藏在崇山峻岭中的乌龙江和金溪河闪着粼粼的波光。南坡下有三道地势显要的隘口,既保卫着李家山人的安全,也是从李家山进入四川地界的金溪坝、两河口和乌龙镇的必经之处。 在祠堂院坝的正中间有一眼泉水,冬暧夏凉终年不涸,可供上千人饮用。当年,李家的先人李忠率领部下抗击官兵时,选中这里修筑了营房、训练场和外围工事,又在三道隘口处各修建了一个门楼和一段垛墙,常年派兵勇守卫在三个隘口上。真个是居高临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官兵和仇家来了,也只有望而却步。 李忠去世以后,两百多年来,李家山人一直派兵勇轮番驻守在山包上的营房和前山三道隘口的门楼里。后来,随着时间的过去,官兵停止了围剿,仇家也不敢前来骚扰,李家山人认为守住了三道隘口就万无一失了,他们就把山包上的营房改建成了祠堂。 看守祠堂的管账先生李德权的家,就在祠堂的左边。他家祖上是李忠的三儿子,秀才出身,有文化,跟着父亲李忠随军当军师。他的后人子承父业,一直担任祠堂的管账先生,相当于祠堂的副族长。李德权的儿子李崇品现在是李家山兵勇护卫队的总头目,他父子俩精明能干,深得现任族长李载豪和族人们的信任。 时间的年轮转到了公元1912年。这是不平静的一年,古老的华夏大地发生了震惊世界的资产阶级革命,随着这一年的到来,中华民国纪年的钟声敲响了。 山里人还不晓得这一年发生的重大变故,他们仍然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生计操劳着。 这一年除夕的下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滴雨、一片雪。李德权和儿子李崇品在祠堂外边的山坡下,一边挖地,一边扯起喉咙,“哦荷”连天地对山歌。 儿子唱道:“腊月三十天,手拿黄历翻,明年日子是那般?” 父亲接过来唱道:“正月是新年,火炮闹喧天,快乐逍遥像神仙。” “二月惊蛰前,庙内把香还,一年更比一年甜。”山里人对山歌,经常是这边唱来那边接,这时候,祠堂下边有人接上句子,跟着唱起来了。 李德权听到有人和他父子俩对山歌,更加来了劲,他接过来唱道:“找到了好日子,明年三月间,清明谷雨上茶山。” 李崇品也不甘落后,接过父亲的山歌唱道:“四月立夏尝三新,樱桃熟了麦子黄,杏子酸掉女人牙。” “五月端阳节,下河划龙船,姑娘小伙相亲忙。”对歌的声音越来越近,李德权抬头往山下一看,是族长李载豪的二儿子李德贵喜气洋洋地走过来了。 “大哥,都过年了,你俩爷子还在忙啥子呀?”李德贵是李德权的堂弟,他正好有事求堂哥帮忙,满脸笑容地恭维着问他。 没有想到,李德权却把脸一沉:“你这几天和德宝跑哪里疯去了?出门招呼也不打一声?” “大哥,我和二哥下河坝去了。”李德贵小心翼翼地回答。 德宝是族长李载豪的长子,李德贵的亲大哥,但李家祠堂的子女是按宗祠长幼排序,李德宝比李德权年纪小,李德贵在外面只能把自家的亲大哥叫“二哥。 李德权听了李德贵的回答,更是十分严厉地质问:“啥子?你们到金溪坝去了?” “嗯。”李德贵乞求地望着他,怯生生地回答。 “我说你俩弟兄呀?”李德权把手中捏着的锄头狠狠地往地里挖下去,他丢下锄头,抬头盯着李德贵,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啥事?啥事?大年三十的,弟娃来了,你也不喊人家进屋坐,还在发啥子‘人来疯’?”李德权的老伴李陈氏,本来在院坝里带着两岁的孙女儿秋女子耍的正高兴,突然听见老伴在大声武气地训斥人,连忙抱上孙女儿,踮着一双裹得像棕子一样的小脚脚跑过来。她看见是老伴在吼李德贵,连忙护短。 “大嫂。”李德贵就象看见了救星了一样,连忙上前讨好地把侄孙女抱到自己的怀中。 李德权盯着李德贵,恨恨地说:“你问问他干的好事?” “咋个啦?德贵?你和你二哥,这几天跑哪里去了?”李陈氏十分贤慧,她不管是对自家的儿子,或是亲戚,都是处处想法护着,她听到老伴说得严厉,连忙关切地询问李德贵。 李德贵嗫嚅着腮帮子,小心地回答:“我和二哥在金溪坝挖金坑。” “德贵呀!你们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咋个这么不懂事呢?”李陈氏再是护短,也不得不责备起李德贵了。 不是李陈氏不帮李德贵,也不是李德权发“人来疯”,就连李德贵自己都心虚,说明肯定是他做错事了。 在李家山,不管是大人和小娃儿,也不管是从外地娶进来的媳妇或是招赘进来的女婿,只要他们进了李家的祠堂,同李家山人攀上了亲戚,李家山的族长都要给他们讲一番李家山人的血海深仇。 第二章 荒凉寂静的河滩 http://.biquxs.info/

大年三十下午的金溪坝,到处显得格外空旷。 北风“呼呼”地拉着响哨掠过上空,原本人迹罕至的金溪坝越发显得荒凉,只有靠东北方向河边的一片芭茅丛中,还隐隐约约从风声中传出阵阵铁铲落地的响声。在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已经干枯了的黑魆魆的芭茅丛里,有一个魑魅般的身影匍匐在冰凉潮湿的地上,他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简易提升架。 在那个用三根木棒扎成的提升架下,有一个刚刚挖出来的金坑。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金坑上面的支架旁边,用手使劲地板动着绑在支架上的一根长竹竿,把一只箩筐从金坑下面徐徐地往上吊起来。那只箩筐显得是十分的沉重,把吊绳绷得紧紧的,箩筐还在不停地往外滴着水。随着中年男人的发力,他的胸腔里就迸发出一种好像用不完的力气一样地沉稳呼吸声,而他旁边的那个简易支架和在他手中板动着的长竹杆,却像不堪重负似的,极不协调的发出一阵阵“吱吱”作响地呻吟声。 中年男人从金坑里吊起了一筐砂砾,他放下手中的长竹竿,弓身端起还在不停地往外滴着水的箩筐,小心地把箩筐里的砂砾翻倒在身旁的一堆砂砾上。箩筐上面滴下来的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和裤子,在全身上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棱,他也全然不顾。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衣服、裤子上的冰喳子都要发出一阵“嘁嘁嚓嚓”的响声。他把箩筐使劲地在地上摔打了几下,又提起箩筐回到了金坑口。 他把箩筐摔在金坑里,顺势趴下身子,伸长脖子,朝金坑里探着头,大声喊道:“崇奎,挖见底了没有?” “快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伴着铁铲刨着砂砾的轻脆响声,从金坑下面传上来。 “你上来歇一会儿嘛!棕袜子泡久了,也要进水呀!小心把脚杆冻坏啰!”中年男子雄厚的声音,被一阵比一阵紧的北风吹得时断时续。 “爹,我不累。‘乌木’的底子马上就掏空了!”儿子在金坑下面继续不停地铲着,铁铲声伴着“呼呼”的风声,也一阵比一阵紧的响着。 “崇奎,你再仔细看一看,那两根‘乌木’是不是‘香椿木’和‘金丝楠木’呀?”爹的心里想着那两根“乌木”,他明明晓得那两根“乌木”的材质,还是不放心地问。 “没问题,肯定是‘香椿木’和‘金丝楠木’!趁着过年,谢家的人不到河边来,我们今天加紧把这两根‘乌木’掏出来。”年轻的声音从金坑下面传上来。 在金坑下面答话的是站在金坑上面那个中年男人李德宝的儿子李崇奎。他站在金坑里,双脚泡在齐踝的水里,他脚上穿的一双棕袜子已经被冰凉的水打湿了。他仍然握着铁铲,挥汗如雨地铲着砂砾。他一边用铁铲把两根“乌木”的脚底子掏松,顺手把砂砾铲到身边的箩筐里,又一边不断地抬起头来望着那两根已经显露出真面目的“乌木”,再铲起一铲子砂砾复盖在“乌木”上面,他是想把那两根“乌木”遮掩起来。李崇奎估计,再干一个时辰,他就能够把这两根“乌木”的底子掏空了。等到二叔李德贵从山上把帮忙的人搬来时,大家一齐把“乌木”锯短了,今天就能够连夜把两根“乌木”抬回到山上去。到那时,就再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地干了。 李崇奎和父亲李德宝、二叔李德贵在这里已经悄悄干了二十多天了,眼看着把金坑挖出来了,“乌木”也要到手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就此放弃。在二十几天前,他们三个人背着家里的人,从李家山悄悄跑下来,在金溪坝挖金坑,盼着挖“红”一个坑,拿去卖给谢家人,挣上十个大洋好过年。 金溪坝以河滩下的沙金多而得名,其实一眼看上去却是一个荒河滩,金溪坝又是名符其实的干河坝。千百年来,无数条小溪沟从四面八方的群山中流到金溪坝以后,根本没有一条象样的主河道,流水成年累月的在坝子里恣意妄为地乱窜。坝里需要水时它没有水,不需要水时它又到处是沟壑纵横,洪水泛滥,害得金溪坝成了乱河滩。正因为这里是一片乱石翻滚的干河坝,自古以来,人们就没有拿它当一回事,也从来没有哪一家人把它当成过自家的产业。后来,有人在这里的河床下面发现了沙金,人们便蜂涌而至竟相开采。那时候,只要是有劳力的人,不管是坝里的人、山上的人、还是外乡的人,都可以到这里来挖金坑、淘沙金。 可是,自从金溪坝的财主谢继祖掌管家业以后,他便以治河为由,勾结官府在金溪坝抽丁、派粮、筹款,最后把整个坝里的水流都引到了他家的地盘上。从此以后,不仅金溪坝河滩上可以耕种的土地成了谢家的田产,河滩上的所有水流也成了他家产业的一部分,谁要是想在河滩上用水浇地,都必须向谢家买水。如果谁要想用水淘金,谢家不卖给你水,你纵然是有天大的本事和万贯家产,也无济于事。 过去在金溪坝的河滩上,人人可以遍地挖金坑、淘沙金,现在谢家控制了水源,成了独家经营。到这里挖金坑的人,如果运气好,把金坑“挖红”了,也就是在金坑里挖见沙金了,也只有把金坑卖给谢家。因为金溪坝河滩上的水源归流到谢家地界上以后,只有谢家的地盘上才有淘沙金用的水,也只有谢家才能把金坑里的砂砾拿去淘出沙金来。因此,这几年里,凡是到金溪坝河滩上来挖金坑、淘沙金的人,不管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掏出来的金坑也只能卖给谢家,而且挖金坑的工钱还是谢家说了算。即便是挖金坑的人运气好,把金坑挖“红了”,坑里有沙金了,谢家人见了又高兴,谢家人就给你付十个大洋。如果挖金坑的人运气不好,金坑“麻了”(报废的意思),没有在坑里见到沙金,就只有自认倒霉,谢家不会出钱买你挖的坑,更不可能给你一文钱。 第三章 李家山人的戒律 http://.biquxs.info/

李家山的族长都要给他们讲一番李家山人的血海深仇。 李家山隶属于四川省管辖,处在川、陕、甘三省交界处,南面临向四川,西面紧连甘肃,北面背靠陕西,东面是层层叠叠通向川东的山峦,整个地势形如一个漏斗壶,面向四川的小路恰似一个壶嘴。只要将壶嘴通向李家山的三个隘口,卡住了其中的任何一个隘口,就使李家山与四川方向切断了往来。李家山特殊的地理位置,使李家山的人从南山口进入四川,反而不如从北山口到陕、甘方便,那里不仅地势较缓,道路也四通八达。 小时候,李德贵和他们的兄弟、姊妹都不明白,他们的家为啥子在这交通不便的深山峡谷中。直到后来他们长到九岁的时候,父母按照山上的规矩,把他们一般大的一群娃儿带到到祠堂里,听那个捋着山羊胡子的老族长给他们讲了一个神奇的故事,他们才开始懂得了,他们为啥子要住在大山的深处。 在清朝嘉靖初年三月,湖北襄阳有个名叫王聪儿的人在夹河州高举“白莲教”的义旗反对满清。他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个姓李,一个姓马。据说姓李的将军是唐朝李世民的后代,不仅长得一表人才,武功也确实了得。那姓马的将军也来历非凡,他的祖上是从西域过来的“回回”,长着一只鹰勾鼻,一双鹞子眼,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教堂的洋人一样。他俩因为战功显赫,王聪儿对他们甚是喜爱,把姓李的将军封为“忠”大将军、把姓马的将军封为“勇”大将军。俩人为了感恩,就把王聪儿封给他们的“忠”字作为了自己的名字,从此以后,一个改名叫李忠,一个改名叫马勇。王聪儿见他二人忠勇可嘉,又把自己的两个孪生女儿分别许配给了这两位爱将。后来,四川东北地区义军首领罗其昌归顺“白莲教”,高举反清大旗,王聪儿又把他们派去支援罗其昌。 当时,清王朝为了扑灭“白莲教”的起义,在全国调集百万清兵,诏令四川总督代英善挂帅围剿罗其昌。面对敌人的强大进攻,罗其昌带领“白莲教”义军英勇抵抗。他们从达州经通江,转战到巴州,终因寡不敌众,起义军被打散,罗其昌不幸身负重伤。眼看义军大势已去,罗其昌为了保存实力,决定带上李忠、马勇两位将军领着余部,把义军多年存储的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护送到湖北夹河州王聪儿那里去。他们从巴州撤退到保宁,打算经南充、过渝州、从万州到达湖北。可是清兵却以强大的兵力封锁了所有通向湖北方向的水路和旱路。罗其昌只好带着李忠、马勇和余部沿着乌龙江北上。 他们撤退到乌龙江与金溪河交汇的两河口时,罗其昌的伤势日渐沉重,又眼见得官府围剿甚是猛烈,罗其昌决定把义军带来的金银珠宝就地埋藏起来。罗其昌抱病察勘地形,悄悄带着几个亲信随从把带来的金银珠宝埋藏在两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罗其昌事先为了防止泄密和被以后知道藏宝地点的人私吞,就把两个藏宝的地形分别画在两张羊皮上,再把两张羊皮一裁为二,又把其中的两个半张分别埋藏在两个藏宝的地方,然后忍痛把藏宝的几个亲信随从杀死了。 罗其昌做完这一切以后,分别把余下的两个半张藏宝图交给李忠和马勇,嘱咐他们:“你们撤退到了湖北,就把藏宝图献给王聪儿,如果义军被打败了,你们就把藏宝图消毁了,绝不准将其私吞和出卖给官府。” 李忠、马勇俩人接过藏宝图,向罗其昌发誓:“永记首领嘱托,绝不出卖秘密!” 罗其昌了却了最后的心愿,满意地看着他俩,含笑与世长辞了。李忠、马勇俩人含泪埋葬了罗其昌,带着义军,顺着金溪河逆流而上,撤退到金溪坝。他们看到这里四面环山,坝子宽阔,唯一通向外面的金溪河,又处在一条三十多里长的峡谷之中,还有层层关隘天险可以作屏障,正是保存实力东山再起的理想之地。他们决定暂时驻扎在这里,收集粮草募集兵勇,摆开战场与官兵决一死战。 金溪坝有个绅士,名叫谢泽,是个庠生,这人看起来知书达理博古通今,对义军之举深表同情。他经常前往义军营地拜会李忠、马勇,还时不时邀请他俩到谢府把盏言欢探讨时局。三人一来两往,渐渐成了朋友,谢泽打听到义军带来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就起了歹意。他先是用女色引诱马勇下水,后又暗中勾结官府,威逼马勇哗变。李忠势单力孤寡不敌众,只好带着自己十多个亲信随从和五十多个子弟兵逃到金溪坝北面的山上去避险。 谢泽煽动马勇撵走李忠以后,朝廷提升谢泽当了县令,赦免了马勇的死罪。谢泽一朝大权在握,便翻脸不认人,开始向马勇索要义军的财宝。马勇虽然惧怕权势、贪恋女色,却更喜欢罗其昌埋藏在两河口的金银财宝。他明知斗不过谢泽,就一面与谢泽虚与委蛇,谎称藏宝的秘密被李忠带走了,又一面向谢泽求情,说他来自平坝地区,不习惯在山上居住,恳请谢泽让他到两河口去安家落户。谢泽见在马勇身上已经榨不出油水了,也不想白养马勇一辈子,再加上山里比平坝安全,一般有势力的土豪劣绅,都喜欢把老巢安顿在山里,谢泽巴不得把马勇一家撵到平坝去居住,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几年以后,“白莲教”起义失败的消息传来,逃到山上去的李忠得知首领王聪儿已经阵亡,悲愤加交一病不起。他临终前,先把长子李英武叫到身边,把藏宝的半张羊皮交给他,叮嘱一番后,又把其他子女和下属们召到面前,训戒他们:“一生一世不准为清庭效力、不准与姓谢的奸徒交往、不准与姓马的叛徒攀亲戚。” 从此以后,李英武和李忠下属们的后代牢记李忠的教诲,他们以山为界,从不与山下金溪坝的谢家、两河口的马家有任何瓜葛和往来。 李德贵想着从小就铭记于心的这些往事和先人的戒律,心里就一阵阵发怵。 第四章 魑魅影藏芭茅丛 http://.biquxs.info/

