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归藏》 第一章 旧谙江南,西山抱绿绮 大魏正统十八年冬,魏太祖李无双南征楚国。 魏军长驱直入,千里奔袭,连下五十余城,将至楚国王城郢都之时,不料天气倏变,雨雪交加,道路泥泞,粮秣运转不济,无奈撤军。不料大军退至大魏南境须弥山时中伏,三十万大军尽殁,李无双身受重伤,幸得龙骧、虎贲两营亲卫悍不畏死,在长子李明月,大将聂惊涛、楚天南、王凌晖、洪剑平等人护卫下杀出血路,方才逃出生天。 此役过后,须弥山以南尽入敌手,李无双壮志未酬,悲愤交加,卧床不起,于正统二十年三月龙驭宾天,长子李明月即位,次年,改国号至正,厉兵秣马,整饬军备,励精图治。恰逢楚文帝新丧,新帝稚幼,国内动荡,便于至正五年腊月初八祭告太庙,倾国之力,举五十万大军再伐世仇楚国。 大军兵分三路,左路由皇长子李守一领军十万,克襄阳、下荆州,由东往西进击;右路由皇二子李存义领军十万,出商於,克成都,经蜀地,由西往东行军;李明月自领中军,渡江淮,收复须弥山以南失地,而后中军直入。三路大军怒焰冲天,身怀国仇家恨,一路以战养战,不守被克之城,只求死战,士气高涨。 至正六年七月初,三军会师楚国王城郢都,于郢都城外筑起高台,三面攻打,日夜不辍,连战五月有余,魏军战死者二十万余,终破楚入郢。 李明月尽屠楚国王族,荡平王城,发掘楚陵,割取楚文帝头颅,在须弥山搭台祭祀,以楚王室三千首级为祭,告慰先帝。 无奈明月帝杀伐太盛,兼之楚风彪悍,在凯旋途中,屡遭楚地剑客刺杀,这些刺客武艺高绝,让人防不胜防,上柱国聂惊涛护驾身死。 圣驾回銮后,李明月改郢都为南郡,封族弟李云林为定南王,驻军十万,尽迁魏南境边民于此,意图以武力威吓楚地遗民,以文化同化楚民。自此,大魏实现南北一统,版图扩张一倍有余,除沿海东越国、塞北柔然、突厥、鞑靼,天下尽为魏土,明月帝矢志一统天下,做千古一帝。 东越多舟楫,塞北多胡骑,明月帝在江淮操练水军,同时开放北境互市,许塞北胡族入关行商,李守一封太子,李存义封晋王,征楚之将,分封各地,加官进爵。 天下暂得太平。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斛律振元骑在骆驼上,喝了一口塞北马奶酒,打着拍子唱起去年在江南听来的小曲。 “族长你唱的啥劳什子?老子可是一句都不明白”,虬髯大汉铁格一脸鄙夷的嚷着,“咱敕勒的汉子可不爱听这南人绵乎乎,哼哼唧唧的调儿。敕勒的汉子好威武唉,持刀枪;铁勒山下的牛马羊唉,多肥壮;族里的小媳妇唉,好鲜亮;阿妈酿好的马奶酒唉,烈又香......”,随行的百十族人哈哈大笑,跟着铁格粗犷的嚎起来。 斛律振元笑骂到:“你这糙货,哪懂这中原人诗词的意境,这会子快进关了,大家打起精神了”,边骂边也跟着唱了起来。 敕勒族世居塞北,人丁稀少,原本生活在柔然草原,受柔然可汗管辖,部落身份低微,常年受柔然贵族部落役使,每逢战事必是急先锋、撞令郎,因此族内壮丁十不存一,妇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到了斛律振元祖辈,趁柔然、鞑靼、突厥部落相互混战之际,悄然举族迁徙,隐居到梳玉河北的铁勒山山腹居住。 由于塞北苦寒,尤其到冬天,碰上灾年更是难熬,年年都会饿死不少族人,到了振元接任部落首领后,便带着族人乘着冰雪消融,将族中去岁囤积的沙金、皮草和马匹贩卖到中原地区,再采购回布匹、盐巴、细面和铁锅等生活必需品,有时候年成稍好,还能捎带些丝绸和书籍,数年的行商经营,加之振元善于交际钻营,与边关守将和周边大小部落均相安无事,部落族人已逾三千,壮丁八百。 