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全传》 第1页 《吕祖全传》作者:[清]汪象旭【完结】 简介: 吕祖全传》是清代汪象旭创作的文白相间中篇小说,全称《吕纯阳祖师全传》,一名《吕洞宾祖师全传》,成书于清康熙元年(1662)。 该书叙传说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学道成仙事迹,小说具有浓厚的道教思想色彩。 河南洛下人吕洞宾,祖上因躲避仇家,迁居于襄阳活水村。吕洞宾生于唐贞观二年八月初四日,年幼时就很聪明。上了三年学,诸子百家,各种典籍,便都能记得。长大后,父母为他娶了刘校尉的女儿作妻子,但他始终没有和她同房。贞观以后,遇上了荒年,老百姓歉收,吕洞宾觉得他们很可怜,竭力劝说父母,替无法完租税、应差役的人家出钱粮。后奉了父母之命,上京应试。在应试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道长。道长跟他谈玄,要吕洞宾随他去学道。当时吕未醒悟,不从。道长赠给他一个枕头,离别而去。与道长分别以后,吕洞宾带着书童上路。晚间,在一所旅舍中住宿,洞宾忽然觉得心绪不宁,于是拿了道长所送的枕头,枕在头下,慢慢地进入了梦中。 自觉来到了京城,经过了三场考试,放榜之时,高中榜首。文丞相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他虽然不乐意,但也只好从命。不久,吕洞宾被任命作荆州剌史,于是带着文氏上任。在荆州作了五年官,政绩很不错,妻子也已生下两个儿子。任满进京,又升做观察使,不久又升了文渊阁,做了河内道节度使,被封为荆国公,妻子也被封为荆国夫人。他曾上表辞官,但皇上不准。又过了五年,吕洞宾父母突然亡故。正在举丧送葬之时,羌人突然大举进犯。因为没有准备,被羌兵斩杀了二十万人,洞宾也因失职被拿问,押往京师,一家都被问罪。 此时忽然醒来,回想道长的一番话语,顿然大悟,便丢了书童,独自前往寻找道长,要跟他学道。好不容易找着了道长,道长却又拿了枕头,让他睡下,又梦到进了地府,看到了地狱中的罪人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锅,被刀锯等种种惨状。吓得醒来,道长却已不见。此时,吕洞宾功名之念已灰,思乡之情也全消,下决心随道长学道,便继续各处寻找。路上遇到了一个打柴的,经他指点,来到了金重山。在山中,碰着一个大鬍子乞丐和一个道士,叫他在山中等候。夜幕降临,黑沉沉一片。山中虎啸狼嗥,像要吃人。开始,他吓得要死,于是全心祝祷,慢慢地也不惧怕了。突然,又发现有只大熊,来到了身旁,就像要刳他的心一样。他又全神贯注祷祝,大熊突然又走开去了。第二天,肚子饿了,他便挖蕨根充飢。那个道士来了, 他要吕洞宾去找金重师父。 按照他的指示,吕洞宾前往小岗嘴山。走到正午,又飢又渴,在一条山涧中喝水,却喝下了一条小蛇,肚子中突然绞痛。实在走不动倒卧在山冈,上,老鹰搏胸,乌鸦啄眼,蚂蚁啮咬,痛苦不堪。一个牧童讥笑他,要带他下山,又说要走到金重山,非十天不可,十天之中,没吃没喝,必死无疑,劝他别去。吕洞宾心志不移。牧童留下一块饼走了。吕洞宾吃了饼,再也不饿了,于是又继续前行。晚上,来到了一个村子里,借住在一户人家。这家有个美貌的女子,夜间主动来投怀送抱,被吕洞宾谢绝,住到了这家的走廊中。后又被迎进室中,并要强迫成婚。他只好装疯,就是刀架在头上,也不肯依从,这才了事。醒来一看,哪有什么人家,更没有什么美女,原来却是睡在一堆草窠中。 早晨,又向前行。出山一里来路,遇到一个骑着小黄牛的孩子,讥笑吕洞宾不顾家。午后,又被两个黑脸汉子无缘无故地用麻绳吊在树上。还好有一老翁从树下经过,将他解救了下来,也劝他回家,但他心念更坚。继续往前走,遇到群秀才,都嘲笑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劝其一同进京赴考,吕洞宾仍往前走。看看要到金重师父的庙宇,见着-一个道童,说是师父的脚被毒蛇咬伤,正倒卧庙中。于是吕洞宾进到庙中,求师父收他为徒,师父不肯答允。吕洞宾再三恳求.师父叫吕洞宾替他看伤脚,伤口臭不可闻。吕洞宾为师父洗脚、熬药,并要饭供养,尽心服侍,从无怨言。师父觉得他道心坚定,这才将他收下。 在庙中住了一百二十天,忽一日,铁拐李、张果老都来了,谈论之下,吕洞宾才知道金重师父就是汉钟离。也方悟前面的种种磨难,实际是师父对他的考验。从此他入了仙班。后来,师父命他出山行道。回至家中,时父母都已亡故,妻子刘氏,已经削髮为尼,而且道心弥坚,便给了她一颗仙丹,而自己又继续云游。途中遇到了一个椿树精,将它降伏,度它入了仙班。椿树原系其书童,因见不着主人,遂在椿树上上吊自杀,一灵不泯,幻化而成。尔后,吕洞宾又到处云游,救病疗伤,降伏妖精,劝化强梁,度得一僧三道,回到山中,终于得成正果。同师父一起朝拜玉皇大帝,被封为纯阳真人。 吕祖全传 吕祖全传唐弘仁普济孚佑帝君纯阳吕仙撰,奉道弟子憺漪子汪象旭重订,同道何应春、吴道隆、费钦、郑汝承、钟山、查宗起同校 余吕姓,讳岩,字洞宾,别号纯阳,其初河南洛下人也。大父谊,因仇避居粤中襄旧活水村,生显及着。显生岩,着早亡。岩父幼习举子事,不偶,营家人业,课子经。 第2页 岩生时,先一宿有道者黄巾皂服、虬髯鹤髮,手持铁尖杖,挂葫芦,行歌于市途。歌曰: 清风飘飘兮,吹我衣。白云冉冉兮,随我飞。玉佩琅琅兮,下天衢。 送此灵魂兮,到蒿芦。他日转来兮,会我于无物之区。 岩父遇之,知其为有道士也,邀而归,设斋款。道人袖出一药与,曰:「尔内子王氏,明日子时当草,可服吾药生儿。」父拜嘉之。忽化清风而去,留一诗于几。诗曰: 终南小道人,送与汝仙灵, 山岩乃其讳。洞中为客宾。 逾日夜半,果即,异香十里,长虹下垂。紫光绕户。其生时乃唐贞观二年八月初四子时也。 幼颖敏,周岁即能诵《诗》读《书》,知孝悌,食不先尊,行不先长,言不先启,笑不先乐,怒不先发。父母珍之。甫五周,父因道人之句,即名岩。居灯火三年,凡《坟》、《典》、百家无遗记。师奇焉。 一日会诸生,师试以《东方美人》题。命方下,吾挥笔立成。词曰: 良宵剔火银釭明,宝鑑高悬万里晴。何须吹箫引凤凰,紫虚飘落佩环声。 佩环声里歌音巧,中天步下金钩小。扶桑偷出水晶宫,广寒约伴游行悄。 当年不说吴国施,今日休夸楚国姝。襟怀不让巫山梦,丰度还看姑射屏。 美人来自倾城国,美人不倾人自惑。任他浓眼能动情,我有铁心坚胜石。 轻盈万种尽妖魔,笑口娇肢皆戕贼。妲己褒姒亡九有,色慾有人诚可嫉。 吾将真气自涵藏,歷遍春秋乐且极。 予师默然,已知予有云外意,但隐而不露也。 逾年,将定屏间之选。予难色,父母不豫,予勉焉。遂匹宦者刘校尉女,婚成未之私也。三载,黎育。 值父母诞跻七级,延祝宾觞。方三上,有乞者三人裹箨冠,披草衣,跣足持篚迳入堂前。予怒逐之,不动神色。父母欲酒食之,乞者不顾。扣其愿以何,曰:「吾欲与若子岩同乞也。」父大笑,以为痴妄。母因出言不逊,怒逞,命仆打逐。乞人全勿介。一鬍髯大汉睁目视之,众靡然莫敢犯。乞人遂拍手大笑,长歌一曲。曲曰: 俺是个云游的大汉,向长途寻几碗麻姑的酒饭。却不会与你的残杯剩盏,又不要出你的心中勉强。 只学得俺无拘管,没牢笼,煞强似你镇日间心劳意攘。 又一大眼铁面鬍子掀髯和之曰: 笑吾侪却是个小乞儿的模样,不知俺弟兄们是那终南的野汉。 只为着度愚顽,同避这无常网,下云头把一个仪客来丢放,你道是下流中无宰的萍花,浮梗闲飘荡。 又一老者,白髮瘦骸,手拿双板,击竹和之。曲曰: 嘆俺们丢去了利机关,在弱水间。把干坤日月芦中放,为你的那青年汉。 因此上要提携,化些儿酒饭。只恐怕别吾侪,要见时费却恐思想。 其时予知非凡品,近前揖之,款斋不之受矣。鬍髯者曰:「他日邯郸道中相会。汝可进取斗酒与我三人。」予诺。回首,忽为三禽,望南而去。 席终宾散,予慕不就枕,转转勿置。取吴笺、染管城子,作一《望云卿》词。词曰: 华堂春昼,双星见彩,正歌吹当筵,祥烟蔼霭。日影椿叶萱花,风弄舞衣飞带,祝嵩山添玉斝,愿寿考年年不艾。 是何处神人,化为路丐?清音堪赏,癯形可爱。如九节昌阳,高标英迈,便欲从渠去也,涉巫峰,登瀛海。岂知尘缘未了前生债,依旧向芸窗,空使我梦魂一劳惫。 又不尽,乃占一律。诗曰: 孔雀屏开昼日长,宝炉飞篆爇奇香。 东风帘卷瑶池瑞,南极杯传海屋浆。 双鹤慢衔桃正熟,三星遥报菊初芳。 九天云外人归后,望断烟霞雁几行? 时月落东嵎,星流溟海,乌鹊惊飞,村鸡轻唱。适良友金貂者折简挈游汉洋,予唤逸童整装赴会。 舣船中流,金友举觞为寿。座有素善者李元汉,乃贺曰:「明岁大试,吾得夜兆,吕兄必登头。」予笑曰:「兄为予心胜,故得此兆。使果及第,当举钩得鱼。」三人戏,钩下,予果得金鱼一尾,二人勿获焉。金友占一词,奉厄酒相贺。词曰: 春闱黄鸟暗相催,四海鱼龙取次归。争向禹门需变化,伫听轻浪一声雷。 桃浪暖,绿波随,锦鳞金鬣自徘徊。夺得龙头沖碧汉,人人竞说状元回。 予饮卮赓以词以答。词曰: 午漏声残赤帻催,漫将官服听鸾归。经纶欲试当年手,曾振春江昔日雷。 英雄辈,尽追随,凤楼金辇任徘徊。好将功业传青汗,紫绶间纡昼锦回。 更相酬劝。 忽逸童报说:「有一青禽自西而来,色如翠黛,形如车轮,声如镛黄,飞至中天,化为青衣,手持腰鼓,口唱道歌。」予三人初未信也,静听。无何,其音铿似锵,其节悠似徐,清如轻风之落细泉,远如渔歌之隐深浦,响如空谷之应凤鸣。呜呜然,乐足以动欢,悲足以动泣也。掀篷仰瞻,其童欲下而上者三,欲就而止者再,云气或翕或开,或飞或凝。三人跪而邀之。少憩,蓬头击鼓而唱。曲曰: 飘遥散荡,红尘外世事全无碍。麻姑饭一盂,荷艾为衫带。到长途,跨青牛,只落得闲自在。 第3页 笑你把名利来空牵扰,世事多机巧,巴积万两金,心上还嫌少。苦奔忙碌碌的,头白了。 予献以清醪。彼用袖一拂,腾空又唱二歌。曲曰: 滚滚尘波汹涌,笑你的舟儿浮动。一篙怎抵得江上风?怕到这其间,帆楫皆吹送。 纵要转岸头,与沙鸥共。奈怎何?不容得不做槐南梦! 劝你丢去了樊也么笼,踢开了欢也么哄。一心儿要把丸丸弄。 到得那道岸边,这个船儿方与你,终身共。 音响渐远,形迹勿睹,遗下一案,授一口偈。偈曰: 口口听吾言,切莫去朝天。 邯郸急急转,同我食霞烟。 予下术顶诀示予竟不悟其说。金友已酣。 返舟及暮。予父母方倚闾,见予欣然而入。予述其说,母不之信也。时越岁冬,母得疾,患热。予昼夜废食寝,祈岳神以身代,勿愈。为之祭斗,勿愈。割股肉,爇香,略愈。然热钟心腹,思泉。适早泉无清洌,帷汉洋之水清,且沙途涨远难汲。予躬汲之,几为浪逐者数,然犹不济母渴。予夜祷龙王祠,忽堂前涸井出泉如醴,日汲奉母,不旬日而母疾愈。至今吕公泉尚在,人以为孝感也。 贞观以后,值吾郡岁歉,民间无收,而催科殊急,贫民困甚。予家积粟万斛,予与父谋之。凡力不堪应科者,皆为输纳,且罄所蓄以周之。所活万千余口。司政闻之,旌吾闾曰「义」。 越明年,丁卯,当贡士,郡以名举。父母促装应试,命逸童负行囊。别高帏,辞兰室,行矣。予室幼谙经史,因言以赠。词曰: 君莫惜路旁花,回首即天涯。东风恶劣飘游骑,一染狂香空自嗟。空自嗟,慢劳魂梦,绕遍行槎。 登龙榜,足堪夸,金鞍玉勒共乌纱。承恩被宠,即便转归家。切休如浪梗,教我望断天涯。 予受别,遂长行。买舟于横浦,遇一渔父驾小舟,唱《沧浪歌》。歌曰: 身挂青蓑,箬罩子头,晓来撑出柳花州。手执个长竿烟江里去,只恐怕鱼儿不上钩。 不上钩呀不上钩,教我侬耽尽子万千愁。勿是我贪图个财和利,只怕你侬做子个下场头。 予唤之,不舣,飘然鼓楫,望云波深处又歌而去。歌曰: 烟水茫茫风自清,一舟自足乐余情。看你功名辈,贪着富贵心。 也有挈袽求善,也有自请繁缨,也有胡言鲠主,也有婢媵谄君。只道宠荣千万世,那知身后只虚名。 只虚名呀只虚名,不如我脱去这红尘,终日在江湖钩个鱼和鳖,村中沽酒醉醺醺。 终不回视。予另舟而渡。 春光初媚,玉破蓝田,柳舒堕岸,莺鼓巧簧,燕翻轻剪。香车动士女之轮,宝马走王孙之辔。予蓦转故乡之思,望白云而泣数行下。逸童进曰:「夫子忧矣,夫子休矣,今夫子胡为乎游哉?夫子胡为乎去父母、舍妻子哉?夫子兹行,荣亲故,荣妻子故,一荣而百千万辱去,夫子又何忧焉?夫子休矣!」 予欷歔之间,而郁悒之心终不已也。予岂为私爱云尔,为亲老清温疏也。虽然。逸童言亦可採纳,觉少宽裕神思。 步过绿林道中,遇少年如淮阴市恶流,行阻予途,拦阻不容行路。予与逸童哀求百出,倾囊与之,止留琴剑而已,余皆一股收去,得免残喘。盘资已尽,奈何程迢?逸童乞食,予佩琴书,途遇向来予家乞者虬髯大汉,笑曰:「书生,书生,昔日吾乞于汝,汝逐吾,父母又逐吾,今汝亦为人逐矣。当时吾三人慾同汝乞,汝以富家郎,焉有乞人的道理,今日何不在家享福,亦同吾乞也?呵呵!」予默然自觉惭惶,盖忘于向之所作也。其汉于筐中取出杯饭,臭不可言,飘羹蛆出,语予曰:「食饮此,今我与汝一伙人矣。」予颦眉蹙额不视,汉收而去。肚飢馁特甚,得逸童觅一盂糗,食之以充,不更思食。询其来,乃得之大汉也。 兼程而进,苦不胜说。至蒲阴村,三途,人迹杳然,兽蹄鸟迹交错,奠知所向。憩于古槐下,喜清风之徐来,正精神之少爽,遥闻牧唱。曲曰: 山花开了,掣嘤啼鸟。吹短笛步过重岗,跨小犊行游峦隩,见四野人烟悄悄。人烟悄悄,无烦无恼,无白无皂。性逍遥,唱一个莲花落,自忘却干坤小。 松阴密密,火云息息。敲残了石上棋儿,弄一管无腔竹笛,那管世途恶逆,凉风习习,竹声沥沥。看鸢鱼满目,天机露,玄关在在奇。 金飈满岭,枫颜红衬。看飞桐一叶轻飘,听寒蛩数声孤零,堪嘆人生浮梗。人生浮梗,何时梦醒?还须自省。漫劳神,一日精枯竭,如同败叶根。 彤云满目,梅英破玉。有几个暖阁红炉?有几个妻号子哭?笑枉自人间奔碌。人间奔碌,何时自足?无常来促。渐消磨,两鬓堪堪白,金银买得么?但聆其声,不见其形。使逸童跟寻,半晌不至。 忽一全真身披百衲,头挽双叉,鬍髯满颊,目如老龙,双耳下肩,足穿多耳麻鞋,腰缠黄绦,挂葫芦蓝袋,手持无心棕拂,嘻嘻而来至予前,睁目作怒,喝曰:「书生何不进程?天色将暮,吾久知此地日多劫徒,夜多虎狼,非安息所也。」予起而长揖,其人即坐下,与予对膝,默然若禅定。久之,予恭加,而先生定目视予曰:「子将何之?」予以应试答。先生曰:「青年学富,正宜上佐天子,下匡元元,俾吾侪得荫受其赐,是幸遇矣。然吾有一言,生当记取。」予颔首受教。先生曰: 第4页 风波恶,风波恶,利名场,须坚脚,前途休用错,一朝失却这根苗,万转千目摹不着。 归兮归兮要认真,来兮来兮如蜕壳。打开迷阵跳出去,金重山边见下落。 予又扣前程:「先生知否?」但摇头云: 前程路,前程路,万里飞腾不耽误。一身委质于王家,生生死死不自顾,古来忠尽鼎镬中。 英雄却是罝中兔。碑铭传世亦何补?富贵诚如蒿上露。东郊丘壠嵯峨高,其间多少垂珠儒? 予厌闻其说,先生云:「子何不随吾云游?多少快活!」予笑曰:「先生差矣。子饭的是粗粝之物,茹的是野山蒿,饮的是石涧泉水,穿的是粗布破衣,又没有父母妻子,又没有高堂大厦,又没有交游朋友,又没有亲戚往来,又没有跟随使唤,有何快活?」先生掩口而笑:「我说个快活你听。」须臾,袋中取出渔鼓,口唱道情。曲曰: 咱吃的是粗粝粮,煞胜似羔与羊。茹的是蕨与蒿,煞强似百味香。饮的是石涧泉,自不爱葡萄酿。穿的是百衲衣,自不要绮罗纹幛。居一间石壁茅檐,也赛过那充栋楼阁百丈长。 