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流云》 第六十节 柳儿 北地李家,初冬的暖阳轻轻照入屋内,流云笼着手,舒服地窝在阳光下的软榻上,眯着眼睛听李玉堂说话。绣月和奶妈以及另外几名侍女正添火盆的添火盆,熏香的熏香,还有另外一人,则捧着一个铜质小手炉走了进来,笑吟吟地塞给了流云。 流云点点头,接过手炉揣在怀里:“长兄是怀疑李晏的族人里有奸细?” 李玉堂蹙眉:“正是,而且,我怕这来的还不是天都本国的奸细!” 他探询地看向流云:“玉堂也是想听听,妹妹对此事有无……” 喵,喵!轻不可闻的猫叫声传来,屋内的流云顿时一怔。 “小爱,小爱!是你吗?!”流云什么也不顾了,甩着手炉就冲到了院子里。李玉堂微微摇头,苦笑着跟了出去。 喵!一只通体雪白,湛蓝眼眸的小猫冲着流云张开粉嫩嫩的小嘴呼唤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大男人虎峰、楚离捧着小爱眼巴巴地瞅着流云,表情那叫一个凄楚迷离。 虎峰、楚离:“丁,丁侧妃……卑职有罪……” 流云一愣,一朵笑容已然摇曳绽放在唇边,眼珠滴溜溜转着,忍俊不禁:“这是怎么话说的?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到了,还带着小爱?哈哈哈,什么罪不罪的,带来了小爱,比什么也强啊!” 说着,一边把手炉丢给楚离,一边抢过了小爱,喜笑颜开:“哈哈!还是小爱你最暖和了!比手炉好使!” “他们俩呀,昨儿晚上就到了,两个大男人,居然痛哭流涕,说自己没能保护好咱们的丁侧妃,又没能及时找到丁侧妃的下落,身为影卫营的高手,真是臊得慌!所以觉着没脸直接见妹妹了,先巴巴儿的求了姐姐,在别处歇了一夜,今儿一早就过来寻妹妹致歉呢!” 虎峰和楚离对视了一眼,蔫头耷脑不回应。 伴随着笑声,李云兰带着四名侍女迈入流云的院子。她今日身着鹅黄色茧绸薄袄,外罩红色厚呢斗篷,脑后一束黝黑的青丝简简单单以丝带束起,发髻则仅用一支长金簪点缀,无多余的饰物,反衬得粉面吹弹立破,红润如春,目似点漆。 流云眼睛一亮,抱着小爱连连点头:“姐姐今儿可真是美极了!”李云兰闻言掩唇,甚是娇羞:“妹妹又拿话编排人呢……” 流云大摇其头:“哎呀,这个表情不好,很不好!姐姐是北地好女儿,英姿飒爽才该是姐姐的本色,千万别为了所谓的女人味把自己憋屈了!” 李玉堂轻笑着看着流云活跃丰富的表情,眼中忽然掠过淡淡的落寞。李云兰目光轻扫,注意到他的表情,不由一怔。 流云将目光投向虎峰和楚离,顿时一怔:这两人一身灰衣,还是秋日的装束,搁在北地的初冬,已是冻得面青唇白。 流云眼珠滴溜一通乱转,忽然向李玉堂道:“长兄,虎峰和楚离来咱大院的事情,除了咱们几个,没无关的人知晓吧?” 楚离捧着手炉,抬眼看了看流云,哼道:“这可不是咱夸口,好歹也是影卫营出来的,所以我们可是高来高去,除了这院子里的人,没有旁人……” “那就好!”流云截断楚离,眼睛灼灼放光,抱着小爱,还能腾出手来鼓掌,转向李玉堂道:“长兄,李晏那边要混进个把人好像很容易的样子,是也不是?” 虎峰和楚离面面相觑,眉头拧成疙瘩,同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深宫上方,一群南飞的大雁低低掠过。 老太监福子收回目光,将一领无一根杂毛的厚厚狐裘覆上了太后的身体,眼神温和体谅:“说话就冬天了,太后您可多体恤体恤自个儿的身体,可别冻着,累着了。” 太后淡淡应了一声,眼神却飘向那片袅袅白雾的荷花池,此时,残荷已败,枯黄的荷叶卷曲着,萧条之意不胫而走。 福子搀着太后缓步荷塘边,身后一众太监宫女捧持着拂尘、香炉、手炉、手巾、茶壶等一应物事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太后怔忡着,半晌方道:“福子,你瞧,咱们这般细心呵护,可终究,还是衰败了……” 福子扫了一眼荷塘:“时令使然,太后莫过于悲切了。不如福子令人来清理了这些残叶,将藕也取了,能吃的便发送去御厨房,其余的一并细细搅碎了,埋入荷塘,明年的荷花必定生发极好。” 太后脸色略微好转,戴着甲套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柔软的狐裘,忽而诧异道:“对了,淑妃那个小蹄子多日不来拜见,在忙些什么呢?” 福子轻笑:“承蒙太后惦记,淑妃娘娘也是个有福的,待福子寻过一人来问问便知。” 说着掉头询问一名较为年长的太监:“唤淑妃身边的柳儿来。” 那太监微微一躬身:“回福公公的话,柳儿今儿领了淑妃娘娘令牌,未时便出宫去了。” 太后和福子的眉头都轻轻一蹙:“哦?” 京城驿馆,初冬的夜,来得格外早。风轻过,竹影摇摇。 马蹄滴答声中,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停留在驿馆门口,车夫以一盏灯笼为引,牵下车上一人。那是一名十分丰润的年轻女子,衣着样式简单而材质考究,面容也甚秀丽,只是表情很是紧张,她将眼向四周溜了溜,匆匆以斗篷的风兜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快步向驿馆内行去。 穿过驿馆的影壁,早有驿馆的小吏提灯低眉顺眼迎了上来:“柳儿姑娘,都安排好了,往这边来。” 柳儿被引入一间陈设优雅的花厅,眼珠往四周转了转,吐出一口浊气,半个屁股挨着座位坐了下来。 少顷,门外响起脚步声,灯笼的微光引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向柳儿所在花厅走了过来。柳儿立刻立起,手紧紧捏着裙边,眼中露出了一种奇特的表情,既是担忧,又是盼望。 男子的脚步声已到了门边,柳儿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 第六十一节 邀请 (赶出来了,哇哈哈,顺便求个票,求收藏,谢谢,祝各位大大国庆大乐~~) 门被轻轻推开,门外的灯笼与屋内的照明灯盏一同形成温暖的投影,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缓缓步入,湛蓝的眼眸,在光影中犹如一片海洋,正是沐梭沙。 柳儿拘谨地屈身一福,声音低得犹如蚊子低鸣:“王,王子万福金安……” 沐梭沙并不说话,只是带着好奇上下打量柳儿,身后的驿馆小厮却已掩门而去了。 屋内,炭盆的火滋滋燃烧着,温暖如春。柳儿在沐梭沙的视线下越来越瑟缩,头低得快要挨到胸口,鼻尖几乎滴下汗来。 终于,大概是沐梭沙失去了兴趣,耸耸肩,在一旁垫了厚厚靠垫的椅子上坐下:“姑娘免礼,请问找我有何见教啊?” 柳儿舒了口气,缓缓抬眼看了沐梭沙一眼,脸红红地迈上一步,继续用那蚊呐般的声音道:“回王子的话,柳儿,柳儿是淑妃娘娘的贴身侍婢,柳儿奉命为娘娘传话……” 沐梭沙左手托腮,挑了挑眉毛。与面对流云不同,沐梭沙现在的表情完全是漫不经心的,甚至带着浓浓的冷淡。 “淑妃?哦,我知道,那位殿前献舞的天都国美人……呵呵,她找我做什么?” 柳儿又怯怯地迈上一步,微微弯腰,仰视着沐梭沙:“娘娘,娘娘说,不愿见王子为情所困,多造杀戮……愿,愿以毕生之力,化解天都国与澜珊国之间这一场无妄之灾……” 沐梭沙湛蓝的眸子纹风不动,口气也是平淡已极:“哦?她打算如何化解呢?” 柳儿鼓足勇气站到了沐梭沙身前五步左右,仰着头看着沐梭沙,微微露出了笑容:“娘娘说,愿与王子一聚,届时,她将亲自与你解说,娘娘还说……您若愿意,请接受此礼!” 说着,柳儿一拉身上的披风,所有衣服倏忽飘然坠地离体而去,一具异常丰满美艳的躯体暴露了出来。 柳儿容貌原秀丽,但并非绝色佳人,然而此时她那裸露的身体却美艳至极,每一寸肌肤都灼灼生华,充满了魅惑,原本有些平淡的五官瞬间增添了无尽风情,眼眸更是似一池春水,这一刻,她颠倒众生。 柳儿初时诸般做作,显得十分拘谨,此时却双目直视沐梭沙,分明自信已极,充满了张扬的魅力。 沐梭沙湛蓝的眼睛看着柳儿,屋内静静的,只有炭火与蜡烛燃烧时轻微的劈啪声。 沐梭沙的眼神如此平静,而在这一池平静中,又渐渐渗入了忧伤。他垂下了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抹微妙的阴影。 柳儿的声音带上了轻微的颤抖,犹如她光裸洁白的身体,因长时间暴露在初冬的空气中,也开始轻轻抖动:“怎么,我,就真的不如那流云吗?” 沐梭沙离开椅子,缓缓拾起了地上的衣裙,无比轻柔神圣地覆盖在柳儿的身体上,眼睛只是不看她。 “你,你是很美的,淑妃娘娘。” 柳儿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雪白:“你,你知道……” 沐梭沙将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住“柳儿”的身体,方才抬眼正视着她:“沐梭沙心中有人,她在这里的名字,叫流云。不是你不好,只是,你不是她啊……” 淑妃咬唇,脸部泛起一阵青色:“呵呵,我倒真不信,这世间竟有这般不动心的男子!” 沐梭沙唇边不知不觉泛起一丝弧度:“在我们那个世界,有这样的男人,嗯,他们有个统称,叫柳下惠……” “少跟我胡扯!”淑妃嘶声道,盯着沐梭沙,眼神由初时的充满自信已转为怨毒不满,忽而大声道:“来人哪!强奸啦!!!” 沐梭沙脸一沉,手臂微微加力,试图控制住她的肩膀,淑妃却使劲挣扎起来,带着一种疯狂与狰狞:“你们不就是喜欢那样的脱衣艳舞么?我哪里不行?!我哪里不如哪些女人啊?!来人哪……强奸,沐梭沙王子强奸!!!” 她朝着门口,不管不顾地疯狂喊叫起来,门却只是静悄悄地闭合着。 淑妃不甘心地冲过去,哐当一声,门被拉开,淑妃却一头撞在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身体之上,抬眼一望,淑妃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 门口,穆伦健硕的身体几乎堵住了全部出口,这壮汉带着同情的目光,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淑妃捧着自己的衣裙,一时羞愤欲死。 沐梭沙的叹息自身后传来:“淑妃娘娘,不要以为,我沐梭沙会支付如此之高的代价求娶一名女子,便代表我们澜珊国全都是不会动脑子、未开化的野蛮人。我们已是第二次进入这间驿馆了,难道一点不懂如何与驿馆的人打交道吗?” 淑妃苍白着嘴唇,颤巍巍地看向沐梭沙,充满了不甘:“不,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如果,如果我告诉皇上,说你欺负了我,呵呵,呵呵呵……” 淑妃凄厉地笑了起来,眼中已只剩无尽的羞恼:“就算万岁爷不是顶在意我,他也一定不能容忍自己皇帝的尊严被践踏,呵呵,哈哈哈……” 她讥嘲地用手指点着沐梭沙和穆伦:“你们,死定了!” 沐梭沙和穆伦散漫地立在屋内,沐梭沙无所谓地摊摊手,湛蓝的眼眸中,竟仍含着笑意:“淑妃娘娘,你不觉得,在我们的地盘上威胁我们,很危险吗?” 穆伦淡笑,用手掌在咽喉处做了个“斩”的动作。 淑妃身子猛地往后一缩,终于觉得惊恐:“不,你们不能!你们,你们不敢!” 穆伦也终于开了口,语气满是戏谑,手中却缓缓自胁下抽出了两指宽的一柄尖刀:“敢不敢的,何不试试?” 淑妃尖叫一声,碰的一声撞倒了身后的家具,瞬间瘫倒在地。 穆伦将手中尖刀上上下下抛动着,冷冷一哂:“这女人,又凶,又胆小,真是差劲!” 沐梭沙耸耸肩,眼眸中有笑意,也有疲惫:“如此甚好,按巫王交代的办吧!这倒是奇特,刚巧我们瞌睡呢,她就送了个枕头来!” 穆伦嘻嘻一笑,点头:“正是!我来处置!” 淑妃绝望地抬着头,看着穆伦逼近,她娇美的身体此时失去了那种动人心魄的魅力,完全被穆伦高大的躯干投影所笼罩。 第六十二节 双娘 (分卷还是加不了,什么原因呢?不管了,继续更新~~继续求票求点击求收藏~~~顺祝走过路过,国庆快乐~~~) 李家大宅后山之中,顺着河流,山脚、山腰及山顶分别坐落着三、四个小村落,各有四五十家傍山而居的农耕之人。 其中山脚村落入口处,有一个石砌的三进小院落,此时已是午后,院落内十分安静,只传来阵阵男子打鼾的声音。 最好位置的正面厢房内,传来隐约水声,热气蒸腾而起,充斥了整个房间。 李晏将佩刀解下,立在一侧,随后解开长衣,露出一身坚实的肌肉。随后他缓缓踏入一只硕大的装满热水的木桶之中,蹲身坐在热水之中,只觉浑身舒爽,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一路带着家眷奔逃,精神委实疲惫。这是多日来首次有机会卸下心头压力,让他瞬间感到了放松。 门帘轻掀,一位模样淳朴中带有几分俏丽的青衣妇人提着两桶热水进入,肩上搭着一块厚厚的粗布。 李晏睁开眼睛,看了看妇人:“陶娘,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去夫人房里伺候着?” 那妇人淡淡一笑:“夫人房里自有成妈妈亲自盯着,爷不想搓搓背吗?” 李晏眼睛一闪,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却由衷地显得快活,伸手道:“那也使得,你便脱了大衣服替爷搓背吧!” 妇人啐了一口,脸上却是半笑不笑的:“又说这等荤话,怎的不让吴柳来伺候你?” 李晏脸色一沉,冷哼道:“休提那个贱蹄子!那日破了她的身子,她这就寻死觅活闹了一路,你倒可给她句话,添月事银子可以,别动当爷妾室的念头!左右爷拿钱贴补她也就是了……啧!这些活见鬼的破事!吴柳那个样子,哼!” 此时,院落之外的山间小道上,瓦刀脸大炳带着两名灰衣青年正缓缓向院落行进而来,那二人一个圆脸,一个长脸,虽风尘仆仆,但难掩英气勃勃,正是虎峰和楚离。 房内,妇人见李晏神色不好,便笑吟吟走上来,先是将一小桶热水倾入木桶之中,随后拿下了自己肩上的粗布,顺着李晏筋肉走向,缓缓揉搓按压起来。 “照奴婢看,吴柳也是实心眼,当初也是一心为爷办事的,不想那巧云……呸!那丁侧妃那样机灵,吴柳是个粗笨丫头,着了道,这原也不怨她……” “不怨她,难道怨我?”李晏闭着眼,冷哼。陶娘摇摇头,一边打圈按摩李晏的筋肉,一边淡淡道:“也不是陶娘要替吴柳说话,实在事出蹊跷……不说这个了,咱们这次得脱大难,又有了安身立命之所,爷,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李晏睁开了眼睛,苦笑:“想我李晏,初在边地,自以为也算得英雄了,什么也没有弄清楚,便要购入那块土地,还想行仗势欺人之事,不想踢到呼韩叶这块铁板……而这途中,看中一个女子,又不测底细,便欲强娶,险些连自己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都给毁了去……” 说着,虽然屋中热气蒸腾,身子仍是不由打了个冷战:“经此一变,我深觉自己该深思反省,若说以后的打算,须得好好筹划,再不可像之前那般鲁莽了!” 陶娘点头,叹道:“大爷当初若有这份仔细,咱家现在还是好好的高门大户,也不用在此地寄人篱下了……” 屋中忽然响起一个尖细诡异的笑声,直令人毛骨悚然:“呵呵呵……当初仔细便够了么?呵呵呵……你等也太过天真了……呵呵呵!” 李晏悚然,即刻大叫一声从木桶中跳跃出来,水桶哗啦裂成数片! “来人呐!有刺客!” 身后陶娘却突然往李晏的方向一扑,随后闷声“嗯”了一下,身子定定站住不动了。 李晏一个箭步早抢过了立在一侧的钢刀,一边抽刀一边回眸瞪视着雾气缭绕中陶娘的身影,焦急大喊:“快!你快走啊!” 白雾袅袅而散,陶娘定定看着李晏,眼中充满了眷恋不舍,身子却只是凝滞不动。 李晏急怒交加,正要再次大喊,却忽然僵住:白雾散尽,陶娘的全身显露出来,她手中替李晏按摩揉搓的粗布紧紧按住了胸口位置,已尽被鲜血渗透,一截闪亮的刀尖正从胸口冒出! 嗖的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闪亮的刀尖自陶娘胸口消失了。 一个带着郁闷的声调:“啧!这个妇人,看不出倒这般忠心!” 陶娘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眼睛只是一瞬不瞬盯着李晏,口中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李晏目眦欲裂,大喊一声,刀势如虎向陶娘的方向扑杀过去! “陶娘……!!” 经此一闹,院落中已处处响起人声,带着惊慌:“来人呐!大爷遇袭!”“有刺客,又来刺客了!” 大炳带着虎峰、楚离正走到院门口,闻声脸色一沉,疯也似地扯了刀冲了进去! 李晏屋中,叮叮当当响个不休,却是李晏和刺客正不断交手。 虎峰和楚离对视一眼,立刻施展身法,兔起鹘落之间,已经扑至李晏门口! 啪的一声炸响,李晏的屋顶破开一个大洞,一条人影飞跃而出! 院子的另一侧,西厢房内,一个头上缠着抹额的年轻妇人正坐在炕沿上,手中拿着一个花绷子,脸色平静,手法轻柔,一板一眼地绣着花,她面容清秀,颇有姿色,只是苍白中带着些许浮肿,手侧炕桌上,叠放着几本诗词书籍,与北地农村的屋子堪称格格不入。 成妈妈惊慌失措地掀帘闯进来,拍着大腿带着哭腔:“哎哟我的夫人哪,您怎么还在这里八风不动,快躲躲吧!” 那年轻妇人抬头看了看成妈,毫不慌乱:“成妈妈,何须惊慌?刺客要的是爷,不是我这个小妇人!” 成妈被妇人冷静的言行镇住,愣了半晌方讷讷道:“这,夫人,您和我们爷本是一家人,爷遇刺,您也该当小心……要不,您先动个窝,躲躲?” 李晏夫人唇边泛起轻笑,苍白的面容,眼神露出了疲惫:“自打李晏认得了奴家,奴家便一直在躲,可终究躲不过,到底儿被他弄进了李家的门……不想,这一路,又从边地躲到了北地,还丢了我儿的性命……我玉娘何其命薄,苍天何其不公也!躲,你又要我躲,奴家到底要躲到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玉娘越说越大声,最后将花绷子拍在炕桌上,嘶声大骂。 “什么边地李家,北地李家,统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刺客来得越多越好,都去死吧,都给奴家去死吧!” 先打招呼 刚从杭州回到老家,先码字更新,待会儿再看朋友们的新~~谢谢,再祝各位国庆愉快~~~ 第六十三节 相类 (继续求票求收藏,准备回访朋友们了~~) 当当声中,刀剑相击,空气激荡! 院落的屋顶上,李晏胡乱用衣服裹着身体,胸口破开一道深深的伤口,亡命地与一道灰影来回拼杀,血液随着每一次动作而喷溅! 那灰影动作迅速,李晏每次搏命的拼杀都被他轻易地格挡住!且那灰影步伐又极为高超,如穿花蝴蝶般在李晏身周翻飞,掌中一柄长剑更是剑花朵朵,不住长声大笑,已经有了卖弄之嫌。 院落中,虎峰和楚离对视一眼,眼中有震惊:“影卫营的武功!” 院内,其他李晏宗族有战斗力的人已经全部惊起,纷纷呼喝着取兵刃在房下望风,有个别武艺出众者更是翻身上了屋顶,准备围杀刺客。那刺客看在眼里,纵声大笑,李晏的招数一着急似一招,只是拿他不住。噼里啪啦声中,屋顶打得片瓦不存! 大炳握着刀,眼睛紧张地盯着屋顶二人的移动,一眨不敢眨。 虎峰和楚离见众人手法混乱,低低叹了口气,正待偷偷出手,却听山下李家大院内又是一番混乱,远远早听到有人呼喝:“来人呐!有刺客,拿刺客!”又有惊得变了调的喊声:“走水了!快救火呀!” 虎峰和楚离顿时又是一惊,二人纵身至高处往山下一看,却见偌大一个李家大院中燃起四五处烟火,北地干旱少雨,极易点燃,片刻已是黑烟滚滚! 虎峰和楚离对视一眼,目光凝重:“这,岂不和当初在皇宫那次刺客事件如出一辙么?!” 还未想完,就听李家大院内当当当的铜锣声响起一片,四处塔楼内的护院私兵均自隐蔽之所冲了出来,只是半柱香功夫,烟雾已然淡去。虎峰和楚离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赞叹。 此时身后大炳等人疾呼,却原来这半柱香时间,李晏却已连连挂彩,在鬼门关来回了好几次。 那条灰影,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将李晏逼得退至了房屋边缘,而李晏的随从们稍有进攻,便被那刺客看似极为随意的一剑化解,甚至划伤! 虎峰不再迟疑,手中一枚金钱镖疏忽放出! 叮的一声,那刺客一剑磕开,却被镖的力量震得虎口发麻,刚刚一怔,第二枚金钱镖又至! 刺客心知遇见高人,长笑一声,足下忽然使力,哄的一声陷入了本已破烂不堪的屋顶,再从屋内破窗飞出,几个起落便隐入山林,竟是从容遁去!李晏及其手下想追,已是无从下手。 李晏怒极,仰天长啸,声音凄惨悲凉之声如狼。此时院落中狼藉遍地,场面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楚离已然不见了,只有虎峰抬眼若有所思地往山上看了一眼。 沙沙的树叶声中,缓缓显露出那灰衣刺客的身影,他此时在林间穿梭,速度极快。 只是正对着他前进的方向,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另一个影子,冒出来得这样突然,就好像原本就在那里一样。 刺客一个收步不及,几乎直接装上来人,连忙一个急停,足尖瞬间横斜过来,狠狠在地面摩擦了一下方才顿住。 刺客面前出现的是一个俊秀的圆脸少年,还带着笑容,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楚离。 李家大院的花厅,李玉堂背着手,仪容整洁,沉思着慢慢踱步,不时看看李晏,眼中有不可置信。 此时的李晏,可谓遍体鳞伤,更兼面容麻木而哀伤,双目红肿,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李玉堂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李家主,玉堂不才,不得不动问一句,究竟您得罪了何等样人,竟这般纠缠不休,连我北地李家也计算在内?” 李晏不说话,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丰厚而粗短,还沾染着鲜血。他看了半晌,忽然低低地说道:“这是陶娘的血……嗯,如果我当初依了娘,娶了陶娘该多好……” 吧嗒,吧嗒!大滴大滴的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他紧握的手掌上。 “如果是那样……我也不会鬼迷心窍一定要购入那块土地,如果是那样,我也不会被赶着离开自己的村子……如果是那样……” 李晏絮絮叨叨地说着,身体佝偻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花厅屏风后,流云双目滴溜溜急速转动,指尖在眉间轻揉了几下,忽转身向身边的李振庭道:“振庭大哥,你去将李晏身边的成妈妈请来,我有话问她!” 片刻后,成妈妈被一个青衣童子引着,眼睛向四周不安地瞄着,缩手缩脚来到了流云居住院落的侧花厅。 流云开门见山,见她进来,便笑吟吟地支开了身边服侍的人,招呼道:“成妈妈好,有日子没见了!” 成妈妈见是流云,先是一喜:“啊,巧云……啊啐!”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贱嘴,净胡说!王妃娘娘啊,您可别怪罪我,老身就是个粗人……当初,当初那事,嗨,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老身给你叩头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说着真弯了腰,就要往地上爬,流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成妈妈这是哪里话说的呢,当初,当初哪有什么事啊?!流云的命还是成妈妈在雪地里发现,给救回来的呢,大恩不言谢,您千万别看流云年轻,这点道理流云还懂!” 成妈老脸一红,知道流云是遮掩了过去,立刻也笑着道:“是了,姑娘现在可大好了?” 流云轻笑道:“自是大好了,就是,如果成妈妈能告诉流云一些事儿,流云就更好了!” 成妈顿时一挺胸,粗手往上一通乱拍,大声道:“娘娘只管吩咐!成妈我有什么说什么!” 流云笑着慢慢拉着成妈往炕沿上坐下:“那么,成妈,我虽在李大爷的族人队伍里呆过几日,偏偏是从未见过夫人的,您可愿与我谈谈那位夫人吗?” 一听这个,成妈脸色顿时一耷拉:“哎哟!娘娘您这可真问到点子上了!以老奴看呀,我们这夫人和李大爷就是一对儿的活冤家!” 流云不动声色,只管笑吟吟地替成妈斟上了茶:“怎么个冤家法呢?” 成妈不住摇头,感慨万端:“我们家这位李爷呀,是成妈我看着长大的,别的呢,什么都好,就是有个男人的通病——好色!” 她看看左右无人,神秘兮兮地凑近流云耳侧:“您也知道,凡是稍大户点儿的人家呀,都有通房丫头……这陶娘呢,就是服侍了大爷快半辈子的老通房丫头,唉……生是连个姨娘也没挣上去啊!” 流云偏着头笑:“这也奇了,却是为何?” 第六十四节 孽缘 (继续求票求收藏~~晚九点多还有一更~) “因为,我家大爷自从见了夫人,便再没在意过以前服侍过他的任何一人了……其实,陶娘做事极是妥帖,是当年老夫人未过世的时候便指给大爷的了,说好了要扶正做姨娘,不想,唉!她也是个苦命人!” 成妈说着,眼神有点瑟缩。流云眼珠滴溜一转,手轻扬,示意旁边贴身伺候的绣月放下茶壶在炕桌上再退身出去。 成妈见四周已是无人,便带着一脸神秘凑近流云:“我们家这位夫人呀,是我们当地县丞的女儿……也是冤孽啊!边地每年都有冰灯节,流云姑娘知晓么?” 听得“冰灯”二字,流云却是瞬间恍惚,眼中仿佛出现了一片冰清玉洁的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着晶莹剔透的冰体,宛若仙境。 有个淡笑着的声音道:“你来做我冰灯的模特,我一定能赢这场比赛!” 流云一晃神,注意到成妈正絮絮叨叨:“……李晏大爷去那冰灯节玩赏,便遇着了当时的夫人,夫人当时还是县丞家的小姐,模样可算百里挑一了,大爷就惦记上了,几次三番托了媒人上门,当时夫人竟是斩钉截铁,定不肯允婚。也是天作之合,忽然那年天降大雪,牲畜冻死无数,又兼大雪封山,外面的粮食也进不来,县丞老爷便求着了李晏大爷……” 流云点头,若有所思:“嗯,李晏大爷便开仓放粮,救了县丞老爷于水火。” 成妈一拍大腿,直竖拇指:“正是呢,王妃娘娘就是比咱这些粗人聪明!” 流云轻笑,亲手给成妈斟上一盅茶:“后来,县丞便允婚了吧?” “正是正是!哎呀,县丞这一允婚,小姐玉娘是不愿意也得愿意呀!不过还是古话说得在理,强扭的瓜不甜,自打玉娘夫人进了李家的门,哎哟……这可真没什么好事!” 明知无人,成妈还是面带神秘地向四周偷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自打夫人进门呀,李家就一直家宅不安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说……都说夫人和大爷八成的八字相冲,招了鬼神进门了!” 流云偏着头,笑得极是妩媚:“哦,真是奇事,但不知到底是怎么个家宅不安法?” 成妈搓了搓手,一脸苦楚,褶子快挤住苍蝇:“这事儿可多了!譬如,爷正和夫人一处呢,就听半夜屋顶上忽然传来猫的惨叫,嗷的一声,半空就掉下个死猫来,那叫一个血吃呼啦的……爷出门去寻佃户收租子,赶回来的路上,居然马车的车轴就断了,好险没压断爷的腿!幸而爷有功夫……又有,爷和夫人成亲那天,来访宾客的马都惊了,哎呀,想起那天真是吓死人啦……” 流云听着,插嘴道:“出了这么多事,难道没人说什么?” 成妈摇摇头:“说什么呢?县丞大人待女儿过门以后,忽然一场急病便亡故了!唉!他原是外放的官儿,祖籍本不在边地,玉娘这一嫁,自是再也无人问津!” 流云眼中异彩连连,沉思起来。 成妈还不算完,继续唠唠叨叨自己嘀咕:“这还不算,年初啊,李大爷看中了边地一块良田,也不多,不过二十亩地!想着买下来租赁给农户,继续收粮,这事一来二去的,夫人便知道了。说来也怪,夫人从来不管这些账本钱粮上的事儿……这次也不晓得如何就上心了,愣要爷把那块地买下来给她,说是要送给她的一个远方亲戚,特来投奔她的,做对方的安身立命之本。” 流云手指轻敲炕桌:“结果呢?便又出事了?” 成妈点头:“可不是怎么说的!李大爷见了夫人的亲戚,不知怎的当天便大发脾气,坚决不肯将田地过户到夫人名下。而那田地的卖主,又突然反悔,不肯卖那块土地,最蹊跷的,便是呼韩叶那头,居然派人占了那块地,李爷再去交涉,他们便出兵殴打,啧啧啧!甚是诡异!” 狱室中,李振庭双手抱胸,双腿张得极开,坐在长凳上,瞪着眼前那名被绑在柱上的灰衣男子。二人对视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场面僵硬。那男子开初用冷淡的眼光回视,后来索性闭上了眼睛,嘴角尽是冷笑。 李振庭和李玉堂性子不同,见男子如此,如刀的双眉一掀,冷笑道:“唤奶妈取了流云姑娘建议的东西来!” 话音未落,狱室的门一响,一个粗豪男子的声音通报:“丁侧妃到!”却是奶妈为先,带着流云一步跨了进来。 流云眼珠滴溜一转,场内的情形已看得差不多,轻笑道:“李大哥又遇到嘴硬不肯招供的人了吧?” 李振庭点点头,眼中闪过不耐:“正是,这些人自命英雄,其实却都是蠢汉!” 流云立在场中,笑眯眯地道:“这也不必为难,以小妹看来,此事或许可先从李晏夫人身上入手探查!” 话音未落,那灰衣汉子身子蓦然抖了抖,眼睛急张,看了流云一眼。屋内人均是伶俐,立刻注意到他的眼神,李振庭闪电也似地掉头盯他,那人却又闭了眼,再无动静了。 李振庭和流云对视,点头,知道自己果然找到了关键。 淑妃居住在一座小型宫室内,院中有些许植株,也算得宁静优美。但此刻宫中不时传出哭骂声、东西落地摔碎的声音。贤妃、慧妃领了一队宫女站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她们习惯以淑妃为首,此时见她失控,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到底是深宫,太监宫女们受过的训练此时自动发挥作用,已有小太监急颠颠地跑去禀告皇后与太后。不多时,老太监福子顶着一头银发,风度翩然地向这边飘来,步伐直如行云流水。 贤妃和慧妃见他过来,赶紧敛裙肃立一边,低头算是行了礼。福子只是点点头,便缓步进了淑妃的屋子,声音和脚步都放得极轻:“淑妃娘娘,这是怎么话说呢?一个好好的主子,在自己房里闹起来,门口站了一堆看热闹的奴婢下人,没的让人笑话!” 淑妃的哭声顿时一顿,声音中透着惊慌:“别!您别过来!” 福子脚步一停:“怎么?淑妃娘娘有何不适?是否需福子替娘娘请太医来诊治一二?” 螺钿屏风后,淑妃的声音心慌意乱:“不不不,奴婢没事!奴婢好好的!” 福子白眉蹙起,却是有了怀疑:“听淑妃娘娘这般慌乱,难道出了祸事?” 往后退了一步,手掌在身后弯曲着,双眼轻眯,全身肌肉都做出了戒备的动作。 “还请淑妃娘娘移尊,略动玉趾,见卑职一面,也好让卑职能与太后娘娘回话!” 第六十五节 机会 (迟了一点,但还是继续求票求收藏,哈哈~~~) 那螺钿屏风后的女子收了哭声,一阵?的衣衫响,终于自屏风后探出半张脸来,还看得到双目红肿,泪痕满面,唇边却已努力上弯,试图微笑:“淑妃无状,劳烦公公惦记了!” 说着缓缓行将出来,披头散发,十分凄惶。福子上下打量,不见她有其他异状,方缓缓收了势,皱眉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瑟缩在角落里的稚龄宫女们:“看着主子这般混闹,养你们这些个奴才真是白费!” 那些淑妃的侍女、宫婢、女官们不敢作声,一忽儿地冲上来替淑妃整理,挽发的挽发,披衣的披衣,也有急着扶地上倒了、碎了的东西物事的,好一通忙乱。 淑妃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身子弯着,做着万福的姿势。福子皱眉看了半晌,忽道:“淑妃娘娘得了空,再往太**里来一趟便了!杂家先去回太后的话了。” 淑妃低低应了,侧耳听着福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方缓缓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惊恐和疲惫。此时早有小宫女端了扁金盆上来伺候淑妃净面,她由侍婢扶着,往美人榻上坐了,取过热腾腾的面巾,往面上一敷,身子往后一仰,长长出了口气。 片刻后,那面巾后徐徐吐出几个字:“去,请新入宫的澜珊国美人来见我。” 脚步声切切,自有宫女低低应声去了。约莫三炷香功夫,细密绵软的脚步声又起,回话声却是带了胆怯:“回淑妃娘娘差遣,那,那美人说,说是身子不适,怕惹娘娘不快,不敢觐见……” 啪的一声,面巾狠狠砸在了宫女脸上,那小宫女猝不及防,顿时掩面跪倒。却见自己身前,淑妃的两只手捏成拳状,阵阵抖颤,紊乱的呼吸声响了好一阵子方才慢慢平息。 再响起的声音,已是平和:“罢了,那就由本妃去见她吧!” 小宫女万料不掉淑妃竟会如此说,不由怔住了。淑妃顾自行到梳妆台前坐下,她面上敷了这半日,浮肿尽消,已是恢复原来的秀丽美艳。 宫女侍婢们不敢多嘴,七手八脚地上前替她妆点起来。 淑妃沉思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道:“我恍惚听得,贤妃和慧妃妹妹都到了?” “回娘娘的话,她们还在宫外候着呢!” 淑妃疲惫地一笑:“倒是难得有心……还是有心看本妃的笑话,这也说不得了,哼!待会儿,让她们与我一道去见那个澜珊国美人吧!” 柳贵妃盯着回廊上的鸟笼子,许久不曾动一下手边的《茶经》。旁边,一位俊美的小太监正细细讲述着:“……淑妃娘娘今儿一早大闹了一出,也无人省得是怎样一回事儿,听说福公公去了,她才好了。后来又打扮起来,带着贤妃和慧妃几个一同去见皇上新收的澜珊美人,二人听说言谈甚欢……” 柳贵妃眼睛眨了眨,舒了口气,将一只小荷包塞给了太监,微笑道:“如此劳烦公公了,还请公公出门一趟,将我父请了来……” 小太监弯腰:“谢娘娘赏,听娘娘的吩咐!” 呼!呼!演武场之中,风声不断。一人持一柄厚背长刀舞得光芒闪闪,刀势异常凌厉,几不辨舞刀人面目。片刻后,又先后有两人持剑加入战团,刀剑相击,铿锵有声。再稍后,又加入持长枪、长棍的,围着那舞刀人风车也似的旋转不休,不停游走出击。 那舞刀人依然不惧,掌中长刀犹如延长的手臂,使得举重若轻,将自己的要害护得分文不差。 啪啪!鼓掌声起,太子邪魅的笑颜出现在场内,一袭石青色圆领团花罩衫,衬得俊颜容光焕发,身后一众仆役也是华衣美服,排场不减。 “不愧是百世一出的武丞相!”太子高声赞美着,击掌不断。 场中各人收势,纷纷向太子躬身行礼。舞刀人一个漂亮的收势,脸不红气不粗,果然是柳贵妃的父亲柳丞相。 柳丞相淡淡地将刀掷给小厮还鞘,自己接过了一块手巾,擦了擦手:“太子爷,这是打哪里快活回来了?” 太子一笑,挥手屏退众人,异常客气地拱手施礼:“舅舅这是要教训我了?” 柳丞相瞪了太子一眼,冷哼道:“若不是我告知太子爷边境有变,您又要往哪里去呢?” 太子满不在乎地邪笑了一下:“听闻燕王侧妃丁氏流云在北地李家重现了,想去看看!” 柳丞相背着手,缓缓离开演武场,眼中满是抑郁:“长进些吧,太子!该定性了!说好的亲事怎样了,是不是该定个日子下聘了?” 太子闻言愣了愣,脸色冷了下来:“舅舅寻我来,便是为了此事?” 柳丞相停步,注视着自己的外甥,眼中满是痛惜:“你瞧瞧你,还是这般任性,说不得你了?!你是天都的储君,是将来天都的天!”顿了顿,见太子薄唇抿得死紧,终于放缓了口气:“罢了,这些以后慢慢再议吧!听说淑妃莫名的便和那澜珊国新进的美人走得极近,贵妃娘娘甚是不安,故此传话出来,让我等小心查访那澜珊国使臣团。” 太子闷哼了一声,眼中神色变化,却是想起了那个满面激愤,扑在马身上向自己大吵大闹的女子。 “这澜珊国王子沐梭沙究竟是怎么个来历,为何非要寻到这丁氏流云不可呢?” 柳丞相低低道:“卑职擅自做主,已令人探查澜珊国使团去了。” 太子点头:“早该如此!”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演武场出口,走到了花园甬道中。 太子蹙眉:“舅舅说的边境有变,却不知是何事?” 柳丞相捋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是呼韩叶,忽而有了动静……明日皇上也会得信,除了在金殿议事时会征询群臣意见,也必会事后寻你们几个太子、王爷去御书房探询,你只需如此如此……” 说毕,柳丞相眼中终于闪过难得的得色:“以卑职看来,那流云真乃不祥之人,燕王正前往北地,接她返京。故而,此次书房议事,燕王是断乎赶不上了,都是太子爷你的机会啊!” 说着柳丞相哈哈大笑,原以为太子也会附和得意的笑声,却见太子面色仍是冷淡,不由诧异,笑了几声,便自收了。 太子默不作声,抬头望向北地的方向,只觉风从北来,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第六十六节 寻找 (呃,很晚了,但是看在如此晚还保持了更新的情况下,大大们赐张票,收个藏吧,万福金安~~~) 清脆的金铃响,带着阵阵熏香的芬芳。暖帐轻启,一只雪白的玉手自帐内伸出,自宫人掌内接过了一盅茶,轻轻地漱了漱口。那抿着茶盅的红唇丰厚浓艳,原是澜珊国美人莉娜。 此时,夕阳西下,射入屋内,令这初冬天气难得有几分暖意,莉娜悠然下床,将一头栗色卷发飞扬在晚风之中。她已安然入宫,为了解决语言沟通问题,皇帝还特许沐梭沙留了一个通晓两国语言的侍女妮丝伺候莉娜。 莉娜不喜多语,用最简短的词句命妮丝和其他宫女将火盆烧得旺旺的,自己赤了双足,脚上带着碎金铃,一步一摇地在宫中练习舞蹈。 妮丝看她跳得着实好看,便嬉笑着问:“这支舞,听说是沐梭沙王子亲自教授于你的?” 莉娜平时冷淡平静的面容微微漾起微笑,动作更加舒缓、节奏鲜明:“正是!王子好像什么都会!” 另一个地方,同样的动作在流云身上施展着,踏步,向前,旋转,抖动…… 王妃李云兰收回自己艳羡的目光,微微一叹。奶妈听见,捅了她一指头:“娘娘这是怎么了,老唉声叹气的呢!” 李云兰摸着自己的鬓发,出神:“总觉得,流云妹妹好像什么都会,不像我,只是个粗手笨脚的商户之女……” 奶妈大是不乐:“商户,商户怎么啦?!娘娘您可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没商人、没农人,让大家伙喝西北风去?!哼!” 流云的轻笑传来:“姐姐是正妃呢,岂可如此妄自菲薄?若姐姐果真一无是处,燕王爷当初又何必求娶姐姐呢?以后这样的自损之语,万莫再提!流云最爱走到北地百姓面前,宣称自己是燕王正妃的姐姐了!”说着走上前来,向李云兰挤了挤眼睛,十分快活。 李云兰瞥了流云一眼,忽然拉住流云的手,笑道:“妹妹,姐姐痴长你几岁,可要问你一句话了……” 流云运动过后的脸红扑扑的,十分美丽:“姐姐只管问!” 李云兰沉吟着,眼里却是飞快掠过李玉堂的表情,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妹妹,姐姐问你句话,听长兄说,你不愿回王府,可有此事?” 流云怔了怔:“嗯……也没说死,只是妹妹暂时不想回去罢了……” “却是为何?”“因为……”“什么什么?!哎哟侧妃娘娘啊,您怎么可以不回王府呢?!王爷那边且不论,便是云兰小姐,她也需要您多帮衬着点儿啊!快别说什么不回王府的话了!”奶妈倒是耳朵尖听得真真的,立刻舍了手里的茶嚷嚷起来。 李云兰和流云同时转向奶妈,蹙起了眉头:“奶妈,不许声张!” 奶妈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捂了嘴,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看看二人。李云兰复将注意力集中到流云身上,神色带了十分的在意:“流云妹妹,你需给姐姐一句实话……” 流云眼珠转了转,几乎要一个白眼翻上去,忽然笑眯眯地道:“姐姐这样正经跟妹妹说话,妹妹甚是不惯,难不成……王爷有信来?” 李云兰眉眼轻颤,盯着流云愣怔了一会儿,叹气:“偏你这妮子,鬼精灵一个!”瞧着流云仍是笑嘻嘻不以为意的样子,才道:“不是王爷有信来,是王爷本人已经在路上了。” 流云吃了一惊,脸上露出了罕见的认真表情,沉吟起来。李云兰见她会意,又补充道:“所以说,妹妹究竟愿不愿回王府呢?打的是什么主意,还要知会姐姐一声。” 流云缓缓沉静下来,卷着腰间的丝绦,淡淡道:“妹妹想找到一些东西,在找到那些东西之前,王府那边,还请姐姐替我遮挡着些。” 李云兰愣了神:“妹妹,妹妹你这也……太大胆了些……王爷那边……” 流云淡淡一笑:“王爷那边姐姐若是不好说,妹妹可自行告知的。” 李云兰有些急:“妹妹说这话,怎么忽然生分起来,你那日,不是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燕王侧妃了么?妹妹若是果真不肯回王府,那当日说的话,岂不是打王爷的脸么?” 流云抬头望天,喃喃自语:“……如果你不晓得自己究竟是谁,会不会安心去嫁人?” 李云兰用绢子擦拭鼻尖上的汗,越想越是心惊:“妹妹,你就给姐姐一句实话,你,莫非你心里有人了?” 流云这下直接翻了个白眼:“姐姐说什么呢?我不想回王府,便是我心里有人了么?” 李云兰顾不得再遮掩,她立起来拖住流云的手,轻轻摇了几下,语气带着诚恳:“流云妹妹,姐姐知道你是极好的女子,我家长兄也是好男儿,只是妹妹毕竟已是燕王侧妃,名分上无论如何……” 流云的手轻轻往外一拔,看着李云兰,眼神一层层地淡下去。 李云兰见势不好,忙又拖住流云的手,陪笑道:“是姐姐混说,妹妹别往心里去!” 流云淡淡一笑,眼神忽然寂寥得如同两世为人。 “姐姐不必担心,妹妹理会得。只是……李家如此关爱于我,在这里,不像在宫里,天天要防着被别人陷害,又或是被自己的主子送了人……不免有些贪恋这里的安逸时光罢了。” 流云平静地说着,眼前闪过李玉堂温润如玉的面容,只是那双眸子却始终与自己梦里的那双眼睛无法重合。 小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蹭到了流云的脚边,不胜依恋地呼噜着。流云弯腰抱起,也不和李云兰再寒暄,便缓缓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李云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又变作王府那个一脸愚笨的妇人,绞着手中的帕子呆呆站在原地。 奶妈看不下去,不由分说拍了李云兰后背一掌:“娘娘啊!不是奶妈说你,这流云姑娘,也是个伤心人了!” 李云兰不解:“伤心人?” 奶妈瞪眼道:“可不!少主不是说过么,她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在宫里宫外又都没有亲眷,举目无亲哪!您方才那一番话,可不让她连最后一点依靠也不要指望了么?” 第六十七节 笑容 (俺hold住了米有断更,哇哈哈,继续求票求收藏~~~) 李云兰啊了一声:“怎会如此?!我以为妹妹是个极聪慧的人,世上没有难不倒她的事呢,怎么会丢失记忆?” 一头想,一头绕着手里的帕子,蹙眉撅唇。奶妈的大嗓门罕见地歇了下来,一时也是拿不出主意。却听廊下脚步声轻快,李玉堂极高的身材须臾出现在了视线中,仍是温和的笑容:“妹妹,王爷估计三日后便到李家,我等是否需要准备准备了?”一边诧异地扫了扫场中,挑眉道:“流云妹妹没有与你们在一处么?” 流云远远一眼,便看见了高高的李玉堂,借着廊柱遮掩,悄无声息地避开了。 流云漫步走在院子里,不知不觉穿到了后首,一溜的马棚散发着浓郁的气味,有四五个仆役正自一铲一铲地往外铲混杂了马粪的木屑、稻草等物。 流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笑着要一名仆役牵出了一匹骏马,自己骑上,溜溜达达往后山去了。 刚拐入山路,骑行了一小会儿,便听身后马蹄疾响,回头一看却是李玉堂打马追了上来,俊美的容颜上,一双眸子沉静地望着流云,竟是不说也不笑。 李玉堂打马赶到流云身边,催马缓缓与她并肩而行,闷了好一会儿,李玉堂才低低开口:“云兰是无心的,你莫在意。” 流云嘻嘻笑了几声:“这些日子,猝不及防的事情奇多,姐姐有些担心,也是难免的!” 李玉堂目光灼灼,盯住流云:“……你每时、每日都笑,有时候,也会累的吧?” 流云愣了愣,不觉便缓缓收住了笑容,只是侧头不看他。李玉堂轻叹了一声:“你莫担心,一切,总有解决的法子。” 流云催着马静静往前行走,马蹄踏着满山落叶,只觉周围静得有些清冷。李玉堂也沉默了,二人只是并驾齐驱。过了好一阵子,李玉堂开口打破沉寂:“流云妹妹,听云兰说,你还不想回王府?” “会让哥哥、姐姐为难吗?”流云转过头来,声音很轻。李玉堂看着她黝黑的眼睛,心下便是一软:“也没什么为难,这不是正商量么?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 流云点点头,扭过头去:“非是妹妹不愿意回王府,实是心中有谜团未解,必须找出答案。否则,便是回去了,日后也必成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益?” 李玉堂:“有这么严重?” 流云弯了弯嘴角,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呵呵,说笑而已,哥哥不必当着!” 李玉堂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又是这样的笑,你果真开心吗?” 流云低下了眼帘,轻轻嘘口气:“……不瞒长兄,妹妹这些日子以来,夜夜不得安眠,梦中总是有声音在呼唤于我……梦里,妹妹是另一个人,有一与我极亲近的人等我去找他……如若妹妹不解开这个谜团,怕是终生不能开怀。” 李玉堂看着她在马背上轻轻起伏的身体,单薄而娇小,在这北地的初冬,犹如一枝瑟缩的百合。李玉堂轻轻问:“但不知你梦里那人,是男是女?” 流云眼帘颤动了一下,极快地抬头瞥了一眼李玉堂,又飞快换上了平日贼忒兮兮的表情,笑得没心没肺:“哎哟!长兄,流云跟你开玩笑呢,莫当真!哈哈,来,我们比比谁的马儿腿力更强劲!我先跑咯!对了,长兄派人去查那位李夫人玉娘的事儿了么?” 说着用鞭轻擦了一下马臀,马儿立刻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李玉堂唇边泛起一个轻笑,眼神却带着凝重。 “玉娘的事儿,早有人去办了,你莫担心!”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山道上疾驰,落叶如蝶翻飞,犹如一幅优美的图画。 李晏收回注视这两骑的目光,回视自己新落脚的院落。同在后山,他的新居位置正可看见上山的小道。李晏身后,成妈和吴柳正在院子里拉起绳子晒衣服。吴柳躲躲闪闪的眼睛不住往李晏身上瞄,成妈看得心头火气,拿起一边竖着的笤帚就往吴柳身上来了几下:“你个小蹄子,还不快点干活,老拿眼睛瞄汉子,汉子便能被你吃到肚子里么?你个下作东西!” 吴柳闷不做声挨了几下,低头将衣绳上的衣服扯平、拉直。李晏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进屋去了。 屋内,李夫人玉娘正翻着一本书翕动着嘴唇轻念着。她不过二十许,仍是青春芳华,虽然产后失血,到底底子还在。一张苍白的脸,遮掩不住秀丽的五官。听得李晏进门,玉娘挪了挪身子,连头也不抬,只管低低地念她的书。 李晏站在她的炕头看了一会子,叹了口气:“孩子没保住,你也莫过于难过了……还是要注意保养,回头,回头再生吧……” 玉娘的身子抖了抖,慢慢抬起眼来,目光都是讥诮:“哟!大爷,听闻你疼惜陶娘,在北地李家少主跟前哭得什么似地,怎的,这才几天呀,这就巴巴儿地跑来跟玉娘我献什么殷勤呀?不怕陶娘泉下有知,责怪于你么?” 李晏的目光没有她预料中的愤怒,而是疲惫与哀伤:“事情都过去了,人也死了,你待怎样?” 玉娘缓缓合上书,嗤笑道:“什么怎样?我一个妇道人家,我能怎样?李大爷您是边地的主子,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本就只有听命于主人的份儿,哪敢怎样!不过玉娘是玉娘,做不来有些人那样卖别的奴婢替自己谋划好处的龌龊事儿!” 李晏眼睛红了红:“便是陶娘当初为了我,设计了你……你也不必这样总是指摘她,她,她已去了呀……” 玉娘嘿嘿冷笑:“正是呢!若不是她去了,你以为玉娘今儿还能活么?” 李晏一僵,手几乎扬了起来,又恨恨放下:“你,何至于此?!” 玉娘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我且告诉你,莫以为自己真是这北地李家的座上客!我可听说,他们遣人去边地探查你的底细了!” 李晏看了看她,表情忽然渐渐恢复了平静,袖手入笼:“如果是我,我也如此,这有什么稀奇!我倒是奇怪,你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坐在这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就知道李家这些举动了?” 眼睛眯起,露出了一点点锋利。 玉娘平静地和他对视,屋内一时充满了窒息感。 雄城,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停驻在城门口。队伍大约四五十人,为首的瘦削老者气质渊停岳驻,十分沉稳。 第六十八节 试探 (本以为今儿能更新得早点儿,不料电脑莫名其妙重启,然后,未及时保存的某就悲催了……泪奔滴同时,继续求票求收藏~~~) 老者威风凛凛,站在城门处将整座雄城端详了一遍,心里微微叹息:“想不到仅凭北地李家那几个竖子,竟能将这样一座城池净入囊中……开初倒是有些小瞧了他们!” 但这番心思无论如何不能上脸,只有交过入城费用后便督促着众位李家子弟翻身上马,随着人群缓缓进城。待进得城来,见市井间井然有序,城内居民多笑容少烦忧之态,对北地李家不由又高看一眼,心下已诸般计较,闭目思量着见面之时该如何拿捏作态起来。 忽听前方一骑乘风,马蹄轻快地向自己这一群人过来。还未打眼,身边的仆役早迎了上去,欲引开来人:“兀那位公子,且末快步,此处有长者。” 却听马蹄一停,来人身后又有数十健骑碎步赶上,及至近处,齐齐的咔嗒一停,竟是没有错步之声。老者心中顿时别的一跳,缓缓向来人方向抬起了头。 只见自己仆人拦住的是一位宽肩窄腰的蓝衫青年,眉如刀裁,十分英俊,身下一匹青花马亦是俊逸不凡。青年身后,约二十骑黑衣健仆,身背朴刀,同样个个鼻正口方,十分精神。 蓝衫青年见为首的自己抬眼看他,露齿一笑,拱手在马上施了一礼,声音郎朗:“北地李家,李振庭,见过江南李家李族长及各位李氏宗族族人。振庭率仆众迎接族长来迟,见谅!” 老者眼皮也不抬,仅眼珠转动上下打量了李振庭一番,默默半晌,无人敢出头答话。 终于,老者身下的马打个响鼻,老者才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等消息倒收得快……想以此警告我等,你们已做好防备了么?” 李振庭长眉一轩,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他性子不像李玉堂温和,当下便放下了施礼的手,正要回话噎老者,那老者早已别开目光,抖了抖马缰:“罢了!前头带路吧!让我看看你们几个北地竖子都置了怎样的一份产业!” 李振庭一笑,马身忽地往街心一横,面上噙着笑,语言却是棱角分明:“正要告罪呢,北地李家家业粗陋,不敢在家中接待族长,还请族长在雄城中歇下,容我等上门请安!” 李家族长顿时一怔,拉着马缰的手僵在原处,脸皮很有些发烧:这,他堂堂江南李家的族长,竟是被拒绝上门了?! 这话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李族长身边的人立刻鼓噪起来。 “老族长,这也太过了!”“你那小子,叫李振庭是吧?想吃小爷一刀吗?!好不嚣张!” 李族长轻咳了一声,手下众人均是收声肃立。他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闪过精光,定定地看着李振庭,轻声道:“也罢,前头带路!” 李晏盯着玉娘看,玉娘撇了撇嘴,讥诮之意不减:“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知道你们的事儿了?是呢,我原也想不明白!大约,是神佛提示的吧!” 李晏凑上一步,仔细端详着玉娘:“玉娘,你就不能给我句实话?都到了这份上了,要么,你便直接说,你恨我,恨我夺了你,没准因为夺了你,还害得你父气大伤身……总之,你若真不想跟我过,你便,便给我句实话,我放了你便了!” 玉娘吃了一惊,手里的书几乎拿不住,触电似地抬头看李晏,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李晏此时凶恶之气收净,只是红着鼻子眼圈看着玉娘,满带祈求。玉娘看了他半晌,忽然扯下脸冷笑道:“大爷,你莫做这套样子,玉娘懂你,你花了这么多代价方娶奴婢进门,如何也不会放了奴婢的!” 李晏怔住,慢慢后仰离开,凶悍霸道一分分渗透回神气中来:“玉娘!莫怪为夫的不念旧情,我今儿,已是给过你机会了!” 玉娘笑了笑,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是呢,这幅样子才是您李大爷的本色!方才那做低服小,实实委屈了您!” 李晏连连冷笑,顿足离开。 玉娘看着不断晃动的门帘,又将书本拿过来看,翻了两页,又丢过一边,抓起花绷子继续绣花。方绣了几针,窗外忽然扑棱棱翅膀扇风声起,她条件反射地推开窗,见一只白鸽缓缓飞了来,落在了窗棂上。 玉娘面上瞬间蒙上一层粉红,趁着左右无人,赶紧将那鸽子取了,拿进了屋里。 一个灰衣男子斜着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溜过玉娘后窗,随后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去了。 京城,天色铁灰,一场冬雪正在酝酿。 金殿前的,除了松柏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树木覆盖。殿前一阵阵小旋风,将破碎的叶片和纸屑打着旋吹了满地。 虎着脸的管事太监正咋呼着逼几个小太监拿着笤帚出来打理,就见太子头戴紫金冠,一身朝服,紫底圆领长衫,胸前青色盘龙团花,足蹬厚底云靴,由几名太监宫人引着,匆匆绕过了金殿,往御书房去了。 管事太监和那几个小太监忙低了头,立在路边小心翼翼地候着他们过去,管事太监微微抬眼皮看了看太子,却见他平日满面邪魅之气今日竟然半点也无,倒显出了一副相貌堂堂的样子。 管事太监正在惊诧,就见又一群人马过来,却是烈王,也穿得与太子一般正经,前呼后拥地去了。 管事太监又弯了一回腰,待见得太子和王子都去得远了,方直起身来,少不得喝骂小太监几声,吐吐怨气。 正喝骂着,一抬两人抬的小巧软轿忽而在他身边停下,轿帘微启,露出一张圆圆的脸,穿金戴银,俏丽中带着点虎气,黑黝黝的眼睛往他身上一瞄,笑了。 管事太监忙上前一步,腆着脸笑道:“哟!郡主来了!有日子没见,今儿这是?” 平康郡主脸蛋恢复了红润,显得十分健康,她笑眯眯向管事太监点点头:“太后娘娘惦记奴家呢,奴家岂敢不应召!对了公公,今儿怎的太子哥哥和烈王哥哥都来宫里头了?好生难得哟!” 管事太监撇撇嘴:“可不是么!听说今儿是万岁爷宣他们首次参与书房议事,多半也有考校的意思吧!” 平康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后是一丝奇异的笑容:“是么?烈王兄……” 她朝着烈王消失的方向久久注视,手里的帕子捏紧做一团:“真真的许久未见,说不得,小妹要叨扰叨扰烈王兄了!” 她的心里,有个小声音在呐喊:“燕王哥哥,你会知道,我绝对不比那个流云差!” 第六十九 礼仪 (哈,今儿发得可不迟了~~3000+字数完工,哇哈哈~~持续打滚求票求收藏~~~) 北地李家院落里的阳光远比京城金殿前的悦目,流云并不知道有人在惦记自己,只一头打着喷嚏,一头穿着宽松的衣服在院子里做种种扭曲的动作。现在奶妈等人对此已是见怪不怪,只有小爱打着哈欠,睁着冰蓝色的双眸在廊下陪她。 一名青衫、外罩银灰棉坎肩,挽双环髻的丫鬟快步走入院落,笑吟吟地将一张纸片交给了她。流云快速扫了一眼,得意一笑,向着屋内正漫步走出的李云兰道:“虎峰和楚离已经到边地了!” 李云兰闻言点点头,神情其实带着三分茫然:“他们去那里做什么呢?” 流云瞪大眼睛,看着李云兰,叹了口气:“姐姐,不是妹妹多话,您这个王妃,真是太不晓窗外恩怨了!” 李云兰闹了个大红脸,抹了抹耳边碎发,摊手道:“那也得妹妹肯跟我说呀!” 流云滞了滞:“姐姐怪我?”李云兰摇头,上来牵着流云的手,笑道:“妹妹哪里话说!前阵子是姐姐没有个姐姐样子,老想着找个人撒撒娇,分分心里的忧愁,倒要妹妹替姐姐担待,故而妹妹说姐姐不晓窗外恩怨,也是该当的!不过奶妈这几日与姐姐讲了许多,姐姐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从此要端正起姐姐的样子来,不能再让妹妹替姐姐操心了!” 流云的眼睛又转得飞快:“但不知姐姐说的,要端正起姐姐的样子来,是要怎么个端法呢?” 李云兰笑着轻拍流云的手背:“妹妹放心,待王爷来了,妹妹自然知道姐姐如何真心待你!” “好好的扯上王爷做什么?”流云的白眼又来了。李云兰只顾笑,将流云扯进了自己的屋子后厢,流云不由吃了一惊,只见满屋的金碧辉煌:“哎哟,这可真是晃了妹妹的眼!姐姐这是做什么呢?要摆绸缎铺子么?” 原是屋内奶妈和绣月及几个大丫头已然摊开了几个大箱柜,绫罗绸缎几乎铺了满屋,又开了八宝镶嵌的梳妆匣子两三个,里头珍珠、翡翠、各色宝石外加金银打造组合而成的首饰鲜丽夺目,交相辉映。 床上却还有四扇花鸟纹小屏风、细金丝编织的女冠、鎏金兽形香炉等等,端的是华丽万端。 李云兰很满意地瞧着流云惊叹的神气:“妹妹看姐姐这里的用度,比起王府也不差多少吧?” 流云连连点头:“正是呢!这通屋的气派,啧啧,不愧是燕王正妃呀!” 李云兰和屋里其他女人闻言却是齐齐一愣,脸色有些黯淡下来。正好小爱溜达进来,蹭着流云咪了一声,流云即刻笑道:“姐姐摆开了这一溜的宝物,莫不是要捡几样赏妹妹么?”飞快把话题岔开了。 奶妈也哈哈大笑着凑上来,手里抖着四五串翡翠、玛瑙、珊瑚珠子:“正是呢,小姐这许多宝物,都是众位少爷一点点自那些胡商手里淘换来的,样样价值万金,小姐在家那会儿就常自己哀叹,说就我一个姑娘家家的,便是天天戴也戴不完,成天想着有个妹妹来分享,今儿可是菩萨保佑,送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来!”旁边绣月和几个丫鬟也是嬉笑着拿着各样宝物向流云围拢过来。 流云见她们一群女人兴兴头头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气,试探着问了一句:“姐姐不想知道虎峰和楚离去边地做什么了么?” “我一个女人,懂得那些做什么?”李云兰不以为意,轻快地扯过一匹金丝锦:“男人的事,便让他们自己操心吧!妹妹,你看用这匹金丝锦为你做一身小袄可好?” 李族长清瘦的身形伫立在一座院落之内,细细扫视着身周。他的正前方是一幢南北向木制四层楼房,两侧厢房也是二层木楼。院落十分清净,宽窄约各两百步,中心以石块砌成流水天井,四周是耐寒的青松翠柏,空气中松香阵阵,树下,有碎石垒成花圃,此时冬近,虽无花色养眼,却仍十分齐整。 李族长身后,李振庭正引着他的四五十族人相继鱼贯而入。那些李氏宗族族人看着这个院落,神情各异。其间一个着葱绿披风的少年人,眼睛又圆又大,皮肤粉嫩,分明是个女扮男妆的娇俏少女,横着眼睛扫了扫四周环境,用很大的声音“嘀咕”道:“好个去处,但不知是用来拘禁人的,还是款待客的?” 李振庭嘱咐自己身后的健仆们将江南李家众人的马匹牵去后门入院内马房等等一应杂事完毕,方转过脸来斜睨了一眼那少女,却混没理会她,转头向李族长拱手道:“李族长,若是北地李家招呼不周,还请多多原谅!此处宅院乃是北地李家招待贵客的所在,吃穿用度都有专人采办。各位若是有特别要求,请直接告知院内管家,他是极可靠的老人,定不会怠慢贵客。” 李族长清瘦的脸上半点波澜也无,轻轻点头:“此处甚好,不过,丹儿所问也是老朽想知晓的。” 那少女的表情立刻活泛起来,洋洋得意地瞥了李振庭一眼,身后李氏众人也立刻张嘴开腔:“正是呢!若是诚心待客,原该请我等去李府落脚!”“让我等在这个地方待下,是何道理?” 李振庭眼中微芒一闪:“何出此问?” 李族长轻轻捋须,缓缓向木楼内走去,一派看似轻柔的仙风道骨,语言却硬得很:“无他,老朽此来,是为寻回李氏一脉血亲,却不知北地李家将我等置于何地?敌乎?友乎?宾客乎?老朽以为,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身为李氏宗族的族长,老朽已格外容忍北地李家的种种礼数不全……譬如,既是知晓本宗族来人,便该在十里长亭处设礼乐迎接,再以舞龙、舞狮队列阵将我等迎候至家中,所谓礼不可废也!今日这些儿仪仗一些儿也无,单单出来你这么位黄口小儿,率一众玄衣仆役,将我等引来此处……唉!果然北地李家缺乏长辈管教啊!” 听着族长的训话,李氏一脉族人越发鼓噪起来。 “莫多说了,快去准备仪仗队,将老族长迎候去你北地李家吧!”“正是呢,也就是族长大人大量,不与你等小辈计较!” 李振庭安静地站在一边,慢抬眼皮:“是么?李族长这是挑理了?小人倒是听说,先有君臣,后有父子……” 李族长微微一怔,站住了脚:“何意?” 李振庭双手抱胸,斜睨着刚才发话的众位李家子弟:“请问诸位李氏族亲,可有功名在身?” 众李家子弟面面相觑,他们本是族内的闲人,纯图着好玩来的北地,为见识与江南不同的风物而来,又哪会有什么功名在身。 李振庭沉沉地笑了笑:“如此,诸位都是民间白衣了!实不相瞒,王妃返家省亲,论理,白衣是无权与王妃同宅的,你等若实在是想给自己族人找麻烦,就只管闹上门去,或等着王妃来拜见你们!” 李氏族人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李族长方干咳了一声,老脸上带着点红晕,拱手道:“小老儿不晓实情,僭越了!既是如此,我李家便先在此处安歇,待明日整理过后,一早儿地上门拜见王妃娘娘便了!” 李云兰的屋内,东西还没收,照样的华丽晃眼,李云兰却大睁了眼睛,看着李振庭发呆:“什么?!他们要上门来特意拜见我?!” 李振庭点点头,眉间全是冷傲不屑:“这群江南李家族人,甚是令人厌弃!等他们上门的时候,妹妹千万不要弱了气势,需好好削他们一顿,让他们晓得,我北地李家已是成了气候的,不是他们想怎样拿捏,就能怎样拿捏!” 李云兰扎撒着双手,忸怩不安:“我,我做不来!” 这话一出,不止李振庭长眉紧蹙,连平日看似粗笨的奶妈也抹了脸,瞪着李云兰:“小姐!这是咱树气势的时候,您怎么能这么讲?!什么叫你做不来?!前几日,你不是也在雄城百姓跟前把王妃的名义坐实了么,那数百几千的人,您也没怯场啊,今儿这是演的哪出啊?” 李云兰咬着嘴唇,求救似地看着流云:“我,我真做不来!雄城百姓是好的,许多都是看着云兰长大的长辈,我与他们讲话,心里不慌,可是这李氏宗族的人……怕是不怀好意,我,我实是害怕!妹妹你也是王妃啊,不如妹妹替我去见他们一见吧!” 流云看着李云兰,直接翻了个白眼:“姐姐!您是正妃!” 边地苦寒,白雪遍地。又厚又密的森林中,虎峰和楚离两人正戴着厚厚的皮帽子,身上裹满皮袄,厚靴上绑满了草绳,正缓缓跋涉在山里。 楚离走了一阵,觉得速度实在慢到无聊,便开了口:“嘿,虎峰,你说,咱们也算影卫营的精英了吧,为什么被派来查那么个妇人的事儿呢?” 虎峰淡淡:“精英?你练成踏雪无痕的轻功了吗?” 楚离僵了僵,立刻又找到话头:“嘿,既是咱们还没练成那踏雪无痕的功夫,何不试试丁侧妃出的那个主意呢?” 虎峰点头:“好!” 楚离自怀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是流云拿毛笔绘制的双板滑雪板的制作和使用方法。两人立刻选了合适的树枝木材,就地拿刀劈、刮起来,二人刀技娴熟,片刻之后已然各自做出了雪板的雏形。又各自用两根比较细直的树枝做了雪杖,二人便在雪上尝试起来。 “这个丁侧妃真是奇技百出,什么奇怪的念头也有!”楚离一边做,一边啧啧评论。 虎峰注意着脚下的动作:“这里离边地只有二三十里了,下了山便是,经查,这些日子,边地竟是没有任何讯息传出,我们需多加小心!” 楚离玩得眼睛放亮:“我理会得,二三十里而已,如今有了这个雪板,怕是半日便到了!” 二人武技出众,滑雪这类小事实在不算什么挑战,片刻之后已是像模像样。楚离大是高兴,连打了虎峰几个雪球,便踩着滑雪板飞也似地滑开了。虎峰也难得开心,张嘴哈哈大笑着和楚离互相追逐起来。 正在玩闹,只觉雪地微微颤动,二人同时脸色一端,一起往那林密雪深之处隐了身形。 片刻之后,便见密林处,几个精壮汉子驱赶着数十匹光背骏马奔出,一路向北去了。 虎峰和楚离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怀疑,立刻操作着滑雪板,顺着马蹄印追了下去。 第七十节 借势 (谢谢诸位好友的帮忙,特别感谢小十七滴指点~~继续求票求收藏啦~~) “对于边地来讲,此时已是冬日,他们按说有猫冬的传统,现在竟驱赶马匹出来,实在可疑!” “正是,我们需缀紧了,不要被甩掉!”虎峰和楚离一边急追,一边议论。 绵延的马蹄印在雪地上延伸很远,马蹄如奔雷,将其他声响遮盖住了。 虎峰和楚离巧妙地借助树木掩盖身形,速度并不比奔马慢多少,一路缀了下去。足足奔驰了半日时间,相距始终保持在一里地左右,目测远远能看见。但忽然拐过一个山道口,前头万籁俱静,雪地上也消失了马蹄印,偌大一群马匹,竟自凭空消失了一般。 虎峰和楚离十分机警,贴着密林收藏起了身体,等了片刻不见有异,方脱下雪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路边最高的植株,往四周一望。 二人脸色顿时一沉:俯视下去,前方应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但就在马匹消失的山道口,隐约飘着一层雪雾。平地起雾,且久久不散,怎么说都透着诡异。 二人在树上商议了片刻,将身上所有不方便运动的服饰都脱了下去,只留紧身短打薄袄,缓缓向那片雪雾起处摸了过去。正不得其门而入,忽然又是一阵马蹄响,二人忙回身闪上了树木,就见他们来的路上又有人驱赶着数十匹奔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这次二人在高处看得分明,楚离不由皱眉:“这次看清楚了,那赶马的汉子……”虎峰点头:“是草原部族的装束!”只见那汉子驱赶着数十骑骏马奔近雪雾,嘴里唿哨了一声,哗的雪雾一散,前方竟像出现了一个无底的大洞,马匹瞬间冲了进去,顿时又是雪雾渺渺。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是骇然。 流云坐在李家正堂内室中,面前的水晶帘子晃呀晃,将屋外的阳光折射进来,在她的一身正红色宫装上投下了点点光斑。她此时头戴凤冠,肩上七彩霞帔,可谓盛装全套。身边是王妃自府里带出来的绣月为首的八名侍女,又有传话小厮、什物小厮八名,林林总总一路排了出去,绕过了八扇檀香木镶云石的屏风,快到花厅门口。 她的右手边是一个鎏金鸭嘴香炉,缕缕苏木香正飘逸而出,小爱蹲在香炉边,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冰蓝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正襟危坐的流云。 流云小幅度地翻着白眼,和王妃李云兰的对话还在脑海里打转:“姐姐,你是正妃!刚才是谁说的要给我摆姐姐样子来着?!” 李云兰扎着双手,眼睛里含着点子泪光,那叫一个诚惶诚恐:“妹妹快别说这个了,姐姐见不了那些族长族人什么的,不晓得该说什么做什么,姐姐做不来!妹妹你千万给姐姐顶上这一出,姐姐断不能忘了你的恩情!” 流云瞪眼:“摆你的王妃架子就行了,要说什么做什么呀?!姐姐你这般软弱,若是将来回到王府,也会被王爷的姬妾欺负的!” 李云兰嘿嘿笑着,抓过了流云的手:“所以妹妹更该帮姐姐了!”流云还要说什么,李振庭快步自门外进来,皱眉咳了一声:“没时间了,我方才问过了长兄,他说,便让流云妹妹帮着顶过这一关吧!” 李云兰小小欢呼了一声,竟是雀跃,李振庭深黑的眉毛蹙紧,狠狠盯了她一眼:“长兄还说,你需在旁看着,好好学学怎样当王妃!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人帮衬你的!” 李云兰有些讪讪,低了头捏着裙角,竟还是一片小儿女情态。流云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有长叹一声。 此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传话小厮尖细的嗓子响了起来:“江南李氏宗族族长一行觐见!” 流云脸上种种诡异表情瞬间散去,无比端庄地敛裙正坐,只微微颔首。绣月立刻亮嗓:“请进!” 李族长率着一众族人缓步进了李家正堂,他注意到一进门,便是极考究的紫檀木镶云石靠背太师椅,因天寒,已用绵软的织锦靠枕遮住了寒凉的云石椅面。长条案上,掐金点翠的尺二花瓶两只,里头插了孔雀翎,绿莹莹十分醒目。足下上好的羊毛地毯,脚尖踏下去,温暖之意顿生。左侧垂花门侧,一只一人多高的山水大花瓶,内插几支现采的腊梅,梅蕊微吐。垂花门内,水晶帘微动,熏香袅袅,李族长已知是那位贵人王妃。 李族长默不作声,引着身上众人依次在地毯上跪了,口称草民,片刻后行礼已毕。 流云坐在帘后,见他们众人礼数周全,暗暗点头:“毕竟是江南大户,这些礼数是从小培养了的。”一边吩咐下去,令绣月等捧着盘子出去,赏赐了李家众人一些物事,又赐了茶。 双方寒暄了几句,流云声音不高不低,仪态端庄,倒是令李族长颇有刮目相看之感:“只道他们少小离家,父母不曾好好教养,行事却有这般分寸,嗯,必是夫家调教有方!这样的出色儿女,收回李家,对强大李氏宗族实乃一大助益!” 他心中思忖已定,便抿着茶客气了几句,忽然放下了茶盏,直入正题:“想来北地李家也是江南李家的直系血亲,失散这许久了,小老儿今日能再得见宗族血亲,真乃上天护佑,令你我家人团聚,小老儿心中万分激动!想当初,一有消息,小老儿立刻撇下了家中一应事务,率族中菁英赶来北地,只恐时日迟延,不得见诸位血亲,幸天可怜,这一月以来,水陆交替,日夜兼程,今日得见王妃,真真的铭感五内!” 说着湿了几滴泪,用袖子印了印,又道:“小老儿恨不能立即请王妃与众位北地李家的少年儿郎归去江南本家,同享天伦人道……” 流云抿着嘴唇,看他在那里唱念做打了全套,心里冷哼:“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谁耐烦当你们江南李家的亲戚!” 李族长继续唠唠叨叨:“只不知王妃娘娘是怎么个意思呢?小老儿看来,宗族,总是要认的吧?天地纲常,君臣父子,礼不可废啊!” 流云知道自己不开腔是不行了,轻笑了一声:“李族长说得对呢,天地纲常,君臣父子!李氏云兰虽为王妃,但论理,仍是该由家族中的长辈及男丁做主……” 李族长颇有些喜形于色:“那么王妃的意思,是愿听从族内安排了?” 水晶帘内的娇笑声脆响,如同珠玉相击,十分动人:“呵呵呵……李族长,您可真是爱说笑呀!若是按君臣之礼呢,北地李家只听从朝堂之命。若按族中的父子之礼呢,则贱妾便该听从家中几位兄长之命。族长此问,贱妾实不敢回应。” 踢皮球?李族长脸皮紧了紧,露出一丝冷笑:是了,要吞下这么大一笔产业,原也没那么容易。然而,知晓你们是要借势燕王,却不知,我们江南李家同样也可借势其他贵人么……他眼皮底下流露出一丝精光。 第七十一节 懿旨 流云在水晶帘后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李族长的动静,见对方着实沉稳,坐姿如松,稳稳当当,暗赞老先生养气功夫了得。 此时那位头天穿葱绿袍子和李振庭拌了几句嘴的李丹却忍不住了,冷笑了几声,开口道:“虽说江南李家还未曾出个一官半职,但也绝非一门布衣!李家可是曾救驾先皇,我们既敢上门来,便是……” “丹儿。”李族长淡淡喝止李丹,眼神却一扫身后诸人,明显带着鼓励。顿时,李家的少年子弟们挨个起来,一边长揖,一边纷纷发表言论,有讥讽的:“说是江南李家一门布衣,但不知北地李家除了王妃娘娘您一位诰命之外,还有其他吃朝廷俸禄的么?” 有拉拢的:“王妃娘娘在上,科考之日已近,我江南李家此番必有作为!届时共立朝堂,互相照应,可不是锦上添花的美事么?” 有示威的:“江南李氏乃大宗族,若是真想在朝廷谋出身,岂有不成的道理,王妃娘娘何必以势压人?古话有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哪!” 水晶帘后,绣月等人肃立,绣月身后,却有一个貌美侍女,凝神听着李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汗都快下来了——原是王妃李云兰改扮的。她求救般将目光投向流云。 却见流云仪容端庄,唯唇边绽放一朵讥讽的笑容,缓缓扬声道:“诸位李氏族人,本妃与长者叙话,哪有你等乱插嘴的余地!目无尊长至此,江南李氏真真令本妃失望!长幼无序,君臣之礼废弃,还在此地高谈阔论什么宗族、血亲,好不笑人!”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一静。 李家大院另一间偏厅内,李玉堂看着眼前的汉子,面容肃然。那汉子一身黑衣,脸上、身上都带着伤疤。 李玉堂拱手,深深拜下:“诸位押粮的兄弟辛苦了!” 那汉子急忙侧了身子,躲过李玉堂的叩拜,笑道:“少主差遣,万死不辞!虽然途中出了点意外,但好在少主安排妥帖,没有出大的纰漏!” 李玉堂轻笑:“早有人看着咱们北地李家不顺眼,自该处处小心。兄弟们既是平安归来,便好好下去休养吧!你我改日再叙!” 那汉子抱拳施礼去了,李玉堂漫步出偏厅,沉思着看向隔着两进院子的正厅方向,心里微微一动:“振庭已说了,江南李家族长老奸巨猾,不知流云妹子是否应付得来?” 正厅内半晌无话,方才站起来讲话的李氏族人一通面面相觑后,又自讪讪坐下了。 流云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诸位,若是已无他事,不如待午宴之时再论亲疏吧!本妃有些累了……” 李族长眼中透出精芒,忽然拱手站立,盯着那不停晃动的水晶帘一拜,口气坚定:“小老儿知晓北地李家与燕王爷之间关系匪浅,但若是北地李家犯下了足以灭门的大祸,王爷还能保住北地李家吗?” 流云的声音微微提高:“灭门大祸?” 李族长眯起眼睛,颇有些仙风道骨:“正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小老儿此来,并非如你等所想,是为了寻北地李家的不是,却是为了救我宗族血亲来的!” 身后,李氏族人嘈杂声又起:“正是!我们可不是无理取闹来的!”“两地李家,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啊!亲者痛仇者快,北地李家可要三思了!”“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江南李家是为救北地李家之水火而奔走千里!不想王妃却如此冷淡,令人心寒哪!” 流云淡淡的声音,不辨喜怒:“诸位李氏族亲,是哪位先生,教导诸位如此在贵人前回话的?本妃虽是一名女子,但终究担着夫家的名分,今日若容诸位如此与我叙话,传了出去,我夫家名誉何在?若是本妃不念你我两家终究还有些渊源,早该请了诸位出去!” 场中又是一静。李族长手捻胡须,眼睛充满了精光与疑问:“素闻李氏云兰是个没主意的妇人,曾有贵人吓唬她几句便当众啼哭的事例,怎么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威仪?!” 正疑惑间,花厅外,脚步声起,一个小厮高声喊道:“少主到!” 少顷,李玉堂温润如玉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他面容极为俊美,身量又极高,江南李家来者也是丰神俊朗,但与他一比,竟是顿落下风,众人一见之下,一时竟各自目眩神迷,又有自惭形秽者。 李玉堂含笑向李族长拱了拱手,温和但不卑怯,转身先向流云施礼:“王妃娘娘,北地李家少主李玉堂见礼!” 流云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充满威严:“长兄免礼,座下的是来自江南李家的族亲,各位互相见礼吧!” 李玉堂转向族长,含笑施礼:“族长,玉堂有礼了。方才在厅外,听得族长提起什么北地李家的灭门大祸,可有此事?” 李族长双手背后,竟是坦然受了李玉堂的晚辈一礼,眼睛在李玉堂面上转来转去,精光四射:“此言不虚!玉堂贤侄现是北地李家的当家人?那好极了,玉堂贤侄的双亲乃是……” 李玉堂微微抬高声音,截断他的话头:“族长!其实关于您说的灭门大祸么,玉堂也知晓一二。” 李族长眉毛微抬,拉长了声调,他看出这北地李家竟是没一个好相与的:“哦?愿闻其详!” 李玉堂的眼睛也微眯着,光芒如电:“不就是李家粮队遇劫之事么?不知江南李家远在千里之外,族长又怎么知晓了?!” 李族长眉毛一轩,再三再四地在几个年轻人面前被堵,他的老脸终于有点挂不住了,当下冷笑道:“玉堂贤侄,这话是责怪于小老儿不成?!你们果然是离家太早,少了长辈教养!” 当下,他身后的李氏众人又嚷嚷起来:“莫忘了,你北地李家终究是我江南李家派出去的分支!”“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还懂不懂祖宗家法了?!” “住口!”一个女子清越的声音自水晶帘后传出,带着威严。 流云轻笑,声音中却透着威严:“族长,本妃还在此处,这里,还有君臣纲常在呢!” 李族长一惊,声音和动作都软了下来:“小老儿僭越了!” 水晶帘沙沙作响,由佣人向两边挑起。流云由绣月搀扶,缓步走出,端的是荣华耀眼,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 流云破颜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在了李族长身上,声音冰冷:“族长大人,您为布衣,本妃乃诰命,您却如此说话,是要将江南李家置于皇家威严之上么?” 李族长捋须,忽然也笑了,眼中同样毫无温度,缓缓,他自袖内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好,好好!咱们便来论一论皇家威严!江南李氏宗族族长,宣太后懿旨!北地李家一门,接旨!” 第七十二节 燕王 (继续求票求收藏~~谢谢诸位亲~~) 今日阳光极好,李族长手里的懿旨又是用金丝织锦布料制成,被光线一晃,甚是耀眼。 李族长身后李氏宗族的各人早纷纷跪伏在地,齐声喝颂:“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草民接旨!” 李族长略薄的两片嘴唇在胡须下抿起,将炯炯的目光转向北地李家众人。李玉堂一惊,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听流云一声轻笑,声调颇为高昂:“想不到李族长还是太后特使,既是如此,早该提前告知我北地李家,按国家律例接待,但李族长直至如今方取出太后懿旨,是欲置我北地李家于何地?!本妃虽是妇人,也说不得要问上一问了!” 李玉堂闻听,即刻止步,他回望了一眼流云,分明从流云眼中读道:“这份懿旨,不能让他宣读!”李玉堂会意,扫了李氏族人一眼,唇边泛起玩味的笑意。 李族长一怔,心说:岂有此理,寻常妇人,闻听太后懿旨早已吓得双股战栗,无法行走,怎的此妇竟如此难缠! 李族长冷哼一声,双眼眯起,咄咄逼人:“老朽替太后传诏,自是有老朽处事的道理,难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还要教导本人如何行事不成?!哼哼,堂堂北地李家,上下也不少于五百余口,却只能容一个妇人在堂前说话做主,真是好大的光彩!” 李玉堂冷冷一哂:“族长,您这话真是好大的帽子!我北地李家虽非小门小户,到底也不是豪门王府,今日在场诸位,只有王妃娘娘是有诰命在身的,你我皆布衣,便是王妃娘娘替我们讲话,又有什么不妥当了?” 李族长眼中射出两道精光,拂袖高声:“哼哼!竖子!好不知羞也!以裙带攀附权贵……” “住口!”流云脸色一沉,头上的珠冠一阵摇动,簌簌有声:“李老先生,您是老人,是长辈,如何这般口出胡言!你家的后辈也都在此地,您便是这般教人的么?!本妃现在甚是怀疑,您究竟是不是一族之长!您手里的,又是不是真的所谓太后懿旨!” 李族长眼睛瞪起,怒极反笑:“哈哈!小老儿今日算知道了,什么是胆大妄为!凭你们信口雌黄,便可以颠倒黑白吗?!朗朗乾坤,大千世界,还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妇人!我李氏一门竟出如此刁妇,真乃家族蒙羞!” 他身后的李氏众人也闹腾起来,那李丹跪直了身子,厉声喝道:“诸位北地李家的兄弟姐妹,你们真要为自己带来灭门之祸吗?!江南李家根深叶茂,族长大人更是手持太后懿旨,你们真以为自己有翻天的本领么?!” 李玉堂轻笑道:“大帽子也扣得差不多了,说大白话吧!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自是安了吞并我们财产的心思,玉堂不才,猜测这份懿旨,主要便是喝令你我两家合并之意。但我北地李家一门,当年自绝江南李氏,远走北地,今日的家业全是玉堂双亲一拳一脚打拼而来的,又为何要拱手让与江南李家?” 李族长冷笑:“贤侄此话差异,殊不闻叶落归根,难道你们在北地立业,将来却连个认祖归宗的地方也没有么?自然还是要回归江南李家的……” “认祖归宗自然是大事,但天下之大,难道没有自创宗族的高人么?”不等李玉堂回答,流云高声打断。 此时场面尴尬,江南李氏一门全部跪伏在地,李族长手持懿旨僵在半空,北地李氏,则以李玉堂、流云为首,一个个身体挺得笔直,与李族长互相逼视。 侍女群中,李云兰看着流云双眼威严,言辞凿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有些儿酸酸的:嗯,毕竟妹妹是深宫里出来的,果然比我懂得经营造势…… 李族长终于不耐,猛然纵声大笑,手一下将懿旨举得老高,舌绽春雷:“休得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今儿,我李某便是太后的特使!北地李家接旨!你等若再是阻拦,本特使便治你们一个藐视皇家的大罪!” 他看着兀自站在原地不动的李家众人,忽然露齿一笑,白齿森森:“今儿便与你等撕破脸又如何?!不瞒李家众位贤侄,老朽早已派我宗族中的好儿郎携带另一份太后懿旨,前往雄城守将处,今日你们若是不接此份懿旨,还敢留难我等,那么明日上门的,便是一支顶盔贯甲的军队!” 流云和李玉堂闻言均是怔了一怔,二人对视,眉尖都紧紧蹙了起来。江南李家李丹等人,眼中则是说不净的得意。 这懿旨,接是不接?!流云和李玉堂背后汗湿一片。 李族长举着那懿旨,眼中射出了得意的光芒,他的嘴唇越抿越紧,正要再次开口恫吓,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门外一阵喧哗,先是细小的声音,渐渐自门口一路延展进来,已变作了一阵阵的欢呼,外带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倒像一场狂欢正在蔓延。 堂内众人均是愕然,李玉堂向堂外望去,就听脚步急响,一个李家的黑衣健仆疾步奔入院落,高喊:“报少主,报王妃娘娘,侧妃娘娘,燕王到!!!” 流云和李云兰皆是浑身一震!其余场内众人,也是相顾愕然。 李玉堂豁的长身而起,掩不住的喜悦,向门外迎了过去。只听一阵豪笑之声,燕王一袭雪狐轻裘,发如墨玉,眸似深海,齐眉扎着双龙戏珠的抹额,当间一颗明珠灼灼放光,狐裘下,是一领石青色夹棉四爪蟒袍,腰间玉板镶东珠的玉带,左手侧垂着一柄嵌有各色宝石的连鞘宝剑,右手摇着一根手工编织的漆皮马鞭,足下一双足尖嵌金的厚底云靴,靴面上压着暗花纹,端的是精神奕奕,人如画中来。与李玉堂的温文谦和不同,他举止洒脱自由,多了一份张扬之美。 “哈哈哈哈!好大的阵仗啊,长兄,你们在做什么?”燕王豪笑而入,目光一闪,已将场内情形尽收眼底。 李玉堂迎头便拜:“玉堂接驾来迟,王爷恕罪!今日江南李家来访,玉堂本以为是家中故旧,故特请王妃娘娘陪坐一二,不想这位李族长自称是太后特使,玉堂正反思自己接待不周之罪!” 燕王哦了一声,眼睛便向李族长这边转了过来。 李族长总以为之前又哄又吓,李家已是自己的囊中物,这下变化陡生,实是出乎意料,又气恼李玉堂嘴快,三言两语竟将事由讲得一清二楚,一时不知该如何和燕王应对,脑子急转时,拿着懿旨的手便僵在空中没有收回,那卷黄澄澄的懿旨,在阳光下照旧亮得刺眼。 燕王淡笑,手中马鞭忽然挥出! 啪的一声,悬在半空中的懿旨瞬间被马鞭卷住,再连接下一次啪的轻响及下一次眨眼,那懿旨已经到了燕王手中。 李族长吓得双目瞪起,呆呆地看向燕王。 燕王一笑,露出了整齐的白牙:“您说您是北地李家族长,谁证明呢?您说这是太后懿旨,本王可没有看到!” 啪的一声,燕王身边的侍卫,极其默契地点起了火折子,太后懿旨瞬间被火舌吞噬! 看着燃烧的太后懿旨,李族长身子一晃,脸上再无血色,几乎立刻栽倒在地。一直以为燕王不过是个富贵闲人,直到今日,他们才看到燕王竟是强势若此! 第七十三节 李丹 皇城之中,一座精巧的暖阁,凌空浮突于水面之上。下层石台中空,放置着取暖用的炭火,虽是初冬,暖阁内仍是温暖如春。 暖阁四周花窗微敞,露出暖阁内的云纹织锦,重重叠叠,隐约透出里面的绰约人影。 太后半笑不笑,看着暖阁内陪自己坐着的一众莺莺燕燕。淑妃似是清减了些,面容不如以往润泽,贤妃与慧妃倒是仍旧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中不时带出几声轻笑,一派姐妹情深的模样。此时两位妃子正推开暖阁临水的花窗,揪了些馒头块丢下去喂鱼。碧水盈盈,数十尾金红色锦鲤围聚在暖阁周围,为争抢食物翻腾起阵阵水花,惹得两位妃子不住扬声脆笑。 太后将目光挪至淑妃身上,她这日着一身雪白软缎长裙,裹了鹅黄色披帛,头发一丝不乱,鬓边点缀一支祥云纹红玉钗,额前是树形八宝点翠的步摇,眉如青黛,此时似乎被什么引走了心神,守着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却望着太后手边茶几上的月白色天球瓷花瓶发怔。 太后看了看花瓶中的绢花,轻轻用甲套点着自己手里的茶碗,发出了悦耳的轻响——淑妃手边的水壶已经泛起了白汽。 淑妃仍是发怔,太后眉尖轻挑,玩味地看着她。 贤妃回头,发出了娇呼:“哎呀!淑妃姐姐,水得了,再开就老了!”说着碎步疾奔到席前,娇嗔而快速地取了垫布,捧起小炉上的水壶,轻轻给太后斟上,笑得如花似玉:“老祖宗的茶也该换新的了!” 淑妃猝不及防,见贤妃手脚如此之快,忽然眉尖掠过了一丝不愉,声音便有些拔高:“哟,妹妹知道老祖宗的茶该换了,提醒姐姐一声也就是了,这般山重水远地奔过来,万一一个刹不住,冲撞了老祖宗可怎么着?!” 贤妃手一停,一双大眼睛顿时水汪汪的,半娇半嗔地转向太后:“太后,您看呀,淑妃姐姐她生我气了……奴婢就是笨,不会做事……” 说着眼睛转动,泫然欲涕。太后哈哈一笑,偏头看着淑妃,眼睛微眯:“是呢,老奴今儿看她也是有些不寻常……” 淑妃唬了一跳,忙堆起笑容,摇着太后的膀子:“老祖宗,若是奴婢做得有什么不对的,您千万直接指点奴婢,奴婢愚钝……” 太后轻轻摇头,眼中却藏着机锋,淡淡笑道:“愚钝倒是不怕,怕的是,有些人过于聪慧了些……” 淑妃手微微一顿,即刻想起了自己在沐梭沙处吃的瘪,笑容有些发酸。太后斜睨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反手将自己满满一手的甲套摘下一个来,轻轻套在她左手小指上,眯着眼笑道:“人老了,格外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后辈……说说看,本月以来,皇上在你们几位小妖精房里各留宿了多久呀?什么时候老奴能再听见皇孙的啼哭呢?唉,老奴也就这点指望了……” 贤妃盯着淑妃手里那个镶满彩色细宝石的甲套,觉得眼里热热的,酸酸的,颇是不得劲,但还得陪着笑:“回老祖宗的话,皇上还是留宿淑妃姐姐屋里的时日最多,奴婢和慧妃妹妹两个,这十来日,也就在一起一次罢了,还是一起侍寝……” 太后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将慧妃也抬手招了过来,将三人的手搁在一处,亲亲热热道:“你们都年轻,有的是机会,若再诞龙种,老祖宗必不会亏待你等!改日老奴为你们调制个药方子,你们也机警些,在皇上身边多安插点耳目,待皇上有意寻你们侍寝之前,便将药品服下……” 正说着,暖阁门轻轻一推,鹤发童颜的福子踩着雪白的线袜步入暖阁,低低禀告:“太后娘娘,皇上今儿说要去柳贵妃的景福宫。” 太后皱了皱眉头,放开了三位妃子的手,拉长了声音道:“是吗?” 三妃见她如此,都有些不自在,各自袅袅娜娜敛裙起立,告辞去了。 暖阁内静了下来,太后端起茶盅来,轻轻喝了一口,抬眼看看福子,轻哼道:“福子,你不会只有这么一句话要跟老奴说吧?” 福子轻笑,上前低低讲了几句。 太后拧起了眉头,戴着甲套的手指在茶几上轻叩着:“哎呀,老奴果真小看这燕王小儿了!哼哼……”不知为何,她的眉间却十分轻松,甚至带着几分喜气:“这德妃,养了个好儿子呐……” 北地李家客厅中,江南李氏一门惶惶而立。燕王手里的太后懿旨已燃烧成灰,飘然落地。 燕王将面容转向流云,意外地在侍女群中看到了李云兰的影子,略微诧异地扬了扬眉毛,笑了。 燕王:“本王倒是不知道,你穿正妃的礼服,竟是如此好看!” 看着流云与燕王相视而笑,李云兰只觉胸口一扎一扎的疼,她将自己隐入了阴影间,慢慢后退,后退,一直退出了门去,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回头,发现是绣月扶住了自己。 李云兰自以为向绣月笑了笑,却不料落在别人眼里,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流云眼珠滴溜溜乱转,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头的滋味:“他在这个时候来,还笑得这般好看……”忽然觉得心跳急了几分。 场中正在鸦雀无声,忽然有个高亢的女嗓嚷嚷了起来:“爷爷!难道我们堂堂江南李家,竟要受这等侮辱?!孙女不信这天下竟没有个讲理的地方了,走,爷爷,我们去寻董世子,董世子必能为我等出了这口恶气!”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燕王的眸子早转到了喊出声音的男装丽人李丹身上,当下,他便露出了带着危险意味的笑容:“董世子?开国元勋董安琅之子董卿么?你是他什么人?” 李丹气得红头赤颈,恶狠狠地将目光回瞪,磨着牙:“我乃李氏嫡长孙女,我名李丹,也是董世子董卿的未婚妻!” 燕王上上下下看着李丹,忽然一声朗笑:“有趣,实是有趣!董世子竟要娶一名布衣之女,本王倒不知他是如此不拘礼数之人!” 李丹冷哼一声:“你不知晓的何止于此!太后还曾赐李丹我另一身份,实说了吧,你们今日,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了我等,那是痴人说梦!” 燕王闻言双眼眯起,久久注视着李丹,不发一言。 流云知道此间事已不可能速战速决,轻叹了一声,移步上前,笑吟吟地插在了李丹与燕王中间:“诸位,切莫动怒,请听本妃一言。” 第七十四节 献策 李族长、李丹和江南李家族众站成一排,燕王、李玉堂、流云率着一众侍卫及北地李家家仆站成另一排,场面煞是剑拔弩张。 流云笑吟吟上前一步,头上珠冠轻摇,眼波流转,广袖微张:“诸位,请听本妃一言。诚如方才李族长所言,一笔写不成两个李字,既是大家有缘走到一处,何不坐下来好好品茗详谈,何必一定要你压倒我,或是我制服了你?万事以和为贵嘛!” 李丹冲口冷笑:“笑话!这会子说什么以和为贵,分明是实在看压不住我等了,才做这等姿态,好不令人齿冷!” 江南李家众人也是冷哼连连,李族长阴沉着脸,不辨喜怒。燕王则斜睨着流云,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抱胸看她如何演绎“燕王妃”一角。 流云掩唇轻笑:“这位是,李丹妹妹是吧?来来来,既是当家做主的男人们都到齐了,何不让他们去自行解决争执?你我姐妹,去后堂喝杯茶,消遣消遣如何?” 说着,也不管对方乐意不乐意,上前牵住了李丹的手,亲亲热热就要往外走。李丹瞪大了眼睛,不信这女人翻脸如翻书,使劲往外夺着自己的手不肯挪步:“你这女人,快给本姑娘松手……” 流云闻言忽然把手一松,李丹猝不及防,竟是用力过猛往后急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幸得自家族人一扶,方站住了。 流云亮着手心,眼睛贼亮,笑嘻嘻地看着她:“哟!妹妹怎的这般不小心?!” 李丹气得身子都快抖了,捏拳怒吼道:“李家出你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刁妇,真是李门之耻!” 流云忽然脸色一拉,冷冷道:“哼哼!众位也知道礼数两个字么?!” 李族长抬手将气得要往上冲的李丹拦住,沉声道:“王妃此言何意?” 流云肃然,将手藏入广袖之中,身姿笔直,款款下拜,以最标准的姿势向燕王深施一礼:“臣妾恭迎王爷,王爷万福!臣妾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燕王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看着流云的眸子却越来越亮。 北地李家众人,以李玉堂为首,也是刷的跪倒一片,深深拜下,齐声喝颂:“北地李家,恭迎燕王爷!草民接驾来迟,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李族长脸色一变,汗瞬间渗出鼻尖。连身后江南李家族人也是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随着北地李家下拜,还是干站着。 燕王并不喝令请起,只是平静地将目光转向江南李氏众人。 燕王身后,一排四十名侍卫,猛地拉刀断喝,呛啷啷的金铁交鸣之声令人寒毛倒立:“兀那下方何人?!竟敢见了王爷不行跪拜之礼,如此目中无人,难道是要谋逆造反吗?!” 李族长和李丹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苦笑,只有率领众人跪倒在地,口宣“王爷恕罪”。 燕王笑眯眯地看着地上跪倒一片,唯有流云只蹲了半个身体,还半抬起贼溜溜的眼睛偷窥自己,不由满意地来回扫视了几遍,上前一把扶住了流云,豪笑道:“哈哈哈!这才像点样子!方才你们那是要做什么?!出位世子妃很了不起么?!女人,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瞧瞧本王的妃子,如此识大体,懂进退,本王就不必担心她在外面给本王捅什么篓子!” 他自以为是夸奖流云,却没注意到流云闻言在底下直翻白眼。 李丹本不愿低头,实是气势被压无奈之举,闻言抬头冷笑道:“王爷此言差矣……” 猛然手被李族长一扯,老头压着嗓子低声唇语:“莫急在一时,过刚则折……别忘了咱们还有外援……” 李丹顿悟,方吞下了责问的语句,低头不言。 燕王将流云扶起,又带笑扶住李族长:“长者高寿?快快请起,赐座!诸位都请起吧!” 复转身面向李玉堂:“长兄,今日本王就借贵宝地,为诸位李氏族人接风洗尘,顺便为江南李家与北地李家两门做个中间的说客冰人如何?你等本出同门,此事满朝皆知,也该做个了结了。” 李丹到底忍不下去,嘀咕了一句:“燕王爷真是三张纸画个人头——好大的面子!” 但她的爷爷懂得如何忍辱负重,早笑呵呵地向燕王躬了身:“如此有劳王爷了!” 流云笑嘻嘻地被燕王笼在臂弯里,趁着侧头到他耳边,轻声道:“王爷,请容臣妾告退,或者换云兰姐姐来陪客可好?” 燕王狠狠盯了她一眼,语调虽低,目光却是晶亮:“不行!她撑不住这种场面,倒是你,足堪与本王并肩!” 手下捏了捏流云的细腰,惬意地想:“啧,真是盈盈一握!” 流云的脸庞抽动了一下,无可奈何随着他同进退。 一侧,李玉堂的目光落在燕王扶着流云腰部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自转开了。 养心殿内,叮的一声钟磬之声。 小太监躬身退下,让出掌间的鎏金香炉,香雾缭绕缠绵。皇帝轻吸了一口,双眉蹙起,转头盯着下首站着的两个儿子:太子与烈王。 太子收起了平日邪魅的面孔,着了朝服的身躯站得笔挺,一脸中规中矩,目光平视前方。他身后五步左侧站了一名花甲老人,右侧则是柳丞相,二者都以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太子的背影。 而另一方,烈王,虽然也站姿挺拔,却微微垂了头,视线停留在地砖上,他身后却是一个随从也没有。 皇帝看二人沉默了许久,脸色越发暗沉,缓缓道:“怎的,二位皇儿实在对呼韩叶与我天都国边境之争没有任何主意么?” 柳丞相与那花甲老者的脸色也随着皇帝的脸色暗沉了下来,二人屡屡交换视线,几乎要按耐不住替太子发言的时候,太子终于轻笑了一声,向皇帝拱了拱手:“呼韩叶与我天都国边境之争由来已久,确如父皇所言,需要找到一个万全之策,以一劳永逸的方式解决!皇儿与手下谋臣谋划许久,陷有一策,愿敬献父皇,父皇容禀!” 皇帝浓眉一轩:“皇儿忧心国事,果然不愧是天都储君,有何良策,快快讲来,朕准奏!” 太子得意地斜睨了烈王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言,忽然养心殿外传来一阵少女的娇笑,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竟是一路闯了进来:“呵呵呵!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平康虽为女子,也想为我天都国分忧,养心殿可有我平康的一席之地么?!” 第七十五节 海军 (哇!!!上分类强推了,太好了,感谢编辑大大~~感谢小十七给某的提醒,某信心大增,,奋发向上码字去了~~~哇哈哈~~~继续求票求收藏哇~~) 环佩叮当,宝光耀眼,小宫女蹲着身整理着华丽的七宝丝织披帛,正红色宫装一如既往端肃而夺目。皇后注视着菱花镜内的自己,一双凤眼,威严中仍带有风情,暗自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莺儿手持菱花镜自皇后身后转出,抿唇笑道:“皇后娘娘仍是风华绝代呀,不愧六宫之首。” 皇后淡笑着摆了摆手掌,缓缓转头,环顾着自己的宫室。因为太监宫人常常洒扫整理的缘故,宫室可谓一尘不染,花瓶中永远插的是时令鲜花,香炉中也没有一日缺少甜美的香味。但皇后总觉得,这宫室内始终弥漫着另外一种气息:冷清。 皇后沉吟着,转向莺儿:“今儿是皇上问策之日吧?皇儿可曾按时入宫了?” 莺儿将镜子递给一旁的小宫女,笑道:“皇后娘娘放心,一早柳丞相便托人捎过话,他与太子太傅二人,早已替太子爷筹谋了好几条国策,今儿是太子爷大展才干的时候,娘娘等着为太子爷庆功吧!” 皇后摇摇头,叹息:“罢了,不知为何,哀家这心里老是不踏实……” 小宫女扶着皇后自梳妆凳上站起,前头自有宫人一重重移开了厚厚的帷幕,皇后思忖着,缓缓道:“许是在这屋子里闷得久了,心里不舒服,瞧今儿天气不错,莺儿你带几个懂事的先去打扫打扫御花园那头的暖阁,陪哀家去散散心。” 莺儿巧笑倩兮,福了一福,领命去了。 香风阵阵,环佩叮当,皇后率着大队的妃嫔宫人,缓缓向御花园行进。这才行至中途,远远地望见了一池盈盈碧水和水边那栋暖阁,便见莺儿将裙子微提,露出下头一双缀着绣球的鞋子,飞也似地向这边奔了过来,皇后颇是诧异,微沉了面孔,待得莺儿奔至面前,立刻开声道:“莺儿,这般行为,失礼至极!” 莺儿却不解释,只是微微屈膝,低声道:“太后娘娘用着那阁子呢!”皇后哦了一声,身子不期然震了震,迅疾低声道:“那……”一句“摆驾回宫”还没说出口,就听远远的一声招呼,老太监福子慈眉善目地出现在水边暖阁旁,向这边拜了拜:“太后娘娘正惦记呢,可巧皇后娘娘便来了,真乃稀客,还请阁内一叙!” 皇后闻声,紧了紧袖子,调整出一个笑容:“既是老祖宗今儿雅兴甚浓,哀家一个做儿媳妇的焉有不奉陪之理。” 说着使了个眼风,莺儿会意,转身静悄悄地去了。 养心殿前,平康一脸娇嗔,对着阻拦自己进入殿内的侍卫大发雷霆:“你等快快让开,本郡主可有国策要敬献给皇上!阻拦了皇上的要事,你等担当得起吗?!” 殿内,皇帝嘿然:“这个平康,真是一天天越发的上来了!” 殿外侍卫们不发一言,只是阻拦。平康瞪眼跺脚,就是不肯离去。少顷,殿内出来一个管事太监,挥手道:“罢了,皇上命郡主进殿!” 平康大喜,挥舞着袖子就大踏步冲了进去。她一边行礼,一边眼睛一溜,发现烈王正端端正正垂首而立。 皇帝命平康平身,蹙眉道:“平康,今日是朕问策的大日子,你一个女孩儿家,懂得这些军国大事么?” 平康轻笑,圆脸上满是傲气:“皇上,平康虽不才,也是正经读过兵书,学过战策的!以平康看来,呼韩叶国与我天都国边境之争早该有一个长治久安的方法!” 其他人还未说话,太子率先笑了一声,唇边又泛起了邪魅的笑意:“平康妹妹甚是有趣!难道这屋里的,还有不曾学过兵法战策的么?倒要你一个小女子来此耳提面命起来!” 平康眼珠转动,且不答话,只是敛裙站去了一边,看了看烈王,笑吟吟道:“不知两位皇兄及丞相、太傅都有何良策?平康虽有一计,却不敢贸然献丑,皇上及各位长辈见谅哟!” 见她说得如此婉转,殿内众人一时也不好发作。皇帝重重哼了一声:“也罢!平康儿你可听好了,若是今日你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良策,朕虽体恤你,也难逃祖制惩罚!” 平康点点头,低头在一侧站了,只是悄悄抬眼打量烈王,全不把皇帝的话当真。 太子轻笑:“那么,还是儿臣先来吧!而今之计,我天都国与呼韩叶之间无非开战或求和两条路。但北地严寒,一入冬季,便是绝境。似我等天都军士国民,难以承受那边的严寒温度,若战地开辟于北方,则我天都必陷绝境矣! 但,若是将战地选择于我天都境内,我天都处处水土丰茂,民众富庶,一入战火,损失恐难以估量,该如何自处,实为难题!” 皇帝捋须不语,显然甚为赞同。 太子说得兴起,在殿内来回踱步:“几番思量,儿臣以为,将战地选择于草原为最佳!儿臣曾入草原部族收购骏马,以千金搭桥,换取扑热大汗的信任,并有与儿臣联姻的动议。想来我等出兵,扑热必能鼎力相助,且草原地广人稀,我天都军营驻扎其上,又与草原地主十分相契,故儿臣认为,借道草原是乃上上之策!” 太子说着,看了看烈王与平康,志得意满:“若有需要,草原部族必能响应我天都号召,为我天都出兵夹击呼韩叶!” 皇帝微微皱眉,探询道:“你曾去草原部族购马?此事怎的……罢了,回头朕再与你计较。其他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烈王慢慢抬起头来,如刀入鬓的双眉微微飞扬,似有嘲笑之意:“王兄说得有理,只是,你如何知晓,对方一定会按皇兄所言行事呢?选择战场,呵呵……若是呼韩叶忽然出一支奇兵,出现在我皇城之中,那皇城自是成了战场!另外,草原部族果真那般可靠吗?以小王看来,草原部族与我天都之间是否盟友,犹未可知!” 太子脸色一沉,拂袖道:“皇弟似乎不信本太子爷的手段!” 烈王声音很响的“窃笑”了一下,并不多言。 柳丞相咳嗽了一声,站了出来:“诸位听老夫一言,诚如太子所言,目前无非战与和两条道。若是求和,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可……我等甘心吗?!自是不甘!故而,战是不可避免的了,只是如何战……” “和亲为何不可?若不与呼韩叶和亲,也可选其他国家和亲呀!”平康忽然慢悠悠地插了话。 烈王皱眉:“平康妹妹,此言何意?” 平康笑了起来,越笑越欢畅:“呼韩叶骑兵强大,我等均知!可是,他的海军呢?倒是从未耳闻!可偏巧,呼韩叶的都城毗邻深水良港秋野港不过一二百里……我天都国虽不善海战,却偏巧眼前就有一个自海上来的新邦交国,且,对方有求于天都……” 皇帝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平康侄女是指……” 平康眼睛发亮,点头:“平康所指,正是澜珊国!若果澜珊国肯借兵海上,出一支奇兵,围困呼韩叶的首都,还怕呼韩叶来兵犯我国境么?!那沐梭沙所求无非流云,那么我等只需将流云册封公主,先赐名分,再赐丰厚的妆奁,风风光光将流云嫁与他便可!” 第七十六节 定策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均是悚然动容。 平康则是双眼放光,越想越觉得自己出的竟是一条万全之策,心中煞是爽快。 殿外,莺儿脚步轻快地接近了养心殿,秀美的眼眸中透着狡黠,挥着手绢向守卫们轻轻招了招,那些侍卫立刻将她团团围住,中央位置只留她与一名体形瘦削的守卫。 片刻之间,莺儿已穿上一套侍卫的衣服,融入了站立整齐的队伍之中。侍卫们默契地一个转身,做出巡逻的样子,夹带着莺儿向养心殿的门楣靠近,待行至门前,莺儿无声地脱离了队伍,侍卫们却还留下两名身材高大的武士各自在门口一站,将她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 殿内,皇帝用奇异的目光盯着平康,缓缓捋须:“你,你是如何想到此策的?” 平康一笑,不语。心中却满是仇恨得雪的快意:“前面的海疆那些,都是流云讲给燕王哥哥听的,燕王哥哥为了夸她的好,衬我的不懂事,字字句句翻给我听,哼!想来流云这贱婢虽是狡计百出,再想不到有日她自己也将置身其中吧,哼哼……今日,看这些计谋,都是显了谁的才……” 想到此处,忽然愣了愣,忙抬头笑成了一朵花:“回皇上的话,这些都是燕王哥哥讲给平康听的呢!平康知道燕王哥哥不在,但不代表他不关心国家大事,故而冒昧前来替哥哥献策!” 此语一出,太子与烈王瞬间面色铁青,连柳丞相与太傅在内也是表情冷然。 平康暗暗留意众人面色,心中越发得意:“燕王哥哥,再不能不领我的情了吧!燕王妃那个位置,除我平康,还有谁坐得!” 旁边烈王和太子都仔细观看着平康的面色,渐渐都露出一些恍然的神情来。皇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目沉吟片刻,忽又张目向众人问询:“那么,众位爱卿,可还有其他良策?” 柳丞相与太傅对视了一眼,暗自苦笑。枉他们安排了许久,处处想着要在这次问策会上压烈王一头,却被一个小丫头三言两语抢去了风光,实在是想不到的事,而且众人再思索,竟是没有比这更简便快捷,坦白说,便是最低成本的方法。 平康见众人默默,心中大乐,想到流云就要从自己视线中彻底消失,她更是雀跃,忍不住暗自揣摩流云若是换上了藩王妃的装束,被逼着哭哭啼啼远嫁他乡,该是怎样一幅面孔。 “儿臣以为,此计不妥!”太子忽然开言,柔美若女子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一缕怒意。 “哦?”皇帝意外地挑了挑眉。柳丞相与太傅一起吃惊地凝视太子,太傅轻咳了一声,但已无法阻止太子冲口而出的话语:“那澜珊国王子沐梭沙甚是狡诈傲慢!口口声声不惜代价求娶流云,实令人怀疑是否有诈!他日前方提出要比武定输赢,将我天都国女子视为赌约的奖品,着实可恼!” 场中又是一静,柳丞相与太傅瞪着太子的后脑勺,几乎想上去敲上一敲。半晌,烈王轻笑:“小王倒不知,王兄竟是怜香惜玉之人!” 门外,阴影中的莺儿鼻翼微张,心中恨恨:“也不见他对其他女子有这份打抱不平的心!” 皇帝捋须,明黄色广袖轻展,淡笑:“那么以皇儿之见,该当如何处理呢?” 太子身姿挺得笔直,傲然道:“儿臣愿率我天都国十万好儿郎,与呼韩叶决战草原之上!” 莺儿在门外听着,心中一阵气苦:“你?就凭你那点微末功夫,要领军打仗,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柳丞相再也听不下去,咳嗽了一声,抖袖施礼:“吾皇万岁,微臣有一愚见,愿奉朝堂。” 皇帝微微点头:“甚好,准奏!” 柳丞相先扫了太子一眼,带着威严:“太子乃我天都国储君,不可轻谈涉嫌之举。”这才整理着思路,转头侃侃而谈道:“时近寒冬,粮草入库,我天都国若欲举兵,未尝不是好时机。诚如太子所言,草原部族或与我天都国有协定,在举兵一事上可助力一二,然,为爱护天都百姓不受战乱,摒弃刀兵方是上策!” 皇帝点头:“所以,你的意思便是附议平康了。” 柳丞相施礼:“正是!” 皇帝将目光扫视至其他人身上,见烈王始终表情淡淡地垂头不语,不由眉头微皱:“烈王吾儿,你有何良策?” 烈王抬头,拱手:“不瞒父皇,儿臣原本思索的几条计策,与平康郡主所献之计一比,竟是统统落了下风,故此,儿臣附议平康郡主!” 太子双目闪动,正想再说什么,一直在他身后默默不语的太傅忽然拊掌大笑:“哈哈哈!恭喜吾皇,贺喜吾皇!天都国有燕王这般好儿郎,真真有福矣!老朽佩服燕王的计谋,更为吾天都国国运昌隆欣喜万端!” 皇帝听他发声,颔首微笑:“太傅所言极是!” 太傅上前一步,颤巍巍地躬身一拜:“老臣尚有一不情之请!” “但讲无妨。”皇帝的面颊线条已经柔和下来,平康看他神色,知道此事已定,心中狂喜。 太傅满面都是笑吟吟的,眼神却透出狡诈:“老朽年迈,都道人老万事休,合该告老还乡了,只是终是世间俗人,还有一件事终是放心不下,便是自己那嫡亲的乖孙女与太子爷的婚事……” 太子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响,顿时狂怒:“这老泼皮,半晌不发一言,一开口便攀附出这件事情来,活生生的要将太子爷我置于死地!真真的一个老奸巨猾!” 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不能喝骂自己的老师,唯有用愤怒的目光在老头后脑勺上剜了一次又一次。 门外的莺儿,身子也是一震,嘴里发苦:“这老混账,该说正事的时候一句不提,一看事情有了解决之策,立刻惦记起给自家富贵找好垫脚石了!” “哈哈哈哈!”皇帝难得地挥袖大笑:“你这老匹夫,甚是狡诈!方才献策之时,便做了个锯嘴葫芦,现下倒给你那孙女讨起前程来了!也罢,也罢!今日平康替朕的燕王献的一计着实精彩,朕便准了你这老匹夫的奏,三月内便安排给太子大婚吧!” 太子脸色一僵,身子站直不动,冷厉之色一分分从眼中露出。 然而,皇帝早已没心思留意他的动静,袖子一展,已下了第二道命令:“传诏下去,名澜珊国王子沐梭沙觐见!” 半日后,驿馆之中,捧着圣旨的小太监诧异地看着面带抱歉的穆伦和瓦纳:“什么?你们说,沐梭沙王子出门数日未归?” 第七十七节 同盟 (点击、推荐、收藏统统都要~~请支持~~) 御花园暖阁之中,小炉上煨的水壶散出一缕水汽,飘渺的化入空气中。 皇后鼻尖上缀着一点汗,小心翼翼地取垫巾将水壶拿起,注入茶几上的茶壶,又拿起茶壶,均匀且缓慢地分成几次注入面前摆放的两只粉彩茶盅。 高龄贵妇戴满甲套的手指轻轻在茶几上敲击着,太后淡笑着看了看皇后:“福子,老奴看我这皇儿媳啊,面对老奴的时候总是不自在,连这二两重的一把茶壶拿起来也是战战兢兢,动作远不如她那儿媳柳贵妃来得顺畅平稳,我说得是也不是?” 福子轻笑的声音:“太后娘娘,这是您儿媳妇尊敬在心,发乎而外。” 皇后鼻尖上的汗滴越发成型,她不答话,只轻轻放下了茶壶,双手恭敬地端起茶盅举至齐眉:“儿臣恭请母后饮茶。” 太后漫声应了,接过茶盅品了一口,描得弯弯的细眉轻挑:“唔,茶味倒是尚可……” 慢悠悠地搁下了茶盅,似笑非笑:“哎呀,老奴看皇媳你那最得心应手的一个宫人,叫什么来着?莺儿是吧,这去了也许久了,怎的还不回来呢?” 皇后身子微不可查地轻摆了一下,垂着眼道:“儿臣在此伺候母后岂非更妥当?就不需莺儿了吧,便是儿臣伺候得有甚不妥之处,也是儿臣的一片心……” 太后接过福子递上的一片雪白丝帕抿了抿嘴,淡笑:“福子,你看老奴这媳妇,是不是很能装糊涂?” 福子态度恭敬:“正是,皇后娘娘大智若愚。” 皇后声音压得低低的:“儿媳妇不明白……” “你不明白?那这宫里还有明白人吗?罢了,皇上今儿问策,便是你不安排人,老奴也是要安排的,但见你将人安插过去了,老奴就想偷个懒……这会子可明白了?” 太后的声音慢悠悠轻飘飘地散在空中,却让皇后鼻尖上的汗瞬间滴落。 福子轻咳:“皇后娘娘还藏什么拙呢?快些宣了莺儿来吧,太后娘娘也等今日问策的信儿呢!” 皇后低声应是,吩咐下去,一旁的小宫女飞也似地去了。 皇后只觉得,这暖阁中真是闷热至极。 虽然早起阴沉,但此时正午刚过,阳光大炽,照得整座皇城暖洋洋的。高高的红色宫墙之下,日头投下的影子很短,短到遮不住下首的行人。 养心殿问策已毕,太子沉着脸,大踏步走出殿堂,大声呼喝着找人牵来烈马,竟自在宫中拍马飞奔而去,一路上侍卫、宫人、太监们纷纷闪避。柳丞相与太傅二人彼此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苦笑,暗自摇头。 在躲避太子奔马的侍卫队伍中,莺儿抬头久久注视着太子翻飞而去的衣襟,直至有人轻推了她一把,方惊觉地低下了头,才听清来人说道:“太后和皇后娘娘在一处呢,等你过去回话!” 莺儿吃了一惊,忙使个眼色,令侍卫队众人将自己裹挟到暗处,偷偷地将侍卫服复换了,一溜小跑向御花园暖阁奔去。 烈王保持着低调与沉稳,施礼告辞后带了两名随从,两名引路太监,一行不过寥寥五人缓步向宫外行去,一路所遇宫人纷纷驻足行礼。 烈王垂着眼帘,俊美如冠玉的脸上神色沉沉,不辨喜怒。忽听身后一阵小跑,一位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后首,一边下拜一边喘着气道:“烈王请留步,平康郡主想与您叙话,可否稍稍移驾一二?” 烈王长眉一轩,眼中闪过诧异,回头看去,果然一顶二人抬的软轿停在身后十丈左右,轿帘掀起,平康郡主正自笑吟吟地向自己摇着绢子。 烈王轻轻挑眉,甩衫平稳地走向平康郡主,及至近前,拱手为礼,双目炯炯如电直视郡主:“平康妹妹,愚兄有礼了,不知有何见教?” 平康郡主亮晶晶的眸子注视着烈王,甩了甩绢子:“平康与烈王兄有几句话说,你等速速回避!” 周遭伺候的宫人们知趣地避至十丈开外,在宫墙下背身侧立了。 平康郡主坐在轿子里,也并不出来,眼睛隐在阴影中上下打量烈王,毫无遮掩羞涩,一张圆脸上瞬息转换过数种表情:惊异、愤怒、伤心、阴冷、英气勃发还有隐隐的得意。 烈王原本唇边带着的一丝微笑渐渐凝滞,看着这样的平康,他有些不解与迟疑了:“妹妹到底要和小王说些什么?” 平康郡主盯着他,缓缓吐字:“你,不是我的烈王兄!” 烈王藏在袖子里的手蓦地一收,眼睛周围的肌肉也是一跳,迅即又恢复平静,笑道:“平康妹妹这是要消遣本王吗?” 平康郡主轻笑:“别怕,‘烈王’殿下!我虽知道你不是我的王兄,却也不会泄露你们的秘密!” “秘密?本王哪有什么秘密?”烈王眯起了眼睛,注视着平康。 平康郡主轻轻地绕着自己的手绢,半垂眼皮,冷笑道:“平康若是有心害你,只需在这里嚷一句,让侍卫们拿了你便是,何必屏开众人呢?哼哼,世人都道我平康是个愚妇,岂不知愚人百虑,必有一得么!” 烈王袖中的手再次握拳,声音冷了下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平康笑眯眯地松开绢子,抬眼看着烈王:“至少目前,你我并无冲突,反而有上好的机会,可以联手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平康想与‘烈王兄’做笔交易!” 平康郡主直视烈王咄咄逼人的目光,眼中毫无惧色。烈王注视她半晌,哼了一声,浑身的气劲一泄:“你要什么?” 平康郡主甜笑,这次是真正的轻松:她知道烈王杀机已去。 “平康知道王兄要做的,必是螳螂捕蝉之时,最后得利的那只黄雀。而平康想要的,则是心上男子的正妻之位……只要烈王兄愿意,平康愿鼎力相助,以种种手段,将烈王兄送上那该拥有的高位,而烈王兄需做的,无非就是卖平康一个人情,届时,容平康与心上的男子一道平安脱身,从此做个逍遥的富贵闲人!” 烈王看着平康慢慢,慢慢地启唇发笑:“哈哈,哈哈哈!平康妹妹真是趣人!难道……” 他扫了扫周围,确定无人能听到二人的对谈,方继续冷笑道:“你反而不想助自己的夫君登主高位?” 平康郡主毫不犹豫地点头:“想!但平康知道,现在,我们需做的,是联合对抗太子!他,可是马上要与太傅家的乖乖孙女儿成婚了呢……且,自己的母妃又是现今皇后,舅舅乃是当朝宰相……” 平康又一次露出了甜笑:“面对这样一位不可撼动的太子皇兄,烈王兄难道不需要同盟?” 第七十八节 火腿 (点击、推荐、收藏统统都要~~) 暖阁内,太后品着皇后再次递上来的香茶,半晌不语。皇后垂着头,半坐在在暖阁内的小几上,上身挺得笔直,姿势十分辛苦。 莺儿跪在皇后的身边,不敢抬头,只觉背后衣衫尽湿。 太后终于放下了茶盅,沉吟道:“这也奇了,平康素来是个鲁莽的,怎的今日长了这许多见识?若说是燕王教她的,令其为自己出头争面子,啧……燕王若真志在于此,又何必远走北地,而不是自己留下来面圣呢?老奴也不解了……福子,你可有什么高见么?” 福子弯腰:“太后娘娘说得是,此事甚是蹊跷,依卑职看来,此事莫不是平康自行举措?” 太后眉尖轻轻蹙起,甲套有节奏地在桌面敲击了一阵子,眉尖才缓缓松开了:“这有何难?呵呵,老奴真是糊涂了,今儿平康进宫,还是老奴宣的她呢!待她待会儿来了老奴跟前,再细细问过便知!” 想明白了,太后恢复了笑容,淡淡扫了皇后和莺儿二人一眼:“罢了,看你们两个,陪了老奴这好大一会子了,辛苦了吧?莫熬着了,散吧!” 皇后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施礼告别,莺儿也趴在地上,向太后叩首告别。就在二人准备起身的时候,太后忽然不轻不重加了一句:“皇媳啊,老奴看你这莺儿甚是聪慧能干,武能飞檐走壁,文也能控制侍卫,这皇城内外,怕是没有她去不得的地方吧?这般年轻,又这般能干,要不,舍了给老奴我如何呀?我可真缺个踏实能干的小宫女呢!福子啊,年纪大了……” 说着,打了个哈哈。 皇后和莺儿闻声,却是如同头顶打了个焦雷,皇后急急看了看莺儿,见她脸色惨白,忙笑着向太后道:“老祖宗什么样的好人没有,是寻儿媳妇开心呢吧?” 太后不语,见皇后和莺儿两人的脸色越来越白,方似笑非笑,拿手指轻轻点了点茶盅:“是呢,老奴是跟皇媳开玩笑……不过,也是给你们两位提个醒,两位啊,这皇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深宫呢,更是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也出现过,一个女人,要懂得守好自己的本分,偷偷摸摸的事情做多了,小心撞到不干净的东西,那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而自作孽,却不可活了!” 皇后和莺儿二人连连点头赔笑,汗一层层渗出,快将脸上的粉冲成了沟渠。 盯着她二人去了,太后将眼睛转向福子:“这些女子,老奴的儿子、孙子,也是她们想操控就能操控的么?将老奴置身何地了?真真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每天都得敲打着才能安生点儿!唉,自作聪明的妃子何其多,这深宫六院,真是不消停的地方啊!” 福子轻笑:“只要太后在一日,您就始终是这深宫之主!” 太后冷哼:“别说好听的了,把那平康去给我叫来吧,这个小闺女,我看也是中邪了!” 北地李家,夜已降临,一场灯火辉煌的盛宴正在召开。 足足万平米宽大的大堂之内,摆开了整整上百桌酒席,汇聚了约七八百人,真个是笑语喧哗,人声鼎沸。北地雄城中曾在戏台前出现的众位老者、长辈、衣着光鲜的富翁、穿金戴银的暴发户、敞胸露怀的粗豪壮汉、斯文腼腆、风度翩翩的清秀公子各自为营,分成几个区域和板块,兴兴头头地喝酒吃食,十分热闹。 北地李家的黑衣健仆们,不止服装统一,连高矮胖瘦也十分齐整,有四十人负责走马灯似地送菜、清桌,有四十人负责照应客人,又有一溜四十人负责掌灯,看守着大堂四周的灯火不至于在这初冬之夜忽来的穿堂风前骤灭。 丝竹鼓乐声声,灯火通明。大堂上首,远道而来的戏班正自抖擞精神,献上一出浓墨重彩的打戏。为首的武生扮相标致,动作潇洒,引得酒席上的观众阵阵喝彩。 最临近戏台的位置,摆放着一排四张圆桌,隐隐分成两派,只顾默默饮酒吃菜,却正是北地李家之人与江南李家族人的阵营。一眼扫去,北地李家的女眷们无一人在场,但江南李家族人里,李丹仍着男装,故仍在席前。 李丹脸色铁青,看着桌上的食物一筷子也没动过。李族长等其他北地众人,也是脸色不愉,面对满桌食物难以下咽。 周遭猛然响起一片叫好声、胡哨声,却是戏台上锣鼓齐鸣,众戏子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翻跟头表演。 李丹被喊声震得心烦意乱,猛地把面前的杯子一丢,低声抱怨道:“真真的吵死人了!人又多又乱,全没点规矩!天都黑了,也不提送我等回去的事,莫非我们这是被软禁了不成?!”李族长恢复了清风朗月的高人面目,见李丹着实气恼,便捋须低声言道:“乖孙女,稍安勿躁!去请雄城守将的族人该回来了,你我脱身不是难事!” 李丹双眉紧蹙,正要说话,忽听场内骤然一静,愕然抬头看去,却是大堂上首戏台位置缓缓绕出一群风姿绰约、裙裾摇摇的美貌少女,前头八人各提着一盏精致细巧的薄纱宫灯,后面八人则搀扶着、尾随着一位明艳佳人缓缓步入大堂,瞬间,大堂内的酒气、食物香味都是一淡,一股轻柔而绵长的脂粉甜香缓缓弥漫在空气中。 那佳人眼珠滴溜溜一转,破颜一笑,立刻引得场中男士们低低的吸气赞叹之声——正是流云。此时她已换过了较为家常的衣裙,但仍是面料鲜亮,云鬓高耸,珠环玉绕,衬得脂光粉妍,容华灼灼。 李丹看见,看见自己一身少年郎的黯淡青衫,不由银牙暗咬,心中越发动怒。 流云向四周缓缓一拜,笑道:“诸位父老乡亲,燕王妃有礼了!”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没口子的回礼赞誉声:“燕王妃真是仁慈,还亲自出来陪客,小老儿惶恐!”“王妃如此亲民,是我天都之福也!”“王妃真是有神仙之姿!” 流云笑眯眯地自身边婢女手中接过一杯酒,举向空中,声音清越:“请诸位父老乡亲满饮此杯,以表上下君臣水**融之意!” 席下顿时响起一片拉椅子拿杯子起立的声音,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回礼:“谢王妃娘娘恩典!” 江南李氏族人无可奈何地跟着举杯同祝,待坐得下来,气盛的李丹只气得连干数杯,面颊似火。 流云摇摆着华丽的裙裾,从上首几张桌子开始,缓缓挨桌敬酒,戏台上应景儿的响起平静优雅的音乐,堂中众人也纷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不时将敬慕的目光投向流云。 李丹只觉心中气闷,眼看流云走到跟前,忽然指着桌上的饭菜大声说道:“这北地的食物真是粗糙不堪,让人实是难以下咽!” 此言一出,场中先是一静,随后立刻有人嘿然反唇相讥:“真是胡说!我们北地的食材取自天然,哪有半点弱于江南美食的道理!” 李丹斜睨着流云,声音越发大了:“哼哼!我倒想问问,王妃你出身北地,可曾品尝过江南美食么?” 流云脚步一停,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她,表情间满是好笑:“各地美食,都有自己的特色,又有什么高下之分了?” 李丹冷笑:“哼!听王妃说话,便知您对江南美食不甚了了!李丹不才,愿为王妃介绍几样正经的江南名食!” 流云笑得越发真诚:“愿闻其详。” 李丹空腹饮酒,已有些酒意上涌,不顾李族长在一旁频频使眼色,只管高声嚷嚷:“这第一样,火腿,你听过么?!” 第七十九节 宝库 (求票求收藏~~谢谢~~为了不耽误更新,章节写得很急,错漏难免,大家见谅哈,回头会找时间好好修改的~~) 听着李丹语意狷狂,一时大堂内窃语纷纷。李族长的手习惯性地去捋须,却连着拽断了几根。 流云讶然地看着李丹,这般微微怔愕的表情在一旁的照明映衬下越发显得肤色白皙,娇美玲珑。李丹看着,心里的火越发一阵阵窜上来。流云转了转眼珠,终于忍住了笑:“火腿呀……这个么,愿闻其详!” 李丹得意洋洋:“我猜王妃也是不甚了了,火腿么,乃是贡品,因为其色泽嫣红似火,故得赐名火腿。制作工序甚是复杂,但其味鲜美,乃是无上佳品。一般都以猪后腿制作,用海盐腌制……哼,说了你也不懂!” 说着还掉过头向着李族长笑了一笑:“爷爷,你说孙女儿我说得对事不对?”李丹此时面红似火,却是有些酒后失态了。以李族长为首,她身边的人都是一脸沉重,全无半分欣喜。 流云眼波流转,见李族长一脸焦躁,不知如何下台,一笑之下缓缓开了口:“今日大家高兴,原也不拘什么,不过是一大帮亲戚朋友家的,一块儿吃顿饭便了,其实若是真说起各地的好吃食、有名的土产,那可多了去了。云兰虽是个没见识的,倒也从走南闯北的哥哥们嘴里、王爷嘴里听过些个有意思的。” 大堂之内北地李家的人众多,闻听之下立刻有人出声:“正要请教王妃,还请王妃赐言!”一时叫嚷声此起彼伏,十分热络,连戏台鼓点也悄悄雨点般敲击起来。 此时,一队黑衣健仆正恭敬施礼——燕王换上了一身轻软的夹棉蟒袍,轻快地走到了大堂入门处。大堂内传来的声音令他脚步一停,嘴边泛起微笑,手一伸,拦住随行的李玉堂,二人悄悄立住了决定安心听一次璧角,随从们也是立刻停住,悄寂无声。 大堂内此时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向那个众侍女环伺之下的明艳女子。 流云整理着自己的记忆,笑吟吟的掰着指头细细道:“谈起各地的吃食来么……我们先以方位而论吧。若论北方,这小鸡炖蘑菇乃是家常菜,却又是一样拔尖儿的好吃食,鸡肉本鲜美,外加蘑菇一起细细炖了,实乃人间美味。北地的山参乃人间至宝,无论入菜还是入膳,都是一样的珍奇。江南之地,盛产茶叶,也有以茶入膳的,风味当真是清丽绝伦。再者,江南之地盛产竹笋,有道面点名‘片儿川’,便是以当年的竹笋与鲜肉、咸菜一起烹饪而得,鲜不释口。” 流云眼珠转动,流光溢彩:“若论西面,做各类面食原是最拿手的,听闻有做成各种鲜花形状的面点,再衬以各类颜色,竟如活物一般,岂非巧夺天工?” 李丹酒意上涌,有些昏头昏脑的,言语也不大听得真切,只恍惚觉得周遭的声音都自平息了,却原来都在细心听流云说话。 燕王在堂外听着,看着流云侃侃而谈,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珠越来越亮。 “若论极北之地,便是呼韩叶了……都道呼韩叶算蛮荒之地,却有牛乳、羊乳及上好的牛羊肉等特产,做得的奶品那是入口即化,飘香十里的。听王爷说,他们那边的羊肉风味奇佳,竟是没有半点腥膻味的,当然,也可能因为他们是彻底剥皮方才享用有关。” 说到此处,流云扫到了桌上的食物:炭火铜锅,周围摆满了各色食材,原是北地风味的火锅。 “对了,便是同样的火锅子,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地方的特色。如我们北地,便是以牛羊肉片薄为主食,而若是中原偏西地区,则会以各色山珍入味,而濒海地区,则是以海味入锅了,蘸的酱料那更是千变万化,风味万种。” 此时席间有人暗暗在那里吞咽口水,连流云自己也说得有些高兴起来,面色如华——她记起了自己前世品尝的那些美食:“南方之地多虫蟊之物,那边的人却因此练就了以虫蟊之物入膳的本领,其味之鲜美,也是人间至上了。若近南洋,那食材选自海洋便极多,就有了片而食之的生鱼片。又有那海外诸国,风土民情十分有异于我天都,如一国名泰的,食物以酸辣为主,配以各类海鲜、水果,口味新奇,不一而足。” 流云眼珠滴溜乱转,露出了小小的得意:“若说到火腿么,在那海外诸异国内,有一个国度,出品一种腌腿,却是取自终年散养,以橡树籽为食的小猪,其肉味带有橡树果实天然的异香,再腌入上好的美酒之中长达三年,这才取食,再不用烹饪的,只管一片片薄薄地切了来,真是品之令人齿颊留香,神魂飘然也……” 席间猛然发出吸溜口水的声音,却是那些粗豪汉子们被流云说动了馋念。 堂外,燕王眼中异彩连连:“本王看这流云,简直是座宝库!” 李玉堂不语,眼睛看向那个人群间俏立的身影,面容保持温文的笑,心却是悠悠沉了下去。 李家大院的内宅之中一栋独院小楼,楼内陈设豪华,而灯火黯淡。 王妃李云兰散着一头乌发,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脂粉不施,盯着眼前的灯笼,眼睛一瞬不瞬。 屋内炭火已是熄了半盆,暖意正缓缓消散。 吱呀一声,奶妈推门进来,手中食盘上放置着几样清新可口的食物。原是一张笑脸,一转头却见李云兰痴痴发呆的样子,不由耷拉了脸,叹了口气:“小姐啊,你这样子,奶妈心里真是不得劲!” 李云兰安静地转过脸来,居然还有半分笑意,只是脸色苍白:“奶妈你担心什么呢,我很好,真的。” “你,唉……吃点东西吧。” 奶妈摇着头,将食盘放在了李云兰桌上,自己拉个凳子在李云兰对面坐下了。 李云兰嗯了一声,取筷子轻轻地拨了拨食物,便放下了:“我吃不下呢……” 奶妈一瞪眼,一拍桌子,却是急脾气发作了:“吃!你敢不吃!” 想了想,还是心疼,戳了一下李云兰的额头:“你的死丫头,不是奶妈我说你,这好好的正王妃宫服,你怎么就能随意让流云穿了去?!她,她就是你亲妹妹,你也得防着才好,你,你这死丫头啊!真真的气死奶妈我了!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进呢?!正王妃之位,你随便找个人来就给替上了,还抛头露面接待外客,搞得你再往回换也不成了……哎呦呦,气得我肝儿颤!这会子她在堂前长了脸,若是再处事周正些,真真的在燕王面前得了意,我的大小姐哟,你可怎么办哪?!” 说着眼睛一红,取帕子来狠狠擦了一把,见李云兰还是呆呆愣愣的,猛然吸溜了一下鼻子,站起来毅然道:“不行!奶妈知道你素来是个心软的,我得替你出头拿主意,我今儿就去跟王爷说,把你换回来!” 第八十节 玉娘 (隆重求收藏~~谢谢小十七,谢谢一直支持水澜晶的各位好友~~) 李云兰一把拖住奶妈,手和声音都在抖:“别去!” “我的亲亲大小姐啊!您才是燕王正妃,王妃的位置是你的,我不能看你这么窝在这小屋子里作践自己,我的亲亲大小姐就合该是那堂上众人叩拜的主子!流云再好,她也不是咱自家人!” 奶妈一股气上来,就要冲出去,却被李云兰舍命拦腰抱住:“奶妈,别去!我,我心里难受的很,你还像小时候那样抱抱我,疼疼我!” 奶妈闻言心里翻腾,脚步一停,李云兰一把抱着奶妈拱入了她怀里。奶妈身子颤了两颤,恍惚觉得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还是当初拱着的小奶娃娃,不由叹了口气,拍打着她的后背不说话了。 李云兰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缓缓涌出:“待此间事了,我想,我想向燕王自请下堂……” 奶妈唬了一跳,紧紧抱住李云兰,又使劲要搬起她的面孔来看:“我的亲亲大小姐呀,你说什么胡话呢?这是闹哪一出哇?!快别吓唬奶妈了!” 李云兰抱紧了奶妈,肩头耸动着,压抑地抽泣:“奶妈,奶妈,我,我心里好苦……” 奶妈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哎,哎,奶妈知道,奶妈都知道,啊……我的亲亲大小姐哟……你说多好一门亲事,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李云兰猛烈地摇头:“是我不好,是我自己不好,我笨,又不肯学,总觉得这等应酬的事不该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去……我,我总觉得,能管好自家后院里的事情就成了,那些抛头露面,我,我实是无能……” 奶妈着了急,唉声叹气地拍打着李云兰的后背,只是急切之间,越发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两人棍似的在屋里戳了好一会子,奶妈猛醒:“何不私下问问少主的意思?”一时胸中有了计较,便不再担忧了,只顾绞尽脑汁找些李云兰小时候的趣事来打岔,方慢慢地劝好了。 李丹在堂前站着,瞪着巧笑倩兮的流云,只觉耳边人声嗡嗡的,周围都是一阵阵的热气蒸腾。她已经不大听得清流云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终究是被对方压过了一头。她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行动和思维,居然奋力拍了下桌子,震得满桌盘碟筷子叮当乱响:“好了!你不要说了!爷爷,爷爷,我要走,我要回去!” 李族长笑得异常轻快:虽是失态,这终究是个离席的妥当方法,便一头假意拉住了李丹,一头开口辞行:“众位亲友高朋,小老儿的孙女今儿多饮了几盅,虽然惦记着和众位多团聚亲近,但……” 说着忽然发现场中一静,伴随着清朗的笑声,一众十六位黑衣健仆齐齐往两旁一列,背手肃立,形成一条人体甬道。甬道之中,燕王在前,李玉堂在后,缓缓向堂前行了过来。 李族长心下略沉了沉,又恢复了笑容,在桌下伸出手拉住了李丹,强按着与众人一般弯腰行礼。偌大的厅堂内,齐刷刷矮下一片人头。 燕王心情很好地移目四顾,终于在视平线的位置与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美目相遇——流云。彼此默契地微微相视一笑后,流云缓缓屈身弯腰,声调婉转:“臣妾恭迎王爷、少主!” 堂内也是爆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呼唤问候声。燕王上前,动作轻柔地将流云扶住,笑吟吟道:“爱妃快快请起!” 说着,将身子轻轻一侧便挡在了流云跟前,深海般的眸子轻瞟了面前的江南李氏众人一眼:“诸位父老快快请起!” 周遭一片的欣喜答应声,那些矮下去的人头又纷纷直起身来。唯李族长却保持着施礼的姿势,却是不肯抬头:“王爷恕罪,今日实是打扰许久了,小老儿求告退!” 李家后山上的村落十分安静,灯火稀疏,仅仅偶有犬吠声。 李晏居住的院落中同样安静无比。院内几间屋子已经灭灯,唯有玉娘居住的房间还亮着微光。 玉娘微眯着眼,看着手里的书,吴柳和成妈都在玉娘旁边陪坐着,吴柳半边屁股挨着脚凳,手里轻轻替玉娘捶着腿,那眼睛已迷了,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就往胸口栽一下。成妈手里拿着张鞋底子,正一针针纳个没完,拉线的声音在这暗夜里滋滋的十分响亮。 远远的,听见李家大院里一阵欢腾,成妈住了手,侧耳细听了一会子,转脸向玉娘道:“夫人,听说是下头大院子里来了贵客呢!” 玉娘嗯了一声,慢慢揭过一页纸,爱搭不理:“来客就来客呗,又有什么稀奇了?” 成妈眼珠往门外溜了溜,神秘兮兮地道:“夫人,听说是个什么王爷呢!” 玉娘手里的书忽然发出了轻微的撕裂声,她的声音倒仍是平静:“是么?你都哪里听来的?” 成妈得了赞赏,顿时笑得十分得意:“夫人你可不知道,李大爷手下毕竟有那么多勇武之士,底下大院子来了贵客,他们自是需要保卫的,补充人手的时候,咱们的人可就入选了!一来二去,可不就知道了么!” 玉娘放下了书,静静点头,忽然道:“妈妈,我觉得有些乏,你且去替我弄些新滚开的热水来替我泡泡脚吧!” 成妈忙不迭地放下了鞋底,正要拉门出去,就见玉娘的眼睛向吴柳斜睨着,语音高了起来:“吴柳,你这丫头还这般年轻,就只是贪睡!哪有这大黑天的让妈妈一个上岁数的人忙里忙外的道理!” 吴柳顿时惊醒,忙不迭地福了一福,跟着成妈推门出去了。 玉娘静静在炕上坐着,听着二人足音走远,立刻磨身下了炕,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风,将风帽往头上一合,快速掩门而出。 暖阁内静幽幽地掌起了灯。随着小宫女在烛火上静静滴下亮两滴香油,一阵玫瑰话的香味儿轻轻飘逸开来。 茶几上茶具已然挪开,换上了华美的餐具、餐点,被红纱笼着的灯笼一照,精美逼人。 太后细细端详着手上的甲套,欣赏着镶嵌的细碎宝石在灯下反射的光芒,左右不抬眼皮,等微露倦容之时,后腰上立刻有宫人递过厚厚的靠枕来,便自斜斜歪着。 平康坐在对面,一张圆脸,笑的时间有些长了,表情颇有些僵硬。她自正午过去没多久便被太后召到了此处,太后便是这样阴阳怪气的,也不拿正眼瞧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冷子说几句话。 平康着实坐得辛苦,微微动了动腰,试着缓解腿部的麻木。 第八十一节 郭宏 (谢谢大家的支持,继续求票求收藏~~) 李家大院后山一片漆黑,却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游走。 那是玉娘,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折子火,脚下似长了眼睛,急速地奔跑在黑郁郁的山林间。 不过片刻,玉娘已经奔至山腰的一片林子里,她举着折子火在林间略照了照,便确认方向,轻轻在一棵大树上扣了扣。 树叶遇冷,已然落尽,树枝却应声摇了摇,沙沙声中,一只金眸猎鹰倏忽出现在枝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玉娘,威严万状。 玉娘眼中情绪百转,又是欣喜又有害怕,招了招手,那猎鹰噗地展开近丈巨翅,带起一阵旋风落了下来。 玉娘咬着嘴唇,手指轻颤,摸上了猎鹰铁钩般的双足,其中右足之上以铁环扣着一根细细竹管。 她将贴胸收着的一页薄纸——正是来自于她看的书页——匆匆塞入竹管中,那薄纸上却也并没有多余内容,只有三个字:王已至。 做完这一切,玉娘退后一步,昂首看着猎鹰冲天而起,突破那重重黑暗,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她安心地手拂胸口,迅速用风帽遮住面孔,快速地按原路向居住的院落摸了回去。 慢慢的,平康伸直了小腿,手在袖子里不着痕迹地挪到小腿处,捏了捏。 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唬得平康几乎跳起来:“怎么,乏了?让你陪我这老太太,很辛苦吧?” 太后一双眼睛里,光亮灼人,哪还有半分瞌睡的样子。平康忙堆了满脸的笑,向太后爬了几步:“皇奶奶说哪里话,得空伺候您是平康的福分!” 太后缓缓支起身体来,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奴还不晓得你们这些小蹄子!说说吧,怎么今儿个忽然这般出息起来,能去养心殿给皇上、皇子们出国策了?” 平康堆了一脸甜腻的笑,手脚轻快地替太后盛了一碗羹汤:“皇奶奶,您先吃点儿东西垫垫,平康看您这一晌午的都没吃什么,光饮茶可不行呀,虽说茶汤养生,但终究性属寒凉……” 太后不言不动,只是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平康讪讪放下汤碗,垂了头,声音也放得细细的:“皇奶奶,平康知错了……” “你错在哪啊?依老奴看,你不是错了,是长进了!”太后声音不温不火。 平康挤了挤眼睛,低声道:“平康不敢……其实,不是平康聪慧,而是燕王哥哥教的好!” 太后嘶了一声,微眯眼睛盯着她:“还不忘归功燕王,啧啧,真真的痴心女子负心汉哪!” 平康身子一动,圆脸瞬间红透:“皇奶奶您说什么呢?” 太后:“装,你再给我装!这满朝的皇宫贵胄哪个不晓得平康爱恋燕王的!你倒是跟老奴我说说,到底是个什么主意?他可有一妃一侧妃了,听说府里还藏了个丽姬,前儿又提成侧妃了,你难道真要去做这个小?还是说……” 太后眼中瞬间闪过电光:“你想助他成就帝位?!” 平康一颤,抬起眼睛看着太后,恳切地道:“皇奶奶说哪里的话,平康,平康哪有这样的心!” “有没有这样的心,不是用听的,而是要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太后身姿坐得笔直,眼中充满了威严。 平康瑟缩了一下,忽然绽开一个笑容,身子伏低,轻声道:“未来如何,平康不知道,但,平康知道,今日烈王兄已答应与平康联手,先对抗太子一脉!” 太后眉尖微挑:“怪事,你何时变得如此机警了?倒叫老奴好生疑惑!” 平康将身子拔高一点,笑容中带着谄媚,也带着一丝坚忍:“皇奶奶,平康总是出身皇室宗族之家,些许权衡之术,还是懂得的,以前是平康年轻,不懂事,但……有些事发生以后,平康知道,不可以再以年轻为借口,不思进取了!” 平康仰视着太后,二人对视,半晌不语。 终于,太后缓缓收回目光中的威压,手指重新轻轻敲击起桌面来:“哼,由你出来搅搅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平康大喜,伏地叩首:“无论未来如何,平康定不负皇奶奶今儿网开一面的恩情!”她知道,自己方才已经在鬼门关连打了几个转。 嗯,有些事发生以后……自从有人用身体掩护着自己滚下山坡那天开始,平康知道,她无忧无虑、只为情爱说愁的少女时代已经彻底终结,血腥味从此弥漫在周遭,是无论用多少熏香也无法驱赶的。 只有,步步为营,支撑着自己步步登高,直至那极高处,或许,便安全了吧。 平康握紧袖中的双掌,目光冷然。 李家大堂中,满场俱静。 燕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族长:“有趣,本王一来,李族长便要率众离去……莫不是李族长对本王有何不满?” 李族长头低得更深,扯住了大怒抬头瞪视燕王的李丹:“小老儿不敢!实是小老儿的嫡亲孙女儿饮酒过量,恐失礼于贵人,岂非江南李家的罪过!” 李玉堂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既来之,则安之。既是我北地李家与江南李家本系同门,自该趁此良机秉烛夜谈,畅叙往事才对,也不枉我等以长辈之礼相待之意!” 李丹身子有些歪斜,斜睨着被燕王和李玉堂挡得严严实实的流云,忽然大声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你们不就是想收拾我们吗?!哼!大庭广众之下,看看你们还有什么伎俩!” 流云从两个高个子形成的缝隙里看到李丹愤恨的目光,不解,但不妨碍她回瞪,然后笑吟吟地抢在众人面前开口说道:“罢了罢了,大家伙都站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呢?该有人怪责咱们北地李家没有规矩了,有什么话,好好坐下谈吧!” 周遭环坐的人等多少看出些不妥来,都七嘴八舌劝李族长率领的众人坐下再谈。 但李族长清瘦的脸上露出了坚持,后退一步,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口忽然踢踏奔跑的脚步声响起,一位黑衣健仆飞也似地奔了进来,单膝往堂前一跪:“报!雄城守卫郭宏郭将军到!” 堂内众人俱是一惊,李玉堂对自己的部下自然反应最快,沉声道:“来了几人?如何装束?” 那黑衣健仆低头回答:“回少主的话,郭将军顶盔冠甲,身后率领者不知凡几!” 燕王眼中掠过一缕厉色:“混账,他竟敢领兵前来?!难道他要造反吗?!”说着双目余光忽然瞥见李族长等人面有喜色,立刻掉头直视江南李家众人,目光灼灼,唇边渐渐泛起了冷笑。 “看来,本王究竟是小看了江南李家宗族的势力,也对,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宗族,哪能没有自保之力呢!”燕王慢慢、冷冷道。 第八十二节 獠牙 李玉堂眉尖蹙起,摸了摸下巴。他见江南李家众人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忽然淡淡一笑,开口扬声:“这也奇了,雄城的守将明明姓刘,前两日为了王妃回门省亲的事还专程来过李家,与我等就保卫王妃安全事宜探讨了许久。什么时候出来一位郭宏郭将军了?怕是假冒的吧!” 那李族长眉头一皱,李丹却是酒意上撞,看着眼前众人嗤笑道:“你等莫狂妄!知道你等在北地雄城势大,我夫君家才特意调配了郭将军过来的,以助我等成事!哼哼!世家贵胄的权势之盛,岂是你等乡野鄙夫能了然的!” 李玉堂扫了燕王一眼,淡笑:“助你等成事?但不知要成何等样的事?” 闻言燕王瞳孔一缩,已带上了三分薄怒。 身后环佩叮当,就听流云又一次笑吟吟地插了口,她已看出李丹这女子分明是这些江南李氏族人最大的依仗:“李姑娘要当世子妃了,便连这等军国家大事也能参与么?我这王妃竟是不如呢!奇怪呀,难道世子就可以贸然为自己的未婚妻动用军队护驾?还是说……董世子有假公济私之嫌?” 流云双眼黑白分明,眼珠滴溜乱转,一幅非常好奇的样子。江南李家众人闻声却是心中一沉——方才那可是天大的一顶帽子落了下来。瞬间,众人看向这个女子的目光明显带了忌讳。 燕王笑了,三分得意,三分轻蔑。他看向李玉堂,二人相视点头。“随本王来,我们去看一场好戏!”燕王转向流云,笑容可掬。 李家大院,护墙高耸,城池一般伫立在原野中,又似一个体积巨大的野兽,盘踞在大地上,散发着浓郁的凶悍之气。 苍茫夜色,本已入静,此时却传来阵阵马嘶人声,间杂着铁器磕碰的声音。一根根火把在夜色中燃烧,混似火龙。 前头有十名健仆掌灯指引,流云随着燕王缓缓一步步登高,上得了李家高高的护墙,往下一看,心中暗暗叹气:此情此景,与当初太子引着草原部落前来寻自己时几乎重叠。 灯火映照下,一名白衣银甲的将军盘踞马上,手中一杆亮银枪,竟是全副武装。 他的身边,几名步兵正在开声喊叫:“郭宏将军亲临,唤你们李家家主出来迎接!” 李家大院的大门忽然轻微震动了一下,吱呀呀响着向内敞开了。 门内,鸦雀无声地涌出数十名健仆,个个箭袖劲装,手里提着灯笼,身后背着长刀,齐刷刷往两边排开,形成了人体甬道。 李玉堂异常高大的身材出现在人体甬道的尽头,仍是丰神俊朗,俊美逼人。他笑了笑,向那白袍将军拱了拱手:“北地李家与雄城守军向来不分彼此,情谊深厚,如今郭将军顶盔贯甲,率众前来,所为何事?另,刘将军何在?李某有话问他!” 那郭宏年约三旬,正是壮年,闻言在马上拱手沉声道:“李少主好,果然年少英豪,郭某有礼了!刘将军已于昨日调任,从今日起,雄城一干守卫事宜均由郭某做主。” 李玉堂双眉一轩:好快的手脚!脸上却是笑吟吟的,毫无变化。 郭宏看着沉静的李玉堂,眼中掠过一丝欣赏,接着道:“少主不必过虑!郭某此来,不过是受人之托,前来迎接江南李家族长等人!此事乃董世子所托,郭某不敢违命。另,族长之嫡孙女李丹小姐乃是太后新收的干女儿,刚刚加封的平阳郡主,故而,郭某也需尽职保护!” 李玉堂眉峰轻挑:李丹的身份竟如此麻烦。不过他早已打定主意,当下朗声道:“郭将军有所不知,李家为迎接王妃省亲,正大宴宾朋,江南李家族众更是我们的座上嘉宾。郭将军既是来了,还请进来喝完水酒再走如何?” 郭宏手掌一摆:“王妃省亲的事,郭某了然!但雄城前任守将刘将军既已安排了安全守卫的一众事宜,郭某就不必再画蛇添足了!还请李少主请出江南李家众人,我等即刻离去!” 李玉堂再次笑了:“郭将军忠于职守,令人佩服!不过郭将军有所不知,今日需要守卫的,不仅李家王妃与平阳郡主两位贵人,所以,还需请将军进来一叙,再行商议后续的保卫事宜!” 郭宏渐渐不耐,一摆手中银枪:“闲话少叙!郭某此来,只为郡主!” 头顶忽然响起一个青年男子的朗笑声:“郭将军,好大的架子!难道本王不值得你守卫吗?!” 郭宏一愣,抬头看去,只见李家高高的护墙之上,无数灯笼汇聚成光海,将中间一对青年男女映照得犹如神仙中人。 郭宏愣了愣,拱手道:“阁下何人?” “大胆!”李玉堂蓦然沉了脸,大喝道:“本朝燕王爷在此,还不速速弃去武器,下马行礼!难道是要犯上作乱吗?!” 郭宏眼眶猛地一缩,有些不敢置信:“这……果真是燕王?!” 燕王在灯笼照耀下越发俊美出尘,眸似深海:“郭大将军,你似乎很惊讶小王会出现在此地啊?还不行礼,难道要本王下去迎接你么?” 双眼中冷芒一闪而过。郭宏本能地打了个寒颤,即刻滚鞍下马,将手中银枪丢给了随行士兵,自己深施一礼:“郭宏有礼了,不知王爷在此,多有得罪,还请王爷大人大量,原谅一二!” 燕王笑眯眯地将流云揽至怀中,一副轻怜蜜爱伉俪情深的样子,看着底下的郭宏:“郭将军忠于职守,又有什么罪过了?本王来得突然,确实难怪诸位准备不周,但既来之则安之,如少主所言,请将军进来喝杯水酒,再好好商议本王与王妃以及方才所言,平阳郡主等人安全守卫举措吧!” 燕王笑眯眯的绕着流云的一丝长发,口气轻快:“对了,随从兵士们还是不用带了吧!” 郭宏踌躇了一会儿,咬牙应承:“是!卑职遵命!” 郭宏看着李玉堂站在一众健仆后面,笑容可掬地向自己弯腰伸手,指引着方向,便整了整盔甲,庄重地向李家那敞开的大门走去。 黑衣健仆们无声无息地提着灯笼站在门口,与郭宏带来的兵士们沉默相对。 不过一百来步,郭宏进入了李家大门,那两扇厚重的门扇轻颤着,缓缓关上了,郭宏的身影,隐入那门后的黑暗中。 黑暗中,猛然亮起一道刀光,犹如嗜血的怪兽獠牙! 流云明显地感觉到燕王扶在自己腰上的手紧了紧,瞬间身子被一股寒气灌注,刹那间,流云有一种感觉,身边这个男子似乎变成了林间最危险的凶兽。 第八十三节 换将 黑暗中,刀光如雪血如花,开得惨烈。 郭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已经缓缓软倒,犹如一幅卷轴。 护墙之上,流云转头惊愕地看向燕王,对方沉沉一笑,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声道:“没事,不过是个根基未稳的草莽将军,收拾了也就收拾了!” 流云沉吟一瞬,低低道:“可是……那位董世子既是派了此人来为他的未婚妻护驾,自然是万分重视于她了,难道他不会再派他人吗?还有,那位李姑娘被太后封为郡主,显然是……” “不必担心!”燕王截住她的话头,唇角翘起,讥讽的笑:“你看那郭宏,若是个精明强干的,岂会如此容易着道,可见是个滥竽充数的……再说,董卿那个人本王知晓,他最喜扮演怜香惜玉、体贴入微的世家好男子,其实……如果他果真重视这位李姑娘,早就亲自陪伴了!” 燕王亲热地挽着流云的手,立在护墙之上向墙外众军士挥手:“众位弟兄辛苦了!本王在北地的安危,还请各位多多照应!” 那些雄城守卫军却是与燕王渊源极深,更与北地李家关系匪浅,其中有不少甚至本就是李家大院出去的私兵,闻言呼喝一声,声威豪壮:“谢王爷,为王爷护驾,万死不辞!” 燕王爽朗一笑,挥手:“好!有豪气,不愧是雄城男儿,本王甚是高兴!待会儿命少主赐美酒给众位弟兄,共享喜乐!” 此时两名牙将自黑压压的人群中走出,向着燕王纳头拜倒:“卑职参见王爷!” 燕王笑容如晴空,在夜色里耀眼无比:“两位不必多礼,请起!少顷,本王给你们介绍一位贵人!” 两位牙将低头称是。 夜色如墨,灯笼与火把静静燃烧。片刻后,李家大门再次轻轻颤动着,吱嘎嘎缓缓向内敞开。 众李家黑衣健仆再次鱼贯而出,分列两旁,默默一拜。 一道极其修长的人影背光伫立在门内,看得出是一名顶盔冠甲的男子,宽肩窄腰,体型极为出众。 盔甲男子缓缓步出,面容暴露在灯光映照下,场内瞬间鸦雀无声。 那男子,竟是李玉堂。 他身量极高,普通盔甲根本不能合用,此时一身墨色玄甲,却严丝合缝,竟然分毫不差。李玉堂平日总是面容温文,令人如沐春风,此时却是双目冰寒,通身冰冷,隐约中透出一丝铁血气息。 那两名牙将见郭宏没有出来,李玉堂却是这般装束,顿时齐齐后退了一步,心中已是大呼不妙。其中一人勉强笑问道:“这不是李少主吗?怎么今日如此装扮……” 燕王悠然的声音传来:“李玉堂,新任雄城守将,你等身为他的部下,还不速速见礼!” 发问的人面色大变,失声:“这,郭宏郭将军呢?” 李玉堂与燕王齐齐垂眸,俯视着那人,唇边同样闪过一丝微笑。 一朵血花悄然绽放在那人额头,牙将愕然的表情瞬间定格。 李玉堂收回前伸的手臂,淡淡:“这,就是答案。还有人要问吗?” 剩余的牙将顿时打个抖,单膝跪在地上,高声道:“卑职恭迎李将军!” 身后蓦然绽开雄壮的大吼,比方才见礼分明气势高昂了几倍:“恭迎李将军!” 跪地的牙将身体一震:雄城果然是李家的,此言不虚! 李玉堂缓缓泛起一个笑容,手虚按,那些兵士的吼声缓缓平息。 李玉堂此时威严无比,扬声道:“雄城,北地之要塞,草原部族、呼韩叶势力交织处!四年之前,雄城还被称为鬼见愁之地!虽有粮仓之称,然众方势力盘踞,商贾绝迹!雄城百姓苦不堪言!而今,雄城已经成为北地第一大城,这是仰仗谁之功劳?!” 底下众兵士齐声大喝:“燕王爷!” “你们,原本是谁的兵?!” “燕王爷!”声威更盛。众兵士齐齐以灼热的目光投向护墙上安然拥着流云站立的燕王。 李玉堂威严喝道:“对!燕王爷!李家驻扎北地经年,一度惨淡经营,幸得上天眷爱,得遇贵人。燕王爷当时驻扎边地,幸得燕王爷派驻兵马,进驻雄城,驱逐蛮夷,重建城邦,诸方鼎力相助,我李家乃有今日!我雄城方有今日!” 众兵士望着燕王,目光中有景仰。 李玉堂手掌轻扬,唇边缓缓泛起了微笑:此时,他知时机已到。 “燕王爷派我李玉堂为你们的统领,你们可认?!” “认!”几乎是狂吼。 “好!”李玉堂大喊一声。“今雄城之崛起,成为北地之第一大城,皆是燕王爷的恩典!今日李玉堂得蒙王爷相助,成为我雄城守将,必将誓死效力,将雄城打造为北地、边地第一雄关!众位弟兄愿与李某同心同德,共战边城,李某必不让诸位弟兄失望!” “是!”一片手臂与火把的海洋。 燕王拥着流云,深海般的眸子里,满是深邃笑意。 他却没有看到,流云眼里的光芒闪烁,有被这些将士带来的激动,更多的却是困惑。 李玉堂跨上了一匹身量雄壮的骏马,呼和拜别一声,带着众将士呼啦啦向雄城的方向去了。 他骑在马上,全速奔跑,没有回头,北地初冬刚硬的风刮过他如玉的面颊,生疼。 明明李家大院已经越来越远,但偏偏在护墙上与燕王并肩而立的那个明媚女子却越来越清晰,始终在眼前、在心头晃动。 但是……就这样吧,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便已是注定了…… 李玉堂默不作声,再次夹紧马腹,马匹几乎四蹄腾空地绝尘而去,湮没在沉沉夜色里。 灯笼里,小小的烛火跳动着。流云坐在妆台前,已经散开了长发,换上了轻柔薄软的小衫。绣月仍在她的身边,轻蹙着眉尖,替她一样样地卸下发髻上的各样饰物。 流云从镜子里看见她沉思的脸,不由笑了笑,道:“绣月,今儿真是麻烦你了!我也不是正经王妃,由你伺候是僭越呢!” 绣月轻轻摇了摇头,脸色少见的带着忧郁。流云微微挑起眉毛,诧异:“绣月姐姐你这是怎么啦?莫非有什么心事?” 绣月定定地看着流云:修眉丰颊,明艳如花,双眸灵动有神,真真的一个美人儿。 绣月长叹一声,将脚下的褶裙一掀,扑通跪了下来:“侧妃娘娘,您是绣月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容绣月大胆,为王妃求个情……您,您就帮帮王妃,让王爷多亲近亲近她吧!” 第八十四节 冷落 (坑爹的比上班日还忙的周末,泪流满面地码字,并求票求收藏……) 流云闻言身子一停,止住了要去搀扶绣月的手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坐回到椅子上,蹙眉斟酌道:“绣月,你为什么觉得求我是有用的呢?” 绣月扶住了流云的膝盖,满面渴望:“侧妃娘娘,绣月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奴婢,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央您开恩,但绣月一直陪着我家大小姐长起来的,我,我方才听奶妈说小姐想自请下堂,这,这实是……” 说着,眼里垂下泪来。 流云却不答话,唇角轻启,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如果说在今晚之前,她还有信心能够影响燕王几分,那么在今晚之后,她已了解到了燕王的部分真容。想要影响这样一个人,她自问,自己又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或者说,自己,已经强大到那个程度了吗? 从四年前开始布局,在雄城安插自己的人马,娶了北地最大地主兼粮商、人称北地五虎的妹妹,不顾朝中各种讥嘲立为正王妃…… 今日忽然一招发力,斩杀北地雄城守将郭宏,并迅速将李玉堂任命为替换将领……最可怕的不在此,而是……李玉堂那一番当众演说,分明筹划已久!那一身黑衣玄甲,分明打造已久! 流云打了个寒战,眼神中露出一丝恍惚。 她记起了前世,曾在非洲大草原上见到威武雄壮的雄狮,它们平日睡眼惺忪,懒散仰卧,每日里饱睡十几个小时,只会用尾部懒洋洋地驱赶蚊蝇。然而一旦出击,目如电、爪似刀,真如雷霆万钧,且不中不收!如此种种,正如燕王。他平日的懒散嬉笑,不过是张假面罢了,那如画眉眼之下,隐藏着一击必杀的利爪獠牙! 如果说在今夜之前,流云对燕王还有对方是个稀松平常的皇室成员这种错觉的话,那么在今夜之后,流云已然深深了解:他娶李云兰,绝对不是随意之举,因此,李云兰若想自请下堂,无异于痴人说梦。 流云看着绣月恳求的目光,蹙眉苦笑。 绣月却以为是流云不肯了,便自变了变脸色,咬牙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冷冷道:“是奴婢鲁莽了!财帛动人心,哪个侧妃不看着上头的正妃之位呢?!何况,那套正妃的品服,您穿着的确好看!” 流云自己缓缓拿下头上仅剩的双股金钗,一头青丝瞬间垂落,衬得一张脸明艳不可方物。绣月在旁瞧着,心里虽然恨得没有办法,却还是不能不承认,这样一位女子,是当得起那正妃之位的。 流云看着绣月,轻笑:“绣月,你说说,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绣月眨了眨眼,困惑:“王爷……这,奴婢不敢随便议论主人……” 流云将金钗搁在梳妆台上,垂着眼帘:“绣月,你不必怕,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便是不与我议论,我也知道,你们自然有信得过的人讲个没完。” 绣月张了张嘴,还未开口,流云便举手制止,摇头道:“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求你一个答案,其实只是我自己想整理思绪罢了。你自是不必担心,我会将你卖了。” 不等绣月回答,窗棂外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一个侍女低声道:“启禀丁侧妃,王爷派奴婢传话,他已安排好了江南李家众人,已经在来您房中的路上,让您准备一下。” 绣月闻言脸色一白,看向流云。流云却飞快脆脆答了一声:“知道了!” 流云眼珠滴溜溜乱转,看着绣月,嘴角噙笑:“我有主意了……这样……” 随从在前头提灯照明,前呼后拥地缓缓走在李家大院里,燕王心情很好。就像流云揣测的,李玉堂的确是受训多年,预备一朝起事,立刻接收雄城守将之位。且燕王深知,李玉堂身手卓绝,勇武过人,雄城,不过是他一步步走上更大、更高舞台的一步台阶罢了。 江南李家与北地李家之争,燕王知道幕后的推手是太后,这令他忌惮,故而没有第一时间清除江南李家众人,但这不代表他会畏惧。 雄城是草原部族与呼韩叶、天都三股势力交织的地方。燕王不会像太子那样充满盲目的自信,以为洒下银钱购买草原部族的骏马便能收获人心。因此,他选择雄城,作为结构呼韩叶与天都之间死局的一把尖刀。今日牛刀小试,效果良好,怎能让他不满意呢?满意之余,他对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子,也油然而生了深邃的渴望。 这早在她穿着王妃正装与李玉堂共同面对江南李家众人时便生了根,更在她如数家珍地谈论天下美食时飞快萌芽,壮大,待得将她携手并肩带上李家护墙,俯视周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站在身边这个女子,是可以与他并肩千山万水,看尽云起云灭的。 这种兴奋和渴望,在他二十五岁的生命中,似乎还是第一次诞生。 他抬着头,看向前方,流云居住的院落已近在眼前,他屏退了众人,又示意房门外守候的侍女不要出声,眯着一双深海般迷人的眼睛,他笑眯眯地向门口走去。 他没有看见窗棂间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眸子一闪而灭。接着,屋内忽然响起了女子对话的声音:“王爷,让我害怕了……” 燕王瞬间刹住了脚——那声音是流云。 流云在屋内,缓缓吐字发声,说出原本就在心里存在的疑虑和担心:“我本事不大,只是个宫女,又没有可以依仗的哥哥……云兰姐姐虽说是商户出身,但玉堂大哥现下已入了军旅,建功立业是不在话下的,但流云自问,自己是什么身份?” 绣月会意地配合发问:“侧妃娘娘,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流云一笑,口气中的惆怅却是真实的:“绣月,你不知道,流云不过是柳贵妃身边的一个侍婢,因缘凑巧,方成了王爷侧妃。但流云心中一直有一事不结……那便是,自己的一部分记忆是残缺不全的……因此,也可以说流云是个身份存疑的人。” “啊?竟有这等事?”绣月睁大了眼睛。 流云看看窗外,淡淡道:“王妃之位,何等尊崇,我一个身份存疑的女子,该如何面对以后高官王爵的盘诘呢?实是令我苦恼啊!” 绣月转着眼珠:“可是,您方才说,王爷令你害怕了,这又是什么缘故?” 流云笑得艰涩:“王爷此人,平日都笑嘻嘻的,怎的忽然就翻脸杀人?” 绣月故作吃惊:“什么?王爷今日杀人了?!” 流云重重叹息:“正是呢,原本讲话的时候,都是和和气气,忽然就……哎呀,真的让流云害怕呀!都道伴君如伴虎,此言不虚……他对身边人,又不知会否是这样的心态?对了,王爷,绣月,你跟王爷的日子久,你可知道王爷他对自己其他的女人怎样?” 绣月用帕子掩着嘴,快要笑出来:“这个么,奴婢不敢胡说……” 燕王站在原处,心思电转:“好个聪明的女子,可惜,有些聪明太过了……” 一时间眼中柔情尽去,他冷冷看了一眼关闭着的房门,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流云和绣月长长舒了口气。流云慵懒地在床上歪下:“这会子,他该去姐姐房里了吧!”绣月开心地挽住流云的手,笑道:“还是流云姑娘最了解王爷的心思!” 流云哼了一声,将视线挪向桌上跳动的烛火。没有哪个王者愿意被人揣摩,何况,还是自己屋子里的女人。 但究竟,自己缺失的那边一部分记忆,要怎样才能找回呢?流云无声地叹了口气,帮别人是顺手省力的一件事,唯独自己的处境,才着实难解。 第八十五节 罗飞 (好吧,虽然没有两更,但是变肥厚了~~大家赏个票,给个收藏呗,拜谢~~) 不多时,自有伶俐的丫鬟悄悄跑了来,告诉:“王爷去王妃屋里歇下了,把奶妈高兴得什么似的!” 绣月喜得脸上多了红晕,看着流云只知道笑。 流云却是淡淡的,将一缕长发卷在手指上绕呀绕,绣月等人怎么也看不懂她的表情和心思。半晌,流云说了一句:“闹了这一天了,你们不倦吗?早点儿歇息吧!明儿还有宴席要开呢!” 得了这话,侍婢们方才松了心,忙忙地各自收拾休息去了。 待周遭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流云悄悄地起了身,推开窗口,看向无边笼罩过来的夜色,眯起眼睛。 那个记忆里沉浮的声音又来了:“那是大熊星座,是北天星座之一,大致面积为1280平方度,最适合春季适合观察,是著名的北斗七星所在的星座……” “……停留在你最后看到我的地方,不要走开,我会回来找你的。” 那个声音这样一遍遍说着。 流云抚摸着因为夜晚的风而有些冰凉的面颊,久久停留在夜晚的微光中,站成了一座俏美的雕塑。 李丹睡得很不舒服,这不仅因为她多了几杯酒,更重要的是身下的床和她记忆中的床铺很不一样:温暖然而坚硬,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土腥味儿,这让她几乎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待她终于从梦中醒来,瞬间的感触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大通铺!这帮该死的北地李家竟然把她丢在一张大土炕上面,一溜的大通铺,睡了至少得有二十号人! 李丹愤怒的尖叫惊起了所有人,她哭着、叫嚷着,裹着一条粗糙的被子蹿出屋子:“混账!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吗?!去把你们主子叫来!” 没错,找主子……以李丹的眼光,一眼看出和她躺在同一张土炕上的原是一群粗使丫鬟、婆子等等,而且还都是最低等的,个个模样粗蠢不堪,衣着低劣无品! 眼高过顶的李丹哪忍得下这口气,顾不得思索为什么自己身边族人一个也不见的问题,只想着要赶紧从这伙人当中逃离出来。 此时不过四更,天最黑最冷的当口,一众的仆役为了招待那许多雄城来客,忙了小半宿,这时不过合眼两三个时辰。听到院子里有人闹起来,不由都是心头憋气。偏这后院仆役居住的场所,与蓄养家禽牲畜所在地是挨着的,有人吵闹,立刻公鸡开始打鸣,护院猛犬开始狂吠,连马棚里的骏马也是开始嘶鸣,那叫一个此起彼伏,热闹不已。 一个蓬头散发的婆娘从屋里出来,直眉瞪眼冲着李丹就过去了,粗粝的大手一把把她单薄的肩头捏住,厉声喝道:“你嚷什么嚷?!新来的一个粗使丫头,还敢闹着要见主子,翻腾上天了你?!” 李丹脑子里嗡的一声:粗使丫头?!他们竟敢把我,未来的世子妃当粗使丫头?! 还没转过弯来,一旁又过来两三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妇人,一起把李丹往屋里扯:“真是反了天了!看着细皮嫩肉的,性子怎么这么野?!”“少跟她废话,她要再闹腾,一条绳子绑了,嘴里塞上抹布,丢在屋角冻她半宿,她就老实了!”“正是,赶紧收拾了,回屋睡觉是正经!” 屋门口还有妇人打着呵欠:“啊……是啊,快着点儿吧,别跟着丫头发疯!再睡一个时辰就该起来生火做饭了!” 李丹很快被弄进屋里,她独自裹着被子,离那些女人们远远的,缩在炕上最边沿的角落瑟瑟发抖,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不是笨人,恰恰相反,能够被绵延几百年的宗族选为代表的嫡女带出来处理回收家族旁支的事务,已经证明至少她的聪明强干在家族内部是早已公认的了。但是她就是不明白,为何李云兰这样一个商女出身的女子就成了堂堂王妃,而且看起来还深得王爷夫君的宠爱。 这一份轻视与不甘心,或者是导致她一系列行为语言失常的最大原因。但她不能就此被打倒,自小在大家族里混,她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既是现在还留得一条命在,那么一切都还不晚。她要想法子摆脱困境! 屋子里还黑着,那些女人们已经重新回到了梦乡,一阵阵的呼噜声间杂说梦话、砸吧嘴和磨牙声在夜色里传播,又有人偶尔放了臭屁的,整间屋子的空气是混杂不堪。 李丹憋着气,慢慢缩脚,团成一团躺下去。她知道李家大院孤悬雄城之外数十里,即便自己有幸逃离,但若没有代步工具,那么在这个严寒的北方冬季,也只有默默冻死的份。不如先忍过了这一宿,慢慢打听出来爷爷和其他家人都去了哪儿才是正途。 