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受心如死灰后》 第1页 《替身受心如死灰后》作者:咕小白【完结】 人人都说太子聂昭爱慕顾其玉,和穆清在一起,不过是因他与顾其玉有几分相似。 穆清从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即便那个名满京都的骄纵少年游歷归来他都没有动摇过他与聂昭两心相悦这件事。 直到他和顾其玉一同落水,聂昭奋不顾身扑向顾其玉,直到他亲耳听到聂昭说他不过是个玩物。 穆清从未想过他的一腔真心换来的却是欺骗,他远离聂昭,专心备考春闱,却在春闱前夕被聂昭带走。 聂昭深情款款的对他诉说心意,情话说的动听,穆清险些当了真,直到聂昭对他说:你年龄比其玉小,才学比其玉高,若你参加科举,定能一举夺魁,不若今年你放弃,让给其玉可好? 寒意自背嵴传遍全身,穆清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他疯了似的想逃,却被聂昭牢牢控制,眼睁睁错过春闱。 穆清彻底死心,决心离开京城,聂昭却又布下天罗地网团团把他困住。 聂昭抱着他一遍一遍说着对他的情意,穆清却一个字都不敢信了。 皇帝驾崩那日,穆清趁乱逃走。 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聂昭,却不想短短三年,聂昭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赤红着眼,贪婪的看着他,对他说:清清,跟我回去。 【食用说明】 1、火葬场,不换攻,he。 2、文明、友好、和谐。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正剧 替身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穆清互动聂昭 一句话简介:替身受心死后,他追悔莫及 立意: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第1章 树叶凋零,万物寂寥,刺眼的阳光透着深秋的冷寂。 太学马球场的西北角,几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郎骑着马聚在一处。 角落的位置,一个少年蜷缩着身子,瓷白的脸上有少许乌青,他很瘦,太学发的澜衫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此时他躺在地上,合着眼睛,没有半点声息。 「他不会死吧?」 「小侯爷,要不、要不请医官来看看吧。」 …… 周围学子看向正中一个锦帽貂裘的少年,面上都有些惶恐,欺负人是一回事,出了人命,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闭嘴!」被称作小侯爷的少年名唤谢敬贤,是承宣侯府世子,向来嚣张跋扈惯了,此时却是拧眉盯着地上的人,此前就因为他害他被家人责骂,若当真在太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惹出人命,对他还有承宣侯府都不利。 谢敬贤抬起球棍戳了戳地上的人:「哎,别装死!」 穆清动了下,缓缓睁开眼,他迷茫了一下,等看到谢敬贤的时候,目光立刻透出几分兇狠,他瞪着谢敬贤,小狼崽子似的兇狠又无力。 自太学建学来,只有达官子弟方有入学的机会,后先皇登基,为选拔人才,特许各地乡试魁首入太学学习,以备春闱。 穆清是江陵乡试头名,放榜没多久便收到了太学的入学卷书,上个月他才来太学,本以为能涨一番见识,却不想竟是另一番局面。 尤记得刚来太学,第一次见谢敬贤,谢敬贤便出言不逊,要收他做娈宠,穆清在江陵时师从当地名家,被保护的很好,他虽生的颜色好,却也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但也不是无知。 他心下怒急,却也知道太学的学子多是官宦子弟,不是他能招惹的,他忍着怒气拒绝了谢敬贤,谢敬贤却还是纠缠不休,他无奈之下将这件事告到学监那里,此后谢敬贤虽不再纠缠,却开始联合太学其他官宦子弟打压欺侮他,企图将他赶出太学。 穆清不是没想过离开,在帝京,除了太学,还有适合普通学子读的书院,只是去找了学监后,学监说,如果连太学都护不住他,离开了,还有活路吗? 穆清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未想过谢敬贤赶他出太学的意图,如今被学监点醒,只能忍着谢敬贤他们的欺侮,可忍又能忍到何时呢?谢敬贤如今是愈发放肆了。 这次是借打马球来故意伤害他,之后又会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谢敬贤的球棍还在戳着他,一下下的生疼,就在此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驾到。」 围在他身边的人瞬间散开,唿啦啦的跪了一地,一个个垂着脑袋,像鹌鹑一样,哪里还有半点儿之前的嚣张? 穆清听闻皇帝不喜太子,却不曾想这些人如此惧怕太子,他不知太子为人,但现在太子却似乎是他可以抓住的唯一的稻草,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即便拼尽全力,身体却一点都不听使唤。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静默,是一个有些凉薄的男声,应该是当今太子聂昭了:「你们在做什么?」 穆清停下了挣扎,太子注意到了! 「回殿下,我们闹着玩呢?」谢敬贤的声音较之寻常透着些许紧张,穆清没想到谢敬贤竟也怕太子。 「闹着玩?」聂昭语调微挑,意味不明。 他闲庭信步般朝着穆清走去,不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便遮挡住穆清面前的光线。 穆清微微抬脸去看,聂昭的脸逆着光,他看不清,可他知道聂昭在看他,他发不出声音,就使劲儿挪动着手,挪到聂昭的衣摆下,费力的抓住他的衣摆,又无力垂下。 第2页 聂昭没有动,就站在穆清面前,眼神描摹着穆清的脸,确实如传言一般,有几分相似。 「要孤救你吗?」聂昭问。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面前少年已经昏了过去。 聂昭不满的啧了下嘴,又轻笑出声:「那孤便当你同意了。」 他站起身,随手拿过一根球棍,缓步朝谢敬贤走去,球棍划过地面的声音刮着所有人的耳膜,可没有人敢说话,直到谢敬贤的惨叫声响起 「你做什么?你敢打我?」谢敬贤惊唿出声,他四处奔逃,聂昭的球棍却是如影随形。 「聂昭你个疯子,住手!你住手!我要告诉我外祖母,告诉陛下!」 聂昭满不在乎,闲适的看着谢敬贤狼狈奔逃,随手把球棍丢到一边,「哐当」一声把周围跪着的人惊了个激灵。 谢敬贤跑出老远才敢停下,他回头看着聂昭若无其事的弹着衣袖上的灰,怒道:「你给我等着,陛下定会罚你!」 聂昭对于谢敬贤的威胁毫不在意,他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侍从,朝穆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侍从立刻上前把穆清抱起。 聂昭道:「送回去,请御医来看。」 穆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深夜。 他躺在学舍的床上,屋里点了豆大的灯,他呆呆盯着屋顶,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听到一旁的呜咽梦呓。 「狸奴,狸奴……呜呜呜……回家,回家……」 穆清偏头看去,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蜷缩着趴在他的床边,是穆达,他的奶兄弟。 穆达的娘亲是他干娘,他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去世,是喝干娘的奶长大的。 虽然干娘说是让穆达跟来帝京见见世面,可穆清知道,干娘是担心他,所以让穆达来保护他的。 可惜帝京不比村子里,只靠蛮力又哪里能护得住人? 也许,他应该想办法让穆达离开,倘若真有什么万一,折他一个,总好过他和穆达都折在这里好。 「阿达。」穆清轻轻戳了戳穆达,好一会儿穆达才迷迷瞪瞪睁开眼。 看着穆清睁着眼,穆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直起身来,紧张的问:「狸奴,你醒了?你怎么样?还疼不疼?一定很疼,对不起,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穆达说着,七尺男儿又呜呜哭了起来。 「不怪你。」穆清摇了摇头。 他被谢敬贤欺负的事情从来没有告诉过穆达,穆达行事冲动欠考虑,如果他跟谢敬贤对上,只怕会害了他,可这次他弄了一身伤,到底是瞒不过了。 「我娘让我好好保护你,可是我……」 「阿达。」穆达还在自责,穆清打断他的话,「你还记得来之前干娘怎么和你说的吗?」 穆达抿抿嘴,没有说话,他娘让他听穆清的,可是穆清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才知道穆清一直被人欺负,而他明明是来保护穆清的,却一点忙都没有帮上。 穆清见穆达不说话,又道:「你信我吗?」 穆达点头,穆清是村子里乃至整个江陵最聪明的,穆清的话他自然是信的。 「那我说没事,便真的没事。」 「好。」穆达点头,穆清的话他总是信的。 「我醒了就没事了,你快去睡吧。」 「还有药,狸奴你等着,我去给你端药。」穆达说完便出了屋子。 穆清看着穆达离开的背影,眼神不由暗了下去。 谢敬贤欺侮他的事情,他曾找过学监,可学监也无能为力。 谢敬贤是平乐大长公主的外孙,皇帝的表外甥,说是天潢贵胄也不为过,平乐大长公主还有承宣侯府对他都极为宠溺,他手下甚至有过人命,最终也只是赔了些银钱不了了之。 穆清曾好奇,难道他这般行径,皇帝就不管?可谁知有平乐大长公主压着,又哪里能那么轻易捅到皇帝面前? 太学虽是官办,可太学的院正也不过是个六品官,面对这些个达官子弟,若想保住自己的位置,那便只能不闻不问,只要不搞出人命来,他也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若太学出了人命官司,惹怒的可是千千万的学子,他亦是承受不起。 监正倒是不怕得罪人,敢出头告御状,只是如今监正去外地书院交流,尚不知归期,只能是等。 穆清没有等回来监正,等来了太子,却没来得及状告谢敬贤的恶行便昏了过去。 穆达很快就端了药回来,穆清立刻打起精神,不让穆达担心。 喝过药后,穆清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天已经大亮。 穆达不在屋里,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穆清坐起身,身上又是一阵疼。 他微垂着脑袋,眉头紧蹙,却依旧咬牙忍着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便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疼就叫出来,不必硬忍。」 穆清诧异的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玄色蟒袍,足蹬金丝如意靴,面容俊逸的男子站在暗处,见穆清看过来,才缓缓走出。 穆清瞳孔微缩,是太子。 他忙要下地行礼,被聂昭轻轻摁住,聂昭的声音不同于昨日的冷厉,带着几分温和:「你还有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 他扶着穆清坐下,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放到一旁的书桌上:「这是西域进贡的金疮药,对你伤口的恢復有益,前日御医给你看过了,未伤到骨头,却也伤的不轻,需得好好休养几日。」 第3页 穆清看向那个精緻的盒子,又要起身谢恩,聂昭压在他肩膀上的手略施了几分力,看他的眼神颇具威严,语气也是不容拒绝:「孤说了,不必多礼。」 穆清张了张嘴,最终又合上了。 聂昭勾了勾嘴角,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孤今日来是想要问一下关于你和谢敬贤的事。」 提起谢敬贤,穆清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他从床上下来,跪在聂昭面前,恭恭敬敬向聂昭磕了个头:「求殿下为学生做主。」 第2章 聂昭看着面前少年如般挺直的背嵴,看得出他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对付这种人,只能怀柔,绝不可强取。 他俯身扶起穆清,把人扶回床上,语调和缓温柔,满是诚意:「你既有伤在身,便不必多礼,你是太学的学生,是我朝未来的栋樑,无论如何孤都不会让你被人这般欺侮却无公道可讨。」 穆清看向聂昭,聂昭正深深看着,目光清正,带着笃定。 被欺侮这么久,穆清从未掉过一滴泪,可此刻却红了眼眶:「多谢殿下。」 聂昭復又坐下,拉过穆清的手,轻轻拍了下:「你且慢慢说,孤等着。」 穆清抿抿嘴,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把这么久以来所遭受的,全都告诉了聂昭。 聂昭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重重拍了下桌子:「荒唐,天子脚下,他们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穆清苦涩的扯了下嘴角,他也未曾想到,天子脚下,有的人就是敢如此嚣张。 穆清知道聂昭处境也艰难,他也不愿帮他之人受到连累,只道:「学生不求其他,只求能安安稳稳参加明年春闱。」 聂昭道:「你放心,孤保证你能安安稳稳参加明年春闱。」 穆清松了口气,面上也不再是一片沉郁,他抿嘴笑笑,颊边梨涡显出他几分稚气可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信任:「谢谢殿下。」 聂昭微微眯了下眼,心里莫名狂躁,在这宫里,有的只有尔虞我诈,他何曾见过如此单纯信任的眼神?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有天穆清看到他的真面目,知道他接近他的目的,该是怎样一副景象? 聂昭弯了弯嘴角,有些期待了呢? 「你且好好养伤,若有事,便拿牌子来东宫寻孤。」聂昭随手把一个令牌丢在桌子上,离开的脚步都显得格外轻快。 他没有回宫,先去了趟学监处,屋内的几个学监见聂昭来了,纷纷起身跪拜,一个个缩着脖子,满面惶恐,聂昭确实不得圣心,可他却有一个势大的外家,便是皇帝,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聂昭扫视了屋内一圈儿,淡声道:「林斐还未回来吗?」 学监们忙道:「监、监正今早回来进宫了。」 林斐父亲是前朝监察御史,为人耿直,曾因谏言得罪权贵,被人刺杀,先皇深觉对林家有愧,对林斐母子多有照顾,林斐肖其父,亦是铁面无私,中正之人,一直以来,林斐都是聂昭和宸王的拉拢对象。 聂昭没再多言,转而离开。 那几个学监听到聂昭脚步远去,松了口气,今天聂昭来做什么他们都清楚,如今专程过来问林斐…… 几个学监对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 「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竟会如此给一个小小学子出头?」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 「什么什么?你快说与我听听。」 那个学监压低嗓音:「你们不会一点儿也没看出来那学子长得像谁吧?」 提起那位,几个学监立刻瞭然,虽不能说像个十成十,可乍一看眉眼间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一阵沉默后,一个学监道:「这学子还……」 另一个学监接道:「真是可怜。」 好不容易躲过谢敬贤,没成想又来一个太子。 对付谢敬贤尚有太子,可对付太子呢? 聂昭一路往御书房去,半道遇上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德全。 王德全一见到聂昭便迎了上来:「见过太子殿下。」 聂昭扯了下嘴角:「公公这般着急准备去哪儿啊?」 王福全笑道:「真是赶了巧了,陛下让奴才请殿下去御书房呢。」 「确实是巧了。」聂昭看着王福全,直把王福全盯出一身冷汗。 跟着王福全去了御书房,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 王福全讪讪看了聂昭一眼:「殿下您稍后,容奴才去通传一下。」 「让他滚进来!」不等王福全通传,屋里便传来一个威严的男声,只是那声音有些中气不足,说完后,便止不住的咳起嗽来。 聂昭看了王福全一眼,王福全讪讪笑着,明明天已经凉下来,他硬是出了一头冷汗。 聂昭信步进去,此时皇帝脸色难看的坐在御桌前,林斐站在一旁嵴背绷直,紧抿着嘴,脸色也不太好,唯有一旁软椅上坐着的一个妇人,丝毫不受这气氛影响,自顾自的抹眼泪,发出一声声的低泣。 妇人约莫五十岁,体态雍容,服饰华丽,正是谢敬贤的外祖母平乐大长公主,她看到聂昭,狠狠剜了聂昭一眼,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对皇帝道:「陛下,您可要为我们贤哥儿做主啊!」 皇帝看向聂昭,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眉头皱起,厉声道:「跪下!」 第4页 聂昭不仅没有跪,还从一旁拖了个椅子坐下,他笑看着皇帝:「不知陛下何故动怒?」自皇后薨后,聂昭便再没有叫过皇帝一声「父皇」了。 皇帝对此仿佛早就习以为常,却依旧被聂昭的举动气得脸色铁青,只是他知道,如今的聂昭羽翼渐丰,早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可即便如此,聂昭对谢敬贤动手,那便是打贵妃的脸,打他的脸,他又怎能坐视不理? 他种种拍桌,怒斥:「聂昭,你可知错?」 聂昭对皇帝的怒意满不在乎,他目光似笑非笑的扫过平乐大长公主,又看向皇帝:「看来姑祖母已经告完状了,那您有跟陛下说缘由吗?」 听聂昭这么逼问,平乐大长公主怒道:「这便是你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无论是何缘由,你都不该对贤哥儿下那么重的手!」 「重吗?」聂昭站起身,向平乐大长公主逼近几步,平乐大长公主不由往后靠了靠,却强撑着怒斥:「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聂昭!」皇帝随手执起镇纸朝聂昭丢了过来,聂昭侧身躲开,对皇帝道:「谢敬贤于太学殴打学子,打到遍体鳞伤,除此之外,也对该学子多有欺侮,父皇,此事若不闻不问,天下学子该如何看我们?又如何敢为皇室效命?」 皇帝愣了下,看向平乐大长公主,刚刚她可一点都没有提起。 平乐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不过是条贱命,也配和贤哥儿比。」 聂昭嗤笑一声,没有理会平乐大长公主,转而对一旁的林斐道:「林监正,肆意欺侮同窗,殴打同窗至重伤,太学当如何处置。」 林斐颔首,始终盯着地面,看起来很是谦卑,可说出的话却格外冰冷无情:「当逐出太学。」 平乐大长公主懵了,她霍然起身,指着林斐的鼻子:「你敢!」 聂昭道:「姑祖母别急啊,这只是太学的处罚,至于殴打他人的罪责,还得交由刑部来定。」 「你!你!」平乐大长公主捂着胸口坐倒在椅子上,她指着聂昭道,「你当真是歹毒!」 聂昭不语,转而看向皇帝:「陛下以为呢?」 皇帝沉沉看着聂昭良久,又转向林斐:「林斐,拟一份谢敬贤退学的文书,此事便不要声张了。」 「陛下!」平乐大长公主听到皇帝如是说,尖声道,「贤哥儿可是喊您一声舅舅的,您就这么对他吗?」 皇帝烦闷的揉着额角:「姑姑是要送他进刑部的大牢吗?」 平乐大长公主气的大口喘气,最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恨恨离开。 皇帝无力的嘆了口气,明明正值壮年,却显得有些颓败衰老,他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林斐行礼告退,聂昭紧跟其后,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皇帝的声音:「聂昭。」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时不时的咳嗽两声,看起来格外孱弱。 聂昭回身看着他,皇帝道:「你满意了吗?」 承宣侯府是贵妃娘家,谢敬贤和宸王聂珏是极亲近的表兄弟,过去他有意打压聂昭,想要立聂珏为太子,可惜最终还是在丞相的逼迫下立了聂昭。 他知道聂昭手中有除掉丞相的底牌,这么多年,他一直装出慈父的样子,想方设法帮聂昭巩固对抗丞相的势力,可哄了这么多年,聂昭却一直按兵不动,他知道,聂昭猜到了他想为聂珏扫平障碍的心思,聂昭是故意的,可如今他却奈何不了聂昭了,他亲自养大了一头狼,却无法为自己心爱的儿子除掉。 聂昭假装听不懂皇帝的话:「臣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皇帝道:「你就不怕打压下去承宣侯府,丞相一脉独大吗?」 聂昭失笑,如果仅凭承宣侯府就能压制周家,皇帝又何至于立他为太子? 「陛下,周家到底是我的母族。」聂昭没再多说,只道,「天凉了,陛下要好好保重身体,否则,宸王谁来护?」 皇帝疲惫的合起眼,开始认真思考,真的还要改立聂珏为太子吗?他有能力御下吗?他能守得住这江山吗?若不能的话,那把他推上那个位置,岂非是害他性命?不如给他一个富庶的封地,让他留在封地,快快乐乐做个闲散王爷,总好过这一生如他一般煎熬。 皇帝手指敲打着扶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对一旁侍立的王德全道:「去,召贵妃来。」 第3章 谢敬贤被逐出太学的事情虽然办的悄无声息,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太学的学子们还是都知道了。 那些曾经欺侮过穆清的,个个心惊胆战,生怕下一个就祸及自己,至于那些各地的乡试头名,见谢敬贤都被处置,一个个松了口气,毕竟之前穆清被欺负,谁又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他们? 穆清听到这个消息,总算是松了口气,过去欺侮他多是谢敬贤带头,有些不愿参与的也会被威逼利诱,如今没了谢敬贤带头,那些人应当不会来招惹他了,他总算是能过些安生日子了。 在学舍休养的这几日,穆清也没敢把功课落下,伤还没好全,就着急去上课。 太学授君子六艺,射、御都是穆清此前没有接触过的,但来太学念书的官宦子弟却是自幼学习,穆清比之他们差了不少。 这堂课是射箭,穆清想要多多练习一下,一大早就收拾齐整去射箭场,刚走到半道,就听到一阵骚乱。 第5页 「小侯爷等等!」 「快来人,拦住小侯爷!」 …… 穆清循声看去,只见谢敬贤手执长剑,一脸兇狠的朝他冲来。 穆清不曾习武,再加上伤势不算大好,又哪里躲得开谢敬贤的袭击? 眼看着那剑就要刺到他胸口,他面前突然窜出一道人影,他甚至看不清那人是怎么出招的,谢敬贤的剑已经飞了出去。 谢敬贤捂着手连退数步,他怒视着挡在穆清面前的青年,狠厉道:「林斐,你敢拦我?」 林斐收起剑,冷冷看着谢敬贤:「小侯爷是要自行离开还是请刑部来?」 谢敬贤喘着粗气,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承宣侯府是宸王派系,自然也想帮着宸王拉拢林斐,虽然林斐对谁都不假辞色,可若是得罪他,那便等于把他推给太子。 谢敬贤虽混,却也不是脑子不清醒,他深吸了口气,深深看了穆清一眼,他养好伤准备来太学才得知自己已经被退学,一时脑热冲过来,当真是煳涂,无声无息处理掉一个人的方法简直不要太多,他又何必闹成今天这样?何况,直接把人弄死,未免太过便宜了。 谢敬贤深深看了穆清一眼,扭身离开了。 林斐看着谢敬贤走远,回身看向穆清,穆清向后撤了一步,对他作了个揖:「学生多谢监正救命之恩。」穆清虽未见过林斐,可对于林斐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林斐说罢,刚准备问穆清有没有受惊,却见他胳膊上划出一条口子,正往外渗着血,林斐皱眉,「你受伤了。」 穆清顺着林斐的视线看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了。 林斐道:「抱歉,是我失误了。」这伤应该是他刚刚格开谢敬贤的剑时不小心碰到了。 穆清摇头:「监正言重了,只是小伤,没事的。」如果不是林斐帮忙,谢敬贤那一剑恐怕已经要了他的命了,和命比起来,这点伤真算不得什么。 「我带你去找医官看看吧。」林斐道。 「不用的,学舍还有之前受伤的药,擦点就好。」聂昭给他的药极好,没用多少,伤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那我送你回去上药吧。」如果不能亲眼看一下,林斐多少有些不安。 「不麻烦监正了,我自己来就好。」穆清父母早逝,他很早就开始帮奶奶干活,虽然街坊四邻待他极好,对他和奶奶多有照拂,但他并不因此就受的心安理得,早早开始帮奶奶干活,尽可能不麻烦别人,这么多年早就学会自立了。 林斐摇头:「是我把你弄伤的,理应对你负责。」 穆清不好再推辞,便和林斐一起回到学舍。 穆达正在院子里练功,虽然没有老师教授,可他练的还是有模有样。 见穆清回来,他有些诧异:「怎么就回来了?」说完就看到穆清胳膊上的伤。 「哎呦,怎么又受伤了?」穆达忙上前捧着穆清的胳膊,小心翼翼扶着他往屋里走,待进了屋,又忙前忙后的打水取药箱,准备给穆清清洗伤口上药。 林斐站在一旁,看着穆达一件件的往外取给穆清上药的东西,待看到装着金疮药的盒子时,微微愣了下,他看向穆清:「这药……」 「是之前受伤,太子殿下给我的。」穆清倒也不藏着掖着。 林斐看着穆清,穆清眼神清正,坦坦荡荡,可穆清没有心思,不代表聂昭没有心思。 那药是西域进贡,即便在宫中也属珍品,可聂昭就这么轻易给了穆清一大盒,再加上关于聂昭的传闻,林斐不得不多想。 他盯着那个药盒,余光瞥到穆清,穆达已经给穆清把上衣脱下,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 林斐唿吸微滞,迅速转过身去,待转过身后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深吸了口气,想着去帮穆清看下伤口,可身子却僵硬的不能转动分毫,只能听到身后穆达嘀嘀咕咕说着:「还好伤口不深,狸奴忍着点……」 穆清很快处理好伤口,换好衣服。 穆达拿了穆清的衣服出去准备清洗,屋里便只剩下穆清和林斐二人。 穆清见林斐背身对着自己,绕到林斐面前:「监正,我们走吧。」他虽然现在不方便射箭,可总归去看看也能学些技巧。 「好。」林斐看了穆清一眼,脑子不由浮现刚刚那片雪白的皮肤,目光有些闪躲。 林斐和穆清一起离开学舍,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 穆清并不是一个擅言辞的人,若在寻常,林斐也不是多言之人,可此刻的安静林斐却觉得有些心虚。 「刚刚听你的书童叫你狸奴?」林斐随意找了个话头。 穆清道:「不是书童,是我的奶兄弟。」解释完,又说起自己小字的由来,「我幼时身子不好,村子里的人都说贱名好养活,我祖母便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小字。」 提起家人,穆清神情变得柔软,人也生动不少。 林斐侧目看着穆清,目光也跟着多了几分暖意,不似寻常那般严肃。 「穆清。」林斐停下步子。 穆清也跟着停下,他看着林斐,眼神澄明似琉璃,虽在这里经歷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那些事却丝毫没有在他眼中染上半分阴翳。 对上穆清的视线,将将要出口的话瞬间卡在喉咙,接下来的话,林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自诩君子,从来不曾背后言人,可此刻却又忍不住想要对穆清提醒一二。 第6页 穆清等了半晌不见林斐说话,问道:「林监正,怎么了?」 林斐没有直言,试探着问:「你觉得太子殿下如何?」 穆清愣了愣,不知林斐何出此言,但这话多少有些唐突,且不说背后言人有失君子风范,便是太子的身份,也不该是他们可以议论的,可林斐既然开口,穆清也不好什么都不说。 他斟酌了一下:「太子殿下救我于水火,是个好人。」 林斐听穆清如此说,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后面的话更加说不出口了。 穆清说的没错,太子救他于水火,于穆清来说不仅仅是个好人,还是他的恩人,可他现在却要对着穆清去说太子的不是,这实在是难以启齿。 林斐沉吟良久才道:「太子城府深,杀伐决断,是帝王之才。」 穆清不知林斐何意,只是听着林斐夸太子,也跟着点头,他那日虽有些不清醒,却也知道当时太子救他时周围人对太子的态度,太子确实有威严。 林斐见穆清丝毫没有明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只能拐着弯的提醒:「你日后是要为官的,还是与太子保持些距离为好。」 穆清恍然,他往后推了一步,朝林斐作了个揖:「多谢监正提点,我会注意的。」 林斐松了口气,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他安抚地拍了拍穆清的肩膀:「你莫急,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没有其他意思,你去上课吧,我走了。」 穆清目送着林斐离开,这才往射箭场走去。 第4章 到了射箭场,三三两两的学子凑在一起说话,见穆清来了,便都各自散开,却还是时不时的偷看穆清一眼,只是没人敢上前与他亲近。 谢敬贤只是离开太学了,并不是承宣侯府倒了,他们当中尽管有些人同情穆清的遭遇,却也不敢亲近。 教授射箭的先生名唤章义,是伤病从军中退下的神箭手。 许是在军中打磨过的缘由,他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但心思却是和他粗犷外表截然相反的细腻。 他走到射箭场,学子们立刻拿着弓箭站在靶前,待走到穆清身边,他步子顿了下:「你的伤……」 穆清忙道:「于射箭,学生实在愚钝,不敢耽搁。」 章义点了下头:「莫要使力,今日只记记动作便好。」 谢过章义,学子们便都开始练习,章义一一看过指导,穆清就在一旁认真记下他的指点,时不时的在一旁调整自己的姿势。 正练得认真,一只手突然从一旁握住他执弓的手,穆清惊了一下,侧目看去,是聂昭。 聂昭站在他身侧,专注给他调整着姿势,感受到穆清的视线,温声道:「专心。」 穆清立刻收回视线,专注的跟着聂昭的指点调整着动作,手心不自觉的浸出层层细汗。 聂昭离得他很近,耳边是聂昭灼热的唿吸,四周满是属于聂昭身上的冷香。 穆清从未和人有过如此近的距离,近到他汗毛炸起,他刚准备往边挪一挪,聂昭已经绕到他身后,半拥着他执着他的手拉开弓弦。 箭瞬间射出,直中靶心。 这还是穆清第一次射中,他惊喜的看向聂昭,刚刚的那一点不自在立刻抛到脑后,他抓着聂昭的袖子,开心的蹦蹦跳跳:「殿下,射中了!」 聂昭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不错。」 穆清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逾矩了,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跟聂昭拉开距离,然后恭恭敬敬向聂昭行了一礼:「学生见过殿下。」 周围学子本来暗戳戳的看着这里,见状也纷纷下跪行礼。 聂昭摆了下手:「都起身吧。」说罢,看向章义:「过几日后山会有围猎,孤也来这里练几日箭,先生不介意吧?」 章义道:「常听人说殿下箭术高超,若能讨教一二,实乃臣之大幸。」 聂昭笑笑,转而看向穆清,刚想说日后他来教他射箭,就看到他垂着的手背上滑过一道血痕。 聂昭尚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他朝穆清迈近一步,执起穆清的手:「你受伤了?」 穆清这才注意到,估计是伤口裂开了,他遮挡了一下:「多谢殿下提醒,学生先回去上些药。」 「孤同你一起。」聂昭拉着穆清的手腕就走。 穆清深觉不合适,太子已经帮他良多,他怎好在自己有能力做的事情上还麻烦他呢?再加上林斐提点,忙道:「学生自己去便好。」 聂昭看着穆清眼中坚持,最终还是放开手,他不是谢敬贤那样的莽夫,自然懂得张弛有度,更懂得拿捏人心。 他深深看着穆清,良久才开口:「穆清,孤救你不是为了看你作践自己的。」 穆清张了张嘴,一时难以辩驳,虽然他来只是想看看,但刚刚聂昭拉着他射出那一箭时,他确实把自己的伤忘了个干干净净。 聂昭嘆了口气,摆了摆手:「去上药吧。」 「好。」穆清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可脑中却不断迴荡着聂昭的话,心里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愧疚。 聂昭看着穆清的背影消失,拿起穆清刚刚用过的弓掂了下,随手抽出一支箭射出,正中靶心。 「章先生来太学几年了?」聂昭神色散漫,不见刚刚面对穆清时的温和,他漫不经心问着,说话间弓弦再次拉满。 第7页 章义道:「三年有余。」 「说来,围猎虽常在太学后山举行,可太学的学生是不是从未参与过?」聂昭又射出一箭,看向章义。 章义道:「臣不知,只是近三年来,未曾。」 「如此。」聂昭放下弓,拍了拍章义的肩膀,「围猎那日,太学学子便同去吧。」 「谢殿下恩典。」 聂昭来本就是冲着穆清,如今穆清不在这里,他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 离开射箭场,行至人少处,一个学子悄无声息跟了上来:「殿下。」 「穆清的伤怎么回事?」 那学子道:「今早谢小侯爷持剑欲杀穆清,被林监正挡下来,误伤了他。」 「下去吧。」 聂昭负手离开,只觉可笑,聂珏蠢,他身边的人也蠢,他的好父皇为那个蠢货筹谋那么多年,当真以为凭他能坐稳江山吗? 太学学子可以参加围猎的消息传开,这几日射箭和骑马的课程便多了起来。 和穆清一般的寒门学子在这两项上多少有些欠缺,练习也愈发勤奋。 聂昭这几日每日都来,除了自己练习之外,偶尔也会指点穆清一二。 在聂昭的指点下,穆清可谓进展神速,虽然骑射准头有些欠缺,但不至于连一箭都射不出去。 跑马场上,穆清射出一箭,堪堪扎在箭靶边缘,他激动的扭头去找聂昭,晃了晃手里的弓,然后又射出一箭,又射到了! 他策马跑到聂昭附近,从马上跳下来冲到聂昭跟前,因为运动的缘故,小脸红扑扑的,眼中一片潋滟:「殿下,我射中了!」 聂昭轻拍了下穆清的头顶,穆清丝毫未觉,这么些时日的相处,穆清不似之前那般总要同他保持距离,倒是与他亲近不少。 聂昭道:「不错,进步很大,孤给你个奖励,今晚给你送来。」 穆清耳尖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指点我骑射也未曾收我束脩,我怎能再收殿下奖励。」 聂昭笑道:「东西已经备好了,你不要,孤也用不到。」 穆清瞪大了眼:「殿下这般信任我?一早便知我能射中吗?」 聂昭沉吟了一下,故作高深,等穆清等急了,这才悠悠道:「孤自觉自己这个老师当的还可以。」 穆清红了红脸,也不再扭捏:「那就多谢殿下了。」 是夜,聂昭带了礼物过来。 穆达见状,立刻找了个藉口熘了出去。 聂昭近些时候常来,虽然他看起来极为和善,可穆达不知为何,对他怕得紧。 聂昭把一个漆木盒子放在桌案上,沖穆清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穆清依言打开,里面竟是一套胡服,衣服是缎面的,上面还绣了各种吉祥纹样,一看便价格不菲。 穆清忙合起盒子:「殿下,这实在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聂昭垂眸看着穆清:「不喜欢吗?」 「不是的。」好看的东西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如此贵重,他受之有愧。 「喜欢便收下,不要辜负了孤的心意。」聂昭说罢,见穆清还在犹豫,嘆了口气,「穆清,其实孤很开心你愿意亲近孤。」 穆清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聂昭。 聂昭浅笑着,眸中却布满落寞,看起来格外的孤寂,他说:「孤身边有厌孤的、畏孤的、逢迎孤的,却从没有亲近孤的,孤拿你当朋友,你愿意做孤的朋友吗?」 说到此,聂昭的眸子似乎有光华流转,其中满含殷切。 穆清张了张嘴,他读过不少史书,谨记林斐忠告,他深知臣子和帝王之间有不可僭越的鸿沟,他应该远离面前这位未来的储君,应该谨守君臣本分,可看着这样的聂昭,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点点头:「只要殿下不嫌弃我,我愿意的。」 聂昭笑开,他重新打开盒子:「换上给孤看看合不合身,若不合适,孤让他们再改,这便当朋友之礼,你不会再拒绝我吧?」 穆清不好再拒绝,可他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之物赠予聂昭,他抓抓脑袋,有些赧然:「可我没什么能送你的。」 聂昭道:「你已经送我了。」 穆清不解,他明明什么都没有送。 聂昭笑道:「我无友人,你赠我朋友之谊,这于我来说,是无价之宝,便是千金也不会换的。」 穆清眨眨眼,总觉得聂昭的说法有些问题,却又想不出问题何在。 正想着,聂昭已经把衣服拿出来:「莫不是要我帮你换?」 穆清收回思绪,有些不好意思。 他拿过衣服,脱下外衫开始穿胡服。 聂昭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穆清,目光赤裸,毫不避讳,只可惜穆清只脱了件外衫,多少有些遗憾。 穆清没穿过胡服,套上之后又不知该怎么穿了,他求救的看向聂昭。 聂昭起身帮穆清整理衣服,手指蹭过穆清的脖子,引得穆清一阵战慄。 穆清缩了缩脖子,聂昭的动作顿住:「怎么了?」 穆清不自在的动了动:「有点痒。」 聂昭轻笑一声,给穆清整理衣服的动作更加慢条斯理,直把穆清弄得浑身战慄,这才开始给他系腰带。 穆清小口喘着气,垂眼看着聂昭的动作,待腰带系好,聂昭两手忽地卡在他腰间。 第8页 穆清愣了下,抬头看向聂昭。 聂昭掐了掐穆清的细瘦的腰,神色如常收回手,对穆清道:「有些太瘦了。」 穆清也掐了自己腰一下,然后把手挪到聂昭腰上。 聂昭倒吸了口气,看着穆清的眼神瞬间幽深,那一瞬,他有种把穆清摁进怀里,把他弄哭的冲动。 穆清听到聂昭的动静,抬眼偷看了聂昭一下,他以为聂昭怕痒,故意使坏在他腰间又掐了掐,聂昭立刻握住穆清的手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穆清耳朵痒痒的:「穆清,别闹。」 「好,不闹。」穆清乖乖应声,只是等聂昭一放手,立刻就去戳聂昭的腰。 聂昭单手箍住穆清两只手腕举起,反身将穆清压在墙上。 不等穆清反应,上手去揉捏穆清的腰,穆清极怕痒,左躲右闪却怎么都躲不开聂昭作乱的手。 「殿下不要了,我错了,错了……」穆清微微喘息着,脸上红润,眸中含水,在室内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动人。 聂昭并非重欲之人,这么多年,房里也都没有过人,起先他只打算单纯利用穆清做个挡箭牌,如今却觉得,再进一步似乎也不无不可。 聂昭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他目光灼灼的描摹过穆清的眉眼,最终停留在他红润的嘴唇上。 穆清对情事一窍不通,只是此时被聂昭这么看着,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往后躲了躲,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聂昭回过神,松开穆清,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又给穆清整了整衣服,嗓音有些沙哑:「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哦,好。」穆清乖乖应声,看着聂昭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5章 围猎那日,一大早学子们便都换好装扮,看着穆清身上的胡服,其中几个学子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几分轻蔑。 其中一人道:「我当真有几分高洁,原是身份不够啊。」 另一人接话,带了几分看热闹的兴奋:「今日谢敬贤也去,不知他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说完,几人闷声笑了起来。 很快人都集合起来,一起往后山去了。 后山周围有重兵把守,照理说皇帝应该在场,可近来皇帝身体不适,围猎一事便全权交给了太子。 大家见过太子,行过礼后,由太子近侍宣读规则和彩头,随着鼓声一响,马匹四散,穆清还来不及反应,周围的人已经散了大半。 穆清刚要跟着离开,聂昭已经打马过来。 聂昭朝他笑笑:「跟紧我。」 穆清忙不迭点头,虽然他这几日摸索到一点骑射的皮毛,但依着他的水平,别说能猎到猎物了,能让自己别受伤就不错了,不过现下和聂昭一起,不受伤应该是没问题了。 打马跟着聂昭离开,很快就钻进了树林中。 不远处的人堆里,谢敬贤看着穆清和聂昭离开的背影,脸色格外难看,他还当穆清宁死不从呢,没想到还是个看碟下菜的,真是可笑,太子又怎么样?有宸王在,他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都未必呢! 「修文,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了吧?」谢敬贤看向一旁一个吊儿郎当的锦衣青年,那青年长相倒是不错,只是脸色苍白,小小年纪便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 听到谢敬贤这么问,他挑了下眉:「怎么?」 谢敬贤残忍的笑着:「不如请太学的同窗一起乐一乐?」 裴修文闻言,立刻会意,他看着穆清离开的方向,舔了下嘴唇。 平日里穆清都穿着宽大澜衫,今日换了胡服,系上腰带,那小腰只堪一握,别说是谢敬贤看中那张脸,连他遍游花丛,也想尝尝那滋味儿了。 穆清跟在聂昭身后,渐渐行至人少处,林子里寂寂无声,穆清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聂昭扭头看了穆清一眼,轻笑一声:「害怕了?」 穆清摇头,眼中有光华流转:「跟着殿下,不怕。」 「你倒是信我。」聂昭声音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穆清认真道:「殿下救了我,我相信殿下会保护我的。」 聂昭握着马疆的手紧了下,他看向穆清,穆清的眼神中透着笃定。 聂昭有些新奇,他与穆清相识不足一月,穆清竟会如此信任他,虽然这是他步步为营的目的,但他没想到能如此轻易,毕竟在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是尔虞我诈,机关算尽。 「走吧,跟紧我。」聂昭夹了下马肚,继续前行。 二人越走越深,却半晌没有见到一个猎物,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十数个蒙面人从天而降,手中的刀即便是在这不见天日的树林里,依旧泛着森冷的青光。 那些人落下后,不由分说就朝聂昭袭来。 聂昭面上镇定,不见丝毫慌乱,他放出信号后,立刻迎了上去。 穆清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白了脸,却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拖聂昭后腿。 他从马上跳下来,钻着空躲到树后,紧张的看着中间的战局,手中弓箭举起想要帮聂昭,却又担心失手伤了他。 穆清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战局,聂昭武力明显在这些刺客之上,可即便他武艺高,也架不住刺客人多。 援兵还未到,聂昭身上已经被刀划出好多道血口,眼看着有刺客从他身后砍来,他已然顾不上了。 第9页 「殿下小心!」说话间,穆清已经拉弓射箭,他很急,可手却奇异的很稳,箭射出,正中刺客手腕,刀脱手落下,聂昭回身,一剑穿心。 穆清的出手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些刺客原本只拿穆清当个没用的废物,此刻见他出手,立刻有几个人开始朝穆清冲来。 穆清根本不懂武,刚刚那一箭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穆清打不过就跑,奈何他体力比起那些操练过的刺客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眼看着刺客的刀就要砍到他身上,他就地一滚,险险躲开。 此刻一击不中,再次挥刀砍来,穆清这下却是躲不开了。 他紧闭着眼,只听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聂昭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他格挡开刺客的刀,反手一剑,拉起穆清就跑。 刺客在后面紧追不捨,穆清跑得心肝肺都要炸了。 一声长啸划过,聂昭揽过他滚倒在地,接着无数箭矢朝着刺客袭来。 刺客见状要撤,已然来不及了,他们毫不犹豫将刀捅向对方,转瞬刺客便死的干干净净。 穆清呆愣的看着这一幕,刚刚情况危急,他尚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再看这一片血腥,脸色阵阵发白。 聂昭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在护卫的护送下,穆清跟着聂昭回到聂昭的大帐内,御医已经等在里面。 穆清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他站在一旁看着聂昭脱下上衣,蜜色皮肤上遍布着新旧不一的伤痕。 穆清唿吸滞住,浑身冰冷,他实在无法想像一个人都经歷了什么身上才能有这么多的伤。 御医已经开始给聂昭处理伤,聂昭紧闭着眼,眉头蹙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穆清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聂昭身子僵了下,倏然睁开眼,穆清正红着眼睛看着他。 他垂下眼睛,看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反手把那只手包裹在掌心,抬眼笑看着穆清,轻轻摇了摇头。 穆清静静在一旁站着,直到大帐内所有人都离开。 他伸手碰了碰聂昭身上的旧伤,嗓音有些沙哑:「疼吗?」 聂昭握住穆清的手指,没有回答穆清的问题,转而道:「不要随便碰成年男人的身体。」 「为何?」穆清不懂。 聂昭笑笑不说话,他穿好衣服,看着穆清满身狼狈,上手帮他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在外条件简陋,待回去了再好生梳洗吧。」 穆清点头,发现聂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试探着问:「你的伤……」 聂昭无所谓的笑笑,看起来满不在乎,可细看下目光中又透着几分苍凉。 「习惯了。」聂昭淡淡说,就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穆清不解,聂昭贵为太子,为何会受那么多的伤,又为何会习以为常,还有刚刚那些刺客,为何能出现在守卫森严的围猎场?穆清觉得自己脑子一团混乱,这些问题他一个也想不通。 他把这些问题一股脑问出了口。 聂昭沉吟半晌,踱步到他跟前,抬手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还小,很多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穆清抿嘴,没有言语,他今年十七了,聂昭也不过大他三岁,可他尚且懵懂,聂昭就已经经歷过无数次的生死关头。 聂昭身上的伤告诉他,聂昭已经经歷过不止一次生死,而他,作为聂昭认可的朋友,只能看着,却不能为他分忧,实在是惭愧。 聂昭净了帕子,递给穆清:「先擦一下吧。」 穆清接过帕子,却不动作。 「怎么?要我帮你擦吗?」说着,就要从穆清手里拿帕子。 穆清上前一步,虚虚抱住聂昭,也不敢太用力,怕弄到聂昭伤口。 他幼时难过,奶奶便抱着他哄他,他便觉得格外安心,后来身边有朋友不开心难过的时候他就学着奶奶的样子去拥抱他们,也能很快安抚下他们。 于他来说,拥抱是良药,治的是心伤。 聂昭被穆清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不明所以,他抬着手,好一会儿才放到穆清的背上。 他们就这么安静的拥抱,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清从他怀里出来,仰脸看着他,眼神格外坚定认真:「殿下,我一定努力读书科举,到时为您分忧,您可不许再拿我年纪小来搪塞我了。」 聂昭笑开:「好,那我等着。」 聂昭遇刺的事情并没有宣扬,知道的人也不多,只是这日后,穆清学习愈发刻苦,他希望自己能成为贤臣能臣,能为君分忧,而不是遇到事情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另一厢,围猎后,当初那些欺负过他的纨绔子弟突然对他热情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穆清和他们道不同,自然不愿与他们相处,平日里也尽可能躲着他们,可到底是同窗,又哪里能真的躲得了呢? 这日下了课,夫子一离开,以裴修文为首的那些纨绔立刻将大门堵住不让大家走。 裴修文坐在台上,吊儿郎当的看着大家:「马上就是我生辰,刚巧明日休沐,今日便请大家一道去快活一下吧。」 裴修文说完,学堂内一时无声,裴修文扯了下嘴角,慢悠悠开口,语气中颇含几分威胁的意味:「大家不会不赏脸吧?」 和裴修文一起的纨绔自然不会下他脸面,曲意逢迎的人也想藉机巴结上京中这些权贵,胆小些的默默不语,总之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第10页 穆清皱眉看着裴修文,他不知道裴修文所谓快活指的是什么,但决计没有好事,他直白拒绝:「我还有课业未完,就不叨扰了,祝裴公子生辰快乐。」 说完便欲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 裴修文看着他,嘴角微微勾着,他从台上跳下来,踱步到穆清身边:「你的书童我已经请去了,你当真不去?」 穆清瞬间变了脸色,他用力推开挡在门口的人,快步往学舍跑去。 第6章 「阿达!阿达!」 穆清一路狂奔回学舍,刚到门口就迫不及待的喊穆达的名字,若是在平时,穆达肯定早早便出来了,现下却没有丝毫回应。 进到学舍里面,门口东西散落一地,屋子里也有挣扎过的痕迹。 穆达脸色阴沉,穆达被他们带走了。 他掉头往学堂去,半道就遇上了裴修文一行人。 裴修文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对穆清折返毫不意外。 「穆达在哪里?」穆清瞪着裴修文,他不明白,谢敬贤已经走了,这些人为何还不放过他。 裴修文欣赏的看着穆清愤怒的表情,只觉他像是一只愤怒的小狸猫,尽管露出爪牙,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威胁,反倒是让人不可抑制的生出几分玩弄的心思。 他舔了舔嘴唇,微眯着眼,难怪谢敬贤初见便想把人收了,便是他阅人无数,也提起了几分心思来。 裴修文缓步走到穆清身边,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穆清立刻嫌恶的躲开。 裴修文倒也不介意,他捻了捻手指,看着穆清:「刚刚不是说了吗?已经请过去了,你若不去的话,那就只好让你的书童陪我们玩玩了。」说完,那群纨绔便满是恶意的大笑起来。 穆清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他憎恶面前这些纨绔,却又无力对抗他们。 他深吸了口气:「我要见穆达,见到他我就去。」 裴修文哼笑一声,走到穆清身边,抬手搭上穆清的肩膀。 穆清嫌恶的躲开,裴修文倒也不介意,毕竟好玩的还在后面,躲开这一下算得了什么呢? 裴修文搓了搓手指,眯眼看着穆清:「人我已经请去了,到了自然就能见到了。」 穆清盯着裴修文,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躲在暗处的人悄然看着这一幕,待他们离开,转而往东宫去了。 东宫的书房内,聂昭正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奏摺,听到下首黑衣人的汇报,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黑衣人等了良久不见聂昭安排,迟疑着问:「属下要跟去吗?」 聂昭把奏摺随手一丢:「急什么?好戏还没开场呢。」 聂昭想了想,召来一个近侍,对他耳语了几句。 既然裴修文他们想玩,那他便好好让他们玩。 穆清跟着裴修文一行人到了一家酒楼,酒楼装点奢华,一看便知是个销金窟。 只是酒楼此时静悄悄的,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 裴修文看向穆清,半眯着眼:「今夜我包下了这里,大家可以尽情玩乐。」 穆清没有理会裴修文的话,他只想确认穆达没事。 「穆达呢?」穆清盯着裴修文的眼睛。 裴修文道:「结束了我自然会把他安然无恙的送回去。」 「我要确定他没事。」穆清不会信这些人的话,他把穆达从家里带出来的,必然要保护好穆达。 裴修文不悦的皱了皱眉,可也不想现在生事,他朝旁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那随从便拖着穆达过来了。 穆达被绳子绑着,嘴里塞了布团,见到穆清,立刻激动起来。 穆清走到穆达身边,安抚的拍拍穆达肩膀:「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可穆达哪里会信?当初穆清受伤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在这里,没有保护了穆清,反倒是拖累了他,想到此,穆达低垂下头,红了眼睛。 「阿达,看着我。」穆清捧着穆达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穆清的眸子清明安宁,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阿达,不会有事的。」 穆达重重点头,可还是心慌不已。 安抚好穆达,裴修文便让人把穆达带走,引着大家一起落座。 宴席开场未久,便有歌姬舞姬乐师上台助兴,期间添茶倒酒也都是穿着清凉的美人。 穆清坐在一旁,本以为裴修文他们会刁难他逼他饮酒或是其他,没想到他们只是自己喝酒,倒也不逼迫,就好似真的只是请穆清来参加宴席一般。 喝至尽兴处,那些纨绔子弟直接露出本性,抱着歌舞姬上下其手顿时一片□□。 穆清何曾见过这番景象?他只觉如坐针毡,他走到裴修文跟前,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裴公子雅兴,先告辞了。」 裴修文有些微醺,他眼神迷离的盯着穆清看了好半天,突然笑了一声,他摆摆手,转而又狎弄起怀里的舞姬。 「穆达……」穆清不知道他们把穆达关在哪里。 裴修文朝一旁随从抬了下下巴,眼里不见迷离,全是算计,他舔了下嘴唇,只觉血液沸腾,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随从面不改色的走到穆清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穆清见裴修文没有为难,总算松了口气,跟着随从离开了。 第11页 酒楼后面连接了一栋楼,住店的厢房都设在此处。 随从引着穆清一路到了顶楼尽头处的房间,随从打开门,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穆清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随从面无表情道:「你的书童便在里面了。」 穆清朝他颔首,迈步进去准备带穆达离开,结果刚一进去,门外随从立刻将门关起,穆清这才恍然,裴修文之前的好说话原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用力去拉门,门已经从外面上锁,根本出不去,转而想要从窗户出去,却发现这间屋子是专门改造过的,除了进来的门,周围全是墙壁,一扇窗户都没有。 屋里摆了一张格外大的床榻,床榻旁的柜子上放了各种瓶瓶罐罐,墙上挂着有皮鞭,有镣铐,似刑具又不似刑具,但无论是什么,绝对不是好东西。 穆清心跳加快,额上有细汗渗出,他强迫自己冷静,四处寻找着看有没有其他隐秘的出口,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再找不出第二个出口。 身上的汗越来越多,越来越热,腿脚也有些发软,理智仿佛也在溃散,他扶着墙壁,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一丝舒缓,神智也恢復一丝清明,却又被更大的无力感所笼罩。 他身上有太子给他的令牌,可他缺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越来越热了,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汗水顺着皮肤滑下,穆清难耐的撕扯着衣服,喉咙中发出抑制不住的喘息。 穆清紧咬牙关,努力克制,他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微合着眼睛,脑袋一下下撞击着墙面,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脑子越来越迟钝,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现在只盼着裴修文他们只是想要羞辱他,而不是真的要对他做什么,可惜天不遂人愿。 门开了,有脚步声传来,屋里有人进来了,还不止一人。 穆清抬眼看去,进来的是谢敬贤和裴修文,他们并没有立刻过来,而是远远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淫邪的光藏都藏不住。 穆清现在实在是太漂亮,通红的脸颊,眸光潋滟,嘴唇洇出的血将唇色染的通红,平添几分妩媚。 他的衣衫凌乱,衣服半解未解,同他平日清风朗月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忍不住想要把他剥光了压在身下亵玩。 谢敬贤嗓子发紧,对上穆清倔强的眸子,只觉心头狂跳,他吞咽着口水,兴奋道:「对,就这样看着我。」 他上前捏住穆清的下颚,手指触及那滑腻的皮肤便再移不开,他一把扯起穆清把人丢到床上,欺身上前。 穆清脸色煞白,他费力的想要跑,刚一下床就软倒在地上,身上更是阵阵发软,更可怕的是,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谢敬贤一把拉起他,撕扯着他的衣服,裴修文也上前来帮忙,穆清费力的推着他们,一遍遍骂着滚,却丝毫阻碍不了他们的动作。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一声巨响,房门重重打在墙上,穆清趴伏在床上,身体抖得厉害,他看着房门的方向,身着玄色蟒袍的人大步走了进来。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个骤然送了下来,聂昭来了,他得救了。 聂昭看着屋内的景象,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上前将已经傻了的谢敬贤和裴修文踹开,解下披风把穆清裹起来,抱着人从屋里大步离开。 谢敬贤和裴修文顿时傻了眼,谢敬贤可是记得之前聂昭插手,他就被赶出太学,如今又被聂昭撞见,他打算怎么做? 他慌张的爬起来,刚走到门口,就见外面丢进来几个脸上刺了字的壮汉,几人无一例外,全是死囚。 大门再次关起,屋内香气更加浓郁了。 外面的太监细声细气的说道:「殿下说了,二位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好好享受吧。」 谢敬贤和裴修文顿时脸色大变,他们可没觉得凭他们二人能对抗的了这几个死囚。 他们不停叫骂着,可惜这屋子是专门改造过的,除了门口,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丢进来的死囚被提前餵过药,再加上屋里专门用了催情的薰香,更是让他们饥渴难耐。 他们看着屋里锦衣华服,细皮嫩肉的两个青年,立刻红了眼,久未食肉的人哪还管是男是女,他们不由分说的朝着谢敬贤和裴修文扑了过去。 「滚开,你们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杀了你们!」 谢敬贤和裴修文躲闪着,怒骂着,最终在屋里香薰的作用下,只剩下一片淫、声浪语。 第7章 聂昭抱着穆清从后门出去,翻身上马,把穆清牢牢护在怀里,他紧抿着嘴,面上神色莫辨。 穆清靠在他怀里,神志已然不清,却一遍遍的重复:「穆达,穆达。」 聂昭听着穆清这样的状态嘴里还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虽知他与那穆达并没什么,可心里还是一阵烦乱。 他掐着穆清下巴,抬起穆清的脸。 穆清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的看着聂昭,他浑身燥热,只觉聂昭碰他的手像是施了法一般,燥热瞬间平息不少,他拉过聂昭的手,用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脖颈,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嘆。 聂昭唿吸一滞,眼神变得幽深,穆清却丝毫不觉,依旧拿着聂昭的手在脸上脖子上到处降火。 