谢家不会出钱买你挖的坑,更不可能给你一文钱。 尽管这是一桩十分不公平的买卖,但是前来挖金坑的人还是不少。因为这年月人穷,日子不好过,许多人不得不靠这样干,才能换点血汗钱来养家糊口过日子。 李德宝也是看着年关将近,就瞒着父亲,带上弟弟和自己的儿子,偷偷跑到金溪坝来挖金坑,想的是挣几个现钱,过年时手上也宽畅一点。殊不知,他们却无意间在金坑里发现了这两根罕见的“乌木”,心里是又喜又怕。喜的是福从天降,发现了这两根可遇不可求的“乌木”,更意想不到的是这两根“乌木”的材质还是异常的好,一根是百里挑一的“香椿木”,一根是难得一见的“金丝楠木”。他们三个人又怕夜长梦多,担心被谢家的人晓得了,不仅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而且弄得不好,还要惹出一身麻烦来。所以他们一直不敢对外声张,也不敢请人来帮忙挖。三个人起早贪黑地劳累了二十几天,现在终于把“乌木”挖得现身了,李崇奎咋个也不愿意就此停下来。 李崇奎在他们发现了这两根“乌木”后,听到父亲和二叔商量过,他们打算拿那根“香椿木”孝敬李崇奎的爷爷和奶奶,为俩个老人各做一口“寿材”。再拿那根“金丝楠木”做几件像样的家俱,留在那里为李崇奎和他堂弟李崇荣结婚时用。 这也是李家山人居住在大山深处,实在没有办法的选择。那些居住在交通便宜地方的男人娶老婆,都是女方带上整套的家俱为新娘做嫁妆,敲锣打鼓地抬着家俱和新娘上男方家去拜堂成亲。可是李家山的人,由于非要尊崇祖先的遗训,主动与南面的金溪坝、两河口切断的了联系,男婚女嫁只有在北面的陕、甘两地去选择。而那两处地方植被少,木材稀缺,李家山人与那里人的谈婚论嫁,不仅是出嫁女儿要置办一套家俱,就是娶媳妇也要在婆家的新房里准备一套家俱。就是冲着这一条,周边陕、甘两处许多有俊俏女儿的家庭,才愿意把女儿往李家山嫁。李崇奎和他二叔的儿子李崇荣,都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了,哪有不想着置办家俱的道理。 李德宝看着儿子浑身是劲的样儿,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多劝,又回过头来继续板动着手中握的竹竿,把儿子在坑里装好了的一筐砂砾慢慢往上吊起来。 过了约莫两袋烟的工夫,李德宝听见儿子在下面惊喜地叫起来:“爹,你快下来看哟!挖见底了!” 李德宝晓得儿子李崇奎已经把“乌木”掏出来了,他应声跳了下去。他看见横卧在金坑里的两根“乌木”,遍体布满了拳头大小的窟窿,尤如卧龙身上的龙鳞,虽然还没有经过打推,也是显得乌亮光洁。这正是“乌木”的特征,它历经河水几百年、上千年的浸泡和砂石的冲刷,木材的外表就被磨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坑。圆坑越多、越大,就说明木材在水下埋藏得越深、时间越久,“乌木”的碳化程度就越高,材质也就越好。 在金坑下,李德宝见了那两根“乌木”,高兴得喜上眉梢。他蹲下身子,再仔细打量着这两根“乌木”:一根约莫两尺的“过心”(直径的意思),黑里透红,显然是根“香椿木”,正是做“寿木”的上等材料。另一根的过心略为小一些,比那根“香椿木”材质的“乌木”颜色也浅了许多,也不像其它的“乌木”那样黑,它与众不同地透出的是一种木本色。若不是亲眼看见它是才从地下掏出来,又眼见得它的外表有这么多的窟窿,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一根“乌木”。李德宝惊喜若狂,眼下这根木头,就是名贵的“金丝楠木”材质的“乌木”呀! 李德宝父子俩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爬出金坑,想看看弟弟李德贵回去请的人到了没有。一股寒风吹来,把沙尘刮得漫天飞舞,李德宝禁不住地眯着眼睛。他身后那片芭茅丛也被吹得东倒西斜,藏在里面的那个魑魅般的身影,趁着这阵风起,蹑手蹑脚地弓起身子,向芭茅丛外边悄悄地溜去。可那身影还是一不小心,惊起了旁边一只避风的野鸭。 李德宝突然看见一只野鸭扑腾着笨重的身子,从坑口窜了过去。若在平时,凭着他的身手,顺手操起放在身边的“明火枪”,嘣出一团铁砂子,不把它打个正着才叫个怪!可是现在他为了眼前的两根“乌木”,不说是一只野鸭,就是一只野兔、一只野羊、一头野猪、甚至是一只香獐从他眼皮底下跑过去,他也不愿意开枪去惊动谢家人。 天色已经黄昏了,李德宝还不见弟弟带的人出现。他迎着“呼呼”的北风,站在金坑上面,不停地抬起头来,朝李家山方向望去,可是,仍然是啥子也看不见,听不见。 “爹,上头风大,这正也没有活路做了,您也下来歇一会儿吧!”儿子李崇奎在金坑下面,对父亲关心地喊道。 “你先在下头歇口气!”李德宝伸头望着下面,对儿子说道:“我还是在上头守着好一些,万一是谢家的人来了,我也好早点把他们打发走。” 李德宝真的有些累了。自从下河坝挖金坑到现在,他已经连续干了二十几天,昨天到今天又熬了一个通宵。他想坐下来抽口烟,可是他拿出火镰石碰了好几下,溅出来的火星都被风刮跑了。他只好收起烟袋,继续朝着李家山方向望去。 就在这时候,刚才藏在芭茅丛中的那个魍魉身影,正急匆匆地朝金溪坝的谢家大院跑去。 第五章 族长训儿摆威风 http://.biquxs.info/

李德贵想着这些往事和先人的戒律,心里就一阵阵发怵。 今天清晨,他心急火燎地告别大哥和侄儿,跌跌绊绊地离开金溪坝,为的是早点回到李家山,请几个劳力好的人到金溪坝去把他们刚刚掏出来的两根“乌木”抬上山。 他淌过了一条条“二十一道脚不干”的小河沟,经过李家集,走过前山三个关隘的门楼,爬上山顶的李家祠堂,七十多里的山路,他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就快到家了。 一路上,他尽管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迎着阵阵寒风,还是感到浑身上下汗涔涔的,贴身的内衣粘在背上,冰凉、冰凉,虽然不舒服,但他还是兴冲冲地往前走。快到李家祠堂了,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父亲握着旱烟锅子的威猛样子,心里又一阵阵地发虚。李德贵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了,仍然怕他当族长的父亲不徇私情,担心父亲要把他和哥哥、侄儿弄到祠堂里去,当着众人接受族规的惩罚。 李德贵心事重重地走在山路上,心里埋怨着哥哥:“你为啥子不回去呀?而让我去见爹?” 埋怨归埋怨,那两根千年都可遇不可求的“乌木”,又使他情不自禁地暗自窃喜。一种丰收的喜悦,催促着他满脸喜气地快步往家里走去。刚才,他走在祠堂下的山路上,听见堂哥父子俩的山歌声,一个主意油然而生。他同他们对过了山歌,走进祠堂的院坝里,正准备开口请堂哥向爹为他和哥哥李德贵求情的时候,没想到一提起他去了金溪坝,不仅堂哥,就连堂嫂李陈氏也埋怨起他来了。 “大哥,我该咋办呢?”李德贵担心回到家里遭到爹的训斥,他央求地对李德权说:“虽然我们错了,可是,我们掏出来的确实是两根上好的‘乌木’呀!你陪我回去,帮我们向爹求个情,只要爹同意把那两根‘乌木’抬回来,随便他咋个惩罚我们都可以。” “权老汉,你就走一趟嘛!帮弟娃求个情呀!”李陈氏站在旁边,没有等李德权开口,就催促起他来了。 “好嘛!我去给幺爹求个情!”李德权盯着老伴,又回头看着李德贵,把孙女儿从李德贵手中抱过来,对她说道:“秋女子,爷爷下山去办点事,你在屋里好好的听话,不要乱跑,等着爷爷回来和你一起吃‘年夜饭’。” 孙女儿鼓着一对大眼睛,双手勾着爷爷的脖子,懂事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对李德权说:“爷爷,你要早点回来呀!陪秋女子吃‘嘎嘎’哟!” 吃“嘎嘎”是当地的一句土话,吃“嘎嘎”就是吃“肉”。李家山地脊人穷,就是像李德权这样全家有劳力,自己又是祠堂管帐先生的人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回肉。 听着孙女儿甜甜请求,李德权凑上嘴巴,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把她抱还给李陈氏,高兴地对孙女儿说:“爷爷到山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对啰!这才是我们的好大哥嘛!”李德贵站在旁边,高兴地叫起来。 “爷爷慢慢走!”看着爷爷起身离去了,孙女儿伸出一只手,朝李德权招着手,甜甜的声音回荡在祠堂的上空。 李德权和李德贵出了李家祠堂,下了一个山坳,穿过黑石崖前面的那片黑松林,远远就能望见大山深处的李家村了。 李家山的人,都是当年李忠从湖北夹河州带出来的亲信随从和子弟兵,大部分姓李,也有部分其他姓氏的人,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现在基本上都成了李家人或是李家的亲戚。从嘉靖年间“白莲教起义”失败至今已经过了二百多年,当年的几十个人发展到了四百多户,上千口人,分散居住在方圆近百里的山上。李德贵的家住在东面的簸箕坝,居住人口比较集中,五十多户人家撒落在峡谷中间一个地势较缓的坝子上。站在高处往下看,除了耕种的土地和粉墙黑瓦的吊脚楼,就是光秃秃的一片,这里反而不如从金溪坝往山上望,到处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也许是这里居住的人口多了,年深日久需要开荒种地把树砍光了。也许是这里靠近陕、甘地界,受地理位置和气候的影响,不适宜高大树木的生长。不过,荒是荒了点,倒也显得视野开阔,粗犷明亮,透出一股陕、甘风景,别有一番情趣。 今天是除夕,天色已近黄昏,家家户户的屋顶上伴随着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冒出缕缕炊烟。一阵山风吹来,带着腊肉的香味直往李德贵的鼻孔钻。 李德贵不由得一时兴起,吼起了山歌:“太阳落山四面红,哥扛锄头下山坡;想找妹儿说句话,话到嘴边心发慌。” 李德贵家喂的那两只猎狗最通人性,听见李德贵的山歌声,一前一后的跑上去,扑在李德贵和李德权的怀里撒着欢。李德贵抱抱它们的头,李德权也拍拍它们的背。黑得象缎子一样的“黑豹”,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带路。那只皮毛黄得油亮油亮,名字叫“赛虎”的猎狗,跟在他俩的后面,高兴摇着尾巴叫着。“赛虎”的欢叫,引来了遍山响起一阵阵“汪汪”的狗叫声。 李家山族长李载豪,坐在自家院坝里,拿着一根长烟锅子,鼓着腮帮子,“叭哒、叭哒”抽着旱烟。他隔着老远的山坡,就看见儿子和侄儿李德权和从黑松林里钻出来,向家里走过来了。二十多天来,李载豪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回到胸口里去了。二儿子回来了,由他们的堂兄,自己最信任的大侄儿李德权陪着走在旁边,李载豪不用问,就晓得这几天不见踪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儿出去惹事了。 不过,李载豪看着儿子走在路上,唱起山歌的那副轻狂样儿,也晓得老大和孙子不会有啥子危险了。李载豪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说,脸上仍然摆出一副当爹的威严派头。 第六章 谢家门前施舍忙 http://.biquxs.info/

藏在芭茅丛中的魍魉身影,急匆匆地朝金溪坝的谢家大院跑去。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地出名的赖皮,外号叫“高疯子”的讨口子。这人个子不高,背还有些驮,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天生一张厚脸皮,哪里有热闹就喜欢往哪里窜,遇事还爱强出头。他走南闯北吃百家饭,学了一些江湖手段,自以为很了不起,别人说天上,他晓得一半,别人说地上,他全知。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安宁。 高疯子紧跑慢跑,终于远远地看见挂着一对大红灯笼的谢家宅院了。 在这座宅院的大门口,站着两个端“明火枪”的家丁,他们警惕地望着门口的台阶下守候着的一群衣衫褴褛的穷人。那些穷人扶老携幼的迎着寒风,翘首站在这里,是在等待这里的谢家一年一度施舍给他们的一个包谷粑粑。 谢家在金溪坝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从他们的祖先谢泽开始,就传下来一个规矩,遇到灾荒年和逢年过节都要施粥。只不过,平日里是在谢家的大门外支上一口大铁锅,熬上包谷稀饭,清汤寡水的见人舀一勺,包谷稀饭稀得照得见人影。有好事的人得施舍后,把包谷稀饭端回家,滤掉稀饭里的水,把剩下的包谷渣用称药的戥子秤称了一下,谢家施舍的一勺子包谷稀饭,正好有五钱煮熟了的包谷渣。虽说是谢家施舍的稀饭里清水多、包谷少,但是每次前来领取施舍的人还是排起了长队。今天可不同了,自从谢家修起了这座宅院,现在谢老太爷的父亲谢恩先又立下一个规距,每逢大年三十,谢家要给前来领取施舍的人发一个包谷粑粑。这个包谷粑粑不用好事的人去估量,只要吃到肚子里,就晓得一个包谷粑粑起码有四两包谷面,等于是平常的八碗稀饭。今天又是谢家一年一度施舍包谷粑粑的大年三十,前来等候的人自然不少。 好不容易到了“申时”,谢家大院紧闭的侧门终于打开了,站在那里等待施舍的人们突然听见开门发出的声音,立即兴奋地骚动起来。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屏息静气地朝侧门望去。只见谢家八个趾高气扬的背着“明火枪”的家丁,两人一对地抬着四只装着黄灿灿、香喷喷包谷粑粑的大箩筐,从侧门里鱼贯而出。 谢家不仅宅院修得豪华,主人讲究排场,就是家丁的穿着在当地也是首屈一指。不过,他们和所有的四川人一样,向来是顾头不顾脚:一年四季都是头上裹着一圈白头巾,身上穿着黑色短褂,腿杆扎着黑色绑腿,脚上穿一双草鞋,外省人初来乍到,不晓得四川人的这个习俗,还以为碰上了吊孝、出殡的人呢?近几年,谢继祖当家以后,对家丁的穿着更是讲究,让他们冬天在脚上套一双棕袜子,外面穿一双蓑草编的草鞋。今天是过年,出来的八个家丁衣着更是不同凡响,他们个个都是头上裹着新的白色头巾、身上穿着新的黑色短褂、腰间系着新的黑色腰带、腿上打着新的黑色绑腿,脚上穿的是当地许多小户人家的主人一辈子也没有穿过的黑布新棉鞋。八个家丁清一色的服装,不仅把他们装扮得精明强干,更显示出这家主人的殷实。 家丁们把箩筐抬到大门前,小心地放在大门前左首那只张牙舞爪的系着红绸子的石狮子旁边。走在前面的两个家丁放下箩筐后,站起身来把背在身上的“明火枪”取下来,横在手中端着,虎视耽耽地站在那里,守着箩筐。另外六个家丁,立即车转身子,快步向前,一声不响地迎候在侧门边。 年纪四十多岁的谢家大老爷谢承统,身穿簇新的红花缎面棉袍,外罩紫红色的团花锦缎马褂,头戴黑色的缎面瓜皮帽,脑后梳着一条黑油油的粗辫子,喜气洋洋的带着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儿子谢传伟,与他儿子年纪差不多大小的二弟谢承治、堂弟谢承金和其他几个堂兄、堂弟以及侄儿,从侧门里面走出来。 谢承统站在门庭的台阶上,朝着下面等待施舍的人们拱拱手,朗声说道:“众位乡亲,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代我爹谢老太爷给大家拜年了!我们谢家赈灾,已经有近三百年没有间断过,你们得到施舍以后,要记住我们谢家的恩德,记住我爹谢老太爷的恩德!” 谢承统说完以后,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片感恩戴德的赞美声。他停了停,高兴地挽起袖子,把长长的辫子盘在脖子上,带着弟弟谢承治、儿子谢传伟和几个堂兄弟、以及侄儿们给等候着的人们发放起包谷粑粑。 谢承统站在箩筐前,笑眯眯地把一个包谷粑粑递给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长得瘦筋筋、满脸是皱纹的老汉。那老汉颤巍巍地把包谷粑粑接过来,嘴里不断地咕嘟着:“好人呀!好人!” 谢承统听了,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又大声地叫着:“下一个!” 一个年青妇女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她身边两个穿得赃兮兮,瘦得已经看不出来是男娃还是女娃的小娃儿,牵着她的衣襟怯生生地走到谢承统的儿子谢传伟面前。年纪稍大一点的娃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向谢传伟伸出一双瘦骨嶙嶙的小手。谢传伟见了,不由得心生同情,他从箩筐里抓起一个包谷粑粑,想了想,又抓起一个,递在那娃儿的手中。那娃儿接过饼子,也不吭声,张大嘴巴,就狠狠地咬了一口,狼吞虎咽地嚼起来。 第七章 老爹给儿洗袜子 http://.biquxs.info/

