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开国演义》 第1页 《开国演义》作者:[明]徐渭【完结】 简介: 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 天下平定。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迨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 一天下,歷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 皇天厌乱,于洛阳夹马营中,生出宋太祖来,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 人,人叫他做“香孩儿”。大来削平僭国,建都大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 所虏。 第001回 元顺帝荒淫失政 第002回 开浚河毁拆民居 第003回 专朝政群奸致乱 第004回 真明主应瑞濠梁 第005回 牧牛童成群聚会 第006回 伽蓝殿暗卜行藏 第007回 贩乌梅风留驾 第008回 郭光卿起义滁阳 第009回 访徐达礼贤下士 第010回 定滁州神武威扬 …… 第001回 元顺帝荒淫失政 诗曰: 龙兴虎奋居淮甸,际会风云除伪乱。 手提宝剑定山河,长骑铁马清民患。 杀气遮笼濠泗城,帝星正照凤阳县。 百战功劳建大勛,沙场汗马征凶叛。 血污两浙缚奸吴,尸满三江擒贼汉。 扫净妖氛天下宁,施张清气干坤变。 功业皆从翰苑编,贤臣都入辞臣贊。 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天下平定。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 迨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一天下,歷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 皇天厌乱,于洛阳夹马营中,生出宋太祖来,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人,人叫他做“香孩儿”。大来削平僭国,建都大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所虏。徽宗第九子封为康王,金兵汹涌,直逼到扬子江边,一望长江天堑,无楫无舟。忽有二人牵马一匹,说道:“此马可以渡江。”康王见势急,就说:“你二人倘果渡得我时,重重赏你!”那二人竟将康王推上马鞍。那马竟往水中,若履平地。 康王低着头,闭着眼,但听得耳边风响,倏忽之间,便过长江。那二人说:“陛下此去,尚延宋祚有一百五十余年,但休忘我二人。”便请下马。康王开眼一看,人与马俱是泥做的。正在惊疑,远远望见一簇旌旗,俱是来迎王驾的,便即位于应天府。这是叫做“泥马渡康王”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鞑靼国王曾孙名唤忽必烈,他的母亲梦见火光照腹而生,居于乌桓之地。后来伐乃蛮,蹙西夏,并了赤乌的部落,僭称王号。在斡难河边,破了白登,过了狐岭,直至居庸关,金人因而逃遁。忽必烈遂渡江淮,逼宋主于临安。 宋祚以亡,他遂登了宝位,国号大元。传至十世,叫做顺帝。 以脱脱为左丞相,撒敦为右丞相。 一日,早朝已毕,帝曰:“朕自登基以来,于兹五载,因见朝事纷纷,昼夜不安,未得一乐。卿等可能致朕一乐乎?”撒敦奏曰:“当今天下,莫非王土;卫土之士,莫非王臣。主上位居九五之尊,为万乘之主,身衣锦绣,口饫珍馐,耳听管弦之声,目睹燕齐之色,神仙游客,沉湎酣歌,惟陛下所为,有何不乐?徒自昼夜劳神!”正是: 春花秋月休辜负,绿鬓朱颜不再来。 顺帝大喜曰:“卿言最当!”左丞相脱脱进言道:“乞陛下传旨,速诛撒敦,以杜**!”帝曰:“撒敦何罪?”脱脱曰:“昔费仲迷纣王,无忌惑平王,今撒敦诱君败国,罪在不赦!望陛下听臣讲个‘乐’字:昔周文王有灵台之乐,与民同乐,后来便有贤君之称;商纣有鹿台之乐,恣酒荒氵?,竟遭牧野之诛。陛下若能任贤修德,和气洽于两间,乐莫大焉。倘效近世之乐,必致人心怨离,国祚难保。愿陛下察之!”顺帝听了大喜曰:“宰相之言极是!”令内侍取金十锭、蜀锦十匹赐之。脱脱辞谢道:“臣受天禄,当尽心以报国,非图恩利也。”顺帝曰:“昔日唐太宗赐臣,亦无不受,卿何辞焉?”脱脱再拜而受。 撒敦惶恐,下殿自思:“叵耐这厮与俺作对,须要驱除得他,方遂吾之意!” 正出朝门,恰遇知心好友,现做太尉,叫做哈麻,领着一班女乐,都穿着绝样簇锦团花百寿衣,都带着七星摇拽堕马妆角髻,都履着绒扣锦帮三寸凤头鞋,如芝如兰,一阵异品的清香,如柳如花一样动人的裊娜。叮叮咚咚,悠悠扬扬,约有五十余人,进宫里来。两下作揖才罢,哈麻便问:“仁兄颜色不喜,却是为何?”撒敦将前情备细讲说一遍。哈麻劝慰道:“且请息怒,后来乘个机会,如此如此。”撒敦说: “若得如教,自当铭刻!”撤敦别过,愤愤回家不题。 且说哈麻带了女乐,转过宫墙,撞见守宫内监,问道:“爷爷、娘娘今在哪里?” 第2页 内侍回说:“正在百花亭上筵宴哩。”哈麻竟到亭前,俯伏说: “臣受厚恩,无可孝顺。今演习一班女乐,进上服御,伏乞鉴臣犬马之报,留宫听用。”顺帝纳之。哈麻谢恩退出。且说顺帝凡朝散回宫,女乐则盛妆华饰,细乐娇歌,迎接入内,每日如此,不在话下。 一日,顺帝退朝,皇后伯牙吴氏设宴于长乐宫中,随命女乐吹的吹,弹的弹,歌的歌,舞的舞.彩袖殷勤,交杯换盏,作尽温柔旖旎之态,饮至更深方散。是夜,顺帝宿于正宫,忽梦见满宫皆是蝼蚁毒蜂,令左右扫除不去。 只见正南上一人,身着红衣,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执扫帚,将蝼蚁毒蜂尽皆扫净。帝急问曰:“尔何人也?”其人不语,即拔剑砍来。帝急避出宫外。红衣人将宫门紧闭,帝速唿左右擒捉。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顺帝冷汗遍体,便问内侍:“是甚么时候?”近臣奏曰:“三更三点。”皇后听得,近前问曰:“陛下所梦何事?”顺帝将梦中细事说明。皇后曰“梦由心生,焉知凶吉?陛下来日可宣台官,便知端的。”言未毕,只听得一声响亮,恰似春雷。正是: 天开雷动阳春转,地裂山崩倒太华。 顺帝惊问:“何处响亮?”内侍忙去看视,回来奏道:“是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顺帝听罢,心中暗思:“朕方得异梦,今地又陷一穴,大是不祥!” 五鼓急出早朝。众臣朝毕,乃宣台官林志冲上殿。帝说:“朕夜来得一奇梦,卿可细详,主何吉凶?”志沖曰:“请陛下试说,待臣圆之。”帝即言梦中事体。志沖听罢,奏曰:“此梦甚是不祥!满宫蝼蚁毒蜂者,乃兵马蜂屯蚁聚也;在禁宫不能扫者,乃朝中无将也;穿红人扫尽者,此人若不姓朱必姓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干坤之人也。昔日秦始皇梦青衣子、赤衣子夺日之验,与此相符。望吾皇修德省身,大赦天下,以弭灾患。”帝闻言不悦,又曰:“昨夜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主何吉凶?”志沖曰:“天地不和,阴阳不顺,故致天倾地陷之应。待臣试看,便知吉凶。”帝即同志沖及群臣往看,只见地穴约长一丈,阔约五尺,穴内黑气沖天。 志沖奏曰:“陛下可令一人往下探之,看有何物。”脱脱曰:“须在狱中取一死囚探之方可。”上即令有司官,取出一杀人囚犯,姓田名丰。上曰:“你有杀人之罪,若探穴内无事,便赦汝死。”田丰应旨,手持短刀,坐于筐中,铃索吊下,约深十余丈,俱是黑气。默坐良久,见一石碣,高有尺许,田丰取入筐内。再看四周无物,乃摇动索铃,使众人拽起。顺帝看时,只见石碣上面现有刻成二十四字: 天苍苍,地茫茫;干戈振,未角芳。 元重改,日月旁;混一统,东南方。 顺帝看罢,问脱脱曰:“‘元重改’莫不是重建年号,天下方能保无事么?” 脱脱奏曰:“自古帝王皆有改元之理,如遇不祥,便当改之。此乃上天垂兆,使陛下日新之道也。”帝曰:“卿等且散,明日再议。”言毕,一阵风过,地穴自闭。 帝见大惧,群臣失色。遂将石碣藏过,赦放田丰,驾退还宫。 翌日设朝,颁诏改元统为至正元年。如此不觉五年。有太尉哈麻及秃鲁贴本儿等,引进西番僧,与帝行房中运气之术,号揲演儿法。又进僧伽璘真,善授秘法。 顺帝习之,诏以番僧为司徒,伽璘真为大元国师。各取良家女子三四人,谓之供养。 璘真尝向顺帝奏曰:“陛下尊居九五,富有四海,不过保有现在而已,人生几何? 当授此术。”于是顺帝日从其事,广取女子入宫。 以宫女一十六人学天魔舞,头垂辫髮,戴象牙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镶嵌短袄,缓带鞋袜,各执巴刺般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十一人,练垂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巾,或用汗衫。所奏乐器,皆用龙笛、风管、小鼓、筝、琵琶、鸾笙、桐琴、响板。以内宦长寿迭不花领之。 宣扬佛号一遍,则按舞奏乐一回。受持秘密戒者,方许入内,余人不得擅进。 如顺帝诸弟八郎,与哈麻、秃鲁贴本儿、老的沙等十人,号为倚纳,皆有宠任,在顺帝前,相与亵猥,甚至男女**。其群僧出入禁中,丑声外闻。皇太子深嫉之,力不能去。 帝又于内苑造龙舟,自制样式,首尾共长二百二尺,阔二丈,前帘棚、穿廊、暖阁,后五殿楼子,龙身并殿宇俱五彩金妆,前有两爪。上用水手一百二十名,紫杉金带,头戴漆纱巾,依舟两旁,各执一篙。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内,往来游戏。 舟行则龙头眼爪皆动。又制宫漏,约高六七尺,为木柜运水上下。柜上设西方三圣殿,柜腰设玉女棒时刻筹,时至即浮水面上。 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持钟,一持铃,夜则神人按更而击,极其巧妙,皆前朝未有也。又于内苑中起一楼,名曰“碧月楼”,朝夕与宠妃宴饮于上,纵慾奢氵?,不修德政。天怒人怨,干戈四起,盗贼蜂生。天垂异象,妖怪屡生: 燕京有鸡化为狗,羊变做牛;江南铜铁自鸣;汴城河冰,忽成五彩,花草如画,三日方解;陇西地震百日;会州公廨墙崩,获驽五百余张,长者丈余,短者九尺,人莫能挽;慧星火焰蓬勃,堕地成石,形如狗头;温州乐清江中龙见,有火如毬;山东地震,天雨白毛。各处地方,申奏似雪片的飞来,都被奸臣隐瞒不奏。顺帝那里晓得,只在深宫昏迷酒色,并不知外边的灾异。 第3页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02回 开浚河毁拆民居 诗曰: 羶秽中原已百秋,蒸黎随处若虔刘。 山青水绿非前代,草白沙黄都废丘。 天上云沉谁见日,人间愁重那抬头。 几时否极重还泰,醉在西江十二楼。 却说屡年之间,顺帝宴安失德,各处灾异多端,人心怨恨,盗贼蜂生,都被丞相撒敦、太尉哈麻,并这些番僧等,瞒住不奏。顺帝那里晓得,终日只在宫中戏耍不题。 却说颖州地方有个白鹿庄: 树木森阴,河流清浅。春初花放,万红千紫斗芳菲;秋暮枫寒,哀鸿悲鸣争嘹亮。到夏来,修竹吾庐,装点出一个不染尘埃的仙境;到冬来,古梅绕屋,安排起几处远离人世的蓬莱。对面忽起山冈,尽道象黄陵古渡,因声声叫冈做“黄陵”;幽村聚集珍奇,每常有白鹿成群,便个个唤庄为“白鹿”。 不知那里来个官儿,摇摇摆摆,走到林间,说道:“真箇是天上人间,尘中仙府!”便对跟随的人吩咐说:“你可查此处是谁人家的,叫他送了我老爷,做个吃酒行乐的所在。”跟随的得令,便到庄内说:“你是何人家,做甚勾当?晓得我们贾老爷在此,茶也不送一盏出来?”却见一人身长丈二,眼若铜铃,出来应接道: “不要说是‘假’老爷,就是真老爷,待怎么?思量什么茶吃,快走!快走!”手持长枪,竟赶出来。那些跟随的扯了这官儿,没命的奔出林中,那人也即回去了。 官儿自言自语说道:“我贾鲁的声名,那处不晓得?叵耐这厮如此无礼!须略施小计,结果了这个地方。”不则一日,竟到京师。次日朝见拜毕,帝问: “贤卿一路劳苦。且说你一向出朝,孤家甚觉寂寞。”又问:“一路民情风景何如?”贾鲁便奏说:“一路黄河淤塞,漕运不通,因此上民谣都说道: ‘石人一只眼,不挑黄河天下反。’依臣愚见,须挑开沿河一带,藉应民谣,且通漕运。”顺帝应道:“我日前在宫中要开些小池沼,那言官上本说道,民谣汹汹尽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宜兴工劳役。据你今日说到,是不挑的不好了。”贾鲁一向口舌利便,又奏说:“陛下若依了言官,不挑黄河,听他淤塞了,这些粮米将从那路而来?南北不通,粮米不济,不反何待!”顺帝说: “极有理!极有理!只是当从何处开起?”贾鲁说: “臣一路来,正从徐、颖、淮、黄进发,处处该开。至如颖州白鹿庄、黄陵冈,俱被民居占塞,上下四十里,更为阏淤,作急该开。”顺帝即刻传旨,起发河南、河北丁夫七十万人,开浚黄河原路,刻定一月之内完工,阻挠者斩。起驾回宫不题。 却说颖州白鹿庄,日前持枪来赶的,向说是汉高祖三十六代孙,姓刘名福通,一身膂力异常,且又晓得妖术。家中有面镜子,人来聚会焚香,便照他是为官、为吏、庶民、军士的模样出来;倘与他心心不顺,便照出诸般禽兽形象出来。又结识一个朋友,叫做韩山童。假称世要大乱,弥勒佛下生。 设下了一个“白莲会”,凡在部下系红巾为号,鼓动这些愚民,如神如鬼敬他。 有些小事,便去照那镜子问下落。 一日,两人正在庄前供祠,众人说:“如此佛力,那怕不做皇帝!”只听得锣声连连的响,唿的唿,喝的喝。两人远远认得,却是本州的知州,坐在马上,带领弓兵三百余人,竟投庄里来。知州坐下说:“今奏圣旨,先从白鹿庄与对面黄陵冈开浚黄河,拆去民居!”内有里正禀道:“民间谣说:‘挑动黄河天下反’只怕不便么?”知州说: “这是圣旨,谁敢有违!且旨上说:‘阻挠者斩!’今且便借你的头,斩讫号令示众。”口说得罢,那刽子手竟推这里正到庄前,一刀砍下,献了首级。 知州便吩咐将头盛在桶内,沿河四十里,号令前去。这些弓兵便把刘福通住屋,霎时间拆去。妇孺鸡犬,赶得星飞雪花一般。福通低着头,只是捶胸叫苦,思量道:“青天白日,竟起这个霹雳!安排得我无家可归,无地得依,奈何!奈何!”大叫说:“反了罢!反了罢!左右是左右了。尔等肯随我共成大事的,同享富贵;如不肯随我的,听你们日夜开河,受官司苦楚去!”登时,聚集有五六百人,便向前把知州一刀,执头在手,叫道:“胡元混乱中国。今日开河,拆去民居,你们既肯从我,便当进城开狱,放了无罪犯人,收了库中财宝,包你们有个好处。”又往手中把那镜子在水中一照,说:“如心尚有狐疑的,可从河中掘下,有见分晓。”只见左边一伙,也约有五六百人,竟向河中用力齐掘。不曾掘得一尺,只见掘出一个石头人来,身长一丈,鬚眉口鼻都是完全的,当中凿着一只眼。福通大唿曰:“众位可晓得么?一向谣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今刚刚在此处掘得石人,这皇帝可不应在此处!你们心上何如?”这些人便合口说道:“敢不从命!”福通便带了众人,竟投州里来。 第4页 城中掌军官朵儿只班,因杀了知州,便刻时饬备。一声锣响,即刻冲出一标人来,两下厮杀。福通虽是力大,手下的兵,终是未曾习熟,被官军赶杀十来里。韩山童马略落后,却被官军赶上一刀。福通便率杜遵道、郁文盛、罗文素等,勒马回杀,救得后边的人,竟到亳州立寨。因立山童的儿子韩林为王,国号大宋,建元龙凤。以山童妻杨氏为皇太后,杜遵道、郁文盛为左右丞相,福通与罗文素为平章,同知枢密院事。招集无籍十万余人,攻破罗山、确阳、真阳、叶县等处,直侵汴梁,不题。 且说官军依旧进城,坚闭城门。朵儿只班便星夜申奏京师,备陈事情,一边又具揭帖到中书省丞相处。脱脱见揭,便吩咐见赍本官:“明早随我进奏。”次早,脱脱奏说:“近来僭号称王者甚多。昨日接得各府州县报说,贼兵反了共一十四处。” 顺帝大惊,问:“那十四处?”脱脱说:“有颖州刘福通、台州方国珍、闽中陈友定、孟津毛贵、蕲州徐寿辉、徐州芝麻李、童州崔德、池州赵普胜、道州周伯颜、汝南李武、泰州张士诚、四川明玉珍、山东田丰、沔州倪文俊。”顺帝闻奏大惊,说:“如之奈何?”脱脱奏:“请大兵先讨平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芝麻李四寇,庶无后患。”帝便说: “着罕察贴木儿讨徐寿辉,李思齐讨刘福通,蛮子海牙讨张士诚,张良弼讨芝麻李。先除大寇,后剿小贼。”敕旨既下,脱脱叩头下殿。那四将各点兵五万,择日辞朝,竟离了燕京,各自寻路攻取。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03回 专朝政群奸致乱 诗曰: 万马驱驰遍九州,征裘汗血几时休? 思深长忆关山别,声断偏随芦荻秋。 路引旌旗风远近,梦随生死活离愁。 何日一澄夷与夏?英雄名震大刀头! 却说诸官得旨,分讨各处反兵,谁知皆不能取胜,都带些残兵败甲回来。 顺帝见了,日夜忧烦,一日设朝,对文武群臣商议说:“目今盗贼蜂生,各处征讨的官兵,没一个奏凯。卿等何策剿除,为朕分忧。古人云:‘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倘或失误,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只见脱脱叩头奏说:“今者群奸扰乱,震恐朝廷,黎庶不安,灾伤时见。臣等不能为国除患,心实耻之。臣愿竭驽骀之力,肃清江淮,以报皇恩。”顺帝闻奏,降座语脱脱道:“丞相若能为朕扫除贼寇,奏凯还京,朕当裂土以酬心膂。但中书省是政事根本,不可一日离左右,贤卿若去,朕将谁依?”脱脱又叩头说: “尽忠报国乃臣子之事,岂敢忘恩!但微臣此去,全望陛下亲贤远佞,以调天和,以安黎庶。”顺帝便敕脱脱为总兵大元帅,以龚伯遂为先锋,哈喇答为副将,也先贴本儿为行台御史,节制兵马,大小官军俱听脱脱指挥,便宜行事。脱脱拜辞,即日领兵望南进发,竟到孟津。贼将毛贵率本部五千人纳降。脱脱便驱兵渡黄河,从虎牢关至汴梁正北安营。 宋韩林的探子报知,便集多官商议。只见杜遵道说:“水来土压,兵至将迎。 殿下勿忧,臣当领众迎敌。”宋主即令杜遵道、罗文素、郁文盛三将,急统五万人马,与元军相对。遵道勒马横枪,高叫道:“送死的出来!”脱脱大怒说:“反国贼子!敢出大言!”就纵马横刀,直取遵道。二将交马,战上五十余合,遵道力怯,拨马便回。脱脱赶上,一刀斩于马下。元兵阵上,催兵奋杀。宋兵溃乱,生擒一千四百余人,斩首一万七千余级。罗文素等领兵入城,坚闭不出。龚伯遂请曰:“乘此势攻城,可料必破。”脱脱笑说: “我兵千里而来,劳力过多,还当息养,不宜仓猝。倘贼兵计穷,冒死血战,不可支矣。”众将唯唯。时韩林见杀了杜遵道,心甚惊恐,决策于福通。福通曰: “脱脱智勇足备,锋不可当,不若姑避其锋,再图恢復。”韩林依计,乘夜弃城而走。 次早元兵到城搦战,只见城门大开,城中老幼俱顶香迎接,备言贼兵惧威,弃城引兵逃去等情。脱脱大喜,入城扶民。一宿,明日倍道径抵徐州西门外十里安营。 打下战书与芝麻李,说:“明日交战。”脱脱到酉刻时候,密唤诸将受计,如此如此。各各依令去讫。 且说芝麻李对众说:“元兵远来疲乏,今晚必无准备,我当前行劫寨,尔众随后即来,两势夹攻,必获全胜。”二更时分,果然引兵出城,兵衔枚,马勒辔,直抵元营,悄然无备。芝麻李自喜,领兵拼力杀人。细看更无一人,心下大惊,速令退兵。忽闻炮响一声,四面伏兵尽起,把芝麻李团团围住,兵卒也不十分来斗,只是没个隙路可逃。贼兵自相残害,约折去大半。及至天明,只见一将传令说:“你们可松一条路,放他逃去。”芝麻李听着又惊又喜,心下转道:“我且杀开迴路,进城再作计议亦可。”只见元兵果然松开一条路,让芝麻李回城。将到城门,急叫城上:“我被元兵混杀一夜,至今方得脱回。快开门!快开门!如迟恐又赶来也。” 正叫之时,举头一望,看见兄弟李通的头,号令在城。敌楼边,立着一员大将,紫袍金甲,大喝道:“你这贼子,我元丞相已取復此城了,你还不认得!”芝麻李惊得魂飞九霄云外,抱头鼠窜,径走沔阳去了。 第5页 天色大明,各将论功行赏,因问:“元帅原何晓得来劫寨?先吩咐布列,又原何径离中军,独会取城?”脱脱笑说:“此是乘虚捣将之法。昔日裴令公,元宵夜大张华灯,设宴待客,匹马擒吴元济,正是此样机关,反看便是。 他今日以我兵远来,料来疲睏,必带雄兵劫寨,城中不过老弱守门耳。我令尔辈四下伏住,等他来时,便围绕混杀一夜。此时我领精兵,乘虚攻取城门,自然唾手可得。”众将又问:“围住之时,元帅吩咐不必过杀为何?”脱脱曰:“黑夜谁知彼此?我兵只密围数层,虚声叫喊,任他自相残杀,这又是以逸待劳。”众将齐声称说:“元帅神机,非我等所及!”脱脱抚恤人民,一面遣牙将奏捷不题。 且说右丞相撒敦与太尉哈麻,闻得脱脱得胜,上表申闻,计较说:“脱脱向来威震中外,使我们不得便宜行事。今又成大功,皇帝必加殊眷,我辈却是怎生?” 哈麻说:“这有何难!趁此进表未上之时,令台官劾他说:‘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赀,半朝廷之官以为己用,乞加废斥,似儆官邪。’这个计策何如?”撒敦说道:“此计大妙!大妙!”遂将进表官,幽入密房,除了他的性命。 因而上个表章,说得脱脱十分不好。顺帝说: “既如此,可敕月润察儿为元帅,以枢密雪雪代他为将,先令姚枢持诏赴徐州传示。”不则一日,来到徐州。脱脱拜受了诏书,便对众将说:“朝廷恩旨,释我兵权,即当与诸将分别。诸将可各率所部,听新元帅节制。”只见哈喇答向前说: “元帅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先死丞相之前,以酬相许夙志!”言罢,拔剑自刎而死。众将抚恸如雷,将哈喇答以礼殡葬。 脱脱单马竟赴淮安安置。未及半月,台臣又劾脱脱贬谪太轻,该徙云南。脱脱嘆曰:“我不死,朝中也不肯放过我,倒不如一死,以遏众奸。”遂服鸩而死。 却说刘福通、芝麻李闻说脱脱身故,各统兵攻復前据城池。元军阵上那里杀得他过?数日间,刘福通与芝麻李自相杀并,一箭射死了芝麻李,復了徐州,贼将毛贵仍归部下。正是: 昏君信佞忠良死,群鬼贪残社稷墟。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04回 真明主应瑞濠梁 诗曰: 凤阳城里帝星明,照彻中原万里程。 边边烟息胡尘远,处处云开瑞霭生。 三台喜得薇垣供,万派欣从东海清。 自是干坤多喜色,直须箫管乐昇平。 却说丞相脱脱受了多少谗言,以身殉国。那时四海纷争,八方扰攘。刘福通并了芝麻李一部人马,又收了毛贵,一党贼众,纵横汹涌,官兵莫挡。 这也慢题。 且说淮西濠州,就是而今叫做凤阳府,好一座城池。离城有一个地方,名唤做钟离东乡。钟离西乡,这就是当初钟离得道成仙的去处。那里有个皇觉寺,原先是唐高祖创造的。 中间大雄宝殿,两边插翅迴廊。光晃晃,金装成三世菩提;影摇摇,彩画出蓬莱仙境。当门塑一个韦驮尊天,秀秀媚媚,却似活移来一个金孩儿,见了他,那个不欢天喜地;两侧装四个金刚力士,古古怪怪,又像才坐定一班铁甲汉,勐抬头,人人自胆破心惊。钟声半彻云宵,舞动起多少迴翔凤;佛号忽来天碧,醒觉了万千愚汉蒙夫。挨的挨,挤的挤,都到罗汉堂前,明数出前生今世;争了争,嚷了嚷,齐向观音阁上,暗投诚意想心思。也有的肩盒抬w,逐男趁女,污俗了一片清净佛场,知宾的也难管青红皂白。也有的打斋设供,祈神祷佛,澄彻了一点如来道念,大众们那里晓水火雷风。 且说那寺中住持的长老,唤做高彬,法名昙云。这个长老,真是宿世种得了智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凄凉,彤云密布,洒下一天好雪。昙云长老吩咐大众说:“今日是腊月廿四,经里面说,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间善恶。我今早入定时节,见本寺伽蓝叫我也走一遭。 我如今放了晚参,我自进房,你们或有事故,不可来惊动我。”嘱咐已毕,竟到房中打坐了。只觉顶门中一道毫光,直透重霄。本寺伽蓝,早已在天门边拱候着长老。二人交下手,竟至九天门外。却好玉皇登座,三官玄圣并一切神祗,都一一讲礼毕,长老也随众神施了礼,立在一边。 只听得玉皇说:“方今世间混乱,黎庶遭殃。这些魑魅,将如何驱遣?”忽然走出一个大臣,口称说:“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岁。以臣看来,连年战伐,只因下界未生圣主。明岁辰年,应该真龙出世,混一干坤,肃清世界。 且今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奏人间善恶,乞陛下细察。凡世修行阴德的,付他圣胎,以便生降。特此奏闻。”玉皇说道:“朕也在此思量,但原先歷代皇帝降世,都是星宿。即如盘古分开天地以来,那伏羲是虹之精,神农是荧惑星,颛顼是瑶光星,神尧是赤龙之瑞,大舜是乌燕之祥,大禹是水德星,成汤是高媒星,文王是巨门星,汉高帝是尾星,唐高祖是金星,宋太祖是三天门下修文史。如今果要统一天下,定须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们那个肯去,宜直奏来。”问而又问,这些星宿都不做一声。玉皇恼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们难道忍得不管?我如今问了四五次,也只不做声,却是为何?虽然是堕入尘中,也须即还天上,何故十分推阻?”正说间,只见左边的金童并那右边的玉女,两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一处,却像个明字一般。玉皇便道:“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着你二人脱生下世,一个做皇帝,一个做皇后,二人不许推阻!明年九月间,着送生太君,便送下去罢。”那金童、玉女那里肯应?玉皇又说:“你恐后下去吃苦么?我便再拨些星宿辅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如方才扇子一般,号了‘大明’罢,不得违误!” 第6页 只见本寺伽蓝轻轻的对长老说:“我寺中也觉有些彩色……”说犹未了,那些诸方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过殿,递了人间善恶的细单。 玉皇便说:“今据戊辰太岁奏章说,明岁该生圣主,以定天下。我已嘱咐金童、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圣胎?你们可从世间万中选千,千中选百,百中选十,送到我案前,再行定夺。”吩咐才了,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的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各里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门外,议来议去。不多时,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着十个摺子,奏称:“陛下吩咐拣选仁厚人家,万千中选成十个,特送案前。”玉皇登时叫取那衡善平施的秤来,当殿明秤,十家内看是谁人最重。只见一代一代较过,止有一家修了三十六世,仁德无比。玉皇即将摺子拆开,口中传说:“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进来听旨。”那城隍就案前俯伏了。玉皇嘱咐道:“汝可依旨行事去。”便递这摺子与他。城隍叩头领讫。玉皇排驾回宫。 长老也出了天门,与伽蓝拱手而别,回光到自己身上,却听得殿上正打三更五点。 长老开眼,见佛前琉璃灯内火光,急下禅床,拜了菩萨,说:“而今天下得一统了,但贫僧方才不曾看得那摺子,姓张姓李,谁是真龙。这是当面错过了,也不必题。但方才本寺伽蓝说:‘连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细细问他,便知端的。”长老从新入定,去见伽蓝,问说:“方才摺子内所开谁氏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伽蓝对说:“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机不可预泄。” 长老唯唯。只见左边顺风耳跪了报称: “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门,奉迎议事,立等神车。”伽蓝便起身别了长老,出门不题。 时光荏苒,不觉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报山门下十分大火,长老急急出望,四下寂然,并无火焰。长老道:“甚是古怪!”便独自从迴廊下过伽蓝殿,到山门前来。只见伽蓝说:“真命天子来也,师父当救之!”长老迅步而往,惟见一男人同一妇女,睡在山门下。长老因叫行者推醒,问他来歷。 那人说:“我姓朱名世珍,祖居金陵朱家巷。因元兵下江南,便徙居江北长虹县,后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资财。昨因失火,家业一空。有三子:朱镇、朱镗、朱剑,又皆失散。今欲与妻陈氏,同上盱眙府城,投女婿李贞,织席生理。至此天晚,且妻子怀妊,不便行动,打搅禅门,望师父方便。”长老看朱公相貌不常,所妊的莫不是真主?因问:“怀娠人行路不便,不如就此邻近赁一间房子,与公居住,何如?”朱公道:“难得师尊如此!”次日,长老到东乡刘太秀家赁一间房子,与朱公住了,因此又与些资本过活。三个失散的儿子,也仍旧完聚了。但未知所生男女何如。正是: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瑞气落谁家?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05回 牧牛童成群聚会 诗曰: 草脉英雄起,讴歌歷数归。 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 翼亮真文德,丕承戢武威。 圣图天广大,崇祀日光辉。 陵寝盘空曲,熊罴守翠微。 再窥松柏路,还见五陵飞。 却说昙云长老赁下房子,与朱公夫妇安顿,又借些资本与他生意。不止一日,却是九月时候,不暖不寒,风清日朗,真好天色。长老心中转念道: “去年腊月廿四晚,入定之时,分明听得是九月间真主诞生。前月,伽蓝分明嘱咐好生救护天子。这几时不曾往朱公处探望,不知会生得是男是女。我且出门走一遭。”将到伽蓝殿边,忽见一人走来,长老把眼看了看,这人生得: 一双碧眼,两道修眉。一双碧眼光炯炯,上逼层霄;两道侈眉虚飘飘,下过脐底。颧骨稜稜,真箇是烟霞色相;丰神烨烨,偶然来地上神仙。行如风送残云,立似不动泰山。 那人却对长老说道:“我有丸药儿,可送去与前日那租房子住的朱公家下生产时用。”长老明知他是仙人,便将手接了说:“晓得!”只见清风一阵,那人就不见了。长老竟把丸药送与朱公说:“早晚婆婆生产可用。”朱公接药,说道:“难得到此,素斋了去。”说毕,便进内说:“打点素斋,供养长老。”长老自在门首。 不多时,只见得一村人,是老是少,都说骸疤焐系娜胀罚?餵时韧?找煅?獠剩俊? 长老同众人抬头齐看,但闻天上八音齐振,诸鸟飞绕,五色云中,恍如十来个天娥彩女,抱着个孩儿,连白光一条,自东南方从空飞下,到朱公家里来。众人正要进内,只见朱公门首,两条黄龙绕住,里面大火沖天,烟尘陡乱。众人没一个抬得头,开得眼,各自回家而去。长老也慌张起来。却好朱公出来说:“蒙师父送药来,我家婆婆便将去咽下,不觉异香遍体。方才幸得生下一孩儿,甚是光彩,且满屋都觉香馥侵人。”长老说:“此时正是未牌,这命极贵,须到佛前寄名。”朱公许诺。 长老回寺去了,不题。 却说朱公自去河中取水沐浴,忽见红罗浮来,遂取去做衣与孩子穿之,故所居地方,名曰“红罗巷”,古蹟至今犹存。 第7页 且说生了的孩子,即是太祖。三日内不住啼哭,举家不安。朱公只得走到寺中伽蓝殿内,祈神保佑。长老对朱公说:“此事也非等闲,谅非药饵可愈,公可急回安顿。”长老正送朱公出门,只见路上走过一个道人,头顶铁冠,大叫道:“你们有希奇的病,不论大小可治。”长老便同朱公问说:“有个孩子,生下方才三日,只是啼哭。你可医得么?”那道人说:“我已晓得他哭了,故远远特来见他。我若见他,包你他便不哭。”朱公听说,便辞了长老,即同道人至家,抱出新生孩子来见道人。那道人把手一摇,口里嘱咐说:“莫叫莫叫,何不当初莫笑。前路非遥,日月并行便到,那时还你个呵呵笑。”拱手而别,出门去了。朱公抱了孩子进去,正要出来款待道人,四下里找寻不见。次后,朱家的孩子再也不哭,真是奇异。 一日两,两日三,早已是满月儿、百禄儿、拿周儿。朱公将孩子送到皇觉寺中佛前忏悔,保佑易长易大,因取个佛名,叫做朱元龙,字曰廷瑞。三岁、五岁,也时常到寺中戏耍,不觉长成十一岁了。朱公夫妇家中,忍飢受饿,难以度日,将三个大儿子俱雇与人家佣工去了,只有小儿子元龙在家。 一日,邻舍汪婆走来,向朱公道:“何不将元龙雇与刘太秀家牧牛,强似在家忍饿。”朱公思想道:“也罢!”遂烦汪婆与刘太秀说明。太祖道:“我这个人岂肯与他人牧牛!”父母再三哄劝,他方肯。母亲同汪婆送至刘家。 且说太祖在刘家,一日一日,渐渐熟了,每日与众孩子玩耍。将土垒成高台,内有两三个大的,要做皇帝玩耍,坐在上面。太祖下拜,只见大孩子骨碌碌跌的头青脸肿。又一个孩子说:“等我上去坐着,你们来拜。”太祖同众孩子又拜,这个孩子将身扑地,更跌得狠些。众人吓的皆不敢上台。太祖说:“等我上去!”众孩子朝上来拜,太祖端然正坐,一丝不动。众孩子只得听他使令,每日玩耍不题。 一日,皇觉寺做道场,太祖扯下纸幡做旗,合众孩子手执五方站立,又将所牧之牛,分成五对,排下阵图,吆喝一声,那牛跟定众孩子旗幡串走,总不错乱。忽一日,太祖心生一计,将小牛杀了一只,同众孩子洗剥干净,将一罈子盛了,架在山坡,寻些柴草煨烂,与众孩子食之。先将牛尾割下,插在石缝内,恐怕刘太秀找牛,只说牛钻入石缝内去了。到晚归家,刘太秀果然查牛,少了一只。太祖回道: “因有一小牛钻入石缝去了,故少了一只。”太秀不信,便说:“同你看去。”二人来至石边,太祖默嘱山神、土地快来保护,果见一牛尾乱动。太秀将手一扯,微闻似觉牛叫之声,太秀只得信了。 后又瞒太秀宰了一只,也如前法。太秀又来看视,心中甚异,忽闻见太祖身上有羶气,暗地把众孩子一拷,方知是太祖杀牛吃了。太秀无可奈何,随将太祖打发回家。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元顺帝至正甲申六月,太祖时已十七岁。谁想天灾流行,疫疠大作,一月之间,朱公夫妻并长子朱镇,俱不幸辞世。家贫也备不得齐整棺木,只得草率将就,同两个阿哥,抬到九龙岗下。正将掘土埋葬,倏忽之间,大风暴起,走石飞沙,轰雷闪电,霖雨倾盆。太祖同那两个哥哥,开了眼闭不得,闭了眼开不得。但听得空中说:“玉皇昨夜宣旨,唤本府城隍,当境土地,押令我们四大龙神,将朱皇帝的父母,埋葬在神龙穴内,土封三尺。我们须要即刻完工,不得违旨。” 太祖弟兄三人,只得在树林丛蔚中躲雨。未及一刻,天清日出,三人走出林来,到原放棺木地方,但不见了,但见土石壅盖巍然一座大坟。三人拜泣回家。 长嫂孟氏同侄儿朱文正,仍到长虹县地方过活。二兄、三兄亦各自赘出。 太祖独自无依。邻舍汪婆对太祖说:“如今年荒米贵,无处栖身。你父母向日曾将你寄拜寺内,不如权且为僧,何如?”太祖听说,答应道:“也是! 也是!”自是託身皇觉寺内。不意昙云长老,未及两月,也一夕升天去了。 寺中众僧曰:“因朱元龙,长者最是受重,他就十分没礼。”一日,将山门关上,不与太祖寺内睡觉。太祖仰天嘆息。只见银河耿耿,玉露清清,遂口吟一绝: 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吟罢,惊动了伽蓝。伽蓝心中转念:“他原是玉皇金童,目下应该如此困苦。 前者初生时,大哭不绝,玉皇唤我转召铁冠道人安慰他。但今受此迍邅,倘或道念不坚,圣躬有些啾卿,也是我们保护不周。不若权叫梦神打动他的睡魔,托与一梦,以安他的志气。”此时太祖不觉身体睏倦,席地和衣而寝。 眼中但见西北天上,群鸟争飞。忽见仙鹤一只,从东南飞来,啄开众鸟,倾刻仙鹤也就不见了。只有西北角起一个朱红色的高台,周回栏槛上边,立着两个像金刚一般,口中念念有词。再上有带幞头抹额的两行立着,中间三尊天神,竟似三清上帝,玉貌长髯,看着太祖。却有几个紫衣羽士,送到绛红袍一领,太祖将身来穿,只见云生五彩。紫衣者说:“此文理真人之衣。”旁边又一道士,把剑一口,跪送将来,口中称说:“好异相!好异相!”因拱手而别。太祖醒来,却是南柯一梦,细思量甚是奇怪。 第8页 次早起来,却有新当家的长老嘱咐说:“此去麻湖约三十余里,湖边野树成林,任人採取。尔辈可各轮派取柴,以供寺用。如违,逐出山门,别处去吃饭。”轮到太祖,正是大风大雨,彼此不相照顾,却又上得路迟,走到湖边,早已野林中萤火相照,四下更无人声,止有虫鸣草韵。太祖只得走下湖中砍取。那知淤泥深深浅浅,不觉将身陷入大泽中。自分必遭淹溺,忽听得湖内有人云:“皇帝被陷了,我们快去保护,庶免罪戾。”太祖只见身边许多蓬头、赤发、圆睛、獠牙、绿脸的人,近前来说:“待小鬼们扶你上岸。”岸上有小鬼也替皇帝砍了,将柴也送至寺内。太祖把身子一跳,早已不在泽中,也不是麻湖,竟是皇觉寺山门首了。太祖挑着一担柴,进香积厨来,前殿上鼓已三敲,众僧却已睡熟。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06回 伽蓝殿暗卜行藏 诗曰: 柳满春江花满川,清歌妙舞绕樽前。 不谈陈迹愁芳草,且听新歌欢客筵。 旺气映将山海立,帝星照惹地天旋。 濠州八面威风振,紫阁黄扉敕简编。 且说太祖陷入湖中,诸般的鬼怪,也有来搀脚的,也有来扶手的,也有将肩帮衬着太祖的,也有在水底下将背嵴垫着太祖的,也有在岸上替太祖砍柴的,也有在路上替太祖挑担的。不多时,已送到寺边门首,说:“我们自去,皇帝请进内方便。” 那时觉有三更左右,太祖进内就睡,不题。 却说这些和尚说:“向来昙云师父在时,只说他后来发迹,不意今朝至此不回,多分淹没湖中了。”说说笑笑,各自归房。次日天明,当家长老叫行者起早烧汤做饭。那行者蓦来蓦去,都是柴堆塞的,那里寻个进厨房的路去?口中不说,心中想道:“昨日临睡时,空空一个灶房,这柴那得许多? 便是朱行者一个去湖中樵柴,怎么便有这山堆海积的柴草?”只得叫动大众挑的挑,抬的抬,出洁了半日,方才清得条走路。太祖起来,自家也看得呆了,心中想:“若是如此看来,莫不是我果有天子之分?但今日没有一个可与计议的,我不如走到伽蓝殿中,问个终身的吉凶,料想明神也有分晓。”将身竟到伽蓝殿来。 却有珓经在侧,太祖一一诉出心事,问说:“如我云游在外,另有好处,别创个庵院,不受这些腌脏闹气,可还我三个阴珓;如我不戴禅冠,另做生意,将就做得个财主,可还我三个阳珓;如我趁此天下扰乱,去投奔他人,受得一官半职,可还我三个圣珓。”将珓望空掷下,那珓不仰不伏,三次都立着在地。太祖便打动做皇帝的念头,密密向神诉说:“今我三样祷告,明神一件也不依,莫不是许我做皇帝么?如我果有此分,明神可再还我三个立玫。”望空再掷,只见又是三个立玫。 太祖又祷告说:“这福分非同小可,且无一人帮扶,赤手空拳,如何图得大事?倘或做到不伶不俐,倒不如做一个愚妇愚夫。再告明神示以万全。如或果成大事,当再是三个立玫。”那知掷去,又是三个立珓。太祖便深深拜倒在地,许说:“我若此去,一如神鉴,我当重新庙宇,再整金身!”拜告末已,只见这些和尚走来埋怨说:“你把这柴乱堆乱塞,倒要我们替你清楚,你独自在此耍子!”太祖也只做不听得,竟到房中,收拾了随身衣服,出了寺门,别了邻居汪妈妈,竟投盱眙县,寻姊夫李贞。 路上不止一日,来到盱眙,见了姊姊。姊姊说道:“此处屡经荒旱,家业艰难,那能留得你住?你不若竟往滁州去投娘舅郭光卿,寻个生计,庶是久长。”太祖应诺。姊姊因安排些酒果相待,不意外边走进一个孩儿来: 燕额虎头,蛾眉凤眼。丰姿秀爽,骨格清莹。面如涂粉口如珠,耳若垂珠鼻若柱。光明朗一个声音,恍惚鹤鸣天表;端溶溶全身体度,俨然凤舞高岗。不长不短,竟是观音面前的善财;半瘦半肥,真是张仙抱来的龙种。 后人想像他的神色,口占四句道: 灵兮归妹产岐阳,英武文明已凤章。 自羡宁馨人世少,应知白兔是星房。 太祖便问:“此是谁家的小官?”姊姊说道:“此便是外甥李文忠。”便叫文忠:“你可拜了舅舅。”太祖十分欢喜,问他年纪。说道:“今年十岁。席中说笑,甚是相投,当晚酒散。 次日,太祖取路上了滁州。见了娘舅郭光卿,叙起寒温,太祖将父母兄弟的苦楚,诉说一遍。那郭光卿说:“你今来此,正好相伴我儿子读书。”次日,竟进馆中。太祖性甚聪慧,郭氏五子因遂恶之,假以别事哄至空房,欲绝太祖饭食。郭氏因有育女马氏,私将面饼饲之。一日,忽被郭氏窥破,遂纳怀中,马氏胸前因有饼烙腐痕,此事不在话下。 光阴迅速,太祖却已十八岁了。郭光卿收抬十几车梅子,同太祖上金陵贩卖。 进至和州时,值夏初天气,路上炎热,光卿说:“你可将车先行,我歇息片时便来。” 太祖推车赶路不题。 却说光卿两年前曾与一个光棍争执到官,那光棍理亏输了,便出入衙门,做了一个听差的公人,今却同一伙公差,在途中撞着。那光棍睁开两眼叫道: 第9页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郭光卿,今日那里走?且吃我一拳!”光卿喝道:“你这厮还不学好,犹敢如此无礼!”那汉子噼面打来,光卿把手一格。 那汉子见光卿把手格开,又赶过一拳。光卿也只不来抵敌,把身子一闪。那汉子想是虚张的气力,眼中对日头昏花,一跤跌倒,却好跌在一块尖角的大石头上,来得凶,跌得重,一个头撞得粉碎,呜唿哀哉,伏惟尚飨。那些伙计叫道:“你何故打杀了公差?且送到官司,再作道理!”光卿逞出平生武艺,打开一条路,连夜奔逃去了。 太祖将车向前,等待多时,不见光卿,转来寻觅。路上人汹汹,只说前面有一个人打杀了,那凶身逃走了。太祖下思量:“大分是母舅做出这事了!”话未说完,来至三叉路口,正在沉吟,忽见一阵风过,半云半雾来了五个异人。太祖吃惊。内一人道:“那推车的不必狐疑,跟随我去,包获大利。”太祖大着胆便问道:“你五位何方人氏?”那人说:“吾非人也。奉敕一路散灾,此病非乌梅不可救。吾乃是五显神也。”说罢前行。太祖只得将梅子自上金陵贩卖。只见那柳荫之下,又立着有四五个人,或是舞刀的,或是弄枪的,或是耍棍的,演了一回,又坐息一回。 太祖见他们四五个,一个个都好手段,便将车子推在一边,把眼睛註定来看。 那些人又各演试了一回。从中一个人叫道:“好口渴也!那得茶吃—口也好。”却有一个便指着车子说:“你可望梅止渴么。”太祖便从车中取百十个梅子,送与四五个吃,说道:“途中少尽寸情。”那些人那里肯受,太祖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便收了罢。”再三送去,他们勉强收了。就将梅子匀匀的分做五处,各人逊受一处,便问太祖行径。太祖一一直说。这也是天结的缘,该在此处相逢。太祖也问他们姓名,只见一个年纪最小的,便指着说:“这一个是我们邓大哥,单名唤邓愈,从来舞得好长枪。人因他有四句口号说:丈八龙蛇绕法身,追风赶月邓天真。有朝遇主成鸿烈,月燕腾空危宿精。”又指一个道:“这是我们汤大哥,单名叫做汤和,自幼儿惯舞两把阔斧。人也有四句口号称赞他说:抖擞精神谁敢当,双轮月斧煞光芒。 功名姓字标彝鼎,昂宿鸡神汤大郎。”侧身扯过一个说:“这个是我们郭大哥,单名郭英。七八岁儿看见五台山和尚在此抄化,那和尚使一条花棍,如风如电一般,郭大哥便从他学这棍法。而今力量甚大,用熟—条铁棍,那里敢近他?人也有四句口号儿称赞:通天猿臂水参星,想是汾阳復耀灵;一棍平成天地烈,喜看到处勤勛名。”一伙儿正说得好,忽起一阵怪风。那风拔树扬沙,对面不识去路。这四五个人都扯了太祖说:“我们且到家里一避恶风,待等过了,你推车上路何如?”太祖说:“邂逅之间,岂敢打搅!”这四五个人说:“不必过谦。”只见那后生先把太祖的梅车,已是推去了,口叫说:“你们同到我家来。”正是: 燕赵悲歌士,相逢剧孟家。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07回 贩乌梅风留龙驾 诗曰: 列宿乘风载酒来,水边曲树石边台。 英雄志合三生座,鱼水情投数举杯。 竹影聚窗疑风下,飓风吼树俨龙回。 知君各抱凌云志,此地天教会俊才。 却说那后生趁着大风,先把太祖的梅车,如飞似水推着,口里叫道:“你们都到我家权避一回,再作区处。”这些众人,也把太祖扯了就走。不上半里,就到那后生家里。后生便将车子推进,叫道:“阿哥,我邀得义兄弟们到家避风;又有一个客人也到此,你可出来相见。”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后生说:“这是家兄。” 太祖因与众人一一分宾主坐了。那后生说道:“方才大风,路上不曾通得姓名完备。” 因指看郭英肩上一个说:“他也姓郭,便是郭大哥同宗,双名郭子兴。专使得一把点铁钢叉,一向在神策营十八万禁军中做个教师,因见世道不宁,回家保护。这些人也有几句贊他说:手叉独立逞英雄,俨似神虺吐舌时。万马争先谁抵敌,翌星化下火蛇儿。我小可姓吴名祯,家兄名良,原是庐州合肥人。家兄也能使两条铁鞭,鞭约三十余斤。人见他运得百般闪烁,固也有几句口号:双鞭挺竖如羊角,转电乘风人莫觉。想从天降鬼金羊,生向人间摇海岳。”太祖便问:“长兄方才在柳荫下,也逞威风,幸得注目。看这两把长剑,每把也约有八尺余长,长兄舞得如花轮儿一般,空中只见宝剑不见身。这方法从那里学来?真是奇怪罕有,毕竟也有人赞嘆,愿闻!愿闻!”吴祯说:“小可年轻力少,那能如得这几位义兄?所以人也没有题咏。”只见邓愈对太祖说:“这个义弟的剑法,向者从云中看见两条白龙相斗,别人都躲过了,不敢看他;他偏看得十分清楚,自后便把剑来舞动。几次有侠客在此较量,再没有一个胜得他的。人人都说道:‘此是鬼神所授。’便也有几句诗赞他:剑术非从人世有,恍若双龙触双首。天生名世翼真君,井星本犴符阳九。舞动光芒跃跃飞,上清霄汉扫邪辉。转斗回星凭肘腋,八方随处壮神威。”太祖应声说: 第10页 “果是列位的武艺高强,这些吟咏的都一一名称其实。但而今混乱世界,只恐怕埋没了列位英雄。”四五个都说:“正是如此。前者望气的说,‘金陵有天子气’,我辈正在此打探,约同去投纳,至今未有下落。只见昨日有一个道人,戴着个铁冠在此叫来叫去说:‘明日真命天才从此经过,你们好汉须要识得,不要当面错过。 ’我们兄弟所以今日清晨在此候了,直至如今,更不见有人来往。”正说时,只见吴良、吴祯托出一盘酒饭来,扯开桌子说:“且请酌三杯。”太祖便起身告辞。吴良兄弟说:“那有此理!今日相逢,也是前生缘分;况外面恶风甚紧,略请少停,待风寂好行。”这些义兄弟也说:“借花献佛,尊客还请坐。”太祖只得坐了。酒至数巡,风越大了,天色渐渐将晚。吴祯开口说:“尊客今日不如在此荒宿一宵,明早风息方才可行。”太祖说:“如此搅扰,已觉难当,况说住宿。”众人又一齐说:“即今日色又将西落,此处直过五六十里,方有人家。我们众兄弟都各将一壶一格来,以伸寸敬,便明早去罢。”太祖见他们十分殷勤,且想此去若无人家,何处歇脚?便说: “既然承教,岂敢过辞,但是十分打搅。”说话之间,这些兄弟们,不多时,惧各整顿七八品果餚来,罗列了四五桌,攒头聚面,都来恭敬着太祖。太祖一一酬饮了十数杯,不觉微醉,便说:“酒力不堪,少容憩息片时,再起来奉扰。”吴祯便举烛照着太祖,转弯抹角,到一个清净的书房,说:“请少息,顷间便来再请” 便反手关了房门去了。太祖抬头一看,真是清香爽朗,竟成别一洞天。和衣睡倒不题。 却说汤和开口结弟兄说:“列位看这梅子客人生得何如?”众人都说: “此人相貌异常,后来必有好处。”汤和点头说:“昨日的道人也来得希奇,莫不应在此人身上?”正说间,只见外面多人簇拥进来说:“吴家后面书房火起了!” 众人流水跑到后面,看不见响动,止见一片红光罩着书房,多人也都散了。汤和说:“此事不必疑矣。我们六弟兄,不如乘此夜间,请他出来,拜从他,为后日张本何如?”六个人一齐走到书房。太祖也却好醒来。 六人纳头便拜。太祖措手不及,流水扶将起来。他六个把心事细说了一遍。 太祖说:“我也有志于此。”因说起投母舅郭光卿事情。是夜连太祖七个,都在书房中歇了。 次早,天清气爽,太祖作谢了众人起身。他们六个说:“我们都送一程。”路途上说说笑笑,众兄弟轮流把梅车推赶,将近下午,已到金陵。金陵地方,遍行瘟疫,乌梅汤服之即愈,因此梅子大贵,不多时都尽行发完,已获大利。 太祖对六个说:“我欲往武当进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且各回家,待我转来,再作区处。”众人说:“我们也都往武当去走一遭。”是日登船渡江,不几日,同到武当。烧了香,回到店中,与六弟兄买酒。正吃间,忽有人来说:“滁州陈也先在此戏台上比试。”太祖说:“我们也去看看。”只见陈也先,身长丈八,状貌堂堂,在戏台上说:“我年年在此演武,天下的英雄不敢有比试的。倘赢得我的,输银一千两。”太祖大怒,便涌身跳上台来,说:“我便与你比比何如?”两人交手,各使了几路有名的拳法。也先欺着太祖身材小巧,趁着太祖将身一低,便一跳,将两脚立在太祖肩膀上,喝彩道:“这个唤做‘金鸡独立形’。”众人也喝采。太祖趁势却把肩膀一缩,把两手扭紧了也先的脚,在台上旋了百十遭,喝了声“咤”,把也先从台上空中丢下来,叫说:“这个唤做‘大鹏搅海势’。”众人喊笑如雷。也先怀羞,连唿步兵数百人,一齐涌过动手。太祖跳下台,望东便走。也先随后飞也赶来。只见邓愈、汤和在左边,郭子兴、吴良在右边,两边迎着喊杀;吴祯、郭英又保着太祖先走。也先并数百步兵,力怯而逃。四人也不追赶。 天晚走进一个玄帝庙后殿歇息。一更左右,只听得前边草殿鼓乐喧天,太祖同众探望,却正是陈也先饮酒散闷。太祖大怒,四下放火来,焚了这草殿。也先逃去了,不题。 太祖正睡间,只见一个青衣童子,同两个金甲将军说:“请陛下上殿说话。” 太祖看时,却正是北极玄天上帝。上下宾主而坐。玄帝说:“早来承君赐香,多感、多谢。”太祖也不做声。玄帝又说:“去此以后,正是皇帝发迹之年,小神当效力保护。但今日为陈也先,皇帝烧毁了小神修行草殿,今后不便安身,奈何,奈何?” 太祖对说:“他日我得一统山河,四海昇平,即当造一座金殿(即武当山今金殿是也),供奉神圣。”茶罢而别。醒来却是一梦。 次日,太祖与众人离了武当,径回金陵。只见途中一人,口里问说:“足下莫非武当山台上比试的豪杰么?”太祖便应说:“不敢。”那人即同三个人拦路就拜。 太祖慌忙扶起,问他来见原由。正是: 第11页 不惜流膏助仙鼎,愿将桢干捧明君。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08回 郭光卿起义滁阳 诗曰: 宝剑金鍪敢自韬,同来义结着征袍。 只缘明主称龙见,难避时人识凤毛。 冠服进贤声振日,箭横大羽气临涛。 只今歌管欢无极,谩吐新词醉浊胶。 却说太祖同众人取路金陵而回,却有一个人领着三个,闻说是武当山比试的朱公子,拦路便拜。太祖连忙扶起,看那人一表身材,年纪止约有十五六岁,便问: “尊姓大名?”那人对说:“小可姓花名云。从小儿学得一条标枪,也要图些事业。 因见足下台上本事,且一毫没有矜夸之色,后来必大有为,因同这三个结义兄弟华云龙、顾时、赵继祖来投,伏乞不拒。”太祖不胜之喜,领四个见了邓、汤等众,共到滁州。只见娘舅郭光卿已在家中,甚比常时不同。太祖便问说:“娘舅何以遽然显赫?”光卿对说:“自那日坏了公人,不敢回家,迳到淮中安丰,投顺了红巾刘福通。他见我形表异常,因与兵一万,掠淮西一带郡县。谁知兵到濠州,守将孙德崖闻风投降,我因进城招募豪杰,如今却好回来看看家眷。不知贤甥身边,为何也有这多人归附?”太祖也一一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劝娘舅,何不去了红巾,自立王号。 光卿依了太祖,自称做滁阳王,令部下去了红巾,以太祖为神策上将军。便把所育的女儿,原姓马氏配与太祖。太祖因感马氏怀饼前情,遂而允诺。又立一个招贤馆,令太祖招集天下英雄。 却说刘福通闻了这个消息,便着人来问,何以去了红巾,称了王号?太祖对来人说:“方今天下豪杰四起,各据一方,不必相间。若日后你们有厄,我当与你解围,以报起兵之谊。”那人回復不题。 太祖在馆,日夕招纳四方英隽。却已是至正十三年,忽一日,两个人走进馆来拜说:“小可是定远人,姓丁名德兴;这个濠州人,姓赵名德胜。闻明公声名,愿归麾下。”太祖看那丁德兴: 面如黑枣,眼若金铃。穿一领皂罗袍,立在旁却是光黑漆的庭柱;杖一条生铁棍,靠在后浑如久不扫的烟囱。真箇是:黑夜叉来人间布令,铁哥哥到世上追魂。 太祖因唤他做黑丁。那个赵德胜膂力异常,魁梧出众,马上使一条花槊,运动如飞,百发百中,奋勇当先。太祖也命他为前锋。丁德兴即对太祖说:“我们定远有一个唤做李善长,此人足智多谋,潜心博古。当初他的母亲怀着他时,梦见一个绯袍的神说道:‘不久该真龙出世,我特把洞明左辅星君为汝之子,长来做第一位文臣辅佐。’他后边生下此子,聪明异人。因有几句口号称赞他: 头角生来异,聪明分外奇。 一清兰蕙色,无量运筹知。 博学称文府,宏才裕武规。 洞明来辅世,真是帝王师。 又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冯国用,一个唤做冯国胜。他两人一母所生。那母亲怀国用时,梦见孛星坠入怀中,因而生产。后来怀那国胜,晚来忽入围中闲步,却见一个文獐,颈上挂一条柳圈,只顾在他母亲的面前走来走去,将至日暮,竟便撞入她怀内,再不见了,便不觉肚痛,生出这国胜来,身上毫毛都似文獐的颜色。从幼只喜欢柳树,人就说他必是柳士獐下降。他弟兄武艺高强,人也有称赞他的诗句:好个大兄冯国用,水孛呈祥应世重。 小兄国胜柳獐精,更是奇豪兄弟兵。 德门积荫还几许,天产麒麟双与汝。 伯氏吹篔仲氏箎,忽朝天上声名驰。 双星耿耿棋北极,方是男儿得志时。 明公若好贤礼士,德兴当去招他。”太祖说:“我一向闻李公的名,正愁无门可去通个信息,你当去走一遭。若冯家兄弟同来更好。”德兴出馆而去。 不一日,请他们三个到馆中,见了太祖。太祖下阶迎接。说话之间,句句奇拔。 冯家兄弟,亦各英伟。因说:“果然名下无虚。”遂任善长为参谋,冯家兄弟俱托腹心之任。 正说话间,只见外甥李文忠、侄儿朱文正,领着三个人进来。太祖歷歷说了别来的事务,便指说:“这三位是谁?”文忠等说:“我们路上正走,不意撞着他父子二人。父亲叫做耿再成,令郎唤做耿炳文,俱膂力超人。路中商量无人引进,故我们因带他来。这位姓孙名炎,字伯容,金陵句容人。 一足虽跛,无书不读,善于诗歌,向有文学之名,今亦愿在府中做个幕宾。” 太祖大笑道:“今日之会,叔侄、甥舅、文学、干戈都为毕集,亦是大快事!”席间便问李善长说:“我欲立一员大将,统设军机,未知何人可用?”李善长云: “昔汉高祖问萧何说:‘谁人可将?’萧何对说:‘周勃敦厚少智,灌婴爱欲不明,樊哙勇而无才,王陵气小不大。凡为大将者,仁、智、信、勇、严,缺一不可。国君好贤,贤才必至。’高祖因聘募天下豪杰,不上两月,韩信弃楚投汉,遂设坛拜他为天下掌兵都元帅,后来抚有汉祚。今欲求大将,庶几一人可当此任。”太祖问说:“是谁?”善长说:“濠州城外永丰县,有一人姓徐名达,字国显,祖贯凤阳人,精通韬略,名振乡关。母亲生他之夕,合乡老小望见北斗右弼星,先竟从他家瓦上坠下,豁喇喇如霹雳一声,满空中如火的焰焰不息,不移时便生他下来。如今也约有二十余岁。 第12页 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时常遣人来请。他说彼辈非可辅之人?坚意守己,待时而出。常说‘帝星自在本郡,我岂远适他人!’若得此人,大事可成。”太祖说:“烦公就与我招他何如?”李善长说:“昔汤聘伊尹,文王访吕尚,汉得张良,光武求子陵,蜀主三顾诸葛,荷坚任王勐,此乃下贤之效,还是明公自去迎他才是。” 太祖次日因去对滁阳王说道:“麾下虽有数万甲兵,惜无大将。今李善长荐举徐达,特请命欲与李善长亲去请他。”滁阳王依允。太祖即同善长策马去请。正是: 欲图一统山河业,先觅麒麟阁上人。 未知来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009回 访徐达礼贤下士 诗曰: 士客相过鹊乱喧,萍踪初合契无言。 神龙一代名偏重,附凤千年道自尊。 熏琴漫弄楼中调,瑶剑应寒滁上魂。 从此台星多庙算,真堪杯酒定干坤。 却说太祖同李善长辞了滁阳王,前至永丰县。太祖遂屯了军,传令不许扰动居民。两人竟自下马,步入村中。探到徐达门首,忽听得门内将剑弹了几下,作歌曰: 万丈英豪气,怀抱凌云志。 田野埋祥麟,盐车困良骥。 何年龙虎逢,甚日风云际? 文种枉奇才,卞和屈真器。 挥戈定太平,仗剑施忠义。 蛟龙潜浅池,虎豹居闲地。 伤哉不通时,未遇真明帝! 善长便向太祖说:“此歌就是徐达声音。”太祖喜曰:“未见其面,先听其声。 只这歌中的意思,便知是个贤才。”善长扣门良久,只见徐达自来开门。 太祖看了,果然仪表非常:又温良,又轩昂,又谨密,又奇伟。三人共入草堂,讲礼分宾坐了。茶罢一巡,徐达问说:“二公何人,恁事下顾?”善长叙出原因。 徐达俯谢说:“既蒙光召,焉敢不往?但未卜欲某何用?”太祖曰:“群雄竞起,四海流离,特请公共救生灵。”徐达便说:“欲救生灵,还须扫净群雄,统一天下。 但今元势尚盛,诸雄割据,亦都富强,以濠州一郡之兵,欲成**一统之业,不亦难乎?”太祖说:“昔周得太公而纣灭,汉得韩信而楚亡。得贤公辈,仗剑诛奸,且俟有德者,以系民望,何虑其难!”徐达笑曰:“从来定天下者,在德不在强。 明公能以仁德为心,德天下,不以嗜杀为本,天下足可平也。”便安顿了家属,与太祖、李善长,三人并马齐至礼宾馆中。太祖细问战攻之术,徐达说:“临阵发谋,宜随机转变,岂有定着?但上胜以仁,中胜以智,下胜以勇,仁、智、勇三事,为将者缺一不可。”太祖又问:“为国者有小而致大,有大而反亡者,何故?”徐达说:“合天理,顺人心,爱众恤物,敬老尊贤,人自乐而从之,虽小而可致大;倘奢氵?暴虐,或柔而无断,或刚而少仁,或愚昧不明,或好杀不改,未有不亡者也。” 太祖大喜。自后与李善长、徐达同眠共寝。次日引见滁阳王,王授以镇抚之职。 数日后,滁阳王以太祖为元帅,徐达为副将,赵德胜统前军,邓愈统后军,耿再成统左军,冯国用统右军,李善长为参谋,耿炳文为前部先锋,冯国胜为五军统制,李文忠为谋计使,率兵七万,攻打滁、泗二州。 刻日起兵,至泗州界上安营,议取泗州之计。大夫孙炎上前说:“泗州张天佑是不才故人,其人刚直忠厚,与我甚契,愿往泗州,说他来降。”太祖吩咐大夫用心做事。孙炎辞了出帐,迳入泗州城来见天佑。两人叙礼毕,天佑问说:“仁兄何来?”孙炎说:“某因放志飘流,近投滁阳王帐下。他馆中有个朱明公,才德英明,文武兼备,龙行虎步,必大有为。今提兵取泗州。炎知足下守此,特来相告。倘肯归附,足见达权。”天佑说:“我也慕他是一世之英,有人君之度,但我受元爵禄,背之不忠。”孙炎说:“今元顺帝以胡元而居中国,氵?欲不仁,退贤任佞。君弃暗投明,有何不可?”天佑思量了一会,说:“遵命!遵命!”即列仪仗鼓乐,出城迎降。孙炎先到营中,具说前事,便引天佑到帐中相见。太祖说:“将军来归,真达权知机之士。”遂授中军校尉。太祖引兵入城,抚恤了百姓,即留天佑守城。 次日起兵向滁州,以花云为先锋。那先锋怎生打扮,但见: 头顶一个晃朗朗金盔,身披一领密鳞鳞银铠,腰边系一条蛮狮锦带,心前扣一个盘龙金环。弓鞘斜挂鱼囊,革铮铮弦鸣五色;箭羽横装象袋,钢铄铄镞聚三棱。 坐下千里马,白若飞霜;衬着九云裘,花如映日。手中绾七八条标枪,运将来那管你心窝手腕;袋里藏六七升铁弹,抛将去决中着脑后胸前。喝一声,似霹雳捲风沙;舞几回,都锋芒飞剑戟。正是:花貌却如观自在,追魂胜过大阎罗。 单骑在前,恰遇着贼兵数千在路,那时花云盼着后军未到,便抖擞精神,保了太祖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惊得那数千贼兵,没一个敢争先抵挡。 后人看到此处,赞嘆不休,有诗为证: 第13页 滁州界上显鸿功,谁似东丘花令公? 土貉萃灵天佑顺,万人头上逞英雄。 元兵溃散,花云因于滁州北门外屯兵。元将平章陈也先横刀直杀过来,后军左哨统制将军郭英,却好迎敌。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元阵上又闪出他儿子陈兆先与姚节、高来助阵,早有汤和、邓愈、冯国胜、赵德胜一齐冲杀。只听得东南角上,一支兵吶喊如雷,红旗招展,绣带飞翻。为首一将坐在马上,竟有五尺余高,生得面如铁片,须似钢针,坐骑赶日黑枣骝,肩担偃月宣花斧,从元兵阵后冲杀出来。此是何人来助? 宣头猪星忒膂力,倏忽搏风生羽翼。 霹空闪出辅明君,自是鸿勛开九域。 杀气横将云汉回,腥羶胆落几成灰。 柳拂旌旗刀映日,迄今麟阁像崔嵬。 元兵三面受敌,陈也先大败,不敢入城,竟弃了滁州向北路而走。太祖鸣金收军,驻扎城外。只见那员大将,身长九尺,步到营前下拜。太祖急将手扶起问说: “将军何人?”那将说:“小可姓胡名大海,字通甫,泗州虹县人。因芝麻李乱,自集义兵,护持乡里。闻元帅德名,故来助阵纳降。”太祖便授他军前统制。 是日,元将张玉献出城投降。太祖入城抚民,将兵次于滁州,仍分兵取铁佛冈寨,攻三江河口,破了张家堡,收了全椒并大柳诸寨,因分兵围**。 裨将赵德胜为流矢中了左股,血染征袍,昏晕数次。太祖亲为敷药调治。随令耿再成同守瓦果垒。元兵急来攻打,太祖逐日设计备敌。探知事势稍缓,欲暂回滁州,早有哨马来报说:“元人又集大兵来攻滁州。”耿再成对太祖说:“他兵聚集而来,其势盛大,如此如此,何如?”太祖说:“甚好,依计而行。”众将得令,各自整点军马行事。耿再成率了本部人马,自来应敌。 正是: 大将营中旗一竖,敌人惟有胆心寒。 未知后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010回 定滁州神武威扬 诗曰: 铁马连城起战楼,征云杀气拥貔貅。 肇生圣主开淮甸,分念英雄萃泗州。 夜半鹃啼锋锷惨,深秋雁唳大刀头。 干坤鼎沸从今靖,山自清兮水自流。 却说诸将各自得令,四下安顿去讫。将军耿再成率了部伍,结束上马,来到阵前一望,只见那元兵浩浩荡荡,如云如雾的来。打头一员大将,挂着先锋旗号,不通名姓,直杀过来。耿再成见他骁勇,便也不打话,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再成便沿河勒马而走。那个先锋乘机率了元兵,一齐赶来,再成见元兵紧赶便紧走,慢赶便慢走。约将二十里地面,只见那柳上插着红旗一面,趁风长摇。 再成勒转马来,大喝一声说:“无兵阵上来送死也!”喝声未已,火炮一声响亮,左边冲出一标白衣、白甲、白旗、白号,当先一员大将汤和,左边邓愈,右边冯国胜的人马出来;右边冲出那皂衣、皂甲、皂旗、皂号,当先一员大将胡大海,左边赵德胜,右边赵继祖的人马出来,把元兵截做三段。那先锋看势头不好,急叫回军,元军那里回得及?正惊之间,只见后面城中又有赤衣、赤甲、赤旗、赤号,当先一员大将徐达,左有耿炳文,右有姚忠,鼓譟而出,杀得那元军血染成河,尸横遍野。 那再成挺出夙昔威风,驾着那追云的黑马,向前把先锋一刀,取了首级。有诗为证: 杀气横空下大荒,海天雄志两茫茫。 血痕染就芙蓉水,骸枕堆成薛荔墙。 树列旌旗千里目,江开剑戟九迴肠。 应知蛟龙潭底现,处处旗开战胜场。 元兵大败,滁州因得安驻军粮。太祖一面差人报知滁阳王,会守滁州,不题。 却说铁冠道人已知太祖驻兵滁州,一日竟进帐前说:“道人善相,将军要相么?” 太祖因记前者柳荫中邓愈六人说到过的道人,戴个铁冠等话,便迎他入帐,问道: “道人高姓道号?”道人说:“我姓铁字景和,江西方外之士。将军若听我,我替你说;你若不听我,说也无用。”太祖说:“君子问凶不问吉,正要师父直讲。” 道人说:“声音洪亮,贵不可言,但四围滞气,如云行月出之状。所喜者,准头黄明,贯于天庭。直待神采焕发,如风扫阴翳,便是受命之日;然期也不远,应在千日之内。但边头驿马有惊气,南行遇敌,切须戒慎。”太祖说:“师父肯在此军中,时时看看气色,以知体咎何如?”道人说:“我虽云游天下,却也时常可来。你既有盛情,我便在此也可。”自后道人常在军中聚首。 且说滁阳王得了捷报,便留那都督孙德崖驻扎濠州,即日自率兵到滁州,因命设宴与太祖称贺,且与众官计功行赏。次日,设计攻取和州。却命张天佑、耿再成、赵继祖、姚忠四将,领兵三千,为游击先锋前进。四将得令,望和州进发,直抵北门搦战。城中元将也先贴木儿,急领兵三万迎敌,直取再成。再成舞刀,斗上五十余合,终是元兵势大,两翼冲杀,朱兵溃奔。姚忠接刃復战,恨后队不继,被元兵所杀。日暮,幸天佑等兵至,又大杀一场,元兵方才败走。再成等收兵屯于黄泥镇,损了大将姚忠,折去兵一千余人。 第14页 两人忧闷,说:“必须元帅兵来,方好取胜。”且说滁阳王闻再成等败绩,因命太祖率徐达、李善长及骁勇数千人,来到黄泥镇。二人见了太祖,备细说了一遍,伏地请死。太祖大怒说:“元兵既盛,只当坚守,取兵救应,何乃轻敌,以此败误!” 喝令斩首示众。李善长说:“罪固当诛,但今用人之际,望且姑容这番,待他将功赎罪。”二将叩谢出帐。太祖甚是忧恼。徐达向太祖身边说:“如此如此,不怕和州不得。 此事还须耿再成走一遭。”太祖即召再成同继祖上帐。徐达便各与缄帖一纸,再三叮咛说:“用心做事。”再成等领计而行。徐达復唤邓愈、汤和、郭英、胡大海,领兵二万,去大道深林中埋伏,如此行事。分遣已定,又对太祖说: “末将自当领兵一万,当先索战,元帅宜与众将将二万兵殿后。”次日两军对阵,元阵中也先贴木儿出马,说:“若不急退,当以姚忠为例!”徐达说:“大兵压境,尔还不识贤愚,尚自夸诩!”二人举刀对杀,元阵上张国升、秃坚贴木儿混兵直来过来。徐达觑空转马便走,元兵随后赶来。未及二十里,只见元兵探马飞报说:“我们被赵继祖劫了大寨,火烧了营帐!”那也先倒戈急走,只见两边伏兵并起,汤和、邓愈、郭英、胡大海夹击而来,后面太祖领了大军又直来攻杀。也先不敢回营,竟领兵奔至和州城边。却见城上都是赤色旗帜,敌楼上徐达大叫说:“也先贴木儿,我已取此城。少报前仇,你还来什么?”此是徐达先着耿再成,假扮元兵,待也先贴木儿出战,乘夜赚开了城门,取了和州。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那也先回身逃命而走。太祖的兵正在追赶,只见当先闪出一彪兵来,勒马横刀,问说:“来将何人?”也先贴木儿说:“吾乃元兵,被朱兵十分追急,若将军救我,当有重报。”那将军大喊一声,将身一纵,在马上活捉了也先贴木儿,绑缚直到太祖军前,下马便拜道:“小可濠州怀远人,姓常名遇春,向闻将军仁义,故来相投。 特擒元将为进见之礼。”太祖举眼一看,真箇是: 豹头狷眼,燕额虎鬚。挺一把六十斤大刀,舞得如风似电;驾一匹捕日乌骓马,杀来直撞横冲。惹动了杀人心,万马千军浑如切菜;奋起那英雄志,铜墙铁壁到若摧枯。黑着一块铁扇脸,咤一声,那愁霸陵桥不断;矗起两只铜铃眼,眨几眨,忧甚虎牢关难过。飞而食肉,世罕有封侯万里威仪;义而有谋,天生成拓靖干坤品格。 称赞难穷,有诗为证: 悬崖峭壁倚天空,随处将军身可通。 气爽明霞千嶂紫,威追斜日復天中。 池寒夜吐蛟龙气,林响时疑虎豹丛。 忠武挺生天有意,至今人羡冗金龙。 太祖说:“得足下弃暗投明,三生之幸也!”喝令斩了也先贴木儿,屯兵城外,单车入城抚恤,合城百姓,欢天喜地。正是: 滁和有福仁先到,神武多谋世莫知。 是日,军中筵宴称贺。滁阳王传令,加太祖神策将军之职。欲知事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11回 兴隆会吴祯保驾 诗曰: 雄心侠骨羡巍峨,随处英名难折磨。 好生会上浮醽醁,剑跃筵前有太阿。 留恋一觞威自在,徘徊对舞气如何? 从今还想单刀会,绝胜云长驾小艖。 却说滁阳王立太祖为神策将军,太祖便为各帅之主。掌文的有李善长、孙炎等,掌武的有徐达、胡大海、常遇春、花云、邓愈、汤和、李文忠等,共约三十余人。 却又有定远人茅成、台山人仇成来投麾下。太祖总兵和阳,张天佑等议筑和阳城郭,以为守备之计,测限丈数,刻日完工,分兵拒守。 因集众计议授常遇春总兵之职。遇春叩头谢说:“小将初至,未有寸功,不敢受爵,乞命为先锋,前部开路,庶或可以自效。”太祖正欲依允,忽帐下一人叫说:“我来数月,尚不得为先锋,他有何能,敢来压众!”太祖急看,却是胡大海。 遇春怒说:“主帅有命,乃敢僭越!你欺我无能,敢来比试否?”两人各欲相逞。 大祖说:“君等皆我手足,今欲相争,便似我手足交击,有何利益?”因命胡大海为左先锋,常遇春为右先锋,待后得头功的为正先锋。 两人各拜谢去。一边令人到滁州报捷不题。 此时正是新秋节候,和阳亦喜无事。后人因有新秋诗一绝: 金风飒飒动新凉,边塞征人怯路长。 深院夜分人不寐,独看梧影转危墙。 一日,忽报濠州守备孙德崖,领兵到来。太祖惊疑,与徐达说:“濠州不得擅离,他来何意?多是欲分据和阳耳,不然必是濠州失守,故来归附。 且容入城,再当计之。”顷刻间,德崖进城,太祖与众将迎入。叙礼毕,因问:“何事到来?”德崖说:“缘无粮草,特来就食。”太祖便问:“如此,今令何人守之?”德崖说:“空城无用,守他何益!”太祖暗念:“濠城是吾等本土,如若失守,取之甚难。德崖此行,是通穴鼠了。”因他同起义兵,且自忍耐。却好滁阳王驾到,太祖将取和州原由,备说一遍。王看见旁边立着孙德崖,大惊问说: 第15页 “你何不守濠州,却在此处?”德崖跪说:“为乏粮,到此就食。”王大怒,说: “濠州是吾乡土,安得轻舍!”喝令推出斩首。 太祖与李善长说:“德崖之罪,虽当斩首,还望念故乡旧谊,饶他这次,仍令去守濠州,以赎前愆。”滁阳王即刻与兵一万,前去镇守,吩咐:“有失,决不饶恕!”德崖领命去讫。 却说滁阳王未及半月,偶因惊疑成疾。太祖日伺汤药,十分狼狈。因召太祖及李善长、徐达等至榻前,说:“某生民间,因见元纲解坠,群盗蜂起,吾夺臂一唿,得尔等贤能,共保濠、梁,希成大业,救民涂炭。不意遇此笃疾,我死不足惜,所恨群雄未除,天下未定耳!朱将军仁文英武,厚德宽洪,尔等可共谋翊运,以定天下。”太祖顿首说:“愚昧不堪承大王之志,然敢不竭尽股肱,以报厚恩。”少顷目瞑。后人因有诗咏道: 和州境上见星飞,濠郡江边掩义旗。 冈上空垂千树柳,年年春半子规啼。 太祖命军中都易服举哀,哀声动地,葬于和阳城白马岗上。众人因议立太祖为王。太祖说:“我等受滁阳王大恩,今尚有子在,可共立为王,亦见你我不背之心。” 众人都道:“是!”遂立王子为和阳王,改和州为和阳郡,受符节统摄。王即日封太祖为开基侯、兵马大元帅,徐达为副。众官加爵有差。 却说孙德崖对儿子孙和说:“滁阳既殁,兵权该统于我,今朱君辈外挟公义,立他的儿子,阴窃他的威权,甚可恼恨,我当率兵以正其罪。”孙和说:“朱公如此,亦为有名。况他们一班智勇足备,若与争长,恐难取胜。 不如在营中设起筵宴,名曰‘兴隆会’,假贺新王,请他赴会,席上须逼他引兵来归。倘若见拒,就席中拿住。朱君一擒,权必归父王矣。”德崖大喜,即修书遣人入和州来请。 太祖正与诸将议事,却报德崖有书来到,即拆开口念道:“都统孙德崖端肃,书奉硕德朱公台下:兹者恭遇新王嗣位,继统得人,下情不胜忻仲。 特于营中设宴,名曰‘兴隆’,欲与公共庆雍熙。翌日扫营敬候。再拜。”太祖与李善长说:“此必德崖欲统众军,以我辈立其子,故设酒以挟我耳。 不去,则彼益疑;若去,须不坠其计方好。”徐达说:“主帅极料得着。此会犹范增鸿门设宴之意,须文武兼济的辅从,方保无虞……”道未罢,帐前常遇春、胡大海俱愿随往。太祖俱不许。吴祯说:“不才单刀随主帅走一遭。”太祖曰: “公便可去。”胡大海忿忿不平。太祖说:“刀砧各用,鼎鏊不同,吾择所宜而使之。”次日,太祖单骑独前,吴祯一身随后,径至德崖营前。德崖见太祖并无甲士相随,心中大喜,说:“这遭中吾计了!”密令吴通说:“你须如此如此。”便即出营迎朱公。就席把盏,酒至数巡,德崖因说:“滁阳已薨,兵权无统,以义论之,应属不才掌管,故藉此酒相烦。”太祖说:“先王有子继统,兵权还该彼掌握。今都统既欲掌时,某回城启知和阳王,即当请任此事。”德崖大喜。孙和思量:“朱君才智过人,此言必诈。”把眼觑着吴通。 吴通持杯、剑在手,说道:“小将有杯、剑二件,系周穆时西域献来,名‘昆吾割玉剑’,‘夜光常满杯’。此剑切玉如泥,这杯为白玉之精,向天比明,水注便满,香美且甘,称曰‘灵人之器’。小将愿持杯为寿,舞剑佐欢。”说罢,便将杯献在太祖面前,拔剑就舞,渐渐逼近太祖。 吴祯看他势头不好,掣开佩剑,大叫道:“我剑也不弱!”便飞舞过来,一剑砍去,把吴通砍做两段。旁边吕天寿见杀了吴通,也拔剑砍来。那吴祯将身一跳,跳上二三人高,把那剑从空而下,吕天寿的头早已滚下来。吴祯杀了二人,即一手提了剑,一手抠了德崖腰带,叫说:“德崖,你何故如此无礼,设计害我主帅!即须亲送主帅出营,万事全体;不然,以吴、吕二人为例!德崖惊得魂飞云表,神散天边,便说:“将军休怒,即刻送主帅策骑先行。”吴祯约太祖去远,才放了德崖的手,说:“暂且放你回去。”即追马保着太祖而行。后人有诗赞嘆: 兴隆会上凛如霜,此处吴祯武勇强。 剑光寒逼奸雄眼,杯计春生酬劝觞。 寨空匹马嘶归路,岸远单戈引夕阳。 从此山河知有属,雄名应与海天长。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12回 孙德崖计败身亡 诗曰: 天津桥下阳春水,毕竟东流向滨海。 人生聚会良苦难,天作机关又谁待? 三星五云翊圣真,神谋鬼算功崔嵬。 试排佳宴聆新说,忘却樵楼鼓数催。 却说德崖自知计败,便率精锐数千,四下里从小路追赶。早有李善长传令胡大海前来救应,恰好撞着德崖,便大叫道:“德崖那里走?”德崖措手不及,被大海砍做肉酱,造次中逃走了孙和。大海、吴祯保了太祖入和阳,众等迎接入帐,都说:“主帅受了惊恐。”太祖因说:“若非吴祯,几乎不保。”备说了会上事情。众将皆称吴祯真是虎将。太祖赐吴祯白金三百两,大海白金一百两。大海不受,但曰:“主帅向曾有说,得首功者为正先锋。 第16页 今日诛了德崖,望主帅不食前言。”太祖沉吟不语。徐达说:“君虽诛了德崖,尚未为克敌之大,若常将军今日去亦能成功。”众人都说:“徐元帅说的极是。” 大海方受了赏。 话分两头,却说巢湖水军头领俞廷玉,有三个儿子,长名通海,次名通源,第三的名通渊。他三个俱膂力异常,能在水中过得**个昼夜。未生他们时,他父亲似梦非梦看见一个老儿: 银髯鹤髮,炯眼童颜。身穿着绛色五爪龙袍,脚踹着彩绣无忧珠履。戴一顶道扇诸葛巾,绾一个拂尘龙鬚帚。虚飘飘忽到庭前,瑞霭霭香盈院内。 指向廷玉说:“我是滁州城隍,奉玉帝圣旨,将轸水蚓、璧水、箕水豹三个水星,五年之内接连降生你家,辅佐真龙出世。”便从袖内取出三个弹子大一般的物件,放在掌中,红光烛天,递与廷玉的妈妈,叫将水一碗就吞下去,拱手而别。 那妈妈果然不出五年,连生他三个儿子。大的通海,惯耍一个流星锤,索长三丈,转转折折,当着他粉身碎骨。人便有四句口号: 一个金锤式煞精,飞来飞去耀星明。 忽朝水底轰雷振,搅得蛟龙梦不成。 那次子通源,使一条铁锏,铮铮有声。小时忽下江中洗澡,陡然**四合,水中只见癞头鼋开了大口,竟来吞他。他手中更无别物,却打一个没头拱,直至水底,摸着四五尺长一块条石,他便担在肩背上,一步步踏上水来。 那癞头鼋正横开四爪抢到面前,通源叱咤一声,将那石竟砍过去,谁知那鼋的头颈,仰得壁直,凑着石上顽锋,竟做两段,满江中都是血水。岸上人不知通源在水中与鼋交战,只见满江通红,惊得没做理会。歇了半个时辰,通源慢慢地将鼋从水中拖到沙边,便把身跳上了岸,拿条索子缚了鼋脚,叫岸上人拽鼋上去。那岸上张三、李四、王二、沈六等十来个,那里拽得动?通源说:“你们好自在货儿,只好吃安耽饭,这些儿便拽不起!”从新自来把那鼋如拾芥一般提上岸去。那些闲汉说:“俞二官人活的都砍了,我们死的都牵不动,却也可笑!”便也有个吴歌儿歌他: 江中忽起一条鼋,闪烁风雷**翻,却遇通源水底石,魂在天边血在江。鼋也鼋,冤也冤,我们十来个扛勿动,被他一人一手便来牵。真箇是:壁水星来出世,天旋地转气轩轩。 还有那第三个通渊,越发了得!每手用一把擢叠韭边刀,那刀甩开来,二丈之内,令人竚身不得。曾到江边金龙四大王庙中赛神。那庙前路台上,原铸有铁炉一鼎,有等闲不过的说:“这等东西,又无关纽,又无把柄,有人捧得动,输与银子十两。”那通渊时止一十四岁,心里想道:“这些儿担不动,恰象终日舞灯草过日子!”走到庙中,虔诚完了神愿,正好出来台上烧纸,只见十五六个好汉来抬那炉,都也抬不动。 通渊竟要来拿,看了他们行径,仔细思量,又恐怕掇不动时,反被耻笑。仔细思量:必竟有斤两数目铸在上面,近前看得分明。又走过去想道:“只是一千斤,该托也托得起。”便走到后殿,先把别样试试看。抬头一望,却有两个大石狮子,在后边甬道上石栏干边。悄悄的脱下道袍,趁人不见,把左边狮子一托,便托在左手里,颠上几颠,说道:“约有千斤还多些。”轻轻的便安在地下。再将右边狮子也托一托看,正托在右手上估斤估两。 未及放手,只见一个人大叫道:“前殿二三十人弄不得一个香炉,这俞三官十四五岁,一个儿把石狮子颠来颠去,你们好不羞杀!”道犹未了,这些闲汉都赶来看。通渊只不做声,把那狮子连忙放在地下,穿上长袍,望山门外走去。这些人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俞三官你何故不做个把势我们看看。”那些人拦了又阻,阻了又拦,恰好父亲俞廷玉走到,说:“三儿,你何故被这些人阻拦?”通渊说: “我自在后殿把石狮子托托耍子,不知他们何意拦阻。”那些人便向他父亲备说了原故。廷玉便开口说:“既如此,你便掇掇把他们看看何妨。”通渊被父亲劝不过,只得走向殿前,把只手託了铁香炉,便下路台。那些人喝采,如雷似震。通渊却又托上路台。如此三遍,轻轻的放在台下便走。 却说管庙的长老埋怨众人说:“俞三官又去了,这炉又不放在台上,如之奈何?” 那些人说:“不打紧,我们几十人包抬齐整还你。”吶喊一声,齐将手来抬,谁知地下是煳泥,这炉越抬越陷下去了,几十人说:“求求张良,拜拜韩信,还须到俞宅劳小官人走一遭。”这此众人说说笑笑走到俞宅,见了俞妈妈,说了原故。妈妈笑说:“这个小官倒会耍人,劳你们远远的走来接他。方才他到后园舞刀去了,你们可到后面见他,他决然肯去。”众人来到后园恳求。通渊只是个笑,也不应他们,大步到庙,仍将手托起香炉,依旧放端正了。惊动得合州县人,那个不敬他!人也编个歌儿“乌悲词”,喝彩他说: 俞家又生个小熊罴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手托千斤,奇打希,希打奇。 甚差池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说显灵是个箕水豹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 第17页 佛前狮子,希打奇,奇打希,任施为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 他父亲做个头领,并三个儿子,率副将廖永安、廖永忠、张德兴、桑世杰、华高、赵庸、赵馘等,初投个师巫彭祖。后来彭祖被元兵所杀,卢州左君弼便以书招降廷玉等一班水军。廷玉等谅君弼不是远大之器,不肯投纳。 君弼因统兵来攻,廷玉等累战不利,受困在湖中,因集众将图个保全之计。 俞通海说:“今江淮豪杰甚多,不如择有德者附他。他庶或来救,不为奸邪所害。”廖永忠便说:“徐寿辉、张士诚、刘福通、陈友定、方国珍、明玉珍、周伯颜、田丰、李武、霍武,皆是比肩分据的。”赵庸说:“此辈俱贪慾嗜杀,鼠窃狗盗之徒,怎得成事?我说一人,你们肯从么?”不知此人是谁?正是: 知君多意气,仗剑且相投。 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013回 牛渚渡元兵大败 诗曰: 谁言水火煞无情,也去当场翌圣明。 援危初振巢湖旅,德意还看宁海行。 水涨无桥舟忽过,火腾烈焰艘须倾。 知应天上真龙出,是处纵横神鬼惊。 却说俞廷玉问诸将谁处可投,廖永忠数出多人,俱是贪财好色的,那里是英雄出世之主。赵庸说:“我闻和阳朱公,仁德无双,英雄盖世,且将勇兵强,若是投他,他必来救应,可解此危。诸公以为何如?”众人齐声道: “好!”因作书遣人求救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与诸将会议,说:“此处虽得暂驻,然居群雄肘腋,非用武之场,必择胜地,方可攻守。”冯国用说:“我看金陵乃龙蟠虎踞,真圣主之都,愿先取金陵,以固根本。”太祖说:“我意亦欲如此,但渡大江,必需舟楫,且钱粮不济,奈何?”正商议间,忽报巢湖俞廷玉等遣人持书来见。太祖拆开看时,书中说道: 巢湖首将俞廷玉,并男通海、通源、通渊,裨将廖永忠、永安、张德兴、桑世杰、华高、赵庸、赵馘等,书呈朱主帅台下,玉等向集湖滨,久闻仁德,冀居麾下。 不意左君弼累以书招,恨玉不从,率兵围困。廷玉等敢奉尺书,上干天威,倘振一旅,以全万人。所有战舰千余,水兵万数,资储器械,毕献辕门,以凭挥令。誓当捐躯报答,伏惟台亮。 太祖得书,与诸将会议。李善长说:“久闻他们为水军骁骑,今危急来归,若以兵去援,必效死力。且借之以取金陵,此天所以资主帅也。”太祖因召使者到帐下,问他名姓。使者答说:“姓韩名成。”太祖说:“即日发兵,汝可为嚮导。” 留李善长、李文忠等守和阳,总理军务,自率徐达、胡大海、赵德胜等,领兵四万,直抵桐城,进巢湖口。左君弼因太祖兵到,逃去。俞廷玉迎太祖入寨,备陈:“归顺无由,蒙提师远救,恩实再生!”太祖慰恤倍至。 驻兵三日,忽报左君弼勾引池州城赵普胜,一支兵截住桐城闸,一支兵截住黄墩闸。又引元将蛮子海牙,领兵十万,扎住江口,势不可当。太祖大惊,因上水寨,登敌楼观看。果见兵寨数里,旌旗蔽天,金鼓雷振。太祖顾徐达曰:“此君弼调虎离山之计,引我入湖,顿兵围绕,奈何?奈何?”胡大海说:“主帅匆忧。主帅可领众将压阵,臣愿当先。只须此斧,可破贼兵之围。”太祖说:“不然,贼兵势重,你我纵可沖阵而出,部下兵卒何辜? 还宜再计良策。”徐达说:“必须一人密从水中上和阳,调取救兵,内外夹攻,方能出去。”只见韩成说:“裨将愿往。”太祖即修书付与,吩咐速来,毋得误事。 韩成出了水寨,抄巢湖口入江,从牛渚渡河,在水中行三日夜,方得上岸,直抵和阳。见了和阳王,递了太祖的书。李善长说:“即鬚髮兵去救!”传令邓愈为正元帅,汤和为副帅,郭英为参谋,常遇春为先锋,耿炳文为掠阵使,吴良、吴祯、花云、华云龙、耿再成、陆仲亨,皆随军所用,率兵五万前进。其余将佐,与朱文刚、朱文逊、朱文英,率兵保守和阳。众将领兵至江口,恰与蛮子海牙对阵。邓愈列阵向前,蛮子海牙急令香将二十员迎敌。 尚未及前,先锋常遇春挺枪奋击,元兵阵上就如摧枯拉朽,那个敢当?邓愈等催兵并杀,蛮子海牙大败,遂过了牛渚渡。各部将士,都去收拾元兵所弃马匹、器械、粮草、辎重。止有汤和,使帐下兵卒,只砍沿岸一带芦苇、茭草,用绳索一一缚成捆束,共约有千余担。常遇春问说:“要他何用?”汤和对说:“夜间亦可备明。”那时拘集船只,共计一千有余。邓愈便令分为五队:邓愈居中,汤和居左,郭英居右,耿炳文压后,常遇春当先,齐往巢湖进发。探子哨知信息,报与赵普胜。 普胜遂与左君弼说:“你可领兵当俞廷玉辈内沖,我当领兵拒常遇春等外患。”君弼自整齐船只,截住桐城闸不题。 普胜领了大船五百只,排开阵势,遇春便挺枪来杀,两下交兵,正是: 浪叠千层龙喷海,风生万壑虎吟山。 却恨那普胜的战船高大,又从上流乱把石炮打来,苗叶枪替那箭,如雨点的飞来飞去。朱兵船小,又无遮蔽,不能前进。常先锋正在烦恼,只见汤和领着十数只中样大的船,船上皆把牛皮张定,那些箭石虽然来得勐密,粘着软皮,都下水去了。 第18页 每船上用水手五十人,齐把那芦苇、茭草点着,恰遇西北风吹得十分紧急,汤和便叫众军放火。那赵普胜的船,都是蔑簟、竹篷引火之物,朱兵火箭、火炮,飞星放去,便烧起来。风又大,火又紧,咶咶喇喇,把那船二百余只,不过两个时辰,焚毁殆尽。这边众将乘火奋击,贼兵大乱。 那普胜只得驾小船向西北上逃走。常遇春恰从上流赶来,大喝一声,把他的兄弟赵全胜,一刀砍落水内。普胜拼命的摇船,径投蕲州徐寿辉去了。邓愈叫鸣金收军,共获战船七百余只,刀杖、器械不计其数。邓愈说:“今日之捷,是汤鼎臣居首。”汤和拱手说:“此是朱主帅天威,众将虎力,与和何干?”常遇春说:“我早来见汤公,命军卒束草,只说备明。岂知有此大用! 公何不早言之?”汤和说道:“机谋少泄,恐反不成。”众将都称善。邓愈说:“兵贵神速,乘此长驱,俾左君弼无备,一鼓可擒也。”便都即刻解舟,顺流而下。 此时太祖被困日久,苦无出围之计,只见哨子来报,汤和等连破海牙、普胜等寨,已将至桐城闸了。太祖大喜,即同众将登楼观望,果然西北角上大队人马杀来。 太祖吩咐说:“我们便可里面冲杀出去。”当下徐达、赵德胜、胡大海,共领兵五万,大小船约二千零四十余只,列成队伍,竟冲出来。喜得左君弼船大,不利进退,赵德胜便以小船对战,操纵如飞。廖永安又绕出其后,两下夹击,君弼大败。永安直追至雍家城下。 奈贼党萧罗,率众捨命而来,箭石如飞蝗雪片。那永安鼻中了冷箭,便叫云: “大小三军,更宜努力!”将身跳出船头,死力督战,便活捉了萧罗过船,敌人不战而逃。 却说邓愈所统大兵,未得入江,太祖船只尚拥溪内,彼此都无策可施。 恰好大雨连落十日,看那水势滔天,廖永安喜说:“乘势越山可渡。”中间有一条大涧,断开山岭,山嵴上有浔阳桥,这些小船,尽皆过涧。太祖所坐战舰,正忧难过,意欲弃舟另坐别船,永安吶喊一声说:“圣天子百神护卫,桥神自有效灵!” 只见那船,倏忽间,乌云绕转如飞,从涧里穿过,一毫不差些须,遂入大江,与汤和等相会。太祖备说了被困的事,且慰劳诸将远征,吩咐筵宴称庆,就与新来诸将相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14回 常遇春採石擒王 诗曰: 凭临秋色石崔嵬,独上雄唿勐似雷。 水阔鱼龙应变化,江空星月任徘徊。 任将杀气随潮滚,还善赓歌倾玉罍。 自兹江海朝宗后,何处桑田復草莱。 却说太祖出得湖口,与水陆众将聚毕。自此大将、步将、骑将、先锋将、水将,都已云集。便留步军一万,战船五百,与俞通海、廖永安二将,在牛渚渡扎营操演,其余将士尽随至和阳。正是: 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 不一日,来至和阳,因欲提兵过江,取金陵为建都之计。和阳王依议,乃留朱文正、朱文逊、朱文刚、朱文英、赵继祖、顾时、金朝兴、吴復等,统兵一万,保守和阳,其余人马,俱随太祖即日引舟东下,向江口进发。恰喜江风大顺,征帆饱拽,顷刻到牛渚渡。俞、廖二将迎接说:“蛮子海牙扎兵南岸采石矶,阻截要路,势甚猖獗,与之奈何?”徐达说:“兵贵神速,乘此顺风明月驰行,猝然而至,彼必措手不及。”遂分战船为三路:太祖居中队,领战船七百只,郭英为先锋;徐达居左队,也领战船七百只,胡大海为先锋;李善长居右队,也领战船七百只,常遇春为先锋。偃旗息鼓。那时月明风顺,水熘江深,这船如飞也驰骤,比至五更,竟到采石矶。元兵哨马报知蛮子海牙,他便挈兵而待。那矶上刀枪麻列,旌旗云屯,水上战船如织。 两军相去不及三丈,便摆开阵势。郭英领长枪手,奋勇争先。将及上矶,谁想上面矢石星飞雨洒将来。士卒多伤,不能前进。 太祖传令胡大海、常遇春说:“二公先锋定在今日,有先登采石矶者,即为正先锋。”大海大喜,意在必克,率众向前。谁想岸上炮弩较先更急,大海力不能支。 遇春乘快船后至,便领防牌、神枪手,奋力沖至矶下。元兵见朱兵近岸,炮箭如飞蝗的来,防牌也不得遮,神枪也无可用,众兵亦欲退后。遇春大喝道:“取不得采石矶,誓不旋师!”便舍舟提牌,挺枪先登。 那矶在水面上,约高二丈有余。矶上元将老星卜喇,正用长矛戳下。遇春便用左手拿定防牌,护了矢石,把右手便捏住矛杆,就势大叫一声,从空直跳而上,就撇了防牌,将枪刺了老星卜喇。三队军士,看见遇春登岸,各催兵鼓譟而登。元兵弃戈奔走,死者不可胜数。蛮子海牙收些残兵,退驻西南方山。太祖就于采石矶安营。众将各各献功,太祖便说:“常将军奋勇争先,万将莫敌,攻克采石矶,特拜为正先锋。”遇春叩谢,惟胡大海有不平之色。 太祖又说:“此举非独崇奖遇春,正以激励诸将。”大海气方平妥。 是夕,屯兵矶上。正值新秋,月色如昼,众将各归本帐,惟徐达、李善长、冯国用、孙炎,在麾下共玩明月。太祖对众官说:“清风明月,真好良宵,恨无佳句以酬之。吾欲勉强一律,诸公勿哂。”众等说:“愿闻佳句。”太祖遂微吟一首,李善长执笔书之: 第19页 素月澄清斗转移,银河一派彻东西。 风随鼓角争先应,鸟避旌旗不歌啼。 志若明蟾清绝翳,心同碧海静无私。 雄师夜宿同英武,气概森森采石矶。 太祖诗毕,徐达躬身说:“小将不才,愿和一律: 气吐虹霓志不移,长驱甲士扫东西。 金戈泄水月还正,铁马升关鸡不啼。 常忆君恩图委质,只全公道不容私。 安民共剪群雄乱,管取干刊稳似矶。” 冯国用说:“小将亦有一律: 节同宸极岂差移,水渐东流月渐西。 细柳功成劳主敬,逍遥名震止儿啼。 银河有水难施渡,玉鉴无尘不染私。 壮士勤王怀宝剑,肯随慵懒伴渔矶!” 李善长说:“谫陋微才,亦图继响: 水月澄清山不移,任教万物转东西。 春来槐柳黄莺语,秋夜梧桐杜宇啼。 金屋荣华应有定,玉堂编纂信无私。 今宵幸际明良会,月下赓歌采石矶。” 孙炎亦说:“樗蒲之资,亦敢效颦: 怀抱忠贞岂变移,平生志贯斗牛西。 笔挥花月妖狐泣,剑击山溪虎豹啼。 报国赤心应有节,悬空旭日自无私。 清风一扫烟尘净,万里山河稳若矶。” 太祖评说:“徐元帅气魄雄壮,真是将才。冯将军英武尚气,可见忠良。 孙大夫见尽节效忠之忱,皆不如李公清肃谨厚,有调和鼎鼐之气。”李善长说:“主帅包罗一统,含容万物,即此诗可知。此诗俯视诸诗,不啻天渊。”是夕尽欢而散。 次早,拔寨直抵太平城下。郡将吴升闻知,便开西门纳降。太祖说:“久闻汝是江左名贤,今日相谐,犹恨晚也。”即擢为总管。吴升俯伏谢恩说: “主帅如此恤民抚士,无征不服!”太祖遂命善长揭榜通衢,严禁将士剽掠,城中肃清,便进城抚恤士民。恰有元平章李习率众来见。习本汉人,博通经术,看得元纲不振,特来投见。太祖说:“太平谁是贤才?”李习对说:“有一人姓郭名景祥。又一人姓陶名安,字立敬,少年敏悟,才分罗。他年少时,邻近有个土地庙,前通大河,后接深巷,神明极显灵。那庙祝先一夜梦见土地对他说:‘明旦河中有一件异样的事,其中有一人是紫炁星下降,不久便当辅佐真主,安邦立国。你可十分恭敬,便留他在庙中攻书,不可有误。’次日,庙祝绝早起来,呆呆的等到日中,也无人来,也无异样的事。庙祝对众僧说:‘大分是个春梦。’正说间,只望见对岸十数个小孩儿,止约有十来岁,在那大树下趁着晴明,猜三角五,翻筋斗叠灰堆耍子。不知那处忽然从河中熘过一株紫皮大树来,那树叉叉桠桠,一些枝叶也不曾去。这十数个孩子,便把一条竹竿,到河边搭住那树。那树在水中,如解人意,竟贴岸边来。这些孩子都把身坐在上面。有一个略大些的,把那竹竿从水中撑来撑去,正如船中坐定,说说笑笑,拢了又开,开了又拢,那样有十数次。只见一个孩子,在树上立起身来说:‘偏你会撑,我也会撑撑耍子。’那大些的孩子说:“使得! 使得!我正撑得没力气哩,让你耍耍。’那孩子接过竹竿在手便撑,方撑得到河当中,倏忽间,四边黑云陡合,大雨倾盆。那孩子慌了,流水的拼命要撑拢来,冤家的竹竿陷在泥中,再拔不起。顷间,那树头动尾摆起来,竟如活龙在水中游去游来,吟唬有声不止。那雨越落得大,把十数个孩子都盪在水中,没了性命。只有一个穿着一领紫色袍,绾住了树枝,任他颠颠倒倒,只不放手,竟随风浪过庙岸边来,大叫救人。这些僧人,立在山门屋下望见,便往雨丛中赶去,扯得他上岸。转眼之间,那树也不见了。 庙祝暗思道:‘昨日神明嘱咐,是这位了!’便问说:‘你是那村小官?姓甚名谁?因何到此玩耍?’那人便对说:‘我姓陶名安,是对河陶家村里住。’自后,庙祝便留他在庙读书,近来果是知今达古。那徐寿辉、张士诚等,皆慕他的名,遣人来请,他也不屈节轻仕。”太祖说:“我也素闻他名字,你便可同孙炎去请来。” 不知肯来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015回 陈也先投降行刺 诗曰: 天生真主下尘阡,自是当机一着先。 狐鼠任从怀鬼算,蛟龙宠竟获天全。 旄头纵朗曾何济,紫极生辉正独悬。 江水茫茫魂渺渺,欣看勋绩勒燕然。 却说李习荐了陶安,太祖便叫同孙炎去请。二人叫探子探得陶安在村中开馆,便迳到馆中来访。三人叙礼毕,备说太祖礼贤下士的虚怀。陶安便整衣巾,同二人来帐中参见。太祖见陶安儒雅,大是欢喜。陶安见太祖龙姿凤采,也自羡得所主,便说:“方今豪杰并争,屠城攻邑,然只志在子女玉帛,曾无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威不杀,此应天顺人之师,天下不难平也。”太祖因问:“欲取金陵,何如?”陶安说:“金陵古帝王之都,虎踞龙蟠,限以长江天堑,据此形胜,以临四方,何向不克?此天以助明公也!”遂拜陶安为参军都事。 第20页 次日,太祖与诸将计议,起兵进取金陵。忽报元将陈也先领兵十万,分水陆来犯太平,报滁州之仇。太祖命徐达等防御。徐达出帐,吩咐常遇春、汤和二将,先领一支兵往南门攻他水军,自家便与邓愈、胡大海等将,率兵五万出城北门,挡他陆路。两军对围,徐达正欲亲战,只见胡大海挺斧径奔阵前,与也先对战,未分胜败。 忽听元兵阵上大叫:“待吾斩此贼,与父亲报仇!”大海看时,恰是孙德崖儿子、前日逃走的孙和。大海便放出平生气力,独来战他两将。只见陈也先二子陈兆先、陈明先及韩国忠,陶荣四人,又来夹战。我阵中早有华云龙、郭英、邓愈、花云,向前敌住。恰有常遇春、汤和已攻破了水寨,领着部兵,绕出其后。贼兵见势头不好,矢石交集。汤和被矢中了右臂,却杀气益厉。贼兵各弃甲而走。胡大海赶上,将孙和一斧砍倒。陈明先措手不及,被郭英刺死于马下,踏做肉泥。华云龙飞剑斩了陶荣。死者不计其数。陈也先单骑望酉逃走,被遇春截住去路。也先便下马拜降。只有陈兆先与韩国忠,引残兵奔回方山寨。不题。 徐达命鸣金收军入城,众将恰拥也先来见太祖。也先连连叩首说:“愿饶草命!” 太祖便授也先千户之职。冯国用密言曰:“裨将看此人蛇头鼠耳,乃无义之相,不可留于肘腋之间,还当斩首,以除奸患。”太祖然其言,又思斩降诛服,于义不当,次日乃宰牛马与也先歃血。也无誓云:“若背再生之恩,当受千刀之惨。”太祖仍令统其所部。自此,也先虽有异图,然冯国用时时防备,竟不能为害。 一日,太祖遣徐达为元帅,华云龙为副将,郭英为先锋,领兵三万,攻取溧阳等处。那也先见众将俱各分遣,便乘机带了利剑蓦夜潜入帐中。看那守帐军卒,又皆酣睡。太祖正在胡床,限来睡去,再也睡不着,忽觉耳中说: “可快起来!可快起来!”虚空似被人扶起一般。心中正起鹘突,只听得帐门外呀的一声响,太祖便跳将起来,闪在一处。也先便仗剑砍中床干,知太祖已不在床,遂缘帐乱刺。太祖恰欲出来,又恨无寸铁在手。正急间,恰听帐外人马驰骤,正是冯国胜、冯国用夜哨巡来。太祖大唿:“有刺客在帐!”二将急入擒拿,也先这贼早已从帐后潜逃在外,径奔他儿子兆先去了。国用等遍帐寻觅不得,便说: “此必是陈也先,魉Э纱?鍅偎?胝室槭隆!敝诰?乇ǎ?巡患?恕9?帽闼担? “俾将向谓此贼是无义之徒,今敢如此,誓当杀此以报主帅。”至晓,太祖正欲暂而歇息,待徐达等众兵回时,方图南进,忽江岸巡卒来报,蛮子海牙领兵十万,连营采石矶,挡住江口。陈兆先领兵五万挡住方山路。朱兵南北不通,粮草断截。太祖大惊说:“我将士渡江,其父母妻孥,皆在淮西,今元兵阻路,是绝我咽喉之地。 当用何计破之?”李善长说:“他二人连兵来寇,若攻其一处,彼必互相救应,便难取胜。可传令着汤和、李文忠、胡大海、廖永安、冯国用等,领兵二万,去攻方山。裨将与众将保主帅领兵攻采石矶。”太祖允议,遂分兵与汤和等去讫。太祖说:“来石矶虽离不远,先须设奇兵以胜之。”常遇春便向太祖耳边密密的说了几句话,太祖点头说:“好!好!好!”便传令唤耿炳文、陆仲亨、廖永忠、俞通海入帐听令。四将受令,各自依计而行。 只见常遇春率精锐三万,径抵采石矶。哨见元兵尽地而来,蛮子海牙横戟早先出马。遇春骤马对海牙说:“你不记昔日牛渚、採石之败乎?还来怎么?”海牙也不打话,舞戟直取遇春。二将战未数合,遇春把身横困在马上便走。海牙只道戟刺伤了遇春,负痛而逃,便望南催兵,只顾赶来。约近十里地面,遇春把号带一拈,忽树林中炮响连天,金鼓大振。海牙急令后兵速退。道未罢,只见耿炳文、陆仲亨在左边杀来;俞通海、廖永忠在右边杀来;常遇春復转马来直捣中间;太祖又引大兵团团布住,似铜墙铁壁一般。海牙前后受敌,势力难支,逃到东,东无去路;回到北,北是迷途。正是: 金盔晃晃,背在肩头,好似道人的药葫芦;铜甲铃铃,挂着几片,一如打渔的破线网。丈八长矛,只剩得半条没头的画棍,只好打草惊蛇;满筒铁箭,惟留得一个滑熘的竹管,止堪盛酱盛盐。