「穆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聂昭一把揽过穆清,胸口和穆清的相贴,声音沙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第12页 穆清缓慢的眨了眨眼,目光扫过聂昭的凸起的喉结,分明的下颚线,最终停在他薄削的嘴唇上。 穆清此刻只觉口干舌燥,聂昭的嘴唇便好似那解渴的梅子,让他心嚮往之。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摁压聂昭的嘴唇,却又无力滑落,滑过他的下巴,缓慢的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聂昭勐的握住穆清的手腕,触手灼热,带着滑腻的触感,聂昭觉得那温度把他都要点燃了。 「穆清,别乱动。」聂昭眼神危险的看着穆清,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穆清确实撩人,也难怪谢敬贤和裴修文敢如此行事。 穆清不悦的皱起眉,声音带了一丝哭腔,他倒在聂昭怀里,脸颊在聂昭胸口轻蹭:「唔……难受。」 聂昭狠狠夹了下马肚,马一跃而出,转瞬便回了东宫。 聂昭一路把穆清抱至偏殿,他端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被药性迷失神志的人,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穆清不住的想要靠近他,又被他推开,他抚着穆清侧脸,低声问:「穆清,你可知道我是谁?」 穆清眨眨眼,他的脑子一片混沌,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全身如蚂蚁在爬,迫切的想要一个宣洩口,他红着眼睛看着聂昭,声音里是浓浓的哭腔:「求你,碰碰我,碰碰我……」 「我是谁?」聂昭再次问。 穆清不住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聂昭俯下身,凑在穆清耳边,声音低沉沙哑,满是蛊惑。 他说:「记住了,我是聂昭,是你第一个男人,是你唯一的男人。」 穆清听不懂聂昭在说什么,他泪眼婆娑的看着聂昭,难受的快要疯了。 聂昭说:「说,我是谁?」 穆清的声音在抖,他看着聂昭,重复着聂昭刚刚说过的话:「你是聂昭,是我第一个男人,是我唯一的男人。」 聂昭笑开,伸手挑开穆清的中衣,手指滑过他灼热绯红的皮肤,过去不是没有人往他床上送过人,可于他来说,那些人不过是块烂肉,莫说是碰,便是看一眼都觉噁心,可此刻,他却只觉心潮澎湃。 他低下头,含住穆清的下唇,细细舔舐,只觉那味道极为甘美,忍不住想要品尝更多。 那种迫切的想要宣洩的感觉袭遍全身,仿佛他也中药了一般。 偏殿的动静响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聂昭才着人备了热水送进去。 穆清昏睡着,身上遍是青紫的痕迹,聂昭不是重欲之人,可此刻玉体横陈在面前,他只觉一股邪火升腾,恨不得压着人再来一遍,不过念及穆清初次承欢,还是放弃了。 聂昭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伺候,此时宫人备好热水,一时不知该不该留下,直到聂昭示意他们出去才敢离开。 聂昭走到床边,轻轻碰了碰穆清的脸颊,穆清睡得很熟,脸颊还带着事后的绯红。 他动了动,避开聂昭作乱的手,眉头不安的皱起,呢喃着:「不要了,不要了……」 聂昭失笑:「孤抱你沐浴。」 说着,把穆清抱进浴桶,自己也跟着进去。 把俩人收拾干净,聂昭看着床上狼藉,索性把穆清抱回主殿。 穆清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直到感觉到身上仿佛被碾压过的痛才记起一点点昨晚的事情,想到失去意识前,看到的谢敬贤和裴修文淫邪噁心的脸,穆清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紧紧攥着被子,胃里一阵翻涌,身子止不住的发抖,他们碰了他…… 便在此时,行礼跪拜声传来,外面的人皆口唿太子。 穆清愣了愣神,依稀中昨晚他好像见到聂昭了,那他…… 「醒了?」聂昭走到床边坐下,自然的握过他的手,嘴角挂着和煦的笑。 穆清垂眸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脑子有些发胀,一时弄不清现在的状况。 他抬眼看向聂昭,却见聂昭的笑僵在脸上,眼中满是落寞:「你不记得了吗?」 「我……」穆清张张嘴,声音有些嘶哑,他抿着嘴,垂下头,他不记得了,可对上聂昭的眼神,却又说不出口。 聂昭道:「那我帮你回忆。」 「什……唔。」聂昭探身吻住穆清的嘴唇,穆清眼睛倏然瞪大,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要躲开。 聂昭似乎早有预料,抬手抵住他的脑袋,舌尖扫过穆清嘴唇的每一个角落,待品尝完,这才直起身。 聂昭笑看着穆清,眉目柔和,面上皆是喜意,他说:「昨晚你拉着我不让我走,你还说……喜欢我。」反正穆清已经神志不清,说什么做什么岂非由他说了算? 穆清张了张嘴,想否认,只是不等他开口,聂昭就先开口,他目光缱绻的看着他,眼中皆是情意,他说:「清清,我亦心悦于你。」 穆清的唿吸仿佛被攫取,他呆呆看着聂昭,脑子似有一道惊雷落下,照得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与聂昭的关系会发展成这样。 聂昭观察着穆清的反应,再次吻上穆清的嘴唇。 这次的吻比刚刚还要缠绵,穆清清晰的感觉到唇间柔软的触感,鼻尖是专属于聂昭的味道。 那冷冽的香气让穆清瞬间清醒,他勐的推开聂昭,聂昭一个不防,半倒在床上,他圆睁着眼看着穆清,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接着又垂下眼睛,苦涩的扯笑了一声:「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既如此,你走吧。」 第13页 说罢,站起身,背影瞬间变得萧索落寞。 穆清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忍住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是空的,心也是乱的,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他看着聂昭走到门口,听到他对守在门口的大太监说:「阮民,伺候穆公子更衣,送他回去吧。」 穆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缓缓把手蜷了起来。 片刻后,阮民捧着衣服进来,恭恭敬敬对穆清道:「穆公子,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多谢公公,我自己来就好。」穆清声音沙哑干涩,他从床上下来,脚刚一触地险些跪倒在地。 他扶着床缓了缓,拿过衣服,艰难的穿好,起身在原地站了站,待腿上有了力气,这才挺直腰背离开。 阮民跟在穆清身后一路护送,直至送出东宫,穆清停步看向阮民:「多谢公公,我自己回去就好。」 阮民颔首,目送穆清离开,穆清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走了好久才消失在阮民的视野。 阮民折回东宫,聂昭正在书房看从皇帝那里送来的摺子,阮民进来也没有抬一下眼,倒是阮民沉不住气,待聂昭放下一个摺子,阮民便开口:「殿下,就这么让他走了吗?顾家那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阮民口中顾家的那位,名唤顾其玉,是武安伯府的小公子,传闻中聂昭挚爱之人。 想到顾其玉,聂昭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只是想到穆清,面色倒是缓和了少许,本想着找个挡箭牌,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手指轻轻滑过嘴唇,唇齿间似乎还留有穆清的味道。 聂昭轻笑一声,顺手又拿过一个摺子,语气格外笃定:「他走不了的。」 阮民不懂,刚刚不是已经走了吗? 聂昭随手拿过一个摺子朝阮民丢过去:「不懂就去打听打听谢家和裴家那两个废了没,别在这儿碍孤的眼」 阮民也不再想了,左右他家殿下有主意,他只管听命便是:「奴才这就去打听。」 第8章 穆清艰难的走回学舍,刚走到门口,穆达就窜了出来。 他眼睛红红的,眼下青黑,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服,一看就是一夜未睡,他跑到穆清面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穆清没事才松了口气。 昨夜他被人救出来就要去找穆清,救他的人说太子已经救下穆清了,可他没有亲眼看到,到底不放心。 他一夜未睡,一直等着穆清,只是看到穆清后,满腔的担心变成了愧疚,他低垂着脑袋,讷讷道:「狸奴,你回来了。」 「嗯。」穆清低低应了声,他的腿在抖,有些站不住了,可他不能在穆达面前表现出来,会让穆达担心,他朝穆达笑笑,「是不是昨夜一夜没睡?」 穆清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穆达刚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狸奴,你怎么了?」 穆清勉强笑笑:「没事,可能是染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 穆达抿了抿嘴,眼眶又红了,穆清昨天白天还好好的,就经过一夜就病了,全都是因为他,那些人才会得逞。 「狸奴,对不起,都怪我……」 「瞎说什么。」穆清打断穆达的话,他本想拍拍穆达的肩膀安慰他一下,可是他实在是太累了,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他盯着穆达的眼睛,认真道,「错的是那些仗势欺人的恶棍,不是你,你没有错。」 话虽是这么说,可没能保护到穆清,穆达还是格外愧疚。 穆清不想穆达沉浸在愧疚里,转了话题:「有吃的吗?我有些饿了。」其实穆清更想休息。 「有,有,你等着。」穆达一早起来就去小厨房煮了早饭,一直温着。 穆清拖着步子回到屋里,他缓慢坐下,可还是一阵难受,他紧咬着呀,缓和了好一会儿不适,这才坐好。 很快穆达就端了饭菜过来,和穆达一起勉强吃了几口,穆清再吃不下。 穆达一直观察着穆清,见穆清放下碗筷,他也立刻跟着放下,他紧张道:「狸奴,我去请医官吧。」说着,起身就要走。 「不用。」穆清忙拉住穆达,被穆达的力道扯的站起身,身上一阵疼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狸奴!」穆达忙扶着穆清,更紧张了。 穆清紧攥着穆达的手腕,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昨夜……」 想到昨夜发生的事,穆清蓦地顿住。 穆达等了半晌不见穆清说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狸奴?」 穆清回过神,摇摇头:「没事,就是有些乏了,我再睡会儿,你也一夜没睡,也睡会儿吧。」 「哦。」穆达见穆清执意不让请医官,只能让穆清先去休息,自己收拾了碗筷才躺下,只是也不敢睡着,他担心穆清难受。 穆清侧躺在床上,面朝着墙,脑海中全是聂昭的脸。 有初见时逆光中模煳的面庞,有教他射箭时认真专注的模样,有受伤后隐忍克制的脸…… 穆清烦乱的合起眼,他从未想过关于聂昭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如此清晰。 聂昭表白的话犹在耳边,那沙哑的嗓音和缱绻的语言,即便是想想,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拉起被子,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他的心实在是太乱了。 穆达一直看着穆清,见状立刻坐起身来:「狸奴,是不舒服吗?」 第14页 穆清艰难的翻了个身,看着穆达,安抚的笑笑,只是笑容中多少透着疲惫,他说:「我没事,你别总担心我,你若不睡,那我也不睡了。」 穆达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那你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闭上眼睛。」穆清说完,穆达乖乖把眼睛闭上。 穆清拉起被子,大半张脸隐没其中,也跟着合起眼,他喜欢聂昭吗?穆清问自己,他没有答案。 他未曾喜欢过什么人,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不懂什么是喜欢,又岂敢贸然回应聂昭的情意? 只是他和聂昭之间如今的关系已然超越朋友超越君臣,日后再见该如何相处?他又该如何自处?还是说,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想到此,穆清不由想到离开前聂昭落寞的背影,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头一阵阵的疼。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屋里点了灯,豆大的灯火不住摇曳,床边依旧有人趴着,恍惚间时间仿佛回到了那日他被聂昭救下,送回学舍的时候。 「阿达……」穆清动了动,低唤了声穆达的名字,本想让他上床去睡,不用守着他,可出声时声音却仿佛憋在喉咙里,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他伸出手,想要动一下穆达,刚伸到一半,手忽地被握住。 握住他的手宽厚修长,虽然掌心也有茧,却是和穆达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穆清刚刚的姿势看不到趴在床边的人是谁,他自然而然的认为就是穆达,可显然不是。 他想要把手抽回,那人却握得更紧,然后穆清就看到了那人的脸,是聂昭。 聂昭穿着黑色常服,他坐在床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看他的眼中满是疼惜。 穆清垂下眼,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聂昭,何况穆达还在。 想到穆达,穆清立刻朝对面床看去,穆达睡的格外熟,丝毫醒来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在打唿。 聂昭道:「他照顾了你一天,我让御医给他服了剂安神的药。」 穆清没有说话,只匆匆看了聂昭一眼,又垂下眼来,不敢和聂昭对视。 聂昭观察着穆清的反应,缓缓开口:「你离开后,我一直在后悔,你身子不适,怎么能就这么让你离开呢?」 穆清睫毛微颤,还是没有说话。 聂昭自顾自说着:「你走了我一直在想你,没忍住来看你,还好我来了,不然都不知道你真的生病了。」 穆清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眼中满是慌张:「我的衣服……」他身上满是痕迹,万一被穆达看到。 聂昭道:「你发热了,那套衣服汗透了,我给你换了一套。」说着,他看了一旁的穆达一眼,「他不知道。」 穆清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穆达,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又是聂昭换的,他更不知该怎么面对聂昭。 聂昭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继续道:「御医说是你发热是身上伤口未上药,感染所致,我特意回去取了药来,我给你上药吧。」 穆清有些茫然,他哪里来的伤口。 聂昭轻轻揉捏着穆清的手,垂眼看着穆清,眼中满是愧疚:「昨晚是我失控了,我……」 穆清这才反应过来聂昭指的是哪里,脸色瞬时绯红。 他无措的往回抽手,聂昭却握的更紧了,他定定看着穆清,声音呢喃似耳语:「清清……」 聂昭低声唤着穆清的名字,这两个字好似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穆清忘却的记忆,尽管只是几个模煳的片段,可那荒唐的画面足以让未经世事的穆清震撼。 有聂昭忘情亲吻他脖颈的,有他紧紧抱着聂昭献身的,有他们紧密结合的……每一幕都那么的疯狂。 他勐的抽回手,不顾身上疼痛,使劲儿推着聂昭:「你走,走……」他乱了,彻底乱了。 聂昭制住穆清的双手,刚要开口就对上穆清惶恐含泪的眸子,他缓缓松开手,神色黯然:「我走,你莫要伤了自己,药给你放这里,你要记得用。」 穆清不语,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聂昭嘆了口气,语气中透着几分怅惘:「清清,我不逼你,我等你。」 第9章 穆清听着聂昭脚步走远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他看着桌子上放着的药膏,又看向紧闭的房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说讨厌聂昭,那决计不是的,且不说聂昭是他的恩人,即便不是,聂昭亦是君子端方,让人瞩目的耀眼人物,他怎么会讨厌呢?可若说是喜欢……穆清自己也说不准。 他辗转难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煳煳睡去。 之后几天,聂昭常常出现在书院,有时在学堂,有时在跑马场,有时又只是在穆清上课时途径的路上。 但无论是在哪里,聂昭都只是远远看着,从不靠近打扰,他谨守君子本分,发乎情止乎礼,可聂昭越是这样,穆清心下越是愧疚。 他也同聂昭说过不要来了,聂昭只温和道:「清清,你不喜欢我,总不能阻止我喜欢你?你就当怜惜怜惜我,让我见见你,也好过日日想你想的心肝俱碎。」 穆清被聂昭说的脸上燥热,之后便再不敢过去同聂昭说话,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转眼冬月已经过半,树上叶子落尽,天愈发冷了。 此时已是夜深,穆达早早便睡了,穆清还坐在桌前看书,突然窗外传来「笃笃」几声,穆清心头微动,推开点窗缝,窗外是一张温润俊逸的面庞,是聂昭。 第15页 穆清眼睛亮了亮,心头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聂昭看着穆清眼中闪烁的光,他确认,穆清动心了,他朝穆清笑笑,指了指门的方向,穆清立刻会意。 他急急跑出去,甚至都忘了穿外衣,只穿了件袄子。 门外,聂昭长身玉立,裹了件玄色织金大氅,月光在他周身罩了层清辉,更显清俊温雅。 见穆清没穿好衣裳,上前几步,将穆清拉到胸前,用大氅把两个人都裹了起来。 暖意瞬间遍布全身,穆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推了推聂昭,想要拉开点距离,聂昭却扶着他的后背,不让他远离。 「清清,我有事要离开几天。」聂昭说。 穆清挣扎的动作停下,看向聂昭,只是对上聂昭深沉的眸子,又垂下眼来。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 聂昭看着穆清的反应,压低声音,声音中含了些许的委屈:「就只一声『哦』吗?」 穆清抿着嘴不说话。 聂昭继续问:「你会想我吗?」 穆清还是不说话。 聂昭也不逼他说,只是柔声对他耳语:「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穆清只觉耳朵痒痒的,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耳尖。 聂昭甚至不用看就能想像到穆清如今的样子,他压低身子,嘴唇碰了碰穆清的耳尖,穆清受惊后仰,圆瞪着眼看着聂昭,像只受惊的小鹿。 聂昭挑起他的下巴,在他嘴唇亲了一口,解开大氅裹在他身上,他摸了摸嘴唇,满眼皆是笑意:「快些回去吧,我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穆清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聂昭的背影,不自觉的抿了抿唇,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狸奴?你大晚上怎么在外面?」身后传来穆达的声音。 穆清有些慌张的回身看去,说话都不利索了:「没、没事,就是起夜。」倒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哦,那你快些进来休息,外面怪冷的。」穆达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拖着步子爬回床上,很快就又传来了唿声。 穆清松了口气,把聂昭的大氅收好放进柜子,又坐回桌前看书,只是怎么都看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聂昭离开前的那个吻。 之后的日子聂昭都没出现,直到进了腊月。 这日上午是马术课,穆清刚到跑马场就察觉到气氛怪异,这才注意到消失了大半个月的裴修文出现了。 裴修文脸色依旧惨败,一副纵慾过度的样子,只是比起之前的浪荡,整个透着几分阴郁,特别是看穆清时的眼神,阴恻恻的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他紧紧盯着穆清,像是条准备随时发动攻击的毒蛇。 穆清皱了皱眉,挑了个离裴修文最远的位置。 他不知道那晚聂昭对裴修文他们做了什么,只是裴修文对他没安好心他十分确认,若可以,还是离他远些好。 穆清去牵了马出来,先骑着熘达了两圈,待先生来了,又讲了些,便让他们自己练习起来。 穆清正骑马小跑着,不知何时,周围的人都躲开,裴修文已经骑马到了他旁边。 穆清见状,控制着马疆就要离开,裴修文拦下他,直接开了口,言辞极为下流:「穆清,你装什么清高?你也不过是个待价而沽万人骑的婊子!你不会以为你跟聂昭睡了就万事大吉了吧?」 穆清瞪向裴修文,若不是他,他也不会…… 裴修文眯眼看着穆清,突然笑了起来:「不如小爷跟你说个好消息吧,聂昭他啊,永远回不来了。」 穆清脸色骤变,心好似被一只大手攥着:「你什么意思?」 裴修文看着穆清的反应,笑得猖狂,他打马朝着穆清靠近几步,欣赏着穆清脸色,一字一字道:「意思就是,他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尖锐刺耳,疯了似的,可穆清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呆呆看着几乎陷入癫狂的裴修文,身上阵阵发冷,聂昭怎么会死呢?他还记得聂昭离开前同他道别,记得聂昭用温暖的大氅裹着他,记得聂昭亲吻他,还说会想他,明明离开前还鲜活温暖的人,怎么会死呢? 「你胡说。」穆清不信,可他的声音却在发抖。 裴修文睨着穆清,啧了啧嘴:「是不是胡说你很快就会知道。」 裴修文用马鞭挑起穆清的下巴:「趁现在小爷对你还有兴趣,不若就从了小爷,否则……」裴修文想起那夜的事情,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穆清打开裴修文的手,一字一句道:「殿下不会死。」 裴修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了穆清一下:「你不会以为他喜欢你吧?聂昭会喜欢人?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穆清顾不上裴修文的嘲笑,满脑子都是聂昭死了这件事,他不信聂昭会死,聂昭怎么会死? 他从马上跳下来,踉踉跄跄要往东宫去,身后似乎有人在叫他,他也顾不上了。 此前他从未想过用聂昭留给他的令牌,也曾还回去过,不过都被聂昭拦下来,此时他却格外庆幸还好聂昭没有收回去,他还有打探他消息的办法。 匆匆赶到东宫,东宫守卫比起之前穆清在的那次要森严不少,穆清刚过去,两柄长戟便交叉拦在他面前。 第16页 穆清抖着手拿出令牌:「我要见阮公公。」穆清不知道聂昭在哪儿,不知道聂昭现在的状况,甚至不知道聂昭离开时有没有带走阮民,可他没有办法了,东宫他除了聂昭,便只认得阮民。 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过他的令牌转身进去,没过多久,阮民便跟着出来了。 见到穆清,他微微颔首,面色有些沉郁,却依旧对穆清恭敬:「穆公子找杂家何事?」 穆清拉住阮民的手腕,手抖得厉害,他红着眼看着阮民:「公公,我想见殿下。」 阮民一脸为难:「这、这……」 穆清道:「我有重要的事同殿下说。」 阮民嘆了口气:「你且等等。」 穆清看着阮民的反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还好聂昭没有死,不然他定会悔恨终生。 阮民很快出来,他对穆清道:「穆公子,跟杂家来吧。」 第10章 穆清跟着阮民去到正殿,阮民打开门,侧身让开:「穆公子进去吧,杂家在外面守着。」 穆清颔首:「多谢公公。」 他急切的跨过门槛,大门被关起,屋里瞬间暗了下来。 他急急往里走去,越是往里血腥味儿越浓,这时候穆清才意识到聂昭是没死,可他不是没受伤,甚至他应该伤的很重,否则也不会有那样的谣言传出。 穆清快步走到床边,聂昭在床上躺着,他上身赤裸,胸口缠着绷带上有血洇出,他面色苍白如纸,唿吸也极为轻缓,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想到离开前还会那么鲜活的人,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聂昭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看到穆清的瞬间,晦暗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他朝穆清抬抬手,示意他在床边坐下,待穆清坐下,这才注意到他满脸泪痕:「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穆清摇头,垂眼看着聂昭身上的伤,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不懂,聂昭贵为太子,为何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受伤两次,他贵为储君,不是更应该有人保护,以固国本吗? 聂昭顺着穆清的视线看过来,随手扯过被子搭在身上稍稍遮掩了下:「别怕,就是看着吓人,实际没事的,阮民说,你来是有重要的事同我说,是何事?」 穆清想到自己明白过来的心意,坚定的看着聂昭:「我想好了。」既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便该说清楚,总好过连说都说不出口。 聂昭回看着穆清,弯了弯嘴角,眼中已经染了几分笑意,仿佛知道穆清要说的是什么,却还是假装不知逗穆清:「若不是我想听的,那便不要说了。」 穆清摇头,他眼神坚定的看着聂昭:「我亦心悦殿下。」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聂昭看着穆清,眉眼间笑意更浓。 穆清未曾注意,以为聂昭真的没听到,再加上刚刚都说出来了,也不再扭捏,又重复了一次。 聂昭继续逗他:「离近些,我听不清。」 穆清往聂昭跟前都坐了坐,凑近他,脸上满满都是笑意,他认认真真道:「我亦心悦殿下。」 温热的唿吸喷洒在耳边,聂昭转过头来,鼻尖几乎抵住穆清的鼻尖,他一把揽住穆清的腰把人带到床上,深深吻了下去。 穆清懵了一下,想要挣扎,可想到聂昭的伤又不敢有任何的动作,直到聂昭放开他,立刻去看聂昭的伤,果然渗血了。 「渗血了。」他轻轻推了推聂昭,脸上满是急切,眼眶刚刚褪去的红又再次晕染他的眼眶。 聂昭自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次伤,他对自己的伤毫不在意,只要不死就无所谓。 他自幼父不疼母不爱,外公舅舅对他更多是出于利益,身边侍从宫人皆以他为天,还从未有人会因他受伤哭泣难过。 他抬手擦去穆清眼角泪痕,笃定道:「清清,你心疼我。」 穆清快要急哭了,聂昭却依旧好整以暇。 「阮公公,阮公公。」穆清再顾不上,冲着外面大喊。 阮民闻声,急急进来,却见穆清和聂昭在床上衣衫不整,以为自己打搅了聂昭的好事,瞬间白了脸,忙不迭的遮了脸就准备出去,穆清忙道:「阮公公,殿下的伤口渗血了。」 阮民放下胳膊,看到刚刚换了的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他「哎呦」一声,忙不跌去喊御医了。 穆清从床上下来,有些无措的看着聂昭胸前血色,想要责备他怎么可以这么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可看到他流那么多的血,又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握住聂昭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聂昭只觉那些眼泪一颗颗的好似都砸到了他心上,盪起一圈圈的涟漪,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上有一处好似动了。 「怎么哭了?」聂昭不懂,连至亲都未曾心疼过他半分,穆清为何会为了他这么一个相识才一个月的人难过落泪呢? 御医很快来了,他重新给聂昭处理了下伤口,又包扎了一下,穆清一直在一旁站着,看着纱布下狰狞的刀伤,再偏少许,当真就刺进聂昭心口了。 待包扎好后,阮民跟着御医一起退下,殿内便只剩下聂昭和穆清二人。 「是又遇到刺客了吗?」穆清问。 聂昭原本想着借这次伤故意卖惨,打破穆清的心房,可此刻看着穆清的眼泪,莫名的不想了,他随口道:「只是流民,哪里有那么多的刺客?」 第17页 穆清瞪向聂昭:「那明明是刀伤,流民怎会有刀。」 聂昭盯着穆清的眼睛,闷声笑了起来:「还是清清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是谁要杀你?陛下知道吗?」穆清对京中局势不甚了解,但如果皇帝知道,无论聂昭是不是他心仪的太子的人选,为了固国本,怎么也该大力保护太子吧? 聂昭神色微滞,似是想到什么,他讥讽的扯了下嘴角:「他知道,说不定那些刺客里还有他的人。」 穆清瞪大了眼,他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皇帝为什么要杀太子? 聂昭看着穆清,声音平缓,没有丝毫起伏:「陛下偏爱贵妃和宸王,我的太子之位是我外公和舅舅逼来的,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想废了我,却一直揪不出我的错处,亦不敢正大光明的得罪我外家,只能换其他的方法。」 说到此,聂昭顿了顿,他看向穆清,嘴角明明弯着,可眼中却满是悲戚:「清清,跟着我,很有可能被我连累,甚至若我死了,新君绝不会容你,所以……你的心意还是不变吗?」 穆清听聂昭说着,眼睛有些发涩,他自幼父母双亡,可从父亲对母亲的描述,以及对父亲有限的记忆里,他的父母是极为爱他的,他不明白,明明是至亲,皇帝哪怕不疼聂昭,又怎么能忍心对他痛下杀手呢? 穆清看着聂昭,不知道他经歷了多少,才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话。 他紧紧握住聂昭的手,看着聂昭的眼神格外坚定,聂昭是太子,是钦定的储君,是他爱慕之人,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都会忠于他。 聂昭看着交握的两只手,眼底也终于染上笑意。 穆清没有在东宫待太久,陪着聂昭用过午饭便回去了,之后更是几乎日日都来看聂昭。 这日休沐,穆清晨起趁着穆达还未起,便准备偷偷出门,结果刚打开个门缝,身后就传来穆达带着浓厚睡意的声音:「狸奴,你又要出去吗?」 穆清打了个激灵,回身看着穆达,却又不敢同穆达对视。 他没有告诉过穆达他去哪,可频繁不在学舍,穆达怎么可能不疑心,穆达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偷偷金屋藏娇,他自是否认,只是否认的极为心虚。 「我去饭堂买两个饼子去。」穆清胡乱编了个藉口,今日是休沐,他答应聂昭要早早去东宫陪他的。 「那你等等我,我同你一起。」不等穆清拒绝,穆达便转身回去换衣服了,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穆达就穿戴整齐出来了。 穆清没办法,跟着穆达一起去饭堂吃了点东西,直到辰时末,再坐不住了,随意找了个要找老师解惑的藉口便匆匆离开。 刚出了太学大门,一雅致的马车停在门口,穆清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欲离开,刚走两步又停下步子,他扭头看着马车旁站着的车夫,怎么看怎么像东宫的宫人。 就在此时,马车窗帘撩起,露出一张俊逸温润的脸,穆清眼睛瞬间便亮了,立刻小跑过去,踩着马凳上了车。 他掀开帘子,刚探进半个身子,便被里面的人直接拽了进去。 聂昭揽过穆清的腰把他抱在腿上,捏住他的下巴便亲了上去,待亲够了,在他下唇轻轻咬了一下,嗓音低哑:「惩罚。」 穆清红着脸解释,聂昭却不听,他轻蹭着穆清的鼻尖,低声道:「要怎么补偿我?」聂昭不是重欲之人,却不知为何,看到穆清便忍不住想要亲他抱他,然后看他在自己怀里红透。 穆清往后躲了躲,即便他已经和聂昭做过亲密的事,却还是不能坦然。 聂昭看着穆清的脸颊和耳朵红透,轻咬了下他的耳尖,这才放过他。 第11章 马车一路缓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停下。 车帘被撩开,聂昭先下去,朝穆清伸出手来。 穆清从马车钻出,握住聂昭的手,也不睬脚凳下去,直接扑进聂昭怀里。 聂昭稳稳接住他,看向身后宅院,穆清也跟着看去。 面前是一座恢弘的宅院,虽不如皇宫巍峨,可红墙绿瓦亦显华贵。 「这是哪儿?」穆清看向聂昭。 聂昭道:「这是我母后的嫁妆,她走后便成我的了,这里有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往后你休沐,我们便来这里,可好?」 「好。」穆清眼睛亮了亮,其实他不大喜欢往东宫跑,那里宫人环绕,聂昭同他亲昵从不管有没有人在场。 穆清虽抗拒,却也不愿扫了聂昭的兴,再加上聂昭还是伤患,自然是由着他,如今在这里,应该不会像在东宫那样有一堆人围着了吧? 「清清喜欢这里?」穆清鲜少表露出对什么的喜欢,这还是第一次穆清对什么表达出情绪。 穆清道:「这里安静,人少。」 聂昭挑眉,他凑近穆清,揶揄道:「清清想要安静人少,莫不是想同我做什么坏事?」 「我没有。」穆清又被逗红了脸。 聂昭语调轻佻:「哦?当真没有?」 穆清脸更红了,他知道聂昭在逗他,可他偏偏不禁逗。 如穆清所想,这个庄子上伺候的人不多,整个庄子在冬日里透着静谧,仿佛也陷入冬眠一般。 穆清和聂昭一起用过午饭后,小憩了一会儿才去后面的留春园泡汤泉。 换好衣服,聂昭引着穆清往外走,穆清忙拉住他:「要去哪?」他只穿了件寝衣。 第18页 聂昭不语,拉着穆清从后门出去,刚一出去就是一个汤泉池子,周围有假山造景,雾气氤氲,宛若仙境。 聂昭道:「可惜还没下雪,否则雪景更佳。」 说完,看向穆清,却见穆清面色苍白。 「怎么了?」 穆清看着面前巨大的汤池,腿有些软,他虽长于水边,却不会水,甚至极为怕水,可聂昭特意带他过来,他不想扫聂昭的兴。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跟在聂昭身后下了水,每一个台阶穆清都走的仔细。 聂昭回身,看着穆清小心翼翼的样子,刚要伸手去扶,穆清脚下一个打滑,人就向后仰去。 聂昭一把将人揽进怀里,穆清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着聂昭。 他浑身紧绷,唿吸也变得急促。 聂昭忙把他抱到岸边台阶上,自己在前面护着他,待他缓和了才开口:「你怕水?」 穆清点头。 「怎么不同我说?」聂昭拧着眉。 穆清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歉疚的笑笑:「本不想让你扫兴的,却还是扫了你的兴。」 「胡说什么?以后有什么要同我说,不可再自己瞎捉摸。」聂昭握住穆清的手,细细亲吻他的指尖,「为何怕水?」 穆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幼时乘船,亲眼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溺水,之后便怕水了。」在他面前溺水的是他父亲,为了救一个与他同龄的孩童。 他父亲以打渔为生,最为擅水,却最终死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 他永远记得那个孩子被救下后父亲消失在江面的手,从那天起,家中便只剩下他和祖母二人相依为命了。 那个孩子乃书香世家,他祖父是当地大儒,他们感念他父亲救人,亦愧疚让他失去父亲,他祖父便收了他做学生,想着若他是可造之材,日后说不定能中举,便是愚钝,肚子里有点墨水,日后也能谋个不错的差事。 好在他争气,一路走来,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聂昭上前抱过穆清的腰,在他耳边道:「抱着我的脖子。」 穆清依言,乖乖抱住聂昭的脖子,不等反应,聂昭抱着他的腿站了起来。 穆清紧紧抱住聂昭,紧张道:「去、去哪儿?」 聂昭往后仰了仰,促狭的看着穆清,眉眼间皆是笑意:「你以为我要去哪儿?」 穆清眼神躲闪,有些心虚:「我、我不知。」 「那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紧张。」穆清直直看着聂昭,装腔作势,可眼睛却不停的眨呀眨的。 聂昭笑而不语,抱着穆清一路走到厢房,一进去就感到一股暖意。 屋子不算特别大,穿过正堂进去便是卧房,里面有一张很大的床。 穆清一看到床,立马红了脸。 聂昭本意是抱穆清去屋后的小汤池的,只是看着穆清的反应,突然来了兴致,近些时日他虽常与穆清亲近,但因为有伤在身,最多也只能亲亲抱抱,再多穆清就不许了,生怕影响他伤势的恢復,算来他们甚至都没有在清醒的时候欢好过。 聂昭目光沉沉的看着穆清红透的脸,喉头滚动,声音也变得低哑暧昧:「清清,低头。」 穆清不明所以,还是乖乖低头,只是刚刚低下头,聂昭立刻凑上来含住了他的嘴唇。 穆清直起身,惊讶的看着聂昭。 聂昭笑开,抱着穆清放到床上,跟着倾身覆了上去。 那晚穆清是中了药,意识模煳,现下却是清醒的,虽早知会有这一日,却还是难免慌乱,他轻轻推着聂昭,不像是拒绝,倒像是欲拒还迎:「不、不行。」 聂昭握住穆清的手腕,鼻尖轻蹭着他的鼻尖:「清清,此前你总说我伤未好不可以,如今伤势已痊癒,还是不可以吗?」 穆清看着聂昭,昏暗的光线下,聂昭整个人透着一股野性,迷离的眼神更是勾的他心头狂跳。 他吞了口口水,眼睛左右乱看,就是不敢看聂昭。 聂昭嘴角微微勾起,细碎落在他的额头、鼻尖、耳畔,耳边全是聂昭呢喃着他名字的声音。 「清清,清清」,一声声的,将他蛊惑。 穆清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更加不清醒了,他缓缓合起眼,唿吸有些急促,但明显已经松动了。 聂昭拉住抵在胸前的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嘴唇蹭着穆清的脸颊脖颈:「清清,可以吗?」 穆清紧咬着牙不说话,聂昭就故意在他身上点火,却又不满足他,只一遍遍问他:「清清,可以吗?」 穆清被折腾的实在是难耐,再憋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聂昭停下动作,轻笑出声,他半支起身子,看着穆清红透的脸颊,再次问:「清清,回答我,可以吗?」 穆清紧咬着最终,最终颤抖着声音闷闷应下了。 屋里的动静直到入夜才终于消失,穆清软软靠在聂昭怀里,含含煳煳说着什么,中间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哭腔,软糯糯的声调更是让人难耐。 聂昭过往对那些流连烟花之地,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纨绔子弟极为不屑,他向来自持,如今却好似对穆清上瘾一般。 他细细啄吻穆清的嘴唇,穆清无力的躲闪着,他红着眼睛低声求饶。 聂昭轻笑一声:「叫声哥哥便放过你。」 第19页 穆清如蒙大赦,立刻乖巧叫了声「哥哥」。 短暂的沉默后,聂昭低低笑了起来:「清清,我要食言了。」 不等穆清明白过来聂昭的意思,炙热的吻便再次落下。 这次一直折腾到深夜才停下,穆清整个人软哒哒的,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聂昭招人过来点了灯,抱着穆清去到屋后的小汤池清洗。 穆清靠在他身上,提不起一点力气,他半梦半醒的任由聂昭给他清洗,半中间他醒了醒,看着外面天色,挣扎着就要起来:「要回去。」 聂昭把他拉回怀里,继续清洗:「时候不早了,明天一早送你回去。」 「不行。」穆清眸中还透着迷茫,却依旧记得要回去,「阿达在等我。」 「我派人去知会他一声。」聂昭道。 「不行,不能……」穆清含含煳煳说着。 聂昭脸色微沉,有些不高兴,他不虞的咬了穆清耳朵一下,却又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 穆清捂住耳朵,迷茫的看着聂昭:「为何咬我?」 聂昭失笑,却依旧佯怒:「因为你不乖。」 穆清困得紧,脑子也不甚清明,顺着聂昭的话问:「怎么乖?」 聂昭:「闭上眼睛,睡觉。」 穆清依言闭上眼,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聂昭把穆清抱到主屋,刚刚已经安排人在被子里塞了汤婆子,此时被子里暖烘烘的,他把穆清放床上,给穆清盖好被子,随意披了件衣服出去,招来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卫,安排他去知会穆达一声,这才回屋在穆清身边睡下。 早晨起来的时候天色还暗,屋里已经亮了灯。 聂昭半支着脑袋看着穆清的睡颜,他还从未体验过晨起时身边有人的感觉,这感觉似乎还不错。 他看着穆清好半晌,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穆清皱皱眉,挥手推开那只作乱的手,没一会儿,那只手便再次贴了上来。 穆清迷迷煳煳睁开眼,入目就是聂昭含笑的面庞,他愣了愣,勐地坐起身,腰上一阵酸软,立刻倒了回去。 聂昭笑开,他扶着穆清,轻轻揉捏他的腰,穆清抓着他的胳膊,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聂昭道:「卯时初。」 「阿达……唔。」 聂昭忽地俯身亲了他一口,把他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他突然觉得,那个叫穆达的着实有些碍眼,尽管每次去的时候,他都识趣的走开。 穆清眨眨眼,不解的看着聂昭。 聂昭嘆了口气:「起身吧,我送你回去。」 穆清昨天的衣服都不能穿了,聂昭这里一早就准备了衣裳。 换好衣裳,穆清和聂昭便出了门,依旧是来时的马车,轻装简从。 他们一路往太学的方向走,行至半道,听到有马蹄声,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穆清撩起帘子看了眼,一队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聂昭不想同他们照面,让车夫让道。 一行人整齐有序的从一旁经过,走动时带起的风撩起半边帘子,穆清恰看到马上坐着的谢敬贤,谢敬贤也转过脑袋,看到穆清的瞬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别有深意的扯了下嘴角。 穆清皱眉,谢敬贤那个笑,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很快,谢敬贤他们一行人便过去了。 马车继续前行,只是没走多久,又遇到一行人走来。 穆清有些好奇:「他们这么多人这么早去哪儿?」 聂昭道:「去护国寺。」 「护国寺?」 聂昭点头:「今日初八,护国寺有祈福的法会,陛下也去,你要看看吗?」 穆清有些犹豫,今日有课,可他又确实想去,他一早就想给聂昭求个平安符,只是前段时间聂昭养伤,他一直陪着没去成,昨日休沐又…… 聂昭知道穆清犹豫什么,他道:「待到了护国寺,我着人去给你告个假。」 「好。」穆清点头应下,车夫驭马转道往护国寺去了。 此时去护国寺的路上人不少,穆清跟着聂昭从小道上山,一路去了寺里专门为皇室留的厢房,厢房里还备了斋饭。 早晨出来的急,没来得及用饭,聂昭本来让人在车上备了吃食在路上吃,现下到了护国寺,自是不能错过这里的斋饭。 饭后,有宫人来请聂昭,聂昭对穆清道:「待会儿法会开始,我需得跟在陛下身边,不能顾及你,我留了束宁在门口,你若出去,让他跟着你,待法会结束我再来找你。」 穆清点头,看着聂昭离开的背影,忽地站起身:「殿下。」 聂昭止步,回身看向穆清。 穆清道:「要小心。」 聂昭看着穆清眼中关切,心没来由的动了一下,他折回来,亲了亲穆清额头,这才离开。 穆清用过饭后,在厢房待了会儿,听到外面法会开始,便也想着去看看。 门口守着一个劲装青年,想必便是聂昭口中的束宁,见穆清出来,他便自觉跟了上去。 离法会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束宁伸手拦下穆清:「公子,前面有重兵把守,不能再前了。」 「好。」穆清应了一声,远远看着,只一打眼就看到了聂昭。 聂昭换了一身玄色朝服,金冠束髮,神色端庄肃穆,看起来颇为矜贵。 第20页 在他右侧应当是皇帝了,他与聂昭穿的同色朝服,头戴冠冕,只是他身形消瘦,比起一旁的聂昭,反倒少了些许霸气。 在他右侧是一个穿红色朝服的少年,少巴微仰,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想必便是传说中颇为受宠的宸王了。 穆清在一旁看了会儿,待聂昭他们从台上下来,转而由寺里的和尚唱经时便离开了。 他要去给聂昭求个平安符,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一路往寺院深处走去,走了好久才看到一个僧人。 他没让束宁跟过来,自己走到僧人身边,问过如何请平安符,便只身进了大殿。 他向来不信神佛,可此时却格外虔诚的向菩萨跪拜许愿,只希望聂昭以后平平安安。 求了平安符,穆清放进贴身的荷包,回身便看到谢敬贤正在他身后站着。 穆清向后退了几步,戒备的看着他。 谢敬贤看穆清对他如此防备,却对聂昭投怀送抱,嗤笑一声:「我当你多清高,也不过如此嘛。」 穆清抿着嘴不说话,他和谢敬贤无话可说。 谢敬贤倒也不在乎穆清说不说话,他讥讽的看着穆清,自顾自说着:「你以为聂昭是什么好东西吗?」 穆清冷冷道:「直唿太子名讳,以下犯上。」 谢敬贤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以下犯上?聂昭算什么东西?迟早有一天陛下废了他!」 「妄议朝政,视为大不敬。」穆清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森森冷意。 谢敬贤瞪着穆清,一句话都说不出,半晌,突然笑开:「穆清,你不用得意,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穆清面无表情的看着谢敬贤,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谢敬贤见状,气急败坏道:「你当聂昭为何选你?你真当他喜欢你不成?不过是因为你与他心爱之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穆清面上依旧古井无波,可谢敬贤却觉得穆清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穆清,愤愤道:「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且等着,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说完,便拂袖而去。 谢敬贤的话在穆清心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他打小就性子倔,一旦认定什么,都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他才不会信谢敬贤挑拨的话。 法会结束已经是正午,寺里准备了招待贵客的斋饭。 穆清吃饭午饭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聂昭回来,便躺在床上小憩,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脸上痒痒的,睁眼便看到聂昭站在面前。 他穿的还是法会时的朝服,此时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穆清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穿朝服的聂昭,只觉他丰神朗逸,气度安闲,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不由愣了神。 聂昭伸手在穆清面前晃了晃,笑道:「好看吗?」 穆清傻傻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立刻羞红了脸。 第12章 穆清躲闪着聂昭的眼神,小声道:「你回来了。」 聂昭抱过穆清,轻轻揉捏他的腰:「有去看法会吗?」 穆清直了直腰背,想到昨晚的荒唐,脸色更红了,他结结巴巴道:「远远看了眼。」 「可有祈福?」聂昭问。 穆清摇头,好奇道:「离那么远也能祈福吗?」 聂昭笑着捏了下他的鼻尖:「心诚则灵。」 穆清不禁懊恼,早知道刚刚便不该那么早离开的,应该也跟着一起祈福。 聂昭被穆清的反应逗笑了,他问穆清:「那你有什么愿望,说于我听,我帮你实现。」 穆清抿抿嘴,不说,他已经求了菩萨,求了护身符,待回去了,他缝好荷包,好好送给聂昭。 聂昭见穆清不说,以为他不好意思,他凑到穆清耳边,低声道:「我祈福了。」 穆清偏头看着聂昭。 聂昭道:「我祈愿你明年高中,一举夺魁。」 穆清愣了愣,他抱住聂昭的脖子,目光灼灼看着聂昭:「我一定努力读书,不负殿下所愿。」 「嗯?不叫哥哥了?」聂昭微微眯眼,穆清看他时发亮的眼神让他格外受用,忍不住逗他。 穆清昨晚迷迷煳煳,很多细节记不太清,只是听聂昭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昨晚叫了声「哥哥」后发生了什么。 刚刚褪下去的红再次覆盖脸颊,他被聂昭抱着,没有地方躲,索性钻进了聂昭怀里,把红透的小脸儿遮的严严实实,露出的一只耳朵绯红绯红。 午饭后,皇帝便先行离开,之后王公贵族也都跟着陆续离开,待人走的差不多了,穆清和聂昭才出发回太学。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待到了太学,便彻底黑了下来。 太学内禁马车走动,穆清本欲自己回去,聂昭已经跟着下了车。 聂昭从驾车的宫人手中接过灯,拉过穆清的手:「我送你回去。」 一路走到学舍,穆清在门口站定,还没来得及同聂昭道别,穆达忽地推门出来:「狸奴,你回……」 穆达一直等着穆清,听到外面动静便立刻冲出来,却没想到穆清身边竟然跟着太子。 脱口的话被吞了回去,穆达忙跟聂昭行了礼,跟在穆清身边,他总要学点东西,不能给穆清拖后腿。 聂昭示意穆达免礼,穆达起身后,便回屋躲起来了。 第21页 聂昭挑了下眉,他自问在穆清这里向来举止有度,可穆达却好似很怕他的样子。 聂昭看向穆清,藉机起了话头:「你这书童……」 「不是书童,阿达是我的奶兄弟。」太学里的学子多有书童,那些书童是卖了身入了奴籍的,有些好些的,对书童还好,若是遇上那些不拿下人当人的,他们也会看轻穆达,欺负穆达。 穆达是谁对于聂昭来说不重要,他只是起个话头把他带出来而已。 他笑笑,眼中有闪过一丝落寞:「你们兄弟感情很好。」 穆清想到聂昭和宸王的关系,也不禁有些唏嘘,乡野之间尚有真情,天潢贵胄间却皆是算计,他拉着聂昭的手晃了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聂昭。 聂昭回握住穆清,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那些人尚不在乎他,他又怎会在乎那些人?这副黯然的模样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惹穆清心疼罢了。 「说来,有几次来我还曾见你这位奶兄弟在打拳,只是有些不得章法。」聂昭道。 穆清嘆了口气:「阿达打小力气大,喜欢舞刀弄枪,可惜村子里没有会拳脚的师傅,如今打成这样,也全是靠自己摸索。」 「那你可想让他学一学?」聂昭问。 穆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自然是想的,男儿志在四方,穆达也不能总跟在他身边照顾他。 聂昭道:「你若捨得,我便安排他入城防营,但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步,还是得看他自己。」 穆清刚准备答应,又停顿下来。 「怎么?」 穆清道:「我先问问阿达,若他愿意,那便有劳殿下安排了。」 聂昭拉过穆清,亲了下他的额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穆清脸红了红,也踮着脚亲了聂昭的嘴唇一下,聂昭生的高大,穆清踮起脚也才堪堪够住他的嘴唇。 穆清难得主动,聂昭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顺势揽过穆清的腰,加深了这个吻,直把穆清吻的喘不过气才放手。 他碰了碰穆清的脸颊:「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穆清点头,看着聂昭离开,忽地想到什么,他小跑几步追到聂昭:「殿下。」 聂昭驻足,回身看着穆清,穆清向前又走了几步,问道:「殿下明日会来吗?」 聂昭凑近,看着穆清躲闪的眼神,笑问:「清清想让我来吗?」 穆清往后躲了躲,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你来了就知道了。」说完,穆清不等聂昭说话,便跑开了。 聂昭目送穆清离开,转身欲走,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一道人影站在暗处,聂昭看不清那人的脸,可从身形依稀看出是林斐。 林斐见聂昭已经看到他,索性从暗处出来,他已经提醒过穆清,可穆清还是和聂昭……如今,他只盼聂昭能放手了。 「见过太子殿下。」林斐恭敬行礼。 聂昭笑道:「林监正怎么会在这里?」 林斐道:「恰好路过。」 「原是如此,那孤就先走了,林监正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聂昭说完,抬脚便走。 林斐道:「殿下。」 聂昭看向林斐。 林斐拱手躬身,声音克制压抑:「穆清聪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他。」 聂昭眯眼看着林斐,哼笑一声:「林监正倒是对穆清关心的很吶。」 林斐没有理会聂昭的这个问题,只道:「求殿下高抬贵手。」 聂昭脸色沉了下来,林斐倒是放得下身段,他冷哼一声:「林监正在说什么?孤怎么听不懂。」说罢,拂袖而去。 林斐看着聂昭的背影,知道在聂昭这里行不通,那便只能再找穆清了。 穆清回屋后就把聂昭欲让穆达去城防营的事同穆达说了,穆达不可思议的张大嘴:「我、我真的可以吗?」 穆清点头:「自是可以的。」 「那、那我……」穆达顿住,看着穆清,有些为难,「可我去了城防营,你怎么办啊?」 穆清失笑:「难道你还怕我照顾不好自己吗?」 「不是。」穆达看着穆清,眉头拧着,「若我走了,那别人都有书童,就你没有了。」 「阿达,不用管别人如何,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穆达不说话,他自然是想去的,可他去了谁来保护穆清呢?虽然他好像也没保护好穆清。 穆清见穆达犹豫,换了个角度劝导他:「阿达,你也看到了,我们无权无势,那些人欺负我们简直轻而易举,你若去到军中,混出点名堂,这样岂不是更方便保护我了?」 穆达眼神闪了闪,很明显被穆清说动了。 穆清笑笑:「那我下次见了太子殿下便同他说。」 跟穆达说通了,穆清找出针线盒子,又从盒子里存着的布块里挑出了一块好看的,开始绣起字来。 穆清的奶奶绣工很好,她孤身教养穆清,接了好多绣活。 穆清自小聪明,又心疼奶奶辛苦,便跟着学起来。 起先老太太不许穆清学,她说穆清的手是握笔的,不是握绣花针的,可穆清执拗,坚持要绣,老太太知道穆清是心疼她辛苦,慢慢的也就松了口,让穆清尽这份孝。 穆达看着穆清忙活,好奇道:「狸奴,你在绣什么?」 第22页 穆清道:「殿下帮我这么多,我总该谢谢他的。」 穆达点头,对于穆清的话,他从不怀疑,何况,聂昭确实是帮了他们好多。 穆清绣的简单,稍稍熬了熬夜,一个荷包就已经做好了。 荷包两面一面绣了平安,一面绣了如意,周围还绣了祥纹。 穆清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白日求来的平安符,放进新绣的荷包里,轻轻拍了拍,小心放置好,心里默默为聂昭祈福,愿他平安如意,万事顺遂。 第13章 第二日穆清本以为聂昭会迟些来,却没想到刚吃完早饭准备去学堂,出门就看到了聂昭。 聂昭今日穿着黛色常服,衬得他面色如玉,气质雍容。 穆清眼睛亮了亮,朝着聂昭跑过去。 聂昭看着穆着依旧是太学发的澜衫,抬手给他整了整,随口问道:「为何不穿我送来的衣裳,可是不喜?」 穆清摇头:「不是的,殿下送来的衣裳我很喜欢,只是太过华贵,我穿着别扭,何况我是学生,当以学业为重,澜衫便很好了。」 太学并不要求学子必须着澜衫,但太学子弟多权贵,澜衫的料子也是极好的,虽然比不得聂昭送来的,但对于穆清来说已经很好了。 何况聂昭送来的衣裳一看便都价格不菲,他穿了别扭。 虽说他同聂昭在一起了,可并不意味着他事事要靠聂昭,再加上他如今尚未入仕,不曾帮过聂昭,他受之有愧。 聂昭却毫不在乎,穆清长相极佳,只是穿衣略显清贫,那日围猎所穿,聂昭便极为喜欢,他捏了捏穆清的脸,笑道:「你跟在我身边,总要习惯的,回去换上,莫要辜负我一片心意。」 「这……」穆清有些为难,他推託道,「要不明日吧,快要上课了。」 聂昭不由分说拉过穆清的手:「来得及,我帮你换。」 「殿下,殿下……」穆清低低跟聂昭撒娇求饶,聂昭却是铁了心了。 进了屋子,穆达也在,乍看到聂昭,穆达忙行了礼,然后就从屋里钻出去了。 聂昭打开穆清的衣柜,看着角落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选了一套月白的衣裳:「这件便不错。」 穆清知道自己今日若是不换,聂昭恐怕不会放他走,只能妥协。 他褪下澜衫,伸手去拿聂昭选中的衣裳。 聂昭躲了下。 「殿下?」 聂昭道:「我帮你穿。」 聂昭慢条斯理的给穆清穿衣整理,手上却是不老实,待系腰带的时候,更是在穆清腰间揉捏,爱不释手。 穆清气唿唿的看着聂昭:「殿下!」 聂昭被穆清看的心神一震,眼神不由暗了下来,穆清瞬间乱了心神。 他推了推聂昭的手,紧张道:「殿下,马上就要上课了。」 聂昭揽过穆清的腰,埋首在穆清的脖颈,深深嗅着穆清身上的味道,尤觉不够,最终在穆清颈侧轻轻咬了一口,这才作罢。 穆清捂着脖子,眼眶有些泛红,他瞪着聂昭,聂昭微眯着眼,喉头滚动:「再这么看我便不要去上课了。」 穆清立刻收回视线,他明年可是奔着夺魁去的,一刻都不敢耽搁。 「我去上课了,殿下自便。」穆清忽的踩了聂昭一脚,拿过装着书的布包,扭头跑了。 聂昭低头看了眼靴子上的脚印,嘴角勾起,好整以暇的跟了上去,刚出门就见林斐正朝这里走来,他脸色陡然沉下,林斐可真是不死心啊。 林斐是特意来寻穆清的,未防夜长梦多,还是早些与穆清说明白比较好,他此前提醒的太过委婉,穆清恐怕也没想太多,这才与聂昭交往过密。 他伸手刚要拦下穆清,就看到跟出来的聂昭,又默然把手放下。 穆清乍看到林斐,想着林斐曾和他说过的话,眼神有些躲闪,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同聂昭光明正大,他敢作敢为,于是落落大方的同林斐打招唿:「林监正。」 林斐低低应了一声,他本想来劝穆清的,可当着聂昭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唿,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了。 聂昭看着穆清跑远,缓步走到林斐身边,似笑非笑的看了林斐一眼:「孤竟不知林监正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林斐看着聂昭,忍不住再次开口:「殿下心有所属,又何必玩弄人心?」 聂昭嗤笑一声:「孤怎么不知孤心有所属?」 林斐默然,聂昭确实从来没有承认过,可所有人却都知道他爱慕顾其玉。 顾其玉生的白皙,貌若好女,一双杏眼顾盼生姿,不知迷了京中多少公子的眼,谢敬贤也是其中之一。 好巧不巧,穆清和那位小公子的长相有几分相似,无论是谢敬贤还是聂昭,他们先后找上穆清,若说他们没有半点因为顾其玉,林斐决计不信,可聂昭不承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今早算是白来一趟,只能再找时机同穆清说了。 穆清一路小跑去学堂,刚刚在位置坐定没多久,聂昭便信步跟了进来。 穆清呆呆看着聂昭,嵴背不由挺直。 聂昭走到穆清身侧,步子顿了下,在穆清后面的桌子上敲了两下,那学子立刻起身让开,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学堂内的学子见状,一个个面面相觑,具不敢言。 第23页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忙不迭给聂昭行礼。 聂昭抬了下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却是落在穆清身上。 这一堂课,学子们噤若寒蝉,穆清被聂昭盯着,也是如坐针毡。 下课后,学堂里的学生一熘烟全没了影,屋里只剩聂昭和穆清两人。 穆清缓慢转过身,幽怨的看着聂昭:「殿下以后还是不要跟来上课了?」 聂昭以为穆清是担心别人说他闲话,满不在乎道:「放心,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穆清摇头,他既然选了聂昭,自然不在乎别人说闲话,何况本朝男风盛行,民间甚至有娶男妻的,他和聂昭之间,又哪里值得让人津津乐道了? 