这样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李丹缓缓睡着了。 天已大亮,流云也已起来洗漱。但直到她快修饰完毕了,也仍然没有人来请自己去堂前与众人一起用餐,便知道了燕王的用意,当下微微一笑。绣月却不过意了,一边替流云梳着头,一边讷讷道:“定是他们忘记了,待会子待奴婢去责罚他们!” 流云笑着:“这样岂不是很好?云兰姐姐重回正妃之位,而我流云也恰好躲个清闲——今儿咱的大席还未散呢,若是王爷没有特别吩咐,自然是不用流云出外见客了,好极,好极!” 绣月忐忑地看看流云的脸色,确定她不是强作欢颜,方陪着小心道:“若是这么说,侧妃娘娘您今儿想做些什么?” 流云眼珠滴溜溜转了一会儿,笑嘻嘻地道:“我瞧咱们李家后院的大山很是俊秀,趁着还未下雪,想去那头看看呢!” 绣月开心地点头:“好极了,奴婢这就去帮您安排!” 燕王在堂前与李云兰、李振庭共进早餐,瞧着那兄妹二人都是衣着光鲜、一表人才,李云兰更是眉梢眼角都透着红润润的喜色,心下也很是喜悦,再想起流云,便微微晃神:罢了,这样聪明得有些过的女子,先自放一放吧!毕竟这才是我的正妃,而本王的妻兄更是需格外借重的力量,是需多加安抚培养的……正思索着,他猛然想到这正是流云昨天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眉尖微蹙,唇角不知不觉泛起一丝苦笑。 李振庭在旁边看得分明,笑了笑:“王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燕王转念极快,淡笑:“无他,惦记玉堂在雄城是否安好。” 李振庭点头:“放心,这一日我们准备良久,之前便陆续派了六十多名最得力的李家私兵编制进了雄城兵营,现每人率领一伍十兵的,长兄不是单兵作战。另,昨晚长兄也带过去一百人,都是自家信得过的弟兄。” 燕王思忖:“嗯,本王当年在军中厮混,留下的些许人手都在雄城了,想来玉堂处事极稳当,必能物尽其用。” 李云兰一双眸子从燕王身上转到李振庭身上,尽是不解:“长兄怎么啦?对了,长兄怎么不来一起用餐?” 李振庭笑着转向妹妹:“长兄昨夜已接了雄城守将的职务,连夜赴任去了!” 李云兰脸色一变:“这……若是有战事,莫不是要上阵作战,怕是很危险吧?长兄他……”说着恳求地看着燕王。 燕王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一副手足无措模样的李云兰,眼中瞬间掠过了失望,忽然觉得无趣:“……男子汉大丈夫,若要谋求出头之日,军中是个好去处!” 放下了筷子,燕王想着:罢了,午宴还是让流云出来待客吧。 绣月不会骑马,流云想着左右今日不会有事,便自己去马棚选了一匹性格温良的骏马,在众仆人的一片叮咛嘱咐声中慢慢向山上行去。她却不知,燕王已然又转了念头。 流云装束利落,一身月白色窄袖骑马服,外披藕荷色茧绸夹棉风兜斗篷,小心地催动着马匹,绕开了后山居住的小村落,行走在后山狭窄的小道上,两侧密林如云,遮蔽着天日,淡淡的松柏香弥漫在身周,十分好闻。周围一片安静,偶有虫鸣鸟啼,反而更衬出一片深幽。 她小心而快意,露出了难得的悠闲表情。对她而言,燕王是否看重自己,别人又如何看待燕王正妃之位,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最要紧的,她梦中那段记忆始终载沉载浮,不肯离去,反而历久弥新,竟是无从割舍。 放不下,那就不要放。这是她思量已久,唯一想得到的解决之道。 如果要寻找到失去的记忆,就要从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入手。 山林、沙漠、草原、大海这些都是不断在记忆片段中闪烁的场景和碎片,也许经常融入这样的景致,便总有一天会串联起破碎的记忆吧。 这样想着,流云继续催马前行,却不防眼前忽然掉下一个人影来,直挺挺戳在了路中间。 马匹猝不及防,几乎受惊跃起,幸而流云骑术娴熟,迅速勒着马缰,抚摸轻拍着马匹的脖子,将之安抚下来。 “吁,吁……”流云一边轻拍马匹,一边抬头看去,却见是一位五官轮廓深邃的俊朗年轻男子,唇角带着惊喜的笑容,湛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流云心头猛地一沉:沐梭沙!他怎么来了这里?! 流云定定打量、饱含戒备的神情落入了沐梭沙的眼帘,他唇边的微笑骤然多了三分苦涩,舔了舔嘴唇,他缓缓开口道:“你,你还好吗?” 流云警惕地:“我很好,倒是你——尊贵的沐梭沙王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沐梭沙张了张嘴,湛蓝的眼中满是惆怅和不解:“我……我是罗飞啊,你不记得了吗?!” 轰的一声,流云骤然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第八十六节 关键 流云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下炸开了,痛不可挡!她一手捂着头,一手拉着马缰,无声地痛叫着,马匹似乎有了感觉,开始在原地快速转动,她几乎快要握不住缰绳,眼看要从马上掉下来! 意识混乱中,一双坚实有力的大手一下子紧紧托住了她的腰肢,瞬间腾云驾雾一般离开了马鞍,落到了一边的草地上。流云紧紧捂着头,耳朵里嗡嗡的一片,等她稍微缓和一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罗飞?这个名字,为何让自己这么疼?! 流云感觉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掌裹住自己按住头颅的双手,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从那双手掌上传播了过来,疼痛在缓缓退去。 她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对上一双湛蓝的眸子,里面装满了震惊与痛惜。 她讷讷地问:“罗飞……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这么难过?!” 沐梭沙一下子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流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机警调皮,只有痛楚、痛楚、痛楚! 沐梭沙哦了一声,声音哽住了:“……原来,你忘记了……” “我……忘记了吗?我忘记什么了?”流云讷讷地反问,注视着沐梭沙,忽然大声问道:“告诉我,罗飞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她一把抓住了沐梭沙的手,越抓越紧:“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快点告诉我,这些日子以来……你不知道我都快疯了!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罗飞……罗飞是不是我梦里的那个人?!他说如果我丢了,就在原地等他……” “……我会回来找你的。”沐梭沙轻轻说着,用唇覆上了她的手掌。流云猛地颤抖了一下,呆住了。 “我来找你了。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找到你……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你,可是不知道,你已经忘记了,罗飞是谁……”沐梭沙说着,眼眶中充盈着泪水。 流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年轻,干净,温暖……但是,熟悉吗?最重要的是,沐梭沙的眼睛是蓝色的,和梦中那双眸子完全不同。看着那张属于异族人的面孔,她心里有些发慌。 沐梭沙看着她愣怔的样子,长叹了一声。他托着流云的手,低低地说:“你不记得了也不要紧,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会帮你找到记忆,让你重新想起来的……” “跟你走?”流云讷讷地重复,思绪却已经一根一根地逐渐收了回来。无论罗飞是谁,这个男子都曾经做出过不利于自己的行为,她还没有忘记当初是如何从他手里脱身。她的眼珠又开始滴溜溜地转动,是的,无论罗飞是谁,为什么听见这个名字会让自己如此难过……都抵不过一个问题:眼前这个沐梭沙,安全吗? 沐梭沙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他注视着垂头不语的流云,忍不住缓缓将她拉入怀中,轻柔地在她额上一吻:“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流云刚刚冷冽下来的表情瞬间又是一乱,这个动作,这个语气真是亲昵已极,并且带着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难道,他真的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思忖未了,忽听空中猛然响起一声爆喝:“混账!放开她!” 咚的一声巨响,一柄雪亮的短剑刷的激射过来,当着他们的面钉入了头顶一棵粗大的树木,木屑飞溅!剑身兀自摇晃不休! 沐梭沙神色一变,飞也似地托着流云一个急转,躲到了一棵更为粗大的树木后面,掩藏着身形,沉声道:“我来求娶我命中的新娘,休要拦我!” 流云脑中嗡嗡直响,她悄悄抬眼看去,果然是燕王,杀气腾腾地勒着一匹骏马站在林间,原本如画的眉目怒张着,薄唇已经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燕王的愤怒来得猝不及防。他和李云兰吃了一顿早餐,李云兰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便倒了他的胃口,随即打消了让李云兰接待宾客的打算,连带想到昨夜原是自己冷落了流云,有了歉意,独自前往流云住处寻她,想着好好安抚一番,不想被告知流云已然孤身上山了,他立刻觉得这是难得的单独相处的好机会,便兴兴头头寻了匹马往后山来了,一路上循着流云走过的痕迹慢慢找了来,心里竟有当初十八年少时的雀跃与欣喜,哪料想看见这样一幕! 流云从未离开过天都国,去哪里见这个骚人?!一定是这混账,不知哪里听说了流云的机智神妙,又是这样的美人,便千方百计要从我这里劫夺了去!燕王怒火中烧,想到“这样的美人”,眼睛立刻瞄住沐梭沙紧紧托着流云的细腰,真恨不能一剑剁了那只手! “本王命令你,放开她!”燕王怒喝。 沐梭沙脸色一冷,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流云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缓缓站起。他身量本高,肩宽腿长,体形虽非壮硕,却也健美流畅。此时身着一身北地服饰,外罩一件“金钟罩”款式的厚棉斗篷,厚实的衣服更增加了体积,顿时将流云挡得严严实实。 燕王看得更是怒气横生,沐梭沙冷冷以对。 冷僻的后山中,密林如织,地上的落叶被两人的对峙气机阵阵激起。 沐梭沙终于开口了,声音极其冷静:“我也是一国王子,你无权命令我!” 燕王的瞳孔危险地缩了一下,瞬间爆发出两道精芒!再不说话,只是催马往前一冲! 沐梭沙唇边泛起冷笑,一柄长剑瞬间从斗篷间突刺而出! 当的一声爆响!火光四射!燕王腰间的长剑也是脱鞘而出,他人在马上,从上而下,力大剑沉,与沐梭沙的长剑狠狠撞击在一起!沐梭沙地形不占优,又死死护住了流云,顿时动作一滞! 燕王冷笑着,马打盘旋,眼中净是怒火,又是一剑砍下! 沐梭沙咬牙再顶一剑,手臂却阵阵发麻。 燕王冷酷的声音就在头顶盘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沐梭沙默不作声,只是一剑剑地扛着燕王施以的打击,且紧紧拉着流云不肯松开。流云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左右摇摆着身体,目光却终于渐渐恢复了沉静:这个男人,是解开失去记忆的关键,我不能让他死! 流云立刻张开没有被沐梭沙拉住的左臂,一下勾住了身边的树干,不要命地大喊了一声:“住手!!!” “流云不想因一己之罪,引得两国交兵,生灵涂炭!!!住手啊!!!”女子尖利的喊叫,生生盖过了兵器相击的声音! ………………………………我也来分割线…………………………………… (《独爱流云》写了二十多万字了,花了点时间,考虑怎么把之前的线头都收拢回来,所以昨天没有更新,抱歉让爪爪和各位朋友担心了,呵呵~~放心吧,水澜晶的坑品你们会看到滴~~另外,还花了点时间考虑第二本书的主线来着,总之,不是偷懒,所以,继续求票求收藏~~~) 第八十七节 赌约 燕王和沐梭沙的动作都是一顿,凝在了半空。流云立刻糅身上前,一把抱住了燕王的胳膊,急促而大声地道:“王爷,请住手,听流云一言!” 燕王脸憋得通红,气愤和从未感受过的妒火燃烧着他的胸膛。他没料到自己占据高度上的优势,竟还久攻不下沐梭沙,对方高超的武力值让他有了新的被威胁感。 流云的眼珠急速转动着,思考着能打动二人的言辞,一边死死抱着燕王的胳膊,又用身体阻挡着沐梭沙攻击的方向:“流云不过一介宫婢出身,二位却都是一国王子,皇孙贵胄,在这里打生打死,像什么话呢?” 二人粗重的呼吸并没有缓和的迹象。流云立刻又补上:“既是两国王子,自然有王子之间的对决方式!不如……打个赌吧?!” 燕王的愤怒一下找到了发泄口:“打赌?!打什么赌?!你是本王的女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沐梭沙的声音竟然同样生气:“你说的什么混帐话?!难道你要把自己当奖品?!” 流云听了沐梭沙的话,脑子里却又是轰的一声,不由痴了:这话,分明有人对她说过! 眼看两个男人乌眼鸡似地对视一眼,立刻拉开架势又要对砍,流云狠狠一咬嘴唇,稳住心情,大声道:“你们停手!不管怎么说,你们不是普通人,不可以像两个莽夫一样逞匹夫之勇!如果你们出了什么意外,于己如何?于家如何?!于国如何?!难道真要两国交兵,令生灵涂炭吗?!” 此言一出,两个彼此瞪视的青年男子终于收敛了一点怒气。沐梭沙往后退了一步,凝视着马上的燕王,朗声道:“其实沐梭沙早已给出此事的解决方案,天都国朝堂尽知!” 燕王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冷笑:“你是说那个荒唐的比武方案?本王为何要听从你一个异国人的安排?!” 沐梭沙还剑入鞘,潇洒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一哂:“莫非王爷不敢应战?” 燕王脸色陡然一冷,整片林子的温度似乎都降到了冰点。他缓缓从流云怀里抽出手臂,将长剑插入鞘中,忽然啪啪击掌。 刷!刷刷!林间瞬间落下了数十道灰影,将方圆数十丈地面团团围住。 燕王冷冷地盯着沐梭沙:“怕你?!本王若是想要你的命,不过一声令下!” 沐梭沙连看都不看周围的灰衣人,只是冷笑:“正是呢——如果王爷真的要在这里动手,那么沐梭沙越发断定,王爷只敢以多欺少,没有堂堂正正应战的胆量!” 燕王嗤笑:“本王何必在意你的想法!” 沐梭沙淡淡地扫过流云,湛蓝的眸子里瞬间掠过柔情与痛楚:“是么?那么你面前这位女子,你果真不在意她的感触?” 流云脸色一白,心里蓦然有了慌乱,看向燕王的目光不期然多了恳求。 燕王看到这样的一眼,如遭雷击:“你,你在意他?!”燕王的眸子里瞬间涌动起狂怒。 流云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立刻垂首万福,朗声道:“王爷!奴婢是个记忆残缺之人,但沐梭沙似乎对奴婢缺失的记忆十分清楚,因此,奴婢斗胆恳求王爷,让奴婢有解开身世之谜的机会!” 尽管知道,就算解开身世,也很难自圆其说,但那长久以来的噩梦已经让流云不堪重负,她必须豁出去拼一次。只要解开了这个谜团……流云恶狠狠地想,我一定会找到合理的解释方法! 燕王冷冷地注视着流云拜倒的身体,语调和视线一样冰凉:“你的身世有什么复杂的?本王早就让影卫查过,你是柳贵妃的家养奴仆,从来没有离开过柳府!难不成……你有什么把柄被这个异族人拿在手里?!” 流云的身子颤了颤,微微仰起了头,目光中带着迷茫:“王爷,流云的身世,果真如此简单吗?” 燕王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流云,原本总是充满了自信的眼中弥漫的迷茫和盈盈水光,令她的面容陡然增加了三分凄艳,樱唇微微颤抖着,燕王忽然觉得自己的怒气就像冰雪在消融。 “……是你自己的身世,你怎么倒问起本王来了?”燕王的语调是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温和。 流云凄楚地笑了笑,长睫颤动着:“正是呢……王爷,流云自己的身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王爷怎么倒这么清楚了呢?奴婢的记忆缺失了很大一块,一直没有弄明白过,现在,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 流云缓缓向沐梭沙投去一瞥。燕王脸皮一紧,尽量保持若无其事:“你说的果然是实情?” 流云深深点头。她急速翻检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记忆,是了,她找到了借口:“不瞒王爷,流云在三年前曾经落水,昏迷了几日方才醒来,自此之后就迷失了一段记忆。有游方僧人曾讲,奴婢的三魂七魄失了一魂一魄,方造成记忆的缺失。这失落的魂魄,需要另外世界的人方能搜寻回来!” 燕王注视着流云,再看沐梭沙,心头的杀意起伏不定。沐梭沙看着流云挡在身前的纤细身影,心中掠过的却是柔情:她便是现在不记得我,心里也一定有我的影子,否则,她不能如此维护我……我一定会唤回她的记忆! 沐梭沙注视着流云的目光如此澄澈而闪亮,令燕王眼睛再度眯起,手在腰间张了张。 流云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猛然扑了上去,凄楚哀婉地:“王爷!奴婢若找不回自己的记忆,便是一具行尸走肉!这位沐梭沙王子,是解开奴婢记忆的关键,您若不肯放过他,那,那便将流云也斩杀了吧!这样夜夜惊魂地活着,我,奴婢实是没有趣味!” 燕王的手臂再度被流云柔软的身体裹住,他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半晌,方冷冷道:“沐梭沙,既然如此,本王命你立刻说出流云的身世,方可离去!否则,本王立刻将你斩杀当场!!” 沐梭沙冷冷地环视着周围包围着自己的影卫们:“身为一国王子,我有权利选择拒绝你的要求!” 燕王杀机再涌,右手猛地抬起,往下一斩,影卫们的包围圈瞬间往里急缩!沐梭沙眼中也掠过冷笑,双手忽然从斗篷中滑出,赫然是两柄火枪,正正地对准了燕王! 砰!枪口冒出一团烟雾! ………………………………我是分割线……………………………………… 广东小悦悦的事情让水澜晶这两天极不舒服,连码字的时候都在生气……唉,无力感。今儿啥也不求,只求小悦悦的来世顺遂。 第八十八节 郭老 (继续求票求收藏~~~) 碰!一根粗大的树枝劈头盖脸落了下来,惊得燕王座下的坐骑瞬间人立起来,差点把燕王掀翻在地!四周要扑向沐梭沙的灰衣人群顿时一滞,停在中间不敢动作! 沐梭沙右手的枪冒着一团烟雾,瞬间融入了冰寒的空气中。他冷冷看着燕王,表情中带着讥讽。 燕王双眼眯成一线,右手轻拍着马匹的脖子,安抚着马匹,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巨浪:假设天都国与澜珊国果然开战,而澜珊国的武士们均装备了这样的武器……他暗暗打了一个寒战! 沐梭沙敏锐地注视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一哂:“想来王爷是看明白了,这两件武器的威力有多大!假设澜珊国军士都使用这种武器,攻下天都只是举手之劳的事罢了!现在您还想灭杀我沐梭沙于当场吗?哼哼,我别无所求,只要流云跟我走……” “不!我不会跟你走的!”流云尖锐的声音猛然响起,她看向沐梭沙的目光陡然充满了厌恶与憎恨:“不管你是谁,为了什么制造出这样的武器都是不可原谅的!你想毁灭这个世界吗?!” 沐梭沙看着流云,微微摇头:“不,我只是希望自己足够强大,能够保护你……” 流云甩了一下头,忽然用前世的一种通用语快速道:“这种武器不属于这个世界!即使你和我前世有瓜葛,也不是你制造出这种杀伤性武器的借口!我深刻地怀疑你的人品,我不会跟你走的!” 沐梭沙的面部表情意外地变得柔和,他轻笑着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果然是你……我知道我不会认错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你跟我走,我会毁掉这些武器,不让它们改变这个世界的进程!” 流云心中重重一震:这个男子果然和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不能死! 燕王盯着面前两个用自己完全不了解的语言交谈的男女,心中涌起一阵阵从未感受过的狂怒。这个异族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一定要得到流云?!流云从未离开过天都,她从哪里学会的异族语言?! 思忖未定,却见流云已然缓缓转身,双目闪动着异样的光彩,盈盈下拜:“臣妾求王爷放沐梭沙王子一条生路!臣妾愿为王子担保:毁去这两件可怕的杀人凶器!” 燕王一声冷笑:“你担保?!你一个女人,拿什么担保?!” 流云抬头,破颜一笑,犹如春暖花开:“以臣妾的命!” 她深深地看了沐梭沙一眼,回头面对燕王,决绝地补充道:“既然沐梭沙王子号称一切都是为了流云,那么,就按原先约定,用擂台比武的方式决定流云的去留吧!但无论比武结果如何,都必须毁去这两件武器,否则,流云宁可自刎!” —————————————————————————————— 当啷!碰!上好的官窑茶盅、鎏金鸭嘴香炉接二连三摔到了地上,或四分五裂,或满地乱滚,茶汁的香味与浓烈的龙涎香及取暖炭火的味道混在在一起,形成一股烦躁不安的气息,在屋子里盘旋不去。 皇帝胸口的五爪金龙似乎活了一般,不断起伏着:“混账!皇儿怎么这般糊涂!不过是个宫婢,送了就送了,为何偏偏与那沐梭沙定下擂台比武之计?!这,这真是气死我也!” 连朕的自称也忘了,看来真是气得够呛……他面前的柳丞相低着头,默默想着,嘴里则飞快反应:“皇上,既然燕王爷已经定下了与沐梭沙的约定,不如速战速决,尽快展开擂台比武吧!既然我天都为了与呼韩叶对战之事,现有求于澜珊国,那么不妨在擂台上放些庸手,令他们得偿所愿也就是了!” 皇帝鼻子里哼出冷气:“哪有这等简便的事?!若是统统放水,澜珊国对天都国国力生了小觑之心,焉知不会招来新的祸事?” 柳丞相也不抬头,只是唯唯:“皇上圣明!” 皇帝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罢了,速速命人请澜珊国使团进宫,朕与皇后在御花园亲自设宴招待!” 柳丞相领命去了。皇帝又转脸向身边的小太监:“命澜珊国美人陪同宴席,对了,再令燕王生母德妃列席!” 说到德妃,皇帝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柔情,然而瞬间又变冷硬了。 —————————————————————————————— 燕王府的门房依着石狮子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裹了裹棉服,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天空阴沉着,门口格外冷清。台阶下那条原本可容纳两架双人马车并行的青石板街道只有一阵阵阴风贴着地皮刮过,令偶尔出现的行人纷纷裹紧了外套,匆匆遁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燕王府的门房抬眼看去,只见街道尽头奔来一团红云般的一骑丽人,圆脸黑发,修眉丰颊,原来是裹着一袭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平康郡主。她的身后还有十数骑劲装骑士,沉默地跟随着快速接近燕王府。 门房忙陪着笑迎了过去,劈面躲过平康丢过来的马缰绳:“哎哟,郡主殿下驾到,怎么不来个人先知会一声?王爷去北地尚未回来,府里没有人够分量接待郡主殿下呢!” 平康一声冷笑:“正是知道你们府里缺能做主的人,本郡主才巴巴的赶紧自己上门来了!快些,去把你们那位新封的侧妃娘娘丽姬喊来见我!” 门房心里紧了紧,只有陪着笑应声:“是!” ———————————————————————————————— 丽姬仍是一袭绿裳,云鬓雾鬟,一张莹白的娇容上点缀着秋波盈盈。她在香奴扶持下缓缓而来,下裳的马面裙上绣了一枝折枝绿梅,与着衣者本人一般的浓艳合度。 客厅内,平康听到仆人通报,裹着自己火红的斗篷转过身来,盯着丽姬行近,眼中满是嘲弄:“丽姬夫人新升了侧妃之位,真是连走路的步子也变小了!” 丽姬闻声含笑摇摇摆摆走进厅内,盈盈下拜:“不知贵客到,丽姬接待来迟,还请恕罪!” 平康郡主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丽姬:“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丽姬眼中掠过讶然:“郡主说的是什么?来呀,给郡主殿下奉茶!”说着早有人捧着茶盘进来。 平康待来人将茶放下,方抬头盯着丽姬冷笑道:“我倒不信你什么也不知道!燕王哥哥为了那个丁流云应下了要和澜珊国比武,你当真不晓得么?!” 丽姬颜色一变,又迅即平静,淡笑道:“这是王爷自己的事,奴婢能做什么呢?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 平康郡主剜了她一眼,缓缓在客位上俯身坐了,捧起茶来抿了一口:“你这样的愚妇,自己的丈夫在外做了什么混不在意,当的什么侧妃?不如及早抽身离开王府的好,否则,本郡主担保你连骨头都要给人吞下去!”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丽姬和香奴的脸色同时变了变。还未出口反击,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淡然中夹带着不屑:“小女娃子好大的口气,当主子当到我们燕王府来了,只是不知,是谁允的你如此作威作福啊?” 丽姬闻声惊喜地面向门口,冲着那位昂然迈步进入的灰衣老者福了一福:“郭老,您来了!” 第八十九节 混乱 (多谢刺猬催更~~3000字奉上,各位朋友周末愉快~~继续求票求收藏啦~~~) 平康见有人来,唇边绽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慢慢掀起茶碗盖喝了一口茶,眼风却往四周一扫。眼风所到之处,可见客厅与花厅之间长长的帷幕之下藏着一双靴子,悄然移步开去。 郭老甩袖步入客厅,一身夹棉灰衣笔挺,虽然天气已经寒凉,却看得出衣服并不厚重,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 丽姬如见亲人,忙忙地迎了上去,心中却都是疑惑:“平日这王府里下人如云,这会子都上哪儿去了,怎的只有郭老一人来此?”她却不知,平康那一个眼风过后,此时已不会再有其他人来。 平康郡主看着郭老,慢慢放下了茶碗:“哼,一个下人而已,从未见你在燕王哥哥身边露过面,今日也敢来教训本郡主么?” 郭老沉沉一笑,还了丽姬的礼,方面对平康:“郡主,皇室贵胄行事,自然有皇室贵胄的一套规矩!您虽也有郡主的身份,到底与燕王殿下并非血亲,不请自至,不觉无礼么?” 平康定定看着郭老,忽然当的摔了茶碗,破口大骂:“你一个老匹夫,还敢问责本郡主?!来人呀!” 呼的一声,客厅内陡然涌上了十数人,均是体魄健壮的大汉,头顶戴着遮风的纱帽,将半张脸遮去,沉默地将郭老围在了当中。 丽姬惊叫了一声,躲到了郭老身后,瑟瑟发抖。守在门口的香奴见势不好,抽个冷子向后堂跑去。 平康叩着桌子冷笑道:“本郡主今日就是要撵走这个女人,凭你们说出花儿来也不成!你这个老匹夫,本郡主来燕王府这么多次,从未见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若是你定要护着这个女人,本郡主今儿就将你们一起打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郭老灰袍一展,忽然纵声大笑!那笑声犹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所有听见他笑声的在场人等无不瞬间脸色苍白,丽姬更是站都快站不稳,扶住了郭老的肩膀,弱声道:“郭,郭老……” 郭老猛地将笑声一收,冷冷地盯着面前汗出如浆的平康郡主:“你一个小女娃子,也不甚聪慧,却偏要学些狠毒的手段!老夫向来在燕王生母德妃娘娘跟前当差,岂是你等想见就见得着的?!” 平康心中猛地往下一沉,连口齿也不甚清晰了:“德,德妃娘娘?” “呵呵呵……正是呢……”丽姬转动着盈盈秋水,慢慢吐字发声。她虽然仍是脸色苍白,但已恢复了笑容,在郭老身后隐着半边身体,掩不住的得意:“德妃娘娘,也就是丽姬的母妃大人,因了上次丽姬去冷宫探望德妃娘娘,娘娘十分喜爱丽姬,所以才特命郭老驾临燕王府,保护王爷与妾身呢!” 她明艳动人的眼睛瞅着平康,似乎在问:“你怕是永远也得不到婆母的欢心吧!” 平康哪里受得住这样的一眼,立刻冷笑道:“口说无凭,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老骗子,来呀,将他拿下,推了出去!” 话音未落,厅外猛然一阵大乱,就见香奴带着王府的管家、长随、仆役、迎客丫头等不下六十人浩浩荡荡地冲到了客厅前方的院子里,齐声大喝:“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快快打了出去!” 燕王府的管家是位五十开外的汉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卷着袖子,声如洪钟:“我们主上虽是不在,但燕王府不是软柿子,不是谁想欺负就上门乱捏乱踩的!” 香奴也站在院子里,声音高而嘹亮:“平康郡主,您还是个姑娘家呢,这样子上亲戚家混闹,京城里还有人家敢娶您过门么?!” 平康一怔,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到底是个姑娘,心里虽是爱极了燕王,也曾经豁出脸皮去求过,但被这些下人们呼来喝去,却不是她能忍受的。就在她一掀裙子,要冲出去和香奴厮打的当口,那些围困郭老的平康的随从当中却有人回过身来,一下插在平康和门口的中间,低低拜了拜:“郡主请息怒!今日既是来得不巧,不如我们先行告退吧!” 平康一愣,见那人微微抬起脸部,纱帽下露出一个坚毅的下巴,立刻回过神来,冷笑着向燕王府众人倨傲地点头:“本郡主不与你们这些奴才起子们混闹,我们走!等燕王哥哥回来了再做道理!” 如此气势汹汹而来,却要无声无息地走掉,燕王府众人不由齐齐露出了鄙视的神情。管家是粗中有细的个性,见她收敛,便也收拾起粗野的表情,上前一步拱手拜了拜:“郡主,我等都是粗人,只知道听主人的话,不晓得郡主您是什么个意思,莫非有人挑唆?燕王府若是有得罪郡主的地方,还请多多谅解!待王爷回府,自然与郡主分说!” 平康哼了一声:“你倒是个识趣的人,罢了,回头再说,燕王哥哥不在,本郡主不与你等多言!” 郭老紧紧盯着那个出来阻拦平康的男子,眼中猛然爆出两团精芒!但直到平康率人匆匆出府,郭老也只是保持紧盯对方的姿势,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平康急急出府,方跨上自己的马匹,便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随从一眼,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低声问道:“这不是你要来闹的吗,怎么没个结果要收?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随从男子缓缓仰头,帽下隐藏着一张轮廓完美的脸,低声道:“本来也只是借机探探燕王府的虚实……”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苍老而冷淡的声音炸雷般在众人头顶响起:“探听虚实的结果,你们可还满意否?!” 平康等人均是大惊,却见五丈开外的燕王府大门正大敞着,郭老将身子挺得笔直,也不见如何作势,忽然一步迈出,已是到了他们跟前! “燕王府虽非龙潭虎穴,也不是尔等宵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郭老冷冷,此时周围已无任何燕王府的女眷,他再无投鼠忌器的顾忌。 平康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郭老猛然伸手抓向那个男子遮掩的纱帽,迅如奔雷! 那男子反应也是极快,肩部一动,一柄明晃晃的刀尖已经对准了郭老抓下的手心,郭老冷哼一声,快速变招,变抓为抹,沉沉地拍向男子腕部!掌风过处,男子飞身后撤,不过眨眼之间,二人竟是快速地过了四五招! 平康这才终于反应过来,高喊道:“住手!” 其余随从们纷纷出声怒喝,将郭老围住,亮出了兵器。郭老面沉似水,冷冷一哂,猛然一拳轰出!碰的一声巨响,十数名长随竟是齐齐向后跌出,连同他们的马匹也各自受惊,发出嘶鸣,跑了个七零八落。 最先被郭老攻击的男子情知不敌,拖刀在街上疾走,只求速离此地。 平康郡主在马上被郭老的拳风压制地几乎喘不上气来,只是一股骨子里的倔强作祟,硬撑着不肯倒下,忽然大喝道:“郭老!就算您有些身份,也不可胡乱动武!你可知今天随我来的是谁?!” 郭老冷笑:“老朽管你等是谁?!既是敢来,便留下莫走了!”说着几个大步起落,便追上了起初对战的男子,一掌拍了过去,掌风过处,纱帽豁然而飞,郭老猛然怔住: 那男子仓惶回身,露出一张美似冠玉的面容,与燕王有三分相似,眉如双刀,竟是烈王! 烈王将刀在掌中一横,稳定了一下情绪,冷笑道:“老匹夫,你敢阻我?!” 平康提马奔上:“郭老!现在您可知平康方才所言了么?还请郭老网开一面……” 郭老在街上站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煞气阵阵从他身上发散出来。他只给平康一个背影,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他不是烈王!” 平康吃了一惊:“你……你莫胡说!” 郭老盯着“烈王”的眼睛,缓慢而阴沉地笑了:“你等很聪明,可惜……烈王那娃子的武功却是老朽给打的根底,你们瞒得过天下人,偏偏瞒不过老朽我!竟连自己的替身都备好了,还在朝中进出,如入无人之境,烈王真真好手段!我家王爷竟是不如!” 平康心头狂跳:烈王的武功是他教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烈王”闻言,眼中陡然一冷,手中钢刀上也爆出一团光芒!他再不多言,糅身扑上,招招都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亡命招数!而平康身边带的其他十数名长随也是咬牙挣扎起来,再次挥舞着兵刃向郭老冲了过来! 郭老冷笑,灰色的袍袖大张,犹如一头巨鸟,风声猎猎,骤然升起在半空! 众人抬头看去,尽皆失色:郭老身后,弓弦爆响声不绝于耳,密密麻麻的箭簇正向掠过了郭老的脚底,密密麻麻向己方狂射而来! 平康的瞳孔骤然紧缩:当日在山林间的一幕似乎再次重演了! 郭老的冷笑在空中传播,愤怒中带着苍凉:“唉!皇室贵胄间惯常的厮杀与博弈看来终究又要用上全武行了,天都,要大乱了!我们这些平日被收藏的利器,也该重见天日了!” 第九十节 家人 (各位书友周末愉快,继续求票求收藏啦~~) 燕王府大门大敞,围墙上、门扉内箭簇激射! 风声过处,衣襟翩然,郭老已经安然退回到门内,在管家与其他燕王府健仆在环拥下,冷冷地注视着平康一行。 望着满天箭簇,平康郡主的瞳孔骤然放大,不甘心地嘶喊了一声:“不……!”是的,她不甘心,好不容易和烈王结成同盟,又得太后默许,就此走到了终点吗?!真的,好不甘心啊! 一根箭簇带着阵阵劲风呼啸而来,眼看就要插入平康胸口!当的一声,平康的眼前蓦然多出一柄雪亮的长刀,将箭簇瞬间崩了出去!平康惊喜交加地看去,却是自己带来的随从死士,一众十余人已然全部舞起刀光,挡在自己身前。 其中一人沉声回眸道:“郡主!你父兄对我等有大恩,你且快走,属下等自当为郡主赴死!” 平康身体巨震,燕王往日说的话如在耳边:“你属下为你舍生赴死,你却呆在我的王府,连抚恤也不肯!” 平康眸中涌出一股羞惭交织的热泪,深深吸气后向那些死士俯身一拜:“平康若有出头之日,定当为各位弟兄立碑立传!你们……是平康真正的家人!” 说罢拔足狂奔,向“烈王”奔逃的方向急追不止。 燕王府管家向郭老施礼:“郭老,您看这事?” 郭老冷笑:“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堂堂燕王府,被一个假冒的王爷与一介妇人欺上门来,真真的岂有此理!那些平康带来的随从,一个不留!” 他抬头看了一眼禁宫的方向,拂袖而起:“老朽再往禁宫走一趟,想来福子也无颜拦我!” 管家眼中也泛起一丝狠厉,手一举,箭簇的数量陡增一倍,激射向那些兀自舞刀抵挡的死士,瞬间已有一半人摇摇欲坠! ——————————————————————————————————————————— 丽姬端坐屋内,长眉深锁,手中的杯子止不住轻轻颤抖。 香奴上前,轻描淡写地接过她的杯子:“侧妃娘娘不必担心,以后这些事自有郭老操心安排,不会有人再扰娘娘清闲。” 丽姬缓缓摇头,看着香奴,轻声问:“听说,郭老断言,天都要乱了?” 香奴眉尖跳了跳,明白了她的担忧,声音也放低了:“这……奴婢也只是妇人,不懂这些军国大事……” 丽姬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似乎是自语,又似乎在探问:“你说,我们的家人会否受牵累?” 香奴盯着丽姬,撇了撇嘴:“丽姬娘娘您也是个好性子,就您那样的家人……担忧又有何用呢?”她只差没说出“都是些愚人,舍弃又有何妨”这样的断语了。 丽姬的面容苍白得犹如上好的美玉,微微透出些温润与透明:“香奴你的家人都在府里,所以不明白……” 香奴整理着花瓶里刚采来的梅花,侧头轻笑道:“是呢,奴婢的家人都是王府里的,可是,娘娘难道不明白,若是香奴的家人都是些糊涂人,王爷岂能容他们常在府里?” 丽姬陡然觉得心头一抖,香奴的话反过来听就是:娘娘您的家人若是精明强干的能干人,王爷岂有不庇护的道理?她勉强笑了笑,眼中忽然有了不忿:“香奴,你……还真是不怕我!” 香奴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丽姬,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香奴若是做错了事,娘娘只管命管事的责罚香奴就是,这样讲话,香奴却是不懂了!” 丽姬脸色一沉,道:“你这婢子,是要教自己的主子做事么?” 香奴哑然失笑:“丽姬娘娘,您若是想摆王妃架子,自是该找吃这一套的奴婢去!香奴却不是您屋里的,不过正妃娘娘和丁侧妃都不在,偶尔调拨到您这处打个下手罢了!” 说着掀帘子顾自丢手走开。丽姬坐在屋里,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坐卧不宁了片刻,忽然发起狠,猛地拍着桌子道:“人呢?都死哪里去了?!给我备车,我要出门!” 两个丽姬自己屋里的侍女挑帘进来,表情都带着些惊恐,争先恐后道:“丽姬娘娘,这当口您可千万别出门了!”“巷子口刚消停,小厮们正打扫血迹呢!” 丽姬听得“血迹”两个字,顿时觉得脚也软了,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沉吟了半晌,方抬头跟侍女说:“去,请……我父来见我,要快!”声音又酸又涩。 ————————————————————————————————————————————————————————— 北地,雄城。天刚蒙蒙亮,雄城盘踞在北方平原寒冷的空气中,仿若是亘古从未改变过的存在。 城内的普通百姓还在睡梦之中,偶有民居的房顶缠绕着丝丝炊烟。然而在城外却赫然传来众多男子齐声呼喝的声音,城外沿已经多了一大块平整的土地,又沿着场地建设有几座高台,竟是数日前还不曾存在的军队演武校场。 李玉堂一身玄甲,面容冷漠,端坐演武场正前方的阅兵台之上。他身后一众排开六名将领模样的男子,均是衣甲鲜明,表情严肃。 李玉堂盯着面前黑压压一片人马,缓缓地从场地一头巡视到另一头。 在他的脚下,数千名军士排队列阵,正在捉对厮杀训练,手中长枪如林,虎虎生风! 少顷,众人演武已毕,猛然同时爆发出一声呼喝,齐刷刷一个收势,立在场中。 李玉堂缓缓站起,吐字开音:“我雄城城史,足有数百年!然建城,不过十余载!这是为什么?”他的质问掷地有声。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李玉堂威严地右手平举,点中前排一名军士:“你,回答我!” 那名军士十分年轻,闻言迟疑了一下,挺了挺还在起伏的胸膛,大声道:“因为雄城地势险要,草原部落、呼韩叶都将雄城视为必争之地!” 李玉堂一笑,他自入军队以来,全身的气质犹如脱胎换骨。这一笑,如在北地李家家中,则必如春阳破雪,然而此刻的一笑,却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冷锐利! “不!只有一个原因,我天都,太弱了!”他大喝,满目冷峻。 “雄城建城十载,而我天都国及至四年前方有驻守的军营,在此之前,无疑是将我雄城拱手相让于异族!此事,断不能再演!”李玉堂有力的声音在清晨寒凉的空气中越传越远,隐约竟有回声。 李玉堂盯着台下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移动,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种错觉:他,在看着我!所有人的身子都不由站得更直,肌肉绷得更紧! 李玉堂:“我李玉堂在此发誓,将坚守雄城,为我天都建边地第一雄关!尔等,便是我天都第一雄关的好儿郎!” 台下众兵士又是齐齐一喝:“是!” 李玉堂扬眉的同时右手豁然一扬,仿若指向无边的天际,那里,一线曙光正破云而出:“众位弟兄都是北地雄城的本地人,自然懂得这块土地的热血、赤诚!更懂得感恩!我雄城因何有此机缘,成为边地第一雄关,大家可记否?!” 李玉堂身后几名将士稳如泰山地上前一步,齐声道:“燕王!一切皆因有燕王!” 众兵士齐声大喝,瞬间声振寰宇:“燕王!皆因有燕王!” “对!皆因有燕王!雄城从此有天都驻军,我雄城儿郎的家人从此不必惊惧外族掳掠,不必担忧鞑虏欺压!” 李玉堂满意地点头补充,随后,唇边缓缓泛起一个微笑:“若燕王有所差遣,我雄城儿郎该当如何?!” “自当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军士们的呼喝似乎穿破了云层,与阳光一起瞬间照满全城。 ———————————————————————————————————————————— 雄城城墙之上,墙体投射的阴影中,贺子禅阴冷的双眸闪着冰冷的光芒。 “燕王,看来你果然不是单纯应下与沐梭沙比武,而是争嫡的决战之期已近……” 他化作一道阴影,瞬间而逝。 第九十一节 乱启 (今天是水澜晶来起点注册、上传小说的整整第六十天~~~为此,水澜晶加更3000字咯~~~求票求收藏~~~谢谢书友们的大力支持~~~) 阳光照射着李家大院,冬日难得的暖意弥漫着。 “话说江南李家与北地李家这一段公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流云好整以暇地呆在李云兰跟前看她绣花。房间里熏着苏木香,李云兰头上只松松挽了个发髻,鬓边零星插了一排珍珠小发夹,固定住油亮的黑发,此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她手下是一片上好的锦缎,正刺绣着一幅双龙戏珠图。 李云兰瞥了流云一眼,没有说话,顾自一针针继续绣着龙眼。流云看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了起来,走到窗边,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天际,眯着眼睛惬意地沐浴在阳光中:“天气真好呢!” 李云兰到底憋不住,把针往花绷子上一插开了口:“流云妹妹,你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呢?王爷他,他可是真恼了你……” 流云淡然一笑,一张瓜子型的秀美面颊,看不出任何烦恼的痕迹:“所以呢?妹妹便该缩手缩脚地,陪着小心,候着王爷什么时候高兴了,赶紧凑上去赔礼道歉,说软话,求王爷回心转意,开恩释了奴婢么?” 李云兰听不出她口气里面的讥讽,反而认真地点点头:“正是呢!妹妹你来瞧,这幅双龙戏珠图可好?姐姐绣完了,便以妹妹的名义给王爷交上去,他定能原谅你的!” 流云看着李云兰,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也有感动,声音不觉放柔和了:“姐姐,你这是何苦呢?”李云兰摇摇头,起身拉住上前拉住流云的手:“妹妹有所不知,云兰自小和兄长们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在北地安下家来。可是兄长们为了家业,都各自在外奔忙,姐姐那会儿最想的,便是有个贴心的妹妹一块儿说说话……” 说着已经将流云领到了绣品旁边,拉着她的手轻触绣品的表面,走针之处端的是光滑如缎,显然下了十足的功夫:“妹妹你好歹也是与王爷拜了堂的,自然要与王爷过一辈子,所以妹妹与姐姐的缘分,也是一辈子的缘分,妹妹又极体恤姐姐,所以我做姐姐的,自该为妹妹多着想!” 流云看着李云兰真诚的眼睛,心中划过一声长叹。她又哪里会知道,流云心中向往的,究竟是怎样一片天地呢? 流云挤出一点笑容,看着李云兰点点头:“多谢姐姐费心了!姐姐既是疼妹妹,不如说说当年的事吧,妹妹好奇得紧!” 其实她心中却是隐约有了疑惑:怕是当年李家一段公案,与现在朝堂中的情势变化脱不开关系。李云兰见流云不再坚持,也放心下来,点点头,拉着流云在自己身边坐下,抿了抿耳边的碎发,眼神飘渺起来。 “云兰与诸位兄长均是江南李家的后人,此事不假。云兰当时年幼,听说是因为我父深爱母亲,虽为嫡长子,却因为娶了母亲而被长辈不喜……” 随着她的讲述,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年轻佳偶在流云脑海中浮现出来……原来李云兰与李振庭等人的父亲可谓离经叛道,非自己的丫鬟徐氏不娶,家中长辈被他闹腾得毫无办法,只有依从。 但长辈们总以为,孩子年轻,是可以调教的,徐氏虽然打开初就进了门,也不妨碍将来再寻一家贵女立为真正的主母。于是自打他二人结婚开始,长辈们就没断了给他们屋子里塞妇人。 偏他们二人又恩爱异常,徐氏一年不到便有孕在身,这给了长辈们极好的借口“体恤”孩子。一开始长辈们不过安排些模样俊美的仆妇、丫鬟,被撵出来以后,就开始变本加厉,正经找媒婆寻门户相当的小姐们一个接一个地介绍过来,犹如走马灯一般。 然而他们的孩子仍是犟驴一般,徐氏的孩子是生了一个又一个,家里愣是没能塞进任何一个女人做“正经主母”。李家的长辈们与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交好,一次无意的闲谈会面,当时的皇后见着了神采飞扬的李父,顿时动了心思要将自己的女儿赐婚给他。 这下江南李家顿时鸡飞狗跳,所有人都逼着李父休妻娶贵女…… 流云听到此处,抿嘴笑了:“……所以,伯父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家出走,抗旨不尊了?” 李云兰也笑了,摇摇头:“这倒也不算,毕竟只是个口头的说法,还没有什么旨意,若有,那我们北地李家早给灭门了!”说着一怔,赶紧“呸”了一口,笑骂自己:“真是口无遮拦!” 流云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伯父伯母是这般恣意飞扬的个性,难怪北地李家的哥哥姐姐们个个性情直爽呢!” 李云兰闻听有人夸奖父母,哪有不乐意的,也随着笑了几声,却又淡下来道:“唉,可我们这样的个性,去了皇城京都,都是惹祸的根苗!” 流云明白她的心思,这一点,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本性难移,不过,有些小小的提醒,或许是可以让李云兰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的。 她歪着脑瓜想了想,忽然快步在房中急旋了几圈,跳出了弗拉门戈的舞步:“姐姐!妹妹不是说过吗,最重要的还是自信!有了自信,姐姐自是绝世美人!” 李云兰满面艳羡地看着流云流畅优美的动作,缓缓点头:“姐姐也明白一些,但是……总是底气不足呢……” 流云促狭地挤挤眼睛:“姐姐呀,你和那个李丹都姓李,怎么性子截然不同呢?她可不止自信,分明是自负了!” 李云兰闻言笑了笑,神色中有迟疑:“江南李家不会就这么算了吧?我总有些担心……” 流云脚步轻快地在地板上滑动,动作轻盈舒展:“江南李家不足为惧,以流云看来,天都即将有一场大乱,他们也不过是贵人们掌中的棋子罢了!” 李云兰吃惊地看着流云:“妹妹何出此言?” 流云一个利落的收势,目光淡然,又带着一丝忧郁:“临阵换将,玉堂大哥忽然被派去军中,这岂是正常的行径?流云虽然愚钝,也知道此事不同寻常!天都国,必然有一场动荡了!” 流云看向窗外,阳光虽然晴好,但终究夹杂着冬天的寒气,说话时,白雾已经渐渐逸出嘴唇,无法控制了。 流云出神地望着自己唇角冒出来的白汽,低低地说:“在这场大乱中,贵人也好,奴仆也罢,大家,首先要活下去……江南李家哪还顾得了这头呢?即便是燕王爷,他所最担心的,也还是生死存亡而已呀!” 李云兰打了个寒战,看着这样低低说话的流云,她有一种错觉:似乎她有预言的魔力,她所说的事都会成真…… 她们没有注意到,窗外,燕王默默伫立着,如画的眉目间,锁满严峻。他从窗棂间注视着流云,眼神变幻,有震惊,有不解,有困惑,也有瞬间的柔情。但当他听到流云说到“生死存亡”四字的时候,他眼里所有的犹豫不定全部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冰冷而坚硬的意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个女人,无声而大步地离去。 ———————————————————————————————————————————— 李振庭一身利落的黑衣,外罩灰鼠皮斗篷,快步地率着几人穿过李家大院,走向后首的马棚。他准备挑选几匹好马与燕王一起上山散心去,因为心情很好,李振庭平日冷峻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也因此,当忽然从那群路边垂首肃立的粗使女仆中扑出一个人,向自己张牙舞爪冲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只是停住了脚步。 “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把我的族人弄到哪里去了?!”来人嘶吼着。 李振庭眯着眼睛,目光却亮得吓人,盯视着忽然冲到自己跟前来的这个年轻女子:眉目清丽,燃烧着不甘的气息,唇是丰润的,仍然带着骄傲的弧度——李丹。 李振庭的唇角也弯了起来,讥讽:“你的族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已经被抛弃了,现在,你是江南李家在北地李家的质子!” 李丹像被当胸打了一拳,往后一退,脸色灰败,喃喃道:“不,不可能!不会的!我,我可是未来的世子妃……” 李振庭淡淡地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所以你才有成为质子的资格呀!李丹小姐!” 李丹用第一次看见他的表情盯视着李振庭:“你,你们怎么做到的?我爷爷怎么会听从你们的安排?!” 李振庭嗤笑:“江南李家向来如此,凡事以利益为重,明白么,利益!” 他抖了抖衣袖,深深看了李丹一眼:“即便你已经是世子妃,如果衡量的结果,是你不能为他们带来利益,他们也同样会放弃你的!就如……当年我们兄弟的父母一般!” 李振庭的眼中出现了瞬间的忧伤,但又被迅即地驱赶走了。他冷笑着,鸣人将李丹带下去:“小心伺候‘世子妃’,正如他们天天念叨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若是出了差错,你们可是要担待的!” 李丹双眼喷火地看着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猛地推开上来拉她的仆妇:“我自己会走!” 李振庭眯起眼睛,看着李丹挺着脊梁直直地穿过院子里的阴影地带,冷冷一笑。 “继续傲着吧,看看你那位世子能不能把你放在心上!” ———————————————————————————————————————————— 第九十二节 解释 (持续求票求收藏~~~) 一双保养良好而微微松弛的玉手伸出,旁边的侍儿以熏香帕子裹住,又缓缓一个一个往上戴镶满宝石的甲套。太后微眯着眼睛,看侍儿动作,思绪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福子银发飞扬,快步走入,体态与动作都让人想起白衣翩然的少年郎。太后回过神来,瞧着他笑着点点头:“怎么走得这么急?” 福子匆匆拜了拜:“皇上正在设宴款待澜珊国使团,德妃已到,却没有淑妃、贤妃、慧妃她们的影子!属下因此觉着,今儿的气氛怕是有些不好,要不要多加派些人手呢?”太后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儿子大了,想自己做主,也是有的!且罢,毕竟是在禁宫里头设宴,谅那些异族人也玩不出花样来!殿里头咱就不必管了,若是这样的守卫工作也做不好,那些禁军啊、影卫啊,都可以自尽了!” “说得好!我们这些当影卫的,或许真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寻个地方自尽了!”门外陡然响起苍凉的声音,风起处,一个人影大鹏展翅一般从门口一掠而进! 福子眼中陡然冒出两团精芒,一个侧步滑到太后身前,将太后挡得严严实实。 太后的声音却是仍然平稳的,甚至带着些微笑意:“福子,是老郭来了吧?别紧张,这老头子就是脾气倔,不会对老奴怎么样的!” 福子应声,眼中却仍是充满战意,狠狠盯着身前的灰衣老者——郭老。 郭老袖着手,看也不看福子,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身后歪在榻上的太后:“太后娘娘好威势,教养的好孙儿啊!” 太后半抬眼皮:“怎么话说呢?” “烈王和平康一起闹上燕王府去了,太后娘娘,您该不会说这事跟您没关系吧?老朽想听您一个解释。” 太后嗤笑了一声:“你是谁?凭什么来向老奴要解释?” 郭老面沉似水:“正是,老朽是个没身份的废人,可影卫营还是在老朽手里建起来的,多少还能使唤几个人……太后娘娘若真连句话也不想给老朽,说不得,咱这宫里头可就不大太平了!” 太后还没说话,福子已经冷笑起来:“老郭头,你今儿真是要犯上作乱,便先过了我福子这一关!” 郭老冷然,袖着的双手轻轻从袖管中抽出,两个老人对峙着,却是气势勃发,犹如两头凶兽! 周遭隐约传来大踏步跑步的声音,还有小太监、宫女们惊恐的喊叫声,眼看太后居住的寝宫就要被包围,太后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好了,孩子们是孩子们的事,咱们这些个老家伙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别亮到别人跟前了,没得让人笑话!” 她悠然站了起来,泥金披袍闪动着庄严华丽。 “烈王是老奴的乖皇孙,燕王是老郭你们几个好家伙看中的好苗子,来说说吧,到底惹了什么事了?” 郭老和福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不觉撤去,郭老眯着眼睛看太后:“太后娘娘果然不知,烈王竟自己准备了自己的分身,今儿他的分身还直接借着平康郡主那个蠢笨妇人打上我们燕王府去了!” 太后闻言,竟是畅快已极地仰首大笑:“哈哈哈!好皇儿,果然聪慧!不往老奴往日教他许多!” 福子也是淡笑着瞥了一眼郭老,上前扶住太后:“太后娘娘所言极是,烈王越来越有主张,该是我天都之福也!” 郭老看着太后冷笑,摇头叹息:“妇人,妇人!” 太后慢慢行至门口,看着宫廷中那满目的飞檐翘角:“老奴老了,就想守着我这乖孙子,看他上位……你待如何?!” 随后一句,她豁然转身,眼中射出冷电。这一刻,她仿佛再也不是老人,而是当初那个正当盛年,权倾天下的威严妇人。 郭老冷冷一哂,大袖一展,身子向后平平滑去:“宠爱自己的后辈,并非错误,但老朽斗胆问一句,既是今日烈王的行动太后娘娘并不知晓,那么烈王真身何在,太后娘娘可知?养虎而不知控虎,天都危矣!” 太后陡然色变,盯着郭老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语。 ———————————————————————————————————————————— 平康很快追丢了“烈王”,思忖之下,只有咬牙来到烈王府附近守候,虽然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这已是平康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她藏身在一丛矮灌木丛中,暗自庆幸树叶尚未落尽,足以遮挡身体。她悄悄拨开了树叶,向前望去。 烈王府异常平静,至少表面上。三三两两的仆役身着青衣洒扫着门庭,老管事的站在台阶上,仅仅用手指、下巴指点着仆役们劳作。 似乎老天也站在平康这一边,街头忽然传来了马蹄声、车轮滚动的声音。不过片刻之间,拉拉杂杂不下上百人的队伍夹杂着四五辆双人马车便出现在了青石板路的尽头,为首的一名男子明黄色披风猎猎招展,端的是仪容出众。 平康见到此人,脑中却是轰的一声! 烈王!又一个烈王! 平康记得清楚,那个与自己分手的烈王身穿着自己府里侍卫的衣服,而且被箭簇所伤,背后已经破损,还有血迹。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更换了衣服,而且如此悠然自得地伴着马队缓缓而行。她的血液似乎全部倒流到了土地里,浑身冰凉:揣测是一回事,但当揣测成真,却又是另一种心理感受了…… 烈王的身边是队伍中最为华美的一架马车,车帘以厚呢制成,正轻轻随着行进悄然晃动着。忽然,那厚呢轻轻掀起了一丝,烈王如有所感,如刀的黑眉轻蹙了一下,眼神冷冷地移向平康藏身的树丛,手中马鞭忽然啪的一声,在空中抖响:“何处宵小,藏头露尾,滚出来见本王!” 平康没有躲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了出去,狠狠地盯着烈王。 “我该叫你烈王兄吧,或者,你也不是真的?”平康挑衅地看着他,她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烈王眯起眼睛,眼中闪动着讥讽:“你,凭什么来要我解释?” 烈王身边的马车轻轻掀起车帘,一位红衣丽人探头出来,盯了平康一眼。那女子双眉如雁翎,目似朗星,艳丽出尘地轻笑着:“我道是谁,原来是平康郡主!” 平康冷冷:“你又是谁?我们见过吗?!” 丽人莹润的面庞上牵起一丝冷意:“你自然没见过奴家,但奴家的手下,与郡主您的手下过过招,还侥幸胜了呢!” 平康眼中猛然腾起一股红色:是了,她知道了!湖岳楼见到另一位烈王之后,她所遭遇的袭击! 第九十三节 发愿 (周一自然要双更回馈啦~~谢谢小刺猬的催更,稍晚还有一更送上,继续求票求收藏咯~~) 钰锦玩味地端详着平康的表情变化,补充道: “我叫钰锦……” 平康硬生生吞下心头冒上来的咸腥味儿,瞥了瞥钰锦和烈王,淡然笑道: “哦!如此真是有缘了,不知钰锦姑娘是烈王的什么人呢?” 钰锦尚未答话,烈王轻轻将车帘重新覆上,挡住了她四射的艳光,也挡住了她的回答。烈王重新回眸审视平康,一哂: “昔日为爱成痴的平康郡主,今日举止沉稳,颇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呀!你除了想要一个解释,还想要什么?” 平康平静呼吸,缓缓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头昂得高高的,似乎仍在自己府中,周围都是唯自己马首是瞻的仆佣,圆脸上一片肃穆。 “平康无能,但掌中却还有一支尖兵,乃是父兄当年留给平康的……”她阴沉地冷笑。 “父兄早有明言,此乃平康的贴身侍卫,他们断定天都必有争储之战,此乱可大可小,愿以此一支尖兵,护佑平康平安。如若平康有事,则此队尖兵将为平康复仇!” “你父兄倒是有见识……可惜,你的父兄已不在了,否则,还真是本王的臂助!”烈王懒懒地玩弄着掌中的皮鞭,如刀的双眉下,目光阴蛰。 平康一笑,直视烈王: “烈王兄是否觉得,如果平康将烈王兄有分身一事张扬出去,对现在的朝堂局势是一个有趣的消息呢?” 烈王眯着眼睛,皮鞭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掌心轻击: “平康,你在这皇室贵胄间混了这许久了,难道不知道,有些事,从来皇室贵胄宁可烂在自己肚子里,也不愿意搬到所谓朝堂上去讲么?你果真认为,凭你一个小女子的一张嘴,就能把我烈王搬下马?” 他的笑容变得更明显了: “咱们不妨打个赌,现在这个时辰,燕王府门口肯定已经干净利落得连片树叶也找不到了!而整个京城都有人看到,烈王带领着一支马队自城外携美归来,穿过了半片城池,方抵达自己的府邸!谁来证明,出现在燕王府的那个人,是烈王呢?” 平康的脸色变得苍白,但她不怒反笑: “王兄果然好心机!可惜,王兄还没明白,即便您的长辈不愿追究此事,却不代表您的兄弟们不会追究,比如……太子爷!” 烈王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他眸子中的颜色明显变深了,冷冷地注视着平康。平康郡主也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 无声的对峙中,车帘再次掀起,钰锦带着冷笑,掌心扣着一只袖珍小巧的弓弩,端端正正瞄住了平康的咽喉。 “平康郡主,奴家希望您能闭嘴呢……” “不!”烈王出声,马鞭指住了钰锦,缓缓摇头。 平康笑了,看看钰锦,看看烈王: “对,还是烈王兄聪慧,明白平康的心意!如若平康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去与自己的尖兵回合,自有人会通知太子爷……虽说太子哥哥大婚在即,不妨碍他兴之所至,做些什么来为自己的婚礼增加一些礼品吧!” 烈王闭了闭眼睛,转头向钰锦: “放下弓弩!我们,请平康妹妹进府一聚,好好谈谈日后的合作事宜!” 钰锦不情愿地收起了弓弩,冷冷看着平康: “遵王爷令……我会看着你的,郡主!” 平康冷笑,慢慢跟着烈王一行人走进府去,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芒:没错,她的父兄的确为她安排了一支尖兵,然后数量并不多,她的几次任性,更是折损了不少人手。今日她完全是一番胡说八道,唬住了烈王。她的心头被愤怒和失败塞得满满的,却不知道该归罪于谁——是自己,还是烈王,亦或者是那个宫婢流云?她不知道,她所知道的是,她要报复,抓住身边每一个能抓住的人,狠狠地报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叮铃,叮铃!细碎的金铃声伴随着明黄色龙袍一起缓缓步入宴会厅堂之中。澜珊国进献的美人舞娘莉娜搀扶着皇帝,脸覆薄纱,犹如花枝摇曳,缓缓而进。 皇后则由几位女官领着,着正红色宫装,七彩披帛,珠冠轻摇,妆容一丝不苟,端庄地步入了厅堂。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皇帝身边的莉娜,嘴唇向下弯了弯,微微转过了头。 厅堂之内,早有各色太监、宫女肃然施礼,迎候着各位贵人分别入席。 忽然一阵清淡的荷香味飘然逸入殿中,一条袅娜纤细的绿色丽影缓缓走上殿来,气韵天然,一双明眸轻扫,潋滟无比,荣华之盛,竟是令全殿女子风华为之一黯。 皇帝正在入席,见那绿衣丽人步入厅堂,动作不由一滞。 皇后也瞥见了那个女子,不由将身子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抢先出了声: “德妃妹妹,一向少见呀!” 德妃身后,只得两个弱质纤纤的宫女,与皇后的排场、气度截然不同。她的表情却极是平静,只屈身福了一福,淡笑道:“德妃参见皇上、皇后!” 皇后刚要张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抢了皇帝的话,忙一眼扫过去,果然与皇帝不悦的视线相逢,她心下微微一惊,低了头避过。 皇帝转视德妃,声音是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温柔:“爱妃快快请起,唉……爱妃还是这般单薄,待此间事了,朕便命太医去给爱妃诊治一番,好好调理调理,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千万小心!” 德妃盈盈一拜:“是了,谢皇上关心,德妃感激!” 皇后在一旁听着,手不自觉捏紧了搀扶宫女,直到对方忍不住闷声哼了一下方醒悟过来,忙撤了手,在席上冷着脸坐了。 那澜珊国的美人莉娜也扶着皇帝入座了,薄纱遮挡的脸上一双极大的眼睛转动着,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冷漠中带着好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流云打了个寒颤:北地的风已经越来越干冷了。她裹着一件猩猩毡披风站在李家大院的岗楼之上,努力地蹦跳了几下,又弯曲了一下身子,拉了拉筋。终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暖和过来了,便拉开披风,先是小跑几步,忽然疾步奔跑起来,一段短距离加速度的冲刺以后,她蓦然纵身而起,向岗楼外豁然一跃! 李云兰和奶妈站在岗楼下,吃惊地看着流云动作。 第九十四节 跑酷 (第二更到,继续求票求收藏咯~~~) 下落中,流云的身体一个灵巧地翻转,脚尖快速而有力地在岗楼墙上蹬了一脚,猛地横向蹿出,又一个大大地跨步、翻滚落地。 她快速站起,飞快奔跑,不断按之字形拐弯。 奶妈的嘴张得合不上,看看流云腾挪跳跃的身形,又看看李云兰:“这,流云姑娘什么时候成武林高手了?” 李云兰的眼睛也是挪不开视线:“我怎么会知道呢?妹妹这是从哪里学的?” 流云已经快速地奔跑回来,一个急停,笑呵呵地道:“这个嘛,在我们那边叫跑酷!” 李云兰周围除了奶妈、绣月、伺候的小丫鬟们,还有一群大老爷们兴兴头头地围观着。他们都是李家的健仆,平日里修身养性,颇有身手,此时见到流云耍的这一套“跑酷”,都是见猎心喜,打雷也似地一片喝彩声。 有健仆高喝道: “侧妃娘娘好身手!可愿与奴才切磋几招?” 流云快速地变化着姿势,继续奔跑: “我只会这个,不会过招!” 健仆群中发出一阵大笑。流云并不理会,四肢舞动,跑得更勤了。然而,虽然她的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焦急如焚:要快一点,更快一点!大乱在即,我必须尽快练就自保的本领!燕王……他恐怕不会保护我! 想起在后山中燕王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流云打了个寒颤。 她努力甩甩头,加倍用心地奔跑跳跃起来,汗水不知不觉渗透了衣衫。 ——————————————————————————————————————— 李云兰默然看着周围健仆的欢呼和赞赏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酸酸的,脸上憋出一点子笑意,小声对奶妈和绣月说:“咱们先回去吧,外头怪冷的!” 奶妈忙应声是,拉着绣月,陪着李云兰就往回走。她们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健仆们的起哄声,李云兰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绣月注意到她的心情变化,轻笑道:“王妃娘娘,您别担心,您终究是正妃!” 李云兰瞥了她一眼: “小蹄子,我是为流云高兴呢!她越是身手矫健,越是能为王爷分忧,那么,王爷也就不会太怪责与她了吧!” 绣月撇了撇嘴,笑道: “是了,王妃娘娘!流云是您的结义姐妹呢,我们当主子奴才的都该为她高兴!” 李云兰抬手戳了戳绣月的额头,笑骂: “偏是你这小蹄子多嘴!” —————————————————————————————————————————— 主仆们笑闹着走开,却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们经过的路边,一众看热闹的粗使仆妇中,一双晶亮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她们,又疑惑地看向流云的方向。 那是李丹,她现在一身粗布棉服,混在在粗使仆妇中,异常朴素,已经很难认得出来她就是当初那个颐指气使的宗族嫡女。那日冲撞了李振庭,了解了自己目前毫无外援的指望,更是做低伏小下来,连身边一众平日里绝不会搭理的粗使仆妇也刻意逢迎,短短几日人际关系竟被她理得溜光水滑。但这不表示她已认命打算在此终老,恰恰相反,她的毒辣眼光和思考能力仍在,而因为对这个环境的份外的恨,更导致她的思维运转能力加速膨胀起来。这短短几日内,她真真做到了耳听六路,眼看八方。 此刻,李丹便综合了耳朵里听到消息与眼前的所见情景,并有了自己的推断:燕王有两位妃子,这事并不出奇。然而今日听到那些佣人称呼李云兰为王妃,她才知道了,那日堂前接待他们江南李家的原来不是燕王正妃,而是侧妃丁流云。李丹对侧妃自然有所耳闻,知道她是一位宫婢出身,这让她恍然大悟: “难怪那天她进退有据,不愧是宫里出身,不似那个商妇!” 但这同时更增加了她的愤恨,她恶狠狠地看着人群中起伏翻飞的流云,眼中忽然冒出亮光: “以侧妃为正位,出面待客……这,不是犯了律条吗?” 李丹年轻的脸明亮起来,一扫方才的幽暗。 “只要我抓住了这一条,参上一本……不,不妥,我现在自身难保,该如何求得外援呢?” 李丹一时犹如百爪挠心。此时,和李丹立在一处看热闹的一个仆妇忽然被急匆匆走过来的一个老妈子撞到肩头,哎呦了一声,立起眼睛瞪了过去: “看着点啊,这是干嘛呢,急着去投胎啊?!” 其他的仆妇也吆喝起来,有人认得了那老妈子: “这不是李晏李大爷屋里的成妈妈吗?走得这么急是干啥呢?” 成妈抬眼带着谄媚地笑着,手里的粗布帕子直往被她撞到的仆妇身上扑打: “哎呦,这是怎么话说的呢!都怪我老眼昏花,走路也横冲直撞的,没有伤着您吧?” 李丹站在那个被撞的仆妇身边,只觉得这成妈一股劲的挤过来,不由往后一撤步子,正准备避开,就发现那粗布帕子在自己手上也掸了一下,她顿时一惊,又迅速地敛起了表情。 成妈和一众仆妇又叨叨了一通,方转身离去了。 李丹将被成妈掸过的手藏到了身后:一粒圆滚滚的蜡丸捏在掌心,手指只一松,便轻轻落入了袖子里,毫无痕迹。 —————————————————————————————————————— 后山,李晏居住的院落中。 李晏手里端着一柄长刀,一个漂亮的起势,刀光乍起,虎虎生风。他舞得兴起,长啸一声,猛地跃起在半空,一个利落的劈刺! “哎呀!”一声,正好推门而出的玉娘唬了一跳,几乎倒退着跌倒在地。她稳住身形,瞪着李晏,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书卷了卷,嘴唇抿起: “天天就会舞刀弄棒,真是粗人!” 李晏见吓到了她,本有些歉意,便缓和地笑了笑: “娘子教训得对,李晏本就是粗人!怎么,娘子身子大好了,想出去走走?” 他见玉娘发丝油亮,装饰齐整,身披灰鼠皮的斗篷,斗篷下露出的双足也套着保暖又耐走动的软靴。 玉娘白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将斗篷上的风兜合上头来:“嗯,我这小产也满月了,自该出来走动走动!” 李晏忙忙插刀入鞘,上前来搀扶:“娘子,我陪你一起去散散心吧?” 玉娘猛地一退步,冷冷地看着他:“别碰我!” 第一节 急啥? “我将禀告皇上,收你侍寝。” 当的一声,流云听到柳贵妃讲的话,瞬间失手砸了个花瓶。 柳贵妃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怕了?” 流云直愣愣盯着贵妃,忽然当场跪倒,扯出手绢来在脸上乱抹,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凄惨样:“娘娘啊,您这可是折杀小婢了!您这不是咒小婢不得好死嘛?!哎呦天哪,小婢活不了啦!” “行了行了,做那样子给谁看!”柳贵妃看她装模作样在脸上乱擦乱按,脸颊都搓红了也不见一滴真泪,瞬间心尖上窜起一股无名火:“进宫也有两年了,眼见就十八,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进!**规矩这么大,你不是今天砸花瓶,就是明天跌断钗,我护得了你几时?嗯?!还当自己是在丞相府,还当我是你一起吃到大玩到大的相府小姐呢?!” 柳贵妃说得急,把茶盅啪地甩手搁在茶几上,几乎翻白眼。 流云暗地吐吐舌头,笑眯眯凑上前去:“我的小姐娘娘啊,我就知道您是吓唬我呢,奴婢我这没心没肺的人,除了守着我的小姐娘娘,再没其他念想了!” 柳贵妃做出嫌弃的样子:“让你起来了吗?!你个蹄子!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流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笑容无可挑剔:“我家小姐娘娘断不能让流云我跪过一盏茶的功夫,我说得可对?我还要去御膳房做您最爱的玉液芙蓉汤呢!” 柳贵妃冷哼了一声:“瞧瞧,给你点面子,就‘你’呀‘我’的称呼起来!罢了,我看了你头疼,去御膳房守着我的汤吧!” 流云应了声,欢天喜地地走了出去。剩下柳贵妃,面色却渐渐沉下来。 手边的瑞金脑兽纹香炉,正自袅袅吐露香烟,罩着屋内朦胧一片。 已是深秋,透过窗上的碧纱,能略略瞧见满树的银杏叶子正簌簌而下,风声带着寒意。 柳贵妃正当妙龄,柳眉下一双灵动的眼睛,波光潋滟,于一颦一笑间常令人如沐春风。但此时她的眉宇间锁着一些东西,令人陡然觉得身在千里之外。 柳贵妃似乎思索已定,出声呼唤:“来人,把地上打扫一下!” 仿佛从屋角阴影里走出了活动的阴影,两个宫女默不作声地出现,又默不作声地将流云打翻的花瓶碎片收走。 流云托着食盘走在御花园里,手里的手绢挥舞着,驱赶着几只嗡嗡作响,围着食盘上的碗碟打转的蜜蜂。 方跨过一座依红偎翠的小桥,就听身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响,一队十数名小太监踩着碎步擦过流云身边,手里捧着各种物事,目不斜视地向前方奔走,搅动一阵紧张气息。 流云注意到他们动作的不寻常,随即发现他们身后已经缀了数名眼放绿光的小宫女,不由加入了探头探脑加窃窃私语的队伍。 “哎,各位姐姐,那些个太监哥哥们走得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么?” “嘘嘘!小点声!”一个瘦削瓜子脸的小宫女急急挥手,示意流云噤声:“听说三、四皇子都进宫来了!”另一个细腰一握的宫女补充:“三、四皇子一直在边关驻守,刚刚胜利还朝,皇上心里一定欢喜得紧!”“听说皇上亲自在养心殿试他们的武艺才学!”剩下的宫女梳着双环抓髻,十分可爱。 流云听了,却只是胡乱点头,吱唔几声,便兴趣欠奉地端上盘子继续走路。耳边兀自传来那几名宫女叽叽喳喳的兴奋议论:“你说我们要是远远的,偷偷的看一眼,皇上和皇子不能怪罪吧?”“咳,远远偷偷看一眼,是不能怪罪,但我们也看不真切呀!”“就是说嘛……” 眼看四下无人,流云快速走到御花园一角,一株硕大柏树下,转动着裙角笑眯眯地呼唤起来:“咪儿,咪儿!” 一只通身雪白、蔚蓝双眸的白猫自树丛内应声而出,围着流云轻柔地转了一圈,却奇特地保持着雍容和优雅,颈子竖得笔直,没点谄媚样。 流云笑骂:“你个小东西,明明一日不得我的食物,便不好过,还这般不肯迁就!” 说着流云自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细碎肉糜。流云将肉糜铺排在白猫面前,开心地看它凑近,从容不迫地舔舐起来。 一个慵懒的声调响起:“你这宫女,好生奇怪!不好好伺候贵人嫔妃们,倒在这里对一只野猫嘘寒问暖!” 流云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满树苍翠间露出一截白衣,竟是个男子半躺在树杈子上凝视着自己。浓绿树荫下,那男子眉目如画,眼似深潭。 流云注意到他额上的紫金冠,立刻福至心灵就地跪倒:“奴婢见过王爷!” 男子似笑非笑,支起半个身体凝视着流云:“哦!认得我王爷,不过认得是第几王爷么?” 流云摇头,依稀闻到一股好闻的桂花香味,又掺杂着酒香:“奴婢仅在**服侍娘娘们,对宫墙之外一概不知!” 男子半闭双眼,身体又向后靠去:“是呵,一概不知……多好啊,一概不知,哈哈!身为女子,才有这个福分!” 流云大大翻了个白眼,忽然露出了招牌笑容:“王爷莫不是多贪了几杯,怕在皇上面前行为失措,故此在这边醒酒躲清闲?” 那男子诧异:“看不出你倒是机警!呵呵,多贪了几杯……” 说着那男子已抑制不住地打了个酒嗝,神色透出几分恍惚。流云不失时机地继续微笑,一脸人畜无害:“那么,王爷您慢慢歇着,奴婢先行告退?” 男子本来一幅恍惚欲睡的样子,听到这句猛然睁眼,盯着流云似乎要看出什么不妥来。 流云继续保持微笑。男子眼中光芒渐渐收敛,不耐烦地一挥手:“去吧!”流云立刻动作夸张地给他行了个大礼,几乎五体投地再重新爬起来,手脚麻利地离开了花园。 男子盯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语。 一个闷笑声从树下响起:“怎么,第一次见到不为你容貌所动的女人,自尊心受损了?” 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发声处一眼,重新放松地在树杈上躺下:“不,与容貌无关,皇宫深似海,我是第一次见到明知对方是王爷,却不想往上贴的宫女。” 那声音也有了兴趣:“这么说倒没错,怎样,需要我去查查底细么?” 男子闭目养神:“我已‘醉’了,只需要休息,如果这女子是为引起注意而故意做作之人,想来一定会千方百计再出现,我们静观其变罢了。” 流云回到柳贵妃住的宅院,天色已经稍暗,院落里宫灯已点燃,红色纱笼点缀着金色银杏树,额外透着贵气。 进得房门,两名小宫女正盘踞正厅内,一个用茶碾子细细碾茶,一个升起了炭火红泥小炉,显然是柳贵妃动了烹茶的雅兴。 流云得意地端着食盘向柳贵妃走去:“娘娘,玉液芙蓉汤来了!” 柳贵妃正捧着陆羽的《茶经》端详,抬眼看了看流云,笑道:“罢了,甜腻腻的,这会子不想吃,待她们烹了茶来漱漱口再说吧!”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娇媚的笑声:“贵妃娘娘真是会养生,这般调理身体,是为了早日承恩龙种吧?” 柳贵妃脸色一沉,撇过头微微提高声音:“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越发不懂规矩了!怎么淑妃娘娘都到门口了,也没人通报?!真是无法无天!” 淑妃笑声不绝,一阵风似地刮进了门,玄色锦缎斗篷下,竟是一身艳红亮缎箭袖短衣,脚踩薄底靴,手中马鞭轻扬:“姐姐莫怪他们,是妹妹故意隐了身藏来拜见姐姐,今儿跟皇上一道去围场打猎,还见到了众位王爷,妹妹高兴,特来与姐姐说会儿话!” 柳贵妃眉尖轻轻一颤,笑容完美:“哎呦,妹妹深得圣恩,姐姐替妹妹高兴!” 淑妃结下玄色斗篷,抖手掷给流云:“妹妹来得急,口渴了,姐姐这里有茶么,正好妹妹叨扰一杯!” 当的一声,流云手里的食盘一倾,厚重的斗篷顿时滑向一侧正在燃烧的红泥小炉,瞬间火星四射。 “啊哟!不得了了,淑妃娘娘的斗篷着火了!”流云惊叫着扑打斗篷,手里的玉液芙蓉汤早浇了上去,火是灭了,但留下粘乎乎白花花一大片水渍,十分恶心。 淑妃脸色连变,身后跟来的小宫女赶紧将斗篷抢过去。 柳贵妃微微一笑:“妹妹,忘了跟你说了,我虽出身官宦家,但毕竟是个武丞相、行伍世家,身边的侍女丫鬟俱是有名的惫懒货。这下糟了,毁了妹妹你这么贵重的斗篷,怎么好意思呢?哎呀,不过妹妹也是大意了,怎么不叫自己的侍女收着呢?” 淑妃看看柳贵妃,看看流云,贝齿在下唇咬出一道齿痕,忽然笑了:“哎呦,姐姐教训得是!都是妹妹自己孟浪了,不过姐姐这般小心的人,怎么当初就没留住龙种呢!弄得圣上如今提起姐姐,总是一天歉意,说是欠了姐姐一条命,所以不敢常来走动呢!” 柳贵妃缓缓收起《茶经》,端起手边的茶碗:“话也说够了,妹妹没别的事便请回吧!那斗篷记得是皇上钦赐的,明儿万一皇上又点妹妹出宫,妹妹穿不上身可怎么是好呢?” 淑妃脸色铁青地微笑点头:“姐姐教训得是!妹妹告退!” 淑妃带着自家仆从临走过流云的身边,不忘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她一刀。 一时屋内有些寂静,柳贵妃正要说什么,猛然外头传来一阵惊呼:“有刺客!有刺客!”“护驾!”“快快快!养心殿护驾!” 柳贵妃猛然站起,凝神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流云和小宫女们一起将散落的东西收起,注意着柳贵妃的模样,暗自摇头。流云收拾妥当,走上前去,握住柳贵妃的手:“小姐娘娘,一定没事的。” 柳贵妃缓缓坐倒,抬头端详了流云一眼,反手将她的手定定握住:“流云,你说,这宫里的人,都在急什么?” 流云想了想,无端地想到那只蓝眸白猫,嘴角不觉得上弯:“是呀,宫里的人都忙,都爱急,可真不懂得他们都在急啥!” 第二节 救命之恩 燕王觉得自己在树上仅仅打了个盹儿,似乎有梦,梦里还似乎有一张异常完美的笑容,却带着疏离感。还有一只长着一对冰蓝眼睛的高傲白猫,对着自己更是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 所以,当他发现醒来的时候要面临父皇的问责,短时间竟无法进入状况。 坐在御书房内那个万人之上的男子,虽然胡须和皱纹已经掩盖了半张脸,仍无法使他的轮廓变得柔和。目光如刀,在眼前两个儿子面皮上戳来戳去。 李公公低低地笑了一声,重复燕王方才的答话:“这么说,燕王醉了,什么也不知道!” 燕王暗地里抽冷气,知道这话凶险万状,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的,儿臣不胜酒力,去御花园走了走,酒力发作,便在御花园中歇下了。待得酒醒,已经听说父皇遇刺的事,儿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皇帝并不答话,只是潜心研究两个儿子的面部表情。燕王的哥哥三皇子此时头扎绷带,一缕细细的血痕挂在他的脸颊上,皇帝看着那痕迹,眼神不觉得柔和了些。 皇帝:“烈王,与刺客动手这等危险之事,以后交给诸位侍卫即可,皇儿乃万金之躯,切不可再似这般鲁莽涉险!” “父皇教诲得是,儿臣遵旨!” 烈王垂首应诺,面颊上的那抹血痕无损俊美,倒似足了冠玉上的云水纹。 皇帝转头沉声询问:“燕王既是醉了,怎么不去殿堂休息,反去御花园露天醒酒?” 燕王垂首:“儿臣在北疆戍边,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惯了,幕天席地,便是儿臣志趣所在!” 皇帝眉头微微一松:“燕王倒是有朕当年之风……罢了,既说去了御花园,总该交个证人给朕!”一思索,迅速补上一句:“莫提那些影卫!他们若是不肯为自己主人作证,当初便断断入不得影卫营!” 燕王点头:“儿臣领会得!儿臣去御花园时为免酒后失态,确实避开了众多耳目,但却在御花园中遇见一位宫女,当可作证!” 皇帝点头:“哦,那宫女姓甚名谁?李公公查查宫人的名册,提来一问便知。” 燕王摇头:“儿臣不知,她虽辨识出儿臣乃是一位王爷,却并无结交奉承之意,顾自走脱。” 皇帝露出奇异的目光:“这倒奇了!竟有见了王爷还不献媚的宫女……那要如何找到她?总不是皇儿编排出来的托词吧?” 燕王唇边忽然泛起一缕笑意:“不,父皇放心,儿臣知道该如何找到她……” 第二天清晨,天边娇红初透,草木间露珠凝碧,廊下挂的笼鸟正自叽喳。随着细碎的脚步声穿越回廊,流云衔首进入柳贵妃内室,身后两个小宫女分别捧着盛水的金盆和一套齐备的梳妆用具。 柳贵妃坐在自己床头,乌发如云披散,面色则似云中之月。她懒懒地看着流云自宫女手中接过绸子垫肩,围衬住自己的胸口和肩部位置,又自小宫女手中接过一把八宝掐金线镶嵌的木梳,缓缓整理起自己的青丝。 流云自己只梳了个软软的堕马髻,髻上斜插新摘的淡粉月季,另有一根斜飞的玉钗,一粒龙眼大的明珠镶在玉钗上,与少女红润的面色互为印衬,竟透出几分珠光宝气。 柳贵妃看着她的忙碌,想了想,动问:“流云,昨日皇上遇刺的消息,宫外还不知道吧?” 流云摇头,细心地将贵妃的头发分成一缕缕,抹上桂花油以作定型:“小姐娘娘,咱们既在宫内,就别管宫外的事儿,也管不了——好歹您是百世一出的武丞相的女儿,只要自己不出错,别人奈何不了您!” 柳贵妃脸色一沉,把长发从流云手里拔了出来:“你这蹄子,一大早的又要气我!没有宫外,哪来我这宫里人!这等要紧的事儿,须得和宫外互通声气,赶紧商量一下!” 谁知流云一把把头发抢了回去:“我的小姐娘娘!体恤体恤奴婢我吧!大半夜的刚把信儿送走,您这还一大早编排我!” 柳贵妃顿时面色稍霁:“原来你已做了?太好了,果然还是你合用……”顿了顿,眉尖不知觉地泛起清愁:“百世一出的武丞相……不知道爹爹的名头还能护我到几时……” 流云很不客套地翻了个白眼:“小姐娘娘你就是没事瞎愁,要不然圣上的龙种也不至于……” 话音未落,流云赶紧住嘴:“啊,奴婢说错了话!娘娘掌嘴!” 柳贵妃看着她,淡淡摇头:“罢了,你原也没说错……我想皇上今日也是不会来的,就给我一个最清淡的妆面吧!见天弄这些脂呀粉的,额上又起了包。” 流云点头:“是了,小姐娘娘!起包这等事,终究还是娘娘思虑太过闹的!对了,待会儿伺候完您,我可以去御花园么?顺便去御膳房给你炖一道败火的莲子羹!” 柳贵妃点头:“你爱跑不要紧,别忘做事就行!” 有了柳贵妃的这句话,流云高高兴兴地上了趟御膳房,又捧出个油纸包来溜达到了柏树下,不防她刚轻声把白猫呼唤出来的时候,就忽然听得脑后发声喊,瞬间被几个小太监按在了地上。 流云身不由己,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一般被拖着往前跑,足不沾地,手里兀自托着半个油纸包,还有放在一边的莲子羹也被当成重要物证,由两位小太监小心翼翼举着。她却还不安分,仍回过颈子冲那雪似的白猫叫:“咪咪!咪咪等我回来便喂你!”那猫却头也不回地跳上树,管自去了。流云便低叹,一头被拖着疾走,一头还能分心将油纸包包好。 花园角落里“咕”地发出一声闷笑:“这女子,果然是个妙人!此一去吉凶未卜,她还惦着猫!”随着话语,两名灰衣少年自假山阴影中转出来,圆脸少年半笑半骂,另一个长脸少年却面容端肃,只是点点头:“这样的人,定会说实话,王爷无忧矣!” 圆脸少年不赞成地看一眼长脸少年:“虎峰,影卫是份无趣的工作,再摊上你这么个无趣的同僚,我楚离真是倒霉!” 虎峰仍是一脸正经:“你的看法不重要,去看看王爷怎样了!”楚离翻了个白眼,跟虎峰一起纵身消失。 流云不能置信眼前包围自己的这一片浓重的明黄,还有同样浓重的龙涎香。“我真的见到皇上了?”她暗地里使劲,捏着自己裙下的大腿,痛感瞬间扭曲了她的面部肌肉,座上之人似乎看到了她变幻的表情,一个尖利的太监声音响起。 “下跪者何人?” “奴,奴婢流云,是柳贵妃柳娘娘的侍女!” “原来是流云姑娘,怪道有些面善。那么有劳流云姑娘作答,昨日酉时时分姑娘身在何处?” “酉时?哦,奴婢去御膳房替柳娘娘炖玉液芙蓉汤,顺便讨些肉糜去御花园喂咪儿!” “可曾遇到什么人?”那尖利的太监声调放得柔和了些。 “嗯……奴婢倒是遇到一位俊帅的王爷,不过,不过奴婢不知道他是谁!看那王爷似是喝醉了,奴婢怕闹他吐酒狼狈,也怕耽误娘娘的事,就没敢多停留,回娘娘屋里去了!莫不是王爷告状奴婢未能服侍他,要特地麻烦李总管李公公来责备奴婢么?”流云眨着眼,露出些微不好意思的笑容,却语速很快地讲了一堆。 “俊帅的王爷?闹他吐酒,还告状?”一个稍带诧异的粗混男子声调插了进来,带着笑意。 “罢了,将这婢子带下去吧,讲话这般野趣横生,不似那等作伪之人!” “是,皇上!”太监深深鞠躬。 流云捏住胸口的油纸包,满面窃喜就要往起爬,忽然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的声音尖利而惶急:“柳娘娘,不可乱闯!” “流云,流云!臣妾拜见皇上,求皇上放了流云!她若是犯了什么错,臣妾一力承当!”柳贵妃一身水红缠枝纹宫装,脸色莹白如玉,跑得急了,涌上不多见的血色,分外动人。无奈被几名太监宫女拦在门口,只能就地跪了,微抬了一双滴溜溜的眸子往殿内扫视。 流云瞬间汗流浃背。悉悉索索衣物摩擦声中,一双金丝盘龙薄底靴绕过她低垂的头颅边,皇帝竟亲身迎向了柳贵妃。 “爱妃怎么亲自来了?真是娇弱不胜,让朕心疼呀……” 流云翻了个白眼,不期然头颅也跟着抬高了,眼睛瞟向低垂的黄绫帷幕,一道修长的人影映入眼帘:那男子在帘幕遮挡下,正如初见之时眉目如画,眼似深海,只是此时多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自己上下打量。 身后皇帝夫妇的亲热戏码却还没有演完,柳贵妃发出娇弱的叮咛声,显然被皇帝亲手扶起:“皇上许久不曾驾临臣妾住处,自是臣妾的错。流云于臣妾来说,是个极可靠、极妥当的知心人,若是她有什么差池,臣妾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已然带了哭音,眸间一片水雾,艳不可收。 皇帝安慰地轻拍她的背部:“唉,难为爱妃了!朕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忽略了爱妃,朕不对,今日爱妃便备一桌酒席,罚朕的酒!” 柳贵妃顿时喜上眉梢,握着皇帝的袖子轻摇了几摇:“真的?皇上您可允我了!” 皇帝爽朗一笑:“君无戏言!” 流云脚不沾地地在御膳房奔走,一边检视着厨房内的食材,一边大堆的话丢出去,砸得紧跟着她的两位御厨皱着眉头使劲记忆。 “娘娘体寒,所有鱼类、虾类都用姜炝锅!万岁爷看着身子骨忒厚重,怕是得用黑木耳清清肠胃!哦,对了,娘娘这几天有些上火,甜品就用莲子羹,若是还备得有菱角,直接清水煮来便是!冰窟中还储得有冰吧?皇上那等厚重身躯,必定怕热,麻烦师傅们磨些碎冰,上头放置切片的秋梨,再用冰糖水稍腌一腌,味道定然极好!” 说到此处,流云一个转身,忽然发现御膳房门口伫立着一人,修身白衣,似笑非笑。 流云翻了翻白眼,整整衣裙上前施了一福:“拜见燕王!”身后两名御厨已赶紧跪地拜服:“拜见燕王!” 燕王的眼睛越过流云肩头,看着跪地的二人笑了笑,转眼回视已自施施然袖手而立的流云:“流云姑娘好像对本王很是不以为然哪?” 流云挑起眉尖,燕王猛然觉得她的眼神中有钻石般明亮的光芒闪过:“王爷,或许奴婢愚钝,但一向觉得**本不是王爷该来厮混的地方!昨日闹刺客,今日便捉了小小的流云去面圣,探问王爷行踪,前车之鉴还不够么?” 流云唇边,仿佛绽开一朵迎风而开的花:“流云已做了一次王爷的救命恩人呢!” 燕王怔住,看着那女子将腰身挺得笔直,裙裾翩飞,昂然转头,行走的姿势,似足一朵流云。 第三节 云乱 宫墙内,那只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的蓝眸白猫仰头望月,低低鸣叫了一声。它的身影,在宫墙之下如此羸弱孤单。 宫灯内,红烛垂泪。明黄色卧榻之上,衣物??声不绝,偶尔间杂女子暧昧的低笑。窗外有低低笛鸣,古越轻灵,婉转妩媚。片刻后,卧榻上的人吐出一口长气,缓缓支起身来,灯下,赫然是一张明媚如女子的面容。唯乌黑长发顺着优美的锁骨下滑,露出平滑结实的胸肌,才坐实性别。 这男子轻挑染着桃色的眉尖:“这么说,我这位四弟倒是个有福之人,居然就撞出这么位妙人来,替他解了这泼天的祸事!” 女子伸手攀住男子脖颈,伪作娇嗔:“太子爷,今儿晚上翻来覆去说了您这四弟半宿了,可让不让奴婢心寒呢?” 太子斜睨她一眼,笑着单手一倾,将女子扳倒:“你还真是个浪蹄子!太子爷便堵上你这喋喋不休的嘴,不过你也得替爷办件事!” 女子媚笑:“莺儿领会得!” 暧昧的笑声从房内传出,不时在院落里回响。天已黑透,流云借着一盏宫灯的光,随几个小宫女坐在回廊一角。那俩小宫女已困了,头不住地点动,身子歪栽着靠在廊柱上。流云扫了柳贵妃紧闭的房门一眼,手里抽根枝条,百无聊赖地对着地上浮灰划来划去。 流云蓦然觉得周身一冷,一个黑衣人包裹得仅剩一张脸,鬼影似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流云来不及动作,身体已经被高高抛起又落下,全身剧痛,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痛得双目流泪,一睁眼,却发现一柄短刃离面颊只剩两分! 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伴随着短刃的颤动:“这是对你这小小婢女的警告!以后若还似前番在皇帝面前乱说话,便是个死!若非你服侍的是柳贵妃,哼!早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流云断定自己无法匹敌,立刻吞了口唾沫,干净利落地翻白眼晕了过去。 那黑衣人一怔,见她毫无形象地软瘫在泥地上,没给点像样的反抗,顿时兴趣大失,悻悻踢了流云一脚,便要离去。 “慢!”太子的身影自暗处缓缓浮出。他盯着流云之前在地面浮土上画的线条出神,眉头渐渐皱起。 黑衣人已不期然露出了娇媚的声音:“爷,这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太子摇头,回视流云一眼,眼神灼人:“这东西,竟似我请高人绘制的山川河流图!” “山川河流图?” “对!我天都国的万里江山……她一个宫里的小小婢女,连出宫的机会也不曾有,如何绘得出万里江山?!此事蹊跷!” 太子目光闪动,对着流云连连打量。 沙!宫灯中的红烛忽然熄灭。太子警觉,拉住莺儿一个急转,纵身飞跃进无边的黑暗,还不忘扑出一股掌风,将流云所绘地图扫灭。 四名灰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对着太子离去的方位拱手轻轻一拜。个头稍矮的灰衣人瞥了一眼躺得极不雅观的流云,转向首领:“头儿,太子夜探,此事须向圣上禀告么?” 首领灰衣人身材高大,须眉纠结成一片,冷冷摇头:“自古皇家多纷争,我等影卫,只需守好保卫皇上的本分。太子既然不是为弑君而来,便与我等无涉!” 四人消失,如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 流云慢慢张开眼睛,兀自觉得后背生疼,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愕然发现两个小宫女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流云顿时满腹怒火,小声在二人耳边拍掌跺脚:“喂!醒醒!姑奶奶我差点没命,你们倒是睡得香!” 叫了两声,二人混不知回应,流云大怒,抽手去拧其中一人的脸颊。忽然一只影子般的手将她隔开:“流云小姐,她们被人点了睡穴,不可妄动!两个时辰后自会苏醒,届时便可行动如常!” 流云吃了一吓,半张着嘴盯着眼前这个俊美但矮小的灰衣人,但忽然她就明白了什么,一把火从心头烧起来:“好啊!你们就是那些影卫是不是?!你们一直在院子里对吧?!姑奶奶刚才差点被人拿刀子毁了容,你们就袖手旁观?!你们这帮吃里爬外的货色,姑奶奶我跟你们拼了!” 那灰衣人一愣,万想不到这“姑奶奶”竟有胆子破口大骂,一时伸出手来,不知道该出招斩晕她还是扇自己一个耳光。正在犹豫间,门已吱呀一响,贵妃不愉的声音传出:“谁在喧闹?” 灰衣人还未及答话,流云已经冲着柳贵妃跪下了,方才冒火的双眼转眼蒙了水汽,配合着楚楚弱质的身体,那叫个我见犹怜:“贵妃娘娘金安,贵妃娘娘为奴婢做主!方才有不明身份的人闯入宫里,还点了宫女们的睡穴,也不知道意欲何为!” 柳贵妃的声音瞬间染上惊慌:“什么?!竟有这等事!” “贵妃娘娘请看,她们都还在昏睡,奴婢断不敢有半句虚言的!” “混账!!影卫何在?!”炸雷般的一声响,皇帝披着明黄色龙袍已经闯了出来,怒气满身。 流云伏在地上,通过投影再次注意到皇帝硕大的身体体积,暗自遗憾地想:“都道是腰带越长,寿命越短,这皇帝该减肥保命才是,还忙着耕耘后妃,唉……” 刷!一组四名灰衣影卫落入院中,首领惊得额头见汗,拜服在地不敢高声:“皇上,影卫六组今日当值!” 皇帝阴沉着脸盯着他:“当值?!哼,你们这群奴才当的什么值?!方才流云说的可是实情?!” 首领额头冷汗层层而下:“回皇上的话,确是实情!” 皇帝眸中多了一层冰霜:“……朕知道了,定是朕的那些好皇儿们来过了,你们才这等噤若寒蝉!哼哼,朕还没有老,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倒给自己留起后路来了!” 最末一句,皇帝全力怒吼而出,一时间鸟雀惊飞,无人敢应。 场中只听“咯咯”两声,原来是有灰衣人吓得牙齿互相碰击。灰衣人首领一时汗如水洗,“砰砰”在地上叩头:“皇上明察!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皇帝冷冷扫视全场,片刻后伸长手臂:“来人,伺候朕更衣!” 细碎的脚步响起,两个小太监端着灯笼照着柳贵妃从皇帝身后转出,她散着乌云般的长发,一张脸几乎没有血色,伸手替皇帝将衣襟掩住。流云自地上爬行几步,起身帮助柳贵妃扣起那一个个笨重的盘金丝扣。 皇帝面无表情,任两个女人忙前忙后将衣服整理好。柳贵妃又回身取了冠冕,与流云一起将皇帝的发髻拢起。 看柳贵妃娇弱不胜的面颊上滴落汗水,皇帝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影卫六组听令!” 灰衣人首领如蒙大赦,赶紧往前爬几步,又一次重重叩首:“臣在!” “影卫六组,玩忽职守,今革除出御用影卫营!现专职守护柳贵妃及其侍婢流云安危,务求主仆平安,以观后效!” 柳贵妃吃了一惊,反是流云一把扯下她跪倒谢恩:“谢主隆恩!” 听着一众人在身后发出一片的“谢主隆恩”,皇帝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机灵的小太监早已传来步辇在门口候着。在小太监们的一溜宫灯照射下,皇帝缓缓步出柳贵妃的院落。 临上步辇之前,皇帝忽然转头看了低眉顺眼贴在柳贵妃身边的流云一眼,似笑非笑:“朕之前只当你这丫头是个野趣横生之人,今日看来颇有义胆,难怪柳贵妃一力引荐你入朕宫闱,呵呵,主仆同心,真是难得!也罢,今日倦了,明日待朕好好思量。起驾!” 流云听得真切,不啻于头顶响起一片焦雷,身子晃了两晃。她回眸看柳贵妃,却只见那女子低眉垂首,脸颊上竟还有红晕与惊喜! 碧波万里,海鸥高鸣着冲向云天高处。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昂首驶来,为首一艘巨船,劈开白浪,稳稳航行。巨船之上至少能容纳二三百人,有水手正在劳作,风正劲,舵手指挥着水手们灵巧地调转船帆,利用风力鼓荡前行。 甲板上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一小撮男子围成一个小圈,看着圈内二人高声喝彩,那二人一个俊秀高挺,一个粗豪奔放,都是硬汉模样。 “沐梭沙王子,你再赢我一局,我的佩剑就归你了!”那粗豪汉子敞着衣襟,裸露着胸前交叉凌乱的伤疤,举长剑豪气地向对方挑战。 被称作沐梭沙的青年哈哈大笑,忽然反身跑向粗大的桅杆。汉子举剑追击:“怎么,王子不敢接受挑战了吗?!”沐梭沙竟自快速疾奔上桅杆,看得周遭人一片雷鸣似的叫好声。沐梭沙转眼到了高处,一把抓住一根绳子,一脚蹬出,反身向大汉追击:“穆伦,看招!” “哎呦!”大汉被沐梭沙凌空一脚踩翻在地,满面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有丢剑自嘲:“沐梭沙王子果然英武过人,穆伦输了!” 沐梭沙接过长剑,伸手将穆伦拉起,浓眉下一对朗星般的双眼,湛蓝如海:“哈哈,不管输赢,穆伦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那穆伦面色忽然透露出暧昧,笑着击打了沐梭沙一掌:“话说巫王的话当真吗?你这次去天都,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新娘?” 沐梭沙大笑,笑容如海浪一般肆意张扬:“谁是我的新娘不是巫王说了算,而是我,我自己说了才算!沐梭沙,一定会得到我命定的新娘!” 船舱内,窗户半敞,一股浓烈的龙涎香弥漫在舱内。明黄色纱帐旁,一名脸罩薄纱的妇人转过脸来,轻笑了一声。 “巫王,你听!沐梭沙王子不是那么听话呢!” 一只长满皱纹的黑瘦大手自帐内伸出,握住女子如玉的皓腕,低哑地笑了一声:“天象的事,我也不敢十拿九稳。有凤来仪这种异常天象固然是认定了,但究竟这只凤落谁家,还有这只凤究竟是谁,所谓失之毫厘,而谬以千里矣。所以,沐梭沙讲的未必没有道理,最终,我们只能依靠心意来做判决。” 那低哑的声音顿了顿,满怀沧桑:“只可惜这世间,最变幻莫测的不是天象,是人心。” 第四节 娶我 柳贵妃捉住流云的右腕,将一只水色碧绿的玉环套过去,笑得令人如沐春风:“流云,等皇上收了你侍寝,你我便以姐妹相称!” 流云扯下绢子捂住面颊,状若悲戚,其实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半滴泪水也挤不出来。思索了片刻,她已有了计较,慢慢挪开锦帕,瞄了一眼自己腕上的玉镯,暗赞一声水色完美无瑕。 柳贵妃看她神色平静,大大欢喜,将她的左手也握住,一双秀丽的眼睛紧盯着流云,双手轻摇:“流云,如你所说,我是百世一出武丞相的女儿,皇上更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所以与我姐妹相称,与皇上朝夕相伴,是不辱没任何一名好女子的,你说对吗?” 流云唇角弯了弯,招牌笑容又跳了出来:“小姐娘娘说哪里话来,流云巴不得永生永世陪伴在小姐娘娘身边!”心里却咽了后一句:“可不是陪着那个胖皇帝!” 柳贵妃越发欢喜:“你这小蹄子,好一张甜嘴,不枉本宫将你视为心腹!” 流云笑得越发甜美:“那,小姐娘娘,奴婢再去为娘娘熬制羹汤!自您失了龙种,身子骨积弱,以后的日子……千万留神呀!”反手过来,在柳贵妃掌上轻拍。柳贵妃一愣,瞬间目中凄然垂泪:“流云,你怎么这么讲话?在嘱咐我么?!你果然是动了离念,是也不是?!” 流云轻笑一声,低垂了眼帘:“小姐娘娘本是最知道奴婢的,这深宫后院,流云本也不想来!” 柳贵妃紧张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手里一块锦帕搓了又搓,皱得不成样子。劈啪一声,烛火摇红,原是灯花爆了,却惊得柳贵妃眼神一阵恍惚。她以手扶额,片刻后终于抬头,走到流云跟前,再次抓起流云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之上,语音哽咽:“流云,这一切只因为……失了龙种之后,我,我便再不能生养了……” 流云倒吸一口凉气。 一层琉璃珠穿成的珠帘,反射着屋外的阳光,纯手工编制、织就富贵牡丹纹的地毯上因而光斑游离,缤纷多姿。淡淡的檀香味缭绕着整个房间,带来秋日中一丝暖意。 数名装束淡雅的宫装女子垂手肃立在一位中年贵妇身边,其中一人正是曾与太子欢好的莺儿。此时她目不斜视,仪容端庄无可挑剔。那贵妇云鬓高耸,颤巍巍的金步摇上方,是一只宝光四溢、口衔梨形红宝石的钿罗珠凤。体着正红色宫装,七色霞帔,珠绣遍体,大气而华贵,手持一串龙眼大的珍珠穿就的佛珠,间杂着七色宝石。 太子笑容妖娆,走近贵妇,递上一只宝盒。宝蓝色丝缎内衬上,一柄莹白光滑、点缀着掐金丝镶嵌宝石的玉如意正闪着温润的光芒。 “母后,儿臣最近拜见母后不够勤勉,特来送礼赔罪!” 皇后拨弄着手里的佛珠,眼皮轻撩,看了太子一眼:“说吧,这会子又想要跟哀家要什么稀罕物件儿?” 太子将玉如意交给宫女,半是撒娇半是讨好地跪倒在皇后脚边:“母后冤枉儿臣了!儿臣就是想母后了……” 皇后终于露出点笑意,用佛珠轻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好了,你这活猴,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会不懂你么?!罢了,哀家的儿子,天都国的储君,天下还有你要不得的东西么,哀家给你做主!” 太子得意,虽是男子,却也眼如水波:“母后,儿臣想要柳贵妃身边一个侍女!” 自己房内,流云正对着炕上一堆礼物发愣:“我的天呐!” 那些礼物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有绫罗绸缎,有香包绣品,甚至还有些瓜果蔬菜,看得流云直翻白眼。 门外传来细碎的笑声,流云摇摇头,转身掀开门帘:“进来吧,你们这些小蹄子!” 屋内顿时涌进五六名宫女,均是妙龄,红扑扑的脸蛋上布满艳羡:“姐姐就要成皇上的人了,到时可别忘了我们姐妹一场!”“就是,姐姐生得这般俊俏,皇上定会倍加恩宠!”“姐姐有什么事,以后尽管吩咐我们姐妹去做,定不推辞的!”“姐姐……”“姐姐……” 流云看着姑娘们兴奋的脸,叹了口气:“皇帝身边,也是人待的么?” 宫女们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一时说不出话来回答。流云怔怔望着窗外银杏叶飘飞而下,忽然转脸笑看其中一个宫女:“罢了!是你方才说的,有事吩咐,你们定不推辞吧?” 那姑娘面如银盘,十分丰盈,闻言激动地点头:“正是呢!姐姐可是有要紧的事需要我等去办?” 流云笑着点点头:“也不是多打紧的事,就帮我送封信!” 皇家猎场,秋天的风干硬地吹过树枝,刮下大片树叶纷扬于空中。北方秋季的天空蓝而高远,空气中已经渐渐弥漫起肃杀之意。 崩!弓弦作响,一支羽箭划破气流,尖啸着奔向目标。哆的一声,正正插入箭靶中心。 呼!一杆黑底黄字的旗帜在风中展开,斗大的一个“烈”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下,烈王与数十铁骑并肩而立,顶盔冠甲,十分威武。此时烈王手中弓弦兀自轻鸣,显然那只羽箭由他射出。周遭人马齐齐喝声彩,都是年轻儿郎,早有同样鲜衣怒马的少年次第抽弓搭箭,向二百步开外的箭靶射去。 烈王俊美的面容丝毫不见汗,他好整以暇收起弓箭,侧耳继续倾听身边一名中年人的窃窃低语。片刻后,年轻的王爷微微眯起双眼,笑了:“有趣,此事办得不错!本王的大哥竟会关心一名普通宫女,嘿嘿……替我打听一下这位宫女的来历!” 中年人微一稽首,勒转马缰绳转身而去。烈王回身,发现箭靶上已插满羽箭,便朗笑着扬手挥鞭:“好!热身已毕,弟兄们跟本王一道去猎杀那些林间的活物!” 少年儿郎们顿时发声喊,策马狂奔,呼哨着冲向林间。 一池碧水间,传来似有若无淡淡的琴声。跨过汉白玉筑就的小桥,一座玲珑秀美的宫阙似是浮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燕王由两名太监引着,自云雾间缓缓步出,眼看就要步上小桥,燕王顿住,回身施礼一拜:“秋季风寒,母妃玉体金贵,请留步!” 那载沉载浮的云雾间,几名宫女搀扶着一位绿裳绝代丽人悄然而立,丽人闻言轻柔一笑,挥手示意。 燕王走过小桥,小太监无声地鞠躬退去,虎峰、楚离现身,但却同样不发一言,只是如影子般缀着燕王。 燕王走得几步,眉尖便微微一皱。楚离和虎峰动作更是敏捷,脚步一分,一前一后护住燕王,手已贴到兵刃上。 “谁?”燕王平静。 “奴,奴婢是受人所托,有封信要转交给王,王爷!王爷饶恕奴婢则个!” 那位十分丰润的宫女自路边一丛硕大的芭蕉叶后探头,跪伏在地,满面通红。 楚离很不满对方只是个女人,手捏着兵刃却无法使用,只有运气盯着对方:“你这女人,好生不懂规矩!王爷也是是想见就能见的吗?!还转交信……谁知道你是不是细作或刺客!” 虎峰沉着得多:“楚离,此地有王爷做主!” “接过她的信。”燕王回答简洁。 悉索声中,燕王将纸张打开,却是一愣:一只雪白的猫儿盘踞在树下,蓝色眸子直视自己。 燕王唇角弯了弯:“告诉送信人,本王赴约!” 柏树下,燕王走向那个怀抱白猫的女子背影。 “本王来了,有什么事?” 流云缓缓回身,发丝随风轻扬,鬓边的月季正妍,端的是雪肤花貌。 燕王眼中掠过一丝惊艳。 流云轻笑:“奴婢曾帮过王爷一次,因为您是尊贵的王爷,所以现在奴婢斗胆请王爷救奴婢一次!” 燕王双手抱胸,端详着这个女人:“怎么救?” 流云摸着柔软的白猫,那猫眯起了蓝色的眼睛,十分享受的样子,但在燕王看来,那猫却始终带了三分轻蔑。 流云脸不改色心不跳:“娶我。” 燕王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后的树上更是直接扑通摔下两个灰衣人——楚离和虎峰暴露了,暴露其实也没什么,问题是楚离现在笑得浑身抽搐,显然失去了任何战斗力。连虎峰的长脸也在不停扭曲,似乎快要控制不住狂笑而死。 流云冷眼旁观,等他们主仆三人终于能够控制脸部肌肉,才淡淡道:“有那么好笑吗?我又不想做王爷您的正妃,只是需要您帮我这个忙,把我从宫里弄出去!” 燕王深潭似的眼眸里泛起雾气——他实在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燕王因此感到自己脾气很好:“好了,流云姑娘,虽然本王欠你一个人情,但绝对不代表本王会答应你这么荒唐的要求!” 流云将猫在自己怀里调整得舒服一点,目光充满自信:“如果我告诉王爷,太子和皇上都想收我为己用呢?” 燕王缓缓收敛笑容:“小女人,小心你的说话!” 流云却微微抬高了下巴:“流云说话,自然有来由!王爷帮我,便是帮自己!” 燕王冷冷注视着流云,二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养心殿中,皇帝推开了龙案上的文牍,舒展了一下他厚重的躯体。一旁侍立的女官十分机灵,手指给出微小的动作,便有一名宫女上去替皇帝捶肩。 女官则在龙案砚台边拿起一只密闭的盒子,轻巧地打开,盒内是一段树枝般的物价衬在黄绫上。女官取银刀,切下薄薄一片,添入一旁的紫金香炉中。少顷,一阵令人迷醉的香氛飘满养心殿。 女官轻轻用绢纱制成的扇子将香味引向皇帝,皇帝半闭双眼,十分享受。 咚!殿内自鸣钟响,皇帝一下惊醒,眼中闪过狐疑,低语:“奇了,朕许久不用沉香,怎么今日倍感沉迷?这香味……让朕想起了故人呢……” 繁忙的码头,异国来的的船队正缓缓进港。一股浓烈的香味在空气中传播,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啊呀,太香了!”“真好闻,这是什么香味?” 踏的一声,年轻俊美的沐梭沙自甲板一跃而下,笑呵呵落在码头上。看着眼前这忙碌的海港,沐梭沙眼中闪过阳光般的笑意:“天都国,我,澜珊国第一王位继承人,沐梭沙王子来了!” 海边,阳光与海风交织,将年轻王子的肌肤锤炼成健康的麦色,他一望无际地笑着。 船舱内,暗哑的低叹传来:“沐梭沙,真是个好孩子,嗯……可惜,我已是巫王……” 低叹散入风中,了无痕迹。 第五节 天下 马蹄滴答。虎峰和楚离各自骑一匹骏马,与十数名侍卫一起,伴着一辆马车缓步行走在闹市之间。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喧闹声,以及闹市特有的一股呛鼻人味迎面而来。 马车一侧的小窗用杏黄缎面遮掩,此时掀起一道细缝,露出流云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睛。 啪!帘子被车内大手打落,流云回头,对上燕王强抑怒意的幽深双眼:“说!你一个小小奴婢,如何知道父皇会答应将你赏赐于我?!” 流云翻了个白眼:“堂堂的、威武的、恐吓手无缚鸡之力奴婢的王爷,在宫中待过或许没别的好处,但对几位主上的喜好那是摸得极清楚的!谁也知晓,皇后最爱自己所出的太子,太后最爱三皇子烈王,至于皇上……嘿嘿……” 燕王手背隆起青筋:“所以你让本王去求皇上……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奴才,背地里还都调派主子们什么?!从实招来,本王或能饶你一命!” 流云轻抚手中白猫,目光澄澈:“王爷,奴婢说过,王爷帮我便是帮王爷自己,若是您再这般咄咄逼人,奴婢不过是个死,呵呵,又不是没死过!” 燕王眉峰狠狠蹙起,盯视着流云,半晌,吐一口长气,重现笑容:“不错,本王与你,不过是场交易!与你这小小奴婢计较,本王孟浪了。皇上已将你赐予本王为侧妃,你我要多亲近才是。” 说着,伸出一只温热的大手抚向流云手背,流云尚未动作,那白猫却“呼”了一声,瞪起一双湛蓝的眼睛冲燕王发威。 燕王哂笑:“这也罢了,你厉害,你的爱物儿一样浑身长刺!” 流云淡笑:“好说,奴婢晓得分寸,王爷不过试探奴婢懂不懂进退罢了!” 二人狠狠对视,目光中端的是火花四溅。 当啷!上好的骨瓷薄胎茶碗被摔得稀烂。皇后重重坐下,满身珠翠乱响。 皇后恨声:“这个老四,竟然把哀家麟儿要的人先讨了去,也无人向哀家通禀一声!你们这些奴才简直无法无天,这禁宫之主,还是不是哀家了?!” 莺儿等一众宫女不敢言声,只是齐齐跪倒。 门外小太监忽然传来尖利的声音:“贵妃娘娘到!” 话音刚落,柳贵妃娇柔的笑声已经断续传来:“皇后娘娘,臣妾来迟了,只因近日身上有些不好……” 皇后闻声,面色大为和缓:“妹妹说哪里话,我等姐妹之间,且不用那些俗套用语!” 衣裙悉索,宫人带领下,柳贵妃如一支会行动的百合,款款摆进皇**中,身上的香气与皇后屋内的檀香融合,说不出的奇异好闻。 皇后看着下拜的柳贵妃,朱唇泛起一点笑意:“平身吧……妹妹越发俊逸出尘,姐姐老了,唉!” 柳贵妃上前,轻轻挽住皇后的手:“姐姐哪里话来,姐姐是花中牡丹,冠绝群芳,我等只是寻常蒲柳之姿,略得女子形貌而已。”手腕一翻,一个玉盒出现在掌中:“此乃妹妹请仙师调制的驻颜丹,不多的几枚,特为孝敬姐姐而来,姐姐千万收着。” 皇后看着玉盒,微微一笑,抬眼看柳贵妃:“给贵妃娘娘赐座……妹妹可是有话要说?” 柳贵妃挨着皇后坐下:“姐姐明鉴!流云的事,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皇后动作平稳,将未开封的玉盒递给侍立的莺儿:“这也说不得妹妹,这宫中,谁不为自己计较打算呢?除了姐姐这把老骨头,才会真正将皇上放在心里,当天来敬!” 柳贵妃连忙敛裙跪下:“姐姐错怪臣妾了!臣妾将流云引荐给圣上,断不是为了巩固己身,乃是为的巩固江山社稷啊!” 皇后细眉轻挑:“此话怎讲?她一个小小婢女,左右得了天下么?!” 一声轻笑传来:“母后,贵妃娘娘的话,儿臣倒是认同几分!” 清风拂面,带来室外微凉的空气。皇后和柳贵妃一起转过脸去,只见太子悠然自外面回廊转出,玉面含笑,倚在窗外向众人发话。 皇后动容:“此话怎讲?” 太子斜飞的桃花眼向四周扫了一遍:“母后,后面的话,不需要那么多人听着吧!” 皇后会意,手轻轻一挥:“你等都退下!” 随着宫娥、女官、太监们纷纷退场,太子缓缓步入,向自己的母亲深施一礼:“拜见母后。”又转过头向柳贵妃施了一礼,桃花眼中满是笑意:“贵妃娘娘,不,既然这里已无外人,不如称娘娘为……表姐?” 哗啦啦!马蹄如雷,烈王一行人鲜衣怒马奔驰入城。 烈王奔至自己王府前,身手利落地跃下马来,将缰绳、马鞭一起掷给前来接应的马童。随后,他走上台阶,大喇喇坐在门房备好的长板凳上,将腿伸得老长,自有两名仆从上来替他卸下厚重甲胄。 烈王一手解除头盔绑带,一手接过门房递来的一盅茶。 “今日城中有何趣事发生?”烈王一边饮茶漱口,一边漫不经心动问。 “禀王爷,并无大事发生,但……听闻四皇子燕王殿下向圣上求得一名宫女为侧妃!”一名形容清秀的灰衣人适时落在烈王身边,侧身跪下。 烈王停下饮茶的手势,想一想,又笑了,摇头:“四弟动了思春之念,这也没什么!” “不,宫里的老祖宗让卑职提醒王爷,此名宫女,正是东宫那位向皇后求取之人!” 烈王凝眉,轻轻放下茶杯,门房悄无声息地将茶杯接过。 “又是此人……贺子禅已替本王去查了,想来很快有结果。”烈王轻轻吐气。 灰衣人叩首:“属下自当回禀老祖宗。” 烈王点头:“去吧!” 燕王的书房,燕王凝神注视着手边一幅地图,汗透重纱。他幽深的眼眸盯视了一眼旁侧拥猫独坐的流云,对方正好整以暇,推开半扇窗户,看着廊下鸟雀婉转啼鸣。 燕王放下纸张,深深坐入椅中:“如此说来,太子确实有对你势在必得的原因!不过……” 燕王手抚纸张,哂笑:“本王却非太子,或许如你所说,你已拥有开启天眼的异能,可纵观我天都国山川河流,但你区区一个女子,仅此便真能左右天下?!那可真是笑话了!” 流云盯着燕王,一板一眼:“天下固然不是女流之辈创立,但谁说女流之辈无能影响天下!怕只怕男儿无能,自己丢了天下,却将责任归咎于女流之辈!” 燕王注视着她灵动的双眼,心里涌上说不清的烦躁,忽然将绘满地图的纸张一分为二,裂帛声中,带上了三分咬牙切齿:“既是流云姑娘自视甚高,那想来王府的吃穿用度是供应不起了,姑娘降尊迂贵在本王府中居住,本王却不能为姑娘效劳,真是失敬啊失敬!” 流云愣了一下,一脸正气瞬间垮掉,跳起来冲着燕王怒骂:“喂!你有没有搞错?!一个大王爷打算饿死我一个小奴婢?!” 燕王淡笑:“你是可左右天下的大女人,不会被这等区区小事绊住手脚的,本王说得可对?” 流云眼睛滴溜乱转,瞬间蕴泪:“王爷,奴婢知错了!王爷原谅奴婢则个!请王爷责罚,奴婢再也不敢妄谈天下了!” 燕王满意地将纸揉成一团,丢弃到地面上,正要说话,内庭忽然传来女子的惊呼:“不得了了!郡主夭折了!” 燕王妃是个高大艳丽的女人,一身厚重的宫装,脸上抹了厚厚的粉,此时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手足无措地立在当场,嘴里已经只会机械重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王爷定要为臣妾做主,臣妾冤枉!” “不!就是你!你贵为王妃,却对一个不满月的婴儿下手,你好狠的心哪!” 一个绿裳美人倒在地上,身体抖颤,抱着一个襁褓泣不成声。一旁侍女忍泪努力相扶,柔声安慰:“丽姬夫人,丽姬夫人,您身子弱,快起来,地上凉,小心您再病了……” 丽姬“哇”的一声大哭,浑身发抖如风中残花:“凉……我苦命的孩儿身体已凉了……” 燕王进来,便对着这满屋人声鼎沸。 流云慢慢,一点点从燕王众多的随从中探出头来,朝着屋内扫了一眼。丽姬显然性喜绿色,满屋绿色垂幕,将光线遮挡得十分幽暗。 婴儿睡的小床上,也铺满绿色绫罗绸缎,底下一盆炭火,已烧得半盆成灰。 王妃和丽姬见到燕王,同时都见到了主心骨,立刻一起向燕王扑了过来:“王爷为臣妾做主啊!”“王爷,郡主去了,妾身活不了了!” 燕王挡开王妃的手,扶住丽姬,扫视了一遍周遭环境,皱眉:“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奴才,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人多了,一个顶用的也没有,尽搅得一团乌烟瘴气!” 王妃被燕王一阻,泪水顿时断了珠子一般落下,一把拖住燕王的袖子,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王爷你不要不理臣妾,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呀!” 丽姬倒在燕王臂弯中哀哀痛哭,一语不发。 燕王怜惜地挽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抬眼看了看四周:“好了,来人!将帘幕撤去,屋内收拾一下,坐下详细向本王禀告事发经过。” “王爷,流云有句话说。”流云高高举起一只手,在人群之中晃动,燕王顿时将眉头皱得紧紧的,回答已多了怒意。 燕王:“讲!” 流云越众而出,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向周遭人福了一福:“王爷,流云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不要破坏事故现场!” 燕王剑眉一扬:“事故现场?!你已断定这是事故?” 流云低头深施一礼:“正是!奴婢万分肯定!” 第六节 劫掠 啪的一声,爆裂的灯芯带起一滴红色烛泪,缓缓软倒。宫灯的红色纱笼外,一只飞蛾正努力冲刺,试图投火**。 茶香袅袅,半室悠然。小宫女轻摇小扇,将红泥小炉上的茶汤养得滚热。 柳贵妃皓腕如雪,将碧色诱人的茶汤倾入半透明骨瓷茶盅:“姐姐请用。” 皇后端起茶盅,半眯双眼,先品了一番茶香,淡笑:“妹妹的茶艺越发精进了。” 柳贵妃笑不露齿:“姐姐谬赞,妹妹受之有愧。” “启禀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前来问安!”太监不高不低的声音自门外传入。 皇后手中佛珠轻轻一顿:“蹊跷,这蹄子,明知这么晚了,忽然跑来问的什么安?” 柳贵妃:“莫如吩咐下人们,便道姐姐歇息了,让她明日再来?” 皇后沉吟,忽然微笑:“罢了,让她进来吧,哀家倒要看看她有何话讲!” 柳贵妃识趣地敛裙起身:“那妹妹告退了……” 皇后反身握住柳贵妃的手,轻轻摇头,下巴往内室摆了摆。柳贵妃会意,悄无声息退入后堂。又早有识趣的女官,率领众宫人手脚麻利又悄无声息地将红泥小炉及一应茶具撤下。 皇后看众人屏息退下,方淡淡开口:“让她进来吧,秋日夜凉,在风地里站久了,莫冻坏了小姑娘家家的身子。” 随着门帘掀起,淑妃被宫人提灯引入,她身披一件水红艳色滚金边的斗篷,珠翠满头,额间垂下一粒小指肚大小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淑妃进得门来,立刻粉面含春跪倒在地:“严氏淑妃问候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淑妃低着头,奇异地发现等不到那句“赐座平身”,便略抬眼皮,瞄了一眼,发现皇后看她跪在牡丹纹地毯上,似乎出了会儿神。淑妃又等了片刻,屋内仍是屏息静气,不得不略提高了声调:“严氏淑妃问候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慢抬手腕,端起一旁的参汤来略抿一口,珍珠念珠碰在杯碟上,叮叮轻响:“罢了,妹妹起来说话,赐座。” 淑妃敛裙起身,有宫女替她接过艳色斗篷,端上一张铺着红色绣褥的圆凳来。 淑妃在圆凳上坐定,露出了修身剪裁的一套水红纱质宫装,领子微敞,露出下颌清丽的线条,两弯锁骨,精巧地隐向衣襟内侧。 皇后慢慢地看着,拔下一股金钗,对着身侧的莺儿道:“哀家这会子忽然想吃些个坚果,你且给我拿些来。” 莺儿应允,呈上一碟敲开了一半的核桃。皇后掂了一只在手里,一头用金钗慢慢挑出里面的果肉,一头笑着对淑妃:“这么晚了,还劳动妹妹来哀家宫中走一遭,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么?” 淑妃笑如花开:“皇后娘娘问得是呢,妹妹虽然年轻不长进,但心地是常念着姐姐的,心说姐姐虽执掌禁宫,但平日怕是连个能正经说话的人也挑不出来,因此这会子听到个趣闻,便急着想说给娘娘听听,也解解闷!”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皇后的掌已劈头打在莺儿的脸上,莺儿不防,手里的核桃盘子没拿住,满盘的核桃骨碌碌滚了一地。 只听皇后冷笑:“你们这些奴才,越发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这等货色也敢往哀家面前送!放在那里坏了也不知几年了,要你等何用!” 说着,便将莺儿的手拖过来,用金钗使劲戳,只几下,莺儿的手背已见血痕。 淑妃脸色一变,话头顿时接不下去。皇后戳了十数下,将莺儿的手甩过一边,复笑眯眯地看向淑妃:“淑妃妹妹,你方才说的什么?” 淑妃勉强微笑:“我,妹妹想给娘娘说个趣事解解闷……” 皇后好整以暇地将金钗插回鬓间,接过女官递来的绢子擦了擦手:“前头那句。” 淑妃想了想,脸色顿时白了,扑通跪倒:“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奴婢真的是想给娘娘说话解解闷来的,奴婢,奴婢……奴婢不会说话,娘娘责罚!” 皇后看向屋外宫灯,一群飞蛾正扑簌簌地往上撞,不由笑了:“不会说话么?万岁爷那边,可说你能言善辩,是百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一张巧嘴!怎么这会子便说自己不会说话了呢?” 淑妃伏在地上,咚咚叩首:“娘娘恕罪!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在娘娘面前卖弄灵巧了!” 皇后这才缓缓将视线挪到淑妃身上:“既如此,妹妹是懂规矩了,罢了,早说地上冰寒,妹妹不可冻坏了身子,起来说。” 淑妃闻言,又战战兢兢磕了个头,才爬起在原地站着,再不敢随意坐下。皇后见她头发散乱,双目红肿,大失神采,顿觉心情大好,带了笑意发问:“好了,妹妹要讲的趣闻是什么?” 淑妃战战兢兢,勉强笑答:“皇后娘娘金安,可曾记得五日前,当朝四皇子燕王向万岁爷求了一个宫女为侧妃之事么?那位宫女,是柳贵妃柳娘娘身边的流云姑娘……” 皇后神色淡下来:“哦……不过一个小小婢女,有甚蹊跷么?” 淑妃还是不自禁带上了几分神秘之色:“听闻外间传言,那位流云姑娘自进得王府,便令燕王妃欠了她一份大人情!” 皇后眉峰一跳:“从何说起?” 淑妃凑近几步:“那日燕王妃至燕王宠姬丽姬夫人房中探视丽姬夫人产下的小郡主,不意待王妃离开,小郡主便丢了性命!一时间合府动荡,都认定是王妃下了毒手……” 皇后一只手僵在原处,想了想,摇头:“那燕王妃哀家见过,不似心狠手辣之人……” 淑妃媚笑:“所以还是皇后娘娘有识人之明,但当时证据确凿,丽姬娘娘又哀哀痛哭,不由得众人不信了几分。合府上下,便只有刚到府一日的流云姑娘站了出来,说莫扰了事故现场……” 皇后微微提高了声音:“事故?” 淑妃点头:“正是!原来流云姑娘一眼看见丽姬夫人房中帘幕低垂,门窗密不透风,这皆是为了丽姬夫人还在坐月子防风——又有郡主床下半盆火炭,却就是惹祸的根苗了!” 皇后眼睛眯成一线:“火炭?密不透风的房间?” 淑妃连连点头:“众人本不信这两者会要了小郡主的命,流云姑娘急了,便将自己的猫儿放入房中,照样升起火炭盆,又将门窗密闭,放下帘幕。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再开启房门,那猫儿便昏昏倒在地上,失了知觉,几乎断送性命!” 皇后倒抽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流云算得火眼金睛,大理寺的官员竟不如她了!” 淑妃见皇后听得认真,脸上复现光彩:“正是呢!所以臣妾特来给皇后娘娘说说这件稀罕事,若是来得迟了,怕别人抢了先,臣妾就失了逗娘娘欢心的机会了!” 皇后淡淡扫了她一眼,点头:“难为妹妹惦记着姐姐,夜已深了,怕太黑了妹妹不好走路,来呀,送客!” 淑妃一脸媚笑僵在脸上,只得悻悻告退。 屋内一时静下来,莺儿适时发出吸气声。皇后从沉思中醒来,露出一脸疼惜挽过莺儿的手:“我的儿呀,方才伤了你吧?可别怨哀家下手狠,心里要是有怨气,你便打哀家几下,骂哀家几声,也是应该的!” 莺儿笑颜如花:“方才是有些疼,皇后娘娘的手一摸,莺儿便一点也不疼了呢!娘娘的手竟是灵丹妙药,莺儿再不敢离了娘娘!再说,莺儿知道娘娘方才心里想的是扎那个小蹄子,要娘娘出气,就该多扎几下呢!万岁爷是什么身份,娘娘是什么身份,她一个淑妃,便敢这样随意议论人!” 皇后将莺儿拉了在身边坐下,频频点头:“正是!还是莺儿懂哀家的心!” 柳贵妃自内室走出,向皇后福了一福:“皇后娘娘金安!”皇后点头,伸手将她也拉过坐下:“禁宫之大,常有种种的丑态上演,哀家身边,离不了诸位卿家!唉,如今哀家年纪见长,不似先前杀伐果断了,以后还需要你们多多帮衬着点儿!” 柳贵妃执住皇后之手,三人一时无语。半晌,柳贵妃方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皇后轻笑摇头:“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那名叫流云的,果然是个人物!哀家的麟儿若得此人,必是得力臂助!”顿了顿,眼中透出皇后的傲气:“不过一个小小女子,要得她身心皆容易!” 燕王妃已经是第七次跑到流云屋里,明明天黑了也不肯离去,顾自眼泪汪汪地执手倾诉:“妹妹来了就好了,姐姐在这燕王府,也没个知心说话的人!幸得妹妹仗义执言,才救了姐姐性命!” 流云却对着榻上的白猫翻白眼:那猫自上次被流云“陷害”了一把,便非常记恨,终日用屁股对着流云,也不管流云用多少美味佳肴在它面前炫耀,它的蓝眼始终不肯正视流云。 燕王妃从跟来的小侍女身边取过一个镶满珠翠的盒子,喜盈盈地递到流云跟前,打开,是满满一箱半个指肚大小的珍珠,在昏黄的灯火掩映下润泽无比:“妹妹,这是姐姐自娘家带来的上好的南洋珍珠,难得的是大小均匀,妹妹且留在身边做些首饰珠花之类的。姐姐瞧妹妹人才相貌均是极好的,就是少了妆点。” 流云终于叹气,捧住珠盒:“王妃娘娘,流云已再三说过了,流云只是不愿意发生冤案。娘娘这样尊贵的人,犯不上这样计较报答之事,流云什么也不缺……” 燕王妃却瞬间红了眼睛:“妹妹是宫里柳贵妃调教出来的人,果然看不起姐姐出身商户,是么?姐姐知道自小书读得少,不懂得王宫大院的规矩……” 流云赶紧放下珠盒,扯着帕子替王妃拭泪:“娘娘说哪里话来?!这不是折流云的寿吗?!” 燕王妃重现笑容:“那么,妹妹就认了我这个姐姐吧!” 流云叹气,轻轻点头。燕王妃大喜,拉着她便当场跪了下去:“黄天在上,燕王妃李氏云兰,王侧妃丁氏流云义结金兰,从此后祸福与共,荣辱共享!” 流云翻着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伏下去……耳边却忽然传来低低的男子笑声:“都道燕王妃是个蠢人,今日一见,果然蠢到有趣了!” 流云只觉眼前一黑,柔软的地毯迎面而来,缠枝纹如泣如诉。 榻上白猫猛然站起,全身毛发倒竖,一根长尾涨得老粗,凄厉的嘶吼划破夜空! 第七节 禁宫之主 流云在地毯上悠悠醒转,只觉周遭冷风习习,拳脚及金铁交鸣之声不断在空气中爆裂,唯有一个毛茸茸温暖的小物护紧自己胸口,不时乌鲁乌鲁地发出威胁之声。流云认得是自己的猫儿,心中大为感动,手足轻动,将猫儿拢入怀中,勉力抬起头来。 屋内灯烛昏暗,显是打斗时弄灭了许多,仅留墙角一盏烛台还留了一支残烛,在拳风剑雨中努力挣扎求存,勉强照出屋内情景。 一名黑衣人被灰衣的虎峰、楚离围住,黑衣裹住的身体显得异常雄壮,黑色面巾将面部包得密不透风,唯有一双黑墨般的眸子熠熠发光。虎峰二人面沉似水,配合无间。但偏偏那黑衣人身手矫捷,常常在间不容发的地方闪避过看似雷霆万钧的攻击。 流云偷眼望去,愕然发现燕王妃嘴部张开,仰面昏厥在地。流云苦笑摇头,再注意场中情形,却发现虎峰和楚离已经变招,各自手中的长剑同时蓦地分为两股,画作电光,围绕着黑衣人上下盘旋,又似用闪电织了一座牢笼,缓缓越缩越小,越缩越紧。 哗!轻微裂帛声中,一片黑衣飞起,楚离的剑尖已经击中对方肩部,却停在原位无法推进,剑尖传来“叮”的一声。 虎峰楚离脸色都是一变,黑衣人却忽然发出长笑,腕下长刀猛然爆出一团光芒,当当两声将虎峰楚离逼近的长剑截断,转眼突出二人合围,扑向墙角花窗,只一击,花窗已碎,黑衣人一跃而出,融入重重黑暗中,再也寻不着踪迹。 虎峰楚离正要追出去,却听窗外传来燕王冷静的话语:“影卫,莫贪功冒进,掌灯!” 虎峰楚离怔了一下,立刻弯腰下拜:“是!” 细碎的脚步声自屋外涌入,几名仆妇家奴将屋内打烂的东西收起,默不作声地换上了全新用具。又有两名丫鬟将各处灯火重新点燃。 流云拥着自己的猫儿,缓缓坐起,呆在原处看众人劳作。直至周围重新明亮,窗明几净,她才若有所思地看向站在窗边的那个修长身影。 “奴婢见过王爷,谢王爷救命之恩!”燕王将目光从窗外拉回,冷冷落在流云身上:“不敢!似流云姑娘这等人才,留在王府一日,本王便不得安宁一日!上次留你,是因为你洗脱王妃罪名,本王欠你一个人情!但今日之事……” 流云:“王爷为何不斩杀流云于此呢?便说流云在混战中被刺客所伤殒命!” 燕王怒视她一眼,手掌缓缓收紧:“你……你这个大胆的宫奴!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流云缓缓立起身来,怀中猫儿仍是一脸不善地盯着燕王:“王爷何必担心?流云确是皇上赏赐于王爷的,但王爷若真想要流云的命,谁又能阻拦?”流云摸了摸白猫的毛,眼睛笑得月牙一般,十分好看:“不过王爷只是要警告流云不要泄了今日夜探王府之人的身份,是也不是?” 燕王看着流云,眼眸的温度一层层冷下来,直至冰点,终于,他拂袖而去:“你这婢子,仗着牙尖嘴利,总不肯低头让人,就不怕有一日吃大亏?!也罢,你好自为之便了!” 身后一群仆从,抬着兀自人事不知的王妃低眉顺眼退出屋去。 虎峰和楚离却互相惊讶地对视,楚离更是看看流云,暗暗向虎峰竖了竖大拇指。虎峰颜色不动,但看流云的眼神却也带了钦佩。二人向流云弯腰施礼,纵身消失。 流云站在当场,笑得若有所思:“嗯,除了燕王妃,阖府上下向我行礼的,你们算是头一份……” 流云笑呀笑,眼睛里终于轻轻泛起一层泪光,一时只觉遍体生寒,只有轻轻抱紧了猫儿那温热的躯体,猫儿似乎感觉她情绪波动,抬起湛蓝的双眼,低低鸣叫了一声。 一片静美的水池之上,雾气蒸腾。已入深秋,这片水面却盛放荷花,莲瓣晶莹,荷叶剔透。隐约荷香阵阵,沁人心脾。 “果然还是老祖宗明白什么叫巧夺天工!这温水池蓄养的一池莲花,竟是比那盛夏季节开的当季荷花还要美了十分!老祖宗住的竟不是人间,是仙境呢!老祖宗,奴婢真真的不想回去了!” 淑妃一身夏季薄裳的粉白衣裙,露出胸口明艳的肌肤,立在池边汉白玉栏杆侧边,微风轻动金步摇,皓齿鲜唇,人比花娇。 “呵呵,你这丫头一张巧嘴,越发伶俐了!来呀,赏她一杯我这处老奴自制的青梅酒!”一道和煦而具威势的老妇人声音传来。一位苍发童颜的老太监立刻捧着一个玉盅,内里盛满了琥珀色酒液,低眉含笑递到淑妃跟前。 淑妃吃了一惊,手抚胸口:“老祖宗,老佛爷,这可如何使得?奴婢不能饮酒!” 黄色绫罗伞下,伸出一只戴满镶珠嵌翠指甲套的手,虽肤白胜雪,但已见微微松弛:“既尊我是老祖宗,老佛爷,那哪有不听话的道理?” 淑妃面色为难,此时也只有欠身跪倒,接过老太监手里的酒:“奴婢僭越了!”侧身饮下。 不过片刻,淑妃面色袭上一团潮红,连眼神也露出恍惚,脸上现出一丝迟钝的笑意。一侧的宫女不做声,却早早拖过一张美人榻,将淑妃扶在榻上坐下。 绫罗伞下,手再次伸出,接过了一盅参茶,声音和缓,令人安心:“说吧,淑妃娘娘,这阵子皇帝老在忙,都忙些什么呢?连看望我这娘亲,都这般疏懒了?” 淑妃语调和动作都迟缓了几分:“皇,皇上他……他很忙,呵呵呵……他很忙!我也,也好久没见他了!”身子已不自觉往榻上软倒。 饮茶的动作顿了一顿:“哦?你方才还不是说皇上对你恩宠备至,连狩猎也带你去了吗?这消息假不了,我,是有数的。” 淑妃醉意醺然,浑身都泛起一阵艳色:“我,我是跟去打猎,但那之后,那之后柳贵妃柳娘娘便,便给皇上举荐自己的侍婢流云……此后,因为这女人,这,这宫里就乱了……听说,听说太子爷求了皇后娘娘,燕王爷求了万岁爷,都要把这流云要了去当身边人……万岁爷,万岁爷喜爱燕王,自然顺了燕王的意,但听说皇后娘娘因此大是不满,皇上便干脆天天躲在养心殿……借口国事繁忙……连我也不见了……” 淑妃意识越见浑浊,语音也是断断续续:“求,太、太后娘娘……为奴婢做主……” 绫罗伞下,那双带满甲套的手将茶盅递出,宫女送上一块锦帕,替手的主人抿拭嘴角。 那是一张慈祥和蔼的脸,虽上了年纪,轮廓未失,眼眸顾盼间,仍保留着年轻时的三分艳光。挥手示意宫女退下,贵妇人缓缓支起了身体,看着在软榻上陷入昏睡的淑妃,沉吟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看来我许久不走动,有人已忘了这禁宫之主究竟是谁了!福子,你说是也不是?” 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直起腰来,竟是仪容英武,淡笑:“太后的话,正如福子心窝里掏出来的一般妥帖。” 沉香屑缓缓倾出香炉,女官的动作和缓而庄严。皇帝凝视着她素白的手,思绪明显飞去远方,手中一支朱红色的笔,已凝住半日,始终点不下去。 女官添上新香,袅袅的香气再起。皇帝如梦初醒,将笔搁置,下了座位,在屋内捋须,来回走动。 “这位沐梭沙王子来访,还带了这许多厚礼,所为何故呢?我两国尚未正式建交啊……” 正自沉吟,房外忽然传来老太监福子微微提高的声音:“太后凤驾莅临养心殿!” 皇帝吃了一惊,女官反应异常敏捷,冲上来替皇帝整理装束,随后急急走到门口跪下。皇帝立在当场,躬身一拜:“儿臣拜见母后!” 门吱呀呀地敞开,太后扶着福子,背光而立。头顶是金丝编织而成的一顶冠冕,又有九只凤钗如扇面嵌入高耸的云鬓。一身紫底压绣金凤的宫装,宽袍广袖之间微露尖利的长甲。 皇帝的声音带上几分恭敬:“母亲怎么来了?理应儿臣向母后请安!” 环佩相击声清脆悦耳,太后缓缓走进门来,复又稳稳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面颊两侧的长串珍珠流苏耳环竟自纹风不动:“怎么,皇帝还记得有我这个母亲?” 皇帝闻言跪倒:“母亲说哪里话,岂不是折煞儿子?!这一向国事繁忙,儿臣一直留宿养心殿,所以……” 太后微微抬高声调:“留宿养心殿?!”眼睛早撇向一边的女官,鼻间轻哼了一声,女官闻声,骇得面青唇白,连躯体也抖颤起来。 皇帝将头埋得更低:“儿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太后抬手:“罢了,你是我的儿,我能拿你怎么办?起来吧!倒是有个人,你万万负她不得!” 皇帝方起身,就见福子示意两名太监抬上一张美人榻,一缕酒香绕鼻,淑妃满面娇红,昏睡其上。 皇帝脸色一变,却早被太后看在眼里,冷笑了一声:“怎么?皇帝,这是你之前极尽宠爱、放在心尖儿上的一个,我说得是也不是?” 皇帝垂首:“是,母后所言不虚,但……” 太后抬手制止,指间尖利的甲套,反射出瑰丽又冰冷的光:“不错,为了制衡各方外戚,不得专宠是皇家的规矩,但规矩不外乎人情——你父皇可将我一路扶上皇后之位,乃至禁宫之主,凭的是什么?”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满面痛惜:“儿啊儿啊,你若多几分杀伐果断,为娘的也不用这把年纪了还这般操心!” “福子,咱们走!万岁爷不想看见咱们两张老脸!”不等皇帝回话,太后已牵着福子的手走向大门。 待到门口,方停步冷冷补上:“万岁爷,你的那些个皇儿,我这个当皇奶奶的只瞧得上烈王,难为他一向心里惦着我,晓得我喜莲花,特意储了温水替我蓄养,这番心意,哼哼……比你这当儿子的可不差分毫!” 皇帝颜色灰败,跌坐在美人榻边。门口的女官神色凄凉,起身出门,反手将门掩住,一滴泪落下,仿佛还混着淡淡的龙涎香。 第八节 警告 流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吞吞踱步到院门前。“长两百步,宽一百五十步……”再次得出这个院落大小的结论,流云终于停了下来。 天气极好,天蓝如洗。 两名小侍女跟在她身后,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她听见:“丽姬夫人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王爷再不会舍了丽姬夫人的!”“正是呢,丽姬夫人可是江南第一美女,人称绝色。” 流云从沉思中醒来,回头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二人和她眼神相触,一时说不出话来,却用了挑衅的目光回看。 流云一笑:“虎峰、楚离两位何在?”虎峰楚离应声出现,立地一拜:“流云姑娘,有何吩咐?” 流云:“无他,有人在我面前嚼舌头根子,挑拨主母间的关系,替我换了吧!” 两位小侍女脸色一白,退了一步跪在当场:“流云姑娘,我等,我等……” 流云一笑:“你们是想说,你等是无心之失,对么?” 两个小侍女将头点得又快又急。流云俯视二人,觉得好笑:“你们是觉得我脾气很好吗?还是说你们自己蠢得过分了?若是这样……” 流云微微摇头,一叹:“那位丽姬夫人只能用你们这等蠢人,也是她的可悲之处!” “什么?!”绿裳佳人脸上多了薄怒,叮地将汤匙丢入药碗:“她果真如此说?!” 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妇人点头,轻轻将碗拿过一边:“夫人小心身子,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奴,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倒是夫人自己,莫气坏了身子,你可是要为燕王诞下龙子之人,万金之躯,别和那下等人计较!” 丽姬平静了些,复又疑惑:“奶娘,可若是爷果然对她无意,为何派虎峰楚离看守,须臾不离?” 奶娘愣了愣,抚着她的手背宽慰道:“她总是宫里出来的人,多少该给些面子!” 丽姬听得“宫里”两字,神色间忽然添了恍惚:“奶娘,你说,我有没有机会住在那座宫里?” 奶娘轻笑:“我家小姐这等样的人才,哪里住不得?” 丽姬悠然神往,半晌,方“嗯”了一声:“好歹我也要去那里走一遭……” 话音未落,一个模样伶俐的仆妇走进,附在丽姬耳边说了句什么,丽姬陡然色变,口气却平静到令人冰寒:“此事当真?” 仆妇点头:“奴婢亲眼看见燕王爷领了那女子进书房!” 丽姬的脸色苍白到要透明,缓缓起身,唇角却挑上一丝微笑:“如此说来,他们竟等不得举行婚礼,便要圆房么?哼……王爷啊王爷,妾身却不敢让您这般如意……” 燕王的书房,完全没有丽姬想象中的旖旎风光。 燕王目光灼灼,看着流云手持一根细木炭,在纸张上挥洒自如。 流云画毕,轻松地拍拍手站起:“天都国的敌对势力,除了北疆游牧部落不断入侵,试图占据水草丰茂之地,其实还另有一个心腹大患!” 燕王看着流云笔下流淌出来的线条,形似波纹:“你指的是……” 流云点头:“没错,正是这辽阔万里,无从封闭的海疆!” 燕王眼神一震,又轻轻摇了摇头:“不……木船易朽,航行距离有限,装载军士数量有限,装载弓箭投石器等武器更是有限,来自海上的力量,如何威胁得了天都国呢?” 流云:“如果有人发明了远程火器,从远处对天都国的海关发动猛攻呢?” 燕王皱眉:“远程火器?这想法从哪里来的?” 流云:“奴婢曾有幸在宫中读到一本兵书,上面提到种种火器的制法。” 燕王双手背在身后,在房中缓缓踱步:“如此说来,也未必没有道理……” 刚走了几步,燕王忽然哈哈大笑:“哈哈!你这婢子,差点唬到本王了!须知海上航行千难万险,以目前的占星之术引导前行,虽可勉强定位以抵达航行目的地,但往往偏差达数十乃至数百里,况且能够懂得占星之术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燕王顿了顿,满面崇敬之色:“凡懂占星之术者均为各国贵宾,不可能犯险替一支军队去定位……不不不,你讲的危险不可能出现!” 流云整理着自己鬓发边垂下的一缕发丝:“如果以磁石定位指南……” 燕王一个怔忡:“磁石?什么意思?” “王爷,丽姬夫人求见!”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 “丽姬?她竟会来本王的书房?这也奇了……”燕王斜飞入鬓的长眉轻蹙,若有所思地看了流云一眼,忽然笑了。 流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腹诽:“这样的笑容,是准备下套害谁?!我需小心了!” 燕王将流云所绘画面卷起,轻轻掷入书案旁一只插满字画卷轴的巨型青花瓷缸,方开口道:“夫人请进!” “有请夫人!” 门轻敞,叮当环佩之声相击,衣裙悉索。丽姬人未进来,淡淡的香气已随走动声缓缓扩散,端的是暗香袭人,缠绵悱恻。及至丽姬现身,更是让流云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头上发式极简,仅挽了一个发环,用几支素色银簪固定,右侧垂下一支钿罗细钗,脑后长发披散,随风轻舞。身上内着绿色暗花绸缎长袄,脚面是绿底洒金裙,外头一件翠色斗篷,越发衬得她目如秋水,清丽不可方物。 丽姬身体纤细,一位清秀的丫鬟搭着她的左手,扶她进门。身后又有十数位仆妇纷纷跟进,其中那位被称作奶娘的老妇人,臂弯挎了一个描金朱漆镶宝的食盒。 丽姬眼眉流转,注意到燕王注视着自己,深潭般的眼神中满是欣赏,便双膝微微弯曲,作势要拜:“王爷万安!奴婢月子未满,这向疏于照顾王爷,真是该罚,奴婢这厢给王爷赔不是!” 燕王上前一步,紧紧扶住丽姬不让她下拜:“夫人说哪里话来,是本王疏忽,没有照顾好夫人,才让夫人月子未满,便又历经丧女之痛!本王惶恐而痛惜,改日定带夫人专程去法佛寺烧香,为夫人祈福保平安!” 听到燕王提起去世的小郡主,丽姬不由挨在燕王怀里掉了几滴眼泪,复又在燕王劝慰下止住,终于记起了一边的流云,便用眉毛“看”了流云一眼,冲空中点点头:“流云姑娘好!改日请流云姑娘到我那里坐坐,今日我与王爷有些体己话要说,姑娘请自便吧!” 流云笑吟吟站起身来,向着丽姬弯了弯嘴角,好笑地注意到燕王方才注视着丽姬的“深情款款”的眼中猛然闪过冷厉。 流云半福不福,蹲了蹲作势要走:“是呢,流云只是个‘姑娘’,本没份站在王爷和王爷夫人面前回话……哎哟不对呀!” 流云故作惊讶,侧身转了回来,盯着丽姬上下打量:“王爷的妻子,该是王妃——您连侧妃还没挣上去呢,怎么便搭起正妃的排场来了?” 说着,流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上燕王黝黑的眼眸:“罢了,也是我自己的错,我这‘姑娘’记性不好,竟忘了自己是万岁爷赏给王爷的侧妃,只差拜堂成亲一个礼数了!说起来,我这‘姑娘’进王府前服侍的可是当朝贵妃,所以……” 流云也用眉毛“看了看”丽姬:“丽姬夫人,照天都国礼制,拜见王爷正妃和皇上御赐的侧妃该是您这位‘夫人’的本分,我流云‘姑娘’可是不会去您屋里走动的……既然丽姬夫人已经可以下床见王爷了,想来明日在我屋里见夫人也不难了吧!” 丽姬吃了一惊,身子不由瑟瑟发抖,偎在燕王怀中,一时作声不得。燕王看着流云,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看向怀中美人,轻笑着将双手插入她胁下,助她站稳:“罢了罢了,这都是本王的错,竟忘了安排与流云姑娘圆房之事,该责罚的是本王,两位都是本王宠爱的人,以后定要和睦相处。对了,奶娘也来了,莫非带来什么稀罕物?” 那位奶娘听流云方才那滔滔不绝的一片,眼神中已带了激愤。此时听燕王动问,方回过神来,笑着将那描金朱漆镶宝食盒打开:“是老身亲手做的桂花糕,王爷尝尝。” 燕王一笑:“这屋里,将来都是本王最亲近的人,来来,快来分享奶娘的手艺!” 奶娘笑得极慈祥,但握住食盒的手指关节雪白。 “你是个怪人!”楚离大声说。 流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话你一个晚上讲了不下五十遍了,楚离!” 楚离:“因为你确实怪!哪有女人打扮成这样,自己出来瞎逛的!一点女人样都没有!” 二人此时均是青衣小帽,男装打扮。但流云身材纤弱,多少还是显得有些不自然。 对于楚离的论调流云嗤之以鼻,只管自己东张西望:“拜托!认赌服输好不好?!既然输给了我,就要履行诺言,带我出来走走看看!呼!深宫也好,王府也罢,都闷得要命,还是外头快活呀!”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街市,此时时近黄昏,天都国国力强劲,经济发达,又是首都,街市之上真可谓摩肩接踵,格外繁荣。有贩夫走卒高声叫喊,有卖花小女挎篮轻唤,茶楼酒肆之间,有唱曲和云板声不紧不慢地传来,还有江湖卖艺杂耍的,正在玩弄着“胸口碎大石”、“刀枪不入”之类的把戏。 有卖灯笼的小贩,手里高高粗粗的一杆毛竹,挑起了数十盏各种大小、形状、颜色的纸灯笼,在天际燃起的橙红色火烧云映衬下,别具美感。 流云被那灯笼串吸引,不防一阵风响,就见迎面撞过一个男子,面容黧黑,身材异常雄壮,直挺挺和流云撞个满怀。 第九节 宫与府 嘶啦!裂帛声中,丽姬在奶娘帮助下奋力将衣衫扯烂,露出雪白纤弱的香肩。奶娘倒吸一口凉气:胁下两只红色掌印,深深地印在女子如玉般的肌肤上,极为刺眼,指痕已经红肿。 丽姬转身,眼泪汪汪:“好痛……” 奶娘扶住丽姬在床上坐下:“夫人快坐,这是爷,爷……”一句话说不下去。丽姬纤细的手腕紧紧捏住奶娘的手,额头汗珠滚滚:“是,我想这是爷告诫我,再不许动那个流云!” 丽姬抬头看一眼奶娘,口气凄凉:“我,我该怎么办?” 奶娘见丽姬钗横发乱,泪光点点,不由怜惜地替她整理长发,将一缕青丝拨到她的脑后:“我的丽姬儿,我的心肝儿,不怕,一切有奶娘呢!没人欺负得了咱娘俩去!” 丽姬吸气,微微点头。奶娘将她安置在床上,取一瓶金色药膏抹在那两个红色掌印之上。奶娘眼神专注而肃杀。 流云倒退了一步,侧身避开撞上来的雄壮男子。男子一身下级士兵的打扮,敞着怀,嘴里喷着一股浓烈的酒气。男子勉强睁大半闭的眼睛,语音浑浊:“爷,走路,怎么你,你撞上来?!” 流云只觉身子轻轻一转,楚离已经挡在身前,手臂举起做出阻拦的姿势:“没事吧?” 流云轻轻摇头,语音却并不轻快,手指在他肩侧一点:“楚离,你需小心了!” 楚离一怔,眼睛瞥过流云提示的方向,只见夕阳西下,那卖灯小贩扛着的一树灯笼犹如火树银花,淡淡昏黄温暖的色泽说不出的好看,却在这好看间,陡然从雄壮汉子敞开的衣襟间反射出一道冷色! 楚离一手拖住流云,一手拔剑,当一声迎上那汉子斫来的厚背短刀!楚离只觉手腕巨震,再看对方,眼中一片讥笑,哪有半分醉意?! 楚离默不作声,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左手扯住了流云紧紧护在身后,却警惕地发现对方一边和自己交手,一边眼中嘲弄之色越来越重。 只听周遭忽然寂静,踏踏马蹄声自街巷中涌出,铁甲与刀剑碰击声清晰可闻。楚离心中大急,再看对方,更是好整以暇,一张黝黑的脸上直接显出了笑意。 猛听咻的一声,一支烟花自自己身后飞上天空,啪的炸开,是朵金线菊花!楚离吃惊:“影卫集合令?!” 烟花袅袅,还未燃尽,便听空中衣襟带风之声飒飒而来。对方脸色一变,手中厚背短刃忽然急攻几招,意图逼退楚离。楚离一声长笑:“阁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当我们皇城影卫是何等样人?!” 楚离不再投鼠忌器,手中剑瞬间化为两股,招式大开大合,便要将对方困住。 却不防身后传来流云的轻轻咳嗽:“算了算了,我想今日不过是场误会!”原本被楚离纠缠得渐渐不耐的男子,闻言眼神一闪,忽然将手中厚背短刃掷向楚离面门,顺带衣袖间射出三只袖箭! 他这招攻敌之必救,楚离不得不撤招回防,待得将所有袖箭磕飞,那男子早已兔起鹘落,跃过数重楼宇,消失在京城迷宫般的街巷之中。 马蹄、铁甲之声也自隐去,只留下一地打烂的灯笼及瓜果蔬菜烂叶子,月钩初现,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 楚离跺脚:“你这女人,既可调动京城影卫,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拿下那个逆贼,反而阻我?!” 流云转过楚离身前,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俊秀的圆脸:“楚离,你打糊涂了吧?看不出来我那支影卫集合令等级是最低的那一种吗?” 楚离一怔,就见仿佛为了佐证流云的话,唰唰唰,周遭出现四个灰衣人,一脸无辜地冲楚离拱手施礼。 楚离哭笑不得,回礼:“这,唉……可那也不对啊!你一个宫女,怎么能有一组影卫天天跟着呢?” 话音未落,楚离就见那四名影卫眼中出现复杂的情绪,为首的中年人更是面皮涨红。 流云翻了个白眼:“这都不懂!楚离,难怪你做不了统领!想想你是为什么出来保护我的吧!” 楚离脱口而出:“我是因为跟你打赌打输了才……”楚离立刻反应过来,看看那四位一脸悲愤的影卫:“你们,也差不多?” 那四人齐齐点头,楚离顿时有如遇知音之感,拍拍四人的肩膀,长叹一声就当做认识多年了。 流云捡起那男子掷出的短刃,掂了掂分量,看着和影卫四人组惺惺相惜的楚离,笑了:“看!我坚持穷寇莫追的又一理由!” 楚离接过流云递过来的短刃,手一震:“这是……”流云点头:“军队的事,自然是你们男人比我这小女子熟悉,不用我说了吧!”楚离与影卫六组齐齐点头,目光都不自觉地阴冷下来。 “外面不能多呆了,马上回王府!” 绿树掩映间,露出京城除皇宫之外的最高楼,楼中软红千丈,端的是一朝银钱撒,满楼红袖招。莺莺燕燕的笑声相闻,?娜娜的美女如云。 已是华灯初上,满眼都弥漫着暧昧情动的气息。 然而在最华贵的一间房间内,在座的所有人神色都清明无比。为首的烈王将酒盅放下,注视着单膝跪地的粗豪男子:“这么说,你为了脱身,竟将我营中制式短刃遗失了?” 那男子早已没有了在楚离面前的讥笑面色,汗出如浆,深深施礼:“属下知错!属下求王爷治罪!” 烈王一笑,意态萧索:“这王府里的人,怎么都这般不长进,不能为主人分忧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回来现眼?若是你将人引到此处,你要本王如何自处呢?哈,是了,莫非这正是你的用意?” 男子面如土色,抖得体若筛糠:“求,求王爷饶命!” 烈王挥手,立刻一道寒光自烈王身后飞出,直奔男子面门,男子绝望地闭上了眼。 燕王手拂厚背短刃,眼中杀气一闪而过,转眼又是云淡风轻:“哈哈,你们既平安归来了,毫发无损,证明皇兄只是跟本王开个玩笑,你们就别往心里去了!” 流云翻个白眼:“是不是开玩笑王爷自己清楚……” 话音未落,书房外的侍卫忽然呼喊:“太子爷过府拜访!” 燕王将短刃收起,气度仪容无可挑剔:“本王马上迎接!” “一,二,三,四……”流云又开始数自己院子的大小,她刚刚换去青衣小帽,只着一件月白暗花绣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结。踱了片刻,她想起什么,跑进屋内取出一盏残破的灯笼。她兴致勃勃地抽出其中的篾片,保留插烛火的位置,轻巧地弯成一圈。随后,她又跑入房中,开心扯出几页薄软的纸张。 虎峰和楚离隐在暗处,奇怪地看她忙来忙去。楚离:“这个女人,真让人看不懂!”虎峰狭长的脸上一脸正气:“王爷的女人,要你看懂做什么?”楚离瞪了虎峰一眼:“虎峰,不扮正义、不扮酷你会死吗?”“会。”楚离气得胸闷,只能跟流云一样翻了个白眼。 刚刚感慨虎峰没人性,忽然楚离发现流云冲着空中伸手:“喂!折子火!给我折子火!” 楚离张大了嘴,点点虎峰:“你说,她在冲谁要东西?”虎峰面色凝重:“不知道……难道还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流云已经不耐烦,大吼:“虎峰,楚离!给我出来!我要折子火!”扑通!虎峰楚离二人从暗中跌出,面面相觑:“你刚刚那是在叫我们?!这,这是第二次在她面前跌倒了吧,这个女人,我们好歹也是皇城影卫好不好,就这么对我们吆五喝六的……” 还来不及发作,流云已经窜到二人跟前,一只素白的手掌直勾勾伸到跟前:“折、子、火!” 虎峰和楚离:“……” 曲径通幽,露出水面上一座秀美的亭子。夜已黑透,水面的凉风习习而来,偶有荷花状的宫灯随水飘来,倒影摇红。亭子里,丝竹声细细,丽姬慢启朱唇,轻歌曼唱。 一曲已毕,太子与燕王齐齐鼓掌。太子更是高声喝彩:“素来听闻四弟金屋藏娇,丽姬夫人色艺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燕王轻笑:“谁不知道太子爷阅尽天下美色,丽姬得未来储君一言赞美,足以自傲了,哈哈!” 丽姬莞尔一笑,缓缓起身,身子柔弱,在风中犹如娇花,敛裙下拜:“得太子爷、王爷谬赞,丽姬荣幸之至!夜间风寒,丽姬尚体弱,求罪告退。” 燕王忙起身搀扶,眼中都是关怀:“是本王疏忽了,夫人受累……” 丽姬低低俯身,将胸部蹭上燕王的臂膀,语音软腻,低低送到燕王耳边:“那王爷,什么时候来奴婢屋里……” 燕王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将丽姬扶起不让她继续下拜:“奶娘,丽姬夫人累了,送她回房。” 侍立的奶娘应声而上,将丽姬扶下。 太子眼眸幽暗,追逐着丽姬款摆的腰身,缓缓饮下杯中酒。燕王将他神情尽收眼底,淡笑:“大哥,怎么?” 太子收回目光,眉尖轻佻的桃色一闪而过:“四弟好眼光,这般人才,进宫也是绝色!” 燕王不动声色:“宫,和这王府,又有什么区别?”太子眼中猛然闪出慑人的光芒,紧紧盯着燕王。燕王神定气闲,把玩着手里的酒盅。太子慢慢收回目光,忽然邪邪一笑:“好!说得好!宫和府,本来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大,一个小而已,哈哈,哈哈哈!我等兄弟当中,果然还是四弟最聪明,早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燕王但笑不语,悠然饮下杯中酒液。太子意态轻狂地大笑了一阵,忽然俯身揽住燕王肩头,脸带红晕,似醉非醉:“四弟说得好,既然丽姬不是那宫里的人,让给我,可好?” 燕王的手极其稳定,缓缓放下酒盅,侧脸注视太子:“大哥若果真想要,便拿去!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何况你我王室中人,这道理比寻常人家更明了万分!” “好!说得好!哈哈哈!我等王室中人,王室中人啊!哈哈哈!好一个王室中人!本王醉了,回府,不,回宫,回太子东宫,哈哈!哈哈哈!” 太子大笑,拍着燕王的肩膀站起,身子一个趔趄,身边却早有一个身材纤细的影子闪出将他架住。太子低头,邪邪一笑,忽然低头吻住那人,鼻息粗重,右手狠狠地在对方胸前揉搓。对方倒退一步,被太子按在亭子廊柱上婉转啃咬,口中传出隐约的呼痛声。 燕王神色平静,只管又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 太子吻得片刻,终于抬头,带着一脸亢奋的潮红,将那人扯出转向燕王:“差点忘了,老四!大哥不是来占你的美人的,反而是来给你送美人的,哈哈!怎么样,莺儿,这是我娘,当今皇后身边一等一能干的美人儿,你可要善待她!” 亭角灯笼斜挑,映出那男装丽人的容色,果然浓艳富丽,意态妩媚。独站灯下似笑非笑,唇色因方才一番亲热越显光滑鲜润,分外诱人,犹如一颗水蜜桃,比起丽姬的清丽,是另一番惊心动魄。 太子凝视着莺儿,酒意上涌,呼吸又见粗重,忽然哑声笑道:“罢了,罢了,老四,我舍不得给你了,大哥改日再送你另一个美人,可好?” 燕王赞赏地注视莺儿,闻言点头:“莺儿姑娘国色天香,换了本王也舍不得,哈哈,大哥,你既认我这四弟,就不要和我客气,快领了莺儿姑娘回去吧!” 太子哈哈大笑,忽然一把甩开莺儿的手,喷着酒气瞪视燕王:“胡说!送出的礼,泼出的水,哪有拿回去的道理!走!莺儿,你今天开始,就,就是燕王府的人了!来人呐,送我回府,不,回宫,回我太子爷的东宫!哈哈哈!” 燕王起身:“大哥,我看你多了几杯酒,莫如今天便在这里歇下了吧!” 太子被两名仆从搀住,走向亭外小桥,不耐地连连挥手:“没事,我,没事!走,回宫,回东宫!” 燕王还要说什么,忽觉额角一亮,转头一看,一盏灯笼竟自浮在空中,渐渐越升越高,直如漆黑天幕镶嵌的一颗硕大明珠。 燕王色变,喃喃自语:“灯?灯笼怎么会飞?!是了,流云,一定是流云!” 桥上,太子也陡然立住了脚,注视着天空中的灯笼,双目炯炯,又哪有半分醉态?! 莺儿远远看着这王室中的两名男子,缓缓退后一步,将自己隐身在亭内阴影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石桌上,燕王握过的酒盅悄然碎裂成粉末,被夜晚的秋风一打,疏忽无踪。 第十节 朝堂 莺儿已换回女装,缓缓回身,艳光四射,顿时身边侍奉的丫鬟几乎睁不开眼睛:“哎呀!莺儿姑娘不愧是皇后身边的红人,这等人才,真是让奴婢们羡慕!” 莺儿沉静一笑,手里早捏了一粒明珠,塞入说话的大丫鬟手中:“姐姐在王府里当差多日,有事还请多多提携小妹!” 大丫鬟喜滋滋地将明珠推了推:“这,怎么好意思?” 莺儿笑吟吟地推回去,那丫鬟挣了几下,也便默默接着了:“妹妹还有事相求姐姐,这府里有位叫流云的姑娘,是皇上赏下来的,姐姐可知道么?” 丫鬟点点头,用手绢将明珠裹起塞入腋下衣襟内:“这个自是知道的,流云姑娘是个怪人,有时候看起来脾气很好,有时候却又凶得很,前日有两个小丫头多嘴,在她跟前提起丽姬夫人,便被虎峰楚离两位护卫处罚了!” 莺儿手绢掩口,轻笑:“哦,女儿家争宠,这倒也罢了,那两个婢子确是不懂事,该罚!此等事若在宫中,怕是命也留不住!” 丫鬟打了个寒战:“宫里规矩这么大么?罢了……对了,我等下人,都不怎么喜欢这位流云姑娘,爷天天和她同在书房里嘀嘀咕咕的,也不晓得暗地里得了爷多少好处,偏偏她手紧,从来也不见她赏赐我们一吊半两银钱!” 说着,摸了摸自己腋下,笑了。 莺儿若有所思:“天天和爷一处在书房里嘀咕?” 流云此时正和燕王在书房里大眼瞪小眼:“不就是利用热空气对流原理让灯笼飞上天嘛,一点也不稀奇,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燕王:“什么热空气,什么原理,你的话怎么本王听不懂?” 流云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说,空气受热往上跑,所以……” 燕王打断她,幽深的眸子里急怒交加:“你不需向本王解释这些,你,你为何要在太子过府的时候做出这盏,这盏孔明灯?!这乱七八糟的什么鬼名字?!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灯送入高空,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流云还未回答,她怀里的白猫已不满地“喵”了一声,流云抚摸着白猫,笑了笑:“王爷是不是觉得奴婢的一举一动都是大有深意,甚至关乎国家命脉呢?” 燕王一怔,平静下来,背手缓缓在房中踱了几步,失笑:“正是!我竟慌乱至此……只是一盏灯笼罢了,无非显得你是格外灵巧聪慧,应当没有人会注意到你胸中韬略……” 燕王对上流云促狭的双眼,语音戛然而止。 流云的眼睛和猫的眼睛一样,带着三分讥诮:“正是呢,王爷早说过,一个小小女子,无能左右天下!” 燕王怔了怔,失笑:“我倒不知,你是这等计较之人!” 流云翻白眼:“记性好,没办法!” 流云回到自己的小院,立刻扑向自己的床铺,很没形象地踢鞋躺下。这是一座紫檀木雕就的精美木床,周遭用粉色帘幕围起。她的贴身侍婢香奴上前,轻笑着:“姑娘起来,先脱了大衣服,换了小衫再睡吧。” 门口传来轻笑:“还是先别脱大衣服了,小衫见客岂不有失体面!” 流云一骨碌起来:“谁来了?” 来人已笑着走到门前,轻叩了叩房门:“流云妹妹,我是莺儿,我们在宫里也曾见过的!妹妹那时在柳贵妃柳娘娘跟前当差,我的主子是皇后娘娘!” 流云起身,香奴忙乱地替她将鬓发整好:“原来是莺儿姐姐,快请进!” 莺儿跨步进屋,眼波流转,早将屋内陈设尽收眼底。这屋内家具俱是紫檀,墙角香炉吐香,花瓶内竖着采来的几支木槿花。窗前梳妆台,只有几盒胭脂水粉,别无它物。 床帏之中,垂下粉红、粉绿数只香囊,又有紫金钩自两边床头垂下,将粉色缎面的帷帐向两边挽起。床头正中垂下八宝金缀的一巴掌大小鸳鸯戏水纹祈福绣品,将一张半新不旧的床妆点得颇为齐整。 床边一个齐人高的小屏风,双面绣的缠枝纹,上搭几件衣服,也是颜色清淡,半新不旧。描金黑漆的衣柜用钿罗镶拼出鸳鸯戏水的图形,擦拭得十分干净。衣柜侧立梨花木朱红漆三角脸盆架,上头一只扁扁金盆,搭了块月白色缀流苏的帕子。 莺儿细细瞧了,转脸看屋子的主人,就见流云着月白云纹暗金撒花的修身长袄,脂粉不施,头上只簪了一朵粉色月季,笑吟吟地迎上来福了一福:“莺儿姐姐好!流云有礼了!” 莺儿轻轻挽住流云的手,粉面含春,说不出的亲热。她着一件藕荷色镶滚金边的绸质夹长袍,乳黄色百褶裙覆上脚面,露出纤细的绣鞋足尖,两朵朱红绣球颤巍巍随步伐抖动。 莺儿将左手自袖筒里伸出,却是严严实实包了一手帕的物件,塞入流云手中:“以前在宫中,便觉得云妹妹打扮简淡了些,今日一见竟还不如宫里,说话妹妹都要嫁为人妇了,再做这样的打扮,岂不让人笑话我们宫里出来的人都没个体己钱!这些首饰是莺儿主母赏下的,今儿转赠妹妹,待妹妹圆房之日,定能为妹妹增添光彩!” 流云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微微吃惊:“莺儿姐姐这么客气,可是折杀小婢了,既是皇后娘娘赏的,莺儿姑娘再转赠我,岂不白费了娘娘的心意,快收回去!” 莺儿胳膊纤细,却硬实如铁,流云推了一把,竟纹丝不动,再看莺儿仍是笑容满面:“皇后娘娘是掌管禁宫的,妹妹是宫里出来的人,自然如皇后娘娘的女儿一般。女儿出嫁,娘家哪有不备陪嫁的。” 莺儿的语气,多了斩钉截铁。流云一怔,缓缓松开手。莺儿笑得更甜蜜了,顺手拉着流云走到床边坐下,手帕包紧紧按进了流云的掌心:“来,妹妹,我们许久不见,亲近亲近,说说体己话!” 流云打起精神,向一旁的香奴笑着使了个眼色:“是呢,好久没与姐姐亲热了,香奴,还不快去给我们姐妹俩泡壶香茶,要最好的茉莉银针哦!” 