李载豪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说,脸上仍然摆出一副威严派头。 李德贵进了院坝,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幺爹!”李德权也跟着叫了一声。 “你坐。”李载豪不好冷落了侄儿,把手中的烟锅子朝身边的一根板凳指了指,却正眼也不瞧李德贵一下。他仍然唬着一张脸,“叭哒、叭哒”地咂着旱烟锅子。 刚才欢天喜地跑出去迎接李德贵和李德权的那两只猎狗,也被这场景吓住了,悄悄跑到李德贵的儿子李崇荣的身边,乖乖地卧着不动了。 李载豪的老伴李胡氏,由于他家辈份高,李家山人称呼她叫幺婆婆。李胡氏心疼儿子了,她起先看见二儿子在山坡上的身影时,就忙着叫两个儿媳妇赶快烧火、煮饭、洗菜、切肉,准备一家人吃“年夜饭”。等到二儿子进了院子,她带着大媳妇、二媳妇和十八岁的二孙子李崇荣站在屋檐下,瞧着老太爷气呼呼的样子,她又不敢吭声了。 李德权侧身坐在板凳了,扭头望着李德权,小心地对他说道:“幺爹,你先不要生气,德贵和德宝出去,有他们的原因。” 李载豪盯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李德贵的妻子胆子大些,看见公爹的气似乎消了一些,连忙跑到李德贵的身边,有意大声地埋怨他:“‘背时的’,你跑哪里去了?大哥和崇奎他们呢?你们走的时候也不‘开一声腔’(说一句话的意思),这二十几天,把爹和妈都急得不得了。” 李胡氏看见老头子没有责备儿子了,心里稍微放宽了一些。她起身回到屋子里,端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热稀饭出来递给儿子。 李德贵感激地看着妈,接过碗来,站在院坝里,一口气就“咕噜、咕噜”地把一碗稀饭喝了个底朝天。走了一天的山路,真的是又渴又饿,还是当妈的晓得心疼儿子。李德贵喝完稀饭,把碗交给妻子,用袖子抹抹嘴巴,又从自己的腰带里掏出一杆短烟锅子和一个烟荷包。他把烟锅子的脑壳放在烟荷包里,塞上一把烟沫子。 李德贵的儿子李崇荣见了,连忙跑过来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两个火镰石,打出火花,李德贵满意地勾着头把烟点燃,“呼噜、呼噜”地抽了一口,喷出一大团烟雾。 李德贵回过头来,看见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凶巴巴的了,他又盯了李德权一眼,看见李德权示意的眼神,就心领神会,怯生生地冲着李载豪喊了一声:“爹”。 李德贵见父亲没有吭声,小心翼翼地坐到大嫂给他端出来的板凳上,把头上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巾解开,露出已经长出细细黑发的前额,把垂下来的一条黑油油的发辫盘在颈项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把他和大哥、侄儿在金溪坝河滩上挖金坑和自己今天回来请人下山抬“乌木”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载豪听着儿子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事情,坐在板凳上一直没有吭声。等到儿子说完了,隔了好一阵,李载豪才冒了一句:“你说的那两根‘乌木’,真的有一根是香椿木吗?” “真的是香椿木!”李德贵肯定地回答。 “把你脚上的草鞋和棕袜子‘垮’(脱的意思)下来!”李载豪听了,仍然唬着脸对儿子说。他又对两个媳妇吩咐道:“你们进屋去端两盆水出来。” 山里的人为了爬坡上坎方便,一年四季都是穿一双草鞋。草鞋有用谷草、棕叶、蓑草编的,也有用旧布条编的。谷草草鞋不耐穿,棕叶草鞋粗糙容易磨破脚,旧布条草鞋是稀罕物,一般穷人穿不起。李德贵脚下的草鞋是用蓑草编的,不仅结实耐穿,而且走起路来柔软、防滑。他那一双棕袜子更是好东西,冬天穿在脚上防寒又防潮,他走了一天的山路,脚板上到现在还是热乎乎的。 李德贵听见父亲的吩咐,不明白爹为啥子要叫他把穿得暧暧和和的棕袜子脱下来,他磨磨蹭蹭的赖着不想脱。 “快垮!”李载豪吼着儿子,又向着屋子方向,催促起两个儿媳妇:“你们两个端水的,快点!” 两个儿媳妇听见公爹在吆喝,连忙一人端了一木盆清水放在了公爹的面前。李德贵也把脚上的草鞋和棕袜脱下来了。 李载豪在刚才说话的当儿,已经摘下了头上戴的瓜皮帽,把花白的发辫盘在了脖子上,他不由分说地从儿子手中夺过棕袜子,就放在木盆里使劲地搓起来。 两个儿媳妇站在旁边见着公爹在给他儿子搓袜子,想去帮忙又不敢,都拿眼色使劲地瞧着公婆。 李胡氏见了也是觉得奇怪:“这老汉耕田耙地样样事情都做过,可从来没有见他洗过衣服,今天是啥子疯劲来了,大冷的天,居然坐在院坝里当着儿媳妇的面给儿子搓起了袜子。如果是嫌儿子脚上脏不让他进屋,家里有的是棕袜子,叫他换一双就行了嘛,哪个叫你亲自去给他洗呀?” 李胡氏想着,就伸出手来要从老汉手中接过棕袜子。李载豪朝老伴摇摇头,不给她。还对儿子吼叫道:“你也把草鞋泡在水里,使劲地搓。” 李德贵也是从小长这么大没有自己动手洗过衣服,听见爹在叫自己搓草鞋,就老大的不情愿,想不动手,又不敢。他只好不情愿地蹲下身子,学着爹的样子,把草鞋放在另一只木盆里,无精打彩地搓起来。 李载豪搓了一阵棕袜子,抬起头来对孙子李崇荣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和你奶奶到她的“歇房屋”(卧房的意思)里去,把那个洗澡用的大‘黄桶’(木桶的别称)抬出来。” 李崇荣听了,急忙拉着奶奶往歇房屋走。李载豪的两个儿媳妇站在旁边没有事情可做,刚才想走开又不敢,现在俩人使个眼色,也跟在他婆、孙俩后头,进里屋帮着抬黄桶去了。不一会儿,四个人从里屋抬了一个猪腰子形状的大黄桶出来,放在院坝里。 第八章 高疯子大闹谢府 http://.biquxs.info/

那娃儿接过饼子,就狠狠地咬了一口,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 “你给你妹妹吃一个嘛!”站在那娃儿旁边的妇女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声,数落起那娃儿来。她怀中抱着的婴儿被她的声音惊吓得哭了起来,她连忙扯开衣衫,掏出一只干瘪的奶子,塞在婴儿的嘴中。 谢传伟见了,又连忙一手抓起两个包谷粑粑,分别递给那个年青妇女和她旁边的小女娃儿。 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一个“驼背”讨口子,把一个拄着木棍的老太婆撞到在了地上。 老太婆声嘶力竭地哭叫着,吃力地向箩筐爬去。随着她颤抖的身躯不断地晃动,她头上裹着一圈褪了色的黑头巾中露出的一绺白发,在寒风中不停地摇曳着。 “驼背”讨口子却不管老太婆是否跌伤了,仍然是不顾一切地弓着身子要往侧门里面闯。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高疯子出现了。谢家门前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估摸着今天又有好戏看了。 谢家的几个家丁,横着“明火枪”拦在侧门口,不让高疯子闯进去。有一个名叫谢三的家丁,是家丁中的小头目,认得高疯子。他见高疯子今天是有意来寻衅闹事,想用平日的办法撵走高疯子,又碍于主人在旁边没有发话,不敢造次。谢三跑到谢承统的身边,向他说了几句悄悄话,谢承统听了,回过头看了看,冷笑了几声,用手指了指箩筐,没有吭声,又忙着发放起包谷粑粑。 谢三会意的从箩筐里拣起两个包谷粑粑,拿过来递给高疯子,对他吼道:“赶快拿着谢家的施舍,就走!” “咦!”高疯子推开谢三手中递过来的包谷粑粑,嬉皮笑脸地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哟!我讨口子也该进去坐坐谢老太爷的‘上八位’呀!” “你是不是想讨打挨?”谢三举着手中没有递出去的包谷粑粑,恼怒地问他。 “哪里有大年三十打人的道理嘛?”高疯子仍然是涎着脸皮,要往侧门里闯。 谢三急忙上前去拦,无奈,他身上背着一杆“明火枪”,手中拿着两个包谷粑粑舍不得丢,又当着谢大老爷和众多前来领取施舍的人,在大年三十也不敢对高疯子动粗。他心里着急,一不留神,就让高疯子从他的胳肢窝下溜过去了。好在侧门口还站着一个端“明火枪”的家丁,横着“明火枪”把高疯子拦在侧门外。高疯子见着没有窜进侧门去,就在门口大吵大闹撒起野来。 在这边给穷人施舍包谷粑粑的谢承统,刚才听到谢三对他说,有一个讨口子跑来闹事,他也没有在意,叫谢三多拿两个包谷粑粑,把那个讨口子打发走算了。这种事情在过去也曾遇到过,每年发放施舍时,都难免有一、两个不知好歹的讨口子跑来闹事,不外乎是想多得一、两个包谷粑粑而已。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走了,没想到今晚上这个驼背讨口子硬是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连门口站着的八个家丁都拿他没有办法。谢承统停下手中的施舍,带着二弟走上前来。 谢承统唬着一张脸,对谢三吩咐道:“再给他拿两个包谷粑粑,就叫他滚蛋!” 谢三又跑过去,拿来了两个包谷粑粑,一起交给高疯子,可是,高疯子就是不接。 谢承治站在哥哥旁边,打量着这个讨口子: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还驼着一个罗锅背,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冻得已经有些发抖了。谢承治年纪不大,他看着讨口子那副模样,心中有些不忍,暗忖:“寒冬腊月天,讨口子浑身上下湿成了这个样子,也是怪可怜的。” 谢承治好心地对拿着包谷粑粑的谢三吩咐道:“你进去找吴妈要几件旧衣服给他换上,再舀一碗热稀饭出来给他喝。” 哪里晓得,谢承治的话才出口,高疯子就嚷了起来:“穿啥子旧衣服呀!喝啥子稀饭哟!赶快给我找一件皮袍出来,我要和谢老太爷吃“年夜饭”,坐‘上八位’呢!” “不准放肆!”谢三手中捏着包谷粑粑,冲他大声吼道。 谢承统本来就对高疯子心生厌恶,听到二弟在叫谢三给高疯子又是舀稀饭,又是找衣服,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现在又听到高疯子放肆地口出狂言,他就是脾气再好,也禁不住地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了。 旁边一个家丁看见谢大老爷生气了,连忙走上前来,狐假虎威地用手中的“明火枪”戳着高疯子的驼背,冲他骂道:“赶快给老子滚蛋!” 高疯子却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掏出两块竹板做的“金钱板”,拿在手中有节奏地拍打起来。他拖长着声音,唱起了平时“讨口要饭”时唱的“莲花落”来了。 “莲花落呀,落莲花,我给大家说谢家。空前绝后修新屋,丢了老院真不该。谢家富呀,不长久,谢家败呀,在眼前。” “不知好歹的东西!把他撵走!”谢承统再也沉不住气了,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就铁青着脸,气呼呼地从侧门进了宅院。 谢传伟和谢承金见了,也气呼呼地跟着跑进去了。 家丁们看到主子发怒了,顿时来了精神。一个家丁举起“明火枪”朝高疯子身上捅去,高疯子先后被两个家丁用枪戳着,身上痛得难受,更加不依不饶地大声地闹起来。 站在旁边的那些穷人,都是才领了包谷粑粑,得了谢家的好处,心里难免向着谢家。开始时,他们只是看热闹,后来听到高疯子拍打着“莲花落”,骂起了谢家,就纷纷起来指责高疯子的不是。有个老头看见两个家丁不停地用枪戳高疯子,心里有些同情他,便走上前来拉着高疯子,劝他快点走开。 哪里晓得,高疯子非但不听老头的劝告,干脆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学着泼妇“哭丧”的腔调,拖长着声音唱了起来:“人说,谢家,一屋是聪明人哟,我看,是窝,糊涂蛋哦!今天,不请,老子进屋坐哟,要他,后悔,一辈子哦……” 在场等着领包谷粑粑的穷人们,听到高疯子这样吵闹,不由得面面相觑。 第九章 草鞋里面有沙金 http://.biquxs.info/

四个人从里屋抬了一个猪腰子形状的大黄桶出来,放在院坝里。 李德权是这家里的常客,他晓得这只黄桶是李载豪家的家传之宝,当初做黄桶用的木头是李载豪用李家山特有的金丝楠木制作的。除了逢年过节,家里人可以用这只黄桶洗澡之外,平常,就只有新迎进门的儿媳妇和刚出生的婴儿才能用了。 李德权看见黄桶抬出来了,李载豪还是不吭声,他想上去帮忙,又摸不清李载豪的用途,一时也插不上手,他只好继续坐在板凳上,抽着烟,看着李载豪。 隔了一会儿,李德权看见李载豪把他搓了好一阵子的棕袜子从木盆里捞起来,放在地上,又要伸手去端木盆。李德权连忙站起身来,把烟锅子插在腰间,上前帮着他扶住木盆。 有了李德权的帮忙,李载豪仍然不停手,他和李德权一起把木盆端到大黄桶的边缘上。他让李德权继续扶住木盆,他用一只手掌捂住木盆的边缘,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把木盆轻轻地倾斜起来,再把木盆皮面上的水慢慢地从他的手指缝隙中滤到大黄桶里去。 这时候,李德权好奇地看着李载豪的举动,啥子都明白了。他配合着李载豪把木盆表面上的水,轻轻地滤向李载豪的掌心,木盆里的水渐渐地流尽了,木盆底下只剩下沉淀的一层细沙,细沙中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一些亮闪闪的小点点,黄灿灿的十分好看。 李德权看见李载豪用他有点颤抖的右手,小心地把留在木盆底下那一层细沙刨开,用他那粗大的手指头从细沙中拣出一粒有南瓜籽样大小的黄灿灿的东西出来。 李胡氏站在旁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脱口而出地叫了一声:“瓜子金!” “还有那么多的‘金飞飞’呀!”李德贵的妻子也在旁边忍不住地叫起来。 李载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头都没有抬,就对李德贵说道:“把你那双草鞋也捞出来看看。” 李崇荣站在旁边听见爷爷在吩咐父亲,不等父亲动手,就高兴的学着爷爷的样子,大帮着爹把草鞋从木盆中捞起来,把木盆表面的水滤进黄桶里,他手中端着的木盆,沉在底下的细沙中虽然没有大粒的瓜子金,小的“金飞飞”也还是有几点。, 李载豪抬起头来,笑着对李德权说道:“这就对了,他们挖的那个坑‘红了’!” 李德权最了解幺爹的心思,他也会心地笑了。 李德贵却有些明白了,他暗自纳闷:“金坑‘红’不‘红’,与我们家有啥子关系?谢家把淘沙金的水全都引到他们的地界上去了,我们就是有金坑,也无处找水源淘沙金呀?把再好的金坑卖给谢家,他们也只是给你十个大洋了事。我们还不如把‘乌木’起出来,抬到山上以后,把金坑给他废了呢!” 李德贵心里在这样想,嘴上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父亲仍然兴趣不减地对他说道:“你穿的那双草鞋走了一天的山路,还有那么几点‘金飞飞’。你脚上的棕袜子也没有直接踩在金坑的沙里,上面还沾的有‘瓜子金’。你想想看,你们那个坑里有多少沙金?我一开始听你说金坑里头有‘乌木’,就晓得你们碰到‘金窝子’了。后来又听你说那根‘乌木’是香椿木,就更加相信里头有沙金了。” “爷爷,你为啥子就猜得那么准呢?”李崇荣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你不晓得‘金克木’的道理吗?凡是埋得有‘乌木’的地方,肯定会有沙金,就是没有多,也有少!”李载豪平时最喜欢他的两个孙子,这时候心情又好,他高兴地回答了小孙子的问话,又回过头来望着侄儿和儿子,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应该晓得,木头能沉到深水的地方,那里必定是个‘回水沱’,只有洪水在那里打漩漩,才能把一根大树沉下去。你们想一想,既然洪水在那里打漩漩,为啥子又不能把河里的沙金旋起来埋在下面呢?何况还是一根‘香椿木’呀!” 李载豪看着一家人听得入迷,更加来了兴趣。他“叭哒、叭哒”地抽了一气旱烟,吐出一口酽痰。 李载豪又继续说道“你们晓得谢家的那个‘摇金床’(一种淘沙金的工具),是用啥子木头做的吗?” 李德权虽然晓得,却没有吭声。 李德贵和他妈、嫂子、妻子和儿子却不清楚,都摇着头,大惑不解地看着李载豪,听着他得意地说下去:“你们不晓得吧?他们是用‘香椿木’做的。只有‘香椿木’,才最容易沾沙金,所以老‘金客’们都用‘香椿木’做‘金床’来摇沙金。沙被冲走了,金子却沾在了‘香椿木’上头。我估计,你们挖的那根‘香椿木’的脚子底下的沙金一定多得很!” 李载豪说到这里,倒还显得有些凝重了起来。他不容置疑地对儿子说道:“你现在就赶紧和崇荣背上四个“夹背”到山下去,一刻也不要耽搁。到了山下后,就和你二哥他们俩爷子把金坑里头挨着‘香椿木’周围的金砂装在背篼里,其它啥子也不要,立马就往山上背。我随后也和你德权大哥带人下山,把你们挖的那个金坑里头的金砂,能背多少,就背多少回来。” 李德贵听到父亲说的话,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愣着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李载豪看着日渐黄昏,生气地朝李德贵吼道:“还不快走!” 李德贵听到父亲在催他,连忙和儿子李崇品跑进屋里,一人背上两个“夹背”跑出来。 李胡氏见了,连忙心痛地喊住他们,把刚才从里屋拿出来的两包用芭蕉叶包着的熟腊肉、包谷粑粑和一葫芦白酒交给李德贵。心疼地对他说:“干粮带在路上,你们边走边吃。到了山下和老大他们俩爷子喝几口,暧暧身子,也算是过个年呀!” 李德贵的妻子也忙天慌地的从屋里找出来一双棕袜子和一双蓑草草鞋,娇嗔地催着李德贵:“赶快穿上。” 老大李德宝的妻子听见公爹叫李德贵父子俩背四个“夹背”下山,就晓得她男人和儿子回来时也要背金砂。她连忙进屋去找出四个“背垫子”、四根“打杵子”交给李崇荣,对他说道:“你们把这个带上,背东西,走这么远的山路,没有这两样东西,咋个行嘛?” 李载豪看着老伴和两个媳妇啰嗦,听着她们唠叨,晓得她们是心疼那四个男人,眼眶也禁不住地有些红了。 第十章 谢府开门迎乞丐 http://.biquxs.info/