穆清无奈道:「殿下在,我总要分心。」 「原来清清这么在乎我呀,那我便应了。」聂昭说完,朝穆清伸出手。 穆清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放到聂昭的手上。 聂昭被穆清呆愣愣的样子逗笑。 穆清更茫然了:「殿下何故发笑?」 聂昭反握住穆清的手:「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穆清这才想起他要给聂昭荷包的,早晨被聂昭那么一打岔,全都给忘了。 他抽出手,低头翻找荷包,找了半晌都没找到,这才想起今早聂昭给他换衣裳的时候荷包落学舍了。 穆清看向聂昭:「东西落学舍了,我现在去拿。」 「我与你同去。」聂昭跟着穆清一道回去,穆达刚好做好饭菜出来。 见到聂昭,他手抖了一下,险些把手中的碗筷摔掉。 他刚准备给聂昭行礼,聂昭抬手免了。 聂昭跟着穆清进到学舍,看着穆清在床上翻找出一个旧荷包,又从那个荷包中取出一个布料极为普通,但绣工极佳的小荷包。 穆清拿着小荷包,转过身,双手将荷包送到聂昭面前,郑而重之道:「这里面是我昨日在护国寺求的平安符,希望殿下年年岁岁,平安如意。」 聂昭愣住,他垂眸看着穆清手中荷包,半晌才接了过来。 他手指抚过荷包上的字,心口有些发紧,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个平安符。 他看着穆清舒展的眉眼,将荷包贴身收好:「我会好好珍惜的。」 第14章 穆清看着聂昭将荷包贴身放好,弯了弯眉眼。 聂昭抬手碰了碰穆清的脸颊,说起穆达的事情:「关于送你的那位奶兄弟去城防营的事情可想好了?」 穆清点头:「阿达应了,就有劳殿下了。」 聂昭抱过穆清的腰:「你要怎么谢我?」 穆清把手搭在聂昭肩膀上,凑聂昭嘴角亲了一口,刚要走开,就被聂昭摁住好好吻了一番才作罢。 聂昭抵着穆清的鼻尖,轻声道:「后日便让他过去吧,到了找季巡,他会照顾一二的。」城防营有聂昭的人,不过是安排一个小兵进去,倒不算什么事。 「后日?」穆清往后仰了仰,他以为还需些时日的,不禁有些为难,前两日才休沐了,若是后日,那便只能穆达自己过去,他不放心穆达一个人,「可以再迟些吗?」 「怎么?」聂昭挑眉,「难道你不想日日见我吗?」 穆清愣了下,没想到聂昭竟打着这个心思,他眯眼看着聂昭,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故意把阿达支开?」 聂昭看着穆清,眼中含了几分笑意,意思不言而喻。 穆清嘆了口气:「我担心阿达应付不来……」穆达性子耿直,又未曾与官家打过交道,他放心不下。 「总要自己应付的。」如果聂昭没有记错的话,穆达比穆清年长月余,虽说年纪尚轻,可城防营中不乏年纪更小的兵士,哪里就应付不来了?何况听穆清的意思,怕是想亲自送去,又不想误了课,若再等,那得到下次休沐了。 穆清等得,聂昭却等不得,顾其玉马上就要回京了,想到顾其玉,聂昭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只是想到穆清后,眸中多了些许温柔。 「可是……」话虽这么说,穆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穆达。 聂昭道:「不若我让束宁送他过去,你看如何?」 穆清记得束宁,是之前在护国寺跟着他的那个青年,由他跟着照顾一下,穆清也放心一些,这才松口:「多谢殿下。」 穆达的事情办成,穆清也松了口气,虽说聂昭目的不纯,但好在不负干娘所託。 「阿达已经备好饭菜,虽是粗茶淡饭,但味道尚可,不若用了饭再回去?」此时已正当午,聂昭既然来了,穆清也不好不留,只是不知聂昭这会儿会来,饭菜多少有些简陋了。 聂昭碰了碰穆清的脸颊:「东宫还有庶务,便先回去了。」 穆清也不再强留,跟穆达说了一声,便送聂昭出去。 一路送至太学门口,看着聂昭上了马车,穆清这才往学舍折返,刚到学舍门口,便见林斐立于门外廊亭,像是在等人。 穆清走过去,向林斐施了一礼:「林监正。」 林斐点点头,看向穆清过来的方向:「去送太子殿下了?」 穆清点头,倒是一点也不遮掩。 林斐看着穆清对和聂昭之间的感情自信满满的样子,要说的话堵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穆清等了半晌不见林斐说话,问道:「林监正是在等人吗?」 第24页 林斐点头。 穆清拱了下手:「那我就不打扰监正了,我先告辞了。」 林斐道:「我在等你。」 「等我?监正找我是有何事?」穆清不解,林斐若是找他,为何半晌不吱声呢? 林斐长唿了口气,认真道:「穆清,先生们提及你时多有夸赞,也都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与太子……」 林斐停了一下,斟酌着该怎么说,穆清便已经挑明了,他看着林斐,提起聂昭的时候眉眼间皆是笑意,看得出他对聂昭很是喜欢,可越是如此,林斐便越觉得难过,不是为自己,是为穆清。 穆清表情和语气都透着踌躇满志,他道:「监正放心,正因学生心悦殿下,学生会更加努力,报效朝廷,报效殿下。」 穆清越是这样,林斐便越是难过,或许作为帝王,聂昭会是一个好帝王,可若是作为情人,聂昭绝非良人。 他有些迫切道:「穆清,人心叵测,你怎知太子便是你所想那样?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 林斐话尚未说完,穆清脸色就冷了下来。 关于聂昭的传闻他不是没有听说过,有说太子阴鸷狠辣阴晴不定的,有说太子心有所属不过拿他当替身玩物的,可无论哪一个传言,穆清都不曾信过半分,他与聂昭朝夕相处,他信自己,不信传闻。 林斐见穆清如此,索性不再藏着掖着:「武安伯家有位小公子,名唤顾其玉,京中人人都知太子倾心于他,你与他……」 「有几分相似,这些我都听过。」穆清打断林斐的话,他看着林斐,眼中透着失望,「林监正,我原以为你是君子,却不曾想亦是背后言人,我目能视耳能听五感皆在,殿下是什么样子的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即便殿下真如你们所言……」穆清顿了下,又坚定道,「那一切也是我咎由自取。」 穆清说完,再次向林斐作了一揖:「不打扰监正了,学生告辞。」 穆清说完,掉头就走,毫不迟疑。 「穆清。」林斐上前拦住穆清,他没想到穆清平日里看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竟如此固执,刚刚他那一番话更是说得他脸颊火辣辣的,他自知自己此举非君子,但还是忍不住想劝诫一二,他不想穆清受伤害。 穆清看了眼拦在面前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看着林斐。 林斐只觉那目光似针,细密的刺在他的心口,他深吸了口气:「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太子娶妻,你当如何?」 穆清愣了下,他从未想过。 林斐见穆清有了反应,便继续道:「民间虽有娶男妻之例,可皇室当中,但凡于皇位有心者,谁会娶男妻?就算太子当真娶你为男妻,届时他广纳后宫,你又该如何自处?你寒窗苦读是为求困于樊笼的吗?」 穆清紧抿着嘴,他自然不会让自己被困樊笼,何况…… 「殿下说会让我安然参加明年春闱的。」既然聂昭这么说,那便绝不会让他的抱负不能施展。 「参加了春闱呢?」 「自然是入朝为官,为民请命。」穆清说这话时眼中有光华闪烁,这本就是他入仕的初衷。 林斐苦笑,只觉穆清天真,他道:「后宫不得干政,届时你是妻还是臣?」 穆清愣住,不禁有些茫然,他随心意而为,未曾想那么远,只是如今林斐提起,便不得不想了。 林斐见穆清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你且好好想想,若你想抽身,我会尽心帮你。」 穆清没有说话,他站在廊亭中,林斐何时走的也不知,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才回过神来。 他拖着步子回到学舍,听到动静,穆达从小厨房探出脑袋来:「狸奴,你回来了?快来吃饭。」 穆清扯了下嘴角,不让自己看着低落,免得让穆达担心。 吃饭的时候,穆清跟穆达说了去城防营的事,饭后便开始催促穆达尽早收拾东西。 第三日,束宁一早来接穆达,穆清跟着送到太学门口,这才回去上课。 此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和穆达再见。 太学学舍每一个都有一个小厨房,太学也设有饭堂为学子提供饭食。 穆清吃不惯,穆达这才给学舍的小厨房开了灶,如今穆达离开,他也得跟着去饭堂吃饭了。 刚下课,穆清随着人流往外走,刚出来就看到聂昭等在不远处。 他眼睛亮了下,刚要跑过去,忽地想起林斐的话,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聂昭立于树下,凝神看着穆清,穆清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看着穆清缓步走到跟前,低低唤他「殿下」,声音都带着几分沉甸甸的味道。 他笑着拉过穆清的手,此时正值下课,来往学子见状,不由侧目,虽说他们私下都知穆清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他们竟丝毫都不遮掩,如此光明正大。 穆清垂眸看着和聂昭交握着的手,收了收手指,又颓然放开,任由聂昭拉着他。 聂昭拉着穆清往学舍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你那奶兄弟离开,你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今日我便是来给你送人的。」 穆清其实根本不需要人照顾,何况还是生人,他推脱道:「我自己可以,不需要旁人照顾。」 「可我心疼你怎么办?」聂昭垂眸看着穆清,目光柔情似水。 第25页 穆清抿抿嘴,避开聂昭的目光,黯黯垂下眼眸。 太学中不少聂昭的耳目,穆清身边亦有暗卫跟着,林斐找过穆清的事情他自然知道。 只是那日林斐所选位置不好靠近,是以林斐究竟跟穆清说了什么,聂昭便不得而知了,但无论林斐说了什么,穆清都好似有所动摇。 聂昭心下却是一阵烦躁,拉着穆清的力道不由重了几分。 穆清吃痛抽了下手,诧异的看向聂昭,却见他刚刚还带笑的眉眼此时却是一片惆怅。 聂昭缓缓松开手,扯了下嘴角,看起来笑得极为勉强,他没有看穆清,只苦涩开口:「林斐找过你了吧?」 穆清瞪大了眼。 聂昭道:「他也来找过我,想来他也是劝你离开我的吧?你应了,是吗?」 说完,他悽然的看着穆清,眼中却又含了几分期冀,仿佛在等着宣判的囚徒,只等着穆清丢下令牌,断他生死。 穆清从未见过这样的聂昭,便是他身负重伤时也依旧能与他谈笑风生,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聂昭,忙道:「我没应。」 「那你何故如此?」聂昭轻轻推开他,低垂着眼睫,「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穆清忙不迭摇头,聂昭没有让他为难,是前途未卜让他为难,他从不后悔和聂昭一起。 「那你为何烦忧?」 穆清迟疑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未曾想过和聂昭的以后,那聂昭可曾想过他们的以后?假如聂昭未曾想过,他该如何,若想过的话,他又该如何? 「你慢慢斟酌,我们先回学舍吃饭。」聂昭再次拉过穆清的手,二人相携回到学舍。 吃饭间,二人都默不作声。 饭后,二人躺在床上小憩,聂昭拉过穆清抱进怀里,下巴轻蹭着穆清的头髮:「可斟酌好了?」 穆清仰脸看着聂昭:「我和殿下在一起,还能科考吗?」 聂昭失笑:「林斐便是这么唬你的?」 穆清摇头,又不好把林斐的话转给聂昭听,他想了想,转而问道:「若有朝一日殿下娶妻……」 聂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迅速冷了下来,语气格外生硬:「我不会娶妻,亦不会有后。」 穆清愣住,聂昭这话说的坚决,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像是早就下定决心,而非安慰他的情话。 聂昭说完才回过神来,他调整了下脸色,温声问道:「还有什么担心?」 穆清想了想:「那你若无后的话……」穆清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聂昭如今还是太子,若问起皇位继承,倒有些大逆不道了。 聂昭知道穆清想问什么,他低声道:「聂家那么多子孙,还愁后继无人吗?」 穆清怔怔看着聂昭,没想到聂昭竟然全都安排好了。 聂昭看着穆清呆愣愣的样子,只觉格外可爱,平日里穆清行事都颇为成熟,也就此时才显出几分少年的稚气,他忍不住掐了下穆清的脸颊,眉眼染上笑意,那笑如冬雪初融,看得人心头髮热。 穆清心头止不住的狂跳,想要凑上去亲亲他,他也这么做了。 穆清鲜少主动,如今这么主动,让聂昭不禁心神荡漾。 他翻身压在穆清身上,视线描摹着穆清的脸,最终落在他的红唇上。 穆清立刻就知道聂昭想干什么了,他推了推聂昭,小声道:「还有课呢……」 聂昭应了一声,却丝毫起来的打算都没有,他细细看着穆清,这一刻突然生出几分想要长久的心思来,他拨开穆清颊边的头髮,温声道:「清清,自我记事以来,惟你一人真心爱我,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你若想同我分开,我还你自由,若你不走,那日后便再不许离开我了。」 穆清听了聂昭说他不会娶妻生子,心里那一点纠结已然散去,他抬手抱住聂昭的脖子,深深吻了上去,用行动回答聂昭,他才不走。 第15章 穆清去上课后聂昭便离开了,刚回去,阮民便迎上前来,他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殿下,国舅爷在书房等您。」 聂昭看了书房一眼,整了下衣摆,嘴角勾起一抹笑,大步走向书房,刚进去就看到桌前坐着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男人方脸阔鼻,面色端肃,正是国舅周朝安,周朝安此时正垂目看着桌上奏摺,时不时的还批示两句。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来,见是聂昭回来,那张严肃的脸上漾出几分笑,看起来颇为慈爱:「昭儿回来了。」 聂昭笑着,看着周朝安的眼中带着孺慕,他道:「若是知道舅舅过来,便早些回来了。」 周朝安把手中奏摺放到一边,示意聂昭坐下,态度闲适随意,仿佛他才是这处的主人一般。 聂昭对此好像满不在乎,他在侧边坐下,看着周朝安陡然严肃起来的脸色,疑惑道:「舅舅这是怎么了?」 周朝安不说,反问聂昭:「你刚刚去哪儿了?」 「太学。」 周朝安拍了下桌子,眉头拧了起来:「所以那传言是真?」 聂昭故作不知:「什么传言?」 周朝安伸手虚点了聂昭两下:「你……」 聂昭笑开:「舅舅何必这么紧张,本朝男风盛行,携宠作乐罢了,当不得真。」 「携宠作乐?」周朝安勐地起身,他走到聂昭身边,来回打了几个转,压低声音道,「你携宠作乐你携一个和武安伯家那小子长相相似之人?若说从前你与他的事尚可说是捕风捉影,现下你这是要把这传言坐实吗?聂昭啊,你这样,京中贵女谁敢嫁你?」 第26页 周朝安的话似戳到了聂昭痛处,聂昭垂下眼,讥讽的哼笑一声:「便是没有这传言,谁又敢嫁我?」 周朝安噎了一下,只见聂昭神色暗淡,声音也透着几分怅惘:「舅舅,京中人人都知陛下不喜我,都知陛下想废我改立聂珏为太子,如今我这般,谁敢把女儿嫁我?万一……」 「昭儿!」周朝安打断聂昭的话,他严肃的看着聂昭,「不可妄言,有我和你外祖在,我看谁敢废你。」 聂昭沉默了一会儿,笑开:「是了,是我想岔了,让舅舅担心了。」 周朝安嘆了口气:「你也别多想,听舅舅的,趁早和那人断干净,也离那顾家小子远点,武安伯怎么说也是贵妃的人,你莫教人捏住软肋。」 聂昭哪里有什么软肋,若不是想安贵妃母子的心,他又何必造个软肋出来?没得噁心人,只是此事不能说与周朝安,便转了话题:「不若舅舅把表妹嫁我,让表妹好好管我,我定与他们都断的干干净净。」 周朝安面色闪过几分不自在,他道:「胡说什么?茵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难堪大任,等日后舅舅必为你择一门良缘。」 「我倒是觉得茵儿天真可爱,惹人喜欢。」聂昭说完,恍然道,「莫不是舅舅信不过我?这才几次三番推辞?」 周朝安讪讪笑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怎会信不过你?只是茵儿性子顽劣,你舅母还想多留她两年,总不能耽误了你。」 聂昭却是揪着不放了:「能娶表妹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岂会误我?既然舅舅不是不信我,不若我先跟陛下求个旨意,待舅母何时允了表妹出嫁,我们再议婚事。」 周朝安见聂昭似铁了心,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舅母不想茵儿入宫,一早就为她相看人家了,此事莫再提了。」说完,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等聂昭留人,周朝安已经快步离开。 聂昭看着周朝安有些慌乱的背影,冷笑一声,重新坐回书桌前,他拿起一旁放着的几个奏摺,周朝安已经代他给批好了。 夜里,穆清刚刚熄灯,门外便传来三声轻响。 穆达已经离开,此时学舍只有他一人。 穆清半坐起身:「谁?」 门外没有回音,依旧是三声叩门声。 穆清皱皱眉,披了件衣裳走到门边,再次询问:「是谁?」 穆清与同窗走的并不近,莫说是夜里了,便是白日也鲜少有人来寻他。 门外停了好久,终于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清清,是我。」 穆清愣了下,忙把门打开,果然是聂昭。 聂昭穿了件月色常服,头髮松散的披在肩上,多了几分慵懒。 月下,他微笑看着穆清,似披星戴月。 穆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聂昭鲜少穿浅色的衣服,乍一看,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勐地扑进聂昭怀里,仰脸看着他,眼睛灿若星子,他喜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聂昭扶着穆清后腰,笑道:「怎么这么热情?」 穆清笑笑,不说话,拉着聂昭往屋里走。 聂昭见穆清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恍然明白,他笑道:「这么喜欢?」 穆清点头,聂昭本就生的端方俊逸,浅色衣衫更显他丰神俊朗,只是比起深色衣衫,看起来要少几分威严,多几分温润,向来这便是聂昭常着深色衣衫的缘由。 聂昭道:「那我日后便穿给你看。」 「好!」 穆清拉着聂昭躺到床上,目光灼灼看着他,昨日林斐的话影响了他,今日同聂昭说开,更觉亲近不少。 聂昭被穆清周身那愉快的氛围感染,心情也没来由的松快了几分。 他亲了亲穆清的额头:「明日还要早起,睡吧。」 「嗯。」穆清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看聂昭,被聂昭逮了个正着。 聂昭抵住穆清的额头,轻蹭着他的鼻尖:「还不睡。」 穆清眨眨眼,就想看着聂昭。 聂昭伸手钻进穆清的衣服里,揉捏着他腰间的软肉:「若不睡,那我便要做坏事了。」 穆清眨眨眼,已然有些情动,他仰起脸亲了聂昭一口,聂昭再忍不住,翻身压到穆清身上,折腾到深夜才作罢。 之后几日,聂昭夜夜都来,有时二人只是相拥而眠,有时却要做些亲密的事情。 学舍与学舍之间紧邻,每次穆清都紧咬着牙不出声,聂昭就故意逗他,非得让他叫两声才肯罢休。 转眼便是小年,太学给学子们放了假,待回来便会举行小考。 穆清本想在太学再温两天书,只是当晚聂昭就来把他拐去庄子上了。 知道穆清怕水,聂昭这次直接带他去的小汤池那间屋子。 这里不是太学,伺候的人没有得到允许也不会随意靠近,二人都放纵不少。 一夜缠绵,聂昭抱着软了手脚的穆清在汤池清洗,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啄吻。 穆清半阖着眼,微微躲闪,呢喃着:「别、不要了……」 聂昭闷笑一声:「好,不要了。」 他仔细给穆清清洗着,突然叫了一声穆清的名字。 穆清微微偏头看向聂昭,聂昭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明灭不定,聂昭好像很久没有叫过他的大名了。 第27页 穆清等着聂昭说话,聂昭又迟迟不语,只是看着他。 「殿下?」穆清低低唤了聂昭一声。 聂昭道:「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穆清不知聂昭何故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无论发生什么都喜欢?」 穆清再次点头,眼神真挚而热烈。 聂昭突然笑了起来。 穆清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聂昭在笑什么。 他翻过身,面对着聂昭,聂昭看着穆清被水雾氤氲后的面庞,只觉如雾里看花,美得惊心动魄,他揽过穆清,再次吻了上去。 聂昭从不信这世间有真心,可他竟会对穆清问出这种蠢问题。 穆清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聂昭已经离开,桌上是聂昭留的纸笺,让他这两日在庄子里过,他今日需得回宫。 穆清在家的时候,是同他奶奶一起过小年的,如今远在京城,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了。 有聂昭的吩咐,庄子里的人也不敢怠慢穆清,再加上穆清生的好看性子也好,和庄子里的人也算是和和美美过了个小年。 夜里穆清还是在小汤池的屋子睡下,迷濛中,只觉被子里一阵寒凉,接着一具温热的身躯便贴了上来。 身后是熟悉的味道,还夹杂着浓郁的酒味儿,穆清想要翻身面对着聂昭,聂昭已经紧紧拥着他,埋首在他后颈。 穆清缩了缩脖子,叫了一声「殿下」,聂昭闷闷应了一声:「睡吧。」 穆清没再说话,乖乖任聂昭抱着。 身后唿吸逐渐绵长,穆清翻过身,细细看着聂昭的眉眼。 聂昭的眉头皱得很紧,即便在梦中都不得安宁。 穆清抬手想要帮聂昭抚平眉间褶皱,只是手还没来得及碰住,聂昭倏然睁眼,眼神冷冽,像是淬了冰似的,握住穆清手腕的那只手的力道也极大,几乎要把穆清的手腕捏碎。 「殿下?」穆清有些紧张的看着聂昭。 聂昭眼中满是寒意,他盯着穆清看了好久,似乎这才从梦魇中醒来,他松了手上力道,合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寒意已经散去,復又恢復往日温和。 他轻揉着穆清的手腕,声音有些沙哑:「吓到你了?」 穆清摇摇头,俯下身抱住聂昭,过了好久,聂昭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放松下来。 刚刚他又梦到了幼时的事情,梦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费尽心机的要他的命,他向母亲求救,换来的是母亲的冷眼,去向父亲求救,说所有的证据消失殆尽,他虽有父母,却始终一人,就连待他好的外祖和舅舅,也不过是拿他当做夺权的武器,天地之大,竟寥寥只他一人。 不。 聂昭动了一下,垂眼看向怀里的人,穆清也正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 这一刻,聂昭忽然觉得心中被一股暖意充斥,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穆清。 第二天起来已经日上三竿,聂昭鲜少起这么迟。 外面是穆清的声音,声音不大,但聂昭耳力不错,全都听到了。 「放两颗石子做眼睛吧。」 「姐姐可有胭脂,拿胭脂给它点唇。」 …… 聂昭从屋里出去,外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穆清正和庄子上的丫鬟堆雪人。 见聂昭出来,穆清转头看向他,眼睛晶亮,满是喜意,颊边梨涡更是讨喜,他跑到聂昭身边,拉过聂昭的手:「殿下,来堆雪人。」 聂昭笑笑:「这么开心?」 穆清点头,他还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雪呢! 聂昭倒是见过这么大的雪,只是身份使然,再加上幼时过得极为艰难,哪有闲情逸緻堆雪人?此时见穆清玩的开心,也不想扫兴,便顺着他的力道过来,跟他一起堆了起来,只是堆着堆着,穆清突然朝他丢过来一个雪球。 雪球砸在身上,不待聂昭反应,穆清已经跑开。 聂昭起身去追人,穆清便躲闪边朝聂昭丢雪球,最终二人双双倒在雪地里,衣服被雪水浸湿。 穆清侧目看着聂昭,见他髮丝凌乱,丝毫不见往日端方,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少年气息,穆清有些遗憾,若是能再早些见到聂昭就好了。 「怎么了?」聂昭扶穆清起来,掸去他衣服上沾着的雪,穆清也帮他整理着衣衫。 他们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对视一眼,没忍住笑了起来。 「回去泡下汤泉,换件衣裳,别染了风寒。」聂昭拉着穆清回屋,又吩咐下人备上姜汤。 换好衣裳进了汤池,热水包裹住他,体内的寒意散出,穆清没忍住打了个激灵,他回头看向聂昭,聂昭正闷笑的着看他。 他扑到聂昭身上,佯怒道:「笑什么?」 聂昭扶好穆清,亲了他嘴巴一下:「笑你可爱。」 穆清把脸埋在他颈窝,笑了起来,待笑够了,他起身看着聂昭,也学着聂昭的样子亲了下聂昭的嘴唇,一下不够又一下,不知道亲了多少下。 他看着聂昭眼中越发深的笑意,轻声问:「殿下,你好些了吗?」 他始终记得昨晚的聂昭,他不知道聂昭承受了什么,聂昭不说,他便不问,但不影响他心疼他。 聂昭愣住,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眼睛莫名酸涩,他弯了弯唇角,揽过穆清的腰,下巴卡在穆清的颈窝,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 第28页 他说:「嗯。」 和穆清稍稍泡了会儿俩人便出来了,穆清还得回太学。 用过午饭,二人又在庄子上待了几个时辰,这才驱车回太学。 到了太学门口,依旧是聂昭先下去,他回身朝穆清伸出手,穆清刚要把手搭上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太子哥哥!」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少年气,穆清循声望去,一个与他年龄相当的少年站在不远处,锦衣玉袍,红色披风更显娇憨。 他们距离不算远,他能清晰的看到少年的柔眉杏眼,与他的有几分相似,只是少年的神情更显骄纵,穆清没有见过他,但却立刻就想到了他的名字,顾其玉。 穆清不止听一个人提起过顾其玉,他们说他像他,说聂昭是因他与顾其玉有几分相像才注意到他的,他从未信过,可这一刻,他动摇了,他们确实相似,而从顾其玉对聂昭的称唿听来,他们也确实亲昵。 他转头看向聂昭,聂昭已经朝顾其玉走去,而他的手悬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放到他的手上。 一阵风过,手上是刺骨的寒意,他缩了缩手,把手收进袖中,再抬头看去,顾其玉已经朝着聂昭跑去,他听到顾其玉欢快的喊着「太子哥哥」,然后如一团火焰般扑进聂昭的怀里,那画面灼得他眼睛生疼。 第16章 聂昭站在原地张开手,稳稳接住顾其玉,然后顾其玉大笑起来,笑得张扬肆意。 他从聂昭怀中离开,仰脸看着聂昭,声音软软的,娇娇的:「太子哥哥,你可想我了?」 聂昭笑道:「怎会不想?」 顾其玉轻哼一声:「你就会哄我,想我怎么不曾给我写信?」 聂昭道:「你去学习,我怎好一直打扰?」 穆清踩着脚凳下了车,站在车旁,看着聊着热络的两个人,他们熟悉亲昵,周身有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他站在一旁像是个观众,他们的世界与他无关,甚至在这里,聂昭也仿佛与他没了关联。 穆清不由自主朝着他们的方向迈近一步,就见顾其玉背起手,冷哼一声轻,语气中满是轻蔑:「骗人,若当真想我,怎会在身边养娈宠?」 顾其玉的话像一巴掌狠狠甩在穆清脸上,穆清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可这话从顾其玉口中说出,他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穆清看向聂昭,聂昭摸了摸顾其玉的头,虽是帮他辩解,语气中无丝毫嗔怪:「别胡说,穆清是太学学子。」 顾其玉撇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巧够传进穆清耳中,他道:「太学学子怎会行娈宠之事,真是丢脸。」 穆清深吸了口气,直视着顾其玉,故作不解:「为何丢脸?学生不解,还望公子解答一二。」 顾其玉没想到穆清敢跟他顶嘴,他不悦的看向穆清,刚要说话,聂昭已经先开口:「穆清,你先回去,我与其玉久未见面,今日要为他接风。」 顾其玉见聂昭为他出头,顿时喜上眉梢,他得意洋洋看着穆清,见穆清不说话,只是盯着聂昭看,立刻挡在聂昭面前,冲着穆清唿喝:「太子哥哥的话你听不到吗?」 穆清看向聂昭,聂昭没有说话,穆清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里好像有些酸涩,又好像有些麻木,他深吸了口气,拱手行礼:「是,太子殿下。」说完,向后退了几步,深深看了聂昭一眼,大步离开了。 聂昭朝着穆清的方向迈了一步,转而便觉胳膊上缠上一双手,顾其玉喜滋滋的看着他:「太子哥哥,你打算去哪儿为我接风啊?」 聂昭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胳膊上那双手,那双手纤白细嫩,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手,可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可惜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他收起眼中情绪,看向顾其玉,弯起的嘴角弧度完美而虚假:「你想去哪儿?」 顾其玉丝毫没有察觉到聂昭的情绪,他撒娇的晃了晃聂昭的胳膊:「去荟萃居吧,我一早就想吃他家的鲥鱼脍了。」 穆清回到学舍的时候,学舍亮着灯,有人在厨房忙活着,是聂昭之前安排来伺候他的人,名叫阮小六,据说是阮民族弟,能把他身边大太监的族弟安排过来,多少也抬举他了。 见穆清回来,阮小六笑道:「公子回来了,饭菜马上就好。」说完,朝穆清身后看了一眼,见只有穆清一人,刚要问,穆清便道:「殿下有事便不过来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那怎么成?若叫殿下知道,我该挨罚了。」阮小六憨厚的笑了两声,便又钻进厨房了。 饭菜很快就好,阮小六把饭菜端上做,刚准备回厨房等着,穆清突然叫住他:「今日只我一人,这么多也吃不下,你也一起吃吧。」 阮小六忙摆手:「那不成,那不成。」 穆清道:「吃不完倒了也可惜。」 阮小六正纠结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他如蒙大赦:「定是太子殿下来了。」说着,忙不迭的跑去开门。 门打开,门外青年一身青衫,披了件黑色大氅,长身玉立,却不是聂昭。 阮小六认得来人,是太学的监正,他回身看向穆清,穆清起身上前,朝林斐作了一揖:「林监正。」 林斐笑笑,举了举手中酒菜:「闲来无事,想着你应当也是一人,便来找你一起喝酒,不知是否叨扰?」 第29页 穆清侧身让开:「怎会?监正里面请。」 阮小六见有人在,便告退出去了。 「酒菜刚好,尚未开动,监正请坐。」穆清请林斐入坐,在林斐对面坐下,他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斐买的下酒菜不多,酒却不少,想来他过来应是临时起意的,何况他与林斐并不熟悉,还没到私下能把酒言欢的地步。 穆清低垂着眼睫,遮挡住眼中的情绪,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林斐应当是看到聂昭和顾其玉了。 林斐给穆清斟了酒,向穆清举起杯:「请。」 穆清举起杯,和林斐的就被虚碰一下,一饮而尽。 他不擅饮酒,也不爱饮酒,可此刻,却是真的想一醉方休。 他一杯接一杯喝着,喝的有些急,不过几杯就有了醉态,可他还觉不够,又要拿酒来倒,手刚碰住酒罈就被林斐摁住,林斐担忧的看着他:「穆清,你醉了。」 穆清看了林斐一眼,默然收回手,果然不再喝,只是默不作声的吃着东西。 林斐确实是看到聂昭和顾其玉,只是他不知穆清见没见到,便想着过来看看,现在见穆清如此,便知道他看到了,可当真要开口去劝,又不知该如何去劝,只在一旁默默陪着,不去提聂昭和顾其玉,似乎真的只是来找他喝酒。 穆清支颐靠在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他很困,脑子却又格外清醒。 林斐侧目看着穆清这般模样,再想他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下嘆息,他起身走到穆清身边,低唤了两声穆清的名字:「我扶你去休息吧?」 穆清迷迷瞪瞪睁开眼,眼神迷濛的看着林斐,突然站起身,摇晃着身子朝林斐拱了拱手:「我失态了,还望监正别见怪。」 林斐扶住穆清,重复道:「不会,扶你去休息吧。」 穆清忙摆手:「哪有客人还在,主人便去唿唿大睡的道理?」 林斐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穆清想想也是,他不能不让林斐休息,他挣开林斐的手,扶着桌子:「我送你。」 林斐摇摇头,穆清这样还怎么送他? 他道:「我扶你过去,你且安眠,不必管我。」 「不成,不成。」穆清嘴上说着,可腿脚根本不听使唤。 林斐知道跟醉酒之人说不通,不由分说把穆清扶到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轻轻拍了拍:「你且安心休息,我走了。」 穆清偏过头,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看他,只是不住低喃:「失礼了,失礼了……」 林斐离开后,阮小六收拾了碗筷也离开了,他在太学另有住处,穆清的学舍是留给聂昭和穆清的。 屋里只剩下穆清一个人了,他躺在床上,失神的盯着屋顶,明明喝了那么多酒,为何却越来越清醒了呢? 他拉起被子蒙住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往下掉,他知道他不该多想,至少要先问过聂昭再做定论,可聂昭今日的作为他全都看在眼里,过往他不屑一顾的谣言在此刻如万千细针,不断侵袭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扎的他头疼欲裂。 聂昭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穆清蜷缩着身子,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被子一抖一抖的,时不时的传来几声抽泣。 聂昭皱着眉,大步走到床边,伸手要去掀被子,穆清却抓的被子死紧。 聂昭手顿住,他脱了鞋在穆清身后躺下,把穆清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被子,低声哄着:「清清莫哭,听我同你解释好不好?」 穆清没有说话,聂昭也不逼他,只是不断拍着被子安抚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清抽泣的声音终于歇下,他平復了下唿吸,从被子里钻出来,瓮声瓮气的说:「解释吧。」 聂昭道:「你转过来,我同你解释。」 穆清立刻就要拉被子再把自己遮住。 聂昭忙摁住穆清的手,哄道:「别气了,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 穆清动了一下,依旧不回身,聂昭就继续说:「你也知我母后和陛下都不喜我,我幼时宫人对我多有懈怠,有次我中毒,无人为我请御医,是其玉路过帮了我,他……」聂昭沉默了一下才接着道,「他于我有恩。」 穆清翻过身来,眼睛红彤彤的,其间夹杂着心疼难过,他知道聂昭艰难,却不想竟自小就如此艰难,他以为至少皇后作为他的母亲,该是爱他的。 他把被子搭在聂昭身上,靠进聂昭怀里,紧紧抱着他,他虽父母双亡,但身边之人皆待他极好,便是他小病小痛,也有一堆人挂念,可聂昭贵为太子,他身边之人却罔顾他的性命,再想到聂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穆清更觉难过,不禁也对顾其玉生出几分感激。 聂昭回报着穆清,几乎要把穆清嵌入他的骨血,面前的少年为何会如此的可人疼,他有些后悔拉他入局,却又不捨得放他离开。 他合起眼,声音轻缓却又苍白,他说:「其玉性子骄纵,说话口无遮拦,若是有什么让你不开心,你且忍让几分,回来告诉我。」 穆清轻笑一声,随口道:「难不成你还帮我出气吗?」顾其玉是聂昭的恩人,穆清又怎忍让聂昭为难? 聂昭道:「对,帮你出气。」 聂昭没有骗穆清,现下虽不能立刻就还回去,但他会一笔一笔记着,待时机成熟,他定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第30页 至于恩人……聂昭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当初他中毒确是将东宫腰牌给了顾其玉,只是顾其玉是聂珏的伴读,又怎么会管他的死活?他半路丢了腰牌,腰牌被另一个孩子捡到,是那个孩子为他请了御医,他才得以保命,可事后,顾其玉竟冒认了他的「恩人」,认的心安理得。 聂昭知道其中少不了贵妃的手笔,可惜没有一个人为他撑腰,他只能默默忍下这口气。 之后顾其玉便借着恩人的名义经常出现在他左右,聂昭知道他接近自己定然是被授意,既然贵妃他们想要一个能拿捏他的软肋,那他便送他们一个软肋。 只是这些话,他不敢同穆清说,他希望在穆清眼中他就是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人,总好过机关算尽不择手段。 穆清笑了起来,见到顾其玉时的沉郁一扫而尽,他道:「他既是你的恩人,我多忍让他一些也无妨。」 「委屈你了,日后我定会补偿你。」聂昭亲吻着穆清的头髮,怎么都怜惜不够。 第17章 聂昭等穆清睡熟才起身,他站在床边,看着穆清的睡颜,手指揉捏着他的耳朵,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觉得不够,又亲了亲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这才依依不捨的离开。 束宁一直在学舍外等着聂昭,待聂昭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殿下。」 「怎么样?」 束宁低声道:「您离开后,他便去了隔壁雅座,宸王也在。」 聂昭哼笑一声:「聂珏可真是一点气也沉不住。」 束宁也不由扯了下嘴角:「顾公子一进门,宸王就问他您可曾变心,顾公子让宸王放心。」 「他信了?」 聂昭之所以找穆清,只因贵妃母子觉得手中软肋不足以威胁到他,在顾其玉游学前,还曾设计顾其玉勾引他,若非如此,聂昭也不必费心为顾其玉延请大儒,藉机支开他。 聂昭只是打算送个软肋给那对母子,可没打算把自己真搭进去,支走顾其玉后便想着找个人做挡箭牌,好打消贵妃母子的疑心,只是没想到…… 想到穆清,聂昭嘴角微不可察的弯了下。 束宁看了聂昭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他继续道:「信了些许,只是还是叮嘱顾公子,让他一定要继续……」束宁斟酌着用词。 聂昭满不在乎道:「拿捏孤?」 「是。」束宁垂首,这话他实在难以说出口。 聂昭讥笑一声,顾其玉自小虚荣心便极盛,喜欢别人围着他转,这样的人最是自负,亦最好拿捏,聂昭只要稍稍表现出来一点待他不同,他自会让所有人都认定他对他情深义重。 如今他要继续「拿捏」,折腾的手段无外乎就那么几种。 聂昭想了想,对束宁道:「待会儿你去找下齐光,让他必要时帮穆清解围,孤担心顾其玉会针对穆清。」 齐光便是当年真正为他请御医的人,只是为了迷惑贵妃母子,表面上他依旧是贵妃党,只是私下里为聂昭办事。 穆清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聂昭已经离开,想到昨晚聂昭的话,穆清轻嘆了口气,虽说他不会与顾其玉计较,但若是可以的话,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洗漱完收拾好东西,阮小六已经给他备好早饭,穆清吃过后便去学堂了。 刚到学堂,便见那些官宦子弟围在他的座位前,穆清缓步走近,这才看到一个少年坐在他的位置上。 少年锦衣玉袍,眉目间皆是得色,他漫不经心的同那些官宦子弟说话,目光四处游离,最终落在穆清身上,嘴角若有似无的勾了起来。 是顾其玉,穆清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周围那些官宦子弟见顾其玉看向穆清,也都跟着看过来。 顾其玉站起身,踱步到穆清跟前,上下打量了穆清一圈,啧了啧嘴,语气中满是不屑:「你也在上舍?」 太学分外舍、内舍、上舍,入学会先行考核,成绩普通者入外舍,成绩优异者进内舍,至于上舍,则是从内舍中选精英之才,其中经考核的有二十人,另有十人缺给京中权贵子弟。 穆清来时,上舍便缺一人,没想到竟是顾其玉。 穆清心下嘆息,他本不欲同顾其玉起争执,恨不得见了他便绕道而行,可现在却不得不与顾其玉对峙。 他指了指顾其玉刚刚坐的位置:「你刚刚占了我的位置。」 顾其玉回身看向那个位置,又踱步回去,继续坐在那里,他抬着下巴,挑衅的看着穆清,别有深意道:「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围着顾其玉的那几个官宦子弟见状,立刻站到顾其玉身边,与穆清之间界限分明,他们维护道:「鸠占鹊巢,穆清,识相点还是让开为妙。」 若是之前他们忌惮聂昭还不敢如此嚣张,如今顾其玉回来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 聂昭为何对穆清青眼有加,还不是因为顾其玉吗?如今正主都回来了,还有冒牌货什么事? 穆清不欲与他们争辩,何况不过一个位置罢了,他也不愿因此跟顾其玉起争执,他不想聂昭为难。 穆清没再理会他们,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自谢敬贤退学,裴修文告假后,上舍便又空出两个位置。 顾其玉见穆清不与他争辩,甚至表情都无波无澜,虽然他一招得胜,却丝毫不觉痛快,他那一拳好似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格外难受。 第31页 一上午顾其玉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折腾穆清才能痛快。 虽说他知道聂昭爱他爱到不可自拔,知道聂昭只是把穆清当做他的替身,可一看到穆清,想到别人拿他当自己的替身,还是有些不忿。 他堂堂武安伯嫡幼子,自小锦衣玉食,受尽万千宠爱,便是当朝太子都对他青睐有加,而穆清,不过是个乡巴佬,靠着识几个字便妄想取代他,简直是荒谬可笑。 顾其玉侧目看着穆清,穆清穿着太学统一做的澜衫,澜衫套他身上松松垮垮,不显半点身形,再看他髮髻上只插了一支朴素木钗,又得意起来。 他自小到大聂昭不知送了他多少东西,再看看穆清,怕也收不到什么好东西,赝品毕竟是赝品,怎配让人费心? 穆清自然不知道顾其玉的想法,聂昭给他送了很多东西,只是他多少有些不自在,是以聂昭不逼着他穿,他便不会穿。 起先聂昭也会让他穿戴,之后见他确实不爱,便作罢了,转而开始给他送书本笔墨,这些穆清自是欣然收下。 上午讲学结束后,穆清抱着书本便离开了,几乎每日聂昭都会来陪他用饭。 穆清刚出学堂就见聂昭立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他嘴角翘起,刚要往聂昭的方向走,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狠狠撞了他一下,他没防住,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身后有人伸手扶了他一下。 穆清回头看去,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穆清依稀记得这人叫齐光,也是官宦子弟,只是不怎么同其他人厮混,只默默站在那一堆人里,无声无息的像个透明人。 穆清颔首,谢过齐光,再转过头去,便见顾其玉朝着聂昭跑去,边跑边扬声喊着「太子哥哥」。 穆清站在原地,看着顾其玉扑向聂昭,聂昭稳稳扶住他的胳膊,二人虽未靠近,却姿态亲昵。 顾其玉本想冲过去抱住聂昭的,没想到聂昭竟然推开了他,他不悦的噘着嘴,双手背在身后,扭动着身子,嗲声嗲气道:「太子哥哥这是嫌弃我吗?」 聂昭温和的笑笑:「怎会?只是在太学,以你名声为重,若与我太亲昵,恐伤你名声。」 顾其玉闻言,立刻笑开,他就说嘛,聂昭怎么可能嫌弃他? 「那太子哥哥是来找我的吗?」顾其玉瞄向一旁的食盒,看到食盒上的描金字,眼睛瞬时亮了起来,「是荟萃居的?」 聂昭着点头:「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送来的。」 「就知道太子哥哥对我最好了!」顾其玉说着,又要往聂昭身上扑。 聂昭往后退了一步:「其玉,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了?」他面上依旧一片温和,仿佛真的是在为顾其玉着想。 顾其玉有些不乐意,可聂昭为他考虑他也不好发作,于是提要求:「那太子哥哥陪我一起吃。」 「好。」聂昭应下。 顾其玉立刻上前准备挽聂昭的胳膊,只是想到聂昭的话,转而又去拉聂昭的袖子,他扭头去找穆清,恰好对上穆清的视线,立刻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他拉着聂昭的袖子,大摇大摆的从穆清面前走过。 聂昭提着食盒,看起来对顾其玉极为宠溺,路过穆清的时候,聂昭看过来,顾其玉立刻跳起来阻挡他的视线,他边跳边说:「太子哥哥别看他,我不喜欢他!」 聂昭顺着顾其玉道:「好,不看他。」 聂昭的话清晰的传进穆清的耳朵,穆清抿着嘴,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聂昭倒是答应的痛快,若顾其玉以恩情相要挟,让聂昭与他分开,再同他欢好,聂昭也答应吗? 穆清转过身,气唿唿的离开。 顾其玉回头看了眼穆清形单影只的身影,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不少,跟他斗,凭穆清这个乡巴佬也配! 第18章 夜里穆清早早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眠,他时不时的看向门口,却始终没有等来聂昭。 不知不觉睡去,迷煳中似乎听到有人进来,接着一具带着寒意的温热身体钻进被子,紧贴着他的后背。 穆清倏然睁开眼,立刻拉开和聂昭的距离,他回身看着聂昭,目光清泠泠的。 聂昭以为穆清已经睡下,没成想竟还醒着,他半支起身:「怎么还没睡?」 穆清幽幽道:「等你。」 「万一我不来呢?那岂不白等?」聂昭说着,伸手去拉穆清,又被穆清避开。 聂昭索性坐起身跟穆清对坐着,看着穆清绷着小脸,估计穆清是因为白日里他和顾其玉离开生气。 聂昭也不想,可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贵妃母子异动频繁,他不想打草惊蛇,在大权得握之前,他只能忍耐。 他强行拉过穆清,把人抱进怀里,柔声哄着:「好清清,我错了,莫要生气了。」 穆清动了动身子,挣开点距离,盯着聂昭的眼睛,突然模仿着顾其玉的语气道:「太子哥哥别看他,我不喜欢他!」 聂昭愣了下,埋进穆清怀里,闷闷笑了起来,笑得格外张狂。 穆清不悦的推了推聂昭,推不动,只能由着聂昭笑,待聂昭笑够了,小声嘟囔道:「有什么好笑。」 聂昭又忍不住笑倒了。 穆清气急:「不许笑。」 聂昭直起腰,紧抿着嘴,可眼睛还在笑。 穆清气道:「我是认真的。」 第32页 聂昭努力克制,让自己看起来严肃点,只是没憋多久又破功,他看着穆清的眼睛:「清清,再叫我一声太子哥哥好不好?」 「你!」穆清更气了,「我不和你说了,你走!」 「好,好,好,我错了,你说。」聂昭忙拉住要从他怀里挣开的人,又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人哄住。 穆清看着聂昭,认真道:「我接下来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许骗我,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聂昭点头,心下有些歉疚,他註定不能或者说不敢跟穆清说所有的实话,从出现在穆清面前时他就是一个假象,他不敢赌穆清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喜欢那个层层伪装后的他。 聂昭伸手覆在穆清手背上:「你问吧。」 穆清道:「他们说你喜欢顾其玉,是真的吗?」 聂昭摇头,面不改色,声音坚定:「那些都是谣言,我从未喜欢过他。」 穆清弯了弯嘴角,继续问:「那他喜欢你吗?」 聂昭道:「亦不喜。」 穆清皱眉,他不懂了:「既如此,他为何要与你那样亲近,你又为何要听他的不理我?」 聂昭沉吟着,琢磨该怎么跟穆清说才合理,毕竟真相全是骯脏算计,他不想这些污了穆清的耳朵。 「嗯?」穆清盯着聂昭的眼睛,「你准备骗我了?」 「怎会?」说着,聂昭便道,「那是因为他是武安伯家幼子,自小被宠着长大,性子极为骄纵,做事也为所欲为,我担心他会伤害到你,倒不如让他如意些,也好让你安宁。」 聂昭没有跟穆清说顾其玉自小被他祖母抚养长大,深谙后宅那些手段,更没有说顾其玉自负狭隘虚荣心盛,若说了,穆清恐怕更不理解他为何还要纵着顾其玉了。 穆清沉默了会儿,缓声道:「宠子未有不骄,骄子未有不败,明明娇纵是害他,为何无人管呢?」 聂昭轻笑一声,心下嘲讽武安伯一家都自大狂妄,说与穆清时又换了种解释:「许是因为他是家中幼子,光耀门楣不需要他,所以才娇纵着些吧。」 「那你呢?」若说顾其玉家人娇惯他情有可原,那聂昭呢?他又为何对顾其玉如此放任? 聂昭无奈道:「傻清清,他家中长辈尚且如此娇纵他,我一个外人,怎好越俎代庖?」何况,顾其玉不过是他落在贵妃母子那里的一颗棋子,他是好是坏又与他何干?他纵着他,不过是还没到收子的时候罢了。 「那……」穆清顿了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 穆清垂下头,不去看聂昭的眼睛,声音也低落不少:「若他要你和我决裂,与他欢好呢?你也会让他如意吗?」 聂昭皱眉,捏住穆清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说当如何罚你?」 穆清眨了眨眼,他也希望自己是胡言乱语,可顾其玉有恩于聂昭,虽说聂昭说顾其玉对他无意,可顾其玉对他却有敌意,今日他不让聂昭看他,明日又会如何呢? 聂昭亲了亲穆清的眼睛,额头抵住穆清的额头:「清清,你信我吗?」 「信。」穆清若是不信,便也不会再问聂昭这些了。 聂昭听着穆清语气中的坚定,心下一阵熨帖,他握住穆清的手:「清清,我如今掣肘颇多,行事未必事事从心,累你受委屈了,待大局稳定,我定好好补偿你。」 穆清不是初来京城,对京城局势丝毫不了解的时候了,他知道聂昭的艰难,想到自己刚刚对聂昭的质问,心下一阵愧疚,他没有能帮到聂昭什么,还跟聂昭使小性,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穆清迫切的想要帮他。 聂昭笑道:「你呀,就好好准备春闱,到时一举夺魁,届时便好好辅佐我,你我一起青史留名。」 「好。」 听着穆清语气轻松下来,聂昭笑问:「心情可好些了?」 「嗯。」 「可我心情不好,你要怎么哄我?」聂昭故意沉下语气,吓唬穆清。 「怎、怎么了?」 聂昭道:「听闻你昨夜与林斐把酒言欢到深夜?」 穆清昨夜只顾着难过,未曾多想,如今一听聂昭误会,忙解释:「未曾把酒言欢,只是林监正以为……宽慰我一下罢了。」穆清含煳了一下,虽然林斐没有说,但他猜到了林斐的来意。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林斐几次三番劝他和穆清分开,一看就没安好心。 穆清忍不住笑了起来:「林监正是个好人,你别这么说他。」虽然之前林斐几次劝他和聂昭分开,但后来想想也知道林斐是出于好意,便也没那么气了。 聂昭眯了眯眼:「他当初可是劝你我分开的,怎么就成了好人?他莫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穆清撞了聂昭一下:「别胡说。」 「当真没有?」聂昭往穆清近前又凑了几分。 穆清向后躲了躲:「当真没有。」 「我不信,我得检查检查。」聂昭说着,不由分说吻上穆清的嘴唇,舌头灵活的探了进去。 「唔。」穆清低唿一声,推了聂昭两下,不仅没把人推开,整个人都被聂昭箍进了怀里。 聂昭的手探进他的衣摆,在他身上四处游动,穆清身子止不住发颤,一声声低叫着「殿下,殿下」。 第33页 聂昭放开穆清,额头贴着穆清的额头,微微喘息,唿吸和穆清的纠缠。 「清清,唤我名字。」 「不、不行。」虽说同聂昭已有肌肤之亲,可在穆清心里,聂昭始终是君,直唿他的名讳,实在是僭越了。 「清清,清清……」聂昭呢喃着,细碎的吻落在穆清眼睫鼻尖,「唤我名字……」 穆清还在犹豫,就被聂昭铺天盖地的吻打败,他仿佛被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唤道:「聂昭……」 短短的两个字在聂昭胸腔炸响,这一瞬他和穆清离得很近很近。 都说高处不胜寒,聂昭虽未登那至高的九五之位,可身边亦没有什么亲近之人,即便在之前,和穆清之间亦好似隔着一道看不到摸不着的墙,如今,那道墙坍塌了。 聂昭紧紧抱着穆清,灼热的吻落在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聂昭热切的想要和他融合。 穆清觉得这一夜聂昭比往日都要急切和热烈,折腾他直到三更才作罢。 第二日醒来,被子里暖烘烘的,身后是炙热的胸膛。 穆清愣了下,勐地坐起身来,看着睡眼朦胧的聂昭,他惊道:「你怎么还在?」 聂昭揽过穆清:「今日休沐,不用上朝,再陪我睡会儿。」 穆清侧目看着聂昭,幽幽道:「可我还要上课啊。」 抱着穆清的手僵了一下,聂昭埋首在穆清脖颈,深深嗅了一口,无奈道:「来,我服侍你更衣。」 「就穿澜衫。」穆清道。 「好。」 聂昭给穆清穿好衣服,手指从他修长的脖颈滑过:「围个毛领吧。」 「嗯?」穆清摸上脖子,似想到什么,忙冲到铜镜前,果然,脖子上遍是红痕。 最终穆清不情不愿的围上毛领,这才出门上课。 临近年关,不少人都有些坐不住了,穆清去时,学堂里还没有多少人。 顾其玉姗姗来迟,刚进门就被穆清脖子上那圈毛领吸引了视线。 穆清穿着打扮向来清贫,再加上一个赝品而已,还不配成为他的对手,可今日不过是配了个毛领,顾其玉便觉不对劲了。 澜衫依旧是那件澜衫,可因着那一圈洁白狐毛,衬得他面色如玉,整个人透着股清贵。 凭着穆清自己的背景,定然是不可能拥有这般上乘的围领,那只能是聂昭送的。 顾其玉记得聂昭少时曾猎过一条白狐,当时他便想着从聂昭手里弄来那狐皮给自己做个围领,可聂昭竟然拒绝了他。 他记得当时聂昭说那狐皮是要日后给他的妻子做聘礼的,可如今那所谓的聘礼却出现在了穆清的脖子上。 他大步朝着穆清走过去,他不信聂昭会把这个送给穆清。 穆清本在温书,听到动静抬眼看去,不待反应,脖子上的毛领忽地被拽开。 穆清愣了下,抬手去挡脖子,可顾其玉还是看到了他脖子上斑驳的红痕。 顾其玉十六岁便有了通房,他虽对这些事上没什么兴趣,可穆清身上的痕迹代表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一想到聂昭想着他却是和穆清缠绵,一股怒火直窜天灵盖,他狠狠摔下毛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看穆清的眼中满是杀意。 他虽然对聂昭无意,可聂昭也绝不能对他变心,哪怕他对穆清无意,可不过是一个玩意儿,怎配那些金贵好物? 顾其玉转过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紧抿着嘴唇,眼神阴冷,什么狗屁替身,聂昭身边的那个位置,即便他不要,他也绝不容许其他人占了! 第19章 下午是骑射课,刚练习没一会儿顾其玉就招唿着大家打马球。 穆清不会打马球,也不喜打马球,何况,马球场上的脏污手段他简直不要见识太多,本想避让,哪知刚要离开,顾其玉就拦在他面前。 顾其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恶意:「你要去哪?」 穆清有些无奈,他自问从未得罪过顾其玉,而顾其玉又不倾心聂昭,他实在不懂顾其玉为何总是针对他,只是看在聂昭的份儿上,他忍了,他嘆了口气,语气平缓道:「我不会打马球,就不参与了。」 「怎么?穆大才子看不上我们吗?」顾其玉抬着下巴,言语间夹枪带棒。 穆清虽来太学未久,但他才学极佳,为人又谦和有礼,很讨教授他们课业的老师们喜欢。 顾其玉自觉自己也颇有几分才名,却也不见那些老师于才学上夸赞过他半分,这让他对穆清更是看不惯,只觉他一边委身聂昭做着下贱的勾当,一边又自命清高,实在可耻得很。 穆清压下了脾气,好声好气道:「我确实不会打马球,就不扫大家兴了。」 说罢,绕开顾其玉便欲离开。 刚走到马场门口,便听顾其玉朗声道:「你这么着急离开,怕不是要回去处理赃物的吧?」 「你说什么?」穆清回身,拧眉看着顾其玉。 顾其玉调转马头,见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这才幽幽开口,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此事我本念在你家贫的份儿上不想提的,可你却三番四次对我的示好冷脸以待,着实让人寒心,穆清,我现在只问你,你把太子哥哥送我的髮簪藏哪儿了,你若据实以告,我便不与你为难,否则,我只好请大理寺来主持公道了。」 第34页 穆清根本不知道聂昭送过顾其玉什么,也没注意过顾其玉戴了什么髮簪,更别说知道那髮簪去哪儿了。 他脸色沉了下来,抿嘴看着顾其玉,顾其玉眼中得色颇盛,看起来有恃无恐。 再观其他人,那些曾经站在谢敬贤身后的,如今站在顾其玉身后为他撑腰,有些中立的,依旧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斗争,还有些纯粹是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只安静做个看客。 穆清盯着顾其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没有拿过你的髮簪。」 顾其玉根本不听穆清的话,自顾自道:「我知道你因为太子哥哥的缘故对我多有不喜,可那支髮簪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只要你还给我,我绝对不同你计较。」 穆清简直要被顾其玉气笑了,他道:「敢问顾公子,那髮簪长什么样子?于何时何地遗失?顾公子又为何一口咬定就是我窃取?」 顾其玉本以为穆清是个懦弱性子,哪知道竟然敢公然与他叫板,他刚要发怒,恰见聂昭朝着马场走来,立刻红了眼睛,身形更是如弱柳扶风,摇摇欲坠:「我只求你把太子哥哥赠我的髮簪还我,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说话间,聂昭已经过来,他朗声道:「什么髮簪?」 顾其玉立刻从马上下来,他贴到聂昭身边,挽住聂昭的胳膊:「我去年生辰你送我的髮簪,被、被……」顾其玉往穆清那里看了一眼,话却不说完,等着聂昭发落穆清。 聂昭过来,就是因为跟在穆清身边的暗卫前去禀明情况,他才急急赶来。 穆清终日读圣贤书,怕是没有见过后宅里那些个阴私手段,他担心穆清吃亏。 「被什么?」聂昭故作听不懂。 顾其玉咬咬嘴唇,还是不肯说,可架不住他身后有一群追随者为他冲锋陷阵。 果然,其中一个人跳出来道:「被穆清给偷了!」 「哦?」聂昭眯眼看着那人,「你亲眼所见?」 那人被聂昭这么一盯,立刻打了个激灵,默默退下,他险些忘了穆清如今可是太子的入幕之宾,虽然顾其玉回来了,但太子对穆清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不过是他们的猜测,万一当真对穆清有几分上心的话,他们如此这般对待穆清,岂非自寻死路? 顾其玉见聂昭维护穆清,心生不悦,他冷哼一声:「太子哥哥这是不信我了?」 「怎会?」聂昭挑高语调,「只是你一没人证,二没物证,若是告到学监那里,岂非是你理亏?孤是担心你的名声啊。」 顾其玉一听,知道聂昭全是为他着想,心里这才稍稍舒服点,他道:「谁说我没物证?」 「哦?物证在哪里?」聂昭问。 顾其玉看向穆清:「搜一搜不就有了?」 穆清道:「看来顾公子也不过是猜测,如此这般,那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不若每个人都搜一搜,顾公子以为呢?」 「我看你是心虚了!」在场的贵妃派系他不愿去得罪,那些中立派,是贵妃极力拉拢的,他自然也不能得罪,穆清倒好,随便一句话便想让他把人都得罪了,当真是心机深沉!不由怒急。 穆清哪里有顾其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可聂昭却不一样。 他这番话虽把顾其玉架于火上炙烤,无形中却也得罪了人,那些人当中以后恐有和穆清同朝为官的,得罪他们于穆清来说多少有些不好。 聂昭见穆清还欲再说,直接道:「既然其玉疑心你,不若你便让他查探一番,也好洗清你的嫌疑。」 穆清不可思议的看向聂昭,圆睁的眼睛瞬间染了几分薄红,他悽然看着聂昭,张开手:「既然殿下都说了,那便来搜吧,不知要从哪儿搜起?」 聂昭看着穆清黯然的眼神,只觉心间一阵刺痛,他嘴唇动了动,想要安抚穆清,硬生生忍住了,顾其玉善妒,他对穆清越是好,那他便越是要折腾穆清,何况,贵妃的人也看着,他不敢对穆清表露一丝情意,否则,贵妃恐怕就真正捏住他的软肋了。 聂昭收回目光看向顾其玉,目光中染了几分不耐:「髮簪在哪里丢的?」 顾其玉立刻道:「应当是在学堂丢的,只是谁知道是不是藏在身上呢?」顾其玉就是要羞辱穆清! 「太学学子岂是是随意构陷侮辱的?你既拿不出证据,那便所有人都搜人,当然,你也要。」林斐沉着脸走过来,刚刚他收到一封墨迹尚未干透的匿名信,信上说有学子被人污衊,请林斐主持公道,林斐虽不知送信人是谁,亦不知真假,可若当真有学子受冤,他自然应该主持公道,只是没想到,受冤屈的竟是穆清。 他冷眼看着顾其玉,压抑着怒气,他此前没有同顾其玉接触过,但也听说过他骄纵的名头,今日看来,传言到果真不假。 林斐道:「不过便先从你搜起,好洗清你私藏污衊的嫌疑。」 顾其玉变了脸色,他没想到林斐竟然来了,林斐是贵妃极力拉拢的对象,亦深得圣心,他不能得罪,可若要搜他的身,顾其玉才不肯,只能道:「髮簪尖锐,应该不是藏在身上,估计是在学堂藏着,不若先去学堂找找吧。」 