咱不读书几行,咱不识帝与王。那知他秦强楚弱争雄长,那知他汉国兴衰振亡。咱自与鹿鹤同嘻也,时布青云作百关。有时间驾轻舟游海洋,有时间乘小鹤闲来往,有时间化做一个凡人样,有时间化做一个物行藏,干坤歷遍无拘也,浪荡逍遥孰主张? 也没个阴与阳,也没个短与长。也没个干旋坤倒分消长,也没个古往今来柔与刚。炼就咱一粒金丹也,石烂江枯性自长。 予以为迂谈,笑而欲别。适逸童至,促行。先生云:「子涉途何囊橐空虚?吾有一枕,收之不过盈寸,放之可几三尺,甚便旅次之用。欲乎?」予辞以乍逢,何敢虚受?先生云:「一会倾盖,古有之也。何妨?」遂探袋取出,形如折竹,止寸许,付予。予收而谢之。先生曰:「三岐之羊,墨子悲焉。今子几亡羊矣。吾引诸?」导之车行。将里余,先生遽不见,仓皇失措,强行又里余,饥渴交作。逸童龙钟勿进。 遥见青旗插于茅檐,黄鸟啼于杏肆,盖吴姬馆也。欲就食,奈杖头青蚨何?谋于童,童以途间遗得之以应。予以「道不拾遗,贪泉廉士不饮,胜母孝子不过,予何忍一腹而蹈此不义耶。」童笑以为:「却衣细事,不疑非长者。且存亡危急,为此损生,失父母不孝,去君上不忠,孝忠廉节,一二、二一也。」予采言,勉强就肆。命设饭,饭无矣,命炊,肆主渍黄米将炊。予觉神思睏倦,觅枕。主人辞以不备。予寝而起,起而寝,觳觫不宁。思全真所与枕可用。出而开之,三尺余长,且软馥妥神,一枕而安。 径至都下,投名于平章门。翌日进试,初场题《鹦鹉词》。文曰: 仲二五,秉阳精,车夷现瑞,山川毓神。翠衣飘碧汉,朱鬣动祥云。来自殊域,达彼枫宸。能言觉慧,卓越羽禽。不羡岐周之凤,超然乔木迁莺。食天厨之美味,饱帝席之佳珍。出樊笼,遨游四海,恁去飞骄。 二试题《牡丹》律诗。文曰: 淑气初催黄鸟歌,锦丝帏下色偏多。 扬风舞态依金谷,浥露娇姿清翠柯。 白凝晓月舍轻粉,红点春霞罩浅罗。 富贵豪华皆占断,莫辞相对醉颜酡。 三试题《秋蟾影桂赋》。文曰: 时维八月,序属金柔。祝融税驾,鹑火斯流。商气薄于于渚,白帝驾乎西州;水王应乎潮汐,金声动于墟丘。银潢高泻,玉杵音悠。清光兮九野,晴色满宸楼。映澄江之贝阙,透珠箔之虾钩;生长夜之明洁,破万古之昏眸。瞻彼浩魄,顾此千秋。影婆娑以参差,或浩荡以沉浮,有蜍泥而培植,共素娥以行休。时丁丁以伐干,忽音响之下流。满阶浮动,玉宇如虬。因皎然而见,又谙然而收。香飞花吐,拟折云头。一枝高攀,鹏途恁游。入广寒之清虚,为姮娥以淹留。佩鸣珂以相逐,挹天风于九州。对本公而酬酢,衣冠冕而貂裘。 试终,平章录予居首,引予面君。赐以宫花绯袍,宴之杏林。及第游康衢,遇文相之女,赘予门下。予辞之再三,君传命,不敢。方乃曲从焉。 甫婚,铨予为豫州刺史。同文氏之任,单车而往,属迎者填道。予持刚秉正,不徇以私,锄强豪不避权倖,贵戚敛手,有一奸枭素行占夺,乃侠流也。其党十辈,横行郡中,予下车,即赉万金以馈。予叱之,毫不染。因知其为侠党,乃招告诰。 不日间而告连者百计。予命捕,捕勿敢。予阴寝其事。而侠时窥予隙,以物诱。予佯交焉。一日设宴宴侠,侠欣然赴,十辈皆至。酒未巡,予喝,从者起百人,擒下,皆默死。于是一郡凛凛。 居任五载,生二男,人都考绩称最,擢为观察使,持斧钺,有杀不请。于是专生长,美衣服,冠豸冠,丰度超出朝表,视者不敢仰,人称为铁面李公。行部至徐扬,剿擒劫盗凡万三千人,去豪吏百三十人,毁氵?祠六千余所,过处无不战股寒慄。巡察又五载,长子胤郎已九岁,次子彻郎已七岁。復命,龙颜甚悦,慰以美词,赐以金帛,不可胜数,赐宴文渊阁,随擢河内道节度使,封为荆国公,文氏荆国夫人,子封豫州刺史,有衔无职。 予受封及第,与文氏家宴。酒三进,不觉念及父母并刘氏,涕泗交颐,食不下咽。文氏询其由,予以实对。氏曰:「是何难也?明日谒君,当以情奏,暂请还乡省亲,即取带来都,共享荣华。吾当让刘为正。」予从其言。君上亦从予言,赐予驰驿。 第5页 予归故土,升堂参拜父母,视见刘氏。未及叙意,而郡邑之长与凡亲故宦识,探者冠盖相望,月余无宁。既而祭奠茔坟,宴集诸戚,又月余,禀请父母进都。 于是概家爰行,路居半月有奇,抵京至第。文氏挈二子欢迎,到中堂,亲上坐,先礼。次刘氏居上,尽侧室礼。次命二子礼祖及嫡。设宴,鼓吹盈堂,贺宾迭至。予与刘氏为亲洗尘,交欢于一堂。金章紫绶,尽人间之富贵矣。君上特召加父母为荆国公,荆国夫人,促予赴镇。予即日起马。至镇百里之外,迎者剑戟如林,旌旗如云,甲冑如电,士马如鳞。 居镇月许,正喜宁妥,忽边信飞至,突厥入寇。予忙整兵三万,作二队,出榆关,列为九宫玄女阵。左先锋李明,右先锋史思,哨将贾充,后阵左袁洪达,右赵壁,中军祖嗣曾,皆枭将也。奈何突厥之势,猖獗太甚。 李明进曰:「主帅不可轻敌。胡骑所长者三,中国所长者五。然中国之五,不足以当胡骑之三。昔太宗淤泥之厄,非三箭之勇不能雪其耻。今将军宜以计破,如介子之擒楼兰,班超之破西域,功可成也。若图侥倖拼勇力,吾恐置千钧于鸟卵,驱群羊以逐勐虎,不格明矣!将军幸思之。」予曰:「子不闻乎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奇者正之,正者奇之。先为不胜,以待敌之可胜。先声夺人,乃上将也。予岂必子言?」于是分左翼伏于东南一隅,士衔枚,马衔辔,令曰:「金声而隐,火声而发。李明主之。」 「一翼为阵,作乌龙摆尾形,首史思,尾袁洪达。击首则尾顾,击尾则则首顾,止许首尾相顾,不许胜。待胡骑拔寨,听角声一鸣退百步,二鸣再退百步,三鸣即大遇,向东南疾奔。」 「中军火炮三发,伏兵齐起,其退者復回,合围击之,有不如令者,斩。令下。」 先以疲卒一人,持书往突厥下,期丁巳日巳时交锋,乃安营之第三日也。其二日,忽后寨旗脚飘北,占应奸细探营。予私出巡之,果得于草莽间--贼人取马料,立斩,悬首于竿。 三日丁巳,战几一时,予如前令。胡骑果拨寨追北,入予彀中。擒其巨魁五人,斩甲一万,掳其辎重丘积,奏凯歌旋。 计其时日,止旬余。申达君上,赐以千里驹、玉束衮袍、金珠一车、白金万觔、锦千匹,特进王爵,食采一方。居任五载,胤于已实任,予将辞爵归闲,使胤予赍表觐君。表曰: 叨恩待罪河内道节度使臣吕岩,谨以下情乞恩归养者: 伏以天恩广被,庶物咸熙,圣德均占,群生甄育。臣岩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景运初开,帝王应昌期而抚世,明良协贊,德以相成。然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故事君者当尽事亲之职。魏祖不道,徐抱空贤;汉帝虽仁,王怀遗恨。下无补于臣心,上有损于君德,往者如斯,来者宜鉴。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统天启运,翼世兴慈,教以孝,教以忠,人伦攸叙;全人亲,全人子,百行克敦。事庙极永言之诚,追王竭终身之慕,八方庆戴,九有欢腾。念臣草野微羔,蓬门介子,幼叨过庭之训,窃效孔规;壮辱阃钺之专,幸瞻舜德。汗马之劳已尽,清温之礼未行。职在委身,敢曰忠尽;恩同罔极,欲尽孝思。恳乞扩老老幼幼之弘仁,赐羔羊鸟鸟之终养。则君上之报效不蔽愚衷,而慈帏之衰景依归有自。臣无任感激之至。谨令子胤赍表以闻。 表上。君勿许。又任五载,改擢河阳节度使,屡有战功。擢胤代居河内道,彻为豫州刺史。予居河阳八载,父母皆亡。君上以镇边要害之所,不许居忧。 忽一日,边报西羌入寇,结构女真,党共八十万。予日正举父母殡,迟延一刻,兵已抵关,急命贺言应,被敌擒斩,去卒二十万。予急去时,虏已遁。朝廷差执金吾五人,扭囚予赴京,妻子勿知也。面君备陈其情。君因予功大,少有贷意。因谗臣进言,将予斩首。一刃之下,魂飞万里,举家抄戮殆尽。 予闻家人唿叫之声,遂觉,乃一梦也。其炊方熟。逸童唿予饭,故觉。噫吁!一炊黄粱,世事三十载,其间富贵荣华,生死哀乐,如斯而已。 饭毕,逸童催行。予心犹豫,思全真之言,欲一再会,又莫知居址。问店主:「汝处曾有一鬍髯全真么?」店主云:「相去不远。过三叉路,槐荫转角,北上半里之地,一小庵就是。他不离左右。」予将回旧途,童不欲,予以还枕绐,遂共童復原所。 刚到槐荫,其全真已先坐槐下,时申刻矣。先生笑曰:「书生何去而復来?」予以还枕对。先生云:「尚欲眠,何即见还?」予方探枕还先生,先生以枕转开,目予:「子欲此槐下一眠乎?」童在侧,不欲予眠。先生用手一指:「仆者何不少睡,以待主人?」逸童先睡。予觉神困,困就枕而睡。 有青衣二童唿予名曰:「来来来,吾与你一游!」予不知为何许人,细视之,如金友幼年之状,一如同席朱家郎,皆髫年之交也。予随焉,步入松林,再过柏坞,潇潇然如秋声之入落木,悄悄然如午夜之绝行人。森森竹筠,琅琅泉水,不识径道,引入重关,登上层岩,又下平途,近一司府。上坐乌纱皂服之官,两庑吏卒唤予入。其官下阶而迎,问童子曰:「何来也?」童子附耳密言,其官曰:「诺,诺。」忽令一卒,身如金刚,目如虎豹,声如豹狼,身挂青直掇,腰束红绦,头带三山帽,引予而行。 第6页 至一所,遇一老妪,白髮娑娑,手执磁瓯,唤人饮茶。予渴欲饮,青年者止之。 又行,遍游爱河,桥广盈尺,高及千丈,波涛汹涌,鱼龙开吻若吞。或过者化为梁栏稳步,或过者推挤倒溺,鱼龙竟吞食之。予怆然不忍视;血湖相近爱河,腥秽之气不可着鼻。溺河者无男,或止露面,或露乳,或露腹,千百万状。或提携少儿,或搂抱赤子,红光遍体,人不可近;刀砧近于血湖,割脐剖腹,开肠剜肚,又加上槌捣砧杵之。予悲而莫视,青衣嘻嘻笑,强予视焉;吊竿近于刀砧,较之刀砧少轻,或悬手,或悬足,或手足皆悬。中以石坠舌出,目眦皆裂。又加以荆杖加鞭,号楚之声动也。其卒如戏傀儡为乐;刀山近于吊竿,尖峰峻岭,皆刀戟布列,如三春新笋密透,银光闪闪。卒人驱众犯裸身上山,犯不肯从,以黄藤大棍后打,勉强匍匐而上,肢体皆裂,血同涌泉。予哀焉,为求解,卒不为意;碪磨近于刀山,尤惨。先以罪者缚,启上盖,以罪置中,盖加,上压以巨石,罪人叫声如雷。二使牵动,一使以叉拨骨肉,如粉。带血同脓,浆漾磨下;牛犁近于碪磨,先以罪人反缚双手,一鬼拿定双足,二鬼用一大木槓于背,扛出舌,一鬼用钩帘搭定,扯出丈余,驱一犊往来舌上数遍。其舌长二丈,广三尺,犁一时其舌如泥。未犁者置于傍,与之观看,魂服早碎矣;油镬近于牛犁,铁镬如缸。中盛油,下架柴。烧油沸,以罪者止缚双足,先以为下镬中,二手挣挫,一鬼使铁叉叉下,须臾骨肉皆消;饿鬼近于油镬,作一阱,中置罪人千计,体瘦不及一拱,喉细不过一针,头大如斗,口出烟雾,声如蚊蝇,如水中鼋鼍样,盖不知其为何孽。青衣云:「此辈好食五荤三厌,日无足意,故当此报。脱胎将为便蛆。」火焰近于饿鬼,作一坑,烈炭闪闪,剥去罪人衣服,推于炭上。罪者挣起,用铁笊笊定,烧烂肌肤,臭不可闻,百里之外不灭;黑暗近于火焰,虽日必秉火,方见你我。但闻哭泣之声,不可见也;枉死近于黑暗,其墙四堵中,皆绳缚,少手少足,没头没面,千奇百怪之形,此皆枉死者也;阿鼻近于枉死,此处最恶,虎门深锁,牛头马面百辈把守不容视。青衣言曰:「吾奉正阳帝君之命,可开一视。」牛头略开门一角少许,中间罪人奔涌跑号,哀啼叫救。予心寒即回。引至一殿,乃初见之官也。拟留予,予不留。其青衣将予一推而觉。先生与逸童辈不见。 日已暮,投宿无处,寻原店,亦杳然灭迹。时西峪下金轮之辙,东皋悬玉镜之台,前无孟尝之馆,后无平原之地。进退两艰,徘徊瞻顾。道傍一乔松,盘根错节,枝叶偃盖,抚而就焉。 但见疏星张残局之棋,明河挹川浣之练,近林绕一声之惊鹊,高岗度数点之归鸦。咿咿哑哑,渔艇归乎别浦;呜呜咽咽,牧笛返于故村。举目潇然,形影相弔。顿思父母抚吾,朝夕在侧,今流遗此地,彼此不知,泣然泪下,乃作歌曰: 瞻彼远山兮凝白云,悠悠乡水兮切我心。高堂白髮兮倩谁人? 疏我定省兮飞我魂,云兮云兮,千里量我忱。 又念刘氏自适予,尚同处子,上事舅姑,下乏芝兰,孤帏岑寂,是予误也,亦作歌。歌曰: 瞻彼空谷兮有佳人,春光正媚兮绾同心。分开比翼兮,欲奋翮于青云。 耽彼芳年兮,镜蒙尘。悠悠远人兮,碎我神。歌兮歌兮,哀哀恐猿闻。 歌竟,悲伤倍加,阴云生惨,明月无色。久之,雾卷天空,朗然若昼,白鹤从南峰之巅横飞而来,形如轮,渐而其鸣如人,停于松上。俯颈窥予,如哀予,如哂予。双羽翔而集者数,下予前舞,足转翎,划然大啸,和予歌。歌曰: 南山兮有白云,北山兮有白云,山中悬望兮空劳神。白云聚兮天合成,白云散兮天折分。聚散分合兮由天心,凝固涣耗兮何由人?伫目兮见此云,瞑目兮即无形。人生父母兮如此云,子纵慾顾兮留之不能。 向予点首:「书生,书生,父母孰不愿?无常到来,他也顾不得你,你也顾不得他。」把首一摇,又和一歌。歌曰: 取彼焦桐兮为我琴,抚膝一调兮乐我心。朝夕好合兮,操一曲凤凰鸣。灯前月下兮,并止同行。期与偕老兮,百年长存。忽然弦断兮,寂尔无声。期欲再鼓兮,非昔之音。凤来高岗兮,鸾镜破菱。人间夫妻兮如此琴,天将夺去兮难赎以千金。 又向予点首:「书生,书生,人间夫妻孰不愿?一日命终,各自投奔,你不见他,他不见你,又那里寻个夫妻?快把这条绳儿割断,自寻一个长生的路去。到得那个处在,自然父母妻子不分别了。」予方欲扣其说,把翼一挺,腾空仍往南峰去了。星移月下,鸡唱扶桑,曙光已动,予心顿悟,不欲前进,功名之念成灰,家乡之思即断,飘然有物外之想,欲求全真为师。復循故道,至于槐荫少坐。 遇一云游道者,年几百岁,皓首庞眉,身着破袍,脚踏芒履,手执拄杖。近前为礼,与之共坐。问予:「何境而来?前面绿杨林中有一小僕,悬命高枝。」予闻,愕然失色,知为逸童也,即欲往观。道者止步云:「先生住。吾视汝骨如孤鹤,面若春花,须如新柳,眉侧黑子,山骨耸起,两珠朝海,五岳丰隆,神清气爽,必为神仙。何不从师受诀以求超脱乎?」予稽首受教。云游者笑曰:「吾行游三十余年,不遇一真窍。汝当别求,莫误汝事。」弃之往西去,招之不来。 第7页 予访于绿杨林,果一童缢死柳下。盖因予眠槐下,先生既去,童唿予不醒,守予一宿,知予不活,事出无奈,哭予一场,遂将琴剑挂于林间,自随以尽。呜唿!吾未成道而先殒一童之命,予何忍。乃取土为香,望空拜,誓曰:「岩果得遇明师指出迷途,以证玄道,当先度此童。天地神祗,鉴表下衷,莫使孤魂远去,离其根本。岩若爽言,天地夺纪。」誓终,将童放下,于杨柳根边取草蒿以覆,将琴剑置童侧,取土书于琴上:「往来及住人如能埋此童者,即以琴剑酬。」号恸一场而别。 復至槐候全真来,二日绝音耗。日取树果充飢,饮石泉解渴,体渐狼狈,形同藁木,足不能举,目不能见,横卧槐根。蓦听樵歌隐隐。侧耳听焉若曲,击斧柯回以节韵。歌曰: 家住在深山野坞中,手持斤斧入林丛。要斫个千年柏,要砍个万年松。也不管他英雄好汉,也不管他食禄鼎钟。有时节看个中天明月,有时节看着半岭清风,有时节採取茯苓根白,有时节带插文吉花红。到晚来向山腰里一睡。只落得清闲自在性从从。 歌声渐退。予勉强追之为礼。樵夫云:「先生有何说?」予询问全真居处。樵夫云:「没有没有。此山过顶翻下,一竹林茂盛,中有个小小茅庵,一道人大腮鬍髯,大眼蓬头,大肚赤着脚,我这里叫他金师傅,这个人是出家的全真。」予默思:「在家时那乞人说『金重山中相舍』,今莫非是他?」即求樵夫引带。 樵夫云:「先生,你活该死!要见那个贼道?他虽出家,比在家人最凶。逢着过往经商见他财帛,也不用甚么,见一喝,那人已自惊得小鬼模样。我这山村人家,四时八节俱要请他吃酒吃食。若一次少了,便来杀人放火。见他形影儿都躲,你到要去寻他,快回去了罢休!」予一意要见,不信,只求他引。