领包谷粑粑的穷人们听到高疯子这样吵闹,不由得面面相觑。 且不说谢家是当地有名的善人,每年都要例行施舍,谢家还是本县几百年的名门望族。就连县太爷上任,都要不辞辛苦地专程到金溪坝来登门拜访谢老太爷呢!谢家岂能容许一个讨口子在这里撒野?等着领包谷粑粑的穷人们不由得为高疯子的下场担心起来。 突然,传来一阵“吱吱”作响的声音,谢家的正大门被推开了。那些正在为高疯子担心的穷人们,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从谢家正大门里出来了一帮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老者,年约六十开外,中等个头,面色红润的脸上长着花白的络腮长须,迎风吹拂着,更显得威风凛凛,原来是谢家老太爷谢继祖出来了。 众人只见谢继祖身穿黑色缎子皮袍,外面罩了一件黄色的团花锦缎马褂,头上戴顶狐皮帽子,拄着常年不离手的那根约有酒杯粗的一根铁扙,迈着沉稳的步子,笑容可掬地从正大门里走出来了。 谢继祖威严地站在台阶上,虎视着门前的人群。 稍倾,他谢继祖声音洪亮的叫道:“哪里来的贵客哟?赶快请他进屋,吃‘年夜饭’呀!” 众人听到谢继祖客气中显露出霸气十足的声音,一下子都静了下来。只是高疯子有恃无恐地瞧着谢继祖,仍然是一副嬉皮赖脸的模样。 跟着谢继祖出来的几个家丁,听到谢继祖的吩咐,连忙端着“明火枪”,站在大门口,做出一副迎候客人的毕恭毕敬样子。 长得鹰鼻鹞眼的管家马仁礼,一只手掌里面不停地搓着两个钢球,另一只手向高疯子伸出来,厉声说道:“贵客,请进!” 站在寒风中等待施舍的穷人们、刚才耀武扬威地站大门口的谢家的家丁们、还有正在给穷人发放包谷粑粑的谢家子弟们,听到马仁礼的一声吆喝,都惊呆了。 谁都晓得,谢府宅院的正大门,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进出的呀! 谢家这座宅院北靠秦岭,南向四川,依山而建,气势辉宏,特别是宅院的大门修建得更是气派非凡。门前两丈许的地方竖着两根高二丈四尺、粗一尺六寸的石桅杆,两根石桅杆上分别挂着只缺了一个角的石斗,意为“金镶玉印”,是前朝知府大人对谢家两代人“入黉中举”的褒奖。宅院的正大门向着门前一条宽畅的石板街,大门呈八字形,两旁精修着一对照壁。一边照壁上塑的是一幅膘肥体壮,神态各异的“八骏图”,象征着家业兴旺前程美好。一边照壁上雕刻着一团盛开的牡丹花,花下的水中游荡着一尾活灵活现的红色鲤鱼,意为“富贵有余”。两面照壁的图案艳丽夺目栩栩如生。宅院中间的两扇大门上各画着威风凛凛的秦琼、尉迟恭。门框上面挂着的是一块由当今知府大人亲笔书写的“谢宅”牌匾。 这座宅院从修建完工至今已经三十余年了,只有谢家尊崇的达官贵人,或者遇到谢家办婚庆喜事时,谢家的新郎、新娘才有资格由此进出。平日里,就是谢家上上下下的人和往来的亲朋好友,都只是从侧门进出。哪里有人想得到,今天居然是谢家老太爷谢继祖亲自出来迎请一个无理取闹的讨口子。 这也是谢继祖的一番苦心和精明之处。 早在明朝初年,谢家就修建了一套豪华的宅院,里面许多历代收藏的古董都是无价之宝。谢继祖的父亲谢恩先荣归故里的那一年除夕,全家正准备吃“年夜饭”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云游道士化斋,谢恩先在兴头上,马上迎请道士入席,坐“上八位”。 道士也不客气,酒足饭饱临别之时,故作神秘地对谢恩先说道:“难得善人一片好心,贫道无以为报,且送你一句谶言,不知善人愿否笑纳?” 谢恩先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师请讲。” 道士当即说了一句四字谶言:“此屋不祥!” 谢恩先不明就里,大惑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空前绝后!”道士一字一顿地回答了四字偈语。 谢恩先不服气地反驳他说:“我家这套宅院,在金溪坝可是首屈一指独一无二呀!” “正是首屈一指独一无二,所以才空前绝后呀!”道士说完,就飘然离去。 道士的话,正说中了谢恩先的心病,他常年在外征战,无暇顾及家事,膝下一直无子。他起先也不以为意,听了道士的话,就惴惴不安起来。他担心应验了道士的话,绝了后,白白的葬送了祖先创下的家业。那时的管家是现任管家马仁礼的父亲马贞均,马贞均为了讨好谢恩先,就请来几个“半仙”问卦,可是都是说得模棱两可。 最后还是马贞均帮他拿主意:“牛鼻子的话,信则信,不信则不信。为万全计,谢家也不缺那几个银子,不如干脆重新再修一套宅院,或许能够发扬光大谢家的祖业,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马贞均曾经救过谢恩先的命,谢恩先对他一直十分信任,谢恩先听了马贞均的话后,也没有多想,就让马贞均请来一个精通堪舆之术的风水先生勘察地形,几经周折,最后选择在金溪坝的东面重新修建了现在这座豪华的宅院。搬迁到新宅院时,谢恩先又听信马贞均的计谋,为了与原来的凶宅无染,连老宅院的家俱一件也没有带过去。 果然,苍天有眼,谢恩先自从搬到新宅院后,家里就好事连连。先是夫人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谢继祖,意为祖先家业后继有人。后来,谢家又是改河道,又是置办田地,把个家业越做越大。等谢继祖值掌家业时,谢家的家产已经远远超过了从前比他们富裕的马家。这几年,清庭人事更迭平凡,到处又在闹啥子“义和团”、“革命党”,当地一些不法之徒又串通一些市井流氓兴风作乱,谢继祖不得不为家业的安危小心谨慎起来。 今天,谢继祖坐在书房里,听说外面有个讨口子在家门口闹事,连忙走出来,想看个究竟。 第十一章 族长借钱问家眷 http://.biquxs.info/

李载豪听着她们唠叨,眼眶也禁不住地有些红了, 他眨巴着眼睛,硬是没让眼泪流出来。 李德权明白李载豪的心思,看着他的举动,晓得他的用意了。他也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幺爹,我需要做些啥子?” “我的用意你也清楚,其实也没有好多事可做。”李载豪满意地看着侄儿,笑着回答,又指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对他说道:“你干脆把他俩爷子送到祠堂上,你也随便回家,赶紧和一家人把‘年夜饭’吃了。我们今天晚上就通知大家到祠堂去议事,争取连夜下山,把他们挖的金砂背上山来。” 刚才,李德权看着幺爹急迫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不大赞同幺爹的做法,他想劝幺爹几句,最终还是嗫嚅着腮帮子没有说出口。这时候,他听到幺爹已经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主意,他就再也不好稳起不开腔了。李德权是那种既有主见,又懂规矩的人,他从来不会因为主张不同,而与族长唱反调。 李德权连忙回答李载豪:“幺爹,既然要议事,我这就马上去‘喊话’。” “喊话”,是山里人的一种习惯。山里道路崎岖,看似一家一户住的很近,其是爬坡上坎,从一家到另一家去,一时半会儿却走不拢。可是许多时候又不是非要直接到对方家里去,就是有急事需要对方到这里来,也没有必要大老远地跑到别人家里去喊人过来。于是,他们就采取了用‘喊话’的办法知会对方。 “喊话”的方法一般是站在山梁上,扯开喉咙,先是大声的“哦嗬!哦嗬嘿!”地吼上几声,等到对方听到“喊话”人的声音后,也是“哦嗬!哦嗬嘿!”的回应了两声后,“喊话”人就喊出回应人的名字或尊称,或把需要告之他的事情简要地说给他,或是请他又用这种办法转告其他人。 “‘喊话’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李载豪听了,笑着指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对他说道:“让她们去就行了!你还是送德贵俩爷子赶紧走吧!” 李载豪怔怔地看着李德权陪着老二俩爷子出了院坝,往山上走去。他眨巴着眼睛,硬是没让眼泪流出来。他定了定神,略为沉思片刻,回头对站在他身后的老伴和两个儿媳妇说道:“你们都去把你们的‘私房钱’拿出来借给我,过几天我加倍还你们。” 二儿子李德贵的妻子听了公爹的话,把眉头一皱,说道:“爹要用钱,我们拿出来就是了。一家人,还说啥子‘借’呀?‘还’呀的嘛?” 李载豪晓得二儿媳妇娘家里殷实些,平日里没有把几个私房钱放在眼里,但却他晓得大儿媳妇娘家日子不好过,手中的私房钱不多。本来,凭着李载豪在家中的威信,开口向二儿媳妇借几个私房钱也不是啥子难事。但他作为公爹,最忌讳处事不公,他明晓得两个儿媳妇家境不一样,还是硬着头皮向她们同时借钱。 他听了二儿媳妇的话,笑着说道:“借就是借嘛!哪家的媳妇不存几个‘私房钱’。你妈存的‘私房钱’,我从来都是有借必还呀!” 老伴听了,在旁边笑着对李载豪打趣地说:“哪个叫你还过呀?是你自己借的不好意思了嘛!” 两个儿媳妇听了公爹和公婆斗嘴,都抿嘴笑了。 李胡氏和两个儿媳妇都很贤慧,她们看到李载豪在大年三十把儿子、孙子撵下山去背金砂,虽然不晓得他的用意,但也估摸着他有要紧的事情。 这时候她们听到李载豪开口向他们借钱,更猜出来他要办大事了。她们急忙返身进屋,各自都把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全部拿出来了。她们急忙返身进屋,各自都把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全部拿出来了。 大儿子李德宝的妻子拿来了十个银元,十几串铜钱。二儿子李德贵的妻子干干脆脆的拿了三十个银元出来。李胡氏也是倾其所有,拿出了二十个银元。李载豪算了一算,她们的钱,再加上自己手中的钱,凑够一百个银元应该没有问题了。 李载豪收下钱,又对两个儿媳妇说道:“你们到山梁上去‘喊话’,把住在附近几家的男人都叫过来。” 李载豪的两个儿媳妇听了公爹的吩咐,一起跑到后面的山梁上。她们喊完话不到半个时辰,几个听到“喊话”的男人就心急火燎地跑过来了。 李载豪见了他们,既不对他们说客气话,也不对他们说原因,只是叫他们又去“喊话”,通知李家山所有能够下山背东西的男人,今天晚上背上“夹背”到祠堂集合。 李载豪把他们打发走了以后,又吩咐两个儿媳妇赶紧和包谷面、生火“炕”(烙的意思)包谷粑粑,他还特别叮嘱她们要在包谷面里加一些“灰面”。李家山人习惯把小麦面粉叫做“灰面”,做包谷粑粑时,在包谷面里另外加上一些“灰面”,吃起来要格外滋润爽口一些。 李载豪看到两个儿媳妇忙着张罗去了,又叫老伴赶快把家是现成的“包谷渣”全部拿出来,再用芭蕉叶包上一大托咸菜,装在一个夹背里,同他一起背到祠堂去,打算趁着等那些男人的时候,给大家熬一锅“包谷渣稀饭”。李载豪是个懂得心痛人的族长,李家山的男人们今天晚上要跟着他下山去背金砂,他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去。大年三十夜,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家吃饱喝足了,才对得起大家。 下午“末时”,太阳还没有落坡,李载豪把家里人要做的事情安排妥当了,他和老伴出门迎着温暖的阳光走在通往祠堂的路上,看到整个李家山都热闹起来了。一阵阵“喊话”声、回应声,伴随着鸡鸣、狗吠和大人的吆喝声、小娃儿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李家山的上空。 李载豪在李家山虽然不是发财人家,也不算穷人。因为他辈份高,为人豪爽,还喜欢帮忙,深受大家尊重,被推为族长。族里的人今天听到“喊话”,听说是他召集每家每户的男人到祠堂集合,也不问是啥子原因,也不管今天是除夕夜,一个个二话不说,就麻利的背上“夹背”、披上“背垫子”、拄着“打杵子”,朝祠堂方向走。 第十二章 乞丐昂首跨正门 http://.biquxs.info/

谢继祖听说有个讨口子在家门口闹事,连忙走出来,看个究竟。 谢继祖尽管家大业大,却不满足,他一心想把家业做得比前人还要大。俗话说“富不及三代”。这几年在外面动乱的影响下,谢继祖每每想到祖上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有了几百年的风光,“树大招风”,忌恨谢家的人不是少数,况且自己现在年岁也大了,如果天有不测风云,突然在那一天发生啥子意外,败了祖先的家业,自己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愧对先人。为了保住家业,谢继祖只好表面上做出一副大善人的模样,不仅每年要在大年三十装模作样的施舍几个包谷粑粑给穷人,遇到灾荒年,也要给穷人赈济几碗清汤寡水的包谷渣稀饭。 今天,他本来坐在宅院的书房里,等着和全家人一起拜神灵、敬祖先,然后高高兴兴的吃顿“年夜饭”。不曾想到,他听到在外面在吵闹,儿子谢承统进来向他禀报说,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讨口子在外面吵着要进来坐“上八位”、吃“年夜饭”。谢继祖心里清楚,凭着他在当地的威信和势力,一般的人不敢在大年三十跑来闹事的,既然这个讨口子胆敢公然吵着要进来,可见他是有恃无恐。再说了,历来也有一个习俗,就是在年三十,遇到和尚、道士、讨口子登门化斋、要饭,都要把他们请进屋,吃顿“年夜饭”。如果遇到身份特殊的,还要请他进来坐“上八位”。当年谢继祖的父亲就是因为请了游方道士进屋坐“上八位”、吃“年夜饭”后,才有了修建现在这座宅院的念头,也才使谢家的家业越来越兴旺。只不过,后来谢家势力大了,再也没有哪个和尚、道士、讨口子敢在年三十闯谢家的“年夜饭”,更没有哪个胆敢吼着要进来坐“上八位”了。谢继祖想起这些往事,觉得过年过节的,还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为好,他决定亲自出门迎请这个讨口子,想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啥子药。 谢继祖亲自出来迎请讨口子,这是当地和谢家从未有过的先例。此时,谢府门前顿时静悄悄的,就连刚才那些哭着、闹着的小娃儿们,也是睁大着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谢家门前的十几个家丁,端着“明火枪”,虎视耽耽的望着驼背讨口子,这时候,就是高疯子不想进去,也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了。高疯子必竟吃的是百家饭,也算是见多识广,脸皮厚,他在无奈之下,也只有豁出去了。只见他弓着个背,昂着脖子,连句客气话也没有说,就径直跨进正大门,朝屋子里面走去。 高疯子连句客气话也没有说,就驮着一个“罗锅”背,昂首跨进正大门。 谢继祖不急也不恼地对他冷眼旁观,直到高疯子的背影消失在门洞里,谢继祖才对众人客气地挥挥手,然后车转身子,迈着沉稳的步子朝正大门走进去。 管家马仁礼站在大门口,右手搓着两个钢球,左手朝台阶下的穷人们一挥,嘴巴大声地对他们吼道:“你们领了施舍,就赶快回家过年!” 高疯子昂首进了谢家的正大门,简直被眼前的宏伟气势惊呆了。他抬头望去,谢家大院依山建成三进院落,眼前的第一进四合院竟然占地有十多亩。庭院中间是一座宏伟的戏楼,楼前有两对比人还高的石狮子,四根巨大的木柱分别竖在四只石狮子的脊背上,支撑着整座戏楼。高疯子抬头往戏楼上看过去:只见戏楼顶棚上是彩绘的松鹤朝阳图案;戏台上方贴檐处挂着一块硕大的书写着“龙飞凤舞”四个篆字的匾额,两边翘角檐下,各悬挂着一块金字牌匾,上面分别雕刻的是苍劲的“层楼耸翠”和“飞阁流丹”几个大字。 戏台前面和两边的回廊,通体是用刀功细腻,风格各异的木刻、砖刻、石刻构成。只见木雕上的三星八仙,天官财神栩栩如生;砖雕上的渔樵耕读,戏文人物惟妙惟肖;石基上雕刻的飞禽走兽,鹤鹿松梅异彩纷呈。 高疯子悄悄地瞧了瞧回廊的一侧,旁边又有一个宽畅的侧院,侧院中间建有一个水井亭,两边各是一排厢房,想必一边是厨房,一边是仓库和家丁、丫头和下人们居住的地方。那个院子的尽头还有一片菜地、果园和马厩。高疯子估摸着,仅仅这第一进院落和两个侧院,至少占地在二十亩左右。 高疯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本想细细观看,家丁却不断地催着他“快走!”他只好跟着家丁朝院子左侧边的台阶拾级而上。跨上八步台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雕梁画栋的门楼,他跟着家丁来到了第二进院子。他举目一望,这个门楼看似没有外面的大门气派,却是显得格外精致,门楼外边两侧各竖一个石鼓,大门是用铁皮包裹。院子里面的正厅堂有八屏门,正中高悬一块匾额,镂刻着“诗书传家”四个金壁辉煌的大字。两边各有一溜排装饰豪华的厢房,高疯子猜想,这大概是谢家的书房和客房。 高疯子跟着家丁走在厢房边的走廊上,听到脚下传来阵阵有节奏的回响声,不用问,他都晓得,那是传说中的“瓷盆走廊”。过去,高疯子只是听说一些富贵人家,在铺设走廊时,匠心独具地把一个个陶瓷盆倒扣着用来垫底,然后再搭木架,铺地砖。这种走廊,人走在上面能够听到有节奏的回声,既能显示出主人的气派,又可以在贼、匪偷袭时报警。今天,高疯子走在上面,听着脚下发出的轻脆响声,心情惬意极了。他偷偷地瞧见,这进院子的两边,也是各有一个侧门,从这里望进去,那里又是两个精致的小院落。高疯子估摸着,那两个小院落可能是谢家的眷属们居住的内室。 高疯子看得眼花缭乱,他跟着家丁晕头晕脑地沿着走廊,从槛檐边又登上一个八级平缓的青石阶梯,来到了谢家最为私密,也是最为豪华的第三进院子。 这里又是别有一番景象。 第十三章 祠堂聚会靠喊话 http://.biquxs.info/