「估计是在学堂……」林斐轻笑一声,「也就是说你无凭无据就认定是穆清拿了你的东西,甚至还要对他搜身侮辱?」 「穆清与我有龃龉,除了他还能是谁?」顾其玉说的理所当然。 第35页 「那若不是他拿了你的东西,你如此羞辱他,该当如何?」林斐厉声道。 顾其玉被林斐吓得心尖儿都颤了颤,他气道:「若我冤枉他,我给他道歉便是,可若他当真拿了我的东西呢?」 「那便把我逐出太学。」穆清缓声开口,说的话掷地有声,若当真搜出来了,离开便是,虽然太学有不少大儒是天下学子所嚮往的,但太学中这些官宦子弟的做派,还有太学大部分官员默不作声的态度,着实是让穆清寒心。 顾其玉是聂昭的恩人,聂昭没有办法对他怎么样,穆清也不愿再在这里与他针锋相对了。 「穆清。」林斐皱眉,不贊同的看着他,虽说送信之人直言穆清受冤,可怕就怕有人存心算计。 穆清朝着林斐轻轻摇了摇头,他既然说出口,那便是主意已定。 林斐无奈,他看向顾其玉:「穆清既以退出太学证清白,顾公子仅仅只是道歉,未免显得没有诚意。」 顾其玉皱眉,不悦的看着林斐:「你待如何?」 林斐道:「我也不要求你退出太学,只要你将对穆清的致歉发在小报上便可。」 小报虽是民间所创,但传播极广,足够顾其玉乃至整个武安伯府丢脸了。 顾其玉早已安排妥当,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输,他扬声道:「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到学堂,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由学监亲自搜查穆清的桌面书本,待细细搜查过,却是一无所获。 顾其玉瞬间变了脸色,他看向人群中一个畏畏缩缩的青年,他明明安排他把髮簪放进去的。 那青年也傻了眼,他亲手放进去的,怎么会不见了? 林斐看着什么都没搜出来,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顾其玉,刚准备让顾其玉兑现诺言,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顾公子会不会是随手塞进哪本书里记错了?」 林斐看向顾其玉,踱步到他的位置,手指在桌面轻点了两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翻找着,只听「叮」的一声,一支白玉簪落在桌面上。 林斐手顿住,他把书丢在桌上,捻起簪子,冷冷看向顾其玉:「这支吗?」 顾其玉瞬间白了脸色,他扑上去从林斐手中夺过玉簪,竟然真的是,他回头瞪向人群中那个青年,只听林斐慢悠悠道:「既然找到了,也证明了穆清的清白,还请顾公子快些写好致歉信,我会亲自送去报馆。」 顾其玉紧紧攥着髮簪,他不能道歉,这丢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脸,而是整个伯府的脸。 他看向聂昭,泪眼涟涟,声音更是透着无尽的委屈,好像被冤枉的是他一样:「太子哥哥。」 第20章 聂昭虽也想顾其玉乃至整个武安伯府受辱,可现在并不是好时候。 武安伯府背靠贵妃,贵妃母子圣眷正浓,此次虽是顾其玉故意挑事,可却牵连了穆清,若真让顾其玉道歉,穆清必会被武安伯府迁怒,那便是与贵妃一派为敌,聂昭担心他们会对穆清出手。 聂昭在穆清身边虽已安排暗卫,可穆清不过是文弱书生,他不敢让穆清涉险。 聂昭看向穆清,对上他清泠泠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可穆清却都明白。 他明白聂昭的苦衷,知道聂昭的逼不得已,可心里还是难受得很,明明是他受了辱,他却还是不得不让步。 他朝着聂昭拱手行礼:「一切全凭殿下做主。」 说完,转身离开,不想去看顾其玉得意的嘴脸,更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 林斐深深看了聂昭一眼,转身跟了上去。 聂昭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他想要跟上去,却还是硬生生止住脚步。 顾其玉见林斐跟穆清都离开,顿时松了口气,他走到聂昭身边,抓住聂昭的衣袖晃了晃,撒娇道:「太子哥哥,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聂昭垂眸看着顾其玉攥着他衣袖的手,恨不得把衣袖斩断,与顾其玉划清界限,奈何他现在只能忍耐,他平復下心绪,抬眼看向顾其玉,语气中满是对顾其玉的关心和在乎:「往后行事,切记三思而后行,不可再如此莽撞了,你要记得你不仅代表自己,也代表整个伯府。」 顾其玉满不在乎的撇撇嘴:「知道了。」 穆清走了好远,直到被湖水拦住才停下步子,他沉沉看着结了层薄冰的水面,看着夕阳落在上面的残影,只觉跟他似的,格外萧瑟。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穆清绷直嵴背又颓然垂下,不是聂昭,他没有跟来,尽管知道聂昭不可能来,他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 林斐走到穆清身边站定,没有出言安慰,只静静陪着他。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穆清才看向他:「林监正,对不起,枉费你为我出头了。」穆清有些惭愧。 林斐摇头,深深看着穆清,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嘆息:「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他以为那天之后,穆清会和聂昭断干净,可从今日的状况来看,穆清对聂昭分明还有情意在。 穆清扯了下嘴角,他知道林斐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聂昭身边,还要忍受顾其玉的刁难和屈辱,可他却没有办法说给林斐听。 沉默了好久,他才低声道:「殿下他……很难。」 「所以呢?」林斐皱眉,他朝着穆清迈近一步,语气也严厉了几分,「穆清,皇权争斗向来血腥,一旦参与进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事与你无关,你要做的是安心考试。」 第36页 「我知道,我不曾参与,我只是……」穆清想到聂昭的处境,想到他如此艰难的长大,想到他身上累累伤痕,只觉心止不住的抽疼,他低语出声,声音很轻很轻,却还是随风送到了林斐的耳畔,「我只是……心疼他。」 穆清的话重重击在林斐心头,他看着提起聂昭时穆清柔和的眉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化为一声嘆息。 风更大了,吹得衣摆猎猎。 穆清缩了缩脖子,情绪也彻底平復下来,他看向林斐,抿嘴笑了笑:「林监正,我没事了,谢谢你陪我。」 林斐摇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我铭记于心。」穆清眉眼弯弯,他记得林斐的好,无论是之前劝他离开聂昭,亦或者顾其玉回来那日陪他饮酒,还是现在陪他吹风,他都格外感激林斐。 林斐看着穆清,心头微动,脱口道:「那你待如何报答我?」 穆清愣住:「啊?」 林斐心里有些酸涩,却假装笑得开怀,他抬手在穆清额头轻敲了一下:「我逗你的。」 穆清把手放在额头上,眨了眨眼。 林斐见穆清没有反应,以为自己把人敲疼了,忙上前去看:「是不是弄疼你了?」 穆清向后躲了一下,摇摇头,有些新奇的看着林斐:「林监正,你有些不像你。」 林斐收回手,笑了下:「怎样才像我?」 穆清想着林斐在他印象中的样子:「不苟言笑,端正自持,老成持重……」反正是一个绝对不会同人开玩笑的人。 林斐边听穆清说,边跟着点头,最后接了一句:「像个小老头。」 穆清点了点头,勐地反应过来,忙摆手:「不是,不是,监正你风华正茂,器宇轩昂,年轻有为……」 「在你心里,我这么好?」林斐看着穆清,目光灼灼,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期冀。 穆清本想说不是在他心里林斐那样好,而是林斐确实很好。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黑暗中便有一道凉凉的声音传来:「看来孤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穆清的不开心早就消化了,现下见了聂昭,又想起刚刚聂昭的作为,他轻哼一声:「你怎么来了?」 聂昭看着穆清生动的眉眼,知道他没再生气,稍稍松了口气,他把手中大氅给穆清披上,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这才看向站在湖边的林斐,他语气凉薄,似笑非笑道:「林监正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掺和别人的事啊。」 虽说是他着人去给林斐通风报信,可他只是让林斐来维护穆清,可不是让他来撬自己墙角。 不等林斐说话,穆清绕到他面前,解释道:「你误会了,林监正只是在这里陪我吹了吹风。」 聂昭看了林斐一眼,林斐正看着穆清,他眼中包含着什么,聂昭一清二楚,他冷哼了一声,揽过穆清,背身挡住林斐的视线,对穆清道:「夜里寒凉,先回学舍吧。」 「好。」穆清应下,探出身问林斐:「林监正,要一起回去吗?」 林斐摇头,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辩得不甚分明,只是背后宽阔湖面,身边落叶柳条,他一个人站在那里,颇有几分萧条寂寥,他朝穆清笑笑:「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那我就先走了。」 林斐看着穆清和聂昭相携离开的背影,又转身看向湖面,他苦涩的扯了下嘴角,只觉心里好似漏了风,寒意重重。 回到学舍,阮小六把温好的饭菜端上来。 聂昭看着穆清大口吃着饭菜,丝毫不见下午的郁郁,再想到刚刚在湖边听到穆清对林斐不遗余力的夸赞,他有些郁郁了。 「和林斐在一起很开心?」聂昭给穆清夹了一筷子的菜,漫不经心的问着。 穆清点头:「林监正是个好人。」 「哪里好了?」聂昭不满,「你忘了他要拆散我们。」 穆清这才注意到,聂昭好像有些不开心,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林斐一直在为他考量,他自然觉得林斐是个好人,可对于聂昭来说,林斐只是单纯的拆散他们的坏人。 若是有人跑去聂昭那里说他不是,要拆散他们,他定然也会对那人心生不喜的。 只是林斐确实是好人,亦是良臣,若聂昭不喜林斐,他日登基,不予重用,岂非是朝廷的损失? 他斟酌开口:「林监正不畏强权,直言进谏,是忠臣亦是良臣,何况,他此前劝我,也是出于好心……」 聂昭越听脸色越难看,什么直言进谏,分明是别有用心! 他直勾勾的看着穆清:「清清,我生气了。」 「嗯?」穆清眨眨眼,他不是正在安抚聂昭吗?怎么就从不开心成了生气了呢? 聂昭看着穆清一脸茫然,嘆了口气,他起身走到穆清身边,把人抱进怀里,下巴抵在穆清肩膀上:「你当着我的面不断夸另一个男人,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穆清没想到聂昭竟然是吃醋了,他紧抿着嘴,眼中笑意却怎么都遮不住,却还是故意逗聂昭:「我觉得不该。」 「嗯?」聂昭拔高了音调。 穆清看着聂昭:「你帮顾其玉我都没生气。」 「当真没生气?」 「没有!」穆清坚决否认。 「那是谁红着眼睛跑开的?」 第37页 穆清别开脸不说话,聂昭却不肯放过他:「到底气没气?」 穆清嘴硬:「才没有!」 「真没有吗?」 聂昭贴着穆清的额头,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 穆清嘆了口气,双手搭在聂昭道肩膀上,鼻尖轻蹭着聂昭的鼻尖,哄着他:「聂昭,我把自己哄好了,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 聂昭紧紧抱着穆清,贴着他的额头,他哪里会真的生穆清的气呢。 小年过后没多久便是新年,太学在年前几日便放了假。 大多学子俱在京中,一放假,整个太学便陷入了沉寂。 年节正是城防营忙碌的时候,穆达得留在城防营中防守城中安全,聂昭也要忙宫中事务,不能陪着他。 除夕前,聂昭一早就着人驱车到太学来接穆清,他虽不能陪穆清,也不能让穆清一个人,不如就送他去庄子上,好歹不是他一个人。 送穆清到了庄子,聂昭也没有久留,宫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好离开太久。 穆清送聂昭出门,站在门口,却是一个不离开,一个不留人,静默良久,聂昭把穆清抱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承诺道:「待上元节我来找你,带你一起看花灯。」 「那说好了,不许骗我。」穆清伸出手指要跟聂昭拉钩。 聂昭勾住穆清手指:「说好了。」 穆清心心念念盼着上元节,终于等到那日,可等啊等,直到深夜都没有等来聂昭。 第21章 上元节这日下了雪,入夜的时候雪才渐渐停下,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白。 穆清从白天等到黑夜,此时已经亥时初了都不见聂昭来,甚至都没有人来知会他一声,不知为何,他只觉心里惶惶。 便在此时,有几个小丫鬟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见穆清看来,有些侷促道:「公子,我们堆了好多雪人,你要来看看吗?」 白天雪薄,堆不了雪人,现下倒是刚好,丫鬟小厮们本想喊穆清一起来堆,只是见穆清情绪恹恹,便想着堆好了再哄穆清开心。 穆清看着她们红扑扑的脸颊,还有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不忍拂了他们好意,便起身跟着他们出去了。 门外台阶上堆了一排雪人,雪人都不大,只是形态各异,憨态可掬,很是讨喜,穆清嘴角不由弯起。 他走下台阶,随手揉了个雪团,又拾了两片树叶插在雪团上,堆了个兔子摆在那一排小雪人旁,扭头看向周围的丫鬟小厮,他们一个个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神情也轻松了少许。 他们年纪都不大,在村子里的时候,这么大的孩子都是他跟着照顾的,如今却是他们在照顾他。 「你们上元节去看过花灯吗?」穆清问。 今夜聂昭恐怕不会来了,语气荒度,不如带他们一起去转转。 丫鬟小厮闻言面面相觑,待琢磨过来穆清的意思,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意:「公子要带我们去看灯吗?」 以前皇后在时,每到冬天便常常来这里,他们当时年岁小,虽然不会让他们近身伺候皇后,可还是会让他们做些简单的活计,再加上家中长辈要在近前伺候,也没人带他们出去。 后来皇后薨了,这里给了太子,太子虽不像皇后那样每冬来,却也时不时的来,庄子上的人便只能时时候着。 这个冬天,还是因为穆清,太子来的才勤些,也不像过往一样,总是寒着张脸,像个罗剎,这也让庄子上原本怕他怕得紧的丫鬟小厮放纵了不少。 穆清笑道:「快去准备东西,我们去看灯。」 聂昭吩咐过庄子上的人,穆清亦是庄子上的主人,他不在时要听凭穆清的差遣。 如今穆清发了话,他们立刻欢天喜地的去准备东西了。 穆清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样子,不禁莞尔。 在家中的时候,他也曾带着村子里的孩子一起去镇上看花灯,今年他虽不能回家,此刻又好像在家中一样。 出门前,穆清安排了门房一声,若是聂昭来了,便说他去北市逛花灯了,虽说他觉得聂昭应该不会来了。 一行人乘着马车到了北市,即便此时已经夜深,路上行人依旧熙攘,整个灯市亮如白昼。 穆清他们下了车,跟着人群向里挪动,丫鬟小厮们紧紧跟着穆清,生怕跟人走散了,只是眼珠子却是左右乱看,对夜市的各种小玩意儿跃跃欲试。 穆清带他们出来本就是想让他们也玩玩的,若一直守着他,他们又哪里能玩的开心? 他道:「你们且自行去玩,待烟花结束后便去马车处汇合,让安远跟着我便好。」 安远虽然不过十四五岁,但他是庄子上护院的孩子,自小习武,武艺虽不及聂昭身边护卫高超,可保护穆清也算绰绰有余。 跟着的丫鬟小厮都有些蠢蠢欲动,却还是犹豫着不敢离开,跟着主子出来,哪里有把主子撂下不管的? 穆清本就乡野出身,没有京中这些权贵们眼中的身份有别,只把他们当弟弟妹妹,又催促了几次,他们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只是刚一出了视线,立刻便撒丫子没影了。 见人都走了,穆清看向安远:「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穆清留安远在身边也是为了让跟出来的丫鬟小厮安心,可总不好大家都去玩了,独留下安远一个人。 第38页 安远摇头,如今大家各自去玩,担子就在他的身上,他必须全神戒备,好好保护穆清。 穆清笑道:「你不必紧张,我们不过是来看看花灯,能有什么事呢?我左右也不知京中的灯会有什么好玩的,你既是本地人士,便带我逛逛吧。」 安远想想,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只是他也不太知道灯会有什么好玩的,他抓了抓脑袋,讪讪笑了两声:「我只知道放河灯。」 「那便先去放河灯。」穆清一锤定音,带着安远一道往河边走去,远远的便看到河边人头攒动,看起来来放河灯的人还真不少。 穆清和安远跟在人群后面,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河边摊位前。 沿河有一排售卖河灯的摊位,每个摊位前都等了不少人。 穆清和安远选了个人相对较少的摊位,买了两盏河灯,他递给安远一盏,认认真真在自己的河灯上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只是写完后看着幽深的湖水却犯了难,他畏水,即便是靠近都深觉恐慌,可这河灯承载着他的心愿,若不亲自放进去,倒显得不够虔诚。 正迟疑着,有人从他身边经过,狠狠撞了他一下,他趔趄了两步被安全扶住,抬眼看去,便见顾其玉站在面前,手中也捧着盏河灯,在他身后,是说了要陪他过上元节却失约的聂昭。 聂昭手里也拿了一盏河灯,河灯上写着:长相思,长相守。 短短六个字,却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穆清眨了眨眼,心里一阵闷痛,他抬眼看向聂昭,聂昭的目光却是在顾其玉的脸上,其中满是柔情,连一寸余光都没有给他。 寒意自脚底蔓延至全身,穆清只觉面前的这个聂昭格外陌生,他朝聂昭迈进一步,想问问他为什么失约,为什么陪顾其玉来这里,他的长相思长相守又是为谁而写? 只是不待靠近,顾其玉立刻拦在他面前,他脸上挂着挑衅的笑,把自己的河灯亮在穆清面前:「啊呀!穆清,好巧啊,你也来放河灯啊!」 穆清刚刚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聂昭吸引,此时顾其玉把河灯送到他面前,这才看到上面的字,写着和聂昭一样的内容:长相思,长相守。 原来是为顾其玉而写吗?那他之前说的恩情是什么?说他对顾其玉无意又是什么?心尖儿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眼中有光闪动。 顾其玉炫耀完,朝着聂昭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相视而笑,眼神缠绵,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深情厚谊,穆清站在一旁,像是一个局外人。 他想要跟聂昭问清楚,想知道他究竟为何如此对他,可他不敢去问,若是当着顾其玉的面得到他不想听的答案,他更加难堪。 他收起思绪,勉强扯了下嘴角:「既然殿下和顾公子同来放河灯,我就不打扰……」 「诶?怎会打扰?不若我们一起去放可好?」顾其玉拉过穆清不让他走,他看向身后跟着的聂昭,甜甜道:「你觉得呢?太子哥哥?」 聂昭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顾其玉,满眼温柔,皆是情意,他温声道:「都听你的。」 穆清看着聂昭,拿着河灯的手在抖,聂昭却一眼都不看他,只目光温柔的注视着顾其玉。 顾其玉对聂昭的目光颇为受用,穆清眼中的破碎更是让他得意。 他拉着穆清的手腕往河边走,感觉到穆清的身体陡然变得僵硬,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他凑到穆清耳边,语气透着几分森然:「你怕水?」 穆清不知道顾其玉想做什么,但绝对没安好心,他使劲儿挣扎,可顾其玉虽学艺不精,却也自小习武,他紧紧攥着穆清的手腕,穆清竟也挣脱不开。 顾其玉压低声音继续问:「太子知道吗?」 穆清瞪着顾其玉,心脏剧烈跳动:「你想做什么?」 顾其玉轻笑一声,笑容格外恶劣:「看来是知道了,你说,若你我一起落水,他会救谁?」 「你疯了!」穆清勐地甩手,顾其玉看准时机,直接带着穆清落进河里。 第22章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穆清淹没,他手脚冰凉麻木,面色苍白,整个人像个木偶一般一下都不能动弹。 岸边有惊唿声,有尖叫声,穆清起先还能听清,渐渐的,这些声音都变得模煳起来,依稀中,一道清晰的落水声传来,有人跳进了河里。 是聂昭来救他了吗? 穆清转过头,费力的睁大眼,看到聂昭跳进水里,他努力向聂昭伸出手,却见他奋力游向顾其玉,满眼紧张,甚至没有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他眼睁睁的看着聂昭抱起顾其玉游向岸边,看着顾其玉扑进他的怀里,看着他用大氅裹起顾其玉然后消失在他的视线。 冰冷的河水没入口鼻,胸口针扎似的疼,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吧? 穆清合起眼,眼泪从眼角滑落,意识逐渐变得模煳,直到彻底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透出一道亮光,穆清循着光源走去,就看到聂昭站在那里,他穿了月白衣衫,是穆清喜欢的那件,他快步朝他跑过去,刚要扑进他怀里,聂昭忽地向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神冰冷疏离。 穆清茫然的站在原地,勉强憋出一个笑,他问聂昭:「他救你一次,如今你也救了他,你们是不是就扯平了?」 聂昭皱着眉,他说:「孤与其玉两情相悦,何来扯平一说?」 第39页 短短一句话直戳心口,穆清身体止不住的抖,他的心被紧紧攥着,唿吸也被掠夺,聂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 「聂昭……」穆清朝着聂昭伸出手,聂昭却离他越来越远,他看到顾其玉在前面,看到他们十指紧扣相携走远,聂昭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聂昭!」穆清勐地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体不住发抖。 守在一旁的丫鬟看着穆清煞白的脸怔愣的样子,被吓得小脸儿煞白,她不断的唿喊穆清:「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穆清没有丝毫回应。 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掉头跑出去,冲着外面大喊:「春桃姑姑,春桃姑姑,你快来呀!」 不多时,屋里再次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年龄稍长的婢女当先走了进来,她走到床前,压低身子,轻轻唤着穆清,穆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看向那个丫鬟,缓慢的扇动了一下睫毛,这才注意到他回到庄子了,刚刚只是一个噩梦。 穆清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梦,他平復了下唿吸,看向春桃:「殿下来过吗?」 提起聂昭,春桃的眼神不禁有些躲闪,她勉强笑了下,没有回答穆清道问题:「公子,大夫让您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您染了寒气,养病最重要。」 穆清收回视线,聂昭没有来,他撇下他,救了顾其玉,甚至没有来看他一眼。 春桃看着穆清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虽说外面对穆清传言很是难听,可春桃跟在皇后身边,算是看着聂昭长大的,他知道聂昭是对面前少年上心的。 她不知道聂昭和穆清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晚的事,但她知道,聂昭一定有苦衷,他自小心思重,中毒那件事之后,便什么都不同别人说了,如今他身边好不容易有个人,她希望这个人能一直陪着聂昭。 她知道也许她接下来的话对穆清不公平,可她还是要说。 她遣退了其他人,沉吟了一下,对穆清道:「公子,奴婢自幼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幼时吃了不少的苦,过得极为艰难,他凡事都爱憋着,从不与人说,那晚的事情殿下定然是有苦衷的,他绝不会那么对您。」 穆清沉默着,他也不信聂昭会那么对他,也相信聂昭是有苦衷,可每每想起他奋不顾身游向顾其玉,对他视若无睹的画面,还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深吸了口气,看向春桃,勉强笑了笑:「我知道的春桃姐姐,我懂他。」 春桃松了口气,看穆清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惜:「殿下如今前有狼后有虎,虽有丞相和国舅照拂,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若他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你要相信那绝不是他本意。」 穆清轻轻点了点头,勉强扯了下嘴角:「嗯,我记下了。」说完便转了话题,「春桃姐姐,我睡了多久?」 春桃温声道:「睡了三日,可把那些小傢伙吓坏了。」 穆清想到刚醒来时那惨烈的哭声,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本想带他们好好玩玩的,结果却扫了大家兴。」 春桃忙道:「公子别这么说,他们能出去玩,高兴的紧,只是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公子的身体,公子现下醒了,他们也能放心些许,公子可要好好调理身体,不然他们该哭鼻子了。」 「好。」穆清轻轻应了一声,脸上已经有些疲态。 春桃立刻道:「公子先歇着,奴婢去看看药好了没。」 「好。」穆清看着春桃出去,侧身躺在床上,刚刚的梦那么清晰,清晰的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他合起眼,眼泪悄然滑落,心里一遍遍的祈祷,聂昭,不要骗我。 回太学那天风和日丽,穆清刚从马车下来便看到不远处一辆华贵马车缓缓驶来,他本没打算停下的,却鬼使神差的止步在太学门口,然后就看到聂昭从马车上款款走下。 他眼睛亮了一下,刚要过去,就见聂昭回身伸出手,一如同他在一起时一般妥帖温柔。 他步子僵住,忙转到一旁的柱子后,心脏狂跳不止,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马车。 马车里伸出一只纤白的手,那只手稳稳落在聂昭的手心,接着顾其玉便从马车中探出身来,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被聂昭牢牢接住。 他们穿了同色的锦衣,同戴玉冠,不用外人看,便是穆清看来,也要忍不住贊他们是一对璧人。 穆清背过身,手指紧紧扣着身后石柱,指尖有血渗出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一遍遍的说服自己聂昭是有苦衷的,可过往曾听过的谣言却在此刻疯狂攻击他的思绪……如果聂昭对他的好真的是因为他像顾其玉呢? 穆清失神的靠在柱子上,直到顾其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穆清!」顾其玉绕到穆清面前,好整以暇的欣赏着穆清的狼狈,得意洋洋道,「你看,他选了我。」 穆清直起身,没有理会顾其玉,绕开他就要走,顾其玉立刻伸手拦住他,自顾自道:「最近他没有去找你吧?」 穆清不语,冷冷看着顾其玉,心上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诚如顾其玉所言,年后他便再没见过聂昭了。 顾其玉道:「他当然顾不上看你了,他担心我,不眠不休守在我床前,生怕我落下病根,近来更是日日送我来太学。」 第40页 穆清知道顾其玉是故意的,可还是不免受了影响。 顾其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别提有多开怀了,不过是下里巴人,也敢跟他争?只是他还觉不够,他眼珠子转了下,拿起一个荷包在穆清眼前晃了晃:「哦,对了,太子哥哥还说了,我落了水,受了惊,他特意给了我道平安符,保我平安。」 顾其玉不知这荷包是穆清送的,只是见聂昭身上戴了这个,便向他要了过来。 穆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死死盯着顾其玉手中的平安符,那是他专程为聂昭求来的,荷包也是他熬夜给聂昭绣的,可此时,他所有的祈愿,都被聂昭转手送给了顾其玉。 顾其玉看着穆清的反应,只觉心中一阵快意,他拿着荷包在穆清脸上拍了几下,讥讽道:「不过是个贱民,也妄想替代我,真是可笑!」说完,便转身离开。 穆清盯着他的背影,手紧紧攥起,他不想自己因为争风吃醋搞得这么狼狈,可他还是没有忍住:「他不过是因为你曾救过他。」 顾其玉的步子顿住,他回身看着穆清,微微眯了下眼,缓步走回穆清面前。 他绕着穆清转了一圈,「咯咯」笑道:「他这么跟你说的?你居然信了?」 穆清抿着嘴不说话,只淡淡看着顾其玉,心底却止不住的发寒,一直以来,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也许聂昭是骗他的。 顾其玉凑到他耳边,压低的声音中透着满满的恶意:「我从来没有救过他,他骗你的,不过是哄着你做我的替身罢了,如今我回来了,你也该醒醒了。」 顾其玉丝毫不担心穆清去找聂昭对峙,只要他不承认,那便只能是穆清给他泼脏水。 「你说什么?」穆清心头似有什么轰然崩塌,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劝慰,在此刻就像是一个笑话。 顾其玉啧了啧嘴,手指一下一下戳着穆清的胸口:「要我说,娈宠就该摆好娈宠的位置,别去妄想那些你不该想的。」 穆清盯着顾其玉的眼睛,突然笑开,他缓缓摇着头:「你胡说,我不会信你的。」他真是魔怔了,怎么可以信顾其玉不信聂昭呢?顾其玉一定是故意来挑拨他与聂昭关系的。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顾其玉撇撇嘴,在穆清肩膀上拍了拍,「今晚,我让你亲耳听太子哥哥说。」 第23章 这一天穆清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想着顾其玉早晨的话,他什么意思,今晚让他听聂昭说什么?聂昭又会说什么? 终于熬到下学,顾其玉朝他看了一眼,点了点桌上的字条,便起身离开了。 穆清没有动,等学堂的人都走光了才走到顾其玉的桌前。 他打开上面放着的字条,字条上只有三个字,荟萃居。 穆清知道这里,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他从未踏足过,但他知道聂昭给顾其玉送过很多次荟萃居的饭菜。 穆清有些迟疑,他不知道顾其玉的话是真是假,他担心去了会是陷阱,又害怕不去会错过什么。 正纠结着,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看着他手上的字条,缓声念道:「荟萃居。」 穆清惊了一下,忙把手背在身后,见是林斐,稍稍松了口气,他团起字条收在手心,朝林斐拱了下手:「林监正。」 林斐颔首,问道:「怎么还不走?」 穆清道:「就走。」说完便急急告辞离开了。 林斐看着穆清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昨晚他回了一趟家,今早太学大门外发生的事他都看到了,他有些担心穆清,临下学前,专程过来找穆清,虽然他未必能劝慰的了穆清,但能陪陪他也是好的,却没想到刚过来便看到顾其玉给穆清留字条的画面。 林斐不知道穆清会不会去荟萃居,可顾其玉绝非善类,万一穆清真去了,他担心穆清吃亏。 穆清没有立刻过去,正如林斐所担心的,他也担心,可想着顾其玉早晨说的话,他又迫切的想要去寻个答案。 迟疑良久,穆清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 一路到了荟萃居,他站在装点奢华的酒楼前,一时有些茫然。 顾其玉只给他留了荟萃居,可来了之后又该去哪?正想着,一个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客官是来寻顾公子的吗?」 顾其玉是荟萃居的常客,他来了后便吩咐过小二,若是见到有同他相似之人,便引到他旁边的雅座。 小二起先还觉得,顾家小公子长得那般好颜色,京中竟还能有人同他长得相似?可见到穆清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虽不能说穆清同顾其玉像了个十成十,可打眼看去,确实是有几分相像。 穆清点头。 小二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请跟我来。」 一路引着穆清去到三楼的一个雅座,小二站在门口,扬声道:「公子,里边儿请。」 穆清看了小二一眼,抬脚进去。 雅座里没有人,穆清不知道顾其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想着,忽然听到隔壁传来聂昭发怒的声音:「其玉,你这是做什么?」 穆清愣了下,他走到墙边,把耳朵贴了上去,只听顾其玉带着哭腔道:「穆清那个乡巴佬可以,为何我不可以?」 那边长久的沉默,好一会儿才又传来聂昭的说话声:「其玉,那不一样。」 第41页 「怎么不一样?」顾其玉撒着泼。 聂昭声音温和,带着暖暖情意,他说:「于我来说,你是云间明月,我不愿明月蒙尘,不愿你受流言蜚语侵扰,我只想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所以你才找来穆清吗?」 聂昭嘆息着:「自你离开,我日日想你念你,却又担心误你前程,只能忍耐。」 「那我回来了,你还要去找他吗?」顾其玉问。 聂昭笑着,语气满是轻蔑:「一个玩物罢了,你若不喜,我便不找了。」 穆清保持着贴着墙壁的姿势,聂昭的话如一柄柄尖刀刺在他的心上,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曾耳鬓厮磨蜜语甜言,怎么他在他眼中突然就成了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意丢弃随意侮辱的玩物了呢?原来之前所有的深情厚爱,都是伪装吗? 穆清缓慢直起身,看着画着精美画作的墙壁,墙壁后面就是聂昭和顾其玉,他们还在说着什么,穆清却觉得脑中一阵阵的嗡鸣,他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他缓步向外走去,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若说聂昭奋不顾身去救顾其玉他尚能为聂昭找藉口,可如今亲耳听到聂昭的话,他又该找什么样的藉口去为他开脱呢? 穆清扯了下嘴角,他未曾想过自己竟如此的愚蠢,明明来到这里就被谢敬贤欺侮,明明听说过关于聂昭的传言,可他却丝毫不长记性,一头栽进去,还自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情深义重,到头来,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聂昭啊聂昭……」穆清低喃着聂昭的名字,闷声笑了起来,他想问问聂昭,他可曾得罪过他?他为何要如此对他?只是因为他倒霉长了一张和顾其玉相似的脸,就活该被他们这么对待吗?他明明没有做过错事,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这般折辱他,伤害他? 离开荟萃居,站在喧闹的长街上,他突然不知道他该去哪儿了。 「穆清。」 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穆清看向那只手,顺着那只手的手臂看向了那只手的主人,是林斐,林斐正皱眉看着他。 「你怎么了?」林斐问。 穆清摇摇头,目光有些涣散:「没事,我只是……」他停下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终只是又重复了一次,「我没事。」 林斐的眉头拧得更深了,穆清的状态有些不太对,他抬头看向荟萃居,他刚刚跟着穆清过来,进去后却不知道穆清去了哪里,问小二,小二也说不知道,他便只能在外面等着。 他并没有等太久,可是就这短短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穆清却仿佛经歷了天崩地裂一般。 林斐扶着穆清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穆清,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我来帮你。」 穆清没有回答林斐的问题,他看着林斐关切的眼神,想着林斐此前同他说过的关于聂昭的种种,那时他固执的不肯相信,如今看来当真是可笑,若当初他能信上哪怕半分,现在是不是也不至于如此? 「穆清。」林斐等了半晌穆清都没有反应。 穆清收回视线,勉强扯了下嘴角,他声音沙哑无力,他说:「林监正,我想喝酒了,能陪我喝一些吗?」 林斐沉默的看了穆清好一会儿,终是妥协了。 他带着穆清穿过几道巷子,停在一个酒馆前,酒馆此时人声鼎沸,小二见有客来,立刻把二人迎进门。 林斐带穆清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位置,要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一小罐酒。 酒菜上来,穆清倒上酒就开始喝,一杯接一杯,穆清喝的极为兇勐,别说是他这样不善饮酒的人如此喝酒会醉,便是那些擅饮酒的人像他这般喝法,恐怕也要醉的。 「穆清。」林斐摁住穆清的手,不让穆清再喝。 这次穆清不再如上次一般听话,他看着林斐,眼睛通红,虽没有哭,可眼中剧烈的哀伤刺得林斐心上一阵闷痛。 他说:「林监正,让我喝吧,求你。」 林斐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他给穆清夹了一筷子菜:「先吃些东西吧,这么喝酒会难受。」 穆清迟疑了一下,吃了林斐给他夹的菜,再次端起酒杯。 林斐看着穆清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看着眼泪从他眼角汹涌落下,他想要帮穆清擦擦眼泪,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 穆清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他明明是想喝醉的,却不知为何越喝越清醒。 过往和聂昭的甜蜜不断浮现在眼前,最后又被聂昭的那句玩物击得粉碎。 穆清低头看着杯中清酒,酒中是他的倒影,他头髮凌乱,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起来实在是狼狈。 他盯着杯中倒影看了好久,突然不想喝了。 被人玩弄已经很丢人了,可自己居然还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他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而不是如现在这样颓丧,自暴自弃,这样的他又和聂昭的帮凶有什么区别? 何况,春闱在即,他带着奶奶、先生,还有家中友人的期盼而来,又怎能沉溺悲伤,置自己的前程而不顾? 「穆清?」林斐叫了一声穆清的名字,「你还好吗?」 穆清看向林斐,把手中酒杯放下,他看着林斐眼中关切和忧心,不禁有些歉疚。 「我没事。」穆清弯了弯嘴角,尽管笑得有些难看,可看起来至少不像刚刚那般颓丧了。 第42页 林斐松了口气,刚刚他生怕穆清有什么想不开,如今看来他应是想通了。 此时已经入夜,城门已关,穆清回不去书院,今晚怎么都得在城里住上一晚,他本欲随意找个客栈将就一宿,林斐不由分说直接把他带回家。 林斐住的是他父亲在时,皇帝赐的宅子,后来他父亲遇害,皇帝为安抚他们寡母,直接让人把地契给了他们。 林母早早便睡了,林斐带着穆清一路到了自己的院子,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时候不早了,没来得及收拾出客房,今晚你便在我屋里将就一宿吧。」 穆清拱手:「那就叨扰了。」 林斐盯着穆清,没有说话,穆清有些疑惑的看向林斐,林斐这才开口,语气中含了几分幽怨:「我以为我们应当算是朋友,你对我却还是如此生分。」 「我……」穆清想要辩解,可仔细想想,他确实只是当林斐是太学的监正。 他迟疑着,看着林斐温和的目光,想着林斐待他的好,腼腆笑了一下,沖林斐道:「林大哥。」 穆清的声音清润好听,特别是唤的这声「林大哥」,让林斐心神不由荡漾。 洗漱过后,林斐本欲让穆清睡床,他睡榻就行,可穆清自觉来打扰已经惭愧,又怎能再委屈林斐睡榻,几番谦让后,最终二人都睡在了床上。 熄了灯,穆清合起眼,却迟迟无法入睡。 若说有林斐同他说话时,他尚能分散几分注意力,如今万籁俱静,思绪便又不受控制了。 穆清想要把关于聂昭的画面赶走,可是越是强迫自己不想,记忆便越清晰。 他烦乱的翻了个身,身后突然传来林斐的声音:「睡不着吗?」 穆清翻过身来看着林斐,林斐合着眼睛,唿吸均匀,就在穆清以为刚刚是幻觉的时候,林斐睁开了眼。 黑暗中穆清看不清林斐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眼眼中有光华闪动:「穆清,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要当好这个大哥,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随时都在。」 穆清鼻子有些酸,林斐处处帮他为他,他却不肯听信他的话,甚至还斥责他非君子,如今想想,自己可真是可恨。 他平息了下情绪,轻轻应了一声「好」。 这夜,林斐跟穆清天南海北的聊了好多,直到穆清睡着。 回到太学后,穆清申请换了学舍,原来的学舍中有太多关于聂昭的回忆,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之后的日子穆清全心投入学习,春闱在即,他不敢有一丝懈怠,他已经想好了,待成绩出来,他就谋个外放的职务,到时和聂昭庙堂江湖,从此再不相见。 春闱前几日,大家以防迟到,早早便去了城里,城里客栈爆满,林斐索性收拾出一间客房邀穆清同他回家。 穆清不好拒绝林斐的好意,却也不愿过多打扰,一直到春闱前一日才准备过去。 这日穆清正收拾着东西,门外传来敲门声,穆清以为是林斐来了,匆匆跑去开门,却不想门外竟是许久未见的聂昭。 第24章 巨大的冲击只窜天灵盖,好不容易平復下的心绪在此刻又翻腾起惊涛骇浪。 穆清紧紧抓着门板,手指泛着清白,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反应。 他缓缓松开手,朝聂昭行了一礼:「参见殿下。」 聂昭拉过穆清的胳膊,熟练的将人拉进怀里,他贪婪的唿吸着属于穆清的清浅味道,抱着穆清的手臂在抖。 穆清愣了一下,疯狂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穆清挣扎越厉害,聂昭就抱的越紧,紧到几乎要把穆清嵌进他的身体。 穆清气得浑身发抖,他低下头,狠狠咬住聂昭的肩膀,就算口中满是血腥味儿都不松口,他疼,他也要聂昭疼。 聂昭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他眷恋的叫着穆清的名字,一声声的一如从前情浓时。 穆清眼眶泛酸,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聂昭既然已经选了顾其玉,为何还要再来招惹他? 「对不起清清,我来晚了,对不起。」聂昭亲吻着穆清的耳朵、脸颊,他恨不得吻遍穆清的每一寸皮肤,可现在不是时候。 聂昭说了那样的话竟还能这般若无其事,穆清只觉心底升起巨大的悲怆,他用尽全力推开聂昭,怒骂道:「你滚!」 他拉过房门狠狠摔在门框上,聂昭把手放在门框挡着,门重重砸在手上,他却丝毫不在乎,他红着眼看着穆清:「清清,便是要恨我,也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对不对?」 「我不想听,你走。」穆清背过身,他不敢听,他怕他动摇,即便聂昭将他伤害的体无完肤,即便他已经决定要放下,可刚刚见到聂昭的第一眼,他心脏剧烈的狂跳,痛苦的拉扯,都在告诉他,他还爱着他,他还没有这么快放下。 聂昭走到穆清身后,想要抱他,穆清立刻闪身躲开,他戒备的眼神刺得聂昭心脏生疼。 「清清,我中蛊了。」聂昭说,「是顾其玉给我下的蛊,他控制了我,否则我怎会失约?又怎会如此伤你?」 穆清睫毛轻颤,却还是不肯去看聂昭,他不知道聂昭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万一他骗他呢? 聂昭绕到穆清面前,背身对着他,他拨开自己的头髮,躬下身方便穆清看他的后颈。 第43页 穆清本不欲去看,他往后退了一步,却恰好看到聂昭的后颈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蜘蛛样子的红痣。 他熟悉聂昭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他肯定这里以前绝对没有这个。 「这是什么?」穆清不由问出声。 聂昭见穆清终于理他,松了口气,他道:「给我解蛊的大夫说这是情蛊,被下了情蛊的人会对下蛊之人情根深种……」聂昭说到此,哀伤的看着穆清,「清清,我好不容易在你考试前换来三日清醒,让我送你进考场可好?」 「什么意思?什么三日清醒。」 聂昭挺起袖子,他胳膊上除了过去的刀伤外,还有新添的许多被撕咬后的伤痕,有些伤口甚至还未结痂。 穆清只看了一眼便觉手脚发软,他看向聂昭,声音有些颤:「这是什么?」 聂昭放下袖子,笑得苦涩:「试药,我发现问题的时候就安排暗卫去寻大夫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试药,至今也只能控制自己清醒三日。」 「试药?」穆清低喃着重复,「试什么药?」 聂昭垂眼看着穆清,眼神幽深,他略微有些迟疑,可还是开口道:「让不同的蛊虫撕咬,看哪一个才有用。」 想到刚刚聂昭手臂上的伤和聂昭说的话,穆清想着聂昭被虫子撕咬的画面,瞬间红了眼眶。 原来这段时间不是聂昭不来找他,也不是聂昭变了心,而是聂昭被控制了?所以他才会事事以顾其玉为先?所以顾其玉才敢让他去酒楼? 想到在他伤心难过,决定跟聂昭彻底划清界限的时候,聂昭在忍受着那样的痛苦,穆清只觉那些虫子好像也咬在了他的心上,密密麻麻的疼。 他上前紧紧抱住聂昭的腰,想要安抚聂昭的疼痛,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安抚他。 聂昭亲吻着穆清的发顶,温声安慰他:「不疼,真的,不骗你。」 穆清不说话,手臂都被撕咬成那样,怎么会不疼?想到聂昭自小到大受了那么多的苦,穆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爱他才好了。 穆清没有关好门,林斐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穆清和聂昭相拥的画面,他步子僵住,他以为穆清和聂昭已经彻底了断,原来没有吗? 听到动静,穆清放开聂昭,转头就看到了林斐,不禁有些难堪。 林斐曾见证过他无数次狼狈的时候,可自己却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穆清低低叫了他一声:「林大哥。」 林斐点点头,看了聂昭一眼,问穆清:「东西收拾好了吗?」 「我……」穆清东西基本已经收拾好了,只是如今却犯了难,他与林斐是一早就约好的,可聂昭的清醒又是用那么多的痛苦换来的,他看了聂昭一眼,聂昭正温和的看着他,没有丝毫逼迫,这更让穆清心疼, 穆清歉疚的看向林斐:「林大哥,对不起,我今日跟殿下一起,明日殿下送我,我……」 「我知道了,那我便不打扰了,在此先祝你金榜题名。」林斐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笑看着穆清,穆清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落寞,可聂昭却看得清清楚楚。 近来皇帝身体愈发不好,贵妃异动频频,若不是为了稳住贵妃稳住顾其玉,他又何必陪他们演戏,让林斐有了可乘之机。 林大哥。 聂昭心下冷哼,面上一片森寒,林斐倒真是见缝插针,迫不及待啊。 穆清笑笑:「多谢林大哥,我一定好好努力。」 「那我就先告辞了。」林斐说完便转身离开,他甚至把刻在骨子里的礼仪忘了个干净,丝毫不记得对聂昭行礼。 穆清见林斐离开,忙跟着往外走了两步,刚想跟林斐说送他,手腕就被聂昭抓住。 穆清回身看向聂昭,聂昭闷声道:「你同他何时这般亲昵了?」 穆清想起他和林斐亲近的缘由,不禁有些心虚,忙转了话题:「我们什么时候走?我好饿啊。」 聂昭见穆清不肯说,更是怀疑,他把穆清拉进怀里,压低语气,故意装可怜:「清清……」 穆清被聂昭缠得没办法,再加上误会已经解开,便不再藏着掖着。 「那日顾其玉带我去荟萃居,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以为你……后来遇到林大哥,他确实帮了我很多,是我在京中难得的朋友。」穆清仰脸看着聂昭,柔声哄着,「别气了好不好?」 聂昭听到穆清的话,身子不由僵住,他没有想到那天穆清居然在,顾其玉竟然敢设局害他, 聂昭面上一阵阴寒,他把穆清的脑袋摁进怀里,不让穆清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声音温和,和面上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问:「那时你肯定很难过吧?」 穆清轻轻应了一声。 「那时你肯定不想要我了。」 穆清轻哼一声:「我当时就想,待我高中,就离你远远的,再不来京城了!」 聂昭抱着穆清的手陡然收紧,他想到穆清离开的画面,眼底染上一抹疯狂,穆清是他亲自选定的家人,他绝对不会允许穆清离开他。 穆清愣了下,抬头去看聂昭,可聂昭抱得他实在太紧了,他丝毫动弹不得。 聂昭下巴抵着穆清的肩膀,声音沙哑:「清清,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穆清察觉到聂昭身体紧绷,轻拍着他的后背:「那不是之前被气昏头了嘛。」 聂昭却不能接受:「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绝不离开我。」 第44页 穆清推了推聂昭,总觉得聂昭怪怪的。 聂昭不放手:「清清,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是真心,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穆清想到聂昭过去经受的种种,听着他期期艾艾的语气,心底软成一片,他顺着聂昭道:「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开你。」 穆清带着东西跟聂昭一起去了东宫,聂昭特意吩咐厨房备了酒菜。 用过饭后,穆清起身在殿内熘达着消食,行至窗前,窗户大开着,恰能看到窗外明月,今日十五,月圆。 穆清又看向聂昭,忍不住莞尔,人也圆。 聂昭走到穆清身后环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颈窝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开口:「清清,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穆清转过脸看着聂昭,月光自窗外洒落他身上,显得他格外恬静美好。 聂昭的喉咙有点干,却还是得说:「清清,你年龄比其玉小,才学比其玉高,若你参加科举,定能一举夺魁,不若今年你放弃,让给其玉可好?」 聂昭的胸口紧紧贴着他,可穆清却只觉寒意从聂昭与他的贴合处开始蔓延,直至全身。 穆清直起身,从聂昭怀中离开,他仔仔细细看着聂昭的眼睛,聂昭目光平和,似乎只是在同他闲聊一般,穆清甚至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挤出一丝声音:「你说什么?」 聂昭一字一句道:「明日别去,让给其玉。」 第25章 聂昭一字一句说的清晰,穆清没有听错,聂昭是真的让他把这次科举的机会让给顾其玉。 穆清想笑,却又笑不出。 他盯着聂昭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一丝他撒谎的痕迹,可是没有。 聂昭的目光坚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可当初是他答应的他会让他安然科举,他甚至在祈福法会上为他祈福,如今却对他说,让他别考试,让他让给顾其玉? 「所以……你今日去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给顾其玉让路?」穆清眼里蓄了泪,他从未想过聂昭竟能骗他至此,而他却也一次又一次愚蠢的信了聂昭的鬼话,任由他一次次把他的心揉碎。 聂昭不说话,他看着穆清,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穆清道:「若我不同意呢?若我非要去呢?」 「那我便只能留你在东宫做客了。」 穆清掉转头就往门口走,刚打开门就被两道长戟拦住去路,他看了聂昭一眼,扭过头用力去推长戟,被狠狠掼了回来,重重摔倒在地,他重新爬起来去闯,又再次摔倒,他一遍遍的爬起,一遍遍的摔倒,手腕擦破,全身上下都在疼。 他可以成绩不佳,但他绝不能连考场都不去。 聂昭不知何时走过来了,他看着又一次倒在地上的穆清,淡声道:「东宫被重重把守,你闯过这一道还有下一道,你走不掉的。」 穆清没有理会聂昭,再次爬起来要闯。 聂昭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扯到身边:「够了。」 穆清不语,使劲儿往外抽手腕,聂昭的手却跟铁钳似的,他一点都挣脱不了。 「放开!」穆清盯着大门的方向,他要离开,他要去参加考试,他不要被困在这里。 聂昭握的更紧了,他压下身,凑在穆清耳边,低声道:「清清,你的好兄弟还在城防营呢。」 穆清的身子僵住,他缓慢的转过头去看聂昭,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般。 所以,送穆达去城防营,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想到自己感恩戴德的把把柄送到聂昭手上,穆清觉得自己简直太可笑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再也支撑不下去自己的骄傲,颤抖着嘴唇称赞:「殿下真是好心机,小人何德何能,竟能让堂堂太子殿下为我这般费心。」 聂昭见穆清如此,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好好哄哄,却只能硬生生的忍着,他道:「机会还有很多,入朝为官也并非只有科举一途……」 穆清什么都不想听聂昭说了,他以为聂昭是京中权贵中难得的一个好人,却不曾想,他的恶比谢敬贤他们的有过之无不及。 他打断聂昭:「我答应你,我不去了,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放穆达离开城防营。」穆清不会再考了,他要离开京城,带着穆达一起回家,他本有一腔热血报效朝廷,可自来到太学,一盆盆的凉水,把他浑身的血都浇得凉透了。 聂昭沉默着,穆达是他留下穆清的底牌,他绝对不能放手。 穆清不知道聂昭打什么算盘,只当聂昭是对他不放心。 想到此,他有些难受,他从未在聂昭面前伪装过自己,他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聂昭看有多赤城,可聂昭却依旧疑心他。 想到自己曾经还想着能和聂昭长相厮守,如今看来,当真是天真的可笑。 他认定了聂昭是个好人,从未疑心过他的用心,即便听他讲他幼时艰难,不得帝后欢心,也只是心疼他,恨不得多爱爱他,却从来没想过如此艰难的他依旧坐上了储君之位,甚至这么多年经歷过无数刺杀,依旧岿然不动。 聂昭心机深沉至此,他却眼盲心瞎,认为他是良善之辈,当真愚蠢至极。 他苦笑道:「殿下放心,我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我说了不会去,那便绝不去。」 第45页 「哼!那谁知道呢!」一道声音从后殿传来,顾其玉施施然走出来在聂昭身边站定,他不屑的看着穆清,「你拼命的往上爬,不就是为了名利吗?如今名利唾手可得,谁知道你会不会这边哄着太子哥哥答应,然后掉头就去参加科考呢?」 穆清冷眼看着顾其玉:「便是有幸拔得头筹,想来太子殿下也有能力抹去我的名字,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顾其玉脸色有些难看,便是抹去又如何,骗骗外人罢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到时谁还看得起他? 穆清说完,便没再理会顾其玉,他看着聂昭,等着聂昭的回答。 聂昭没有让他等很久,可他回答却让穆清失望,他说:「此事容后再议。」 顾其玉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他挽住聂昭的手臂,还不忘给穆清上眼药:「还是太子哥哥英明,别看他只是个乡巴佬,惯会用狐媚手段迷惑人,你是不知道谢小侯爷还有裴家公子,都被他害的好惨。」 穆清听着顾其玉在这里颠倒黑白,看向聂昭,聂昭眉眼温柔的看着顾其玉,看起来对顾其玉的话极为贊同。 穆清心里一阵苦涩,他以为聂昭亲自去救他出来,至少是知道真相的,原来在他心里,竟是他先勾引了他们,所以才落下这么一个下场,他当真是活该啊。 「那我可以离开了吗?」穆清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和聂昭唿吸同一片空气,他觉得空气中都似乎充斥着聂昭身上的冷香,那味道刺得他心肝脾肺全都在疼,五脏六腑仿佛被扎烂一般。 不等聂昭回答,顾其玉再次开口:「那不成!你这样的人……」 顾其玉没有明说,可轻蔑的表情也知道,即便说了也没什么好话。 穆清没再理会顾其玉,他看向聂昭,聂昭看着顾其玉,他们二人对视着,聂昭笑低声哄着他:「都听你的。」 说完,这才分了些许目光给穆清:「既然其玉让你留下,那你便留下吧,待春闱结束,我会放你离开。」 顾其玉和聂昭一起离开了,殿内只剩下穆清一人。 窗户开着,顾其玉和聂昭的话顺着风传进他耳中。 顾其玉说:「明日太子哥哥要陪我一起去!」 「好。」 「这次我一定要拔得头筹。」 「一定会的。」 「那到时候太子哥哥准备怎么奖励我?」 …… 余下的话穆清听不清了,他在原地站了好久,腿脚都有些僵硬才稍稍动了一下。 他六岁丧父,之后便被先生接进书院,十年寒窗,不曾想竟败在最后一步。 聂昭说,皇帝身体已经垮了,恐怕撑不了多久,再等三年,这天下怕都是聂昭的了,他此生怕都与科举无缘了。 他忍不住想,若是那日没有遇见聂昭,没有向他求救,那他是不是就能如常考试,可转念一想,聂昭早就布好了局,便是当初他没有向聂昭求救,他依旧会走进今天的死局,无论是因为他这张脸,还是因为他挡了顾其玉的状元之位。 穆清走到窗边,仰头看着明月,它依旧和刚才一样,只是刚刚它还在见证他和聂昭的柔情蜜意,如今却是在见证他如丧家犬一样的颓丧。 他在窗前站了一夜,直到过了入考场的时间,这一刻,他奇异的没有难过,没有遗憾,只是生出几分解脱的轻松感来。 他在东宫待了三天,春闱结束那日,他再次打开正殿大门,看着挡在面前的长戟,他看向一旁守着的侍卫:「春闱已经结束,太子殿下答应放我离开的。」 侍卫面无表情:「我们未曾得到殿下命令,还望公子海涵。」 穆清紧抿着嘴,直到他们也是听命行事,他为难他们也没用,他深吸了口气:「烦劳找一下阮公公。」 那侍卫看他一眼,没有理会,穆清知他故意,不由分说再次硬闯,又被掼倒在地。 前几日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此时摔到之前的伤,疼得他泌出一层冷汗。 他走不了,便只能在东宫等着,一直到了深夜,聂昭才回来,与他同来的还有顾其玉。 顾其玉看到穆清,眉毛立刻竖起:「你怎么还没走?」他就是为了来看穆清还在不在的,没想到竟然真的如此死皮,还不肯走。 穆清看向聂昭,他也想知道,为何不让他走。 顾其玉拉着聂昭的袖子不断晃着:「太子哥哥,快把他赶走,我不想在京中再见到他。」 穆清垂眸讥笑了一声,这京城,他也不想再待。 顾其玉被穆清这一笑刺激得格外恼怒,他指着穆清,厉声道:「你笑什么?」 穆清不理顾其玉,看向聂昭:「还望殿下成全。」 聂昭摆摆手,没有说话。 穆清却不动。 顾其玉见状,呵斥道:「太子哥哥让你滚,你还厚着脸皮在这儿做什么?」 「我要带穆达走。」穆清说。 聂昭看向穆清:「我会安排下去。」 「何时?」穆清一刻也等不了。 聂昭紧抿着嘴,深深看着穆清,看着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堵,他冷冷道:「明日。」 穆清得了承诺,这才转身离开。 顾其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有寒芒闪过。 聂昭垂眸看着顾其玉的表情,眼神一片冰冷。 第46页 他安排顾其玉在偏殿睡下后,立刻招来暗卫吩咐了几句,顾其玉心眼小,心又狠,他担心他会对穆清不利。 此时已经入夜,穆清离开东宫独行在寂夜长街,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 城门已经关了,客栈估计也都爆满,他随意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贡院门口。 