他把手一抛,担了柴儿,口唱山歌。如飞过山峦而去。歌曰: 我终日樵柴山陇间,懒来自共那白云眠。不管你是非颠倒,不管你机巧多般,不管你风波险恶,不管你世路多艰。我自乘个兴儿归去好,恁你侬去劳扰扰不安闲。 樵夫已去,吾力甚疲,坐于石上。远远望见那全真到来,近而目焉,却又不是,乃是家中来的大胡虬髯乞人,变服作全真仪容。予知为非凡,纳头便拜。真曰:「嘻嘻,书生到此良苦,何不在家?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奴僕,昼食膏粱,夜眠纹锦,何不快活?着何来由受这等的苦楚,举目无亲,日无饮食,夜无床帐,将为虎狼口中物矣。我引汝原路回去,如何?」予再拜,誓不回归。真曰:「不归而寻那个?」「予要见金重山中师傅。」真用手一指:「来了,来了。」只见曾来家的大肚胡的乞人,亦为全真样,飘飘而来。予拜伏于地,其真用手扶起。 二真自相云云。其后来者大笑视予云:「你今如此后来,悔之晚矣。」予再誓如初。二人云:「既然如此,只在此候我二人。我们欲往里许之外寻一个道友,即来同你到庵。你若等不来,可过此山,望见小岗嘴上一个茅庐,问金重师傅。只在庐中坐下,我就回。」把袖一拂,弃予前往。 候将暮暗,不能行,栖止道左。须臾间,勐兽咆哮,绕于左右,若欲攫食。予存神默祷:「今为生死求师,身命不顾。倘兽飢馋,愿以身充兽腹。」兽踞蹲予前,目如电光,声如雷吼,久之遁矣。方瞑目,遇一熊嗅予,毛刺面额,用掌擒予臂,一掌探予胸,欲刳心状。予祷如前,熊释而遁。一夜无宁息。 至晓,腹中空虚,举足不动,取蕨根食而略能行。至午,见一牧童牧羊。问其山庵所去几何,云:「非十日不到——五日至顶,又五日至庵。」予不惜途遥,又行。渴极,捧泉饮,误下水蛇一小条。觉腹中绞痛。仰卧涧边,乌鸦啄目,苍鹰搏胸,蝼蚁嘬足,只一心不动,苦真难忍。开目而视牧羊者,牧羊者嘻笑于傍:「阿呆,阿呆,那里去寻金师傅?我引你下去,家中望你回来。受这等苦,明日必没性命。怎么到得那里?」 予不应。童子怀中取出麦饼一个与予食,予不受。童子道:「先生,你还要走十日。若不接力,性命难活,还见得师傅么?」予以言是,接而食焉,谢童子。下咽,觉神清气快,腹不痛。吐出小蛇,乃一草根也。拜童子,别而上行。 不及山半,日又黄昏,更无居民。遥见黑松坞中,青烟缥缈,黄犬嘹嘹,茅檐高出千层岗,柴户斜扁平深壑。予喜得宿处,往扣其扉。半饷,只见一丫环执烛而出,叱予:「我村庄中人家。主人不在,何敢无礼。径扣我扉?」予哀告求悯。环怒少息,命待。进片时,引予入。 朱门中启。广厦深堂,虾钩高挂,珠帘雀屏。列开锦褥,沉檀燕于宝鼎,银烛炎于金台。绣幔轻开,香风先度,青衣数辈导出一年少美人,方笄近二旬。柳眉拖绿,波眼熘青,乌云挽朝阳之髻,粉容过洛浦之娇,楚宫服态,吴国丰姿。迎予上堂。予以贵宅内室,谦让不敢近。女曰:「既来此,三生之缘,非今生定也。郎君青年,妾当妙岁,天赐其合。不然,妾居穷谷之间,与术石为邻,与鹿豕为伴,樵夫、牧子亦不多至,况郎君乎?其天赐,非人力也。」唿婢设席。予伏地辞谢,再四推阻,女瞋星目,竖柳眉,咬榴齿,唿环驱出于外,「恁此穷酸为豺狼作食!」予欣然出,女回怒,留命锁门户——盖虽欲出而不能也。 第8页 顷之,席备。命予礼。予居庑外不入。数辈扶进,纳予坐左,女右。前列歌童舞女百人。酒一巡,舞唱一回,笙簧鼓吹聒耳,响振陵谷。初舞《惜时光》,唱律歌。曲曰: 锦阁柔风,海棠弄香,彩衣舞袖偏长。一声啼鸟似笙簧,巧掷金梭在绿杨。 王孙辈,士女行,同游挈伴往寻芳。逢乐处,即戏场,何须身外觅仙方? 予隐几勿睹,但密识其音。强起,又作《八风舞》。腔如前。歌曰: 小沼新荷,重重似钱。薰风初入虞弦,流萤飞入画堂前。 一雨凉生竹簟眠,唿小婢整杯盘,漫把香醑细细添。同观赏,人月圆,那知人世有神仙? 三巡舞《霓裳》,腔如前。曲曰: 飒飒凉飈轻飞,井轴阶前,啼扰寒蛩。岩头枫叶胜花红。塞上斜征一字鸿,清思好酒满钟。 赤壁邀游兴更雄,行乐地,能几逢?休言彭祖状龙钟。 四巡舞《飞燕》,腔如前。曲曰: 六出琼花,长空乱飘,暖围兽炭频烧。浅斟低唱烹羊羔,笑见梅开月挂梢。 敲檀板,舞细腰,人间安乐是雄豪。貂裘美金束高,笑他方外伴蓬蒿。 女人起,举卮酒以寿。予不应而卧。强婚,予发怒佯狂。女曰:「若不从命,寸步之间可以溅血。」予笑而答云:「可以生,可以死,志不可夺。宁忍一乐而败大节?甘受白刃无辞!」遂伸颈待命。女曰:「狂生也。」知志不能屈,彼自入兰闺,置予中庭。予犹不放意,恐酣眠有污,假目而寐,终不予犯一宿。犬吠惊起,乃一草堆间耳。畴夜之景为魅哉。 披荆扪棘,出山溪而上。里许,见一黄犊背童子,自层峦而下。予问焉。童子告以:「金师旬日间颠风落岩而死,乌啄雀残,皮骨几尽,那里再有?」予闻言欷歔悲怆,将以自尽。犹豫间,忽思:「人有同姓,未可即以为真。必吾亲至庵所,果无其人,然后再作区处。」 只见童子方转过坞,又转出二三小童,亦跨黄犊,成群逐队,戏游于陇之中,吹笙笛唱歌。曲曰: 向山坡,跨犊游,披青蓑,箸裹头。野花笑折云峦口,见一个水鸥,听一个雨鸠,那知他人世生惨愁。思悠悠,朝朝暮暮,其图个乐忘忧。 唱毕,拍手相向大笑。又一个唱如腔。曲曰: 过层峦,步小岗,脱麻鞋,挂破裳。松阴驱犊闲来往。饮的是石浆,吹的是信腔,眠的是竿竿嫩草为床幛。细思量,无拘无束,一恁他天地自弛张。 唱毕,又笑。又一童唱如腔。曲曰: 岩前桂色巳黄,峰头菊昧已香。凉飈吹动云飞飏。鵰翎喜健杨,鸢班有几行,月明似水消尘想。见潇湘一帆轻叶,风浪有几翻? 唱毕,四童合围,共吹竹笛,指予嘻嘻而笑,视予云:「是何痴子?家乡不顾,荒山草野茫茫乱走。是失心的癫子。」说一番,又笑一番。一童又唱。曲曰: 看我们在山中乐,笑他们多颠倒,把一个富贵功名闲担着,空惹得烦和恼,空惹得愁和扰。劝你好丢抛。噼破牢笼计,那时节能将生死逃。 四童且唱且笑且行,倏然无踪。予探望不见。挈衣往上,日已晡矣。几颠,终不可及。 徘徊四顾。一突岗,平石上有二村童,黄髮披肩,破衣被体,一捧石子二篮,一捧石局,转于石盘之上,惶惶惊怖拱立。时月挂松头,明同白日,予盘足坐于偃柏下。 须臾,二叟咳嘆而至,对坐石侧,举石子围棋。一叟唿黄髮童子云:「童知棋乎?吾语子棋。夫棋也,干坤肖像,阴阳克牟,旋转变化,躔度已周。运神机于渊默,生智巧于朋俦,夺盘角于四五,占边疆于斜丢;抛鹭鸶之长脚,拘龟鳖之缩头。孤军深入,防腰肋之撞卒,众兵列伍,须高垒与深沟。幻眼莫为生地,断形竟作废休。莫前行而失后,莫右倾而左流;莫贪饵以失鱼,莫因乐而忘愁。欲破劲敌,先定已谋,开关突阵,伺隙窃投。神谋使其莫测,阴智使其难搜。当为万全之筹算,戒乎小利之贪求。一着不到,满局皆休。譬人生之在世,如棋局之嬉游。张之则黑白纵横,敛之则英武藏收。百年无过一局,万事归于一谋。睹棋局而还省,劝君家早早回头。」语终,予将就而问焉。二叟拂衣长往,童亦收局随逝。 予方彷徨,只听得北坞出一声大哨,如风吼木,似涧滚泉,奔飞而来二大黑汉,叱咤烈于项羽,威风过于蚩尤。一擒予发,一擒予身。奈何无囊。劫者笑曰:「俺等居此剪径数年,未曾撞见此穷鬼。既无囊橐,又无衣服,空教俺走这一遭。」那略矮些的汉子道:「气他不过!」腰间取出麻绳,把予不由分说捆做肉馄饨,高弔古桧,拍手大哨,望茂林去了。予此时上天无云,下地无路,又不能遇人解救,手足疼痛,晕绝者再,乃号泣于人,口占一律。诗云: 只为无常觅赤松,披荆扪棘入山中。 几回喉渴涧泉润,镇日肠虚乏谷充。 鞋敝偏经尖顶石,衣破难忍扑怀风。 那知蹇险重重过,古桧高悬命欲终。 吟毕,放声大哭,哭毕又吟久焉。蓦地咳嗽之声动于盘石上,俯窥,乃棋翁也,视予笑且吟。诗曰: 形立枯枝体瘦尪,那堪復遇此强粱。 绳缠恰似蛛经网,影动浑如蝶采香。 要使屈身同猬蠖,故将恶胆逞豺狼。 第9页 飞凫未得长生术,预教先生缩地方。 予哀告求救,翁曰:「盗性兇恶,势不可犯,若知老子救,连老子休矣。」予再哀恳。翁乃得下予,解其缚,其股肱已深绳迹,半晌方苏。翁曰:「书生此行为何?」予述其意。翁曰:「阿呀,阿呀,差了!那个金师傅有出家之名,无出家之实,夜间氵?乱妇女,日间劫掠客商。适才这二个强盗,就是他伙伴,我见他飞也这般赶来,知他念头髮作,故此尾行到此。果然弄这把戏,若不是我救,你不吊死了罢休。你如今趁黑寻路回去,全了性命,却不是好?」予曰:「学生一念已坚,除非东山石烂,南海水枯,方不去寻师傅。人生少不得个死,所以到此,若是二心,天地必责。予宁死不回。」翁呵呵大笑,舍予而返。 予坐以待旦,復向山巅而上。日几午,见林梢烟生,鸡声喔喔。遥望白粉低墙一带,小户半间,三童汲水。予将乞食其户。只见平阶一带,中列几案数座,皆书生也。问曰:「何方朋友到此?尊兄何冠服不整,莫非遭在陈之厄,其亦遇匡人之锋乎?请少憩以茶。」乃迎予上座。予逊之。坐定。茶至,清冽香美,此味月余不入唇矣。 茶毕,一年少者启口向予询其故。予以故答。诸生掩口而哂,谓予曰:「兄长既曾读书,盖未知大义。孔子云:『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从孔而异,是害己也。』传异于人,是害天下也。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兄长舍所学,从异端,背亲则不孝,忘君则不忠,绝夫妇则无行,弃朋友则无信,灭少长则无序。五伦斁也,何以立天地为人类也?况自盘古至今,几人不死,几人长生?譬之花焉,有荣则有悴,譬之肘焉,有伸则有屈。干坤且有消长,山川且有变迁,吾人特一物耳,何可超天地而独存乎?」于是诸子齐相和,劝予以留同业云:「此抵都下,不过百里,旬日将大试,指往以取青紫,顾不乐于方外哉?」予无答,即辞退。诸生苦留,知不可夺,或以巾赠,或以履赠,一无受焉。飘飘遂别,半里间回视其处,无復在矣。 是日陟巅尽,举目一观,见对峰腰间,果一小庵,喜动颜色。望山背下行,力倦憩竹岗之侧。有溪一条,碧流泛崑崙之源,银泉出天潢之派。菊香扑鼻,不羡南阳之美,桃花遂浪,宛同武夷之宾。清兮可以濯缨,渊兮可以纵目。予就而掬饮。 有渔人摇兰浆,远远而来,口唱《下山坡》,曲曰: 驾一叶轻轻小艇,鼓一楫飘飘浮梗,披一领小小蓑衣,向一个湾湾溪径。恁游行不定,游行不定。见沙上鸳鸯交颈。清清双双浴羽翎,嘤嘤飞鸣过柳汀。 唱一套,击楫数声,摇过西湾。又曲曰: 几两岸荷钱细叠,见数阵浪花飞雪,见几个戏水鱼儿,见几个绕塘蛱蝶。那管中天日烈。波上有清风解热,欢悦;漫摇兰棹楫,奇绝。邀游不忍歇。 又摇向东湾。又唱曲曰: 布密密芙蓉夹岸,更灼灼蓼花争放。听湘江孤雁征鸣,听村落寒砧击响。最喜的月明星朗,月明星朗。洞箫吹逐清溪浪,天香飘来时桂香。黄霞觞,醉眼在云水乡。 将艇摇过予所。又唱曲曰: 起凛凛朔风,柳絮轻,纷纷琼英铺砌。白茫茫江汉云深,冷飕飕钓竿滋味。堪嘆羔羊豪气。羔羊豪气。暖阔里娇娃欢聚,思维。何如我这破衣,煞强是他那锦衣。 予揖而求引过溪。舟师云:「你到那边去?」予以金师傅庵回答。舟师用手一指:「循此溪塘过湾,又转上山坡,大路上去就是了。」言毕,舟师进往下流。 予依其指,果上大路。沿坡行里许,见一蓬头童子,身披皂裰,手执钵盂,口念弥陀下坡来。予知是庵中人,即叩首访师行止。童子云:「师傅因採药被蛇伤足。卧在庵中,命危旦夕。」予闻之,且喜且忧。分别童子,而迳往庵所。倏尔无人,木叶堆于檐下,枯枝亘于行途。予皆用手扒开,十指尽裂。血污满手。 抵庵,柴门紧闭。扣许久不开,停片刻又扣,内方咳一声:「咄!是何山野强徒?来我草居作甚的勾当?俺乃贫穷道人,衣不遮身,食不足味,有何物来此相犯?快快别寻生意去罢!」 予叫:「师傅,师傅,是我弟子吕岩。」「俺独自在此出家数十年,那里有个徒弟,俺不曾认得。」再叫:「师傅,师傅,邯郸道中蒙与竹枕。松间曾约,特来求见。」那师傅一喝:「这个书生痴子,俺约你就来,何迟到如今?俺为寻你,被蛇伤足趾。今烂几及股,痛不可忍,命在旦步,只为你这小子,今却来怎么?快回去,快回去!你的父母年老,妻子又幼。朝廷正开南选,去罢,去罢!」予苦不自胜,双膝跪于门外,号淘大哭:「师傅,你若不容弟子,弟子即当撺下深崖死了罢。只可怜吃尽千辛万苦到得这里,空作一场闲戏。师傅可怜可怜!」 那师傅又寂了半响,喝道:「你不是假心么?」「弟子若有假心,青天震死。」「既然如此,你把柴扉轻轻推开。」 未曾举手,其门已开。只见泥床瓦枕,又无被席。师傅伏着,四壁潇潇,又无桌凳锅灶。唿予至前:「好个徒弟!俺正没人服侍。来得好,来得好,与俺看一看伤足!」予揭起草衣一视,其臭不可近。一足烂为肉泥,腿上皆已腐烂,蛆虫半麻。 第10页 予用袖细拂,以襟抄之,撒于庵外几百遍,略净。然足烂实痛予心。是夜,师命眠于脚后。予不忌,一步为师拂拭。师喝叫疼痛一夜,子坐为师拂痛。 次日,师道:「徒弟,俺旬日痛不思食,今日觉肚中飢饿要吃。你可觅些我吃。」予欣然领命。出庵又不识路途。初到庵时,有一条路。及寻又不见,皆是茅茨塞满的,正不知望那里去,又不敢问师傅,恐怕动他的怒。举首告天:「弟子为师求食,望山神指引一路。」忽见一小小径儿,没草可行。依这路走去,至数里,见一小庄,一老妪在门。予向求食。妪与一盂饭。 予急急回,巳及申刻,远远听得师傅在家喝骂叫飢:「哪里走来这个野酋,没处安身,假意来做徒弟,只道俺有东西,来拐骗俺的。早晨出去,直到此时不回,他到去吃得饱了,不思量俺病人要紧。待那酋来,只赶他去罢。」喃喃乱骂。予急进床前,跪下诉说所以。师傅到不做声,只是不睬。跪半时,方言:「咄!取来俺吃。」予双手捧上,又无箸,用手拿与师吃。师怒目大叫一声,惊得魂不在体。「你这野人好生无礼,俺病人吃得这等糙米的饭,你又不洗手,就拿与俺吃,看你这般胡乱的人,出甚么家?快去快去,不去俺大棒打也!」予含泪告:「师傅宽容弟子罪过,待弟子再去求来。但此处山僻,人家全少,十数里止得小小人家,都是山村贫人,更没一个大户,何处求白米?」师傅道:「俺气得不要吃。你只是去,不要在这里淘气!」予再三苦告:「容弟子服事师傅病好,那时便去甘心。予当再往前面求饭与师傅充飢,望师傅息怒。」师傅方不做声。 依前从路去求食,幸遇一大户,闭着门。用手敲开,被那管门的一顿大骂,要打。予哀求。少间,一长者出来问故。予以情告。长者微笑:「这个呆子,自家飢饿没奈何,师傅飢关你甚的事,难道天下只这个道人?他怪你,你自别处去,再寻一个师傅就是,何必苦苦。」予稽首长者:「忠臣无二君,烈妇无二夫。昔陈相背师而盂轲见责,李斯灭本而儒者争非,陈平尚念无知,曾子不甘有若。大义为重,小忿何存。况事师之礼,服劳奉养,职之常也,何敢背焉。」长者以予言是,赐予白粱香饭一盂,命予吃。另赐与师。予以师未食,不敢先。长者加与焉,予欣受。 拜谢别回,已月满蓬窗。师又在家叫骂:「晚不闭户,还不思来,终是野心。」予进见,先禀师傅:「弟子手已洁,饭已得白,请师傅餐。」师张目一看,方有喜色,道:「与俺吃。」予用手食,恐师飢甚,连连进之。师用手一掀,尽倾于地,骂:「这野酋,要害俺性命!俺久病的人,喉中干且细,怎么吃得快,故此连进。」予告曰:「恐师飢甚,非有他心,望师傅莫气。还有一半在盂,请师傅吃了。」又半晌不做声。方才说:「拿俺吃!」予缓缓进。又一喝,用手一掀,都掀在地,咬牙恨恨:「俺正要吃,你偏生慢慢的,你分明弄俺!」直骂至半夜,喝道:「你还不拾那地上饭吃干净?不拾干净,都是你的罪过!」予唯唯,跪地细细拾吃。师傅于月隙间觑之,笑道:「拾好,拾好。才是个弟子。」