振元深知弱族无外交,在漠北甚至没有生存的机会,因此除放马牧羊,淘金打猎,便是领着族人操弓练刀,纵马驰骋,因此敕勒人无论男女,十岁前皆弓马娴熟。 大魏至正十五年,中原王朝在皇帝李明月的统治下,四海升平,李明月堪称一代雄主,励精图治,鼓励农商,天下承平。同时,开放互市之后,允许关外部族入关交易,大魏既能得到塞北优良战马马种,又期望通过互市交易和文化交流,逐步改变关外部落的饮食和生活习惯,使之不至于年年为生计扰边,平白消耗王朝国力。既无法在短期内取之,莫若予以,以中原之底蕴国力,假以时日,尽取其长,一统天下或可在有生之年实现。敕勒族正是由于这项政策,得以入关行商,供养族人,壮大部落,因此振元和族人在谈到大魏皇帝时,均流露崇拜之情。 这日风和日丽,与润州城内相熟的掌柜交接完货物,采买完毕。去年年成较好,这次多采买了些许粮种、十数坛陈酒和绸缎,还置换了些碎银铜钱,敕勒一行人兴高采烈的返程。 行到润州城外翠微山,天色已晚,一行人就在翠微山西麓松林扎营造饭。敕勒族人简朴,不舍得住店打尖,一趟行商需四月余,百十来人均是风餐露宿,日进一餐,只期望多攒些财货,回族孝敬阿爹阿妈,赡养婆娘幼子。 几个精壮族人入林中猎的些野鸡灰兔,撒上粗盐,在火中烤的金黄,振元让族人聚拢过来,“铁格,去车上搬一坛酒下来。” “得咧”,一听说可以喝酒,虬髯大汉铁格份外勤快。 “兄弟们,咱今年收获格外好,去岁积攒的马匹和皮草都卖出了好价钱,这次采买的吃食用品够全族用两年啦,这次我还买了些适应铁勒山周边种植的豆种,如果栽植成功,以后咱再来江南,就可以多买些水粉胭脂,绸缎成衣,让咱族里的小媳妇也打扮得像皇妃贵妇般,来吧,咱今儿个破例开坛中原出产的好酒,咱也尝尝这醇酒的滋味。” ”真是香煞人咧”,随行族人从怀里掏出各自的土陶碗,小心翼翼的接过半碗,边尝边嚎起欢快的歌来。 “头领,等回去后,你那第三个娃也该出生了”,铁格呵呵的笑道,“到时候我可要讨碗酒喝。” “可不是,希望是个胖小子,名字我都想好啦,就叫青玄吧”,振元微笑着抿了口碗里的酒。 铁格嘿嘿一笑,内心鄙夷不已,“啥名,拗口又难听,不如铁蛋威武”,这些外族汉子随意撕扯肉食,就着半碗醇酒,仿佛数月的疲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月上东山,鸦啼虫鸣,深夜的翠微山格外空濛。 “哗啦啦”,突然,远处传来惊鸟翅膀的扑簌声,敕勒族人惊诧不已,扭头看去,转瞬间,松林那端便传来“咻、咻、咻”的破空之声。 “是箭矢,快卧倒”,振元大喊一声,左手自车上摸出短刀,杂乱挥舞,族人手忙脚乱的纷纷伏在地上,振元的尚未来得及趴下,一枚金钱镖就穿过他右手中的酒碗,酒碗不碎,只留下一个切口整齐的小孔,醇酒顺小孔流下,可见来镖劲力之足。 “嘭”的一声,一人从空中坠下,落在振元身边,身上插着不下十只飞刀、金钱镖,透骨钉之类的暗器。 “无量天尊,好醇的老酒,好香的野味啊!”坠地的原是个邋遢老道,浑身油腻汗臭,身上插满暗器,竟未毙命,还有闲情插科打诨,只见他慢腾腾起身,一振破旧道袍,暗器纷纷落地,振元等族人瞧的目瞪口呆,这老道莫不是妖怪? 松林那边数个黑影几下纵跃,便落到老道和振元身旁,显是轻功极佳。 “你这疯癫老道,一个方外之人,不好好修行,却干些窃玉偷香的勾当,坏我妻女名节,今日不留下一双招子,我唐门誓不罢休。” “来者何人?不知是唐门哪位长老?”老道不惊不惧,拍拍手,悠悠然问道。 “在下唐傲,你这老道,不访仙问道,尽干些腌臜不堪之事,让人不齿,”当中一黑衣人说完,扭头看向斛律振元,“这位兄台,此事与你无干,若唐门有所冒犯,在此致歉,”唐傲拱拱手,朝着振元和一众尚匍匐在地的敕勒族人示意。 振元眼见这位黑衣人虽是武功高强,倒也不恃强凌弱,顿时便生几分好感,听罢也拱拱手,微微一笑,招呼族人退到一边,静观其变。 “唉,原来是唐门新任掌门唐傲,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倏忽几十载,贫道果真老矣”,老道长叹一声,“唐傲掌门,贫道无意亵渎尊夫人及令嫒,那日途径青城山时,见到尊夫人背影像极一位故人,故拦下马车请尊夫人折节相见,告知名姓,求证则个,”老道黯然应道。 眼见这老道亲口承认,唐傲怒道,“女子闺名岂可轻易告知外男,你拦下马车,纠缠不休,自恃武艺,伤我弟子,岂是君子所为?你这个疯道,拿命来吧,”名唤唐傲的男子一抬手,袖中便飞出一片碧色雾气,笼罩了老道全身,站在一旁的振元暗叹要遭池鱼之殃了。 铁格立马抽出贴身匕首,跃到头领身前。 “咦,”老道惊叹一声,收起黯然戏谑之意,骈指在空中一划,指尖白气氤氲,嗤嗤作响,隐现白芒,让人看着油然生出烟波浩渺的博大之感,老道对着碧色雾气极速出指,空中传来金玉相击之音。 “一剑飞跃洞庭湖?这是击剑诀,你是藏剑山庄的人?”唐傲停手惊道。 “藏剑山庄是什么劳什子,老道不识,唐门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暗器了?” “这是我唐门自创的碧纱笼,尚未纯熟,见笑了,”唐傲哼道,虽收手罢斗,却心如明镜,碧纱笼威力无俦,剧毒无比,自出江湖,罕有对手。虽说自己只用了七成功力,但老道未持利器,骈指一剑便悉数破去,分明是藏剑山庄最厉害的归藏九剑击剑诀剑意,只是藏剑柳家没听说有道士啊,这倒是费解之处。 “唐门在川中扶危救困,口碑甚好,贫道也不愿多做缠斗,唐掌门,贫道之前所言非虚,确非有意冒犯,的确事出有因,”老道终于一振衣衫,作揖行礼,表示歉意。 唐傲见状,哼了一声,扭头道,“前辈如此人物,不知为何竟干些江湖人不齿之事,晚辈不解,既有缘由,不妨明言,”对手武功虽高,但唐傲为妻女名节而来,倒也并非欺软怕硬之辈,“今日若不道明说清,我唐门就算悉数丧命,亦绝不退缩半步,”唐傲等人全身紧绷,显是准备蓄力一战。 “唐掌门,正好,这些外族商旅在此,不妨做个见证,来,大家坐下说吧” 老道扭过头来,望向振元,“未敢请教?” “在下敕勒族斛律振元,从关外来大魏行商的,这些都是我族人,我等都是朴实的牧人,无意打扰诸位,这便离去,”振元眼见双方武技高绝,自己这些族人,空有一身气力,真正打起来,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见这外族汉子颇知礼节,官话说的流利,老道倒也有些诧异,“无妨,你且做个见证吧,斛律老弟,敢请您赊碗酒喝?” “铁格,给各位大侠倒碗酒去”。 铁格收起匕首,不情不愿给这些大爷倒酒。 “贫道虚长几岁,唐老弟,斛律老弟,贫道单号一个‘疯’字,就住这翠微山上听松阁,行止粗鄙,各位见笑了。” “不敢,”众人拱手道。 “这位长辈乃我门中大管家,单名一个战字,其余皆是我门中好手,”唐傲一指身后诸人,算是引荐过了。 “大管家唐战之名,如雷贯耳,”老道一拱手。 “不敢,”名唤唐战的白发老者回礼道。 “唐老弟,贫道并非有意惊扰尊夫人芳驾,那日见尊夫人背影,确是像极一位故人,贫道四处寻她已逾十载,是以见尊夫人衣着体量形似故人,一时忘乎所以,还请见谅,”老道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册子,翻开一看,册内画着一位绿衣女子,峨眉星目,披纱环翠,尽显玲珑身段,旁书“绿绮”二字,各页神情姿态各异。 “敢情这老道还是个风流种子”,众人心想。 “唐老弟,请过目,”疯道人递过画册,要唐傲亲自掌眼,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唐傲翻看数页,画中人绿纱着肩,额间翠墨淡,眉黛如远山,体量身形确与夫人有些相似,心中便信了七八分。 倒是唐战江湖阅历吩咐,看完画册,皱眉思索良久,朝着老道一揖,:“老夫虚长几岁,只记得多年前似乎有位萧小姐嫁入藏剑山庄,似乎芳名便是绿绮,不知道长所寻之人可是萧小姐?” 老道闻言一惊,很快脸色便又平静下来,微微点头道:“唐掌门、大管家、斛律老弟,我观诸位皆是性情豪迈的汉子,与老道年轻时颇有相似之处,明人不说暗话,老道确是出自藏剑,姓柳名轻舟,只因多年前与拙荆萧绿绮一别之后,寻访数年不得,故才行止癫狂,冒犯了唐掌门,”老道喝下一碗酒。 振元并不了解中原武林轶事旧闻,唐傲听闻却大吃一惊,藏剑柳轻舟在十余年前可说是武林翘楚,倜傥风流,无人不知,不期眼前这老道竟是….? “前辈,如此说来,竟是误会了,请恕晚辈无礼了,”唐傲起身行礼,一揖到地,端的是位真性情的汉子。 “别前辈来晚辈去的,老道虽年长几岁,唐老弟天纵奇才,必是唐门中兴之主。” “来,借着敕勒族的酒,我敬各位,”老道就着兔腿,大口喝酒。 “唐大侠,请您的兄弟一起用些简陋酒食吧,”振元递上烤好的兔肉。 “多谢斛律兄弟”,唐傲见振元虽是外族,但谈吐不凡,甚是明理,遇事待人不卑不亢,族人皆面有菜色,却慷慨相赠酒食,端是位好汉,不由生了钦佩之情。 “斛律兄弟,我唐门世居川中,堡垒建在青城山上,他日闲暇,请拨冗一游,我必扫榻相迎。” “好,多谢唐大侠,只是我等明日即将返程出关,来年若有缘分,必登门拜访。” “不知你们从哪条路出关啊?”疯道人问道。 “过了此山,一路北上,经济南、洛阳、安定、武威、张掖、玉门、北凉出关”,振元并不隐瞒。 “那敢情好,贫道正好要去北凉,一路同行吧。”说罢又干一碗,“好酒好酒啊”。 “前辈,唐门车马行遍行南北,愿为前辈留意尊夫人行踪,”唐傲正色道。 “如此多谢了,”老道再饮一碗,朝唐傲、振元点点头,打了个大大呵欠,自去林中睡去了。 众人知道老道身份,亦感怀其情意,倒不以为意。 原来藏剑柳轻舟十数年前便是江湖一流高手,为人急公好义,劫富济贫,乐善好施,江湖诸门派大多深受其恩,其时,柳轻舟一人一剑,闯荡江湖,宵小不能近,武林风气为之一清,是以唐门诸人对其佩服不已。 酒足饭饱,唐门诸人起身,与敕勒族人告辞,唐傲从袖中摸出一支六角金镖,交于振元:“此是我门中信物,他日兄弟入川,向任意车马行出示此物,自有人带你来见我。” 振元与唐门诸人告别,仔细端详金镖,中间篆刻一个“傲”字,工艺精美,便揣入怀中,贴身保管。 “头领,刚才可是吓煞我咧,”铁格颠颠的跟在身后,悄声说道。 振元轻锤老铁格两下,笑道:“你这糙货,以后别冲动护着我,你的心意我知道,你也看见了,就咱那几下子?”振元拍拍铁格的背,安排好族人夜晚轮值看管货物,也去休息了。 倏忽月余,疯道人一路混吃混喝,日日醉酒,醉后便倒在货物上大哭,哭完又大笑,铁格等族人天天在背后咒骂老道疯癫之举,只是碍于老道武功高绝,不敢放肆。 