雕弓半折,将来弹不动棉花;护镜亏残,拿去照不成脸嘴。 只得突围走至江滨,浮舟逃走。遇春、邓癒合兵追赶,更喜顺风,便令将薪草灌了松油,致炮干其中,乘风放火,烈烈的趁着风,飕飕的吹着火,把那海牙的水师舟筏,一时烧尽。廖永忠、王铭等生擒吴长官辈头目十一人,溺死者不计其数。 海牙正乘着小船脱走,忽见上流大船三十来只,也无旗号,向东而来。海牙只道是本军,大叫:“救应!救应!”只见船上一个将军,锦袍金甲,拈了弓,搭上箭,一箭射来,那海牙应弦而倒。将那残兵杀死殆尽。自此之后,元人再不敢有扼江之战。后人看此,有一篇古风喝彩: 凉风嘘碧海,薄雾喷长天,莽苍江色何茫然。岷峨之流奔腾,急走几千里,嵯峨战船凌江烟。江烟乍开杀气起,离魂愁魄彻波底。 第21页 剑上斑斑血溅衣,旌旗拂拂霞浮水。夹岸金鼓声不停,恍惚水底蛟龙惊。羶奴错认援兵集,谁测阎罗江上迎。左手开弓右挟矢,飞来胸前才一指,蓦然倒地渺无知,任是英雄今已矣。挺戈纵杀日为昏,直欲旋干且转坤。试究根苗谁者子?星日乌精沐氏孙。沐家孙子真奇杰,北靖胡尘南靖粤。但愿山河带砺券书新,永俾金瓯无少缺。 太祖便令鸣金收军,诸将各自献功。只见那将也收船拢来,合兵一处。太祖看了,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016回 定金陵黎庶安康 诗曰: 江东城上起霜风,义胆雄张转戟中。 湖海几年筹石尽,明廷此日纪鸿功。 笳吹夜月军门静,剑倚天秋碧障空。 麟阁丹青知不负,捷音应奏紫微宫。 却说常遇春大破了蛮子海牙,那海牙正坐小船向北而走,只见战船三十余只忽从东下,一个将军把海牙一箭射死,便同常遇春收兵江口,即向太祖前拜倒,说: “朱文英适领兵哨江,凑遇海牙船到,把箭射死了,特来献首级。”太祖大喜,升常遇春行军总管之职。回兵太平府,吩咐与众将筵宴。 筵上唤过朱文英来说:“你本是凤阳定远人,沐光之子,沐正之孙,因尔父与我交厚,不幸早亡,母亲亦随丧,就将尔寄养于我。彼时尔方十岁,不觉已是九年。 今尔英勇善武,与国建功,吾不忍没尔之姓,可仍复姓沐。异日立大功,成大用,可与尔祖父争光。”因赐名沐英。英再拜叩首谢了不题。 却说汤和等引兵进攻方山寨,扎寨才定,只见那刺贼也先,挺了枪,飞也似杀出来。我阵上廖永安见了他,怒从心上起,便骂说:“你这不忠不义的贼!主帅待你不薄,你却忍行此刺害之事!湛湛青天,昭昭神爽,你今日必遭千刀万剐,还有何面目来战!”两马搅做一块,一上一下,一来一往。 战上三十余合,永安起个念头说:“我若再在此与他战,他阵上必然有帮手杀出来,我怎的独捉他?不如放个破绽,那厮决奋力来赶,我恰好来挡他。”便往北路而走,那也先纵马赶来。不上三里之地,永安大叫一声说:“你来得好!”把那马一带,挺着长枪,突地转来。后人有诗一篇,称说永安好计: 执戟回看势转雄,高牙大纛拥罴熊。 祗因反噬亏臣谊,为奋英豪誓国中。 宝锷光摇三尺电,丹心气映九霄虹。 都道胄星文雉显,只怜早世反穹窿。 那也先却把身一扭,避那枪头,谁知身子一侧,侧下马来,凑巧脚镫缠住了一只脚,被马横拖倒扯。永安一枪正中红心,手下的兵卒,向前乱砍,直受了那千刀之报。陈兆先因率众而降。汤和领了兆先来到太祖帐前说:“望主帅天地好生,不记伊父昔日之罪,以安归降之心。”太祖便说:“天下有福的,虽百计害之不得;况古人云:‘罪人不孥。’今兆先既诚心款服,吾岂念旧恶哉!即可令他入见。” 兆先进帐叩头说:“臣系叛臣也先之子,愿受诛戮。”太祖又说:“大丈夫存心至公,何思报復!尔果同心协力,以救生民,他日功成,富贵与共。”即授千军长左军掠阵头目。便命冯国用选精锐五百,听其挥使。五百人多疑惧不安。太祖熟视军情,是日即唤兆先同五百人上宿护卫,旧军尽退在外,独留国用伴卧榻前。太祖解甲熟睡达旦,五百个人人安心,都道是天地父母之量。 次日徐达等攻取溧阳等县,全军而回。太祖便议取金陵之计。那金陵地方,元朝叫文臣达鲁花赤福寿,同武将平原指挥曹良臣把守。二人闻之兵至,曹良臣对福寿说:“和阳兵来,势如破竹。公为文臣,可坚壁固守。我当率兵死战,以保此城。 我闻兵法云:‘军行百里,不战自疲。’彼今远来,令夜可乘其不备,先去劫寨,必获大胜。”福寿说:“此计大妙!只待晚来依计而行。”却说太祖兵至城下,在北门外安营。那元将却不出兵。太祖谓徐达曰: “彼必度吾疲惫,今夜决来劫营,须宜预备。”徐达对说:“主帅所见与达暗合。即令各军士在远处埋伏,止留一个空营,敌人一至,放炮为号。”吩咐已定。 那曹良臣果然更深时分,领二万兵出凤台门,衔枚疾走,直至营前。 只听得营鼓频敲,那些军士俱拦路熟睡。良臣大喜,即领兵併力杀入营来。 谁知“地上插旗惟伏兔,营中点鼓是羸羊”,却是一个空寨。良臣知中了计,急令退兵。忽听帐外一声炮响,四下伏兵并起,把良臣二万人困在核心。徐达便令旗牌官执了令旗,四下大叫:“劫营元将,不必沖阵,今和阳朱主帅率精兵二十余万,围得似铁壁铜墙,若平沖阵,徒伤士卒。我朱主帅圣仁神武,宽厚聪明,若降的自有重用。尔等将士,各宜自思。”良臣正在犹豫,那些头目便说:“昔蛮子海牙有舟师二十万,三战皆亡;陈也先有雄兵十五万,一战而毙。料今日势必不赢,望元帅开一生路,乘机就机,以活二万之命。”良臣便命小卒对说:“和阳兵且待到天明,当得投降。”太祖与徐达说:“彼欲迟迟,恐是诈语。”徐达说:“我军紧困,虽诈何为!”顷之,东方渐白,徐达单马向军前说道:“元将可速投降,免受伤杀。”良臣问说:“公是何人?”徐达说:“我是主帅帐前副元帅徐达。”良臣说:“我也闻朱主帅名誉,人皆以圣主称之,若得一见,果如所誉,便当率众投降。”太祖闻说,即至阵前,免胄示之。良臣见太祖龙眉凤眼,禹背汤肩,便丢了手中长矛,率众拜降说:“久慕仁德,多缘迷谬,归顺无阶。 第22页 今幸宽宥,当效死力,以谢不杀之恩。”太祖急便将部下士卒,散与各将调遣,乘胜引兵围困金陵城。福寿见良臣被困,因率兵登城死守。徐达等四面围拢,城上矢石如雨的下来,那里近得前?一连围了半个多月,不能遽取。 常遇春率精锐架起云梯,向凤台门急攻。冯国用又领兵协助,城内便不能支。 遇春挺枪先登,三军乘势而入。福寿却向北拜了四拜,哭说:“吾为国家重臣,不能固守,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言讫,遂拔剑自刎而死。太祖进城,便谕官吏父老曰:“元失其政,所在纷扰,兵戈并起,生民涂炭。吾率众为民除乱,汝等宜各安职业,毋怀疑惧。”当日吏民大悦,且更相庆慰,就改为应天府。共得兵士五十万。因立天兴建康翊天元帅府。怜福寿死得忠义,以礼殡葬,敕封凤台城隍,至今香火不绝。仍优恤其妻子。即遣使迎和阳王迁都金陵。 不一日,王到金陵,太祖率诸将士朝觐。见毕,王大悦。奉太祖为吴国公,得专征伐。置江南行中书省,把主帅总事。以李善长为参议官,郭景祥、陶安为郎中,分房掌事,置左、右、前、后、中翼元帅府,进李善长左丞相,徐达总督军马行军大元帅,常遇春前军元帅,李文忠后军元帅,邓愈左军元帅,汤和右军元帅,胡大海提点总管使。张彪、华云龙、唐胜宗、陆仲亨、陈兆先、王玉、陈本等,各副元帅。 太祖既掌征伐,日命诸军将统兵,以征不服。一日,问曹良臣说:“金陵人物之地,公等守此土,当为我举之。”良臣说:“自今干坤鼎沸,盗贼如麻,凡豪杰勇士,皆挺身以就群雄,那贤达之士,又韬光以观世变。此处却不闻得。只知有一个人,小将曾闻得他。”不知国公心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17回 古佛寺周颠指示 诗曰: 山中石壁壁中天,个里关头玄又玄。 传来秘教由黄石,点破真机有老颠。 热心一片援迓女,报主多情陋白猿。 宝筏玄津从世出,何须更觅渡头船。 却说太祖新受王命,拜为吴国公,便问曹良臣说:“金陵有甚贤才,烦君推举,我当去礼请他。”良臣说:“却是未闻有人,只有一人姓宋名濂,又不是金陵人,却是金华人。一向闻得他是帝王之佐,国公何不去请他来,一议天下大事。”太祖说:“我耳中也闻得有此人,但不知何人可去请他?”只见帐下孙炎对说:“卑职愿往。”太祖大喜,嘱咐孙炎去请,不题。 却说处州有青田县,那县城外南边有一座高山,俗名红罗山,妙不可言。 怎见得他妙处?但见: 层冈叠,峻石危峰。陡绝的是峭壁悬崖,逶迤的是岩流涧脉。 蓊翳树色,一湾未了一湾迎;潺骤泉声,几派欲残几派起。青黄赤白黑,点缀出嫩叶枯枝;角徵羽宫商,唱和那惊湍细滴。时看云锁山腰,端为那插天的高峻;常觉风雷起足,须知是绝地的深幽。 雨过翠微,数不尽青螺万点;日摇頳萼,错认做金帐频移。 只因这山岩穴多端,便藏那妖精不一。闻说那个山中常有毒气千万条出来,或装做妇人去骗男子,或装做男子去骗妇人。人人都说道有个白猿作怪,甚是没奈何他。恰有元朝的太保刘秉忠,他的孙子名基,表字伯温,中了无朝进士,做高邮县丞。将及半年,勐思如今英雄四起,这个官那里是结果的事业,便去了官职回乡。 每日手把《春秋》,到此山只拣那幽僻去处,铺花裀,扫竹径,对山而坐,观书不辍。将近年余,忽一日,崖边豁地响一声,如若重门洞开,只够一人侧身而进。那伯温看了半晌,便将书丢下,大步跨入空谷中。却有人大喝说:“里面毒气难当,你们不可乱走!”伯温乘着高兴,只顾走进。洞中黑暗暗的,也有几处竟是一坑水,也有几处竟如螺蛳湾。 伯温去了一会,正在心焦,转弯抹角,却透出一点天光来。伯温大喜,说: “毕竟有个下落。”又走数百步,只见日色当空,天光清朗,有石室如方丈大一个所在。石室上看有七个大字道:“此石为刘基所破。”伯温心知此是天意,令我收此宝藏。却将大石一捶便裂,只见毫光万道,一个石函中,有朱抄写的兵书四卷,伯温便仰天拜谢,将书怀在袖中。正走处,勐听一壁厢豁喇一声,古藤上跳出一只白猿,望了伯温,张开了口,扯开了脚,竟扑将来。伯温便答道:“畜生!天的宝贝原说与我刘基,你待怎么?”那猿便敛形拜伏在地,忽作人声说:“自汉张子房得黄石公秘传,后来辟谷嵩山,半路之中,将书收藏在内,便命六丁六甲,拘本山通灵神物管守。丁甲大神在云头上一望,看见小猿,颇有些灵气,便拘我到留侯面前。那留侯却把手来打一个圆圈,我在此便只好到山下山上走走动动,再不得出外一耍。今日天意将此书付与先生,辅主救民,要我在此无用,望先生方便,破开圆圈,把小猿宽松些也好!”伯温便对他说:“天书我虽收得,其中方法,竟不会看他,待我回家细看,待其中有破开圆圈方法,我方好放得你。目下我如何会得?” 那白猿只是苦苦哀求说:“先生,你此时不放我去,何时再得进来? 第23页 我前者被留侯拘来时,曾问他说:‘何年放我?’他便说:‘留着,留着,遇刘方放着。’今日遇着‘刘’,便须遇着‘放’。先生只是可怜见,宽松小猿,待我游行洒落,遍看锦绣江山。”伯温看他哀求不过,便要从袖中扯出天书来看。谁想袖儿小,书儿大,只扯得一本出来。将手翻开,恰是落末一本,凑巧薄面上写着拘收白猿,管守天书事情。看到后面,果有打破圈箍放白猿的神法。伯温心中原要试验一番,却又不解此中咒语,将他当书而读,看了又念,念了又看,不一歇便把宽他的法读完。只见那白猿朝了伯温拜了几拜,竟从山后就跳出去了。伯温也不顾他,扯开脚復原路而回,转过头来,那石壁依然合了。伯温路上且惊且疑。方到家中,只听得人说,山上有白光一条,光中灿灿的,恰如白猿一个,奔到淮西那路去了。 伯温虽得此书,其中旨趣尚未深晓。因歷游名山佛寺,访求异人提醒。 闻说建昌有个周颠,年十四岁得了颠疾,便乞食于南昌。及到长成,举措诡怪,人莫能识。每常见人,便大叫:“告天平!告天平!”人也解不出。今在淮西濠州山寺,伯温心下转念道:“一向观望天象,帝星恰照彼处。今日此行,正好探听。” 遂收拾了琴剑书箱,安顿了家中老少,次日起身。 不一日,来到濠州,打听周颠下落,人都说在西山古佛寺藏身。伯温便往寺中,见那周颠,身倚胡床,口中念念的看着一本龌龌龊龊、没头没脑的书。伯温近前便拜,说:“请教请教!”那周颠那里来睬?伯温随诉道:“小可不辞跋涉而来,全望先生指教!”周颠见他志诚,便把那看的书递与伯温,说:“你拿去读,十日内背得出,便可教你;不然,且去,不必来见。”伯温接过书来一看,见与前石匣中所得的大同小异。是日就在寺中读了一夜,明早俱觉熘口儿背得,于是携书入见。 周颠便说:“尔果天才也。”因一一讲论,未及半月,尽数通彻。伯温欲辞而行,周颠说:“此术是帝王之佐,值今乱离,勿可蹉过。且回西湖,自有分晓。”伯温别了周颠,进到濠州城,束装起程,便与店家告别。只见店小二见了伯温,浪浊浊自言自语,一些也不对付着伯温。伯温焦躁说:“你这小二官好没分晓,我在此打搅了一番,自然算房钱、饭钱、酒钱还你,你何须唧唧哝哝,不瞅不睬。”店小二道:“客官,不是小人不来理值,但只为我主人孔文秀,有个女儿,年方一十五岁,近来为个妖怪所迷,每夜狂言乱语。 今日接个医人来,他说犯了危疾,只在早晚。因此怀虑,冲撞了相公。”刘伯温问说:“什么妖精,如此作怪?我也略晓得些法术,快对你主人说,我当为你除灭。”店小二不胜之喜,连忙进去与主人报知。顷间,孔文秀出来,见了伯温,备诉了妖精事情,因说:“相公果若救得小女,便当以小女为赠。”伯温说:“除灾祛患,君子本心,何以言谢。”便叫文秀领了,到女儿房中,看他光景如何,以便相救。文秀把手携了伯温,迳到女儿床前,揭起了帐子。 伯温轻轻叫道:“可取个灯来,待我仔细观看,便知下落。”正是: 伊谁错认梨花梦,唤起闲愁断送春。 你道却是如何捉妖,且看下回分解。 第018回 刘伯温法伏猿降 诗曰: 岩壑千重路转偏,春荫漠漠带炊烟。 因投野店还唿酒,笑问名山数举鞭。 笼鸟对人喧曙色,桃花临水弄新妍。 多情为访天台客,月在中天酒在船。 话说孔文秀的女儿,被妖怪迷住,日夜昏沉。恰听得伯温说有除妖之术,不胜之喜,便领了伯温到女儿房中,观看怎么模样。那文秀说:“我女儿日间亦是清醒,但到得晚间,便是十分迷闷。相公日间看时,恐尚未分明,还到晚间方见明白。” 伯温说:“不妨不妨。”揭开帐来,但见: 春山云半蹙,秋月雨偏催。闷到无言,苦恹恹,恍似经霜败叶;愁来吐气,昏迷迷,浑如烟锁垂条。若明若暗的衷肠,对人难吐;如醉如痴的弱态,只自寻思。 花销千点泪,回云断雨总成愁;香散一天春,怕夜羞明都幻梦。扶不起海棠娇睡,衬不上芍药红残。 那伯温看了一会,竟出房来,对文秀说:“今夜可将你女儿另移在别处去睡,至夜来我住令爱房中,自有区处。”文秀得了言语,急急安排静室,移女儿到别处去睡。将及一更左右,伯温恰到房里,睡在床中,把剑一口,紧紧放在身边。房门上早已贴了灵符,念了法咒,吩咐众人,都各安心去睡,不必在此惊动搅扰。房中止点一盏琉璃灯,也不大明大暗。约莫二更,只听帘栊响处,妖怪方才入门,那符上豁喇一声,真似:霹雳空中传令号,太华顶上折冈峰。这妖恰已倒在地上。伯温近前一看,就是前者红罗山上用法解放的白猿。伯温便问:“你如何直来到此?” 那白猿叩头谢了前日释放之恩,便说:“近因外城钟离东乡皇觉寺内有个真命天子,因此各处神祗都去护卫,我那日便敢斗胆在云中翻筋斗过来,不意今日撞着恩主,望恩主宽恕!”伯温便吩咐说:“我前日为好把你宽松些,谁知你到此昏迷妇女! 第24页 本该办我此剑,姑念你保守天书分上,放汝转去。以后只许你在山林泉石之间,採取些松棒果实,决不许扰害人家!”白猿拜领而去。伯温次早将此事说与文秀,文秀便说:“将女儿为赠。”伯温固辞而去,欲迳到皇觉寺来寻访真主,却又想天时未至,因此取路向青田而行。 道过西湖,凑与原相契结的宇文谅、鲁道源、宋濂、赵天泽遇着,便载酒同游西湖。举头忽见西北角上,云色异常,映耀山水。道源等分韵题诗为庆,独伯温纵饮不顾,指了云气对着众人说:“此真天子出世王气,应在金陵。不出十年,我当为辅。兄辈宜识之。”众人唯唯。到晚分袂而别。自此暑往寒来,春秋瞬息,伯温在家中只是耕田凿井,与老母妻儿,隐居在丘壑之内。不觉光阴已是十年之期,那些张士诚、方国珍、徐寿辉、刘福通,时常用金帛来聘他,伯温想此辈俱非帝王之器,皆力辞不赴。 话分两头,却说大夫孙炎,领了太祖的军令,来到金华探访宋濂。那宋濂: 清洁自高,居止不定。也有时挈同侪寻山问水,也有时偕知己看竹栽花。也有时冒雪夜行,如剡溪访戴;也有时乘风长往,如出兵千里。心上经纶,倏忽间潜天潜地;手中指点,霎时里惊鬼惊神。 胸中书富五车,笔下文堪千古。 人都称他为“斗文”宋先生。却为何称他做个“斗文”?只因他父亲当初极好风水,用了许多心思,选择一块地面葬他乃祖。那术人说道:“这形势分明是金牛开口,葬后必生聪慧文章之杰,卓越百世。”开葬之夜,恰见一道毫光,正冲到那北斗口内。再掘下三尺,一个东西像麒麟,白泽光景,直奔出来,也不撞人,也不声响,一直迳往宋公住的屋子里藏躲。内中有好事的,便跟了他走入屋子里来寻,那里得有?不及一年,生下这宋濂时,四边邻舍,但闻得他家似龙吟虎啸,震响了一夜。后业长成到四五岁,便能日诵万言。 偶一日,门前有一个和尚走过,说道:“贫僧善相。”他的父亲领宋濂出来,问说:“师父,此子何如?”那和尚道:“此是斗文獬生身,手心中必有文理。” 众人方去认看,果见他手心中文理宛然,成“斗文”二字。因他大来文声大震,所以都称他“斗文”宋先生。因作长歌为之称赞: 短剑在匣中,秋水连光芒; 芒色佳且好,岂为人所防。 所贵金玉姿,含辉有毫光; 诚哉宋公子,璠瑜映明堂。 薰风动九夏,鸣音来锵锵。 至宝吐洪亮,不特华泽芳。 沉思不能寐,揽裳看斗光。 那大夫孙炎,到了宋濂家边,谁想紧闭着门,门上大书说:“若有知己来寻,当至台州安平乡相会。”孙炎便勒转过马头,向台州安平乡进发。不一日,来到安平乡林莽村,远远望见三个人携手而行,俱戴一顶四角镶边东坡巾,都着一领大袖沉香色绵布六幅摺子道衣,腰间各系一条熟经皂丝绦,脚下都套一双白布袜,踹着的是棕结三耳麻鞋。后面又有一个山童,绾一个双丫髻,随常打扮,肩挑着一担琴剑衣包,自自在在的对面走来。孙炎望见举动不是个村夫俗子行相,心中想道: “三人之中,或是宋濂在内,也未可知。”便把马拴在柳树荫之下,叫从军跟了走来,自家便把巾帻整一整,走向前施礼道:“来者莫不是宋濂先生朋友么?”那三人也齐齐行一个礼。其中一个问说:“尊公要问那宋濂为何?”孙炎看三个虽是衣冠中人,还不知心事怎么,便说:“小生久慕宋先生大名,特来拜谒请教。不意昨到金华,他府上门首大书说:‘可到台州安平乡来寻。’故復来此。远望三位丰采迥异,此处又是安平乡,故造次动问。”那人便道:“小生就是宋濂,但从来未识尊面,不知高姓大名?今遇田野之中,又失迎待之意,奈何奈何!”只见那二人说:“尊驾远来,我们虽要出外访友,然此去敝斋不远,便且转去奉陪,再作区处。” 孙炎就同三个分宾主前后而走。那二人也吩咐山童先去打扫等候。但见: 东风芳草径泥香,佳景追游到夕阳。 兴引紫丝牵步障,春怜新柳拂行觞。 夺将花色同人面,望去山光对女墙。 歌吹自喧人意爽,安平相遘且徜徉。 未及半刻,已到书斋。四人推逊,进退讲礼。正是: 有缘千里能相会,一口不开也解愁。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19回 应徵聘任人虚己 诗曰: 客来寒夜话头频,路远神孚?米春。 点检松风汤老嫩,安排旌节礼殷勤。 酒七碗来交四人,直将鼎鼐和盐梅。 而今麟阁为图画,都是同心倒角巾。 却说孙炎随三人走到村居,分席而坐。宋濂开口问道:“请问行旌从何而来? 高姓大名?不知来寻在下有何见教?”孙炎便说:“在下姓孙名炎,今在和阳朱某吴国公帐前。我国公之因元将曹良臣以金陵来降,且荐先生为一代文章之冠,故着在下奉迎,且多多致意。说凡有同道之朋,不妨为国举荐,以除祸乱。”宋濂便起身对说:“不肖村野庸才,何劳天使屈降。有失迎候,得罪!得罪!”孙炎因问二位朋友名姓。宋濂说:“这位姓章名溢,处州龙泉人;这位姓叶名琛,处州丽水人。 第25页 因道合相亲,今因避乱在此居住。”茶罢数巡,孙炎又道起吴国公礼贤下士,虚己任人,特来徵聘的事情,且欲三位同往的意思。宋濂因说:“我有契士姓刘名基,处州青田人。他常说淮、泗之间,有帝王气。今日我三人正欲到彼处,相邀同到金陵,以为行止。谁意天作之合,足下且领国公令旨远来,又说不妨广求俊彦。既然如此,相烦与我同去迎他何如?”孙炎听得刘基名字,不觉顿足,大声叫道:“伯温大名,我国公朝夕念念在口。今先生既与相好,便宜同去迎他。”当日晚筵散罢。 次日宋濂仍旧收拾了良己琴书,打点起身,因与孙炎说:“此去尚有二三日路程,在下当与先生同到伯温处迎了同来。章、叶二兄,可在此慢慢收拾,待三五日后,亦可起身,同在杭州西湖上净慈寺前旧宿酒店相会。”嘱咐已毕,孙炎叫从人备了两匹马,叫人挑了宋先生行李,一半往青田进路,一半留此村中,准备薪米,等待章、叶二先生收拾行李会同家眷,择日起身。 一路小心服侍,不许违误,如违,以军法治罪。此时,章、叶二人在家整备行李等项,不题。 却说孙炎同宋濂来请刘基。一路光景,但见: 簇簇青山,湾湾流水。林间几席,半邀云汉半邀风;村水帆樯,上入溪滩下入海。点缀的是水面金光,恰象龙鳞片片;黯淡的是山头翠色,宛如螺黛重重。月上不觉夕阳昏,归来哑哑乌鸦,为报徵车且安止;星散正看朝色好,出谷嘤嘤黄鸟,频催行客起登程。马上说同心,止不住颠头播脑;途中契道义,顿忘却水远山长。 正是: 青山不断带江流,一片春云过雨收。 迷却桃花千万树,君来何异武陵游。 孙炎因问宋濂,章、叶二公何以与足下相善,及年岁履歷。宋濂对说: “章兄生时,其父梦见一个雄狐,顶着一个月光在头上,长足阔步从门内走来。 伊父便将手拽他出来,那狐公然不睬,一直径走到卧榻前,伏了不动。 伊父大叫而醒,恰好撞着他夫人生出这儿子来。他父亲以为不祥,将儿接过手来,一直往门外去,竟把他丢在水中。谁想这叶兄的父亲,先五日前,路中撞见一个带铁冠的道人对他说:‘叶公,叶公,此去龙泉地方,五日之内,有个心月狐星精,托化在姓章的家内。他父亲得了奇梦,要溺死他,你可前去救他性命。将及二十年,你的儿子,当与他同时辅佐真主。宜急急前去,做了这个阴德。’这叶兄令尊,是个极行方便的善人,又问那道人说:‘救这孩子,虽在五日之间,还遇什么光景,是我们救援的时候?’那道人思量了半晌说:‘你倒是个细心人,我也不枉托你。此去第五日的夜间,如溪中水溢,便是他父亲溺儿子时,你们便可救应。’ 大笑一声,道人不知那里去了。这叶公依言而去。至第五日的夜间,果然黑暗中有一个人,抱出一个孩子,往水中一丢。只见溪水平空的如怒涛惊湍一般,径涌溢起来。那孩儿顺流流到船边,叶公慌忙捞起来,谁想果是一个男子。候得天明,走到岸边探问:‘此处有姓章的人家么?’只见有人说:‘前面竹林中便是。’叶公抱了孩儿,径投章处,备说原由。那章公、章婆方肯收留,以溪水溢保全,因取名唤做章溢。后来长成,便从事叶公。章兄下笔,恰有一种清新不染的神骨。文学之士,都有诗美他: 水从上天来,树有桃花开。 试看万物各依种,那见蕙草生蒿莱? 章家竹外傍溪北,不用远寻黄河水。 年年春涨溪相天,忽夜溪头涌狂澜。 恐儿误死漩涡内,本生爷爷坐客船。 心月狐宿狐若死,九尾文光应是谁? 天心岂为人心去,翰苑辉煌匡圣主。 那个章公款待了叶公数日,叶公作别而行。到家尚有二三十里之程,只听得老老小小都说:‘从业不曾闻有此等异事!’叶公因人说得高兴,却也挨身入在人丛中去听。只听说如何便变做了个孩儿。叶公便问说:‘老兄们,什么异事在此谈笑? ’中间有好事的便说:‘你还不晓么?前日,我们此处周围约五十里人家,将近日暮时,只听得地下轰轰的响,倏忽见西北角上冲出一条红间绿的虹来。那虹闪闪烁烁,半天里游来游去,不住的往来,如此约有一个时辰。正人人来看时,只见云中忽有一人叫说:‘计都星化作虹霓,且向丽水叶家村去投胎哩!’隐约时,那虹头竟到丽水叶家村,竟生下一个小官人来,头角甚是异样,故我们在此喝采。’叶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说:‘我荆妻倒怀孕该生,莫不应在此么?’便别了众人,三脚两步竟奔到家里来。果是叶公婆婆从那时生下孩儿。叶公不胜之喜,思量孔子注述《六经》,有赤虹化为黄玉,上有刻文,便成至圣;李特的妻罗氏,梦大虹绕身,生下次子,后来为巴蜀的王侯;弘实为霓龙之精,后来为眉州节度使。种种虹化,俱是祥瑞。及至长大,因教叶兄致力于文章。那叶兄的文字,果然有万丈云霄气概。 人也有一个调儿贊他: 老稚声频,街坊簇拥,争看平地双虹。青红如线锁天腰,那假鞍和辔,往往来来窜天边,软陡腾翻跃长空。精芒似燕从中坠,下地钟向叶家人瑞,奇姿峻骨多才技。真箇笔洒花飞,墨酣云润,驰骋珊瑚臂。人间都道计都星,圣明文章作鼓吹。 第26页 他两人真是一代文宗。在下私心慕之,故与结纳,已有五七年了。”正说话间,军校报说:“已到青田县界。”宋濂同孙炎吩咐军校都住在村外。二人只带了几个小心的人,投村里来。宋濂指与孙炎道:“正东上,草色苍翠,竹径迷离。流水一湾,绕出几檐屋角;青山数面,刚遮半亩墙头。 篱边茶菊多情,映漾出百般清韵;坛后牛羊几个,牵引那一段幽衷。那便是伯温家下了。”两个悄悄的走到篱边,但闻得一阵香风,里面便鼓琴作歌: 壮士宏兮贯射白云,才略全兮可秉钧衡。世事乱兮群雄四起,时岁歉兮百姓飢贫。帝星耀兮瑞临建业,王气起兮应在金陵。龙蛇混兮无人辨,贤愚淆兮谁知音。 歌声方绝,便闻内中道:“俄有异风拂席,主有才人相访。待我开门去看来。” 两人便把门叩响,刘基正好来迎,见了宋濂,叙了十年前西湖望气之事,久不相见,不知甚风吹得来。宋濂便指孙炎说了姓名,因说出吴国公延请的情节。他就问吴国公的德性何如。孙炎一一回报了。又问道:“我刘基向闻江淮狂夫,姓孙名炎,不知便是行台么?”孙炎俯躬道:“正是在下。”三人秉烛而谈,自从晌午,直说到半夜始去就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0回 栋樑材同佐贤良 诗曰: 新提千骑向东方,剑客黄金尽解装。 桃叶初明珠勒马,梨花半壮绿沈枪。 拍天涛拥军声合,驾海云扶阵色扬。 莫嘆书生无燕额,斗来金印出明光。 那刘基与宋濂、孙炎说了半夜,次早起来,刘基到母亲面前诉说前事,母亲便说:“我也闻朱公是个英杰,我儿此去也好。”刘基便整顿衣装,对孙炎说:“即日起行。”孙炎吩咐军校将车马完备,离青田县迤逦向东北进发。语不絮烦,早到杭州西湖湖南净慈禅寺。章溢、叶琛挈领家眷并行李,已等候多时。军校们也合做一处同往。正是:一使不辞鞍马苦,四贤同作栋樑材。在路五六日,已至金陵。次早来到太祖帐前谒见。太祖遂易了衣服,率李善长众官出迎,请入帐中,分宾而坐。 太祖从容问及四人目下的治道急务。酒筵谈沦,直至天晓。因授刘基太史令,宋濂资善大夫,章溢、叶琛俱国子监博士。四人叩头而退。 太祖对诸将说:“今常州府及宜兴、广德、宁国、镇江等处,正是金陵股肱,若不即取,诚为手足之患”遂着大元帅徐达,挂印征讨。郭英为前部先锋,廖永安为左副将,俞通海为右副将,张德胜统前军,丁德兴统后军,冯国用统左军,赵德胜统右军,领兵五万,征取各郡。徐达等受命而出,择日起程。临行之日,太祖出郊戒众将说: “尔等当体上天不忍之心,严戒将土,城下之日,毋得焚掠杀戮,有犯令者处以军法。”徐达等顿首受命,率兵前进。一路上,但见: 军威凛似严霜,兵器炳如皎日。五方旗,按着金木水火土,相尅相生;八卦带,分在东西南北中,随方随色。一字儿排来队伍,整整齐齐,那个敢挨挨挤挤;桠叉儿扎住团营,朗朗疏疏,谁人敢嚷嚷喧喧。弓上了弦,刀出了鞘,分明活阎罗列着法场;鼓鸣则进,金鸣则退,那辨八臂神传来军今。黄旗一展千军动,画鼓轻敲万队行。 大兵过了扬子江,至镇江府地面,徐达下令安营,为攻城之计。 却说把守镇江府城,乃是张士诚所募骁将邓清,并副将赵忠二人。他闻金陵兵至,便议迎敌事务。那赵忠说:“我闻和阳兵势最大,所至无敌;且朱公厚德宽人,真命世之英,非吴王(即是土诚)可比。况镇江为金陵右臂,彼所力争。今我兵微弱,战守两难,奈何?奈何?我的主意,不如开城投降,一来可救百姓的伤残,二来顺天命之所归,三来我们还有个出头的日子。”邓清听了,大喝道:“你受吴王大恩,不思图报,敌兵一至,便要投降,乃是狗彘之行!”赵忠又说:“我岂不知‘食人之食,当忠人之事,’?但张士诚贪饕不仁,决难成事。何如趁此机会,弃暗投明!”邓清愈怒,即抽刀向前,说:“先斩此贼,方破敌兵!”赵忠也持刀相迎。两个战到数合,邓清力怯,便向后堂脱走。赵忠见左右俱有不平之色,恐事生不测,急忙也跑出衙门,恰遇着养子王鼎,备言前事。王鼎说:“事既如此,若不速避,祸必及身。”他二人因到家,载母挈妻,策马东向而走。邓清闻报,即聚军民一千余人赶来。 适遇徐达兵到,赵忠径望军中投拜,说:“镇江副将赵忠,因劝邓清纳降,彼执迷不悟,反来赶杀,乞元帅救我家属入营,我便当转杀此贼,以为进见之功。” 徐达心中私喜,便与赵忠附耳说了两三句话道:“如此如此。”赵忠得令而去。徐达即催兵前进,与邓清迎敌。 我阵上赵德胜跃马横枪,迳取邓清。邓清见德胜威勐,不战而走。众兵掩击,直逼至城下。邓清正要进城,只见赵忠在城上大唿:“奸贼邓清何往?”清知事势紧急,进退无门,遂下马乞降。原来徐达吩咐赵忠:“趁两军相敌之时,你可赚入城门,先夺了城池,以截邓清归路。”所以赵忠先在城上。 第27页 徐达入城,抚恤了士卒,安慰了百姓,捷报太祖。太祖加徐达为枢密院同佥之职,率数万人攻打常州。太祖对徐达说:“我查张士诚系泰州白驹场人,原是盐场中经纪牙侩,因夹带私盐,官府拿究,癸巳年六月间,聚众起兵,便陷入泰兴,据了高邮州,今称吴王,国号大周,改元天祐。前者,又遣士德,将五万兵渡海,攻陷平江、松江一带,与常州、湖州诸路,地广兵强,实是劲敌。况渠奸诈百出,交必有变,邻必有猜。尔今率三军攻昆陵(常州古名),倘有说客,勿令擅言,便阻了诡诈之弊,营垒可坐困也。”徐达等领命而出,即合兵七万,号称十万,迳往常州进发。 数日间,来到常州南门外安营。先锋郭英便率兵三千出战。那把守常州的,正是吴将统军都督吕珍。原来吕珍有谋智,有胆力,善使一条画戟,年纪约有三十五六岁,正直公平,抚民恤孤,每常只是长声的嘆息。人问他,便说:“此身已受了他的爵禄,虽死也是臣子分内事;但恨当时不择所主,将身误托耳!常常闻得金陵朱公声息,便道好个仁义之主,天下大分归统于他了。然也是天数,怎奈何他?只是今日,吾当完吾事体。”探子报说:“朱兵攻取常州!”他便纵马挺戟来战。与郭英战到三十余合,彼此心中俱暗暗喝彩。只见营内右哨中张德胜持了一管枪,奋力沖将出来,三将搅做一团。 吕珍见两拳敌不得四手,便将马跳出圈子外边,叫说:“将军,天色已晚,晚来乘着错误,伤人性命,不见高强。你我俱各记兵多少,来日拼个胜负,方是好汉!” 郭英便也鸣金收军。次日,吕珍全身结束,出到城边,早有郭英、张德胜二将迎住,自早又杀到未牌,不见胜败。朱阵上便麾动大军,赶杀过去。吕珍急走入城,坚闭不出;一面修表,唤过儿子吕功,前往苏州求取接应兵马不题。 且说吕功抄路往湖州旧馆县,由皂林地方转到苏州。次日,张士诚临朝,文武百官依班行礼毕。吕功出奏常州被困一事。士诚大怒说:“彼真不知分量!我姑苏控甲百万,勇将三千,彼取金陵,我不与争便了,反来夺我镇江,今又困我常州,是何道理!”即召大元帅李伯昇,领兵十万往救。又吩咐说: “若得胜时,便可长驱收復镇江,破取金陵以擒朱某。”伯昇得令,叩首将出,只见王弟张士德在阶中大喝一声道:“何劳元帅动兵!乞将兵三万与臣,去救常州,决当斩徐达首级,入建康掳和阳王,归报我主。万祈允臣之奏!”士诚闻奏大喜,说:“得弟一行,何惧敌兵哉!”便拜士德为元帅,张虎为先锋,张鹤飞为参谋,率兵五万,前往常州救应。又遣吕功乘势领兵二万,攻打宜兴,以分徐达之势。连夜起行,“夜不收”打探事情的实,报与徐达得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1回 王参军生擒士德 诗曰: 手麾湖海卷旌旄,一世功名百世高。 吁嗟天际倾虚宿,争羡名家有凤毛。 楚山日映寒鸦散,吴水春晴战马豪。 九泉莫讶灵先陨,敌手还从太白挑。 却说吴王张士诚,他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士信,一个唤做士德。那士信足智多谋,熟于兵法,人号为小张良。使有一条铁鞭,神惊鬼怕。那士德勇勐过人,雄冠千军,人号为小张飞,用得一条长枪,追风逐电。因辅士诚,夺了苏州,奄有嘉、湖、杭及松、常、镇三郡地方。又有五个养子,叫做张龙、张虎、张彪、张豹、张虬,在手下操练军士,人因号做“姑苏五俊”。 那士诚因吕珍叫儿子吕功求救,便吩咐说:“王弟既然肯往,便当拜为先锋,带了张虎、张鹤飞及三万人马前进。”又召吕功乘势领兵攻宜兴,以分徐达兵势。 徐达得了信,便对耿再成说:“宜兴地界,乃常州股肱,士诚以我所必争,故特分兵来攻,以弱我势。君用(再成字),你可领兵,悉力据守,一失尺寸,则全军败亡,千万小心在意!”再成得令,临行对徐达说:“自从不才从公于起义之日,得元帅视如骨肉,自谓肝胆,惟天可知。今日拜别,决当万死以报国家。倘有不虞,亦尽臣子马革裹尸之志,惟元帅谅此忠贞!”徐达听了,对说:“此行将军自宜努力,生死原各听之于天,你我一心,自是可表谅,不久即能完聚。”二人洒泪而别。再成率了兵,即日奔赴宜兴,与吴兵对垒,安营日相持抗。原来再成极善抚士卒,如有甘苦,与士卒同受。 至于号令之际,又极严明,一毫不许苟且。适有后军一队,是归义兵,就令原来头目郑佥院统领。那郑佥院只好酒吃,是日,轮当夜巡,郑佥院带酒来与众饮。 这些众军,虽支持了半夜,恰到四更时分,铃柝也不鸣,更鼓也错乱。再成梦里惊醒起来,却见营中巡逻的,俱东倒西歪,熟睡不醒。再成查是郑佥院,便驰使唤渠入帐,责道:“军中设夜巡,是以百人之劳,致千人之逸。你今玩事如此,设或有敌兵乘夜劫寨,或有刺客乘夜肆奸,军国大事去矣。且记你这颗首级在头上!”发军政司重责四十棍,穿了耳箭,以警众军。郑佥院明知自家不是,然痛楚难熬,且对人前似无光彩。次日夜间,乃领了新归一队义兵,迳到吕功处投降,备说受苦一事,且将营中事体,一一诉知。 第28页 再成正在帐中,忽听得探子报说此事,不觉即怒起来,便不戴头盔,不穿重铠,飞马去赶捉他。只见吕功阵中,密扎扎的木栅绕住,再成却乘势砍破了木栅,杀入营中,无不以一当百,杀的吕功军中没一个敢来抵挡。吕功恰待要走,早有夜巡铁甲士一千走来併力来助战。被贼一枪,正被伤了再成额角。再成犹然死杀不休,东冲西突,杀透重围。正到本营,只见头上血流如注。再成晓得甚是沉重,便昏晕中,潦草写了札子,封好报太祖。又写一封书,寄与徐达元帅,卒于营寝。正是: 赤心未遂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太祖接报,痛悼不已,使令渠子耿炳文袭职,统领兵卒,镇守宜兴不题。 且说士德领兵望常州进发,不数日,来到常州东界古槐滩下寨。徐达闻知,对众将说:“我闻士德勇而无谋,与之相战,未必全胜。”即传令郭英、张德胜二人,如此如此。再唤赵德胜、王玉二人到帐听令。二人到帐前,徐达吩咐各带所统人马,并付字纸一封,前出本营二十里外拆封看字,便知分晓。徐达自领兵十万,东路迎敌。恰遇士德军到,两阵对圆。前锋廖永安跃马出战,士德势力不支,落荒便走。 永安独马追赶了十里地面,所恨兵卒都在后边。士德恰见永安势孤,因勒马转来,团团的把永安围在里面,便叫放箭。那箭如雨的飞来,永安把这枪如飞轮的一般,在马上遮隔了一会,慌忙中,不意一箭径射透了后腿,永安奋出平生本事冲突而出。 士德掩杀过来。 徐达见士德兵卒渐近,亦不恋战,便望后阵而走。那士德紧紧追来,径过紫云山崖,转过山坡,却不见了徐达。众人都道:“将军休赶,恐有伏兵在后。”士德回说:“彼势已穷,何有埋伏?放心赶去!”正赶之间,只见赵德胜当先截战,未及四五合,却又弃甲而走。士德大叫:“快留下首级了去!”德胜也不回话,把马连打几下,如飞的逃走一般。早已是甘露地方,一声炮响,王玉部的兵卒都在草中齐喝一声说:“倒了!倒了!”原来徐达昨日付与王玉字一纸,上写:“伏甘露,掘深坑,擒士德,如违者斩!”因此王玉连夜传令众军,掘成大坑,约五十余亩,二丈余深,上将竹簟虚铺,盖了浮土。那士德只认徐达与德胜真败,谁想赶到此间,连人和马都跌下坑里去。真箇是: 汨汨的惟听水响,混混里只见泥泞。满身锦绣都被腌脏,那认青黄赤白;全头躯骸尽遭龌龊,难辨口鼻鬚眉。初起时扑地一声,也不知马跌了人,也不知人跌了马;到后来浑沦一滚,那里管人离却马,那里管马离却人。护心宝镜,浑如黄豆,团带在胸中;耀目金盔,却如黑嵌,蔀挂从脑后。水濩了箭羽弓衣,显不出劲弓利镞;泥煳了金鞍玉勒,摇不响锡鸾和铃。正是:昔日湖波淹七将,今朝泥水陷张王。 两侧边却把挠钩扎住,活捉了士德上岸,捆缚在囚车中,送到帐前。那张虎与吕功死战得脱,引了些残兵,屯住在牛塘口。 却说张士诚恐兄弟士德未能取胜,随后便遣堂弟张九六率兵二万来援。 那九六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惯舞两把双刀,骁勇无比。兵马将到常州,就闻得士德被擒的信息,即刻督兵到常州东门十里外下营。次早出阵,大叫道: “好好还我御弟,方为上策,不然贪得无厌,命都难保!”朱阵上冯国用奋先迎敌,战才数合,被九六一刀,正砍着马脚,国用连忙下马,弃敌而走。 九六横刀杀入,早有诸将挡住。徐达即令鸣金收军。沉想了半晌,却对冯国用、王玉说:“九六骁勇难当,二公可各引兵,即去牛塘谷边两旁林子中埋伏,待白鸽飞起为号,便宜发动,并力夹攻。今日他挥兵杀来,我伺便鸣金收兵,他必信我们气怯。不如乘此退三十里屯扎,彼必连夜追赶。我当且战且走,诱至谷中,好便宜行事。”是时,日尚未西,二人引兵,各自分理去讫,顷刻,徐达传令众军:“即刻拔寨退三十里屯扎。要有心忙意乱光景,倘或迟误,枭首示众。”令下,诸部士卒,俱各狐奔鼠窜退去。只见探子探得移营,竟去报与九六知道。九六大喜道: “我谅徐达怎的敢来对敌?今彼移营,不去追赶,更待何时!”即叫备马过来,领兵追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2回 徐元帅被困牛塘 诗曰: 几载谈天碣石宫,苍茫引节向吴中。 金陵共识艰难策,铜柱还标战伐功。 幽谷春深飞彩鹤,百蛮天尽跃花骢。 征旗满眼何时息,车染朱殷草染红。 却说徐达引兵退三十里屯扎,那张九六果然引兵赶来。徐达且战且走,将到牛塘谷边,是时恰有申牌时分。徐达见九六赶得渐近,便回身说:“张公,张公,得放手时须放手,你何故逼迫得紧?”那九六睁开双眼,飞马的枪上来。徐达又飞马而走。九六大喝道:“徐达,你何不下马投降!”徐达也应说:“你且看是甚么所在,要我投降!”正说之间,恰把手伸入怀中,把一条白带扯出来一抖,恰早是一双白鸽,带了铃儿,旺旺的直飞上半天。那张九六恰把头向天去看,只听一声炮响,左边冯国用,右边王玉,两岸里杀将出来,把九六军马截做两处。徐达见伏兵齐出,便迴转马来,并力来战。九六身被数枪,尚不跌倒,负痛而走。才得半里,被王玉拈弓搭箭,叫声道:“着了!”正中九六左目,翻身堕下马来,众军就活捉了,缚在马上,同入帐中。众将一一依次献功。便令把张士德、张九六二人,各处监固,不许疏纵。仍令移兵屯扎旧处,即遣人赴捷金陵。太祖得了捷报,说:“士德是士诚谋主,九六是士诚牙将,今皆被擒,士诚事可知也。”乃诏徐达等促兵コ牵?? 第29页 谕廖永忠、常遇春攻取池州不题。 却说张虎、吕功收了残兵,走入牛塘谷,计点人马,折了二万。张虎放声大哭,说:“我国自兴师以来,未有如此之败!急须遣人求救,待得兵来,再作区处。” 星夜写表驰奏。那士诚见表,顿足切齿说:“孤与朱家,真不共戴天之仇!卿等有能为孤报仇者,决当裂土分王,同享富贵!”只见士信上前,说道:“向者二人皆恃勇无谋,故致丧败。臣愿竭驽骀之力,擒徐达,取金陵,以雪二人之冤。”士诚便令其子张虬为先锋,士信为元帅,吕升祖为副将,赵得时为五军都提点,统兵十万,来救常州。临行,士诚命设酒郊外祖饯。士诚且谓之曰:“孤与卿等兄弟三人,于白驹场起义,以至今日,威镇江南,无人敢敌。今彼纠集党类,据有金陵,侵我镇江,困我常州,杀我之弟,此仇痛入骨髓,卿当用力剿除,以报此恨。”士信叩头受命。当日兵出苏州,倍道而行,不一日,来到牛塘地方。张虎引兵来接,备称朱兵骁勇多智。士信说:“不足为虑。”引兵屯住谷口。士信骑在马上,把谷口前后左右仔细一望,只见: 两边山势巍峨,一片平阳旷盪。峻绝处,便长猿老臂,无可攀援;溪壑间,纵万马齐奔,未知底极。乱石巉岩,忽露一条石窦,往常见雾锁云迷;怪峰森列,倏开小洞迤逦,此内惟猿啼虎啸。深长**里,这边唤不应那边;宽绰千百步,此岸看不见彼岸。缪缪风送草声,险恶山峦,这境界未许神仙来炼性;潺潺涧流泉响,横行水脉,那地面庶几鬼魅可潜形。止有丽日中天,堪见一时光彩;倘或雨云坠地,恍如长夜昏迷。 士信看了一看,便对张虎、张虬说:“只此一处,便可生擒徐达了。”就分五万兵与他两人,依计而行。士信自领兵至常州地界,与徐达对阵。 徐达便令郭英、张德胜领兵十万,围困常州,自与赵德胜、俞通海、赵忠、邓清领兵十万,与士信迎敌。那士信纵马横枪,直取徐达。徐达也举枪相交,战下十数合,未分胜败。他阵上吕升祖、赵得时前来冲击,我阵上赵德胜、俞通海恰好接应,杀得士信阵中大溃而走。徐达率众争先,诸军也奋力追杀。追到牛塘谷,方到谷中,被那士信发动伏兵,阻住了东谷口,张虬抗住了西谷口,两壁厢崖上矢石如雨而来。徐达便令三军:“勿得惊乱,是吾欺敌,中彼诡计了!你们且暂屯守,另图计策。”正在沉吟,只见后军报来:“邓清乘势劫了粮草,往投士信去了。”徐达听了大惊,说:“粮草乃兵马生死所关,邓清这贼,直是这般狠恶,誓当擒获,以报此仇!”计点粮草,尚可支持半月。徐达对众将说:“半月之内,救兵必到,尔辈皆宜放心。”因下令掘下深壕,中间填土成冈,约高十丈,一来防士信引太湖水浸灌之患,二来据此高冈,亦可深望四山行径,以图出路,不题。 却说郭英、张德胜探知徐达被困一事,便议说:“我辈若撤兵往救,吕珍乘势必蹑其后,况围或未解,反遭其毒。我等还须紧困常州,以抗张虬、吕珍夹攻之患。 星夜着人往金陵求救,方保无虞。不然,徐元帅粮草一绝,三军之命休矣。”因遣张天祐持表,疾忙趋金陵求救。太祖得报大惊,凑遇常遇春、廖永忠等取了池州,留赵忠镇守,引全军来到。太祖喜见眉睫说: “常将军回来,徐元帅无虞矣!”即令遇春为元帅,吴良为先锋,领兵五万行南路去救西谷口;汤和为元帅,胡大海为先锋,领兵五万行北路去救东谷口。即日兼程进发,两日光景,便到常州,与郭英、张德胜兵相合。遇春备问消息。郭英便说:“徐元帅受困已十九日了。前日张虬领兵来救常州,我与他相持了数日,彼乃密约城中吕珍,夜来劫寨,内外夹攻,力不能支,因退兵在此。”遇春说:“既如此,须先救牛塘谷,后攻常州。”便令兵直抵两谷口安营。即令郭英、张德胜领兵先抄谷后埋伏,只待我军交战时,便往张虬寨中,用火烧劫辎重、粮草。 却说张虬见常州困解,仍令吕珍守城,復回兵与张虎守住谷口。闻知常遇春来救,对张虎说:“此来必有勇将,吾兄可与邓清守谷口,只我引兵去救,若都去,恐挫锐气。”张虎只得依议。张虬便领兵出营,正与遇春相对。 两个斗了四五十合,不见胜败,却被郭英、张德胜发动伏兵,断绝了他后头粮草。张虎恰待来战,被郭英一枪刺死。屯守的兵,四下奔溃。那张虬正与遇春相持,只听后军报导,被朱兵焚了辎重,杀了张虎,心下慌张,殆欲脱逃而走,谁想遇春手到鞭落,重伤了肩背,负痛死命的奔回。吴兵杀死了不计其数。徐达在谷中间闻得外面锣鸣鼓振,杀气沖天,晓得救兵已至,又引兵杀隼础p齑錛?擞龃海?钸? 脱难之恩。遇春对说:“以元帅之德器,天必保佑,断不沦于贼人之手!况主公天命有在,你我皆朝廷股肱乎?”是时,汤和也杀败了土信的兵,转回于东谷口相会。 只见胡大海、吴良、吴祯、耿炳文、俞通海、赵德胜、丁德兴、赵忠、张德胜等将,俱各引兵来集,内中只不见郭英,徐达百般忧烦起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3回 郭先锋活捉吴将 第30页 诗曰: 河桥细柳蔚晶晶,偏动征人梦里情。 壮士含丹图报国,狂夫送死枉谈兵。 依微睥睨来旌色,隐跃长庚启剑精。 柳自青青魂自远,只今惟有鹧鸪鸣。 且说诸将各领兵到谷口会齐,内中只不见了郭英。徐达烦忧道:“郭先锋不见,多恐没于乱军之中了。但一来是主公爱将,二来又为不才解围,吾辈不能救取,有何面目归见主上?”因唤过本部士卒细问,都云不知下落,便教四下访觅。正忧闷间,只见探子报说:“郭先锋活捉一个人在马上,远远望见从东边来了。”徐达听罢,便同众将出营去望。俄顷时,见郭英捉了邓清到帐前下马,与众将施礼。徐达好生欢喜,问说:“将军从何处活捉邓清来?我辈不见了将军,甚是着忙。今不惟得见将军,且得这贼子,忧愤俱释,诚生平大快事!”原来郭英枪刺了张虎,那邓清见势头不好,竟脱身而逃。郭英便单骑追至旧馆桥,生擒了才回,故乱军中不知下落。徐达便指邓清骂道:“昔者兵败投降,吾不忍杀你,使为将帅。今反夺了我的粮草,致使我重困半月,如此不仁不义之贼,更有何说!”叫刽子手取张士德一同斩讫报来。左右得令,不移时报说:“二犯斩讫!”徐达次日分兵围困常州。吕珍自思兵士疲惫之极,孤城必定难守,不若领兵东走湖州,再图恢復,胜败刮纯? 知。徐达看吕珍在城,久无动静,谅他必走,即令胡大海、常遇春,附耳说了两句话。二将得令而去。因命兵士们只从南、北、西三面攻打,东边一门势力独宽纵些。 那吕珍到晚向城上观看,但见东门士卒偃甲而睡,便率兵往东冲出。正及沖开,忽闻火炮震天,左有常遇春,右有胡大海,各领伏兵,截住去路。两兵夹击,斩首三千余级。 吕珍只得匹马仍復进城,坚拒不出。徐达仍令四围紧困不题。 且说张士信、张虬、吕升祖、赵得时,收拾残兵,屯住旧馆桥太湖边,遣使求救。吴王张士诚得报大惊,便思:“既然难与争长,不若且以书绐之,骗他退兵,再作防御。”遂遣人将书到金陵求和。其书曰: 向者窃伏淮东,甘分草野。以元政日弛,民心思乱,乘时举兵,遂有泰州、高邮等地,东连海埂。今春据姑苏,若无名号,何以服众;南面称孤,势所使然。乃二贤以神武之资,起兵淮右,跨有江东。金陵乃帝王之都,用武之国,可为建大业之贺。向获詹、李二将,礼遇来遣;继蒙通好,理暗未明。久稽行李,先遣儒士杨宪问好,士诚留之不遣。故公今逼我毗陵,咎实自贻,夫復何说!然省己知过,愿与请和,以解围困。当岁输粮三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金三千斤,以为犒军之费。 各守封疆,不胜感仰! 太祖得书,便命移檄报之曰: 春三月取镇江,抵奔牛垒城,彼时来降,继復叛去,咸尔之谋。 约我逋逃之人,拘我通好之使,子之兴师,亦岂得已。既许给军粮,中更爽约,原其所自,咎将谁归?今若果能再坚前盟,分给粮五十万石,归我使者,则常州之师可罢,而争端绝矣。 士诚正与诸将商议,忽元帅李伯昇奏说:“此贪兵也;兵贪者败。且今两次败绩,皆因我将逞勇少谋,实非彼之能为。况贪得无厌,如依其议,彼将终何底止? 乞殿下假臣以兵,必能成功。”士诚大喜,说:“元帅之言最当!”即日拜伯昇为元帅,汤雄为先锋,领五万人马去救应。伯昇受旨,次日率兵往常州进发,前至旧馆,与士信等相见,备细问了前事。伯昇笑说: “来日当与大王擒之。”即同士信等起兵至古槐滩安营。 徐达对众将说:“李伯昇乃吴国名将,末可轻敌。”因令汤和、胡大海、郭英、张德胜四将,仍困常州。令常遇春、俞通海领兵一万,抄径路到牛塘谷口埋伏。令赵德胜、廖永忠领兵一万,去劫他的老营。令邓愈、华高领兵一万,沖左右哨。分遣已定,其余众将,俱随大部向东迎敌。列阵才完,那士信帐中,汤雄持槊出战,丁德兴拍马来应。斗到三十余合,德兴力怯而走。 伯昇、士信各驱兵赶来,那邓愈、华高便分兵直冲他左右两哨,吴兵溃乱。 徐达因统大部人马,直追至古槐滩。伯昇急急回营,早被赵德胜、廖永忠杀入老营,就将火四散放起,烈焰沖天,吴兵鸦飞鹊乱的逃走。伯昇与士信死战得脱,幸遇张虬,兵合做一处同行。方过牛塘,当先两员大将,正是常遇春、俞通海,发伏兵到那里等候厮杀。吴兵死的如山堆一般,那记得数?遇春急赶着汤雄来战。又遇华云龙领一支兵,攻广德州得胜而回,路经旧馆桥,见遇春与汤雄鏖战,便大叫道:“常将军,待小将来捉此贼!”汤雄就把枪去刺云龙,云龙奋剑砍来,把枪桿砍做两段。汤雄一惊,将身坠下马来,被云龙舒开快手,活捉在马上。贼兵奔溃。 后面徐达又率兵追击,杀得尸横原野,血染河流,委弃的粮草辎重、盔甲、器械上万万数。张士信、李伯昇仅以身免,剩得几百残兵,逃向苏州去讫。那吕珍探知援兵已散,思量独力难支,便开门沖阵逃走。郭英驰兵拦住,珍奋力接战。恰有遇春追兵又来,两力夹攻。珍且战且走,竟抄小路,望杭州路回苏州不题。常州城池方得底定。 第31页 大约两兵相持,共将五个月,吕珍以一身挡之。虽是士诚之臣,其功德着在毗陵者不浅。徐达等乃率兵入常州,一面便出榜安抚百姓,大开仓廒,给与士民,以醒重困。便令汤和率本部兵镇守城池。徐达与常遇春分兵往宜兴一带地方安辑,并剿捕未降群寇。 却说耿炳文承太祖钧旨,去攻长兴。那长兴守将,却是士诚骁将赵打虎,单使一条铁棍,约五十来斤,在马上使得天花乱坠,百步之内,人没有敢近得他。闻得炳文领兵来攻,他便点选铁甲军三千人马,出来迎战。恰好炳文也披挂上马,但见他: 浑身缟练,遍体素丝。戴一顶五云捧日的银盔,水磨得如电光闪烁;着一件双狮戏毬的银铠,素净的如月色清明。手抡画戟,浑如白练飞空;腰系雕弓,俨似素蟾吐月。坐着追风骤日的白龙驹,四脚奔腾,幌幌长天雪洒;佩着吹毛饮血的纯钢剑,七星照耀,飘飘背地生风。只因他父丧三年,因此上一身皓白。韬戈不动,人只道太白星临;奋勐当场,方晓得无常显世。 两边射定了阵脚,此时恰好辰分,这场厮杀,实是惊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4回 赵打虎险受灾殃 诗曰: 吴门萧瑟雁行秋,王粲从军事远游。 侠客临岐怀匕首,故人把袂问刀头。 龙旌沙闪风尘断,鹿寨笳鸣烟水愁。 搔首干坤俱涕泪,古来国土自封侯。 那赵打虎见了耿将军出阵来战,便叫道:“对阵耿将军,你也识得我的才技,我也晓得你是英雄,今日各为其主而来,不必提起。但或是混杀一番,也不见真正手段。你我都吩咐不许放冷箭,只是两人刀对刀,枪对枪,那时方见高低,就死也甘心的。”耿炳文道:“这个正好!”两马相交,斗了一百余合,自从辰牌直杀到未刻。天色将昏,那赵打虎便道:“耿将军,明日再战才是。”耿炳文回道:“顺从你说。”两人各回本阵去了。 且说赵打虎来到阵中,对众将说:“我的刀枪并矛戟的手法,都是天下第一手,谁想这耿家儿子都一一相合。倘得他做个接手,也是天生一对好汉。 只可惜他落在别国。倒在此处做了对头。奈何!奈何!”闷闷不悦,这也不题。 却说耿炳文自回帐中,沉思那打虎,人传他吴国第一好汉,我看来真箇高强,不知谁人教导得此手法。明日将何策胜得他?正在没个理会,只见军中整顿出晚餐,炳文也连啜了几杯闷酒,却有一阵冷风,把炳文吹得十分战慄,灯烛都吹灭了。恍惚之间,忽有一个人来叫道:“炳文,炳文?沂悄愀盖住g叭找蚰闶芰酥鞴??迹? 来此攻取长兴,我便随在你战阵中。今日打虎这厮,好生手段。明日他必仍来搦战,便可对他说:‘昨日马战,今日当步战。’他的气力也不弱于你,待到日中,你可与他较拳,此时方可赢得;倘他逃去,你也不须追赶他。”炳文见了父亲,不觉大哭起来,却被巡夜的锣声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在胡床上翻来覆去,不得睡着。只听得鸡声嘹亮,东方渐明。炳文坐起身来,吩咐军中一鼓造饭,二鼓披挂,三鼓摆列。 不移时,赵打虎早到阵前搦战。炳文一如梦中父亲教说的话对打虎说: “今日步战何如?”打虎听得大喜道:“我的步法,那个不称赞的?这孩子反要步战,眼见这机关,落在我彀中了!”便应道:“甚好,甚好!”两人各下了马,整顿了衣服,一东一西,一来一往。又约斗了六十余合,日且将中,那打虎便叫道:“我与你弄拳好吗?”原来这打虎当初是五台山披剃的长老,学了“少林拳法”,走遍天下十三省,五湖四海处处闻名。因见了天下多事,便蓄了头髮,投归张士诚,图做些大事。他见马战、步战俱赢不得炳文,必然是尽拿出平生本事,方可捉他。 谁知炳文梦中先已提破,便应道: “这也使得。”两人便丢下了器械,正要当场,只见打虎说:“将军且慢着,待我换了鞋子好舞。”炳文口中不语,心下思量:“鞋儿是甚结作,怎么反着鞋儿? 鞋中必有缘故。我只紧紧提防他便了。”两个各自做了一个门户,交肩打背,也约较了三十余围。那打虎把手一张,只见炳文便把身来一闪,那打虎便使一个飞脚过来,炳文心里原是提防,恰抢过把那脚一拽,打虎势来得凶,一脚便立不住,扑地便倒。炳文就拖了他脚,奋起平生本事,把他墩来墩去,不下三五十墩,叫声: “叱!”把打虎丢了**丈高,虚空中坠下来,跌得打虎眼弹口开,半晌动不得。 阵中兵卒一齐吶喊,扛抬了回阵去。 炳文飞跳上马,横戈直撞,杀入阵来。那打虎负痛在车子上,只教“奔走到湖州去罢!”阵下也有几个能事的,且战且走,保了打虎前去不题。炳文鸣金收军进城。看到此处,雄心顿生,不觉把酒赞嘆他一回: 南山有乔北山梓,翩翩交战弛帝里。 天风忽堕老乔倾,杰气英英萃厥子。 长兴鼓振奋熊罴,马战未已步战随。 梨花乱落天边雪,芙蓉挥洒日星移。 吴儿恶薄“少林法”,再请双拳两相搏。 第32页 本图夔足舞高冈,谁道商阳沉海若。 垂空掷上还下来,半入青云半入垓。 天上木狼奎灿烂,赵家打虎苦徘徊。 奎木狼星武庄子,骏业鸿功堪济美。 千年万年应不死,瑶耿耿光照青史。 炳文收军进城,便安慰了士民。恰有水军守将李福、答失蛮等,都领义兵及本部五百余人,至阶前纳降,炳文也一一调拨安置讫。正待宽下战甲,谁想那打虎脚上的鞋子,原拽他时投入衣中,今却抖将出来。炳文拿了一看,那面上恰是两块钢铁包成。炳文对众校道:“早是有心提防着他,不然那飞脚起来,岂不伤了性命! 所以这贼人要换鞋子,可恨!可恨!”一面叫写文书申捷不题。 且说吴良同郭天禄得令来取江阴,那张士诚闻知兵到,便据秦望山以拒朱兵,恰被总管王忽雷奋先力战。适值风雨大作,我师便直上秦望山,杀得吴兵四处奔散。 次日,便从山上放起火炮,直打入江阴城中,因而火箭各处射将进去,那城中四散烈焰的烧将起来。西门城上因近山边,人难蹲立,朱兵便布起云梯,径杀进城,开了西门。张士诚慌忙先逃走了。遂以耿炳文守长兴,吴良守江阴。 捷到金陵,太祖不胜之喜,便对李善长、刘基、宋濂诸人说:“常州既得,失了士诚左翼,江阴、长兴又为我有,塞住士诚一半后路……”正在府中商议乘势攻取事情,忽见内使到阶前跪说:“我王有命,奏请国公赴宴,顷间便着二位王弟躬迎,先此奉达。”太祖回声说:“晓得了,就来!”那内使出府去讫,只见李善长、刘基、宋濂诸人过来说:“和阳王今日请国公赴宴,却是为何,国公可知道否?” 太祖心中因他们来问,便说道:“诸公以为此行何如?”李善长说:“素闻和阳王有忌国公之心,今早闻说,置毒酒中,奉迎车驾。正欲报知,不意适来以国事相商,乞国公察之。”太祖听说,便云:“多谢指教,我自有处置。”府上早报说:“二位王弟到来,奉迎国公行驾。”太祖请进来相见。叙礼毕,便携手偕行,吩咐值日将官,只在府中俟候,不必迎送,更无难色。两位王弟心中暗喜说:“此行堕吾计了。 怕老朱一人到宫,难道逃脱了不伞!币宦飞习研檠孕鹚盗耸?洹=?涟胪荆? 太祖忽从马上仰天颠头,自语了一会,若有所见的光景,便勒住马骂二王说: “尔等既怀恶意,吾何往哉!”二王假意连声问道:“却是何为?”太祖说: “适见天神说:‘你辈今日之宴,以毒酒饮我,必不可去。’吾决不行矣。” 二王惊得遍身流汗,下马拱立道:“岂敢!岂敢!”太祖遂逡巡而去。他两人自去回復和阳王,说如此如此。三个木呆了一歇,说:“天神可见常护卫他的。”自此之后,再不敢萌动半星儿歹意,这也不题。 且说太祖取路而回,却见一个潭中水甚清漪可爱。太祖便下了马,将手到潭洗濯,偶见那花蛇五条,游来游去,只向太祖手边停着。这也却是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5回 张德胜宁国大战 诗曰: 杀气横空下赤霄,风尘捲地翠华遥。 龙呈潭水留巾帻,宁跃中天上斗杓。 剑血岁添崖傍草,旗风时拥海边潮。 喜看宁国城边杰,仍佩皇家紫绶貂。 却说太祖正在潭中洗手,只见五条花蛇儿,攒聚到手边来。太祖暗祝说: “若天命在予,还当一心依附于我!”便除下头上巾帻,将五条蛇儿盛在巾内,恰喜他蜿蜿蜒蜒,聚做一处不动。太祖正仔细观看,那些值日将官,并李善长、刘基、宋濂一行人,骑着马向前来迎。太祖连忙将巾帻仍戴在头上,路中备细说了前事,倏忽间已到府门,太祖偕众上堂,解去衣冠,另换便服。 忽天空中雷雨大作,霹雳交加,望那巾帻中烨烨有光,顷间白龙五条,从内飞腾而去。诸将的心,益加畏服。以后如遇交战,巾里跃跃有声,这也不题。 未及半晌,仍见天清月明,便同李善长、刘基、宋濂等晚膳。杯箸方列,太祖便举箸向刘基说:“先生能诗,可为我作斑竹箸诗一首。”刘基应声吟道: 一对湘江玉细攒,湘君曾洒泪斑斑。 太祖颦蹙说:“未免措大风味。”基续韵云: 汉家四百年天下,尽在张良一借间。 太祖大笑。酒至数巡,却下阶净手,看见阶前菊花,太祖又说:“我也乘兴做黄菊诗一首。”遂吟与众人听道: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满身披上黄金甲。 诸人敬服,称赞说:“真是帝王气概!”后来天兵俘士诚,殪友谅,克元帝,大约都在**月间,亦是此诗为之谶兆。当夜尽欢而罢。次早商议出兵攻讨之事,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元顺帝一日视朝,文武百官朝见礼毕,顺帝对群臣说: “目今大江南北,盗贼蜂起。江淮之地,十去其五;河南、河北,或復或失,不得安宁。欲待命将出征,争奈钱粮缺少,满朝卿等,将何如处置?”只见有御史大夫伍十八上前奏说:“今京师周围,虽设二十四营,军士疲弱,实可寒心,急宜选择精勇,以卫京师。若安民,莫先足食。还宜降发帑钱,措置农具。命总兵官于河南、河北,克復州郡,且耕且战,方合古者寓兵于农之意。又当委选廉能之人,副府、州、县官之职,遮几军民得所,天下事尚可图復。”言方毕,武德将军万户平章事朱亮祖出班奏说:“此法极善,但可行于治平的时节。方今事属急迫,还望速开府库,以济饥荒,方止得饥民思乱之事。”顺帝说:“若救济饥民,开发府库,使内帑告竭,何以为国?”亮祖復奏说:“今郡县贪官酷吏,刻剥民脂,况以赋税日增,天灾四至,民生因为飢饿所苦,民贫则为盗贼,干戈焉得不起?望陛下听臣之言,不然恐倾危立至矣。”顺帝听了,颜色有些不喜。右丞相撒敦便迎旨奏曰: 第33页 “方今民顽,不肯纳税,倘或再发内帑,军国之需,何以供之?此乃误国之言。” 顺帝因贬朱亮祖做宁国守御,排驾回宫。 亮祖出朝,收拾行李家属出京,取路向宁国府进发。不一日,来到该管地方,吏民人等迎接了,不免有许多新官到任,参上司,拜宾客,公堂宴庆的行仪,亮祖一一的打发完事,便问民间疾苦,千方百计,抚恤军民。时值深秋光景,忽一日乘兴独步后园,见空阶明月,四径清风,徘徊于篱菊之下,作歌曰: 秋风急兮寒露滴,秋日园兮寒蝉泣。 思乡梦与角声长,去国心同砧韵促。 气贯虹霓恨逐波,时乎奸党奈如何。 空将满腹英雄志,弹剑当空付与歌。 歌罢,纵步走过竹林边,只见一个人也对了明月,在那里口吟道: 银烛辉辉四海圆,几人得志几人闲。 未思范老违天禄,欲效韩侯握将权。 节义有谁怀抱日,忠良若个手擎天? 茫茫大海沉鱼鳖,何处堪容鲁仲连。 朱亮祖听罢大惊,思量决非以下人品,便向前问说:“壮士何人?”那人望见便拜,回復道:“小人是此处馆夫,姓康名茂才,字寿卿,蕲水县人。 不知大人在此,有失迴避。”亮祖就对他说:“你既有此奇才,何为甘心下贱! 明日当以公礼见我,我当重用。”茂才别了亮祖,自思:“我仕元做到江西参政,累建奇功,升为参知政事,见世务不好,因而归隐。那徐寿辉闻我贤名,数使人来迎我,我看他不足有为,潜匿到此。近闻金陵朱公是命世之英,只是未有机会投纳,幸闻徐达早晚来攻取宁国,我因托做馆夫,献城投降。你区区一个守御,如何重用得我!”便连夜逃脱而走。 且说亮祖次日早起,叫人去召馆夫,只见驿司报说:“此人昨日夜间,不知何意,偷了匹马,连夜逃去,尚未拿获哩。”亮祖沉思:“茂才是个有才无德的人。” 便对驿司说:“你可令人慢慢的访问,再来回復。”正说话间,探子报导:“金陵朱公命常遇春领兵来攻宁国,兵马已将至城下了。”亮祖便率兵一万,勒马横枪,出到阵前。朱阵上常遇春恰好迎敌。 两个战了五十余合,亮祖佯败退走,遇春却骤马赶来,被亮祖一枪刺着左腿,遇春负痛还营。赵德胜因提刀接战,力量不加,返骑而走,倒被亮祖获去士卒七千余人。明日,亮祖復出城来战。骁将郭英持枪直刺过来,也战有六十多合。郭英也觉难敌,恰待转身,那亮祖惹得火性沖天,便勒马直追上来。 早有张德胜、赵德胜、耿炳文、杨璟四员虎将,拼力斗住。郭英便抄兵转来,五个人领了精骑,把亮祖铁桶的围将拢来。那亮祖身敌五将,横来倒去,竟不在他心上。又战有两个时辰,恰好唐胜宗、陆仲亨,领了伏兵截他后路,见他们五个未即得胜,放马跑入重围喊杀。七个人似流星赶月一般,密攒攒不放些儿宽松。亮祖纵马杀回本阵,方透重围,冤家的马一脚踏空,便蹶倒在地。亮祖正跳出马外,却望城内早有一将砍倒了几个把门的军校,纵马杀将出来,引入朱军,都登城上摆列。 心中正慌,谁知一支箭飕地过来,恰中了左臂腕肘之上。诸将奋力赶来,把亮祖活捉了马上,余军大败。 常遇春领兵入城,一面抚恤军民,一面请过开城投降的壮士,优礼相见,那知就是康茂才。亮祖看见了茂才,便骂道:“你这卖国之贼,身为馆夫,也受君上升斗之给,怎么潜开城门投献!”大喝一声,把绑缚的绳索条条挣断,便要夺刀来杀茂才。却幸得绊脚索尚不曾脱,众将慌忙带住。郭英连捶了三铁筒,亮祖方才不得近前。常遇春喝令左右拥过亮祖到阶,大怒骂道: “匹夫无知,敢以枪来刺我,幸有护甲,不致重伤。今日被拿,更有何说?” 亮祖对说:“二国交锋,岂避生死!今事既如此,便杀我足矣,又何必与你言!” 遇春听了益加气恼,叫左右快推出去斩首。亮祖回身说:“大丈夫要杀就杀,何必发怒。况既到你阶前,任你凌辱,虽怒何为?”大步的向外面而走。遇春见他勇壮,心中一时转念说:“有如此不怕死的好男子,真也罕见!”便对诸将说:“不知亮祖可肯降否?”毕竟后事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6回 释亮祖望风归降 诗曰: 昨日城楼鼓角频,今朝意气转相亲。 清樽细菊堪销夜,匕首胡霜且共论。 九月衣裳同在客,千江烽火远愁人。 劝君莫洒忧时泪,帝座中天色正新。 那常遇春看了朱亮祖慷慨就死,便转念道:“有如此好汉!”因对众将说: “昔日张翼德释严颜,后来有收蜀之功;我欲释彼,以取江西如何?”众将曰: “常元帅既然惜才,有何不可!”遇春急命且宽亮祖转来,就下帐解了缚索,问说:“朱公肯为我用否?”亮祖回说:“生则尽力,死则死耳!”遇春急唤取上等衣冠来,与亮祖穿戴了,就说:“将军智勇无双,英雄盖世,请上座指教,以开茅塞。” 饮酒间,却把江南、江北攻取州郡的事情访问。 第34页 亮祖初次也谦让了一会,后见遇春虚心,便说:“江南、江北十分地面,群雄已分据**,若欲攻打,必由马驮沙清山县而入。今马驮沙一带,俱属某管辖,料用一纸文书可定之。”本日极欢而罢。次早,亮祖打发各处文书,写出“主公德化,一一招降”去讫。却有徐达领兵与遇春相会。遇春便领亮祖相见,商议攻取各处城池。就把取宁国、收亮祖事情,申报金陵不题。 且说张士诚见朱兵克取镇江、常州、广德、江阴、宜兴、长兴等处,心中甚是惊恐。欲与亲战,又恐不利,统集多官计较。恰有丞相畈畷n奏说: “自古倡霸业者,国先灭亡。今朱某占据金陵,天下群雄皆怀不平。殿下可以书交结田丰、方国珍、陈友谆、徐寿辉、刘福通,约同起兵讨伐,成功之日,分土为王,群雄必来合应。再一面修表到元朝纳款,许以岁纳金币若干,元必纳受,那时即显暴金陵僭窃之罪,要他兴兵来攻,然后我国乘他虚惫,一鼓而取之,失去州郡,可復得矣。”士诚大喜,因修书遣使,各处构兵去讫。 且说顺帝一日坐朝,恰有飞报说:“朱亮祖失守了宁国,亦投附了金陵,且勾引马驮沙、池州、潜山等处一带,亦皆投顺。”正在烦恼,忽报张士诚遣使奉表到来,即命宣入,拆开看曰: 浙西张士诚死罪上言:臣窜伏东南,岂敢征图,实谋全命。恆思前事,疾首痛心。臣今一洗前愆,愿承新命。敬具明珠一斛、象牙二双修献。再启:东南盗贼蜂屯,若金陵朱某,尤为罪首。据名都,夺上郡,诱纳逃亡,事难缕悉。伏愿大张神武,命将征凶,臣愿先驱以清肘腋,不胜战慄之至。 顺帝看罢,与众官参议。只见淮王帖木儿说:“此乃士诚挟诈之计。臣闻士诚为金陵所困,不过欲陛下代彼报仇耳。我兵一动,彼必乘力去取金陵,不如将计就计,许以发兵,便征他军粮一百万石。一来不费军资,二来且示朝廷不被其诈,方一举两全也。”顺帝又说:“不起士诚疑心么?”帖木儿再奏:“今士诚已僭称吴王,陛下可赐以龙袍、玉带、玉印,敕为吴王,使他威镇群雄,他必倾心不疑,乐输粮米矣。”帝允奏,即命指挥毛守郎赍诏及什物,同吴使到苏州,册立士诚为吴王。 毛守郎衔命出京,不一日来到鄂郡,又名武昌,即三江夏口。当先一彪人马,十分雄勐,为首的高叫说:“来者何人?”毛守郎说了前情。那人说: “我是江州蕲王徐寿辉大元帅陈友谅。吾王正欲即皇帝位,龙袍等物,可将与我!”毛守郎不应。友谅纵马向前,把守郎一刀斩讫。正是: 奸臣用计才舒手,天使无心却没头。 众军士见杀了守郎,就将什物送与友谅。友谅回到江州,入城见了徐寿辉,具言得龙袍、带印之事。寿辉大喜,便聚群臣共议称号改元。明日为始,称曰天完国治平元年。以赵普胜为太师,封陈友谅为汉国公,倪文俊为蕲黄公,以刘彦弘为丞相。诏到所属州郡。 话不絮烦,却说冬尽春来,正是元至正十八年戊戌之岁,春正月,和阳王病不视朝,未及十日,以病薨于金陵。太祖哀恸,便率群臣发丧成服,择日葬于聚宝山中。李善长、刘基、徐达,表请太祖早正大位,以为生民之主。 太祖笑说:“诸公专意尊我,足见盛心。但今止得一隅之地,尚未知天心何归,岂可妄自尊大?倘或不谨,以致名辱事败,反遗后羞。惟愿齐心协力,共成大事,访有德者立之未迟。”十分坚拒不肯,众人因也不敢强。 次日,刘基启说:“金华、处州、婺州一带,皆金陵肘腋之患,即望主公留心!” 太祖便着徐达,南取婺州。刘基说:“徐元帅见镇宁国、常州等处,若令前去,恐奸雄乘机窃发,还得主公亲征为是。”太祖传令,以常遇春为左元帅,李文忠为右元帅,刘基为参谋,胡大海为先锋,郭英统前军,冯国胜统中军,华云龙统后军,耿炳文统左军,领兵十万,择日起行。留李善长、邓愈等,权守金陵,录军国重事。 不一日,到金华城南十里安营。刘基说:“此城是浙东大藩,控瓯引越,真为重地。 然最是坚固,须计取之。 常元帅可领兵三千北门外搦战,胡先锋领兵一万攻西门,待他兵出,当乘机取之,可必得也。”二将得令讫。 却说守将乃元总管胡深,字仲渊,处州龙泉人。颖拔绝伦,倜傥好施。 彼若周人的急,便倾囊倒橐,也是情愿。闻知兵至,与副将刘震、蒋英、李福等议说:“金陵兵极强盛,三公可坚壁而守,待我迎敌,看他动静,方以计退之。” 即率兵五千出战。两将通了名胜,战到三十余合,胡深一枪捅来,正中遇春坐马的胸膛,那马便倒。遇春就跳下马步战,也有三十余合。忽听得哨子报来:“胡大海已乘机取城,刘震等俱各投降了。”胡深闻言大惊,连忙勒马领兵向南而走。遇春追杀,元军大溃。收兵回城,具言步战一事。 太祖甚加慰劳,因说:“向闻胡深智勇,军师何策得他来归?”刘基说:“且再处,且再处。”次日,令胡大海与降将刘震、蒋英、李福等,领兵一万,镇守金华。便引兵南抵诸暨地界。元将董蒙不战而降。南行七十里,向东经通衢州。又东七十里就是钱塘江。江东杭州,即张士城之地。太祖来看,此是四通五达之地,下令胡大海儿子胡德济,坚筑浅兀?晕?畲χ菘けu希?懵时?现练?搿5??橇? 第35页 四围陡绝,险不可登,乃是处州。元将石抹宜孙与参将林彬祖、陈仲真、陈安,将军胡深、张明鑑,列营七座,如星联棋布,阻塞要路。遇春同副将缪美玉,率精锐争先而行,谁想矢石雨点的来,不能进取。刘基说: “此未可以力争。”令遇春引兵向南砦搦战,引出胡深说话。 不多时,胡深果出来相敌。刘基向前说:“胡将军,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我主公文明仁德,真天授之英,何不改图,以保富贵?”胡深曰:“公系儒生,焉知军务,且勿劳作说客。”刘基便说:“我固儒生,公亦善战,然排兵列阵,恐尚未能深晓。我布一阵,公能破得否?”胡深对说: “使得,使得!”刘基便附常遇春耳边说了几句话,遇春恰把令旗转来转去,倏忽间,阵势已定,就请胡深打阵。胡深走上云梯,细细看了一会,却走将下来。 不知说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027回 取樊岭招贤纳士 诗曰: 沧海遥连雉堞明,登临计定在罗营。 千山见日天犹夜,万国浮空水自平。 不问千军坚绝顶,但图方略拓金陵。 归来正直传飞捷,露布催书倚马缨。 话说胡深走下梯来,暗想他居中一面黄旗,四方各按着生尅摆列旗帜,便出阵说:“此是‘蜃化蛟虬太乙混沌阵’。不许放箭,我自来打!”令军士鼓譟而进。 胡深骤马直冲中央,要夺那黄色旗号。谁想这日是木尅土的干支,刘基先叫遇春当中,登时掘下深坑,约有五十余步,浮盖泥土在上。胡深势来得紧,竟跌入坑中,被挠钩手活缚了,送与刘基。刘基即忙喝退军士,亲解了缚索,便拜倒地下说: “望乞恕罪!”胡深木呆了一时,也不做声。 即唤军士推过步车来,刘基携了胡深的手上车,同到太祖帐前。太祖便令叶琛以宾礼邀入。常遇春也驰马追杀了余兵回来。 顷间,胡深谒见太祖。太祖慌忙把手扶起,说:“今日相逢,三生之幸! 当富贵共之。”胡深应道:“愿展微才,少酬大德。”太祖即令设宴款待。 酒至数巡,刘基说:“今日之事不必久延,今晚便劳胡将军,可取回樊岭。” 就附胡深耳边,说了几句话,胡深慨然前往。即令郭英、康茂才、沐英、朱亮祖、郭子兴、耿炳文六将,各领兵一千随往。时约三更,胡深却向岭上呓校骸傲肷鲜? 卒,我是胡元帅,早吃他用计捉去,幸得走脱。你们休放矢石。”元兵听是元帅声音,果然寂寂的不响。胡深领了兵径上岭来,杀散守岭士卒。 朱亮祖、沐英、郭英等六路分兵驰到。六营各用火炮攻打,登时六寨火起。 宜孙等併力来战,那能抵当?宜孙领了部兵,望温州去了。林彬祖见势头不好也投温州去讫。六将据在岭北待至天明,大军齐到,便过岭直抵处州城边。 城中守将,乃是李祐之、贺德仁,二人料来难守,开门纳款。太祖入城,吩咐军校不许惊动士民。次日,下令着耿炳文镇守,即率兵南攻婺州(婺州,即今之婺源县是也)。 不数日,来到地界。太祖看了地势,命在梅花岭安营。传令着邓愈、王弼、康茂才、孙虎,率兵取岭。守岭元将叫做帖木儿不花,闻知下岭搦战。 自早到晚,因不见胜败。邓愈把令旗一招,恰见茂才先去攻岭北,王弼去攻岭南,三路并进,遂拔了老寨。不花早被众军拿住,送到帐前斩讫。太祖安营岭上,恰有胡大海领乌江儒士王宗显来见。太祖问取婺州方略,宗显说: “城内吴世猷与显旧相识,待我进城,打探事情虚实何如?”太祖说:“极妙! 极妙!”宗显装起行李,只说来探望亲戚,入得城来,迳到吴家安下。 因知城中守将,各自生心,次日即别了吴世猷,迳到帐中备说细底。太祖许说:“若得婺城,当命汝为知府。”次日,令金朝兴率领锐卒骂战,再令茅成驻节皋亭山接应。茅成得令前去。元将前锋是李眉长,出兵迎敌。战未数合,那眉长转身不快,恰被金朝兴擒住。胡大海率领缪美玉趁势追杀。谁想石抹宜孙闻知大兵来,便率兵从狮子岭抄路来援。太祖就着胡大海、胡保舍分兵梅花岭边,截着救兵,却令郭英引兵一万,扣城索战。守将僧住、同签帖木烈思、都事宁安庆、李相。 那僧住同诸将计议说:“彼兵乘胜而来,暂且坚守,待其少倦,方可分兵三路应之。可先在瓮城中掘了陷坑,我领兵出北门与战,佯败入城,他必追赶,待至城门,以炮火齐击,必然跌入坑内。将军辈宜各领兵三千出东、西二门截杀,定可取胜。”分布已定。 歇了数日,早有郭英纵兵赶来,看见城门大开,争先而入,都落在坑内,四壁木石弓弩,如雨般下来。郭英急退,又有两个大将截住去路,郭英沖阵而走。二将追杀了许多地面,方收兵回去。郭英收了残兵,来见太祖。太祖惊说:“行兵多年,尚然不识虚实,损将折士,罪过不小!”刘基向前说: “乞主公宽宥,待彼将功赎罪。”便密付一纸,递与郭英,说:“将军可乘今夜再取婺州。”郭英接过封札在手,却存想道:“白日里尚不能成功,黑夜如何施展?”然不敢不去。此时乃是正月下旬,天气正黑,郭英只是领了兵,奔到婺州城边,只带一个火种,便拆开军师封札来看。内中说,可竟到东南角登城。看罢,便领兵马,依令而行,走至其处,却见城角损坏不完。 第36页 郭英便分兵五千与部将于光,令他南门外接应,只亲率兵三千,从缺处悬石而上。那士卒因地方偏僻,全不提防,都酣酣的大睡。英便轻步捷至南门,守将徐定仓猝无备,遂降。却唤徐定开门,引于光五千兵杀进城来,迳到府前。李相因与帖木烈思不和,大开府治,以纳朱兵。僧住急与宁安庆、帖木烈思等,率兵夺门而走。 却有胡大海、朱亮祖、金朝兴引兵截住。僧住身被数枪,且战且走,回看四百残兵,更不剩一个。便调宁安庆等说:“受王爵禄,不能分忧,要此身何为!”遂拔剑自刎。安庆、烈思随下马拜降。 太祖领兵入城,抚谕了军民,以王宗显为知府。宁越既定,命诸将取浙中各郡,且对诸将说:“克城以武,安民须用仁。吾师入建康,秋毫无犯,今新取婺州,民苟少苏,庶各郡望风而归。吾闻诸将皆不妄杀,喜不自胜。 盖师行如烈火,火烈而民必避。倘为将者,以不杀为心,非惟利国家,己亦必蒙厚福。尔等从吾言,则事不难就,大功可成。”诸将拜受钧旨。便召宁安庆、李相、徐定问说:“婺州是浙之名郡,必有贤才,尔等可为召来。”徐定说:“此地有个文士,姓王名祎,系金华义乌人。其祖父名唤延泽,一日见一个小猴儿,烈焰焰生一身火毛,背上负一种五色灵芝,径奔入他庭子里来。他祖父也不惊动他。只见那猴子把那种灵芝,去泥地上掘开个坑儿,做好了种在地上,便前爪从泥上画了六个大字,却将身在灵芝边跳来跳去。 一会儿竟从地里钻将下去,也不见了。他祖父急走前来看,恰是“背火猴来降生”六个大字,甚是明朗。傍晚光阴,媳妇生下这个王祎来。自幼生钠嬉欤?私? 以为芝秀之兆。有诗赠他: 芝秀含英爽,虚亭散夕曛。 嘴精天上合,猿啸下方闻。 灵着千秋业,情耽一壑云。 何人为招隐,间寂想征君。 他见了元朝政事日非,便隐于青严山,近因饥馑,从居婺州。又一个武士,唤做薛显,原是沛县人,勇略出群,曾做易州参将。他也见世事不好,弃职归山,然而家贫,因以枪刀弓矢教人。今流寓在此,倘主公欲见,当为主公请来。”太祖说:“招贤下士,吾之本愿。你可急急去走一遭。”徐定出帐前去。宁安庆因进婺州户口文册,共二万七千户,计十二万二千五百余口。明日,徐定请了王祎、薛显二人,早至帐下。太祖令文武官将,迎入帐中。太祖见二人超脱,因细问治平攻取之策,二人对答如流。太祖心中大喜,授王祎奏议大夫,薛显帐前指挥使。自是太祖在婺州,半月时光,各处州郡,都望风归顺。乃遣胡深镇婺州,耿炳文镇处州,其子耿天璧守衢州,王恺守诸暨,胡大海守金华,其子胡德济守新城。分拨已定,遂率大队人马,向金陵而回。但见: 旌旗全卷竿头,剑戟深藏匣底。片片云霞邀旺气,壮的、俏的、老的、小的,争看有道圣人;村村苍翠挹清车,来的、去的、远的、近的,喜见太平天子。日照光明,几处名香迎马首;风吹帐起,一天星宿卫宸区。 不多日子,却便到了金陵。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8回 诛寿辉友谅称王 诗曰: 阴风吹火火欲燃,老枭夜啸白昼眠。 山头月出狐狸去,竹径归来天未曙。 黑松密处秋萤雨,烟野闻声辨乡话。 有声无音知谁是,寒风莫射刀伤处。 开门悬纛稀行旅,半是生人半是鬼。 犹道能言似昨时,白日牵人说兵事。 高幡影外西陵渡,召鬼不至毗祎卢语。 大江流水槓隔侬,凭将咒力攀浓雾。 中流灯火密如云,飢魂未食阴风鸣。 髑髅避月樱残絮,幡底飒然人发竖。 谁言随地永为厉,圣明功德不可议。 那太祖领了大队人马,自婺州回至金陵,原守文武官僚,出城迎接庆贺,不题。 且说江州徐寿辉,有手下陈友谅夺得龙袍、玉带什物,献于寿辉,择日改了国号,即了天子之位。常虑安庆府为江州左胁之地,不可不取,屡屡遣兵命将,皆不得利,寿辉甚是恼怒。一日早朝已毕,遂遣陈友谅为大元帅,统领十万兵马,驻小孤山。 都督倪文俊统领精锐五万,夹攻安庆。那安庆府城元将,姓余名阙,字廷心。世家威武,父亲在卢州做官,遂居住在卢州。 元统元年,举进士及第,除授湖广平章,真箇是文武全材,元朝第一员臣子。 把那徐寿辉麾下攻打的军马七战七败。闻知陈友谅领兵来攻,便纵步提戈,当先出马,与那先锋赵普胜战到八十余合,不分胜败。天晚回兵,将及二更,恰有祝英又领兵二十万来接应。陈友谅便叫赵普胜攻东门,倪文俊攻南门,祝英攻北门,自统大兵攻西门,四面如蚁的重重裹来。余阙见西门势头更急,心知寡不敌众,便督敢死士三千,出城与友谅对战。从古说得好:“一人拼命,万夫莫当。”那余阙到友谅阵中,奋起生平气力,这些随来的精勇,个个拼死杀来,真箇是摧枯拉朽,直撞横冲,杀得友谅远走二十里之地。正好追赶,恰听得倪文俊攻破了南门,余阙大惊,把头回看,但见城内火焰沖天,便勒马回兵来救。那友谅也随骑追来,赵普胜、祝英又杀入城。随行兵将,俱备逃散,余阙独马单枪,与贼横杀,身中了十余枪。路至清水塘边,以刀自刎,死于塘内。其妻蒋氏,及妾耶律氏,抱了儿子德臣、女儿安安、外甥福童皆在官署中投水而死。那余阙死时,年才五十有六,着有《五经余氏註疏》,至今学士尊为指南。葬在南门外。后来太祖一统登基,特悯其忠,立庙于忠烈坊,岁时致祭,这也不赘。 第37页 且说陈友谅既取了安庆,留旗将丁普郎镇守,自领兵回到江州,朝见徐寿辉,备说安庆已取,留兵镇守一节。寿辉大喜,正将赏功,只见倪文俊出班大喊如雷,说:“取攻安庆,全是微臣之功,不于友谅之力!”寿辉变色,问说:“怎见是卿之功?”文俊奏说:“友谅攻打西门,被余阙领敢死之士三千,出城大战,友谅奔走二十里外。臣率士卒奋勇先登,众所共知,怎说得是友谅的功绩?”寿辉大怒,对友谅说:“你为元帅,不能对敌,败走且欲冒领军功,欲学晋时王浑乎?”友谅说:“初时四面攻打,余阙只是固守城池,我们兵马谁敢先登。后来余阙因臣攻西门势急,只得引兵出战。臣假作佯输,哄他来追,文俊方得领兵入城。设奇指示,皆臣之功。”寿辉便叱说:“休得再来胡说!本当治以军法,姑念旧功免死。”即刻令左右拘拿印绶,不许与共军国事,惟令朝参。友惊此时真箇是:地裂无处遮丑面,鬼门难进免羞惭。闲住在家,甚为恼恨。 原有张定边、陈英杰两人与友谅相善,俱有万夫不当之勇,同来彼此依附,往来极密的。一日,友谅接两人到家,说:“寿辉昔日斩黄起兵,今日据有荆襄地面,坐享富贵,皆我出万死一生之力。今一旦削我兵权,安置私第,真是无义之徒,令人可恼!”定边对说:“事有何难!今宅中家兵有五百余人,明早可令暗藏利器,伏于朝外,只唤二人带剑随行。元帅佯言上殿奏事,寿辉必无所备。元帅便可挺剑行事,我二人就乘机杀了倪文俊,号令满朝文武,事可顷刻而成。”友谅大喜说: “若得成事,富贵同之。”两人别去不题。友谅便令家兵准备器械。 次日早晨,友谅便把家兵五百,暗暗的四散,列于朝门外,只引力士二人跟随。 依班行礼毕,便挺身上殿,说:“昔日斩黄起义,直到如今,无限大功,皆我一身死力成事。今朝何故忘我的功劳,夺了我的兵权?”寿辉大怒,喝令左右擒获。友谅便把剑砍了寿辉。倪文俊急夺武士铁挝,还击友谅,早被张定边在后一剑杀死;遂同陈英杰按剑高叫说:“徐寿辉不仁不义,不足为吾等之主。陈元帅英武盖世,才德兼备,我等宜共立为帝,享有大宝。 倘有不服者,当以文俊为例!”群臣那个敢再声张。定边即令扛去了寿辉、文俊尸首,率群臣下殿唿拜万岁。友谅说:“今日非我忍为此不仁之事,但寿辉负我恩德,吾故仗义行诛。今张元帅扶我为主,卿等俱宜协力同心,辅成大事,所有富贵,我当照功行赏。”群臣听命。当日,友谅立妻杨氏为皇后,长子陈理为太子,以杨从政为大丞相,张定边为江国公,兼掌兵马大元帅,陈英杰为武国公,封普胜为勇德侯,各兼平章政事。胡美、祝英、康泰三人守淇都。建都江州,国号汉。帝颁诏所属州郡,退朝回宫,不题。 却说陈友谅原是沔阳人,渔家之子。大来做个县吏,嫌出身不大,因弃去了职业,学些棍棒,会徐寿辉起兵,便慨然从之。尝为倪文俊所辱,止是领兵为元帅与文俊争功,便弒了寿辉,害了文俊,自立为汉帝。此时正是至正十九年十二月初旬的事务。次日设朝,勇德侯赵普胜出班奏说:“今有池州地界,实为我国藩篱,近被金陵窃据,我国未可安枕,望我王起兵攻之。”友谅准奏。即令普胜为元帅,率兵五万,攻打池州,择日起兵。友谅对普胜说:“金陵人多智勇,猝难取胜,可扬言攻取安庆,使其无备,庶可一鼓而下。”普胜领命,因率兵从南路来寇池州。不一日到城下安营。朱兵镇守池州,向是张德胜、赵忠二人。闻得汉兵猝至,便议道:“此明是袭我无备耳。”赵忠说:“元帅可设备坚守,我当领兵对敌。”次日率兵一千出城,赵忠奋勇先驰,部卒都死力争赴。贼众大败。赵忠乘势追逐,约有五十余里,不意马扑,被贼兵捉去。阵上刘友仁急来救时,又被贼兵万弩俱发,当心一箭,死于阵中。那普胜便引兵周围困了池州,攻打甚急。张德胜在城上,把那飞弩、石炮,掷将下来。贼兵虽是中伤,然众寡莫御。正没理处,只见正西角上,一路人马飞尘的赶来,摆开阵势。德胜把眼细看,却是俞通海取了黄桥、通州一路,得胜回兵来援。那通海水陆并进,士卒勇敢,普胜只得弃舟而遁。 通海也因升了金书枢密院事,便与张德胜稍稍叙了一些心事,即日向金陵而回。 且说普胜途中闻知俞通海撤兵回来,仍復引兵来攻打。张德胜出兵对敌,普胜败走。德胜飞也来追,不防普胜标箭正中左腿,德胜负痛奔回,四下里被普胜紧紧围住。却有养子张兴祖对德胜商议说:“如此重围,急须向金陵求援,方可解脱。 不然粮草一日不支,是为釜中鱼矣。”德胜说:“是!但这般铁桶,谁能出去?” 兴祖说:“今夜二更,父亲可选精锐三百,儿当捨命前往。”德胜依计,草一奏章,至夜付与兴祖,领兵冲出而去,果然杀透了重围。普胜因见他所部军卒甚骁勇,也不敢十分来追。此行却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29回 太平城花云死节 诗曰: 鏖塞戈铤血未干,汉吴峰火报长安。 第38页 拟擒逆众先开幕,谁道英雄已泪弹。 明月慢随青羽动,悲风转与早鸦寒。 一灵莫讶功难遂,多少才官倚剑看。 那张兴祖领了三百铁骑,连夜杀透重围,离了池州地面,那里有晓起夜眠?浑忘却飢餐渴饮。在路方行一日两夜,已至潜山地界。正遇常遇春领兵巡行,兴祖便具诉危困的事情。遇春说:“我已知之,特来相救。”因对兴祖说:“吾闻汝有智勇,汝须如此先行。”兴祖受计去讫。便令郭英、俞通海、朱亮祖、康茂才,前去四下埋伏。次日,兴祖过了九华山,迳到池州与普胜对阵逆战。普胜便来迎敌。未及数合,兴祖勒马就走,普胜料无伏兵,乘势赶来。约及五十余里,日已将西,恰到九华山谷,兴祖便把马转入谷中。 普胜心中想道:“这黄头孺儿,恰不是送死么?到了谷中,怕他走到那里去?” 纵马正赶得紧,只听得一声炮响,两岸上木石、箭弩、铳炮,如飞蝗云集下来。普胜急待迴转,那一彪兵马,旌旗掩日,尘土蔽天,却是常元帅旗号,只得挺枪来战。 未及数合,遇春把旗幡招动,左有郭英,右有俞通海、廖永忠,前又有朱亮祖、赵庸,后边有康茂才、张兴祖,四面大攻。贼兵大败,斩首二万余级,活捉的也有五千余人。普胜单身只马,躲在茂林中。次日收集残兵,止有一千余人,低头嘆气说:“今日折兵败北,有何面目去见汉王!况汉王立心猜忌,一见回去,彼必不容,不如且走汉阳,使人求救,再作计议。”便使人来陈友谅殿前,备奏前事。友谅大怒,正欲唤取殿前刑官,械送普胜回朝取决,那张定边向前轻声奏言:“普胜奸诈多端,膂力出众,今驻兵求援,是欲观陛下何意耳。若以怒激,他必引兵投降别去,是又生一敌也。主公当以好言语慰之耳。”友谅允奏,因遣人到普胜帐前说:“元帅之功,吾已素知。若池州地面,在所必欲,即日率兵亲征,元帅可引兵来会。” 普胜得报大喜,便率兵驰会江州。友谅见了普胜,大喝道:“败兵挫锐,罪将谁归! 左右快推出斩讫报来。”普胜悔恨无及。友谅既杀了普胜,因对众人说:“池州之仇,决当亲征报復。”因令太子陈理守国,以张定边为先锋,陈英杰为副将,张强为参谋,选精兵三十万,战船五千只,刻日离江州,水陆并行,向池州进发。 不一日,来至采石矶太平府。守将却是花云,并都督朱文逊、金事许瑷,更深夜静,不提防汉兵直抵矶下,鼓譟而前,惊慌无措。花云、朱文逊急急引兵出迎,力战不利,便奔回太平。友谅便乘胜追至城下,四面紧围。花云与王鼎、朱文逊分门拒守。是月十九日,贼将陈英杰舟师直泊城南,士卒缘舟攀尾而上。那王鼎百计力拒,可恨汉兵强盛难支,且战且骂,中枪而死。 友谅兵奔杀入城。花云闻西南城陷,急同朱文逊来救,却遇张定边、陈英杰、张强三将,一齐攻逼,云等力不能支,都被钩索缚住。云妻郜氏闻夫被擒,便抱了三岁儿子花炜,拜辞了家庙,对家人说:“吾夫忠义,必死贼手,吾岂可一身独存! 花氏止此一儿,汝等宜善视之,勿令绝嗣!”言毕投水而死。 侍女孙氏大哭,径抱了花炜逃难去了不题。 且说友谅进城,直登堂上,定边拥两将来到阶前。友谅吩咐先将朱文逊斩讫,捆了花云说:“你还欲生乎,欲死乎?”花云对了天叫说:“城陷身亡,古之常事。 你这弒君之贼,谁贪你的富贵,还要多言。今贼缚我,若我主知之,必砍贼为肉脍。” 言罢,大喊一声,把身一跳,那些麻绳尽皆挣断,夺了阶下人手中的刀,便向前来,又杀了五六人。张定边等一齐奋力拿住,友谅便令缚在厅墙之上,着众军乱箭射来。 花云至死骂不绝口,是年方得二十九岁。 友谅传令安营。夜至三更,在帐中寝睡不安,只见阴风透骨,冷气侵人,恍惚中,忽听得两个人自远而近,渐渐前来,高声说:“友谅!友谅!你这逆贼,快快偿我命来!”友谅近前一看,恰就是朱文逊与花云,各带血伤,缠住着友谅不放。 友谅大惊,狠力挣脱,却欲迴避,早被花云一箭,正中着左边眼睛,贯脑而倒,大叫一声,醒来乃是一梦。友谅自知不祥,次早对了诸将说知,心中正是闷闷不乐。 忽报张士诚统兵十五万来取金陵,现在攻打常州。张定边近前奏说:“此乃上天假殿下取金陵之便也。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殿下但默观动静,若士诚克了常州,乘胜而进,则金陵必当东南之患,我兵乘虚捣境迳入,金陵唾手可得矣。今即遣一使,前往吴国通和,然后会同发兵,必成大事。”友谅大喜,遂唤中军参谋王若水,统领了健兵数人,前往苏州进发。行有三百余里,忽见当先一队人马,为首一将高叫:“来者何人?”若水对曰:“我乃汉王驾下参谋王若水,使吴通和,望乞借路。” 那将军大怒,近前大喝一声,竟把若水捉住。若水连声叫道:“将军饶命! 将军饶命!”那将军说:“我与汤和元帅镇守常州,因不曾与那友谅逆贼交锋,怎么你们悄地犯我太平,把我花、朱二将军乱箭射死;今又来与那士诚通好,合兵来攻我们!我华云龙将军天下闻名,谁人不晓,你却要我假道! 第39页 且同你去见主公,再作区处。”原来汤和因士诚围打常州,特着华云龙引五百人沖阵,往金陵求援,恰遇着王若水,便捉了解送金陵不题。 且说探子打听来情,报与太祖。太祖悉知了底里,就集众将商议说:“我兵虽有三十万,胡大海等镇守湖广分去了五万;耿炳文等镇守江阴,分去了五万;常遇春等救援池州,又分去了五万;今在帐下,不过十万有余。彼汉兵三十万,吴兵十五万,合谋来战,如何拒敌?”俞廷玉说:“友谅兵善水战,深入我境,金陵必危。 不若且降,再图后计。”赵德胜说:“不可!不可!主公德被八方,名高天下,岂可称臣逆贼!今钟山险峻,夜观天象,旺气正成,不若权奔钟山,且为固守,再从别议。”薛显上前说:“此亦不可。 金陵根本重地,若弃而为贼有,岂汕嵋赘吹茫渴怯胨问钡跖m航海无异也! 今城中尚有强兵十万余人,协心出战,未必不胜,岂可议降议迁!”众论纷纷,莫知所是。 止有刘基俯首不言。太祖问说:“先生何独默默?”刘基说:“主公可先斩议降与奔钟山的,然后贼可破耳。古道:‘后举者胜。’宜伏兵示隙以击之。取威制敌,以成王业,正在此际!”太祖嘆说:“先生真不在卧龙之下。”即日取金印拜为军师。刘基力辞,太祖说:“方今苍生无主,贼子猖狂,金陵危在旦夕,正赖先生出奇调度,何仍固推?”刘基方肯受命。恰好华云龙入见,备说张士诚分兵三路攻打:吕珍引兵五万围江阴,李伯昇引兵五万困长兴,张士诚引兵五万困常州。特奉汤元帅之令,来求救兵。太祖说: “我已遣徐元帅提兵往救,想此时也到了。”云龙又备说途中遇着王若水事务。 太祖大怒,令武士推若水出帐斩之,便召指挥康茂才入帐听令。不一会,茂才向前领旨。太祖对茂才说:“陈友谅将寇金陵,吾意欲其速到,向闻汝与友谅称为旧好,可修书一封,遣人诈降,约为内应,令彼分兵三道而来。 倘得胜时,列尔功为第一。”茂才便说:“养子康玉向曾服事友谅,令彼赍书前往,彼必不疑。”太祖大喜,茂才领命而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0回 康茂才夜换桥樑 诗曰: 帐中杯酒且相欢,指顾山川阵里看。 飞檄大江伸王气,谈兵幕府羡儒冠。 天回睥睨征帆出,潮起鱼龙金甲寒。 共羡帷中多妙算,彩云随日满长安。 那康茂才领了太祖军令,即到本帐修起一封书来,付与康玉,叫他小心前去不题。却说李善长见太祖如此传令,便问说:“太祖方以寇来为忧,今反诱渠早至,却是为何?”太祖说:“大凡御敌,促则变小,久则患深。倘二贼合併来攻,吾决难支。今如此计诱他,友谅必贪得,连夜前来,我自有计破之。士诚闻风胆落矣!” 善长极口称妙。 再说康玉赍了书,迳到友谅营前,见了守营士卒,备细说有密事上奏汉王。守卒报知。友谅认得是康玉,便惊问说:“你今随尔主在金陵,欲报何事?”康玉不说,假为左右顾盼之状。友谅知他意思,即令诸人退出帐外,止留张定边、陈英杰二人在旁。康玉见人已退,遂在怀中取书递与友谅。友谅拆开读曰: 负罪康茂才顿首,奉启汉王殿下:尝思昔日之恩,难忘顷刻。 今闻师取金陵,虽金陵有兵三十万,然诸将分兵各去镇守,已去十分之八。城中所存仅万,半属老羸,人人惊恐。今主公令臣据守东北门江中大桥,乞殿下乘此虚空,即晚亲来攻取,当献门以报先年恩德。倘迟多日,恐常遇春、胡大海等兵还,势难即得。特此奉文,千万台照。 友谅见书大喜,便问:“江东桥是木是石?”康玉说:“是木的。”友谅说: “你可即回报与主人,吾今半夜领兵到桥边,以唿老康为号,万勿有误。事成之日,富贵同之。”因赏康玉金银各一大锭。康玉叩首而归。张定边说: “此书莫非有诈么?”友谅说:“茂才与我道义至交,必无有诈。今夜止留陈英杰守营,卿等随孤领兵二十五万,潜取金陵。”吩咐已定,只待晚来行事。 且说康玉回见太祖,具言前事。太祖拍手说:“入吾掌中矣。”李善长进奏: “此事尚未万全。若友谅引三十万精锐,径过江东桥,来攻清德门,亦是危事!据臣愚昧,不若即刻将桥换砌铁石,使友谅到此,顿起疑心,不敢前进。又于桥西设一空寨,他望见营寨,必来劫寨。及至寨中,一无所有,令彼惊疑奔溃,然后四围用火攻击,可得全胜。”太祖大喜,即令李善长如法布置,仍听军师刘基调遣。刘基便登将台,把五万旗号,按方运动,发了三声号,擂了三通鼓,诸将都到台下听令。刘基传下军令:“今夜厮杀,不比等闲,助主公混一中原,廓清妖秽,踏平山海,俱是今日打这一战。尔得显亲扬名,封妻荫子,带砺山河,也俱在今日!施展手段,稍不小心,有违军令,决当斩首不饶!”诸将一一跪说:“愿领钧旨。”便令冯国胜、冯国用、丁德兴、赵德胜四将,领兵二千,埋伏江东桥,据虎口城诸处险隘,只等待友谅阵中马乱,便用神枪、硬弩、火炮等物,一齐击杀,任他奔走,不得阻拦,都只在后追赶。再令华高、曹良臣、茅成、孙兴祖、顾时、陆仲亨、王志、郑遇春、薛显、周德兴、吴復、金朝兴十二员将佐,领兵二万,在正中深处埋伏,西对龙江,汉兵若败,他必沿江北走,便可率兵从东攻杀。又令邓愈领兵三万,待友谅兵来,便去劫他老营,截他归路。又令李文忠领兵二万,即刻抄龙江竟入大洋,将汉兵所有船只,尽行拘掠,止留破船三百只,于江岸边待他败兵奔渡。太听令,便在台下称说:“此举宜令片甲不存,军师何以留船与渡?”刘基说:“兵法云:‘陷之死地,必有生路。’昔者项羽渡河,破釜沉舟,以破章邯;韩信背水列阵,以破赵军,俱是此法。倘汉兵二十万逃奔採石,无舟可渡,彼必还兵死战,胜败又未可知。惟留此破船,待他争先逃渡,若至江心,我军奋力追赶,破船十无一存,始为全胜。”分拨已定,诸将各自听令行事不题。 第40页 却说陈友谅亲督元帅张定边,及精锐二十万,待到酉牌时候,都向东南金陵进发。僵旗息鼓,倍道而行,将及半夜,方到江东桥。友谅便问:“桥是何如?”只听前哨报说:“是铁石造成的。”友谅惊说:“康玉分明说是木头的,何故反是铁石?可再探到前面还有木桥否?”那哨子上前探着长久,回报说:“此桥长二十步,尽是铁石甃砌,上前去探,更无木桥。”(按此桥太祖定天下,既因命名铁石桥,与北京城外芦沟桥,为天下之冠。)友谅心疑,便自领兵前行数百余步,只见营鼓频敲,友谅喜曰:“此必茂才扎下营寨。”即令张志雄领兵前往,密唿“老康”以为内应。谁想志雄前至寨口,隔栅遥望,营中并无一个士卒,止是悬羊驾犬,击鼓如雷。领兵急回阻住,备说前事,“不可前往,必有伏兵在彼,勿堕奸计!”友谅大惊说:“吾被茂才诱矣!”下令急回兵北走。众军心惊胆碎,兵溃争先。 看官看到此,想说:“若是友谅果有智量,且按兵不动,列阵先迎,虽有伏兵,见如此强盛,也决不敢轻犯。”谁知智不及此,只是鼠窜狼奔,那里挡得住?此时正值暑热,太祖穿着紫衣玉甲,张着黄罗大盖,与军师登城,坐敌楼中细望。众将见友谅兵马奔溃,渴欲出战。军师且下令说:“红日虽升,大雨立至。诸将且宜饱食,当乘势而击!”说话未完,果然风雨蔽天而来。太祖便击鼓为号,只听得信炮震天,伏兵并起。冯国胜、冯国用、赵德胜、丁德兴四将,把那火器追击,驱兵投来。友谅阵中,惟要各逃性命,人上踏人的逃走。张定边见事危急,高叫说:“三军休恐,当併力攻出!”这些军士那里听令。四将因他高叫,心中转说:“军令亦要如此,也分兵两翼而攻,容贼兵夺路而走,只是随后追杀。”友谅急奔走本营。 那本营已被邓愈杀入,四围放火,黑焰迷天,十万之师,都皆逃散。友谅领了残兵,只得沿大江岸边奔走。 正行之际,当先一路兵截住,为首大将正是康茂才,高叫:“友谅可速来,老康等候多时了!”友谅听了大怒而骂,便叫:“众将若能擒得此贼,富贵同之!” 张定边拍马来迎,赵德胜便横前抵住,从中大叫麾军奋击。定边力不能支,勒马转走。茂才乘胜追来,活缚将士共二万余人。张志雄、梁铉、俞国兴,遂解甲投降。 友谅引兵突围北走。约有二十余里,忽见旌旗盖天,四下金鼓齐鸣,当先摆着华高、曹良臣、茅成、孙兴祖等十二员大将,从东驱兵抢杀过来。友谅不敢恋战,便与张定边斜刺杀出,恰遇着李文忠、俞通渊拘掠友谅战船方回,路至慈湖,又是一番鏖战,擒他副将张世方、陈玉等五人。 此时友谅军人已死大半,约剩十万有零,沿岸奔走,自分到江边另作区处。那想从江一望,楼船战舰十无一全。访问舟人,说李文忠带了精锐焚掠船尽。友谅仰天捶胸忿叫说:“早不听杨从政之言,竟至于此!”腰间拔开宝剑,将要自刎,那张定边忙来抱定,劝说:“古来圣人,俱遭颠沛。臣愿殿下忍一时之小忿,图后日之大功,未为晚也!”友谅只得上马再行,料得来路已远,再无伏兵,庶可从容而行。那想采石矶边,扎驻大营,正是常遇春、沐英、郭子兴、廖永忠、朱亮祖、俞通海、张德胜,倍道从僻路在此阻截,杀得友谅单骑而奔。恰又遇着周显兵到,大杀一阵,活捉了贼将僧家奴等一十五人。止有张德胜深入贼队,面中流矢而死。友谅慌忙同张定边逃走,幸得陈英杰领残兵亦至採石合做一处。止见破船二三百只,泊在江岸。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1回 不惹庵太祖留句 诗曰: 闻说金陵多智奇,善能谈笑解重围。 采石矶头愁蔽日,钟山顶上瑞呈辉。 塞鸿晰沥还江右,列宿低徊摧紫微。 汉阳到处春光好,惹得龙泉旧日挥。 却说友谅同张定边逃窜,幸得陈英杰领了残兵,亦到采石矶边,合做一块。只见破船二三百只,泊在岸边。友谅且忧且喜,说:“还有一线之活路。”那些军士争先而渡。不移时,常遇春等将一齐赶杀,将这硬弩、强弓、喷筒、鸟枪,飞也似的打将过来。比到江心,这些破船,一半沉没。常遇春鸣金收军,共计斩首一十四万三千余级,生擒二万八千七百余人,所获辎重、粮草、盔甲、金鼓、兵器、牛、羊、马匹,不可胜数。復取了太平城,引兵回到金陵。恰好徐达同华云龙率兵去救常州,与士诚连战得胜。士诚见势头不利,便退兵去打江阴。徐达等随救江阴。正在交兵,忽报友谅大败亏输。士诚心胆俱破,连夜奔遁回姑苏去了。徐达等也班师回到金陵。太祖不胜之喜,相与设宴庆贺,诸将各论功行赏有差。 此时已是暮秋天气,营中无事,太祖吩咐李善长及翰林院,都各做起文书,分驰各处镇守将吏,俱宜趁间修造兵器、甲冑,练习部下士卒;至于牧民州府,俱要小心循抚百姓;秋收之后,及时种麦、种豆、栽桑、插竹,尽力田亩,毋得扰害民生,以养天和;至于远近税粮,俱因兵戈扰攘,一概蠲免;或有罪过人犯,非是十分难赦的,俱各放释还家,并不许连累妻孥,羁縻日月。文书一到,大家小户,那个不以手加额,祝赞早平天下,这也不必赘题。 第41页 忽一日,太祖心下转道:“太平府地方,近为伪汉友谅所陷,至今百姓未知生理若何?”便带了十来个知心将佐,潜出府中,私行打探。却到一个庵院寄宿,把眼一看,匾额上写着“不惹庵”。迅步走将进去,只见一个老僧问说:“客官何来,尊居那里?”太祖也不来应,那老僧又问说:“尊官何以不说去处、姓名,莫不是做些什么歹事么?”太祖看见桌间有笔砚在上,便题诗一首: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山僧不识英雄汉,只顾哓哓问姓名。 写完就走。恰有一个颠狂的疯子,一步步也走进来,替那小沙弥们一齐争饭吃。 太祖近前一看,却就是周颠。太祖因问说:“你这几时在何处,不来见我?”他见了太祖,佯痴佯舞,口叫“告天平”,一会,便塌塌的只是拜。在庵中石砌甬道上,把手画一个箍圈,对了太祖说:“你打破一桶。”太祖一向心知他的灵异,便叫随行的一二人,扯了他竟出庵来,把马匹与他坐了,径回金陵而去。那周颠日日也在帐中闲耍,太祖也不十分理论。只见一日间,他突突的说:“主公,你见张三丰与冷谦么?”太祖也不答应,他也不再烦。 谁想满城中画鼓齐敲,红灯高挂,早报导元至正二十一年岁次辛丑元旦之日。 太祖三更时分,拜了天地、神明、宗庙、社稷,与百官文武宴赏,却有刘基上一通表章,道: 伏维殿下仁着万方,德施四海,如雨露之咸沾,似风雷而并震。 窃念伪汉陈友谅,盗国弒君,乃纠伪吴张士诚,残害良善,如兹恶逆,不共戴天。望统熊虎之师,扫清妖孽之寇,先侵左患,后劫右殃。况观天时,有全胜之机。惟赖宸衷,奋神威之用。冒渎威严,不胜惶恐。谨奉表以闻。 