予自从吃那书生们的茶饭,肚中不觉飢,到庵正飢,为师未吃,又不敢先食。今拾地中饭,觉肚中大饱。师傅说:「徒弟,明日汲些水来,替俺洗足,要早些。」 至五鼓,辞师汲水,满山寻转更没有。至一谷口,见水一坑,又无物汲。用盂取一盂到庵,已是午时。师用手一拨,泼翻在地:「俺叫你早去。今却日中波水来,不能去求饭。俺不洗,去求饭罢。」 又一宿,叫汲水。予四鼓行,汲回方天明。师骂云:「没见识病蠢,俺这足须一缸方洗得,终不然把这吃食的东西来洗足不成?」又泼翻在地。 予左右寻思,计无所出,告师傅:「汲水无器,洗足无器。弟子负戴师傅,往谷中一洗何如?」师沉吟回言:「也使得,只要仔细负俺,足一些动不着。」予即扶师靠己背,用手挽师双足,负起而止者四。至谷坑边,难以下背,乃先折足蹲身横倒,放师于地。以烂股倚己股上,慢慢抄水,细细拭洗。洗去烂肉,略觉不臭。师叫爽快,予心亦乐。洗毕,仍负归。 至中途,日晡,忽见狂风大作,沙飞石走,松声恰似怒潮,谷响如同勐猂。师惊战战,予亦竞竞。蓦地,竹林间薜雳一声,跳出白虎,形如水牛,向师扑来。予急放师于地,以身伏于师上,对虎哀诉:「宁食岩,幸勿伤吾师。」号泣动天,其虎徐徐而去。风恬天朗,乃负师至庵,眠师于床。师顾予曰:「而今而后,知予心矣。」翌旦,师足已痊,可以起。 一日,挈予游松梅岗。其地半松半梅,松有四时之青,梅有千年之秀,白鹤争飞,彩鸾交舞,香风暗袭,丽景呈辉,别一界也。与师摺足盘膝,对坐于平原之上。师以予素谙文,欲予赋松一律。予应声而就。诗曰: 丈夫久秉岁寒操,歷尽冰霜不一挠。 攒翠纤针缘雨润,筛金香粉为风飘。 根盘曲壤同潜蛰,声彻层云作怒涛。 嘱咐樵斤休乱伐,待看为栋柱天朝。 师曰:「子所赋者,用也,迹而未化也。迨未知夫松之所以为松,秉刚正之操,持不挠之节。可以燠,可以凉,可以雪,而本根之固,不可摇。夺得天地之精英,钟日月之灵秀。久歷年时,产茯苓于丹穴,神变化于岩峦,与干坤同悠远。恁世代之推迁,郁郁苍苍,摩霄凌汉,何止极哉。此则松之所贵于群木也。子识诸?」予领首受教。为赋梅,诗曰: 第11页 不逐趋炎一派流,陇头便性自清幽。 香韵暗从风里度,玉肌微向月中浮。 味将浓处鸟偷眠,花欲飞时笛倚楼。 回首群英皆退逊,孰争先后共为俦。 师曰:「是矣。而梅之不同凡卉,又有在焉。老于枝,交春再发,冰肌玉骨,经寒不衰,非特不可更植,而本枝终不朽腐。夺胎投舍,永不绝种。惟其不逞浓艷,不作繁华,嗜幽间而养天性,故与松竹同侣,而百花凡卉,皆不可及也。子也如松之坚刚劲直而不染尘埃,茯苓生而胎成实;如梅之清雅幽闲而不趋红紫,根荄固而子产玉炉,则不但出类拔萃,而长生永世,脱形去壳,终为天地间之完秀矣。」予闻之,瞑目默会。少焉,万虑融彻,诸念一空,洞然反观,见群神现露,茫不觉其所以。师唿云:「觉乎?」予应之云:「方入境,在想像间耳,尚不知其去所也。」师微晒曰:「去所不知,来处何觅?孔仲尼教仲由之说,记之乎?在彼处入境,还有去头。更寻来头,是你的坯子。」 谈久,日落西岩,月升东岭。师曰:「归哉。」予随行。復抵原庵,则茅塞已开,道路平坦,无復荆榛之碍。及庵,只见一童子启户迎之。视童子,即予初入溪路所遇下山之童也。 进庵中,则器用床簟一新,不为土瓦具矣。师摺足坐于榻上,童子焚香于几,点山茗以进,命予坐榻后,对坐焉。茶毕,童子取玉管吹之,如凤凰鸣于梧桐,环佩击于云汉。三弄而神清气爽,凡虑一空。师命瞑重轮闭,心户调橐,苍服虚嘘,转天河于元局,运地轴于黄泥,辟十二之烟关,通九曲之迴路。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毫釐为之不差,八八六十四卦以一为八数,氜氜为之不爽。暑来则寒往,寒往则暑来,互根而见。动极则归静,静极则归动,迭运而行。指示既明,功用亦谙。 凡在庵百二十日,镇坐不彻,食予以枣栗,饮予以雨露,予竟忘寝食矣。 一日,师云:「气足矣。浊者消而清凝者凝矣,人者去而天者復矣。汝舍诸此乎?子归省亲,再来此可也。」予愀然恳首:「师何出此言?师何出此言?弟子并无思也。家乡永绝,尘事了无,何以归为?」师笑而止。 又旬日,与予游翠虚洞。登峻岥巉峦,险壁危石,松楸满目,鹿鹤成群,紫芝琪树,交错于道。香风习习,巧鸟锵锵,又一景界也。异哉,观乎!至巅,则平基一方,石凳石几,云霞为幔,嶂列为屏。与师坐凳上,抚景盘桓,师曰:「人间睹之乎?」予对以罕也。师云:「吾有二师傅约游此,故挈子偕,须待焉。」 无何,只见东南松柏深处,隐隐白鹤飞舞前导。二青衣执拂尘,后二先生。一短髮蓬松,大眼虬须,衣皂袍,系锦丝绦,面黑耳大,身胖而长,跛一足,拄一铁杖,约有五旬。一瘦骸鹤骨,皓髮朱颜,衣白袍,挂蓝衫,头带角巾,束青丝绦,手执如意,约有七旬之上。皆穿草履,飘飘而至。相见稽首,跛者坐上位,师坐二位,老者坐三位,命予坐侧。 予稽首,拜叩姓氏。那跛者掀起虬须,大笑曰:「子记周灵王鞭母事乎?」予始知为李柱史也。方觉此处为仙境矣。顶门一锥,梦魂略觉,又叩三座,老者云:「吾生先于柱史,为渤郡守张果也。」予叩首加拜。李云:「子知师为谁?」予曰:「金重师傅。」三人大笑拍掌。李云:「汝师乃汉将钟离昧也。」予方悟金重为钟。盖已在仙人俦中,喜不自胜,昔之所得于传闻而颂说者,今皆躬逢而面觌之矣。 李师谓曰:「是生即荆中士也,不悟于乞食之顷,而且受年劳,念已决乎?恐后不终,悔反成孽。」予更醒,丐者三人,面貌宛然,而服饰变耳。起而叩头:「肉眼凡胎,何识列师?往者之罪,均望天涵。」师笑曰:「今已一家,他尚何责?」復坐。「吾欲与李、张二师评道,子试论焉。」 李曰:「吾与若辈寄踪浮土,寓形块中,坚不如金,植不如树,活泼不如川渊,凝持不如恆岱,随野马之纷纭,等蜉蝣之存没,此其概也。若夫喜怒哀乐之感,不及花之一荣悴。穷通得丧之遇,不及时之一寒暑。翻掌功名,覆掌丘土,又忽尔隙尔,奠可测尔。故自其形言,天地吾之大者也,吾乃天地之小者也。自其机言,干坤一息者也,吾身不息者也。知身之不息,愈于干坤之有息。知其所息,又知其所不息。则吾身天地,天地吾身,一为三,三为一。而大者不大,小者不小,无形无机。万古如斯矣。」 予起而叩不息之说。 李请吾师言。钟师曰:「小子听之。」把棕麈一拂,朗然唱曰: 川脉在源头,不停机,昼夜流。洪波涌出崑崙窦。不遗浍沟,淹及九州。 戴承干德无渗漏。这根由静中识破,万古一春秋。 张师手击渔鼓,敲竹简,和声曰: 个个有源头,试看他,川上流。琼珠滚出浮粱窦。百络似沟,九曲似州。 田中停畜休教漏。这根由决之使活。混混不知秋。 李师于座上挥起如意,击石一下,铿然有声,亦和之: 祖炁是关头,出真源,日夜流。可怜塞了从来窦。泥淤这沟,污填那州。 几番破了坯儿漏。把根由从今透,却一派演长秋。 师云:「小子识之乎?」予会悟饭顷,答云:「少悟。」李,张二师云:「既如此,子可依韵和之,以卜所涵。」予躬叩首,侍立和曰: 第12页 川上慢回头,逝如斯,不断流。而今破得机关窦。湫渠浚沟,通江达州。 混沦磅礴何曾漏。得根由,澄渊澈沚,歷尽万年秋。 李师大悦云:「此子可以教矣,可以教矣。吾且问你那里来?」予应曰:「来处来。」曰:「有何如物?」曰:「光光碌碌。」李笑曰:「光光碌碌,这个动作的是甚么子?」予无答。李曰:「听吾道: 本来何处觅行踪。二五凝成体质融。 日出扶桑红一点,树栽上苑景千丛。 老蚌明珠宁有种,高台宝镜却无容。 套出几多媸美象,寂然境界总空空。 这个实的是他,虚的是我;有的是他,无的是我;感而动者是他,寂而不动者是我。然有个我,必然有个他。无他,则做了个物,是匏瓜耳。无我,则做了栽植的样,那里有许多东东西西?又煞要他自他,我自我,少他不得,不吃他害。我自一毫不动,凭他去千番百计做出圈套,我却端严凝重,如大君拱坐于九重,则来者不去,去者尽是他。认得这个来的路头,则去的路也不错,原处来,原处去。如此,则要来也是我,要去也是我,那个拘管得我着。要上天也由我,要入地也由我,要小也由我,要大也由我,那一个束缚得我定。如今世上人,从这条路上来。始初间走不远,还认得这路数些子儿。看看走到广途大境,人多之处,就忘记了。急急迴转,还不甚差远路。岂知被那途中最致,许多炫耀,夺目诱心,朝勾暮引,赁得一间房儿住着,积得许多金宝,恰好做个人家。那六贼钻穴逾墙,百般巧计来思量偷盗,不搬尽了家财,不肯休歇。弄到一个贫穷汉子,房儿破损。朝为轻风穿户,暮当细雨飘窗,垣塌墙崩,梁摧柱折。他那哄诱我的,抛我自去,我却无处安身。欲寻来的原路回去,都是茫茫渺渺的所在,那里认得。无可奈何,只得东支西吾,随着个去处,就安了身。也不管好歹,也不管安佚,可以放下身子便罢。甚至被他拖下钱债,结下冤雠,东不肯收,西不肯留,南边要骂,苦楚万端,狼狈特甚。只得寻个草堆,土垣中安歇,越走差了路,与那来处原所在,如隔华夏,再也不认得回去,岂不可怜可怜。这个都是吃他的亏,吃他的害。故此要我自做主张,寻访来头。便是返本还原,归宗復祖。干坤我的住居,阴阳我的夫妇,日月我的灯炬,江湖我的杯斝,恆岳我的土块,风云我的发舒,雨露我的津唾,何以始?何以终?何以来?何以往?何为生?何为死?纵观秦楚,旁观竞获,窃睹蚩项,只足为一笑耳。其得失为何哉?」 予曰:「敢问何术而至是乎?」师曰:「功术不同,归原亦异。当参伍错综,以寻至上至玄至微至渊,乃为精品也。试为子言: 有如餐松服饵,不能遽脱,死生定息,忘形岂可?宗归百脉,丹田存想,调唿吸于绵绵,到底胎儿难结。息气凝思,见先天之渊默,终竞飞升不成。认口鼻为玄牝者,包风破网。以方寸为心田者,见祖忘宗。若积精为铅天,丹汞不完。以神气为子母,仙台远隔。开鼎以为链养,空劳功力之施,链乳兼平缩黾,乃是邪妄之术。三年九载,火候何堪?闭息服元,阴风作响。识心见性者,虽则有头,而终做阴灵之物。坐子坐午者,固是功夫,乃为拘执之玄。舌头岂是赤龙?眼闭却同狐息。顶作黄庭,肾为造化,泥而不通。尾宫为命,足窍为源,物而不化。更有服水火以还元,差讹之途尤甚,吸精妊于採补,从入之路更差。仰天吸日月之精,不论天魂并地魄,一餐终昼夜之食,反招肢瘦与形赢。曲身偃仰,叩五户以长鸣。似也何益?内修之道,守元抱一。运双睛以反观,近也殊非。入诀之门,竦肩耸项,运嵴骨之流通,此百脉可畅而一窍昏。书符念咒,立券契之明言,此百邪可祛而一神蔽。礼斗瞻星,枉受辛劳,无补吁呵。摩按徒行,法术何功?吐浊入清之谈粗浅,食蔬餐淡之说卑微。持科篆而拜醮设坛,全非德行,用橐籥而吸精聚魄,反堕孽途。先天之祖炁,不在形模象效;太乙之灵药,岂缘铅鍊汞烧?超众界而悟觉于无无,入玄关而参祥于有有。打开火里莲,拔出水中珠。龙虎鼎中,不用擒拿而自然降伏;龟蛇炉内,何须煅炼而暗里陶熔。动动之中,不动而真静;虚虚之际,不虚而成坚。有物先于天地,无形却在坯胎。走谷成声而千山应响,涉江飞浪而百海成波。许多烦恼,不关诸件营为,那管似藁木矣。而逢春沾露藁者,还荣如死灰也。而遇火风吹灰者,復识鹊驾重楼以送天。津之玉液丸泥赤府。黄婆何必以说合婚姻?婴儿又焉用以养育成就?抽坎填离,补衲头之破孔;干旋坤转,筑坍塌之垣墙。揣摩一窍之玄关者,各执昏迷之见;指书九转之丹法者,自持简陋之谈。驾金牛而週游八极,车黄河而倒转三关。皆为有迹之尘埃,不是无极之上乘。十二时中是气,一腔子内藏神。若徒纷扰于百径千歧,到底流入于神妖鬼怪。可以夺舍矣而又可投胎。九回十转,若能超凡也,而必能入圣。一奋千程,要知鍊石可以补天,始信升云而能变化。这些儿活活泼泼,似个滚地的圆珠;毫忽子朗朗光光,胜那照天的明月。不泥着淤塞之中,不掩着艨胧之境,识破机关窍,跳出死生门。天地共我升沉,宇宙相为久暂。打不破,揉不断,火不焦,水不湿。凭他掀江倒海,不舞心动神惊。这是最一玄玄,却非多方术术。自家的事自家去寻,若问他人便错。一路子来,一路子去,如从别处即迷。子也有缘,吾焉能无语。」说毕,二童子捧果核餚斝,列于盘石之上。 第13页 予稽首谢诲,復命之坐。视其所列,桃如巨瓯,藕如扁舟,河北之梨较胜,交州之枣更殊;斗瓜容釜,盎橘藏棋。似烹龙之肝而味尤美,似煮凤之肘而形不同。鹤脯不缘于制,鸾胎岂于烟成;猩唇不假于猩,豹髓不取于豹,琼浆玉液,侵琥珀玻璃;麻菇青精,味拂苍穹碧落。劝酬良久,有白鹤青鸾群舞,低昂中节,俯仰有度,翩翩过于八冈,雍雍然愈于七德。舞毕,分立左右。数青表小童序列于下,击节以歌。 其一歌曰: 二气唿吸兮,谷有声。扫千山之落叶兮,开九漠之阴云。寻之无影兮,察之无形。忽然而寂兮,忽然而存。不可以迹拘束兮,又难乎其与行。勿疾而速兮,勿存而神。从茂林而舒首兮,从啸虎而即生。开我襟而一披拂兮,殆觉思爽而神清。 其二歌曰: 得干坤之丽气,独盛于阳春。得化工之巧制兮,独媚于晴明。装千红与百紫兮,斗枝上之奇英;蕴清芬与秀质兮,吐芳心之秾馨。恁狂蜂之乱扑兮,不断其精;由浪蝶之纷扰兮,弗丧其真。培根蒂之坚固兮,实而復生。歷岁月而恆久兮,霜露高擎。 其三歌曰: 如二气之氤氲兮,万物化醇。瀰得清宁兮,上下纷纭。遍六合以飞旋兮,不同野马之奔腾。覆九有以庇护兮,不惜雕琢之琼英。散则可以无管束兮,聚则可以成形。炼阴魄以布两间兮,化阳神而卒莫知其所存。妙变化以不定兮,喜僧舍与旗亭。何以为此肤骨兮,乃鹇羽而鹤翎。 其四歌曰: 秉此yin精兮,映乎太阳。耿耿不昧兮,灼灼口光。似龙吐于宝珠兮,滚出乎汉洋。丽中天而常明兮,清晖之独扬。无一物之不烛兮,如析是非之智囊。无一处之不及兮,如敷惠德之圣玉。羡灵台之一点兮,歷万古而如寻常。有盈虚而无止息兮,觉乎斯世之蒙盲。 众童歌阕,为之奏逍遥乐。金笙、玉管、凤笛、龙箫,锦瑟之和冰弦,玉板之调花鼓。高声如九皋唳鹤而彻层霄,低声如万壑细泉而流重涧。其音或徐,有如尧行舜步,揖逊于庙廊之间;其音或疾,有如单牛羽骑,驰逸于行伍之内。或时翕然而并奏也,如群工列辟,当会同之期而莫敢于天子。或时敛焉而步间也,如洋洋圉圉,当万苏之顷,而未免鳞尾之停摇。加之以鹤舒颈而和,鸾鼓翅而鸣,凤调舌而作声,鹦清喉而步韵,倾耳之下,不觉神飘兴盪,心醉情怡,忘天地之高深,冺人己于俱乐,不容述也。 乐终,二鹤向前昂首,作言吐音。歌出道情。词曰: 碧云庵,远市朝。纤尘飞绝真幽俏。千株翠柏参金桂,几树琪花间碧桃,玉莲池内香风绕。 你看古砌重台,凤尾交灵芝,满径多瑶草。四时无谢花,千岁松何餚。这其间有许多景物,乐趣陶陶。 又歌曰: 浅浅溪,小小桥,岩头落涧琼珠倒,红霞灿烂铺山娇,皎月团圆挂岭梢,鸟鸣枝梢人踪杳。 你看石凳松阴石子敲,那知烦渴和饥饱。天空鸢阵飞,波静龙旋绕。这其间有无穷乐意,真箇逍遥。 歌罢,与数鹤鼓翘,跃足耸颈,左盘右转,俯仰伸屈,万态千状。飞蹈一回,划然长鸣,声振九皋,遏飞云,彻霄汉,令人心旷意驰,神清气畅。三师大饮巨觞,开怀酬对,方辰五申,殆不知其世之几易月日矣。 杯盘已残,餚核将尽,其李、张谓曰:「今日之会,为吕生开一窍也。可以脱,可以化,即可与偕至,毋滞时岁,以失事期。」钟师唯唯。李、张顾予曰:「子坚持坚持,速悟速悟,吾候子也。」即跨鹤望西而去。予怅望久之,已喜其从仙游矣。第师尚未挈同行,怀闷虑耳。 师曰:「二先生已去,吾与若盍往庵乎?今日之会乐乎否?子能不以乐为乐而不以忧为忧,不以聚为聚而不以散为散,祝我而彼之,祝彼而我之,斯乐其乐而我自若,忧其忧而我自休,聚者聚而我无系,散者散而我无放,是实实而空空,空空而实实也。言言行行,子皆不可饶过去了。」 予受旨抵庵,与师居,事礼无二。恭心克一,严祗之忱,日新时茂。日则共师谈诀于松阴竹覆之下,夜则参玄于冥思默想之间,见本来面目之真容,破三昧七盗之妄像。