族里的人听到“喊话”,就纷纷拄着“打杵子”,朝祠堂方向走。 李家山的人背东西,除了必须用背篼外,还离不开“背垫子”和“打杵子”这两样东西。李家山地理位置特殊,他们用的“背垫子”和“打杵子”,又与其他地方人用的有所不同。 李家山的背篼有两种。一种是用慈竹破成的粗篾条编的“筛背”。顾名思义,这种“筛背”上有很多像“筛子”一样的孔洞,只有背一些粗重东西时才用得着。李载豪今天叫大家背的“夹背”,是用细篾条编成的一种双层背篼,外面是用细篾丝编的筐,里面是用细篾片编成席子镶的内层,这种背篼没有孔洞,适合用来背粮食、面粉等精细物品。 李家山人背东西用的另一种工具叫“背垫子”,也叫“背达子”。这是用棕丝或者旧布条编织成的一种像长背心一样的垫子,用背篼背东西时,把它垫在背脊梁上和背篼之间,可以防止背篼磨破皮肤。这个“背垫子”还有一个好处是防潮、保暖,随身披上它,可以遮雨、防寒。就是不背东西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垫在地上,或坐、或睡,都是十分方便实用。 还有一种工具是背东西的人拄在手上的“打杵子”。这是用两截木料做成的一种“t”字形状的工具。背东西的人把它拄在手上可以当拐棍用,累了时,找不到趸背篼的地方,可以把它拄在背篼下面,让人歇上一口气。平时,背东西的人把“打杵子”拿在手中,还能够用来撵狗、打蛇,也可以当抬东西的扁担用。 这几样工具都是山里人背东西时一样也离不开的好物件。今天是年三十,李家山的男人们听到“喊话”的人让他们背上“夹背”到祠堂集合,还以为是到祠堂去领年货呢!反正今天是过年,家家户户也就是忙着吃一顿年夜饭的事,男人们也没有啥子要紧的活路丢不开。大家听到“喊话”,都纷纷披上“背垫子”,背上“夹背”,拿起“打杵子”往祠堂走。 李胡氏背上夹背,同着老头子走到祠堂的坎下,老远就看见李德权迎候在路口上。看见他们来了,李德权冲着他们,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幺爹、幺妈来了!” 李德权的儿子李崇品也从菜地里跑过来,对李载豪夫妇说道:“幺爷爷、幺婆婆过年好!” “崇品,过年了,你还在地头忙啥子呀?”李载豪笑眯眯地问,语气中仍然是充满了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也没忙啥子。”李崇品把一双手放在腰上系的围裙上反复地擦着,又连忙把李胡氏背在背上的夹背接过来,提在手中。 李德权满意地瞥了儿子一眼,回过头来,对李载豪说道:“我们想把地提早挖出来,让风雪‘炕’(浸蚀的意思)几天,等过了年,还想请您安排几个劳动力上来,好把祠堂边上公地的洋芋‘点’(种的意思)下去。” 李载豪听了满意地说:“要得!要得!到时候你提前吭一声,免得我记性不好,又给你搞忘了。唉呀!人老了,就是莫名堂哟!” 李德权边把李载豪夫妇往院坝里领,边恭维着李载豪,对他说道:“您哪里算老嘛?我们李家山的人,就数您的气色好了。” 李载豪听了,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走进李家祠堂的院坝里,李德权指着旁边的一排厢房,向李载豪问道:“幺爹,是到我屋里去烤火?还是进祠堂?” 李载豪晓得,李德权问话的意思,如果他把我领到祠堂坐,祠堂里冰锅冷灶,他有点不好意思。他想请我到他家去坐,又怕犯了忌讳,山里人的规矩是大年三十不到别人家串门,何况是年长者,更不能到晚辈家去。去了就搞颠倒了,成了长辈给晚辈拜年了。 李载豪看着李德权为难的样子,笑着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还讲究那些干啥子,就到你屋里去坐。” 李德权听了,受宠若惊的把他夫妇俩领进了屋,请他们坐在靠墙搭着的八仙桌旁边的两张圈椅上。他陪着坐在下首的一根板凳上。李载豪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叭哒、叭哒”地抽起旱烟。走了一阵山路,烟瘾上来了,坐下来抽几口,比吃啥子都舒服。 李德权的老伴李陈氏和媳妇菊英正在“灶屋”(厨房的别称)里面忙着煮“年夜饭”,听见屋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李陈氏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路,端着一撮瓢向日葵、南瓜米、核桃、柿饼跑出来,高兴地说道:“是幺爹、幺妈来了哟!快坐、快坐!” 李陈氏忙不迭地招呼李载豪夫妇,双手把撮瓢放在桌子上,就转身提起火塘边煨着的那只大铜茶壶,倒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酽茶,分别捧给他们,说道:“快,喝口热茶,驱驱寒。” 李陈氏也给李德权倒了一碗茶,小心地说:“你陪幺爹、幺妈他们坐。” 李陈氏说完,就转身回灶屋去了。这时,李崇品已经把夹背放在了屋檐下,他走进屋来,麻利地从火塘边拿起一把火钳,弓起身子,把火塘里用灰捂着的柴疙瘩刨开。他站起身来,从悬吊在火塘上的铁架子上烘着的一堆劈柴中,抽出几根块子柴出来,篷在柴疙瘩上,又蹲下身子,拿起放在竖在墙角边的吹火筒,凑在嘴巴上,对着火苗吹起来。 “爹!是哪个来了呀?”随着甜甜的轻脆叫声,一个系着一对羊角辫,年纪约莫三岁多的小妹娃,从里屋跑出来。她爬在李崇品的背上,好奇地望着李载豪夫妇。 “乖,不要捣乱,爹在‘传’(生火的意思)呢!”李崇品一边鼓起腮帮子吹着吹火筒,一边诓着女儿。 李载豪的老伴李胡氏见了,连忙高兴地对小妹娃叫道:“乖,快过来,拿红糖去吃。” 李胡氏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屋檐下,从夹背里拿出一包用芭蕉叶包着的红糖,返身进屋,对小妹娃说道:“乖,快过来。” 李崇品也扭着背,诓着女儿说:“快到幺祖奶奶那里去拿红糖吃。” 小妹娃听了,扭过头来,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看李胡氏。又瞧了瞧她手中的那包红糖,仍然爬在她爹的背上没有动弹。 第十四章 谢家宅院非寻常 http://.biquxs.info/

这里又是别有一番景象。 地面上镶的是清一色水磨缝口光面青石板;正屋的房顶盖的是青瓦,檐边的瓦挡、滴水和屋脊用的都是彩色琉璃瓦;屋檐下八根两个人合抱的柏木圆柱支撑着如飞鸟翘首展翅凌空的檐牙;砌墙的青砖全是经过水磨加工,每匹砖都看不出一丁点儿粗糙的瑕疵;墙砖的缝隙是用雪白的石灰勾成,上下整齐划一,更使整座房屋显得不同凡响。 高疯子把目光从正房看过去,只见正厅的屋檐下高挂着三副金字牌匾,门窗上镂刻着梅、兰、竹、菊和珍禽异兽图案。厅堂前安装有八扇可以移动的门屏,今天是大年三十,门屏已经被移走了,正厅里面一揽无遗:里面摆放着六张八仙桌,几个大火盆里燃烧着通红的木炭火。高疯子估摸着,今天晚上,谢府全家人要在里面吃“年夜饭”。 高疯子把目光从正屋收回来,向院坝望去:几根森森的名贵银杏树、桂花树和楠木树,恰到好外地遮掩着这个院落,站在这里往下看过去,整个谢家宅院透出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色;再抬头从院子的后方看过去,远山与谢家宅院遥相呼应,混为一体,自然的美景和谢家豪华的院落构成了一幅完美的黛色图案,既显得如诗如画,又显得气派非凡。 家丁引着高疯子进入侧门的一个小花园,里面一边是佛堂和供奉祖先牌位的灵堂,一边是小客厅和书房。 高疯子被家丁领到一个小客厅坐着,不一会儿,有仆人端上茶来。高疯子从清晨到现在饭没有吃一口,水没有喝一滴,他再是精灵古怪,此时肚子也饿得“咕咕”叫。高疯子在外面闹了一通,为的就是混一口热汤喝,热饭吃。他猴急地端起茶碗,有一碗没一碗的喝起来。起初还不打紧,到后来是越喝越饿,他越饿越喝,直到喝得胃里冒清口水了,还不见谢家的人张罗着开饭。 高疯子心想:“这家人是不是有意在‘耍我’呀?” 他又想学着在外面的样子来一阵胡闹,但是看着站在这个院子里的家丁比外面那几个装门面的家丁威严得多了,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谢家的客厅里撒野。他心里纳闷着:“他们为啥子还不说吃饭的事情呢?”高疯子坐得久了,肚子更是“咕咕”地直叫。他站起身来,弓着个背,走到门口偷偷地张望了一眼,只见谢家上上下下忙得进进出出,他心想:“看来还不是有意‘凉拌’(戏弄人的意思)我呢!” 高疯子虽然久跑江湖,见过的世面也不算少,但他平时最多也只是到过一些偷鸡摸狗、三教九流的小户人家去过年,真正到大户人家过年还是“新媳妇坐轿:头一次”。 谢家不仅是金溪坝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就是在县内、省内也是数得着的几户有钱的人家。谢家在当地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传到谢继祖这一代更是如日中天。他祖父谢庭榕自幼天资聪慧,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同治年间参加“殿试”,被点中“二甲进士”,出任过巴州府的“录事参军”。其父谢恩先也是聪明过人,二十岁举乡试、三十岁中进士,先随僧格林沁办理军务,后又在左宗棠麾下任千总。告老还乡后,为谢家置下田地五千亩、山梁四座、煤井两个,金坑十余个、还另外新修了这座豪华的宅院。谢继祖也非等闲之辈,他自幼秉承父业,把个家业越做越大。成了金溪坝名符其实的首户。 谢家拥有偌大的家业,逢年过节哪里没有个讲究?他们先要敬天、敬地、敬皇上,然后又要祭祖先。这些事情每一样都有一个讲究,每一个过程都要做得十分严肃认真,才能图个吉利。谢继祖历来很看重年三十的祭拜,他就是为了不找晦气才忍辱负重的把高疯子领到家里来,他现在举行祭拜仪式,哪里愿意马虎一丁点儿。再加上谢家还有几十口人,大大小小都要参加祭拜,这样折腾下来,没有两、三个时辰,肯定是做不完。 高疯子想悄悄溜到谢家院子里面到处去瞧一瞧,无奈,院子里戒备森严。他听到客厅对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喧嚣声,他走到窗户前,舔了一些口水在手指上,把窗户纸捅破,往外一瞧:隐隐约约看见在“佛堂”的大厅里面设立着一个神案,上面供奉着一尊玉磁金身、仪态端庄慈眸秀眼的观音菩萨塑像。正面墙上一溜排悬挂着释迦牟利、玄帝、药王菩萨、灶王菩萨、太上老君、文昌帝君、孔夫子和关圣人的画像。在佛堂外还设立着一个“三府堂”,香烛纸币、三牲供果,一应俱全。 高疯子听见从“佛堂”里传来一阵阵吵闹的声音,他朝那里望过去。 只见“佛堂”里有一个道士,头上戴着黑色道冠,身上穿着黑色道袍,腿上缠着白色绑腿,脚上蹲着一双麻鞋。道士在香烟缭绕中,手持一把桃木剑,手舞足蹈地走到灶王菩萨的画像前,念念有词地大声唱道:“灶王菩萨本姓张,年初岁末上天堂。子丑上天奏善事,寅卯下界降吉祥。多把好事奏玉帝,莫拿恶语秽谢家。” 道士刚一念完,谢家上下几十口人,就在谢继祖的引领下,齐刷刷的面向灶王菩萨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因为人多,又都十分虔诚,佛堂里铺的木楼板被他们一起下跪和磕头的声音震得发出了一阵轰响。 高疯子见多识广,晓得他们正在敬灶王菩萨。 第十五章 妹娃从此有大名 http://.biquxs.info/

小妹娃听了,仍然爬在她爹的背上没有动弹。 “不听话,爹不爱你了。”李崇品笑着逗她,又继续拿着吹火筒。他对着燃着火星星的柴疙瘩就是一阵猛吹,柴疙瘩先是冒出了几股青烟,屋子里顿时就是烟雾弥漫。 小妹娃被烟子薰得直揉眼睛,她奶声奶气地唱起来:“烟儿烟儿莫薰我,我是天上的梅花朵。你一朵,我一朵,杀个猪儿打平伙。狗捡柴,猫生火,牛儿煮饭薰死我。” 四个人听了,都一齐笑了起来。李胡氏走过去,把她拉在怀中,抱住她,亲切地问道:“叫啥名字呀?” “我还没得名字呢!他们都喊我‘秋女子’。”小妹娃嘟着嘴唇,抱怨着回答。 “好难听哟!这么乖的小妹娃,为啥子取这个名字嘛?”李胡氏掰下一块红糖塞在小妹娃的嘴中,向她问道。 “他们说,要我听话,等哪天日子好了,祠堂主事的祖爷爷来给他们男娃儿取名字时,请他顺便也给我也取一个名字。好久才是‘好日子’嘛?那个祖爷爷啥时候才来嘛?他为啥子只给男娃儿取名字呢?”小妹娃一边吮着红糖,一边好奇地问。 “今天就是‘好日子’,你祖爷爷就坐在你面前呢!”李德权坐在旁边,抽着旱烟,笑眯眯地说。 李崇品把火塘里的柴疙瘩吹燃了,火苗子一蹿就是老高。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喊道:“幺爷、幺婆快到火塘边坐着烤火,刚才走了一阵山路,小心闪了汗。” 李载豪听了,点点头,没有吭声,仍然坐在那里抽着旱烟。李胡氏见李载豪没有动身,晓得是他身体底子好,不爱烤火,连忙接过李崇品的话,客气地对李德权说:“看把你一家人忙的呀!我们也没有那么娇贵,走点把点的山路,也不至于就闪了汗呀!屋里有了火,坐在这里就行了。” “还是小心点好啊!”李崇品恭恭敬敬地说。 李德权也在旁边小心地劝说:“幺妈,啥子忙不忙呀?您和幺爹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稀客哟!” “啥子稀客哟!我们是天天见面的‘馊臭’客呀!”李胡氏搂着小妹娃,打趣地问她:“你说,是不是呀?” 小妹娃吮着红糖,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知所云地点点头,没有吭声。 “秋女子,快说不是呀!”李德权急忙接过话来,催促孙女儿,又正儿八经地对李胡氏说:“我这孙女儿,天天都盼望您们过来,给她取个好名字呢!” 李载豪坐在旁边抽着旱烟,听出了李德权说话的意思,晓得他是想请我给他孙女儿取名字,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现在趁此机会道出了心声。 李家山人取名字可是一件大事。这里历来有一个规矩:男娃儿取名字,必须在满周岁举行了“抓周”仪式以后,再请祠堂主事的族长按照李家祖先传下来的“字派”,先排出辈份,再在排出来的辈份“字派”前面加上姓,在后面加上新取的名。这种取名字的方法又叫着排“字派”。 李家的“字派”是当年李忠和马勇俩人被王聪儿招为女婿成为连襟后,他们商量要永世成为姻亲,又不能乱了辈份,俩人就按自己的“名”为起始,确定了“字派”,以十二辈排一轮,又以第一代和第六代按相同的“字”定辈份。李家辈份的“字派”依次排序是:忠、勇、载、德、崇、文、光、天、保、境、安、民。马家的辈份的“字派”依次排序是:忠、贞、仁、义、书、文、传、家、财、源、广、进。李家山的人一般只给男娃儿按“字派”取名字,女娃儿因为都是要嫁出去的人,就用不着这样取名了。如果女娃儿也按这个“字派”排辈份、取名字的话,对女娃儿找婆家就多了一层不便。所以,祠堂主事的族长一般也就不给小女娃儿取名了。 李载豪看着眼前这个小妹娃精灵乖巧的样儿,打心眼里喜欢。他刚才听见李崇品叫她“秋女子”,就感到很别扭,他想责怪他们,给这小女娃儿取的名字不好听,却又碍于身份,不便启齿。这时候,他听出了李德权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给这小女小娃取名字。可是,他很少给小女娃儿取过名字,一时还想不出,究竟取个啥子名字才好。 他的老伴搂着小女娃,接过话来,数落起李德权,说道:“‘背时’的,你们为啥子给这么乖的一个小女娃儿,取个名字叫‘秋女子’嘛?” 李德权听了,取下含在嘴巴里的旱烟锅子,有些尴尬地回答说:“她出生在秋天,她爹顺口就把她喊成了这个小名。她奶奶和她妈也不喜欢这个名字,问了我好几次,我也想不出取个啥名字好,就跟着他们这样喊了起来。” “秋天出生?又是一个活泼可爱,心地善良的小女娃儿。”李载豪用手指弹着桌子,又在桌面上比比画画了一阵,突然瞥见了老伴手上戴的玉手镯,说道“有了!‘秋月如玉,冰清素洁,祈祷安康,合家幸福’,乳名就叫‘玉儿’!大名就叫李玉福。” “玉儿?李玉福!小名、大名都顺口呀!”李崇品蹲在火塘旁边,听见幺爷给自己的女儿取的名字,高兴地对女儿喊起来:“‘秋女子’还不过去谢过你祖爷爷,从今往后,你的大名叫‘李玉福’,小名就叫‘玉儿’了。” “我以后大名叫‘李玉福’?小名叫‘玉儿’吗?是啥子意思嘛?好听吗?”小女娃依偎在李载豪老伴的怀中,吮着红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十分天真的样儿问道。 “好听!好听!就是你们全家有了你这个如玉般的女娃儿,一定会很幸福呢!”李胡氏高兴,说着就把自己手腕上戴的玉手镯摘下来往玉儿手腕上套,玉儿的手腕小,李胡氏儿就干脆往她衣服外面的手臂上套。李胡氏一边给玉儿套手镯,一边对她说道:“你名字就像这个玉手镯一样好哟!” “幺妈!你咋个把那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一个小娃儿呀?”李德权在旁边看见了,连忙制止。 第十六章 乞丐饿等年夜饭 http://.biquxs.info/