太祖看了表章,对刘基说:“所言正合吾意。”因命徐达掌中军为大元帅,常遇春左副元帅,邓愈右副元帅,郭英为前部先锋,沐英为五军都督点使,赵德胜统前军,谬永忠统后军,冯国用统左军,冯国胜统右军,其余将帅俞通海、丁德兴、华高、曹良臣、茅成、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周德兴、华云龙、顾时、朱亮相、陈德、费聚、王志、常遇春、康茂才、赵庸、杨璟、张兴祖、薛显、俞通源、俞通渊、吴復、金朝兴、仇成、张龙、王弼、叶升等,皆随驾亲徵调用。止留丞相李善长、军师刘基、学士宋濂等,率领后军,镇守金陵。择日大军进发,刘基等率群臣饯送,便对太祖说:“此行径逆大江而上,从安庆水道越小孤山,直抵江州,以袭友谅之不备。彼若迎战,即当发陆兵围之。彼若败走,弃江西而奔,主公不必追袭,惟尽收江西州郡,然后取之未迟。”太祖说:“军师所论最是,孤不敢忘。”宋濂因仿《渔家傲》一阙以饯。词曰: 红日光辉万物秀,春风披拂干坤垢。英雄豪气凌云透,好抖擞,长驱虎士除残寇。圣明诛乱将民救,至德仁心天地厚。旌旗指处群雄朽,须进酒,玉阶遥献南山寿。 太祖大喜,即命李善长草记其事,刻时起兵。刘基等送至江岸而别,自去不顾。 太祖不日兵至采石矶,令军士登舟逆流而上。太祖见江水澄清,洪涛巨浪,风帆如箭,乃作《江流赋》以遣怀,命叶琛笔记。赋曰: 长江荡荡,绿水悠悠。举目遥观,共长天而间色;低头近觑,同红日以争光。 岸边绿苇滴熘熘,风摆旌旗;堤下青蒲孤另另,露依剑刃。白苹州上,有一攒一簇白沙鸥;红蓼滩前,有一往一来红足雁。中间富贵,飘飘荷叶弄青线;内里繁华,展展莲花倾玉盏。 雾雪中,响沸沸化龙金鲤;睛波内,骨喇喇通圣玄龟。遥纳千秋,总三台之职;远尊大海,位太宰之权。东南形胜,为吴越之藩篱;西北胸襟,雄楚淮之保障。 晋残东渡,能随五马化为龙;汉末南争,善使三雄决二虎。到春来暖融融,鸥浴鱼翻;到夏来碧森森,芰生荷放。秋叶逐红随浪走,冬水映白趁波流。东去西来万里长,滔滔不尽古今忙。流水水流流入海,水翻翻浪浪翻江。碧荷荷碧碧烟罩,紫花花紫紫云盘。白鸥鸥白白鸥波,红蓼蓼红红蓼滩。採莲莲采採莲去,行棹棹行行棹远。烟树生烟烟绕树,渡船来渡渡人船。汨汨无边浴寒日,茫茫四际倒青山。几番铁骑腾长浪,数次金戈照急澜。 嗟哉跨江,欲会猎曹瞒;厄乎浮水,争投鞭孙坚。炎炎纵火称公瑾,浩浩驱兵贊谢玄。英雄挥泪伤时往,豪杰持戈惜目前。王浚乘威焚铁钻,祖生慷慨叩舡舩。 赋犹未已,俄报兵至安庆。太祖因留郭英、邓愈,分兵一万攻取安庆,自率大兵,径过鄱阳湖口,前至小孤山。却有一员大将: 身长八尺,阔面长须。一双隐豹的瞳人,两道卧蚕的眉宇。不激不随,又似化成王,又似阎罗王;能强能弱,既如佩着革,又如佩着弦。提起青龙偃月刀,晃晃烺烺,扫尽寰中妖孽;跨着赤兔追风马,腾腾烈烈,拓平海内山川。真是人世奇男,原说天灵宿。 这个将军,你道是谁?就是陈友谅授他做前将军平章指挥使,姓傅双名友德的便是。当初祖上住在宿州,后来移居颖州,今又徙砀山,傅善人的儿子。他祖上自来好施善行阴德。一日间,门首忽有一个道人,浑身遍体都是金箔来装成的光彩,闹动了一街两岸的人都来看他。傅善人也走出来看看,便问:“师父何来,尊名大号?”一一求教。那道人说:“我贫道两脚踏地,只手擎天,大千世界,那个不是这庐?今方从山西平阳地方过来。族姓姓张,人都称我为张金箔。”这善人又问说:“怎么称师父为金箔,其中必有缘故?”那道人又笑了一声,便道:“你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便脱下了纳裰,叫唤众人,说:“你们午间如若未有饭米的,日来未有柴烧的,家中或有老父、老母、幼女、稚男,没有财物结果的,或有官私横事,没有使费的,都走到我身边来,揭取些金箔用用也得。”仔细叫唤了一遍。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2页 第032回 张金箔法显街坊 诗曰: 一时灵宿诞生齐,都向金瓯名字题。 飞剑江西开雨露,挥鞭海外卷虹霓。 喜看良将归真主,笑却奸雄过武溪。 江汉至今春自在,谁解当年费鼓鼙。 那张金箔叫唤:“人间若没有钱钞使用,无可奈何的,便到我身边来揭取些金箔,去用用也得。”只见那些人一个也不动手来取。那道人又唤道: “还有东来西去、一时没了盘费的,贫穷落难、一时病死没有殡殓的,都可来取些用用。”又叫道:“如有希奇古怪、百计难医的病症,也可取些去吃吃,包得你们都好。”如此叫喊了三四遍,那些人都来把他脸上的、或身上的、或腿上的金箔,都来揭取下来。也有重二分的,也有重半分的,也有重一钱的。揭了起去,也不见有一些疤痕,仍旧见有金箔生将出来。这些人把金箔放到火中一煎,恰是十成的宝贝,真正好去买卖东西,做正果实用。那善人便向前问道:“师父,你的功德真是无量,但不知缘何有厚有薄,不同的分量?”那张金箔又道:“这是我因物平分,称他的行事,给付与他的。 孔子也曾说:‘周急不继富。’怎么可滥予他?”傅善人便说:“请师父到我家素斋了去。”那道人说:“我也要到你家中一看耍子。”这些街上人来取金的,成千成万,一会儿也都把些去了。那道人穿了纳裰,阃?迫俗呷爰依锢矗?有渲? 取出一个小鸟儿,鸦鸦的叫,对善人说:“这是毕月鸟精。 我见你家良善,今日远远地特送与你,晚来自有分晓。公可收取在卧房床帐之内。”善人接了上手,好好的走进卧房,把鸟儿放在帐子内。正好走得出来,见这些取金箔的人,拈香顶烛,一齐拥将进来说:“我们二三十年不好的病,吃这金子下去,没有一个不好。”还有那揭去买柴籴米的,侍养爹娘、儿女的,了结官司的,殡送的,都进来把张椅子掇在厅前中心,众人正好礼拜。一阵风过,那道人也不见了。众人说:“从来不曾见这样神异!”各各四散不题。 且说傅善人见众人各自回去,走进房中,对了婆婆说了神异,便也同去看帐中鸟儿。那鸟儿驯驯伏伏,也不飞,也不叫,停在帐杆柱上,一眼儿只看着他夫妻两个。他二人看了一会,笑笑说道:“不知这师父将他送与我们何意?”善人对说: “且到夜来再处。”转过身到外边,吩咐司香的,烧佛前午香。只见丫鬟翠儿说: “外面钱太医因院君将产,着人送保生丹在此。”善人说:“可多多致谢他。”y鬟便出去回復,不在话下。 看看红日西沉,银蟾东起,不觉又是黄昏时节。那院君说身子甚是不安,却要上床来睡。谁想这鸟儿不住的叫了两声,在帐内飞来飞去,忽地跌在席上,骨碌碌的在席边滚做一团。那院君急把手来捉他,一道清光径从口中直灌进去,吃了一惊。 那鸟便不知何处去了。将近半夜,生下傅友德来,甚是奇伟。将及天明,那张金箔直到傅善人堂中叫了“恭喜!”便说:“不出三十年,令郎自当辅佐真主,建立奇功。”别了自去。那友德长成,果然灵异非常。有诗赞曰: 有客云霄意气全,知天福荫在心田。 何须买卜君平宅,已有徵符金箔仙。 毕月鸟从玄冥合,丰神迥间贤。 峥嵘既具如龙剑,咫尺风云自有缘。 那友德见元纲不整,便从山东李善之起兵,剽掠西蜀。后来善之败,便下武昌从了友谅。前日友谅为朱兵败于龙江,因使友德把守小孤山。他明知友谅所为不正,特来投降。太祖见了他,心中暗喜,便问说:“既为汉将,何以復来?”傅友德拜说:“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君而事。昔陈平弃楚,叔宝投唐,皆有缘故。闻殿下神明英武,圣德宽宏,愿竭驽骀,万望不拒。”太祖便授帐前都指挥。即日领兵直抵九江五里外安营不题。 且说友谅自龙江败回,懊悔自家远出的不是,因是只守原据地方。只道自不来惹人,人也不来惹他,只与诸嫔妃,每日在宫内饮酒欢歌的快乐。一闻天兵突到,以为从天而下,惊得魂不附体,急召张定边议敌。那定边说: “金陵将士足智多谋,前者三十万兵入龙江,被他一鼓而败。今孤城弱卒,怎能抵当?倘先困吾城,进退无路了。以今之计,不如暂幸武昌,以图后举。”友谅依计,即刻传旨,令眷属收捡细软宝贝,轻装快辇,率近臣今夜开北门,径走武昌权避。 次日,太祖列阵,叫探子去下战书。探子回报:“城门大开,城中父老皆出城迎伏道左说:‘汉王昨夜挈官潜遁去了。’”太祖大喜,便率将佐数员,及文官几人,入城安抚百姓,收穫友谅华盖、日月旗扇等物。其余军卒,并不许骚扰地方。 次日留黄胜、章溢镇守,即统大部进至饶州。守将李梦庚,开门十里外迎接。因把兵马直趋南昌府,守将王交任也出城投降。太祖分拨叶琛、赵继祖守南昌,陶安、陈木明等守饶州。陶安向前说:“自从主公车驾往还,皆得朝夕依附,今承命守饶州,遂未能日侍主公颜色,奈何!奈何!”太祖说:“如此重地,非公不可抚理。” 第43页 因作诗一首,以赠陶安: 匡卢石穴甚幽深,水怪无端盈彭蠡,鳄鱼因韩去远岸,陶安鄱阳即治理。 陶安拜谢,自去料理府事。只见袁州欧普祥,龙泉彭时中,吉安曾方中等,俱献表纳款。又有康茂才前承军令,引兵直下蕲黄、兴国、沔阳、黄梅、瑞州等处。 谁想各郡闻知大驾亲征,没一处不闻风来降。是日,茂才领兵而回,却尽有江西之地,也进帐復命。太祖正在欢喜,却有探子报来说:“南昌府原任汉将祝宗、康太二人,同谋杀了知府叶琛、守将赵继祖,復据了城池,甚是毒害无理。”太祖闻报大怒,便遣徐达率邓愈、赵德胜,领兵一万,即刻攻復。临行吩咐:“不五日间,大部人马也到,尔等宜尽心征捕,无得走了逆贼。”那徐达星夜兼程而往,不一日,来到南昌,四下里把兵围住,就布起云梯。顷刻间,军卒奋勇上城,把祝宗、康太二人捉住,落了囚车。次日太祖恰好也统兵来到,徐达等出城迎接了,便械送囚犯到太祖面前。太祖吩咐军中设祭,遥望叶、赵二灵所葬之处,将祝宗、康太斩首致献讫。因对诸将说:“南昌为楚重镇,又是西南屏藩,今得其地,是陈氏断左臂,而士诚亦为胆寒。”即遣朱文正、邓愈等镇守南昌,自回金陵不题。 且说原先太祖下了处州,有苗将贺仁德、李祐之投降。太祖因命耿炳文暂离长兴,来此镇守。后来长兴一带地方,被士诚搅扰,便着孙炎知府事,以元帅朱文刚、王道童等协力抚治,耿炳文仍去守长兴。那贺仁德、李祐之二人,每怀忌心,只恐镇守金华胡大海来援,因是未敢动手。乃密交金华苗将刘震、蒋英、李福,约定彼此各杀守臣,共据其地,以图富贵。刘震等允计,便召集苗蛮数百,只乘空隙儿下手。适值二月初九,李祐之、贺仁德阴谋乘元帅朱文刚、王道童与知府孙炎在衙设宴,暗率苗兵千余围定。一声锣响,杀将进来。文刚即提剑上马接战,大骂道: “国家何负于汝,汝乃反耶! 若不急降,砍汝万段!”李祐之运枪来战,文刚连断其槊。他见势难抵敌,便把手招动,苗兵乱来攒住。文刚转剑杀出,不提防贺仁德从后心一枪,坠马而死。 王道童亦遇害。仁德便把孙炎夫妻二人,幽拘在暗室中,逼他投伏。 孙炎自思不久救兵便到,就哄他说:“若不杀我,即成汝谋。”李祐之看他终是不屈的心事,因对贺仁德说:“到晚再处,何如?”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3回 胡大海被刺殒命 诗曰: 倚剑长戈落晓霜,只今留得姓名扬。 水流江汉忠魂在,莲长薄塘义骨香。 有死莫愁英杰少,能生堪羡水云娘。 死生天佑忠贞性,总是高岗仪凤翔。 且说李祐之见孙炎终有不屈的光景,恐留着他反贻后患,约莫黄昏时候,将酒一斗,雁一支,送与孙炎,说:“以此与公永诀。”孙炎拔剑割雁肉来吃,且举后酌酒,仰天嘆了数声,说:“大丈夫为鼠辈所擒,不及一见明公,在此永诀;然我一义男,万古之下,芳名自存。恨这贼奴,天兵到来,凌迟碎剐。但笑肉臭,狗都不要吃他。”苗兵大怒,瞋目而视。孙炎饮酒自乐,便持剑在手,喝令士卒向前罗跪,吩咐说:“我且死,这身上紫绮裘乃主公所赐,不得毁乱我衣裳。”左盼妻儿王氏,且已先缢而亡,遂自刎死。贺仁德、李祐之因据有其城。千户朱绚,潜夜驰赴金华,报知胡大海。大海大怒,急命刘震、蒋英、李福等,点兵前去,拿获逆贼。 那刘震向前说:“此贼全仗标枪,元帅往战,须备弩箭才好。”大海便入帐中,独背自备弩箭。蒋英从背后把剑直刺透大海前心,一时身死。次子关住、郎中王恺、总管张诚俱遇害。恰有大海长子胡德济,在诸暨闻变,便奔到李文忠帐前,诉说前事。 文忠即刻点兵攻復,路至兰溪,苗贼弃城而走。德济奋马力追?圆还泊魈欤? 以报父仇。恰好追到一个去处,上临斗星,下瞷深溪。刘震、蒋英、李福三贼见无去路,也冒死杀来。德济眼到手落,一刀削去,把李福腰斩做两段。 刘震正待持枪来刺,那刀头一转,把枪头砍将下来。德济大叫:“贼奴体走!” 刘震人和马跌下深坑,被朱兵乱刀杀死。蒋英自知无用,连忙跳下马来投降。 德济说:“杀我父亲,正是你这贼子,不杀你待何时!”也一刀砍下头来,转马回报文忠不题。 却说千户朱绚,见刘震等三贼刺死了胡大海,便独马奔出金华,仍潜身到处州地面,纠集向来所与将士,约有五六百人,来攻处州。那贺仁德、李祐之齐马杀出,被朱绚背城而战,径据了城门,不放二贼回城。那二贼只得奔走刘山。朱绚吩咐将士百人,守住四门,前领众军追杀。贺仁德且战且走,恰喜为马所沖,被众士活捉了过来。李祐之见捉了仁德,心下自慌,枪法都乱,急急落荒而逃。朱绚拈弓搭箭,一箭正中祐之咽喉而死。收军回城,把仁德斩首号令,差使报捷金陵,太祖闻报,深羡胡德济为父报仇,朱绚独身恢復,实是难得,各令赏金百两,银五千两,嘉赏功勋,升受有差。因命耿天璧镇守处州。且对军师刘基说:“自随我征战以来,攻城守隘,死于国事者,皆忠义之臣,不可不封奖,以励众士。”即唤工作局设庙于金陵城,塑耿再成、胡大海、廖永安、张德胜、桑世杰、花云、朱文逊、朱文刚、孙炎、叶琛、赵继祖等像,论功追封,岁时祭祀不题。 第44页 却说花云的婢女孙氏,见主婆郜氏身死,便抱了三岁幼儿花炜逃难。谁想被友谅部下百户王元所据。元见孙氏美色,强纳为妾。孙度不从,必与此儿同被杀害,因不得已许之。后来友谅侵龙江,差王元往江州运粮,因挈孙氏与妻李氏同往。花儿昼夜啼哭,妻李氏甚恶之,欲致之死。孙氏跪泣说: “万望夫人怜悯勿杀,妾当丢在草野中,把人抱去,也是夫人天地之心。”李氏听了,吩咐说:“抱了去,可就来。”孙氏出门,抱至江边,拜告了天地,说: “花云是个忠义好汉,死节而亡。天如怜念忠魂,俾其有后,顷刻之间,当有舟师救渡;倘或该绝,妾身当抱此儿,共赴江水,葬于鱼鳖腹中……”言未了,只见芦苇中籁籁的响,有一个人似渔翁打扮,出来备问其故。渔翁嗟嘆不已,便说:“我当为你哺育此儿。”因引孙氏到家中。孙氏细细看了所在,识认了东西四至,便身中取出金环一支、银钏一支与渔翁,说:“此物权为收养之资,后日相逢,当出环钏配合为记。”再四叮咛,洒泪而别。仍归王元家中,服事正室李氏。 至次年辛丑,太祖举兵伐汉,友谅见势大难敌,竟弃江州奔走武昌。王元也随军前去,惟留妻与妾孙氏在家。孙氏闻太祖驻扎江州,因往渔家索此儿以献太祖。 不意渔翁无子,且爱他聪秀,决不肯还。孙氏只得仍归,号哭了七日七夜,因正妻李氏怒骂而止。后復往渔翁家索之,凑巧渔翁往江捕鱼,其妻亦送饭,反锁此儿在屋子里。孙氏撬开房门,竟负此儿而逃。奔至城中,谁想太祖大驾已去江州。孙氏进退无路,又恐渔翁来寻,只得向夜到江渚边深草内歇了一夜。次早,出江口买舟过江,又遇陈友谅南昌兵败,争船而渡,造次中,孙氏并花儿俱被推落水中。孙氏落水,紧抱花儿不放,出没波浪中。 忽见水上有大木如围一条,熘将过来。孙氏大喜,遂挈儿攀木而坐,漂来漂去,倏入一个莲渚间,内外上下俱有荷叶遮蔽。孙氏、花儿躲闪不出,因摘莲子充飢。 凡在浅渚坐木上,已经八日,得不死。孙氏默祈天神保护。时已夜半,忽闻岸上有人说话,孙氏高声求救。只见月明中,一老翁驾了小船,行入渚中。细问来歷,因引孙氏并儿上船,且说:“既是忠臣之裔,我当送至金陵,船中你勿惊慌。”孙氏与儿并坐船内,耳边但闻得如疾风暴雨,眼里只见这船或旋上顶,或涉江滩。 顷刻之时,老者曰:“天色方明,金陵已到,我当送你进城。”进得城中,正遇着李善长路间判断公事。吏人将此事报知说:“有太平城花云侍儿抱小儿来见。” 善长急便唤到面前,那老者具说了一遍。善长嘆说其异,就引孙氏等来见太祖。太祖把花炜坐在膝间,谓众官说:“我不意花将军尚有此儿,真是将种!”因唤老者入问名姓,并赐以金帛。那老儿放开喉咙,口念了四句道: 我是雷公之弟,神能通彻天地。 怒追不孝不仁,喜救有仁有义。 一阵风过,竟不知何在。太祖说:“花将军殉身报国,孙氏困苦救儿,忠义一门,理宜神明荫庇。”诏封孙氏为贤德夫人,花炜袭父都指挥之职,待年至十六,相娜斡茫谎「?俜恳凰?胱。?赂?茁挥叛?? 光阴无几,又是元至正二十三年,岁次癸卯三月天气,那陈友谅逃至武昌,建筑宫阙、都城、朝市、宗庙。时当初一,友谅视朝,诸文武百官,山唿拜舞礼毕。 因宣江国公张定边向前,问说:“金陵恃强,侵我江西,此仇不可不復。寡人也日夜在心。前者下诏,命卿等招军买马,不知到今共得几何?”定边对说:“主公虽失江西,而江北、两淮、蕲黄等处地方,粮储不少。即今诸路年谷不登,人民饥馑,闻殿下招兵,俱来就食。群雄小寇来投伏者,计有六十万余人。”友谅又说:“军兵虽足,这些盔甲、器械、舟船、艪,恐未能悉备停当。”定边说:“臣同陈英杰百计经营,幸已周备了。”友谅又问说:“粮草济得事么?”定边把手指计算了一番,说道:“以臣计,料也有二百三十余万,尽可支持。”友谅大喜,说:“既如此,便可发兵收復江西,并下金陵,以报前仇。”言未毕,只见丞相杨从政出班启事说:“若论此仇,不可不復,奈金陵君臣智勇足备,不可轻敌。以臣愚昧,细思吴王张士诚,他与朱家久是不共之仇,且兼三吴粮多将众。今主公既欲收復地方,攻打金陵,臣有一计在此……”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4回 张虬飞锤取二将 诗曰: 藻井雕薨驻彩霞,安丰一失便无家。 凄凉夜月楼前舞,零落春风苑外花。 残曙不留吴汉草,夕阳空映殿庭鸦。 可怜河水滔滔逝,谁识人间有岁华。 却有丞相杨从政说道:“今主公欲收復江西,攻取白下,莫若修一封书,遣一个能言之士,往吴国连和。说以利害,使彼愤怒发兵,与朱家作对。主公再令二人,一往浙东说方国珍、一往闽广说陈友定,一同发兵攻打金陵,则朱兵必当东南之敌。 主公然后统了大军,前驱而进,那时收金陵,在反掌之间矣。”友谅听了大喜,说:“此计最妙!”遂遣邱士亨往苏州,孙景庄往温州,刘汶往福建,刻日起程。正是春和景色,却有《蝶恋花》一阕: 第45页 欲减罗衣寒未去,不捲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还恨清明雨。 昼日深沉香一缕,宿酒醒时恼破春情绪。江水潺潺清可喜,紫燕黄莺来狂语。 且说邱士亨不日间已至姑苏,竟到朝门外俟候。却有近臣启知,因引他入见。 士诚问了些闲话,便拆书观看,念道: 寓武昌汉王陈友谅,书奉大吴王殿下:伏力元纲解纽,天下纷纭,必有英才,后成功业。兹有金陵朱某,窃形胜之地,聚无籍之徒,侵吴四郡,夺我江西,心诚恨之,时图恢復。伏念旧好,共成其势,两力夹攻,必可瓦解。两分其地,鞲雌? 仇,利莫大焉。特令小使会约,乞赐明旨。依期进兵,万勿渝信。友谅顿首再拜。 士诚得书大喜,因对士亨说:“孤受朱家之耻,日夜饮恨,力不能前。 若得尔主同力来攻,孤之至愿!”因重赏士亨,约期起兵,令之回国,不题。 次日,士诚便同元帅李伯昇、御弟张士信、副帅吕珍,商议乘汉兵夹攻,即当亲征,以復故土。只见丞相李伯昇启奏说:“汉王从江下攻金陵,舟师甚便。我若先投其锋,彼必与我相迎,那时汉兵乘虚而入,是于汉有益,于吴有损。以臣愚计,可先领兵,从牛渚渡江攻採石、太平、龙江等处,只约汉兵攻池州西路.则金陵之师,必悉力拒敌,此时殿下统大兵,乘虚直捣金陵,力必成擒矣。”又说:“宋主韩林,近处安丰,亦我之肘腋。以兵攻之,彼必不胜,决请救于金陵。是我得安丰,且分金陵之力也。”士诚听计,说: “极妙!极妙!”遂宣吕珍、张虬、李定、李宁四将,领兵十万,攻取安丰。 “卿等宜戮力同心,攻復旧壤,平定宋地,并取金陵,遂有淮东,俱当割地封王,以酬功赏。”四人领命,竟取路望安丰来。自领大部人马,竟向金陵进发。 宋主韩林闻说吴兵骤至,大怒,急宣刘福通计议。福通说:“主上勿忧。”便引罗文素、郁文盛、王显忠、韩咬儿,率兵二万迎敌。吴兵阵上,早有张虬领兵一万,到城下搦战。这边罗文素等四将,力战张虬。张虬力不少怯,斗上四十余合。 却笑罗文素、郁文盛二将,并马转过东来,那张虬一锤飞去,连中二人面孔,都翻空下马,被乱枪刺杀。韩咬儿见势不好,持鞭赶来,张虬也转过一锤,脑盖打得粉碎。王显忠急要逃回,张虬纵马奔到,大喝道: “休走!”轻舒猿臂,把显忠活捉了在马上。刘福通因此弃阵逃回。吴兵拥杀过来,十亡**。韩林传令坚闭城门,再处。便同福通商议,说:“吾闻金陵朱公,兵强将勇,仁义存心,若往彼去求救,必不见拒。”便修表,遣太尉汪全从水间浮出,抄河路十五里,方得上岸,星夜奔赴金陵。果然好个王都气概,曾有《古轮台》一篇,称赞好处: 色鲜妍,韶华难拟又难言。江翻玉浪如匹练,素蟾舒展见。虎踞龙蟠翠微开,螺髻双悬。有多少五陵才俊,裘马翩翩。耐不住在花柳前,瑞霭中天。真好个宸京畿甸,西枕衡华,东临淮泗,长江天堑,处处酒旗翻。情怀远,夕阳烟里笑歌填。 正值太祖升帐,早有近臣上前启说:“北宋韩林有使臣到此。”太祖召见了,便拆书来看,道: 北宋王韩林顿首再拜上金陵吴国公朱殿下麾前:切念我公威震海内,德溥四方。 林本欲助手足之形,佐张皇之势,奈因奸党阻梗。 今有汉贼窥伺江西,吴寇攻扰,望解倒悬之急。林虽无用,亦当图报。势在旦夕,悬拜垂仁不宣。 太祖看书既毕,令汪全馆驿筵宴。便对众将说:“今吴困安丰,韩林求救,此事如何?”军师刘基说:“此正士诚‘假途灭虢’之计,欲图我金陵耳。安丰是淮西藩蔽,若有疏失,则淮西不安。彼得淮西,必来取江南。汉兵又从江西夹攻,则我有分争之祸矣。”太祖听得,细思了一会,便问:“似此奈何?”刘基说:“凡有病,须医未定之先。主公可同常遇春领兵先救安丰。便遣人往江西调徐达兵来,随后策应,庶几淮西、江南两保无虞。”太祖又说:“我离金陵,吴兵必来后袭;徐达离江西,汉兵必来攻扰,是内外交患了。”刘基说;“臣以李善长、汤和、耿炳文、吴良、吴祯领兵十万,镇住金陵、常州、长兴、江阴一带地面,便足拒抗吴师。江西有邓愈、朱文正,领兵五万,亦可抗友谅。主公此去,若定淮西,然后或破汉或破吴,但灭得一国,大事可成矣。”太祖称善,便令汪全先回,教宋王坚守城池,自领三军即日来救。汪全拜谢先去。次日令常遇春、李文忠领兵十万征进,留世子朱标权理朝政。刘军师同李丞相协掌军国重事。再传檄与汤和、邓愈知道,须严整军马,谨备东吴及北汉之寇。分遣已定,克日领兵望安丰进发。 不一日,进泗州界上,传令安营。忽汪全驰至,泣拜说:“臣未到安丰,中途闻知吕珍、张虬攻破城池,把臣主并刘福通尽皆杀害,据有安丰了。”太祖闻说大怒,下令诸将勇力攻取,擒拿二贼,与宋王报仇。又对汪全说: “尔主灭,你亦无所归,不若留我麾下,復署旧职。”汪全拜谢受职。即日兵至安丰正南七里安营。 第46页 且说吕珍、张虬得了安丰,不胜之喜,终日饭酒为乐。忽报朱兵来救,二人大惊。吕珍说:“金陵兵未可轻敌,今夜可令部将尹义,先将金帛、辎重送赴泰州,明日我卜搅毂?缘小jち瞬槐厮灯穑?羰遣皇ぃ?闫?侨员继┲荩?酝己缶佟!? 张虬说:“极妙!”当夜收拾起细软货物,付尹义押赴泰州去讫。次日分兵五万,张虬镇后,吕珍当先。旗门开处,早有常遇春横枪在马上杀来。吕珍与遇春战有许久,吕珍力怯便走。遇春追赶约有十数里,勐听一声炮响,却是张虬领伏兵五万突出,把遇春三千兵团在垓心。遇春大怒,奋勇喊杀如雷。恰好太祖大队人马也到。 遇春望见我军旗号,催兵在内冲杀,三入阵中,三拔旗帜,吴兵大败。吕珍、张虬领兵径奔泰州去了。 太祖鸣金收军,入城抚民方罢,忽有哨子报说:“左君弼领兵来取安丰。”太祖对诸将说;“我方欲乘此取庐州,可奈这贼又来攻扰,是自取其祸了。”即令众将披挂上马迎杀。只见左哨上郭英挺枪直取君弼。战未数合,后阵上常遇春、傅友德、李文忠、廖永忠、朱亮祖、冯国胜、冯国用、康茂才、薛显一齐拥杀过来。君弼捨命急走。忽撞一彪军马又杀将来,正是徐达,自江西得胜领兵而回,当先阻住。 君弼无心恋战,领残兵奔入庐州城,坚闭不出。 我军四面围打。徐达收军参见了太祖,备说主公威福,江西已定,今蒙军令特来庐州策应军情。太祖因与徐达计议,攻取城池。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5回 朱文正南昌固守 诗曰: 威风飒飒满旌旗,绿草参差剑戟团。 一片丹衷安地角,六韬兵甲破天奸。 云笼鼓蠡青霄霭,月照长江碧水寒。 千古英雄谁不羡,芳声遗入简编看。 却说太祖与徐达合兵一处,日夜计取庐州,不题。且说伪汉陈友谅,一日设朝,张定边出班奏说:“近闻金陵朱某领兵十万去救安丰,杀败了张虬、吕珍,不意左君弼来助,亦遭困败。追至庐州,坚闭不出。徐达亦往庐州接应,日夜攻打。即今金陵与江西南地皆虚,主公正好乘隙以图报復。”友谅说:“朱家既空国远战,卿等可倾兵直捣其境,先取江西,后克了江南,金陵便可图了。”因令丞相杨从政权军国重事,皇后杨氏权朝政,自与太子陈理、张定边、陈英杰等,率水陆军兵共六十万,战船五千只,刻日自武昌进发,竟过鄱阳湖登岸,至南昌府离城十里安营。 却说南昌正是太祖侄子朱文正,同左军元帅邓愈、赵德胜把守,闻知友谅兵到,便商议说:“此是知我主公远在淮东,故乘虚入境,来取江西耳。 但城中兵少,恐难克敌,似此奈何?”德胜对文正说:“将军且勿忧,如今只留一千兵守城,待小将同张子明、夏茂诚率兵一千出城迎敌。”朱文正说: “虽然如此,贼兵势重,未可轻视。”德胜说:“不妨。”便领兵出阵来战。 汉兵阵上,早有张定边儿子张子昂纵马相对,却被德胜一枪刺死马下。那阵中有金指挥急来抵敌,又被德胜飞箭射倒,斩了首级。德胜便把子昂的头悬在枪桿上面,高叫说:“再来战者,当以为例。”定边看见儿子的头放声大哭,便举刀上马,奔出阵上。与德胜战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陈友谅见定边势力不加,便催兵混杀过来。德胜阵上张子明等四将,一齐挡住。那德胜奋勇争先,以一当百,杀的汉兵大败而奔。德胜也不追赶,收兵入城。 朱文正说:“今日元帅虎威,足破贼兵之胆。但势终难敌,彼必復来困城,还宜修表,令人急往庐州求救,庶保无失。”即遣百户刘和,赍表前去。 谁想刘和出城,未及数里,竟被贼兵拿住。刘和见事败,便将表章扯得粉碎,把口一顿的嚼做煳泥一般,只字也看不出,就跳入江中而死。友谅心知此是求援,便夜间把南昌四面围住,叫城中将士,可速来投降,并图富贵。邓愈等厉声大骂道:“弒君之贼,还不知天命!赋巢不守,反来图谋江西,是自取败亡了。”因令众将分派各门把守,昼夜提防。那友谅用云梯百计攻击。 邓营将士,却用炮石等项,飞打过去,无不中伤。时已月余,文正等计算说: “刘和去久不回,大都途中为贼兵所害,还须命人再行方好。”只见张子明向前说:“待末将驾着小船,乘夜越关而出,必然无害”。文正便修表,把子明赍发,依计向夜而行。 谁想友谅围住南昌,又分遣知院蒋必胜、饶鼎臣等,将兵一万,攻打吉安。那吉安守将明道,与参政粹中、亲军指挥万中,两情不睦。那明道因潜通必胜,约期来城中,火起为号。万中迎战被杀。粹中见势便走,又被仇家黄如润所执,便与知府朱华、同知刘济、赵天麟,一齐解送至友谅帐前。友谅杀了,号令于南昌城下。 文正等安然不理。是日,攻城益急。指挥赵显统锐卒开门奋战,杀了汉平章刘进昭,枢密使赵祥。又有谢成首冒矢石,竟活捉他骁将三人,贼兵方退。惟是赵德胜夜里巡至东门,被贼一箭,正中腰眼,深入六寸。德胜负痛拔出,血冒如注,因摩腹嘆曰:“吾自壮从军,屡伤矢石,其害无过于此。大丈夫死便死,但恨不能从主上扫清中原,勛垂竹帛耳。”言讫遂卒。文正等同三军大恸失声,即具棺椁殡殓,益加小心坚守。 第47页 却说张子明潜夜驾小船,越水关,晓夜兼行了九日,方抵牛渚渡登岸。 又经四个日头,得到庐州,即见太祖,上表求救。太祖说:“这贼乘虚取我江西,大为可恶!”因问:“兵势若何?”子明说:“彼兵虽多,然斗死者亦不少。 此时江水日涸,贼之巨舰皆不利用;况师久乏粮,大兵一至,必可破矣。”太祖因嘱咐子明先回,说:“但坚守一月,吾当取之。”子明辞了出帐,还至湖口,恰被友谅巡兵捉住。送到友谅帐前,子明略无惧色。友谅便说:“你招得文正来降,必有重用。”子明暗想道:“若不假计,必致误了军国大事,不如顺口儿应承,且到城下再做区处。”便应道:“这个尽使得。”友谅大喜,就封为亲军万户侯之职。 子明拜谢,便说:“待我去招他来降。”走至城边,大叫说:“前蒙元帅令小官到庐州上表,主公吩咐道: ‘元帅谨守城池,目下便统大兵自来。’不期回至湖口,为汉兵所获。友谅要我招元帅来降,我特佯许脱身,来见元帅,告知此情。我今必然死于贼人之手,望元帅尽忠报国,与主公平定天下!”言讫下马撞阶而死。友谅大怒,说:“吾被这厮所诱了!”令左右枭子明首级,悬于南昌城外不题。 却说太祖闻南昌被围,因还金陵,集诸将商议说:“我欲救江西,犹恐吕珍、张虬、左君弼袭我之后;又闻张士诚起兵二十万,侵犯常州四郡,汤和等与战又不见胜。似此二路兵来,如何设法应敌?”众将都说:“江西离此尚远,今苏湖一带地方,民众肥饶,宜先攻打,待士诚平復,尽力去攻友谅,庶金陵无肘腋之患。” 惟刘基说道:“士诚自守弹丸,今虽侵犯东南,有李丞相、汤鼎臣、耿炳文等,连兵拒守,包得不妨。若吕珍、张虬、左君弼等,乘虚袭后,可留一将,领兵五万,驻于淮西,则三贼亦不足惧。恐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除灭陈氏,后除士诚,如囊中物矣。”太祖存省了一会,便说:“陈友谅剽轻而志骄,便好生事,张士诚狡懦而器小,便无远图;若先攻士诚,友谅必空国袭我金陵了。攻取自有先后,军师所见极妙。”因令常遇春、李文忠,发兵十万,再起淮西水兵十万,同救江西,攻取友谅。刻日从牛渚渡入大江,逆流而西。 此时正是至正二十三年癸卯秋七月中旬景色,太祖乘黄舟中,行船中却有王祎、宋濂、常遇春、李文忠等在侧。太祖嘆说:“秋江入目,忽起壮怀。 卿等可作一词,以记秋江之景。”王祎援笔而就。太祖接来一看,只见写道: 芦花飘白絮,枫叶落红英。霜凋嫩芰,又青又赤点清波;露滴残荷,半白半黄浮水面。渔舟横盪,商韵彻青霄;画舫轻摇,网珠罗碧水。又若万点寒云,归鸦飞落暮池塘;一团练雪,野鹭低栖平渚上。岸畔黄花金兽眼,树头红叶火龙鳞。 太祖看毕贊曰:“真写出秋江景色,极佳!极妙!”宋濂亦赋诗一首道: 清水秋天晚,孤鸿落照斜。 一航风棹稳,迅速到天涯。 太祖大悦,说:“浙东才士大集,不相颉颃。学问之博,王祎不如宋濂;才思之宏,宋濂不如王祎;各成其妙。”两人俱赐帛五匹。 却说前路人马已抵鄱阳,湖口上早有探马报与陈友谅得知。友谅便宣张定边及帐内多官计议迎敌。张定边沉思半晌,便上前奏说:“臣已有计在此。”不知如何? 第036回 韩成将义死鄱阳 诗曰: 风漾鄱阳落照斜,旌旗无色士无家。 忠魂气贯天虬烂,烈士名高秋水赊。 两地干戈何日静,一营鼓角暮云遮。 天将完节钟牛宿,伐鼓鸣球大道嘉。 那张定边因友谅会集多官共议迎敌,上前奏道:“可先驱船据住水口,彼若败时,则南昌不攻自破;不然彼得进湖,与邓愈等里应外合,必难取胜。”陈友谅说:“此见极是。”急传令取南昌兵及战船,入鄱阳湖,向东迎敌。 两家对阵在康郎山下。朱营阵上,徐达当先奋杀,把那先锋的大船拥住,杀得船上一个也不留,共计一千五百零七颗首级,乃鸣金而回。太祖说:“此是徐将军首功。但我细思,金陵虽有李善长众人保守,还须将军镇摄。”因命徐达回守不题。 次日,常遇春把船相连,列成大阵搦战。汉将张定边率兵来敌。遇春看得眼清,弯弓一箭,正中定边左臂。又有俞通海将火器一齐迸发,烧毁了汉船二十余只,军声大振。定边便叫移船,把寨退保鞋山。遇春急把令旗招动,扼守上流一带,把定湖口。那俞通海、廖永忠、朱亮祖等,又把小样战船,飞也来接应。定边不战而走,汉卒又死了上千。到了明日,友谅把那战船,洋洋荡荡一齐摆开,说:“今日决个雌雄!”太祖阵上也拨将分头迎战,自辰至酉,贼众那里抵挡得住。却见朱亮祖跳到一只小船来,因带了七八只一样儿飞船,载了芦荻,置了火药,趁着上风,把火聒聒噪噪的直放下来。那些贼船烟焰障天,湖水都沸。友谅的兄弟友贵,与平章陈新开,及军卒万余人,尽皆溺死,贼大败。友谅见势力不支,将船急退。那廖永忠奋力把船赶来,见船上一个穿黄袍的,军士们尽说正是友谅,永忠悬空一跳,竟跳过那船上去,只一枪刺落水中。仔细看时,却不是友谅,却是友谅的兄弟友直。 第48页 原来友谅兄弟三人,遇着厮杀,便都一样打扮,混来混去,使军中厮认不定,倘有疏虞,以便逃脱。此正是老奸巨滑处,然也是他的天命未尽,故得如此。 太祖鸣金收军,在江边水陆驻扎,众将依次献功。 太祖说:“今日之战,虽是得胜,未为万全。尚赖诸卿协力设谋,获此老贼,以绝江西脑后之患。若有奇计者,望各敷陈。”俞通海说:“我们兄弟,今夜当倾兵暗劫贼营,使他大小士卒,不得安静。来日索战,却好取胜,此亦以逸驭劳之法。” 只见廖永忠也要同去。太祖便令点兵五百,战船十只,嘱咐俞通海等小心前去。约定二更左侧,将船悄悄的迳到友谅寨边。那些贼兵屡日劳碌,都各鼾鼾的熟睡。朱兵发声大喊,一齐杀入。贼兵都在梦中,惊得慌慌张张,那辨彼此?朱兵东冲西突,直进直退。那贼人只道千军万马杀入寨来,草木皆兵。混杀了一夜,天色将明,转船而走。陈友仁纵船赶来,忽见前面却有三十只船,把俞通海等十只尽皆放过,拦阻去路。为首一将,白袍银甲,手执铁棍,正是郭英,向前接应。陈友仁见了郭英大怒,直把船逼将过来,却被郭英隔船打将过去,把友仁一个躯骸,连船打得粉碎。 贼兵大败逃回。郭英便同俞通海,合兵一处,来到帐中,备说了一番。太祖说: “昔日甘宁以百骑劫曹营,今日将军以十船闯汉寨,郭将军又除他手足,其功大矣!”且说友谅被混杀了一夜,折了二千军马,心中纳闷,没个理会处。却有参谋张和燮起说:“臣有一计,可将五千战船,铁索挛为一百号,篷、窗、橹、舵,尽用牛马的皮缝为垂帐,以避炮箭。外边即于康郎山中砍取大树,做了排栅,周围列在水中,非特昼不能攻,亦且夜不能劫。”友谅听了大喜,即令张和燮督理制造。 不数日间,俱已编挛停当。 友谅看了,贊道:“真箇是铁壁银山之寨,朱兵除非从天而来。”因着张和燮把守水寨,自同陈英杰领了三千号船,出江来战。太祖见了友谅,劝说: “陈公,陈公,胜负已分,何不退兵回去?”友谅对说:“胜败兵家之常,今日此战,誓必捉你!”那陈英杰便统船冲来。只见常遇春早已迎敌,金鼓大振,鏖战了三个多时辰,遇春将船连杀入去。却恨太祖坐的船,略觉矮小,西风正来得紧,友谅的船从上而下,把太祖的船压在下流。众将奋力攻打,炮石一齐发作,俱被马牛皮帐遮隔了,不能透入。顷刻间,太祖的船被风一刮,竟搁在浅沙滩上。众将船只又皆刮散,一时不能聚合。那陈英杰见船搁在马家渡口,便把旗来一招,这些军船团团围绕,似蚁聚一般。太祖船上,止有杨璟、张温、丁普郎、胡美、王彬、韩成、吴復、金朝兴等八将,及士卒三百余人,左右冲击,那里杀得出。陈英杰高叫说:“朱公若不投降,更待何时?”太祖对众嘆息说:“自起义以来,未尝挫折,今日如此,岂非天数!”杨璟等劝解说:“昔汉高有濉水之难,光武有滹沱之厄,主公且请宽心。”太祖说:“孤舟被围,势不能动,虽有神鬼,亦奚能为?”正说之间,却见韩成向前,说:“臣闻杀身成仁,捨生取义,是臣子理之当然。昔者纪信诳楚,而活高祖于荥阳。臣愿代死,以报厚恩。敢请主公袍服冠履,与臣更换,待臣设言,以退贼兵。主公便可乘机与众将逃脱。”太祖含泪说:“吾岂忍卿之死以全吾生?”正踌躇间,那英杰把船渐放近来围逼,连叫:“投降!免致杀害。” 太祖只得一边脱下衣冠,与韩成更换,因问:“有何嘱咐?”韩成说:“一身为国,岂復念家!”太祖洒泪,将韩成送出船来。韩成在船头上高叫说:“陈元帅,我与尔善无所伤,何相逼之甚?今我既被围困,奈何以我一人之命,竟把合船士卒死于无辜?你若放我将校得生,吾当投水自殉。”只听得陈英杰说:“你是吾王对头,自难容情,余军岂有杀害之理?”韩成又说:“休要失信。”英杰只要太祖投水,便说: “大丈夫岂敢食言!”韩成说:“既如此,便死也罢!”就将身跳入湖中。 后人却有古风一篇,追赠韩成道: 征雪惨惨从天合,杀气凌空声唵嗒。 貔貅百万吼如雷,巨舰艨艟环几匝。 须臾水泊尸作丛,岸上鹃啼血泪红。 古来多少英雄死,谁似韩成代主公。 人道天命既有主,韩公不死谁敢取。 不知无死不成忠,主圣臣忠垂万古。 此时生死勘最真,舍却一身活万身。 圣人不死人人识,韩公非是痴迷人。 而今湖水涨鄱阳,铁马金戈谁富长。 惟有忠魂千古在,不逐寒流去渺茫。 原来韩成是虹县人,生出来甚是壮异,头上有两个肉角,竖起如指。忽有个僧在韩家门首抄化,对了他邻舍说:“他家生有孩儿,恰是金牛星下降也。生得奇,死也死得奇。”正说间,他父亲恰好抱韩成出来。众人因把老僧的说话,说与他父亲知道。他父亲便问那僧说:“师父何处来?请问法名大号?”那僧说:“小僧贱名谦牧,一向在小有山修行。好位令郎,生死都是奇异的。”那父亲说:“他头上生此肉角,甚是不宜样,却是怎么好?”那谦牧对说:“你嫌憎他么?”将手向小儿顶上一摩,那肉角竟折倒在头上。 第49页 谦牧也就迅步去了。后来,这角随年纪长大,盘盘的生在头上,再也不竖起来。 及至韩成从太祖干了许多功业,替死鄱阳,方知生死果是奇异,那谦牧说话有灵有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7回 丁普郎假投友谅 诗曰: 血战鄱阳云雾迷,艨艟飘泊几东西。 白羽光摇惊宿鸟,素旌影动闪长霓。 棹短棹长湖里路,乍鸣乍咽帐中鼙。 落日渔翁重钓罢,只听湖畔子规啼。 却说韩成替太祖投入湖中,那陈英杰对众将说:“尔主既死,何不归顺汉王,以图富贵?”杨璟说:“我们村野鄙夫,久为战争所苦,每每不欲从军,乞将军高鉴!”两边正把言语相持,忽听得上流吶喊连天,百余只战船沖将下来,剑戟排空,却是常遇春、朱亮祖闻得太祖被困,急来救应。英杰奋力来攻,那亮祖跳上汉船,横杀了十余人。陈英杰认说太祖既殁,想他成不得大事,因而转船自去。遇春、亮祖救得太祖船出,都来拜伏请罪。太祖说:“这是数该如此,但若得早来半个时辰,免得忠臣枉死耳。”便具说韩成的事。乃命诸军移舡罂子口及左蠡子边,横截湖西口,且将书与友谅道: 方今之势,干戈四起,以安疆土,是为上策。两国纷争,民不聊生,策之下也。 曩者公犯池州,吾不为嫌,且还所俘士卒,欲与公为从约之举,各安一方,以俟天命也。公復不谅,与我先仇。我是有江州之役,遂復蕲黄污之地,因举龙兴等十郡。 今犹不悔,復起兵端,二困于淇都,两败于康山。杀其弟、侄,残其兵将,损数万之命,无尺寸之功,此逆天悖人之极也。怨?饺罩?浚?说鼻拙鲆徽剑?涡煨焖? 后,毋乃非丈夫乎?公早决之。 友谅得书不答。太祖因韩成替死一节,也只是心中不忍,时时长吁短嘆。 只见帐外报说:“周颠在外,大步的跨进来了。”太祖便说:“你这颠子,近从那里来?”他也不做一声。太祖又问说:“我今在此徵友谅,此事何如?”周颠大叫说:“好!好!”太祖说:“他如今已称伪皇帝,恐我难以收功。”周颠仰天看了一会,把手摇着说:“上面没他的,上面没他的。”便把拄的柺儿高举,向前做一个奋勇必胜的形状。太祖便留他在帐中歇宿。 当晚,俞通海对众商议道:“湖水有深有浅,不便回还,不若移船入江,据敌上流。彼舟一入,必然擒住。”方欲依议而行,那陈英杰復来搦战。太祖大怒说: “谁与我擒此助虐之贼,以报马家渡口之仇?”恰有杨璟、丁普郎,向前迎杀。陈英杰望见了太祖,方知昨日为韩成所诱。两边冲杀多时,只见俞通海、廖永忠、赵庸、朱亮祖、郭英、沐英六将,各驾着船,内载芦草、火器,杀将上来,且战且进。 谁想那贼连着巨舰拥蔽而行,船上枪戟如麻,以拒朱军。太祖看六将杀了进去,一个多时辰再不见形影,太祖捶胸顿足,叫说:“可惜!六员虎将陷于汉贼阵中。” 正没个区处,忽然间,看友谅后船,腾空焰焰的烧起来。但见:江水澄清翻作赤,湖波荡漾变成红。不多时,那六员虎将,驾着大船,势如游龙,绕出在贼船之后,杀奔而出。朱军阵上看见,勇气百倍,督战益力,摇旗吶喊,震动天地。风又急,火又勐,杀的贼兵大败。友谅见势头不好,便急令众船,投西走脱。方得数里,早有张兴祖红袍金甲,手执画戟拦住大路,大喝道:“友谅弒贼,走那里去!”一戟直刺入脑上,倒船而死。兴祖便跳过船来,割下首级,仔细一认,却是友谅次子陈达,不是正身。鸣金而还。太祖依着俞通海屯兵江中,水陆结寨,安妥了诸将,各自次第献功。太祖对着众将说:“适闻六将深入贼中,久无声息,我不胜悽怆,幸得已成大事。今日之功,六将居雄。”因命酒相庆。席上復作书,着人传与友谅。 中间大都以“何苦自相吞併,伤残弟、侄,勿作欺人之寇”相劝,及要友谅“却去帝号,以待真主”等意。友谅復不答。太祖发了书去,便与众将计议攻取之术。 恰好军师从金陵来见太祖。太祖便问军师与张士诚交战胜负的事体。刘基对说:“李善长并汤和、耿炳文、吴祯、吴良等,连兵累败了张士诚三阵,他如今退兵在太湖里安营。此乃鼠窃之贼,不足计虑。夜观天象,西北上杀气,甚是不祥。当应一国之主,想来陈友谅合当覆亡。然中天紫微垣亦有微灾,因不放心,特来相探。” 太祖把船搁住沙上,韩成替死的事细细说了一番,就问:“目今陈友谅有五百号战船,每一号计船五十只,兼领雄兵六十余万。联栅结寨,实是难破,奈何?奈何?” 刘基听了结寨的光景,便笑道: “孙子有云‘陆地安营,其兵怕风;水地安营,其兵怕火。上冈者恐受其围,下冈者恐被其陷。’今水上联船结寨,正取祸之道,岂是良策?有计在此,令六十万雄兵,片甲不回。”太祖听罢大喜,便问:“计将安出?”刘基说: “此须选那金木两犯的日时,以火相攻,必然决胜。”太祖又说:“两三次俱把火攻,但贼寨深大,四面尽有排栅铁索穿缚,外面的火焉能透到里头?”刘基又说:“主公有友谅部下来投降的将校否?”太祖说:“尽有,尽有。”刘基说: 第50页 “便令唤来。”不移时,却有许多,都来听令。刘基因对他们道:“公等来降,皆是弃假求真,识时务的好汉。今主公欲破贼兵水寨,要用公等里应外合。此事甚不轻易,必须赤心报国者,方能成就这功劳。若不愿行的,亦听各人心事,不敢相强。” 说罢,却有丁普郎三十人,把身向前说:“向受主公厚恩,愿以死报。”刘基定睛一看,便对丁普郎道:“丁公,丁公,我细推你今世原是类金狗星宿降生。来日是壬戌日,戌为金狗,是你归根復命的日辰。且你记得令堂生你,皇觉寺伽蓝託梦的话么?”那普郎连声应道:“晓得,晓得。 自当赤心向前。”原来普郎生的日子,也是个壬戌日。三日之前,他母亲梦见一个神明,将个盒子托着一个金狗儿,嘱咐道:“此是天上娄星,该下生转助真主,特借你的身孕产他。”他母亲便问说:“尊神在何处显异?”那神道说:“我是皇觉寺伽蓝,去此有一千余里路程。”便口中念出八句诗,说:“此是你儿子一生光景,你可记着。”念道: 湖影盪星槎,忠魂秋夜赊。 水寒天楚色,火阵舞昏鸦。 此夜娄星降,他年功绩夸。 天衢应不远,壬戌死生家。 那伽蓝拂袖而去。过了两日,即是壬戌,果然生下他来。后来长成,他母亲因念与普郎记识,普郎时常对帐中知己、兄弟说过。为此,刘基也晓得这事,因提醒他。便嘱咐说:“你们今夜可去诈降友谅,明夜只看外面火起,却从内放火为应。” 众将听计,说:“举火不难,只怕友谅不信,有误军国大事。”刘基便附普郎的耳朵说了两声,各人便整理随身要用物件,到晚驾一只战船,径抵康郎山下。正是友谅与张定边、陈英杰帐中饮酒,哨子报说: “有丁普郎等来见。”友谅唤至帐下,说:“尔等既降朱家,今夜来此,有何议论?”普郎对说:“前守孤城安庆,力不能敌,一时无奈,所以诈降。 今晚得便,故率众逃回,望主公容纳。”友谅说:“你必为朱家细作,假意来降。左右们,可尽行捉下,斩讫回报!”只见三十五人,齐声叫道:“我等特来献功,主公反生疑忌。”友谅便问:“你等来献何功?”普郎说道: “我等听他定计,叫常遇春来日领一万雄兵,抄路往康郎山袭取水寨,所以冒险来报,指望封赏,反要杀害,此冤那个得知!”友谅听了,大惊道:“不说不知,几乎杀了好人!”因唤三十五个都入帐中,赐与酒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8回 遣四将埋伏禁江 诗曰: 湖光潋滟接天浮,堠火相看不自由。 计展干坤秋色黯,兵藏生尅水声啾。 昔年曾借寒曹魄,今日重看灭汉仇。 莫说徒噫气,至今红蓼向悲秋。 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说起常遇春要劫水寨一节,友谅惊得木呆,说道: “早是你们来报消息,我可预备接应。”便赐与众人酒食。只见张定边、陈英杰在侧边道:“不可收用。”那友谅回说:“他是旧臣,何必多疑!”因与商议常遇春来夺水寨,何计御敌。张定边说:“主公且莫惊忧,待臣领兵三万,将康郎山小径截住了遇春来路。主公若破得朱兵,便引大队人马,随后夹攻,定然得胜。” 友谅听罢,便令张定边点兵三万,驾着船三百只,辞去把截不题。 次日,太祖升帐,思量刘基所议水战火攻,是兵家之常,但未知今日制变之法何如,吩咐军中整顿,特请军师行事。只听得辕门之下,画鼓齐鸣,擂了大鼓一通,四下里巡风角哨的,都去报知。诸将官在本帐整齐披挂结束。 却有一刻时光,四角上军中鼓乐喧天。太祖大帐前,九紧九慢,又发了一通鼓。 只见诸将官,如云如雨,似蚁似蜂,但各手执了刀枪,腰挎了宝剑,东西南北,一一的依排立在行营门外,只待军师升坛布令。又有半刻时光,传说太祖帐内,把云板轻敲了五声,帐外便接应号子三声,画角三声,粗乐细乐各吹打了两套。早有里班的军卒,把那五军的旗牌,唱名的点单,并要用的什物,俱一一的摆列在坛上朱红桌子高处。恰好军师高足大步的出来,与太祖分宾行礼讫。太祖便说:“今日特请军师登坛遣兵调将,破敌除残,末将敬率偏裨,听令于法坛之下。”军师与太祖拱一拱手,竟步步登上坛来。 便有五军提点使同那五军参谋使,先进帐中,向军师行了个礼,分立在坛下两边。只听得鼓儿咚咚的响,提点使将五色旗号,各各麾动。那些将官,一一的走到坛前,按方而立。提点使又将五色旗幡总来一展,那些将官又一一鱼贯而行,序立在坛边,向军师总行了礼。那提点使即将一色素带,飘飘摇摇在坛中展了一回,那些将官便一一左右分班,不先不后,序立在两行。走过五军参谋使来,禀道:“众将已齐,请军师法旨。”军师随吩咐说:“主公一统之策,全在今朝,众将官俱宜悉心尽力,无落吾事。有功者赏,违令者诛!”那些将官俱说:“敬听令!”军师便将红旗一面在手,唤过俞通海为南队先锋,俞通渊为副,带领华高、曹良臣、茅成、王弼、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红旗红甲,头戴沖天彪炽赤色金盔,手执铁焰火燃八龙吐烈枪,按着南方丙丁火,往南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水栅锯开,攻打汉贼西边水寨:这是火尅金;又将青旗一面在手,唤过康茂才为东队先锋,俞通源为副,带领周德兴、李新、顾时、陈德、费聚、王志、叶升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青旗青甲,头戴太乙蛟飞翠点紫金盔,手执点铜钢叶方天戟,按着东方甲乙木,往东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只看木栅砍开去处,竟沖入水寨军中,砍倒汉贼将旗,从中相帮放火:这是木尅土;又将黑旗一面在手,唤过廖永忠为北队先锋,郭子兴为副,带领郑遇春、赵庸、杨璟、胡美、薛显、蔡迁、陆聚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黑旗黑甲,头戴玄都豹翼黑色金盔,手执水纹钢链九龙取水枪,按着北方壬癸水,往北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南边水寨:这是水尅火;又将白旗一面在手,唤过傅友德为西队先锋,丁德兴为副,带领韩正、王彬、梅思祖、吴復、金朝兴、仇成、张龙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白旗白甲,头戴太白龙蟠珠衔金盔,手执蛟腾出海熟铁点钢叉,按着西方庚辛金,往西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东边水寨:这是金尅木;又将黄旗一面在手,唤过冯国用为中队先锋,华云龙为副,带领陈恆、张赫、谢成、胡海、张温、曹兴、张翠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余只,都是黄旗黄甲,头戴地平雉翅五色彩金盔,手执十二节四方铜点龙吞锏,按着中央戊己土,往中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北边水寨:这是土尅水。 第51页 再调常遇春、郭英、朱亮祖、沐英四将,各领战船三百只,水兵一万左右,参差埋伏禁江小口两旁,若友谅逃出火阵,必走禁江小口,四将奋力截杀,擒获友谅,务成大功。又调李文忠同冯胜,领兵十万,驾船随着太祖,把住鄱阳湖口,不许友谅的兵一个逃脱。復唤周武、朱受、张钰、庄龄四将,即刻领兵一千,小路驰到湖口西北角上,架筑木台一座,高二十四丈,按着二十四气;大十二围,按着十二个月;四边柱脚上下一百单八,按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层坛之上,整备香烛、素净祭品。分遣已定,诸将各各领计,出帐施行。 军师下得坛,便同太祖驾着赤龙舟,沿岸而走。忽然周颠说也要附舟前去。太祖吩咐水手,可扶颠子上船。止恨烈日中天,一些风也不生,大船那里行得动?周颠在船上大叫道:“只管行,只管行。倘是没胆气行,风也便不来!”太祖便令众军,着力牵挽。行未二三里,那风果然迅勐的来。倏忽之间,便至湖口,却望见江豚在白浪中鼓舞。周颠做出一个不忍看的模样来。 太祖取笑,问说:“为着甚的?”那颠子便对说:“主损士卒。”太祖听了大怒,即令众人扶出在船上,推他下水去。将有一个时辰,他復同这些士卒到船里来。 太祖因问:“何不溺死了他?”这些众人说:“把他投在水中十来次,他仍旧好好的起来,怎么溺得他死。”周颠却把衣裳整一整,把头也摩一摩,倒像远去的形状,恰到太祖面前,伸直了头颈说:“你杀了我罢。”太祖说:“我也不杀你,姑饶你去。”颠子便在船中一跳,跳在水里去了,不题。 此时却已日坠西山,月生东岭,太祖便同军师登岸。那四将已把木台依法筑成。 太祖上台看了一回,但见浮云一点也不生,河汉澄清,新秋荐爽,日间的风,又是寂了。却向军师:“怎的得个风?”刘基回说:“但请放心,自当借来助阵。”就一边唤四将作速摆列行仪。军师整肃衣冠,登台礼请。 不多时,果然风起。但见: 手开天门,脚踹地户。仗一口七星剑,恍恍精摇碧落;喷一口九龙水,淋淋气肃空寞。念动灵符,早有天风、姤水风、井山风、蛊雷风、恆地风、升火风、鼎风、地观泽风大过,应八卦逐位请来;捻成宝诀,就是猎叶风、落梅花祛尘风、拔扈风、君子风、小人风、郑公风、少女风,按时事无方不到。忽暗暗,阴霾四起,喝令巽二哥动地摇山;陡尘尘,黄雾奔腾,顿叫大八姨飏沙走石。月朗星稀,做不出绕枝三匝;斗斜云卷,搏得上九万鹏程。惊舞了天鸡,葛玄公把手也指不住;惊动些黄雀,汉文帝有台也避不来。真箇是: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个大风,从来也不曾有,便吹得那人人股慄,个个心寒。陈友谅水寨中,摇摇拽拽,那里有一息儿定。此时却是二更有余,三更将近时分,诸将军士恰待怎的……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9回 陈友谅鄱阳大战 诗曰: 荡漾清波客思哀,石边处处打船回。 一时秋色鏖兵尽,万古悲风岁祀开。 烽火无情聊对酒,忠贞有志壮湖隈。 而今草色春光满,羌笛胡笳莫漫催。 却说大风陡地的发将起来,颳得那友谅寨中,刺骨透的寒冷。那些军士也不提防,况是虎吼龙吟的声响。朱军水上往来砍关截栅,他帐中一些也不知觉。俞通海等五支人马,四面团团的围绕,三军奋力向前,噼开寨栅,却放起火铳火炮,只是从里攻击。不移时,四面聒聒噪噪,烈烈腾腾,延烧起来。丁普郎等见外面火光,知是大兵已到,遂在柴场内也放火烧将出来。内外火势沖天。早又有康茂才等七将,竟冲杀中心,砍倒了将旗,四下里放流星火箭,只是喊杀。陈友谅在帐中方才惊醒,急唤太子陈理并陈英杰细问,谁想火势已在面前,对面不知出路。陈英杰说:“势不可救,主公可速奔康郎山,投张定边陆营权避。”陈友谅依议急出,登山涉水而逃,耳边但闻喊斗之声,震动山谷。此时丁普郎三十五人,肆行冲击,忽被一阵黑风烟贯将来,把众人一卷,都被烧死。止剩普郎捨身杀出,又被逃兵互相残杀,把普郎身上刺了十余枪,头虽落地,犹手执利刃。次日,朱军收拾烧残器皿,见普郎直立不仆,说与太祖,太祖隆礼埋葬康郎山下,不题。 且说友谅?几缸尤?俗咧琳哦u哒?校?秆曰鹕找唤凇6u咚担骸按私允钦? 降之计,然亦是主公合有此厄。如今他必乘势来追,决不可在此屯扎,不若竟抄禁江小口,奔回武昌,再作计议。”友谅传令即行。回看康郎山,火势正勐,顿足大哭,说:“可惜五十余万雄兵,俱丧于此!”比及天明,渐近禁江小口。张定边向前笑道:“刘伯温之计,尚未为奇,倘此处伏兵一支,吾辈岂有生路!此正主公洪福,天命有归……”道未罢,忽听炮响连天,两岸伏兵并起。左有郭英、朱亮祖,右有常遇春、沐英,四将截住去路。陈友谅慌忙无措,急令张定边催兵迎敌。 且说太祖正与军师刘基同坐黄龙船上,细看将卒搏战。那刘基忽然跳起,大唿一声,双手把太祖抱了,跳在别一只船内。太祖一时间见他模样,也不知何故。只听刘基连声叫说:“难星过了。”太祖回头一看,适才坐的龙船,被火炮打的粉碎。 第52页 我阵上挥兵勇杀,自早晨直至西牌,转战益力,军声唿啸,湖水尽赤,汉兵大败。 友谅看事势穷促,即与长子陈理,向陈英杰、张定边另抢了一只船,迳往北边奔走。 谁想狂风当面刮来,把友谅这只船盘盘旋旋,倒像缚住的,那里行得动?黑风里,友谅却见徐寿辉、倪文俊、花云、朱文逊、王鼎等,立在面前讨命。友谅昏昏迷迷,也竟不晓是南是北,恰有常遇春又来追着。友谅的船,且战且走,未及数里,那郭英、朱亮祖又截住了来杀。两船将近,张定边拈弓搭箭,正射着郭英左臂。那郭英熬着疼痛,拔出了箭头,也不顾血染素袍,便也一箭,中着陈友谅的左眼,透出后颅,登时而死。朱亮祖看见射死了友谅,便俘了次子善儿,及平章姚天祥、陈荣、肃寿、吴才等,共军士十万有余。常遇春独夺有贼船五千七百余只。那湖中浮尸蠢动,约有四十五里。所获辎重、衣甲、器械,山堆的一般。太祖鸣金收军,驻在江岸。众将各各献功,惟有郭英不说起射死友谅的事。朱亮祖见他不说,因对太祖细说:“郭英一箭射杀友谅,此功极大。”太祖大喜,称赞说:“郭英一箭,胜百万甲兵,有此大功,又不自逞,人所难及。”先令人取黄金百两,略酬今日不施逞的大德。当日聚会水陆诸将,筵宴庆赏。大小三军,俱各在本帐宰杀马牛,分给酒食犒赏。 次日,太祖旋师,再入鄱阳湖里来。只见康郎山边,尸首交横,血骨狼籍,不觉泪下潸潸,对众将士说:“我当初从滁阳王起义,今日如此大战,幸得诸将成功,却不见了滁阳王;二来丁普郎等三十五人,并军士三百名,为我立功,一旦身死,忠臣义士,实可怜悯;三来友谅领雄兵六十万,与我交锋,为主者思量大位为天子,为臣者思量富贵作公侯,今者一旦主死臣亡,三军覆没,尸骨山堆海积,血水汪洋,令我不忍目视。”刘基等启说:“昔在殷者为顽民,在周者为顺民,彼不顺主公,是自取其死,非人所能害之。”太祖说:“这也说得是。但如陈兆先是逆贼也先之子,克盖前愆,更可伤心。”因命康郎山下建立忠臣庙,春秋二祭。追赠三十六人的官爵,以韩成为首: 韩成高阳侯。丁普郎济阳郡侯。陈兆先颖天侯。宋贵京兆郡侯。 王胜代原郡侯。李信陇西郡侯。姜润定远侯。王咬柱太原郡侯。王凤显罗山县侯。李志高陇西候。程国胜安定郡侯。常惟德怀远侯。 王德合淝县侯。张志雄清河侯。文贵汝南郡侯。俞泉下邳郡侯。刘义彭城郡候。 陈弼颖川郡侯。后明梁山县子。朱鼎合淝县子。王清盱眙县子。陈沖巢县子。王喜先定远县子。汪泽庐江县子。丁官含山县子。逯德山汝阳县子。罗世荣随县子。史德胜安定县子。徐公辅东海县子。裴轸永定县子。郑兴表随县男。常德胜寿春县男。 华昌虹县男。王仁曹城县男。王理五河郡男。曹信含山县男。 随死军士三百人,各依姓名,赠为武毅将军,正百户,子孙世袭。 说话间,船已出彭蠡湖口。上岸,太祖令余兵俱随常遇春屯扎湖口,止同刘基领兵三百,向南昌而行。早有朱文正、邓愈等将出城迎接。太祖备称: “汉共攻困三月不克,俱是尔等防御之密。”即命取黄金三百两、白金一千两、彩缎一百匹,给赐众将。文正因启拒战死事之臣,共一十三人,乞赐褒崇,以慰九泉。太祖便问:“赵德胜为我股肱之将,何以遇害?”邓愈便歷歷把前事说了一遍。 太祖说:“可惜忠良,俱被战死。”吩咐邓愈,照依康郎山,于南昌府城中建庙致祀。恰有宋濂在旁又说:“前日叶琛死王事于豫章,亦宜列位并祀为是。”太祖说:“我正有此意。你们中书省可议追赠的官爵来。”因定豫章忠臣庙共祀十四人,以赵德胜为首: 赵德胜梁国公。李继先陇西侯。刘济彭城郡侯。许圭高阳郡侯。赵国昭天水侯。朱潜吉安郡侯。牛海龙山西侯。张子明忠节侯。张德寒山千户。徐明合肥县男。夏茂成总官使。叶思成深直侯。赵天麟天水伯。叶琛南阳郡侯。 太祖定了追赠的官爵,便对宋濂等说:“你们还可做一篇祭文,令祝史于致亲时,朗诵一遍,且同绢帛焚化与他。”宋濂承命,草成祭文,传与祀官,不题。且说当晚,太祖在帐中晚膳才罢,却见明月如洗,夜色清和,正是孟冬望日。徘徊月下,忽有金甲二神,随着两个青衣童子,走入帐来,说: “臣系武当山北极真君座下符使。大圣有命致意大明皇帝,顷刻大圣即当进帐说话,万勿严拒。”太祖听了,便吩咐大开重门,奉延真君圣驾。早有香风飘渺而来,抬头一看,真君已在面前。太祖急急迎进,分宾而坐。未及开口,只见真君就说:“自从前者皇帝来武当赐香以后,未及再晤,今伪汉友谅已亡,其子不久归附,潇湘之上,荆楚而南,不数年间,亦当尽入版图,小神令特奉迎。若草庵见毁一节,成功之后,万惟留心。”太祖接应道:“今者友谅虽死,其子陈理又立,本宜乘胜而往,但彼国士卒伤亡已多,一时穷迫,恐无完卵,于心惨然。进退正在犹豫,望神圣指教。”真君对说:“这也是劫数应该,何以过虑!”风过处拱手而别,却是睡中一梦。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3页 第040回 朱太祖误入庐山 诗曰: 物在人亡无见期,闲庭系马不胜悲。 窗前绿竹生空地,门外青山似旧时。 恨望青天鸣坠叶,凄迷枯柳宿寒鸱。 忆君泪落东流水,岁岁花开知为谁。 却说太祖梦中,分明见武当山玄天上帝,自来接驾,不题。次早起来,聚集诸将,商议兴兵伐北之事,却令军师刘基仍回金陵,与李善长等划策,攻取东吴。刘基方要起身,太祖恰也送出帐外。此时正是晌午时节,只见红日当中,有一道黑光从中相盪。太祖仔细看了一会,对刘基说:“莫非闽广之地有小灾么?”刘基说: “此不主小灾,还主东南方有折损一员大将之惨。 主公可遣使晓谕东南守御将帅,谨慎防御,以严天戒。”遂辞了太祖,竟回金陵不题。太祖便作书,往谕东南守将胡深、方靖、胡德济、耿天壁等,各须谨慎军情。四下遣使去讫,因对朱文正说:“汝可谨守南昌,吾当先下湖广,次定浙西,然后还建康。”文正等应命。 郎日,太祖领兵离南昌,至湖边,常遇春接入水寨,吩咐检点军士,共有一十六万。太祖下令诸将,各统本部军卒,悉上武昌,待凯旋之日,一总封赏。言罢,大兵顺流而下,竟过潇湘。大祖乘兴作诗: 马渡沙头苜蓿香,片云片雨过潇湘。 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不一日,竟抵武昌郡岳州府。原来此城三面皆水,惟北边是陆路,太祖便令正北安营。即令廖永安、康茂才,于江中联舟为长寨,绝他出入救援之路。 却说张定边在鄱阳大败,便夜里把小船装载友谅尸骸,并长子陈理,奔回武昌,发丧成服。因立陈理即了皇帝的位,建元德寿。恰有探子报知,那陈理听了大惊,即与张定边计议。张定边说:“臣荷先王之恩,自当死报。”乃率兵二万,屯于高冠山。那山极其峻伟,朱师仰面而攻,甚难措办,彼此相持有半月。太祖愤怒,亦无可奈何。因对众将说:“来朝敢有奋勇先登者,吾当隆以上赏。只见阵中傅友德当先直上,面上中了一箭,镞出脑后,胁下復中一箭。友德唿噪愈力,颜色不变。 郭子兴看友德勐力争登,相与夹攻。 被贼一刀伤了左手,犹然洒血驰去,斩获甚多,贼兵遂四散而走。我们军士便据了此山,俯瞰城中,毫忽都见。鸣金收军,太祖亲为友德敷调疮药,赞嘆说: “便是关、张骁勇,亦只如此!”太祖遂率兵环攻保安门。 恰说陈英杰见朱兵攻门甚急,便启奏陈理说:“昔关羽以单刀斩颜良于百万军中,张飞以一骑挡曹兵百万于霸陵之左。臣虽不才,愿以死报主公,沖入敌营,斩那朱某首级回来。”陈理说:“他那里有雄兵二十万,勇将千员,不可轻去。”英杰回说:“彼处方才安营,各将决然都在本帐整顿,队伍骤然沖入,必可成功。” 陈理说:“纵使成功,恐亦难出敌人之手。”英杰仰天嘆息说:“若杀得朱君,志愿毕矣,虽死何惜!”便纵马持刀直入辕门。太祖方才坐定在胡床上,只见英杰径至帐中,太祖大惊,只有郭英在帐,便叫:“郭英为我杀贼。”那英杰径对太祖刺将过来。郭英奋叫直入,手起一枪,把英杰登时槊死,将剑枭了首级。太祖即解所御赤帜袍,赐与郭英,说:“真是唐之尉迟敬德。”郭英便说:“即今可将这贼首级,招陈理来降。”太祖听计。郭英带了首级,走至辕门,看着众将说:“因何不守营,让贼人肆志沖入?犹幸有我在,以救主公。你们合当斩首示众!”这些军士,齐齐跪倒道:“果是不小心。奈贼人一时杀了七八人,凶勇得紧,不能阻挡。且营帐未定,都各自去整理,因此疏忽,望将军宽宥!”郭英吩咐:“姑恕你们的死,发令军政司,各打六十,以惩后来。”道罢,匹马单枪,径直前向武昌北门而走。 陈理同张定边正在城楼上遥望,只见一将提着首级,飞马而来。二人大喜,只说是英杰手到功成。忽然转念道:“陈将军去时,却是紫袍金甲,今缘何是白袍银铠?”便同众人仔细认识,方晓得是郭英。渐渐的来至城下,大叫:“尔等犬羊之徒,焉敢沖虎狼而戏蛟龙乎?吾今掷还陈英杰首级,汝等若知时势,可速投降,不失富贵。”便将英杰首级从马上一丢,直丢进城里来。又说:“我郭将军且回去,你们可今夜细思量。”把马勒转而去。太祖说道:“郭英此去,陈理等必然寒心,然尚在犹豫未决”。便唤编修罗復仁,再到城下极口备陈利害。那陈理回到殿中,对众人说:“欲降,则失了先君的业;欲不降,则兵粮俱乏,如之奈何!”却闪过杨从政来说:“昔日秦王子婴归汉,汉且全之。今闻朱公仁德,倘是去降,非唯保身,亦可免及九族、黎民之厄。”陈理回看张定边,那定边道:“社稷已危,有负前王之託,唯死而已。”遂拔剑自刎。陈理放声大哭,说:“定边、英杰,是先王托他辅助寡人骁将,今皆身死,孤将何恃!杨丞相可草表投降。”一面吩咐将张定边尸骸,及陈英杰首级,俱以礼葬于城外。即进宫中见母亲杨氏,具言纳降一事。 第54页 杨氏说:“吾不能为孟昶之母。”一头撞柱而死。 次日,陈理率群臣换了缟素,拜辞家庙及友谅的灵,开北门迳到太祖帐中。太祖看见,甚是不忍,令人解其缚。陈理向前伏首请罪,蒙主上放释了,便步随车驾入城。凡府库储积,但令陈理恣意自取。不杀戮一人。所积仓粮,下令给散远近百姓,以舒飢困。百姓大悦。太祖升殿。陈理復叩头阶下。太祖说:“待我还到金陵,授你官职。”陈理拜谢。太祖即令陈理,发檄与湖广未附州县。不数日,尽行纳款。 因立湖广行中书省,以杨璟为参知政事,且籍户口、田地、赋税,并记友谅原留宫殿什物器皿。太祖一一细看,后籍上却写友谅镂金床一张。太祖笑说:“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如此奢侈,焉得不亡!”即命毁去。此时却是至正二十四年,岁次甲辰二月光景,太祖留军镇守,仍领兵望金陵而回。復入江西至南昌,朱文正、邓愈等,迎接称贺平定武昌一事,不题。 且说太祖步出营前散步,但见四面山水清幽可爱,正是: 依依柳绿,灼灼桃红。 奇花异草,翠柏青松。 正观之时,忽听莺声鸟语,心中不舍,只是信步行去,耳畔微闻钟声。太祖定睛一望,方见一所古寺,周围水绕,寺前又有座石桥。太祖缓缓行至桥上,但见雪浪腾空,波涛汹涌。太祖惊惧,站立不住,只得走过桥去。已到寺前,山门口上悬一匾,写着“古雷音寺”四字。太祖说道:“此处边叫古雷音寺……”话说未完,一阵怪风响过,跳出一只吊睛白额锦毛花斑虎,真好厉害。太祖勐然一见,早已跌在崖石边,口内说道:“吾命休矣!”只见寺中忙走出一个老僧来,形容古怪,鬚眉皓然,手执竹杖,口内大喝:“孽畜,休得无理!”那虎俯伏崖边不动。老僧走近前来,用手扶起,便说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迎候!被这恶畜惊了圣躬,实老僧之罪也!”太祖起来,整顿衣冠,看老僧举止异常,乃开口道:“偶然闲步,得瞻慈容,更劳驱逐恶畜,诚万幸也。”老僧又道:“陛下连日运筹帷幄,因便至此,请方丈一茶,小尽山僧微意。”太祖欲待不去,看见景致清幽,心中羡慕;欲待竟去,犹恐久坐耽迟,碍于长行。正在沉吟,和尚又道:“陛下不必迟疑,请献过茶,即送驾返,决不相羁。”太祖遂举步走进山门。但见松柏森森,云连屋宇。 又走到一重门首,恰似王母瑶池,真非人世。不觉已至大殿槛外。太祖抬头一看,正是: 黄金殿宇,白玉楼台。一带平坡,尽是玛瑙砌就;两边阶级,犹如宝石嵌成。 碧槛外,万朵金莲腾瑞色;宝殿上,千枝玉树放光明。白玉瓶,内插九曲珊瑚树;矮铜鼎,中焚八宝紫真氲。一对青金榻,两扇白玉屏。珍珠亭,熠熠宝光连白日;琉璃塔,腾腾瑞气接青云。三尊古佛,指破有为有相;十八罗汉,渗透无灭无尘。 香风细细菩提树,花雨纷纷紫竹林。 老僧引大祖进殿,众僧参见,俱道:“陛下享人间富贵,一朝帝王,今到蔽寺,山荒径僻,多有亵尊之罪。”太祖道:“今来宝剎,乃人间未见之珍,天上罕有之物,令人目眩神摇,不知身在何世!”众僧云:“请陛下一观。此处虽系山径荒凉,也是难得到的。”太祖微笑,抬头四下观看,真是一尘不染,万虑俱消。只见十数众僧人,身披袈裟,手敲钟鼓,诵经礼仟。 太祖看毕,将头点了点,道:“诚心如此!”老僧引着太祖,行至方丈。老僧躬身,奉请太祖上坐,老僧下席相陪。少顷,小沙弥捧上茶来。须臾茶罢,又摆素斋。老僧说道:“山中无物为敬,多有亵渎。”太祖连称:“不敢,后当报答高情” 食毕,老僧随向袖中取出一个缘簿来,面上写着“万善同归”四字。双手递与太祖,又口中说道:“愿主上早发慈悲之心。”太祖接过缘簿,揭开一看,俱列歷代帝王名讳,第一位是汉文帝,喜施马蹄金一万;第二位却是梁武帝,愿施雪花银一万;第三位便是唐玄宗,乐施宝和珍六斤;第四位是傅大士,施财一万;第五位却是吕蒙正,乐助白金二万;第六位宋仁宗,乐输银二万;第七位晁元相,喜助黄金二百两;第八位则天后,发生乐施七千金。老僧在旁便说:“如今正起黄金宝殿,尚少一位不得完成,望陛下发念。”太祖心中想道:“行兵军需,尚且不足,那有许多金银布施。”没奈何,提笔写道:“朱元章助银五千两。”老僧接过缘簿,深深一揖,再三致谢,送缘簿回房。太祖自思道:“那簿上如何有前朝的人,想是歷代留下来的,亦未可知。”又说道:“和尚不是好惹的,见面就要化缘。我本无心到此,被他将茶果诓住,写上许多银子。若我日后登了大位,当杜此贪僧,灭尽佛教。” 勐想起道:“我在此游了一会,何不留题,也不枉来此一场。”遂题于碧玉门上: 手握干坤杀伐机,威名远镇楚江西。 青锋起处妖氛净,铁马鸣时夜月移。 有志扫除平乱世,无心参悟学菩提。 阴阴古木空留意,三啸长歌过虎溪。 第55页 太祖题毕,老僧出来看见诗句,变色说道:“我这里是清净极乐之乡,无生无灭之地。今主上杀伐太重,昨火烧汉兵六十万,江东大战,又伤军卒二十多万。虽然天意,亦当体念民生;贫贱虽殊,痛痒则一。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不从。仁与不仁,其理迥别,僧愿陛下行仁。适才以缘示之,陛下即动嗔念,今吟诗又动杀心。陛下即有天下,易得之,亦易失之。”遂叫沙弥洗去字迹。太祖自觉惭愧。即便辞回。老僧道:“此地山路险峻,虎狼且多,吾当远送。”二人同行,来至桥上,只见那虎仍然俯伏崖边。太祖看见大惧。老僧道: “陛下勿怕,此乃家兽耳……”话未说完,老僧又道:“请看军兵乘舟来寻主上了。” 太祖举眼忙看,老僧将手往下一推,扑通一声,跌下河去。太祖大叫:“死也!” 急忙睁眼看时,已在自家营前。众将一见,甚是欢喜,向前问道:“陛下何处去来? 吾等水陆寻了三日,今幸得见天颜。”太祖说:“我才去了半日,如何便是三天? 太祖遂把闲游事体,细细说了一遍,众将称异。当晚即在营内治酒贺喜,饮至更深方散,各归寝处。前人有诗云: 庐山高万丈,原为不接天。 一朝云雾起,天与地相连。 此段即是太祖误入庐山也,不题。 却说次日,太祖出城取路而回,不一日,便至金陵。李善长、刘基、李文忠率文武迎于城外。即上表劝登帝位,不允。次日,復同百官劝进,因择三月朔日,即登王位,升奉天殿,群臣相参称贺。次日,太祖告庙,建百司官属,并赐平汉功臣,论功行赏。封陈理为归德侯。又顾李文忠问说:“卿等与吴兵交战,胜负如何?” 文忠说:“臣与汤和合兵,大败士诚,追至湖州旧馆而回。士诚却从杭州过钱塘江,侵婺州等处。后闻殿下大破陈友谅,进克武昌,士诚大惧,连夜领兵仍还苏州。” 太祖大笑说:“此真穴中鼠矣。 这且慢题,但我近日闻陈友定为元把守汀州,今却甚是拔扈,迫胁元福建省平章燕只不花,此事你们得知否?”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41回 熊天瑞受降復叛 诗曰: 古庙深山草木荒,凄风落日黯行藏。 足知天上罗睺显,谁解人间烈士芒。 石火电光原是梦,月阴泡影总无常。 世人慾识因缘事,火自明兮鹤自翔。 却说太祖说:“陈友定为元把守汀州,闻近来甚是贪残,迫胁元臣,骚扰郡县。我欲遣兵剿灭这厮,你们众官意下如何?”众官都说:“殿下不忍生民涂炭,此举极好!”因命朱亮祖率师五千前伐友定,攻取蒲城、建阳、崇安等县。亮祖刻日领兵,望汀州进发不题。 却有江西守将朱文正等,檄文来报说:“伪汉陈友谅旧将熊天瑞,向守赣州、南雄、南安、韶州等郡,復负临江之固,不肯来降,望乞兴兵攻讨。”太祖看罢大怒,说:“熊天瑞既已请降,受了厚赏,今復背初言,据我地方,理宜讨罪,以安百姓。”便令常遇春总兵、陆仲亨为副,领师一万,协同南昌邓愈,合兵南下赣州。遇春等得令前去。 话分两头,却说陈友定前者见陈友谅攻陷汀州,便起义兵替元朝出力,復了汀州地面。那元顺帝便敕他镇守汀州,十分隆礼他。他一朝威权在手,因迫胁福建平章燕只不花,把他管的军卒,俱纠集在自己部下。近地州县所有仓库,俱搬运到自己家里来。至于一应官僚,悉要听他驱使,稍不如意,辄行诛戮。威震闽中,正是十分强梁。却闻得金陵兴师攻讨,便与手下骁将王遂、彭时兴、汪大成、叶凤计议说:“金陵将帅,是难惹他的,我们如何迎敌?”那彭时兴思量了一会,说道:“此去城东二十五里地面,有座鹤鸣山。这山四面陡绝,两头只有一条出路,又是巨石巉岩,路口只可以一人一马来往。谷里相传有一个火神庙,甚是利害。若有人在谷中略有响处,惊动了火神,就是青天白日之下,他放出火骡、火马、火龙、火鼠、火犬、火牛,不论你多少人,俱登时烈火奔腾,活烧熟来吃了。那地方上人,若要在谷中或砍伐些柴草,或牧养些牛马,俱要本日投诚,先献了三牲福礼。又于春、秋二祀,将童男、童女祭献,一年之间方才免祸。如今金陵兵来,必从这山外大道经过,我们可先遣精锐,每山口埋伏,却于牢口取出该死的罪犯五六十人,假插将军旗号,径在山外大道搦战。若战得他过,便可将功折罪;若战他不过,就可谷中而走,引他进来,那时只消供火神一餐之饱。更不然,两边伏兵围住他在里面,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命必休矣。此计如何?”那陈友定听了,拍手大叫道:“大奇!大妙!依计而行。” 正说话间,恰报朱亮相大军,已将到鹤鸣山左近。友定便吩咐叶凤领兵一千,埋伏山东口子,汪大成领兵一千,埋伏山西口子,只待炮响,两边伏兵齐攻紧把,不许放朱兵一个出。王遂、彭时兴领游兵三千,不时在山中前后提防接应。自己领兵五千,镇守汀州。发出该死罪犯百名,打起先锋旗号,在山外大路截战。若是势力不加,便往山谷中逃匿,引诱朱兵追赶。众人得令去讫。那朱亮祖一路上率了五千人马,果是: 第56页 旗开八字,马列双行。一对对整整齐齐,一个个精精勐勐。阃内用严,阃外用宽,真是利用张弛;望星而止,望星而行,恰好庶几夙夜。晓得的说东征西讨,丝毫不犯的王师;不晓得的只道人喜神欢,春秋祭赛的佛会。 却有古诗形容得他: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相报。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借问大将谁。便是霍嫖姚。 前军报导:“却是汀州鹤鸣山下。前边金鼓齐鸣,想是有敌人截战。”亮祖把弓刀整了一整,当先迎敌。只见这些贼,也不打括,竟杀过来。亮祖手起刀落,连杀了三十余人,心下思量:“这一伙人,刀也不会拿一拿,分明是伙毛贼,我不如活捉几个,问他下落。”杀近前来,把一个竟活捉了,带在马后。这些贼看了,都拍马而走,竟望鹤鸣山谷里进去。亮祖也纵马赶来,方才全军进得谷里,只听一声炮响,两下伏兵俱起。东有叶凤,西有汪大成,密密层层,将两头山口把定。亮祖便传令,且下了马另思计议。便带过那活捉的人问道:“是甚么去处?有何去路?你若说个明白,便放了你。”那人备细把火神庙吃人利害的事,并我们一班俱是死罪犯人,假拽旗号,引入谷中的缘由告诉了一番。亮祖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众兵俱不可声响,且各队埋锅造饭,众军都可饱餐了,便着三百精兵,随我步行,前后探望些出门入户的路头;一边整齐洁净祭品,待我到庙中祝告,也看这神是甚么光景,何以如此行兇。” 吩咐才罢,只见那犯人指道:“山顶上红焰焰的火骡、火马等物,不是怪精来了么?将军可自打点应付他。”亮祖便叫三军一齐都跳上马,不要心惊,就如上阵,也迎他一回,再做计较。方说得完,看他殿中烈烈红红,赤赤炽炽,杀奔一阵,火焰、牛、马、龙、蛇等物出来,中间拥着一个绊袍、金冠、红髮、赤脸的神,骑着一条火龙,竟向朱军阵上赶来。亮祖定着睛光,将自己号箭,拈弓搭箭,把那冲锋的火马一箭,正中着马的左膛,那马仆地便倒。这个妖神吩咐队下小鬼,把那箭拔了来看,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小鬼得令,把箭拔来。细看了朱亮祖三字,那神便说:“我道是谁,快回殿中去罢。”原来上阵的箭,恐怕人来争功,那箭上都刻着某人的名字。这个火神,所以晓得是亮祖。顷刻之间,山色仍旧清霁。亮祖也下了征鞍,对众军说:“这箭虽是退了这阵火神,但不知还是祸还是福,我们还须上山,到殿中探望一番。祭品倘或齐整,即可随用。众军还须各带利器,以备不测。” 众人听了,俱悦耳朵里也不会闻,眼睛里也不曾见,都要跟随了元帅上山,到庙上探望。亮祖当先,大步的走。行有一里多路,却是山腰光景,造有一个亭子,匾额上写着“天上罗睺”四字。自此直上,俱是大块的火石砌成,约有一丈多阔路道。两边都是松柏的皮,却又似榴树的叶。指着这树问那捉来的人,他说:“这树向来传说是无烟木,火中烧着,只有焰却无烟,因此人唤他做‘无烟’。”亮祖又走了百十步,早有一阵的风来,都是硫黄焰硝气味,却闻着腥秽之气难当。那人便说:“这风都叫做火风。这腥臭便是时常有人不晓得的,来冲撞了神明,便烧杀他吃了。那山涧中白骨如麻,都是神道所享用的。”亮祖也不回答,他只是放开了脚走。又约有半里地面,却又是三间大一个亭子,四周把砖子封砌,匾额上题着“蚩尤”二字,只一条路上去。那封砌的砖上大写道:“来往人各宜自保,勿得上山,恐触神怒。”那人便立住了脚,对亮祖说:“元帅,到此是了。我们每当地方上祭献,也只摆列在此亭子内,若是上面,不可去了。”亮祖说:“岂有此理!上面现有通衢大路,怎么我们便上去不得?”那人说:“元帅,那亭子上现写着,不可上去了,小人怎敢抵挡。”亮祖也只是的走,那些随行的军校,也都随从了来。 又约有半里路途,只见万木周遮,一亭巍立。亭的前后左右,俱生有四块万仞插天的石壁,只有一条小路从旁可走。远远地却听的木鱼响声。亮祖心中自喜,便在亭子中立了,对那罪人说:“你道没有人上山,原何木鱼声嗒嗒的响?”那人也不敢答应。亮祖再将身走上路来,恰好一个道人,戴着个铁冠儿,身上穿一领黄色道袍,手中拄一条万年藤的拐杖,背上背四五个药葫芦,一步步走将下来,见了亮祖,拱一拱手说:“将军你要上山,可往这条路去。”亮祖正要向他说话,他把手一指,转眼间却不见了他。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42回 罗睺星魂返天堂 诗曰: 登山欲识罗睺主,谁解罗睺本自身。 不死不生都是幻,谁空谁色总何因。 豁开石宝窥无我,噼破重崖觉有神。 堪笑奸豪不识势,自提傀儡度秋春。 却说朱亮祖山上见了铁冠道人,正要问他火神光景,那道人把手一指,转眼间却不见了。转过山湾,已是罗睺神庙。朱亮祖去到殿中,这些军从却把祭品摆列端正。亮祖便虔诚拜了四拜,口中祷告一会,又拜了四拜。军士们将纸马焚化毕。亮祖在殿中细看多时,更不见有些兇险,唯有这些军士,只在背后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不住的聒絮。亮祖因而问道:“为何如此说笑?”军士们那一个敢开声?却有活捉的犯人对着说:“他们军士看见庙塑的神灵,像元帅面貌,一些儿也不异样,不要说这些丰仪光彩,就是这须髯也倒像看了元帅塑的,所以如此说笑。”亮祖也不回言,只思量怎么打开敌人,出得这个山的口子。不觉的那双脚迅步走到庙殿边,一个黑丛丛树林里。亮祖抬头一看,却是石壁巉岩,中间恰好一条石径。亮祖再去张一张,只听的里面说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亮祖因而放胆,跨脚走进石径里去。转转折折,上面都是顽石生成,止有一个洞口,倒影天光,便不十分昏暗。如此转有二三十折,恰见一块石床,四面更无别物。床上睡着一个神明,与那殿上塑的神道,一毫没有二相。亮祖口中不语,心下思量说:“要知此神在此山中显灵作怪,今趁他睡着,不如刺死了他,也除地方一害。”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把手掣出腰间宝剑,正要向前下手,只听豁喇喇响了一声,山石中裂开一条毫光,石壁上写道。 第57页 朱亮祖兮朱亮祖,今世今生就是我。 暂借尔体翼皇明,须知我灵成正果。 天上罗睺耀耀明,舒之不竭三昧火。 六十余年蜕化神,己未花黄封道左。 北靖胡尘西清戎,尔尔我我随之可。 ——铁道冠人谨题 亮祖看了一番,心中想道:“有这等事,怪不得从来军士说,殿上神明像我。可见我这身子,就是罗睺神蜕化的。方才路上遇见的道人,戴着铁冠,想就是题诗点化我来。不免向我前身,也拜他几拜。”才拜得完,只见一片白光,石壁也不见了。亮祖转身,仍取旧路而出。这些军士着了一惊,禀道:“元帅不知往那里进去了,众军人正没寻处,元帅却仍在这里。”亮祖说:“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所在去,你们等有多少时节?”众军说道:“将有一个时辰。但下山路远,求元帅早起身回去。”亮祖应道:“说的是。”便将身走出前殿,辞了神祇,竟下山来。只听山下东西谷口边,吶喊摇旗,不住的虚张声势。亮祖在山腰望了半晌,没个理会。顷见红日西沉,亮祖也慢慢步入帐中。这些军士进了晚膳,各向队中去讫。亮祖独对烛光,检阅兵书,看他沖开山谷的计策。 忽见招招摇摇一阵风过,日间到山上祭的神道,金盔,徘甲,已到面前。亮祖急起身迎接,分宾而坐。那神便道:“将军此身,今日谅已知道了。六十年后,仍当还归此地。但今日被友定困住,将军何以解围?”亮祖说道:“此行为王事而来,不意悟彻我本来面目。今日之困,更望神主显**力,与我主上扫除残雪,廓拓封疆。”那神明道:“这个不难。此东西山口,一向怪他狭隘昏迷,有害生民来往,但我这点灵光,又託付在将军阳世用事,因此不得上玉帝座前,奏令六丁、六甲神将,开豁这条门路。今将军既在此,又被围困,今夜可即付我灵光上天奉闻;奏回之时,仍还与将军幻体。明日三更,我当率领了壮、卒鬼、神将,东、西、南路用火喷开,将军即可分兵,乘火攻杀出去。”亮祖说:“这个极好。但我近到山中,闻神祇用火射人,春秋必须童男、童女祭献,此事恐伤上帝好生之心。”那神明对说:“此是将军本性上事。将军蜕生时,该除多少凶顽,多一个也多不得,一个也少不得。只因带来这分火性,自然勇勐难消。既然如此说,今夜转奏天庭,把将军烈火按住,竟做个水旱有祷必灵的神道何如?”亮祖大喜说:“如此便好。”分手而别。亮祖便上胡床,恰如死的一般,睡熟在床上。直至五更,天色将曙,那神道从天庭奏事而回,旋入帐中,嘱咐亮祖说:“我一一依昨晚所说奏请,玉皇都依允了。灵光仍付将军,将军可醒来,吩咐三军,晚来攻出重围。相逢有日,前途保重!”亮祖醒来,梳洗了,仍领军士上山,焚香拜谢。到得日暮,作急下山,吩咐今夜三更攻打,不题。 却说陈友定在汀州府中,那王遂等四将,把引诱朱军入山口子上,铁墙围住消息,报与友定得知。友定十分欢喜,大开筵宴庆贺。且打发许多酒食,送到王遂等四人帐中说:“功成之日,另行升赏,今日且各请小宴。”这四将也会齐在山前一个幽雅所在,唿卢浮白的快活。亮祖却吩咐三军上山,砍取柴竹,缚成火把五六百个,待夜以山上神光为号。神火一动,军中便点着火把,协力乘火杀出口子。众军得令,各出整理齐备。恰好二更左右,帐中军士,果然望见山上殿中火光烛天,那些火马、火骡、火鼠、火鸡、火龙、火牛等件,一些也不见,只有东西两路,都是执着斧、锤、锯、錾的牛头、马面,每边约有一二百个,竟奔下来。朱军一齐点起火把,神兵在前,朱兵在后,从东西山口,悄悄直杀出来。谁想神兵奔到石岭,把口子上的军士都压死在石头下面。杀到大路,那神明把手与亮相一拱说:“此处便有幽明之隔,不得同事,趁此静夜无备,将军可逾山而上,迳到城中,攻取城池。那友定恶贯未盈,尚得逃脱,不必穷追了。”这火神自回山去讫。 亮祖听言,因令三军直登前岭。谁想这城依山而筑,东南角上果是依山作城。军士衔枚疾走,下得岭来,已在城中,正是友定府墙。三军便团团围住,亮祖当中杀入。友定在梦中走将起来,只得在茅厕墙上,跳出逃走,径向建宁而去。亮祖待至天明,安抚了远近百姓,便将檄文前往浦城、建阳、崇安等处招谕。不止一日,三处俱有耆老、里甲带了文书,投递纳降。亮祖自领全军,竟回金陵奏復。 且说陈友定从厕中跳墙而逃,恐大路上或有军马追赶,也向东南角上登山逾岭,径寻鹤鸣山一路行走。手下只带有一二百精壮。走过山口,但见东西两路二千个士卒,都不是刀剑所伤,尽是石头压死的。至如王遂、彭时兴、朱凤、汪大成四将,竟像百栏圈一个,把四将头颈箍死在内。友定摇着头,伸着舌说:“这朱亮祖甚是作怪,怎能运动这些石片下来攻打?希奇!希奇!”回看山口,又是堂堂大路,与前日光景一些也不同。嘆息了一回,寻思元朝建宁守将阮德柔,甚是相好,不如且去投他,做些事业,报復前仇,也还未迟。一路之间,提起朱亮祖三字,便胆战心寒说:“纵有神工鬼力,那有这等奇异!”说话之间,已到建宁地方。友定走进德柔府中,将石压军士,失去蒲城等县事情,与德柔细说一遍。那德柔也惊得木呆,半日做不得声。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8页 第043回 损大将日现黑子 诗曰: 江山牢落路烟迷,剑气纵横夜欲低。 岭下卷旗鸿顾影,湖边移寨鸟惊啼。 碧梧秋老梢头泪,宫树秋深草底凄。 为应日中摩黑子,狻猊百战夕阳西。 且说元将阮德柔把守建宁,却有陈友定从汀州逃脱来见。那德柔听了朱亮祖噼开石壁,杀伤军士希奇的事,便说:“仁兄此来,我当为你报仇。此地离处州界限不远,我如今点兵四万屯住锦江,復领一支兵绕出处州山背,便当一鼓攻破城池。”友定接应道:“绝好!绝好!”就整顿军马起行,不题。 却说处州镇守大将,姓胡名深,字仲渊。此人沉毅有守,智勇双全,且又评论时文,高出流辈。大小三军,没一个不畏之如神,亲之如父,真是个浙东一方保障。探子报知信息,他便上了弓弦,出了刀鞘,统领铁甲军三千,上马出城迎敌。正遇友定兵到,两边射住了阵脚。那友定看了胡深不多人马,便纵马直杀过来。胡深就把大刀抵住,你东我西,你来我往,战上五十余合。胡深阵上兵十分精勐,各自寻个对手相杀,杀得友定阵中旗倒盔歪,十停之中,留有五停。友定大是忘魂丧胆。天色已晚,两家收兵,明日再战。友定自回本阵去讫。 胡深领兵入得城来,恰好儿子胡祯迎着说:“今日之战,虽荷主上洪福得胜,但父亲何以不着孩儿出阵,决要自战,此意何如?”胡深说道:“你不晓得,那友定因输与朱亮祖了,又失了若干地方,此行依仗阮德柔,恢图报復。其势必劲,其谋必深,你们少年人那识行兵神妙?但我今日虽然得胜,此贼明日必是另有诡计应付我师。我前日接主公密札,吩咐说:‘日中有黑子,主东南主将不利。’我连日坐卧不安,心神若失,不意此贼搅扰界限。倘或有疏失,我当万死以报主公。尔为我子,更宜戮力为国家尽忠,为父亲争气。”言毕不觉泪下。胡祯慌忙答应道:“父亲放心,料然必胜。”军中把酒已罢。 次日黎明时候,胡深传令军中造饭,结束齐整,三千铁甲兵,没一个被半点伤痕。正要上马,只见走过儿子胡祯来说:“父亲今日可令末将当先搦战,稍稍替你气力,父亲可督中军压阵。”胡深笑道:“孩儿不须挂心。我今日若不出阵,那友定便说我气力不加,反吃贼人笑侮。你可领屯兵镇守城池。”吩咐才罢,便跳上马,把身子一扭,那马飞也似当先去了。刚刚排列阵势完成,早有陈友定前来大叫道:“胡将军可出来相对,决个胜负!”胡深听了便说:“陈元帅,你为何迷而不悟?你阵上甲兵四万,昨晚点数不上二万有零;我兵三千,公然全军而返。昨日之战,已见分明,元帅何不顺天来归?我主公仁圣英明,群臣乐为之用,不日四海自当混一。昔日窦融归汉,至今称为英雄。元帅请自三思,何苦伤残士卒?”友定听了一会,也不回报,驱兵径向阵中杀人。胡深大怒,领动三千铁甲,直入重围,把那贼人寨栅登时砍倒,杀到核心。那二万余人,又去了十分之四。友定大惧,勒马向建宁路上逃走。胡深纵马赶来,约有二十余里。看看较近,那友定心下转说:“前者被朱亮祖出奇兵夺去了建阳、崇安、汀州等地,无可容身,幸有阮德柔肯分兵与我报仇。今又剩得残兵万余,虽然回去,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谅他后面又无接应兵马,不如拼死与他再战。”这也是胡深命合当休,上应天象。那友定大喊一声,转马来杀。胡深也道:“你正该就死!”两马正将凑头对敌,谁想胡深坐的马,被那旌旗一动,日光径射过来,只道是什么东西,把双脚一跳,凑巧前脚踏上嵌着一把长草,那草披披离离带着后蹄一绊,绊倒在地。胡深虽便跳下马来,却被贼兵挠钩搭住不放。众军便活缚了过去。三千铁兵直冲过来救应,那友定奋力杀奔前来,无可下手,三千铁甲军土只得含泪逃回,报胡祯得知。 那友定见军士四散,便纵马先回建宁城中,见了阮德柔说:“捉得大将胡深到来。”德柔大喜,就请友定暂回本馆解甲安息,待众军解到胡深,方请公堂筵宴庆赏。友定回至本馆,未及半刻,众军把胡深解到。友定便下阶,解去了缚说:“且请上堂讲话。”胡深听得上堂,便开言说:“既然被擒,愿得一死,倘如释放,便当与公同事圣明,不枉了君明臣良大理。”说了又说,劝了又劝。友定心中甚是尊爱。不想元帅阮德柔处,屡次打发人来请赴筵宴,因友定听了胡深言语,不见发付,只是沉吟,便不敢上堂相禀。谁想德柔这贼,坐在自己堂中,正要十分施逞快活,怎奈二三十替差来接的人,都不来回復,忍耐不住,便放开脚步走到馆前门首大喝道:“陈将军,把这胡深一刀两断便了,何必待他说张说李,终不然放了他不成?”友定慌忙下堂迎接。那德柔已到堂前,喝令众军把胡深斩讫报来,连友定也没做理会。顷间,军士献了首级,德柔自同友定到府中筵宴。 话分两头,那胡深儿子胡祯,在城上自早盼望到晚,杳无消息。自要领兵出城接应,又恐孤城失守。正在狐疑,不觉心惊肉跳起来,胡祯心上不安,却有一种口里说不出的光景。隔不多一会,铁甲军士到来,诉说马绊被捉事情。胡祯放声大哭,哀动三军,晕死了半日方醒。次日,即申发文书,知会四面接应。一面备将事务上表奏闻太祖,申请急调将官把守,不在话下。 第59页 却说朱亮祖承命攻取汀州等处,得胜而回,不一日来到金陵。次日入朝朝见,行礼毕出班,将前事一一面奏。太祖不胜欢喜,便令御马监将自己所乘骏马,并库中金银、彩缎入表里赐与亮祖。亮祖拜谢出朝。只见殿中走过一个使臣,将表章托在手内,口里报导:“臣处州府镇守胡深子胡祯,遣来奏闻的表章。”太祖听了“胡深子胡祯”五字,吃了一惊,便问:“胡元帅好么?”那使臣不敢接应,只是两眼中汪汪,泪下如雨。太祖慌忙把表章读看,方知胡深被害,便对宋濂说:“胡将军文武全才,吾方倚重,不意竟为友定这贼所害!”即追赠“缙云伯”,遣使到处州致祭。就荫长子胡祯处州卫,用为将军指挥佥事之职。 正在调遣间,恰好徐达领兵也回见太祖。太祖见了,问说吕珍消息。徐达回奏说:“吕闻主公取了湖广,因遁迹苏州。那左君弼来攻牛渚渡,幸托主公洪庇,被臣连败六阵,追至庐州。君弼復弃庐州,北走陈州。臣即俘其老母、妻子,解送军前。”太祖令将君弼家属,择深大宫舍寄寓,支倾官俸,优恤隆眷。即对徐达说:“前者军师刘基,在豫章别我时,曾言日中有黑子相盪,主损东南方大将之象。今胡深与陈友定相持,马蹶被缚,不屈而死,大可痛怜。我今思量,向年廖永安领兵往救常州,被吕珍所获,后来我兵活捉张九六,他要将永安来换,彼时不知主何意思,不与他换,至今守义不屈,被其羁禁。你可吩咐中书写诰文与他,遥授光禄大夫程国江淮行省平章事楚国公,以表孤家不忘远臣至意。”徐达领命而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44回 常遇春收伏荆襄 诗曰: 冻云垂垂雪欲随,忽然温诏移江右。 憔悴寒衣春顿生,相语皇仁天地厚。 屠苏酒透一星春,因窥仇敌识君臣。 恭良原是天然性,为笑愚痴昧本真。 悔彼从头多反覆,更有吴儿多踯躅。 二千余万乌合兵,何以周亲建大纛。 数行铁骑捣中坚,里外声唿声振天。 东御伪周南靖楚,几人勛烈勒凌烟。 李岐阳璟常忠武,武顺邓王歷可数。 只怜罗睺亦星精,永嘉功绩谁究取? 青史编编久更新,疆场血战苦和辛, 应知爱屋怜鸟者,宁置鸿功付鬼怜。 携壶醉客听新声,化日春深天地清。 那思今日歌吹地,多少英雄干得成。 话说太祖国胡深不屈身死,转展念及廖永安陷于张士诚,守义有年,遥授官爵,命中书写诰与他家内,以励忠贞。早有细作报胧砍系弥??宜堤?婕映莆馔醴夂诺仁隆j砍弦蜃猿莆?郏?墓?盼?笾埽?哪旰盼?斓v。立长子张龙为皇太子,以次子张豹、张彪、张虹总理军国重事;以大元帅李伯昇领兵十万,把守湖州;以潘原明领兵五万,把守杭州,阻塞钱塘江口;以万户平章尹义,住守太湖。封弟张士信为姑苏王,李伯清为右丞相。一面还请命于元朝。而今他也晓得元朝遮护他不得,且做事还有妨碍,尽把监制他的元臣,一一逼胁身死,放情自纵。每常只有提防朱家兵马,征伐浙右意思,这也慢题。 且说常遇春同邓愈领兵进攻赣州,贼将熊天瑞从东门外十里列阵迎敌,相持日久,胜负未分。太祖乃遣左司郎中汪广洋前往参谋,因谕遇春等说:“天瑞困守孤城,犹之笼禽阱兽,谅难逃脱。但恐破城之日,杀伤过多,尔等须以保全生民为心,一则可为国家使用,二则可为未附者戒,三则不忘诛杀,子孙昌盛,汉时邓禹可以为法。前者友谅既败,生降诸军,或逃归者,至今军为我用,民为我使。后克武昌,严禁军士入城,故得全一郡之命。苟得郡而无民,虽有何益?”广洋来到军中,传与上命。当时暮冬天气,西江近赣诸地,颇苦严寒,闻有天命来论,保全民命的话头,便觉阳和春色,一时照临,都如挟扩一般。遇春见天瑞拒守益坚,因命军中深掘沟池,广立栅闸,周匣围绕,以防四面救援,且绝城中往来信息。 日復一日,已是元至正二十五年,岁在乙巳正月元旦。常遇春等领诸军,在赣州东向金陵称臣祝寿,唿声动地。那天瑞在城上遥望了一会,对那些军士说:“朱家真好臣子,真好礼义,似此光景,颇有一统规模。但未识朱公德量何如?前闻使者到军中传谕,不许妄杀,未知果否?”自言自语下城调遣军士把守。此时春气已动,朱军倍加精锐。又将半月,天瑞自揣力不能支,只得写了降书,开门送至遇春寨内。遇春细看来情,并问来人心事,已知天瑞困迫。因对来人说:“前者我王驾到江西,你将军已是投降,收了我主许多赏赍。不意復生反心,劳我师旅。今日本当不受纳降,但我何苦为你将军一人之头,带累许多无辜之众。你如今可回去报知说,叫他再自清夜细思,不可造次做事。倘或目下势迫而降,后来仍如今日叛逆,天兵所到,决不容情!”那人得令回城,备讲了这一番话。 次日,天瑞亲到军门负荆纳款。遇春国传令诸军,不许搅动村居百姓,各守队伍,倘有一军妄入居民者,刖足示众。号令已毕,止率从者十人进城,点查户籍,释放了无罪良民,将存有仓储,尽行给散远近人民,以济骚扰之苦。一面申奏金陵,一面传檄南安、南雄、韶州等郡,曲谕主上德意,诸处望风而降。因令原守韶州同金张秉彝,仍守韶州,指挥王玙守南雄,自己总领三军,不一日回至金陵。太祖临御戟门颂赏犒劳,即对遇春说:“闻将军破敌不杀,足称仁者之师。曹彬之下江南,何以加此?此天赐将军以隆我国家也,余深有赖焉!又思安陆及襄阳一带地方,正是江西肩背,不可不取,烦将军一行。”遇春拜谢赏赍,衔新命即日出城往荆楚进发,不题。 第60页 且说伪周张士诚、元帅李伯昇,见朱兵往江西一带徵取,湖州谅来无事,悄地率众二十万,星夜兼程而进,竟把诸全新城围住。主将胡德济坚守,即遣使往李文忠处求救。文忠得报,便率兵来援,未至新城十里,土名龙潭地方,文忠因传令前军据险安营搦战。德济知文忠已到,遣人间道对文忠说:“众寡不敌,姑宜少待大兵,一齐攻杀,方保无虞”文忠与来使说:“以众论,则我非彼敌;以谋论,则彼非我敌。昔谢玄以八千人破荷坚八十万雄兵,若未与战,便遽退避,则彼势益炽,纵有大军到来,难为攻矣。莫若与之一战,死中求生,正在今日。”遂下令说;“彼众而骄,我寡而锐,可一战而擒。擒彼之后,轻重车马任汝等所取,尔辈当戮力齐心厮杀。”明日,两军相对,文忠仰天大叫道:“朝廷大事,在此一举。敢自爱其身,以后三军哉!”即横槊上鞍,领了数十铁骑,乘高而下,直捣伯昇阵后,沖开中军,一把刀登时砍倒二十余人。因督众乘势四下赶杀,贼兵大溃,自相蹂躏。 胡德济在城,闻知文忠力战,因率城中将士,鼓譟而出,声震山谷,旌旗蔽天,莫不以一当百,斩首万级数,血流成河,溪水尽赤。伯昇却要望东而逃,又遇左翼指挥朱亮祖,恰向前杀来,把老营四下放火腾烧,活捉了同佥韩谦、元帅周遇、萧山等六百余人,散卒军士七千余众,马一千八百余匹。弃去的辎重、铠甲、器械,山堆阜积,众军士搬运了五六日,尚不能了。李伯昇领了残兵万余,保了伪周五太子,星夜从苏州而去。文忠仍领兵镇守旧地。 话分两头,却说太祖命元帅常遇春往取安陆、襄阳,復调江西行省左丞邓愈为湖广平章政事,领兵接应。因使人谕知邓愈:“凡得州郡,汝宜驻兵抚辑降附。近闻元将王保,现集兵汝宁,他的行径如筑堤壅水,惟恐漏泄。尔至荆南,倘能爱恤军民,则人心之归,犹水之就下。是穿其堤防,使所聚之水都漏泄也。用力少而成功多,正在今日,尔宜敬之。”邓愈奉命来至遇春营前,那遇春正与安陆守将任亮血战。看那任亮甚是骁勇,两将斗到五十余合,未见胜败。邓愈大叫道:“常将军,待末将为公活擒此贼!”声未绝,手中展开锦索向天一撒,把那任亮活捉到马上去了。一个辔头急勒,往自家寨中跑回。就唤三军把任亮陷在囚车,解送金陵候旨发落。遇春贝邓愈捉了任亮,便纵马入城,抚谕了百姓,着令沔阳卫指挥吴復住城把守。 次日,发兵前至襄阳。只见城门大开,百姓们都扶老携幼,一路上跪了迎接,备说镇守之将,闻风逃遁。遇春便吩咐后兵传言,请平章邓愈进城安辑人民,出榜晓谕,自己总领兵马追击元将五十余里。因俘士卒五千余众,获马七百余匹,粮一千余石。正要转身回军,恰有元佥院张德山、罗明,跪在马前,将谷城一带地方,与元思州宣抚并湖广行省左丞田仁厚等,将所守镇远、吉州军民二府,婺州及常宁等十县,龙泉、瑞溪、沿河等三十四州,尽行降附。遇春即令军中取过马匹与三人骑了,同至襄阳城中。早有平章邓愈在府中整备筵宴,邀人相聚。一面将得胜纳降事务备做表章,申奏金陵。内并请改宣抚司为司南镇西等处宣慰使司,仍以田仁厚为宣慰使。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第045回 击登闻断明冤枉 诗曰: 宝刀映漾大场中,健儿对舞将军雄。 翻身上马力逸虎,弯弓酌兕走罴熊。 归来天上云霓赫,赓歌臣主欢无斁。 崇文宣武圣明时,犹异奸僧萌恶孽。 东怜有女貌如花,忘却无家欲有家。 荳蔻孤香强作合,葡萄一醉日披查。 墙上桃花应有主,任彼颠狂自还失。 一贞註定子和夫,九重善听能起死。 昭揭纲常如日星,燕子衔泥垒旧亭。 寄语菩提宗教者,六根清净太来经。 却说常、邓二将军统领攻取荆、襄之地,恰有张德山、罗明、田仁厚三人望风而来,归有许多地面。因一面申文保留仁厚为宣慰使,又备说元将任亮虽被擒获,然壮毅可用。太祖俱允奏。以田仁厚镇抚荆南,仍授宣慰之职;释任亮为指挥愈事。敕令邓愈为湖广行省平章,镇守襄阳,常遇春暂领兵回金陵,听遣征讨。 是时,江西、湖广皆平。太祖因令集多官计议,说道:“张士诚主谋,惟是弟张士德及部将史椿。今只委託张士信做事。我看士信惟贪酒色,用的是王敬夫、叶德新、蔡彦夫,这三个都是诌佞小人。我时常自恃,诸事无不心,尚且被人瞒我。这张九四(九四是士诚排行)终年不出门,理事岂有不被人瞒过的事情?又闻得外面市谣说:“张王做事业,只凭王、蔡、叶,一朝西风起讫别。如此光景,倘不及时翦除,小民何忍受凌辱?”因吩咐将士:“明日请行简阅战,胜者受上赏;其有被伤而不退怯者,亦是勇敢之士,受中赏。”诸将帅领命退朝,整点各部军马去讫。 次日五更,太祖出宫,排驾竟到演武场中坐下,即谓起居注官詹同,从旁登记今日比试胜负于簿子上,以便赏罚。大小三军,个个抖擞精神,逐队、逐伍、逐哨、逐营,刀对刀,枪对枪,射对射,舞对舞,马军对马军,步卒对步卒,十八般武艺,从大至小,件件比试过了。又命火药局装起火铳、火炮、火箭、鸟嘴、喷筒等项,都一一试过。自黎明至天晚,太祖照簿上所记胜负,各行赏罚有差。排驾回宫,昏暗中远远望见一人倚墙而立,太祖指向巡御兵马指挥说:“那人为谁?”指挥即刻捕获到驾前,讯问籍贯、姓氏。