他拾阶而上,站在朱红大门前,抬手覆上大门,心里突然一阵酸涩。 他本可以走进这里同其他学子一起参加考试,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在门口站了好久好久,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带了几分不确定:「穆清?」 穆清身子僵住,是林斐。 想到他为了聂昭的几句谎言,拒绝了真心帮他的林斐,穆清只觉无言面对他,好在林斐不知道。 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穆清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盈盈的看着林斐:「林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林斐没有说话,沉沉看着穆清。 穆清自顾自说着:「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想着考试结束,总算是可以放松了,没想到竟然又走到这里。」 林斐还是不说话,看着穆清的眼光又是生气又是难过。 穆清被林斐看的有些不自在,他笑容逐渐僵硬,最后连看都不敢看林斐的眼睛了。 「林大哥,怎么不说话啊?」穆清讪讪说着。 林斐道:「我去求了陛下,让我巡查考试,我在考场内走了三圈,穆清,你在哪?」 穆清惊讶的看向林斐,他没想到林斐竟然会出现在考场。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以为他不在乎了,可当林斐问他在哪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在乎,明明就差一夜他就可以参加考试了。 林斐看着穆清这样,心上闷痛,他拉过穆清,将他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穆清再忍不住了,他抓着林斐的衣襟痛哭出声,哭他不能给十年寒窗一个交代,哭他此后再无缘科考,哭他辜负了奶奶和老师的期望…… 穆清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头晕脑胀,气都要喘不过来。 林斐紧咬着牙,眼眶也跟着泛红,他不知道穆清为什么没有来考试,但他知道绝非穆清所愿,想着昨天突然出现的聂昭,竟没有让他生起丝毫警觉,就那么让穆清跟他离开了。 他嗓子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抱歉,如果昨日我……」 穆清摇头,他从林斐怀里起身,目光晦暗,再无半分少年意气,他说:「林大哥,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即便昨日我跟你离开,即便今日我进了考场,我也不会榜上有名的。」 「什么意思?」林斐皱眉。 穆清摇头,不想再提:「没事。」 林斐见穆清不肯说,也不再追问,他自会去查:「走吧,今晚先随我回去。」 「多谢林大哥了。」穆清已经决意离开,今晚刚好跟林斐告个别。 由于之前说好穆清要来待考,林斐一早便让人给穆清收拾出一间屋子,他带穆清到了屋里,看着穆清红通通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穆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现在没有丝毫睡意,可林斐为他担忧,想必这几日也没好好休息,否则今晚就不会出现在贡院门口了。 「有事要说?」林斐问。 穆清摇头:「没事。」顿了下又道,「这几日,让你操心了。」 林斐没再说什么,只让穆清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觉。 穆清躺在床上,本以为会睡不着,可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在东宫不能安眠的缘故,没一会儿他便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院子里有洒扫的声音,除此之外,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声音都极其轻微,仿佛怕惊扰到别人一般。 穆清穿戴整齐,本想把自己拾掇得不要那么狼狈,可看着铜镜里的人红肿的眼睛,当真是一点也遮不住的狼狈。 他深吸了口气,过去把门打开,刚出去就听到林斐的说话声:「醒了?」 穆清点头,别开脸不与林斐对视,倒不是怕林斐看到他的狼狈,他只是不想让林斐担心。 林斐走到穆清身边,没有戳破他,他若无其事道:「怕你没睡醒便没让丫鬟进去打扰,既然起来了,先洗漱一下,饭菜马上就好。」 穆清洗漱完稍稍好了些许,跟林斐一起吃过早饭后,林斐本想带穆清去附近散散心,穆清拒绝了。 他站起身,朝林斐拱了下手,林斐忙起身扶住他:「这是何意?」 穆清看着林斐,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难看:「林大哥,我打算离开京城了。」 「什么?」林斐心下一空,急道,「你若是因为银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何必要离开?三年匆匆,这次你虽错过,但下次……」 「林大哥……」穆清打断林斐的话,声音透着苦涩,「你真的认为我还有机会吗?」 林斐沉默,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如今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能不能撑过今年还未可知,若是……那三年后穆清再来,面对的便是聂昭。 这次聂昭能让穆清错过,那三年后未必不可,甚至他可能会做的更绝。 第47页 穆清知道林斐已经知道缘由,便也不再多说,他道:「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便先同你道个别吧。」 林斐沉默,他想要留下穆清,可他知道,他留不下,也不能留,他勉强笑了笑,问道:「何时离开?我为你践行。」 穆清道:「兴许明日,兴许后日。」他得问过穆达。 「走之前告诉我,我送你。」林斐说。 穆清点头,没再拒绝。 穆清本来打算用过早饭后就离开了,又被林斐留了顿午饭,这才匆匆赶往城防营。 结果去了却扑了个空,穆达巡城去了,是一直带着他的校尉季巡见的他。 穆清记性很好,对季巡的名字有印象,当初聂昭安排穆达进城防营,便是让穆达来找季巡的,进来后,便一直是季巡带着他。 季巡年纪不大,长相也不错,只是与长相不符的是他行为举止极为奔放,与他在一起时倒不会紧张,甚至让人放松。 他大大咧咧坐在穆清对面,嘆了口气,惋惜道:「你当真要带穆达离开吗?」 穆清点头,他不放心把穆达放在聂昭眼皮子底下。 季巡又「唉唉」嘆了两声气:「穆达习武认真,又吃苦肯干,最重要的是他感知极为敏锐,若留在军中,日后必定大有作为,真是可惜了,哎,可惜……」 穆清垂下眼睛,他知道季巡说的是真的,穆达若在军中,定然能有作为,可若要拿穆达性命去赌,他宁愿穆达庸碌此生。 季巡见穆清不说话,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带穆达走,只能松口:「穆达今日还走不了,需得给他安排一下,要走恐怕得明日了。」 「那就有劳校尉了。」穆清顿了顿又问,「不知穆达何时回来,我想同他交代几句。」 季巡为难道:「他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不若这样,你同我说,我转告他。」 季巡虽是聂昭的人,但聂昭既然已经放他走,穆清也没有多想,让季巡转告穆达他明日在太学等他,便离开了。 第二日,穆清一早就收拾好东西等着穆达,从早晨等到正午,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穆清再坐不住了。 他从太学离开,一路往城防营的方向走。 从太学到城防营要路过一个树林,日出和日暮时不少进城出城的人都会借道此处,此时要早不早要晚不晚,林子里只有穆清一个人的身影。 便在此时,穆清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停下步子向四周看去,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可树叶却无风自舞。 穆清心下一沉,他怕是遇上埋伏了,可这里是京城近郊,什么人会埋伏在这里,目的又是为何? 穆清屏住唿吸,边往前走边注意周围动静,便在此时,两旁树木齐齐发出窸窣的声音,看来是要动手了。 穆清撒腿就跑,他不懂武,除了跑,他什么也不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铮铮破空之声,就在穆清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旁斜出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执剑朝他袭来,穆清登时僵在原地。 便在此时,一旁传来兵戈相撞的声音,穆清扭头看去,却见朝他迎面来的黑衣人和他身后的黑衣人战成一团,二人打的格外胶着,可明显救了穆清一命的黑衣人武艺要更高一些。 他打伤那个黑衣人之后,转身向他走来。 穆清上前一步,刚要拱手致谢,黑衣人突然举剑刺向他的胸口。 一半的剑身没进胸口,可穆清却奇异的没有丝毫痛感,他低头看着剑,又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低声道:「装死。」 穆清反应过来,这是做给另一个人看的,他捂着胸口,黑衣人突然抽剑,不知哪里来的鲜血四处喷射,穆清也跟着躺在地上。 见穆清倒下,黑衣人转身看向另一个黑衣人,他提着滴血的剑朝着那个黑衣人走去,那个黑衣人见状,立刻拿起武器逃走了。 他奉顾其玉之命来杀穆清,现下穆清已死,他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看着那个黑衣人走远,黑衣人这才折返回来,他看着尽职尽责躺在地上装死的人,道:「起来吧,他走了。」 穆清立刻起身,他朝黑衣人拱了下手:「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黑衣人向旁边躲了一下:「不必谢我,是我家主子让我救你的。」 穆清有些意外:「不知你家主人是?」 黑衣人道:「他就在前方不远处。」 「不知方不方便过去道谢?」穆清问。 黑衣人点头,率先往前走,穆清紧随其后,不多时便看到一辆朴素的青棚马车。 穆清跟着走到马车前,朝马车拱了下手:「在下穆清,多谢阁下施以援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阁下若是……」 穆清话还没说完,马车的帘子被挑起,车里的人笑看着他,唤他:「清清。」 穆清面色瞬时冷了下来,他转头就走,黑衣人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他扭头看向聂昭:「你要做什么?」 聂昭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穆清身边,他温和的看着穆清,待他一如从前,就像他从未说过伤害他的话,从未做过伤害他的事一般,他说:「清清,我来带你回去。」 第26章 穆清只觉可笑,聂昭害他至此,他是如何恬不知耻说出如此可笑的话的? 第48页 「殿下记性真差,这么快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穆清冷冷开口,讥讽的看着聂昭。 聂昭依旧笑着,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他说:「我违心的,我还要和清清你长相厮守,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他朝穆清迈近一步,穆清立刻全身绷紧,他怒视着聂昭:「殿下这深情的游戏还是找顾公子陪你玩吧,我玩不起,告辞了。」 穆清说完,掉头就走,刚刚救他的黑衣人如鬼魅般挡在他身前。 聂昭道:「清清,没有我的允许,你走不掉的,听话,跟我回去。」 穆清只觉血气上涌,他怒瞪着聂昭,却又颓然发现他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目光不经意瞥见黑衣人腰间佩剑,他心脏狂跳起来。 聂昭顺着穆清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一阵苦涩,他自作孽,穆清怎么恨他都是应该的。 他朝黑衣人伸出手:「丁炤,剑给我。」 丁炤立刻拔剑交到聂昭手中,穆清慌乱的收回视线,被发现了,聂昭要对他做什么? 聂昭看着穆清的反应,更是难过,若是过去,即便他执剑对着他,他也会认为他是要保护他,可如今,他却在怕他。 聂昭接过剑,走到穆清身边,穆清立刻就要同他拉开距离,他一把拉过穆清的手腕,把剑塞进穆清手里,深深看着他,明明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哀伤。 穆清使劲儿躲着,聂昭握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他裹着穆清的手让他紧紧把剑握住,然后他松开手缓步后退,退到剑尖足以抵在他胸口的位置,张开手臂笑看着穆清:「清清若是还生气,那便来刺我泄愤,刺多少剑都无妨,只要清清能解气便好。」 穆清只觉手中剑无比烫手,他脱手丢开剑,不敢去看聂昭的眼睛,低低骂了一句「疯子」,掉头就走。 聂昭心底苦意因为穆清的反应散去几分,他面上笑容扩大,疾走两步揽过穆清的腰身,打横把人抱起,愉悦道:「清清,你不捨得伤我。」 「你放开我!」穆清不想回答聂昭的问题,使劲儿挣扎着,他恨聂昭,更恨自己,抛去伤了聂昭会被治罪,他私心也确如聂昭所说,他不忍伤他,这让他除了恨聂昭,更恨自己的不争气。 聂昭力气实在太大了,根本不是穆清可以抗衡的,挣扎间穆清失手打到聂昭的脸,「啪」的一声脆响,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聂昭用舌头顶了顶腮帮,穆清看着他的反应,心下慌乱起来,他不忍伤聂昭却并不意味着聂昭不会伤他,无论是上元节聂昭无视他,还是春闱聂昭困住他,都代表着聂昭根本不在乎他。 这样侮辱性的方式,穆清不知道聂昭会怎么惩罚他,却不想聂昭不仅没生气,反倒是把另一边脸给凑过来,他笑道:「清清若还不解气,这边也给你打,打到你解气为止,好不好?」 穆清深深看着聂昭,不明白聂昭为何作出这样的姿态,他既然心仪顾其玉,那便好好和顾其玉在一起,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他? 他眼中透着深深的疲惫:「聂昭,看在你我曾经的份儿上,放我和穆达离开吧。」 聂昭脸上的笑僵住,他盯着穆清,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也许穆清心里还有他,但他也是真的要放弃他了。 他紧紧抱着穆清,却还是无法控制要失去穆清的恐慌。 穆清向来脾气好,聂昭以为只要诚心哄他,他定然会原谅他的,他从未想过穆清不会再原谅他这件事。 他垂眸看着穆清,眼底一片荒芜,那里曾经是穆清亲手染上的颜色,他问:「清清,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肯原谅我,都要离开?」 穆清沉默,意思不言而喻。 聂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面容变得颓丧,他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算计了每一个人,却没想到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他放下穆清,看着穆清松了口气,看着他朝他拱手,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心上仿佛被戳了一个大洞,唿唿漏着冷风,可此时明明已是季春。 「清清。」聂昭顿了一下,又道,「穆清,我送你去找穆达吧。」 穆清没有回头,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和聂昭待在一处。 聂昭继续道:「顾其玉疑心重,我担心他的人去而復返,以防万一,还是让我送你吧。」 穆清想到刚刚的险况,若是没有丁炤,他怕是真的已经死了。 聂昭见穆清似有所动摇,又道:「何况,如果我不去,城防营怎么会放穆达?」 穆清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转过身朝聂昭作了一揖:「有劳殿下了。」 聂昭颔首,一如最初相见,有礼有节,端方温柔,他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穆清从他身旁走过,聂昭贪婪的看着穆清莹白的耳廓和修长的脖颈,只觉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对穆清的渴望。 他抬手击在穆清后颈,穆清没有一丝挣扎便软软倒下,抱住穆清的剎那,他只觉心口漏风处被填补,暖意自胸口蔓延,生出一股失而復得的喜悦。 他把穆清抱上马车,马车实在太过简陋,可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委屈穆清了。 上了车,把穆清扶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对丁炤道:「去驿站,阮民在那里等着。」 到了驿站,丁炤把马车交给阮民便离开了。 第49页 此时天色已暗,阮民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一路直达东宫。 穆清醒来时候还有些茫然,待反应过来聂昭对自己做了什么,勐地起身,又被腰间的手拖了回去。 聂昭半坐起身,倾身看着穆清,就像过去他们无数次同眠时一般缱绻。 穆清勐地推开聂昭,从床上跑下去,他四处去找房门,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门。 他沖回床边,扯住聂昭的衣襟,再顾不上什么礼节:「这是哪儿?」 聂昭握住穆清的手,笑看着穆清,若无其事道:「清清,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穆清胸口剧烈起伏,他狠狠抽出手,往后退了两步,喊道:「我问你这是哪儿?门在哪儿?」 聂昭没有回答穆清的问题,自顾自说着:「你一定渴了,我给你倒杯水。」 他起身倒了杯水递给穆清,穆清狠狠打开他的手:「放我走。」 聂昭看着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杯子,又重新倒了杯水,这次他没有再递给穆清,他拉过穆清,紧紧把他箍在怀里,水杯抵在他唇边,要给穆清灌水。 穆清紧闭着嘴不喝,水从他嘴唇流下,流过下巴,洒满衣襟。 聂昭餵水的动作顿住,他看着穆清被水浸润过的嘴唇,喉头滚动,他想要亲吻穆清的嘴唇,想要舔舐他的牙齿,吮吸他的舌头。 他缓缓低下头,朝着穆清靠近,穆清勐地别开头,他怒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聂昭动作顿住,轻笑了一声,来日方长,他不急这一刻。 他把水杯放到一旁,用衣袖轻轻帮穆清擦拭他脸颊上的水渍,等他衣袖移到穆清唇边的时候,穆清忽地张口,用尽全身力气咬在他的手上。 聂昭却仿佛毫无感觉似的,他平静的看着穆清,直到穆清松口。 他手上被咬出两排牙印,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他盯着那鲜红的颜色,看向穆清,把手举到唇边,亲吻着伤口。 穆清气得浑身发抖,他真没想到聂昭竟会无耻至此。 他使劲儿推着聂昭,身体不可避免的跟聂昭接触,感觉到聂昭的变化,他勐地僵住。 聂昭眼神幽深的看着他,嗓音有些沙哑:「清清,你再动我就不敢保证我能不能忍住了。」 穆清看着聂昭,有些无力,如果聂昭不放他走,那他便只能被困在这里。 聂昭见穆清不再挣扎,拉着他到桌边坐下。 桌上罩着饭菜,饭菜还温着。 聂昭把穆清拉到腿上,夹了穆清喜欢的菜餵给他。 穆清依旧不肯张嘴,他们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聂昭把菜吃进嘴里,捏住穆清的两颊就要渡给他。 穆清疯狂推拒,聂昭放过他,他刚想着自己吃,聂昭便又夹了菜餵到他唇边,穆清紧咬着牙看着聂昭,因为咬的太过用力,嘴角有血渗出。 聂昭勐地睁大眼,他丢下筷子就去捏穆清的两腮,便是脸被掐紫,穆清依旧没有松口。 聂昭盯着穆清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穆清,你敢伤害自己,我会让林斐、穆达全都陪你。」 穆清心尖儿颤了下,松了口,他知道聂昭一定做得到。 聂昭细细看遍穆清口腔,确认只是不小心咬破嘴唇,这才放心,只是看着他唇角那抹鲜红,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俯下身,舌尖舔舐过那片血迹,偷偷扫过穆清的唇瓣,这一刻甚至比过去与穆清紧密结合还要满足,他实在是太想穆清了。 穆清感觉到聂昭的小动作,立刻别开脸,聂昭僵了下,又若无其事给穆清餵饭。 他捏了捏穆清越发细瘦的腰,缓声道:「瘦了好多,要多吃点。」 穆清面无表情的咀嚼聂昭送到口边的食物,对聂昭的话置若罔闻。 吃完饭,聂昭抱穆清去书桌前,让穆清陪他一起批奏摺。 时不时的还读奏摺上的内容给穆清听,问穆清的意见,想要哄他开口,可无论他说什么,穆清都没有任何回应,像是一个傀儡。 聂昭苦笑,穆清的倔强是他没有想到的,在他面前,穆清始终娇憨可爱又细緻温柔,可他却忘记初见穆清时,即便满身是伤,这个少年也没喊过一声疼。 之后几日,聂昭每日都会离开几个时辰,待回来就抱着穆清给他餵饭,批奏摺,夜里又把人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埋首在他颈间,深嗅着属于他的清浅味道。 每次聂昭靠近,穆清身体都不自觉绷紧,但好在聂昭还算克制,每次与他亲昵只限于搂搂抱抱,未曾越雷池一步。 穆清一直在等着聂昭腻味,可聂昭却好像越来越乐此不彼,他给他描绘着他们的未来,说等他大权在握就与他成婚,说从宗室过继一个孩子由他们抚养,说待孩子长大便带他游歷山水…… 穆清不看聂昭,也不同他说话,可聂昭依旧能抱着他乐此不彼的说好久。 穆清觉得有些悲哀,若是在过去,他定然会欣喜,甚至还会跟聂昭一起想未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可如今……他们哪里有未来? 第27章 这日,穆清尚未睡醒,便感觉颈间有手在摸索。 他倏然睁眼,打开聂昭的手,立刻滚到墙边靠着,也紧攥着衣襟,看聂昭的眼中满是戒备。 聂昭手僵在半空,他半坐起身,看了穆清良久,心里止不住的发苦:「清清,你何至于如此防我?在你眼中,难道我是禽兽吗?」 第50页 穆清紧抿着嘴不说话,却丝毫没有放下戒备。 聂昭现在确实还算克制,可每晚抱着他睡觉时他身体的反应穆清都感受的清清楚楚,他又怎么知道聂昭能忍多久呢? 聂昭长嘆了口气,这么多日过去了,穆清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他明明感觉得到穆清还对他有意,可为何又不肯重新接受他呢? 聂昭起身换好衣服,看着依旧紧靠着墙坐在那里的穆清,低垂下眼,掩去眼中落寞:「我今日要迟回来些时候,你若饿了,便先吃些点心垫垫,我都给你备好了,在桌上的食盒里。」 穆清不语,也不再看聂昭,他紧绷着嵴背,直到确定聂昭离开,才松懈下来。 他不知道聂昭要去哪儿才会迟回来,但无论是为何,不和聂昭同处一室,让他轻松不少。 此时天尚未亮,聂昭从密室出来,丁炤已经等在殿内。 聂昭将手中玉坠交给丁炤:「切记要让穆达拿到,这个对清清很重要。」 「属下明白。」丁炤很快离开了。 聂昭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天蒙蒙亮才去上朝。 早朝结束后,聂昭回到东宫,刚回去,阮民便来报,顺天府府丞前来拜见。 来的府丞名唤杨况,明面儿上中立,私下其实是贵妃的人。 聂昭看到他,不由勾出抹讽笑,贵妃如此着急试探,看来她是要动手了,他以为她能忍些时候的,没想到竟如此沉不住气。 杨况被聂昭盯得直冒冷汗,他讪讪笑着:「殿下,下官此番前来,是有要事同殿下说的。」 「哦?何事?」聂昭漫不经心说着。 杨况道:「城防营有个兵士来报官,说有人杀了他弟弟。」 聂昭睨着杨况:「所以呢?」 杨况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道:「死的那个……是穆清。」 聂昭不说话,只是盯着杨况看,半晌哼笑了一声:「杨大人特意到东宫同孤说这个是何意?评案断案是你顺天府的事,难不成还要孤去给你找兇手吗?」 「怎、怎会……」杨况抹着额上不断滚落的汗,一时拿捏不住聂昭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对穆清毫不在意,他继续试探,「顾小公子也在,他去安慰了那个兵士几句,谁知道他突然发了狂,把顾小公子打伤了。」 「什么?」聂昭霍然起身,「其玉怎么会在那里?」 顾其玉本就不信穆清已死,再加上找不到穆清尸身,让他更是怀疑,这段时间他一直安排人找穆清下落,如果聂昭再不出手,说不定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端倪。 他带穆清回来虽然已经尽可能避人耳目,可难保有什么端倪,他决不能让顾其玉再查下去。 杨况摸不清聂昭脾气,听他语气带了几分责备,忙为顾其玉开脱:「顾小公子心善,他说和穆清是同窗,便想着去看看,谁知道……」 「伤的重不重?」聂昭说着便往外走去,杨况呆滞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赶到顺天府,里面别说有多热闹。 穆达被两个壮硕的衙役压着跪在一旁,嘴里塞了团布,他压抑的嘶吼着,红着脸挣扎着要朝顾其玉的方向沖,因为太过用力,额头脖颈青筋俱现。 顾其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胳膊上包扎了一圈儿绷带,意外的是,林斐也在,此时他正跟府尹杜松说着什么,脸色格外难看。 聂昭进来后,林斐立刻向他看来,眼中藏着冷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同他拔刀相向。 穆达见聂昭来了,立刻红了眼睛,刚刚顾其玉同他说穆清只是聂昭的玩物,聂昭喜欢的是他,还说穆清贱命一条,死便死了,又何须闹到顺天府来? 穆清虽比他要稍小一些,可穆清却事事沖在前面,一直照顾着他,他除了一身蛮劲儿,一无是处,进了军营后,他成了了不少,也懂了不少,本以为日后可以做穆清的靠山,却不曾想再也没有机会了。 穆达张了张嘴,刚想求聂昭为穆清做主,就见顾其玉起身朝聂昭冲过去,委屈巴巴喊着「太子哥哥」,然后扑进聂昭怀里。 他们之间格外亲昵,穆达却觉脑子嗡嗡的,虽然穆清没有说话他和聂昭的关系,可穆达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从来没有说破。 他恼怒顾其玉如此编排穆清,却没想到顾其玉说的也许是真的。 穆达眼睛更红了,他使劲儿挣扎着,发出一声声悽厉的嘶吼,他们为何如此作践穆清?为何! 杜松怕穆达再生事端,沖押着穆达的两个衙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把穆达带下去,这才上前向聂昭请安:「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聂昭轻点了下头,没有关心案子,他捧着顾其玉的手,看着洁白的纱布,疼惜道:「伤的重不重?走,随孤回宫,让太医给你看看。」 顾其玉摇摇头,他来就是要看死的到底是不是穆清,虽然城防营那个小兵说是,可他没有亲眼所见,谁的话他都不信。 他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听闻穆清他、他……我想着毕竟同窗一场,想去看看他。」 聂昭嫌恶道:「一具尸体有什么可看?」 林斐听到聂昭这样的语气,不由捏紧拳头。 顾其玉摇了摇聂昭的胳膊:「太子哥哥,让我看看嘛。」 聂昭嘆了口气:「你就是太善良了,走吧,孤陪你一起去。」说罢,看向杜松。 第51页 杜松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请随下官来。」 杜松带着聂昭他们往停尸房走去,林斐也快步跟了上去。 停尸房内冷气森森,当中的一个尸台上盖了白布,微微隆起。 杜松道:「殿下,就是这具了。」 聂昭抬了下手指,杜松示意一旁衙役掀开白布,白布掀开的剎那,顾其玉吓得惊叫出声。 尸体被水泡得发胀,脸上被石子划伤,整个人看起来面目全非。 顾其玉从未见过死状如此惨烈之人,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他冲着杜松道:「都成这样了,怎么知道他是谁?」 杜松对顾其玉这种唿来喝去的语气很是不满,却也不愿开罪这些人,他压下脾气道:「从随身物品看,还有身边亲近之人认领来判断。」 「确定是穆清了吗?」这才是顾其玉最想知道的。 杜松道:「确认了。」 顾其玉松了口气,只是看着穆清的死状,又得意起来,他如今这般模样,还能与他有几分像? 这么想着,顾其玉看向聂昭,聂昭皱着眉,眼中满是嫌恶,顾其玉更是开心,可面上还要作出几分惋惜的样子:「太子哥哥,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聂昭低低应了一声,转而道:「你如今也算尽了几分同学之谊,我们走吧。」 「好。」顾其玉跟着聂昭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他看向杜松:「不知可有兇手的消息了?」 杜松淡淡道:「仵作尚未验尸。」 「这样啊……」顾其玉垂下眼睛,跟着聂昭离开了。 林斐目光幽深的看着聂昭和顾其玉离开,朝杜松拱了下手:「大人,不知我可否看下这具尸身。」 「你同我又何须如此客气?」 林斐感激的朝杜松笑了下:「多谢伯父。」 林斐父亲曾做过刑官,他懂一些验尸的技巧,他仔仔细细查探了一遍,心中已然有数。 谢过杜松,和杜松一道离开停尸房,往外走的路上想到穆达还被关着,求情道:「伯父,刚刚那位兵士与我是好友,他也是因失去亲近之人有些情难自控,还望您海涵。」 杜松拍了拍林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斐,我与你父亲是好友,照理说你向我开口,我能办到的,定会尽力为你办到,可你可曾想过他伤的是谁?」 林斐笑笑,如清风朗月:「伯父,我何曾惧过权贵?」 杜松嘆了口气:「你啊,跟你父亲一样,也罢,你既要带走他,那便带走吧,只是切记,莫教他冲动行事了。」 林斐朝府尹行了一礼:「多谢伯父。」 拜别杜松后,林斐去到暂压犯人的牢房。 穆达靠在墙边,头髮凌乱,整个人状若疯癫,他双手捧着什么在看,林斐走到跟前了,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林斐嘆了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穆达依旧没有反应。 他蹲下身,拍了下穆达的肩膀:「跟我走吧。」 穆达这才有了反应,他转过脸看向林斐,七尺男儿哭成了泪人,他叫了林斐一声「监正」,便再说不出话来。 林斐没有催穆达,待穆达哭够了,这才带着人离开。 穆达恍恍惚惚跟在林斐身后,满脑子都是穆清不在了这件事。 正恍惚着,突然听到林斐问:「你为何认定那是穆清?」 穆达一听,更难受了,他把手中玉坠给林斐看,哽咽着说:「这是狸奴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我是在刚刚那……」穆达又说不出话了,他始终无法相信穆清死了这件事,明明前几天他们还通书信了。 「确定这真的是穆清的?」林斐拿过玉坠细细查看,又凑到鼻尖嗅了嗅,更加确定此物绝非自水中打捞,亦非那尸身贴身之物。 穆达点头,他虽不识货,可这个玉坠穆清自小就带在身上,他不会认错。 林斐没再说话,他引着穆达回到家,遣退院子里所有人,倒了杯茶送到穆达面前,低声道:「接下来我的话你认真听着。」 穆达不知道林斐要同他说什么,可从林斐的脸色看,应当事关重大。 林斐道:「刚刚我验过尸了,那不是穆清。」 「什么?!」穆达勐地站起身,眼中迸发出光彩。 林斐道:「穆清应该没死,他还活着。」 第28章 「真、真的吗?」穆达抓住林斐的手,手止不住的抖。 林斐轻点下头,如果穆清真的死了,那又何必换尸?如果穆清没死,那又在哪儿?林斐想了一圈儿和穆清有过节的人,最终想到了聂昭身上,能知道穆清贴身之物的,那必然是亲近之人,除了聂昭,他想不到别人。 可从今天聂昭对顾其玉的态度,又让他有些迷惑,他不会蠢到以为顾其玉真和穆清有什么同窗之谊,那顾其玉今日专程来,要么是来看热闹,要么……他就是兇手,来确定死的是穆清。 可如果顾其玉是兇手的话,那深爱顾其玉的聂昭就完全没有理由背着顾其玉救下穆清,又设计换尸。 林斐有些捋不明白,也暂时没把这些猜测告诉穆达,免得穆达跟着乱想。 他收回心神,对穆达道:「顾其玉此人心胸狭小,你今日伤了他,我担心他报復你,最近几日你先在我府上避避,不要出门。」 「那狸奴……」穆达着急找到穆清,虽然林斐说了穆清没死,可没有亲眼看到,他还是难以安心。 第52页 林斐道:「我会找到他,送你们离开。」 穆达扑通一下跪在林斐面前,刚要磕头,林斐忙把他扶起来,他道:「穆清是我的朋友,为朋友义不容辞,你无须如此。」 穆达不知道穆清何时跟林斐成了朋友,但此时能有林斐帮助,穆达顿时有了主心骨,若是让他去找人,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找。 「多谢林监正。」穆达哽着声音朝林斐躬身拱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感谢林斐。 林斐託了穆达胳膊一下:「穆兄弟不必言谢,应该的。」 林斐安顿好穆达,安排下人去查谢敬贤还有裴修文最近的动向,便进宫了。 皇帝身子越发差了,几乎是卧床不起,朝中事务也基本都交由太子处理,他只偶尔召见些重臣。 林斐虽非朝臣,但因家学渊源,皇帝很信任他,一直觉得他有他父亲的风范,想着再过两年,让他在学子中声望再高些,便把他提到御史台,却没想到他恐怕撑不了那么久了。 到了皇帝寝殿,林斐直入内殿,皇帝见他来了,笑呵呵道:「爱卿来了。」 林斐颔首,从太监手中接过药餵皇帝,待皇帝喝完,又伺候皇帝漱口擦嘴,这才安然坐下。 林斐行止有度,做事不疾不徐,皇帝很喜欢他,再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他不敢亲近,担心外戚干政,另一个…… 想到那个自己千娇万宠的孩子给他下毒,还日日请安床前尽孝,皇帝只觉心里发寒,更觉自己失败。 他子嗣单薄,贵妃因生聂珏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他怜惜贵妃,专宠于她,再没进过后宫,他也只有聂昭聂珏两个孩子。 他想要压制周家在朝中权势,刻意扶持贵妃母家,一心一意为贵妃母子铺路,没成想在他们眼中,权势大过天。 可皇帝又没有办法去怪他们,是他亲自养大的他们的野心,给他们承诺了他做不到的未来,最终却要求他们远走避祸,求余生安宁。 皇帝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可他阻止不了,尽管他私心希望他们能成功,但他知道,成功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 「爱卿,你帮朕写份密旨,他日若聂昭登基,让他留珏儿一命。」皇帝声音透着哀凉,即便他因聂珏时日无多,却依旧惦记那个被他养坏的孩子。 林斐看着明明正值壮年却形容枯藁的皇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他起身去偏殿准备好笔墨过来,按皇帝所言,将密旨写好,待皇帝看过后,盖下玉玺。 皇帝撑着说了这么会儿话,已经很是疲乏,他缓缓合起眼:「爱卿退下吧,朕有些乏了,密旨一定要小心收好,珏儿的生死握在你手上了。」 皇帝说的很是悲凉,仿佛聂昭一旦上位,真就会要了聂珏的命一样,可他们是兄弟,若师出无名,聂昭随意杀了聂珏,于他声名也有碍,聂昭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除非聂珏…… 林斐眼神暗了下,没敢再往下想,他应下皇帝的话,悄声退出寝殿。 回去的时候已是午后,路过荟萃居时恰看到聂昭和顾其玉从里面出来,他们上了马车便离开了。 林斐打马跟了两步,最终还是往家走去。 即便他现在跟去又能怎样,一样查探不到穆清的下落。 聂昭送顾其玉回家后,便急急赶回东宫。 他秘密把穆清藏于东宫,无人知晓穆清究竟在哪儿,便是阮民,也只知穆清在东宫,却不知究竟藏于何处。 至于带穆清回来时,背地里也许看到的人,有了今日这一出,他们恐怕也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毕竟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么会在东宫呢? 回到东宫后,聂昭吩咐阮民备好饭菜,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先去密室看穆清了。 和平日不同,穆清此时端坐在床上,看向他的眼神泛着冰冷和怒意。 聂昭被穆清这么看着,不仅没有难受,反倒有几分开心。 他不怕穆清生气发怒,就怕穆清对他毫无反应。 他走到穆清身边坐下,拉过穆清的手,笑道:「清清,我回来了,是不是饿了?我让阮民备了饭菜,很快就好。」 聂昭身上带着几分甜腻的香味儿,穆清在顾其玉身上闻到过这样的味道,想到聂昭碰他的手刚碰过顾其玉,穆清没来由的一阵噁心。 他挣开聂昭的手,起身看着聂昭,眼中满是嫌恶,那目光扎在聂昭心上,聂昭唿吸都跟着停滞。 他勉强笑了笑:「怎么了清清?」 穆清伸出手:「我的玉坠呢?」 今早聂昭走了之后他才发现玉坠不见了,想到聂昭今早在他颈间摸索,恐怕就是为了取他玉坠。 聂昭握住穆清的手,笑道:「我借来一用,今晚便给你取回来可好?」 「在哪儿?」那个玉坠对穆清很重要,他母亲在他出生当日血崩而亡,那个玉坠是他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自小带在身上,从未离身,他也同聂昭说过那个玉坠的由来,可聂昭居然取走了他的玉坠。 穆清不知道玉坠在哪儿?可想到聂昭身上属于顾其玉的味道,忍不住想,是不是又是顾其玉欺侮他的花招? 穆清顿时有些无力,他连退出都不允许吗?他垂下眼,眼泪从眼眶掉落,然后双膝一屈,朝聂昭跪下。 聂昭身子僵住,他圆睁着眼看着穆清,穆清抬眼含泪看着他,他听到穆清颤着声音说:「求你,把坠子还我,只要你肯还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第53页 聂昭也红了眼睛,他把手放在穆清侧脸,摩挲着他的脸颊,想要说话,可嗓子就像被人捏住一样,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他深深看着穆清,只觉穆清哀求他的目光像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他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可以发出声来,他带着自虐的心理问:「若我说我想要你呢?」 穆清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气音:「好。」 聂昭一把拉起穆清,翻身把他压在床上,他泄愤一般撕扯穆清的衣襟:「这样可以吗?」 穆清紧拧着眉头,别开脸不去看聂昭,明明心里极为排斥,却还是强忍着说:「可以。」 聂昭亲吻他的耳朵:「这样呢?」 「可以。」 聂昭亲吻他的眼睛鼻尖:「这样呢?」 穆清合起眼,眼泪在枕头上化开,他大声道:「可以,都可以,我求你不要问了!」 聂昭停下动作,看着穆清颤抖的身体,泪眼从眼中滚落,他很小就不哭了,他知道他的眼泪什么都换不来,可此刻只觉无限心酸:「清清,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吗?」 穆清紧咬着牙不说话,也不肯睁开眼看看他,他起身拉过被子给穆清盖上,落荒而逃。 出去的时候,阮民正在把桌上饭菜往食盒里放。 每次都是先端进来,阮民放进食盒,聂昭再带去给穆清。 阮民听到动静,扭头看向聂昭,顿时吓了一跳。 聂昭髮丝凌乱,形容狼狈,阮民从未见过聂昭这样,他颤着声道:「殿下。」 「出去。」 阮民立刻放下食盒退了出去。 聂昭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平復下心绪,他看着满桌穆清爱吃的饭菜,开始把菜往食盒放,放着放着又模煳了视线,内心升起一种要失去穆清的恐惧。 他盖起盖子,拎着食盒重新折返密室,进去前深吸了口气,使劲儿扯起嘴角,可进去后嘴角又无力落下。 穆清包裹着被子,背对着他。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边看着穆清,好声好气哄道:「清清,刚刚是我煳涂了。」 穆清没有反应。 聂昭继续道:「你放心,今晚我定给你把坠子取回来,好不好?」 穆清还是没有反应。 聂昭在床边躺下,看着穆清露出来的一点头髮,想往穆清跟前靠靠,又不敢靠近,怕更惹穆清生气。 「清清。」聂昭叫了一声穆清的名字,想要给自己解释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事情尚未定局,若急急说与穆清听?万一中间出现什么变故,恐怕穆清又会以为他骗人了。 聂昭嘆了口气,起身去把饭菜全都拿出来摆好,他没再往穆清身边凑,只在门口道:「清清,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不扰你了。」 说完,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见穆清依旧没有丝毫反应,苦笑了一下,颓然离开了。 穆清没有动,他不知道聂昭是骗他还是真的会给他取回来玉坠,更不知道玉坠现在是好的还是坏了,他长唿了口气,只盼着聂昭能真的将玉坠完好无损的还回来。 是夜,林府。 林斐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回来了,谢敬贤和裴修文近来都很安分,没有劫走穆清的可能,那现在便只可能是聂昭了。 只是聂昭的消息却实在是不好打探,他斟酌着该从哪里入手才好打探,便听穆达在一旁问:「林监正,可是有狸奴的消息了?」 林斐轻轻摇了摇头:「还在打探,你莫急。」虽十有八九是在聂昭那里,可未确定前,他不会轻易说出口。 穆达有些失望,可想了想,不过才一日的时间,哪里有那么快就能打探到?何况,自己只能在家里等着,帮不上一点忙,又怎好一再催问。 夜里,林斐就给穆达安排在自己隔壁睡下,他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忽地听到屋顶有踩过瓦片的声音,那声音极其轻微,就在林斐以为是幻觉的时候,忽地听到隔壁穆达一声嘶吼:「把玉坠还给我!」 林斐勐地起身,他随手拿过衣服套上,刚开门出去就见门外闪过一道黑影,他想也不想,立刻追了上去。 那黑影速度极快,林斐跟了两条街便跟丢了,他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虽不是往东宫跑的,但林斐笃定一定是来自东宫的人。 此人专程来偷玉佩,恐怕是要还给穆清,林斐松了口气,东宫那位不惜暴露也要取回玉坠,至少证明穆清现在是安全的。 可既然穆清在他那里,他又为何要隐瞒真相,让顾其玉误会穆清已死?难不成聂昭喜欢的是穆清?他骗的从来都是顾其玉? 林斐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下,人人都知聂昭爱慕顾其玉,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斐转身欲回去,打算明日先从知道的聂昭的宅邸去看看能不能探到穆清的消息,实在不行便只能找皇帝帮忙了。 正想着,却见顺天府的方向火光沖天,林斐脚步一转,掉头就往顺天府的方向跑,还未到近前便见街巷上有一道黑影匿于阴影下,悄无声息的离开。 林斐掉转头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武安伯府后门,那人影便消失了。 林府转道回了顺天府,顺天府里闹腾一片,衙役们都忙着泼水救火,杜松也来了,他衣衫凌乱,头髮也松散着,看得出是急急赶来的。 第54页 「伯父。」林斐走到杜松近前。 杜松惊了一下:「阿斐?你怎么在这儿?」 「有事路过,看到这里着火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是停尸房。」林斐看着屋顶坍塌,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停尸房,不由想到白日里顾其玉的再三确认和离开时的眼神。 林斐冷笑,好一个同窗之谊。 停尸房里的尸体被烧成了块黑炭,早已面目全非。 林斐问:「伯父,仵作验过尸了吗?」 杜松脸色沉的可怕:「未曾,本来准备验尸的,突然被人请走了。」现在想来,恐怕是故意为之。 林斐沉吟了一下,对杜松道:「伯父,我来时见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离开,我一路跟去,他进了武安伯府。」 杜松倏然睁大眼:「当真?」 林斐点头,接着道:「只是我未曾看到他纵火,何况,只靠我一人口供,怕也定不了罪。」 杜松眼神又暗淡下来,他知道林斐的意思,武安伯家背靠贵妃,又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都怪他大意了,他看着那尸身,只怕这案子又要成为一桩无头案了。 想着白日里那个叫穆达的兵士那般痛苦,他不禁有些心酸,他甚至没有办法还他一个公道。 林斐却是盯着那具尸身,眼睛愈发明亮起来,他找到一个可以送穆达离开的藉口了。 「伯父,今日领走的兵士还在我府上,我先回去与他好好说一下,明日我再带他过来。」林斐道。 杜松长嘆了口气:「有劳你帮我好好安抚一下他。」 「我会的。」林斐别过杜松后便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半道碰到穆达,穆达整个人都惶惶不安,他把穆清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林监正,可追到那贼人了?」穆达紧张的抓着林斐的手臂。 林斐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回去再说。」 「好,好。」穆清惶惶不安的跟着林斐身后回到林府,刚进院子便迫不及待的问,「林监正……」 林斐引着穆达回到房间,徐徐开口:「今日来取坠子的,我猜应该是取走给穆清的。」 「真的吗?」穆达还是不安心,那玉坠实在是对穆清太重要了。 林斐点头:「十有八、九。」 穆达松了口气,只要没有丢就好。 林斐接着道:「我今晚还遇到了一件事。」 「和、和我有关?」不然林斐应该不会专程给他提起。 林斐点头:「顺天府的停尸房着火了,里面的尸体也被烧了。」 穆达有些不明白,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林斐接着道:「明日我会带你去府衙,到时你就当被烧的是穆清,好好哭一场。」 「这、这……我怕我哭不出来。」穆达已经知道那不是穆清,他又哪里能对着陌生人哭出来。 林斐道:「那如果兇手也会去,你若不哭,兇手就会发现有诈,继而继续追杀穆清呢?这样也哭不出吗?」 穆达瞬时白了脸,身上泛起一阵寒意:「能!」 林斐笑了下,接着道:「然后你就求府尹大人将那尸身火化,届时你以送还骨灰为由离开京城,我会安排人接应你,只是离开后,你恐怕不宜立即回家,你若不嫌弃,可以去边关,我有一个好友在那里,我可以帮你引荐。」 穆达愣了下:「那狸奴呢?他不和我一起走吗?」 第29章 林斐当然想把穆达和穆清一起送走,只是此时穆清尚未找到,穆达又恰逢时机,自然是能走一个便走一个,否则若生什么意外,恐怕一个都走不了了。 林斐知道穆达的担忧,他温声宽抚:「你且宽心,我一定会找到穆清把他送出京的。」 「可……」穆达有些犹豫,虽说林斐说穆清没有死,可他没有亲眼见到穆清没事,又哪能安心离开。 林斐继续劝着:「我知道你所忧心的是什么,但是穆达,同时送你二人离开很有可能你们二人都走不了,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穆达摇头,这当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不怕自己走不了,可他怕穆清走不了。 他不知道穆清现在在哪儿,但无论在哪儿都一定非他所愿,否则他不可能不联繫他。 穆达不由又想到太学那位裴公子,他以自己要挟穆清让穆清去赴宴,那这次穆清被困,会不会也是他成了穆清的软肋,让穆清被人拿捏? 想到此,穆达眼中多了几分坚定:「林监正,我都听你的。」 「好,那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顺天府。」 林斐和穆达这里敲定,丁炤甩掉林斐后便回到东宫。 聂昭在寝殿正殿等着他,见他来了,立刻站起来,看起来有些急切,他大步走过来,朝他伸出手:「坠子。」 丁炤愣了下,他自小跟在聂昭身边,聂昭从小时候起就很持重,他从未见过聂昭如此失态的样子。 他忙拿出玉坠双手奉上,聂昭拿过坠子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玉坠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遣退丁炤后,聂昭这急急往密室去。 密室静悄悄的,无声无息,桌上新换的饭菜依旧一口未动。 穆清在床上躺着,合着眼,胸口均匀欺负,脸侧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聂昭蹲在床边,静静看着穆清的睡颜,忍不住去触碰他,却又在半道收了手。 第55页 他不知道看了穆清多久,最终化为一声轻嘆,他把玉坠放在穆清枕边,轻声道:「清清,再等等,所有对你的亏欠,我都会补给你。」 他站起身,也不敢留宿了,轻手轻脚收拾了晚饭便离开了。 待聂昭离开后,穆清缓缓睁开眼,他眼神空洞的看着门口,补给他?拿什么补? 他拿过一旁的玉坠,细细看着,确认没有任何破损,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想到这个玉坠曾被顾其玉碰过,便觉噁心,他拿过帕子,认认真真擦拭了好几遍,这才重新戴好。 第二天一早,林斐带穆达去到顺天府。 穆达一夜未睡,脸色惨败,鬍子拉渣,形容憔悴,不用说话便已经有了几分痛失亲人的样子。 杜松见状,看向林斐,林斐点了下头。 杜松道:「小兄弟,跟我来吧。」 杜松带着林斐和穆达一起去到另一个房间,尸身暂时停放在那里。 穆达乍一看到那具焦尸,向后退了一步,他看向林斐,林斐立刻对杜松道:「伯父,我们先出去吧。」 杜松以为林斐是顾及穆达的情绪,点点头和林斐一道离开了。 起先屋子里还静悄悄的,不肖片刻,里面便传来穆达痛哭的声音。 穆达原本是哭不出来的,只是想到自己此番离开,和穆清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不由伤感,忍不住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穆达肿着眼从屋里出来,他朝杜松跪下磕了个头:「求大人帮我把……」穆达哽了一下,接着道,「帮我把他火化,我想带他回家。」 杜松点头,拍了拍穆达的肩膀:「节哀。」 再从顺天府出来,穆达手中已经抱了一个罈子。 林斐和穆达回去后,便着手开始帮穆达置办东西。 穆达忙拒绝林斐,他欠林斐太多了,怎好连东西都让他置办?他在军中的时候没什么要买的,俸禄都存了下来,虽不能大操大办,但勉强也够置办些东西了。 只是林斐不同意,军中并非净土,其中关系复杂,贵妃的人聂昭的人都有,穆达回去收拾东西,无疑是告诉聂昭他要走了,一旦引起聂昭注意,不仅穆达走不了,穆清更走不掉了。 穆达不知道为何林斐不同意,却还是听林斐的没有回去。 准备好东西后,下午林斐便又进了趟宫。 穆达军籍的事情,还需要皇帝帮忙,或许,也可以从皇帝那里打探下聂昭有没有什么隐秘居处,总好过他无头苍蝇一样。 林斐去的时候皇帝刚醒,听到林斐求见便让林斐进来了,他其实也很想有小辈儿陪陪,可他两个孩子,一个很早就不肯叫他父皇,更遑论来看他,另一个倒是来陪他,只是同他说话,总不时的提废太子的事情,来看他又有几分真心呢? 林斐拜见皇帝后,皇帝笑着让他在一旁坐下,笑问:「爱卿今日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林斐虽受召常来宫中,但他为人克己守礼,鲜少主动来宫中打扰他,更遑论他刚来过便又来了。 林斐有些惭愧,明知皇帝身体不好,还来叨扰。 他起身跪在皇帝床前,垂首道:「臣来,确有事情求陛下帮忙。」 皇帝笑道:「起来说吧。」 林斐依言起身,先说了下穆达的事情,求皇帝能让穆达离开城防营,用的藉口还是送骨灰还乡。 皇帝听完,忍不住感慨穆达和他好友之间兄弟情深义重,又想到聂昭和聂珏,嘆息道:「你来执笔,传朕手谕。」 「谢陛下。」 林斐谢过皇帝后,依皇帝言写好手谕,总算是办妥了穆达的事。 接下来就是穆清的了,他收好手谕,斟酌道:「臣还有一朋友,被太子殿下所困,不知所踪,不知陛下可知殿下有哪些可以留人之处?」 林斐不知皇帝知不知道太子和穆清之间的事,信息不敢透露太多。 皇帝沉吟了一下,问道:「很重要的朋友?」 林斐点头。 皇帝又问:「太子何故困他?」 林斐摇头,他确实不知聂昭到底是何用意。 皇帝想了一会儿,长嘆了口气,朝林斐招了招手,示意林斐靠过来听。 林斐凑近皇帝,皇帝压低声音给他说了个地方,又道:「此处切勿再告诉别人,你且试试看吧。」 林斐谢过皇帝,又跟皇帝说了会儿话,见皇帝精神有些萎靡,便准备告退离开。 皇帝突然道:「林斐,你说的那位朋友,同太子什么关系?」皇帝之前听过些关于太子的传言,只是没去了解过,如今听林斐提了这事,突然想起来,便多嘴问了一句。 林斐愣了下,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皇帝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下,问:「你不怕因此得罪太子吗?」 林斐摇头,眼神坚定:「不会。」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好,好!」 林斐不知皇帝此话何意,只是他回家后没多久便接到圣旨,任他为御史中丞,不日上任。 本朝有律,不杀言官,皇帝此举一来确实看好他,二来是在保他的命。 第二日一早,城门刚开,林斐便送穆达离开了,与穆达同行的还有他府上一个僕从,他需得确认穆达真的安全离开。 送走穆达后,林斐便拿了皇帝给他的令牌进了宫,去皇帝所说的那个地方。 第56页 他不知道穆清是不是真的在那里,但好在有一线希望在。 此时正是早朝时候,近来都是聂昭主持朝政,林斐可以确认他现在绝对不会在东宫,正是行事的好时机。 穆清用过早饭后,随手拿过一本话本看。 聂昭在这里除了放了许多话本之外,更多的放的是考试相关的书,穆清只觉讽刺,他害他至此,又何必惺惺作态? 他从不碰那些书,聂昭却对他看那些书很是执着,只要聂昭在,只要他有时间,就抱着他和他一起看,他不看的话就念给他听。 穆清多是无视聂昭的,只是他记性好,聂昭念的多了,多少总能记住些。 他翻看着话本,有些漫不经心,脑子里想着的是聂昭前几日读的策论,他合上眼,心中默诵,正想着,忽的听到一阵响动,似是机关启动的声音,就像聂昭每次来时开门的声音,可方向却不是聂昭每次进来的方向。 他放下书,循声走去,走到浴池所在屋内,刚过去便见屏风后绕出一人,竟是林斐。 穆清瞪大了眼,有些不确信的开口:「林大哥?」 林斐乍一见穆清,心神不由激盪,他没想到竟如此顺利便找到了人,当真是天助我也,他上前两步,一把将穆清揽进怀里,又慌忙松开,他有些失态了。 他扶住穆清肩膀,细细看着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身上并无受过虐待的痕迹,不由松了口气,他问道:「你可还好?」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苦笑道,「瞧我问的。」 穆清摇头,认真回答林斐:「除了不让我离开,他没有苛待我。」多余的,穆清没有多说,他不想林斐担心。 林斐知道穆清在想什么,更是心疼,他说:「穆清,你放心,我会助你离开的。」 穆清闻言,眼睛迅速亮了起来,只瞬息,其中的光便又暗了下去,他摇摇头:「我不能走。」 林斐瞭然:「因为穆达?」 穆清没有说,他不想给林斐添麻烦。 林斐道:「穆达已经离开了。」 「什么?」穆清霍地抬头。 林斐含笑看着他:「所以,穆清,告诉我,你想离开吗?只要你想,我便助你离开。」 穆清看着林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当然想离开,可是他不能把林斐牵扯进来,林斐助穆达离开已经得罪聂昭了,若再让他离开,他不知道聂昭会对林斐做什么。 林斐皱了皱眉,心往下沉:「你还惦记他?」林斐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若是穆清甘愿留下…… 「不是。」穆清忙否认。 「那是为何?」林斐说完,恍然明白过来,他道,「你是担心他会针对我?」 穆清点头。 林斐道:「放心,陛下给了我免死金牌,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离开?」 「什么免死金牌?」穆清觉得林斐在骗人。 林斐道:「陛下给我赐了官,便是太子登基,也不能轻易动我。」除非他想失了人心,何况,他还有一道保聂珏命的圣旨,那必然也会得罪聂昭,得罪一次是得罪,得罪两次也是得罪,便是得罪个彻底也无所谓。 他身为言官,若担心得罪人,那不若辞官。 穆清还是有些犹豫。 林斐语气轻松,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穆清,我早就已经得罪太子了,也不差你这一个,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离开便可。」 穆清红着眼看着林斐,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林斐才好了。 林斐再次发问:「穆清?」 穆清重重点头:「想。」 第30章 确认穆清的心思,林斐松了口气。 他道:「你近些时日你要好好吃饭,空闲下来便锻鍊一下。」 林斐说着,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不少:「过两日便放榜了……」 穆清愣了一下,勉强扯了下嘴角,低低应了一声。 林斐接着道:「之后便是殿试,陛下病体难支,殿试应当会提前,不出意外的话,太子会从旁协助,到时我来带你离开。」 和穆清约好后,林斐便匆匆离开了。 穆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禁有些恍惚,他真的可以离开了。 回到房间,他在床上呆坐了会儿,突然想起林斐的话,立刻起身动弹起来。 逃跑也是需要体力的,他得抓紧一点。 估摸着聂昭回来的时间,穆清便停下来假意看书,没多久便听到聂昭回来的声音。 聂昭走到穆清身后,压下身看了眼他手中的书,果然是在看话本,他从穆清手中把书抽走,将一本策论放在他手中。 穆清皱眉,甩手就要丢开,聂昭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让他丢。 穆清看向聂昭,目光沉沉的,他冷声开口:「殿下这是何意?」 若是之前,他定然不会跟聂昭较劲,也不会理会聂昭,今日不知是不是听说要放榜的缘故,心底的不甘又勾了起来。 聂昭被穆清的目光刺得心口发寒,他勉强笑了笑,若无其事道:「你寒窗苦读十年,怎可轻易放弃?」 穆清只觉自己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讥讽的看着聂昭:「不是殿下亲自下命要我让给顾其玉的吗?」 「清清……」聂昭想要说些什么,被穆清打断:「说起来,快要放榜了吧?」 第57页 聂昭脸色微变,穆清看着聂昭的反应,知道即便还没放榜,结果恐怕已经出来了,他冷笑道:「不知顾公子是否得偿所愿,一举夺魁。」 聂昭嘆了口气,他轻轻抱住穆清,穆清只觉浑身汗毛都炸了,他用力推着聂昭,感觉到穆清的挣扎,聂昭立刻收紧手臂,将穆清牢牢箍在怀里:「清清,他不会如愿的。」 穆清身子僵住,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聂昭的声音平板,不含丝毫感情,提起顾其玉时的感觉丝毫不像提起自己爱慕之人,倒像是和顾其玉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察觉到穆清的反应,聂昭垂首亲了亲穆清的发顶:「清清,待此间事了,我都告诉你,到时,你……」聂昭沉默了一下,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求,「你别怕我,好不好?」 穆清不说话,也不敢动,最终头顶传来聂昭一声嘆息。 聂昭放开他,拉过他的手:「吃饭吧。」 之后几日,聂昭一如往常,穆清趁着聂昭不在的时候便偷偷锻鍊,以免逃跑的时候体力不支。 这日,穆清醒来的时候聂昭竟还在,见穆清醒来,他凑上前,笑道:「清清,今日有场好戏,你要随我去看吗?」 穆清合起眼,翻过身,把被子拉过来遮住自己。 聂昭对穆清的无视几乎都要习以为常了,他轻轻碰了下穆清的头髮:「也罢,不想看便不看,左右最后也要一併告诉你的,现在出去也不太安全,你歇着吧,饭菜在桌上,记得起来吃。」 说完,聂昭等了等,见穆清依旧理他的打算都没有,这才讪讪离开。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礼部大门前早早便围满了人。 束宁把马车停到树荫下,对聂昭道:「殿下,到了。」 聂昭挑起帘子看了眼,便漫不经心放下,他问道:「他们来了吗?」 束宁道:「来了,只待放榜,他们便会来提状。」 礼部大门打开,有官员带着几个衙役出来,他们神色端正肃穆,手中捧着黄色榜纸。 周围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们屏着唿吸,看着衙役将榜纸贴好。 站在最前面的人,盯着榜纸看了眼,大声道:「第一名!顾其玉!」 跟着又有人喊出第二、第三的名字…… 报喜的人已经提前出发去各家报喜讨喜钱,聂昭静静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暗卫来报,报喜的人已经离开顾家,聂昭轻轻敲了敲车柱,束宁立刻会意。 他看向守在暗处的人,轻点了下头,不多时,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扑到榜单前,盯着榜单上的名字,状若疯癫的嘶吼:「舞弊者高居榜首,守律者却被逐出考场,我不服!