振元自相识那晚起,知道疯道人是思念故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寻一人十数载,矢志不渝,可见疯道人癫狂的外表下,却是一颗至情至性的心,不免同情和钦佩,是以一路照顾周到,有求必应。 这日终于抵达北凉,振元将些丝缎、银钱赠予北凉关守将,上下打点完毕,一行人终于出了关,疯道人自出关,便坐在骆驼上一言不发,只是遥望着关外远山发呆。 众人行了三四个时辰,天色已黑,便停下脚步,埋锅造饭,疯道人跳下骆驼,命铁格把随身的葫芦灌满酒,把振元叫到一边,“老弟,一路同行,承蒙照顾,贫道虽疯癫,但知老弟情意,在此谢过了,如今我到了目的地,就此与你别过啦。” “关外荒凉,仙长欲去何方,不如与我等同行吧。” “我要去燕然山一趟,与你不同路,贫道遍寻大江南北,仍寻不到故人,今次出关,欲去燕然山麓看看,如仍无所获,便回返,安心做个疯癫道人吧。” 老道神情落寞,望向远方,“振元老弟,我观你族人都是彪悍力士,却习练不得其法,须知人力有竭时,贫道有几句口诀,你用心记下,闲暇时细细揣摩,虽无甚大用,勉强能强健体格,增长气力。” “心神丹元字守灵,肺神皓华字虚成。肝神龙烟字含明,翳郁导烟主浊清。肾神玄冥字育婴,脾神常在字魂停,胆神龙曜字威明。六腑五脏神体精,皆在心内运天经,五味皆至善气还,披发行之可长存。” “老弟,口诀记牢了,北地之兵多使战刀,关外北胡尤甚,我教你一招刀法,让你救人自保,瞧仔细了,”老道随手抽出振元腰间弯刀,慢腾腾的挥刀,“虽只一招,却含三式,撩、回、挑”,弯刀在疯道人掌中竟如陀螺般,转圜如意,招式虽简单,但出刀的角度和方向竟让振元匪夷所思,振元来不及细想,只能强记下来,以求日后慢慢习练。 铁格这时提着酒葫芦过来,疯道人伸手接过,向振元说道:“如此,贫道就此别过了。” “多谢仙长指点,这是一点碎银铜钱,道长但做酒钱,”振元从贴身褡裢里掏出置换的全部银钱,并包好烧饼馒头等干粮,双手递与疯道人。 疯道人虽桀骜冷漠,知道这些胡族经营不易,褡裢内约莫是振元全部银钱,不经意流露出些许温情,却也并不客气,一股脑儿塞入怀中,叹了口气,从云袖内拿出那本泛黄的画册给振元。 “老弟,贫道此去路途遥远,死生未卜,所授刀法配合心法习练来事半功倍,这本画册暂交你代为保管,请老弟在关外及行商时帮贫道留意,如见到画中之人,将画册转交给她,务必转告她去翠微山听松阁等贫道,山水有相逢,老弟,再会。” 第二章 雪夜迷途,战阵识明月 与疯道人作别后,敕勒族一行人沿着烽火台一路往北,骆驼行走缓慢,走了几天,才看到乱石林,过了乱石林的一线峡,再行十数天,便到梳玉河,百里之外,便是铁勒山啦。 塞北尽管苍凉空旷,却是众人熟悉的家的气息。大家伙十分高兴,眼见天黑,便寻了一处背风所在扎营休息,年轻一点的族人更是兴奋,围着篝火跳起祝酒舞蹈。 振元安顿停当,也坐在篝火旁,却感觉今年关外天气冷的异常,本该是秋高气爽、天气初肃,忽的就乌云密布,风寒刺骨。不觉尽飘起雪花。 “铁格,快招呼族人,用些饭食,这天气反常,别是遇到异常的白毛天了”。 铁格一听,汗毛都竖了起来,出行不怕苦和累,最怕遇到白毛、流沙和游盗。大雪一下,天地一色,最容易迷失方向,积雪过厚,负重的骆驼根本无法行走。“快快快,孬娃子们,起来赶路了”。还有十数天脚程,得赶到梳玉河,看到铁勒山才能保证今年准时到家。 众人冒雪走了大半夜,出了一线峡,疲累不堪,风声甚紧,均冻得耳目通红,“头领,要不歇会吧,大家伙累的够呛咧”,铁格快走两步说道。 “不行,咱们得晚上赶路,所有人下骆驼步行,雪地湿滑,得节省牲口的脚力,到天明歇脚,不然若是太阳上来,雪色晃眼,回到家一双招子可就费咧。” 