那人回说:“小臣攸州人氏,姓彭双名友信。县官以臣文学,赍发来此,今早方到。闻吾王选拔将士,不敢奏闻。适见驾回,遍走民家迴避,以面生不熟,无人许臣进门,因此倚墙而立。”主上听他语言清亮,且举动从容,抬头看见天边云霓灿然,因说:“我方才登驾,以云霓为题,得诗二句。你既有文学,可能和么?”友信奏说:“臣愿闻温旨。”太祖便吟道: 第61页 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 友信接应答曰: 玉皇知有銮舆出,万里长空驾彩桥。 太祖大喜,随命明早入朝进见。次早,钟声方歇,太祖密着内臣出朝,探视友信来否。却见友信整冠肃裳,已到多时。太祖视朝礼毕,对侍臣说:“此有学有行之士,我欲任为翰林编修,众卿以为何如?”延臣齐声应道:“极当!极当!”友信拜谢才罢,只听朝门外鼓声咚咚的响,原来太祖欲通天下民情及世间冤枉,倘无人替他申理,便任自身到朝挝击此鼓,名曰“登闻鼓”。如有大小官军,阻遏来人者,处斩。此分明是当初治水的禹王鼓,轺求谏的美意。太祖听了,便宣击鼓的进来。不多时,恰是一个极美极洁的妇人,年纪只有二十余岁,飘飘冉冉走向殿前,叩了几个头,跪着诉说:“小妇人周氏,是扬子江边渔户。父亲将我嫁与李郎,贴近金山寺,亦以捕渔为业。嫁方两年,生下一个孩儿,时常间有邻家江妈妈送我些胭脂、花粉,小妇人也时常把些东西回答,因此来往甚是亲密。一日间,李郎在外生理,往来长江不回,小妇人因邀江妈妈到家相伴同睡,谁想江妈妈暗将僧鞋一双藏在床下。次早,他竟回家,恰好李郎走到,往看床边,见有僧鞋,疑是妇人与和尚通姦。任我立誓分辩,只是不听,逐我回到娘家。彼时拜别之际,也曾占诗一首,剖白衷情。那诗记得说: 去燕有归期,去妇有别离。妾有堂堂夫,妾有哌哌儿。撇了夫与子,出门将何之?有声空呜咽,有泪徒涟涟。百病皆有药,此病竟难医。丈夫心反覆,曾不记当时?山盟与海誓,瞬息竟更移。吁嗟一女妇,方寸有天知! 李郎也只做不闻,只得长别。自此将及半年,有个新还俗的僧人叫做惠明,原是金山寺和尚,托媒来说,要娶妇人。父亲做主,便嫁了他。前晚酒中说出,当年江妈妈时常送些花粉、胭脂,及藏僧鞋的事务,原来都是这和尚的奸谋,因此把妇人夫妻拆散。后诉本地知县,谁想他又央人情,不准呈词。这段冤屈,全仗皇上审理!”太祖听了大怒,即唤殿前校尉,星驰拿捉姦僧、江妈妈及本地知县,与金山合寺僧众,到殿鞠问。不一日,人犯齐到,一一都如妇人所言。登时,命将惠明凌迟处死,那偷寒送暖的江妈妈坐主谋枭首,同房十二个僧人坐知情罪枷打,知县遏绝民情,收监究问。其余寺僧,俱发边远充军。这妇人仍着原夫李郎领回,永为夫妇。发断去讫。 暑往寒来,不觉又是孟冬天气。太祖对徐达、常遇春说:“今日操练已精,幸得资粮颇足,公等宜率马、步、舟师,一齐进取淮东,首取淮安,便攻泰州一带,庶几剪去士诚东北股肱之地。股肱一失,心腹自亡。”二将领命辞朝,择日率兵二十万,向淮东一路进发。 且说士诚知朱军攻取风声,便召满朝文武商议。恰有四子张虬向前奏说:“臣意金陵兵马,本欲先取淮安,后攻泰州,我处不如遣舟师进薄淮安,次于范蔡港口,以疑彼师,使他进退两难,彼此分势。日久师老,不战自退矣。”士诚听了,称说:“极是!极是!”即令张虬带领舟师,依计而行。一面又遣人驰赴泰州,令守将史彦忠小心御敌不题。太祖在金陵,探子报知士诚如此行兵信息,因作书谕徐达,曰: 贼兵驻扎范蔡,不敢阵于上流,分明是欲分我兵势耳,非真有决机乘胜之谋也。宜遣廖永忠等,率舟师御之,大军切勿轻动。待他徘徊江上,听其自老,乘其怠慢,攻之必克矣。泰州既克,则江北瓦解,不卜可知。 徐达接谕,即率兵驰赴,由淮安至泰州界上安营。泰州史彦忠早已知风,便对众人商议说:“金陵兵势极大,若与对敌,必不得利。以我见识,城中粮饷甚多,只宜固守。一面使人往姑苏,求取救兵接应,方可迎敌。”众人合口都说:“元帅高见!”史彦忠即修表,遣人至苏州求救,因分遣将士固守城池。朱军直抵城下,每日令人高叫搦战,彦忠只是坚闭不出。徐达因传令,在正南上七里外安营。众将都来议围城攻击之策。徐达说:“吾知此城极是坚固,更且兵多粮广,若攻之必不能克,徒伤士卒之命。莫若乘机另生计较。”因令众将每日遣小卒在城下百般毁骂,激他出来迎敌。那彦忠这厮,绝然不来。 一连相持了半月,徐达见诸军全然无事,传令冯胜帅所部军马一万,进攻高邮去了。过有七八日,又令孙兴祖领兵一万,把守海安去讫。因对常遇春、汤和、沐英、朱亮祖、郭英等说:“细看彦忠,乃东吴善守之将,趁此严冬,人将过岁,吾有方略在此,只是事机宜密,诸公不宜漏泄秘计。”便附众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语道:“何如?何如?”诸将:“甚妙!甚妙!”翌日,徐达传令:“诸军在此,以客为家,今彦忠既不出战,亦宜听之,军中自宜趁此年华除夜元旦,各图欢庆。”下令已毕,大帐中设一个大宴会,会集诸将,高歌畅饮,扮戏娱情,一连的热闹了七八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46回 幸濠州共沐恩光 诗曰: 问君兴废事何如,成败犹如一局棋。 转眼请看青发少,回头不觉白眉垂。 秋声鹤泪愁应燥,春老莺啼苦自知。 第62页 离乱也思归去好,一蓑烟雨酒堪炊。 那徐达见史彦忠坚守不战,因设计策,令军中也不搦战,趁着三阳佳节,解甲休兵,大吹大擂,一连如此七八个日头。早有细作看了这般光景,就报与彦忠知道。彦忠大笑说:“如此村鄙,岂堪出任大将!今彼既然自骄自肆,上下各无斗志,不如乘机破之,何必定要外边来援,方才迎敌?”彦忠又恐未必的实,即唤过儿子史义说:“我欲令汝往探虚实,泼可将书一封,假以投降献城为名,细观动静,事成之日,重重奏请升赏。”史义得令,赍了降书,迳到徐达营前,着令士卒报入。那些士卒也不禁止。史义直入营中,但闻得笙歌聒耳,嬉戏的妆生妆旦,抹粉涂朱,在堂中搬演杂剧。那个徐达元帅,与这些众将沉酣狼籍,略无纪度。史义在旁,细看了一会,也没有人来查说姓张姓李,又是半晌,走到桌子边,摸出书来投递。徐达朦胧醉眼问说:“你是何人?”史义对说:“小人是史彦忠帐下将书来的。”徐达慢慢地拆开,念说: 泰州守将万户侯史彦忠端肃书奉大德总戎徐公麾下:伏念彦忠久思圣泽,愿沃仁风。昨闻师临敝邑,即欲衔命投降,奈吴有监使,未得隙便。今监使已回,谨献户归降,乞保余生,为一卒幸也。特此先容,余当面禀。 徐达看书大喜,便以酒与史义吃,问说:“主帅几时来降?”史义权对说:“明日即来。”徐达即传令军中说:“泰州已降,可设宴庆贺。明日可增多筵席十桌,至如带来军士,且到临时宰杀牛、马犒赏。”史义即时出得营来,又听得帐里鼓吹声歌,不住交作,喜不自胜,即刻回到泰州,备说三军的榜样。彦忠大喜说:“今夜不杀徐达,永不为大丈夫。”是日,正是元至正二十六年,丙午正月之人日(初七为人日)。约莫一更左右,彦忠率兵一万出泰州南城,悄悄地驰至徐达营前。但闻营中更鼓频敲,便引兵直向营侧。只见士卒满地的熟睡不醒。彦忠因吩咐将卒说:“尔等不必杀死士卒,径杀徐达,方为大功。”帐中灯烛微明,遥见徐达隐几而卧。彦忠遂令三军奋力杀入。谁想方踏进营中,即都落在坑中。坑深四丈,三面都是两头尖的铁钉、狼牙、虎爪,陷入即死。仔细一看,都是草人。彦忠大惊,倒戈退步而走。忽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尽起,东、南、北三面密密丛丛的军校,杀将笼来,止有西南兵马少些。彦忠便令军士投西而走。徐达传令,即将火炮、火铳、火箭、长枪手,一齐追来。面前皆是大沟,阔有二丈零,深有三丈零。伪周兵马堕死者不计其数,止约剩有百余士卒,彦忠只得踏着浮尸而走。 此时天色已明,彦忠悔恨为朱兵所诱,且行且怨。只见当先一兵阻住,为首大将却是汤和,高叫说:“不如早降,免得身死!”彦忠大怒,纵马来战。汤和便举刀相迎。未及数合,彦忠勒马而逃。汤和因乘势追杀。将到泰州城边,惟见城上摇摇曳曳,曜日遮云,都是金陵常元帅旗号。吊桥边旗竿上,早将史义首级悬在高头。彦忠自度力不能支,拔剑自刎而死。徐达带领数十人,进城安抚人民。其余军士,不得乱离部伍。次日,发兵一万,前往高邮助冯胜攻打。那高邮守将俞中,被冯胜日夜督战,正在危急,俄闻泰州又破,且益雄兵万余,齐来攻打,因此也奉表出降,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说:“濠州是吾家乡里,今被士诚窃据,是吾虽有国而实无家。”前者,命韩政率顾时领兵攻取,谁想守将李济治兵拒敌。復着龚希鲁去说肖把都,亦且观望未决。因发兵打西门,那李济拒守愈坚,残伤士卒,难以下手。徐达既取泰州,太祖国驰书与韩政、顾时,命以云梯、炮石,四面合齐攻打,誓在必克。李济力不能支,遂出城纳款。太祖得了捷报大喜,说:“吾今有国有家矣!”即日起程,驾幸濠州,拜谒陵墓。礼毕,便与诸父老排筵欢叙。因令修城浚池,着顾时驻扎。驾留五日,仍转金陵而去。濠州既降,淮东遂失左臂。于是淮安伪周守将梅思祖,徐州、宿州守将陆聚,皆望风来归。 却说朱军孙兴祖前领徐达将令,把守海安。那兴祖方屯扎得十余里,士诚的兵果然来寇海口。兴祖便率兵奋力攻杀,活擒将士四百余人,杀死约二千余众。士诚的兵遂连夜逃遁而去。孙兴祖即进攻通州。那通州守将吴魁,严兵相拒。兴祖向东城外五里安营,便排开阵势,单刀纵马杀来。他阵中米尔忠、张大元、虎布武、李通,一齐接应。兴祖统兵大唿,声震天地,河水若立?阉慕?黄肷彼馈u妒资?偌丁n饪??ρ既氤侵校?舯樟瞬桓页稣健p俗嬉苍萘毂??亍?/p> 却说徐达见淮安等处投降,便统兵渡江过了常州,从长兴大路进发,迳到太湖,贴着湖州岸上安营。早有伪周守将尹义,练着战船一千余只,在东岸截住去路。哨子探知来报,徐达思量,太湖是东吴咽喉之地,正宜固守。即遣郭英驰入长兴,取船二千只,同耿炳文调水军在湖边驻扎。次日,即领兵径泛太湖。郭英得令,遂向长兴进发。明日黎明,已同耿炳文到军前来会。徐达见了炳文,便道:“自从将军镇守长兴,备御多方,贼人远逃,毫不敢犯,真非他人所及。”炳文回说:“卑职效劳,是臣子分内之事,末将愧无才能,但心中可尽,不敢不为耳。”徐达因问郭英说:“昨劳先锋料理船只,可曾完备么?”郭英道:“已有船三千只,整备湖口了。”徐达便别耿、郭二位,领兵直至太湖,望东南而行。但见绿水潺潺,清波渺渺,南接洞庭,东连沧海,西注钱塘,北通扬子。五湖之景,此为第一。徐达回顾湖景,因对众将说:“湖光浩荡,长天一色,吾恨无才,不足以写其妙。聊作《春湖歌》一首,念与诸公请教!” 第63页 紫气参差烟雾绕,清波荡漾连蓬岛。湖中落日映金盘,水上风生飞翠鸟。芦舞银花白蒂轻,荷生翠点青钱小。洪涛滚滚连天涯,雪浪滔滔连海表。睍睆黄莺诉景和,呢喃燕子啼春老。鱼龙吹浪水云腥,川浸朝宗烟月晓。岸边游士唤开舟,船上渔翁拖短棹。南越凭依作障篱,东吴依藉为屏保。千团星月玉珠帘,万里烟霞瑞霭好。 胜景繁华第一奇,轻帆破浪奸邪扫。 歌毕,众将俱称嘉美。满湖中但见旌旗蔽日,金鼓喧天。远望东岸,一派号旗林林的布立得齐整。岸下战艘蜂屯,正是伪周虎将尹义屯扎的水寨。他兵望见朱师将至,便摆开船只,头顶着尾,尾傍着头,一字儿摆开,飘飘荡荡,恰好有十里之路。每船上只见头上立着二人,艄上立着一人,中间舱内亦只立着五六人,也不吶喊摇旗,鸣金击鼓,俱都是一把长枪在手,直冲前来。常遇春与众将看了,大笑说:“这都是个打鱼的把势,说什么舟师!”惟是主将徐达,望见如此形势,急传令三军:“且宜慎重,万勿轻敌,我看他们必有诡计!”吩咐未完,谁想他军看见如此光景,便纵船杀入。约有兵船五百余号,后船略不相接。只见小船上号炮一声,那些头尾相接的船,飞也似围将拢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47回 薛将军生擒周将 诗曰: 梦里输赢总未真,劝君何事枉劳神。 每教好事成难事,恰羡神人常胜人。 耿耿帝星天有定,茫茫尘世事谁均。 算来都是黄河水,尽向东头溟海倾。 话说我们水军,前船杀进约有五百余只,那后船不继。谁想伪周的小船上一声号炮,那些一字儿摆来的兵船,便都飞也似围将拢来。起初每船上止不过有六七个人在上,不知而今平白里倒有七八十人。画角一声,重重叠叠,如蜂如蚁的围住。朱军的船在内,前后分做两段。只是虚声吶喊,却也不近前厮杀。 且说常遇春、王铭、俞通源、薛显四员虎将,分头杀出,但是我军将到,他们军士便都跳在水中去了。我船略开,他们仍旧跳上船来。遇春传令说:“他既然如此,不过欲老我师耳。但是我军粮草不继,如此三日,则枵腹了,何以当劲兵?我们的船且集在一处,再做计较。”说还未已,只见船上都说道:“不好了,不好了!船底被他们凿破,滚起水来了!”诸军都去舱中补塞。未及半晌,那些水军纷纷的在水上,如履平地而来,把在外的船,提起铁锤,只是乱打。顷刻间,朱军溺死的已是一千余众。 常遇春等看了无计可施,遥看三面俱隔芦盪,约有二十余里。芦盪之外,仍是无边水面,要望外边援军,他又尽将巨舰在十里之外,重重遮隔,声息无闻。遇春仰天嘆说:“不意此身沉没在此!”薛显说:“常元帅,你且慢着心焦。这场事务,须从万死一生中寻个计策。我们且把船都一齐盪开,不可攒做一处。倘若他四下以火相攻,比那凿穿船底尤是利害。我有一策,就唤众军收捞已坏的船只,尽将舱板打开,止留船底,将铁链缚成,铺浮水面。每片约长十丈,阔二十五丈。板多则负重。每板上立四十人,各执火铳、火炮、火箭等物,趁他巨舰挨挤水面之时,今夜以火攻向前去。其余不坏船只,紧随火器厮杀,必能杀开重围。”俞通源听了摇头说:“不可!不可!我军驾着船板而行,仰视艨艟巨舰,多有二三丈之高,一时难得上去,且风又不便,二者毫无掩蔽,则重伤必多。此计未妥。我仔细思量,尹义守此,不过十万之师,他如今驾着大船,当湖心截住前后,则诸军必然罄尽的都在水面。把守岸上陆兵,见我们前后不应,必不准备。不如今夜将船分半,竟抵彼岸,直劫他岸兵。这个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兵法上亦是一策。”常遇春听了便说:“二位的议论都好,我如今都用。但只与二位都相反的:薛将军说将船底链拢去向后边放火,俞将军虑及以下攻上,且无掩蔽,重伤必多。我如今尽将好船带领火器,到他拦阻的船边放火攻杀,便有遮隔,也无俯仰之苦。俞将军说将船直抵彼岸,乘其无备,劫他岸兵,我们又苦无船可渡。薛将军将船底链拢渡去,此正如破斧沉舟,置之死地而復生的计策,使他两下救应不及。二位以为何如?”众人都说:“极妙,极妙!”便令众将将打坏的船,不可装载的,尽行拆散,把铁链如法连成一片。如今反将底面向天,以防钉脚触伤士卒,及到岸边,仍旧翻转,面子向天,防他水兵被火,逃脱上岸,一时触伤脚底,难以向前。又令在船诸军,整理火器等件。俞通源、薛显领兵攻打水寨。自同王铭引兵攻劫岸兵。只待夜间分头行事,军中急忙料理。不觉红日西沉,但见湖中清风徐来,水光接天,众籁无声,一碧万顷。可惜只为王事在身,无心盼睐烟光景色。 却说主帅徐达在军中听得一声炮响,看见尹义阵上的船,飞也围绕,把朱兵截做两段。倏忽之间,大船云集,而似铜墙铁壁,拦阻在湖心内。自知陷他奸计,急令朱军慢施橹棹,且集诸将细议攻打。令传得下,诸将会齐到船,都说:“起初之际,更不见有一只大船,止是几处芦苇盪边有些捕鱼的,我们因此也都放心,谁知落他圈套。”正说话间,那些被溺死的军士,飘飘荡荡,竟如雪片的流到船边,心中甚是不忍。欲要打探,更无去路。又不见里面一些响动。俞通海、俞通渊因有兄弟通源截住在内,不觉放声的哭将起来。众军汹汹茫茫,也没有个理会。徐达此时待将转回湖口,又思前军无人接应;待将杀回前去,那般上只是把喷筒、鸟嘴、火炮、火铳,不住的打过来。刀枪剑戟密密的摆列船上,不让你近得。徐达只是口中不住的嘆气,看看傍晚,无计可施,但只吩咐各船上夜间小心巡哨,静听里面,恐有声闻,以便救应。众将得令。但听得伪周船上,鸣锣击鼓,画角长鸣,四下里分头巡更用哨,已是初更左右。惟见月色朦胧,星火黯淡,朱军外边船上,侧耳听声,更不见有一毫动静。将近二更,只见水面上颳起波纹,早有软浪打到船头。徐达独坐舱中,闻得风声,愈加烦恼。 第64页 且说里面被围,水师俞通源、薛显传令,凡是好船,都撑转船头,仍寻原路而行。恰好趁着顺风,倏忽间,都顶尹义大船的舵上,只待常遇春等船板渡军到岸,以放炮为号,一边放火杀出,一边上岸杀入。且喜他的船上,都料如此布列,万无一失,俱各放心安睡。起初,敲更鼓的,与那提铃、喝号的,虽是严明,挨至三更,都各鼾鼾的熟睡。我们在船板上渡水的军,虽遇了风,幸无篷扇,止得一片光板,奋力撑持,已到彼岸。遇春便令将船板尽行翻转,塞满岸边,即衔枚疾走,不及一里,已是尹义陆寨,更没有一人巡视。遇春就唤从寨边四下放起号炮,火光烛天,直杀进寨里去。此时只有伪周副将石清在寨把守,梦里惊觉,不知此兵从何而降,盔甲都穿不及。遇春带领虎将王铭,横冲直撞,喊杀连天,没有一个敢来抵应,便把石清擒住,不题。 且表俞通源、薛显,因风顺船到得早,便令齐将火炮、火铳、火箭及芦苇惹火之物,轻轻着水军抓上各船艄上,设法准备。正在措置得好,只听信炮一声响,便同时发作起来。火又勐,风又大,尹义听得喊声从后面响,便披衣跳出舱来。那知火光彻天,一时链拢的船一只也放不开,只得向小船中逃走。外面徐达船上,看见敌船上火起,不住的喊杀,也杀将进来。不止一个时辰,将三千敌船烧毁悉尽,没有一个军士逃脱的。真好一场厮杀。但见: 万道红光,满天烟障。远望似片片云霞,罩着湖中绿水;近觑像条条锦绣,映来水面清波。三江夏口,那数妙计周郎;骊山顶头,不羡美人褒姒。起初间烈焰焰一丛不散,便浮梁御器厂闪烁惊人;到后来虚飘飘万点移开,便深秋萤火虫焰光满目。沸水腾川,不让昔咸阳三月;炊人爨骨,谁说道鬼火神灯。真是:丙丁烘得千千里,蚩火烧得万万魂。 尹义落得小船逃走,回看一眼,伤心顿足道:“真可怜!真可惜!只说要围他,谁知反被其害!”正在跌足不下,又被沐英、朱亮祖将小船杀近前来。约到岸边,满岸口都是船板,钉头向天,恰要提步而走,早有朱亮祖追上,一槌打落水里,活捉了过来。天已黎明,水陆三军一齐会集。徐达便令鸣金收军。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48回 杀巡哨假击锣梆 诗曰: 白日雄未倾,袍马朱殷好。 蝇母识残腥,野火烧龙船。 湖水远莫浇,烟障毒人倒。 望之远若迎,少焉忽如扫。 阴风吹大地,蚩尤煮长潦。 怪沐一何繁,水与火相譟。 机械狎鬼神,去来遮瞭眊。 何地无炬奇,焉能尽相告。 且说常遇春一支前行的船只,都被尹义贼船围住,幸得水陆分攻,前后接应,将及天明,一齐会集。徐达传令鸣金收军,与常遇春、俞通源、薛显、王铭等相见,真如再生兄弟,梦里重逢,不胜之喜。便唤军土把尹义、石清枭首。随集众船,直走湖州的崑山崖边屯扎。与伪周的兵水陆鏖战,在崖边立阵,伪周兵马大败。遂率三军直至湖州城下。丞相张士信闻得警急,因率境内精兵十万,迳往旧馆地方,以击朱军之背。常遇春探知此信,便对徐达说:“贼兵此计,是欲使我前后受敌,既来困我的兵,又来分我的势,不可不虑。不如待末将同朱亮祖、王铭拣选健士三千,径从大全港而入,结营东阡,復抗敌人之背。因令军士负土填壅港口,绝其归路,此计何如?”徐达说:“所见极是,常将军依此而行!”遇春得令,随即领兵前往东阡屯驻。 士信阵上,早有先锋徐义出马迎敌。遇春一边摆开阵势,一边召诸军向前说:“今日士信有兵十万,我兵仅止三千,尔等切须努力尽心,成功当有上赏,我决不敢食言!”便令军中将酒过来。遇春酌酒在手,对众将说:“敢有面不带矢,身不被伤者,有如此酒。”便持刀跃马,当先而出。见了徐义,也不打话,把刀乱砍将来,就如剖瓜切菜。那三千人因而纵马杀去,杀得士信阵上人人胆战,个个心寒,只跑得快,躲得过的为高。徐义引得残兵数百,向树林中伏了半夜,方才逃脱得去。遇春一领绿色征袍及那一匹追风白马,都染得浑身血迹。东阡前后地面五里,东倒西歪,都是死尸堆积。 张士信连晚申奏士诚说:“金陵兵势汹涌,望御驾亲征。”士诚从来听信士信的说话,即刻带领五太子及吕珍、朱暹等,再益兵五万,驾了赤龙船,列阵于乌龙镇上,相去朱军不远。遇春召过副将王铭说:“我闻五太子虽是短小,其实精悍,力敌万人,人都说他平地能跃起三丈。又吕珍气力,亦是超距上人。今又益兵五万前来,我兵三千,明日何以抵敌?我今细思,士诚星火驾此大舟而来,其兵必疲,不如今夜乘其困惫,着速领水军驾小船百只,各带火器,傍近大船,四散放火攻杀。他见势头不好,必然登岸而逃。我于南北东三面,但从树林中插旗挂灯,令军士五百人虚声吶喊。他见西路无人,必然望西奔走,我同朱将军领二千精兵,左右参差犄角,待他来时,分兵而出,或不能成擒,彼必因而丧胆矣。” 王铭领命,将近初更,先驾着一只小船前往。恰好士诚水寨中有五六个一队的,在岸上巡哨过来。王铭向前,把一个敲锣的一把扭住说:“你且莫叫,若叫一声,便杀了你。你本身姓甚名谁?派在那边巡哨?”那人便说:“我姓王,排行第七,因叫做王七星。派在前寨巡风,一连六个。”王铭一一问了仔细,便都向前一刀杀了,就把号衣剥下,交与面貌相似的六人,依照巡哨的打扮,登时叫从军把六人尸首,丢在远地河中。正好收拾停当,一见一伙儿六个,又慢慢的提铃击梆走将过来。王铭叫道:“阿哥,我王七星早在镇上抢有熟牛肉一包,我们伙计丘大元又抢有白酒一大罎,今日辛辛苦苦,到晚上却要受享了去,到船艄上睡睡,不意又派令巡哨。阿哥们可怜儿见,替我略在此巡哨一回,待我兄弟们走到船吃些儿就来,也不枉了同伙同事。”其中有两个便说:“这个有何不可?但我们也要吃钟儿酒,嚼块儿肉,方肯替代替代。”王铭便接应说:“这个酒,这个肉,又不是真金白银买的,左右是首饰货偷来的。俗云:‘首饰买的,将来结交兄弟。’有何不可,就请下船。” 第65页 走至半路光景,中间一个说:“我们两处巡哨人都走了来,倘有失误,明早吃军政司棍子。王七哥,你可先同他们伙中四位去吃了些,再来换我们。公私两尽何如?”王铭应道:“好!好!好!”一头走,一头问他们是张三李四的名号。倏忽间将近船边,王铭先跳上船,把后脚将岸一蹬,那船忽地里离岸有二三丈。王铭便把篙子在手,撑将拢来,说道:“兄长,逐位儿下来,船小不堪重载。”舱中早有一个知心的持刀在手。王铭先把手接着一个下船,便将身故意一推,推那人跌进舱里。那人叫一声:“啊呀!”就不见响。王铭因而再把手接一个下舱,接连四个,都如此做作。谁知那人叫了一声,都被舱中人杀了。王铭即时收拾起四人尸首,把他号衣也与朱军士四个穿着。又到岸上来叫两个吃酒。那两人也被朱军如前头方法结果了性命。王铭侧耳听着,已是二更一点,即唤从军招唿众船,到来行事。 正说之间,又有南边巡哨的六人走来。王铭把嘴一拱,只见我军两个扭结他两个厮打,说“怎么今日早晨没有饭分与我吃?”那两个说:“我何曾认得你!”扭来扭去,四个扭做一团,一滚直滚落河岸边去。朱军便掣出刀来,一刀砍了,口里叫说:“你便诈死,我明日与你哨长处讲理。”扒上岸来,那四个人都被王铭一般把来如此了。三处巡哨的,此时却已都是朱军,敲锣击梆,走来走去。不上半会,望见朱船如蚁的过来。王铭便在岸上叫一声说:“张千户,偏你护驾来迟,主爷发恼,方才被我们遮过也。如今你这百只小船不可在外,分投里面去支值,省得再误事,招惹军政司计较。”那小船上便接应说:“岸上招唿的莫不是羽林卫右哨王七哥么?”王铭应道:“我正是,正是。”那人叫声:“多谢回护,明日店中相谢。”便领了小船儿,只望大船边撑进去。那船上人只道果是护驾的官军,又是王七星在岸上打话,那里来提防着他?任他分头往来傍贴。再停半会,将近三更左侧,王铭在岸上越发敲得响朗,便对船上说道:“船上官长,你们趁我们精神时节,众位略略睡睡儿,若到四更左右,我招唿你们甦醒,那时待我们也偷些懒儿何如?”船上人说:“这等甚好,你们却要小心。”王铭说:“这个敢替你取笑耍子哩。”那船上因此也都去熟睡了。 王铭便叫众人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那小船上人,便即四下放起火来。王铭看那火势已勐,四下都难救了,便唤众人驾的小船,一一放开,在岸上大喊道:“船中有火,可起来,可起来!”方叫得完,那些船上的人惊跳起来。士诚龙舟上已是烈火腾空,自家带来的火具,见火一齐发作。五太子见势头不好,便从烟尘里抢得士诚出来,便登岸而走。吕珍、朱暹紧身随着。众官军约莫烧死了大半。逃得性命的,昏昏花花也不晓得东西南北。王铭假意向前跪说:“王爷还向西路而去,庶于姑苏近路。”便又指南边、东边、北边三处说:“他们三路兵又赶来了。”众人也说:“陛下还是从西路去才是。”士诚说:“这巡军报说得有理,明日可到军前请赏。”王铭一路走,一路喝道:“小人是左哨王七星,望王爷抬举。”未及半里,望着一个水缺,故意一跌,直跌到河边来,大叫:“疼杀我也!”看那士诚并残军已去的远,才跳上来,一望那水寨正聒聒噪噪,火势极其勐烈。恰好朱船一只摇来,王铭跳上船头,自回营而去。那五太子保着士诚只向西路而行,说道:“远望朱兵,都从南北与东西追赶,偏独不晓得我们从此逃脱,是天赐一条便路,以宽我主之忧。”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49回 张士诚被围西脱 诗曰: 立马征云拥塞迥,萧条四望没鸿来。 忽惊赤帝侵为崇,还嘆泥涂气作灰。 苏台不映薇垣色,夹介宁堪佩剑才。 转眼霸图谁在也,披髮狂歌徒自哀。 那士诚从水上逃脱,因王铭假说,果然望西而走。且看见朱军东、南、北三方旗摇火烧,越发不敢向别路去。只见: 途路间高高低低,也分不出是泥是石;黑暗地挨挨错错,又那辨得谁君谁臣。一心要走苏州,恰恨水远山遥,不曾会得缩地法;转念还思水寨,勐可天昏地黑,谁人解有反风。虽船底便是波涛,救不得上边烈焰,说甚么水火既济,本性原无尔我。突地的竟成仇敌,那里是四海一家。乌龙镇上驻不得赤龙舟,搅得翻江镇海;大全港中做不得周全事,空教拔地摇山。真箇是: 日暮帆重征,海阔渺无度。炎炎势作雄,虎吼从风去。千里始此行,一夕即驻步。回睇虎丘岭,昏朦障烟雾。 此时天色已是黎明,正说于今正好放心前行,谁想丛林中远远望见士诚带领残兵而来,一声炮响,撞出了一彪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正是朱亮祖,在前阻住。士诚看了,慌做一堆说:“如此残兵,何能对垒!”五太子走过前来说:“臣受厚恩,当以死报。我等一面与朱军迎敌,当命吕珍、朱暹竟从荒野之内,保驾而走,庶或万全。”众人都道:“有理!有理!”太子自领兵万数,路上摆开,叫道:“谁人敢来阻驾,可晓得五太子么?”朱亮祖便持刀冲出阵来说:“五太子,你好不识天时!若同你父投降,还有后半生受用;不然,恐到后来,悔之无及!”五太子听了大怒,直抡刀乱砍。亮祖也因而抵着,来来往往,约有二十余合。那五太子虽然勇悍,然夜来被火惊呆了,且一心只要保护着士诚,那里有心贪战?亮祖明知伪周阵上,只有他与吕珍略略较可,我如今不放他宽转,便听士诚落荒而去,叫常遇春在前,必然捉住。因此只是的诱他相杀。古来说得好:“一身做不得两件事,一时丢不得两条心。”那五太子没了心思,刀法渐渐的乱了。亮祖心里转道:“杀死了他也不为难,倒不如活捉了这贼,走向前面,把士诚看了寒心,恰有许多妙处。”便纵马向前而去。五太子只道亮祖竟去追赶士诚,也纵马赶来。亮祖轻轻放下大刀,带转马头喝道:“那里走!”这一声,真箇似地塌天倾,山崩雷震,惊得五太子一个寒噤,便向前噼手的活捉过来。唤军士把铁索团团的綑缚。那太子身原矮小,团拢来竟像一个大牛粪堆,落了囚车,向前慢慢地行。只听后面叫一声:“朱将军,你捉的是何人?”亮祖转身来看,恰是王铭。打发水军船往河里自回,他率精锐一百人,径从陆路帮捉士诚等众。亮祖说:“你正来得好,前面望见烟尘陡乱,必然是常将军发动伏兵,挡住士诚不放。我如今与你分为左右二翼前去救应,杀得个干净,心上也爽利些。” 第66页 将及二里,果见吕珍、朱暹同遇春,三个搅做一团,在一个狭隘路口,不放士诚过去。看官看到此处,必认为既有遇春与二个抵敌,又有亮祖、王铭杀来,不要说一个士诚,便十个士诚,走那里去?谁想土诚的性命还未该绝,忽地里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的捲来。恰好遇春、朱暹两个的马,一齐滚下田坡里去。那坡底有一丈余深,泥泞坑坎,一时难得起来。吕珍便领残兵,保了士诚,飞也过这个路口去了。那些军士也都趁势逃脱而行。那两个在坡中光拳的厮打。亮祖即同王铭另寻一条下墈的小路,走向前来,轻舒猿臂,把朱暹捉住,陷在囚车上,即急与常遇春另换上随身衣服,整顿上马。遥望士诚的残军,已离有十余里,追之料已来不及,因率兵往湖州,与徐达相会。那张士信闻知士诚兵败,也舍了旧馆地面,领残兵而回。 却说湖州正是伪周虎将李伯昇,领着十万雄兵镇守,闻知朱兵攻打,他便引兵迎敌。阵上常遇春当先出马,叫道:“李将军何不早献城池,以图重用。”伯昇回道:“你不守地方,犯我境界,丧亡就在眼前,何为反说大话!”遇春听他说这个话,便如胸膛涨破的气将起来,手起鞭落,打着伯昇后心,那伯昇负痛而走。遇春驱兵追杀过来,死者不计其数,降的也有万余人。伯昇星夜申奏苏州求救,即紧闭了城门,不敢出战。徐达乘势便令军士将湖州围住。不上两日,丞相李伯清接着湖州求救文书,即转奏士诚说:“金陵的兵围困湖州甚急,望早定退兵之策..”说犹未了,只见张士信过来说:“臣愿领大兵前往,以保湖州。”李伯清说:“朱兵将勇粮多,今若与战,恐未必胜;以臣愚见,不若迳往建康,说以利害,使两国休兵,庶为长策。”士诚听计便说:“此事即宜贤卿一往。”仍遣士信为元帅,吕珍为副,张虬为先锋,领兵十万,前往湖州救应;一面打发伯清到金陵讲和,不题。 且说太祖见士诚遣兵调将,都去救援湖州,因对军师刘基商议说:“不如趁着此时,攻取浙江一带地方何如?”刘基道:“好!”即传敕速到金华,命李文忠总水陆军兵,向临安、富春一路进发,全收江北地面。军师刘基致书说:“元帅此行不数日间,即当获一伪周细作,元帅可以正理折之。”文忠领旨,取路前行,分遣指挥朱亮祖、耿天璧前攻桐庐。那守帅戴元,闻知亮祖来到,摇头伸舌,对军士说道:“就是与陈友定交兵、运石噼死士卒的朱将军,我们何苦送死!”便率众出降。文忠在中军闻报,随着亮祖同耿天璧及指挥袁洪、孙虎进克富阳。那富阳县治,前面大江,后枕峻岭,右有鹤山,插出江口,石骨碐.,朝夕当潮水浸射,再下又有大岭头,又有扶山头,都是山高水深,易于把守。至如左边有鹿山,绕住水口;再上十里,有长山衖,再三十里,有清水港,重重围绕,真箇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去处。 朱亮祖得了将令,因对三人说:“此行不是轻耍,我们须把水陆二军,都屯扎在幽静所在,且先向前打探他出门入户的路径,并看我军埋伏好接应的所在,才可进攻。”便今天璧、袁洪二人,带领惯事的十余人,驾着小舟,扮作长江上打鱼的渔户,往前面打探水路,及沿江并对岸动静。自己便同孙虎带领惯事的十余人,手持钢叉、戈箭,穿上虎、豹、麋鹿等样皮袄,扮作捕野兽的猎户,迳往后面山上寻取小径,探望陆路关隘及城中消息。再打个报子知会文忠,水陆军马逗留慢行。且吩咐本部水陆官军,亦不许擅离队伍,如违,访出处斩。 且说耿天璧、袁洪同十数人坐着六只小船,带了捕鱼罩网,依着萧山岸边捕鱼地方一带,慢慢的放过富阳扶山头来,一望渺茫,再没有一个船只往来。但见大岭头左右,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屯在江里。那六只船或前或后,乘流头撒着渔网,后船艄敲着渔梆,荡荡,竟贴拢岸边而来。只见兵船上几个人在舱里伸出头来,看了一看,叫道:“这是什么太平时节,你们大胆在此捉鱼哩!”那渔船的人便应道:“船上长官,我们岂不知死活?就是诸暨县里大老爷不知要办什么筵宴,发出官票来,要鲥鱼二十尾,每尾俱要八斤重一样儿大的。我们禀知:‘江上防守得严,一时没处捉得。’他便大恼,把我们各打三十大板,剋期定要。”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50回 弄妖法虎豹豺狼 诗曰: 烽烟信报在钱塘,七百胡霜振碧琅。 检点桥矶傍彼岸,安排机弩隐高冈。 江上湖声增壮色,匣中剑气曜青芒。 纵君九尾妖狐孽,未许张韩相颉颃。 话说那兵船上看见打鱼的船儿,渐渐傍来,便道:“你船上捉鱼的,铁做的头,敢在此来往!”那些船上一齐应道:“长官们,我们也只为官差,没奈何在此辛辛苦苦。你们不信。臀腿打得稀烂在这里。”才说完,一个人便脱下裤子来,两腿上血淋淋的怕人。那些官军便都道:“可怜!可恨!就似我们县里瘟官,一样不通人情的。”只见一个打鱼的说:“你们县官一向闻将说好,怎么你们也说这话儿?”恰有一个说:“好,好,好!只恐干事不了。我们这个李天禄,终日剋减军粮,如今却要我们挡风抵浪,可惜只是朱兵不来,若来啊,我们趁伙儿散了,还在这里不成。”那打鱼的摇着船,也笑道:“长官,长官,怕从人不是你一人的心哩!”那人又应道:“这个倒是人人的真情,怕他做甚!”渔船上因唱个吴歌道: 第67页 崚.石壁倚江干,小润渔船卧晚烟。夕阳万树依斜岸,秋影千帆接远天。接远天,接远天,寒去落雁渡沙边。耳中听说心中语,说道无缘也有缘。 一边摇,一边唱,渐到鹤山嘴子上,又望见一丛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余只,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只渔船儿摆来摆去,不住在东西打听实落消息。只见一个官儿,远远的骑着匹马,前面有数十对弓兵,俱执着枪棒或火器的。又有两个人,背着两面水牌,牌上写许多名字,一声高一声低的喝将到来,在水兵船边坐下。这些船上官兵都披挂了盔甲,手执器械,在船边立着。赵甲、钱乙、孙丙、李丁逐名的点过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点完了,只听那官口里吩咐道:“主将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来,你们须要仔细把守。岸上人不许下船,船上人不许上岸。江上船只不许一个往来,恐有奸细。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陆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杀得朱兵一个,赏银十两;杀得十个,赏银百两,官升三级。前者,或有粮饷扣除,今尽行补足外,又每名加给行粮银每日二钱。尔等须要努力同心,务在必胜。”吩咐才完,人人觉奋勇十倍。 那官儿正欲起身,忽指着这渔船说:“那些船决不许一个拢来,你们可吩咐,火速转回;倘若不从,拿来枭首示众。”那渔船听得了,便也慌怕依他,撑过鹤山去了。渐到江心,六只船商议:“这看了起初光景,甚觉容易,及至号令,便大不同。我们且把船盪去,看鹿山头边施为怎么,才好计较行事。”说说笑笑,因指一个说:“你方才腿上的血,那里得来?”那军士应说:“这就是方才杀来吃饭的鸡血。”十来个拍手大笑。不觉的船到鹿山嘴上,早见那船上远远望见我们的船,便都立在船上摇着旗,弯着弓问道:“那船做什么的?”这渔船上因他问,便流手将网撒到江里去。这些水兵看是捉鱼的,方才各各下舱去了。众人打个暗号,仍旧放开到江心里来,说:“日间大都如此了,夜间再放过船去探听。”话不絮烦。 且说亮祖同孙虎带了些人,径寻富阳后山小路而行。由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鹿山麦坂岭,又过了十来个山头。天色向晚,路径错杂。远远望见一个坡里盖着几间茅屋:一点灯光射将出来。亮祖便领众人向前叩门,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儿在门里盘问说:“是那一个?”亮祖便应说:“我们是桐庐猎户张十七,因赶个野兽儿在这近边,夜来不便做事,特到府上讨扰一宵,明日奉酬东西。万望老官做主。”那老儿摇得头落说道:“客官别处方便,我这里一来逼窄;二来寒舍偶有小事;三来前面不上半里就有客店,何不到那边倒稳便。”才说得完,就走进去了。亮祖因叫人去前后树林里探望,更没有一个人家可以借宿,只得再来叩门。那里面任你是叫,再不来睬你。惹得孙虎火性起来,跑到后门边,恰有一只犬子,狺狺的叫,便抽出扑刀一刀,说:“你家里人一毫不晓事体。我们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胆合药,限定时日,不许有违。在山砍山,到水渡水。方才明明的赶个大虫到你后园,你这人家怎么如此大胆,竟关了门不许我们来捉!今日既不开门,只恐明日禀知了上司,叫你这老儿活不活,死不死的苦哩!”别叫几个军汉,假意在后门树林中不住的叫喊。又爬到树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里乱丢下来。顷刻之间,又砍了一堆刀茅,贴近他的房儿,便把取火的石头敲了几下,那火烘烘的着将起来。里面只道延烧屋子,慌忙开了后门来救。那些众军,一个做恶,一个做好,早把身子捱进他家里去。那老儿见势头不好,只得张起灯来,开前门接入。亮祖等一伙人进里面来坐。 亮祖到堂前与老儿施了个礼,便道:“老大休怪,前后没处安身,因此兄弟们行此造次的事。”那老儿道:“小哥们体要发恼。我这里地名叫做塔前。近处有个姓宋的,专会行妖术,兄弟四人,俱能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平常间只在村坊上,或邻近地方卖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趁机骗些财帛或是酒食;倘或不敬重他,他便或在人家门首边,或灶头边,或厅堂边,做下些妖法,使你日夜家中不得安稳。待人去请求他,他便开了大口,要多少谢仪,方才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叫他做宋菩萨,或称为宋殿下。今者我们县官,为建康朱兵杀来,因此礼请这宋殿下,要他在军中作法救护。他说一句话儿,官吏无不奉行。我们近邻与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机报復。今早又叫县官行牌来说:‘朱兵既取桐庐,谅不日要来攻打,必有细作到来虚实,须要严行保甲,不许容留一个来歷不明的人。’因在下原与他有些小隙,今见小哥们一伙人,又不是这本县居民,倘有些山高水低,必然落在他圈套里,所以方才不敢应命。”亮祖说:“我们只道为着甚的,原来如此。请老人家宽心,宽心!”那老儿叫伴当关好了前后门,便告辞进去了。亮祖因吩咐从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席来睡了。 次早起来,吃些早膳,仍旧猎人打扮,别了老儿上山,取小路而行。爬山过岭,约有十余里,恰有树木参差,郁丛丛的都是苍松翠柏,地上都是矮蓬蓬生的竹条荆棘。真箇是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亮祖把眼细细一望,正是官衙后边,所以荫养这些草木。亮祖便对孙虎说:“你可记着此处。”孙虎应道:“得令。”正待要走过去,只见摇旗吶喊,火炮连声,亮祖吃了一惊。原来县官在那里操演军士。亮祖因而立住了脚,细细的看他光景,马军步兵共来也不上五千之数。未及半个时辰,却见一连三四个弟兄,都一般披了发,叉了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如律令!”只见一个药葫芦,早有许多盔甲、军马,分着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号杀将出来。又一个把药葫芦一倾,却是许多虎、豹、狮、象,张牙露爪,在演武场中扑来扑去,把这军士赶得没处安身,那县官也没做理会。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68页 第051回 朱亮祖连剿六叛 诗曰: 军中倏忽显神情,况是孙吴若再生。 江寨烟尘侵实色,吴关鼓角动人情。 一代功名归上将,无端妖孽往相迎。 何时海静波恬也,南北欣看共月明。 却说那四个人,起初一个从葫芦内放出许多兵马,在场中厮杀。又一个放出花花斑斑一阵的虎、豹、狮、象,径来扑人。这些人东奔西走,不住的逃避。正在没可奈何,恰又从中一个,把手一伸,将头髮一抖,那头髮便冲出万道火光,直射将来,这些人马走兽,都在火中奔窜。谁想走过人来,把剑一指,陡地扬沙走石,大雨倾盆,那火也渐渐没了,人马走兽也都不见了。须臾间,依然天晴日朗,雨散云收,演武场上打了得胜鼓回军。亮祖看了一番,同众人取旧路而回,迳到鹿山嘴上,远望江中,恰好六只渔船也趁着月色摇上来。众人立在岸边,打着暗号,都落了船。回到本寨,便商议道:“明日耿天璧可领兵四千,驾船百只,往对岸而行,待我陆兵交战时,以百子炮为号,炮声响处,便将船直杀过来;再令袁洪带领水军一千,往来江上接应;孙虎今夜更深时候,率领短刀手,带着防牌,仍到山边小路,直至县治背后树林里埋伏,也待百子炮响,竟在山后杀出,放火烧他衙署。”亮祖自领岸兵,到大路上攻打。水陆兵马,俱带牛、羊、狗血,装贮竹筒,倘遇妖人,便一齐喷去。一边着人火速催赶元帅李文忠大队人马到来督阵。分调已毕。 次日黎明,拔寨而进。探子报知李天禄,天禄即请宋家兄弟四人,在阵后相机作法对战,自领岸上人马,一直来抵敌。两马相交,那天禄战了不上两合,便往本阵而走,亮祖督率三军奔杀过去。只见天禄过去,有许多人马,分着青、黄、赤、白、黑旗甲,并那些虎、豹、狮、象等兽,喊叫咆哮的乱杀出来。亮祖已知他是妖术,急令三军把马头掇转,团团的驻扎在一处,其余步兵,依着马军向外面立,一个槟榔间着一个钢叉,一个滚牌间着一个鸟嘴,并一个长枪,五个一排,五个一排,周围的扎着,听他横冲直撞,只把牛、马、猪、狗等血喷去,不许乱动。众人得令。但见这些妖物,撞着血腥便飘飘化作纸儿飞去。那宋家兄弟看大军不退,便把妖火放来攻杀。朱兵也看得破,全然不怕。亮祖便着三军叫道:“你这宋贼妖法,我们阵中个个晓得,不必再来施逞。”李天禄因此捨命而逃。未及半里,只听得一声百子炮响,震得: 天柱折了西北,地角陷了东南。蛟龙在海底惊得头摇,勐虎在林间忙将尾摆。 亮祖乘势紧紧的追来。将到鹤山嘴边,早有孙虎在山后,领着群刀手奋杀出来。四下里杀入官衙,把火炽炽的放着,军马杀伤大半,这些妖人幸得逃脱。天禄便捨命逃到江口,跳下船来。那船上人欣欣的说:“元帅可将身钻进舱中,免得建康军看见了来赶。”天禄把头一低,正要进舱,被这船头上人将手来反绑了,说道:“你这贼,可不认得耿将军,竟来虎头上搔痒!船上军人可把来捆了,解送营里去。”正好捉得上岸,恰有李文忠大军已到。朱亮祖、耿天璧、孙虎、袁洪等人到帐中。文忠对亮祖说:“桐庐、富阳是杭州东南要路,将军一鼓而下,功绩非轻。明日将军可合兵进围余杭,然后议取杭州。”当日驻扎富阳,寨中筵宴不题。 且说伪周丞相李伯清,承命到金陵讲和,晓得湖州有兵阻隔,行路不便,乃抄杭州望钱塘而去。渡江来到富阳,当先遇着一彪哨马,伯清知是朱军,急下路而走,却被哨军捉住,送到文忠帐下。原来伯清约会通使金陵,太祖命文忠陪他饮酒过,因此识面,便问道:“你莫不是东吴丞相李伯清么?”伯清低着头应说:“不敢!”文忠便令解去绑缚,问道:“何故私行过江?”伯清说:“不敢相瞒,只因徐元帅围困湖州,故奉主命讲和以息兵争。”文忠对说:“此意虽美,但大势所在,丞相知之乎?据丞相说,今日尔主与我主,品孰优劣?”伯清说:“俱是英雄。”文忠便道:“品既相同,吾恐一穴不容二虎,英雄不容并立。昔日友谅势十倍于尔主,友谅既灭,天心可知。尔主今日来顺,方不失为达变之智,奈何兵连祸结,累年战争?今吾主上告天地,有灭周之心,因令徐元帅行北路,我行南路,尔国之亡,且在旦夕,犹欲讲和,是以杯水救燎原,势必不得已。”伯清低着头,沉吟无语。文忠讽他说:“足下亦称浙西哲士,请审所主何如?不然他日就擒,恐悔无及。”伯清长嘆一声,说道:“背主不仁,事败不智!”却把头向石上一撞而死。文忠笑说:“这猾贼,汝待欲降,谁肯容你降。”便令左右扛去尸首,埋于荒郊之下。因思前日军师有书来说,伪周细作来见,不知军师何以先晓得?真罕稀,真罕稀。 正与高祖等说话间,只听辕门外击了大鼓四声,大门上便有花鼓四声,二门上也击有云板四声。文忠说:“不知何处来下文书?”因同众将到帐前,着令中军官领来究问。没多一会,那中军官领一个人禀说:“余杭守将谢五等,全城归顺,特着人来下文书。”文忠看了,犒赏来人,去讫。却报诸暨谢再兴,同子谢清、谢浚、谢洧、谢洪、谢洋,领兵五万,连营阻住钱塘江口,水军不得直下。文忠大怒,骂道:“再兴曾为主公部将,今復叛降士诚,又来阻路,若不擒此贼,永不渡江!”遂折箭而誓,即刻令大军登舟东渡。只见贼军戟剑如林,朱军难于直上。文忠传令战船列为长阵,用那神枪、弓弩,间着铳炮,飞去冲击,岸兵大溃。文忠因同亮祖等挺戈先登。他长子谢清、末子谢洋,跃马横刀砍来。亮祖也不及排列阵势,向前直杀过去,手起刀落,把谢清一噼噼做两开。那谢洪、谢浚见势不好,帮着谢洋来杀。文忠拈弓搭箭,叫声道:“倒了!”便把谢洪当心杀死在马下。再兴便挺戈同三个儿子前来报仇,朱军阵上朱亮祖领兵翼着左边,耿天璧领兵翼着右边,文忠率着中军,大队混杀。再兴恃着有力,大唿到阵中,又被文忠一枪刺入左膛,坠下马来,军中砍做肉酱。谢洋正要来救,遇着天璧,战了四十余合,自知气力不加,恰待要走,被朱军一刀砍断马脚,翻筋斗跌下来,颈骨跌做两段。众军乱踹,骨头也不知几处。谢洧方与亮祖迎敌,那谢浚也赶来夹攻。谁知谢浚一枪,这枪头恰套着亮祖刀环里,亮祖奋力来搅,因把枪桿搅断。谢洧连忙转身,把亮祖一戟,那亮祖一手正接着戟的叉口,趁势把戟一扯,那戟早夺将过来,便大喝一声,把刀砍去,这谢浚腰斩而死。谢洧把马勒转,飞走逃命,亮祖一箭正中着后心。众兵勇气百倍,杀得伪周军士百不留一。文忠传令收军,就于诸暨抚士民。一宿,次日起兵,径至杭州,向北十里安营。正集诸将商议攻打之策,只听外面有人来报。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69页 第052回 潘原明献策来降 诗曰: 弱柳青槐拂地来,吴山佳气遍楼台。 地襟湖海东南胜,潮带烟波日夜回。 秋草征夫烽堠赤,夕阳归鸟角声哀。 皂林泽国频搔首,一叶梧桐一叶灰。 且说李文忠率领大兵,驻扎在杭州江上,向北十里安营。正集诸将商议,道这个城地周围四十里: 南面凤凰,东吞潮汐,西钟湖泽,北枕赵山。在宋南渡,奠为京师;从古临安,称为巨美。豪华佳丽,只这湖光十里,数不尽春月秋花,荷风岭雪;纷纭杂杳,只那褚堂一带,说不了做买做卖,计寡论多。或有说坡仙管领三万六千场,俱是歌台舞榭,谁知濬湖筑堰,这功德在万岁千秋;或有说前王筑起三三九渐塘,射着素车白马,那解顺天而存,这恩施家家户户.. 文忠因说:“此城粮多将广,况是守将潘原明,向闻他是个识时势、爱士民的汉子,甚难下手,奈何?奈何?”只听得外边有伪周员外郎方彝,奉主帅潘原明来书献城纳降。文忠便令容他进见。方彝走进辕门,但见剑戟森森,弓刀整肃,远望着里面,文忠凛然端坐,阶前如狼如虎的将官,排立两行,就如追魂夺魄的一般,甚是畏惧,蹜蹜的走至帐中。文忠开口说:“大军未及对阵,而员外远来,得无以计缓我么?”方彝对道:“大人奉命伐叛,所过地方,不犯秋毫。杭州虽是孤城,然有生齿百万,我主将实是择所託而来,安有他意!”文忠看他果是真心,便引入帐内欢笑款待,因命他规画入城次第,明早即着回去。那原明便封了府库,把军马、钱粮的数目,一一登籍明白,且捉了苗将蒋英、刘震贼党,带出城来叩见文忠。文忠当晚便宿在城内,下令如有军人敢离队伍,擅入民居者斩。恰好一个才走民家,借锅煮饭,文忠登时磔杀示众。城中帖然,更不知有更革事务。当日申奉金陵。太祖以原明全城归降,百姓不受锋镝,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随令军中悬胡大海画像,把蒋、刘党众,剜其心血致祭。且下平伪周榜文云: 吴王令旨:尝闻王者伐罪救民,往古昭然;非富天下也,为救民也。近睹有元,生居深宫,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免。羞贫优富,举亲劾仇。添设冗官,又改钞法。役民数十万,湮塞黄河,死者枕于道途,哀声闻于天下。不幸小民覆信弥勒为真有,冀治世而復甦。聚党烧香,根蟠汝、颖,蔓延河、洛。焚烧城郭,杀戮士民。元以天下之势而讨之,愈见猖獗。是以有志之士,乘势而起。或假元世为名,或托香车为号,由是天下瓦解土崩。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至提兵。见妖言必不成功,度元运莫能济事,赖天地宗祖之灵,仗将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彭蠡交兵,陈氏授首,兄弟父子,面缚舆榇,既待之不死,又爵以列侯。士位于朝,民休于野。荆、襄、湖、广,尽入版图,虽化理未臻,而政令颇具。惟兹姑苏张士诚,私贩盐货,行劫江湖,首聚兇徒,负固海岛,其罪一也;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诈降于元,坑其监使,二也;厥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地无千里,僣号改元,三也;初寇我兵,已擒其亲弟,再犯浙省,又捣其近郊,乃復不悛,首尾畏缩,四也;诈谋害杨左丞,五也;占据浙江,十年不员,六也;知元纲已坠。僭立丞相、大夫,七也;诱我叛将,掠我边人,八也;凡此八罪,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爰命左相国徐达,总率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凡逋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凡尔张氏臣僚,识势知时,或全城附顺,或弃刀投降,各爵赐赍,予所不吝;凡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为良民。旧有田舍,仍前为生,依额纳粮,以供军储,更无苛取。使尔等永保乡里,以全家室,此兴兵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师者,即当剿灭,且徙宗族于五溪、两广,以御边戍。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毋或自疑。 这榜文一下,海宇内外,人人都生个欢喜心。 且说张士信领兵十万,来救湖州,却在正东地方,皂林屯扎。探马报知,徐达因对众将说:“士信是伪周骁将,伯昇又坚城固守,倘或他约日内外夹攻,势恐难敌。众将内敢有东迎士信的兵么?”说犹未已,只见常遇春说:“我去!我去!”徐达便对他道:“将军肯去,此贼必擒。但士信狡猾之徒,切须谨慎。”遂令遇春同郭英、沐英、廖永忠、俞通海、丁德兴、康茂才、赵庸等,领兵七万,离了大营前去。遇春因唤赵庸、康茂才领兵一万,抄着湖边小路,迳入大全港,过皂林,约在战日,劫他老营。郭英、沐英领兵二万,到前面大路边埋伏,只看二龙取水流星炮为号,便发伏奋力夹攻。廖永忠领兵二万,自去搦战,可佯输诱他追赶。分拨已定,廖永忠因领兵前去皂林,摆开阵势。 且说那伪周阵上,早有一将,身穿铠甲,坐骑乌骓,便勒兵向前说:“来者何人?可晓得丞相张士信手段,不是当耍的!”永忠就说:“想吾兄永安,为你士德所杀;士德虽亡,恨正切齿。吾今上为朝廷,下图报復,何必多言!”便举刀直向士信杀去。战才数合,忽闻喊声大起,左边张虬,右边吕珍,两翼冲击出来。永忠随回马而走。士信的兵奔杀将来,约有十里之地,只听一声炮响,常遇春领着大队人马,高叫:“张士信何以不降,还来相敌!”士信便独战了遇春。张虬、吕珍夹攻着永忠。 第70页 又战数合,恰好哨马报说:“我们老营却被朱兵劫了。”士信回头一望,果然本营四下里烘天焰日的大火,烧毁殆尽,急回救取。常遇春、廖永忠驱兵逼来,谁想速的一声,一个流星钻在半天,遥遥的分做两条龙一般下来。早有沐英在左,郭英在右,深林中突然挡住了相杀。此时士信人马杀死大半,士信也没可奈何,幸得张虬、吕珍拼命保护。恰又有康茂才、赵庸两将劫寨而回,大叫道:“张士信,你的老营已是块空地,要走那里去!”挺着枪径抢过来。士信只得单骑冲出重围而走。丁德兴、廖永忠紧上追着,只不放宽。那士信又不见了帮手,便向壶中取了枝箭,将身扭过,正要拈弓射来,不防前边是个大坑,连人和马跌将下去。军中就把挠钩钩定,活缚到阵里来。常遇春即日拔寨,仍回湖州。恰好徐达升帐,即与遇春相见。那些军士已将囚车解入送来。徐达看了士信说:“你兄弟何不早降?自遭其祸!”士信回报说:“昔日原于你为唇齿之帮,今日你等来取湖州,是你等先解好成仇。皇天不佑,将我堕马,岂真汝等之力?”徐达大怒,命把士信枭首示众。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53回 连环敌徐达用计 诗曰: 多难相看感慨同,漫将杯酒话英雄; 无端世事干戈扰,不觉奸谋烟水中。 三吴刁斗低残照,一片愁魂乱渡风。 连环最妙孙吴法,未许痴儿解素衷。 那张士信被军士捉住,解送到帐前来,徐达吩咐推出斩首。却说吕珍、张虬领了残兵东走,只得在旧馆驻扎,即日修了表文,令万户徐义,前往苏州求救。士诚见了放声大哭,说:“吾两弟一兄,皆死于仇人之手。李伯清到金陵已久,生死又未可知。杭州潘原明,又以城投降金陵,使我束手无策,奈何!奈何!”徐义便说:“今事在危急,何不召募天下勇将,以当大敌何如?”士诚嘆息了几声说:“仓卒之间,缘何即有?”只见殿前都尉韩敬之向前,奏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臣举二人,可以退敌,不知殿下用否?”士诚便道:“此时正是燃眉之急,岂不用他?但不知卿所举何人?”韩敬之说:“臣闻临江有兄弟二人,一个叫金镇远,身长丈二,膀阔三围,就是个巨无霸,一只手能举五百斤;一个叫纪世雄,身长丈二,腰大体肥,浑似个邓天王,臂力万斤。他二人一母二父,因此各姓。只为世乱,没人晓得他,所以潜居草野,以武艺教人过活。”士诚听了,便着韩敬之到临江召来,二人参见已毕。士诚见了,果是奇异,不胜之喜,就说:“今徐达围困湖州甚急,汝能与我迎敌么?”二人答道:“若论文章,臣不能强;若论相杀,臣敢当先。”士诚叫取金花、御酒过来,便授二人同佥先锋之职,若得胜时,世袭公侯。两人叩头拜谢。 次日,正是黄道吉辰,敕令世子张熊权朝,张彪挂元帅印,张豹副元帅,随驾亲征,率兵二十万,取路望旧馆进发。吕珍、张虬闻士诚驾到,出城迎接,备把常遇春用诈埋伏之计,擒了士信,不能取胜的话,说了一遍。士诚说:“今后发兵,必须审度虚实停当,才可进战。”总来同旧馆兵六万,共合二十六万。翌日起行,直抵皂林。那徐达在帐,探子将士诚亲领兵三十万,来救湖州,已抵皂林的事报知了。因对众将曰:“士诚倾国而来,其计必然穷蹙,众将军须努力此战,东南混一之机,全决于此。可留汤元帅分兵七万,与耿先锋、吴将军等,牢困湖州。我自己与诸将领兵十三万,东破士诚,如此方无前后腹心之忧。”众将齐声道:“此真万全之术。” 即日,徐达起兵东行,与士诚兵隔五里,扎驻大寨。士诚闻知兵至,便排阵迎敌。左右诸将簇拥着士诚出马。徐达认是士诚当先,也自己披挂了出来,说道:“衣甲在身,乞恕不恭之罪。”士诚就将鞭指说:“孤与尔主,各居一天,何故屡相攻杀?”徐达说:“天命归一,群雄莫争。昔唐太宗不许窦建德三分鼎足,宋太祖不容卧榻之中,他人鼾睡。今元世衰亡,英雄竞立,不及十年”吾主公馘灭殆尽。天命人心,已自可知。足下若能洞悉时务,真心纳款,谅不失为藩王之贵,何自苦乃尔!”士诚大怒说:“天下有孤及元,岂得便成一统?汝等徒生这妄想心耳!”徐达便道:“足下不听好言,恐贻后侮。”言毕,两马俱回本阵。那士诚左哨上,恰有新先锋金镇远,突阵杀来,常遇春便纵马迎敌,未分胜负。沐英见遇春不能赢他,因奋勇大唿,出来助战。金镇远就舞刀直取沐英,被沐英手起一锤,正中着镇远左臂,这把刀便拿不得,直堕下来。遇春就把枪刺中左胁,坠马而死。敌兵大溃。徐达因把大旗麾展,这些大队军士,追杀过来,赶得士诚守不住皂林,只得拔寨十五里外屯扎。天晚收军,士诚闷闷不悦,对纪世雄道:“今日之战,先锋金镇远败没,又折兵六万有余,将何处置?”世雄说:“朱兵智巧勇力,谋出万全,恐非一战便能得胜。今日他追杀十余里,战既得胜,必军心疏略一分,我们不如同众将暗去劫营,这是乘其不备,必可生擒徐达矣。”士诚听计,便令众将整备劫营不题。 第71页 且说徐达回到帐中说:“今日士诚虽败,其锋尚未尽颓,明日还宜相机度势,使他只轮不返,方才丧他的志气。”正说间,忽见帐前黑风骤起,吹得烟尘陡乱,树木摧摇。徐达看了风色,对众将说:“此风不按时气,主有贼兵劫营。今夜与明日之战,非同小可,当用‘八方连环阵’抵阵,擒拿这厮。尔等急宜造饭饱餐,到营听令。”诸将听了吩咐,即刻来到各营,蓐马饷军。没有半个时辰,早听得大帐中擂鼓一通,催趱各营将军披挂起身。又没有一顿茶时,恰又把画角吹了七声,那些军将都齐齐排列在辕门之下。只见云板五下,主帅徐达升了中军帐。五军提点使,已把名字逐一在二门上挨次点将进来,诸将鱼贯而行,都一一排列在阶前左右。元帅便道:“东西二吴,势无并立。从古帝王之兴,全赖名世之士;今日我主上高爵厚禄,优恤我辈,全赖我辈捨生拼死,受怕担惊。我辈所以血战心劳,虽是报国心坚,也指望个砺山带河,封妻荫子。今日诸将军,宜各尽乃心力,以成大功;倘若有违,吾法无赦。”诸将齐齐应声道:“是,谨听令!” 元帅便将令箭一支,唤俞通海、俞通渊、俞通源三将向前,着领水兵三万,即刻抄小路到大会港口,闸住上流,待吴兵半渡,只听连珠七声炮响,将闸边四下掘开,决水沖入,溺死吴军。又将令箭一支,唤郭英、沐英二将向前,着领兵马二万,即刻到士诚老营埋伏,且先分军一队,假装西吴探子,迳到士诚营中报说,纪世雄前去劫营,被朱兵大败,现今徐达乘势追杀将来。待彼拔寨而起,便发伏追击。又将令箭八支,唤康茂才、朱亮祖、廖永忠、赵庸、丁德兴、张兴祖、华云龙、曹良臣八将向前,着每将各领兵马五千,分着方向,到旧馆要路上埋伏,但听轰天雷八声响亮,八方虎将应声齐起,团团围杀。又将令箭一支,唤常遇春同左哨薛显、右哨郭子兴向前,着领马步军校三万,前至白沙岛,截住士诚去路。自家带领大队人马,纷纷的拔寨,乘夜便往西北而行,待他追赶。调遣已定,众将各各领了号箭,分头自去,不题。 将近一更光景,那张士诚犹恐徐达帐中有备,因使纪世雄率兵三万为前队,张虬率兵三万为中队,吕珍率兵三万为后队;一队被害,二队救应。世雄等领命出营。约莫二更,将至徐达寨边,但听营中鸦飞鹊乱的扰攘,世雄便先令哨子去探虚实。没有半晌,那探子报说:“朱兵想是因我兵来,俱向西北逃窜,更无理会。”世雄大喜,便催兵追杀。比及五更,只见大全港中,徐达带了甲兵如蜂似蚁的,在港中争渡。世雄在马上把眼一看,那水极深处,也不满二尺,便道:“不杀徐达报仇,不是大丈夫!催动后军,过河冲击,夺得头功者,即对奉闻,加官重赏!”三万军士,个个争先。此时已是黎明,军士正在半港,勐听连珠炮六七个,振天炮响,徐达的军便把闸口掘开,河水骤涌起来,横冲三十里地面。世雄的兵进退无路,溺死者二万有余。纪世雄也做了膨膨气胀的水鬼。其余爬得上岸,被众军活捉的也约八千有零。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54回 俞通海削平太仓 诗曰: 秋来悉绪日冥冥,吴峤风光自草亭。 入寨战尘天外黑,隔车草色眼中青。 驱驰岁月真河假,骯脏江湖梦独醒。 南北乱离忧不细,汉家谁问董生经。 话说纪世雄三万军马都没于河水之内,或有识水的,挣得上岸,亦被朱军捉住。主帅徐达,因收兵在河口安营。那士诚见世雄等三队人马去了,半夜不见回来,正在疑惑,恰见一队哨马,约有五十余人,径撞而来,报说:“大王爷,祸事到了,还不晓得?”士诚连忙问说:“祸从何来?事在那里?”那哨子就在马上指道:“纪世雄三万人兵,俱被河水淹死,一个也不留。现今徐达乘势赶来,径要活捉大王,大王可急急拔寨而行,还且自在哩。”便闻哨马紧紧的一路叫喊道:“快快逃命】炜焯用?チ耍 笔砍咸?眨??没瓴桓教澹?戳钊???罩萁?1u庑┚?恐豢种毂?芳埃?抢锟弦佬兄鸲樱??缺祭6?摺n醇耙焕铮?龅匾簧?谙欤?蟊吖?3?冶咩逵3?酱ψ??寤鞴?础p矣姓疟搿17疟?稚碛?小j砍显诔抵蟹愿溃骸扒艺角易撸?豢闪嫡健!蹦钦疟搿17疟?仓灰?牙肟嗄眩??胝轿词?希??1?逵14头盘跎?罚?β硐蚯岸?ァ0肟罩腥缋渍鹨话悖?涮炫谙欤?蛔〉恼鹆似甙松?u??峡得?牛??魃现炝磷妫??仙狭斡乐遥??鄙险杂梗??仙隙〉滦耍?髂仙险判俗妫??鄙匣?屏??鞅鄙喜芰汲迹?鞔???迩В?磐诺纳苯?@矗?咽砍贤?剿婆倘圃谀凇u疟搿17疟?帐赖纳碧跹?诽幼摺0嗽被13??烂?沧飞辈环拧t加形謇锏孛妫??前咨车罕撸?s龃河衷诹?裆畲ι苯??矗?沧∪ヂ罚?蠼械溃骸罢攀砍希?耸辈唤担???问保 毕诺檬砍希?/p> 胆破心惊,手摇脚战。一张脸无些血色,浑如已朽的骷髅;两只眼没个精芒,径似调神的巫使。一个降祸祟太岁,领着八大龙神,那怕野狐精从天脱去;四对追灵魂魔王,随着阎罗天子,便是罗剎鬼何地奔逃。正是:任他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鬚赶上。 那士诚终是苏州人,毕竟乖巧,便将黄袍玉带,并头上巾帻,都脱下来,扎起一个草人,将前样服色穿戴了,缚在六龙盘绕的香车锦帐之内。自己随换了小军衣服,跨上一匹蹑云捕影的乌雅,与张彪、张豹打个暗号,趁个眼慢,带领一队人马,飞也似地逃走。那张彪、张豹假意儿保着龙车厮杀,约莫士诚相去已远,又望见一彪人马,恰正是吕珍、张虬赶来救主,他俩人便卖个破绽,一道烟也落荒,寻着士诚,一路而行。追来九个将军,那知这个缘由,只望着龙车儿围困过来。就是吕珍、张虬也不解此事,死命保着。看看天晚,恰好郭子兴、薛显又分两翼喊杀向前,把眼在车中一望,见是草人,便叫道:“列位将军,只捉了吕珍、张虬去罢,这士诚多是去远了。”众人才知堕了奸计。常遇春因对吕、张两人说:“二位何不揣度时势?我主公英明仁武,统一有机,二位何执迷如此?”吕珍应声说:“元帅所言亦是,但服降者降服其心。昔日吕布辕门射戟,心服纪灵,如元帅也有射戟的手段,吾辈即当纳降。”遇春笑道:“这事何难。”便令人三百步外立一戟,连发三矢,三中其眼。吕珍、张虬大惊,下马拜说:“真天神也!吾辈敢竭驽骀之用,情愿率兵六万投纳。”遇春大喜,便令军政司计收器械、盔甲。因着俞通渊领步下兵三千,押送新降士卒,前至金陵,请太祖令旨,或令为民,或分编各队,即日起行。 第72页 遇春检点降兵去了,便登帐请张虬、吕珍进见。吕珍说:“败降之卒,愿受抗逆之罪!”遇春笑道:“何罪之有?东汉岑彭,初佐王莽,与光武大战,光武几受其危。后知天命在于光武,因弃邪归正,名列云台。前后事体,略不相妨。但今日之降,在吕将军可留,若张将军乃吴世子,我当择日送还姑苏。”张虬说:“元帅勿疑,自当尽力图报。”遇春回说:“假如着将军去攻姑苏,岂有子弒父之理?吾岂不爱将军雄杰,但天理人情上,难以相款。”张虬听罢,对天嘆息了数声,便说:“否听常公之言,反为不忠不孝之人矣,有何面目再生人世乎!”登时自刎而死。遇春假意吃惊说:“将军为何如此?是我之罪也!”传令军中,具上号棺椁葬于旧馆兰水桥下。因留胡济美统本部兵,屯扎旧馆。仍令大队回至湖州,见了徐达,具将前事说过一遍。徐达说:“元帅处分极是。至如先令六万降军,散回金陵,把张虬进退无路,更是高见。”遇春便对徐达商议:“湖州久不能下,以卑职拙见,乘此长胜之势,即令吕珍往说何如?”吕珍向前说:“自思不知顺逆,悔恨归降之晚。元帅所命,决当尽心。”徐达大喜,便着沐英、康茂才领兵一千,护送吕珍直至湖州城下。 李伯昇闻得消息,急上城问说:“吕将军何因到此?”吕珍回覆:“自元帅受困,主公两次亲来救接,前者被火攻,今者又被水溺,折兵共约二十万,暂且遁回。今姑苏士卒与粮饷俱已空虚,士信与张虬皆已身死。我见常遇春射戟神手,因也拜降,特来告知元帅。想是西吴亡在旦夕,元帅可早顺天命,开门纳款,庶不失为达人哲士。”李伯昇听罢,沉吟半晌,狐疑未决。吕珍又道:“元帅岂不闻韩信弃楚归汉,敬德弃周降唐?见权而作,方是正理!”伯昇便道:“是!是!是!”遂率左丞张天麟等,同吕珍到帐前纳降。徐达见了,设宴相待。次日带领侍从十余人,入城安抚,便留华高领兵二万,镇守湖州等处。已毕,一边申奏金陵,一边令华云龙率本部取嘉兴,一边令俞通海率本部攻太仓,一边仍率兵二十余万,径向苏州进发。兵过无锡,那守将莫天祐坚闭不出。常遇春即欲攻打,徐达说:“若攻城,非数日不能下,况苏州离此不上百里,士诚得知,必生异谋,反为不便。不如长驱先破苏州,则此城不攻自下。”遇春依计,遂过无锡,迳到苏州城外安营不题。 且说张彪、张豹,看见吕珍、张虬接应,便一道烟落荒寻小路而走,赶着士诚,一齐登路。计点人马,止约二万有零。渐到苏州,太子张龙早有哨马报知逃窜信息,便发兵出城五十里保驾。进得城门,真箇是父子重逢,君臣再会,忧喜交集。次日坐朝,士诚正聚群臣议救湖州之危,只见哨子报导:“李伯昇把湖州,吕珍把旧馆,俱降建康。张虬自刎而死。今徐达率领雄兵二十万,虎将五十员,在正北十里外安营搦战。”士诚闻报,不觉两行泪下说:“四子张虬,膂力超群,同五太子一般精悍,今两弟沦亡,两儿继丧,若吕珍向称万人之敌,又到彼麾下,此事怎了!”恰有平章陶存议启说:“今朱兵强盛,所至郡县,莫敢当锋。以臣愚见,不若献玺出降,庶免刀兵之苦,不然天时已迫,必非人力能支..”言未已,只见一人大骂道:“辱国反贼,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事断然不可!”士诚定睛来看,恰正是三王子张彪,如此发怒。士诚便问:“吾儿,你的意下何如?”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55回 张豹排八门阵法 诗曰: 大落城须风怒号, 姑苏形胜自周遭。 碧天星朗沧溟阔, 诡计云开象纬高。 月断层楼书雁字, 梦淹南国有渔船。 登临一笑成今古, 弹剑酣歌愧尔曹。 却说三王子张彪,听了陶存议的说话,大恼道:“吾父王威镇江淮数年,岂可一旦称臣于孺子,贻笑于后世?城中尚有铁甲五十万,战船五千艘,粮积十年,民多富足,乃不思固守,却欲投降,甚非远图!况此地离太仓不远,万一不胜,还有航海海遁一着,以为后图。臣意正宜死战是为上策。”士诚与太子张龙俱说:“最是!最是!”便开库取出金银财宝,置在殿中,谕群臣中有勇敢当先,捨身保国者,随意所取,待退敌之后,列土封王,同享富贵。当下就有都尉赵玠、平章白勇、万户杨清、指挥吴镇、千户黄辙、总管万平世、统制李献、佥院郑禄八人,公然上殿分取宝物,向前启说:“臣等各愿领兵一万,为主公分忧。”士诚便敕张豹为总督元帅,张龙为左先锋,张彪为右先锋,八个新领兵的,俱带本身职役,阵前听令。 张豹当日簪了两朵金花,饮了三杯御酒,挂了大红剪绒葡萄锦一匹,跨着雪白腾空战马,大吹大擂,迳到演武场中军厅坐下。众多将官自小至大,一一依军中施礼毕。张豹便吩咐说:“今日之战,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惟不曾卧蕲尝胆,因此须破釜沉舟。凡我三军,各宜努力!我如今排下一个太乙混形、三垣布政、九星五转的阵法,你们俱要按着日辰,认着方向,明着生克,击父则子应,击首则尾应,击中则父子首尾皆应。却又变化无端,便是鬼神莫测。尔等宜小心听令而行。” 第73页 那张豹便着军政司,将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千户黄辙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东方,俱青旗、青申,坐着青3马,上按北斗贪狼星镇寨。如遇甲午三日、庚午三日、戊午三日,正应休门,须出兵对阵。论相生,该正北上文曲星、正南上廉直星救应。 将白色令旗一面招动,都尉赵玠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西方,俱白旗、白甲,坐着银鬃马,上按北斗破军星镇寨。如遇癸卯三日、巳卯三日,正应休门,须出兵对阵。论相生,该东北上巨门星、正北上文曲星救应。 将黑色令旗一面招动,指挥吴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北方,俱黑旗、黑甲,坐着乌色骓,上按北斗文曲星镇寨。如遇甲子三日、戊子三日、壬子三日,正应休门,须出兵对阵。论相生,该正东上贪狼星、正西上破军星救应。 将红色令旗一面招动,万户杨清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南方,俱红旗、红甲,坐着火色骝,上按北斗廉直星镇寨。如遇乙酉三日、巳酉三日,正应休门,须出兵哉蟆b巯嗌??枚?鄙暇廾判恰17??咸袄切蔷扔α?/p> 将黑间白色令旗一面招动,总管万平世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北方,俱白镶黑色旗、白镶黑色甲,坐着黑间白点子马,上按北斗武曲星镇寨。如遇庚子三日、丙子三日,正应休门,宜出兵对阵。论相生,该西南上禄存星、东北上巨门星救应。 将黑间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平章白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北方,俱青镶黑色旗、青镶黑色甲,坐着青3马,上按北斗巨门星镇寨。如遇丙午三日、壬午三日,正应休门,宜出兵对阵。论相生,该西北上武曲星、正南上廉直星救应。 将青间红色令旗一面招动,金院郑禄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南方,俱红镶青色旗、红镶青色甲,坐着火色青3马,上按北方辅弼二星镇寨。如遇癸酉三日、辛酉三日、丁酉三日,正应休门,宜出兵对阵。论相生,该正北上文曲星、正南上廉直星救应。 将白间红色令旗一面招动,制统李献一营兵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南方,俱白镶红旗、白镶红甲,坐着火色白点马,上按北斗禄存星镇寨。如遇辛卯三日、乙卯三日、丁卯三日,正应休门,宜出兵对阵。论相生,该西北上武曲星、东北上巨门星救应。 将黄色令箭一支招动,自己主帅帐前大队人马向前,吩咐当于本营之中,俱黄衣、黄甲,坐着黄色马,上按北极紫微垣临镇中宫,按着本日的干支移换那队的旗甲,倘有疏虞,八营齐应。 将赤色令箭一支招动,王子张彪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前,东南相向,俱红间黄的旗甲,坐着青黄杂色的龙驹,从正东方起,环列至西南方上,上按太微垣,外应正东、正南、东南、西南四营的不测。 将金色令箭一支招动,太子张龙所部的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后,西北相向,俱黑间黄的旗甲,坐着黄黑杂色的乌雅,从正西方起,环列至东北方止,上按天市垣,外应正西、正北、西北、东北四营不测。 这些将士,看张豹分拨已定,便发了三声号炮,吶了三声喊,一直的迳到十里之外,登时依令屯扎了营寨。那张豹也轩轩昂昂,在后面徐徐而行。 早有哨马报与徐达得知。徐达便叫军中搭了云梯,同常遇春、沐英、郭英、朱亮祖四人仔细一看,但见各门有门,各门有将,有动有静,倏阖倏开。中间一片的浩浩荡荡,列列森森,不知藏着几十万兵马。徐达笑了一笑,对着四位说:“不想此人也有这学问!且到明晨挑战,方知他的光景。”下得云梯,恰好俞通海取了太仓并崑山、崇明、嘉定、松江等路;华云龙取了嘉兴等县,全军而回,来见主帅徐达。徐达见二将得胜,喜动颜色,吩咐筵宴,与二将节劳。 此时却是暮冬天气,瑞雪飘飘而下,虽然酒过数巡,诸将见徐达只是踌躇不快,便问说:“主帅却为什么来?”徐达对说:“方才看见张豹这厮,排下那阵,甚有见识,我忧此城,恐一时促急难下,故深忧耳。” 正说间,辕门外传鼓数声,传说王爷有令旨到。徐达慌忙撤席,接入看时,原来为文武廷臣,屡表劝进大位,太祖从请,自立为吴王。议以明年为吴元年,立宗庙社稷,建宫阙。令营缮官员,将宫室图画以进。命协律郎冷谦,以宗庙雅乐音律,又钟磬等器并乐舞之制以进,晓谕天下,故军中咸使闻知。徐达同诸将以手加额说:“只这几件事务,便见主公唐虞三代之盛心了。”当晚极欢而罢。 次日黎明,探子报导:“周军骂阵。”徐达细想了一番说:“此行还用常、朱二将军走一遭。”便令常遇春、朱亮祖两将迎敌。临行之时,对二将说:“二公可先往,我当另遣将接应。但此阵甚难测度,倘得胜时,切勿轻骑追赶,防他引诱。”二将得令,便率兵一万前去,阵前摆开厮杀。只听张豹阵上传令说:“今日的干支须是吴指挥出阵,黄千户、赵都尉接应。”吩咐才了,但见正北营门里,放了三个震天的响炮,挨挨挤挤,轰轰烈烈的拥出一万有余军马,直杀过来。遇春、亮祖见他来的势勐,便分开两路,夹攻将去。那吴镇毫无惧怕,三将正好混杀。谁想正东营里,与那正北营里,倒像约会的一般,不先不后,一声锣响,两边人马盖地而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4页 第056回 二城隍梦告行藏 诗曰: 征马长嘶吴苑风,还怜豪杰思徒穷。 烟尘障服三春柳,世事惊心一梦中。 云暗苏台听断角,日沉残垒见归鸿。 悬知弔古经行处,好问当年李牧功。 话说遇春、亮相正对着吴镇厮杀,谁想一声锣响,正东营里与正西营里,两彪人马,盖地里围将拢来,把遇春军马截做两处。遇春便叫道:“朱将军,你去救援后军,我当保着前军,力战那厮。”亮祖拼命的撞入后阵来。那些军士看见亮祖来救,就是如鱼得水,欢天喜地的附着喊杀。两个将军分做前后对敌,自晨至午,互相杀伤,更不见一些胜负。只见北边一队人马,恰是郭英,汤和、张兴祖、廖永忠前来接应。张阵上见遇春兵来,便将重围散开,各自寻对头相拼。前后六将,合做一处,对着黄辙、赵玠、吴镇三匹马又战了两个时辰,看看天晚,两边收了军马,明日再战,两阵上各回本营,不题。 却说遇春等领军回寨,备说了他出兵的方向,并救应的事体。徐达便取过歷头来看了,说:“今日是壬子干支,遁甲宜该在坎方做事。但不知何以正东、正西上出来接应。”自此以后,一连相持了半月,但见他阵中甚是变幻,一时难得通晓。恰好明日是吴元年,岁次丁未的元旦,徐达在帐中,为着一时难得取胜,十分烦恼。忽听帐外报导:“伪周阵上遣使来见。”徐达因升帐问来使道:“你三将军张豹,因何着你到来?”那人答道:“我主帅多拜上将军说,明日系是元旦,彼此相持,未必便见分晓,且各休歇数宵,待好良辰,再下战书迎敌,特此来约。”徐达因胸中也未有决胜之策,便随口应道:“这也使得。”那使者领了回音,出帐而去。次早,徐达率众将在营中朝北拜贺毕,便与众人各各称庆。筵席间细商破敌之计,恨无长策。当晚筵罢,各散回营。 徐达独坐胡床,恍惚中见一个金童,向前说:“滁州城隍同姑苏城隍,二位到帐相访。”徐达急急披衣延入,分宾而坐,便道:“草茅下士,荷蒙神圣降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滁州城隍回说:“自从元帅诞生以后,一缘幽明阻隔,二以元帅时出省邑征讨,因此甚相疏阔。今主公改元,不三年间便成大统。主帅倘念及桑梓之地,乞于皇帝前贊助,褒崇赐号,以显小神护翊皇明之灵,是所望也。”徐达便应道:“某致身王家,十有余年,仰荷天地眷佑,圣主洪威,所在成功。但今受命攻吴,谁料张豹布成此阵,两月以来,不收寸功,尚未知后来是何景色。适闻神明所言,三年之间,便成一统,恐不若此之易。” 只见姑苏城隍说:“此阵虽是有理,不过以北斗九星八方生克,合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遁甲。元帅只从克制的道理,分兵八队前去攻打,他自然救应不及。又里面他列为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分应八宫,元帅当以太极、两仪之理制之。士诚气数不上一年,元帅何必过虑?但恐攻城之时,有伤虎将,为可悲耳。”徐达听得有伤虎将一句,惊得木呆了半晌,便道:“某等同来将土,俱各赤心图报朝廷,分有偏裨,情同骨肉。此时全望神明佑助;倘得一旅不伤,一将不损,城降之日,即当重修庙貌,申请褒封。”那城隍道:“今日元帅至此行军,我们便在此保护,但其中也有在劫在数的,怎么十分救应得无事?元帅既如此嘱咐,当曲图遮蔽,全他首领便了。”两神振衣而起。徐达方送得出营,却被巡哨的一击锣响,把徐达勐然惊醒,知是一梦。次早起来,吩咐各营趁间整理军器,待彼下书交战,别行调遣不题。 且说伪周无锡守将莫天佑,从小儿便习武艺,身长丈二,面如喷血,有万夫不当之勇,人都称他为莫老虎。善使一把偃月刀,屯兵十万,在无锡城中,足为士诚救应。他见朱军驻扎姑苏,日间攻打,终有难保之势,心思一计,修下三封书:一封着人往陈友定处投递,一封着人往方国珍处投递,一封着人往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处投递。约他趁朱兵攻苏州之时,正好趁势侵扰地方,朱兵彼此不支,必然得胜。他三处得了天佑来书,果然友定从闽、广来到界上侵扰;国珍从台州来到界上侵扰;王保保遣左丞李贰来到陵子村,在徐州界上侵扰。三处的文书齐至,金陵太祖便令李文忠率钱塘兵八万,东敌方国珍;令胡德济、耿天壁率婺州金华兵八万,东南上敌陈友定;令傅友德率兵五万,西北上敌李贰。一面又着人到徐达帐前知会,各家兵马俱动,都是莫天佑之故,可仔细提防。徐达得了信音,朝夕在帐计议。 只见张豹打下战书说道:“上元已过,十八日交战。”徐达将姑苏城隍嘱咐生克分兵相制的话,仔细思量了一夜。次早,升中军帐,着军政司打了几通趱集诸将的号鼓,吹了几声画角,那些将军依次聚在帐前。徐达便道:“明日交兵,请将俱宜小心听令而行,以济大事;倘不遵法,罪有莫逃。”诸将齐声道:“听令!” 徐达恰取号箭一支,唤过俞通海充正西队先锋,华云龙、顾时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白色旗甲,攻打伪将正东营;取号箭一支,唤过耿炳文充西北队先锋,孙兴祖、丁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白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南营;取号箭一支,唤过朱亮祖充正南队先锋,张兴祖、薛显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红色旗甲,攻打伪将正西营;取号箭一支,唤过吴镇充正北队先锋,曹良臣、俞通源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南营;取号箭一支,唤过郭英充西南队先锋,俞通渊、周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黄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北营;取号箭一支,唤过沐英充正东队先锋,赵庸、杨璟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色旗甲,攻打伪将西南营;取号箭一支,唤过康茂才充东南队先锋,王志、郑遇春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红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北营;取号箭一支,唤过廖永忠充中军左哨先锋,唐胜宗、陆仲享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黑杂色旗甲,从东南营杀入,攻打伪将太徽垣;取号箭一支,唤过马胜充中军右哨先锋,陈德、费聚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红杂色旗甲,从东北营杀入,攻打伪将天市垣;取号箭一支,唤过汤和充中军正先锋,郭子兴、蔡迁为左翼,韩政、黄彬为右翼,统精兵三万,俱用纯青、纯白、纯红、纯黑四色旗甲,从正北营杀入,攻打伪将紫微垣,砍倒将旗,四围放火;取号箭一枝,唤过王弼、茅成、梅思祖三将,各领兵五千,出阵迎敌,待他明日那营出兵,必有两营接应,只可佯输,诱其远赶,以便我兵乘势夺寨;取号箭一枝,唤过陆聚、吴復二将,各领本部人马,坚守老营,以防冲突;常遇春独领精兵五千,沿路冲杀,只留西北一营不去攻打,以便彼兵逃窜;自率大队从后救应。分拨已定,只等明日行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5页 第057回 耿炳文杀贼祭父 诗曰: 剑色晴空映铁衣,中星夜朗彻飞晕。 天低吴寨花无色,气壮金陵草亦辉。 殿上德威环海着,帷中神算斗星违。 国有忠良家有孝,留将青史仰巍巍。 却说徐达依了苏州城隍託梦,分兵做十路攻打,调遣已定。次早正是十八日,只见哨子来报,东北营中平章白勇领兵一万杀过来了。我军阵上,早有王弼持刀迎敌。未及半个时辰,他正南上杨清,西北上万平世,各统兵前来接应。恰好茅成、梅思祖放马前来拦挡,六匹马搅做一团。只见梅思祖卖个破绽,径落荒而走。杨清便勒马来追,那白勇与万平世,恐杨清得了头功,因一齐赶来。王弼、茅成也装一个救思祖的模样,将马也放来厮杀。正杀得十分热闹,只听寨中一声炮响,十路兵马都杀出来,迳往张豹阵中分头的去攻打。他营中只说朱军与阵上军马相杀,那晓得这般神算,慌促之中,俞通海等杀入正东营内,朱亮相等杀入正西营内,汤和率了中军,径杀入紫微垣。惊得张豹上马不及,汤和便一刀砍折了马脚,张豹只得从乱军中逃窜。郭子兴两翼兵马,就四下放起火来。中军帅旗,早被乱军砍倒。烟尘满眼,个个只是寻路而走,那一个敢来抵敌?吴祯杀入南营,谁想杨清一营,已在外边接应白勇,竟是一个空寨,便帮着耿炳文等杀入东南上。那营中正是佥院郑禄把守,他看见朱军杀入,便也率众相持。炳文大叫道:“郑佥院,你记得当初带了义兵,投降吕功,致我父亲追赶,撞木栅而死,你今日便碎剐万段,也只是迟,还走那里去!”手转一枪,正中郑禄左腿,炳文便活捉了,吩咐军士陷在囚车内,杀得营中一个也不留。吴祯对炳文说:“杨清既在阵前,我自赶去杀了杨清,才完得我的事。”炳文颠着头说:“是!是!”吴祯也自去了。炳文径杀入张彪垣内。那张彪正与廖永忠三将相持,炳文大喊一声杀来。张彪见不做美,便带了残兵,只往兵少的去处逃走。 那朱亮祖便入西营,只见些散军一路跪着迎降,更不见有赵玠。亮祖便坐在本营厅上问道:“你们赵玠走在何处?”那些小军回说:“赵都尉闻知将军杀来,便登时逃走,不知去向..”说犹未了,谁想这贼躲闪在门后,把刀向背上竟砍将来,幸得是刀背,把亮祖肩上击了一下。亮祖忍着疼痛,跳转身,急抢刀在手,就在堂上两个战了数合。那赵玠看本事难当,拖着刀向外便跑,亮祖赶一上刀,分做两段。张兴祖、薛显起初看见营中投降,只道无事,把马在外边寻人相杀,听见营中喊声,方杀入来,那赵玠已结果了。营中一万人马,尽皆投降。亮祖仍出营来,见沐英三将已杀了李献,俞通渊三将已杀了黄辙,郭英三将已杀了吴镇,四哨人马合做一处。望那张豹的中营,且是烈焰焰的烧得好,便将马从西北上放来。听得天市营内喊声大震,沐英、郭英、朱亮祖、俞通海吩咐各哨两翼将军,俱率兵在外,不必随入相混,止四马赶入,看他光景。只见张彪、张豹领了残兵,聚集天市营内,保着张龙,与冯胜、汤和、廖永忠、耿炳文等厮杀。沐英四将,乘势赶进救应,杀得伪周尸如山积,血似河流。张彪保着张龙,拼命的向西北路奔走。张豹一人力敌众将。那阵上白勇、万平世、杨清,正与王弼等交战,忽听得朱兵分头杀入老寨,回头一看,烟障沖天,三个飞也赶回。却撞着吴祯一彪军来,手起一枪,正中着万平世的心口,立死于马下。白勇急上前来救,那枪稍转处一带,径把白勇一只眼珠带将出来。俞通渊赶上一刀,连人和马砍做两截。杨清便勒马腾云的相似,往别路逃走去了。张彪保着张龙而行,只见林莽中叫道:“还那里走!”睁眼看时,是常遇春挡着去路。兄弟两人道:“一身气力,杀得没有些儿,又撞着对头,奈何!奈何!”正没做理会,恰好张豹带了残兵逃走过来,兄弟合做一处,也不与遇春相对,径沖阵而走。遇春飞马追赶,将到城边,那城上矢石铳炮如雨的飞下来,遇春也不回兵,便令后军迎元帅大队人马到来,分头攻打苏州。 顷刻之间,诸将军毕集。吴祯把万平世首级,沐英把李献首级,朱亮祖把赵玠首级,郭英把吴镇首级,俞通渊把白勇首级,俞通海把黄辙首级,一一到帐前依次献了。只有康茂才一哨人马,竟无消息。徐达令探马四下哨探消息,恰有耿炳文令军卒推过囚车上帐说:“先父因金院郑禄投降伪周,追赶身死。今托虎威,活捉此贼到帐,乞主帅下令处置。”徐达便命军中急办牲醴,把耿君用公神像中堂悬挂,自己同诸将行了四拜礼。那炳文在旁边回了四拜,即下堂朝了元帅及诸将军拜谢了,依先上堂,换着一身缟素便服,朝父亲神像,拜了哭,哭了又拜。徐元帅一边传令军校把企院郑禄活绑过来,就一刀剖出心肺,放在盘子里供养君用像前。那炳文看见摆列着清清的酒卮,香香的餚馔,活碌碌的肺心,爽朗朗的香烛,仪容空对,音响无闻,眼泪不止,一路的捶胸顿足,愈觉哀恸起来。帐前军士,没有一个不酸心含痛,声彻天地,惊得那张士诚在城里也不知为着甚的。约有一个时辰,徐元帅同诸位将军齐来劝说:“耿公请自宽心。今日公能为父报仇,又为国出力,忠孝两全。便是尊公灵在九天,也必色喜。万勿过伤,且请治事。”炳文只得住了哭声。一日之间,不住欷歔,杯酒片肉,毫不沾牙,真是难得。话不絮烦。却说康茂才同着王志、郑遇春带了人马,杀入东北营中,只有二三百个守营的颓卒,因各转身沿路去寻白勇下落。只听人说:“白平章今日当先骂阵,倒不见这般悽怆。”茂才听知,便往场上杀来,恰撞着巡哨贼将徐仁、尹晖两个,带领五千精锐,从北路而行,阻住去路。茂才心中转着:“这送死贼,到替了白勇的晦气了。”便摆开阵势,只匹马混杀了一个多时辰。后来徐仁望见中营火起,即刻同尹晖脱身。朱军阵上那个肯放他宽转?古人说的好:“心慌意乱,自没个好光景做出来。”那尹晖枪法渐乱,茂才转身一刀,结果了残生。徐仁便杀条血路而走。茂才招动人马来追。谁知杨清看吴祯杀了万平世,俞通渊杀了白勇,便领残兵而逃,正撞着徐仁,合兵做一处。那徐仁见杨清既来,茂才一哨兵又没接应,仍来迎敌。 第76页 且说郑遇春看见徐仁马头将近,大叫一声说:“看箭!”徐仁只道果然有箭,把头一低,遇春趁着势一刀,正把头砍将下来。茂才心知杨清又要逃走,把旗一招,朱军便密匝匝只围他在中心。茂才等三将,横来直往,把他在核中厮杀,未及半晌,被王志一枪中着马脚,那马仆地便倒,众军向前,把杨清砍做数段。茂才方得收军转来。哨马望见茂才一彪人马,飞也似报与元帅说:“康将军往东路来了。”徐达听得,便同众将出帐外来望。恰好茂才下马进来,备说了前事,徐达大喜。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58回 熊参政捷奏封章 诗曰: 中原还逐鹿,投笔事戎轩。 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 杖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 请缨系南越,凭轼下东藩。 郁纡陟高蚰,出没望中原。 古木呜寒鸟,空山啼夜猿。 既伤千里目,还惊九逝魂。 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 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復论。 ——魏徵古风 徐达大军驻扎在姑苏城下,只不见了康茂才一彪人马,正在狐疑,恰有哨马报导:“康将军得胜,由东南路回来了。”徐达不胜之喜,因令冯胜为首,协廖永忠、郭英、吴祯、赵庸、杨璟、张兴祖、薛显、吴復、何文晖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葑门;汤和为首,协曹良臣、丁德兴、孙兴祖、杨国兴、康茂才、郭子兴、韩政、陆聚、仇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胥门;常遇春为首,协唐胜宗、陆仲亨、黄彬、梅思祖、王弼、华云龙、周德兴、顾时、陈德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闾门;沐英为首,协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费聚、王志、蔡迁、郑遇春、金朝兴、茅成九员虎将,领兵三万,围困娄门。朱亮祖领兵三万,屯扎城西北上;耿炳文领兵三万,屯扎东南上。筑设长围,架起木塔,树着敌楼,四处把火炮、喷筒、鸟嘴火箭,及襄阳炮,日夜攻击。徐达自统大军六万,环遽诸军之后,相机救应,防御外边来救兵马。诸将得令,各自小心攻打不题。 且说张龙、张虎、张豹领着残兵,不上万余,逃入苏城,见了父王士诚,哭诉朱兵十分利害,无可处置。士诚正是烦恼,却见探子慌忙入朝报导:“朱兵四下密布,重重的把各门围了。”士诚惊得手慌脚乱,便集民兵二十万,上城立阵,炮弩矢石,登时的发作将来,防设甚严。朱兵屡被伤折。连有三个月日,太祖在金陵闻知难于攻打,因此使人传谕,令三军勿得轻动,使其自困。徐达承旨,对使者说:“我也不敢急性行事,但虑莫天祐这厮,奸谋百出,前者以书招三处贼兵,犯我边境,东南闽、广诸路山陵阻隔,谅无他虞。所患彭城一带。彭城(徐州古名)更无险阻,倘或天祐约渠顺黄河而下,间道由江北抵吴淞,与姑苏结为表里,便一时难为支吾耳。”那使者对道:“元帅如此说,还未知傅将军近来行事哩。”徐达便说:“我正在此记念。他近日如何行事,未有消息,是以日夜不安。你且细说与我听着。” 那人道:“前日主公着我来时,正在殿中给予我的路引,只见通政司一员官过来奏道:‘徐州参政熊聚差人奏捷。’主公便说:‘连人与表章即刻一齐进来..’说犹未了,那承差跪在殿外,备说徐州熊参政令指挥傅友德率兵三千,逆水而上,舟至吕梁洪,正遇元将左丞李贰出掠。友德率众便拨舟登岸,冲击元兵。李贰即遣裨将韩一盛引兵接战。友德手起枪落,把一盛刺死马下。元兵败走。友德揣度李贰必然广招部落来斗,即令人驰还城中,开了城门,着兵卒布列城外,皆坐地卧枪而待,以鼓声为号,一齐奋发。顷刻之间,那李贰果招上许多毛贼到来。友德望贼将近,鸣鼓三声,我师勐发,横冲过去。贼众大溃,争先渡水而逃,溺死者不计其数。现生擒李贰及其他头目二百七十余人,获马二百余匹,乞令旨发付。主公听了大喜,令把李贰在西郊外枭首,其余所俘人犯,羁候细审。重赏来差,即手书褒嘉友德,加升三级。我临行目睹来的。”徐达听了说:“如此,姑苏便不足虑矣。”送使者出帐回金陵而去。 正转身回寨,忽人报水关巡军,捉得一个细作,特送到元帅帐前发付。徐达便令押至军中,问说:“汝是何人,敢来越关?若从直说来,饶汝之死。”那人说:“小人是无锡莫天祐手下总领官杨茂,惯能游水,特往姑苏上表的。”徐达因问:“这表在何处?”杨茂站起身来,把肚兜除下,摸出一个蜡丸子,说:“这表在丸子里。”徐达将丸剖开,细看了表章,就问:“你家还有何人?还是要生要死?”杨茂回报:“有个老母及妻与子,望元帅活蝼蚁之命!”徐达把杨茂发去俞通海处做个水平头目。随暗地唤华云龙入帐,着领聪慧小心军校二十名,潜往无锡,去诱杨茂家小。云龙得令,随见杨茂,备问了居住及儿子名字,来到营中说:“莫天祐这厮,不是戏耍,他看我军攻打苏州城的,必定仔细盘诘。我们二十人,可分作六七样打扮。闻知无锡大小人家,都结蒲鞋而贩卖,我们着五个会打绍兴乡谈的,扮作贩鞋客人。县前专做好鱼面,我们可着两个买了大鱼数头,鳝鱼数斤,挑了鱼担儿,沿街货卖入城。再着三个扮做福建伪造低假乌银提扣的银匠,细巧锥凿,俱要随带备用。又将五只装盛糙酒大麦,把五人扮做乡间大户人家,籴来大麦挑进城内糖坊里用。后边即着三个挑了糖担,一头办有摇鼓儿、泥人儿、引线儿、纸煳小盒儿、灯草发贩儿,丁丁当当,踉着糖铺的人一伙儿走。都约在西门水濂街会齐。”吩咐已定,各人整备了。 第77页 次早走到城边,那城上果然逐一查问。一伙过了,又是一伙,都被这巧计儿零星走入了城,迳到水濂街。那云龙走到一个裁衣人家,便道:“师父,此处总领杨茂官人在那家是?”那裁衣说:“杨官人正在转弯红角子门里。”云龙问了的确,叫声起动,转过弯来,直到红角子门里撞进,连声叫道:“杨名官在家么?”那杨名知有人叫他,便走出来,问道:“客官何来?”云龙回报导:“你们父亲承着官差,一路上得病未好,今已到西门外。那病十二分重,命在须臾,要见你母亲及祖母与你一面,特央我来通知。你们可急急去,倘得见你,他好永诀。”杨名走进去说了,那祖母与母亲又出来问了详细,便同云龙径出西门。只见两个鱼担儿,三个糖担儿与五六个贩鞋面的,及五六个空手走的,说说笑笑,看着云龙道:“这客官就是前面酒店里病人央来报信的,恰也又出来了。世间有这等热心人,真箇难得。”那云龙把眼一睃,这些人三脚两步,四散都走前面去了。 约至五里路程,只见路上有个小车,辘辘的往前面推着。云龙便叫声:“推车的长官,我有两位内眷,到前面王家酒店里,探望一个病人。他们鞋弓袜小,一时赶不上路,劳你带一带在车儿上,我重重送酒钱与你。”那汉子便站定说:“上来!上来!前面酒店路也不多,想你也不亏我。”云龙便扶着他祖母与母亲上了车儿,自同杨名一路的说,一路的走。那个推车的,推动这车似飞也辇将去。云龙故意叫道:“长官,长官,便慢着些儿也好,倘若先到王家酒家,千万坐坐,待我数钱送你买酒吃。”那汉子指一指道:“日已西了,还迟到几时!” 约莫二十余里,杨名又问道:“还有多少路?”云龙笑着说:“你且跟我来。”不上里许,却是个黑林子。但见十六七人叫道:“杨名,你还待怎的?吾奉金陵徐元帅将令,因你父杨茂越关被获,已愿投降。徐元帅恐莫天祐害及家属,特来取你归营。你若狐疑,有剑在此。”杨名同他祖母、母亲三个都呆了,却也没得回报。华云龙就脱下了便衣,换了盔甲,便叫杨名一同众军上前飞马,押了车子,紧赶着上路。将及二更,已到军前。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59回 破姑苏士诚命殒 诗曰: 吴王宫阙临江起,不捲珠帘见江水。 晓气睛来双阙闲,潮声夜落千门里。 勾践城中非旧春,姑苏台下起黄尘。 祇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录卫万《吴宫怨》 那华云龙用了一番心机,挈取杨茂家属,将及二鼓,才到军前。辕门上把守的禀说:“元帅正在帐中相等。”云龙便进去,备数了事情一遍,且说他家属现在营外。徐达即令人送至后营,因唤杨茂说:“我恐天祐害你家小,已令人挈取至营。”杨茂见了母子、妻儿,不胜之喜,便说:“殒首碎躯,莫能图报!”当晚归本帐而去。过了数日,徐达写了一个柬帖,唤取杨茂到帐说:“我欲你干一件事,你可去么?”杨茂说:“小人受了蠖鳎?疤赖富穑?市那巴?!毙齑锉闳〖硖?萦耄?愿莱鲇?謇铮?煽戳诵惺隆q蠲?庸?嚯郑?咧燎巴荆??庖豢矗?笮φ溃骸耙?胰プ??斓v,这有何难。”便放脚走入无锡城中,参见了莫天祐。 天祐见杨茂回来,大喜问道:“主公有何话说?”杨茂说:“主公吩咐,徐达军粮屯于桃花坞,明晚是八月十八,城中当举火为号,主公领兵沖阵,传令元帅可赴桃花坞,烧毁粮草,即往东攻杀围兵,内应外合,不得误事。”天祐说:“这计较极好!”遂留兵五万守城。次早带领精锐五万出城,迳到桃花坞密林中屯住。将及二更,遥见东门火起,天祐便唤杨茂引路。将到坞边,只听一个炮响,四下伏兵齐起。天祐大惊说:“吾中徐达奸计了!”连叫杨茂,不知去向,因引兵沖西而走。徐达阵上俞通海拼死赶来,身上被了四箭,头角上被有一箭,血染征袍,白练尽赤,犹是奋勇冲杀,尸横遍野。殆至黎明,才知此身带着重伤,疼痛难禁。徐达只得令本部士卒,星夜送还金陵,不题。 那天祐逞着骁勇,沖阵回至无锡,惟见城上遍插的是金陵徐元帅旗号。大濠之间撞见郭英、俞通渊杀来,大叫道:“莫天祐,若是早降,免得一死!”天祐纵马来敌,恰被俞通渊后心一枪,下马而死。徐达入城,抚辑了军民才去。原来十八之夜,徐达先令四将各提兵一万,前来攻杀。一夜之间,便取了无锡而回,仍引众将急攻姑苏。忽见前军报来:“军师刘基来访。”徐达迎入帐中,诉说:“苏城久攻不下,全望军师指教。” 次日起,刘基、徐达二人同在城下,走来走去,熟察形势。忽见一个头陀与一个金色道人,飘飘的乘风从胥门城脚而来。那头陀一跑跑到身边,叫道:“刘军师、徐元帅,一向好么?何为二人在此来往?”刘基一看就是周颠,便问说:“你一向在那里?”颠子应道:“我自在这边,你自不见哩。”呵呵的只是笑。徐达因问:“这位师父是谁?”颠子说:“这是张金箔。就是与张三丰一班儿在铁冠道人门下的,你还不认得么?”军师与元帅心知也是异人,便四个交着手,走回营里来。杯酒之后,商议破城之法。张金箔说:“此城竟是龟形。盘门是头,齐门是尾。龟之性,负水而出,乘风则欢。今暮秋之时,正水木相乘之会,刘军师当择水木干支的日头,借风驳击其尾,则其首必出,决当歼灭伪周矣。”元帅听了大喜。刘军师把手掌上一轮,说道:“事不易迟,明日便可动手。”急令各城于大濠外四周,筑成高台十座,每台长五十步,阔二十步,与城一般而齐,上盖敌楼,以便遮蔽,整备铳炮攻打。未及三个时辰,各营俱报高台依法齐备。那士诚看见外面如此光景,与群臣设计抵挡。张彪奏说:“不如潜夜弃城,作航海之行为上。”