香奴微微一福,走出门去。 莺儿笑着看香奴离开,再回视流云,笑容已从眼睛里退了出来:“流云妹妹,莺儿此来,是奉了皇后的令!” 流云笑眯眯地站起福了一福:“是了,姐姐有何吩咐,流云听着呢。” 莺儿见她如此,倒是怔了一怔:“呵呵,你倒不是不识抬举的奴才!不枉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惦记你一回!” 流云眨眼:“贵妃娘娘也惦记着我?” 莺儿哂笑:“你装的什么糊涂?贵妃娘娘是太子爷的表姐,皇后是太子爷的亲娘,他们自然是一路的,和这里的爷……”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不是一回事。我们做下人的,总该懂得适时替主子分忧,千万别以为自己攀了高枝,便忘了根本,要不,你便再也没有‘娘家人’替你出头,到时死也是个冤死鬼,你懂了么?” 莺儿面露高傲,直接用鼻孔“看”的流云。流云眼睛滴溜乱转,忽然笑着点头:“姐姐教诲得是!奴婢愚钝,许多事还需姐姐提点!就比如说……” 莺儿玩弄着床头垂下的绣品,似笑非笑:“比如什么?” 流云:“方才姐姐说,这里的爷和太子爷不是一路,那这朝堂之上,是否还有好几路呢?” 莺儿起身,缓步踱到窗前,顺手拿起了梳妆台上的一盒水粉:“这个自然!你这丫头能问到这里,证明是开窍了!这朝堂之上,根基最稳的自然是咱们太子爷这一路,别忘了,柳贵妃可是百世一出武丞相的女儿,以前的军队都是由柳家调派的,军中老人甚多,武丞相春秋鼎盛,威信不减当年。再有,便是烈王一路,仗着有宫里的老祖宗撑腰,半年前在边关又颇立了些战功,所以拿到了执掌调遣禁军营的虎符,风头也不小。至于你府里的这位……” 莺儿哂笑,放下水粉,从腰间取出更大的一个手帕包,往梳妆台上一扔,哐的一响:“他的母妃虽然美貌,偏偏不善奉承人,在宫里不懂为人处世,不是个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也就是万岁爷十年前就撇了她,否则,她这条命也不知道丢了多少回了!他自己倒是少年英俊,聪慧能干,只可惜,母妃弱势,外戚无靠,哼哼!立些功劳,也远不如烈王,所以也拿不住军队,算是皇上三位皇子中最没前景的一个了!” 流云的眼睛眨呀眨:“如此说来,为何皇后娘娘要派莺儿姐姐这么精明强干的人来这府里当差呢?” 莺儿瞥了流云一眼,净是不屑,顾自打开了手帕包,顿时宝光耀眼:“你以为烈王那边便没有我们的人么?少自作聪明了。这些首饰钗环什么的,都是皇后娘娘赏你的,千万别堕了皇家的面子。你若是做得好,以后这样的赏赐多得是!” 流云看着那些首饰,十分喜爱的样子:“哦……但不知皇后娘娘要我做什么?” 莺儿笑得得意:“很简单,燕王做了什么,想做什么,事无巨细都报上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流云点点头:“姐姐吩咐的事,妹妹理会得!不过姐姐为何自己不打探呢?姐姐现在不也在这个府里了吗?” 莺儿将手帕抽回,剜了流云一眼:“说你蠢,你就是蠢!我是太子爷直接带来的人,若想取信燕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不同,燕王不是天天将你带进书房么?看起来很是迷恋你呀,小美人!” 说毕,莺儿行向门口:“好了,说了这会子话,我也有点乏了,今儿先这么着……” 沙沙沙,门外却淅淅沥沥飘落下阵阵秋雨来,打在树叶上,透着凄凉清冷。 莺儿不悦地皱起眉头,跺了一脚:“都怪你这贱婢,东问西问,现在好了,将我阻在这里!” 流云轻笑:“那就请莺儿姐姐多坐一会儿,妹妹还有话没问完呢!我那丫鬟也该回来了,姐姐就喝口茶再走。” 莺儿不情愿地:“你这里没伞吗?” 流云:“便是有伞,姐姐舍得在湿地里走,弄污脚上的绣鞋么?” 莺儿垂首看一眼足尖颤巍巍的绣球,露出惋惜的神色:“正是呢,这可是太子爷亲赏我的……”流云装作听不懂,顾自张罗着拉出凳子请莺儿坐:“姐姐坐这边!姐姐,流云愚钝,怎么当今皇上只得这三个儿子呢?” 莺儿大喇喇在椅子上坐下,冷笑:“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这些事也不晓得?!当今圣上原不是太子,是太子的小弟!” 流云吃惊,适时递上一碟糕点:“哦……姐姐教诲得是,妹妹竟白活了这么大,还在宫里呆了这么久,竟连这些皇家秘辛统统不知。” 莺儿用两指掂起一块糕点,皱着眉头观察了半天,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这也不怪你,宫里平日也不敢说这些。” 流云闪着长睫毛:“那原来的太子怎样了?” 莺儿停下了咀嚼,眼中中有了悠然神往之意:“那年上元灯节,太子随当年的皇帝去边关镇守,而当今圣上却在灯节上巧遇了太子妃。二人不知对方真实身份,又都是年轻人,相识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你侬我侬地相爱至深。” 流云张大了嘴:“啊……这,怎么办?难道离婚?!” 莺儿回过神来:“什么离婚?哪来的怪词?!这事闹出来,自然太子是不肯罢休的,当今圣上那时又几乎还是个孩子,不懂如何面对,竟顾自跑到深山里准备当和尚。而那当口,偏巧边关吃紧,当年的皇帝御驾亲征,竟被羽箭所伤,一命呜呼了,一时朝堂动荡,天下不安。” 流云摆手:“等会等会,难道当年的皇帝也只有两个儿子么?!” 莺儿吃惊地看着流云,半晌方嗤笑道:“你莫非不是天都国的人?!当年的皇帝是天都国的开国皇帝,南征北战,损失了许多的家族精英,包括三个儿子——能留下两个已经不错了!” 流云吐了吐舌头:“呃,不用管我,继续,继续!” 莺儿白她一眼:“这之后太子震怒,不管边关安危,非要把幼弟找回来和自己当面对质。一时间大臣们纷纷死谏,要太子先以大局为重,稳定边关才是第一要务。岂知竟是失心疯一般连斩了七位向他进言的大臣……是为日后天都国史书中的天都七君子!” 流云眯眼摇头,声不可闻:“唉,愚忠害死人哪……” 莺儿继续:“就在大家以为天都无救之时,太后她老祖宗站了出来,以先皇家法,怒责太子,废除太子武功,并将太子逐出了朝堂,迎回当今圣上,立为皇帝,是为天都国英宗!” 莺儿说到此处,目光闪动,显然陷入了追思。 一时间,只听得窗外雨水潺潺,嘈嘈切切。 屋内二女正在感怀,忽然一个粗哑的仆妇嗓音响起:“流云姑娘,奴婢为您送吃的来了!” 第十一节 毒 珠串镶宝的七彩霞披缓缓披上了女子娇柔的腰身。淑妃一边珍爱地端详着自己在镜中的面庞,一边伸手让宫人们扶住。宫装宽阔的广袖遮住玉指葱葱,小指上一枚嵌满细小蓝宝石的甲套,微微转动,便反射出诱人的一抹流光。 “淑妃娘娘龙恩永固,万岁爷赏下来的这些物事,真真的美死了!”淑妃的侍婢一边替她整理服饰妆容,一边啧啧称叹。 淑妃轻笑:“龙恩永固?呵呵,妾身可不敢以此自居……倒不如说,是太后娘娘的恩典。来呀,摆驾景福宫!” 秋草渐黄,秋雨绵长。马匹奔腾之处,水滴与落叶齐齐翻飞如蝶。“烈”字旗在雨中猎猎作响,舒卷如云,竟是丝毫不湿。 烈王甲胄遍体,铿锵作响。雨水顺冠而下,一双眸子比铁甲温度更低。灰衣中年人驱马跟在烈王身侧,嘴唇蠕动,细细地说着什么。语毕,烈王长眉一轩:“我这位大哥,还真是不干正事!不过老四竟也便接了他送的美人……哼哼,若不是真爱美色,就是故意在示敌以弱!这两处你们都需小心盯着,万不可疏漏一方!” 灰衣人点头:“属下理会得!” 烈王拍马冲上山崖,一望之下,只觉层林尽染,天地广阔。他不由豪气顿生,手中马鞭一挥,数头苍鹰逆雨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雾气缭绕,温泉水滑。水声潺潺中,粉色、红色、橙色花瓣片片滑入池中,空气里弥漫开淡淡香气。 几声媚笑转来,水面泼剌剌一响,又迅即沉寂。半晌,水面翻腾起一片水花,一男一女肢体纠缠,大笑着仰面冲出:“哈哈哈!你这浪蹄子!还不向太子爷求饶?!” 女子娇喘:“太子爷太坏了!几乎要了奴婢的命去!” 太子如墨的长发拖在脑后,一张脸直如冠玉一般,桃花眼满目春情,胸口坚实的肌肉更是引人遐思:“你这小妖精,狐媚妖道的还敢调笑本太子爷?!看太子爷如何收妖降魔!” 二人又自纠缠了一回,方气喘吁吁地分开。池畔帘幕缓缓拉开,雾气渐散。明亮的光线射入,可见女子无力地跌坐在池畔,自有女婢上前替她整发穿衣。 太子背光而立,两名小奴上前替他着衣。另有侍婢捧着一叠锦帕入内,一块一块地交叠使用,吸去长发上的水分。 女子贪恋地望着太子的背影,那躯体精干修长,每一块肌肉似乎都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女子悄悄舔了一下红唇,语音娇媚:“太子爷……” 太子缓缓转身,女子怔住。他着装已毕,唯有长发尚自飘散,一缕发丝垂落面颊,更添俊逸,然而他的眼神已没有温度:“来人,这位新来的美人辛苦了,多赠些银两,送她出宫吧!” 女子脸色煞白:“出,出宫?!为何?!” 太子已甩袖走出房门:“因为你甚无趣!” 抛开女子突然爆发的恸哭,太子走到室外,秋季疏朗的空气涌入肺部,令人精神一振。太子懒懒抬头,嘴边挑起一丝邪笑。 “无趣,是啊……无趣!不知做出那盏飞灯的女子,会不会更有趣一些呢?” 他幽深的眼中,流转过一缕欲焰。 窗外雨滴绵长,院子里青苔遍布的石板上,细流轻淌。屋檐下,风铃被风雨吹得叮铃作响,似要携风归去。 流云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妇人:四十许人,面容普通。发髻梳理得一丝不乱,手里托着一个食盒,描金朱漆面,光可鉴人。青衣夹袄,外罩藏青银丝马甲,腰间一条青色腰带,一双绒面青布鞋——标准的仆妇打扮。 流云的眼睛滴溜乱转:“有劳妈妈了,不过妈妈是哪房的?我年轻糊涂了,似乎没见过妈妈……我房里的丫头呢?她沏茶到这会子了还没端上来,倒把妈妈指使来了,岂不是罪过!” 莺儿俏立窗前,手指拨弄着花瓶里的木槿花,眼睛落在仆妇的鞋上,一语不发。 仆妇微微福了一福:“姑娘刚来几日,哪里认得这王府上下的所有人呢?” 流云顺着莺儿的眼神往仆妇脚上瞧,笑了:“或许我认不得所有人,不过,或许我该认得妈妈这位武林高手!” 仆妇脸色微变,强笑:“姑娘说笑了,奴婢哪是什么武林高手……”流云摇摇手指,截断她的话:“不是?那偌大的雨泼啦啦地下着,怎么妈妈的鞋竟一些儿不湿呢?还有,这食盒,我似在爷的房里见过,当时是丽姬夫人的奶娘拿着的……对了,您的伞在哪里?” 仆妇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喉咙间猛然发出嘶吼,手里食盒破裂,一道寒光泄露,直奔着流云面门劈下! 当的一声,一朵木槿伴随着血花在仆妇腕间绽放,短刃落地,仆妇惊异地看向一旁行若无事的莺儿,后者掌中一枝木槿,正吐露芳华。 仆妇愕然:“摘花飞叶也可伤人……我竟不知,王府何时来了这样的高手……” 莺儿款摆腰肢,缓缓上前,倏忽出指如飞,定住了仆妇胸前几道大穴,方冷笑道:“皇家行事,难道还要你这等粗仆恩准么?!待我看看到底是谁,吃了泼天的胆子,敢来王府搅事!” 嘶啦一声,仆妇面皮被剥下一层,因莺儿刻意用力,耳边皮肤破裂,冒出一股鲜血,将一张原本慈眉善目的脸衬得十分狰狞。 流云看着她,一叹:“果然是你,奶娘。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老妇喘息了几口,蓦然破口大骂:“都是你,你这个贱婢、宫奴!若不是你这个女人忽然来了,丽姬儿早就被王爷扶正做王妃了!至少也挣上个侧妃的名分!” 流云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如果不是我来了……慢着!”流云看着老妇,忽然觉得凉气从足尖升起:“难不成,小郡主是你们自己害死的?!” 老妇悲愤地喘了几口,眼神中出现一种疯狂的神态:“哈哈哈!哈哈!是,是我做的!和我的丽姬儿没关系,只因丽姬儿喜爱王爷,我便粉身碎骨也要如了她的愿!是老身的错,老身下地狱去,不干丽姬儿的事!哈哈哈,所有老身一力承担!” 莺儿看着对方占满血迹的脸,只觉万分狞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这老妇,真是疯了!” 流云看着状若癫狂的老妇,沉思片刻,忽然问:“燕王爷,他爱你的主子吗?” 老妇连同莺儿都愣怔了一下:“爱?什么爱?” 流云抬眼望向窗外,雨已渐渐停了,空气中流动着薄凉:“爱,就是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在意对方,互相尊重,照顾对方,体贴对方感受,永远不勉强对方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不对对方说谎,不利用对方,到了任何困境也不放手,互相支持,一起向前走,哪怕一方身死,也想保得另一方周全……” 老妇冷笑:“哼哼,你是在说梦话吧?我活了?浯笏晔??惶??奘??游?陌?凶优琢诵悦??挠心凶右餐?拥模慷际浅招呐?痈盒暮海 ?p>  流云轻笑,眼神说不出的萧索:“是啊,你们这个时代的女子,原不懂得什么是男女间互敬互爱……” 莺儿听着流云的叹息,眼前陡然掠过太子的容颜,心底说不出的烦躁,手下使劲推了老妇一把:“少罗嗦,走!跟我去个好地方,我要好好审审你!” 老妇陡然转过头来,狠狠盯了她一眼,哈哈大笑:“你这女娃儿,声音听着发颤,莫不是已经遇着了那能要你性命的情郎?哈哈,哈哈哈,如此老妇恭喜你了!” 声如夜枭,令人不寒而栗。 莺儿眼中猛然透出一丝狠毒,手指如剑,朝老妇的太阳穴疾点而去:“你这个死老太婆!” 当的一声,却是流云手疾,用老妇丢弃的食盒将莺儿手指挡下:“姐姐不可孟浪!她这是激你杀她,何必做了她的刀?” 莺儿冷笑,甩指,恶狠狠地盯着老妇:“你且得意!我自有法子收拾你!” 老妇见计不成,忽然纵声大笑:“一切事都是老身做的,与丽姬夫人无干!”迅疾地低头咬向衣领。 又是当的一声,流云手里的食盒重重敲在她的头上,老妇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奶娘,这可对不住了!是想服毒自杀么?流云刚在这屋里住没几日,可不想有人死在这里,怪不吉利的!再说……” 流云伸手一把扯破老妇的衣领,一粒乌黑的药丸掉出,流云接住,嗅了嗅,一股刺鼻的味道激得她皱起眉:“你们这个时代,能炼得出什么高品质的毒药!就算你服毒了,我自会给你扣喉、洗胃、灌肠……直到把你折腾活为止!总之你是死不到我这里!” 老妇听她讲出一串听不懂的名词,只觉比那毒药还恐怖几分:“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流云笑眯眯地把老妇往莺儿怀里一推:“那,人已擒住了,审问的事,就劳烦莺儿姐姐咯!” 莺儿看着流云,半晌:“你是个怪人!” 流云摊摊手:“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夜凉如水。 流云走出房门,白猫轻巧地从廊柱后绕出,矜持而柔顺地“喵”了一声,轻轻绕过流云脚边。流云俯下身将它抱起,点点它粉嫩的鼻子:“小爱,这个时空里,我最爱的就是你,你知道吗?” 猫咪小爱眨了眨冰蓝的眸子,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手指。 “小爱,无论是宫里还是这里,都只有一群为男人发疯的女人,就好像男人是她们的毒品,这毒瘾更大到一日不吸就要闹上几回……好闷啊!你说,我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时代去呢?”流云幽幽长叹。 月色清透,洒在少女如花的面庞上,似真似幻。 第十二节 心中的人 淑妃环佩叮当,行动如风拂柳,身后一群宫婢环侍,驻足于景福宫外。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报进宫去:“淑妃娘娘到!” 宫内的佳人缓缓转过头来,正是柳贵妃。她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茶经》,揉了揉眉尖:“有请!” 淑妃的笑声充斥了整座景福宫:“呵呵,姐姐好!妹妹这厢有礼了!姐姐看的什么书?可愿给妹妹指教几分?” 柳贵妃摆弄着《茶经》,打开又合上:“妹妹是极聪慧的人,哪需姐姐提点。” 淑妃嘻嘻一笑,慢抬双眼,看着景福宫内摆设以及一众宫人。 淑妃缓缓走动,啧啧称叹:“这景福宫厅堂华美,装饰典雅,果然是宫中一处极好的地方……嗯,这里当差的人也是极懂事的,姐姐只管在这里好好住着,替妹妹照管着些!”说毕,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柳贵妃脸色骤变:“妹妹说笑便说笑,怎么当着主人的面便想入主景福宫了么?是否太僭越了些?!流云,送客!流……”忽然醒悟,立时停了口。 淑妃却听得真,越发哂笑起来:“呵呵!姐姐这般聪明的人,果然连调教出来的侍婢也是极聪明的,竟不肯留在这宫里帮衬主子,自己奔了个出路攀上了年轻英俊的王爷,便把主子舍下了,哈哈,哈哈哈!” 柳贵妃脸色一端,口气多了淡然:“妹妹说得是,想来妹妹身边的人都是极妥帖的,每个人都是妹妹的心腹之士,竟可为妹妹舍命呢!就比如那个银红……” 淑妃脸色变幻:“银红?银红怎么啦?!你,你什么意思?” 柳贵妃端起茶盅,用茶碗盖撇开了浮沫:“妹妹,你贵为淑妃,该懂得礼数,好歹姐姐也痴长你几岁,贵妃品级又在淑妃品级之上,妹妹该怎么称呼姐姐呢?那个‘你’字,是该淑妃说出口的么?” 淑妃拂袖而起:“倒是劳烦姐姐教训了,银红是我自家陪嫁进来的丫头,不用姐姐替我操心!告辞!” “不送!” 望着淑妃远去的背影,柳贵妃凝望天际,轻叹了一声:“流云,我放你出宫去,是对,还是错呢?” 淑妃回到自己房内,猛然转身,怒视身周的众婢女:“银红,银红那贱婢哪里去了?!” 周围几个婢女齐齐躬身:“回娘娘的话,银红姑娘说,她今日头晕,在房里歇息呢。” 淑妃一声冷笑:“好个宫奴!竟要我这主子上她房里见她不成?!把她带了来!” 早有太监去传,少顷,便见一个身材袅娜的宫女急匆匆步入房中,在莲花纹的地毯上直身一跪,唇角微微上弯:“娘娘,银红来了,娘娘有何吩咐?” 从银红一走进屋内,淑妃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此刻轻轻吐了口气:“呼!竟是我疏忽了……这等修眉俊眼,可不是个小妖精么!” 银红身子一抖:“娘娘您说什么?奴婢不懂……” 淑妃起身,围着银红缓缓踱步绕圈,银红的身子越伏越低,最后几乎跪爬在地。淑妃伸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猛地一瞪眼,眼中似要滴出血来:“是皇上最爱的龙涎香!” 银红体若筛糠:“淑妃娘娘饶命!银红,银红再也不敢了!念在银红侍奉您多年的份儿上,饶了银红这一回吧!!” 淑妃切齿冷笑:“饶了这一回?!你以为还有几回?!来呀,给我拖出去乱棒打死!” 银红被两名太监架住,一时她也急了,大声道:“娘娘!奴婢也是万岁爷宠幸过的人,若是万岁爷忽然想起奴婢,招我前去服侍,娘娘您却交不出人来,却又怎么着?!” 淑妃轻轻抄起茶几上一柄金丝缠把,做成龙凤纹的小剪刀,轻笑着走向银红。银红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血色离开了嘴唇:“娘娘,娘娘您要做什么?!” 淑妃:“银红,枉你服侍我这么多年,竟不知道我生平最恨别人威胁我么?!这样不懂事的奴婢,我留你何用?” 银红额头渗汗,看着淑妃手里闪着寒光的剪子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终于受不住,大喊一声,闭上了眼使劲别过头。 淑妃讥诮的笑声响起,如美玉般明净的手越过了银红的面颊,扯下她鬓边一缕长发,嚓的轻响,发丝轻轻飘落。 淑妃:“哈哈哈……这会子知道害怕了?!之前是不是只顾得意了呢?!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啧啧啧,哪还有半分美人的模样!” 银红脸色灰败,脸上涕泪纵横,发丝凌乱,身下蓦然蔓延开一股熏鼻的味道——她竟吓得尿了。 淑妃将她的长发挽在手中,只觉心情大好,冲两名太监摆摆手:“罢了,暂时不处置她,让她屏风后看一出好戏!” 盯了一眼脚下的毯子,淑妃拂袖走开:“将毯子撤了!那个贱婢碰过的东西,统统收拾出来,一把火烧个干净!” 呜!长长的号角伸向天空,低沉的鸣叫似要撼动魂魄。扑拉拉!各色旌旗招展,其中一幅长达两丈,蓝底波浪纹,绣着大大的黄色“澜珊”字样,引领着一众异域装扮的男男女女迈进皇宫正门。 为首一人高挺俊美,蓝眼高鼻,头发微微卷曲,正是沐梭沙。他身后一众男女侍从,各自捧了一个巨型的盘子,上面堆满金银珠宝,阳光下灼灼放光,十分引人。 又有一支六人小乐队,手中乐器奏鸣,且不断在沐梭沙前进的路径上洒下花瓣。 一片欢腾中,沐梭沙终于进得殿中,只见满朝文武均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严肃拘谨。 沐梭沙笑着将手指树在唇边,提示身后众人安静。他自己上前一步,冲着殿上那个着五爪金龙袍,头戴冠冕,十分威严的男子屈膝跪下:“澜珊国王子沐梭沙拜见天都国皇帝!祝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身后众人应声同时跪倒,同样口称万岁。 皇帝看着殿下众人,微微点头:“沐梭沙王子远道而来,舟船劳顿,平身赐座吧!” 有太监上前布凳让沐梭沙坐下。 皇帝瞥了瞥沐梭沙一众人带来的礼品,捋须:“澜珊国的国君有心了,这些奇珍异宝,无一不是世间珍品,天都国与澜珊国尚未正式建交,倒是有些受之有愧了!” 沐梭沙一笑,目光明亮:“皇帝陛下,沐梭沙此来天都,除代表澜珊国与天都国交好之外,还有事相求!” 皇帝颔首:“王子果然是位爽快人,有何见教,不妨说来一听!” 沐梭沙:“我要在天都国找到一个自己极中意的女子,来做我的终身伴侣!” 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微带讥笑的议论声,有大臣故意放大音量:“果然是蛮荒来人,这等话语竟可脱口而出!”“正是,真真的笑人!” 沐梭沙湛蓝的眼睛向四周一转,眼神中带有不解:“这是人生大事,有什么可扭捏的?!莫非诸位议论我的大臣们,都不成亲,也不想让自家孩子拥有这样的人生至乐么?” 皇帝在座上,身子竟是震了震:“……你,也算王室中人,对自己的婚事,倒是这般洒脱么?” 沐梭沙:“我国有一个智人,说过一句话:人生犹如漫长而不可复追的旅行,选对伴侣,这一路才不孤独。但如若伴侣太多,便不是幸事,是祸事了!所以,沐梭沙一生,只求心中最爱最疼惜的那一人!” 皇帝听到此言,沉吟半晌,方淡淡道:“罢了,一个异族王子,竟给朕上了一课!那么,不知王子为何选定天都国来寻你的意中人呢?” 沐梭沙一笑,从袖管里抽出一张薄薄的黄绫纸:“只因我国的巫王,算定我的新娘在天都国,生辰八字尽在此处,请陛下恩准照此生辰寻找我的新娘!” 皇帝示意内侍接下黄绫纸:“好!朕准王子所求!明日起,便在皇城布下皇榜,公布沐梭沙王子所寻女子的生辰八字,凡符合条件者,带入皇宫,由皇后陪同沐梭沙王子进行挑选。”思索片刻,又补充:“凡沐梭沙王子选中之女,无论身份、来历,均可加封为天都国公主!” 淑妃房中,一缕檀香绕鼻而走。地毯已经撤换,房内除了香味再无其他。一盆火炭将房中温度提升,淑妃已换小衫,轻薄质地,微微透出胸前水红绫罗裹胸。 淑妃缓缓踱到美人榻前坐下,面前是一张四尺长、两尺宽的一幅绣品,绷在绣架上,鸳鸯戏水图方绣完一半。淑妃接过宫女递来的穿好针、配好色的绣线,轻柔地绣了起来。 方绣了几针,便听门外宣:“皇上驾到!” 淑妃抿了抿长发,在绣品前跪倒:“臣妾惶恐,不知皇上今夜驾到,未曾正装,皇上恕罪!” 皇上厚重的身躯已在门外,肚子则已经进房,笑声爽朗:“哈哈哈!小美人,万岁爷爱的就是你衣衫不整的样子!” 淑妃娇柔:“皇上,您又来调笑人家了,人家不依了!” 皇上大踏步进到屋内,早有侍女将他的斗篷移除:“哎呀,淑妃清减了,朕这几日忙于国事,对爱妃有些疏忽,爱妃没有责怪朕吧?还不快起来!” 淑妃起身,眸间水波荡漾:“皇上,臣妾今日心里不大好受……” 皇帝上前挽住淑妃的手:“怎么啦?有不开心的事,跟朕说说!朕定为爱妃排忧解难!” 淑妃将柔软的身体挨过去,左手自袖筒内取出一卷发丝:“皇上,臣妾也不知自己对属下是不是有不够宽厚的地方,您瞧,这是臣妾的侍婢银红,她不知为何,只留下一卷发丝、一封书信便偷偷出宫去了!” 皇帝听到“银红”二字,身子猛地一震。 “她留下发丝和书信?”淑妃用胸部蹭擦着皇帝的手臂,腻声:“正是呢,皇上您说说,是臣妾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她才要这样离去吗?” 皇帝把在淑妃肩头的手轻轻松开,声音也极轻:“将她的信拿来朕看看……” 第十三节 圆房 碧水之上,亭台如画。一弯新月如钩,淡淡的清辉洒下,亭台楼阁如梦似幻。 香奴提灯笼引着流云,缓缓走上通往亭子的小桥。 亭内,一道修长的人影正自来回踱步。见流云到来,那人立刻快步上前扶住流云。 “本王刚刚听说,昨日有人要害你,没出什么事吧?!” 流云慢抬眼皮,只见平日眉目如画的燕王,竟是满面焦灼之色。流云略怔了怔,嘴上却是习惯性地调笑:“哟,王爷担心奴婢了,呵呵!果真担心,怎么还记得调开众人,让人偷偷地带着奴婢来这里见您呢!” 燕王眉头一皱:“都到什么时候了,还是这般……你这丫头,太让人操心了!” 流云走入亭中,轻笑着玩着裙带:“哎呀呀,看来王爷是真真替奴婢操心了,奴婢受宠若惊呢!” 燕王看着她小巧精致的面颊,忽然一笑,眼中多了暧昧之意:“呵呵,本王若是认了,你当如何?” 流云沉默片刻,脸上戏谑之情渐淡,抬首遥望天边:“王爷知道流云所求。” 燕王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流云眼眸朦胧,语音也低缓:“有个地方,不似这里宫墙高耸,遍地杀机。男人与女人,是要两情相悦方可成亲,若是女方不愿,没有人会将女方当成物品赏赐给陌生人。也没有人,将女性当作了生育工具……” 流云抬首望向天际,碧蓝如洗的天幕上,漫天星斗犹如打翻的一帘碎钻:“……那里的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入得朝堂当官,或做其他一样的工作。那个地方,大家都懂得天上星空辽阔,我们不过生活在星空中的一颗小星星上罢了,直如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因此,没人如此狂傲,自以为执掌得了全天下。虽也有王权、贵族,但他们也懂得天外有天,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人将意志强加于臣民……” 燕王注视着她精巧的侧脸:“你说的话,是梦话吧?或者,你讲的是仙境?” 流云轻笑,指着天上月亮:“那个地方,有人可驾驶飞船,登上月球。听说在月球上回望我等的居所,才是最美丽的……” “够了!”燕王忍耐不住,击打了一下亭中石桌:“你不要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本王便单刀直入吧,你需直接答我:似昨日之事,本王不希望发生第二次!所以要保你性命,最好的方式便是与本王圆房,从此你搬进本王的居所,白日里也与本王同进同出,自然无人敢伤你一根寒毛!你只需答我,愿或不愿?” 流云起身,嘴角抿成直线:“奴婢若是不愿呢?” 燕王注视着她,眼如深潭,冷笑:“本王是尊重你,才问你一声!你既不愿,那么就听着,这是本王的命令!” 燕王站起,长躯笔挺,真如玉树临风:“传令下去,准备三天,三天之后,便是本王与流云姑娘举行婚礼,圆房的日子!” 又复转身看了流云一眼,唇边带起弧度:“本王很期待,看到平日狡计百出的流云身着嫁衣,是何等的美艳动人!” “王爷好大的威风……” 流云面色平淡,身形娇小,宽袍广袖,倚在亭台之上,风一起,衣袂飘飘,竟似要凌空飞去。 燕王怔了一怔,压下怜惜之念,转身离去:“时间不多,都去准备吧!本王等着迎娶这位侧妃呢!” 燕王顾自走向亭外,忽然周遭绿树一阵乱摇,一个纤弱的身体扑了上来,跪倒在燕王脚边呜咽低泣: “王爷!都是奶娘的错,丽姬不知者不罪!望王爷怜惜,王爷不要不理我……呜呜!” 燕王吃惊之余,只见丽姬伏在地上,哀哀痛哭,她本瘦削,此时哭得浑身颤抖,两片肩胛骨在后背隆起,竟似两片刀刃要戳破衣襟一样。 燕王眼底的光线柔化了些许,倾身扶住丽姬:“夫人说哪里话,夫人是本王宠姬,本王怜惜夫人连遭大变,方命人好好侍奉夫人,让夫人好好休养生息,哪有故意冷落之说?” 丽姬如蒙大赦,一边挽住燕王的胳膊,一边抬起精巧的螓首,黛眉如画,秋水碧波:“王爷若真是怜惜丽姬,便多陪陪丽姬,丽姬别无他求!” 燕王眼中掠过一丝不耐,忽然意识到流云在一侧观看,立刻转了最为温和甜蜜的笑容,将丽姬揽入怀中:“好,便依夫人!” 丽姬大喜,身躯都在战抖,全身投入燕王的胸怀,双手自他腋下穿出,紧紧环抱燕王精干的身躯。她的眼睛正好自燕王肩膀上露出,亮如流星,狠狠盯了流云一眼,声音却如此娇腻:“王爷,奴今日一日水米不进,方才王爷原谅奴了,忽觉头晕眼花……” 燕王大笑,将丽姬抱起:“哈哈!丽姬儿还是这般懂分寸,知进退!真真一朵解语花!” 燕王抱着丽姬一路行去,一路调笑不休。但丽姬的眼睛始终不离流云,视线冰冷刺骨。 流云起身,抖了抖衣襟,似乎要抖落那些冰寒的视线:“呼!男男女女都是演技派,佩服啊佩服!” 香奴:“流云姑娘你说的什么?怎么总是让人听不懂呢?” 流云意味深长地一笑:“不懂,是你的福分!” 淑妃跪在地毯上,脸色煞白。 “你是她十多年的主子,怎么竟忘了,银红不识字?” “臣妾,陛下,臣妾……” 皇上摇头:“不必说了!你是朕的母后指给朕的,朕又能拿你怎么办?” 淑妃微微松了口气,方要说什么,就见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 “你过来,到榻上坐下。” 淑妃起身,在软榻上侧了半个身子坐倒,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乞求地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皇帝,微微敞开一丝衣领,水红色的裹胸传递着媚态。 皇帝左手有一只方形的红宝石戒指,此时他缓缓开启红宝石戒面,露出其中一抹绿色粉末,向淑妃精致的秀鼻凑了过去:“来!这香是极好的,闻一闻,如堕温柔乡,会让你忧烦皆忘。” 淑妃身不由己,就着皇帝的手闻了一闻。只片刻,她的眼神便渐朦胧,身子斜斜倚在榻上。 皇帝看着她,眼神中竟是悲悯:“母后让你来监视我,你当我真的什么也不晓得么?银红怎么惹了你,她,她不过眉眼之间,和那人略有相似,才让我动了心……那人,那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淑妃的身体不安地在榻上扭动,脸色潮红,双手不自觉地攀上自己的胸口,衣襟大敞,一大块白玉般的肌肤显露出来,呼吸粗重:“嗯,嗯,好……好……” 淑妃已入幻境,脂粉横斜,忘情所以。房内的温度似乎陡然升高,春光旖旎,唯有立在榻前的皇帝,周身如同环绕着冰雪,清冷一片。 淑妃所睡香榻的后面,竖着一张钿罗镶拼的朱漆屏风,精工细作,是荷叶环绕的锦鲤戏水图。 屏风的后面,有细微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那是一团粽子般捆绑着的银红,嘴里被塞着锦布,在黑暗中双眼大睁,泪流满面。 满室皆春,而又如此荒凉孤寂。 皇帝看着,眼中竟滴下泪来,缓缓撤身走出,自取了斗篷,一步步行进那秋夜中去了。 盯着茶几上那张两指宽的细纸,柳贵妃手里的茶盅当的一响,碰到了下面的碟子:“怎么,这果真是那个沐梭沙王子递来的生辰帖子?” 对面的小太监眉清目秀,眼神十分机灵:“正是!万岁爷已命人张贴皇榜去了,说定要替这位王子找到那位命定的意中人。” 柳贵妃扯下绢子略擦了擦鬓角,挤出一点笑容:“如此,多谢公公提醒了,这里有个荷包,是我无事时自己试着绣的,摸样粗陋,公公收下,权当个玩意儿吧!” 小太监清俊的脸上牵起一丝笑意,接过那个荷包,略掂了掂,确定份量,便轻笑道:“娘娘的手艺,自然是万金不换的。娘娘歇着,杂家改日再来叨扰。” 皇后眯着眼睛,看着柳贵妃:“哦?照妹妹说来,这位澜珊国未来的王妃,竟是应在你婢女流云的身上?!” 柳贵妃点点头:“正是,这生辰八字贴上写得分明,除生辰八字需吻合外,此女还需出生京师,又在三年前有过落水的经历,且在落水后三日方苏醒……这些,真真的纹丝儿不差呀!” 皇后手中抚摸着一柄玉如意,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兹事体大,流云已经入燕王府做了侧妃,但澜珊国又是异国,方才建交,如果处理不当,恐生祸端……” 柳贵妃用绢子印了印额角:“姐姐说得正是,不过妹妹听说,燕王爷似乎和流云尚未圆房,所以,是否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鞭炮齐鸣,鼓乐喧哗。燕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有仆人站在府门外向聚集的一群乞儿大把洒落铜钱,口称:“燕王爷娶侧妃了,各位讨个口彩,恭喜发财啦!” 啪啪啪!众乞儿得了银钱,果然齐齐敲着手中竹竿、破碗踏鞋而歌:“小小儿,当王爷,当了王爷娶媳妇,娶了媳妇不忘娘,八宝乾坤袋里藏!青纱帐,红高粱,一碗烧酒金不换!洞房花烛胜新郎,胜新郎呐!” 为首的乞丐发声喊,众人哈哈大笑,沿街狂奔而去。 “燕王爷又做新郎咯!”“春宵一刻值千金呐,哈哈!”“快活莫过新郎官呀!” 香奴替流云拢起秀发,听得墙外歌声粗鄙,不由皱眉:“这些乞儿,真是嘴里不干不净!” 流云手里玩弄着一只小凤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哼!不过娶我一个妾侍,便这样大张旗鼓,燕王真是天生的炒作高手!什么也拿来当作你无心王权之争的佐证……我倒要看看一会儿圆房,你怎么再给我装!” 香奴后退了一步,无奈地看着流云:“我说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甩那些奴婢听不懂的词语了?” 流云咬牙切齿:“不能!我就要被迫跟一个腹黑男圆房了,还不能发发牢骚?!可怜我的处女之身呐……不过他模样还算俊俏,处女之身好歹也是要告别的,找个顺眼的替我开苞,也不算冤……好吧,就这样吧!” 流云计较已定,笑眯眯地看着香奴:“你躲什么?赶紧给我梳妆呀!” 香奴眼睛忽然红了:“姑娘,你这胡言乱语的……怕不是疯了吧?你若真不愿,咱们想想办法,求求爷放了你,不好吗?” 流云哈哈大笑:“好香奴,谢谢你给我担心,我不是疯……” “她只是怪!她是个怪人!”莺儿缓缓走入,艳光四射,仿佛屋内都明亮了几分。 第十四节 缠 莺儿似笑非笑地看着流云:“嗯,果然,女子还是要开了脸,梳了头,才更添娇俏。啧啧,妹妹的十分人才,此时又添三分。”缓缓绕着流云踱了一圈。 流云轻笑:“香奴,莺儿姑娘和我都是宫里出来的,有些体己话要讲,你先出去吧!” 香奴应声福了一福,转身将门虚掩而去。 流云此时开了脸,肤色匀净,笑容甜美。长发高高挽起,云鬓之上簪着小朵小朵的珠花,又有绢花如云似霞,堆在发髻周围,更加衬得发如青丝。 流云臂间,一只碧色琉璃镯加一只嵌宝扁金镯交映生辉,项上朱色霞帔。梳妆台上,一顶珠冠正放置在红色嫁衣上方,粒粒珍珠饱满,珠冠顶部更用金丝串珠,盘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颤巍巍宝光四溢。 莺儿细细瞧了,抿嘴微笑,点点流云额前那些小朵珠花和臂间的镯子:“流云姑娘今日大喜,莺儿送的物件可还合姑娘的心意么?” 流云的眼睛笑得月牙儿一般:“姐姐,一时片刻妹妹就行礼入洞房了,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莺儿收起调笑:“无他,妹妹别忘了,咱们都是从宫中出来的,有事别忘互通声气。再有……” 她将手里捏着的手绢松开,露出里面一粒蜡封的药丸,声音也压得极低:“如果你不愿成为王爷的女人,这里有颗丸药,你可将它下在交杯酒中,王爷会顾自黑甜一宿,不会坏你清白……” 流云瞪着她,忽然翻了个大白眼:“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不过这等丸药,妹妹可不敢接!” 莺儿一怔:“难道你不怕失了清白?” 流云眼中透过一丝不耐:“女人的价值就只是一张膜么?再说,这粒丸药,你确定只是让王爷黑甜一宿?若是其他的药,王爷服下有何闪失,我又受不住刑,将姐姐招了出来,姐姐该如何自处?” 莺儿手抖了一抖,笑得有些勉强:“这,不会的……” 流云冷笑:“姐姐试过药么?饭可以乱吃,药也可以乱吃的么?!” 莺儿忽觉汗流浃背,还来不及说什么,流云已经大声呼唤起来:“香奴,替我梳妆!” 在香奴进屋前的间隙,流云转头盯视莺儿:“姐姐的药若是姐姐的主子给的,妹妹真替姐姐不值!流云的主子虽然不见多聪慧得势,至少不会这样挖坑让流云往里头跳!” 莺儿张目结舌:“你,你竟这样评判你的主子?不怕……” 流云拿起菱花镜,镜中人与花交映生辉:“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主子和奴婢一样是人,妹妹倒不信姐姐从不对自家主人不置一词!” “礼毕,送入洞房!”司仪大声宣读,顿时礼乐喧哗,满屋喧闹欢腾,为首的喜婆将大把大把莲子花生洒落新人脚下,令踩着前行,身后一众女宾们起着哄将新人送入洞房。 眼看众人远去,却有一位修眉圆脸,粉色宫装的少女立在原地,眉间阴云密布。身侧一位模样伶俐的丫头凑上,微微福了一福:“郡主,燕王爷和他侧妃的礼已毕了,咱们要跟去闹洞房么?” 郡主脸若冰霜:“闹什么洞房,没得让人扫兴!罢了,回府吧!”行得几步,复又冷脸回望众人离开的方向,愤声道:“且让那些小蹄子得意几日!” 和郡主想象的不同,洞房当中并没有任何“得意”的景象。 流云的盖头已经撤去,燕王含笑注视着她的脸,词语却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成为本王的女人,难道埋没你么?” “不敢,不过王爷女人这么多,何必对流云念念不忘呢?这秋天快尽,冬天就要到了,找个暖床的女人对王爷您来说不难吧!” 流云翻着白眼,双手在胸前交叉,抱胸而立,避开床帏躲在屋角。 “我大费周章地把你娶进门,就是为了听你胡说这些吗?”燕王微微眯起眼睛,透露出危险的信号。 流云眼睛滴溜乱转,忽然扯下绢子就地跪倒:“哎呀王爷!奴婢之前对王爷诸般不敬,奴婢知错了!王爷就放过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以后一定……” “住嘴!”燕王手掌捏得咯咯作响,大步上前:“你现在又装这副蠢样给谁看?!本王要定了你!” 流云侧身一躲,愁眉苦脸:“本来我也觉得王爷当我的第一个男人很不错,可是行礼之前,流云忽然受人提醒,想明白一个关节……这燕王侧妃之位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呢!王爷始终是皇子,流云仅一介小小宫奴,身后无人撑腰,今日若真成了您的侧妃,将来怕是不能给王爷臂助,反成了王爷的累赘……” 燕王眼中,怒气一闪而过:“本王要什么人当自己的侧妃,跟他人何干?!” 流云还要说什么,燕王一把托住她的腰,流云如腾云驾雾般腾身而起,落入他炙热的双掌之中。 燕王凝视着她白皙秀丽的面颊,眼眸幽深,渐渐被火星湮没:“本王的女人,没人动得了,本王,我会护着你一生周全的!” 流云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掠过叹息:“护我周全?只是,这样而已吗?是啊,只是,这样而已吧……” 屋顶,虎峰和楚离安然端坐。两人手边,放着一壶酒,一碟肉片。嗖的一声,一条纤细的人影从廊下蹿出,跃上几层房顶,跳出王府,渐渐远去了。 虎峰和楚离各自举起杯中酒,轻碰了一下,仰头饮下。 楚离:“王爷果然料事如神。” 虎峰:“嗯。” 楚离:“流云姑娘果然不会害我们王爷。” 虎峰:“嗯。” 楚离头上青筋暴突,扭头恶狠狠地盯着虎峰:“多说两个字,你会死吗?” 虎峰饮酒:“嗯。” 楚离:“……算了,喝酒。” “什么?他们已圆房了?!”皇后看着莺儿,手一时僵在半空。 莺儿一身夜行衣,跪在地上,目露惶恐:“皇后娘娘,此事千真万确,莺儿是亲耳听见他们,他们……流云又不肯用药……” 皇后呼了口气,扯下绢子擦了擦额头:“罢了罢了,起来吧,所谓不知者不罪,你原不晓得其中缘故。至于那粒药,以后再说吧!” 柳贵妃立在一侧,眼神中有不知所措:“可,可如果那沐梭沙寻不见他命定的新娘,又该如何?” 皇后想了一回,忽然微笑:“你们说,他一个异族人,来天都国寻他的新娘,他又没见过,怎么便知道我们给他的新娘是真是假呢?” 柳贵妃唬了一跳:“这……怕是不好吧?” 皇后冷哼了一声,反手牵过莺儿:“若是天下掉下个大美人给他,他难道推辞?这天下还有不吃腥的猫?呵呵,哀家倒不信了!”说着,怜爱地看了莺儿一眼。莺儿吃了一惊,赶忙在皇后脚边跪下:“娘娘,莺儿,莺儿可不去那异族的地方!” 皇后嗤笑:“你这孩子,当正正经经一国的王妃有什么不好?” 莺儿垂头:“不,莺儿舍不得娘娘,娘娘开恩,让莺儿留在您的身边吧!”皇后眼神淡了下去,挥了挥绢子:“罢了,你这丫头也是个死心眼……” 莺儿满眼惊惶。 半透明的茶盅,缓缓注入滚烫的清水。盅内茶粉盘旋,凝成碧绿的汤色。柳贵妃取一支茶刷,在汤中搅拌,随着搅动,一层层白色浮沫泛起,煞是好看。 柳贵妃放下茶刷,凝神看着茶碗内绿色的小小漩涡逐渐平息。心头却忆起了流云还在身边时,面带惊讶说的一句话:“哎呀!这个茶,看起来和我们那个时代的抹茶咖啡很像呢!” 柳贵妃轻轻摇头,笑了:“流云那个丫头,就是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扑通一声!柳贵妃唬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身侧多了一个人影,仔细辨认,原来是一身夜行衣的莺儿。 莺儿满面凄凉:“娘娘,奴婢知道娘娘为人仁厚,求娘娘救救奴婢!” “救你?莺儿何出此言?”柳贵妃放下了茶碗。 莺儿眼中蓄泪:“皇后娘娘她怕是要把莺儿嫁到异国去,莺儿死也不去,莺儿就想留在宫中!” 柳贵妃听得此话,倒是笑了:“莺儿你这妮子果然是个死心眼,皇后娘娘不过跟你开句玩笑罢了,便认起真来!” “不,皇后娘娘不是说笑,她,她是为了太子……”莺儿脱口而出,又不敢说下去。 “太子?太子怎么啦?”柳贵妃不解,见莺儿脸色一红,忽然明白了,呀了一声,挽住莺儿的手:“怎么,妹妹和太子……” 莺儿含羞带愧,点点头:“是呢,娘娘替莺儿拿个主意吧……皇后娘娘今日说话,怕是已经知道了,莺儿好怕……” 柳贵妃拍了拍莺儿的掌背:“其实,以莺儿这等人才,文武双全,匹配太子够得上男才女貌呢,娘娘她……” 莺儿苦涩地摇摇头:“娘娘早已为太子定下了太子傅的孙女,只待重阳,便要正式下聘……听说那是名满京师的一代才女,提出太子五年之内不可纳妾,方肯进门,皇后娘娘怕是……” 柳贵妃已明白了:“原来如此……不知道我能怎样帮你?” 莺儿眼睛一亮,伏在柳贵妃脚边:“流云果然没骗我,娘娘真是一等一的主子!流云真是好福气能服侍娘娘!” 柳贵妃扯下绢子拭了拭额角:“……这丫头都在外头编排我些什么了?” “阿嚏!”流云打着喷嚏醒来,燕王已不在身侧。她轻轻披上长衣,刚一下地便听到花雕屏风外有婢子轻轻探问:“可是侧妃娘娘醒了么?” 流云:“是呢,怎么,诸位姐姐守了一夜么?” 房中顿时响起衣角悉索声,轻柔细密的脚步踩在地毯上,整个房间转眼充满了人,忙碌起来。 有奴婢捧上装着洗脸水的金扁盆,有奴婢用描金朱漆的盘子托着全套梳洗用具,有奴婢端着的盘子上放了数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裙,有人则举着一块披肩,将流云领口盖住…… 流云目瞪口呆:“这……好像以前我在宫里伺候柳贵妃也没这么大排场……” 燕王妃的笑声从门外响起:“那是因为姐姐我断不能让妹妹受了委屈,妹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今日的人手,可是按正妃排场调派的呢!” 第十五节 宴 柳贵妃听完莺儿的一番话,脸都白了几分,连连摇头:“不妥不妥!皇上怕是不会依我!”莺儿大急,拖着柳贵妃的袖子垂泪:“娘娘可怜可怜奴婢,奴婢不想去那蛮荒国度啊!” 柳贵妃看着莺儿浑身抖颤,状甚凄惨,一时自己也心酸起来,拍着莺儿的手道:“莫急,莫急,待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门外的小太监忽然传声:“淑妃娘娘、贤妃娘娘、慧妃娘娘到!”随着话音,笑语隐隐,香风阵阵,环佩叮当。 柳贵妃冷了脸,莺儿见机得快,速速抹泪站起:“娘娘,我且在屏风后面躲上一会子!” 柳贵妃轻轻抚了抚鬓角:“请各位妹妹进来!” 淑妃为首,另两位妃子一左一右缓缓步入。淑妃风流体态,贤妃与慧妃则身量稍矮,但均是肤色雪白,五官精致,交映生辉,形容相貌间竟有五分相似,原是一对亲姐妹。 淑妃一袭鹅黄色宫装,额上的金步摇一步三颤,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两侧溜了一圈,笑眯眯地半福不福:“柳姐姐,您这景福宫里怎么越发透出清雅来了呢!妹妹每次一来,便不想走呢!” 柳贵妃:“罢了,妹妹起来吧,哟!贤妃、慧妃两位妹妹许久不见,怎么今日也有空来我这里逛逛?” 贤妃与慧妃年纪颇幼,不过二八妙龄,听了此后二人嘻嘻一笑:“贵妃娘娘万福!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二人盈盈下拜,浑身环佩叮当乱响。原来这二人把身上能装饰的地方统统装饰了,不能装饰的地方几乎也装饰了,周身珠翠、宝气四溢,颇像两个走动的人形珠宝匣子。 柳贵妃怔了怔,忍住笑,挥了挥绢子:“二位妹妹请起……瞧二位妹妹这通身的装束、气派,竟是要去参加皇家册封典礼么?” 淑妃闻言扫了二人一眼,笑了笑,弱柳扶风一般在景福宫里绕圈行走,啧啧赞叹:“呵呵呵!贤妃妹妹、慧妃妹妹,你们看这景福宫可好?” 贤妃和慧妃掩唇而笑,一唱一搭:“姐姐的眼光自是极好的,看中的地方,呵呵……早晚都是姐姐的!”“正是呢!万岁爷对淑妃姐姐万般宠爱,夜夜恩宠不衰,姐姐什么时候生下龙儿呀?妹妹等着做干娘呢!” 三位妃子笑语喧哗,旁若无人。 柳贵妃沉下脸:“三位妹妹,当我景福宫是何等所在,竟自这般调笑?!” 淑妃上前,状甚亲热地牵住柳贵妃的手:“啧啧,姐姐越发清减了,还是因为失了龙种自责过深吧?姐姐万不可如此,须知**佳丽众多,能为皇上诞下龙儿的不止姐姐一个!姐姐若是……” 啪的一下,淑妃的手被打开,人也一个趔趄,她惊怒地看着柳贵妃。后者笑得云淡风轻:“妹妹仔细了,姐姐乃是百世一出武丞相的女儿,性子是不那么和顺的,说不得也练过几手粗浅的拳脚功夫。全是到了这宫中,为了颐养性情、伺候皇上方才练习了茶道。三位妹妹若是真喜欢这景福宫,便撺掇皇上赏了你们去,别来我这粗人跟前自讨没趣!” 三位妃子一时静了,鸦雀无声。淑妃停了片刻,方才强笑道:“妹妹与姐姐说笑呢,怎么就当真了!哎呀,还是妹妹不会说话,妹妹给姐姐陪个不是,姐姐饶了我吧!” 三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匆匆告辞。 柳贵妃静静站在当场,脸色雪白,眼神如刀,指甲切进肉里。 “欺我太甚,当真以为我到不了圣上眼里了么?!” 养心殿中,悠然的龙涎香飘逸在空中。门外,树叶已将落尽,渐渐露出北方深秋料峭的温度。皇帝披一领轻暖薄裘,端坐在龙椅上,手中缓缓转动着披奏折的朱笔。 小太监吟唱:“贵妃娘娘到!” 皇帝慢抬眼皮:“宣!” 门呀呀地敞开,两位宫人扶着柳贵妃,纤腰缓摆,款款入内。 “皇上!臣妾娘家昨日送了些极好的燕窝,今日特命御厨炖了,给皇上送来补补身子!” 皇帝微微点头,下了龙椅迎向柳贵妃:“爱妃平身!朕不是一直命爱妃在自己宫中好好休养吗?送燕窝这等小事,令宫婢仆役们做便是了,何必劳烦爱妃自己亲临。” 柳贵妃一笑,今日她眉间点了三点朱红,衬得面色越发明净秀美:“是呢,其实,是臣妾挂念皇上……”素手请挽皇帝的袍袖,眼波流转,三分羞涩,三分风情。 皇帝挽住她细瘦的肩膀,拍了拍,轻声长叹:“唉,是啊,朕这些日子冷落爱妃了……” “哪里的话,皇上必是为国事操劳,臣妾理应为您分忧才对,只可惜臣妾等见识浅陋,臣妾深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学不来陛下的雄才伟略!” 皇帝的目光闪动,似乎飘去了遥不可知的地方:“雄才伟略么……那个人才是雄才伟略啊,朕比不了他……” 柳贵妃小心地将头挨入皇帝怀中:“皇上,是不是还在为找不到澜珊国王子的王妃烦恼?” 皇帝愣了一下:“正是!爱妃竟是料事如神,这澜珊国初次与天都国建交,便提了这么个要求,也真是怪异!朕有时怀疑,他们莫非另有所图?所有京都出生的适龄女子几乎都查了个遍,但完全符合条件的竟一个也没有,唉……” 柳贵妃柔柔一笑:“臣妾知道,这位澜珊国的王妃应在谁的身上……” 燕王妃原本也是美人,此时愁容尽去,更添三分娇艳:“流云妹妹,自你来了府里,姐姐才有几天舒心日子过!快别跟我客气了!姐姐有的,妹妹你都一样有!” 流云看着极尽热情的燕王妃,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早已飞快反应:“姐姐抬爱了,妹妹受之有愧!” 燕王妃挽住流云的胳膊,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什么抬爱不抬爱的,姐姐我出身商户,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来,姐姐替妹妹梳头!回头我带妹妹逛逛王府,咱姐俩好好亲热亲热!” 流云周身不自在:“姐姐不可如此!折杀妹妹了!” 燕王妃二话不说,已经蘸上桂花油,举着梳子在流云头上动作起来 :“啧啧!妹妹的头发真好,又香又软!” 流云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姐姐这样的性情,竟当了王妃,也真是……妙事!” 燕王妃笑得浑身打抖:“妹妹说反话呢吧?正是呢,每次参加宫廷御宴,走在那堆贵妇王妃们的中间,姐姐我都觉得气闷极了,个个的行不动裙,笑不露齿,连转头也要慢慢转,不能晃动耳环……哎呀,岂不活活地把人憋死!” 流云莞尔,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真心诚意地说:“认识姐姐,是流云的幸事呢!” 燕王妃喜不自胜:“妹妹客气了!” 流云:“对了,那姐姐是怎么成为的王妃呢?别怪妹妹多嘴一问啊……” 燕王妃手上停顿了一下,两腮瞬间飞上红晕,竟是娇羞不胜:“我……奴家出身商户,娘家是北地大粮商,那一年……奴家年纪小,不晓得世道艰险,定要着了男装,跟兄长去贩粮……” 燕王妃语音渐低,显然已陷入了回忆:“没想到,过戈壁的时候,便遇见了劫匪劫粮,那个时候,周边弓箭乱响,人人哭爹喊娘的,奴家以为要殒命当场……” 燕王妃眼中透出一点灼热的光亮:“那个时候,忽然泼剌剌一群马队杀了出来,为首的一员将领,白袍白甲,他只用手指了一指,身后的士兵便冲出去将劫匪围了起来,再也没人敢妄动……” 燕王妃眼中亮光愈炽:“他下马,向我,向奴家走过来,他伸手过来,笑着问:‘有没有伤着小姐?’我,奴家才想起,原来奔逃的时候,头巾掉了,头发披散,难怪他认得我是个女子……” 燕王妃轻轻地替流云梳头,动作和目光同样满怀爱慕:“嗯,后来,后来他便向大哥求了婚……再后来,奴家成了燕王妃,再后来,再后来……这是他碰过的头发呢,好美!” 流云看着她满面虔诚地捧着自己的头发,仿若圣物,忽然一阵心酸,几乎落泪。 养心殿内,皇帝双眉深锁:“照爱妃的话说,这流云果然是澜珊国王子寻找的那人了!但她已成燕王侧妃,且二人经已圆房,这便如何是好?!” 柳贵妃微微一笑:“万岁爷容禀,臣妾思忖了几日,今日方来告知圣上,便是因为臣妾已经有了计较。” 皇帝:“准奏!” 柳贵妃:“毕竟这澜珊国的王子,本意便是求娶一位天都国的女子为妃。臣妾细细思量,这天都国朝堂之内适龄的美貌女子甚多,皇上何不举行一次国宾宫宴,邀请这些女子同时赴宴,也包括燕王妃、燕王侧妃……同时告知沐梭沙,他寻找的女子必在其中,但需他自己挑选出来。” 皇帝略一沉吟,眼睛发亮,点点头:“爱妃此计甚妙,便依爱妃,以招待远方来客为由,两日后举行皇宫盛宴,凡王宫贵胄之间的适龄女子,均获邀出席!” 异国来宾居住的驿馆是一座小巧的建筑,不过三进的院子,周围绿竹环绕,风物宜人。 厅堂内,沐梭沙欣喜地抬起头来,接过了太监手里的黄色圣旨:“遵旨!沐梭沙会去的!” 旁边早有人给传旨太监递上赏银。 沐梭沙拿着圣旨,眼睛闪闪发亮,不住用手摩挲。一旁的穆伦看了,只觉身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开口: “沐梭沙,万一你在宴会上找不到你的新娘呢?” 沐梭沙的脸庞放射着光彩:“不!没有万一!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自己心爱的新娘!” 燕王府后面,一身青衣小帽的流云和楚离、虎峰正在对峙。 楚离大声:“丁侧妃!您现在贵为王爷侧妃,是我等的主母,您有什么吩咐,我等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但是若是您的要求,偏离了王爷对侧妃的要求,那么我等将以王爷的命令为准!” 流云一昂头:“若我说这是王爷的命令呢?王爷命我微服出府体察民情!” 虎峰言简意赅:“不可能!” 流云:“你可以去问哪!” 虎峰摇头:“无需!” 流云:“不信我们打赌!” 虎峰退了一步,双手交叉胸前:“不!” 流云:“……字越说越少,你不装酷会死吗?!” 虎峰眼皮都不抬:“嗯!” 流云气得牙根痒痒,还要说话,忽然头顶按下一只大手,顿时动弹不得——燕王不动声色地出现在身边:“别胡闹了,大家都机警一点,准备两日后的宫廷御宴!” 第十六节 遇 山谷两侧植满了竹子,清风阵阵,摇曳不休。虽然已是深秋,但满谷叠翠,青绿不减。马蹄声徐来,清脆地敲击着山谷间一条窄窄的石板路。马上烈王一袭青衫,修眉如刀。 忽然林间鸟雀轻啼,竹影摇动处,一道灰影落下,跪在小路中间。 烈王神色不动:“讲。” “皇上召开宫廷御宴,太后懿旨,特命王爷携内眷出席。” 烈王不置一词,轻击马镫,马匹继续前行,灰影起身在他身前身后错落奔跑:“烈王,太后她老人家……” 烈王轻哂:“奶奶老糊涂了么,这等场合,岂是本王这种调调的人该待的地界儿!再说……” 烈王唇边牵起弧度:“她老人家岂会不明白本王恋栈戎马生涯,哪来什么内眷!她这是暗示本王成家呢,老人家的一点念想儿,本王省得,回头给她老人家一个回话,就说本王替她寻孙媳妇去了,她自然不会怪责你们!” 语毕,烈王轻轻在马上加了一鞭,马匹蹿出。 灰影落后,向烈王的背影施了一礼,消失在林间。 烈王继续前行,行至山岭极深处,云缠雾绕,已渐渐不辨人影的当口,忽然两侧当当的一阵响,云雾尽散! 那原本云霞遮挡的最深处,一座巨型的山寨缓缓涌现,构架虽然简陋,但竟建立在半座截断了的山峰之上,气势夺人。 烈王立在山峰的这一边,凝视脚下。 原本缠绵的云雾已经散尽,烈王足边浮出一座吊桥,竹制结构,麻绳捆绑,宽容两人并驾齐驱,长则绵延不下三、四里,直接连通向对面那座巨大的山寨。 烈王催动马匹缓缓步上竹桥,咿咿呀呀声中,烈王如墨的长发在风中拂动,端的是丰神俊朗。 山寨城墙上,一名眉如雁翎的红衣女子在一众人簇拥下登上墙头,注视着吊桥上的烈王。 烈王似乎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城体,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接,烈王微微一笑。红衣女子满眼爱恋。 御花园中,开阔的水面之上丝竹声徐来。一座朱漆金粉雕琢精致的五层木质戏楼耸立水面之上,正有女子浓妆艳服,依依呀呀地吟唱。 太后斜倚在榻上,微眯双眼,注视着戏台上的表演。淑妃立在太后身侧,轻轻替太后捏着肩膀,轻笑着:“老祖宗,明儿个的宫廷御宴,老祖宗您要穿戴哪些个?提醒奴婢一声,别让奴婢僭越了。” 太后慢抬双眼,手中长甲套轻轻弹动:“御宴这等事么,都是你等年轻人热衷的,老身疏懒了……再说,我那乖孙烈王又不肯出席,罢了,罢了!” 淑妃敛裙跪倒,轻轻捶着太后的小腿:“老祖宗哪里话,您可是春秋鼎盛,是淑妃几世都修不到的绝世美人呢!烈王爷不来,不还有淑妃陪着您么!” 太后脸上浮起一层笑意:“偏是你这小蹄子会说话!” 淑妃眼波如水:“所以咯,淑妃恳请老祖宗,明日带着淑妃一道去那宴席上,也提点提点淑妃该如何应对宫里这些个大场面!” 太后笑着刮了刮淑妃的鼻尖:“难为你这张巧嘴,也罢,虽然皇帝不待见我们这些个老脸,明儿竟说不得要腆着脸去跟他求碗酒喝,哈哈!” 金殿之上,礼乐齐鸣。空中萦绕着浓郁的香氛,宫人、太监们各自微微弓着身搬运着各色物事,四处布置,忙碌穿梭。 数名宫婢拥着表情威严的皇后缓缓巡视,皇后面色凝重,手里捏着绢子,看着下属宫奴们忙碌,忍不住长叹一声:“你们这些奴才,手脚都轻些!不看看手里拿的都是什么物件,那是林飒国进贡的仙兰,价值万金!那是海底几万年的红珊瑚树,磕碰一点,哼哼,小心你的命!那座屏风乃是本国玉雕大师宗金的遗作,你们就不能多用几个人抬吗?!哎呀,蠢材,真正蠢材!!还有那些云缎纱帘子,挂的时候小心点!怎么拿出来的时候也不熨一熨呀?瞧那些褶子……啧啧啧!夜明珠你们就这么给哀家拿上来了?!献宝呢还是献丑呢?!底下就不能衬个丝绒亮亮眼吗?!真真的要把人活活气死!” 皇后的责备声越大,底下人越发担心,反而行动的速度越慢。正在不可开交,柳贵妃自殿外带着数名宫婢步入殿中,迎面向皇后福了一福。皇后见她到来,露出一点笑意,伸手道:“妹妹请起,这里真真的忙乱!还要妹妹帮忙盯着点!” 柳贵妃一袭粉色宫装,因从室外进入,又着一领粉色防风缎面斗篷,护住了高耸的云髻。斗篷下,长长的裙摆拖地,由宫婢们牵起。 皇后则是一贯厚重的正红色礼服,顶戴振翅欲翔的一顶小巧凤翼金冠,边缘缀满珍珠。柳贵妃抬眼看了看周遭忙碌一片的宫人,微笑:“姐姐担心国宴出错,所以这般调教你们,是你们的福气!” 听柳贵妃出声,众人脸上都松了松。柳贵妃又拾步迈上台阶,立在皇后身侧,偏着脸轻笑道:“姐姐,此次国宴,是为了那个初次来访的澜珊国王子,但其实澜珊国远在海疆图之外,是个不知名的小国。谅他也没见过多大场面,所以姐姐尽管安心,现在的排场,足以让他心服口服了!姐姐保重玉体要紧,这等搬运东西,装饰宫殿的杂事,自然交给下属奴婢们去处理便了!” 皇后的眉头舒展开,握住柳贵妃的手拍了拍:“唉,听妹妹这么一说,果然姐姐是个操心的命!罢了,你们柳娘娘说得对,下面的事自己处置吧!哀家且和娘娘去后堂歇一会子。” 说着执着柳贵妃的手,率随从们浩浩荡荡向后堂走去。 见二人离开,底下一群人才纷纷直起腰来擦了擦汗。有个小太监咋舌:“呼!真真的多谢柳贵妃了,要不,不知什么时候给皇后收了命去!” 长号伸向空中,鞭炮齐鸣,鼓乐喧天。金殿之上已经排开两溜矮桌,一直绵延到殿外广场之上。文武百官均着正式礼服,在自己座位上垂首等候。 随着特别高昂的乐声响起,皇帝与皇后缓缓相携入席,二人都是明黄色礼服,厚重的金丝冠冕,身后一溜的宫人奴婢托举着他们厚重的礼服。 随后,柳贵妃、贤妃、慧妃也各自着礼服出现在金殿之上,各有宫人协助带领入席。帘幕后,鼓乐齐响,分外喧哗,众文武大臣在礼乐中下拜,山呼万岁。 众人各自行礼已毕,乐声渐小。又有一名苍发老太监步出,举手中一柄鎏金铜铃叮叮摇了几声,顿时席上俱静。 堂下众人各自屏息入座,衣角悉索。 一名稚龄宫女举着香炉上前,向着台下众人微鞠躬,早有太监取折子火打亮,将香燃起。 须臾之间,堂内香氛缭绕,令人闻之皆醉。众大臣纷纷深呼吸,席间传来抽气声。 皇帝笑言:“如何?众卿家?此乃澜珊国进攻的顶级龙涎香,万金一两而难求,今日朕与众卿家同享闻香极乐!” 一时众大臣们纷纷摇头晃脑,赞赏不绝。 皇后脸上带着矜持的笑,轻轻扫了一眼下首妃子们的坐席:“淑妃怎么没来?”莺儿此时身着普通的宫女服饰,轻轻言声:“一早就请过淑妃娘娘了,但也怪了,她竟不在自己宫里。”皇后眼神一冷:“好,知道了。” “宣!澜珊国王子沐梭沙上殿,入席!”太监昂首喊出声音。 沐梭沙快步奔上台阶,动作轻灵,向皇帝拜了一拜:“吾皇万岁,沐梭沙代表澜珊国问候您!” 皇帝笑容可掬:“王子请起,今日的宫宴,既为王子所设,也为我天都国君臣同乐而设。待会儿我天都国的好姑娘们都会来宫中亮相,哈哈,佳丽如云,王子莫要挑花了眼!” 沐梭沙一笑,湛蓝色的眼眸如同大海:“不会的,沐梭沙要的,只有一个!” 皇帝一笑,令太监带沐梭沙入席。 皇帝起身,手中捏着一盏白玉酒盅,礼乐又起。 皇帝:“朕敬各位卿家一杯!今日天都国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全赖众卿家合力承担,愿朕与众卿家长享此清平世界!” 礼乐大作。皇后及众位妃子同时起身,举起手中酒盏。堂下一众文武百官也随之起立,同饮杯中酒。 礼毕,众人归位,礼乐声随之低潜。 如是者三巡,皇帝身边苍发老太监步出,又举铃轻摇。随声细密的脚步声响起,一众宫人捧着各色食盒自殿内侧门涌入,分头为每张桌案移送食物。 微弱的碗碟磕碰声中,宴席正式开始。 闹市之中,装饰华丽的马车正缓缓行进。宽敞的车篷内,流云与燕王妃同坐其间。燕王妃一身宫装,保持着端庄的坐姿,眉间紧蹙:“妹妹呀,你是宫里出来的人,待会儿进了宫,可千万提醒着姐姐别出什么错。” 正拨开一条窗帘细缝观看外界的流云闻言笑了一笑,回眸:“姐姐本是极出色的美人,只要不这么僵着身子,板板整整地坐在……” 话音未落,拉车的马匹忽然一阵嘶鸣,紧接着整辆马车动荡起来,重重地颠簸了几下才重新站稳。 燕王妃头上珠翠乱摇,磕碰了好几下,不由大怒,正要发作,就听车外传来马夫惊怒交加的吼声:“快收收你的马!我这车上可是燕王爷的内眷,惊了马匹,伤了主人,你们担待不起!” 一个女声响起:“哟!一直想着要拜会燕王爷的内眷,可巧就遇见了,今儿真是好日子,我们可得好好亲热亲热!” 第十七节 相见 燕王妃再也忍耐不住,挑帘出现在马车车厢外:“好大的口气,谁啊这是?!” 话音方落,燕王妃倒吃了一惊,只见一位圆脸修眉的少女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着一身百蝶穿花红底窄袖短打骑装,头顶明珠点缀双环髻,又遍插宫廷制的绢花,项上七彩琉璃珠串,在阳光下十分耀眼。身后七七八八跟了一辆马车,数十名随从,皆是服饰华丽。此时有马童伸手控着缰绳,少女脸色不善,似笑非笑。 马车帘一挑,现身的是位年龄相仿,摸样机灵的女子,双眉弯弯,石青褂子,腰间一条五彩丝绦织就的锦绣腰带,却明显是仆人的制式。 马车中的少女钻出头来,便赔上了笑:“王妃娘娘好,问王妃娘娘安!我们乃是平康郡主的……” “闭嘴!哪个要你废话?!”马上少女怒视丫鬟。丫鬟脸色一僵,讪讪笑着退回车上,不忘快速补上一句:“这位是我们平康郡主!” 平康郡主再次怒视丫鬟。燕王妃听得真,笑着福了一福,并不下地:“郡主妹妹好!替王爷问候妹妹了!” 平康郡主哂笑,漫不经心地甩着马鞭:“怎么偌大的京师,偏要跟你们碰在一处?这路也太窄了点!对了,不知道四哥新娶的侧妃在不在车上呢?那日拜堂没跟到最后,不曾见她的容貌,本郡主很是好奇呀!” 燕王妃眨眼:“妹妹……” “原是尊贵的郡主要见奴婢,奴婢理应拜见,问郡主的安!”燕王妃话未说完,流云已掀帘出来,态度极好地向着平康郡主蹲了蹲,算是见礼。 平康郡主冷哼一声,上下仔细打量。只见流云头上五彩叼珠金凤钗,鬓边一朵月季,青丝如云,肤色洁白,一双眼睛秋水微波,似笑非笑。身上石榴红的宫装,轻覆脚面的是银红撒花百褶裙。 平康郡主看了半日,只觉自己样样竟都不如对方,不由恼上心头,做出倨傲中带着审视的表情:“好个燕王侧妃,本郡主记得,你原是个小小的宫奴,想不到便一步登天成了王妃了,真是好福气呀好运气!” 流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转头向燕王妃嘻嘻笑道:“姐姐,忘了问了,这位郡主是……” 那伶俐的丫鬟抢先答话:“这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御妹,平康郡主!” 流云笑容可掬,用力点着头:“哦!原来是皇上的御妹!郡主好,问郡主的安!是呢,流云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宫奴,承蒙王爷看得起,方娶了进门,虽是侧妃,好在姐姐怜爱,王爷疼惜,流云是个惜福知福的人,得着这样的夫家,真真的高兴!不过呢,奴婢有些个奇怪,郡主千金万金尊贵的躯体,关心我这一个小小的奴婢做什么?奴婢是皇上钦赐给燕王爷的,郡主殿下莫非对皇上不满?!” 平康郡主吃了一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连她那伶俐的丫鬟也是哑然。 燕王妃哈哈大笑:“哈哈!正是呢!郡主殿下,您乃万金之躯,就不要和我这妹妹一般见识了!不过妹妹问得也有道理,郡主您这是悲愤填膺地做什么呢?” 平康郡主为之语塞,气得举起马鞭就要挥向流云:“你这贱婢,好一张利嘴!看我不撕烂了你!” 叮的一声,平康郡主痛呼出声,手中马鞭应声落地! 嗖!场中落下两道灰影,却是虎峰和楚离,二人齐齐向郡主稽首:“问郡主的安!奉燕王爷命令,护送燕王妃与侧妃入宫赴宴,时辰已到,不可停留!得罪!” 平康郡主捏住手腕,几乎落泪。丫鬟试着上前搀扶,被她劈手打开,看着流云和燕王妃登车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宫廷赴宴是吧?哼哼,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马车上,流云皱眉:“这位郡主为何要吃了我一般?” 燕王妃神采飞扬,哈哈大笑:“这郡主本是天都国忠良之后,可怜他们一家的男丁都在开国战争与边疆争夺中丧生。万岁爷怜悯,方封她为御妹。谁知道她便耀武扬威起来,也不学诗文,也不学女红,见天儿的舞刀弄枪,自以为有机会上阵杀敌。皇上几次替她指婚,均不允,失心疯似地想嫁我们的夫君燕王爷!” 流云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个情敌,还是假想的!” 燕王妃看着流云,自揉额头:“妹妹说的话,姐姐我怎么又听不懂了呢?” 天色碧蓝如洗,湖光水色交叠。御花园的亭台水榭之间,众多丽服华冠的妙龄佳人三五成群,分花拂柳,笑语婉转,缓缓而行。已至深秋,园内除各处摆放菊花外又用五彩绉纱绑在树枝之上,并缀以金色闪粉,富丽堂皇。 枫叶如染,红艳逼人。盈盈水面之上,汉白玉石桥栏杆上也绑了五色缎带,桥下水面中映出众丽人倒影,端的是异彩纷呈,美不胜收。 招待女眷的酒席摆在园内,餐桌按地形错落有致分散各处。有各色小太监、小宫女搬运着各种饮食器具,鸦雀无声地川流不息。 御花园隆起的小山坡极高处,有一座五层高的描金朱漆木阁楼,底层以廊柱凌空,安坐了数十人的鼓乐队,将轻柔的丝竹声传遍花园。而最高层则门窗紧闭,身处其中之人可将楼下莺莺燕燕尽收眼底。 就在这一片和谐优美的景致中,汉白玉小桥上隐约骚动。 桥上,流云瞪着伫立眼前的平康郡主,发出了叹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抬头不见低头见!” 平康郡主冷笑:“正是呢!这次宫宴是为沐梭沙王子选妃而定,自然参席的都应该是未婚女子,不知你这位燕王爷的侧妃混进来是何意?你不是才刚刚向本郡主炫耀过,你是皇帝钦赐给燕王爷的么?!已婚女眷的宴席不在此处,公公们,快来请了这位丁侧妃出去!” 平康郡主声音极大,顿时原本和乐融融的场景瞬间鸦雀无声。当的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酒杯落地的声音。平康郡主见自已一句话造成的结果,得意洋洋,扬起圆脸笑道:“诸位姐姐,妹妹……” “郡主累了,扶她回府休息!”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平康郡主不耐地回头否认:“谁说本郡主累了……啊?!皇,皇后娘娘!” 只见皇后在一群宫人侍婢的环拥下站立桥头,身边莺儿捧着餐盘,上置琥珀夜光杯和玉琢酒壶,原是要来给众位王公贵族之女敬酒同饮。此时皇后全无半分喜气,目光阴沉,似要滴出水来。 平康郡主瞠目结舌,众位贵女却见机得快,早已双膝弯倒,齐声问候:“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愿皇后娘娘玉体万安!” 皇后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手微抬:“诸位千金们起来吧,御花园原是赏花作诗的雅地,众位都是京师闻名的美人、才女,定有许多人迫不及待要给哀家献诗了,哀家猜得可对?” 众女闻言,早已叽叽喳喳兴奋起来,一位鹅黄衣衫的瘦削少女首先娇笑道:“皇后娘娘万安,正是呢!愿为娘娘献诗一首,娘娘可有什么彩头?” 皇后轻笑,手里绢子轻轻拭了拭额角,碰到鬓边一朵八宝琉璃珠花:“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妙人儿,也罢,便以哀家的这朵珠花做彩头,再加彩绢五匹可好?” 众贵女们即刻喧闹起来,围绕着皇后笑逐颜开,个个奋勇争先,早将平康郡主冷落一侧,她脸上颜色青白变化不停,手里一忽儿全是冷汗,又不敢走开,戳在当场如同假人。 流云在一旁看了,只是暗暗摇头,知道皇后与平康郡主此时都顾不得自己,便借众位贵女的踊跃表现掩饰了身形,悄悄退下石桥,隐入枫叶丛中。 人群之中,皇后不着痕迹地往高楼方向扫了一眼,莺儿会意,早将餐盘移交给身侧小太监,闪身入了人群,只几晃便自不见。 高楼之上,一只锡制镶翡翠的酒杯躺在地面上,蜜糖色的酒液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沐梭沙盯着酒液,湛蓝的眼眸似乎失去了焦点,轻轻低语:“哦……原来,她已是燕王侧妃了……” 门外,木质地板上传来极轻微的移动声。莺儿从门缝中收回窥视的目光,眼波流转,唇边泛起神秘的微笑。 沐梭沙皱眉看向门外:“是谁?!” 莺儿缓缓入内,目光灼灼,神采飞扬,轻笑:“想不到沐梭沙王子竟对燕王侧妃一见倾心不能自拔呀!” 沐梭沙盯着她,湛蓝的眼中全无波澜,唯双肩下挂,毫无活力。 莺儿一笑,艳光逼人:“王子可愿冒险?!” 片刻后,莺儿已经行若无事地回到皇后身边。此时贵女们的吟诗作对已告一段落,皇后封赏已毕。 平康郡主不会这些诗文之事,只有呆站一侧,脸涨得通红,还是皇后最后赏了她一个台阶,命太监将她带了下去。 见莺儿归位,皇后用绢子印了印额角,吐了口气:“莺儿,太子怎么不来?”莺儿小心地扶着皇后,陪笑:“娘娘问的话奇怪,太子的动向,奴婢怎知呢?” 皇后盯了莺儿一眼,笑了:“罢了,此间事了,我们暂坐一会子便回去吧。” 高楼之上,沐梭沙占据窗口位置,微笑重新回到了他的蓝眸之中,悠然神往:“流云,原来你叫流云!” 他出神了好一阵子,眼中神色变幻,渐渐笑不可抑,笑至落泪。 台上的鼓乐丝竹渐鸣,一名体态风流袅娜的女子款步登台。 戏台对面葡萄架下,太子眯眼躺在榻上,胸襟敞开。手侧一张茶几,摆放着几盘鲜艳欲滴的当季水果。一名艳女正用两指捻住一枚枚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入他的唇间,太子吞下葡萄,又随意地将葡萄籽吐出,艳女将籽用手绢接住,复置入青花瓷的痰盂之中。 太子懒懒搓弄着女子的胸颈,惹得女子脸泛红潮,身形不断扭动。太子却忽然停了手,取茶几上的手巾擦了擦手,又将手巾随意丢过一边,起身准备走开。艳女双眸如水,柔情蜜意:“太子爷……” 太子回身,眼中神智清明到可怕:“你的胸乳若能装满我一只手,倒还值得太子爷我临幸一次半次的,现在这样,真是扫兴,无趣!” 艳女如当头挨了一棒,血色瞬间离开双唇,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十八节 宫廷规矩 流云本出身宫女,对皇宫大内自是熟悉无比,几个转弯已只剩了她一人。她悠然转到了宫墙一侧的柏树下,当日她正是与燕王在此相遇。流云只觉一身装束过于厚重,翻着白眼自嘲:“唉,宫廷贵妇真不好当!” “这位姑娘是谁家的内眷呀,真是貌美如花!”树顶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流云抬头一看,扑哧乐了:“哎哟喂,这是谁家的王爷呀!好好的宫廷宴会不去堂前参加,反跑来后花园躺在树上,莫非又喝多了不成?倒是小心,万一又有什么刺客事件……” 燕王手中捏着一朵月季,自树顶一跃而下,幽深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本王向来对那些应酬腻味透顶,本王今儿只想守着你!” 流云慢抬双眼,见一张俊美的容颜离自己不过半分,不由脸上一热,却又翻了个白眼,粗哑了嗓子:“嗯哼!身为王爷,原该忧心国事,诸般操劳,竟说出只守着一名妇人这样的话,真真的大逆不道!” 燕王抚掌大乐:“哈哈哈!你学父皇的口吻倒是学得极像!” 流云得意:“正是,好歹柳贵妃也是受过宠的,那会子我天天的见着皇上。” 说着,流云的手臂自动挂上燕王的胳膊,并肩与燕王行走在花园之间。燕王吃了一惊,回看她洒脱自然的神态,眼中出现片刻失神。 燕王:“……倒是初次有女子这般挽着本王行走!” 流云僵了一僵,露出一个夸张的大大笑脸:“不好吗?” 燕王唇边牵起弧度:“不……很,奇特!让本王瞬间感到,自己竟不是多了一位侧妃,而是多了一位可亲密相交的朋友!” 流云松开他的臂膀,踱至一丛枫叶底下,微笑转身。风轻轻吹过她的鬓发,容颜明媚:“妃子不可以做朋友么?” 燕王注视着她,微微摇头:“别的妃子或许不行,但你,你不一样……” 微笑着,燕王幽深的眼眸中悄然掠过一缕火花:“嗯,丁侧妃,本王忽然想携你回府了!” 流云翻了个白眼:“……男人果然动物性强过一切!”转眼又是春风满面:“不行呢,王爷,宴会完成之后,奴婢还得随王妃命妇等一起觐见皇后、太后,方可回府!” 燕王嗤笑:“那些人你早日在宫中时也不知见了多少遍了,理他们作甚!让王妃去拜见吧,本王带你回王府!” 流云微微吃惊:“王爷,奴婢倒不知道,原来您眼中对这宫廷礼法竟也这等藐视!” 燕王眼眸冷了下来:“本王敬的是父皇,禁宫中的诸位娘娘,本王从来敬谢不敏!哼,妇人参政,便是惹祸的根苗!” 流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燕王似觉出自己语言不妥,复笑道:“本王说的不是你,莫多心!总之,我们先回去吧,相信本王,命妇觐见之类的事,原也没人盼着见到咱们!” 皇后端坐自己宫中,眼前跪倒一片丽服华冠的王妃命妇。莺儿伫立身侧,扫了一眼众人,向皇后轻轻摇头。皇后眼中掠过一丝不愉:“众卿家平身,来呀,看赏!” 众王妃命妇莺莺燕燕地再次施礼道谢,依次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赏赐物品。待燕王妃走至小太监跟前,皇后忽然发问:“下属可是燕王妃么?”唬得燕王妃立刻回身扑通再次跪倒:“正,正是奴婢!” 皇后眼中掠过一丝不耐,扯下绢子略印了印自己额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记得燕王已立侧妃,怎么不见踪影?” 燕王妃战战兢兢:“回,回皇后娘娘的话,爷,王爷已经先带丁侧妃回去了!” “荒唐!”当的一声,皇后的手掌拍击在身侧茶几上,一盅天青釉色的茶碗应声倾倒,半盏浓郁的香茶倾了满案。皇后眼中蹿过怒火:“真是自作主张!燕王阖府上下,竟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么?!照你等行径,想来便来,想走就走,宫廷规矩何在?!朝廷礼法何在?!”越说越气,手里帕子舞动:“还有那个淑妃,偌大的宫宴,竟不出席……” 燕王妃吓得一时不敢言语,众王妃命妇一时也不敢上前,皆垂了头摆弄自己的裙带衣角。只莺儿在一旁眼波流转,但也并不出言劝阻。 “哟,数日不见,皇后娘娘好大的规矩,老身竟一些儿不知!” 正在鸦雀无声,门口却传来悠悠的语音。皇后听见,脸色刷白,立刻跪倒当场:“母亲大驾光临,臣妾不知,未曾远迎,真真的罪该万死!” 众命妇们听得明白,立刻跪倒一片,莺莺燕燕齐声贺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被一众宫人簇拥,身侧一人亲热地扶着太后入场,粉光脂妍,眼神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原是淑妃。 太后眼神略扫了扫跪倒的诸人,微笑着挥了挥戴满甲套的手,光线变化中,甲套上的各色宝石反射出醉人的幻彩颜色:“罢了,诸位卿家都起来吧!唉,方才老奴听得有人言谈宫廷礼法,老奴倒是诧异了,按礼法、祖制,诸位卿家该先上老奴那厢去坐坐,是也不是?” 皇后额头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母亲大人……” 太后在淑妃搀扶下缓缓在皇后坐的原位坐下,眯眼轻笑:“老身在说话,皇后可等上片刻么?” 皇后屏息退下。 “哎呀,人年纪大了,对有些宫廷礼法便不是那么看重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么。可惜啊,就是老身虽然年纪大了,偏还有口气咽不了……” 皇后垂首,再不敢言声。太后慈爱地看着身侧的淑妃,伸手轻拍她的手背,淑妃笑得如糖似蜜:“也只有这小小的丫头,还记着天天儿地往我那块儿跑,哄哄我这个老太婆!不似有些人,光顾了摆架子,逞威风,调教王妃命妇们……立自己的规矩!” 皇后唬得扑通一声直直跪倒:“母,母亲,孩儿冤枉,孩儿原指望……” “原指望我这老太太一口气什么时候咽了,才顺遂了你的心意,是也不是啊?”太后并不高声,反笑微微地看着皇后。 皇后汗下,冲得脸色脂粉成沟。太后看着,忽然扬声一笑,站起,用戴着尖锐甲套的手托起皇后下颌,冰冷的金属划过皇后面颊,激起一粒粒细微的鸡皮疙瘩:“罢了,瞧你这胆小的孩子,老奴跟你说笑几句,便把你吓成这样,怪可怜见儿的!老奴知道你和我那皇帝儿子忙着,没空搭理我,回头再来老身宫里请安吧!众卿家跪安了!” 皇后大气不敢出,只埋着头起了身,听太后一身环佩叮当,缓缓步出门去。众命妇知今日不善,各自告辞,唯唯退下。 皇后一人独站宫门前,沉默无语。莺儿跟出,伸手欲搀,却猛地被一把推了回来,几乎坐倒在地。莺儿吃惊地抬头,对上一张铁青的脸,忙低头跪下,却又瞥见皇后的一双手,在眼前死死攥着,竟似要攥出血来。 “淑妃!”皇后的声音犹如暗夜冷风,夹带冰雹而下。 两只手轻轻交叠相挽,双目流转间,顾盼生情。 御花园中,燕王与流云携手在一片红叶林间漫步。此时园中仍可听见乐器奏鸣,天边红云渐起,夕阳西斜。二人步过一片草地,见青翠间两只彩蝶翩然起舞,相互追随着飞过。流云注视着两只蝴蝶,眼神微凝。 燕王见她出神,轻轻摇动了一下手臂,笑道:“不知本王的爱妃,有本王在跟前还不够么?痴痴的只管想些什么?” 流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迅即振作,笑道:“王爷可会跳舞?” 燕王微扬眉,得意:“本王会舞剑!” 流云轻笑:“不,是男女相对相携跳的舞!” 燕王眉尖轻蹙:“男女共同舞蹈么?哪有这等伤风败俗之事?!除非是戏子,本王怎会学这等轻贱技艺!” 流云停步,扯住燕王手臂,眼神中出现了少见的认真:“王爷说的什么话,这怎么是轻贱的技艺呢?!来,让流云教你!正好此处丝竹声清越,节拍明晰,用来伴舞最合适不过了!” 燕王有心不从,忽然接触到她认真的神情,不由心中莫名一软,人已被拉到流云对面,左手被安置在流云腰间,右手则轻轻扬起,搭着流云左手。流云一笑,眼中忽然神采焕发,容颜更添明媚:“王爷,来,跟着节拍,先出右腿,我退左腿跟随,对,好极了!再来左腿向后退一步……转圈……” 燕王毕竟武技在身,流云方教了几遍便行动流畅。此时有鼓点声加入,二人随之动作,在花丛草坪间翩然起舞,衣袂飘飘直如谪仙。 燕王越是随流云舞蹈,心中越是惊讶:“爱妃,这等舞艺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天都国决计没有这等舞法!” 流云跳得兴起,鬓发蓬松,香汗微醺。此时乐曲正好加快,她也着力带着燕王快速旋转,笑容满面:“我从哪里学来的重要吗?王爷你不开心吗?!” 燕王听她一问,竟答不上来,看着她忘情旋转的样子,忽然一瞬间心结尽去,畅怀大笑:“哈哈哈,正是呢!本王竟不如一个女子洒脱!来,本王今日奉陪到底,就与爱妃舞个痛快!” 第十九节 为她而来 二人忘情嬉戏的笑声在林间花丛传播。 高楼之上,沐梭沙伫立窗前静静凝视着那两个旋转不休的小小人影,杯中酒已尽冷。 太后一行正行至山坡之上,咦了一声停住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甜香。鼓点正急,坡下燕王和流云自一片枫叶树下旋转而出,流云钗斜鬓乱,面色艳红,燕王则是目如朗星,紧紧盯着她的面庞舍不得挪开视线。 此刻彩霞满天,红叶簌簌,青丝如洗,又有彩蝶翩然飞过,端的是人比花娇。 太后看着二人,眼中有惊艳。身侧淑妃也被吸引,微张了红唇,觉得如若自己是男子,竟也要怦然心动。 太后身侧的太监上前一步,欲提醒二人,太后摆手,轻笑着若有所思:“这便是那燕王新立的侧妃了吧?听闻人极聪慧,原来自身还竟是这样一个妙人儿,怪道处处听人提起!” 淑妃一惊,立刻撒娇地挽住太后的手:“老祖宗,淑妃也喜欢这位侧妃娘娘,改日淑妃便宣她进宫来,好好亲热亲热,再给老祖宗跳上一支舞!” 太后但笑不语:“你这小蹄子莫动歪脑筋,这位丁侧妃或许不是普通宫奴——哼,倒不是说这舞多出众,但我倒确不曾看过哪个宫奴敢这般牵着王爷跟着自己走的!” 坡下二人衣袂翩翩,环佩叮当,渐渐舞入林中,太后不忘最后盯上几眼,唇边泛起莫测的微笑。 云雾遮山,那座巨大的山寨中。 削尖的木桩围起高大的围栏,越过围栏,便是数十座巨大的青石块砌成的建筑,又有各色木质小屋坐落其间,完全达到了一座中等城池的规模。鸡犬之声相闻,山寨内布衣百姓平静走动,但与外界城市不同的是,所有百姓均是青壮年,不时有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眼炯炯有神的高手走过。 山寨最高处有一座二进小院,周遭树木环绕,还种植了一排向日葵,透露出几分幽雅。 院内,烈王凝眉看着灰衣人:“祖母的意思本王不明白!” 灰衣人俯身下拜:“卑职只负责传递消息,其余的事无权过问。” 烈王眉头拧起,挥手道:“罢了,你且复命去吧!” 一双嫩白的素手轻轻攀上烈王肩头,是那眉若雁翎的红衣女子:“王爷有什么心事?奴婢可为您解忧么?” 烈王轻拍女子的手,半晌方道:“过几日,你这里会来一个人。” 女子眼神一闪:“男,女?” 烈王转身,宽厚的手掌扶住女子纤腰,轻笑:“男女又有什么打紧?你只需记得本王王妃之位始终空悬!” 女子透过薄薄的衣衫感受着手掌的热力,但笑不语。烈王见她神色冷冽,长眉一轩:“怎么,你信不过本王?” 女子不语,只是缓缓将柔软的身体投入烈王怀抱,仿佛生离死别一般紧紧拥住。感受到女子强烈的不安,烈王神色缓和下来,轻柔地在她耳畔道:“钰锦,你需信我。你若不信,我们该如何走下去呢?这未来的路何等艰险万端,你我都明了!” 钰锦将面容埋入他怀中,低低应了一声。 燕王妃坐在流云屋内,手里的锦帕卷了又卷,皱得不成样子。 香奴挑帘进来,手里端了一盅清茶:“王妃,请用茶。” 燕王妃并不接,只点点头:“放着吧,你说,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香奴抿嘴笑:“王妃说的是哪两个呢?” 燕王妃瞪了香奴一眼:“你们这些小蹄子,怎么个个的不怕我!” 香奴:“王妃说的什么话,奴婢们是敬爱你,才……” 王妃甩甩绢子:“罢了!我还不晓得么,我又不是什么名门大户的出身,不过是个商户……” 香奴认真地看着王妃:“娘娘莫说这样的话!其实,阖府上下的奴婢佣人都很喜欢您,这是真的!” 燕王妃一愣:“果真?” 香奴:“当然,王妃娘娘,您要那些名门大户的出身做什么呢?虽然王爷他对您……可是底下人真心想着您,护着您,真心地奉您做主子,那才是真心实意呢,是也不是?” 燕王妃听着,久久不发一言,眼睛竟红了。香奴轻笑:“娘娘莫怪奴婢说话直率。” 燕王妃使劲摇头,拿绢子胡乱印了印眼角,拉住香奴的手:“来,你跟我一块儿坐坐!咱们说会子话!” 马车轻摇,马铃叮当。车厢内,燕王凝视着流云:“流云,今天你带给本王很大的惊喜……你见过大漠吗?本王曾和众多将士一起驻守边关,有机会,本王想带你去看看那里! 说着,他不禁想:若是在那片无垠的天地间一起携手起舞,必定不错吧……想着,他的唇边牵起了甜蜜的弧度。 流云有些疲倦,微闭着双眼,听问,轻轻一笑:“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样的景致,流云梦里常见。” 听得她的话,燕王愣了:“这,竟是绝句!流云,这是你做的么?!” 流云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笑:“王爷哪里话,流云本不过是位宫奴,哪里懂得作诗作词来着?不过是复述以前听到的些许乡词野曲罢了!但……流云确曾梦见自己是一位短发女子,常年一身轻装,与数位知己好友相携徜徉在那片天地之间,有时骑马,有时步行,有时驱车,有时奔跑……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草甸,五彩斑斓,枯枝丛中,一簇簇黄色的花朵在冷风中摇曳着轻薄如纸的花瓣……又有湖泊如镜,碧绿如蓝……” 燕王眼睛一亮,上下打量流云:“短发女子?本王倒想不出来,原来女子也可蓄短发么?”想一想,自己摇头:“不妥,不妥,短发女子,哪可再称女子?” 流云一笑:“正是呢,如此荒唐,所以不过是个梦罢了!” 燕王抚着流云的手背:“不是梦,虽然短发女子过于荒唐,但在大漠草原奔跑一事,若爱妃有意,本王便替你实现这个梦!” 流云看着燕王自信飞扬的脸庞,瞬间流转过复杂的眼神,又迅即振作:“呵呵,好呀,奴婢就等王爷带我去那大漠草原!” 夕阳西坠,宫宴已散。皇后换了较轻便的宫装,仅带了两名宫婢,缓步行至养心殿外,早有太监迎上:“皇后娘娘,沐梭沙王子正在殿内觐见圣上,娘娘您是不是……” 皇后摇了摇手:“不用惊动圣上,哀家只是随处走走,待会子就回去了,你且自行退下吧。” “是。”太监弯腰退下。 皇后轻嘘一口气,看了看养心殿紧闭的殿门,自语:“该告诉陛下,说太后娘娘怪罪于我了么?罢了……国事就够他操心了……” 皇后又自摇了摇头,缓缓转过了身。 “哟!姐姐,少见呀!您竟也来养心殿看望陛下了!”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皇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淑妃轻笑着晃了过来,一条质地柔软的贴身长裙,将她的身姿勾勒得越发妖娆。 皇后上下打量着淑妃,冷笑:“妹妹真真是人精,扯了老祖宗来替自己做主!这天还没黑呢,妹妹就换上贴身小衫了,当这大殿都是妹妹香闺么?!” 淑妃连宫奴也不曾带一个,闻言冷笑:“正是呢!陛下宣淑妃来养心殿为贵客献舞,淑妃不敢有违圣命,这才巴巴儿地赶紧换了大衣服赶了过来……妹妹可不像某些人,按礼法不尊老祖宗,论美色不悦万岁爷!” 皇后一语不发,只盯着她冷笑。淑妃被盯得渐渐心虚,正要说些什么,皇后悠悠地开了口:“淑妃娘娘,论宫廷礼法,你不过皇上的一个侍妾,哀家才是皇上正妻,且,妹妹莫忘了,现任储君是谁所出!妹妹现时得宠,只管得意,偏偏忘了日后!” 淑妃脸色变了变,强笑道:“日后怎样?” “妹妹既是这般聪明的人,难道还要哀家教你?!”皇后冷笑。 淑妃眼一眯,身子微微下拜:“皇后娘娘,淑妃年轻不懂事,说错了您别怪罪……” 皇后见她谦让,颜色稍缓,不防她还有后句:“……太后娘娘老人家还是春秋鼎盛呢,您也别忘了,太后最爱的,原是烈王爷!” 皇后大怒:“你这贱婢,越来越大胆了!” 淑妃冷笑,娇美的容颜中藏着狠厉:“皇后娘娘,这禁宫之事,不到最后,谁又说得清楚?!咱们这些皇帝的妃子,左右不得天下大势,但太后她老人家……姐姐也该记得咱们圣上的龙椅是怎么坐上的!” 皇后上前一步,手已扬了起来。淑妃退后一步,眼神却是寸步不让。 “你说什么?!”养心殿内,传来了皇帝的惊呼。两位女人立时停了下来,屏息侧耳。 皇帝吃惊地看着拜服在下方、目露倔强的俊美男子:“沐梭沙王子,你说什么?!你非流云不娶?!” 沐梭沙缓缓抬起头,湛蓝的眼中满是坚定:“正是!她是我沐梭沙命定的新娘!” 皇帝揉了揉眉心,眼神中有了不耐,提朱笔沾了沾桌案上的朱红,明黄色的广袖铺向满桌的奏折:“沐梭沙王子,可是流云已经是燕王的侧妃了……” 沐梭沙摇头:“我不在意……不,我在意!她是我一人的公主,我一人的妻,我一人的王妃,怎可以去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又怎可如此待她?!” 他越说越大声,湛蓝的眼中有了悲伤:“我漂洋过海,只为她而来,只为她!我一眼看到她,心里就知道是她,不会错的!我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皇上,沐梭沙别无所求,只愿与她共守一生!” 皇帝手中朱笔一颤,无声地落向地面,在地板上绽放开几滴刺目的鲜红。 皇帝久久注视着沐梭沙,半晌才道:“……好,朕知道了,你……容朕想想!” 养心殿外,两位皇帝的女人如遭雷击,心里只是反反复复回放这几句:“她是我一人的公主,我一人的妻,我一人的王妃,怎可以去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又怎可如此待她?!” “我漂洋过海,只为她而来,只为她!” 皇后的手渐渐放下,二人对视,又迅速错开,瞬间都看到对方眼底深藏的悲戚。皇后勉强镇定,转身离去,头上步摇却是抖动不停。 望着皇后踟蹰而行,瞬间有了老态的背影,淑妃眼中热泪夺眶而出,心里默念:“凭什么?!流云,你凭什么?!” 一阵剧痛攫取她的心脏,痛得她不得不弯下腰去,深深喘息。 夜色,渐渐覆了下来。 驿馆中,烛影摇摇。粉白的墙上,两个人影互相推搡着。 穆伦努力压低自己的嗓门:“沐梭沙,你真是疯了!做这样的事难道不考虑后果吗?!” 沐梭沙蓝眸中罕见地涌动着怒气:“我不能等,我一刻也不能等!她是我的新娘,只属于我!” 穆伦个子比沐梭沙粗壮,用自己的胳膊死死压制着沐梭沙的肩膀:“沐梭沙,你发疯,难道不想想我们大家?!我们是一个使团,是代表澜珊国来的!” 第二十节 失踪 “穆伦,放开我!”沐梭沙奋力挣扎,穆伦正要说什么,忽然眼神一凝,缓缓倒下。 莺儿保持着劈掌的姿势,明艳的面庞此时冷漠而沉静,看着穆伦的身体轻轻软倒。她一身夜行装束,一条一指粗细的五色丝绦从腋下穿过,在胸前打了一个十字结,复又穿至身后绑住两柄柳叶刀的刀鞘,勾勒出美好的身段,分外靓丽。 莺儿一笑,眼中却毫无温度:“对于过分聒噪的人,这样最好!”沐梭沙沉默地点头,眼中有歉意:“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相信我下手的分寸!”莺儿抖开一个黑色面罩递给沐梭沙:“怎样?皇上没有允你吧?” 沐梭沙也已换好黑衣,显露出宽肩乍背的优美体型,语音压抑:“你猜得没错!” 莺儿停下手,瞧着这个年轻男子,忽然轻柔地笑了笑,眼神中有了妩媚:“其实,沐梭沙王子,你若犹豫,我们可以不必冒险,不过是个女子……” “不!我一刻也不能等!她不是普通女人,她和你们不一样……带我去,马上!”沐梭沙几乎喊了起来,将面罩快速地戴好。 莺儿笑了笑:“不一样?不知怎么,我忽然有些羡慕流云了呢……” 虎峰和楚离坐在屋顶上,头顶星空如海。 白猫小爱轻盈地跳上屋脊,沿着虎峰和楚离绕了一圈,随即在离两人一臂远的地方卧倒,舔舐起毛发来了。 楚离盯着它,大感有趣:“哈,这猫儿,似乎很喜欢咱们呢!” 虎峰面无表情:“……”他盯视着小爱,忽然伸出手指去替它挠下巴。楚离大惊,几乎从屋顶摔下去:“哇!虎峰,你不要突然做这种跟你气质严重不符的举动好吧?!” 白猫小爱已经在虎峰臂弯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虎峰默默地看了楚离一眼,维持扑克脸。 楚离感到自己脆弱的小心灵泪流满面:“算了,我啥也没说……” 夜凉如水,整个王府笼罩在宁静祥和中。一丝似有若无的甜香随着微风翻滚,缠绵入骨。 白猫小爱忽然喵了一声,跳出了虎峰的臂弯,轻盈地跃下屋顶。 楚离觉得自己眼皮沉重:“奇怪,今天怎么这么乏……”他的头缓缓向膝盖歪了下去。 虎峰也觉双目朦胧,就在他快要合拢眼皮的时候,合身猛地一抖,警兆袭心,奋力振作,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 一个娇柔而冷冽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浓烈了数倍的甜腻香味:“影卫都接受过抗迷药训练,所以江湖上的药品是迷不倒你们的……可若是皇家特制呢?放弃吧……你怎么敌得过专为你们研制的软香散!” 虎峰心头如同狂电惊雷,意识却渐渐远去了…… 烛影摇红,灯下美人云鬟雾鬓,容光交映生辉。 燕王妃素白柔软的手自一幅绣品上缓缓拂过:“上好的破线绣,每股绣线分成了十股,故此绣完了,绣品表面滑不留手……”她笑了笑,有些自嘲:“不过这不如妹妹身上的那一领,那绣品是用破成十四股的绣线绣成的,碰触起来犹如软缎一般。这样的绣品,绣娘只能在每年春季时才可绣得,因春季绣娘的手光滑柔软,能准确把控丝线。” 流云闻言摸了摸肩上的绣品:一块鸳鸯戏水纹的镂空荷叶边披肩。流云咋舌:“哎呀,这样的绣品,姐姐何不留着自己用?” 燕王妃按住她要往下取的手:“姐姐的心意,妹妹还不知道么?王爷对你,诸般不同,我虽是王爷正室,但诞下王子的机会微乎其微……妹妹你需替王爷多多着想……” 流云的脸腾就红了,翻了个超级大白眼:“你这也是为人老婆说的话哟?!什么叫我要替王爷多多着想……王爷不是可以纳妾的么?那个丽姬之前不就生过……话说,姐姐你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不能诞下王子呢?” 燕王妃苦笑:“流云妹妹,王爷这个人……自打我进了燕王府的门,他,他就不怎么搭理我了,素日里宁可宠妾室,也不肯多看我一眼的……不过你放心,你的孩子,姐姐我一定视若己出!” 流云的眉头拧了起来:“当初不是他求的婚么,为什么好好的把姐姐你放在一边?!” 燕王妃唬了一跳,做出拜托的手势,连连作揖:“妹妹,好好的你替我急什么恼什么呢?姐姐没事的,几年都这么过了!好了,你再看这个……” 房间内微风飒然,流云打了个寒战:“没关窗么?哪儿来的风?” “不,窗关了,是我打开了。”莺儿柔媚入骨地笑着,幽灵般出现在流云身后,骈指如槊,轻轻点中正低头翻开一叠绣品的燕王妃额头,后者立时如一幅美人图一般软倒在地上。 流云毛骨悚然,抬眼只看到一双湛蓝的眼眸,带着欣喜,又带着焦急,百般滋味杂陈……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流云只来得及思考一件事:“咦?小爱怎么长高,长大了?!” 窗外,白猫小爱蹲在树上,湛蓝的眼眸映出屋内一切,它的尾巴悠然摆动着,随后,轻轻跃下,消失在草丛中。 “什么?!流云失踪了?!”皇帝勃然作色,明黄色的广袖一扫,将大堆书简都扫下了桌:“堂堂京师,竟然发生王府女眷失踪事件,而且还在有影卫营原六组人马的保护之下,这,真乃奇耻大辱!影卫营莫非都是吃素的?!” 皇帝已在咆哮。 原影卫六组的中年人唯唯,背后汗透重纱,跪在堂下只是不敢做声。 燕王站在下首,眼神悲愤:“父皇,儿臣怀疑,此乃内鬼所为!儿臣请求父皇,马上动用禁卫军封锁全京师,挨家挨户地搜查……” 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万万不可!” 皇帝与燕王循声望去,却是一位相貌儒雅、举止从容的中年男子,五十不到的年纪,袍服一丝不苟,仪容别具韵味。 燕王心情不好,说话便带了严厉:“柳丞相何出此言?!本王爱妃失踪,事关皇家体面,再者,堂堂京师竟守不住一位王室内眷,岂不令人忧心禁宫安全?!何谈不能全城搜捕?!真乃岂有此理!” 柳丞相目光沉静:“王爷忧心之事,属下明了。但为臣子的,需提醒圣上与王爷,寻找侧妃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稳住澜珊国使臣团,莫要走露消息,影响两国邦交!如若全城搜捕,王爷,臣下深以为不妥!” 燕王长眉一皱:“这?!”他求援般地看向坐在书案后面的皇帝,对方捋须不语,陷入了沉吟。 龙涎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翻滚、蔓延。终于,皇帝抬头:“传朕旨意,禁卫军不得随意离开位置!” “陛下圣明!” 燕王凝视着自己的父亲,浓重的失望覆盖上眼眸。皇帝轻咳一声,安慰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转向影卫六组的头目,语调严厉:“影卫,传朕的旨意,全体影卫营出动,寻找王妃下落!影卫营既然以来去无踪著称,便将此事做到极致吧!” 那中年人原本跪伏于地,不敢出声,此时闻言大喜,却又迟疑了一下:“属下遵旨!吾皇万岁……只是,皇上,影卫六组之前已被革除出影卫营,属下再去传旨,不知是否合适……” 皇帝疲惫地往椅上一靠:“连这等小事也要来问朕,你们真是无聊至极!” 燕王原本脸色渐渐和缓,听那影卫头目絮叨,眉头立刻拧起,脸上阴云密布。 柳丞相上前一步:“蠢材,让公公带你去传旨便了!还不速速离去,准备行动!” 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疲惫地笑了笑:“皇儿,为国为君,必须考虑方方面面制衡因素,还望我儿体谅父皇!” 燕王低首不语,唇边却泛起冷笑,抬头的一瞬间,眼睛带到皇帝手边的传国玉玺。 当我有一天,能够使用那颗印章,我一定再也不让任何人左右我! 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流云缓缓醒来,身下异常的触感,提醒她现在躺在硬冷的地面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植物。她定睛瞧了瞧,喃喃自语:“好臭……这是天仙子?怎么,上了高山么?” 说着,流云尝试着转动身体,发现肢体如生锈一般迟滞,正在小心活动关节,尝试坐起,猛地对上一双湛蓝的眼睛,不由唬得又倒跌在地上:“谁,谁啊?!” 沐梭沙静静看着流云,眼神似悲似喜,拘谨地坐在一个树墩上,双手在胸前紧紧交叠握住,微微颤抖,只是说不出话来。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流云见他保持原样不动弹,便渐渐松了心,往四周一看,发现果如自己所料,是和沐梭沙二人一同呆在一片树林间,身下铺了毡子,隔绝了部分寒气。眼前有一堆枯枝杂草点燃的篝火,一个瓦罐悬挂其上,袅袅的雾气自罐中冒出,散发出米粥特有的香气。 流云缓缓坐直身体,轻捋了一下乱发,慢慢抬眼观察沐梭沙。几乎是无可挑剔的相貌与身材,但为何他的眼神……流云打了个寒战,心里想着,嘴里已经念了起来:“喂喂喂,拜托你,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别像好像你认识我很久一样看着我!这个样子,哎哟!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十一节 奔逃 简陋的宿营地上,一男一女彼此大眼瞪小眼。 沐梭沙捏紧的双拳缓缓放到了膝盖上,长出口气,终于准备说话了,无奈磕磕绊绊:“我,我,我是……” “这位是澜珊国来的沐梭沙王子,来到天都国是为了寻找他命定的新娘!”莺儿戴小帽,着青衣,如同一个清秀的小书童晃了出来,笑吟吟地接上沐梭沙的话。 “我听说了……不过这和流云我有什么关系?再有,莺儿姐姐你又怎么和他在一起?” 流云注意到自己周身衣衫周全,甚至还裹着一层柔软的毛毯,微微松了口气。 莺儿笑眯眯地走到流云跟前,用一根手指勾起了她小巧的下颌:“呵呵!妹妹呀,因为姐姐我和沐梭沙王子一见如故,听闻他对妹妹的一番深情美意,所以忍不住帮他如愿咯!” 流云愕然中带着愤怒:“什么深情美意?我和他认识么?他就对我深情美意?哦,因为他一句话,你就帮他把我劫持到这儿?!他白痴还是花痴啊?!姐姐你呢,你确定你帮的不是个神经病?!还是说,你们两个都疯了,至少也是得了臆病!深情美意,也得问问对方接受不接受吧!你们这,这简直是犯罪!两个自以为是的罪犯!” 莺儿一怔:“怪道许多人都说妹妹嘴不饶人……” “噗!哈哈哈!”沐梭沙忽然放声大笑,蓝眸连连闪动,竟是神采飞扬。 流云手脚已渐渐恢复血液流通,闻声更是大怒,腾地站起来瞪着沐梭沙:“笑个毛线啊笑!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好看一点,姑娘家家的就该扑上来贴着你!别看你张一洋人面孔,这要搁我们那儿,你也就配当个鸭子!还有,这要搁我们那儿,你丫说破天儿了也没用,我非找我所有的哥们儿姐们儿一块儿废了你不可!” “哈哈哈哈!”沐梭沙笑不可抑。流云火冒三丈,脱下一只鞋就向他冲了过去:“你丫再狂!你丫再笑!我灭了你!” 沐梭沙忙跳了起来,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躲:“你别急,你听我解释……” 一只纤细而坚定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将流云扳住,任她手舞足蹈就是无法前进半步。 莺儿笑眯眯的脸庞转了过来,手指却带着威胁地捏了捏流云的肩膀:“好了!你们且一块儿坐一会子,好好聊一聊!我去办点事,你们可要好好亲热亲热哟!姐姐我不希望回来的时候看见一副烂摊子!” 流云的脸憋得通红,欲语还休。莺儿起身离开,沐梭沙笑着目送她的背影,挥手:“你慢慢走,不着急!” 流云一番行动,身体已经靠近篝火上挂着的瓦罐,见沐梭沙和莺儿视线均已离开,她的左手快速伸向瓦罐上方,手指一松,几粒果实滚进了粥里,翻腾几下,与粥内原本的野菜混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流云唇边勾起轻笑。 当啷当啷!大堆大堆酒坛子被击打得粉碎,接着是一个沙袋,噗的一声,被一只手掌生生击穿!大团沙雾爆出,正好扑打在楚离脸上,把好好一张俊男的脸闹得狼狈不堪。 虎峰的狂怒,令楚离目瞪口呆:“喂喂喂!虎峰!你今儿这是怎么啦?!丁侧妃的失踪,王爷也没有怪罪于你啊!咱们影卫营一起行动,去把丁侧妃找回来不就完了吗?!” 虎峰衣衫尽湿,一缕长发贴住面庞,目光阴冷:“因为皇家!” 楚离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不满地:“发什么疯!什么皇家……”猛地一愣,楚离定定看住虎峰:“……皇家?” 虎峰:“软香散,皇家,影卫营!” 楚离的动作迟缓下来,脸色也阴沉下来:“皇家特制软香散,控制普通迷药控制不了的影卫营?” 虎峰点头。 楚离不语,沉默片刻,忽然飞起一掌!啪的一声,另一个沙袋也被击穿,大团沙雾碰地爆出,打得周围物件一片沙沙作响。 “……虎峰,我知道你不满意,但你我都是孤儿,是在影卫营长大的,也可以说,是皇家抚育长大的,所以……生气归生气,还是去执行任务吧!” 楚离缓缓拍了拍手掌,平复着呼吸,慢慢道。虎峰不语,片刻后一脚踢起地上的剑鞘,接在掌中,大步走出了练武的小院子。 楚离站立了片刻,圆脸神色变幻,片刻后终于找到了笑容:“呼!这样就对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保持微笑啊,哈哈!虎峰我来了!” 沐梭沙低着头,俊朗的脸上忍着笑,端着一碗米粥:“那个……你先吃点东西吧,等下我们慢慢谈。” 流云警惕地盯着他手里的碗:“你先喝!” 沐梭沙笑着叹了口气,湛蓝的眼神中有无奈,却有更多掩不住的喜悦。 “你不用担心……好好好,我先喝!” “全部喝完!”流云目光炯炯,逼视。 “这样总行了吧?”沐梭沙亮着碗底。 流云仍然摇头:“我要等上一炷香!” 沐梭沙无奈地点点头:“好,都依你!总之,你别不吃东西。” 流云不语,心中只是暗暗冷笑。 沐梭沙看着流云,微笑又回到了唇边:“要不,我们先聊会儿天?” 流云不耐烦地扭开头:“谁有心思听你废话!” 沐梭沙看着流云,呵呵笑了几声。 流云偷偷转身,注意观察了一下沐梭沙的侧脸,满心鄙夷:“好好的长相,偏偏笑得像个白痴一样,真糟蹋!不,他本来就是个白痴,花痴!真tmd见鬼,这什么破事儿啊让我赶上了!” 一炷香后,沐梭沙咚地倒在地上,面目呆滞,身体僵硬。 沙沙的裙摆作响,沐梭沙呆呆地看着一双着绣鞋的脚向自己靠拢。 流云安安静静地走过来,看着倒下的沐梭沙,笑了笑,忽然跳起来踢了他两脚,大骂:“我最讨厌强迫女人的男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控制得了谁?!王子?!我看你就是一头猪!” 骂得几句,流云心情畅快了些,正准备离开,忽然皱眉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绣鞋和粗粝的地面,眼睛滴溜溜一转就瞄上了沐梭沙脚上的牛皮短靴,笑眯眯地逼了过去:“虽然你的脚大了点儿,估计还臭了点儿,但与其让姐姐我的绣鞋蹭破在这些石块上,伤了姐姐我尊贵的脚,还是让我勉强忍受一下你的脚臭和对我来说不合脚的靴子吧!” 三下五除二,一双上好的牛皮靴已经被换到了流云脚上。她满意地蹬了蹬,又琢磨了一下,取沐梭沙放置在一侧的短刀割开了下摆裙边,嘶啦声中,半幅裙子被割了下来。 流云快速地将裙子再次撕裂成几条,取其中一长条自左边腋下穿出,又绕过后背,将两幅宽宽的袖管绑住,满意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嘿!姐姐我成千寻了嘿!这刀也不错,借用了!” 地下的沐梭沙喉头咕噜一响,竟似在笑。 收拾完的流云心情大畅,瞥了沐梭沙一眼:“我在粥里下了天仙子的种子,放心吧,量不大!主要作用是麻痹神经,话说天仙子可是古代神方麻沸散的主料呢!你也就躺个两小时,对你不会有什么妨碍的!我走了,要来什么高山动物糟蹋了你那张俊脸或是爆了你的菊花神马的,姐姐我可不负责哦,哇哈哈哈!” 沐梭沙喉头呵呵作响,双眼盯着流云离开的方向一眨不眨。 流云隐入茂密树林之间,太阳已经升起,她眯起眼睛辨别着方向,很快在林间找到一条溪流:“跟着水流走肯定没错!” 流云在林间先是蹒跚,渐渐竟越走越快。身体摆动的幅度逐渐有了节奏,汗透重衣,眼神中却有淡淡的惊喜:“这个身体太弱了,可是,真怀念啊,这种感觉!” 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令她瞬间如堕冰窟:“怀念什么呢?妹妹?怎么不跟姐姐说一声就走了,不合礼法呢!” 流云站住,僵硬地笑着:“哈哈!姐姐说笑呢,妹妹只是想走走活动活动身体……哦,对了,那位王子,叫什么来着?!他,他吃错药了,姐姐你快去看看吧!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莺儿娇俏的身影犹如谪仙,轻飘飘地自树顶飘了下来,阳光斑驳落在她的脸上、手上,越发衬得肌肤明亮,端的是美人如玉:“妹妹讲得什么?姐姐不明白了,姐姐怎么就和他是一起的呢?” 打量着流云奇怪的装束,莺儿眼中闪过惊奇,更多的是忍俊不禁:“噗哈哈哈!怪道大家都说,妹妹是个妙人儿!” 流云跟着打哈哈,擦了一把汗,脸上黑一道,青一道,跟花猫没区别,心说:“啧啧,看看人家这风度,这气韵……哎哟,要搁我们那时代,得多少人当女神供着呀!” 口头并不放弃努力:“姐姐真不管他?他要被野兽吃了怎么办?” 莺儿起身上前:“他么?我已让他手下去接应了,姐姐只守着妹妹你,呵呵,可不只是一个人想要你呀!” 流云见她眼波流转,心中一凛:“谁?还有谁?!” 莺儿笑着,冰冷的手掌轻轻抚摸流云的面庞:“流云,我也奇了……你虽然长得好,但真论起来,也不比莺儿我好看到哪里去,怎么这一个两个三个的男人都闹着只要你呢?!” 流云不能说话,只能翻白眼。 莺儿冷笑,眼中凶光一霎,手掌猛然劈向流云的面颊:“还敢这样看我?!信不信我毁了你这张娇滴滴的小脸?!” 宿营地,穆伦扶起了沐梭沙。 这大汉忍不住满面阴云:“你找的这是自己的新娘吗?我怎么觉得你找的是个扫把星?!有这么给人下药的吗?来了野兽怎么办?!” 沐梭沙混不在意地摇着头,他口齿还不大清晰:“没,没事!” 穆伦气得一拳砸向沐梭沙:“你真是昏了头了?!哪有你这样的王子,见了个稍微俊俏点的女人,就连自己国家也撇下不要了!” 沐梭沙的脸上又是灰土,又是肤色苍白,模样难看,湛蓝的眼睛却闪闪发亮,他甚至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嘿嘿笑了起来:“流云和她们哪能一样呢!她是特别的,她就是我命定的新娘!” 看他模样狼狈,穆伦硬生生收住拳头:“……你,回头再跟你算账!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第二十二节 风起 微风吹过林间,隐约传来马铃轻响,忽远忽近,犹如天籁。 莺儿的手掌将将要击打到流云面庞的一刹,一道慵懒而有威势的语音响起:“爷是这么吩咐你的吗,莺儿!” 莺儿手触电般缩了回来,媚笑瞬间如花盛放,一边压制着流云,一边回身拜下:“太子爷,您来了!” 在莺儿全力下压的手肘下,流云不死心地梗着脖子瞅了一眼前方那团投影。 阳光穿过林间,疏疏落落有似片片金斑。溪水潺潺,滑过青苔遍布的鹅卵石。十余匹高大英挺的白色骏马伫立的水边,竟是高矮、毛色别无二致,又皆装饰着雕花牛皮鞍座,亮银镫、胸前金铃、额间红缨。 为首的一骑,马上男儿金冠束发,着玄色箭袖丝缎长袍,外罩石青色八宝团花斗篷,端的是黑发如漆,容颜如玉,似笑非笑之间,一丝邪魅不胫而走。 注意到流云的视线,太子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睛盯视,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一张‘美人’的脸,果然与众不同!爷喜欢野味儿,莺儿,带她启程回宫!” 听得他的笑声流云只觉胸闷,不由翻了个白眼,腹诽:“‘美人脸’?夸自己吗?不带这么自恋的!” 明黄色厚重的布料缓缓拖过雕龙嵌金的玉质台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太监上前一步,尖细的嗓子:“吾皇有令,有事奏本,无事退朝!” 柳丞相越众而出,深深弯腰:“启奏万岁,澜珊国使臣团今日差人传来急件,说是澜珊国有要事需沐梭沙王子赶回办理,先行告退了!” 皇帝讶异地咦了一声:“这位沐梭沙王子倒也真奇异,之前还在朕的书房信誓旦旦……呵呵,罢了,果然只是一时兴起!” 柳丞相再拜:“正是,但燕王侧妃之事……” 皇帝咳嗽一声:“此乃家事,还是着影卫继续调查吧!程元帅,边境今日可有什么消息?” 一位浓眉大眼、须发斑白的粗豪武将拜下:“回皇上的话,呼韩叶国已有两月不曾犯我边疆,似是因为今年雨水、牧草丰茂,不需越境夺粮。” 皇帝点点头,捋了捋胡须:“这也罢了……但说起来,堂堂天都国,总将边境的安宁寄托于天时地利,也未免太过飘渺虚无。朕希望诸位将领,为国为民拿出些举措来!” 程元帅颔首:“属下遵旨!” 一尊仙鹤状铜香炉,香雾袅袅自镂空的羽毛纹路及间飘逸而出。细嫩柔滑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乐音清越,叮叮咚咚。 淑妃、贤妃、慧妃围在太后周围,揉肩膀的揉肩膀,捶腰的捶腰,捏脚的捏脚,笑语喧哗:“太后娘娘年轻时得多美啊!”“正是呢,我等可赶不上!”“嘻嘻,太后娘娘当初怎么独占圣宠的,教教我们吧!” 太后微闭双眼,微笑:“你们这些个小蹄子,说的什么荤话!老奴若教会你们如何独占圣宠,你们自己先就打起来了!” 淑妃甜笑:“老祖宗别听她们两个满嘴胡喷,明儿个偷偷教了淑妃是正经!” 太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最教不得的就是你!你这浪蹄子就够风骚的了,再学会老奴的绝招,哼哼,你可让禁宫里头其他女人怎么活?远的不说,就捡你眼眸前的两个吧!说说,让她们可怎么办呢?” 淑妃等不免又是一番嬉笑。此时苍发老太监福子从门外进来,手捏拂尘,步履轻灵。 太后不动声色,手伸向案上的茶盅:“哎呀,说了这会子话,老身也有些乏了,谁去给我弄盏新鲜的茉莉银针来?” 淑妃机灵,立刻站起:“自然是我等都去了,贤妃、慧妃妹妹,走,我等一块儿去给老祖宗选选茶叶!” 太后眯着眼睛看三妃分花拂柳地离开,福子已在她身侧弯腰:“禀太后,皇上今儿在殿上问及程元帅,让他想法子解决呼韩叶国与我国的边境之争。” 太后哦了一声,眉间收缩起来:“这皇帝,莫非失心疯了么?呼韩叶国数十万铁骑兵强马壮,天都国能将国境守住便已不易,他在闹什么?” 燕王府。 燕王在书房中烦躁地来回走动,衣襟飒飒有声。脚边,一幅粗糙的地图躺在地上,正是当日流云所绘。 门外小厮轻声:“王爷,丽姬夫人求见。” 燕王眼中掠过不耐:“夫人请回,本王今日心情不佳,望夫人谅解!” 门外,小厮向艳妆的丽姬弯腰施礼:“夫人,王爷吩咐……” 带着两名家奴的丽姬虽然艳妆,难掩形容清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只看得到一双惴惴不安的眼睛,体型更是纤细,竟至有些弱不胜衣了。手中一块锦帕,在手指上缠了又缠,绕了又绕。 闻听小厮说话,丽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了,丁侧妃失踪,王爷着实着急……还请转告王爷,请多保重自身!” 两名家奴扶着她转身,正要离去,却闻听一阵环佩叮当,燕王妃由数名家丁、侍女环伺着自廊下经过。丽姬脚步如触电般立刻停下,眼眸间阴云密布,盯着燕王妃。 后者却连留意都不曾留意廊上,只是行色匆匆赶往前厅。 丽姬疑惑地看着燕王妃的背影,又看看燕王紧闭的书房门:“奇怪,她竟不来献媚邀宠么?” 燕王妃走得极快,转眼已绕过影壁,进入前厅院落,脸上表情悲喜交集。 “诸位哥哥!”燕王妃眼前一亮,水汽迅速地模糊视线,人已拜了下去。 前厅院落内,三位男子齐齐转过脸来,燕王妃的仆从队伍里有年轻小丫鬟,顿觉眼前金光闪耀:虽非俊秀飘逸,令人见之忘俗的年轻贵公子,却个个眉目英挺,体格魁伟,举止洒脱,身量颇高,别具一份北国男儿的勃勃英气。 为首一人脸略圆,着玄色长衫,笑着跨前一步,也向王妃施礼:“王妃娘娘金安!”另一人则着杏黄色衫子,也大笑着向前施礼:“哈哈哈,正是,理该我等先拜见王妃娘娘!” 燕王妃神色激动,摇头:“不,咱们自家人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落后的一人年龄稍长,一领石青色箭袖长衫,目光如刀,神色不动,只是上下打量王妃,此时方淡淡说道:“小妹,你过得不好么?怎的这般憔悴?” 一句话,问得燕王妃红了眼眶,手中帕子覆上眼帘,半日方强笑道:“……我没事,大家请到我那厢坐坐!对了,三位哥哥这次来得正好,我,我有一个好姐妹,不,是救命恩人失踪了,还想请大哥二哥三哥帮忙把她救回来!” 最末发声的男子轻哼了一声:“小妹,你怎么还是这般?总将自己置于他人之后……我们更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燕王妃强笑:“我好,我真的很好……大哥,我的事咱们有时间详谈,现在还求诸位哥哥先帮妹妹这个忙吧!她是我的金兰姐妹!” “小妹,你的夫君乃是当今皇子,四王爷,让他帮忙……”黄衣少年不忍燕王妃着急,安慰道。 “全城的影卫都在找她了,可这都五日了,偏偏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真真的急死人了!”燕王妃急得跺脚。 年龄最长的男子长眉一轩,一丝玩味的微笑忽然袭上唇角:“全城的影卫都在找一名女子?此事有趣……好,妹妹,咱们找个地方详谈,大哥我需要知道所有信息,越多越好!” 碰!又一个沙袋爆裂成一团沙雾。 楚离、虎峰势若疯虎,不断彼此格斗、交手,横扫周遭所有物件。两人的衣衫都如水洗一般,没有一根干纱。 半晌,二人体力耗尽,筋疲力尽地往地上一倒,呼呼喘气。 头顶,天蓝如洗,风流云动。虎峰眼神一凝: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在额头正上方盯着自己,原来是白猫小爱。 楚离也注意到了小爱,咕噜着转躺为趴,跟小爱面对面:“哎!小爱,知道你的主人去哪儿了么?!你说我们这些影卫都快把整个京师翻过来了,怎么还是没有她的下落呢?” 白猫小爱不动声色地甩着尾巴,湛蓝的眼眸冰寒一片。 楚离忽然愣住,拍了拍虎峰:“虎峰,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前几日走入一个误区?!” 虎峰:“什么?” 楚离的表情渐渐凝重:“因为沐梭沙王子与皇上言说,非流云姑娘不娶,故而我等影卫主要将力量用来搜索驿馆区、京师中各国驻地……我等竟忘了,那日迷倒我和你的迷香来自宫内!” 虎峰忽然补上两个字:“女人!” 楚离挑眉:“什么女人?” 虎峰:“迷倒我们的是女人!” 楚离的嘴巴越张越大,圆脸越拉越长,终于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破口大骂:“虎峰你这个王八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虎峰快速举掌格住楚离的手:“干嘛打我?!” 楚离的五官拧成一堆:“打你?!老子想杀了你!!!影卫营你算是白呆了,你个只会用拳头的武痴!宫里来的女人,这府里只有一个,而且这个人会武功,最重要的,我们居然根本没人去验证她那天的行踪,这些天过去,该消灭的痕迹她也必然消灭干净了——你还觉得自己不该打吗?!” 虎峰汗下,忽然抡起巴掌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声音清脆,两边脸颊顿时高高鼓起。 楚离被吓一跳,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一甩手:“好了啦,败给你了!你个满脑子武功招数的武痴!我们想办法暗中盯着点吧!” 莺儿房中,熏香袅袅。莺儿正将一枚金钗插入丫鬟的鬓发间:“这几日多亏姐姐替我遮掩了,这点小小心意,姐姐一定笑纳!” 丫鬟笑得见牙不见眼:“莺儿姑娘真是极好的主子!能为主子做点事,是我们当奴婢的福分!对了主子,您什么时候和王爷圆房啊?” 莺儿故作愁绪:“唉,王府中现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的事还是先莫提为妙,至于说王爷么……” 丫鬟脸色亢奋,几乎要拍胸脯:“莺儿姑娘,您这样的人才、人品,我等做奴婢的,只要有机会一定向王爷进言!” 莺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掌背:“不急的,莺儿是太子爷送来的人,王爷不会忘了莺儿!” 莺儿抬眸,向窗外看去。 风乍起,云霞满天,仿佛都化作了太子邪魅的面容,一阵懊热袭上莺儿的心头,瞬间竟是如痴如醉。 第二十三节 北地 马铃声声清脆,数匹骏马护送着一辆宽敞而装饰精美的马车笃笃行驶在官道上,路边衰草丛丛,尽显焦黄。树叶打着旋从空中落下,天空是铁青色的,风孤冷,寒鸦如泣。 马车车体十分宽敞,可并排坐数人,黄绫罗裹就的软垫铺了半室,熏香轻柔地自矮几上的镂空香炉内冒出,矮几下还有一盆火炭,将车内温度提升到一个相对舒适的程度。 流云坐在车内,盯着眼前的太子。对方莞尔一笑,柔媚若女子的眼眸透出一丝玩味:“怎么,流云姑娘还在生爷的气?” “呵,奴婢哪儿敢呀!您可是未来的储君,谁敢跟您生气!”流云翻了个白眼。 太子似笑非笑,在身侧座位上取了一本书随手翻阅了几张:“听闻流云姑娘十分聪慧,是难得的智者,又说流云姑娘是开了天眼的,能看到凡人俗客看不见的东西……总之,流云姑娘不是普通人,太子爷我很是好奇,你究竟与众不同在哪里?” 流云一边继续翻白眼,一边忽然冒出一句嘀咕:“哎哟喂,真够绕的,这要搁我们那儿,仨字就表达清楚了:女诸葛!” 太子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流云迅速岔开话题:“奴婢什么也没说,爷,咱们这不是回您的东宫吧?” 太子眯起眼睛:“你又怎么知道了?” 流云笑得人畜无害:“太子爷,咱们走的道越来越荒凉了呀!这马铃声声入耳,可见外头儿一点儿人气也没有,而且在马车里都生起火炭来了,莫不是我们正在一路向北?” 太子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光芒,犹如利剑瞬间出鞘。 流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太子爷,流云说错了什么吗?” 太子冷笑一声:“好个开天眼的宫女,心思缜密!本太子过去果然没有瞧错你,真真是个人物!” 流云眼睛滴溜乱转:“怎么,太子留意奴婢好久了?” 太子懒懒合上书页,斜睨着流云:“你既如此聪慧,不妨猜猜本太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到你的!” 流云:“猜中了有什么彩头?” 太子:“本太子可以许你一个愿望——放你走除外!” 流云眼睛越转越快:“好!猜中的话,你就解开我的穴道!话说我就不明白了,我又不会武功,何必这么防着我呢?” 太子嗤笑:“沐梭沙孔武有力,武技出众,还不是被你放倒在地,本太子可不是那等莽夫!也罢,便许你这个愿望!本爷的手下均在,不怕你花样百出!” 流云:“哼,多简单,多明显的事儿啊!姑奶奶我还在柳贵妃那处当差的时候,就曾经有蒙面人来警告我不要乱说话,想来那就是太子和莺儿了吧!” 太子的唇抿成一道直线,上下打量流云:“不知怎的,本太子爷自感有些幸运,幸而你只是个女人!”眉尖忽然染上桃色,笑容暧昧:“不,应该说,本太子爷果然乃天命所归,独占了你这个女人!” 流云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忍不住抖了抖:“别自恋了好吧……讲得这么亲热,我跟你有毛关系啊?!喂,太子爷,您既是储君,那需知君无戏言!” 太子玩味地看着流云,就在流云被盯得受不了打算往他脸上吐唾沫的时候,太子忽然出手,运指如飞,在她身前点了几点。 流云长出一口气,终于感到血液恢复了流通。 “太子爷,您还没告诉我,我们的去处流云猜得对不对呢?” 太子好整以暇地往座位上一靠,半眯着眼:“你猜得没错!” “既是猜得没错,太子爷是不是也该给些彩头?”流云使劲揉胳膊、捶腿,恢复知觉。 邪笑袭上太子的唇瓣:“正有此意……你既是燕王的侧妃,不如舍了那头,来做本太子爷的侧妃吧!” 流云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点点头:“哦!好荣幸哦!不知太子傅的孙女儿该怎么着?她不是正妃人选么?” 太子稍有意外,笑着抬眼看了看流云:“原来你很关心本太子嘛,爷该开心吗?那个女子,哼哼,仗着好家境恃宠而骄,谁耐烦哄她!” 说着,太子将腿往流云腿上一搁,眯着眼道:“爷有些乏了,给爷捶捶腿,爷眯一会子。” 流云腿一僵,盯着那只大喇喇搁上来的腿,目光简直能杀人。 “滚!!!”在流云心里,发出了声震宇宙的呐喊。 “是,太子爷……”在流云口中,发出了带着笑意的回应,虽然有些颤抖,但一定是因为受宠若惊,太子这样想着,惬意地闭上了眼。 车轮滚滚,一路向北,再向北。 回头,皇城的轮廓已经隐入铁青色锈迹斑斑的天空,渐渐遥不可及。 燕王府花厅中,三位身材挺拔,直如玉树临风的男子向燕王齐齐拜下。 “李振庭拜见王爷!”“李振宇拜见王爷!”“李振轩拜见王爷!” 燕王笑容满面,急急相搀:“各位都是本王的妻兄,乃本王家人,何须多礼?快起来!” 着石青色长衫,年龄最长的李振庭跨前一步,自袖管内抽出一封书信:“王爷,今年收成不错,我们李家预备押送进京都的粮草共有这些!” 燕王示意左右众人退下,抽出信封内的纸张看了一眼,微露笑意:“甚好!李家不愧天都粮仓!” 李振庭沉稳一笑:“王爷,还有一事,望请王爷帮忙。” “请讲。” “粮草大队不日就要启程进京,我们已聘请了最好的镖局押镖。但今年边境安详得有些反常,离启程日期越近,我等越不踏实,此次我兄弟三人同进王府,也是为了向王爷求一支令箭,拨动边疆守军,押粮草同行!” 燕王神色一端:“如此说来,今年的边境倒真是有些异常!” 李振庭试探地:“那么,王爷?” 燕王幽深的眼眸一闪:“调拨守军的令箭本王是没有的,一切军务均有程元帅与四王爷烈王共同执掌,但粮草兹事体大,本王定当竭力护你等周全!” 马蹄咔哒,落在青石板路上,清脆好听。黄衣少年李振轩随马的运动节奏悠然起伏着身体,看了看两位兄长:“两位哥哥怎么看?” 李振轩嗤笑:“我们这位妹夫韬光养晦得有些过了!他分明拥有可调拨师团的权限,偏偏推得一干二净,硬是将我等介绍给那位程元帅!” 李振庭好整以暇地看了看两位弟弟:“燕王岂是这么浅薄的人?你们呀,若想与朝堂众人周旋,还需多多了解朝堂中人的想法!” 李振轩:“那大哥的意思?” 李振庭英俊的脸上浮现笑意,轻击马腹:“走吧,我等去替燕王试探试探那位程元帅!” 帅府中,面容粗豪的程元帅沉吟着放下手中拜帖:“燕王的三位妻兄?” 着青衣的门房恭敬地等程元帅示下:“正是,元帅见是不见呢?” 帅府外,李氏三兄弟在台阶下敛手而立,态度恭敬。片刻,只见门房捏着洒金拜帖匆匆而出,面容倨傲:“李氏三兄弟何在?” 李振**前一步:“小人在此!” 门房一脸嫌恶地上下打量三人,甩手把拜帖丢了回来:“元帅说了,不见!走吧走吧,赶紧走!” 李振庭手腕一翻,灵巧地将拜帖接住。李振轩和李振宇则是同时长眉一轩,上前一步,对那门房怒目而视。 李振庭不动声色,以手势拦在二人,唇边掠过一丝笑意。二人虽然不解,但还是快速退下。 三人回身,在帅府门前拴马柱上将马匹缰绳解开,翻身上马,背离帅府而去。 转眼行至僻静处,李振宇到底意气难平,恨声道:“这些底下做事的奴才,忒不是东西了!” 李振庭并不答话,黑亮的眼眸眯成一线,缓缓展开手中那张被掷回的拜帖。一张薄纸夹带其中,上面寥寥数字:红月楼,午时三刻。 李振轩眼尖:“大哥,难道……” 李振庭将食指竖在唇边,微微摇头。三兄弟心意相通,李振轩立刻粗声:“三弟说得对,这些当奴才的委实狗眼看人低!罢了,我们且去寻个快活所在,不受他们这等鸟气!” 三人催马绝尘而去。 一道灰影飘然而下,站在三人方才停留的地点,眼神诡秘。 红月楼高达六层,触目之处尽是金碧辉煌,又有温香软玉,春意满楼。虽是午时,红月楼中已尽是宾客,又有吃醉了的客人赖在姑娘身上哭号,极是热闹。 “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真真的人流如潮啊!”站在四楼雅间的门口,头发、服饰都有些散乱狼狈的李振宇回望楼下那片喧嚣场景,苦笑着摇摇头。 李振轩也苦笑:“想不到我们几个大男人,险些被扑上来的莺莺燕燕扒了衣服!” 李振庭已率先进入雅间,左右看了看:屋内陈设雅致,墙面四处都悬挂着字画,尤其西墙悬挂着一幅长及地面的书法作品,笔力雄浑,气势磅礴。顿时衬得整个房间竟不似在一个依红偎翠的场所,而是文雅所在。回望门口,除木雕花门之外,又有厚重的云石屏风及珠帘、软帘将外界声音重重隔绝,十分隐秘。 李振庭唇边浮起玩味的笑:“想不到这红月楼还有此等所在,若是我等不出示那张纸条,以我们的商人身份,怕是走一生也走不到此处吧!” 闻言,李振轩、李振宇目光闪动。 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忽听西墙上笃笃响了两声,那幅长及地面的巨幅大作化作一道暗门无声滑开,一位面容粗豪的男子缓缓步入房间,目光左右一横,竟是令人触体生寒。 李振庭不动声色,引着两位弟弟起身一拜,笑容满面:“北地李家上下向程元帅问候!托赖程元帅这许多年镇守天都疆域,方有李家一席之地!” 程元帅大手一摆,面无表情:“坐!何必过谦呢?谁人不知李家乃北地之王!” 月钩西斜,一盏、两盏……灯火逐渐熄灭。寂静中,偶有更夫敲着竹梆走过:“月黑风高,小心火烛!”笃笃! 飒!夜风中掠过一缕甜香,一道纤细的人影擦过屋脊,快速跳跃,奔跑,几个起落之间,已在十丈开外。 飒!飒!两道轻烟般的人影犹如幽灵现身,缀着前头那道人影悄然跟了下去。 第二十四节 是谁 清澈碧蓝的海水,爽朗欢快的笑声……海鸥在天边飞翔,传来声声低鸣。奔腾的快艇上,坐满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他们都有着红润的脸颊、五彩缤纷的着装。 有好看的女孩、男孩凑过来说着什么,可只能看见他们的口型变化,却完全听不到语音。 一群人忽然做出惊讶、欢笑的样子,一起拍手指着水里。 清可见底的海面一阵翻腾,雪白的泡沫翻滚处,一个戴着潜水面具的男子浮了上来,手里举着一枚钻戒。男子掀开面具,露出一双炽热温情的双眼,五官立体俊秀,笑容醉人。 那双眼睛紧紧直视着,说出一句,竟是听得真真的:“嫁给我吧!你愿意吗?” 钻戒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仿若刺中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流云缓缓苏醒。 她蜷缩在黑暗中半晌不能动弹,只有泪水缓缓漫出眼眶,身下触感坚硬而温暖,一股羊奶的味道包围着嗅觉。 流云缓缓坐直了身子,长发披散下来,面似百合,唇若花瓣。 “究竟是谁?这样夜夜入梦问我?” 大滴泪珠降临在掌心。 门外,有侍卫:“流云姑娘可是醒了?太子爷请您梳洗、用餐后便到外间透透气!” 流云闻言看向手侧,果然一个扁金盆已经蓄好清水,还搭着手巾。又有软软的杨枝搁在水杯上,一头已经刮松剔软,蘸上了青盐。 流云一笑,拭去所有泪水,目光坚定:“好!奴婢这就来!” 风扫过街头,树叶如飞蝶遁入夜色。高耸的红色宫墙,在暗夜中隐隐透露着飞檐的轮廓,雕梁画栋间的风铃叮铃作响,屋脊蹲着的兽形沉默无声。 纤细的人影擦着宫墙行走,行至一角门前,抬手叩了几叩。候了片刻,角门吱呀呀轻敞一道缝,一个尖细的嗓门低语:“谁呀?” 人影将头上面巾除去,语音娇媚:“厉公公,是奴婢莺儿呀!” “哦,莺儿姑娘,你这会子来东宫作甚?” 莺儿动作一顿,诧异:“厉公公,今日怎么问起莺儿这个来了?”复又笑道:“公公莫不是与莺儿说笑要赏银来了,莺儿今儿来得急,待莺儿稍后禀告太子爷,替莺儿赏公公!” 厉公公低笑一声:“偏是你这小蹄子,惯会哄人!罢了,非是杂家阻你,实是太子离宫多日,至今未归啊!” 莺儿不防听见这样的回答,身体不由晃了两晃,竟是痴了:“什么?!他……莫非他拿了那丫头之后便没再回过宫么?!” 厉公公不解:“什么丫头?” 莺儿柔软的胸部起伏不定:“公公,麻烦……麻烦您算算太子爷是不是十日未归了?!” 厉公公闻言扳着手指数了一回,笑道:“你这小蹄子倒是聪慧,果然太子离宫十日了!” 莺儿的身体又晃了晃,软软地贴住宫墙,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跟住她便能找到流云姑娘的下落,没想到还是落了空!” “至少知道是太子!” “这倒是!哈哈,不算一无所获!” 暗处,两个人影悄悄对话,悄悄消失。夜色如墨,越发清寒了。 红烛噼啪燃烧,一名宫女取下发间银簪,挑了挑烛花。皇后身子略斜,歪在枕上。 皓白的手腕执天青色水注,将滚热的水缓缓倾入茶碗,水雾缭绕。柳贵妃看了看微闭双眼的皇后,低唤:“娘娘,茶已得了……” 皇后轻应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哎呀,如今这天是黑得越来越早,也越来越凉了……妹妹回景福宫且有一会子要走呢,莫如在哀家这里歇息了吧!” 柳贵妃轻笑摇头:“姐姐体恤妹妹,妹妹感激!不过妹妹是个认床的,还是回去的好!” 皇后笑了笑,端起茶碗嗅了嗅茶的香气:“对了,那淑妃最近可有什么幺蛾子?” 柳贵妃:“淑妃近来安稳,与老祖宗走得勤快,倒是未曾听说她再如何骚扰其他嫔妃。” 皇后冷笑:“这蹄子,早晚还是个祸害!” 放下茶碗,皇后亲热地牵着柳贵妃的手:“哀家仔细想过,太后老人家年事渐高,渐渐也只爱听好听的。上次御宴的事儿,你我姐妹操持得那般辛苦,偏那蹄子半分力不出,还撺掇着太后找了哀家的许多不是,真真能把人气死!所以妹妹,哀家觉得,你也该往老祖宗跟前多凑凑,免得……” 柳贵妃凝神听着,话语未毕,门口却有小太监轻轻敲击:“通禀皇后娘娘,万岁爷已从养心殿出来,看行动的方向是往景福宫。” 皇后哎哟了一声,立刻直起身子,推着柳贵妃往外走:“快快快,妹妹快回宫去!来呀,恭送贵妃娘娘!”一头又捏着柳贵妃的手,手心滚热:“先将万岁爷擒住,一切都安稳!” 柳贵妃勉强含笑,匆匆拜别。 景福宫,树上、廊间、房门口……灯笼高悬,亮如白昼。 柳贵妃艳妆于灯下独坐,神色惘然。下首那位模样俊美的小太监拱手下拜:“杂家本已将万岁爷说动,今儿来娘娘宫里歇息,无奈行至半路,皇上忽然道今儿谁都不想见,竟自返回养心殿去歇下了……” 柳贵妃点点头,勉强笑道:“如此多谢公公,来呀,看赏!” 夜风袭人,柳贵妃独立宫中,看宫女侍婢们将高悬的灯笼一盏盏取下,熄灭,忽觉遍体生寒,不由打了个寒战。 天光晴朗,极好的一日。水天一色间,仍有绿意葱茸,众路人言语绵软,显然地属南域。 水面辽阔,舟行不断。一座吊角飞檐、横跨水面的朱红色双层廊桥将两岸连接,桥上熙熙攘攘,行人不绝。穿过廊桥,下得地面,便可见一座高达五层的木质彩楼,正面斗大的一块匾额,上书“湖岳楼”。笔力虬劲,颇见功力。 一位着修身蓝色长衫的圆脸少年立在楼下,阳光勾勒着轮廓,衬得一张脸如玉莹润。少年轻摇手中洒金折扇,微微点头:“都道三王爷烈王文武双全,当年平定此地山匪之后,登此楼留下墨宝,今日观看,果然令人见之忘俗!不过,呵呵,若是当年此事派给了燕王,我深信他只会做得更好!” 身边的青衣小童环顾左右,总觉得有许多视线关注着自己,不由踏前一步,对那少年低声唤道:“郡主,咱走吧!您这出京城散心,一散就散到了两个省之外,也该动念回京了吧!” 那“少年”刷的将折扇挡住脸的下半部分,愠怒,低声:“你个婢子!乱叫什么?!” 那改扮小童的侍女吐了吐舌头。平康郡主看左右有几人看着自己,故意粗声笑道:“来呀,本少爷今儿要好好在这‘湖岳楼’尝尝大厨的手艺!” 折扇摆动,带着侍女大摇大摆地向楼内走去。方行得几步,一位面容清俊、肩上搭着毛巾的小二哥已笑吟吟地堵了上来:“这位客官,不好意思,今日本酒楼有贵客包场,还请客官改日再来!” 平康郡主立刻怒容满面,劈头就骂:“你这奴才,竟有你这等待客法?!老板何在?!本少爷要见你们老板,你们这些下人,不稀得理你们!” 身后改装的侍女也凑上来,言辞滔滔:“正是呢!这位可是京城里来的王孙公子,今儿个大驾光临,想着尝尝鲜,原是你等的福分!若是伺候得好了,公子回京城帮你等美言几句,没准京城就有你等的分号了,多大的好事啊!怎么还有这样把福分往外推的呢?!怎么做生意的你们?!” 那位小二听着,反而缓缓敛了笑容,上下打量二女。平康郡主怒道:“你竟敢这么看我,不怕我挖你眼珠子?!” 小二冷笑一声:“若论王孙公子,我倒不信还有高贵得过今日包场的客人的!小二奉劝二位两句,不知天高地厚,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平康郡主大怒,手里折扇一合,就待出招。却不防对方忽然笑容满面,向着二人身后迎了过去:“公子您来了!快请进!” 只听满楼脚步乱响,一群小二、掌柜、账房乃至后方的大厨统统地冲了出来,早将二女挤过一边。一群大男人挨着个地列队迎接,躬身拱手,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贵客到,有失远迎,快请进,快快请进!” 平康郡主胸闷无比,脸上做出了咆哮的表情,手也伸向挡住自己的两个小二,准备扒开阻挡,冲向那位众人迎接的“贵客”大肆发作。但当她视线普一触及那人,却立刻将身子一缩,飞速藏在了众人身后。 一个颀长男子,以蓝底八宝团花长衫罩身,头戴遮脸斗篷,在众人簇拥下缓步接近。遮脸薄纱下,露出线条刚毅的下巴,直如刀砍斧削一般,隐隐透出不怒自威。 侍女和平康郡主一道俯身在众人身后,吃惊:“郡……公子,咱们这是?” 平康郡主脸色变幻,最后定格为凝重:“我敢确信,那是三王爷烈王……” 侍女不解:“那又怎么啦?哦,公子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逃家?” 郡主狠狠盯了她一眼:“你这婢子,少胡说……你忘了,我们两个时辰前才刚与家奴联络,管家不是说,三王爷好好地在自己府里吗?这里如果是烈王爷,府里那位又是谁?!”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在眼中读到了骇然。 平康郡主忽觉心头一跳,感觉仿佛有一条毒蛇暗中盯住了自己。她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扯住侍女,又快速地展开折扇将面部遮住,缓缓转身,搭着侍女的肩膀,故意潇洒大笑:“此处风景宜人,少爷有意下水一游,来来来,待咱们去租只小船,去那水里风流倜傥一番,岂不美哉快也!” 侍女会意,随着平康嬉笑着离开。二人走出一箭之地,平康方觉对方已移开视线,才敢停下脚步,背后衣衫已然尽湿。 背后,高耸的湖岳楼之上,烈王缓缓收回注视那两个小小背影的视线,眸子毫无温度。 第二十五节 截杀 流云换上一身亮粉色袍服,袖口紧窄,黑色镶边,领子竖起,丝绒滚边上又缀有朱红、亮蓝小珠。一条金色腰带,配墨玉腰环,侧边以青色丝绦兼流苏点缀,堪堪垂至脚面。足上是一双薄底软牛皮靴,以手工刻以精美花纹,触手生温,十分舒适。 流云在帐内转了个圈,笑眯眯地将头发随手一盘:“这要梳一头小辫就齐活了,整一蒙古风情,哈哈!不过就我自己一人,还是别费这事儿了!” 收拾整齐,流云挑帐走出营地,顿时眼前一亮:端的是一碧千里,翠色欲流。远远的地平线那端,隐隐可见迂回的,明如玻璃的一条河流,水雾如薄纱轻扬。 牛羊渐渐涌出地平线那端,又有马群轻快地呼啸来去,风中隐隐有鞭子的轻响。忽然,象被一阵风吹来的,远丘上出现了一群马,为首的骑士正是太子,身后跟随数位面色红润,着缤纷彩衫的异族少女。马疾驰,襟飘带舞,在碧蓝如洗的晴空下绚烂夺人。 太子纵马奔近,笑着吁了一声,马匹应声在流云面前停下,眉尖尽是暧昧的笑意:“小奴婢,醒了?” 后首跟上的一位艳丽少女满头撒落数十条细珍珠、翡翠点缀的小辫,艳红色骑服衬得她胸脯高耸,腰肢纤细,一双水也似的眼睛从未离开太子身前身后。此时见他向流云弯腰致意,立刻催马上前,对太子笑得媚眼如丝,对流云则一脸警惕:“太子爷,这位美人是?” 太子大咧咧地跃下马来,手中缰绳往后一甩,身侧早有马童上前接住:“这位是未来的太子妃,名唤丁流云。丁氏,这位乃扑热可汗的千金丽雅丹公主,你们可多亲近亲近!” 流云面部狠狠抽搐了几下:“……太,太子妃?丁,丁氏?!” 丽雅丹公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马鞭扬起,冷冷地瞅着流云:“她好在哪里,就能做你的太子妃了?我为什么就不行?!” 流云闻言继续面部抽搐:“……太直率了吧,姐姐!” 丽雅丹身手利索地自马上一跃而下,满是敌意地盯着流云。她身边的诸位女子无论姿色还是着装都矮她一头,明显是随从,此时也面色不善地驱马将流云团团围住。 流云翻着白眼,朝向太子走开的方向:“喂!美男子!管管你的粉丝!” 太子已大剌剌在侍卫送上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接过了雪白的手巾印着额头,闻言大笑,目光狡黠:“哈哈!原来爱妃也知道本太子人品出众!怎样,比燕王不差吧?” 流云继续翻白眼:“……这个不是重点好吗?” “哦,本太子的太子妃,自然不能是庸脂俗粉,似本太子这般人品出众,以后这样群美环侍的场面只会出现地越来越频繁……” 唇角一弯,一个邪魅的笑:“你得习惯自己处理!” 丽雅丹公主闻言得意洋洋地再次逼近一步,高耸的胸部已快要挤住流云:“对啊,你得证明给我们看,你凭什么能当太子妃!” 流云眼珠滴溜乱转:“如果说,太子他是在跟你们开玩笑呢?” 丽雅丹嘴一撇:“胆小鬼!连接受情敌挑战的勇气都没有么?!” 流云轻笑:“其实吧,我这个人,连王妃也是不想当的,何况是什么太子妃了,什么情敌不情敌,都是你们自己瞎想出来的!” “难道你要抛弃太子爷?!哪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丽雅丹瞪起了眼睛,简直悲痛欲绝! 流云擦汗:“……这,天气怎么忽然变热了?好吧,偶像到什么时候都是有道理的,又学习了!” 看着流云也招架不住丽雅丹,太子心情大好,对二女笑道:“罢了,不戏弄你们了!丽雅丹,流云是本太子的客人。流云,本太子方才向丽雅丹公主的父亲扑热可汗购买了一批骏马,以充实我天都国骑兵。还特意为你选了一匹,喏!就是那匹青色的马儿,你看看,可还喜欢吗?” 丽雅丹公主闻听太子动问,面现喜色:“哦!原来只是客人,那好极了!”周遭女骑士们也欢笑散去。 流云扫了丽雅丹一眼,心中暗道:“公主啊公主,你真以为我是受气不开腔的个性吗?!这马儿,呵呵……” 自马头开始,流云绕着马匹缓缓转了一圈,那马儿的耳朵随流云的动作转动。太子看流云的动作,目光中露出异色:“瞧你这婢子,倒似懂马!” 流云笑道:“不敢当……太子爷选的马儿品种是极好的,可惜开胸做得不够,怕是不耐长途奔袭。” 太子眉峰一动:“开胸?!”眼睛向丽雅丹面上看去,却见对方明显脸色一僵,太子旋即收回目光,不动声色。 流云满是惋惜:“马儿长到半岁一岁,好的驯马师便会带着马儿去宽阔场地尽情奔跑,以利胸腔发育。开胸开得好的马儿,胸肌部分十分雄浑,一望便知。太子爷选的马儿腿长、身高,耳如削竹,十分俊美,可惜胸腔略窄,怕是擅长冲刺疾奔,却无力长途奔袭。若是连续不间断跑上两三百里,怕就要吐血萎靡了!” 太子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眼睛却越发明亮,直若欲择人而噬。 丽雅丹无声地慢慢倒退,翻身上马,一行人悄悄聚拢。 太子冷不丁横了众人一眼:“诸位这是要往哪里去?” 身侧早涌出数十名侍卫,将丽雅丹一行人团团围住。丽雅丹强笑:“我,我出来逛得久了,可汗该找我了……” 流云兀自侃侃而谈:“此马若在奴婢的家乡,还有些用处的,可做赛马!但现在这个时代……” 流云遗憾地摇了摇头,补充:“我天都国水土丰美,但马儿多数胸腔狭窄,不善奔跑,与我国无如此辽阔的场地专供驯马大有关系!太子爷平日骑乘的都是天都国自产土马,不解其中奥妙自不奇怪。但既然此马系在草原土生土长,却还连开胸都未做好,这里的驯马师做事也未免过于敷衍了些!” 太子冷笑了两声,流云转眸,对上太子铁青的面颊,心下微微一惊:“太子……” 愕然见太子猛然抽出身边长剑,奋力向马匹斫去! 流云大惊,全力一扑,挡在马匹跟前,寒光闪烁,一缕发丝铮然飞起在空中! 流云大叫:“你发的什么疯?!做什么要杀马?!” 太子怒不可遏,呵斥:“让开!本太子断不能容人骗我!!!口口声声给我的是最好的马,原来全是你们特意培养出来的伪神驹!” 丽雅丹被两个兵士扣住,眼泪喷了出来,语音颤抖:“不!太子爷,我,丽雅丹对你是真心的,我没有骗你!” 太子提剑冷笑:“真心?!你们也懂这两个字怎么写么?!”复又转身,对着流云大吼:“让开!爷非把这马大卸八块不可!!!不,我要把它碎尸万段再给扑热老匹夫送过去!!让他敢骗我,爷可是堂堂的天都国储君!” 那马儿似是知道了自己的危机,全身肌肉紧张起来,鼻子里喷出了炽热的气流,缓缓挣脱着流云的护卫,小步后退,准备逃出。 啪!清脆的掌声在空气中流窜,太子愣住:五个鲜红的指印出现在他如玉般的面颊上。 流云发丝如云飞卷,眼神中首次出现了疯狂:“你们这些拿生命当儿戏的疯子!有人骗你,你就去找那个人算账啊,杀马算个鸟本事?!我看不起你,我看不起你们!” 流云张开双臂死死挡住马匹,全力嘶吼,双目赤红,泪水奔涌而出,嗓音破裂。 “有本事杀马就先来杀了我,来呀,来呀!我又不是没死过!!!”流云怒吼! 太子吃惊地看着这个女子,身躯猛然一震,手指一松,当的一声,长剑竟落了下来。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空。数十座装饰精美的蒙古包整齐地排列着,空地上燃起堆堆篝火。空气中飘着酒香、肉香,一排排牛羊肉在火上翻烤,颜色金黄诱人,油脂被火一激,纷纷涌出了肌体,散发着浓香滴入火中,不住腾起阵阵轻烟。 空地上有模样简洁、结构稳健的几张硕大矮几,几上摆满以银碟、银碗盛装的肉食、羊奶酒等物。几后分别坐了二至三人,均是服饰华贵,气场慑人。 阵阵激昂的音乐中,矮几前方数名裸露半身肌肤的勇士举戈而舞。 正中偏右一张矮几后,太子恢复了那副轻佻模样,一手揽住一个异族女子,红潮满面,异常亢奋:“哼哼!你们这些浪蹄子,等会儿就让你们知道本太子爷的厉害!” 最中心的矮几后方,安坐的壮年男子身材雄壮,豹眼浓眉,络腮胡子,长发披散,额饰以绿松石、红蓝宝石制成,异常华美。 男子举杯豪笑:“太子爷!扑热敬你!马匹之事只是扑热跟您开个玩笑,太子爷手下果然精兵强将,深懂马匹优劣,扑热佩服此等好汉,不,此等佳人,哈哈!” 太子邪魅地笑着,在身边异族艳女唇上辗转吮吸了一回方才抬眼斜睨扑热一眼:“好说!不过这样的玩笑,大汗最好不要再玩第二次了!本太子是个急性子,若非美人阻拦,上好的一匹赛马就要丧生本太子爷剑下了!” 喷着酒气,太子举起酒碗,桃花色眼皮似笑非笑:“干!为了扑热大汗和我的友谊,干!哈哈哈哈!” 随着一扬脖,酒液倒入口中,有不少顺着嘴角溢出,沾上了胸前衣襟。太子掷碗豪笑,复低头吻住异族艳女。 扑热同时喝下美酒,啪啪击掌:“来呀!为我汗烈蒙部族与天都国的友谊共舞!” 乐声大作,篝火噼啪燃烧,汗烈蒙众齐声欢呼高唱,女子飞旋着舞出,男子轻盈跳跃相伴,草原上一片欢腾。 越过喧闹的人群,流云隐在一座硕大的蒙古包阴影之中,依偎着马儿。流云缓缓抚摸着马儿的皮毛,那马儿似是知道流云之前救下了自己,此时不时打着响鼻,亲热地用头部、鼻部轻蹭流云。 流云将面庞埋入马儿温热的身体,声音疲惫低沉:“果然,你和你同伴们的生命对他们也不过就是一场交易……好想,好想回家啊……马儿,你能带我回家吗?” 席上,太子自异族艳女唇间抬起眼眸,清醒到冷冽。 有马头琴响起,草原特有的悠长歌咏如泣如诉,融入如水的夜色之中。 南域,寂静的林间,青翠欲滴。小径悠长,石板上布满落叶,偶有鸟鸣,反更衬出周遭的宁静。 马蹄轻轻敲击着石板,间杂刀鞘碰撞马鞍的轻响,一队人马缓缓走近。 数十名青衣骑士护送着中间两个纤细的身影,正是男装的平康郡主和她的侍女。 侍女仰头望着四周,眉间牵起轻皱:“郡主,不知怎的,我有些担心……” 平康一直沉着脸想事,闻言抬头:“我们要尽快赶回京城,只有走这条路,放心,这些都是一等一的武功好手,必能护你我周全!” 云乍起,雾翻涌,巨大的山寨无言地显示它冷厉的轮廓。 红衣女子钰锦取一件织锦长袍,缓缓覆上伫立高台的男子身躯:“王爷在想什么?” 烈王唇角牵上一丝笑意,伸手拍了拍钰锦,目光却停留在天际。钰锦随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云雾极深之处,一点黑色越放越大,泼剌剌风声中,倏忽已到眼前,原是一头金眸猎鹰! 烈王展开左臂,猎鹰敛翅冲下,倏地停在他腕间。 烈王难得地露出柔和笑容,伸指摸了摸猎鹰头部。钰锦上前,将猎鹰左足绑着的竹管取下,一卷细绢呈现在烈王眼前。 烈王方看了个开头,长眉一轩:“本王倒是小瞧了太子,居然被他识破了!”再往下看,他的目光连变,最后只剩两点锐利的光芒闪动,犹如火苗:“不……是本王小瞧了女人……哼!” 烈王随手将细绢掷向钰锦掌中,宽大的袍袖振动,来回在高台上行走,双眉紧蹙,片刻后终于舒展:“呵呵,本王多虑了!若是太子以为仅凭掷下重金购买骏马便能收拢草原部落的民心,那他也未免太天真了!但是女人,女人真是最大的变数……” 烈王转身,双目炯炯直视钰锦:“交代你的事,都去办了吗?” 钰锦咬唇点头:“王爷放心!” 烈王点头:“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钰锦眉间闪过狠厉:“是了!” 幽静的林间,骤然响起响箭破空之声! “敌袭!!!”平康郡主周围响起凄厉的吼叫! 下一刻,马嘶鸣,血花喷溅,怒放风中! 第二十六节 逃亡 数十名卫士以身体筑起围墙,手中刀剑飞舞,不住磕飞来袭的飞箭,然而来袭者身在高处,转眼射中数人身下战马!悲鸣声中,人马轰然倒在一处,血花绽开,弓弦响处,一枚枚小小的箭头借机不断穿透人的身体! “啊!!!” 人群的中心,平康郡主目眦欲裂,张口吼出嘶哑的叫喊!一只素手忽然捂上她的唇,郡主惊愕地对上一双沉着的眼睛:她的贴身丫鬟运指如飞,在她胸前大穴上击打了几下,唇角一弯,竟带着淡淡的、诀别的笑。 平康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借周遭人遮挡视线,将一套粗衣快速套上了自己的身体,还在自己脸上抹了把污泥。 丫鬟自己则忽然扯下罩衫,露出了内层华贵艳丽的服装,口中发声唿哨,单骑突出,率先向山坳深处冲去。身后数十死士夹带着换好服装的平康郡主随后急冲,一路上不断有人中箭,却皆咬牙强忍,死死护住了平康,及至山坳拐弯处,一名背后插了三四支箭的武士才猛力抱住郡主往地上草深处滚落,平康只觉对方身体重重落地,血液喷射,那几支箭是插得再也无法更深了…… 平康无力动弹,只能默默听着马蹄如雷渐渐远去,头顶风声阵阵,弓弦始终不断,又有马蹄声与人类飞奔的脚步急匆匆地追了上去,渐渐终不可闻…… 死士的身体也冷了下来,终至冰点…… 平康瞪着林间暗淡的天际,泪水奔涌。 身下异族女子热辣的身体翻滚着,面泛酡红,如醉如痴。太子邪魅地笑着,右手揉搓着对方的胸前,感受着形状的变化。 “流云,流云……”太子低吟着,只觉身体越来越热,律动也越来越快,终于大叫一声,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出现了短暂的神智空白。 太子缓缓松开女子,眼神瞬间已降至冰点。他身下的女子却仍是神思不属,半张着红唇,眼神迷离。 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太子披衣而起,几个大大的跨步走出蒙古包。门口侍卫向太子行礼,太子斜睨:“流云姑娘还好吗?” 侍卫:“流云姑娘的蒙古包已熄灯,应该早已歇息了!”太子默默地点头,却还是往流云的营帐遥望了一眼。 草原夜色极厚重,如天地间垂落了重重黑幕,唯有无尽星空俯视着这片辽阔的土地,默然无语。 蒙古包群内,一匹没有配搭鞍具的马甩着尾巴,款款走过一个又一个蒙古包的阴影,悠然穿过了整片营地。 有人注意到这匹马正是被流云评判为“开胸”不好的短途冲刺马,却没有人注意到,借蒙古包的阴影遮挡,两只纤细的手正死死抓住马鬃,一条纤细的人影藏身于马腹之下。 感受到呼吸越来越沉重,流云脸上大滴大滴的汗液渗出,几乎滚入眼眶。手臂的肌肉已近乎僵硬,手指正一点点脱离马鬃……但此时马匹也已经行出营地,开始轻盈地小跑起来。 流云又努力坚持了一阵,见已离开营地足足两三里之遥,而营地中仍安静平和,方才安抚马匹放慢脚步,自己却脱力摔落下来。 大口喘气、手足痉挛地在地上趴了好大一会儿,流云不敢停留,翻身上马,身子贴紧马身,快步离去。 清晨,旭日初升。廊下传来鸟儿动人的啼鸣,鸟笼转动着,将光线分割成零零落落的斑点,投射进房间。 莺儿坐在床前拢发,身边的丫鬟赞不绝口:“啧啧,瞧瞧姑娘您这一头青丝,那真叫一个秀发如云呐!” 莺儿淡淡一笑:“你也学会哄人啦?” 丫鬟正待说什么,门外忽然脚步杂响,连屋顶也传来细碎的瓦片挪移声,莺儿警惕地纵身一跃,闪在墙边,手中取了一根长簪子快速将长发盘起,目光灼灼,两支闪着银光的峨嵋刺已经落入她的掌间。又复轻挑床幕,一只皮袋落下,沉甸甸的发出金属撞击的轻响。 丫鬟瞠目结舌:“姑娘,您这是?” 一个男子的声音:“门里门外,房上地下,统统围起来!” 莺儿眼中闪过狠厉。 院中,虎峰、楚离沉着地指挥着众灰衣影卫将整座小院包围。眼见合围完成,楚离开口:“莺儿姑娘,请出来吧!王爷有请!” 屋内安静一片,半晌,忽然传出女人娇媚的笑声:“呵呵呵,燕王爷真是有趣,自莺儿来到府上,还没正眼瞅过奴婢一眼呢,怎么今儿个要摆这么大阵仗来请奴婢呀?真真的不敢当呢!” 话音一落,门板、窗户瞬间脱离了原来的位置,轰然向外飞射!伴随着女子的尖叫,莺儿的身影疾射而出,掌间飞出数十支短镖、银针,宛如一个人形兵器冲了出来! 空中响起几声痛叫,已有人中招!虎峰、楚离面色一沉,手中剑分两股,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当当声中,暗器不断被磕了出去。二人逐渐向莺儿逼近:“莺儿姑娘,王爷只是请你去谈一谈,姑娘不要激动,万勿伤人!” 莺儿劲装打扮,更显得身段娇美,满面讥嘲:“哼哼,王爷请我?奴婢不过一介小小宫女,怎敢劳动影卫营精英尽出?!” 沉着的脚步声缓缓自院外踏入,燕王颀长俊美的身躯出现在众人眼帘之中,微笑不曾离开他的面容:“若只是一个小小宫女,自然不敢劳动影卫营大驾,但若是掌握软香散的宫女,本王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说着,燕王已含笑走入场内,足尖挑起了几片碎瓷:“莺儿姑娘果然一向的好手段,将软香散混杂在暗器中打出,自可伤人无形,这份心计,佩服啊佩服!” 莺儿脸色连变,扫视着场中诸人:“你,你们?!” 燕王笑得云淡风清:“奇怪他们怎么还不倒下对吗?呵呵,姑娘既然来到本王府上,也该稍花点心思了解一下此地主人的心性!本王可不喜欢用药物控制人,姑娘似乎是忘了,本王同为皇室中人,既然姑娘可用软香散,本王自然可用软香散的解药,姑娘何必惊讶呢?” 虎峰、楚离冷笑,眼中则带着傲然:“正是,我们的王爷可是心胸磊落!” 莺儿脸色惨败,笑容凄艳:“罢了!莺儿知道,是自己错了……”手中峨嵋刺当啷落地,她的下巴忽然被燕王一把捏住卸了下来,顿时痛得泪水长流:“啊……” 燕王好整以暇地拍拍衣襟,意态潇洒:“得罪!本王不敢冒让姑娘自尽的危险!带下去,好好审问!必须问出流云姑娘的下落!” 最后这一句,终于泄露他深藏的愤怒,端的是斩钉截铁。 为节省马儿的体力,流云走走停停,不敢过分驱使。待天大亮,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一座优美的山丘下,玉带子般的河流潺潺流过,不由心情大畅。 此时正当草原色彩最绚丽的季节。深邃幽蓝的天空,如火耀眼的红枫,金黄的万亩白杨林……所有浓烈的色块一起散落,铺陈在群山黛色逶迤的背景上。鲜花和绿草辉映的草场,潺潺流淌的小溪,五光十色的海子古朴幽深,远处,神峰戴冰雪冠冕,披白云哈达,卓然挺立,一尘不染。 “万山深处拥危关,千年风雪仍巍然……”流云痴痴凝视着眼前的美景,不由吟出了古诗。她愣了片刻,忽然跳下马匹,欢快地在草地上狂奔起来:“太美了!哇哦!!!真是太棒了,哈哈哈!!这要有部单反相机,靠,姐姐我就是这世界上最牛掰的风光摄影师!哈哈!哈哈哈哈!” 尽情地狂奔乱跳了一会儿,流云才筋疲力尽地倒在草地上,仰面望着耀眼的白云,唇角仍止不住地上弯。 直至两个小小的身影遮住了她身前的阳光:一男一女两个粉妆玉琢的异族小孩,睁着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边吮吸手指,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好奇地注视着流云。 流云童心大起,笑眯眯地和他们玩对视,忽然眼睛一瞪,作了个大大的鬼脸。 两个孩子并不怕她,反被逗得咯咯大乐,女孩往回跑了几步,又好奇地躲在男孩身边,笑嘻嘻地看着她。 看清两个孩子的长相,流云眼前一亮,翻身开口大赞:“哇塞!这一对儿无敌萌物,要搁我们那儿,得多招人呐?!姐姐我就非报名当他们经纪人不可……这长相,怎么长的,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摇钱树,颜无敌!” 流云跳起,张牙舞爪地装怪兽哄逗起两个孩子来。刚在兴头儿上,流云的肚子忽然咕咕大叫,流云不由脸一红,站住了。 两个孩子仿若得胜一般哈哈大笑,反手牵了流云就走。流云的马儿不满地喷了个响鼻,慢悠悠地跟在了后面。 山林远丘的上方,一小片阴影掠过流云一行人的踪迹。 一头苍鹰在天际盘旋,鸣叫似钢线抛出,高亢入云。苍鹰金色的瞳眸冷漠而孤寒,毫无温度。 李振宇、李振轩轻骑宝马,如天地间一缕轻烟奔出城门,直奔一望无际的地平线而去。 马蹄声声如雷,似乎是燕王急促的语调在击打:“那个宫奴交待,她并不知道太子去了何处,只隐约记得太子谈笑时说起过,想去看看天山雪莲!北地之事,本王鞭长莫及,就要全靠你们了!” 宫里,皇后声色俱厉,一座上好的香炉摔碎当场:“什么?!他一个小小燕王,竟敢扣押哀家赏赐他的人,他眼里还有我这一国之后吗?!混账!” 带着狂怒,皇后在寝宫中来回踱步,长长的衣襟在地毯上拖拽着。片刻后,她的呼吸渐渐平静,冷笑道:“来人哪,宣柳贵妃!” 第二十七节 旅途 (发现换一种输入法真的会死人……汗汗,节日加更,大家支持一个呗,万福啊万福~话说明儿是‘911’了,偏又是中秋,这个神奇的日子……) 两个小娃娃带着流云走近坡下一个小小的蒙古包,流云虽然一路和孩子们嘻嘻哈哈,眼睛早滴溜乱转将周围看了个遍。她注意到这个蒙古包十分陈旧,显然只是普通牧民的家。包前围栏内,两名妇人正点起篝火,一缕缕淡蓝色的炊烟袅袅升上了天际。 流云见此地安详,心中稍安,但细想一夜工夫离开扑热驻地也不会太远,便打定主意稍作补充即刻离开。 “大娘,大婶,打扰了!我是个过路客,不小心和同伴失散了,错过了宿营地,今儿望大娘大婶帮忙则个,给些食物,小女子不胜感激!这里有些散碎银两,还望笑纳!” 流云语言乖巧,首先拜下身去,笑得十分甜美。 为首的老妇抬头,看见流云一身富丽,略吃了一惊,满是皱纹的脸上堆了笑:“今天真是菩萨保佑,一大早的就有贵客盈门了!快快请进!” 旁边的女子年龄约三旬上下,抬眼看见流云,通红的脸颊一闪而过羞涩笑意,只略点了点头。 流云得到允许,随两位小娃娃进了这个简陋的蒙古包,两位妇人不多时沏得了滚热的咸奶茶加一些肉干奉上。 “哇!太棒了!真是超级美食!”流云眼珠贼亮,食欲大动的馋样惹得两个小娃娃一同嘻笑。 不多时,流云用餐已毕,刚要举起袖子擦嘴,又停住,盯着自己光鲜亮丽的服装转眼珠子。 “大娘,大婶!求你们一件事呗!”流云转眼瞅见依偎在门口看着自己羞涩微笑的妇人,笑着开了口。妇人眼中略有些惊慌,只顾胡乱点头。 “我一个孤身女子,在和同伴会合前打扮成这样容易惹事生非,莫如我添些银钱,大娘、大婶你们卖我一些干粮食物,再给我一套你们平常穿着的衣服,这套衣服便送给两位做个念想儿……对了对了,最好能给我一匹你们自家养的北地土马!” 流云掰着手指说到此处,见那妇人眼神明亮,神情大为欢喜,知道此事已成。她又细细想一回,抬起眼睛:“银钱我可再给你们加一些,请你们务必将我骑来的马儿放归山林!” 妇人怔了怔,见一把白花花的银钱递到眼前,便也点头应承下来。 流云临走,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千万将自己偷出的马儿放走,见两位妇人再次点头应允了,方才换好衣服,骑上新换的土马一路奔驰而去。 驱使着马匹在草原上疾奔,流云此时的仪容已与北地妇人无异。 路途中,极目远眺,正是胡杨最辉煌的季节,一夜寒露骤然把整片的胡杨树全部染黄,胡杨叶已经全部变成纯粹的金黄,湛蓝天空下,宛如阳光一般灿烂。地平线上渐渐涌出一座雄城的轮廓,望之令人心折。 雄城渐近,人声喧哗吵嚷之声渐起,又有驼铃、马铃声在空气中震荡、传播,异域的瓜果散发着甜香。 流云奔驰半日,臀部早已磨破,勉力咬牙支撑。此时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近城门,见有一队军士把守,流云留心,在脸上抹了黄沙,方才接近。 雄城通体用黄泥夯实,高逾十米,非常雄浑。流云细心观看驻军服饰,发现十分古怪,既不是天都国守军,也不是扑热等人的异族装饰,半袖半敞的款式倒很像前世的藏人。 城门处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刁难,流云顺利进了城,赶紧滚鞍下马,牵马行走。异族女子们身着五彩缤纷的服饰行走在石板路上,时近中午,阳光照射得路面一片滚烫。 流云眼睛滴溜乱转,终于瞅见大红底子衬托下一个大大的“李”字,确认了是一家酒楼兼客栈,便欢喜地走了过去,奈何此时她臀部受创,走路姿势很像一只鸭子,一举一动很是惹人注意。 楼上,一位相貌清俊的男子坐在半敞的窗前,轻扫了流云一眼,神情陡然变得紧张而生硬,徐徐展开手中一卷纸,上面绘制的赫然正是着天都国宫女服饰的流云! 细碎的水晶帘子轻轻摆动,不断折射光线。熏香连带茶香混杂在一起,形成奇异的风味,甜蜜中夹杂一丝涩意。 “想不到妹妹身边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宫奴,惹起好大的风浪!连王爷也不买哀家的面子,只说要送大理寺办理,哼哼!妹妹原是她的主子,心里十分得意吧!”皇后脸色阴沉,撇头不看柳贵妃递过来的茶盅。 柳贵妃赔笑:“姐姐说哪里的话!既是姐姐爱极莺儿,妹妹设法将莺儿妹妹救了出来也就是了!” 皇后手里捏着一柄玉如意,轻轻敲击着桌案,只用眉毛“看”柳贵妃:“妹妹倒说说,怎么个救法?” 柳贵妃放下茶盅:“此事自然不能让燕王爷知道是我等姐妹插手,妹妹去拜托为父便了!” 皇后这才抬眼,半笑不笑地拉过柳贵妃的手,将那柄玉如意塞入柳贵妃手中:“还是妹妹贴心!这是哀家皇儿送与姐姐解闷儿的物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妹妹拿去做个玩物吧!” 柳贵妃继续赔笑,微微弯下身子:“谢姐姐赏赐!” 皇后略抬手遮了遮嘴:“呀,哀家有点子乏了,需得歇息会儿,妹妹且告退吧,莫在这里陪姐姐这个上年纪的妇人了!” 柳贵妃告退,只觉手里的玉如意冰冷又沉重。 燕王府后门,敞开一条小缝。一位老苍头引着一位四十上下男子走进门去,那男子面貌极为端正,尤其一双凤眼轮廓秀美、饱含感情;蓝色长衫,虽然已经陈旧,却仍看得出质地十分考究,正如他美男子的风采并未完全消失。 在王府中左拐右拐、穿花拂柳地走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男子才行至一座小楼前,眼带热切地注视着楼上。苍头进去通秉,片刻后楼上窗户一响,丽姬清减的面容探出,眉眼间依稀与男子有几分相似。 “父亲大人!”丽姬低低唤了一句,早已落下泪来。 第二十八节 探视 丽姬伏在父亲怀中哀哀痛哭:“奶娘全是为了丽姬,才出了事,被拖去了那见不得人的所在!父亲想想办法,搭救搭救奶娘吧!” 那男子眼眶通红,十分伤感:“丽姬儿,苦了你了!只是,唉,为父的乃一介小吏,实在入不了大理寺诸位官人的法眼……” 丽姬摇头,自身边小几上取过一包细软塞入父亲怀中:“您好歹也是官家的人,他们没道理阻你!这些东西您且拿去打点打点牢头狱卒,也好让奶娘过得舒适些……” 男子拿着金银细软,为难:“丽姬儿,你需知道为父的品性,是不愿与那些糙人为伍的!” 丽姬勃然色变,嘶声将包裹砸翻在地,里面尽是些珠钗金饰等物,竟没有多少银两,显见都是她的私房细软:“父亲说的什么话?!当年是父亲认定了燕王能为您加官进爵,便死了活了将女儿塞进人家府里,这么多年,可怜女儿我无钱粮打点左右,总没个人缘气候,如今连个侧妃也没挣上去!现在唯一爱我、护我、舍命为我的奶娘有难,女儿拿出压箱底不多的一点金银请父亲办个事,便也这么难吗?!好歹奶娘也是咱林家人吧?!别人背后怎样说您林子谦,您就不想想?!” 林子谦脸上红了又白:“我……他们如何说,我混不在意!” 丽姬冷笑,慢慢在床上坐下:“父亲,您若果真不肯去,女儿自去便了!” 林子谦大惊:“你!丽姬儿你说的什么昏话!你是燕王爷的内室,怎可抛头露面去大理寺那等肮脏所在!若是燕王知道,你,你可就……” 丽姬脸色一沉:“所以你去是不去?!” 林子谦思索片刻,终于咬牙点头:“好!为了丽姬我儿的名节,为父便走这一趟!” 杂乱的稻草铺陈在冰冷的地面上,几只老鼠公然在地面上溜达,空气浑浊,夹杂着人体排泄物的臭气。 一只干枯而肮脏的手忽然闪电般伸出,一把掠走其中一只老鼠,其余老鼠吓得发出一片吱吱声逃窜无踪。 奶娘头发枯黄散乱,眼眶凹陷,只剩两点鬼火般的目光,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她凝视着掌间不断挣扎的活鼠,喃喃自语着:“会来的,丽姬儿,不会舍下奶娘不管的……所以,所以林徐氏,你要撑下去!” 说毕眼一合,囚室中陡然响起活鼠凄惨挣扎的叫声,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一个苍老的女音悠悠哼起了一支童谣,歌词中满是温柔和煦之意,反衬得整座阴森的囚室更是阴气森森。 门口忽然传来钥匙开门声,随后杂乱纷沓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锁链叮当乱扣地面,一个柔弱的女子身体被数名女牢头拖拽着进了甬道,随后打开奶娘隔壁的囚室门,直接丢了进去。 门咣当锁上,女牢头们走过奶娘的囚室,不胜嫌弃地看了趴在烂草上的奶娘一眼:“这死老太婆,进来个把月了吧,也每个人来探望,真是一文钱的油水也没有!”“正是呢!偏又命硬,饿了这小半个月了,还有口气吊着呢!真烦人!” 议论声远去,奶娘慢慢抬起了污脏的脸,满是不屑:“哼!丽姬儿不会舍下我不管的!且有你们吃惊的时候!” “丽姬?是你啊!”慵懒的语调响起,奶娘浑身一颤,回头望去,却发现隔壁的女子虽然衣衫不整,钗横发乱,却难掩丽色,赫然竟是莺儿! 奶娘喉咙里发声低吼,倏地扑到围栏边,似一头狰狞的母兽露齿咆哮:“哈哈哈!小贱妇,你也有今日么!哈哈哈,真是报应不爽!” 莺儿好整以暇地直起身,以手为梳,缓缓理容:“报应什么?你看起来已经是地狱里的活鬼了,姑奶奶我和你可不一样,不出三日,宫里必有人来领我!” 奶娘瞪视着莺儿,嗤笑:“哈哈哈!你说的也是昏话!皇宫贵族,哪个不是把奴才的性命当草芥?!你既是已到了此处,就证明已是颗弃子!谁会来救赎一颗弃子?!你的情郎么?哈哈哈!” 莺儿的手轻颤了一下,一缕长发落下,她保持笑容:“你不过是个江湖草莽,懂什么皇家的事?” 奶娘冷笑:“我不懂皇家,但这世间男子的负心,我早懂了!” 莺儿理容已毕,缓缓盘腿,调理起气息来:“想你一个草莽,能遇到什么良人,负心自是难免的!” 奶娘瞥了莺儿一眼,忽然展颜一笑,幽暗光线中依稀可辨五官楚楚动人,看得莺儿竟是一愣。 “我也是好看过来的,我怎么就遇不到良人呢?”奶娘的声音变得异常平和,带着温情。 莺儿心中一动:“你……你的样子……” 奶娘惊醒过来,立刻退后,将地上污秽抹上脸去:“我,我没样子,别看我!” 莺儿定定看着奶娘:“丽姬和你长得很像!错不了!” 奶娘动作一顿,嘴角颤动,似悲似喜:“……啊,你看出来了么?” 