众人踉跄前行,雪势渐大。寒风呼啸,这时,风声中隐约传来隆隆的声音,渐渐清晰,急促密集,一行人均变了脸色,“不好,是马蹄声,快,快,快戒备,骆驼,骆驼伏地,围起来,围起来,别炸了窝”,族人们立即抽出藏在货物箱底的短刀和弓箭,伏在骆驼后面,盯着马蹄的方向。 一众约莫三百骑,均是黑衣铁甲,跨硬弓,覆羽箭,手持长刀,当先骑士手持号旗,上书大大的“李”字,看衣甲旗号,显是魏军精骑,铁骑后缀着不少胡骑,发出嗷嗷的叫声,羽箭如雨,不时有人落马。 敕勒族人大惊失色,心中均想“完了”,不意误入军阵之中,不管最后结局如何,自己这百十来人均逃不了被洗劫一空,成为胜利者的俘虏。 待“李”字大旗走到离骆驼商队一箭之地,双方终于看到彼此的面貌,来骑均风霜满面,铁甲长刀鲜血未干,人马口鼻白气氤氲,阵中一人忽的挥手,大喝一声,“收”,来骑同时拉缰止步,宛若一体,显出极强的控马之术和严明号令,“御”,号令刚止,铁骑同时将马上铁盾摘下,回转马身,护住战马头脸,“弩”,哗哗哗,骑士们从战马右侧抽出铁弩,一阵攒射,一弩十矢,身后胡骑顿时爆出一蓬血花,追势立减,“弓”,挂弩抽弓,又是一阵密集箭雨,数十胡骑栽倒马下,剩余的发出嗷嗷叫喊,却逡巡不敢进,颇为忌惮。 这时铁甲骑兵中快速飞出六骑,三骑无视敕勒众人,径直向一线峡方向疾驰而去,余下三骑向敕勒商队奔来,振元立时握紧短刀,族人控弦引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奔来三骑射翻,“且慢”,振元大声呼喝,“来骑未带兵刃,且看他们意欲何为”。 “在下大魏边将李三,前面的朋友,请做主的出来说话”,中间那骑渊渟岳峙,体量雄壮,眉目英朗。 “我们只是过路商旅,不期误入战阵,请将军慈悲,几日前刚从北凉关出关返乡,已得到潘霜潘守将签得出关文牒,望将军放我等离去吧,我敕勒族世代拥护大魏,望将军开恩”,振元起身作揖,掏出文牒双手举过头顶。 “敕勒人?”马上那人低声道。 “既得潘将军首肯,想来所言不虚,只是后方有柔然千骑,料来你等也无法全身而退,莫若与我等共同御敌,兴许尚有一线生机”,来将下得马来,走入敕勒族众人之中。 来人器宇轩昂,身后战阵不休,却丝毫不见怯意和颓丧,端的是一位好汉,来将随意走到一块大石上坐下,另两人一左一右,护持戒备。 “铁格,打开一坛烈酒,给三位将军斟一碗取暖”。振元料得无法轻易善了,只期望来将喝完放族人离去。 “好”,三人接过酒碗一口干完,自称李三的边将叹到:“倒是我朝正宗的秋露白,不想在这塞北还能喝到如此烈酒,痛快”,来将拍拍振元的肩膀,“想来一路运来代价不菲,不知共有几坛烈酒?”振元和铁格等族人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好容易从千里外花重金换的些好酒,先是被疯道人一路牛饮数坛,这下可全要孝敬这帮军爷啦,天可怜见,算啦,保命要紧,当下言道:“将军见禀,拢共十数坛”。 “存义,速将将士们水囊收集归拢,装满烈酒,快,再将商队中棉麻布匹悉数搬来”,李三转头吩咐,不容置喙。 “喏”,唤作存义的年轻将领立即快马回返,不一会带着二三十骑快马奔来,一面命令敕勒人装酒,一面将骆驼上的棉麻布匹全部搬出来打开,振元和铁格恨不得钢牙咬碎,急的浑身颤栗。 “这位头领,未请教...?” “敕勒族,斛律振元”,振元答道。 “好汉子,斛律头领,今日战况紧急,不得以暂征贵部财货,若侥幸渡过此劫,朕...