万丈潭中,跳出双睛五虎,一坑火内,长起九吊金莲。圆珠盘上走,六剑匣间开。混混沌沌,露现胚胎。萌孽烦烦扰扰,澄澈浊浪浑波。不有而不不有,不空而不不空,果是作为成幻象,信然光朗乃真机。傀儡场前,枉自牵丝拽线,陶冶手里,空劳铸铁熔铜。有迹之真都是假,无形之假总成真。到此处,勐火炉中飞片雪,沸汤釜里下毫冰。舍屋时空,几度出游于六合,墙垣枉立,数番觔斗上三台。存即神,念即化,不俟搜求,无劳摩揣。 师知予行到功满,一日,唿谓之曰:「无者,本来已见。有者,本来当知。从故道而復归故乡去来。子向于蒲阴村遇吾之师,曾为逸童立誓。今彼堕于凶道,子当授以诀法,度其归山,速便回庵,莫为尘累,迷此前途。」当日即以拂尘、盂瓢授予。予领之拜别,乘清风直往活水村来,乃化作一乞食道者,往来于途。 寻访竟日,父母已殁。惟刘氏守节为尼,家宅易为道院,正同一二老尼,诵经于大士前。予迳入,尼叱之曰:「此乃女庵,清净戒院。何方道者乃男子,安可则进?」予稽首受罪,上扣道众:「贫道远方山野,不知礼法,冒犯仙庵。但同为出家人,僧来看佛面。贫道外无遮体之衣,内乏充肠之食,兼以知识又少,人生路生,特求仙庵驻足,抄化衣食。旬日之间得遇善信达长,自当酬谢还山。伏望开普济之门,弘度人之德,不以山野推阻。足感仙慈。」那首座看予一看,喝知事:「取斋米一升,打发那道人去,别处寺观安身。我这里虽是个庵儿,却是人家私宅,且又尽是女流,安你男子,不为稳便。」予不受斋米,向首座打个问讯:「老师,老师,我贫道特来仙庵。若不容留驻足,我要些斋粮,那个替我煮吃?只舍我一位年少的师兄,与我做个伴儿,我便去了。若不肯舍,我只住在这里,千年不出门。」那首座听说,红了面皮,发起大怒,骂云:「这野道人好生无礼!我这里是佛家弟子,清净法门,敢在此胡言乱语!又不是失心的颠汉,出此狂言,如不即行,当以法理。」 第14页 予笑云:「好尼姑,好尼姑,你说出家清净,那里见得清净?南也不曾无,怎做得佛?你听我道着: 那阿弥陀,不是个小可的诀。造端的功夫,全要把无名灭。一点操持,心坚似铁;一点男女,心温不热。把人世上的喜怒哀乐都收灭,把尘寰中的身衣口食都乏绝。又那有是非强弱相跋陟,便任他刀锋油镬相侵也。我的慧眼禅心自不动也,这方是成佛超升的上乘诀。」 那首座听予唱罢,俯首片时,步下座来,望予便拜,云:「小尼肉眼不识高明,望垂指教。」予曰:「女师自何年出家?今经几载?」尼曰:「尼本士人之妻,为夫求名不回,公姑去世,父母不存,孤身守节。因同合志一二,在家修行,已经数载。」予曰:「女师可从吾出家么?」尼曰:「安有女从男子游?其迹似吝矣。尼心似石,望仙客勿以为戏,指示禅理。若必悭诲,即此请退,莫生疑义,乱我清规。」予曰:「女师,自古以来,那个成得佛去?世上女流,有福的只说嫁个丈夫,或高车驷马,衣紫腰金,居香闺绣阁之中,朝欢暮乐,金章紫诰,做夫人,享荣贵;或堆金积玉,穿珍带宝,百味奇馐,早元辰,夜元夕,称院君,唿妈妈。这般何等不快活?反不寻佳配,耽误青年,食的黄齑淡饭,穿的粗衲破衣。寂寞空门,怕听潇潇风雨;凄凉冷阁,愁闻滴滴更壶。春光娇媚,热泪看折钗斗草,暑炎天气,心钻听歌唱凉亭。秋风飒飒恨征鸿,冬雪飘飘悲被铁。受了这般苦楚,到老来又没个儿女送终。千万个出家,不曾有一个做佛。你肯还俗,我不出家,如何?如何?」 那尼姑听了一遍,大怒生嗔,喝知事行者出门外,把庵门关上。予思言语恼了他,怎得他超凡脱壳?不免一化,迳入经堂,用拂尘一挥,香菸气绕,天花乱坠。知事急报与尼姑:「那道人已关出门外,却又在经堂中把麈一拂,香飞花坠。」尼惊异,出见云:「仙兄莫使神通以乱弟子,弟子有死无二,更无别念。望仙兄他处驻驾。」 予知其心真,乃云:「刘姑,你要见丈夫么?」尼云:「丈夫去久,生死不知。纵今返旋,亦决不从凡处也。倘来,当令另择佳偶,誓不再会。」予笑曰:「贫道与你丈夫同从金重师傅出家,他已得成正果,同我下山。我叫他去见你也,你看在后面来矣。」尼回头。予即见本相。尼再视予,默然若失,灵光已见,望予拜云:「夫已得道,何不度我?」予探囊中一丹,命服。即以彼锡柱指为鹤,命驾。只见半空钟师喝止,待命,鹤復为柱。予授偈云: 半夜天中升皎月,三冬炉内飞琼雪。醍醐足注万顷田,舍利不须凡火灭。 咦!三生不是望夫石,一脚蹬开朝天阙。 书偈毕,拂衣离庵,至祖茔,访于山神。神呈祖父妣母皆已登仙界矣,不在鬼箓。予喜,回至蒲阴村。 将及十余里外,抄化于村居,访其踪迹。一老叟白髮潇然,扶藜倚扉,嗟嘆不息,愁容可掬。予拱侍乞斋。叟曰:「师父何来?」予以抄化告。叟指前村:「师父不可往那荫茂路上去,有一奇怪,言之吓人。或如人形,或如树枝,或如虎狼,或如鬼魅,有时作妇人引诱子弟,有时作店肆邀人沽饮,有时吼叫如雷震川谷,有时跳跃如龙奋渊海。变态不常,兴妖万状,遇者粉骨,逢之碎身。大约同柳斡杨枝一般,所戕害者不下十百。如无过往之人,即掠近村男女,大小傍徨,室家惊扰。法无可禁,符无可降,谁不惧之。前者吾少子牧羊,被其罗而并食,师父可慎防焉。若遇此妖,其生休也,其身泯也,其同于羽化升也。师父奈之何?」 予闻之,甚自责。此乃予贻伊戚,予贻众害,道未成而先作孽,功未积而罪先成。予何责之辞!幸吾师指示予此来,尤可追其将来也。不然,害愈烈矣。予辞谢叟,望茂林而行。叟唿而止者数,予不应,迳往。 将里许,忽然狂风大作,捲起万里沙泥,拔倒千寻树木,有倒山翻海之势,予足不能履,身不能立,知其怪作也。用麈连拂数次,风恬息焉。顷之黑雾瀰漫,连天贯地,日月无光,山川莫辨,白昼浑同长夜,对面不识谁何?轰轰有声,渐逼于予。予再拂麈,贯注存神,雾敛空山,云归溟海,朗然仍明。 又里许,蓦地奔出一群豺狼,鼓吻张牙,向予吞食。予用手一指,喝声:「咄!休得无礼。」那一群豺狼却是数个杨柳柯枝。正看之间,一声响亮,南山崩半角,北岭破层天,响得怕人,心惊胆碎。跳出一个夜叉模样的物体,双眼如灯炬之明,一口如刀剑之横,发似蓬松乱叶,身如屈曲枯枝,五形尽露,四体不遮,手持狼牙大棍,跳跃飞腾,扑予欲食。予势不敌,连唿:「师父,师父。」盘膝坐下,凭其张手舞足,不敢近予身。贯注片时,吹气一口,彼即转身跳跃而去。予又起身。 行里许,只见路口横架高枝,高如丘山,无一缝可通,回向后路,荆棘榛枳填塞,夹予在中。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心甚惶惶。急唿:「逸童,逸童,你何迷失至此,主僕之情岂顿忘也?吾此来为尔为害,特来救度,岂可反害吾也!」言毕,划然一声,半空丢下一枝柳树,将予罩定,但不敢肆害,尚有一隙灵光未昧耳。予又唿:「师父,师父。」将手一挥,其树自散。 又行里许,将至其缢处,古木潇潇,人烟杳绝,禽鸟无飞。较日前予经时,又大殊矣。远近望见一个道者,飘飘然有物外之形,堂堂然有得道气象,绿袍青绦。黄冠翠履,手持净帚。向予笑迎曰:「师兄何来?请至小庵一憩何如?」予心知为逸童也,随之行之一庵,绿荫庭院,幽静可爱。予坐上,彼坐侧。忽又坐下,谈外丹之术,兼有取阴补阳,损人益己之说。予唯唯。少焉起,进茗果。予啖之,不以为异。彼喜而笑,以为中其术也。不知予荫纳之葫芦中。 第15页 予因诱之曰:「师兄居此,木石为邻,鹿豕为友,风朝而万籁潇潇,月夕而孤形寂寂,寡闻寡见,何以开一窍之玄门?不识不知,安能致九转之丹法?幽境锁尘难观日,灵台蔽垢怎朝天?一失于爱网之中,再不出樊笼之外。做下了孽根,终当自爱;修得些好事,毕竟不亏。天堂那有恶人,地狱却无善类。九狐食人,何其暴也,而难逃渭水熊罴之歼;郁垒食鬼,何其雄也,面难免终南山进士之擒。古来积善可无灾,何见行兇能避患。为今之计,不若弃此阴凉之所,从我小道往名山胜境,投明师,拜真主,享逍遥极乐之福,去火坑苦恼之灾。缩地可以升天,长生得乎不死,以彼较此,孰为优哉。」 彼笑而不答,他顾而支吾者久焉。月白东岗,昏窗秉烛,心尚迷执,略无悔悟之机,反以嚯言戏之。忽然起如厕。予默坐以察动静。蓦地铿然一声,如刀斧掷于空石,使予悚而栗,惕而战。勃而色变,殆莫觉其何以为也。又哨作数声,勇跃予前,青面红晴剑牙,撑出头上一枝柳叶,娑娑如发,足如柳根,手如柳干,体乃错节。盖不必肆恶行威,而其体状象貌,已破人胆矣。纵予黄粱游地狱所目击诸狱之鬼卒,其可怪可哂可惊可畏者,未有如此之态也。向予拭手拭足,张牙睁日,进而退,有敢有不敢之势。予只瞑坐不动,存先天一气,想师在左右,咳唾一声,其妖遂灭却,却坐于左右之地。月下而星沉,云湛而日出,鸦鸣破暝,犬吠惊惶,四境杳然,绝无影响。 拂衣望绿槐阴处而进,徘徊于山径之间,踌躇默想:「欲浩然长往,则逸童终堕孽途,负我济度之心。不践盟天之约,于修道有亏矣,岂能忍哉。若在此逗遛,而孽终隐去,不復再遇,何所寻觅乎?」正在两难犹豫中,时晷已西,移入酉刻矣。 忽香风习习,异味袭人,正东上一年少美人,约有二九方笄而未字者,蛾眉嫩如新柳,星服净若澄波,发挽巫峡之乌云,脸亲上林之红杏,楚女难同比艷,吴娃不敢争容;翠钿小巧,金钏玲珑,鸦青衫子轻扬,月白裙儿飘荡;鞋过潘妃,不数金莲铺地;笑强褒姒,何须白缮裂声,真有动人之情,更无可疑之象。手持筐篮,数茎竹笋,望予而过之。去而回顾,顾而生欢,远半里许,復转向予,放下筐篮,对予万福云:「妾乃东山杨氏,适夫甫月而良人告逝,上无舅姑之依,下无子女之育,父母早升,兄弟鲜有。妾念良人义重,誓不更醮,守贞于蓬草已期矣。今值亡日,于山中拾取笋菜,将为良人奠。然而贫穷寡独,心愿请僧道而未能,思追荐亡灵,得以早升天籍,妾之守固有益,而亡者亦获所也。其如不送何哉?幸逢仙长邂逅,顷不敢渎以衷曲,舍而去之;又念失此机逢,胡可再得。故冒耻含羞,特启仙长上听。倘有怜悯之心,得赐慈悲之德,降至寒居,为妾良人一食之施,存没佩恩也。幸仙长允焉。」 予见其举动从容,语言文雅,谙三纲五常之理,诸三从四德之规,意为真也,但于经卷未知,初不许诺,被苦苦哀恳,勉强随之。 至一宅宇,不甚宏大,雅洁可爱,四壁淡墨山水,中设灵座。入堂,命之上坐,拜予,予不受。云:「拜我良人,非为仙长,何劳辞?」拜毕,挈笋进内,时日昏矣。予以瓜田纳履,非取瓜而取瓜;李下整冠,非窃李而窃李。因辞要往。女曰:「仙长差矣。此处前无村居,后无店肆,又无庵庙寺观,何可容身。妾居净洁,尽可栖止。虽迅风暴雨,不入寡门,而贞节之操,断不染累。与其苟合于途人,孰若媒妁于佳偶。以千百年芳名而委于一旦,此土木所不为,而妾为之乎。」予因其所论侃侃,句句真情,乃安心听听。 顷之,捧笋置案,共予对坐,更不言及祭夫一事,但劝之食,以眉目引意。予知其有不善意也,奈夜静无可脱,且重门扃闭。予自坚持主见,不动而已。女千般逞媚,百样妆娇,云:「仙长,今日之遇,天作之合,非人力致。仙长久旷之夫,妾身居怨之女。烈火枯柴,涸鱼活水,不可蹉跎。」予只不应默坐。女起,举箸云:「妾有新诃,愿垂清听。」词曰: 光阴速,年华暗里相催促,相催促,美景良辰,会须欢足。 金杯堪尽欣顾主,洞房最爱莲花烛、莲花烛,交颈鸳鸯,人人羡欲。 「此词如何?」予不应。女曰:「妾制新声,再乞垂听。」曲曰: 鸦髻蓬松半軃,美姿容,玉骨冰肤。远山翠黛两眉疏,秋波清熘情将注。 更喜樱唇一点,桃腮半舒。薄罗笼笋,轻衫露眊,腰肢纤细多柔娜。 又曰: 美貌佳人可共,更芳年二九偏娇。盈盈态度忒妖娆,淡妆浓抹多堆俏。 动人春色,令魂暗消;罗帏锦帐,鸾合凤交。其中滋味,须知道! 「仙长不可耽误时光,与妾成其秦晋之欢,结此红丝之绾,生儿育女,成家立业,接祖宗百年之派,演子孙千世之脉,不胜于孤形独影,朝西暮东,如丧家犬,无主魂,飘萍浮梗,生乏养奉之需,亡无祭扫之基,为填淘补壑之物乎哉!」 予听其氵?词浪语,方觉其为逸童化也。予曰:「娘子休乱性以堕三涂!你听我道男女情慾的利害来。」予以麈柄击案,以节其音。曲曰: 人身精气同滋水,百脉全凭精气充。真阳一点宜珍重,若念花柳成私哄。 第16页 藁木枯荄萎朔风,滋干水竭年难永。娇娃却是戕身斧,美色真如伐木虫。 多情妖孽将人弄,虽不是刚刀利刃,也曾杀尽了英雄。 花容娇色从他爱,云水烟霞我自同。泰山心志难摇动,惜精养气资身用。 不堕欢娱爱网中,总然乐事如春梦。清风是俺交游挈,皓月为吾锦帐朋。 夫妻相惬鸳鱼共,这的是干坤真趣,说甚么粉白脂红! 「俺道家阴阳是夫妇,风月是朋友,花鸟是乐意的物,山水是适兴的景。果食充飢,泉涧解渴,草为衣,麻为履,鹿鹤为奴僕,云霞为车驾,天地为家宅,四海是生涯。要甚么快活?立甚么基业,生甚么子孙。终干坤而不老,歷岁月而常新,要甚的祭奠拜扫。」女闻言却有赧色,不敢近前。 予勐思:「师曾授以小葫芦一枚,内有丹数粒,云可服之见心识性。今童已迷失来头,不知本根,可以此丹与焉。」于是探腰间取出葫芦,于案倾出丹丸,指女:「食此长年不飢,味香而美。」女哂而勿顾,予强之数,而终不视。予方纳葫芦于腰,而女化为柳精矣。张牙戏爪,将以攫予。予復以葫芦置案,隐几而假卧,徐窥其何如作为。柳见予卧,近几将葫芦窃而戏玩,倾丸于掌,食焉。食倾而凝立不动。又倾间,俯案唿予觉曰:「主人,主人,向于槐荫以主作,左右计穷,将身缢柳,托树之精,于此为妖,殊知作下恶孽。不识吾主至此,屡相触犯。乞恕童罪,带之回家。主德甚宏也。」言讫,下拜大恸。予以动心,亦惨然悲,悽然戚。又喜其见心识性,不终落妖途,可慰予望。遂将颠末与语,竟夜诉尽彼此情由。而东方白矣。正居于垂杨柳下。 童曰:「仆自违主,仗此妖行。今得主救,其幸千万。此树不可留,恐后復为害。请主少远,仆将去此。」是时,童用力倒拔其树,连根而起,盖亦神哉。于焉将平昔所害骸骨尽埋于坑,祝天告罪,随予而行。 行至绿槐将近,钟师坐于槐下。童遥见,指道:「往年正是这个贼道将我主人赚去,害我缢死,流落多年。今幸主僕重逢,枯木再华,涸鱼重水,他却又来了。待我前去把那贼道曳下,重投深谷之中,教他粉骨碎身。方才释我这一日怨气。」拭手拭脚,咬牙睁目,要奔将去。予喝之止。近前参见了师傅,童气尚未平。师用左手作如意印,童即下拜。 师顾予云:「此童恶孽太深,未有功行,不得即带回庵。且子修炼已到,所少者善缘耳。吾有灵丹数粒,符术数道,斩邪降魔剑一口,付子前去。先由邯郸道进,随寓而安,逢危而济,见困而扶,大都以救人为急,化导归善。功行全满,吾自觅子,彼时可与童归哉。」唿童,命之曰:「尔一失本根,坠入凶类,为害既多,孽冤颇积。非尔主人救度,终为异物,永堕沉沦,今既不昧灵爽,本性证觉,是汝之幸也。然托柳成形,可即以柳为氏,宜名曰柳行童,与汝主佩其剑,跟随度世。从此之后,拒却邪魔,皈依正法,绝残忍之狼心,存慈悲之善念。好杀之机转为好生之德,不仁之举易为不忍之施。由大所爱以及于小所爱,自欲无伤以入于一无伤。才觉人心方动,即把道心潜存。一有贼欲相侵,即使禁捕相遏。庶可免其前愆,新其旧业,也终为汝主从矣。」命讫,一道清风腾空去了。柳行童望空又拜,自此绝无前日念头,全是一团无心,随予望邯郸道来。 方憩于道左,有一书生飘飘而至,目予及柳行童微哂,因叩从来。予以卖药对。书生以长生药询,盖戏之耳。予答以:「长生药岂无,于穆不已;天之所以为天也,纯亦不已,文王之所以同乎天也,圣可同天。同天则不息,不息则无始无终。由此而言,则长生有药,不讵信乎?」 又询:「天堂地狱之说果耶否?」答云:「天地人,三才理也,明与幽,三才判也。明有司宰,幽有鬼神,一定理也。善则心体明白,光大正直,与阳合德,恶则邪暗,偏曲昏晦,与阴合德。阳从阳类入于天,阴从阴类入于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一定势也。