士诚听了,便收拾宝玩细软财物,挈领家眷,深夜开城突围而走。常遇春一见,便分兵截住。那士诚军马拼死的冲杀良久,胜负不分。此时王弼统领左军,遇春抚了王弼肩背说:“军中皆称足下与朱亮祖为雄,今亮祖独屯兵于西北,不当机会,足下何不迳取此贼?”王弼听了,直挥双刀奋勇向前,敌众方得少却。遇春便率众乘之。恰好亮祖也驰兵夹入,喊杀将来。士诚兵马大败,溺死沙盆潭者不计其数。士诚坐着飞龙追日千里马,也几乎坠入水中。遇春同亮祖併力追赶,一枪刺去,正中世子张龙,下马而死。士诚大哭,入城坚闭不出。 第78页 次早,周颠与张金箔作别要行,军师与徐元帅再三留住,他们回报说:“后会有期,不必苦相留也。”说罢,便出帐而去。刘基看高台已筑,因令众将率军校上台攻打,只留正东台听起自用,刘基按定吉时登坛,披髮仗剑。弄术不一时间,忽见雷霆霹雳交加,大雨如注,台上众军一齐放起火箭、神枪、火铳、硬弩,飞将过去,盘门果然大开。城上民军,争先冒雨奔走。只听大震一声,把姑苏城攻倒三十六处。徐达便传令四面军士,惧依队伍入城,不许越次乱杀。如有擒得张士诚者,与金千两;斩首来献者,与金五百两;斩渠妻子一人者,与金百两。那士诚看见城破,便率了子女及妻刘氏并家属,同登齐云楼,对天泣道:“免为他人所辱。”四下放起火来,都皆烧死。单身走至后苑梧桐树边,大叫数声:“天丧吾也!天丧吾也!”正要解下紫丝绦自缢,突然走过沐英,白袍素铠,一箭射断了丝绦,把士诚仆然堕地。沐英着军校上前捉住。徐达收了图籍并钱粮器械,即与众将起程,回到金陵,止留数将在苏镇守。 谁想那士诚拘在军中,只是闭着这双眼睛,咬着这口牙齿,军校们劝他吃粥吃饭,只是不看,只是不吃。将到金陵,徐达先遣人报捷。太祖便令丞相李善长远出款待。士诚也毫不为礼。善长戏曰:“张公,你平日据土称王,智勇自大,今日何为至此!且吾之尽礼于足下者,正以王命,不欲自失其仪,足下还重己轻人乎?”顷刻已至九江,诸将把士诚缚了,送至太祖面前。士诚也只低头闭目,朝上着地而坐。太祖叱之说:“你何不视我!”士诚大声道:“天下照你不照我,我视何为!”太祖大怒,令人将士诚监禁,排驾回城。士诚自思赧颜,泣下如雨,至夜分以衣带自缢而死。太祖敕命为姑苏公,具衣冠葬于苏城之下。这些高官厚禄之臣,闻知苏州城破,或投降的,或逃走的,且有替朱兵私通卖国的,更没有一个死难。后来唐伯虎有《清江引》词说: 皂罗辫儿锦扎梢,头戴方檐帽。穿领阔袖衫,坐个四人轿;又是张吴王米虫儿来到了。 太祖次日早朝,即将削平伪周诸将一一升赏有差。恰有徐达奏说:“臣等攻打苏州,曾檄俞通海提兵桃花坞伤贼老营,身中流矢后,因毒甚,送还京师。闻主公亲幸第宅,问他死后嘱咐何事,通海已不能语。主公挥泪而出。次日身没,车驾復临,恸哭惨动三军,莫能仰视。臣等身在远方,闻此眷注,不胜感激。又阵中丁德兴被刀折其左股而亡,茅成被火箭透心而丧,俱乞殿下褒封,以表忠节。又前者正月朔日,臣夜梦姑苏城隍与滁州城隍同至帐中,恍惚言语,谓主公三年之间,混一大统。士诚不及一载,决至沦亡,但虎将不免陨丧。臣因求其保获,今皆得保回首领而没。全望主公敕赐褒崇,以表神爽;又今苏城天王堂东庑土地神像,俨像圣容,三军无不称赞,亦望主公裁处。”太祖便说:“随吾渡江精通水战者,无如廖永安、俞通海。又丁德人、茅成俱是虎臣,今功成而身死,深为可惜。”因令有司塑像于功臣庙中致祭。永安向死于苏州,可迎葬于钟山之侧。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0回 哑钟鸣疯僧颠狂 诗曰: 无若天亲弟与兄,嵩丘兰若一峰晴。 食随鸣磬巢鸟下,行踏空林落叶声。 迸水定侵香案温,雨花应共石床平。 深洞长松何所在,俨然天竺一先生。 太祖下命,着有司将廖永安等塑像于功臣祠,岁时祭祀,一边迎永安灵柩葬于钟山之侧。又说:“滁州城隍与姑苏城隍,军中显灵,可同和州城隍俱敕封‘承天监国司命灵护王’,特赐褒崇。其勒书可锦标玉轴,与各处有异。至如天王堂东庑土地神像,亦听其像貌,不可移易。”徐达领命出朝而去。 却说当初唐时有个活佛出世,言言无不灵应,甚是稀罕,人都称他做宝志大和尚。后来白日升天,把这副凡胎就葬在金陵。前者诏建宫殿,那礼、工二部官员奏请卜基,恰好在宝志长老冢。太祖着令迁去他所埋葬,以便建立。诸臣得令,次日百计锄掘,坚不可动。太祖见工作难于下手,心中甚是不快。回到宫中,国母马娘娘接着问说:“闻志公的冢甚是难迁,妾想此段因果亦是不小,殿下还宜命史官占卜妥当,才成万年不拔之基。且志公向来灵异,冥冥之中,岂不欲保全自己凡壳?殿下如卜得吉,宜择善地与他建造寺院,设立田土,只当替他代换一般,做下文书烧化,庶几佛骨保佑,不知殿下主裁何如?”太祖应道:“这说得极是。”次早便与刘基占卜。卜得上好,就着诸工作不得乱掘。太祖自做下交易文书,烧化在志公冢上。因命钟陵山之东创造一个寺院,御名灵谷寺。遍植松柏,中间盖无梁殿一座,左右设钟楼,楼上悬的是“景阳钟”。又唐时铸就铜钟一口,钦为殿上所用,铸成之日,任你敲击,只是不响。那时便都叫道“哑钟”。且有童谣说: 若要撞得哑钟鸣,除非灵谷寺中僧。殿造无梁后有塔,志公长老耳边听。 殿成之日,寺僧因钟鼓虽设,然殿内还须有副小样钟鼓,逐日做些功果,也得便当。正在商议,忽然有个头陀上殿说:“那哑钟不是好用的,何必多般商议。”这些僧人与那诸多工作拍手大笑道:“你既晓得哑的,用他怎么?”那头陀回报导:“而今用在这殿中,包你不哑了。”众人也随他说,更不睬他。那头陀气将起来,大叫道:“你们不信,贫僧也自由你。若我奏过朝廷,或依了我悬挂起来,敲得旺旺的响,那时恐怕你们大众得罪不小,自悔也迟。”便把袖袄整了一整,向长安街上一路的往朝里来。这些人也有的只说这头陀想是疯子,不来理他。也有的只说此钟多年古物,实是不响,这头陀枉自费心;也有的说我们且劝他转来,倘或触动圣怒,也在此自讨烦恼,便一直赶来劝他。那头陀说:“既是你们劝我,想你们从中也有肯依我的了,我又何苦与你们作对。”因也转身到寺里来。那些人因他到了,都不做声,开着眼看他怎么。那头陀便向天打了一个信心,就向这钟边走了三五转,口里念了几句不言,喝声道:“起!”这钟就地内平空立将起来。这头陀把钟上泥将帚子拂拭净了,看殿上钟架恰好端正的,便把手指道:“你自飞悬架上去罢。” 第79页 那钟平地里走入殿来,端端正正挂在架子上。看的人堆千积万,止不住喝采。头陀便从袖中取出一条杨枝与一个净瓶来,将瓶中画了一道符,那瓶内忽然现一瓶净水,便念动几句梵语,将净水向钟上周围洒了三遍,取一脉纸来焚化,在钟边把手四下里一摸,只听得铿然有声。他便取木植一株,轻轻撞将过去,那钟声真箇又洪又亮,又大又清。这千千万万人齐声道:“古怪!古怪!”合寺僧人同那善男信女,纳头拜道:“有眼不识活佛,即求师父在此住持。”那头陀道:“我自幼出家,法名宗泐,去无踪来无迹,神通变化,那个所在能束缚我这幻躯?近闻大明天子,将我师父志公的法身迁移到此,且十分尊礼,我因显这个小小法儿,你们不须在此缠扰。” 正在这边指示大众,谁想在那边监造的内使,见他伎俩,飞马走报太祖。太祖便同军师刘基及丞相李善长一行人众,齐到寺来。宗泐早已知道,向前说:“皇帝行驾到此,我宗泐有缘相遇。但今日也不必多言,如过年余,还当再面。”在人丛中一撞,再不见了。太祖看殿已造完,便择日迁起志公肉身,犹然脂香肉腻,神色宛然如生,别造金棺银椁藏贮。即发大愿说:“借他一日,供养一日。”椁上建立浮图,大十围,高十层,工费百万。再赐庄田三百六十所,日用一切之资,为志公供养。 天色将暮,太祖便同刘基等从朝天宫转微服步行而回,车驾不必随送。忽见一妇人,穿着麻衣在路旁大笑。太祖看他来得怪异,便问:“何故大笑?”妇人回说:“吾夫为国而死,为忠臣,吾子为父而死,为孝子;夫与子忠孝两尽,吾所以大喜而笑。”太祖因问说:“汝夫曾葬么?”那妇人用手指道:“此去数十步,即吾夫埋玉之所。”言讫不见。次早,着令有司往视,惟见黄土一堆,草木葱郁,掘未数尺,则冢头一碑,上镌着“晋卞壶之墓”五字。棺木已朽,而面色如生,两手指爪绕手背六七寸。有司驰报,上念其忠孝,遂命仍旧掩覆,立庙致祀。正传诏令,恰好孝陵城西门之内,也掘出个碑来,是吴大帝孙权之墓。众臣奏请毁掘行止,上微笑说:“孙权亦是个汉子,便留着守门也好;其余坟墓,都要毁移。” 明日正是仲冬。一日,李善长、刘基、徐达率文武百官上表,劝即皇帝宝位。太祖看了表章,对众臣说:“吾以布衣起兵,君臣相遇,得成大功。今虽抚有江南,然中原未平,正焦劳之日,岂可坐守一隅,竟忘远虑。”不听所奏。过了五日,李善长等早朝,奏说:“愿殿下早正统之位,以慰天下之心。”太祖又对朝臣说:“我思功未服,德未孚,一统之势未成,四方之途尚梗。昔笑伪汉,才得一隅,妄自尊大,追致灭亡,贻笑于人,岂得更自蹈之?果使天命有在,又何庸汲汲乎!”善长等復以为请说:“昔汉高既诛项氏,即登大宝,以慰臣民。殿下功德协天,人命之所在,诚不可违。”太祖也不回覆,即下殿还宫,以手论诸臣说:“始初勉从众言,已即王位。今卿等復劝即帝位,恐德薄不足以当之,姑俟再计。”乃掷笔易服,带领二三校尉,竟出西门来访民情。迅步走到一个倾败的寺院,里面更没一个僧人。但壁间墨迹未干,画着一布袋和尚,旁边题一偈云: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入都将一袋装。毕竟有收还有散,放些宽了又何妨。 太祖立定了身,念了几遍说:“此诗是讥诮我的。”便命校尉从内亟索其人,毫无所得。太祖怅怅而归。走到城隍庙边,只见墙上又画一个和尚顶着一个神冠,一个道士头髮蓬松,顶着十个道冠,一条断桥,士民各左右分立,巴巴的望着渡船。太祖又立定了身,看了半晌,更参不透中间意思,因敕教坊司参究回报。次日,坊司奏说:“僧顶一冠,有冠无法也;道士顶十冠,冠多法乱也;军民立断桥望渡船,过不得也。”太祖于是稍宽法纲。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1回 顺天心位登大宝 诗曰: 两间淑气遍林扉,处处苍生愿不违。 一座云山无豹隐,百年天地有龙飞。 鸡声带月銮舆动,春色迎风天仗晖。 最是五湖饶钓叟,从今都许缅彤闱。 话说太祖微行看了两处的画壁,分明晓得是隐讽的,心中忽然儆醒,因论中书省御史台臣,及刑部官定为律令,颁行四方,不许以意出入。次日早朝,李善长等復表劝进登皇帝大位。太祖说:“中原未平,军旅未息。且当初朱升来见,我问天下大计,朱升復我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此三语,我时时念及,尔等何为急急如此?且此事极大,尔等须一酌礼义而行,不可草草。”李善长等得蒙允奏,不胜之喜,便传军令,着郭英领民兵三万,于南郊筑台受禅。礼官定议,择来年戊申岁正月四日乙亥即皇帝位。三日之前,南郊坛已告成,一应礼仪俱备。礼官备将行仪申奏。太祖传旨,着群臣共斋戒沐浴,至期同赴南郊。銮舆所过,远近观看的填街塞巷。 不移时,驾至南郊。怎见这坛的制度?但见: 仪遵风后,礼习轩辕。高卑上下,按着山畤川流;长短方圆,合着干开坤辟。三才八卦排列得整整齐齐;五行四时摆定得端端正正。三百六十步为君坛,四百九十步为将坛。一层高一层,包罗万象:上层圆象天,中层正象人,下层方象地。一级升一级,妙合干支。八方界上立着八面盘龙宝镜,正是春前修风,春后明风,夏前清风,夏后景风,秋前凉风,秋后闾阖风,冬前不周风,冬后广寒风;周遭台内列着二十四面绛色黄旗,总验孟春始盈,孟秋始缩,仲夏始出,仲秋始入,季春太出,季秋太入,孟夏始缓,孟冬始急,季夏德毕,季冬刑毕。中有十二盘,以应十二月;下有四个坎,以分南北东西。七十二座或大或小,上契宇宙神祇;二十八位或近或疏,即证天边星宿。 第80页 当时公侯将相诸臣,扶拥太祖高皇帝登坛。坛上列着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雷雨,五岳四渎,名山大川之神,及伏羲三皇,少昊五帝,禹汤三代圣君之位。坛下鼓乐齐作了三通。太祖行八拜礼。太史官弘文馆学士刘基读祭文曰: 维大明洪武元年,岁次戊申正月壬申,朔越四日乙亥,天下大元帅皇帝臣朱,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天地神祇,歷代圣君之灵。日:天地之威,加于四海;日月之明,昭于八方。云雷之势,万物咸生。雨露之恩,万民咸仰。伏以上天生民,俾以司牧,是以圣贤相承,继天立极,抚临亿兆。尧舜相禅,汤武吊伐,行虽不同,受物则一。今胡元乱世,宇宙,四海有蜂虿之夏,八方有蛇蝎之祸。群雄并起,使山河瓜分;寇盗齐生,致干坤鼎沸。臣生于淮甸,起自濠梁。提三尺以聚英雄,统一派而救困若。托天之德,驱一队以破肆毒之东吴;倚天地之威,连千艘以诛枭雄之北汉。因苍生无主,为群臣所推,臣承天之基,即帝之位,忝为天吏,以治万民。今改元洪武,国号大明。仰仗明成,扫静中原,肃清华夏,使干坤一统,万姓咸宁。沐浴虔诚,齐心仰告,专祈协贊,永克不承。尚飨。 刘基读了祝文,坛下音乐交奏。太祖合群臣设三十六拜。祭告之时,但见天宇澄清,风和景霁,氤氲香雾,上凝下霭,中星辉露。顿与连朝雨雪阴霾的气色迥异。人人说是景运休徵。礼毕下坛,李善长率文武百官及都城父老,扬尘舞蹈,山唿万岁,五拜三叩头毕。太祖引世子及诸王子、文武群臣,奉四代神主回城,送入太庙。追尊: 高祖考德祖玄皇帝,高祖妣玄圣太皇后;曾祖考懿祖桓皇帝,曾祖妣懿圣皇太后;祖考熙祖裕皇帝,祖妣裕圣皇太后;考仁祖淳孝皇帝,妣淳圣睿慈皇太后。 上玉玺宝册,行追荐之礼,因对群臣说:“朕荷蒙先德,庆及于躬,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若或见之。”言讫,登辇升般,受群臣称贺。即命刘基奉宝册,立妃马氏为皇后,且曰:“朕念皇后偕起布衣,同甘苦尝,从朕在军,自忍飢饿,怀糗以饲联,朕比之豆粥饭,其困尤甚。又朕素为郭氏所疑,皇后从中百般调停,百计庇护,得免于患。家之良妻,犹国之良相,未忍忘之。”退朝还宫,因以语皇后。后回报说:“尝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望陛下今日正位以后,时时兢惕,以保久安长治之业,是所愿耳。” 次日设朝,文武朝见毕,命立世子朱标为皇太子。赠李善长为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中书左丞相、太子太师宣国公。赠刘基右丞相、太子太傅安国公。刘基再四恳辞不受,说:“臣赋命浅薄,若受大爵,必折寿命。”太祖见他恳切,乃授以弘文馆大学士太史令。赠徐达上柱国中书右丞相、太子太保信国公。赠常遇春中书平章鄂国公。其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郭英、冯胜、廖永忠、吴祯、吴良、朱亮祖、傅友德、耿炳文、华云龙等,封爵有差。群臣叩首拜谢。命改建康金陵府为南京应天府。布告天下,改元洪武。 只见翰林学士王祎出班叩头,上一篇报天下成大业,祈天永命的表章,中间要求减茶课,免军需,轻田租,蠲边郡税粮,以顺人心等语。太祖看了大喜,赐帛五匹。便宣大元帅徐达说:“朕思胡元未克,中原未收,又闽、广、浙、东、两广等处,尚未归附,四海黎民未安,此心殊是歉然。卿宜与常遇春、冯胜、郭英、耿炳文、吴良、傅友德、华高、曹良臣、孙兴祖、唐胜宗、陆伟亨、周德兴、华云龙、赵庸、康茂才、杨璟、胡美、江信、张兴祖、张龙等,率兵十万,北伐大元,以定中原。以汤和为元帅,领吴祯、费聚、郑遇春、蔡迁、韩政、黄彬、陆聚、梅思祖等,率兵十万,伐陈友定,取闽、广之地。李文忠为元帅,领沐英、朱亮祖、廖永忠、阮德、王志、吴復、金朝兴等,率兵十万,伐方国珍,取浙东之地。邓愈为元帅,领王弼、叶升、李新、陈恆、胡深海、张赫、谢成、张龙、曹兴、周武、朱寿、胡德济等,率兵五万,取东西两广未附州郡。”四将领命出朝,专候择日起兵前去。次日,徐达等仍率众将入朝请旨。太祖命礼官将兴兵四讨救民伐暴的情由,做了祭文,上告天地山川之神祇。礼毕,復令众将一一向前,吩咐决不许妄行杀害,荼毒生灵。达等拜命,陆续分兵往各路进发。 先说李文忠统了诸将军马,离却金陵望浙东而行。不一日,到温州城南七里外安营。方国珍得知兵到,便与儿子方明善计较厮杀。那明善细思了半晌,对国珍说:“朱兵雄勇难当,且李文忠所统将校,个个是足智多谋之士,若待围城,必难取胜,不若乘其远来疲睏之时,先出兵冲杀,或可取胜。”国珍说:“我意亦欲如此。”即日便领兵一万,前至太平寨摆开拒截。哨马报入营来,文忠便率众将对阵。却见明善出马。文忠在旗门之下说:“今主上混一天下,指日可成,你们父子不思纳款,而区区守一隅之地,以抗天兵,将復为陈、张二姓乎?”明善大怒,骂道:“你们贪心无厌,自来寻死耳,何用多言!”便纵马杀来。恰有左哨上廖永忠抡刀向前迎敌。两下喊杀约有四十余合。右哨朱亮祖看难取胜,因提枪从旁直向明善刺来。明善力怯而走。明兵乘势赶杀,破了太平寨,追到城边。那明善领着残兵急急进城,坚闭了城门不出。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81页 第062回 方国珍遁入西洋 诗曰: 上方楼阁海门开,万里沉香破浪来。 空中色相三千约,个个禅机百日材。 漫说昙花天上坠,还看梅枝赤城颓。 老僧诵法金龙见,日夜潮生长翠苔。 那明善领了残兵,奔向城中,紧闭了城门不出。李文忠召诸将商议说:“今日大,贼众心胆俱寒,即宜四下攻打,决可拔城。”众将得令。朱亮祖就遣指挥张浚、汤克明攻西门,徐秀攻东门,柴虎率游兵为接应。城下喊声雷动。亮祖自统精锐,不避矢石,架着云梯径从西门而上,捉了员外郎刘本善及部将百余人。国珍看见城破,便带领家属出北门沖阵,迳往小路直走海口,落了大洋,遂向黄岩上台州,与弟方国瑛合兵一处,再图恢復,不题。 那朱亮祖奉了元帅李文忠入城抚辑。即日把军情申奏金陵,太祖看了表章大喜,便令承差到殿前说:“那国珍遁入海洋,必向台州与国瑛合兵据守。事不宜迟,即着中书省写敕专付朱亮祖,仍带浙江行省参政职衔,率马步舟师,向台州进讨。”差官星夜火速谕知。亮祖拜命,遂进天台。那天台县尹汤槃闻知兵到,出二十八长亭迎降。亮祖在马上安慰了黎庶,着汤槃仍领旧职,抚理本县地方,自己兼程直到台州城下。 那台城将近二十里,土色如珠,古来因曰赤城。城外有二十五里沿江岭,一人一马单骑而行,上边逼峻的高山,下边绝深的江水。这城是唐时尉迟敬德筑成的,极其坚固。城中有个紫中山,紫气氤氲,浑如巾帻。东门一湖,碧水流通海脉。过东二十里田地就是海边。海边有个白塔寺,这塔也是尉迟公发心盖造,砖上至今俱有敬德名字。寺中沉香大士甚是灵显。原来说有本寺老僧,每东方日出,诵经念佛,见海内一条金龙,听得木鱼响,便来听法,这老僧因将佛前供养饭食,日日撒泼海中,口道:“金龙来吃。”一夜之间,忽梦观音说:“明日庵前,当有金龙衔来一株沉香到岸,你可打捞上岸,供在佛前,关了庵门,不许一人来往。”约定百日方可开门。老僧梦中领命。次早起来,果见金龙衔着一株大树,远远地搭到岸边。老僧见了金龙,依先施食。那龙儿把香放下,餐些饭食自去。老僧从海边拖起木儿,果是一株沉香,便同大众扛进庵中,闭了庵门,看说果是何如光景。每日但见白燕飞去飞来,在窗棂内出入。 约将九十余日,忽见管门道人报说:“檀越王员外,拣定某日合家来庵烧香,特着管帐的先来通信。”老僧回报说:“晓得了。”庵中不免打点些香烛、果饼、点心、菜蔬。至期王檀越男男女女果是合家来到。老僧依着梦中言语,瞩咐道人:“檀越来时,俱从东边方丈内迎接,不得开大殿正门。”道人得了法旨,依令而行。谁想从中女眷,定要上殿烧香还愿,老僧十分不肯。王檀越那晓情由,竟叫从人开着殿门而入。此时恰已是九十九日,大士宝像一一都完。正开门时,只闻得一阵异样的清香,人人喷鼻。殿上毫光万道,云间仙乐齐鸣,百千个花花禽凤,拥着一个白色鹦哥,从香风中飘渺而去。人人喝采。老僧心中只因不曾满得百日之数,便不快怀。周回在大士像边细看,恰有右手一个小拇指尚是顽香一瓣,未曾雕琢,老僧因而赞嘆。那王檀越方知就里,对老僧说:“我家中恰好请有塑像巧手,可唤来雕完,以成胜事。”一边唤得来时,那匠人方才动刀,谁知这香指儿应刀而折。从今随你装塑,此指只不完成,真是奇异。 话不絮烦。恰说朱亮祖带了人马,径至台州城边搦战,一边把令牌一面,邀廖永忠入帐说:“如此而行。”永忠得令去讫。再令阮德、王志、吴復、金朝兴四将,领兵二千,前至白塔寺侧,埋伏左右,来夜行事,不题。 那方国珍与弟国瑛及子明善三人商议道:“赤城形势最是险阻,今我们合兵一处迎敌,必然取胜!”便放了吊桥出城对敌。未及十合,明善力不能支,转马而走。朱亮祖乘势剿杀,力气百倍。国珍父子三人,连忙驱众入城。朱亮祖因吩咐四下围住,只留东门,听其逃走。约莫初更,亮相命军中砍来伐薪,缚成三丈有余的燔燎一般,立于城外。布起云梯,纵铁申军五千从西右而上。城中见四下火光烛天,军民没做理会,惊得国珍兄弟父子,胆战心寒,开了东门,径寻小路往海边进发。 此时已是三更有余,谁想家眷带了软净什物,正好奔到白塔寺边,计到海口仅离二里,只听一声炮响,左边阮德、金朝共,右边王志、吴復,两下伏兵尽起,追杀而来。国珍等拼命登得海船,吩咐水手用力撑开,未及三五里之地,早有一带兵船齐齐拦住去路。船上鸟嘴、喷筒,如雨点围将过来。火光之下,却有廖永忠绯袍金申,高叫道:“方将军,你父子兄弟何不知时势?我主上圣明神武,又是宽大仁慈,胡不归命来降,以图富贵,何苦甘为海岛之贼?况此去如将军逞有雄威,得占一城一邑,亦不能外中国而别亲蛮夷。倘或不能如唐之虬髯,汉之天竺,则飘飘海上,将何底止?且将军纵能杀出此岛,前面汤将军鼎臣见受王命,遵海往讨陈友定,舟师十万,把守闽洋,亦无去路。将军悔将无及矣,请自三思。”方国珍听了说话,便对国瑛、明善说:“吾巢已失,今朱兵莫当,便出投降,以保身家,亦是胜算。”因回復道:“廖将军言之有理。”即于船内奉表乞降。次早仍回城,见了朱亮祖。亮祖慰劳了一番,吩咐拔寨来会李文忠。 第82页 此时浙东地面,处处平服。文忠使差官申奏金陵,一面与朱亮祖等计议道:“今汤元帅进征福建,未闻报捷。我们不如乘便长驱延平,合攻陈友定,令渠彼此受敌,那怕八闽不定。”亮祖说:“主帅所见极妙。”便发兵即日起身。 且说汤和统领吴祯、费聚等八员虎将,雄兵十万,前取闽、广,直到延平地方。拒守元将正是陈友定。那元顺帝以友定败了朱将胡深,便命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自此之后,友定益肆跋扈,遂有雄据福建之心,兴兵取了诸郡,声势甚是张大。且命儿子陈海据守将乐,以树犄角。元帅汤和屡次以书招谕,友定说:“我这八闽,凭山负海,为八州的上游,控番引夷,为东南的岭表。进足以攻,退亦可守,你朱兵奈何我不得。”因与参政文殊海牙等商议拒敌。汤和四次骂战,友定只是坚壁固守,以老其师。恰好报说:“李文忠同沐英、朱亮祖等,率陆兵七万,前来接应。且有廖永忠统领水师三万,隔水列营,以分友定之势。”汤和得报,喜不自胜,便令哨马传令沐英、阮德、吴復领所部径攻南门;朱亮祖、王志、金朝兴统所部径攻东门;李文忠统大队为游兵,接应东南二处。原在将校郑遇春、黄彬、陆聚统防部径攻北门;原在吴祯、费聚协同新到廖永忠,统领水军径攻水西门;自领蔡迁、韩政、梅思祖,率水陆游兵,接应西北二处,昼夜攻击。 那友定在敌楼上看见明兵十分勇锐,不敢争锋。只见骁将萧院,慌慌张张向前禀说:“朱兵月夜攻打,精力必疲,倘驱兵奋力出战,必可得胜,何苦坐视其危。”友定沉思不语者久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3回 征福建友定受戮 诗曰: 南北兵连势若何,双鵰落月接应多。 此日四郊渐积垒,未见三辅羡投戈。 出塞卫青尤何战,从戎魏绛漫论和。 汉家会奏平胡绩,自有延年横吹歌。 自古道:“疑人莫用,用人莫疑。”又说道:“三思而行,再思可矣。”谁想这陈友定听了骁将萧院的说话,存省了半晌,反说道:“彼兵正锐,何谓疲竭,汝等那得乱惑军心!”便叫阶下群刀手,推出斩讫报来。不多时,那个萧院做了黄泉之鬼。自此之后,这些军将那个敢说一声,便有许多乘夜越城出来投降的。明营军中看他这等光景,四下里攻打益急。早有朱亮祖率着部军,攻破了东门,军校争唿而入。文殊海牙看势头不好,便也开水门出降。廖永忠率水军鼓譟,直杀到官衙河畔。友定仰天嘆息,退入省堂,正要服毒而死,恰被官军缚住,解送到营。 次日,汤和着令部将蔡玉镇守延平。那友定儿子陈海,闻得父亲被执,也服毒而死。汤和令军中将友定送京,听旨发落。即会同李文忠所部人马,乘势径趋闽县,奄至都城。镇守元将乃郎中行省柏帖穆尔,闻大兵来到,知城不可守,便引妻妾上楼说:“丈夫死国,妇人死夫,从来大义如此。今此城必陷,我亦旋亡,汝等能从之乎?”妻妾相对而泣,尽皆缢死。只有一乳媪抱幼子而立。穆尔熟视良久,嘆说:“父死国,母死夫,惟汝半岁儿,于义何从?留尔存柏帖一脉可也。”便收拾金宝,嘱咐乳媪说:“汝可抱儿逃匿民间,倘遇不测,当以金珠买命。”乳媪受命自去。有顷,大兵进城,穆尔从楼中放火,**而死。汤和闻知如此忠义,传令于灰烬中觅取骸骨,备冠带衣衾,葬于芙蓉山下。因将圣主恩德,驰谕省下群邑,诸处俱各望风纳款。恰好胡廷瑞率兵攻取兴化,那建阳守将贾俊畴、汀州守将陈国珍,也都投顺。于是泉州、漳州、潮州等处悉皆平定。汤和见福建安妥,仍会李文忠整旅回京。未及一月,诸将解甲韬胄,午门外朝见。太祖面加旌奖赏赍有差。这方国珍反覆不常,枭首示众;这陈友定赐与胡深之子胡祯,待渠脔取血肉,以祭父亲。三军为之称快。 次日早朝,百官行礼方毕,走过中书左丞王溥出班奏说“近奉敕督采黄木建造皇殿,却于建昌蛇古岩採取,忽见岩上有一人,身着黄衣,口中歌道: 龙蟠虎踞势岩荛,赤帝重兴胜六朝。 八百余年正气復,重华从此继唐尧。 其声如雷,万众耸听。如此者三遭,歌毕忽然不见。乞付史馆,以记符瑞。”太祖听了说:“此事终属诬罔,其视天书封禅者,有何差别?今后如此无证信的虚声,一切不可申奏。”因命工人在大内图画的四壁,俱采豳风七月之诗及自己歷来战阵艰难之事,绘图以示后世。且说:“朕家本农桑,屡世以来,皆忠厚长者,积善余庆,以及朕躬,乃荷皇天眷命,有此今日。特命尔为图,凡有流离困苦之状,悉无所讳,庶几后世子孙,知王业之兴极其艰苦,庶有儆惧,毋自干氵?,以思守成之道。尔等做官的,亦宜照朕立法,以儆后来,方可保有富贵,更亦不贤料,亦以克勤克俭,不至堕落家声,以致为非作歹。”群臣皆唿万岁。正及退朝,却见两个内官,着了新靴在雨中走过。太祖大怒道:“靴虽徽物,然皆出自民财,且非旦夕可就,尔等何敢暴殄天物如此?朕赏闻元世祖初年,见侍臣着有花靴,便杖责说:‘汝将完好之皮,为此费物劳神之事。’此意极美,大抵尝歷艰难,便自然节俭;稍习富贵,便自然奢华。尔等急宜改换。”随发内旨,今后百官入朝,倘遇雨雪,皆许着油衣雨服,定为常训。 第83页 明日天晴,太祖黎明临朝,宣廖永忠、朱亮祖上殿,谕说:“两广之地,远在南方,彼此割据,民困已久,定乱安民,正在今日。朕已敕邓愈等率师征取,久无捷音。尔平章廖永忠可为征南将军,尔参政朱亮祖可为副将军,率师由海道取广东。然广东要地,惟在广州,广州一下,则循海州郡自可传檄而定,海北以次招徕,务须留兵镇守。其有归款迎降的,尔可宣布威德,慎勿乱自杀掠,阻彼向化之心。仍当与平章邓愈等协心谋事。广东一定,迳取广西,肃清南服,在此一举。”永忠与亮祖二人,衔命出朝,择日领兵前去,不题。 且说徐达引大兵已至山东。镇守山东却是元将扩廓帖木儿,原是蔡罕帖木儿之子。原先癸卯年元顺帝曾着尹焕章将书币通好于我,太祖因遣都事汪可答礼。汪可去至元营,细为探访军务。这扩廓帖木儿便起疑心,拘留着汪可,不令还朝。后来太祖连修书二封问讨,那扩廓帖木儿倚着兵势,不以为然。才过一年,不意顺帝削了他的兵权,使他镇此山东,甲兵不满五万。是日闻徐达兵过徐州,扩廓帖木儿甚是惊恐,登时聚众商议。有平章竹贞说道:“元帅麾下,虽有数万之兵,奈散在山东、河南、山西等处,一时难聚。如今徐达智勇无双,常遇春英烈盖世;还有一个叫朱亮祖,他能鬼运神输,当年曾在鹤鸣山,噼石压死陈友定许多军马,不知如今阵上,他来也不来。至如郭英、耿炳文、吴良、华云龙、傅友德、康茂才等一班,俱是骁勇的虎将。元帅与他拒敌,只恐多输少胜。莫若权弃山东,且往山西,再聚大兵,以图恢復。”扩廓帖木儿听了竹贞许多言语,便说:“这话儿极讲得有理!”潜夜领兵,径回山西太原府而去。 哨马报知徐达。徐达对众将说:“扩廓帖木儿算是元朝重臣,他今退走,则各处守臣,必皆惊恐无疑。料这山东、河南唾手可得,河北燕京亦指日可定矣。”便趋兵直至山东沂州驻扎军马。守将王宜闻知,即率各司官吏出城迎降。峄州地方也即投顺。大兵迳到青州郡,青州守将恰是普颜不花。这不花守御地方,甚是了得,向来抵当徐寿辉并陈友谅,前后拒战三月有余,固守城池调遣军马,俱有方法,誓与此城同为存亡,真箇是赤心报国的忠臣。他见大军压境,便领了三千敢死之士,当先出战。又分兵七千为后哨埋伏。我这里郭英出马,对了不花说:“守将,你可知天命么?”不花回道:“我等为臣的只晓得忠义为心,至于天命去留,付之天数,何必多说!”便挥戈直取郭英。两人力战良久,未分胜败。 忽听一声吶喊,那七千埋伏元兵,尽行併力杀来,把郭英困在核心,如铁桶铜墙,更无出路。郭英心中忖道:“从来闻这不花手段高强,今日才见他的力量!”便吩咐三军,面不带矢者斩。三军抖擞精神,奋力的冲杀。恰好向南一彪人马,为首大将乃是常遇春,领了三万人从外攻入。郭英又从内攻出,内外夹攻。不花见势不好,便领着残兵急走入城,坚闭不出。徐达因令前军直至城下,四周攻打。 不花退入官衙,见了母亲,说道:“此城危在旦夕,儿此身决以死报国,忠孝难以两全,如何是好?”那母亲回报导:“有儿如此,虽死何恨?况你尚有二弟,我的老身自可终养。”正在抱头而哭,只见外边报导:“平章李保保开门投降,朱兵已入城了。”不花即至省堂服鸠酒而死。其妾阿鲁真抱了幼子,携了幼女,俱到后院池中投水而亡。徐达命将不花及殉节家小,备齐整棺衾,以礼殡葬。一面安辑人民,三军不许混离队伍。于是山东、济宁、莱州、登州诸郡,俱望风而归。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4回 元兵败直取汴梁 诗曰: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录古杨炯诗 元帅徐达,即平定了山东诸郡,便率兵前往河南进发。不一日来到大梁,真实好个形胜。但见: 中华阃奥,九州咽喉。虎踞龙蟠,从古来称为陆海;负河面洛,到今来人道天中。左孟门,右太行,沃野千里,描得上锦绣干坤;东成皋,西渑地,平衍膏腴,贊不尽盘纡山水。中间有具茨山,白云山、黄花山、蓟门山、王屋山、女儿山、桐柏山、朗陵山、云梦山,簇簇堆堆,隐隐显显,都留下仙迹神踪;又有那灵岩洞、华阳洞、水帘洞、王母洞、白鹿洞、达摩洞、空同洞、浮戈洞、灵源洞,幽幽窈窈,折折湾湾,无非是罕见奇闻。钟灵毓美,多少帝,多少主,多少豪杰,建都立国,控齐秦,跨燕赵,俯视荆吴。 唐时有韦苏州诗云: 夹水苍山路向东,东南山豁大河通。 寒树依微远天外,夕阳明灭乱流中。 孤村几岁临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风。 为报洛桥游宦侣,扁舟不系与心同。 徐达领兵来到汴梁,与元将平章李景昌相持了二十余日。那李景昌只是紧闭上城门,昼夜提防,不敢出战。副将军常遇春向前谏道:“元帅攻山东,一鼓而下。今到此日久,不能拔得一城,倘河南诸郡及元帝遣兵来援,反为不美。我思量洛阳俞胜、商嵩、虎林赤、关保这四个人,号为胡元智勇之士。可分兵五万,与裨将先取洛阳,便攻河南诸郡,则汴梁自不能守。汴梁既得,据有东西二京形胜之地,虽有元兵来援,不足惧矣。”徐达大喜说:“常公此言极妙。”遂令傅友德、康茂才、杨璟、任亮、耿炳文等,领兵五万,随遇春向西进发。是日天晚,兵便到了洛阳,就令在洛阳之北列阵搦战。那元将脱因帖木儿,恰同都统俞胜、商嵩、虎林赤、关保四人,率兵五万,对阵迎敌。那虎林赤生得好条大汉,甚是丑恶难看。你道如何?真箇好笑: 第84页 黑踢塔一张阔脸,狠粗疏两道浓眉。尖着雷公嘴,好挂油瓶;弯着鹦嘴鼻,挖人脑髓。两耳兜风,尽道卖田祖宗;络腮鬍子,怕看刷扫髭鬚。睁开了双鬼眼,白多黑少,竟是那讨命的无常;洒开了两只毛拳,肉少筋多,何异那催魂的鬼判。喝一声,响索索,破锣落地;走几步,披离离,毒虺轻移。 他也不打话,径对了常遇春直杀过来。常过春心下想道:“天生出这般毛鬼,也敢在世间无礼!”叱咤一声道:“看箭!”这箭不高不低,正望着咽喉射去。那虎林赤应弦而倒。遇春便招动三军,左有任亮、耿炳文,右有杨璟、傅友德,后军又有康茂才,一齐杀奔前来。杀得无兵大败亏输,俘获的无算。那脱因帖木儿收了败兵,径走陕西去了。 遇春入城安抚百姓。那百姓扶老携幼道:“我等陷没无尘,已经九十余年,岂想今朝復睹天日!”常遇春令三军秋毫无犯。百姓欢声动天。次日下令,着任亮往谕嵩州。那嵩州望风投款。遇春因令傅友德守洛阳,任亮守嵩州,自领兵攻取附近州郡,不题。 且说元朝知明兵攻取中原,乃招扩廓帖木儿为大元帅,经略山东等处,保守河北。李思齐为左元帅,张良弼为右元帅,会陕西八路的兵马,出潼关恢復河南。又着丞相也速,领兵十万,捍御海口,以次恢復山东。那李思齐、张良弼刻日便出潼关,过了阌乡、灵宝等县,迳到硖石山前屯扎,大兵一连布列数里地面。两个商议道:“大明将士,颇善冲击。今此地最为平坦,可以依着山崖筑立排栅,两旁现有树木,竖立营寨,把他驰突不得,然后再议迎敌为是。”哨马备将军务报与徐达。徐达对众将说:“今在此围困汴梁,徒耽月日,久无利益。今洛阳、新安、渑池等处,虽见新附,然常内将军攻取颖州未还,倘他们元将仍来取復,占了形胜之地,于我反为不利。况李景昌苦守汴梁,全望河北、陕西两处来救,我们不如且弃汴梁,将兵竟去破了李思齐,则汴梁不战后服。”诸将齐声贊道:“此论极妙,极奇,元帅真是神算。”徐达便令三军,即日解围,前向陕西进发。那李景昌在城不知何故,也不敢来追赶。 明兵不数日已到陕西,与李军相近。徐达传令,离山二十里安营,谨防中路无军冲突。三军且各饱饷而进。未及半路,果然元兵大至。李思齐当先出马,明阵上郭英纵马迎敌。两将交战良久,思齐料自己气力不加,转马逃回本阵而去。徐达即着冯胜扎驻大兵,亲身便同郭英领了三千人马,乘势追杀。冯胜上前说:“我闻无兵二十余万,驻在硖石山边,元帅止带三千士卒,倘有不测,何以支应?”徐达不听,挥兵而行。约有六七里之地,那些元兵俱占登了石山。徐达吩咐便也追到山上,不得退步。早见山上木石如雨的打将下来,明兵不能抵挡,被他伤残的约有二百余众。徐达把眼仔细看了山寨,便令夺路而回。恰听一声喊叫,四下伏兵杀将拢来,东有张良臣(良强之制),西有赵琦(李思齐养儿),南有张德饮,北有薛穆飞,统了五万兵马,截住去路。徐达唤令不可交战,只是奔走。明军又折了千余,走得回营。冯胜接着道:“元帅今日孤军深入敌营,竟受惊厄。”徐达回说:“此等小事,何忧之有。”急令帐中将奔回军士重加犒赏,以慰劳力;如有伤残的,速为调治。徐达到晚筵宴,谈笑自若。 冯胜等见他更不着急,便问:“元帅今日以轻身入虎穴,必有深思,偏裨愚才,敢问其略。”徐达道:“临锋对敌,岂能保得士卒不伤?然用兵者,全要察其寨之虚实。吾捨不得千人,何以破李思齐二十万之众?故我冒危前去,以探敌情。今见他依树为清,在边积粮草,右边出军卒,于兵法大是不合。若以火攻之,其破必矣。”冯胜等深为敬服。 次日,徐达着辕门外传令各营将帅会齐,早入营中听令。只见营前不紧不慢擂了三通鼓,里面接应击了三通云板,吹了三通画角。这些将官芸芸簇簇,整整齐齐的都站立在辕门之外,只等营门开了进来。徐达听见外面打了报时鼓,已知众将齐集,随将五方旗牌,交付了旗牌官,跟随着为了中军宝帐。三声铳响,鼓乐齐鸣。辕门外东西两班的将官,鱼贯而入,排在阶下。五军提兵使,通名点过,诸将应了本名,都立在两旁下听令。徐达传令吴良、华高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硖石山东寨,砍倒树栅,随带火器进前攻打,孙兴祖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陆仲亨、张兴祖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硖石山西寨,砍倒树栅,随带火器进内攻打,赵庸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周德兴、华云龙二将,统领万斧手三千上硖石山,砍倒南寨树栅,带着火器进内攻打,唐胜亲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薛显、曹良臣二将,统领刀手三于上硖石山,砍倒北寨树栅,带着火器进内攻打,胡美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自领中军铁骑五千,张龙为左翼,郭英为右翼,直取李思齐中营;冯胜权守兵营;汪信率本部军校为游兵,捕获逃兵,左右来往报信。分拨已定,各将出营,整备行事,只待夜间进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5回 攻河北大梁纳款 诗曰: 君王行出时,书记远从征。 祖帐连河阙,军麾动洛城。 第85页 旌旗朝朔气,笳吹夜边声。 坐觉烟尘扫,秋风古北平。 ——录古杜审言诗 那李思齐见徐达追赶上山,四下里将木石打将下去。徐达急令退走,又被张良臣等四路伏兵喊杀,杀伤胡兵有一千余人。这思齐不胜之喜,对了张良臣等夸着大口说:“如此光景,那怕中原不復,王业不兴!”即日大开筵宴称赏,自午至夜,那些小兵卒都也熟睡,东倒西歪。也不见有摇铃击柝的,也不见有蓦夜巡风的。约近二更光景,明兵衔枚疾走,各听将令分行,直至硖石山腰,四边一齐将树栅砍开,火铳、火炮处处发作。须臾之间,五七处火焰沖天,金鼓大震。元朝的兵都在睡中惊醒,刀枪器械俱被黑烟涨满,那处去寻?只是四散奔溃,被火烧死的倒有大半。逃得下山,又被路上游兵捕捉投降的,也有七千余众。东寨张良臣正要上马接战,撞着吴良杀到面前,一枪中着面门而死。那张德钦看见烟尘陡乱,望寨外飞跑,被薛显大喊一声,吃了一惊,竟从山坡上直跌下去,撞着周德兴,手起刀落,砍做两段。赵琦、薛穆飞二人保着李思齐逃走山下。恰好徐达大兵迎住,左翼张龙,右翼郭英、冲杀将来。元将无心恋战,领着残兵前往葫芦滩而去。谁想冯胜在营,哨报明兵大胜,便令拔寨而行,已据葫芦滩,进取华州,直将兵径向潼关。李思齐料知无可潜身,弃关迳往凤翔去了。 徐达鸣金收军,粮草、辎重、衣甲、头盔、器械、金鼓,所获不计其数。众将称贺说:“元帅舍小败图大功,真非诸人所及!”徐达回报导:“列位将军,以为李思齐雄心顿输,于我看来,今日虽胜,他此行必还聚三秦之士,为右胁之患,不可不防。”因令冯胜、唐胜宗、陆仲亨、曹良臣四将,统兵五万镇守潼关,以当思齐之兵。自家引了大队,会齐常遇春兵马,收取河南之地。冯胜等四将即日领了将令自去。 且说李景昌坚守汴梁,只道李思齐及扩廓帖木儿两人驻扎太原,前来恢復河南,到如今闻得李思齐二十万人马,被徐达杀了大半;又闻扩廓帖木儿驻扎太原,公然不来接应。景昌十分畏惧,连夜引兵弃了汴梁,奔走河北地面。徐达正商攻城之策,恰有哨子报导:“汴梁黎民扶老携幼,烧烛焚香,直至营前迎接入城。”徐达唤令纳款民人,进营问了来由,便领了十数骑官将,入城抚辑。路间凑巧,常遇春也平定了汝南一带郡县,撤兵而回,与徐达相见。徐达便修了表章,差官前到金陵奏捷。那官儿兼程而进,到得朝门,正值早朝时候。那个光景,有古诗为证: 绛绩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菸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珮声归向凤池头。 又诗曰: 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座引朝仪。 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 昼漏频闻高阁报,天颜有喜众臣知。 宫中每出归东省,曾送夔龙集凤池。 差官跟随着一班申奏的使臣,上了表章。太祖看了,喜动颜色,便对李善长及合朝众官说:“朕今欲幸河南,肃清北土,激励将士,共徐元帅谋取燕都,卿等以为何如?”善长等回奏说:“此乃陛下神明之见,有何不可?”太祖即命新回元帅汤和、李文忠等,及原在朝文臣刘基、宋濂等,整备择日起行,留李善长等辅皇太子保守京师,且吩咐道:“邓愈、朱亮祖、廖永忠平定两广而回,可令邓愈领本部兵士,暂驻京师;朱亮祖、廖永忠二人,前至汴梁,候旨调用。”善长等叩首受命。次日,太祖领兵十万,向北往汴梁进发,不数日驾到陈州郡。守将恰是元朝友君弼。当初左君弼因帮着吕珍与徐达战于牛渚渡,曾被我师追杀,奔至庐州。我师追赶入州,君弼弃州而逃。徐达拘了他的母亲与妻子,同到金陵。太祖知君弼是个豪杰之士,因厚待其家属。不期君弼降于胡元,元顺帝拜为陈州太守。太祖欲其来降,驾发之日,令军中携其家属而行。及至陈州,遣人致书曰: 大明皇帝书付左将军君弼:曩者朕师与足下为敌,不意足下竟舍亲而之异国,是皆轻信他言,以至于此。今足下奉异国之命,御彼边疆,与朕接壤,然得失成败,自可量也。且朕之国,乃足下父母之国;合肥之城,乃足下邱陇桑梓之乡,宁不思乎?天下兴兵,豪杰并起,宁独乘时以就功名哉?亦欲保亲属于乱世也!足下以身为质,而求任于异国,既以失察,且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朝思夕望,以日为岁。足下纵不念妻子,何忍于老亲眨扛还罂梢栽偻迹?咨聿豢筛吹谩w阆氯裟茚θ欢?矗?薜贝?怨示芍?瘢?阆乱嘤谔炖砣诵模?薏凰骋病l匦奘橐员黼抟狻?/p> 君弼得书,犹豫未决。太祖復将他的家属给还君弼。君弼感泣,出城拜降说:“下愚迷谬,误抗天颜。今深荷仁恩,伏乞容宥!”太祖说:“昔雍齿归刘,岑彭降汉,何尝念及旧恶?”便封君弼广西卫指挥佥事。太祖驾入陈州,抚辑百姓,仍留君弼把守,自率师前往汴梁。早有徐达率诸将出城迎接。太祖温旨慰劳。恰好陕西哨子报导:“冯胜等杀入陕西,斩了元将薛穆飞、张良弼,连取华阴、华州一带地面。”太祖不胜之喜,对诸将说:“华阴等地,是潼关左股,今幸有此,可稍宽西顾之忧。”便令军中将金帛百端,白金五十两,黄金二十两,赍发潼关,赏赍冯胜等将有差。 第86页 次日,正值孟秋朔日,太祖行驾驻跸汴梁,受百官朝贺,即遣徐达、常遇春、张兴祖等,率兵攻取河北,并道而进,以克燕京,止留郭子兴、王志、陆聚、费聚、黄彬、韩政、蔡迁、吴美人员护驾。徐达等拜受敕旨,当日领了二十万军马出汴梁,自中栾地方渡了黄河,便令薛显、俞通源前攻卫辉、彰德、广平等地。薛显等得令,引兵到了卫辉。守将龙二弃城而走。部将杨义卿,率有兵船八十余只来降。彰德、广平、顺德及东路临清、德州、沧州、长芦,以至直沽,俱望风而附,势如破竹。明兵迳到直沽海口。前面却有无丞相也速领兵十万,水陆结寨,把住海口。徐达听了哨马来报,便拘集海船,先着顾时带领水兵一万,疏通一路坝闸,以通船只。復着常遇春领骑将张兴祖、吴良、周德兴、薛显、张龙、汪信、赵庸七员,率兵五万,由左岸而行。郭英领骑将孙兴祖、华云龙、康茂才、金朝兴、华高、郑遇春、梅思祖七员,率兵五万,由右岸而行。俞通源领水将耿炳文、俞通渊、杨璟、吴祯、吴復、阮德六员,率舟师三万,战艘二百只,随着顾时进发。李文忠率兵三万,策应左岸。沐英率兵三万,策应右岸。自同汤和率舟师从中分岸哨探,以为游兵,支应不虞。只见海口地面,丞相也速将舟师摆开阵势,专待厮杀。徐达传令水陆三军,一齐进战,以防贼众,彼此支持。那水师正是元平章俺普达朵儿。左边岸寨是知院哈刺孙,右边岸寨是省丞相颜普达。明营军校得令,便各自统兵攻杀,这一场真实罕稀。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6回 克广西剑戟辉煌 诗曰: 万里河梁揽辔来,海门风色望崔鬼。 营开列戟秋虹绕,幕拥双戈赤日回。 风鹤已传肥水捷,鼓铙真越汉人才。 况看妖孽元官见,应对微垣数举材。 却说那三军水陆鏖战,彼此相持,在那直沽海口之上,直个好场厮杀。但见: 怒涛涨海,杀气迷天。崖上旌旗倒映,水中波浪腾翻。浪里蛟龙,船中金鼓敲开;岸上烟尘,速看阵边骅骝。得志的横冲直撞,似陆走蛟龙,水奔骏马;失魄的东逃西窜,像龙游浅水,虎入深林。高高原上鹞儿飞,你猜我,咱忌他,认道是伏兵的号带;渺渺浪头鱼影跃,此耽惊,彼受怕,都恐是策应的艋船。初时绿水黄沙,忽变做骨堆血海;正是青天白日,倏然间风惨云愁。左王翰《凉州词》说得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又王昌龄《塞上曲》: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这三处正杀得热闹,尚未曾见输赢,谁想一声炮响,后面翻江搅海喊杀将来,恰是左翼朱亮祖,右翼廖永忠,各驾小船一百号,飞也奔杀救应。原来朱、廖两将,前领敕旨,帮着邓愈等征攻两广。他二人宣力进兵,取了两广梧州,恰遇着颜帖木儿、张翔募兵,与明兵迎战。亮祖设奇应敌,他便率军千余人前走郁林。亮祖随领兵追至郁林,斩了张翔,众等降服。因而浔州、贵州、容州等郡以次来附。亮祖遂出府江,克平乐,又进克了横州,兵到南宁、土浪,屯田千户何真,闻风降顺。亮祖即令何真把守南宁。恰好元平章阿思兰,驻扎象州等地,亮祖令指挥耿天璧追至宾州。势不能支,也率所部诣军门拜降。亮祖便同廖永忠等共收银印三颗,铜印三十七颗。金牌五面,广西悉平。 且闻邓愈统兵,亦克随州、信阳、舞阳、罗山、叶县等处,因此朱亮祖、廖永忠二将先回,来至汴梁,朝见拜覆。太祖大喜,赏赍封爵有差。就于本日传令二将,星驰分兵策应北伐诸将。二人兼程而进,径至直沽海口。只见杀气横空,烟尘盖野,便喊杀进来。那水师俺普达朵儿转着船头迎敌,正好撞着亮祖的小船从上风头熘来。亮祖趁势一跳,径跳在俺普达朵儿的船上,大喝一声,把俺普达朵儿砍做两段。那把艄的好员狠将,弯着弓径射过来。亮祖左手持刀,右手轻轻的把来箭抢住在手,叫声道:“你要怎的!”飞也跑入后艄,把那员狠将紧紧抱了道:“下去!”竟丢在水中去了。众水军见杀了头脑儿,齐齐拜倒在船,都愿归附。 廖永忠因与亮祖议道:我们便舍舟登陆,分兵杀上岸去如何?”亮祖道:“极是好!”招动水军,两边各登了岸,一直径去劫他老营,焰焰的放起火来。那元军望见营中火起,急忙各自逃回。哈喇孙恰被吴良一剑斩折了左臂,翻身落马,汪信赶上一枪,结果了残生。那颜普达领着败兵而逃。郭英勒马追及百步之内,背后一箭,直透心窝,众军乱砍做十数段。丞相也速领了残兵,夺路各自逃生,竟奔辽东去了。俘有将校二百六十三人,水陆散兵四万七千余众,辎重器械三百六十五车,粮二万八千六百余石,马三万九千六百余匹,船七百四十三只,牛羊之类,不计其数。徐达传令诸军,陆续俱到济宁会齐。各营拔寨而行,未及两日,俱到中军帐参见。徐达对了亮祖、永忠道:“今日之捷,二位将军为最。且二位新平百粤而旋(百粤,广西古名)未及解衣,復星驰而来,又是劳精瘁力,所到成功,功莫大焉,勤莫殷焉,真实难得!”朱亮祖与廖永忠谦让不胜。 第87页 当晚筵席间,徐达因问广西形胜,朱亮祖应声而起,说道:“这个广西,上应轸翼之星,古为荆州之域,为府十一,为州有八,为长官司有二;襟五岭,控南越,襟山带江,西南都会。唐曰建陵,宋曰静江,这是那桂林府。山水清旷,居岭峤之表,汉属郁林,陈曰象郡,唐曰龙城,这是那柳州府。江山峻险,为岭南要地,在汉名交趾、曰南,往唐曰粤州、龙水,这是那庆远府。山极清,水极秀,为岭表之咽喉,汉属苍梧,吴名始安,唐为昭州,周为百粤,这是那平乐府。地总百粤,山连五岭,湖湘之襟带,水陆之要冲,汉曰交州,宋曰梧镇,这是那梧州府。山水奇秀,势若游龙,梁曰桂平,唐曰浔江,这是那浔州府。内削广源,外控交趾,南濒海徼,西接溪岗,唐曰扈州,宋曰永宁,这是那南宁府。峻岭长江,接壤交趾,汉曰鹿江,唐为羁縻州,宋立五南寨,这是那太平府。石山峻岭,江水潆回,唐置上石,宋置下石,这是那思明府。山雄水绕,势立形奇,是那恩恩军民府,峰高岭峻,环带左右,是那镇安府。若夫山明水秀,地僻林深,汉属交趾,今叫泗城,则州之最首者也。山高水深,为利州之胜;山环水带,是为奉议州之胜。龙蟠虎踞,岭绝峰高,这是向武州。山巍江险,威生不测,这是都康州。控南交为极边之地,则为龙州。山林环秀,回顾有情,则为江州。诸峰簇秀,二水交流,则为思陵州。累峰据前,苍岭峙后,是那上林长官司。群峰耸峙,涧水环流,是那安降长官司。”诸将把酒在手,尽皆称奖说:“朱平章真可为指顾山川,尽在掌上,敬服!敬服!” 徐达又问:“何真以岭表地方投降,今主上何以待之?但不知当初何真何以据有此地?廖将军必悉知底里。”永忠对说:“他原是广州东莞人,英伟好书史,学剑术,出仕于元,后以岭海骚动,弃官保障乡里。却有邑人王成构乱,他纠集义兵,共除乱首。谁想王成筑寨自卫,坚不可破。何真立榜于市说:‘有人缚得王成者,赏给黄金十斤。’不料王成有奴缚之而出,何真大笑,对王成说:‘公奈何养虎为害?此正自作之孽,天假手于奴耳!’便照数以金赏他,一面使人具汤镬,驾于车轮之上,令将王成之奴,于镬中烹之,使数人鸣鼓推车,号于众曰:‘四境之内,无如奴缚主,以罹此刑也。’由是人人畏服,遂有岭南。一方之民,果蒙保障。闻我师至潮州,何真上了印章,即籍所部郡县户口、兵马、钱粮,奉册归附。主上特赐褒嘉,命其乘传入朝,宴赏甚厚。”说话之间,不觉军中漏下二鼓,诸军各回本营安歇。次早,徐达备将军情,差官到汴梁申奏,不题。 且说元顺帝自从受了太尉哈麻女乐,宫中日夜欢娱,又有妹婿秃鲁帖木儿等,撺哄做造魔天之舞,雕龙之船,晏安失德,四方战争的事俱不奏闻。便略有些声响,都被这些奸人遮煳过去,顺帝也不留心。忽一夜间,顺帝在宫中甚是睡不安稳,朦胧之中,见有一个大猪徘徊都城,迳入宫内,把身子直扑过来。顺帝连忙逃走,躲在一个沙尘烟障去处。惊醒了,甚是忧闷,披衣而起,待得天明。正将视朝,忽有两个狐狸,黑龊龊的毛片,披披离离,若啼若哭,从内宫内殿直跑上金交椅边,咬了顺帝的袍服,拖扯出去的一般。顺帝如痴如醉,没个理会。两边宫娥、内监看了急来救应。那两个狐狸望外边直走,顷间,更不知那里去了。未知后事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7回 元宫中狐狸自献 诗曰: 河洲忽遇塞天秋,铁骑横舟咽不流。 树有鸣鸠知雨滞,并浮白晕识云留。 神圣精孚天作合,孽狐运退雾成仇。 至今朔漠烟尘满,空奏胡笳对月愁。 且说胡元满朝臣子,且不行君臣之礼,只去寻找二狸,那知这两个孽畜,一阵烟,便不知那里去了。倏忽间转出一个官来,妻道:“臣司天使者。前日癸酉,都城中红气布满,空中如火色照人,自寅至巳,此气方息,如此二日。昨者乙亥,又见黑气满天,十步之内,昏不见人,亦自辰至巳方消。占及天文,以主不吉。今夜又闻清梦不宁,朝来又有二狐啼哭,伏乞陛下修省,以禳天变。且又闻得大明之兵,已至济宁,去此甚近。倘或不备,都城恐难于坚守。”元帝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因告众将说:“记得前者有个脱脱左丞相,但有四方边警,他便在孤家面前百计商量,调遣兵马征剿,近来闻得他已没了,此处更不见有一人说及战争之事。近者朕闻大明攻取中原,已诏谕扩廓帖木儿挂元帅印,经略山西,据保河北。李思齐为左帅,张良弼为右帅,会陕西八路之兵,出潼关復河南,丞相也速领十万兵,御海口復山东、河北,诸处不闻一些信耗,反又说大明兵至济宁。不知统官兵何以提防,以至于此?”闷闷排驾回宫。 且说徐达令诸军会集济宁,一面差官到汴梁申奏军情,一面与众将定取燕都之计。仍令朱亮祖同廖永忠集水寨俞通源等八将,选战船不大不小的六百只,分为东西两路,进攻闸河。前番分岸征进的陆兵,俱合大部听遣,止拨郭英领兵二万为先锋;吴良、周德兴、薛显、张兴祖,率兵一万为左翼;华云龙、孙兴祖、康茂才、华高,率兵一万为右翼;常遇春、李文忠领铁甲军五千为右策应;汤和、沐英领铁甲军五千为左策应;徐达自己督领张龙、汪信、赵庸、金朝兴、郑遇春、梅思祖压阵而行,分拨已定。此时正是夏去秋来,一向苦于无水,一应船只,胶不可动。朱亮祖行了火牌,令济宁知府方克勤,火速派动民兵一万,自己亦令舟师一万,星夜开浚。民与兵各分东西,量定丈数疏通,稍有迟延,依军法处斩。克勤看了火牌,欲待开浚,苦于劳民;欲待不开,苦于违法。 第88页 正在十分烦恼,那儿子叫做方孝孺上前对父亲说:“军令开掘,不宜有违。然非民力之所能致。我闻圣天子行事,自有神助。父亲还宜虔诚默祷于天,早赐甘霖,以济兵行,以苏民苦,几或可两全。”方克勤听了儿子的话,也不差派民了开浚,只在府城市镇当心,青衣素带,率了耆老百姓,接连哀告皇天,拜了两日。亮祖的水军依令疏通东边,开有二十余里,更不见方知府差一个人儿浚掘。亮祖也不知克勤如此情由?皇弊拍掌鹄矗?档溃骸罢馐窃?Ь?睿?甲潘?郊娉潭?校?欠街??餵侍乩吹』骸<纯烫崴?槔舾饔诰?袄υ蛉??鳎?航庀吕矗?鹚俨γ袷杩!!弊怨诺溃骸笆寺飞险?痢!蹦橇磷嫖?磐跏拢?蛄苏馐槔簦?娇饲诒慵嵌驹诨常?罄此?亩?臃叫4宓昧私?恚?猃毻醺?薪淌冢?愠淖抛于??阎炝料喽?魑魈帧19?方嗣鸸?洹6懒?赴舶僭琳獾却蠊?∑??坏檬婪夂罹簦?闪?】闪?≌庖膊槐囟嘧浮?/p> 且说天有感应,夜来大雨如注。将及黎明,水深五七尺。舟师奋力而进,遂克了河西,竟去湾头上岸。恰好郭先锋人马也抵通州。只见大雾迷江,数步之间不识人面。郭英大喜,便对水师廖永忠、朱亮祖等十将说:“天生此雾,助我皇明。公等十人可分着东西,各带兵五千埋伏道侧,我若领兵前进,只听连珠炮响,公等张两翼而出。”永忠等依计而行。郭英直至城下骂阵。拒守的正是元将五十八国公,从来号为万夫不当之勇,每常闻说起大明将校智勇,他只狠狠的对人说:“只是不曾逢着敌手,天下那有常胜的?可恨我不曾与他们对手!”如今把守通州,他便摩拳擦掌,说道:“决不许朱兵驻足三十里之内。”谁想大雾瀰漫,直至明军攻城,方才知觉,就同知院卜颜帖木儿率敢死士一万,开城迎敌。郭英对敌多时,一来也觉力不能支,二来原欲诈败诱他追赶,便把马紧加一鞭,夺路而走。那五十八招动元兵,拼命的赶着。约将廿里之地,郭英把号带一招,从军便点起了连珠炮,轰天的震响,早有廖永忠、吴祯、吴復、阮德、杨璟,领着精兵从左边杀来;朱亮祖、俞通源、俞通渊、耿炳文、顾时,领着精兵从右边杀来,把元兵截做两处。杨璟一箭射去,那卜颜帖木儿应弦而倒。朱兵横来直去,斩首七千余级。五十八见势不好,不敢进城,被朱亮祖、耿炳文两将活捉过来,斩于马下。将至三更,乘势克了通州,擒了元宗室孛罗、梁王等。徐达大兵也到,遂令城外安营。次日进取燕京不题。 且说元帝闻知兵到,因命丞相庆童把守宏文门,中承蒲川守建德门,不花守安庆门,朴赛因不花守顺承门,大御署令赵弘毅守齐化门,侍制王殷仕守西宁门,枢密院黑厮宦守厚成门,左丞相失烈门守振武门,右丞相张伯康守天泰门。都总管郭允中率雄兵十万,在城外十里驻扎,防御朱兵进城攻打。左丞相于敬可率游兵五万,近城五里外策应。淮王帖木儿不花领铁甲军十万,在城上为游兵,相机御敌,日夜戒严,固守都城。恰有哨子报说:“大明兵已驻通州,不日即至大都。”顺帝甚是忧烦。群臣都说:“陛下且宽心,倘或近逼都城,城中粮草尚有十数万之积,还可坚壁而守。山、陕之间,必有勤王之师前来救应。”顺帝道:“到那地位,恐已迟了..” 正说间,但闻杀气动地,金鼓震天。顺帝带领群臣上城细看,只见郭英当先,左边吴良等四个翼着,右边华云龙等四个翼着,退后又有廖永忠、朱亮祖等十员紧紧接应。未有五里,惟是茫茫荡荡耀日的是刀枪,飘扬的是旗帜,漫天盖地而来,那里算得若干军马?顺帝捶胸顿足,只是叫苦。 忽听得一声炮响,两阵对圆,一边郭允中,一边郭英,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一个儿手高,一个儿眼快,一箭射来,恰中郭英冠上的红缨,铛的一声响。郭英心中暗想道:“这元将也有这般伎俩。”趁他弯弓未放,将画戟一转,正中在允中左胁之下,腾空的跌将下来,被乱军踏做泥酱。便招动后兵直砍过来。左丞于敬可急领精兵策应,左边周德兴正好迎着。两边张翼向前,把于敬可围在核心,更无出路。华高向前一刀砍死。这五万兵,当不得个切瓜切菜,且战且进,直抵燕都城下。 顺帝惊得木呆,做不得一声。早有九门拒守将官,各将火箭石炮飞也打将下来。郭英传令三军,且待后面大队人马齐到,另行攻取之计。顷间,徐达统率后军到城下安营,便着哨子在城外绕转了一遍,看城中无甚动静,因同汤和、沐英、常遇春、李文忠四人,率领铁骑一千,自自在在往城外逐步而行。看了形势,復到营中对着众将说:“这等高城深池,若仅平平的照常攻打,他恃着积蓄,仓卒难破。我意当趁此大胜之势,盛兵而前,使敌人心寒胆落。否则彼将老我之师,且外边必有相救之兵,那时反难理料,不如连夜乘势行事为妙。”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8回 燕京破顺帝奔亡 诗曰: 自堪逸气佩吴钩,坐计风烟正暮秋。 一剑开闢清淑气,九关兵拨虏穷愁。 边隅树色空军垒,东北笳声断戍楼。 应羡中原多勐士,人人相向话封侯。 却说徐达细看了城池,回到营中,对众将说:“只宜乘势攻打才是。”即下令:安庆门,吴良、张龙领兵一万攻打;振武门,华云龙、赵庸领兵一万攻打;西宁门,康茂才,梅思祖领兵一万攻打;顺承门,朱亮祖、华高领兵一万攻打;天泰门,耿炳文、张兴祖领兵一万攻打;宏文门,薛显、吴復领兵一万攻打;齐化门,俞通源、周朝兴领兵一万攻打;建德门,廖永忠、孙兴祖领兵一万攻打;厚成门,俞通渊、周德兴领兵一万攻打。再令沐英带游兵一万,在西城策应;汤和带游兵一万,在南城策应;常遇春带游兵一万,在东城策应;李文忠带游兵一万,在北城策应,截断外边来救军马。吴祯、杨璟、郭英、顾时分率铁骑四万,随处相机布设云梯,树筑高台,与城一般相似,施放火器,使元兵城上站立不得。自领大队压阵。郑遇春、阮德分为左右二哨,各带兵三千巡逻。调遣已定,诸将即刻分队行事,都令各带防牌,神枪手攀城而上。外边的或是云梯,或是高台,不住的将喷筒、鸟嘴、火铳、火箭打将进去。 第89页 顺帝看见,知决然难守,便集三宫后妃、太子、太孙,驾着飞辇,点勇敢拼死的军士约有二万,三更之际,潜夜开了建德门,杀条血路而走。众将死命的留,决然不听。殆及天明,淮王帖木儿不花,被郭英火炮打死。中丞满川把厚城门,正在敌楼边横枪而视,俞通渊看定一箭,正中咽喉而死。不花丞相庆童,闻知顺帝脱逃,不胜悲哭,薛显飞刀砍来,把头噼做两块。安庆城楼,被吴祯火箭射来,在角上焰焰的火着。那伯颜不花急令军卒打灭,早被吴良、张龙领统卒逾城直上。那伯颜不花撞着张龙,一枪仆于地下,取了首级。耿炳文同着张兴祖攻打天泰门,那张伯康十分凶勇,朱兵上前不得。耿炳文斩袍而誓说:“不杀张伯康,队长俱各就戮。”众军冒着矢石先登,城上长枪乱槊下来,炳文乘势扭着长枪,从空一跃而上,杀倒把守垛子的统率十有余人,叫声道:“好了!”诸军相继登城。张伯康捨命来斗,恰被死尸绊倒,耿炳文向前结果了性命。黑厮宦把守建德东门,谁想廖永忠等令强兵一时拨掘,竟攻破了十角,三军蹑级前行。黑厮宦知事不济,服鸩毒以死。王殷仕在西宁城上窥探朱兵,凑巧杨璟驾着飞天炮直打过来,把头颅击做粉齑相似。华云龙、赵庸二将发愤来攻振武门,恰好顾时筑起高台,便率众登台对杀,失烈门忽中流矢,平空的跌出城外来,朱军乱砍做泥。朴赛因不花领羸卒数千,把守顺承门,预知必不能守,因对赵弘毅说:“国事如此,有死而已。”忽报元帝已走,正要自尽,被朱亮祖捉住,终不肯屈,復送军前斩首。赵弘毅看四下军兵撩乱,即下城与妻解氏及儿子赵恭与孙女儿官奴共入中堂,穿了公服,北向拜罢,一家悬樑自缢。在城将军,俱开了城门,四边策应人马,一齐杀入。徐达急令军士,不许扰害良民,擅离队伍。因是燕京人民安堵。 徐达便入元宫,检有玉印二颗,承宗玉印一颗,就封了府库,锁了宫门,财帛、妇女,一无所取。即差官持表到汴梁奏捷,说道:“洪武元年,岁次戊申,秋八月二十庚午,平定了燕京。”太祖看了表章大喜,驰官赏赍封爵有差,改大都北平府。即令都督冯胜移镇汴梁。 都统孙兴祖领燕山、骁骑、虎赍、永清、龙骧、豹韬六卫的兵,镇守居庸关,以御北平。原守潼关总管指挥使曹良臣移镇通州,以御辽东。取李文忠回汴梁,带领锦衣刀手羽林等军,护驾南还金陵。原任常遇春、汤和、沐英、朱亮祖、郭英、吴良、廖永忠、俞通源、俞通渊、耿炳文、吴祯、吴復、杨璟、阮德、顾时、华云龙、华高、康茂才、周德兴、薛显、张兴祖、张龙、赵庸、汪信、金朝兴、梅思祖、郑遇春二十七员,又新撤回傅友德,并汴梁护驾郭子兴等八员,共三十六员大将,俱随大元帅徐达攻取河北诸郡。 徐达拜受明旨,即日统兵二十万前行。所过涿州、定兴、保定、定州、易州、中山、河间等郡,不战而附。直至真定府。真定守将正是洛阳逃贼俞胜。徐达传令常遇春、朱亮祖入营,附耳说了两句话,二将得令前去。因使赵庸、王志、韩政、黄彬各率兵三千搦战。俞胜料来孤城难守,径领兵西出小北门而去。未及数里,早有常遇春在东边,朱亮祖在西边,截住去路。遇春挺枪直入阵中,活捉了俞胜到营。原来徐达谅他必走山西太原府,与扩廓帖木儿会兵,以图后举,故先着两将截路,谁知不出神机。军前把俞胜斩首,揭之竿头,一路号令去讫。次日便进攻山西。 且说驾返金陵,所过地方,备细访问民间的利病,做官的贤愚。忽见江左道中,有个孩儿充作驿卒。太祖召问:“何以充此,今年几岁?”那孩儿奏道:“今年七岁,为父亲虽死,名尚未除,因而代役。”太祖出对道:“七岁孩儿当马驿。”孩儿应声道:“万年天子坐龙廷。”龙颜不胜之喜,即令蠲恤,那孩子谢恩而去。 未及半里,远望一簇人,抬着香烛,后面扛一个台盘随着。太祖因也召问。只见台盘中盛着一个杀死的小孩子。太祖惊说:“你们是何人?将此死儿何干?”那些人道:“小人辈都是江伯儿的亲戚。这个江伯儿母病之时,割下自己胁肉煎汤,来救母亲,未及痊好,他便恳褥于泰山神前,告许母好之日,杀子以祭。如今他的母亲病果脱体,他便杀这三岁的孩儿,为母亲还愿。小人们见他孝心感应,故也随着他到庙烧香。”太祖听了喝骂道:“父子是天伦极重的至情,古礼原为长子服三年之服。今忍杀其子,绝伦灭礼,惨毒莫此为甚,还认是孝子!”发令刑官把伯儿重仗一百,着南海充军。这些亲戚忍心不救,各仗三十。因命礼部今后旌表孝行,须合于情理者,不许有逆理惊骇之事。 发放伯儿等才去,只见两个使臣及一个百姓,带一个女儿到驾前跪说:“臣江西蕲州知州差来进竹蕈的;臣浙江金华府知府差来进香米的。”太祖笑对中书省官说:“方物之贡,古亦有之。但收了竹簟,天下必争进奇巧之物。朕又闻所贡香米,俱于民间捡择圆净的,盛着黄绢囊中,封获而进,真是以口腹劳民!今后竹簟永不许献;朕用米粒,也同秋粮一体,纳在官仓,不必另贡。”使臣领旨自去。 又问这百姓将此女子来见何故?那人奏道:“此女年未及笄,颇谙诗律,特进宫中使用。”太祖大怒说:“我取天下,岂以女色为心耶?可即选佳婿配之。你做父亲,不令练习女工,反事未务!”发刑官仗六十而去。途中许多光景,不能尽说。来至金陵,太子率百官出郊迎见。次日设朝,不题。 第90页 那元帝自领亲属逃脱燕京,退居应昌府,乃下勤王之诏。以扩廓帖木儿为大元帅,会山西十八州及云中会宁之兵,改取大都,恢復中原。他便集兵三十万,出雁门关,取保定路,来攻居庸。徐达进攻山西,出了滹沱河,令前军抄井径小路,直抵泽州城外,便命安营搦战。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69回 豁鼻马里应外合 诗曰: 朔风吹叶雁门关,万里烟尘皆成楼; 征马长思青海上,胡笳夜听陇山头。 红颜岁岁老金微,沙碛年年卧铁衣。 白草城中春不入,黄花城上雁长飞。 朔风吹雪透刀环,饮马长城窟更寒。 夜半火来知有敌,一时齐保贺兰山。 ——右录古诗三律 却说大明兵到泽州搦战,那守将就是原在山东劝扩廓帖木儿奔走山西的平章竹贞,便率兵五万,出东门对阵。徐达见了竹贞说道:“竹平章,今日之势,元室不振可知,公何不顺天而行?我主仁圣,亦不轻待。”竹贞应道:“南北中分,从古自定。今与元帅讲和,我大元守陕西、山右、云中、应昌等处;大明守江浙、闽广、中原、河北、燕京等处,两相和好何如?”徐达说:“今日我主应天挺生,不数年间,灭汉歼吴,擒国珍,执友定,四海咸归,宁容讲和乎?”即令挥兵合战。元兵久不练习,未及交锋,奔溃而走。竹贞便弃去泽州。徐达进城,出了安民的榜文,便对众将定取山西之策。众将说:“今扩廓帖木儿进攻居庸,深恐北平难保,我兵宜先救腹心之忧,后除手足之患。”徐达说:“不然。彼率师远出,其势实孤,孙都督(即孙兴祖)总六卫之师,自足捍御。我等正宜乘其不备,直抵太原,倾彼巢穴,则彼进不利,战退无所栖,此兵书所谓推穴捣虚之法也。”诸将称善。遂率兵前进。 太原守城的恰是都统贺宗哲,不敢出战,遣人星夜上居庸关求救。扩廓帖木儿得知信息,即统元兵来迎。徐达便令傅友德、朱亮祖、郭英、薛显领兵二千,分左右探敌虚实。四将分做四路前往,见元兵队伍不整,旗号披离,因各回营报说:“元兵虽多而不严,虽锐而无备。我们步卒未至,然骑兵已集,不若乘夜劫营,贼众一乱,主将可缚也。”徐达说:“我正有此意。”只见扩廊部将豁鼻马使人求见。徐达令门上放他进来。那人向前禀说:“左部将豁鼻马,特着小人的降,且为内应。”徐达细问了端的,因着郭英、傅友德领铁骑一千,照依元兵装扮,随着使人混入元营,夜半举火为号。即令朱亮祖带部兵一万,埋伏正南方,顾时、阮德为左右翼;康茂才率部兵一万,埋伏东北方,赵庸、汪信为左右翼;常遇春率部兵一万,埋伏西南方,张龙、陆聚为左右翼;汤和率部兵一万,埋伏正东方,胡美、蔡迁为左右翼;杨璟率部兵一万,埋伏正西方,费聚、黄彬为左右翼;华云龙率部兵一万,埋伏正北方,韩政、王志为左右翼;张兴祖率部兵一万,埋伏东南方,梅思祖、郑遇春为左右翼;俞通源率部兵一万,埋伏正北方,周德兴、金朝兴为左右翼;自同沭英、吴祯等八将,统领大军,在后截杀,专候营中火起为号。众将得令而行。 那郭英、傅友德领兵随了来使,潜入元营。约至三更时分,郭英吹了一声觱篥(胡中乐器),朱军将火器四下里一齐举发。顷刻间营中火焰沖天,喊声动地,八面伏兵在外,也同声而起。元兵大乱。扩廓帖木儿方点烛独坐帐中,听得众军扰乱,急急披甲而出,看见兇险势头,马也不及各鞍,脚也不及着靴,与十八个骑兵,沖阵向北而逃。元兵死者大半。豁鼻马率余众来降。计得六万六千七百余人,马亦如数。刀、枪、剑、杖、牛、羊、辎重,不可胜计。 此时天已大明,徐达即令前军直逼太原城下安营。城中早有王保保领师出城相拒,常遇春当先迎敌。这王保保十分了得,朱军阵上华高、吴復、沐英、廖永忠、吴祯等相继接应,他也势大不怯。惟是郭英同着朱亮祖领二十余骑,望平原高阜之处纵马而行。在那里立定,看了半晌,方才回营。王保保也叫道:“日已将晡,各自点兵,明日再战何如?”保保领兵回营自去。朱军众将俱到大营议道:“王保保这厮,名不虚传。”徐达道:“我兵连夜攻杀,精力还是困惫的。且到明日,再作计较。”恰有郭英、朱亮祖上前说:“我二人方才登高细望,敌营终是散漫,不如乘夜劫他的寨,才是上着。”徐达说:“有理!有理!”便令耿炳文、廖永忠、吴良、郭子兴四将,各带铁骑五千,近城埋伏,看见元兵追我军,赚开城门;吴祯、吴復、薛显、华高四将,各带本部人马,潜伏十里之外,以备我军移营时元兵追赶的救应;朱亮祖、傅友德、常遇春、郭英、俞通源、康茂才、梅思祖、顾时八将,带领二万人马,分为四处,近伏元营,待他举兵追赶,径杀入他老营,四下放火烧盪营寨;自率大队人马,乘此月光,急急退走,诱他追杀。军令才下,朱兵纷纷逐逐,鸦飞鹊乱的移营。 恰有哨马报与王保保知道。那保保大笑说:“我今日力敌十将,故知朱兵退怯,不如乘此追击。”便令铁骑二万,随着自己追杀,其余大队,俱听大将貊高镇束,守着本营,不得乱动。吩咐才摆,便跨上了马,如云如电的杀来。朱军只是倒戈而走。约及十里境界,黑林之中,两边杀出四员将军,正是薛显、华高、吴祯、吴復带领伏兵迎敌。大队人马,因而都勒转马头,裹着元兵厮杀不放。朱亮祖等八将,看见保保领兵追杀我军,约莫有十里之远,一声号炮,四面伏兵俱杀入老营中来。元将貊高提刀来战,被傅友德一箭中着左臂,亮祖赶上一刀砍死。其余将卒杀得尸横血溅,投降的约有三万余众。日间密扎扎了多少营垒,到夜来光荡荡一般白地。耿炳文、廖永忠、郭子兴、吴良,黑暗里带了人马迳到城边,叫道:“快开门!快开门!”镇守的军士只道王保保回来,连忙放入。谁知却是大明士卒。贺知哲坐在官衙,着人探听,朱兵早已杀到衙前。他便往后堂寻条小路,逃脱六盘山去了。可怜这王保保被朱兵围杀了一夜,三万铁骑剩无十分之一。将及黎明,四下里叫道:“元帅将令,着各将且暂收军,听王保保自去。”王保保沖开血路,径向旧寨而走,谁知成了一块白地。纵马放到城边,城上耀日迎风,都是大明旗帜。闷着这口气,只得往定西而逃。 第91页 徐达鸣金收军,但不见了朱亮祖、薛显两员大将,便令哨马四下探望。半日之间,更没一毫影响。因唤各寨之中,查原随朱、薛两部士卒,这些人也都在那里追寻。渐渐天色将晚,徐达垂着双泪对众将说:“朱平章、薛参使,勇智俱奇,若是被元兵杀死了,也须有个骸骨;若是追击元兵,也须带本部军校。如此一日,查无下落,何以为情,日后又何以回復圣主!” 此时正是腊尽春初,当晚潇潇的下着一天春雪,越觉悽怆,越觉更长。勐想着武当山有个炼真的道人,髭髯如戟,不论寒暑,止衣一个袖衣,或处穷寂,或游市井。人问他的吉凶,无不灵验,自号张三丰,又自名为邋遢张。人如斋供他,或升或斗,无不立尽;若没人供养,便半月一月,周年半截,也只如常。登山涉岭,其行如飞。隆冬卧倒雪中,也只鼾鼾的睡。近闻得栖于五台山上,此处去彼不远。急唤请汤和、傅友德、华高、郭英四位,领马军五千,火速请来,叩问前事。此时军中漏下,才是一更时分。他们一来是军令,一来念及同胞最好,便驾马冒雪而行。抬头一望,正好一派五台景色。只见: 左带大河,右连恆岳。五峰高出于云汉,清凉迥异于尘寰。月色横空,疏淡的是半山松影;雪风飘漾,氤氲的是一阵梅香。初时天连山,山连雪,洒洒飏飏,还认得有雁门山、石楼山、中条山、太行山、姑射山、贺兰山,都像玉攒银砌;后来月满山,山满雪,层层密密,纵然有玉华峰、盘秀峰、砥柱峰、过雁峰、五老峰、桃花峰,更无凸凹嵚。征雁嘹呖断人肠,封不定神心枯寂;孤鹤翩跹惊客梦,抛不开佛子凄凉。向来说:文殊师剎在上修行,谁知那道骨仙风,从中磨鍊。 孟浩然题禅房诗道: 义公习禅寂,结宇依空林。 户外一峰秀,阶前众壑深。 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 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四将一路上嘆赏不已,不觉早已到五台山。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70回 追元兵直出咸阳 诗曰: 泰山西去五台奇,到处峰峦最可思。 碧汉迢遥惊八月,烟沙寂寞绕千垂。 舍利岂随秋草没,摩尼曾捧夜珠贻。 漫夸马首沖疑纲,指点龙池灭劫时。 四将乘夜冒雪而行,天色将明,已到五台山下。正要上山求见张三丰,恰有一个小道童在门外扫雪,便对了汤和说:“四位将军,莫不是大明徐元帅差来谒见三丰师父的么?”汤和听了这话,便道:“你师父真好灵异,原何得知我们到此?我四人正是来谒三丰师父的,烦你指引。”这童子道:“我们师父昨日早间,在庵中与天目使者周颠、铁冠道人张景华、不壤天童张金箔二人,轮流对奕饮酒,杯中忽见火光两道,直冲西北,便对他三位说:“今日大明兵,以火攻取太原了。我们四人可即绾紫律剑?耸埔?胖炝磷妗13ο宰犯显???胬?寺褐荨7谥荨9浦荨14手荨7分荨4?荨9爸荩?拐庑┑孛嫱?缍?担??溉???酥荻际舸竺鳎?猿梢煌持?担?揖攘硕嗌偕?椋?绾危俊???擞ι?溃骸?茫 ?沂ω缚绾捉?校?愿牢宜担骸?魅绽杳鳎?兴奈唤??把├创搜拔遥?憧芍币源搜曰馗矗?滴冶;ち酥臁13α浇???娴窖镏萸砘ü劾锕刍ǎ?兴?切?χ?眨?砘ü壑斜阒?窒?4耸橐环猓?筛队胩馈9?8怠11?墓??础s钟惺橐恢剑?捶乘墓??ィ?冻s龃航??湛础!?馐槎荚谡饫鎩!彼娜颂?讼?3?/p> 便知朱、薛二将军的事情,便带笑拆开前书来看。恰是诗一首道: 琼枝玉树属仙家,未识人间有此花。 清致不沾凡雨露,高标犹带古烟霞。 歷年既久曾何老,举世无双莫漫夸。 便欲载回天上去,拟从博望借灵槎。 右咏扬州琼花观一律,请政。汤、郭、傅、华四位将军麾下。 四人看罢,也不知其中意思,便将香烛礼仪,送在童子面前说:“此是徐元帅的下情。今日不见师父道范,敬留此山,以表微忱。”那童子对四将收了,因请上山清斋供养。四位说:“军情重大,不敢迟延。”即刻辞了童子,把马紧紧的走着。一路上雪霁天晴,风和日朗,处处是堪描堪画的人世蓬莱,种种是难说难穷的幽奇景致。未及下午,已到营中,恰有常遇春也在座。四人备将前事说了一遍。徐达说:“既如此,朱、薛两将军必有下落了。”四人又将书一封递与通春说:“此书送与将军开封。”常遇春急急开来看时,也是四句诗: 一世多英武,胸中虎豹藏。 先于和里贵,后向柳中亡。 遇春见了,惊得木呆半晌,因对众说:“这诗是当初老母生下不才之时,方才三日,忽有一位老儿走至堂前,说道:‘你家新生令郎,大有好处,我有小诗一首,是他终身谶兆,你可收而留之。’言罢,便不见了老者。后来不才长大,老母就将此诗置在紫囊之中,付我收留。不才承命四出,也决然带之而行。今看此诗此字,与前诗字毫无两样,因此心下惊疑。”一边说,一边就在左手佩带中,取出紫囊内的诗来看,果然宛肖。众人都也惊讶。 恰好营前报导:“朱、薛两将军到来。”徐达连忙出帐接道:“两位将军那里去来?我等在营中寻觅不见,十分焦躁。”朱亮相、薛显便说:“我二人同诸将追逐王保保之时,意下也要收兵,忽遇一个道人将手指说:‘两位将军,面前骑马的不是王保保么?你两位趁此不捉了他,更待何时!’我二人便纵马去赶,那保保飞烟也是去,我们两马也飞烟的随着他。及至天晚,已过了潞安等府。只听路上人说:‘真是神兵从天而降,那个敢不顺服?’夜间也止不住马头,惟有见一个头陀,三个道士驾鹤而行,便觉七八万人,拥护在后边随着。因此潞州、汾州、朔州、折州、崞州、代州、岚州,所有山西地面,三府十八州,俱皆纳款。今早旋马而回,来见元帅。”徐达不胜之喜。此是洪武二年己酉春正月,平定了山西,便一面差官申奏金陵,一面设宴与朱、薛二位将军称贺。把酒之中,说起张三丰神异等事,各人神情竦然。 第92页 次日徐达便领兵下陕西。兵至潼关,与唐胜宗、陆仲亨相会,议取陕西诸郡。诸将俱说:“张思道之才,不如李思齐,且庆阳势弱,易于临洮。不如先取庆阳,后从陇西进取临洮为是。”徐达说:“那庆阳城险而兵悍,未易猝破。彼临洮之地,西通番禺,北界河湟,得其人民,足以备战斗;得其地产,足以供军储。我以大军蹙之,李思齐必束手就降。临洮既克,诸郡自下矣。”请将悦服。遂进兵克了陇州、秦州及巩昌地方。因集马骑步卒,一齐直趋临洮府正东五里紫兰滩安营。 徐达对诸将说:“我想思齐其势已穷,得一人谕以利害,必来投顺。”只见蔡迁欲往。徐达便令轻装,直至城下与思齐相见。蔡迁委委曲曲劝渠纳款。思齐犹豫未决,又有养子赵琦相阻说:“如果不胜,尚有西番可连。”惟是诸将齐声道:“还是早降,可免杀伤之厄。况今元兵百万且不能胜,纵连吐番,亦无用武之地,不如降为上策。”思齐便随蔡迁奉表乞降。徐达待以国士之礼。安抚了百姓,便起兵攻庆阳。 那城池是张思道同弟张良辅把守。我军阵上郭英城下搦战。思道即欲率兵出迎。良辅向前说:“大明兵势如山,李思齐尚且降伏,兄将何为!弟心不如假意献城,图个空隙,刺了徐达,以报元主,也显得我们的忠心。不然孤军出战,既无后援;弃城而走,又遗耻笑,兄请度之。”思道从计,遂开门出降。郭英引见了徐达。徐达留下部将镇守庆阳,令张思道,随军中向西征平凉府。在路二日,军至延陵地界,思道自恃兵精将悍,且有王保保为声援,贺宗皙为羽翼,平章姚晖为爪牙,窥见徐达前军已行,便随后杀了军卒数千人,截了粮草一半,径向北而走。哨子报知,徐达大惊说:“真箇是海枯就见底,人死不知心。不料思道兄弟如此奸毒。”即令郭英、朱亮祖、傅友德,各带马兵三千,分着三路追击。 且说思道同弟良辅杀死朱兵三千有余,抢得粮草数万,心中甚是快乐,统领向北而行。恰到泾州地面,当先一军,正是催粮骑将廖永忠,便勒马横枪来问。良辅不知情由,便道:“吾乃张良辅同兄思道,近以庆阳降大明徐元帅,今奉军令上山西、河北催粮。”廖永忠心下思量:“我奉令催粮,岂有用他再催之理?况从来钱粮重事,元帅断不差托新降之将,且原何更无他人同催,径用他兄弟两个?”便大叫道:“你既催粮,何不往前行,反从北走?决然是降而復叛之贼,劫我粮草的。”良辅被永忠说破,无以为答,便挥戈来敌。永忠奋力抵住他兄弟二人。 战未数合,恰好郭英、朱亮祖、傅友德三人追至,两势夹攻。良辅兄弟力不能支,遂逃入泾州。士卒死者过半。徐达便遣四将抄他出入之路:俞通源略其西,傅友德略其东,朱亮祖略其南,顾时略其北。良辅着人夜半缒城往宁夏求救,又被巡军所拿,于是音信隔绝。城中乏食,只得煮人汁和泥食之。 徐达四下着人布令说:“反叛的只张良辅兄弟,其余皆是良民。如有生擒来献者,赏银千两;斩首来献者,赏金五百两;开门投降者,赏金一百两。如敢抗拒,城破之日,尽行诛戮。”良辅部下万户挥使姚晖与子姚平商议,诈称西门城垣将倾,请良辅上西城审探修葺。良辅只道是真的,果然往到西门。他父子上前一刀砍死,乘势开门纳降。徐达统兵入城。张思道因挈妻正要投井,被军士枭首来献。徐达令将首级一路号令前去,出榜安民。于是陕西八府悉皆平定。次日上表奏捷。差官出得城门,恰报有圣旨到来。徐达即忙整拂香案,迎接到堂,三拜九叩首,山唿万岁礼毕。使臣宣读诏书。未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071回 常遇春柳州弃世 诗曰: 崇朝边塞净胡氛,缓带春秋史不群。 铜柱只今题马氏,长缨何必借中军。 元戎幕府行休战,天子明堂坐策勛。 麟阁崔嵬千古壮,功臣谈笑四方闻。 且说使臣宣着诏书道: 敕谕大元帅徐达:朕闻卿等屡次捷音,所向必克,此朕得所託也。不期元主,即今三路分兵,侵我边鄙。以丞相也速为南路元帅,领兵十万,从辽东侵蓟州;以孔兴同脱列伯为西路元帅,领兵十万,从云中攻雁门;以江文靖为中路元帅,领兵十万,攻居庸;三处最急。特令李文忠前到军中,副常遇春领兵十万,以当三路之患。卿宜统率大兵,镇守山西、陕西沿边地方,以杜王保保入寇。特此诏示,万勿羁迟。 徐达得诏,即令常遇春为大元帅,李文椅?笤?В??10?以?В?涤训挛?安肯确妫?炝磷嫖?笠硐确妫?忪跷?乙硐确妫??摺13ο浴2糖ā7丫邸13鸪?恕19范髯妗11票颉17杂埂10??9耸薄9粜拧9踔尽18艿滦恕17帕??脑贝蠼??时静烤?2奖??颍?嫘刑?玻?慈粘鲅影哺??11?龄?兀?s龃憾灾罱?唬骸霸???纺杴郑?嘶11ぞ殴戎?疲?揖?染群未ξ?牵俊崩钗闹宜担骸翱仔擞胪蚜胁??私?稚轿鳎?行煸?a乇哒蛴??匚匏?肌=窠?木咐垂ゾ佑梗?蔷佑故潜逼街鞲ǎ?思徽蛩?兀??亮裳簦?髦列???加幸磺в呵铮?屑涔疟笨嚯?耪?11卜蹇凇17虮叱恰11苹?搿?舜鍃耄?慵?匾??衔?艏薄<嬷?菜俳?チ啥??晕?指幢逼街?疲?刮冶??魇艿小t?6肆毂?兜志佑梗?羟芰私?木福?蛴啾?匀宦涞ā!背s龃阂兰疲?阏?喽游椋?悠阎荨10颖币宦防丛?佑构兀?惶狻?/p> 第93页 且说无丞相也速,领兵讨蓟州、遵化、香河、宝坻、前至通州正东十里安营。朱军总管曹良臣镇守通州,闻知元兵大至,因与部将陈亨、张旭议道:“我兵止有三千,何以应敌?还宜设计以破之。”因下令集民间驴、骡,不拘多少,身上缚草为人,穿戴衣甲,执着长枪、大弓,依着树木,插立鲜明旗号,于十里外高原之上屯扎下。用妇女三百,俱妆扮男人,擂鼓鸣锣,不住的吶喊。城头之上也一般妆扮把守。陈亨率精锐一千,于大河左边埋伏。张旭率精锐一千,于大河右边埋伏。只看林莽中高悬红灯为号,一齐发伏追击。曹良臣自率兵二千,二十里外迎战。再选居民壮丁五百,执着五色旗号,按方而列,驻在城外深池之旁,中间设立高台,上缚草人,着了衣服虚张声势。众将得令,依法而行。 恰好也速大兵已到。曹良臣奋力来迎。自未至申,天色渐渐将晚,良臣纵着马便走,那也速乘势赶来。一路高原之上,但见军马摇旗吶喊,远望来竟有数十万之众,驻扎不动。也速正在疑心,早见绿杨之中一盏红灯笼朗然高照,两边伏兵不知多少,横冲直撞过来。真所谓: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左右陈亨,右有张旭,后有曹良臣,三千兵挟死攻击,杀得元兵四散奔溃。也速只得领了败兵向辽东而走。曹良臣等,只是鼓譟追来,直到蓟州而还。恰有元将江文靖领兵来攻居庸,也速幸得合兵一处。 镇守居庸的原是都督孙兴祖,闻元兵合来侵犯,正要出兵迎敌,只见哨子报:“有常遇春领兵十万,前来救应。”不胜之喜。次日,江文靖在锦川列阵搦战。常遇春自挺枪相迎,未及五七合,把也速一枪刺死。江文靖捨命而逃。遇春骤马追到,便活擒于马上。元兵踏死者不计其数,斩首一万六百七十三余。常遇春对着孙兴祖说:“都督可仍镇此关,我们当提戈北往。”即日进发,克了大宁、兴和、开定,径至开平府十里外安营。 开平守将乃元骁将孙伯奴与平章王鼎。他二人便出城拒敌。遇春令左翼朱亮祖,右翼吴祯,三路分兵而进。郭英把王鼎活捉过来,送至军前枭首号令。逃脱了孙伯奴。遇春既取开平府,遂进兵到柳河川安营。 当晚遇春独坐营中,忽然得疾,精神甚是恍惚。帐中军校即时传与各营,众将都来问安。遇春说:“某与诸公数年共事,期享太平,不意今日在此地与诸公永诀。”众将惊问原故。遇春将生时老者的诗,与前者五台山张三丰送来之诗一同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因说:“‘先于和里贵,后向柳中亡’。我于和州得遇圣主,幸而所在成功,受了显爵,今兵至柳州,其亡可知。且病体十分沉重,诸公可为我料理身后之事。”驻在营中,约莫半月,果然病笃,瞑目而逝,时年四十岁。李文忠下令诸将且勿举哀,将衣衾、棺木备得齐正,殡殓了,即着金朝兴领兵三千,保护灵柩而回。不一日来到龙江驿。太祖闻得信息大惊,御制祭文,亲至驿中致祭,驾诣柩前,拈香、奠酒、焚楮,长揖诵哭而还。且命葬于钟山草堂之原,追封翊运推成宣德靖远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开平王,谥曰忠武。配享太庙。长子常茂袭郑国公,次子常荫袭开国公,三子常森袭武德侯。追赠祖考三代。 却说孔兴、脱列伯二人,闻知常遇春身故,进攻大同最急。太祖传旨李文忠为大元帅,汤和补左元帅,其余将佐仍供旧职,来救大同。李文忠领兵,自登城过云中,出雁门,次马邑地方,遇着元兵数千突至。文忠乘其不备,挥兵一鼓而败之,捉了平章刘帖木儿及龙虎四大王。此时天下大雨雪,文忠疑有伏兵,因令哨骑出入山谷,查视彼卒往来。却见哨马回报:“我军前队已去敌五十里之地屯驻。”文忠与诸将商议说:“我军去敌五十里之遥,分明示之以弱。”即传令去敌五里,阻水为营,乘晚而进。一边传与原守大同将帅汪兴祖得知,以便彼此攻杀。大兵驻扎才定,忽见黑云一片,压住营垒,宛如覆盖。文忠望了半晌,对诸将说:“有此云气,必主贼兵劫营。”传令傅友德率前军三万,张龙、周德兴二将接应:朱亮祖率后军三万,王志、汪信二将接应;吴祯率左军三万,顾时、韩政二将接应;郭英率右军三万,赵庸、叶彬二将接应。俱北退五十里,于白杨门四面埋伏,只候晓星将坠,东日将升,林中放震天雷为号,便发仗围剿元兵。汤和统军五万,分作十营,如连珠相似,布列平坦地面,一路接应我军。但只护行,不必相杀。自领大队三万,秣马饷军,在寨中坚壁不动,只待元兵来劫,便向北且战且走。诸将得令而去。 将及三更,果然脱列伯领着元兵,竟从酉营杀入。文忠挥兵北走,脱列伯骑兵赶来,路上早有十营军马相继救应。将及天明,前至白杨门,文忠大队人马都杀深林中去。惟听轰天的一声炮响,四下伏兵一齐杀出,密密的把元兵围住了厮杀。文忠立马于高原之上,着人高叫:“元兵中擒得脱列伯来降的,从重褒赏,决不食言。”须臾之间,果有本部将士缚着脱列伯来献。文忠即令军中取过白金五百两,彩锻二十匹,重赏来将。投降士卒,约有二万多人。辎重、马匹不计其数。孔兴闻知信息,也解了大同之围。绥德部将,乘机斩首,来到军前纳降。哨马星飞报与元主。元主晓得事都不济,从此之后越发望北而行,无復南向之心矣。西北一带地方,悉皆平定。李文忠便班师驻了汴梁,遣官奏捷。太祖见表大喜。只见太史令刘基出班奏道:“臣观北兵,今日势衰,不如乘此锐兵,四路穷追剿灭,庶几后无他患。古人云:‘除恶务尽,树德务滋。’伏惟陛下圣裁,以便诸将行事。”未知后事如可;且看下回分解。 第94页 第072回 高丽国进表称臣 诗曰: 万方云气护蓬莱,春色苍茫紫极开。 天阔高台招骏去,风生大漠射鹏来。 明时喜合江湖思,佳节欣闻鼓角回。 还羡硕儒通籍笔,艰危心折请缨才。 且说那刘基奏称:“元兵既败,正宜乘势剿击。”恰好邓愈等向承钦命,征讨广东、广西洞蛮,及唐州一带地方,也得胜而回。太祖因对刘基说:“平定中原及征南诸将,尚未赏赍。朕欲赏赐之后,方议出师。”刘基回奏说:“陛下英明神武,所见极好。”即命内库办取赏赍银缎,次日颁出:徐达白金五百两,文币五十表里;李文忠、廖永忠各白金二百五十两,文币二十五表里;胡廷瑞、杨璟、康茂才各白金二百五十两,文币十七表里;傅友德、薛显各白金二百两,文币十七表里;冯胜、顾时、朱亮祖、郭兴等各白金二百两,文币十五表里;其余将士俱各赏赐有差。诸臣顿首拜谢。领赐当日,设宴殿廷,文臣刘基等在左班,武臣徐达等在右班,一一赐坐,惟有丞相李善长以有病不与。 太祖因命刘基侍坐本席,附耳问曰:“朕向欲易相,不意去年九月,参政陶安卒于江西,今年冬,中丞章溢又丁忧回乡,谁人可代之?”刘基说:“国之有相,犹国之有栋樑,若未毁坏,不宜轻去;若无大木,不可轻易。今善长系陛下勛旧,且能和辑臣民。”太祖便笑说:“渠每每欲害汝,汝反为之保耶?杨宪可为相么?”刘基应声道:“宪有相才无相量。尝思为相的,宜持心若水,不得以己意衡之。今杨宪不然,恐致有败。”又问:“汪广洋、胡为庸二人若何?”刘基摇着头说:“广洋懦不任事,且量又褊浅;胡为庸小犊也,此人一用,必败辕破犁。”太祖听了言语,红着圣颜说:“朕之相,当无如先生。”刘基即离席叩首说:“臣福薄德浅,且多病惫。况性最刚狠,积恶太深,又才短不堪烦剧,胡能当此?”言讫,赴本位而坐。当晚极欢才罢。 次日,御文华殿,却有通政使司奏说:“高丽等国遣使嗐哩嘛哈,以明日是洪武三年正月元旦,故奉表称贺。”太祖将表章看了,因宣嗐哩嘛哈问彼国风俗。他便不烦检点,口中念出一首诗道: 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 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银瓮储新酒,金刀鲙锦鳞。 年年二三月,桃李一般春。 太祖听了,对朝臣道:“莫谓异地不生人才,只此一诗,亦觉可听。”传旨提督四夷宾馆官好生陪宴,不题。 随有一个职官的内眷,满身素裳,向前行礼毕。太祖看他仪容闲整,因问:“老媪为谁?”那内眷跪着奏道:“臣妾系原任江西行中书省参政陶安之妻。”太祖惊说:“是陶先生之嫂乎?言及陶先生,使人心怀怆然。”遂问:“嫂有儿子么?”老媪对说:“妾不肖子二人,今被事伏辜论死。家丁四十人,悉补军伍。今以一丁病故,州司督妾就道补数。犬马余年,无足顾惜。惟望圣恩念先学士安一日之劳,令得保首领,以入沟壑,则妾幸矣。”太祖立召兵部官谕说:“朕渡江之初,陶先生首为辅佐,涉歷诸艰,功在彝鼎。方而形神,遽令子孙残落,深可悯怜。而可尽赦四十余军,还养老嫂。”再问老媪说:“你今家业何如?”那老媪惟有血泪十行,愁肠一缕,那里回报得出?太祖即令内库将白金二千两,白布二百匹,赐与老媪。又说:“原住舍宇,所在官司可为修葺;又记得朕前赐与门联说:‘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可仍妆刻,以显褒崇之意。”那夫人辞谢出朝。 翌朝,太祖因新年万几少暇,命驾随幸多宝寺。步入大殿,见幢幡上尽写多宝如来佛号,因出对说:“寺名多宝,有许多多宝如来。”学士江怀素在侧,进对曰:“国号大明,无更大大明皇帝。”龙颜大喜,即刻擢为吏部侍郎。 寺中盘桓半晌,又步至方丈之侧,恰有彩笺,上书维扬陈君佐寓此。太祖因问住持说:“陈君佐非能医者乎?”僧人跪对说:“能医。”太祖曰:“吾故友也,可即唤来相见。”陈君佐早到圣前,山唿拜舞毕。太祖带着笑问说:“你当初极喜滑稽,别来虽久,嚯浪如故乎?”君佐默然。太祖便问:“朕今既有天下,卿当比朕似前代何君?”君佐应声说:“臣见陛下龙潜之日,饭糗茹草,及奋飞淮泗,每与士卒同受甘苦,臣谓酷似神农,不然何以尝得百草?”太祖抚掌剧欢,朕手而行,命驾下人俱各远避,止有刘三吾、陈君佐随着。便入一小店微饮,奈无下酒之物,因出对云:“小村店,三杯五盏,无有东西。”君佐立对说:“大明君。一统万方,不分南北。”太祖谕之曰:“朕与卿一个官做何如?”君佐固辞不受。刘三吾将钱酬还了萍摇?/p> 正要出店,只见一个监生进来。太祖问道:“先生何处人?亦过酒家饮乎?”那人对曰:“本贯四川,雅慕德化,背主远来坐监,聊寄食耳。”太祖便与生对席同坐,即属词曰:“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监生对道:“一人是大,大帮、大国、大明君。”太祖便将几上片木递与监生说:“方谗对语颇佳,先生可为我即木赋诗。”监生便吟道: 第95页 片木原从斧削成,每于低处立功名。他时若得台端用,还向人间治不平。 太祖私心自喜,拱手别去。回宫,即令监中查本生名字,拜受礼部郎中。次早视朝,监生朝见,方知酒肆中见的是太祖。 刘基因奏:“春气将和,乞命将四出,以犁边廷。”调遣徐达为征元大将军,带领沐英、耿炳文、华云龙、郭英、周德兴、梅思祖、王志、汪信八员虎将,并将所部军兵十万,自潼关出西安以捣定西;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带领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赵庸、薛显、黄彬、吴得、张旭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由北平经万全进野狐岭一带地面北伐;汤和为右副将军,带领俞通源、俞通渊、胡廷瑞、蔡廷、郑遇春、朱寿、张赫、谢成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出雁门关北伐;邓愈为东路督总管,带领吴良、吴祯、康茂才、唐胜宗、陆仲亨、杨国兴、韩政、仇成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从辽东北伐,务在肃清,方许班师。再令中书省写敕,敕令汪兴祖、金朝兴守大同;孙兴祖守居庸;曹良臣守通州;郭子兴、张龙守潼关;张温守兰州,俱是切近边陲地方,宜小心提防,练习军将。又念伪夏据有西蜀,明升尚幼,都为奸臣戴寿所惑,特令都督杨璟持书,谕以祸福,开其纳款之门。叶升、李新二将,辅翼同往。分遣已毕,请将择日取路,分头进发。 那徐达引兵前至定西界安营。早有元将扩廓帖木儿与王保保互为犄角,各列着营栅,向前拒敌。徐达传令沐英领兵三万,敌住扩廓帖木儿,耿炳文、周德兴分为左右二哨接应。郭英领兵三万,敌住王保保,华云龙、梅思祖分为左右二哨接应。自领王志、汪信压后。两边一齐进发,杀得元兵大败,所获人马、辎重无数。生擒元将严奉先及元公主以下一百零七人,散卒六万有余。那扩廓帖木儿与王保保,竟往西北挣命的奔走去了。 且说李文忠统了将校出居庸关,前至野狐岭。只见岭上突出一彪兵来,与朱军对敌。旗号上写着:太尉蛮子佛思。未及战得五合,被傅友德一枪刺死。催动大兵,便至白海子骆驼山驻扎。这个山离应昌府七十里之程,却是应昌藩屏。元帝着太子爱猷识里达腊与丞相沙不丁及大将陈安礼、朵儿只八喇,率兵三十万拒守此山。文忠便令于山南安营。次日,摆开阵势,在山下搦战。未知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73回 获细作将计就计 诗曰: 午坐焚香索简编,香菸缥缈悟神仙。 龙拿去雾非伤勐,蜃气楼台那解玄。 直上亭亭山寨立,到处烟尘生霹雳。 此际绝景难比邻,殊是神兵天外集。 长堤高柳带平沙,无处春来不酒家。 最苦众战疆场者,更无滴水煮新茶。 长歌短筑泪徒流,烁火销金莫自由。 忽有灵驹骤新沼,天教绝寨壮皇猷。 只今沙漠有灵泉,润色都将春草妍。 还忆旧时秦土上,几多血汗洒青烟。 却说元太子知朱军山下搦战,因与众将商议。丞相沙不丁上前奏说:“殿下且勿忧愁。这骆驼山势若长城,险过华岳。臣请率兵下山迎敌,胜利乘势追杀,败则列寨固守。大明兵将若或登山,只须将炮石下去,必不能当。况粮草积有五七年之资,甲兵尚有三十万之勇,彼南人不禁水草之苦,朔漠之寒,以臣计之,当保得胜。”太子道:“丞相虽然如此,勿视等闲。”沙不丁遂领兵一万来战。两阵方交,元兵终是气怯,奔溃而走。文忠便令薛显率铁甲五百,乘势上山攻杀。那山上矢石如雨的飞来,朱军伤死者七十余人,薛显只得收军回阵。 次日,李文忠会集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薛显等八将,细议说:“你们八人可分兵四支,各带兵马三千,四下沿山,远哨山中虚实并峰峦夷险,回来做个计较。”各将分头去讫。恰好军前报说:“军师刘基到来。”文忠慌忙迎入,具言骆驼山难克一事,刘基也没个理会。将及半晌,四路哨军回来,都说山势甚是绵延险阻,元兵营寨密密的驻扎。军马、钱粮想都周实。况他只是坚壁不动,看来不易攻取。自此相持了二十余日。 忽一日,报有巡逻的捉得细作,在帐外听元帅发落。刘基便附李文忠耳朵说:“如此,如此,如何?”文忠一边同刘基升帐,一边点着头说:“甚好!甚好!”只见那细作跪在面前。刘基看了,反佯问他说:“你是本营小卒,前者差你去上骆驼山打听,何故而今才回?”那人见刘基错认,也便奸诈回说:“小人奉命打探元兵,他山上把守极严,未可一时攻打。”刘基说:“正是。如此,奈何?奈何?”那人未见发落,尚跪在帐前。忽有一个官儿,口称军政司来说:“军粮已尽,只可应今日支用。”刘基便假意对李文忠併合帐将校说:“粮储大事,你这官所掌何事?且到没了才来报知,推出辕门斩讫报来!”那官儿十分哀苦求生。刘基便吩咐,着令辕门官捆打八十,就令三军今夜密地拔寨而行,回到开平,待秋深再议攻取,切不可把元兵知觉,恐其乘机追赶。因復发落那人说:“你可仍到元营细探下落。我在开平驻营,倘若他们把守稍懈,即来报知。”且着军中取三两重的银牌一面赏他,以酬劳苦,待回来之日,再行奏请升职。那人领赏暗喜,迳到骆驼山见了太子,备言前事,且说:“赏我银牌,如此侥倖。”太子听了大喜,便令陈安礼领兵三万为左哨,朵儿只八喇领兵三万为右哨,即同沙不丁领兵五万为中队,连夜下山追击。沙不丁说:“殿下且莫轻动。待臣同朵儿只八喇各领兵三万,分左右追赶,殿下还宜同陈安礼把守老营。”太子说:“这也有理,依卿所奏。”元将整备夜来追杀,不题。 第96页 且说刘基把细作发付出营,便着哨子暗地随他打探。回报今晚果来追袭。因密授傅友德、朱亮祖领兵四万分伏骆驼山左右,只听本营连珠炮响,便上山如此而行;赵庸、黄彬各领兵一万,分左右接应;胡美、吴復各率本部兵马五千,在营中乘暗迤逦而行,向开平原路走动,诱元兵追杀;廖永忠、薛显各领兵三万,在营两边深林里埋伏,待元兵来劫老寨,以赛月明在空中放起为号,便两胁夹攻而入;李文忠自同军师刘基,领着大队人马,俱饱食带甲而睡,营中并不许张点灯烛。只待元兵到来,一声炮响,四下里齐燃庭燎杀出,分拨已定。 莫约二更时分,是夜月色朦胧,烟雾四起,果见两员大将领着兵马,分左右赶杀出来。正到营边,不见文忠动静。沙不丁传令三军,趁早上前追赶。未及说完,忽听暗地营中一声炮响,四下火光烛天,大队人马东、西、南、北处处杀将出来,早有赛月明不住的放到半空中明亮。沙不丁大叫中了刘基的计了,可急取路而回。却好廖永忠、薛显两边发动伏兵,奋力夹攻过来。那沙不丁被廖永忠一枪刺着咽喉而死。朵儿只八喇捨命而回。将到骆驼山,把眼一望,但见山上星罗的营寨,俱各火焰烘天,金鼓动地,满山都是大明的旗帜。正待沿山逃走,被接应的左哨赵庸一锤飞来,把脑盖击得粉碎。原来傅友德、朱亮祖听得老营炮响,明知元兵与我军大战,因乘机装作元兵杀输逃窜模样,把马直奔山上。那元兵黑夜中只道是自家军马回来,也不提防,竟被朱兵捣入营寨。元太子慌忙上马,仅有残兵六七百骑相随,连夜走应昌去了。元将陈安礼被乱军中砍作数十段。真箇杀得斗转星移,尸山血海。天已大明,李文忠把大队人马,径抵应昌城外安营。此是刘军师施这调虎离窠之计。 且说元太子领了残兵不上一千,逃入应昌城中,来见元帝。元帝闻说大惊,向染痢疾愈加沉重,四月二十八日,身入黄泉。太子便权葬在城中玄隐山下。后来太祖因他顺天而逃,谥为顺帝。这也不必多赘。李文忠知元帝已死,传令众将分攻应昌,约定三日之间,决然要下。诸将四围攻打。却有元平章不花,看这势头破在旦夕,便对太子说:“何不弃此北去。”太子含泪,吩咐部将百家奴、胡天雄、杨铁刀、花主帖木儿等,率领所有兵马万余,开了北门,杀条血路而走。谁想东西两彪人马,烟尘陡乱杀来,截住去路。哨马探看,却是汤和带领俞通源等八将,统领十万,出雁门,一路盪除未降元兵。邓愈带领吴良等八将,统领十万,从辽东一路盪除未降元兵。恰好东西合着混杀,元兵死者过半。百家奴等保着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不上三千骑,落荒拼命逃去。李文忠率师入了应昌城,抚安黎庶。获有元太孙贾里八刺并后妃、宫嫔、王子里的罕、国公苔失帖木儿,及宋、元所传玉玺、玉册、玉圭、玉斝、玉斧、玉图图书等物。元臣达鲁花赤因也归顺。李文忠一概纳降。 当日,三处统兵元帅都会齐在应昌,开筵庆叙。刘基说:“元太子北走,诚为后患。汤、邓两位元帅,可领所部屯扎此城。李元帅还当剿捕余党。”即日,刘基、李文忠等进兵北追,在路三日,到麻歌岭地面。时天气暑热,三军一路烦渴,更无滴水可济。沙尘噎人,死者竟至数千。