本将承诺给予贵族千百倍补偿,柔然人凶狠噬杀,据本将所知,你敕勒可是受尽柔然欺压,你既拥护大魏,更当同心勠力,请贵族众人,将布匹满浸烈酒,展开后五匹一起拧成绳状,拉紧之后两端分别扎在骆驼脖颈之上,列成十队,待我令下,点燃后驱赶前行。 “嗯,好”,振元无力应允。 另派十人,带上我军随身的号角,往一线峡,在路口吹响号角,那边山谷狭长空旷,回音甚响,可营造声势。周边若有魏军,兴许闻声赶来助阵,剩余人员跟我一起上阵杀敌,此间事了,若留的性命,必与斛律头领煮酒论天下”。李三语速甚快,不容置疑。 “看来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几无可能了,唉,只可惜了我的骆驼和这些精壮,这是部族的命啊”,振元边想心头边在滴血。 “铁格,孬娃们,听李将军的,最年轻的十个孬娃带上号角去一线峡,其余的年长的在前,年轻的在后,铁格跟我在最前列,如果咱们不幸战死,孬娃子们各自逃命,好歹留个活人回铁勒山去报个信,让我婆娘给我那小崽子说道一声,他阿爹回不去啦,若觑得空隙,务必抢马溜走,保全性命要紧,记牢了”,振元悄声暗暗吩咐。 族人们尽管茫然,但听头领这般说辞,知道首阵若不拼命,几无生理,十来年轻族人用力点头,带上号角,快速往一线峡赶去。 “儿郎们,抽出咱敕勒的弯刀,带上咱敕勒的强弓,赶跑柔然的强盗,李将军,无论胜败,请天朝务必善待我的族人,他们住在铁勒山腹地”。 “好,斛律头领,我答应你”。李三摔碎酒碗,振衣上马,“等我号令”。 李三返回军中,将装酒的水囊快速分发众骑。 雪越下越大,落到振元脸上,立时融化,众人头顶蒸腾出袅袅白气,天地仿佛一静。 “天地本无际,南北竟谁分,此战正需雪,一洗北尘昏。大魏威武”,李三将长刀在胸口一击,放出“哐”的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 “大魏威武”,众人同时以刀背击打铠甲,声震寰宇,铁血雄浑。 三军听令,“裂”,李三大喝一声,众骑齐声呼应“裂”。三百骑迅速从中分开,让出一条道,后边柔然胡骑不明所以,立时有数十前哨“嗬呼,嗷嗷”的驱马冲杀过来。 “斛律兄弟”,李三长刀一指。 振元立即点燃骆驼之间紧系的布匹绳索,刀背一拍骆驼臀部,骆驼脖颈被火烤的甚疼,朝前亡命奔跑,族人两人一骑,伏在驼背之上。 柔然阵中立时“蓬”出一阵箭雨,十来个族人哼都没哼一声,落地毙命。 终于与前哨接兵,火绳将奔驰在前的数名胡骑撂下战马,振元等人立即抢拉缰绳,几下兔起鹘落,跃上战马,回马抽刀,将落地胡骑一刀斩杀,李三等人见状,暗暗喝彩。 柔然胡骑见状,终于觉察出不对劲,稍整阵型,便有百来骑当先飙出,数十头骆驼因被火烧,疼痛难忍,左冲右驰,毫无阵型可言,两只骆驼之间燃烧的火绳将一众胡骑捋掉一片,敕勒人趁机纷纷抢马,随着振元连连呼喝,如平时训练般,逐渐归拢阵型。 振元一马当先,敕勒存活的八十来人阵如新月,两轮抢射过后,挂弓摘刀,依靠战马蓄力冲刺的惯力,跟着带火骆驼,冲入柔然阵中,敕勒族人均持双刀,左右轮转,砍翻逡巡不进的胡骑前哨,斩杀被骆驼撂倒的骑兵,刀刀过颈,甚是利索,疾驰过三箭之地,振元已斩杀数人,此时马力已竭,立即呼喝连连,拨马回转,以待再次驻马蓄力,回转时候挂刀摘弓,回弓轮射,力阻胡骑追截。 李三于战阵中,眼见敕勒族人弓马娴熟,奔袭有序,甚是爱惜马力,油然生出敬佩结交之心。 那边柔然胡骑,原以为大魏铁甲骑士虽装备精良,但兵微将寡,一日一夜拉锯式杀伐,均已人困马乏,本待让前哨百来人不停袭扰,余众稍歇马力,待大魏箭支殆尽之际一鼓作气,将之吞掉。