莺儿缓缓点头:“之前我便觉得奇怪,你一个奶娘,为何舍命维护自家小姐……那你为何只以奶娘自称呢?” 奶娘鼻翼翕动,泪凝于睫,仿佛堕进了梦里:“……我,我相公说,林家家教严,我不过是个江湖打把式卖艺的,入不得他们家正门……所以只能在外做个妾侍,我,我那时候深爱相公……” 奶娘冷笑:“不想他林子谦正房一无所出,只得丽姬一个女儿。他们林家便有有了花样,定要将丽姬当作正室的孩子抚养,我,我这个生母,若想守在自己女儿身边,便只有充当奶娘!” 奶娘发出凄厉的笑声,半是讥诮,半是悲愤:“天可怜见,丽姬儿最疼我,爱我,敬我,从不把那个正室当娘!可那林子谦,林子谦……闻听燕王好色,为了攀折高枝,自作主张将丽姬儿送入燕王府当妾!又是妾,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母女,便只得这妾侍的命么?!可笑他机关算尽,燕王也始终不曾提拔他!哼哼,真是自作孽!只是可怜了我家丽姬儿……” 莺儿坐定身体,心中五味杂陈。老妇人的身体顾自抽搐着,肩后蝴蝶骨如薄刃,在衣襟间耸动。 莺儿心生不忍,自自己怀间取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皮囊:“老嬷嬷,别哭了,莺儿这里还有些食物,老嬷嬷可愿共享?” 定了定,复又补充道:“莺儿早已得信,最迟不过三日,自有人来接我出去,届时我替老嬷嬷美言几句,带您一道便了!” 奶娘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戒备:“为何?!你有什么图谋?!” 莺儿淡笑:“既是莺儿送您到的此处,就由莺儿来带您出去,岂不是好事么?” 奶娘面生警惕,思索片刻,只是摇头:“不,我不信……” 莺儿正待说什么,门口却忽然响起女牢头的话语:“徐氏,有人探望!”夹杂着调笑:“哟!林大人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啊!”“怎么林大人竟来探望这么个脏污的老婆子,岂不晦气!待会儿林大人一定到我姐妹屋里坐坐,叙叙话啊!哈哈哈!” 奶娘脸色瞬间刷白,陡的坐直了身体,手忙脚乱地整理容貌,向莺儿求救地:“我,我这鬼样子能见他吗?!” 莺儿愣了愣,勉强点点头。 奶娘一笑,竟有几分羞涩,依稀可见当年红颜。 甬道上传来迟疑的脚步声,青衫男子颀长的身体出现在二女视线当中。 (重新调整上传了,对手指……) 第二十九节 暗流 林子谦在一名女牢头的陪伴下进入奶娘的囚室,他只看了奶娘一眼,已止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 奶娘略一怔,脸色止不住地灰败下来,缓缓地缩向墙角,轻声道:“相公,你来了……” 女牢头讥诮而暧昧地捏捏林子谦的肩膀,挤眉弄眼:“林大人,慢慢叙旧啊!” 林子谦露出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待女牢头离开,林子谦方上前几步,脸色铁青地站在奶娘面前:“你这个蠢妇,做的好事!” 奶娘注视着眼前这个俊美而扭曲的男子,喃喃:“嗯……你跟我说话,一向是这样开的头……这次我又做错什么了,相公?” 林子谦当啷一声把丽姬给的包袱全摔在奶娘面前,每说一句话唾沫星子都要喷溅到奶娘脸上:“都是你这个蠢妇,蠢妇!用你江湖把式那一套,害死了我女儿的女儿,堵死了我女儿在王府的前程,也让我林子谦升迁无望,还落人笑柄!” 他在窄小的囚室内来回走动,双臂大开大合,仿若自己面对的是千军万马:“蠢妇!我林子谦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蠢妇!看看,看看!你做下这等蠢事,竟还要劳动我可怜的丽姬儿自掏腰包来贴补你,就为了能让你在牢里过得舒服些!” 眼中冒着怒火扫过那散落一地的金银首饰。 莺儿终于听不下去:“林大人是吧?你既是觉得不该拖累了您女儿,那您自己怎么不掏些银两来贴补奶娘呢?” 林子谦怔了怔,狂怒:“你又是哪个贱婢?!竟敢对我指摘起来了?!哼哼,你左右不过是牢里的一个囚犯,竟还敢用这等口气跟本大人讲话,不怕本大人告诉大理寺监臣,重重治你的罪吗?!” 莺儿冷笑:“大理寺监臣家的门朝哪边开您知道吗?林大人!” 林子谦眼中喷火,正待教训莺儿,忽然囚室内响起一阵凄惶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奶娘放声大笑,泪水却止不住地喷涌出来,她一头笑,一头嘶哑着嗓子喃喃:“瞧,你这都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哪!林徐氏!” 手在那些金银细软之间扒拉了一阵,抖得厉害,却终于还是死死握紧了一股金钗。 “哈哈哈哈……可怜我那丽姬儿啊!为娘护不住你了,我们来世再见吧!林子谦,林子谦,你,你好!” 奶娘恨声道,猛力将金钗插入脖项,血如喷泉,星星点点直射上了林子谦的面部。 “不,不是我!这,这跟我没关系!”林子谦注视着喷射出来的血液,惊恐地挥舞着手臂。 “林大人!” 莺儿盯着林子谦那张英俊而扭曲的脸,笑了,一字一句:“我若能出去,必不放过你!” 酒楼大堂中,流云好整以暇地转着眼珠观察四周。因地处戈壁草原,建筑的材质都很一般,墙板处能透过裂缝看到外头的人影晃动。 流云看看四周,又眯着眼看看眼前的食物,自言自语:“这地儿就是活脱脱的新龙门客栈嘛,至于这个,嗯,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侠套餐——两斤牛肉,一斤烧刀子,哇哈哈!” 抿了一口酒,流云扑的喷了出来,皱眉:“这鬼玩意还跟记忆中一样难喝!”拍了拍桌子:“给我拿个馕!对了,有没有大盘子鸡?别忘了下点拉条子啊,谢啦!哦,奶酪也拿一块呗!” 二楼楼梯扶手处,站着一条淡淡的人影,锐利的眼神在阴影遮挡下从未离开流云左右。细细地看着流云的举止,那人微眯双眼:“这个女子,果真是从未离开过京城的宫女么?怎么倒比许多江湖客还懂这北地风情?” 另一个淡淡的人影贴了上来,低语:“贺大人,动手吗?” 男子转过脸,面部暴露在光线中,正是那个手持流云画像的清俊男子:“不,且再等等!我看这女子虽非江湖人士,但行事洒脱,不像是深宫出来、步步为营的宫奴。” “是,贺大人!”来人退下。年轻男子再次将目光移向流云,后者早已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食物,只丢下那些烧刀子不理:“店家!给我找个房间!” 湛蓝的海面上,绿色岛屿星罗棋布。清澈见底的海水似乎在咏唱一支亘古不变的歌谣,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犹如飞翔。 细细的白浪翻腾着,船身稳稳破浪而行。有水手拨弄着琴弦唱着一首歌颂情人美貌的歌曲,婉约缠绵,十分醉人。 沐梭沙独自站在船头,风拂过他的长发,露出少年光洁的额头,湛蓝的眼中不再只有欢乐,而是多了若有所思。 穆伦站在离他十米开外,沉默了片刻,终于愤愤扭身离开。 船舱内的龙延香异常浓郁。穆伦行至舱门外,沉思片刻,正欲转头离开,舱内却传来了沙哑的声音:“进来吧,穆伦,我知道你在!” 穆伦躬身下拜:“谢巫王,不过穆伦不打扰巫王休息了!” 沙哑的嗓音似乎在切割器物,十分难听:“穆伦,你明明有话要说!” 穆伦迟疑了一下,终于开腔:“巫王!穆伦不知我澜珊国如此行事是否妥当!” 巫王淡淡:“为获取沐梭沙王子命中的新娘,澜珊国自该尽力而为,有何不妥?” 穆伦:“可是,唉……如若此事不成,岂不交恶天都国,甚至有损我国国力?!” 巫王的声音中多了淡淡威压:“穆伦,可知你为何难成大器?” 穆伦不解:“巫王?” 巫王:“尚未出征,已先考虑战败该当如何!故而,以你的心性,难当大任!” 穆伦张了张嘴,还欲说什么,巫王已经淡淡发话:“穆伦,你且下去吧!本王要休息了!” 流云满意地走进了一间陈设简单但十分洁净的房间,她此时风尘仆仆,又拖着个让她走路像鸭子的伤臀,急需歇息。稍稍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流云扑上了床,很不文雅地撅着屁股准备大睡一觉。 仿佛刚刚闭上眼一小会儿,流云就觉得耳边响起吵闹声,有军士挨家挨户地砸门:“起来!都起来!”“开门!” 流云皱着眉头,诅咒着支起身子,不小心触动屁股上的伤势,顿时清醒到无以复加,蹭的窜了起来:“哎哟!谁呀!来了!” 流云保持着鸭子般的姿势走去开门,还没走到,门已碰的一声被踢开,五六名气势汹汹的兵士手持兵器冲了进来。眼见兵士们均着扑热部落的服装,流云顿时心中一惊:“这……你们谁啊?怎么突然冲进别人房间?!” 第三十节 接应 时近秋末,而阳光意外的猛烈,明晃晃映照着街道。正午的行人并不多,尤其在大理寺门外,更是门可罗雀。 莺儿缓步走出大理寺侧门,面色苍白。一顶软轿停在巷口,为首一人面白无须,显然是位公公。见莺儿出现,微微弯了弯腰:“莺儿姑娘,请!” 莺儿颔首,上轿离去。 两道轻烟般的人影隐在暗处,楚离嘴里嚼着一片草叶,带着嗤笑:“宫中那位果然好快的手脚!”虎峰一如既往的简短:“王爷什么意思?” 楚离:“王爷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估计短期之内宫里和东宫那位不敢往咱们府里再塞什么人,且自由她!”顿了顿,又皱起眉头:“可惜还是不知道流云姑娘的下落!” 虎峰眼神一闪:“相信李家!” 流云站在房子中央,用力装出毫无畏惧的模样:“你们谁啊?!” 一男子缓缓分开众人进入房间,饶是见惯美男的流云也不禁眼前一亮:男子身量极高,约比在场众男子高出整整一头,偏又有一张心形脸,无形中减弱了他带给人的压迫感,体态上宽下窄,俊眉修颜,态度温润,一身月白长袍,直如玉树临风。 男子稍一拱手,眉眼之间自带一段风流:“在下乃北地李家少主,李玉堂。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流云眼珠转得极快:“我,我叫丹娅!” 李玉堂淡淡一笑:“在下乃奉故人之托,寻找一位来自天都国的丁氏姑娘。此处城主,乃是李家挚友,城中酒肆旅店等产业,多属李家名下。故而发觉丹娅姑娘独自行路,自有手下人通报李某,特来客栈验证,现在看来,是弄错了。” 流云赶紧点头:“是啊是啊,是弄错了!” 李玉堂微笑,拱手:“如此得罪了。走!” 流云心中忽然生了惋惜,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挽留。眼见大队人马蹭蹭地出了屋子,那李玉堂也已转身,却忽然回头开口唤道:“流云!” “哎!”流云下意识地就应了,顿时面红过耳,呆在当场。 李玉堂双眼弯弯,笑得极是愉悦:“丁姑娘,果然是你。” 流云泄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呢?” 李玉堂好整以暇:“玉堂不才,但深知任何一位名叫丹娅的女子,都不可能讲这么地道的一口天都京师语音!” 又复微笑:“走吧,丁姑娘,李家在北地,还是颇有声望的,好过这间屋子,没得污了姑娘金贵的身子!” 流云翻着白眼,赌咒发誓了半天,咒骂自己的愚笨,最后还是只能认命地走出了酒楼,却瞬间感觉人声鼎沸,原来门口挤满了好事的百姓。 一眼扫去,流云的汗立刻渗出:人群中一个老妇,原是与她有一饭之恩的妇人,手里拉着一匹高头骏马,却正是她从扑热部落里偷来的那匹! 流云大急,挤上前去拉住老妇的手:“大娘!不是让你赶紧把这马儿放了吗?!快啊,你把这马带到这儿来算怎么回事呀?!” 老妇只管嘿嘿地笑,盯着马匹的眼中尽是贪婪。流云一怔,知晓她是动了贩卖马匹之念,不由苦笑。 李玉堂上前,瞥了一眼老妇,也不见如何作势,已顺手将马匹牵到了自己手中。 “既是丁姑娘喜欢这马儿,便卖给我们李家吧!”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老妇手中蓦地多了一枚金叶子,闪得她双眼放光,合不拢嘴。 流云松了口气,看看李玉堂:“谢谢李少主!” 李玉堂将马匹丢给身后随从,淡笑,轻轻凑上流云的耳廓:“姑娘救过舍妹的性命,又是舍妹的结义金兰,如今能为姑娘效力,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流云恍然:“哎呀!原来,原来你们是,是王妃的家人……哈哈,我知道了!太好了,这下我可安心了!” 皇宫中,莺儿梳洗已毕,身上裹上了一层名贵的暖裘,皇后满面爱怜,抚摸着她清减的面颊:“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丫头,在大理寺内没说半句关于哀家以及皇儿的坏话,不枉哀家托了人,尽速将你赎出!” 莺儿眼中水波涟涟:“多谢娘娘承怜!莺儿有娘娘这样的主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娘娘再有差遣,莺儿万死不辞!”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唉,这话说差了,该是哀家有你这样的忠仆,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哀家都听说了,今儿你隔壁的女囚竟自尽了,哎呀,怪可怜见儿的!莺儿受惊了吧?不怕,不怕啊,一切有哀家为你做主!” 莺儿扯下绢子拭了回泪,点点头:“正是,今儿真真的吓死奴婢了……对了,娘娘,您可听过林子谦这个名字?” 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林子谦?此人的名字,哀家倒有些相熟……是了!当年的新科状元,听说俊美不凡,在众宫廷贵女间很是名噪一时。只可惜也只有一副好皮囊罢了,是个不懂变通的书呆子!” 莺儿好奇地坐在了皇后足边的脚凳上:“哦?到底是怎么个不知变通法?” 皇后懒懒地摆摆手:“罢了,这等陈年旧事,提他作甚!” 莺儿应了,眼珠只是不甘地转来转去。 转眼入夜,脚步踢踏,莺儿跟在一位提着灯笼的老太监身后,又好奇地提起了话头:“常公公,这林子谦的名字,您可听过么?” 老太监老态龙钟,徐徐迈着方步,慢悠悠地嗤笑道:“这名字么,杂家倒是听过的……啊,是了,听说当年,颇有些贵人意属招他为婿,偏偏此人讲究读书人的傲气,选了当时启蒙教师的女子为妻,啧啧,穷的呀,那叫一个叮当响!好不容易放了外任,又无奈不懂为官之道,也弄不到几个钱。哦,对了,听说近年终于开了窍,把女儿送去给燕王做了妾侍……是了,正是他,哈哈!可惜燕王也是个没实权的,谁理会他这个便宜岳父,哈哈哈!” 莺儿听了,唇角上弯,露出一个舒心畅怀的笑,竟似如花盛放。 深宫如海,微弱的灯光移动着,不久便被吞没了。 同是入夜,燕王府的灯光尚自明亮。 楚离和虎峰端坐在屋脊上,闭目调息。虎峰的耳朵忽然动了动,睁开眼发现楚离也已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 二人听了片刻,倏然离开原位,轻飘飘地向王府围墙角门位置飞掠,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到了角门后。 角门正一阵紧似一阵地被敲响,已有奴婢在门口守着,口气中满是不耐烦:“谁呀?这么晚了,还非得走后门?!” 虎峰上前,皱眉摇了摇头,那模样粗蠢的奴婢脸一红,退了下去。 楚离回应敲门声:“门外是哪位?” 敲门声停顿片刻,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只是无人回应。 楚离和虎峰交换了一个眼神,楚离轻轻拨开门栓,咚的一声,一道人影立刻跌了进来,破烂的布条包裹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空气间瞬间密布血腥味! 第三十一节 愿望 山风清灵,悠悠地划过面颊。头上的保护头盔轻轻地磕碰在岩壁上,手如钩,奋力勾住岩壁上的缝隙,手臂护腕下一条条筋脉隆起,带动着身体努力向上攀登。 汗水一层层渗出,却被冲锋衣内的卫衣很好地吸收,头盔下的发带将流下面颊的汗液阻拦。 上方有叮叮当当的声响,是他,将固定的铆钉砸入了岩壁。腰上的保护索在山风中振荡,灵动如蛇。 那双明净温情的眼睛转了过来,笑眯眯地向自己伸出手:“我都固定好了,放心往上爬吧!” 手很大,指头圆圆的,指甲极短,手掌与手臂上布满了在岩壁上磨损的细小伤痕,却无法阻挡掌心的坚定与温暖。 于是伸出手去,带着满心交付的笑意……没有预料中的有力承接,反而瞬间失去了所有保护,山风呼啸,保护索在身后疯狂甩动,身体飞快下坠,再也无法停止! “啊!!!”流云大叫着醒来,汗流浃背,再次感受到头痛的侵袭。 “谁?!那个梦里的人,究竟是谁?!” 心仿佛被大手捏住,令人窒息。 窗外,晨曦已缓缓照入了李家大院。 这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广阔院落,建筑材质基本采用了青砖加石料,于院落四角,又分别建有四座高高的?望塔楼及中央塔楼,犹如一座中式城堡。 “李家是北地大户,坐落于北地粮仓与畜牧草原之间,天都国每年所用食粮的一半由李家负责采购、供给,所以有人戏称,李家乃北地之王,这都是谬赞,呵呵!” 李玉堂在前,流云在后,缓缓登上了中央塔楼,?望着一片青翠平坦的远方。李玉堂面容明净,回看流云,发现她颇有些神思不属,便笑道:“姑娘是否思念亲人了?” 流云从沉思中醒来,掩饰地笑了笑:“嗯,是有些想家了呢!” 李玉堂俊美的面容漾起一丝微笑,谦和然而自信:“姑娘是舍妹的救命恩人,如果姑娘有什么心愿,只需知会我们一声,李家定能替姑娘完成!对了,倒是忘了问了,姑娘是哪里人士,家里还有什么亲人么?” 流云看着这个犹如美玉的男子,轻轻笑了笑,眼中有感激:“认识这么许多人,李大哥是第一个问及我家人的,多谢了。只是流云是从小被卖入柳丞相柳府的丫鬟,自小便无人探问,显是卖了死当……后又随娘娘进了宫,家中究竟如何,竟是无从知晓了……” 转开了头,流云心中默默:“再说,我真正的家,又岂在此地?我想回家……想知道那个夜夜入梦唤我的男人是谁,这些,你们如何帮我呢?” 注意到流云眼中的落寞,李玉堂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罢了,尽说些让妹妹伤感的话!既是妹妹已无其他亲眷,那么大哥做主,两日后李家押粮队启程,妹妹可一同随粮队同归天都京师燕王府!” 流云笑了笑,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燕王府么?大哥不怕我回了燕王府,夺了燕王的宠爱?” 李玉堂眉尖一挑:“舍妹从来都说燕王对她恩重如山,怎么?” 流云望着地平线,云淡风轻:“同为男子,李大哥该明白,若果真夫妻俩恩重如山,姐姐怎么会迄今无子嗣呢?又怎会再立侧妃,又有妾侍丽姬夫人?” 李玉堂眼中透露出锋利,上下打量着流云,似要将她看个透彻:“你果然是个奇特女子,既为燕王侧妃,怎么倒一幅宁可燕王宠爱他人的样子?” 流云轻笑:“实不相瞒,李大哥,流云心中有一个谜团未解。在此谜团解开之前,流云心里放的,都叫……暂存盘!” 李玉堂愣住:“什么?” 流云哈哈大笑,快活地展臂在塔楼上转了个圈,衣裙如蝶,直欲飞去:“所以说呢,流云是个怪人,李大哥也好,王妃也好,燕王也罢,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很不一样!就算现在回到王府去,流云也不会开心的!我想去找,找那个答案,找到了,我才会决定去往何方!” 注视着那个翻飞如蝶的身影,西角塔楼上,几条淡如青烟的身影纵身融入薄雾霭霭的天际。 几句对白同时消散在空气中:“贺大人,我们不动手吗?”“李家势大,正面发生冲突殊为不智,摸清流云所在的房间即可,晚上行动!” 市场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领漂亮的华服捏在一双焦黑的手里,抖抖索索颤动着:“上好的漂亮衣服啦,都是丝绸的,丝绸的面儿,丝绸的里子……只要五两,五两就够了!”老妇人焦黑的面颊,满是褶皱。 眼见走过的人眼皮都没撩一下,老妇人的双手举起老高,声音也大了起来:“卖衣服咯,卖衣服啦!三两,三两就卖!给钱就卖啦!” 叫喊果然引起了注意,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款款催马停留在老妇面前:“哟!这是上好的部族礼服,怎么落入这么个老妇之手了?”“去去去,把你那黑手松开,没的污了这件衣服!”“我说,这该不会是你偷的吧?瞧你那一身破烂,哪儿来这么簇新的草原部族礼服?!” 老妇人抖抖索索把衣服往怀里一抱,一脸鄙夷:“你们这些小泼皮,少来唬我!我拿着衣服可是洗了不下十遍手,决计脏不了!看你们个个衣着光鲜,不过依老妇看来,你们兜里怕是连半两银钱也拿不出来,早早撤了是正经,没得阻我生意!” 那些少年闻言不依,正和老妇斗嘴,就看市场极深处款款行来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行至老妇跟前,马夫勒马停下。 帘一挑,一张俊美更胜女子的面庞露出,正是太子,他盯着老妇手中的衣衫似喜似怒:“唤那老妇过来,问问那件衣服是她从哪里弄来的,穿衣服的人,又去了哪里!” 京城中,马蹄声急。一辆同样精美的马车停下,小厮搀着一位挎医箱的御医匆匆下车,迎进燕王府中。 望着躺在自己床上,身体被数重白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燕王妃心惊胆战。她慢慢凑上前去,轻轻触碰了一下对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笑道:“平康妹妹,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第三十二节 对峙 平枕在枕头上的青丝微动,平康郡主缓缓转过脸来,不过半月有余,圆圆脸的少女已经双颊凹陷,十分清瘦。唯一双眸子却分外明亮,褪去了稚气,换上一种不屈服的英气和隐隐的怒气。 平康微笑:“劳烦嫂嫂惦记,平康惭愧!” 燕王妃见她神志清楚,心中稍安,方小心地在她床前坐下:“妹妹怎的弄成这幅模样?却不让人心痛么!” “无妨,嫂嫂可能寻燕王哥哥来见我一面?”平康并不赘言,直入主题。燕王妃一怔,还未答话,平康已补上一句:“嫂嫂若是担心,可在一旁守着,平康此次确有紧要事,再不说谎的!” 燕王妃将手中绢子绕了几绕,终于还是道:“好吧,妹妹稍等!” 细密绵软的脚步声远去,侍女前去引燕王前来。燕王妃看着平康,到底还是想问个究竟:“妹妹被谁伤成这样?” 平康转眸看着燕王妃,唇角微弯:“姐姐莫问了,许多事,帝王之家的人才知晓。不告诉姐姐,也是为姐姐着想。” 燕王妃愣了愣,眉宇间透出一丝不自然,不由拿绢子扇了扇风,干笑道:“哎呀,妹妹说的是……哎,妹妹吃的什么药?怎么连闻着都觉得特别苦呢?” 平康淡淡:“是么?我倒不觉得。”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片刻之后,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燕王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房间内,面容平静,唯双眸之间更添幽深。 燕王妃松了口气,忙起身迎接:“王爷,平康妹妹她……” 话语未完,平康普一见燕王,已经嘴一扁,一头哭了出来,少女的稚气再度回到身上:“燕王哥哥,燕王哥哥为平康做主啊!” 燕王忙上前一步,扶住平康:“妹妹身受重伤,不能随意动气,别哭了,凡事有本王为你做主!” 燕王妃颜色一黯,眼睛只是死死盯着燕王扶住平康的双手,缓缓倒退出去,又自轻轻掩上了房门。 天气极好,晴空碧蓝如洗。 李家大院中,流云一身短衣,在自住的庭院内做了一会儿伸展运动,在别人眼里是手舞足蹈了片刻,随后缓缓绕着庭院跑了起来。几个粗使丫头看着流云动作觉得好笑,压抑着在一旁叽叽喳喳:“嘻嘻!你瞧她,跟跳大神似的!”“可不,真好玩,哈哈!” 流云一头跑,一头感到自己脑门上冒出冷汗:“真没见识,没见过女人锻炼身体吗?!少见多怪!” 跑了几圈,身体微微出汗,流云满意地在原地做起抻腿弯腰的举动,不防身后响起一声尖叫:“哇!这是谁啊?!一个女子怎可如此粗鲁!”流云愕然回头,就见一个胖胖的老大妈举着笤帚就向自己冲了过来,脸色铁青:“我打死你个不知廉耻的浪蹄子!” 流云虽然不怕挨笤帚,但也没有受虐的嗜好,眼看着这位头发雪白却满面红光的老大妈冲上来只能回头就跑,不小心一头撞上一个坚实的身体,抬头一看,对上李玉堂微笑的面颊。 流云闹了个大红脸,往后跳了一步,心说:“嘿!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吃竹子吃的么?哦,不对,吃竹子的叫国宝……” 正在胡思乱想,身后的老太太已经冲了上来,却被李玉堂阻住,和颜悦色地道:“奶妈,这位是流云姑娘,是咱们李家的贵客!” “啥啥?!贵客?!” 奶妈大不赞同地吧嗒着嘴,盯着流云上下打量,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是我说你,流云姑娘,小姑娘家家的,可别干那些个没羞没臊的事儿!这要是传了出去,谁要你当媳妇啊!是不是?别看奶妈我不识几个字……” 李玉堂咳嗽了一声,拉了拉奶妈的衣袖:“奶妈,流云已经是燕王侧妃了……” 奶妈吃惊,嘴巴一时没闭上,再一转念,她的眼睛里闪过了愤怒,声音比之前还要扩大几倍:“什么?!燕王那小子又纳侧妃了?!哎哟,我那亲亲大小姐呢,哈!你就是燕王的侧妃是吧,啧啧啧!瞧瞧你,又没胸又没屁股的,你凭什么跟我们家小姐争?!女人嘛,最好就得有个磨盘似的大屁股,证明会生养,就你这样的干巴样儿,一看就是块瘦田!你趁早对我们家小姐恭敬点儿,要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 李玉堂不得不再次咳嗽:“奶妈,这位就是小妹提过的救命恩人!” 奶妈再次张大了嘴,这次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期期艾艾了半天。 流云看着她直乐,鼓励地冲她直点头。奶妈回过神来,大力往李玉堂肩上来了一拳:“哎哟喂我的大少爷呀,你怎么老是说话说半截儿呢?!害我得罪了大恩人,你瞧这事儿闹的!” 李玉堂揉着肩膀苦笑:“奶妈你讲点儿理行吗?” 正闹着,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老苍头急匆匆奔进院落:“少主,门外有人带着大队人马围住了李家,说是向李家要人来了!” 李玉堂双眉皱起:“要什么人?北地何人如此大胆,不买我李家的账?!” 流云心中突地一跳,抬头看了看李玉堂:“李大哥,会不会是找我的?你也知道,我是从扑热部落逃出来的……” 李玉堂轻轻摇头:“此处势力犬牙交错,扑热部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寻李家的不是,走,我去会会他们!” 奶妈也瞪起了眼睛,气哼哼地:“正是,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闹到李家来了!” 流云心中突突,坚持在一群仆役间掩着身形来到李家大院门前,只看了一眼,她便倒抽一口凉气缩到了厚厚的门板后面。 门口近百骑草原部族的侍卫围着一张宽大的步辇肃立,队伍十分严谨,一股杀气隐隐透体而出。辇上端坐一人,仪容出众,眉目如画,唇若涂朱,正是太子。 太子见李玉堂率众而出,风度卓尔不群,微微一怔。他身边的侍卫则催马上前一步,大声呵斥:“你便是李家当家的吗?!” 李玉堂不卑不亢,拱手:“不才李玉堂,正是李家少主,各位有何见教?” 侍卫大声呵斥道:“这位乃是我扑热大汗的贵客,他的侍妾走失了,有人说见到你们李家将那女子接走,可有此事?!” 李玉堂露出惊讶的表情:“真是胡言乱语,哪有这样的事!” 太子冷冷开口:“敢诓爷?!爷劝你赶紧把人交出来,免起争端!” 李玉堂身量极高,俯视着扫了一眼太子,淡淡笑道:“说了,没这个人,如何交出来呢?恕李某难以从命!” 太子唇角一阵抽搐,怒极而笑:“李玉堂,李少主!莫以为你们李家是真正的北地之王!信不信本……爷把你们连根拔起?!” 李玉堂背手而立,挺拔如松:“我信。不过,我也信,拔起来以后,您还得把我们栽回去!” 李玉堂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子:“除非您想要明年天都国粮价如金价!” 太子的脸色阴沉到要滴水,冷笑道:“……莫非你知晓我是谁?” 李玉堂轻轻拱手:“不敢,爷是天上的人,我等村野乡夫哪有机会见识爷的风采?” 太子手指捏了又散,忽然跃起,一把拉住李玉堂的衣领拽到了自己眼前,邪魅地笑道:“你果真不认识我?!” 李玉堂脸色不变:“爷有心认识我等?爷必是极金贵的人,何必与我等一般见识!” 太子冷笑:“好,好极了!既如此,爷不必给你留情面,扑热部落的勇士们听着,包围李家大院,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三十三节 侠义 李玉堂双目炯炯,唇角却是微微上扬:“这位爷好大的威风!在北地要寻我李家的不是么,呵呵……”手一招,身后猛然发出泼天也似的一声大吼,声量宏大,足有数百人! 只见大门之内、塔楼之上、围墙之顶传来急促如雨点的脚步声,又有金铁交鸣之声,叮当之间,无数黑压压的人头冒了出来,个个青布缠头,原是手持利器的家丁! 太子脸色变了几变,怒火横生:“李家豢养战队、执掌武器,端的有谋逆之心!” 李玉堂冷笑:“这位爷,若想按罪名……” “等下!”一个粗噶的声音响起,在场众人都是一愣:只见一个黑脸瘦小的汉子自门后绕出,大咧咧走到李玉堂和太子的中间,拱了拱手。 “这位爷,您说我们李家谋反,这罪名可不是乱按的!” 那汉子的眼珠亮得?人:“需知北地各部族势力犬牙交错,李家为自保,不得不豢养护院便宜行事!再说……”那汉子笑了笑,带着猥琐的味道:“这位爷是站在何等立场指责李家谋反呢?” 太子眼眸眯起,直如欲择人而噬:“狗奴才,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瘦小汉子往后一退,露出畏惧的神色,嘴巴却动得很快:“看爷的服装,该是天都国的贵人,看爷的随从,却是草原部族的武士,小可不才,倒想请问,李家是归天都国管辖呢,还是归草原部族管辖呢?” 身后墙头上、门内发出低低的哄笑:“正是!你算哪头的呀?!”“个鸟东西,不知谁家的裤裆破了,把你给露了出来!”“凭什么管我们李家,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李玉堂回眸一望,身后议论顿时平息。 瘦小汉子说得得意,大咧咧地挥着手臂:“正是,所谓话糙理不糙,这位爷,麻烦您先搞清楚状况再来吧!” 一只温热硕大的手掌握住瘦小汉子的手臂,他愕然回望,对上李玉堂波澜不惊的双眼:“李家下人无状,爷是贵人,莫怪!不过的确如他所言,还请爷示下,李家是谋了哪家的反?!” 太子不说话,盯着瘦小汉子黑脸下露出的一抹雪白颈项,似笑非笑,沉吟半晌,终于,他举了举手:“是爷孟浪了,来呀,起驾!” 李玉堂拖着那汉子的手臂急急走过回廊,一把推进了客厅,眼中满是焦急与怒气。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充的什么英雄?!” 瘦小汉子慢慢用衣袖抹去脸上泥污,原来是流云。 流云不服气地翻白眼:“我怎么逞英雄了?他们这不是走了吗?!” 李玉堂快被气笑了:“走了?!只怕是以退为进吧!你当他真是白痴,看不出你的真身吗?你,你那也叫易容术?!简直胡闹!” 李玉堂在堂中来回踱步,果断道:“不行!我必须把你送回燕王身边,此地太危险了!” 流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为什么?!我能保护自己,我,我不是还保护了李家吗?!” 李玉堂盯着她半晌,不忍责备,唯有一叹:“你是女子,却有一副侠义心肠,这本是好事,但这世道毕竟是以男性为尊,若是你不能附丽一有背景的男子,怕是这副侠义心肠有朝一日会成你惹祸的根苗,活活的害了你!” 流云眼中一黯,肩膀塌了下来:“……大哥说得在理,这也是为何流云如此思念家乡的缘故!不过,不过小妹绝对有自保能力!” 李玉堂见她神伤,便放缓了口气:“小妹既是思念家乡,可告知为兄小妹家乡何在,为兄送你回去便了!” 流云默默起身,遥望天边云霞满天,怔怔半日,方道:“流云不知晓……该如何返回家乡!” 她转过身来,明艳的面颊掠过一丝迷惘:“我……好像忘了很多事……” 比如,那个在梦里声声唤我的男子。 流云缓缓地低了头,心中再无半分惊走太子的得意与喜悦,指甲深深切入掌心。 太子坐在步辇之上,转动着掌间两粒玉核桃,悠然自得。身边一名骑士跟上来,躬身探问:“爷,咱们真就这么算了?” 太子慢慢抬眼:“爷已见到想见的人,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何必与李家正面冲突呢?再者说了……” 太子一笑,明媚如女子:“李家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今儿晚上,借我二十名精兵,随我一起行动便了!” 骑士躬身:“是!” 太子紧了紧狐裘,忽然瞬间想起那抹雪白的颈项,喉结不由上下滑动了一下,目光炽热。 山色空?鳎?晁咳缰??p>  高台台阶之上,钰锦一身红裳,摇曳而行,如翠绿山谷间的一缕火苗。 身后,数名精壮的随从跟随其后,各自捧着一个大托盘,上摆各种祭祀用物。 钰锦登上高台,细汗溢出额间,她扯绢子缓缓擦拭了,示意身后随从将祭祀物品摆下。 钰锦掀裙在台上跪下,轻轻叩首,口中讷讷有声:“平康,你安心去吧!为了王爷的天下大计,不得已送你归天,还请不要怪罪王爷,安息吧……王爷乃天命所归,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你也是王爷向上天祭献的礼品……” 祭拜已毕,钰锦缓缓起身,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红润。她怔怔望向高台之外叠翠欲滴的崇山峻岭,身后随从中却有一人忍不住这异样的安静,出了声:“小姐,咱们这样做,真的对吗?以前我们虽然是山贼,但还算侠义之辈,从不做亏心事,可现在,连个小女子都要截杀……” 钰锦急回头,金步摇乱晃,勃然色变:“你要说什么?!王爷是我的天,更是大家心中的擎天一柱,你不可胡言乱语,乱了军心!” “可是,呼韩叶国,是,是天都的世仇啊!王爷竟与呼韩叶……我等还算侠义之人么?!”汉子虽然放低声音,但仍透露出烦躁。 “你住嘴!若再多嘴,便自行了断吧!”钰锦眼中猛然掠过杀气。 汉子一怔,讷讷退下。 钰锦看着汉子,怒气难息,忽然伸掌,一柄软剑自腕间脱出,猛地刺向对方咽喉。对方大惊,还来不及拔刀阻隔,剑体森森,已突入咽喉! 汉子大张了嘴,呵呵有声,双目突出,似是惊骇钰锦的绝情。半晌,他雄壮的身体轰然倒地,血,无声地淌了一地,犹如妖异的红色艳纹,在高台上缓缓蔓延…… 钰锦收剑,冷冷:“抬上来,就当做是给天地的祭品!” 身后随从们噤若寒蝉,愣了片刻,方有人上前将汉子尸身抬上前去。 钰锦再次拜下,眼眸中犹如火焰燃烧:“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怀疑你,王爷!即使……是我自己!” 草原之夜,天空如倒置的大海,深邃如梦。 太子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好整以暇地在异族美女端着的镜子内打量着自己的夜行衣,半晌,邪魅一笑:“爷真是爱死了这副偷香窃玉的行头呢!” 另一处幽暗的角落,十数匹蹄上裹了布片的马儿正轻快地前行,身上驮了一群同样一身黑衣的夜行人。其中一人向为首男子笑道:“贺大人,您也忒小心了些,不过是去李家劫走一个女子,何劳大人亲自出马!” 那位贺大人闻言瞥了发言者一眼,目光如刀:“烈王爷的差遣,贺某从来全力以赴!” 发言者脸上一红,不再多言。 夜色如海,无边无际。地平线上,已渐渐涌出李家大院的轮廓。 第三十四节 迷茫 天地无垠,一片碧绿延伸向视线的尽头。 一男一女相伴着跑近,二人都穿着蓝色冲锋衣、运动短裤和轻盈的跑鞋。运动水壶随着呼吸与身体摆动的节奏在他们腰间跳荡,汗水流过他们年轻的面颊,微笑荡漾着,青春无敌。两人都极黑、极瘦,然而瘦如刀削的脸颊上,都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一颦一笑令人心动。久经运动训练的身体修长匀称,无一丝赘肉,动作舒展、流畅,仿佛是在毫不费力的跳跃前行。 天气似是凉了,随着话语和呼吸,白汽逸出男子好看的嘴唇:“想不到你第一次就能跑20公里,真不错!” 女子扬眉傲笑:“小意思!我当年的梦想可是进专业运动队啊!” 男子的五官俊秀,宠溺地笑了笑,指向远处地平线上一个小小的蒙古包:“就那儿吧!到那儿咱们就先休息一下,补充点水分!” “没问题!谁先到谁请客!”女子展颜一笑,快速冲向前方。男子急忙提速,却不小心已经被甩下一截,不由笑叹:“喂!你这不是耍赖吗?!” 女子尽情奔跑着,头发在脑后飞扬,正如笑容:“哈哈,规则是我定的,当然对我自己最有利!快跑啊,再不快点你不如直接放弃算了!” 说着,回望男子跑来的方向,却一下愣住:后面只有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杳无人迹! “喂!那谁,你去哪儿了?!”刚说了一句,忽然一阵狂沙扑面而来,打得再也睁不开眼睛……身体一震,止不住地往下陷,无论手脚如何挣扎,却都无法抓住任何东西,只有一把又一把流出指缝的沙子,沙子,沙子!!! “呼!”流云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浑身犹如水洗过一般,头痛欲裂。 她本能地抹了一把脸,却赫然发现一手水迹:“这……我哭醒了么?!谁,那个人,到底是谁?!谁来告诉我……” 流云张了张嘴,只发出暗哑的声音,她勉强压住剧烈的头痛,披上一件衣服走出了房门。 夜色如水,月亮格外硕大,仿佛因此离人世近了许多。蓝色天幕上的繁星闪烁不定,犹如碎钻。 流云痴痴望着,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自心底浮出,仿佛已在心中镌刻了千年:“那些星星可能距离我们几千、几万光年,我们看到的,是来自几千年前的光芒呢!也许,那些星星的本体都已经不在了也不一定!” 流云如遭雷击,一下捂住胸口,深深弯下腰去,大滴大滴的泪水无法抑制地冲出眼眶:“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呢?!到底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出了什么事?!” 轻风拂面,一双金丝绣成的盘龙纹黑面薄底云靴无声无息出现视线中,伴随着邪魅的低笑:“哟!想不到,你还会对本太子爷如此恭敬啊!” 流云缓缓抬起头,对上一身夜行衣的邪魅男子,对方掀起了蒙面巾,薄唇上弯,端的是满面春风。 见到流云苍白的面色,太子怔了怔,眉间忽然掠过一丝怒气:“怎么哭成这样?!难道李家人欺负你了?!告诉爷,爷给你出气!” 流云刚刚拭泪,闻言扑哧笑了,摇头道:“我可不敢劳太子爷您的大驾!这也奇了……”她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四周:“太子爷,您怎么不声不响就进到李家大院里头来了?您有什么神通不成?” 太子挑了挑眉,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嘴脸:“对于朝廷来说,是不会坐视民间坐拥自己的王的,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其他的,不该你知道就别问!” 流云恍然,点点头:“哦!我懂了,有奸细!” 太子撇了撇嘴:“你一个女人,懂这么多做什么呢?” 流云打量着太子:“奇怪,太子殿下不生气吗?” 太子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是指白天打扮成男人糊弄我们的事儿吗?” 流云:“对啊!” 太子的面庞忽然逼近流云,眉间满是邪魅的笑意:“爷身边都是些无趣的女人,所以,爷就爱看你狡计百出的样子!” 流云露出吃惊的表情,身体往后退去,一边退一边问:“太子爷您真的不生气吗?” 太子好整以暇地点头,双手抱胸:“对啊,爷现在好奇的是,到了这会儿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呢?” 流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身体已经退到房门前,忽然向后一纵便进了屋,立刻伸手把门关上,用尽全身力气扯开嗓门大吼:“来人呐——!!!进贼啦!!!” 又复在门内低声含笑:“太子爷您说了,您不生气的,对吧?您可是天都国的储君,所谓君无戏言呐君无戏言!” 太子愣在当场,看着关上的门扇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作何表情,流云却已经又扯着嗓门吼了起来,很快,李家大院各处都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数不清的灯火从各处涌出,附带着兵器相击的声音:“哪儿呢哪儿呢?!好大的胆子,竟敢摸进李家大院来了!”“就是,活腻味了吧这大胆的蟊贼!” 太子咬牙跺脚:“你这个……女人!罢了,今儿事不成了,我明日亮了身份来接你!你好自为之吧,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纵容你!” 太子语毕,身子如一道青烟消失在夜色中。 注视着太子离去的方向,流云得意地笑,却不防背心一凉,隐藏在房间内黑暗中的一柄雪亮的匕首贴了上来,森森寒气逼得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立起一层。 男子冷峻的声音:“流云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 流云不死心地张嘴欲喊,对方的手刀已经一掌击中她的脖颈,她顿时无声地委顿在地。 黑暗中伸出几双坚定的手,将她也拖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骏马疾驰过草原,流云的身体在马背上起伏,她的长睫在轻轻颤动,一支关于草原的歌谣在梦境中摇曳,仿若那个倒影般一触即碎的男子。 第三十五节 女斗 “流云又失踪了是什么意思?”燕王的手掌轻轻摩挲着茶碗,眼睛危险地眯成一线。 虎峰和楚离对视了一眼,齐齐跪下:“王爷,属下无能,接应迟了,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属下请求处罚!” 燕王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放下了茶碗:“既是知错了,自己想想接受怎样的处罚吧!” 虎峰和楚离深深低头:“属下恳请追寻流云姑娘的下落,追不回姑娘,属下便不回王府!” 燕王拂袖,脸色仿佛是化不开的冰:“便依你等!记住,本王若想要尔等的性命,易如反掌!” 虎峰和楚离拜得更深:“是!属下若不能接回流云姑娘,提头来见!” 御花园的亭台水榭间,树叶已见萧瑟,景致显出枯瘦来。一位绿裳佳人依水而立,神色淡然,更添飘逸。 细密的脚步声穿过了花园,皇帝坐在步辇之上,一眼望见了那道丽影:“咦?那是?” 早有懂事的太监凑上:“禀圣上,那是德妃娘娘。” 皇帝恍然:“哦……这一晃,似乎朕竟有五六年不曾见到她了……”太监察颜观色:“圣上若是有意……” 皇帝眉间掠过一丝惆怅:“不,不了,走吧,回养心殿!” “是了!”脚步声频密,倏忽消失。 太后将一枚围棋子轻轻地放入棋盘,一笑之间,隐约可见当年艳光浮动:“如此说来,老奴这个儿子还是那个光景!想要的不敢靠近,只有囫囵找些女子来瞎混!” 福子轻笑:“太后圣明,竟比圣上自个儿还了解自个儿!” 太后丢开棋子,意兴阑珊:“福子,别人倒也罢了,你就休来哄我了。当年的事老奴做得有些过分,我这儿始终的不肯与我再亲近,都是当年的祸根。你倒说说,我当年做得对是不对?” 福子双眼明亮:“既已做了,太后何须悔恨?” 太后淡笑,起身望向那一池兀自亭亭玉立的荷花:“罢了,恰如你所言,悔有何用?哈哈,倒不如守住今日已有的吧!” 燕王走进书房,鼻尖赫然掠过一阵芬芳,不由一怔,抬头只见平康笑吟吟端坐在书房间:“燕王哥哥,平康已好了,特来来替你分忧!” “平康,你已经为本王分忧了,现在,你最急需的还是好好调理身体,快回房休息吧!”燕王微笑,幽深的眸间闪过宠溺之色。 平康撅起了嘴,脸已恢复圆润:“我在府中待得也快腻了,燕王哥哥,你说,该如何补充平康呢?” 燕王长眉一轩:“平康可是想好了要什么?” 平康一跃下地,双手扒住燕王的胳膊,眼中水光潋滟:“正是!哥哥,你便娶了我吧!” 燕王不动声色,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臂,淡笑:“妹妹莫非还未退烧?” 平康脸一黑,叉腰:“燕王哥哥,我一直喜欢你,你是知道的,莫要装糊涂!你便依了我,娶了我吧!当初流云不也是这样自荐的吗?” 房中的温度陡降,平康愕然发现燕王沉了脸,幽深的眸间全是不悦。平康不由瑟缩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弥补,敞开的门口却传来了女子勉强压抑的微微颤抖的语音:“王爷,丽姬求见!” 燕王眼眸闪动了一下,微笑回到唇边:“丽姬儿,进来吧,许久不见,本王很是顾念呢!” 丽姬如风拂柳般迈进了门内,虽然身材清减,面庞却眼光不失,微微向平康福了一福,便缓缓上前,将身子贴住了燕王手臂,腻声道:“王爷,丽姬为您特别练习了一支新舞,定能令王爷悦目开怀!” “舞么?” 燕王脑中不期然掠过与流云在御花园翩翩共舞的画面。 平康面色铁青,冲上来挽住燕王的另一只胳膊,用鼻孔“看”着丽姬:“好啊!哥哥的侍妾跳舞,平康也要看!” 燕王脸一僵,就在室内温度又开始直线下降的过程中,门口再次传来异常的响动:当啷一声,燕王妃带着几名随从下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台阶下,足边是摔成数瓣的一盅补身汤,袅袅水汽兼香味急速散逸在空气中。 燕王胳膊一抖,两个女子都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他自己却快步走到房门前,皱眉训斥:“你又来做什么?!端茶送水这种粗活,你带着这么多仆役,哪一个做得不比你好?!” 燕王妃又恢复成流云初见时那个有些笨拙紧张的女人,连语言和动作都有点不利索了:“我,臣妾,也是好意!” 燕王跺脚,拂袖而去:“罢了,真真的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燕王妃自住的院子里,燕王妃站在廊下,望着鸟笼里的金丝雀出神,左思右想,泪水不由簌簌而下。 她的贴身侍婢绣月瞥见,大是不忍,将一块锦帕递到了燕王妃跟前。王妃取帕子拭去眼泪,呆呆出神,半晌才道:“原指望,流云姑娘做了侧妃以后,我的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绣月摇头轻叹:“王妃何须自苦如此呢?” 燕王妃不语,却忽然想起了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 那时,她还在为流云梳头。 流云回望了一眼手捧着满满一握青丝的自己,淡笑:“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王妃姐姐是正妻,从争宠的角度来看难免吃亏,依我看,姐姐若真想在王爷面前从此抬起头走路,莫如以退为进!” 燕王妃不觉追问:“何为以退为进?” 流云神采奕奕地一笑:“何不自请下堂?!” 燕王妃唬了一跳,吓得撒了流云的头发,双手直摇:“不不不!怎可如此?!那我,我岂非辱没了李家门楣,此事万万不可!” 流云撇撇嘴:“既如此,姐姐也要学会拉开点距离,所谓距离产生美嘛!” 燕王妃:“那我该如何自处?” 流云:“好办啊!回半年的娘家!” 燕王妃不知不觉唇边绽开了一朵微笑:“正是呢,我也该回家看看了!那边天地广阔……我也曾是男装骑马走江湖的女子,这里却是好不逼仄,困住我了!” 她注视着在鸟笼中跳跃的金丝雀,目光渐渐洗去迷惘。 另一个鸟笼在转动,将光线切割得明灭不定。 廊下,正在喂鸟的皇后脸色变了变:“怎么,皇上又念起了德妃?” 太监躬身:“回娘娘的话,正是!圣上是个念旧的人,娘娘您是知道的!今儿虽说只是随口一问,但会不会有下文,这就不是奴才们能揣测的了……” 皇后冷笑:“正是呢!依哀家看,皇上不惦着德妃,哀家也该惦记惦记她了!” 第三十六节 暗夜 一间残破的小庙,已被沙土埋去一半。坍塌了的屋顶下,隐约冒出烟雾,透过缝隙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中间一人正是流云。 流云手脚酸软,坐在硬冷的地面上看着一众黑衣男子在破庙中点起篝火,又煮上食物,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无人说话。 咣!一块硬邦邦的牛肉饼丢到了流云跟前,流云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开了腔:“哟!你们这是打算崩掉我的牙呀,贺先生?!” 清俊的男子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眼睛透出冷意:“这里没你挑挑拣拣的份,宫奴!” 流云翻了个白眼,忍住怒气:“贺先生,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抓我干嘛,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一只硕大的手猛然从脑后伸过来,一把把她按倒在地上的牛肉饼跟前,一个男子厌恶的声音:“贺先生,何必和这个破娘们废话,她爱吃不吃,再??露??ノ构罚 ?p>  流云猝不及防,被牛肉饼堵住呼吸,咳嗽了几声,一时难受得泪水迸流。等呼吸平复,她抬起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对方的眼眸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冽至极。 男子注视着她,薄唇下撇:“丁流云,记住!你的运气已经用完了,现在开始,你的命在我手里!你最好是放老实点,否则的话,我贺子禅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流云缓缓支起身,表情平静地看着地上的牛肉饼:“知道了,只是这块饼,我不吃!” 贺子禅轻笑,眼中却仍是肃杀:“你以为,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流云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有本事,你就饿死我!” 贺子禅手指轻动,几乎忍不住出手,却终于压抑住,只向周遭两名大汉一抬下巴。两名大汉立刻上前,一个按住流云,另一个蛮横地将牛肉饼赛向她嘴里。 流云奋力挣扎着,喊声断断续续:“姓贺的,你,你这个混蛋!” 贺子禅的唇抿成一线,眼中尽是讥诮:“你不过一个贱婢,当初柳贵妃荐你去伺候皇上的龙床,就该知道已是天大的福分!你偏又自攀高枝,凭着小小的运气,得蒙王爷看重,就该知恩惜福,好好地当你的侧妃!偏偏你还要在御花园卖弄风骚,引得几位王爷视你为宝,纷纷争夺,弄至今天这种下场,哼哼!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你这种贱人!” 说毕拂袖而起,流云被两个壮汉狠狠推搡了一把,倒在暗影中,浑身酸痛,心中却是雪亮:“他对我的事一清二楚,看来盯了我很久,这件事绝对不是可以轻易了结的!” 流云慢慢揉着手腕坐起,眯眼端详周围男子们的行动:“动作虽然粗鲁,却整齐划一,脸上、手上常露出疤痕,神情严肃……” 贺子禅背对着流云,轻轻开口:“她再转着眼睛乱看,就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是!贺大人!”壮汉带着狞厉的表情走近,流云打了个寒战,闭眼不动。壮汉沉重的脚步绕着她走了一圈,见她恭顺,方满意离去。 流云低头,摸着自己刚刚被磕肿的嘴唇轻轻自语:“不要放弃……没有人可以凭个人喜好决定你的命运!” 干冷的风吹拂着面庞,流云被捆绑在马鞍上,全身以黑布遮掩,口中塞着破布,随着马队在暗夜中颠簸疾行。 浊重的呼吸和汗滴在空气中弥漫,秋末的草原之夜已经溢满寒凉。马蹄裹着布片,近乎悄无声息地快速前行。流云半闭着眼睛,耳朵却忽然捕捉到大地异常的震动。 近了,越来越近!马蹄奔驰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地面上炸响!随着出现的还有火把燃烧的亮光与人声:“暗夜行路,是什么人?!”“别废话,统统围起来!”“带他们去见王爷!”“不,先带他们见少主!”“说什么呢,当然是先见大汗了!” 流云目瞪口呆:“……敢情是支联军?” 贺子禅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信息,指挥手下人缓缓收缩成一圈,自己则恭敬地稽首为礼:“诸位英雄请了!在下是商人,正押运货物前往天都国,交货时间已近,故而漏夜赶路,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薄唇微弯,笑了笑,眼珠则明亮得吓人:“请问,哪位是当家做主的?” 流云也已看得分明,出现的马队密密麻麻,得有数百骑,人固然长得高低错落,服饰也是五颜六色异常缤纷。 闻听贺子禅动问,马队自己就是一番骚动:“草原之上,当然是我们草原部落的大汗为尊!”“屁话!我们李家难道不是北地之王吗?!”“都别说了,我们家太……王爷才是这里头最有发言权的!” 流云暗暗叫苦:“这可要命了……”贺子禅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手指却轻轻向身后动了动,顿时两名壮汉将流云的马匹夹在中间,其中一人无声无息地将一瓶气味令人闻之欲呕的药膏甩上了流云的脸。 流云被臭气刺激,干呕了几声,偏偏嘴里又塞着破布,只觉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晕过去,忽然口喉间一片清凉,破布被取了下来。还来不及惊喜,后发际线凹陷处已经迎来重重一击:竟是被点了哑穴。 流云狂怒,眼如烈火,浑身颤抖。那出手的大汉阴阴一笑,顾自迎向贺子禅询问的目光,颔首示意。 贺子禅回身向面前吵嚷不停的马队拱手施礼:“请问哪位是当家的?现在还没有决定吗?” “贺……子禅?”一个慵懒的声音自马队后方响起,闹哄哄的马队顿时静了下来,默默向两边分开。火把照亮骑士们形成的甬道,太子的步辇出现,缓缓向贺子禅等人移动过来。 太子薄裘护体,明媚如女子的脸上带着异色,冷冷端详着贺子禅。 贺子禅与其余众人立刻滚鞍下马,在太子面前跪倒:“贺子禅率影卫营十队、十二队、十四队见过太子!太子殿下金安!” 流云被裹在众人之间拖下了地,狼狈地扑倒,浑身痛不可当,泪水狂涌。 太子注视着地下众人,久久不发一言。半晌,方缓缓道:“贺子禅,你不是老三的心腹死士么?不在主子跟前候着,跑这草原干嘛来了?” 贺子禅深深拜服:“太子殿下圣明!子禅乃奉烈王爷之命执行任务,事关烈王府秘辛,还望太子爷成全!” 太子轻哼了一声,眼睛在贺子禅等人身上扫来扫去,似是沉吟了很久,忽然淡淡道:“本太子爷在找的人,莫非是你等掳去了?!” 贺子禅身形纹丝不动:“太子殿下在找什么人?” 太子桃色眼皮轻挑,微笑:“你等果真不知?” 贺子禅:“属下愚钝!” “哈哈哈!那么那个人是谁?那个歪歪扭扭跪都跪不踏实的矮个子……影卫当中有这样的废物吗?!” 太子长笑一声,忽然声色俱厉,并指如槊,正是直直点向流云。 第三十七节 途 贺子禅脸色不变,薄唇紧抿,一把将流云拖到跟前,一股冲鼻的异味扰得太子眉尖立刻蹙起。 流云此时脸上糊满了疙疙瘩瘩的异物,倒似化脓一般,十分狞恶,眼睛又被异味所激,完全睁不开,喉头只是呵呵作响。 贺子禅低着头,态度恭敬:“太子殿下圣明!此人乃影卫营新进小厮,尚在训练过程中,不意来此执行任务,忽染重疾,我等正要带他离去寻一位大夫医治!” 太子目不转睛盯着贺子禅的动作,一边却有人送上锦帕供他捂住了嘴鼻,显是对流云的状况厌恶已极。半晌,太子喉咙里终于翻滚了一声:“好,你等启程吧!” 贺子禅施礼,示意众人上马,自己却忽然在地下稽首道:“太子远离东宫,圣上若召见影卫营,我等该如何自处?” 太子眸间猛然闪过一道精光,冷笑道:“奴才,尔等是威胁本太子么?!” 贺子禅埋头讷讷:“小的不敢!” 太子:“不敢?!你方才所言,直是逼本太子爷杀你等灭口!”说毕,双眼之间煞气毕露,再也无有半分女子的阴柔。 贺子禅俯身在地,双掌平摊:“太子!卑职正是对太子忠心,方有此一问!” 太子目光灼灼,逼视贺子禅,片刻后终于敛去杀意:“罢了,我知你等影卫,自有一套示警系统,本太子不担这个骂名!走罢,寻了一日,我也倦了!” 说着,揉了揉眉心,掩饰住呵欠。 流云被众大汉夹带在中间,双目刺痛流泪,影影绰绰地只见太子一队人马已离自己越来越远,燃烧的火把形成的长龙终至微不可见了。 流云心下烦闷,她本不喜太子,然而与贺子禅相比,太子竟如君子。正想到此处,朦胧的泪眼似乎接收到一缕寒风,然后是贺子禅冷冷的语调:“这双眼睛最是招人,莫如刺瞎了吧!” 流云浑身一颤,紧紧闭上了眼睛。贺子禅看了片刻,方满意地转过了头,马队如风疾行。走了方半个时辰,前方隐约出现较为密集的山丘,显然已近草原边缘。贺子禅忽然喝止队伍,将马匹弃于草原之上,任由马匹自由取食牧草,众人挟带流云发足狂奔。众人皆是高手,疾奔之下数里地一晃而过,早早藏身进了山丘的暗影之间。 流云双目刺痛稍减,缓缓睁开一缝窥去,此时她在众人之中,居高临下,却见来路之上,远远地逶迤来一条极为绵长的火线:竟是大队人马又举火把追来,此时人数更是之前的数倍,草原地皮已隐约颤动! 流云一惊,正思索:“我有什么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之处?”却见贺子禅已然逼视过来,见她并无得色,厌弃之情稍减:“丁流云,太子如此追索与你,你知为何?” 流云翻了翻白眼,此时她一脸烂疤,在夜色中更是说不出的难看,这眼白翻得更让人远她三分。心里絮叨:“我怎么知道?!你这么问,自然是要炫耀你知道了,干脆直接说了吧!” 贺子禅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忍住不发作,只嘿嘿冷笑:“果然不知吧?都说你有神奇之处,在我等看来,你不过一个小小妇人,多数是吹嘘而来的吧!你果真神奇,自然猜得到太子为何着紧于你!” 说罢看着远来的火龙,面有得色:“哼!都说你丁流云料事如神,但我贺某行事,显然大出你的意料!” 流云嘴里唔了一声,眼中若有所思。贺子禅见她不答话,又用眼睛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怎么,答不上话来了?” 旁边的大汉终于听不下去了,小心地提醒了一句:“咳咳,贺大人,她被点了哑穴……” 贺子禅一怔,清俊的面庞不期然僵硬了一下,对上流云附送上的白眼球,一时只有避开视线。 流云见他闪避,但仍是眉间蹙起,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只有用力思索:“他为何如此厌憎于我?我得好好想想!” 马蹄如雷,夹带那莹莹火线震震燃烧至丘下山脚,忽然一顿。就听有粗豪的男声喝道:“此处散着数十匹战马,却是刚才那些人所骑!” 夜空中响起暴雷似的一声怒喝,分明是怒极:“混账!爷要把整个草原翻过来!!” 此声一出,原本人声沸沸的现场就是一静,只隐约有马蹄踢踏和火把燃烧的毕剥轻响。 半晌,才有另一个粗豪嗓音嘎嘎响起:“太子爷,此地已与呼韩叶交接,行事不可鲁莽!他们既已换马,怕是早有人接应而去了!” 太子的语音低沉:“……可恶!那贺子禅竟行来此处!哼,也是本太子爷愚钝,之前竟未想到,他们不过护送一小厮,怎的要动用十几人之众……” “如此我们便该如何?”“罢了……且回转吧!”太子的声音重现慵懒。他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一女子,罢了……或许,要得偿所愿,另有方法!”紧了紧狐裘,草原的夜风果真极冷。 贺子禅薄唇抿成一线,寂寂不语,山下众人纷纷扰扰,渐次退去。贺子禅回眸,对上流云沉思的双眸,如鹰如狼般一笑:“丁流云姑娘,该启程了!” 燕王双眼灼灼,盯着眼前的燕王妃。此时她脂粉尽去,着青衫,发丝仅以玉环挽之,眉间撤去了郁郁之气,多了一份楚楚风情。 燕王的声音很轻很慢:“王妃,再说一遍?” 王妃再次俯身下拜:“臣妾思恋家乡,愿王爷怜惜,送臣妾归家一探!” 燕王双眉蹙起,久久注视着王妃表情上最轻微的变化,半晌,终于开口:“允!” 燕王妃欢喜拜下,却听燕王补上一句:“为期两月,便需归来!” 燕王妃怔了怔,以袖遮脸:“是了,王爷,臣妾省得!” 李振庭驱护院家丁者众,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行至最热闹的街口。马车上的帘子轻轻掀起一缝,王妃露出半张秀美的面容,悠悠转睛向四周一盼,轻叹:“走罢!此处虽然热闹,我心里却感冷清!” 李振庭轻笑,马上轻轻扬鞭,斜睨一眼自己的亲妹:“为兄颇好奇,为何一向固执的小妹今日忽然有了决断与主意!” 王妃望着轻轻晃动的车帘,语言中忽然多了北地少女的爽朗:“忽然记起与家中诸位兄长在北地奔驰的景象,便念着家了……记得兄长们送了小妹一匹极美的小母马,如今可好么?” 李振庭催马快步,俊逸的脸庞多了一份由衷的畅快:“那马儿甚好,小妹回去便可见得!”稍缓,又补一句:“甚好!” 王妃轻笑,手中的绢子却轻轻覆上了双眼,前方归途漫漫。 第三十八节 逼宫 (求评论、推荐、收藏~撒欢儿地求,支持一个呗) 竹林之间,素白的手指轻轻拨动,一曲琴音缓缓扩散。几上熏香轻散,笼上拨琴之人的乌发,直如神仙中人。一曲终了,林外忽然响起淡淡的击掌赞叹声。 “多日未见,妹妹还是如此风雅脱俗,岂不令姐姐等六宫之人惭愧。” 数十命妇、宫女环伺之下,正妆肃颜的皇后缓缓入林,背后幽竹四合,绿意森森,衬得大堆五颜六色的女子们争奇斗艳,只是压不住皇后身上那一袭正红如火。 女子们莺莺燕燕,娇笑阵阵:“德妃娘娘好雅兴,妹妹们羡煞!”“果真神仙中人,德妃娘娘教教我等,如何在冷宫中依然容光焕发!”“正是呢,今儿皇后娘娘抬爱,德妃娘娘可万勿藏私哟!” “姐姐谬赞,姐姐乃六宫之首,今日竟得闲来此冷僻之地垂询妹妹,德妃惶恐。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诸位妹妹安好。”弄琴女子德妃敛裙起立,盈盈下拜,纤细的身材,脸白如玉,体着绿裳,似乎要融入竹林里去。身后不过两名宫女相随,皆低伏在地,状甚恭敬。 皇后端详她半日,轻轻笑道:“这多年了,妹妹竟是容颜不减!”德妃脸上长睫轻颤,保持施礼的姿势不动。 “德妃娘娘不仅容色慑人,难得的是身处冷宫而礼仪周全,不骄不躁,进退有据,风雅不失,似乎仍是当年全盛光景,好个天生的贵妇人,怪道皇上迄今仍时时惦记!”一个容长脸的女官离皇后最近,盯着德妃的面容,满面评估之意。 皇后声音平稳:“诸位妹妹不是想得皇上宠爱么?这位便是早年得过皇上专宠的德妃娘娘,独步宫闱十年,也算这六宫内的翘楚人物了,你等可多向德妃娘娘学学这练气的!” 众妃嫔命妇们顿时又是喧闹,在这人声喧哗中,皇后冷眼旁观,德妃则与自己的两名宫女沉默不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皇后手中的帕子缓缓攥成一团。 半晌,皇后的手方轻轻一抬:“起来吧!左右,退下,待哀家与妹妹说会子话。” 德妃站直身体,轻吁一口气。左右妇人们闻言则敛气静声,衣角悉索退出林外,只留一地脂粉异香。 皇后双眼灼灼,热力迫人,紧盯着德妃的面庞细看。德妃安雅娴静,只是端立不语。 “德妃妹妹,莫如自尽了吧,免乱君王之心。”皇后平静地道。德妃的长睫抖动了一下,终于抬了起来,正视了皇后一眼。她的眼睛幽深如海,正如燕王一般模样。 二人静静对视,德妃又复垂眸弯身福了一福。 林间的气流骤乱,就在二女之间,猛然绽开一缕灰烟,波的一声,皇后端肃光洁的脸上忽然蒙尘,但一脸黄土中,却有一枚鲜绿的竹叶正正贴上了皇后的额头,倒似特意装饰一般。 皇后身体晃了晃,黄土下的脸已一片雪白。林间,嬉笑之声渐起,由初时的细不可闻,渐至满林回荡,但却始终在林间流窜,无法确定方向。 “嘻嘻嘻,哈哈……皇后既为六宫之首,怎可无容人雅量?德妃远帝已久,果真欲辣手摧之么?” 皇后的唇抿了又抿,身体站得笔直,冷笑到:“既知哀家乃六宫之首,为何不现身施礼?!”“嘻嘻,皇后虽为六宫之首,却管不到我老人家头上,我本槛外人!”那声音仍在林间嬉笑。 “既为槛外人,何管宫内事!”皇后厉声,已是呵斥。 “我老人家虽然自居槛外,却忠人之事,从不负他人所托!皇后,不必劝了,德妃我老人家看护定了,且请退去!”那声音平静下来,不再嬉笑,却仍在林间游荡不休。 皇后眼中怨毒之气渐起,仍站得纹丝不动,保持威严,点头道:“老人家自认高人,可是欺我宫中无人?” 那声音淡定:“皇后,我劝你不必计较了,速速退去!你如想知道我是何等人,可去问过太后身边的公公福子!” 皇后身子微微一晃,即刻稳住,冲着空中轻施一礼:“前辈,晚辈僭越了,致歉,就此别过!” 皇后退出林去,林外一众宫女命妇早围了上来,贴身宫女已伸手去触碰皇后眉间的竹叶:“娘娘,您这是?”皇后猛一侧头,恶狠狠地盯了那宫女一眼:“好个奴才,不觉逾矩了吗?!拖了下去,掌嘴!” 宫女大吃一惊,待要跪倒求饶已然不及,身后早有两名健硕的妇人将她按住拖了下去,不多时,便传来一声高似一声的惨叫。 听着那惨叫,皇后缓缓以锦帕拭汗,擦去浮土和竹叶,脸色终于慢慢正了过来。她深思地看了一眼竹林,威严地向众人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懂么?” 众人拜下:“是,皇后娘娘!” “那妇人果又生事?哼哼,为人子,若连母妃也护不周全,本王也不必图未来之谋了!”于自家书房中,燕王推卷立起,冷冷而笑,一双眸子幽深似海,又凛冽如冰。两名灰衣老者肃立他面前,其中一人淡淡言道:“不知皇上欲置德妃娘娘于何地?如若可能,王爷是否需要安排一二,将德妃娘娘换出宫来?” 燕王眉峰皱起,忽然一笑:“不,替本王求见皇后!” 篝火残迹之上,夜行的人们裹着兽皮瑟缩而卧。唯营地的一角,仍有一人拄剑而立,睁着如鹰如狼的眼睛观察着周遭。 伴随又一场噩梦,流云汗津津地醒来,唇上多了口疮,凝视着暗黑的天际,她陷入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眼前白茫茫、冷冰冰,抬眼一看,竟是雪花缓缓盖下。 流云惊醒,不由讷讷:“胡天八月即飞雪……”眼前一凝,伴随着头痛,一幕情景似乎挤进了自己的脑海:白雪皑皑的高山上,一队青年男女衣着鲜艳,驾着滑雪板欢笑着一路飞滑而下。 一张青春洋溢的面庞在眼前越放越大:“谁先到终点,谁就负责买这次滑雪的单!” 流云唇边不知不觉绽放一个微笑,即使是这样一张盖满了狞恶汁液的面容,仍然带出三分艳色。 “你笑什么?宫奴?!”贺子禅阴沉沉的话语塞入耳道,流云翻了个白眼,心中叹气:“我信了,有种人就是为了煞风景而生的!” 贺子禅冷冷收回目光,还剑入鞘:“诸位同僚请起,东方已见白色,我等速速上路!” 大汉们动作齐整,几乎同时一跃而起。有人见贺子禅双眼泛红,感激道:“贺大人一夜值守辛苦,莫如眯会儿眼睛再走?” 贺子禅冷冷看了对方一眼,将视线又集中到流云身上:“此女紧要,大家都警醒些,待将人移交后再提休息二字吧!” “是,大人!” 流云心道:“移交?他们到底要送我去哪里,拿我去干嘛?!” 皇后室中,一名小太监急匆匆步入,施礼下拜:“皇后娘娘,燕王来拜!” 皇后猛一惊,头上珠翠相击,好一阵叮当乱响:“此子竟不宣自至,如此大胆?!” 话音未落,门外已有绵密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低笑:“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燕王拜上!” 暖气笼人的荷塘边,有人在太后的棋桌边切切说了什么,顾自退下。太后手中的棋子轻轻一顿,停在了半空,仍有艳光的双目转动,三分惊异,一分玩味,口气也多了兴趣:“四子燕王竟是如此有趣之人么,老奴怎的今日才知!大好!哈哈,大好!” 第三十九节 那人 (继续求票,各种票,各种求~) 皇后放缓了呼吸,冷冷一哂:“不宣而入,哀家不见!”回身轻轻坐倒,轻轻捧起一盏茶嗅闻茶香,闭目养神。身侧女官正要传令,却听门外燕王的笑声低低传来:“皇后莫非不敢见儿臣么?” 女官双眉一竖,便要发作:“燕王,何不知礼?!” 门轻轻推开,一道阳光将燕王的身影投射至屋内,异常高大颀长。女官惊怒万分,命一众太监宫女们环拥皇后,声音已是嘶吼:“燕王,你你,你怎可大胆如此?!你不过一介宫奴之子,得封王侯,已是天大的福分,今日你莫非借了胆子……?” “住口!”燕王含笑的双眸猛然一冰,怒视那女官。“若说礼数,本王刚来此处,尚未开言,皇后娘娘也未讲话,哪有你这贱婢造次的份!” “燕王,你也住嘴。”众人环拥间,皇后态度越见雍容,她缓缓张开了眼睛,手中茶碗轻轻放下。 “休在哀家宫中徒呈言辞之利……哀家问你,何来哀家不敢见你一说?”皇后表情极平静。 燕王笑了笑,眼中却是毫无温度。他缓缓抱拳,极是草率地行了行礼。 “天都,不过一小国。”燕王语出惊人,皇后怔了一下,手停在原处。 “天都之禁宫,更是偏安一隅的小角落。身为帝王,需要安置自己的女人,故建禁宫,皇后便是代替帝王管理家事的总管。”燕王笑了笑,目光却凛冽:“既是总管,若做得不好,则撤换也可!” 皇后手一顿,茶碗叮的碰到茶盘。一旁的女官脸色惨白,气得手足颤抖,却一时无语应对。 “我父深恨你,皇后。”燕王看着皇后,再次缓缓吐出一句七个字,字字烧心。皇后的脸缓缓透出白色。 “本王母妃从来是知进退的人,便是圣宠极深之时,也从未倚仗,反自请避入冷宫。如此相让,皇后仍不肯放手么?” “自,自请冷宫?”皇后讷讷。 燕王一笑,俊朗的眉目间冷气缭绕:“正是!想本王母妃,不过一介宫奴,外无强援,内无支撑,仅以美色事人,若不懂韬光养晦,自闭冷宫,以求自保自爱,并保本王性命不失……难道坐等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棒杀么?” 皇后冷笑,掌中却是冷汗淋淋:“你,倒是很清醒!” “谢了!”燕王站到皇后正前方,微笑中露出白玉般的牙齿,在皇后看来,却是利齿森森。 “本王母子常扪心自问,母妃得宠,不过因为眉目间与那人相似。本王得封,不过因为父皇移情,总以为我便是他与那人之子。皇后娘娘,天下人常有相似之处,那人既已去了,您又何必对所有相类之人一一追索?” 燕王双眼微眯,精光灼人:“你,追得完,杀得完吗?!” 皇后容色全白,双唇紧咬,却是全身笔直。 燕王笑了笑,口气中多了沉痛之意:“皇后娘娘,燕王无意其他,积蓄力量,只愿维护这世间不多的几个亲人!若皇后果欲对本王所维护之人必除之而后快,燕王,不惜玉石俱焚!” 皇后眼中如火如荼:“宫奴之子,敢威胁哀家?!” 燕王脸上,笑容缓缓绽放,竟似欢喜之极:“皇后娘娘,燕王是提醒您,您,也是有儿子的呢!太子爷现在何处,您可尽知?” 皇后笔直的身体终于轻轻摇晃了一下。 燕王开心地补上一句:“若是皇后娘娘不知,本王可以告诉皇后娘娘,即使这天都国所有人都不知道太子爷的下落,也会有一人清楚之极——烈王兄!” 皇后的手掌伸向茶碗,却是拿不起来。 燕王再补一句:“烈王兄不似儿臣,宫内、朝中尽是拥戴之意,娘娘定要将太子爷孤身置于群狼之间?!” 室内半日无声息。终于,皇后以锦帕掩额,低低道:“燕王之意,哀家明白了。今日哀家累了,且去吧!” 燕王幽深如海的眼中掠过胜利,环顾皇后身边众人,已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燕王缓缓走出皇后寝宫,那女官带着八名宫婢相送。燕王行到门前,忽然看了女官一眼,淡淡:“听说你率众欺侮我母妃,可有此事?” 女官倒退了一步,额上汗下。还未答话,燕王已甩袖离去:“自裁了吧,若不,则本王遣人收之!” 女官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再也站立不起。 太后缓缓将头倚在美人榻上,若有所思:“此子行事,竟如此雷厉风行?为何之前不见作为?” 福子上前,替太后遮上一床锦绣软被:“诚如燕王所述,天都乃一小国,但即使是一小国,人数已在数百万之众,太后难道尽在掌握么?” “福子,莫替老奴狡辩!我家小皇帝是个聪明人,唯有感情一关终究过不去,所以一生只得四子,又有一子夭折,乃至仅有三子。这三子性情如何,是否最佳的储君人选,老奴本该好好探查,怎的就把这四子忽略了呢?老奴罪过!” “太后责己太甚了,毕竟这四子是宫奴所出,一开始小视于他也是难免……呵呵,容奴才插句话,按民间计,太后与奴才都该是撒手俗务,颐养天年的快活人了!” 福子白发苍苍,在满池莲叶映衬下显露出些微冷清。 “撒手俗务?唉……是啊,那等事,于我帝王之家却是奢侈了!”太后的语音渐现朦胧,却又补上一句:“自此,多派人看护四子。” 福子躬身,却淡淡道:“太后娘娘,您不是最不喜皇上过于重情么?四子所言,他无意其他,只愿维护世间不多的几个亲人而已啊!” 太后低低应了一声,叹息如风而逝。 雪已铺满山道,流云努力跟上前行男子的脚步,身体格格发抖。此时他们攀爬的山体已不再是草原边缘形状柔缓的山丘,而是越来越高,越来越陡峭,岩石锋利,不留神之下便会在体表留下伤口。 流云平静地端详周遭环境,呵出一口气,额头汗水流下,片刻又冻成冰晶。她放缓节奏,吸入有些稀薄的空气,动作虽慢却始终不停,四肢落点正好取最节省体力之处,可谓精准无比。 贺子禅薄唇紧抿,在队伍的最前头回望队伍中那个女子。身旁一位大汉跟上,喘息了几声,目光同样带着疑惑:“奇怪,此女果然是宫奴吗?怎的对此地苦寒气候如此适应,竟不在我等之下?” 贺子禅点头:“这正是我所疑问的!她究竟是什么人?我们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夜晚又至,流云捧一捧雪搓了搓脸,望着满天星斗,她又痴痴出神。 “宫奴!你可想沐浴?”流云吃了一惊,回头看贺子禅,满眼疑问。 贺子禅带着居高临下的微笑:“只要你回答我们一个问题,我们就可以为你烧一锅热水,驱驱风寒!” 流云的眼中有了好奇。贺子禅满意地看着她:“说吧,你究竟是谁?如此苦寒之地,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宫奴能适应的,你竟没有叫苦,更没有向我等求援,我等甚是奇怪!” 贺子禅脸一僵,他接收到一个超级大白眼。此时流云的哑穴已解,忍不住张嘴又急又快地一堆:“哈!我没问你们把我一个宫奴弄到这鬼地方干嘛,你们倒问起我来了?!洗澡……好稀罕啊!这种强度的运动之后再洗澡,就会放松全部的身体肌肉,让身体软弱无力,明天还有那么高的山要爬呢,我可不敢洗!” 说着又翻了个白眼走向一边,顾自一趴,竟是准备睡了。 贺子禅盯着流云极慢极慢地笑了起来:“宫奴!不要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来搪塞!你今儿若不交底,我贺子禅就让众弟兄扒光你的衣服,好好快活快活!” 流云倏地坐起,抱胸环身:她真的怕了。 流云死盯着贺子禅毒蛇般的眼睛:“你,你敢?!我乃燕王侧妃!” 贺子禅薄唇紧抿,轻轻拍手,身后一众黑衣人已经冷笑着向流云步步逼了过来:“正是呢,兄弟们为你这一贱妇舍命犯险,你也该有所回报了!至于燕王……”贺子禅嘴唇下撇,极其不屑:“他对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佳,商人之妇也娶之,宫奴也收之,依我看,让他换个侧妃不是更好?!” 身后众人发出野狼般的嚎笑。 第四十回 赌约 (求收藏,求推荐,求票票~) 雪下了一夜,山体上覆满银白。众人向流云逼近,在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阴影。 流云忽然抬头一笑:“你们想要我,何不让我先沐浴?”贺子禅一怔,眼睛眯成一线,嘴唇掀起,直如毒蛇吐信:“宫奴,你不怕么?” 流云缓缓站起,眼睛在雪地反射下分外明亮:“怕有用么?” “我不喜欢你,尤其是你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贺子禅缓缓道。他刚要伸手,流云已经一个箭步冲上了一块岩石,山风凛冽,吹动她的长发,身下是一大片绵延的雪坡,高不见底。 流云继续笑着,掌间已经多了一枚金钗对准自己的咽喉:“你们不想拖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们的主人吧?” 贺子禅身后众大汉忽然哄笑:“哈哈!你以为那枚金钗就能阻止我等吗?!”“看我拿暗器打她!”“小美人,等一等啊!哥哥拿马鞭把你的小钗子下了!” 贺子禅愉快地笑着,眼眸却是冰冷。 流云心中一紧,紧握金钗的手往自己喉间一贴,高声呐喊:“你们是山野草寇吗?!你们难道不是天都国最精锐的高手吗?!一群影卫营的高手,逼迫我一个弱女子,羞也不羞!” 众大汉齐齐一愣,其中一个络腮胡的汉子一直落在众人身后,此时抬头道:“贺大人,属下也觉不妥。” 贺子禅薄唇抿了抿,盯了络腮胡一眼,回望流云:“你想怎样?” 流云双眼晶亮:“我要和诸位大人赌一赌!” 众人大乐,已经开始打起唿哨来:“哟呵!此女有趣!”“看看她要赌什么!”“燕王侧妃,果然不一般啊,哇哈哈!” 流云气定神闲:“我赌我能在雪上飞驰,诸位大人劫我不住!” 众人更是鼓噪:“哟呵!你四肢软弱,分明毫无功夫,还想跟我们玩这一套!”“哈哈哈!莫非没睡醒?!” 贺子禅忽然炸雷般吼了一句:“好!我跟你赌!你若输了,便交出一样东西!”众大汉齐齐鼓掌! 流云眼眸冰冷,注视着贺子禅:“你要什么?” 贺子禅冷笑:“贱婢!我实在厌弃你!不耐烦送你到王爷跟前,所以,你若将自己的身世剖白,再将天都国与诸国地图绘制交出,我或许可让你自行离去!” 流云心中似同划过闪电,一片雪亮:“明白了,是为了地图!天都也好,呼韩叶也罢,如果要开战,一份清晰明了的地图是他们作战的最佳工具。但如果我果真交出地图……” 扫视了一眼眼神如鹰如狼的贺子禅,流云打了个寒战:“不!我不能冒险!此人不可信!” 她振作精神,抬眼直视贺子禅:“好!我也不耐烦与你们一路同行!咱们便赌上一赌,我若侥幸赢了,你们便放我自行离开!” 贺子禅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那是自然!” 流云与所有人一一视线交接,声音清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各位都是好汉,我流云乃一小女子,我便信了各位的承诺,如若侥幸赢了,还请各位不要阻拦!” 贺子禅冷冷:“话也说够了,开始吧!” “且慢!我要一样东西!”流云举了举手。 贺子禅:“讲!” 流云站在高高的岩石上,侧望了一眼身后,微笑:“我要一块板子。” 片刻之后,大汉们削出一块扁扁的木板递了过来,流云接过,爱不释手地看着,嫣然一笑。 贺子禅吃惊地看到这个女人,忽然就抱着板子向山坡下栽了下去……他急急伸出手,却连衣角也捞不到半片! 呼!流云踩着木板如飞翔一般高高跃起、落下!沙!大片雪花在空中绽放,她的身影电射向山下! 贺子禅疾步追出,几个起落想抓住流云,却发现她的身体早已流星般不可挽留! 贺子禅气急败坏,猛然仰头怒吼,声如豺狼。 流云极为流利畅快地在积雪上滑行,不时稍微改变路线,避开途中的树木等障碍物。 “这一次,我要自己救自己,这一次,不要依赖任何人的怀抱。”流云在雪上飞驰,任山风侵袭着身体,只觉头脑清醒之极。 “这里是天都国,这里是呼韩叶,这里是草原部族,而不是你记忆中的东北三省、内蒙古草原和华东三省……这里是皇权社会,这里是男权至尊,要在这里活下去,你关于前世的记忆要好好藏起来!” 流云切切地告诫着自己。然而,一个深藏脑海的声音忽然在雪地摩擦声中跃出,缠绵不去:“谁先到终点,谁就负责买这次滑雪的单!” 泪水无声地在空气中消散,仿佛从未降临过。 “可是,我记得的事情,本来就已经不多了啊……” 流云喃喃。 温暖的阳光射入小院,向日葵轻轻摆动着,院子里,花架下,钰锦轻轻摸着自己的腹部,表情温柔至极,她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儿歌,拿起了桌上的针线,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在指尖抖开,她脸上净是喜意。 泼剌剌!空中传来羽翼拍打空气的声音,有人在外面高喊:“是王的猎鹰!”“快!快拿了去给钰锦夫人!”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院门轻敞,钰锦面容端肃地出现在门口:“各位,不必大声喧哗,钰锦在此!” 有大汉送上一个细竹筒,钰锦抽出其中的纸卷,扫视了一眼,脸色大变。旁观众人一怔,问道:“夫人,您怎么啦?” 钰锦抬眼,面沉似水:“上次执行截杀平康任务的,是哪队人马?”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缓缓散开,将一名脸上有青记的大汉露了出来。大汉喉头滚动了一下:“我,钰锦夫人……” 钰锦冷笑:“平康未死!” “怎,怎么可能?!我可是带着弟兄们截杀了她四五里地!”大汉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 “闭嘴!我现在要的不是解释!我看的是结果!”钰锦眼中杀气滚动,猛然将细竹筒掷在地上,厉声道:“拖了下去!” 大汉悲鸣一声,跪在地上大吼:“钰锦姑娘!钰锦姑娘你,你……那烈王,那烈王……我们是你的部下呀?!” 众大汉纷纷跪地,大喊,眼中有不平:“姑娘开恩!” 钰锦身子晃了晃,闭了闭眼睛:“你们……”她恢复了平静,温柔地看向那青脸大汉:“我钰锦,定会善待你的家人,去吧!” 青脸大汉面色灰败,惨笑一声,起身大踏步走出人群。片刻后,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和哭号声。 钰锦红衣如血,站在院门处淡淡回眸:“大家,都散了吧!厚葬死者,多发恤金!” 第四十一节 何方 燕王府,流云原先居住的小院子。 平康恢复了圆润的面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缓缓绽出一朵微笑。她身着秋香色比甲,内套乳黄色丝质厚长裙,发髻上露出几支别致的绢花,一对红珊瑚制成的耳环色泽明亮。 平康满意地笑着,转头道:“我的模样可好?” 伺候的丫鬟挪开手中镜子,正是香奴,她报以轻笑:“郡主的模样,自然是极好的!”平康自得地点头,由香奴搀着,缓缓走出了房间。 房门刚一开,恰逢院内秋风乍起,一层层落叶满地翻滚,平康微退了一步,香奴极体贴地迅速回房取了件猩猩毡的斗篷为平康披上。 平康凝视着裹着一丝浓云的天际,眉头紧蹙:“啧,看天忽然就凉了,莫非要下雪?” 香奴应了一声:“待会子奴婢唤人多添炭火。” 平康笑着看了看香奴:“你这丫头行事极是妥帖,我很喜欢,嗯,不如我回了王爷哥哥,就让你做我房里的大丫头,带着底下一众小婢,你看可好?我之前的丫鬟也是个贴心的,可惜,唉……” 说着,用绢子印了印眼角。香奴扶着平康慢慢往外走,笑容不减:“香奴也觉得郡主是极体恤下人的好主子,不过呢,这里有个缘故,奴婢本是王妃娘娘特意拨给流云姑娘的,因此不敢自作主张……” 平康的脚步停了停,眼睛忽然针刺般盯了香奴一眼:“你莫不是想告诉我,你喜欢那位前主子?” 香奴笑了笑,还未回答,平康的语调已变得有些尖利:“也罢,奴才自然总是与奴才更说得拢!” 香奴脸色一白,不再说话,二人沉默着走出院门,向燕王的书房走去。平康瞥了一眼香奴,见她神色忧郁,复又笑道:“玩笑话,不必当真,呵呵,不过呢,燕王哥哥总有一日会识得我的好,明媒正娶于我,所以,你若早早知道谁是最终的主子,岂不是很好!这是抬举你,丫头,别误了自己!” 香奴应了一声,仍是淡淡的。平康脸色就又有些不好看起来:“怎的,你这小蹄子难道要我当主子的哄你?” 香奴终于笑了笑,眼睛里有异样的光亮:“郡主是贵人,香奴只是个奴婢,蒙您看重,原该感激不尽的!可若三言两语,香奴就能尽忘旧主,那岂不是白做了一回人,竟是个畜生呢!” 平康脸一沉,啪地甩开香奴的手掌,一头大踏步地往前走,一头冷笑道:“你们这些奴才,真真的不知好歹!我今儿就回了王爷,撵了你出府!” 香奴脸色雪白,唇边却满是倔强。 几个路过,正在忙碌的丫鬟听见了平康的大呼小叫,都偷偷过来牵着香奴询问:“这又是怎么啦?”“姐姐没事吧?”“她会不会真撵你出去?” 有位双颊红润,身材较其他丫鬟高大的丫鬟愤愤:“这位郡主也不知是怎么啦,真当起咱们的主子来了?!” 香奴取下手绢,扶额想了一会儿,低笑道:“姐姐们不用为我担心,依我看,有人会出头挡着这位郡主的!” 众丫鬟眼珠转动:“哦,你是说……”“嗯,喜欢穿绿衣的那位!”“哈哈,正是,她们倒正好是对手!”“正是,绿环,你是她房里的,悄悄地把话传到她耳朵里去吧!” 名唤绿环的正是那位体量高大的少女,听闻嘻嘻一笑:“好说,包在我身上!咱们虽是做奴婢的,也不是只能听命,由着主子胡来!” 香奴眼中泛起得色,转眼换成担心:“你们说,流云姑娘还能不能回来?” 绿环笑道:“你倒是喜欢那位便宜主子,她给你什么好处了?” 香奴眨眨眼:“她,教我识字来着!” 众位丫鬟发出一致的惊呼:“哎呀!你竟赶上一个能教你识字的主子?!这可真是天大的福分!”一时间,众人脸上全是艳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绿环摇头叹息:“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果然不一般,就从识文断字这一项,我家丽姬夫人已然不如!” 丽姬的房中,蓬头散发的丽姬正困难地,一寸寸地将头转回来,眼中是深深的绝望:“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莺儿一身紧身装束,蒙面巾拖在颈边,脸色已恢复了红润,闻言轻笑道:“骗你,我得什么好处?” “奶娘是我亲娘……是我亲娘……”丽姬轻轻地念着,泪水一滴一滴降落在地面。她愣了半晌,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毫无焦距:“……你,想我怎么办?” 莺儿红唇一吐,飞出一连串轻蔑的娇笑:“哈哈哈……丽姬,你的一生,莫非都是别人来告诉你该怎么办的吗?!” 丽姬仍是茫然,讷讷道:“……是,以前我要什么,奶娘一定会帮到我,现在,现在你要我怎么办?我,我想奶娘回来……” 说着,鼻尖一红,泪水又自涌出。 莺儿冷笑:“蠢妇!我看你只有争燕王的时候,还有些活气!现在看,竟是个泥塑木雕的木头美人!可惜啊,从今后再没人护着你了,你还要继续呆下去吗?!” 丽姬浑身一震,眼中终于开始聚集起点点亮光。 门外脚步声响,绿环的声音响起:“丽姬夫人!绿环今儿听了个可笑的事儿,给您说说解闷儿来了!” 莺儿漫不经心地看了门外一眼,施施然将蒙面巾扎好,飞身向敞开的后窗走去:“我看你终究不是蠢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自为之吧!” 绿环推门而入,见丽姬呆呆坐在床边,忙笑着凑了过来:“夫人,可要喝茶么?” 丽姬轻轻哼了一声,慢慢起身坐到镜前,自取了一把梳子在指尖玩弄:“你说,有什么趣事?” 绿环接过丽姬手里的梳子,熟练地替她整理起头发来:“夫人知道那个平康郡主吧?她今儿自以为是王府的人了,竟说要撵香奴出去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丽姬抬眼,浑身散发出冷气:“她可是又往王爷书房去了?” “正是呢,她真是,哎,还是郡主呢,真有些没羞没臊的!” “王爷怎么说?” “王爷?听香奴讲,王爷也很烦她,但她舍命给王爷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王爷也不好太驳她面子。” 丽姬泛起一个清冷的笑容,手指缓缓捏紧了梳妆台上的锦帕:“真是,走了狼,又来了虎!给我梳个最漂亮的头,一会子我们齐去王爷书房堵她!” 绿环兴奋应声,又疑虑道:“夫人不怕王爷再责怪吗?” 丽姬将锦帕举至脸上,按住眼睛,没有说话,心里却只有悲泣:“怕?还有什么可怕的?母亲亡故,父亲薄幸,女儿夭折,我已只剩下王爷了,我只有他了……若是连他也失去……” 丽姬锦帕下的眼睛,涌动着绝望的光芒。 白雪茫茫,天已微亮了,流云将一块通透的纱布裹在脸上,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努力跋涉。她采了些草叶,编了些草绳绑在足尖防止滑倒。 “跑得真够远的……”流云嘀咕着,默默估算自己大概到了什么位置。 抬头透过纱布望了望天,流云擦了把汗,停了下来:“呼!真糟糕,没有能辨识方向的物件,迷路了就糟了……对了!” 流云拍拍头,眉花眼笑:“记起来了,植物都热爱阳光,所以,长得茂密、树皮光滑的就是南方,唉,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把这么简单的事儿给忘了呢!还有,要发现人烟聚集的地方,那就顺着河沟走……哎呀,我真是太棒了,什么都还记得!” 流云正在得意洋洋地夸奖着自己,脑海中却忽然跳出一句笑意盈盈的话语:“如果你丢了,那也不要紧,留在你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地方,我会回来找你的!” 猝不及防的剧痛袭击了她的胸口,她抓住衣襟,深深喘息了几口,才勉强压住泪水。 “为什么?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缓缓撤去挡眼的布条,流云的唇边升起袅袅白汽:“我又要走到哪里去呢?”一时间,寒意彻骨。 第四十二节 潜身 落叶翩飞,水面静寂,塘边石凳上搭着披风与松花绿的汗巾,寒凉的风掠过树梢,鸟雀无声。 燕王双唇抿成一线,手臂轻轻一抖,锵的一声,一柄宝剑自鞘中弹出,寒光四射。 燕王身如青松,高大笔挺,手中剑缓缓吞吐光芒,渐渐游动起来。他目光一凝,剑光忽长,身下步伐大开大合,剑气嗤嗤,围绕着身周盘旋,端的是威力不凡。 忽然身侧一声轻叱,一条俏生生的身影扑出,手中一截枯枝,滑向燕王的剑尖,倒也颇有几分声势。 燕王侧身滑步,剑尖挽出一朵剑花,哧的一响,枯枝段段碎裂。 平康双颊绯红,弃去手中枯枝,兴奋地鼓掌:“燕王哥哥,太棒了!” 燕王取过石凳上的汗巾,擦拭了一下额头,微笑:“本王知道平康也喜欢舞刀弄剑,倒是不知你的身手还不错呢!” 平康看着,眼中忽然情意涌动,将自己塞在袖笼里的绢子扯下,抬手靠近:“燕王哥哥,以后,平康一直陪你舞剑可好?” 燕王眼神一凝,本能地将头一侧,平康的绢子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追了上去,硬是印在额角。 池边风轻起,带来一阵馨香,伴随着轻柔的笑声:“王爷,妾身近来真是照顾不周,竟要烦劳郡主动手伺候了!” 几名丫鬟搀扶下,一身绿裳的丽姬冉冉出现,清减的面容,双眸却明亮得耀眼。 丽姬向前,福了一福,眼眸弯弯,似乎很是欢喜:“王爷万安,郡主万安!” 平康蹙眉望着丽姬,忽然伸手挽紧了燕王,沉声道:“丽姬姐姐多礼了,起来吧!” 丽姬唇瓣微微一扯,并不起身。燕王玩味地看看二人,长眉轻挑,笑了:“丽姬儿,请起!” “谢王爷!”丽姬这才起身,淡淡地瞥了平康一眼,笑道:“郡主到得府里快有月余了吧,偏巧王妃姐姐又回门探亲去了,丽姬不才,愿替姐姐招呼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燕王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平康手中撤出,眸深似海:“丽姬儿说得甚好,平康,你俩多亲近亲近!本王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说着,宝剑铮然入鞘,足尖轻挑,石凳上的披风轻轻飞入掌中,便要离去。平康看着他一系列动作,手捏得死紧,忽然扬声道:“平康但求与燕王哥哥一同舞剑相伴,哥哥还未答我允或不允呢!” 燕王淡笑:“本王还有要事需去书房处理……” 平康的声音已有些尖利:“可我已去过书房了,书童明明告诉我,燕王哥哥的事都处理完毕了!”眼中蒙上一层水汽,语气里煞是痛心:“燕王哥哥,你就这么讨厌我?!” 燕王眸子一张,隐隐的怒气一掠而过,视线落到了一旁的丽姬身上:“王妃不在,丽姬儿,你暂代理内室,一切女眷来往、仆役进出、家事明细,由你定夺!不必再来烦扰本王了!” 平康身子一退,盯着丽姬尖笑起来:“她凭什么管理王府?!她连个侧妃也不是……” “那本王今日便封了她做侧妃。”燕王平静无波。丽姬全身一震,立刻跪下:“谢王爷恩典!丽姬不胜感激,奴婢,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 平康厉喝,打断丽姬的话:“我不服!燕王哥哥,平康,平康一直恋着你呀!你怎可如此绝情,而且,而且这次烈王的事……烈王兄定会对你不利的,只有平康能为你解忧,助你上位啊!” 平康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燕王双唇抿成一线,眉目越发飘渺,已是不可接近:“平康,你的情,本王承领了,但所谓的上位不上位,平康,你乃一女子,还是不要胡乱生事的话!” 燕王复看了看丽姬,眉眼中已有威严:“丽姬儿,你在本王府中多日,对本王忠心耿耿,早该给你一个名分,本王言出无虚,你自今日始,便迁入丁氏流云侧妃之前所用宅院。” 停了停,思索了一下:“她归来之时,本王会另行安排居所。至于平康,你在我府中停留日久,也该回自己府邸看看了!” 平康跨前一步,去挽燕王的衣袖,泪水已扑簌簌落了下来:“我,我不走,燕王哥哥,你别撵我走……” 燕王后退一步:“平康!你若果真出身帝王之家,便该明了,王者宠美如用将,所有女子都该自守分寸,你怎可凭借君主身份如此无理取闹?哼,你的家兵,舍生忘死救了你出来,你倒好,竟滞留本王府中,也不思回家给他们做个交代,权当他们的命是白来的!” 平康身子一颤,泪水终于渐渐止住。 燕王摇头,如画的眉眼间不见一丝火气:“既不懂王者之心,又不晓御下之道,你怎么可能是一位合适的治宅主母?你又怎可能助男子上位?走吧,回家去吧!你非我良伴——本王若非念你我兄妹一场,也不必与你费这些口舌!” 平康脸色煞白,失了言语。丽姬跪在地上,缓缓抬起了头,望向燕王,眼中闪耀着莫名的光彩。 丽姬心中默默:“奶娘,不,母亲,你说的果然是对的……女人,逞强便是你失助、失君心的开始,唯有懂得了潜身示弱,才是真强……” 缓缓看了平康一眼,丽姬脸上的笑容如此安静甚至羞涩:“郡主,请吧,奉王爷命,恭送郡主……” 叮当,叮当……雪漫天山路,马铃悠悠,空气中弥漫着松柏的清香。茂密的林间,只有窄窄一条小道,茂密的树木遮蔽得光线十分幽暗。一支上百人的马队夹带着中间四辆马车缓缓向前行进,雪积得极快,足以没过马蹄,速度大为迟缓。 四辆马车当中,有一辆极为宽大,车身内足以容纳七八人,车辙深深地陷入雪中,另外三辆较小,留下车辙也较浅。 其中一辆小马车上,一只手轻轻将车帘掀起了一条缝,流云滴溜溜的眼睛露了出来,向四周转圈看了看。 刚在心中感叹气候寒冷,环境美丽,就听前头大车上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响起,那叫一个惊慌失措:“不好了,快停车!快停!夫人,夫人要生了!” 第四十三节 猎物 流云被那呼喊一震,瞠目结舌。此时整支队伍已然停下,只听马车外人喊马嘶混在一处,热闹至极。 流云所在的马车极小,只能容下她和另外一个容长脸、吊梢眼的丫鬟。那丫鬟推了她一把:“自打捡了你来,只见你天天吃白饭,今儿可算用你一用!快跟我一道去夫人那边多照料着点儿吧!” 流云翻了个白眼,揉着自己的肩膀,苦笑着跟下了车,嘴里嘀咕:“姐姐你嫉妒我长得好就直说……” 此时的流云,一身青布棉衣,裹得粽子一般,脸上的药物已经洗去,乌云般的青丝用最简单的钗子挽起,刘海下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蛋,眉眼透着三分灵巧,十分精致。 那容长脸的丫鬟在一侧郁郁地盯着她,又看看马队中一个轩昂的身影在几名护卫围绕下急匆匆奔向马车。那是一名体型魁梧的青年男子,宽檐雪帽挡住了半张脸,服饰也极普通,但举止有度,无处不透出首领的气度。 马队的人动作极快,此时不等有人命令,车夫便早已卸了马,将车厢停稳,有人早扯出油布来遮在车厢之上搭成棚子,又有人捧来大把大把的松枝覆上,一会子的功夫倒是筑就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居所。 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妇从车上跳下,年纪虽长,动作倒极灵活,喝令马队中的人在一旁地上生起火来,又指使了人去捧来大堆大堆的冰雪,就地倒入锅内,烧起热水。 那马车内,却已传来妇人痛极的叫声:“哎呦!痛呀!啊!这可如何是好!痛杀奴家了!” 流云抖了抖,觉得这声音扭曲,不像人发出的。 首领模样的男子雪帽下露出半截面部,听着一声紧似一声的叫喊,露出的部分面容阴晴不定,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搓个不停。 那容长脸的丫鬟见流云也瞄向那个男子,立刻推了流云一把,微微发青的脸色透出几分刻意:“你这婢子,怎的就会睁着眼睛瞎看?!还不快随护卫们一起去捡松枝,集冰块雪块,好给夫人烧开了使用!” 流云抬抬眼角,没说话,顾自走入林间去捡拾柴火。 另外几辆车上下来的也是丫鬟,因天气太冷,纷纷在袖管里缩着手,见状纷纷用下巴指了指流云:“吴柳,你真让她一人去呀?” 吴柳撇撇嘴角:“那便怎样?成妈妈这边儿也需人手啊!再说了,她一个孤身女人,来路不明,长得美有何用?全仗大爷仁慈,方收她在队里。我等没有将她插草标卖给粗人或是青楼已是对得起她了!” 说着,吴柳的眼睛又瞟了瞟那个魁梧男子,转头向马队汉子集中处丢出一个眼神。一个瓦刀脸型的汉子,身背长弓,体壮腰圆,接到吴柳的眼色,无声地笑了起来。 流云慢吞吞进了树林,回头看看那支队伍,白眼那是送了一个又一个:“真可笑!你们以为我是有多想跟你们一路同行啊?!姐姐这不是没办法吗?!要不是我不会易容,自己走江湖太不容易,我才不乐意跟你们乱哄哄地凑做一堆呢!” 早就想明白了那吴柳只是借机整自己,流云一摇三晃慢吞吞地在林子里晃了一圈又一圈,足足晃悠了大半个时辰,才捡了小小一捆柴火。 此地密林高耸,又厚又多的树枝伸展在头顶,几乎不见天日。除了踏雪的细碎脚步声,周围空寂无声。流云环顾四周,忽然身后悉索一响,她回眸望去,却见一头长着华美鹿角的雄鹿站在林间望着她,鹿眼圆圆,说不出的天真美丽。 流云惊呼:“啊!真美……”她放下了柴火,笑着伸手向雄鹿接近。雄鹿倒退了两步,仍是和她保持十多米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崩!身后忽然袭来一股疾风!流云动作顿住,眼神也是一凝! 一根羽箭擦着她的后脑飞了过去,直直飞向雄鹿!噗的一声,雄鹿肩胛位置绽开一朵艳丽的血花,飞溅在雪地上,无比夺目! 流云脑后挽起的长发全部倾泻下来,在羽箭带起的空气中飞舞。她愕然转头,发现那个瓦刀脸男子正飞速在长弓上搭第二支羽箭,立刻厉叫一声扑了上去:“住手!” 碰的一声,流云身子斜压,将男子撞歪,自己也跌倒在地,她顾不得许多,回头再看雄鹿已经疾速奔逃而去,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眸怒视瓦刀脸男子:“好好的,你射它做什么?!” 瓦刀脸男子撇撇嘴,将长弓掷在地上,又解下箭筒,拉扯腰带。流云见他的举动,奇道:“你要干嘛?” 瓦刀脸男子粗嘎难听地笑了出声:“要干嘛?一公一母,你说要干嘛?你弄跑了爷的猎物,自该赔爷,天经地义!” 流云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炸了起来,她飞快地爬起,跌跌撞撞地冲向马队驻扎的方向,一边跑一边吼:“你,你别过来!” 那瓦刀脸男子只是大笑,缓缓跟在流云身后,不时动动颈项上的骨节,咯咯作响,落入流云耳中,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流云不敢停顿,冲出了密林,来到马队驻扎处,高声大喊:“吴柳,吴柳,有人要欺负我!” 吴柳自大马车上啪的一掀帘子,容长脸上一片怒气,压着声音吼道:“你这贱婢,不要高声喧哗!” 话音未毕,车上又传来极惨烈的一声惨叫:“啊!天哪,痛杀奴家啦!” 马队首领男子在一旁坐着,闻声嗖的站起,向马车靠近几步,又停住了,天气寒冷,而额上汗出如浆。 “夫人究竟怎样?”男子踌躇半天,还是动问。 吴柳忙低头施礼:“回大爷的话,夫人痛极……”那老妇忽然挑帘,满面惊慌:“夫人,夫人难产!” 男子身子晃了晃,声音低到似乎失了魂:“这,这可如何是好……山高雪厚,车行有阻,请不到大夫啊……” 流云观察着情况,缓缓试着接近首领男子,不防身后那个瓦刀脸男子已出了声:“大爷,把这路上捡的野丫头赏了大炳我吧!” 流云身上抖了抖,回头怒视那个瓦刀脸大炳。大炳满不在乎,反向她一挤眼,自以为得趣。 男子回头冷冷看了看流云,流云还来不及给出笑容,便发现那雪帽下的一双眼睛全是厌恶:“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些龌龊事,少在我跟前晃悠,带着这婢子滚!” 大炳大笑,便伸手来拉流云:“哈哈哈!得嘞,爷!过来吧,美妞!” 流云脸色一白,心念急转,啪的打开了大炳的手,往男子跟前一跪:“李先生,巧云得蒙相救,非常感激!今儿我有一计可请来大夫,或可救得夫人!” 那位李先生倏地转过脸,定定看住流云:“你说的可是真的?” 流云双目一瞬不瞬,无比坚定:“巧云愿以性命担保!但是,但是您不可将巧云赏给大炳!” 李先生眼中猛然射出寒光,声音也冷下来:“你敢威胁我?” 第四十四节 恳请 流云以手掩面,声音颤抖:“不,是恳请……人命关天,巧云定会为夫人请来大夫,但,但恳请李先生不要将我赐予那等粗人!” 那李先生眼神变幻,终于一扫袍袖:“好!我应了你!大炳,我的话你可听到了?!”大炳脸色一沉,不好发作,只有点点头走过了一边。 夫人在车内又嚎叫了起来,流云抬头,脸上一滴泪水也无,光洁如新,却还装模作样地用手背抹了抹脸庞,起身向马车车厢走去。 那容长脸的吴柳自车上探头,尖声:“夫人的性命要紧,大爷,您怎么能胡乱听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呢?!万一夫人……” 老妇探头,一把把吴柳扯了进去,大骂:“你个死蹄子,你倒还知道夫人性命要紧啊?!那你还敢乌鸦嘴呱呱叫?!现在是不信也得信,赶紧有招出招,别耽误了,这一耽误就是双身两命啊!” 吴柳闷声还嘟哝了几句,被老妇压下,已然听不分明。流云嘴角一翘,几乎要笑出来,又赶紧压下,低着头站在戴帽的李先生跟前,掏出了贴身携带的一个油纸包:“这是天仙子的种子,先煮些来给夫人喝下,量不可多,可稍解痛楚。另外,我需一匹好马,再加一副爬犁!” “爬犁?那是何物?”被流云有条不紊的口气吸引,李先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立刻询问。 流云翻了个白眼,喃喃自语:“到底是古代啊……”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马队的成员们已经在流云口述指导下快速用现成的材料制作成一个粗糙的爬犁。天仙子的水也已煮好,怕分量过重导致昏迷,流云特意让老妇给夫人少量服用,果然疼痛稍减。 流云踌躇了半天,心里嘀咕:“要不要他们试试水中分娩呢?呃,算了,太前卫了,估计受不了,而且雪水化起来太慢,我还是赶紧去替他们请大夫吧!” 流云想着,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众人已将爬犁绑在最健朗的两匹骏马身上。 那大炳也混在人群中冷眼旁观,见众人整理东西,忽然站出来道:“大爷,这路上不太平,让我跟着一块儿去吧!” 流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李先生抬头看看大炳,冷冷:“什么叫一块儿去?巧云姑娘已经帮我等做了这个爬犁,难道还要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姑娘家替我等去请大夫?大炳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人都是老江湖,这沿途的村寨无有不清楚的,马上乘坐着爬犁去山下请大夫!” 大炳闹了个红脸,只得乖乖领命去了。流云心中大乐,心说:“嘿嘿,好!大男子主义有时候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啪!马鞭轻扬,马铃清脆,爬犁快速起跑。流云看着爬犁载着大炳等人越去越远,知道这次的危机终于解除,长长嘘了口气。 马车上,那吴柳从窗缝处定定看着流云,眼神满是怨毒。夫人的哀鸣却又开始了。 天蓝如洗,雪后初晴,马铃穿过了林间,悠扬如歌。 窄小的马车摇晃着,车上塞了三个女人,除了吴柳,那位替李夫人接生的老妇正握着流云的手,满面皱纹紧紧叠在一起,说不出的愁苦:“巧云姑娘啊,虽然咱们多方设法,可,夫人的孩子终究没保住,夫人体弱,李家的香火怕是要……唉!” 吴柳被挤在车厢一角,一声冷笑:“哼!依我看,就不该胡乱吃这巧云给的药!也许就是她弄得小公子没保住!” 老妇脸一沉,啪一掌甩上了吴柳的脸:“这里没有你这蹄子说话的份儿!这些年,越发的不懂规矩起来了!”复又堆笑,执住流云的手:“姑娘别见怪!” 流云眼珠滴溜乱转,保持一个谨慎的微笑:“妈妈何出此言?莫不是巧云还有什么未做到未做好的,妈妈要提醒于我?” 老妇顿时笑成一朵干瘪的菊花:“哎呀呀,姑娘果然是聪明人!不似那个贱婢!”说着又瞪吴柳一眼。 “姑娘可知北地李家?咱们的主子就是李晏李大爷,是李家的少主李玉堂的堂兄,李家产业,有咱们主子的份儿!”老妇说着,眼睛放射出一些自豪的光芒来。“李家可是出了王妃的大户,姑娘若是落户李家,对姑娘是天大的好事,你说对也不对?” 流云手上的肌肉慢慢僵硬起来,她开始不自然地移动视线,从老妇人的眼睛里,她读到了信息。 果然,老妇嘿嘿笑了两声,满面热切地道:“夫人失了小公子,身体实弱,怕是常年不能生养。但大爷的年纪不小了,李家香火不能就此断绝,见姑娘灵巧聪慧,模样又是极好的,我们主子李晏李大爷动了心思,想纳姑娘进门,托老婆子我来说一声!若是姑娘乐意,点个头,可就是我们的主妇了!” 说着老妇一双眼紧紧盯住流云,随时准备绽开谄媚的笑容。流云不自然地抖了抖手,干笑:“这,我……兹事体大,容我想想!” 老妇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眉开眼笑:“是了,老身做事鲁莽了,姑娘还未见过我家大爷真容呢,是担心所遇非良人吧?呵呵呵,你瞧我这老糊涂!姑娘不必担心,等下便到歇脚处,老身引着大爷和姑娘正式见个礼!” 流云眨着眼,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我说妈妈,我,我可没说我愿意!” 老妇嘿嘿一乐:“姑娘家家的害臊,也是常有的事,莫担心,莫担心,一切有老身助你!你可知,虽然咱们这一支的李家是旁系,可也有良田千亩,仆役数百,五进的大宅院,一水儿的青砖黑瓦,哎呀别提多气派了!当然,姑娘若是有机会去李家大宅看看,啧啧啧,你就晓得,皇宫大院也便是那样了吧!” 流云翻白眼,再翻白眼,腾出右手来替自己顺着气。 那被挤在一角的吴柳脸色发青,盯着流云的眼睛直欲噬人。 酒字旗高挂,一座三层高、木结构的酒楼。 窄小的包厢内,流云被老妇按在座位上,低头不语。她的面前,餐桌简陋,泛着一层油光,上头摆放了四五样吃食,装吃食的碗碟边缘有不少小口子。锡制酒壶也多处磕碰过,别别扭扭站在桌上。 她的对面,是那位李晏李先生,此时他已揭去雪帽,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男子气十足,倒也说得上是个美男子。只是头发发量稀少,额头锃亮,颇损气质。 此时,李晏满面不悦:“巧云姑娘,李晏乃是诚意,方设宴请姑娘一叙,不想姑娘竟如此,如此,哼,不识抬举!” 那老妇按住流云,不让她说话,满面堆笑:“哎呀,大爷,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不懂事,不懂规矩,您就饶她这一回!老身再好好跟她说说,保她乐意!” 李晏冷哼一声,目光炯炯盯着流云看了一会子,言语间流露出威胁:“你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户籍何处?家中何人?这些若都是空悬,哼哼!你需知,有我李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愿收留于你,已是天大的福分。若是所遇非人,将你送官卖身,也是有的!” 流云的身子震了震,终于抬起头来。 第四十五节 议婚 朝堂之上,钟鼓齐鸣。香薰雾绕之间,太监尖细的嗓音:“宣,澜珊国沐梭沙王子觐见!” 朝堂上,大臣们纷纷窃语:“怎的,那位王子又来了?”“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甚是不懂礼数!”“蛮夷就是蛮夷!” 沐梭沙沉着地步步走上朝堂,湛蓝的眸子里多了沉稳。 “澜珊国王子沐梭沙,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龙涎香绕鼻,皇帝的明黄色龙袍轻轻摆动了一下:“平身,赐座!”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沐梭沙低首叩拜。 皇帝声音平静:“王子此来,有何见教?”沐梭沙轻笑,湛蓝的眼眸间闪着自信的光芒:“一来么,沐梭沙上次不辞而别,甚是不敬,特此告罪!二来么,沐梭沙此次带来了澜珊国的聘礼,特意向流云姑娘下聘!” 此言一出,朝堂间立刻议论纷纷。 “什么?!这个蛮夷王子真是欺人太甚!”燕王怒喝!手中毛笔掷出,堪堪擦过两位灰衣老者的身前,夺的一声,没入窗棂之上,插入三寸有余,兀自不停振动! 两位灰衣老者面色淡淡,其中一名较高瘦的老者捋须道:“王爷的武艺似是更精进了!” “精进又如何?!这个蛮夷王子……可恶!备马,本王要会他一会!”燕王厉声吩咐。 “老奴以为,不妥。”高瘦老者平淡回应。 燕王眼睛眯起,声音低沉而危险:“郭老何出此言?!流云乃我侧妃,他一个蛮夷王子,却口口声声要娶她为妻,且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宣之于口,难道本王坐视不理?!便是普通乡间匹夫,也受不得这般羞辱,更何况我乃堂堂燕王,如若置之不理,岂非颜面无存?!长此以往,本王何以自立朝堂之上!” 高瘦老人郭老低首一拜,满眼傲然:“若是王爷果然不肯听从老奴言辞,老奴就此别过即可!” 说毕反身便往外走,旁边较矮胖的老人立刻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圆滚滚红扑扑的脸上净是笑意:“好了,老郭,莫耍性子!我老莫和你相知多年,你撅屁股我老莫就晓得你要拉啥屎,但王爷毕竟年轻,你得把话点清楚了!” 郭老一甩袖子,气得胡子乱颤:“你个老匹夫,真是为老不尊,到这把年纪了还是出口成脏!” 莫老笑嘻嘻地只管拉着他袖子不放,此时燕王吐了口浊气,缓缓施了一礼:“莫老、郭老教训得是!是本王孟浪了,还请郭老指教。” 郭老脸色缓和下来,斜睨了他一眼,缓缓道:“王爷,丁流云不过一介妇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但这澜珊国却将她视为珍宝,几次三番前来求娶,依老奴看,不是这丁流云真是什么绝世佳人,或许是澜珊国借此事遮掩,另有图谋!” 燕王悚然心惊,半日方讷讷道:“……果然本王冲动了,还是郭老思量周全!为今之计,又当如何?” 郭老眼睛眯成一线,捋须缓缓言道:“为今之计,无论是否允婚,都需即刻找到丁流云,堵澜珊国之嘴!” 破败简陋的酒楼厢房内,流云缓缓抬头,看着李晏,嫣然一笑:“李先生,您果真有意娶我?” 李晏见她颜色动人,微微一怔,点头道:“这是自然!”旁边的成妈妈也赶紧递话:“可不是嘛,丫头!能嫁入李家做主子,这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流云笑着扫了成妈妈一眼,抬手抿了抿鬓边乱发:“李家出了一位王妃,是北地之王,李家当家的少主是李玉堂,李家是高门大户,钱财万贯,巧云说得可对?” 李晏傲然点头:“正是!” 流云点头:“如此说来,是巧云修来的福气,可是……巧云愚钝,总以为夫家若果真有心,便会千金万两地为女子下聘,至少……” 流云扫了一眼简陋的酒楼厢房和泛着油光的饭桌,滴溜溜的眼珠一转,已有了泪光:“不会在这种地方谈婚论嫁,叫人好不羞恼!” 流云眼斜睨,看着李晏,似乎下一刻就要哭了出来:“……李先生果然是钱财万贯之家,会疼惜奴婢么?” 李晏瞠目结舌,看着流云秀丽丰美的面庞,只觉腹下一热,声音猛然多了沙哑:“……这,果是李某考虑不周!成妈妈,你也忘提醒我了!” 成妈妈会意,立刻掌了自己一巴掌:“哎呦,正是呢!我这老婆子真不会办事!光想着这么大喜的事情要赶紧定下来,就急急在这个歇脚的小镇上拉了姑娘来谈,太不敬重了!该打,该打!” 李晏看着流云,深深吸了口气:“今儿晚上便到城里了,大家好好歇一歇,和巧云姑娘的事,成妈妈你多操持操持!” 说毕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流云看在眼里,心中只是暗暗冷笑。 客栈内,流云独分得了一个房间。 她快速打包整理着自己所余不多的东西,眼神专注,心念电转:这李晏怕是今天不会放过我,我需寻个法子脱身。 啪啪,门忽然被敲响了:“巧云妹妹,巧云妹妹在吗?” 流云一把将小包袱塞入自己贴身衣衫内,答道:“奴婢在,谁呀?” 门吱呀一声敞开,流云一愣:却是那个一直和她不对付的吊梢眼丫鬟吴柳,笑得一朵花似地站在门口。 “妹妹,姐妹们听说了你的喜事,特来寻你一起吃杯酒,大家说会子体己话!” 流云做出好奇之色:“姐妹们听说奴婢什么喜事了?” 吴柳笑着上来牵流云的手,说不出的亲热:“哎呦,妹妹还装糊涂,成妈妈都说了,你将来便是我等半个主子,趁着咱现在还是平头齐辈,妹妹千万赏我们这个脸!” 流云眼珠滴溜乱转,思忖已定:也许,这就是我最好的机会! 流云立刻笑道:“这事还说不准,不过有酒喝总是好的,这一路来,承蒙姐姐们多照顾巧云了!” 吴柳大喜,拉着流云便走:“正是呢,今儿个咱们姐妹可要好好多亲热亲热!” 吴柳一路拉着流云的手进了客栈内最好的天字号客房房门,屋内陈设雅致,有里外两进。墙上刷得雪白,挂了许多花鸟字画,花厅内已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杯盘洁净,香味四溢。 其余几名婢女都在桌前坐好,此时见她们推门进来,纷纷起身笑迎:“两位姐姐来了,快请坐!” 流云看了看桌上的酒杯,只见一圈酒杯均是倒置,唯有自己面前一个翻起,心里一突。 吴柳状甚殷勤,拉着流云的手入了席,扯下绢子来扇着风:“妹妹呀,前两天姐姐多有得罪,你可别往心里去!说真的,妹妹真是神仙般的模样,姐姐从没见过妹妹这么伶俐的人呢!” 流云眼珠滴溜一转,笑嘻嘻地道:“正是呢,还要向吴柳姐姐多多请教,原该奴婢去找姐姐,请姐姐喝酒,怎么还劳烦姐姐来请奴婢呢?真真罪过了,奴婢定要敬姐姐一杯!” 说着眼睛一溜,看到墙上的一幅墨竹,惊讶出声:“呀!这幅图真是美极了,莫不是京城名家王仲恺的大作么?”众女闻言眼睛纷纷向墙上瞟去,流云极快地将手中的帕子往杯子上一盖,轻巧地将自己跟前的杯子和吴柳跟前的杯子倒换过来。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吴柳迫不及待地替流云斟上酒,笑道:“来!一路上姐姐对妹妹多有得罪,妹妹请满饮此杯,就当揭过了这一篇儿!” 流云笑道:“姐姐都是为妹妹好,哪有得罪一说!好,妹妹便饮了此杯,姐姐自便!” 说着举杯便饮,吴柳眼泛得色,也同时慢吞吞地举起酒杯,见流云先一饮而尽,方慢吞吞地饮下了自己杯中的酒液。 众女举着酒杯,也斜眼睨着流云,见她放下杯子,似乎都松了口气,纷纷吃食调笑起来。 流云看着众女眼色,心中更有谱了。不多时,她拿绢子扶着额,皱眉道:“哎呀,这是什么酒,心跳得很!” 吴柳闻言轻笑起来,使个眼色:“姐妹们,散了吧!今儿咱们为爷立了一功,爷会赏咱们的!” 众女嬉笑着离去,只一会儿,灯下银烛空烧,已只剩了吴柳和流云两人,窗外天色尽黑。 吴柳刚要说话,忽觉脸泛红晕,心跳加速,不由怔了一怔。她心中有些晃神,抬头再看流云,却是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吴柳心中微微吃惊,知道不好,欲待起身,却连脚也软了,只能坐在桌上,身体不耐地扭动起来。 流云嗤笑:“果然是这种东西……都是女人,却这般害我,哼!”说着眼珠转了转,已有计较,跳起身来将屋中各处灯笼吹灭,只留下了桌上的一支红烛。 吴柳脸红如火,看着她行动而无力阻止,只顾自己大力地喘息了几口,便斜倚在桌上磨蹭、揉搓着身体,眼神焦距渐失。 流云看着,摇头正待离去,门外的楼板却忽嘎嘎一响。流云机警,一口吹灭了桌上仅存的红烛,屏住呼吸钻入门后,两指轻拨,将门悄悄敞开一条缝。 吱呀一声,门外的光线摄入无照明的屋内,一时昏暗不堪,只能辨识出桌边隐隐约约有一人斜倚,伴随着女子粗重的呼吸声。 第四十六节 方向 门口脚步声一滞,随后蓦然传来了男子低哑沉重的声音:“呼……是巧云姑娘么?” 光线幽暗,只能看见桌前的女子身形扭动,喘息声更加显著,男子不再忍耐,随手将门一掩一插,便奔向了那女子。 “你这妞子,想死爷了!” 门扇轻合,露出门后流云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狡黠的光。男子冲进了里间花厅内,不由分说将桌边女子揽住,两人情欲已炽,彼此狠狠啃咬起来。 流云伸手轻轻拨开门栓,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十分小心地将门在外掩好,想了想,摸出根带子来,穿过了两个门环,将门环紧紧系住,还不忘系成蝴蝶结。 流云十分得意地眯眯眼,侧耳听了听,客栈内传来男子们喝酒划拳吵闹的声音、女子娇笑声、酒杯碰撞声……还有面前这个天字一号房,里面隐约传来的男女交合之声,端的热闹无比、忙碌无比。确信大家都很忙,无人照看自己,流云迅速整整衣襟离去。 天明之际,这家客栈响起炸雷似的一声吼叫,伴随着门板飞起,李晏黑着脸,敞胸露怀冲出天字号客房:“混账!那个贱婢呢?!这么多人,竟眼睁睁看她走脱?!” 身后,吴柳在床上倒着,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呜呜呜,大爷,你,你可不能丢下吴柳不管啊……奴,奴婢的清白,清白之身哪……” 客栈已被惊动,客人们纷纷蓬头敞怀,呵欠连天地从自己房内探头出来,店小二和掌柜的倒是衣着整齐,赶紧向李晏迎了过来。 一见门板被拆烂了,掌柜眼色顿时一变,小二和店里的伙计瞬间站出来十四五个,盯着李晏均是面色不善。 掌柜的面貌和善,一身青色皮袄,细皮嫩肉的脸上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这位爷好大的火气,一大早地就要拆我们家房子,是个什么缘故呢?” 李晏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冷笑道:“你们家客栈是谁开的?!本大爷的姬妾在这里走脱,你们若是不给本大爷一个交代,今儿的事儿就别想善了!” 话音一落,李晏身后也钻出了二三十人,均是自己马队的成员,包括那个瓦刀脸大炳,双方剑拔弩张,气氛极其僵硬。 掌柜的盯着李晏,也开口大笑了三声:“哈哈!小老儿认得您,李大爷!” 李晏听他叫出自己姓氏,倒微微吃了一惊:“你认得我?” 掌柜的拱了拱手,眼神却明摆着都是不屑:“李大爷,这处客栈,是李玉堂李少主亲自打点的产业,爷要在这里摆谱,说不得小老儿就要通禀少主,跟大爷好好讲讲咱北地李家的规矩了!” 李晏面皮瞬间紫涨,但他毕竟也属首领,大力呼吸了几口,表情迅速平静下来,弯腰施礼道:“掌柜的,有礼了!是李某唐突孟浪,打坏的门扉,李某一定赔偿!” 掌柜的脸上慢慢浮出点子笑容来,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李大爷如此说,那是极好!对了,您说您走脱了姬妾,此事……” 李晏摆摆手,将敞开的衣襟遮掩起来,笑容已经极为自然:“是小可胡言乱语,姬妾走脱的事,小可自会料理,不会烦扰掌柜的!多谢掌柜的和众位小二哥哥们的照拂,李晏有礼了!” 掌柜的这才鼻孔朝天地点点头,带着众伙计们散去。 李晏站在原地,脸色快速阴沉下来,冲着身后众人道:“我们在此地多停留一天,把所有人手都散开,挖地三尺也要把巧云那个贱婢给爷找出来!”身后众人压着嗓子应了一声,李晏复又盯住大炳的眼睛:“听着,你们在何处发现那个贱婢,可自行取乐!” 大炳眼睛一亮,淫邪地笑了起来,与一众马队同伙一起勾肩搭背,一脸畅快地向门外奔去。 众人都没留意,客栈的角落里,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伙计,头上压着小二常用的小青帽,低头背对着众人,向客栈内院行去。 这伙计走了几步,回头瞥了一眼兀自站在原地运气的李晏,露出一双滴溜乱转的漂亮大眼——正是流云。 她打了个寒战,心里嘀咕:“原来在天都国民间,女子真的不过是件东西!太可怕了……” 一个男子温良和煦的笑容浮上心头:“……若不找个强势的男子附丽……我李家会帮你的!” “让我们送你回到燕王身边去吧……” 流云回头,加紧脚步向内院走去,目光闪烁:“与其和这样的粗坯男人周旋打交道,还不如当初听了李大哥的,藏身在燕王羽翼之下呢……对,我去找那个掌柜的,让他送我去见李玉堂,他一定会答应我的,然后我就安全了,然后……” 然而只是行了几步,她的脚步便越来越迟缓,最后脚步一滞,记忆深处,那个声音又浮了上来:“如果你找不到我了,就留在最后看到我的地方,我会回来找你的!” 莫名的疼痛干扰着她的呼吸和脚步,流云站住,定定地看向天际足足一炷香功夫,眼睛慢慢地泛了红。 “留在原地等你?可是,你是谁?原地,又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失散呢?” 两滴泪水缓缓滑过面颊,流云喃喃自语,第一次觉得浑身无力。 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上,告示栏周围聚满了好奇的人群。有模样酸腐的秀才摇头晃脑读着榜上的文字:“……吾乃海外澜珊国人士,求娶天都国丁氏流云,怎奈天意弄人,丁氏不知所踪,望有知其下落者据实以告,必有重谢!” “哈哈!这倒真是件奇事!这位澜珊国王子也是个多情种子啊!”“正是正是,不晓得这位丁氏流云是个怎样的绝世佳人,竟引得一国王子以举国之力相迎!”“这可列入天都国轶事录了,妙极,妙极!呵呵呵!” 旁观者纷纷交头接耳,有这样的八卦可议论,真可谓开心无比。 夺的一声,羽箭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烈王收弓,俊美冷酷的脸上波澜不惊:“依你看,这位澜珊国王子,究竟是何居心?” 身后的灰衣人清俊潇洒,正是贺子禅。闻言贺子禅微微躬身:“依卑职看来,帝王之家,对于求娶王妃一事何等慎重?当日燕王求娶商人之女,引得朝堂上下一片鼓噪,纷纷认为不合礼数。所以此位沐梭沙王子求娶流云一事,必定不会如此简单!卑职深信,流云这个女人身后必有秘密!” 烈王点头,又自箭筒内抽出一根羽箭,搭上了弓,眯眼瞄准,语气平静而冰凉:“子禅,孤王甚是信任于你,所以才将掳掠此女的任务交代给你,你不要再令孤王失望了!” 贺子禅深深低头拜下:“是!属下必擒获此女,否则肝脑涂地,愧对吾王!”说毕,后背尽湿。 崩!羽箭再次一箭穿透靶心! 第四十七节 出手 北地,时近寒冬,天黑得分外早,已然仅能辨认远处隐约露出一座城池的轮廓,雄赳赳耸立在地平线上。近处则有一座寺庙,屋宇破败不堪。庙边的植被绿叶已然落尽,微风拂过,满地落叶簌簌翻滚着。有依稀可见的小道将远处的城池与这座破败的庙宇连接起来。 一个瘦小单薄的人影缩在破庙中,青帽下露出一张青黑色的面孔,细看却依稀可以分辨出秀丽稚嫩,只是双眉微蹙,正是流云。 此时她双手压在耳朵上,说不出的厌烦。背后,正传来女子哀哀的啼哭。 哭泣的妇人容颜白皙,颇为齐整,用绢子捂着脸哀哀哭泣道:“夫君,婉娘做错了什么,夫君定要将婉娘典出?” 妇人身边的男子一嘴黑黄牙齿,张嘴便是腐臭之味,嘿嘿地笑着,没有半点羞愧:“婉娘哪里话来,婉娘是极好的娘子,是夫君我赌钱赌输了,需婉娘去替我抵债!” 说着转了转眼珠,眼中满是狡诈奸猾之意:“婉娘若是留恋夫君,你便去那门上三两个月,瞅个机会自回来夫君我身边岂不是大妙?夫君也得了便宜,婉娘也仍是夫君心里、枕边的人!” 婉娘声音颤抖:“这,这如何使得?”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男子,愁苦不堪。 那男子看着妇人的神情,喉结震动,忽然肉欲高涨,一把将婉娘按倒在地。男子眼神如饿狼,绿油油的,上下其手,语不成声:“我,婉娘,哼,你不许真跟了那汉子,我,我……老子可不能放过你!” 说着,男子便开始胡乱撕扯女子的衣服,双眼赤红。 流云心里大骂,但仍无可奈何地避出了庙门,堵着耳朵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外面的空气好,哈哈哈……”流云双耳不闻庙内事,背着手在庙边的荒草地里瞎逛了一圈。她整理着自己烦乱的思绪,渐渐心中安定:“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且……如果搞不清楚那个梦里对我说话的人是谁,我永远也不会下决心附丽任何男人!要我仿效这个妇人般生活在这个世界……” 流云大大打了个寒战,眼神透出坚决:“还不如死了的好!” 她慢慢踱着步,双眉紧锁:“可是,要找回残缺的记忆,又要从哪里开始呢?” 她的思维从几次梦境开始跳跃、串联,眉头时松时紧。片刻后,流云抬头看看天边那座雄城,自语:“这个世界上,李玉堂是我自感可以信任的一个人,我便先去投奔他吧!希望他能够给我帮助……” “哟!你是个妇人呀?!”身后男子粗嘎难听的声音忽然响起,流云一惊,才意识到对方二人原来已经完事,正往庙外溜达,而自己说话的声音引起了对方注意。此时男子眼露邪念,上下打量着流云,啧啧赞叹:“嘿嘿,你个小蹄子,脸上抹了锅底灰吧?竟差点瞒过了老子的法眼!啧啧啧,长得不错呀小娘皮!来来来,不如跟了老子,老子送你去个享福的地方!” 流云沉下了脸,冷冷:“少满嘴胡浸!滚!”拂袖就待离去,不防对方一把拖住了她的袖子,腆着脸贴了上来:“哎呦呦,好细滑的手,待老子好好疼爱疼爱!” 流云眼一横,发现那个妇人泥塑木雕也似的戳在庙门口,眼珠定定地瞅着自己,就像个假人。流云大怒,伴随着暴喝,一个超级大白眼顺带一记撩阴腿就飞了过去:“你大爷!敢来惹老娘!你个死女人,你老公当你面搞女人你连声儿都不敢吱一下!” 碰的一脚,男子瘦弱干瘪的身躯直直往后摔了足有三米远,倒在地上,脸部抽搐,汗如雨下。 流云撇嘴,很满意自己这一脚的功力,抬头看看那女人,正要说话,不防那女子眼球间或一轮,忽然放声大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啦!杀人啦!有人杀我夫君啊!!!” 流云的第一个反应是往后倒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第二个反应是冲上前去,一巴掌糊上了对方的面孔,咚的一声,妇人被推倒在地,脑袋磕到了墙,吓得抖抖索索地抱胸尖叫:“救命啦……非礼啊!!!” 流云气得跟着吼:“喂!大嗓门,我是女人,我跟你一样……” 那女人只是尖叫,那汉子也在地上嘶吼,端的是一声高过一声。流云没脾气了,想了想,四处看了看,找块砖头轻松畅快地往这对蠢人夫妇头上各来了一下,世界顿时恢复了清净。 流云拍拍手:“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y啊!”又想了想,她在二人身上一通翻检,找出些许银钱,方才得意洋洋地离去。 琴音悠扬,一双美如白玉的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弄着,说不出的优雅明净。燕王母妃德妃凝神奏琴,全身笼罩在窗棂处射入的光线内,犹如美人雕像。 细碎的脚步声传入,一名上了岁数的女官轻轻来到德妃身边,福了一福:“德妃娘娘,燕王侧妃丽姬求见。” 琴音一停,德妃缓缓抬眼看看女官,细眉微蹙:“奴家居住的是冷宫吧?怎的最近如此热闹起来了呢?” 女官淡笑:“德妃娘娘容色无双,朝堂尽知,想和娘娘多亲热亲热也是有的。” 德妃思忖片刻,唇角微微上翘:“罢了,奴家知道这孩儿的心思了。你且如此跟她说……” 冷宫外,丽姬身后仅尾随两名丫鬟,笑容满面、仪态谦卑地躬身向女官。女官:“德妃娘娘说,劳烦侧妃惦记了,十分感激。不过虽是冷宫,却仍隶属禁宫范畴,故此等不宣而入的事还是莫做了。” 丽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女官瞥了她一眼,淡笑着自自己袖间扯出一串晶莹剔透的念珠:“娘娘又道,侧妃您的心思她已了然。但朝堂人事复杂,若求人,莫如心中多敬鬼神,多做好事,结善缘,为自己的夫婿多多祈福积德,凡事自可求得好结果。” 丽姬的笑容瞬间如花怒放,她小心翼翼地捧过了念珠,手轻颤,难掩心中狂喜:“如此说来,婆婆是认下我了……太棒了,燕王正妃之位,丽姬我志在必得!” 丽姬的眼中,燃烧着无与伦比的渴望。 第四十八节 小妹 骨碌碌的车轮滚动着,伴随着马蹄滴答,扬起阵阵尘土,雄城已历历在目。 荒草凄凄,老树上寒鸦低鸣。城外接客的十里长亭外围满了一色数百名黑衣的骑马健仆,人马均是器宇轩昂,沉寂无声。前头一排数十名骑士,背后均插着一杆“李”字旗,迎风猎猎。众骑士们的身后,却涌动着黑压压一片的平头百姓,个个面有兴奋之色。 又有一支着青衣小帽的仆役队伍,四人一组,足足十队,均抬了硕大的黑漆描金礼品盒,五色绫罗、大红绢花,点缀着沉重的食盘,上头有各色小食、糕点叠成的金字塔阵,此时食盘都搁置在地上,仆役们面色沉静,鸦雀无声。 亭下,歇着一支鼓乐队,唢呐、锣鼓一应俱全,上头皆装饰着彩色绢花,在有些低黯的天色下十分夺目。 十名模样俊秀的小厮,各自持一长杆,杆上悬挂着上千响的爆竹,红艳艳拖了一地,遮去半边天空。 长亭内,李玉堂身着石青色长袍,直若玉树临风,他抬眼凝视着缓缓驶近的车队,面上噙了笑意。李玉堂身后又立了一群约二十余人锦衣华服的奴仆,其中一名老妇,鬓边簪了一朵大红花,正扯着帕子流泪,原是奶妈。 马蹄声响,两名黑衣健仆骑马扯着“李”字旗快速来报:“启禀少主,王妃车骑已到!” 李玉堂手轻抬,当的一声巨响,一个硕大的火炮放上了天,得了号令,亭外的乐队陡然敲锣打鼓,鼓乐齐鸣,大串大串的小鞭炮也噼里啪啦地脆响起来,十分热闹。 然而,虽是如此喧哗,那些健仆骑士身下的马儿竟是一动不动,完全静止。马上的黑衣健仆们更是肃然,气质沉静。 李玉堂向骑士们身后的众百姓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舍妹燕王妃回来了,多谢诸位乡亲与李某一道相迎!” 骑士们身后的百姓们轰然一声,全乐开了花:“少主你太客气了!”“我等能迎候王妃,原是我等的福分呢!”“就是!少主莫折杀了老夫!” 年轻的孩子们则在欢呼:“李家的王妃回来了!”“我见过李姑娘一面,那可真真的天仙般的人物哪!”“王妃,王妃驾到了!”“今儿见天仙咯!” 那些农人们的欢喜毫不掩饰,整个场面都在沸腾。然而,李玉堂却似有所感,视线向人群中投射而去。他的双眸微微一缩:一名灰衣人冷然站在人群后方,双眼盯着李家的那些黑衣健仆骑士,目光如刀。 灰衣人忽然抬起头来,视线与李玉堂一触,夷然不惧,反而缓缓绽开一个如狼如鹰的笑容。李玉堂一怔,眸中渐渐沉淀冷意。 那灰衣人却不在意,袍袖一挥,转眼几步便走得没影了。 此时,王妃车队已近,鼓乐喧哗,仍难以压制农人们欢喜声大作:“来了来了!”“王妃娘娘的车马到了!”“娘娘开恩,求见娘娘金面!” 李玉堂皱眉看了看那个灰衣人消失的方向,转身带着众人向王妃车队迎去。车队骑士也有数百人,一水黑衣骏马,簇拥着中心五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又有车夫赶着覆盖红绸的几十辆大车后续跟随,逶迤拖出了四五里地,红绸招展,在黯淡天幕下真是光彩灼灼。 李振庭在马上安坐,守着最中心一辆马车。虽是舟车劳顿,仍是面容清爽,英武逼人,笑着向李玉堂拱了拱手:“长兄,操劳了!” 李玉堂笑着还礼,排开众人,走向李振庭维护下的马车。马车在四周欢腾的人群间显得分外安静,李玉堂笑着向四周团团一揖,沸腾的人群缓缓沉静下来。 李玉堂上前一步,一名眼明手快的仆人立刻送上垫子,方便他当街跪倒:“李家少主李玉堂,恭迎王妃!” 唰!呼!衣襟带风之声一片,却是李玉堂身后所有黑衣骑士均同一时间落马、跪倒、施礼出声:“李家恭迎王妃!”声震周围! 周遭百姓微微吃了一惊,瞬间也跟着跪下,口称:“恭迎王妃!” 马车内安静无比。李玉堂拜倒尘埃,却听不见一丝回应。 李玉堂眉间微蹙,抬头看向李振庭。李振庭轻笑,马鞭在掌中轻轻窝成一团:“长兄,她,是我们小妹呢!” 李玉堂双眉一挑,深深地看了李振庭一眼,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平静道:“李玉堂率李府众人,恭迎李府小姐玉兰!” 马车窗棂处微微一动,燕王妃挑帘,双眸泛红,看向李玉堂:“长兄……” 李玉堂盯着王妃,唇边慢慢泛起一丝笑意:“小妹,你瘦了。”燕王妃的手绢捂上了眼睛,半晌无语。 李玉堂尚未开口,身后的奶妈已经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着嗓门就嚎上了:“哎呀,我的亲亲大小姐呀,你可回来啦!想杀奶妈我了!” 绣月在车上与另一名侍女一起将马车门帘打起,笑着向奶妈福了一福:“妈妈辛苦,偌大年纪还烦劳妈妈来长亭等候,吹着这北地的风,让小姐多过意不去啊!” 奶妈摇头,急颠颠就要往车上爬:“你们这些小蹄子,伺候人的手脚真是不灵便呐,还不快拿个踏脚凳下来,好让姑娘下车透透气啊!” 燕王妃半个身子已经露了出来,见到奶妈,原本郁郁的眼中一亮,透出了活气,忽然欢畅地笑了起来:“奶妈,我一听你的大嗓门,就觉得竟从未离开过您呢!”语气说不出的亲密。 奶妈呵呵笑着,伸手来扶燕王妃:“可不是么,自小姐走后,奶妈我哪天不想你个十遍八遍的!可算又见着了!” 燕王妃伸手握住奶妈有些粗糙的手,眼神透出些怔忡,却忽然咬着嘴唇轻笑起来:“呼吸到这北地的气息,云兰才觉得,自己竟白去那京城走了一遭!北地如此辽阔,云兰也不是那等扭捏无用的女儿!哥哥们,给小妹一匹马,许久不骑了,好生怀念啊!” 李玉堂与李振庭无声交换了一下眼神,李玉堂笑着向燕王妃点头:“这个自然!阿忠,将你的马换给小姐!” 那数百名骑士最前排的一名健仆立刻应诺:“是!小的遵命!”催马上前,停在了王妃的马车旁边,滚鞍下马,单膝点地:“小姐请上马!” 燕王妃欠身钻出了马车,北地的风轻轻拂动她如云的长发,端详着那匹健美的骏马,她的眼神说不尽的感慨与惆怅。 终于,她搭上李振庭伸来扶助的手,自马车上一跃上马,周围数百名健仆顿时舌绽春雷般一声吼,自动分成十人一队,列阵催马在前开路。 燕王妃双目明亮,脸泛红霞,轻笑着提马疾奔,一袭鹅黄色长袍如旗帜一般猎猎招展。身后车轮滚滚,人流滚滚,更有各色欢声笑语并鼓乐齐鸣、鞭炮轰响,正如一场刚刚揭幕的狂欢。 马蹄、人流如奔雷,尘烟四散中,快速向雄城接近。 第四十九 布局 雄城高耸的城墙之上,不断有炮竹轰鸣,城门处则挤满了百姓,只是被一色黑衣骑士阻拦,一个个兴兴头头地在那里嬉笑耸动。 “瞧!是王妃,王妃回来了!”“哎呀,女子骑马,居然这般好看!”“咱北地的女儿,自然不同凡响!” 一双坚定的手按压在城墙之上,一名灰衣人通过城墙缺口俯视着城下众人。他面容清俊,而双目如鹰如狼,正是贺子禅。另一名灰衣大汉在他身后,皱眉低语:“这李家,竟可以自家健仆取代雄城守军,果然不愧北地之王的声誉。” 贺子禅收回目光,扫视了一下身侧:城墙上也熙熙攘攘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但在嬉闹的众人身后,每隔五十步便是一名李家的黑衣健仆,面色端肃,体魄健硕,背负长刀,双手交叉于身后。这些黑衣健仆平均分布在雄城城墙之上,迎风猎猎,仿若李家的旗帜。 那手下又轻声道:“贺大人,他们弄这等排场,难道不怕令人起疑?李家,莫不是有谋反之意?” 贺子禅慢慢展露一个危险的笑容:“可怕的不是李家,而是燕王!” “属下愚钝,还请贺大人指教?” “若无燕王的授意,李家如何能在北地一家独大至此?以我看来,恐怕这城内守军,有一半以上都是李家子弟。雄城城主,自燕王娶亲之后便也姓了李。燕王,所图非小……” 贺子禅眯着眼,看着城下随着王妃马队而喧嚣沸腾的狂欢人群,眼神阴冷。 此时众人簇拥之下的王妃纵马临近城门,抬头望着“雄城”二字,忽然翻身下马,向着城门深深一拜:“我回来了!众位乡亲,偌大的李家,偌大的雄城,全仰仗各位!” 城上城下顿时响起一片欢呼,有人挥舞着手臂高喊:“王妃向我等施礼,我等理该还礼!”“是了!” 泼天也似的一声吼,城上城下跪倒一片,声音固然高低不齐,却十分响亮:“王妃有礼了!” 贺子禅脸色微微一变,只有与灰衣人一起弯下了腰,隐藏身形。 王妃轻轻抬起头,眼眸微湿:“谢各位乡亲,我乃北地之女,各位乡亲都是我的至亲骨肉,可不必以王妃称呼!” 她身后两步,便是骑马的李玉堂,此时轻笑了一声,下马搀起王妃:“小妹,既是王妃,身份难改,你且容大家如此称呼吧!” 王妃一怔,还不等回答,李玉堂已然回身向四周团团一拜,高声道:“诸位乡亲!雄城乃大家的家乡,李家在此,多蒙诸位鼎力支撑,方有今日局面,今日舍妹回门省亲,乃是李家一门的大喜事,也是雄城的欢喜!李某不才,特此宣告从今日始,城中戏台连场大戏,演足三天!戏楼周遭,设流水席,供足三天!愿诸位乡亲同李家之乐,来年多收粮食,供李家差遣!三日戏毕,王妃将亲自登台致谢各位乡亲,李玉堂在此多谢诸位了!” 城内外顿时一片欢腾,爆竹炸响,锣鼓喧天,大人小孩个个欢蹦乱跳,到处都是欢笑的红润面庞。 一片沸腾中,贺子禅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阴森得可怕。他扫视过身后城墙上看守的诸位李家健仆,那些健硕的男子竟然仍是挺身肃立,双手交叉,端的是渊?s岳峙。 烈王凝视着天空,一只金眸猎鹰正挟带着风声敛翅扑下。烈王伸出左手,猎鹰停驻在他的腕上。 烈王取出猎鹰携带的细竹筒,倒出里面的纸卷,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莫做那等难看脸色,每逢大事有静气,此乃古训,需遵之。” 一个老人淡淡的声音响起。烈王回头,递上纸条,做了个揖:“福老教训得是,但此事本王确是惊骇,不知福老可有见教?” 那被唤为福老的一头苍发,银丝如雪,赫然便是太后身边的老太监福子。此时他双目神光炯炯,面色红润,毫无老迈之色。 福子看过纸卷,微微一怔:“老奴竟不知这燕王在北地埋下了如此大的手笔!当年他求娶商户之女,落得多少人奚落,照今日看来,他竟是早有思忖!” 烈王的浓眉蹙起:“福老,您看此事本王需如何应对?” 福子背着手踱了几步,停住,笑了笑:“虽说兹事体大,但烈王你也不是从未布局,以老奴看来,烈王你的布局还是棋高一着。李家虽势大,我等要化解此局也甚容易……你且听着……” 烈王听着福子的话语,渐渐浮出笑容。 太子脸颊艳红,犹如女子酒后,他紧闭着双目,在莺儿体内横冲直撞。莺儿斜倚在他胸前,手指已深深陷入他的背部, 一阵喉咙深处的嘶吼,太子的身躯抖战了一阵,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来。莺儿低低呻吟着,身体滚烫,蠕动着贴住太子的胸膛,不愿离去。 太子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小蹄子,果然还是你最体贴,这幅活色生春图,真让爷心动啊!” 莺儿微睁了眼睛,眼波欲流:“我……奴婢舍不得太子……” 太子却已松了手翻身坐起,随手将散发一拨,倾泻于脑后。莺儿怔了怔,本能地坐了起来,披上中衣替太子理容整发。 太子见她脸颊生春,笑着又伸掌揉了揉她的胸口,邪笑道:“待爷事了,定会抽时日好好地疼疼你这小蹄子!” 莺儿媚笑着:“可不知爷的事了是几时呢?奴婢可是等不及爷的疼爱呢!” 说着双手在太子胸口不住打着圈圈,抚摸着太子坚实的臂膀和胸部,咬了咬嘴唇,终于问出了憋了许久的话:“……爷,前些日带着流云那贱婢去了塞外,可有,可有宠幸于她?” 太子脸色一冷,房中原本旖旎万端的气氛骤然冻结。他缓缓伸手将莺儿的双手自胸口拿开,口气如冷风过境:“不该你一个女人问的事,就别问。” 说毕起身振衣,入画的眉目间哪还有半分春色:“这几日爷的东宫事务繁忙,你且伺候好母后,做好分内事,待爷事了,再来寻你便了!” 莺儿的脸颊一分分褪去了血色,张了张嘴,只有低哑的回应:“奴婢省得!” 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莺儿静静坐在床榻上,冰冷的泪水流下面颊,眼中却是怒火:“男人,哼,男人!” 莺儿骤然起身,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她快速地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戴上蒙面巾,倏忽跃出窗口,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五十节 李家 花园之中,树叶已然落尽,一块硕大的青石上摆开一张棋盘,两侧两张石凳,铺陈上了厚厚的裘皮以隔绝寒气。 光影斑驳间,燕王坐在棋盘一侧,一袭白衣,眉目如画。灰衣老者郭老正襟危坐于他的对面,手中捻着一子,正自沉吟。 一名灰衣影卫悄然飘落,跪在当场向燕王和郭老分别拜下,匆匆说了几句,便自隐去身形。 郭老勃然色变,掷下手中棋子:“蠢!好不愚蠢!竟敢动用如此场面迎候王妃,岂不是暴露王爷苦心造诣的大好局面?!” 燕王扬眉,嗤笑了一声:“郭老言重了!那李氏云兰在本王府中颇不得势,此次回门,自该得些荣耀,这也罢了。至于暴露本王的苦心造诣,呵呵,郭老,是你小瞧本王,还是小瞧了我烈王兄?” 郭老蹙眉:“小老儿不知王爷所言是指?” 燕王饶有兴致地拿起一枚云石棋子,细细端详了一番棋盘中黑白两棋阵营:“烈王兄做了哪些布局,本王也很好奇,想要知道……此次,应该能看到他的一些动静,然后,推测出王兄的实力究竟如何吧?” 啪的一声,燕王落子。 “再说,王妃此去回门,竟然当众拒称王妃……此事实在有趣,因此,本王甚是期待后面会发生何事呢!” 雄城之中的狂欢正如李玉堂所言,整整持续了三日。然而,李府之中,并不像雄城那般欢欣雀跃。 李府离开雄城有数十里地,虽坐落于平原,但李府后院却圈入了整整一座山丘,虽然山势平缓,仍然给了这座府邸非同一般的气势。 王妃自回门之后,便抛下了身为王妃所穿的一应锦衣华服,换上自己身为姑娘时穿着的箭袖短着,带了绣月和奶妈两个心腹之人和四名健仆深入李府后院的山丘,终日骑马奔驰,引狗招雀,嬉笑不止,仿佛要重温自己的未嫁时光。每次李玉堂想与她交谈几句,她都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匆匆岔开话题。 这日,已是第三日晌午。李玉堂在堂前背着手蹙眉询问:“怎的,小姐仍然在外游玩?” 被询问的丫鬟点点头:“正是,小姐一早便出去了,说是玩够了自然回来。” 李玉堂美如冠玉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怒色:“玩够了再回来?!说这话,她还有身为王妃的自觉吗?!三日前我当众许诺,要她今日去戏台露面,为众人祈福,她难道忘了不成?!我身为李家少主,难道要我失信于人?!真是任性妄为!” 李振庭的声音自堂外传入,不急不缓:“长兄太急躁了些,现在时辰还早,一切都尚来得及。莫如,遣些奴仆唤她回来便了。” 李振庭微笑着步入花厅,一领无一根杂毛的玄色狐裘套在颈项之上,衬托得他更是英俊不凡。 山谷空幽,落叶满谷。簌簌的踏步声中,燕王妃一袭鹅黄色劲装,身披火红披风,牵着骏马缓缓而行。 奶妈笑逐颜开,坐在另一匹马上向王妃笑道:“小姐的身手还是如当年一般矫健!甚好,甚好!” 绣月与另外几名健仆均牵马而行,绣月笑道:“小姐,这一片山丘神奇秀美,竟是百玩不厌呢!” “正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燕王妃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拂过手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一只伶俐的松鼠自枝上探头,好奇地看着她,随即消失在枝叶之间。 “松树的清香,真真的令人心旷神怡……比那些劳什子的龙涎香不差呢!” 燕王妃深深吸气,面颊上浮起了笑容。她望着阳光曲曲折折地透入幽密的松林,在林间洒下了碎金般的光影,定定地思忖了片刻,抬头笑道:“我们该回去了,长兄该着急了。” 待王妃一行人行至花厅外,正好听见李玉堂与李振庭的话语,不高不低地自厅内传出。 “振庭以为,长兄,你对小妹过于苛责了些!她在燕王身边,并不快活,小弟护送她月余,这几日方见到她的笑靥!既是家人,便允她任性一回吧!” 李玉堂的声音透着隐约的怒意:“你们,真是太自以为是了!燕王妃的称谓,与我北地李家荣辱息息相关!你们难道想看到北地李家轰然倒下吗?!” “振庭了解长兄的思虑,但李家为燕王做了这许多事,难道抵不过小妹一次小小的任性吗?!以振庭看来,身为兄长,自然该为小妹的幸福着想,难道眼看小妹受尽苦楚,而硬要将她推落火坑?!” “那里是王府,怎么是火坑了?!北地李家能有今日,与燕王关系匪浅!小妹虽然受一时委屈,却仍是一世荣华,有何苦楚?” 奶妈听得真切,不由动了气,大嗓门一张,便要发作,却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一扯左手,再一看,是脸色苍白的王妃。 奶妈心疼地反握住王妃的手,低低叹道:“小姐啊,别往心里去!少主他,他也是为你好……” 王妃眼睛亮晶晶的,腰杆挺得笔直,轻笑了一声,松开奶妈的手,向花厅内走去。 “两位兄长,不必为云兰争执了,云兰,云兰回门期满,自然回燕王府,两位兄长不必担心!” 王妃出现在两位争持的兄长面前,嫣然一笑。李玉堂面色一缓,李振庭却是一僵,看向李玉堂的眼睛立刻带了怒色:“咱李家还养得起一个闺女吧?!何必急着回王府?!” 李玉堂盯视了一眼李振庭,反手握住王妃李云兰的手,淡淡道:“振庭,你该不会忘了,谁才是李府真正的少主吧?!你如此心性,我该如何放心将李家交付?” 李振庭一怔,眼中的怒火缓缓沉淀。李云兰手轻轻一抖,看向身边这个身量极高的美男子,眼中有了惊慌。 “长,长兄,难道你要弃我等而去?”李云兰的口气惊疑不定。 李玉堂望着二人,一叹:“我虽姓李,却非李家嫡系血脉,你们是知晓的,如今北地李家名头愈来愈大,可想而知,江南李家宗族族长早晚也是要来此边地要我等认祖归宗的!彼时,我这个庶出的子弟还能否立足此地,尚是未知之数!你们才是李家嫡系的后人,可你们,还这般性情草率,唉!” 李振庭皱眉,他原本英气勃勃,与李玉堂的温和谦恭截然不同,此时含怒,更是气势夺人:“江南李家那一众的老怪物,当日逼了我等父母自绝宗族,已是不该,难道今日他们还想操控我们北地李家?!哼!若果真逼上门来,我李振庭亲率五百健仆与他等周旋!” 李玉堂缓缓摇头:“李家在此雄城边地,可坐拥数千健仆,凭借的是谁之势?而且……” 李玉堂语音一顿,口气中已经透出了苦涩,声音也变低沉:“我今日刚得报,江南李氏宗族族长已然启程,正往我北地而来!你们也知晓,江南李家,他们,他们是太后的人呐!” 李振庭眼眸一黯,看了看李云兰。李云兰嘴唇一颤,轻叹了一声。 “长兄,我等明白了。备车马,送我去雄城,我,至少我今日,还是燕王的王妃。” 黄昏已近,然而雄城中央仍是喧闹不休。戏台上,戏班子正献上一出热闹的打戏,龙套们翻着跟头耍刀耍枪,扮相俊美的武生则开嗓抛出一声入云的清啸,随着鼓点乐曲且歌且舞。 各种各样的小商贩们围着戏台高声叫卖各色货物,戏台周围则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纷纷眺望着城中通向戏台的街道、马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王妃什么时候来啊?”“快了吧!”“台上的戏完了,估计王妃就到了!”“正是正是,王妃可是万金之体,哪能随便露面呢!” 忽然人头涌动,通往戏台的一条街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响,一支马队向戏台行来。 “是王妃来了吗?”“尚未可知……” 马队行近,不过数十人,虽也是黑衣骑士,但气质却颇草莽,为首一人戴着一顶雪帽,赫然却是李晏。 戏台周围的百姓低低议论了一番,断定不是王妃的马队,便又自回头向戏台上看去。 戏台后面,一位男花旦正在对镜描眉。身后一名身材瘦小的青衣小厮,正举着他要穿着的长衣,等待她理容完毕。 那小厮眼珠骨碌乱转,满面喜气,却是改扮男装后的流云。 流云暗自得意:“太好了,我的运气就是不错!想不到正好赶上王妃省亲,请戏班子,戏班子又缺人手,嘿嘿,我这就平安回到雄城了!嗯,王妃今儿个要来戏台与乡亲们会个面,我得抽个什么机会去和她见面呢?” 正想着,戏台后头一阵乱,戏班成员们纷纷向两侧让开一条甬道,戏班班主谄媚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大爷,这边请!快快来人,给李大爷搬个座!” 流云诧异地往来人方向一看,顿时浑身一震:李晏带着七八名健仆沉着脸走了进来,端的是虎虎生风。 矮小油滑的戏班班主向李晏鞠着躬作着揖,满面谄媚:“李大爷这边请!”又复沉着脸向戏班众人一扫:“各位听了!李大爷要借咱们的后台与李家少主当家的一聚,大家需小心了,莫要随意走露消息!” 戏班众人纷纷附和,流云却一颗心直往下沉,不由将手里的衣服举得高高的,希望能够借机挡住自己的身形。 然而天不从人愿,那男花旦已然化妆完毕,哼了一声,展着胳膊道:“好了,替我着衣!” 幽暗的密林间,一支长达数里的车队正在缓缓前行。车队共有数百人,各自赶着堆满粮草的平板马车隆隆行进。车队前后黑衣骑士挟着“李”字旗奔驰护卫,呼啸来去,共有约五百余人。 为首的一名黑衣骑士,抬头观看周围山势,皱了皱眉头,向身边随从道:“传令下去,此处地势凶险,大家加快行进速度!” 随从刚刚应声,就听林间陡然响起一阵尖啸,碰的一朵烟花绽放在空中! 一个惊慌而扭曲的叫喊响起:“不好了,有人劫粮!!!” 第五十一节 王妃 林间响起纷杂的脚步声、马蹄声、人惊恐的叫喊声。 李家的黑衣健仆们各自迅速散开,动作异常整齐迅捷,纷纷自马鞍下抽出了兵器和一面小小的薄型盾牌,又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马匹应声而奔,遁入了密林。黑衣健仆们快速分组蹲下,每二人护住了一辆粮车,将盾牌往身下一顿,掩蔽身形。 刷刷刷!他们动作刚刚完成,密林间已然飞出如蝗般的飞箭,倏忽落向粮车。 飞箭明亮的光芒令为首的李家黑衣健仆脸色大变:每一支飞箭后都燃烧着火苗,密密麻麻地向粮车落下,犹如一场无法阻止的噩梦! 健仆中有人盯着满天火箭,目眦欲裂,嗓音完全扭曲嘶哑了:“他,他们不是要劫粮,而是要烧毁我们的粮车……他们要毁了李家!” 黑衣健仆们被火箭惊呆了,一时忘了如何动作,一种绝望的气氛在蔓延。 平地忽然一声怒吼响起,犹如惊雷:“护粮!击退敌寇!!!”却是那为首的健仆奋力疾呼,手中钢刀疾舞,率先磕飞几支火箭。 众李家健仆立刻奋身而起,抽出钢刀纷纷激舞,力求将火箭磕飞。一时间,刀光火影,风声凛冽! 然而,刀阻飞箭,毕竟勉强,片刻之后,便有数支火箭插入了粮车之上,火焰开始蔓延! 李家健仆之首抬头望着火势冲天而起,心中突突:“难道此次运粮大计,真要毁在我等手里?!” 流云将衣服高高举起,身子缩成小小一团,低低应了一声:“是了,请着衣!” 那男花旦双手平伸,不耐烦地抖动了一下:“快上来呀,你个小厮,真是惫懒!你得替爷把头发掀起来!弄乱了怎么办?!” 流云抖抖索索拿衣服挡着自己向男花旦移动过去,将衣袖套在男花旦胳膊上,又掀起男花旦脑后的长发,轻轻挪至外袍之外,又以手当梳,轻轻梳理了一番。 做所有动作时,流云都尽力借男花旦的身体遮掩着自己的身形。令男花旦十分不喜,皱眉道:“你这小泼皮,乱挪乱动些什么?!真真的让人厌弃!” 此时李晏已在戏班班主的带领下行过男花旦身侧,并未留意流云的举动。男花旦与其他戏班人一般,弯腰行礼,面露谄媚。 他的身子这一弯,李晏身边的随从中立刻有一双淫邪的眼睛盯住了流云,蓦地眼睛一睁,面露兴奋,正是大炳。 大炳沙哑的嗓音响起:“哟吼!原来是巧云你这个小贱货啊!啊哈哈!炳爷盯你这么久了,你化成灰儿我也认得呀!别躲了,出来吧!” 一听“巧云”两字,李晏脚步立刻一停,眼神恶狠狠地向男花旦方向看去。 流云身子一抖,知道行藏已破,只有干巴巴地笑着,向李晏举手打了个招呼:“李大爷,您好!” 李晏脸色一沉,眼中凶光一闪而过,手蓦然按住了腰间长刀! 流云眼尖,立刻向后跳出一步,尖叫道:“你不能杀我!” 李晏眼角急跳:“你个死贱婢,竟敢戏耍本大爷!”眼睛横扫戏班,怒气横生:“你们这戏班,不晓得本大爷走失一个姬妾吗?!竟敢胡乱收留身分不明的女子!” 戏班班主瞠目结舌,汗如雨下:“这,这可从何说起啊?!她是男装进的我们戏班,万没想到她原是改装……更没想到,她原是大爷您的姬妾呀?!哎哟喂,这可真真是冤枉啊!” 那男花旦闻声,顿时侧身将流云完全让了出来,眉梢眼角都是厌弃:“我就说呢,这厮长得那般白净瘦弱,浑不似个男儿!哼!大爷,我等可真是冤枉,便是借我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藏爷的人呀!爷,快别吓唬我等了,我等胆量小,再吼几句便见阎王了……” “死开!你个二椅子!”男花旦自以为娇媚地刚刚讲到这里,瓦刀脸大炳已看出李晏脸色越来越差,顿时凶神恶煞地暴喝了一嗓子,男花旦吃了一吓,立刻闭嘴。 李晏手缓缓从长刀上挪开,伸指勾了勾:“你这贱婢,念你救过本大爷的老婆,大爷便卖你一个面子。若今日跟了大爷我回去,大爷就不跟你计较,一切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哼哼!” 向身后的大炳等随从们狞笑了一下:“你们想怎么作践她,便由得你们!” 戏班班主和那男旦均附和道:“这还有什么可选的?快随大爷回去吧!李大爷也是高门大户,好好的日子不过,一个女人家家的乱晃什么呢?” 流云脸色一白,眼睛滴溜乱转:“也就是说,大爷给我两条路,一条是跟您回家,一条是被他们糟蹋……是这样么?” 见流云面色惊慌,李晏微微觉得满意,声音也放松了一点:“正是,你要选哪条呢?” 流云嘻嘻一笑:“我选第三条路!” 李晏眼睛一眯,手又缓缓按上了刀把:“第三条?是自寻死路吧!” 流云眼睛晶亮:“不!第三条路是,你若放过我,我也答应放过你,将来都不找你的麻烦!” 李晏环顾四周,放声大笑,犹如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周围也是笑声一片,有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流云,仿佛在说:“这女人怕是已经吓傻了吧,还是疯了?” 流云嫣然一笑,虽然男装,这破颜一笑,却是难掩丽色,明眸皓齿,活色生香。 李晏笑声一停,冷冷盯着她:“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流云笑眯眯地道:“众位今日相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觐见王妃,对吧?” 李晏眼眸中冷森森的:“是又如何?” “所以你们不能杀我,更不能糟蹋我!”流云理直气壮。 李晏伸舌舔了舔唇,铮的一声,按动机簧,刀已跳出刀鞘两寸:“这是理由吗?!” 流云笑眯眯:“因为我认识王妃呀!” 李晏愕然,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半晌,后台再次响起了哄堂大笑。 “这女子为了逃命,已经什么鬼话都乱扯了!”“哈哈哈!真是满嘴胡浸!认识王妃?!这里谁不认识王妃!只是王妃认得你吗?!” 流云挺起胸膛,大声道:“王妃自然认得我!” 李晏举手示意众人安静,上下打量着流云,眯着眼缝:“贱婢!你可是活腻歪了?!竟敢扯上我李家最尊贵的大小姐……” 流云不等他说完,清脆地插口道:“我知晓李家小姐,也就是王妃的闺名!” 李晏眼神一缩:“这算什么证明?!你这个贱婢,今日是真真的激怒我了!本大爷定要将你擒回,卖入勾栏院!” 流云眼珠急转,长叹一声,伸手将小帽摘下。顿时,一头乌云般的秀发落下,青丝如缎。 配着一双点漆般的秋水双眸,此时的流云容色逼人,戏台后轻轻响起了屏住呼吸的声响。 流云淡淡道:“罢了,我原不喜以势压人,但今日你等定要苦苦相逼,我也只有承认了——我也是王妃,乃燕王侧妃丁氏流云。” 停了停,流云身上流露出罕见的威严:“你等若是不信,待我姐姐燕王正妃李氏云兰驾临,一问便知!” 李晏一愣,上下打量流云,忽然仰面哈哈一笑:“这也奇了!你这贱婢还真是狡计百出!哪有王妃当得好好的,却打扮成青衣小厮的模样,潜藏在这破烂戏班的后台伺候伶人的道理!当我李晏李大爷是傻子吗?!什么也莫说了,今日,我定要拿你开刀!” 流云闻言跳后两步,她本距离戏台就近,之前便连连退步,身子已靠近戏台的登场门,此时闪身在登场门门帘处,厉声怒喝:“李晏,你个贩夫走卒,也敢以下犯上,威胁本妃!你若不怕今日在雄城身败名裂,便上来杀我!” 说毕将帘一掀,戏台上嘹亮的鼓点和歌唱冲进了后台来,隐约可见戏台下人头汹汹,恰似一片海洋。 天刚蒙蒙亮,皇城之外,刚刚下过一场雨。老旧的城区一角,泥泞的街市,一个瘦削的身影拖得老长。林子谦一身半新不旧的官服,郁郁不乐行走在充斥着烂菜叶、臭鱼烂虾,散发着恶臭的路径之上,身后只有寥寥两名仆役。 林子谦容色俊美,虽然两鬓染霜,却仍是仪表堂堂。此时他身后一胖一瘦两名仆役,正自跟他调笑,口气中毫无敬重之意:“林大人,您的丽姬儿不是燕王的姬妾么?您怎么还在这里做个小小的县臣主簿?”“正是呢,以林大人的仪容风度,便是当个丞相也是绰绰有余的!”“哈哈,你这就不懂了!要当丞相,得当咱万岁爷的岳父!”“哈哈哈!正是呢,我竟糊涂了!” 两个仆役挤眉弄眼,说得极是高兴。 林子谦吸了口气,厌烦地看了二人一眼:“我林子谦岂是那等卖女求荣之辈!” 那胖仆役笑道:“哦!那您倒说说,您是什么样的人呀?”“我,我林子谦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主簿,却有两袖清风,一颗忠心呢!”林子谦挺起了身板,大声道。 那瘦仆役嗤笑:“正是!您不是卖女求荣之辈,只是不晓得图什么,只管巴巴儿地把女儿送去给人家做妾,是也不是?” 林子谦脸皮顿时紫涨,一时期期艾艾回答不上来。三人缓缓行路,却不防一抬头,鱼肚白的天空中飘起了滚滚黑烟,夹杂着马嘶人声,十分慌乱! 林子谦一个愣怔,几乎站不住脚步:“这,这个方向……” “粮仓!是粮仓!”“哎哟天哪!粮仓失火了!林大人,你,我,我们可都活不了了!” 一胖一瘦两个仆役顿时大呼小叫起来,惊慌失措。林子谦勉强振作,嘶声道:“别急,别慌!还没确定是否粮仓失火……”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粮仓走水啦!快救火呀!”“快快快!来人呐!” 闻声林子谦再也支撑不住,大叫一声瘫坐在地,只觉双腿战抖,挣扎了半日只是站不起来。那两个仆役惊呼着冲向粮仓,将林子谦撇下不顾。他自觉头昏眼花,只是努力平静呼吸:“……莫急,莫急,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混乱之中,一张清丽无伦的面庞浮上心头,他立刻精神一振:“正是!丽姬儿,我的丽姬儿必能救父于水火!” 思忖已定,林子谦顿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勉力支撑着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淤泥快步向粮仓奔去:“来人啊,救火啊!” 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犹如一片树叶,飘然落地,褪下蒙面巾,莺儿宜喜宜嗔的面容露出,望着林子谦消失的方向嗤笑:“你的丽姬儿?哼哼,这一次你自会知晓,她到底是不是你的丽姬儿!” 第五十二节 姐妹 戏台上,歌舞正妍。木结构的戏台上方,沿戏台边缘,一溜悬挂着十二个以松脂为燃料的巨型碗型灯盏,歌舞间隙,正有舞台管事取长杆挨个点燃那些粗大的灯芯。 偌大的台前广场,因渐渐入夜而围绕着戏台点起了数十堆篝火,驱赶着北地的寒气,也映衬着戏台上的表演,与天边的橙红色晚霞交相辉映,十分明亮。台下百姓人头攒动,有人跟着哼曲,有人摇头晃脑,如醉如痴。靠近戏台的位置,摆开了一溜八仙桌与长椅,一些年长者坐落期间,桌上摆满了瓜果香茶,端的是有滋有味。 流云一步跳到登场门处,奋力扯下了登场门门帘,大喝:“你若不怕身败名裂,今儿就来这里堂堂正正地杀了我吧!” 说毕一股风地冲上了台。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哎!那个女子,怎的忽然冲上台来!” 正在且歌且舞的武生几乎被流云撞个正着,幸而身手灵便,一个急转避开。待要发怒,不防身后已经一通脚步急响,震得戏台颤巍巍乱晃,十几个粗豪汉子持刀冲上台来,将流云围在了中间。 戏台上演员们还来不及发出惊叫,戏班班主已在后台大喊:“快回来,你们通通的都给我回来!留下那个贱婢跟他们混去,哎哟天哪,可别出了人命!” 演员们一通面面相觑,忽然发声喊,争先恐后地跑入后台,有吓得狠的,更是一筋斗翻下了戏台,没入人群之中。 戏台下倒是泼天也似的一通狂喊,嬉笑怒骂:“哎呀,这才是真真的有好戏看了!”“哈哈哈,真不白来这一回!”“这演的哪一出啊?” 流云眼睛滴溜乱转,接着话茬大喊:“这演的是仗势欺人,强抢民女!” 身边以李晏为首的粗豪汉子冷笑,李晏将手中钢刀高高举起,挥动着高喊:“乡亲们!我李家给乡亲们丢脸了,这是我私逃的小妾,今儿我李晏要拿她回去,还望诸位乡亲莫要阻拦!” 流云大声:“我不过一个小女子,用得着这十数条大汉团团围困吗?!听闻北地好汉众多,难道都是似这位李晏李大爷一般,只会持刀吓唬我一个弱女子?!” 话音刚落,戏台下便响起了三三两两的回复声:“正是呢!就算是拿自己的姬妾,也不该这般明火执仗,还搅了大家看戏的兴头,到底亏了礼数!”“说的也是啊,不过一个小小妇人,太兴师动众了些!” 流云眼睛横扫,盯住了说话的是几名坐落于台前八仙桌畔的老者,衣着又颇光鲜,立刻向前靠拢,面露恳求:“正是呢,诸位长者才是讲理的人!素闻北地民风强悍,难道都强悍到女人身上了么?还请诸位长者为小女子评评理!” 李晏脸一沉,超前一步挡住流云与众老者的视线交流:“你这贱婢,不必在这里巧言令色,乖乖跟本大爷回家,自然不与你计较!” 流云瞥了李晏一眼,眼中尽是嫌恶,令李晏不由一怔,继而大怒:“你这贱婢!难道以本大爷的人才、家世,你还不满?!” 流云咬牙,站直了身体,发声冷笑:“你们听好了!我乃燕王侧妃丁氏流云,今日你们若伤我一根汗毛,他日自有人将你等碎尸万段!”黑白分明的眼睛往四周一扫,大喝:“你们真的要坐视这等恶人欺凌本妃吗?!” 李晏还要说话,那些戏台下的老者却已悚然动容,站起身来向流云细细打量,其中一名富态的老人试问:“这位小姑娘,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哟!” 流云轻轻梳理长发,缓缓在头上挽成一髻,又在腰间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赤金发簪,插入发髻之间。那根赤金发簪初看并不醒目,然而此时夜色半临,发簪顶端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竟自幽幽放光,显然是极稀有的珍宝。 此时人数众多,自然不乏识货之人,人群中有人失声喊道:“夜明珠!竟用夜明珠做首饰,若非帝王家,也难有如此手笔了!” 流云展颜一笑,如花初绽,向四周福了一福:“燕王侧妃,丁氏流云,向北地众乡亲拜上!”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那李晏也惊异不定,他是行商之人,自然认得那支赤金钗的珍贵,一时心中七上八下,难以定夺。 流云身子挺得笔直,缓缓向李晏投去威严的一眼:“李大爷,流云为歹人所劫,流落异乡,幸蒙大爷搭救,流云不胜感激!然而大爷苦苦相逼,非要纳流云为妾,此事甚是荒唐!流云万不能允!否则,王爷颜面何存,李大爷您对流云的恩典也变了仇恨!” 李晏咬牙,一时不知如何回复。一旁的大炳却冷笑道:“哈!你是王妃,那一开初我等救你之时如何不亮明身份,现时却来摆这个王妃架子!” 李晏心一横,也冷笑道:“正是!你为何……” “事有从权!”流云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双目灼灼放光,再无平日的半分怯懦。“现下,流云身在北地雄城,我王妃姐姐李氏云兰的家乡,我倒不信,到了此地,还有人敢强逼我做妾!” 此时戏台上下不知不觉已安静一片,流云的声音被清风所送,传出很远。 “好!说得好!”台下那富态老者应声而起,鼓掌道:“就凭这几句话,这位流云姑娘便可谓胆色过人!想我雄城乃王妃之故土,岂可传出强逼女子为妾的恶名!李晏李大爷,小老儿今儿就给你做个保人,你且放过这位流云姑娘吧!” 流云一笑:“谢谢老人家!你只以姑娘相称,想是对流云身份还有疑虑,不过不必担心,老人家只需遣人替流云送个信,告诉我姐姐李氏云兰我在此处,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那老者老脸一红,捋须道:“流云姑娘果然机智过人,说得是,来人呐,速速去迎王妃一行人来此!” 