不服!」 那人说罢,人群中另有一人冲出来:「巡考管毁我试卷,折我笔桿,谁能还我公道!」 …… 一个学子开了头,立刻便涌出来十五六个学子,他们形容憔悴,甚至还有学子是被抬来的。 他们当中,有在考前被打伤无缘考试的,有在考试当天以各种理由阻挠进入考场的,还有进了考场后以各种理由赶出去的…… 周围的学子百姓在听到那些考生字字泣血的控诉后,瞬间被点起怒火,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聂昭安排在其中的人听着大家有愤怒的,有为那些学子抱不平,直接开口,戳人心窝:「往后是不是只要有官宦子弟参考,我等平民便只能让道了!」 大家一听,这还了得?!科举是许多人唯一能进仕途的路,若真如刚刚那人所言,他们还有什么盼头?于是便跟着一起叫嚣,要朝廷给他们一个公道。 这边的动静越闹越大,终于引起礼部官员的注意。 出来的是礼部侍郎张理,是贵妃一脉,此事他亦有参与。 他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顿时白了脸,不是说已经把他们全都解决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张理手脚都在抖,科举舞弊是大事,若是闹到皇帝面前,他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来人啊!」张理的声音有些尖锐,他指着那群闹事的考生,对身后的衙役道,「礼部门前岂容他们放肆?把他们全都带走!」 那些衙役得了令,立刻上前抓人,礼部大门前更乱了。 聂昭从马车上下去,眼看着那些衙役就要拔刀,他悠悠开口,语气懒散,却透着森森冷意:「张理,礼部大门前,你意欲何为?」 聂昭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周围的人听到声音,自觉向两边让开。 张理乍看到聂昭,腿一软坐倒在地,头上乌纱也歪到一边。 他迅速爬起来,跪行到聂昭脚下:「回、回殿下,是、是这帮刁民闹事。」 「哦?」聂昭语调微挑,目光转向张理所谓的「刁民」,当先打头阵的那名举子立刻跪下,红着眼睛道:「学生江黎以性命举报本次春闱有考生勾结考官,徇私舞弊,伤人性命,求太子殿下彻查,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 江黎说罢,同他一起的举子朝聂昭齐齐跪下:「求太子殿下彻查,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 周围百姓还有围观的学子见状,也都跟着跪下:「求太子殿下彻查,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 声音响彻长街,一遍又一遍。 张理脸色煞白的歪倒在一旁,满脑子只剩两个字:完了。 第58页 科举舞弊一案迅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武安伯府还沉浸在顾其玉榜首的喜悦中,便有下人来报,有举子状告这次春闱舞弊。 顾其玉冷哼一声:「一群小人,见不得别人好罢了!」 武安伯也不悦道:「张理怎么办事的?还能让人闹起事来,把人处理了没有?」 下人不知当时情况,也是道听途说了这件事,他看了顾其玉一眼:「据闻,是太子殿下亲自调查此案。」 「什么?」顾其玉霍然起身,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笑来,「还得是太子哥哥,爹爹,我这就去找他,那群贱民竟然还敢生事,我绝不让他们好过!」 武安伯看着顾其玉面上笑意,皱了皱眉,提醒道:「其玉,别忘了你是哪头的。」 「爹,我知道。」说完,顾其玉便急急出门去东宫了。 聂昭安置好那些举子后,便去了皇帝寝殿。 寝殿内,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聂昭和皇帝二人。 皇帝听聂昭讲完,缓缓合起了眼睛。 本次春闱的主考官是聂珏的老师,大部分参与的也都是聂珏一派,若真要彻查,无异于彻底剪断聂珏的羽翼,到时聂珏岂非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陛下,百姓看着呢,天下学子看着呢,先祖开创科举,好不容易替代了门阀士族,陛下是想再回去吗?」聂昭徐徐开口,字字诛心。 皇帝倏然睁开眼,他盯着聂昭,半晌才哑声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聂昭不语,等着皇帝说。 皇帝道:「无论如何,留珏儿一命。」 聂昭看着床榻上形容枯藁的男人,只觉他可怜、可悲又可恨,他实在没有想到,聂珏连弒君的事都做出来了,他竟还想着维护他,为他留后路。 皇帝等了半晌不见聂昭说话,有些心慌,他现在可以说没有什么跟聂昭谈判的筹码,就是他留下让聂珏继位的圣旨,面对周家那个庞然大物,聂珏也坐不稳皇位。 他放软了语调:「昭儿,珏儿是你亲弟弟,若我不在了,他便是你的至亲。」 皇帝还从未如此亲昵的叫过他的名字,聂昭轻笑一声,深深看着皇帝,良久才道:「您真是一个好父亲。」 皇帝只觉聂昭的这句话像是一个巴掌打在脸上,对于聂珏来说,他也许是一个好父亲,但对于聂昭来说,他着实算不上好,甚至是极差的。 聂昭说这句话不掺一丝一毫虚伪,全都出自真心,皇帝确实是一个好父亲,可惜…… 他深吸了口气:「好,我答应你,留他一命。」 皇帝松了口气,虽然聂昭行事手段有些狠厉,但他向来言而有信,他既然承诺了,那至少是保住聂珏的命了。 「拟旨吧。」皇帝嘆息着开口。 聂昭回到东宫的时候,顾其玉已经等了好久,见聂昭回来,立刻迎上前,娇嗔道:「太子哥哥,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聂昭笑笑:「刚刚去见了陛下。」说着,先顾其玉一步开口,「你来是为了科举舞弊一事吧?」 顾其玉忙不迭点头,刚想控诉一下那些人如何欺负他,如何污他名声,就听聂昭道:「放心,陛下已经下旨,孤定会好好彻查此案,还你一个公道。」 「什么?」顾其玉睁大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昭道:「孤知你是实至名归,怎能让此脏水泼到你身上?你放心,孤定会还你清白。」 「我……」顾其玉张张嘴,脑子乱成一锅浆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意是要聂昭给他出头没错,可也不是这么个出头法呀,若聂昭当真彻查,那这罪名就实打实的安在头上了,到时别人怎么看待他?怎么看待武安伯府?怎么看待宸王? 聂昭看着顾其玉脸上一阵青白,故作不知,他笑得温柔:「其玉,怎么了?」 「我、我、我只是觉得不必如此大动干戈。」顾其玉勉强扯了扯嘴角。 「哦?那你想怎么做?」 顾其玉听聂昭这么问,眼睛瞬间亮起,他拉过聂昭的衣袖,再顾不得伪装良善:「杀了那些闹事之人便是!」 聂昭扯了下嘴角,摇了摇头:「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若只是杀了他们,岂非坐实谣传?你放心,孤一定会还你清白,你且安心等着。」 顾其玉见聂昭铁了心,不禁有些恼怒,可聂昭看起来却又是在为他考量,让他连阻止都没有说辞。 聂昭拍了拍顾其玉的肩膀:「你且放宽心,孤绝不会让你平白受人污衊,你只管回家等孤好消息。」 顾其玉离开东宫后,恍恍惚惚往武安伯府走了一段,瞬间清醒过来,他需得把此事告诉宸王和贵妃才是! 丁炤看着顾其玉马车转道去往宫里,立刻回到东宫将此事禀报。 聂昭静静听他说完,淡声道:「传令下去,开始布兵吧。」贵妃一派,应该要坐不住了。 第31章 丁炤离开后,聂昭立刻便去往密室。 刚刚面上运筹帷幄的淡然消失的干干净净,此时面上全是喜意,眼中闪动着的光也多了几分纯粹。 他快步冲到密室,进去就看到穆清端坐在书桌前,他停下步子,整了下衣服,这才踱步到穆清面前。 穆清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书,不曾看聂昭一眼。 第59页 聂昭轻轻叫了一声穆清的名字,等了等见穆清没有反应,便从袖中拿出圣旨放在桌上。 穆清拿着书的手紧了一下,这才抬眼看向聂昭。 聂昭笑看着他,眼睛异常明亮,语气更是轻快,像是邀功讨赏的孩子:「清清,打开看看。」 穆清没有动,现在能让他开心,只有离开这里,但能让聂昭开心的必然不会是让他离开。 他收回视线,目光復又回到话本上,其实话本没什么好看,他也对话本没什么兴趣,只是他在这里待着实在无趣,他又刻意的不去看聂昭带来的那些书,便只能靠话本打发时间。 聂昭见穆清依旧没有反应,从穆清手中拿走话本,把圣旨放到穆清手上:「清清,打开看看。」 穆清盯着手里的圣旨,缓缓打开,顿时愣住。 舞弊? 聂昭见穆清终于有了反应,忍不住笑开,他拉过穆清的手,轻轻捏了两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清清,待此案了解,我会重启考试,到时我送你进考场可好?」 穆清盯着那道圣旨,嗓子一阵发紧,明明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他却丝毫没有感到开心。 聂昭看着穆清沉郁的脸色,眉头微微皱起:「清清,你不开心?」 穆清看向聂昭,哑声问:「你何时知道的?」 聂昭闻言,表情轻松了不少,他道:「春闱前便知道了。」所以在顾其玉提出让穆清让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既然那次会试迟早作废,穆清又何必去受那一趟罪?倒不如等重考的时候在参加,到时一来没了那些脏东西,二来也遂了顾其玉的愿,可以稳住聂珏他们。 「所以你任由此事发生?」穆清不可思议的看着聂昭,他明明可以阻止的啊。 聂昭沉默了,这件事于公,可以剷除那些祸害,还朝廷以清明,于私,可以斩断宸王的左膀右臂,逼宸王孤注一掷,这件事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都必须让它发生。 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穆清擅读书,擅考试,可对于上这些阴谋算计却是一窍不通,他心思纯粹,一片赤诚,他以为只要中举,就可以为民请命,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官场沉浮中消磨掉了当初的少年意气,庸庸碌碌走完一生,又有多少人抛弃过去的自己,与那些贪官污吏沆瀣一气,成为了自己曾经最为唾弃的人,他想要守着穆清这份纯粹,不愿将这份黑暗展露在穆清面前。 穆清等了半晌不见聂昭说话,心骤然下沉,他问:「真的有人作弊吗?」 聂昭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穆清的意思,就听穆清继续说:「聂昭,我已无心科考,你不必如此,此事到此为止,放过那些考生吧。」 穆清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在他心口,刺得他鲜血淋漓,他苦笑着,目光中满是悲戚:「清清,看来在你眼中,我竟如此混蛋了。」 穆清抿着嘴,看着聂昭的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聂昭道:「清清,圣旨已经下了,岂有转圜的余地?你只管好好准备考试吧。」 「我说了我不会考!」穆清甩开聂昭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他现在只想离开聂昭,离开京城。 聂昭喉头滚动,他以为穆清看到圣旨会开心,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他勉强笑着,心里升起一种把控不住穆清的恐慌。 他道:「没关系,不想考我们便不考,那你同我说,三省六部,你想去哪里,我安排你去。」 穆清有些无力,他哪里都不想去,他想要回家,可是他不敢同聂昭说,聂昭是铁了心不让他离开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林斐助他离开。 可如今聂昭有所谓的舞弊案要查,结案后还要重开考,殿试可谓遥遥无期,他要何时才能离开? 聂昭没有等到穆清的回答,他知道穆清心有芥蒂,但没关系,他会让穆清重新相信他的真心。 因为查案的关系,聂昭最近忙了起来,过来的时间相较往日要少许多,有时除了送饭,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但穆清知道,他每晚都会过来。 这日,浴堂的门再次打开,多日不见的林斐出现在密室。 穆清心陡然提了起来:「是要走了吗?」 林斐摇头,面色犹豫着开口:「科举舞弊这件事,你知道了吗?」 穆清点头。 「那……结案后会试重考你知道吗?」 穆清再次点头。 林斐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聂昭竟然会把这些都告诉穆清。 「那你还要参加吗?」林斐期冀的看着穆清。 穆清摇头,林斐皱眉:「他还是不允你……」 「不是。」穆清垂下眼,低声道,「是我自己不想考了。」 「为何?」林斐不解,这是个好时机啊。 穆清不知道该怎么同林斐说,他直觉聂昭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如果想要通过外放远离聂昭,几乎不可能,他没有选择。 林斐还是觉得可惜,这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他再三确认:「当真不考了?」 「不考了。」他放弃了。 「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再寻时机带你离开。」林斐此次来本是为了告诉穆清这个好消息,只是穆清心意已决,他也不好再劝。 临走前,他突然道:「他希望你参试吗?」 第60页 穆清不知林斐何故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如实告知。 林斐略一沉吟,道:「不若你假意应承,让他放松点戒心也好。」 话虽是这么说,可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无一不让林斐生出聂昭也许是对穆清有意的想法。 他心下冷笑,若当真如此,聂昭活该也尝受满心欢喜后又骤然失去的滋味。 穆清没想太多,只觉林斐说的有理,于是聂昭再次来的时候,便看到穆清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的书已然从话本成了春秋。 第32章 聂昭的步子顿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盯着书皮看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大步走到穆清身后,看着书上的内容,这才敢确信穆清看的不是话本。 笑意攀上嘴角,他本不想打扰穆清的,可心底的喜悦怎么都掩盖不住。 他从一旁抱住穆清,穆清打了个哆嗦,书也丢到一边去了,他已决意离开,现在也不过是做样子给聂昭看。 他自小没有撒谎骗过人,这还是头一次,不免心慌意乱,整个身体僵直不能动弹。 聂昭满心都被喜悦充斥,再加上近来穆清本就不愿让他靠近,丝毫没有发现穆清的异常。 他喜道:「清清,你想通了是吗?」 「我、我想试试。」穆清低低说着,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那我请杨太傅来给你讲学可好?」 杨太傅是太子师,如今已是七十岁高龄,早两年便致仕在家养老了。 「不、不用了,我、我自己看便好。」穆清本就是做做样子给聂昭看,哪能再去劳烦老人家? 聂昭以为穆清是不愿接受他的好意,他沉默了一下,假装不在意道:「你不愿那便不请了,只是若有需要,定要同我说。」 「好。」 聂昭见穆清句句有回应,眼睛愈发明亮起来,之前他无论说多少,穆清都默不作声,任他自言自语,如今,哪怕只是简短的回应,都够他开心好久。 他深深看着穆清,忍不住想,穆清这算不算是重新开始接受他了?是不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回到过去了? 想到过去穆清待他亲近温柔,聂昭心下不禁升起几分暖意,他拉过穆清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两下,满是柔情的看着穆清:「清清,我们会回到从前那样的,对不对?」 穆清往外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他皱眉看向聂昭,对上聂昭满是期待的目光,心不由乱了几分,他别开脸,不敢去看聂昭的眼睛,他想说他们不可能回到过去,却又不敢说,怕聂昭设防,他就不好走了,可若是叫他违心的说他们会回到从前,他亦做不到。 聂昭等了半晌不见穆清说话,嘆了口气,又安慰自己穆清只要不是直接拒绝,那便代表还有机会,他温声道:「清清,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余生绝不让你后悔。」 穆清听着聂昭的承诺,却是一个字都不敢信了,聂昭假话说的比真话都真,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要看书了。」穆清使劲儿抽了抽手,这次聂昭放开了。 聂昭语气有些失落,可穆清没有直接拒绝他,又让他心里生出几分希望,他说:「好,我不扰你。」说完,看到穆清额角细汗,以为他紧张,又安抚道,「你莫紧张,便是不成,还有我,你想要去哪儿,我来安排。」 穆清盯着书一言不发,书上的字却是一个都没看进去。 聂昭更忙了,过来的时间更短,有时只是来送个饭便匆匆离开,甚至顾不上跟穆清说一句话。 穆清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从聂昭的反应看,定然是出事了。 这日,穆清半梦半醒间,乍见床边多了个人,他惊了一下,心脏骤然狂跳。 聂昭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思量什么,待他惊醒,才出声安抚:「清清,是我。」说完,便又沉默下来,只是盯着穆清看。 穆清坐起身,看着聂昭,被聂昭看得心慌不已。 他躲避着聂昭的视线,不由想,是不是他和林斐的计划被发现了,想到此,心下一阵慌乱:「为、为何这样看我。」 「清清,你会离开我吗?」聂昭觉得穆清既然准备考试,应当不会离开了,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安定不了,他想要听穆清亲口说。 穆清心下一突,不由白了脸色,聂昭真的发现了? 他吞了口口水,勉强扯了下嘴角,声音都在发颤:「为何这样问?」 聂昭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只是随便问问。」 说着,拉起穆清的手,示意穆清跟他过来。 穆清顺着他的力道从床上下来,一路跟他走到入口处,看着聂昭在门口的烛台上摆弄了几下,然后原本撼动不了分毫的烛台突然开始转动,接着一扇门缓缓升起,楼梯出现在了视线。 穆清身子僵住,心脏噗噗跳个不停,不敢看聂昭一眼,就在他以为聂昭要同他挑明的时候,聂昭突然开口:「这几日我恐怕分、身乏术,阮民每日会将饭菜送到寝宫,你可以在寝宫范围内随意活动,但千万别出去,我会安排丁炤守着。」 若非逼不得已,聂昭不会告诉穆清,可告诉穆清,他又不得安宁,时时提心弔胆穆清会离开。 穆清眨了眨眼,眼中涌动不安,他不知道聂昭这是什么意思,看样子不像是知道什么,却也难保是试探。 第61页 聂昭以为穆清是在担心他,不由松了口气,他拉住穆清的手,解释道:「这次的舞弊案牵扯出宸王大半的势力,动了他们便是剪掉宸王的左膀右臂,宸王去找陛下,知道是陛下应允的,昨晚他逼宫了。」 穆清瞪大了眼,脑子有些懵,宸王不是皇帝最疼爱的孩子吗?他为何会…… 聂昭知道穆清难以理解骨肉亲情何至于此,他也不愿穆清理解,他道:「这几日我需得平乱,无暇顾及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待此间事了,你无论是要留在东宫读书,还是回太学,我都依你。」 穆清垂下眼,没有回应。 聂昭嘆了口气,他和穆清之间裂痕太深,修復也非一朝一日,如今重要的是眼前。 他重新把门关起,对穆清道:「你试着开开看。」 穆清不确定聂昭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在试探他,他犹豫着上前,盯着烛台的蜡烛,迟迟没有动手。 聂昭以为穆清没学会,绕到他的身后,执起他的手,一步步的教他开门关门,待确认他都学会了,这才放开。 他这番急急回来是为了安置穆清的,不能久留,教会穆清后便准备离开,只是站在门口了,却又迟迟迈不出步子。 他回身看着穆清,穆清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他心下一动,上前把穆清抱进怀里,深嗅着穆清身上的味道,只觉疲累的身体瞬间涌入无限力量。 他说:「清清,等我。」 第33章 穆清看着聂昭离开,在门前站了良久,一步步走了出去,这里紧连着聂昭的寝殿。 寝殿很安静,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甚至整个东宫都极为安静。 他缓步走到门边,透过薄薄的窗纸,是他久未见过的天光,他把手放在门上,刚准备打开门,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别出去。」 穆清惊了一下,回头看了一圈儿,没有看到人,他心脏砰砰跳的厉害,问道:「是谁?」 黑暗中,一道人影走了出来,是丁炤。 他向穆清行了一礼,道:「外面现在正乱,便是东宫也并不安全,还望穆公子在此委屈几日。」 穆清微微颔首,復又退了回去,他也并没有想现在离开,他还得等林斐。 现下正是好时机,只是不知林斐何时会来。 这天夜里,穆清正睡着,迷煳间听到有动静,他睁开眼,刚起身便看到一个身穿士兵服饰的人朝他走来,他愣了愣神才发现来人很是眼熟。 「林大哥?」穆清有些不确定开口,实在是林斐这身打扮与他往日形象不甚相符。 林斐点头,把手中包袱递给他:「把衣服换上,我们走。」 局势基本已定,聂珏现在就是垂死挣扎,现在是最容易离开的时候,若再迟些,聂昭彻底掌控大局,那穆清很有可能就离不开了。 穆清看着散开的包袱,里面是和林斐身上衣服一样的服饰,他心头狂跳,手也抖得厉害,虽说他早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可当摆在眼前,却还是有些恍惚和惶恐。 他从床上下来,脚一软,险些摔倒。 他展开林斐带来的衣服,林斐立刻背过身去。 穆清没有注意到林斐的动作,他深吸了口气,快速换好衣服,这才看向林斐。 「林大哥,我好了。」他语速极快,带着急促的唿吸声。 林斐回身打量了一下穆清,看了下他可有什么不妥,待确认没有问题后,他拿过帽子给穆清戴上。 帽子有些大,几乎将穆清的脸隐没在阴影中,他深深看着穆清,目光格外复杂,这一别,恐怕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穆清被林斐看得有些别扭,他张开手,低头打量着自己可有什么不妥,正看着,林斐忽地上前抱住他,又快速松开。 林斐道:「以后好自珍重。」 穆清眼眶有些红,突然就生出几分离别的感伤来。 「走吧。」林斐拉过他的手腕,快速往外走去。 他跟在林斐身后,一起从林斐进来的入口出去,出去后是一段狭长的甬道,里面黑漆漆的,只能靠林斐手中的火摺子照路。 走过甬道后,面前又出现一道门,林斐上前推开,入目全是嶙峋的石壁,像是山体,待出去才发现这里是御花园的一处假山。 此时这里亦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人声。 林斐低声解释:「现下太子和宸王正在陛下寝殿前的广场对峙,其他各宫只有散兵在巡查,你跟紧我,只要躲过他们,便安全了。」 「好。」穆清点头,手心全是汗,紧张的连唿吸都格外谨慎。 他们一路往宫门处走,未曾想半道遇上巡查的士兵,穆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那些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们半晌,问道:「你们是哪一队的?为何只有你二人?」 「我们跟着杨校尉刚巡查完御花园,准备回去復命。」林斐面上镇定自若,却也是捏了一把汗,虽说他一早便做过功课,可难保临时有变。 「这样啊,刚巧我们也要回去復命,便一起吧。」 穆清看向林斐,林斐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跟在那队士兵的最后,一道往皇帝寝宫前广场去了。 此时殿前广场前乌泱泱的站了不少士兵,从阵容来看,应该全是聂昭的人,林斐和穆清跟在队伍最后,探查着可以离开的时机。 第62页 他们正对着皇帝寝殿大门,距离虽远,却也能将上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聂昭的人马已经将这处团团包围,聂珏站在寝宫大门前,身后残兵满是狼狈,神情惶惶已然动摇,唯有聂珏,挟持着顾其玉和聂昭遥遥相对。 「聂昭!让你的人退下,我可以放过顾其玉!」他嘶吼着,赤红着眼看着聂昭,赌聂昭不会让顾其玉死,情蛊还在,那聂昭就註定要被顾其玉牵制,可他却未曾想过,若聂昭当真被顾其玉牵制,他又如何能兵败至此。 顾其玉也配合着聂珏,他红着眼看着聂昭,带着明显的颤音大喊:「太子哥哥,救我啊!」 聂昭轻笑一声,目光格外温柔,他轻声安抚着:「其玉莫怕,孤很快便救你。」 说话间,聂昭施施然朝一旁伸出手,一旁立刻递来一把弓箭,他接过弓箭,把箭抵在弦上,慢条斯理的举起,箭尖直指顾其玉。 他面色冷淡,眼中没有丝毫感情,看着顾其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顾其玉瞬间变了脸色,原本的故作姿态荡然无存,面上全是惊恐,他大喊着:「太子哥哥,你做什么?你不能杀我!」 箭头始终对着顾其玉,聂昭的手甚至没有抖一下,他哼笑一声:「为何不能?」 豆大的汗水从顾其玉额上滑落,他结巴道:「你、你忘了我们的……」 「蛊吗?」聂昭接下顾其玉的话。 顾其玉忙不迭点头,眼中有光华流转,仿佛终于找了活下来的希望:「杀了我你也会死,你不能杀我!」 「是吗?那就试试吧。」话音落下,聂昭倏然松手,箭朝着顾其玉直直飞去,不过瞬息,已经穿透他的喉咙,血瞬间喷了聂珏一脸。 聂珏惊恐松手,顾其玉软软瘫倒在地,他看着聂昭的方向,喉咙发出唿哧唿哧的喘气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聂珏眼睁睁看着顾其玉在他面前咽了气,向后退了好几步,他面色煞白的看着聂昭,指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清僵直的站在原地,只觉聂昭那一箭似乎不是射穿顾其玉的喉咙,而是他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聂昭,他是温柔的,是冷血的,甚至是残忍的。 明明他曾奋不顾身的去救过顾其玉,如今却是如此漫不经心的将顾其玉一箭射穿而面不改色。 想到过去聂昭待他的温柔,穆清只觉聂昭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毛骨悚然。 林斐皱眉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紧紧攥起拳头,眉头更是皱得死紧,他看了穆清一眼,又看向聂昭,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递到穆清手里,他本想送穆清出了宫门再回来的,可照如今的局势,他必须留下,以防聂昭杀了聂珏。 他凑到穆清耳边,低声嘱咐:「我恐怕不能送你离开了,待会儿若是乱起来,你便往东华门跑,关节我已打通,我府上小厮牵了马在宫外等你,出去后一路往朝阳门走会路过一家陈氏成衣铺,那里有我给你备好的包袱,去了换件衣服,城门差不多也该开了,若有人阻拦,你便把令牌给他看。」 「那你呢?」穆清看着林斐递来的令牌,是皇帝令。 林斐道:「我答应了陛下帮他一个忙,暂时走不了,你……珍重。」 告别的功夫耳边传来聂昭的声音,他声音清冷,没有丝毫起伏,仿佛不是刚刚平定一场叛乱,而是在闲适饮茶一般,只是说出的话却格外冰冷:「来人,将逆党拿下,违命者,杀无赦。」 穆清向高台看了一眼,高台上,聂昭面容平和,微扬的嘴角藏着浓厚的杀意,他收回目光,看向林斐,林斐朝他笑笑:「走吧。」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到处都是人,林斐推了穆清一下,转瞬间二人之间便被汹涌的人潮阻挡,穆清甚至都来不及向林斐道别。 穆清顺着往东跑,人群中并显不出他,他一路逃往东华门,宫门开了一点缝隙,他快速冲出去,刚出去,宫门便在他身后缓缓关起。 门外不远处有一批枣红色的马,旁边等着的小厮穆清见过几次,是林斐身边伺候的,随林斐姓,叫林春。 见穆清过来,林春忙牵着马迎上来,低低唤了一声:「穆公子。」 穆清接过马疆,对林春道:「多谢小哥,也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林春笑笑:「穆公子,快走吧,城门马上就开了。」 穆清一路朝朝阳门行去,路过陈氏成衣铺的时候,去铺子里换了身衣裳,还有林斐给他准备好的包袱,里面衣裳银钱路引,一应俱全。 此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拜别铺子老闆后,穆清一路朝朝阳门奔去,过去的时候,城门缓缓开启,他打马上前,递上林斐路引,接受过检查后便牵着马出了城。 出去的瞬间,穆清只觉天地辽阔,身上突然轻松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城门,犹记得初来时的满腔热血,可惜此时已经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翻身上马,轻夹马肚,马匹飞驰而出,只留下一片烟尘。 他不敢回家,便按着林斐给他规划的路线一路往东,路上也不敢停歇半分,渴了就喝点河水,饿了就吃点果子,直到入夜才在一个村子停下稍作休整。 他不知道聂昭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离开,只盼他发现的迟点,他能跑的远点,更希望的是,他的离开对于聂昭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此山高路远,不復相见。 第63页 聂珏大势已去,叛乱很快平息。 聂昭快步去到皇帝的寝殿,皇帝已然没了声息,他眼睛圆睁,口鼻皆有未干的血渍,旁边是倒下的药碗,他最终死在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手中,不知他死之前会不会后悔让他留下聂珏的命。 一场叛乱,不过一夜的功夫便彻底平息,快的像是一场闹剧,宫外的大臣都不知道昨夜皇城内发生过一场政变,他们的轿辇甚至还停在宫门外等着上早朝。 聂昭身为太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皇帝驾崩的消息刚刚传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跪下,山唿万岁。 聂昭孤身立于高台上,看着匍匐在地的所有人,低垂的目光中透着睥睨,他缓缓抬起手,声音低沉带着威压:「平身。」 后续事情还需处理,聂昭丝毫没有懈怠,只让人去宫外传了几名重臣进来,便开始安排皇帝的后事,乱党的处理,还有他登基的事宜,直到深夜才稍稍安排妥当。 宫门已经下钥,他留了几位大臣在前朝宿下,这才起身回东宫。 周朝安见状,立刻跟了上去:「昭儿。」 聂昭顿足,看向周朝安:「舅舅可是还有事要安顿?」 周朝安沉吟了一下,道:「聂珏你当真要留?他如今犯了谋逆大罪,你杀他绝不会落人口实,你……」 聂昭道:「我答应了陛下。」 周朝安皱眉,很不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答应他又如何?谁知道?便是有人知道,杀了便是。」 聂昭摇头:「舅舅忘了,幼时您曾教我,君子当言而有信,何况,母后已逝,陛下也去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在这世间的至亲,留下便留下了。」 周朝安冷哼一声:「他算什么至亲!」说罢,顿了一下,又苦口婆心说着,「一个一心要取你性命的人,哪有至亲会如此,昭儿,我和你外公才是你的至亲啊。」 聂昭垂下眼,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面上却依旧乖顺,他道:「我省得的,舅舅就当我行善吧。」 「你啊!」周朝安重重嘆了口气,「为君者,最忌妇人之仁。」 聂昭笑道:「有舅舅和外公为我兜底,我没什么可怕的。」 这话让周朝安高兴起来,他拍了聂昭肩膀两下,假意勉强道:「也只能我们这些老傢伙操点心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后可有的忙呢。」 聂昭颔首,快步回到东宫,面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恨不得立刻回去同穆清分享自己的喜悦。 只是刚回去便看到阮民在门口焦灼的踱着步子,他脸上笑意敛起,心瞬间提了起来。 阮民一见聂昭,立刻迎了上来,待走近了,压低声音道:「殿下,穆公子一日未出来吃饭了。」 聂昭像是被当头淋了一盆凉水,全身汗毛炸起,这若是寻常,他可能会想,穆清是不是闹脾气才这样,可当他告诉穆清如何离开密室后,他就始终提心弔胆。 他留了丁炤保护穆清,同时也是监视穆清,就是防止穆清离开,他相信丁炤一定会看好穆清,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是安定不了。 他推开阮民,快步冲进密室,密室里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 「清清?」他哑声喊出穆清的名字,等了半晌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他疯了似的翻遍密室的每一个角落,没有穆清,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重新回到寝殿,他坐在正殿,门外有月光倾洒,丁炤跪在他面前,低垂着头。 聂昭问:「他可曾出来。」 丁炤把穆清早晨出来的事情告诉聂昭,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聂昭盯着大门,没有从这里离开,那就说明,那个密室还有其他出口,可他却毫不知情,穆清自然更不可能知道,那就一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是谁呢?是谁带走了穆清? 「查。」聂昭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冷静,他的目光冰冷麻木,透着森森杀意。 丁炤领命后便离开了,聂昭静静坐在那里,手紧攥着椅子的扶手,他以为穆清看书是真的准备参加考试了,却没想到穆清竟然骗了他。 「清清,清清……」他低喃着穆清的名字,起身又回到密室,刚刚被他握过的扶手在他离开的瞬间,四分五裂。 第34章 穆清只休息了一夜便又起来继续赶路,约莫过了四五日,速度才逐渐慢下来,只是依旧不敢进城,只敢走野外小道。 这天夜里,穆清本欲找个农家休息,只是尚未到达村落,便遇上大雨,路泥泞难行,好在附近有间破庙可以暂时遮蔽。 穆清把马栓好,匆匆跑进庙里,庙里黑漆漆的,在这暴雨夜中显得尤为诡谲秘。 穆清没敢再往里走,就在门口找了些木头生了火,拉过草蓆在一旁坐了下来。 他脱下外衫,架在火边烘着,看着窜动的火苗,不禁有些失神,他只是一直往东走,可到底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以后要如何,他也不知道。 正想着出神,依稀中似乎有微弱的婴儿哭声从后殿传来,在这样的雨夜和破庙,这声音格外的让人毛骨悚然。 穆清勐地站起身,拔腿就想跑,只是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哭声又迟疑了,万一……当真是一个孩子呢? 他迟疑半晌,举着火摺子朝后殿行去,刚进去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儿,他停在门口,没再往里走。 哭声断断续续从佛像后面传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第64页 他缓步靠近,越往里走,血腥味儿越浓,走到后殿中间,他再次停下,问道:「有人吗?」 没有回音,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好半晌,佛像后丢出一颗石子,石子在地上滚了一点点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丢这一颗石子似乎用尽了佛像后那个人的所有力气。 穆清往佛像后走去,刚过去就被惊退好几步。 佛像后有一个年轻的妇人躺在地上,妇人脸色灰白,身下是大片血渍,她怀中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发出微弱的哭声。 「你、你怎么样了?」穆清蹲到那妇人身边,此时再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那妇人缓慢的眨了眨眼,眼泪从她眼角滑落,眼中却满是庆幸,她费力的说话,声音却很小,她实在是太虚弱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我该怎么做?」穆清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不禁有些无措。 那妇人费力的从身旁摸出一块写满血字的帕子,上面写了孩子还有什么亲人,写了孩子的名字,待穆清看完后,那妇人又看向一旁的包袱,示意穆清打开。 穆清把包裹打开,顿时被里面的银票惊住,少说也有三千两。 那妇人道:「我被仇家追杀至此,我是活不成了,还求公子代我养育我儿几年,待此间风波过去,再将他送去给我弟弟。」 「我……这……」穆清有些为难,他也是自京中出逃,前途未卜,又哪里有能力担上这个孩子的命? 只是这里除了这对母子,便再无别人,他若不管,那这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妇人见状,立刻就要挣扎着起身,她已经脱力,可为了她的孩子,又好似有了无限的力量。 「夫人。」穆清忙扶住那妇人,不让她动弹,只是碰到她后又匆匆把手背到身后。 那妇人最终没有起身,她只支起来一点点,便又倒在地上,她赤红着眼中全是哀求:「公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穆清不忍再看,他别开脸,轻点了下头:「你别这样,我应下了。」 「多谢……」妇人松了口气,她微微侧转身,贪恋的看着怀里的孩子,她多想能再陪他久一些呀。 穆清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不自觉摸到胸前的玉坠,他母亲临终前,是否也是这般眷恋? 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下来,寺庙的后殿迴响着妇人哼唱童谣的声音,外面的雨势依旧滂沱,妇人哼唱的声音却越来越弱,直到彻底消失。 就在此时,外面一道惊雷炸响,妇人怀中的孩子再次嘶声哭了起来。 穆清蹲下身,把手探在妇人鼻尖,她已经彻底没了唿吸。 他抱过孩子,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在佛像旁坐了一夜,待第二天天微明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下了。 一旁的妇人身体已经有些僵硬,穆清把孩子放下,找了个尖锐的石块,在后院的树下挖了个浅坑,用草蓆裹着那妇人把她葬于此处,这才带着孩子离开。 穆清就近找了个村子,向村民买了些羊奶餵孩子,又买了些吃食。 如今他不是孤身一人,还带了个刚出生的婴儿,他必须尽快安定下来,这么小的孩子,根本经不起颠簸。 他向落脚的农家打听这里是何处,附近又有没有哪里要找先生的,虽说那妇人给他留了银票,可那是养孩子用的,他需得有一份自己的差事养活自己。 只是打听完之后,又犯起了难。 他本意是想找一个大些的村子,看村中有没有族学可任教,可现下看来,若是想要找份先生的差事,至少也得找个镇子。 看着怀中羸弱的孩子,穆清想了想,再走两日,不管去到哪里,就在那里留下,待孩子再大些,便把他送去给他舅舅教养,到时,他应该就可以回家了吧? 稍作休息,穆清便再次带着孩子上了路,这一路行的极为缓慢,时不时就要停下照顾下孩子才能继续赶路,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还不见村子的影子,穆清不禁有些着急。 水袋里的羊奶已经快喝完,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一晚,他自己饿些不要紧,孩子这么小,哪里经得住饿? 他轻夹马肚,驭马前行,速度又快了几分。 便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穆清不自觉往旁边躲了下,一支羽箭擦着他脸颊飞过。 他扭头朝后看了一眼,身后是五六个黑衣人,他们蒙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来路,他驭马跑的更快了。 身后黑衣人再次向他射出一支箭,他们喊道:「把孩子留下,饶你一命。」 穆清愣住,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他们竟然是那妇人的仇家。 他把孩子又往怀里拢了拢,他既然已经应下那个妇人会代她养这个孩子,便绝不会食言。 马匹跑的飞快,却还是架不住身后穷追不捨。 穆清不认路,驾着马奔逃,却不想竟跑到了悬崖边。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后面的人也已经追了上来。 他们看着被困在崖边的穆清,朝他伸出手:「把孩子交出来,饶你不死。」 穆清紧紧抱着孩子,一步步向后退着,他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死局。 面前这几人明显穷凶极恶,无论他是否交出孩子,他和孩子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凑在崖边向下看了一眼,下面层云叠嶂,一眼看不到底,跳下去凶多吉少,可对上面前这几个人,他们一样会死。 第65页 穆清不禁苦笑,他千辛万苦逃出京城,甚至都没能再见奶奶一眼,就陷入如此境地。 那些人见穆清不肯交出孩子,却又在悬崖边游荡,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僵持着,却见穆清低头看了怀里的孩子一眼,接着转过身,抱着孩子纵身向下跳去。 那些黑衣人见状,立刻就要来拦,却还是迟了一步,只扯断了穆清头上髮带,转瞬便看不到穆清的影子了。 他们恨恨把断掉的髮带丢在地上,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去復命,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悄然离开了崖边。 不多时,一行身着劲装的人出现在了这里,他们脸上都戴着银色面具,身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为首的青年,不是丁炤又是谁? 行至悬崖前,丁炤从马上跳下来,他盯着一旁枣红色的马,走到近前,细细看着马鞍上的小字,如林春所说,确实是京城的铁铺所打,他又检查马身上的东西,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正查探着,一旁跟着来的暗卫拿着一根髮带跑了过来。 「大人,这髮带的料子……好像是宫里的。」说话的人有些迟疑。 他们奉命来找穆清的下落,若是在这处找到……岂不是意味着穆清凶多吉少? 丁炤接过髮带,心骤然提起,这髮带正是那日穆清从密室出来时所系。 他收紧手指,传令下去:「这里除了这匹马,还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把他们找出来!」 跟着丁炤的暗卫得令后立刻四散开去找人。 丁炤站在崖边,眉头紧拧,他看着万丈悬崖,如果穆清当真……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想像聂昭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发生什么,只盼是虚惊一场。 聂昭身边的暗卫都是自幼训练起来的,功夫数一数二的好,不多时,追杀穆清和孩子的几个人便都被抓了回来。 他们被五花大绑的丢在丁炤跟前,立刻骂骂咧咧道:「你们可知我们是谁?胆敢抓我们,你们不要命了?!」 丁炤不动声色的走到说话的人跟前,拔出剑来,用剑拍了拍那人的脸:「下面我问你的话要认真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让你生不如死。」 「呸!老子警告你,老子是安王府的人,你们若是敢动老子,安王府不会放过你们!」那人叫嚣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可今日他们坏了安王的事,便是回去安王府,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丁炤皱皱眉,长剑一挥,面前那人四肢立刻被斩断,他痛苦的嘶吼着,丁炤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他问:「那匹马的主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那人依旧哀嚎着,不回答丁炤的问题,丁炤手起剑落,那人瞬间没了声息,他把目光转向下一个人,那人被丁炤震慑,见状立刻结结巴巴描述着穆清的样貌。 丁炤听着,心跟着沉了下去。 「他人呢?」他问。 那人顿时白了脸,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崖边瞥了一眼,又反应过来什么,立刻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35章 丁炤一脚踢在那人胸口,那人当即呕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丁炤还觉不解气,抬脚勾过那人,直接丢下悬崖。 他将目光转向余下几人,冷声道:「是谁安排你们来的?」 丁炤丝毫不信他们所谓的安王,安王已经七十多岁,早就不问世事,他恐怕连穆清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穆清动手? 那几人眼看着同行之人惨死,知道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索性咬碎藏在牙里的毒药。 丁炤察觉不对,忙上前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他着实未想到,这几人这般贪生怕死,竟会是死士。 他走到崖边,盯着看了良久,吩咐道:「想办法下去看看。」 紫宸殿内,聂昭正看着奏摺,突然一阵倦意袭来,他迷煳中竟睡了过去。 殿内窗户开着,烛火不住摇曳,忽地全部熄灭,殿内瞬间只剩窗外月光。 聂昭刚准备喊阮民过来点灯,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他循声看去,只见穆清穿着宽大的澜衫,乘月光而来,他缓缓走到他身边,钻进他怀里,仰脸看着他,眼睛像盛了星光一样明亮,其中情意绵绵,一如从前。 聂昭心脏噗噗狂跳,他呆呆看着穆清,只觉像是做梦一般,他缓缓收拢手臂,感受着怀中的躯体,却是一片湿润冰冷。 他身子僵住,看着穆清脸上鲜血瞬间蔓延。 他想要去帮穆清擦血,可身子却不知为何不能动弹,他使劲儿挣扎着,终于挣脱,准备去给穆清擦血时,怀中的人却突然消失,他勐地抱了个空。 砰的一声脆响,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聂昭勐地惊醒,他喊道:「清清!」 殿内烛火轻轻晃动了两下,啪的一下灭掉,就像刚才一样。 聂昭霍然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阮民快步进来,忙把灯点上,他看向聂昭,只见聂昭头髮散乱,面色惨白,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眸子里满是惊惶。 「陛下,您可还好?」阮民低低唤了聂昭一声,如今虽尚未举行登基大典,但聂昭已是实至名归。 聂昭看向阮民,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衣襟:「清清呢?他在哪?」 阮民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陛、陛下,还没有穆公子的下落。」 第66页 聂昭恍惚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出了门。 阮民让人进来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忙跟了上去。 聂昭一路去到天牢关押重犯的牢房。 牢房四面都是墙,只有一扇厚重铁门留作进出用,里面的人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 此时林斐正被关在里面,他衣服被鞭子抽得开裂,身上全是血痕。 聂昭一进去就把他拽起来,他恶狠狠的瞪着林斐,眼睛赤红,明明气势汹汹,手却在发抖。 林斐瞬间变了脸色:「穆清……」 「闭嘴!」聂昭咬牙切齿,想到刚刚梦中的画面,聂昭只觉一阵胆寒,「林斐,你让清清离开,就没想过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吗?」 林斐像是被陡然浇了一盆凉水,寒意向四肢蔓延:「穆清出什么事了?」 聂昭没有理会林斐,再次问道:「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清清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林斐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让穆清一路往东,根本不知道穆清最终会去哪里。 聂昭深深看着林斐,缓缓松开手,千错万错是他的错,若不是他自以为是,他和穆清何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穆清又怎么会冒险离开? 「放我出去,让我去找他。」聂昭的话让林斐极度不安,若穆清当真出了什么事,他此生难安。 聂昭冷笑:「林斐,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你最好祈祷穆清没事,否则,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聂昭几乎夜夜难眠。 直到先皇入皇陵的前一日。 聂昭和礼部商议完事宜已是深夜,待回到寝殿,刚进去就察觉到殿内有人。 他关好门,回身看到丁炤跪在面前,他沉默的看着丁炤,明明期盼快些找到穆清的下落,可看着丁炤的反应,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静默良久,他哑声开口:「找到了?」 丁炤双手奉上穆清的髮带,髮带已经断裂,只有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踪。 他艰涩道:「属下带人追去的时候,只看到穆公子骑的马在……」 「在哪?」聂昭手指攥紧,心提了起来。 丁炤垂着头:「在崖边,穆公子被人追杀到那里,坠崖了……我们在崖底寻找多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短短一句话,重击在聂昭胸口,聂昭眼前陡然一黑,一口自候间涌出。 「主子!」丁炤低唿一声,上前去扶聂昭。 聂昭抬起手,制止丁炤上前,他从丁炤手中拿过穆清的髮带,紧紧攥在手心,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聂昭却觉得髮带上还残余着穆清头髮上的清香。 「继续找,直到找到他为止。」聂昭声音沙哑,他缓步朝内殿行去,嵴背弯曲,整个人精气神仿佛被打散,瞬间苍老。 他走到内殿门口,顿住步子:「是谁要杀他?」 聂珏一脉已经被他尽数诛杀,是谁对穆清动的手? 「属下抓住的人说是安王的人。」可这话无论谁听都很荒谬,安王没有丝毫动机。 聂昭沉默半晌,淡声道:「查。」 丁炤离开了,殿内瞬间只剩下聂昭一个人,他坐在桌前,目光直直看着那根髮带,他甚至还清楚的记得穆清的髮丝缠绕在他手上的感觉,可穆清却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聂昭把髮带摁在胸口,心脏撕扯的痛,喉头一阵腥甜,他再次呕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对此毫不在意。 他压抑着满腔悲戚,想要去怪谁,可最终发现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怪别人,是他拉穆清入的局,也是他一步步把穆清逼上的绝路,如果穆清没有遇到他,如果没有遇到…… 聂昭只是想想这种可能,就觉得心肝俱裂,他大口喘着粗气,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没有找到尸身,那穆清就还活着,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嘲讽他,坠崖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两道声音在脑海拉扯,聂昭头痛欲裂,身体里有什么要炸开一般,他把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挥到地上,巨大的动静引起外面的注意。 阮民急急进来,就看到聂昭喷出一口血,接着便向下倒去。 他瞪大了眼,冲过去扶住聂昭,沖外面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36章 聂昭醒来的时候是深夜,阮民还有太医都在殿内守着。 阮民见聂昭醒来,忙凑上前:「陛下,您醒了?」 聂昭没有说话,他盯着明黄色的床帐,好久才问:「阮民,朕是不是待清清很不好?」 阮民忙道:「怎会?陛下对穆公子极为爱重。」 「是吗?」聂昭转头看向阮民,「那为何他要走?」 阮民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昭苦笑一声:「看来确实是待他不好。」可还有再去对他好,弥补他的机会吗? 想到此,聂昭心里又是一阵钝痛,穆清绝对不会死,他一定还活着,他肯定是在生他的气才躲着不肯出来,聂昭一遍遍安慰自己,却依旧难掩恐慌。 阮民看着聂昭脸色灰败,忙道:「陛下,还是让太医来为您看看吧,您可把奴才吓坏了。」 先皇帝年纪轻轻便早早去了,聂昭这才刚刚登基就吐血,,虽说太医说是极度哀痛所致,可阮民依旧害怕。 「不必了,让他下去吧。」聂昭背过身去,缓缓合起眼。 第67页 阮民想劝,又不敢去劝,不禁想,要是穆清在就好了。 聂昭之后都没有睡着,一闭上眼,眼前就是穆清的影子,有他喜,有他怒,有他哀,有他乐,但无论是哪个样子的穆清,最终都会变成一个血人,那模样,把聂昭五脏六腑全都搅得稀碎。 天尚未亮的时候,阮民便来服侍聂昭更衣,看着聂昭灰败的脸色,又是一阵揪心。 去皇陵的路上,聂昭一路扶灵,他面色苍白,看起来颇有几分羸弱,知道先皇是如何待他的,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聂昭至孝,这么些年,是他们误会他了。 将先皇帝葬下后,聂昭转身看向身后群臣,缓声开口:「朕与先皇父子缘浅,尚未来得及尽孝,先皇便猝然长逝,为表孝心,朕会为先皇守孝三年。」 话音刚落,满朝震惊,周朝安刚准备上前,被他父亲,当朝宰相周培按住,周培侧目朝一旁的言官使了个眼色。 那言官立刻上前,刚准备进谏,聂昭便直接道:「朕心意已决,众卿不会阻止朕尽孝吧?」 刚准备开口的言官一句话被卡在喉咙,说也说不出来,他若出言阻止,那他岂非是阻止皇帝尽孝?到时天下人如何看他? 此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葬完先皇,大家跟着聂昭回到宫里才各自散去,唯有周培和周朝安一路跟着聂昭去到紫宸殿。 刚到紫宸殿,周朝安把伺候的宫人全都赶走,关起大门,看向聂昭。 「昭儿,你这是何意?」周朝安很是不满,哪里有皇帝守孝三年的?这简直是胡闹! 聂昭看看周培,又看向周朝安,他苦涩道:「舅舅,他虽待我不好,可到底是我父亲。」 周朝安听聂昭这么说,怒道:「他算什么父亲!」 「朝安!」周培沉沉看向周朝安,「慎言。」 周朝安白了白脸色,默然闭了嘴。 周培看向聂昭,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探究,聂昭向来听他们的话,从未忤逆过他们,可这才刚刚登基,便越过他们直接做了决定,还有之前聂珏逼宫,聂昭射杀顾其玉,这都不得不让周培多想,聂昭这么多年在他们面前的无害究竟是真的,还是伪装? 聂昭苦笑,他垂着眼,看起来依旧如过去一般,他道:「我知道我若同外祖父还有舅舅商量,你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周朝安道:「那你还做!」 聂昭看向周朝安,眼睛通红:「舅舅,我幼时便很羡慕聂珏有父亲疼爱,也曾恨他,可如今看着他死在聂珏手里,却又觉得他可怜了。」说着,顿了顿,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舅舅,我没有父亲了。」 周朝安紧抿着嘴,脸色铁青,他指着聂昭,点了两下,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愤愤甩了下袖子,大步离开了。 聂昭看向周培,低低喊了声「外祖父」,面上有几分惶恐:「我是不是惹舅舅生气了?」 他看起来依旧如过去一般,对周培和周朝安格外依恋,格外害怕失去他们的助力,更怕失去他们的亲情,甚至已经称帝,在他们面前亦没有丝毫帝王威严。 周培嘆了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聂昭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最该清楚他是什么样子。 他道:「你舅舅只是怒你不争,我回去会好好说说他,此事你既然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那便只能如此了,日后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同我还有你舅舅商量,切莫意气用事。」 「知道了,外祖父。」聂昭垂首,看起来极为乖顺。 周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离开。 聂昭跟在周培身后送他,刚走到门口阮民便端着药碗过来,见了周培,忙不迭的行礼。 周培看了那药碗一眼,又看向聂昭,这才想起去皇陵的路上聂昭脸色就不好,他问道:「病了?」 聂昭摇头:「近来神思不安,喝点安神的药。」 周培点头:「既如此,那便不必送了,回去歇着吧,舞弊案已结,科举该重开了。」 聂昭颔首:「是。」 目送周培离开,聂昭对外面道:「束宁。」 束宁立刻跟进来,聂昭道:「把林斐从天牢带过来,再去趟庄子,把伺候过穆清的人都挑出来送去江陵,清清祖母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还有穆达……」 他把穆清身边的人和事全都安排好,当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脱力的靠在椅背上。 清清,你会回来的,对吧? 穆清缓缓睁开眼,整个人仍旧处在一片混沌当中,他茫然的看着头顶粗糙的木樑,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突然,一个小脑袋伸在他面前,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探头探脑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睛后,惊喜的瞪大眼,然后噔噔噔跑了出去,边往外跑边喊:「爷爷,你快来,那个人醒了!」 不多时,一个头髮花白,有些跛脚的老人便被他拉了进来。 穆清见状,起身便要问候,只是刚动了一下,浑身上下便剧痛难忍,仿佛骨头都碎裂一般。 那老人忙上前来:「你从崖上摔下来,骨头断了好几处,我先帮你接上了,却还是要修养一段时日,你可莫要乱动。」 穆清愣了愣,这才恍惚记起自己醒来前发生的事。 他倏然瞪大眼:「孩子!」 老人轻轻摁着穆清,道:「你把孩子护的很好,他没事。」 第68页 穆清松了口气,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跟那拼死护着孩子的妇人交代。 安抚好穆清,老人这才问起穆清来歷。 穆清半真半假说自己是来赶考的举子,落榜后便准备回家,结果半路遇到歹人,被逼上绝路。 穆清不知道老人信不信他说的,但他没再多问,只道自己姓张,让穆清叫他张伯,至于他的孙子,是他打猎时捡到的,名唤栾鹤舟。 穆清知道张伯撒了谎,也识趣的没问,谁还没有些个必须藏起的秘密呢? 穆清自此便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了下来。 他受了伤动弹不得,几乎只能靠张伯祖孙照料,为了不让自己像个废物一样,他就教栾鹤舟读书,本想着等他能动弹的时候再教他写字,却意外发现栾鹤舟竟然已经启蒙,这倒是好教不少。 穆清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能动弹,本想着自己总算是有用了,结果张伯担心他恢復不好,只让他做些简单的活计,免得留下后患。 穆清拗不过张伯,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做些,以减少张伯的负担。 转眼便是两年,穆清身体也彻底大好,除了身上多了些难看的疤痕,其他并无大碍,他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这日,穆清本打算等张伯回来了便同他说离开的事情,可等啊等,等到日薄西山都没见到他回来的身影。 