又岂特在杳冥难测中哉。假若人之患病在寝,即是受诸地狱明验。心肠疸朽,是即剜割地狱;烂喉腐舌,是即犁耕地狱;灼燎烟火,是即火坑地狱;汤炮油炙,是即鼎镬地狱;顶门之疳,知是火盆之阴置也;腰间之瘘,知是转石之暗悬也。周身脓血之灾而痛不可当,非刀山之地狱而何?遍体拘挛之急而苦不可忍,非吊竿之地狱而何?身如千钧之压而转侧不顺,此磨碪之地狱焉;百骨如折而痛入筋肤,此捣拍之地狱焉;疮癞遍体而皮无完处者,剥皮地狱也;刺痛周身而肢如分裂者,锯解地狱也;食闻香味而食之不下咽,其诸饿鬼之地狱乎;物知所好而视之不能见,其诸黑暗之地狱乎;吐血成盆,下血成桶,又非血湖池地狱乎;东如蛇咬,西如猬刺,又非恶犬村之地狱乎;恶热恶寒,时生战慄,重裘不暖,沸水不炎,如冰山地狱之受焉;食不遂餐,衣不遂服,卧疾岁月,天日不亲,或缧紲桎梏之加,或箠楚笞杖之及,如阿鼻地狱之入焉。此人间地下,幽事明徵,先生胡惑乎?若夫高车驷马,前叱后唿,衣金紫,食肥甘,欲不求遂而自遂,志不求适而自适,游神于逍遥之境,怡情于快乐之乡,自居于天堂上矣。予昔曾受师一枕,枕之可以觉未来,睹诸天地间事,先生欲之乎?」 第17页 书生默久,扣予姓氏,予以口口对,予扣书生,书生以卢对。予付以枕。生受之,眠予铡。未刻而梦回,告予以梦中见者,与所语一符,喟然嘆曰:「富贵过眼浮云,功名人间逆旅,生寄死归,一觉之睡梦耳。请今弃家从师父游可乎?」予以卢生虽有善念,尚未坚笃,不受其游,止教以九转还丸,延生永命之术。遂别而往,此则为《邯郸梦》也。 舍是而游于幽燕辽蓟之都,起疲癃于苫蓐,赈困苦于颠连。至泗水,登仲尼之坛,乃易服色为训蒙师,觅车假馆。有姬姓者,乃巨族,嗜性命之学,三子皆受《易》。遇予,与之谈先后天之理。嗣周即欣然延予诲诸子。其长通,仲达,季子适,恂恂厚士也。即执弟子礼事之。时附从者有若沈渊、孔达、周以敬、柏梁、公孙愚、陈悃、王子先、王子宗、孟机、孔胤哲、孔承、孔纪,同方合志之朋,卓尔见道,宛如昔宣尼弟子辈。止有鲁绍姬、汪宗圣二人,虽习于文而行类鄙者,稍有侮愒之态。 予一日为诸生诵「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因发其旨:「夫周公以天纵之资,兼之以待之勤,备三王之德,施四事之美,摄国辅政,弭流言以回姬祚,挥车斧以摄奸心,主之以盛跻之懿德,而弘之以不匮之良谟,其才可谓美矣。然能折节下士,推己及人,吐哺以受刍牧之言,握髮以听工师之策,不自满假,汲汲求善,欲被苍生,尽奠于明敏之域,而有才美者如周公而后已焉。此周公之所以为美才,此周公之美才为欢也。使公也,炫其所美,自珍其才而惟恐人之有才,自恃其美而惟恐人之有是美。则其才也,为末节焉,其美也,为虚务焉。此乃余事,不足为贵重也。胡尚哉,无以观也。有公之才美且不可骄而吝,凡末于公与夫一才一艺之长者,又安可骄吝乎!公而骄吝,其才尚不足观,下于公者而骄吝,又奚足观乎。嗣而推焉,有天下者骄且吝则失其天下,有国者骄且吝则失其国,有家者骄且吝则失其家,有身者骄且吝则失其身。甚矣,骄吝之不可有也!尔诸生学为圣贤,将以上佐天子,下佐国家,中以立身扬名显其父母,可蹈此失耶!有宜改,无宜勉。予以诸生共。」二子闻旨,赧颜汗背,稽首受教。未一季而涣然冰释,率由谦退更倍。 又一夕,与之讲:「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如有好爵,吾与尔縻之。」凡物之在两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类聚群分,毫髮不间,故曰足同履、口同嗜、耳同音、目同视,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心而疑之乎?心之所同然者,德也。德乃天之良贵,心之好爵也。心德同之于此,则天爵具而人之好尚归焉。凡有秉彝之良者,咸起应从之志,不界封伤疆域,不限幼长卑尊。悦之者有同然,慕之者无异念。不持是也,天地之所以生长收藏,莫非德也,吾人之所以生身立命,亦此德也。全是德焉,一尘不染,万虑皆澄。不汩于纷纭撩扰之欲,浑涵于渊深宁寂之天,则天地之所其者吾具,天地之所主者吾主,则通乎天机,彻乎地轴,此感彼应,鹤鸣而子和也。可以成位于两间,先天而天下违,后天而奉天时,盖不知天地为我。我为天地矣。」 处之一载,遇讲解即以玄理明喻,诸生循循入于玄。嗣周最先悟。予恐迹露,于子日朔,诘朝不告而行焉。 抵淮,值疫疠大作。予驻足于一草庵,施符水,饮者彻愈。凡饶足者,请符一纸受一钱,贫勿受。所全活暨郡几千万人,得钱一千万余,贮之于藏。疫后岁歉,殍枕籍于道,予发钱赈济,又活百千人。盖预知其此而受以请符钱也。施钱完,往矣哉行乎。入扬州之三吴,观西施台石室。 吴地崇魅,信符术,好巫觋事,然浮靡浇漓,俗薄甚。予乃作颠魔道人,柳行者作一小行者,行歌于途。歌曰: 忆昔下山兮乘清风,头戴白云兮足踏龙。饮的是石泉兮,餐的是松。 唱一个道情兮,念一个哈哈哩吆哄,哈哈哩吆哄。 柳行者歌以和之。歌曰: 从俺师父兮化一道风,被着草衣兮杖一条龙。相伴的是明月兮,相交的是赤松。 唱一个道情兮,念一个哈哈哩吆哄,哈哈哩吆哄。 一路颠狂唱将去,闹动了一镇之人,若大若小,若老若幼,拦街拥巷来看。予见人众,又整肃庄端,口叫:「贫道要化一个大大的施主,有缘的长者。」叫一番,又狂唱一番,竟日并无遇。明日又如此。至第三日,只见一个老者约六十余岁,发半白黑,丰姿魁伟,器宇轩昂,立着脚儿,定着眼儿,看了一回,徐徐问云:「你这道人化那施主做甚么?」予佯为不知,只顾叫。那老者把予一扯。柳行用脚一勾,将老者倒翻一跌,打了两个滚。众人一齐大笑。老者速便扒起,回身奔归家去。喝令四五健仆将予二人揪抬去家。众为惊骇,计其必遭害也。 此老者乃姑苏土豪,资财无算,僕从百十,妾婢不计,犯者则以策毙,睥睨一郡,莫敢谁何,称为翼虎袁伯稽。擒至中堂,伯稽一见咬牙忿恨:「你这野道,好生无礼,吾乃一郡之豪,谁不推让。吾好意访你缘由,何故贼才及轻弄吾,人前戏帽帻,招惹市嘲?」喝仆:「与吾先打大棍三十,然后送去官司,明正其罪。」诸仆将柳行先动杖。未近身,被柳行一变化出本形,惊得魂飞魄散,抱头跑躲。老者惊倒于地,半响方醒,起来一看,又是好相,问予道:「你这道人好蹊跷子,适才那鬼怪那里来的?」予笑答曰:「长者,你眼中不知好歹,不分善恶,止我师徒二人在此,安得有鬼怪?岂不闻《太上经》乎?『人有善念,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人有恶念,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贫道乃是善人,同弟子街坊化缘,未曾干冒门下。乃长者自寻耻辱,途中倾跌,失误使然,便欲害我师弟。此恶念也,故恶神随形,己自见而我不见。老年岁月几何?光阴岂肯久驻?精神岂是活水,势利岂是东洋?有信有屈,有成有败。譬如一个器皿,坚固的用得长久些,不坚固的早早坏了。长者身享富贵,傲世轻人,皆是前生种下的根蒂。若今生又行善果,一灵完融,又投一个好去处,与今一般;若迷失了这个路数,胡乱凭自家的性儿行,则灵光一失,乱撺走去,怕不能够使得这般势儿。要知前世之因由,但看今生之受用,要知后世之何如,但观今生之动作。这一口儿气在,金银也有,食服也有,妻儿也有,豪势也有。这三分儿气无,金银也是空,食服也是空,妻儿也是空,豪势也是空。省一省,思一思,早早回头也不迟。打一拳,踢一脚,丢开爱欲方是觉,就如适间长者见怪惊倒,若不苏时,不知此际怎么样了?安得与贫道会谈?众人僕从平昔受长者惠养,婢妾妻子平昔是长者顾爱,遇此一事,大家只顾自己的性命,躲的躲,逃的逃,那一个在你侧边管你?还是贫道,乍会之间不曾受长者一毫恩,反要害我师徒性命,却倒爱长者,在此看顾,不跑去了。长者,目前之事可以深省矣。贫道在庵中制得一篇曲儿,时闲中命此童唱以消遣,今当令童唱与长者听着。」柳童承命即唱。曲曰: 第18页 生如萍絮无根蒂,何苦贪迷不转头?金银巴积过山斗,红粉朱颜恣晏游。 精神竭敝从情媾,朝欢暮乐无废体。口食多方百味馐,浑身锦服兼纹绣。 出入的高车驷马,专爱去花柳优游。 又曰: 思量在世多般有,岂料无常万事休。丘山金宝难看守,美貌娇容尽弃丢。 珍馐锦绣成虚谬,玉勒金鞍难再跨。身在青青草一丘,狐狸松柏为俦友。 纵有个贤孙孝子,那能够替你担忧? 柳行唱完大笑:「好痴汉!只顾前,不顾后。北岭是谁?东郊是谁?那草堆儿却是英雄的人,那高丘儿都是富贵的客。那高山上白头儿的,却是个不爱名利的老,那蓬莱中赤颜儿的,却是个不贪花柳的士。好痴汉,好痴汉,你要害咱们呵,缘何自见神见鬼?」说了一场又笑。那长者如木雕泥塑一般,说得呆了,半时不做声。久之,稽首向予,嘆息言曰:「惜老夫肉身不识高品。仙长言言有理,句句通情。但老夫日迈西山,精亏于往,何能修炼以足前功?请师上位,愿执弟子受教门下。」予不辞受拜,即以回光返本之诀授焉。留旬日,已入头路,托以觅药而行。殆不特变其强梁之习,而诱之入玄窍中。此举柳行首功也。 沿途施药,憩于临安之吴山岭焉。凡一日救疽毒者十,蛊症者五,痨瘵者十有八,度一僧三道,携柳行遂之江右,入玉山,其中杳无人踪。与行坐盘杨树下,行曰:「夫子,此吾树也。吾恶之,不可居。」徒之梓树下。少刻,杨树轰轰如雷鸣,又轧轧如车鸣,又喔喔如鸡声。柳告曰:「怪哉,怪哉。」须臾,柳行持剑欲寻其怪,迹其声而涉,沿山循岭而去。予方随起,行不百步,又一柳行至曰:「夫子何之?随夫子者肖童,此何物耶?」予骇然莫辨。其先促予起行之怪,乃睁视曰:「此吾夫子吕师也,你是何怪?」柳行曰:「此吾夫子也。吾为柳行,乃钟祖命名。」怪曰:「吾乃柳树精,向年从主吕岩赴京,吾死柳树,故为柳精。那里又有柳行?」柳行向予曰:「主人请復坐,待吾斩此精后行。」柳行曰:「你既是真,吾与你试手何如?」精允。 二人各逞本事,行者大哨一声,狂风拔木,飞沙走石,乱打其怪。其怪大哨一声,黑雾瀰漫,狼牙大棍不计其数,空中打来。柳行横遮直挡,棍皆散乱坠地,大喝声:「疾!」勐兽咆哮,豺狼队出。那怪不慌不忙,亦喝一声,狮象成群,蛟龙奋鼓。彼此相角,一个用推山倒壁之威,一个逞翻江掀海之势,万径于歧,万化不一。予看之许久,知怪之神力不下于柳行,乃以拂尘一挥,开剑一指,其怪忽尔无踪。杨树震动,吼气如怒,始觉其为杨树之精也。于是付剑与柳行,使伐之。行用力一砍,树为两截,血流山磎,除是怪矣。 诣及饶,绕九江、洪都,暨观龙虎诸山,访诸玄真之众。扮为全真,讲一窍之旨,无遇于知者。遂之闽焉。蛮夷之俗,尤不省悟,乃行歌于市,寓玄理于俚言,藏真机于俗论。盖期乎世之易从而或化也。歌曰: 高台镜兮洁且明,鉴妍媸兮美恶分。全一真兮禀虚灵,具众理兮应感神。忽蒙垢兮蔽埃尘,污物景兮失其真。清者浊兮明者昏,天者去兮人者侵。月掩云兮水淹萍,戕其性兮斁其伦。劝君刮垢兮磨洗其尘,復此虚灵兮全其本真。一窍混涵兮不逐沉沦,可以久视兮不必更铸,其心如水常清兮,如月常明。终天终地兮,歷遍古今。 康衢曲巷,闹市穷途,无不涉过。听者肩摩襟接,老幼男女皆倾耳焉,第无一人动心下问。如此行歌旬日,其术竟不可售。乃于十字路头铺设香案,书符法以施救病。请符者征应如神,始有投于门下者。相续而至,凡千五百余人。稍稍省悟,日跻于盛。为有司所恶,以为张角之流,差捕收予二人,置之缧紲凡百日,殆数也,故不逃避。限满,与柳行皆出囹圄,遁去东西二广,遍及不毛之地,经风冒雨,寒侵暑暴,尝味殆尽,苦辛劳惫,人所不堪。计所入玄门者千百万,所救济者千万五千七百有奇。 是时再过活水村。予内予已登真悟,庵所如故。予居祖墓之侧,期与神会。方十余日,是予父母皆在极乐国中,居于净土,为彼罗走之主矣。害不可胜,将欲回庵,师傅已到,命曰:「子功德完美,溥博广大,天曹备录矣。然山川灵秀之气,不可不收览之。可再事游衍,博观形胜,访道觅玄,以取精华益其根本,吾来指汝会于终南,不必更转旧庵耳。柳行当慎谨随从,功亦匪细。」二人领旨。师遽驾云而别。 予与柳行先游铁门关,泛洞庭之舟,谒湘妃祠,留诗以吊。诗云: 九旌旗节稳君山,帝女多情此地看。 血泪不知流几许,琳琅万个尽斑斑。 转于哑泉,吊马援庙。诗云: 镢铄英风迈世臣,东南酋肤夺先声。 忠魂千古存生气,椎武犹能助孔明。 復于武当,扣龟蛇水火之诀。当夜亲面北极,与之谈太乙之旨,得玄虚上乘妙法。遂赋一律。诗云: 窍里圆珠亲玉翘,琼浆顶上湿金袍。春风不动窗前竹,夜雨能滋海上桃。 虎啸龙吟铅汞合,蛇蟠龟息坎筑交。诺成不昧三光显,照得灵犀万丈高。 又曰: 前向岩前铁杵磨,成功不惮用功多。三千六百劫行满,铸就降魔一太阿。 第19页 就望梅山,赋挂箭峰。诗曰: 绐梅甫得玉津通,急讶酋骑薄雾中。不是峰头犹带矢,将军谁识昔年雄? 望武陵溪,至武夷之巅。凡十日,遍观风景,以俟道友之至,或得而与之谈论焉。为赋古风一篇。诗曰: 建溪之阳地毓灵,葱葱苍苍多松筠。年深不识尧君歷,夜静忽闻王子笙。 桃花泛水流九曲,波回石涧飞寒玉。青鸾岂作凡鸟鸣?玄鹿谁同野兽逐? 笑看童子采灵芝,荷衣芰服称风吹。朱颜老叟自何代?言说生从盘古时。 山门无寒亦无着,蟠桃红兮蕨薇紫。欲将白石与青精,漫燃龙竹闲烹煮。 武夷之山秀且高,参玄堪把死生逃。山中日月常如此,一局棋枰白昼消。 陟卧龙岗,试观岗顶景物,睹遗蹟而兴感,真人杰哉。诗曰: 梁父诗常抱膝吟,潜龙时动跃龙迎。 奇谋远出当年士,遁甲今犹羡八门。 再歷龙虎山,访道陵遗法,留旬日,有题诗曰: 龙虎山分龙虎形,九州舆图此为真。君非尘世逢人杰,不显干坤育地灵。 赤符禁院千年录,白鹤松间一片云。为问师从何处去,碧霞隈里觅参苓。 由天台步石樑,觅罗汉之所居,寻桃源之旧脉,直跻巅际,深入险隘,盘坐于古柏根边。时夜静月明,万籁俱寂,咿咿哑哑,吹动箫管,音乐之声翕然交作。自山岗隙处步出数十童子,荷衣翩翩,跣足蓬头,成队而行,向南而行,向南灭迹。又笙瑟清亮绕耳,白髮红颜数十辈,过予而前。予将揖之,蘧然不知其处。又欢声鼓沸,笑语朗朗,女娥数十辈隐隐望东而逝。一夕之间,景出千状,为赋五言古风,诗曰: 台山最奇特,巉岩坚削壁。千峰攒羽翠,一水环玉碧。 横架石樑桥,如虬贯九霄。波澄龙剑鬣,松定鹤归巢。 闻说避秦女,不作襄王雨。云肌映月华,霞佩随风举。 老衲採薇餐,入定坐天龛。桃随飞涧暖,百锁老岩寒。 石阙时时闭,岁月应无记。欲扣玄中玄,却炼炁中炁。 忽闻空谷中,音乐鸣天风。万壑人踪寂,四时花色红。 买舟南海,谒大士。升洛伽山,望潮汐,悟妙觉圆明之道,参大乘大法之禅,卓立见如来,慧眼亲陀密,乃作偈焉。偈曰: 晃晃朗朗海心月,圆圆融融无欠缺。一朝捧出中天来,万古清晖昏夜白。 咦!打破个中舍利子,恁他游兮何须歇? 又诗曰: 山如波面一浮茄,天竺南游此驻槎。玉露朝餐龙捧钵,金莲夜煮鹿添花。 禅龛净沸封云壁,珠芷呈辉斗月华。试看东夷诸处国,海天缥渺脱栖鸦。 去南溟,至于临安之飞来峰,燕坐唿猿洞中,杳无人觉。谓柳行曰:「奇哉斯峰也。山峦插天,巉壁倒挂,洞自天造地设,山川之秀如此乎!」赋诗曰: 一翼施灵鹫,玲珑若自飞。 洞间僧入定,山静鹤来栖。 饭熟唿猿食,经谈悟鸟啼。 叮咛久留住,切莫更飞归。 适有慧一僧者,知予来踪,最与善,款予彼此参诀,遂弃禅而归去,由寂灭而见性,从虚无识有。拉予观洞霄。同赓迭和。予诗曰: 步入灵峦处,行行渐蹑高。九峰环翠壁,一径绕青霄。 鼯鼠如苍鹤,山矾似善桃。