高疯子见多识广,晓得他们正在敬灶王菩萨。 他觉得也没有啥子新鲜的板眼,同小户人家死了人,请普通“端公”做道场差不多。只不过谢家的佛堂比一般小老百姓家的道场气派一些。他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地直叫,也无心再看下去了。他暗自揣摩,按照谢家敬神拜佛的样子,依次敬完画像上的几尊神,还要到隔壁的灵堂去敬拜祖先,少说也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开饭。 高疯子百无聊赖地坐在客房里,好不容易熬过了戌时,才听到谢家的丫头传来“吃年夜饭啰”的吆喝声。吃饭前又是好一阵啰嗦,放鞭炮、发红包,等到这些过场走完了,一个仆人才过来,把高疯子领到正厅的“上八位”去坐着。 谢家吃“年夜饭”,坐“上八位”也有个讲究。 高疯子今天被“荣幸”地请到大厅最中间的那张“八仙桌”上坐着,他的坐位是正对着大门口、紧挨着谢老太爷的右首。这个“位置”之所以叫“上八位”,是因为从桌子左首的第一个位置,也就是谢老太爷现在坐的那个位置,按顺时针方向往下数,数到谢老太爷右边的那个位置正好是第八位,这个位置又处在正上位,所以叫“上八位”。平日里,这个位置是谢家资格最老的内当家谢老太婆坐的。家里如果来了尊贵的客人,女人地位再高也不能上桌子吃饭了。谢家的当家老太婆虽然不会像小户人家的女人那样,端着饭碗藏在灶房里吃,却也是不能上桌子陪客吃饭。客人就理所当然地被请到这个位置上坐着,同当家的谢老太爷平起平坐地吃饭。 高疯子刚才还在谢家大门外吼着要坐“上八位”,其实只是想得到谢家对他的重视,赏他一点吃喝,根本没有奢望着谢家真的会让他坐在吃“年夜饭”的“上八位”上。现在他瞧着满屋子穿金戴银的人,他就是脸皮再厚,坐在那里也觉得老大的不自在。他偷偷地瞧了瞧坐在左边的谢老太爷,却见谢老太爷正眼也没有瞧他一眼。他再看看坐在桌子周围的谢家老少男人,人家就像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一样,只顾高高兴兴的相互说着恭维话,偶尔劝一下身旁的人喝酒、吃菜。 高疯子等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坐在了饭桌子上,他早已是饥肠辘辘馋涎欲滴。他看着满桌子的鸡、鱼、鸭、鹅、牛、羊、猪、兔肉,也顾不得谢家的人咋个斯文,咋个冷落他了。反正他是个讨口子,看惯了别人的冷眼,有一顿吃一顿,管那么多干啥子?高疯子想到这里,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畅开肚子大嚼大咽起来。等到他吃得肚子感到胀痛了,饱嗝连天,臭屁不断的时候,谢家“年夜饭”的主菜“十大碗”才端上来。高疯子过去只是听人说过,有钱人的家里在吃“年夜饭”时有个“十大碗”,自己就是无缘看上一眼。今天他看着谢家的丫头们,不断地端上来的“十大碗”,总算是开了眼界。 哪“十大碗”?高疯子睁眼定睛一瞧:是“清饨全鸡”、“红烧猪膀”、“豆辦全鱼”、“酱香鸭子”、“粉蒸牛肉”、“清蒸砣子肉”、“糯米龙眼肉”、“鱿鱼酥肉汤”、“咸烧白”和“海参烧十锦”。这“十大碗”个个都是用的大海碗,片子肉切得有筷子长、手指头厚,砣子肉有拳头大,如果用筷子去挑,再粗的筷子都要打闪闪。高疯子看了这些菜,才晓得刚才摆在桌子上的那些腌、薰、烤、腊、囟、拌和野味,原来这些大鱼大肉,只是谢家人吃饭前的“开胃下酒菜”。 谢家的人只是相互之间客气地劝着别人请,就是没见他们自己动一下筷子。吃“年夜饭”对谢家这样的发财人家来说,不在于吃下肚子,而是在于享受这个过程。从腊月开始,他们一家人忙的就是这一顿“年夜饭”。今天从早上到现在,他们忙的还是这一顿“年夜饭”。在这之前,谢家的大人们是该吃的已经吃了,该喝的已经喝了。就是娃儿们也是早早地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看到自己喜爱吃的东西就拿一点,往嘴巴里塞一口,到了吃饭的时候,全家老小包括丫头、仆人、家丁在内,已经没有一个是吃得下去东西的人了。他们仍然要把“年夜饭”搞得如此的丰盛隆重,只是为了图个吉利。大年三十吃“年夜饭”,要有吃有剩,做得越多越好,剩得越多越好。剩得多,就预兆着来年有吃不完的好运。 高疯子在这时候只恨自己平日里从来没有填饱过的肚子长得太小了,刚才把谢家摆在桌子上的“下酒菜”稀里哗啦风卷残云地填了一肚子,主菜上来了,却也像谢家的人一样,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他看着眼前这“十大碗”,虽然肚子胀得吃不下去一口了,还是觉得此生硬是没有算白活。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人能够像他今天这样有缘把那传说中的“十大碗”瞧上一眼呢?自己有了这个福份,就是死了也值得呀! 高疯子看着眼前这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突然想起自己凭着啥子,能够在这里坐“上八位”呢?他瞧了瞧站在周围的几个家丁对他怒目而视的样子,心里就暗暗发怵。他摸了摸怀中藏的东西又有了一点勇气。他几次仰着头望了望坐在身边的谢继祖,看到谢继祖笑眯眯的样子中透出一种凛冽不可犯的神情,就嗫嚅着腮帮子不敢吭出声来。他看到桌子上吃“年夜饭”的人都准备散席了,晓得现在再不给谢家有个说法,自己这辈子可能就在这里交待了。 第十七章 族长开口说正事 http://.biquxs.info/

李德权在旁边看见了,连忙制止。 李胡氏给玉儿套好手镯,笑呵呵地摸着她的头,高兴地说道:“再贵重的东西戴在我们玉儿的手上,也不算贵重哟!” “‘玉儿?李玉福!我的大名叫‘李玉福’!小名叫‘玉儿’哟!”玉儿高兴地从李胡氏的怀中挣出身来,一溜烟地跑进里屋去,向奶奶和妈妈报喜去了。 李载豪和老伴看着玉儿离去的身影,高兴地笑了。李载豪给玉儿取完名字,坐在桌子旁边抽着烟,喝着茶。他见李德权父子俩忙得也差不多了,就把烟锅子从嘴巴上取下来,拿在桌子边上敲了敲,烟灰纷纷洒落在地上。 李载豪清清嗓子,开口说起了正事:“今天,我通知族里的人上来议事,你晓得是为啥子吧?” “晓得,晓得!”李德权连忙取下口中含着的烟锅子,侧身回答。 李载豪满意地点点头,重新装上一锅烟,划根火柴点燃了,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雾,心情很好地对李德权说道:“晓得就好!你现在就叫你老婆子和你儿媳妇,同我那老婆子到祠堂里去,把锅、碗、筷子洗出来,熬两锅‘包谷渣稀饭’,等会儿大家到了,喝上一碗,身上也‘热和’(暖和的意思)些。” 李德权听了,局促不安地搓起了手掌,他是担心祠堂粮仓现成的‘包谷渣’不多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他家住在祠堂边,他为了避嫌,主动提出不掌管祠堂粮仓的钥匙,但粮仓的情况还是一清二楚。李家祠堂本来就是当年屯兵打仗抗击敌人的要塞,供给上百号人吃喝没有啥子问题,祠堂灶里锅碗瓢勺碗筷都是现成的,也储备得有足够的公粮,这是李家祠堂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为了防止不测,常年预备在那里的。只是这几年世道清静了一些,没有像早年那样,经常需要派人上祠堂来驻防,所以也就没有把粮食加工成细粮,这也是为了便于保管起见。 因为包谷、麦子和其它粮食加工成了细粮后,容易生虫、霉烂,不好保管。现在,李德权听到幺爹说要煮几十个人的稀饭,就担心现在趁去磨包谷就来不及了,即使是把自家屋里的‘包谷渣’全部拿出来,也不够这么多人吃。 李德权涨红着脸,搓着双手,怯生生地说:“我家里的‘包谷渣’也还有一些,可能不够那么多人吃。祠堂里的公粮又没有‘推’(磨的意思)出来,我怕……” “没有关系,我咋个不晓得祠堂粮仓里没有细粮嘛!你幺婶已经把我屋里的‘包谷渣’全部背上来了,估计有二十多斤,煮稀饭应该差不多了,我那两个媳妇还正在屋里炕包谷粑粑,她们马上也要背上来。祠堂里的包谷和麦子就不用推了,你们赶紧去把灶屋收始出来,把稀饭熬好就行了。”李载豪打断李德权的话,安慰他说。 “这咋要得呢?”李德权涨着脸,尴尬地说:“回回都是吃你们家里的细食,祠堂本来有规矩,上来议事应该吃公粮嘛!” 李载豪笑着不吭声,眯着眼睛,继续吞云吐雾地抽着旱烟。 李胡氏笑着催促着李德权说:“啥子你的,我的嘛?都是一个姓的人,分那么清楚干啥子?快把你家的两个女人叫出来,同我到灶房里去。不然的话,等会人到齐了,我们三个女人还没有把稀饭熬出来,老头子又要不高兴了。” 李德权见幺妈说得有理,也不好争辩,他让儿子李崇品进里屋去他把他妈和菊英叫出来,让她们一起和幺妈到祠堂的灶屋去煮稀饭。 不一会儿,李载豪听着从祠堂灶房里传来了锅碗瓢盆和筷子的撞击声,他朝门外看了看,还没有见到有其他人上来。他起身走到门口去,把门掩上,闩上门栓,转过身子,神情严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匣子,放在桌子上。 李德权看见那个皮匣子上面还沾有星星点点的泥巴痕迹,就估计幺爹是才把这个皮匣子从地下掏出来的。李载豪小心地从皮匣子里面取出一个用麻线捆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卷儿,又细心地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枝普普通通略有酒杯粗细的白蜡烛。 李德权见了,心里难免犯嘀咕:“幺爹在做啥子呀?” “你晓得这是啥子东西?”李德豪捧着蜡烛,严肃地问李德权。 李德权起初看见幺爹做得神神秘秘的样子,又看见他拿出来的皮匣子上面沾的有一些泥巴点儿,还有点怀疑是“藏宝图”。当时李德权还有些诚惶诚恐,不明白幺爹在今天把李家山自古以来从不示人的至宝拿出来做啥子。现在,他看见幺爹手上拿的只是一只白色蜡烛,就有些懵了。如果说是敬祖宗要用蜡烛,按照李家山的规矩也应该是明天初一到祠堂里去,而不应该在我家里呀?再说了,即使是敬祖宗,至少也应该是用两只红蜡烛,哪里有用一只白蜡烛的道理呢? 李德权搞不清楚幺爹葫芦里卖的啥子药,又不敢胡乱猜,就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回答说:“不晓得。” “这是‘藏宝图’!”李载豪仍然是神情严肃说。 “是‘藏宝图’?”李德权脱口而出地反问。 “对!就是‘藏宝图’!我今天把它传给你!你要像保护自己妻儿老小和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它!除了半点差错,李家山人绝不饶你!”说到这里,李载豪顿了顿,又不容置疑地大声说道:“李德权接图!” 李德权猛然听到幺爹一声吆喝,下意识地跪在他的面前,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半张传说中的“藏宝图”,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载豪想起自己当年从老族长手中接过这只用白蜡烛裹着的“藏宝图”时,也是这样紧张和激动。就笑了笑,做成轻松的样子说道:“其实也不是啥子大事情,只是我老了,应该早点把这件事情给你交个底,免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了我这里断了挡,就对不起祖先了……” “幺爹!你咋个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些不吉利的话呢?你身体还硬朗得很呀!”李德权跪在地上,捧着蜡烛,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十八章 乞丐饭饱生余事 http://.biquxs.info/

高疯子晓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在这里交待了。 谢家的“上八位”、谢家的“年夜饭”,可不是啥子人想坐就坐,想吃就吃啊! 高疯子终于沉不住气了,他鼓起勇气,开口说道:“谢老太爷,我今天在外面闹也闹了,您家的‘上八位’也坐了,“年夜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我如果不给您老有个交待,我就可能把自己在这里交待了。我想……” “你想咋个样啊?”谢继祖就像啥子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笑笑笑眯眯地反问他,说道:“坐就坐了,吃就吃了,还有啥子要交待呀?今天能够把你‘花子爷’请到舍下坐个“上八位”,吃顿‘年夜饭’,是你抬举我谢家呀!是我老头子的福份哟!” 谢继祖嘻嘻哈哈的一通客套话,听得高疯子浑身直冒冷汗。高疯子再也不敢“卖关子”了,赶紧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放在桌子上。谢继祖微睁双眼一瞟:也不是啥子好东西,就是一小包金砂,还有两块黑不溜瞅的烂木屑。这些东西,在他的地界上的河坝里多的是。 高疯子看到谢老太爷对这两样东西不感兴趣,顿时就有些慌了神。他连忙解释:“谢老太爷,这是我在河边芭茅丛中,看到李家山的人挖的金坑里面的沙金……” “沙金有啥子稀奇?金溪坝里多的是!谢家老大谢承统站在旁边,打断了高疯子的话。 “我的先人伯伯,您看一下这沙金的成色再说嘛!”高疯子急了,他连忙抓起桌子上那包砂子,捧到谢承统的眼前。对他说道:“你看看,我顺便抓了一包砂子,里面就有好几颗‘瓜子金’,再不济也是一个‘红窝子’呀!” “是‘红窝子’又怎样?”还是谢承统不客气地说:“他们没有一滴水,还能把沙金淘出来?” “大老爷,话可不是这样说哟!你以为李家山的那一窝土匪是吃素的吗?”高疯子着急地分辨道,又别有用心地说道:“我看到李家老二已经回山上搬人去了……” “他们搬人来?又想咋个样?”谢承统仍然是不屑一顾地说:“难道他们还能把金坑搬上山不成?” 谢承统说的也不无道理。自从谢家把金溪坝的水流归引到自家的地盘上以后,凡是到金溪坝挖金坑的人,不管他挖出来的金坑有多“红”,也因为没有水淘出沙金,只有把金坑低价卖给谢家,由谢家自己来淘。自从谢家垄断了金溪河,金溪坝所有的金坑也就名符其实地成了谢家的囊中之物。只是谢家碍于“诗书传家”的名声,要象征性地给挖出金坑的人几个大洋,就是最好的“红”窝子,也不过给十个大洋而已。还不曾听说过,有哪个挖了金坑不卖给谢家,更没有听说过,哪个还有移山填海的本事,能够把挖出来的金坑背走? 高疯子听了谢家老大这样一说,就在心里暗暗地叫苦不迭起来。他心想:“他们如果对我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话,我恐怕就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高疯子正在暗自发慌的时候,只见谢继祖微微睁开眼皮,瞧了一眼他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那两块木屑,向他问道:“这是两块啥子木头?” “是‘乌木’呀!”高疯子听到谢继祖在问话了,尤如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根稻草,连忙回答说。 “我晓得是‘乌木’!我问你这是啥子材质的‘乌木’?”谢继祖不温不火地说。 高疯子听到谢继祖在问他了,这才记起自己今天之所以敢有恃无恐地大闹谢家大院的缘由,刚才他也是急着表功,差一点把大事都搞忘了。他连忙指着他放在桌子上的两块“乌木”屑,洋洋得意地卖着关子,说道:“请您老先看一看再说。” 谢继祖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果真伸出手来,从桌子上拿起一块‘乌木’看了一阵,说道:“这是一块‘香椿木’,只能算是一般的材质,不过有了这块木屑,证明你说得对,他们挖的那个金坑可能‘红’了。” 高疯子晓得,谢继祖能够说上一句“那个金坑可能‘红’了”,就是很了不得的事了。他连忙激动地从桌子上拿起另一块“乌木”,双手给谢老继祖捧过去,说道:“请您老再看一看,这一块是啥子木质。” 谢继祖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那块“香椿木”材质的“乌木”屑放在桌子上,接过高疯子捧过来的这块“乌木”屑,仔细一瞧,顿时来了精神。 谢继祖猜想:“如果高疯子拿出来的这块‘乌木’屑,是从金坑里面掏出来的话,就说明埋在金坑里面的那根“乌木”,是一根可遇而不求的‘金丝楠木’呀!” 金溪坝河床底下埋藏的“乌木”,又叫“阴沉木”。是树木被洪水冲倒后掩埋在河床下面,经年累月的不见空气和阳光,木材经过了碳化,去掉了脆性,增加了轫性和硬度,用来做成的家俱不用上漆,都是黑里透红,油光闪亮,结实耐用,堪比名贵红木。可是,在一般情况下,从河床下面掏出来的“乌木”材质参差不一,大多数都是在河坝里生长的“麻柳树”,偶尔也能挖到一些“青杠树”、“桦子树”、“梨子树”等木质较好的“乌木”。这些木头虽然也在河床下面埋藏了几百年,木材的质地有了改变,但是比起同样是埋藏了几百年的“香椿木”和“金丝楠木”,却又逊色了许多。 那些木头比起“香椿木”和“金丝楠木”,却又逊色了许多。 第十九章 德权跪接藏宝图 http://.biquxs.info/