李文忠便会三军驻扎,自己下马拜告天神说:“如大明圣王有福北征,诸将不至灭亡,愿天降甘霖,地开泉脉,以济三军之渴。”众将虔诚一齐下拜。恰有文忠所乘青骢捕影的龙驹,向天长鸣,把身子周围在军前,双足跑了三匝,向前跑在一个去处,撅开沙土,有五尺余深,忽见甘泉涌流,涓涓不竭。军士真如得菠萝蜜一般,个个死中復生。文忠命杀乌牛、白马,祭答天地。至今歌麻岭有跑马泉胜迹。 又行了四日,只见哨马报:“前是红罗山,元太子在此屯兵。过此山后,但见茫茫白水,渺渺烟波,也没有桥樑,也没有舟楫,一望无际,更不知什么结局,特此报知。”刘基听了哨报,沉吟一会,嘆息道:“可见定数,再莫能逃,我也当付之一笑。”李文忠便问道:“军师何出此言?想来必有原故,末将愿闻其详。”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74回 现铜桥天赐奇祥 诗曰: 幕外闲听说便君,孤城海上倚斜晖。 千山见日天犹夜,一线空虹水自平。 眼底苍茫魂欲绝,对啼江岸霜初歇。 神开铜气作铜桥,是是非非谁与说。 破剑壁间鸣怪事,山谷迎风多黑气。 乌乌长啸似笙簧,凭谁显出凭谁去。 干坤一瞬笑谈中,万事阴晴雨后虹。 斜倚墙西邻竹暗,兰香梅雪白头翁。 至今烟火靖沙场,南北峰前復与觞。 愿教万岁欢无极,惟独长安别有光。 军师刘基听了红罗山三字,不胜嘆息,被李文忠定要问个根底。刘基道:“敝处青田也有红罗山一座。不才当年未遇圣主之时,每爱此山幽僻,常在山中行思坐想这道理。不期一日,见山岩中响亮一声,开了一条石窦,不才挨身而入,果有些异见异闻。当日回家,夜来忽梦金甲神口吟诗句,教不才紧记在心,且云‘是你一生事’。那诗道: 南北红罗一样名,只将神凌显清声。大明明大胡边靖,妙玄玄妙匣中兴。卯金刀兵角蛟精,未头一角尔峥嵘。 第97页 须念机关无尽泄,角端见处一身清。 不才时常思量,只有首句与末句未有应验。今日復遇有红罗山,想此生结局只如此了。”文忠嘆息了一会,因商议攻取之计。刘基说:“必须先观山势夷阻何如,方可定策。”便令傅友德、廖永忠领兵三千,到前探望。但见林树参天,阴翳满地,密密营栅,甚是列得周匝。回来报知。文忠说:“既是这般,便有固守之意。然我兵远来,只宜急攻,不宜缓取。我意今夜若以火攻之,必然得胜。”刘基大笑道:“我心下亦欲如此。”就遣赵庸、黄彬、吴復、胡美四将,各领铁甲五千,带着斧锯片并火器,四面分头,夜至红罗山下埋伏。待半夜时候,炮响为号,一齐上山攻开树栅,便各处放火。朱亮祖、薛显领兵二万接应。傅友德领兵一万,直捣中营。廖永忠领兵四万,山下截杀逃兵。李文忠自率大兵随后。各将得令前去。待至二更左右,只听得半空中一声炮响,四将登时上山,砍开树栅,火铳、火炮、火箭于处处发作。倏忽之间,火势焰天,惊得元兵在梦中醒觉,自相残杀,四散奔溃而走。百家奴被傅友德砍死。胡天雄被薛显一枪刺中当心。杨铁刀恃着凶勇,保了元太子及些残兵败卒,约有二千余众,向北而驰,被朱亮祖同廖永忠赶上。亮祖一箭射去,直中杨铁刀脑后,堕于马下。只有花主帖木儿紧随太子北行。殆及天明,李文忠大兵在红罗山埋锅造饭。恰有一个老儿,皓首苍髯,童颜鹤骨,来见李文忠,说:“某乃此地居民,有一札启上。”文忠看言貌非常,将手接他札子来看,只见有诗四句道: 兵过红罗山,须知见角端。 倘然不相信,士卒必伤残。 文忠看得完时,抬眼来看,那老儿随风冉冉的去了。即请刘基商议。刘基道:“我因前者梦中神人的诗,因查得角端乃是神兽,其类有五:一曰耸孤,色青三角,口喷青烟,光如蓝靛,按东方甲乙木,见则国家有草木之妖。间生于极东日本琉球、吕宋之地;二曰炎驹,色红双,项有鱼鳞光,如赤焰。按南方丙丁火,见则国家有毒火之灾,间生于极南安南古城暹罗之地;三曰素冥,色白身长,毛甚尖削,光若莹玉,按西方庚辛金,见则国家主有刀兵之惨,间生于极西罗思烈思乃竹果由之地;四曰角端,色黑声清,龟甲龙足,光若鸦青,按北方壬癸水,见则国家有水潦之灾,间生于沙漠乌撒汗之地;五曰麒麟,色杂而文中多黄色,碧腹紫肉,虎爪龙睛,按中央戊己土,见则国家丰熟,天下太平。既有此言,元帅不可不信。况茫茫沙漠之地,纵取得来,亦无益于朝廷。”李文忠应道:“军师之言有理。可即在此屯兵,末将当与傅、朱二先锋领兵过山,追袭元太子,试看此老之言果有灵验否。”刘基说:“这也去得。但元帅此去果见角端,可速回兵。”文忠唯唯而行,遂率兵追过红罗山。将及五十里地面,遥望元兵无食可餮,俱从旷野中拔草为粮,看见朱兵将到,惊慌逃避。傅友德、朱亮祖奋击向前,斩获二千余级。止有三五百骑随着元太子前至乌龙江,渺渺茫茫,无船得渡,朱兵又追赶渐渐近来。 那太子血泪包着双珠,下马跪在地上,望着青天祷告说:“自古以来,舜有三苗,周有狁,秦汉有匈奴,唐有契丹,宋有金辽,直至我世祖有中国已经百年。今大明追逐我们至此,无路可逃,全望苍天不殄灭我等,曲赐周全。”三五百人,个个嚎天哭地。忽然江中雪浪分开,狂波四裂,显出一道长虹,横截那千顷碧水上一条铜桥,待元兵一拥而渡。朱兵连忙追及,将欲上桥,谁想是空中一条白浪,何从得济?文忠望了半晌,嘆息数声,说道:“可是皇天不欲绝彼!” 惆怅之间,只听响亮一声,看见红罗山上有个东西,身高六尺,色苍乌云,头上一角,碧色的一双眼睛,如笙如簧的叫响。文忠对傅、朱二人并所领士卒说:“此必是角端神兽了。”因高叫说:“甪端,甪端,尔乃天之神奇,物之灵异,必能识天地未来气数,倘元人此后更不復生,尔可藏形不叫;若是元人復生,尔可叫一声;若止南侵,不能进关,尔可叫两声;若復来犯边,尔可叫三声。”文忠吩咐才罢,那甪端连叫三声而去。文忠心知天意,便引兵乘夜回红罗山。天明到得本营,将铜桥渡元兵及山上见甪端的事,一一对刘基说了一遍。刘基道:“真是奇异。”即日拔寨而起,回至应昌,与邓愈、汤和等将相见了。文忠具言前事,诸将嘆息不已,因留将镇守应昌,抚慰军民,其余兵卒俱随文忠、邓愈、汤和等回京。 恰好大将军徐达帅诸将西征土蕃,克了河州。那土蕃元帅何镇南、普花儿等,皆纳印请降。便将兵追元豫王至西黄河,直到黑松林杀了阿撒秃子。于是河州以西甘朵乌、思藏人等部,来归者甚众。甘肃西北一带数千里,不见一兵卒,因也率兵回京。太祖闻得胜旋师,乃率群臣出劳于江上。 次日,徐达等进平沙漠表章。太祖因对朝臣说:“尔等戮力王家,着有茂绩,非有世赏,何以报功!朕已命大都督府及兵部官,录诸将功绩,吏部定勋爵,户部备礼物,礼部定礼仪,工部造铁券,翰林撰制诰。明日是仲冬丁酉之吉,诸臣各宜明听朕言。”本日退朝。 第98页 次日五鼓,太祖夙兴,御奉天殿。皇太子及诸王、文武百官,朝见礼毕,排列在丹墀左右。太祖说:“今日定行封赏,非出一己之私,皆仿古来之典。向以征讨未遑,古延至今日。如左丞相李善长,虽无汗马之劳,然供给军粮,更无缺乏;右丞相徐达,朕起兵时即从征讨,摧坚抚顺,劳勛最多,二人进列公爵,宜封大国,以示褒嘉,余悉照功加封。书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赏。’今日若爵不称德,赏不酬功,卿等宜廷论之,毋得退后有言。”于是封徐达为开国辅运推诚宜力武臣,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中书右丞相,进封魏国公。参军国事,食禄五千石,赐诰命铁券。因着中书官宣券文,曰: 朕闻自古帝王创业垂统,皆赖英杰之臣,削群雄,平暴乱;然非首将智勇,何能统帅而成大功。如汉、唐初兴,诸大名将是也。当时虽得中原,四夷未及宾服,以其宣谋效力之将比之,岂有过我朝大将军之功者乎?尔徐达起兵以来,为朕首将。十有六年,廓清江汉、淮楚,电拂两浙,席捲中原,威声所振,直连塞外,其间降王缚将,不可胜数。顷令班师,星驰来赴。朕念尔勤既久,立功最大,天下已定,论功行赏,无以报尔,是用加尔爵禄,使尔之子孙世世承袭。朕本疏虞,皆遵前代之典礼。兹与誓: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免尔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呜唿!高而不危,所以常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常守富也。尔当慎守朕言,谕及子孙,世世为国之良臣,岂不伟欤? 宣读已毕。那铁券制度,宛如大瓦一片,面刻诰文,背镌免罪减死俸禄之数,字画俱用金嵌成。一片藏在内府,一片给与功臣,两边相合,因叫做铁券。这规矩依照宋时赐钱镠王的铁券造成。太祖特令使臣到浙江台州钱王的子孙取样铸造的。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75回 赐铁券功臣受爵 诗曰: 海水动天天欲晓,晓大日炙珊瑚老。 凤凰齐鸣百尺梧,总教飞上丹山岛。 胡马莫看一骑惊,浅草青黄水痕新。 彩牵小豸当空乳,沙卧高驺不动尘。 黄河如带山如砺,松青月朗犬舞吠。 日丽琉璃方瓦金,金貂绶绿英雄佩。 堪嗟西蜀迕天行,瓦地偏将妖露王。 巫云不辨山河色,峡水空流天地滋。 兜鍪重整羽林时,命轻人鲜瓮头催。 鬼门关外船行近,鲁直新诗最可思。 却说太祖赐券与徐达后,因封李善长太师守正文臣朝国公,食禄四千石。封常遇春子常茂郑国公,李文忠曹国公,冯胜宋国公,邓愈卫国公,并食禄三千石。封汤和信国公,耿炳文长兴侯,沐英西平侯,郭子兴武定侯,吴良江阴侯,廖永忠德庆侯,傅友德颖川侯,郭英巩昌侯,朱亮祖永嘉侯,吴祯靖海侯,顾时济宁侯,赵庸南雄侯,唐胜宗延安侯,陆仲亨安吉侯,费聚平凉侯,周德兴江夏侯,陈德临江侯,华云龙淮安侯,胡廷瑞豫章侯,俞通源南安侯,俞通渊隽越侯,韩政东平侯,康茂才蕲春侯,杨璟谕蜀未还,遥封营阳侯,并食禄一千五百石。王志六安侯,郑遇春荣阳侯,曹良臣宣宁侯,黄彬宜春侯,梅思祖汝南侯,陆聚河南侯,并食禄九百石。华高广德侯,食禄六百石,并赐铁券子孙世袭。又封孙兴祖燕山侯,张兴祖东胜侯,薛显永城侯,胡美临川侯,金朝兴宜德侯,谢成永平侯,吴復六安侯,张赫航海侯,王弼定远侯,朱寿舢舻侯,蔡迁安远侯,叶升在蜀未回,封靖宁侯,仇成安襄侯,李新在蜀未回,封崇山侯,胡德济东川侯。其余诸将,各照功升赏。又追封冯国用邓国公,俞通海虢国公,丁德兴济国公,加封耿再成泗国公。止有刘基初封上柱国安国公,他再四拜辞不受说:“臣命轻福薄,若今日受恩,必折寿算,伏乞陛下俯从臣请。”太祖因他力辞,改封为诚意伯,食禄三千四百石。当晚筵宴而散。 过有数日,杨璟率副将李新、叶升朝见,太祖便问伪夏明升的事务。杨璟说:“那明升年止一十四岁,其罪虽轻,但为丞相戴寿专权,蠹国残民,生黎极苦;况是梁王所封,是元朝余孽。前者臣受明命,将书晓谕祸福,那戴寿公然大言,说彼西川北有陈仓之险,东有瞿塘之固,南有汉洋之隘,大明幸而得志中原,何敢轻我西夏?将圣谕遂丢在地,甚是无理。伏望陛下大振神威,肃清巴蜀。”太祖听了大怒,便沉吟了一会,说道:“西川山水险阻,我军未知道路,不利攻进。奈何?奈何?”杨璟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卷说:“臣前日行时,也虑及伪夏必然抗拒,因召画工随行,暗将地理夷险处,尽行细细图画于此。他日进兵道路,尽可瞭然在目。” 太祖含笑,就将手卷展开,果然山川形势尽可揣摩,便下令徐达以兵辅守山、陕等处;邓愈以兵镇守广、浙等处;李文忠以兵镇守山东、河南等处;汤和、傅友德二人,可率廖永忠、曹良臣、周德兴、顾时、康茂才、郭英等十八员大将随征,分道而往。先命太史择吉,然后祭告行师。太史奏说:“今洪武四年辛亥,三月初二日可祭告天地,初八日可出师西行。”至日,太祖乘銮舆率文武群臣,直到南郊设奠行礼,读祝文曰: 大明洪武四年三月初二日,皇帝臣谨以牢醴致祭于昊天后土、太岁风云雷雨、兵镇海渎、山川城隍、旗纛之神曰:臣起布衣,率众渡江,平汉吴,立国业,削群雄,定四方,于今十有七年。凡水陆征行,必昭告于神祇,受命上苍,赖神荫佑,天下一统。惟西蜀戴寿,假幼主之权,恣行威福;据一隅之地,戕贼生民。声教既有彼此之殊,封疆实宜中原所统。若恣其桀傲,必损我藩篱。时拜汤和为征西大将军,率杨璟、廖永忠、周德兴、曹良臣、康茂才、汪兴祖、华云龙、叶升、赵庸,从瞿塘以攻重庆;傅友德为征西前将军,率耿炳文、顾时、陈德、薛显、郭英、李新,朱寿、吴復、仇成,从阶、文以趋成都。二路分行,咸祈神佑。 第99页 祭告礼毕,驾回奉天殿。命汤和挂征西大元帅金印,廖永忠为左副帅,周德兴为右副帅,康茂才为先锋,率京卫荆湘舟师一万,由瞿塘趋重庆;命傅友德挂前军元帅金印,汪兴祖为左副帅,耿炳文为右副帅,郭英为先锋,率河南、陕西步骑十万,由秦陇趋成都。因谕众将曰:“今天下惟巴蜀未平,特命卿等率水陆之师,分道并进,首尾攻之,势当必克。但行师之际,在严纪律,以率士卒;用恩信,以怀降附,无肆杀掠。王全斌之事,可以为戎,卿等慎之。”诸将拜辞。上復密谕傅友德说:“蜀人闻吾西伐,必悉具精锐,束守瞿塘,北拒金牛,以拒吾师。谓恃彼地险,我兵难至也。若出其不意,直捣阶、文,门户既隳,腹心自溃。兵贵神速,尔须留心。”友德復顿首听命。是月八日,大兵分南、北二路前往。 且说汤和率杨璟、廖永忠等九将,从南路进发。先令赵庸分兵五千,合攻桑植芙蓉洞及覃厚茅冈寨,皆平之。因逼取龙伏隘,恰有佥事任文达迎故。曹良臣奋马而前,把文达斩于马下,擒获五千余人,遂攻天门山。那山正是伪师张应垣及小张佥事把守。周德兴、华云龙各领兵三千,分左右冲杀。他也分两支接应。小张佥事看了华云龙凶勇,早已心寒,未及战得两合,被云龙一鞭,把腰嵴打断。云龙乘势赶杀,看见张应垣与周德兴两马交锋,正是放泼,大叫道:“周将军,伪贼的枪桿都折了,不活捉他,再待何时?”那应垣听得枪桿折,只道果然,把头迴转来看,被华云龙一箭正中左眼,翻空落马而死。朱兵大胜,便直至归州城下安营。汤和对康茂才说:“归州地面去瞿塘不远,必期破敌,以震蜀人之心。”茂才回说:“不必元帅劳心,末将自有方略。”即率兵三千搦战。守归州的乃蜀中虎将龚兴,便出城对杀。茂才纵马向前,如入无人之境,力气百倍,喊杀震天。龚兴那能抵挡?不敢进城,迳往瞿塘关去了。茂才杀入城中,便令哨马报知汤和,抚安百姓。留参将张铨镇守。 次日起行,来到大溪,离瞿塘二十里屯驻。汤和随遣杨璟、汪兴祖、康茂才领游兵五千,探取虚实。他三个出营西去,前至瞿塘关。关前是金沙江,当初诸葛武侯于此江中树立石桩铁柱,约有千余,便用铁索周遭链住,以拒东吴之师。后来蜀王孟昶,復于柱间筑成关隘,名曰瞿塘关。此处正是夏丞相戴寿、元帅吴友仁、副将邹兴、枢密使莫人寿、又有归州逃来龚兴在关把守。戴寿因看山势,南有赤甲山,北有羊角山,彼此相望,便把两山凿开石窍,用铁索千万条相连,横截关口。铁索之上,铺着木片木板,号为飞桥,以通往来。桥上备着矢石、铳炮等物,以备攻击。真所谓:“一夫当关,万人莫敌。”桥下水势滔天,澎湃若立。盛夏雪消,水没着滟滪顶,不敢行船。数里之间,石刳成穴,如箱子一般,因又名风箱峡。山高水深,峭壁万仞,惟是日正午时,始见日色。三将细看了形势,嘆羡咨嗟。 只听一声炮响,早有吴友仁的虎将,一个叫做飞天张,一个叫做铁头张,两边带领雄兵夹击而来,直取汪、康、杨三将。茂才见势头不美,挥戈迎敌。杨璟与兴祖也跃马相持,杀得伪兵大败,倒戈曳甲,拼命的走过铁索板桥。茂才同兴祖飞兵来赶,谁想桥上的矢石、箭炮横冲过来,就如飞蝗骤雨一般,可惜茂才与兴祖两个英雄,俱被飞炮所中而死。杨璟急收兵退回,亦被滚木滚来,连人和马扑入水中,幸得未受大伤,止害了坐的乌雅。只得步行,引着残兵,收了两将尸首,来见汤和,具言失陷之事。汤和与众将放声大哭,具棺椁殡葬于大溪口山坡之麓。因与廖永忠众将商议,都道:“这等汹涌险峻,舟楫难施,且待秋后方可攻打。”不题。 且说太祖以诸将伐蜀,未见捷报,因復命永嘉侯朱亮祖为征西右将军,率兵往助,大会进征。亮祖得令,星夜驰发。至陕西西安府,恰好傅友德率大队暂住西安,亮祖备言上旨云久未见捷。友德说:“一来粮草未足,二来诸道兵马未集,所以暂住于此。”亮祖听了便对友德附耳说道:“如此,如此,何如?”未知所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076回 取四川剑阁兵降 诗曰: 从来巴蜀称天险,水如直立山如点。 悬崖峭壁势欲倾,惟见飞云空冉冉。 傅侯提取铁甲军,且行且止还逡巡。 宸谋恐向师中老,简命永嘉辞更殷。 永嘉承诏星驰出,拓成奇策神鬼松。 扬言天讨下金牛,暗破阶文若秋风。 树枝昼月千条弦,挂向酒楼檐外看。 青衫白马槛头醉,应念将军血满鞍。 却说朱亮祖对着傅友德说:“今主将暂屯于此齐集兵粮,不如乘机就机,一面声言进取金牛,入栈道攻剑阁;一面暗地使人观青川、果阳地面虚实,以图进取何如?”友德道:“极是妙见。”便即刻差人哨听。不数日间,哨人探听回来说:“青川、果阳守备空虚;阶、文地面虽有兵垒,而兵资单弱。”友德听报,就拔寨直取陈仓。先令朱亮祖领精骑五千为先锋,攀缘山谷,昼夜兼行,两日夜竟抵阶、文之地,离城五里安营,方才整列队伍。守阶州的是伪夏平章丁世珍,正与虎将双刀王、众多官长宴乐,席间说及朱兵,便道:“戴丞相同吴友仁等守着瞿塘,何大亨将十万雄兵守着剑阁,我这阶州,料他插翅也飞不来,且可安心把盏。” 第100页 忽有哨子报导:“大明兵不知何处过来,现在城外五里扎营搦战。”世珍对众将说:“他既远来,必然劳困,即日便当点兵出城迎杀。”早有王子实上马,领着精兵二万,挺枪杀过阵来。亮祖大怒,纵马交兵,未及二合,手起一刀,那子实的头骨碌碌滚下地去。世珍看势头不好,急命双刀王接应。那双刀王跑马上前说:“平章放心,待小将砍他首级,以报前仇。”亮祖见他来得奋勇,便放马头出阵。双刀王把刀儿舞得飞轮似转杀来。亮祖看得眼清,便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展开浪索,从空中洒开,叫声:“着套了!”将双刀王反缚的一般紧紧拴住,活捉过马上,便开腰间宝剑,剁下头来,乘势杀入伪夏阵内。丁世珍望风逃脱,到文州去了。友德大队人马却好也到,遂合兵至文州,离城二十里,行到白龙江边。蜀军把吊桥拆开,以阻朱军。郭英同朱亮祖督兵乘夜将寨栅登时转移,布成水桥,顷刻而渡,直至五里关下寨。丁世珍復集兵据险而战。傅友德奋力急攻,伪兵大败。世珍只带得数骑往绵州而走。遂拔了文州,留将镇守,统大兵来攻绵州。明军威势大振。人人震恐,都弃城逃遁。不劳寸刃,又连取川、阳两城。 兵到绵州,丁世珍对着守将马雄商议交锋。马雄说:“此何足虑?他们长驱得志,只是未逢敌手。且请平章同到阵前,看下官击杀来将。”原来这马雄身长不满四尺,力敌万人,手中舞一把五十斤重的铁桿钢叉,飕飕的浑如灯草。人因他身材矮小,便称他做马怪军,一向负着雄名。他也自夸着大口。世珍认是真正好汉,果然同出搦战。朱亮祖看了马雄,便飞也杀将出来。两边一声锣响,两马合作一处,未及三合,亮祖大叫一声,把马雄一刀砍于马下。傅友德催兵涌杀,世珍大败而走。将及城门,只见城上都是大明旗号。原来傅友德先令耿炳文、顾时、薛显、陈德四将,领着雄兵一万,装作蜀军,赚开城门;復令郭英领兵五千,在城东埋伏。世珍看见城池已破,果然从东路而走。当先一将截住去路。世珍也举刀来挡,恰被郭英手起一枪,正中世珍的右眼,落马而死。明军驻于绵州城外。次早,便趋兵往汉阳江岸安营。友德要把取胜之事报与汤和、廖永忠得知,以便彼此乘胜攻取。争奈山川悬隔,无路可通,幸得一夕水势涨大,便令军中造成木牌数千,上面备写克取阶、文等州年月,浮于江面。那水顺流直下,这也慢题。 且说汉阳蜀兵屯在西岸,那员大将恰是何大亨。隔江对阵,彼此相看了五日。朱亮祖说:“今日之势,更不可缓,元帅尊意何如?”傅友德说:“兵法有云:‘察事而行。’今彼雄兵十万,阻绝汉水,我师明渡,必不能胜。我正待蜀兵少懈,然后攻之。”便令军中暗地造筏三百余扇,令郭英、李新、朱寿、吴復率领铁甲兵二万,将筏尽载火器前进,余兵随筏而行。待夜三鼓,顺流而下,直抵汉阳江右。探那汉阳军卒,果然熟睡无备。便令士卒将火器齐发,喊声震天。夏兵惊溃,四散奔走。傅友德、朱亮祖率领大兵相杀,斩首二万余级,汉水为之咽流。何大亨潜夜匹马投汉州去了。纳降的军马,计三万七千之数。友德即督兵困住汉州。 那夏主明升在重庆府设朝,闻报知大明军将明进金牛,暗渡了阶、文,三败了丁世珍,又取了青阳、绵州,今困汉州最急,便大惊讶,道:“起初只听得大明攻瞿塘,因遣丞相戴寿统精兵拒敌,不料他探穴捣虚,竟从西北而来,据取剑阁汉江之险,若再失了汉州,都城必不能保。”便差官星夜至瞿塘报戴寿得知,着他分兵来救汉州才是。 不只一日,戴寿得了信息,即对诸将商议说:“此事不可迟缓,可留莫仁寿、邹兴、龚兴、飞天张、铁头张五将,以三万兵固守关口。我与吴友仁元帅领兵七万,去迎傅友德相杀。”吴有仁说:“吾闻傅友德昔日曾辅先王,先王不用,便从了友谅;友谅待他甚薄,后方归了大明。又文武兼全,且今又闻得大明皇帝,因久征无功,復敕朱亮祖为副。此人更是智勇足备,当年曾在鹤鸣山设奇运石,压死敌兵,今已入川,犹虎之入室也。我与丞相可分兵而进,丞相从西路,末将从东路,又约何大亨从南路,三处为犄角之势,以拒友德。只待他粮完师老,必可得胜。”戴寿说:“此说亦是,但分兵则势孤。今友德领着雄骑十万,来困汉州,我等止得七万兵,不如俱从西路进发才是。”次日到汉州城下正西安营。 明兵闻他救兵已到,便撤围在南向驻扎。城中何大亨即与黄龙、梁士达,领精兵三万出城,与戴寿合兵列寨。傅友德整肃三军,下令说:“戴寿领兵远来,何大亨又一向怯弱,心中甚是慌张的,尔等各宜奋力,平蜀之功,只在今日。”便令朱亮祖统左军,陈德、薛显接应;顾时领右军,赵庸、李新接应;自与郭英等统着中军,向西南迎杀。两阵对圆,那夏阵中吴友仁、何大亨、黄龙、梁士达、胡孔章五将,一齐分兵来战。朱亮祖、郭英、顾时三路,也各寻着对头相杀。郭英一枪刺死了黄龙。顾时刀头转外,把梁士达砍在马下。胡孔章被朱亮祖一箭射倒了坐马,轮转枪来一枪,倒在尘埃。那戴寿即要走去,傅友德早已料定,便纵马赶来,一刀直砍过去,把金盔噼得粉碎。幸得马快逃得性命,便与何大亨脱逃往成都走了。吴友仁也从乱军中走脱,往古城而去。傅友德招动大兵,杀入汉州城,活捉了招讨王隆、万户梁丞等一百余人。连夜追至古城,又捉了宣谕赵秉珪及马、骡五百余匹。友仁復逃走保宁去了。大军径向成都。那余川、九龙山等寨,并平章俞思忠,率官属、军民三千余人,献良马十匹,到军前纳降。 第101页 且说夏王明升对廷臣数说:“这蜀中之地,号为四川:以成都为西川,潼关为东川,利州为北川,夔州为南川。中有六个大山,是:峨眉山、青城山、锦屏山、赤甲山、白盐山、巫山。其间有金沙江、白龙江、汉阳江,极为江之险阻。又如瞿塘为第一关,剑阁为第二关,阳平为第三关,葭萌为第四关,石头为第五关,百牢为第六关。从来说,秦资其富,汉用其财,今如此光景,险阻去其大半,奈何!奈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77回 练猢狲成都大战 诗曰: 旗帜飘飘映日高,剑凌霜气倚天豪。 雄如虎豹离山岳,势似蛟龙出海涛。 袖里机神通紫府,胸中胆气贯青霄。 安邦多少勋劳在,尽向煌煌国史标。 且说伪夏明升对着众臣说:“巴蜀的险阻已失去了一半,无可奈何!”正在忧恼,恰有哨子来报:“大明兵将竟到成都府正东安营。”守成都的是戴寿、何大亨两将,又有吴友仁也从古城逃来,便商议道:“今日之事,若用人力,必难取胜。此处城东七十里,有座黑支山,极多猢狲,向来游手游食的人,都将他教成拖枪舞棒,搬演杂戏。我们不如下令,凡民家所养猢狲,尽行入宫。每猢狲十头,出狱中死囚一人,率领在前厮杀,继后便以大兵相随。那猢狲随高逐低,扳援林木,逾山越岭,极是利便,朱兵料难抵挡。此计何如?”众人应声:“大好!大好!”即刻拘集猢狲,接连在城中,令死囚演习了十余日,只不开城迎敌。傅友德对众将说:“他们何故如此迟延?若是待救兵来,则重庆地面是个孤城,他恐我分兵攻取,必不分兵来救;瞿塘地面,去此甚远,且汤元帅等在彼攻打迫急,也难分兵来救;若要坐老我师,则内边兵粮闻得积聚不多,不知何故如此?他们必有奸计,我等须要提防。”因而下令哨子暗行打探,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视朝,通使奏说:“外有一人,自称赤脚僧,从峨眉山到此,求见陛下,言国祚的事。”太祖恐他出言惑众,不令相见。次日,忽然龙体不安。太医院官,未敢造次进药。却又报导:“赤脚僧说,天目尊者着他转送药方。在午门外厢待旨,毕竟要求一见。”太祖因念当年师过五台,汤和等去访张三丰,那道童备言天目尊者便是周颠。且今赤脚僧道从峨眉山而来,大军现征巴蜀,未知下落,便令一见也可。传旨出去。那僧人见了太祖,袖中取出一件东西说:“这是温良石,须以金盘盛水,磨药饮下,那病便好。”太祖看他来的奇异,即令内侍照方磨服,果然胸次即刻安好,倍觉精神。那赤脚僧即大步从外面走进,太祖连忙向前问道:“周颠年来未见,恰在何方?且师傅说从峨眉山来,不知近来晓得征伪夏的消息否?”那僧答道:“天目尊者在庐山与张金箔、谦牧、宗泐四人,轮番较棋,你可着人往问。若是巴蜀事务,七月中旬,可以称贺。但此时傅、朱二元帅,陆路军马,大是忧疑。我此去可同冷谦一走,指与方略。”太祖便说:“冷谦我一向闻他善于仙术,至于卜课、乐律之伎,更是精工。他如今在此做官,师父既同他至军中,不知几时得有晓报哩?”那赤脚僧说:“这也容易。成都得胜,便着冷谦来见。”太祖允奏。他便同冷谦登云而去。 按下云头,正是匡庐山上。赤脚僧与周颠等三人相见,备说把药医治了太祖,且说太祖要巴蜀近日攻讨的消息,因要冷谦同行。冷谦道:“我一向分着化身,在金陵做个太常协律郎,近颇厌尘务,今日尘累将满,我便同你巴蜀走遭去,报与大明之主也。”便同赤脚僧飞向成都而来。在云头一望,但见伪夏戴寿等,在城中演练猢狲,教他拖枪舞棍,抢箭夺刀的把势。看了一会,竟从朱、傅二元帅营前歇下,走到辕门,叫辕门军校报知。傅友德、朱亮祖听了,便着中军官迎到寨中,分宾而坐。将伪夏闭门不战,拖延时日,忧闷无处,细说二人得知。赤脚僧道:“我们方才看城中百般演习猢狲,元帅可相机提防。”冷谦又道:“细观气数,并按着干支,明日他决然出战。只是这些逆畜,其数属火,所以依山林、岩石而生。山林岩石,俱能生火。故今在巴西,又为金方,火金相剋。他们用此,虽是困苦无奈,其实倒也合此道理。明日行军,俱可用赤帜、赤甲、赤马、火炮、火铳、火箭等物,取以火胜火之义。朱元帅为前锋,傅元帅当后阵,其余将军分翼而前,必然取胜。”傅友德听计,便令军中旗甲、鞍马,俱改做赤色。但于号带之间及旗巾之上,暗分队伍,整备明日厮杀。 待至天明,只听一声炮响,成都城中果然拥出许多猴子并人马冲突将来。朱亮祖即令前军用标枪、榔棍,间着火器,密密的排列在前,施放过去。那些猢狲闻了硫黄、硝焰之气,又被杀伤,都转头望本阵而走,自相冲杀。明兵乘势攻击,夏兵踏死的约有大半。吴友仁回阵要走,被郭英大喊道:“你这贼惯会逃脱,今待那里去!”一枪直透前心而死。戴寿、何大亨领了残兵,连忙进城不出,这也慢说。 只是明太祖接连三日,望着赤脚僧回报,也没有响动,恰有管内帑的奏说:“臣把守内库,时常检点库中银两,每有缺失,细觅踪迹,更无可得。今日进库,忽见一张凭引,失在地下,臣意库中深密,那得有人进来。今金宝失去无踪,反有凭引一纸,伏乞圣裁。”太祖便令五城兵马司,照凭上姓名,拘拿到殿鞫审。不及半刻,那人拿到。太祖细行审问,那人道:“臣幼与冷谦友善,渠怜臣亲老家贫,难以度日,即于臣寓所壁间,画有库门一座,白鹤一双,因对臣说:‘若要银子,可将画门轻敲,其门自开,但进内看了银两,无得多取。’臣依法行事,果然开门,可以进取。昨日之间,臣见金银满库,或多取也不妨,便恣意取之而出,不觉失下凭引,臣出无奈,实是冷谦所为。”太祖笑道:“那冷谦前日方与赤脚僧前到巴蜀去了,你何得调谎弄舌?”那人道:“臣岂敢妄言,他方才尚在家中。”太祖随令御前校尉收取冷谦。冷谦见校尉一到,便道:“圣旨所在,不得迟延。”便随校尉行至午门前,且对校尉说:“今日我死也。但是十分口渴,列位可将水一碗,略解吾渴,亦感盛情!”校尉看他哀诉,便汲水一碗把他,转得一眼,但见冷谦一个身子都在碗中,恁你拽扯,只是不起,倏然之间,连形连影一些也不看见,止有清水一瓯。校尉高声的叫道:“冷谦,冷谦,你既如此,我辈都死了!”正要啼哭,那水碗中忽成声响说:“你们都莫忧虑,将水进上御前,你们必然无害;且我也有话正要奏闻。”那校尉只得收泪,把水盏进上,并他的言语一一申奏。 第102页 太祖便说:“冷谦,你可显出见朕,朕必不杀你。”那碗中便应道:“臣有罪,决不敢出。”龙颜大恼,将盏击碎于地,令内侍拾起,片片皆应。太祖因问巴蜀情由,他细把以火胜火的军情备说了一番,便说:“臣自此同周颠、谦牧、张金箔游于清宇之间,朝北海,暮苍梧。惟愿圣躬万寿无疆,清宁多福。臣从此辞矣!”太祖听其自匿,吩咐管库官仍旧供职。那失凭引的,追出原盗金银,然孝念可原,但行笞罪去讫。 且说汤和、廖永忠等,向因江水泛涨,驻兵大溪口。一日间,巡江逻卒报说:“金沙江口得木牌数百面,恰是颖川侯傅友德把由陈仓取阶、文、青阳、锦州、汉州等日期,报与汤元帅得知的牌面。”汤和便说:“既是如此,伪将俱必胆寒,我们正宜趁势攻取。”廖永忠细筹了一会道:“今舟师既不得进,可急密遣精锐千人,照像树叶的青绿之色,做成蓑衣,各带糗粮、水筒,以御饥渴,只拣山崖巉险草木茂密处,鱼贯而前,且行且伏,逾山渡关,埋伏在上流。约定六月廿五日五更,在上流接应;水寨将士,可将钱包裹船头,尽置火器在船备用。元帅可带曹良臣、周德兴、仇成、叶升为左右哨,领陆兵六万去攻龚兴的陆寨;末将自带华云龙、杨璟为左右哨,领着水师,驾着小船,从黑叶渡攻邹兴的水寨。若水寨一破,便烧断了铁索,毁去了桥栅。一过瞿塘,自可直驱重庆。”汤和听计,因遣精锐千人,扮成青绿的衣裳先行,只待廿五日在上流行事。那蜀兵见明军寨中,向来若此不动,也便懈怠,不甚提防。至廿五日五更,汤和领了陆兵去攻陆寨,廖永忠因令水师奋力挽水而行,把火炮、火筒一时发作,水将邹兴中着火箭而死。一边厮杀,一边将炬火烧着铁索,趁红斩断,遂焚毁了三桥。早见上流埋伏的精锐,扬旗鼓譟,迅疾攻杀。蜀人上下抵挡不住,便活捉了有职官员蒋达等八十余人,斩首二千余级,溺死者不计其数。莫仁寿被华云龙一刀噼死。 那陆兵飞天张、铁头张同龚兴前来相迎,廖永忠在船中望得眼清,那火箭射来,正中铁头张面门,落马身死。龚兴正要逃走,周德兴赶来一刀两断。飞天张便脱了衣甲,混在众军中奔逃,被军中缚了,解送军前。汤和令同职官蒋达等斩首号令。水陆二路兵马直过了瞿塘关,仍合一处。汤和因与众将说:“趁此前往,可保势如破竹。廖永忠当率曹良臣、叶升、仇成率本部兵,从北路而行,我当同华云龙、杨璟、周德兴率本部兵,从南路而行。”即日拔寨而往,四方州郡望风投附。 洪武四年七月初旬丙申日,大兵径抵了重庆府,离城十里正东铜锣峡安营。明升闻报大惧。右丞相刘仁劝说:“且奔成都,再图后举..”未及说完,只见哨子又报导:“大明傅、朱二元帅把成都攻困最急,来求救兵。”那明升与刘仁面面相看,更无计较。其母彭氏吞声饮泪,对着明升道:“事已至此,不如早降,以免生灵之苦。”明升从了母亲的说话,便写表着刘仁赴大明营中谒降。汤和便知会廖永忠,陈兵于重庆府朝天门外。明升带了家属,待罪军门。那成都城中戴寿、何大亨知本王已降,也将城出献。傅、朱二元帅入城安抚已毕。 于是巴蜀地面,尽归大明。三月出兵,七月平蜀,百日之间,底定了伪夏。汤和、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择日班师回朝。在路早行暮止,于民间秋毫无犯。所得西蜀金宝、玉册、银印五十八颗,铜印六百四十颗。路府有七,元帅府有八,宣慰安抚司二十有五,州三十有七,县六十有七。所俘官吏将士,与所获牛马、辎重,俱以万计。太祖临朝,等第平蜀功绩:傅友德第一,廖永忠第二,朱亮祖、汤和第三,各赐银一千两,彩缎五十匹。其余赏赍有差。明升率众家属门外候罪。未知如何发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078回 帝王庙祭祀先皇 诗曰: 紫云如气覆苍旻,瑞气氤氲霭御宸; 穆穆春风披宇宙,融融化日满干坤。 时看塞北清尘将,又见川西奏凯兵; 纵有滇中兵未靖,也堪酩酊醉花荫。 那伪夏明升率了家属,在午门外待罪来降。太祖怜他年幼无知,因封为归命侯,赐以居第,在南京城里,随廷臣行礼朝谒。若致君无道,暴虐烝民,俱是权臣戴寿。命将戴寿斩首,为权臣误国之戒。其余胁从,罪有大小,咸各赦除。且亲制平蜀文,命官载入吏籍,以彰诸臣忠勤王家之绩。惟有曹良臣、华高因领兵马追击夏兵,马陷坑阱,被枪而死。太祖甚是痛惜,追封安国公,且说:“不意西征,伤我康茂才、汪兴祖、曹良臣、华高四员杰将!”因令所在有司,建祠岁祭。且与文臣宋濂等说:“从古歷代帝王,礼宜祭祀。卿等当访旧制,参酌奏行。” 未数日间,礼官备将具奏,请每年一祀,每位帝王之前,进酒一爵。时值秋享,太祖躬临祭献。序至汉高祖前,笑曰:“刘君,刘君,庙中诸公,当时皆有凭藉,以得天下,惟我与公,不阶尺土,手提三尺,以登大宝,较之诸公,尤为难事,可供多饮三爵。”又到元世祖位前,只见面貌之间,忽成惨色,眼瞠边若泪痛两条,直垂至腮。太祖笑道:“世祖,你好痴也!你已作天子几及百年,亦是一条好汉。你子孙自为不道,豪杰四起,今日我列你庙宇之中,位你末席,你之灵气,亦觉有荣,反作儿女之态耶?”太祖慰谕才罢,世祖庙貌稍有光彩。至今对汉高祖进酒三爵,遂为定制。至如元世祖泪痕宛然尤存,亦是奇蹟,此话不题。 第103页 且说太祖出庙,信步行至歷代功臣庙内,勐然回头,看见殿外有一泥人,便问:“此是何人?”伯温奏道:“这是之时赵子龙。因逼国母,死于非命,抱了阿斗逃生。”太祖听罢,说道:“那时正在乱军之中,事出无奈,还该进殿才是。”话未说完,只见殿外泥人大步走进殿中。太祖又向前细看,只见一泥人站立,便问:“此是何人?”伯温又道:“这是伍子胥。因鞭了平王的尸,虽系有功,实为不忠,故此只塑站像。”太祖听罢,怒道:“虽然杀父之仇当报,为臣岂可辱君,本该逐出庙外!”只见庙内泥人,霎时走至外边。随臣尽道奇异。太祖又行至一泥人面前,问曰:“此是何人?”伯温奏道:“这是张良。”太祖听毕,烈火生心,手指张良骂道:“联想当日汉称三杰,你何不直谏汉王,不使韩信抱恨,那蹑足封信之时,你既有阴谋不轨,不能致君为尧、舜,又不能保救功臣,使彼死不瞑目,千载遗恨。你又弃职归山,来何意去何意也?”太祖细细数说,只见泥人连将头点,腮边掉下泪来。伯温在旁,心内踌蹰:“我与张良俱是扶助社稷之人,皇上如此留心,只恐将来祸及满门。何不隐居山林,抛却繁华,与那苍松为伴,群竹为体,闲观麋鹿衔花,呢喃燕舞,任意遨游,以消余生。”筹画已定,本日随驾回朝。 且说太祖正在龙辇中,遍望城外诸山,皆面面朝拱金陵,直是帝王建都去处。却远望牛首山并太平门外花山,独无护卫之意。太祖帐然不乐,命刑部官带着刑具,将牛首山痛杖一百,仍于形像如牛首处凿石数孔,把铁索锁转,令伊形势向内,遂着隶属宣州,不许入江宁管辖。花山既不朝拱钟山,听大学中这些顽皮学生,肆行采樵,令山上无一茅,不许翠微生色。且论且行,不觉已进东华门殿间。正见画工周玄素承旨绘天下江山图于殿中通壁之上,其规模形势,俱依御笔,挥洒所成,略加润色。太祖便问道:“你曾画牛首山与花山么?”玄素跪覆说:“正在此临摹。”太祖便命把二山改削。玄素顿首道:“陛下山河已定,岂敢动移!”太祖微笑而罢。然圣终以二山无情,便有建都北平之意。 次日太祖设朝,刘基叩首奏曰:“臣刘基今有辞表,冒犯天颜,允臣微鉴。”太祖览表,说道:“先生苦心数载,疲劳万状,方今天下太平,君臣正好共乐富贵,何故推辞?”伯温又奏道:“臣基犬马微躯,身有暗疾,乞放还田里,以尽天年,真是微臣侥倖,伏惟圣情谕允。”太祖不从。伯温恳求再三,太祖方准其所奏。令长子刘连,袭封诚意伯。刘伯温拜谢,辞出朝门,即日归回,自在逍遥,不题。 太祖便问待制王祎等官道:“朕看北平地形依山凭眺,俯视中原,天下之大势,莫伟于此。况近接陕中尧、舜、周文之脉,远树控制边外之威,较之金陵更是雄壮。朕欲奠鼎此处,卿等以为何如?”恰有修撰鲍频奏说:“元主起自沙漠,故立国在燕。及今百年,地气已尽。今南京是兴王本基,且宫殿已成,何必改图?且古云:‘在德不在险。’望陛下察之。”太祖变色不语,看了王祎道:“还须斟酌。”王祎道:“前年鼎建宫关,刘基原卜筑前湖为正殿基址,已曾立桩水中,彼时主上嫌其逼窄,将柱移立后边。刘基奏说:‘如此亦好,但后来不免有迁都之举。’今日萌此圣念,或亦天数使然。但今日四方虽是清宁,然尚有顺帝之侄,把匝刺瓦尔密封授梁王,据有云、贵等地,还是元朝子侄。以臣愚见,待剪灭此种之后,再议改建之事为是。”太祖道:“梁王自恃地险兵强,粮多道远,因此不来款附,朕意欲草敕一道,谕以祸福,开其自新;一向难于奉使之人,所以未曾了此一段心事。”王祎便奏:“臣当不避艰险,前奉圣旨招降。”太祖大喜,即日着翰林官写敕与王祎上道,復命参政吴云,副祎而行。两人在路上,顺览风景,不题。 不一日前至云南,见了梁王,将敕书开读了,付与梁王尔密自家主张。梁王送王祎等在别馆室,日日供有廪饩款待。过有数日,王祎復谕说:“余奉命远来,一以为朝廷,二以念云南生灵,不欲罹于锋镝耳。公独不闻元钢解纽,陈友谅据荆湖,张士诚据吴会,陈友定据闽广,明玉珍据全蜀,天兵下征,不四五年,尽膏斧钺。惟尔元君,北走而死,扩廓帖木儿辈或降或窜。此时先服的,赏以爵禄;抗违者,戮及子孙。公今自料勇悍强犷,比陈、张孰胜;土地甲兵,比中原孰胜;度德量力,比天朝孰胜;推亡固存,在天心孰胜?天之所废,谁能兴之?若是坚意不降,则我皇上卧榻之侧,岂肯容他人酣睡?必龙骧百万,会战于昆明。公等如鱼游釜中,不亡何待?”梁王君臣听了这些说话,都各心惊胆怯,俱有投降的念头。 谁想故元太子爱猷识里达腊仍集兵将立于沙漠,着侍郎雪雪从西番僻路而来,徵收云贵粮饷,且约连兵以拒大明,恰好也来到。早有小卒把天使招降事情,说与雪雪得知。雪雪因责梁王说:“国颠家覆而不能救,反欲降附他人,是何道理?”梁王看势瞒隐不下,便引王祎、吴云与雪雪相见。雪雪也不交语,就把腰边剑砍将过来。王祎大骂道:“你这不知进退的蛮奴!今日天亡汝元,我大明实代之。譬如爝火之余燃,尚敢以日月争光乎?我承命远来,岂为汝屈,今日止有一死。但你一杀我,我大兵不日自到,将汝碎尸万段,那时悔将不及!”梁王便也将软言苦劝,雪雪不听,王祎与吴云遂被害。此时却是洪武六年冬尽的光景。梁王把匝刺瓦尔密心中暗想,惹起祸头不小,声声只是叫苦。因同丞相达里麻等商议,装备上好衣衾棺椁,连夜送到地藏寺左侧埋葬。又恐声闻到大明地面来,便把那抬送安葬的人,尽行杀除,以灭其口。因此,后来更没有晓得大明使臣的葬处,这也休题。 第104页 且说太祖登基,弘开一统,自从洪武六年,直至洪武十四年,这几年间,也有时改筑天地、日月、星辰、风云、雷雨的坛宇,上答干坤的生化;也有时创四代祖宗的太庙,并同堂异室的规模;也有时教民间栽种桑麻,开衣食的本源;也有时量天时,蠲免税粮,溥无穷的惠泽。最急的设立学校,养育千人之英,万人之杰;至紧的钦定律令,爱惜蝼蚁微命,草木残生。因北平沙漠之地,冰厚雪深,加给将士的衣袄;因倭番朝贡之便,梯山航海,曲致怀远的恩威。乐奏九章:其一曰本太初,二曰仰太明,三曰民初生,四曰品物亨,五曰御六龙,六曰泰阶平,七曰君德清,八曰圣道成,九曰乐清宁。命尚书詹同、陶凯等,革去鄙陋的氵?词,雍雍和和,播出广大宽平之趣。爵列九品,则有若:正一品与从一品,正二品与从二品,正三品与从三品,正四品与从四品,正五品与从五品,正六品与从六品,正七品与从七品,正八品与从八品,正九品与从九品。命学士宋濂等,分定尊卑的服制,冠上冕冕,弘开声名文物之观,收罗天下英豪,有文、有武、有贡,并用三途。怜恤战死家丁、老亲、孤子、娇妻,赐居存养。仁政多端,说不尽洪恩大会,天地万几,无暇等闲的过隙儿时光。 古诗道得好:“暑往寒来春復秋,夕阳西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数年来,那些功臣,如文有刘基,虽然因病致仕在家,以前者论相,说胡惟庸是败辕之犊,惟庸怀恨于心,转倩医人下毒而死。学士宋濂,以胡惟庸谋逆事泄,宋濂泄语,太祖竟欲杀他,以太后苦劝赦死,充发茂州,惊泣而亡。邓愈在河南班师路上得病而死。廖永忠以坐累而死。陈德从巴蜀回,以多饮火酒,病疽而死。吴祯以督海运,冒风寒而死。朱亮祖征蜀有功,随因浙江金华等处多贼难治,太祖特命兼程以往,镇抚两浙。亮祖方到浙省,贼众改行自新。未及一年,太祖又以广东僮作叛,专命亮祖移镇广东。番禺知县道同,恰是方孝孺门生,孝孺为前者父亲方克勤,以河干不浚,王师不能征进,被亮祖提他吏书责治,此耻未雪,因谕道同上疏奏其不法。太祖以其功多,且所以示信,但令罢战归京。亮祖忧愤,不久病死。太祖哀悼不休,仍以侯礼赐葬。吴良偶以痰病而死。华云龙镇守北平而死。陆仲亨也因胡惟庸事,许令致仕还家。 他如徐达率李新、郭兴、周武三将,镇守山陕一带边关。薛显督理屯田北平地面。李文忠镇守山东。朱文正镇守南昌。周德兴镇抚湖南五溪。冯胜镇守汴梁。汤和镇抚两广。唐胜宗督理陕西二十二卫马政。谢成镇抚北平兼训练士卒。耿炳文训练陕西军士,兼理屯田。俞通源、俞通渊、戴守、张温督理海云粮储。杨璟训练辽东士卒。陆聚镇守徐州。胡廷瑞改名胡美,督造各王所分封的宫殿,这也不题。 且说太祖每念王祎前去云、贵招谕梁王来降,何以音信杳然,更无消息?忽一日,四川地面把王祎、吴云被害的声闻申报。太祖的龙颜大怒,即刻命五军都督府及兵部官将,留京听遣的将帅,一一备开点单奏闻,以便随时任使。次日黎明,太祖驾御戟门。文武大臣朝见礼毕,五军提点使将花名手册呈览,以便点用。却只有沐英、王弼、郭英、傅友德、金朝兴、仇成、张龙、吴復、费聚、陈桓、张赫、顾时、韩政、郑遇春、梅思祖、王志、黄彬、叶升一十八员大将。因命傅友德为征南大元帅,沐英为左副元帅,郭英为右副元帅,王弼为前部先锋,张龙统前军,陈桓、费聚为翼;吴復统后军,顾时、韩政为翼;仇成统左军,郑遇春、梅思祖为翼;金朝兴统右军,叶升、黄彬为翼;王志、张赫督理军储马料。九月初一日黄道良辰,发兵起行。太祖出饯于龙江。但见: 旌旗蔽江,干戈映日。三十万军马,浮舳舻而上,个个虎贲龙骧;五十号船,载精锐而前,人人忠心烈性。尾接头,头接尾,鱼贯行来,那敢挨挨挤挤;后照前,前照后,雁行列去,无非济济跄跄。明月映芦花,助我银戈挥碧汉;秋霜缀枫叶,使人赤胆逼丹霄。刁斗风寒,漫应渔棕轻响;军营夜肃,频看鹤翅横空。白下溯浔阳,渺渺长江,盼不到楚天遥远;荆南控滇水,茫茫图宇,数不了大地山河。正是:山川扰扰战争时,浑似英雄一局棋。最好当机先一着,由他诈狠到头输。 太祖对诸将说:“云南僻在遐荒,全在观其山川形势,以视进取。朕细览舆图,谘询众口,当自永宁地方,先遣骁将分兵一支,以向乌撒,然后以大军从辰沅而入普定,分据要害,才可进兵曲靖,以抗云南之咽喉。彼必拼力以拒我师。审察形势,出奇制胜,正在于此。既下了曲靖,便可分兵直向乌撒,以应永宁之师。大军直捣云南,彼此牵制,彼疲于奔命,破之必矣。云南一破,又宜分兵径走大理。军声一振,势将瓦解。其余郡落,可遣人招谕,不必苦烦也。”谕旨已毕,銮驾自回。诸军奋迅而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79回 铁道士云中助阵 诗曰: 从来神仙处海南,岁上年年春不改。 一天水月带昆明,烧得灵光飞五彩。 寰中滇水南之涯,忽地蛮兵逐兔来。 首带利刀身负甲,烧尾腾空遍草莱。 西平沐侯侯最雄,挥戈迅扫海天穹。 第105页 凭神设险清南服,碧海银星天挂弓。 干坤一片彻清时,阁笔吟诗何所思。 只看满生生意达,都是农蓑细雨时。 且说傅友德领了大兵,一路由江而上,来至湖广地方。友德对众将军商议道:“皇上英明天纵,睿审性成。前日临行所谕旨意,极是神算,我等亦须依旨行师。我同郭元帅、王先锋率费聚、顾时、黄彬、梅思租,统兵十五万入四川、永宁路去攻乌撒;沐元帅可统大队人马,由辰沅路攻贵州、普定、普安、曲靖,共约在白石江会齐。”各将分兵前进。 且说沐英皇辰沅前至贵州,那上酋安瓒领着上士兵出城迎敌。沐英当先出阵,那蛮兵终是未经汗马,一鼓成擒,土兵都四散逃窜。安瓒上前叩头说:“元帅若饶了蝼蚁的命,愿将贵州一路尽行投纳。”沐英看他出事真情,因饶他性命,便入贵州城抚慰了百姓,仍留安瓒守城。次日起兵南行,三日内早至普安南五里安营。次日,沐英亲至城下搦战。守城的是梁王手下平章段世雄,甚是利害。听了哨马的报,便着了虎皮袍,挂上犷猊铠,跨一匹黄彪马,抡一把合扇刀,领着铁骑五万,横刀直取沐英。沐英大怒,手提铜锤,飞也打去。战有二十余合,把世雄一锤打死于马下,蛮兵大败。沐英随杀进普安城。这些人民俱各烧香燃烛,家家归顺。沐英留下部将张铨镇守,即刻起兵南至普定城池。罗鬼苗蛮子犵狫闻知天兵来到,率众投顺。明早正欲南行,恰见西角上一路兵马冲来,沐英疑是南兵来救,令众急上迎敌。谁知傅元帅同郭副帅领兵攻破了永宁,将欲进取乌撒,因此统兵前到白石江相会。沐英大喜说:“合兵共取云南。”不题。 且说梁王把匝刺瓦尔密闻大明兵分两路而来,心甚惊恐,遂遣大司徒达里麻为元帅,率兵十万,把住着曲靖白石江的南岸,以拒明军。大明军马离着白石江约有五十里地面,忽然一日,大雾从天而下,蔽塞四野,对面不辨形影。傅友德待要雾雾进兵,沐英沉思一会说:“彼方谓我师疲于深入,未必十分忧虑,趁其无虞,必可败之。况如此大雾,恰是皇天助我机会,正宜乘雾进兵,蛮人一鼓可破矣。”傅友德应道:“极是!极是!”便直抵江岸驻扎,与蛮兵对面安营,依山附水,十分停当。恰好雾气开豁,蛮兵望见,报与达里麻知道,惊得舌吐头摇,脚忙手乱,说:“大明兵分明是从天而降,奈何!奈何!然事势既已如此,也须迎敌厮杀。”便分兵列阵在南岸。友德随令兵卒登舟,过江攻取。沐英说:“我看蛮兵俱用长枪、劲弩,排立江边,若我师渡水,未必得利。元帅不如先令郭副帅英、王先锋弼,各领精兵五千,从下流分岸潜渡,绕出蛮兵之后,比及彼处,各把铜角吹动于山谷林木之间,高立旗帜,以为疑兵。再分兵吶喊摇旗,从后杀来。岸边蛮兵,决然奔乱。我们舟中更将铁铳之士,并善于泅没者,长矛相向,中间再以防牌竹遮护前边,我师方可安然渡江。若得上岸,就把矢石、铳炮一齐发作,復用铁骑捣彼中坚,不愁蛮兵不破。”友德大笑道:“足下神算,真出万全!”因令郭、王二将,依计领兵先行,陈桓、顾时各带兵三千接应,约定次日午时,彼此前进。再令沐英统率张龙、吴復、仇成、金朝兴四将,各乘大船,领兵先渡。傅友德自领大队随后,相继而行。吩咐已毕,各将整备前往。 翌日辰刻,这里麻在岸边,望见明兵都要从舟而渡,将杀过江,因令沿岸一带精勇,俱各长枪、劲弩,与那火铳、火炮间花儿列着,拒着吾舟师。真箇是密密攒攒,明兵插翅也飞不上岸。蛮兵恰要施放火器,忽听背后山林中一声炮响,铜角齐鸣,不知多多少少人马,都排立在山上。正是寒心,又见两彪精勇,俱备摇旗吶喊,往后面杀将过来。达里麻欲待率兵转身迎敌,又见舟师奋起而前,顷刻之间,舟师俱上彼岸,便把火炮、火铳一齐施放。那蛮兵背后受敌,前后相攻,明军声震山谷,水陆之师互为接应。蛮兵自相残杀,尸堆似岭,血溅成河。达里麻即欲逃脱,被郭英一枪刺死。曲靖一带地方,尽行降伏。友德下令,凡在投降者,各归本业安生,前罪并不究治。夷人老老幼幼,个个顶礼拜谢,真如时雨之至,喜其来,悲其晚。友德因对沐英说:“我当率师三万,去击乌撒;足下当领前兵,竟走云南。”沐英得令,即领神枪、火炮,精锐一万,兼程而往,不题。 且说先年翰林院有个应奉官,唤做唐肃,太祖每喜他的才华。一日侍膳,自己食罢,把两手拿着筋儿,甚是恭敬。太祖问说:“此是何礼?”便答说:“臣幼习的俗礼。”上怒,说:“俗礼可施之天子乎?”坐不敬,谪戍桂林。名叫之淳,文名亦重。今大兵征取贵州,傅友德闻之淳文学,因延至军中,草为露布上奏。太祖看露布做得好,随着使臣访于友德。友德把转延之淳草笔的事情,一一实报。太祖便令飞骑召之淳到京师。使者不将旨意明谕,之淳恐以文得罪,不能自保,悚惧特甚。到得京师,嘱託姑娘说:“圣威不测,姑娘可为我敛取尸首。”使者急催进朝,行至东华门,门已关闭。守门的传旨说:“可将之淳把布包裹,从屋上递入。”守门官依旨奉行,把之淳如法从空累累递进。及至便殿,奏说:“之淳已到。”太祖命将布解开,之淳俯伏阶下,望见殿上灯烛辉煌,龙睛阅书者久之,忽问说:“尔草露布耶?”之淳奏说:“臣昧死代草。”太祖命中官将几一张,放在之淳面前,几上列烛二台,因说:“朕在此草封王册,尔可膝坐,少为朕加润色。”之淳叩头奏说:“龙章凤篆,出自神明,臣万死不敢!”太祖笑道:“尔即不敢,须为旁註之。”之淳如命。改定讫,上令中侍读报。遥望烛影之下,龙颜微喜。因次第凡下十篇,每改奏,俱嘉悦。此时夜犹未央,上命仍如法递出,且着之淳明早朝谒。之淳到得姑娘家中,深相庆幸。 第106页 次早朝见,命嗣父亲官职,因与说:“朕闻金华浦江有个郑家,他的扁额是‘天下第一人家’。卿可星夜召渠家长来问。”唐之淳得旨,不一日领郑家家长前到金陵朝见。太祖问道:“汝何等人家,名为第一?”那人对说:“本郡太守,以臣合族已居八世,内外无有闲言,因额臣家以励风俗,实非臣所敢当。”上復问:“族人有几?”对曰:“一千有余。”太祖亦高其义。 忽太后从屏后奏说:“陛下以一人举事有天下,彼既人众,倘有异图,不尤容易耶?”上深以为然,遂又问说:“汝辈处家,亦有道乎?”那人再叩头曰:“行大小事,不听妇人言。”上大笑而遣去。恰好河南进有香水梨,命赐二枚,此人叩谢,把梨顶之趋出。太祖密令校尉尾其行事。见他至家,召合族置水二缸于堂,将梨扞碎,投于水中,合族各饮梨水一杯,仍向北叩头拜谢。校尉通报,太祖因题为“**门”,推作粮长。屡以事入觐,上必细询近来风俗并年成丰歉。谁想有人告他家与权臣通相贩易,太祖将族长治罪。恰闻郑濂、郑湜兄弟二人,争先就吏(就鞠审也),太祖怜之曰:“朕之义门,必无是事,残人诬之耳。”且官郑湜为福建参议,诬告者依律惩治。 发放才罢,有一刑官奏说:“东长安街,张校尉妻被卖菜人王二杀死,邻右捉拿究罪,蒙旨将卖菜王二抵命。及上法场,忽有一校尉出叫曰:‘张妻系我手杀,不得冤枉王二,甘心就刑。’特请圣裁大。”太祖听了说:“此又是奇事了,快召来再审。”不多时,法官将愿死的跪在殿前。太祖一一细问。那校尉说:“臣向与张校尉妻合奸,前日五更,瞰渠亲夫出去,臣因而入门同寝。不意亲夫转身回来,臣仓惶中伏于床下。其妇问他,何以復回,他说道:‘天色甚寒,恐你熟睡,脚露被外,特回与你盖被而去。’臣思其夫这般恩爱,此妇竟忍负情,一时忿怒,把佩刀杀死,即放步走出门外。不意卖菜王二,照常到彼卖菜,邻人因而疑送到官。今日临刑,人命关天,自作自受,臣岂敢妄累他人?故来就死!”太祖嘆息了数声,说:“杀一不义,生一无辜,尔亦义人也;张妻忍于背夫,罪当坐死。王二与尔,俱备赦罪。邻右妄累平民,更无实迹,法官可各笞五十。”这也不必多说。 且说梁王把匝刺瓦尔密闻达里麻战败身亡,茫然无措。早有刀斯郎、郎斯理二将上前叩头,启道:“臣等向受厚恩,且敌人虽是凶勇,臣等当矢志图报。臣看殿前,现有虎贲之士五万,可用大象百只,尾上灌了焰硝、硫黄,头上身中俱各带了利刃,驱到阵前,便把火来点着。那勐兽浑身火痛难当,必然奔溃,纵是强兵,岂能抵敌?再后便以虎士相继而行,料来百战百胜。”军中设法得停停当当,只待大明兵到厮杀。本日恰好沐英统兵径薄城边。只见: 林翳间红日西沉,林榔内震起清风。雉堞傍危峦,显得严城高爽;风铃应铁马,增添壮士凄凉。空朦河汉照天衢,灭灭明明,早催动城头鼓角;隐曜云霞澈清碧,层层密密,偏惊闻塞上笳声。 沐英看那城边悄然无声,便吩咐前军且莫惊动,只将部伍严整,待至天明,相机攻取。军中得令,各各驻扎。沐英独坐帐中,忽见一阵清风,辕门上报导:“铁冠张道人要进帐中相见。”沐英倒屣相迎,分宾而坐。沐英开口叙了寒温,便说:“今日攻取云南,师傅必有指教。”道人说:“我适与张三丰、宗泐及昙云长老四人,将一苇渡过西海,山中望见云南梁王数将殄灭;但明日元帅出战,恐军士亦遭刀火之伤,将来相报。”沐英应声说:“昙云法师,不是先年护我圣主,后来在皇觉寺中坐化的么?”道人说:“此老正是。”沐英听有刀火之惨,便说:“既有此危,万望神圣周旋。”道人口中不语,把手向袖中扯出一条如纸如网的一件东西来,约有三五寸阔,递与沐英手中说:“元帅可传令军中,连夜掘成土坑,长三百六十丈,深三丈六尺,阔四十九丈,上用竹簟盖着浮土,以备蛮兵。若见畜类横行,便将此物从空罩去,必然获胜。”沐英说:“谨领教诲。”即令军中连夜依法行事,不题。 那梁王在城中,哨子将大胡兵情火速报知。梁王便令驱象出城迎敌。将及天明,只见郎斯理领虎贲二万,驱着勐象五十只,从南门杀出来。明兵擂动战鼓,正欲交锋,且见蛮兵将象尾烧着,那象满身火起,疼痛难当,飞也沖将过来。沐英看见势头兇狠,把那一条如纸的物件,从空撒去。早见铁冠道人在云中把剑一挥,蛮兵和象俱陷入土坑之内。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80回 定山河庆贺唐虞 诗曰: 短墙娇莺春未深,片云凝日青阴阴。 一弯流水荇增绿,几处深村入倚门。 此时景色十分嘉,风拂花稍月半斜。 税宽谁逐征唿吏,刑清官合不排衙。 我曾走笔题芳草,青发那怜壮心老。 惟有踈灯鼓角沉,醉看河汉随心扫。 扫开胸次酒流涎,唿童扫径花底眠。 梦里干坤多浩荡,却教趁众拾花钿。 古来说得好:“神通广大,佛力无边。”沐英看见势头汹涌,把那条东西罩去。恰好铁冠道人也在云头,仗剑挥来,这件东西小小的不上半尺,谁知满坑把人畜陷定,那象缚住的一般,不能转动一步。只有刀斯郎领得残兵二千,逃入穴内。沐英下令,张龙、仇成率所部军士,将坑内人畜擒获,其余将帅,乘势追赶。刀斯郎勒转马头厮杀,沐英拽开劲弩,一箭飞去,正中咽喉而死。便要纵马入城,忽听一声炮响,城门左右并那城头上,飞转走石,如骤雨掷将下来。沐英大叫:“云南之捷,在此一举。大小三军如有面额不带残伤者斩!”人人勇增百倍,展起神枪,施发火炮,间着防牌短剑,一齐而入。那守东门的,紧把城门坚闭。军中架起襄阳火炮,一个打去,竟开了城门。明兵蜂攒蚁聚,杀入城中。梁王知事不济,领了眷属走到滇池岛中,先把妃子缢死,便服药跳入水中而亡。后宫嫔妃投水的,亦难计数。城中父老,填街塞巷,在金马山边焚香拜迎。沐英出榜安谕士民,秋毫无犯。封锁府库,收检梁王金印并一应官吏符节,及户口田地图籍,遂大定了云南。止有金朝兴被乱箭而死。实是洪武十四年十二月甘四日也。 第107页 次日升帐,正要具表申奏,恰好傅友德前者由曲靖过格孤山,合了永宁兵马,直捣乌撒。明军鼓譟而登,元右丞实卜闻、胡升等俱各奔溃,因得了七星关。于是东川、乌蒙芒部诸蛮皆来降服。傅友德也班师还至云南省城相会。沐英不胜之喜,令军中排筵称贺。铁冠道人在筵头,驾着祥云一朵,对了诸将说:“道人从此相辞,烦寄语圣君,万岁千秋,享有国祚。昙云法师自元朝丁卯十二月甘四夜,与滁州城隍在天门边看玉皇圣者,吩咐金童玉女下世救民,到今一统山河,且喜亦是十二月甘四之日,灵爽不忒,惟圣主念之。张三丰并多致意。”嘱咐已毕,清风一阵,将祥云冉冉飞送而去。傅友德、沐英同诸将不胜慨嘆说:“圣人天助,有开必先。我等须即旋军,把神道显灵的事奏闻才是。”因算自九月出师,至今十二月末,及百日,底定了滇、黔两省,真是德威所播,万国咸安。择日起兵离城,望金陵进发。路途中好一派初春景色。但见: 桃李争妍,蕙兰竞馥。无数旌旗掩映,名香朵朵;多般盔甲照耀,芳英累累。奏凯的把画鼓齐敲,一声声和着呢喃春燕;得胜处如大同递奏,响咙咙应着百啭黄鹏。和风拂面,鞍马起轻尘;霭日亲人,征裘烘弱暖。潺潺流绿水,几湾湾处漾清波;点点缀青山,高顶顶头遮翠色。真箇是:依依弱柳弄春晴,惹动关中万里情。幸得功成青发在,堪从宁宇乐平生。 不一日,前至南京,驻军于城外。次日,傅友德、沐英、郭英、王弼率诸将入朝拜见,进了平定云南的表。太祖看罢,随降敕进封傅友德为颍国公,沐英为黔国公,其余将帅,郭英、王弼、张龙、费聚、吴復、顾时、韩政、郑遇春、梅思祖、叶升、黄彬、仇成、王志、张赫,俱备论功升赏有差。金朝兴令所在有司,岁时致祭。 太祖思得南极滇中,北抵沙漠,东至闽浙,西至玉门,海隅之内,无不咸服。因改古扬州,遂拓旧城,周广九十六里,设城门一十一处,南曰正阳,稍西曰通济,又西曰聚宝,西南曰三山,曰石城,出北曰太平,北之西曰神策,曰金川,正东曰朝阳,东之西曰清凉,西之北曰定淮。名为京师,今名为南京。直隶应天、凤阳、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扬州、淮安、庐州、安庆、太平、宁国、池州、徽州一十四府,辖一十三州八十八县。又直隶广德和滁徐四州,辖八县。东北山东界,东南大海界,西北河南界,正西湖广界,西南江西界,上属天文斗牛房心之宿分野,总为里,约一万三千七百四十奇。 改古幽蓟之地,在环沧海,又拥太行,后枕居庸,前襟河济,形胜甲于天下,即金、辽、大元旧都,为名北平,今为京师,遂命为北京。拓元故城,周广四十里,设立城门九处,南曰正阳,南左曰崇文,南右曰宣武,北东曰安定,西曰得胜,东北曰东直,东南曰朝阳,西北曰西直,西南曰阜城。直隶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永平八府,辖一十七州一百一十五县。又直隶延庆、保安二州,辖一县,都使司一,领十一卫,两千户所,四保。东北辽东界,东南山东界,西北山西界,西南河南界。天交尾箕室壁昴毕之宿分野,总为里,约三千二百有奇。 改古青州之地,即东齐、鲁兖之国为山东,设有济南、兖州、车昌、青州、登州、莱州六府,辖一十五州八十九县,辽东都使司一,领二十三卫,两州。东北直隶界,东南大海界,东北北直隶界,西南南京界。上属天文危箕虚尾奎娄室宿分野,总为里,约六千四百有奇。 改名冀州之地,即晋、赵之国为山陕,设有太平、平阳、大同、潞安、汾州五府,辖一十六州七十县,又直隶州辽沁泽三州,辖八县。东北宣府边界,正东北直隶界,东南河南界,西北沙漠界,正西西南,俱陕西界。上属天文昴毕嘴井参宿分野,总为里,约四千四百四十有奇。 改古雍州之地,即泰国的分封为陕西,设有西安、凤翔、汉中、平凉、巩昌、临洮、庆阳、延安八府,辖二十一州九十六县,六卫,一行都使司。东北、西北俱沙漠界,东山西、河南界,东南河南、湖广界,西南西土着界。上属天文井鬼之宿分野,总为里,约二千五百三十有奇。 改古豫州地,即周、陈、郑、宋之国为河南,设有开封、归德、彰德、卫辉、怀庆、河南、南阳、汝宁八府,辖一十一州九十二县,又直隶汝州管辖四县。东北北直隶、山东界,正东南直隶界,东南北直隶界,西北山西界,正西陕西界,西南湖广界。上属天文角亢氐室壁柳张宿分野,总为里,约三千八百八十有奇。 改古扬州地,即吴、越之国为浙江,设有杭州、嘉兴、湖州、宁波、绍兴、台州、金华、衢州、严州、温州、处州十一府,管辖一州七十五县。州北南直隶界,东南大海界,西北南直隶界,西南江西、福建界,上属天文斗牛女宿分野,总为里,约三千八百九十有奇。 改古荆州扬州地,即吴、楚之交为江西,设有南昌、饶州、广信、南康、九江、建昌、抚州、临江、吉安、瑞州、袁州、赣州、南安一十二府,辖二州七十七县。东北南直隶界,东浙江界,东南福建界,西北正西西南俱湖广界,上属天文斗牛分野,总为里,约一千九百五十有奇。 改古荆襄地,即楚之分封为湖广,设有武昌、汉阳、襄阳、德安、黄州、荆州、岳州、长沙、宝庆、衡州、常德、辰州、永州、承天、郧阳一十五府,辖一十四州九十九县,又直隶靖郴二州,管辖八县,又军民使司三,领州二,长官司十九,千户所一,宣抚所四,安抚司八。东抵江西界,东南广东界,南兆陕西界,西抵四川界,西南贵州界,上属天文翌轸分野,总为里,约三千四百七十有奇。 第108页 改古梁州地,即蜀汉成都为四川,设有成都、保宁、顺庆、叙州、重庆、夔州、龙安、马湖八府,辖十四州,八十四县,又直隶漳州、眉雅、嘉定、邛沪六州,辖二十四县,军民府四,宣慰司一,领长官司六,宣抚司三,领长官司二,又平茶、邑梅一长官司,招讨司一,官抚司一,指挥使司一,领千户所一,安抚司四,设行都司一,管六卫州所,五长官司,设垒溪千户所一,领长官司二。东北陕西界,正东、东南俱湖广界,西北西番界,西南贵州界,上属天文嘴参井鬼轸冀分野,总为里,约一千三百五十有奇。 改古扬州即闽越之域为福建,设有福州、兴化、泉州、漳州、延平、建宁、邵武、汀州八府,辖五十五县,又直隶福宁州一州,辖二县。东北、正东、东南俱大海界,西北江西界,西南广东界,上属天文牛女分野,总为里,约三千七百一十有奇。 改古扬州南境,即赵佗窃据之处为广东,设有广州、韶州、南雄、惠州、潮州、肇庆、高州、廉州、雷州、琼州十府,管七州七十三县,又直隶罗定一州,领二县。东北福建、江西界,东南、西南俱大海界,西北湖广界,上为天文牛女翌轸分野,总为里,约四千二百有奇。 改古荆州百粤交趾之地,即东汉所都为广西,设有桂林、柳州、庆远、平乐、梧州、浔州、南宁、太平、思明九府,辖三十四州四十八县,军民府二,辖县一,直隶八州,辖三县,又设长官司二。东北湖广界,东南广东界,西北贵州界,西南安南界,上属天文牛女翼轸分野,总为里,约一千一百八十有奇。 近收服滇南、正古梁州徼外,西南夷居,即楚庄0西所略而王。太祖说:“向者汉武帝时,彩云见南中,因名云南;胡元时称日中庆路;今可仍为云南。”设云南、大理、福安、楚雄、徵江、蒙化、景东、广南、广西、镇沅、永宁、顺宁十二府,辖二十州二十五县,十五长官司,又设曲靖、姚安、鹤庆、武定、寻甸、丽江、元江、永昌八个军民府,领一十四州六县,三长官司,又直隶北胜、新化二州,又设军民指挥司二,军民宣慰司六,宣抚司三。又沿元时孟定路,并从古未服,今来遵化的,设为孟定、孟艮二府,领安抚司一,威远、浔镇、向康、大候四州及者乐甸、钮元、芒市三长官司,其前十二府,系天文井鬼分野。东北贵州界,正东广西界,东南广西界,西北士番界,正西诸夷界,西南南海界,总为里,约六百二十有奇。 至于黔中系荆、梁二州南境,本西南夷罗施鬼国地方,汉称为牂牁,那后来元胡亦隶于湖广。太祖定为贵州,设贵阳、思州、思南、镇远、石阡、铜仁、黎平、都匀八府,辖七县,一个安抚司,六十个长官司,直隶普安、永宁、镇宁、安顺四州,领长官司六,宣慰司一,领长官司九,又设普安、新添、平越、龙里四军民指挥使,领长官司九,又立毕都等九卫及凯里安抚司。中间一半地面,系天文参井分野。东北四川界,正东东南广东界,西北西番界,正西百夷界,西南大海界,总为里,七十有奇。 这是因天文,随地理,定为南北两直隶一十三省的疆宇。又自东海岸起,沿边一带,西至蓟镇一千余里,系虏酋土蛮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辽东边镇。自辽镇起,西至宜府一千余里,系老把都、青把都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蓟州镇。自蓟州黄花镇起,西至大同平远堡一千二百余里,系黄台吉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宣抚镇。自宣镇西阳移堡起,至山西了角山六百四十余里,系顺义王并把汉那吉扯力克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大同镇。自大同了角山起,西至延绥镇一千余里,系顺义王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山西镇。自黄南川西,至宁夏镇一千五百余里,系吉囊等部在外住牧,设为延绥镇。自延绥起,西至固原边界一千八百余里,系超胡地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宁夏镇。自宁夏起,西至甘肃界二百余里,系虏酋宾兔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固原镇。自固原起,至嘉峪关沿边一千五百余里,系丙兔把儿等部落在外住牧,设为甘肃镇。定为九边。铁甲之士,逢三六九日,个个操演武艺,无事则屯田,有事则戒严。万万雄兵,声闻响应,防范甚是严肃。 太祖规制已定。恰好徐达、郭子兴二人令裨将李新、周武署镇山陕一带边关,冯胜令裨将胡海署守汴梁,周德兴令裨将曹震署抚湖南五溪洞蛮,自进京来朝贺。薛显、谢成、杨璟三人也令裨将盛庸、李坚、孙恪署领屯田训练之职,从辽东、北平取路向金陵进发朝贺。路过山东,谒见李文忠。文忠说:“我与圣主分则君臣,恩原甥男。三位在路少待。”因托都门胡显署事,同日进京。北至徐州,恰好耿炳文、唐胜宗也将督理马政训练士卒的职事,着张翌、濮玙代理,从陕西入京,同在徐州支应。把守徐州的陆聚说:“我也同走一遭。”来至南京,在通政司报了朝见名姓。只见朱文正、汤和也从南昌、两广来到。 次日,正是洪武十六年岁次癸亥正月元旦,各功臣齐集午门。又遇着督理海运的俞通源、俞通渊、朱寿、张温,并督造各王分封宫殿的胡美,也赶着岁旦回京,都顶着朝冠,穿着朝服,履着朝靴,执着朝笏,同征取云南新回将帅傅友德、沐英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在门外同候。但见: 第109页 玉漏尚催,金钟忽响。严廊拂雾,初年景色出朝阳;门阖连云,元日晴和生太乙。玉珂龙影,庆嘉逢花事,梅传珠履。雁行排,遥听晓声鸡报。看弱柳依微映,恰旌旗添瑞霭;听流莺展转飞,将箫鼓动铿锵。鳞鳞的万国衣冠,列出文昭武穆;昱昱的千官辐辏,都成豹尾鹓行鸿胪。唱道班齐舞蹈,高唿共道个千秋万岁。通政宣来奏启,马腾雀跃,都贊是圣主明君。古李登诗说得好:别馆春还淑气催,三官路转凤凰台。云飞北阙轻阴散,春上南山积翠来。御柳遥随天仗发,林花不落晓风开。已知圣泽深无限,更喜年芳入睿才。太祖视朝,受百官称赏。礼毕说道:“今日喜是元辰,更见国泰民安,功勋聚集,前曾作册文,即日当分封诸子。”因封长子为皇太子,次子秦王都关中,晋王都太原,成祖文皇帝初封燕王,都北平,周王都开封,以上皆高太后诞生;楚王都武昌,齐王都青州,潭王国除,鲁王都兖州,蜀王都成都,湘王都荆州,代王都大同,肃王都甘肃,移简州,辽王都广宁,移荆州,庆王都宁夏,宁王都大宁,移南昌,岷王都云南,移武冈,谷王都宣州,绝,韩王都平凉,藩王都路州,安王,绝,唐王都南阳,郢王,绝,伊王都洛阳,皆诸王妃所生。诸王顿首受命,择日辞朝就国。 再命将开天起兵时御用盔甲,藏在内库;铁枪藏在五凤楼上;渡採石的龙船,復于龙沙江,护着朱阑,示后来创业艰难光景。武当建玄天宝殿,以报神府。至如归德侯陈理,是友谅的嫡男,归义侯明升,是玉珍的嫡男,留在中华,彼还不快,用船送往高丽,听其自乐。元太孙买的里八刺,以礼送归塞北。远来朝贺臣僚,俱赐金帛燕赏。将及半月,太祖仍敕各公侯、将帅分镇原有地方,加敕沐英镇云南去讫。自后: 瑞气常呈,祯祥累现。谷生三穗,年年雨饱春膏;麦秀两歧,处处村云蒸夏泽。宅畔闲栽五柳,曾无小犬吠清霜;道旁纵有遗金,羞见涂人撄白日。谟烈丕显于清庙,东壁映图书之灿;豪杰挺生于盛世,泰阶欣熙皞之年。是用渥沐皇府,讴歌颂美。然而天开圣人,岂徒一手足之烈;惟是从龙伟士,汇建众祯干之奇。贞淑聚于滁和,清静贮于海宇。仰瞻莫罄,用世长奇。 当年造化辟神奇,真龙翼起淮泗湄。肇开宇宙还宁一,德成茂着天壤驰。友谅士诚最叵测,潜笛神功为羽翼。西川东浙与滇南,鼎沸无黄无霁色。诸豪振振鬼神谋,谈笑功名千百州。 城上秋云丽绚绣,湖边春色润箜篌。从今清化满冠裳,麟在郊兮凤在冈。太平无象谁能说,只有家家清酒香。 第081回 幸城南面试皇孙 承圣谕沮止传贤 诗曰: 治世从来说至仁,至仁治世世称淳。 谁知一味仁之至,转不如他杀伐神。 又曰: 称帝称王自有真,何须礼乐与彝伦。可怜正统唐虞世,翻作无家遁逸人。 尝闻一代帝王之兴,必受一代帝王之天命,而后膺一代帝王之歷数,决无侥倖而妄得者。但天命深微,或揖让而兴,或征诛后定,或世德相承,或崛起在位。以世俗论之,或惊以为奇,或诧以为怪,不知天心之所属,实气运之所至耳。必开天之圣主,名世之贤臣,方能测其秘密,而预为之计。若诸葛孔明未出茅庐,早定三分天下是也。远而在上者,凡二十一传,已有正史表章,野史传诵,姑且勿论。单说这明太祖,姓朱,双名元璋,号称国瑞。祖上原是江东句容朱家巷人,后父母迁居凤阳,始生太祖。 这朱太祖生来便有许多奇兆,果然长大了,自生出无穷的帝王雄略。又适值元顺帝倦于治国,民不聊生,天下涂炭,四方骚动。这朱太祖遂结纳英雄豪杰,崛起金陵,破陈友谅于江右,灭张士诚于姑苏,北伐中原,混一四海,遂承天命,即了大位。开基功烈,已有《英烈正传》传载,兹不復赘。惟即位之后,兴礼乐,立纲常,要开万世之基。后来生了二十四子,遂立长子标为皇太子,次子为秦王,三子为晋王,四子为燕王,其下诸子俱各封王。 这长子标既立为皇太子,正好承继大统,为天下之主。不期受命不永,到了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竟一病而薨。太祖心甚悼之,赐谥号为懿文太子,遂立懿文太子的长子允炆为皇太孙。 这皇太孙天性纯孝,居懿文太子之父丧,年才十有余岁。昼夜哭泣,水浆俱不入口,形毁骨立。太祖看见,甚是怜他爱他,因对他说道:“居丧尽哀,哭泣成礼,固是汝为人子的一点孝心,然此小孝也。但我今既已立汝为皇太孙,上承大统,则妆之一身,乃宗庙社稷臣民之身,自有事我之大孝。况礼称‘毁不灭性’,若不兢兢保守,以我为念,只管哭泣损身,便是尽得小孝,失却大孝也!”皇太孙闻言大惊,突然颜色俱变,因哭拜于地道:“臣孙孩提无知,非承圣训,岂识大意?今当节哀,以慰圣怀!” 太祖见了大喜,因用手搀起道:“如此方好。”又将手在他头上抚摩数遍,细细审视。因见他头圆如日,真乃帝王之像,甚是欢喜。忽摸到脑后,见微微扁了一片,便有些不快。因嘆息道:“好一个头颅,可惜是半边月儿!”自此之后,便时常踌躇。又见第四子燕王棣,生得龙姿天表,英武异常,举动行事,皆有帝王气度,最是钟爱,常常说:“此儿类我。” 第110页 一日,春明花发,太祖驾幸城南游宴,燕王及数臣随侍左右。宴饮了半日,或献诗,或献颂,君臣们甚是欢乐。忽说起皇太孙近日学问大进,太祖乘着一时酒兴,遂命侍臣:“立诏皇太孙侍宴。”近臣奉旨而去。太祖坐于雨花山上。 不多时,远望见许多近臣,簇拥着皇太孙,骑了一匹御马,飞一般上岗而来。此时东风甚急,马又走得快,吹得那马尾扬扬拂拂,与柳丝飘荡相似。太祖便触景生情,要藉此考他。 须臾,皇太孙到了面前,朝见过太祖,就赐坐座旁,命饮了三杯,便说道:“诸翰臣皆称你近来学问可观,朕今不暇细考,且出一对与你对,看对得来么?”皇太孙忙俯伏于地,奏道:“皇祖圣命,臣孙允炆敢不仰遵!” 太祖大喜,因命侍臣取过纸笔,御书一句道: 风吹马尾千条线 写毕,因命赐与皇太孙。太孙领旨,不用思索,亦取笔一挥而就,书毕献上。太祖见其落笔敏捷,已自欢喜,及展开一看,见其对语道: 雨洒羊毛一片毡 太祖初看,未经细想。但见其对语精确,甚是欢喜,遂命传与诸王众臣观看,俱各称誉,以为又精工,又敏捷,虽老师宿儒,不能如此,真天授之姿也。 太祖大喜,命各赐酒,大家又饮了数杯。太祖也欲自思一对,一时思想不出,因问诸臣道:“此对汝诸臣细思,尚有佳对否?”诸臣未及回答,只见诸王中早闪出一王,俯伏奏道:“臣子不才,愿献一对,以祈圣鉴。” 太祖定睛一看,不是别人,乃第四子燕王棣也。因诏起道:“吾儿有对,自然可观,可速书来看。”燕王奉旨,遂写了一句献上。太祖展开细视,却是: 日照龙鳞万点金 太祖看了,见其出语惊人,明明是帝王声口。再回想太孙之对,虽是精切,却气象休囚,全无吉兆,不觉骇然道:“才虽关乎学,资必本于天。观吾儿此对,始信天资之学,自不同于寻常,安可强也!”因命赐酒,遍示群臣。群臣俱称万岁。君臣们又欢饮了半日,方罢宴还宫。正是: 盛衰不无运,帝王自有真。 信口出天语,应不是凡人。 一日,太祖坐于便殿,正值新月初现,此时太孙正侍立于旁。太祖因指新月问太孙道:“汝父在日,曾有诗咏此道: 昨夜岩滩失钓钩,是谁移上碧云头? 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 此汝父诗也。今汝父亡矣,朕每忆此诗,殊觉惨然。今幸有汝,不知汝能继父之志,再咏一诗否?”太孙忙应奏道:“臣孙允炆,虽不肖不才,敢不勉吟,以承皇祖之命!”遂信口长吟一绝道: 谁将玉指甲,掐破青天痕? 影落江湖里,蛟龙不敢吞! 太祖听了,虽亦喜其风雅,但觉气象近于文人,不如燕王之博大,未免微微不畅。自是之后,每欲传位燕王。又因见太孙仁孝过人,不忍捨去,况又已立为皇太孙,一时又难于改命,心下十分狐疑不决。 忽一日,众翰臣经筵侍讲。讲毕,太祖忽问道:“当时尧舜传贤,夏禹传子,俱出于至正至公之心,故天下后世,服其为大圣人之举动,而不敢有异议。朕今欲于传子之中,寓传贤之意,尔等以为何如?”言未毕,只见翰林学士刘三吾早挺身而出,俯伏于地,厉声奏道:“此事万万不可!”太祖道:“何为不可?”刘三吾道:“传贤之事,虽公而易涉于私,止好上古大圣人偶一为之。传子传孙,无党无偏,歷代遵行,已为万世不易之定位矣,岂容变易?况皇太孙青宫之位已定,仁孝播于四海,实天下国家之大本也,岂可无故而动摇?” 太祖听了,心甚不悦,因责之曰:“朕本无心泛论,汝何得遂指名太孙,妄肆讥议?”刘三吾又奏道:“言者事之先机也。天子之言,动关天下之祸福,岂有无故而泛言者?陛下纶音,万世取法。今圣论虽出于无心,而臣下狗马之愚,却不敢以无心承圣谕。故私心揣度,以为必由皇太孙与燕王而发也。陛下如无此意,则臣妄议之罪,乞陛下治之,臣九死不辞。倘宸衷有为而言,则臣言非妄,尚望陛下谨之,勿开国家骨肉之衅!” 太祖含怒道:“朕实无心。即使有心,亦为社稷长计,为公也,非为私也。”刘三吾哭奏道:“大统自有正位,长幼自有定序,相传自有嫡派。顺之则公,逆之虽公亦私也。先懿文太子,长子也,不幸早薨,而皇太孙为懿文嫡子,陛下万世之传,将从此始。如必欲舍孙立子,舍子立贤,无论皇太孙仁昭义着,难于废弃,且又置秦、晋二王至于何地耶?” 太祖听了,默然良久道:“事未必然,汝何多言若此耶?”刘三吾又哭奏道:“陛下一有此言,便恐有奸人乘间播弄,开异日争夺杀伐之端,其祸非小!”太祖道:“制由朕定,谁敢争夺?”刘三吾道:“陛下能保目前,能保身后耶?”太祖愈怒道:“朕心自有成算,岂迂儒所知也!勿得多言。”刘三吾再欲哭奏,而太祖已拂然还宫矣。刘三吾只得嘆息出朝道:“骨肉之祸已酿于此矣!”次日有旨:降刘三吾为博士。正是: 只有一天位,何生两帝王? 第111页 盖缘明有运,变乃得其常。 太祖由此心上委决不下。一日,坐于便殿,命中官单召诚意伯刘基入侍。只因这一召,有分教: 天意有定,人难心逆。 欲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82回 刘基就人论兴衰 太祖顺天传大位 却说太祖单召刘基入侍,你道这刘基是谁?他是处州府青田县人,表字伯温。幼时曾得异人传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已往,后知未来,推测如神。在周可比姜子牙,在汉不让张子房、诸葛孔明,在唐堪与李淳风、袁天罡作配。元末曾出仕,做过知县。后见元纲解纽,金陵有天子气,遂弃职从太祖,创成一统天下,受封诚意伯之爵,真足称明朝一个出类拔萃的豪杰。 这日,闻太祖钦召,即随中官而入,朝见过太祖,赐坐赐茶毕。太祖因说道:“今天下已大定矣,无復可虞。但朕家事尚觉有所未妥,故特召先生来商之。”刘基道:“太孙已正位青宫,诸王俱分封有地,有何不妥,復烦圣虑?”太祖蹙了眉头道:“先生是朕股肱,何得亦为此言?卿且论皇太孙为何如人?”刘基对道:“陛下既以股肱待臣,臣敢不以腹心报陛下?皇太孙纯仁至孝,继世之令主也!”太祖道:“仁孝能居天位否?”刘基道:“仁则四海爱之,孝则神鬼钦之,于居天位何有?” 太祖听了,沉吟良久道:“卿且说四子燕王为何如人。”刘基道:“燕王龙行虎步,智勇兼全,英雄之主也!”太祖道:“英雄亦能居天位否?”刘基道:“英雄才略能服天下,于居天位又何有?”太祖道:“负帝王之姿,亦有不居天位者乎?”刘基道:“龙必居海,虎必居山。帝王不居天位,是虚生也。从来天不生无位之帝王。”太祖道:“帝王并生,岂能并立?”刘基道:“并立固不可,然天既生之,自有次第。故宋陈希夷见了宋太祖与宋太宗,有一担挑两皇帝之谣,安可强也?” 太祖道:“废一兴一,或者可也。”刘基道:“天之所兴,人岂能废?”太祖道:“细听卿言,大有可思,但朕胸中尚未瞭然。国家或废或兴,或久或远,卿可细细为朕言之,朕当躬采成法,以教子孙。”刘基道:“陛下歷数万年,臣亦不能细详。”太祖道:“朕亦知兴废古今自有定理,但虑长孙不克永终,故有此问,先生慎勿讳言。” 刘基见太祖属意谆谆,因左右回顾,不敢即对。太祖知其意,即命赐羊脯汤、宫饼。刘基食毕,太祖乃屏退左右近侍,道:“君臣一体,出卿之口,入朕之耳,幸勿忌讳。”刘基道:“承圣恩下问,愚臣焉敢隐匿?但天意深微,不敢明泄,姑将图谶之要以言其略,陛下察其大意可也。但触犯忌讳,臣该万死,望陛下赦之。”太祖道:“直言悟君,是功也,何罪之有?即使有罪,亦当谅其心而赦之,卿可勿虑。”刘基乃于袖中取出一册献上道:“此《东明歷》也,陛下审视,自得其详。” 太祖接了,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戊申龙飞非寻常,日月并行天下光。烟尘盪尽礼乐焕,圣人南面金陵方。干戈既定四海晏,威施中夏及他邦。无疆太歷忆体恤,微臣敢向天颜扬。谁知苍苍意不然,龙子未久遭夭折。长孙嗣统亦希奇,五十五月遭大缺。燕子高飞入帝官,水马年来分外烈。释子女子仍有兆,倡乱画策皆因劫。 六月冰渡天意微,与难之人皆是节。青龙火里着袈裟,此事闻之心胆裂。 太祖看罢,艴然不悦道:“‘五十五月”,朕祚止此乎?”刘基道:“陛下圣祚绵远,但此所言,非言圣祚,别有指也。”太祖道:“燕子为谁?释子又为谁?”刘基道:“天机臣不敢泄,陛下但就字义详察,当自得之。” 太祖沉思半晌道:“天机亦难细解,但观其大意,必有变更之举。朕日夜所忧者,此也。先生道德通玄,有何良策,可以为朕消弭?”刘基道:“杀运未除,虽天地亦不能自主,神圣亦不能挽回。况臣下愚,有何良策?惟望陛下修德行仁,顺以应之,则天心人事将有不待计而自完全矣。若欲后事而图,非徒无益,必且有害。” 太祖长嘆不已,道:“天道朕岂敢违?但念后人愚昧仁柔,不知变计,欲先生指迷,庶可保全。”刘基道:“陛下深虑及此,子孙之永佑。”太祖道:“朕思青龙者,青宫也;火里者,危地也;袈裟者,僧衣也。此中明明有趋避之机,先生何惜一言,明可指示乎?”刘基忙起立道:“臣蒙圣谕谆谆,敢不披沥肝胆?”又回头左右一看,见四旁无人,因趋进一步,俯伏于圣座之前,细细密秦。语秘,人皆不闻,又见太祖又加嘆息。君臣密语半晌,刘基方退下就坐。 太祖乃传旨,敕礼部立取度牒三张,又敕工部立取剃刀一把,僧衣鞋帽齐备。又叱退左右,君臣们密密织封停当,又敕一谨慎太监王钺,牢固收藏,遵旨至期献出。又赐饮数杯,刘基方谢恩退出。正是: 天心不可测,圣贤能测之。 祖宗有深意,子孙哪得知? 太祖自此之后,便安心立皇太孙为嗣,遂次第分遣诸王,各就藩封。诸王受命,俱欣然就道。惟燕王心下不服。 第112页 原来这燕王,为人智勇绝伦,自幼便从太祖东征西战,多立奇功,太祖深爱之。燕王亦自负其才,以为诸王莫及,往往以小秦王李世民自比。自见皇太孙立了东宫,心甚不悦,只因太祖宠爱有加,尚望有改立命。不料一时竟遣就藩封,心下愈加不服,然圣旨已出,焉敢有违?只得怏怏就封燕国。 这燕国乃古北平之地,自来强悍,金元皆于此而兴。这燕王又是一北方豪杰,况且地灵人杰,适然凑着,自然生出许多事来,谁肯干休老死?故燕王到了国中,便阴怀大志,暗暗招纳英豪,只候太祖一晏驾,便思大举。国中凡有一才一略之人,皆收养府中。 但燕地终是一隅,不能得出类拔萃的异人,因遣心腹之人,分道往天下去求。只因这一求,有分教: 熊飞渭水明王梦,龙卧南阳圣主求。 不知访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083回 姚广孝生逢杀运 袁柳庄认出奇相 大凡天生一英武之君以取世,必生一异能之臣以辅佐之。且说南直隶长洲地方,有一个人,姓姚双名广孝。生得姿容肥白,目有三角。为人资性灵警,机识过人。幼年间父母早丧,只有一个姊姊,又嫁了人。因只身无依,便削了发,在杭城妙智庵为僧。改个法名叫做道衍,别号斯道。他一身虽从了佛教,却自幼喜的是窥天测地,说阵谈兵。常以出身迟了,不及辅太祖取天下,成佐命功臣为恨,因此出了家,各处去遨游。 一日,游于嵩山佛寺,同着几个缁流在大殿上闲谈。忽走进一个人来,无心中将道衍一看,再上下一相,忽然惊讶道:“天下已定矣,为何又生出这等一个宁馨胖和尚来?大奇大奇!”因嘆息了数声,便走出殿去了。 道衍初听时不知他是何人,不甚留心,未及回答。及那人走去了,因问旁人道:“此人是谁?”有认得的道:“他就是有名的神相袁柳庄了,名字叫做袁珙。”道衍听知,方心下骇异。便辞了同伴,忙忙出寺,赶上袁柳庄,高叫道:“袁先生,失敬了!请暂住台驾,还有事请教,不可当面错过。”袁柳庄迴转头来,见叫他的就是他称赞的那个胖和尚,便立住脚,笑欣欣说道:“和尚来的好,我正要问你一个端的。”携了手,同到一个茶馆中坐下。 袁柳庄先问道:“你这等一个模样,为何做了和尚?且问你是何处人?因甚到此?”道衍道:“贫僧系长洲县人,俗家姓姚,双名广孝。 只因父母早亡,因此出家,法名道衍,贱号斯道。不过是个无赖的穷和尚,有甚奇异处,劳袁先生这般惊怪?” 袁柳庄笑道:“和尚,你莫要自家看轻了。你容色漂白,目有三角,形如病虎。后来得志,不为宰相,则为帝王之师,盖刘秉忠之流也。但天性嗜杀,不像个佛门弟子,奈何?奈何?”道衍笑道:“天有杀运,不杀不定。杀一人而生万人,则杀人者正,所以生人也,嗜杀亦未为不可。但宰相帝师,非英雄不能做,先生莫要轻易许人。” 袁柳庄道:“和尚须自重。我袁柳庄许了人,定然不差。但异日无相忘也。”道衍道:“异日若果应先生之言,别说是人,虽草木亦当知报。”袁柳庄又道:“这是便是了,只是还有一件要与你说,你须牢记,不可忘了。”道衍道:“先生金玉,敢不铭心!”袁柳庄道:“得意之后,万万不可还俗。”道衍连连点头道:“是!是!”仍又谈了半晌,方才作别。正是: 破衲尘埃中,分明一和尚。不遇明眼人,安能识宰相? 道衍自闻袁柳庄之言,心下暗暗喜欢,因想道:“要为宰相国师,必须有为宰相国师之真才实学,方能成事。这些纸上文章,口头经济,断然无用。”遂留心寻访异人,精求实用。由此谢绝交游,隐姓埋名,独来独往。 一日,偶然到郊外闲步,看看日午,腹中觉饿,足力疲倦,就在一个人家门首石上坐下歇息。 才坐不多时,只见门里一个白须老者,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学生走了出来,口里说道:“日已午了,怎么还不见来?”忽抬头看见道衍坐在石上,忙定睛将道衍看了两眼,遂笑嬉嬉地拱拱手道:“姚师父来了么?我愚父子恭候久矣。”道衍听了,忽吃一惊,忙立起身来道:“老居士何人?为何认得贫僧俗家之姓?”那老者又笑道:“认得!认得!请里面坐了好讲。” 道衍只得随老者入到草堂之上,分宾主相见过,道衍忍不住又问道:“贫僧与老居士素昧平生,何以识认?又何以知贫僧今日到此?莫非俗姓相同,老居士错认了?”那老者道:“老师父俗讳,可是广孝?法讳可是道衍么?若不是,便差了。” 道衍听了,愈加惊骇道:“老翁原来是个异人!我贫僧终日访求异人,不期今日有缘,在此相遇!”遂立起身来,要向老人下拜。那老者慌忙止住道:“姚老师,不可差了。我老汉哪里是甚异人?因得异人指教,正有事要求老师,故簿治一斋,聊申鄙敬。” 原来斋是备端正的。那老者一边说,家下人早一边拿出斋来,齐齐整摆了一桌。道衍道:“既蒙盛意,且请教老翁高姓?”那老翁道:“我知老师已飢,且请用过斋,自当相告。”道衍见老者出言如神,不敢復强,只得饱食了一顿。 第113页 斋罢,那老者方慢慢说道:“我老汉姓金,祖籍原是浙江宁波鄞县人。因避军籍,逋逃至此。”因指着那小学生道:“我老汉今年六十三岁,只生此子,名唤金忠,才一十三岁。去年九月九日,曾有一个老道士过此,他看见了小儿,说他十年后当有一场大灾,若过得此灾,后面倒有一个小小前程。老汉见他说得活灵活现,再三求他解救。他说道:‘我不能救你。你若要救时,除非明年三月三日午时,有一个胖和尚,腹飢到此。他俗名姚广孝,释名道衍,他是十年后新皇帝的国师,你可备一斋请他,求他救解。他若许你肯救,你儿子便万万无事了。’故老汉今日志诚恭候,不期老师果从天降,真小儿之恩星也,万望垂慈一诺。” 道衍听了,又惊又喜,因说道:“挂衲贫僧,哪能有此遭际?若果如老翁之言,令郎纵有天大之灾难,都是我贫僧担当便了。”金老汉听说,满心欢喜,遂领着儿子金忠同拜了四拜。 拜罢,道衍因说道:“万事俱如台命矣。但这老道士姓名居住,必求老翁见教。”金老汉道:“那老道士姓名,再三不肯说,但曾说小儿资性聪明,有一种数学,要传授小儿。叫小儿过了十八岁,竟到桐城灵应观,问席道士便晓得了。” 道衍听了,心中暗暗惊讶到:“桐城灵应观席道士,定是席应真了。此人老矣。我时常看见,庸庸腐腐,不像有甚奇异之处,全不放他在心上,难道就是他?若说不是他,我在桐城出家,都是知道的,哪里又有一个席道士。或者真人不露相,胸中别有些奇异,也不可知。不可轻忽于人,等闲错过了。”遂谢别金老汉父子,竟回桐城来寻访。正是: 明师引诱处,往往示机先。不是好卖弄,恐人心不坚。 道衍回到桐城,要以诚心感动席道士,先薰沐得干干净净,又备了一柱香,自家执着,竟往灵应观来。 原来这灵应观旧时也齐整,只因遭变革,殿宇遂颓败了,徒众四方散去。此时天下才定,尚未修葺,故甚是荒凉。 道衍走入观中,四下一看,全不见人。又走过了大殿,绝无动静。立了一回,忽见左边一间小殿,殿旁附着两间房屋。心中想道:“此内料有人住。”遂从廊下转将入去。 到了门边,只见门儿掩着,就在门缝里往内一张。只见一个老道士,须鬓浩然,坐在一张破交椅上,向着日色,在那里摊开怀,低着头捉虱子。 道衍看明白,认得正是席应真。遂将身上的衣服抖一抖,一手执香,一手轻轻将门儿推开,捱身进去,走到席道士面前,低低叫一声:“席老师,弟子道衍诚心叩谒。”席道士方抬起头来,将道衍一看,也就立起身来,将衣服理好,问道:“师父是谁?有甚话说?”道衍道:“弟子就是妙智庵僧人,名唤道衍。久仰老师道高德重,怀窥天测地之才,抱济世安民之略。弟子不惴固陋,妄思拜在门下,求老师教诲一二,以免虚生。”席道士听了,笑起来道:“你这师父,敢是取笑?我一个六七十岁的老道士,只晓得吃饭与睡觉,知道甚么道德,甚么才略,你要来拜我?”因同进小殿来让坐。 道衍双敛执着香,拱一拱就放在供桌上,忙移一张交椅放在上面,要请席道士坐了拜见。因说道:“老师韬光敛采,高隐尘凡,世人固不能知。但我弟子,瞻望紫气已倾心久矣,今幸得与老师同时同地,若不依傍门墙,则是近日月而自处暗室也,岂不成千古之笑!”说罢,纳头便拜。 席道士忙忙挽住道:“慢慢拜!你这师父,想是认差了!”道衍道:“席老师天下能有几个?我弟子如何得差!”席道士道:“你若说不差,你这和尚便是疯子了。我一个穷道士,房头败落,衣食尚然不足,有甚东西传你?你拜我做甚?快请回去。”道衍道:“老师不要瞒弟子了,弟子的尘缘已蒙老师先机示现,认得真真在此,虽死亦不回去,万望老师收留。”说罢,遂恭恭敬敬拜将下去。 席道士挽他不住,只得任他跪拜,转走到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说道:“你这和尚,实实是个疯子!我老人家哪有许多力气与你推扯,只是不理你便了。你就磕破头,也与我无干!”道衍拜完四拜,因又说道:“老师真人,固不露相,弟子虽愚,然尚有眼能识泰山,望老师垂慈收录。”席道士坐在椅子上,竟不开口,任道衍打恭叩拜,他竟连眼也闭了,全然不理。 道衍缠了一会,见席道士如此光景,因说道:“老师不即容留,想是疑弟子来意不诚。容弟子回去,再斋戒沐浴三日,復来拜求。”因又拜了一拜,方转身退出。只因这一退,有分教: 诚心自然动人,秘术焉能不传! 欲知后来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084回 席道士传授秘术 宗和尚引见英君 且说道衍拜完,出了观门,走在路上,心中暗想道:“我看此老,年纪虽大,两眼灼灼有光,举动皆有深意,定然是个异人,万万不可当面错过。”回到庵中,挚挚诚诚又斋戒了三日。到第四日清晨,便照旧执香,走到小殿来。只见殿旁小门已用乱砖砌断,无路可入,立在门边,往里细听,静悄悄绝无人声,道衍嗟嘆不已。要问人,又无人可问,只得闷闷的走了出来。 第114页 刚走出观前,忽见个小道童,坐在门槛上玩耍。道衍有心,就也来坐在门槛上,慢慢地挨近前,问道:“小师父,我问你句话:里面席老爷门都砌断了,他往哪里去了?”那小道童将道衍看了又看,方说道:“席老爷前日被一个疯和尚缠不过,躲到乡下去了,你又来问他怎的?你莫非就是前日缠他的那位师父?” 道衍笑道:“是不是你莫要管,你且说席老爷,躲在乡里什么地方?”小道童道:“你若是前日的师父,我就不对你说,说了恐怕你又去缠他。”道衍又笑笑道:“我不是,我不是。说也不妨。”小道童道:“既不是,待我说与你:东南三十里,水尽忽山通。一带垂杨路,斜连小秘宫。” 道衍听了,因又问道:“如何水尽?如何山通?毕竟叫甚地名?”小道童道:“我又不曾去过,如何晓得?但只听见席老爷常是这等说。你又不去,只管问他怎的?”说罢,遂立起身来,笑嬉嬉走了开去。 道衍听了,又惊又喜。暗想道:“此皆席师作用,此中大有光景。席师定是异人。”因回庵去,又斋戒沐浴了三日,起个早,出南门,沿着一条小溪河,往东南曲曲走来。 走了半日,约有二三十里,这条溪河弯弯曲曲,再走不尽。抬头一望,并不见山,心下惊疑道:“他说水尽山通,如今水又不尽,山又不见,这是何故?莫非差走了?我望东南而来,却又不差。”欲要问人,却又荒僻无人可问,只得又向前走。又想道:“莫非这道童耍我?” 正犹豫间,忽远远望见一个牧童,骑着只牛,在溪河里饮水。道衍慌忙走到面前,叫他道:“牧童哥,借问声:这条溪河走到哪里才是尽头?”牧童笑道:“这条溪河,小则小,两头都通大河,如何有尽头之处。”道衍又问道:“这四面哪里有山?”牧童道:“四面都是乡村、原野,哪里有山?”道衍听得呆了半晌,因又问道:“这地方叫甚名字?”牧童道:“这边一带只接着前面杨柳湾,都是干河地方。”道衍心下想道:“‘水尽’,想正是‘干河’了,但不知如何是‘山通’?”听得前面有杨柳湾,只得又向前走。 走不上半里多路,只见路旁果有许多柳树,心下方才欢喜。又走得几步,只见柳树中,又闪出一座破寺来。走到寺门前一看,这寺墙垣虽多塌倒,却喜匾额尚存,上写着“山通禅寺”四个大字。道衍看得分明,方才大喜道:“席老师真异人也。颜渊说:‘夫子循循然善诱人。’恐正谓此等处也。”一发坚心勇往,又向前走。 走不上二三箭路,早见一座宫观,甚是齐整。再走到面前,只见席道士坐在一株大松树下,一块石上。看见道衍,便起身迎说道:“斯道来了么?我在此等你,你果然志诚,信有缘也。” 道衍看见席道士已不胜欢喜,又见席道士不似前番拒绝,更加快畅,慌忙拜伏于地,道:“蒙老师不弃,又如此垂慈引诱,弟子三生之大幸也。”在地下拜个不住。 席道士忙挽起,就叫他同坐在树下,道:“我老矣,久当隐去。但天生一新君以治世,必生一新臣以辅之。斯道正新君之辅臣也,故不得不留此以成就斯道。今日斯道果来从吾游,虽人事,实天意也。”道衍道:“老师道贯天人,自有圣神之才,详明国运。但弟子愚蒙,窃谓我太祖既能混一天下,又有刘青团名世干旋,今日天下大定,若有未了之局,岂能不先事而图,何故隐忍又留待新君?” 席道士道:“天下有时势,势之所重,必积渐而后能平;天地有气运,运之所极,必次第而后能回。戎衣一着,可有天下,而胜残去杀,必待百年。太祖虽圣,青田虽贤,也只好完他前半工夫,后人之事须待后人为之,安能一时弥缝千古?”道衍听了,因又离席再拜道:“老师妙论,令弟子心花俱开,谨谢教矣。但还有请。”席道士道:“你坐了好讲。” 道衍坐下,又问道:“定天下非杀伐不能。若令天下已定,自当舍杀伐而尚仁义。”席道士道:“仁义为圣贤所称,名非不美,但用之自有时耳。大凡开创一朝,必有一朝之初中盛晚。初起若促,则中盛必无久长之理。譬如定天下,初用杀伐,杀伐三十年,平復三十年,温养三十年,而后仁义施,方有一二百年之全盛,又数十年而后就衰,此开国久远之大规模也。若杀伐初定,而即继以仁柔,名虽美,吾恐其不克终也。” 道衍听了大喜道:“老师发千古所未发,弟子方知治世英雄之才识与经生腐儒相去不啻天渊。” 席道士见道衍善参能悟,也甚欢喜,就留在观中住下,日夕讨论。又将天文地理、兵书战策,一一传授。道衍又坚心习学,一住五年,无不精妙。正是: 名世虽天生,学不离人事。 人事合天心,有为应得志。 一日,席道士对道衍说:“汝术已精,可以用世矣。今年丙子,天下机括将动,汝可潜游四方,以观机会,他日功成,再得相会。”道衍道:“弟子闻隆中有聘,莘野有徵,贤者之事。弟子虽不肖,岂宜往就?”席道士道:“彼一时,此一时,况徵聘也不一道,有千金之聘不如一顾之重者,存其意可也,不可胶柱而鼓瑟。”道衍道:“老师吩咐,敢不佩服?即此行矣。” 第115页 又过了数日,道衍果别了席道士,又向四方遨游。但这番的道衍,与前番的道衍大不相同。正是: 当日才华俱孟浪,而今学已贯天人。从来人物难皮相,明眼方能认得真。 道衍胸中有了许多才略,便觉眼空一世。每每游到一处,看的世人都不上眼,难与正言,遂常作疯颠之状。 一日游到帝阙之下,见许多开国老臣,俱已凋谢。而后来文武,皆白面书生,不知事变。天下所畏者,太祖一人耳。太祖若一旦不测,而诸王分封太侈,岂能常保无虞?遂逆流而上,游于三山二水;又乘流而下,游于金焦、北固。歷览那些山川形胜,因浩然长嘆道:“金陵虽说是龙蟠虎踞,然南方柔弱,终不能制天下之强。” 一日,坐在金山寺中亭子上,偶赋览古诗一首,遂书于壁上道: 谯栌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 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 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 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眼倦看。 道衍题罢,甚是得意,不提防亭子背后走出一个人来,将道衍噼胸扭住道:“好和尚,你在此鄙薄南朝,讥诮时政,将欲谋反耶?” 道衍听了,吃了一惊,吓得面如土色,忙忙回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却是一个老和尚,法名宗泐,是太祖敬重的国师。看他道容可掬,不像是个坏人,心下方才放了一半,因说道:“弟子无心题咏,有何不到之处,老师便以‘谋反’二字相加,莫非戏乎?” 宗泐道:“你这和尚,还要嘴强,我说明了,使你心服。你首二句,‘战血干’、‘花凋残’,说杀伐虽定,而民困未解,是也不是?第三句‘山近云乱’,明明讥刺江南浅薄,而王法无序;第四句:‘夜月寒’,明明讥诮时政,而王纲不振;第五句至末句,明明是慕北平形势胜江南浅薄,天乃有意于北平。你不要瞒我,我心亦与你相同,何不与我共商之。” 道衍道:“实不瞒老师说:关中气竭,伊洛四沖。当今形势,实在北平。但不识燕王何如王耳?”宗泐道:“燕王龙行虎步,大类当今皇上。你若不放心,我打听得他只在这些时该来朝。我同你候他一见,便知道了。”道衍道:“如此甚好。” 二人商量定了,遂同到金陵。恰好燕王来朝见过,就要回国,有敕曰:“大小群臣,护送出城。” 这日,燕王起驾,群臣俱纷纷送出龙江关外。宗泐与道衍见迟不得,只得也就混在众臣中,只说是奉旨护送。众臣都知道宗泐是太祖敬重的国师,皆让他先见。燕王素亦深知,便先宣他进去。 宗泐见宣,就领道衍一同入去。宗泐先进朝见,燕王道:“寡人还国,虽蒙圣恩,敕诸臣护送,怎好劳重国师?”宗泐道:“贫衲一来奉旨护送,二来有一道友,愿见殿下,故领来一朝。”说罢,就叫道衍:“且过来朝见。” 道衍一面朝见,一面就将燕王细视。见燕王龙形风姿,瞻视非常,自是帝王气象,满心欢喜。便疯疯颠颠,拜了四拜。 燕王看见道衍形状音古,不像和尚的举动,分明是个异人。便留心问道:“你这和尚,一向做何事体?今日要来朝见寡人?”道衍戏着脸答道:“贫僧朝见殿下,也没甚事,只要送一顶白帽子与殿下戴。” 此时百官俱在门外察听,左右近侍又多,燕王心知道衍话中有因,欲要再问,恐怕他又说出什么不逊之言,被人察听不便,只得转作含怒道:“原来是个疯和尚。看国师面上,既朝见过,去了罢。”道衍道:“去,去,去。”遂下阶走出。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驱将勐虎归去,引得神龙出来。不知燕王再说何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085回 姚道衍借卜访主 黄子澄画策劝君 且说当时燕王见道衍去了,然后宣宗泐上殿。赐坐赐茶,又宣近前密语道:“国师,这位道友哪里人氏,是何法号?甚不寻常。但此间瞩目之地,寡人不便领教,敢烦国师为寡人道意:得能辱临敝国,则厚幸矣。” 宗泐道:“此人俗家姓姚,名广孝,法名道衍。长洲县人。实抱经济之才,可备顾问。既蒙殿下令旨,当图机会送至贵国。”燕王喜道:“如此,则国师之赐也。是必留意,不可忘了。”宗泐领了令旨,起身辞出,燕王辞了众臣,也就起驾去了。 宗泐回来,就将燕王旨意,细细与道衍说了。道衍欢喜,因又嘆息道:“老师在上,不是弟子好为倡乱,因看燕王,天生一个王者,如何教他不有天下!”宗泐也嘆息道:“天心气运如此,你我只好应运而行,岂可强勉?此事当图一个机会为之。” 过了数日,恰好太祖夙病初起,坐在便殿,有旨召宗泐入侍。宗泐奉旨入朝,赐坐殿上,讲谈许多佛法。太祖大喜,因说道:“治天下固有圣人之道,然佛法微妙,亦不可不闻。朕诸子俱分封在外,虽贤愚不等,未有不教而善者。卿秉教沙门,如有高僧能助教者,可荐数人,待朕分遣诸王,使他闻些佛法也好。”宗泐领旨退出。 过了数日,就举几个高僧,分荐各地。因将道衍荐作北平庆寿寺住持,入侍燕王。不数日,奉了圣旨,道衍拜谢宗泐,扬扬得意,竟往燕地而来。 第116页 到了燕国,便报名来朝见燕王。燕王闻知大喜,因想这和尚,疯疯颠颠,有些自恃。如今若厚意待他,恐他一发狂妄,且挫他一挫,看他如何。遂宣他进见,并不加礼。