第37章 栾鹤舟也有些不安,他和张伯一起生活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穆清拍了拍栾鹤舟的肩膀:「你在家看着绥儿,我去找找看。」 绥儿便是两年前穆清救下的那个孩子,名字是孩子母亲取的,随母姓,叫齐绥。 栾鹤舟抓着穆清的袖子,摇了摇头:「穆清哥哥,我跟你一起。」 穆清想了想,索性抱着齐绥一起去。 张伯每日打猎都在一片区域,穆清跟着去过几次,栾鹤舟自小也一直跟着一起,对这里也很是熟悉。 穆清取了火把,挎上箭筒,背上齐绥,带栾鹤舟一起出了门。 他们沿着张伯平日出门的路线找去,一路边走边喊张伯,却迟迟没有回应。 天色越来越暗,穆清点燃火把,紧握着弓,一步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幽深,时不时有鸟鸣声响起,草木间也不间断传来簌簌声,穆清全神戒备护着身边两个孩子。 他们越走越深,却迟迟不见张伯的身影,就在此时,背上齐绥突然出声,他不断动着,指着一个方向,不停的喊:「爷爷,爷爷!」 穆清和栾鹤舟循声齐齐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巨木下靠着一道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声息。 穆清悚然一惊,栾鹤舟已经大声喊着「爷爷」沖了过去,他声音尖利,在这寂夜显得格外悽厉。 穆清一把把人拉住:「小心。」说着,他站到栾鹤舟前面,率先朝着张伯的方向走去。 张伯武艺很好,也是多年的老猎人,这里除了他们几人也没别人,如今张伯这样,必然是被什么袭击了,若栾鹤舟贸然过去,袭击张伯的东西若还未离开的话,恐怕会伤了栾鹤舟。 栾鹤舟心下着急,却也知道穆清是为他好,只能耐着性子跟在穆清身后,待快到张伯近前的时候,穆清把火把递给他,然后把箭在弓上架好四处逡巡,好在周围没有什么异常。 栾鹤舟见状,立刻扑到张伯身上大唿:「爷爷!爷爷!」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不住摇晃张伯的身体,穆清上前去探张伯鼻息,他的手在抖,待摸到张伯还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 「鹤舟,你带绥儿,我背张伯回去。」穆清有条不紊安排,他其实也怕得很,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穆清把齐绥交给栾鹤舟,刚要去背张伯,手忽的被握住,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握断。 「张伯?」穆清看向张伯,栾鹤舟紧跟着扑过去:「爷爷!」 张伯死死盯着穆清,喉咙发出唿哧唿哧的声音,好半晌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帮我……照顾……鹤舟……」 张伯的眼神空洞,眼中没有丝毫焦距,穆清立刻红了眼,他紧咬着牙才忍住没有发出呜咽的声音。 张伯见穆清不吱声,一遍遍重复:「照顾……鹤舟……」 栾鹤舟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扑进张伯怀里,大哭喊着「爷爷」,他想要挽留这个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老人,却又无能为力。 穆清回握住张伯的手,用尽力气:「好。」 张伯松了口气,他艰难的抬起手,放在栾鹤舟背上,呢喃着:「听话……听话……」 「不要!爷爷!」 齐绥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跟着扑大哭起来。 把张伯带回去已经是深夜,穆清开了热水给张伯擦拭身体,这才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应该是被蛇咬了。 待穆清给张伯擦拭干净,换了干净衣裳,梳好头髮后,他才看向坐在床头的栾鹤舟。 栾鹤舟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掉一滴泪,仿佛刚刚在树林里已经把眼泪都流干了。 穆清走到他身边,轻轻把他抱进怀里,鼻子一阵酸涩。 这两年,他承蒙张伯照顾,可他都没能报答他什么便已经阴阳两隔了。 感受着穆清怀抱的温度,栾鹤舟这才有了动静,他抬眼看着穆清,眼眶红红的,他问:「穆清哥哥,我是不是没有爷爷了?」 第69页 穆清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栾鹤舟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栾鹤舟明白了穆清无声的回答,再忍不住痛哭起来。 葬了张伯后,穆清便带着栾鹤舟跟齐绥一起离开了崖底。 这里离济州不远,齐绥的母亲祖籍就在济州,当年他答应帮忙照顾齐绥,待避过风头,再把齐绥送还齐家,如今两年过去,想来风头应当过去了,倒不如先送齐绥回家,然后他再回家。 想到把齐绥送走,穆清不禁生出几分不舍,齐绥是他养大的孩子,叫了他两年的爹爹,又怎会没有感情?只是他有自己的亲人,他又怎能自私的让他与亲人分隔两地。 沿着山路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穆清租了辆马车,一路往济州城去了。 齐绥的舅家是当地知名的医药世家,很容易便能打听到齐家在哪里。 一路行至齐家,穆清抱着齐绥下了马车,栾鹤舟跟着下来,站在穆清身边,他抬头看着面前宅子上的字,扭头看向穆清:「穆清哥哥,这里是哪里?」 穆清看了怀里酣睡的齐绥一眼:「这是绥儿的家。」 穆清没有遮掩过齐绥不是他孩子的事情,栾鹤舟虽然年龄不大,却也知道一点,如今见穆清带着齐绥回家,瞬间红了眼眶:「弟弟也要和我们分开了吗?」 穆清愣了下,他没有考虑到栾鹤舟的情绪,他今年不过十岁,不久之前他才经歷了死别,可如今他当着他的面儿就要送走齐绥,这岂非是一种生离,只是齐绥毕竟有自己的家人,他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把人强行留在身边? 何况以齐家的家业,把齐绥送还,要比跟在自己身边好得多。 他用空着的手揽过栾鹤舟,轻嘆道:「鹤舟,我答应过绥儿的母亲把他送回来的,我知道你不舍,可我们又岂能阻止绥儿和家人团聚?不过我答应你,你想见绥儿的时候,我便带你来,好不好?」 栾鹤舟眨眨眼,仰脸看着穆清:「真的吗?」 穆清点头:「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栾鹤舟这才稍稍开心点儿。 穆清牵着栾鹤舟,抱着齐绥走到齐家大门前,刚准备敲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不知阁下找谁?」 穆清回身看去,只见身后男子身着素衣,头戴玉冠,眉眼柔和,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明明刚刚入春,却给人一种暮春的温和舒适感。 穆清不由晃了下神,蓦然想起聂昭,心下又是一阵苦笑,可惜聂昭只是一个假象。 「小兄弟?」那人等了半晌不见穆清说话,又唤了穆清一声,丝毫没有因为穆清的失礼有任何不快,语气依旧轻缓温和。 穆清回过神,微微颔首,道:「我找齐骞齐大夫。」 那男子笑道:「在下便是齐骞,不知公子找我何事?」齐骞倒是不意外,毕竟齐家世代行医,名声在外,便是外地也有不少人听过齐家,来齐家找他看病的更是数不胜数。 穆清没有说话,看向怀里还在酣睡的齐绥,齐骞顺着穆清的目光看去,不禁愣住。 第38章 穆清怀中稚儿面庞稚嫩,还酣睡着,可便是如此,齐骞依旧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他诧异的看向穆清:「这孩子……」 穆清道:「是令姐的孩子。」 齐骞瞬间红了眼睛,再不復刚刚平静,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人挡在家门口实在是太过失礼,忙把穆清请进去。 他看着穆清怀中稚子,想要伸手抱抱,又担心惊扰了孩子,讪讪把手收回。 他无措的踱着步子,最终停在穆清面前,问道:「他真是我姐姐的孩子?」 穆清点头。 齐骞又问:「那我姐姐呢?」提起他姐姐,他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 穆清沉吟了一下,把发生在破庙的事情告知了齐骞,又把血书交给了他。 齐骞接过血书,看着上面颤抖的字迹,顿时目眦欲裂:「我姐姐她当真……」当年他姐姐齐婉救了安王世子聂行远,对他一见倾心,不顾他的阻拦追随聂行远而去,却不想短短几年,换来的竟是阴阳两隔。 穆清点了下头,有些不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迟疑了一下,最终只道了句「节哀」。 齐骞紧咬着牙,红着眼问:「她只有一个人吗?」 穆清点头。 想到自己姐姐一个人逃亡,一个人生下孩子,一个人绝望的在破庙等死,齐骞只觉心肝脾俱裂,他恨不得立刻冲去京城,去手刃聂行远,可想到姐姐血书让他不要追查她的死因,不要报仇,想到姐姐留下的孩子,便知道他决不能这么做。 「她……葬在哪里?」齐骞不想承认齐婉已经去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信了。 穆清道:「那处是个破庙,我也不知地处哪里,只知从京城朝阳门出来一路往东约莫四五日的路程,她就葬在庙后的银杏树下。」 「多谢。」齐骞说着,向后撤了一步,朝穆清深深做了一揖,哽着声音道,「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穆清忙要把人扶起,可抱着齐绥又不好动作,只能向旁边避避,他轻声道:「齐大夫不必如此。」 齐骞摇头:「你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就是我齐家的救命恩人,应该的。」 第70页 穆清本来想把齐绥直接交给齐骞,趁齐绥睡着,留下他便悄悄离开,免得捨不得,只是看着齐绥安然的睡颜,再加上齐骞几番挽留,最终还是决定多留几日。 便是离开,也该同齐绥好好道别,尽管他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只是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小半月,眼看着便入秋了,穆清也不敢再耽搁。 这晚,给齐绥沐浴完,抱着他躺在床上,穆清再次给他讲起了齐骞,讲起了齐家,齐绥已经差不多接受自己是齐家的孩子了,只是任穆清说破嘴皮子,还是不肯改口叫他叔叔,每次穆清教他喊「穆叔叔」,齐绥跟着就叫「爹爹」,叫完了就咯咯的笑,把穆清搞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给齐绥讲完齐家,穆清问他:「齐均是谁?」 齐绥立刻道:「外公!」 「王秋水呢?」 「外婆!」 齐绥的外公外婆在一次瘟疫中为了救人双双殒命,只留下齐家姐弟相依为命,却不想最终只剩下了舅甥二人。 「齐骞呢?」穆清心下嘆息,还是接着问。 「舅舅!」齐绥的眼睛亮了亮,齐骞也对他很好,他很喜欢齐骞。 「齐婉呢?」 齐绥停顿了一下,才道:「婉婉,娘亲。」 他当年不过是个婴儿,哪里能记得齐婉那么多,只是穆清之前常常对他提起他的娘亲,不过那时穆清还不知道齐婉的名字,如今回到齐家,齐骞更是经常提起,慢慢的,齐绥脑海中也逐渐有了母亲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为何自己的娘亲不在身边呢? 穆清见齐绥记得这么清楚,摸了摸他的脑袋:「绥儿真棒。」 齐绥笑弯了眼睛,他抓着穆清的头髮,道:「清清,爹爹。」 穆清失笑,他点了点齐绥的鼻尖,纠正道:「是叔叔。」 齐绥不满,又去纠正穆清:「爹爹!」 穆清见齐绥坚持,嘆了口气,放弃挣扎,转而说起了离开的事情:「绥儿,叔叔离家多年,家中还有祖母,如今你回到家里,叔叔也能放心离开了,日后你就跟舅舅一起生活,叔叔也会常常回来看你,好不好?」 齐绥不说话,只是眼中迅速蓄了眼泪:「爹爹不要我了吗?」 穆清忙把齐绥抱起:「怎么会呢?只是叔叔也要回家陪伴家人啊。」 「那我不能跟爹爹一起吗?」 穆清道:「绥儿也要陪伴家人啊。」 齐绥想了想:「那带舅舅一起!」 穆清失笑,齐家在济州几十年,哪里说离开就能离开,何况自己回家,带上齐绥和齐骞又算怎么回事呢? 「你呀!」穆清见实在说不通,也不再说了,只道,「绥儿,你只要记住在叔叔心里,你永远是叔叔的孩子,叔叔很爱你。」 齐绥立刻破涕为笑,他抱着穆清撒娇:「我也爱爹爹。」 把齐绥哄睡,第二日一早,穆清趁着齐绥还没醒,便带了栾鹤舟准备离开,若是齐绥醒了,恐怕又走不了了。 洗漱完,收拾齐整,穆清带栾鹤舟便去向齐骞告别。 齐骞没见到齐绥的影子,问道:「不跟绥儿说吗?」 穆清摇头:「昨夜已经说过了,绥儿不依,倒不如直接离开,免得割捨不下。」 齐骞本想说割捨不下不如留下,可想到穆清家中尚有祖母在,自己又岂能厚颜留人? 他让穆清稍等了下,回屋取了个包袱出来,是他给穆清准备的盘缠还有些吃食。 穆清刚要推辞,被齐骞摁住:「穆兄恩德,总要让我报答一二吧?」 穆清也不好再推辞,便接了下来。 送穆清他们出了大门,齐骞还欲再送,被穆清拦下了。 「绥儿还在睡,你留下照顾绥儿就好,不必再送了。」 齐骞回身看了一眼,又看向穆清,轻点了下头,朝穆清作了一个长揖:「穆兄,保重。」 穆清还了一礼:「保重。」 穆清带着栾鹤舟去租了辆马车便离开济州往江陵去了,只是还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似有人唿喊。 叫停马车,穆清探出窗户去看,却见身后一辆马车飞速奔来,然后停在他们面前,接着马车帘子一掀,齐骞抱着哭成泪人的齐绥钻了出来。 齐绥乍一看到穆清,立刻朝着穆清伸出双手要抱,嘴里不住喊着「爹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齐骞把齐绥交到穆清怀里,又钻回马车取了行李包裹,便让驾车的僕从离开了。 穆清边哄着齐绥,边看着齐骞的这一番动作,不禁愣住:「你这是……」 齐骞笑道:「绥儿一醒来发现你不见了,赤着脚便往外跑,拦都拦不住,索性我便带着他一併跟来了,还望穆兄不要嫌弃。」 「怎会?只是你不是还要……」齐骞之前说过,要带齐绥一起去接齐婉回家,若同他一起岂不是耽搁了? 齐骞道:「如今绥儿记挂你,我也不好带他同去,不若先送你们回去,我再去接姐姐回家,待安顿好了,我再去接绥儿,有你照顾绥儿,我也放心。」 穆清低头看着怀里的哭得悽惨的孩子,嘆了口气:「也好,那我们走吧。」 齐骞上了马车,几人便一起往江陵去了。 一路缓行,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江陵地界。 看着熟悉的风物,穆清不禁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第71页 到了镇上,穆清先找了间客栈让大家住下稍作休整,待第二日精神抖擞回去,也不会让老太太忧心。 第二日,穆清带着一行人回到穆家村,眼看着就要到自家的屋子,却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富丽堂皇的宅院给镇住。 穆清左右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这确实是自家的位置,莫不是换了地方? 他刚准备下车去问问,却见院子里出来两个小丫头,这两个丫头穆清见过,是当初皇后那座园子里伺候的,曾服侍过他。 穆清瞬间白了脸色,心里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聂昭还是不肯放过他。 第39章 「,往前走,别停。」穆清放下窗帘,低声对车夫说。 车夫依言打马离开,继续往前走。 站在门前的丫鬟看着远去的马车走远,直到消失才回过神来。 一旁的丫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疑惑道:「青竹,怎么了?在看什么?」 青竹摇摇头,眼中透着几分迷茫,她看向身边的丫鬟,呆呆道:「青菊,我刚刚好像看到穆公子了。」 青菊愣了下,顺着青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辆青棚马车逐渐走远。 「是那辆车吗?」青菊问。 青竹点点头,青菊立刻追了上去。 她们被安排到此处,除了照顾穆家老太太之外,也是等穆清的消息,近三年的时间,她们没有得到丝毫穆清的消息,她们甚至怀疑传言是真的,也许穆清真的死了,可是她们又不敢这么想。 她们始终记得那年冬天在庄子上陪他们堆雪人,带她们看花灯的少年,哪怕与他此生不见,她们也不希望他再不属于这人世间。 「等等!等等!」一路疾赶,青菊跑的气喘吁吁,总算是追上了。 她不停拍打着马车车厢,车夫紧勒马疆,看向追来的青菊,疑惑道:「怎么了?」 青菊没有理会车夫,她目光灼灼的看着窗户,声音都在抖:「公子?」 穆清身子僵住,他没想到被看到了。 他不敢动,他不知道青菊到底笃定是他,还是只是猜测。 正这么想着,青菊又问了一句:「公子,是你吗?」 穆清松了口气,青菊应该是没看清,他绝对不能露了踪迹。 青菊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应,又问了一句,声音都带了哭腔:「公子,我是青菊,是你吗?」 齐骞在一旁坐着,外面的人他不认识,定然不是找他的,难不成是找穆清? 他看向穆清,只见穆清紧抿着嘴,脸色有些苍白,他虽不知穆清和外面的姑娘是什么关系,但至少现在看来,他并不希望和外面的姑娘相认,他撩起一点帘子,只露出自己小半张脸,温声道:「姑娘找谁?」 青菊看着面前这张全然陌生的脸,心重重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颓然道:「失礼了,是我认错人了。」 她缓缓退到一旁,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拖着步子往回走去。 齐骞放下帘子看向穆清,他想要问,只是想到还有外人在,又默默闭了嘴,何况这事是穆清的私事,他同穆清不过君子之交,又岂能随意探听他的私事呢? 车夫一路缓行,眼看着就要出村了,有些疑惑道:「公子,马上就要出村子了。」 穆清道:「回镇上吧。」 车夫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僱主发话了,也没再多问。 待回到客栈,穆清又犯起愁来,如今他先得想办法打听下情况,为什么聂昭身边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她们何时来的这里,他奶奶现在是什么情况,又知道多少关于他的事情。 万一他奶奶知道他和聂昭之间……穆清不知道老人家该有多失望。 如今穆达不在村中,他贸然去打听只会打草惊蛇,可若是找其他人,难免会泄露踪迹,实在是不太安全。 穆清想了想,如今能问的只有陆博衍了。 陆博衍是穆清的髮小,是穆清老师的孙子,当初穆清的父亲便是为了救溺水的他而死。 他比穆清虚长几个月,因着对穆清的歉疚,对穆清很好,穆清起初对他很有敌意,只是随着相处,在穆清心里,早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哥哥。 只是不知陆博衍如今在不在县城,当初他进京参加科举,陆博衍曾说三年后他便会去找他,如今秋闱成绩已出,不知道陆博衍是不是已经进京了。 思虑半晌,穆清将目光转向齐骞:「齐大夫,不知能否请你帮个忙?」 齐骞点头:「穆兄请讲。」 穆清道:「县里有一个云锦书院,书院有一位叫陆博衍的学生是我朋友,我如今不方便去寻他,不知可否请你帮我送封信给他?」 齐骞道:「定会送到。」 于是穆清一行人转道往县城去了。 到了县城,穆清先找了家客栈住下,给陆博衍写了封信交给齐骞,齐骞便往云锦书院去了。 穆清在客栈焦灼的等着,只是还没多久,齐骞便回来了。 他把信放在桌子上。 穆清愣住。 齐骞道:「我打听了下,你的这位朋友不在江陵,进京了。」 虽然一早就猜测有这种可能,但当真如此,不免有些失望。 如今陆博衍不在,他又该去找谁呢? 他虽有其他朋友,但都不如陆博衍让他信任,若是寻常,他定会找他们帮忙,可如今聂昭的人在这里,他不确定聂昭的势力都在哪里,怕一不小心露了踪迹。 第72页 正想着,齐骞又道:「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今日见过的那位姑娘了。」 「什么?」穆清愣了下。 齐骞道:「她和另一位年长些的姑娘一起,看着像是往府衙的方向去。」 穆清瞬间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齐骞的胳膊:「齐大夫,我们得赶快离开。」 齐骞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头。 他们来到客栈本就还没安顿,这厢拿了东西便立刻离开了。 他们乘的青棚马车就是在县城租的,如今那马车已经被青菊看到,再乘坐恐会有风险。 穆清打发了车夫,又重新租了一辆,便和齐骞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匆匆离开了。 他们刚刚出了城,尚未走远便见城门缓缓关起。 齐骞诧异的看向穆清,突然发现穆清的身份也许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猜错,那关起的城门,就是为了困住穆清。 穆清被齐骞看的浑身僵硬,他知道齐骞恐怕已经起了疑心,可他什么都不能跟齐骞说。 不知过了多久齐骞收回目光,关于穆清的过去他绝口不提,只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穆清垂眸,他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他原本想着可以回来去书院谋份差事,在奶奶跟前尽孝,可如今聂昭的人就守在那里,他甚至连见他奶奶一面都不行。 他摇了摇头,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齐骞道:「你若不嫌弃,不如同我回济州吧。」 穆清看向齐骞,齐骞道:「你读书好,济州也有不错的书院,或者你如果不想去书院,跟我一起行医也可以,我可以教你医术,再加上绥儿还小,也离不开你……」 齐绥一听,立刻扑进穆清怀里,紧紧抱着穆清的脖子:「绥儿要爹爹。」 穆清有些迷茫了,他抱着齐绥,轻拍着齐绥的后背,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是他奶奶该怎么办?难道就因为聂昭,此生不復相见吗?若不能对奶奶尽孝,他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齐骞猜到穆清所想,安抚道:「你且宽心,我们慢慢想办法帮你把你祖母接来,待回到济州,我先着人去打听一下你家里的情况。」 穆清看向齐骞,他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实在不行,恐怕只能去求聂昭了。 「多谢。」穆清和齐骞也不过初识,让人帮他这么多,实在是惭愧。 齐骞笑道:「你帮忙照顾绥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又何必言谢?何况,我是绥儿的舅舅,绥儿又叫你一声爹,算来,我们也算是亲人。」说到此,齐骞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应该虚长你些,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大哥吧。」 穆清来时不仅把孩子带来了,连齐婉留的银票都带来了,齐骞本想把银票赠给穆清算是答谢,可是穆清不收,如今也算是有了报答穆清的机会了。 穆清迟疑了一下,唤了一声「齐大哥」。 齐骞笑开:「不知我这个大哥该怎么称唿你合适?」 穆清想了想:「我家人朋友皆唤我狸奴,大哥若是不嫌弃,如此唤我便是。」 齐骞立刻道:「狸奴。」 二人相视一眼,不由都笑开。 一路上,他们每到一个城镇便换辆马车,甚至在有的地方还特意绕行。 齐骞虽不知穆清为何这么安排,但既然他如此行事,必然是有缘由,便跟着穆清这么走,此番一绕,几人行了半个多月才回到济州。 回去后,齐骞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去接齐婉回家了。 齐骞本就还要处理齐婉的丧事,之前因为担心齐绥无人照料,一直不能成行,如今有了穆清帮忙,他也能放心出门了。 安顿好穆清三人,又安排了人去江陵打探穆清祖母的情况,齐骞这才出发去寻齐婉安葬之所。 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是带了棺木回来的。 其实济州距京城缓行也不过十日的路程,齐骞专门打听了下安王世子的情况,最终得到的消息是他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私奔了,只是他又想不通,既同人私奔,又为何安排人杀齐婉? 齐骞很想去安王府问个明白,可他记得齐婉终前血书,他还有外甥要照顾,不能鲁莽。 回来后安葬了齐婉,去江陵打探消息的人也才回来,可惜打探到的消息不多,只知道前几年突然来了一堆衣着华丽的人,说是穆清安排回去照顾老太太的。 他们给穆老太太重新盖了房子,留下了几个丫鬟小厮照顾老太太的衣食住行,把老太太照顾的很好,至于那些人到底是谁,他打探不出更多。 想到奶奶被照顾的很好,穆清不由松了口气,只是把老人家接出来的风险又大了不少,至于接出来,祖孙二人如何避开聂昭,更是个难题。 转眼便是年节,再过两个月就是春闱了。 去年还是同张伯、栾鹤舟还有齐绥一起过的,如今却与张伯阴阳两隔了。 吃过年夜饭,让栾鹤舟和齐绥先睡了,只留下穆清和齐骞守岁。 昨夜下了雪,屋内碳火噼啪作响,窗外寒风唿啸。 齐骞温了酒同穆清对饮,二人都有些许的醉意。 齐骞侧目看着穆清,忍不住道:「狸奴,有时我真想问问你的过去,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穆清抿了口酒,神色有些怅惘:「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个落魄举子罢了。」 第73页 齐骞知道穆清隐藏很多,只是他不愿说,他也不再问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觉中,天已经大亮。 齐骞看向穆清,刚准备说让他回屋休息,就见穆清已经睡着了。 穆清趴伏在桌子上,面色绯红,他穿着棉袄,可依旧显得很纤瘦,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齐骞也趴到桌子上,他定定看着穆清,目光描摹过穆清的眉眼,突然觉得,就他和穆清一起去养育齐绥还有栾鹤舟,似乎也不错。 京外庄园,聂昭独坐温泉边,小口饮着酒。 京城也下雪了,当年他还说待下雪了带穆清来,边泡汤泉边赏雪,转眼已是第三个年头,雪来了,可穆清却不见了,他们甚至没有一起过过一个年。 前几个月江陵来人,说有穆清的踪迹,只是翻遍整个江陵,却迟迟不见穆清的踪影,他们不敢把动静弄太大,便来请示聂昭。 聂昭几乎想要立刻就去江陵,又生生忍住了,如今朝堂虽尚且安稳,可周家父子狼子野心,他这几年好不容易提拔了不少青年才俊,又暗中打压了周家门生,他不敢离开太久,担心周家父子把朝堂重新洗牌,那他这几年就全白费了。 这三年来,他一点穆清的消息都没有听到,他甚至都要绝望了,却没想到绝处逢生,竟然有了穆清的消息。 如今他把他手下的暗卫全都派出去寻,他相信很快就会有穆清的消息。 想到马上就能把穆清接回来,聂昭只觉心神激盪,他摩挲着手中的荷包,那是穆清亲手给他绣的,里面还有穆清为他求的护身符,他凑在唇边轻轻触碰,清清,清清,我们很快就能再相见了。 唿—— 穆清长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他有些失神的看着帐顶,整个人有些茫然。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聂昭了,可是昨晚却无缘无故梦到了他,不禁有些烦躁。 在床上坐了会儿,听到外面孩子咯咯的笑声,穆清才觉心中松快点。 他摇摇头,起身洗漱了便出门了。 初一过了便是十五,之前在崖底两年,第一年他还没完全好透,走不了山路,因为他的缘故,栾鹤舟和齐绥都没看上花灯,第二年本来已经准备早些出去看灯了,结果齐绥突然生病,最终没能成行。 今年,齐骞一早就计划好了,四人没在家用晚饭,黄昏便出门去逛集市了。 四人都穿着浅色的衣衫,外面罩着一样的披风,四人长相俱佳,又穿着一样,走在街上,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此时街边多是卖一些小玩意儿还有零嘴小吃的,他们一路逛下去,待两个孩子累了饿了,便去一早定下的酒楼用饭。 酒楼依水而建,湖景极佳,天色暗下恰能看到灯市如昼,再配上鹅绒大雪,更显佳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开着窗有些冷,好在吃的暖锅,不至于吃凉饭。 饭后,他们也没着急下去,跟着大家一起去到迴廊赏景,据闻待会儿还会有烟花。 他们刚出去,就见一群人往一个方向涌去。 穆清和齐骞对视一眼,齐骞拦住一个往那里跑的人,问道:「敢问这位小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被拦住的人看了齐骞一眼:「原来是齐大夫啊,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听说城门突然关了,大家都好奇呢。」 从往年惯例看,十五不关城门,方便百姓们热闹,可今年不知为何,竟突然关了城门。 官兵依旧如往常一样在街上巡查,只是不知是不是城门关了的缘故,总觉得他们的神情中透着紧张,对周围一草一木都全神戒备。 济州知府治下很严,从未有过官府欺压百姓的事情,是以官民之间,倒也没那么剑拔弩张,有些胆子大的人,甚至还上前问询是出了何事。 官兵自然不会乱说,只道一切如常,大家放宽心玩就是,可齐骞却总觉得怪怪的。 知府向来体恤百姓,从未做过什么惊扰百姓的事,即便四五年前太子巡查至此,亦没有如此大张旗鼓过,难不成来人比太子还…… 穆清看着齐骞,低声问道:「怎么了?」 齐骞回过神,摇了摇头,今日赏灯赏雪赏烟花,还是别提那些让人烦心的事了,何况,无论是什么事,总归是和他们无关的。 看了烟花,穆清便和齐骞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看花灯,放河灯,待结束,已经是深夜,齐绥困得趴在齐骞身上睡着了,栾鹤舟倒是精神得很。 路上行人不少,只是越是往齐宅越是冷清。 齐宅地处主街,照理说不该如此,穆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惴惴。 又靠近齐宅些许,这才看到在街边驻守了不少官兵,他们一个个身板儿挺直,神色严肃,看起来像是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穆清哥哥。」栾鹤舟仰头看着穆清,眼中透着慌乱,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穆清摸了摸他的脑袋,沖他笑笑,他其实也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终于到了齐宅前,只见家门大开,守门的人不知去了哪里,整个宅子静悄悄的。 穆清和齐骞对视一眼,二人齐齐跨入齐宅大门,刚进去,大门便从身后关起,齐宅的僕从全都鹌鹑似的站在院子角落,他们周围是穿着官服的皇家侍卫。 第74页 正厅里,聂昭一身月白衣裳端坐在主位,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正殷殷盼着和穆清相见,听到动静,他立刻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第40章 院子里的四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披风,穆清揽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的身边是一个清俊男子,那男子里面穿了玉色衣衫衬得眉目格外柔和,温润的样子像极了他装出来的穆清最喜欢的样子。 看到他的瞬间,那男子往前站了一点,保护性的把穆清挡在身后,看他的眼中更是充满戒备。 聂昭的笑僵在嘴角,心一点点的下沉,他从未想过穆清身边会有其他人。 他赤红着眼看着穆清,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说话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清清,跟我回去。」 齐骞愣了一下,扭头看向穆清,他没想到来人竟是来找穆清的。 此时穆清脸色煞白,身体几乎摇摇欲坠,他忙伸手去扶穆清,只是不待碰住穆清,便感到一阵凌厉的风袭来,他手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 聂昭冷冷看着他,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杀意:「别碰他。」 「你……」齐骞脾气是好,却也不是软柿子,他刚要发作,被穆清拽住。 穆清拉着他的胳膊,手在抖。 「狸奴……」齐骞担心的看着穆清。 聂昭这身打扮虽素雅,但用料考究皆是上乘,看得出他出身富贵,只是衣着头饰皆不曾显露身份,若非熟悉之人,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猜出他的身份,只能确定他出身不凡。 齐骞虽不知聂昭身份,只是从他这做派看,想来也该是个王孙贵族,可即便如此,他也太过霸道了,便是几年前太子途径此处,也未曾像眼前这人这般张扬霸道。 穆清摇了摇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聂昭。 聂昭目光死死盯着穆清握着齐骞胳膊的那只手,他恨不得砍了齐骞的那只胳膊,却又不敢在穆清面前这样。 察觉到穆清看向他,聂昭面色缓和了些,他朝穆清伸出手,温声重复了一次:「清清,我们回去。」 穆清向后退了一步,他紧紧攥着拳头,希望自己能有点力量,他说:「我们回不去了。」 穆清声音不大,可听在聂昭耳中却如雷霆,他手僵了一下,依旧倔强的说:「清清,过来,我们回去。」 穆清摇头,他看着聂昭,眼中满是哀求:「求你,放过我吧。」 聂昭看着穆清浑身都写满抗拒,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他苦笑一声:「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呢?」 穆清只觉无力。 聂昭继续说:「清清,我知道我欠你良多,你随我回去,让我好好补偿你,可好?」 穆清依旧摇头,他不需要什么补偿,只希望能安安稳稳留在江陵,守在他奶奶身边,和聂昭此生不復相见。 聂昭缓缓把手放下,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穆清,突然笑出声来。 他看向齐骞,眼中皆是杀意:「是因为他吗?」 穆清立刻挡在齐骞面前:「是我自己不愿,与他人无关。」 聂昭看着穆清对齐骞的维护,嫉妒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他低吼:「好一句与他人无关,若当真无关,为何不回家?又为何不同我回去?」 聂昭虽然已经压抑着声音了,可还是惊醒了齐绥,齐绥大哭着从齐骞身上起身,眼睛还没睁开,就张开手找穆清,边找穆清边哭着喊「爹爹」。 聂昭起先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待齐骞去捂齐绥的嘴,这才发现齐绥张手冲着的是穆清的方向。 聂昭脸上血色褪尽,指尖止不住的抖,他圆瞪着眼看着穆清,张了张嘴,艰涩的挤出两个字:「爹爹?」 穆清沉吟了一下,索性抱过齐绥,他直直看着聂昭:「是,这是我儿子。」 「你成亲了?」聂昭的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嘴角一片殷红。 穆清别开眼不去看聂昭,他点了下头:「是。」这样,聂昭就该死心了吧? 聂昭沉沉看着穆清,牙齿几乎要咬断,他看着紧紧抱着穆清脖子的那个稚儿,满腔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 「是谁?」聂昭眼睛赤红,其间是浓浓的杀意,他吼道,「孩子的娘,是谁?」 他定要杀了那个敢染指穆清的人,还有这个孩子,还有…… 聂昭目光一一扫过穆清身边的几个人,定然是因为他们穆清才不肯回去的,如果没有他们,穆清肯定会跟他回去。 「来人。」聂昭缓缓抬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周围侍立着的侍卫齐齐拔剑。 穆清惊恐的看向聂昭:「你要做什么?」 聂昭扯了下嘴角,眼中没有半分笑意:「我在想办法让清清跟我回去啊,定然是他们拖住了清清,清清才不肯跟我走的,对吗?」 「我不回去,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穆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抱着齐绥的手都在抖。 「那要试试才知道清清说的是不是真的。」聂昭嘴上这么说,可看着穆清对那些人的在乎,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难受,他喉咙滚动,「动手。」 「不要!」穆清惊唿一声,把齐绥塞给齐骞,朝聂昭重重跪下,他惊惶的看着聂昭,不住摇头,「不要。」 聂昭心下一片悲凉,他在穆清面前遮遮掩掩那么久,到头来却被自己亲手打碎,他合起眼睛,指向齐绥:「他我可以留下,可他娘,必须死。」他可以容忍穆清的血脉,却绝不能容忍那个染指穆清的人。 第75页 一想到有人碰过穆清,想到穆清和那个人恩爱,想到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聂昭就觉得控制不住的暴虐。 「他不是我的孩子。」穆清刚刚本想用齐绥打消聂昭的念头,如今没用,自然也不能败坏了齐婉的名声。 聂昭却当是穆清不肯说,他苦笑一声:「你当真是护着她。」不说不要紧,他可以查,他一定要查出那个人是谁。 他缓步走到穆清跟前把他扶起,感受着手掌下瘦弱的肩膀,再控制不住把他揉进怀里。 他贪婪的嗅着穆清身上的味道,这一刻,他等了三年,盼了三年,无数次的以为再等不到了,却没想到竟能得到上天眷顾,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嘆息:「清清,你终于回来了。」 穆清最终还是跟聂昭一起回京了,只是他除了跟着回去,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不过聂昭此番不仅带着他回去,连带着齐绥、齐骞还有栾鹤舟都一起带上了,美其名曰给他作伴,可实际上恐怕是用他们牵制他。 穆清不明白,若说聂昭挚爱顾其玉,可他却毫不迟疑的将顾其玉的喉咙射穿,可若说他不爱顾其玉,他又为何执着于他这个酷似顾其玉的赝品呢? 第41章 马车上,聂昭紧紧握着穆清的手,目光灼灼看着他,仿佛生怕寻了三年的珍宝再次消失。 穆清别开脸看着窗外,马车行走时窗帘时不时的被风撩起,路边花灯璀璨,只是他没什么心情去看,他只是不愿去看聂昭。 「清清。」聂昭轻声唤着穆清的名字,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有几分颤抖。 穆清睫毛颤了颤,身子却僵硬的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聂昭心里一阵酸涩,心里漏风似的冷,却还是使劲儿扬着嘴角,假装不在意。 只要穆清回来了就好,他们还有很长时间,他会好好弥补对穆清的亏欠,他会对穆清好,会让穆清重新喜欢他,然后就如他当初承诺那样,选一个宗室子弟做太子,待把孩子培养成才,他就退位,带着穆清一起游山玩水,或者穆清想要留在朝堂,那他就陪着穆清一起留下。 「清清。」聂昭往穆清身边靠了靠,伸手抱住穆清的腰,瞬间觉得心里一阵熨帖,心里的空洞也仿佛被填满。 穆清身子僵了下,立刻就要挣开,可聂昭那两条胳膊似精钢一般,不能撼动分毫。 穆清瞪向聂昭,本想发作,可对上聂昭深邃的眼睛,心头一阵,沉甸甸的,堵得难受。 他转过头,避开聂昭的视线,冷冷道:「放开。」 「不放。」聂昭抱的更紧了些,他一错不错的看着穆清,下巴垫在穆清的肩膀上,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突然道,「清清,我好想你,这三年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每一天我都在后悔,若早知道,我定不会那么对你,定不会惹你伤心,我……」 穆清抿着嘴不说话,聂昭后面又在说什么他已经不想听了。 他只觉得聂昭说的每一句话都格外可笑,聂昭想他,想他什么呢?想他这张肖似顾其玉的脸吗? 「清清,回去后还能来得及春闱,要不你……」穆清没能参加春闱,是聂昭的心魔,尽管当年他已经全都安排妥当,可到底穆清还是没能参加。 当初他答应过穆清会让他安然参加,却最终还是食言了。 「我说过我不会再考了。」穆清冷冷打断聂昭的话,聂昭如今居于庙堂之上,他逃还来不及,怎么会去考? 聂昭勉强笑了下:「没关系,不想考便不考了,待回去后,清清同我一起去宗室挑选孩子,清清看中谁,我们便选谁,到时便由清清做太子师,待太子长大了,我就……」 穆清合起眼,不想听聂昭的花言巧语,可聂昭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他却全都铭记于心,即便不听,却还是清楚的记得聂昭的承诺。 当初他信了聂昭的鬼话,落得如今这份田地,是他咎由自取,若现在他还不知悔改,还要信聂昭的话,那便是愚蠢。 聂昭见穆清不想听,讪讪闭了嘴,他就静静看着穆清,怎么看都看不够。 聂昭的视线实在是太过灼热,穆清被看得身体愈发僵硬,心下却又觉得有些悲哀,他很想问聂昭,既然如此贪恋这张脸,当初又何必杀了顾其玉,只是转念一想,在皇位面前,顾其玉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此,又忍不住想,假如自己没有这张脸的话,是不是就可以…… 「清清,我在京中给你准备了份惊喜,到时你一定很开心。」聂昭突然出声,打断了穆清的思绪,穆清惊了一下,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刚刚他在想什么?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他怎么可以有那么危险的想法? 聂昭见穆清终于有了些许动静,立刻殷殷看着他,只是等了很久很久,穆清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想到给穆清准备的惊喜,眼睛又亮了些许。 待回了京,穆清看到他准备的惊喜,应该就会开心了吧?那是不是可以原谅他些许? 马车一路朝京城行去,在京郊的庄园停了下来。 聂昭召来束宁,让他把齐骞几人先带回宫里安顿好。 穆清闻言,立刻道:「不行,他们必须和我在一起。」 穆清现在摸不准聂昭的想法,虽说聂昭要用他们牵制他,照理说他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可他还是怕,他不会忘了在齐家的时候,聂昭对齐骞他们起的杀心。 第76页 聂昭看向穆清,穆清看着他,眼中没有半分信任,他苦笑了一下:「你还是觉得我会杀他们?」 穆清不说话,可眼神已经透露出他的想法。 聂昭沉默着,心脏密实的疼,看来穆清对他的信任,是半点也没有了。 他道:「清清,今日你才回来,我想同你一起吃个团圆饭,不想有外人在。」 穆清看着聂昭颓然的样子,张了张嘴,几乎就要松口,又瞬间清醒过来,他摇了摇头:「他们必须在。」即便聂昭不欲杀他们,可他们因他而来,他又怎能把他们丢下? 聂昭深吸了口气,勉强道:「好。」 他从马车上下去,如过去一半掉转头朝穆清伸出手。 穆清从马车出来,看着递来的那只手,微微有些愣神,他同聂昭在一起时,聂昭便常常如此,直到他亲眼看到聂昭也是如此接顾其玉下车。 曾经他以为的关心爱护,实则都是聂昭对另一个人的,他不过是借光罢了,如今,他不要了。 收起思绪,穆清避开聂昭的手,从另一边跳了下去。 聂昭的手僵了下,缓缓收回。 庄子的大门大开着,似乎早就知道主人要来,时隔三年,穆清没想到他竟然再次回来了。 「清清,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了。」聂昭若无其事的走到穆清身边,抬头看向他亲自写的牌匾。 穆清这才注意到,这宅子多了个牌匾,上面写着「穆宅」。 穆清没有说话,要或者不要,不是他能决定的,说再多也不过枉费唇舌。 他转开脸,去寻齐骞他们几人,只见齐骞从马车上下来,转身抱下齐绥,齐绥一下来,便朝着他冲来,边跑边喊:「爹爹,爹爹!」 穆清蹲下身把齐绥抱起,齐绥立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说:「爹爹,我好想你。」 这几日聂昭时时守在他身边,他几乎没有办法跟齐骞他们接触太久,算来,这还真就是齐绥自出生起与他分开最久的时候。 穆清亲了齐绥一口:「爹爹也想你。」 聂昭看着面前父慈子孝的画面,只觉眼睛刺痛,心脏也在被那一声声「爹爹」撕扯,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生生受着。 他敛起眼中情绪,勉强笑着扶过穆清的腰身:「清清,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我们进去吧。」 齐骞看着聂昭落在穆清腰间的手,垂下眼睫,他知道穆清不是自愿的,可他也知道,那个贵气逼人的青年在穆清那里是不同的。 他们看向栾鹤舟,嘆道:「鹤舟,走吧。」 栾鹤舟茫然的点点头,他年纪尚小,不懂穆清和聂昭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那夜发生的事情,多少让他对聂昭有些畏惧。 他们跟着进了宅子大门,就见聂昭一路引着穆清往正厅走去。 正厅里一片欢声笑语,隐约中穆清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魔怔了,奶奶远在江陵,怎么会是她的声音? 思虑间,聂昭已经带着他进到正厅,刚进去,正厅的说话声突然停了下来,主位上坐着的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衣着打扮不甚雍容,却很是干净整洁,她比过去胖了些许,白净了些许,看得出近些年被照顾的很好。 看到穆清,她霍然起身,立刻红了眼眶,她朝着穆清走进几步,唤了一声:「狸奴……」 第42章 「奶奶……」穆清的声音有些抖,他快步走到穆老太太跟前,刚要开口,怀里的齐绥就跟着叫了一声:「奶奶。」 穆老太太愣住,看看穆清,看看穆清怀里的孩子:「这、这孩子……」 穆清看了齐绥一眼,道:「我随后再跟您解释。」说完,又对齐绥道:「绥儿,要叫太奶奶。」 齐绥乖乖跟着叫了一声:「太奶奶。」 「哎,哎。」穆老太太应着,看着面前圆润可爱的孩子,别提多惊喜了。 她朝齐绥伸出手:「让太奶奶抱抱好不好?」 齐绥看了穆清一眼,朝穆老太太伸出手,穆老太太忍不住笑开,她慈爱的看着齐绥,忍不住夸道:「粉雕玉琢的,跟个年画娃娃似的。」 齐绥被夸得小脸红扑扑的,他凑过去亲了穆老太太脸颊一下,立刻扭身朝穆清张开手要穆清抱。 穆老太太看得心都化了,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着齐绥和穆清不太像,估摸着应是像他娘了。 穆清轻轻拍了拍齐绥的后背,把齐绥放下,退后两步,朝穆老太太跪下。 「哎呦,这是做什么?」穆老太太忙要去扶他。 穆清摁住穆老太太的手,结结实实朝穆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红着眼道:「奶奶,孙儿不孝。」 穆老太太扶起穆清,不住摇头:「你哪里不孝了?这不是还专门安排了人来照顾老婆子吗?」 穆清垂下眼,不住摇头,却又没有办法解释什么。 聂昭上前一步,扶过穆老太太,亲切道:「奶奶,清清一路舟车劳累,我们先给他接风洗尘吧。」 「好,好。」穆老太太拉着穆清的手,待走到桌边,穆清刚想着让聂昭先入座,聂昭已经扶着穆老太太在主位坐下。 穆老太太刚刚目光都在穆清身上,这才注意到齐骞几人。 穆清顺着穆老太太看去,介绍道:「这位是齐骞齐大夫,那位是栾鹤舟,齐大夫和鹤舟都帮我良多。」 第77页 穆清不知道聂昭是怎么跟穆老太太说的,他也不敢多说,怕说错了引老太太疑心。 齐骞和栾鹤舟一道跟穆老太太问了好,穆老太太忙招唿着二人坐下。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聂昭哄得穆老太太格外开心,穆老太太不住跟穆清说着聂昭的好话。 在老太太心里,聂昭是一个对穆清帮助良多的好友,穆清长得好,性子好,在江陵的时候朋友也多,偶有闲暇时,常有朋友上门找穆清,对穆老太太也格外的客气尊敬,她对聂昭倒是没有丝毫疑心。 「狸奴啊,这些时日多亏有昭哥儿的照顾,你可要好好谢谢他。」穆老太太不知道聂昭的身份,聂昭让穆老太太按着他们当地的习惯叫他,他也跟着穆清「奶奶,奶奶」的叫,那亲近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穆老太太的亲孙子。 穆清看了聂昭一眼,不愿当着穆老太太的面儿闹难堪,更怕穆老太太看出什么端倪来,只低低道:「谢谢。」 聂昭眼睛亮了起来,这一路上,穆清几乎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笑着应道:「清清的事便是我的事,应该的。」 穆老太太道:「哪里就应该了,该谢的,该谢的。」 饭后,春桃引齐骞几人去休息,齐绥缠着穆清不放,穆清本欲和穆老太太说会儿话的,如今也没办法了。 穆老太太虽也想问问穆清这几年过得如何,问问齐绥的来歷,可看着齐绥软乎乎撒娇的模样,心下软成一团:「你先哄孩子睡,咱们祖孙有的是时间说话。」 「好。」穆清也没办法,只能看着青菊扶穆老太太离开。 此时厅内除了几个小丫鬟,便只有他和聂昭了,穆清想要问自己的房间在哪,却又不知该去问谁,刚刚若非当着穆老太太面儿,他也不愿同聂昭说话。 聂昭走到穆清身边,垂眸看着他:「你的房间还是之前的。」 穆清有些迟疑,之前那不止是他的房间,也是聂昭的。 聂昭道:「你放心,奶奶在,我不会让你为难。」 穆清不再说话,抱着齐绥离开了。 聂昭看着穆清的背影,苦涩的扯了下嘴角,不知何时他们才能回到从前那样。 穆清哄着齐绥睡着,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他起身走到后面院子,看着皎皎月光,只觉前途一片渺茫。 他之前在济州跟着齐骞在医馆学习,本想着过些时候把穆老太太接过去,到时自己开个学馆,好好孝敬穆老太太,让他安度晚年,如今却全乱了。 穆老太太在聂昭手里,齐骞他们也都被控制,他根本就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只能困在聂昭身边,听从聂昭的安排。 正想得出神,一旁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面前便多了道黑影。 穆清甚至不用抬头,只闻到那熟悉的冷香,便知来人是谁。 聂昭在他旁边坐下,他起身便欲离开,聂昭忙握住他的手:「清清,陪我坐会儿可好?」 穆清迟疑了一下,在聂昭身边坐下,他想要和聂昭好好谈谈,可想到聂昭此前作为,最终还是放弃了。 聂昭始终看着穆清,穆清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他眼里,他笑道:「清清可是有什么要同我说?你只管说,只要你想的,我都会答应。」 穆清看向聂昭,聂昭看他的眼神格外真诚,让他不由生出几分幻想,他犹豫了一下,眼神坚定了几分,刚准备开口,聂昭就道:「除了离开我。」 穆清的话卡在唇边,他讥讽的扯了下嘴角,转开了脸,他现在最想的,就是离聂昭远远的。 聂昭垂下眼,不敢再看穆清,穆清的笑实在是太过刺眼,刺得他心脏一阵阵的抽痛。 他原本想着待穆清回来了,他就把自己曾经所有的伪装撕碎,把真正的自己坦露给穆清看,可看到齐骞后,却一点也不敢了。 他怕穆清看到他的狠毒,他的骯脏,他怕把本就不愿靠近他的穆清推的更远,可若是继续欺骗下去,那和过去又有什么区别? 穆清使劲儿从聂昭手中抽出手,起身就要回去,聂昭突然道:「你和那个姓齐的,你们……」尽管在他心里穆清已经娶妻生子,可那个女人他始终没有见过,跟着他的侍卫也在周围打听过,听说那孩子叫齐骞舅舅,孩子的母亲也已逝世。 虽说穆清和齐骞之间是姻亲,可齐骞看穆清的眼神着实不单纯,世家中他不是没听过那些骯脏的关系,尽管他不希望如他所想,可若不问个清楚,他难以心安。 穆清步子顿住,回头看向聂昭,聂昭看着穆清冷冽的眉眼,还是问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穆清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聂昭什么意思,气得涨红了脸:「我和齐大哥清清白白,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说完,拂袖离开。 聂昭看着紧闭的房门,缓缓起身,他希望穆清和齐骞之间什么都没有,若是让他查出来……他绝对不会放过齐骞。 第二天一早,聂昭用过早饭后便欲离开。 穆清愣了下,看向穆老太太,他还没来得及和他奶奶说话。 他皱眉看向聂昭,张了张嘴,想要跟聂昭说他先留下,又默然闭了嘴。 便是说了又如何?聂昭也未必会同意他的要求。 聂昭见到了这个份儿上,穆清依旧不愿开口向他提要求,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他站起身,勉强笑着:「清清,不送送我吗?」 第78页 穆清诧异的看向聂昭,他以为…… 他垂下眼,跟着聂昭出去,待到了门口,聂昭停下步子,他拉过穆清的手。 穆清立刻慌乱的往回抽,聂昭道:「没关系,奶奶看不到。」 穆清回头看了眼,停下挣扎,反正他也挣不开。 聂昭垂眸看着穆清,低声道:「你与奶奶刚刚团聚,我又怎能这般狠心让你们分离?你好好陪奶奶几日,过几日我再来接你。」 穆清不语,聂昭就继续说:「这几日我先把宫里安顿下,从宗室里挑些资质不错的孩子由你教导,你看着谁合适,我便立谁为太子。」 穆清对聂昭的话一个字都不信,聂昭正当年,又何须着急立太子?谁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 穆清只盼,无论聂昭如何利用他,不要伤害他奶奶,他不希望老人家苦了一辈子,最终却被自己精心养大的孙儿连累。 聂昭知道穆清不信,他不急,他会慢慢做给穆清看,会让穆清知道他所言非虚。 「清清,我走了。」聂昭想要穆清对他说些什么,可穆清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穆清听着聂昭的嘆息,看着他走远,终于松了口气,忙返回庄子里。 刚进去便跟齐骞打了个照面。 齐骞身边有两个侍卫跟着,像是押解犯人似的。 穆清立刻拦住他们去路:「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跟着聂昭的人都知道穆清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其中一个侍卫恭恭敬敬回道:「属下奉陛下之命请齐大夫前去问话。」 齐骞身子震了一下,他惊诧的看着穆清:「陛下?」他知道聂昭地位斐然,却着实没想到他竟是九五之尊。 穆清点了下头,他道:「你且等等,我去同他说。」 穆清转身便要走,被齐骞给拦住,齐骞不知聂昭为何召他前去,可他知道穆清并不愿同聂昭接触,既然聂昭是找他,他又岂能推给穆清? 他摇摇头,安抚道:「没事的,我可以。」 「不行,是因为我……」 「狸奴。」齐骞笑着,「你若当我是大哥,便不要插手。」 「你不懂。」聂昭连顾其玉都能亲手杀了,他们算得了什么?何况,在济州的时候,聂昭已经对齐骞起过杀心。 不顾齐骞的阻拦,穆清追了出去,一行人已经行出一段距离。 束宁打马行在聂昭身后,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眼睛不由亮起,他对聂昭道:「陛下,穆公子追来了。」 聂昭勐地回头,立刻调转马头朝穆清奔去,待到了近前,不待马停下便跳了下去。 他快步走到穆清跟前,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清清,你……」 「你带走齐大哥要做什么?」穆清不待喘过气儿便着急质问。 聂昭的笑僵住,只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你着急赶来便是因为他?」 穆清不语,盯着聂昭。 聂昭苦笑,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他深深看着穆清:「放心,我还要用他牵制你,不会要了他的命。」 说罢,愤然转身跳上马背,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第43章 穆清站在原地,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他深吸了口气,转身回去,看着站在门口的齐骞,低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齐骞点头,嘴角微微弯起,他倒也没有怕过,只是被穆清这般关心,他心里还是格外熨帖。 目送齐骞离开,穆清这才回去。 齐绥尚不知事,在穆老太太怀里撒娇,穆老太太心中聂昭是个好人,自然也不会多想,唯有栾鹤舟,他虽年纪不算大,却格外懂事,他担忧的看着穆清,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将齐骞也视为家人了。 穆清朝栾鹤舟摇了摇头,安抚的笑笑,他走到穆老太太跟前坐下,逗了逗齐绥,对栾鹤舟道:「鹤舟,你先带绥儿玩会儿,我跟奶奶说会儿话。」 栾鹤舟点点头,带着齐绥去院子里玩了。 穆清在穆老太太身边坐下,穆老太太慈爱的看着齐绥和栾鹤舟走远,这才将目光转向穆清:「绥儿那孩子……」 穆清道:「绥儿不是我的孩子。」多余的他也不好细说,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他坠崖,徒惹老太太担心。 穆老太太闻言,不由生出几分遗憾,她拍了拍穆清的手:「没关系,以后会有的,何况,绥儿虽不是你亲生,胜似亲生。」 穆清听到穆老太太的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此生应该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可这样的话,又怎么能说给穆老太太听呢?沉吟半晌,最终只能道:「我有绥儿就够了。」 穆老太太没把穆清的话当真,只道:「你还年轻,确实也不用着急。」 穆清笑笑,没有接话。 穆老太太转而问起栾鹤舟的来歷,问起穆清这些年的经歷。 穆清不知道聂昭跟穆老太太说了什么,昨晚一时生气也忘了问了,就估摸着聂昭可能跟老太太说的,就捡了点好的随意说了点,又问起老太太这几年过的可好。 穆老太太笑道:「你给奶奶安排了那么多人照顾,哪里会不好?」 穆清勉强笑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因为聂昭,他有家不能回,可是聂昭又实实在在照顾好了他奶奶。 他靠在穆老太太身上:「那就好。」 穆老太太摸了摸穆清脑袋:「狸奴啊,奶奶不求有多富贵,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奶奶就安心了。」 第79页 「嗯。」穆清低低应了一声,他也想平平安安让他奶奶颐养天年,可如今却身陷囹圄,自己根本做不了主。 聂昭带着齐骞回宫,一路往御书房去,刚到门口,阮民便急急迎上来,刚要说话,御书房门口便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捨得回来了?」 聂昭笑笑:「舅舅怎么过来了?」 周朝安冷哼一声:「我若不过来,还不知道你称病不早朝去干什么了!」 聂昭忙道:「舅舅可是误会我了。」 「误会?」周朝安挑眉。 聂昭道:「外公前些时候常因头疼告假,我听闻济州有一神医,特去请神医前来为外公诊治。」说着,向旁边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人把齐骞带了过来。 周朝安看了齐骞一眼,见他年纪轻轻,丝毫不把他看在眼里,宫里御医一茬一茬的去丞相府,一个乡野村医算什么东西,也配给他父亲诊治。 周朝安收回视线,没有接聂昭的茬,转而问道:「你带回来那个兔儿爷怎么回事?」 之前聂昭的穆清的事,周朝安略有耳闻,不过没当回事,毕竟人人都知聂昭爱慕顾其玉。 可如今顾其玉死了,聂昭又把穆清带回来,这不得不让周朝安介意。 毕竟再过些时候,聂昭丧期就过了,到时便该张罗他大婚的事情,若是传出去聂昭养了个男宠,那些世家便会考量许多了,周朝安不想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哪怕聂昭大,想要往身边养那么几个玩意儿解闷儿,他也不会插手,但现在不行。 聂昭低垂着眼睫,抬手示意所有人下去,御书房外顿时只剩下聂昭和周朝安两人。 聂昭上前扶过周朝安的胳膊,把周朝安扶进御书房,扶他到上位坐下,这才开口:「舅舅,为了大统,我亲手杀了其玉,我……」 他眉眼中含着几分哀伤,唇角虽有笑,却无端看着落寞。 周朝安皱眉:「你这是……」 聂昭看向周朝安,眼睛通红:「我只是想要留份念想。」 周朝安愣了下,轻嘆了口气,语气也放缓了少许:「我不是不让你养,只是……」他顿了下,压低声音,「非急在这一时吗?」 当初政变后,聂昭亲手杀了顾其玉,之后聂昭又宣布为先皇守孝三年。 先皇待聂昭如何周家清楚得很,聂昭怎么可能为他守孝三年? 虽然当初聂昭嘴硬,咬死了是为先皇守孝,可后来他们回家一分析,估摸着是为了顾其玉,只是没有说破。 没成想,快三年了,聂昭竟然又把那个顾其玉的替身给带回来了。 「舅舅,唯他与其玉有几分相似,这些年,我夜夜难寐,好不容易寻到他,我……」聂昭说着,深吸了口气,他看着周朝安,「舅舅,就容我任性一次吧。」 「罢了罢了,随你。」周朝安站起身,拂袖离开。 聂昭看着周朝安的背影,松了口气,算是矇混过去了,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先皇帝被周家控制半生,他又岂会再步周家后尘? 「阮民。」聂昭召来阮民,「把刚刚那人带来。」 阮民应声,很快齐骞便被带来。 带齐骞来的人见齐骞直挺挺的站着,朝齐骞膝盖踢了一脚,强迫齐骞跪下。 聂昭看着即便跪着,依旧一脸不忿的人,把其他人都挥退。 齐骞见所有人都退出去,冲着聂昭道:「你配不上狸奴!」 聂昭听着齐骞这话,松了口气,看来齐骞和穆清之间没什么,是他多虑了。 他踱步到齐骞跟前:「你医术如何?」 齐骞瞪着聂昭不说话。 