人群之外骤然响起清朗的笑声,两名轻裘缓带、身量极高的美男子率一众黑衣健仆缓缓步入戏台前的广场:“其叔公,不必去请了,我等来了!” 其中身量最高的那名男子,温文含笑的双眸看住了台上的流云,轻笑道:“流云妹妹,怎的,终于肯拾捡起王妃的身份么?” 流云心中大定,脚下却是一软,几乎一个踉跄软在台上,幸而奋力站定,强笑道:“你们怎么才来?迎候王妃来迟,该当何罪?!” 李玉堂微笑不减,缓缓向台上走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动向两侧让开:“此刻,允玉堂不将你视为王妃,却只当你是我小妹!” 第五十三节 三妃 李玉堂含笑走到台前,不忘向众位坐在八仙桌处的老者团团一揖:“诸位尊长,玉堂有礼了!” 众位老者早已在亲属、仆役搀扶下站起,颤巍巍地回礼:“李少主多礼!小老儿们僭越了!” 戏班班主躲在后台,从缝隙里端详着李玉堂渐渐走近,不由格格发抖,咬住了自己的指甲嘟哝着:“这,这不怪我……老汉哪知那,那真是个王妃啊!”一双眼睛急得到处乱瞟,想找到些许可以补救的措施。 李玉堂笑着轻轻一掀长袍下摆,飘然纵身台上,李晏等持刀的汉子早不知不觉垂了兵器,呆愣愣地看着他上前牵住了流云的手,单膝微曲,轻轻一拜:“王妃在上,玉堂接驾来迟,万望恕罪!” 流云一笑:“少主快快请起!” “王妃?你,你果真是燕王侧妃?!”李晏愣在一侧,口中喃喃,失神的眼睛上下打量流云,惴惴不安。 流云淡然,一扫以往种种做低伏小,双目清朗:“正是!” “我,我真的不知道,这,这是不知者不罪……”李晏汗下,勉力辩解。 流云正要说话,却见李玉堂直起身来,冲她微微摆了摆一根手指,流云会意不言。 李玉堂笑容可掬,转向李晏。 “李晏!”李玉堂炸雷似的一声吼,李晏吃了一吓,手中钢刀铮地落地。 李玉堂瞬间俊面如铁:“北地李家,何出你等恶徒!难道流云若非王妃,你便可胡乱行事,仗势欺人不成么?!真真的混账!” 嗖的一声,李振庭也飘然纵身上台,厌弃地看了面如土色的李晏一眼:“一个旁系的子弟,借着北地李家的名号,也不晓得在边境处弄了些什么名堂,略得了几个钱,便这边耀武扬威起来,留着何用?长兄处置了便是,不必与他废话了!” 玎玲玎玲!马铃声轻摇,带着一个女子的浅笑:“两位兄长如此愤怒,所为何事?” 周遭的百姓蓦然发一声喊,欢喜万状:“王妃!是王妃娘娘来了!”“恭迎王妃!”“王妃万福金安!”“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后台的戏班班主顿时眼睛放亮,一拍大腿:“是了!王妃来了,小的们,快给小老儿奏乐!” 那些戏班的人倒也机灵,立刻明白班主所思所想,马上卖力地吹响了喇叭、敲起了铜锣,场中顿时喧嚣无比。 天色已暗,远远一条火龙逶迤而来,映照着马上一位佳人。王妃仍是一袭鹅黄衫子,外罩淡色狐裘镶边的大红猩猩毡,高高的身量,夺目的五官,与流云的清秀雅致相较别具一番风味。 流云眼睛一亮,上前一步,笑道:“姐姐好生光彩!便是贵妃,也不过如此风华呢!” 李云兰笑着提马接近戏台,眼中神采奕奕:“妹妹才是风华正茂,姐姐羡慕不来呢!” 早有人备下木梯,李云兰下马,复登上戏台,挽住流云,向台上台下众人一起深深一福。 戏班班主立刻示意停下音乐,一时间众目睽睽,却安静得犹如深夜,唯有戏台上方的碗型松脂长明灯发出劈啪燃烧的声音。 王妃笑着开了口:“众位乡亲!云兰今日在此,多谢诸位父老乡亲对北地李家的关爱与扶助!云兰虽远居皇城,但从不敢稍忘北地雄城,不敢忘却诸位父老亲朋!云兰再次致谢了!若无各位父老,则无北地李家!若无各位父老,则无李氏云兰,也无今日的燕王妃!李氏一门,在此拜上了!” 说着,向身边示意,又牵住了流云的手,柔柔笑道:“流云是我的异姓妹子,也是我李氏云兰的救命恩人,今日便同入李氏一门,与大家见个礼!” 李玉堂与李振庭同时踏前一步,与李云兰、流云一起深施一礼,口诵:“李氏一门,在此拜上了!” 李晏被光彩夺目的兄妹几人挡得严严实实,脸色蜡黄,有心走脱,却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贸然行事,只有悄悄挪动身形,希望大家自动忽略了他。 李玉堂并不回身,却清朗言道:“李晏!你也算李氏分支,今日之过暂时放下,回头再论,现下先来拜会一下乡亲父老吧!” 李晏面上一红,期期艾艾地走到了台前,向台下团团一揖,正要说话,却听空中陡然划过一道奇异的风声,啪的一声,一盏戏台顶部悬挂的碗型灯盏轰然脱落,火焰四射,正正地向王妃和流云砸去! 人群中陡然响起一片尖叫! 林子谦由一名小厮带领着,缓缓向王府内行走。他着一身半旧的宝蓝色棉袍长衫,领子和袖口都有线条逸出,显得十分寒碜。虽然一路行来,初冬的凉意飕飕,令林子谦不住瑟缩、搓弄着手掌,好在他仍是身姿挺拔,勉强维持了风度。 亭台水榭间,一曲悠扬的琴音叮叮咚咚倾泻而出。丽姬一身绿裳,端坐水边亭内,手指在琴弦上拨、捻、挑、拢,似急似缓,表情专注。 两名侍女立在她的身后,守着两扇一人多高的缎布屏风,挡住初冬的寒意。她面前右手边十步开外蹲守着一名小丫鬟,不过十岁上下,正用火筷子拨弄着炭条,将一盆炭火烧得旺旺的,以保丽姬不受风寒侵扰。 另一名清俊的小丫鬟,则在丽姬的左手边守住了一只红泥小炉,一缕茶香正飘逸而出。 林子谦远远望见丽姬如此排场,不由微微一怔。待行到近处,彼此见礼,林子谦揣摩片刻,还是开了口:“丽姬我儿,你这般行事,是否太过奢华了些?王爷,王爷不会怪责于你吧?” 丽姬手指轻拢,渐渐收音,淡淡道:“奢华么?我已是燕王侧妃,便有些奢华,也是该当的吧!” 林子谦一怔,瞬间血涌上脸,挥着袖子高笑了几声:“丽姬我儿,丽姬儿是侧妃了?!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呀!” 丽姬淡淡看着林子谦兴奋地握拳在亭内走动,手指轻抬,示意周遭一应仆役回避,眉间清冷无比。 “父亲先别急着高兴,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呢?” 林子谦回过神来,笑道:“这,原本是件大事,现下,呵呵,现下应该不难了!” “不难么?”丽姬轻轻重复,手指轻轻拨动一根琴弦,似笑非笑。 林子谦兴奋地凑上前:“丽姬我儿,是,是这样的……为父,为父监管的粮仓忽然失火,怕是要革职查办,这个,你也晓得,家里还等着为父的饷钱度日,为父的官职,是不能有闪失的……” 丽姬动了动眉毛,手自琴上拿开,藏入了袖中。 “所以,父亲是希望女儿在我夫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了?” 林子谦笑着搓手:“正是,呵呵,想我丽姬儿刚升了侧妃,必是王爷深爱,故此你若开口……” “且住!”丽姬忽然高声打断了林子谦的话,入画的眉目间冷意盎然。 “丽姬儿有一语要问父亲的……奶娘林徐氏,究竟是否我娘亲?” 第五十四节 刺客 林子谦身子陡然一震,强笑道:“……好好的,忽然提这个……这个妇人做什么?” 丽姬盯着林子谦,一双秋水明眸瞬也不瞬:“父亲,请答复女儿,究竟……是也不是?” 林子谦蓦地沉下脸,袖子一挥:“丽姬我儿,为父也不晓得你从哪里听着这些混账话,便到老父跟前来消遣!那个徐林氏……” “是也不是?!她,她究竟是否我生母?!”丽姬蓦然站高了,声音虽然没有提高,双手却在袖中捏得死紧。 林子谦见她气势夺人,脸色一黯,讪讪地退了几步,勉强笑道:“那……那是为父年轻时做的荒唐事,不提也罢……” 丽姬凝视着父亲,缓缓点头:“所以,她是我母亲,却要被迫做奴?!” 林子谦一滞:“她,她终究是个江湖卖艺的妇人,为父,为父的却有为官为宦的前程……若娶她为妻,我……” 丽姬闭眼摇头,缓缓坐倒,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林子谦见她脸色不好,赶紧上前几步,有心想扶住她,又不敢伸手,只管在一边做跌足之叹:“唉!丽姬我儿,丽姬儿!休再提那个妇人了吧!难道为父不心疼你?难道为父不爱护你?我们,我们才是真正的骨肉至亲呀!” 丽姬咬唇,再也忍耐不住,泪珠扑簌簌落下,冷笑道:“父亲自然是极爱我的……自打送了女儿过府,便没再主动过门探望过女儿一次!若非女儿诚意相邀,父亲只怕是女儿过身了,也不会来看我一眼!您现在倒跟我掰扯起骨肉至亲来了!” “我,我原是怕我常来走动,于王爷心中有计较,怕为父的是要图他些什么……” “正是呢!有您这样清廉的父亲,白送了一个女儿给王府,竟还不求回报,像丽姬儿这等心性如何高攀得上!” 丽姬尖声,已是不顾及会否引来仆役窃听,传出闲话了。 林子谦跌足,愤愤振袖:“我,唉!痴儿,丽姬儿你真乃痴儿!王府的富贵荣华,不是为父当年送你进来,你如何能安享?” “安享?!”丽姬霍地拔身而起,双目喷火:“我一个弱女子,身无长物,落在这王府之中,你以为这些年女儿得的全是恩典吗?!平日里上上下下,哪个人不得打点,可怜,可怜我娘亲她……四处设法挪些银两来于我使唤……” 语音哽了一哽,终于呜咽成泣:“父亲,父亲您又做了些什么呢?倒说女儿安享荣华!” 林子谦脸色铁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连声哀叹。丽姬呜呜咽咽哭了半日,终于收泪,思忖了片刻,从自己臂上褪下一只上好的翡翠玉镯来:“您终究是我父亲,有任何事,我若果真丢得开手,也不必到今日了……罢了,这是前年女儿生日,王爷赏赐给我的,约莫价值千两,您先拿去当了,上下打点一番,躲过这场祸事吧!” 林子谦大喜,接在手中连连拜谢:“还是我丽姬儿体恤父亲!丽姬儿,你且坐一会儿,为父的事情紧急,先自去了!哦,娘娘身体多多保重些!改日若养下一儿半女,王爷的恩宠必能倍增!” 说着拱了拱手,将那个玉镯死紧紧地护在胸口便自去了。 丽姬呆坐亭间,半晌,讷讷自嘲:“是呢,得了好处,可不得赶紧巴巴儿回去,你的骨肉至亲丽姬儿,也只值那个玉镯的钱!” 湖面清风徐来,吹拂得丽姬泪水涟涟而下。 燃烧的碗型大灯当头砸下,流云惊呼了一声,本能地将王妃往外一推,自己也飞快扑出! 哗啦啦!轰!灯碗炸开,灯碗中盛放的滚烫松脂泼溅而出!流云尖叫一声:背部已被一块松脂击中,衣服瞬间燃烧起来! 李玉堂脸色骤变,手臂一舒,一袭轻裘陡然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兜头盖脸将流云身上火焰扑灭。 李振庭反应更是迅疾,腰侧长剑已然出鞘,怒火万丈,奋力向李晏随从中的一人斫去:“混账!竟敢暗算王妃!” 那人身材瘦削,面目一直隐于阴影之中,十分模糊。初时场面混乱,竟是无人识得他何时混入队伍。只惊得李晏喃喃自语:“我,我不晓得他是谁,你们,你们一定要信我……” 李玉堂护住了流云和王妃,不胜厌恶地看了李晏一眼,大喝:“来人呀,捉拿刺客!!!” 那刺客尖声一笑,手中蓦然多出一柄长刀,快速地与李振庭连连对碰,火花四溅! 戏台下此时尖叫一片!不少离戏台较远的人本能地撤身向后,那些老人自家的子弟则纷纷冲上来搀扶,欲携助退场,不防其叔公顿着拐杖大喝:“混账!我雄城子弟,哪有孬种?!李家于我雄城,不啻再生父母,父母有难,安有退缩之理?!都给小老儿上,困也困死他!” 雄城的少年子弟闻言顿时一声应和,有不少自恃勇武之人已经返身扑向戏台。 那些李家的健仆更不在话下,个个身轻如燕,向戏台疾奔而来!刺客在台上左冲右突,李振庭含怒出手,招招不让。 听得其叔公的话,连李晏也是猛醒,忽然大喝:“大炳,你带领大家取弓箭来,射伤刺客!” 大炳等人一开始缩在舞台一角不知所措,此时闻言,立刻各自取弓搭箭,瞄准那个刺客满台飞奔的身影。 刺客身子一凝,注视着满场怒视的眼睛,不由一叹:“罢了!今日事已不成,不过……” 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向四周一扫,嘎嘎怪笑:“雄城如此内外有别,是雄城之福,也是雄城之祸!” 忽然盯住李玉堂:“想来李家覆灭不过须臾间之事,某无憾,先行一步罢了,哈哈,哈哈哈!” 说毕举刀,便欲自刎,不防戏台上一侧大炳已瞄了许久,此时手指一松,当的一箭射出,精准地刺中他的手腕,长刀当啷落地! 众人发声喊,便将他团团围困!那刺客脸一白,忽然赶在众人拿住自己之前将一粒药丸掷入口中,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腕,只是厉声长笑。 李振庭气得顿足:“混账!不许他自尽,定要问出底细来!” “兄长莫急……”一个微弱的声响从李玉堂身下发出,李玉堂忙低头一看,却是脸色苍白的流云,她此时抬头看着刺客的方向,唇边缓缓绽开了一个微笑。 “扣喉,洗胃,灌肠……三管齐下!我倒不信,这个时代还真的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流云笃定地缓缓坐起,双眸晶亮,居然笑了。 红月楼。满楼莺歌燕舞,人影憧憧。一间客房内,燕王正举杯漫饮,身侧一名模样粗豪的男子,却是程元帅。 燕王展眉轻轻一笑:“如此说来,我的烈王兄,果然忍不住出手了……可惜,他却小看了北地李家,也小看了北地雄城!” 程元帅捋须,摇头:“依卑职看来,李家的劫难,怕是刚刚开始!” 燕王双眼眯起:“此话怎讲?” 程元帅模样粗豪,眼中却透着精明的亮光:“据卑职探查,江南李家宗族的现任族长李和端已然动身北上!” 燕王动作一滞,皱眉想了想,又徐徐摇头:“此乃家族内务事,本王却不好动用过多力量当面示意了!” 程元帅哈哈一笑,表情中忽然有了狡猾:“听闻燕王的两位妃子现在都在北地李家,而燕王向以怜香惜玉闻名……” 燕王瞥了程元帅一眼,大笑:“你这老匹夫,深得我心,哈哈哈!也罢,本王便向那北地一行!” 说毕掷杯而起,豪兴逸发。 第五十五节 恶妇 马蹄声轻快,燕王片刻便回府中,在大门入门处,一手将马缰甩给马童,一手将身上的披风甩向门房,顺口问道:“今儿府上,可有什么事儿吗?” 门房恭敬地接下披风,笑道:“也没甚大事!就是丽姬夫人的生父林子谦林大人来过,待了片刻便走了。” 燕王脚步一顿,皱眉不语。 须臾之后,燕王已在书房中与郭老对面交谈,叹道:“林子谦此人,本王甚是不喜,酸文假醋,以前送丽姬前来的时候,还试图在政途经济上面指教本王,真真的可笑!” 郭老捋须,缓缓沉声道:“这也罢了!当日王爷收了丽姬,也是为了给世人一个少年风流的错觉,若是他因此别有他想,却也难免!” 燕王蹙眉:“听闻丽姬自林子谦走后便甚是不乐,看来这两父女也是有难言之隐。” 郭老抬眼看了看燕王:“王爷莫非动了怜香惜玉之念?” 燕王哂然:“郭老此言差矣,本王以为,家,有如战场后方,若后方不稳,将士上阵杀敌也是难以尽力!我既命丽姬为侧妃,便如任命她为家中之将,如今将心浮动,倒说不得要管上一管了!” 郭老捋须,微微点头:“此话不虚,王者宠美如用将,确该如此!” 光线自红色纱笼中透出,房中熏香、暖炉、炭盆一应俱全,衬得整间屋子温暖如春。粉色绫罗帐遮掩着一张硕大的檀木床,紫金钩分开了床帏,露出床上一个玲珑秀美的身影。 流云背向床帏开启的方向,乌黑的长发拨到胸前,露出了全部背部肌肤。 李云兰双目含泪,颤颤巍巍地将手中一瓶药膏往流云背部涂抹:那上面好大一片水泡,红肿不堪。 奶妈和绣月看着李云兰着实胆怯,纷纷说:“王妃,莫如奴婢们来伺候流云姑娘吧!” 李云兰咬着嘴唇,倔强地摇头:“不!流云妹妹是为了护我,我定要亲手服侍才能心安!” 奶妈和绣月面面相觑,各自叹气。流云半侧过头来,笑眯眯地道:“姐姐费心了!流云不疼,你只管上手吧!嗯,其实姐姐,莫如先替流云挑了水泡,挤出里头的水来再抹药才好得快呢!” 李云兰哦了一声,忙不迭地将药膏碗放下,又忍不住埋怨奶妈和绣月:“看看,都是你们不提醒我,倒要流云妹妹一个病人惦记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奶妈直肠子,立刻大笑起来:“哎哟喂我的大小姐,我们这些话早没说么?是您自己着急,没听进去罢了!要我说,还是流云姑娘说话管用,她说一句,比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说百句还顶事呢!” 李云兰被奶妈一噎,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笑出来,自己低了头想了一回,方道:“这也罢了,赶紧替我拿根银针来吧!” 绣月立刻在一旁递上了银针,笑眯眯地:“娘娘啊,奴婢这都捏了半日了,手心都出汗了,不信你摸摸!” 李云兰不由破颜一笑,终于被她们逗乐了:“你们这些蹄子,真真的是些没正形的,天天拿我这主子逗闷子,既是早拿了,做什么一直不给我呢,罢了,都是平日宠的你们!” 流云笑嘻嘻在一侧补上一句:“这是姐姐的福分,大家都不拿姐姐当主子,竟是自己贴心的姐妹、闺女才能这般跟姐姐说话呢!” 一头说笑,一头李云兰已将水泡挑破,挤出水来,又复覆上了药膏。绣月和奶妈递上裹带与剪子,三人细细地替流云包扎。 正到收尾处,门口忽然脚步声响,接着门便被推开了,伴随着李玉堂有些疲惫的声音:“流云妹妹可好些了吗?” 屋里顿时响起除了流云之外其他三女的惊叫:“哎呀!大少爷,你怎么进来了?!”“少主,非礼勿视,快快快!快掉头!”“大哥!你也先敲个门,等个回音嘛!” 李玉堂身量极高,一眼已将屋内情形尽览,流云曲线诱人的躯体跃入眼帘,顿时令他俊脸一红,快速扭过了头,向门外退去:“是玉堂孟浪了,告罪!” 流云将一袭绸布中衫披在身上,唤住了李玉堂:“长兄,且住!流云听你语音甚是烦恼,莫非是那个刺客不肯吐露实情?” 李玉堂停步,不敢掉头,声音却泄露了他的诧异:“正是……流云妹妹真是聪颖过人,一猜即中!” 流云从容不迫地将长发拨弄到脑后,眼珠滴溜溜转动着:“此人再三再四求死,显见心智坚强,要攻破他的心防仅凭鞭打拷问怕是无用,反增了他自以为英雄的心气……” 流云眼中忽然流露出促狭之意,自己率先忍不得,吃吃而笑:“流云有个主意,只怕长兄与云兰姐姐觉得过于恶毒,不肯施行!” 狱室之内,李家的所有男人都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这,这,这也太恶毒了!!!” 李振庭更是瞠目结舌,看着李玉堂,连语言都不通顺了:“长,长兄,难道我等,真要依计而行?!” 李玉堂一张俊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直跳,那叫一个历历可见:“这,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你们这,这样看我做什么?!” 李振庭叹气:“……这,这流云也太……之前她的那三个什么扣喉、灌肠、洗胃就甚是骇人听闻,现在这一招……好吧,此妇人得罪不得!”说着走过一边,看着绑在柱上的刺客直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李家的其他四五个黑衣健仆也是满面诡异,看着刺客,倒像是看着一条受伤的饿犬。 那刺客被“扣喉、灌肠、洗胃”三部曲折磨得奄奄一息,又被打得浑身是伤,全仗着一股自认硬汉的心气儿支撑,此时见房内众人都露出了同情死人般的面目看着自己,心里未免有些发虚,强自挺了挺胸,故意豪笑道:“你们再有任何其他花招,便尽冲着爷来吧!爷要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 李振庭摇头,幽幽道:“你见到那物事,还能自称好汉,你李爷我姓氏倒写!” 刺客端详了屋内众人一圈,皱眉冷哼:“你等莫吓唬我,爷什么酷刑没见过!” 李振庭动了动手指,向李玉堂有气没力地道:“大哥,还是你来告诉他流云出了个什么主意吧!” 李玉堂脸憋得通红,只是说不出口。 狱室之外,流云爽利的笑声响起:“呵呵,流云就猜诸位哥哥说不出口,还是我亲口来讲吧!那位自命英雄好汉的刺客先生,想来你最不喜妇人之物,是也不是?” 那刺客一挺胸膛,大声道:“然也!” 门吱呀呀一开,流云一身宝蓝色袍服,外罩轻裘,面如桃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身后奶妈,一脸诡异的笑容,捧着一个盖上粗布的木盆。 看着那木盆,所有李家男子都如见鬼神,别过了头,齐刷刷后退一步。 刺客隐隐已觉大事不妙,却还硬着头皮:“你,你只管放马过来!” 流云示意奶妈上前,只掀开了粗布一角,让那刺客一看,刺客顿时血色全无,再听到流云说话,更是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你真乃天下第一恶妇!!!”刺客大喝,羞愤欲死! 第五十六节 逼供 那刺客盯着流云,忽然凝神不动,流云看得清楚,手疾,捡起一块砖头就拍在刺客脸上,卡巴一声,把对方的下巴拍了个脱臼。流云丢下砖头拍拍手,笑眯眯地说:“还想玩咬舌自尽那一套啊,呵呵,劝您放弃了吧!如何?招是不招?不招的话,我可真要用那个东西糊您的嘴咯!反正您留着嘴也不说话,拿那个东西套上正好!” 那刺客喉头闷响,差点又要喷血。流云眼珠滴溜乱转:“您这样看着我,究竟招是不招呢?若是招,您便点个头!” 刺客眼珠急转,思索了片刻,忽然连连点头。流云看他点头的时候不忘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便笑眯眯往一旁挪开几步,向身后一位黑衣健仆道:“劳烦大哥,您把他的下巴给上了吧!流云怕自己动手,回头这位刺客先生唾我一脸,又有碍男女大防,甚是不妥呢!” 那刺客顿时气得胸部几次起伏,原来他还真想趁流云给自己安下巴的时候咬她一口或至少唾她一口,现下全落了空,真真气得几乎再次呕血。 黑衣健仆表情扭曲,上前轻而易举地将下巴安好,那刺客嘴巴张合了几下,欲待破口大骂,却见流云和奶妈一脸无辜地站在面前,奶妈又轻轻掀开了木桶上的盖布,顿时脸色铁青,别开了脸大叫:“罢了,罢了!我今儿认栽便是!快把那些龌龊东西拿开……那些污秽之物,真真的磨死英雄汉!!!” 李玉堂和李振庭各自以手扶额,不敢看流云和奶妈的方向。 李玉堂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刺客道:“休要多言,快快说出你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 刺客见奶妈将木桶拿开,心情稍安,忽然冷笑起来:“哼哼!北地李家在雄城好大的威风,竟可私设公堂!” 忽然一张宜喜宜嗔的秀美面庞跳入眼帘,流云俏生生地盯着他:“喂!都说了不要废话了!信不信……” “我说我说我说!你这,这恶妇!终有一日不得好死!”那刺客惊恐大叫,又忍不住诅咒。 流云脸一沉,挽袖子:“奶妈,我看此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咱们还是……” “李少主!!!请你将此恶妇请出此地,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男子汉大丈夫间的较量,自当堂堂正正,岂可落于妇人之手?!”那刺客扯着脖子嚷嚷起来。 李玉堂忍住笑,又以手遮挡视线,唯恐自己看到了奶妈木桶里的物事:“莫如,流云妹子和奶妈先离开?” 流云不高兴地甩甩袖子:“那可不成,法子是我想的,招供的时候我倒不能在场,这是怎么个道理?!” 那刺客身上满是铁链,此时将后脑往捆住自己的廊柱上奋力撞击,大吼:“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招,便定能招!只是不许这恶妇在场!” 浑身铁链,哗啦作响。 李玉堂和李振庭表情恢复了平静,彼此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李玉堂向流云走上一步,含笑道:“流云妹妹,多谢你了……” 流云眼皮一翻,送上一只超大白眼,拂袖而去:“流云明白大哥的意思,妇人回避,是吧?!哼!奶妈,我们走!这里是大老爷们的场合,我等妇人,本没资格来此!” 李玉堂等几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走到狱室之外,流云表情一松,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这种地方,平日请我来我也不来呢!好生抑郁!” 此时正当午后,北地的天空高远辽阔,蓝如水晶。极远处,有山峦隐隐,不知何处传来了悠远的乐声,天边流云如雪。 流云出神地望了天边半晌,忽然跃入院中,轻快地旋转舞蹈起来,她足下脚步变化,节奏分明,忽仰忽合,进退有据,一身宝蓝色裙子犹如一朵妖冶的花朵,欢快地摇曳,怡然绽放。 午后的清风掠过流云青丝般的长发,一张白玉般的面庞,点漆般的双眸如水,灿烂朱唇,都在飞旋中带出无尽风情。 奶妈看得心醉神驰,放下木桶大力鼓掌:“哎呀!流云姑娘跳舞真是好看极了!这舞可有名字?” 流云一个急旋停步,脸色微微苍白,额上有汗,却是牵动了伤口。但她精神极好,嘻嘻一笑道:“这支舞嘛,原该着艳红色大摆舞裙来跳,是来自一个叫西班牙的国家,名叫佛拉门戈!” 啪啪啪!院中响起一阵鼓掌声,流云望去,却是李玉堂和李振庭兄弟站在廊上,双目发亮地看着自己。 李玉堂含笑上前,扶住流云,轻笑道:“兄长今日方知,流云竟有如此舞艺,可称一代佳人!” 流云笑着摇摇头,好奇道:“怎的,那人招了?” 李振庭大笑上前:“那刺客招得极痛快,他说,只要再不将那恶妇领至我面前,我便什么也招了,还说似我等英雄好汉,便是栽,也只能栽在男人手里,还求给个痛快!” 流云耸耸肩,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哝:“臭沙文主义!” 奶妈好奇地端起木桶上前,凑趣地问道:“那他到底是……” 李氏兄弟齐齐向后跃出一步,惊骇莫名地指着那木桶道:“奶妈!快快将那物丢了出去,休在我等眼前乱晃!” 奶妈老脸一红,赶紧端着木桶往外便走:“是了,是了,老奴这就丢了它,埋了它,弃得远远的!” 流云看着,按着肚子暗笑:“这也罢了,我实在低估了这个时代的男人对这种东西的承受能力,哈哈……好!这下我有了个杀手锏!” 李玉堂惊魂少定,拭汗道:“那刺客自称是影卫营十二队队长,余下的便只说李家的粮车已然被影卫营付之一炬,北地李家只等责罚……” 流云听了,脸色大变:“这,这是真的吗?粮车被烧了?!那,那怎么办啊?!” 李振庭笑着摇摇头:“若果真有事,我等现在还能如此悠闲吗?” 流云眼睛滴流乱转:“那是?” 李玉堂扶着流云缓缓向内庭走去,目光温和平静:“流云妹妹不晓得我北地李家的别称,自然担忧。” 李振庭跟上,从容自信:“我北地李家,别称北地五虎!” 流云眼珠转得极快:“也就是说,除了玉堂大哥,振庭哥哥,我们还有另外三位兄弟?” “正是!”李振庭笃定地点点头。“他们都暗自潜行,护送粮队去了,所以粮队的情况,我们有十足把握!” 闻言,李玉堂却是脚步一顿,蹙眉道:“振庭,或许我们不该如此托大,李家现下人数众多,难保其中有其他势力安插的细作,比如上次流云妹妹在李家家中被擒一事,便甚是蹊跷!” 李振庭也是一滞,缓缓点头:“长兄所言甚是!以长兄之见,我等该如何处置?” 李玉堂略一思忖,却将目光投注到流云身上,含笑道:“流云妹妹可有计较?” 流云眼珠一通乱转,轻笑起来:“好说,我们便来个贼喊捉贼的游戏,如何?” 第五十七节 美人 李玉堂和李振庭对视一眼:“愿闻其详!” 流云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别人可以给我们派细作,但我们可以利用细作传假消息不是吗?我们这么做,就可以把所有明里暗里的势力都吸引过来,统统亮个相,也判定敌我关系……” 三人凑在一处,讷讷低语起来,还不时发出狡黠的笑声…… 驿馆中,沐梭沙惊喜地站了起来,湛蓝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怎么,流云找到了?!太好了,马上带我去见她!” 穆伦和另一名澜珊国男子面面相觑,摇头叹息:“王子,你这样几次三番大动干戈到底为了什么呀?这个流云姑娘,我们承认她是很年轻,很动人,但是,但是她毕竟是别国王子的妻子,王子定要求娶于她,毫无疑问要冒很大风险……还有,哪个女子年轻时不可爱,不动人呢?有没有考虑过,选择这个女子,代价是否太高了?” 沐梭沙摇头,急不可耐:“不!我必须找到她,否则我这一世都不心安!请带我去见她!” 一个粗嘎沙哑的嗓音响起:“穆伦、瓦纳,你们且听王子的吧,他的直觉才是我等真正需听从的指引!” 穆伦和瓦纳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伴随着隆隆的车子滚轮声,一个半蒙面的美妇推着一辆木质轮椅出现在众人面前。轮椅上,一个半张脸用银色金属面具遮掩的男子端坐着,身上覆满了绛紫色绸缎,银色面具的反光在初冬的阳光下十分刺眼。 穆伦和瓦纳向男子齐齐弯腰,右手按在胸前行礼:“巫王!” 巫王的半张脸虽然隐在面具之下,露在外面的面容线条却是犹如刀砍斧凿一般,十分硬朗刚强,眼睛更是锐利而锋芒,虽然鬓发已白,仍可看出年轻时定是傲笑群雄型的夺目人物。 闻听穆伦和瓦纳招呼,巫王轻轻一笑,眼睛转瞬落到了沐梭沙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支持:“怎么,王子,你还是确信,流云姑娘便是你要找的人?” 沐梭沙重重点头,也将右手放在胸上:“我的身心都确信,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巫王平和地点点头,转头看向美艳妇人:“如此,我澜珊国自当尽力助我国王子完成自己的心愿!按原定计划,向天都皇帝进言吧!” 美妇薄纱下的红唇弯起,鸟啭莺啼一般:“遵命,尊敬的巫王阁下!” 叮的一声,钟磬悠远的鸣响缓缓飘散……淑妃一身粉色薄纱,胸口细珍珠流苏飘荡,以一个舞蹈动作定在场中,胸口微微起伏,平静自己的呼吸。周围是数十名白衣舞女,以花瓣张开般的方式向四周放射状弯腰伸臂,端的是婀娜多姿。 殿内,暖香阵阵,脂粉浓艳奢靡之气缓缓而散。 一场国宴正在金殿内举行,参加的人并不多,仅有皇帝、沐梭沙和仆佣们。 啪啪啪!矜持而礼貌的鼓掌声响起,沐梭沙坐落在皇帝下首的客席上,着一身天青色丝绒长袍礼服配玉版镶翠腰带,栗色卷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蓝色的双眸注视着光华四射的淑妃,带着和煦的笑容,眼中尽是欣赏。他的身后,伫立着一位满身覆盖粉色轻绸的女子,面容自眼部以下全部蒙住,显得神秘而诱人。 皇帝轻笑着向沐梭沙举杯:“朕的爱妃献的舞蹈可还入得了沐梭沙王子的眼么?” 沐梭沙回敬皇帝,举杯赞叹:“淑妃娘娘舞艺超群,真乃光辉灿烂,令人见之忘俗啊,沐梭沙今日方信有美女可洗眼一说!” 皇帝拊掌大笑:“哈哈哈!朕还真不知晓,原来沐梭沙王子竟也是个出口成章的妙人,对朕的天都国语言运用如此炉火纯青呢!淑妃,你可得了夸奖,需敬沐梭沙王子一杯!” 淑妃闻言,缓缓收了舞姿,眼中波光潋滟,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酒来,款款走向沐梭沙,脸上净是运动过后健康的红晕,分外娇嫩动人:“淑妃敬王子一杯,祝王子心想事成,澜珊国国运昌隆!” 沐梭沙忙站起,向淑妃深鞠一躬:“谢淑妃娘娘,此酒沐梭沙受领了!” 淑妃嫣然一笑,将酒杯递至沐梭沙手中,似有深意地在沐梭沙手背上轻抚了一下,眼波欲流,腮横红晕,真真一个玲珑剔透的美人:“王子多礼了,请满饮此杯!” 沐梭沙动作一僵,有些迟疑地看向自己拿酒杯的手,旋即一笑,举杯饮下:“谢皇上恩典!” 饮毕,一亮酒杯杯底。皇帝看得分明,又抚掌大笑道:“好!甚好!王子连我天都国礼数均学得如此精到,真真是个有心人!” 沐梭沙一笑,放下酒杯,向淑妃拱手道:“谢娘娘恩典!” 淑妃深深注视着沐梭沙,眼波流转,微微福了一福,身边侍儿上前准备搀扶,淑妃敛裙退下,缓缓行向自己的席位。 皇帝看着沐梭沙,眼含深意:“沐梭沙王子,你看朕的天都国,是否佳丽如云?” 沐梭沙坐下,诧异地挑眉道:“仅以美貌而言,天都国自然佳丽众多!皇上何出此问?” 皇帝端起酒杯,轻轻摇晃了几下其中的酒液,微笑着:“王子,何不另寻佳人良伴?” 沐梭沙湛蓝的双眸清亮如水,又凛冽如冰:“皇上的意思,沐梭沙明白。但,再说一遍,仅以美貌而论的话,天都国自然佳丽众多,而我澜珊国也同样美女遍地啊!皇上若是不信……” 沐梭沙啪啪击掌,身后的女子上前一步,悄然摘下了蒙面纱,并将身上绸布哗然抛开。 金殿之上,顿时一片惊叹声。犹如一轮徐徐升起的明月,那异族女子艳丽无伦,五官、身材、气质,再再均是上上之选,更兼高鼻深目,红唇丰艳,端的是浓浓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饶是皇帝阅美无数,也是陡然一震,为女子荣华所慑。他细细端详打量了一番女子,摇头赞叹道:“真美人也,淑妃不如!” “夜间风寒,淑妃自感娇弱不胜,便先行告退了!”淑妃尚未行至自己的座位,回头看到那异族女子的灼灼光华,已忍不住铁青着脸向皇帝深深一福,便要离去。 第五十八节 艳舞 皇帝眼神一暗,嗓音微沉:“淑妃?” 淑妃猛醒,忙灿烂一笑,眼波荡漾,旋身向沐梭沙投去一瞥:“王子身边的美人,果然倾国倾城,真真的不同凡响!”言毕垂首,缓缓而退,行至皇帝身边落座。 皇帝斜睨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沐梭沙但笑不语,手掌轻拍,身后涌上一群身材颀长的男仆,均以布裹面,手中持各种弦乐器、牙板、小鼓等,垂首肃立。 沐梭沙湛蓝的眼中自信满满:“愿为吾皇献舞一支,送上澜珊国全国上下的祝福与祈愿!” 明黄色的袖子一舒,皇帝眼神多了好奇:“甚好!朕还从未见过澜珊国的风土人情,想必可通过澜珊国美人一舞,稍窥全豹。” 沐梭沙轻轻击掌,身后乐队立刻拨动琴弦,一支初时浅唱低回、随后渐渐节奏明快悠扬的曲子响起,奏至三分之一处,先有一付细碎的牙板声切切而入,随着乐曲的明快,牙板声打击声也缓缓拔高,又复加入两付、三付、乃至十付……终至全员乐队手中都捏一付牙板重重叠奏,节奏迷人,动人心扉。恰恰声中每一响都配合美人身形动作,令人精神陡然一振。 那异族美人随节奏缓缓而上,边走边将身上摇曳飘舞的绸衣层层剥去,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颜色,随风轻轻舒展在美人身后,犹如花瓣飘逸绽放,又似蝶舞双翼,似要跟同清风飞去。 及至七色绸衣终于层层消解,里层露出的是窄小紧身的艳红内衣,勾勒出令人喷血的丰腴身段,雪白的肌肤在金殿上灼灼闪光,犹如一尊玉琢美人,每一寸都闪耀着光芒。 那美人的艳红内衣上又以细小的金色铃铛为点缀,一举一动之间皆清脆动听,配合牙板的层层叠奏,端的是风情不可比拟。而随着她剥衣的动作,又有层层缠绵的香气飘逸空间。 此时牙板齐响,美人足下漫步陡然一变,灵动活跃的步法令人眼花缭乱,她明眸皓齿,栗色发丝飞扬,丰厚的嘴唇微张,手持一幅水红薄纱,在金殿上快速旋转起来,红似火焰,媚如罂粟! 一曲终了,所有牙板咔嗒一响,齐齐收声,那美人也是一个顿足,左手高高扬起,薄纱与发丝飞扬,眸似深海,定定地直视皇帝,无笑亦无声,肃立。 场中一片寂静。半晌,才听见疏朗的鼓掌声,伴随皇帝低暗了的嗓音:“呵呵呵,好一曲美极、艳极却偏又无谄媚之态的舞……好一位来自澜珊国的异族美人……却不知此舞何名?” 沐梭沙久久地注视着那美人定格的身影,湛蓝如海的眼中有着伤感:“此舞,名叫佛拉门戈。” 蓝色的天幕下,流云正拉着李云兰,手把手地教着:“这一步这样迈,对,还有这样……要自信,要抬头!” 李云兰笑着,脸红红的,颇为羞涩:“一个妇人,这般挺胸抬头……” 流云撇嘴:“正是要自信抬头才美呢!” 李云兰抬手擦了擦汗,腼腆道:“姐姐怕是一世也跳不到妹妹那般美……对了,妹妹……”李云兰向四周看了看,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你那日用逼供的是何物?姐姐问了几次奶妈,她只是大笑着不肯告诉我事情,姐姐甚是好奇呢!今儿妹妹可赏了我吧!” 流云咧嘴嘻嘻一笑:“想这个世界,无论天都国、呼韩叶还是草原部族,都是以男子为尊,平日勇士皆深恨女子之物,是也不是?” “正是呢……平日勇士们若是出征,是断不许女子随行的!”李云兰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明眸连连点头。 流云一脸的得意促狭:“所以,妹妹只是命奶妈送上了几条女子的月事带,并说,要用月事带绑那汉子的嘴罢了!他不是自命心硬嘴硬么!” 李云兰愕然,忽然捂着脸又是笑,又是臊,脸红得似要滴血:“哎呦,作死了你这丫头!!!这等粗法你竟也想得出来,真真羞死人了!” 流云不以为然地摊摊手:“瞧,可见流云的法子管用……连女子也臊成这般,何况那些自命的硬汉了!” 李云兰啐了流云一口,羞笑道:“快别提了,快快地揭过这一篇吧!” 二人又嬉笑了一回,李云兰又想起来动问:“对了,方才那舞叫什么名字?” “佛拉门戈舞!”蓝天下,流云笑着,红润的笑脸明媚如春天。 李家客厅内,李玉堂悠然品茶,他身前十步开外,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英俊汉子,只是发量稀少,四肢收缩,显得颇不自信,正是李晏。 李晏额头锃亮,全是油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李玉堂放下茶盅,用雪白的绢子拭了拭嘴角,终于正眼看了看他:“你的事,我知晓了!” 李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出带着谄媚的笑容:“那么,少主的意思是?” 李玉堂沉吟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半晌道:“你新买一块地,原本谈好了价格,忽然对方不肯卖了,这事原本寻常。但呼韩叶国部族军队竟而忽然出面为对方站位,甚至将你的产业连根拔起,驱逐出边地,却实在大有蹊跷……” “现下,你带来多少人?”“总共二百余人。”李晏回答。 李玉堂手指继续轻轻敲击,半是嘱咐,半是思索。 “我先安排一处宅院,你们可先安顿下来。如有勇武可用的子弟,也可编入我李家大院护院私兵之中。” “不过,你本是逃难迁徙,却还有闲情私收姬妾,甚而得罪了丁侧妃,此事甚是可恶!休要以为我们不会计较!”李玉堂俊颜忽然一寒,屋内温度骤降。 李晏退了一步,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拱手道:“李某自知罪孽深重,但罪责不该由我族人承担,故而,请少主责罚于我,还请宽恕李某族人!” 李玉堂闻言,缓缓敛去眼中厉芒,又端起了茶碗:“罢了,捉拿刺客,你与你族人居功至伟,之前的事,侧妃也表示不予追究,暂且先记上一笔!” 李晏闻声大喜,扑在地上,奋力重叩了几下油亮的头颅,语音间带着哽咽:“李某率众来投,得蒙少主不弃,已是万幸!更兼少主与王妃、侧妃宽宏大量,以后若有差遣,李某及李某族人万死不辞!” 李玉堂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笑容,上前搀扶道:“李晏兄弟言重了,快快请起!” 送走李晏,李玉堂的俊颜却转瞬冷凝似冰,他背手来回在花厅内来回走动,长眉越皱越紧。 “呼韩叶以部族之力为区区一个地主占地,甚而将李晏一族拔根而起,乃至驱赶李晏一族离开边地,看似凶悍,实际却并不赶尽杀绝,是何道理?” 李玉堂踱步骤停,眼中精芒一闪:“莫非,驱赶他们来我北地李家便是目的?!” 第五十九节 云涌 啪,啪!掌声在金殿上摇曳而散,随后是细金铃的低低脆响。 沐梭沙再次击掌,一左一右站上两位仆人,将澜珊国美人起舞时褪下的层层纱裙捡起,覆上了对方莹白鲜润的身体,弯腰行礼后缓缓退下,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甜香,仿佛一支最纤细的羽毛,轻轻撩拨着人心。 皇帝注视着那澜珊国美人,常年波澜不惊的眼中忽然有了暗色欲望。 沐梭沙追随着皇帝的视线,一笑。 皇帝将目光移至沐梭沙身上,左手捋须:“沐梭沙王子少年英俊,又有如此美人在身边伺候,却不知为何定要寻那流云为伴?” 沐梭沙轻轻摇头:“其实,皇上,这个问题,沐梭沙在上次来天都朝拜时便已答过。我只要这一个,这世上,我只要流云一个,我,只为她而来。” 一直低头摆弄酒杯的淑妃倏地抬了头,定定地看着那个少年王子,湛蓝如海的眼中,有着同样如同海洋般深幽的忧伤。 皇帝轻轻吸气,沉吟道:“如若……朕不允呢?” 沐梭沙抬头,凝视着皇帝:“沐梭沙愿以澜珊国与天都国永结同好,世代通商为条件,迎娶流云!” 沐梭沙说着缓缓站起,深深拜下:“另,此名澜珊国的美人,名唤莉娜,沐梭沙也可敬献给皇上,再兼最佳的南海珍珠十斗,黄金万两,蓝宝石、红宝石各五百粒,以作美人陪嫁之礼!” 轻轻的金铃摇动之声,那澜珊国美人缓步上前,跪倒在沐梭沙身边,虽表情平淡,然烈焰红唇,美艳如花,令人无法忽视,更兼举手投足间,异香扑鼻,直是令人心醉神驰。 皇上眼中一动,却执住了自己的明黄色广袖,抿嘴淡淡不语。 沐梭沙半跪于地,缓缓抬头,眼中清澈一片,语音却坚决如铁:“如若皇上定是不允,沐梭沙愿出一策:以两国武士比武定输赢!” 哗!沐梭沙身后,一片衣襟带风之声,却是一众随从仆役共十八人,皆甩去了遮盖的披风,个个均是精壮年青汉子,穆伦与瓦纳也在齐列。 众澜珊国男子齐齐拜下,口称:“愿与天都国武士交手,输赢各安天命,认赌服输,决不反悔!” 皇帝悚然动容,连同淑妃在内,均失了颜色,定定地看住那个少年王子,通身上下都飞着同样的疑问:“这,此子究竟为何如此执著于流云一人?!流云身后,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吗?!” 江南飞雨,雨丝如织。雨中桂花飘香,犹如满城华美盛宴。 三艘黑漆大船停驻在一条河道之中,三船的船头位置均以血般的红色描绘出一个花卉图形。本不甚宽的水面,因三船占道而显得逼仄无比。中间一艘大船,船头甲板上可并排立下十余人,旗杆上飘着一面白底黑字的旗子,中心斗大一个“李”字。 船帘一掀,三四名俊秀少年身着彩色锦衣,嬉笑着出现在甲板上:“这说话就要过江了,听闻过了此江,对岸便是一片北国风光,让人好不期待!”“正是,我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都说北地苦寒,也不知寒冷到何种程度啊?” 众少年身后,几名青衣仆从将帘再次掀起,这次出来的却是一位面容严谨清瘦、颌下五缕长髯的华贵老者,头戴风帽,额头处镶一块白色美玉,一领青色厚呢披风,遮盖得浑身上下严严实实。 众少年忙回身施礼,口称:“族长!”“爷爷!” 那老者淡淡点头,向着北方眺望了一眼:“为何停在此处?” 身后仆役躬身施礼:“启禀族长,此处河流水浅,又无风可以借力……” “那便人力用桨划行!”不等仆役回话完毕,老者已开口截断,语音铿锵。仆役微微一怔:“这……船家已经观过天象,据说两个时辰后便可凭借风力北上了,我等……” “我等等不起!快些开船!”老者脸色一沉,威严之感犹如实质,令仆役顿时说话也有些困难,期期艾艾了好一阵子方道:“那个,其实,我等未能备够足够的船桨……” “混账!”老者勃然作色,拂袖申斥:“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的越发上来了!这些小事也做不好,留你等何用!” 那仆役后退一步,汗出如浆。老者皱眉思索片刻,便道:“这也不难,你等均上岸去,各自牵绳拉船,穿过这片浅滩!” 众华服少年瞠目结舌:“爷爷,您的意思不是让我们也去拉纤吧?”“爷爷,我可不去!”“正是,让仆人们去做就够了!” 老者横了众少年一眼,冷哼:“休得多言,你们可知我心中心急火燎,等不得了,统统都去!” 众华服少年苦着脸,面面相觑。 片刻后,船体缓缓移动起来,继续向着北方进发。 那老者独立船头,面如刀砍斧削,纹丝不动。 “北地李家,我江南李家,定要将你收回!” 深山之中,巨大的山寨平台上,祭献的牲畜鲜血流了一地。 香烟缭绕,红衣钰锦抬头凝望天际,一头金色眼眸的猎鹰正破云而来。 深宫,太后与皇后同时似有所感,自不同的方向各自抬头望向空中。 燕王府,燕王一行人正翻身上马,缓缓向北地行去。 在那极北之地,一股狼烟正悄寂无声地燃烧。 狼烟之中,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手中持一杆硕大的狼牙棒,胯下马也同样比普通马强健一倍以上,宽厚的胸肌,犹如钢铁浇筑。 巨汉身后,缓缓跟上一支铁骑,均是身材雄健,体格魁伟。 一个身材在天都国中偏高,然而只到巨汉腋下的俊秀男子独立高岗之上,凝望着那条滚动向天际的狼烟,沉默不语。 巨汉率队催马来到男子身后,深深拜下:“大汗!铁骑营到位!” 那俊秀男子偏头看了看巨汉及其率领的队伍,微微点头。 高岗之下,天都国肥美丰茂的土地已尽收眼底,男子伸出手掌,似乎要尽入掌中。 风起,吹动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犹如一杆旗帜,盘踞高岗之上。 众骑兵均沉默无声地注视着那名男子,眼神狂热。 在天都国南面的湛蓝海面上,幽香浮动。来自澜珊国的数十艘大船随海浪轻轻起伏,欢声笑语伴随着音乐声蔓延。 巫王由一名美妇轻轻推上甲板,凝望着平静的海面,清风拂动着他漆黑如墨的长发,银色面具反射着阳光,明亮无比。 美妇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扶着巫王的肩膀,巫王伸手轻拍,唇边泛起一个神秘的笑容:“一切,就要开始了!” 他的眼神,灼热如火,又冷冽似冰。 第九十五节 暗潮 ps: 感谢起点的编辑~~~月亮mm你的声音很好听哦~~~既然是上架了,自然要感谢诸位亲朋好友,今儿俺还是第一次使用vip系统,不大熟练,明儿俺开个单章专门列出要感谢的亲们哈~~~今天的口号是:求票求订阅啦~~~ 玉娘眼里的厌恶是如此明显。 李晏看着玉娘,脸色瞬间一片铁青。他的手掌捏了又放,看着玉娘始终显得过分苍白的脸,终于没有下手,只是吐出了一口浊气:“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玉娘盯着他蒲扇般的手放下,表情也略微松了松,不再说什么,抬步离开。 李晏站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眼中忽然涌动起凶悍,往玉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蓦地翻身急追了上去。 ——————————————————————————————————————— 已是午后,李家大院中仆妇们吃过了午饭,颇有些困倦。这些日子,为了招待两位王妃,又是王爷亲自到访,再加几乎整座雄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李家大院逛了一圈,做下人的难免乏力,都趁今日无事,抓紧时间寻个地方先歪着,李家大院一时十分安静,连鸡叫犬吠也停息了。 玉娘站在山腰一片松林里,手里拿着书卷,静静地扫视着山下的李家大院,表情淡然。一只金眸猎鹰在半空中盘旋,偶尔发出嘹亮的鸣叫。 少顷,山上的树木发出沙沙声,一个粗布青衣的女子微微喘着气走了上来,进入了松林。 玉娘转身,看了看女子,微笑: “李丹姑娘?” 李丹抿了抿鬓边的乱发,用审视甚至狐疑的目光打量着玉娘,点点头。并不说话。 玉娘不以为意,也附和着点点头: “言多必失,这样最好。” 说着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见李丹接过。转身便走。李丹反而吃了一惊,拿着书卷欲言又止: “这,这是?” 玉娘回过头,淡笑: “李姑娘,是谁让您和您的族人到这里来的呢?那人是想说,他们并没有忘记了姑娘!” 李丹眼眶一热,泪水几乎掉落: “太,太后还好吗?” 玉娘轻轻摇头: “妾身什么也不知道,还是那句话,言多必失啊!” 李丹点点头。拭去泪水,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姐姐怎么称呼?” “妾身玉娘。” 李丹福了一福: “原来是玉娘姐姐,李丹有礼了。请问……” 李丹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牙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李丹什么时候能离开此地?我。我实是一天,不,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姐姐不知道,他们将我和最低等的粗使仆妇放在一处!” 说着,李丹简直要哭出来。玉娘同情地点点头,却又坚决地摇摇头: “妹妹,该怎么办。姐姐没法子教给你……总之,你先看过那本书吧!” 不等玉娘说完,李丹便一把翻开了书页,书页中间有一张薄薄的嵌金丝柏木书签,使得她一下就翻到了需要看的内容。匆匆浏览过后,李丹平静下来。抬起头,向玉娘感激地一躬身:“谢姐姐指点!” 玉娘点点头,裹紧了披风,戴上风兜走了开去。 李丹怔忡地望着玉娘走远,猛醒过来。忙将书卷塞进了胸前,只觉得捂住了一团火,炙热地随心脏跳动着。她四顾无人,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玉娘离开的方向,忙忙下山去了。 两个女子谁也没看到,李晏眼中闪动着怒火,冷冷地隐身在林间一大丛灌木形成的阴影处。 樱唇慢启,琴声叮咚,一阵飘渺柔美的歌声与龙涎香混在一起,衬得整座宫殿如梦似幻。 莉娜身披薄纱,轻柔曼妙地在殿中舞动,足间的金铃细碎轻摇,光影斑驳。 皇帝微眯双眼,似乎迷醉于莉娜的舞姿,但眼底偶尔闪过的一丝厉光,却时时掠过殿下右侧客席。 那座上,端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正是来自澜珊国的巫王。此时,他身着五彩锦线织就的花纹繁复的长袍,双手平放膝上,异常平静,只有闪亮的面具不时反射出冰冷的光芒。穆伦、瓦纳垂手而立,显然是以此人马首是瞻。 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 巫王……很显然,朕从未见过此人……但,他为何让朕感觉如此熟悉呢? —————————————————————————————————— 磬叮的轻响,一曲终了,莉娜身姿一收。皇帝惊醒,忙领头鼓掌,笑道: “莉娜美人的舞姿真乃天人,令人百看不厌也!来,传朕指令,赏绸缎十匹,珍珠一斛!” 莉娜脸部薄纱未摘,表情平静,俯下身向皇帝深深一拜: “谢主隆恩!” 皇帝夸张地捋须呵呵大笑: “美人,今日你家乡来人在此,何不奉酒敬之?” 莉娜这次更是连回答都没有,只是轻轻地躬身,接过一旁侍儿端上的夜光杯盛着的美酒,摇曳生姿地向巫王走去。 巫王刀砍斧凿般的脸向莉娜转过来,微微颔首: “莉娜,你比过去更美丽了。” 莉娜眼波流转,手中的酒液泛着清香,礼乐声轻柔悦耳: “莉娜敬巫王酒!祝巫王与澜珊国一般健康长久,好运绵绵!” 巫王接过酒浆,爽快地一饮而尽,微微转身向阶上的皇帝,亮了亮酒杯: “谢天都国君赏赐!本人忝为澜珊国巫王,兼澜珊国护国国师,为我澜珊国王子沐梭沙给贵国制造的麻烦深表歉意!” 皇帝慢慢点头,唇边泛起了笑意: “国师客气了!不知沐梭沙王子何时才会归来?” “据王子传来的消息,他已在途中,至多不过两天,便会回到京都了。” “朕深信,燕王与贵国王子沐梭沙之间不过是场误会。不知是否可化解?” 巫王的面具闪过一丝微妙的反光。 “皇上言重了,本人倒以为,燕王爷与沐梭沙王子之间的赌约,不失为解决争端的一个最好方法!” 皇帝讶然:他一直认为。沐梭沙用尽手段要得到一个普通的宫女,这件事情多半还牵连着许多国家利益之间的暗线争端,却不料现在看来,这沐梭沙竟然真的只想得到这个女人…… 思考及此,皇帝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和巫王讨价还价一番,打算出点血,给流云丰厚的妆奁做陪嫁之礼,再加封她一个公主之类的称呼,做足联姻的戏。再然后,自然是从澜珊国谈借兵之举。以打开围攻呼韩叶都城的僵局,以及后续的一系列利益分配等问题……但如果沐梭沙真的对其他问题毫无兴趣,他又该怎么继续往下谈呢? 此时莉娜已然默默退下。皇后忽然开了口,向巫王的方向遥遥举起酒杯,一时礼乐声高扬: “澜珊国国师大人。哀家敬您一杯,愿你我两国世代交好,友谊绵长!” 又一盅酒液,轻轻鼓荡着端到了巫王跟前。巫王面具下的嘴角轻轻一弯,谢过了皇后,端起酒来又是一饮而尽。 皇后紧盯着巫王的动作,忽然转眼看了看德妃。眼神一瞬间有些恍惚。 而德妃则犹如一支百合,倚在桌边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一旁的宫婢流水般走过,将桌上的菜品与食物换了一道又一道,她只是静静垂首坐着,头上的步摇似乎都不曾颤动过。 巫王慢抬眼皮,看了看台上坐着的皇帝、皇后及德妃等几人。笑着开声: “既是喜乐之宴,岂可无香可赏?澜珊国地处海外,别的妙物虽没有,但就两样拿得出手:香与珠,都是极好的。我今日带来了一盒极品黑珍珠。愿与众位共赏!”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啧啧赞叹声:只见一个澜珊国仆佣自巫王身后走出,手中端着一个硕大的黑漆圆盘,盘中盛满了极大的走盘珠,每一粒都是黑中透紫,似饱满的黑葡萄,又似玛瑙,幽黯中反射着光华,令人惊艳垂涎。 巫王的声音,带着蛊惑: “以此黑珍珠研磨之后入药,男子服用,益寿延年,女子服用,则容颜不衰。当然,想来大家不至于这般暴殄天物,定要将它毁形入药吧,哈哈!” 皇帝将视线从黑珍珠上收回来,笑了笑: “果然是澜珊国特有的宝物,如此,朕谢谢国师了!” 巫王淡淡: “区区黑珍珠而已,澜珊国的本地土产,不值什么,不过占个新奇。天都国地大物博,寻常宝物怕是入不得国君青眼,所以方选了此样东西,愿博君一笑。” 皇帝挥手示意将黑珍珠收起,复向巫王颔首: “多谢国师美意!不知燕王与沐梭沙王子的约定之事……” 巫王仰面打了个哈哈: “既是年轻人自己的事,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必干涉了,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被他几次三番打岔,虽然收了一份礼,但脸上仍然有些不好看起来。 ————————————————————————————————— “流云姑娘!流云姑娘!”奶妈的大嗓门惊醒了流云:下午时分,她之前练跑酷练得辛苦,吃过午饭便在床上趴下了,只说趴一忽儿,不想就睡了过去。 流云忙应着,忙忙地擦拭着脸上印出来的被单印痕,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方答道: “进来吧!” 奶妈立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叠了一幅绣品。奶妈笑着,有点干: “流云姑娘啊,这是王妃拖奶妈转交给你的,好给王爷陪个罪!让他别再冷落姑娘了!” 流云愣住,认出是李云兰绣的那幅龙,又听奶妈的话头,知道她心里别扭,便笑着扯住了奶妈,眼珠滴溜溜转着: “奶妈,您这是跟我置气呢?” 奶妈一哂: “我一个下人,敢跟您置什么气?您可是堂堂的王妃呢!” 流云吃吃一笑: “还说不跟我置气?刚才叫我什么来着,流云姑娘,这会子,又扯出什么王妃来了!” 第九十六节 失魂 巫王看着皇帝的脸色,低低笑了一声: “皇上不必担心,沐梭沙王子虽然年轻,却是我澜珊国的第一王位继承人,他做事看似鲁莽,其实很有分寸。至于本人此来,愿多增进澜珊国 与天都国之间的友谊,其余的争端事宜,还是建议留给年轻人自己处理吧!” 皇帝捋须颔首,思忖了片刻,忽然双眉一扬,豪迈地笑了起来: “国师所言甚对,不过……嗨,莫如朕单刀直入吧!朕的天都国之北,坐落一国,名为呼韩叶,国师可曾听闻?” 巫王不动声色,慢慢转动着手里的酒杯: “这个,自然听过。” “此国与天都之间一直有边界争端,朕有心在今年对此事做一终结,但欲借助澜珊国国力,不知此事可行否?” 巫王沉默着,缓缓放下了杯子,轻轻地,他笑了。 “此事可行。” 他的面具反射出一丝曲折的银光,微微一动,犹如小蛇瞬间钻入了发梢。 “不过,澜珊国的好处是什么呢?” 皇帝怔了怔,脸上微微堆出笑容: “好处自然……” 巫王轻轻摇头,阻止皇帝说下去: “以本人推测,天都应该是希望借助我澜珊国海上之力,出兵远攻呼韩叶国的都城吧?” 皇帝瞳孔微微一缩,沉默了:他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敏锐,瞬间已经推断出自己的需求。 巫王的视线盯住了自己桌上的酒杯,似乎在自言自语: “澜珊国海岸,离呼韩叶国都城所在海岸,距离不下于三千海里。若我国果然出兵,则可谓长途奔袭,这绵延的海面上,我国军士该如何补给 ,如若遭遇风浪。有人手损失,又当如何?” 他的身子动也不动,声音却是慢慢越来越高: “且,眼见就是冬季。皇上轻轻动问我国海军,却不曾想过,此去往北,冬季严寒,我澜珊国人却自炎热地带成长,怕是十分不惯。再有,冬 季沿岸海面可能结冰,冰面或许阔达数十里地。到时白冰黑水,在海岸上的人只需远远一瞧,便看见了长途奔袭而来的舰船。却如何成为奇兵 呢?怕只怕孤军深入,反成了羊入虎口!” 随着巫王的解说,皇帝的笑容慢慢越来越浅淡,他的背心甚至汗湿了,的确。有关水战的许多细节他从未考虑过。 巫王向皇帝的方向微微颔首: “要冒的风险如此之高,我澜珊国的好处又在哪里呢?皇上,莫告诉我说,您打算封流云姑娘为公主,再赐以金银陪嫁,令她与沐梭沙王子成 婚,便是我们应得的报酬吧?” 皇帝捋须。但笑不语。 巫王轻轻笑了笑,转头拿起酒杯,向席上的皇后与德妃举了起来: “来来来!美酒当前,莫谈国事,莫谈国事!素闻天都国美女如云,今日一见果然倾国倾城。我替澜珊国敬两位美人一杯!”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巫王绕了一大圈,最后竟是毫无结论,简直可以用戏弄来形容! 他眯了眯眼睛: “那么,国师对你我两国联手的事……” 巫王哈哈一笑: “此事我做不得主,一切待沐梭沙王子回来再论吧!” 皇帝忍了又忍。终于豁然起身,一把将莉娜狠狠捞进怀里,一边冷笑道: “既是国师只对美人有兴趣,朕便先告退了!” 他的起身,使得场中骤然礼乐齐鸣,十分喧嚣。 一直垂首不语的德妃,似乎被音乐惊动,终于缓缓抬头向巫王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瞬间,她头上璀璨的金步摇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什么都看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随后,她再次垂首下去,直至宴会结束,都没有再抬起头来。 ———————————————————————————————————————————— 流云的房中,奶娘冷冷地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手脚很是沉重,话语也不轻: “要我说呀,大姑娘家家的,也许了人家了,就不要弄这些有的没的!您到底是燕王的侧妃,而我家小姐呢,是燕王正妃,有些规矩,我们家 小姐心善,不肯做,可我是看着大小姐长起来的,可看不得她受委屈!” 流云的眼珠滴溜溜转着,笑嘻嘻地往奶妈身前凑: “奶妈,瞧您说的!我从来都敬爱姐姐的呀!” 奶妈恨恨瞅了她一眼,几乎要伸出指头戳她额角: “敬爱我家小姐?哼,那你就把正妃的名分还给她!” 流云笑得甜蜜无比: “我从来也没要什么正妃的名分呀!是姐姐那天自己,怕应付不来人多的场面,才……” 奶妈甩着大帕子: “我是粗人,我不管那天的情形是什么样,我只知道,自打你那天穿了我家小姐的正妃宫装以后,王爷待你格外不一般……” 流云吃吃笑: “奶妈乱讲,这几日王爷都没在流云屋里歇过!” 奶妈也意识到自己过言了,忙咳嗽了一声,掩饰地: “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希望姑娘不要和我们家大小姐争!你瞧瞧你,自己惹了祸,还要我家大小姐给你做绣品赔罪,哪有做侧妃做成这样的, 嗯?可不是坏了规矩么?” 流云咳嗽了一声,试图打断奶妈: “咳咳,奶妈,亲亲好奶妈,我早上活动了半日,现在肚子饿得很……” “饿是吧,谁让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这么没羞没臊,还在一群大男人跟前耍宝?!这也就是燕王爷,要是我家媳妇做这等事,我先拿大棒子敲 断她的腿!” 奶妈脱口而出,她只管自己嘴痛快,终究成功地让流云的笑容越来越干,眉尖也慢慢蹙了起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奶妈。不说话。奶妈忽然觉 得屋子里静了下来,下意识地一看,发现流云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拿叱责晚辈的口气在和一位王爷侧妃说话。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流云静静地看了她好大一会儿,方慢慢道: “可算说痛快了?” 奶妈讷讷,赔上了笑: “奶妈性子急,流云姑娘您别往心里去!” 流云嗯了一声,眼睛却越过奶妈的身影,看向了窗外辽远的天空。沉吟了一阵子,她悠悠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不知进退了?我不过是个宫婢,得蒙一位王爷看重我,还立我为侧妃。我自该知福惜福,好好做王爷的身边人?再有 ,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日行事不要抢了正妃姐姐的风头,要谨守妇道?” 奶妈应了一声。又怕惹她不高兴,只在一边拿眼睛瞄着流云,低低咕哝了一句。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 流云伸手轻轻抚摸过绣品,眼神仿佛穿透了周遭的一切,看到了无限遥远的地方,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伤感。 “可是我丢了一魂一魄……我的梦里,还是常常看见一个地方,我相信,那才是我的家乡……”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 “那里,也有绿树成荫,也有鸟语花香……春季的栀子花。夏季的荷塘,秋季的丹桂,冬季的残雪腊梅……我的家乡,夏末秋初那阵子是最美 的,有笔直的水杉从水里长起来。微风轻轻一吹,细细的树叶就慢慢飘落到了空中,又飘落到碧绿的水面上,美得像仙境啊……而且满城的桂 花那个时候都开了,慢慢沿着山路走一走,头上、身上都会落满香甜的桂花……我们还有各种交通工具,有一种叫自行车的,和朋友们一起骑 着车,沿着江边、湖边绕行,是我最爱的事情了……我们有时候去爬山,有时候去长跑,有时候尝试潜水,有时候去荒漠探险……他们都怎么 样了,他们都在哪里呢?” 不知不觉,两道细细的银线滚珠般落下流云的眼眶。她几乎哽住了: “我的魂丢在那里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找回来……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 奶妈张大了嘴,看着流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一直认为流云是聪慧而坚强的,她最怕的是流云夺了燕王对李云兰的宠爱,虽然这宠爱也许 从未存在过。但她这一刻忽然明白,表面上看起来流云拥有一切,但因为流云的心魂丢了,所以其实流云什么都没有……她所孜孜以求的东西 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呢?奶妈粗糙简单的内心第一次有了对流云的同情。 她奋力地思索了一会儿,挤出一点笑,摸摸流云的手: “那个,心魂丢了的话,要不,我们去找位仙人来给你做做法,看看能不能找回来?” 流云一下被逗笑了,她迅速拭去眼泪,用力甩甩头: “不!奶妈,刚才让您笑话了!流云没事,我想,只要沐梭沙能够遵守诺言,流云一定能找回自己的魂魄的!” 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坚定。 ——————————————————————————————— 驿馆的小院中,树木光秃秃地伸向天空:铅灰色的暗沉天际,正有片片雪花摇摇而下。 巫王坐在轮椅中,仰头静静眺望着天空,直至一双柔白细腻的双手,将一袭厚实的披风裹上他的肩头,伴随着软语叮咛: “下雪了,别冻着,快回屋吧!” 半遮面的澜珊国美艳妇人轻笑着。巫王反手将她的手掌握住掌中,淡笑道: “莉娜在宫里,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 美妇展眉,欢畅地笑道: “您料得丝毫不差!那皇帝自宴会回去后,对您非常生气!为了泄愤,他命人将那些黑珍珠研磨了一百颗,命人试毒以后,赏赐了妃嫔一些,自己又服用了好些!” 巫王也低低地笑了,面具闪着妖异的光芒: “试毒?那又有什么用?” ps: 终于搞定了,希望这次一切正常~~~继续求票求订阅啦~~ 第九十七节 返程 ps: 呼,赶在十点前完成了~~~新人新文,求包养则个,万福~~~ 比起京都,白雪更早地覆盖了雄城。不过一夜,已无片瓦不曾着白。 一早,李玉堂骑着一匹骏马,带着数十名亲兵缓缓沿着城墙巡视。雪片仍在细密地落下,覆盖在他的铁甲上,如同他的表情一般异常冰冷。 城门开启不久,正值集市之日,周遭不时有百姓经过,纷纷恭敬地向马上的李玉堂鞠躬施礼。更有北地大胆的女子,站在路边,将一双双碌碌滚动的眼睛向他投来,倾慕、艳羡、痴迷,不一而足。 李玉堂仪容俊美,这样的注目礼早已受得多了,只管保持住了冷漠的表情,一路行去。 忽然,他轻轻勒住了缰绳,目光定在路边:两个灰衣人静静伫立在一棵枯树下,昂头向他一笑。 李玉堂的唇边也泛起笑意: “虎峰,楚离,你们回来了!” 二人向他点点头,一身风尘仆仆,连面容都有几分枯槁,眼珠却发散着惊人的亮度。李玉堂眼睛轻轻一转,已经看明白: “可是有大消息?” 楚离上前一步,点头: “将军,我们已用飞鸽与燕王爷申报,他命我等不必回李家,直接来此与您汇合!” 李玉堂双眉一挑: “哦?!看来此事非常紧急,好,你们立刻随我进军营!” ——————————————————————————————————————— 屋里已经升起了炭火,门帘也都换成厚厚的夹棉材质。虽然如此,北地特有的风仍一阵阵夹杂着雪花袭扰着,空中不断响起呜呜声,显得格外寒冷。 流云抱着猫咪小爱,站在窗边皱眉看着灰色的天际,因为下雪,她没法继续训练自己了。无声地叹息着,她摸着小爱柔软温暖的身子。小声嘟哝: “又到冬天了……看起来,就像整个世界都睡着了一样的冬天……” 她慢慢转过身,猛然愣住了:燕王不知何时静悄悄地伫立在屋子中间,就像落地生根一样站得笔直。如画的眉目间,多了一股孤寒,定定地看着自己。 流云心中猛地一跳,她迅速换上了惯常的笑容: “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说着嬉皮笑脸地往下蹲了蹲。 燕王仍是那样冷冷的表情,他虽然人在屋内,却头戴遮风帽,身披一领长而厚的狐裘,脚下蹬着一双避雪木屐。仿佛随时准备出门远行。 流云眼珠滴溜溜转着,笑嘻嘻的仿佛没有看明白他这一身: “听说王爷与王妃姐姐恩情日深,流云为姐姐和王爷高兴呢!” 燕王的眼神几乎完全冰冻,终于重重哼了一声: “你就没有别的要跟本王说吗?” 流云只顾眨眼看着燕王,做出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 燕王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往前跨了一大步,猛地将流云拥入怀里: “你,就不能做做样子?!” 流云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住,包括声音: “我……做什么样子?” 感受到流云的凝滞,燕王闭了闭眼睛:她到底在想什么?所有的女人,见了我都是那样一副含羞带怯。恨不能扑进我怀里的模样,偏偏这个女人……她竟还和那个沐梭沙有来往?! 一念及此,燕王的手猛地紧了紧,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你难道真的没有要跟本王解释的吗?!” 流云小心地转动了一下身体,以免燕王抱得太紧,影响了小爱: “那个……要解释什么?王爷。可不可以让小爱先下去?” “该死的!你就不能专心一点?!” 燕王几乎被激怒了,他一把拉开流云,瞪着她,一手将小爱扯下了地,又立刻将流云按入自己怀中。咬牙切齿地道: “你,不过是个宫婢而已!就算是有些小聪明,就算你懂得些许天文地理,又能怎样呢?!难道你还不是要找个人才能安稳?!本王有什么不好?你就从来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这到底是为什么?!” 流云双手张着,眼睛和嘴也张着:她刚刚听到了什么?难道,这位王爷竟然真的喜欢着自己?! 燕王的呼吸炽热而悠长,在流云耳边停驻了好一阵子,终于一寸寸地、缓缓地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犹疑: “本王接到密报,需马上回京处理一些事务……在走之前,我总想,该听你对那天的事做个解释,否则,我不安心……” 流云呆呆看着他,觉得嘴里有点发苦:竟然不再用本王自称了么?这表示……他真的在意我?! 燕王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猛然又有些怒气: “怎么?不愿意说吗?!” 流云忙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想了想,才苦笑道: “其实,王爷,那天流云就已经说过了,沐梭沙是流云找回失去魂魄的关键,所以,流云才不得不与他周旋……” “够了!你的身世一清二楚,本王才不信你那些鬼话!” 燕王冷了脸,后退,语调也越来越冰冷: “今日你不说,以后本王也不想听了!” 他眯起眼睛,危险的气息出现在眼神中: “你那个侧妃的身份,也废了吧!或者,你的确只能做一个婢女!” 流云低下头,弯着身子福了一福,表示听见了命令,唇边却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革去侧妃,做回婢女而已吗?那,对我来说,根本不算处罚吧! 燕王死盯着她,看不到期待中的惊慌失措和婉转求饶,猛地狠狠一甩袖子,大踏步走出了房间: “今日本王便启程返京,你。做王妃的婢女,限你一炷香时间,收拾好所有东西,到大院正门上路!如果你迟到。那么你便做好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的准备吧!” 流云应了一声,几乎是跳起来在屋子里乱窜收拾东西,不忘高喊一声: “启禀王爷,奴婢要带上小爱!” 正在大步行进的燕王闻声几乎绊倒:这个女人,她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着恼,不害怕?! —————————————————————————————————————— 军营当中,李玉堂闭目沉思着,张开双臂,任由仆佣为自己裹上厚重的衣物。此时门外响起通报的声音: “将军,李家大院来人!” 李玉堂睁眼。向门外看去: “进来!何事?” 来人裹着一股寒气走入屋内,深施一礼,话语简洁: “将军,燕王爷与王妃已经启程回京了。” 李玉堂收回目光,漫应了一声。想了想,问了一句: “流云……不,丁侧妃呢?” “听闻燕王震怒,将丁侧妃贬为婢女,不得侍寝,专职伺候王妃,也已随王爷、王妃启程!” 李玉堂诧异地抬起眼睛。看了看前来禀报自己的李家仆人: “贬为婢女,不得侍寝?” 他异常俊美的面容上忽然掠过一丝笑意,这丝笑意来得如此突然,连他自己都错愕不已。他很快敛起笑容,补上一句: “如此甚好!振庭他们有消息吗??” “回将军的话,振庭他们还没有消息传来!” 李玉堂点点头。目光中有了忧虑: “知道了,我也要出发,振庭他们若是还未回来,你们只需记得谨守李家,莫多是非!” 来人一一应了。 —————————————————————————————————————— 片刻之后。李玉堂带着一支骑兵飞速地冲出了军营,向北出发。楚离也换上了一身铁甲,跟在他亲随的骑兵之中,急速前行。 同样换上一身军队服装的虎峰,沉稳地挎刀伫立在细雪之中、军营点将台之上,目送李玉堂一行人在白雪白雪皑皑的雪原上渐渐远去。 他收回目光,向身下众兵士大喝一声: “儿郎们,大战在即,操练起来!” “有!” 底下山呼海啸般一声呼喝,兵如虎,刀枪如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是一间暖意洋洋的寝宫,这不仅因为烧了好几盆火炭,更因为装饰的帐幔都异常缤纷多彩。浓重的红、鲜亮的黄、轻柔的粉、迷离的紫……几乎没有同样颜色的两幅帐幔,但都无一例外形成了暖融融的色调。 包括坐在屋中的两位美艳女子,同样也穿着着鹅黄与淡粉的宫装,只不过其中那位淡粉装束的女子,脸上还覆着一层薄纱,显得格外神秘。 淑妃向左右看看:随侍的所有人都悄然隐去。 “你……愿意取下面纱,让我细瞧瞧吗?” 淑妃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异族美女,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莉娜嫣然一笑,轻轻将脸上的薄纱摘了下来。 淑妃凝住了眼神,细细看着:白皙到惊人的皮肤,光洁如孩提的额头,大而美的双眸,唇瓣更是犹如初绽的花朵……这莉娜,果然是美极了。之前她总是穿着澜珊国的衣饰,身体暴露部位颇多,总觉得这便是她吸引人的不二法宝,但今日难得穿了回正经宫装,却反而更觉美得惊人,每一寸肌肤似乎都闪着光芒。 淑妃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觉酸一阵,苦一阵的,想到自己还曾去向看惯了这等尤物的男子献媚,她恨不能自己从未出生过…… 莉娜坦然地看着淑妃神色变化,双手在胸前交叉起来,更衬得胸部雄伟,出口竟是流利的天都国语言: “淑妃娘娘,您看够了吗?” 淑妃一惊,收回飘渺的思绪,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你,会说天都语?!” 莉娜耸耸肩: “沐梭沙王子教过我!” 淑妃心里沉了沉:又是沐梭沙!这个男子,着实是个谜团! 第九十八节 驿馆 ps: 周末加更,第一更到~~谢谢各位支持水澜晶的书友们,逝去,独舞、皓亦、几么、小,十七、小洛、草牛大哥……各位亲你们真是太可爱了~~鞠躬拜上,俺继续和键盘奋战去~~~ 北地雪白的平原上,衬得一轮西坠的太阳格外红艳。 雪已停了,这是北地区域的第一场雪,不算很大,但增加了行路的难度,也更添寒冷。泥泞的道路上,一行数百人,护着队伍中间的六七辆马车向京都方向跋涉。马车车轮吱吱扭扭地往前行驶着,车帘快要挡不住外头吹进来的冷风。 车内,李云兰穿得极周正,一件水红色丝绸掐边毛皮袄,一条狐狸毛的围脖蓬松雪白,裹着一张秀美青春的脸,只是她的神色总有些心神不定,眼睛不时溜一下与她同乘一车的流云。 流云和绣月一样穿着青色暗花侍女服饰,微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壁上,头上的发髻松松垂着,是另一种慵懒风情。 流云怀里的白猫小爱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感觉到李云兰的视线,小爱冰蓝色的眼瞳忽然转了过来,定定瞅住了李云兰。 李云兰移开视线,握了握锃亮的铜手炉,嘟哝: “这天气也着实冷得快了些……” 流云轻抬眼皮,低笑: “王妃娘娘,要奴婢再去添点炭来么?” 李云兰几乎被唬了一跳,她吃惊地端详着流云的神气: “……妹妹快别这么叫姐姐,王爷不过是一时的气恼,等这阵子过去了,他必然还是会让妹妹做回侧妃的……” 绣月看着身为正妃的李云兰,面对流言竟是一副做低伏小的样子,张了张嘴,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虽是流云帮衬过娘娘许多。但自己老不把自己当主子,这可怎么是好呢?回头还得让奶妈劝劝娘娘。 流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嘻嘻一笑: “王妃娘娘,流云本来就是个宫婢。做回侍女说不定是件好事呢……” 她话音未落,车身猛地停顿了一下。有个男子声音在外头响起,是车夫: “禀告王妃娘娘,天色已晚,王爷吩咐入住驿站了!” 李云兰忙应了一声。 绣月再也忍不住,悄悄拉了一下李云兰的袖子: “娘娘,他一个下人说话,我们吱应着就行了,您这是做什么?” 李云兰楞了一下,期期艾艾地想要解释。不防流云也笑了一声。低低地: “正是呢,娘娘,您怎么这般小心起来?怕人说您不贤德吗?可若是您太弱了,下人不会敬您、爱您,反而觉得主子软弱可欺!” 绣月欣慰地看看流云: “正是这么个理!” 李云兰茫然地应着。流云和绣月看着,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劝不好她,只有叹气作罢。 ——————————————————————————————————————— 北地与京城之间的驿馆十分简陋,燕王一行人入住以后,驿馆中能够替换的马匹全被拉了出来换上,饶是如此,还短缺了十余匹。 燕王带着一名着青衣的亲随站在马棚旁边。眉头紧蹙: “上次我是轻装简行,没要走这里的几匹马,不想你们竟然只蓄养了这么些……这里的马匹数量至少要翻倍!” 驿站官吏跟在他后面,小心陪笑: “王爷,实是今年草原部族供给的马匹数量急减……” 燕王冷笑了一声: “那就寻本地马匹来充实,本王提醒你一句。本王不是要跟你耀武扬威,而是一月之后,铁定会有大队人马来向你要马,他们可不是好相与的!” 驿站官吏一惊,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王爷。莫非是……军……” 燕王脸一沉: “本王什么也没说!” 这官吏却也不是糊涂人,立刻垂首退下: “是!遵王爷令,卑职立刻去购买足够的马匹!方才王爷只是提醒卑职马匹数量不够!” 燕王的脸色略好看些: “经费方面,之间向程元帅调拨!” 官吏眼皮别别狂跳,知道自己猜测成真,但更是什么也不敢说,只有接过了燕王递过来的信物,以作调拨资金的凭证。 燕王看他沉稳,唇角微微弯起: “你很可靠,很好!” 燕王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深邃如海。 ——————————————————————————————————————— 燕王向住处走去,他的亲随无声地跟着。燕王步子迈得极大,忽然一下刹住,那名亲随心事重重地只管跟着,这一下几乎撞上燕王,忙一个急转,避了开去。 燕王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振宇,你是不明白本王为何将这样的事交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吏去办吧?” 那亲随抬起头来,露出头巾下的容颜,虽然做了修饰和轮廓调整,但仍有一种俊美的风度,依稀辨出,果然是王妃李云兰的几位哥哥之一:李振宇。 李振宇已收起那份心事重重,神色自若地笑了一下: “王爷做事,从来是出人意表的,振宇和诸位兄长都已习惯了。” 燕王拍了拍他的肩头: “无他,就是要借他泄密,逼老三出手!” 李振宇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与属下方才分析的一样!” 燕王淡笑,神采飞扬: “哈哈哈,所以啊,不枉本王一直栽培你们哥儿几个!” 李振宇看着这样的燕王,心中一动:他的心事重重其实根本不是为了驿马的问题,就像他说的,他早已想清楚了。但是对妹妹李云兰懦弱有时甚至过分天真的个性,他实在觉得无从着手,他们兄弟几人,只得这一个妹妹。小时候便是一直保护惯了,才形成李云兰这种过分娇憨的性格。 自打与燕王成亲,他们也看出李云兰的毛病,实在头疼——燕王必然是要进入争储之战的。身为他的正妃,却既不懂得结交权贵,从旁帮衬,甚至连最普通的王府家事内务也摆不平。有了事,只懂哀哀痛哭,不哭了,就是呆呆发愣。平素里也没有什么爱好,只喜欢飞针走线做个女红,但她身为王妃,什么样的绣品买不到。何必要自己动手呢?还是当初在家当少女的性格,几乎没有成长。 想到是父母离世早,没有能够教好这个妹妹,他们兄弟几个便更是厌弃江南李家:若非被家族所弃,终日为生计奔波劳碌。何来盛年离世呢? 有心想从燕王这边规劝几句,但又想到,燕王现在平日都宿在妹妹房中,从丈夫的角度来讲,已是无可指摘。 李振宇想了又想,忽然想起了横空出世的流云,眼珠不由一亮:这女子心胸气度都是不凡。不若让她开导开导云兰吧! 计较已定,李振宇也展开了笑容: “王爷可是算无遗策,敌明我暗,必能胜之!” ——————————————————————————————————————— 天色已渐暗,驿馆内进的小院已经调拨出来当做李云兰和燕王的临时居所。 流云和绣月两个现在算是李云兰的一等侍婢,李云兰的一应事务都由她二人调配。 绣月也是个伶俐聪明人。有一颗替主子争强的心。无奈当初李云兰被丽姬所陷,又被流云救了,从此对宫婢出身的流云感激涕零起来,她虽暗地里咬牙几回,也只有默默忍了。今日她细细在一旁看了流云的许多举止。真是处事周到,不由心下叹服: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但另外一头,她又难免提防流云会不会想要回王妃之位,因此当眼角一晃,看见燕王与李振宇改扮的亲随往王妃院子里来了,便忙出声道: “流云呀,我看屋子里还是不够热乎,麻烦你往前头走一趟,再跟他们要个炭盆!” 流云早看见了燕王的身影,当下嘻嘻一笑: “这也使得,绣月你就多照应着王爷王妃吧!” 绣月索性大方道: “是了,绣月替娘娘谢过流云姐姐!” 话音未落,就发现流云已晃身飞快地出了小院:她心里正不知该怎么面对燕王呢! 绣月一回头,发现燕王已到了跟前,冷着一张俊脸往流云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往自己脸上一扫。绣月顿时愣了愣,忙堆了笑一边行礼,一边快速地挑帘子: “王爷您来了!快请屋里坐,外头怪冷的!” 燕王点点头,脚步半迈不迈的,忽然说了一句: “既是知道外头冷,为什么把流云支使出去了?” 绣月觉得脸上有些讪讪的,低头: “那个,我怕屋子里不够暖和,让她取炭盆去了,也就是一会子的事儿……” 燕王回过头,淡淡: “流云,可不是你的丫头,什么时候轮到你派她做事?” 绣月心头一慌,抬眼想偷瞧燕王的表情,对方却裹着一股冷风自顾进屋去了。剩下他身边那个青衣亲随,带着好奇地看着自己。 绣月心里堵,放下了帘子,一眼回瞪过去: “看什么看?!” 李振宇轻笑,垂下眼帘,轻轻道: “你倒是个护主的,放心,王爷绝不会为难你。” 绣月瞪着他,他却只是淡笑。绣月心里不知怎么的泛上一片酸楚,扯下绢子来按住了眼角: “你怎么知道呢?你,唉……你也不过是个小厮罢了,哪懂得这些贵人们的心思!” 李振宇一愣,他不知道这样便惹了这个女孩儿哭,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李振宇转念又想到她是自己最疼爱的亲妹子的侍婢,心里不由一暖,轻轻咳嗽了一声,侧身替她挡住了些廊下的风。 夜已尽黑,这一刻,不知又有多少人或独自伫立、或拥抱取暖,在这骤降的冬日寒流中苦苦支撑着。 第九十九节 御寒 ps: 第二更到~~水澜晶今天表现还不错吧~~哈哈~~新人新闻求包养则个~~~鸣谢各位亲~~~ 流云闪出了李云兰下榻的院子,想着左右自己也是不能在李云兰屋子里歇息了,便往仆人们聚居的小院子里走去。她心里头是最没有那些门第之见的,想着和仆妇们凑合一晚也就是了。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流云还处处小心行事,怕被人看出马脚。但自出得宫来,再没人天天耳提面命守规矩,前世那种自由奔放的性格不觉飞快复苏。尤其见到沐梭沙以后,她越发不能压抑自己的天性了——如果这个世界还有能够和自己无障碍对话的人,那么是不是代表自己还有机会回家呢? 流云想着,脸上泛着笑,已经接近了仆人们的院子。一阵仆妇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忽然传进耳朵,让她的脚步不期然一停: “你们说,这回王爷废了流云的侧妃之位,她还有翻身之日吗?” “这也说不得,咱们的王爷想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当年丽姬夫人什么也没有,不也被迎进府来好好供着……哎哟,要我说,真没见过丽姬夫人那么薄的嫁妆!寒碜!说到嫁妆还得说,毕竟是咱们王妃娘娘,当初嫁的时候,那叫一个气派!啧啧啧,真的是十里红妆啊!” “哈!你这可真叫没见过世面了,到底丽姬还算是带了嫁妆的,也是官宦之后……可咱们这位丁侧妃啊,当初可是只有皇上的一句话,以及柳贵妃的两箱赏赐,连一辆马车也没装满就嫁了呢!” 听声音就知道,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妇正在扯淡,里面不期然就有李云兰奶妈的声音。流云站在院子外,脸色沉了下来,那些议论却还在继续。 “要我说。这位侧妃,也是个精怪了!你瞧瞧,天都国上上下下,沸沸扬扬的都在说有个什么异国王子非要娶她不可。不是都立下擂台了吗?” “就是!以老身看,这样的女人,就是祸水,该早早想法打发了出去是正经!留在王府里,早晚是个祸害!” 奶妈发了高论。 流云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自己没有门第高低之念,不代表别人没有,以前的柳贵妃是要依赖自己办事,李云兰是性格和善,燕王呢,则是没空理会这些家长里短。但上头的人没心思。不代表底下的仆人们就没有眉高眼低。方才从绣月那里,流云已经感受到了微妙的情绪变化,此时再听这些议论,顿时心下更是对在燕王翼下立足淡了几分。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真是黑得透了。此时李云兰屋里是回不去了,要勉强自己和这帮嘴碎的婆娘们呆在一处过一夜,又着实腻味得紧。 流云紧了紧自己的小棉袄,将冻得冰凉的双手塞进袖筒。她方才走得急,连盏灯笼也没拿,此时真是进退两难。 ——————————————————————————————— 淑妃扯回了思绪,意识到自己还在莉娜寝宫中。立刻换上笑容: “你们沐梭沙王子居然还会天都语,真是妙人……先不说这个了,今儿找我,有什么事?” 莉娜眼波一荡,极致明媚: “皇帝是宠你的,是吧?” 淑妃不吭气。点点头,心里却警铃大作:难道这些异族人,对皇上有图谋?!无论如何,他总是我天都国的皇帝,我自己丢丑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果真想对皇上下手。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莉娜不错眼珠地看着淑妃,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入了她的眼底。当下微微一笑,丰厚的红唇带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哟!瞧你那担惊受怕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这里有产自澜珊国的顶级名香,淑妃娘娘若是喜欢,便送你一些!” 莉娜眼睛挤了挤,又是谐趣,又是风情: “这可有极好的催情之效哟!” 淑妃心头一跳,看莉娜眼神灵活,举止自如,一派天真自然。她不期然地带了迟疑的笑,接过莉娜递过来的黑漆描金钿罗小木盒,心里头兀自嘀咕:他们这些异族人,竟有这般好心? 淑妃低头,将那手掌大小的盒子打开,见短短的一把十二根细香,浅浅的粉绿色,均用五彩丝线编织绑束着,十分精美。 她掂了掂,小心地抬眼看莉娜: “这香……” 莉娜爽朗一笑: “若是淑妃娘娘害怕,何不自用一次,或者使给别人,看看是否有问题!” 淑妃不觉释然:正是这么个道理,我竟还被她提醒了,何须这般作态呢! 莉娜漫不经心地起身,她虽换了宫装,但足上依然戴满细金铃,抬脚动步之间簌簌的十分好听。 她顾自在寝宫中飘然舞蹈起来,腰肢柔软,手腕灵活: “淑妃娘娘是天都国的舞蹈高手吧,可愿与我比试一番?” 淑妃眉尖一挑,好胜心顿起: “有何不可?请赐教!” ————————————————————————————————— 北风呼啸,一盏昏黄的灯笼轻轻晃动着,周遭一切都只有一片朦胧的轮廓。 流云缩着脖子,跺着脚,摩擦着双手,躲在马棚一角,跟自己絮叨: “真是冻死人了……唉,虽然我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但我不得不说,裘皮真暖和呀!唉,可现在我已经恢复了侍婢身份,是没福分穿裘皮了!没事没事,少造杀孽!” 又笑眯眯地冲着马匹说话: “都说你们站着睡觉,其实我知道,如果有人给你们站岗,你们才不会站着睡呢!唉,我是不如你们了,你们可真抗冻……如果我还在前世,能穿冲锋衣就好了!” 临近她的马匹打了个响鼻,似是回应她的异想天开。 这马棚四处漏风,流云窝在一角堆草料的地方。仍觉得浑身的热量在迅速流逝。 灯笼轻晃着,周围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流云搓着手,正琢磨要不要来一套跑酷的练习动作热身,忽然觉得地下的影子多出一块。她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咦,这是?” “是我。” 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流云猛地一惊抬头,对上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沐梭沙站在她的面前,静静地凝视着她。 流云心里咚的一跳,心脏开始不期然疯狂收缩: “你!你怎么在这里?!” 沐梭沙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她,高大的身体不动声色地替她挡去了很大一股寒气,也在幽暗的空间里散发着热量。 流云惊觉他在为自己挡风,顿时有些讷讷: “这。你不冷吗?” 沐梭沙轻轻笑了: “这次你见到我,没有大声尖叫,已经是很大进步了!” 说着,忽然跨前一步,一下迈进了草料堆。坐在了流云身边。 流云吃惊地想要起身,忽然一领触手升温的大毛皮裘一下裹了过来,体外的寒气瞬间被阻挡,同时靠过来的,还有沐梭沙高大、健硕、温暖的身体。 这份温暖,令流云一下愣住了。 沐梭沙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中,摩擦着。语调有埋怨: “我都听说了,你现在又是侍女身份了?如果这个地方让你这么为难,何必勉强自己待下去呢?你岂是伺候人的命!” 流云觉得他的语气过分亲热,动作也暧昧了,忍不住把手往外夺,嘿嘿干笑着。眼珠转得更是飞快: “沐梭沙王子,咱们没那么熟悉!” 沐梭沙轻笑了一声: “你想去哪里呢?” 流云的动作停住了:驿馆窄小,她若不想见任何熟人,除此之外,真的已经别无去处。 此时沐梭沙带来的温暖让流云的身子终于不再僵硬了。但她终究还是对沐梭沙不放心,眼珠转动着就没停过。 沐梭沙看她这样,失笑: “怎么,又想给我下天仙子,然后剥了我的衣服?” 流云最怕他不出声——万一他兽性大发怎么办?现在一听他说话,马上接口,嘿嘿笑着: “你倒是不记恨我!” “哪能呢?天仙子,还是我教你认识的呢。” 沐梭沙坦然的口气令流云一怔,她离沐梭沙远一点,定定地端详沐梭沙俊美然而完全异族轮廓的面容: “你……我们前世真的认识吗?!” 沐梭沙做出了伤心的表情,但多少带点嬉皮笑脸: “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哦,不过没事,其实,你上次那样对我,我很高兴……” 流云滴溜溜转着眼珠: “高兴?为什么?!你是小受啊?这么高大,不像啊!” 沐梭沙横了她一眼,眼里居然真有委屈: “你前世的时候,天天跟我念叨要找个外国帅哥!这一世,我醒来的时候很郁闷,我居然真的变成了一个外国人,我想,这怎么办呢?如果你真的一见我就流着口水扑上来,满脸花痴的模样,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他湛蓝的眼睛里泛着狡黠与快乐: “但是你没有……上次你见到我,一点都不动心呢!你还给我下药,嘿嘿……这证明,你前世接受我求婚的时候,是真心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流云瞪着这个男人,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光景:天哪!这个大个子的男人,居然连那么八竿子打不着、前世的飞醋也吃?!那……自己还当过燕王侧妃呢,他难道也不伤心?! 想着,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可是燕王侧妃呢,哪能随便见个男人就动心啊?!太不符合我的身份了!” 灯光下,沐梭沙的表情模糊不清。 第一百节 心动 ps: 啦啦啦~~~《独爱流云》堂堂进入一百回~~~今儿水澜晶精神抖擞,下午还有一更,各位书友请支持~~新人新文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另外,待俺开单章专程鸣谢各位好友~~ 流云说完上一句,留神观察沐梭沙,却听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还是这样,说话恨不能噎死别人人!” 流云在昏黄的灯光下辨认着他的表情,确认没有嫉妒,不由耸耸肩: “这也奇了,这个你倒不在意!” 沐梭沙不说话,又静静摩擦了一会儿她的手掌,确认已经暖和过来,便放开了手,静静注视着流云,口气认真: “你和他的事,早在你和他在御花园跳舞那会儿,我就已经知道了。我想,你若真是变了心,爱上了他,我放手也不是不可以。但总要找你确认一次……” 他湛蓝色的眼眸颜色变暗了,显然是陷入了回忆。 “所以,我才决定接受莺儿的建议。可我没想到,费尽心机把你从王府弄出来,好不容易候着你醒了……我开心得要死,话都快不会说了,你见我,却是一脸茫然,后来,还给我下药逃走……” 外面北风更紧了,他稍稍挪动身体,将皮裘严密地裹住两人,不让暖气外泄。 “我这才知道,你虽然和我一样到了这个世界,可是你却失忆了!” 感受着沐梭沙的体温,听着他的话语,流云终于有一点点意动:这个男人,果然是和自己有着极深牵绊的吧,否认,在这样苦寒的日子,他也贵为一国王子,何必这样千里跋涉,随着自己呢? 她身体放松下来。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挽住了他的手掌,轻声道: “你说,你叫罗飞?那么……你多说些我们前世的事情,好吗?” 沐梭沙感受到她的动作。手轻轻一颤,流云抬头向他看去,见他湛蓝的眸子里忽然漫上一层水汽。 “好,当然好。” 他低哑地应着,轻笑道: “你终于肯听我说了。” 他轻轻地握住流云的手,细细地抚摸了一会子,忽然道: “你的手,比前世细滑好多呢!” 流云怔了怔: “我前世的手怎么啦?” 沐梭沙侧过脸,脸部轮廓深邃完美,唇角弯弯的。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 “你前世的手啊,因为太喜欢攀岩,从指尖到掌心,都长满了茧子!这在咱们那个时代。一个女孩有这样的一双手,真是格外另类的。” 流云被他提醒,悠然想起了梦中的那些情景: “这一说,我的确梦到过自己在攀岩……” “就没梦到我?我们,是在攀岩训练中心认识的呢。” 沐梭沙口气轻快,眼里却闪着渴望。 流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 “要恢复记忆哪有这么容易?!我没你运气那么好!” 沐梭沙又吃吃笑了。洁白的牙齿发着光: “你的性子,从来就是这样,怎么嘴上也要说赢为止……” 流云眼睛滴溜溜转着: “哼,我可有言在先,凭你说出花来,我也不会跟你走的!我要先找到我的记忆!为什么我听到罗飞这个名字会这么难过……也许我们前世是仇人!” 沐梭沙深深看着她: “如果我们是仇人。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地去找你呢?” 流云拒绝自己心头忽然涌上的感动,撇嘴道: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是为什么?” 沐梭沙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惆怅,喜悦,犹豫。伤感……百味杂陈。讷讷半晌,他忽然低低说道: “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你!” 流云却是一惊,本能地要打寒战:这句话委实说得越深情,但,这越发让她觉得沐梭沙的言辞后面有严重问题。已经失去了一次?为什么会失去?怎么会?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她略微偏开脑袋,眯着眼睛端详沐梭沙: “什么叫已经失去了一次?” 沐梭沙的眼里有惭愧: “我……都是我不好……” 流云轻笑,她小心选择着词语: “所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因为那段记忆太痛苦,我根本就不愿意想起来吧?” “我知道……” 沐梭沙忽然皱起眉头,嘘了一声: “好像外头有人来!” 流云侧耳一听,果然马棚外响起嘈杂的人声,还有灯笼晃动着,周遭骤然明亮起来: “你们若是找不到她,统统都上冰天雪地里给本王跪着去!” “是,王爷息怒!” “快往那边找找!统共这么点地方,哪能找不到一个大活人呢?!” “要不去马棚看看?” “好!” 脚步声、人声顿时一窝蜂地朝这边涌来。 沐梭沙轻轻叹了口气,转眼看着流云道: “还好,你那位燕王爷派人找你来了……” 流云看他眼神复杂,怕他不放自己走,打趣道: “怎么,不高兴了?” 沐梭沙绝然地摇摇头: “他若真连你丢了都发现不了,那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继续留在此地,因为,他不配!” 流云看着沐梭沙明亮的眼神,心中陡然一酸。 如果说之前沐梭沙都可以是做戏,那么此刻,他眼底的绝对是真情。 这个男子,真心地疼惜着自己…… 流云的心,慢慢地被一种似曾相识的柔情包裹、浸润了。 沐梭沙拉着流云站起,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轻轻地在她额头一吻,道: “你不用担心,去吧!我会安排好自己!” 流云觉得身子一晃,已经被推出了那件厚厚的裘皮外,顿时寒冷袭骨。一瞬间,她的反应竟是往后伸手一捞,想再躲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然而背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 收拾起瞬间的失落感。流云转身,看着马棚外迫近的盏盏灯火,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确认无失,便大大方方地走出了马棚: “大家是在找我么?” 灯笼照亮、仆役环绕之下,燕王深邃的眼睛直直地向她投射过来,原本绷紧的一张俊脸瞬间一松。 流云对上他的视线,坦然一笑,福了一福: “奴婢无状,给王爷添乱了!奴婢只是喜爱猫猫狗狗和马匹之类的活物儿。所以特去马棚看看咱们的马儿料够不够……” 众仆役们纷纷屏息站立着,不时有人偷偷拿眼睛瞄一下燕王的脸色,就怕忽然雷霆震怒,真的惩罚起他们来。 燕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甩袖离去: “以后不可如此。马棚自有马夫值守,不是你的事!天色不早了,大家都早点歇息了吧!” ———————————————————————————————————— 带着一身燥热,淑妃回到了自己宫中。 见过莉娜奔放诱人之极的舞蹈后,一种异样的情绪冲击着她的身心。她忽然抓起了莉娜送给自己的香,紧盯了一会儿,脸上泛起一阵潮红。目光沉沉地笑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驿馆里闹腾了流云失踪复归这一出,白天又行路赶紧的,人困马乏,不一会儿便都歇下了。 流云被安顿到李云兰下榻小院的耳房里,与奶妈同榻。 “姑娘,您……该不是听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才巴巴地跑去马棚自己个儿呆着吧?” 奶妈神色闪烁地看着流云。流云瞧瞧奶妈瑟缩的神气,低笑了一声: “罢了,奶妈,王妃娘娘是您奶大的孩子,您为她着想是应当的!” 奶妈瞬间明白流云果然是听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议论。一时侧了侧脸,期期艾艾道: “王爷听说你不见了,将我们上上下下全训了个遍,流云啊,以后你莫再随意行事了……” 流云诧异地挑挑眉毛: “奶妈,您这是在怪我?” “我……” “不,奶妈不是那个意思。” 门吱呀一响,绣月抱着流云的小猫小爱跨了进来。流云高兴地蹦下地,接过了小爱: “哎呀,小爱,小乖!” 小爱湛蓝色的眼睛眯着,快乐地打着呼噜,在流云胳膊上蹭着。 绣月回手将门掩上,定定地看着流云玩猫,过了好一阵子,忽然上前推了流云一把: “你个死婢子!玩的好招数啊?!叫你取个炭盆,你就自己跑马棚呆着去了!王爷从来没训过我,今儿竟然打了我!” 流云被推了个趔趄,抬头一看,果然绣月脸上红红的肿起半边,她吃惊地赶紧放下了小猫,伸手想去触碰她的伤口: “这是怎么话说的呢?” 啪的一声,绣月打飞了流云的手,冷笑道: “你且不必得意,看王爷能护你到几时?!” 流云心里打个突,回头再看奶妈,也是一脸阴郁。她心下有些明白了:自己今天溜去马棚这一忽发奇想,估计是把燕王府阖府上下的佣人们都给得罪了一圈。 流云的脸也慢慢沉了下来,她虽无意长久在燕王府立身,但若周遭都是敌视的眼光,那日子无论如何也平顺不了。 绣月心里正恼,用帕子捂着脸,瞪着流云: “平日的伶牙俐齿呢,都哪儿去了?我且告诉你,不要以为前些日子你为李家出过力,我们就……” 流云忽然截断她的话: “你们还知道我是李家和燕王府的功臣呀?” 绣月愕然,指着流云: “你?!你还敢狡辩顶嘴?!” 流云放下了小爱,眯着眼睛看看绣月,又看看奶妈: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当侍女便低人一等。你们做那些眉高眼低的,说我进王府的时候连嫁妆也没装满一马车,只有皇上的一句话当陪嫁,这些话,你们敢到王爷面前说吗?” 奶妈一下紫涨了面皮,忙下了地站着,一边扯绣月: “流云姑娘,快别说这些没规矩的了……” “呵!这会子跟我讲起什么规矩来了?!” 流云瞪着两人,她自来是嬉笑怒骂的性格: “好便好,不好便散!再不济,我的旧主人还是当朝贵妃呢,大不了我再回去给她做侍女,又能怎样了?!” 第一百零一节 守候 ps: 嗯嗯,今天很给力~~~虽然水澜晶的笔记本键盘被小猫扒拉掉一块,但好在很快找地方修理好了,赶得及更两章~~~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收藏、订阅、票票有没有??月底了~~~大家赏个钱场人场呗~~~万福拜上~~~ 绣月和奶妈一下噎住。 流云冷笑连连: “你们倒要给我做规矩?!论出身?!没错,流云的嫁妆是皇上的一句话,哼哼……可皇上说的话叫什么?叫金口玉言,叫圣旨!你们莫非是要违抗皇上的话咯?!” 这下,绣月的汗刷的下来,她不像奶妈始终呆在北地,天高皇帝远的不知晓这些话的轻重,回头一看奶妈发呆发愣的样子,知道这果然是真的,忙急推了她一把: “奶妈,你,你们果然说过这些话?!” 奶妈愣愣地点点头,绣月急得跌足: “哎哟喂!奶妈!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们也可以浑说的吗?!” 流云见状一扬脸,哼了一声: “我是好意,不想大肆张扬,可笑!你们倒要翻过来给我做规矩,既是如此,今儿大家也都别睡了,趁早把话都掰扯清楚!若是王爷果然认为我不对,那就趁早打发了我回宫去得了!” 绣月白了脸,咬着嘴唇向流云福了一福: “流云,我刚才糊涂了,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流云不理她,只侧脸盯住了奶妈,话说得又快又急: “奶妈,前两日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敬你是个年老体恤人的,将心里话都给您讲了,我是个失了心魂的,总得要把心魂收回来才能妥当,我是否能在此处呆长久了。尚未可知,可你们今日这一处处的是要做什么?!真想撵了我出去吗?!哼,你们若真成事了,不是我说。你们一心护着的主子又能落什么好?!” 连那白猫小爱似乎也听懂了她们在争执,忽然大声地喵呜起来。 绣月急得推着奶妈,一起向流云弯腰万福: “好了,我们都说是我们错了,流云姑娘你就别跟我们这些当仆人的过不去了吧!” 流云见她们服了软,慢慢叹了口气: “论理呢,我年轻,不该急着吼着说这些话,倒像是我当起主子来了,可凡事掰不过一个理去。是也不是?说起来,流云迄今为止最放不下的唯有宫里头的柳贵妃,她是我的小姐娘娘,自打流云刚来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一个人……再有,就是这只小白猫小爱了。” 流云垂首。摸摸蹭到脚边的小爱,口气慢慢平静: “我不像姐姐、奶妈你们,自己的亲人都在王府或是李家大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流云本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你们真把我赶跑了倒也没什么意思,但若真把我逼急了。大家扯破脸大闹一场,不好看的却不止我一个!” 绣月咬了帕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本来也不是糊涂人,但从未说过重话的燕王忽然对她动了手,心理冲击太大,方使得她举止失措起来。奶妈则也垂着头自我检讨起来:的确流云一早就说过。她志不在王府,自己又图的什么口快,去和那些仆妇胡嚼呢?唉,真是老了老了,还被一个可以当自己孙辈的女孩子指摘。凭空惹来这一番羞臊! 屋里陷入一片沉静,门口忽然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 “多早晚了,还不早点歇着!明儿还得赶路呢!” 绣月惊觉,赶紧又向流云福了一福,捂着自己肿胀的脸往前头去了。 ———————————————————————————————————— 流云送她到廊下,心里想着刚刚出声的是谁,回头却见悬着灯的柱子底下一双湛蓝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流云心里别的一跳,脸上忽然烧了起来,看左右没人,赶紧上去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 “作死了?!你怎么……” 想到居然是他解围,又忍不住笑。 沐梭沙定定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喜欢,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凑到她的耳边说: “知道你不吃亏,我才放心。” 离开一点,细细地端详了流云,心里美美的:虽然样子有点改变,不过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皮肤则比前世还要细腻柔美,看来老天虽然教我两个死了一回,可到底待我不薄! 流云脸上飞起红晕,瞥了他一眼,忽然抬脚踩了他的足尖,咬牙道: “告诉你,别的我不管,但你一定要把那两把枪毁掉!” 沐梭沙肃然点头: “这个自然,我发誓!” 两人又低低说了几句话,怕别人察觉,沐梭沙悄悄隐身去了。 天明了,大队人马匆匆上路。 那驿馆的小吏看燕王一行人渐行渐远,立刻向左右使个眼色,匆匆回到院子里头。 他一边取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交给一个已然收拾妥当,准备长途旅行的亲兵,一边吩咐: “这是遵燕王爷的嘱咐,找程大元帅要买驿马的折子,若燕王说话做得了数,必能批下一批银子来。” 他的目光闪烁着: “若是他说的话做不了数,你就带着这封信再去烈王府走一遭……” 他就手又递过去另一封信。 他的亲兵接过了两封信,细细贴身收藏了,立刻打马上路。 ——————————————————————————————————————— 马车轻轻晃动着,风仍在轻轻地掀动帘子。 流云抱着小爱坐在窗边,嘴角始终微微翘着,一首首不知名的曲调飘了出来。 李云兰吃惊地看着流云,觉得她今日真是神清气爽,竟然格外秀丽甜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流云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绣月今日的脸还肿着,她用一块沾了冰水的帕子捂着脸,眼神有点黯淡。 李云兰握着手炉。不断拿眼睛斜着流云,终于忍不住好奇: “流云妹妹,你今儿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 流云愕然地回望李云兰,心下一怔: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嗯。这可不是好事!她立刻夸张地笑起来: “是呢!离京城越来越近了,奴婢真是高兴!” 李云兰眼中掠过失望: “妹妹没说实话吧……有什么事要瞒着姐姐?” 流云将小爱抱到胸前,脸庞轻轻地蹭着小爱毛茸茸的白毛,轻笑道: “娘娘多心了!再有,娘娘还是别叫流云妹妹了,让奴婢不安呢!” 李云兰看着流云,拿不定主意她到底是不是在做戏,她是个没野心的女人,这几日燕王都歇在她的房里,对流云无端的便有点抱歉。 流云略略打开一条窗帘缝。就见一匹快马飞快地往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马蹄带起残雪,泥泞四溅。她不知怎么的有些失望:沐梭沙在什么地方?怎么一路跟随着自己?现在竟是完全无迹可寻,想到他在这样的大冷天尾随,忽然不自觉有点担心起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并肩而行的燕王和李振宇也看到了那匹跑过去的快马。燕王眯起了眼睛: “看那匹过去的快马,是从驿站出来的吧?” 李振宇: “王爷真是目光如电!” 燕王轻笑: “快走吧!京城,此番有大热闹了!” 说着,他也打马小跑起来。 被翻红浪,娇喘吁吁,春宵一夜。 淑妃雪白的玉臂从被子底下露出来,光洁如玉。她的乌发散在枕上。犹如上好的绸缎。 钟鼓声提醒她这已经是早晨,淑妃缓缓起身坐起,看着床头兀自散发着袅袅青烟的绿色熏香,她露出了一个艳丽慵懒的笑容。 昨晚皇帝下榻她的寝宫,她使出了浑身解数伺候这位天子,不能不承认。莉娜送的香真是异乎寻常的好用。 摸着自己光滑的肩颈,以及兀自鼓胀的胸部,淑妃得意地笑了: “若是侥幸得了皇上的龙种,倒该给莉娜记上一功!” 转念想到皇帝新得了莉娜那几日几乎天天都赖在她宫里,淑妃觉得。自己早该去找这个异族女子要这些魅香了。 皇帝坐在金殿之上,耳边听着柳丞相向自己絮絮叨叨地讲着朝政琐事,额头不期然地渗出了一层层汗水。 他暗自叹息:唉,到底是上了年纪,以后那样的疯狂,是要戒除一些了。 皇帝勉强打起精神,向柳丞相道: “如此甚好,太子大婚不可再拖延了,就按爱卿所言办理吧!” 柳丞相深深一拜: “臣遵旨!” 燕王府。下人们纷纷集中在正厅前的院子里,侧耳听着训示。 管家精神抖擞: “王爷已经传来消息,今日就回京,你们都仔细着点儿,好好把王府各处打扫了!” 底下人一声齐喝: “是!” 郭老表情严肃地站在厅堂前的阶梯上,看着管家支使着众人分散而去。 丽姬在香奴陪伴下款款出现,绿裳摇曳,美不胜收。她极其乖巧地向郭老深施一礼: “郭老,丽姬有礼了。” 郭老回礼,眉头却微皱着: “丽姬娘娘身子虚弱,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还是少走动为佳。” 丽姬轻轻一笑,略显苍白的脸色顿时显得生动无比,增添了鲜艳妩媚之感: “郭老教训得……不过,郭老您看,朝中号令,太子大婚在即,我们王府是否该准备一份礼物,以作恭贺之意呀?” 郭老一哂: “那个太子……哼!也罢,礼数不可缺,既是王爷命娘娘操持内务,这类的事情便由娘娘定夺安排吧!” 丽姬几乎心花怒放,她要的就是这句话:赶在李云兰回来之前,把这些该着正妃料理的一应事务做了,证实自己的能力,也间接巩固自己的地位。 第一百零二节 约定 ps: 月底了,马上月初,当然要拼一拼~~争取本周都双更,书友们还请多多支持哦~~新文求票求订阅啦~~~水澜晶一定保证每一章的质量,让大家物有所值~~~ 一只白皙秀美的手轻轻端起了水注,将一注热水缓缓注入白皙剔透的茶杯之中。柳贵妃缓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看似不经意地问那面容清俊的小太监: “听说这几日,皇上都在淑妃房中歇息?” 太监点头,声音低低的: “听说极尽欢好……” 柳贵妃拿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迅速拿帕子遮盖了溢出的水渍,转脸递给小太监一个笑容及一个荷包: “公公有心了,多谢!” 小太监不动声色地拿着赏赐退下。 柳贵妃凝神半晌,嘱咐人替自己穿上大毛衣服,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色,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走向皇后所居宫室。 —————————————————————————————————— 燕王府内,丽姬吩咐人套了马车,带了几名随从,与香奴一处出府往京城中最热闹繁华的所在行去。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轻轻开启木盒,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银票,丽姬细细地瞧着,心中却想起了那日唤父亲入府的光景。 那日到府的林子谦,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件棉夹袄,薄薄的一看就挡不住风,人也似乎老得分外快,身子都不经意间佝偻起来。 丽姬唤人让他入府,本就打算贴补他,但一看他这等光景,不由又是心酸,又是气恨: “父亲。你到底也从女儿这里得过不少好处,少说少说,千两的银子总是有的,怎么也不去给自己置办一些过得去的衣服?扣着那些银子都给。都给夫人,这……您总是个男人,在外走动还是要体面的呀!” 林子谦略显尴尬地笑: “侧妃娘娘说得对,为父,呃,为父为了保住官职,把那些银两都用来打点上下关系了……” 丽姬盯着他,睁大了眼睛: “便是要打点,哪里需要这许多银钱?!” 丽姬想了想,冷笑起来: “还是您的‘夫人’拿了钱。还不让您跟我说吧!” 林子谦拉拉衣服,笑得卑微: “这也罢了,娘娘……她,到底还是你名义上的母亲……” 丽姬瞥了他一眼: “这些话,父亲就不必说了!” 冷着脸。屏退了左右,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京都可能有祸乱,这些银子,是母亲替女儿一分一厘攒下来的,您拿着,做个防身之用。女儿的意思,最好您和您的夫人尽快避到乡下去。等事过了,再回来方为妥当。” 林子谦拿过银票,赫然见是一千两的面额,顿时有些吃惊,倏地站了起来,往四周看了一遍。确定无人,方压着声音凑到丽姬跟前: “女儿,这,这许多银子……来路正吗?” 丽姬瞪着这个人到中年,然而依旧风度儒雅、能为女人所倾慕的男子。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恶心。她冷笑起来: “父亲小心太过了!奶娘……母亲她做事从来小心,她,她不是自己解决了自己,给您绝了所有后患吗?!” 说到最后一句,丽姬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十分刺耳。 “这许多年来,你又为女儿做过些什么了!只会提醒来,提醒去!” 林子谦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气忽然有骨气起来,把银票往桌上一甩: “既是丽姬儿这般不待见为父,为父只管告辞就是了!你也不必再担心为父,这些银两留着自己防身吧!” 说着抬步往外就走,丽姬瞪着他,偏不开口拦他。他往外冲了七八步,一步比一步迈得缓,到底还是在门口站下了。 丽姬缓缓地拿起了银票,走到他的身后,恨声道: “父亲是当那个小官当惯了,一股子的小家子气!这些银子算什么?王府里给人买件礼物,送了出去,也是几千两、几万两的上下,我们不拘哪里稍稍留意些,替他们跑跑腿,办办事,这些银子也都攒下来了!” 林子谦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红头赤颈,欲待回头申斥丽姬几句,但想到对方现在已是侧妃的身份,自己虽然是她的生父,却有了君臣之分。丽姬也不等他说话,只顾把银票往他手里一塞,低低道: “女儿已经说过了,京都祸事已近,莫说女儿没有提醒你!光在这里纠缠银子来路有什么用?快些保住性命是真的!” 林子谦一片混沌的脑袋瓜里终于听懂了丽姬要自己听的主要信息,不由浑身出阵冷汗,忙捏着银票去了。 —————————————————————————————————————— 专迎贵客的宝阁敞开了门,里面用炭火烤得十分温暖。丽姬来之前早有管事的与对方接洽过,此时一位身着宝蓝色襦裙的半老妇人带两名聪明伶俐的小丫头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一口一个娘娘,将丽姬一行接了进去。 香奴却是听着这一声声的娘娘十分刺耳,瞅着没人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丽姬缓缓走着,盯着宝阁里面售卖的货品,定定地想了好一会子,方叮嘱香奴定了一件极为硕大精美的牙雕,上面雕刻了一百单八个罗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她又转了一圈,眼睛忽然看着一件头面不动了。 香奴看她神情有异,好奇地走了过去,一看那件头面,轻轻地惊呼一声,也是站着不动了。 ———————————————————————————————————— 燕王的人马又到了新的一处驿馆,燕王带着李振宇,自往前头去了,又照前番情形一场表演,略过不提。 后院卧房内。流云整理着被褥,将汤婆子塞入被子里面。 李云兰捧着手炉坐在一边,虽然还是不安,但神情已不再那么局促了。她也看出来。虽然燕王待流云还是不一般,但短期内大概不会再让她重归侧妃之位。而这妮子也奇怪,竟是没有半点忧郁不甘,反而天天亮着一双大眼睛,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快极了。 这日该流云值夜,绣月想了想,上前问她: “王爷今儿说要晚些时候过来,你看一会儿去打水的时候,要不要顺便吩咐前头厨房温一壶酒。做两个夜宵送过来。” 流云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轻笑道: “晚些过来么?呵呵,我倒觉着,今儿王爷不会过来。” 绣月和李云兰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神情中看到不解。流云却不管。只顾将帷幕之类的一应整理好了,又在屋子里熏了一束香,便麻溜儿地领着两个小丫头子前往厨房打热水。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小厮,向李云兰一拜道: “王爷让小的来通告娘娘一声,今儿晚上他在前院歇了,有些事要与地方官员商议商议。” 李云兰和绣月都是吃了一惊。心中默念:这流云说话,怎的这般灵验? ———————————————————————————————— 流云领着两个小丫头子到了厨房,吩咐两个人打了满满两桶热水,往后院送了过去,又笑道: “我要去大师傅那里,看看有没有给小爱吃的小鱼儿碎肉什么的。你们先回吧!” 两个小丫头应声去了。 流云往一棵异常粗壮的大松树底下一站,冲着上头轻笑道: “出来!” 沐梭沙自树上探头,湛蓝的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 “你眼睛还是那么毒啊!” 流云撇着嘴唇笑道: “你也忒胆大了点儿,竟一路跟着!燕王身边高手众多,怎么就没把你揪出来呢?” 沐梭沙懒懒一笑: “小看我?你们赶路的时候我可没跟着。知道你们的路线,我自然一早就赶到这间驿站候着了!” 又伸手揉揉流云的头,笑说: “他们哪里看得见我,我也不是庸手!至于你,那是我希望你瞧见!” 流云心里一跳,看着沐梭沙阳光灿烂的笑容,只觉冬日不翼而飞,心头净是暖洋洋的,不由低着头,脸上飞红一片。 沐梭沙悄没声息地溜下了树,看她的羞态,噗哧笑了出来: “哎呀,你比前世有女人味了!” 流云闻言,立起眼睛厉害地看他一眼: “总得找个时间,好好掰扯掰扯前世的事儿!” 沐梭沙眼中忽然掠过一阵慌乱,勉强笑道: “好,那是自然!” 流云瞅着他,心中忽然起疑: “你怎的一提前世就老是顾左右而言他?” 沐梭沙顿了顿,伸手握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 “我想有一天,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只是想起来的那个时候……我希望你不要怪我,恨我……不,要怪我,恨我也行,就是,别再离开我……” 流云看着沐梭沙湛蓝的明眸:真诚中有着痛悔,还有犹豫和担忧。 她垂下头,想了一会子,忽然抬头明媚地笑道: “无论前世有过什么,至少这一世你很用心在守护我,所以,嗯,等我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会认真考量你这段时间的表现的!如果这一世你表现实在好,得到的积分足够多,我会原谅你的!” 沐梭沙原本有些阴霾的面庞越来越明亮,忽然咧嘴,极尽灿烂地一笑,一把将流云揽入了怀中: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怕流云对自己的举动生气,他又迅速推开一点距离,带点恳求,带点撒娇地看着流云: “这是我们的约定,你一定一定不可以忘记!” 流云看着这个大男孩,咬着嘴唇,戳了他一指头,笑了: “我知道了……你呀,真真的是个活冤家!” 第一百零三节 替身 ps: 今日第一更,算补昨日的~~今儿已经为各位好友送票送赏,祝各位好友新的一月成绩大红~~~ 宝阁中,那件头面闪着璀璨的光。 虽称是一件,但其实算起来是一整套,林林总总、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几件,水钻顶花、凤挑、耳挖子、后兜子、压条钗、蝴蝶钗、寿字钗……均饰以非常精致的雕花手艺,粒粒饱满的水钻从各个角度反射着诱人的光彩。旁边又排开了一排小水钻泡子,仿佛孔雀的长尾。 这些晶光璀璨的饰物衬在银红色短平绒打底的托盘里,着实招人。 丽姬和香奴屏息看着,微微眯起了眼睛。她们不是没见过好首饰,但这套头面的精美程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宝阁中的半老妇人是个人精,见状笑眯眯地迎了过来: “娘娘可是看中了这套头面?真真的好眼力!” 香奴闻声,偷眼看看丽姬,唇边泛起讥嘲的笑,心想:她也就是借给太子大婚买礼物过过干瘾罢了!不过这套东西虽然漂亮,到底还是老气了点儿,尤其那支寿字钗,太子妃不会喜欢的!她若真买,那就真傻了……一念未了,已见丽姬毅然点头: “我要了!” 转头见香奴惊愕的神气,丽姬一笑,带着些许得意: “我想这件头面,若是送给太子妃,未免老气,但给王爷的母后德妃娘娘,却是最恰当不过了!” 香奴吃了一惊,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丽姬来。 丽姬仍然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眼神却透露出坚定。 ——————————————————————————————— 数日劳顿,当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京都巍峨的外轮廓,饶是燕王,也不由松了口气,脸上浮出了笑容。 燕王马队中的人。更是随之发出一声欢呼: “回来了!京都到了!” 燕王笑着回眸,目光掠过李云兰乘坐的马车,恰好,流云掀起车帘。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周遭看了一圈。 燕王心里瞬间产生一丝狐疑: “这丫头,现在每次打开车帘,都是一副在找人的神气……” 他不由得也细细地用目光梳理了一遍马队中的人,但实在不得要领。李振宇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催马一步上前道: “王爷在找人?” 燕王眉峰轻扬: “不,本王是看,流云好似一直在找人……你,替我盯着点儿!如果是那个沐梭沙还在周围骚扰……” 他俊美的面容上瞬间掠过戾气: “杀了他!” 看着这样的燕王,李振宇不由一震:这流云……果然乱了王爷之心啊! 怀着深思,他深深地向那个云淡风轻的女子看去。 难道。她真的会成为妹妹李云兰王妃之位的最有力竞争者?!果真如此,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看着那张青春秀丽的面容,李振宇紧锁眉峰。 —————————————————————————————————— 烈王府。 这是一间密室,墙上雪白一片,毫无装饰。连窗户也没有一个。屋内也只有简陋的一桌四椅,此时分别有两男两女呆在室内。 一眼看去,赫然有两个烈王坐在平康郡主面前,一样的装束,一样的举止。平康定定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 另一名美艳女子是钰锦,她着一身红色宫装。得意中带着挑衅地看着平康郡主: “如何,分不出来吧?我钰锦的眼光可是不差哟!” 平康瞥了她一眼,忽然伸指点向自己左侧的男子: “他是真正的烈王哥哥!” 钰锦和左侧烈王的瞳孔都是一缩。烈王缓缓笑了: “你如何分辨出来的?” 平康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烈王兄,平康只是鲁莽,不是白痴!真正的久居上位者,气质、眼神都是截然不同的!” 她点了点右侧的“烈王”: “他算是极好的替身了。五官长相几可乱真,但王兄身上有一样东西,却是他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王者之气!” 烈王的眼中极为少见地掠过一丝赞许,眼神向那位“烈王”瞥了一下。的确,那名“烈王”已然可算是替身中的极品了。但坐在真正的烈王身边,眼神中不期然的就多了几分闪烁,肩膀也沉了几分,气场上瞬间削弱一成。 烈王如刀的双眉轻扬: “但如果不是像平康你这么熟悉本王的,那么派他去混淆视听已然足够了!” 平康不语,拿起案上的茶盅来饮了一口,方淡淡道: “别人我不晓得,但至少燕王府就有一位老先生,上次不但认出了他,还打伤了他!烈王兄确定还要让他露面吗?” 烈王眉间蹙起,冷哼: “本王已问过皇祖母,那是当初建立影卫的老古董,也是教习各位王子习武的启蒙师傅……当时本王年纪小,记不得这个郭老头了!”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替身,眼眸冰寒: “不过是些老古董,成不了气候!本王的不在场证据十足,他们能奈我何?再者说了,这次,本王是要‘烈王爷’去皇兄的婚礼上露面……” 烈王阴沉沉地笑了: “郭老头是燕王的人,这种情形,他们正可以渔翁得利,何苦来揭穿本王呢?” —————————————————————————————— 皇后凝视着柳贵妃缓缓离去的身影,忽然转向一侧,舞着帕子在茶几上拍了一记: “来人!” 莺儿并几个小宫女应声而入: “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站了起来,头上的珠冠无风自动,瑟瑟有声,身姿挺得笔直: “去把淑妃唤来!” 莺儿应了,正要转身离开,皇后却将她叫住: “这些琐事,让小宫女儿们去料理就是了。莺儿,你还得替哀家去宫外走一趟!” 莺儿福了一福: “遵娘娘旨,但请吩咐!” 皇后拧着帕子,沉声道: “哀家估摸着。太子的大婚不会安生!你替哀家走一趟,提醒他则个,另外,柳丞相那头你也去走走,务必令他全力办好太子的大婚!” 莺儿愣了愣,心蓦地往下一沉,嘴里翻上来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 “……是,莺儿遵旨……” —————————————————————————————————— 随着隆隆的轻响,密室开启,烈王引着钰锦、平康等人走了出来。那位替身已然不见。 外间是烈王的书房,挡住密室的是一座滑动的书架,书房中此时空无一人。 烈王转身,轻轻挽住钰锦,浓眉如刀。眼神深邃: “本王要去处理一些事,你在府中多多休息,有什么事叫手下人去办也就是了。” 钰锦应了,眼波中有着喜悦。 注视着烈王离开的背影,平康郡主尖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钰锦姑娘,你是烈王兄准备为我娶的王嫂吗?” 钰锦淡淡扫了平康一眼: “你想说什么?” 平康笑着,眼睛里却冰冷: “湘西第一女侠……这名号……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同意烈王兄娶你呢?” 钰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口气也变得冷然: “平康郡主,不知此事与你何干?!” 平康眼中闪过恶意的光芒,但速度之快,让人怀疑这种眼神从未出现过: “也对……既是烈王兄自己的事,平康原没权利说些什么……不过。既是钰锦姑娘您将来要做平康的王嫂,京城中那些权贵高官之类的也是要先走动起来的……” 钰锦截住她的话头: “这也奇了,难道你还有胆子带我去见那些高官权贵吗?你上燕王府闹的那一出,怕是早传遍了京城,成了所有高官权贵们的谈资笑柄吧?!” 平康瞳孔缩了缩:她原想钰锦不过是个山里头出来的。说好听了,是侠女,说不好听,是个女土匪,想来不会有什么见识。想不到她倒是防备自己防备得很紧,一双眼睛明亮乌黑,还带着三分讥嘲……但是,这统统没关系,现下的平康,已经不是那个鲁莽混账的女子了。 平康暖洋洋地笑了,那真叫一个纯真自然: “不是呢,就像钰锦姐姐说的,平康现在自己不过是个戴罪之身,烈王兄若没有出头之日,平康是不敢出门见人了。但是呢,平康对京城各处可供贵族女宾们玩耍的地方十分熟悉,钰锦姐姐既是第一次来京城,难道不想看看这些贵族女宾们如何过日子?” 钰锦眼中的戒备不期然松动了一瞬,她是女人,又在深山里呆久了,平日身边净是些粗豪汉子,对贵族小姐们的生活早心存向往。平康这一问,可说搔到痒处。但她对平康的警惕之心未除,只冷冷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此等事,等王爷回来再论吧!” “姐姐果然一心想着烈王兄,小妹好生羡慕你们俩伉俪情深呢!” 平康一扫阴霾,笑得如沐春风。 钰锦瞪了她一眼,但“伉俪”二字,岂不是承认她是烈王正夫人?一抹微笑终于缓缓浮上她的唇角。 平康看着,心中暗暗冷笑:得意吧,只管得意……我总要想个法子,让你们再没法得意下去! 她继续甜蜜地笑着,甜蜜地建议: “这也使得,对了,京城东头,是商铺云集的地方,有一处地方叫宝阁的,是所有贵族女子都要光临的地界儿,钰锦姐姐想不想去买些最新式的头面首饰、胭脂水粉、熏香、布料什么的呢?” 第一百零四节 杀机 ps: 更新来了更新来了~~呼~~看在俺一个上班族坚持码字,大家就支持个票票和订阅呗~~~水澜晶拜上~~ 燕王府门口一片喧哗:燕王的马队终于抵达。合府上下的佣人们纷纷喜笑颜开,卸马车的卸马车,搬器物的搬器物。早有一众丫鬟婆子上前,扶了李云兰下车。 燕王神采焕发的样子,笑着将马缰绳丢给马夫,嘴上和郭老对答着,眼睛却转去了李云兰那头。只一瞥,就见流云俏生生地立在李云兰车边,眼睛滴溜溜乱转着,不住朝四周搜寻。 他心里头猛然一阵不舒服,强笑着应付了郭老几句,便匆匆示意大家进府再谈。 李振宇落在后面,深深地看了流云一眼,快步跟上燕王。袖管中,他的双手不期然握成双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太后寝宫内,原本清淡雅致的熏香中混杂进了一丝苦涩之味。 福子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药汁走到太后卧榻前,语音温柔: “老祖宗,该吃药了!” 榻上的太后缓缓转过身来,她原本还非常饱满的面颊,这几日明显地凹陷了下去,显得疲态毕露。 她瞅着福子手里的药碗,愁眉苦脸: “福子,老奴的病,不是灌这些药汁子就能去根儿的!” 福子仍是笑微微地: “太后说的是,不过呢,您心头是一团郁火没散,拿着药汤子,能把那些在四肢百骸里乱窜的郁结之气给冲洗冲洗,至不济,您就当赏那些个太医一个面子,莫砸了人的饭碗,俗话说。人该日行一善、三省吾身不是么?” 太后快被他气笑了: “你这老奴才,真是越发的能说会道了!在宫中这许多年,就练了这一张嘴?!” 福子弯着腰,眉眼极是和顺: “禀老祖宗。这都是老祖宗多年贴身教导得好!” 太后苦笑着支起身来,皱着眉头接过了药碗。她一头保养得极其妥帖的长发散在身后,早有乖觉的宫女上前,将头发拢住,取了一把梳子,将挂到胸前影响饮药的发丝都整理过肩。 那头长发,迄今仍闪着丝绸般的光芒。福子看着,眼神竟是有一瞬痴了。 太后缓缓将药汁饮了,小宫女们递上茶来供她漱口,又扶她在榻上歪下了。一名小宫女挨着脚凳。轻轻地替太后捶着腿,另一名小宫女则轻柔地替她捏着肩。福子上前,替她将遮身的薄被掖好,默默地注视着她。 太后乜斜着眼睛,端详着自己的手指: “福子。你说,我们这些人,是不是都老了,该给孩子们腾道让位了?” 福子脱口而出: “胡说!你哪里老?!” 这话一出口,太后和福子两人彼此都是一怔。太后迅速地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福子,后者银发苍苍之下。竟有一抹红色掠过脸颊。太后哑然一笑,打趣儿道: “福子,你可真是,老了老了,越发为老不尊起来!跟老奴说话,也用起‘你’啊‘我’的了?” 福子调整得极快: “那是太后对福子格外恩典。在福子心里,太后竟是福子嫡嫡亲亲的一家人呢!” 太后笑了一声,忽然又变作长叹: “福子啊,列王孙儿的事儿,老奴着实有些放心不下了……” 福子的表情也沉稳下来。自己寻了一个圆凳坐了,思忖了片刻,徐徐道: “烈王自幼得太后娘娘教导,聪明非常,十分精明强干,这是错不了的。但上次老郭杀入宫来,所说的事情,手段却委实……以奴才看来,烈王竟是有些不择手段了……” “不择手段……嗯,正是如此……” 太后眼中掠过沉思。 福子笑了笑: “太后心心念念,无非要为天都国选一位最合适的储君,以保天都国运不失。但既为将来的国君,一国统帅之人,最需要的是雄才伟略,而非宵小阴谋啊!” 太后脸色不愉,盯了他一眼: “福子,若不念在你跟我这许多年,方才这番话,老奴实想狠狠地打杀了你!” 福子眯着眼,银白的发丝下,眼眸仍然清亮: “正是有太后这样的主子,才有福子这样的奴才……到底是该怪谁呢?” 太后被他噎了一下,不由地啐了他一口,大笑: “哈哈哈!也对,也对!偏是我这等主子,教出了你这等不懂规矩的奴才,的确该各打五十大板!” 两人相视而笑,忽然门口小太监尖声道: “启禀太后娘娘,烈王爷入宫看望您来了!” 太后精神一振,立刻从榻上坐起,道: “快快!让我烈王儿快些进来,老奴有话问他!” ——————————————————————————————— 燕王府中的热闹已经缓缓沉寂下来。燕王和郭老进了书房,关起门来商议事情。 流云将李云兰身边的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帖,便独自去寻自己的衣物,准备搬去和绣月、香奴一众一等丫鬟同住。 李云兰独坐房中,已换上了宽松的衣袍,用一柄象牙梳子整理着云鬓。这几日马车颠簸,她实是累了。 忽然帘子一掀,一个长身青衣男子侧身而入。李云兰吃了一惊,本能地斥责起来: “哪里来不懂规矩的小子,不通报一声就进我屋子?!” 那男子转过脸来,李云兰一怔,转为惊喜: “二哥?你怎么在王府里?” 李振宇的面容虽然经过改扮,但瞒不过自家熟悉的亲人。李云兰一见之下立刻认了出来。他此时脸上全无半点笑容,唇线抿得紧紧的,盯了李云兰一刹,方劈头问了她一句: “云兰,你觉得燕王对那个流云是不是动了真心?” 李云兰吃了一惊,愣愣地坐了半晌。低了头,思忖了片刻方道: “这……我不晓得……” 李振宇瞳孔一缩,几乎要扳着她的肩膀吼一句:大小姐!是你的丈夫,你的王府。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晓得,不清楚呢?!他瞪了李云兰片刻,忽然重重一顿足: “抬起头来说话!你好歹是个王妃,怎么老是这般上不了台面?!” 李云兰吃这一吓,本能地抬起头来,怯怯地瞅着李振宇,手里把发丝卷成了卷: “我……二哥怎么忽然这么凶?我是王妃没错,可,可王爷的心思,哪是我能猜的?我。我也努力过的……不信,你问问流云妹妹便知道了……对了,她曾劝我,实在不行,便自请下堂。也未尝不可啊!” “胡闹!” 李振宇两个眼睛瞪起来,神气吓人: “一个堂堂的王妃不要做,你要做什么?!” 片刻之间,一阵强烈的杀机涌上了李振宇的心头。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担心自己妹妹地位不稳固,会影响到李家在北地及未来天都国的地位。那么此刻,当他听到流云竟然劝自己妹妹自请下堂的时候,他已经立刻将流云列入了危险分子,甚至直接敌人的阵营! 李云兰看着他脸上肌肉抽搐、变化,眼光中冒出阵阵寒气,不由往床上缩了缩。低低怯怯地道: “二哥,你,你现在的样子,好吓人……” 李振宇脸上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他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上前拍了拍李云兰的肩膀,笑道: “别怕,二哥之所以乔装改扮,留在燕王身边,就是为了对你有个照应,放心,一切有我!” 李云兰瞧着李振宇恢复了和蔼可亲的面貌,松了口气,轻笑道: “二哥真该拿个镜子看看方才自己的模样,活像要吃人似地!” 李振宇缓缓一笑,眼眸中却是毫无温度。 ———————————————————————— 闻听烈王要来,周遭的小宫女们立刻将一件大氅围住了太后,又快速地将她的头发拢成一束,松松挽了个髻,其余的披在脑后。 须臾,脚步声响,烈王匆匆而入,手上捧着一个硕大的盒子,眼中满是担忧焦灼之意: “皇祖母,孙儿来了!皇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在卧榻上伸出手,笑着: “哎呀,老奴只要看见我家孙儿,再大的病也去了一半哟!” 烈王将手里的盒子交给小宫女,自己飞快挪到太后榻前,弯膝跪了下去: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呵呵笑着,拉住了烈王的手,细细地端详着烈王: “好好好,哎呀,皇祖母莫不是眼花了?怎么恍惚觉得,我家孙儿又长高了些呢?” 烈王失笑: “皇祖母真是爱打趣,孙儿也二十五了,怎么还会长高?” 太后拍着烈王的手背,微微点头: “嗯,正是……二十五了……这年纪,真是不小了!你的那位太子皇兄多大来着?” 烈王如刀的浓眉一展,似笑非笑: “皇祖母今儿是来考孙儿的记性吗?皇兄不过比烈王年长一岁罢了。” 太后眯起眼睛,身边的侍儿们早已在福子的引导下纷纷退去。她轻笑道: “正是呢,不过痴长一岁……天下,自然从来是能者居之,不该因为年长几岁,便定了储君之位,老奴一向是如此认为的!” 烈王沉沉地点着头。 “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不择手段。” 烈王一惊,抬头对上太后冷冽的双眼。 “皇祖母……孙儿,孙儿不明白……” 太后松开了手,缓缓笑道: “你不知吗?也罢,孙儿,你需谨记,凡事需师出有名,这,是当上位者永远不可违背的规则!” 烈王表情中掠过一丝不自然,却飞快掩饰过去: “皇祖母教训得是,孙儿谨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天色将晚,燕王府中处处开始点灯。 流云瞅个空子,挑着一盏灯笼悄没声息地向花园池子边的假山行去。刚刚下过一场雪,地下还布满了白粉般的雪粒,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十分好听,雪后的空气更是分外清新。 流云挑着灯笼弯过了回廊,瞧着假山已在跟前,不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忽然斜刺里刮过一缕微风,她本能地一刹脚步,就见一个长身青衣男子定定地站在跟前,浑如鬼影一般! 第一百零五节 追杀 ps: 当当当,更新来了~~~继续求票求订阅,新人、新文,求支持则个~~~ 流云挑着灯笼弯过了回廊,瞧着假山已在跟前,不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忽然斜刺里刮过一缕微风,她本能地一刹脚步,就见一个长身青衣男子定定地站在跟前,浑如鬼影一般!一方面,因为灯笼的光自下往上照着,导致对方五官有些模糊,但另一方面,那男子的面容似乎本身就有一层特殊的物质覆盖着,投射的阴影发着绿。 流云心头别的一跳,浑身的寒毛警惕地竖起: “谁?!” 那男子唇角一翘,露出一个笑容,眼神却是冷冷的: “流云姑娘且莫管我是谁——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流云不说话,心中警铃大作,背心蓦地渗出一层冷汗。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贺子禅,在雪山上那会儿,他浑身的气息就如眼前这个男子一般阴冷——他们,是真心想要她的命! 流云想也不想,啪的将灯笼向那男子甩去!那男子一下格挡掉,手臂如同橡皮的一般,一掌堪堪劈到她的颈项! 流云的身子却如泥鳅一般,倏地顺着掌风滑了开去,脚尖往回廊柱上一蹬,双臂较劲,早已跃身上了回廊屋脊。 屋脊上,还有一些积雪,十分湿滑,流云差点没稳住身形,她急忙蹲身,手臂一按,稳稳地停住了。她心念急转:今儿出来,是为了见沐梭沙,他说了要来王府,却不知道到了没有?!如果到了,且又被人发现的话……那么很显然,无疑是给了燕王一个极好的杀死他的借口!我既是和他约在花园,现在,我就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花园。越快越好! 那个男子的身形早已带着一阵风声跃上了屋脊,流云死盯着他在夜色中鬼魅般的面容,只觉背心越来越湿冷。 那男子上前一步,又是一掌劈了过来! 流云早在跃身上屋脊的时候便甩脱了外罩披风。此时不过一件贴身小袄,虽然寒冷,但活动已非常自如,她再不停留,就在那男子掌风堪堪劈到自己的时候,忽然一个滑步、翻滚、飞身跃下……完成了一连串一气呵成的动作,落下地面,接着花园中各种物体隐蔽着身体,飞快地向燕王书房的方向飞奔! “夺,夺!”两声。两枚飞镖擦着她的鬓发掠了过去,一蓬发丝并两滴血珠瞬间飞散在空中! 流云咬牙狂奔,以之字形不断变换着前进的方向,她的心头不知为何充满了愤怒:她知道,只要一叫有刺客。立刻就会有人来救自己,但是这个男人,他以为自己是谁?!这些男人,他们以为自己是谁?!举手投足就要别人的命……流云激灵灵打个寒战,她被自己心头蓦然冒出来的杀意惊住了! 没错,这一刻,她。竟也想杀了对方,用自己的手! 李振宇提气急追流云,他万没想到流云竟然身有“武功”,且身法颇为不弱。他冷静地调整着追赶路线,检讨自己一开始过于轻敌,如果一开始就一刀劈过去。她现在应该已经无声息地倒在血泊里了吧?!同时,流云的表现让他很是惊异:换个普通女子,这个时候别的先不说,肯定会疯狂大叫,说不定还会涕泪交流地躺在地上哭喊饶命。这个女子……他的眼中掠过了更阴冷的气息:如果云兰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地位真真岌岌可危! 流云默不作声地狂奔不休,李振宇几次堪堪追赶到了她的跟前,眼看伸手就能捞到她的衣角,却总是一拐弯就滑了过去。 就在又一次拐弯的时候,李振宇和流云一个急转,瞬间变成面对面! 李振宇猛然一惊:流云当初的眼神十分惊慌,看得出只想逃走,但就在这一错身的光景,他愕然发现她的眼神竟然变得十分沉静,还有……杀意! 李振宇猛然止步,盯着流云飞奔而去的影子,沉沉地看了好一阵子,袖管中蓦然脱出两柄尖刀,加速提气急追而去! 丁流云,必须死! 这一瞬间,他竟在一个女人身上读到了危险! ———————————————————————————— 夜色初上,灯火阑珊。 宝阁中处处点起了烛火,映衬得各样宝物更是光彩流离,美不胜收。 丽姬在其中流连忘返,又购买了一株红珊瑚宝树、数十匹织金缎、玉石屏风一座、走盘珠一斛……将手里的十几万两银票花了个七七八八,总算是尘埃落定。 宝阁中的妇人笑得合不拢嘴,打发着小厮替丽姬整理物品准备装车运送。丽姬偷空瞥了一下香奴,青葱般的手指掠过了鬓发,若有所思地一笑。她知道香奴的地位在王府中颇是有些超然,管家是她的亲舅舅,类似的购买礼品之类的事,之所以一定要将香奴带在了身边,也是要督办的意思。 丽姬想了想,选了一副珍珠耳钉,笑眯眯地招呼香奴过来: “来,香奴!左右也是替王府办事,不能白辛苦了妹妹,我看这玩意儿怪可人的,就如香奴妹妹一般,你瞧瞧,可还喜欢吗?” 说着将耳钉塞入了香奴手中,香奴眉尖挑了挑,脸上的神气十分奇怪。她心里从来也是不大看得起丽姬的,像这等小门户里出来的低等官宦子女,的确还不如王府中一个有体面的丫头。但今儿丽姬的话头,明显是搭上了宫里的德妃,为了将来,香奴决定保留几分,便笑着福了一福,收了起来。 丽姬心中大定,转过身,却是将一张薄薄的三百两银票卷入了自己袖管。她摸着那张贴着胳膊的小薄纸,觉得仿佛皮肤上贴了一团热气,心里头觉得格外安定。 宝阁门口,香奴扶了丽姬款款登车。 忽然一个诧异的声调传来: “哟!这不是新晋的燕王府侧妃娘娘吗!” 丽姬诧异地转头,却见灯笼斜挑下,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正缓缓停在了宝阁门前。 那位负责接待女客的妇人正领了两名清俊小丫鬟,打起车帘,摆放脚凳。颤巍巍地搀出一位眉黑如雁翎、艳光四射的红衣女子。女子身边又有一人,打扮得脂光粉妍,瞅着丽姬,圆脸上布满轻蔑的表情。却是平康郡主。 ———————————————————————————— 礼乐声中,太子头戴着金冠,正红色的礼服,缓缓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拜了下去。他俊美如女子的脸莹白如玉,眼中闪着冷漠的光芒。 他机械地随着礼乐与傧相的提醒,执行完了一整套礼仪,又与红绸带后方的女子一起在堂前坐了,接受仆役亲朋们模仿的文武百官的祝贺。 不期然的,他的眼前闪过了草原、骏马、五彩缤纷的人群……还有护在马前,向自己疯狂嘶吼的那个娇小女子——流云。 那一瞬间。他有将流云拥入怀中,为她拭泪的冲动。 至于眼前这一位,他的眼角微微地向身侧滑动了一下,那被一大团红色笼罩的人形落入眼帘。 身形,应该是秀美的吧……身量比流云矮了一丝。头上的珠冠硕大,再加上红色头帘,显得头部与身材的比例颇有些失调,倒像个娃娃…… 太子怀着恶意想象着那张隐在红色后面的脸:一定用粉抹得雪白,嘴唇红得像要滴血! 太子太傅苍老的脸上,皱纹叠加,笑成了一朵菊花。他大咧咧地上前替太子整理了一下袖子: “太子爷啊。再过三日就要正式行礼了,所有的规程都记得了么?” 太子不动声色地将他苍老如树皮的手指自自己袖子上挪开,皮笑肉不笑: “我省得!” 太子甩着袖子,大踏步离开了充满异常浓重熏香味儿的正堂,几乎是冲到了室外。他大口地呼吸了几口雪后的新鲜空气,久久凝视着暗黑天际。仿佛要看透那隐藏的命运。 柳丞相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见他绷紧的身体终于慢慢柔和下来,方温言道: “三日后的大婚,绝对不会安静,太子都准备好了么?” 太子唇瓣一翘。讥嘲地: “准备好了又如何,没准备好又如何?舅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点道理,我懂!” 他的眉头忽然一皱,侧头看到院子里一棵枯树后头,隐着一个人影: “谁?!滚出来!” 那模糊不清的人影缓缓走出,虽然服饰厚重,却仍能看到袅娜之意,一张秀丽的面庞上,是一双含怨的眼睛。 来人咬着嘴唇,向太子福了一福: “太子爷,是莺儿……皇后娘娘让莺儿来给太子爷说几句话……” 太子的面容柔和了一点,伸手示意她过来: “外头冷,咱们到书房去……” 柳丞相蓦地咳嗽了一声,背着手,淡淡地瞅着两个年轻人: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了是一样的!” 莺儿的笑容还未绽出,就僵在了脸上。太子眼中陡然冒出一团怒火,嘶声道: “我既为储君,连想在哪里见什么人都做不得主吗?!” 他冷冷地盯着柳丞相,瞬间,柳丞相有一种错觉:原本身量相当的两个人,此时太子竟像是在居高临下。柳丞相迟疑了一刹,终于躬身,缓缓一拜: “属下僭越了……” 太子立起眼睛,冷冷地一笑,扯着莺儿顾自大剌剌去了。柳丞相独自立在冷风里,想到三日后的大婚,只觉心中千头万绪,皱着眉头自去寻太子太傅商议。 第一百零六节 混战 流云沉默地咬着嘴唇,埋头狂奔,不断一个急转,甩脱李振宇的追杀,燕王府的花园她很熟悉,此刻她能够凭借的也唯有这份熟悉。 李振宇几番出手,均无建树,他的手反而更稳定,心情冷静到出奇。忽然,他眼睛一瞥,看见月亮门的位置闪过一团光影,却是几个奴婢打着灯笼说说笑笑自外庭穿了过来。 李振宇长吸一口气,急退一步,贴在了一根廊柱上,心念电转:以他的心思,当然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流云,但此时若再出手……然而,他眼中陡然掠过一阵狠厉!这种事,既然做了,便怎样也要做到底!而且拖得越长,变故越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流云扼杀! 李振宇与李家的其他几名弟兄都不一样。 北地李家曾经的少主李玉堂是江南李家庶出的一名子弟,当初李玉堂生母与李振庭等人的父母交好,被卷入了这场家族逐子的纷争,不幸身死……而他的父亲却选择了族人。李玉堂一个稚龄幼儿,转眼成了孤儿。 李振庭兄弟的父母见李玉堂着实聪明英俊,便带了这孩子一起同闯北地。在北地打拼的时候,李玉堂因年龄比其他孩子都大些,无形中担起了长兄的责任,又多次为父母出谋划策,走南闯北,可谓北地李家的肱骨。故而,他后来任北地李家的少主,乃是众望所归。 其实,所谓众望所归,并非百分百的比例,比如——李振宇。他心中有别的想头,作为三兄弟兼一个闺女当中的排行第二者,他自幼深怀出人头地的梦想。怎奈,老二是个最诡异的位置…… 不多想了!李振宇甩头,摆脱那些多余的想法,咬着牙。潜身向外看去:却赫然看见流云的背影已然奔到了月亮门的进口处,已经与那些丫鬟汇合。 你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吗?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冷笑着观察了一下地形,骤然像一只大鸟般飞起。越过了高高的围墙。随后,他好整以暇地穿过了园间小径,耐心地在燕王书房旁边寻了个位置,便在阴影中蹲下了。 ———————————————————————————— 宝阁出口处,数盏灯笼照得那辆马车纤毫毕现,车身上,烈王府的标志明晃晃的。 丽姬一见平康,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香奴却一早看出了烈王府的标志,立刻就手将丽姬一带,侧身挡住了她的半个身子。笑眯眯地蹲了蹲,向平康福了一福: “郡主,近日少见呀!不晓得您那日回去,可有磕着碰着,需要我们请太医么?哦。不对,郡主既是和烈王爷走得这般近,自然凡事有烈王爷操心了……但不知这位姑娘是烈王爷的什么人呀?” 丽姬心情大定,也柔柔地笑了: “正是呢,郡主千金之体,还是小心为上!若是烈王爷府中没有能好好照料您的人,便再来我们燕王府休养生息。也未尝不可!毕竟,您不早就以未嫁之身在我们燕王府中待过几十日么?” 平康脸色一变,这可真是赤裸裸的讽刺了。钰锦静静地立在一旁,眯着眼睛瞧了瞧香奴和丽姬,忽然笑了,侧过头看了看平康。漫不经心地道: “怎么,看起来你们几个很不喜欢彼此呀!” 平康压下心中的不喜,鼻子里哼了一下,对着丽姬翻了个白眼: “她那样的出身,谈得上与我论什么喜欢不喜欢吗?多说几句话都是抬举她!” 钰锦挑挑雁翎般的浓黑眉毛。手缓缓地按到了腰间: “这话我喜欢……不过在我看来,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杀了就是了,说这许多废话作甚?!” 当的一声,她腰间围着的软剑瞬间弹开,一道寒光直向香奴和丽姬劈了过去! 剑光雪亮!香奴唬得失声大叫,吓得一时竟移不开脚步,仍自傻傻护定了丽姬!丽姬则是脸色惨白! 当当当!两剑交集,瞬间迸出一连串火花! 一名灰衣中年人倏地从天而降,瞬间挡在了钰锦和香奴中间,顷刻间持剑与钰锦的软剑接连碰触了十多次!几乎立刻将钰锦的攻势压制住了,只是每次他的剑锋都被钰锦以一种诡异飘忽的步伐,堪堪避了开去。 又有数名灰衣人悄然落下,将丽姬和香奴护在了中间,警惕地看着二人交手。 香奴惊魂初定,抖抖颤颤地擦着汗: “呼……幸而流云姑娘将她的影卫组留给我支配了!” 丽姬方缓过气,听了这句话顿时心中立刻大不是滋味。这不就是说,自己想尽办法,要在燕王的三个女人当中拔尖儿,但自己的性命却还是被那个宫婢所救,岂能直得起腰来? 平康看着钰锦和灰衣中年人交手,惊得同样白着脸连连后退。她本意并不想惹这么大的事,虽然知道钰锦是侠客出身,行为可能鲁莽偏颇,但没想到竟是一语不合,立刻动手! 钰锦却是个极为光棍的女子,她敏锐地发现凭借自己的武功久战不下,忽然一个又飘又高的后跨步,直直退出了三丈开外,已经到了街中心,回头千娇百媚地一笑: “好呀,你要护着燕王爷的女人,看你可敢得罪烈王爷的女人!” 那灰衣人的剑锋追着她的背影跟上,几乎袭上了她如石榴花般艳红的衣襟,闻言却不得不一个急停,定定站住了: “……你是何人?!” 钰锦眯着眼睛,轻笑道: “方才已然说过了,还敢动手么?你们,应该是那些影卫吧?” 中年人本能地点了头,钰锦嫣然一笑: “我是烈王爷将来要娶的女子,顺便说一句,我的腰腹可是金贵得很,烈王爷他……” 说着,状若娇羞地在腹部摸了摸。中年人下意识地将视线挪下,却陡然见到一团剑光从钰锦手中绽出! 灰衣中年人心中暗叫不好,但此时先机已失,又加上钰锦的暗示。他顿时不敢放开手脚进攻,片刻之间竟是连连被钰锦牵制,打得极为辛苦! 平康被几个烈王府跟出来的随从护在了身后,看得连连乍舌。她忽然发现,这个钰锦竟是个十足的狠角色!自己想从她手里讨便宜,怕是极不容易…… 一念未了,就见钰锦娇笑连连,手中软剑已然划开了灰衣中年人的右臂,一溜血花喷溅在兀自落着残雪的地面上,极是醒目! 中年人的几个下属顿时面色紧张,但无命令,又被钰锦拿话套住,竟是不敢增援! 丽姬看着他们拼斗。心念电转:如果是那个流云在此时此地,她会如何做?!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概念…… 她却不知道,香奴也瞬间转过了与自己相同的念头:如果流云在,她会怎么做?!而香奴有了结论,她猛然掉过头向被吓呆了的宝阁众人高喊: “你们的人都死绝了么?!眼睁睁瞅着别人在你们店前打架。是准备出了人命,你们垫棺材钱不成?!” 话说得难听,但立刻惊醒了宝阁众人,那半老妇人瞬间威严起来,蓦地双掌“啪啪”一拍: “来人!” 就这么一耽误,那中年人身上已然又多了三道伤口,血淋淋的非常惨烈。 但须臾之间。宝阁内早已潮水般涌出了数十人,均是孔武有力,一身黑衣劲装,团团围住了街心。 钰锦见机极快,猛然收手,身子斜斜地往场中一侧!那灰衣中年人一番争斗。已是惊怒交加,手中的剑势一时收不住,堪堪往钰锦的肚子上擦了过去! 中年人一呆,剑尖虽是没有任何插入人体的质感,奈何那钰锦却忽然滚翻在地。高声呼痛起来: “哎呀!不得了啦!燕王府纵恶奴行凶,要谋杀烈王子嗣啊!” 中年人这一下,脑袋嗡的一声,知道这次麻烦大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流云与几个丫鬟一起,借着她们灯笼的照亮,缓缓行到了燕王书房附近。她平静了一下呼吸,从那些小丫鬟手里借了一盏灯笼并一件御寒的金钟罩,笑着向众丫鬟道别。 那些丫鬟在流云刚入府的时候便与她交好,此时以为她要寻燕王说话,便打趣了她几句,笑着走开了。 流云方一侧身,就对上阴影当中一双冰寒发绿的眼睛,伴随着一缕刀光! 流云身子骤然一矮,手中持灯笼的棍子犹如灵蛇出洞,蓦地前伸斜挑!就听叮的一声,竟自堪堪将李振宇劈来的一刀击歪! 而那灯笼又被刀光劈成两半,忽忽悠悠向空中飘起。提灯的木棍被刀瞬间削飞一截,已经变成尖锐的一个侧面。 知道此人今日对自己不灭不休,流云再不犹豫,手中木棍飞逸而起,竟然主动向对方进攻! 那男子暗哑地笑了一声: “就凭你……” 蓦地,半空中炸雷般的一声响! “何方宵小,竟敢在燕王府行凶!” 李振宇蓦然抬头,就见燕王书房的门扉骤然大敞,郭老身着灰衣的人影大鹏般直飞了出来,神威凛凛,伴随着极为猛烈的掌风攻击! 灰衣人影之后,却是燕王,惊怒交加的眼眸,以及掌中一柄已经出鞘的刀! 李振宇心弦大震,再也不敢停顿,蓦地飘身飞起,但听闷哼一声,却是已被郭老掌风扫中了后背,他咬牙吞下一口逆血,再不停留,急速遁入黑夜中。 郭老双目如电,炸雷般大吼: “混账!燕王府何时成了刺客横行之处?!今日夜,所有当值的侍卫全不用睡了,统统集合,老朽要好好教导教导他们!” 燕王走了上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喘息的流云,二人的眼睛都是亮得灼人。 还未定夺如何处理,就听门外赫然传来小厮急切的呼声,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 “启禀王爷!烈王府的钰锦姑娘与林侧妃在宝阁冲突,钰锦姑娘似乎动了胎气,现在正躺在门外马车上不肯善罢甘休!” ps: 嘿嘿,昨晚少更一回,大家记着哈,如果这周补不了,便在周末一起补上~~顺便继续求票求支持求订阅啦~~ 第一百零七节 接亲 听到小厮的通报,燕王眉头一皱: “什么,动了胎气?!” 燕王刚要接着说什么,就见流云缩起身子,捏着那根削尖了的木棍转头就要往暗处走,立刻脸色一沉,语调有了威胁: “流云!你给我停下!适才那是怎么回事?!” 流云侧过身,眼珠滴溜溜一转,已经恢复快乐的神气,只盈盈福了一福: “方才么,王爷您也看到了,有刺客追杀奴婢,幸而这位老大爷出手,不然奴婢那两下三脚猫功夫可挡不住他呢!” 郭老眼中赫然掠过一抹凌厉,与燕王对视了一眼。燕王眼神沉郁,瞪了流云片刻,忽然说: “这些事且先不论,既是门口来了女人,便由你这女人出面摆平吧!” 流云大为愕然: “啊?!” 燕王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他实是恨死了流云那副有事无事嘻嘻哈哈的嘴脸,终有能让你也错愕的时候!燕王简直有几分惬意地想。 燕王稍偏了偏头,示意郭老跟上流云: “有郭老在,保你无虞!” 他自己却转过了头,脸色瞬间阴沉到像要滴水,低声向匆匆赶来的侍卫道: “让振宇马上到书房见我!” ——————————————————————————————— 在侍婢的帮助下,流云翻着白眼,重新挽了头发,换上了一件华贵的罩袍,外加一件御寒皮裘。当她终于带着郭老、使奴唤婢、大费周章地来到王府门口时,王府跟前的空地已经聚集起大堆旁观者,正兴冲冲地看着王府门口停着的两架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旁边有数位灰衣影卫阻挡着周遭看热闹的人群,另外一辆车厢旁边也是围了十来名随从,正瞪着眼睛赶人。无奈。就算围观者不能一看车内究竟,议论声却早已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是燕王府的林侧妃带人打伤了烈王府的女人!” “听说了听说了,一直从宝阁那头开始闹,这都闹过半座城来了!” “哎。哪个王爷的女人好看啊?!” “不知道,还没露脸呢!没看都挡着车帘呢吗?!” “啧啧,真可惜!” “就算再好看也跟你没关系,瞧你那一脸口水!” “嘿,吃不着还不让人惦记了?!” 他们中间围着的两架马车,一架是丽姬与香奴乘坐的,车帘挡得严严实实。另一架则打起了车帘,露出里头半躺着的一个红衣女子,身边几个小丫鬟扶着,不住掩面哀哀哭泣。 一见府里有人出来。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转向流云。人群中陡然响起啧啧赞叹声: “这个小娘子也是个美人!” “没错,真真的好相貌!这是哪位?!” 影卫领队的中年人回头看见流云,眼睛立刻一亮,膝盖微曲,低声道: “丁侧妃!属下无能!” 流云笑眯眯受了他一拜。脸色却顿时一僵:中年人身上可说血淋淋的,一身灰衣也破烂不堪。 她眉尖微蹙,用眼神向影卫领队发问,就见中年人面露为难之色,用嘴往烈王府马车上努了努。流云立时心中雪亮,拿眼睛往那车上扫了扫,不由暗自心头火起。冷笑了一声:这也奇了,要真有事,早奔太医院去了,上燕王府里头闹什么?真有事的人,倒血吃呼啦地还在地下冻着! 当下流云带了人,慢悠悠、笑嘻嘻地晃了过去。流云先用眼风扫了扫右手边的青衣小厮。那小厮立刻心领神会,带着门房和其他几个小厮立刻开始驱赶围观者: “都看什么看?!统统散了!” “不许走!我们就是要让天下百姓看看,燕王府是如何残害手足至亲的!” 那辆马车上倏地跳下一名圆脸女子,大声嚷嚷,目光激愤。流云定睛一看。不由叹了口气,悠悠道: “平康郡主呀……流云一向觉得,您是位贵人呢,怎的,今日竟给人做起丫鬟来了?” 平康一怔,脸立时憋得血红。她自来以自己的郡主身份自傲,要她哄着草莽出身的钰锦,本来也十分不情愿,此时被流云喝破,真是徒增羞耻。 流云看着平康神色变化,心中不屑:蠢妇就是蠢妇! 就听那马车内娇柔地呻吟了一声,红衣女子在侍女的扶持下缓缓坐直了身子,露出了真容。 饶是流云是女子,也不由暗暗喝彩:好一个俊俏的美人儿!只这一对眉毛,黑亮如雁翎,却是杀气重了些……一念未了,就听那红衣美人有气没力地道: “奴家今日被燕王府恶奴所欺,腹中十分不妥……若是孩儿有失,那奴家我也活不了了……” 说着大声呻吟起来。流云眼珠滴溜溜转着,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这是我家烈王爷的未婚妻,钰锦姑娘。” 钰锦身边的丫鬟通报。 “哦,钰锦姑娘呀!动了胎气是最不能擅自移动了,怎么……流云听说姑娘与我府中的下人是在宝阁起的冲突呀?怎么不在宝阁就地歇息,反颠簸了半座京城,巴巴儿地非来我燕王府门口躺着呢?” 此话一出,是个人都听出了她的怀疑,且“巴巴儿地来王府门口躺着”这话,可真是好说不好听了。围观人群之前并未按要求散开,只是略松动了一些,此时早有人咕地笑出声来。 钰锦脸色一沉,她本是草莽出身,武功虽是高超,弄这些小心思的思绪却并不细密。被流云这一问,她只有咬住了牙关,继续大声呻吟: “啊哟!奴家痛得很!许燕王府纵恶奴行凶,难道不许奴家上门讨说法吗?!” 流云拿眼斜睨着钰锦,扯下帕子来掩住了嘴唇,一副普通宫廷女子矫揉造作的样子,慢吞吞地向她的马车靠拢: “钰锦姑娘是吧,您的意思,希望我们燕王府如何补偿呢?” 钰锦拿袖子遮着半张脸。一边抽泣,一边注视着她的接近: “惹出此事的奴才,你们需交了出来!再……” 流云已然站在了钰锦的马车边,手中的帕子忽然往钰锦腹部一拍!钰锦条件反射地就是一个鲤鱼打挺。避开她拍来的帕子,身子直挺挺地从车上蹦了起来,一个滚翻,方自轻飘飘地落了地。 看她露了这一手高明的轻功,围观者是轰然叫好一片! 钰锦的脸色却陡然铁青,果然,流云笑眯眯地看着她: “啧啧啧,钰锦姑娘还有这般身手,,莫非是您和烈王爷的宝宝在保佑您么?” 围观群内顿时哄笑一片! 丽姬与香奴及几名侍女坐在马车内。此时终于憋不住好奇,香奴偷偷挪开了一丝窗帘,瞧着车外的光景,不由也抿嘴笑了: “流云姑娘就是鬼点子多,这下那个红衣妖女没戏唱了吧!” 丽姬抬眼看了看香奴。手里一块帕子绞得死紧。 平康郡主在旁看着,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很解气,或许,在她心目中,被一个草莽出身的女子占了上风这件事本身,是一个极大的羞耻。流云虽然是宫婢出身,但到底还算是宫里头出来的人,也是贵族圈子的一份子,这一点,钰锦反而不如流云了。 