道衍也不放在心上。虽然做了住持,全不料理佛事,只疯疯颠颠到处游戏。 一日,燕王府一个心腹指挥,姓张名玉,是河南祥符人,在元时曾做过枢密知院,后元帝北遁,他便归顺了太祖。生得虎头燕颔,智勇兼备,太祖爱之。因燕王分封北平,与胡相近,边防要紧,故赐与燕王,练兵防守。燕王知其为人,遂待以心腹。 这日,有酒在庆寿寺请客,客散了,张玉问道:“我在这寺里半日,住持是谁?何不来见我?”管事僧答道:“住持法名道衍,有些疯颠,每日只是游行,寺中应酬之事,全不管帐。因他是皇帝差来的,无人敢说他。” 张玉道:“就是皇帝差来,不过是一个和尚,如何这等大?可叫他来见我。”管事僧道:“如今不知往哪里去了。”刚说完,只见道衍偏袒一领破衣,歪戴一顶僧帽,高视阔步,走进寺来。 管事僧看见,忙迎着说道:“燕王府张爷在此,老爷礼当接见。”道衍道:“燕府张爷,想是张玉了。他是个豪杰,我正要见他。”遂走进殿来,对着张玉拱手道:“张老先请了。” 张玉此时听见叫他名字,又说他是豪杰,心下已有几分松动,因假怒道:“你大则大,不过是一个和尚,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如何这等放肆!”道衍笑道:“你这老先儿,也算是一个人物,怎么不达世务?我虽是一个和尚,若无隆中抱负、渭水才能,也不到这里来做住持了。”张玉听了,忙离席施礼道:“老师大才,慕久矣,此特戏耳。”言罢,二人促膝坐谈。 道衍文谈孔孟,武说孙吴,讲得津津有味。把一个张玉说得心花都开,连连点头道:“我张玉阅人多矣,从未曾见如老师这等学问。明日当与千岁说知,自有优待。”遂别了道衍。 次日,张玉来见燕王,说道:“殿下日日去求访天下异人,如今有一个异人在目前,怎不刮目?”燕王道:“谁是异人?”张玉道:“庆寿寺住持道衍。臣会日曾见,谈天说地,真异人也!” 燕王道:“此僧寡人向亦知他,故招他到此。但他疯疯颠颠,恐他口嘴不稳,惹出事来,故暂时疏他。”张玉道:“此人外虽疯颠,内有权术,非一味疯颠者,决不至败事。殿下不可久疏,恐冷贤者之心。”燕王点头道:“是!”忙命人召道衍入内殿相见。 道衍入,燕王问道:“张玉说你有文武异材,一时也难考较。寡人闻古之圣贤,皆明易理。你今既然多才多艺,未知能卜乎?”道衍道:“能卜。臣已知殿下要臣卜问,现带有卜问之具在此。”随于袖中取出三个太平铜钱,递于燕王道:“请殿下自家祷祝。”燕王接了铜钱,暗暗祷祝了,又递与道衍。 道衍就案上连掷了数次,排成一卦,因说道:“此卦大奇:初利建侯,后变飞龙在天。殿下将来要由王位而做皇帝。”燕王听了,忽然变色,因叱道:“你这疯和尚,不要胡说。”道衍又戏颠颠答道:“正是胡说。”也不辞王,竟要出去。 燕王道:“且住,寡人再问你,除卜之外,尚有何能?”道衍笑道:“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知,任殿下赐问。”此时天色寒甚,丹墀中积雪成冰。燕王因说道:“你这和尚,专说大话。寡人且不问你那高远之事,只出一个对子,看你对得来否?” 道衍又疯疯颠颠的道:“对得来,对得来。”燕王就在玉案上亲书两句道: 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 书毕,赐与道衍,包含着“水”字加一点,方成“水”(即“冰”)字。 道衍看见,笑了一笑道:“这是小学生对句,有何难哉?”因索笔即对两句,呈与燕王道: 国乱民愁,王不出头谁是主? 燕天看见“王”字加一点,是个“主”字,又含着劝进之意,心内甚喜。但要防闲耳目,不敢招揽,假怒道:“这和尚一发胡说,快出去吧。”道衍笑道:“去去去!”遂摇摇摆摆走出去了。 张玉暗暗奏道:“殿下心事,已被这和尚参透。若只管隐讳,不以实告,岂倾心求贤之道?”燕王道:“事已至此,料也隐瞒不住。”遂于深夜,密帖召道衍入内殿,对他实说道:“寡人随皇上东征西战,立了多少功劳。若使懿文太子在世,他是嫡长子,让他传位,心也还甘。今不幸薨了。自当于诸子中择贤继立,如何却立允炆一个小子为皇太孙,寡人心实不平。皇上若不讳,寡人决不能株守臣子之位。贤卿前在京,初见时即说以白帽相赠,寡人细思:今已为王,王上加‘白’,是一个‘皇’字;昨又卜做皇帝。未知贤卿,还是戏言,还是实意?” 道衍因正色道:“国家改革,实阴阳升降一大关,必经几番战戮,而后大定。惟我朝一驱中原,而即归命,于理察之,似有一番杀戮在后,方能泄阴阳不尽之败气。今观外患,似无可虞。故皇上不立殿下,而立太孙,正天心留此,以完气运也。故臣敢屡屡进言。若以臣为戏言,试思取天下何等事,殿下何如主,臣何如人,焉敢戏乎!” 第117页 燕王听了大喜道:“贤卿所论,深合寡人之心。但恐寡人无天子之福,不能上居天位耳。”道衍道:“以臣观殿下,明明是天子无疑。殿下若不信,臣荐一相士,殿下试召他来一相,便可决疑矣。”燕王道:“相士是谁?”道衍道:“相士姓袁名珙,号柳庄,风鉴如神。”燕王道:“寡人亦久闻其名,但不知游于何地,召之未必肯来。”道衍道:“这不难。目下国中逃军最多,只消命长史出一道勾军文书,差几个能事人役,将文书中串入袁珙名字,一勾即来,谁敢阻挡?” 燕王大喜,遂命长史行文差人,往南方一带去勾摄。原来袁柳庄名重天下,人人皆知,差人容易访问。去不多时,即将袁柳庄勾到燕国。 燕王想道:“道衍既荐袁柳庄,自是一路人。我若召他相见,他自然称赞,如何辨得真假?莫若我私行去,试他一试,看他如何。”遂先命一个心腹侍臣,引袁柳庄在酒肆中饮酒;又在宿卫军士中,选了九个相貌魁梧的,自家也取军士的衣服穿了,与九人打扮做一样,共凑成十人,一同步行到酒肆,就坐在袁柳庄对面吃酒。 袁柳庄忽然抬头看见,吃了一惊,忙起身看着燕王道:“此相帝王也,如何在此?莫非是燕王么?”因拜伏于地道:“殿下他日贵不可言,不宜如此轻行!”燕王假惊道:“你这人胡说!我十人皆宿卫长官,甚么殿下!”袁柳庄又抬头一看道:“殿下不要瞒我。”燕王笑一笑,就起身去了。 不多时,即召袁柳庄入见。因问道:“寡人之相,果是如何?汝当实言,不可妄贊。”袁柳庄道:“殿下龙形风姿,天满地阔,头如圆璧,伏犀贯顶,日丽中天,五岳附地,重瞳龙髯,五事分明,二肘若玉,异日太平天子也。” 燕王道:“汝之称许,虽不尽妄,但天子之言,则未足深信。”袁柳庄道:“殿下若果应天子之相,请自看脚底有两黑痣,纹尽龟形,方知臣言不妄。”燕王喜道:“寡人足底,实有两黑痣,从无人知。卿论及此,真神相也。但寡人如今守王位,何时能脱?”袁柳庄道:“必待年交四十,髯过于脐,方登大宝。”燕王大喜道:“若果如卿言,定当厚报!”遂赐千金,命出不题。 且说燕王原有大志,时时被道衍怂动,又经袁柳庄相得如神,便满心欢喜,决意图谋。因贪心腹臣张玉、朱能,暗暗招军买马,聚草屯粮,只候太祖晏驾,便行好事。时时差人入京察听。 此时天下太平,太祖虽则虑皇太孙不能常有天下,却见他仁孝异常,十分爱他,竟为他图谋万全。 一日视朝,因问各边将官名姓,兵部对答不来。太祖又问道:“诸臣中也有知道的么?”只见礼部主事齐泰出班,将各边名姓,一一奏明,不遗一个;又且随并方略陈之。太祖大喜,就升齐泰为兵部尚书。因顾谓皇太孙道:“朕事事都为你处置停当,你只消安享太平,但要修身齐家,敬承天命。” 皇太孙叩头谢恩退出,因思皇祖之言,不觉忧形于色,就坐在东角门踌躇。适遇太常卿黄子澄走过,这黄子澄曾为皇太孙侍读过,看见了,遂问道:“殿下为何在此,有不悦之色?”皇太孙道:“适才皇祖圣谕,说事事为孤处置停当,遗孤安享,真天高地厚之恩!但孤思之,尚有一事未妥,孤又不便启奏。”黄子澄道:“何事?”皇太孙道:“方今内外俱安无事,独诸王分封太侈,又拥重兵,加以叔父之尊,倘不肯逊服,何以制之?” 黄子澄道:“昔汉文帝分封七国亦过于太侈,太傅贾谊痛哭流涕,上书言:尾大不能掉,后来必至起衅。文帝不听,至景帝朝,吴王濞果警跸出入,谋为不道。赖晁错画策,渐渐削夺寝弱,后虽举兵,便易制也。此前事也,异日若有所图,当以此为法,此时安可言也?”皇太孙听了,方欢喜道:“先生之言甚善,孤当佩之于心。”说罢,各各回去。只因这一语,有分教: 君亲无仁义之心,骨肉起嫌疑之衅。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86回 建文帝仁义治世 程教谕术数谈兵 话说太祖在位三十一年,享年七十一岁,忽一日寝疾不愈。皇太孙日夜侍奉,衣不解带,饮食汤药,俱亲手自进。 太祖病了两月,到闰五月,一旦鼎湖上升,皇太孙躄踊哭泣,哀毁骨立。群臣百姓,望见其毁瘠之容、深墨之色,与哭泣之哀,莫不举手加额,喁喁有至德之思。到十六日,始遵遗诏,登了大宝,改元建文,大赦天下,即颁《孝诏》于天下。 诏颁去后,忽闻诸王皆来会葬,建文帝因诏百官商议道:“诸王各拥重兵,借会葬之名,一时齐集京师,恐有不测,奈何?”太常卿黄子澄出班奏道:“诸王齐集,诚为可忧,陛下虑之良是。但陛下颁诏止之,诸王必不肯服,且示疑畏。须早草遗诏一道,称地方为重,诏诸王惟在本国泣临,毋得奔丧,则会葬之举自然止矣。”建文帝道:“卿言有理。然既称遗诏,何不更于诏尾添一条,令王国所在吏民,悉听朝廷节制。”黄子澄道:“圣谕允合机宜,宜速为之。”建文帝因命翰林草诏,即刻颁行。 第118页 诏到各国,诸王开读了,皆大怒道:“父王宾天,何等大事,即庶民父子,也须抚棺一恸!况诸子备居王位,哪有不奔丧会葬之理?这还说地方为重,如何叫王国吏民悉听朝廷节制?殊与丧礼之遗诏无关。这明明是怕我们会葬生事,故假遗诏以弹压耳!”诸王虽怒,却也没奈何,只得于本国泣临罢了。 惟燕王有心窥伺,一闻太祖驾崩,即走马奔丧。及遗沼下时,早已到了淮安。燕王接了遗诏,不肯开读,道:“诏书原敕孤到本国开读,孤已先出境,今虽路遇,却不敢违旨路开。烦钦使先至本国,容孤走马到京会葬过,然后回国开读,便情礼两尽了。” 赍诏官听了,哪里敢强他开。又知诏书是止他会葬,若放他到京,岂不获罪?只得奏道:“殿下大孝所感,既已匆匆出境,又匆匆而回,自非殿下之心。但适与遗诏相遇,若弃而竟行,亦似不可。乞殿下少缓数日,容臣遣人星夜请旨定夺,方两不相碍。”燕王不得已,只得在淮安住下。 不数日,只见朝廷差了行人,赍了敕书,勒令燕王还国。燕王见敕大怒道:“望梓宫咫尺不容孤一展哭泣之诚,是断人天伦也!既无父子,何有君臣!”遂恨恨而归。 还到本国,即与道衍商议道:“父皇新逝,孤欲亲到京中看他君臣行事如何,无奈一诏两诏,勒令还国,殊可痛恨!”道衍道:“遗诏但止殿下一时不会葬,未尝止殿下终身不入朝。请待葬期已过,殿下悄悄去入朝,看他们行事,未为不可。他难道又好降诏拦阻?”燕王听了大喜道:“汝言有理!” 到了建文元年二月,竟暗暗发驾入京。到了关外,报单入城,朝中君臣,方才知道,果然不好拦阻,只得宣诏入朝。 燕王原是个英雄心肠,横视一世。此时,建文帝是他侄子,素称仁柔,谅不能制他;又看得两班文武如土木偶人,全不放在心上。故进了朝门,竟驰丹陛,步步龙行虎跃,走将上去。到了殿前,又不三唿万岁,行君臣之礼,竟自当殿而立,候旨宣诏。 忽左班中闪出一人,执简当胸,俯伏奏道:“天子至尊,亲不敌贵,古之制也。今燕王擅驰御道,又当陛不拜,请敕法司拿下究罪。”燕王听了大惊,忙跪奏道:“臣棣既已来朝,焉敢不拜。但于路伤足,不能成礼,故鹄立候旨。”建文帝传旨道:“皇叔至亲,可勿问。” 话不了,又见右班中闪出一人,俯伏奏道:“天子伯叔,何代无之?自古虎拜朝天,殿上叙君臣之礼;龙拂地,宫中叙叔侄之情。今燕王骄蹇不法,法当究治。”建文帝又传旨道:“皇叔至亲,朕为屈法,可勿问也。皇叔暂退,容召入宫相见。”燕王奉旨趋出。 早有户部侍郎卓敬俯伏奏道:“燕王雄略绝人,颇类先帝,况都北平。北平乃强悍之地,金元所兴之地也。不如乘其有异,早除之以绝后患。若陛下念亲亲之谊,不忍加诛,当徙封南昌,以绝祸根。”建文帝大惊道:“燕王至亲,卿何论至此?”卓敬道:“杨广隋文,非父子耶?”建文帝听了,默然良久道:“卿且退,容朕细思。”卓敬退出不题。 却说燕王趋出,忙问左右道:“此二臣为谁?”左右道:“右班乃御史曾凤韶,左班乃侍中许观。”燕王道:“谁谓朝中无人?”候宫中朝见过,恐怕有变,忙忙还国去了。 再说齐泰、黄子澄密奏于帝道:“燕王名虽入朝,实是窥视动静;又当陛不拜,藐视朝廷。既经御史、侍中弹劾,就该敕法司拿下,以绝祸根。不宜纵虎还山,以贻后患。”建文帝道:“燕王为先帝爱子,今山陵骨肉未寒,即以小礼治之,不独失亲亲之义,而亦非孝治天下之道。朕不忍心为也!”齐泰又奏道:“陛下以仁义待人,真尧舜之心也,但恐人不以尧舜之心待陛下。今闻燕王以张玉、朱能为心腹,招军买马,聚草屯粮。又遣人招天下异人,以图不轨。今不剪除,必有后患。”建文帝道:“燕王既所为不法,当徐图之,决不可因其来朝而加谋害,以生诸王之心。”因顾黄子登道:“先生尚记东角门之言乎?”黄子澄道:“臣安敢忘?但事须渐次图之,不可骤也。”建文帝道:“渐次当从何国为先?”黄子澄道:“燕王预备已久,一旦削之,彼或不服,是促其反也。今闻周王与燕王相与甚密,结为唇齿,莫若先削周王,使燕知警。燕不知警,再加削夺,则势孤而可图矣。”建文帝道:“容朕熟思而行。” 到了次日,建文帝览表章。忽见四川岳地教谕程济一本奏道:“臣夜观干象,见荧惑守心,此兵象也。臣以术数占之,当主明年七月,北方有大兵起,侵犯京师,为害不小。乞陛下先事扑灭,无贻后悔。”建文帝见了甚是忧惧,因下其章命群臣会议。 群臣奉旨会议,奏道:“程济以一教谕无故出位,妄言祸福。且事关藩主,大逆不道,罪当斩首。”建文帝见奏,暗想道:“北平燕王,谋为不轨,已有形迹,这程济一小官而敢于出位进言,必有所见。今其言妄与不妄,尚未可知。而无端先斩其首,岂不冤哉!” 次日设朝,召程济入朝,而叱之道:“你多大官儿,有何才能,辄敢妄言祸福!可细细奏明。”程济道:“臣子官阶虽有大小,而忠君爱国之心,则无大小也。出位言事,固有大罪,然知而言,则其罪不更甚于出位乎?臣济幼年,曾遇异人传授,善天文术数之学。近观荧惑守心,久而不退,且王气现于朔方,不但明年北方兵起,而弒夺之祸,有不忍言者。陛下躬尧舜之仁,以至诚治世,文武群臣,又皆白面书生,但知守平常,而不知御变,恐一旦噬脐,悔之晚矣。臣明知其故,岂敢惜一死而不为陛下陈之?”一面奏,一面痛哭失声。 第119页 建文帝听了,殊觉动情,尚不忍加罪。当不得左右朝臣一齐跪下奏道:“古今治国有道,巨子论事有体。今天下太平,国家全盛。而程济借术数荒唐之说,敢痛哭流涕而妄言祸福,以耸动人主,当与妖言惑众同罪。陛下若不明正典刑,则谶纬之学进,而仁义道德之政微,则何以治世,何以示后!”建文帝闻奏,心虽知程济之忠,但屈于群臣交论,无可奈何。正要传旨拿人,忽见程济又叩头奏道:“臣罪至大,固不敢求赦。但求陛下缓臣之死,将臣系狱,候至明年七月,北平若无兵起,臣到那时,虽被寸斩,亦甘愿矣。”建文帝道:“此时斩妆,殊觉无名,到明年斩汝未迟。”因传旨,将程济下狱,候至期定夺。武士领旨,就将程济押入狱中监禁。只因这一事,有分教: 今日触怒皇上之日,异日可显忠臣之口。毕竟后来如何应验,欲知端的,请看下回分解。 第087回 葛诚还燕復王命 齐黄共谋削诸藩 诗曰: 帝王治国最难论,治到亲亲更失伦。 大赦曲加谁见德,严纶才及便伤恩。 仁柔独断终非圣,惨刻由人亦是昏。 览史不须三嘆息,枝柯虽异实同根。 话说建文帝将程济下了狱,群臣退出,遂驾车至便殿,遣人密召齐泰、黄子澄入殿,说道:“程济之言虽未足深信,然燕王之心,路人知之,亦不可不备。”齐泰奏道:“燕王久蓄异谋,但未发动。若以春秋无将之义诛之,亦未为不可,但陛下存仁义亲亲,又不欲以隐罪加兵。若不预备,恐一旦有警,猝难图也。” 建文帝道:“备固不可少,但何以备之?”齐泰道:“臣已思之熟矣。且今北平缺布政,臣举工部右侍郎张昺。此人忠贞有心计,改他为北平左布政使,圣上面谕其事,使他时时察访燕王举动。倘有异谋,即可扑灭。”黄子澄道:“张昺文臣,恐不济事,莫若再升谢贵为都指挥使,同守北平,则万无一失。”建文帝听了大喜,遂传旨吏、兵二部,着升张昺为北平左布政使,谢贵为都指挥使。二臣临行,建文帝召入便殿,面谕伺察燕王之事。二臣领旨趋出,即时上任。 报到北平,燕王忙召道衍商量道:“朝廷差张昺、谢贵来,明明是疑我,预做防御之计。但不知是谁人起的衅端?又闻有一人奏称明年北平兵起,现今监候,不知此是何人,有此先见?寡人慾差一人前去打探,你道何如?”道衍道:“打听固好,但得心腹机密之人方妙。”燕王道:“长史葛诚,寡人素待之厚,况此人谨慎可用。” 因召葛诚入内,面谕道:“寡人本高皇帝嫡子第四,先懿文皇兄既已早薨,秦、晋二王又相继而逝,承大统者,舍寡人而谁!今允炆小子,侥倖得国,不思笃亲亲之义,尊礼诸叔,乃当太祖晏驾之初,就假遗诏,不许诸王会葬,断人父子之恩。今又铨选官吏,监察人国,全无叔侄之情。推其设心置虑,不尽灭诸王不已也。此虽允炆小子不知世故所为,当必有奸臣为他图谋,故至此也。今遣汝入朝,只说奏报边情,并防御之功,实欲汝细细访明朝中当国者何人?用事者何人?朝廷意欲何为?寡人好为防备。汝若能打听详明,归来报命,寡人异日得志,定有重赏。”葛诚道:“臣既蒙殿下委用,敢不尽心图报!”燕王大喜,赐宴遣行。 葛诚领了王命,赴京而来。一路思想道:“孔子尊周,尊天子也。我虽燕臣,然燕,王也;建文,天子也。即我之臣燕,实受天子之命以臣燕也。若受燕王之命而图建文,是尽小忠而失大忠也,岂孔子尊周之意哉!”主意定了,及到京师,报名朝见。 建文帝正要问燕国消息,随即召入。葛城朝见过,一一将燕王奏报边情,并防御之事,数陈明白。建文帝道:“燕王为朕坐镇北平,使边疆无虞,非不劳苦功高,但君臣有分,各宜安之。朕既承先帝传位,年虽沖,君也;燕王职列藩位,分虽叔,臣也。前入朝时,擅驰御道,当陛不拜,藐视朕躬。廷臣交论,朕念亲亲,置之不问,自宜洗心涤虑,安守臣节,奈何北来之人,尽道燕王屯集军马,招致亡命以图不轨。延臣皆劝朕先事扑灭,朕思欲以仁孝治天下,先于骨肉摧残,岂齐家治国之道?故中外有言,朕俱不信。汝真诚之士,燕王所为,果系何如?可细细奏知。” 葛诚因俯伏奏道:“臣蒙陛下圣恩,拔为燕府长史,则燕王主也,臣臣也。以臣言主之过,罪固当死。然陛下又天下主也,臣若讳而不言,则是以臣下之臣而欺天下之主,罪尤当万死。故臣宁甘受负燕王之罪,而不敢当负天子之罪,故不得不实言燕王近日所为。实如陛下所闻,即臣今日之朝,亦欲臣打探消息,非真为奏报边情也。” 建文帝听了,嘆息道:“汝一小臣,能斟酌大义,不欺朕躬,真忠义臣也。朕当留汝大用,但燕王既如此设谋,将来必有不测。朕若欲更遣人打探,未必忠义如卿。莫若暂屈卿,仍委身燕国,就以燕王之耳目,做朕之腹心。虽曰小就,实为朕之大用也。异日事定,当有重报” 葛诚道:“陛下既诚心委用,臣敢不竭其犬马?臣还国之后,凡有闻见,即报陛下。”建文帝大喜,又细细问燕王举动。葛诚俱一一奏知。建文帝长嘆道:“燕王与朕同本同枝,何不相容如此!”留葛诚数日,恐燕王动疑,即赐宴遣还。 第120页 葛诚回到燕国復命,燕王问道:“曾召见否?”葛诚道:“臣到之日,即蒙召见。臣将边情叵测,并殿下防御之功,细细陈说。皇上大喜,甚称殿下劳苦功高。”燕王又问道:“曾问寡人有异志否?”葛诚道:“竟不问及。”燕王又问:“你访得前日张昺、谢贵是谁之意升来?”葛诚道:“是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黄子澄二人之意。”燕王又问:“前日有人奏‘北平兵起’者是谁?”葛诚道:“是教谕程济。皇上不听其言,今已监禁狱中,只待过期斩首。”燕王又问:“有人议论欲加兵于寡人否?”葛诚道:“时时有人,皇上都不深信,决不允行。”燕王道:“据你说来,他竟相忘于寡人矣?”葛诚道:“纵不相忘,亦实无苛求之意。殿下不必疑之。”燕王道:“既如此,寡人可无忧矣。”遂命出。 因召道衍商量,道:“吾观葛诚,言语支离,似怀二心。以后有谋,不可使知。”道衍道:“葛诚腐儒,但知小忠,而不知立国承家之大计。宜有如殿下所虑者,且未可说破,留彼讹以传讹可也。”燕王点头称是,按下不题。 却说建文帝,自闻葛诚之言,方信燕王阴谋不轨是实,日夜忧心。到了元年四月,忽有人告周王橚与燕、湘、代、岷四府通谋。建文帝因召齐泰、黄子澄商议道:“二卿前言削周,使燕知警。朕非不即举行,因念无实迹可据,而即加废削,非亲亲之道。今既有人告周王与四国通谋,则废之削之,不为无辞矣。朕意欲降诏削周王爵为庶人,迁之他方,使他彼此不相顾,庶可无忧。” 齐泰道:“陛下念及此,社稷之福也。若明明降诏削爵,则周王必不奉诏,即联合四国而兵起矣。莫若密遣一武臣,提兵暗至其地,执之到京。然后削之迁之,方无他变。”黄子澄贊道:“齐泰之言甚善!”建文帝道:“二卿如此尽心谋国,何忧天下不治!但此举谁人可遣?”黄子澄道:“曹国公李景隆实有文武全才,陛下遣之,当不辱命。”建文帝依奏,即传旨令李景隆暗领兵马,擒捉周王并家属到京回话。 李景隆领了密旨,悄悄带了一千甲士,潜至河南,将周王府围定,一一捉出,周王并世子、周宅眷属,不曾走了一个。即押至京师復命。 朝廷发下旨意,说周王大藩,不思卫阙,乃交结诸王谋为不道,本当加法,笃念亲亲,姑削王爵,废为庶人,改迁云南,涤心易虑,以保厥终。周王奉旨,有屈无伸,只得领了世子、眷属,迁往云南而去。正是: 九重龙种高皇子,一旦迁为滇庶人。王法无情乃如此,算来何贵又何亲。 周王迁废之后,各国亲王闻知,俱大惊疑,各不自安。山东齐王恐怕朝廷议己,因轻身入朝,留住京师数月,看见朝廷举动,一味仁柔,全无重兵防御。心下想道:“京师重地,疏虞至此。若有精兵一支,可袭而得也。”因悄悄差一心腹归国,密令护卫柴真,训练兵马,以图袭取。不料差的心腹,一时不密,为青州中护卫军曾深探知,竟入京告柴真练兵从王谋反。有旨拿柴真赴京师与刑,废齐王为庶人,还国。 过不多时,又有人告湘王伪造宝钞,及残虐杀人等事。廷臣议欲加罪,建文帝念事小,但降诏切责,令其修省。原来湘王名栢,是太祖第十一子,生得丰姿秀骨。其文武全才,好结交名人贤士。自分封到荆州,造一景贤阁,以延揽四方俊彦,一国士民皆称其贤。今忽接责诏,心甚不平,因口出怨言。谢恩表又词多不逊。朝廷大怒,发兵至荆州,围其城又围其宫,欲执之京师,削夺迁徙。湘王愤恨,便欲自尽。左右劝解道:“殿下无罪,到京自有辩处,何苦乃尔?”湘王道:“寡人非不自知无大罪,但思寡人是太祖之子,今上之叔,南面为王,尊荣极矣。如今为小人离间,遣兵相逮,若至京师,自当听一班白面书生、刀笔奴吏妄肆讥议,心实不堪。况太祖不豫,寡人不及视疾;太祖宾天,寡人又不能会葬,使寡人抱恨。况痛何乐为人,而犹欲向奴吏之手苟求生活,寡人不愿也。”因痛哭唿太祖“父皇!”不已,洒泪满地,泪尽继之以血。左右见者,皆唏嘘不胜。 湘王又道:“寡人王者,仓卒效庶民自裁,殊失大体。”因命宫中纵火,聚妃妾于大殿,自具衣冠,向北拜辞宗庙。拜毕,说道:“寡人文武才也,苟为乱,孰能挡之!”遂乘马执弓,跃入火中而死。阖宫妃妾,尽皆赴火焚死。使者细细回奏,建文帝听了,惨然不乐。 过不多时,又有人告岷王凶悖。有旨削其护卫。过不多时,又有人告代王贪虐,将为不轨。廷臣议要发兵讨之,侍读方孝孺奏道:“治民者,当以德化,不当以威武。况诸王至亲乎!诸王有过,若尽用兵,则存者无几。枝叶尽而根本孤,岂立国亲亲之道哉?” 建文帝道:“朕亦知威武不如德化,但诸王骄肆异常,非德化所能入。朕之用兵,不得已也。”方孝孺道:“人生有贤有不肖,贤者,不肖之师也。臣闻蜀王好善乐道,四海钦其贤哲。今代王不肖,与其发兵执之,莫若下诏迁之于蜀,使与蜀王相亲,则不孝者将渐积而为贤矣。”建文帝闻奏大喜道:“卿言是也。惜朕不早闻此嘉谋,令骨肉多惭。”因诏迁代王于蜀。只因这废了五个亲王,有分教: 第121页 衅起朝廷,祸生藩国。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88回 徐辉祖请留三子 袁忠彻密相五臣 话说周王、齐王、湘王、岷王、代王,不上一年,尽皆废削,报到燕国,燕王大怒道:“允炆小子,如此听信奸臣。杀戮诸王,如同草芥,今我若不发兵制人,后将渐次及我矣。”遂欲举兵。 道衍忙止住道:“举兵自有时,此时若动,徒费刀兵,未能成事。”燕王道:“若不举兵,目今太祖小祥,例当入祭。寡人不往,朝廷必疑;寡人若往,在廷奸臣甚多,又恐不测,却将奈何?”道衍道:“殿下不可往,宜遣世子代之。”燕王道:“遣世子代往固妙,倘拘留世子为质,又将奈何?”道衍道:“臣已算定,彼君臣不知大计。我以礼往,彼留之畏我有辞,必不敢留。”燕王道:“既不敢留,单遣世子高炽一人,莫若并遣次子高煦、三子高燧同往之,更为有礼。愈可使朝廷不疑。”道衍道:“殿下之言是也。”燕王遂遣三子备了祭礼同往。 到了京师,朝见过。齐泰密奏道:“燕王不自来,却遣三子来,当拘留他。拘留三子,亦与拘留燕王无异。乞陛下降诏拘留之,以系燕王之心。”黄子澄道:“不可不可。前日废削五王,皆五王自做之孽,非朝廷无故加罪。今燕王遣三子来行祭礼,是尊朝廷,无罪也。无罪而拘留之,则燕王之举兵有辞矣。莫若遣还,以示无疑。”建文帝道:“拘留非礼,子澄之言是也。” 原来,燕王之妃,即徐国公徐辉祖、都督徐增寿之妹。燕王三子,即辉祖之甥。三子到京,就住在母舅徐辉祖府中。辉祖见次甥高煦,勇悍无赖,因暗暗入朝密奏道:“燕王久蓄异志,今遣三子来,实天夺其魂。陛下留而剪除之,一武士力耳。若纵归国,必贻后患。”建文帝道:“留之固可除患,但恐无名。”徐辉祖又奏道:“臣观三子中,次子高煦,骑射绝伦,勇而且悍。异日不独叛君,抑且叛父。陛下拘留无名,乞但遣世子并高燧还国,单留高煦,亦可剪燕王之一臂。”建文帝踌躇不决,命辉祖退出,召徐增寿问之。不期增寿与燕王相好,力保其无他。建文遂不听辉祖之言矣。 太祖小祥,行毕祭礼,竟有旨着三子还国。辉祖闻旨,忙忙入朝,犹欲劝帝拘留。不朝又被增寿得知消息,忙通知高煦,高煦大惊。此时旨意已下,遂不顾世子与高燧,悄悄走入厩中,窃辉祖一匹良马,假说入朝,竟驰马出城而去。 辉祖候了一会,见建文帝无意拘留,因暗算道:“朝廷虽不拘留,我即以母舅之尊留他些时,亦未为不可。”忙归府中,早有人报知高煦窃马逃去之事。辉祖大惊,忙差人追赶,去远不及了。心下想道:“高煦既遁,留此二甥何益!”遂奉明旨,送二甥归国。正是: 忠臣虽有心,奸雄不无智。岂忠不如奸,此中有天意。 却说世子高炽并高燧,赶上高煦,一同归见燕王,将前情一一说了。燕王大喜道:“吾父子相聚,虽彼君臣所谋不臧,实天助我也,何优大事不成。”因问道:“近日朝廷有何举动?”世子道:“亦无甚举动,但闻要册立皇子文奎为皇太子。” 燕王笑道:“先皇兄既号懿文,他又自名允炆,改年号又曰建文,今太子又命名文奎,何重复如此?使臣民唿年与唿名相同,无乃不祥乎?且文奎二字,乃臣下儒生之常称,岂有一毫帝王气象!小子,吾见其败也。” 过不多日,忽闻有旨:“以都督耿掌北平都司事;以左佥都御史景清署北平布政司参议;又遣都督宋忠调缘边各卫马步军三万,屯开平备边;燕府精壮,悉选调隶于宋忠麾下。”燕王闻报大怒,因与道衍说道:“前遣张昺、谢贵二人来,明明为我;今又遣耿、景清、朱忠三人来,亦为我也。朝廷如此备我,我其危矣!” 道衍笑道:“殿下勿忧,臣视此辈正如行尸耳。莫说这五人,即倾国而来,有何用处!”燕王道:“寡人闻人传说,景清、宋忠,皆一时表表人物,汝亦不可轻视。”道衍道:“非臣轻视,彼自不足重耳。殿下若不信臣言,有神相袁柳庄之子,名唤袁忠彻,相亦称神。待三司官来谒见,例当赐宴。赐宴时,可令袁忠彻扮做服役之人,叫他细细相五人,便可释大王之疑矣。”燕王道:“如此甚妙。”不数日,景清等俱到,朝见过,燕王择选一日,令三司官一同赐宴。 这日,景清、宋忠、耿,并张昺、谢贵,一齐都到,照官职次第坐定,饮宴。燕王叫袁忠彻假作斟酒人役,杂于众人中,执着一把酒壶,将五个大臣,细细相了。 不多时,宴毕散去,燕王问袁忠彻道:“五人之相何如?”袁忠彻道:“宋忠面方头阔,可称五大,官至都督至矣。然身短气昏,两眼如睡,非大福令终之人。张昺身材短小,行步如蛇;谢贵臃肿伤肥,而神气短促,此二人不成大事,目下俱有杀身之祸。景清身矮声雄,形容古怪,可称奇相,为人必多深谋奇计,殿下当防之,然亦必遭奇祸。耿颧骨插鬓,色如飞火,相亦犯凶。以臣相之,此五臣皆不足虑也。”燕王闻言大喜道:“若果如此,寡人无忧矣。”只因这一相,有分教: 第122页 今日评论术士文口,异日血溅忠臣之颈。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便知。 第089回 避诏书假装病体 凑天时暗接龙鬚 话说五臣在燕府宴毕散去。到了次日,宋忠即奉诏旨要调选燕府精壮兵马,隶守开平。燕王因问道衍道:“如此奈何?”道衍道:“任他调去不妨。”燕王道:“府中精壮,能有几何?若被他调去,明日谁人为用?”道衍笑道:“调是凭他调去,用是终为我用。殿下勿忧。”燕王犹不深信,然没法奈何,只得开了册籍,听宋忠选调。 不期这护卫中有两个官旗,一个叫做于谅,一个叫做周铎,俱是精壮,大有勇力。恰恰宋忠选调中有他二人名字。他二人商量道:“我二人皆燕王心腹,异日燕王举义,我二人在阵上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一身本事。今若调去守边,混杂行伍中,何日能出头?”遂用银子在管事人手中买脱名字,又另签两个。那两人不服,访知于谅、周铎密议之言,就告在百户倪谅处。倪谅闻知,见事有关系,就星夜奔到京师,阙下告变。 建文帝即传旨,将于谅、周铎二人拿至京师,付法司审问。法司严刑拷打,审出真情,遂将二人斩首。因二人口称“异日燕王举义”等语;遂降诏切责燕王。诏曰: 天下一家,国无两大。朕系高皇帝嫡孙,既承大统,王虽尊,属臣也。前入朝不拜,擅驰御道,朕念亲亲,屈法赦王,王宜改过,作藩王室,奈何蓄谋叵测,致及士卒有“异日举义”之词?其为大逆不道甚矣。姑念暧昧不究。诏书到日,宜尽削护卫,以尊朝廷。特诏。 诏书将到之日,燕王先已探知,忙与道衍商量道:“朝廷有诏来,迫我甚矣。此时若不举事,尚待何时?”道衍道:“此时尚早,王须耐之。”燕王道:“非寡人不耐,诏书一到,何以对之?”道衍道:“这也不难,殿下只託疾不开读便了。”燕王点头解意,遂假装中恶之病,忽然佯狂起来。也不带人,也不冠履,竟跑出宫来,满街乱走。宫门近侍,谁敢拦阻?只好紧紧跟随。燕王走入市中,看见名店饮食,便取来乱吃;哭一回,笑一回,口中胡言乱语。走得倦了,看见街上土堆,便睡在上面,全不怕污秽。近侍慌了,只得抬入宫去,遍召医生下药。或说中痰,或说中风,俱不知其故。 迟了数日,诏书到了,因王病狂,不省人事,只得将诏书供在殿中,候王病好开读,写表申奏朝廷。布政张昺、都司谢贵,每日入宫问疾。此时夏月,天气炎热,见燕王拥着烘炉而坐,犹寒战不已。张昺退出,与谢贵说道:“燕王何等英雄,今日一旦狼狈如此,真朝廷之福也!我欲飞表,将燕王实病消息,报知朝廷。”谢贵道:“你我外臣,纵然体察,不过得其大概。内中发病详细,必须会同葛长史公同出本详报,方见你我做事的确。”张昺道:“有理。”遂密遣心腹吏李友直,请葛长史来议事。 葛诚请至,问道:“二位大人有何见谕?”张昺因叱退左右,邀入密室,说道:“我等奉命来守兹土,实为监制燕王,若有差池,我等罪也。今幸燕王大病,昨见他这等炎天,尚拥炉称寒,料不能痊矣。就使好了,也难图大事,你我责任可以少谢。故会同贵司,将燕王病状,细细奏闻也,使朝廷得以安枕。”葛诚道:“二位大人若如此轻视燕王,我等不久皆为燕王戮矣。”张、谢大惊道:“何以至此?”葛诚道:“燕王之疾,诈也。就其诈而急图之,使彼不暇转图,庶可扑灭。若信以为真,防御一懈,彼突然而起,则堕其术中矣。”张昺道:“贵司何以知其诈?莫非有所闻见乎?” 葛诚道:“非有闻见,以理察之。盖因让责诏书将到,不便开读,故作此态。病固不可知,然夏月非拥炉之时,而故拥炉?拥炉非有寒可言,而特特言寒,非诈而何?”张、谢二人听了,连连点头道:“若非贤长史才智深微,几乎被他瞒过。但此事如何区处?”噶诚道:“如今可乘其诈病,人心解体之时,急急请旨,夺其护卫,拿其官属,然后击之逮之,一夫之力耳。”张昺大喜道:“承教承教,即当行之。” 葛诚、谢贵辞出,张昺就在后堂,叱退吏者,写下表章稿儿,报说燕王之病是诈,乞速敕有司削夺护卫,并拿有名官属等事。做完本稿,又亲自写成表章,密密封印停当,犹恐怕内中有甚差讹,拿着本稿只管思察。不料一时腹痛,要上东厕,本稿不敢放下,就带到东厕上,重复审视。看了半晌,觉无着错,便将本稿搓成一团,塞在厕中一堵破墙缝内,料无人知。上完厕走了出来,将封好的本章着人星夜赍往京师去了。 不料这事被那心腹吏李友直看在眼里。原来这李友直最有机智,久知燕王是个帝王人物,思量要做个从龙功臣。时常将张昺的行事报知燕王,以为入见之礼。燕王甚是欢喜,就吩咐管门人说:“这人来,即时引入见我,不可迟缓。”管门人应诺。恰恰李友直这日看见张昺叱退书吏,自坐后堂,写下表章,知与燕府有些于碍,便留心伏在阁子边悄悄窥看。看见张昺写完表章,封印停当,又看见他将本稿带到厕上,去了半晌,及出来却是空手。步到堂上,发过本章,自回私衙去了。 第123页 李友直放心不下,走到后堂,细细搜寻,不见有甚踪迹。又走到厕上来寻,也是合当有事,那厕边破墙缺中,露出一些纸角来。他伸手扯出来,理清一看,恰正是参燕王的本稿,谢贵、葛诚俱列名在内。遂满心欢喜,以为此本稿又是进身一个好机会,忙忙拿了,即去报知燕王。 走到燕府,管门人认得李友直是燕王吩咐的人,即时引他入见燕王。李友直将张昺之事说了一遍,就将本稿呈上。燕王看了大怒道:“这等奸臣,怎敢如此害我!我必要先杀他。”就对李友直说道:“你为寡人如此留心打探,异日事成,寡人自然重重赏你!”李友直叩谢,退出去了。 燕王就召道衍,将本稿与他看。又说道:“寡人诸事已备,如今时势又急,正宜发动,不可迟缓。”道衍道:“大王独不记袁柳庄神相之言乎?他许大王‘年交四十,髯过于脐’方登大宝,今大王年虽才交四十,似乎可矣。但臣窃观大王,髯尚未过于脐,则犹未可也。”燕王听了不悦道:“年可坐待,而髯之长短,却无定期,如何可待?若必待髯长过于脐,方登大宝,寡人恐大宝之登又成虚望了!” 道衍道:“大福将至,鬼神自然效灵,非可寻常测度。愿大王安俟之,髯生不过旦暮事耳。”燕王似信不信,无可奈何,只得退入内宫,时时览镜,自顾其髯,或拈弄而咨嗟,或抚视而嘆息。徐王妃见了,问知其故,暗想道:“髯乃气血所生,必积渐而后长,怎能顷刻便过于脐?王情急望,何以得安!必须如此如此,方可稍慰王怀。”算计定了,因治酒,苦劝王饮。燕王被劝,多饮几杯,不觉大醉,就倒在榻上睡下了。 徐妃乘王睡熟,因将自己头髮,捡选了数百根摘下来,悄悄用手将一根根都打一个结儿,结在燕王龙鬚之上。接完了,再用手细细拂拭,竟宛然如生成一样。及燕王酒醒,坐起身来,徐妃贺道:“恭喜大王,美髯得时乘运,已长过于脐矣。” 燕王听了,低头一看,用手一捻,果然黑沉沉一缕。香髯直垂,过于脐。不觉又惊又喜,因看徐妃笑说道:“我只睡得片时,为何须忽长如此?虽鬼神栽培,亦所不及。贤妃忙忙贺我,定知其故?”徐妃笑而不言。燕王再三盘问,徐妃方奏道:“此妾之发也。因见王情不悦,妾心正忧,故将妾发戏接王须,以博大王之一笑。不期天假妾,若竟若生成,实大王之洪福也!” 燕王听了大喜道:“此乃凤尾接龙鬚也!”因挽徐妃同坐,道:“贤妃有如此灵心,又有如此巧手,异日同享富贵,是贤妃自得,非寡人所及也。”二人甚喜。只因这一事,有分教: 天心有定,人事凑合。 欲知后事,请看下文。 第090回 北平城燕王起义 夺九门守将降燕 再说张昺疏到了京师,朝廷果差一个内官赍诏来,坐名拿捉护卫、官属。又敕张昺、谢贵协同捉拿,不许走漏一人。张昺、谢贵得旨,便将北平城中,七卫兵马并屯田军士俱调来,布列城中,暗暗围着王府。又恐怕王城中有兵突出,復于端礼等门,尽将木栅塞断,甚是严谨。但未奉诏擒王,不敢逼入王宫,只日夜提防。而燕王府中,只称王病,不开读诏书,内臣不敢拿人。 捱了数日,见燕府只是如此,内臣急了,只得与张昺、谢贵商量道:“诏书原敕王自拿官属付我,而王只託病,不开读诏书,我辈岂敢妄动!”三人只得又同飞疏奏报朝廷。朝廷又降下密敕与卫官张信,敕他乘入卫之便,手执燕王。 张信接了密敕,大惊道:“朝廷殊无分晓!燕王何人,我一卫官怎能手执?”又系密敕,不敢与人商量,只得告知母亲。其母甚是贤智,因说道:“此事断不可行。汝父在日常说‘天下的王气,在于燕分。故今燕王所为所行,豁达大度,有王者气象。’妾闻‘王者不死’,岂汝所能手执?若从密敕,轻举妄动,徒自取灭亡耳。”张信道:“若不执王,何以缴此密敕?朝廷问罪,祸亦不免。”其母道:“不如转祸为福,密告于王,王无祸则汝亦无祸矣。” 张信细细忖度,知母言为是。遂暗怀密敕,走到燕府,要见燕王。府中人辞以王病,不敢通传。张信道:“我之要见王,非我私自要见,乃奉朝廷密敕要见。就病在床,也须一面。”俯中人只得通报,就引他入去。燕王见张信奉敕来见,不知何意,愈加装出许多病态。 张信见了,拜伏于地道:“微臣犬马之诚,实在殿下不必瞒臣,有事当与臣商之。王若必以臣为不诚,过加疑忌,则臣奉有密敕,在此执王,王须就执。”一面说,一面怀中就取出密敕呈与燕王。 燕王看了,真是密敕,忙忙起来,用手挽扶张信道:“贤卿救我一家性命,何以报德!”张信道:“君臣何言报也。但事急矣,愿大王早为之计,迟则恐有变。”燕王点首道:“卿言是也。可暂退,即当举义,只不让朝廷累你。”张信因退出去。 燕王就召道衍入宫,将密敕与他看了。遂问:“今用何计?”道衍道:“今大王不必问矣。年交四十,髯已过脐,将士聚笼,兵马训练,钱粮充足,天时已至。朝廷一诏二诏,人事又迫,此时不举义,更待何时!”燕王大喜,遂召张玉、朱能入宫,商议举义当从何起。 第124页 朱能道:“七卫兵马,虽布满城中,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大王起义之日,只消臣带护卫一二百人,先擒张昂、谢贵来斩首祭旗,则其余自惊散矣。”道衍道:“将军以兵擒之,不如以计捉之。”朱能道:“国师有何计策?”道衍道:“只须依诏书,将所逮官属收下,命谢贵、张昺入宫付之,彼一入宫,须如此如此擒之。” 燕王大喜,遂传出令旨,称说病癒,约壬申日亲御东殿,将来逮护卫官属,照坐名拿下。召谢贵、张昺入宫,查明交付内官,以復明诏。正传旨间,忽殿之前,掉落下一片瓦来,跌得粉碎。燕王见了不悦道:“莫非此举不祥?”道衍道:“此大吉之兆,非不祥也。”燕王道:“何以言之?”道衍道:“旧瓦碎,欲殿下易黄瓦耳。”燕王方才大喜。 到了壬申这日,燕王清晨出来,坐于东殿,暗暗埋伏精兵于殿旁之两庑。然后大集王府护卫,传出令旨,召市政张昺、都指挥谢贵入宫,交付朝廷所逮官属。张昺、谢贵以为兵马围绕王城甚众,燕王不得已而交付所逮官属,遂信以为实,欣然而入。 走到殿前,望见殿上燕王虽然病癒,却尚倚杖。二人上前朝见,朝见过,因奏道:“前奉朝廷明诏,坐名逮护卫并官属人等。今又奉殿下令旨,捉拿交付臣等。故臣等特来朝见领会。”燕王道:“你要拿人么?这个容易。”将头一举,近侍就大唿道:“护卫何在?有旨拿人!”殿上只传得一声,两庑下早涌出二百精兵来。有许多跑到殿前,将张昺、谢贵绑缚起来;又有许多走到殿上,将长史葛诚拿将下去。 三人被擒,忙大叫道:“此系朝廷明诏所为,与臣等何干?今殿下加罪臣等,莫非殿下之病尚未痊癒?”燕王大怒,因将所倚之杖投于地上,大骂道:“我有何病,不过为你一班奸臣所逼耳!”张昺道:“殿下今日倚着伏兵,诱杀臣等。但恐朝廷闻知殿下擅杀钦命大臣,怎肯干休!那时大兵临国,恐大王悔之晚矣。”谢贵道:“一时之怒,终身之祸。大王须三思而行,莫若姑留臣等,尚可挽回。” 燕王道:“寡人大兵,就要南下。朝廷救死不暇,焉敢加予。今先斩汝三奸人之首,悬之藁街,晓谕满城奸人,使他知警。留之何用!”因叱校尉,把三人推出斩首。就要发兵去夺北平九门,忽官僚中闪出一人,俯伏殿前,大声痛哭道:“大王斩此三人,祸不久矣!” 燕王视之,乃伴读余逢辰也。因骂道:“迂儒!寡人今日起义,乃大吉之期,为何哭泣,说此不祥之语?”余逢辰道:“臣见大王所为非礼,又有三大不可,故一时激切言之。至于吉不吉祥,不暇计也。”燕王道:“有甚么三大不可?”余逢辰道:“朝廷君也,大王臣也;以臣杀君之臣,名分必有伤,此一大不可也。朝廷所有天下也,大王所据不过一隅;以一隅而欲抗衡天下,势力不敌,此二大不可也。朝廷不加兵,而以诏敕劝戒,仁义也;大王不谢过而擅杀命臣,暴虐也;以暴虐而欲加仁义,人心必不服,此三大不可也。有此三大不可,故臣但见为取祸,不见为举义,乞大王加察。” 燕王听了,又骂道:“腐儒,只知死泥虚名,不知深思实义。寡人乃高皇帝嫡亲第四子,以上三皇兄皆薨逝,则高皇帝之天下,原寡人之天下。孰当为君,孰当为臣?天下虽大,而一小子与两班书生,岂能用之!寡人一隅纵小,明日兵出,不异汉之席捲三秦,势力又安在哉!若其不一年,而废削五皇叔,今又兵围寡人,仁义乎?暴虐乎?寡人遵祖训,今日先诛此三奸,明日再举兵向阙,尽除君侧之奸,使朝堂肃清。迹虽似乎暴虐,实大圣人之真仁义也。汝腐儒拘牵固执,安能知之?此等腐儒,留在世间,误天下苍生不少!”因命校尉,亦推出斩首。 随即令张玉、朱能,领兵擒捉围绕王城将士,并分夺省城九门。二将奉旨,领兵突出,正要擒捉围城将士,不料围城将士,听见燕王杀了张昺、谢贵,大家心慌胆碎,一齐散去。及二将领兵,突出王城,已不见一人。正欲分夺九门,忽见一将领着千余人,竟奔府城而来。 原来来的这将叫做彭二,也是一个都指挥,与谢贵同一营。听得谢贵被燕王诱去要杀,不胜愤怒。忙传号令,招唿兵将,要攻入王城去救。不料将士不齐心,一时招唿不来。招了半晌,止招得千余人,遂领了竟奔王城而来。恰遇着张、朱二将领兵而来。 彭二一马当先,大叫道:“燕王藩臣,敢于擅杀天子命吏,已犯大逆之罪。汝臣下之臣,復助纣为虐,其罪更当何如?”朱能大怒道:“燕王举义靖难,汝等一辈为难奸臣,不杀何为?”因举枪噼面刺来。彭二忙侧身躲过,亦举枪还刺。朱能初出王城,正要卖弄英雄,斗了数合,就乘空大喝一声“着”,将彭二刺死于马下。众兵见彭二刺死,早纷纷逃散。及张、朱分夺九门,九门将士,早有八门自知力不能敌,皆拱手而降。惟西直门守将,坚持不下。 有人报知燕王,燕王復遣指挥唐云传谕守将:“汝毋自苦,朝廷已听燕王自制一方矣,汝为谁守?”守将信之,遂亦降燕。燕王一举义诛了五臣,夺了九门,满心欢喜,遂与道衍商量后事。只因这一商量,有分教: 第125页 征诛得计,仁义抱惭。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91回 攻王城马俞败走 夺居庸二将成功 却说燕王既遣张玉、朱能、唐云夺了省城九门,便要捉拿三司众官。道衍因说道:“凡举义必须有名。今大王举义,若不倡一举义之美名,则人必以为是夺建文之天下,则有或从或违,非为全算。” 燕王道:“然则将何为名?”道衍道:“臣读祖训,见内有‘清君侧之恶’之训。今齐泰、黄子澄是君侧之恶。朝廷之难,由彼而作。大王何不以靖难为名,请诛二人,使天下知大王非利天下,则举义之名正言顺矣。” 燕王听了大喜,遂命内臣为文,以誓师道: 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也。今为奸臣谋害。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诛之,以清君侧之恶。”况今祸迫于躬,义与奸邪,不共戴天。故率尔将士讨之。异人既得,当法周公以辅成王。尔将士共体予心,毋违命。 文末止书二年七月,竟削去建文年号。 燕王誓师毕,又出榜于通衢道:“三司奸臣张昺、谢贵、彭二暨长史葛诚,伴读余逢辰,同恶相济,今已擒诛。其余从正者,速赴府报名,照旧供职。” 不一日,布政司参政郭资、按察司副史墨麟、都指挥同知李■陈恭并府县各官,俱次第到五府报名入册。惟都指挥使马宣、俞瑱二将不服,竟统领麾下兵将,来攻王城。 朱能、张玉闻知,忙率兵抵敌。大家在城中,或大街,或短巷,东边赶到西边,南头杀到北头,竟混战了一日。马宣、俞瑱,毕竟众寡不敌,被张玉、朱能杀败了。马宣逃走,往蓟州去;俞瑱逃走,往居庸关去。按下不题。 却说朱能、张玉,见马、俞二人败走他方,也不追赶,忙忙收拾兵马,查点捉获兵卒。直乱三日,然后城中大定,百姓安绪如故。 此时燕王雄据北平,以为根本,竟自署官属。遂以邱福、张玉、朱能为指挥佥事,统领合城兵马。又擢布政司吏李友直为本司右参议,掌管一郡政事。凡有关系军务,不论大小,皆奏请燕王亲自裁夺。城中既定,众将报功毕,遂将当阵擒获从乱士卒册籍呈上,候旨枭首。不期燕王未出,适值道衍入见,偶将册籍一看,见内中有金忠名字,打动他十年前的心事,因叫长随去查问这金忠系何处人,为何在此从马宣、俞瑱作乱?长随问了,来回覆道:“这金忠说,是浙江宁波鄞县人,为因有罪,遣戍到马宣卫里。马宣作乱,不得不从。” 道衍问明,候燕王出殿,即奏道:“臣有一故人,叫做金忠,今犯从乱之罪,乞大王赦之。”燕王问故,道衍遂将十年前席道士指点之事,细细说了。燕王听了喜道:“原来尘埃中,原有异人。”因传令旨,将从乱兵士尽行枭首,单赦金忠,召入殿来。 金忠承召,叩首谢恩。燕王因问道:“姚国师说你受了席道士一种数学,可为寡人细细一卜。看靖难师出,胜负何如?几时能成大事?”金忠领旨卜完,因奏道:“此封乃潜龙升天,大吉之卦。靖难师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遇大木穿日,小不利耳。若问成事,只候水拥马来,便登大宝矣。”燕王问道:“何谓‘大木穿日’?何谓‘水拥马来’?”金忠道:“此系天机,臣不敢泄。时至自知。”燕王大喜,遂令金忠为府中纪书,随侍帷幄。金忠谢恩退出。 燕王问道衍道:“北平省城,既已定矣;靖难之师,亦已起矣;为今之举,当取何地?”道衍道:“南征为缓,北伐为急。若不先清北地,必有内顾之忧。今宋忠拥兵居庸,意在图燕。既闻昺、贵受诛,其谋愈急。又兼俞瑱败走,与他合党,宜急攻之。”燕王深以为然。 遂召集诸将,说道:“居庸关路隘而险,乃北平之咽喉,我师必得此,方可无北顾之忧。今为宋忠、俞瑱所据,非我之利。又闻宋忠退保怀来,单留俞瑱守关。须剩其初至,众心未定,急往攻之,则易取也。若稍稍迟缓,彼部署一定,必增兵坚守,再欲取之,则未免费力。”诸将皆应道:“是。”燕王就命指挥徐安为将,千户徐祥为先锋,率兵先行,自率大兵在后压阵。 徐安兵到关下,徐祥看见关前并无准备,因领一队兵马,大唿杀入。俞瑱见了,慌忙招唿将士迎敌。仓促中怎当得燕兵奋勇而来,左冲右突,杀得马倒人翻。俞瑱支持不住,只得弃关。领了残兵,逃往怀来,报知宋忠而去。 燕王兵到,见得了居庸要地,满心欢喜,就要发兵袭取怀来。诸将道:“宋忠调集沿边的兵马甚众,今尽在怀来。我师若往袭取,不过数千,恐彼众我寡,难与争锋。况居庸一关,乃彼必争之地,俟彼来争,则破之易易耳。” 燕王道:“凡用兵当以智胜,难以力论。宋忠拥兵虽众,然无才胆小,又轻躁寡谋,闻我诛了张昺、谢贵,今又夺了居庸,被心已碎,焉敢出兵!今乘其无措,潜师而往,破之必矣。”遂亲率八千兵马,倍道而进。只因这一进,有分教: 兵称有制非关众,将贵先机亦在谋。 欲知后来胜败,且看下回分解。 第092回 设奇计先散士卒 逞英雄杀入怀来 第126页 却说宋忠奉旨来调集沿边兵马,又选燕府精壮隶于麾下,一时兵多将广,可以压住燕王的邪谋。若使宋忠果有忠君之志,定乱之才,一闻燕王起义,杀了张昺、谢贵,便当率沿边将士,杀入燕府,一时扑灭。不期宋忠果然无才胆小,忽闻燕王起义,恐祸及身,早退保居庸。及俞填败走居庸,他见势头不好,又退保怀来,单留俞瑱坐守居庸。 不料燕王又夺了居庸,俞瑱逃到怀来,二人正慌张无措,忽又报燕王亲率大兵,来取怀来。宋忠闻报,这一惊不小,因心生一计,聚集召选燕府的精壮,说道:“燕王反叛朝廷,谋为不轨,汝等知道否?”众兵道:“已知道了。”宋忠道:“前日朝廷旨意选调你们到我麾下,是爱你们精壮,可以边上立功名。故着你们家小原住北平,异日立了功名,封妻荫子。不期燕王反了,道你们归顺朝廷,不助他为恶,一时恼怒,遂将你们家小都杀了,你们知道么?”众兵听了,尽吃一惊,道:“这事小的们全不知道,只怕信还不确。”宋忠道:“我已见报,怎么不确。” 众兵见是确信,皆放声大哭道:“朝廷召选我们,我们原不情愿。因被燕王送出册子,故无奈何,抛弃父母妻子而来,为何转说我们归顺朝廷?杀我们家眷?这冤屈何处去伸?”宋忠见人心已动,因说道:“你们父母妻子已被他杀了,哭也无用。莫若抖擞精神,随我去擒燕王,与你们报仇。”众兵厉声答道:“莫不致死!”宋忠大喜,遂命指挥彭聚、孙泰,率领众精壮为前部,先渡河迎敌,自领众兵在城外结阵以待。 早有细作探知其事,报与燕王。燕王因命军中,查出选去精勇的子侄来,叫他张用旧时旗号,又叫众精壮的亲戚、朋友、乡邻,同聚一队,向前厮杀。又立起一面招降旗,招唿精壮归降。 不多时,两军相遇,各各射住阵脚。众精壮远远望见燕阵中的旗帜,到有一半是我们旧时名号。有眼快的说道:“那个少年拿枪的,不是我儿么!”又有看见的指说道:“那个中年骑马的,不是我叔么!”这个认出家人,那个识出朋友,这边唿名,那边答应;那边招手,这边点头。大家看得明白,尽欢喜道:“原来是主将骗我们,我们家眷俱各无恙。”又看见燕营竖着招降旗号,早纷纷过去了一半。彭聚、孙泰哪里禁压得住。 忽见燕阵上张玉提刀跃马,冲过阵来。彭聚忙挺枪迎敌,两将并不答话,即时交战。战了数合,彭聚当不得张玉力大,渐渐要败。孙泰见了,只得把马冲出,提刀夹攻,两下混战。张玉全无惧怯,愈觉精神。 燕阵上朱能,见两将夹攻,遂提枪跃马冲出,大喝道:“我来也。”那马冲到彭聚面前,照左肋下一枪刺来,彭聚措手不及,早被枪尖刺着,挑下马来。那孙泰正与张玉苦战,忽见彭聚被朱能刺死落马,惊得魂魄全无,策马退后便走。张玉放马赶上,把刀砍来,孙泰躲闪不及,早已砍为两段。合营将士,看见两个主将阵亡,精勇又招去一半,谁敢守阵?只得抛旗弃鼓而走。 燕王看得分明,将鞭稍一举,指挥将士渡河追赶。赶到城下,见宋忠将数万人马,摆成阵势,列于城外。他见自家的败兵涌至,早已冲动阵脚,又听见传说燕兵勇不可挡,虽奉军令,不许擅动,心下实是慌张。及燕师赶到,诸将还打算与他对垒。 燕王忙召张玉、朱能并请将,激之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观宋营,无头无尾;无正无变,阵不成阵;孰偏孰裨,将不成将;东西散乱,兵不成兵;人马虽众,不过蜂蚁耳。众将军若奋勇直冲,自不战而鸦鹊乱矣。不乘此时擒捉宋忠、俞瑱,更待何时!” 张玉、朱能与众将听了,齐应道:“大王详审兵势,有如观火。已明示臣等功名之路,臣等敢不效力!”燕王见众将齐心大喜,因各赐酒三杯,命军中擂鼓发炮。众将一齐上马,带领精兵,乘着鼓炮震天,竟如一阵勐虎,直望宋营杀来。 宋忠看见,急令众将迎敌。众将虽有百余员,却你推我,我捱你,无一将敢奋勇当前。宋忠见了大怒,遂挥剑临阵,要一一斩首。众将慌了,逐一齐拥出阵前。恰值燕将冲到,只得倚着人众,一齐上前混战。争奈人虽多,却非惯战之将。战不多时,张玉早刀砍了两个,朱能早枪挑了三个,邱福早鞭打了一个,唐云早枪刺了两个,直杀得众将胆战心慌。这个东边闪开,那个西边遁去,一霎时,杀得一个将官也不见了。 众燕将看见朱营果然将不成将,兵不成兵,料道阵不成阵,遂一齐吶喊,杀入阵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宋忠看见势头不好,只得从后营飞马遁入城中去了。合营军士,虽有数万,但见主帅已逃,哪个还立得住脚,遂一哄都往城里乱窜。 此时俞瑱正守城门,见宋忠逃走入城,恐燕兵乘势赶入,急令关闭城门,争奈数万败兵,一涌入城,几乎连城门要挤破,怎容得你要关闭。败兵入城,尚未一半,后边燕兵,乘胜赶来,杀开一条血路,已沖入城中矣。 俞瑱在城上,看见燕兵入城,知守不住,慌忙下城,奔到宋府,要约宋忠同逃往宣府去。遍寻宋忠不见,及要自逃,而燕兵已围住宋府,不能得出。燕兵拥入宋府,看见俞瑱,先捉了;遍寻宋忠,只是不见,直寻到东厕中,方才将宋忠捉出。就乘势夺了怀来城池。 第127页 此时燕王也飞马入城,出榜文,招降兵马,安抚百姓。不多时,宋忠沿边调来的三万兵马,都随着燕府选去的精壮来投降。燕王大喜,因谓张、朱二将道:“前日宋忠调选精壮时,姚国师就说:‘调是凭他调去,用是终为我用。’今果然矣。”遂命张、朱二将,将三万兵马,分隶各部。 不多时,众将把宋忠、俞瑱解来。燕王因笑问道:“二位将军为国防制寡人,可谓劳苦矣。然不知天命,劳而无功,却将奈何?”宋忠、俞瑱一言莫对。燕王又说道:“留汝不如杀汝,以成汝名。”因命军士推出斩之。正是: 尽忠自恨无才,甘死方知臣节。未知燕王又取何方,再看下回分解。 第093回 燕王定计取两城 炳文战败回真定 燕王即得了怀来,斩了宋忠、俞瑱,又传檄山后诸州,而开平、龙门、上谷、云中诸守将皆来归附,一时兵威大震。 报马报到朝廷,朝廷闻知北平兵起,因命廷臣议将讨之。廷臣皆荐长兴侯耿炳文老将知兵。建文帝因降诏,命耿炳文佩:“征北大将军”印,率兵三十万北伐。耿炳文奉诏,忙下教场点齐三十万人马,选都指挥杨松为先锋,都督潘忠、徐凯为左右翼,择吉出师,星夜往北进发。 一日,兵到真定,耿炳文探知燕兵已到涿州,相去不远,因命驻师,待燕王兵至好接战。又想兵聚一地,不足张威。就令先锋杨松,领兵九千,进据雄县,以为前部;又遣都督徐凯,领兵驻河间;又遣都督潘忠,领兵つ?荨h?芬晕???w砸晕?植τ蟹剑??绾戏ā?/p> 早有细作打探明白,报知燕王。此时正是八月十五,燕王因命众将;潜师屯于娄桑。候至日哺,乃谓诸将道:“用兵有机,机不可失。今夕中秋,南将贪饮为乐,必不设备,此破之一机也,愿众将军努力。” 众将道:“大王神机妙算,自无遗策,敢不效命!”燕王大喜,遂命秣马会食,乘着黄昏时候,带领三千甲士,渡过白沟河。行到半夜,方抵雄县,果然静悄悄竟无准备。遂一声炮响,众将引军,竟破城而入。 此时杨松已醉,听见炮响连天,吓得胆战心摇。急披挂上马,招唿麾下迎敌。众军皆在醉中,而燕兵已涌入营来,刀枪齐下,竟如砍瓜切菜,不独自身战死,而九千军士俱不能生还。燕王遂取了雄县。 诸将皆称:“大王用兵之妙,孙吴不及也。”燕王笑道:“不独此也。诸将军若不惜劳苦,寡人还有一计,可乘此生擒潘忠。”众将惊讶道:“潘忠在莫州,去此百里有余,大王何计,可以生擒?末将不解也。” 燕王道:“寡人今夜破雄县,潘忠未必知。可遣一人,装做杨松使,乘夜到莫州报与潘忠,只说燕兵围城,求他来救。耿炳文分他在莫州,原为声援,他闻报,自然速来。来时,伏兵断其归路,两处夹攻,未有不成擒者。”众将听了,皆称奇计。 燕王就差人装做杨松使去报潘忠,又令谭渊领兵一千伏于月漾桥水中,候潘兵过后,听号炮一响,即起据桥,以断归路。分拨已定,然后自率众将,在雄县以待。 果然潘忠闻报雄县被围,即时领兵,飞奔而来,以为救援。过了月漾桥,将到雄县,前哨探马来报导:“杨松被杀,雄县已失。”潘忠听了大惊,方悔来差了,急急传令回兵。忽见城上金鼓齐鸣,炮声震地,燕将一齐拥出城来,喊杀连天。潘忠见退不及,只得指挥众将,上前迎敌。 众将既传令要退,又指挥迎敌,便觉人心不一。虽勉强交锋,毕竟睏乏心慌,怎挡得住。燕兵以为得计,更加勐勇,潘兵战不多时,阵脚立不住,只管退将下来。潘忠看见势头是个败局,遂令后营改做前营,速速退过月漾桥,以为接应。 不期后营退到月漾桥,又被谭渊领水中的伏兵排列于月漾桥之两岸,伏弩齐张,炮声震地。稍若近前,矢石如雨。潘兵见了,忙退去报潘忠道:“不好了,归路已被燕兵阻断。”潘忠大惊,因传令道:“前有劲敌,后无归路。为今之计,惟有捨命力战而已。” 令虽传下,争奈军心已乱,哪里禁约得定?前边战败,逃到后营;后营无路,又奔前去,前后一齐乱窜。燕兵四面围裹,只叫要拿活的,不许走了潘忠。潘忠主张不定,只得弃了众兵,策马往小路而逃。不期小路中又有埋伏,把挠钩、套索,将潘忠捉住,绑缚了,解会见燕王了。 潘兵进退无路,又听见主将被捉,只得四散逃生。逃不去的,不是被杀,就是投降。还有许多淹死在月漾桥水中。燕王料莫州城空虚,乘胜派兵取了莫州。众将皆进贺道:“大王妙算,真有鬼神不测之机!如此取天下,不啻摧枯拉朽矣。”燕王道:“此小敌耳,何足言奇。耿炳文虽称老将,实不知兵。今大队在真定,闻杨松之死,潘忠之擒,必不敢妄动。众将军不趁此时破之,更待何时!”众将道:“大王胜算,自合兵机,末将敢不效力。”燕王遂点起精兵三万,命张玉、朱能领了前部去,与耿炳文对垒。自率大兵在后压阵。 再说耿炳文,兵马驻扎真定,指望杨松前进一步,然后自进。不期驻扎不久,早已报杨松战败而死,心内犹想:尚有徐凯兵在河间,潘忠兵在莫州,相为犄角,燕兵或未敢深入。 第128页 不期过了一日,又报潘忠领兵救援雄县,已被生擒。心内十分惊惧,暗想道:“久闻燕王善于用兵,我还不信。今我尚未与他接战,他竟袭破二军,取了两城,真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但恐他乘胜突至真定,我须要严阵以待,使他知我有备,方不敢轻觑。”因命左副将李坚、右副将宁忠与左都督顾成,列营于滹沱河北,准备炮石,埋伏弓弩。知燕兵必由西北而来,遂将西北一带,守得铁桶相似。 燕王领兵,乘胜而来。离真定还有二十里,不知耿兵屯于何处,因叫前哨去捉了几个城中出来樵採的百姓,问他耿兵屯于何处?百姓道:“耿元帅大兵俱在真定城中,今闻得大王兵从西北来,遂命李、宁、顾三将军列阵在滹沱河北岸,以待大王。雄兵战将,密密排布七八停,都聚于此。” 燕王又问道:“东南也有营阵么?”百姓道:“营阵虽有,但守卫单薄。料大王不从此来也。”燕王问得明白,厚赏百姓遣去,就命张玉、朱能,领众兵鸣锣击鼓,从西北去,直奔耿营,做正兵与之交战。自带邱福,暗暗领三千精骑,绕过城酉,直逼东南的营阵做奇兵。正是: 兵有奇正,所以能胜。单奇不正,全无把柄。单正不奇,只好听命。奇正不知,如坐陷阱。奇正之用,虽有万端。奇正之理,则惟一定。 却说张玉、朱能,奉燕王令旨,领了大兵向真定,来到了耿炳文阵前。耿炳文打探燕兵将到,恐三将有失,亲自出城,临阵督战。张玉、朱能恐燕王的奇兵未曾绕到,不敢逼近耿营。见他矢石坚守,便也扎住营盘,休息兵力。 到了次早,方同众将跃马出阵前,南阵上耿炳文也领众将,立马门旗之下,请燕王答话。张玉厉声道:“燕王乃高皇帝嫡子,今皇上之叔,汝何人,敢请答话?”耿炳文道:“燕王守位则尊,今举兵犯阙,擅杀朝廷命吏,则叛逆矣。叛逆何尊之有?吾奉命讨燕,非不能战,而请燕王答话者,盖有善言奉劝,欲保全燕王也。” 张玉大怒道:“燕王举义,是遵祖训以靖难诛奸,何为叛逆?汝既奉命为将,而用兵之大义尚且未知,更有何善之可言?”耿炳文道:“皇上以仁义治天下,而天下安如磐石,有何难可靖?朝廷文武尽皆忠良,有何奸可诛?若要靖难,除非自靖!若要诛奸,除非自诛!” 张玉道:“周、齐、湘、岷诸王,皆高皇帝之子,有何罪过,而听齐泰、黄子澄之谋,削之夺之,迁之死之,非难而何?非奸而何?今又屡诏削夺燕王之护卫,燕王何如主而肯受奸人之播弄?故举兵诛之。若罪人斯得自效周公之辅成王?非有他也。汝不达大义,摇唇鼓舌,以惑三军,真奸人之尤也。我若不先把你这老奸诛之,谁肯知警?今日汝来是送死也。”因举刀纵马,直冲过阵来,要擒炳文。 炳文因令李坚出战。李坚忙挺枪冲出阵前,大叫道:“反贼慢来,认得我李将军么?”张玉道:“我认得你是替耿炳文搪刀。”一面话,一面就举刀照头砍来。李坚忙用枪拨开,噼面相还。这一场好杀,但见战鼓齐鸣,阵面上征云滚滚;枪刀并举,沙场里杀气腾腾;一往一来,一上一下,两人直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耿炳文恐怕有失,忙令宁忠助战。宁忠马才到阵前,燕阵上朱能早飞马接住厮杀。耿炳文又令顾成助战,燕阵上谭渊又接着厮杀。六个将军作三对,正杀到龙争虎斗之时。 耿炳文只顾立在阵前,催军督战,不提防燕王暗暗的从小路绕过城西,将东、南二营袭破,转从东南直杀到耿炳文西北的营后而来。忽有东南的败卒报知耿炳文,炳文吃了一惊,急急分兵救应。而燕王与邱福的三千精骑,已从营后突入,横冲直撞,如一群勐虎。 耿炳文营中,兵将虽多,今突然受敌,出其不意,便心下惊慌,把持不定。及听得燕兵喊声震地,杀将近来,南军东西乱窜,自料是个败局。又闻燕兵个个大叫要活捉耿炳文,炳文听见,十分慌张,哪里能顾得众将,竟带了一队亲兵,从右营突出,逃回真定城中去了。只因这一逃,有分教: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不知后来如何抵敌,且看下回分解。 第094回 李元帅奉诏北征 韩御史上疏直言 诗曰: 为将虽然拥节旄,威名却不在弓刀。 奇功早定风云略,胜算先成虎豹韬。 六国势分亏借箸,八千人散赖吹箫。 若无张主轻来去,难保头颅不被枭。 却说李坚、宁忠、顾成三将,奉耿炳文之令苦战张玉、朱能、谭渊等将,已讨不得半点便宜,忽听得东南二营破了,燕兵又从后营杀入,主帅已逃回城中去了,心下十分慌张,哪里有心恋战?要退入营中,见营中兵将已鸦飞鹊乱,料难镇定,只得望刺斜里各自逃生。 李坚虚晃一枪,竟往西山,要逃入城去。不期转过山嘴,忽山凹里冲出一将,手执铁棒,噼头打来。李坚急用枪招架,那铁棒却不落下来,早掣回着地一扫,将马脚打断。马倒了,将李坚掀下马来。这将却是薛禄,忙用铁棒掣定,叫跟随用绳索缚了解回。这边李坚被擒,不料那边宁忠、顾成要逃走过河,亦被燕将捉住。其余兵将,莫不受伤。 这一阵,斩首三万余级,获马二万余匹。战场尸横满地,溺死于滹沱河中者无算,逃入城中,不及十停之二三。此时耿炳文逃在真定城中,收拾残兵,紧守四门,不敢再战。 第129页 燕王挥兵围城,攻打两日不下,道衍因对燕王道:“燕之得天下,不在此城。请还师北平以休养兵力。”燕王以为然,遂收兵舍之而去。按下不题。 且说耿炳文兵败之信报到朝廷,建文帝听知大惊,因问群臣道:“耿炳文宿将,领兵三十万征进,北平不过一隅,为何一败至此?”黄子澄道:“胜败兵家之常,偶然失利,陛下不必深忧。若再调兵五十万,以天下之力剿制一方,众寡不敌,燕王自成擒也。” 建文帝道:“耿炳文既败,不可復任,不识谁堪为将?”黄子澄道:“曹国公李景隆,文武全才,可当此任。陛下前日若用李景隆去,必无今日之败矣。”建文帝深信之。遂召李景隆陛见,赐他斧钺,使得专征伐。师行之日,亲饯之江干。 自北平起兵之时,已赦教谕程济出狱,以其言验,升为翰林院编修。今遣景隆为将,遂诏充军师,护诸将北征。程济辞道:“臣之术数,不过前知祸福,实非有经济之才。恐滥处师中,无济于用。乞陛下另选贤能,以当大任!”建文帝道:“祸福既能前知,则胜败自在掌握之中,卿幸勉为之,勿辞。”程济只得受命而去。又传诏镇守北边诸将,各发兵征北平。 有人告大宁宁王潜与燕王合谋,有事成中分天下之约。因降诏削宁王护卫。监察御史韩郁因上疏奏道: 臣闻:“亲其亲,然后可以及于疏。”此语陛下讲之有素,奈何辅佐无人,遂令亲疏莫辨?今夫诸王,以言其亲,则太祖高皇帝之遗体也;以言其贵,则懿文太子之手足也;以言其尊,则陛下之叔父也。彼虽有罪可废,而太祖之遗体可残乎?不可残乎?懿文之手足可缺乎?不可缺乎?叔父之恩之亏乎?不可亏乎?况太祖身为天子,而一日在天,遂不能保其诸子,使迂儒苛求,以致受祸,则其心宁不怨恫乎?!臣每念及至此,未尝不为之流涕。此岂陛下不笃亲亲哉,皆残酷竖儒持修刻之偏见,昧一本之大义,病藩王之太重,谋削夺之,所以至此也! 彼其进言,不过曰:“六国反叛,汉帝未尝不削;二叔流言,周公未尝不诛。”一言耸动,遂使周王流离、播迁,有甚于周公之诛管、蔡。况周王既窜,湘王**,代王被迁,而齐王又废为庶人,为燕计者,必曰:“兵不举,则祸必加。”则是燕之举兵,皆朝廷激变之也。及燕举兵,至今两月,前后调兵不下数十万,乃日闻丧师,并无一矢之获。何谋削夺则有人,谋残骨肉则有人,及谋应敌除患则无人?谋国如此,谓之有谋臣可乎! 当今之时,将不效谋,士不效力,徒使中原无辜赤子,困于道路,迫于转输,民不聊生,日甚一日,而帷幄大臣,反扬扬得意,竟以削夺藩王得计者,果有心哉!陛下此时,若再不悟削夺之非,异日必有噬脐之悔矣。俗语云:“亲者割之而不断,疏者续之而不坚。”伏愿今垂洞鉴,察兴灭继绝。释齐王之四,封湘王之墓,还周王于京师,迎代王于蜀郡,俾其各命世子持书劝燕,以罢干戈,以敦亲戚,则天下安而国家靖矣。 建文帝览表,虽则感动,然行之恐燕王未必便退,故置之不问。次日,都督府断事高巍亦上表奏道: 昔贾谊有言:“欲天下治安,莫若众建众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国少则无邪心。”此真制众侯之良策也。为今之计,莫若师其意,勿行削夺之谋,而行推恩之令。命秦、晋、燕、蜀四府子弟,分王于楚、湘、齐、兖;楚、湘、齐、兖四府子弟,分王于秦、晋、燕、蜀,其余比类皆然。则藩之权,不削而自弱矣。 建文帝见奏以为奇,因降诏命高巍参督李景隆军务。 却说燕王自还兵北平,这日与道衍商量南征计,道衍道:“朝廷不以北平为意者,以天下之兵众也。今若以一方之寡,而往敌天下之众,是寡劳而众逸,非为胜算。莫若声言靖难,而且自展疆域,则彼必劳师而远来,师劳则疲,自就于弱;我展疆域则地必广,地广则我日就于强,然后一举而渡淮涉江,孰能挡之?则大事成矣。”燕王大喜道:“此论甚妙。但广地而大宁最要,不可不取,然取之无名。”忽闻朝廷有诏,削宁王护卫,因又大喜道:“此天贊我也!”忽又闻朝廷拜李景隆为元帅,领兵五十万北伐,师已至德州。燕王因大笑道:“李九江膏粱竖子耳。寡谋而骄矜,色厉而中馁,怯刻而自用,况又未尝习兵,见阵而辄怯。今朝廷以五十万兵付之,是自丧之也。” 忽又报朝廷诏各镇守诸将,发兵征燕,故辽东守将江阴侯吴高,已发兵围永平。燕王听了,谓诸将道:“我欲取大宁以自广,但无故出师,大宁守将刘贞、卜万等,必惊而设备。今吴高来侵永平,吾欲借救永平之名,而便道暗袭大宁。不知诸将以为何如?”诸将道:“吴高之围永平,势非危也。而李景隆大兵已至德州,其势必压北平。大王兵出,而李师猝至,却将奈何?”燕王道:“李景隆虽奉诏而来,然中心实怯,闻吾在此,必不敢至。彼不至而吾往攻之,必不能覆其全师。莫若借援永平之名,吾率师自出,彼闻我出,必悉众来攻北平。俟其深入,吾回师法之,彼时坚城在前,大兵在后,彼虽欲走而无路,必成擒矣。” 第130页 诸将道:“大王妙算,固深得其情,但恐北平兵少,不足挡景隆之众。”燕王道:“城中之众,以战则不足,以守则有余。且世子能推诚任人,足以御敌,不必忧也。”诸将道:“北平纵无忧,而卢沟桥乃北平之要地,亦须命将守之。”燕王道:“今吾之出,欲诱景隆之深入。若守卢沟桥,则景隆何由屯兵于城下而受困哉?诸君勿忧,我筹之熟矣。”遂吩咐世子守城方略,而竟率大兵出援永平矣。只因这一援,有分教: 进得雄疆,退擒大敌。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95回 燕王智袭大宁城 刘贞误坠反间计 却说江阴侯吴高,镇守辽东,虽奉诏征燕,只以为李景隆大兵将到北平,燕王必无暇他援,故引兵来围永平。不期围不多时,忽闻燕王亲自率兵来援,自知不敌,逐引兵逃归山海关。燕王探知,忙遣张玉率兵追之,斩首数千而还。 燕王既解永平之围,遂召诸将议取大宁。诸将道:“欲取大宁,必由松亭关而过。今松亭关有刘士亨率大兵守之,必破关然后得入。况此关险隘难破,倘迟留于此,而李景隆师至北平,北平兵少,恐城中惊恐,奈何?莫若且回师先破景隆,然后来取大宁。此万全之计也。” 燕王道:“不然也。袭取之兵,妙乎神速;归遏之师,利其老顿。今出刘家口,迳取大宁,不数日便可至。况大宁城中精勇,俱调守松亭,守城者不过老弱军耳,兵到即可破。城破之日,因而抚绥守松亭将士家属,则松亭之众若不溃,必自降也。大宁既得,则大宁之精勇皆我之精勇,率之而归击景隆,直摧枯拉朽。若虑北平,北平深沟高垒,守备完固,纵有百万之众,未易敢窥!其师屯一日,老一日。诸君勿忧。”遂进兵往袭大宁。 却说大宁守将有四人。两个都督,一个叫做刘贞,一个叫做陈亨;两个都指挥,一个叫做卜万,一个叫做朱鉴。刘贞为人柔懦不断,易于欺瞒;陈亨小有才干,却怀二心,往往与燕府通谋,朱鉴一味朴实,却不知变;惟卜万智勇超群,一心护卫朝廷。 此时燕王正虑卜万骁勇,欲思有以制之,未有计策。忽前军获大宁探卒十数人,解上帐来。燕王心思一计,因召一卒到面前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其卒道:“小人叫做王才。”燕王道:“吾有一封紧要书,要寄与卜将军。你能替我悄悄送去,不但饶你之罪,且有厚赏。”王才道:“千岁爷若饶了小人之死,莫说送书小事,便蹈汤赴火,亦不敢辞。”燕王大喜,忙赏他酒饭,吃得微醉。遂写了一封书,让人密密缝在其衣襟之内。燕王吩咐他小心送去,不可遗失,又赏了他十两银子,遣他去了。然后吩咐将众卒系了,叫人看守。 内中一卒,叫做李代,为人甚奸。因问守者道:“这王才为何千岁爷不系,又赏他酒饭、银子?”守者道:“千岁爷要他送书与卜将军,故此赏他。”李代道:“千岁爷差用人了。这王才好酒,不小心,最要误事。若差他下书,定要被弄出来。你须禀知千岁爷,改差我去,方才谨慎细密。我又不要赏赐。” 守者道:“你若果有好心,我与你禀千岁爷。”因走去半晌,復来说道:“我已禀明千岁爷,千岁爷说道:‘王才既已遣出,不便又改。你既不要赏,又肯出力,就遣你同去。候事成一总赏罢。’”李代听了大喜,遂辞守者,赶上王才,同回大宁。 李代要与王才分赏,王才不肯,道:“这是燕王赏我的,为甚我分与你?”李代怀恨,遂悄悄报知刘贞、陈亨道:“王才因探事被获,私受燕王之赏,替燕王传书与卜将军。”刘贞道:“如今书在何处?”李代道:“现在王才穿的衣内。” 刘贞忙叫人将王才捉来,也不问长短,竟将他衣服剥下来,内中一搜,果然有书密密的缝在衣内。取出来打开一看,只见书中一半是褒奖卜万,并谢他通好的言语,一半是诋毁刘贞,叫他图谋之意。遂大怒道:“原来卜万与燕王相通,怪道他屡要取大宁!”因与陈亨商量道:“外有强敌,内有接应,此城危如垒卵矣。这事若待奏闻,你我性命必不能保。” 陈亨道:“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事在危急,先发后闻可也。”刘贞以为然,遂伏兵两廊,着人请卜万议事。卜万不知,竟只身而来。刘贞因喝伏兵拿下。卜万惊问道:“为何拿我?”刘贞道:“不必问我,你自做的事,岂有不知!”因取燕王之书与他看。 卜万看了,急辩道:“此燕王之反间计也。将军为何误信之,以自伤羽翼?”刘贞道:“是真是反间,一时也难辨,但城池为重。既有这书,岂敢復以地土托将军?将军且请狱中坐一坐,候皇上裁酌可也。”因叫人押至狱中。卜万苦苦分辩,刘贞终是不听,竟置于狱。又将卜万的家私抄了,就写疏飞奏朝廷。又把王才监候,做个证见不题。 却说燕王打听得卜万拿了,满心欢喜,遂发兵从刘家口暗袭大宁。大宁虽然设备,然精勇俱调往松亭守关,大宁不过老弱,闻知燕兵到了,忙做一团,报知刘贞。刘贞虽是都督,但武艺平常,临不得大敌。止有卜万善战,却又下在狱中,不便復委。陈亨又东西推脱,只差朱鉴一人,出城迎敌。 第131页 朱鉴虽奋不顾身,直杀向前,怎挡得燕兵个个勐勇。战了半日,后无接济,竟被张玉斩了。朱鉴既死,众兵支持不住,竟败走入城,燕兵遂乘胜夺了城池。刘贞闻知大惊,只得自负敕印,单人独马走出东门,逃往辽东,浮海以归京师去了。 燕王入城,忙着人到狱中去请卜万,不期卜万在狱中已被众兵杀了。燕王闻知,不胜嘆息。又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在都督府取出册籍,查点调往松亭守关将士之家眷,皆开仓厚加存恤。 初时,报到松亭,众将士闻知大宁被燕王夺了,皆以为家属未免受伤,尽遑遑不宁,思量要图报復。不料过了两日,纷纷信来,皆传说燕王厚恤之事,众将皆感激道:“燕王既厚恤吾家,则吾等皆受燕王之惠矣。如今何不降燕?”于是,守关都督陈友、都指挥房宽、指挥徐理、陈文、景福,皆相率骁勇来降。燕王大喜,俱优礼厚赏,待以心腹。 原来这大宁,城居辽东宣府之中,在喜峰口外,俯视北平,实一雄镇。太祖不轻托人,故分封宁王于此,做东北一大藩。不意朝廷疑宁王与燕王合谋,因诏削他护卫。故宁王无权,一任燕王袭取。燕王虽得大宁,恐留宁王于此,终非己有,因将大营扎在城外,亲自单骑入城,到宁府来见宁王。 宁王闻知,忙出来相见。行礼毕,燕王就执宁王手而大恸道:“吾与王皆高皇帝之子,纵不能传位为天子、封列藩王,亦礼之自然。奈何建文小子,听信奸臣,苦苦见逼。周、齐、代、湘、岷五王既已相继受祸,今又命李景隆以大兵五十万,直加于我。使我进不能陈情,退不能守位,万不得已而用兵以救命,其穷蹙何如!王弟得不怜我乎?”宁王道:“建文一味仁柔,但凭齐、黄作恶。前日有诏,说我与王兄通谋,将弟护卫削去,殊可痛恨!今天兄既穷蹙如此,弟当上表,细诉此情,自然有个处分。”燕王致谢道:“王弟用情,感激不尽。”彼此欢喜,留居数日,情好甚笃。燕王出入无忌,因得结交思归之士,并招致守边精勇同归北平。 临行之日,宁王不知燕王有谋,亲送之郊外,燕王已暗命众将拥之北归。宁王大惊,问故,众将道:“大宁将士皆四方遣戍之人,边地寒苦,实不愿居。今蒙燕王招归北平,尽乐从命,将士皆去,大宁城为之一空。大王独留于此,外临边地,岂不危乎?燕王有所不安,故命众将启请大王同至北平,共享富贵。”宁王道:“燕王既有此意,何不早言?”众将道:“燕王原欲早言,恐大王狐疑不决,故临行上请也。” 宁王暗想:“事已至此,料难退去。”只得说道:“既蒙燕王美意,寡人无孤行之理。”遂传令旨,着王府官吏,奉世子妃妾,将府中所有资财,悉数装载明白,随向北平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疆域广而兵威盛,精勇多而攻战克。 不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096回 李元帅屯师北地 瞿都督保帅南奔 却说李景隆大兵驻扎德州,闻燕王在北平,不敢进逼。后打听得燕王率众去救永平,就要进兵袭取北平,心下犹恐燕王有诈。过了数日,又打听吴高逃归山海关,永平之围解了,燕王就乘便去袭大宁,心下想道:“燕王只贪袭人,不顾自家,非为妙算。此时北平止一空城,若不引兵去取,更待何时?”遂率全师,竟往北平而来。 到了卢沟桥,料必有人把守,不期兵到卢沟桥边,竟无一人。景隆喜道:“燕兵不守此桥,则城中将帅,吾知其无能为矣。”遂令兵马屯于城下,高筑营垒,将九门紧围。又遣一将去攻赵州。又恐燕王从大宁一时突至,因结九营于郑坝村以待之。时时亲督兵将攻城,见九门紧闭,不能得破,遂令兵将放火焚烧城门。 燕府仪宾李■及燕将梁铭等,奉令守城,见李兵放火烧门,随令军士汲水扑灭。景隆又命用炮打城,又命架云梯攻城,又命穴地道入城。外面百般攻打,内里百般拒守,并不能入。燕世子选募勇士,乘夜缒下城来,鸣锣击鼓,惊扰各营将士睡不能安。景隆无奈,只得将营退下来。 忽一日,张掖门偶然守得单薄,被都督瞿能父子,借云梯之力,奋勇登城。守城军士敌他不住,逐被他破开城门,领千余人要杀入城。又恐城中宽大,千余人攻不入壬府;又恐城外无兵接济,转被燕兵围住,不得脱身,因立在城门,招唿后兵接济。 众兵看见,忙报景隆道:“瞿将军父子已夺了张掖门,立在城门招唿后兵,元帅须速速发兵接应,便立刻破此城矣。’景隆听了暗暗想道:“我统五十万兵攻城,怎破城之功,倒被瞿能夺去?况此城已在垂危,既瞿能今日可登,则他将明日亦必可登。”因发令箭一支,叫人飞马传与瞿能,叫他千余孤军,万万不可轻易入城,恐被人暗算。俟明日率领大队,一齐杀入,未为迟也。 瞿能得了令箭,不敢违他,只得退出。正是: 小人别自具心胸,不望成功只忌功。朝不识人用为将,江山哪得不成空! 瞿能既退,燕世子吃了一惊。亲自临城审视,见城土干硬可登,忙督士卒汲水灌湿。时正天寒,一夜西北风起,早已水冻成冰,滑如油矣。 景隆次日,带领兵将,亲到张掖门,再要登城,见城上之冰,已冻成一片,哪里有容足之处。瞿能看了,深嘆失了机会。李景隆全不追悔,竟想这城破在旦夕。 第132页 不多时,忽探马来报导:“燕王将大宁得胜之兵,已回至会州。”景隆听了,心下着急,忙令都督陈晖,领兵一营,渡过白河迎敌;又令郑村坝九营兵,紧守要害,不许放燕兵过来;自却列成一大阵,命将士昼夜防守。时正苦寒,将士尽夜立在大雪中不得休息,冻死者甚多。 燕王兵到会州,探知其事,因对众将道:“景隆违天时自毙其众,我等可不劳而胜矣。”因检阅将士,分立五军。命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李彬将右军,徐忠将前军,房宽将后军,五军又各置副将,把大宁归附强兵,分隶其中,连环而进。 兵马正行,忽报南将陈晖,领兵在前面拦住归路。五军即欲并进,燕王道:“此小敌也,何必动众。”因自率精骑薛禄等击之。薛禄早一骑马沖至阵前,陈晖挺枪迎敌。战未三合,燕王早挥精骑,一齐冲突过来。陈晖止一营兵马,如何抵挡得住?早马倒人翻,尽被践踏。 陈晖看见一营尽覆,怎敢恋战,忙在败军中逃出,只剩一个身子,飞马报与景隆道:“燕兵一大半是边关勇壮,锐不可挡,小将一营兵将,被他铁骑冲突尽了。元帅须急准备。”景隆道:“你一军或者抵他不住,吾于郑村坝已结连九营,用重兵把守,燕兵纵勇,恐一时也难飞过。”陈晖道:“燕兵势大,恐九营兵也拦他不住..”话尚未了,忽见探马来报导:“郑村坝九营兵,已被燕兵破了七营,那二营也怕难保。元帅鬚髮兵急救。”景隆听了着惊道:“燕兵有限,为何如此利害?”探马道:“燕兵也不知有多少,但是人强马壮,杀到面前,就似勐虎一般,谁敢与他对敌!”景隆还踌躇裁划,忽又探马来报导:“燕兵分做五军,连络而进,郑村坝九营兵俱被他破了。只在时刻,就逼近大营了。”景隆听见,十分着急,只得聚集众将,齐列辕门外,准备厮杀。 南兵虽众,但俱是照策点来,未经选练。今忽闻燕王兵还,不一日之间,早杀了陈晖一军,又连破了郑村坝九营,今又逼近老营,先声赫赫,早使人惕怯,只思退避。惟瞿能父子勐勇,又因景隆忌功,不敢向前。 不多时,金鼓连天,炮声动地,燕王率领精兵直压李营。张玉在阵前高声叫道;“李景隆纨袴匹夫、膏粱竖子,怎敢妄领大兵,擅自围城,暗袭王府?早早出来授首,使齐泰、黄子澄知警。”李景隆出阵应道:“吾奉诏讨叛逆,不知其他。” 张玉大恶道:“谁是叛逆?你要讨谁?今且拿你来与千岁爷自问。”遂提刀跃马,冲过阵来,要提景隆。景隆忙挥众将迎敌,众将看见张玉,俨若天神,皆退缩不敢上前。还是瞿能看不过,就纵马出阵喝道:“叛贼不要侥倖得了小利,便眼底无人。你认得我瞿将军么?”张玉道:“且待我割下你头来,细细地看,自然认得。”二人刀对刀,一搭上手,真是一双蛟龙,两只勐虎。直杀得天惨惨,日昏昏,云霭霭,雾腾腾。两人斗到四十余合,不分胜败。 燕阵上朱能看见,大叫道:“三十万兵,如此俄延,杀到几时?我且先杀了李景隆这奸贼。”遂挺枪跃马,飞过阵来。邱福看见,也挺枪跃马,飞过阵来,大叫道:“偏你会杀李景隆,难道我不会杀李景隆!”景隆阵前看见二将冲来,忙挥一班二十员将,一齐出阵迎敌。 二十员将见主帅催战甚急,只得一齐拥出来,迎着二将厮杀。战不上三四合,朱能早左一枪,右一枪,挑了两将下马;邱福也一枪刺死了一将。瞿能正战张玉,看见朱能、邱福连刺三将下马,恐主帅有失,因丢了张玉,来与二人交战。 张玉看见瞿能去战朱能、邱福,便乘空飞马直奔李景隆。景隆远远望见,只倚人多,忙又挥一班众将来迎敌。谁知众将虽多,皆非惯战之人,看见阵上杀得山摇地动,早已慌张。及令他出战,未免胆怯,当不得军令催促,只得一齐出来,接着张玉厮杀。 燕王在阵前,看见燕将只三人,南将倒有四五十。虽如虎入羊群,时时斩将落马,犹恐寡不能夺众之气,遂鞭稍一举,挥喝五军并进。这五军人强马壮,一时并进,就似山岳一般压来。 李景隆看见,恐怕沖入营来,忙吩咐排列炮石弓弩,紧守阵脚。吩咐未完,忽后营兵马纷纷来报,说城中九门大开,无数兵马杀入营来,异常勐勇,元帅快分兵去迎敌。李景隆大吃一惊,主张全无。 张、朱、邱三将在阵上,看见本营中五军齐出,一发有势,枪刀到处,只见马倒人翻。直杀得南军人人害怕,个个胆寒,只管退缩下来。李景隆看见内外夹攻,势头不好,思量要逃走,却又见燕兵四围合来,无个去路,只在营前立马观望。 瞿能苦战多时,见众将渐败,主帅又无变通,料想独力难支,遂将枪一摆,回马对李景隆说道:“兵势已如破竹,元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景隆道:“非不欲走,奈无去路。”瞿能遂叫儿子领了数百家将,保护李景隆在后,自却一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向南而奔,回德州去了。 燕将见瞿能父子英勇,便也不敢拦阻。南营将士,闻知元帅已逃,哪里有心坚守?便逃的逃,躲的躲,被杀的被杀,投降的投降,一时鼎沸。只因这一败,有分教: 第133页 主帅掩饰託言,延臣隐讳不奏。 毕竟后事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第097回 掩败迹齐黄征将 争战功南北交兵 燕王既破景隆之师,又解北平之围,又得大宁的雄镇雄兵,兵威一发大振。这日得胜回城,众将俱来称贺道:“臣等前日见景隆兵到德州,皆请大天先破景隆,而后攻大宁。大王不从,要远袭大宁而诱景隆深入,然后以归师遏之。臣等初以为危,然自今观之,一一皆如圣算,真睿计神谋,高出孙吴万万。”燕王道:“寡人想景隆柔懦无谋,又想大宁有可乘之机,偶为之,赖诸君之力得以成功。然诸君前言,自是万全之策。不可以此为常,后有所商,不妨直言。”诸将逊谢,按下不题。 再说李景隆败回德州,收拾残兵,不肯明明认败,见人只说天气严寒,进战恐苦士卒,故退回德州休养,以待来春大举。然败走之信,纷纷传到京师。黄子澄与齐泰,打听的确,皆吃一惊。欲要奏闻,又奈是黄子澄自家力荐的,只得隐忍住了。 此时齐、黄二人,得君宠任,二人不言,也无人奏闻。挡不得外人传说的多,早有中官传到建文帝耳朵里。建文帝因召黄子澄问道:“闻得外边传说李景隆兵战不利,不知果然否?”黄子澄奏道:“此信不确。但闻得与燕兵相持一月,不分胜败。近因冬残,北地寒冷,恐士卒不堪,只得暂回德州休息,俟来春更图大举。外面闻知退回德州,故有此乱传。” 建文帝道:“既北地严寒,将士劳苦,李景隆督师于外,深为可悯!当遣使赐赉,使将士知感。”就遣使赉貂裘、文锦以及美酒赐之,其余将士,俱各颁赏。李景隆得了此赐,知北平之败,弥缝过了,心方放下。又招集人马以图掩饰。 燕王打探得知,因与诸将议道:“李景隆虽然败去,然士卒实无大伤,使之安坐德州以养锐气,殊非算也。”众将道:“惟有发兵攻之,彼方不安。”燕王道:“发兵去攻他,则我劳而彼逸,亦非算也。” 道衍道:“大王莫若领兵三千,去攻大同,大同必告急于景隆。景隆此时要整饰封疆,不得不往救,俟其往救,大王然后退师。大同苦寒之地,南军脆弱,疲于奔命,则冻馁逃散者必多。兵法所谓逸而劳之,安而动之,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燕王听了称善,遂亲领兵三千,出居庸关,围蔚州。蔚州守将王忠、李远,自知不敌,遂以城降。燕王得了蔚州,就进取大同。大同守将紧守关隘,飞骑告急于李景隆。景隆道:“大同雄镇,安可失守?”欲遣诸将往救,诸将皆以天寒推託。景隆大怒,遂亲自率师往救大同,众将士谁敢不从! 大同连报燕兵围攻甚急,景隆急急率众出紫荆关,昼夜兼行。到了大同,而燕兵已由居庸关退还北平矣。当此隆冬天气,紫荆关又道路崎岖,景隆驱众将士星夜奔来,今燕兵已退,又要星夜奔回。南军柔脆,比不得北军,生长北地,耐得岁寒。奔来奔去,早冻死了许多,饿死了许多,奔走了许多。驼负不起,铠甲与衣粮,委弃道旁者,不可胜算。 及回到德州,景隆就夸耀于人道:“往援大同,击走燕兵,今奏凯而旋。”劳赏称贺,而不知损了朝廷多少资财!丧了朝廷多少士卒! 景隆外面虽然夸张,而心中却甚惧怯,又不敢明告于人,只得暗暗恳求黄子澄道:“燕王兵马虽寡,却有张玉、朱能、邱福、薛禄一班战将,与次子高煦,皆能争惯战,力敌万人。朝廷将士,照册点名,虽有数百余员,及至临阵,却无一人能挺身力战。惟瞿能父子,方算得好汉,又独力难支。所以,往往失利。明春大举,必须举选几员名将,搴旗斩将,方可成功。” 黄子澄深以为然,因与齐泰商量,又荐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越隽侯俞通渊、都督平安、胡观,请旨俱着会兵真定以征燕。又请旨赐李景隆斧鋮、旌旄,加阶进级,使得一意专征,节制诸将。朝廷俱准了,颁下旨来,各各奉行。中官领了敕书、斧鋮、旌旄,往赐景隆。 不期渡到江中,忽然风雨大作,浪颠舟覆,将所赐之物,尽没于水,人人见了,皆以为不祥之兆,只得另备诸物,遣别官往赐。景隆见进阶太子太师,又受斧鋮、旌旄,得专生杀,一发骄恣起来。 及过了新春,又交四月,不得住在德州观望,只得发兵前至河间。遍传檄文,会郭英、吴杰等众将,期于白沟,合势征燕。燕王深知,因率兵将,进驻固安。道衍奏道:“燕虽连胜,却是宋忠、耿炳文,李景隆一辈无谋之人,故所向无前。今朝廷会集名将,合势同进,却非前比,大王须命众将鼓勇励志,方能克敌,若轻觑之,必有小失。” 燕王道:“国师之言是也。然据寡人看来,李景隆志大无谋,又喜自专,固是无用之物;郭英虽系名将,然今老迈,定退缩而不敢前;平安虽英勇善战,却刚愎自用,无人帮助,不足畏也;至于胡观,骄纵不治;吴杰、俞通渊,懦而无断,皆匹夫耳,无能为也。所以敢来者,恃其兵众耳。然兵众岂可恃哉?不知兵众则易乱,击前则后不知,击左则右不应,既不相救,又不相闻,徒多何益!欲如古人之多多益善者,能有几人?况彼将帅不专而政令不一,纪律纵弛而分数不明,皆致败之由也。甲兵虽多,何足畏哉!诸君但秣马厉兵,听吾指挥,吾取之如拾芥耳。”众将皆踊跃道:“大王料敌如神,臣等敢不效命!”燕王大喜,遂进兵齐家桥列营以待。 第134页 李景隆一向惧怕燕王,今见朝廷敕命郭英等诸将相助,合兵进讨,不觉一时又胆大起来,竟领诸军,进次于白沟河。因命郭英、吴杰、俞通渊,各自分营,相为犄角;瞿能、平安、陆凉、膝聚众将,俱齐集麾下。朝廷又虑景隆轻敌,復令魏国公徐辉祖,率军三万,以为景隆之殿。一时聚会白沟河,合兵共六十万,连营数十里,旌旗耀日,金鼓震天,视破燕军直如泰山压卵。不知燕王龙观虎视,全不放在眼里。竟列两营,一营列于河南,一营列于河北,亲自往来指挥。 众将出战,李景隆见燕王临阵,也建大将旗号,立马营前,发令道:“燕王背负朝廷,系是反叛,谁能擒来,便算头功。”令还未曾传完,瞿能早飞马出阵应道:“待末将擒来,献与元帅。”就冲过阵来。 燕阵上邱福看见,忙接住厮杀。二人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瞿能之子看见父亲不胜,便飞马冲出夹攻,燕阵李彬早接住厮杀。平安看见杀得热闹,因大叫道:“无名小子,怎容他久战?我来也。”燕阵上陈忠看见,便纵马而出,接着厮杀。 此时燕王在河北营里督战,燕营将士,见瞿能父子与平安勇不可挡,邱福三将战他不过,一时心惊,忙着人去报知燕王。时燕王正在河北营与郭英等交战。郭英自恃老将英勇,阵上往来驰骋。忽燕阵上一个内官,小名叫狗儿,看见甚愤,因跃马挺枪,直刺郭英道:“你自夸是老将,我偏要杀你!”千户华聚亦跃马冲出道:“老将不用汝杀,留与我杀罢。”两员将两条枪,裹住郭英。郭英虽然英勇,果非少年,杀来杀去,只杀得个手平。 燕王见了,率精兵从左右夹击,遂杀了数千人,生擒了都指挥何清。南阵上亏得吴杰、俞通渊两支兵护持。郭英终是老将,久战不败,故不致大失。燕王闻听河南营失利,燕兵被杀甚众,忙忙率兵来援。奈天色已晚,日渐黄昏,分辨不出对手,只取巧便砍,乘空便杀。箭射来,撞着的受伤;炮打去,遇着的被害。你不肯休,我不肯罢,直杀到入夜,彼此俱看不见,方各鸣金,各自回营检点兵马。互相杀伤,两下相当,也算不得输赢。 燕王因问道衍道:“今日杀伤相当,算不得胜负。南兵势重,明日一战,如何得成功,令他丧胆?”道街道:“南兵人多势大,而瞿能父子与平安皆系战将,欲一战而令其丧胆,也不容易。”燕王道:“若如此说,却将奈何?”道衍道:“吾闻朝气锐,暮气衰,兵家之常也。大王若能鼓舞将士,朝气暮气始终不衰,则明日一战成功矣。” 燕王听了,遂激励诸将道:“剑不利不能斩蚊,箭不力不能穿孔。明白与南军血战一日,若不大破南军,誓不还营!”诸将皆应道:“愿效大王之命。”燕王遂劳赏将士,袜马待旦。 到了天明,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房宽为先锋,邱福为后继,共率马步十余万,尽渡过白沟河,直压南营。又令高煦率领精骑,左右策应,自为总兵督阵。 南阵上瞿能见燕兵渡过河来,大怒道:“你是什么英雄,敢逼近我营?不要走,叫你认得我瞿将军。”遂提刀杀去。房宽正遇着,忙接住厮杀。两将战了二十余合,房宽正难招架,忽平安与瞿能之子;分做两翼,又夹攻将来。房宽还抖擞精神,要极力抵挡,当不得众将士见南军势大,渐渐披靡下来,故房宽独力难支,遂败下来。瞿能父子与平安,乘势追杀了数百余人。 张玉将中军兵正进,忽见房宽败阵,忙报知燕王。燕王即麾亲随精锐数千,直欲突入南军。张玉中军,井朱能左军,陈亨右军,见燕王先进,忙督兵齐进。燕王突至阵前,见瞿能与平安、俞通渊、陆凉列阵甚坚,未易冲突,遂先率精勇七骑,驰击以试之。 瞿能见燕王轻身而出,恐有奇计,不敢出应,但以炮石御之。燕王以七骑驰击,见无动便麾众前突。及突至前,见炮石交下,又復退回。退回无恙,仍又挥众前突,且进且退,如此者数十次,两下杀伤甚众。南军飞矢如雨,燕王全不惧避,故飞矢每每射中燕王之马,战不半日,燕王换过了三次马。燕王被射了三次,而回箭射之,已不知射倒了多少南军。再欲射时,而所带三服箭,皆已射完,只得提剑奋击。此时燕阵众将,见燕王如此血战,谁敢不努力向前?故南阵战将皆有对头厮杀。只杀得阵云滚滚,杀气腾腾。 瞿能看见燕王马经屡换,箭已射尽,所挥之剑,剑锋又已击缺,渐渐往后退出,因叫道:“燕王倦矣,不趁此时擒之,更待何时!”遂提刀纵马赶来,道:“背负朝廷的逆贼,哪里走!我瞿将军来也!” 燕王看见,急唿众将,而众将皆在阵上酣战。欲要自战,而剑锋又缺,吃了一惊,只得策马绕着一带长堤而走。不期跑到堤尽头,那堤高有五尺,战马又乏,一时跳不上去。后面瞿能又紧紧追来,十分紧急。只因这一追,有分教: 八面威风,不及百灵相助。 欲知明白,再听下回分解。 第098回 燕王乘风破诸将 景隆星夜奔济南 话说燕王被瞿能追到堤尽头,奈堤高马乏跳不上去。瞿能渐渐赶上,燕王事急,大叫道:“甚么小将,敢逼我至此,要天地鬼神何用!”燕王叫声未绝,坐下的马忽惊嘶一声,平地里一蹿,早蹿起五尺高,竟跳上堤去。瞿能赶到堤边,把马缰一提,也跳上高堤,随后赶去。 第135页 忽见燕王次子高煦领一队精勇来接应,看见瞿能追赶,因大骂道:“该死的贼,有甚本事,敢逼我父王?”瞿能也不答话,就抡刀来战。高煦笑道:“你的威风只好在别处去逞,怎敢在我面前施展。”因举铁塑噼面相还,二人在这边酣战不止。 那边阵上,平安正与陈亨对战,忽见瞿能追燕王下去,因大怒道:“他倒擒王去了。我怎一将也不能诛?”遂奋力一枪刺去,此时陈亨,战久力乏,躲闪不及,竟被平安刺死。朱能看见陈宇被刺,忙丢了别将,来与平安接战,道:“你能杀人,我岂不能杀你!”平安道:“来的好,叫你来一个,死一个。”二人苦力相持。 陈忠乱战时,忽被刀伤了两指,已将断了。陈忠恨一声道:“身犹不惜,何况两指。”因自割断,裂衣包好,復向前大战。当不得南阵上将广兵多,俞通渊、胡观、陆凉、膝聚见阵上瞿能与平安战得兴头,亦引兵围上来。瞿能见有兵接应,因挥众进前,大唿道:“今日誓死,必要灭燕。” 此时日已过午,燕王已战的精疲力倦,又见南兵众盛,诸将血战,不能成功,因大怒向天道:“鲁阳尚能挥戈返日,光武尚且坚冰渡河,我独不能乎?”说不了,忽旋风大作,一霎时沙土漠天,从北直捲入南营,战场上的将士俱开眼不得。 燕王见烟云里隐隐有一位尊神,披髮仗剑,乘着风势,向前杀去。因大喜道:“此天贊我也。不乘此破敌,更待何时?”因传令众将努力,自引铁骑数千,乘着风沙迷目,人不留心,竟绕出南阵之后,又暗算道:“直突不如横冲。”遂从旁突入,喊声动地。 南兵陡然被沖,尽惊得乱窜。燕王冲来冲去,竟冲到瞿能之营。瞿能望见燕兵冲破其营,心下甚慌,急欲回救,而高煦的铁槊紧紧缠住,欲与高煦苦战,而燕兵又在脑后冲来。再看各阵,俱被风沙卷得乱纷纷,竟不知谁胜谁败。 正在着急,忽又听得燕兵乱喊道:“大王有令,不许放走了瞿能。”瞿能听了,不敢恋战,只得回马要走。不期燕兵裹紧,无路可走,只得往前。正要冲开夺路,早被高煦赶上,一槊打落马下。瞿能之子,见父亲被打死,惊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能交战,亦被燕兵杀了。 平安力战朱能,正讨不得便宜,忽风沙北起,卷到面前,迷目难开。朱能乘着顺风,只管杀来。平安见势头不好,回马便走。南营众将,见瞿能父子被杀,平安败走,又见一班燕将,如龙似虎,哪个还有斗志,尽皆奔溃。俞通渊与膝聚奔不及,皆被北兵杀死。 燕王见南兵虽败,营垒尚固,一时冲突不动,遂命众兵乘着上风放起火来,将营垒烧得烈焰腾空。此时郭英尚据住西营,李景隆尚守住老营,欲收拾败兵,待风定再战。不意燕兵乘风纵火,风狂火勐,霎时烧到营前,心下大惊,只得也随众而奔。 此时两不相顾,郭英遂奔向西,李景隆遂奔向南,遗弃的器械辎重有如山积,被燕兵杀死者,不下十余万。燕兵乘胜追至月漾桥,一时杀溺蹂躏死者,又不下数万,尸横百余里。李景隆见事急,只得单骑走入德州。 惟有徐辉祖领京军三万,在后为殿。见诸将纷纷败走,欲上前救援,因风势甚勐,知救援不得,惟密排炮石,紧守营寨,燕兵不敢犯,故得全军而还。燕王打探李景隆败走德州,因谕众将道:“追奔逐北,贵乎神速。不可令其停留长志。”遂检点兵将,来攻德州。 当时李景隆军中,有一个山东参政,姓铁名铉,朝廷命他督饷从征。他见景隆毫无才略,举动皆合败辙,心甚忿忿不平,每与参督军高巍谈论。今见景隆败走德州,自恨无兵权在手,不能出力支撑,只得随他奔到德州。又闻燕王追来,事势紧急。此时正值端午,铁铉置酒邀高巍同饮。 饮到半酣,因慨涕泣道:“事有常变,不能守经,便当用权。我与你既为朝廷臣子,则朝廷之事,亦你我之事,岂可坐观成败!今燕兵乘胜追来,李元帅又半筹莫展,惟有败走。败走一城,遂失一走;败走一邑,又失一邑。自北而南,有多少城邑,可尽供其败走哉!”高巍道:“明公所论最是。但兵权在他掌握,岂容明公做主?” 铁铉道:“德州已为依据,不必论矣。但我乃山东参政,济南乃山东地界,我当为朝廷死守济南,以待后援。”遂不告景隆,趋还济南。一面招集义勇兵将,一面收集溃亡士卒,坚守济南,以待燕兵。 再说李景隆逃入德州,喘息未定,忽又报燕兵追至,惊慌无措,只得写一封书,叫人上与燕王,求他息兵讲和。燕王得书,看了笑道:“事已至此,兵可息乎?和可讲乎?”道衍道:“虽然不可,宜缓之以懈其心,不可说破。”燕王点头道:“是。”因回书道:“要息兵讲和,必得齐泰、黄子澄二奸人方可。” 景隆得书,只得将书上与朝廷。朝廷见了,遂暂罢齐泰、黄子澄之职,以谢燕。不意燕王竟不肯息兵,而追来愈急。李景隆欲要又逃,却不知逃往何处去好。 忽有人说道:“闻铁铉招集兵将,保守济南,可往依之。”景隆大喜,欲马上遁去,又恐燕兵追赶,只捱至夜间,方率兵逃往济南。只因这一逃,有分教: 第136页 逃身有路,再战无功。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099回 铁铉尽力守孤城 盛庸恢復诸郡县 却说李景隆率兵逃到济南,铁铉接了入城,李景隆就要归併其权。铁铉不肯,道:“元帅奉旨讨燕,屡屡失利,驻扎无定。至于守济南之城,乃铁铉地方之责。若元帅并去,倘一旦有失,则罪将谁归?”景隆道:“既如此说,你须坚守。”铁铉一力应诺不题。 且说燕王到德州,见李景隆已走,城中空虚,遂入城出榜安民,一时官吏尽皆归顺。惟教谕王峕闻知燕兵已破了城,因升明伦堂召诸生齐集,大哭道:“此堂名明伦,今日君臣之伦安在?倘欲苟活立于此,岂不愧死。”遂以头触柱而死。诸生哀而厚葬之。燕王既下了德州。闻景隆逃往济南,遂又引兵追至济南。 此时景隆虽然屡败,尚有兵十余万,打探来追的燕兵只有三千人,一时胆又大,欲列阵城外,候燕兵初至,人马睏乏击之。铁铉劝道:“燕兵精勇,不在疲劳;我师柔靡,实难取胜。莫若协同坚守,我主彼客,久之不利,自然退去。”景隆道:“三千人不能击走,倘后兵齐到,却将奈何?你不要阻我。”遂将十余万人马,都调出城,要列成阵势,以待燕兵。 不期阵尚未曾列定,而燕王早已追至。燕兵只三千人,却不与你将对将厮杀,但闻得金鼓连天,炮声动地。忽一队从东杀入,忽一队从西杀入,忽又一队从中突至。东边入的,直到西边;西边来的,直杀往东去;中间突至的,又两头分杀,将南阵冲突得七零八落。景隆又没才干调度,一任兵将乱战。 战不多时,当不得燕兵勐勇,逃的逃,躲的躲,早又败将下来。又听得燕王传令,要活捉李景隆,景隆慌了,早乘空单骑走入城去。铁铉知这景隆必败,单放了景隆入去,遂督兵排列炮石,紧紧守城。城外的胜败,他俱不管。南阵中没了主将,谁肯力战,都想要逃入城,又见城门紧闭,只得四散逃去。燕王也不追杀,但令兵将将济南的四门围了,按下慢题。 且说李景隆自白沟河大败,逃至德州;德州再败,又逃入济南。今济南大败,亏铁铉死守城池,先后俱有飞报,报到朝廷。 建文帝闻知大惊,忙问齐、黄二人,二人隐瞒不得,黄子澄伏谢误荐李景隆之罪,请召问诛之。齐泰因荐左都督盛庸,才勇过人,堪代其任;右都督陈晖,才可副之。建文帝准奏,因降旨诏李景隆回,命盛庸为征北大将军,以专其兵,陈晖副之。铁铉保守济南,升为山东布政使。命下,盛庸与陈晖星夜赶去督师。 不日,李景隆召回,入朝请罪。黄子澄奏道:“李景隆辱国丧师,罪应万死。乞陛下正法。”建文帝道:“李景隆罪固当诛,但念系开国功臣之后,姑屈法赦之。”黄子澄道:“法者,祖宗之法;行法者,以激励将士也。今景隆奉皇命讨逆,乃怀二心,观望不前,以致丧师,虽万死不足以尽其辜。陛下奈何赦之?”建文帝道:“论法本不当赦,但彼原本无才,误用在朕、诛之有伤朕心。故不如赦之。”因命释去。 景隆蒙赦,忙谢恩欲退。忽有副都御史练子宁忙出班来,手执景隆哭奏道:“败陛下大事者,此贼臣也,断不可赦。”建文帝道:“为何不可赦?”练子宁又哭奏道:“受陛下隆恩,而拥节旄、专征燕者,此贼臣也。乃毫无才略,一败于北平,再败于白沟河,三败于德州,四败于济南,自北而南,疆界已失一半。