洞门原不闭,应许追由巢。 僧和曰: 翠屏九层拱,青峦万叠高。堵峰嵬接日,二洞杳通霄。 口烁孤村火,春华古树桃。禅机自寥寂,不必学登巢。 自洞霄而天姥,与之联句。予曰: 天柱东西立。神睛左右悬。(僧)烟云飞脚下,(予)星斗列胸前。(僧)众幼皆归寂,诸空总入禅。(予) 上方金声击,(僧)梵院宝灯燃。怪石依嵎虎。文萝匝地钱。(予)瀑布峦针刺,蜂腰霞锦联。(僧) 县花开就采,蜗字续成编。(予)螟归莺不乱,春露草多妍。(僧)竣削凌青汉,(予) 嶙峥接碧天,笑谈惊下士,(僧)身世竟茫然。 联成十韵,余诗不纪,难悉述也。 留连月余,一夕僧谓予曰:「聚首易,分首难。贫僧幸得遭逢鹤从,何忍分袂?然涅槃先归,以图后期。明日午时,希为贫僧指去归路。乃见月余友爱。」予受言。至明午,僧沐浴端坐而逝。予措龛就其山,聚众下,火中出,予执火授偈。偈曰: 莫着芒鞋乱行走,好将云衲自修藏。须弥山上风光好,回看县花暗吐香。 休奔涉,用慌忙,从今脱去臭皮囊。大千界里留真迹,极乐邦中日月长。 咦!跳出爱河春日好,阿那会上饮醍醐。 于时火光中现出真形,嘻然直上,往西而去。众僧收拾余烬已毕,予遂辞行。 往金山泛洋而观,居山寺旬余,诗曰: 浩荡沧溟万顷多,中涵山似出青螺。 僧归洗钵龙吞饭,客坐观潮食引鼍。 瞰月危楼临险峤,谈经法座浸洪波。 试将尘袂清流濯,喜挹天风舞更和。 乘流逐趣,沿途玩景,询九华之胜,抚六朝之迹,乃伫足于九华焉。天气晴和,山光秀丽,口缀一绝,诗曰: 霁色初开丽九华,山如列幛转青纱。 当时指出菩提路,一径波罗路不赊。 第20页 山之麓有丹士金守一者,筑室烧炼,遇予即扣黄白之术。予以「烧丹一事,贪者之迷阵也。不观之狐哉?惑日精月华,收人魂物魄,遂能变化。或为男,或为女,魔障于人,无有知者。一旦逢法士击之,本形即现,狐不能掩。乃知本来之质非可伪为。若人力得以夺之化,则天不必产宝,地不必毓珍矣。曾有句古语曰:『真假原难混,终须复本形。贪夫纵用计,反自陷寒贫。』再听我道来!」唱曰: 劝君休要烧铅汞,岁月徒担送。黄芽未必生,白雪成何用? 伴纸灰,如做了一场的蝴蝶梦。伴纸灰,如做了一场的蝴蝶梦! 又曰: 三方炉鼎空添火,痴守文和武。投胎为养沙,取气难离母。 镇日间打天硫,担尽了多辛苦?镇日间打天硫,担尽了多辛苦? 又曰: 死砒铅汞寻烧药,自说通天法。五金总不私。八石终难合。 入明炉,过铅池,都是个乘波筏。入明炉,过铅池,都是个乘波筏。 又曰: 世间人说烧丹,须用先成内,岂知内就皆无累。万鉴不关心,丘槎非为贵。 总然是点石金,到底成砖块。总然是点石金,到底成砖块。 金守一闻予言,即将丹灶鼎器尽行毁坏,求一窍之诀,门门不倦。予亦开端竟说,不少秘吝。引入路途,拂衣去燕。 蹑五云之巅,瞻抄漠之域。怅望久焉,为之赋《思征篇》。篇曰: 燕云缈缈狼望北,塞鸿鸣兮塞马逐。登山一眺盪我思,万里烟霞遮远目。 轻抄拂拂復扬扬,满地霏霏芦草黄。未审关山何处是?总不担忧亦断肠。 夜寂月明羌笛弄,边床惊觉从军梦。正居兰室话分离,岂知不与妻儿共? 忆昔离家美少年,迩来白雪却垂颠。倚门空劳慈亲目,牵挂应饶内子钱。 香闺罗袖重重湿,时为征人血泪滴。试看沙上叠成山,尽是闺中所思骨。 腰间斗印未成金,塞外星天已役魂。虽得芳名着汗竹,那能贤孝奠荒冢? 望穷不觉酸双鼻。为恸征人苦从役。人生自古死难逃,后人枉把前人泣。 又五台山诗曰: 一重重上一重重,形势嵯峨耸碧空。 咳唾不教颠顼下,恍疑甘雨降时龙? 下五台,浮槎于星宿。溯黄河之源,遇师于舟。师曰:「盍归乎?」挈予游三蜂、方丈、瀛洲诸山,坐于东瀛山之上,顾予曰:「吾为寻子,途行甚渴。东海之东有桃焉,子可采而食吾。柳行留此。」予承命往焉。 东山高万仞,更无桃树。行行而东,有树可大里许,繁枝计百围,皆无桃。惟东海一枝细如指,桃大如瓜。下俯洪流巨浪。予不惜其生,持力向上,折枝攀桃而奉师。师喜曰:「美哉,桃也!吾何忍独食?」分而为三,共享其桃。食竟,师曰:「子折桃见一物否?」对曰:「未也。」「来。吾与子往视之。」同行至桃所,视流中一尸,荡漾于波心,热察详视,乃予之形质耳。师指之曰:「此非子血肉之躯乎?今此已去,可以面帝矣。」 是日,即同师面玉帝。帝降勅为纯阳真人。记其时,唐开元庚申年四月十四日也。勅柳行为仙,行受勅。拜辞帝毕,与师归,归本之阆苑。 李、张二师相见大悦。逾时,西王母至,又移时,玉衡星、麻姑、天极上真、云姝、月奴、商山,绎县诸仙骈集云合,皆来称庆。庆毕罢去。予居阆苑,思以普度。师诺。 予别师,带柳行邀游。为经生于昌黎,所以广法术而度韩子也,为道者于婺源,所以施神通而度何姑也。辅钟师而托迹,佐张师而化身,所以度国舅与神翁也。若夫岳阳三醉,画黄鹤以酬主人,则幻行起之于童年;洛阳屡游,掷黄金以戏大士,则少年不惑于邪志。施药于庐,见形于汉,在在存仁,处处布惠。江河湖海,无所不经;畿甸要荒,无往不歷。则又蝉蜕之后事也。八真既集,德行优余,帝进级曰弘仁普济孚佑帝君,位居震宫,职列上相。嗣是而后,干坤不毁,神化无穷,又岂毫楮之所能尽哉。 予非好为世媚,以悦人之心志,而甘事词说之烦也。诸生固恳,勉强以应,乃掇拾梗概为诸生谈。其间俚耶华耶?常耶怪耶?由乎物议。予何计,予何计。 后传 ○神通变化 ◇武昌卖墨 洞宾游武昌,诡为货墨客。墨一笏,仅寸余,而价钱三千。墨不售。众威笑侮。有鼓力王某曰:「墨小而价高,得无有意耶?」自以钱三千求一笏。且与客剧饮,醉归昏睡。午夜,俄有叩户者,乃客以钱还之,辞去。比晓,视墨,乃紫磨金一笏。上有吕字。遍寻客,已不復见。 ◇武昌鬻梳 洞宾游武昌天心桥,诡姓名,鬻敝木梳,索价千钱,连日不售。俄有老媪行乞,年八十余,龙钟伛偻,秃髮如雪。吕祖曰:「世人循目前袭。常见吾高价货敝秽物,岂无意,而千万人咸无超卓之见,尚可与语道耶!」乃以梳为媪理髮,随梳随长,发黑委地,形容变少。众始神之,争以求梳。吕祖笑曰:「见之不识,识之不见。」乃投梳桥下。化为苍龙飞去。 ◇水化成酒 马善,东都人。熙宁初,举进士不第,学道。一日,与一侯道人行汴水。见一羽士,青巾布袍,体秀骨异,目如明水,面无尘土。马召啜茶,且饮食之。侯性素嗔,叱之。羽士曰:「吾有不死法。」侯诘之。羽士曰:「汝有何法?」曰:「飞符招召鬼,点石化金,归钱返璧。」羽士曰:「子所为,皆非正法。」侯曰:「子何能?」曰:「吾能壮吾气,清吾神。」侯曰:「何谓壮吾气?」羽士曰:「但试观之。」乃吐气射酒肆,去烛数十丈而烛立灭;復吐气吹侯面,若惊风大发,凛凛不可支。二人起谢曰:「先生非凡人也。幸见教。」羽士曰:「学仙须立功行。功即勤,苦修炼,行即济人利物。」侯曰:「弟子平生以药济人,非功行乎?」羽士曰:「予杀物命以救人命,是杀彼以生此也。不若止用符水愈疾,自佳。」语及曙,羽士别去,曰:「吾将返湘水之滨矣,与子酌别于柳阴下。」以百金,令侯市酒。适无酒,羽士以瓶一只,命侯取汴水一瓶,以药一丸投之。立成美酒。三人共饮大醉,羽士留诗一章曰:「三口共一室,室畔水遍清。生来走天下,即是姓兼名。」既别,二人思之,乃洞滨也。 第21页 ◇纸中方窍 监文思院赵应道,病瘰疠,几委顿,泣别亲旧曰:「吾死矣。夫闺阁中之物皆捨得,独鹤髮老亲无托,奈何?」语未竟,俄有道人扣门语赵曰:「病不难愈也。」取纸二幅,各掐其中为二方窍,径可二尺许。以授赵曰:「俟夜,烧一幅灭之,调乳香汤涂疠上,留一幅以待后人。」言讫,道人不復见矣。始悟两方窍乃吕字也。 ◇石上方窍 梓潼娄道明家富,善玄素术。尝蓄少女十人,才有孕即遗去,復置新者。常不减十人之数,昼夜迭御无休息。而神清体健,面若桃红,或经日不食。年九十有七,止如三十许人。尤好夸诞大言,对客会饮,或言玄女送酒,或言素女送果,或言彭祖、容成辈遗书,自以为真仙也。一日,洞宾诡为乞人登门。娄不识之,叱使去。洞宾以两足踏石上,遽成两方窍,深可三寸。娄始惊异,延置坐右,曰:「子非凡人也。」出侍女,歌《游仙》词,命之酒。洞宾口占《望江南》词酬之曰: 瑶池上,瑞雾蔼群仙。素练金童锵凤板,青衣玉女啸鸾笙,身在大罗天。 沉醉处,缥缈玉京山。唱彻步虚清燕罢,不知今夕是何年,海水又桑田。 侍女进蜀笺请书。洞宾自纸尾倒书,彻纸首字足,不遗空隙。娄大惊喜,方欲请问道号,洞宾曰:「吾已口口相传矣。」娄请益。復曰:「吾已口口相传矣。」俄登门外大柏树杪,不见。后数日。娄忽不快,吐膏液如银者数升而卒。口口相传之说,与夫石上两方窍,皆吕字之寓也。 ◇罗浮画山 洞宾游罗浮朱明观,至小庵中。值道士他出,独一小童在。童揖曰:「先生游此乎?」遂窃道士酒以献。洞宾清引,使小童尽其余,童不屑。童素患有目内障,洞宾以所余酒噀其目,忽然开明,若素无患者。乃取笔画一山于壁,山下作池三口,谓童曰:「汝饮吾酒,则得仙矣。不饮,命也,然亦当享高寿。」言讫,飞入石壁隐去。及道士归,见所画山彻壁内外,大惊曰:「山下三口,乃嵓字。非吕先生乎?」后童果百五岁而终。 ◇庐山淬剑 洞宾游江州庐山真寂观,临砌淬剑。道士侯用晦问之曰:「先生,剑何所用?」曰:「地上一切不平事,以此去之。」侯心异之,以酒果召饮,谓曰:「先生道貌清高,必非风尘中人。」洞宾曰:「且剧饮,无相穷诘。」既醉,以箸头书剑诗一首于壁曰: 欲整锋芒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 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奸血默随流水画,凶豪今逐渍痕消。 削平浮世不平事,与尔相将上九霄。 题毕,初见若无字,而墨迹灿然透出壁后。侯大惊,再拜。因问剑法。曰:「有道剑,有法剑。道剑则出入无形,法剑则以术治之者,此俗眼所共见,第能除妖去祟耳。」侯曰:「今以道剑杀戮奸人于稠众中,得不骇俗乎?」曰:「人以神为母,气为子。神存则气聚,神去则气散。但戳其神,则去其气,而人将自没,或假于人,皆此类也。」侯嘆曰:「此真仙之言也。愿闻姓氏?」曰:「吾吕嵓也。」言讫,因掷剑于空中,随之而去。 ◇仙乐侑席 洛中陈执中,建甲第东都,亲朋合乐。俄有槛褛道士至,即洞宾也。陈公问曰:「子何技能?」曰:「我有仙乐一部。欲奏以侑华席。」腰间出一轴画,挂于柱上。绘仙女十二人,各执乐器。道士唿使下,如人累累列于前。两女执幢幡以导,余女奏乐,皆玉肌花貌,丽态娇音,顶七宝冠,衣六铢衣,金珂玉佩,转动珊然,鼻上各有一粒黄玉如黍尢,而体甚轻虚。终不类生人。乐音清彻烟霄,曲调特异。三阕竟,陈曰:「此何物女子?」道士曰:「此六甲六丁玉女。人学道成,则身中三魂七魄,五脏六腑诸神皆化而为此。公亦愿学否?」陈以为幻惑,颇不快。道士顾诸女曰:「可去矣。」遂皆復上画轴。道士取轴张口吞之,索纸笔大书曰: 曾经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间五百年。 腰下剑锋横紫电,炉中丹焰起苍烟。 才骑白鹿过沧海,復跨青牛入洞天。 小技等闲聊戏尔,无人知我是真仙。 末题曰:「谷客书。」即出门,俄不见。陈谓:「谷客乃洞宾也。」悔恨欲抉目,未几谢世。 ◇管片泛波 渌江笔师翟某喜接力士,洞宾往谒之。翟馆于家,礼遇殊至,自是往来弥年。一日,挈翟游江之浒,撕笔管为二片,浮于波上。洞宾履其一,引笔师效之。翟师怖,不敢前。洞宾笑而济,及岸,俄不见。翟始知其异人也。旬浃復来。自挈饮食食翟,皆臭腐也。翟揜鼻谢,弗食。洞宾太息日。「若不能恶食,吾以肉酱两瓿遗君。」遂去不復见。开视酱瓿,皆麸金也。两瓿者,非两大瓮之类乎? ◇鲙鱼再活 洞宾游庐山酒肆,见剖鱼作鲙,曰:「吾令此鱼再活。」鲙者不信。洞宾以药一粒纳鱼腹中,良久,跳踯如生。鲙者惊,试放于江,圉圉洋洋,悠然而逝。觅洞宾不见。 ○更名点化 ◇回处士 尚书郎贾师雄藏古铁镜,尝欲淬磨。洞宾称回处士谒焉,乞试其技。笥中取少许,置镜上,辞去,曰:「俟更取药来。」追之已不见。但见所寓太平寺,扉上题诗曰: 第22页 手内青蛇凌白日,洞内仙果艷长春。 须知物外烟霞客,不是尘中磨镜人。 视镜上,药已飞去,一点光明如玉。 ◇回道人 洞宾游长沙,诡为回道人,持小瓦罐乞钱。得钱无算,而罐常不满,人皆神之。一日,坐市道上言:「有能以钱满吾罐者。当授以道。」人争以钱投罐,竟不满。有僧驱一车钱,戏曰:「汝罐能容之否?」道人唯唯。及推车入罐,戛戛有声,俄不见。僧曰:「神仙耶?幻术耶?」道人口占诗曰: 非神亦非仙,非术亦非幻。 天地有终穷,桑田几迁变。 身固非我有,则亦何足恋。 曷不从吾游?骑鲸腾汗漫。 僧益惊疑,欲执之。道人曰:「若惜此钱耶?吾今偿你。」取片纸投罐,祝曰:「速推车出。」良久,不出。曰:「非我自取不可。」因跳入罐,寂然。僧击罐碎,有片纸题一诗曰: 寻真要识真,见真浑未悟。 一笑再相逢,驱车东平路。 僧怅然归,次东平。忽见道人曰:「吾俟君久矣。」以车还之,钱皆在。曰:「我吕公也。始谓汝可教。今惜钱之念如此,不可也。」僧方悔谢,不及矣。 ◇回心回心 安丰县娼曹二香染恶疾,为邸以舍往来客。洞宾诡为寒士,托宿。仆以其褴褛拒之。二香曰:「吾既立此门户,垢净何择焉?」遂延入,殊礼遇之。居无何,曹疾作,呻吟良苦。洞宾以箸针其股曰:「回心,回心。」时门外有一皂角树,久藁死。洞宾投以药,即别。翼日,树再生,枝叶甚茂。曹始悟其为神仙,而回心者,吕也。即毁冠服,去粉黛,弃家远游。人为建吕先生祠奉祀焉。绍兴末,曹忽还乡,颜状秀异,人无识者。乃自言本末,復去,不知所终。 ◇无心昌老 横浦大庾岭有富家子,慕道建庵,接云水士多年。一日,众建《骨箓》大斋方罢,忽有一褴褛道人至,求斋。众不知恤,或加凌辱。道人题一词曰: 暂游大庾,白鹤飞来谁共语?岭畔人家,曾见寒梅几度花? 春来春去,人在落花流水处,花满前溪,藏尽神仙人不知。 末书云:「无心昌老来。」五字作三样笔势。题毕,竟入云台,良久不出,迹之,已不见。徐视其字,深透壁后矣。始知昌字无心。乃吕公也。众共嘆惋。 ◇宾上人 青城山丈人观黄若谷,风骨清竣,戒行严洁。常以天心符水、三光正符治疾,而得人钱帛,即以散施贫乏。洞宾诡为宾法师上竭,留月余。所作符箓往往吹起,皆为龙蛇云雾飞去。治鬼召将必现其形,通人言语。足踏成雷,目瞬成电,呵气成云,喷唾成雨。又善画,不用笔墨,但含墨水喷纸帛上,自然成山川花木,宫室禽兽人物之状,略加拂拭而已。每画得钱,即市酒与若谷痛饮。若谷饮素无量,每为宾所困。一日,若谷问曰:「先生操行异常人,必自神仙中来,还可语吾道否?」曰:「子左足北斗七星缺其一,奚能成道耶?更一生可也。」若谷惊曰:「宾公殆圣人矣。」盖其左足下有黑子作北斗七星状,而缺其一,未尝为人所知故也。復问:「寿几何?」洞宾倒书九十四字于壁,作两圆相围之,即别去。始悟两圆相乃吕字,而宾姓其字也。后若谷四十九岁卒,果符倒书之谶。 ◇黄祆翁 长沙钟将之仲山,嘉定己巳自金陵罢官,归舟次巴陵南津。晡时,俄见一舟过焉。舟中一黄袄翁,风貌奇丽,凝然伫立,熟视仲山良久。仲山窥其篷中无他物,惟船头有黑瓶罐十枚,篷前两青衣童参差立。仲山意其必经渡。既而仅行二丈许即回楫,而黄袄翁已復端坐篷后矣。再熟视仲山良久,俄失船所在。仲山始以为巨商,未与之语,至是恍然惊讶,知其为异人也。翌日,往吕仙庵拜礼真像,果俨然衣黄衣,亦有两青童侍侧,而其貌则皆与昨日所见者惟肖也。仲山自恨凡目不识真仙,感嘆无已。周星作《水调歌头》词,有「更似南津港,再遇吕公船」之句。次年,下世。仲山之孙尝出其祖所绘黄袄翁真迹示予,诚为清峻绝俗云。 ○进谒儒门 ◇谒王岳州 太常博士壬纶守岳州,有回道人谒,貌揭不揜骭,语音清圆。