流云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钰锦,用帕子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轻描淡写: “钰锦姑娘,您既是没有什么大碍,依奴婢看来,不如就早些儿回烈王府歇息吧!燕王向来量大,应该不至于追究您伤了他的下属!我们这些王府里当差的。就不留您了!” 说着,摇摇摆摆往回走。 看着流云的背影,钰锦眼眸里猛然冒出一缕凶光,手臂一曲一弹……蓦然,她的头顶炸开一声怒吼: “妖女!在我燕王府门前还敢出手伤人?!” 就见灰衣招展,郭老威风凛凛地从天而降,一下插在了流云和钰锦的中间,须发怒张,不怒自威! 钰锦被他气息一震,顿时后退几步,一时面如土色! 正在不可开交,就听路上忽然响起奇异的异国音乐,飘渺而辽远,沉静又热烈,一路向这边靠近。 流云愕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眼睛,和一口笑得尽咧的白齿: “我来接你!” 流云的脸上瞬间袭上一片红晕,那身着艳丽的异族服装,带着大队人马招摇而来的不是沐梭沙又是哪个?!还说他没到花园赴约是为了什么,却原来是跑回驿馆去,找了自己澜珊国的所有随从,大费周章地前来接人了! 流云低着头,勉强发出声音: “这,这怎么行……我还是燕王府的人呢……” “我知道!你现在不是又做起燕王府的侍女了吗,我正式迎娶你,一点也不犯礼制呀!” 沐梭沙轻快地从马上一跃而下,俊美的面容,灿烂如阳光: “我怎样也是一国王子,还是第一王位继承人,将来是澜珊国的国王!你是我命定的妻子,未来的一国之后,我怎么能让你继续住在他人家里?” 沐梭沙瞥了一眼王府,嘴角往下撇了撇: “再者说了,我住的澜珊国可是标准的海洋度假型国家,所有房屋设施都是典型的东南亚风情,你最喜欢不过了!” 流云瞪着他,瞪着瞪着便一口笑了出来:沐梭沙可真是把现代大男孩的脾气一点没拉地带到了古代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碰的一声,李振宇的身体紧紧贴住了后墙,他的面前,是燕王极度愤怒的双眼:燕王右手卡住了他的脖领,狠狠地将他压在在墙上。 李振宇沉默地喘着气,眼神却倔强。 燕王狠狠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不许碰她!你听懂了吗?!绝对,不许你碰她!” ps: “表姐”回来更新啦~~~诸位童鞋支持则个,求票求订阅啦~~~ 第一百零八节 挚爱 燕王的手蓦然一松,李振宇一下从墙上滑下来,软软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他咳嗽了几声,忽然道: “如果,振宇一定不肯呢?” 燕王眼眸一缩,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李振宇,你有什么资格和本王谈判?!” 李振宇缓缓站起,英俊的面容带着惨淡的阴影,唇边缓缓渗出鲜血: “王爷,你以为,振宇只是为了云兰,或只是为了北地李家吗?” 燕王浓眉紧蹙: “有话直说!” “王爷!如有镜,请自观之!现下的王爷,还有半分身为人主的风采、气度吗?!” 李振宇猛然提高了声音,大喝! 燕王猛地倒退了一步,双手紧握成拳,却是不能回答。李振宇连连冷笑: “振宇遮掩身形,长随君侧,确有私心!所图,无非一个前程!但,观王爷平日行事,龙行虎步,确乃一方霸主,天下归心,指日可待!唯有事及这位流云姑娘,王爷立刻方寸大乱,喜怒无常……以振宇看来,此女对王爷,不啻一冤孽!振宇无能,百般思量,认定唯有将她除去,方是万全良策!” 燕王如画的眉宇间,愤怒已经压缩到了极致,他几乎想出手杀了这个男人……可,他不能!虽然这个人说的话字字刺耳,他却无法否认,他说出了实情,也是自己心底里最担忧的事! 然而……燕王缓缓笑了,笑得阴寒: “京城的动态,振宇你难道不了解吗?!父皇有意赐封流云为公主,再远嫁澜珊国,以作为澜珊国替天都出兵攻打呼韩叶的重要筹码……你要杀死流云,当真完全是为了本王考虑?!” 燕王眯起眼睛: “在此节骨眼上横生枝节……本王倒要怀疑,你是否是我那些兄弟派来的卧底了!” 李振宇缓缓用袖子拭去唇边的血水,冷笑: “王爷,您这是强词夺理么?” “什么?!” “王爷您的情报都是振宇带人梳理的。皇上虽然露了口风,但澜珊国的国师不是已然当庭拒绝了么?流云不过一介妇人,仅凭她就能让澜珊国出兵,此事全然是个笑话!王爷又何必徒增她的身价。自欺欺人呢?!” 燕王倏地上前一步,双拳提起,怒目直视。李振宇却也挺起胸膛,双眼灼灼,盯着燕王纹丝不让! 二人僵持了好大一会儿,李振宇终于轻叹一声,首先移开了视线,轻不可闻地道: “王爷,良药苦口利于病,良言逆耳利于行……振宇此事虽是鲁莽了些。但实乃对您的忠心所致,天地可鉴!” 燕王脸部的肌肉轻微抽搐着,此刻,他的确无法反驳李振宇提出的观点。 书房的门轻轻地被小厮叩响,带着怯懦的通报声: “王爷。门外又有人来……” 燕王暴怒地大吼: “又有什么事?!” 门外的小厮惊得停了一歇,方回复: “是,是澜珊国的人,好像说,说来接流云姑娘回去当王妃……” 碰!燕王身边的一个瓷罐猛然炸开! 燕王定定地站在当场,目光雪亮,脸色却是雪白。他缓缓侧脸看了看李振宇。低哑地嘶笑了一声: “振宇,你错了……我们都错了……流云,至少对那个沐梭沙来说,不仅仅是个妇人!” 说着,他大踏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了门扉。几乎是冲进了外面寒凉的空气中。 李振宇沉默了一刹,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大吼: “我没错!王爷,你的心乱了,乱了!那个女子,她是孽障!” 燕王头也不回。只是率人大步行向王府大门口,深刻的愤怒在他胸中集聚、涌动着! 夜色下,灯火映照得燕王府前通明一片。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围观者们纷纷扰扰,自带着灯笼挤来挤去,脸上都是兴奋莫名。无论在什么年代,上演这种二男争妇或是二女争夫的戏码总是能引来最多的观众。 场中众人也皆是各有表情:流云是羞涩中带着些微甜蜜,沐梭沙满满写在脸上的都是骄傲和幸福,郭老是错愕中带着警惕,还得看着钰锦,防止她做些什么。 至于丽姬,她的手猛然拧紧了自己的帕子,喜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流云这个贱婢,竟做了这等事……这么说,她对燕王乃至燕王府的影响将会彻底结束了! 平康瞪着沐梭沙和流云,眼中全是不能置信: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霸道,直接……想要就冲上来,全没点弯弯绕绕…… 钰锦看着流云,手也猛然紧紧握成一团:凭什么,这个女人,竟被男人这样宠着?! 沐梭沙的部下总共五十多人,包括穆伦和瓦纳,都是一脸坏笑,端坐马上,手上的异族乐器一直没断了响,还不停向周遭看热闹的人群挤着眼睛,抛着眼风,快活极了。他们的队伍当中还夹带了十数名舞娘,身裹艳丽的薄纱,正随着穆伦等人的乐曲欢快起舞,又不断沾着玫瑰花露将花瓣抛洒向空中,端的是异香袭人,美不胜收。 沐梭沙也像穆伦等人一样,向流云挤了挤眼睛,笑道: “怎样,跟我走吧!聘礼我都带来了!” 手向后一伸,立刻涌上来六名侍女,手里托着偌大的金属圆盘,上面是各色奇珍异宝,闪烁着在夜色中也无法掩藏的璀璨宝光。 流云眼珠略转了转,却往后轻轻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罗……沐梭沙王子,这样不妥……流云不能受……” 沐梭沙瞪起湛蓝的眼珠子,不解: “怎么不妥了?!我真心要娶你为妻!” “沐梭沙王子,请自重!”郭老猛然现身,立在沐梭沙与流云之间,冷冷地警告。一旁,另外几位无损的影卫已默默围住了钰锦,个个面色俱是不善。钰锦瞧着他们的神气,冷笑着夷然不惧。烈王府的护卫随从也早上来护住了钰锦身周。 流云敛着衣襟,裙裾飘飘,脸上带着恳切,眼睛中却带了距离。静静地瞧着沐梭沙,淡笑道: “王子莫非忘了,流云最要紧的,是要寻回什么?” 沐梭沙脸僵了僵,声音低了下来: “……记忆……” 流云点头: “正是,在此之前,流云做不到当任何人的妻子,抱歉!” 沐梭沙的眉头拧了起来,还要说什么,却听一阵脚步急响。伴随着周遭燕王府下人们惊喜而细碎的惊叹声: “呀!王爷,王爷来了……” 就见一道人影倏忽已到眼前,猛地将流云的手一拖,扯到了身后,挡得严严实实: “本王闻听此间事已了。女眷马上给本王回府呆着!” 沐梭沙瞬间对上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眼——燕王终于赶到。沐梭沙瞬间也冷了脸,身边早有穆伦和瓦纳策马冲了上来,护住了他的左右。 平康郡主看到燕王出来,心中陡的一酸:只要为这个女人,他便跑得比谁都快!那边,燕王府的马车上却也悄悄掀起了帘子,丽姬在香奴的搀扶下颤巍巍挪下了马车。犹如娇花照水一般,所谓灯下看美人是一景,丽姬的长相原就极度秀丽齐整,此时在灯火映照下顿时更添三分丽色,周遭围观者当中不由就传出赞叹声来。 丽姬向着燕王盈盈一拜: “王爷,臣妾无能。给您添麻烦了……” 燕王淡淡扫了她一眼,挥手道: “本王知道,你且回府歇息去吧!” 丽姬被他如此冷淡的一挥手弄得越发讪讪地,只有低了头,含羞忍臊地向王府内行去。 沐梭沙示意穆伦和瓦纳离开一些。笑着向燕王施了一礼: “燕王爷好!沐梭沙实想迎娶流云姑娘,此番心意从未改变。还望燕王爷念在沐梭沙痴心一片,给予成全!天都国对澜珊国有何差遣,澜珊国定当效力!” 燕王眯起眼睛,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咄咄逼人: “沐梭沙王子,本王还真看不出您是这样的多情种子!为迎娶一位美人,便这样轻易将两国邦交当作筹码么?!可悲,可叹!以本王看来,你这样的主子,不怕冷了身后诸位勇士之心吗?!” 沐梭沙看着燕王,表情是极度不可思议: “这也奇了,我身边的人都还没说什么,您这位异国王子倒替他们抱起屈来?” 他调过了头,忽然笑着问身后诸人: “请问各位,沐梭沙用尽全力去追寻自己心爱之人,好是不好?!” 穆伦和瓦纳带头,沐梭沙身后诸人同声大喝: “我澜珊国谚语,若不能在爱人怀中呼吸,莫如在死神臂弯死去,我们当然要为心中挚爱而战!” 澜珊国众人喊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充满热切真诚之意! 他们这番理所当然的回答,顿时令连同燕王在内的在场诸人均是心中大震!流云更是登时霞飞双靥,双目异彩连连! 穆伦向燕王挤挤眼睛: “这位王爷,我也不是没劝过沐梭沙王子,但王子说,他若没有这位姑娘就担不起国王的责任,所以我们当下属的,只有尽力帮他完成心愿哩!” 钰锦一身红衣,一直似笑非笑地站在马车一旁,此时闻言赫然抬头,定定地看住了场中的沐梭沙和流云两人。 这一刻,他们两人似乎周身都散发着暖暖的光芒,是如此耀眼! ps: 为了要写出好看滴情节,水澜晶一直在努力~~谢谢大家给力支持,弱弱地再问一句:订阅和票票有木有??诸位亲周末快乐~~ 第一百零九节 是他 燕王咬牙定定看住了流云和沐梭沙,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他原想,同样是王族子孙,自然接受的教育、将来要承担的责任都是类似的,却哪想到澜珊国竟全然不是这么个理数,沐梭沙胡闹,连同他手下的人也跳出来跟着起哄。燕王有心要再大声斥责沐梭沙一番,又考虑到现在天都国与呼韩叶的情势,一时竟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沐梭沙转眼又看了看流云,忽然单膝跪了下去,热情洋溢地道: “流云姑娘,沐梭沙再次诚挚地恳求,你能够嫁给我!” 流云低下头,柔柔地看了他一眼,温柔然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婚姻之事,岂能草率?王子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沐梭沙湛蓝的眼珠幽暗了一刹,唇角又弯了弯,起身道: “是我着急了,对不起!不过,既然来了,礼物总是要送的,这样吧,这盘珍宝就当做是我打扰燕王府的赔礼了!” 说着,一旁的侍女递过来一只圆盘,颤巍巍地顶在头顶,却是满盘的彩色宝石。 围观的人群中不住发出阵阵惊叹: “哇!这澜珊国王子可真是大方!” “也不知道澜珊国到底多富有啊?” “真希望哪天去那边看看!” 穆伦和瓦纳早听到了这些人议论,笑着在马上扬起乐器,向四周招了招: “正是呢!我们澜珊国异常丰美,欢迎众位将来去那边走走!” “那边有美女,还有美酒,都是世上男人通爱的东西!” 沐梭沙的表示,在燕王看来简直是耀武扬威,他入鬓的长眉紧蹙着,双唇也抿成了一线。郭老见机极快,侧身挡在了他的跟前。示意身边小厮上前接过礼物。 郭老:“如此多谢沐梭沙王子了!改日容我燕王府回访澜珊国使团,定不让诸位明珠暗投!” 钰锦的眼睛只管在沐梭沙和流云身上转来转去,手在腰间的软剑上摸了好几次,不知为何那么想一剑砍翻了这两人。 平康郡主自打燕王一出来。视线就再也没能离开燕王,心里又是酸楚,又有点点的喜欢,真真是百味杂陈。 燕王终于意识到,其实无论自己如何反应都不重要,因为此时,流云俨才是全场的焦点,便压下了心头的烦躁,向她看去,心底里。已经想好了要她赶紧回避的措辞,但在看到流云的一刹那,他的心蓦然沉了一下。 那是怎样的表情?! 流云精致秀美的小脸上,一双原本就灵活异常的大眼睛此时蒙着一层水雾,顿时比往日更多了一份羞涩之美。而她的肌肤。因为之前在北地经受了些许风寒,又自己日日在户外折腾锻炼的缘故,有着一种小麦色的光泽,此时罩着一层羞红,竟是更添风情。而最重要的,是她的表情,任谁也看得出。那是……心里有了人,才会出现的至善至美的丰润表情。 她心里,有了他?! 燕王嘴里蓦然泛上来一阵苦涩。他心里忽然响起了李振宇之前的狂吼: “你的心乱了,乱了!” 燕王眸光一冷,猛然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疼痛,瞬间令这位年轻的王子清醒过来。他忽然就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冷静,甚至露出了平日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 “众位贵客云集我燕王府门前,实乃燕王府的荣幸!今日天色已晚,莫如请众位贵客到本王府中一叙,众位以为如何?” 平康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痛,又有欣喜:她心心念念的燕王哥哥呀,果然,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人!永远如此进退有据,永远如此冷静从容! 那钰锦却是一声冷笑: “燕王爷好宽阔的心胸啊!钰锦愚钝,倒不知道,别人当着你的面想撬走你府里女人,王爷竟还想请人进府握手言欢?真真的不可理喻!” 燕王笑容不改,略偏过了头,问郭老: “这位姑娘是?” 郭老微微躬身: “据闻,这位钰锦姑娘乃烈王爷的未婚妻!” 燕王一脸的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未来的王嫂,失敬失敬!” 他的眼风飞快往钰锦肚子上扫了一眼,语调仍是欢快: “据说未来的王嫂,是动了胎气才来的燕王府?” 他将“未来的”三字念得极重,是谁也听出了里面的讥诮之意。钰锦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忽然就听一声沉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老四,你有意见?” 钰锦只觉心忽的一下快要蹿出胸口,原本嚣张跋扈的她,顷刻低下了头,惶惶之意,溢于言表。 燕王眼眸一缩,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向着来人方向深施一礼: “三皇兄何出此言,小王不敢!” 只见一道青衣人影缓缓自暮色中显露出来,身高肩阔,双眉如刀,目光如鹰,脸部轮廓犹如刀砍斧凿一般,与燕王的眉目如画及太子的秀美阴柔均截然不同。虽三人五官颇有类似,但各自有着强烈的自我风格。 烈王缓步上前,扫了一眼身子止不住轻颤的钰锦,伸左手扶住了她,语调温柔: “即已确诊有喜,怎可如此鲁莽行事?若有闪失,本王该如何自处呢?快回车上歇息去吧,此间有我……再说,本王相信自己的兄弟,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说着,让人将钰锦扶上车去,自己转头冷冷地看向燕王。 “老四,今儿的事儿本王都听说了,你划下道而来,本王会补偿你的!” 燕王神色清朗地一笑,拱手道: “王兄说哪里话来,既然钰锦果然是本王未来的王嫂,那此事便该怪本王御下不严,才有今日的冲突,本王该重重责罚手下才对!岂敢向王兄要什么补偿!” 郭老人老成精,早带着那血迹斑斑的中年人向烈王迎了上去,深深一拜: “烈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之事,准烈王妃早已亲自动手责罚过罪魁祸首了,但他也是护主心切。罪不至死,还望烈王爷念在他忠心一片,不要过分为难他才好!” 烈王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阴沉沉的,不辨喜怒。 就在烈王刚开口说话的一刹那,流云的身子猛然一缩,脸色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苍白。烈王似有所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没再多看哪怕一刹那。 沐梭沙一颗心全在流云身上。他却一早看出了流云的不妥,有心上前去问个明白,怎奈此事耳目众多,却是不能贸然行事了,直急得他快要抓耳挠腮。 那中年人往烈王跟前单膝一跪。沉声道: “小人惊扰了准王妃玉驾,请烈王爷责罚!” 烈王眼珠转来转去,手掌微不可查地往上提起了一丝。 中年人心中猛地往下一沉,微微合上了眼睛…… “慢!” 燕王清朗的喝声骤然响起,双目中也骤然爆发出两团精光。 燕王: “三王兄,无论如何,这也是燕王府的地界儿。小王希望,王兄给我这个面子,将此人留给小王处置!” “给你面子?” 烈王眯着眼睛看着燕王,唇边骤然泛起一团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老四啊老四,你到底是憋不住了!为了什么?嗯?!” 他的眼睛缓缓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视线如鹰如狼。 终于,他的视线停顿在了流云身上,一刹那后,再次扬声大笑: “一向韬光养晦的燕王爷啊,你到底还是因为一个女人而破功了。不觉得可惜吗?哈哈,哈哈哈!” 说着,烈王长笑着甩袖而去,身后遗落一大片惊呆了的人群。 烈王府的随从们,驱使着烈王府的马车紧紧跟上了烈王,而平康也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急追了几步,跳上了马车消失了。 燕王脸色尽白,唇完全抿紧,他几乎不敢再看流云:难道……真的是因为流云,所以,方才我按捺不住自己了?!这,她,她难道真的是我命里的冤孽?! 他痛苦地,迟疑地向她看去,却愕然发现流云也是脸色苍白,目光茫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什么?!当初潜入王府、惊动王妃想要掳走你的黑衣人就是烈王本人?!”书房内,郭老和燕王几乎是同时向流云发问。 流云目光坚定,点点头: “正是!他的声音,我绝对不会记错!” “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你一定要加强你住处周围的安全保卫工作!” 书房中,赫然还有一个人——沐梭沙。 他此时同样满面焦急地看着流云,恨不能上去把她抱在怀里。 “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实行24小时无间断监控!” “……”燕王和郭老对视了一眼,以为他在说澜珊国的语言。 流云又好气又好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别添乱了,你不回你的驿馆,非来王府呆着算怎么回事?!” 沐梭沙目光清澈,义正言辞: “那个什么钰锦,是烈王的准王妃,他都那么护着,你也是我的准王妃,我怎么就不能护着你了?!再说……” 他龇着口白牙,冲燕王一乐: “这不是有利于我们两国邦交吗?!” 这一刻,燕王觉得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这么胸闷过…… ps: 实际上,俺今天码字数量极多,怎奈,有一万字是工作内容……所以这一更,就送得分外晚了……众位支持滴好友原谅则个,然后,然后,请容许俺继续求个票,求个订阅神马的~~嘿嘿,新的一周又要开始了,祝大家心情愉快,万事如意啦~~~ 第一百一十节 亲近 燕王府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流云被侍婢迎回房中休息,这次,却是又单独有了自己的院子——无论如何,经过今天这么大的阵仗,已经没法再把她当一个普通侍女对待。这住宿条件的提高,又不知道暗地里惹了多少人心思活泛,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了。 客厅内,沐梭沙和燕王大眼瞪小眼,燕王举了几次茶杯,暗示他可以走了,偏偏沐梭沙仗着自己一张异族人的脸,就装不懂。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燕王终于忍不住了,拿茶杯轻磕了一下桌子: “沐梭沙王子,天色这般晚了,你难道不该带着众使臣回驿馆休息吗?” 嗖!穆伦和瓦纳犹如顺风耳一般,一下出现在客厅门口,笑嘻嘻地: “王子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王爷不用担心!” “如果王子想着和王爷多亲近亲近,我们哪怕在院子里餐风露宿也是开心的……餐风露宿,这个成语这么说,没错吧?” 沐梭沙忍住了笑,得意地点点头,转眼用极为诚挚的目光看住了燕王: “燕王爷,你我两家不是有合力出兵的草议么?我们便在底下多亲近亲近、多了解天都的国力民情也是应该的呀!” 燕王的眉毛直跳,努力压抑才没有当场发作: “沐梭沙王子,本王若记得没错,你我之间还有赌约未履行……” 沐梭沙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 “哈!不说我还忘了!” “沐梭沙王子,你终究是一国王子,也是储君的身份,所谓君无戏言……” 燕王忍住了烦躁,口气则不期然带了教训。沐梭沙却飞快截断了话头: “我知道,但情况永远是在不断变化的,我们一辈子许的诺言何其之多,难道都一一能实现吗?” 燕王蹙了蹙眉: “凡夫俗子不能履行诺言,自然也是有的。但作为王者……” 沐梭沙笑了笑,忽然飞快说了一句: “都道‘万岁’‘万岁’,谁见活过百岁的帝王了?语言,绝大多数时候只是表达一个愿望而已。它什么也不是!何必拿话绑着自己呢?!” 燕王看着他,只觉一口逆血横在胸口,恨不能啐在他的脸上!异族人,果然大逆不道,连这种歪理都扯得出来?!但转眼之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丁流云!没错,这个胡搅蛮缠的异族王子,和那丁流云何其相似?!难道,这两人之间…… 他狐疑地端详了一番沐梭沙的面容,断定跟那丁流云毫无相类之处。然而。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呢? 按下心中的疑虑,燕王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笑容: “沐梭沙王子说话,果然令人茅塞顿开,既是如此。本王倒不好再矫情了,便招待王子在本王府中留宿几日……” 沐梭沙和穆伦、瓦纳瞬间露出了狂喜的神情,跳起来简直要击掌欢呼。却听燕王猛然语音一寒: “不过,王子既是来到我天都国,便该谨遵天都国的规矩!后院乃本王女眷聚居之所,王子若擅入,哼哼……休怪本王无情!” 燕王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寒光。 沐梭沙呆了呆,压抑了心中的欢喜,耸耸肩: “知道了!您只管放心,沐梭沙一定会尊重贵国的风俗!” 沐梭沙说着,一双湛蓝的眼睛却是转来转去,极不安分。燕王瞅在眼里。心中暗道:这也真是诡异了……瞧他这副神气,竟是和那丁流云一个德性! —————————————————————————————————— 烈王府,钰锦屋内,昏黄的灯下,烈王的背影如山一般伫立着。 钰锦坐在凳上。仰头望着烈王,眼中是深深的恋慕,声调低而柔软: “王爷,钰锦也是想试探试探燕王府的实力,所以才……” 烈王回头,眼神里散发着一种冷冽的温度: “你不要将你山大王的脾气带到京城里面来!虽然我天都建国时日尚短,但仍然有贵族与平民之分,你若行事过分了,将来是会遭到非议的!在贵族圈中,凡事最讲师出有名!” 烈王眼前,不期然闪过了太后。 钰锦雁翎般的眉毛颤动了一下,低了头: “是,钰锦省得……” 烈王放缓了声调,手轻轻抚过了钰锦的肩头: “既是有了身子,便早些歇息吧!睡前,打发婢子上厨房弄些补身的汤药来,你早年身上受过伤,在那大山里又没有什么高明的医生,正好在王府里好好调理一番!” 钰锦垂头默默应了,但在她心中,却有两个词一荡一荡的,仿若水面上的涟漪:山大王……贵族…… 烈王不知何时走出了屋子,早有小丫鬟静悄悄地进来,将炭火拨旺。又有几人抬着两桶热水,一起搬到了屏风后面,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小丫鬟上前向钰锦福了一福: “钰锦姑娘,热汤已备好,请宽衣入浴。” 钰锦横了她们一眼,默不作声地豁然站起,带着一股风,大踏步地走入了屏风之后。小丫鬟们看出她心情不佳,忙踩着小碎步上前试着伸手替她宽衣,却见钰锦在腰间一按,铮的一声,一股雪亮的宝剑骤然弹了出来,吓得周围的丫鬟侍婢们不由一声尖叫,五六个人,倒是瞬间倒了两三个在地上瑟瑟发抖。 钰锦看着这些纤纤弱质的女子,忽然觉得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荒谬,不由大笑了几声,管自将衣襟一扯,呼啦啦一声,广袖长袍的红衣瞬间飞上了屏风,一具晶莹美丽的胴体展现出来,惊鸿一瞥般跃进了木桶中,溅起老大一片水花,愣是将外间的地毯也浸湿了一片。 钰锦整个身子浸在水中,嘴边仍在发出笑声,手却不知不觉捂上了眼睛。水汽。还是泪水,却也分不清了…… —————————————————————————————————— 钰锦一番梳洗,端的是光艳动人。 她带着几分慵懒,缓缓在侍婢们的环拥下来到了装饰着各色锦囊的雕花木床前。侍婢们早将汤婆子热好,熏香熏上,帐子放下,只待她进帐歇息了。 钰锦却看着这张精美华丽的大床愣怔了一会儿,忽然轻轻挥手道: “你们都先退下!” 屋中侍婢们均屏息退去,钰锦长出了一口浊气,走上前去,抽出了侍婢收在一边的软剑。她气沉丹田,手持剑柄,缓缓地在屋中舞动起来。她原本身姿傲然,此时持剑起舞,当真犹如姑射仙人。 渐渐的,剑光四射,钰锦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影已然在剑光中模糊。 蓦地,剑光一顿,定定地指住了一个方向,钰锦冷笑: “来了这许久,还藏着掖着吗?出来!” 那张华丽精美的大床帷幕轻颤了一下,就见一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慢慢自床后走了出来,一张圆脸上表情淡然。却是平康。 钰锦剑尖抖了抖,冷笑道: “怎么,平康妹妹要与我多亲近亲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北地冬日的风,总是寒冷刺骨。 李丹自觉在李家大院已经呆了太久,这些日子,她从一开初的心急如焚。到后来得信以后的淡定从容,再到现在的焦急又起……仿佛已经经历了一百年那么长。 她按照与玉娘约定的方式,在林子里留下了要求见面的信息。这天午后,她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准备再次到林子里等待玉娘。 她刚刚沿着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半山的林子里戳着一个人影,不由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 行得近了,李丹已经看得出那人披着一件女式的斗篷,大约是为了避风,矮矮地蹲在大树旁边。 就在她终于来到那人跟前,还未开口,忽然那人闪电般转身,蓦地伸出一只铁钳般的手腕捏住了她的咽喉: “贱婢!你是何人?!因何与玉娘联络?!” 李丹眼前一黑,几乎直接被掐得背过气去,却还有一丝神智被吊着,她努力瞪大了眼睛,勉强辨认出那是个模样英俊的汉子,然而头顶发量稀少,显得有几分颓气。但此时他一脸凶悍,那三分颓气混杂在这种凶悍之中,分外的刺眼。 李丹喉咙里勉强发出唔唔声,触手咽喉处的柔软和语调的婉转,让李晏愤怒的头脑陡然清醒了一刹,他放松了一些手势,却仍是往前推了几步,将李丹的身体贴住了一棵大树,继续施压: “说!不说实话,李大爷我捏死你!” 李丹喉咙处感觉稍好,大口地喘息了几下,这多日的委屈瞬间积聚成不可阻挡的愤怒,猛然抬起手臂,狠狠照着李晏的脸扇了下去: “混账!何方莽夫,竟敢戏弄于我!” 啪的一声脆响! 李晏挨了狠狠一耳光,他刚刚压下去一点的火,立刻噌的窜了起来,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平日在玉娘身上受的气似乎找到了发泄口,猛然一巴掌把李丹打翻在地,手更是一抖,瞬间扯开了了李丹的领子,一大片雪白的肌肤瞬间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李晏盯着这片肌肤,猛然觉得喉咙里充满了饥渴! 发出一阵犹如野兽般的低吼,他蓦地扑向了那个脸色苍白慌乱的女人! ps: “表姐”咬牙不断更,票票和订阅有木有??感谢夜吻刺猬、花猫吃小鱼、黄今发诸位好友打赏~~另,夜吻刺猬的书《魔戒诱惑》正在首页强推,大家一起支持他吧~~ 第一百一十一节 萌芽 燕王踌躇再三,不甘不愿地请沐梭沙和穆伦、瓦纳三人入住了客房。 沐梭沙湛蓝的眼睛里都是喜气,穆伦和瓦纳在旁边看着他,不约而同撇了撇嘴。 穆伦打趣: “尊贵的沐梭沙王子,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呢?” 瓦纳摸摸下巴: “这还用问?按照澜珊国的传统,半夜出现在情人卧室的阳台,那是至高的浪漫呀!” 咳咳!门外骤然传来刻意提高的咳嗽声,三个人同时翻了翻白眼。 沐梭沙压低了声音: “我自有办法,你们不用担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钰锦斜挑着雁翎般的眉毛,慵懒中带着邪魅地看着平康: “说话呀,到我房中却是为何?” 平康的身子站得笔直,她盯着钰锦,唇边忽然溢出一缕鲜血,咳呛了一声,身子一歪,靠在了木床上。 钰锦脸色一变,迅速上前搭住她的手腕,只觉触手冰凉,不由悚然心惊: “这……你,你……筋脉尽断,这,这是……” 平康的圆脸上已经显露出灰色的颓败之色,看着钰锦,忽然笑了,那笑容说不出的凄厉: “你,你也会,一样的……烈王,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他,他谁也不信……” 平康郡主知道,自己未满双十的年华,终于走到了尽头,可恨……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钰锦回到烈王府呢?明知那个男人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即便再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燕王哥哥他。心里终究没有自己的地位啊…… 她遗憾而欣慰地想,总算,来得及将该交给燕王哥哥的东西悄悄移交了出去,且。我终究赶得及再见他一面……他仍是眉目如画,风度翩翩,仍是心间最柔美芬芳的那抹馨香…… 她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却还来得及瞟上钰锦一眼,唇边的笑意再次加深了。 你逃不掉的,钰锦,我平康临死,或者做不了别的,但至少,可以在你们之中种下一颗罅隙萌芽的种子…… 她喉咙里咯咯作响。渐渐沉寂下去,眼睛往上一翻,再也不动了。 钰锦看着斜倚在床栏上的平康,只觉脚下陡然泛起一阵寒气,如堕冰窖。 她身子晃动了一下。缓缓退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感袭上了心头。 在自己的山寨中,钰锦算得上杀人不眨眼的强悍女首领。 然而,当她将自己的手下全部交给了烈王,当她穿上了象征贵族的艳丽但不利行动的服装,当她感受到自己腹中悄悄萌芽的孩子,尤其当她终于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山野大寨。再看到一个时辰前还陪伴着自己的平康骤然逝去,她承认,她慌了。 烈王淡漠的口吻忽然自身后传来: “还道她去了哪里,原来摸到你这里来了!来人,弄出去,打扫干净!” 钰锦浑身一抖。回眸直直地盯住了烈王。 烈王沉静似水的脸色微动,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头: “钰锦,受惊了?” 烈王指下,钰锦的肢体,从未如此紧绷过。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下人们鱼贯而入。将平康搬了出去,忽然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口吻道: “夜深了,王爷早些歇息吧,奴家也累了。” 烈王关切地看着她的神色变化,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锦儿,可要本王陪你?” “不用。” 钰锦黑亮如雁翎的眉毛纹丝不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燕王府的灰衣中年影卫已然换过了血染的衣服,装束齐整,疾步走入了燕王书房,冲燕王深深一拜。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燕王自桌前抬起头来,脸色少有地出现了疲惫。他自北地刚刚回京的头一天,就闹了这么一出,几乎没一刻消停,也难怪他有些困乏了。 往椅子上一靠,燕王懒懒地揉着眉心: “说吧!对了,今日护卫丽姬,多亏你们全力周旋,辛苦了!明日去管事处领二百两银子,算是给弟兄们的一点心意!你的伤势要紧么?” 想到自己其实保护不力,最后还是流云出门周旋方解了局,中年人脸上露出了愧意,他低低应了,又自袖间取出一片薄薄的金属片: “这是平康郡主趁乱塞到属下手中的,当时时间紧急,郡主语焉不详,只说让属下将此物交给王爷,王爷一看便知!” 燕王瞥了一眼那物事,眼睛陡然大睁,蓦地跳了起来将椅子上搭的一件大氅丢到中年人手上,遮去了那件东西: “这,这是调兵……快!快些呈上来……再有,可有其他人见过此物?!” 中年人见燕王如此,知道此事重大,立刻慎重地点头: “绝对没有第二人见过此物!” 燕王的声音都有了颤抖: 这,这平康也忒胆大了……” 在大氅的遮盖下,燕王堪堪摸到了那件东西,他的脸色骤然一沉: “不好!此物是假的!唉!” 燕王重重跌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立刻,他的双眉紧紧蹙起: “……既然此物是赝品,老三还让平康盗了出来,只怕他是借机试探平康……哎呀,平康性命休矣!” 燕王再次跌足,这一次,语音里当真有了痛惜。 话音未落,就听外间又有通报声: “王爷,有人送来一封密信!” 燕王心情激荡,极不耐烦地道: “知道了,送进来便是!” 转瞬一封包裹在蜡丸中的密信已经呈递到他面前,燕王展开迅速浏览,眼睛忽而潮湿了。 “平康啊平康,本王。终究是亏欠了你……” 中年人见他神思不属,只有沉默地让过了一边,在旁肃立。 燕王双眉紧蹙,捏着密信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断推断着烈王: “照此看来,老三绝对不会等太久……他最可能动手的时机,应当是权贵云集,行事最为便捷的场所……” 他的脚步骤然一顿:太子大婚!全天都权贵云集的太子大婚,恐怕现下已经成了最好的决战场地! 燕王深海般的眸子缩了缩,冷笑: “老三,我等你!” 燕王蓦然挺起了胸膛,身姿挺拔:“来呀,通知郭老,本王要连夜出城!” ———————————————————————————————— 北地李家的后院大山上。李丹的衣服片片撕裂,像蝴蝶般飘散在空中。 李丹尖锐绝望的哭泣被李晏用手掌紧压在了咽喉里,她只能红肿着眼睛,拼命摇着头,试图摆脱李晏的控制。她的头发已然散落不堪。几乎盖满了她的脸。 李晏感受着身下女子的娇柔躯体,却是越来越亢奋: “小娘皮!让你们一个个不把我李晏李大爷放在眼里!看大爷我怎么疼死你们!” 他动作激昂地抚上了李丹露出来的胸部,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你们这些死贱婢,大爷若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倒要给大爷我开染坊了!” 李丹嘶哑的声音已然微乎其微: “……放手啊,放开我!” 噗!一声轻响! 一只手掌边缘正正切在李晏后脑位置,李晏身子一挺。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 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灰衣人提着手掌,淡淡地看着惊魂未定的李丹。 “我姓贺,贺子禅,为烈王当差。” 李丹神不守舍地应了一声,忽然惊觉自己衣衫不整,忙不迭地上遮下盖。却兜头盖脸飞下来一件衣服,将自己罩住了。李丹一噎,忽然抱着衣服放声痛哭,这一哭,直是昏天黑地。 那贺子禅闲闲地站在她的身边。待她哭得声音稍平缓的时候,淡淡补了一句: “你的身份,仍然还是李家大院的仆役。” 李丹声音立刻一顿,抬头凄惶地看着贺子禅: “为,为什么?!” 李丹的身体仍然暴露了相当面积,贺子禅似乎什么都没看见,面无表情: “这是烈王爷的指令,放心,我会在助你,只要你不像今天这般贸然行事。” 李丹感觉他的脸部肌肉就像完全不会活动一样,只是淡淡地,冷冷地说着话: “对了,前些日,我们派到北地雄城的守将无声无息消失,此事怕是与这李家大院脱不了关系,你需设法查清。” 李丹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也记起了礼仪,拢着衣服站起,微微向贺子禅福了一福: “贺大人是吧?查清此事,奴婢是否便可回江南李家?” 贺子禅笑了笑: “恐怕你还需等待下一个命令。” 李丹迅速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仪容。作为世家女子,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失态,但同样,作为世家女子,她知道现在再不为自己争取些条件,她将成为家族的弃子,再无出头之日!所以,李丹尽快地恢复了平静,并以最冷静的口吻道: “既然奴婢对贵上还有些作用,还请贵上怜悯,给奴婢一个明示。奴婢现下一心想回归故乡,奴婢需完成哪些条件方可回家?” 贺子禅淡淡的: “这些,子禅不能自作主张。” 李丹哑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奴婢现下这个样子,返回李家大院怕是有些不妥,不知贺大人……” 贺子禅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如果你连此事都搞不定,想让你办事,大约也是不成的了,留你何用?” 李丹觉得自己一口气逆在胸口,使劲咽了咽,方勉强吞了下去: “那么,贺大人,奴婢该如何与您,与贵上联系?” 贺子禅: “子禅自会联络李姑娘,李姑娘,你该回去了。” 李丹咬了咬嘴唇,在风中瑟瑟发抖地裹着衣服,独自向山下李家大院行去。如果说还有什么东西能支撑着她一路走下去,那就是回江南李家的愿望…… 贺子禅将目光从那个踽踽独行的女子背影上拉回来,转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李晏,嘴唇轻蔑地一弯,一口唾沫就喷了过去: “啐!醒醒!” 红烛摇摇,投下媚人的光影。 床榻一阵阵摇曳着,奉送着阵阵娇言软语。 莺儿柔软的身体努力地向上拱起,一阵阵的颤抖荡漾在她的全身。太子带着邪魅的微笑,看着她失魂的模样,忽然扳住她的脸庞,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阵唇齿相依地厮磨之后,莺儿依偎在太子赤裸的胸膛上,轻轻叹了口气: “太子爷,这些日子,莺儿心里很是不安……” 太子半闭着眼睛: “担心什么?放心,丞相和太傅……” 说到后一个词语,他的嘴唇厌恶而轻蔑地一撇。 “……他们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就在我大婚那天……一切都会有定论!” 莺儿睁大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最心爱的男子: “可是,现在国家情势很不平静,莺儿怕……” 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 “怕本太子爷没有治国之才?” 莺儿摇头,眼波端的明媚如春水: “怎么会!在莺儿看来,太子爷向来都是众位王子中最有才干的人,只不过有些时候,故作癫狂罢了。” 太子低哑地笑了一声: “那你怕什么?对了,皇后娘娘差遣你来的吧,母后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莺儿的脸色一僵,瞬间有些黯淡: “皇后娘娘交代……请太子爷一定善待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半闭的眼睛一下睁开,充满了不耐: “我是三岁孩儿吗?!就这等破事,值得专程跑一趟的!?” 莺儿忙陪着笑,伸手过去抚摸太子,却瞬间摸了个空:太子已然倏忽翻身坐起,自己抓了件月白中衫往身上一披,一边胡乱系着带子,一边走向书桌: “很晚了,你且回宫去吧,免得母后惦记!” 说着,他的动作忽然一顿,眼睛瞬间爆出两团精光,蓦地转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说起来,太子我已将你赐给了燕王,听闻我那四弟已然回府了,你也该去伺候伺候你名义上的主子了!” 莺儿如遭电击,定定地看住了太子。 太子眉尖轻挑,意识到什么,柔美如女子的脸上掠过一缕柔情,笑着又俯身挨了过去: “我的小妖精,是太子爷拜托你,去刺探刺探我那位四弟在做些什么……啧啧啧,好香,真舍不得让你走……” 莺儿配合地露出了媚笑,眼中却渐渐泛起淡漠忧郁的光。 ps: 注意到大家对更新量滴不满,水澜晶决定从今儿开始向林家成林大学习,每天更4000+,这个量应该是年底这个特殊时间段,“表姐”水澜晶所能保证的质与量的双重保证了~~求票求收藏求订阅了~~年底大家都支持一个有木有~~ 第一百一十二节 相知 独爱流云11.09 莺儿换好衣衫,悄然飞身掠过京城一座座房顶向燕王府直奔而去,动作轻盈洒脱,犹如蜻蜓点水。突然,她一个急停,看着夜幕深重的天空愣住了。 一盏,两詹,五六七八…… 一盏又一盏孔明灯轻飘飘地升向天空,星星点点地点缀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如此璀璨夺目。 燕王府中,穆伦和瓦纳陪着沐梭沙将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点燃,目送着灯笼忽忽悠悠直上高空。 沐梭沙嘴边噙着快乐的笑意,湛蓝的眼眸像大海的波浪般生动。 穆伦瞅着他的神气,不由撇了撇嘴: “王子,你确定流云会明白?” 沐梭沙得意地龇着白牙: “那还用说!她肯定明白!” 小院内,流云抱着小爱静静仰头看着那漫天的灯笼,身子犹如凝滞不动。 渐渐的,一个与灯火一般璀璨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伴随着两行清亮的泪水。 “原来是你……原来,真的是你……” 她喃喃低语着,抱紧了小爱柔软的身体,将自己的脸埋入那团温暖之中。 原来,那个时候,那要着急地想做孔明灯,也是因为,想要找到那个人…… 流云一向以来坚固的心防,在这漫天灯火映照下,终于悄然瓦解。然后,是一朵又一朵快乐的小火花,悄悄的蔓延,燃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京城那幽暗的屋顶上,身着夜行衣的莺儿疑惑地盯着天空中那些明亮璀璨的灯笼: “奇怪,好像是从燕王府升起来的,难道,燕王府有何异动……” 然后,她看见了窄巷间逶迤而行的那一溜灯火,及伴随着灯火而来的急促马蹄声。 莺儿敏锐地觉察出那是前往城门的方向。什么人会在这样的时辰出行呢?她立刻选择了一个极好的观察点,无声无息地在屋檐上趴下,隐住身形,向下望去。 共有四骑骏马奔过街头。马上骑士均着厚重的金钟罩式斗篷,风帽遮去了半张脸,即使马头挑着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也无法辨认五官。 莺儿往这一行人来的方向看了看,唇边牵起一丝微笑: “怎的,又是来自燕王府?此事,没碰上倒也罢了,既是碰上了,呵呵……” 莺儿低笑着,悄然纵身融入黑暗之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暗黑色的夜幕中。城门吱吱嘎嘎作响,吊桥轰然落下。 四骑奔马飞也似地刮出了城门,向着城北角一路而去。从城墙上方看,那四骑走得飞快,一溜烟已是跑得融入暮色之中。守城军士正自准备关闭城门。拉动吊索,将吊桥收起,就忽然见那城内又飞驰出一骑来,同样的金钟罩,风兜盖脸,手中一块明晃晃的金牌冲着城上晃了晃: “与王爷同行!” 守城的军士吃了一惊,正待仔细盘查。就见那骑人马已自快马加鞭,陡然冲了出去,向着那四人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北地李家,仆役们居住的杂院。 着一身粗布棉衣,简单挽着发髻的李丹,默默接过一个粗壮妇人递过来的一盆子衣服: “哪!洗完这些才有饭吃!” 李丹吃力地捧着衣服挪到了院子中心的井边。奋力打起井里的水来,准备洗涤衣物。北地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井里现打的水是微温的,只是在这样的冷风突袭下,片刻便冷到刺骨。 北地李家对家奴管理十分优裕。饮食绝对管够,平日只有清晨、黄昏各一次清点人数。日间也都是各按人头分配工作,众人各自行事,完事回复自己的管事。管事们也只针对家奴的活计进行管理,对家奴平日的行踪便不加拘束,更没有许多大户人家经常出现动辄体罚的情况。 说到对家奴们行踪不加管束,这其实也是因为离这里最大的城池雄城足足有四五十里地,在这严寒的冬季,若没有代步工具,这些家奴便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反而会冻死在这雪地荒原。 但这所谓的“优裕”是相对的,对于普通的家奴来说,摊上这样的主家自然是极好了,可对李丹来说,身为世家女出身的她必须非常努力,才能适应着这里恶劣的生存条件。 昨日她狼狈不堪地从山上逃下来,想来想去终是不敢那么狼狈不堪地回到院里,便趁着午后无人,偷偷摸进山沟里的村落,将那村里人晾晒的衣物盗取了几件裹体,方勉强度过这一劫。好在她之前在李家大院一直沉默寡言,也没个熟悉热络的人,又曾私下将李家大院各处隐秘无人的小径走得极熟悉,这一趟默默的去和归,竟自无人知晓。 李丹的手,不一会儿已经在寒风中红肿了起来。她咬住了牙,奋力搓洗、拍击那些衣物,同时竖起了耳朵听候着身边李家仆妇杂役们的闲谈。 “听说你家媳妇儿显怀了?看得出是男是女么?” “正是正是,看那肚子又尖又圆的,必然是个带把儿的……” “……李二,听说明儿起就要跟着少主当差了?” “正是!赶明儿各位姐姐,但凡你们要有事,只管吩咐我李二!” “哎哟,不过当个小小的杂役亲随,便这般得意起来,怕是没忘了自己姓什么吧?!” “嗨!忘了什么还能忘了这个呀,咱李家大院,可不是每个人都姓李吗?!哈哈哈……” “……” 各种琐碎乃至无聊的语句向李丹涌来,她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要怎样从这些杂乱的信息里面,寻找到北地雄城守将的事情原委呢?对了……李丹的眼睛微微一亮,她想到了那个马上要去李家少主身边当差的李二,能直接接触到少主的话。那么…… 她稍微偏过了头,向那个李二瞧过去。 那李二是个长了满脸青春痘的半大孩子,正和几个粗使妇人大大咧咧地交谈,看模样必是李家大院的家生子。李丹留心听他们讲话。对李二待会儿要去的方向心里大致有了数,便不再耽搁,奋力地挥洒着汗水,洗起了衣服。 半晌后,李二吹着小调,脚步轻快地走在李家大院仆役居住的杂院走向家主居住的小径间。这小径不过短短一截,两头都是高高的院墙围着,虽时有人来人往,但都是行色匆匆,不会停顿。李二正走着。就觉脚下一软,似是踩到什么物事,不由吃了一吓,往后一跳。 “哎呀,这位小哥。你瞧瞧,怎么一脚踩到奴家要洗的衣物里?!” 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响起,与北地女子爽朗的口音不同,却是带着江南那边软软的尾音。李二愣了愣,端详脚下,果然是一个装满了衣物的衣盆,那些仆役们的衣物都是灰蓬蓬的。倒是和土地颜色十分相近,也难怪看不清楚了。 李二悻悻啐了一口,却转瞬对那个婉转口音的拥有者有了兴趣,抬眼望去,就见一张白皙秀美的脸对着自己,娇嗔薄怒。眼尾处带着一抹粉红,端的是与北地女子截然不同的风情。 李二呆了呆,脸上不由挂了笑: “哎呀,姐姐一向少见,一向在哪里当差呀……” 李二说着。不由挺了挺他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膛。 李丹笑眯眯地自墙根走出来,眼风滴溜溜地往李二身上转了一圈,又自皱了皱眉,不搭理他,顾自蹲下去拾捡那些衣物。李二被她那笑吟吟的一瞅,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忙不迭地跟上去帮忙,又笑着道: “姐姐这般人才,怎的做这些粗使杂活!” 李丹见话入港,便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哎,我命薄,从江南来此,不想与亲眷们失散了,勾留在客栈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是这里的主子们慈悲收留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去处已是福分了……” 李二却上了心,忙忙地帮着把衣盆扛上了自己的肩头,拍着胸膛道: “小弟不才,眼下就要去少主跟前当差了,管事面前,也能听下小弟几句话去,姐姐这样的纤纤……那个弱质,哪做得动这些呀!待小弟和管事的打个招呼……” 李丹心里雪亮,若禀明了管事,自己的苦心就要全付诸流水了,忙笑着用话打岔: “小哥热心肠,多谢了!不过奴家这才来了几日,便闹着要调活计,怕是管事的要怪奴家是个多事之人了!” 二人说话期间,有奴婢丫鬟们自小径走过,都是行色匆匆。 李丹瞅了那些人一眼,状若好奇: “小哥,这些哥哥姐姐们,为何这般行色匆匆?” 李二朝那些人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顿时也是着急起来: “哎呀,正是呢!今儿少主好像要出远门,正召集我们过去!” 说着,就把衣盆往地下一放,李丹见势,状若惊慌地一把拖住了他的袖子,声调软软: “这,奴家洗了半日衣服,实在累得很……” 李二一呆,看着李丹楚楚可怜的眼神,泪水半掉不掉的,那带着粉色的眼皮一眨一眨的,越发动人,不由心中一震,便又自一把抄起了衣盆: “姐姐放心,我腿脚快,待会儿我急跑几步也就是了!” 李丹这才感激地笑着,放开了手。 一路上,李丹袖着手,在旁打量李二,笑吟吟地: “对了,咱们李家少主是怎样的人呀?奴家刚来,还没这个福分拜见主子呢。” 李二咧嘴: “少主那可是天人下凡!我李二活这么大,还没见过少主那么俊帅的男子呢!” 李丹眼波荡漾: “嘻,此事奴家倒是不信,奴家是江南人士,江南的士子们……” 留下半句话,余音袅袅的,十分撩人。李二咧着大嘴笑了: “哈哈哈!那是姐姐你没见过我家少主,哎呀!” 他忽然露出可惜懊恼的神色,跌足道: “可惜了,李二记岔了,现在已经不是那位少主当家了……不过,现在的少主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呢,哈哈!” 李丹状若不经意地笑了笑: “奴家却是不信……这也罢了,倒是之前那位少主,怎么不当家了呢?” 李二笑得没心没肺: “哈哈,那是因为我家少主当将军了,雄城……嘘!” 他忽然紧张起来,向四周看了看,回头道: “这个,其实小二也不清楚,纯是胡说的,姐姐别当真哈!” 李丹笑了,这次是真舒心,眉毛眼睛全舒展开了: “哪能呢……姐姐才不是那些没见识的人……” 眼中异彩,一闪而过。她万没想到,原来真要打探消息,是如此简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寝宫内,炭火与那绿色的熏香一同缓慢燃烧着。 淑妃雪白的胳膊在皇帝身上缠绕着,气喘吁吁。 皇帝亢奋地在她身上动作,越来越激昂…… 突然,一滴鲜血吧嗒滴落在淑妃雪白的身躯上,是如此醒目!那鲜血却是从皇帝鼻尖绵延而下,一滴,又一滴…… 皇帝却是恍若未觉,顾自动作着,越来越快。淑妃的双眼也紧闭着,大声娇吟,两人都像困在一个醒不来的春梦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啪!灯笼间,烛花又爆了一粒。小宫女取了精致的金剪刀,取下灯罩,小心地将烛花剪去。 皇后与柳贵妃面对面端坐着,两个女人的面色都是不愉。 “万岁爷向来宠爱淑妃,往日光景,一个月总要在她处盘桓个十数日的,这原也不出奇,但最近,万岁爷竟是二十天没出过淑妃的寝宫了,太子爷眼看要大婚了,他好像连动问一句的心思也没有,这到底是个什么礼数?” 皇后皱着眉尖,手指不停地在茶几上敲击着。 柳贵妃低了头微微叹了口气,捏着帕子仔细擦拭着自己手里茶杯的边沿: “……姐姐问得有礼,妹妹也正困惑不解呢……此事,若是我们宫里头的姐妹们去提醒皇上,怕是皇上反而不喜,要怀疑宫里的姐姐妹妹们是有了醋意……” 皇后眼珠转了转,究竟是母仪天下的女人,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妹妹倒是提醒姐姐了,来人呀,去请柳丞相入宫来见哀家,要快!” 说着话,反手过来笑眯眯地握住了柳贵妃的手: “妹妹也许久不曾见父亲了,正好,于公于私都极合适!” 柳贵妃眼睛亮了亮,这些日子显得过分苍白的面颊上终于浮出一层淡淡的喜悦,敛裙起身向皇后福了一福: “全屏姐姐想得周到!” ps: 四千加大章到~~晚上回访各位好友~~订阅和票票有木有~~诸位亲,晚上开单章感谢哈~~ 第一百一十三节 千年 满天的星光加灯光映照下,燕王府后花园亮如白昼。 沐梭沙和穆伦、瓦纳玩得兴起,一盏一盏放得不亦乐乎,每放一盏便是一阵孩子般的欢呼。 王府中终于有了反应,郭老紧皱双眉,带着侍卫和家丁们始出现在他们面前: “诸位,你们这是做什么?” 沐梭沙瞧着郭老,顽童般的神气陡然一收,敛袖向郭老一拜: “老先生,此乃澜珊国的习俗,每住进一地,便放灯祈福!” 郭老狠狠盯着这个异族王子,使劲按捺着想一掌劈死他的心情: “王子看来真是将王府当成自己家了!” 一回身,眼睛威胁地向身后诸家丁、侍卫扫了一眼: “今日是谁‘伺候’沐梭沙王子?” 他已动了怒,决定要在沐梭沙面前上演一出杀鸡儆猴,将看守他院落的家丁在他面前活生生打杀! 不想沐梭沙湛蓝的眸子闪了闪,笑得白齿尽露: “啊,正要麻烦诸位去解救那几位小哥呢,他们都在地上躺着,天气怪冷的,躺久了不好!” 说着,沐梭沙袖子一甩,哈哈大笑着就往外走。 穆伦和瓦纳也朝郭老像模像样地拜了拜: “回见了,老人家!” 郭老气得银牙咬碎! 沐梭沙正往外走着,眼睛忽然一定:花园月亮门处,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在几位侍女的环拥下静静伫立着。怀中,一双蓝眼睛折射着幽暗的光芒,轻轻发出了喵的一声。 沐梭沙的嘴唇缓缓向上弯起,弧度越来越大。 一盏孔明灯正好漂浮到他的上方,将他和她都笼罩其间。 一眼,千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丽姬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静悄悄地抬头看着那漫天孔明灯。 自得知流云又有独院居住。香奴立刻找个由头便往那头去了,她的屋里依旧是几个说不上话的小丫头片子、老妈子。而且那些个愚笨的妇人们,瞧着漫天的孔明灯,就说不出的欣喜。雀跃着聚在窗边指指点点,一副蠢样! 燕王,自打回府,便没进任何一个女子的宅院,一头扎进了书房,这个消息让丽姬稍稍心安。 但丽姬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自己的一番安排,好像就是收不拢这王府里面的人心呢?她暗暗叹息着,转首想到自己买下的那套头面,心里打定主意要进宫一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王妃娘娘。您该歇息了!” 奶妈和绣月一道冲着立在窗边的李云兰开了口。 李云兰蹙着眉尖,扭头向奶妈道: “你们说,这是那个异族王子带着手下放的?” “正是呢,依奴婢看呀,流云刚因为摆平了烈王府那头的事儿。得了王爷看重,可这事一出,她怕是又要挨罚了!” 绣月将李云兰自窗边往床前拉,说出自己的判断。 李云兰轻轻摇了摇头: “这多不好……流云妹妹,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就老是不平顺呢?” 奶妈撇了撇嘴: “我说大小姐,您便是菩萨心肠。也不用这样!她左右是个外人,哦,还是个失了心魂的外人!” “失了心魂?这是怎么回事?” 李云兰诧异了。 奶妈替李云兰宽衣,一边絮叨: “大小姐,您以为就您心肠软呀?我们呀,都劝过流云那个丫头。好好的定下心来,在这王府安身立命也就是了!您是正妃娘娘,菩萨心肠的人,王爷又喜欢她,我瞧着呢。那些下人也都亲近她,她在王府日子必是滋润的!嗯,自然,我也想着,凭着她的聪明,可以多帮衬帮衬娘娘您,哎呀,不是我说啊,大小姐,您的心肠再好,也得分人哪……” 李云兰竖了竖手指: “打住,打住,说流云!” 奶妈一愣,笑着打嘴: “哎哟!瞧我这嘴碎的!人老了,上了年纪,就是这样唠唠叨叨的……” 绣月实在听不下去,咳嗽了两声。 “哦哦,流云说,她失了一魂一魄,所以心神就是定不下来,她找回那魂魄前,不拘是谁,她也没法下这个决心跟住。” 李云兰秀气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愣了半晌,忽然道: “如此说来,我需进宫一趟了!” 奶妈和绣月都是一怔: “王妃娘娘您说什么?!” 李云兰的脸上,罕见的流露着决心: “奶妈,绣月,你们不晓得,云兰的婆母,也就是燕王爷的母妃,是位神异之人呢!” 她的眼底忽然掠过一阵娇羞: “……其实,云兰刚来王府那阵子,王爷,王爷也曾对我好过的,许多事,他那个时候告诉过我,也曾亲自带我拜见过母妃……” 奶妈的嘴张得老大,忽然大为欢喜: “哈哈!好了,这下好了!原来我就怕大小姐您身后没个帮衬的,现在看来是老身想窄了!快快快,不管用何等理由,马上安排拜见燕王母妃吧!” 李云兰露出不解: “奶妈,您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奶妈气得打跌,重重戳了她一指头: “你个不开窍的大小姐哟!奶妈这都是为你打算哪,你倒好,一天到晚为那个流云操心,她是你什么人啊,您犯得着这般对她吗?!” 李云兰定定地看住了奶妈,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奶妈一愣,有些讪讪地安静下来。 李云兰悄声,然而坚决地道: “奶妈,云兰就当您人老健忘了。流云,她是云兰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云兰我的结义姐妹。不管奶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云兰心底,是真这么想的。” 奶妈紫涨了面皮,一时说不出话来。 绣月看着这主仆俩。扑哧一笑,上前扶着李云兰,向奶妈道: “好了,天色已晚了,绣月这就去安排进宫的事,争取这两日便能成行。至于奶妈,您真别怕王妃娘娘吃亏,若是有人想暗害王妃,别人先不论,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定不能让他们如愿——说起来。正是因为知晓王妃娘娘是这样一片真心待人的,我等也才愿意肝脑涂地的呢,不拘主子,奴仆,这世上。谁又是真傻子了?” 奶妈看着李云兰,忽然落下泪来: “这便好,这样便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京城之北,大片茂密的树林绵延在山脉之上。这里,被称为龙脉。 零星几座猎人小屋,点缀在树林的中间,在这夜晚。小屋的窗口反射着微乎其微的光芒,投射出屋内的灯火。 其中一间最大的猎人小屋,窗口人影憧憧,显然正在聚会。 这间屋子不过里外两间,内屋陈设简陋,一张大火坑上头铺设着只有猎户才常用的粗糙皮具。又有猎户常用的弓、箭、弩之类的武器在墙上挂着。 外屋正中摆放着一张长桌,纯以大型原木从中劈开,形成硕大半圆形切面,再将树芯部分翻转,略抛光。当成了桌面。 桌边摆放着几条树桩改造成的木凳,上头坐满了面色悲戚的粗豪大汉。 坐在主位上的一人,却是眉目如画,风采卓越,正是燕王。 桌上摆满了粗劣大碗盛装的烈酒,浓烈的酒香遇着屋子里同样浓烈的兽皮味道,端的是异常刺鼻。屋中的男人们却仿佛毫无感觉,燕王带头拿起面前的酒浆,沉声开言: “诸位都是平康一家的家将,平康是本王的妹子,本王未能好好照顾她,是本王的罪责!本王向诸位兄弟领罚,赔罪!” 说着,将酒一饮而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玉娘手里拿着书卷,罩着一件厚厚的猩猩毡斗篷,施施然地出了门。李晏这几日出奇的安静,完全没有到她房中打扰,让她非常满意。 眼看天际,阴沉黯淡,一场新雪又在酝酿,玉娘不由紧了紧斗篷。不消片刻,玉娘已经来到林子里,她略瞅了瞅周围,确定无人跟踪,方将手伸进了一棵大树树身上的一个树洞,掏出一个手帕包的同时,又将书页中夹带的事物塞进了树洞中。 玉娘展开手帕包瞄了一眼,脸色大变,忙将手帕包贴身收了,匆匆向自己居住的小院子走去。就在走到门口的一刹那,吴柳忽然从院子里撞着门出来,脸上青紫了一大片: “呜呜呜,大爷!您果真不要吴柳,吴柳只能去死了!” 院子里传来李晏愤怒的嚎叫: “滚!滚得越远越好!” 吴柳压抑地哭泣着,却几乎一头撞在玉娘身上。她抬眼看是玉娘,一时呆愣愣地站下了,青紫的脸上,却竟然还带了两分挑衅的神气。 玉娘诧异地盯了她一眼,话都懒得说,顾自施施然进了院子。吴柳料不到她如此淡然,发了会怔,才呆呆地走开了。 院子里,李晏披着一件皮袄,蹲在一株枯树下,两日功夫,似乎头发掉得越发厉害,连眼角下也出现了皱纹。玉娘看着这样的他,倒是吃了一惊,疑惑地多看了好几眼。 李晏见她的神情,干枯地笑了笑: “回来了?” 玉娘越发惊讶他淡定的反应,沉吟了一刻,方答: “是呢,你,脸色怎的这般不好?” 李晏幽暗的眼底,忽然有一团火光亮了亮,看着玉娘,他笑了: “玉娘担心为夫了?放心,我李晏李大爷壮得像头牛!” 玉娘见他卖弄,立刻冷了脸,连话也不答,掀开自己屋子的厚门帘便进去了。 李晏脸上的笑容刚刚展开一半,只有尴尬地挂在那里,极为诡异。他死死地盯着玉娘紧闭的房门,双唇紧抿,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方扭头向身后束手站着的成妈道: “给爷准备东西,爷要上路了。” ps: 今儿公司怒多的事儿,先发上一更来给大家先看着,心心雨~~~大大地亲一口~~~大谢啊,泪奔~~~俺先去忙了,晚上一定再送一更,以回报大家滴大力支持~~~么么~~ 第一百一十四节 火器 啪!酒碗摔碎在地,碎片四溅! 密林之中,那间简陋的猎人小屋内,粗豪汉子们的首领睁着一双血红的圆环眼,一下将自己手里的酒碗砸碎! 沉闷的空气里,呼吸声是如此凝重。接着,传来了男子嘶哑、愤懑的质问: “可怜老将军一门忠烈,死的死,散的散,统共就只剩平康郡主这一棵独苗了,连太后也是百般疼惜。可,王爷啊,王爷……你怎么就不能善待于平康呢?!她是年轻,不懂事,可王爷说的话,她哪有不听的?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教导她呢?!” 燕王慢慢站起,如画的眉目间皆是愧色,忽然冲那汉子深深一拜: “是燕王的过错!周兄此言,犹如暮鼓晨钟,惊醒本王的愚钝!” 那姓周的汉子身高近两米,红彤彤的脸膛上一道粗大狰狞的伤疤横贯右半边面颊。这汉子即便坐着也比其他人高出一头,几乎与李玉堂一般高矮,但体型却又比李玉堂魁梧粗壮许多,透过衣衫也可见肌肉坟起,端的是雄赳赳一条好汉。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瞅了瞅下拜的燕王,竟是别转了脸毫不理会。 燕王身后仅站了两名随从,另一人站在门口望风。此时见周姓汉子行止傲慢,不由面露不忿,各自上前一步,手伸向了腰间的刀柄。 燕王猛地向后一挥手,沉声道: “胡闹,退下!” 燕王的亲随不由脚步一顿,却是气势不减,冷冷地扫视屋中众人。 燕王皱眉,示意他们退后,接着抬头看了看周围,忽然长揖到地: “这一拜,是为了诸位今日藏身此地!燕王已看过平康的书信,知道诸位皆是忠臣良将。却未能在军中得展长才,此皆我天都皇家之过也,燕王替天都国皇家向诸位致歉!” 周姓汉子身形纹丝不动。燕王又直身,再次长揖到地: “这一拜。是为平康!她一个小小女子,尚能舍身涉险,为本王筹谋,本王惭愧!” 周姓汉子肩头微微一缩。 燕王再次起身,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再次深深拜倒: “这一拜,却是替我全天都国恳求!替边境诸将士恳求!愿各位英雄再振雄风,带领我天都国好男儿与呼韩叶决一雌雄,平定我天都国境!” 周姓汉子身形凝滞不动,犹如一块坚硬的岩石。 燕王的亲随看着拜倒的燕王。眼中都露出了惊怒之意,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己的主人如此低声下气!一时间心中热血上涌,愤愤不平地注视着那个至今沉默不语的周姓汉子,他们认定,此时如果燕王一声令下要格杀对方。便是要自己血洒当场,也在所不辞! 但燕王接下来的举止却是令他们更加意外,几乎要惊呼出声! 扑通一声,燕王毅然单膝跪倒! 深深地注视着那个周姓汉子的背影,燕王沉声道: “周将军,请受燕王此礼!如若周将军定不肯接受本王恳求,本王也没有面目立于朝堂。没有面目再见天都百姓了!” 沉默半晌,那周姓汉子终于长长一叹,缓缓转过身来: “王爷请起!周某不敢受王爷此托!” 燕王以灼热的目光注视着他,身子没有移动半分: “为何?!” 周姓汉子沉吟了一刹,忽然手臂一提,将衣领一扯。顿时胸膛瞬间裸露出来。他体格雄壮,胸膛上横七竖八、深深浅浅不下十道伤疤,但最触目惊心的,却是他的胸腔正中肋骨位置,那里深深洼下一块。皮肤颜色平滑发亮,比周围的要浅白许多。 燕王耸然动容: “周将军,果然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本王敬佩!” 周姓汉子眼神淡淡: “王爷无需客气!周某已不是行伍中人,王爷请不必以周某职务相称。且,周某袒露伤痕,也不是为了邀功请赏,而是为了请王爷一观中间这块伤疤,王爷可知这块伤疤的来历么?” “小王愚钝,还请周大哥明示!” 燕王何等乖觉,知道此时是说服此人的最佳时机,也是此人袒露心迹的重要时刻,不可违逆他的性子,立刻改口称对方为大哥。但是他却仍然单膝跪着,不肯起身。 周姓汉子手拂伤疤,眉间竟然掠过一丝不安的悸动: “……不瞒王爷,这块伤疤是一个十岁的异族小儿给我留下的!” 燕王疑惑地看着他,心中大是不解: “周将军,不,周大哥,难道那小儿身手高超?” 周姓汉子苦笑着摇头: “不!那小儿可说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却拥有一件极为厉害的火器,周某猝不及防,便伤在他的火器之下!不……实际上,便是周某有所防备,也逃不过那件火器的突袭!” 燕王闻言蓦地心中大震,他陡然想起了沐梭沙那两件火器! —————————————————————————————— 当,当!天边微明,一阵阵晨钟响起,惊飞了众多宿鸟,纷纷拍翅冲天而起。 德妃居住的冷宫之外,原本翠绿晶莹的竹林微微透出淡淡枯黄之色。 似有若无的琴音缓缓传出了竹林之外,叮咚悠扬,犹如泉水流淌跌宕着穿过了原野…… 正是该去上朝议事的时候,皇帝坐着步辇上,着厚龙袍,外披大毛衣服,由十几名太监、侍卫环拥着停在竹林外的小桥旁。他望着那林间露出的一角飞檐,神色怅然。 许久,皇帝方轻轻跺了跺脚,太监们默默地抬起他来离开了此处。 他停留过的地方,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叹了一声: “唉,这世上,情为何物啊……” 倏忽间,一条灰衣人影飘然掠过竹林上方,没入了那角飞檐之中。 ———————————————————————————— 天刚蒙蒙亮,丽姬便早早地起身梳洗打扮,又命人套好了马车。她匆匆吃了几口小点,命贴身小侍女捧着那盒精致美丽的头面盒子,小心翼翼地出了自己的院落。 正当丽姬分花拂柳,穿过燕王府花园,准备登车出门的时候,就见自己的另一名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到了近前福了一福,声音都快喘不匀了: “禀,禀丽姬娘娘,马车,咱,咱今儿用不了了!” 丽姬不解,眉尖拧了起来: “话说清楚些,怎么就什么用不了了?” ps: 时间不早了,今儿发一个2000+的短更,明日继续4000+大章,水澜晶努力码字,大家给力支持~~谢谢~~~ 第一百一十五节 脱光 这一夜,流云睡得极好。 没有了任何暧昧不明的梦境骚扰,白猫小爱轻轻拱在自己脚边,呼噜噜地表示着满意并提供着温暖。而梦中,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一直向自己微笑着,仿佛前世所遇见的最美的海景…… 由于燕王不在府中,尽管出了沐梭沙放灯的事儿,但由于沐梭沙身份特殊,弄得郭老他们颇是无可奈何,既不能责罚沐梭沙,也没法找流云的不是,只有等燕王回来再作计较。而李云兰对流云态度的坚定,也间接起到稳定她地位的作用。 另外,香奴极向着流云,一早回来将她身边所有人打理得整整齐齐,还特意吩咐所有下人,就说流云姑娘多日在外奔波,刚刚回府,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如果姑娘不招呼,绝对不许下人擅自进出她的卧室。 这样一间绝对安静的卧室,正是流云最需要的,或许,还有另一个人。 及至清晨,夜色还未从窗口完全褪去的时候,流云忽然醒了来,直觉告诉她,房中有人。但奇异的是,她的心如此安定。 看向窗边那个人影,她无声地弯起了唇角。 那人脸上那双湛蓝的眼眸也定定地瞧住了流云,即使全身都隐在暗中,也能看到那仿佛闪着光芒的超级大笑容。 他向流云的床铺靠近了一点儿,轻轻地道: “好久没看见你睡觉的样子了。” 流云的脸瞬间红了,忍不住丢了个大白眼过去: “睡觉有什么可看的!” 心里已经在琢磨自己有没有流口水之类睡姿不雅的情况发生。 沐梭沙笑呵呵的,湛蓝的眼睛闪过一丝含混不明的担忧: “我老怕,睡个觉,你又不见了……” 流云心里猛地一跳,觉得眼睛酸涩起来,嘴上却还努力调笑着: “乱讲,难道你身边还有人给你下药?” 沐梭沙不说话,只笑笑地看住了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到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掌。流云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后坦然地反握住他微带凉意的大手。 两人静静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中对视着,十指交缠。心跳的节奏竟是渐渐重叠了。 沐梭沙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缓缓在流云身侧坐了下来。 四目相投,流云只觉沐梭沙的呼吸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体温也在越升越高,已隔着衣衫渐渐贴在了自己的肌肤上,带着微微的灼烧感,带给自己一种与之肌肤相亲的迷离愿望。而他湛蓝的眸子也越来越幽深,一小缕幽蓝幽蓝的火苗执着地在眼底跳动…… 沐梭沙的手缓缓怀拥住流云的身体,渐渐越搂越紧,二人鼻息相接。朦胧对望。 两人都努力微笑着,眼底却有着潮湿与泪意。 终于,他的唇覆上了她的,然后是绵长,甜蜜。渴求,充斥着心间的带着微微疼痛的狂喜……仿若等待了一生。 —————————————————————————————— 花园里,那小丫鬟立在丽姬跟前,拿绢子拭了拭鼻尖上的汗,低声道: “娘娘不是吩咐要用咱王府正妃出行的那套车具么?今儿一早奴婢就命人备好了,可方才命人赶车到府门前的时候,那车夫忽然说。郭老刚刚亲自吩咐下来,今儿王妃要用这套车具,所以……”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丽姬的脸色,补上一句: “咱就用不了那套车了……” 丽姬头上的金步摇簌簌一抖,细心装饰过的面容又是青,又是白。变幻了好几种颜色,方慢慢稳定下来。 她扯出袖子里的绢子,按了按额角,心想,是了。王妃娘娘昨日回府了,而我这侧妃,竟没有主动拜会主母,这自然是天大的不是,素来以为她是个没主张的,却原来暗地里也这么厉害,竟算到我今日要做些什么……难道,我这身边竟然安插了她的眼线?! 一时间,她又是恨得牙根痒痒,觉得李云兰根本就是找机会处处针对自己,才有用车的不顺,又是毛骨悚然,觉得自己身边都是别人的眼睛,都是人形的毒蛇。 再琢磨一会子,她忽然恍惚记得了李云兰的奶妈这次从北地跟了来,难道是有这老奴撑腰了,所以平素里懦弱糊涂的李云兰开始嚣张跋扈起来?又转念想到了自己的奶娘,如果奶娘,不,亲娘还在,自己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一时间脑子混沌一片,怔忡地立在冬日凌晨严寒的冻地下,呆呆发愣。 她的侍女看她出神,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丽姬娘娘,现下咱们该怎么办呢?” 丽姬猛醒过来,心中不由得又加深一层气恨:如果自己的奶娘,不,自己的亲娘还在世,这等小事早有她替自己张罗了,瞧瞧现在这些蠢奴才,连这等琐碎小事也都丢到自己跟前来,需自己亲自定夺,可见平日里吃起东西来都是狼,做起事来却都是猪! 丽姬冷冷撇下一句,声音像花园池塘里早晨的浮冰一样冷厉: “那就吩咐马房另外给我套辆马车呀,这也用想么?!耽误了本妃的要事,看本妃不打死你!” 那小丫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赶紧一溜烟地去了。 丽姬身后的贴身丫鬟瞅着丽姬原本美如天人的面容扭曲的模样,同样突然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此刻,她竟是有些罗刹般的狰狞了。 ——————————————————————————————— 窗外,薄薄的晨曦已经缓缓射入屋内。这一刻,屋内满室如春。 沐梭沙的手轻轻捧住了流云小巧的面庞,模糊不清地低语着: “云,流云……” 他的索求越来越深入,唇齿相依间,流云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的坚挺与灼热。而她的心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温软,双手不知不觉缠上了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一圈一圈地扩大着爱抚的范围,鼻息间娇腻的声音同样泄露出心中的渴求。 就在沐梭沙的呼吸越来越浑浊。已开始对着流云上下其手的时候,突然,噗的一声,一团白影从帐子顶跳了下来。一下蹦到沐梭沙的背上,喵的放声大叫! 沐梭沙和流云都是大吃一惊,回头就见白猫小爱耀武扬威,立在沐梭沙肩上,一根尾巴涨得老粗,湛蓝的眼眸中都是不满,张着粉嫩嫩的嘴一声接一声地朝沐梭沙发泄着不满。 流云见沐梭沙满面懊恼,不由轻笑了一声,伸手示意: “小爱,来!” 小爱歪着头看了看沐梭沙没有异动。方停住了叫,倏地蹦到了流云怀里,亲热地拿脑袋拱着流云,连蹭了几下。 流云瞧着沐梭沙恶狠狠地盯着小爱,忍不住笑趴在被窝里。却又不敢大声喧哗,只落得浑身颤抖着,小脸憋得通红。 沐梭沙板了一阵子脸,瞧着流云笑得开心,也跟着露出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小爱的脑袋,叹息着埋怨: “唉。这可不又跟前世一样吗?你怎么就不能有点进步呢?” 那小爱却也奇怪,当沐梭沙的大手摩挲它的头顶时,直是一脸享受的模样,还把下巴抬起来让他爱抚,竟是一副相熟不拘的样子。 流云睁大眼吃惊地看着小爱这副表情,眼睛滴溜溜地转个没完: “哎!这小东西。就没见过它跟别人这么亲近!” 沐梭沙得意洋洋: “那是!咱是别人吗?!你这问题根本就是伪命题!” 流云翻了个白眼,哼哼道: “你又说到前世了,对了,前世我叫什么?刚才你叫的可不是我前世的名字吧?” 沐梭沙眼底掠过一丝踌躇,掩饰地笑了笑: “前世么。嗯,我想等你自己想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对了,今儿是什么日子,还记得么?” 流云不解地摇摇头: “什么日子?” 沐梭沙又得意了: “今儿是十一月十一日,想想!” 流云恍然大悟,笑着锤了他一下: “我说你怎么大早上的非来我这儿赖着了,原来是为了‘脱光’……” 想到“脱光”的双重含义,流云绯红了脸颊,吃吃地笑了。 沐梭沙看着心动,手指悄悄伸进她的袖子里,抚摸着她凝脂般光滑细腻的肌肤,凑近她的耳边,悄悄说道: “嗯,是呢,我就是想看你‘脱光’……” 流云瞬间耳根都红了,咋喜还怒地抽手准备啐他一口,沐梭沙却忽然低笑着抽身而起,悄然立身在了窗根处: “天快大亮了,我得走了,你自己小心!” 说着不等流云回答,已自悄悄一推窗棂,灵巧地纵身出了窗口。 流云肌肤间还留着他留下的温暖,一时间竟觉得整间屋子都充满着他的气息。 她缓缓地在床上躺下,将小爱举到自己头顶,撅着小嘴问: “小爱,你说,他可爱不可爱?嗯?” 问着,自己先吃吃地笑了。 然而,笑着笑着,她却停了下来,一个疑问缓缓浮上了心头: “既是前世相依的人,怎的却连我前世的名字也不肯叫呢?我和他的前世,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变故?” 她却不知,正在花园中隐蔽身形穿行的沐梭沙,同样在烦恼这个问题: “若是她真的想起来了,会不会又受上次那种头痛欲裂的苦?我该是不该提醒她的记忆呢?” ———————————————————————————— 燕王府的后院角门吱呀呀响着敞开了半扇,丽姬裹着翠绿色斗篷,在丫鬟们的陪侍下闪身出来。门口早已停好了一架小巧而简朴的马车,车夫持鞭恭敬地在地下放着脚凳,备着让丽姬上车。丽姬闪眼一瞧,车前只有一匹毛色斑驳的矮马,不由脸色又是一沉: “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越发的上来了,怎么连匹毛色光滑中看些的马也挑不出来吗?!” 那车夫不慌不忙,恭敬地拜了拜,道: “娘娘错怪我等了,实是王爷昨晚连夜出城,选走了马棚中脚力最劲的四匹好马,今日王妃娘娘又出门,说是要在京城的豪门间好好走动一番,故而又挑了府中品相最出挑的骏马,足足配置了六辆马车,装载着给各家的礼物出门去了。” 丽姬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 “这也奇了,王府中不只有十匹马吧?” 车夫苦笑了一下: “郭老亲自护送王妃出门,这又带走了十几匹……” 丽姬越听越怒,只觉得这一大清早,个个都是给自己添堵的: “那也不至于连一匹好看的马也挑不到吧?!” 车夫摊了摊手,为难极了: “这,确实还有几匹骏马……” “那就给本妃换了去!” “管家特别吩咐,那几匹马是留给几位澜珊国客人的……” 丽姬几乎要咆哮,立起了眼睛瞪着车夫: “我不管你这奴才有什么借口,总之,你给我换一匹好马来!否则,仔细你的皮!” 那车夫一听,火气也上来了,脖子一梗,冷笑道: “哟,娘娘,那可对不住了!小的无能,帮不了您!要不,您实在不喜欢这车,这马,那您自个儿走着进宫去……总之,您自个儿瞧着办!” 说着,纵身往车上一挑,马鞭往空中一扬,竟是打算直接打马离开。 丽姬又惊又怒,又想到吵了这么久,自己身边的人,就没个能帮衬的,心下越发凄凉苦楚,简直是万分地委屈起来。正当她有心要不顾形象地闹一场,就听角门外偏僻的小巷内忽然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纷纷望去,就见一队骑士,约二十人,皆肃杀而沉默,依次驱马奔了过来,为首一人眉目如画,风采卓越,正是燕王。 此时天边云霞斐然,金色的阳光微露,静静地穿破云层洒在燕王身上,不过一夜工夫,这年轻的王子身上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平添了一层肃杀之气,还有深邃到无以复加的复杂眼神。 丽姬瞧见燕王,直是浑身一抖,多久没见到他了?一个月,还是半辈子?这一瞬间,她竟有些恍惚了。她身边的众家奴却是见机得快,立刻躬身下拜,口称王爷。 燕王在马上却也瞧见了俏生生立在地下的丽姬,原本紧抿的唇线微微一弯,声音也较和缓: “寒气逼人,爱妃体弱,怎么大清早地便立在门外?” 丽姬呆呆地望着燕王,忽然嘴一张,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ps: 哈哈,百年一遇的大光棍节,自然要送上光棍节特刊,大家说,要不要让流云和沐梭沙“脱光”啊?投票投票~~~顺便求个票票和订阅~~话说肉戏不易写啊~~ 第一百一十六节 执念 太子醒得极早,天还暗着,他已睁着眼睛瞪着帐子顶发愣。大婚在即,种种繁文缛节折磨得他欲仙欲死。依未来太子妃的要求,他散去了东宫的一众姬妾,连浴殿也自关闭了。 太子想到离大婚的时间又近了一日,没来由的便睡不下去,起身披了件长袍,掀帐起身。 屋子里地下的火盆中,深红色炭火一明一暗,仿若呼吸。 他瞧着,觉得心里也窝了这么一盆火。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什么才能舒服一点。外间的侍婢早醒了冲进来要伺候他,被他不耐烦地挥手驱退。 窗子格的一响,一缕外间的寒风便自灌了进来,他头也不回,冷冷道: “莺儿,怎么去而复返?” 嗯,他知道她,这许多年,他们几乎是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了。这个女人,是他脚下缠绵撒欢的小宠儿,也是他枕边最好的一件泄欲道具。但她的眼睛有时让自己厌烦,那么多的柔情,是会让人厌烦的……总不如流云那个丫头,一双眼睛清亮得犹如那草原上最美的晴空…… 他兀自想得出神,却听莺儿在身后说了一句话,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太子爷,您的大婚典礼,必有大乱!” ——————————————————————————————— 冬日的清晨,周围格外静谧,丽姬这一哭,极是突然与刺耳。 燕王一怔,本能地欲下马搀扶,但他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数道灼热的视线。顺着视线瞧过去,其中一道,正是来自于那个极为高大威猛的周姓汉子。他的疤脸上带着不屑与挑剔的目光审视着燕王和丽姬,还夹杂着厌恶、警惕。 燕王心思电转。立时收住了缰绳,冷冷地打量着丽姬: “一大早的,哭什么?!没得丧气!” 丽姬声音一收,呆呆的看着燕王。一时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怎么会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呢?他不是向来都是怜惜、疼爱着我的吗? 丽姬心中百味杂陈,眼神极是楚楚可怜。 燕王看着这样的她,心中叹了口气,口气却淡淡的道: “爱妃,以后若是有事,便直接说事,不要哭哭啼啼的,让下人看着,也不成体统!本王还有要务在身,爱妃若是没有其他事……” 丽姬习惯性地嘴一扁。还想撒娇撒痴,忽然对上周姓汉子冰冷的目光,不由浑身打了个寒颤,竟似在三九天洗了个冷水澡一般透体冰凉! 她立刻清醒到不能再清醒,恭敬地敛裙向燕王及众骑士一拜。娇怯怯地道: “臣妾无事,只是许久不曾见王爷了,甚是挂念!” 燕王的面部放松下来,淡淡一笑: “本王省得,爱妃可是要出门?” 丽姬现下乖觉无比,将自己的头颅转到恰到好处能指向那匹矮马的角度,羞怯怯地点着头。 “正是。臣妾想……” 燕王果然注意到那匹毛色斑驳的矮马,眉毛不由皱了皱: “爱妃出门,怎的不换匹好马?” 周姓汉子忽然在马上哼了一声。燕王立刻警觉,笑道: “本王糊涂了,这等小事,不是本王该管的。爱妃吩咐下去,让马房给爱妃换匹好马吧!本王先回府与众位英雄有要事商议,爱妃回府后再叙离情!” 说完,竟是一拉缰绳,穿过角门便领着众人顾自向王府深处去了。 丽姬站在当场。只觉自己身世凄凉,几乎泪落。 她咬着牙,却忽然笑得犹如风吹花开,娇艳无比,向着那车夫道: “王爷可亲自吩咐了,你自己瞧着办吧!” 车夫直起身,咬了咬牙,道: “行!小的给娘娘换!” 一番折腾,丽姬终于登上了马车,但经过这番耽误,当她终于赶到禁宫外围时,已经大半日过去了。 —————————————————————————— 皇后的寝宫中,灯火彻夜未灭。 柳丞相漏夜应邀而来,与皇后、柳贵妃密密详谈了半宿,终于在第一缕曙光露出地平线的时候起身告辞。临走,皇后特意令柳贵妃外送,算是给他们父女额外的亲厚时间。二人分乘两顶小轿,来到了宫门一侧,各自由小太监掀起轿帘,站在一处话别。 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中,柳丞相看着自己的女儿,充斥着红丝的眼中堆满了关心甚至愧疚,只是万语千言,竟然一字也说不出来了。 柳贵妃同样面色苍白,瞧着年过半百还在四处奔走的自己的父亲,心里也是一酸,尽力微笑着福了一福: “丞相,诸事拜托,万望体恤、照料好自己的身体!” 柳丞相忙一侧身,避过了柳贵妃的礼,又返身拜下: “贵妃娘娘这是要折杀老臣!贵妃娘娘玉体要紧,这冬日风寒,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柳贵妃默默点头应承,目送自己的父亲换乘了坐骑,一溜小跑出了宫门。 她怔怔地瞅了半晌,回眸,看到宫中那片广袤的广场,明明人来人往,却只觉满目荒凉。 —————————————————————————— 太后歪在一个软榻上,眯着眼睛瞧着难得的冬日阳光照入暖阁中。无数细碎的尘埃在阳光中发着亮,轻盈地翻飞舞蹈。 “柳丞相昨夜子时入宫,与皇后、柳贵妃聊了许久,卯时三刻方离宫回府。据称,回府后,柳丞相也并未就寝休息,只告病在家不来上朝,却修书一封,命人送去程元帅府了。” 听着福子体贴温和的声音,太后的眉毛轻轻挑了挑。 “德妃娘娘今日有访客,还是两人,都是女客。” 福子继续平稳地讲述。太后闻言却是侧了侧头,诧异道: “德妃难道也不安分起来?” 福子笑着上前整理太后身上的披帛: “尚未可知。” 太后冷哼了一声: “这么着吧。待那两位女客离宫了,便宣德妃来见老奴!” 福子笑得越发殷切: “这个倒是不必,福子早探听过,那两位女客都是燕王的妃子。想来只是想与婆母多亲近亲近,也是有的。但也奇怪,正妃竟与侧妃分了两拨来求见德妃。” 太后脸上反而有了兴趣,戴着甲套的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 “这倒是有趣……老奴以为,燕王是个不中用的,只知道宠美爱美罢了,但近来他的几次处事,竟是杀伐果断,颇得老奴之心!” 福子瞧着她的神色,笑得温文尔雅: “太后可是想见见那两位妃子?” 太后扫了他一眼。眼风中仍是有着当年的妩媚: “偏是你这奴才最懂老奴的心思!” 福子低低笑着,应声安排去了。 —————————————————————————— 燕王奔波劳碌一夜,俊美如玉的面庞上也自浮现了一丝倦意。但他的目光却灼热,犹如困兽一般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行走,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大声道: “有请沐梭沙王子!” 他的心念电转,回忆着那个周姓汉子给自己说的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平康自知身在烈王身边,性命不知几何,是以有所准备,早命自己家中为数不多的死忠家仆都避去了山里。周姓汉子是平康一家的家将,当年随平康的父兄与呼韩叶征战。在战场上有万夫莫当之勇,这在平康的信中都已说明。 但平康不知,其实当年周姓汉子离开军队之后,并未第一时间回到平康身边做一名家将,而是去天下巡游了一圈。他是武人,性情豪迈。也颇有雄心,自知平康父兄离世后,仅有一身武力的自己想在在天都国盘根错节的权贵圈内崭露头角是极困难的,倒是动了心思,想去国外另辟一番天地。 两年前。他乘坐一叶渔民小舟,随船出海,并在茫茫大海间的异族海岛登陆。周姓汉子自恃勇武,一路挑战着异族武士,准备收服一群自己的追随者,直接打上异族王位。 初时一切顺利,不过数月,周姓汉子已是坐拥海船十余艘,仗着勇武过人,横行海上。当然,他也不是一味蛮干,从来只挑富庶商户及异族权贵的海船下手,对周遭贫民倒是十分照顾,因此渐渐的,人望高涨。 就在他志得意满,准备再积聚人手大干一票的时候,他的船上忽然来了一位年龄不过十岁的小王子,小小年纪,身子却挺得笔直,五官秀气中带着英挺,一双湛蓝的眸子,端的是一位天生的贵族。 周姓汉子见他带了不过六名随从,便有了轻视之心: “这位小王子,找我做什么呢?” 那小王子的声音还带着童音,脆脆地道: “我是澜珊国第二王位继承人,奥利弗王子!我命令你们这些海盗,立刻离开我们澜珊国的海境!” 周姓汉子闻言大笑: “好个黄口小儿,竟敢威胁俺老周!哈哈哈!老周好不害怕呀,诸位弟兄,你们说,老周该怎么办呢?!” 他身后的汉子们也是此起彼伏地纵声狂笑起来,直到他们看见那个小小的王子与他的随从一起,每人掏出一支火器。 燕王迄今都记得周姓汉子额上冒出来的汗水,和他叙述时那种幽魂般的口吻: “……接着,就是一场屠杀!碰!一声响,我们就倒下一个,碰,再一响,我的兄弟就又少了一个……老周断没料到,那支小小的火器竟然如此犀利!不,那是,那是霹雳,那是天上拘来的雷电!那日,血流了满甲板,半片海斗红了……那个什么奥利佛王子,他就是个人形的恶鬼!” 老周深深地打了个寒战,结束这段恐怖的回忆: “若是再面对那种火器,便让老周真的登上了异族的王位,老周也是不干的!” 澜珊国,第二王位继承人……王子…… 一鳞片爪的信息都被燕王穿了起来,他双拳紧握,气息粗重不稳,心中已有了根深蒂固的执念:如果,我能得到那种火器,不,我一定要得到那种火器! 他目光灼热地看向传来脚步声的书房门,门如他所愿地敞开,沐梭沙阳光般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一如既往地带着笑容: “早安,燕王爷!” ps: 今天要出趟门,争取晚上回来再加一更,诸位书友周末愉快哈~~另外,求个票票、收藏和订阅啦~~~ 第一百一十七节 谈判 晨曦里,太子看着莺儿,柔美如女子的脸上神色变幻,对于她带来的消息久久不置一词。莺儿却是满面焦急,低低地继续密语着: “莺儿远远缀着他们,虽瞧不真切,但从身形步法判断,应是平康家里那些忠臣死士,其中有个身量特别高大的,浑身气息凝炼,怕是大有来头。莺儿听说过,平康家曾有一位万夫不当之勇的家将……” “够了……” 太子懒懒地截住她的话头: 莺儿愕然地看着太子。 “太子爷,难道,您不做些应对的准备吗?” “这些事,自有人替太子爷料理。” 莺儿欲言又止。太子的手却伸了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 “莺儿,一个女人,别总为这些事操心。” 莺儿心头砰然,两团红晕不期然袭上两颊,这一刻,她真是别具风情。他的口气这般温柔,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算是,他对自己的体恤吗? 怀着微小的渴望,莺儿斜眼看了看太子,见他又是垂着手,神游太虚的模样,不由轻轻伸了手过去,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小指,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两根、三根……整只手。 他没有推开,于是,她的心里,就像有一朵花,一层层地绽放了。 —————————————————————————— 京城驿馆内,一架小巧玲珑的马车停在门口,马车上赫然有着禁宫标志。 驿馆卧室内,澜珊国的巫王饮下了杯中漆黑的药汁。 莉娜薄纱遮面,眼神崇敬地看着巫王,伸手接过了药碗。 巫王看着她年轻娇嫩的美丽面庞,笑了笑: “今日出宫,没人拦你?” 莉娜与澜珊国的其他人一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不过是个异族美人。他们一开始怕我过于接近皇帝,的确监视过我一阵子,现在看皇帝还是最宠淑妃,在她房中消磨的时间最多。自然就不怎么担心我了!” 巫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如此,真是极好!” 莉娜同样笑了: “正是,那些香,淑妃还特地再找我要过一次呢!” 巫王的面具骤然闪烁了一下,骤然放声大笑: “这么快就要了新的香?哈哈,他们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愚蠢,贪婪!” 他笑着笑着,陡然添了狞厉之色,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腿部,一下又一下。手越来越重。 “好,好极了!她要多少,都给她!” 他狠狠砸下的手蓦地落入一双莹白丰润的手掌,一直陪伴着他的遮面美妇人死死接住他的拳头,眼中水波荡漾: “巫王。别跟自己过不去!” 巫王的面具微微抖动着,长叹了一声,握拳的手缓缓放开,覆上了美妇人的脸庞: “唉,痴儿,痴儿……我早说过,我的腿终究是不中用的了……你又何苦一直熬这些汤汤水水?” 那美妇人微闭了眼睛。将他的手掌蹭了蹭,低声: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总不该放弃,这,还是巫王当年告诫我的呢!” 巫王面具下的嘴唇无奈地弯曲,想说些什么。终究化为一声长叹。 莉娜看着二人,缓缓退出屋去,并悄悄掩上了门。她风摆杨柳般款步走向马车,眼波流转,瞧着车厢上的禁宫标志。眼神里净是神秘的笑意。 “只要那宫里一乱……巫王一定会高兴起来的!只需莉娜我小心行事,那一日,一定来得比想象中快!” —————————————————————— 燕王府的书房,屋内一时悄寂无声。两个青年男子立在冬日难得的阳光里,周遭浮尘闪闪发亮。他们静静地对视着,眼神里有探询,有权衡,有怀疑,有防备,恰恰没有躲闪,任谁,也并不畏惧。 他们两人都是身高腿长,肩部宽阔。因为发型与装束的缘故,燕王看起来比沐梭沙还略高一丝——他戴着金冠,身穿青色蟒袍,冷峻中带着威严,身子挺得笔直,有一种出鞘利剑的咄咄锋芒。沐梭沙则是散着头发,湛蓝的眼睛笑眯眯的,通身穿着合体剪裁、颜色鲜亮的拼色长袍,有一种懒洋洋的调调,整个人就像阳光下的沙滩,整洁,清爽。 彼此端详的时间越久,他们暗自对对方的评价越高。 燕王冷冷地看着沐梭沙,终于单刀直入: “如果,本王希望得到你的那两件火器,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沐梭沙一怔,湛蓝的眸子骤然一缩: “火器?对不起,我不卖!” 燕王削薄的嘴唇微微一翘,上下打量着沐梭沙。 “沐梭沙王子,本王可是天都国的王爷,结交于我,难道没有好处?偌大一个天都国,总有你们澜珊国想要的东西吧?告诉本王,本王一定可以满足你。” 沐梭沙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气,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瞅着周遭的布置。 “谢谢王爷的好意!不过沐梭沙想来喜欢用自己的手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别人给的,又有什么意思了?” 燕王目光闪动,忽然逼近一步,灼灼地盯视着他: “如果,本王告诉你,本王可以将流云赐予你呢?!” 沐梭沙浑身一震,慢慢转脸,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了燕王,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王子。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淡淡一笑: “王爷说笑了,流云又不是物件,怎可随便赐予?” 燕王眸子里涌动着绝对的自信,甚至有几分狂傲: “这是我天都国的规矩,她不过一介小小宫女,本王说赐,便自然赐了,岂有她随意说话的份?她身为天都臣民,得此良机为我天都国出力,本该……” “本该感激涕零是吗?” 沐梭沙截断话头。燕王讶异地挑起眉毛,看着这个首次露出了冰冷眼神的异族王子。 沐梭沙平日总是显得松散的身体这一刻缓缓挺直,一股冷冷的气势在不断攀升,不过瞬间。他已从一个温和散淡的王子变成了一杆闪亮的标枪,声音也变得低沉: “如果流云知道我是用这种手段得到她的,我毫不怀疑,她会杀了我!” 燕王看着这样的沐梭沙,眼神不由微微怔忡,但,他仍想坚持: “她不会知道,本王会做安排!” “可是我知道,我也不能允许自己用这种手段得到她!我会看不起自己!” 沐梭沙盯着燕王,一字一句慢慢道。 燕王注视着沐梭沙。发现当他挺直身体的时候,竟比自己还要高一指。他的眼眸一缩,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占尽上风的感觉!薄唇向下撇了撇,燕王冷笑道: “本王不信。这世上还有本王买不到的东西!” 沐梭沙讥讽地一笑: “是么?别忘了,你面对的也是一国王子,你那里又有多少东西是我真正感兴趣的呢?” 燕王语气森然,这次已带着威胁: “本王听说,澜珊国有一位第二王位继承人,名唤奥利佛的?” 沐梭沙的表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露出惊慌之意,只是带着警惕: “你怎么知道的?” “哼哼。你且别管本王怎么知晓,你只需回答本王,是也不是?” 沐梭沙眉毛扬了扬: “你知道了,又怎样?” 燕王冷笑,咬牙: “本王有十足的把握,将你那位幼弟手到擒来。作为与你交换武器的人质!” 沐梭沙盯着燕王,忽然大笑,笑到燕王脸色越来越阴沉方才又忽然一收: “你们想找到澜珊国所在,并掳我幼弟?哈哈哈,这也奇了。不知道是哪个国家,之前还在煞费苦心地向我澜珊国借海军呢!就凭你们,也想远征我澜珊国?!燕王爷,你是不是以为我沐梭沙长了一双蓝眼睛,就看不透你不过是拿话诈我?!” 燕王狠狠盯着沐梭沙: “是么?你就有十足的把握,本王擒不来你的幼弟?!” 沐梭沙斜眼睨着燕王: “燕王爷,你歇歇吧,瞧你那一副缺觉的样子,眼睛都红了!” 说着竟是袖子一甩,轻蔑至极地便要离开。 “慢!” 燕王大喝,这一次,他的眼睛果然如沐梭沙所说的一般,红了: “如果说,你不给本王火器的后果是……我要杀了流云呢?!” ———————————————————————— 香奴这两日非常忙碌,然而十分开心。对她而言,流云是个好主人,更因为年龄相仿,又有过做宫女的经历,彼此之间有许多共同话题可聊,所以在香奴心中,流云又不仅仅是个好主人,她几乎是自己的一个特殊闺蜜。 因为流云与李云兰的关系,香奴本来在王府众丫鬟间不低的地位更是看涨,这令她分外欣喜,连走路都格外轻快起来。 今天早上,她本是可以让其他人去给燕王送早餐的,但是她决定自己去,一者,流云早嘱咐过,今日不到午时不要进她的房间,她很是有些闲得慌。二者,王府的正主子回来了,身为家生子,又是一等丫鬟的她也该露露面,打招呼的。 于是,刚刚得到侍卫允许,走到廊下的她,忽然听到了燕王的咆哮。瞬间香奴就白了脸,手里的食盒瑟瑟发抖,几乎砸到地上。 燕王要杀流云,为什么?! 然后,她又听见屋里那个异族王子淡淡的、然而斩钉截铁的声音: “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你想让整个天都为她陪葬!” 香奴一颗心骤然飞上了高空,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头一次,她这么想看见一个男子的样貌。 头一次,她的心里有一种酸涩的感动。 怎么会有一个男子,那样的看重一个女子呢? 沐梭沙的回答一出,屋内一片沉寂,方才还在争执的两人似乎不存在了。 香奴想象,二人正在怒目相视。 半晌后,终于燕王恨声道: “沐梭沙王子,本王希望,你以后不要为今日的谈话后悔!” 沐梭沙的声音仍是淡淡: “燕王爷,如果只是继续谈论这些空泛的威胁之语,那就恕沐梭沙不奉陪了!” 说着,门扇吱呀一响,沐梭沙竟自拉门走了出来。 带着一阵浅淡好闻的熏香味,沐梭沙昂然经过香奴身边,忽然,他顿了一下,回过头对香奴微笑道: “姑娘提这么重一个食盒,要不要帮忙?” 香奴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瞬间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响。 原来,即便贵为王子也可以弯着腰,淡淡微笑地看着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奴婢,问自己要不要帮忙的吗?! 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王子呢?! “狗奴才,滚进来!” 燕王狂怒冷酷的声音却陡然响起了,仿佛一把冷酷的冰刀,狠狠砍在香奴耳膜上。 香奴身子颤了颤,瞬间面如死灰,无声地向沐梭沙蹲了蹲,算是行礼,便往书房内行去。 狗奴才?嗯,很好,在他面前,自己原是奴才,只是为何要加上一个“狗”字呢? 香奴承认,这是第一次,她因主人对自己的称呼怨怼了。 —————————————————————————— 如玉葱般的手指自琴弦上轻轻掠过,一曲已毕。 德妃抬眼,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五官是艳丽的,身材丰润,眼神有些羞怯,却有有着一份坚定的决心。 德妃复垂眸: “皇儿他,可好么?” 李云兰深吸口气,努力微笑: “王爷昨儿刚才北地将妾身接回来,幸而一路平安,谢母妃惦念。” 叮咚!德妃的手无意识地拂过琴弦: “云兰是吧,说吧,可是有事?” 李云兰的脸瞬间发烧,她一直想做一个能谈笑风生擅长交际的人,但面对这位迄今仍然美到不可方物的婆母时,总是有一种深深的自惭形秽感困扰着她,让她越发拙嘴笨腮。 “我,臣妾……臣妾是想求母妃,帮帮臣妾的一位金兰姐妹!” 德妃略有意外,再次扫了她一眼: “是么?” 她这个媳妇的性格,其实德妃是清楚的。人是粗了点,更没有争强之心,做燕王的正室妻子,其实有些委屈那个一直掩饰着自己雄心的孩子……今日,是什么样的人,让这位从来不懂交际应酬的媳妇找上了自己呢? 德妃忽然预感到自己平淡如水的冷宫生活或许要有很大变化了。 李云兰瞧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低低怯怯地说了下去: “臣妾,臣妾这位妹妹,似乎受过惊吓,失了一魂一魄,总是被噩梦困扰……臣妾听王爷说过,母妃,母妃您是,是……” 德妃收回了思绪,瞧着不敢说下去的李云兰淡然一笑: “收魂师,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了?” ps: 周末跑了趟上海,表面上看坐高铁不过往返两小时,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劳却是实际存在的,赶在十一点前发4000+~~希望好友继续支持,继续求票求订阅。另外,心心雨~~~大大地拥抱一个呀,大谢!!么么!! 第一百一十八节 机密 沐梭沙铁青着脸撞进王府客房里,穆伦和瓦纳警惕地跳起来注视他的表情。穆伦上前一步: “王子,出什么事了?” 沐梭沙恨恨地一甩袖子: “燕王欺我太甚,竟敢以杀害流云要挟与我,逼我交出火器!” 瓦纳愣了一下,勃然大怒,拍着桌子一连串澜珊国的土语就滚了出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穆伦比他沉稳,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沉声向沐梭沙道: “王子,我看此地我们不可久留!” 沐梭沙一声冷笑,湛蓝的眼睛冰寒一片,他已被燕王逼出了真火: “不可久留?不!我倒要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凝实的目光似乎要将面前的桌案击穿: “我倒要瞧瞧,他是不是真敢找上澜珊国,绑架奥利佛!” “什么?!” 这下,连穆伦也惊怒交集地拍了桌子。他和瓦纳何等粗壮,连击两掌,上好的一张梨花木桌案已经塌了下去。 沐梭沙沉着脸,向两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一扫: “闹什么?!凡事有我,还有国师做主!” 穆伦和瓦纳即刻一愣,沉默了。 沐梭沙来回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身子挺得笔直,平日的吊儿郎当不翼而飞,已经全然拿出了一位王子的威严与气派。他细细想了一回,道: “现在最重要的,需要先派人回去驿馆送信,让国师派人回国,护住奥利佛……” 穆伦和瓦纳下意识地点头称是,瓦纳更上前一步: “这事交给我去办吧,王子殿下!” 沐梭沙却停住了说了半截的话,脸上又露出了平日懒洋洋的笑容,斜着眼睛往塌掉的木桌边一坐。嘴往屋顶一奴: “屋顶那位,你还是下来吧!难道你和你的主子真以为沐梭沙这么傻,被你们敲打几句,就会暴露自己的全部底牌?” 穆伦和瓦纳吃惊地看向屋顶。就听悉索几声,廊柱上掉下一抹灰尘,接着,是一个高大的人影轰然落地。 “你这澜珊国王子,果然有几分道行!” 来人同样斜着眼睛瞅瞅沐梭沙,神态狂傲。 -------------------------------------- 当流云醒来的时候,白猫小爱又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流云自觉这个回笼觉睡得超级满足,深深地伸着懒腰,她刚唤了一声: “香奴……” 就赫然看见对方正定定坐在自己床头,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瞅着自己。 流云吃了一惊。一边笼着散乱的头发,一边起身上下打量着对方: “香奴,你怎么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香奴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替她拢发: “流云姑娘……你,凡事要小心啊!” 流云的眼睛滴溜溜一转: “出什么事了?” 香奴勉强笑道: “没事。奴婢就是提醒姑娘一声。这几日……少见王爷,或许好些……” 流云敏锐地回眸直视香奴: “难道是王爷要责罚我?不对呀,我最近也没做什么坏事呀?” 香奴躲闪着她的注视: “没,不是……” 流云索性扳过了香奴的脸: “瞧着我眼睛说话!” “这,姑娘……奴婢是为你好,对了,王妃娘娘是极照拂你的。姑娘不妨多与娘娘亲近亲近。”香奴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眼圈一红,本该是替流云担心,不知怎的为自己难过起来。流云倒唬了一跳,小心地扳起她的脸来哄着笑道: “哎哟,王府里头最不饶人的一等丫鬟香奴姑娘竟也有掉眼泪的时候呀。真真少见呢!” 香奴勉强笑道: “姑娘又来消遣奴婢,奴婢这都是为姑娘你忧心呀……” 流云笑嘻嘻地赤足从床上蹦下来: “不说了不说了,怪没意思的,绕这么老半天也不告诉我王爷到底编排我什么了,我不如自己儿直接问他去!” 香奴吓得一把扯住: “姑娘快别去!王爷。王爷说要杀你……” 一句话脱口而出,香奴立刻灰了脸,惊恐地瞧着流云,嘴唇哆嗦了一刹。 ----------------------------------------- 穆伦和瓦纳齐齐上前一步,挡在了沐梭沙跟前,怒视从天而降的周姓汉子。 沐梭沙淡淡凝视着这个异常高大的男人,眉毛挑了挑: “我听说过,我们的火器刚刚研制成功的时候,奥利佛就带着一队人去荡平了一群海盗。其中有一名海盗十分高大,比普通男人近乎高出一头,应该是你没错了吧?” 周姓汉子有些狰狞的疤脸扭动了一下: “啧!都道异族人不精明,我老周瞧你这澜珊国王子倒是例外,怕是连眼睫毛都是空心的吧?” 沐梭沙懒懒地往后一倾,两条长腿伸得笔直: “你们家燕王爷找我,连哄带吓地跟我念叨了好大一阵,却又不对明显已经产生敌意的我采取措施,很不像他的为人哪!所以我猜,逼着我与澜珊国国内的人联系,顺便摸摸我们的底牌,最好顺便能摸出那些火器都在哪里制造的,这才是他的真实用心吧?” 周姓汉子的表情略略显出了凝重,的确,沐梭沙的机敏让他看透了燕王的计划。 沐梭沙瞅他无言,撇了撇嘴: “不做声代表默认,你们也不必费心猜疑,那个火器怎么制作,全在这里,是超级机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容可掬。 “你们找别人,全没用。” ---------------------------------------------- 听着德妃坦然地说出自己是一名收魂师,李云兰不由讪讪: “是,是……所以。臣妾大胆恳求,母妃能够帮帮这位妹妹,名唤流云……” 德妃半抬眼皮,瞧着手边的一盅茶: “你说的这位妹妹。莫不是皇儿纳的侧妃,早前从宫里出去的,做过柳贵妃的随身侍婢的那位?” 李云兰连连点头。德妃慢抬眼皮,微微摇头,李云兰心头一沉: “母妃,您不肯么?” 德妃的眼睛直直看入李云兰眼底,轻声道: “非也,既是皇儿的侧妃,往深了说,便是你的情敌呢。你倒替她求治?” 李云兰脸上红了一片,勉强道: “母妃有所不知,流云妹妹她救过云兰的命……” 德妃轻叹着点点头,手指又在琴弦上轻轻弹拨了几下,瞬间。仿佛掠过了一阵轻风,一位灰衣老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德妃身边。 德妃头也不抬: “习老,您可曾见过那位流云姑娘吗?” 那老者年纪虽大,却是一脸惫懒调皮的模样,闻声嘻嘻一笑,袖子里忽然飞出薄薄的一片布,平整整落到了德妃的手边。 李云兰打眼瞧去。那布上却是活灵活现描着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不是流云是谁?!习老饱含得意的声音传来: “那是,老夫是谁,你那燕王小子府里头哪个人老夫没见过呀!” 说着,还笑着向李云兰挤了挤眼睛,随后又自悄然消失。 德妃拿起那画像细细看了一回。细细的眉毛微蹙,沉吟道: “观她面相,不似心魂短缺之人哪,那流云果然是自己承认心魂缺失的么?” 李云兰不敢怠慢,连连点头: “正是。云兰数次与家人齐劝流云留在王府,她每每声称自己失了一魂一魄,找回之前,不能与任何人厮守。” 德妃轻叹: “真痴儿呀……不过,这世上失魂的人不止一个呢。” 李云兰不解: “母妃何出此言?” 一个苍老中带着顽皮之意的嗓音自空中传来,是刚刚消失的习老: “哈哈!今儿你可真是热闹啊,德妃娘娘!你家燕王小子的另一名侧妃丽姬也来求见你咯!啧啧,我老人家看过了,也是带着厚礼来的呢!” 德妃微笑,颔首: “瞧,失魂的,又来了一个。” ---------------------------------------------- 柳贵妃的手里端着白玉般的瓷杯,愣愣地瞧着窗外已经好大一会儿了,那茶杯里的茶汤,从滚热到冰凉。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心里暗暗叹气,上前提醒,将冷透了的杯子取了下来,又叮嘱柳贵妃加衣。她恍若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只觉背心沁凉,不由随口唤道: “流云……” 这一叫,彻底把她叫醒,眼底不由均是苦涩。流云在她身边的日子,虽然常常拌嘴,但她很少不开心。自打流云离宫,柳贵妃自己就觉得捆手捆脚,许多消息都不像当初那么顺畅。 方自恼着,就听门外小宫人们禀告道: “贤妃娘娘、慧妃娘娘到!” 柳贵妃眉尖一挑,下意识地允了,就见这对姐妹花袅袅娜娜,各着盛装飘然而入,浑身香味撩人,倒似两座走动的人形熏香炉。 柳贵妃压下心头的腻烦,笑吟吟地称二人“妹妹”。彼此礼毕,当姐姐的贤妃开了口,眼珠转得十分灵动: “贵妃娘娘,听说皇上许久不来景福宫了,娘娘可还好么?” ps: 为了保证明天有更,俺今儿先发3000+章节一张~~还请继续支持《独爱流云》哟,后面的大戏已在酝酿中了~~谢谢各位好友,俺再顺便求个票,求个收藏订阅什么的~~谢啦~~ 第一百一十九节 败敌 听着德妃坦然地说出自己是一名收魂师,李云兰不由讪讪: “是,是……所以,臣妾大胆恳求,母妃能够帮帮这位妹妹,她名唤流云……” 德妃半抬眼皮,瞧着手边的一盅茶: “你说的这位妹妹,莫不是皇儿纳的侧妃,早前从宫里出去的,做过柳贵妃的随身侍婢的那位?” 李云兰连连点头。德妃慢抬眼皮,微微摇头,李云兰心头一沉: “母妃,您不肯么?” 德妃的眼睛直直看入李云兰眼底,轻声道: “非也,既是皇儿的侧妃,往深了说,便是你的情敌呢,你倒替她求治?” 李云兰脸上红了一片,勉强道: “母妃有所不知,流云妹妹她救过云兰的命……” 德妃轻叹着点点头,手指又在琴弦上轻轻弹拨了几下,瞬间,仿佛掠过了一阵轻风,一位灰衣老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德妃身边。 德妃头也不抬: “习老,您可曾见过那位流云姑娘吗?” 那老者年纪虽大,却是一脸惫懒调皮的模样,闻声嘻嘻一笑,袖子里忽然飞出薄薄的一片布,平整整落到了德妃的手边。 李云兰打眼瞧去,那布上却是活灵活现描着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不是流云是谁?!习老饱含得意的声音传来: “那是,老夫是谁,你那燕王小子府里头哪个人老夫没见过呀!” 说着,还笑着向李云兰挤了挤眼睛,随后又自悄然消失。 德妃拿起那画像细细看了一回,细细的眉毛微蹙,沉吟道: “观她面相,不似心魂短缺之人哪,那流云果然是自己承认心魂缺失的么?” 李云兰不敢怠慢,连连点头: “正是,云兰数次与家人齐劝流云留在王府。她每每声称自己失了一魂一魄,找回之前,不能与任何人厮守。” 德妃轻叹: “真痴儿呀……不过,这世上失魂的人不止一个呢。” 李云兰不解: “母妃何出此言?” 一个苍老中带着顽皮之意的嗓音自空中传来。是刚刚消失的习老: “哈哈!今儿你可真是热闹啊,德妃娘娘!你家燕王小子的另一名侧妃丽姬也来求见你咯!啧啧,我老人家看过了,也是带着厚礼来的呢!” 德妃微笑,颔首: “瞧,失魂的,又来了一个。” ---------------------------------------------- 柳贵妃的手里端着白玉般的瓷杯,愣愣地瞧着窗外已经好大一会儿了,那茶杯里的茶汤,从滚热到冰凉。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心里暗暗叹气。上前提醒,将冷透了的杯子取了下来,又叮嘱柳贵妃加衣。她恍若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只觉背心沁凉,不由随口唤道: “流云……” 这一叫。彻底把她叫醒,眼底不由均是苦涩。流云在她身边的日子,虽然常常拌嘴,但她很少不开心。自打流云离宫,柳贵妃自己就觉得捆手捆脚,许多消息都不像当初那么顺畅。 方自恼着,就听门外小宫人们禀告道: “贤妃娘娘、慧妃娘娘到!” 柳贵妃眉尖一挑。下意识地允了,就见这对姐妹花袅袅娜娜,各着盛装飘然而入,浑身香味撩人,倒似两座走动的人形熏香炉。 柳贵妃压下心头的腻烦,笑吟吟地称二人“妹妹”。彼此礼毕。当姐姐的贤妃开了口,眼珠转得十分灵动: “贵妃娘娘,听说皇上许久不来景福宫了,娘娘可还好么?” 柳贵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素来后妃之间会无好会。宴无好宴,她打定了主意,要摸摸这以前的淑妃的同党们的脉门。见柳贵妃沉默,贤妃自以为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于是扯下绢子来擦拭着眼角,低叹道: “哎,姐姐有所不知,以前妹妹便十分仰慕贵妃娘娘,不,姐姐您的美貌,不光长得好,风度也是一流的……” 柳贵妃拿起茶壶来往自己的杯里倒了一杯,表情专注地看着水柱缓缓倾入茶杯。 “两位妹妹,以前淑妃娘娘与二位交好,既是今日得宠,为何两位妹妹不寻她说说话,顺便雨露均沾呢?” 贤妃和慧妃掩饰过眼底的一丝不自在,复巧笑倩兮道: “正是呢,连姐姐这边出尘的人也替我姐妹不值,我们真是冤枉呀!” “罢了,直说吧,有什么事寻我?” 柳贵妃打断她们,单刀直入。 ----------------------------------------- 德妃居住的冷宫,不过只有常用的三、四名宫女,皆是面容稚嫩,没有个稳重大方的样子。但作为长居冷宫的妃子,竟还保有宫女,却也极为罕见了。 丽姬在两名小宫女的带领下迈着碎步进了冷宫庭院,心下颇是诧异。在她想来,既然命名冷宫,自然是门庭冷落,十分破败。但进内一看,却收拾得十分整齐,竹林摇曳、小桥流水,侧畔露出精致的吊角飞檐,檐下风铃清脆,哪里破败了?直是比燕王府中的建筑也不差分毫。 她款款迈步走着,忽然想起许久以前自己与奶娘说的话:总有一日,我要进宫看看…… 今日果然来了,可是,奶娘却是不在了…… 丽姬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步态、身姿。她深信自己的美丽,也相信培育多年的优雅。再有,她是打听过德妃的,喜着绿衣,所以……她满意地端详着自己身上这一套水绿宫装。 终于到了宫室门前,只是一刹之间,她脸上的血色便全部褪去。 李云兰?!她怎么先我而至?! 她的错愕,以及一瞬间未能掩饰住的愤恨一丝不错落入了淡然抚琴的德妃眼中。 李云兰却是满目惊喜,微微起身向着丽姬点头: “丽姬妹妹,可巧。你也来了!” 丽姬僵在当场,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叮咚一声,琴音消散,德妃闲闲地说道: “今日忽然有些儿倦了。两位王妃莫若先归去吧!对了,李王妃,明日你带流云来见我!” 丽姬怔在当场,手指甲不知不觉深深嵌入了掌心,一丝鲜血,蜿蜒而下。 ---------------------------------------------- 一位黑袍黑甲的高大骑士,身后大旗猎猎,硕大一个“李”字。他手提一杆漆黑的大枪,一滴滴往土地里滴着鲜血。他凝视着滚滚狼烟消散处,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呈现出来…… 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断肢合着鲜血四处抛洒着。尸体均着草原部族的衣饰,手中紧握草原部族特有的弯刀,即便倒毙,仍是怒目圆睁,凶悍之气不减。 马蹄声滴答。骑士身后的每人军士各自牵着两匹以上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跟上来,满怀敬畏地看着马上的黑袍将领。 李玉堂缓缓侧脸,俊美的脸颊兀自沾染着几丝敌人的鲜血,原本总是温文微笑的他仿佛已然一去不复返: “所有马匹都已收集齐了么?” “回将军的话,正是!” “好!你们每人两匹骏马,日夜兼程,与我同赴呼韩叶边境!” 他傲然下令。眼中闪过冷硬的光芒。 队伍中的楚离同样遍体染血,杀气四溢,但当他听到李玉堂的命令,却是由衷的吃了一惊,上前一步; “李将军,我们拔去了呼韩叶安插在边地的粮仓、马场。已完成使命,若再前往呼韩叶,岂非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吗?” 李玉堂暗哑地哂笑了一声: “楚离,你可是怕了?” 楚离大怒: “此处呼韩叶的根基还是我与虎峰探查出来的。这般危险的事我等也做了,怕从何来?!”“甚好!要的就是你的这句话!” 李玉堂大喝,回眸向身后的军士,掌中铁枪铮铮作响: “我李玉堂,深受皇恩!乃有今日沙场杀敌,建功立业的机会!诸位弟兄,呼韩叶与我天都间早晚必有一战,此事连民间三岁黄口小儿均了然于心!现,离呼韩叶边境不过一箭之遥,多年来,只许他们以骑兵劫掠我天都百姓,而我天都无力反击!此何因也?!” 他一指众将士身后众多雄壮的战马,眼中隐隐透出戾气: “因为草原部族将所有优秀的战马都提供给了呼韩叶!而我天都,欲购其战马,所付出皆珍稀,所得者均低劣!堂堂天都,难道心甘情愿地为其贡献钱粮,还要反过来被此等异族哄骗嘲笑吗?!” 一番话说下来,面前的诸多将士脸上已是变颜变色,胸口起伏不定。 李玉堂复冷笑道: “玉堂此举,无非求证:我天都自有好男儿!” 楚离脸涨得通红,大吼: “李将军别说了,楚离愿往!” 李玉堂盯着楚离,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将他戳个洞,楚离毫不示弱,瞪眼回视。 李玉堂微微一笑,这一瞬间,那个曾经永远谦和温文的北地李家少主似乎回来了: “不,楚离!本将对你另有安排。你们要相信我,我虽然需要每位将士的血性……” 说着,目光柔和地掠过面前每一张年轻、朝气蓬勃的面庞,轻轻道: “但我,绝不允许大家轻易赴死!楚离,后援之事,交给你了!” 楚离鼻子蓦地一酸,扑通一声,深深拜服。 片刻之后,全队埋锅造饭,就地休息,准备随后立刻出发。 缭绕的炊烟里,楚离兼备干粮袋,一人带着三匹雄壮的战马,急速飞驰,向着雄城的方向火速奔去。 李玉堂凝视着楚离的背影,深深吐出了一口胸中浊气。 忽然,他似有所感,皱着眉头向天望去,只见一头金眸苍鹰在军队上空盘旋不休。 李玉堂皱起眉头,飞快地张弓搭箭,崩的一声,弓弦响处,一根羽箭堪堪地擦着苍鹰翅膀边缘掠过! 瞬间,苍鹰高鸣一声,振翅疾飞,升上高空后又一个俯冲,飞出了视线。 ps: 大早上六点起来码字,然后定时更新,上班码字族的水澜晶鼓励自己一个~~~年底了,“表姐”坚持住啊~~~再向各位求票求订求收藏了求各种支持有木有~~~ 第一百二十节 众女 流云听了香奴的话,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竟没有什么惊慌之色。香奴兀自不安,搅着帕子低着头。流云笑了笑: “香奴,你莫担心。我想,王爷自有分寸的。且助我更衣!” 香奴讷讷应了,众丫鬟侍女们涌入,替流云打扮起来。 在各色脂粉、头油的香味中,流云闭着眼睛,心思电转,她极力推测去是何等情形促使燕王说出了那句话,这个局,破不破得了。 打扮完的流云,端的是艳光四射,掌镜的香奴啧啧赞叹: “姑娘真真是个美人,晃得奴婢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流云扑哧一笑: “偏是你会说话!” 盈盈站立了起来,笑着道: “王爷可在府中?带流云去见他。” 香奴一愣: “姑娘?!” 流云用目光安慰着她: “放心,流云不是蠢笨之人,懂得自保。” --------------------------------------------- 马车隆隆,丽姬与李云兰各自乘车分前后驶出了皇城城门。 丽姬自掀开车帘一角,凝视着前方李云兰那一溜华丽装饰的车队与浩浩荡荡的随从,再看到自己身下这辆小车,只觉心口一阵阵堵得慌。 旁边骑乘护卫李云兰的郭老似有所感,一双威严的眼睛向这边扫视过来,丽姬忙将车帘放下。 李云兰临上车前,笑着招呼丽姬: “丽姬妹妹,姐姐的这辆马车宽敞,你我姐妹不必拘束,莫如同乘一辆吧?” 丽姬心里滴血,费了好大的力气方让自己露了笑容,婉拒了李云兰的好意。李云兰便笑道: “如此姐姐前行一步了。这不,姐姐自北地带了许多礼物回京,还需和京城中的诸位亲朋好友多多走动走动,现下天色不早。姐姐需快马加鞭了。” “姐姐办正事要紧,妹妹岂敢耽误!” 李云兰笑着登车,复返身道: “今日不知妹妹也有出门的雅兴,准备颇是不够,回头找一日,你我姐妹一同好好走访走访城内的诸位亲友!” 丽姬笑着应了,掌心的血痕却是又多了一条。想起德妃说的要李云兰带着流云进宫,她就既惊且慌,再想到德妃只瞥了自己一眼,眼风仿佛只不过掠过旁边一件最不打紧的饰物。心里就一阵阵发憷。她就是不明白,自己这么千般逢迎,而这李云兰不过偶尔表现,怎么德妃就看不上自己了呢? 是了,是李云兰家有钱。送了远比自己值钱的礼物,嗯,一定是这样……丽姬心头一阵阵气苦,将帕子缠住了手心,眼里一团团冒出火来。 嗯,钱……我总有法子的! --------------------------------------------- 御花园暖阁门前,所有宫女、侍婢都被遣出二十丈开外。围着暖阁站成了疏疏落落的一个大圈。 暖阁内,香烟缭绕中,太后蹙着眉头,盯着面前一脸惫懒的灰衣习老。 福子的脸上,也有些无可奈何之意,咳嗽了一声: “老习。你倒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太后不都跟你打招呼了吗,想见见那两位燕王的妃子,怎的就让她们出宫了呢?” 习老对太后完全没点恭敬之意,一手掏着耳朵。脸上那叫一个得意: “我老习还不晓得你们那点子心思!不就想评判一番,那两个丫头片子谁更有国母之像吗?” 太后立起眉毛,顺手一个茶盅就砸了过去: “你个老夯货!老奴可没说过要扶燕王,何来国母之言?!” 习老却是笑嘻嘻一闪,上好的官窑粉彩咣当落地打了个粉碎: “此事你们就别着急了,德妃虽是个不管事的,你们也晓得,她看人却是极准!” 太后挑了挑眉尖,指上的甲套微微闪光: “她挑了谁?” 习老摇头晃脑,捏起兰花指,学着德妃细声细气地讲话: “那李氏云兰,宅心仁厚,虽为商女,却颇有容人之量,只是未免过善了些,若周遭无人护卫,又不好生调教,将来恐被宵小之辈暗害。而那丽姬,面容极美,目光游离,善揣测人心,可做悦目、宽解身心之用。” 太后眉毛一扬,刚复述了一句,已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宵小暗害?悦目,宽解身心?哈哈哈……老奴倒不知,这德妃是个如此风趣的人!她心里,大约是厌恶极了那位丽姬吧,竟将挖苦人的话讲得这般风雅,也算一绝了!哈哈哈!” 福子也在旁忍俊不禁: “正是,老习,莫不是跟你学的么?” 习老腆着脸,皱纹跟菊花般绽开: “嘿嘿,德妃娘娘那可是天下间少有的聪慧伶俐,她是何等人物,何必跟我老习学!” 太后脸色微微一沉,有些不愉: “老习,你可是对当年之事还有不满?” 习老瞥了太后一眼,哼了一声: “满不满的,你们不也这么办了?我和老郭两个也做不得主啊!不过,你们可别想对德妃下手,要不然我和老郭可真跟你们拼命!” 福子瞥了瞥周围,确定没有任何外人倾听,方咳嗽了一声,骂道: “老习啊老习,你可真是个老不修的,越老越没规矩了!对太后娘娘也这般胡言乱语,端的惫懒!” 习老晃晃悠悠甩着灰袍大袖,往暖阁门口挪着步子: “问完了没?没事老习要走咯,德妃娘娘那边可离不开老习!” “老习呀,照你话说,燕王的这两位妃子怕是都不成吧?” 太后慢悠悠发了话。习老扫了她一眼,哼道: “也未可知,他不是还有第三位妃子吗?就是那位丁流云姑娘!德妃已命李氏云兰带流云进宫见她,一者帮她收魂,一者再品品她的心性!” 太后眼睛猛地一亮: “那个丫头?!可是那个带着燕王在御花园中起舞的丁侧妃?巧了。老奴也一直想再找个机会见见她!” 习老哼了一声,溜溜达达出了暖阁,一路去了。 他一走,太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又回到那个不怒自威的皇宫贵妇。她沉吟地端详了一会儿甲套,瞅着福子道: “福子,你瞧,老奴是不是该摆驾冷宫去瞅瞅这位德妃了?” 福子淡笑: “太后娘娘没忘了当初是怎么劝退她自隐冷宫的吧?” 太后沉着脸,点点头: “……自然……她一个收魂师,却常伴天下第一人身边,若想动些什么手脚,那可真是防不胜防,老奴当初以她身怀的骨肉为要挟,令她自隐。也确是过了些,但……皇帝何等尊贵之人,岂容老奴不防!” 福子仍是从容地淡笑: “所以太后一向不喜亲近燕王,也有这一层缘故在吧?” 太后一时语塞,长长叹了口气。方道: “正是,若是燕王知晓老奴当年曾如此逼迫他母子二人……唉!罢了,福子,你且多提点烈王,希望他了解老奴一番苦心!” 福子抬起了眼睛,深深地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奴才斗胆问一句。是太后个人脸面重要,抑或是我天都国运重要呢?” 太后猛地一怔,脸色渐渐端肃起来,半晌,忽抬头向福子毅然决然道: “好福子,有你这句话。老奴自省了!天都有你,果然是福分哪!” -------------------------------------------- 烈王府中,钰锦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际。 一个小黑点出现在空中,倏忽滑翔至钰锦的头顶,正是一只金眸猎鹰。钰锦轻抬左腕。猎鹰敛翅下冲,随着一阵风声悄然落下。 猎鹰爪上,一缕染血的破布落入钰锦的掌心。 钰锦颜色骤变,还未来得及将处理布条,急促的脚步声已在身后响起: “钰锦,是鹰儿回来了么?” 烈王颀长的身躯出现在钰锦身后,只一眼,他已瞥见了那片破布,钰锦只觉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 烈王默默地盯了那片破布片刻,无比冷静地道: “鹰儿从哪边飞来?” “自北边……王爷,你,你别去!” 钰锦条件反射般一把拖住烈王的袖子。烈王深深地看着她,唇边泛起一个笑容,忽然俯在她的脸颊上轻触了一下: “别怕,我会很快回来的!一切都已备好……” 钰锦双手一紧,圈住了烈王的腰身,几乎用了全力搂住: “锦儿不让你去!” 烈王身子不动,连语调也仍是照样平稳: “锦儿听话,你不是答应过本王,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也要陪本王一路走过的么?” 钰锦猛然一口咬在烈王肩头: “不许去!我,我可有了你的孩儿啊……” 烈王稍稍推开一点她的身子,语气微微缓和: “不怕,你瞧……” 他左臂向后伸出,钰锦抬眼望去,只见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烈王静静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目光相遇之处,那“烈王”淡淡一笑,拱手为礼。 钰锦脸色煞白,一步步向后退出,看着眼前的烈王,和另一位“烈王”,她讷讷不能成语: “……王,王爷,你说过,只有一个替身的,不是吗?” 烈王的笑容仍是如此平和: “锦儿不高兴吗?即便本王离你再远,也仍有人陪着你,更不会有人怀疑本王的行踪,此乃一举数得的大好事啊!” 钰锦冷冷地盯着烈王与“烈王”,心里却响起了一句话: “……他,他谁也不信……” 那是平康,在死之前,于她心间掷下的一粒种子。 ps: 更新到~继续与各类表格奋战中的“表姐”谢谢众位书友大力支持~~话说今儿《丁丁历险记》上映了,期待中,有朋友去看的咩?嘿嘿,末了再求个票求个订阅支持神马滴~~~ 第一百二十一节 对峙 燕王沉沉的目光,穿过书房敞开的一扇窗口,望向遥不可知的天际。 “如果能拿到那两件火器,争斗获胜,不过是须臾间的事……” 他烦躁地在房中大踏步徘徊,视线落向了武器架上供着的一把长剑。燕王停步,握剑,缓缓抽出,嗡嗡轻响中,一泓秋水般的剑体,反射出一缕寒光,激得他微闭了一下眼睛。 他伸两指轻轻拂过剑体,长长地吁出胸中浊气: “呼……剑是好剑,但如果对上那两件可怕的火器?” 燕王的长眉颤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将那两件火器赶出自己的脑海。那两件东西不断地激荡着他的心情,这导致即便已经一夜未眠,他仍不想休息,反手拉开房门,他向花园踏去。 已经午间,冬日的阳光难得地透露一缕暖意。 草木落尽的花园内,燕王长剑在握,剑气激荡,在地面卷起阵阵气旋。 凝滞片刻,他陡然振臂起舞,剑光纵横,剑尖发出一阵阵嗤嗤声,气劲激荡,端的凌厉已极!燕王舞剑的身周,一片片细碎的石屑不断向四周激射而去!然而,燕王心中却一直有个声音在呐喊: “不够,这样远远不够!这根本无法对抗那些异族人的火器!” 他越舞越急,气息渐渐不稳,因充血而通红的双眼,竟是闪现出阵阵戾气。 一领蓝色长裙缓缓行近,伫立在他身前三丈开外,静静停住了。 空气间,淡淡的月桂香气飘逸而散。 燕王剑尖一颤,缓缓收剑,垂眸,不抬头: “你来了?” 流云的声音一如既往轻快而平静: “拜见王爷,闻听王爷想要奴婢的命,特来送死!” 燕王眼中骤然聚起一团怒火。向流云逼视过去: “此话当真?!” 流云的笑容如此灿烂,即便是燕王震怒之中,目光也是忍不住一凝。 “王爷向来最讲君臣的本分,奴婢自知身份。不敢不从。” 燕王手中长剑倏地前伸,一下架在了流云的脖子上,恨声道: “你这小蹄子,到底要本王怎样?!难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雪亮的长剑在肩,流云脸颊的肌肤被剑气所激,浮现了一层小小的疙瘩。然而她的表情仍然平静,只是笑吟吟地凝视着燕王。 燕王的气势竟是不知不觉为之一顿,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中是纠结,苦恼。抑或是自己也讲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 平康的话,犹如一圈圈涟漪不断在钰锦心中扩散。 慢慢的,钰锦的眸子彻底冰冷,她凝视着两位烈王,火红的长袍霍然掠起。拂袖而去。 烈王注视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眼眸微微一闭,回眸向自己的替身微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替身唯唯,拱手退下。 烈王如剑的长眉下,目光深不可测。 金眸猎鹰蓦地振翅而起,一飞冲天。 ------------------------------------------------- 猎鹰的羽翼之下。千里疆域须臾而逝。 北地,再往极北…… 辽阔黑褐色平原之上,一杆“李”字大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旗下,一队数千众骑兵正快速奔雷般疾驰,马如游龙。人似凶兽! 前方地平线上,刀枪如林! 为首的骏马上,李玉堂黑盔黑甲,目光如电。 快一点,我要再快一点! 他猛然发出一声嘶吼。两腿一夹一蹬,马匹骤然加速,直如一道流星直直撞入敌阵! ---------------------------------------- 花园内,燕王与流云冷冷对视。 良久,流云将剑身缓缓往外推了一分,淡淡道: “斗胆问一句王爷,不知王爷平素最怕的是什么?其实流云——奴婢我最怕死。” 燕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点点头: “本王信!有了危险,你哪次不是费尽心机地化解?嗯,现在连武功也练上了!” 流云哈哈一笑: “奴婢没有什么武功,不过……” 她吞下了半句话:不过我的前世是一名极限运动爱好者,酷爱登山、攀岩、越野马拉松、游泳、潜水、滑雪、跑酷、滑板、马术……等等等等。她的眼眸轻盈转动着,嘴唇不知不觉翘了起来:我的世界,实在比你的世界好多了! 不错,自沐梭沙与她相认以后,虽然仍是记不起前世两人相遇的种种,但关于自己在前世的身份,流云却已经慢慢回忆起来了。她的“武功”在燕王等人看来是突如其来,她却知道,一切技术技巧都潜藏在自己的记忆当中。 燕王看着流云,心底一阵阵的不可思议:这个蹄子,怎的越来越容光焕发了?!望着她发亮的眼睛,他心中的怒火又上升了一层,猛力一推,将流云挤在了一棵树叶落尽的大树树干上,冷冷道: “你这双贼忒兮兮的眼睛,让本王看来就忍不住的来气!信不信本王剜了它?!” 流云看着他,忽然忍不住大笑,她笑得如此开心,直至弯下腰去,逼得燕王不得不将剑从她肩上撤下: “哈哈哈……王爷你太有趣了!这般凶神恶煞的脸,可不适合您呐!” 燕王盯着她杨柳般充满弹性的腰肢,目光中陡然掠过一丝火花。但他不进反退,持剑再次对准了她的咽喉,沉声道: “你休再花言巧语,本王有话问你,仪容端肃些!” 流云笑着抹去眼角的泪花,敛裙拜了拜: “如此,王爷有话请讲!” 燕王如画的眉目间。全是凛冽: “你与那沐梭沙,究竟有何关系?!他为何如此执着于你?” 流云缓缓收了笑: “王爷终于怀疑了么?之前流云说过,他与我丢失的心魂有关!” 燕王冷冷摇头: “不!本王不信!他一个异族人,其心必异!你……莫非是他澜珊国的探子。安插在我天都国内,专为乱我天都而来?!” 流云瞪着燕王,只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卡巴一声掉下来。什么跟什么啊?果然这帮王公贵族,脑子里就只有这些东西吗?! 但燕王毕竟不是蠢人,刚一出口,他自己已经觉得不妥,皱着眉摇了摇头: “不,不对……你明明没有离开过天都……而且,几乎是陪着柳贵妃一起长大的!” 流云冷笑: “正是呢,您可算记性不错!” 燕王唇边也是泛起冷笑: “你且莫得意!本王随时能要你的命。不如想想,怎么说服本王放过你吧!” 如电的目光中,燕王隐忍着内心将流云揽入怀中的冲动。流云淡淡地抬眼: “这恐怕不是流云说了算吧?不如王爷直接告诉我,要怎样才肯放过流云。王爷既然说出了要杀流云的话,必然是认定流云有罪了。虽然流云还不晓得自己罪责何在,但按王爷的君臣逻辑,流云还是先应承下自己有罪的好!” 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很好,连奴婢也不自称了!燕王忍住一阵阵燃烧的怒气,压着声音道: “我要你将沐梭沙的两支火器偷出来给我,我便放了你自行离开!” “什么?!” 流云猛然冷了脸。定定地看住燕王。 “你确定你想要那武器?!” 燕王眼睛一眯,冷笑道: “怎么?不肯?你且莫担心,沐梭沙就算没有那两件火器,也有自保之力的!他带的那些澜珊国武士,哪个不是威武雄壮?再说,本王向来言出必行!” 他压抑着怒气。盯了流云一眼: “若你果真想与他一起离开,你不用担心他的安全!” 流云的眼眸却缓缓地缩了起来,像一只准备进攻前的猫,浑身都冒出寒气: “你若登基,必是昏君!” ----------------------------------------------- 沐梭沙瞧着那个周姓汉子。湛蓝的眼睛一片狡黠: “说说吧,如果得到了那两件火器,你和你主子想干嘛?” 周姓汉子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疤脸上掠过一阵戾气: “这等事,与你异族人无话可谈!你只需答我老周,愿是不愿将火器送上!” 沐梭沙懒懒地将两条长腿一收,竟是一副惫懒样的蹲在了椅子上,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笑话……你一个粗坯武人,倒来和我比身份,讲高低尊卑不成?你凭什么命令我?” 穆伦上前一步,他身材也是极其高壮,比周姓汉子矮了半头,但肌肉虬结,却反比对方还更魁梧: “正是,你想过招吗?穆伦来陪你玩玩!” 周姓汉子退后一步,两人立刻剑拔弩张。瓦纳也自上前一步,候在穆伦身后,冷笑着盯着周姓汉子,随时准备接应穆伦。 就在一触即发的当口,沐梭沙懒洋洋的语调又飘了过来: “急什么!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沐梭沙腿一盘,坐在了椅子上,湛蓝的眼眸中全没半点气恼,反倒是兴致盎然地盯着周姓汉子: “说说吧,你当初去海上干嘛了?” 周姓汉子眼中掠过一缕怒意,他倒没想到,这沐梭沙一个问题就戳到了自己最不愿意提的一段经历。 沐梭沙眯着蓝眼,笑眯眯地摸着下巴: “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天都国,游历海外,聚啸海上流贼……啧啧,标准的海盗行径呀,老周!” ps: 今儿晚上若是不出意外(老板不开会滴话),还有一更~~继续求票求订阅求支持啦~~~ 第一百二十二节 逃狱 流云一字一顿道: “你若登基,必是昏君!” 燕王手掌猛地一抖,几乎要一剑刺过去。他咬牙凝视着流云,眼中爆发出一团杀气: “丁流云!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讲?!你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流云后撤一步,冷笑道: “是呢!杀杀杀,不顺眼的统统杀掉,你们这些王公贵族,何时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燕王越听越怒,手中剑再次指住流云: “你这贱婢,只管胡说什么?!这可是为天下计,为我天都国运计!” “少跟我扯什么天下,什么苍生!” 流云冷冷截断他的话语。 “在王爷心中,怕是早将天下与苍生视为自家禁脔,黎民百姓的性命,更是任意予取予夺!王爷,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么?!你要那火器做什么?无非为了在王位争夺中能占据优势吧?再有,若您真得了王位又当如何?会否指仗火器之力,外扩疆域,再起争霸之战呢?” 燕王的视线成冰: “丁流云!本王没有将你当场斩杀已是格外开恩,此等国家大事,也是你这小小宫奴能胡乱议论的吗?!” “正是呢!流云不过一介小小宫奴,自是不懂得王爷的雄才伟略,但流云却听闻一句话,蝼蚁尚且贪生!那两件火器,若是流云不知来历便也罢了,所谓的眼不见为净,但可巧流云知道,那是种种杀孽的起源,王爷你怎可追寻这般凶器?!不怕将来满手鲜血吗?!” “妇人,实蠢笨妇人也!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皆然,何况王者之路!” 燕王气得脸色铁青,手中剑不断颤抖。 “流云是妇人没错。但请燕王爷扪心自问……” “住口!” 燕王猛然高声断喝: “我不必听你的教训!蠢妇!来人呐!” 几名侍卫应声出现,拱手施礼。 “将这个女人给我绑了,丢进地牢里去!” 燕王指住流云,狠狠地吩咐。犹豫了一刹。他补上一句: “……关十个时辰,她若有悔改之意,便放她出来!” 流云瞪着燕王,冷笑: “王爷,流云死不足惜,但那火器,还请王爷收回成命,忘了它们吧!那是地狱魔王的杰作,会给天都带来灭顶之灾啊!” “拉下去!” 燕王狂躁地大叫一声,猛地一剑劈砍在大树上! 大树树身簌簌抖颤。燕王昂首向枝叶落尽的树杈望去,一时间,忽然仿佛看到当日初遇,正当初秋时节,自己薄醉。隐于树上,而树下飘然而来的一袭长裙。 然后,是那新嫁之日。 那时她一身红色嫁衣,自己撩起盖头时露出的一张巧笑倩兮的脸,镶嵌着一双波光熠熠的眼睛。三分羞涩,三分紧张,三分温婉。却有十分的美丽。 曾几何时,她是这样温柔可人的一个小小宫女,似乎只要动动手指,她便会如水化去。而方才那是什么?为什么一个女人,会有这样决绝冷淡的一双眼睛?! 如果,燕王恨恨地想……如果没有沐梭沙。她会不会仍然那样偷偷地斜眼看着自己,带着些许狡黠,些许敬仰,没有违逆与憎恨?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 周姓汉子眯起眼睛瞧着沐梭沙: “就算老周我是海盗,又待怎的?” “不怎么。不过,你既是当过海盗的人,自然该有一份野心……” 沐梭沙身子倾前一点,湛蓝的眼睛满是狡黠: “你倒真心想给燕王当手下?” 周姓汉子手指不期然地一颤,掩饰地笑了一下: “我乃天都臣民,为皇族效力,乃我老周的职责所在,亦我荣幸也!” 沐梭沙眯着眼微微摇头,嘴里啧啧有声,显得十分遗憾: “那便可惜了,其实沐梭沙另有一场富贵,却是不能送给周大哥了!” 听到“富贵”二字,老周粗大的喉结不期然上下滑动了一下: “此话怎讲?” 沐梭沙凝视着老周: “我前世听过一句话,想当海盗的人,都是骨子里向往自由的人!周大哥既然曾出过海,自然知晓那海上的种种风光……” 此后一出,那老周眼睛里不期然掠过一丝悠然神往之意。一瞬间,碧波荡漾的大海,万里无云的晴空,肆意张扬挥洒的酒水与汗水、血水,夹杂着海水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 沐梭沙端详着他神色的变化,轻笑道: “我是澜珊国第一王位继承人,若我封周大哥做我们一座岛的岛主,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老周恍惚的神情陡然一收,忽然冷笑道: “咄!你这黄口小儿!我老周虽是粗人,却还懂得忠义二字!我既为燕王属下,自当效力燕王!你休在此花言巧语,乱我心智!” 说毕手肘一抖,一件乌亮的兵器滑入掌中,却是一柄厚背砍刀。老周提刀在手,精神一振,杀气四溢: “你一个异族王子,来我天都究竟所为何事?!还是速速交代的好!” 穆伦和瓦纳二人立刻往前一挡,虎视眈眈地逼视住老周,但此时老周满脸狠厉,竟是夷然不惧。 沐梭沙眼中掠过一丝欣赏,直身站起,向老周深深一拜: “周大哥,沐梭沙敬佩你这份人品!在此,便将话挑明了吧!沐梭沙此来,一为流云,二,为一天都故人所托!” -------------------------------------------------- 咣当一声,身着粗服、面容粗粝的两名中年女看守将流云推入地牢,铁门重重的关上。 流云的外罩斗篷被除去,身上仅剩那套蓝色宫装。她凝视着门外,侧耳倾听看守一前一后离开,唇边泛起冷笑,不期然地想起当初在草原时太子拔剑刺向骏马的一幕。 “生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实现野心的工具罢了!这些王公贵族,果然是一样的!我要离开这里!” 然后去哪儿呢?流云静静环顾周围,默默地想。一双湛蓝的眼睛不知不觉浮上心头,她不由微笑了一下。但是,他也是一位王子,他,可信吗?流云凝住笑容,甩了甩头,决定先自行脱困再说其他。 这地牢阴冷幽暗,只有一扇离地面足足一丈多高的小窗,勉强透出些外界的光线。 地牢外一条短短的甬道,通向外间,厚木板钉成的大门,有一扇用来观测情况的小窗,此时隐约传来两名女看守的话音,似是正在饮酒休憩,不时还传来阵阵大笑声。 “……这死婢子,之前大约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吧!” “现下她可知道天威难测了!哈哈哈!” 流云闻言冷笑了一下,她才没空理会这些人的想法。她侧目,望见地牢内的地面有一块洼地,里面一滩积水散发着恶浊的气息。 流云毫不犹豫,哧啦一声,将身下的长裙裂成两片,又搓成两道长条,其中一条用来捆起自己的长袖,另外一条直接丢入水中打湿。 她极为灵活地将湿布条转过了两道铁栏中间,再回环到自己手中,将布条打结,开始用力拧紧此时强度大增的布条。随着滴滴答答的水滴落下,水分的不断拧干,布条不断收紧,再收紧! 在此期间,她不断听着外间的动静,片刻后,闻听其中一名看守妇离开了看守房去厨房添酒去了。 流云大喜,手中加力一扭,咯吱一声微响,铁栏弯曲,一道宽宽的缝隙露出! 流云飞快地将身上多余的物事全部摘下,丢在地面上。她本来就是个偏瘦的姑娘,在北地一段时间,由于她终日锻炼身体,此时身子更是强韧纤细如柳条。 她略吸了口气,身子一侧,便从变宽了的铁栏中间挤了出去。 站在地牢门口,她镇定地抬手敲了敲门板,门外的看守探问: “哎?怎么里头会有人敲门呢?” 看守妇从窗户看不见躲在门侧的流云,吱呀一声将门推开,乍一探头,流云一拳飞起,对方直接倒地。 流云更不停留,飞快地扒下对方的衣服套上身,又将那看守妇身上的钥匙取下,开了自己方才逃出的牢房,胡乱将换下的宫装往看守妇身上一盖。 流云满意地环顾四周,拍拍手,得意一笑,飘然消失在出口处。 片刻后,另一名看守妇归来,四顾无人,草草从窗口打量了一样牢里,那地牢光线幽暗,只恍惚看见那蓝色人影尚在,便自放下心来,顾自饮酒: “那老夯妇,这会子天色也快暗了,却是上哪里逛去了?” ------------------------------------------------- 当啷一声,李云兰手里的茶盅落地。她惊恐地看着前来通风报信的香奴,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说什么?!流云被王爷丢到地牢去了?!这,这可怎么是好?!我,我答应了德妃娘娘,明日带她进宫的呀!” ps: 昨儿老板到底扯着开会了,还说周末加班,得,继续每天3000吧……顺便求个票,求个订阅支持啥滴~~ 第一百二十三节 搜捕 香奴揪住李云兰的袖子,满面焦急: “王妃娘娘,您到底是正妃,王爷会听你的!你且劝一句,让王爷放了流云姑娘吧!那,那地牢哪是好呆的,现在这般天寒地冻……冻出个好歹来可怎么着啊?!” 李云兰只觉脑袋里是一锅粥,奶妈见状把香奴一推,埋怨道: “得了,别只管在那里晃,王妃的身子骨都该给你晃散了!” 香奴松了手,泪眼汪汪地瞅着李云兰。李云兰原本就是个心软的人,此时哪禁得这样一眼,咬牙吩咐绣月: “罢了!你们替我备过外袍,我去见王爷!” 绣月刚应了一声要去拿东西,却不防奶妈脸一沉,猛地一脚跨到门口,盯着李云兰沉声道: “大小姐,你今儿要是敢出这道门,奶妈就不活了!” 说着,手里竟然捏了把亮闪闪的小剪刀,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李云兰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尖叫了一声: “快拦住奶妈!来人呐!” 绣月和香奴也是唬得面青唇白,扑上去抢下奶妈的剪刀,屋子里一时人仰马翻,又哭又叫,几个女人闹成一团。 绣月和香奴好容易抢下了剪刀,刚松口气,就听奶妈泼天响的一声吼,瞬间哭得涕泪迸发: “大小姐你真是糊涂啊!那丁流云给你吃什么迷药了,您就这么向着她?!送了一车的礼给德妃娘娘不说,这王爷正在气头上呢,你倒要上门去送死,还嫌王爷不够冷落你啊?!大小姐啊,就算那丁流云是你救命恩人,这报恩也没这么没完没了的吧?!您这样下去,自己儿且不说,咱北地李家早晚断送在你手里,你怎么能光想着丁流云。不想想其他人呢……” 绣月、香奴、李云兰三个年轻姑娘面面相觑。尤其是香奴,作为始作俑者,此时真是尴尬不堪。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怔了好一阵。见奶妈偌大年纪,头发蓬乱,涕泪纵横的,不由也期期艾艾起来,眼睛斜溜着李云兰道: “那……要不,王妃娘娘,奴婢就先回去……” “不必了!你哪儿也不能去!” 一个冷冷的男子嗓音响起,一道颀长的人影迈入门扉,脸色苍白中带着阴寒——李振宇。 奶妈一见他,立刻精神一振地蹦了起来。快速拿绢子抹去了鼻涕眼泪,表功道: “少爷,您料得竟是一点儿不差,果然流云那贱婢找人搬救兵来了!” 李云兰恍然,看着奶妈气得身子打颤: “奶妈。你,你竟和二哥串通……” “串通?!串通什么?!奶妈和我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我们北地李家好!” 李振宇的声音不高,却足以震慑全场,眼中更是寒光闪闪: “云兰,莫忘了你的王妃身份!更别忘了,北地李家兴衰。全维系于你一身!丁流云那个贱婢,便是王爷不惩戒于她,我也会亲自动手!” 李云兰定定地看着李振宇,嘴唇颤抖: “二哥……我,我觉得,我竟是第一次认识你……” 李振宇冷笑。刚要说什么,忽然,他目光一凝,看着屋顶屏住了呼吸——就听一声微弱的猫叫声传来。 李振宇松了口气,冷笑道: “是丁流云养的那只白猫吧?哼。早晚我送它跟她主子团聚!” 一旁,香奴的眼睛瞧向传来猫叫的方向,盯了好一阵子。 李振宇视线往场中一扫,手一招,身后蓦然涌入四名五大三粗的家仆,将屋子中的女人们团团围住: “我现在就去亲自解决丁流云,在我回来之前,这屋里的人,不许走脱一个!否则,你们拿自己的性命来抵!” 说毕,李振宇带着寒风,推门而出,背后,是李云兰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二哥!” 但,他脚步如此坚定,一往无前。 ----------------------------------------------- 屋顶,就在李振宇刚刚凝视过的上方,一条人影轻轻蠕动着,无声地滑向地面。一个轻盈跳跃后,悄然落地,优雅如猫,正是流云。 她的面庞隐在廊柱阴影中,身子贴上了墙壁立在窗边,眼睛熠熠闪光: “幸亏我先来这里,否则,还真不知道到底有谁这么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不过……看来云兰姐姐是护不住我了……” 她带有歉意地透过窗户缝隙向屋内看了一眼,李云兰的啜泣声此时连屋外也是清晰可闻。 “还有香奴,真是抱歉……” 她默默地想着屋内的情形,以及香奴是怀着怎样焦急的心情来的这里。 忽然,她站立的窗边,自内而外轻不可闻地笃笃响了两声,流云一惊,正要离开,却听窗内香奴压得低低的声音道: “是姑娘么?听说姑娘功夫了得,而且,奴婢知道小爱不是那么叫的……” 流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香奴又急又快地: “沐梭沙王子在王府,快去客房寻他!” 流云眼睛骤然一亮,深深向香奴拜了一拜,无论她能否看得见: “香奴,大恩不言谢!” 说着飞速一个纵身,跃入灌木丛中,掩着身形,穿过院子向另一个院落的客房飞奔而去。 屋内,香奴背向众人,面露宁静奇异的微笑,仿佛透过窗棂,看见流云肋生双翼,振翅而飞,融入云端自由翱翔而去。 喃喃的,她自语: “好想,和她一起去啊……” 想到那双湛蓝的眼睛,香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温柔了。 “他们在一起,一定美极了……” ---------------------------------------------- “啊!!!” 一阵愤怒的嘶吼从地牢传出来! 砰的一声,李振宇将那独自饮酒取乐的看守妇狠狠砸飞在墙上! “混账!搜!刮地三尺也要将她搜出来!” 伴随着看守妇的躯体毫无知觉地缓缓从墙上滑下来,李振宇怒吼着发布命令! 骤然之间,王府内急促的脚步声自各处响起,间或有刀枪剑戟碰触的声音,端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振宇瞪着骤然充血的眼球狠厉地注视着每一个匆匆自眼前跑过的身影,满心焦灼: “快,一定要快!趁着王爷去休息,趁着郭老也外出会客,我一定要借此机会,一举将丁流云扼杀!” ps: boss说,5分钟后就到咖啡厅,所以,呃,先丢上2000+一章来,晚上还有一更~~心心雨,大大么一个~~~俺晚上加精哈,大谢大谢~~~继续求各种支持啦~~ 第一百二十四节 寒夜 转眼又是暮色四合。 皇城内,柳贵妃居住的景福宫院子里,宫女正执引火的纸媒子,将一盏盏灯笼点亮,又用前端绑了铁钩的棍棒将灯笼挑起,一盏盏挂到廊下。 柳贵妃站在花厅门口,拢了拢身上的皮袍,深深吸了一口院子里寒凉的空气,收回注视着宫女们劳作的目光,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与贤妃和慧妃二人的对话: “万岁爷有多久没来姐姐房里了?姐姐倒是耐得住寂寞呢,可妹妹真替姐姐不值……” “正是,今日我们方听淑妃房里的人说了,她这些时日仗着皇上常在她寝宫歇息,没少在万岁爷跟前编排姐姐!” 柳贵妃保持着雍容与平静,笑了笑: “这些事,怕是难免,两位妹妹就为了这点子事找我?” 贤妃与慧妃对视一眼,以贤妃为首,微微弯下身子,仰视着柳贵妃,眼中水汪汪的,又是恳求,又是哀怨: “姐姐您是贵人,不与那淑妃一般计较,可若长此以往,淑妃若得龙胎,怕,怕是……我等姐妹都难得善果……” 柳贵妃淡淡扫了贤妃与慧妃两人一眼,微笑道: “若是姐姐没记错,两位妹妹是出自……” 贤妃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却不忘眨着大眼歪了歪脑袋,笑得十分甜美可爱: “姐姐果然贵人多忘事,家父乃礼部侍郎……” 柳贵妃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掠过桌面,拿起了茶盅: “哦,明白了……两位妹妹找我,若是为了皇上专宠淑妃的事,莫如不提也罢。但若为令尊,姐姐倒有一句话奉送……” 说着,横了二人一眼,见二人神情专注,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 “太子大婚。莫去!” 贤妃与慧妃两人精致的小脸陡然一片苍白:同为宫里的女人,哪有不明白这句话的道理!当下二人急煎煎地起身告辞,失魂落魄地直往外去了。 柳贵妃身边,却还有一名模样清俊的小太监。是柳贵妃自流云走后一路培养的贴心人,见状低低问道: “贵妃娘娘,此乃何意?您不怕……” 柳贵妃坐得端端正正的,唇边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公公说什么呢?方才,妾身分明什么也没说……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却不是妾身的罪过……只不过,这太子大婚,向来是越热闹越好,公公你道对也不对?” 那小太监露出恍然的神情,连连点头。 柳贵妃却垂下眼帘。心中默默低叹一声: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此事终究成与不成,其实七成在人,还有三成的变数在天……希望父亲能运筹帷幄,太子爷也能顺利上位吧!若事情不顺遂。至少多种一份善因,不要轻易得罪了这些中立的臣子,绝了自己的后路,却也是极为重要的。 想到那些品位虽不甚高,但数量众多的二品以下大臣往往各有拥趸,难辨立场,柳贵妃不免又是深深一叹。本是二十芳华,如花的年纪,眼中却尽是疲惫之色。 她缓缓回身,望向皇后寝宫的方向,心绪难平,唯有静静默祷。 -------------------------------------------------- 皇后寝宫中。此时却颇不平静。 皇后屏退了左右,一脸寒霜地盯着太子与莺儿: “皇儿,说话就要大婚的人了,你还只管与莺儿厮混什么?!” 莺儿默默跪在一旁,垂着首。绞着帕子,大气不敢出一声。太子却是一副惫懒样,赖在皇后身边,嘴唇邪邪地挑起,目光狡黠: “母后,你就将莺儿赏了给儿臣吧!” “胡闹!” 皇后勃然作色,倏忽从头上拔下一股钗来就要往太子嘴上戳: “你个死东西!莺儿不过一介宫奴,若是你大婚以后,给她抬了过去也未尝不可,怎的你就非要在大婚前闹这么一出呢?!万一太子太傅知道了,你让哀家如何与他交代?!” 太子拉了脸,一手拍开皇后戳过来的凤钗,冷冷哼道: “真是无趣!” “无趣?!你当大婚是儿戏吗?!” 皇后停住了手,压着火低声咆哮。 太子翻了个白眼,颇像流云的经典表情,拂袖而起: “母后你听明白了,装什么糊涂呀?!太子太傅那等老学究,他的孙女也是一样的古板无趣!为何儿臣就非得要那么个木头美人儿当妃子不可?!宫奴,宫奴怎么啦?!莺儿比那个女人知情识趣多了!既是皇儿我的大婚,怎么我就不能选个知情识趣的人在身边伺候我,偏要找个看着就呕心的躺旁边啊?!” “你只管满嘴胡浸些什么?!此乃你的大婚,你倒说说,哪有二十五六的人了,还没有个正经妃子在宫里的,你倒还有脸在这边没羞没臊地跟哀家要人?!论理,你早该在弱冠之年便成亲,现在应该连皇孙也诞了几人才对……都是你自己孟浪,才让万岁一直看你不顺眼,否则何至于今日?!你倒还跟哀家蹬鼻子上脸起来!” 皇后气得满头珠翠乱颤,簌簌有声,手上的钗子也当地拍在桌子上。 太子见皇后着实气得不好,复腆了脸,笑着蹲在皇后脚边,放缓了声音: “瞧母后您说的……儿臣再不懂事,也懂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你瞧瞧,太子太傅那个孙女儿,身子干柴似的,一看就不是个能生养的!您再看莺儿,若母后允许,就让儿子将莺儿与太傅的女儿一并纳了进屋吧!” 皇后眯着眼点了点头,瞧着地上的莺儿冷笑起来: “太子,可是这贱婢教唆你的?!” 莺儿身子一抖,唬得魂飞天外,一下拜服在地,连连叩首: “奴婢不敢!奴婢就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教唆太子爷!” “哼!住口!你打量哀家是个慈悲好糊弄的人,方这般放肆的吧?!要不。太子好好要大婚的人,怎么你去趟东宫,就巴巴儿地跑来跟哀家要娶你进门了?!你们打量哀家是有多糊涂?!” 皇后骤然提高了声音,望着一脸臣服的莺儿。眼神中却透出了满意,嗯,这个奴婢毕竟是自己从小教养出来的,还没有自以为上了太子的床就忘了本! 太子跺了一下脚,望着在地上连连叩首,连头发散了都不敢停下整理一下的莺儿,忽然觉得满心的腻味。他猛然大踏步地甩袖向外间走去,心中不期然又浮起草原上那双美丽而充满力量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清亮,绝没半分媚骨,就像头顶的晴空。让人见而忘俗。 皇后瞧着太子的身影步出门外,冷笑着将视线投向仍在叩首的莺儿,沉吟了一刻,方淡淡道: “起来吧!” 莺儿这才停住了身形,此时她额头一片灰土。眼底泪水盈盈,全是惊慌失措,原本一个十足的美人,现在倒像个泥人木偶。 皇后将金钗再捏在手里,瞪着莺儿: “今儿的事,果然不是你撺掇的?!” 莺儿连连摇头,心思电转。知道自己今日若是一个回答不好,估计小命就要交代,细细思忖了一回,急促低声地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昨儿按您的吩咐去见太子爷,他先是命我去燕王府探听情况。后来……” 皇后眼睛骤然闪动了一下: “哦?!那燕王府可有异动?哼,他总算没忘了正事!你也总算派上点用场,说说吧,你都探听到些什么!” 皇后终于露出了一点满意的样子。 莺儿按在地上紧握的手指微微一松,她知道自己性命无虞了。 忍着沁湿的冰冷内衣。莺儿整理思路,慢慢开口: “昨儿深夜,莺儿正要潜入那燕王府中,就见那燕王府中疾驰出几匹快马,却是燕王漏夜出城……” 随着莺儿的讲述,皇后原本已经平静的表情骤然一变! 少顷,皇后宫中急急地走出了一名太监,向着夜色中高声宣告: “皇后摆驾养心殿!” ----------------------------------------------- 丞相府中,下人们纷纷屏息奔走,面容均是严肃沉静。 柳丞相背着手,焦急地在自己书房内来回踱步,一夜未眠的眼中净是血丝。终于,门口传来仆人的声音: “拜见丞相,忠伯回府了!” 柳丞相定住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门口: “进来!” 少顷,一位花白长须的老仆进入,步伐稳健,衣着考究,一看便是虽为奴仆,也是丞相府中颇有地位之人。他低着头,恭敬地将一封信呈了上来: “丞相,此乃程元帅的回信!” 柳丞相急速上前,撕开信封快速地浏览了一番,不由精神一振,哈哈大笑: “好极,好极!如此,太子无忧矣!” 他痛快地笑了几声,忽然停下,目光灼灼地看向老仆忠伯: “今日之事,绝对不可外泄,忠伯,你可记下了?” 那忠伯点头,拱手应承。柳丞相长出了一口气,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暮色渐临,京城中万家灯火,逐一点燃。 望向皇城的方向,柳丞相神色复杂地长叹一声,心中默念: “成败在此一举,不,只许胜,不许败!” 