李德权跪在地上,捧着蜡烛,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听到李载豪说的话,才突然清醒过来。他趴在地上,不等李载豪说完,就慌忙打断李载豪的话:“幺爹,我不能接‘藏宝图’呀!” “不是你接不接的事情!德权!”李载豪笑着对他说道:“按照祖先传下来的规矩,先前的族长满了六十岁,就是还没有退位,也必须把‘藏宝图’先交给管账先生保存起来。我翻年就六十岁了,我还不应该把它交给你保存吗?” 李德权见幺爹搬出了祖制,晓得拗不过他,只好点点头,不吭声了。 李载豪满意地看着他,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详细地把保存“藏宝图”的要领一五一十给他讲了一遍。又严肃地对他说道:“保护‘藏宝图’,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后,你身上的担子很重,你既要对付外人,也要防止有内鬼。你晓得,现在,马家人无时无刻都想从我们手中夺走这半张‘藏宝图’,我相信,你不会让‘藏宝图’落入他们手中。但是,你也要谨防我们李家山的个别不肖子孙子弟起贪心,防止他们和马家人或者其他外人合起伙来,偷‘藏宝图’,去盗宝。” “幺爹,请恕侄儿斗胆!现在,很多人都晓得我们李家和马家各有半张‘藏宝图’,都在想方设法的打‘藏宝图’的主意。其实,依我看,不如我们选个日子,公开把它毁了算了!”李德权捧着“藏宝图”,振振有词地对李载豪建议。 “德权啊!千万不能这么想!”李载豪打断他的话,严肃地告诫他。 “咋个不行?”李德权不服气地辩解:“现在马家人和我们已经成了世仇,我们两家可能永远不会再联手去寻啥子宝了。既然如此,我们保藏这半张‘藏宝图’又有啥子意思呢?不如让马家和那些想找宝的人都断了念想,也免得今后李、马两家人的子孙为了寻宝,拼得你死我活,徒伤了性命。” “不能呀!”李载豪摇摇头,对他说道:“‘藏宝图’必竟是我们的先人传承下来的,那里面藏着价值连城的财宝。我们和马家的仇恨已经过去了二百多年,再过几十年,只要大家和睦相处,也不是没有重新联手的可能。” “幺爹!难道你还想我们和马家重归于好吗?”李德权吃惊地问。 李载豪笑了笑,对他说道:“不是我想不想就能主宰的事情。你想啊!现在国家动荡不已,外寇对我们虎视眈眈,说不定那天国家需要我们李家山人出钱、出力了,我们忍辱负重,同马家人一起把宝藏找出来献给国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现在还没有到那时候,我们还必须把‘藏宝图’保存好,防止马家人和其他的坏人起歹心。” “还是幺爹想的长远!”李德权听了,无不感慨地说:“我一定不辜负您老人家的嘱托,拼命也要好好保护这半张‘藏宝图’。” “不是我想的长远,而是祖先李忠临死之前就是这样嘱咐的,我们记住就行了。你也不要有啥子负担,动不动就去拼命。”李载豪含着烟锅子,笑着对他宽心地说。他又侧耳听了听门外,对李德权说道:“已经有人来了!你快去把门打开,把‘藏宝图’收起来,我坐在这里,一边烤火,一边等人。” 山里人居住得分散,家离祠堂近的人,听到“喊话”后,早早地就来到了祠堂,那些家离祠堂远的人,没有半天功夫是赶不拢的。到祠堂来议事,先来的人等后走拢的人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大家也没有啥子怨言。好在今年过年,天公作美,虽然是一个劲的刮着北风,却没有像往年那样,一到过年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尽管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气还是不算太冷。 年岁大一些的人到了祠堂后,见大门敝开着,就大咧咧地径直走进去,坐在火塘边,烤火、抽烟、摆龙门阵。年轻一些的人不愿意和年长的人在一起,免得听他们“谈起闲”(摆龙门阵或说话的意思)来“啰里啰嗦”的没个完,就找个背风处,把披在背上的“背垫子”脱下来铺在地上,坐在上面打瞌睡。也有的人怕冷,不愿意把披在背上热乎乎的“背垫子”垮下来,就把“夹背”倒扣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夹背”上。大家就这样三三两两的,或坐、或站的冲着壳子,说着笑话,抽着旱烟,打发时光。 有几个知事的半大老头,看到李胡氏和李德权家的两个女人在灶房里忙着熬稀饭,也主动跑进去帮忙。渐渐的,祠堂上空飘起了“包谷渣稀饭”的香甜味,到了祠堂的人,闻着这味道都嘴馋。在等人的功夫,稀饭熬好了,李载豪的两个儿媳妇也背着热气腾腾的包谷粑粑上来了。李胡氏又和她们一起张罗着给众人舀稀饭、分咸菜,发谷粑粑。到了祠堂的李家山的男人们,吃着渗有灰面的包谷粑粑,嚼着咸菜、喝着热乎乎的稀饭,有说有笑地等着后来的人。 冬天黑得早,才过了申时一刻,李家祠堂院坝里就有人点起了火把。李崇品从外面跑进他家的堂屋,告诉李载豪说:“幺爷爷,该来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李载豪听了,高兴地点点头,他把含在嘴巴里的烟锅子取下来,在桌沿边磕掉里面的烟灰,站起身来,带着李德权和李崇品从屋里走出来。 借着火光,李载豪看见院坝里已经站了八十多个男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李家的人,也有十几个外姓人,他们是当年跟着李家祖先李忠上山来避险的亲信随从们的后代,现在差不多都成了李家的亲威,与本姓人的关系没有两样。 第二十章 金丝楠木的缘分 http://.biquxs.info/

那些木头比起“香椿木”和“金丝楠木”,却又逊色了许多。 普通“香椿木”本身就是气味芬芳,用来做成蒸笼蒸饭,不仅吃起来格外香,就是放上几天也不会馊臭;用来做成屉子放肉,就是夏天,肉也不会长蛆;用来做成衣柜,衣物不会被虫蛀。于是,人们就根据“香椿木”的这个特性,理所当然地把它当成是做棺材的上等木料。可是“香椿木”也有一个缺点,就是木质易脆,不耐用,用来做棺材又有些美中不足。刚才谢继祖看的那块“香椿木”,可就不同了,它在河床下埋藏了上千年,已经变成了“乌木”。木质结实不说,而且还不怕水浸,不怕火烧,用来做棺材,埋在地下几年也不会腐烂。现在,凭他的经验,他手中拿着的这块木屑肯定是“金丝楠木”,比起那块“香椿木”来,又更胜几筹。“金丝楠木”是木材中的精品,不管是用来做家俱,或是用来修房屋,都不招虫蚁、不结蛛网、不沾灰尘、不怕朽蛀,何况还是“金丝楠木”材质的“乌木”呢? “金丝楠木”、“香椿木”都是十分稀少的名贵树木,令许多人馋涎欲滴趋之若鹜。这类树木往往是刚刚成材就被人砍伐走了,只有少数生长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才有可能得以幸免成活下来。如果要把这些树木连根拔起,从山上运到河里埋藏几百年、上千年,让它变成“乌木”,人力根本不可为。只有在遇到特大洪水或者地震、泥石流滑坡等特大自然灾害时,才有可能把它连根拔起冲到河坝来埋藏在地下变成“乌木”。即使是这样,人们能够挖到这种材质的“乌木”时候也不会很多。就是偶尔侥幸地碰上了一两截这种材质的“乌木”,大多数也是一些小径材,难得遇到几根能做傢俱、能做棺材的大木头。 谢继祖拿着这块“金丝楠木”材质的“乌木”惊喜不已,除了这种木质稀缺之外,还因为他与“金丝楠木”有不解之缘。 谢继祖曾在光绪年间拜访知府大人时,看到知府大人向他炫耀自己的一张“楠木”八仙桌,他回来后就遍请木匠、到处搜集“金丝楠木”,做了两套桌椅。一套留着自家用,一套准备送给知府大人。谢继祖把那套“金丝楠木”桌椅做好后,送到知府大人家中,知府大人见了,对他赞不绝口,特地请来省城的川剧名角到府中唱堂会,犒劳谢继祖送“金丝楠木”桌椅有功。谢继祖在那次堂会上见到了省城的花旦名角花蓉,心上甚是喜爱。知府大人瞧出了他的心思,便假装慷慨的把花蓉赏给了谢继祖带回去做妾。那知府大人有权有势,说是把花蓉赏给谢继祖,其实比卖还划算。谢继祖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家里又不缺银子,他意外的得了一个貌若天仙的戏子,哪有不再孝敬知府大人的道理?可是,谢继祖到死都不晓得,那个知府大人是个比他更为精明的人。知府大人之所以要慷慨的把花蓉赏给他,是因为知府想以此了确自己的后顾之忧。那知府大人有个女婿,名叫罗纶,在总督府带兵当管带。那罗纶长得一表人才,武功又好,他虽然在那时已经是知府大人的女婿了,却暗中与花蓉眉来眼去互送秋波,两人早就有心成就好事,就是苦于知府衙门耳目众多不能得手。知府大人为了女儿的婚姻前途大事,明知罗纶有外心也不声张。知府大人见谢继祖对花蓉一副痴迷的样子,便不动声色的把花蓉赏给谢继祖,既了却了心病,又保全了女儿的婚事,还额外的捞了一把银子。谁曾料想,那花蓉虽然是个戏子,却也是个痴情女子,她在晓得知府大人要把她送给谢继祖的当天,就把自己的身子献给了罗纶。花蓉为了防止自己与罗纶偷情而怀孕,在谢继祖带她回家的途中,假装经不起谢继祖的挑逗,半推半就地依了谢继祖。她来到谢家正式当上谢继祖的小妾后,仍然担心自己有可能提前生育,便继续假戏真做。她一边做出执意保持戏班子练身段的习惯,又一边买通了一个郎中和接生婆,让他们四处放话,谢家小妾如果天天练功,就有可能早产。果不其然,谢继祖把花蓉带回家中不满十个月,花蓉就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得了好处的郎中和接生婆,自然要为她遮掩一番。谢继祖不晓得这是花蓉与罗纶暗结的珠胎,他被戴了绿帽子,当了“冤大头”,还以为是那套“金丝楠木”桌椅给他带来的好运呢!从此以后,谢继祖对“金丝楠木”更是独有情钟。 现在,谢继祖坐的这张太师椅和面前这张吃“年夜饭”的八仙桌,就是他当年用“金丝楠木”做的那两套桌椅中留下的一套。他爱惜得不得了,平日里,他叫马仁礼把这套桌椅用白布蒙好锁起来,只有遇到贵客临门或者逢年过节时,他才叫马仁礼安排下人搬出来用一次,想的是借此沾沾“金丝楠木”的喜气。 谢继祖专心的灯光下反复地看着手中的那块“乌木”屑,惊喜得把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来了。想当年,堂堂的知府大人对一套普通的“楠木”桌子都是津津乐道赞不绝口,他眼前这块“乌木”是货真价实的“金丝楠木”,用它来做桌椅,又不知要比知府大人家的那套桌椅要好过多少倍。 第二十一章 族人静听族长言 http://.biquxs.info/

差不多都成了李家的亲威,与本姓人的关系没有两样。 李家祠堂平时不管是通知李家人到祠堂议事,或是祠堂需要人搭手帮忙出劳力的事情,这些外姓人都是如同当年一样,把李家的事情当成自家的事情,有喊必到,从来没有分过彼此。今天,李载豪见了他们,也就没有特别地上前挨个同他们客气、打招呼。他只是按照平常的惯例,朝几个年岁大的外姓人点了点头,算是礼节到了。 李载豪看着大家,算了算,住在近处的人都到齐了,住在远处的还有十多个人,就不需要再等了。因为他已经提前作了安排,让他们不用绕道来祠堂集合,让“喊话”的人通知他们直接从山下的几个隘口处赶往金溪坝,找李德宝他们汇合去了。 李载豪带着李德权、李崇品走到祠堂屋檐下的台阶上,李载豪轻轻地咳了一声,院坝里的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火把在风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把祠堂的院坝照得透亮,李德权神情严峻地盯了大家片刻,朗声说道:“乡亲们,今天是大年三十,把你们请来,也没有啥子好招待的,不好意思啰!” 大家站在祠堂门前的院坝里,或抽着旱烟、或啃着包谷粑粑、或喝着稀饭,或嚼着咸菜,静静地听着李载豪说话。 突然,一个人嚷起来:“这有啥子嘛!又不是给外人做事情。” 接着又有许多人叫喊起来:“有稀饭喝、包谷粑粑吃,就不错了,我听说金溪坝的人,为了领一个包谷粑粑的施舍,要站在谢家门口等半天呢!” “我们这几年,有吃、有穿,平平安安生活,全靠族长有本事呀!我们还有啥子不满足的哟!” “族长,有啥子吩咐,您尽管说,我们能办到的,绝不说个‘不’字!” 天色越来越暗了,北风把男人们嘴巴上衔的烟锅子上的火星都吹灭了。 李载豪见大家没有啥子反对意见了,就摆摆手,提高嗓音,继续说道:“不瞒大家,我两个儿子和我那大孙子,背着我到山下,在谢家的地盘上挖金坑,挣过年钱。按理,我应该把他们抓到祠堂里来接受大家的惩罚。可是,我的大儿子和大孙子没有回山上来,我二儿子虽然回来了,我又把他和他的儿子也一起支到山下去了。这是为啥子呢?是因为他们在山下的金坑里挖了两根‘乌木’,想拿来孝敬我和他妈,给我们一人做一口‘寿木’,再给我那两个孙子一人做一套结婚用的家俱。如果光是这件事情,我也是不会饶过他们的,也不会放老二他俩爷子再下山去,更不会通知你们背上背篼到这里来受冻挨饿,喝西北风。我为啥子要这样做呢?是因为,我在我家老二脚上穿回来的棕袜上发现了两粒‘瓜子金’,他穿的草鞋上也还有好多的‘金飞飞’。你们想一想,他从金溪坝回到山上来,要走多少路?还要踩那‘二十一道脚不干’的小河沟,他的袜子、鞋子上都还沾得有这么多的沙金。我就估摸着他们挖的那个坑肯定‘红’了。” 族人们听到族长突然说起“金坑红了”,都搞不清楚族长是啥子意思。难免悄悄地议论起来。 李载豪摆摆手,示意大家停止议论,继续说道:“按照祖先传下来的规矩,我们李家山的人穷死、饿死也不该去挣谢家的钱。但是,这几年兵荒马乱灾害不断,我们山上的人,悄悄下山去给谢家挖金坑的也不少。过去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今天是我李载豪的儿子的犯了这一条,我就不能不吭声了。我把你们请来,就是为这事,有两个想法,需要和大家议一议。” 北风越刮越紧,天空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看着伫立在风中的人们。李载豪说到要紧处,顿了顿,他看了看大家听得很认真,就继续说起来。 “我一个想法是,如何惩罚我和我那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因为他们三人私自下山给谢家挖金坑,我又把他们私自放下去了。我应该与他们同罪。大家说说,应该咋个惩罚我们。我们既然犯了族规,就是惩罚得再重,我也毫无怨言。这是请大家来,商量的第一个事情。” 说道这里,李载豪又停了下来,他想听大家有啥子反应。只听得大家在风中“叽叽咕咕”的议论着,就是没有见着有哪个站出来带头说句话。的确,触犯族规是件大事,就是族长犯了也不能赦免。可是,老族长今天既然在这样说,又在喊大家背着“夹背”到祠堂来,总还有他的打算吧?就是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啥子药。再加上老族长德高望重,办事公道,平日里也没有见着他和他们一家人犯过啥子违反族规的事情,就是明晓得他有啥子不对,大家在这时候也不好说出口来。只有在下面悄悄地议论着, 有个年岁大一点的族人,听着大家议论纷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有点不耐烦地吼道:“不要闹了,听族长说第二条!” 李载豪听了,见大家鸦雀无声了,又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接着刚才的话,说开了:“我请大家来商量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请大家把惩罚我一家人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我打算请大家今天晚上连夜下山去,把我儿子他们挖的金坑里的金砂背到南山坡下的堰塘边,等过了年,我们再把沙金淘出来。” 山风阵阵地刮着,远近的树木发出阵阵地涛声。李家山男人们站在祠堂的院坝里,一个个忘记了这是数九寒天,都伸长脖子,静静地听着老族长继续说下去。 第二十二章 乞丐献计求自保 http://.biquxs.info/

这块“乌木”,又不知要比知府大人家的那套桌椅要好过多少倍。 谢继祖为了鉴别得更加清楚一些,就拿着木屑对着汽灯不断地照着,又叫马仁礼把他的老花眼镜拿来戴上,他一本正经的把木屑拿在自己坐的太师椅和八仙桌前反复地对比着,又不断的把那块在地下埋藏了一千多年的“乌木”凑在鼻子上嗅着。 谢继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确信这是一块“金丝楠木”材质的“乌木”了。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兴奋的对谢承统说:“快!请上这位‘花子爷’,陪我到河坝的金坑去看一看。” “爹,现在已经快过‘子时’了,明天去不行吗?”谢承统为难的对他说道。 “不行呀!不行!”谢继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声回答:“你没有听见‘花子爷’说,李家已经派人回山上搬人去了吗?” “大不了就是一块‘乌木’嘛!他们回去搬人又怎样?爹要是喜欢,明天我亲自到河坝去,叫人把那块木头抬回来就行了。何必要您老深更半夜亲自出马呢?”谢承统安慰父亲。 “你不晓得这块木头的金贵,等到明天,‘水都过了三秋田’了,说不定早就被李家山的那伙人抬跑了。”谢继祖着急地说。 站在旁边的管家马仁礼也是一个识货的人,他深知谢继祖的心思。他见谢继祖执意要去河坝,就自告奋勇地对谢继祖说道:“老太爷,我们住在东边,他们挖的那个金坑在西边,从这里走过去,至少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现在天寒地冻,北风又在不停地吹,今天您又劳累了一天,您就不用去了。我陪着‘大老爷’代您到河边走一趟,您总该放心了吧!” 谢继祖仍然是摇摇头说:“你走一趟我虽然是放心,但是你的年纪终归比我还大几岁,我担心发生了意外,你们应付不过来呀!” 马仁礼今天晚上一直跟在谢继祖的身边,不停地搓着手中的两枚钢球。他听到谢继祖说他年纪大了,不放心,顿时不服气皱起他的鹰勾鼻子,说道:“别看我年纪大了,武功并不减当年,如果是李家山的人胆敢对老太爷起歹心,小心我手中的钢球不认人!” 马仁礼的父亲马贞钧年轻的时候和谢继祖的父亲谢恩先一同在左宗棠手下效力。他们在甘肃金积堡围剿回民反清首领马化龙时,遇到马化龙部将的埋伏,马贞钧用手中的一枚钢球击伤马化龙部将的臂膀,才使谢恩先一干人马得以幸免逃出重围。他二人大难不死,谢恩先回归故里后,请马贞钧到谢府当了管家。马贞钧去世以后,谢恩先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就让他的儿子马仁礼接替了他的职位。马仁礼不仅继承了父亲的一身武功,而且更比父亲马贞钧办事干练,对谢家又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谢继祖当家后仍然请马仁礼继续当管家。 谢继祖见马仁礼不服老,就笑着对他说“好嘛!就辛苦你陪我走一趟。” 谢承统见父亲执意坚持要去金河坝找金坑,又小心翼翼地劝他说:“爹,我和管家大伯到河坝去就行了,我一切都听他的还不成吗?您就不用去了。” “还是我亲自去走一趟吧!说实话,我是想去看一眼那根‘金丝楠木’究竟咋样,心里才踏实,不然的话,我一晚上瞌睡都睡不着呀!”谢继祖笑着对儿子说出了心里话。 谢承统见父亲执意要去,只好点头同意说:“好嘛!您出门时,穿厚一些,当心后半夜风寒。” “不要担心,你爹还硬朗着呢!”谢继祖拄着手中的铁杖,回过头来对儿子叮嘱道:“承统,点上几个精干得力的人,带上锯子、扁担和绳索,跟着我到河坝去。如果真的是根‘金丝楠木’的‘乌木’,我可是要你们连夜给我把它锯短了,抬回来!” “要得!”谢承统见事已至此,只好爽快地答应父亲的要求,忙着要去张罗叫人。 “别忙!”高疯子见谢承统要去叫人到河坝找金坑,他担心发生了意外,自己逃脱不了干系,连忙殷情地献计,对他们说道:“李家老二已经上山搬人去了,我劝你们还是多带上几支‘明火枪’,稳妥一些。” 谢承统听了,犹豫地盯着父亲。他们谢家有个规矩,凡是要动用枪火,必须要由谢继祖同意。 马仁礼见此,就对谢继祖说道:“老太爷,我看今天晚上月黑风高天寒地冻,还是多带几个家丁吧!” 谢承统听到马仁礼出面说话劝父亲了,也连忙在一旁帮腔:“爹,就多带几条枪嘛!不说是遇到坏人,就是万一遇到了一、两只野兽,也好防个身呀!” 谢继祖急于想去看“金丝楠木”,又经不起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鼓捣,就点头同意,说道:“带就带嘛!但是到了那里,遇到情况不准先开枪,必须听从我的调遣!千万不要惹出了麻烦。” 谢承统连忙唯唯喏喏地点头答应。他跑出堂屋,就忙着到前院去挑选家丁,催着他们准备枪支、弹药,火把和抬“乌木”用的工具。 马仁礼见谢继祖到河坝看“金丝楠木”的心切,觉得天黑不便骑马,又特地叫人给谢继祖准备了一乘暖轿,也给自己和谢承统分别预备了一架滑竿。 谢继祖在马仁礼的陪同下来到前院时,谢承统早已带着十个家丁,背着“明火枪”,抬着轿子、滑竿,点着火把,扛着工具,牵着猎狗,迎候在那里。谢继祖心中大喜,他让高疯子在前面带路,自己坐进暖轿,带上儿子、管家和家丁,大张旗鼓耀武扬威地向河坝的金坑奔去。 第二十三章 油锅撒盐炸开了 http://.biquxs.info/