聂昭接着道:「你可愿助朕除掉周家?」 齐骞愣住,不可思议的瞪大眼,他虽处江湖远,却也听闻过一点周家把持朝政的事情。 周家是聂昭的外家,聂昭能顺利登上皇位,周家功不可没,再加上刚刚聂昭对周朝安的亲近尊敬,齐骞以为聂昭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却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野心。 只是他这么和他说了他的目的,他就不怕…… 聂昭看出齐骞的疑虑,他淡声道:「刚刚周朝安让朕除掉清清……」聂昭倒不是危言耸听,周家绝不会容许有其他人染指皇位,可聂昭註定不会有后。 齐骞倏然变了脸色,涉及穆清的性命,他岂会迟疑,他道:「我要怎么做?」 第44章 聂昭示意齐骞起身在一旁坐下,却也没有细说具体怎么做,只道:「朕会给你安排妥当。」说着,顿了下,又道,「近来你见了清清,还是尽量保持些距离吧。」 齐骞狐疑的看着聂昭,对聂昭的话生出几分怀疑来:「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聂昭倒也不遮掩:「自然也有几分私心,只是周培疑心重,还是尽可能避免他起疑的好。」 齐骞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应下了。 聂昭本来就打算安插一个大夫到周培身边,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如今却是歪打正着了。 「你若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同朕提。」聂昭道。 齐骞摇头,刚要说没什么要求,突然想到了他姐姐,只是他不知聂昭和安王之间关系如何,不敢贸然提,可转念一想,聂昭既然用他,那必然会把他查个清清楚楚的,倒也没什么不能说。 他道:「有劳陛下帮我查一个人。」 第80页 「何人?」 「安王世子聂行远。」齐骞倒是自己有心查,但靠自己一来未必能查到真相,二来,有可能惊动安王,他要一个真相,要知道聂行远做了什么,要知道他姐姐因何而死。 聂昭眼睛眯起,没想到又听到跟安王有关的,看来要好好查查安王了。 他没有多问,直接应了下来,便让人送齐骞离开了,至于之后齐骞需要怎么做,自会有人同他联繫。 之后几日,聂昭虽未去庄子上,却日日遣人去送东西,只是齐骞始终没有回来。 穆清问过几次齐骞的消息,来送东西的人只道齐骞早就离开了,穆清不禁生出几分不安。 这日,穆清一早穿戴整齐,待送东西的人来了,立刻跟上去:「我要见陛下。」 能来庄子上的,都是聂昭的亲信,这些年聂昭如何他们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便是这几日,他们每日回去,都要把穆清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说给聂昭听。 如今穆清主动要见聂昭,他们自然巴不得,立刻便准备安排马车。 「不必了,骑马就好。」穆清道。 穆清跟穆老太太说了一声,跟着一道进了宫。 去到宫中,侍卫直接带着穆清往东宫去。 穆清虽不解,却也没有多问。 一路行至东宫,刚进院子便见院子里站了数十个孩子,年龄看起来都不大,小一些的甚至和齐绥年龄相当。 聂昭立在前方,审视着面前的这些孩子,见穆清过来,眼睛瞬时亮了起来,急急朝穆清走去。 「清清,你怎么来了?」聂昭自然的握过穆清的手,穆清立刻就要抽出,聂昭又使了几分力气。 穆清看了聂昭一眼,聂昭松了松手,不等穆清说话,便道:「清清,我正在选孩子,你要不要来同我一起选?」 穆清皱眉,不知聂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聂昭凑到穆清耳边,穆清立刻就要躲,被聂昭箍住。 聂昭低声道:「清清,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吗?我们这也算是选我们共同的孩子吧?」 穆清眼睛微不可察的睁了睁,聂昭嘴角不由漾出一抹笑来:「清清,我是认真的。」 说着,引着穆清走到前面,指着一旁的几个孩子,道:「这几个是我刚刚选出的,你要不要看看?」 面前几个孩子年龄都偏小,估摸三四岁的样子,可便是如此,他们依旧规规矩矩,尽显世家风范。 穆清别开眼,淡淡道:「与我无关,我来是问你齐大哥的下落。」 聂昭的笑僵了下,避开这个话题,自顾自给穆清介绍:「这位是诚郡王世子,你看他……」 聂昭把选出来的几个孩子一一介绍给穆清,每一个孩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除了身世之外,每个孩子父母和家中长辈的秉性全都调查的清清楚楚。 穆清沉默的听着聂昭说,手指紧紧蜷起,他始终没有把聂昭的话当真,只当那些是哄骗他的谎话,可此刻他却惊觉,聂昭说的也许是真的,可他为何要如此?总不会是真的对他有意吧? 他背过身,避开聂昭殷切的视线,重复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是来找齐大哥的。」 聂昭心下一阵烦乱,穆清来了,除了提姓齐的,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他深吸了口气,平復下心绪,绕到穆清面前,盯着穆清的眼睛:「清清,除了齐骞,你没有其他要同我说的吗?」 穆清垂着眼,不回答聂昭的问题。 聂昭苦涩的扯了下嘴角,不再逼迫:「也罢,那你帮我选下孩子吧,待选完了,我便告诉你齐骞在哪儿,可好?」 穆清其实并不想参与其中,他不想和聂昭牵扯太多,却又深知自己根本逃不开躲不掉。 最终,他还是跟聂昭站在廊下,听着那些孩子介绍着自己的身世,最终从那二三十个孩子中选定了十人出来。 聂昭没有明说那些孩子选出来做什么,但莫名其妙在东宫放十个孩子,总要因他人几分遐想。 选好孩子后,聂昭便让人把未选中的孩子都打发走,只留下选中的孩子,他拉过穆清的手,站在前面,对那些孩子道:「此后你们便在东宫念书,由穆大人给你们开蒙。」 穆清看向聂昭,想要拒绝,聂昭捏了捏他的手,便让宫人把那些孩子带下去安排住处了。 聂昭带着穆清去到正殿,桌上摆满了穆清爱吃的东西,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安安稳稳坐在一起过了。 穆清皱起眉:「我……」 「清清,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聂昭目光深沉的看着他,其中夹杂着几分哀求。 穆清向来吃软不吃硬,此时对上聂昭这样的目光,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聂昭拉着穆清坐下,席间不住给穆清夹菜,追忆着他们曾经在东宫的亲昵。 穆清被聂昭说的不禁生出几分动摇,可一想到他所经歷的事情,那一点的动摇又变得坚定起来,他把筷子放下,看向聂昭:「聂昭,回不去了。」 聂昭的手一抖,眼眶红了几分:「清清,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回不去呢?」 穆清收回视线,他不敢再信聂昭半分,又拿什么去试? 聂昭不依不饶:「清清,我知道过去我所作所为让你对我生疑,现在我一一解释给你,你也给我们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可好?」 第81页 穆清不说话。 聂昭便直接解释起来,他也曾纠结过要不要告诉穆清,他怕告诉穆清会把穆清推的更远,可若是继续隐瞒,似乎和过去的欺骗没有任何区别。 他紧紧握着穆清的手,把自己过去所想所做毫无保留的说给穆清,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穆清,生怕错漏他一丝情绪。 穆清听着聂昭一步步的筹谋算计,听着他如何玩弄人心,听的心惊,却又忍不住想,他对于聂昭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苦思冥想半晌,他实在想不出,可若是没有,那聂昭又何必这般委曲求全,非要留他在身边? 「清清,你在听我说吗?」聂昭的唿吸有些急促,指尖止不住的发抖。 穆清回过神,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追问齐骞的下落。 聂昭盯着穆清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心里却阵阵发凉,此刻穆清哪怕厌恶的亦或者憎恨的看着他,都要好过他的毫不在意。 「我安排了其他事情给他,你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聂昭颓然松开手,有些无力。 「我要见他。」穆清不信聂昭,若不见齐骞,他不安心。 聂昭苦笑:「清清,我此前一直不敢把自己坦露在你面前,可此时我才发现,无论我是什么样,你似乎都不在意了。」 第45章 穆清不语,紧抿着嘴看着聂昭。 所有关于齐骞的消息,都是聂昭或者聂昭的人告诉他的,若不亲眼见到齐骞,他不安心。 聂昭朝穆清走近几步,穆清立刻退后几步,戒备的看着他。 聂昭步子顿住,鼻子有些发酸:「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我又能对你做什么?」 见穆清没有反应,聂昭继续道:「林斐背着我把你放走,险些害你……我都不曾杀他,你真的不知为何吗?」 自古人心最难测,穆清怎么会知道,又从哪里知道。 聂昭深吸了口气,靠在穆清身上,试探着把穆清抱进怀里。 穆清身子一僵,立刻就要挣扎。 聂昭稍微使了点力气,既不让穆清挣开,又不敢弄疼穆清:「清清,他们从不是人质,你在意他们,所以我容忍了他们,你可不可以看在我不曾伤害他们的份儿上,再信我一次,若我当真再欺骗你,伤害你,我便不得……」 穆清勐地把聂昭推开,只觉一阵窒息,他背身对着聂昭,指尖止不住的抖,即便聂昭骗他伤他,可他却连这毒誓都不敢听。 他过去分明不信这些,却因为聂昭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 聂昭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不可抑制的扬起:「清清……」 「我要见齐大哥。」穆清打断聂昭的话。 「好。」聂昭这次没再拒绝,一口应下,脸上满是笑意,穆清虽对他还是没有几分好脸色,但从刚刚的反应来看,足以证明他是在乎他的,只要穆清并非对他全无反应,那他们就还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穆清没料到聂昭竟然答应这么快,他看了聂昭一眼,对上聂昭含笑的眼睛,又匆匆收回视线。 聂昭道:「我安排了人陪你一起去,便不送你了。」 穆清恨不得离聂昭远点,聂昭话音刚落,他便急匆匆离开。 「清清。」聂昭喊了一声。 穆清顿了下步子,聂昭道:「过几日我去接你回宫。」 阮民在门口等着,见穆清出来,立刻迎了上来:「穆大人,奴才带您过去。」 穆清微微颔首:「有劳。」 「不敢当,不敢当。」阮民忙摆手,穆清是聂昭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在穆清面前,便跟在聂昭面前一样,只有做低伏小的份儿。 一路引着穆清到了宫门口,远远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那身一身银白铠甲,身形高大壮硕,看着有些眼熟。 不待穆清细看,那人便朝着他冲过来,一把将他抱起,原地转了好几圈,直把俩人都转的晕头转向才把人放下。 穆清诧异的看着面前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黝黑的青年,不确定道:「阿达?」 穆达立刻笑开:「狸奴,我是不是变化很大?!」 穆清点头,他都不敢认了,只是…… 「你不是离开京城了吗?」穆清问。 穆达抓了抓脑袋,嘿嘿笑道:「我在军中表现好,升了校尉,然后陛下就让我回来了,他说让我回来保护你。」 「保护我?」穆清看向来路,不由想到聂昭说的话,他的亲朋,真的不是聂昭困住他的人质吗? 穆达点头,凑近穆清,小声道:「狸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自愿回来的吗?」 毕竟当初穆达走的时候,穆清和聂昭似乎闹得不可开交,他担心穆清是被迫的。 穆清笑道:「当然是自愿的。」他如今已是身不由己,没必要再让身边的人跟着他徒增烦恼。 穆达对穆清的话向来相信,他拍拍胸脯:「那便好。」说罢,脸色红了红,又不好意思的问,「那你现下同陛下……」 「阿达……」穆清无奈看着穆达,穆达立刻捂住嘴,讪讪笑着。 穆达已经被知会过,他一路带着穆清去到一个偏僻的巷子,没想到巷子里却门庭若市,甚至排起长队来。 顺着队伍走过去,到尽头处才发现这是一家医馆,医馆内,齐骞正忙碌着给病人看病。 穆清走到门口,刚准备进去,立刻有人拦住他:「排队排队。」 第82页 穆清刚要解释,恰对上齐骞的视线。 齐骞轻轻摇了摇头,朝巷子后看了一眼。 穆清微微颔首,便先过去等着,不多时齐骞便过来了。 「齐大哥,他没有为难你吧?」穆清上下打量了齐骞一下,确认齐骞没有受过伤,这才放下心来。 齐骞摇头,看了穆达一眼,穆清忙道:「这位是我的奶兄弟,穆达。」说着,又跟穆达介绍了一下齐骞。 齐骞见是可信之人,也不再避讳,他道:「病人还等着,我就长话短说,我要帮陛下办件事,期间不太好同你见面,你不必记挂我。」 「什么事?危险吗?」穆清没有听聂昭提起过。 齐骞摇头:「没事的,你且宽心。」对付周家怎么会没有危险,只是说与穆清,也只是平白让他担心,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当真?」穆清不信。 齐骞道:「当真,你莫不是忘了,我姐姐的仇还没报,绥儿还小,我会千万小心的,你回去吧,不必忧心我,病人还等着,我先走了。」说着,便匆匆离开了。 穆清回去没几日,聂昭便依言接他进宫了。 穆清在东宫给宗室子弟开蒙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到周家父子耳中。 这日,穆清正给那些孩子讲课,讲到半中间,便见一头髮花白,面容沉郁的老人走了进来。 穆清曾远远见过他一次,是聂昭的外公,当朝宰相周培。 周培进来后,也不说话,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漫不经心看向穆清,说话时的声音低沉粗哑:「继续,老夫也来听听。」 穆清不知周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依言讲了起来,直到一堂课讲完,周培站起身,施施然走到穆清跟前:「随便教他们些,启启蒙便好,教多了该把人心思养大了。」 穆清低垂着眼睫不语,周培深深看了穆清一眼,哼笑一声离开了。 转眼三年孝期已过,朝堂上进言让聂昭广开后宫的奏摺一道道的往上递,其中推举的人选几乎都是丞相一脉的党派。 聂昭每次收下奏摺,却一眼都不曾看。 这日下了早朝,大家散去后,周朝安便跟着聂昭去了御书房。 聂昭看着周朝安怒气匆匆的样子,让宫人给他上了杯降火茶。 周朝安看了,更是来气。 他愤愤打了茶,厉声道:「昭儿!你到底何意?」 聂昭挥退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周朝安,他苦涩的扯了下嘴角:「舅舅,我不能人道。」 第46章 「什么?」周朝安瞬间懵了,脑子一片空白,「你、你、我……」 他退后一步看着聂昭:「这、这……当真?」 聂昭面色微微发白,周朝安再说不出话来,他来回踱着步子,脑子已然乱成一锅浆煳,他怎么也没想到聂昭竟不能人道。 聂昭看着周朝安烦乱的样子,温声宽抚:「舅舅,你不必为我忧心,不过是子嗣问题,宗室那么多孩子,总能挑出来合心意的人选。」 「那能一样吗?!」周朝安厉喝一声,看着聂昭脸色微变,忙缓了缓语调,「昭儿,便是再精挑细选,那也与你亲生的不同,万一他再起点什么心思……」 「可舅舅,我无能为力。」聂昭摊开手,苦涩的笑着。 周朝安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何时发现的?以前怎么不曾听你说过?」 聂昭道:「其玉死后未久……」 「可曾医过?」 聂昭点头:「医不好。」 周朝安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那、那可曾用过药?」这话问的周朝安自己都臊得慌,可又不得不问。 聂昭脸色变了变,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用过,也没有用。」 「这、这……」周朝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费尽心思把聂昭推上皇位,又怎能甘心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他深吸了口气,平復了下心绪:「没事的昭儿,舅舅再安排人去找大夫,一定可以的。」 聂昭抿着嘴不说话,已然一副绝望的样子。 周朝安拍了拍聂昭的肩膀,嘆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周朝安回去后,便急急去到周培的书房。 他屏退下人,又确认周围没人,这才把书房门关好。 周培皱眉看着他:「你这般做派成何体统?」 「爹!出大事了!」周朝安道。 「什么事至于这样?」周培不悦的把书丢在桌案上,对周朝安很是不满,如今他还在,若是他不在了,以周朝安这般,如何能服众?又如何能让他人为自己所用? 周朝安凑近周培,低声道:「爹,昭儿他、他……」 「这般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哎!」周朝安咬咬牙道,「他不能人道!」 「什么?!」周培霍然起身,「他亲口和你说的?」 周朝安点头:「千真万确。」 周培復又坐下,紧拧着眉。 周朝安不禁着急起来:「爹,您快想想办法啊!东宫他可都挑拣了好些个孩子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告诉他……」 「住口!」周培狠狠拍了桌子一下,恶狠狠瞪着周朝安。 周朝安缩了缩脖子:「我这不是……」 「此事不许再提。」 周培说罢,微合起眼,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心底不断盘算着。 第83页 聂昭不能人道,究竟是真的不能人道,把那个酷似顾其玉的玩意儿弄来做掩护,还是以此做藉口,只是为了和那个人在一起? 「我寿宴那日,把昭儿带来的那个人也请来。」 马上就是他六十岁大寿了,到时聂昭定会亲自来贺,他倒要看看,聂昭究竟是真的不行,还是为了个男人便要绝后,若当真是为了个男人…… 周培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那那人就绝不能留了。 「请他?」周朝安喊出声来。 周培的寿宴来往皆是显贵,一个兔儿爷怎配来参加? 周培冷冷瞟了周朝安一眼,周朝安立刻噤声。 周培长嘆了口气,招了招手,周朝安凑过来,听着周培对他耳语了几句,眼睛瞬时亮了起来,忙不迭的点头。 这日,穆清正给孩子们讲课,周培再次出现在书房门口,这次他没有进来,只是静立在书房外,待课业结束后才施施然走进书房。 穆清朝他行了一礼:「丞相大人。」 周培笑笑,倒不似之前那么严肃,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和蔼,可穆清可不会这么认为。 一个叱咤三朝的权臣,哪里会和蔼? 「穆大人教的不错。」周培道。 「大人谬赞了,不及大人分毫。」穆清颔首。 「呵呵。」周培笑了两声,从袖中掏出一个烫金的请帖放在桌上。 穆清愣了下,笑容有些僵:「大人这是何意?」 周培道:「过几日便是老夫的寿宴了,老夫特意来邀请你前去赴宴。」 穆清盯着请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与周培素无交集,他何故好好邀请他参加寿宴?只是周培势大,绝非他可以得罪的。 周培见穆清没有反应,笑着拍了拍穆清的肩膀:「穆大人可是不要让我失望啊。」 东宫的事情很快便传进聂昭的耳朵,聂昭当即放下奏摺赶了过来。 穆清坐在书房,看着桌子上的请帖,眉头紧蹙着。 「清清。」聂昭轻声唤了一声穆清的名字,穆清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迷茫。 他走到穆清身边,拿过请帖翻看了一下,在穆清身边坐下。 他拉过穆清的手:「清清,到时恐怕需要你帮个忙了。」 穆清垂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手,抬眼看向聂昭。 聂昭凑近少许,低声道:「我同他们说我不能人道。」 穆清眼睛睁大,目光不由自主向下瞟去。 聂昭忙道:「放心,我只是请齐骞给我用了药。」 穆清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抽回手:「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丞相给我这请帖何意。」 聂昭道:「想来是试探我。」 穆清不解,聂昭道:「我说我不能人道,他们未必会信,自然是要试探一番的。」 穆清垂下眼睛,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又何必?我们……」 「清清,不止是因为这个。」 聂昭看着穆清的眼睛,轻声道:「我不是陛下的孩子。」 穆清倏然瞪大眼,没想到自己竟会听到这样的皇家秘辛,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聂昭继续道:「我也不是母后的孩子。」 穆清只觉脑子都懵了。 聂昭道:「周朝安用我换掉了母后的孩子,母后当年生的是公主。」 「你、你为何同我说这些?」穆清不敢再听。 聂昭道:「清清,我说过不会再隐瞒你的。」 第47章 聂昭眼神深邃真诚,不含丝毫虚情假意,穆清心尖儿止不住的颤抖。 他知道自己不该信聂昭,却又不可抑制的动摇。 「明日休沐,我要回去了。」穆清慌乱别开眼,起身就要离开。 聂昭一把拉住穆清,穆清一个不稳,摔进聂昭怀里。 聂昭趁势抱住他,他立刻挣扎起来,憋得脸色通红:「放开!」 「清清,我把奶奶藏起来了。」聂昭眼看着穆清变了脸色,忙道,「近来会乱,我先安置好奶奶,以免分心。」说着,又顿了下,「还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穆清皱眉看着聂昭。 聂昭道:「你可知道谢勤谢将军?」 穆清点头,他当然知道,当初北境来犯,谢将军英勇退敌,一时被传为佳话,只是后来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坊间都传谢将军是被奸臣污衊,只是即便是真的又如何?皇家会为他翻案吗?不过聂昭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谢将军,穆清不由疑惑聂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将军死后,他麾下兵将全都打散到各个军营,后又被一人整合,如今京中屯兵,周家控制了近一半,我若与他们硬碰硬,败的机率很大,我需要得到那个人的支持。」 「那人是谢将军曾经的下属?」穆清问。 聂昭点头。 穆清有些不解,聂昭和他说这个有什么用?他也帮不了聂昭啊。 聂昭道:「那个人叫钱俞,如今是禁卫军统领,手上有三万兵马,若能得到他的支持,那必定能彻底除掉周家。」 「听闻当年便是周家弹劾的谢将军,如今你要除掉他们,钱将军难道不会帮你吗?」这对于钱俞来说,岂非是好事? 聂昭摇头:「清清,你忘了,周家是我外家,我又是周家推上位的,钱俞怎会信我们真的决裂?」 第84页 穆清沉吟了一会儿:「那你为何非要灭周家?」若聂昭所言是真,周家扶持他上位,他不是该感谢周家吗? 聂昭道:「我答应母后,帮她报仇。」 「报仇?」穆清道,「先皇后不知道周家换子?」 聂昭摇头:「起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周家就用公主的命威胁她。」 「那公主……」 「被周茵害死了。」周茵是周朝安的独女,当初害死公主,只因她嫉恨公主吃穿用度皆好于她,她认定是父母偏心,便在一个冬日,把比她大一岁多的公主推进池子里,当年她也不过才六岁。 穆清皱眉:「公主养在周家?」 聂昭点头:「你当周家会推一个不相干的人上位吗?」 穆清瞪大了眼:「那你、你还……」聂昭若除掉周家父子,岂非是弒父? 「周家父子祸乱朝纲,陷害忠良,他们该死。」聂昭微眯着眼,眼中尽是杀意,只是想到穆清就在身边,忙收敛起来,「所以我必须得到钱俞的支持。」 「我能帮到你?」穆清问,否则聂昭怎么会无缘无故同他说这个? 聂昭点头:「谢将军还留有一个遗腹子。」 穆清瞬间想到齐绥,只是转念一想又不对,谢将军已经去世十多年,齐绥才多大? 「鹤舟?」穆清有些不确定。 聂昭点头,他曾无意看到过栾鹤舟耍枪,虽然看到他后栾鹤舟很快换了招式,可聂昭还是认出来那是谢家祖传的枪法,聂昭少时曾跟谢将军学过几招,他认得出。 「你想要做什么?」穆清戒备的看着聂昭,他答应张伯好好照顾栾鹤舟,绝不会允许栾鹤舟受到伤害。 聂昭深吸了口气,还是道:「除掉周家需要一个突破口,我想要鹤舟为谢将军鸣冤,指认周家陷害忠良。」 「不……」穆清刚要拒绝,又沉默下来。 这也许是谢将军唯一可以翻案的机会,可若是让栾鹤舟去做这件事,必然会把栾鹤舟置于险境。 聂昭知道穆清为难,他看着穆清的眼睛,认真道:「清清,此事毕竟涉及谢将军,你要不问下鹤舟的想法?」 栾鹤舟同他一起在东宫,倒是方便问他,只是他年纪还小,真的能作出正确的决定吗? 「你若不好开口,我来问。」聂昭也不想穆清为难。 穆清摇头,他不信聂昭,他怕聂昭诱导栾鹤舟。 送走聂昭,穆清迟疑着去到栾鹤舟的房间,栾鹤舟正在读兵书。 以前穆清只当栾鹤舟是喜爱舞刀弄枪,却不曾想竟还有这等渊源,只是栾鹤舟知道自己的身世吗?若他不知道的话,他告诉他,岂非是在他身上加上枷锁?可万一他知道呢?他不说,岂不是让他失去一个为父平反的机会? 「穆清哥哥,怎么了?」栾鹤舟放下书,疑惑地看着穆清。 穆清抿了抿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沉吟半晌,才拐着弯道:「今日陛下问我你的枪法是从何学来的。」 栾鹤舟闻言,目光不禁有些躲闪,他道:「穆清哥哥,你忘了,是爷爷教我的呀,之前在崖底你不是常见吗?」 「陛下说,这是谢将军家的枪法。」穆清观察着栾鹤舟的脸色,他话音刚落,栾鹤舟脸刷的一下就白了,穆清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长嘆了口气:「你知道你的身世。」 栾鹤舟抿着嘴不说话,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给他讲谢将军的故事,后来他知道他父亲是谢将军后曾无数次的想要去为父伸冤,为父报仇,却都被爷爷劝住了。 皇家人不可能承认自己错的,更何况周家势大,与他们斗,无异于蚍蜉撼树,说不定自己刚冒头,就被人害死了。 他想着他好好学习兵法,等有朝一日他能掌兵,定要为父伸冤,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长大,便被人发现了身份。 「莫怕。」穆清上前轻轻抱过栾鹤舟,安抚的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栾鹤舟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穆清缓声道:「陛下问你想不要为父平反。」 「想,我想!」栾鹤舟不等穆清说完,便急急回答,他做梦都想。 穆清直起身,看着栾鹤舟发亮的眼睛,严肃道:「鹤舟,你要明白,你一旦暴露,必然会遭遇危险,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我不怕!」栾鹤舟眼神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穆清沉吟良久,嘆了口气:「那我把你的答案告诉陛下。」说完,顿了下,又道,「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48章 穆清很快把栾鹤舟的想法告诉聂昭,聂昭当下便见了他。 看着挺拔又稚嫩的少年,聂昭问:「你当真想好了?」 栾鹤舟点头:「为父伸冤是我毕生所想,我以为还要好多年,如今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又岂能退缩?」 聂昭沉吟了一下,又道:「此事涉及你的安危,你考虑清楚,朕向你承诺,无论你这次是否站出来,朕都会为谢将军洗刷冤屈。」 栾鹤舟眼神更坚定了:「陛下愿为家父洗清冤屈,我又岂能贪生怕死畏畏缩缩?我愿为陛下分忧。」 聂昭起身走到栾鹤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小年纪便有乃父遗风,好!」 栾鹤舟这边定下,聂昭便将栾鹤舟送去钱俞麾下。 解决了这件事,很快便到了周培的六十大寿。 第85页 聂昭毫不避讳的带着穆清去为周培庆贺,周培倒是不动声色,安排着穆清和聂昭入了座。 来往权贵都不知周培这是何意,总不能真任由聂昭带着个男宠招摇过市吧? 大家各有心思,却也没人敢在周培的寿宴上表现出什么来,待寿宴结束,聂昭已经喝的酩酊大醉。 周培着人送了客,看了聂昭一眼,将目光转向穆清:「昭儿喝多了,今夜就留宿府上,有劳穆大人照顾他了。」 穆清颔首:「应该的。」 来之前聂昭已经同他说过周培请他来的目的恐怕是为了试探,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周家有聂昭专门的院子,下人帮着穆清一起把聂昭扶过去便离开了。 穆清等他们离开,关好门,看向聂昭,聂昭端坐在床边,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穆清走到聂昭身边,低声问:「就这样?」 聂昭冷笑一声:「怎么会如此轻松,自然还有后招。」说完,看着穆清紧蹙的眉头,笑道,「清清是在担心我吗?」 穆清手指蜷了下:「我还有奶奶要孝敬,不想牵扯进这些事里。」 聂昭拉过穆清的手:「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穆清听着,心里莫名一阵酸涩,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聂昭立刻倒在床上,恢復浑浑噩噩的样子。 穆清起身去开门,外面是来送醒酒汤的丫鬟。 「我来吧,你下去吧。」穆清伸手准备去接醒酒汤,被那丫鬟避开。 那丫鬟道:「奴婢来就好。」 穆清看向那碗醒酒汤,看来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他侧身让开,待那丫鬟进去,便也跟了过去。 那丫鬟端着醒酒汤,看着在床上烂醉如泥的人,看向穆清:「穆大人可否帮忙把陛下扶起来。」 穆清有些迟疑,若是不知道醒酒汤有问题便罢了,可知道了又怎能眼睁睁看聂昭喝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先放旁边吧,待会儿我餵陛下喝。」 丫鬟道:「相爷惦记陛下,让奴婢千万看着陛下喝完再离开。」 穆清紧抿着嘴,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聂昭挥动着手喊他的名字,他上前一步握住聂昭的手。 聂昭含混的说:「水,给我倒杯水……」 那丫鬟顺势上前,把醒酒汤奉到穆清面前,根本不给穆清选择的余地。 聂昭感到穆清的迟疑,又含煳的叫了声他的名字。 穆清拿过醒酒汤凑到聂昭唇边,聂昭大口喝了几口,便推开了。 丫鬟见聂昭喝了,这才放下心,收好碗离开了。 穆清看着那丫鬟离开,立刻对聂昭道:「快吐出来。」 聂昭却没有丝毫反应,只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穆清急道:「吐啊!」 聂昭道:「清清,你是在担心我吗?」 「没有。」穆清矢口否认,却不得不承认,无论对聂昭有多少怨怼和怀疑,他心里并不希望聂昭出什么意外。 「你就是在担心我,看到你担心我,我就是死……」 「闭嘴。」穆清打断聂昭。 聂昭闷闷笑了起来,絮絮叨叨和穆清说着话。 穆清看着聂昭脸色变得通红,眸光也变得涣散,刚想着起身去叫人,聂昭忽地拉过他的手腕,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为了防止他逃脱,一手把他双手箍在头顶。 「聂昭!」穆清压着声音吼了聂昭一声。 聂昭缓慢的眨了眨眼,压下身,鼻尖凑近他的皮肤,轻轻磨蹭。 「你放开我!」穆清只觉身上汗毛都炸了,奈何他和聂昭之间力气相差甚远,竟移动不了分毫。 聂昭的嘴唇毫无章法的落在他身上,灼热的唿吸喷洒在他裸露的皮肤,另一只空下的手钻进了他的衣襟。 「聂昭!你清醒点!」 聂昭却无法控制自己停下,他实在是太渴望穆清了。 他的唿吸越来越重,整个人也愈发急躁,不知过了多久,他趴在穆清身上,鼻间发出难耐的哼哼:「清清,难受,帮帮我。」 穆清推了推聂昭:「放开,我去找人。」 聂昭却抱得他更紧了,他不断的在穆清身上蹭着,穆清却只感到一团软肉在摩擦。 他身子僵住,手缓缓向下探去,眼睛倏然睁大,惊讶的看向聂昭:「你……」 虽然聂昭说过找齐骞帮过忙,可如今他中了药却依旧毫无反应,穆清不禁也生出几分聂昭是不是真的不行了的想法。 他摇摇头,把想法赶出脑海,现在哪里是想这个的时候? 只是聂昭那里不行,能纾解出来吗?若纾解不出来,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想到这个,穆清再坐不住,他用力推开聂昭,从床上跳下去,随意整了下衣服就要去喊人。 聂昭拉住穆清的手,他手上温度滚烫,哀求的看着穆清:「清清,别走,我好难受……」 穆清道:「我去给你请大夫,你等我。」 「清清!」聂昭着急拉人,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他稍稍清明了一下,看着穆清凌乱的衣衫,脸色白了几分,「清清……」 穆清回身把他扶到床上,见他神色清明了些许,严肃道:「你如今不能人道,被餵了药,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先等等,我去给你请大夫。」 说完,便准备离开,却又被聂昭握住手。 第86页 穆清低头看了眼聂昭握着他的手,皱了皱眉。 聂昭喘息着:「若我当真有什么,岂不是就不会再缠着你,困着你,到时你就自由了。」 穆清不想再听聂昭说这些,推开他的手便要走,聂昭忽地叫住他:「清清。」 穆清有些不耐的看向聂昭,聂昭笑着说:「今日你若管了我,日后便不能再抛下我了。」 穆清盯着聂昭,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明知他不可能不管。 穆清掉转头,毫不迟疑的沖了出去。 第49章 刚打开房门便看到门外站着几个丫鬟、小厮,还有几个身形健硕的护院。 穆清看向一个在他们当中看起来像是领头之人,朝他跑去,脸色阵阵发白:「陛下身体不适,快去请太医。」 那人朝屋里看了一眼,懒懒道:「相爷说了,有穆大人照料,想来应当没事。」 「混帐!」穆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若陛下有什么事,你担待的起吗?」 那人仰着脑袋,不再理会穆清,他们虽是相府护院,可皇帝都被丞相踩在脚下,他的男宠他们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穆清见这厢没用,只能寄希望于周培还有点祖孙情谊,他知道周培在这个时候还不至于要了聂昭的命,可聂昭一边用了齐骞的药,一边又被周培下药,他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穆清在相府胡乱走着,总算是找到周培住处。 刚过去,便有护院阻拦,穆清越不过,便大喊:「丞相大人,陛下身体不适,还请大人为陛下请御医诊治!」 周培尚未歇下,还等着消息,闻言施施然从书房出来,看着穆清一脸张皇的模样,慢悠悠道:「何事如此惊惶?」 聂昭私事不好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何况聂昭如何,周培心知肚明,穆清道:「陛下身体不适,还请大人为陛下请御医。」 周培明知故问:「陛下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适?」 穆清看向周培,看着他眼中精光,一字一字说:「有人给陛下下药。」 周培挑眉:「胡言乱语!老夫让你去侍奉陛下,你却跑来胡乱编排,若陛下有个什么不好,唯你是问!」 穆清见周培竟丝毫不顾聂昭死活,心下一片冰凉,接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知道聂昭处境艰难,却只是听聂昭说过,如今自己亲身感受,不禁真切体会到了几分。 他起身向外走去,周家是一点指望都没有,只能看看束宁有没有办法了。 周培见穆清毫不犹豫离开,眯了眯眼:「你要去哪?」 穆清背对着他,冷声道:「既然大人不肯为陛下请御医,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周培冷笑:「拿下!」他怎么可能让穆清坏了他的事? 穆清气急,他瞪向周培:「大人莫不是想弒君吗?!」 「大胆!」周培冷冷看着穆清,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弄死,只是如今聂昭正宠着他,他也不愿和聂昭把关系闹僵,只能按下怒意。 他深吸了口气,道:「把他关去柴房,明日听候陛下发落。」 穆清甚至来不及挣扎便被拉走。 周朝安从屋里出来,看着院门的方向,待穆清的声音彻底消失,这才看向周培:「爹,这……昭儿不会有事吧?」 周培乜了周朝安一眼:「大夫就在府上,用药皆斟酌过,能有什么事?」 周朝安擦擦额角的汗:「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茵儿过去没?」周培又问。 周朝安道:「我这就去安排。」他们本来打算等差不多的时候把穆清弄出来,再把周茵安排进去,来个偷转凤,没想到穆清自己出来了,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穆清在柴房被关了一夜,这一夜都惶惶不安,天刚亮的时候,柴房的门打开,守着他的护院让他去伺候聂昭更衣。 穆清立刻起身,腿软了一下,险些摔倒,他稍微缓了缓,急切的去到聂昭所在的院子。 院子空荡荡的,里面没有一个下人,穆清走到门前,抖着手伸向门,不待去推,门忽地从里面打开,一个妙龄少女衣衫凌乱的站在他面前,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裸露的皮肤上更是遍布暧昧的红痕。 穆清唿吸滞住,呆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一幕,脑子一片空白。 那少女看到穆清,恨恨瞪了他一眼,撞开他跑走了。 穆清站在门外,看着洞开的房门,却连迈进去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他进去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他知道他不该在意,可一想到聂昭和刚刚那个姑娘……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透了。 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脚走了进去。 屋里地上有零散着的衣物,还有些不堪入目的痕迹,尽管已经想像过里面的场景,可穆清脑子还是嗡嗡的。 他定在原地,脸色煞白的看向床铺的方向。 聂昭听到动静,刚想让来人出去,突然感觉不太对,勐地坐起身。 看着穆清的脸色,忙从床上下来,朝穆清跑来。 「站住!」穆清向后退了一步,他知道这件事不怪聂昭,可一想到聂昭和别人,他只觉得浑身的每一寸皮肉都在排斥聂昭的靠近。 聂昭停下步子,看着穆清的脸色,安抚道:「清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给我餵解药和迷药,昨晚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第87页 穆清沉默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聂昭。 聂昭见穆清似乎有些动摇,跟着道:「她是周茵。」 穆清抬眼看向聂昭,聂昭缓步靠近穆清,把人拉进怀里,没有感到穆清牴触,这才松了口气,他轻抚着穆清的后背,说着自己的猜测:「周家父子恐怕会利用周茵入主中宫,待她诞下孩子,若是男孩,那便是未来的储君。」 「她同意?」穆清想到刚刚看到周茵的样子,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也是被逼迫的。 「同意。」聂昭想到周茵,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若说周家谁最像周培,非周茵莫属,周培常常感嘆,若周茵是男儿身该多好。 「他们就不怕被告发吗?」穆清想到昨晚周培对聂昭的漠然,还有如今对聂昭的算计,明明聂昭是他的长孙啊。 虎毒尚不食子,周家父子简直畜生不如。 聂昭冷笑一声:「他们怎么会留着知道秘密的人呢?」 穆清沉默下来,在周家父子眼中,人命也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罢了。 「清清,近些时候我可能会配合周家行事,你只管在东宫好好教养那些孩子,无需为其他事情分心,现在你只要生气的离开这里就好。」 聂昭说着,放开穆清,穆清深深看着聂昭:「若周茵当真诞下男孩,你会有事吗?」 穆清的关心让聂昭心里开出花来,他笑道:「清清是在关心我吗?」 穆清愤恨的瞪了聂昭一眼,这种时候了,聂昭还在说笑,他不禁有些恼怒,掉头就走。 聂昭忙把人拉住,他抱着穆清哄道:「我还要和你游歷人间,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谁要和你游歷人间。」穆清松了口气,他推开聂昭,转身欲走,想了下,又停住步子,迟疑半晌,问道,「你……没事吧。」 「什么?」聂昭一时没明白过来。 穆清以为聂昭又在故意作弄他,瞪了聂昭一眼,转身离开了。 聂昭愣愣看着穆清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穆清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50章 待穆清离开,聂昭整了整衣摆,踱步到铜镜前,调整了一下表情,立刻一脸惊惶的沖了出去,直奔周茵的院子。 刚进去,院内的丫鬟婆子立刻跪了一地:「陛下。」 聂昭停下步子,迟疑着走到周茵房门前,轻轻叩了两下门,唤了声周茵的名字,屋里立刻传来周茵的哭喊:「你走,你走,我不要见你!」 「茵儿。」聂昭顿了下,「你放心,朕会对你负责的。」 周茵喊道:「谁要你负责!你走,走啊!」周茵说着,哭得更加悽惨,倒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聂昭嘆了口气:「你先冷静冷静,过些时日朕再来看你。」说完,又转道去到周培的院子。 刚进去,周家的管家便迎了上来,他为难道:「陛下,相爷正气着呢。」 「无碍,朕去看看。」聂昭踱步到书房前,叩了叩房门,半晌才传来周培有些无力的声音:「进。」 聂昭推门进去,周培正靠在椅背上揉着额角,见聂昭进来,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坐。」 聂昭依言坐下,在周培面前乖巧的丝毫不像一个帝王,仿佛只是家中一个普通小辈罢了。 聂昭看着周培紧蹙的眉头,问道:「外祖父是又头疼吗?」 周培摆摆手,嘆了口气:「老毛病了,不用在意。」说着,坐直身子,看向聂昭,「茵儿的事,是我没有教育好她,你放心,我会让人把她送去庵子的。」 「外祖父说的这是什么话?茵儿是我妹妹,如今……」聂昭顿了下,适时展现出几分懊恼,「外祖父放心,我会对茵儿负责的,只是茵儿她似乎……」 既然周家要做戏,聂昭自然奉陪,何况,周茵尚未有孕,周家也不可能让他带走周茵,他现在要做的,只有等,等周茵肚子里有了孩子,那离周家动作便不远了。 周培嘆了口气,摇摇头,又扶额揉了起来。 聂昭关切道:「外祖父着头痛的毛病还是早些看看吧,切莫拖着。」 周培道:「太医院的都快全来一遍了,一群没用的东西。」 「不若试试民间大夫?」齐骞如今在京城名声已经打响,奈何周家人眼高于顶,至今他都没能入了周培的眼。 果然,周培听聂昭这么说,冷哼一声:「御医都不行,民间大夫能有什么办法?」 「试试吧,万一当真有人擅长呢?朝廷离不开您,我也要靠您辅佐,若您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您让我们怎么办?」聂昭恭维着周培,直把周培高兴的心花怒放,可嘴上还是说:「我一把年纪,早就不中用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聂昭忙道:「怎会?外祖父老当益壮。」说完,又恭维了周培几句,直把周培哄得心花怒放,又提了提请民间大夫的事,见周培虽不应声,但也有点动摇,便不再夺权,告辞离开了。 离开前,他站在门口,回身看着周培,迟疑道:「外祖父,茵儿的事……」 周培道:「你且宽心,这不怪你,毕竟你昨晚喝多了,是茵儿自己去你房里的,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到时让你舅母好好劝劝她,没事的。」 聂昭回到宫后去东宫找穆清,此前他已交代过穆清不要见他。 他在东宫门口站了良久才离开,足够让人把消息传进周培耳中。 第88页 穆清昨晚做的事情暗卫都已经告诉他了,他没想到穆清竟会为了他那么大胆的质问周培,但多少有些莽撞,这也是为何周培特意安排穆清今早撞见那一幕的缘由。 周培恐怕想让穆清和他决裂,然后再藉机除掉穆清。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通过穆清不理他来稳住周家,让他们时刻有他和穆清要决裂的希望,他再让他们知道他还对穆清有意,藉此来把人护住。 穆清其实想问问聂昭事情处理的怎么样,可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入夜后,穆清准备完第二日要上课的内容,便早早歇下了,半梦半醒间,只觉床上多出一道热源。 他身子僵了一下,立刻就要起身,腰被人从身后揽住:「清清,是我。」 穆清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再挣扎。 聂昭见穆清没挣扎,又得寸进尺的往前凑了凑,嘴唇偷悄悄的挨着穆清的后颈。 穆清躲了一下,扭头瞪向聂昭。 聂昭闷声笑了起来。 穆清更是生气,挣扎着就要下床。 聂昭忙把人抱紧:「清清,我有话和你说。」 穆清白日里本就想问下情况,只是记得聂昭叮嘱,没有见他,如今聂昭特意来说,他又何必把人赶走。 聂昭沉吟了一下,道:「周茵暂时还在周家待着,恐怕待她有孕后,周家便会要求我娶周茵。」 穆清身子僵了一下,没有应声。 「放心,我不会娶她的,今生今世,我唯你一人。」聂昭笑着说。 穆清有些不自在,低低辩驳了一句:「与我无关。」 聂昭没有戳破穆清的动摇,他紧紧抱着穆清,深嗅着穆清身上的味道:「清清,很快就会结束了,待扳倒周家,你我一起扶持新帝上位,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穆清没有说话,可脑子里却不由浮现出聂昭为他描绘出的画面。 「清清,今晚我留下好不好?」聂昭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全身都在渴求着穆清。 穆清刚要拒绝,聂昭立刻道:「我什么都不做,只抱着你睡,好不好?」 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求的味道,穆清沉默良久,最终放纵了聂昭。 之后近四个月,周家一直没什么反应,四个月后,周朝安终于找上门来。 「茵儿怀孕了。」周朝安面色沉重,看起来仿佛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可这不就是他们所想所盼吗? 既然聂昭不能生,那便让周茵怀着孩子进宫,孩子生父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聂昭认下那个孩子,到时皇位还不是在周家人手里。 「舅舅放心,我会娶表妹的。」聂昭说完,又有些苦恼,「只是如今表妹有了身子,不宜操劳,不若我先册表妹为贵妃,待表妹诞下孩子,养好身子,再行封后大典。」 周家父子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算计聂昭一次便罢,若多来几次,容易让他生疑,反而坏事。 如今周茵有孕,还是让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的好。 第二日,聂昭便下旨册封周茵为贵妃,赐住坤宁宫,这几乎是告诉所有人周茵将是未来的皇后。 周家父子对此甚是满意,周朝安趁机提出:「既然茵儿有孕,东宫那些尽早遣散了吧,免得给他们养出野心,留下一堆后患。」 「舅舅说得是。」聂昭本来也有遣散他们的打算,周朝安提了,便顺势应了下来。 他已经有了合适太子的人选,待扳倒周家,他便立刻下旨立储。 第51章 周茵很快入主坤宁宫,刚搬来,她还惦记着自己有孕,行事多有忌讳,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再加上身边的人看她越来越紧,她不禁烦躁起来。 她向来不是安分的人,这么久以来困在坤宁宫她都快要疯了。 她在周家极为受宠,行事张扬,最不喜管束。 但这几个月来,她几乎被困在坤宁宫,即便想要去哪里逛逛,身后跟着的人也把她团团围着,对她来说,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转眼便是小年,周茵趁此机会闹着要回家过,聂昭对她向来有求必应,何况,这日,聂昭可是等了好久了。 齐骞已经为「周培」治疗月余,如今周培的身体就是外强中干,只差一个刺激,周培不死也得瘫。 小年这日,聂昭以政务繁忙为由,送周茵回周府后便离开了。 周茵虽对女子贞洁这些毫不在意,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得了她的眼。 当初她为她孩子选中的父亲,自然是让她青眼相待的。 虽说周家父子言明孩子生父必须死,可周茵尚未腻味,便暗中把人给留了下来,此事周家父子也不知情。 今天一早丁炤便来回禀,一直养在城外庄子上的那个男人被送进周家了,当晚周茵回宫,身边便新多了一个「太监」。 周茵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她一举一动全都落在聂昭眼里。 周茵把人带回宫,起先还稍微收敛一点,做的不甚明显,见聂昭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便愈发放纵起来。 这夜,周茵正和她的男宠在殿内颠鸾倒凤,聂昭直接带人踹开殿门。 周茵惊唿一声,叱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说话间,她掀开帘子,正对上聂昭冰冷的眼。 聂昭朝身后动了动手指,立刻上前来两个嬷嬷,她们大步走到床榻前,伸手就要掀帘子。 第89页 周茵这才反应过来,厉喝道:「大胆!你们要做什么?」 那两个嬷嬷是先皇后身边的,她们看着先皇后长大,看着先皇后经歷的苦楚,如今,她们这把老骨头总算是有用途了。 她们根本不管周茵的阻拦,直接掀开帘子,帘子内的被子高高鼓起,哆嗦的不成样子。 她们不等周茵说话,二话不说掀开被子,立刻露出一个光熘熘的男人来。 周茵这才反应过来,她尖叫着要去遮挡,却为时已晚。 聂昭冷冷看着面前这一幕,对那两个嬷嬷道:「秽乱后宫,玷污皇室血脉,该当如何?」 其中一个嬷嬷恶狠狠道:「杖杀!」 话音刚落,周茵立刻尖叫起来:「我看你们谁敢动我!」说完,她死死盯着聂昭,语气森然:「聂昭,别忘了谁把你扶上皇位的,你信不信我让祖父废了你!」 聂昭没有理会周茵,只对两个嬷嬷道:「看在外祖父的份儿上……」 周茵听聂昭这么说,立刻得意起来,只是不待高兴多久,就听聂昭继续道:「把这孽种打掉便好,至于他……」聂昭看向周茵的男宠,淡淡道,「杀了吧。」 两个嬷嬷本还担心聂昭心软,又担心聂昭畏惧周家父子,此时听聂昭如此说,顿时大喜。 周茵这才慌了神:「聂昭!你皇位不想要了!你敢动我!」 聂昭没再理会,只道:「事情办完了,便把这二人一道送去相府吧。」 他转身去往东宫,只是站了良久,还是没有进去,马上就结束了,很快就结束了,还是别来惹穆清担心了。 他在御书房坐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暗卫来报,周茵小产,送回相府的时候已经只剩半条命,丞相受惊,突发脑疾,整个人给瘫了,相府已经乱做一团。 聂昭松了口气,一切都按着预计的方向发展,他道:「安排栾鹤舟为谢将军鸣冤吧。」 天刚蒙蒙亮,登闻鼓声响彻长街,栾鹤舟稚嫩的声音长长响起,诉说周家父子如何陷害忠良。 谢将军的事迹民间传颂,不少百姓视他为英雄,虽然当初说他通敌叛国,可不少人也是不信的,再加上他们苦周家久已,此事一出,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朝安能力本就不足,这么多年能走到高位多靠周培提携,此时栾鹤舟一上告,他顿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看着躺在床上,嘴巴歪斜,口水满襟的人,周朝安不住的踱着步子,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他停在床前,看着周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爹,要不我们把真相告诉昭儿?毕竟他是我亲儿子,他若是知道自己是周家人……」 周培瞪大了眼,嘴巴不断翕张,发出含混的音节,周朝安凑过去,只听周培道:「蠢……猪……」 周朝安直起身,不悦道:「爹您怎么骂人啊!」 周培唿哧唿哧喘着粗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朝安道:「那您说怎么办?」 周培合起眼,平復了一下心绪,一字一字道:「聂……珏……反……」 聂昭当年没有杀聂珏,把他圈禁皇陵做了个守陵人,如今能和聂昭一争皇位的,便只有聂珏了。 周朝安有些不愿:「聂珏只是个外人……」 周培瞪着周朝安,聂珏虽是外人,可他好拿捏,聂昭倒是自己人,可这么多难来,竟全是伪装,若非发生这些事,他倒是真没看出聂昭竟有此雷霆手段。 如今聂昭指望不上,若再不自救,周家就亡了。 关于聂昭非皇嗣的传言甚嚣尘上,周家拥立聂珏上位,打着匡扶正道的名义,举兵从京郊直奔皇城。 东宫已被聂昭派了重兵把守,上一次如此情形,还是在先皇驾崩那时。 穆清站在窗边,看着森严的守卫,不知为何,心下慌得不得了。 此时虽已入春,却依旧寒气深重。 伺候穆清的宫女见他开窗站在那里,忙道:「大人莫要吹风,万一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已经把窗户关好。 她把送来羊乳茶放到桌上,对穆清道:「大人喝些茶暖暖身子吧。」 穆清接过茶道了谢,有些神思不属的把茶放在唇边浅抿了两口,不多时,只觉一阵眩晕,他惊诧的看向送茶来的宫女,那宫女脸色惨白,抖成糠筛:「大人对不起,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奴婢父母弟弟都在周家人手里,奴婢会以死谢罪的……」 后面的话穆清已经听不清,趴在桌上,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穆清全身被绳子绑着,身子不住摇晃,应该是在马车上,正想着自己究竟身处何方,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一只粗壮有力的手直接把他给拎了出去。 聂昭在城楼上站着,与他遥遥相望,他旁边是聂珏,两队人马对峙,时间仿佛突然回溯到了三年前,只是如今顾其玉的位置换成了他。 聂珏冲着聂昭的方向,朗声道:「聂昭,我劝你趁早让位,否则,我就杀了他!」 聂珏说着,把他拉到前面,一旁的护卫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随时待命。 穆清紧抿着嘴,没有去看聂昭,当年聂昭射杀顾其玉的画面就在眼前,虽然心中也有一些期许,却也知道比起江山大业,他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深吸了口气,身子缓缓前侵,刀刃划破脖颈上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 第90页 聂昭的声音突然传来:「好!朕应你。」 聂珏激动的瞪大眼,他看向身旁的周朝安,周家人一家已经全都离开,如今虽看着是聂珏站在前面,可做主的却是周家人。 周朝安低声道:「让他下让位诏书,亲自送来。」 聂珏立刻按周朝安说的做。 聂昭毫不迟疑应下,很快就消失在城楼上。 不多时城门打开一条缝隙,聂昭从里面走了出来。 聂珏看着聂昭一步步靠近,心都提到嗓子眼,他指着聂昭:「你站住!把诏书扔过来!」 聂昭没有理会他,他看向穆清,穆清的脖子上有血渗出。 他看着穆清身后执刀的人,眼神森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聂珏,举起诏书:「放了穆清。」 「你先把诏书扔过来。」聂珏知道自己斗不过聂昭,好不容易握住一个把柄,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聂昭站着不动,盯着聂珏:「先把刀放下。」 聂珏迟了一下,朝一旁使了个眼色,挟持着穆清的人迟疑着把刀放下。 「穆清过来三步。」聂昭再次说。 聂珏怒道:「聂昭,你别得寸进尺!」 聂昭举起诏书:「有它,你便是名正言顺,否则你便是乱臣贼子!」 聂珏道:「你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我是匡扶正道!」 「呵。」聂昭冷笑,「造反嘛,总要有个由头的。」 「你!」聂珏也只是听周朝安说的,具体如何他也不清楚。 聂昭道:「三步。」 聂珏看向周朝安。 周朝安盯着聂昭,想了想,不过三步,聂昭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何况,如今聂昭身在敌营,危险的是他。 他朝聂珏使了个眼色,聂珏推了穆清一把。 穆清不知道聂昭要做什么,他看着聂昭,聂昭微微笑着,不知为何,突然就安心不少。 他缓步朝聂昭走近,一步,两步,三步。 聂昭忽地抬手朝聂珏扔出诏书,抬手的瞬间,袖箭射出,直冲聂珏而去。 聂珏甚至都没来得及接住诏书,便仰躺到地上,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聂昭上前两步拉过穆清,刚刚挟持穆清的护卫不待反应,手中刀已挥出。 城楼上的弓箭手见状,立刻射出一箭,却还是迟了半分。 聂昭一把拉过穆清,把人牢牢护在怀里,尽管已经尽可能躲避,可后背还是传来火辣辣的疼。 他抬手再次射出一箭,那护卫当场丧命。 城门打开,几个护卫执着盾牌沖向聂昭,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 聂昭刚刚那一箭已经把聂珏射杀,如今叛军群龙无首,根本不足为惧,很快便平息了这场叛乱。 聂昭的寝殿内,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 齐骞在给他止血,包扎伤口,待结束,聂昭已经昏睡过去,即便如此,他的手依旧紧紧攥着穆清的不放开。 殿内的人全都退出,只剩下穆清和聂昭二人。 穆清伏在枕边,静静看着聂昭,鼻子一阵发酸。 聂昭虽不是他最初喜欢的那样,虽然他骗了他好多,可在聂珏让人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已存了死志。 顾其玉是前车之鑑,他没想到聂昭竟会选择他。 不知不觉中,穆清靠在枕边睡着,聂昭醒来的时候,鼻尖几乎能感受到穆清的唿吸。 他静静看着穆清,心里无比安宁。 穆清睁开眼,和聂昭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愣了下,立刻就要起身。 「清清。」聂昭摁住穆清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穆清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我去叫人来,该喝药了。」 「等等。」聂昭不松手,「清清,陪我说会儿话吧。」 穆清垂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跟聂昭相处了。 聂昭眼睛亮了亮,穆清虽还似之前那般不肯同他对视,却又与之前不同了。 他试探着说:「清清,有件事我要同你说。」 穆清不语,等着聂昭说。 聂昭道:「齐绥是安王府的人。」 穆清诧异的抬起眼,聂昭接着说:「齐绥父亲是安王世子,当年他带回齐绥母亲不被安王府认可,后来齐绥母亲临产前,安王突然重病,不知去哪里请来的妖道,说要用未出生婴孩的心脏做药引,他便把主意打到齐绥身上,齐绥父亲带他母亲离开,为护着他们母子,拼死抵抗,最终不敌,至于齐绥的母亲……你也知道了。」 穆清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不禁有些唏嘘。 聂昭接着道:「我想立齐绥为太子。」这才是他的目的。 齐绥是穆清养大的,跟穆清亲近,立他做太子,哪怕日后他先穆清一步离开这人世,齐绥也会护好穆清,再加上齐绥与安王府的杀父杀母之仇,也不必担心他们挟天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齐绥都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穆清沉默了一下:「齐骞怎么说。」即便他养了齐绥几年,可齐绥到底不是他的孩子,他也不能为齐绥做主。 「他没有意见。」齐绥本就是天横贵胄,齐骞自然不会有意见,齐骞都没有意见,穆清又有什么理由阻止? 「清清。」聂昭见穆清没有阻止,松了口气,他把手指插进穆清的指缝,柔声道,「待齐绥亲政,我们便离开,一起游歷山水,可好?」 第91页 穆清沉默良久,终于看向聂昭,他不知未来如何,但此刻,他是愿意的。 他轻点了下头:「好。」 这一瞬,聂昭只觉沉寂多年的心在这一瞬间有百花盛开。 聂昭伤好后,先为谢将军平反,又给周家治罪,把朝堂好好整顿了一番,待朝堂安宁才下旨立齐绥为太子。 穆清以太子师的身份教导齐绥,在齐绥十八岁时聂昭便急急为他举行了亲政大典,若不是穆清阻止,依他所见,齐绥十六岁便能亲政了。 大典结束第二日清晨,离京的官道上,两匹马相携而行,年轻的帝王站在城楼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远,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