他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目光坚硬如铁。 京城的冬夜,寒风四起。就在此刻,有多少人又要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ps: 哇~~俺终于赶在12点以前更新了,鼓励俺一个吧,哇哈哈~~~i did it~~~明儿继续加班,俺会继续努力多码点字的~~稍后去看朋友们的文~~ 第一百二十五节 改期 养心殿中,龙涎香缓缓燃烧。所有宫人侍婢均已退去,只有皇后跪在堂下,眼含热泪地仰视着皇帝。 皇帝坐在书桌后,皱眉看着她,脸色异常难看,只差没有拍案而起: “你说什么,要朕下旨令太子大婚延期?!真真胡闹!” 皇后眼中的泪珠颤巍巍的,几乎要掉下来: “正是,臣妾恳求皇上发布诏书,将太子大婚延后一个月!” “皇后,你身为国母,怎可如此胡扯乱缠!当初是你们一群人闹着要朕下旨让太子大婚,还说现在定的婚期是千古难逢的吉日,这会子又闹这么一出,需知君无戏言,朕怎可随意收回成命?!” 皇后头上珠翠簌簌抖动,趴在堂前连磕了几个头,急切地: “万岁有所不知,实乃臣妾得知了一些消息……这大婚,现在结不得!” 皇帝终于忍不住,抖手将毛笔掷了下去,咬牙切齿: “消息,消息,又有什么消息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一个个的只管自己,到底将天都国运置于何处……” 皇帝刚说到半句,忽然觉得那龙涎香十分刺鼻,闻之胸闷,一层虚汗倏地涌上体表,眼前一阵昏花,差点栽倒。 皇后刚要反驳,被他模样吓得急忙刹住了,惊慌失措地起身上前搀扶: “万岁爷,龙体安康否?!来呀,传太医……” “只管嚷嚷什么?” 皇帝缓过气来,一把握住皇后的手,拦下了她的话语。皇后忙用手给皇帝顺着胸口的气,这次她是真急了,汗渗出了额头: “万岁爷,要不,臣妾扶您去那边榻上歪一会子?” 皇帝喘了几口,慢慢摇头: “不必了……” 他原本粗糙的面容带了几分萎黄。半脸的胡须,不知何时竟有白茬了。 皇后看得一愣,再摸一把龙袍下的手臂,肌肉竟也瘪了下去。顿时吓得她又是心惊,又是心疼,怔怔地想:这……万岁月余之前,不是还都好好的吗?!是了,是淑妃,一定是那个烂蹄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妖道的手段…… 皇后眼里不由掠过了狠厉。 皇帝睁开眼睛,疲惫地看了看皇后,无力地挥挥手: “罢了,就依你们吧!朕今日精神不佳。或许一月后再举行大婚对大家都好些。” 皇后闻言,本该是如释重负,但瞧着皇帝有气无力的样子,竟是鼻子一酸,几乎是本能地紧紧搂住了皇帝的胳膊。喃喃道: “万岁爷……什么也比不得万岁的龙体重要……如果,如果万岁……若是臣妾能以身代之,臣妾万死不辞!” 皇帝皱眉,笑了笑,不自在地将胳膊从她怀里抽了出来: “皇后言重了,朕还要批改奏折,皇后请回吧。对了。朕即刻便起草修改太子大婚的诏书,明日便昭告天下!” 皇后忍住再将他的胳膊拖回来的冲动,低低应了。 -------------------------------------------------- 水声哗啦,淑妃寝宫内,螺钿拼镶的屏风后,淑妃正在沐浴。 片刻后。她扭动着玲珑浮凸的身子带着水珠自木桶内跨了出来,那白皙如玉的肌肤被炭盆子一烤,微微透出粉色,端的是香艳无边。 一旁的两名小宫女忙不迭地举着厚布巾上前擦拭,替她裹住了身体。 绿色的香在房中燃烧。香风阵阵,熏得淑妃眼波欲流,她惊觉自己方才沐浴完毕,神思便已有些恍惚。淑妃晃了晃头,努力振作精神,但两颊仍是浮上了近于艳糜的红色,四肢乏力,软软地歪在宫女身上,在二人搀扶下拖着脚向卧榻走去。 她不由自主地抚着自己丰盈的胸部,勉力思考着: “真是怪了,为何如此……饥渴?” 她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红唇,动作诱人已极,旁边的两名小宫女看得都不由心中砰然一动。 这一刻,淑妃勉强还能思考,扶住了额头,眼睛向桌案上燃烧的细香看去,眉头皱了起来:若说这些香有问题,怎的在我身边伺候的这些宫人个个都还是平静如初呢? 眼前的景物渐渐黯淡,又一场春梦来袭。 就当她意识朦胧,只管在榻上辗转挣扎,娇喘吁吁的时候,忽然一个尖利的女人嗓音响起,随后是一桶冰凉的水蓦地泼在她滚热的身体上: “弄醒这贱婢,让她再勾引万岁!” -------------------------------------------------- 流云对王府中的所有路径都已了然于胸。就在李振宇指挥满府的仆役们四处乱跑,寻找她踪迹的时候,她已悄悄潜身到了客房上方的屋顶。 然而,就在流云准备从廊上倒挂下去,叩响窗棂的一刹那,她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不知为何,她忽然对于现在去见沐梭沙有了怯意。 燕王,也曾深情款款,注视自己的眸子里,同样有过怜惜与疼爱……当初在御花园中的一曲相携共舞,也曾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容光焕发的倒影。 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时光的,只是……造化弄人吧?一个相隔几千年前的古代男子,对待一个装载着现代灵魂的女子,或许,他已经拿出他的最大诚意。而沐梭沙,他是此刻的自己依附的最好对象吗? 那个疑问,如水面下的冰山,缓缓浮现轮廓:究竟我们的前世发生了什么?沐梭沙为什么总是一脸愧疚,总是不敢描述当初的情景呢? 这个疑问,就像是水面底下游弋的一条鲨鱼,随时可能冲出来吞噬掉她对于沐梭沙那尚未完全肯定的信任与情感。 忽然,窗户里传来了隐约的对话声: “……一为流云……二为天都故人所托……” 流云屏住呼吸,静静凝神倾听。 ------------------------------------------------- 王府客房内,沐梭沙与老周的对话还在继续。 老周浓眉紧皱: “天都故人?!哼,你莫与老周我故弄玄虚!” 沐梭沙笑得云淡风轻: “故弄玄虚吗?呵呵,此物你可认得?” 沐梭沙自怀中取出一物。慢慢摊开了手掌。 一件小巧的方形物品静静躺着,闪烁着淡淡的光华。 老周脸颊剧烈抽搐了一下,眼睛暴睁: “这?!这是……你如何会有天都皇室玉章?!” 不错,那是一块小小的方形玉章。上好的玉质,在灯火下闪烁着温润宁静的美好光芒。 沐梭沙略有意外地挑眉看着老周: “我倒不知道,这东西一拿出来,便有人能看出它的来历!” 老周忍住心头的激动,粗壮的手指指向那颗玉章的一角:上面用金子补了小小的一块。 “有眼不识金镶玉……老周还知道这个典故的来历!” 沐梭沙这才恍然,笑着点点头: “既是周大哥认得此物,那咱们后面的话就好谈了!想来,周大哥对此玉章的来历必是了如指掌了?” 老周面色沉重地点点头,眼睛不自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似乎在确认没有其他人听到自己的语言。声音更是压到极低: “……据称,天都开国皇帝曾明言,谁拥有此物,谁便是正统皇位继承人……” 沐梭沙湛蓝的眼睛笑得眯成一线: “如此甚好,就不用沐梭沙再废话了!正是此物的拥有者。全力支持沐梭沙再次来天都!” 老周浓眉紧皱: “王子,你今日说的话,在天都句句都是杀头的大罪,就不怕老周我泄了出去?!” 沐梭沙好整以暇地往椅子上一蹲: “这个简单,待会儿周大哥要走的时候,只管发下誓来,我自然相信周大哥不会出卖我们……方才沐梭沙那般试探。周大哥不也没有背叛燕王吗?故此,沐梭沙我相信周大哥的人品!” 老周面色很难看,嘿嘿干笑了一声: “如此说来,还要多谢王子看得起我老周了!那么,你倒说说,到底那位故人打算在我天都国搅起什么风雨来?!他想让老周我做什么?!” 话到末尾。已是声色俱厉。 沐梭沙淡淡吐出一句: “很简单,不是要您做什么,而是要您,还有诸位在军队中曾经参战呼韩叶之战的诸位军士、将领们什么都不要做!” 老周浑身一震,目光中又是迷茫。又是困惑。 沐梭沙却已不肯多说,笑嘻嘻地拱手,做出了送客的表情。穆伦和瓦纳心领神会,客客气气地将老周送出门去。 ----------------------------------------------- 沐梭沙惬意地蹲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一条纤细的人影投射在地面上。 沐梭沙惊喜地转身: “流云,是你吗?!” 离他一臂距离开外,流云似笑非笑,立在墙边窗口,只管瞧着沐梭沙滴溜溜转动眼睛,却是沉默不语。 沐梭沙怔了一下,走上前向她伸出手臂,温和地微笑着: “你怎么又摆出了这么一副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 流云眼波流转,慢慢、静静地说: “正是呢!我以为有些人,眼睛的颜色浅,心里的颜色也浅,现在看来,我错了!” 沐梭沙收起笑容,宽厚的手掌却柔柔地裹住了她因为在寒风冷地里奔跑而僵硬寒冷了的肩头,低低道: “流云,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还有以后会再发生什么,都别再用那样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ps: 周末两天都加班,水澜晶长在键盘上了有木有……推荐、收藏、票票和订阅有木有?如果有粉红票票就太完美了~~~万福一个~~明日又周一,祝大家新的一周愉快~~ 第一百二十六节 穿越 沐梭沙在客房里,瞧着忽然到来的流云又惊又喜,端的是软语温存。 “果真?那你告诉我,那个刚刚离开的老周是怎么回事?” 但流云目光灼灼,对自己听到的内容放不下心,脸绷得紧紧的。 沐梭沙叹了口气,温和地道: “那不过是他们天都国内部的事,与我们无关的。只不过……那个玉章的拥有者是澜珊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我想要倾国之力求娶你,需要得到他的帮助才能成行。” 流云轻轻晃动身体,脱离开他的手掌,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变化,捕捉每一丝蛛丝马迹: “我不这么想……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可以以举国之力来天都国求娶一个女子,难道这背后真的没有任何阴谋吗?” “阴谋?” 沐梭沙睁大眼睛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 “我自打来这个世界就在寻找你的踪迹!知道了你的消息自然就倾尽全力地来找你了,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流云盯着他湛蓝的眸子,那里面干干净净的,完全的理直气壮,加一点点委屈。 流云下意识地追寻着他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我的消息的?” 沐梭沙坦然地注视着她: “这个世界,也有很特殊的存在!我说的那位天都故人,就是我了解到你的踪迹和一些神秘讯息的关键!” “哦?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天都的?” 沐梭沙瞧着她,叹了口气,手掌将她薄薄的手包裹起来,思绪飞向了那个蓝天碧海下的国度…… “澜珊国属于典型的海洋国家,周遭环境怎么说呢?嗯,类似于我们前世世界中的希腊,但又位于更南端一点的地方,所以气候比较炎热。呵呵。我得说,这个国家的多数居民都生得很是美貌,而身为王室贵族,更是以标志性的白肤蓝眼鹤立鸡群。” 沐梭沙瞅瞅流云。瞧她听得认真,心下稍定,缓缓揉着她的掌心,慢慢整理着思路: “我们……我是打三年前穿越到了这个国度,万幸,这个身体,也就是真正的沐梭沙不过十七岁,是个白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流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啊?!白痴?你穿到白痴身上?!” “所以万幸啊……当我忽然开口,用我们前世的语言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把我当奸细抓起来,只当我又是在胡言乱语……而国师,也就是巫王,就是在那个时候与我交谈的……” 沐梭沙笑了笑,眼神飘渺。 他始终记得那个戴着半边面具的男子如何缓缓由人抬着。挪入自己的房间,用一双暗夜般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你怎么会天都国的语言?” 沉默了近一炷香的功夫,巫王说的第一句话就让罗飞——沐梭沙怔住了。 那双面具后的眼睛,充满了怎样的情绪啊?压抑,愤怒,不解,困惑……还有暴戾。 沐梭沙小心地注视着巫王的神色变化。不敢轻易开口。那巫王却笑了,盯着沐梭沙的眼睛越来越亮: “我看出来了……这样的表情,你,你绝对不是傻子,你绝对不是这个沐梭沙!” 他的目光黯淡了一刹,却又瞬间如被点燃的焰火。光芒四射: “是不是收魂师将你注入到这个躯体里面来的?!” “收魂师?”流云诧异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奇特的名词。沐梭沙笑着点点头: “是啊,这是这个世界特有的一种职业,十分神奇!据说所谓白痴都是因为失落了魂魄,而收魂师就可以将这种魂魄收集起来,重新注入躯体!” 流云听得入神。忽然想起自己以前说的话,不由一笑: “怪道我之前跟他们讲,自己丢了七魂六魄中的一魂一魄,他们都没有表示怀疑呢!” 沐梭沙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尖: “我那会儿就知道,你总有办法生存下来的!总之,后来是巫王教会了我澜珊国的语言,并且告诉我,通过他的占卜,可以确认你就在天都国!所以,我就想尽办法,在三年之内拼命表现,学习了所有能学习的项目。又做了点发明创造,终于让澜珊国的国王将我立为了第一王位继承人,这才终于有机会率领船队来娶你!你瞧,我能干吧?” 沐梭沙笑着,湛蓝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得意。 流云微微动容,摇头叹道: “我知道,来天都国找我,必然让你付出了异乎寻常的代价……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后悔?” 沐梭沙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慌乱,笑容也微微僵硬了一瞬。但他仍然口气温和地解释着: “流云,我其实解释过,前世……总之你值得我这样!我不会后悔的,现在,以后,都不会!” 流云静静地注视着沐梭沙: “你让我怎么信你?!我真的能信你吗?!” 沐梭沙眉头越蹙越紧,他终于被逼问得有些烦了。沉吟了一会,他忽然将一支枪支和那枚玉章一起掏出,往流云手里一放: “这个,你拿着!若我果然做了让你失望伤心的事,你就一枪崩了我!” 流云愣了愣,掂量着枪支的重量,她缓缓抬头凝视着沐梭沙,终于甜甜一笑; “罗飞,我多希望,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啊……” 沐梭沙瞧着她,双眼发亮,伸出右手轻轻地捧住她小巧精致的脸庞; “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流云灵巧的避开他的手指,咯咯笑着道: “那可说不准,眼下就有个难题需要你解决!” 沐梭沙好奇地挑起眉毛: “什么难题?” 哒哒哒!门外忽然传来穆伦和瓦纳大踏步行走的声音,伴随着穆伦急促的话语: “王子!这王府里到处都有人在乱跑,拿着兵器,好像在搜捕什么人!” 嘎啦一声,穆伦和瓦纳高大的身躯已经撞进门来。沐梭沙眼神一凝,本能地往流云身前一护。穆伦和瓦纳一愣,忙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流云将脸凑在沐梭沙的肩头咯咯低笑道: “我说的就是这个事……他们搜的是我!” 沐梭沙眼睛眨了眨,失笑: “不愧是你啊,走到哪儿乱到哪儿,还是这么风骚!” 流云听得这一句,心头不禁一暖:这个男人……浑没把自己当个负担呀! 穆伦和瓦纳小心地端详着沐梭沙: “王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沐梭沙慢慢转过脸,湛蓝的眼底一片愉悦的狡黠: “浅滩无奇遇,深海有繁花……这天都太腐朽、沉闷,我要带着我的新娘回去!” ps: 嗯,终于开始讲述前史了,俺看见鸟本书结尾滴曙光~~话说今儿和老板在咖啡厅坐到了晚上十点,实在赶不及3000+了,先在12点前扔上一章2000+来,争取明天补上~~谢谢诸位亲的支持,谢谢甜丝媚儿的打赏~~ 第一百二十七节 宫乱 浅滩无奇遇,深海有繁花……品味着这两句话,流云心情大畅。她发亮的眼睛瞧着沐梭沙,笑意一点点渗出肌肤,衬得她的面容莹润剔透,在这冬日里,像一朵闪光的鲜花。 沐梭沙端详着她,蓝眼中都是温柔,将嘴唇凑上去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来吧,玩我们最喜欢的化妆游戏……我们拥有来自现代的灵魂,总有强过他们这些古人的地方,比如说——想象力!嘿嘿,我们要堂堂正正从这个府里头走出去!” 片刻之后,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将客房小院团团围住,李振宇亲自带队,杀气腾腾地发号施令: “全府上下都搜遍了,没有流云那个贱婢的影子!肯定她是逃到这里来了,大家好好围住了此地,一个人影都不许放出去!” 就听客房门微微一响,沐梭沙带着一脸诧异,背着手溜达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妙龄侍女。 “这是燕王爷为我准备的特别欢迎仪式吗?” 沐梭沙懒洋洋地开口。 李振宇眼神一凝,盯住了沐梭沙身后那个女子,却是一怔:那女子一身异族服饰,又用面纱蒙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碧绿莹莹的眼睛。 李振宇疑惑地看向沐梭沙身后:穆伦和瓦纳两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晃了出来,客房已是一览无余,却哪有流云的影子?! 沐梭沙和那绿眼侍女彼此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 李振宇满心疑虑,不甘心地带人又进屋搜了一圈,不得不做出退却的模样,站在院门口又停步,狐疑地看了那个绿眼侍女好几次。 绿眼侍女似乎有所感,抬眼瞧了瞧李振宇,忽然笑得花枝乱颤,向他抛了个媚眼。随后向着沐梭沙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什么。 沐梭沙扬了扬眉毛,笑得十分灿烂,也同样以怪异的语调回复了流云,转头向李振宇道: “我这位侍女说。您长得非常英俊,希望和您共进晚餐!” 李振宇脸色一沉,拂袖而去,心中愤愤中带着不屑:这些异族,果然不知廉耻,端的是蛮夷,竟敢拿我消遣! 瞧着李振宇率人匆匆离去,沐梭沙目露奇异,继续用自己前世的通用语对身后的绿眸侍女笑道: “你说,他能想到我们刚才在当着他的面骂他吗?” “他欠骂……不。他欠揍!” 绿眸侍女习惯性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脆生生地回答。 ---------------------------------------------------- 片刻之后,沐梭沙和穆伦、瓦纳以及那个绿眼侍女已经坐在了马车上,车轮滚滚,向着驿馆的方向进发。 那个绿眼侍女自然就是流云。她咯咯笑着,从眼中取出了两片绿色镜片: “我倒不知道,你给澜珊国还弄了这样的发明呀!” 沐梭沙得意洋洋地耸着肩: “那是,我兴趣多着呢!现在我到底是个王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一整个国家的资源供我调配,哈哈……” 说着,向流云挤挤眼睛: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来玩这个游戏?” ---------------------------------------------- “守住了屋子,不许走漏一个!” 皇后威严的命令在空气中传播,淑妃寝宫的所有出口都被把住。 淑妃发出尖叫,被扯住了头发丢在地上。两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宫婢,揪住她原本就单薄的衣衫,只听哧啦一声。就被扯裂开去,她美妙莹白的娇躯裸露出来,横陈在红色水枝纹的地毯上,十分鲜明醒目。 皇后面色如霜,身边侍婢环拥。冷冷地注视着这具扭动、弹跳、发出尖叫声的躯体。 一开始淑妃还试着找什么东西来遮掩身体,但忽然,她明白此时最重要的是什么,于是泪眼朦胧地爬向皇后,伸出一只柔白细腻的手腕,哀哀恳求道: “姐姐……皇后娘娘饶命啊……不知道妹妹做错了什么,惹得娘娘如此震怒?还请示下,便是死,也让妹妹死个明白……” 说着泣不成声。皇后一声冷笑,缓缓屈身在宫女拿来的椅子上坐下了,巍然不动。早有皇后的心腹女官上前,对着淑妃的心口就是一脚,唾骂道: “你这贱婢!为了让自己专宠,对皇上使了什么下作手段,还敢在这里装糊涂!” 淑妃睁大了泪眼,凄凄切切地道: “姐姐冤枉妹妹了,妹妹何曾用任何手段……” “不曾吗,那何以皇上龙体欠安?” 皇后仍是不屑于回答,接过了宫女送上的一盏茶,顾自饮着,由她的女官代言。淑妃摇着头,披头散发,模样十分可怜: “皇后娘娘,妹妹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 “还嘴硬是吧?!看你只管胡说!” 那女官厉声喝住了淑妃说话,旁边早有两名宫婢上前,架住淑妃的身体,拖了起来扬手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掌嘴。不过三四巴掌下去,淑妃一张姣好的脸已是红肿不堪,嘴唇也高高地鼓起了起来,嘴里鲜血迸流。 淑妃失声痛哭,但也终于豁了出去,直起眼睛尖叫道: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臣妾,臣妾究竟是皇上的妃子,难道姐姐真要将奴婢活活打杀?!咱这天都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皇后的眉头微微动了动,终于将茶碗搁过了一边,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且停一停,哀家想听听这贱婢还有什么话说……” 淑妃刚缓了口气,就见忽而皇后展颜一笑,抬手理了理发丝,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对了,哀家倒忘了……淑妃妹妹呀,你不必心存幻想。万岁今儿在养心殿歇下了,哀家若是听得你的回答不满意,便是给你一条白绫赐死,皇上赶不及救你。怕也是有的!便是万岁日后问起,哼哼……你信不信哀家自能找到一套说辞?!” 淑妃心头猛地一沉,知道这次皇后是真动了杀机。她犹自不甘,眼睛只管往四处溜着,想找个人能送出信去。 皇后看在眼里,冷笑道: “妹妹的眼睛怕不要溜上天去,偏只不看哀家这个当姐姐的!哎呀,你们这些做妃子的,平素里就浑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今儿哀家也该再重新教教你们,什么是禁宫的规矩!” 说着手指轻轻一抬。旁边的女官默不作声取出一块玉牒版。方才压制淑妃的两个宫婢,其中一人接过玉牒,就朝淑妃的脸抽了下去! 淑妃一声尖叫,左臂一挡,护住了自己的头。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小臂立刻皮开肉绽! 淑妃痛得身子缩成一团,表情更是扭曲不成样子。这一刻,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贴身宫婢银红……不知道她那次被自己塞在屏风后面,耳闻目睹自己和皇帝的种种,心里是怎样的情绪? 如果她还在。今天自己是不是还有救……这带着懊悔的念头一闪而逝,而随之,又一次重重的打击降临,疼痛几乎湮没她的思考能力。 就在她几乎被疼痛剥夺全部神智的时候,最后一丝求生欲望使得她用尽全力尖叫了一声: “福公公!救命啊!!!” ----------------------------------------------- 太子太傅已经老了。天一黑,他就呆在书房里守着火盆。眯着眼睛,佝偻着身子,不住发出一阵阵咳嗽。听着外头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他一头想自己的年龄,一头慢慢思虑着自己孙女和太子的这场大婚。是的。这已经是让自己这个家族步入容华极盛的最好方法了。 门口仆人轻轻地传来仆人的通禀声: “董卿董世子到!” 太子太傅怔了一下,微微抬起头:“董卿?他来这里做什么?” “太傅大人难道不明白,董卿为何而来吗?!” 一个年轻冲动的声音传了进来,随后,门骤然一敞,一个四方面庞,双眉斜飞的青年男子昂然而入。 --------------------------------------------- 太后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身上披着的厚皮裘,声音平稳,体态雍容: “好得很呀,皇后,到底是咱们自己宫里头先乱起来了……” 皇后跪在地毯上,身子挺得笔直,眼里滚动着泪珠,咬住了嘴唇: “儿媳妇是为了万岁,这些日子,皇上清减得厉害,儿媳妇,儿媳妇……还望老祖宗体谅……” “哟!合着这宫里这么多人,懂得体谅皇帝的就只有皇后一个呀?福子,你来说说看,宫里头其他人莫非全都是废物?” 福子淡笑着立在皇后身边不远处: “奴才或许是废物,但老祖宗……” 皇后脸色一白,重重往地上磕了个头,伏在地上低声道: “儿媳妇万不敢说这样的话……” 太后淡淡拢了拢衣襟,口气同样轻快而平淡: “福子哇,依老奴看,凡是在禁宫内掀风浪的妃子,多数都是失了心魂了,你说老奴说得可对?” 福子笑吟吟地躬身点头: “老祖宗说得没错!” 太后自那皮裘后伸出尖尖的甲套,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所以呢……咱把咱天都禁宫内最好最有名的收魂师放了出来,替这些不安心的妃子们收收魂,你说可好?” 皇后脸色一白,伏在地上,身体轻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ps: 今天老板又是晚十点……无论如何,俺hold住了,哇哈哈~~订阅、票票有木有?!求支持、求收藏求订阅啦~~ 第一百二十八节 鸳鸯 太子太傅的书房内,一老一少静静对视着。 董卿算得上器宇轩昂,一身合体的青色夹棉蟒袍,衬得他越发犹如玉树临风。然而他此时面色沉郁,眼中翻滚着怒火。 太子太傅眯缝着昏花的老眼,盯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董卿冷冷: “听说你们趁我戍边,不在京城,私下求了我家老头子,将嫣然许给太子了?!” 片刻,他直起佝偻的身子,淡淡道: “世子来得正好,来人呀,将孙小姐给世子爷的礼物取来!” 董卿目中寒光一闪,就见片刻之后,一位老仆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纹的木质托盘进来,上面用一幅织金缎盖着,颤巍巍地捧到了董卿跟前。 董卿二话不说,一手掀开了织金缎,脸色顿时一僵:里面是一幅精美的鸳鸯戏水绣品,看得出针法未必十分娴熟,但胜在用色缤纷,鸳鸯双眼灵动,犹如拥有生命一般。 只可惜,这是一幅被从中剪开的绣品,原本两只相对游近的鸳鸯中间隔着的是一道无法弥合的大裂缝。 董卿看着这幅绣品,目光直愣愣的,一时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太子太傅苍老而平淡的声音响起: “嫣然说,你见到这幅绣品,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董卿身子摇晃了一下,低不可闻地道: “不!我不信!我要见嫣然!” 太子太傅苍老枯瘦的手拍了拍董卿,满面的皱纹,笑得如同菊花,开心中带着猥琐: “董世子,这是众人一致的决定,就凭你个人是翻不了盘的!” 董卿双目一扬,咄咄逼人: “什么众人一致的决定?!哪些众人?!” 太子太傅悠悠然道: “世子刚刚返家,可是不曾知晓,令尊大人另为世子结了一门好亲事啊?” 董卿双目圆睁。胸口起伏,愤怒已极: “你,你说什么?!” 太子太傅眯着老眼得意冷笑: “被老朽说中了吧?世子爷,你在三月前便已经是江南李氏宗族李家的女婿了!” 说着拿两根枯瘦的手指挑起了那幅撕裂的绣品。言语中满是做作的惋惜: “这幅绣品,就是嫣然亲自撕裂了的,指定要给你的哟,世子爷!” 董卿倒退一步,脸色煞白,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只觉手脚冰凉: “你,你们……” 太子太傅一脸惋惜地冲他点点头: “明白了?你我两家,本为一体,但……” 他用眼神屏退了左右。压低声音,徐徐道: “世子需明白,身为世家子弟,为保家族荣耀,每个人都需出力维护的!现下天都储君之争渐起。你我两家分头与太子、烈王交好,才是保家族万世不衰的法子啊!这样……” 董卿眼神惨然,却大笑起来: “是了,你们要保容华,保富贵,拿什么去换也是可以的……何况只是我们世家子弟的一门亲事!哈哈,哈哈哈!” “世子爷!” 太子太傅不悦地喝止董卿。又复和颜悦色,循循善诱道: “那江南李家宗族,也是数百年的根基,富可敌国,他们家的姑娘,不辱没世子!” 董卿摇头。眼中还有仅存的一线火花: “嫣然,嫣然她难道是真心想做太子妃?!” 太子太傅斜眼瞅了瞅这个年轻人,嗤笑: “皇后娘娘已代太子应允,数年内不立侧妃,不纳妾室。嫣然就是唯一的太子妃,这般优厚的条件,她还有什么不肯应允的道理?” 董卿直视着太子太傅,眼神惨然,再也说不出话来。太子太傅瞧着他这般神气,终于显出有几分心软的模样,道: “世子,老朽也知道世子爷与嫣然青梅竹马,必然割舍不下,要不,老朽今日就破例一次,让你们二人再见一面,叙叙离情?但有一件,老朽需在场!” “哈哈哈,哈哈哈!” 董卿却不再听他讲下去,陡然发出一阵狂笑,手臂一挥,大踏步冲出了书房,冲进了寒夜。直到他离开很远,还有苍凉如狼叫的长笑声传来。 满室皆静。 太子太傅瞧着飘落地上的绣品,无声地叹了口气,颤巍巍摸索着,在一边坐下了。 老仆进来收拾屋子,太子太傅忽然悄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世子爷已经返京之事,绝不可在孙小姐跟前泄露半句!” 老仆恭恭敬敬点头应了。 太子太傅抬头瞧了一眼窗外黑郁郁的天,问道: “现下什么时辰了?” 等不及老仆回答,他已自言自语地接上: “不早了,离大婚又近了一日,唉……以后,看紧门户啊!替我更衣,备轿,准备早朝吧!” 老仆讶异道: “老爷,没到时辰呢……” 太子太傅摇摇头: “人老了,怎么也睡不踏实,再说,董卿这一来,我总有些心惊肉跳的,怕有祸事,还是早些去朝房候着吧!” ------------------------------------------------- 晨钟的声音在天际回荡。已是早朝时间,文武百官们各自身着朝服,在寒风中疏疏朗朗地穿过金砖铺地的广场,慢慢走上金殿。 柳丞相、太子太傅隐秘地对视了一眼,稍稍落后几步,柳丞相低声道: “太傅,听闻昨日董卿回来了?” 太子太傅微微点头: “正是!果然还是那般莽撞,直接闯府要见嫣然。幸而老朽拦得快,没出什么事!” 柳丞相眯起眼睛: “如此甚好!离大婚的时间越来越近,千万不能行错一步!” --------------------------------------------------- 然而,一炷香过后,两人全都愣在了金殿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大婚之期,延后一月!钦此!” 太监的诏告声嗡嗡地在金殿中回响,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苍蝇。 ---------------------------------------------------- 一阵金铃摇曳的声音在空气中扩散。莉娜抬起头,美目流转: “这是什么声音?” 莉娜等不到回答,奇怪地向身边一望,却发现旁边两名天都宫女早已白了脸,目露惊恐地望着传来铃音的方向。 “收魂师,是收魂师的铃音……” 一名年龄较长的宫女喃喃自语。 莉娜目光一闪,涂满红蔻丹的手指弹了弹面颊,轻笑道: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人们这么惧怕收魂师呢?” 那年长的宫女转过头来,用怪异的目光注视着莉娜: “因为收魂师……他们可以把灵魂从任何躯体里取出来,再注入到任何躯体里面……” 莉娜湖水般的眼波一荡,若有所思。 ps: 感谢诸位支持水澜晶滴朋友,俺今儿先送上2000+一章来,晚上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九节 收魂 “跟你一起玩游戏?嗯,还有没有别的选项?” 流云眼睛滴溜溜转着,回答沐梭沙。二人在马车车厢中笑吟吟地彼此注视,穆伦和瓦纳同时露出了“真受不了”的表情: “瞧这热情似火的,离他们俩远点儿!” 此时他们二人乘坐的马车驶出燕王府不久,不过两街之隔。就听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伴随着李振宇高声呼喊: “前面的沐梭沙王子,请停一停!” 流云面色一紧:“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沐梭沙漫不经心,耸肩道:“你先戴上面纱和镜片,我去应付他。” 说话间,李振宇已经带着一队骑兵不下三十人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车夫将马车一停,沐梭沙待在车厢内,语调慵懒: “怎么着,燕王府特来十里相送?” 李振宇一声嗤笑,勒住缰绳: “你不过一介异族人,值得我们十里相送吗?不过有件事,需再验证一下罢了!” 他冷冷的目光闪动着: “本人想再见王子身边的那位侍女一面!” 穆伦猛地一掀帘,怒目圆睁,声音暴躁: “你以为你是谁啊,敢对我们王子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瓦纳也跟着露脸,一声冷笑: “没错!沐梭沙王子是客,想走就走,何须你一个燕王府的下人过问?!” 李振宇双目微眯,危险地一笑: “如果沐梭沙王子一定不允,那就不要怪振宇不懂待客之道了!” 穆伦和瓦纳大怒,正要发作,就听沐梭沙淡淡的声音: “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不过,我沐梭沙的女人,可不是随便想见就见的,说好了。她不会除下面纱。” 随着车帘一挑,流云蒙面,绿眸莹莹,在较为幽暗的车厢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李振宇目光灼灼。扯了一下嘴唇: “哼哼……这位姑娘,和某个东西很像啊……” 带着一丝狞笑,他自马鞍上提起一个活物来:通体白毛,蓝眼晶莹,正是白猫小爱。 流云身子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盯着李振宇掌中的小爱眼睛一瞬不瞬。李振宇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得意地轻笑,慢慢越来越大声,直至狂笑: “哈哈,哈哈哈!放心。我不会为难一只猫的!” 说着,手掌猛然一松,白猫小爱悄然落地,“喵”了一声,闪电般窜上了车。跳进了流云怀里。 车上众人,均是眼一闭,心中雪亮:行踪已露。 李振宇得意的大笑声还在扩散: “哈哈哈,流云姑娘,怎么样,跟我回府吧?!还是说……” 他声音猛然一刹,眼中凶光毕露: “你们想横死街头?!” 沐梭沙的声音传来。仍是如此淡然,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士兵,而是在闲庭信步: “这位先生,你觉得,以你的身份,够资格命令我、制衡我们吗?” 缓缓地。车帘被挑起,沐梭沙好整以暇地依靠在车厢壁上,表情波澜不惊。 李振宇冷哼一声,正要回答,就听街道上骤然响起一片大笑声。 李振宇心中一沉。抬头向四周看去,就见自己伫立的街头屋顶忽然冒出许多半蒙面的高大异族人,个个居高临下,手中均是强弓劲孥。 沐梭沙在车厢内,眯着一双湛蓝的眼睛淡笑: “这位先生,你不会以为,我堂堂一国王子,却连守卫的人也没有吧?我劝你最好是让路,我们无意伤人……” 他转头看了看流云,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只是要接回我的新娘。” ----------------------------------------------- 太后寝宫中燃起了数盆炭火,温度奇高,鎏金香炉中异香缭绕。 所有宫婢侍女均拜服在地,不敢抬头,身体微微战抖。太后面色凝重,看向前方——德妃换下了一身绿裳,赤足白衣,头发如丝如缎,从头顶倾泻而下。面庞如云中之月,焕发着光彩。 她纤细的手臂伸出,轻轻摇晃着一只金铃,目不斜视,缓缓向太后走去。 太后身边,皇后、淑妃均除去了华丽的外裳礼服,只着中衣,长发铺陈,各自平躺在一张美人榻上,面容惨白,神色恍惚。 淑妃被打伤的面孔仍然红肿不堪,双眼紧闭,双手更是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皇后咬住嘴唇,努力试着阻止自己的颤抖。 铃音越来越近……连太后也面露凝重。福子无声地闪入,站在了太后背后,微笑着向她轻轻一拜。 太后感觉到他的到来,回头望了他一眼,反手牵住了福子的一只手,心情稍缓。福子注视着二人相握的手,目光扫过她挺得笔直的后背,一笑。 铃音一静,德妃微垂双目,樱唇轻启,一缕如泣如诉的天籁之音缓缓流泻出来,一开始纤细,不可捉摸,随后犹如静水深流,悄然奔涌。 场中压抑郁结的气氛立刻一松,即便是戒备最深的皇后与淑妃二人,面色也是不禁一缓。 太后握着福子的手,听着德妃的吟唱,不知不觉嘴角上翘。她喃喃道: “老奴几乎忘了,她的声音有多动听……” 福子轻笑: “老祖宗不是忘了,是不敢不忘。” 太后微微点头: “正是……收魂师竟然成为禁宫后妃,实令人怀疑是否亡国之音……” 德妃再次轻摇金铃,一声,两声,节奏缓缓加快。 她轻盈地绕着皇后与淑妃的美人榻走动,双臂展开,动听的铃音中,她美妙的身姿犹如青鸟白衣,裙裾飞扬。 皇后与淑妃二人被她的身姿牵引着视线。眼球不断随之转动。 德妃口中的吟唱渐渐拔高,那不可捉摸的音节犹如一线焰火飞入了天空,随后轰然绽放在人们的耳膜。 金铃阵阵,吟唱似魔咒。皇后与淑妃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恍惚的神情。 忽然,所有的吟唱、铃音一停,德妃驻足停步,站在二人身前,抬起了自己的眼睛,与二人一一对视。 那是一双比在场所有人都还要更美丽的眼睛,此时更散发着浓烈的魔性光彩,仿佛只要看一眼,就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安心瞧着我。你们可以睡了……” 皇后与淑妃看着她,目光已然没有焦距,嘴唇微张着,却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德妃手中金铃一摇,飞扬的发丝落下。缓缓敛裙,俏立当场。 太后瞧着她白衣黑发的纤细身影,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握着福子的手,微笑道: “德妃辛苦了,她们俩可大好了?” 德妃垂眸,福了一福: “不敢称大好。但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至少可保一月之内均心平气和,不起争端……” 她话音未落,就听宫外陡然一阵大乱,杂乱的脚步声、吵闹声,最响的竟然是皇帝的吼声: “母后您是糊涂了吗,怎的就要收了皇后和淑妃的魂去?!快放了她们!” 随之一阵脚步踢踏。皇帝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群侍卫直闯入太后寝宫。 太后脸色一沉,扫了一眼福子,后者早一步向前,挡在了所有女子前面,淡笑着向皇帝一躬身: “皇上驾临。怎的也不来人通禀一声?” 皇帝面容清减,憔悴不堪。他陡然从人群中看到那个白衣乌发的纤细身影,触电般怔住了。 --------------------------------------------------- 一只金眸猎鹰冲天而起,掠过京城的上空。 烈王府门前,停驻着车马,烈王以厚重的斗篷遮住了面容,仅带四骑,轻装简行,快速掠出府去。 侍婢环拥之下,钰锦一身红袍,大红猩猩毡的披风,风兜裹着半张脸,眼眸幽幽地注视着烈王绝尘而去的背影。她身后,“烈王”身着紫袍,却将一张脸无遮无拦地露在寒风之中。 钰锦见烈王一行去得远了,自行返身回府,连眼帘都不抬一下地擦过了“烈王”身边。 那“烈王”落后钰锦半步,跟着她回到府中,边走边轻声道: “钰锦姑娘,你与我多在府外留一会,这附近,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我们得让他们知道,烈王确实留在京中未走!” 钰锦脚步不停,眼眸中满是厌恶与不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连说话的声音都与烈王爷一般的,但是你记住……” 她猛一转身,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精美的匕首已经比在了“烈王”的胸口: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滚!” “烈王”刹住了脚步,定定地看住钰锦,嘴张了张,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钰锦只觉胸中恶心烦闷,快步回到自己居住的院中,扯去了披风便趴在桌边干呕起来,身边的侍婢体贴地送上痰盂及漱口的茶。 钰锦喘了好一会,方缓过气来,静静在软榻上坐了,闭目养神。 “烈王”的身影停留在钰锦紧闭的房门之外,默默注视着她的身影。 钰锦虽然闭着眼睛,却忽然张口开声道: “你要我再说一遍吗?!滚!” “烈王”的眼眸沉了沉,低下了头,转身离去。 --------------------------------------------------- 金眸猎鹰一直在空中向北翱翔。 在那极北之地,狼烟已然渐渐散去。 李玉堂黑衣黑甲,独自骑马伫立在一片高岗之上,手中一杆粗大的“李”字军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他的脚下,血流成河。 离开他一箭之地,他的军士们均面染鲜血,神情疲惫,却又满带骄傲地昂首看着自己的统帅。 他的副将骑着一匹同样鲜血遍体的战马缓缓上前,满怀恭敬地向李玉堂深深施礼: “将军,我天都军大胜!” 李玉堂慢慢转头,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横贯过他的面颊,却奇异地无损他的俊美,反而更添男子的彪悍之气。 他洒然一笑: “此战为初始,呼韩叶势大,又善平原作战,他们的反扑必然极为惨烈!命令全体将士,立刻将敌军战马斩杀,就地埋锅造饭,准备下一轮死战!” 副将拱手: “遵命!” 随队的军医匆匆上前,替李玉堂诊治身上的伤口。他垂首面对这位美如冠玉而挺拔非常的年轻将军,心中满是敬畏之情。 李玉堂凝视着天际如血残阳,抬二指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心中默默祝祷:希望虎峰和楚离能顺利带来援军,否则…… 李玉堂回视身后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伤的军士们,眼中掠过一丝忧虑。 --------------------------------------------------- 北地雄城。 夕阳下,军营呈现出一派宁静,炊烟在袅袅地飘散,食物的香味充斥在空气中。 虎峰一身戎装,正领着几名士兵走向自己休息的营房。他一路向周遭遇到的所有将士微笑、点头,心情十分愉悦。 然而,就在他走到营房门口的一刹,变生肘腋,轰! 数十道凌厉的刀光夹杂着泛着乌光的暗器猛然破房而出! 虎峰出身影卫营,身手非同一般,即便甲胄在身,仍是一个翻滚躲过了大多数攻击,只听当当几声,剩余的几枚飞刀扎在了他身披的甲胄上,当啷落地。 但他身边的士兵就没有这么快的临场反应了,不过一个照面,虎峰带领的七八名士兵已然纷纷倒地,折损一半! 虎峰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拔刀暴起! 只听当的一声,两柄钢刀撞击在一起,一溜的火花迸裂! 虎峰目光一凝: “是你?!” 与他相持的是一个青衣男子,面容清俊,然而表情嗜血,目光如狼如鹰,正是贺子禅,他身后,还有数十名灰衣影卫舞着各自的兵刃冲出倒塌的营房! 贺子禅狞笑一声: “虎峰!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潇洒挥刀,刀光激荡,不过四五招已经将虎峰逼得处处险象环生!虎峰左支右绌,咬牙发问: “竟敢在军营中白日行刺,你们要干什么?!” 贺子禅步步进逼: “阎王爷会告诉你!” ------------------------------------------------- ps: 我得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忙到连写好了文章,却愣是挤不出时间上传……汗汗,好吧,总之这是4000+一章,如果今天boss放我放得比较早,我会再传一章滴~~xdjm们,俺继续与加班奋斗去鸟~~ 第一百三十节 新血 李振宇看着周遭那些高大的异族人缓缓聚拢,面沉似水,手伸到腰间,虚握刀柄。他身后所带的亲兵也面无惧色,而是个个露出了如狼般的眼神。 沐梭沙的声音坚定有力: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干的。” 嘣的一声,一支羽箭擦着李振宇的肩膀飞过。 沐梭沙湛蓝的眼眸微眯着,惬意地看着李振宇神色变化,流云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掌中。 “如果你放我们自由离开,我保证我的人不会和你们起冲突。” 沐梭沙补充道。 李振宇动作滞了滞,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见周围街市虽然商家们纷纷关门闭户,但街角阴影处却分明还有行人站立躲避着,心念电转:今日之事已经有太多的人目睹,看来终究难以善了,对了,他们不是仍然住在驿馆吗?不如,我直接带人……他心里暗暗冷笑起来,终于张嘴吼道: “让开道路,放人!” 沐梭沙乘坐的马车车轮隆隆滚过街道,李振宇目光灼灼,死死盯着他们移动过去的身影。 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灼烧,沐梭沙皱了皱眉头,回头对穆伦和瓦纳道: “下一次,见到他,杀死他!” 穆伦和瓦纳齐声应了。 流云的手轻轻在他掌中跳动了一下,沐梭沙敏锐地觉察到,俯身温柔笑道:“怎么啦?” 流云回眸注视着沐梭沙英俊的轮廓,轻声道: “你,是那个现代人罗飞,还是一国王子沐梭沙?什么时候开始,你对生命也这么蔑视了呢?可以这样轻易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或死?” 沐梭沙脸色一端,忽然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正视着她: “流云,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而最吸引我的也正是这一点!可是你要知道,这里不是我们那个讲究法律和秩序的世界,而是王权至上的年代!” 他久久地注视着流云,看到她眼底的疑惑。不解以及隐忍,终于轻轻一叹,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住了她的额头,轻声道: “……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呢,流云……如果只有善良,在这个世界是难以生存下去的!” 咔的一声,沐梭沙动作一滞,愣愣地将目光下移:流云将枪口抵住了他的胸腹位置。似笑非笑: “谁说我只有善良?” 沐梭沙无奈地一笑,却也松了口气: “嗯,这样就对了!不过,这枪口不要对准我,因为。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流云滴溜溜转着眼睛,贝齿咬着嘴唇,轻笑道: “对不起,沐梭沙王子,接下来的话,您可要听清楚:我们之间的事,我还要好好想想。你可不要对我过分热情啊!简单说,就是……我还没爱上你呢!” 李振宇目睹着沐梭沙的马车离去,周遭屋顶上的异族人也各自隐去了身形,唇边骤然泛起一缕冷笑: “驿馆,我们走!” 马蹄隆隆,如雷滚过。箭一般在京城的街道上疾驰而去。 他却没有看到,屋顶仍有两名异族蒙面人隐蔽着身形,瞧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随着李振宇率着马队疾驰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那两名异族人也随后跃下,向着沐梭沙马车离开的方向缀了下去。 ---------------------------------------------------------------------------------------- 太子的书房内。太子双手撑在书桌上,瞪眼瞧着眼前垂目观心,袖手而立的柳丞相,眼中怒火越来越炙热。 太子忍了又忍,压着火开了口: “大婚延期?这就是你们给我讨来的结果?!” 啪!他广袖一挥,随后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桌上所有书籍、笔墨纸砚统统被扫荡一空,而太子的语气也变成了咆哮: “大婚延期?!太子爷我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同意娶那个嫣然,你们却突然给我闹这么一出?!” “太子爷,您失态了!” 柳丞相声音、表情均淡定。 “你们这帮老家伙合起伙来玩儿我,我还不能失态了?!” 太子的嗓音再次拔高,手掌紧握成拳,几乎要对准柳丞相的脸砸过去。 柳丞相脸色一沉,声音反而压低了,却沉沉犹如雷霆滚过: “太子爷,难道你要对自己的舅舅不恭?!” 太子柔美如女子的面容痉挛了一下,猛然发出了如狼的咆哮,回身一拳砸在桌案上,咚的一声大响,桌案断成两截! “啊——!!” 他忽然再次回身,握住了柳丞相的肩头,咬牙切齿道: “舅舅……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听你们的安排?!如果我就想任性一次呢?!” 柳丞相怔了怔,看着他年轻然而充满了烦恼的双眼,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轻拍他的肩膀: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你有自己的职责……” 太子猛地拍开了他的手,冷笑道: “不要跟我说君臣家国那一套!自打我被列为太子以后,太子太傅已经跟我说了太多遍了!” 他犹如困兽般在房中游走: “你们怎么从来就没有人问过我,我到底喜欢什么呢?!” 柳丞相面皮抽动了一下,他觉得太子简直越活越回去了,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嚷嚷自己没有糖吃。作为太子党最忠实的一员,他也不禁感到无奈,甚至委屈:这么多人为太子一个人荣登大宝而布局、用心、努力,怎么他就是被自己个人的那点小情绪所左右而走不出来呢?总是这样情绪化,凭个人喜好做事,将来怎样成为一国之君?即便成了一国之君,又怎么获得众人拥戴? 想到这一层,柳丞相对太子的耐心就到了极限。他捋了捋胡须,淡淡道: “太子。身为王室宗亲,您该懂得有些时候,你没有选择!” 太子的脚步猛然一停,缓缓向柳丞相投来一眼。那眼神如此冷硬。令柳丞相心下猛然一惊: “太子爷,您这是……” 太子柔美如女子的面容忽然失去了所有情绪波动,只是冲柳丞相缓缓点着头: “是,我是一国储君,所以,即便我想跟舅舅你说说我到底喜欢什么,舅舅也觉得不值得、不应该听。哼,呵呵哈哈……哈哈哈!也好,你们就等吧,等我成了寡人的那一天。我再来告诉你们,我到底喜欢什么,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还有谁敢不听!” 说完,大袖一挥。背转了身: “送客!” 柳丞相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一瞬间,他感到了惶恐:或许,一头年轻的猛兽已经被放出牢笼。 ---------------------------------------------------------------------------------------- “让我进去!谁敢拦我?!” 英挺不凡然而虎着脸的董卿将马缰甩给燕王府门房,自己提声大喝着,一路冲了进去。这导致燕王府经历了一次和太子太傅府中一样的慌乱。周围家丁早就见过董卿,管家更是与他相熟。只派人赶紧通报燕王。 燕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极其绵长的梦,在梦中他似乎在不停奔跑,在寻找一个模糊的影子。然而,当董卿闯进他卧房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不过睡了短短两个时辰。 董卿怒不可遏。不顾燕王袍服不整,散着头发,只顾在他屋中咆哮: “那群老夯货,他们玩我!” 燕王懒懒地往榻上一歪,黑亮的头发倾泻而下。嘴角微翘: “那便怎样?他们向来如此!怎么,他们招你了?” 董卿浑身都在冒寒气,冷冷注视着他: “你想逼我揍你吗,王爷?!” 燕王一哂: “世子爷来本王府中,也不是为了听安慰吧!” 董卿眼神冰冷: “那当然……他们各有选择,或太子,或烈王,而我,选你!” 两个年轻男子久久对视,忽然一起爆发出一阵狂傲的笑声。 燕王笑着笑着,脸色一端,沉声道: “相信我,你不会选错的!至于他们……” 燕王眼中骤然掠过一丝狠厉。 董卿的唇边噙着冷笑: “他们太老旧,已经腐朽!他们凭什么自以为能够控制得了我?控制得了我们?!他们敢扪心自问,说他们做的每一个举动都没有私心,而是为天都国运吗?!呸!少让我恶心了!” 燕王目光沉沉地笑了,眼中尽是血丝: “没错,天都,需要新血!” 一语未毕,门外赫然又是一阵喧哗声,燕王皱起眉头,喝问道: “又在闹什么?!” 管家愤懑不平的声音响起: “禀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望王爷解惑!” 燕王缓缓直身坐起,揭过一件大氅往身上一披,走向门口,一边推门一边发声: “直说吧,出了什么事?” 管家俯身抱拳,手却轻颤着,难掩愤懑: “属下无能,但不知香奴……不,王妃娘娘所犯何罪,竟被囚禁于自己房中?!” 燕王一惊,还未回答,却见自己门外院子里竟是黑压压跪了一片仆役佣人,齐刷刷开声说道: “求王爷开恩,饶了娘娘吧!” 燕王耸然动容,他忘记了问是谁下的命令对李云兰不利,而是被李云兰在众仆役间的这份人望所慑,怔怔半晌,他方讷讷道: “她……你们竟都如此喜爱王妃娘娘吗?” 跪得稍近的一位侍女抬头,眼中噙着一泡泪水: “奴,奴婢们常年深得王妃娘娘照拂……前些日子,奴婢家中父亲重病,全凭娘娘开恩放了奴婢回去……” “还有奴婢……” “属下也是……” 一时间,地下跪的众人,竟是纷纷开口替李云兰求情。 燕王越听越是动容,忽然,他面色一端,平日冷静高傲的神情回到了他身上: “别说了,你们起来!本王忘了问,是谁对王妃娘娘不利了吗?” 管家在一旁注视着燕王神色变化,此时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膝行几步,上前道: “莫非王爷您不知道吗?王妃娘娘和绣月、香奴她们都被囚在自己院中,不许我们靠近!这,这难道不是王爷的命令?” 燕王脸色骤然一沉,浑身的气息犹如冰冻三尺! 周遭所有人都瞬间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杀气掠过身周,顿时噤若寒蝉。 此时,却有另一个带着三分戏谑,三分羡慕的声音响起: “燕王爷,得王妃如此,足堪为天都表率矣!” 董卿慢悠悠踱了出来,往燕王肩膀上拍了拍,极有深意地挤挤眼睛: “再说,此乃您的王府,怎可有人越俎代庖!” ------------------------------------------------------------------------------------------ 太后寝宫中,仿佛是千年前遗留下来最美的一尊雕塑,德妃白衣散发,垂首而立,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轻轻撩动了她的发丝。 看着德妃静静伫立的背影,皇帝愣了快半柱香功夫才缓过来,低声道: “你们……已经做完了么?!” 说着上前几步,果然看到皇后与淑妃一脸茫然地躺在榻上。 皇帝怔怔立在当场,忽然跌足,失声道: “母后害我,母后害我!” 太后脸一沉,手掌往案上一拍: “皇帝!你可是糊涂了,见到老奴不见礼也就罢了,还敢这般与我讲话?!” 皇帝满面仓惶,看着自己的母亲,长叹一声,挥手让所有侍卫退去。 “母亲,儿……恐怕命不久矣……” 皇帝沉声,缓缓下拜。 太后身子一震,瞪着皇帝: “你胡说什么?!” 一语未毕,太后注意到皇帝面容萎黄,肢体干瘪,浑身上下都罩着一层颓败的气息,不由愣住了。 太后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语不成声: “这,这……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皇帝原本雄壮肥胖的身体在龙袍下只剩下了一个架子,在这冬日,近乎衣不胜体。 太后越看越是心惊,抬头茫然四顾,忽然伸手出去,一把揽住了德妃的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抖抖索索道: “德妃,德妃……你可否替皇帝收魂?!我是说,我们去找一具青年男子的躯体,将皇帝的魂收了注入进去,他,他就能活了!” ------------------------------------------- ps: ok,继续上传4000+大章,boss快到了,俺继续加班奋战,多谢各位xdjm的鼎力支持~~亲一个,周末快乐~~ 第一百三十一节 何苦 燕王府门口,门房眉头紧皱,望着前方隆隆驶近的一辆马车。 门房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 “我是不是看错了?” 旁边的两个青衣小厮上前悄悄道: “您没看错……” 就见马车驶近,车帘打起,露出里面的几名乘客。沐梭沙的蓝活地闪动着,怀里揽着一个绿眸蒙面侍女,穆伦、瓦纳则在高声谈笑: “这京城也没什么可逛的,我们还是回王府吧!” 沐梭沙狡黠地微笑: “我们这次进府,你们就不需要通报了吧?熟门熟路的,我们自己进去就得了!” 门房三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他们这几位爷……不是说回驿馆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门房和几个小厮带着苦笑,看着沐梭沙一行人摇摇摆摆进了府。门房思忖了一会儿,挥挥手道: “还是去跟王爷说一声吧!这几位外国老爷,也真够逗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出门一趟,就弄了个侍女回来,嘿!” 流云的斗篷里藏着白猫小爱走在沐梭沙身边,听得他们的议论,忍住笑,往沐梭沙腰上一掐。沐梭沙反手握住她的手掌,轻笑着将她固定在怀里。 在那个坚实的臂弯中,流云眼神扫过了燕王府中熟悉的景物,心中一片宁静。 就算以后有什么事发生……至少现在,我很快乐。至少现在,我不担心在这个异世,无法扮演好不属于我的角色。因为他,会陪着我,保护我,我终于可以尝试去相信一些什么…… 她默默思索着,唇边泛起了笑容。 ----------------------------------------- 太后寝宫内,皇帝缓缓抬头。苦笑道: “母后,您这又是何苦?” 他痴痴地望向德妃伫立的方向,眼神中净是眷恋。 “儿臣……能再见德妃一面,已是天大的福分……” 太后身子一抖。上前一把握住皇帝的肩膀,眼神坚定: “不!当年那般凶险,我们娘俩不也闯过来了?!凭什么咱们就过不了这一关?!” 她转头以命令的口气对着德妃发话: “德妃,你可听到皇帝对你的一片深情了?!你一定得救他!” 德妃慢慢抬眼,眼底幽深如海: “太后娘娘,您该知道,收魂本是禁术……妾身当初自贬冷宫,也是因为知道身怀此种禁术,必然成为我天都不稳的根源。这世上,人人都想长生。但,若陈叶不除,新叶如何生发?世间万物,本有其生死循环的定数……” 太后厉声: “住口!你只需答我,我皇儿还能活不能?!” 德妃垂了眼帘。福了一福,竟自走过了一边,拒不开口了。 皇帝缓缓起身,向太后、德妃深深施了一礼,面色竟是十分平静: “母后,您为儿子操劳了一世,这又是何必呢?儿子去了……” 太后看着她默默伫立。戴满甲套的手抖战了一阵,口气头一次带了凄凉: “德妃……老奴当年确有做得不对的,你,你且原谅则个,还请一定想想办法,救救皇儿!” 福子上前一步。冲着德妃深深一拜: “德妃娘娘,您就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德妃轻轻一叹: “太后娘娘,福公公,当年之事,德妃早已忘了。休再提起。” 太后坚定的眼神终于散去,代之以茫然与慌乱: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皇帝看着自己的母亲,怅然一叹,眼睛扫过无知无觉躺卧着的皇后和淑妃,自语道: “母后啊……您为朕安排了一生,但终究留不住……这,又是何苦?” 皇帝又看了看默然独立的德妃,缓步上前,立在她身侧,沉声道: “母后,可否容儿臣与德妃一叙?” 太后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阵阵发酸,怅然一叹: “罢了,你们……你们,唉!我们都且退下吧!” 周遭所有人都屏息缓缓退去,寝宫中,只剩下了炭火盆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声音。 皇帝无限眷恋地看着德妃纤细如仙,直欲翩翩飞去的身影,轻声问道: “德妃,你……你当年……有没有真的喜欢过……” 德妃抬起了眼帘,长睫如梦。 她常年静如秋水的脸上渐渐荡漾开一层笑容,缓缓漫过了面颊,直似春暖花开,又似微风拂面。 皇帝痴痴地看着她的面容,不知不觉伸出手去,想挽住她的胳膊。 德妃笑得越发开心,身子也随着轻轻晃动起来,眼睛亮得瘆人: “呵呵,呵呵呵……我是收魂师,是不该入宫的……万岁该知道吧!” 皇帝手指一抖,就此僵在空中,兀自强笑道: “爱妃,你到底在说什么?” 德妃笑声一凝,玉琢般的手指轻轻拂过皇帝衰老的面容,语调带着怜悯: “皇上啊,还有太后娘娘……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收魂师的心意,是不可更改的,而天意,才是真正的不可测……你们当年想借我的手毁去的那个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死去,一切,才要真正开始!” 德妃的眼中满怀同情: “你们当初那一番用心良苦,却又是何苦呢,何苦?” 皇帝伸出的手,定定僵持着,望着她翩然的衣角轻轻擦过了指尖,留下一缕芬芳而逝。 ----------------------------------------------------马蹄声如雷,隆隆滚过街角。 李振宇带着一队士兵,将驿馆团团围住。 在驿馆官员的迎候中,李振宇厉声着命令手下,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马上拨二十人随我进入驿馆,换上驿馆官员的衣服,其余的人,去后庭隐蔽,这次,我们绝对不放走任何一个!” 他身边一位亲随迟疑了一下: “如果他们出城……” 李振宇傲然冷笑: “他们是异国人,无权随意出城!” 门庭中,忽然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 李振宇目光骤然一凝,就见半张闪亮的银色面具闪动着,巫王淡笑着被半蒙面的异族美妇推出: “贵人驾临,荣幸之至!不过沐梭沙王子并未回来,礼数若有不周,还请原谅则个。” 李振宇声音一滞,不知为何,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瘫子,隐在面具后那双眼睛始终给他以深不可测之感。 他淡笑了一下,以眼神暗示手下去办事,自己则好整以暇跟着巫王进了客厅,准备等待沐梭沙归来瓮中捉鳖。 巫王看着他的举动,笑而不语,只令美妇斟上了好茶,二人缓缓对饮。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沐梭沙一行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 李云兰居住的院落骤然迎来了众多的仆役。 燕王越众而出,推门而入,迎上李云兰羞涩中带着惊喜的面容,握住了她的手: “都是本王的错,令王妃受惊了!” 他的眼神如此炽热,仿佛是初次相遇。李云兰被这样的一眼,看得心都酥了。 ps: 嗯,这是2000+小章,反正俺在继续坚持更新,话说,忽然发现俺写了个很复杂滴故事哈~~ 第一百三十二节 当年 绣月、香奴惊喜地彼此对视了一眼,知道自己终于脱困。奶妈却愣在了一边,除了讷讷地向燕王施礼,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燕王眼中就像从未见到其他人一般,只是笑着揽过了李云兰,轻飘飘向身后洒下一句: “有些不懂尊重王妃的恶奴就料理了吧!” 身后管家顿时响亮地应了一声,带着家丁们上前要把奶妈架出去。李云兰一惊,乞求地拖住了燕王的袖子,低低道: “王爷,奶妈年长……” 燕王原本灿烂的笑容猛地一沉,定定看住她,一字一句道: “爱妃记住,妇人之仁固然小有可喜之处,但若不懂变通,只顾一味沉迷所谓的善良仁义,却会为自己、为家人埋下祸根!再者,你将来是要随我上位的人,再不可如此盲目仁义!这世间,从来君子戚戚,而小人煌煌当道!” 说着满面厌恶地扫了奶妈一眼,提声道: “还不动手?!” 李云兰怯怯地应了一声,缩着手,垂了头。燕王看着她,心中长叹:什么都要教……唉,或许当初真应该选一位世家女子。 他坚实的臂膀揽紧了李云兰,脑中却又飘过了一双宜喜宜嗔的眸子。 ----------------------------------------------------回到书房,燕王思索再三,招来了管事: “丁流云……她,在牢中可还安好?” 管事的嗫嚅了一下,低低道: “流云,流云姑娘似是关进地牢没多久便自行脱困而去……” 当的一声,正在屋中走动的燕王撞上了桌角,他愕然地看着管事: “什,什么?!脱困而去?!她怎么做到的?!” 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滴: “流云姑娘以浸湿的布条扭弯了铁栏。再从铁栏中钻出……李少爷率着大家阖府上下搜了个遍,就是没找到半个人影……” 燕王倒退了一步,又一次撞上了桌角,他发现自己手中全是冷汗: “怎。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她一介小小宫女,怎么会懂得这些江洋大盗的手段?” 吱呀一声,董卿推门而入,带着好奇的眼神: “在下方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燕王心情极其恶劣,冷冷瞪了他一眼: “不关你事!你怎的还在本王府里?!” 董卿好整以暇地迈着方步,端详着燕王书房里的陈设: “董卿去而复返,不过想起王爷这里有一套在下很想阅读的好书!” 燕王一哂,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外一位仆役扬着声音禀告: “报王爷!沐梭沙王子到!” 燕王顿时双眉紧蹙: “他们之前离开过?” 前来通禀的青衣小厮点点头: “李振宇李少爷还率人追了出去……” 燕王的脸色又是一沉。 董卿此时赖到了他的座位上,掌中还端了一杯茶。戏谑地挑了挑眉: “怪了,你的燕王府,怎么总有外人替你做主?” 燕王没好气地回头扫他一眼,屏退了手下众人: “你还在这边做什么?!既然已经定计,你就回去找你的鸳鸯嫣然小姐去吧!” 董卿沉默了一刹。苦笑: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嫣然她现在的心意怎样,我实是不知……” “那才更要求证!你既说过,你与她乃倾心相爱,便该有些信心才对!” 燕王缓步上前,目光灼灼: “说不得,她正等你去接她!” 董卿的眼睛一亮,随即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一般: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燕王嗤笑: “本王什么也没说,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求证!” 董卿沉默片刻,忽然长身而起,向燕王一拜: “王爷,董卿向来自视甚高,但就在方才。忽然懂得董卿不如王爷的地方!那便是,识人之明,及对人的信心!” 燕王笑着向门外展了展手: “别说这些了!你现在不知道有多想见你的鸳鸯吧!快去吧,要不然,你身上那股怨气简直要把我的书房整个染酸了!” 董卿一声长笑。身子一耸一跃,瞬间没入黑夜之中。 燕王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面色一分分沉了下来,半晌无语。 ----------------------------------------------------流云若有所思,慢慢地在客房中踱步,她仍然一身异族女子的装扮,蒙面巾并没有摘下。 沐梭沙噙着微笑迈步而入,见她仍是衣着严谨,诧异地扬了扬眉,笑道: “怎么?流云姑娘如此盛装,还打算夜游京都?” 流云一笑: “沐梭沙,不,罗飞,我得说……我不喜欢现在这样。” 沐梭沙愣了一下,伸掌拖住了流云的手,眼中净是温情: “又怎么啦?” 流云将手掌往外夺了夺,皱着眉头道: “我觉得,现在跟着你是对的,可是……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沐梭沙揽住了她的腰,含着笑意的眸子在她脸上转来转去: “你一直怎么下去了?” 流云嘟起嘴,握拳轻轻在他胸口锤了一下: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不好吗?自从我来到这个天都国开始,就一直在躲避,一直在扮演一个不属于我的角色……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回我的记忆,我一直期待记忆会自己找到我……现在可更好了,我不得不开始四处逃亡,这个样子,我还能找回自己的记忆吗?沐梭沙……” 她伸手摘下了面纱,定定地凝视着面前这个男子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容: “你要答应我,尽快离开天都京城。我相信你也感觉到了,这里大乱将起……我不希望自己又陷入无尽的奔逃中……” “不会的!我保证!” 沐梭沙堵住了流云的话头,温柔地紧了紧臂弯,湛蓝的眼神如此明亮: “以后的你。交给我来守护!至于天都的大乱……” 他笑了笑,没有延续下去,只是悠然抱紧了流云,心里却在默念:是的,大乱降至,风暴将起,而我们,却是风暴的制造者……只是,流云啊,我一边期待。一边又害怕你记忆的苏醒,你知道吗? 沐梭沙心中微微叹息着,伸手扳起了流云精致小巧的面庞,痴痴凝视着,随后。一个绵长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长睫上,又沿着她秀美的面颊缓缓一路而下,直至颈项…… 流云感觉到沐梭沙臂弯温度的逐渐升高,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躲避,而是伸手揽住了他坚实的腰身,迎上他满怀柔情的吸吮…… 惊喜地感受到流云热情的回应。沐梭沙的呼吸骤然炽热起来,他扳住了流云纤细的腰肢,如痴如醉地深吻着自己追寻了一世的爱人。随后,他猛然一把托起流云,大步走向床铺。 流云反手紧抱住他的身体,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轻响: 如果,我和他真的在一起了,我的记忆是不是就能复苏了? 是的,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厌恶了逃跑。厌恶了原因不明的追杀,厌恶了伪装成一个古人小心翼翼地生活,我要,找回记忆! 不过几步,二人已经来到床前,目光一直如胶似漆,深深凝视着对方。沐梭沙的声音带着颤音,那是一种狂喜,湛蓝的眼中更是柔情似海: “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流云白皙如瓷的面颊骤然飞上两片绯红,羞涩地轻轻点头。 沐梭沙发出一声轻呼,眼中骤然爆发出深深的迷醉,又一次深深地吻住了她。 感受着二人相拥的温度越来越高,她用力抓紧沐梭沙的后背,几乎要将自己彻底揉入他的怀中,带着几分歇斯底里,她喃喃道: “叫我,叫我的名字,罗飞……叫我前世的名字……” 沐梭沙动作骤然一顿,眼中陡然一片清明。 一分一分,他缓缓松开了臂膀…… 原本旖旎如春的室内,似乎被一股寒流彻底凝结。 流云僵在当场,看着沐梭沙满含羞愧的双目,她忽然气急,一口咬在了他裸露出来的肩膀上,语音含糊不清: “罗飞……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 驿馆中的翠竹早已枯萎,寒风扫过,更添森森冷意。 李振宇和巫王在客厅中相对而坐,面前一盘棋,又放置了红泥小炉,上置水壶,正自袅袅冒着蒸汽。 “少爷,刚刚有报,沐梭沙一行人绕了一圈,又回燕王府去了!” 啪!李振宇双目愤然,猛地将茶杯砸碎在地: “可恶!他们竟如此狡猾!” 巫王一哂,面具上的银光一闪而没: “呵呵,沐梭沙王子向来行事出人意表,非常人所能判断也。小友,既来之则安之,何妨稍安勿躁?既是他们已然回去了,小友也自然不用着急了……小友,可想听一听老朽的故事?” 李振宇不耐烦地长身而起,正待拂袖而去,却被巫王淡淡的一句话留住了脚步: “当年,我也曾是天都人……” 李振宇脚步一刹,皱着眉头回视巫王。 巫王慢悠悠地取了一只新茶杯放置在李振宇跟前,随后将滚热的茶汤倾入杯中。 “不知道天都皇室的旧事,小友可曾听过吗?” 李振宇立着不动,仔细端详着他: “旧事而已,您想说些什么?” 巫王目不斜视,将自己面前的茶汤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了满意的呼气声: “呼!好怀念的味道啊……澜珊国虽然一切均好,但要冲泡茶汤,水质终是不如天都!” ps: 呼呼,今天总算赶得及在白天发文~~尊敬的boss说晚上还要加班,俺除了喝西洋参茶好像也米有别的办法……总之,努力hold住吧~~再次大谢心心雨~~么么~~ 第一百三十三节 太子 床上的帘幕一阵簌簌颤动,两个人影相持住了。 流云一口咬在沐梭沙肩上,淡淡的咸腥味渗入了口腔。 沐梭沙疼得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低低笑了一声,慢慢推开她。 他湛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端详着流云: “流云,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就能尽快找回自己的记忆?” 流云瞪着他,咬着嘴唇,声音有着压抑的不甘。 “难道不行吗?!难道你不就是因为放不下当年的我,才一直在找我的吗?我想找回记忆,有什么不对?我有一种感觉,我应该是很喜欢过去的自己……那个时候,我歌唱,跳舞,骑马,潜水,游泳,滑雪……你是一直陪着我的,对吧?!难道你不喜欢那个张扬快乐的我?把过去的自己找回来,又有什么不好了?” 沐梭沙欲言又止,伸手轻轻替她整理了一下散落的长发发丝,低低叹气。 “流云,其实,我也很矛盾……我真的很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不过,我更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点点勉强,而是……” 他温柔地托起流云的手掌,在唇边轻轻碰触了一下: “我们,还是等一等吧!” 流云看着他,心里陡然涌上一阵酸楚。她蓦地抽回了手,背转了身,冷冷道: “沐梭沙,不要忘了你说的话!现在,你马上给我出去!” 沐梭沙的手僵住空中,流云身体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他的指尖,如此柔软,如此甜美…… 他无声地叹息着,将床上的一个软垫拉过来,衬在了流云的身旁,又拿起一边散落的衣衫轻轻替她披上,伴随着印在她肩上的一个吻: “你说得对。我先出去了……今天闹了一天,也该休息了。” 衣襟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流云感受着因为沐梭沙的离去而产生的温度变化,在床上慢慢侧身躺下,缓缓地抱紧了自己。身子紧缩,就像一个婴儿。 忽然,她的脚边有个温暖的东西拱了拱,流云诧异地看去,却见白猫小爱正睁着一双湛蓝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流云的唇角不由上弯,将小爱拥入了怀中。 门外,有沐梭沙的声音,低低正在吩咐穆伦和瓦纳: “你们守住了房门,绝对不许任何人闯进去!她的安全,由你们俩负责!” 流云咬住了嘴唇。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低低地,她对小爱说: “他这么、这么温柔,又这样处处替我着想……我真的很想、很想相信他啊……我能相信他吗?” 白猫小爱没有回答,只是呼噜着亲昵地用头顶蹭着她的手指、掌心,小小的身体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度。 伴随着泪水和低语。流云缓缓睡去。 --------------------------------------------------------------- 天色已暗。燕王府中,灯笼正一盏盏被挂起,橙黄色的灯光,在寒夜中散发着一团团暖色。 沿着灯光的指引,沐梭沙走出自己休息的院落,原本柔情似水的蓝眼中骤然袭上一阵冰寒,瞬间成了一片凝冻的深海。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大踏步向燕王的书房走去。 他身高腿长,不过一会儿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高声向书房门口的家丁招呼: “我要见燕王,请替我通禀!” -------------------------------------------------------------------- “要喝好茶,是需要耐心的,天都国不是向来有这样的说法吗?” 银色面具下。巫王淡笑着。 驿馆客厅中,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在冒出冉冉热白气,将整个房间晕染。巫王雪亮的面具沾上了一层水雾,一旁的美妇悄然上前,用一块软布替他拭去。 李振宇不耐烦地动着脚尖。似乎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有话快说!” 巫王哂然一笑: “果然是年轻人,总是性急,总是希望快一点把所有东西都握在手里……” 他示意李振宇坐下: “想听故事,让自己待得舒服点又有什么错呢?请坐!” 李振宇迟疑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坐了下来,用一种警惕与怀疑的目光看着巫王: “如果你说的事,但凡有半分我不想听的,我立刻就走!” 巫王极有风度地点点头,亲手端起茶杯递给李振宇: “相信我,年轻人,老朽要说的事,和你现在要做的事有绝对的关系!” 李振宇嗤笑,只装作没有看见他递过来的杯子: “何以见得?” 巫王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 “因为,我要说的,全部都是天都国王室秘辛!” 李振宇眉峰微微一动,目光却全是怀疑。 “你一个半残的异族人,懂得什么天都的王室秘辛?!” 巫王的银色面具上一缕闪光曲折着一闪而没。 “我听说过天都国内关于当年那太子和王子之争的故事,不过,你可知道,那并非真相?” 李振宇冷笑: “这世上谁在乎真相?!只有赢了,登上宝殿的人,才有资格谈论所谓‘真相’!” 巫王面具后的眼睛掠过一丝隐晦的赞许: “我喜欢有野心的年轻人!不过,谁又真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不是真正的赢家呢?”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思绪飞得很远,很远……微微带着沙哑的嗓音,缓缓展开了叙述。 “多年前的天都,曾经有两位王子,不,一位太子。一位王子……他们两兄弟,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 李振宇冷笑: “不就是现在的皇上抢了太子妃吗?” 巫王凝神盯着自己茶杯里微微晃动的茶汤,轻轻摇头。 “不……她不是太子妃,她。不过是太后身边的一位宫女……只不过太子跟她说,太子妃之位只属于她!” 夜色已降临,寒意渐深。巫王身后的美妇悄步上前,将一件衣服披在了他肩上,他的眼神却仍恍惚,仿佛灵魂已经游荡在当年。 李振宇的脚尖又在颤动,眉头不断蹙起。 “这些甚是无趣……你且捡要紧的说!” 巫王收回游荡的目光,一笑: “看来,小哥真的无心听我讲古……实话实说吧,我。就是当年的太子!” 李振宇猛地怔住,片刻后猛地昂首大笑: “哈哈哈!你可真是……当我是傻子吗?!” “小友自然不傻!不断不傻,小友是极聪明的人,老朽才敢将自己真实身份和盘托出!” 巫王坦然道。 李振宇刹住笑声,满眼不屑: “是吗?!那我倒想知道。太后将‘太子’殿下你驱逐出殿堂之后,‘太子’殿下是如何流落至异国的呢?” 巫王唇边泛起一个带着阴气的笑: “我没有能活着到澜珊国。” 李振宇扬眉: “你什么意思?” 巫王裹了裹美妇为自己披上的衣服。 “很简单,太后并没有放过我,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看着李振宇满面惊愕,他笑了笑,补充: “或者说。我的身体已经死了。” “那你怎么……”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收魂师。” 巫王静静地说着,声音毫无情感波动。 -------------------------------------------------------------------------- 燕王书房内,燕王冷冷注视着面前这个拥有蓝色眸子的男子,声音不自觉带着愤恨: “你想和本王谈判?我们有什么可谈的?!” 沐梭沙背着手。却还是能做出耸肩的动作: “我要的从来都很简单,但,这次你连条件也不想听吗?” 燕王一声冷笑: “流云已经失踪了,本王并不想瞒你!” 沐梭沙施施然地点着头: “然也,但促成她失踪的原因是什么?” 燕王心头一跳。是了,流云是被自己下令关到地牢中去的……但他一念未了,沐梭沙已经补上了一句让他惊愕不已的话: “我曾见过流云姑娘!” 燕王猛地站起,目光灼灼盯着沐梭沙: “此事当真?!她,莫非她在你那里?!” 沐梭沙冷哼一声: “我是说,我曾经见过她——在花园里,有人在背后追杀她!” 燕王神色黯淡下去,强笑道: “这事,本王知道……” 沐梭沙嗤笑: “是吗?!那么,请问,那位追杀流云的凶徒可曾拿到了?” 燕王怔住: “还不曾……怎么?” 沐梭沙湛蓝的眼睛直如冰海,冷静中带着冷酷: “不怎么,我只是想,如果我是流云姑娘,出了这种事,我能想到的也一定是想办法逃走,能逃多远逃多远!” 燕王倒退了一步:是了……原来是这样,原来她要逃走,不是因为厌弃了自己,而是担心继续留在王府有性命之忧。 不知不觉,他的心头竟是一松。 沐梭沙端详着他的神色变化,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淡笑了一下: “如果在下有幸再见到流云姑娘,那么,这次在下绝对不会再放手,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哪怕一丁点伤害!” 他冷冷一哂: “我的王国中,绝对不会有人敢对我的王妃不敬!” ps: ok,更新到~~3000+一章,其实有码到4000+,留点给明天更新吧,话说老板表示明天开始又要进入加班环节了,纠结ing……继续求支持,求订阅,求各种~~谢谢各位亲~~ 第一百三十四节 嫣然 白猫小爱湛蓝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主人,她纤细健美的身体在被褥下扭动着,双目却紧闭,很显然——流云又一次做梦了。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坐在一艘摇曳荡漾的船只中,正静静地驶过一片宁静美丽的湖泊。 湖上细雨如丝,岸边垂柳依依,湖面波光细细。 她的头顶多了一把伞,伞下,一张轮廓完美的男子面容笑吟吟看着自己。 “江南就是多雨,你说,当年的许仙和白娘子是不是就在这样的雨天相遇的?” 撑伞人笑得像照破天际的第一缕阳光。 恍惚里,有一个仿佛是自己的声音,在笑吟吟地回答: “谁知道呢?其实,要我说,我不喜欢这个神话!” “哦?为什么?” 仍是那个快活的声音,活泼泼地回答着提问: “因为许仙呀,他肯定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白娘子都不知道!而且,这个男人,你不觉得很娘吗?!如果我是许仙,我才不允许法海对我的家人出手呢!他倒好,还自己跑出去出家,可真是没出息透了!” 那阳光般的笑容越发明亮: “哈哈哈……你说得没错!放心,娜娜,我绝对不是许仙!就算有法海那种老东西要抓我,我也有办法跑掉回来找你!我可是跑酷一级高手啊,哈哈哈!” “哈哈,就你那几手三脚猫的跑酷功夫,还在我跑酷娜娜前面显摆?省省吧,罗飞!” 罗飞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缓缓将脸凑了过来,眼睛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犹如焰火: “娜娜,我真喜欢你!” 第一次,带着笑容,流云醒来。 她刚一醒。就满面惊喜地盯着帐子顶愣住了……娜娜……我的前世,叫娜娜!罗飞,是的,罗飞……罗飞的确是自己一直追寻的人…… 她的双眼泛着从未有过的明亮光彩。犹如宝石。捂着嘴唇,流云无声地笑了。 这是不是代表着,一切都在变好? ------------------------------------------------------------------------ 驿馆的客厅中,茶香袅袅四溢。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收魂师。” 巫王悠然地品味着自己亲手冲泡的香茶,慢悠悠地吐出这一句。李振宇的瞳孔骤然缩紧,紧紧盯着巫王: “你,你是说……收魂师替你收了魂?” 巫王唇边淡淡冷笑着: “你说对了,我母后。虽然宠我弟弟,但终究还想留我一条命,只是,没人再晓得我就是太子……” 他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浓重的恨意。 当年。太后身畔,那个巧笑倩兮的美丽身影,含羞带怯地笑着,说: “我等你回来……” 然后,不等他回来,这个美丽的影子便自香消玉殒,而始作俑者。竟是自己如同眼珠般爱护着的唯一的弟弟! 当然,他知道母亲一向更疼爱弟弟,否则也不会一直以来都是他这个太子在戍边,而身为王子的弟弟却可以逗留京城,尽情享受贵族青年的生活,享受鲜灵美丽的各色女子…… 但他尽管享受也就是了。为什么却将她也要收入囊中?!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会疼成那个样子。 自己的母后是什么样的女人,他一清二楚,她出身世家,从小接受最贵族化的女性教育,从来就是一个想要控制所有一切的女人。包括她的丈夫、两个儿子……记不清了,这位母亲责备过自己多少次。 这也是为什么他宁可选择一个宫女,一个静静的,会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小小宫女…… 但母后,母后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回忆起当暴怒的自己,斩杀了七名向自己进言的大臣以后,自己的母亲看自己的那种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然后,他也的确成了一名活死人……没人知道,当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就从躯体里剥离出灵魂会有多痛!痛得似乎每一根筋脉都被活生生扯断,又再用车碾压百遍、千遍! 回忆起那种痛,他的手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一层冷汗渗出了肌肤…… 再然后,他从千万里之外的一个海岛之国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一个面容被毁、行动不便的瘫子!天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量,才从街边一具苟延残喘的残躯,变成可动用一国之力的巫王! 他发过誓,自己一定要回到天都,一定要讨回公道! 就用这双手,就用这双无法站立起来的双腿,就用这具残躯,将他们彻底拖入地狱……他要看着他们在血污中挣扎,面容扭曲地嘶喊,哭泣求饶,扯下所有的遮羞布……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然后,他要找回替自己收魂的那个女子,让她再为自己施一次法,再让自己活一次! 凭什么,他就不能幸福?!或者说,凭什么,他就得用这个样子过下半辈子?! 想到收魂师,他充满恨意的心里忽然微微一惊……当年,好像那个自己最心爱的她身边,一直有着一双同样充满美丽憧憬的眼睛,好像就是那个收魂师?为什么直到今天,他才想起这件事呢? 他心里忽然充满了重重疑云,眼睛向身边的蒙面美妇看了一眼,她细瓷般毫无瑕疵的脸遮蔽在面纱之下,朦胧不清。 是的,如果说他这一生还有什么真正珍贵的东西,就只有这个女人了……而这个女人,是由那个女人送到自己身边的吗?如果说只是好运……不,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么天真的太子了,这怎么可能是巧合和好运?!该死,他怎么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一节呢?! 客厅中,李振宇紧盯着他,目光不善: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想得到什么?!” 巫王笑而不答,只示意美妇上前推自己的轮椅。 “或许只是找人说说话罢了。你知道,我们这个地方,几乎没有访客,时辰不早了。小友可要回府?” 李振宇满面狐疑地看着他: “你真的这么想?” “小友,此事不在于我怎么想,而在于你怎么想。” 巫王坦然地往椅子上一靠,唇边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果真一无所图?” 李振宇直视巫王。 “当然不是!我自有所图,不过小友帮不了我,所以,我只管和你说说话也就罢了。小友,真的不想回府吗?” 李振宇被他淡然的口吻弄得反而烦躁起来,他瞪着巫王,足足过了半柱香功夫。才忽然霍地长身站起,大步向外间迈去,冷冷抛下一句: “我才不信你毫无所图,不过,有事只管放马过来。小爷不怕!” 在他身后,巫王银亮的面具隐在屋子里投下的阴影当中,嘴唇微微蠕动,说的正是李振宇所问问题的答案: “因为,你就要死了。就算告诉你,又能怎样呢?” ------------------------------------------------------------------------------------- 太子太傅的府中,气氛压抑而沉静。 皇帝已经宣布大婚延期。而派去宫中向皇后打听消息的仆人传来消息,皇后被太后召见,已经逾十二个时辰,迄今未返回自己的寝宫……在在都显示,事情的发展轨迹正在向不可预知的方向滑去…… 太子太傅本来已经年长,此事一出。更是像老了好几岁,自早朝归来以后便抱着手炉、汤婆子,守着火炭盆再没出过一步房门。 而太子太傅府中的其他人,仿佛也感染到了老人的暮气,天色刚刚昏黄。便拉拢帘幕,关门闭户。 唯有后院一座精巧的小楼上,却窗幔斜飞,一道如泣如诉的箫声正透过窗棂流泻而出。 蓦地,一道人影斜斜擦过小楼下的屋顶,悄然来到窗下。 一张端正四方的英俊面孔仰望着那个流泻箫声的窗口,忽然撮起嘴唇,响亮地唿哨了一声。 箫声骤然停顿,少顷,一个少女俏丽秀美的身形出现在窗口,拨开了一线窗幔,面色苍白而紧张地向外间望着。 当少女看见月色下那张端正英俊的面容,她终于笑了,一瞬间,美如春暖花开,又凄凉如水底之冰,欣喜,无奈,纠结在一起。 “董卿,董大哥……你回来了?” 少女怯生生地问,手指攥紧了窗幔。 董卿的身子犹如大鸟,骤然飞临少女的窗口,带着一脸不羁的笑容: “是的,嫣然,我回来了……你可愿跟我走吗?!” 嫣然闻言倒退了一步,眼神中净是惊惶: “我……董大哥,休出此言,嫣然,嫣然已经被选为太子妃,我,我哪里也去不成的……” 董卿自窗口钻了进去,双目灼灼地看着嫣然: “难道你心里便愿意?!” 嫣然苍白着脸,低笑了一声: “嫣然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相干了?董大哥,你,你自己还不是和江南李家的世家女定亲了么?我,我们这些世家宗室出身的男男女女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说着,她已不知不觉呜咽起来。 董卿瞧着嫣然,她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女,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真真的秀色可餐。此时二人距离颇近,少女闺房和少女本身的体香阵阵袭来,弄得董卿只觉心都被揉成了一团,不由上前一步,软语安慰道: “嫣然,我们总有法子的……” “哈哈哈……还是嫣然我儿聪慧、了然!董世子,你确乎需好好再学学何为尊重女子名节!” 一个刺耳的男子声音骤然响起! ps: 好吧,在这么忙到要死的时节居然收到了更新票~~汗汗,俺努力吧~~多谢寒冬三月~~顺便继续求票求收藏求订阅各种求~~ 第一百三十五节 退婚 伴随着语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嫣然的闺房瞬间涌入一众家丁,各自手中都执掌着各色棍棒武器,竟是早有防备。 为首一名华服皮裘的男子,虽届中年,面容却仍颇为英俊,与嫣然眉目间足有五成相似,显然正是嫣然的父亲。此时他神色中夹带着得意,双手背在身后,昂昂然冷笑地看着董卿。 董卿的脸骤然雪白,身子不期然晃了晃。他盯着嫣然,后者用帕子捂住了脸,并不看他。 “嫣然我儿聪慧,了然……所以,嫣然,其实,这是你的意思吗?” 董卿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问道。 嫣然慢慢抬头,清亮如水的眼睛里哪有半点泪痕? 她笑了笑,这一次,笑得满面倨傲: “董大哥,其实祖父已经给你足够的提示了,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她甚至微微叹息了一声: “嫣然心中的董大哥,可不是这么笨的呀!” 嫣然风摆杨柳般走了几步,挪到一边软榻上斜坐了,纤纤细足上着的一痕绿色自秋香色的马面裙下露出,十分鲜明动人。 再往上看,是纤浓合度的体态,外加十分精致的装扮,脂光粉艳的额间顶着一支八宝凤钗,正自颤巍巍地反射着光芒。 注意到董卿追随的目光,嫣然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满怀得意地伸手抚了抚额间的凤钗: “董家哥哥,俗话有云,良禽择木而栖……身为太子妃,与身为世子妃,孰轻孰重,即便嫣然是个女子,也分得清清楚楚,更遑论您堂堂世家男儿了,对是不对?” 她复温柔地凝视董卿: “董大哥对嫣然的好。嫣然都铭记在心……嫣然允诺,将来若有出头之日,必然为你筹谋!” 董卿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他灼热的视线渐渐冷却,忽然放声长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我董卿堂堂大男儿,还要借你一个女子为我造势吗?!哈哈!哈哈哈!嫣然,你好,你很好!” 说罢袍袖一抖,就待离开。 嫣然的父亲却一直率众在旁边虎视眈眈,此时见他要走,蓦地上前一步,拦在了他跟前。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董世子,今儿既然来了,不如大家一次把话都说清楚了吧!” 董卿厌恶地凝视他一眼: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嫣然之父被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董卿叱责,竟是毫无愠色。反笑嘻嘻地一招手: “如此甚好,董世子果然是痛快人!来呀,把文书送上来!” 果然立刻有人送上一个托盘,里面装着笔墨纸砚,纸上更已填了内容。董卿目光一凝,迅速扫视之下,只觉一股烦恶之气从胸腹间涌起。直冲咽喉! 董卿连连冷笑: “……董卿自愿退婚,两家自此毫无干系,好,真好!真是准备了万全之策,好,哈哈哈!我今儿才算真的认识你们了!” 说着。他抓过了毛笔,快速地大笔一挥,便将名字签了,随后将笔一掷而下,夺的一声。笔杆直没入地板,兀自摇摇不休! 嫣然之父满意地叠起文书,一边施施然笑道: “董世子果然豪爽!董家当初下的聘礼,我们会找个时间抬过去的……” “不必了!” 董卿再也忍受不住,高声喝断。 “那些财物就都送给你们,你们拿去陪葬吧!” 说着,他骤然双臂大张,轰的一声,身后窗门已被震碎,他直直地背向跃出,就像撞入夜空之中,倏忽不见。 嫣然原本与父亲一样满面得色,但董卿最后的一句,却令她陡然心惊,她蓦地站了起来,望着空荡荡的窗外,仿佛有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破裂成了千片、万片……再也无法收拾! ------------------------------------------------------------------------------ 李振宇匆匆走进燕王府,伴随着满面惊异: “什么?!王爷早就起来了?” 一旁的家丁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速度,连连点头: “正是,王爷要少爷您回府以后马上去见他,绝对不许耽搁!” 李振宇心里打个突,脚步一缓,但目光却已经瞥见一旁有几名仆役扫过了自己,越过自己便先往前去了。他凝神一想,知道自己已经回府的消息燕王必然已经得知,苦笑了一下,他毅然走向燕王的书房。 及至到了书房,李振宇恭恭敬敬请了安,不想燕王见了他,竟是一语不发,只顾在桌后挥毫泼墨,一副忙碌已极的样子。 李振宇等不到燕王让他起身,不得不躬身立在地下,腰深深弯着,脸颊笑得有些发酸起来,他试探着再次提醒燕王自己的存在: “王爷,振宇给您请安了……” 燕王这才停了笔,却连眼皮子也没抬,取过一边的擦手毛巾来净手: “听说李少爷这两日大展神威,燕王府中没有李少爷插手不了的事啊?” 李振宇愣了愣,陪笑道: “振宇不过是尽一点本分……” 燕王冷冷扫了李振宇一眼,淡笑: “本分?燕王府中一应事务,何时需要你替本王做主了?” 李振宇一惊,浑身如堕冰窖。 燕王往桌后一坐,脸色平静: “在你尽所谓的本分前,你需先学学什么是为人下属的本分吧!就记住,本王能用你,自然也能废了你!” 说着,燕王伸手在空中击掌: “来人!让他去地牢尝尝滋味!” 李振宇脸色一白,一时几乎夺门而逃,他从未想过,原来燕王也有可能对他下同样的命令!但,他很快发现,燕王的命令远远不是最糟的…… 随着燕王的指令声。一道灰衣魁伟的身影昂然而入,郭老冲着燕王拱了拱手,看李振宇的眼睛里充满了厌恶和不屑: “王爷,你要让他去地牢?!哼哼。老朽倒有个更好的去处给他……” 碰的一声,重重一掌,正正地印在了李振宇的胸口! 带着满面的不甘、惊愕、不解……李振宇久久地僵立着,双眼突出,唇边渗出了一缕鲜血。 然后,是轰然的、无可挽回的倒下。 ---------------------------------------------------------------------------------- 蒙面美妇再一次静悄悄地将巫王推出屋子,一起凝视着夜空,一轮如眉的弯月正悬挂其上,衬得宝蓝色的夜色宁静、澄澈,观之令人如堕深海。 美妇将一件大毛的衣服裹在了他的肩上。温柔地低语: “巫王阁下,瞧星相又瞧出什么来了?” 巫王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柔掌: “不说这些……话说,这么多年,你随我流亡海外。有没有怨过我?” 美妇紧紧地反握了一下他的手掌,轻笑: “怎么这么些年了,忽然讲起这个来?” “……唉,不瞒你说,我方才和那个李家的小子说话的时候,想起一件紧要的事,却又理不清头绪……” 巫王的面具在夜空下仍反射着冰冷的光芒。他说话时冒出的白汽在寒冷的空气中散播着,变化着形状,犹如当年那些诡秘奇特的情景。 “不如你说说,我听听?” 巫王沉默了一刹,点点头,道: “我方才想起来。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她为什么愿意帮我们?我很确信,我母后,不,当年尊贵的皇后娘娘……当时是想彻底了结我的命!” 美妇短促地笑了一声。手指温柔地攀上了他的肩,缓缓按压起来: “她呀……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么?她……是最喜欢当年的你的!” 巫王一怔,立刻摇了摇头: “这,不对吧?她不是向来最喜欢和小弟厮混在一处?而且,她做了那件事以后,不是很快就当了小弟的妃子,后来还被加封为德妃吗?燕王,不就是他们的孩子?” 美妇轻轻点头: “正是,她成了德妃,可是,她有得选吗?就算她是收魂师,她同时又还是娘娘的贴身宫女,娘娘的命令,她不得不听!我和她两个,当年是最好的,便连喜欢的人,也是一样的……” 她微笑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回忆的光芒。 “呵呵,这些,你还真是从未与我说过。” 面具下,巫王同样笑了。 美妇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羞涩。其实无论女人到了哪个年龄,谈论起自己年少时的初恋,总还会带有一份羞涩与纯情,而这个时候的神态,更是美中之美。 这一刻,巫王看着这个女人,眼中掠过深深的眷恋与柔情。 美妇细声细气地说着: “说起来,这些年,最苦的反而是她。她一直不想当收魂师,可这事,岂是自己能选的?从来只有收魂师选徒弟……做着自己不喜的事,守着自己不喜的人,对了,听说燕王倒是年少英俊,还算没有辱没她。” 巫王静静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再把宝往燕王身上押一道……是不是就能再得到她的帮助?” 巫王眼中陡然掠过锐利的光芒。 ps: 乌拉拉,今天赶得及在白天发文~~继续偷空码下面的章节,希望能赶出两更来~~诸位书友,走过路过留个收藏、票票或订阅呗,大谢~~~ 第一百三十六节 逆袭 美妇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与慌乱,手下一紧: “巫王,万万不可!” “为何?” “你,你若将她的儿子也当做棋子……万万不可,我还指望她能帮你一把,寻一个健壮的躯体替你还魂,若将她的儿子也拖了进来,怕是,怕是不妥吧?” 巫王闻言,温柔地笑了。 “你莫担心,我岂会对燕王不利?这里面的关节我怎么会不清楚呢!你呀,唉,总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 是的,眼前这个女人,陪了自己半生。无论自己当时是权倾天都的太子也好,还是后来半身不遂的巫王也罢,她总这样温柔地笑着,静静伫立在自己身后半步的位置,从不走远,更不离开。 即使,两个人都换了躯体,但这份默契,却一直延续在他们的生命里。 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这份默契与关怀消失……他忽然打了个寒颤,发现比起报复的快感,他或许更想守住和回报这份坚定的,一直默默然而无尽的付出。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握紧了美妇的手指,低声道: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殚精竭虑做的这一切,是否值得……” 美妇揉压他肩膀的动作停了一下,片刻后,用一种有点发闷的声音说: “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你运筹帷幄这么久,此时就算你想停手,那些已经动作起来的棋子们恐怕也不会停止,对吗?” 巫王沉默了一刹,带着无奈地点点头,随后看向空际。 “的确如此……星相显示,一切都在按轨迹运行,已经无法停止了……”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道: “对了,是时候让莉娜想办法私下会会德妃!” 等不到美妇的回应。他诧异地偏偏头,却见美妇若有所思地望着空际,片刻后,她转过头来。静静笑道: “巫王,去见德妃的不应该是其他人,应该是我!” 巫王愣了愣,断然摇头: “不!不行!那宫里太过凶险,你不可以再去!” 美妇伸手替他理了理发丝,眼波如水: “你放心,二十多年了,我岂还是当初那个不知进退的小宫奴?随着你这么久,所谓居移体,养移气。怎么也学到你的几分手腕了。莉娜虽然机警,可终究是异族人,对宫里的礼数关节没有那么清楚,我却是那宫里一条血路滚出来的,怎么也比她强些。你说是不是呢?” 巫王沉默了,半晌,他勉强笑了笑,道: “如此说来,你是非去不可了?” 美妇微微点头: “正是……这也是臣妾的一点拳拳之意,我,我实是想再见德妃一面。好好叙叙这二十多年的离情!” “那么,你去吧,但记住,若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性命,外人无不可杀!在我心中,你最珍重!” 巫王眼中掠过一份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担忧,也有狠厉。 ---------------------------------------------------------------------------- 北地雄城的兵营正发出令人胆寒的厮杀声,遍地血肉横飞! 虎峰目眦尽裂,疯狂地和贺子禅性命相搏!他身周已经聚集起兵营中的将士,然而。这些普通兵士都并非武林高手,大多数人只有手握兵刃,咬牙旁观的份。 虎峰身上已经多了数十道伤口,鲜血淋漓。 反观贺子禅,他却是招式潇洒,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一双如鹰如狼的眼睛里充满了即将得逞的得意之色。 “虎峰,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没有人会来救你,更没有人会知道你死在这里,说起来,这就是影卫的可悲之处了!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话,手下却是一招紧似一招,虎峰已是左支右绌,连头发也披散了下来,十分狼狈。 虎峰却兀自咬牙坚守,猛然暴喝: “全体都有,放箭,射死他们!” 贺子禅怔了怔,冷笑: “你还真是不死心,想用自己拖死我们吗?!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说到此处,两人兵器正好相撞,虎峰手臂猛然一震,只觉一阵大力从对方兵器中传了过来,顿时呛啷一声,他的兵器高高抛飞而起! 贺子禅占尽先机,却生了戏弄之心,不进反退,站在原地斜睨着虎峰,冷笑: “我知道你心里必是不服……” 隆!隆隆! 地面猛然传来一阵震动,从正在打斗的众人下方传出,令所有人招数都不禁一缓! 就见营门竖旗杆处,一层灰沙扑旋而来,接着,是影影绰绰的人影自灰沙中浮现而出……一骑,两骑……数百骑! 一色的黑衣健仆拥着为首一名白衣皮裘男子骤然撞入众人视野,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全场! 贺子禅眸子猛然一缩: “来者何人?!” 那白衣皮裘男子眼神睥睨,长笑了一声: “北地雄城,乃我北地李家的根基,岂容他人任意践踏?!你们真以为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吗?!来呀!” 李振庭轻轻击掌,顿时身后众健仆催着坐骑冲入原本溃不成军的营地,手中均是弯弓搭箭,对准了场中众人。 虎峰等人在李振庭率众而入的一瞬间,已经如潮水般退去,场中只剩下了贺子禅一众人,如海潮退却后孤零零、光秃秃的数十块岩石。 虎峰站在众骑士身后,神色淡淡地抹了抹脸上的血渍,呸的喷出一口血沫,笑骂道: “倒是费了好一番手脚!” 贺子禅面色一凛,手中刀往胸前一横,冷笑道: “我倒是小看你们了……不过影卫营岂是这样区区数百人就能应付得了的……哼,姓李的,你们倾巢而出,就没想过我们可能端了你的老窝吗?!” 李振庭哂然。长眉下一双眸子冰寒已极: “都说影卫营本领高强,在我看来,你们也不过是一群蠢货!你们就没想过,我们北地李家总共不过四兄弟。却为何自己撰了一个称呼,叫做‘北地五虎’?!” 贺子禅眯起眼睛,微微摇头: “这一点……” 李振庭一笑,这一瞬,他的表情同样如鹰如狼: “因为,我们还有一个兄弟,你们从未有人见过!他,才是我们北地李家的最大底牌!” 贺子禅心中陡然一颤,嘶声道: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已经。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在我们北地李家安插了细作,把能查验的事情统统查验了一遍,是也不是?!” 李振庭缓缓自腰间抽出了长剑,剑体轻颤着,发出一声悠悠的轻鸣。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北地李家的最大秘密,可以放心去死了!” 他手中的剑陡然往下一劈! 贺子禅目眦欲裂,发声狂吼,舍命化作一团灰影,向他冲了过去! --------------------------------------------------------------------------- 窗外仍是暗夜,屋中一角燃着如豆的一盏烛火,橙黄色的光影投在墙上。摇摇曳曳。 流云紧了紧软薄的袍袖,悄然下了地。想起自己的名字,这并不是只是记得两个字这么简单,它代表了许多许多……流云兀自记得自己前世看过的一部动画电影,里面的主人公就被女巫夺走了名字,差点回不了自己的世界。唔,那部电影叫做《千与千寻》…… 流云皱了皱眉头,虽然她不喜欢前世中日本那个国家,但无可否认,它们的动画真的做得美极了。而现在这个世界。不知何时才会诞生动画啊…… 然而,现在这个世界,的确有前世的自己所完全不熟悉的事物,比如,收魂师这个一听就十分奇特的职业,又比如,沐梭沙说,那个天都国的故人,算出了自己的灵魂降临天都……这一切,前世的她是连想象都难以企及的。 流云往前走出几步,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茫然:想要找人分享那份喜悦吗?可是,梦中的罗飞如此亲近,沐梭沙……想起他冷着一双湛蓝的眼睛,淡淡说“杀死他……”的时候,流云的脚步不由停住了。 白猫小爱无声地靠近她,低声“喵”了一声,亲昵地蹭着她的脚腕。流云不由展颜一笑,她抱起了小爱,在屋子里思索片刻,侧耳听了听外界的响动:悄寂无声。 估计穆伦和瓦纳也自休息去了吧? 流云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小爱,寻了件厚实的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准备抵御外界的寒风。她又用一块披巾蒙住了脸,这才悄悄挪步到门口,一丝一丝地将门打开。 如果我的脚步放得像小爱那么轻柔,就没有任何人会察觉我的存在,嗯,总觉得沐梭沙会在这个时候背着我做些什么,我得看看去……她自得地想着,门已敞开了一条足够让她通过的缝。 虽然是暗夜,月光却是极好,银辉洒满了门前的台阶,将一切景物照得纤毫毕现。 流云愣住了。 台阶下缩着一人,虽然厚厚的皮裘盖住了他的头部、身体,却毫无疑问就是沐梭沙,因为——那是他们俩在驿站马棚里共用过的皮裘。 一阵酸涩袭上流云的鼻腔,她一步一步慢慢挪了过去。 ps: 啦啦啦,感谢更新票,感谢今天有人来访公司不用加班,俺圆满完成6000+滴更新任务,更新很给力有木有?!哇哈哈~~撒花庆祝,撒花庆祝~~转圈求票求赏求收藏求订阅啦~~ 第一百三十七节 桃色 夜凉如水。看着地上这一大团“东西”,流云慢慢地蹲了下来,缓缓地伸手探入皮裘底下,摸索着沐梭沙的手臂。 她的轻触,让沐梭沙瞬间醒来,低问了一句: “谁?!” 便一个虎跳蹦了起来,反手一下扣住流云的手腕。才一动手,他已惊觉不对,咦了一声,忙笑着放开了流云: “怎么是你?!睡不着出来走走?” 夜色里,他等不到流云的回答,却只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沐梭沙试探着问了一句: “流云?” 流云凝着眼神不动,忽然用力一扑,紧紧箍住了沐梭沙的腰、背,低低地叫: “罗飞!你,你怎么这么傻?!” 沐梭沙一怔,本能地圈住她的身子,只觉馨香满怀,他一阵由衷的喜悦,加力搂了搂流云: “怎么傻了?哦,你是觉得我睡在这里会着凉吗?呵呵,穆伦和瓦纳这也闹了一天了,他们也得休息,我放心不下你,其他人守着反正我也不放心,所以,倒不如我自己来这边看着……要我说,我这招数用得还是对呀,这不感动你了吗?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抱我呢,呵呵……” 他越说越是高兴,一双蓝活地眨呀眨,活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一般。 流云只觉自己触手之处冰凉,知道他在外头躺着到底还是没躲过这冬夜的寒气,又是心疼,又是赌气,不由又是恨恨一口咬在他肩上,嘟哝不清地: “你真是个活冤家!” “什么?霍元甲?!” 沐梭沙故意装作没听清楚,忍着笑追问她,气息痒痒地擦过了她的耳垂。流云再不说话,只伸出手,在他腰间细肉上拧了一把。不待沐梭沙呼痛,却又狠狠捧住了他的嘴唇,带着几分霸道地深吻了下去。 沐梭沙初时是一惊,随后身子反射般地绷紧。紧紧搂住了流云,不要命般对着她的嘴唇吮吸了下去,只觉齿颊之间是如此香甜,不由越吻越深入,越吻越炙热…… 流云这一次没有半点躲闪,也没有其他杂念,她只是攀住了沐梭沙的颈项,深深地、温柔地回应着他。 身后,月色银辉静悄悄地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慢慢地,她一步一步向后推着。沐梭沙情不自禁地追随着她的脚步,不知不觉来到了房门前。 流云停下脚步,借着朦胧的月色再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英俊的、与自己纠缠了前世与今生的男子,低笑了一声,缓缓将他拉入了房中。 沐梭沙喉间滚过一阵压抑的狂喜的笑声。反手掩上了房门。 寒冬的深夜,虽然屋中燃着炭火,但谈不上温暖。二人的动作,却使得整间屋子的温度似乎陡然增高了,他们的身影映在墙上,摇曳不休。 两个彼此渴望着的人,一路缠绵着。不曾分开半步。 沐梭沙胸口起伏,一双湛蓝的眼睛此时就像夜空一样尽是幽深,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立足在柔软的地毯上,缓缓地将流云身上的衣物除去。 流云细柔的肌肤上冒起一层细碎的小疙瘩,沐梭沙无比爱怜地用自己的嘴唇吻了上去。先是指尖,然后手肘、肩窝、颈项…… 流云控制不住地娇吟了一声,这一声,仿佛是点燃沐梭沙下列行动的指令,一下让他幽蓝的眼底似是燃着了一般! 他张开坚实的臂膀珍惜然而又无比坚定地将她全身搂入怀中。语音里有喜悦,更有痛惜: “流云,对不起……一直没有保护好你……” 等不到她的回答,他的行动已如山洪般爆发,双臂一较劲,已经将流云腾云驾雾般挪到了床榻之上。 借着墙角的一缕烛火,他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满面飞红,羞涩中又带着渴望,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而她年轻美好的身体已经全部敞露在自己面前,胸前那一对触手升温、簌簌跳动的珍宝,那弧度惊人的腰肢,那纤细洁白的膝盖……全部的全部,似乎是世间最完美的一件乐器,正等着自己去弹拨,去演奏这世间最神奇优美的那一曲春之乐章…… 这一眼,似乎穿越了千年的岁月,看到了他身体的极深处,一阵无法抑制的狂热从那极深处涌动而出,似乎身体内部响起了轻微的咔哒声,理智的阀门轰然大敞,情感的洪流喷涌而出! 沐梭沙喉咙里爆发出一阵低吼,两只炙热的大手猛然覆上了流云的肌肤,迷醉地抚摸起来…… 这一刻,夜色尽染,成桃色。 连白猫小爱的叫声,都如此旖旎。 -------------------------------------------------- 皇后所在的东宫,离众妃嫔所住的场所颇有距离,中间除了隔着数道高高的宫墙之外,还有一片林木草地,中间有流水穿过。春日的时候,皇后常趁着桃红柳绿在草地上以彩绸搭建屏风,请各色贵女们来陪自己饮酒嬉闹。然而此时冬日严寒,草衰叶枯,触目伤情,就犹如这片宫廷的女主人一样。 寝宫内,熏香高燃。莺儿愣愣地看着软榻上的皇后,这个一直严肃、冷冽,近乎苛刻的女人,现在眼神木然,毫无表情地平卧在自己面前。 曾几何时,她想过要离开这个主子,或者,这个主子自己犯了什么病,自己便倒下了……那时,她便轻松了…… 但她没想过,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自己竟会如此慌张!她尤其想不到,第一次当再也没有人吩咐自己必须要做什么的,自己竟会如此无所适从…… “怎么办才好,现在,怎么办才好?!” 这句话,她已经翻来覆去念了许多遍。 她站起身子,螺旋般在屋子里打了个转,又打个转……一个心七上八下,就像冬日树叶落尽的枝干上那座极为突兀的秋千,摇摇晃晃,没着没落。 忽然,她想起了另一个人,流云,如果是丁流云,她会怎么做呢?!奇怪,想到这个名字,竟像有一种力量注入了她的心间,嗯,是了……如果是她,她大概会飞快找一位王爷什么的,马上让自己从这个困境中跳出去……是了,太子! 莺儿的眼中骤然掠过一阵狂喜,自己真是慌了神了,怎么把太子忘了呢?他之前就答应了要收了自己,正经给自己一个名分,是皇后娘娘坚决不允的,现在可是大好的机会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着我们! 想清楚此节,莺儿瞬间容光焕发,张口便道: “来人呀,看住了皇后娘娘的身子,我要出去一趟……” 她话未说完,忽然觉得身后竟是涌入不止一人,回头一看,原是柳贵妃带了一众人等匆匆降临,不由大惊,忙敛裙跪下: “贵妃娘娘金安!” 柳贵妃数日不见,面容陡然清减许多。她顾不得搭理莺儿的问候,只匆匆点了个头,便向皇后床前走去,只看了一眼,泪水已止不住地涌出。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柳贵妃握住了皇后的一只手,只觉触手冰凉,不由潸然泪下,颤着声轻唤了几句。 皇后的目光仍是呆滞,更不用谈回应她。 柳贵妃更是悲从中来,扯下绢子来抹了回泪,心中各种念头交织不下。皇后是自己的姑母,自小就是柳家的掌上明珠,容貌美艳,外带心思细密,颇有智计,是以当初以一个品阶极普通的嫔缓步登上皇后的宝座。 然而柳门一脉人丁稀落,父亲柳丞相仅得这样一个妹子,又只得自己这么一个女儿,虽也继承了姑母的美貌,却没能学会姑母那套翻云覆雨的手法,是以虽然入宫日子不短,终究没什么特别建树。相反,淑妃就经常带着其他妃嫔们主动挑衅自己,还时有胜出。 如果流云还在身边,她会怎么做呢? 流云……柳贵妃近乎喃喃自语地念叨起那个名字……是了,她会第一时间想办法通知宫外自己的父亲柳丞相! 她的眼睛亮了亮,回身叫过了莺儿,软语温存道: “姐姐这个样子,身边离不开人,莺儿你一向处事周到,是个妥帖可信的,这里,就先拜托莺儿多多看护!这里有些银票珠宝什么的,你这里但凡有什么短缺之物,只管让人上景福宫找着要去,可记住了?” 莺儿含着一泡泪,默默点头应承了,手上接过了柳贵妃塞过来的一大叠银票。 目睹着柳贵妃匆匆离开,莺儿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本想去找太子商议,但眼下柳贵妃这么一来,却立刻打乱了自己的计划……难道真要我一直看着皇后么? 她眉尖皱起,忽然,她忍不住捶了自己一下:我怎么糊涂了?柳贵妃是皇后一脉的,她自然会运筹一切! 想清楚了这一节,莺儿顿时放心下来,将银票包反手塞入了胸怀,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我也真是急糊涂了,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呢?果然当宫女当惯了,不懂怎么调派人了!来人呀!” ps: 这一节,呃……肉戏不好写……哇哈哈,不过正因为这样,俺再继续跟大家要票要订阅,要收藏,各种要,大家就不会觉得突兀没道理了吧?嘿嘿~~周末愉快呐~~ 第一百三十八节 春临 晨曦染亮了窗棂,整间屋子都笼罩在淡淡的红晕之中。 流云慵懒地在一个坚实温暖的胸怀中醒来,立刻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亮若晨星、蓝似大海的眸子。 流云娇吟了一声,羞涩地将头埋入沐梭沙的胸中,咬着嘴唇嘟哝道: “瞧你这副神气……你都不会累的吗?” 昨夜,几近一宿未眠。沐梭沙几度伸出手臂,让她感受自己无尽的热情。听到流云动问,沐梭沙低笑了一声,语音里满是宠溺与自得: “也不知道是谁,到了最后嘟哝着‘还要,还要’呢!” 流云腾的一下面红过耳,瞪了一眼,飞快地爬起身来就要推开他: “乱讲什么,我不理你了!” 沐梭沙连忙把她牢牢固定在怀里,语音却是说不出的快活得意: “那不成!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再也不让你逃了去!” 流云挣了几下,发现他着实力气惊人,实在挣不脱,羞怒之下故技重施,又是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坏蛋,让你再欺负人, 欺负人!” 沐梭沙低哑地笑着,不理她咬得越来越重,只顾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爱抚着她的背部,喃喃道: “流云,你真美,你真好……嗯,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差一点找不到你,差一点就想放弃……” 说着说着,他的语音越来越低,竟然带了泣音。 流云一下停住了嘴,心中猛然涌起一阵酸楚和压抑。 曾几何时,当她从现代世界穿越到这个年代不明的古代世界,她也曾经想这样抱住一个人,低低地倾诉、哭泣自己的担忧、害怕、不解与慌乱。 但这个世界没有给她这样的时间和机会。 是的,穿越到这里三年了。第一年。她必须小心藏好自己是个外来者这个事实,小心而努力地适应柳丞相府丫鬟这个角色。 然而没过多久,由于她表现出来的有别于普通丫鬟的“聪慧”,她被柳丞相重点关照。讲明了要她陪伴柳小姐也就是后来的柳贵妃入宫伴圣。 “万一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自己殉葬吧!” 柳丞相平静而冷淡地吐出这样一句……她迄今都不能忘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那种彻骨冰冷的感觉。 人命,在这里何等轻贱! 然后,就是入宫。第一次走在皇城之中,望着那高高的院墙和那院墙之下顶盔冠甲、刀枪如林的众多侍卫,她第一次有了人如蝼蚁的渺小感。 从小被教育得十分良善,不懂争权夺利,也不懂卖弄风情的柳小姐虽然出身贵胄,又有皇后这位姑母提携,仍然走得举步维艰。初初进宫。不过封了从三品的一个贵嫔,连个妃也没挣上去。 而柳丞相和皇后将她的不够得宠全部迁怒于柳小姐——柳贵嫔身边的人不够得力,于是,为了不被迁怒致死,她这位柳小姐的“自己人”不得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长袖善舞的淑妃(当时还是淑仪)一众人、精干强悍的皇后一众人及皇帝身边那一众人周旋。不但要照应柳贵嫔的饮食起居,更要小心递送消息,再四处塞红包、打通关节,真真应了八面玲珑的说法。 柳贵嫔总算年轻,开窍还算快,不久就懂得了如何曲意逢迎,表现出众。 在流云的提醒下。柳贵嫔很快凭借自己的一手茶艺再加以茶道论时事的方式得到皇帝看重。接着,流云的着意安排下,她又得以在年末大典上展露茶艺,连太后也为之叫好,故而半年过后已是如日中天,在当年入宫的那批秀女中脱颖而出。 及至半年前。柳家小姐一举得孕,更是被皇帝加封为柳贵妃,一时柳家在朝中可谓风光无限。 这种风光自然也泽被了柳贵妃身边的所有人,尤其是她:一等宫女丁流云。当宫里所有人都以恭敬中夹带着些许艳羡、嫉妒的目光仰视着自己,流云承认。她不是没有一点点满足和得意的。 但,关起门来,她却分明感到她的心从未被填满过,反而像有一个黑洞敞开在她的胸口,不断吞噬、吸聚着让她越来越难以承受的负面能量…… 这种负面能量,让她即使在万人之中,也似乎行走在无垠的旷野,冷,孤寂,且不知终点。 她何尝不知道,众人的艳羡从何而来,而一旦自己失去了众王宫贵族们对自己的依赖和看重,她又是什么东西……不,她什么也不是! 她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那种寂寞,荒凉,无处可去,无所适从……现在回忆起来都是能令人发疯的。在这个世界上,她曾经连一个能互相倾谈的人都没有…… 已经记不清了,哪一次谈话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拒绝什么?哪一次微笑不是为了掩饰什么,逢迎什么?哪一次从梦中惊醒,不在担忧什么,害怕什么? 如果笑,不是因为高兴;如果哭,不是因为伤心;如果见面不是为了想见那个人,而是因为许许多多复杂的原因…… 够了,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得太够太够了! 而沐梭沙,也是一样吧! 当她听到沐梭沙的低泣,她立刻读懂了那种犹如幽蓝静谧的大海之下,那从未停止的、暗潮汹涌般狂乱的忧伤。 即使他比自己幸运,仍然保有前世完整的记忆,但那种在众人之中,却又完全置身众人之外的荒凉和孤寂感是不会有区别的。 这一刻,她忽然感到上天待自己原来如此之厚。 是的,她曾埋怨和怀疑,为什么是自己承受这一切。但现在,与自己惺惺相惜的这个人,他值了这一切。 流云低低叫了一声: “罗飞……” 她反手抱紧了他的躯干,唇瓣覆上了他的额头,温柔地吻了下去。 似乎感受到她温柔的心意,沐梭沙抬起头来,深深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眼中的湿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超级璀璨的笑容,犹如照破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轻笑着。眼睛发着亮,微微支起身体,凝视着怀中的女子。 流云乌黑的长发散在枕边,她的面容犹如乌云中升起的那一轮皓月,宁静,甜美。她的眼中不再有害怕、担忧,顾虑重重,而是澄澈,坦白,安宁。带着一份信任,这样的眼神让她原本就美丽的面容更增添了三分自信的光彩,这一刻,她就像是坐拥全世界的公主或女王。 而她的身体也呈现出向自己敞开的姿态,雪白的肌肤。衬得胸前那两点殷红越发醒目,它们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呼唤他的碰触。 看着这样的她,沐梭沙的眼中掠过一丝迷醉,呼吸着她身体肌肤上散发着幽香,他的呼吸不可抑制地再次粗重起来。 流云这一次却并没有羞红脸,更没有躲开他的注视。反而张开了双臂,揽住了他的腰,双腿则轻轻缠住了他的双腿。 望着他,她静静地微笑,眼中却有了潮意: “来吧……我,我们分开。快一辈子了……” 沐梭沙低吼了一声,再也不想控制自己,狂野地将她的腿揽住,他的身体早已火热,而她的身体虽然微凉。却是润泽无比。他只微微一挺一沉,分身便进入了流云的体内。 顷刻之间,娇吟和低喘,伴随着床帏有节奏的晃动起来。 随着沐梭沙的动作,流云情不自禁地松开了紧搂着他的双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上弓起,胸口一次又一次与他坚实的胸肌相接、揉搓着,似乎要将自己与他彻底融为一体。 沐梭沙无限爱怜地托起她纤细娇柔的腰臀,一次又一次,将炽热的分身送入她的体内…… 流云的声音渐渐放大,从婉转娇啼变成了放声高吟…… 终于,她极为高亢地疾呼了一声,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猛然抽动起来…… 感受到流云的激情,沐梭沙一下子捧起了她的螓首,叼住她的唇,温柔而霸道地深深吮住,仿佛是替她度气一般。 而他的身子也是一阵抖动,喉间一阵低吼。在他的眼前仿佛瞬间绽开了千树万树焰火,灿烂如梦…… 二人久久肌肤相接,缠绵厮守。 橙红色的晨曦已经照满全室,两个人的影子被投射在床帏之上,犹如一幅最美的剪影。 就像春天已经降临这个严寒的北国。 -------------------------------------------------------------------------------- 穆伦和瓦纳站在院子里,侧着耳朵听着屋子里的动静,两个人都是挤眉弄眼,一幅开心到抓耳挠腮的样子。 他们俩跟着沐梭沙时间最久,就在沐梭沙还是白痴王子那会儿,他们就是他的贴身侍卫了。自打三年前沐梭沙忽然“开了神智”,就数他们俩最高兴,简直做梦都要笑开了花。 可是这份高兴没持续多久,“沐梭沙”就变出了新花样,天天闹着搞发明,搞创造,飞快地把澜珊国所有的知识学了个遍不算,还非闹着要开船出海,说要去寻找自己命定的新娘。 就这一件事,穆伦和瓦纳也不知道劝了沐梭沙多少遍。好在澜珊国民风开化,讲究对男欢女爱的尊重,所以沐梭沙闹腾得凶,却也没有引起王国内部的过分非议。 及至现在,沐梭沙终于得偿所愿,穆伦和瓦纳哪有不为他高兴的。 就在两人正在彼此咧开嘴傻笑的时候,院门口骤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厮的通报: “燕王爷驾到!” 两人顿时脸色一沉。 ps: 肉戏写不好?咱接着写,哇哈哈~~继续码字,继续码字~~求票求订阅求支持咯~~ 第一百三十九节 弟妇 冬日的阳光依然刺眼,太子眯着眼睛,骑着马缓缓徜徉在皇城中最热闹的街市上。自从得知大婚改到一月后举行,他好像一下失去了目标,又好像陷入了深重的愤怒之中,十分混沌无聊起来,连宫里也呆不下去了,这日趁着天色晴好,只管带了一群小厮在京城中四处乱晃。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着,眼神忽然在某个地方凝住了:红月楼下,一辆马车正缓缓停稳,马车车厢上的标志,正是烈王府。烈王府的女眷? 太子的嘴唇邪魅地弯了弯,眼中阴晴不定。 烈王这个弟弟是他最不待见的。他的英明神武、少年老成似乎就是为了衬托出自己的无所事事、邪魅惑人、喜怒无常……而且,烈王不像燕王,关键时刻总能笑着退让自己一步,比如在父皇跟前比武,比如在皇祖母面前献寿礼……燕王的表现从来都是中规中矩,什么都在中间。但烈王就总是处处地拔尖儿要强,跟自己叫着劲,总要得到长辈们一致的欢喜与肯定才肯罢休。 想到这一节,太子眼中掠过了一丝邪气。 “早听说老三府里来了女人,今儿个本太子爷倒要瞧瞧,她是哪儿来的天仙,入得了老三这个家伙的法眼!” 自言自语着,太子早轻轻催了马迎着那马车上前。 恰好此时马车已然停稳,酒楼内掌柜的带着一众伙计诚惶诚恐地迎候出来。早有小厮拿过了踏脚凳子放在车下,车帘一挑,一身红衣的钰锦盈盈而出,迎着冬晨的阳光,她夺目得就像一朵火焰红莲。 走到近前的太子眼前一亮,声音不小地惊呼了一声,邪魅地笑着: “哟!果然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老三倒是好眼光!” 钰锦听得这样一声,雁翎般的黑眉瞬间竖起,冲太子就瞪了过去。刚要开口责骂。身边的侍女早有机警的人认得了是太子,忙扯着钰锦下拜: “不知太子大驾光临,万望恕罪!” 一时惊得四周跪倒一片,连带钰锦也是身子一僵。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俯下身去,福了一福。 太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钰锦,毫不掩饰眼中的觊觎之意,调笑道: “这位美人儿是老三从哪里寻来的呀?说起来,本太子见过的美人没有一万,几千也该有了吧,竟没一个这样的绝色,不错,不错!老三怎么不带这美人上我那边儿走动走动去?” 听得这般毫无敬意的调笑,钰锦嘴角往下一拉。手已不期然地摸向腰间软剑。身边侍女知道她的性子,吓得死命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发着颤: “太,太子爷您说笑了,这。这是我等未来的烈王妃……” 太子打了个哈哈,骗腿下马,飘飘然眯着眼睛凑向钰锦: “如此说来,我们很快就该是一家人了,更该好生亲热亲热,你说是不是,弟妹?” 见他如此轻佻。周遭人无有不变颜变色的——他终究是一国的储君,便算平日孟浪些,也无人会指摘与他,但此时对着自己未来的弟妹出语调戏,却实在是超出底线的行为! 钰锦黑眉一挑,就待出手! -------------------------------------------------- 粗豪汉子老周。虽然有一张凶恶的脸,也有野心,却不是那些自认聪明,不懂审时度势的人。早年间的失利,让他行事格外谨慎起来。而且,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要依附燕王,他便不会轻易更改。 因此,自与沐梭沙一番谈话之后,老周没有任何隐瞒,立刻第一时间去寻燕王报告,但当时燕王正在休息,他就立刻转头告知了郭老。 郭老得知当年的太子还在世,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自然立刻去寻燕王商议,却正赶上燕王和李振宇正在交谈,郭老对李振宇越权行事也已耳闻,性如烈火的他哪还想再看李振宇一眼,当时就给了雷霆一击,李振宇怀着满腔不甘和野心倒毙在他掌下。 燕王本欲叱责,但当听到郭老报来的消息,哪有不清楚孰轻孰重的道理,何况李振宇这段时间野心勃勃的样子着实令人不安,此时他人既已去,再无挽回的方法,便匆匆让管事掩埋了是正经。 燕王和郭老足足商议了两个时辰,最终只有一个结论:尽速与沐梭沙结盟!沐梭沙始终在王府勾留不去这个事实,提醒了他们,沐梭沙应该还是愿意与他们沟通的。 因此,燕王方在这一大早便打扮一新,亲自来客房迎候沐梭沙。 闻听燕王的到来,穆伦和瓦纳对视一眼,立刻一左一右,往门口一站,粗声大气地喝道: “沐梭沙王子还未起身,请王爷稍候!” 话音未落,院子里已经骤然涌入约十人,由一位灰衣老者领着一众青衣小厮,昂昂然往院中一站。 随着这十人往两边一分,燕王身着藏蓝蟒袍、佩玉带,外罩浅灰色狐裘,额上金色抹额,发间一顶紫金冠,缓步走入院落,眉目如画,神采奕奕。 见穆伦和瓦纳两名壮汉拦在门口,燕王展眉一笑,淡然道: “今日天气晴好,本王想和沐梭沙王子策马同游,还请两位壮士通禀一声。” 穆伦不卑不亢地弯了弯腰,表示施礼: “燕王爷如此看重我们王子是我们的荣幸,还请王爷稍等……” “不必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沐梭沙散着头发,容光焕发地站在门口,敞着怀,衣襟斜斜地别在腰间,肩上披了一件大氅,从容淡笑: “王爷亲临,实在是沐梭沙的荣幸,穆伦,你进来伺候我梳洗!王爷请稍候。” 燕王眉尖跳了跳,他敏锐地瞥见沐梭沙虽是体型颀长,然而肌肉结实隆起,竟远比自己魁梧,心中不知怎的掠过一丝不自在。 他忽然哑然失笑:身为皇族,何等魁伟雄壮的汉子没见过,怎偏对沐梭沙的身形不自在……嗯,果然还是受流云那婢子的影响…… 他迅速抛去各种杂念,潇洒地笑了笑,背着手走出院门: “甚好,本王便去院外候着王子!你我今日好好亲近亲近!” ps: 周末加更2000~今儿写得感觉还八错,果然不要加班,俺滴码字速度就没有那么惨不忍睹,当然可以多码一点,不过俺要留点余量给明天更新用,嘿嘿~~再次鸣谢皓亦大哥、心心雨、爱迪恩、石砚、勇仔佬、戚阔成悦、花猫吃小鱼、草牛大哥、丑字贵族、小臧霸、こんばんは 等诸位书友,鞠躬~~周末开心~~ 第一百四十节 国祸 红月楼前,钰锦微微压低了身子,雁翎般的长眉一挑,就待对太子出手! 就听红月楼内忽然一阵喧嚣,门口聚集的店伙计们纷纷向四周让开,随后一个冷然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今天怎么有空来外头逛逛?莫非是想念本王,欲与本王多亲近亲近了?” 烈王身着一领暗红色皮袍子,长眉如刀,缓缓排众走出。 太子和钰锦的视线一时都被吸引了过去。太子一哂,玩味地在手中敲击着马鞭,柔美如女子的脸上净是嘲讽: “老三,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呀!不过弟妹如此美貌,却也难怪,哈哈!” 烈王不卑不亢地冲太子拱拱手,上前不动声色地搀住了钰锦,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二人中间: “殿下说笑了,听闻太子太傅大人家的嫣然姑娘乃京城第一美人,想来殿下大婚以后必然目无余尘了!” 太子眼风一转,颇有恋恋之色地又扫了一眼钰锦,调笑道: “老三,相请不如偶遇,你们兄弟许多时候未见了,何不一起饮杯水酒?当然,自当由我请客!也算为弟妹接风洗尘嘛!” 烈王还未开口,钰锦已经冷冷地插了进来: “不敢劳太子爷大驾!” 她不着痕迹地手臂一抬,从烈王的搀扶中脱身出来,身子一转,顾自走向酒楼之内,对着两位皇室贵胄竟是毫不留面子。 烈王风度极佳,见状轻轻一笑,复向太子拱了拱手: “殿下也看见了,内子今日心情不佳,改日容本王专程上门拜访!” 太子但笑不语,拱了拱手,目送烈王进楼去了。 红月楼的众人见躲开一场祸事,暗自欢喜,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上前或向太子告罪。或请太子入楼另开一席,太子维持着不阴不阳的笑容,挥手招呼手下人过来应付到他们。他自己却走过了一边,眼睛往暗处瞟了瞟。 借着马匹阻挡他人视线。一个灰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太子身边。 太子眼睛瞧着别处,淡淡低语: “那是烈王本人。” 灰影的身子顿了顿,低声: “殿下可以确信吗?” 太子的马鞭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手掌中,邪魅地笑着: “告诉丞相,本太子有这份自信……现在这个老三,绝对是真身!不过本太子爷的那位弟妇,大概不知道吧……” 他兴致盎然,脑海中还转动着钰锦动人的身姿: “这样,才够有趣呢……” 那灰影再次低应了一声,悄然消失。 --------------------------------------------------------------------------------------------- 呼的一声。刀花散去。 柳丞相一身方便动作的闲适装扮,手持钢刀,以金鸡独立之势站立在花园中,随后缓缓收势,吐气。回身凝视那个下拜的灰衣人,伴随着蹙起的浓眉: “太子爷果然能够确信烈王没有出京?” 灰衣人点头: “正是!不过太子爷说,似乎那位钰锦姑娘并不知晓此事。” 柳丞相面上掠过一丝惊异: “烈王果然好手段,连自己枕边人统统蒙在鼓里……” 他手臂一扬,将刀掷给了一旁的仆役,取过仆役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汗。沉思片刻: “此事,似乎颇有些可以计较之处!待老朽好好思忖一番!” 话音未落,猛然传来家人的通禀声: “柳丞相,程元帅求见!” 柳丞相浓眉骤然一挑,露出了意外又惊喜的表情: “这老匹夫,今日竟肯亲自上门了?!快快有请!我和他都是行伍出身。倒不必拘礼,就让他来这花园边一叙吧!” 旁边的灰衣人闻言低低一拜: “属下先行告退!” 柳丞相点头应了,灰衣人悄然隐去。 少顷,一脸浓须、面容粗豪的程元帅带了两个亲随大踏步走进园子,端的是虎虎生风。 柳丞相这边。仆役们早搬上两张太师椅来,又竖起两幅挡风的屏挡,复搬来火盆。 柳丞相散淡地坐在主位上,微笑着冲程元帅拱了拱手: “老友,许多时辰不见,真是想煞老朽了!元帅雄风仍是不减,可敬可佩啊!” 程元帅却冷哼一声,手背在身后,眼睛几乎要喷火: “老柳,你别净跟我老程打哈哈,装糊涂!” 柳丞相一怔,扬眉道: “何出此言?何不坐下叙话?” 程元帅连连冷笑: “装,你再装!” 柳丞相涵养再好,也容不得他这般说话,外加他本人也是行伍出身,此时不由拉下了脸,沉声道: “老程,你说我装糊涂,你倒是先把话给我说明白咯!” 程元帅眯着眼睛,露出危险的笑容: “老匹夫!你们助那些王子、太子争未来的帝王之位,老程领会得!但老程就不懂了,为何你们要将国家的安危拿来做筹码?!” 这句话说得不可谓不重,惊得柳丞相一下变了脸,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连连追问: “老程,你何出此言?!” 程元帅啪的一声将一封书信丢向柳丞相面前,柳丞相身手亦是不凡,转手便接住,转眼一瞥,已见上面沾着几根羽翼,知道是军情要件,心中不由一沉,忙抽出信纸来瞧了,脸色大变!柳丞相抬起头,急急追问道: “此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程元帅铁青着脸摇头: “此事老程也知道非同小可,自然不敢怠慢……你是太子一脉的,现下是他惹了事,老程自然先找你这个当舅舅的!是福是祸你自己先想清楚,老程这头帮不了你太多,事情已经出了。尽量弥补起来吧!” 也难怪两人都是脸色难看,那信上通报的信息着实惊人:边地战火忽起,一支呼韩叶的骑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北地雄城左近,幸得北地雄城守将李玉堂亲自率兵拔去对方营地。但出格的是,这个呼韩叶营地竟然有无数骏马,皆出自草原部族。 而草原部族,早前数月却言之凿凿,牵下订单,从天都获取了大批银两,宣称已将最好的骏马皆出售给天都国。此事本有燕王操持,偏偏太子出面抢了去,由太子本人一手经办…… 只要稍加联想,便会令人怀疑。太子与这呼韩叶营地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太子有异心已久! 柳丞相额上汗出如浆,拿着信纸的手都在轻轻颤动,真真的魂不守舍。 程元帅见他如此,一时倒也不好再追究下去。叹了口气拱拱手便顾自离去。 他走了许久,柳丞相才忽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招来家人: “速速替老夫打点行装,老夫需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就听外间有仆役匆匆进来,报道: “皇后娘娘身边的莺儿姑娘求见!” 柳丞相微微一喜,拭了拭额上的汗。笑道: “来得甚好,莺儿姑娘来了,那么老夫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说话间,莺儿已经飘然闪入,身上一件银红色的大氅,衬得她越发人比花娇。莺儿笑吟吟冲着柳丞相拜了拜。道: “莺儿给丞相请安了!” 柳丞相何等老到,敏锐地发现莺儿眼中殊无笑意,不由沉吟了一下: “姑娘请起,怎么,姑娘有心事?” 莺儿迟疑了一下。眼波向四周一荡,笑得银铃一般: “没事……不过有几句要紧的话,皇后娘娘要莺儿只许说给丞相一个人听!” 柳丞相会意,屏退了左右。 莺儿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上前一把牵住柳丞相的袖子,低低道: “丞相,想法子救救皇后娘娘吧!” 柳丞相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搀住了莺儿,低声问道: “娘娘,娘娘难道也出事了?!” 莺儿没有留意到那个“也”字,只管低低道: “太后娘娘见皇后娘娘与淑妃脑的太过了,便,便令德妃娘娘收了她们俩的魂!” 这话一出,柳丞相身子一震,惊得双眼发黑: “这,这……难道……天要收,收我柳家吗?!” ------------------------------------------------------------------------------ 在穆伦和瓦纳的掩护下,流云隐在房中,听接到邀请的沐梭沙轻松畅快地出了门,不由捂着脸偷偷笑了。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她闭着眼,缓缓蜷起身子,以赤裸光滑的肌肤感受着沐梭沙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这是我的男人……她静静地想。 白猫小爱轻盈地跳上了床,亲昵地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蹭呀蹭的。 流云睁开眼睛,笑着在小爱鼻尖印上一吻。 “如果,我和沐梭沙一起离开这里,你也跟我们一起吧,他一定会答应的!” 点着小爱的鼻尖,流云带着小小得意地说。 然而只是一刹那,她的疑虑再次萌发,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问: “他会带你走吗?你确定一切都会顺利吗?凭什么那么肯定?” 流云怔住,缓缓望向窗口。 朝霞的红色已经退去,此时窗棂上蒙着的纱幔仅有本体的惨淡颜色。 屋里的炭火也在逐渐熄灭,一切温暖似乎都在慢慢离她远去……北方的风,正在一阵紧似一阵地吹响…… 流云猛地打了个寒战,她忽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如此孤独,这个冬天,又是如此寒冷。 什么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东西呢?誓言吗?还是彼此缠绵的一瞬间? 当她伸出手,却发现……原来,她如此孤立无援。 她裹紧了被子,身子越缩越小。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笃笃”响了两声,穆伦带点闷声闷气的声音响起: “姑娘醒了?王子吩咐我带人过来伺候姑娘梳洗、给姑娘伺候饮食!” 一瞬间,流云直起了身体,容光焕发。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中,昨晚见到过的那个桃色春天又回来了。 ps: 嗯,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吧,慢慢进入收尾阶段了~预计在五十万字左右完本,作为俺的第一部小说,这个成绩俺还是十分欣慰滴,哇哈哈~~大家新的一周开心啦~~求票求收藏求订阅各种求~~ 第一百四十一节 真假 抛开绮思,流云含糊地应了穆伦一声: “你们等等!” 随后便光着脚丫跳下了床,飞快地往自己身上裹了一件长袍。此时呀的一声,门被推开,两位美貌的异族侍女笑吟吟地捧着妆奁盒进来,后面又跟着四名粗使婢女,却是抬了一大桶热水,加上毛巾、浴袍等一应物事。 流云见这阵势,不由吃了一惊:沐梭沙他们身在燕王府,怎么竟跟在自家后院似的? 此时为首的两位侍女已走到她跟前,其中一位脸略圆的女子笑道: “王妃早安!” 流云错愕一刹,却是红了脸,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另一位脸稍长的女子瞅着她也是笑容满面: “我们来伺候王妃梳洗,沐浴所用的所有物事我们都已准备完毕,请王妃入浴,我等自在一边伺候。” 流云咬了咬嘴唇,驱散忸怩,略点点头,笑道: “不用了,我自己沐浴就可,你们在门外等候就是……” 两美婢应了。 流云眼珠滴溜溜一转: “对了,你们是何时来的燕王府?我昨日似乎不曾看见你们呀?” 两名为首的美婢笑道: “沐梭沙王子命穆伦通知我等连夜来此,昨夜刚到那阵子,燕王府可是把我们好通盘问呢!” 流云点点头,心想:燕王性情谨慎,燕王府下众人也是如此,盘问是在所难免的事,只是……她的心头掠过一丝疑虑,还未等想清楚又自散去。 众侍婢们将木桶抬入客房内间屏风内,靠窗摆放下。侍婢们重新升了两个火盆,放置在浴桶旁边,保证屋内温暖如春。但为防止室内气息过于浑浊,两美婢之一特意将窗户微敞开一丝缝隙。 一切料理完毕。侍婢们弯腰退出,应流云的要求,让她一人自己沐浴。 望着那一桶荡漾的热水,流云缓缓除去身上的遮挡。轻轻埋入浴桶之中,随即微微仰首,斜躺在浴桶之内,身周水汽袅袅,云蒸雾绕,分外舒畅。 她带着点点惬意,点点欣喜,轻轻地碰触着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嗯,这里他吻过,这里也有…… 她的双眼发着亮。一种由衷的快乐让她的笑容从内心深处缓缓浸润向体表,这是一种无可比拟的艳光…… 她缓缓整理着自己的长发,感受着发丝在指尖缠绵,就像……他与她的缠绵一样…… 流云两颊晕红,眼波欲流……真奇怪。这并不是这一世第一次与人亲近,却怎的如此心动?前次是与燕王…… 想到这个名字,流云猛然心中大震,脸上血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她陡然从木桶里坐了起来,“哗啦”一声,带出一大片水花溅落在地面上!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 她心念未了。就听窗户微敞的那条缝隙旁边陡然传来了长长的男子叹息声。 “唉……所以,你已经选了他,是这样吧?” 流云全身浸润在热气蒸腾的木桶热水之中,周围又是炭火围绕,这一刻却发现自己如堕冰窖! 冷汗一层层从毛孔中渗出,她的嘴唇忍不住开始哆嗦……然而。她的声音出奇地稳定: “是谁?谁在外面?” 外间的声音沉默了一刹,在流云的感受中,这一刹犹如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知道我是谁。” 男子淡淡地道,声音也再没有了情绪波动。 流云平静下来,双目晶亮: “燕王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燕王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他来的时候。不过带了两名男随从,忽然大半夜的招进大堆侍女,这之前偏巧你又消失得无踪无影……本王若不是白痴,也该知道是因为什么了……本王真是不懂,你,你却有什么特别,要他这样山长水远、不计代价?” 流云淡淡一笑,微微点头: “王爷问得好……奴婢也想不明白,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他如此……或许他和你一样,也在进行什么交易!” 她的心里,一条裂缝正在成形……是了,以沐梭沙的行事妥帖程度,他怎会故意留这么大一个破绽给燕王?! 一定是,他故意要燕王知道自己在哪里……比如此刻,是他故意通知燕王在此守候的吧?! 流云的下巴倔强地抬了起来,双掌紧握成拳。 “你们,想要什么?!” 她冷冷地问。 外间的燕王沉默了很久,沉默到一度流云以为他已经走开,他才忽然叹息着开了口: “罢了,你既已选了他,本王无话可说……但本王自问一向对你不薄,望日后天都国与澜珊国相交之日,你能从中斡旋一二!终究国大于家,你是天都女儿,该为国家出这份力!” 说到后来,燕王口气中已不知不觉带上了上位者的尊严与命令的口吻。 “本王去了,今日起,你我恩义相绝,日后相遇,便是为国为民,无儿女之私!” 窗外蓦地袍袖带风声倏然而逝,燕王竟自离去。 伴随着长长的出气声,流云近乎脱力地斜倚在木桶之中,缓缓平复自己疯狂的心跳。 这一刻,她心中疑云重重,恨不能立刻把沐梭沙找来问个究竟。但,心里却有另一个软弱的声音在慢慢回响: 如果,你真的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和怀疑,你又能如何呢? 你还能,再走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一节,流云缓缓地在木桶中缩成小小一团,只觉周遭的温度直线下降,遍体成冰! ------------------------------------------------------------------------------------ 沐梭沙服饰华贵,高头骏马,身后几位随从同样是鲜衣怒马,人才出众。几人以沐梭沙为首,静静等候在燕王府侧门外。 沐梭沙笑看策马姗姗来迟的燕王: “王爷是主人,怎的说候着我,却候到自己府里去了?” 燕王淡淡一笑。并不多言,只是上下仔细打量对方,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在阳光下仔细端详沐梭沙。异族人的面貌有时会迷惑人,令人难以分辨究竟何为美丑的标准。但毫无疑问。沐梭沙的面容,即便在任何一个国度中出现,仍属于俊美英挺男子中的佼佼者。 一时间,燕王心里难辨喜怒。他向来对自己极为自信,然而这一刻,他这种根深蒂固的自信有了些许的怀疑。 紧紧抿着唇线,他向沐梭沙拱了拱手,低声吩咐郭老回去主持府里的一应事务,自己则带着数名亲随,翻身上马。随后策马轻快地奔跑起来。 京城的街道均以石板铺就,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击打声,十分动听。 路上行人稀少,清晨的风令人份外清醒,燕王提着马缰快速奔跑着。心念急转:已经可以肯定,前朝太子就在澜珊国,所以沐梭沙代表澜珊国此来天都,绝非如他自己声称,只是找一个未来的王妃那么简单…… 当然,不排除流云确在沐梭沙心目中有重要地位,因为沐梭沙曾亲身犯险。可以判定这一点,好在本王之前没有过分为难与他,相信他不会计较。 现下,沐梭沙已经将流云收房,那么接下去的结盟之事,以优厚条件达成的可能性又增加了数成。我果欲夺天都大统,能得蒙澜珊国臂助,则万无一失…… 想到登基金殿,振臂一呼,群臣响应的场面。他的掌心不由渗出了一层热汗……如果能够有那一日,区区流云算得了什么?!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是了,她再好,再出色,也终究不过是个宫奴! 只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午后,相携在御花园相伴起舞的瞬间,再也不会有了吧? 燕王的心脏微微抽痛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沐梭沙的声音忽然随风而来:“王爷,此处已颇安静,有事不妨一谈!” 燕王一怔,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缰,抬目四顾,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离开街市,驻足于一片松柏之间。 燕王一笑,缓缓策马回身,如画的眉目间骤然英气勃发: “沐梭沙王子,你们澜珊国真是好计较!” 沐梭沙闲闲地孤身驱马上前,意态洒脱,身边亲随想跟进,却被他屏退。 “燕王何出此言?怎么说到我们澜珊国头上来了?” 燕王双目炯炯,同样示意左右全部退下: “王子难道要讳言实情吗?本王听了个故事……据说本国前朝的太子竟出现在澜珊国了,难道不是澜珊国觊觎我天都已久,编造的这个谎言?” 还不等沐梭沙回答,燕王抢先补上一句: “休跟本王提那枚玉章之事,伪造一枚玉章,相信以一国之力不是难事!” 沐梭沙坦然点头: “不错,那枚太子玉章是假的!” 这一下,燕王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没有道理啊?!他竟这么容易就承认了?! 沐梭沙注视着燕王的神色变化,哂然一笑,手里的马鞭轻轻在自己大腿上拍击着,一脸的漫不经心: “太子是被收魂师收了魂,注入我澜珊国国师体内的,怎么可能带任何随身物品过去!” 燕王的脸色骤然一白,身子不禁轻微地晃了一下。 收魂师?他说收魂师?!那,那岂不是说……母妃牵扯在内?! ps: 好吧,昨天没有更新的原因是……我更换了自己的密码,然后,就悲催地直到现在才重新登陆进来~~!!!!捶地!!! 第一百四十二节 是谁 皇宫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 风吹拂过颜色艳丽的房间,甜腻的香味充斥着房间。一幅轻纱自莉娜的面颊上滑落。 她自由自在地抖动着肢体,轻盈舞动着,在北国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下,盛开成了一朵绮丽多姿的大丽花。 皇帝的视线贪婪、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的身体移动。皇帝的外形已经越发形销骨立,两个大眼袋吊在脸颊上。 他们周围空无一人,但随着莉娜的舞蹈,空气中却仿佛流动着音乐的节奏。 莉娜一曲舞毕,嫣然一笑,波光粼粼的大眼睛瞟向皇帝,身子如花枝般轻轻弯下一拜: “皇上,喜欢我的舞蹈吗?” 皇帝默默地点着头,他凝视着这个艳丽夺人的异族女子,缓缓绽露了一丝笑容: “美人,过来……” 莉娜款步上前,悠悠然斜倚在皇帝脚下。皇帝的手自金线编织的厚重衣料中缓缓伸了出来,皮肤上斑点重重,正在迅速失去光泽。 这只生机流逝的手缓缓覆上了少女光洁鲜艳,凝脂般柔美的肌肤,一分一分抚摸着。 莉娜笑得如此纯真,大大的眼睛上,长睫轻轻颤动,在面颊留下一道优美的投影。 皇帝近乎痴迷地端详着她,大手慢慢抚上了她细白柔腻的颈项,忽然猛力揪住了她的领口,竭尽全力地大吼道: “谁?!是谁让你来害朕的?!” 说着,他的双手猛然齐齐擎住了莉娜纤细的脖颈,狠狠地掐了下去! -------------------------------------------------------------------------------------- 北地的李家大院骤然忙碌起来,所有的仆役、佣人都匆忙地在院中奔走,手里、肩上或提或扛,都拿满了东西。 李丹作为粗使丫头,自也逃不脱卖苦力,一早就被管事婆子叫起来,调配到了粮库旁边。所有的女仆均排列两队。形成了接力长龙,将粮库中一袋又一袋的粮食往外传递。 李丹见众人只顾闷头干活,也没个缘故的说明,心下不由嘀咕。琢磨着待会儿吃午饭的光景,要去寻上次那个小厮李二打探打探消息。 心念刚一转完,就见李二跑得一头是汗,鞋都快跑掉了,风风火火冲进粮库的院子里头来,身后留下一溜的尘烟。 “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少爷吩咐,不用做饭了,将前些日子备好的干粮全部装袋,他和家将、家兵们马上要出发!” 那个管事妈妈头上罩了块头巾防尘。此时正指挥着众女仆们,闻言惊得一下把头巾抓下来,颤声道: “怎么这就要走?!” 李二跑得急,现在还在平息呼吸,闻言扇了扇手掌。道: “据说是一位叫楚离的,带来了玉堂少主的消息,他急待增援!” 管事妈妈骤然立起眼睛,拍拍胸脯,粗声大气地道: “原来是少主的事,快,厨房当差的。都过来都过来!你们可都听到了,手脚快着些,赶紧把干粮全部备出来!” 一声令下,原本就忙乱不堪的场内顿时又是鸡飞狗跳,热闹无比。 李丹趁乱闪过了一边,目光连闪:难道那位冒名顶替的雄城守将竟自出战了?! 她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慌乱。知道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将消息传递给玉娘。 如果,这位少主竟真的立下了军功,那么……她打了个寒颤,燕王一脉的崛起将是势不可挡了…… ----------------------------------------------------------------------------------- “我是谁?我是娜娜……你是谁?罗飞?不。你是沐梭沙!” 流云站在燕王府客房的院子里,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她并没有穿上沐梭沙命手下人送上的那些华美至极的澜珊国服饰,而是换回了自己之前那一身普通装束。头发也仍仿旧制,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但因为她原本穿着的湖蓝色长裙已经在牢中被弃,她不得不选了一件外罩皮裘,遮住外面的寒气。 她缓步在院中行走,不期然想起自己初入王府的时候,曾经数次数过自己居住小院的长宽之比,现在想来,竟如隔世…… 话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的呢? 她皱着眉尖,开始回想一切的起源……是了,是从柳贵妃说要将自己送给皇帝侍寝开始,一切就像一辆高速行进中的失控了的马车一样,横冲直闯,险象环生。 柳贵妃……流云的心头陡然掠过一阵小小的暖流。其实如果自己真的生在这个世界,摊上这样的主人,应该是幸运的吧……还有李云兰,是的,当李云兰的妹子,或者她丈夫的侍妾,也都是“幸运”的,因为以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她们都是难得一见的善良主子。 然而,自己这个现代人的灵魂,又怎么能够允许自己去过那种“幸福生活”呢? 用力甩了甩头,流云试图赶走所有的感伤和困惑,深深吸了口气,她忽然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 “我是谁?我是娜娜……不,这一世,我是丁流云!” 她的目光变得清澈而明亮。沐梭沙或许是个好男人,但只是“或许”。自己和他之间还有许多未解之谜,而不知道这些迷纷纷揭晓的那一天……她忽然想起沐梭沙满面惭愧的样子……我们,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李云兰,香奴……她的心头蓦然掠过一丝慌乱:昨天逃亡的时候,她们好像都被软禁了,不知道那个杀手或是燕王有没有伤害她们?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流云回身走向屋内。