今济南若无铁铉死守,不又引燕兵进犯淮上乎!臣备员执法,若法不行于此屡败之贼臣,则臣先受不能执法之罪。虽万死不辞。” 建文帝道:“卿执法固是,但朕既已赦出,不容反汗。”因命退出。在延诸臣,无可奈何,惟有浩嘆而已。正是: 仁乃君之美,然而不可柔。一柔姑息矣,国事付东流。 且说燕兵见燕王先引精锐围了济南,遂一时云集,将济南围得水泄不通。铁铉在城中,督率将士,分班昼夜坚守。来自领数百精骑,四门驰视,若一门有警,便飞骑救之。故燕兵虽勇,不能近城。 燕兵架云梯,铁铉即放火烧其云梯;燕兵穴地道,铁铉即用槌杵坍其穴道。燕兵百计攻城,铁铉即百计御之。燕王无奈,道衍因说道:“河高城低,何不决水以灌城?”燕王大喜,就令将士决河。 铁铉探知,因与高巍商量,如此如此,就教几个能言的百姓悄悄出城,来见燕王诈降道:“济南孤城,苦苦坚守者,乃铁布政不知天命,非百姓之意。千岁爷若决水灌城,铁布政不过一逃,则满城百姓,皆为鱼鳖矣。百姓皆千岁爷赤子,闻决水之令,甚是惊慌。故私自出城来见千岁爷,情愿瞒铁布政,开西门投降。请千岁爷切不可灌城,伤残百姓。” 燕王大喜道:“汝百姓既知天命,开城投降,我又决水灌城何为?但不知约在几时开城?”众百姓道:“铁布政守城甚严,今又闻朝廷差都督盛庸,并陈晖领兵来帮手,只在早晚便到。若到了,一发难下手。事急矣,只在今夜五鼓,便聚百姓开城。须求千岁爷,亲自领兵入城接济,若是来迟,百姓便要受铁布政之屠戮矣。” 燕王道:“汝等既输诚递降,我自亲身入城,拿擒铁铉。但妆等切不可误事。”众百姓领命去了,燕王遂收回决水之令。张玉因说道:“小将闻铁铉足智多谋,今日百姓来降,莫非是铁铉之计?”燕王道:“孤城被围三月,百姓岂不困苦?今又闻决水灌城,自然慌张出降,多是实情。纵是铁铉之计,不过伏兵城门,若吾兵得入,纵有伏兵,促足畏哉!”因检点兵将,伺候五更入城。 第137页 到了五更,果听得西门城上,喊声动地。又见灯火乱明,燕王知是百姓有变,恐去迟失了众百姓之望,遂不候齐将士,竟先带数十亲随精勇,飞马而去。到得城边,见众百姓皆伏于地,齐唿千岁,欲拥燕王入城。燕王因往城中一看,见城中点得灯火,就如白昼,静悄悄,并不见有一兵一将,一时忘情,遂随众百姓跃马入城。 不期到了月城边,众百姓吶一声喊,忽城楼上一声锣鸣,早豁喇一声响,城门中忽放下一块千斤闸板来。燕王吃了一惊,忙拽马往后退转,仅仅躲过身子,那马早已被千斤闸板闸做两半。燕王跌下马来,喜得亲随精勇,俱跳下马,扶起燕王,另上一匹马,奔出城外。 而铁铉在城上,把炮石、弩箭如雨放下,燕王身中数箭,幸有护身铠甲,不致透入。后兵接着,归到营中,不胜大怒,遂命将士,绕城四面,架起无敌大将军铁炮来打城。那铁炮打到城上,轰轰喇喇,就像雷响一般。东边打倒了几处垛子,两边又震坍了一带垣基。 铁铉看见城崩只在旦夕,因心生一计,叫人将白木为牌,上写“高皇帝神位”五个大字,用绳子悬挂于城上垛顶处。燕兵看见,不敢放炮,忙禀知燕王。燕王听了,也无法处,只得缓攻。铁铉乘其缓攻,叫人连夜修城,心内想道:“如此示弱,燕兵如何肯退?”因选募壮士,乘燕兵不意,突出击之,击了一处,忽又一处,燕兵虽不至大伤,也被他扰得不静。 忽闻都督盛庸与陈晖的救兵皆到了,道衍因劝燕王道:“凡用兵,见可而进,知难而退。今围济南三月,屯师坚城之下,可谓老矣。纵胜亦不能长驱,莫若暂还,再乘机出。”燕王大悟道:“卿言是也。”因下令撤围,竟班师还北平去了。 铁铉就开城迎盛庸、陈晖入城,商量道:“燕兵虽退,非败也,还须紧守,不宜轻视。”盛庸道:“燕兵虽然屡胜,皆是李景隆毫不知兵之所致也。今遇明公才略超群,善于守御,仅一孤城,便不能破。今撤围而去,虽其知机,然用兵之妙,亦可见矣。何不乘其惰归,恢復了德州诸郡县,也见得朝廷专天下之威命,虽暂败必復,非一隅之比。”铁铉以为然,遂与盛庸进兵北向,不月余,竟将李景隆所失的德州诸郡县,俱已復了。忙遣人报知朝廷。只因这一报,有分教: 事动君心,谋生藩府。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00回 燕王託言征辽东 张玉暗袭沧州城 却说建文帝闻报铁铉与盛庸恢復了德州诸郡县,龙颜大喜,遂升铁铉为兵部尚书,贊理大将军兵事;都督盛庸进封为歷城侯,仍掌大将军事,总平燕诸军北伐。又命副将吴杰屯兵定州,都督徐凯屯兵沧州,相为犄角。一时兵威又復大盛。 再说燕王既归北平,因问道行道:“前番屡战屡胜,皆因是耿炳文、李景隆不知兵之故耳。今盛庸、铁铉等颇有才略,寡人慾出破之,不知还能得意否!”道衍道:“大王之兴,上合天心,安有不得意之理。盛庸纵有才略,不过多费两日耳。他何足虑!” 燕王大喜,因打听得盛庸北据德州,吴杰屯定州,徐凯屯沧州,遂佯为不知,竟自下令要率将士往征辽东。将士听了,尽皆不悦,多有后言。燕王闻知大怒;遂立限出师,违令者斩。众将士无奈,只得奉命启行。 行到通州,张玉与朱能也自狐疑,因乘间问燕王道:“今敌兵已将压境,急思破敌为上,奈何远道征辽?况辽东严寒,士卒未免不怨,不知大王何故定为此举?”燕王大笑道:“寡人之徵辽,正思破敌,诸君有所不知耳。”张玉道:“臣等愚蠢,实不知征辽之为破敌,乞大王明示。” 燕王道:“寡人下令征辽者,是因目今盛庸、铁铉屯德州,吴杰、平安屯定州,徐凯、陶铭屯沧州,相为犄角,皆吾敌也。既已压境,岂不思破之?但思欲破德州,而德州城壁坚牢,又为敌众所聚,破之不易。欲破定州,而定州修筑已完成,城守悉备,欲破之亦殊费力。惟沧州乃土城,况倾圯日久,徐凯兵至,虽欲修葺,而天寒地冻,兼之雨雪泥淖,谅亦未能成功。我乘其不备,出其不意,急趋而攻之,必有土崩之势。若明往攻之,彼必提防矣。故今扬言往征辽东,示无南伐之意,以怠其心耳。况往日李景隆兵至,吾下令征大宁,后实征大宁,今率师征辽,彼必信之。乘其信不为备,因偃旗息鼓,由间道直捣沧州,败破之必矣。沧州破,而德州、定州自不能守而移营矣。岂非征辽即破敌乎?但机事贵密,故不敢令众知耳。” 张玉与朱能听了大喜,因叩头称赞道:“大王妙算,真鬼神莫测也。明言征辽,而暗袭沧州。正是: 兵机妙处莫端倪,明击于东暗击西。笑杀父书徒读者,但能口说实心迷。 却说徐凯,分守沧州。初到时,见城郭不完,也紧紧防燕。后来因探知燕王往征辽东,遂大喜,不为防备,竟遣军回出,伐木运土,昼夜修城,以为万万无虞。不期燕兵行到车沽地方,燕王因对诸将说道:“徐凯闻我征辽,必不防备。即能防备,亦不过但备青县与长庐二处。至于秸垛儿与灶儿坡数处,一路无水,必不知备。若从此趋出,便可径至沧州城下,。一鼓破之。”诸将以为然,遂检点精兵,于夜半起程,一昼一夜就行了三百里路。若撞着沧州的哨骑,皆尽杀之,故无人报信。 第138页 第二日早饭时,燕兵已掩至城下,而徐凯不知,尚督军士运土筑城。及听得马嘶人喊,方知兵到,吃了一惊不小,急急再点兵闭了城门。分守城堞众军士,皆仓皇股慄,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且一时分发不定,惟有东西乱窜。燕兵见南兵惊慌,愈加鼓炮震天,四面紧攻。 张玉见城东北一带坍城,尚未修好。遂带了一队勇士,将盔甲卸去,肉袒了,扒将过去。南兵看见,喊一声道:“不好了,燕兵已入城了。”遂乱纷纷尽都跑散。张玉既到了城里,遂率众砍开了城门,放燕兵入去。燕王见城破了,知徐凯要走,先命兵将埋伏于归路之旁。候徐凯马到,一齐拥出捉住,解往北平。 朱能等入城乱战,将士见主帅被擒,尽皆投降。燕王急传令止杀,而众将报功,已斩首万余级矣。只因这一事,有分教: 胜在兼程,败于两日。 欲知后来之事,请看下回分解。 第101回 假示弱燕王欺敌 恃英勇张玉阵亡 词曰: 兴亡即已曰天数,杀伐征诛、义是何缘故?若言战胜方遭遇,所卜天心无乃误。谁知一定者吾素,扰攘纷纭、无非乱其度。不然胜败顷刻中,何以先知早回护。 却说燕王既袭破了沧州,生擒了徐凯,报到德州,盛庸怒恨道:“朝廷用无能之将,不如无将!”因与铁铉商量道:“燕王出奇兵暗袭沧州,必乘胜而骄。若与之战,恐难大破。莫若声言乏粮,移营东昌以示弱,诱其深入,然后伏兵合击之,未有不成功者。” 铁铉道:“移营东昌,伏兵合击固是妙算,但燕王善战,麾下将士,俱皆勇勐。伏兵必须多伏精锐,合击必须遍合英雄,方能挫其狂锋。若突起不多,合围单薄,擒捉不住,令其沖驰而去,岂不反为所轻。”盛庸道:“公言是也。”遂一面移营东昌,一面会合众兵,一面聚集大兵,分列四境。只候燕兵入境,交战之时,号炮一响,即四面围来,合击燕兵,生擒燕王。若有一路放走燕王者,斩。分发已定,因宰牛宴犒将士,誓师励众,然后自率精兵,背城而阵,以待燕兵。 却说燕王袭取沧州者,原为要震动德州。今打探得盛庸移营东昌,因大喜谓诸将道:“盛庸亦易取耳。”诸将问道:“大王何以知其易取?”燕王道:“今盛庸无故而移营,必乏粮草。彼既乏粮,而就东昌,岂知东昌素无积蓄,其何所恃乎?吾乘胜掩攻,破之必矣。”众将拜服。燕王遂挥众而进。 燕兵恃其屡胜,不復提防,望见庸军,竟鼓譟而进。不期将近营垒,忽一声炮响,火器与矢石齐发,就如雨打来。燕兵一时不曾准备,尽皆受伤。燕王看见,吃了一惊,忙令后退。而四面的伏兵,已一层一层,紧紧围来。平安与吴杰的兵又到,与盛庸兵合做一处,就围了数重。 燕王与张玉、邱福等一班战将,还认做是李景隆之师,一冲突便破。不期盛庸的令严法重,将士有进无退。任燕将左冲右突,战了半晌,竟冲突不开。燕王方才着急,因挥剑力战道:“不努力破贼,不许生还。”张玉应道:“今日正英雄效命之时,谁敢不努力?”因跃马提刀,东西驰击。 盛庸看见燕将被困,犹敢战不惧,恐怕战久走脱,復又督兵紧围急战。张玉见南兵苦战,皆是盛庸督战,暗想道:“要脱此围,除非斩了盛庸,方才能彀。”因大喝道:“盛庸奸贼,休要逞雄,且吃我一刀。”遂舞刀直杀过来。不期盛庸帖身,皆有精勇弓弩,护持看见张玉突来,一齐放箭。张玉躲闪不及,左臂上早中了两箭。再欲回马,而盛庸挥众齐上,竟将张玉斩于马下。 原来燕兵壮气,全倚张玉,忽见张玉被斩,尽皆惊慌。又见南兵喊声动地,炮矢如雨,受伤者众。欲要逃走,却又围在垓心,无路可逃。事急了,要保性命,只得解甲而降。燕王战到此时,四周冲突不出,未免力疲。喜得是朱能、周长兵在后队,未曾被围,闻知燕王困在围中,因率一队兵,从东北角上,奋击救援。东北围兵被击的兇勐,渐渐有分开之势。盛庸者见,因撤西南围兵,往救东北。邱福看见,忙对燕王道:“东北上兵马纷纭,想有外兵冲突。大王何不乘此时,率众往东北,内外夹攻,则此围可脱。”燕王道:“东北被击,盛庸既调西南兵往救,则东北正其属意之地,虽夹攻之,亦未易破。莫若转从西南乘其不意,突然冲击,自可出也。”邱福点头道:“是。”燕王遂挥众兵,发一声喊,直攻西南。西南兵将,果被撤去,围得单薄,竟被燕王率兵将沖开而去。 盛庸听知,甚是懊恼,急急遣将来追,只杀了无数燕兵,而燕王已追之不及。盛庸心不肯甘,犹络绎不绝的遣将来追。燕王此时,人困马乏,不復交战,惟向北奔。 盛庸追兵将及,忽燕王次子高煦,领兵前来策应。看见追兵追赶燕王,因迎着说道:“父王请先行,待儿擒斩追将。”因横槊纵马当先。追兵不知,竟拥上来,早被高煦挺槊打死了数将,又生擒了指挥常荣而去。追兵方知高煦之勇,渐渐退回。 燕王勒马,看见大喜,深加贊奖道:“此儿肖我!”遂引残兵回北平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虎离陷阱依然勐,龙脱深渊照旧飞。 第139页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2回 闻捷报满朝称贺 重起义北平誓师 再说盛庸既战败燕王,遂与铁铉飞表奏捷。此时正是建文三年正月元旦,正在设朝,而东昌捷至。建文帝亲览捷文,龙颜大悦,群臣称贺,遂降诏褒赏将士。一面入太庙告东昌之捷,一面诏回齐泰、黄子澄,仍预军国之事。又闻得燕杰被围,几乎不免,因降诏谕众将道:‘燕王虽然叛逆,然是朕叔父也。只可生擒,不可暗伤,使朕有杀叔父之名。”诏书下去不题。 且说燕王败回北平,因召道衍问道:“我前日出兵,你言无不得意。为何今日败还?”道衍道:“臣前已言之矣,特大王不察耳。”燕王道:“卿何曾言东昌之败?”道衍道:“臣言‘多费两日’,两日非‘昌’字而何?再叵臣言之。昔年金忠为大王卜数,他说:‘靖难师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逢大木穿日,小不利耳。’大木穿日,非‘东’字而何?胜败皆已前定,大王再统众出师,万万勿疑。”燕王听了回想前言,方大悟道:“原来东昌一败,也有定数。卿能前知祸福,不啻耆鼍矣,敢不敬从。”復下令检阅将士,以备南下。 临行之日,亲祭东昌阵亡将士张玉等。一面奠酒焚帛,一面大恸道:“胜败兵家常事,不足深计。所恨者,艰难之际,丧吾一良辅,令吾至今,寝不贴席,食不下咽。”说罢,涕零如雨。又自褫所服衣袍,命左右焚之,以衣亡者。诸将看见,尽皆感激,情愿效力。 燕王祭毕,又烹宰牛羊以享将士。因谕诸将道:“凡为将惧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前白沟河之战,南军怯懦,见敌即走,我兵故得而杀之,所谓惧死必死也。尔等不畏刀枪,不顾首领,故能出百死而全一生,所谓指生必生也。今贼势鸱张,渐渐见逼,与其坐而受制,莫若击之。诸君若体予言,自能一战而成功。”诸将皆顿首道:“谨遵令旨。”燕王遂出师。 行至保定,打探得盛庸已离德州,而进兵于夹河;平安之兵,驻于单家桥。因命兵将,由陈家渡过河,与盛庸之军相逆。盛庸探之,也列军以待。 到了次日,两阵对圆,燕王闻知朝廷因东昌之捷,有“只须破敌,无使朕有杀叔父之名”之诏,心胆愈大。因先率三骑,掠阵而过,以观南营之虚实。盛庸恐其有诈,又受帝诫,不敢轻动。 燕王掠阵归营,遂挥兵攻其左腋。看见南军拥盾自蔽,矢刃皆不能入,因制下铁钻,长六七尺,钻上皆横贯铁钉,钉末又有利钩。令勇士奋勇掷于盾上,看被钉钩钩住,遂牵连难动,不可轻举以为蔽。再以矢石攻之,南军无以蔽,遂弃盾而走。燕兵乘其走,驰骑蹂躏之,南军遂哄然奔溃。 燕将谭渊看见南军败走,遂率部下指挥董中峰等,从旁转出而迎击之。不知南军奔溃,只因拥盾为铁钻钩牢,一时矢石骤至,无以为蔽,实非战败。今忽见谭渊阻其归路,南将庄得遂率众上前死战。南兵人人要归,则人人死战,谭渊虽勇,如何抵敌得住,遂同董中峰等,皆被南军杀死。燕兵欲去救援,今天色近晚,遂各鸣金收兵。 到了次早,燕王谓诸将道:“为将临敌,贵乎审机识变。昨南军虽少挫,然其锋尚锐,谭渊竟去逆击,欲绝其生路,彼安得不死战耶?故致丧身。今日若败走,须顺势击之,自大破之。”众皆应诺,因麾众进战。盛庸亦遣将来迎。 先还是将对将,杀了半晌,不见胜负。这边添将,那边加兵,渐渐两家兵将一齐拥出,遂战作一团,杀做一块。但见旌旗蔽日,金鼓震天,枪刀乱舞,人马纷驰,箭下如雨,炮响若雷。阵面上,杀气腾腾,不分南北;沙场中,征云冉冉,莫辨东西。虽不分胜败,早血流满地;尚未定高低,已尸积如山。自辰时战起,直到未时,真是棋逢敌手,犹龙争虎斗不已。 此时,盛庸军在西南,燕王军在东北。燕王战急了,因又挥剑仰天大叫:“鬼神助我!”叫声未绝,忽东北风大起,卷得尘埃障天,沙砾满地。吹得南军眼目昏迷,咫尺看不见人。 燕兵知是天助,乘风大唿纵击。南兵乱慌慌,只觉风声皆兵,哪里还敢恋战,遂兵不由将,将不顾兵,各各奔溃。燕兵乘胜从后追杀,斩首数万,溺死滹沱河及被追骑躁躏死者,不可胜计。盛庸无奈,只得单骑逃归德州。 却说吴杰与平安,闻燕兵攻盛庸,遂引兵欲与盛庸会合,同破燕兵。击至夹河八十里,忽有人报燕兵已大破盛庸,盛庸已败走德州矣。吴杰、平安听了大惊,欲要上前,又恐燕兵乘胜,难与争锋。只得退还真定。 燕王既击走盛庸,因谓诸将道:“盛庸虽败去,尚有吴杰、平安据守真定,未经一创。欲移兵击之,但思野战易,攻城难,莫羯杓埔杂掌淅矗?蚱浦?滓病g窀5溃骸拔盼饨堋2桨玻?蛞牙椿崾15梗?蛱街?15贡?埽?煲??兀?煽细蠢础!毖嗤醯溃骸暗奔朴罩?!币蛏14?某觯??愿骶橙×浮s置芰钸n景缱霭傩眨?潮вざ??鹱鞅鼙??矗?既胝娑u悄凇2忌17餮缘溃骸把嗤踉诩泻映朔缰???ち艘徽螅?匆蚴ざ?尽7簿?卤???郧踩ニ木橙×福??芯共簧璞浮j16??欠钪颊餮嗟模?袼涫Ю??煽暇妥。刻热粼倮矗?啾?ò堋p∶竦茸【樱?恍矣胙嘤?嘟??矢髯蕴由??员芷淠选!?/p> 第140页 吴杰与平安听了,信为实然,立刻出师,欲掩其不备。不半日,即至滹沱河,距燕营七十里。探马报知燕王,燕王大喜,忙下令趋兵渡河。诸将道:“日将暮矣,夜战不便,请俟明早,未为迟也。”燕王道:“彼坚城不守,忽尔自至,此时也,机也。乘时与机,当急击之,不可失。若缓至明晨,彼探知吾兵有备,退守真定,城坚粮足,再攻之,难为力矣。”都指挥陆荣道:“时机虽不可失,但今乃十恶之日,为兵家所忌,不宜进兵,奈何犯之?”燕王笑道:“拘小忌者误大谋。吾焉肯自误!”遂拔剑挥众道:“敢不进者,斩!”将士不敢少停,遂拔营急进,与南军遇于藁城。 吴杰见燕王迎战,知其有备,虽悔其误来,然而不可退矣。因列方阵于西南以待。燕王看见,谓诸将道:“方阵四面受敌,岂能取胜?我但以精兵攻其一隅,一隅败则其余自溃。因令兵将盛陈旗鼓,以虚縻其三面,乃命朱能、邱福率精勇击其北隅。 朱能、邱福领命,引兵正与南军酣战,燕王就领骁骑数百,沿滹沱河,绕出其阵后,大唿突入,奋勇驰击。南军一时无将可敌,惟强弓硬弩,紧紧守护。一时矢下如雨,燕王贴身所建的宝■旗,箭集于上,就如猬毛。燕师多被射伤。 燕王正无奈何,忽东北上大风又起,一时飞砂走石,髮屋折树,乱扑向南军。燕兵看见,以为天助,急乘势杀来,南军遂溃。燕王率众紧追,直追至真定城下,俘斩六万余人,生擒都指挥邓戬、陈鹏等。吴杰与平安,仅保入城。南兵被擒及投降者,燕王俱不杀,悉释之南还,南军甚是感激。由此南军征燕之气,愈不振而解体矣。正是: 三次大风起,三番成大功。始知圣天子,消息与天通。只因这一胜,有分教: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欲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103回 明降诏暗调兵马 设毒谋纵火焚粮 燕王既战胜还营,看宝■旗上之箭,甚是寒心,因说道:“寡人虽感上天庇保,身不被伤,然征战之危,亦可见矣。”即叫人将旗送回北平,谕世子可善藏之,使后世无忘今日创业之艰难也。遂发兵进向河北诸郡县。诸郡县探知南兵败,多降于燕,燕兵遂进次于大名。一面休养人马,一面上书朝廷,请诛齐、黄,即罢兵息民。以懈朝廷之心。 朝廷先闻了盛庸兵败,后又报吴杰、平安亦败,甚是惊慌,急诏廷臣商议。廷臣并无别策,惟有请降诏各处,徵兵调将而已。今见燕王上书,请诛齐、黄,方肯罢兵,只得传旨逐齐泰、黄子澄于外,令有司籍其家,以谢燕人,希图燕王罢兵。但齐、黄虽然逐了,而帝心殊觉怏怏。 方孝孺与侍中黄观同奏道:“陛下今逐齐泰、黄子澄,虽因燕王要挟,然此一举,却实与兵机相合。”建文帝道:“如何相合?”二人道:“目今盛庸兵败,一时徵调未集,正欲缓之,而燕王忽有此请,陛下既逐齐、黄以谢之,何不更遣一使臣降诏,以赦其罪,而令其罢兵还燕。况燕军久驻大名,暑雨为诊,已将困矣。降诏赦之,彼定依从。彼若依从,定然弛备。而我调兵马渐集,自强弱分矣。再调辽东军以攻永平,扰燕根本,彼自然往救。俟其往救,然后集调兵追蹑其后,则破之必矣。” 建文帝闻奏大喜,遂命黄观写诏,赦燕王之罪,使归本国,仍復王爵,永为藩屏,以卫帝室。诏成,遣大理寺少卿薛岩赍往燕营,以谕燕王。又命黄观作宣谕一道,刊印数千纸,付岩带去,密散与燕营将士,使归心朝廷。薛岩受命而往,既至燕营,使人报知,燕王令入。薛岩捧诏直入,欲燕王拜受。燕王不肯道:“不知诏内何语,语果真诚,再拜不迟。”因索诏书读之。读完,燕王大怒道:“此诈我也。既要我罢兵,为何自不罢兵,又遣吴杰、平安、盛庸暗暗出兵,扼我饷道?此不过藉此缓我进攻,少待其徵兵调将耳!你今敢入虎穴,而捋虎鬚,可谓目无寡人矣!”叫勇士把薛岩推出斩首。 众勇士得令,竟将薛岩拖翻,要跣剥了去斩。薛岩大惊失色,忙大叫道:“朝廷诚伪,朝廷之事,小臣不过奉命而来,焉能与知?大王斩臣,实系无辜!” 燕王听了,方命放了,又说道:“懿文皇兄既薨,齐、晋二王又逝,当嗣大统者,非寡人而谁?即使太祖误立建文,然寡人皇叔也,齿属俱长,正当尊祖。奈何听信奸人齐泰、黄子澄之言,乃迁张昺、谢贵等至北平,监制寡人。又明诏内臣削夺护卫,又暗敕张信手擒寡人,意何惨刻!寡人不得已而举兵,诛君侧之奸,使朝廷明亲疏之分。送齐、黄于寡人,则寡人自还燕而守臣节。不意其乃转付託齐、黄以大权,而调天下兵以压制寡人。试思寡人,从太祖征战以取天下,遇过了多少英雄,寡人俱视如土芥。今日用这几个朽木之兵,粪土之将来与寡人抗衡,何其愚也。彼其意不过恃天下之兵多耳。何不思,耿炳文以三十万败于真定,李景隆以五十万败于北平,吴杰、郭英等以六十万败于白沟河,由此观之,兵多岂足恃乎?岂不闻:兵不在多而在精。一旅精兵,可破顽师十万。彼庸碌君臣,乌足以知之?汝今既来我营中,我营兵将威武,也该看个明白,回去报告他君臣,方不虚此一行。”因传令着各营将士,分队扬兵较射。又着一将,领薛岩各营观看。 第141页 薛岩死里得生,哪里敢违拗分毫,只得随着一将,一营看过又是一营,戈甲相连,旗鼓相接。一路看来,约存百余里,各营兵将,莫不驰马试剑,演武较射。真是人人豪杰,个个英雄。薛岩细细看了,不觉胆寒。回见燕王,惟有称赞以为天兵而已。 燕王见薛岩称赞,因笑道:“兵强何足道,妙在更有用兵之方略耳。吾欲直捣长驱,有何难哉!”因留薛岩住了数日,方才遣还。临行又说道:“朝廷既诏求罢兵,寡人非不欲罢,但怪朝廷心不相应耳。汝且先归报知,寡人亦遣使来问明白。” 薛岩既归,遂将燕王之言奏知,建文帝听了不悦。过不数日,燕王果然遣指挥武胜来上书。书内称:“朝廷既欲罢兵,昨获得总兵官四月二十日驿书,又有会合兵马之旨,此何意也?由此观之,则罢兵之言为诚乎?为伪乎?不待智者而后知也,不过欲张机井以陷人耳。人虽至庸,岂能信此!” 建文帝看了,知燕王不肯罢兵,遂大怒,命系燕使武胜于狱。早有跟随武胜的人,忙报知燕王。燕王大怒道:“敌国虽仇,从无斩使臣之理。彼敢如此者,未遭吾毒手也。吾必要涂毒他一番!”众将道:“涂毒无过杀戮,但彼兵散处北地,纵能杀戮,亦算不得涂毒。”燕王道:“彼兵聚集北地,所资之粮,必由徐沛而来。吾今遣轻骑数千,去截而烧绝之,则彼兵缺粮,兵虽多亦必瓦解矣!”众将道:“若能烧绝其粮,则此番涂毒,可谓真涂毒矣!”燕王见众皆以为然,遂命指挥李远,领兵六千,出徐沛一带,扰其粮道;又令邱福、薛禄,合兵潜攻济州,以焚沙河沛县之粮。三将受命,各各分路而去。 且说李远,领兵六千,暗带火具,突至济宁。此时燕王大兵驻扎大名,去济宁甚远,故济宁守备不严。忽被李远等突至,忙聚众防守。李远等却不侵扰地方,但奔至谷亭,将仓厫放火烧将起来。守兵知是焚粮,急来救护,一时火勐风狂,早已将所积之粮,俱已烧得罄尽矣。 再说邱福、薛禄,合兵一处,往攻济州。原来济州,地非险要,城郭不坚。邱福、薛禄兵到了,也不攻打,竟命军士架起云梯,一拥登陴。城虽破了,却不据城,探知南来粮船,正在河下,遂潜师竟至沙河沛县。先分兵据住两头,再细细看来,果有数万号粮船,塞满于中。邱福、薛禄遂命军士,将带来的火药分数十处,放起火来。及火烧着了,南军方才知道,慌忙要教,而火势勐烈,扑灭不得。舡多拥塞,撑转不得,只得任他沿烧。一霎时,数百万粮米,悉被烧毁。直烧得河水有如沸汤,鱼鳖尽皆浮死,漕运军士,一哄散去。邱福、薛禄与李远三人,见粮尽烧完,大功已成,归报燕王。燕王大喜,命各记功。 原来朝廷虽然屡败,然天下终大,兵损又增,粮饷不缺,气尚未馁。今被此一烧,德州之粮饷遂觉艰难,将士之气,未免索然。一时报到京师,朝廷臣民,尽皆大震,无可奈何,只得又命户部行文各处,催解粮饷接济。只因这一事,有分教: 南军不振,北军愈壮。 不知后来如何攻战,再听下回分解。 第104回 间计不行于父子 埋伏竟困彼将士 却说燕王,既烧了南粮,知南军不振,遂遣兵攻取彰德。彰德守将,乃都督赵清。闻燕兵来攻,紧紧守护,燕兵攻之不克,遂绝其樵採,而伏兵诱之。赵清不知是计,又因城中乏薪,因遣兵追击,而欲护民樵採。忽城旁山麓伏兵齐出,遂被杀伤千有余人。赵清忙闭城门,不敢復出,令民拆屋为炊,以救目前。 燕王屡攻不下,因遣使入城招之道:“天下大势,已**归燕,彰德孤城,何能坚守?莫若早早请降,可以转祸为福。”赵清应道:“天命在燕,臣非不识;时势归燕,臣非不知。但臣受朝廷之命而守此城,今天命尚未改,时势尚未定,而一旦以城降人,恐燕王殿下亦不乐有此不忠之臣也。殿下若朝至京城,夕下二指之帖以召臣,臣不敢不至。今为朝廷守此城,死则死此城,尚不敢贪富贵而贻羞于古也。” 使者以其言回报燕王,燕王听了甚喜道:“此不随不抗,识时守正之臣也。姑缓之。”遂命撤兵罢其攻。忽燕世子星夜遣人赍文书来告急,称南将平安,自真定率兵来攻北平,兵雄将勐,攻打甚急,乞速发兵救援,以固根本。 燕王看完大怒道:“平安怎敢大胆乘势袭我!”因问诸将:“谁敢往救北平?”忽见都指挥刘江挺身出道:“臣不才,愿往救之。”燕王问道:“往救之兵,不过满万,而欲破平安围城之众甚难,不知计将安出?” 刘江道:“末将闻:兵不厌诈。实击之,不如虚声惊走之为妙。末将此去,若明言救援,直与对垒,则众寡见矣,难保必胜。臣有一计:将兵分为二,以炮声为号。臣先率一半,不与之战,竟放一炮,突然决其围;若放第二炮,则臣已决围而入矣;若放第三炮,则臣已决围而入城矣。若不闻第三炮,则臣战死矣。臣若入城,声言救至,守城军士自勇气倍增,而愿战矣。后兵一半,预令每人各带十炮,俟臣三次炮响后,远远近近,放炮不绝,使彼闻之,必谓有大兵来救援。臣再往城中杀出,平安虽勇,而将士人各一心,亦必震惊而走矣。何患北平之围不解哉!”燕王听了大喜,称为妙计,因唿酒壮其行。刘江率兵至北平,如其言而行之,果大败平安,擒斩数千人。平安遁还真定。 第142页 报马报到京师,建文帝愈加不悦,因诏群臣廷议。众臣皆无一言,惟方孝孺奏道:“目今河北师老无功,德州饷道又被烧绝,事势艰危,大有可忧。向以罢兵之说诱之,既不能行,则当别用。一策以图之。安可坐视以待祸。”建文帝道:“卿有何策,可试言之。” 方孝孺道:“臣闻燕王,平素最爱次子高煦,及三子高燧。世子高炽,为人质时,尝为二弟所谗。今世子居守北平,而高煦、高燧随征在外,正嫌疑之际,何不因其嫌疑,而用计离间之?使燕王信谗,则必疑其子,而趋归北平矣。俟彼趋归北平,然后徐图其后,不又易为力乎?” 建文帝听了大喜,即命孝孺草诏,赐燕世子,令其背父归朝,许以燕王之位。遣锦衣卫千户张安赍赐燕世子,又令张安至北地,故露消息,与人知觉。张安受命而行,既至燕国,遂悄悄进见世子,将朝廷诏书赐与,令其拜受开读。燕世子正色说道:“在朝廷则大君为重,在家庭则严父为尊,尊常细细。尚且父在子不得自专,何况朝廷诏命,为子者焉敢私开!”张安忙说道:“此天子密诏,单赐小殿下,不可使燕大王知之。”燕世子道:“为君可以疏臣,为子焉敢背父?”因命得当将官,将诏书并张安,送赴军前。张安百般劝诱,世子只是不听。张安此时不过一人,如何拗得世子过,只得听其送来。 且说燕王有一个宦官,叫做黄俨,素与三子高燧相好。忽闻得朝廷赐书与世子之信,遂乘此而献谗言于燕王道:“世子近来与朝廷甚亲,往往有密谋相通。今又闻朝廷有秘诏至燕,赐与世子,千岁爷不可不察。”燕王不信道:“世子为人纯谨,焉肯背父,而与朝廷交通!”高煦亦谮说道:“黄俨之言非虚。父王若不信,可遣人回国访问,朝中可曾差人来往,便明白了。”燕王踌躇不决。忽报世子遣官送诏书并赍诏人张安至。 燕王接诏书看了,因嘆息道:“吾父子至亲,犹思离间,何况君臣乎!奸臣乘机播弄,安可免也。且建文小子,动以仁义为名,如此诏书,教子不孝,诱臣为奸,是仁乎?是义乎?殊可笑也。”因对张安道:“汝何等狗官,也敢来摇唇弄舌,离间吾父子。本当斩首,姑念非首谋,若竟纵汝还,朝廷亦不知辱。”因命系之于狱。 又想朝廷用计离间我父子,不胜愤怒,遂命邱福、朱能、房宽、张信、李远、陈文一班将士,各率靖难师,分路南伐。众将领命,一时齐发,声势之盛,远近震惊。 不多时,报靖难兵攻破河东及东平,擒获指挥詹璟,其余官吏俱遁去。惟吏目郑华,知势不支,先托妻子于友人,自率民兵守城,城破而死。不多时又报靖难兵攻破汶上,擒获指挥薛鹏。又报靖难兵攻沛县,未及战而指挥王显早以城降;知县颜伯玮,衣冠升堂,向南再拜,恸哭道:“臣文臣,无能报国。”虽自刭死,主簿唐子清,典史黄谦皆被擒获,不屈而死。 此时南兵屡败,各郡县守将皆惊惧无策,俱愿燕兵不至为幸。惟徐州乃南北必经之道,守将畏怯,只要坚守,不敢议战。却亏了翰林程济,正奉命监军于此。因对守将道:“诸君奉命守城,但务守城,未尝不是。但须知战守原合一者也,未有不善战而能善守者。今燕兵乘胜而来,若容其围城,则必心高气扬,极力攻打矣。莫若伏兵要地,乘其远来疲劳,突出而邀击之,彼纵不大伤,亦必为吾一挫,挫后再来围城,亦为易守矣。”众守将听了,皆喜道:“参谋之论是也,末将等自当努力。但不知燕兵从何路来?当伏兵于何地?并乞参谋教之。” 程济道:“燕兵自从北来,众将军可分兵作三队,俱出北门外,十里一队,十五里一队,二十里一队,俱捡山深树密处埋伏。燕兵初来,不可轻出,俟燕兵过尽围城,城中兵放炮出战之时,然后十里埋伏的人马,速放炮震天,从燕兵之后杀来。燕兵自着惊,不敢恋战,而败走矣。燕兵败走之时,切不可苦苦邀截,若苦苦邀截,彼必死战矣。可纵其败走,却合兵逐之。至十五里,伏兵起而击之,至二十里,伏兵再起而击之,彼自心寒胆丧而速走矣。”众守将听了,更加欢喜,就要分兵去埋伏。程济止住道:“燕兵三日后方到,埋伏太早,未免将士劳苦。后夜发兵,未为晚也。”众将皆依计而行。果然三日之后,燕兵突然涌至。 此时燕将张武、火真因屡屡战胜,绝不提防徐州有埋伏,竟长驱而来。直到城下,正欲围城攻打,不意城上炮响如雷,鼓声动地。不多时,城门大开,拥出南将统兵出来,大叫道:“从叛逆贼,不要逞强,今汝身入重地,料想不能生还。莫若速速投降归正,还保一条性命,若不醒悟,只怕顷刻之间,立为齑粉矣。”张武与火真大怒道:“一路来,经过了多少城池,望见靖难旌旗,便远远迎降,稍若不知天命,即立见摧残。今汝这几个残兵败将,怎敢说此大话。”就挺枪直冲过来。与二将对敌。 两下里战了十余合,忽听得燕兵阵后,炮响连天,鼓声震地,燕兵纷纷来报导:“南边埋伏精兵,转从阵后杀来,甚是凶勇,须速分兵迎敌。”张武、火真听了着慌道:“不曾提防,误中他计了。”遂不敢向前苦战,忙撤回兵马,望阵后来救应。 第143页 到了阵后,恐被南兵拦住,前后夹攻,遂拼死杀开一条血路而走。喜得南兵只是杀人,却不阻截归路,让燕兵败回,却合兵随后赶杀。燕兵既脱出了隆地,犹自夸道:“南兵终是胆怯,若围紧了不放,岂不尽受伤残。”正说不了,忽又听得鼓炮震天,突出一支伏兵来邀杀。 二将大惊失色,只得挥兵苦战了一番,被杀了许多,方才脱去。走不得四五里,忽又听得鼓炮震天,突出一支伏兵来邀杀。二将惊得魂魄全无,被伏兵杀得七损八伤,方才脱去,报郑燕王。只因这一报,有分教: 小小孤城,不当大敌。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分解。 第105回 梅驸马淮上传言 何将军小河大捷 却说燕王见张武、火真来报徐州战败缘故,不觉大怒,復发兵来攻徐州。当时徐州守将,见杀败燕兵,皆以为从来未有之功,便出檄文、申文书,各处报捷,又请文人铺叙战功,立一石碑,竖在北门外。 程济再三劝止道:“不可不可,此招灾惹祸之端也。”众守将正兴兴头头,哪里肯听。程济无法,只得捱到夜深,悄悄叫人备了祭礼,自往碑下祭之。众守将闻知,皆笑他作怪。 不期过了些时,燕王亲率大兵,破了徐州,看见立碑在此,勃然大怒,命左右锥碎。左右领命,方锥得一鎚,燕王又止住道:“且录下碑文来,看了再锥。”及录下碑文来看时,而程济的名字已被先一锥鎚去矣。后来燕王照碑上名字诛人,而独不及于程济。故程济得安然从建文帝之亡,人方知程济道术之妙,此是后话。 且说燕王攻破徐州,守将皆逃,就乘胜一路抢州夺县而来,势甚强旺。早有朱能、邱福并一班将士,共上一表道:“大王功高德盛,宜早即帝位,以慰天下臣民之望。”燕王不允道:“寡人举兵者,为靖难除奸也,非利天下也。此事岂可轻议。” 但诸将士劳苦有功,不可不少为升擢。就升邱福、朱能、张信、刘才、郑亨、李远、张武、火真、陈珪、李彬、房宽等为五军都督佥事;纪善、李忠升为右长史,其余将士,俱进秩有差。一面发兵来攻淮安。 朝廷闻报,见声息日近,举朝张惶失措,无一人可用。因思驸马梅殷,尚太祖宁国公主,大有才智,太祖最为眷注。临崩时,梅殷侍侧,太祖因嘱之道:“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復出遗诏授之道:“敢有违天者,汝讨之。建文帝因事急,遂将各地召募的民兵合在营军士共四十万。俞梅殷统领,驻扎淮上,以扼燕师。 梅殷受命统兵,谨守要害,以防燕师侵犯。报到燕王,燕王因思:“梅殷系太祖驸马,亲爱相关,难于攻逼。”因写书一封,遣使送与梅殷,内言:“往南者,欲进香金陵,以展孝思,非有他也,敢烦假道。” 梅殷看了回书道:“进香固王之孝,但皇考有禁:不许进香。遵禁者为孝,不遵禁者为不孝。况奉命守淮,岂敢假道。”燕王看了回书,因大怒,又致书道:“进香有禁,是矣。寡人遵祖训。而兴兵以诛君侧之奸,难道亦有禁乎?况寡人乃太祖嫡子,伦叙当承,今又为天命所归,岂汝人力所能阻也?” 梅殷览书,亦大怒,因叫人将来使的革鼻割去,道:“来书词语狂悖,我也难回答,只好留汝口报与燕王说:当今天下,乃太祖之天下,当今天子,乃太祖所立。王既系嫡子,太祖何不立王?太祖既不立王,则王,臣也。宜安身嘉唬?豢勺龃伺涯嬷?耄?猿汕Ч挪恢也恍18?锶恕!笔拐吖楸ㄑ嗤醯?嗤踔?芬笾艺??延谏慷??焐峄窗玻?雇?焖薅?础?/p> 不期平安自围北平,被刘江炮声惊走后,访知燕王大兵进至淮徐,遂暗算道:“燕王只知乘胜而前,却不防后。我今领兵从后追之,前后夹攻,自成擒矣。”因选精兵四万,随后赶来。燕探马报知燕王,燕王道:“平安暗暗袭人,以为得计,必不防我有备。”因遣都督李彬等,领两队人马,潜伏于淝河左右以待之。平安一时贪功,果不防备,打听燕王的营寨离此不远,遂进兵。 不期到了淝河,忽一声炮响,左右突出两队伏兵,截住厮杀。平安吃了一惊,虽急急交战,终觉被算,人心慌张。而李彬又系勇将,战不多时,平安见不能胜,只得领兵退走。燕王见了,也不命将追赶,竟乘势分兵打破了宿州。一时齐鲁诸营堡将士,闻知燕王势盛,皆相率来降。 那平安虽遇伏兵截杀,一时退走,但兵精将勐,不曾大损。闻知总兵官何福领兵屯于小河,遂引兵前来,与之相合。何福正虑燕兵势大,己军单薄,见平安引兵来合,不胜欢喜,因商量道:“燕兵一路来攻,乘胜至此。今既至此,离神京不远,若不努力大杀他一两阵,使他心寒远遁,则朝廷事危矣。我虽拥兵于此,却恨寡难敌众。今幸将军天降,誓当同心,以报朝廷。但不知燕王之众,何以破之?” 平安道:“燕王自幼从太祖东征西战,久称知兵。凡诸巧计,俱算他不倒。惟有鼓励将土,奋勇血战,倘或朝廷福大,伤残得他,方能平此番乱。”何福道:“将军之言是也。”因激励将士,打点备战。 却说燕兵到了小河,要渡过南来。见无桥樑,大将陈文令众军伐木为桥。先将步卒并辎重渡了过去,随后又渡骑兵,并分兵守桥。何福见了因对平安道:“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平安道:“将军请先率步兵,缘河而东,争其所守之桥,诱其兵出。然后待末将驰骑兵奋击之,自无不胜。”何福以为然,遂领了许多步兵,分做两翼,沿河而来,欲夺燕兵所守之桥。燕王看见,先命大将王真,领兵过河追击,自却随后接应。 第144页 王真过得河来,看见何福的步兵散漫,尚未急击。不料,平安领一队精骑,忽然沖至面前,大叫道:“燕王逆贼怎不自出,却叫你来替死?”就挺抢噼面刺来。王真暗吃一惊,急急躲过,再举刀相还。争奈一时神气不振,又当不得平安勇勐,斗不上三合,早被平安刺死落马。 陈文看见吃了一惊,忙要上前接应,不期何福率步兵从桥后突到,四围逼紧,脱身不得,也被何福杀了。南兵见杀了两员燕将,不觉勇气百倍,遂乘势渡过桥来。燕将张武,正在林中放马,忽见王真、陈文被斩,忙提刀上马,从林中突出,大叫道:“甚么人,敢大胆杀人?”此时燕王看见,也带着指挥韩贵赶来接应,遂合兵一处,向前攻击。南阵上早有丁良、朱彬二将,接着厮杀。 平安看见燕主立在阵俞,暗想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必擒王。杀这些散贼何用?”遂乘众人酣战,竟悄悄纵马挺枪,飞奔燕王。燕王看见大惊,欲挥将与战,而众将皆有敌手,只得回马就走。平安也紧紧追来。 燕王见平安追得紧,只得回身接战。却奈剑系短兵,当不得大战。又知平安雄勇,敌他不过,事急了,大叫道:“甚么贼将,敢追逼寡人?”平安道:“我是下将军,奉献大王一枪。”一面说,一面将枪尖指着燕王的头,在前刺来。看看已相去不远了,果是圣天子百灵相助,平安的战马忽一个前蹶,跪倒在地,早将平安跌下马来,平安急急爬起来,有翻身上马,欲往前追,而燕王已驰去远矣。平安方知燕王有些奇异,不復来追。再到桥边,早见丁良、朱彬战败,为燕兵捉去。而燕将韩贵,也被南兵杀死。因又助着何福,大杀一阵。燕兵见燕王被追而去,不敢恋战,俱渐渐退过桥去。何福见了欢喜,遂申文奏报小河之捷,又请增兵破敌。只因这一请,有分教: 勛臣统兵,勇将阵亡。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6回 魏国公奉旨助战 李都督恃勇身亡 却说建文帝见何福上表报捷,龙颜大悦,因降诏褒奖,又敕魏国公徐辉祖率京军五万助战。徐辉祖奉旨领军,连夜赶至小河。 此时燕兵屯在齐眉山下,与何福、平安日日对垒,不能取胜,正自忧疑,忽又听得报徐辉祖率京军五万来助战,军心愈觉徬徨。燕王却毫不在意,但激励众将,勐勇与战。对临阵时,何福、平安,乘着屡胜,其气已壮,今又增了徐辉祖领五万京军来助战,一发添上威风。何福又请徐辉祖掌了中军,却自与平安,两骑马飞至阵前,往来索战。 北阵朱能,先与平安对战,战不多时,又是薛禄与何福对战。北阵上又有一将出,南阵上就有一将与之交锋。南阵上又有一将冲来,北阵上就有一将与之抵敌。从午时杀到酉时,直杀得征云滚滚,战气腾腾,并不见有输有赢。 忽北阵上又突出一员大将,乃是都督李彬,十分骁勇。此时见两家苦战,并无胜负,因大叫道:“厮杀不能斩将,直管杀些甚么?待我斩一个大将与你们看看。”遂一骑马飞过阵来,直奔徐辉祖。 不期徐辉祖忙家不会,会家不忙。看见有将冲来,知他要乘空袭取,因将刀按在半边,只做不知。待他马冲到面前,枪刺近身边,方提起刀来,将枪隔去,就趁势噼一刀来,大骂道:“你要枪刺人,独不怕刀砍你么?” 李彬被徐辉祖伏下刀将枪隔去,随手还刀,知是惯家,方吃了一惊。急勒马倒退以避刀,不料那马跑急了,陡然勒回,未免要往后一坐。谁知这一坐里,一个后蹶,竟将李彬闪了下来。徐辉祖麾盖下一班将士,见李彬闪下马来,遂一齐上前捉人。李彬自知不免,遂弃长枪,拔出短剑,大叫道:“今日之死,误也!但我也不肯独死。”遂挥剑斩了数人,方被南兵乱刀杀死。 北阵将士,盖知李彬骁勇,今见他被杀,未免心寒。又见天已薄暮,遂个个皆退去。南阵平安、何福并诸将,见斩了李彬,诸将又皆败去,一发有兴,喊叫连天道:“今日定要打破燕营,生擒叛贼。”如狼如虎,一齐逼近燕营。亏得燕王见势头不好,忙将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南兵攻打不入,方才退去。 燕营将士,想起前日一路而来,俱是乘胜,意气扬扬。不期今日,连输了两阵,又兼勇将李彬被杀,便觉兴致索然。诸将中就有进言的道:“北兵虽强,不过一方;南兵纵弱,天下皆是,只管徵调得来。况朝廷名分尚在,恐一时成功不易。莫若且还北平,养成精锐,俟有衅隙,以图再举。若不揣势力,强争苦斗,恐怕有失,非算也。” 又有的说道:“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兵法也。大王深知兵法,岂可强为?”燕王听了,知人心摇动,不便以威势压之。因默然不语。 喜得朱能挺身而出道:“诸将为何出此言也!昔汉高祖与项羽争天下,汉高祖连败七十二阵,志气不衰,遂一战而胜,终有天下。今大王自起兵以来,所取非一地,所败非一人,自北而南,一路攻城交战,克捷多矣。今奈何偶然一挫,便辄议退师?且请问诸位,还师北平,还是自立乎?还是北面事人乎?凡为此言者,非不智则不忠也。乞大王速斩以警众。” 燕王听了大喜道:“诸将亦非不忠,各人智略不同耳。然究竟思之,终以朱将军之言为是。为今之计,惟祈急思破敌,再言还师者,斩!”众将方不敢言。然虽不敢言,而请燕王北还之议,早纷纷传到何福耳朵里了。 第145页 何福满心欢喜,以为燕兵一还,则我扼燕之功成矣。遂按纳不定,竟将燕王北归消息,报知朝廷。朝廷闻知,又接纳不定,遂君臣商量道:“燕王既北还,则徐辉祖率京军五万,无战可助矣。驻扎于外,未免要运粮接济,不如召还,以实京师。”建文帝以为然,遂降诏石还。只因这一召,有分教: 南军失势,北将成功。 欲知后事,再听下回分解。 第107回 燕大王料敌如神 何将军单骑逃脱 再说燕王,自两败之后,因与众将商量道:“平安、何福,皆久战之将,今又加徐辉祖相助,实难摧挫。若苦苦与之争锋,徒劳杀伤。莫若且坚壁勿战,只作北还,以懈其心。况彼驻扎之地,非城非郭,粮草皆须搬运。我但暗暗遣兵,或断其饷道,或绝其樵採,彼自不能安而搅乱矣。”众将皆以为然。 燕王算计已定,故平安、何福屡屡来挑战,俱坚壁不出,平安、何福无可奈何。忽又有旨,召徐辉祖还京。锐气未免减了一半,也就不敢十分来挑战。燕王打探得徐辉祖召还,知何福失势,便遣失荣、刘江,暗暗率兵四处断其饷道:又遣游骑,四处捉其樵採。 何福闻知,急急差兵救护。东边才保全了回来,鞅哂直n俣幔?杖站?牛?坏冒材?<胺吲??胨?笳剑?啾?旨岜诓怀觥c咳湛绽纯胀??岩煌湃衿?窒?チ思阜帧:胃r蛴肫桨采塘康溃骸拔冶?ぴ?说兀??嵩肆覆荩??谒僬健6?嗤跤植幻髡剑?话蛋登秩牛?疵馕依捅艘荩?伙撬阋病d?粢朴?殍狄跃土福?瓤擅馄渚?牛?铱杉岢忠源?健2恢???晕?稳纾俊逼桨驳溃骸按搜允且病!彼炝罹?浚?朴?诹殍怠?/p> 此时燕王虽坚壁不出战,然而两垒相对,恐有意外之变,日夜提防。将士不解甲者月余,未免劳苦而生怨。诸将因请燕王道:“目今盛夏,淮南一带,地土毕湿,又兼暑雨连作,军中常恐瘟疫。今南兵已移营灵璧,大王何不且渡过河去,择一善地,休息士马,相机再进,何如?”燕王道:“诸君只知过河为安,却不知过河有大不安也。凡两敌相持,进则人心奋,退则人心馁。今将士虽劳苦,然心中必惕励而思破敌。若一渡河,乐于便安,则人心懈矣。人心一懈则敌人乘势来击,未免被其戮辱。安乎?不安乎?今何福图安,移营灵璧,即诸君之劝我渡河也。吾见其锐气索然,不出数日,吾自计击走之。”诸将道:“大王妙算过人,臣等不及也。但击走何福,更有何计?乞大王明示。”燕王道:“兵贵乘隙。寡人闻得南军运粮五万将到。平安率兵六万,前往护还,此隙也。我往击之,我自勐而彼自怯也。兵又贵击惰。我亲领兵与战,彼自尽力相持。俟彼此战疲,我败走以诱之。彼见我败走,力虽疲亦必追逐。疲而追逐,其惰可知。我再伏精锐出而击之。彼纵英勇,亦未有不惰而败走者。”诸将听了大喜道:“大王神算,真无遗策。但他运粮已近,宜速为之。”燕王因命次子高煦,领精兵一队,伏于林间。再三诚之道:“纵我战败,亦不许轻出,必要窥伺敌兵疲倦之极,方可出而击其惰归,不患不成功矣。”高煦领命而去。燕王就分遣壮士万人,四路掩击护粮之军。自引兵分作两翼,进攻灵璧。何福见燕王久不出战,今忽来攻,必然有谋,遂坚壁不出。 且说平安率兵护粮,也防抢夺。将六万兵分列于外,叫负粮者居中而行。忽见燕兵来抢夺,就引兵纵击,杀伤燕兵甚众。燕王乃回师,命众将与平安交战。战了许久,不见输赢,燕王临阵细观,见其兵将,前后连络,更次出战。因亲麾一队,转出其旁,横冲其阵。南军不曾提防,被燕王沖做两段,首尾不能相顾,兵心遂乱。燕将乘其乱,一发奋勇力攻,平安渐渐退下。 何福壁上远远望见平安有败阵之意,忙引大兵,开了璧门,沖将下来。大叫道:“平将军勿慌,我来也。誓必破贼!”平安见何福兵出,胆又壮了,遂復抖精神,向前力战。一班燕将,虽不畏怯,但战已久,忽又何福的大兵齐出,一时只好抵敌,哪里又能斩将搴旗?何福、平安,转时有杀伤。 此时高煦伏在林间窥看。早有副将说道:“燕师受伤矣,可出击之。”高煦道:“燕师虽小有杀伤,却大势不败。南兵何福初出,正在奋勇之时,此时我若出击,纵能击败,他亦未至寒心。非父王命我伏兵意也。须再俟之。” 又窥了多时,见两军血战既久,俱有疲倦之色,燕王引众,渐渐退去。高煦方挥众道:“此其时也。力战成功,在此一举。”遂放起号炮,一齐冲出林来,邀击南兵之后。南兵苦战了一日,虽侥倖战胜,却已精疲力竭。忽见有伏兵邀击,怎不心慌?又见邀击之将,乃是高煦,素知其勇,一发手忙脚乱,不敢恋战,惟有夺路而走。 平安、何福虽亦吃惊,然欺高煦兵少,尚拼命相持。挡不得燕王大兵,听见炮响,知高煦伏兵已出,又復杀回。何福、平安不能支持,只得弃了粮饷,率领败残士卒,奔回灵璧,坚闭不出。高煦东西驰击,斩首万余;获马数千;万万南粮,俱为北兵得了。 何福败还,与平安商议道:“兵败犹可再胜,军中正尔乏食,五万粮饷,又尽失去,何以支给?”平安道:“将士乏食,守此何益!为今之计,惟有率众,乘燕王不备,突围而出,就食于淮,再作他图。”何福道:“将军之言是也。”因传令将士道:“粮饷被劫,军中乏食,须就食于淮,以待后运。但燕兵围营,必须突出,方能前往。尔众将士,俟明旦号炮三声,即齐心奋勇而出,违误者斩。”众将士苦战了一日,又见有明旦突围之令,尽去安歇,以待炮声早起,好去突围。 第146页 不期燕王用兵神速。见何福败还灵璧,坚守不出,锐气正衰,恐其停留长志,又有救援。遂不待天明,即躬率将士,悄悄攻其壁垒。诸将见燕王先登,谁敢不前,一时尽蚁附而上。燕王命放炮三声,众将齐攻壁门。 燕王这边放炮,南军在睡梦中听见,认是本营将军放炮,催众突围,往淮就食。忙忙爬起来,收拾了奔到壁门,你见我来,我见你至,都认以为真,竟将壁门开了。走到门外一看,见外面燕兵摆满,方知误了。及要重关壁门,而燕将早已喊声如雷,有如潮水一般,一涌杀入矣。 南兵不曾提防,突被杀入营中,一时鼎沸。诸将也有卧而未起的,也有起而未及披挂的,或被杀,或被擒,无一人得免。燕王忙传令禁止杀人,早已杀得人马濠平堑满矣。 诸将报功,生擒武臣阵晖、平安、马溥、徐真、孙成、王贵等三十七员,文臣陈性善、彭与明、刘伯完等一百五十人,降者无数。惟何福一人逃脱。只因这一败,有分教: 满朝失色,再谋无功。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108回 燕王耀兵大江上 建文计穷思出亡 却说灵璧之败,报到朝廷,君臣闻之,皆无人色,廷臣只得又议各处召兵。建文帝又遣礼部侍郎黄观往安庆,翰林修撰王叔英往广德,都御史练子宁往杭州,三处召募义勇民兵,入援京师。 三人受诏出朝,因诣黄子澄而问计。黄子澄大恸道:“大事去矣。吾辈万死不足赎误国之罪!诸公此行,恐亦无济,不过尽臣子之心而已。他难论矣。”三人闻言,遂号泣而往。然所到之处,已知金陵不能守,并无一人应矣。 再说燕壬既破了何福,遂引兵要渡过淮来。此时盛庸,自夹河败后,不敢南还,因走至淮上,收拾了马步兵数万人,战舡数千只,镇守淮河南岸。燕王兵到北岸,诸将说道:“彼南岸有舡,我北岸无舡,何以能渡?”燕王笑道:“同一淮河,彼南岸之舡,即我北岸之舡,又何分焉?”诸将不悟,无言可对。 燕王因命众军伐木造筏,又命扬旗击鼓,声张其势。若将待筏成,早晚即渡者。南军在南岸望见,虽知其造筏艰难,一时未必能渡,却见他勐勇之势,未免惧怕。盛庸因吩咐排列炮石,紧紧护守。 不期燕王却遣朱能、邱福等将,率数千骁勇,悄悄西行二十里,于无人之处,用小舟潜渡过南岸。南军只虑北兵筏成要渡,哪里有防潜渡。忽炮声大作,邱福、朱能等将,率兵沖入其营,大叫道:“燕王大兵已尽在此矣,有令不许走了盛庸。”南兵突然被攻,又见喊声动地,金鼓震天,心胆俱破,皆无斗心,四散而走。 盛庸要逃,不及上马,只得登一小舟,潜逃而去。朱能、邱福见南兵败走,忙挥南船往渡北兵。燕王又笑道:“诸君试看这些战舰,属南乎?属北乎?”众将皆拜伏道:“大王神算,真如观火,非诸将所能及也。” 燕王既渡,又与众将商议道:“此去京师,东西皆路。不知当从何路为直截?”诸将中,有说当先取凤阳为直截,有说当选取淮安无后患。燕王道:“皆不然也。若先取凤阳,我想凤阳楼橹坚,定非攻不下。若攻则未免震惊皇陵。试思,皇陵岂可震惊乎?若先取淮安,我想淮安积储饶裕,人马众多,攻之岂易破乎?若攻不破,势必旷日持久,那时援兵再集,岂我之利乎?莫若乘胜直趋扬州、仪真,况两城兵弱,不须苦战,可招而下。既得真、扬,耀兵江上,则京师震骇,必有内变矣。京师既定,凤阳、淮安又何虑焉!”诸将皆喜道:“大王之言是也。”燕王因遣指挥吴玉,前往扬州招降,然后发大兵随之。 此时扬州守备,乃指挥崇刚与御史王彬,二人皆忠义之臣。燕兵未至,有一个指挥,叫做王礼,颇有才勇。闻知燕势日强,因说崇刚与王彬降燕,以明知机而图富贵。崇刚、王彬大怒不从,遂将王礼下狱,欲论其罪。及吴王来招降,崇刚、王彬又拒绝道:“奉命守土,但知杀贼,焉肯从贼?” 吴玉见二人固执不降,遂密写了飞书,散入城中,招降道:“有人能擒守将献城者,加官重赏。”早有一个千户叫做徐政,原与王礼同谋,因王礼下狱,不敢復言。今得吴玉飞书,暗暗通知王礼,又会同一班党羽,只候燕兵一到城下,即拥众鼓譟打开狱门,放出王礼,同拥至守备衙,捉住崇刚与王彬,大开城门,献于燕王。 燕王大喜,遂升二人为都指挥,又欲崇刚、王彬归降,二人不屈,遂命斩之。扬州即下,仪真孤城,不劳力而亦破矣。仪真既破,北军登舟,往来江上,旌旗蔽天。南军望见,知势难遏,尽皆解体。 建文帝闻报,惶张无措。方孝孺奏道:“事急矣,宜以计缓之。”建文帝道:“何计可缓?”方孝孺道:“如今事急,惟有遣人,许以割地讲和,或者可延数日。倘东南召募一集,况有长江之险,彼北军又不惯舟揖,再与决战江上,则成败未可知也。”建文帝不得已从之,又思外臣讲和,恐其不信,因假太后之命,遣庆成郡主往燕营讲和。郡主既至燕营,道达太后之命,以割地分南北为请,燕王笑道:“此非太后意也,特欲假此缓我师耳。军中非叙亲情之地,郡主请回,无多言也。”郡主无奈,只得还朝復命。 第147页 燕兵在江上独往独来,并无一人与之相抗,惟盛庸又寻许多海艘至浦子口迎战,连战至于高资港。朝廷闻之,忙遣都督佥事陈瑄,率舟师助之。陈瑄既至,知势不可为,遂叛而降燕。陈瑄既降,而盛庸败绩矣。燕师至龙潭,朝廷又遣李景隆并尚书茹瑄往龙潭,仍以割地讲和为请。燕王终是不肯,竟遣李景隆等回朝。 建文帝见割地讲和不听,因急召齐泰、黄子澄入朝议事,近侍奏道:“齐泰已奔往广德,黄子澄已奔往苏州,口说徵兵,实不知所为何事。”建文帝道:“起事皆出汝辈,而今事败,皆弃朕去了!”因长嘆不已。忽报燕兵已进屯金川门。左都督徐增寿守左顺门,竟对众同列,谋开门迎降。御史魏冕听了大怒,因手击之,又奏闻于帝。帝大怒,命左右擒徐增寿至延,责以不忠,亲自下殿手诛之。 即诛徐增寿,早有茹瑺等众臣劝帝幸湖湘以避之;又有王韦等众臣劝帝幸浙海以避之。方孝孺独奏道:“国君与社稷同死生,避之非是,臣请效死勿去。”建文帝道:“方卿之言是也,朕意已决,卿等且退。”众臣退出。 忽又一臣跪下奏道:“事已定矣,时已至矣,陛下宜早为之,不容缓矣。”建文帝视之,乃是向日奏北平兵起的程济,知他是个异人,因问道:“大位已不可保,汝云,‘事已定,时已至’,莫非欲朕死社稷乎?”程济道:“陛下大位虽不保,而太祖的社稷却未曾失,何必死殉。”建文帝道:“社稷既不必死,臣下有劝朕幸湖湘的,也有劝朕幸浙海的,莫非此中尚有义可起乎?”程济道:“陛下以天下之大,尚不保此位,岂湖湘浙海之死灰尘得能復燃耶!”建文帝道:“一方之死灰既不能燃,则燕王北平一方,为何而猖獗至此乎?”程济道:“此中盖乃天命也。天命所在,不当以大小论也。”建文帝道:“既天命在燕,太祖何不立燕王,而竟立朕,毋乃不知天命乎?”程济道:“太祖,圣主也。又有贤臣刘青田辅佐之,岂有不知天命?然太祖不立燕王而立陛下者,正知陛下亦有天命,且知天命之气运有先后,不可强,故委曲而为之也。”建文帝沉吟道:“殉社稷既不必,图兴復又不能,然则朕一身,将何所寄?”程济道:“惟有出亡而已。”建文帝道:“出亡固是一策,但行之于列国则可,行之于当今则不可。列国时,诸侯割据,晋亡则于秦,楚亡则于吴,故出境则免。今天下一家,何地不入于版图?一稽查而即得,况燕王既不念君臣大义,又何有于叔侄之亲?方一后日求而得之以被害,莫若今日死社稷之为得体也。”程济道:“兴亡既有天命,死生独无天命乎?陛下之大位固止于此,而陛下之生,却正未艾,陛下又何虑乎?”建文帝道:“天命既然一定,而人事前当先谋。朕,帝王也,一旦出亡,不知税驾何所?为士为农?为工为商?亦当先定其名,方不露相。”程济道:“士农工商,皆非帝王之事,惟有祝髮,庶可游方之外。” 正说未完,忽一老太监哭奏道:“万岁爷,今日遇难,奴婢有事,不敢不奏。”只因这一奏,有方教:龙体披缁,帝头削髮。欲知后事,请看下文。 第109回 欲灭迹纵火焚宫 遵遗命祝髮遁去 词曰: 弱者败来强者胜,尽思虎斗龙争,谁知胜败是天生。得昌方得位,无福自无成。暗测潜窥虽莫定,其中原有高明。似聋似哑似惺惺,已将善后计,指点作前程。 右调《临江仙》 却说建文帝正与程济商量出亡之事,忽一个老太监叫做王钺,跪下哭奏道:“万岁爷,今日事急矣,奴婢有事,不敢不奏。”建文帝道:“你有何事奏朕?快快说来。”王钺道:“昔年太祖爷未升遐之先,知奴婢小心谨慎,亲同诚意伯刘基封了一个大箧子,付与奴婢,叫奴婢谨慎收藏在奉先殿内,不许泄漏。只候壬午年,万岁爷有大难临身之日,方许奏知。今年已是壬午,奴婢又见燕兵围城,万岁爷进退无计,想是大难临身了。故不敢不奏知。”奏罢,涕泪如雨。 建文帝听了忙命取来,王钺因往奉先殿叫两个小近侍抬到御前。建文帝一看,却是一个朱红箧子,四面牢固封好,箧口用两柄大铁锁锁好,锁门俱灌了铁汁,使人轻易偷开不得。 建文帝见了大恸道:“前人怎为后人如此用心!”因命程济打去了铁锁,将箧子开了一看,却无别物,只得为僧的度牒三张,袈裟三套,僧帽三顶,僧鞋三双,并祝髮的剃刀亦在心。度牒一张是应文名字,一张是应贤名字,一张是应能名字。又朱书于箧旁:“应文从鬼门出,其余从御沟水关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西房。” 建文帝细看明白,再三嘆息,向程济道:“你方才议及祝髮,朕犹诧以为奇异。不知太祖数年前早已安排及此。虽智者所见相同,然亦数也!”因封箧子再拜受命,就要叫人祝髮。程济忙止道:“且少缓,此密举也,不可令人知。且应酬外事,掩饰耳目。”建文帝会意,乃传旨着众亲王并勛卫大臣,分守城门。 到了次早,乃六月十三日,燕王正围城攻打,谷王橞与李景隆分守金川门,知大势已去,就开城门迎降燕王。燕王大喜,遂率兵将一涌入城。先使人在前宣言道:“逆命者死,投诚者荣。早迎降者纷纷,逃走者不绝。惟刑科给事中叶福,并工部郎中韩节,也不降,也不逃,尚立于城门死守,早被燕兵杀了。又有一个门卒叫做龚翊,年十七岁,众门卒见城破了,叫他同报名去降,他不听,竟大哭一场,逃遁而去,隐于崑山,终身不出。 第148页 当日燕王兵到城中,迎降者皆称功颂德,甚是快畅。忽御史连楹冲着马头而来,燕兵只认他是迎降,遂让他走至马前。不期他对着燕王大声说道:“燕殿下乃太祖嫡子,既奉太祖之命分列燕藩,便当尽孝以遵太祖之成命而羽翼王朝。为何乘朝廷之柔弱,遂为此叛逆之事?殿下纵恃兵强,篡了大位,而不忠不孝,如何能服天下!” 燕王道:“此天命也,汝迂儒不知,但当顺受。”连楹道:“天命篡君,既可顺受;倘天命杀父,亦当顺受耶?”燕王听了大怒,尚未开言,而左右将士,竟用乱兵杀了。连楹身虽被杀,而尸犹僵立不仆。燕王既杀了连楹,又见徐辉祖引一队兵来与之巷战,故不敢便逼近阙下,建文帝因得在宫中打点。 此时,一班具位之臣,已各有所图,皆不入朝矣。惟有数十忠义之臣,或感恩深,或思义重,或激于君臣名分之难逃,竟不顾身家生死,入朝来相傍。 程济因说建文帝道:“时至矣,不容缓矣。陛下虽不死殉,却当以死传。”建文帝道:“死何以传?”程济道:“纵火焚宫,而以烬余之衮冕为证,则不死而死矣。然后祝髮遁去,便踪迹不露,可安然长往矣。”建文帝点头道:“是。”遂命内侍聚珠衣室帐,并内帑珍异于兰香殿,纵火焚烧。一时宫中火起,皇后马娘娘知事不免,因领众亲幸嫔妃,皆赴火焚死。宫内外一时鼎沸,皆乱传上崩矣。 程济同诸臣,请建文帝至一密殿,就宣左善世僧溥洽,与帝将发剃去。剃完,帝脱去龙衣,换上袈裟并僧帽、僧鞋,竟为和尚。正是: 可怜王者身,忽为佛弟子。细想不须惊,太祖曾如此。太祖未及终,建文全其始。 程济就取出应文这张度牒,付与建文帝道:“此牒名与陛下相同,陛下应须领受。”建文帝受了。程济復取那二张度牒,问诸臣道:“有师必有徒以相从,不知谁愿为徒?”忽有二臣应声而出,一个是御史叶希贤,一个是吴王教授杨应能,俱说道:“臣二人名应度牒,已是前定之数,又何辞焉!”建文帝大悦。 程济因又使溥洽替二人将发剃了,换上僧服,付与度牒,使其与帝相随。其余众臣看见,俱伏地哭道:“臣等受陛下深恩,纵不剃髮,也须从亡,少效涓埃。何忍频年食禄,而一旦危亡,便戛然弃去!”建文帝道:“相从固好,但恐人多,惹出是非,反为不美。”程济道:“事急矣,非留连之时。”建文帝因举手挥诸臣退出。诸臣无奈,因大恸拜别而去。 程济遵太祖遗命,先令御史叶希贤、按察使王良、参政蔡运、教授杨应能、王资、刘傀、中书舍人梁良玉、梁中节、宋和、郭节、刑部司务冯漼、待诏郑洽、钦天监正王之臣等十三人从御沟水关而出,约于神乐观相会。然后,程济与兵部侍郎廖平、刑部侍郎金焦、侍读史仲彬,编修赵天泰、检讨程亨、刑部郎中梁田玉、镇抚牛景先、太监周恕等九人,请建文帝至鬼门。 这鬼门,内门在于禁中,外门直在太平门外,乃太祖暗设下一条私路,以备不虞。紧紧封锁,无人敢走,不知内中是何径路,尽皆惶惶。此时燕兵满城,不敢从宫门直出,只得同走到鬼门。见鬼门的砖门坚厚,砖门外又有栅门紧护,建文帝心惊道:“似此牢固,如何开启?”牛景先道:“陛下勿忧,待臣启之。”遂在近侍手中取了一条铁棒,要将栅门抉开。只道年久,还要费力,不期铁棒只一拨,那一扇栅门早已拨在半边,露出砖门。再将铁棒直捣砖门,谁知铁棒才到门上,还不曾用力,那两扇砖门早豁喇一声响,又双双开了。见一条路,有物塞紧,众皆吃惊。 程济忙上前,将塞路之物扯了些出来看,原来是灯草。因奏道:“太祖为陛下,心机用尽矣。”建文帝道:“何以知之?”程济道:“只留此路,已见亲爱之心。又恐空洞中蛇虫成入,一时难行,故将灯草填满其中,使蛇虫不能容身,又无人窃用。今事急,陛下要行,只消一火便肃清其路矣。非亲爱之至,谁肯如此设策?” 建文帝听了,不胜感激,又望太庙拜了四拜,方命近侍点起许多人把,一路烧去。果然灯草见火,只一点着,便顷刻成灰。只消半个时辰,果已将内鬼门直到外鬼门,一路灯草烧得干干净净,竟成了一条草灰之路,且温暖而无阴气。君臣们平平稳稳走了出来。 程济恐人踪迹看出破绽,又吩咐近侍将内外鬼门,照旧关好,然后九人随建文帝走到后湖边。只因这一走,有分教: 大位不保,年寿尚长。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0回 梦先帝驾舡伺候 即君位杀戮朝臣 却说当时程济等九人,随建文帝到后湖边,正欲寻船度去。忽见一个道士驾着一只船,在那里观望。看见建文帝众人走近,忙叫人将船撑到岸边,自立在船头上,迎请建文帝众人上船。到了船中,建文帝坐下,就问道士道:“汝是何人?怎知我到此?却舣舟相待?”道士跪下奏道:“臣乃神乐观道士,前蒙太祖圣恩,赐名王升。怎夜三更,梦见太祖万岁爷,身穿大红龙衣,坐在奉天门上,叫两个校尉将臣缚至御前,诘问道:‘汝为提点职,居六品,皆皇恩也。何不图报?’臣应道:‘臣虽犬马,岂不感恩?但此身为道士,欲报无门。’万岁爷道:‘汝既思报,明日午时,今上皇帝欲亲幸你观中。你可舣一舟,至后湖鬼门外伺候,迎请到观,便可算汝之报。汝能殷勤周处,不致漏泄,则后福可邀。倘不奉吾言,定遭阻殛!今且赦汝。’因命校尉解缚,臣始惊醒。是以知陛下驾临,故操舟伺候也。”建文帝听了,感泣不胜。 第149页 不多时,船到太平堤边,一同上岸。道士王升在前引路,君臣们散步随行,走到观中,时已薄暮。坐不多时,杨应能、叶希贤等十三人也来了。查一查,共是二十二人。建文帝道:“今日沧桑已变,‘君臣’二字,只合藏之于心,不可宣之于口。我既为僧,自有僧家的名分,向后但以弟子称师,师使尊矣,其余礼节一概勿拘,方便于往来。” 程济道:“师言是也。”众人皆含泣受命。程济又道:“从古有众人恋主之心,倘相从而惹是非,不如不相从之为安也。众人既要相从,须斟酌定相从之行藏踪迹,方不至人疑之。”建文帝道:“此言有理。”因酌定杨应能、叶希贤两个和尚与程济(扮做道人)三人,随师同行同止,顷刻不离,以防祸患。冯催、郭节、宋和、赵天泰、王之臣、牛景先六人,各更名改号,往来道路,给运衣食。其余则遥为应援,不必拘也。议定,同宿观中,按下不题。 且说燕王战败了徐辉祖,正打点入宫,忽见宫中火起,遂忙率众入宫救火。救灭了火,忙问:“建文何在?”皆称赴火死矣。燕王不信,亲于火中捡看,一时不见尸骨。再三查问,内官因捡出皇后的尸骨,指着道:“这不是。”燕王方才信了。因哭道:“小子无知,何至此乎!” 燕王正清宫未了,早有谷王橞、安王楹,及文武大臣,上表请正大位。燕王初也逊谢,后见劝进者多,遂于六月十七日亲御奉天殿,登了皇帝的大位,改元永乐。復周王橚、齐王榑的爵土,命翰林侍读王景议葬建文之礼。 王景议了奏道:“建文虽为奸臣所惑,不为亲亲,然实系太祖高皇帝所立,已临莅天下四载,天下咸称其仁。乞仍葬以天子之礼为宜。”永乐君从之,遂降旨敕有司以天子之礼葬之。又揭齐泰、黄子澄等奸臣榜于朝,以完其诛奸之案。因众奸逃去,又悬赏格于朝:有能擒获奸臣者,重赏加官。自赏格一悬,而用事于建文的一班臣子,皆纷纷擒至。 尚书齐泰,被执到京,永乐君问道:“汝今尚能遣张昺、谢贵来监朕么?”齐泰无语。因命族诛之,妻发教坊司为娼。 太常卿黄子澄逃至苏州,欲航海借兵,被太仓百户汤华擒至。永乐君痛恨之,问道:“谋削夺诸王是汝么?”亦命诛之。子侄共六十五人,妻、妹皆发教坊司为娼。 右副都御史练子宁,被临海卫指挥刘杰擒至,永乐君问道:“当日参朕当阶不拜,敕法司拿者,是汝么?”练子宁道:“可惜先皇不听臣言。若听臣言,岂有今日!”永乐君大怒,命牵出碎磔之,族诛其宗一百五十人。 兵部尚书铁铉,亦被擒至。永乐君道:“为君自有天命,天命在朕,人岂能违?当日济南铁闸,不过成汝今日之死,于朕何伤?”铁铉道:“人谁不死,死于忠,快心事也,胜于篡逆而生多矣。”因昂然反背,立于庭中。永乐令其转面反顾,铁铉不肯,道:“无面目对篡逆也。”永乐大怒,令人去其耳鼻,钱亦不顾。永乐愈怒,復令人碎分其体。铉至死,骂不绝口。礼部尚书陈迪、刑部尚书暴昭被擒至,俱谩骂不屈,同受惨刑而死。 燕兵初破金川时,时宫中火起,尽道上崩。方孝孺闻知即缞麻,日夜号哭。及永乐君悬了赏格,镇抚伍云,将方孝孺系了,献至阙下,永乐君见其缞陛,因问道:“汝儒者也,宜知礼。朕初登大宝,你服此缞麻,何礼也?”孝孺者:“孝孺先皇臣也,先皇遭变崩逝,孝孺既食其禄,敢不哭临?至于殿下登大宝,孝孺不知也。”永乐默然,命繫于狱。 左右侍臣问道:“方孝孺奏对不逊,陛下何不杀之?”永乐君道:“朕在北平发兵南下时,姚国师再三奏道:‘方孝孺好学笃行人也,金陵城下,文武归命之时,彼必不降而犯上,恳求勿杀之。若杀之,则好学之种子绝了。’朕已应承,故今含容之,姑命系狱,以观其后。” 过了几日,朝廷要颁即位诏于天下,命议草诏之人。在廷臣子皆说道:“此系大制作,必得方孝孺之笔为妙。”永乐因命侍臣持节于狱中,召出孝孺,仍是缞麻而陛见。悲恸之声,彻于殿陛。永乐见了,亲自降榻而慰道:“朕为此举,初意本欲效周公辅成王耳,奈何成王今不在矣,故不得已而受文武之请以自立。”孝孺道:“成王既不在,何不立成王子而辅之?”永乐道:“朕闻国利长君,孺子恐误天下。”孝孺道:“何不立成王之弟?”永乐道:“立弟,支也。既支可立,则朕登大位,岂不宜乎?且此乃朕之家事,先生无过苦。今朕既即位,欲诏告天下民众咸知,此岂小故,非先生之笔不可也。可勉为草之。”因命左右授以笔札。 孝孺大恸,举笔投于地下道:“天下可以强引,武功可以虚耀,只怕名教中一个‘篡’字,殿下虽千载之下,也逃不去。我方孝孺读圣贤书,操春秋笔,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永乐大怒道:“杀汝一身何足惜,但汝不顾九族乎?”孝孺道:“义之所在,莫说九族,便十族何妨!”哭骂竟不绝口。永乐怒气直冲,遂命碎磔于市。復诏收其九族,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昔有人题诗痛之道: 第150页 一个忠臣九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常。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臣固首阳。 永乐既杀了方孝孺九族,忽见钦天监密奏道:“臣夜观天象,见文曲星犯帝座甚急,陛下当防之。”永乐闻奏,暗想降服之臣,何人可疑?忽想起昔年袁忠彻,密相景清之相,曾说他“身矮声雄,形容古怪,为人必多深谋奇计”,叫我当防之,莫非此人慾犯我? 到明早视朝之时,众目皆在,独景清一人着绯衣,永乐愈疑之,遂命左右擒之,抄其身,暗藏短剑一口,欲以刺帝。永乐大怒,命擒出剥皮,实以草,繫于城楼上。一日,永乐驾过之,忽索断,景清之皮坠于驾前,行三步,为犯驾状,其神遂入殿廷为厉。永乐愈怒,命族诛之,并籍其乡。 当时忠臣被杀之外,还有侍郎黄观领朝命徵兵上江,后闻得燕王已渡江正位,自恨大势已去,乃朝服东向再拜,拜毕,投江而死。其妻翁氏在京师,闻朝廷有旨,将给配象奴,翁氏遂携二女亦投水死。翰林王叔英徵兵广德,听得燕兵已入都城,暗想徵兵亦无用矣,乃沐浴具衣冠,望阙再拜,拜毕,又书一联道: 生既久矣,深有愧于当时; 死亦徒然,应无惭于地下。 书毕,自缢而死。妻亦缢死,女投井死。他如各省官员并御史曾凤韶,及临海樵夫尽节而死者,一笔如何能写得尽。只因永乐这一除异己之臣,有分教: 柯枝既剪,渐及根株。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1回 一时失国东入吴 万里无家西至楚 话说永乐既得了天下,又杀戮了一班异己之臣,遂封赏姚广孝等一班佐命之臣,各各进爵,以酬其从前怂恿扶助之功。姚广孝等既遭福贵,又各衣锦还乡,报答有恩,以酬其尘埃拔识之力。后来姚广孝终不蓄髮娶妻。 一日,广孝奉命赈济苏湖,往见其姊,姊拒之曰:“贵人何用至贫家焉。”不復接纳。广孝乃易僧服往,姊坚不出。家人劝之,不得已出,立于中堂。广孝即连下拜,姊曰:“我安用你许多拜!曾见做和尚不了底是个好人!”遂还户内,不復见。广孝赈济事毕,入朝復命,未几而卒。此是后话,不题。 却说建文一个仁主,同着二十二个忠臣,寄宿在神乐观中,有如丛林之鸟,漏网之鱼,好不凄悽惶惶。到了次日,打听得燕王夺了大位,改元永乐,悬赏格追求效忠于建文之臣,杀戮了无数,建文与众人,甚是心慌。建文道:“此地与帝城咫尺,岂容久住?可往云南,依西平侯沐晟暂寄此身。或者地远,无人踪迹。” 史仲彬道:“沐西平驻扎地方虽远,然受命分符,声气与朝廷相通,岂敢隐旧君而欺新主?况大家声势,耳目众多,非隐藏地也。”建文道:“汝所虑亦是。血沐晟既不可依,则此身将何所寄?” 程济道:“师毋过虑,既已为僧,则东西南北皆吾家也。只合往要名胜,以作方外之缘。倘弟子中有家素饶,而足供一夕者,即暂驻锡一夕,亦未为不可。”建文道:“汝言有理,吾心殊觉一宽。但居此郊坛之地,甚不隐僻,必速去方妙。”程济道:“是。明日即当他往。” 到了次早,牛景先与史仲彬商量道:“师患足痛,岂能步行?必得一船,载之东去方妙。”遂同步至中和桥边寻舡。原来这中和桥在通济门外,是往丹阳的旱路,往来车马颇多,河下船只甚少。二人等了半晌,忽见一船远远而来。二人忙趋到岸边,牛景先不等那舡摇到面前,便大声叫道:“舡上驾长,可摇船来装载。”舡上人回说道:“我侬舡自有事,不装载个。”史仲彬听见是同乡声音,忙打着乡语道:“我是同乡,可看着乡情面上,来装一装,重重谢你。”叫还来完,只见那舡忙靠近岸边,跳上两个人来道:“那里不找寻老爷,却在这里!”仲彬再看时,方认得是自家的家人。因家中闻知京中有变,不知消息,差来打探的。 仲彬与景先见舡来的甚巧,不胜之喜,因吩咐舡在桥边,忙回观报知,就请师下舡,且往仲彬家暂住。师与众弟子皆大喜,但恨二十二人不能同往,又未免恻恻。舡中原议定:叶、杨两和尚,并程济一道人,与师四人,仲彬船主,自应随侍;其余俱使散走,总期于月终,至吴江再晤。众人听了,各分路而去。 史仲彬暗暗载师与弟子,转出大江,行了八日,方到吴江之黄溪。仲彬因请师入至大厅,尽率家人出拜。恐正居不静,遂奉师往于所居之西边,一座清远轩内。此轩一带九间,前临一池,后背一圃,树木扶疏,花竹掩映,甚是清幽。师徒四人,同居于中,颇觉快畅。 过了三四日,旧约诸弟子,俱陆续到了,大家相聚甚欢。牛景先道:“弟前日过丹阳时,曾撞着一个老僧,见我匆匆而走,因笑道:‘前程甚远,何用急走,徐行则吉。’弟子想其言,深有意味,今欲弃去前名,改为‘徐行’,以应僧言,不知可乎?求师指示。”师点头道:“改名甚好,可以渐消形迹。” 由此,冯漼改称塞马先生,宋和改称云门生,赵天泰此时穿着葛衣,因说道:“我即以衣为名,叫做葛衣翁罢。”大家相聚一堂,虽伤流落,却也欢喜。 第151页 建文道:“此地幽雅可居,又得众弟子相从,吾即投老于此,何如?”仲彬道:“师若不弃,布衣菜饭,弟子犹可上供。”程济嘆道:“世事岂能由人料定!且住两月再作区处。”建文听了也不留意。 不期永乐即位之后,名列奸臣者,既已杀尽,及查各处在任诸臣,暗暗逃去者,共有四百六十三人。欲要拿来处分,却又无大罪。到了八月,方降旨,着礼部行文各府州县,将逃去诸臣,尽行削籍,不容復仕。有诰敕者,俱着追缴。 史仲彬是翰林侍读,受有诰命,该当追缴。早有人报知仲彬,仲彬一时不知详细,只道是走漏消息,心甚慌张,忙通知建文。建文也自着忙,因问程济道:“你前日说‘世事岂能由人’,今果然矣。莫非朝廷不能忘情于我,知我在此,故先追夺仲彬的诰命,以观动静,恐还有祸及我。” 程济道:“祸事必无,师请放心。但既为僧,即如孤云野鹤,原不宜久住人间。况此地离宫阙不过千里,纵使朝廷忘情,亦不安也。”建文听了道:“是。”即欲远行。仲彬苦留道:“追夺仲彬诰命,未必为师,请暂宽一日,容再打听。”建文只得住下。 到了次日,只见吴江县丞,姓巩名德,奉府里文书,着他至仲彬家追夺诰命。仲彬相见,问知来意,只得捧出诰命缴上。巩德收了,又道:“有人传说,建文君在于君处,不知果有此事否?”仲彬听了,假作吃惊道:“久闻建文君己火崩矣,如何得能在此!”巩德便不再言,微笑而去。 仲彬送巩德去后,忙走来对建文痛哭,将巩德文言说了,又道:“本欲欲师久住,少尽犬马之私,不意风声树影,渐渐追求到此,倘有不测,祸及于师,却将奈何!”建文道:“事已至此,我明日即当远行,但师弟相聚未久,又要分散,未免于心恻恻耳。”众弟子听了,俱各泪下。 仲彬因命置酒,师弟作别,饮了半夜。说到伤心,郑洽不禁嘆息道:“临天下当以仁义称至治,今天下谁不称仁慕义,乃不能保其位,此何意也!”梁良玉流涕答道:“曹瞒篡汉,司马懿篡魏,反俨然承统,此又何意?总之天难问,理难穷耳。”程济道:“得失乃天数,而篡自篡,仁义自仁义,千古原自分明,诸君何不察也?”郭节道:“这总难言,只合听之。且请问师此行,当往何地?不知何时方得再晤?”程济道:“目今福星在滇中,弟子欲奉师至云南。但云南道远,众弟子难至,襄阳中道,可以再晤。来春三月,当约会于廖平家,不知师意何如?”建文道:“所议甚善,即如此可也。”大家议定,方各就寝。 到了次日,建文与两个和尚、一个道人,竟往京口而去,其余众弟子各各分散。建文师弟四人,行藏不甚怪异,在路中虽无人物色,但心中终有此惧怯。及到了京中,不敢从金陵城外过去,恐有人认得,惹是招非。四人算计,竟买舟渡过了大江,望**而来。 到得**,天色晚了,要往大寺去住,又恐有人认得,只得就借一个草店里歇宿。此时师弟四人,寂寂寥寥,在一间破屋内吃了粗粝晚餐,卧了稻草床铺,也说不得。到次早起来,离了草店,因想往楚,沿江南行。在路晓行夜宿,受过了许多风霜劳苦,方才到得襄阳。 你道建文为何要到襄阳,来见廖平?原来燕兵入城时,建文竟欲身殉社稷,却念太子文奎年小,无处着落。偶值廖平入朝,知他忠义,遂悄悄将太子託付与他。廖平慨然受命,藏太子而出,差的当家人送回襄阳,故建文要来看看太子。 及到襄阳,访问廖平,不期廖平住的府前,正是众人瞩目之地。这日忽然三个和尚、一个道人突至其家,廖平出迎,似惊似讶,默然不语,竟邀入后堂去了。早有人看在眼里,此时京中有人传说建文帝不曾死,已削髮为僧,逃亡在外,朝廷遣人各处追求,一发动人之疑。故就有人来问廖平府家人,说:“前日那三个和尚是何人?” 家人报知廖平,廖平着惊,因暗暗与建文商议。建文道:“我此来,只为要看看文奎。今已见他平安,我心已放下,既此地有人踪迹,我即去矣。”廖平道:“师间关到此,坐席尚不曾温,怎就离去?城中西北有一座西山,甚是幽僻,无人往来,我曾造个草庵在上,养两个村僧照管。今屈师暂住于中,再打探消息。” 建文见廖平情意殷殷,只得应允,乘夜移到西山去住。早有两个府役,将前日见三个和尚、一个道人到廖侍郎家,廖侍郎邀入后堂,不见出来,踪迹可疑,恐是建文,悄悄报知知府。知府听了着惊,遂打轿来见廖平,问道:“朝廷疑建文末死,出亡在外。部中行文书到各州县挨查,此事干系甚大,本府昨闻得府上有三个和尚、一个道人来相投,不知是老先生甚么亲眷?故本府特来请教。廖平听了变色道:“老公祖此问甚奇,治生忝居司马,岂不知法度?”有甚和尚道人,敢来投我?”知府道:“本府亦知无此事,因有人来报,不得不来请问。”廖平道:“既有报知此事,煳涂不得,到要屈老公祖暂住,可叫此人来人去一搜,看个有无,方见明白。” 第112回 士卒奉命严盘诘 君臣熟视竟相忘 第152页 却说廖平见知府去了,又打听得知府吩咐四门盘诘,心中还是一忧,只得乘夜到西山报都建文。建文大惊,因问程济道:“雀投罗,鱼在网,却怎生能脱去?”程济道:“师自天而坠渊,亦非小事,安能不被一惊!若要保全,还要经歷几难,此第一难也。”建文道:“后难且莫问,但不知今此一难,汝有何计可以脱我否?”程济道:“若无妙计,也不敢请师出亡也,不敢从师远遁了。” 建文见程济说话有担当,颜色方才定了。廖平因问程济道:“知府有心,四门严紧盘诘,俗人还可改装逃去,三个僧人,到眼即见,怎生隐藏?不知有何妙计?”程济道:“他严紧盘诘,我自有设法使他不严紧盘诘。”建文道:“既有设法,就可速行。”程济道:“今日甲午,明日乙未,门奇俱不利,只到后日丙申,门是生方,又正值丁奇到门,又遇天德贵人在西矣。保无事。” 算计定了,等到丙申前一夜,先吩咐备一只小柴船,将三师藏伏其中,悄悄撑到西水城边伺候。只候岸上报捉住建文了,众水军跑去看时,就乘空而去。又吩咐草庵中一个僧人,叫他如此如此。又叫几个家人,吩咐他如此如此。众人俱领命去了。 等到丙申清早,程济自扮作一个乡人,亲到西城门边来察听,只见城门一开,早有一个和尚,夹在人丛里,慌慌张张往外乱闯。众门军是奉知府之命,留心要捉建文的,看见有和尚要闯出城,遂一齐上前拦阻盘问。 那和尚见有人拦阻,忙转身要跑。众门军看见有些诧异,忙捉住问道:“你是那寺里的僧人?莫非就是建文帝么?”那和尚惊呆了,口也不开,只是要跑。早有旁边看的人说道:“这是建文无疑了。”这个人只说得一声,又有三四个一齐吆喝道:“好了,捉住建文了。你们大造化,都要到府里去领赏了。”众门军认了真,都来围着和尚,连守水城门的军士,也跑来围着要分赏,那里还盘诘那只小柴船?那小柴船早已不知不觉撑出水门去了。 建文脱了此难,方知永乐不能忘情,遂一意竟往云南。在路上因问程济道:“你既有道术,又有才智,我命你充军师,护李景隆兵北伐时,你为何半筹不展,坐看他们兵败?”程济道:“胜败天也。当其时,燕王应胜,景隆应败,皆天意也。弟子小小智术,安敢逆天?使逆天而强为之,纵好亦不过为项羽之老亚夫死久矣,安得留此身于今日,以少效区区!即今日之效区区,亦师之难原不至伤身,故侥倖亿中耳。”建文听了,不胜嘆息。 一日,行到夔州地方,见前面树林里,走出一个人来。建文道:“前面来的,莫非是冯漼么?”程济举头一看,说道:“正是。”遂上前叫道:“冯兄,我们师弟都在此。”冯漼忽然看见,又惊又喜,路上不便说话,就邀四人同往馆中。 到了馆中,却是一带疏篱,三间草屋。厅上坐着十数个村童。因有客至,俱放了回去。大家坐定,冯漼方说:“自史家别后,回到黄严,府县见我是削籍之人,为朝廷所忌,凡事只管苛求。我竟弃家来此,以章句训童子,为衣食计。只愁道路多歧,无处访问消息。不期天幸,恰逢于此。” 建文亦诉说在襄阳廖平家之难,“我今要往云南去,不知他曾被我连累否?我甚放心不下。”冯漼道:“师在则廖平有罪,师既无踪,则廖平自然无恙,又何虑焉!”因沽村酒献师,大家同酌,草草为欢。住了三日,师弟四人方才起身,往云南去。 在路耽耽搁搁,直到永乐元年正月方到云南。果然云南离京万里,别是一天。人看见,只知是三个和尚一个道人,并没别样的猜疑。故师弟四人放下心肠,要寻一个丛林为驻锡之地。访知永嘉是个大寺,遂往投之。 那寺中当家的老和尚叫作普利,看见建文形容异众,又见两僧一道皆非凡品,又想起昨夜伽蓝託梦,说:“明日午时,有个文和尚,乃是天降的大贵人,领三个徒弟要借这寺中栖身。你可殷勤留他,惹怠慢不留,定遭神谴!”恰好今日午时,果然有师弟四人来投,说要借寓乐时,就满口应允,备斋款待。建文师弟四人,也安心在永嘉寺寄迹,按下不题。 且说廖平自师脱去,门军捉住他草庵和尚,解与知府,廖平虽叫人与知府辨明放了,却纷纷传说:“廖侍郎家窝藏建文帝。”他着了忙,恐在家有祸,遂弃家只身走出,要往云南寻师,又恐不僧不俗,难以追随,只得向东而走。不期走到会稽,盘缠用尽,资身无策,竟自负柴薪,上街货卖,以给衣食。这事且不表。 再说史仲彬,与师分别之时,曾约明年三月于襄阳廖平家相会,时刻在心。一到正月尽,即起身往襄阳而来。至三月初三日,方到廖平家里。细细访问,方知廖平为前番之事,已将家眷移住于汉中,自家远遁,不知何方。止留下僕人看屋,以待众人来会。 再问众人曾有谁先在此?僕人道:“止得牛爷在内。”仲彬忙入去相见,各诉别来之事,但不知师曾到云南也不曾?又不知今日之约能践也不能践? 过了六日,忽见冯漼走来,相见时细问,冯漼说自家行遁在夔州教书,并路中逢师要往云南,留住三日之事。二人又问:“师到云南,不知可有居停之地?又不知今日之约,復能来践么?” 第153页 冯漼道:“自师行后,我不放心,正月中,即到云南去访看,喜得师已安居于永嘉寺中。说起今日之约,不敢来践,恐旧事復发。故命我来,一者通知众弟子,二者访廖君消息,三者就约诸弟子明年八月,会于吴江,即便作天台之游。”仲彬、景先听了,放开心肠。 又过了数日,众弟子俱陆续来到,惟梁良玉不至,再细细访问,方知已物故了。大家感伤了一番,说了师相约之话,方各回去。惟牛景先留住在西山不去,冯漼仍回云南,报知诸事。 建文见廖平家中无恙,心中放下,但不知他行遁何处,未免有怀。及听到梁良玉物故,不胜悲涕。自此无事,潜踪匿影,在永嘉寺过了日子。 到了永乐二年正月,建文想起吴江之约,便打点起身。此时冯漼已先告回,约于天台相会矣。止与两和尚、一道人相伴而行。知牛景先住在西山,要会他同往,故就往襄阳。访知前知府已去,旧事无人提起,遂大着胆,竟到西门,来见景先。 景先忽见师到,欢喜不胜。建文竟先遣景先,到吴江报信,然后僧道们,慢慢而来。将近四安,程济道:“明日辰时,我师又有一难。我四人可拆做四处孤行,方不犯他之忌。若聚在一处同走,未免动人耳目。”建文听了,吃惊忙问道:“此难得免么?”程济道:“不但今日可免,由此终身亦可免矣。但凡大难临身,必身亲歷,方才算得。若枉道避之,则违天命矣。本可不吉,但恐临事师惊,故先说破耳。” 到了次日,程济取出两件褴褛旧僧衣,替建文穿在身上,又取一个瓦钵盂,叫他託了装做沿路乞食之状,又嘱咐道:“若有所遇,切不可惊张退避。”建文点头,四人遂分四路而走,约于前途相会。 三人不题,单说建文听了程济的话,遂大胆从四安而来。走到市中,撞着一乘大官轿,抬到面前,轿大街窄,走不得;只得立在旁边,让官过去。那官轿中的官人早看见了建文,竟瞪着眼,将建文熟视。建文因受程济之戒,便不退避,也瞪着眼看那官人。恰值抬轿的立着换肩,彼此对着看了半晌,方才过去。 你道此官是谁,原来是都给事胡,为人忠厚老成。永乐君因察知建文未死,出亡在外,欲待相忘,又恐他潜谋起义;欲要行文书各处搜求,又念他无家可归;又感他屡诏不许杀叔,倘搜求着了,未免要受杀侄之名,故明敕他访求异人张邋遢,却暗暗命他察访建文踪迹。若有异谋,急召地方扑灭;倘安于行遁,便可相忘。故胡今日遇着建文,见他孤身褴褛,恻恻于心,故一字不问,让他过去。又恐一时被他瞒过,故復往来湖湘十余年,知其万万无他,直至永乐十七年,方才復命道:“建文死灰矣,万不足虑。”永乐信之,故后来禁网渐平,建文得以保身归国。此是后话。 且说建文见那官看得紧,未免心中突突,只等那官过去,急赶到前边,寻见两和尚与程济说知撞见官府,留心看他之事。程济忙以手加额道:“吾师又一难过了。”建文道:“这员官我自有些认得他,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程济道:“师尚认得此官,此官岂有不识师之理?识而不问,亦忠臣也!”建文点头道:“是。”恐人心不测,遂急急入吴而来。 至八月初九日,船到黄溪,天色将瞑,师上岸先行,两僧一道收拾了衣钵,就随在后。师到了仲彬家,因前住久路熟,竟突入前堂。原来,仲彬自得了牛景先之信,便朝夕在堂等候,忽见师至,大喜,即款至后堂。 不多时,两僧一道也到,仲彬家酒是备端正的,随即献上。师大喜,遂欣然而饮。饮至半酣,忽向杨、叶、程三弟子道:“可痛饮此宵,我明辰当即去矣。”仲彬大惊道:“师何出此言?弟子望师,不啻饥渴。今幸师至,快不可言!即留数月,亦不满愿,奈何限于明晨?岂弟子事师之念,有不诚乎?” 建文道:“非也。众弟子之心,可表天日,可泣鬼神,何况于我!我欲速去者,因新主尚苛求于我也。我前日到四安,遇一开盖显臣,见我注目细看,定然认得。彼虽一时碍于名分,不便作恶,归必暗暗奏知。朝廷若明知我在,必然追求;若无处追求,必波及逋之家。东南逋臣,第一要数汝,有祸自然先及汝。我之速去者,为汝计也。”仲彬道:“师若爱祸及弟子,弟子自甘之。请师勿虑。”建文道:“留我者,愿我安也。我心惶惶,强留何益!”仲彬默然,半晌道:“师即急行,亦须十日。”程济道:“行止随缘,何必谆谆断定。”建文见仲彬留意殷勤,又住了三日。 至十三日,始决意往浙。仲彬亦请随行。遂分两路,师四人一路,景先、仲彬一路。既至杭州,恐有人识认,遂悄悄住在净慈寺内。暗暗与两和尚一道人,以及景先、仲彬,浏览那两峰大桥之胜,甚觉快畅。留连了二十三日,方渡过江去,要游天台。不期牛景先忽然患病,不能从行,留在寺中养病。又不期师行后,竟一病不起,奄然而逝。只因这一逝,有分教: 往来渐独,道路愈孤。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3回 耶水难留再至蜀 西平多故遁入山 话说建文渡过钱塘江,乃是九月,到了重九这日,方登天台游赏。忽见冯漼约会了金焦、蔡运、刘伸同走到面前谒师,大家相见甚喜,遂相携在雁盪石樑各处,游赏了三十九日,方才议别。蔡运不愿復归,也就祝髮,自号云门僧。留住在会稽云门寺。冯漼、刘伸、仲彬各各别去,建文依旧同两僧一道,从旧路而回。 第154页 一日行到耶溪,因爱溪水澄清,就坐在溪边石上歇脚。建文忽远远望见隔溪沙地上,坐着一个樵夫,用手在浅沙上划来划去,就像写字一般。因指与他三人道:“你们看隔溪这个樵子的模样,好似廖平。”三人看了说道:“正是他。”程济因用手远招道:“司马老樵,文大师在此!” 那樵子听见,慌忙从溪旁小桥上转了过来,看见大师,便哭拜道:“弟子只道今生不能见师,不料今日这里相逢。”建文扶他起来,亦大恸道:“我前日避难逃去,常恐遗祸于你。后冯漼来报知汝家无恙,我心才放下,但不知你何为逃遁至此?”廖平道:“知府捉师不着,明知是我放走,奈何我不得,却暗暗申文,叫抚按起我做官,便好追求。我闻知此信,所以走了。”建文道:“我前过襄阳,打听得知府已去任,汝今回去,或亦不妨。”廖平道:“弟子行后,家人已报府县,死于外矣,今归岂非诳君?”建文道:“汝若不归,则流离之苦,皆我累你!”廖平道:“弟子之苦,弟子所甘,师不足念。但师东流西离,弟子念及,未免伤心耳!欲留师归宿,而茅屋毫无供给,奈何奈何!”建文听了,愈觉惨然,遂相持而行,直送三十里,方痛哭分别而去。建文师弟四人,向蜀中而来。 到了永乐三年,要回云南,行至重庆府,觉身子有些不爽,要寻个庵院,暂住几日,养养精神,方好再行。因四下访问,有人指点道:“此处并无大寺院,惟有向西二里,有一村庄,叫做善庆里。里中有个隐土,姓杜名景贤,最肯在佛事上做工夫。曾盖一个庵儿,请一位雪庵师父在内居住。你们去投他,定然相留。”建文师弟听了,就寻善庆里庵里来。 走到庵中,叫声:“雪庵。”雪庵听见,因走出来,彼此相见,各各又惊又喜。你道为何?原来这雪庵和尚是建文帝的朝臣,叫做吴成学,自遭建文之难,便弃官削髮为憎,自称“雪庵”,恐近处有人知觉,遂遁至四川重庆府住下。访知善庆里杜景贤为人甚有道气,因往来之。杜景贤一见,知非常人,因下榻相留,朝夕谈论,十分相契。遂造一间静室,与雪庵居住。 当日出来,与建文相见,各各认得,惊喜交集,建文道:“原来雪庵就是你!”雪庵道:“弟子哪里不访师,并无消息。谁知今日这里相逢!”遂以弟子礼拜见了,又与三人见礼,就请师到房中,各诉变后行藏,悲一回,感一回,又嘆息一回。 建文住了几日,因见庵门无匾额,又见案有观音经,因写了“观音庵”三个大字,悬于观前。杜景贤闻知庵中又到了高僧,便时时来致殷勤。建艾因住得安妥,便住了一年。直到永乐四年三月,方才别了雪庵,又往云南。 到了云南,建文问程济道:“我今欲投西平侯沈晟家去住,你以为何如?”程济听了默然半晌,方说道:“该去该去,此天意也。”建文着惊道:“汝作此状,莫非又是难么?”程济道:“难虽是难,却一痕无伤,请师勿虑。”建文道:“事既如此,虑亦无用,但他一个侯门,我一个游僧,如何入去,与他相见?”程济道:“若要照常通名请谒,假名自然拒绝,真名岂不漏泄? 断乎不可。我看这四月十五日巳时,开门在南,太阴亦在南,待弟子用些小术,借太阴一掩,吾师竟入可也。” 你道建文为何要见沐晟?只因这沐晟乃西平侯沐春之弟,建文即位时沐春卒,沐晟来袭爵,建文爱他青年英俊,时时召见,赐宴赐物,大加恩礼,有此一段情缘,故建文思见。这日听见程济说得神奇,不得不听。 等到十五日巳时,果然见沐晟开门升堂,遂不管好歹,竟闯进门来。真也奇怪,就像没人看见的一般,让他摇摇摆摆,直走上堂,将手一举道:“将军请了,别来物是人非,还认得贫僧么?”沐晟见那僧来的异样,不觉心动,再定睛细看,认得是建文帝,惊得直立起来,一时人众,不敢多言,只说一声:“老师几时到此?”就吩咐掩门,叫人散去。将建文请入后厅,伏地再拜道:“小臣不知圣驾到此,罪该万死!”建文忙扶他起来道:“此何时也,怎还如此称唿?此虽将军忠不忘君之雅意,然祸患相关,却非爱我。切宜戒之!”沐晟受命,亦作师弟称唿。就留师在府中住下。 不期此时,安南国王胡不靖,永乐差严震直做使臣,到云南诏沐晟发兵往征。宣过了诏书,到第二日,要回朝復命,来辞沐晟。忽看见一个和尚走进去,沐晟便吩咐掩门,不容相见。此时建文做和尚出亡在外的消息,已有人传说在严震直的耳朵里,今日又亲眼看见,怎不猜疑到此?遂趋近沐晟,低低说道:“犬马之心,正苦莫申,今幸旧君咫尺,敢望老总戎曲赐一见。”沐晟听了假惊道:“旧君二字,关祸害不小,天使何轻出此言!” 严震直道:“老总戎休要忌我,我已亲眼看见!同是旧臣,自同此忠义,断无他念。”沐晟暗想:他看见是真,若苦苦推辞,恐不近人情,转要触怒。只得低低说道:“天使既念旧君如此,自同此肝胆,同此生死。但须谨慎。”遂入内与建文说知,随引震直入见。 第155页 震直入到内厅,看见建文,一个九重天子,今为万里孤僧,不胜痛楚,因哭拜道:“为臣事君不终,万死!万死!”建文亦泣道:“变迁改革,此系天命,举国尽然,非一人之罪。今还恋恋,便足继迹夷齐,但须慎言,使得保全余生,则庶几无负。”震直听了,哽咽不能出声,惟说道:“臣愧甚无辞,但请以死,明心而已。”遂再拜辞出。归到旅舍,忽忽如有所失,竟吞金而死。地方官见使臣死了,自然备棺衾收殓,申文上司。上司自然奏闻天子。 沐晟听知,暗暗与建文商议道:“震直一死,固是灭口明心之念,但死得太急。地方官奏报朝廷,朝廷未免动疑,又要苛求。虽昨日之见,无人得知,但府中耳目众多,不可不防。况晟今又奉诏南征,师居此地恐不稳便。”建文道:“汝言是也。”因问程济,程济道:“居此者,正师之一难也。今难已过,且宜远隐,以辞是非。”师方大悟,遂别沐晟出来。又问程济道:“出便出来了,却于何处去隐?”程济道:“隐不厌山深。弟子闻永昌白龙山,僻陋西南,甚是幽邃,可到那里,自创一居,方可常住。”建文道:“此言有理。”大家遂同至永昌白龙山,选择了一块秘密之地。此时因有沐晟所赠,贤、能二和尚遂伐木结茆,筑成一座小庵,请师居住。 到永乐五年七月间,住了一年有余,虽喜平安,却不抄不化,早已无衣无食,渐近飢采。程济无奈,只得出来,四下行乞。一日行乞到市中,忽遇见史仲彬,两人皆大喜。仲彬忙问道:“如今师在哪里?”程济道:“师如今在白龙山上,结茆为庵,草草栖身。你为何独身到此?”仲彬道:“我非独身,我因放师不下,遂约了何洲、郭节、程亨同来访师,料师必在云南,故相伴而来。因路上闻得朝廷遣都给事胡,往来湘湖云贵,密秘访师,故我四人,不敢作伙招彰,夜里约了同宿,日里则各自分行。这两日因找寻不着,正苦莫可言,今幸相遇,方不辜负我心!”说罢,就引程济到寄宿之处。 候何洲、郭节、程亨三人齐归了,与程济相见过,算计夜行。此时是七月十八夜,月上皎洁,彼此相携出门,上下山坡,坐坐行行,直行了二十余里,方到庵前,无已亮了。程济叩庵,能和尚开门,看见仲彬四人,忙入报师。仲彬四人,亦随入而拜于榻前。建文喜而起,坐榻上,众人问候了一番,各各泪下,随即取出礼物献上,建文一一收了。自此情兴颇畅,因率仲彬等四人,日日在白龙山游赏以为乐。 住了月余,四人要辞去,建文不舍,许何洲、郭节、程亨三人先行,又留仲彬住到永乐六年三月,方许其行。到临行日,建文亲送;痛哭失声,再三嘱咐道:“今后慎勿再来。道路修阻,一难也;关津盘诘,二难也。况我安居,不必虑也。”仲彬受命而去。 建文在庵中,住过了两年,乃是永乐八年。这两年中,众弟子常常来问候,建文不至寂寞。一日说道:“想我终身,只合投老于此矣。”程济笑道:“且住过了一年,再算计也不迟。”建文惊问道:“为何住过一年,又要算计?莫非又有难么?”程济笑而不言。 不期到永乐九年,地方报知府县,说白龙山庵中,常有不僧不俗之人,往来栖止,或歌或哭,踪迹可疑,恐害地方,求老爷作主。府县听了,竟行牌地方,叫将白龙山庵拆毁。只因这一拆毁,有分教: 困龙方伏地,晾惊雀又移巢。 不知后来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114回 忠心从亡惜身亡 立志逊国终归国 话说地方看了牌文,立即将白龙山庵拆毁。建文大惊,急问程济道:“你旧年曾说:‘且住过一年再看’,今果住了一年,就被有司拆毁,你真是个神人。莫非还有大难么?”程济道:“即此就是一难,已过了,师可勿忧。”建文道:“难虽过了,而此身何处居住?”程济道:“吾闻大理浪穹山水比白龙更美,何不前往一游?倘若可居,再造一庵可也。”建文大喜,师弟四人收拾了,竟往浪穹。 到了浪穹,上山一览,果然山苍苍,林郁郁,比白龙更胜。两僧一道,见师意乐此,遂分头募化,草草盖造一庵。不消一月,早已庵成。建文安心住在庵中。 不期到了永乐十年二月,而应能和尚竟卒矣。到了四月,而应贤和尚亦亡矣。建文见贤、能两弟子,一时俱死,大恸数日,不忍从僧家火化,遂命程济并葬于庵东。 过了月余,无人相傍,只得纳了个弟子,取名应慧。到十一年九月,因应慧多病,又纳个弟子,取名应智。到十二年十月,应慧死了,又纳个弟子,取名辨空。到十三年四月,同程济出游衡山,闻知金焦、程亨、冯漼、宋和、刘伸、郑洽、黄直、梁良玉皆死了,不胜悲伤,无意游览,遂回庵中。 到十五年二月,又别筑一个静室于鹤庆山中,时常往来。忽雪庵和尚的徒弟了空来报知,前一月其师雪庵和尚死了。建文大哭一场,自此之后,想起从亡诸臣,渐渐凋谢,常拂拂不乐。 直到十七年四月,在庵既久,忽想出游,又同程济,先游于蜀,次游于粤,后游于湘南,然后回驾。到十九年十二月,不喜为僧,蓄起发来,改为道士。到二十年正月,命徒弟应智、辨空为鹤庆静室之主,自与程济别居于渌泉。到二十一年,建文又动了游兴,遂与程济往游于楚。此时二人,俱是道装,随路游赏,就在大别留住了半年有余。到二十二年二月,因想起史仲彬一向并无音信,就随路东游,按下不题。 第156页 却说史仲彬自戊子年谒师东还之后,日日还思復往,忽被仇家将奸党告他,虽幸辨脱,却不敢远行。到今甲辰年,相间十七年,不知师音耗,心愈急切。又闻新主北狩已晏驾了,革除之禁,渐渐宽了,遂决意南游访师,竟望云南而来。 一日行到湖广界上,因天色晚了,往一旅店投宿。主人道:“客人来迟,客房皆满。惟有一房甚宽,内中止两个道者,客官可进去同住罢。”仲彬入房,看见两个道人,鼾鼾床上,忙上前看时,恰一个是师,一个是程济。欢喜不胜,因自通名道:“史仲彬在此。”建文与程济梦中听了,惊而跃起,看见仲彬,满心欢喜。建文问道:“汝为何到此来?”仲彬道:“违师十七年,心甚不安,故欲来问候。不知师将何往?又为何改了黄冠?”建文道:“我东游正为思汝,改黄冠亦无他,不过逃禅久而思入道耳。”仲彬又问:“贤、能二师兄,何不同来?”建文道:“他二人死已十余年了。”仲彬听了,不胜感伤,又说道:“师可知新主北狩迴銮,已晏驾于榆林川了?”建文闻言,喜动颜色道:“此信可真么?”仲彬道:“怎么不真?弟子从金陵过,闻人传说太子即位,已改元洪熙矣。”建文听说是真,因爽然道:“吾今得释矣!” 到了次日,即相率从陆路东游。因偕行有伴,一路看山玩水,直至十一月方到吴江,重登仲彬之堂。仲彬忙置酒堂上,程济东列,仲彬西列,相陪共饮。 忽仲彬有个从叔祖,叫作史弘,住在嘉兴县,偶有事来见仲彬,在堂下窥见,忙使人招出仲彬问道:“此建文帝也,我要一见。”仲彬还打帐瞒他,说道:“不是。”史弘道:“你不须瞒我,当初在东宫时,我即认得了。后来我家当抄没,若非天思赦了,我死无所矣。不独君臣义在,文,思主也,今幸瞻天,岂可不拜!” 仲彬不得已,报知建文,史弘进拜堂下。拜毕,叫他坐于仲彬之上,就说往日感恩之事。建文不胜感嘆。四人饮至夜深而止。 住了数日,建文欲起身往游海上。史弘道:“弟子才得面师,不忍即别,愿随行一程,以表恋恋。”仲彬亦要随行。建文不欲拂其意,只得允了。遂行到了杭州,方辞史弘、仲彬回去,止同程济渡过钱塘江,直到南海,礼过大士,方才从福建、两广,回到渌泉。此时已是洪熙元年六月。洪熙又晏驾,又是太子即位,改元宣德。建文闻知说道:“吾心可放下矣。” 到了宣德二年,建文又将发剃去,復移居鹤庆静室中。忽闻知赵天泰、梁田玉、王资、王良皆死了,不胜悲恸。到宣德三年正月,又闻知史仲彬为仇家讼其从亡之事,竟以此累死,又恸哭不已。到了十月,游行汉中,遇见廖平之弟廖年,报知廖平已于元年死于会稽山中。未死之前,曾寄书家中,嘱将他妹子配与太子文奎为室,今已成亲三年矣。建文听了,又大恸不已。想起从亡诸臣,死去**,竟神情恍忽,中心无主,又蓄髮出游。 自此以后,东西游行,了无定所。直到宣德八年,朝廷因奸僧李皋反,就下令:凡是府县,但遇削髮之人,即着押送原籍治罪。建文闻知,又还渌泉。 到宣德十年,闻知何洲、蔡运、梁中节、郭节、王之臣、周恕又俱死了,心下更惊惕不安,因谓程济道:“请从亡皆东西死矣,我不知埋骨何所!”程济道:“叶落还是归根。”建文道:“可归么?”程济道:“事往矣,人老矣,朝代已换矣,恩怨全消矣,天下久定矣,何不可归!”建文自此遂萌归念。 到正统二年,又削髮行游。到正统五年庚申,建文年已六十四,遂决意东归,命程济卜其吉凶。程济卜完,道:“无吉无凶,正合东归。”建文遂投五华山寺,登梵宫正殿,唿众僧齐集,大声说道:“我,建文皇帝也。一向行遁于此,今欲东归,可报知有司。” 众僧听了皆惊,忙报知府县。府县不敢怠慢,因请至藩司堂上。建文竟南面而坐,自称露姓名,道述往事:“前给事胡,名虽访张邋遢,实为我也。”府县不敢隐,报知抚按,飞章奏闻。不多时,有旨着乘驿迎至京师。 师既到京师,众争看之,则一老僧也。诣寓大兴降寺。此时,正统皇帝不知建文是真是伪,因知老太监吴亮,曾经侍过建文,遂命他去辨视真假。吴亮走到面前,建文即叫道:“汝吴亮也,还在耶?”吴亮说道:“我不是吴亮。”建文笑道:“你怎么不是?我御便殿食子鸡,曾掷片肉于地,命汝食吃,你难道忘了?”吴亮听说是真,遂伏地痛哭,不能仰视。 建文道:“妆不必悲,可为我好好復命,说我乃太祖高皇帝嫡孙,今朱家天下正盛,岂可轻抛骸骨于外?今归无他,不过欲葬故乡耳。”吴亮復命后,恐不能听信,遂缢死以自明。 正统感悟,命迎入大内,造庵以居,厚加供奉,不便称唿,但称老佛,以后寿终,敕葬于北京西城外黑龙潭北,一丘一碑,碑题曰:天下大师之墓。因礼非天子,故相传葬之西山,不封不树。 此时,从亡二十二臣俱死,维程济从师至京,送入大内,方还南去,不知所终。程济当革除时,与魏冕言志,魏冕道:“愿为忠臣。”程济道:“愿为智士。”今从亡几五十年,屡脱主于难,后竟主归骨。自称智士,真无愧矣! 第157页 后人览靖难逊国遗编,不胜感愤,因起诗嘆息道: 风辰日午雨黄昏,时世休教一概论。 神武御天英烈着,仁柔逊国隐忠存。 各行各是何尝悖,孤性孤成亦自尊。 反覆遗编深怅望,残灯挑尽断人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