李家山男人们,静静地听着老族长继续说下去。 “我担心夜长梦多,已经叫我那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先把那根香椿木周围的金砂铲起来,背回到我们山上的堰塘边去。我想了一下,光靠他们四个人背,力量有限,所以就准备请你们也下山去,同他们一起把那个金坑里的金砂背到山上来,你们能背多少,就背多少。我们李家祠堂的堰塘就在南山坡的二道隘口旁边,离金溪坝的路程比上山少了将近一半,如果跑得快,一晚上背两、三个来回,h肯定没有问题!” 李载豪说这里,看见大家都在认真地听,就继续往下说起来。 “过去,我们李家山的人不敢下山挖金坑是碍于祖先的戒律,即或是有人偷偷的下山挖一个金坑,最多也只是卖给谢家挣几个大洋而已。祖先叫我们不与谢家的人交往,不与马家的人攀亲威,并没有说不要我们去挖金坑,更没有叫我们把自己挖出来的金坑拱手让给谢家去淘金。我儿子、我孙子是李家的后人,他们凭劳力挖的金坑就应该归我们李家祠堂所有。过去我们山上为啥子穷?还不是被谢家的人欺侮惯了。我今天就不信这个邪,我就是要请你们下山去背金砂,由我们自己来淘沙金。如果那个金坑里的沙金多,淘出来的沙金凑得够几十根金条,我们就拿去买几十支快枪、几门火炮回来。我想把火炮安在我们祠堂下面的三个隘口上和后山几个路口上。只要有了火炮,我们李家山的人再也不用怕谢家、马家的人来围剿我们了。你们说,要得?要不得?” “要得!要得!咋个要不得!”李崇品血气方刚,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大声地吼了一声。 北风呼呼地刮着,李家山的人都暗暗佩服李载豪想的深远。 李德权说的南山坡下的堰塘,就在前山隘口之外,那里虽然处在李家集和“二十一道河不干”之间,但位置比较隐蔽,外人一般也不敢到那里来。李载豪让大家把金溪坝挖出来的金砂到那里去,往返路程不远,而且淘沙金既有水,又安全。如果这一次成功了,今后李家山人就可以到金溪坝去挖金坑了。 李家山的男人们站在祠堂的院坝里,想到李家山的未来,仿佛看到了黄澄澄的沙金就在眼前,李德权站在旁边也听得激动,他忍不住地接过李载豪的话,对大家说道:“我认为,幺爹的主张对!这几百年来,他们谢家、马家把我们欺侮够了,经常借口要罗首领留下来的那半张‘藏宝图’,勾结官府围剿我们。我们今后只要有了快枪和火炮,我们就再也不用怕他们了!” “德权说得对!不过,‘藏宝图’的事情,我们先不说它!那是祖先留下来的东西,我们任何人都不能出卖它!他谢家、马家想要,门都没有!”李载豪满意地盯了李德权一眼,接着他的话说道:“乡亲们,我这几年也到过不少的地方。北边去过汉中、东面到过达州,南边去过保宁,西面到过绵州。我看人家那些地方的人就比我们开化得多,也富裕得多。这是为啥子?还不是他们有实力。想当年,我们的祖宗为啥子不怕官府,不怕谢家人勾结叛徒马勇,还不就是因为他们手上有刀、有枪嘛!现在,外地那些人用的那个快枪、火炮,威力大的得很呀!他们的快枪射一发子弹就能把野猪、野熊穿一个洞。我们山上如果有了几十条快枪、几门火炮,还怕他谢家、马家的人吗?你们大家说说,我这个主意要得?还是要不得啊?” 李载豪慷慨激昂的一席话,听到李家山的男人们热血沸腾群情振奋。大家伴着风声,纷纷吼叫道:“要得!要得!为啥子要不得?” 李载豪见了,高兴地摆了摆手,又继续说道:“既然大家同意我的想法了,下面就要听我说。我请你们下山背金砂,是个冒险的事情,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去的也不勉强。” 说到这里,他又停下来看着大家,院坝里的人刚才已经听得激动了起来,哪里还有人说不去的道理?大家纷纷说道。 “为啥子不愿意去?” “我早就想去了,就是不敢开这个口。” “今天有族长带着我们去,我们是巴不得,还怕啥子危险哟?” 也有人无不挽惜地说:“下山背金砂回来,好是好。就是不能两全其美,把‘乌木’丢在山下也太可惜了。那是老族长的儿子、孙子孝敬他们俩个老人的‘寿木’呀!” 李载豪听了后,给大家解释说:“有‘乌木’用来做棺材固然是好,但是比起我们买枪、买炮,为了今后不再受谢家、马家的欺侮来说,就算不得啥子了。你们想一想,人老了,总归要死。死了以后,把那副臭皮囊保护起来又有啥子用?还不如给儿孙留点家业,让他们今后不再受外人的欺侮还要好得多。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大家听了李载豪的鼓动,齐声回答。 有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马上就要往山下走。李载豪见了,连忙喝住他们:“你们不要忙,我还有话说!” 他又对大家说道:“今天这个事情虽然是对我们大家有利,但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希望大家不要性急,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那几个年轻人听了他的话后,安静了下来。李载豪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愿意下山去背金砂,我很感激大家,也绝不会亏待你们。今天,我决定按照我们山上的规矩:‘上山打猎,见人一份’。凡是下山去背金砂的人,都要给你们一点工钱,我们在凑够了买快枪、火炮的钱以后,再把剩下的钱平分给大家。另外,今天是大年三十,我请大家下山,也没有啥子好招待,喝口稀饭,吃个包谷粑粑垫垫肚子。我的家底大家也很清楚,拿不出啥子好东西感谢大家。我和我那两个儿子凑了一点银元,凡是今天下山去的,就到我老太婆那里去领一块大洋,既算是给大家预付一点工钱,也是过年了,大家出门不能打空手,图个吉利。请大家不要嫌少。” 李载豪的话刚一出口,下面就像在“热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炸开了。” 第二十四章 李德宝金坑待敌 http://.biquxs.info/

夜深了,又是一阵北风刮来。 李德宝坐在金坑上面,听到风声过后,从芭茅丛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他警觉地操起“明火枪”,往那边瞧过去,原来是弟弟和侄儿俩爷子背着“夹背”,从芭茅中间钻出来了。 李德宝绷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他看见只有李德贵父子俩人,又不死心地朝芭茅丛那边瞧了瞧,除了被北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芭茅外,啥子也没看见。 李德宝大失所望地向弟弟问道:“咋个,只来了你们两个人?连锯子也没有带一把?” “后面的人可能要在下半夜才会拢,”李德贵晓得哥哥的心情,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连忙解释:“爹叫我们四个人先把‘香椿木’底下的金砂背回到山上去,他随后就带人下山来。” “咋个!连‘乌木’都不要了?”李德宝睁大眼睛,吃惊地问:“把这些砂砾背到山上去有啥子用?” 李德贵听见哥哥的发问,晓得哥哥也像自己刚听到爹说要把金砂背上山时的心情一样,不明白爹的良苦用心。李德贵也是在从山上往山下走的路上,才逐渐把爹的意图想明白了,李德贵也不急着给哥哥解释。 “妈叫我们给你们拿了些酒和吃食,你们俩爷子慢慢喝、慢慢吃,”李德宝对哥哥说道:“我再慢慢说给你们听。” 李德贵回头对儿子李崇荣说道:“你在金坑上头守着,我陪你大伯和你大哥下到金坑里面去。” “晓得了!”李崇荣懂事地点点头,端起“明火枪”,站在金坑上面,警惕地望着四周。 金坑下面,砂地上插着的一截松木,上面的松节油噼里啪啦地窜着火苗,在风中不停地摇曳,忽闪忽闪地照着两根醒目的“乌木”。 李德贵跟着哥哥和侄儿走到金坑下面,他抬起右脚,踢了踢“乌木”,又遗憾地摇了摇头。 李德贵放下身上背的“夹背”,从里面把母亲临行前交给他的酒、菜拿出来,让哥哥和侄儿喝着、吃着,他再把爹的意思和自己的想法给他们慢慢讲出来。 李德宝听弟弟说完了以后,点着头,无不挽惜地说:“爹的主意好是好,我们山上有了这些沙金,手头上也方便了一些。只是把这两根‘乌木’留在这里,有些可惜了。” “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李德贵盯着那两根“乌木”,劝着哥哥:“还是听爹的,我们先把‘香椿木’底下的金砂掏出来,背上山再说。” “二叔,不用掏了,我在掏的时候,看到金砂这么好,觉得把它丢了有些可惜,就把掏出来的好一点的金砂堆在了一边。”李崇奎一边狼吞虎咽地嚼着香喷喷的腊肉,一边用油腻腻的一只手指着身边的一堆砂砾说:“你看嘛!就是这一堆。” “好呀!还是我侄娃子有远见,”李德贵站起身来,走过去拍着李崇奎的肩膀,高兴地说:“你们慢慢吃,我先来把金砂往背篼里铲。” 李德宝父子心里有事,不敢喝酒,他们胡乱地填饱了肚子,李德贵也把四个“夹背”的金砂装好了。 李德贵正想喊儿子李崇荣下来背“夹背”的时候,突然听到李崇荣扒在金坑上面,小声地对他们说道:“爹,东边来了一大路人。” 李德宝在旁边听了,连忙和李德贵爬出金坑往东边一看,果然是一大路人,打着一长串火把,朝这边走过来了。 “咋个办?”李德贵焦急地问哥哥。 “不要怕!”李德宝果断地对李德贵说:“你和两个娃儿,先背上金砂往山上走,我留下来对付他们。” “哥,你一个人行吗?”李德贵担心地问。 “又不是打架,有啥子行不行呀?”李德宝不耐烦地催促他:“你们快走!” “可能是金溪坝谢家的人,我不能让你一个留下来!”李德贵固执地说。 李德宝鄙夷地弟弟说:“谢家的人又咋个?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哥哥,不是你怕不怕的事情!”李德贵晓得哥哥是个倔脾气,小心地提醒他:“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要么和我们一起来走!要么我们都留下来!” “如果谢家人起了歹毒心肠,你们三个人就是留下来,又有啥子用?”李德宝不客气地对弟弟说,又催促他们:“你们赶快走,早点去给爹报信,比你们留下来还强!” 李崇奎听了爹和二叔的争执,恳切地对他们说道:“爹、二叔,你们都走,我一个人留下来对付他们!” “你一个人?”李德宝没好地白了儿子一眼,严厉地对他吼道:“赶快和你二叔俩爷子走!” 李德贵见哥哥真的生气,只好拉上李德宝侄儿和儿子,背起“夹背”,趁着夜色朝山上走去。 李德宝催促他们三人离去以后,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反而镇静了许多。他把留在金坑里的那一“夹背”金砂倒在坑里。捡起放在地上的“背垫子”,想了想,又把它丢到地上。他把“打杵子”捡起来,装在“夹背”里,提上“夹背”,爬到金坑上面的窝棚里,把“夹背”藏起来。他又返回到金坑下面,拿起铁铲往坑壁上一阵猛铲,坑壁上面的砂砾纷纷掉在地上,把那些露出来的金砂遮掩了起来。他铲了一阵后停下来,又朝四周扫视了一下,觉得满意了,就重新把他刚才摔在地上的“背垫子”捡起来,放在一根“乌木”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慢条斯理地抽起旱烟来。 李德宝把一袋旱烟抽完了,抖掉烟锅子里的烟灰,停了一会儿,他听到金坑上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晓得是谢家的人来了。他却不理睬他们,继续坐在“乌木”上,旁若无人的抽起烟来。 第二十五章 连夜下山背金砂 http://.biquxs.info/

李载豪的话刚一出口,就像在“热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炸开了。” 这个说:“咋个能让老族长给我们拿工钱呀?” 那个说:“一块大洋够买一‘夹背’盐了!啥子金砂,背几趟就要发这么多的工钱呀?” 还有的说:“我过去偷偷下山给谢家背过金砂,一天才挣两文钱呢!” 也有人说:“又不是给老族长家里背金砂,咋个能让他又请我们吃饭,又垫工钱呢?万一背回来的金砂出不了那么多的沙金,又咋办呢?” 李载豪听了大家的议论,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升起的北斗星,已经西斜了,他不想耽搁时间。 就朝大家摆摆手,又接着说道:“这个金坑里面的沙金到底怎样,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今天晚上大家下山背回来了就清楚了。如果金砂好,淘出来凑够了买枪、炮的钱以后,我们就平分。如果金砂不好,出不了那么多的沙金,也不要紧,就算我李老汉给大家发点过年钱嘛!” 大家听到李载豪这样一说,不仅更加敬佩他,而且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家听到李载豪这样一说,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就在李胡氏给大家发钱的时候,已经有人吼着要下山了。有猴急的年青人,找李崇品从祠堂的仓库里拿出来了几大捆火把;还有手脚麻利的,已经把火把点燃了举在手中,顿时,李家祠堂一片灯火通明。李家祠堂的这种火把,是当年李忠为预防不测而专门捆扎的。用的是晾干了的柏树皮,裹上松香,再用藤条缠紧,扎成火把,不仅火焰串得高,照明好,不怕风吹,而且耐燃烧,一根火把点上一晚上都燃烧不完。 李载豪看见有人点起了火把,连忙大声地吼道:“你们赶快把火把收起来。” “为啥子呀?这么黑的天,不点火把咋个看得见走路?”有人不解地问。 李载豪见有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就耐心地对他们解释:“我们这么多的人下山去背金砂,要的就是动作快,不能让谢家人发现了。你们想一想,万一被谢家的人看见了我们这么多的人打着火把下山,肯定要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如果发觉了我们是下山背金砂,还不出来阻挡吗?” 有个年轻人,是李家山的兵勇小头目,血气方刚,大声地吼叫道:“被他们发觉了又怎样?我们也不怕!当年他们的先人勾结官府还不是被我们的祖先打得落花流水。现在我们还用得着怕他们吗?” “怕是不怕他们,但是被他们发觉了,我们的金砂肯定就背不成了。”有人担心地劝道。 还有的人说:“过年过节的,两家人打起来,都难免有伤亡,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打架,最好不要打。” 于是就有人息事宁人地说:“对哟!还是不要打火把,免得被山下的谢家人看见了。” “天那么黑,不打火把又咋个走路呢?”又有人担心地问。 李载豪胸有成竹地向他们问道:“当年我们的祖先李忠将军带领山上的人袭击谢家大院,用的是啥子办法?” “我晓得!”有人高声地回答说:“是一大队人马只由前面引路的人点一支火把,后面的人互相牵着,一个跟着一个下山。” “这就对了!”李载豪赞许地说:“我们今天晚上为了安全,又用这个办法!你们不是手上都有‘打杵子’吗?大家互相牵着‘打杵子’往山下走!” “对!对!就依老族长的主意,不点火把了!”李德权也跟着劝大家。 那些已经点燃火把的人,听到他们说得有理,赶紧把手中的火把熄灭了。 李载豪满意地看着大家,高兴地叫大家赶快到老伴那里去领银元。趁着这个工夫,他悄悄对李崇品说:“你去把你们兵勇队里面办事稳重一点的人,选五个留下来,我有话说。” 李崇品晓得,幺爷爷要他选兵勇留下来,肯定是有重要事情交待,连忙招呼人去了。 李家山的男人们领到银元后,更是觉得今天晚上不下山去把金砂背回来,就对不起老族长,大家背着“夹背”,相互牵着“打杵子”鱼贯而行地向山下走去。 祠堂院坝里只剩下李载豪、李德权、李崇品和留下来的五个兵勇了。李载豪叫李崇品从祠堂仓库里拿出来八支崭新的“明火枪”和火药、火绳和铁砂子一一分发给大家。 李载豪握着手中的“明火枪”,对大家说道:“我把你们几个人留下来,把枪发给你们,是为了防止不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先开枪。只要大家平平安安地把金砂背上山来了,比啥子都强。今天晚上,几十个人的安危就在我们手上捏着,大家一定要小心谨慎,随时听从我的号令,如果出现了意外,听到我开枪以后立即开枪。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随便开枪,违者按族规惩罚,绝不讲私情。” 几个人听了,连连点头,他们也背上背篼,扛上枪,悄无声息地随着大队人马往山下走去。他们快要走到“二十一道河不干”的时候,李载豪看见儿子李德贵和两个孙儿背着金砂往山上走来。李戴豪让他们停下来,他从李德贵的背篼里抓起一把砂砾,一边借着火把仔细地看着沙金的成色,一边听李德贵讲诉他在河坝里看到的情形。李载豪得知谢家已经派人到金坑去了以后,顿时感到事态严重,他立即叫李德贵和两个孙儿赶快把“夹背”就地放下,随着大队人马一同下山。 北风呼呼地刮着,把李家山几十个人的脚步声都被吹得无影无踪了,熟悉天气变化的李家山人都晓得“母猪风”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