片刻后,所有的侍女都被她打发了出来,而内室的窗户悄然一敞。一身短打装束的流云轻轻跃出,潜身向李云兰所在的院落行去。 不过片刻,她已来到了李云兰居住宅院的楼下。 流云留神注意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在周围潜藏。她随即侧耳倾听屋内的反应。里面十分安静,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小院内的树木花草都非常完整整洁,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显然,这里并没有发生过分的冲突。 流云心下稍安,潜身到院落窗下,手指沾湿了窗纸,向内看去……不防砰的一声,窗户骤然大敞,一双苍劲有力的手蓦然从窗内伸出。一把牢牢地握定了她的胳膊,伴随着一声苍老的怒喝: “好妖女,竟自送上门来!” 流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落向屋内!她甚至还来不及尖叫,屋内猛然响起了李云兰惊慌中带有震慑意味的话语: “郭老住手!” 啪的一声,流云重重摔落在地。只觉浑身每根骨头都在痛! 她刚一抬头,就对上一双苍老而不怒自威的眼睛,而李云兰正一个箭步从屋内冲出来,抢在老人的前头,大喝道: “德妃娘娘令我带她入宫,所以,所以郭老你不可伤她!” “什么?!德妃娘娘要见她?!” 郭老高高举起的手掌颤了颤。不得不凝在空中,眼神中却又是暴躁,又是困惑,十分恼怒。 流云却已自好整以暇从地上坐了起来,斜着眼睛看了看郭老,忽然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对我喊打喊杀的?杀了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郭老原本慢慢放下的手立刻又紧张地提起了一线,他瞪着流云,冷哼道: “妖女,真是不知羞耻的妖女!留你命在,只怕终有一日乱了君王之心!不如让老夫今日就结果了你吧!” 李云兰一个错步挡在流云身前。声色俱厉: “郭老,万万不可!” -------------------------------------------------------------------------------------- 松林中,沐梭沙和燕王二人二骑,相对而立。 沐梭沙似是看出燕王的心思,却不说破,只利落地从马上一跃而下,背着手,淡淡瞧着林子深处道: “你们天都国这一笔子糊涂账我才懒得管,我来此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带走流云!但国师于我、于澜珊国都有大恩,如果国师发话,我澜珊国自当以倾国之力相助!” 听沐梭沙的口吻,竟颇有高高在上之意。这听在从来对自己极有信心的燕王耳朵里,骤然就不是那么中听起来。 燕王冷笑了一刹,也潇洒地跳下马来,凝视着沐梭沙的背影,淡淡道: “澜珊国国力到底如何,其实尚未可知,能否帮得上我天都国的忙……呵呵!或许将来沐梭沙王子会有借助我天都国之力的地方!” 沐梭沙倏地转头,盯了燕王一眼: “王爷的言下之意,沐梭沙懂了,不过王爷您可以相信一句话,我,沐梭沙,绝对不会有借助澜珊国国力的时日!” 燕王闻言意外地挑了挑眉: “王子不怕话说得太满?” 沐梭沙眯着湛蓝色的眼睛,惬意地用马鞭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外侧: “说了你也不懂……我还想着成为这个世界里面的哥伦布,去发现一块新大陆呢!谁有空陪你们玩这些争权夺利的游戏啊!” ps: 第二更到……好吧,其实是因为昨天米有更新……但俺还是要果断地求个票,求个订阅神马的,年底鸟,大家都不容易呜哈哈~~谢谢寒冬三月,谢谢こんばんは,谢谢心心雨,皓亦大哥~石砚、若水虹、勇子佬、丑字贵族、戚阔成悦……么么~~ 第一百四十三节 送命 流云从地上蹦了起来,隐在李云兰的身后,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瞅着郭老: “这位老爷子,这府里,王爷不在,大家都得听王妃的,是这样没错吧?” 郭老面皮抖了抖,瞪着眼前这个面容娇美,然而神态促狭的小女子,终究还是缓缓放下了手掌,闷哼了一声,甩袖走出一边: “王妃娘娘,谨记勿近小人!” 李云兰笑了一下,轻轻向郭老一福: “承蒙郭老费心!” 回眸转向流云,又惊又喜: “妹妹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你今日定要随我进宫!” 瞧着李云兰发自内心的关怀,流云心中感激,轻笑: “我也是担心姐姐,才特地回来看看,姐姐平安无事就最好了,我也就放心了……至于进宫,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吧……” 流云微微蹙眉: “那个地方,出来了就不想回去!” 李云兰轻轻牵过了流云的手,笑道: “妹妹莫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与柳贵妃柳娘娘主仆一场,你也不惦着她?” 听到“柳贵妃”三字,流云眼神一闪,心中一阵迟疑。 初来异世,当时还是柳小姐的柳贵妃对她极好,因为流云的本体是陪伴柳小姐长大的,因此柳小姐和她情同姐妹一般。 流云“落水失忆”后,柳小姐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教会了她如何认识天都文字,并将天都的风土人情一一告知。如果说这个世界真的有什么人是她由衷感激和想要保护的话,柳贵妃毫无疑问位列起首。 流云原本想来确认一下李云兰的平安便自行离去,但提到了柳贵妃,她承认,自己犹豫了…… 看到了流云的犹豫,李云兰趁热打铁: “妹妹还不知道吧?此去禁宫,是因为姐姐替妹妹求了德妃娘娘,她是天都国唯一的收魂师。她能提妹妹把丢失的魂魄找回来,妹妹从此就不用再受那些噩梦困扰了!” 流云一惊:收魂师?!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还有这样一种神奇的职业……她的心中骤然掠过一丝恍惚的光晕,似乎马上就要抓住什么关键。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流云猛地抬头,目光灼灼: “好!姐姐,我随你进宫!” 郭老在一旁却蹙起眉头,出声阻拦: “慢来……王妃,此事是否交由王爷处置较好?” 李云兰瞧了瞧郭老,声音轻柔,却颇有绵里藏针之感: “郭老有所不知,此事确实是德妃娘娘亲自吩咐的,本妃虽为王妃,其实只是替德妃娘娘办事而已!” 郭老心中微微一诧:素来王妃是个软柿子。怎的今日转了念了? 他皱眉看向一旁巧笑倩兮的流云,暗暗点头:是了,只要事关这个小妖女,王爷也好,王妃也罢。就都不大妥当起来……只是,怎的德妃那里也要见这个妮子?!怕是王妃编造的吧…… 他这里尚未寻思完毕,就听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嬉笑怒骂的老头声音: “哈哈哈……老郭,你就是疑心病中,都一大把年纪了,别老端着了,有劲没劲啊?!好了好了。别拦着了,确实是德妃娘娘要见这个丁流云,你若不放心王妃,还不放心老习我吗?!我也是奉了德妃娘娘的令,特地来迎接两位娘娘入宫的!” 随着笑骂声与衣襟带风之声,鹤发童颜的习老穿窗而入。一叠声地嚷嚷着: “快着些,快着些!娘娘急着见你们呢!” ---------------------------------------------------------------------------------- 北地李家后院的大山静悄悄的,冬季的来临,使得山上的树木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枝干无声地伸向天空。就像一只只枯瘦的手臂。 半山腰的村落尤其安静,有时候,玉娘从自己的榻上醒来,会有一种错觉:村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她是高贵的,比这些山野村妇高贵得不止一星半点——玉娘打心底里这么认为。 她名义上的丈夫李晏已经消失好几天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没有人关心。 李晏掌管的边地李家现在对于北地李家来说完全是一个附庸,仅能提供一些人力支持罢了,价值不大。许多能用的人早已编入了北地李家大院之中,又或者有打散了原先的组合,进入北地李家家兵队伍的。至于李晏这个名义上的家主,把他放在什么地方都显得如此突兀与不合适,于是成为了一个完全的闲散人。一个闲散人的存在与否,没有人在意,包括他以前的下属们。 成妈、吴柳两个奴婢这两日非常老实,忙着收拾家事,整理院落,浆洗奴仆杂役们换下来的衣物。 吴柳最近消瘦得很厉害,脸色发青,动不动干呕,整个人病怏怏的。由此玉娘越发地不想让她进自己的房间,觉得看见她心里就添块堵。 这天的午后,北地的天空反常地晴暖,玉娘又一次觉得院子里安静得过分,便取了一本书,缓缓迈步到院子里透透气。 过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玉娘的周遭仍是安静,连村落中常有的狗吠声也已消失。当她对这异常的安静终于有些不安的时候,猛然,晴暖的天空中掠过一团黑影! 玉娘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是那只金眸猎鹰,正展翅在低空急速飞行。玉娘的心急跳起来,前一刻还在担心四下无人,此时却狂喜于这份宁静,立刻推开院门,向山腰林子里奔去。 玉娘的身影刚刚离开院子,院子虚掩的柴门却悠然敞开。两个灰衣人率先进入院内,门外,则是一个身披厚重红色猩猩毡斗篷的女子,虽是服饰整齐华贵。却青着一张脸,赫然竟是吴柳! 对于吴柳来说,现在的一切犹如在梦中……今天一早,这两个灰衣人便忽然出现在她和成妈歇息的房中。将她们腾云驾雾带到了北地李家大院之内。 而后,一位被称为少主的俊美男子出来接待了她们,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消息:后山某处,发现了李晏的尸体,而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此事与李晏夫人玉娘密切相关! 据李少主声称,李晏似乎早知自己必死,曾于数日前留书一封,直指:我若身死,玉娘为之! 吴柳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场晕厥,然而当她醒来,她得到的消息是惊人的:她怀孕了!成妈喜极而泣,想着自己服侍一世的主人总算留下了一星骨血在这个世上。 吴柳双眼直瞪瞪地扫视着院内,心中百味杂陈。凝神片刻,回视两个灰衣人,定定地问: “你等行事,不会出错吧?” 两个灰衣人皆是面容端肃,认真地向她点头: “李晏李大爷终究是北地李家的亲眷,我们不会让他就此含恨而终!” 其中一个灰衣人眼神隐晦地扫过了吴柳的腹部: “倒是吴姑娘,不。现在是李夫人了,您要保重玉体,李晏李大爷,也就只有这么一点骨血了!” 吴柳惨然一笑,默默点头。身边上来一个老妇人,却是成妈。老泪纵横地扶住了吴柳: “幸而李家少主早有安排,否则,我家大爷被他们谋害了命去,我们两个女子,却上何处说理去?!” 灰衣人点点头: “此事却是丁流云丁姑娘料中。你们边地李家,欠她一份人情!” 吴柳猛地抬头,诧异道: “她?!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开初讲话的灰衣人迟疑了一下,另一个灰衣人接过了话头,道: “早先丁姑娘曾与成妈讲话,成妈还记得吗?” 成妈连连点头。 “那时,丁姑娘听闻边地李家被呼韩叶驱赶之事发生在李晏李大爷强娶玉娘之后,而玉娘又是边地县丞的女儿,边地自来与呼韩叶有所往来,丁姑娘便颇是怀疑是玉娘引来呼韩叶的兵士的!” 两个女人齐齐啊了一声,愣在当场。吴柳还好,成妈是李晏家多年的老仆,想到自家基业竟耗损在这个玉娘手里,一丝儿也不剩,年纪一把还要背井离乡到北地李家寄人篱下,不由悲从中来,捶胸顿足便待嚎哭,刚要出声,又怕惊动离去不久的玉娘,只有手足颤抖地忍着,泪如泉涌。 吴柳愣了片刻,又期期艾艾问道: “那,那……事情果然如此吗?” 两个灰衣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冷笑道: “我等的上峰,虎峰大人与楚离大人曾亲往边地,查验出来的消息比这惊人数倍!” 另一人接口: “你们边地李家当初想要占用的那块土地,全部变成了呼韩叶与草原部族联手经营的军马场!且内中机关密布,还有一座粮仓……” “根本就是呼韩叶入侵我天都的营地!” 吴柳只觉自己脑袋轰的一声,几乎坐倒在地。她只是一个丫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从来心思里除了李晏就没有装过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东西或者人……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家主怎么就和两国交战这样庞大的事件挂上了钩,还为此丢了命?! 想到李晏和李晏留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吴柳也是瞬间迸发出一阵悲愤,手一撑,扶住了成妈,泣不成声。 灰衣人好言相劝道: “北地李家少主已经说过,今日起,你们边地李家便都搬入大院居住,此处么……怕是有呼韩叶的细作来往过,不能再留了!” 吴柳和成妈低声啜泣着,缓缓退出院子。 两个灰衣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点点头,灰影中的一人,擎出了一个火折子,嚓的一声点燃,丢手就掷入了玉娘房内。 ps: 第一更到~~哈哈,果然,只要boss表示不加班,俺的码字速度就ok,求票求订阅求收藏啦~~水澜晶一定继续努力,为大家送上更好看滴章节~~ 第一百四十四节 等候 燕王讶异地看着沐梭沙……他必须承认,眼前这个男子,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哪个男子不渴望君临天下?哪个男子不奢求皇图霸业?! 是了,这多半只是他惺惺作态罢了…… 他刚想到此节,忽然就见沐梭沙悠然地望着天空,悠悠道: “王爷可知道,天上那些星辰,离我们有多远吗?” 他伸出一只手,似乎试图触摸天空。 “有些星辰,其实已经死去,而我们却还能看到它的光亮……因为它离我们太远了,远到只有光才走得到,但也要走几百年、上千年……” 他耸了耸肩,湛蓝的眼中骤然掠过怀念,笑容陡然增加了甜蜜。 “嗯,说这些,王爷不会明白的……” 燕王死死地盯着他的笑容,心中陡然翻腾起来,飞快地说了一句: “但是流云明白,是吗?!” 沐梭沙诧异地掉头看向燕王,笑容并未消失: “是呢……王爷怎么知道?” 燕王压制着心头忽然窜起的怒火,总算没有失态……是了,他又为何要失态呢?他长长地呼吸着,恢复了平静的语调: “本王听她说过类似的话。” 说出这一句,他的心蓦地一疼……原来,她终究不是与自己同一世界的么……自己和她之间,原来连共同的话语都没有…… 抛开忽如其来的感伤,燕王迅速振作,精神抖擞地看着沐梭沙: “王子,还是将目光从天空收回来吧,说说看,你我两国之间可否合作?” 沐梭沙淡淡一笑: “不是你我两国之间合作,而是我澜珊国国师与燕王爷您之间的合作,您明白我的一丝吗?只不过,事关国师的个人恩怨。我澜珊国必以举国之力而助之!” 燕王的眼神亮了亮,长身一拜: “如此,多谢王子!” 回来的路上,每个人都异常沉默。只有马蹄嘀嗒敲击着石板。燕王望着前方沐梭沙仪态潇洒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及待二人回府,却立刻撞上郭老焦急的禀告: “启禀王爷,习老奉德妃娘娘的命令,带着流云姑娘进宫去了!” 二人骤然心惊! ---------------------------------------------------------------------------- 王府花园的水榭中,断断续续的琴声正自水面传来。 丽姬仍是一身绿裳,妆容绝丽,轻轻地抚着琴。身边侍婢环绕,而在她的脚边,蹲着一个小婢女。正细细地说着什么。 婢女语毕,丽姬脸色大变,嘣的一声,将古琴推落在地。 周遭侍婢们噤若寒蝉,忙忙地收拾残局。鸦雀无声。 丽姬只觉自己的心里像坠了一块石头一般,李云兰与流云被拘及被软禁之事她早有耳闻,但万料不到二人竟如此容易就脱了身,且现在便又得了德妃的旨意进宫去了。 丁流云!她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怒火满腔!自打这个女人来到府里,自己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丽姬狠命地揉着眉心,似乎要揉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然而只增添了赤手空拳之感…… 正在一筹莫展。一个熟悉的女音响起,初时还在水面那边,倏忽已到了近前: “丽姬娘娘很是烦闷哪?看看我莺儿可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么?” 莺儿一身紧身短打,笑吟吟地落入水榭之中。 丽姬陡然立起,快速屏退了身边众人,紧紧盯着莺儿。双眼放光! “你……是太子的人,但上次,你曾祝我一臂之力!” 莺儿微笑着点点头: “正是,这一次,莺儿还会再祝丽姬娘娘一臂之力……如果。您相信莺儿的话!” 莺儿的眼中,神秘之色一闪而逝。 ------------------------------------------------------------------------------ 玉娘的房中放满了书籍,那火折子随着火焰飘飘荡荡地在空中漂浮了一段,落在炕桌上一本打开的书页上,轰的一下,火苗立刻舔上了纸张,不消片刻,已是浓烟滚滚,火苗呼呼直接从房顶直窜了出来! 至此,两个灰衣人淡然一笑,拍拍手,好整以暇地关上了院落木门。 火,在二人身后越烧越猛,不过片刻,已快要染红天空。 正在山脚处往山上爬的李丹,猛地抬头看到了那半山腰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惊得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种危机袭来的强大直觉瞬间击中了她,李丹白着脸,本能地往路边一扑,滚入齐腰深的衰草之内,凝神抬头看着那道笔直向上的烟柱。 那个方向,好像是玉娘居住的山腰小村落?!怎么回事……李丹的心急剧跳动着。 忽然,一阵草丛摩擦衣襟而形成的轻微的窸窣声传递到李丹的耳朵里,她吃惊地一回头,发现两个灰衣男子双手抱胸,正悠闲地看着自己。 这二人,怕是与那突如其来的火灾大有关联……李丹心中一沉,人却立刻以最快的速度从草丛中挣扎了起来,捋了捋发丝,仪态万千地笑了笑,冲二人福了一福: “奴家李丹,是北地李家家中的侍婢,不知两位壮士高姓大名?” 她的姿态不可谓不美的,二人的眼光果然凝了凝。 “你就是李丹?” 其中一个灰衣人口吻微带诧异。李丹心中又是一阵诧异,他们这般说话,怎么倒像是熟知我一般?如果他们果然知道我,那或许是家族里派人来接应我也未可知…… 想到此节,李丹面露喜色。但两个灰衣人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李丹的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二人忽然齐齐迈出一大步,脚步如在冰面上滑过一般,倏忽就到了眼前,两只大手向她袭来! 李丹吓得尖叫了一声。瞬间又被自己吞了回去——她赫然发现两个灰衣人正带着自己风驰电掣,脚不沾地地急速向山坡上飞驰而去。 而两个灰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是如此平稳: “我们知道你是谁!” “也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要找谁!” 李丹面色煞白,紧紧闭上了嘴。 不过片刻。李丹已经被两人带入了山腰林子里,随着耳边一阵风声传来,她瞬间惊愕地发现自己身在高处——她的脚下是一根摇晃起伏的枝干!李丹本能地张嘴欲惊呼,却被旁边两人一下捂住了嘴,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控制住了她的身体,将她固定在粗大的树干上,伴随着语气温柔的提醒: “注意,别出声,看脚下……” 看来他们并不想杀我……李丹心下少定,缓缓屏息向下看去。 就见一个曼妙的身影犹如飞鸟翩然入林——是玉娘。 她内穿着一件月白底暗纹牡丹花的罩袍。外头是一件银灰色大氅,奔得急了,发丝微微散乱,眼睛却散发着由衷欣喜的光彩,将她一张素白莹润的脸。更添了三分丽色。 玉娘止步,环顾左右,又抬头望向空中。 扑拉拉,羽翼带风的声音入林而来,一只硕大的金眸猎鹰扑面而下。 玉娘带着满面欣喜,展臂伸手迎向那只猎鹰。 呼!猎鹰的巨翼带起一股强劲的旋风,飘然落在玉娘的左臂之上。正当玉娘伸手触摸猎鹰的脚环。一个令她心跳骤停的声音响了起来: “玉娘。” 密林中,虽然树叶落尽,光线仍然幽暗。而这幽暗的光线之中,不知何时又增添了一个颀长的人影,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从来就在那里。 那人长眉如刀。皮裘下露出精美绣制的蟒袍,面如冠玉,俊美、英挺,就像每一位皇室子弟一般尊贵威严。 玉娘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似哭似笑。声音细如游丝: “王,王爷……” 扑啦一声,猎鹰振翅飞起。 树上的李丹,听得这一声,身子陡然一抖,几乎从树上摔下去,幸而她身边两位均是影卫营的高手,早在她身子微动的时候便出手牢牢将她固定住了。 王爷?!天都皇帝总共三个儿子,燕王是绝不可能来此私会这个玉娘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烈王望着玉娘,缓缓地绽放了一个笑容,犹如春冰遇日,如此灿烂。他随之缓缓地张开了双臂,薄唇微启: “玉娘,辛苦你了……” 玉娘张了张嘴唇,只有两行热泪瞬间迸出。眼前这个男子的胸怀与气息,是她魂萦梦绕的,然而,她又清楚地知道,她与他之间,相隔的何止是天堑! 无声哽咽了一会儿,玉娘猛地使出全力紧紧拥住了眼前的男子,终于哭出声来: “王爷,王爷……你,你让玉娘等得好苦!” 烈王温柔地拥着她,轻轻在她耳边道: “我知道,本王都知道……让你伴着那个莽夫,实是辱没了你……” 玉娘泪如雨下,语声也是断断续续的: “玉,玉娘为王爷,万死不辞……只是,只是王爷……你让奴家等得好苦!李晏,哼,他哪配沾我的身子!” 即使是在哭泣,提到李晏的时候,玉娘依然难掩满面的厌恶之情。 ps: 第二更到~还不算太晚哈~求支持,求订阅,求收藏,求票票,各种求有没有啊~~ 第一百四十五节 夺命 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行走在这个禁宫之中了,不过以前是宫女,后来曾经一度是燕王侧妃的身份,而这次呢?这次自己到底算什么身份? 流云自嘲地看着四周,她身穿一领藕荷色宫装,云鬓高耸,发髻上插了灿然夺目的一支金镶玉凤钗,几朵样式绮丽的绢花,都是李云兰替她筹措的。 燕王府一行人正款款行过一条红墙高耸的甬道,两侧时有太监、宫女通过,皆屏息静气,目不斜视。 一旁,一身命妇正装、头戴珠冠的李云兰用手拉着流云,切切叮嘱着: “妹妹待会子小心着些,德妃娘娘……” 流云忽然截断她的话头: “一会儿我怎么见柳贵妃?” “这个……” 李云兰怔了怔,还未回话,前面领路的习老已经尖声笑了起来: “哟,看不出你这个狡猾的婢子倒是怪有情谊的!放心,一会子德妃娘娘若是没有什么特别吩咐,我等自会放你去寻柳贵妃柳娘娘!” 流云点点头,红唇却是似笑非笑: “特别吩咐?难道……德妃娘娘想再把流云收做宫女么?” 习老诧异地挑眉看了看流云: “你这女娃子,怎的说话这般蹊跷?德妃娘娘贵为皇妃,便有吩咐,你一个小小侧妃也该应允才是,不,德妃娘娘若看上你,是你的大造化才对!” 流云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心思不定。她总觉得今天进宫没有那么简单,而燕王的这位生母……更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眼前已经拐过了宫墙墙角,竹林摇曳声瑟瑟而至。 一条小溪之上,石拱桥通向竹林中隐约可见的一角飞檐。 那桥头却赫然已经站了四位宫人,簇拥着一位着绿裳的佳人。微风吹来,绿裳在空中飞扬,那女子的容貌,耀眼到连阳光都似弱了几分。 习老吃惊地上前一步。领先拜下: “德妃娘娘,您怎么亲自出来迎接了?!” 德妃静静地看向流云,笑容完美: “你等有所不知,这是我亲手接到这个世界来的人。怎能不出面迎候呢?” ------------------------------------------------------------------------------ 树叶落尽的林子静谧、幽暗。 烈王的脸庞在这幽暗中似乎在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他温柔地笑着,轻轻抚摸着玉娘的长发: “玉娘,你前些日子做得极好!你传回来的情报帮了本王很大的忙,本王已经准备启奏圣上,弹劾燕王擅自调换雄城守将之事!还有,贺子禅已经奉命去偷袭雄城军营,肯定会造成更大的混乱,这样,待本王的启奏疏递送天听。老四定是数罪并罚……” 他留了半句没有说下去,眼神中阴冷之光一闪而逝……还有,呼韩叶,也该起兵了…… 玉娘默默地听着,只是用力圈紧了男子坚实的腰。将自己深深地偎入那个渴望许久的胸怀。 她只是个女人,对这些军国大事毫不关心。 自打数年前无意中与前往边地游猎的烈王偶然相遇之后,一颗心便再也没有放下过任何其他男子的影子。天知道,她要怎样才能忘记这样出色的一个男子——何况对方高贵的王爷身份,更是令人难以抗拒。 边地那个小城,到处都是粗鲁男子,因常年寒冷。那些男子终年未必洗浴一次,每次当她坐轿经过街市,她都觉得自己行走在兽群之中…… 而就在这样的“兽群”之中,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白袍飞扬,双眉如刀。一双眼睛更是如鹰隼般锐利,身上散发着好闻的皇家独有的龙涎香,瞬间捕获了她…… 即便她知道,他吩咐自己做的许多事隐隐带着阴谋的味道,即便她知道。他一年也未必能见自己一次,即便她知道,她不过是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即便如此,她也仍然心甘情愿,预备付出一生。 甚至,当李晏疯狂追求自己的时候,他不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托人带来口信,要她嫁给那个粗糙的男子,她也仍然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披上了红嫁衣…… 想到此处,她的长睫抖动了一下,泪滴滑下了脸庞。 烈王却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继续低低道: “至于太子,本不足道,待他的大婚之日到来,一切便自有分晓……” 他目光沉沉地笑了,手指轻触到了玉娘有些散乱的发丝,便缓缓替她拆了发髻,以手指为梳,轻轻地梳理起来,口气是如此令人沉溺的温柔: “玉娘,你该多爱惜自己一点……” 玉娘被他搂在怀里,只觉一种巨大的喜悦包围着自己,头皮轻轻地被烈王的手指牵动着,周身上下似乎都窜动着一股细小的电流。她喃喃地回应着烈王的话,神智却在涣散,嗯,他的一切都如此令人沉迷…… 烈王的动作骤然一停,玉娘的头发被扯痛了,令她从迷醉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就见烈王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就像见了鬼一样! 玉娘不解地回头望去,就见林子外自己来的方向,浓烟滚滚,火苗已经舔舐到了天空! 烈王冷冷凝视着那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此处是李家大院的后山,怎的忽然烧起这么大的火来?而且……” 他眯起眼睛往山下李家大院看了一眼,唇角猛地往下一拉: “李家大院毫无反应……玉娘……” 他缓缓将目光拉回到玉娘身上,脸上,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声音也要滴出冰水来: “你必然已经露了破绽……不好!这只怕是一个陷阱!” 烈王骤然色变,一下把玉娘推出,玉娘立足不稳,瞬间跌倒在地,惊愕而痛苦地抬头看着烈王。 烈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铁青: “贱妇。害我以身涉险,可恶!” 他咆哮着,转身便要离去。 玉娘惊恐地挣扎起来,她实在不能适应刚刚还柔情似水的男子忽然就这样冷酷地对待自己。鼓起了全部勇气扑到他的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哭诉道: “王爷,王爷怎可如此?!玉娘一直对你一心一意啊……” 烈王心浮气躁,左手擎住了她的脖颈,咆哮: “放手!” 玉娘死死抱住了他的手臂,涕泪纵横: “不,王爷,不要……王爷你带玉娘走吧,玉娘求求你了……” 烈王冷笑起来,眼中骤然涌动起凶光: “贱妇。还不放手……” 玉娘忽然一动不动地看着烈王的左手,停止了挣扎,少顷,她慢慢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惊恐。慢慢地松开了烈王的手臂,往后退着,退着…… “你,你不是烈王……你是谁?!” 烈王脸色一白,低声呵斥道: “贱妇,你胡说什么?!” 玉娘奋力挣扎起来,不断向外退着…… “不。你不是他,他,他的左手虎口,有我咬的齿痕,你不是烈王,你是谁?!” “烈王”知道此时行藏暴露。忽然狞笑了一声,大踏步逼上前来,一把拧住了玉娘的胳膊: “死女人,本来想放你一马,现在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咔吧”一声!玉娘的脖子垂向一边,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她缓缓萎顿在地…… 在她的瞳孔之中,映着那个男子大踏步快速离开的背影,在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中,玉娘宁可相信,这个杀死的凶手,和自己心中眷恋的那个人,没有一丁点关系。最后的一滴泪水,慢慢流出了眼眶…… 呼啦啦!北方呼啸,火舌舔舐着天空,纸灰漫天飞舞,就像在凭吊它们主人的逝去。 随着衣襟带风之声,两个灰衣人夹带着李丹骤然落地,皱眉凝神看着倒地的玉娘。 李丹一下跪在一边,抑制不住地喷射性呕吐起来。 两个灰衣人蹲在玉娘的尸体旁,略微翻检了一下她的身体,遗憾地摇头: “没气了,颈骨折断,大罗神仙也还不了魂!” “不过总算我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烈王还有替身,而留在京都的,应该是烈王本人!” 李丹涕泪交流,双足发软,瘫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阵, 两个灰衣人意态闲闲的谈论,她的愤怒忽然燃烧起来,冲着两个灰衣人大喊: “你们是人吗?!她死了,她死了!你们这些,这些……” 她气得浑身颤抖,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她只知道,这两个男人刚刚在谈论着一个女人的死,就像在谈论白菜几文钱一斤一般稀松平常! 两个灰衣人对视了一眼,淡淡地道: “李丹小姐,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让你看这一出戏?” 李丹的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抬头警惕地看着两人。两人会意,笑了笑,其中一人上前一步: “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杀你。但是,李丹小姐,请你自己想一想,你们家族,是不是应该和这样的烈王合作?或者说,这样的天都国君,是你们家族想要的吗?” 李丹默然无声。 玉娘的尸体,在这个寒冷的北地瞬间已经失去了温度,她眼角流下的那滴泪水,已经冷凝成冰。 李丹抬起头来,坚决地道: “不!我要你们送我回家,回江南李家,相信我,我必然给你们,给燕王一个交代!” 两个灰衣人眼中露出赞许之意,点点头: “如此,好极!” ps: 嘿嘿嘿……俺就喜欢在阳光灿烂的时候写这种阴冷的章节,然后在很阴冷的天气写温暖的章节,这叫互补啊互补……话说又干掉一个文中角色,哇哈哈,向着完本前进~~~求票求支持求订阅啦~~~ 第一百四十六节 兄弟 艳色的纱幔扯落一地,犹如萎顿成泥的花瓣。 莉娜的寝宫之中,皇帝的手仍在不断收紧……莉娜双手无力地挥舞,双目上翻,已经露出了眼白,眼看不支…… 忽然,寝宫之中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御弟,你在做什么?” 皇帝的手猛然一松,面如金纸! 那个男人的声音仍在传递: “你,真的要杀了为兄吗?” 皇帝疾步倒退,体如筛糠,眼睛直瞪瞪地盯着莉娜——是的,那个男子的声音竟然是从莉娜喉咙里发出来的! 莉娜双臂直直举起,眼睛仍是上翻露出眼白,身子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后仰着,随后,缓缓地,她一分分地直起了腰,惨白的面孔对准皇帝站立的方向,一动不动。 皇帝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勉强发出声音来: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 那个男子的嗓音仍在她柔美的喉部震响,说不出的诡异: “御弟,你忘了,为兄曾经在围猎的时候救过你……你还记得那支箭吗?如果,皇兄我不射那支箭,你早就死在虎爪之下了!御弟啊御弟,你和母后就是这样回报为兄的吗?!” 莉娜是土生土长的澜珊国人,之前虽然特意学习过天都国语言,然而始终带有奇特的澜珊口音,但此时她不但声音改变,连口音也是别无二致,真真的和当年那个人一模一样! 皇帝惊恐地看着“莉娜”白着一双眼睛,一步步走了过来,越逼越近……他猛地换了个方向,心脏狂跳,只是默念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不,朕身为天子。绝对不可以惧怕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朕绝对不逃! 莉娜双手平伸,仿佛在要求什么,眼珠已经完全翻了过去。照着原先的方向继续喃喃道: “……御弟啊,为兄死得好惨……身首异处……你就不肯为为兄清理清理尸身吗?连看为兄最后一眼也不肯?为兄好冷啊……” 由于不是直接面对“莉娜”,皇帝渐渐平静下来,他慢慢站直了身子,拳头在明黄色的龙袍袖中死死捏住了: “你休要在那里胡言乱语!朕……” “御弟啊!” “莉娜”闻声,倏忽转过来“直视”皇帝,手掌直直地向他面上戳去: “你可还记得,你当初不肯上战场,是为兄替你遮掩么?” 皇帝脸色又白了一层,急急躲避着。那“莉娜”却只是伸着手追赶着他的移动,口中不断诉说着当年的许多旧事。 皇帝身上的冷汗几乎浸湿了龙袍,却无力停止对方的话语一段又一段不断飘进脑海。 他已经越来越确信,在说话的这个人,的确就是自己的哥哥。二十年前的太子!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猛然,一个女人坚定果敢的声音自脑海的某个角落响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鲜明的影像,那是自己的母亲——当时还在盛年的太后。 她以威严、霸气,咄咄逼人,的目光盯视着当时还年少的自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皇儿固然无争帝位之心。但太子神智已失,竟杀害当朝大臣以泄私愤,且多达七人!如此行事,怎可担当治国大任?!哀家就在这里做主,夺去他的太子职位,另……郭影卫、习影卫何在?!” 两名灰衣人齐齐跪倒在那个威严而华美的女人面前。抬起头来,话语掷地有声: “影卫营但凭太后差遣!” 太后猛地挥动袍袖,指向殿外辽远铅灰色的天空: “去将他带来,哀家要收了他的魂!” 然后,就是自己终身难忘的那一幕……性情刚烈、不堪其辱的大哥。竟然奋力自刎殿前!鲜血溅湿了母后的石榴裙,母后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想来,即便贵为太后,她也没想过要将自己的儿子逼死面前……虽然她偏爱小儿子,但太子同样是她的孩子,而太子的优秀与才情卓越更是有目共睹的,她又情何以堪?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太后悄然拉拢了帘幕,决定终身隐藏其后,不再抛头露面主持政务。 难道母后苦心造诣为自己营造的这一切,是为了拱手相让于一个鬼魂吗?! 皇帝猛然站直了身子,须发怒张,以身为上位者多年的威严怒吼道: “何方宵小,如此装神弄鬼!若是查了出来,朕定不轻饶!” “莉娜”陡然站住,雪白的眼仁定定地盯着皇帝身处的方向,沉默了一刹,忽然纵声大笑起来,那声音苍凉,悲愤,说不出的嘶哑难听! 他们在寝宫中这一番大闹,殿外的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一时间已经有数位太监、宫人闯了进来,一叠声地喊着: “护驾!” 皇帝却冷冷挥袖逼退了这些人的护卫,只是死死盯住了“莉娜”: “朕不怕你,朕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莉娜”的笑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苍老……忽然,笑声一停,异族女人柔软的身子一软,直挺挺向后倒在地上,一些儿声息也无! 见“她”半晌一动不动,有大胆的太监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试着伸手到那女人鼻下探了一下,只觉触手冰凉,直惊得倒退了两步: “死,死了?!” 皇帝凝神不动,久久注视着那具完美的躯体,忽然转身,冲着身边人大喝道: “快!速去请德妃过来,替她收魂!朕要知道有关澜珊国的一切,速去!” --------------------------------------------------------------------------------------------- 德妃居住的冷宫,别有一番清幽、安静。 德妃亲自将燕王府中众人引入了自己的宫室之内,仅有的四名小宫女将炭火盆拨得旺旺的,又燃起熏香,奉上热茶,倒也殷勤。 德妃仍自在琴架后坐了,铮铮几声,她素白柔细的手指轻轻撩拨出几个音节来,微笑着看向流云。 流云正好奇地四下看着,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没完,闻声转头看向德妃,笑着福了一福: “流云尚在宫内的时候便听闻德妃娘娘的琴艺乃是天下一绝,想来今日我等是有耳福了!” ps: 2000+小更一章到~~不是水澜晶偷懒,而是就在刚刚,是的,就在十分钟前,boss电诏,明日照常上班……再说,天黑了,还是不继续写那些阴森章节鸟~~各位书友周末愉快哈~~继续求票求支持求订阅~~ 第一百四十七节 魂变 澜珊国使臣居住的驿馆当中,一早便安静无比。 巫王身披一件漆黑的狐裘,敞开房门,正面朝向院落而坐。 他那张银亮的面具下,两片削薄的嘴唇紧抿着。巫王身边围着两名异族侍女,两名澜珊国侍卫,皆屏息静气,垂手而立。似这般房门大敞,虽然房内炭火熊熊,实际上仍颇为寒冷,但巫王显然不以为意。 默然片刻,他忽然开声问道: “碧君去了多久?” 一位年轻的异族美女软声答道: “碧君夫人去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哦,怕是连宫门还没进去……” 巫王自语,削薄的嘴唇微微放松了一点。 古语云,关心则乱,果然如此,他自嘲着。 碧君,就是那个一直守在他身侧的美妇,也是当年追随他流落澜珊国,又一路陪伴、协助他从街头乞丐慢慢变成澜珊国权倾一时的巫王的伴侣。这些在京城里的日子,碧君原本早该去宫中探听消息,但巫王终究不肯让她轻易涉险,是以一拖再拖,终于到了今日,碧君坚辞出门,定要亲自面见德妃,以安排下面的计划。自从碧君出门开始,巫王便频频不断地看着院门,关注着每一点细微的声音变化。 旁边两名伴随伺候他的异族少年美女看了,不住相视而笑:巫王平日对自己的严谨苛刻是出了名了,决不允许自己在人前有任何失态之处,今天可真是开眼了……碧君夫人,果然是特殊的存在…… 刚想到此处,院中树木忽的一阵呼哨,明明树叶已经落尽,却忽地骤然发出树叶抖动之声,巫王猛然昂起头,银亮的面具骤然爆发出一团光芒! 嗡!驿馆上方的空气似乎骤然扭曲了一刹! 伴随在巫王身边的所有澜珊国仆役们只觉脑中瞬间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呐喊。在拼杀!意识瞬间空白! 啪!咔嚓! 巫王脸上的面具瞬间碎裂成千片、万片!直如齑粉! 巫王一头长发也是无风自动,犹如一头雄狮张开了自己的鬃毛,在无声地咆哮、挣扎、狂吼! 呜!一阵风压低沉地掠过整所院落!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嗡嗡嗡……空气中振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澜珊国的仆役们缓缓张开了眼睛,当巫王面具下的脸终于落入他们眼帘……场内鸦雀无声。 那是一张疤痕纵横交错的脸。本应极丑,然而却偏偏充满着男性狂暴的力量,令人充满敬畏。这张脸拥有深凹的眼眶,眼眶中嵌着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满是冷峻与狂傲! 一缕鲜血正从他额头正中蜿蜒而下,缓缓淌过了他因为有伤疤而扭曲高耸的鼻梁,正漫向唇边。 他漫不经心地伸舌舔了舔那缕鲜血,冷笑道: “不错呀,御弟!你总算有点当皇帝的样子了!不过……” 他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团冷芒:“这个位置你占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 德妃与流云二人在寝宫内详谈。李云兰与习老共坐外殿,等候她们谈话结束。习老老神在在,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席上调息。李云兰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珠几次向内室瞟过去。 习老忽然哼了一声,睁眼道: “你这燕王正妃。甚是平庸无趣!” 李云兰一愣,脸上不觉烧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习老带着赞赏的神情往内室看了看,淡淡道: “反观丁流云,就比你聪明灵巧得多!不愧是宫里历练过的呀……” 李云兰咬了咬嘴唇,心情起伏不定,片刻后却轻轻扬起了头。笑道: “习老说得甚是,云兰不过一介商女,自是不如在皇宫中的诸位娘娘,连娘娘身边的宫女也是有所不如……但,习老,云兰终究还是一府的王妃……德妃娘娘也是云兰的母妃。便要教训云兰,也该母妃亲自出面才是。习老,您是以何种身份评判我李云兰的呢?” 习老眼中骤然掠过一丝光亮,定定地瞅住了李云兰: “想不到,王妃娘娘竟似忽然开悟了?!” 李云兰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是的,开悟了……将自己养大的奶娘与自己的亲哥哥都出面设计自己,这个教训,大到可以改变一切!至少大到可以证明,自己过去总是想着与人为善的想法错得有多么离谱! 如果错了,那就改过来,如果没有人教,那就自己跌跌撞撞地学,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从今往后,大概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了吧,那么,只有赶紧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至少,做出强大的姿态! 她微微地收紧手掌,挺直了脊梁,双目平视前方,淡淡的威严出现在她的面容上。 “习老,本妃尊敬您是一位长辈,今日之事便揭过吧,但以后,本妃不希望习老再用这样的口气跟本妃说话!” 习老微微眯起双眼,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笑意,竟俯首拱手道: “是,听凭王妃吩咐!” --------------------------------------------------------------------------- 德妃今日云鬓上仅插了两朵珠花,一支玉簪,衣着是半新不旧的一领碧色宫装,仍难掩容色逼人。她坐在窗边,手边案上一瓶腊梅正自吐露芬芳,玉琢般的花瓣晶莹透亮,犹如德妃的肌肤。 她闲闲地抹着琴弦,笑道: “你倒是一些儿也不急?” 流云抿了抿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左右娘娘也放了话了。今日必能给流云解了这个谜题吧?既是如此,流云急或不急,又有什么打紧了?” 德妃手指轻轻停顿了一下,眼神微微一暗: “果然是个极聪明灵巧的丫头……可惜了……” 流云惯在宫里当差。此时见德妃手边的香炉燃的香已积了一段灰,眼疾手快地用帕子拍打了一下,扇到一边,方笑道: “德妃娘娘,不知说流云可惜是何意呀?” 德妃默默无声片刻,右手挪到案下,缓缓取出一只金铃来,叮铃摇了一下: “其实,你本不该来这里,我寻的。是另一个人。” 流云笑吟吟的脸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什么?!感情我魂穿到这个异界,完全属于不应该发生的错误?!不对,等等…… 流云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德妃,声音发紧: “难道,我会来到这个世界。是你一手安排的?!” 德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凝视着流云,叹息道: “流云姑娘,真是好年轻啊……最美,最好的年龄呢……你跟来了这个世界,有没有后悔过?” 流云忍住站起来啐她一口的冲动,翻着白眼冷笑道: “娘娘费心……听娘娘方才的话。流云还不是承娘娘的情才来的这个世界么?!后悔又有什么用了?” 德妃嫣然一笑,手指在琴弦上留下一串流水般叮咚的声音: “呵呵,是你自己跟了来,可不是我的错……” 流云到底忍不下去了,跳了起来,立起了眉毛。偏声音压得极低: “拜托娘娘把话说清楚,我到底怎么来的这个鬼地方?!那个沐梭沙……他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 说到沐梭沙,她的口气不禁一软。德妃笑容可掬,手里的小金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摇着: “流云姑娘,你是这么聪明灵巧的人。难道还没听明白本妃说的话么?本妃找的本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可巧本妃找这个人的时候,你却在旁边,且自己跟了来,你可明白了?” 流云的秀眉紧蹙,眼睛急转,忽然,她的心头猛然一震: “你……难道,你要找的是沐梭沙?!不,罗飞,你要找的是罗飞!我,我当时和罗飞在一起,所以我跟了来……” 问出这一声,她忽然觉得德妃绝美的容颜陡然焕发出一股阴寒之气,甚至带了三分狰狞之态,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德妃却是仪态从容,姿容绝丽,美不胜收: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流云面色煞白,倒退了一步,许多疑团忽然迎刃而解:为什么沐梭沙执意要找到自己?为什么每次一提前世他都满面愧疚?为什么自己始终想不起穿越前的情景……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有一只翻云覆雨的手,在颠倒,在安排! 只怕,一切的一切都和这个绝丽的女人有关:天都国唯一的收魂师! 流云眯起了眼睛,表情中忽然掠过一种兴奋和跃跃欲试:谜底就眼前,只要再追问下去…… 然而,还容不得她想完该怎么做,德妃手里的金铃忽然像获得了生命一般,急速摇动跳跃起来! 叮叮叮!金铃急响!直欲脱手飞去! 德妃脸色骤变: “魂变?!这宫里,竟有人施展了魂变之术……难道,是他回来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却是双目晶亮,眼神中赫然有了欣喜。 ps: 嗯,今天就一更了,俺得歇歇脑子,明天去医院体检,会晚一点更新,诸位好友周末快乐哈~~话说这一更俺写得很带感咧,哇哈哈~~ 第一百四十八节 痴儿 禁宫角门处,艳丽的异族美妇碧君正蒙着面纱,低着头,在两位年迈宫人的扶持、带领下准备进入宫门之内。但就在一瞬间,她骤然扬起了脸,震惊地看向宫殿上方的天空……那里,有一团灰色的云团在急剧翻滚! 碧君瞳孔缩了缩,面如寒冰! 旁边的年迈宫人注意到她的脚步迟疑,回头探问: “碧君夫人,有何不妥?” 碧君的面容犹如冰消雪融一般,倏忽已经换上了平静的笑颜: “多谢嬷嬷探问,碧君无事,您二老只管前头领路便是。” 两位白发丛生的宫人相视一笑,低低道: “碧君夫人不必客气,更不必担忧,巫王阁下安排多年,今日这天都禁宫中无人能伤害到夫人!” 碧君微微点头,她的足尖缓缓踏入宫墙之内。 天都禁宫,我回来了…… 她昂然挺起了胸膛,一步步向深处行去。 ---------------------------------------------------------------------- 一池瑟瑟残荷旁,太后在一众宫婢的簇拥中缓步慢行着,福子正自跟随。忽然之间,福子心有所感,触电般抬起了头,凝视着宫殿上方那团灰色的云团。 福子低低咒骂了一声: “真是妖孽横行!” 太后听得了这一声,缓缓回眸看了福子一眼,眉尖微微蹙起: “福子,有什么话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说呀?” 福子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前一凑,引开太后的视线,温润地笑着: “老佛爷耳音越发好了,奴才不过胡乱嘀咕一声,现下这御厨房的饭菜颇是不合胃口……” 太后淡淡扫了他一眼,摆摆手。却是驱散了身周的宫女们,指甲套带起一阵珠光宝气: “你也莫装,老奴知道你对老奴将德妃一直留在宫中之事不满……” 福子怔了怔,正色道: “奴才不敢!” 太后似笑非笑: “你说不敢。不代表你没这么想……罢了,当年之事……其实老奴甚是后悔……若不是老奴逼迫太过了,太子……皇儿他也不至于便寻了短见……” 越说到后面,太后的声音越低,直如梦呓一般。 福子看着太后,轻叹了一声: “老佛爷,往事已矣,还是不必再挂心挂怀的了……现下又到了天都易主的要紧关节,老佛爷可有什么计较么?” 太后原本朦胧的双目骤然明亮起来,伴随着一声冷哼: “哼!老奴心里想什么。福子你会不晓得么?今日又怎的明知故问起来?太子和他娘这两个东西,老奴甚是不喜!” 福子低低应着,频频点头: “老佛爷的心意,奴才自然知道,但这朝中的大臣们却知道吗?” 太后的眼睛眯了眯: “你想说什么?” “无他。听闻最近柳丞相、程元帅、太子太傅等人均有些异动,连那董卿董世子也专程从边关赶了回来,奴才怕天都京城风云突变……” 太后蹙眉: “福子,你这话倒是提醒老奴了……瞧瞧今日之内,能否将你提到的这三个老东西都叫到宫里来,老奴好久不跟他们走动,许是他们各自投了自认的主子吧。哼!也该老奴给他们提提醒了!” 福子连连点头应承,停了停,又补道: “老佛爷,您……怎么看燕王呢?” --------------------------------------------------------------------- 流云敏锐地注视着德妃: “他回来了?谁回来了?!” 德妃肃然立起,目光灼灼,容华之盛令人不可逼视: “流云姑娘。今日怕是谈不下去了……你我改日再叙吧,我这里,怕是一会子便有人来!”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太监的疾呼从远至近,一叠声地喊着: “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何在?!有请娘娘速速到圣上跟前护驾救驾!” 在那太监冲进德妃寝宫之前,习老倏地出现在了德妃和流云跟前,面色奇异,有担忧,又有跃跃欲试之意。 德妃淡淡一笑: “习老,不必惊慌,唤宫奴进来,伺候我更衣便是。” 流云骤然上前一步,脆生生道: “德妃娘娘,流云愿为您更衣,随行!” 流云眼中同样光芒大盛,灼灼地盯着德妃。德妃略略意外,随后敛目一笑: “果然是聪明灵巧的丫头,甚好,今日你便随我去见识见识如何收魂吧!” 流云毫不犹豫,扑身贴近德妃身后的衣柜,一边拉开衣柜一边问道: “娘娘要穿什么衣服?” 话音刚落,她却不禁一怔:那衣柜中竟是雪洞一般,一色儿的宽袍白衣。 德妃缓缓伸手卸去钗环,摇散了自己的长发: “不拘哪一件,只管拿来就好!另外,你自己也挑一件穿上!” 德妃转头向习老淡淡一笑: “习老,你且带燕王妃去别处逛逛,待我等事了,再寻她便了!” 习老皱着眉头,老大不乐意: “那个李云兰就让宫女们伺候着,再不行,我老习赏她一指,点了她的睡穴,让她睡了也就是了!可收魂这事怪好玩的,偏你从不带我去,怎的就要带这个小娘去了?!” 流云在一旁听着哑然失笑,她还诧异方才习老刚才那一脸跃跃欲试是因为什么,却原来是希望跟着德妃去收魂! 习老不高兴地瞪了流云一眼: “你这小女娃子跟去有何用,还不是去看热闹?倒在一旁笑话老夫!” 德妃轻轻摇摇头,温言相劝: “习老,皇上的人马上就进来宣旨了,奴婢需速速更衣,您且退出去。” 习老甩着老脸逛了出去。果然如德妃所说,他前脚出门,后面太监已经冲了进来,一叠声地催着德妃启程。 德妃恬淡地笑着。领着同样换上一身白袍的流云踏出冷宫。 ---------------------------------------------------------------------- 一只玲珑剔透的玉净瓶捏在同样莹润优美的手指之中,瓶口以红色绸布塞着,说不出的香艳诱惑。 丽姬看着那个瓶子,缓缓吐了口气: “莺儿姑娘,你确定,这药对王爷无害?” 莺儿的表情十分真诚,平稳地将瓶子递到丽姬跟前: “丽姬娘娘,莺儿以性命担保,这药绝对无害,只会让您一举得子!” 莺儿隐晦地笑了笑: “当年皇后娘娘就是服了这药。才诞下的太子……” 丽姬的脸微微一红,心里不自觉便跳得急了起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了瓶子,脸上也泛出点笑意: “倒是让莺儿姑娘为我费心了……” 想了想,丽姬自袖管中抽出一张银票来。却正是她上次采办东西时偷偷留下的: “这一点小小心意,便给莺儿姑娘当个脂粉钱……” 不待她话落,莺儿已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软软地将银票往回一推: “不过一瓶药罢了,哪里要娘娘破费!倒是娘娘和王爷喜得贵子的那一日,莺儿定要来讨杯水酒喝!” 说着,风摆杨柳般起了身。推开水榭的窗子: “皇后娘娘还有许多吩咐,莺儿便不多留了,丽姬娘娘保重!” 说着,不等丽姬回答,自长身一跃,消失在水天一色间。 水面吹来的风格外清寒。丽姬打了个寒战,却觉得自己手里的瓶子像一个小小的火炉,烙着自己的手心。 嗯,是的,早得贵子……只要自己得了燕王的孩子。管他后面还要进门几个女人,也堕不了自己的地位…… 丽姬缓缓起身,一扫之前的愁容,出声向守候在外屋的侍女招呼道: “来人呀,伺候本妃梳妆!” ----------------------------------------------------------------- 驿馆之中,异族美女小心地举着一块软巾,替巫王拭去额上的鲜血,一时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巫王的脸虽然因为常年戴着面具而显得苍白,然而却充满浓烈的男性气息,双目失去了面具的遮掩,更是咄咄逼人。 巫王双眉中心的位置破开一道伤口,鲜血正是从中涌出,此时侍女用软巾按了半晌,终于止住了血。 注意到侍女拘谨的动作,巫王嘶哑地笑了笑,微微闭上了眼,打算稍作休憩。此时,就听门外一通脚步急响,却见沐梭沙骤然带着一股寒风闯了进来: “巫王!流云进宫去了,我怕她出意外,您一定要救救她!” 巫王浑身一震,缓缓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沐梭沙。眼前这个青年男子,满面焦急之色,完全失去了平日里闲散淡然的模样。因为一路催马疾奔而来,他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在如此严寒的日子,却跑得脸上淌了热汗,胸部也是起伏不停,双目中的蓝色骤然平添幽暗。 看见巫王忽然失去了面具,沐梭沙不由脚步一滞。 巫王定定地看着沐梭沙,半晌,方喟然长叹: “唉,痴儿,痴儿!你难道不知我膝下无儿,实是将你视为继承人吗?!你若得了天都、一统呼韩叶、草原部族、再加海外澜珊国……何等样的美人得不到?!” 沐梭沙湛蓝的眼中陡然掠过一抹厉色,狠狠逼视着巫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铮的一声,沐梭沙腰间的佩刀陡然跳出刀鞘,寒光四射! ps: 嗯,之后的情节各人物们的情绪起伏会越来越大了,不大好写啊,沐梭沙的个性大爆发快要来临……默默继续思索后面的写法,今儿一更先~~各位书友周末愉快,皓亦大哥、爪爪、心心雨、凉荷微露及各位打赏滴书友……大谢~~小荷明儿给你长评去,么么~~ 第一百四十九节 值得 巫王眼皮一跳,猛然露出一团凶光,冷笑道: “好,很好!小兔崽子,你敢跟老夫叫板?!” 沐梭沙手中钢刀直指巫王胸口,一阵嗡嗡颤动,湛蓝的眼眸骤然从碧波荡漾的大海变成了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他强自按捺着自己的冲动,语调却是又冷又硬,再也没有平日的温驯和煦: “你少跟我废话!我要你救流云,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就把天都,把澜珊国都彻底翻过来,轰成齑粉!!” 巫王面皮一阵抽动,他这张疤痕遍布的脸已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每一点暴躁和愤懑都清晰地反映在他的脸部肌肉上: “混小子!你敢跟老夫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夫现在就派人要了丁流云的命?!” 沐梭沙毫不犹豫,倏忽从腰间抽出了另一件武器——火枪,咔的一声对准了巫王的脑袋: “你听好,老头子,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我和流云完全是被你们卷进来的!我和她本来已经结婚了,好好地在现代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是你们一手捣毁了我们的生活!不要以为给我一个王子之位我就会感激你们……老子不屑!老子在现代活得比你们这里开心一百倍,一千倍!” 他冷笑了一瞬,将火枪上的保险拉开,直接顶上了巫王的太阳穴: “你们不就是因为我擅长制作各种武器才把我从现代弄过来吗?!想帮你复国,当皇帝,这不是不行,但这事有条件!只要这事伤害到流云一分一毫,老子就跟你拼命!” 他陡然提高了声调: “你听明白了吗?!老混蛋!” 周遭的侍女和侍卫们吃惊地看着沐梭沙和巫王的对峙,一时只有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插话、阻拦,他们当中绝大多数还是第一次听到沐梭沙大爆粗口。 嗡的一声,巫王的头发再次无风自动。他气得浑身颤抖,怒视着沐梭沙,阴沉沉说了一句: “不要逼我,小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别忘了,我可是巫王……我虽然收不了你的魂,却可以用巫术咒你!” 沐梭沙不退反进,冷笑着将枪口再次逼近一分: “如果,我现在就轰掉你的脑袋,再带人、带武器直接杀入天都禁宫呢——你不要以为我做不出来!” 巫王一怔,眼中凶焰狂涨,却又慢慢低回: “小子,你不敢!” 沐梭沙眯起眼睛,口气异常平静: “不如。我们试试?” 巫王身子晃了晃,颓然地往椅子背上一靠,良久,方道: “……好吧,你赢了!你要老夫怎么做?” 沐梭沙马上道: “将你安插在天都禁宫里的所有内应都点齐。让他们务必将流云带出宫来,哪怕要让天都禁宫血流成河,我沐梭沙也要在今天午时之前看到毫发无损的丁流云!” 巫王眼睛闭了闭,低声道: “午时?时间太紧了,至少要到酉时……你知道便是我现在便通知下去,消息传递到宫里,也已经午时了……” 沐梭沙紧紧盯着他。确信他没有撒谎,方板着脸缓缓点头道: “好,我便信你一次!你听好,如果酉时了我还见不到丁流云,别怪我带人毁掉天都!” 巫王默默点头,招手示意身边的侍卫过来。吩咐了几句,侍卫急急冲出室外,报信去了,生恐自己走慢一步,沐梭沙手里的枪就轰在自己腿上。 巫王复回头看着沐梭沙。晦涩地笑了笑: “小子,你刚叫我什么?老混蛋?你就不怕我这老混蛋真的下手害死你的心上人吗?” 沐梭沙缓缓收起了火枪,瞥了他一眼,嘴唇微翘: “你不会!” “为什么这么肯定?” 巫王诧异地扬眉。 沐梭沙的表情已经全然恢复了平静,缓缓还刀入鞘,轻笑道: “因为你喜欢我,老混蛋!我们之间还是不用那么客套了吧……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你想让我做你的继承人……你不会忍心让我失望的,只是,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让你明白,没有流云,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巫王滞了滞,眼睛里有了懊恼: “你这个小崽子,算得倒是真准!唉……你真的确定,丁流云值得你如此吗?” 沐梭沙缓缓转头,凝视着巫王,语意苦涩: “巫王,我问你,如果碧君夫人有什么闪失,你会怎么样?” 巫王脸色一白,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不要胡说!碧君不会有事的!” 沐梭沙紧紧逼问: “我是说,如果……如果流云是碧君,此时身陷险境,如果你是我,而我对你说,我给你江山社稷,换碧君夫人,你愿意吗?!” 巫王勃然大怒,顺手抓起身边一个茶壶就砸向沐梭沙: “小崽子!不许你咒碧君!信不信我杀了你?!江山社稷,没了碧君,我要那劳什子做什么?!她,她陪我那么久……” 说着,眼眶竟自红了。 沐梭沙轻飘飘地接过巫王掷过来的茶壶,嘴唇弯了弯: “你瞧,老混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你可知道,流云在我心里,就像碧君夫人在您心里是一样重啊!你,还想劝我吗?!你还会问,值不值得吗?!” 他定定地看着巫王,眼神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欢喜的光芒: “她当然值得!就像碧君夫人值得您付出一切一样!” 巫王滞了滞,颓然低头叹道: “罢了,是老夫孟浪!希望流云一切平安吧……” 沐梭沙点点头: “最好如此。” 他的手并没有从刀柄上离开,湛蓝的眼睛闪着冰寒的光芒。 ------------------------------------------------------------------------ 香风阵阵,丽姬的绿色长裙在地面上摇曳,缓缓走向燕王的书房。 她将那只小小的玉瓶握在掌心,藏在袖子里,就像藏住了一个炙热的希望。丽姬身侧跟着四名侍女 ,不断以惊艳的目光投向丽姬。的确。此时的她云鬟雾鬓,眉目楚楚,额间装饰着镶翠抹额,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丽色夺人。 几名侍女心中都是不约而同地赞叹:若论美貌,丽姬侧妃真真是燕王府中第一佳人,今番刻意收拾了,果然越发人才出众!不知一会儿燕王爷见了,心里该有多欢喜呢…… 几人心念未了,燕王的书房已在眼前,却听门扉骤然一响,燕王面色沉沉地率着郭老和一个身量极高大的男子匆匆步出,每个人均身披大氅,已是出门的装束。 见此情景。丽姬愕然停步,站在院中娇怯怯地下拜,同时出声唤了一句: “妾身参见王爷……王爷这是要到哪里去?” 不待燕王答话,她便急着动问,对一名侧妃而言实是无礼之举。但她却忍不住这么做了,只能说她着实是心焦了。 燕王阴沉的目光往丽姬身上一转,不由稍转柔和,微微伸手示意她起身: “爱妃不必多礼,本王有要事需出门一趟,冬日严寒,爱妃向来体弱。注意保重身体,且回房歇息去吧!” 丽姬红唇微微一撅,带着爱娇的口气: “王爷自打从北地回来开始就没住的忙,也不晓得去臣妾那里坐坐,妾身……好生思念王爷……” 说着,娇颜微微一红。眼眸似要滴出水来,说不尽的娇媚动人。 她方说完,燕王还未答话,就听那个高大男子忽然重重一哼。丽姬错愕地抬头看向那个男子,猛地认出是自己之前在角门处见过的骑马男子——也真奇怪。这男子怎么就是看自己不顺眼? 这个雄壮高大的男子自然就是老周,他对丽姬的厌烦其实说来也简单:平康始终是他的主子,在他心目中,平康再不好,也强过出身平平,只有美色的宠姬,因此每次见到丽姬,都会想起自家郡主好生生的花样年华,却是已然孤零零地为燕王送了性命——叫他怎么对丽姬喜欢热诚得起来? 当然,他的这番心思肯定不会如此对燕王明说,他之前只是解释道:“成大事者,不可留恋花丛,拘泥于儿女私情……”一顶大帽子扣下去,燕王也只有领受了。 又听到老周的闷哼,燕王眼角跳了跳,转头向丽姬温言道: “本王确有要事,若果真有事,待本王回来再议!” 丽姬一番娇嗔,又自打了水漂,她不由愤愤地看向老周,却赫然碰见对方凶光毕露的一眼瞪了过来,不由心中一颤,不自觉地就弯了弯腰,道着万福,目送燕王众人去了。 丽姬手里捏着那只玉瓶,心中羞愤不已,眼珠转动下,她陡然对老周生了极大的怨气: “你们可知道,那个男子是个什么来历?” 她身边的侍女略怔了怔,方有一人答了上来: “听闻是王爷从山里招来的猛将,现在编入王府,充当家将来着!” 丽姬愤愤地跺脚: “原来如此……一个粗鄙下人而已,就敢对本妃如此无礼!待王爷来本妃房中,本妃定要他好看!哼!” 甩着袖子,丽姬怏怏地回身去了。 燕王和老周走得急,已经离开院落,郭老却落后一段,此时耳朵动了动,皱眉回头看向丽姬离开的方向,目光肃然。 ps: 更新到~~今儿只得一更了,希望明天有足够时间让俺码出两更来,各位书友新的一周开心哈~~求票求订阅求支持求收藏,各种求啦~~ 第一百五十节 相残 床帏摇摇,暖香如醉。 莺儿头发散乱,脸色潮红,目光迷蒙地躺在榻上。太子紧紧搂着她,正在她身上努力驰骋。 最紧张激昂的时刻来临,两人都是忍不住呼吸急促,一个仰天娇吟,一个俯首低吼,共同攀上了最销魂的高峰。 云收雨歇,太子满足地翻了个身,懒散地躺在床上,眼神闪烁,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 莺儿望着枕边的男子,忽然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她伸出玉琢般的臂膀,死死搂住了太子的脖颈,喃喃道: “你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我,我可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都是为了你啊,太子爷,莺儿都是为了你……” 太子被她一搂,又听得她这般急促又混乱的一番话,不由略怔了怔,伸手抚着她的鬓发,软语道: “你做了什么样了不得的事?怎的如此惊慌?” 莺儿将面庞埋入太子的胸怀,抽抽噎噎,语不成声: “我……我……我将一瓶子毒药给了丽姬……燕王,燕王是活不成了……” 太子大吃一惊,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推开莺儿,脸色铁青,盯视着她: “你说什么?!你怎么敢忽然做出这等事来?!若是行迹败露……” 他惶恐地向四周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 “我也保不住你……” 莺儿惨笑了一声: “来你这处前,莺儿去了柳丞相府,才知道,边地有军情突变……燕王之前不声不响换掉了雄城守将,现在,那员守将已在边地立了大功……而边地又查出一块呼韩叶与草原部族联手经营的马场……” 她打了个寒颤: “里面都是一等一的骏马!太子,你,你之前曾经操持天都购买军马的事项……丞相料定,太子爷你光就这一件事。已是难逃罪责!” 太子脸色刷白,眼中却是凶光暴涨,犹如鬼火一般冰冷燃烧! “草原部族……混账!丁流云明明已经替我喝破了他们的行藏,没想到他们到底还是玩了爷一把!” 太子翻身跳下床铺。困兽般在屋子里乱走,阴柔如女子的面容扭曲着,怨气勃发: “可恶!太可恶了!不,等等……你刚说什么?” 他猛地回身指向莺儿,双目放光: “你说,燕王怎么啦?” 莺儿缓缓坐直了身体,惨然一笑: “奴婢之前去探望柳丞相,他,他说,事急从权。不如……直接动用手段将燕王、烈王抹杀!” 太子击掌,兴奋得脸色发红,似乎刚刚怒斥莺儿,责怪她怎么做出这等事来的人不是他: “如此好极!果然是本太子的舅舅,事事想着我。呵呵……” 莺儿看着他,欲言又止,垂着头,缓缓将散落一边的衣服拾捡起来裹在身上。太子却十分高兴,上前一把拖住莺儿的手,许诺道: “莺儿,太子爷登基之日。绝对不会忘了你的!” 莺儿的长睫抖动了一下,勉强给出一个笑容。太子仍是没有留意到她的情绪低落,顾自讷讷道: “烈王那头,舅舅自然会帮我料理的,爷一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燕王!哼,借他姬妾的手除去他。此事再妙不过了!对了,我母后有没有从宫中传出什么消息来?” 莺儿瑟缩了一下,几乎不敢抬头看太子,低不可闻地道: “皇后娘娘她……她被德妃娘娘收了魂……” 太子的呼吸骤然停顿。 莺儿闭上眼,等着他雷霆暴怒。却迟迟没有动静。片刻后,她终于忍不住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皮,抬眼望去,却见太子脸色刷白,直视着自己,眼里没有一丁点情绪,仿佛已经魂飞天外。 莺儿吓了一跳,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带着哭音叫道: “太子,太子爷,你,你还好吧?!” 太子的眼珠终于微微动弹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仍是白得吓人。他梦呓般吐出语句: “莺儿……对燕王下毒之事,你做得极好……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反手握住莺儿的手掌,两人的手都是冰冷。 “是太后主使的吧?这个老太婆,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底牌……她是护定了烈王,所以先将燕王除去,此举再合适不过了……” 莺儿感觉到他的手掌又湿又滑,满是冷汗。 “你确定那个丽姬一定会给燕王下毒吗?不,兹事体大,你莫假手他人为好!你,你速速想法混进燕王府,亲手将此事完成!” 莺儿忍不住浑身抖颤了一下,张开双臂狠狠地搂住太子,颤声道: “太子爷……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太子反常地温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肩、背,低声道: “莺儿,去吧,成败在此一举……烈王和太后那头,我与舅舅设法对付!” 这一瞬间,莺儿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似乎是一场生离死别,犹如天边的红月一样,缓慢而不可抗拒地降临。 ------------------------------------------------------------------------------ 叮铃,叮铃!德妃披散的长发在空中飞舞,金铃声如泣如诉。皇帝痴迷的目光追索着她翩飞的身影,一瞬不瞬。 一旁,莉娜的身体停放在房间中央一张高脚榻上,脸上盖着白布,悄寂无声。 房间已经稍微打扫过,然而各色艳丽的纱帐、帘幕仍然四处低垂,随着德妃在场中游走带起的阵阵微风,不住颤动着。 流云号称是德妃的贴身小婢,低着头,穿着一套白衣立在一旁,一片白色织锦遮在头上,挡住了她的真容,而她的两眼则在不住地碌碌转动着。悄悄注视着皇帝和场中所有人的表情变化。 嗡……场中骤然响起一阵蜂鸣般的低响,德妃立刻凝住脚步,双手快速在身前交叉画了几个符号。 莉娜的身体猛地坐了起来,双手平平伸出。脸上的白布无声地落了下来,飘然落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双目紧闭。然而,就在她坐起的一刹那,她原本毫无动静的胸部忽然猛烈地抽动了一下,随后,规律地起伏起来……她还活着! 皇帝倏地站起,凝视着莉娜,大声喝道: “德妃……难道她还活着不成?!” 德妃手里的金铃叮当一收,缓缓舒了一口气: “正是……她还活着。只是神智不清,待会儿自然会醒来……万岁爷如果有何事需动问,届时便可直接问她!” 皇帝身子颤了颤,重新重重在座位上坐下,满面厌恶地盯着莉娜。 莉娜平缓地呼吸着。闭幕垂头,似是陷入在最恬静的梦中。 德妃手中的金铃再次摇了摇,莉娜身子一斜,歪在榻上。流云见机极快,无声地上前扶正莉娜的身子。 “她……什么时候会醒?还有,之前她为何呈现异状?” 皇帝沉默半晌,开言动问。 德妃敛目垂眉。慢慢将金铃收进怀中: “这位异族女子被人施下了魂变之术,一具躯体内却是容纳了不止一个灵魂,是以有方才的险境……” 流云在一旁听着,心里一阵啧啧称奇:这个世界果然很不一般,灵魂可以到处跑来跑去的么?还能一具身体容纳两个灵魂? “也有可能,这位异族女子体内容纳的是残魂……” 德妃绝丽的眼眸如水。安安静静叙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最平淡不过的事。皇帝却是不由身体震了震,盯着德妃喃喃道: “爱妃的意思是……他其实已经死了,对吗?!他……不可能活着,是这样吧?!” 德妃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摇头道: “不,奴婢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什么也不能确定!” 皇帝看着面色平静的德妃,嘴张了张,忽然挥手对流云道: “你等都给朕出去!” 流云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见德妃向自己点头示意可以离去,立刻忙不迭地应声退出了莉娜的寝宫。 ------------------------------------------------------------------------------- 流云垂着头,快速走到外间,就见一溜的太监、宫女各自神色紧张、疲惫地候在廊柱之下,此时正值冬季,北风阵阵,每个人都冻得抖抖索索的,紧紧裹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盼着皇帝什么时候开一句金口玉言,放了自己。 流云心里琢磨:此处看来事了,就不知何时德妃才能回到自己居住的冷宫去,也许皇帝想留她侍寝?嗯,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时间赶紧去探望探望柳贵妃? 她的眼睛不住滴溜溜转着,一眼瞟见旁边常随侍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便慢慢凑了过去,刚要打算开口套套近乎,就听脚步一阵急响,抬头望去,就见一位白发如雪的老太监率着一群宫人,快步如飞地向这边而来。 小太监一见此人,忙不迭地拍打拍打身上未必存在的灰尘,向着他迎了过去,笑逐颜开: “福公公,您来了!” 周围一群人,也是纷纷出声招呼: “参见福公公!” 福子行色匆匆,只冲他们点了点头,却一眼瞟见了流云,顿时一怔,原本急冲的脚步骤然一停。 ps: 嗯,看来本周只能以这个频率、这个时间段更新了,总之,俺在继续努力尽量加快后面故事滴节奏~~继续求票求推荐求收藏求订阅咯~~ 第一百五十一节 捉放 一众年轻宫人们簇拥着的福子,偏偏没有半分眼光被那些年轻貌美的宫人们分去,他的浑身上下充满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福子银丝般的白发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急速在流云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唇边忽然泛起笑意,手里的拂尘向流云轻轻一招: “这位宫人,恕咱家眼拙,不知你是在何处当差呀?” 流云心下一紧,忙垂了头,规规矩矩冲福子拜了下去: “回福公公的话,奴婢在德妃娘娘处!” “哦,你这妮子倒颇合咱家的眼缘……” 福子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流云,似笑非笑: “啧啧,虽没抬头,也看得出是极好的相貌……如果说,咱家想让你跟咱家当差,伺候太后老佛爷,你可愿意么?” 流云唬了一跳,还未答话,身边的小太监早笑得双眼眯起,冲着福子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还冲她使眼色,仿佛此事跟他有莫大个关系: “得蒙福公公看中,这小宫女好大的福气!在太后老佛爷跟前当差,好过在冷宫苦守多少倍去!还不赶紧应了福公公,哎呀,也不知道你几世修来的!” 流云垂着头,眼睛却在急速转动:只怕这个老狐狸是看出来点子什么,才要我跟他当差……嗯,有了…… 她状若懵懂怯懦地微微缩了下颌,含糊不清地答道: “这个……还得德妃娘娘放话……也不晓得,德妃娘娘几时才从里头出来……” 这话一出,福子的脸骤然变了变,显然是想起了最要紧的事,拂袖匆匆道: “你且在此地候着,待咱家回来与你细说!” 流云与其余众人均俯首应了,就看福子一溜烟地冲了进去。 寝宫中骤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显然是闹了起来,一时引得外间的太监宫女们也是纷纷抬头伸颈向内间看着。只盼能听到个只言片语。 瞧着这些少年人们着急看热闹的样子,流云悄然笑了……她快速抖了抖身子,那件惹眼的白袍已自脱落下来,飞快地贴地蹿出。不过在院内稍稍拐了几道弯,便冲出了莉娜寝宫的宫墙之外。 流云一边贴地疾奔,一边心里好笑:似乎从柳贵妃要将自己送给皇帝侍寝开始,自己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奔逃。先是从禁宫中借燕王之力逃出,再然后是在燕王府中被人掳掠……啊,那个人,就是沐梭沙……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房陡然掠过一阵暖流……这一次的奔逃,终点会有他在守候吧……一定的! 所以,我不害怕了。 只要再向小姐娘娘道个别。我便跟了他去,再也不回头,再也不用躲避! 流云眼睛晶亮,脸泛红晕,步履如飞。隐蔽着身形,向柳贵妃居住的景福宫一路掠去。 然而,她今天的运气似乎真的有点背。当她奔入一条两边宫墙高耸的甬道,离景福宫不过还有一箭之地,却遥遥看见一队巡逻的侍卫挎着刀枪晃了过来。另一头,又有一队彩衣招展的御用舞娘衣襟簌簌地向她走来。 流云一个急停,眼睛急转。看了看周遭地形,皱眉思忖了一刹,立刻身子一旋,贴上了一旁的一个石狮子,掩住身形。 那队舞娘裙裾飘飘地走了过去,却没留意。北风飘摇,吹得她们宽大的裙裾飞扬招展,悄然掩住了一个轻盈的身影。 舞娘队形与侍卫们交错而过。 -------------------------------------------------------------------------------- 景福宫安静极了,只有偶尔炭火燃烧发出的毕剥声。 柳贵妃一袭湖蓝色宫装,外罩雪白狐裘。在宫女们的注视下,她优雅地将水注拿起,缓缓地倾倒在茶壶之中,复又拿起茶壶,将茶汤倾入茶杯之中。她的表情、动作仍然平静祥和,毫无半分烟火气。 她的面前放着两个杯子,碧色茶汤袅袅散发着热气。 一旁,一位宫女不由暗暗叹气:娘娘这是急糊涂了么?这都什么时节了,还在慢悠悠地泡茶、喝茶? 柳贵妃似乎听见了她在想什么,动作一停,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茶杯不动了。茶汤的热气在室内蒸腾,片刻便已散尽。 柳贵妃痴痴地望着茶杯,木然地伸出了手,将冷透了的茶汤一一倾入一旁的官窑缠枝纹小缸中。 那宫女实在看不下去了,低低咳嗽了一声,略上前一步道: “贵妃娘娘,现在宫里这乱纷纷的,娘娘不去想想办法么?” 柳贵妃茫然的眼神缓缓挪到了这宫女的身上,漫应了一声,眼光却全然没有聚焦,讷讷道: “想法子么……你有什么法子么?” 那宫女张了张嘴,愣了一会儿,苦笑道: “这是娘娘该拿主意的时候呢,娘娘怎么倒问起奴婢来了?” 柳贵妃慢条斯理地一笑,眼中满是苦涩失望: “是呀,都指望主子拿主意,你们倒落了清闲……养了你们是做什么的呢?” 那宫女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提着裙子跪了下去,惶恐道: “奴婢说错话了,娘娘恕罪!” 柳贵妃摇了摇头,眼神仍是散的,声音也低极了: “没你们的事,你们有什么错……是你们跟错了主子,才要在这里担惊受怕……” 那宫女惊得浑身颤抖起来,声音也带了哭腔。 “娘娘,娘娘怎的这般说话,折死奴婢了……” 一旁的另外几个小宫女也是惊得脸色煞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柳贵妃失神的眼睛从这些青春、娇美的女孩子脸上一一扫过,唇边泛起苦笑。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般说话会吓着了这些少不更事的女子,但此刻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全无半点主张,却又哪里提得起力气来安慰她们? 柳贵妃一时只觉连抬手都是乏力,胸闷之下淡淡蹙眉道: “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本妃还在呢,哭哭啼啼的,没个体统!” 一头说,一头她心里已经记起了流云。是了,她尚在身边时,自己何曾如此辛苦? 那些小宫女战战兢兢收了泪,立在一边,一时屋内鸦雀无声。却听柳贵妃内室的窗户上剥啄了几声,在这人人屏息的时候,听得分外清晰。柳贵妃一怔,回眸望去,却见一位清秀佳人散着长发,裹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宫女服饰自内室飘然走出。脸上带着暖洋洋的笑容,不是流云是谁?! 柳贵妃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惊是喜,猛地立了起来,手向流云伸着,嗓音在颤抖: “流。流云,是你么?!莫不是我在做梦?!” 周围一众的小宫女们也是瞬间换下了沉重的神色,个个舒了口气。 流云轻笑着迎向柳贵妃,伸手挽住了她: “小姐娘娘,可不就是我么!我今儿有机会入宫,自然要瞅个机会回来见见自己的主子!” 柳贵妃眼里骤然泛起一层泪光,捏拳在她臂上轻砸了一拳。转眼已是泣不成声: “这,这真是天可怜见……流云,你快帮我拿个主意!” 流云示意让周遭所有的小宫女们关门闭户,拉着柳贵妃在榻上坐了: “这宫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般乱哄哄的?” 柳贵妃忍了泪,将皇后与淑妃的事讲了。扯着流云急问: “你说说,我们接下来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流云晶亮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神色渐渐沉重下来,看着柳贵妃,她忽然道: “小姐娘娘。问句大逆不道的话……您想一直做这个贵妃么?” 柳贵妃滞了滞,迟疑道: “这,这是何意?” 流云苦笑了一下,单刀直入: “小姐娘娘,以奴婢浅见,您这个贵妃怕是做不长了,需早寻退路!” 柳贵妃手一紧,死死抓住了流云的腕子,半晌,方苦笑道: “……你也这么想……真没法子了么?” 流云缓缓摇头: “小姐娘娘,今日,咱们不妨把话都说开了吧,流云……实是看不出此局还有何可解的方式……除非皇后复苏,太后……”她悄悄向四周溜了一眼,确定无人听到,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下去:“太后……去了……柳相爷与太子爷联手一鼓作气将烈王、燕王都平定……可这事,娘娘,烈王心机深沉,燕王却也英武不凡,哪位王爷也不是自甘平庸之辈,反而太子……” 流云苦笑了一下: “他倒是既好女色,又爱权势,偏又刚愎自用……我实是看不出他有成事的可能性……” 流云的一番话,说得柳贵妃脸色青了又白,身上冷汗淋漓,怔怔半晌,方低低答道: “哦……原来,这三人你竟都遇见过了……” 流云瞧着她魂不守舍的神气,低叹着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腕,以极低的声音劝解道: “小姐娘娘,为今之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柳贵妃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不由顺着她的语句问道: “你……要我如何?” 流云还未答话,就听外间猛然响起一阵长笑,绕着院落来回回旋,声音震得屋内的物件发出簌簌颤抖声! “哈哈哈……果然是你,丁流云!咱家的眼睛果然没错,你也果然来了自己老主子这里!哈哈哈……如此看来,你还算得是一位忠仆!” 随着洪钟般的绕梁笑声,衣襟带风声飘然而至,不是福子又是哪个! ps: 呼,今天总算赶得及在九点前送上一更~本来想快马加鞭再码一更的,但还有别的文字要码,今儿先这么着吧!多谢夜吻小刺猬、皓亦大哥打赏~~再次求订阅、求收藏,求支持啦~~撒花~~ 第一百五十二节 传人 听到福子的呼喊,流云和柳贵妃同时白了脸。柳贵妃惊恐地拉住流云: “你,你之前见过福公公?” “来得急,忘了跟你说,是的……之前我跟着德妃娘娘去收魂来着……” 柳贵妃掩住嘴唇,惊呼: “这,这等事你也敢参与,真是不要命了么?” 她们这里还未说完,门窗骤然一响,福子已经带着一股寒风闯了进来,长袖一挥,意态闲闲地看着她们: “怎么,旧主忠仆,还有说不完的话?” 流云眼珠转了转,巧笑倩兮挡在柳贵妃身前: “此事与贵妃娘娘不相干的……是流云想念娘娘,特回宫来看望她!” 福子雪白的发丝下,眼神锐利: “福子对你的来意没兴趣,不过太后娘娘想见你,你这就跟咱家走吧!” 流云笑吟吟地福了下去: “福公公,太后娘娘看重奴婢,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的呢,不过呀,福公公,不瞒您说,流云进宫都快一日了,腹中饥饿,是否可以稍缓缓……” “丫头,休在那里插科打诨,太后娘娘召唤,你还敢推三阻四的,实是大胆妄为!” 福子冷笑,双掌自袖中伸出,缓缓握拳。 流云眼睛滴溜溜乱转着,她岂是肯随便放弃的个性?但柳贵妃却已急了,一边带笑向福子福了福,一边悄悄推了推流云: “福公公,流云年纪小,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流云,你这便去吧……不,流云性子粗鄙,还是贱妾陪她一起去吧?” 福子诧异地扬眉,沉吟一刻。淡笑道: “你们倒真是主仆情深!” 流云吃惊地看向柳贵妃:这大小姐真是糊涂了么?太后那老太太宠烈王宠上了天,柳贵妃是太子一脉的,自己又和燕王有牵扯不清的关系……还敢巴巴儿地上赶着去见老太太……就不怕老太太火气上头,直接问罪么? 她再次把柳贵妃往身后一挡。冲着福子笑得那叫一个千娇百媚: “福公公,您说得对,奴婢这就跟您去,小姐娘娘您身子骨弱,还是在景福宫歇着吧,奴婢去去就回!” 福子眼睛眯成一线,满意地点着头转过身去。 怕柳贵妃不会意,流云落后一步,使劲在柳贵妃袖子上拉了一下,消没声息地在她耳边送了一句:“给燕王送信……这未尝不是一条后路!” 她又向柳贵妃挤了挤眼睛。笑着跟福子走出门去。 柳贵妃听得那一句,却犹如五雷轰顶,知道果然是流云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为自己求了一个示好燕王的机会,不由眼眶一热,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咬着嘴唇。见流云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急忙扯过了身边一个虽不如流云得力,但也十分能干贴心的奴婢,细细嘱咐了一番,急遣出宫奔燕王府去了。 ----------------------------------------------------------------------------- 福子带着流云行走在禁宫之内,柳贵妃居住的景福宫距离太后寝宫颇有距离,途中两人默默无语。 流云的眼珠又在急转:掌握越多的信息。就越有机会逃出生天……她笑眯眯地向福子发问了: “福公公,忘了问了,方才皇上嘱咐德妃娘娘搭救的那位异族美人可大好了?” “搭救?!” 福子诧异地回眸看向流云,从鼻子里哼出来: “你这丫头甚是狡诈,想从咱家这里套话么?” 流云笑嘻嘻地: “那是,这禁宫之中。哪有福公公不了解的秘辛呢……” 福子沉了沉脸,甩袖道: “小丫头,咱家劝你不要打听太多无关的事!需知,好奇心太盛,往往是送命的根由!” “哦。这个奴婢听过,好奇心害死猫嘛!” 流云吃吃笑着,装傻充愣地继续东拉西扯: “不过奴婢年纪轻,总想着向前辈多学点……” “你最该学的就是闭嘴!” 福子干脆冷了脸。 “是么?福公公,话说,所谓收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收魂师这么厉害,怎的咱们天都国只有一名收魂师呢?” 福子站定,用极其古怪的眼光上下端详着她,半晌,才冷冷道: “你果然不知?” 流云莫名其妙: “知道什么?” 福子的眼睛眯成一线,光芒却亮得瘆人: “德妃娘娘说,你就是她收魂师的传人,所以太后娘娘才特地要见你!” “什么?!” 流云的心骤然提到了胸口,她可真没想到,德妃竟然说出了这种话,收魂师的传人?!这可真是从哪儿说起啊?! 见她神色变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福子面色古怪地笑了笑,甩袖道: “所以你不用急,虽然你很是弄出了状况,但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收魂师啊……乃我天都国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流云脸上肌肉发僵,勉强笑了笑: “至高无上的存在啊……果真如此么?怎的德妃娘娘这位收魂师却是住在冷宫之中呢?!” --------------------------------------------------------------------------------- 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从铅灰色的天空中不断坠下,深黑色的土地已经冻起一道道冰棱。地平线上,一眼望去,满是破败的旗帜与倒伏的军士尸体,还有同样凝冻的鲜血。 在尸体堆积的极高处,李玉堂高大的身躯伫立着,右手中擎着一杆旗帜,猎猎招展。他的身边聚集着数百骑铁甲铁盔的黑衣骑士,均是面色坚忍。沉默无声。 李玉堂缓缓将旗帜举过头顶,猛地放声大喝: “李家军,不败!” 他身后蓦然响起一阵嘶哑的吼叫: “李家军,不败。不败,不败!” 男子低沉的吼叫在铅灰色天际下向天边蔓延,沉重,然而骄傲,满怀激烈! 李玉堂慢慢转过头来,俊美如玉的面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再次破裂流血,血丝正绵延不绝地顺着下颌淌下。然而他的目光如此坚定、沉着,犹如实质。 他的左臂绵软无力地垂在身侧,一块血迹斑斑的粗布勉强裹住他的胳膊。血液还在不断渗出。仔细看去,他身边的兵士们更是无一不带伤,有些人甚至肢体已经残疾,却仍用兵器支撑着自己,雄赳赳地站立着。 李玉堂慢慢检视每一位身边的汉子。目光中慢慢有了闪烁的湿意。他将旗帜重重往脚下的尸山血海一插,蓦地向那些汉子单膝跪下: “能与诸位弟兄奋战,阻截呼韩叶在此,实乃天都有幸,李玉堂有幸!” 见李玉堂如此,那些汉子蓦然同时拜下,口中的呼喊犹如最凛冽的寒风: “我等有幸。与少将军并肩作战!” 不远处,李振庭也是浑身浴血,在两名黑衣甲士的搀扶下缓缓上前。两兄弟默默对视,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李玉堂深入敌后,派了楚离等人去雄城求援,却恰逢贺子禅率了一众影卫营的人在袭营。幸而之前众人早有防备。贺子禅等人方没有得逞,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但贺子禅却险而又险地带伤逃出一条命去。李振庭不敢耗费太多时间搜捕贺子禅,而是点齐了能够调动的所有人手快速驰援李玉堂,双方共同作战之下。将呼韩叶派出的一股骑兵全歼。 然而两军汇合并不代表危机完全解除,呼韩叶军方已经了解到天都边境的异动,不断出动的斥候一沾就走,显然各种情报正雪片般飞向呼韩叶后方。 李玉堂沉着以待,在一条要害河流山隘处与呼韩叶的大股军队展开了一场决战。他和李振庭远道而来,原本最忌讳阵地作战,但他们为此次出击其实筹谋许久,何尝没有准备?借助早已勘测好的地形及在山隘中排下的一座迷阵,他们大胜! 只是,此次大胜同样付出了血的代价。 李玉堂和李振庭默默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血丝充斥着眼球。他们苦笑,此时若再来一支骑兵,那真是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拿下他们了。 李玉堂在将士们的搀扶下寻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沉默不语。李振庭在他身边立住,悄声道: “大哥,你说,五弟他还好吗?如果没有他传来消息,我们这一仗胜不了……” 李玉堂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信心: “当然,他一定会好!他,是我们北地五虎中最聪慧狡诈的一个,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两兄弟默默无语地看向呼韩叶的方向,在那铅灰色的天幕下,草原如此一望无际,似乎无比的平和安静,又似乎潜藏涌动着无限危机。 沉默良久,李玉堂霍地立起,干净利落地下令: “全体就地休息两个时辰,马上掉头,回天都!” 他麾下的将士们骤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 “是!” -------------------------------------------------------------------------- 莺儿站在燕王府角门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离去不过两个时辰,现在又回到了这里。想到太子交代给自己的命令,她的手轻轻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向门扉伸去。 这一次,燕王,必须死! ps: 今天后台好像有点不稳,不多说了,赶紧发出去~~继续求票求订求收藏啦~~ 第一百五十三节 传承 偌大的宫殿,平整光滑的地面一级级向上延伸的台阶延伸出一座平台,占地面积极广,却孤零零地只放置着一个座位。虽然高台四周火盆熊熊,仍然传达出一股孤寒之气。 太后身姿笔挺,身披大氅,端坐在这座高台之上。她微微眯着眼睛,俯视着台阶下缓缓走近的几个人。 德妃仍是白衣胜雪,身姿婀娜地缓缓步进殿堂。她的长发如飞瀑般流泻在脸庞左右,面容如玉,眼神如霜。接着,便是福子押着流云跟着进入殿中,流云双眼滴溜溜地转着,一脸伶俐,身上却颇有些狼狈。 青春、活力、聪慧……唯独没有野心……太后一眼扫过去,心里已有了计较。 的确,流云这一日都在宫里摸爬滚打的,出门时极为漂亮整洁的宫装早被她弄得沾满了污脏,但她却已抛开了当初在宫里的谨小慎微、步步为营,通体上下有一种特别的活力正自无法压抑地散发出来。 尤其是她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了好奇的神色,甚至有着几分天真无邪,像个未长成的孩子正通过一扇窗户探望着外面的世界。 太后心里微微一定:如果,下一代收魂师是这样的一种个性,天都应该无虞了吧? 此时德妃与流云已经双双在殿堂跪下,各自问候。太后微微一笑,展了展袖子: “二位平身,老奴久不管宫里的事,但收魂师对天都来说,甚是重要,老奴不得不动问一二。” 福子在一旁默默袖手而立,眼神中均是戒备。 德妃与流云各自行礼,起身,在一旁侍立。 “德妃,老奴尚是第一次闻听你提到传人之事,老奴甚是奇怪。你是从何时得知,流云便是你的传人的?” 德妃垂眸,声音轻而温柔: “在今日见到流云姑娘之前,奴婢本不知道。但见到流云姑娘以后。奴婢便知晓了……” 太后微微点头,复看向流云: “丁流云是吧?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流云垂着头,心里“呸”了一口:这种事,问我有个毛用?!我都不知道收魂师到底是个东西,要干嘛?! 当然,她的声音极尽谦卑: “奴婢不胜惶恐……但,想来收魂师是极高贵的职业,却不知晓奴婢何德何能,得蒙德妃娘娘器重……” 太后眉峰挑了挑,手上的指甲套反射出一缕光芒: “你这小蹄子。听你这意思,还不知晓收魂师究竟是做什么的了……德妃,你也该和你的传人说说,瞧瞧人家,还一头雾水呢!” 流云心头一跳:这太后果然人老成精!若德妃是为了维护我而说了传人之事。我会不会影响到她呢?但……我瞧德妃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这话,可将不到她的军! 果然,德妃淡然的声音响了起来,甚至还带着笑意: “老佛爷训示得是,奴婢今儿乍见流云姑娘,想到终于有了传人,乍惊乍喜的。还来不及与她细细分说,可巧皇上又唤奴婢去诊治那位异族美人……” 太后眉心一紧,袖中的手指微微竖起: “说起此事,老奴也是甚为心焦!皇儿那日说到,他……怕是命不久矣……你可有什么法子可救他一救么?” 问话至此,德妃首次缓缓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眼眸如梦: “太后娘娘……春华秋实,万物交替,自有其一饮一啄的前因后果……收魂师虽然势引天地,沟通阴阳。但不可逆天而为……除非是死于非命,且天命不该绝者,方有收魂师收魂改命的一次机缘,还需碰到身边有契合的身体方可为之。且,终其一生也只有这一次机缘而已……此后却是无法再修改续命了。” 她说着话,眼睛坦然地注视着太后,却又似有意无意地扫向流云。 流云心头巨震,只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只能改命一次么?她在暗示什么……是了,联合她之前说过的话,我的命,还有罗飞的命,都是她改来的么?! 而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更改了?! 她的心陡然往下一沉,只觉浑身凉飕飕的:也就是说……罗飞,也就是沐梭沙和自己已经回到那个现代世界了,是吗?! 太后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勉强将背部仍然挺得笔直,笑道: “是……老奴真是老糊涂了,竟没想起这么重要的……但皇儿他之前不是没有改过命么?!” 她的眼中、语气里满是不甘心。 流云偷偷扫了她一眼……此时,她的发丝无风自动,身子僵硬,这个位于天都国最高位的女人,这一刻也只是一个希望延续自己儿子性命的普通母亲而已。 德妃的长睫颤了颤,复又垂下了头,低低道: “太后娘娘忘了么,春华秋实,万物更替……” 太后蓦地吸了一口长气,身子硬邦邦地挺着,过了片刻,方苦涩地道: “你的意思……皇儿此次在劫难逃?!” 德妃垂着头,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轻轻地吹拂着她飞泻的发丝,翩然若飞。一时间,殿上安静欲死。 这种安静对流云而言过于沉重,于是片刻之后,她轻轻地发出一声咳嗽。 所有人似乎都被这一声咳嗽惊醒,太后缓缓吐气,身子微微松懈下来,勉强笑道: “罢了,德妃,你且告诉你的传人,收魂师都要做些什么……或许,天都日后就指望她了……” 说着,她的眼中又不禁透露出些许期待热望之意。 流云心头又一次颤了颤,带着苦笑看向德妃,身子也向她福了一福: “正是……还请德妃娘娘开恩,教导教导奴婢,收魂师是做什么的……” -------------------------------------------------------------------------- “收魂师究竟是做什么的?” 通往皇宫禁城的官道之上,奔跑着数匹骏马,正是燕王一行人。身材雄壮的老周,正向郭老问出此言。 郭老身子随马身上下起伏着,呼吸纹丝不乱: “天都一般百姓并不知晓收魂师的存在。只因,收魂师有逆天之力!皇室深恐此种逆天改命之力为恶人所用,故,每一任收魂师均被皇室圈养。并被当做皇室的头等秘辛深加封锁。” 说着,郭老深深看了老周一眼,似笑非笑: “老周,你今日是宣誓向燕王爷尽忠,方有机会得知此等机密之事!托赖燕王爷对你的信任,你需谨守!” 还不等老周说话,郭老已经跟上一句: “之前那等对王爷甩脸子的事,你最好少做!需知王爷是个礼贤下士的脾性,但维护王爷的面子,却是你我身为人下属需尽的本分!记住了。王爷的女人,自有王爷教导!” 老周怔了怔,粗犷的脸庞上微微泛起一阵红,他是行伍出身,自然有些桀骜不驯。但行伍中最重辈分与实力,郭老是天都开国一辈的高人,他出言教导,老周只有乖乖听从的份。 郭老见他安分,满意地点点头,复叙述道: “收魂师一辈只有一人,每一任新的收魂师。都是由上一辈收魂师指定的传人,其人肌体必有与上任收魂师灵魂共存的特性,收魂师的记忆才可得以传承……” “记忆传承?那岂非与倾注魂魄一般?!” 老周悚然心惊。 郭老微微摇头: “非也,得到传承的仅只收魂的技艺,如何使用、是否使用却是每一任收魂师自行决定的,换言之。即便是收魂师,也并非可以借助他人的身体不断活下去……春华秋实,万物交替,此乃不可改变的天道……” 郭老低低说着,声音中难得的带上了一丝怅然。他年事渐高,对此事自然颇为感慨。 似是感觉到郭老的沉郁,燕王的声音适时飘来: “禁宫已在眼前,大家且打起精神来,今日之事,不容有失!” 郭老和老周同时应声挺直了身板,果然,地平线上,禁宫朱红色的大门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 在宫女聚居之地,碧君换上了一袭最常见的宫人礼服,她虽然是异族人的面目,但身材并不高大,发丝仍是乌黑,故若是低垂了头,夹在一群宫女之中并不特别显眼。 不过片刻,她已得知莉娜有了意外,立刻令澜珊国在天都禁宫中的内应们带自己前往莉娜寝宫。 众宫婢夹带着碧君衣袂飘飘地行走着,一路上,碧君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皇帝就知道是莉娜对自己下了手呢?按理说,莉娜是借淑妃的手送出迷香,而仅仅分析迷香,是不能作为暗害的证据的,因为这些香的确只有助性的功用。 当然,如果在用迷香助性的同时,服用那些黑珍珠磨成的粉,则另当别论了……只是,皇帝是如何得知的呢? 这禁宫之中,还另有什么高人不成? 禁宫,果然宫深似海啊……碧君正默默想着,手上被宫婢轻轻一拉,提醒她莉娜的寝宫已在眼前。 碧君抬眼望去,却不由吃了一惊:眼前这座小院门口站了一众侍卫,竟是封锁住了,那些侍卫的首领正皱着眉头向她们望来。 碧君见机极快,早已低了头,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她身边的宫婢同样是极精到的人,众人极有默契地款款自莉娜寝宫门口晃了过去。行到拐角处,知道那些侍卫视线望不到自己,碧君众人方停了下来。 碧君皱眉向众人问道: “此处已然有人看守,怎的无人告知?在此险境做事,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你等怎么如此漫不经心!” 那为首的宫婢紫涨了面皮,她已是宫中的一等女官,平日在宫婢中间颇有声望,此时被碧君训斥,却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碧君严厉地扫了众人一眼,方缓缓道: “众姐妹莫怨碧君说话严厉,你们也知道,禁宫便是龙潭虎穴一般,一步行错踏迟,便是万死不赎,以后再不可如此轻忽!” 众人低低应了。那为首的宫婢低声问道: “那,现下……” 碧君轻笑了一下,眼中泛起自信的光芒: “这禁宫,我二十年前既能出去,二十年后自然也能回来……” 她缓缓抬头望望眼前的红色院墙: “这里,挡不住我。” ----------------------------------------------------------------------------------- 风声吹过了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咚咚。 驿馆中,澜珊国的侍女、佣人们悄没声息地进进出出,流水般传进饭菜,摆开了餐桌,菜色琳琅满目。只是虽然饭香四溢,却没人去动一筷子。 沐梭沙面沉似水地坐在桌边,凝眉望着正午的天空。过了一晌,他忍不住回看一旁同样沉默的巫王: “老混蛋,都这会儿了,你去送信的人应该把信送到了吧?” 巫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再叫一声老混蛋,老夫就让你的心上人去死!” 沐梭沙耸耸肩,淡笑: “老混蛋!” 巫王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忍住没说话。沐梭沙自己默默琢磨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发问: “老混蛋,你前前后后都在天都宫里安排过多少人手啊?能确保碧君夫人和流云的安全吗?” 巫王再次咆哮起来: “跟你说了,别乱叫!” 顿了顿,方压下火气: “自打老夫成了澜珊国国师之后,便一直在往天都宫里塞人,前前后后,持续十余年,共安置了不下数百人了,都是身手不凡之辈,再加当年天都宫里拥护太子的死忠之士,便说现下老夫能把天都握在宫里,也并不过分!” 沐梭沙漫应了一声,立刻道: “那便把天都宫翻过来吧!夜长梦多!” 巫王老脸抽了抽: “你一句话就要老夫苦心造诣的一片大好局势全部化为乌有?!” 沐梭沙挑挑眉毛,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惫懒: “要不,我自己去,带上我弄出来的那些个武器?你也知道,咱们这次来天都国,船只那么沉,是有原因的!” 巫王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休在那里威胁老夫……万事等碧君夫人传来消息再定!” 他说着,眼角同样扫向天际。 ps: 昨天在市里跑了一天,四处送材料,回家的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所以就歇了一天,今儿4000+送上,明天俺会继续努力滴~谢谢寒冬三月、凉荷微露热情打赏~继续求票求推荐求订阅哈~各位书友周末快乐~~ 第一百五十四节 陷阱 哗啦啦!马蹄声如奔雷般踏过京城的街道! 太子率着一众人,策马急冲在街市之上,薄唇紧抿,柔美如女子的面庞充斥着一股凌厉。 他们刚刚去红月楼,必是为了见什么人议事,一顿饭吃三、四个时辰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所以,他们肯定还在红月楼!太子心里默默叨念着,再次夹紧了马腹,街头闪出一角飞檐,红月楼已然在望! 他快速地勒马停下,等不及身边的人替他收拾缰绳,便冲进了酒楼之中。 红月楼上的一间极为雅致的包房内,一身艳色红裳的钰锦与“烈王”正面对一桌美味佳肴,默默对饮,包厢门口,几名侍卫默默挎刀把守着。 “烈王”虽然沉默,动作却十分体贴,一直替钰锦夹菜、注酒。钰锦则是面沉如水,一双象牙筷子半晌也不见得动上一下。 “烈王”终于看不下去,低声道: “钰锦姑娘,还是吃些东西吧!这红月楼是京城中最有名的酒楼,每一道菜式都有来历,比如这一道……” “你是谁?” 钰锦冷不丁脱口而出。 “烈王”笑得很完美: “本王……” “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钰锦猛然发作,瞪着对方: “你才不是他!却为何一直坐在我的身边,做那些只有他才可以对我做的事?!” “烈王”幽深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歉意,一闪而逝。 钰锦只觉得这包厢中闷得令她窒息,豁然起身,走向窗外,手刚一粘到窗户,又瞬间缩了回来,回头瞪着“烈王”: “你等的人到底在哪里?!来是不来了?!我想回府,不想在这里干耗着了!” “烈王”还未说话,就听门口猛然传来长笑。烈王府的侍卫们看清来人,立刻往两边一分,就见太子闪身而入: “三弟在这里等人么?莫非等的是为兄?” “烈王”神色不变,淡淡撩眉扫了太子一眼。起身施礼道: “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柔美的嘴唇轻轻一弯,手向后一招: “来呀,将红月楼围了,好好招待本太子爷的好三弟!” 就听楼梯上、地板上一阵脚步急响,果然已被团团围困! -------------------------------------------------------------------------- 皇帝一脸疲惫,塌着双肩,拢着一领硕大的皮裘歪在养心殿上。周遭虽然满是太监宫女,也点起了数个火盆,他却始终觉得身边冷风阵阵。 燕王大步进入养心殿的时候,正好看见皇帝不住地裹紧皮裘。看着面色青黑的皇帝。他不由心头一紧,忙着上前几步: “父皇!您龙体可安康吗?是否需传太医来诊治一番?” 皇帝看着燕王,疲惫地勉强笑了笑: “皇儿,你来了,朕。朕恐怕时日无多矣!” -------------------------------------------------------------------------- 太后寝宫中,四周的火盆持续燃烧着,发出了剥啄之声。太后静静凝视着德妃和流云,在等待她们之间的谈话结束。 德妃温和地看着流云: “收魂师,可以逆天改命,但无论何时,天都只有一位收魂师。你若继承本妃的衣钵。则本妃的收魂师职责便自卸下,且不会再有为人收魂改命的能力……本妃愿意将收魂师的技艺倾囊相授,你可愿受领么?” 流云眼珠兀自转个不停: “天都只有一位收魂师,那这世间的其他国家呢?有没有收魂师?” 德妃笑了笑: “此事,你倒问得奇特,本妃不知……” 太后的声音稳稳插了进来。带着毫不隐藏的自傲: “据老奴所知,现在与天都建交的大小数十个国家,各有自己的巫师、国师等,但未曾听说有另一位收魂师的,你不妨认为。这世上只有天都国拥有收魂师!你若成为我天都皇家的收魂师,自然尊贵雍容,极尽荣华。” 流云以手掩口,轻轻笑了起来: “这样么……不知德妃娘娘怎么进的冷宫呢?” 太后一怔,眼睛不由眯了眯,这一瞬间,她发现了这个姑娘让自己很不舒服的一面:怎的这么多问题,还敢质疑皇家呢?就在刚刚那一瞥,她的笑容里,似乎没有多少对皇室的尊敬之意…… 此时的流云并没有太在意太后想法,她自顾转头看着德妃,等着德妃解答。德妃略怔了怔,方笑道: “论理,收魂师是不可成为皇室妃嫔的……” 她沉了沉声,便没再往下说。流云装作不懂,故意凑过去瞧着她笑: “娘娘想让我做了徒弟,那好处与坏处且都得好好地说给我听才对哟!” 福子微微提高的声音插了进来: “无他,德妃娘娘与当今圣上是两小无猜,当年的万岁爷尚未登基之前,德妃娘娘便已诞下燕王……” 流云恍然大悟,还没说什么,就听福子冷冷道: “德妃娘娘,老佛爷,咱没空哄这小女娃子玩,该说什么,需赶紧些!实在不行,太后不妨拟一道旨意,直接下令便是了!” 德妃瞧着福子,笑着摇摇头,低语道: “收魂师传承一事,最需心甘情愿。” 她再次温和地看向流云: “你可想好了么?愿否做收魂师的传人?” 流云心里淡笑:好处说了一箩筐,偏坏处一样也没提,果然是哄孩子罢了!不过,对我而言,寻回记忆是最重要的……成为收魂师,是否代表我终于可以解开记忆之谜了? 她眼眸一闪,开了口: “不知德妃娘娘可否告知,为何流云能够成为您的传人呢?” 此时,其他人无话,福子的脸却是放了下来: “你这贱婢,甚是胡闹!早前一番话,全白费了不成?只说愿意或不愿意,莫再推三阻四的!” 流云慢慢转头,双眸晶亮,瞧着福子: “福公公,奴婢有一事不明,故而想请德妃娘娘解答,德妃娘娘还未说什么呢,太后老人家也没训斥奴婢呀,怎的福公公偏偏就这般义愤填膺起来?倒像是……您才是当家作主的!” 这话说得,殿上其他三人都愣了一愣,太后率先笑了一声,虽然语音勉强: “这个小丫头颇是有趣!福子,你莫管她……收魂师入门,兹事体大,须得想清楚……” --------------------------------------------------------------------- 碧君的身体如叶片一般轻轻坠落在第,眼前,一片艳丽的帷幕、垂帘,她已潜入莉娜宫中。巫王安排的人手本不愿她涉险,怎奈莉娜的情形复杂,无法假手他人。她轻轻向殿内滑了几步,身形快速闪在粗大的廊柱后隐蔽着,凝神倾听周围有无人员看守。细听了一回,端的是悄寂无声。 碧君缓缓向内室走去,就听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粗重的呼吸,她迅即止步,隐着身形往前一看,看见的一幕令她瞬间又惊又怒! 只见莉娜的寝宫之内,莉娜的娇躯正斜躺在一张软榻之上,她仰面朝上,长发松垂在地,四肢也软软地垂挂着。却有一个脱得精赤条条的男子,正趴在她身上耸动!从此人脱在一旁的服饰来看,显然是个侍卫。一旁还横着几个宫女,却是被此人打昏了。 碧君瞬间怒满胸膛,快步闪出,嗖的欺到对方身后,并指如刀,一下重重砍在他的后脖颈上! 那正在胡天胡帝的侍卫悄没声息倒了下去,被碧君极尽厌恶地一脚踢开。她快速扯了一片帷幕将莉娜裹住,随后试着轻声呼唤她。 莉娜美艳的五官簇拢在一起,好一阵子才稍稍有了知觉,目光缓缓聚焦: “碧,碧君夫人?” 碧君见她终于回应,喜不自胜,轻搂了她的肩笑道: “还好你没事!” 不想莉娜猛地翻手推开她的手腕,尖声道: “快走!这是陷阱!” 碧君陡然心惊!却听四周陡然响起一片长笑,当当当!所有的门窗瞬间紧闭! 那长笑声忽东忽西,不断绕场游走,就是无法确定来历与方向! 碧君悚然,双手提至胸前,严阵以待! --------------------------------------------------------------- 驿馆中,沐梭沙扫了巫王一眼,忽然站了起来: “老混蛋,我告诉你,我不会袖手等下去的。” 巫王侧头,眼中掠过一团疑云: “你要做什么?” 沐梭沙笑了笑,手掌轻拍: “穆伦、瓦纳!” 二人应声而出,向沐梭沙一拱手: “听凭王子吩咐!” “将我们挪到驿馆里面的好玩意都组装起来,随时准备去禁宫给人露一手!” 穆伦和瓦纳不由同时露出了兴奋的眼神。 ps: 感冒了……努力码字,俺只有努力码呀努力码……求支持、订阅、收藏、各种票票~~谢谢! 第一百五十五节 摄魂 太后仪态庄严地命令着。流云听着,垂下了头,身子微微颤动起来。初时细不可闻,渐渐声音越来越清晰,及至最后酿成了一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可真是……好体贴啊!” 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仰头看着太后,又看看德妃和福子,笑得直接弯下腰去。三人被她笑得愣住,太后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这个笑得放浪形骸的女子,她的声音变得冰寒一片: “有什么事这般高兴?!真是失态!” 流云蓦地停住了笑声,仰头看着太后,声音从喉咙、胸腔里迸出来: “你们凭什么给我做决定?!我说要要当这个劳什子的收魂师了吗?!” 一团怒火,从她脚底往头上窜!这些人,这些自命贵族的皇室成员!擅自主宰决定了他人的生与死,却还要每人为之叩头谢恩! 这一刻,流云仿佛看到自己就是那匹草原上的马,利剑已经悬挂在头顶,周围却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在高喊: “跪下吧,领受皇恩!” 流云冷冷笑着,身体渐渐挺得笔直。她这三年忍得何其辛苦,隐蔽得怎样艰难,尤其这半年,颠沛流离,几次险死还生……现在,这几个与她之前的生命根本毫无关系的人又在侃侃而谈她的命运,要将她送上一个莫名的位置,或许,那根本就是一个绞刑架……这一刻,终于让她忍不下去! 福子眼眸一缩,大步上前,凝视着流云,手已微微提起: “贱婢,怎敢如此与太后说话?!” 流云一个旋身,闪在一丈开外: “福子公公,流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们认定了流云就要当这个收魂师呢?!” 福子眉尖一蹙: “……看不出。你原来有些道行啊……哼!” 德妃惊呼了一声: “小心!” 福子骤然滑到流云身前,抬手便是一掌劈出! 流云犹如舞蹈般一个急停、急转,福子的掌风堪堪擦过她的衣襟,身子已经停在了距离殿门不过十丈之遥的地方。福子一声冷笑。如影随形地追了过去,两人在方寸之间已经连过数招! 太后紧紧盯着流云和福子的动作,眼中异彩连连。 流云并不会精深武功,她凭借的只有前世的记忆,曾经参与过的各种运动及柔道、拳术等训练使得她的身体反应、协调能力远在一般人之上,是以可以连番躲闪福子的出招,但,这也只说明福子在试探她而已! 饶是只被福子的掌风轻轻擦到一点,流云也觉得自己的呼吸瞬间不畅,她的手掌不由探入了怀中。手指轻轻碰触到了冰冷的金属:那里,还藏着沐梭沙交给她保管的火枪……但是一瞬间,她忽然福至心灵,手指轻挑,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章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向半空中! 福子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立刻眼到手到,一把将玉章接在手中。福子只看了那玉章一眼,脸色便连连变幻,惊讶,犹疑,不安…… 太后冷硬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 “福子,那是什么?!为何你如此惊慌?!” 福子深深看了流云一眼。袍袖一展,大喝: “来人!殿门紧闭,除非太后懿旨,否则绝对不许任何人进出!” 语音刚落,砰砰声连绵不绝,一重重殿门应声落下!那重重关门声。震动得德妃的发丝轻轻向空中飘散了一缕,她垂下头,无声地叹息着。 流云眯起了眼睛,注视着福子快步走上台阶,将玉章呈献给太后。她只就着福子手中看了一眼。身体巨震,一把将玉章死死攥在手里。 感受到玉章冰凉硬质的质地,太后似乎清醒了,她眼眸一抬,逼视着流云,厉声道: “贱婢,此物你是哪里来的?!” 流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太后,唇边慢慢泛起了笑意: “奴婢若是不说,太后该当如何?” 太后脸泛怒容,但流云已经立刻接了下去: “莫如这样吧,流云告诉太后娘娘此物的来历,太后娘娘许流云一个心愿,这样可好?!” 太后死死捏着玉章,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冷笑道: “你这贱婢,竟敢跟老奴讨价还价!” 流云笑眯眯地道: “非也非也,实是各取所需罢了,太后娘娘必然舍不得这个玉章的主人,而流云,却舍不得能让我自由翱翔的天空!” 太后愣了愣,神色少见地缓和下来: “自由翱翔的天空……你,是不想在这宫里么?” 流云毫不犹豫地点头: “或许这世上有太多女子,生平最大的梦想便是进宫,但流云此生最大的梦想却是……走遍这世间最美的山山水水!” 德妃忽然淡淡说了一句: “可是,你已回不去了……” 流云倏地转身,定定看住德妃: “正要请教娘娘,我到底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 德妃还未回答,却忽然心生警兆,抬头向外望去…… 轰!咔嚓!通向殿外的门窗毫无征兆地片片碎裂! ------------------------------------------------------------------------------ 一刻钟前,在驿馆,沐梭沙玩闹般下完命令的瞬间,巫王暴喝一声: “不行!你若伤了碧君,老夫跟你拼命!” 沐梭沙扭头,却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我说的是好玩的东西,可没说别的!决计伤不了人的性命,放心吧!” 巫王满脸疤痕都在扭曲,他恶狠狠地盯着沐梭沙,双手握拳: “老夫真想站起来,再狠狠地把你打趴下!” 沐梭沙嘻嘻一笑,一个纵身蹿出门外,满面都是阳光穿破乌云般的笑: “老混蛋。你不是说过,我是这个世界的变数吗?那么,我就来变给你看看!穆伦、瓦纳,咱们走!” 巫王瞧着几人消失在院落里。脸色重新沉重起来。他缓缓松开自己紧握的双手,默默凝视着手中的掌纹。 平时这个时候,她都会在一边,用她柔白细腻的双手缓缓包裹住自己的手掌……碧君,你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他骤然抬头,冷冷道: “确认宫中的人手都点齐了?” 身边人俯身称是。巫王沉思着点点头: “将我的灵具拿来!” 那侍卫沉默地领人去了,片刻之后,几人取来一只水晶碗,一根小臂长短的宝石杖,高举齐眉。无比尊崇地递送到了巫王跟前。 巫王紧闭双眼,双手缓缓搓动…… 片刻之后,他双眼蓦然一睁,爆出两团精芒! 嗡的一阵轻响,水晶碗和宝石杖在他面前缓缓悬浮起来…… 水晶碗上方。如丝如缕的白汽慢慢蒸腾而起,渐渐凝聚起一小团肉眼清晰可见的水雾,缓缓地越来越多,越聚越大…… 终于,嗡的一声,雾气忽然散尽,化作一滴滴水珠沿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碗碗壁流入了水晶碗中。片刻之后,碗底已然积聚起两指高的一层水面。 巫王双目一敛,那根宝石杖无声地垂着悬垂在水晶碗上方,就听“叮”的一声脆响,宝石杖陡然下沉,重重敲在了水晶碗碗壁之上! 嗡嗡声瞬间不绝于耳。水晶碗大放光华! ------------------------------------------------------------------------------ 燕王浑身一震,看着自己的父亲,却是久久无法言语。皇帝神色惶然,看着自己最看重的这个儿子,怆然道: “皇儿……为父若是去了。你须得……” 话音未落,室内室外忽然发出阵阵惊叫,还来不及分辨出了什么事,就见养心殿四周所有的窗口都“砰砰”声大作,轰然大敞! 透过敞开的窗户抬眼望去,只觉天空中的云朵、云团急速旋转起来,骤然形成了一个漩涡! 燕王脸色一沉,双臂一张,身上的斗篷无风自动,嗡嗡作响: “护驾!”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团漩涡的颜色骤然变得如浓墨一般乌黑,随后,在那漩涡的中心,缓缓张开了一只硕大无朋的血色眼睛! ------------------------------------------------------------------------------ 轰隆隆!雷声震耳欲聋! 全禁宫的人都看见了那催城而来的乌云,那鲜红欲滴的血色眼睛! “摄魂之术,是摄魂之术!” 太后寝宫中,德妃看着那只血色的眼睛失声喊道! 太后大叫一声,脸色雪白,身子摇摇欲坠!福子飘身上前扶住了太后的身子,连他的双手,也在轻轻发颤! “谁?!是谁使出这等邪恶的法力……” 太后喃喃自语,手指不自禁地颤动起来,她震惊而困惑地看着那只血红色的眼睛: “就像,三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一样!除了我天都国,哪里又有了一位收魂师?!” 听着太后的低语,德妃的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 流云就站在她的身侧,敏锐地看见这细微的一刹,心中忽然雪亮,她低低道: “是你安排了这一切,是么?” 德妃脸色如玉般通透雪白,神色古怪地回头看了流云一眼,似笑非笑: “……你不懂……这一切,自有定数!” ps: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12点以前,安啦安啦~~嘿嘿,瞧俺这么努力,大家帮忙收藏、点击、订阅一个呗,大谢,撒花~~ 第一百五十六节 变数 “自有定数?”流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德妃的话,忽然微微一笑。 “我不信……在我看来,其实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变数!” 她的眼睛发着亮,静静地凝视这个拥有绝世美貌,又有着奇异能力的女人,低低地继续道: “在我看来,德妃娘娘您就是二十年前那一场事变的最大变数,不是吗?” 德妃怔了怔,莞尔一笑,眉宇间掠过无尽伤感,还有无上风华,她缓缓看向太后,后者在福子的搀扶下身子抖动得如同风中之烛。 “这一次,变不了……他,必须死!” 德妃喃喃道,她的眼中,骤然闪过一缕痛恨。流云默默地注视着德妃,声音如此低,话语却如此惊人: “你有多恨皇上?” 德妃浑身一震,回眸故作镇定地看着流云。 “想问我怎么知道了,是吗?我不是傻子,哼哼,我又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我不怕你们,一个都不怕……”流云继续低低地说着,眼睛在德妃和太后身上转来转去。 “二十年前,德妃娘娘,不,当年您还只是一位太后的随身宫女吧……你当时究竟做了什么?三年前,您又做了什么,才让我和罗飞来到了这里?!” 流云逼近德妃,问出她再也无法抑制的疑问。 轰隆隆!雷声阻隔了地面上所有的动静和声响,随着雷声,那天空中的云团越聚越多,颜色越来越黑,终于,那个深黑色的漩涡开始缓缓旋转起来……那只血色的眼睛,却孤悬在漩涡的中心,一瞬不瞬! 太后凝视着那只眼睛,声音如裂帛: “护驾!护驾……一定是他回来啦。是他回来啦!护驾啊!快去!” 她蓦然推开了一直扶持着自己的福子,发疯般地推打着他: “还不快走!” 她又一眼扫向德妃和流云,大袖一挥,尖利的甲套熠熠发光。眼中藏满了虚张声势: “你!你是我天都国唯一的收魂师,你一定能阻挠这次摄魂,快去啊!快到我皇儿的身边去,拦住他!” 太后声嘶力竭地高喊着,踉踉跄跄从高台上扑了下来,撕扯、推拉着德妃,将她一路拉向门口。 “所有人,所有人都给老奴起来,护驾!!!” 太后凄厉的叫声,在那压抑的铅灰色天空下。显得如此低弱无力。 福子低应了一声,似是不忍,又似是为了维护她的体面,福子骤然高高跃起,将兀自高喊不休的太后倏忽抱起。大袖挥舞处,殿门洞敞,福子抱着太后几个飞跃,人已在数十丈开外,他的声音幽幽传来,绵延不绝: “所有人保护好德妃娘娘,速速赶往养心殿护驾!” 流云和德妃身边。骤然涌出一堆太监与宫人,还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将二人簇拥着,裹挟往养心殿。 普一出门,铅灰色的天际骤然涌过一阵闷雷,那只红眼像看见了什么。夹杂着细细的雷电,那血红的眼珠豁然向德妃转了过来! 地面上,与那硕大惊人的漩涡相比,显得如此娇小的德妃扬起了明净美丽的面容,就像在迎接什么似地。微笑着张开了双臂,她的红唇微微蠕动着,喃喃自语,眼眸如此明亮,几乎充斥着狂喜: “……是的,世上只有一个收魂师……拿去吧,都给你!” 轰隆!咔嚓!在那漩涡的中心,血色眼珠中间骤然落下数道儿臂粗细的雷电! 流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白纱飞舞,德妃,就像一幅绝美的画,高高跃起在空中,又缓缓的,缓缓的落向地面…… “不要!!!” 流云忘形地叫喊着,向德妃僵直地伸着手臂……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如果她死了,究竟谁来解开我到这个世界来的秘密呢?! ------------------------------------------------------------------------------ 嘈杂的脚步声中,一个接一个兵士闯进红月楼包厢,刀枪如林,默默伫立在太子身后,一阵阵凛冽的煞气从兵器上散发出来。 “你们必须死!”太子冷冷地看着包厢内那对靓丽俊美的“情侣”,柔美如女子的面庞,流露的是无尽狠毒。 “烈王”豁然起身,挡在钰锦身前,表情极尽嘲讽: “皇兄,本王劝你,不要如此肯定,一切尚未有定论!” 红衣如血的钰锦神色不动,垂着双眸,艳色无匹,悠然举起了手中的筷子伸向桌上的食物,语音冷冽: “穿王爷蟒袍的那位,别挡在我的前面,我不耐烦看见你!” “烈王”长眉一扬,微微一哂: “钰锦,不要总是这样任性!” 钰锦慢慢地夹了一筷子牛肉送进嘴里,抬眉扫了“烈王”一眼: “只有王爷可以这样对我说话,你,不是!” “烈王”眼中异芒一闪而逝,忽然低头行礼退向一边: “是,钰锦夫人!” 钰锦这才悠悠然放下了筷子,冷笑着看向太子: “听明白了么?王爷不在,你想杀的人,根本就不在此地,也根本就不在京城!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杀不了他!” 太子盯着钰锦,唇角一弯,双眸中掠过一缕贪婪和欲望: “不,他就在这里,他就是烈王!” 太子的手臂一扬,极为肯定地向“烈王”一指。钰锦纹风不动,讥诮地看着太子,柔美的手指缓缓抚向腰肢: “是或不是,我这个枕边人,难道还不如你清楚?!” 太子的眼眸从所未有地深邃: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死对头!” 钰锦冷哼一声,手已然覆上了软剑的剑柄,却赫然发现那“烈王”袍袖一展,豁然长身挡在了自己的跟前: “本王有句话劝慰太子爷。稍安勿躁!” 太子的手微微一抬,周围的军士齐刷刷超前迈出一步,楼板顿时“咚”的一声巨响。 “老三,本太子爷可没空听你废话!” “烈王”凝神不动。侧耳听了听外界的声音,忽然笑了: “……现在,更不用急了,本王等的人到了!” 太子眼神一动,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窗外楼下蓦然响起一阵马嘶,随后,奔雷般的马蹄声隆隆踏过了街角,向着红月楼奔袭而来! 太子凝眉看了看脸泛得色的“烈王”,猛然飞起一脚。砰的一声,临街的窗户破裂飞出! 太子抬步临近窗前,就见视线尽头,一只金眸猎鹰昂然飞行,它张开的羽翼下。有数十匹高头骏马正前后缀成一条直线,踏过街头飞驰而来。为首的那名骑士长眉如刀,披风猎猎下露出身着的青色蟒袍,赫然又是一个“烈王”! 红月楼中的“烈王”长眉一轩,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太子,烈王已经回京。一切都晚了!” 太子缓缓回眸,眼中却没有“烈王”意料中的惊慌与犹疑。相反,他的眼神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冷厉: “无论有几个烈王,今天,你们都死定了!” 呛啷声不断,红月楼中所有士兵都亮出了兵刃!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瞬间。忽然有人惊咦出声,指着禁宫方向的天空喊了一句: “天哪,那是什么?!” 所有视线都豁然凝望向禁宫的天空,所有云朵似乎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快速涌向禁宫。而在这涌动的过程中,所有云朵都染上了重重墨色,而且,那重重凝结的乌云正在越来越快地旋转! 渐渐的,乌云遮天蔽日,整个京城上方都被这忽然降临的黑色云朵团团围困了!所有尚在室外的人,均骇然仰头张望着那越来越深、无尽蔓延着的黑色! 一瞬间,整个京城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 燕王府中,莺儿愕然地抬头看着天空,她正站在丽姬的房间里,后者脸色雪白,手指不自觉颤动着抓住了莺儿的袖子,仿佛莺儿就是她最大的主心骨: “莺儿姐姐,这,这是什么呀?丽姬,丽姬好生害怕……” 莺儿回过神来,安慰地拍拍丽姬的手掌,故作轻松地笑道: “没事,咱在屋子里,那雷劈不倒我们!” 丽姬看起来是太害怕了,她扯下帕子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艰难地挪到桌子边坐下,拿起茶壶来,向茶杯内倾倒着茶水,几次都斟出了杯沿。 莺儿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走了过去,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 “许是有什么天灾,放心,我们没事的……” “王爷也会没事吗?” 丽姬仰着精致的,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可怜地看着莺儿。莺儿心中一动,勉强笑道: “嗯,王爷吉人天相,必然没事!” 丽姬缓缓点头,抬手给莺儿也斟了一杯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递到莺儿跟前: “多谢姐姐几次帮丽姬,将来丽姬有出头之日,定不会忘了姐姐的大恩大德!姐姐,请吃了这杯茶!” 莺儿心中有愧,几乎不敢看丽姬殷切的双眸,撑着笑,将茶杯接过一饮而尽: “妹妹客气了,姐姐能帮你,也是姐姐的福气!毕竟当今圣上最爱的还是燕王爷,丽姬妹妹又深得王爷恩宠……” 她说着,忽然觉得心跳一顿,不由瞠目结舌地看向丽姬。 她看到的是一双极为专注的眼睛,正定定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嘴角还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状似天真的微笑。 莺儿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慢慢凝结成冰,她缓缓将视线挪向茶杯,又看看丽姬。 丽姬温柔多情地笑了: “嗯,是呢,妹妹给姐姐下药了……就是姐姐说的,用了对王爷好的药……妹妹就在想呀,太子爷可是皇后娘娘的心尖儿呢,姐姐当初又是太子亲自送到府里来的,你说,万一姐姐的药有些什么……那妹妹我可吃罪不起不是?再者说了,姐姐一再担保这是极好的补药,那么,姐姐吃这一盅补药,也只有谢谢妹妹的道理,是这样没错吧?” 莺儿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美艳夺目的绿衣佳人,手足一片冰冷。 无尽的黑暗正缓缓袭来……这黑暗如此甜蜜,足以令人沉醉不回,永远不回。 丽姬静静凝视着倒地的莺儿,慢慢抬起头,看向那浓黑一片的天际: “变数……每个人,都可能是变数……” 她喃喃自语着,脸庞在这一瞬褪尽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凉,仿佛她瞬间已经苍老了。 ps: 后面这几个章节字数很难预估了,根据感觉走吧~~嘿嘿,感谢书友们这段时间对俺的大力支持~~ 第一百五十七节 红瞳与金铃 ps: 赶在12点以前先上传一章短小君,请各位观看~俺开始填坑了哇哈哈~~ 德妃的白纱缓缓降落在地面上,身如枯叶,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流云向她伸着手,极度的震惊、突如其来的悲伤、对未来从未有过的不确定让她头痛欲裂……泪水无声涌出,嘴里又涩又苦……还有谁,能告诉我当年的一切?还有谁,来将我拉出这个噩梦般的世界?! 头顶,那只血红的眼睛眨也不眨,缓缓地伴着漫天乌云向禁宫压了下来,越来越近,直欲摧城! 轰隆隆……一阵阵令人心悸的低沉雷音滚动而来,令人怀疑那里面蕴含的雷霆一旦炸响,会将整座禁宫轰成碎片!周围不断传来宫女、太监们的尖叫哭喊,无数人在宫中奔走,又有人跪倒在地不停向空中的巨瞳磕头叩拜……平日等级森严的禁宫已经失去主张。 一片慌乱中,流云伸出的手缓缓收拢,握紧成拳,狠狠擦去泪水。她抬头看了一眼那只硕大妖冶的红色巨瞳,起身向德妃的身躯走近,焦急地检视这位方才还风华绝代的倾城贵妃。然而仅一眼她就知道,这位号称要传承给自己收魂师记忆的德妃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流云默然伫立了片刻,扯下了自己身上的白色罩衫,轻轻覆盖在她脸上——身为一位贵妃,她原应该获得更为尊荣的收场,但此时,这一片慌乱的禁宫,已经无人能够再为他人考虑更多。流云轻轻地屈膝拜了拜,正要离去,视线却被一道金色反光吸引——是德妃手里的金铃! 一种奇异的感觉促使流云飞快拿起了那枚金铃,随即匆匆给德妃磕了个头,便如乳燕投林一般冲入了纷乱奔跑的人群中。 沐棱沙,不,罗飞……这是第一时间闯入到流云心里来的名字,即便还有众多谜团未解,能让她在这个异世感到安全的也唯有这一个人而已。 他会在哪儿呢? 流云奔跑、跳跃着,跟着大队人群向着宫外跑去……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天空中那种血红色的异瞳已然缓缓地向她转了过来! ……………………………………………… 妖瞳如血,乌云压城! 红月楼上,原本剑拔弩张的“烈王”和太子两群人一开始皆是面色苍白,然而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却重又露出了凶悍之像。 尤其是踏着长街而来的烈王马队,旌旗招展、刀剑如雪,为首的烈王直接高喊了一声: “围困红月楼,拿下太子,你们都是我未来的开国功臣!” 太子柔美的脸上骤然笼罩一层冰寒,冷笑道: “你也配?!让他们都出来!” 轰!卡啦啦啦! 红月楼一层的店面门窗全部碎裂而去!随即,红月楼对面二层店铺的木质门窗也纷纷碎裂! 咻!咄咄!咄咄咄咄! 一阵阵羽箭如雨爆射向地面上的烈王骑兵! 太子脸上噙着冰寒的笑意: “无论有几个烈王,你们今天都死定了!” 刀光剑气,从横一片! ……………………………………………………… 乌云已经笼罩了整个天幕,天空的中心似乎已经只剩下了那个硕大的红色巨瞳,它就像代替了太阳和月亮,正在不断地散发出妖异红色光芒! 而那光芒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伴着细细的金铃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快速飞奔…… 第一百五十八节 末日中醒来【完结篇 】 流云手握金铃,飞快地奔向驿馆,那里,有这个世界中唯一让她觉得心安的一个人。到了,就快到了,只要再拐过一个街角…… 驿馆中,巫王的身体已经全然笼罩在了一片白烟里,模糊不清。整个房间中其他的一切却都显示出一种古怪的宁静,然而片刻后,所有的家具都悄然化为齑粉! 天空中漩涡如墨,隆隆压城……红色血瞳骤然急坠向下方! 哗啦啦!城中一片飞沙走石,流云骇然驻足……她奔跑的前方,一整条街道的房屋从屋顶开始,片片碎裂,像是被天空中的漩涡吸了上去! 红色巨瞳竖立在街道的尽头,周围缠绕着层层乌云、黑线……俨然是地狱的入口! 红色巨瞳的光芒映入流云眼底,一刹那,她觉得自己身体的极深处骤然悸动了一下……就好像五脏六腑要瞬间夺体而出! 一个细碎、忽远忽近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旋: “给我……给、我!快给我……” “啊!” 她尖叫了一声,猛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蹲了下去。只是和那声音对抗了片刻,她已是汗透重衣! “咦?!怎么可能,为什么我摄取不到她的灵魂?!”v 驿馆内,那团笼罩着巫王身体的白烟中,忽然发出一声讶异的惊疑声。0571- 地面上,流云的身体抖如筛糠,她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紧闭,任刺痛的泪水和忍耐的汗水在脸上肆意奔流,说话透着一股狠劲儿: “我呸!人的灵魂只能被摄取一次,你不知道吗?!” 那只血色巨瞳似乎收缩了一刹,随即骤然爆发出血色光焰,在巨瞳附近的所有房屋瞬间化为飞灰……炽热的气浪步步向流云逼来。竟似是要将她彻底摧毁! …………………………………… 血瞳自天空中急坠而下,禁宫上空不再有随时被摧毁的那种压迫感,出现了暂时的宁静。有许多回过神来的太监宫女更加努力地往宫外飞奔,而有少许更有心机想法的却已心眼活络地向各处主子们居住的场所飞奔而去。 其中有不少人呼喊着“护驾!”向着养心殿涌来。却愕然发现养心殿外早已围着一群盔甲鲜明、刀剑出鞘的威武卫士,为首一名硕大魁梧的汉子冲他们咧嘴一笑,说不出的狰狞: “这会儿想起护驾了?真会选时候嘿!” 人群中骤然响起一阵骚动,远处,一停凤辇飞速地向养心殿靠近,凤辇旁,大太监福子满面凝重,大喝着: “退下,都退下!太后娘娘要见圣上!” 围住养心殿的一众甲士浑如一体,没有人做任何动作回应。为首的大汉——老周嘴角咧出一抹讥讽的淡笑。见众人没有反应,福子脸色一冷,宽袍一展,示意凤辇停下,他昂然上前: “如果杂家猜得没错的话。你们都是燕王的手下吧?郭老何在?!” 众甲士仍是神色不变,福子强压怒火,再次高吼了几声,方见郭老排开众人,缓步上前,冲着太后的凤辇象征性地拜了拜: “太后娘娘不必过于挂怀,燕王殿下早已在此护卫圣上……” 凤辇的帘一挑。太后露出半张脸怒视着郭老: “你们这一干奴才,擅带兵器入宫,敢问是要造反吗?!” “不敢,实乃今天事出反常……” 郭老回答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便起了小小的骚动: “燕王爷,是燕王殿下!” 有眼尖的小太监看到了养心殿深处缓缓走来的人影——拖着沉重的步伐。燕王缓缓走出了养心殿,他看似没有任何的改变,却又像瞬间年华老去。 直到自己的部下迎了上来,他才缓缓抬头,眉目间透出一股冷厉。手轻轻一抬。 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跪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王的手上,一枚方方正正的传国玉玺正反射出幽暗微弱的光芒。 在他的身后,裹着厚重皮裘的老皇帝无声无息地躺卧在龙椅上,身躯已然变冷…… 燕王没有回答众人的呼喊,他的视线落在露出半张脸,坐在凤辇之内的老妇人——自己的皇祖母身上,后者浑身颤抖得犹如冬日枝头最后一片树叶…… 养心殿前陷入一片死寂。 …………………………………… 红月楼下,血流成河。 “呀!”“啊啊!” 刀剑沉默地劈开骨肉……太子柔美如女子的面容同样溅染了点点血迹,状若疯魔!楼下两队人马的厮杀已近乎白热化,而酒楼中的厮杀也已开始。 一片腥风血雨中,太子恍惚看见酒楼上的“烈王”将身体牢牢护住了钰锦,缓缓向出口楼梯处退去。他立刻狞笑着从一名烈王护卫身上抽出佩剑,疯狂地追杀过去! “哈哈哈,纳命来!” 钰锦注视着护在自己身前的“烈王”,目光奇异的沉静。 …………………………………… 驿馆内,巫王的身影已完全化为一团白光,他原先所在房间形成了一个气旋,一应家具等化成的齑粉盘旋而起,围绕着中心位置的白光呼啸上升。 “巫王,你疯了?!” 沐棱沙嘶吼着从后院扑出,看着那团不断向空中升起、再升起的白色光球,惊怒交加。他的身后,穆伦和瓦纳以及另外几个澜珊国大汉隆隆地推出了一架巨型的物事,大家都沉默地注视着空中那团不断上升的白色光球。 白光如剑,刺破了整座天都帝都黑暗无边的天幕!又像飞速的流星,急速向红色巨瞳燃烧的方向驶去! 注视着这一幕,沐棱沙目眦欲裂,大吼一声: “大家跟我来!” …………………………………… 妖瞳如血,整座城市都陷入癫狂,这世界已近末日。 轰!一道白光骤然撞入红色巨瞳中,掀起一片数十丈高的气浪! 流云低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双手掩面,护住头颈,感觉到身体内的水分在急速逃逸,也许。再有一秒钟,她就会浑身起火而死! 忽然,在一片高热、令人直欲晕厥的气浪中,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流云……流云……” 流云触电般瑟缩了一下,微微张开一丝眼眸,向正在燃烧的长街尽头回瞥了一眼。 隆隆隆…… 地平线上所有的景物都因为高温而微微扭曲……而就在这一片高温中,一群体型壮硕的澜珊国护卫推着一个巨型带轮盘、罩着布罩的物体出现在她的后方,为首的沐棱沙昂首阔步,湛蓝的眼中倒映着那轮血瞳,毫无惧色! 流云怔怔的望着似乎是踏着火海而来的沐棱沙。张了张嘴,却只涌出了两行眼泪。 沐棱沙大步上前,一下将她拥入怀中,随即指着天空中的血色巨瞳怒骂: “巫王!我cao你十八代祖宗!这是为帮你夺回天都国准备的,现在换你来尝尝滋味吧!” 轰隆隆!穆伦和瓦纳为首的众澜珊国壮士推着那件硕大的物品缓缓上前。 哗啦!沐棱沙一下扯去外罩的雨布。一架硕大狰狞的巨炮赫然在目! “来吧!我不会让你伤她一根头发!” 身后的穆伦瓦纳等人面沉似水,飞快地填埋炸药,并瞬间点燃了引信!流云惊呼了一声,死死捏住沐棱沙的手腕: “这,这样行吗?!” 沐棱沙反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 “如果不行,再想办法。但,我定不能让他伤你!” 轰!炮弹狂烈燃烧着,冲向天空中那只妖异灼烧的红色巨瞳! ………………………………………… 红月楼,钰锦和“烈王”缓缓撤下楼梯,“烈王”拔剑与追杀而至的太子等人不停格挡对斗着,而一身红裳的钰锦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身后猛然传来“唔”的一声痛哼!她愕然回头,眼睛陡然瞪大! 鲜血一滴滴从剑尖滴落,“烈王”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截从自己胸口冒出的利剑,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 他的身体遮挡在钰锦正上方。将钰锦维护得严严实实。 钰锦捂住了嘴,吃惊地看着这个男子,一瞬间,她真的恍惚了……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烈王?为什么他会愿意以生命来守护自己呢?! “烈王”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胸口冒出的剑尖悄然消失。他身子猛地晃动,钰锦本能地一下架住了他的胳膊,试着想要用手堵住那涌泉般的鲜血…… 在倒下的“烈王”身后,太子俊美如女子的面容泛着兴奋的潮红,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极了,又少了一个!” 他猛地回头,一挥手,大吼: “杀!杀光他们!!!天都皇位,舍我其谁!” “杀!天都皇位,舍我其谁!!!” 远远地,传来一阵阵欢呼、咆哮。 钰锦就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她急急地将“烈王”放平在地板上,注视着他的眼睛。对方久久地凝视着钰锦,半晌,轻声道: “别担心,不疼……” 轰!钰锦的脑海中骤然炸响……无数回忆的片段涌了进来:初次见面,就是遇见这个男子受了重伤,而替他包裹伤口自己也是得到了这句安慰: “别担心,不疼……” 她一下牢牢抱住了烈王的身躯,语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瞒着我啊?啊,啊……” 烈王的眼睛亮了亮,随即黯淡下去,他注视着眼前这个抛开一切想要祝自己成功的女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我错了……若我能多信你一些,也许今天,就不是这种结果……” “不,这还不是结果,还没到结果!” 钰锦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她腰间的剑光骤然亮起,向着楼体上方那个还在指挥属下追杀烈王部下的太子当头劈下! 一声惊叫后,红月楼上空乌黑的云层中。一道鲜红如彩练的人影如长虹飞越天际,伴着一声似哭似笑的长叫: “王爷,我带你走,到再也无人打扰我们的地方!” 极盛一时的红月楼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从洞口望下去,可以看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太子正倒伏在地面上,一柄软剑将他牢牢钉住,剑体犹自轻轻晃动…… …………………………………… 轰!炮弹猛然轰入那颗鲜红的血瞳! 流云与沐棱沙紧拥在一起,只觉得身后骤然传来一阵炽热到足以融化钢铁的气浪,轰的将面前所有物体都掀起! 在流云眼中。所有人、物、景全部错离了原来的位置,过于宏亮的爆炸声让她的听觉完全失效,她能看到面前的沐棱沙焦急地翕动着嘴唇,似乎是在嘱咐自己什么…… 然后一切物体瞬间全部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苍白一片…… 在流云最后的意识中。一抹金色映入了她的眼帘——是德妃手中那只金铃。 叮铃,叮铃……在无尽天际的尽头,似乎响起了金铃清脆的声响。 有一首无字的歌谣拖着长音悠然响起,欸乃婉转,就如德妃生前的声音……天空中蓦然传来了一声痛苦的低吼,好像,是那个巫王…… 终于。万籁俱静。 ……………………………………… “呼!” 随着长长的一声吸气,流云——娜娜猛然睁开了眼睛。她惊愕地发现自己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戴着氧气面罩,躺在一张雪白的病床上……这是,icu病房?!自己回到了现代社会?! 她惊愕地转动着眼睛,看着身周的一切……记忆碎片骤然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是娜娜。与同为极限运动爱好者的罗飞一起参加了一支雪山登山队,以这种方式来庆祝两人的新婚。 然而,就在即将登顶的一刹那,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骤然凝聚起了无穷无尽的乌云,随后。是一只血色巨瞳骤然在云层漩涡的中间睁开! 呜呜!狂烈的风吹拂着整支挂在岩壁上的登山队伍,尤其是偏中下方的罗飞,竟被这阵风吹得身体向后直直飞起……他原本正在岩壁上敲固定螺栓,变形的动作使得他完全无法完成自己的固定安全锁,在与怪风对抗了整整半分钟后,完全脱力的罗飞为了不拖累整支队伍,毅然松开了身上的所有保险锁! 就在他的身体下坠到娜娜身边的一刹那,娜娜早已一把抛开了所有保险装置,涌身跃起,抱住了下坠的罗飞! 二人在呼啸的山风中生死交叠地相拥,下坠,下坠,下坠……微笑与泪水凝滞在他们的面容上,他们欣然相吻…… 然后,自己再醒来,就成了那个名叫丁流云的相府女婢,而罗飞,更是坠入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澜珊国,成为他们的“白痴”王子。 正当娜娜回想着自己经历的这一切,门外骤然响起了一个青年呐呐的询问声: “我,我想找我妻子……她叫娜娜!因为我醒了,所以我想她也应该……” 在护士轻柔的嘱咐声中,病房的门一开,一张清瘦、爬满胡须茬的青年男子面容钻了进来,一下看到娜娜,眼珠立刻停住不动了。 罗飞拄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挪进了娜娜病房里,站在她的身边,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的一切……四目相对,娜娜无声地笑了,不顾周身的疼痛,笑得肆意奔放。 原来,是你。 罗飞,我们历经三生三世,终又相逢…… 在那个世界那些疯狂没有理智的冒险,那些莫名其妙的灾难,终于可以离我们远去,我们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选择,在自己选择的人生里携手同行。 ps: 这篇故事,看起来复杂,其实说的就是那些年轻、冲动、莽撞而不乏真诚的爱情。当我们的情感变得理性,有条理,谁又敢说,那是真正诚挚的爱情呢? 此乃完结篇,有时候,觉得我的写作运好像不是那么顺利,两年前停更,是自己躺到了病床上,而这次复更,有心想写得更完美些,父亲又进了icu……我真心希望父亲能够安然度过此难,同时祝愿各位书友,每一位书友的家人、朋友、自己在意的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最后,预计会有一两篇番外。 番外 一 天外流云 在天都国的上空,血色巨瞳一眨不眨地再次缓缓升起…… 血瞳的前方,一团正在湮灭的虚空缝隙缓缓收拢、消失。那里,正是金色铃铛为流云和沐棱沙创造的逃生通道。 血色巨瞳周围缠绕着鲜红的血焰,似乎要将天地烧出一个窟窿。 血瞳初始移动的速度还慢,随后却越来越快,飞速地向禁宫方向移去! 血瞳内,有一道隐隐的白烟,那是巫王的躯体,仿佛血瞳已经成为一个单独的生命体,而他就是血瞳的心脏,正在强劲有力地跳动着——他已经将自己献祭给了这种诡异的摄魂之术,融合成奇异的力量,要将天都禁宫全面掌控! 在他的胸前,那只奇异的巫术手杖仍然悬浮着,散发着妖异光芒,只是融合在这片血海般的光焰中,殊不明显。 沐棱沙给出的一记炮击,并没能摧毁这颗血瞳,却在金铃的帮助下误打误撞返回了自己的世界,而沐棱沙的澜珊国随从们,也随之失去了踪影。 当血瞳终于来到禁宫的上方,漫天的乌云竟自变成了火烧云,静静地在天际燃烧…… 所有宫中剩下的人都聚集到了位于宫殿建筑群中心位置的养心殿,从天空看下去,下方是一片惨白的面孔。 血瞳中,巫王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充满复仇快意的眼睛。 “你们,只能选择臣服!否则,我将收取你们所有人的魂魄!” 他的声音威严地在天空上方响起,犹如魔音。那种血色的光焰不仅在天空中燃烧,同样在他的脑海中燃烧……好像,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一个人,阻碍着我找到她的人都该死!都应该被毁掉!!! 但是,那个人,是谁?! 高温灼烧的空气中。巫王的眼睛里除了复仇,已经渐渐看不清自己心头牵挂的那个人影…… 直到一个晴朗的男子声音响起: “巫王!朕知道你能听见朕说话,碧君夫人在此,你不想接回她吗?” 碧君?! 是了。自己在焦急寻找的那个人……是碧君! 巫王的视线落向下方,只见白衣乌发的碧君越众而出,向着天空中的自己伸出了双臂,她面容苍白,却仍微笑着: “……太子爷,燕王……不,皇上已经知道了一切,他释放了碧君,希望我能够劝您不要毁掉天都国……” “毕竟,天都国的臣民不曾与你有仇。与你有仇的,是这座禁宫内的人!” 碧君夫人回视身后的所有人,眼中清朗一片。 “尤其是……” 她的手指,缓缓指向那座凤辇。 福子和习老齐齐抢身挡在凤辇前头,大喝: “大胆妖妇。竟敢对太后不利!” 血焰缭绕中,血瞳内,巫王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一切拜她所赐!今天,就让她看看她最惧怕的后果!” 轰!一道道刺眼的白光从红色巨瞳内射出,巨瞳周围的空间一片扭曲……太后猛地掀开凤辇围挡,奋力嘶叫着: “你这个孽畜!难道你真的要毁掉天都?!” “皇祖母稍安勿躁。” 已经被尊称为皇上的燕王上前拦阻了太后,他返身。向碧君夫人深深下拜: “碧君夫人……朕深知,此刻,唯有您的一语,或可拯救天都于水火!” 碧君夫人回眸,淡笑道: “你这小子,甚是聪明……难怪。最后执掌玉玺的人是你。” 燕王深深拜下,并不执一词回应。 碧君夫人回头,缓步向高温燃烧的红色巨瞳迈进,她身上的衣裙、头发瞬间开始燃烧。 巨瞳内,巫王大叫: “碧君!你不要过来。我没有拿到收魂师的金铃,怕是收不拢这,这种力量……” 碧君轻笑,面庞在红色火焰的照耀下分外娇艳动人。 她缓步上前,柔声道: “我们一起走,好吗?离开这个倾覆的天都,忘记遭逢过的一切……” 巫王滞了滞,看着碧君夫人在火中燃烧的衣袂,一瞬间,二人所共同经历的那一切都涌上心头,被复仇火焰所充斥着的脑海骤然清明: “毁去天都,我又能得到什么?!” 缓缓地,他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了身前那根巫术手杖: “……好,我答应你!” 轰!轰隆隆隆! 天空中骤然爆发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漫天的红云犹如片片羽翼向四周迸射而出,随后,是那颗硕大无朋的血瞳,颜色越变越浅,终于,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后,血瞳四散而去! 禁宫地面上,只剩下了碧君夫人燃烧过后的的一截衣袖,碧君夫人和巫王均已消失不见。 燕王缓步上前,缓缓拾取了那截衣袖,高温燃烧后的空气依然炽热,然而,一阵徐来的清风带来了阵阵水汽,仅仅片刻之后,天空中竟然缓缓飘落零星雪花…… 燕王抬头观望着荧光点点的天际,任雪花覆在他的眼角,就仿佛,是替他所流的眼泪。 ……………………………… 北地雄城,李家大院中,李玉堂正同样凝望着天际。 他默默低语: “北地五虎中的小弟,你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你,可还满意否?” ……………………………… 禁宫之巅,燕王缓缓地举起那截衣袖,破碎的布片犹如蝴蝶羽翼,倏忽在空中飞去。 “不,不是我想要的一切。” 他看向无尽的天空尽头,好像又一次看见了一双宜喜宜嗔、灵活美艳的眼睛……是她,丁流云。就在雪花飘落的那一刹那,燕王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她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或者,她真的只是天空中的一抹流云,路过了自己的生命…… 燕王沉默着,直到身后郭老缓步上前,低语: “皇上,接下来……” 燕王沉默了一刹,蓦然回首,重又是一副意气风发的状态,昂然道: “传朕的旨意,重建天都!” “是!” 身后,齐刷刷低下一排人头,燕王越过这些人向后面望去,对上太后那张苍白、恐惧的面孔。见他望过来,太后猛地一挥手,拍开搀扶自己的人,嘶声道: “燕王,你僭越了!” 燕王静静望着自己的皇祖母,如画的眉目间掠过一抹讥讽,抖了抖斗篷上的积雪,淡声道: “皇祖母不是一向对后辈慈爱?怎么,先皇驾崩了,祖母不去主持料理,却要留在这里和朕理论是否僭越?” 太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自消失,她跌了几步,幸而被身旁人扶住,仓皇道: “怎,怎么,皇儿他,他……” “驾崩了。” 燕王清晰肯定地再次说明,太后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长啼,跌跌撞撞地向养心殿扑了过去。 燕王纹丝不动地看着太后消失在养心殿内,手指轻动,身边立刻有人抬来了皇上的步辇。他抬步坐了上去,俯视着身旁所有人等。 步辇缓缓行去,行向无尽幽宫的极深处、极暗处。 步辇上那个眉目如画的年轻男子,他的眼眉间转瞬已有了倦容。 ps: 番外篇均是填坑专用! 番外 二 最好的时光 罗飞和娜娜已经作为植物人在病房中昏迷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时间,他们在另外一个时空的经历却是整整三年。 走在绿草如茵的医院花园里,罗飞和娜娜彼此依偎着: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呼住了这么久的医院,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你说,我们要是告诉别人我们的经历,会有人相信吗?” “信不信由他们,哎,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拿这个写一个故事啊,一定还挺好玩儿的!” “呼……幸亏咱们这次登的是雪山,跌下去的时候有几米厚的雪层做缓冲,以后再玩儿极限运动咱们可得悠着点儿!” “嘻嘻,是啊,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再跟着你跳了!” 罗飞亲昵地刮着娜娜的鼻子: “下次我跟你跳!” 娜娜闻言吐吐舌头,二人嬉笑着走向花园深处……忽然,一道白影轻盈地一闪,伴着两点蓝盈盈的反光。 娜娜惊呼起来: “哎,快看,是小猫!” 她猛地一怔——就在花园小径上,一只毛色雪白、双眼湛蓝的小猫仪态优雅地蹲在了路中间,轻声“喵”着。 娜娜的鼻子骤然一酸,轻笑: “小爱,是你吗小爱?” 小猫凝视着娜娜,再次轻声“喵”了一声。罗飞惊奇地跟上来,注视着小猫,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吗,娜娜?你登山的时候一直在登山包里带着小爱!” 娜娜眼睛一闪,隐约地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小爱,是小爱让我也能在那边活下来,然后又和你相遇的!小爱……” 当她再一回头,却发现那只雪白、两眼湛蓝的小猫已经杳然无踪了。 娜娜的眼圈骤然一红:她瞬间明白,在她不了解的世界里,小爱一定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什么…… 罗飞静静地扯了扯娜娜的衣袖,沉浸在伤感中的娜娜抬起头来,却见对面小径上迎面推过来一辆轮椅,轮椅上,一位面部轮廓十分深刻明显、充满男性魅力的中年男子正抬头望来。而推车的女子,乌发红唇,同样充满了魅力。 娜娜蓦然睁大了眼睛: “巫……王?!” 对面的两人无言一笑,只管推着轮椅缓缓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当轮椅上的男子对上罗飞的视线时,二人相视一笑,目光中的熟稔就仿佛千年前就曾相遇。 身旁又传来了人声,顺着人声望去,前面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篮球场上,赫然是几张熟悉的面孔——不是穆伦、瓦纳有是谁?! 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球场上的几人收住了手,拿着篮球向他们看来,目光中满是笑意: “咳,你们好……看着你们真眼熟,想一块儿打篮球吗?” “好啊,我们可是玩儿极限运动的,你们做好输的准备吧!哇,好久没动了,还真怀念这些运动器械呢!” 罗飞挽起了袖子,一跃就跳入了场内,娜娜笑看着他们投入运动,轻轻鼓起了掌。 春光明媚,阳光淡淡地穿过树叶间隙洒向人间……正是最美、最好的时光。 ps: 番外篇都是填坑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