纶问世系。回曰:「世系不足问。所请教者奕棋耳。」与奕。纶素号国手,至是连负。日云暮,乃酌以酒,问:「何方人?」回书诗曰: 姓籍班班有姓名,蓬莱倦客吕先生。 凡人肉眼知多少,不及城南老树精。 纶惊讶间,己失之矣。庭中烟云滃然,移时不散。 ◇谒石舍人 石舍人王休,因避署,有褴褛樵夫持斧而前。眉目秀整,议论清快。石问乡里及世系。曰:「老夫生于河南,移居于终南山,吕渭之裔也。所学者庄子、老子,此外无所为。」石问:「终山有何?」曰: 终南何所有?所有惟白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石异之,款留二日,相谈超生离死之法。将别。曰:「吾将往岳阳。」以丹一粒遗石服之,年九十余而如婴儿。 ◇巴陵犯节 洞宾行巴陵市,太守出。犯节。前驱执之。太守置诸狱,令书凝日,迨晡无一辞。史趣之。洞宾曰:「须我酒醒。」吏曰:「汝不忧罪?尚以酒为解也?」言未竟,俄失之,但遗一幅纸曰: 第23页 暂别蓬莱海上游,偶逢太守问根由。 身居北斗星杓下,剑挂南宫月角头。 道我醉来真箇醉,不知愁是怎生愁? 相逢何事不相认,却驾白云归去休。 太守惊曰:「此吕公也。」夙兴焚香谢过。一日,于水盆中见焉。亟召画史图之,与滕子京本绝类也。 ○经从道观 ◇游太平观 江州太平观道士有高志,洞宾访之,赠之诗。赠诗曰: 落魄薛高士,年高无白髭。 云中闲卧石,山里冷寻碑。 夸我饮大酒,嫌人说小诗。 不知甚么汉,一任辈流嗤。 末小书云。「回道人同三客访薛鍊师作。」始知洞宾并寓其字。 ◇游天庆观 宿州符离县天庆观有宁道士,少年谈老庄有奇趣。一日晨兴,有卖药道人至,即洞宾也,仪状雄伟。往来弥月,因以老庄之要旨授道士曰:「吾观禅学皆出于老庄,纵千经万卷,反覆议论,要自立个门庭,源流授受,其实皆本于老庄之旨也。」临别,题二绝句于扉上,作大篆,体势飞动。曰: 秋景萧条叶乱飞,庭松影里坐移时。 云迷鹤驾何方去?仙洞朝元失我期。 二曰: 时传仙篆千年术,口诵黄庭两卷经。 鹤观古坛松影里,悄无人迹户长扃。 既去,人争刮以治疾,良已。字入木寸余,墨迹不灭。 ◇游天庆观 洞宾游秦州天庆观,对道流悉赴都郡醮席,独一小童在。洞宾求笔欲书壁。童辞以「观堂新修,师戒毋污壁」。乃曰:但烦贮火殿炉,欲礼三清。」既往,见殿后池水清冽,以爪画壁。书曰: 石池清水是吾心,刚被桃花影倒沉。 一到邽山宫阙内,销闲澄虑七弦琴。 末题云:「回后养书。」壁绝高,非手所能及。众嘆异,始悟回为吕。「后养」者。先生反对。 ○游戏僧寺 ◇山寺化妇 洞宾尝游山寺,以剑化作一艷妇入寺。僧行纵观,神驰志丧。过云堂前,有一僧另趺坐,独不顾,竟出门,似若不动心者。吾以为可教。既出门,则已候于无人之地,意欲要而挑之。女色艷人,孽根难灭。此第一章道因缘也。 ◇游金鹅寺 洞宾抵四明金鹅寺,顾方丈萧然。顷有童子出,吕问:「此何寥寥?」曰:「莫道寥寥,虚空也。」遂佳其言,题诗于壁曰: 方丈有门出不钥,见个山童露双脚。问伊方丈何寂寥?道是虚空也不着。 闻此语,何欣欣,主翁岂是寻常人?我来谒见不得见,谒心耿耿生埃尘。 归去也,渡浩渺,路入蓬莱山杳杳。想思一上石楼时,雪晴海阔千峰晓。 ◇游庐山寺 庐山开元寺僧法珍,坐禅二十年,颇有戒行。一日定坐,见一道人谒,问曰:「师谓道惟坐可乎?」珍曰:「然。」道人曰:「佛戒贪嗔氵?杀为甚。方其坐时,自谓无此心矣,及其遇景遇物,不能自克,则此种心纷飞莫御,道岂专在坐乎?」因与珍至云堂,见一僧方酣睡,谓珍曰:「吾偕子少坐于此,试观此僧。」良久,见睡僧顶门出一小蛇,长三寸余,缘床足至地,遇涕唾食之,復循溺器饮而去,及出轩外,度小沟,绕花台,若驻玩状,復欲度一小沟,以水溢而返。道人当其来径,以小刃插地迎之。蛇见畏缩,寻侧径至床右足,循僧顶而入。睡僧遽惊觉,问讯道人及珍曰:「吾适一梦,与二子言之。初梦从左门出,逢斋供甚精,食之。又逢美酒,饮之。因褰裳渡门外小江,逢美女数十,恣欢之,復欲渡一小江,水骤涨,不能往,逢一贼欲见杀,走以捷径,至右门而入,遂觉。」道人与珍大笑而谓珍曰:「以床足为门,以涕唾为供,以溺为醖,以沟为江,以花木为美女,以刃为贼,人之梦寐幻妄如此!」珍曰:「为蛇者何?」道人曰:「此僧性毒多嗔,薰染变化,已成蛇相。他日瞑目,即受生于蛇中矣。可不慎哉?吾吕公也。见子精忱可以学道,故来教子。」珍遂随之而往,不知所终。 ◇开元赠盒 袁州开元寺浴室有大井,泉水甘冽。洞宾爱之,留连旬日,因与寺僧款密。浴室僧待之尽敬,不知其为洞宾也。临行,以墨几笏赠。僧藏之亦不復省。一日李大临转漕江西部至袁,寻僧问曰:「吕先生尝赠汝金乎?」僧恍然曰:「我不认吕先生。但前有道人到此,赠我墨耳,初无金也。」出墨示大临,则墨即金矣。大临摩挲骇异,欲以他金贸易之。僧弗受,但以一笏转赠之,且问:「转运使何自知此?」李昨过零陵,见何仙姑,问吕公动履,何曰:「近吕过此,自言:『久客宜春,与开元浴室僧相善,喜其有仙风道骨,以金遗之。』吾闻此语。故来验焉。」旬日,洞宾復来,问僧:「墨何在?」僧具以告。洞宾笑曰:「此女饶舌。」遂与僧携手出门去,不知所之。 ◇大云会食 洞宾诡为回处士,游大云寺,尝会食月余。谓寺僧曰:「僧馔甚精,但少面耳。」遂去。旬日,携少许面至,自炊设,数百僧皆饱足。僧请处士啜茗,举丁晋公诗曰:「花随僧箸破,云逐客瓯圆。」处士曰:「句虽佳,未尽茶之理。」乃书诗曰: 二藻一枪称绝品,僧家造法极功夫。 第24页 兔毛鸥浅香云白,虾眼汤诩细浪俱。 断送睡魂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幽从自落溪岩外,不肯移根入上都。 以丹一粒遗僧曰:「服此可不死。」遂别去。后僧亦仙去。 ○市廛混迹 ◇邵城酒肆 邵州城外,有老媪开酒肆。一日,有吕道人来索饮。偶无酒,媪以所余浊酒一升与之。道人问价,媪曰:「每升钱二十。」道人以指点酒书二十字于门外一紫石上面去。徐视则字迹下透石底,几无余。自是观者如海,酒肆大售。后人因其居建集仙观。 ◇永康酒接 永康军倪某新开酒楼,有一道人至,索饮,自旦及暮,饮佳酝已及石余。众怪,相聚以观。倪需酒金。道人瞪目不语,颓然醉倒。倪坐守之。曙鼓动,道人忽起,援笔题诗于壁曰: 鲸吸鰲吞数百杯,玉山谁起復谁颓? 醒时两袂天风冷,一朵红云海上来。 末书云:「三山道士阳纯作。」以土一块掷倪而走,出门仰望东北,一朵红云而来,抚掌大笑,俄不见。刮视其壁,墨彻鼓分,视土块乃良金也。自是酒楼大售,始知阳纯者为纯阳也。 ◇汴京茶肆 后周末,汴京有石氏设茶肆。一女尚髫令,令行茶。洞宾诡为丐者,日往,据上坐求茶,衣服褴褛,血肉垢污,殆不可近。女殊无厌恶意,益取上茗待之。父母怒,笞女。女益待之,月余无厌。洞宾谓女曰:「汝能啜我所饮茗之余乎?」女以秽甚不可下咽,覆之地。忽闻异香,亟舐之,神气爽然。洞宾曰:「我吕先生,非丐者,惜尔不能尽食吾余,然吾能从尔愿。欲富乎?贵乎?寿乎?」女曰:「我小家子,不识何为贵,得富且寿足矣。」洞宾去,不復来。后年亦贵显。年百三十五岁终。 ◇兖州妓馆 兖州妓侯其姓者,为邸以舍客。洞宾诡服求授馆,蚤出暮归,归必大醉,逾月不偿一金。侯召啜茶。洞宾曰:「吾见钟离先生,谓汝可以语道。」侯不省,以酒饮之。洞宾索饮不已。侯滋不悦。洞宾伸臂示之,金钗隐然,解其一令市酒。侯利其金,曰:「饮罢寝此乎?」曰:「可也。」即登榻,鼻齁齁。至夜分,侯迫榻,洞宾以手拒之。侯亟去,迟明失洞宾所在。视其身,则手所拒处,吕字彻肌上。侯感悟曰:「此吕公也,得非宿世?一念之差,遂至于此。公其来度我乎?」即断髮布裘寻洞宾,不知所终。 ◇广陵妓馆 广陵妓黄莺,有姿色,豪客填门。一日,有吕秀才托宿。黄以其褴褛垢污拒之。秀才题二诗于屏。一曰: 嫫母西施共此身,可怜老少隔于春。 他年鹤髮鸡皮媪,今日玉颜花貌人。 二曰: 花开花落两悲欢,花与人换事一般。 开在枝间防客折,落于地下倩谁看? 题毕,俄不见。 ◇东都妓馆 有妓杨柳,东都绝色也。道人往来其家,屡输金帛,然终不与杨交接。杨一夕乘醉迫之。道人曰:「吾先天坎离配合身中,夫妇内交,圣胎已结,婴儿将生,岂復恋外色乎?内交之乐,过于外交之乐远矣。」杨疑讶其语。时宰相张天觉馆宾肃某与杨久狎,杨以告肃,而肃以告张,遽往叩之。道人大唿疾走,径趋栖云庵入堂不出。良久,排闼寻之,则已不见。惟壁上有诗曰: 一吸鸾笙裂太清,绿衣童子步虚声。 玉楼唤醒千年梦,碧桃枝上金鸡鸣。 后庵遭火无少遗,而题诗之壁岿然独存,亦一异也。 ○庵堂赴会 ◇青城鹤会 绍兴末,洞宾赴青城山鹤会,憩一卖饼果人家,人不知识也,颇异之。洞宾浓墨大书诗一章于门之大木上,曰: 但患去针心,真铜水换金。 鬓边无白髮,騋马去难寻。 盖寓「吕洞宾来」四字。笔势伟劲,光彩殊常,取刀削之,深透木背。洞宾已不復见。时土人关云祥者见之,即绘其像,乃一清癯道人也。是后饼果大售。 ◇江州挂搭 江州瑞昌县潘安抚道场,尝有道人至,求挂搭。无包无伞。仅有一笠,褴褛村俗。值堂鄙之曰:「你无伞无包,奈何挂搭?」道人云:「既不许挂搭,觅一茶即去。」值堂入,令之坐。及出,则道人反坐主席。值堂怒曰:「不知宾主礼,做甚道人?」道人不揖而去。遗下一笠,值堂不能举。遂会众诵经谢罪,遂举其笠,地上有吕字。人病,取土煎汤,服之立愈,数年间遂成一井,水泡上结成吕字,划开復聚,至今尚存。 ○丹药济人 ◇绛纱裹药 东京一岁,民大病虐。有老姥家鬻茶,子孙皆病。一日,有道人来。姥善待之,以子孙病为请。道人曰:「翌旦待我。」姥早起待之。道人以绎纱囊药,曰:「病发者使执之,自愈。一丸可愈百人。过百人即不验矣。」姥从之,子孙皆愈。遍疗,及百人满,果不验矣。姥拆囊,已不见药,但有书「吕洞宾」三字而已。方知遇吕先生也。 ◇孝感救母 桐庐有通守,忘其姓名。以母病发背,百方不瘥,祈祷备至,感洞宾,夜梦之曰:「公至孝感天,命余救拔。若迟一日,不復可疗。」乃授以灵宝膏方:括蒌五枚,取子,乳香五块,如枣大。二味各细研,以白沙蜜一斤同熬成膏。每服三钱,温酒化下。通守市药,治服即愈。后以施人,立效。 第25页 ◇赵州医跛 赵州贫民刘某病跛二十年,每夕炷香祷天。一日,有道人手携铁瓢,谓刘曰:「可随我行。」刘随之。行二里许,指地下曰:「此下深三尺余,有五色石,试掘之。」果得一石,大如弹丸。五彩殊常。道人曰:「子可持归,暴露九日,研细末,以木瓜皮煎汤服。俟愈,可来城东驻云堂东廊第三间左壁上再相会。」刘疾脱然,即往寻之,但见壁上有洞宾相携瓢云。 ◇江陵医眼 江陵傅道人,事洞宾像甚谨。干道中正旦,有一客,方巾衣袍,入共语。良久,招之同饮。傅从之。自是旬日一来。时傅目昏多泪。客教服生熟地黄切焙,取川椒去枝目及闭口者微炒,三物等分,炼蜜丸,空心盐水饮下五十丸。傅服之久,能视物,追思客貌,宛类所事洞宾像云。 ◇岳阳货药 洞宾游岳阳,诡名货药,一粒千金,三日不售。乃登岳阳楼,自饵其药,忽腾空而立。众方骇慕,欲买其药。洞宾笑曰:「道在目前,蓬莱跬步;抚机不发,当面蹉过。」乃吟诗曰: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成都持丹 成都药市,日有道人,垢面鹑农,手持丹一粒,大唿于市曰:「我吕洞宾也。有能再拜我者,以丹饵之。」众以为狂,相聚笑随之。道人往还数四,竟无拜之者。道人往坐五显庙前火池上,儿童争以瓦砾掷之。道人笑曰:「世人慾见吾甚切。既见吾又不识吾,亦命也。」吕乃自饵金丹,俄五色云周身,有顷不见,众共悔恨。 ◇觉能得丹 黄觉能有诗名,一日送客东都门外旅次,见一羽士。携酒肴,唿羽士共享之毕,羽士举杯摭水书「吕」字,且曰:「明年江南见君。」明年,果调官江南,復见洞宾,与以大钱七,其次十,又其次小钱三。曰:「数不可益也。吾以药数付遗子。岁旦,以酒磨服。可以岁无病。」觉如其言,至七十三岁,药亦垂竭,卒于东京。 ◇德成得丹 李德成能医,盛寒时遇一贫窘道士,衣单衣无寒色。与客入酒肆,自据主席。李怪之。店者曰:「交钱取酒。」道士诣店中取三酒瓶,曰:「中各有一升酒钱。」店者视之果然,乃以三升酒与之。道士酌酒饮,李止取一瓶,二瓶自竭。与李曰:「此小术耳。吾吕洞宾也。」李惊喜,道士书一绝曰: 九重天子寰中贵,五等诸侯门外尊。 争如布衣狂醉客,不教性命属干坤。 以药一粒遗李曰:「服此当享高寿。」即别去。李服药,发不白,齿不落,百七岁而卒。 ◇金陵治瘘 金陵万与石尝病瘘疾,左半手足不能动,履者数载,百法治之不愈。偶出城南,有道人自普德山来,云:「尔何若此乎?」因以其疾告之。道人以手按其患处,忽觉痛酸,曰:「是岂得为偏相?行当自愈矣。」问其姓号,曰:「我干姓,号系屯,寄寓于清源观。」遂与言干坤屯蒙之旨,为天地君师之位,皆世人所经道。万归,其疾顿释,步履如初。乃以其事白诸友人,皆曰:「干者阳也,系屯为纯。得非纯阳乎?」万因復出访之,竟不得其所在。惟纯阳之像居焉。隆庆庚午年十一月事。 ○景物题咏 ◇黄鹤楼诗 武昌守倅,一日对弈,有道人不通姓氏直前,曰:「吾国手也。」守试与弈,才下仅八子,即曰:「太守负矣。」守曰:「汝子未盈局,安知吾负?」道人曰:「吾子巳分据要津矣,是以知之。」已而果然。如是数局,守皆负。俄拂袖去,不见。守令人遍城寻之,闻在郡治前吹笛。才至郡治前,则笛声东门。至东门,则闻在西门,至西门,则闻在南门。至南门,则闻在北门。至北门,则闻在黄鹤楼前,道人走往石照亭中不见,但见亭中有诗曰: 黄鹤楼前吹笛时,白苹红蓼满江渚。 衷情慾诉谁能会?惟有清风明月知。 末书一「吕」字。 ○因缘会遇或遇而不遇 ◇何仙遇道 何仙姑,灵陵市道女也。始,十三岁随女伴入山採茶,俄失伴,独行迷归路。见东峰下一人,修髯绀目,冠高冠,衣六铢衣,即洞宾也。仙姑始僕僕亟拜之。洞宾出一桃曰:「汝年幼必好果物,食此尽,他日当飞升,不然,止居地中也。」仙姑仅能食其半。髯者指以归路。仙姑归,自谓止一日,不知已逾月矣。自是不飢无漏,洞知人事休咎,后尸解去。洞宾尝谓仙姑曰:「吾尝游华阴市中卖药,以灵丹一粒,置他药万粒中。有求药者,于瓢中信手探取与之,观其缘分也。如是数日,他药万粒探取入手,而此丹入手即坠。」因嘆世间仙骨难值如此。 ◇道友讲经 陈澹然富而儒者也,惟慕道,延云水士多年,竟无所遇。洞宾诡为佣者,为治圃岁余,所作工役,力过常人。陈爱之,然止以佣者待之而已。一日陈与一道友讲《阴符经》,至「天发杀机,天地返復」,未晓杀机之旨。洞宾从旁抗声曰:「生者不生,死者不死。已生而杀生,未死而学死,则长生矣。」陈大惊曰:「汝非佣者耶?谁教汝为此语?」既而曰:「口口。」则復缪悠其辞,不可解。道友曰:「田野村夫口口何处窃得此语耳,非实通晓也。」居无何,忽辞去,曰:「吾将远行,明年五月五日午时復来也。」既去,寂然,后有乡人客于巴陵,遇之。曰:「为我寄语陈公,我吕洞宾也。始意公可授道,徐察之则不悟,吾不復来矣。」言讫,走入吕仙亭竹林中不见。明年端午日午时,陈暴卒。 第26页 ◇绍兴道会 会稽山绍兴癸丑道会,有道人携凉笠而至,会散乃挂笠于壁,无挂笠之物而不坠。题诗云: 偶乘青帝出蓬莱,剑戟峥蝾遍九垓。 我在目前人不识。为留一笠莫沉埋。 ◇祖师劝世 一毫之善,与人方便。一毫之恶,劝君莫作。 衣食随缘,自然快乐。算什么命?问什么卜? 欺人是祸,饶人是福。天眼昭昭,报应甚速。 谛听吾言,神钦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