谁料忽然冒出些不要命的骆驼,还有群罗刹恶鬼般的胡人,竟主动冲锋,一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等振元等人回马之际,方才回过神来,再厉害不过三四百人,己方尚有千余战力,顿时嗷嗷呼嚎,号角传讯,千骑列成四队,准备梯级冲锋,充分发挥战马冲刺的惯力,前排将衰未竭之际,后排蓄力冲杀,四次轮番冲杀,确保将对方一网打尽,悉数屠戮。 李三眼见柔然胡骑如斯列阵,知道到了生死关头,梯级冲杀方阵在如此开阔地区,在兵力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确是最好的阵型,几乎能确保对手无一幸免。 “起”,李三长刀一指,魏军动了,在柔然先锋前哨阵脚大乱之时;在敕勒回撤,柔然将追未追之际,三百铁骑同时催马,“杀”,三百人齐声爆喝,迎着回撤的敕勒族人就冲来。 敕勒众人被魏军视死如归的气势震惊,原来打算乘马溜走的铁格等人也被激起血气,“呸”的吐出一口血沫子,“狗日的柔然,头领,看来跑是跑不掉了,柔然那帮孙子矮马奇快,老铁我今儿个要交代在这边啦,本打算这回买了丝缎布匹,回家好生疼爱那桑格婆娘,就请铁勒山神护佑,来世和她还生在同一部落吧”。 呜...呜...呜....柔然人终于吹响号角。 魏军不待振元等人回转,迎面冲出,数十骑竟口衔火箭。 魏军马速渐疾,绕过回转的敕勒族人,李三喝道:“振元兄弟,紧随我来,”长刀一举,“锥”,话音刚落,魏军顿时错落控马,变成锥尖阵型,提马冲刺,敕勒族人原地停马,战马长嘶人立,拨转方向,随着魏军再次向柔然人冲去。 “掷”,魏军将装酒的皮囊漫天抛出,正迎上对面冲刺而来的胡骑。 “上,弓”,蓬的一声,羽箭均朝着酒囊而去。第一拨柔然胡骑迎来的是一阵酒雨,不少人一尝,好香的烈酒啊。 “火,箭”,蓬的一下,敕勒人终于明白酒囊和火箭的用途。 “嚎,哇,啊...”三百余胡骑浑身浴火,烈火碰上柔然人身披的皮毛,如干柴遇烈火,迅速灼烧蔓延开来,三百火马炸营了,四处乱窜,顿时搅乱了柔然冲刺的阵型。 “御...刀...”摘盾抽刀,李三虽为将军,却始终位处锥尖,左右数人护持,此时战马已至极速,如疾风闪电。 “保持阵型,左右相护,杀”,锥型战阵犹如利刃,迅速割开胡骑的第一轮三百人,长刀入体,敕勒人紧随魏军,左右冲杀,双刀不停挥舞,振元甚至能清晰听到长刀入肉碎骨的“咯吱”摩擦声,阵型过处,一片断肢残臂。 烈火只能让柔然第一轮冲杀一滞,随后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就来了,三队胡骑分别相隔一箭之距,迂回截杀魏军,渐渐形成包围圈。 “振元兄,弓”,因敕勒数十人在锥形阵中间,闻言便奋力引弓发箭,连矢而发,所赖众人弓马娴熟,箭无虚发,直将两壶箭支射尽,才弃弓提刀。 双方俱杀红双眼,柔然兵力占优,以千余对三百,优势明显,尽管魏军战力超群,怎奈人困马乏,一昼夜水米未进,体力渐渐不支,忽左忽右,不停突围、被围、再突围、再被围,力求不让胡骑收缩阵型,合围成功。 风紧雪大,数轮厮杀,血流盈野,很快又被大雪覆盖,空气中弥漫血腥气息。魏军仅剩五十余人,敕勒一族死伤大半,只余二十余人,振元和老铁格等人均身被数箭,背腹中刀,伤痕累累,满脸是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 李三扯碎披风,将右臂伤处一裹,换做左手执刀,“勇士们,今日与子同仇,并肩杀贼,好不痛快,敌酋虽众,然我等以寡敌之,毫不示弱,无愧于大魏男儿,现敌酋尚有半百,你们怕不怕”。 “不怕”。 “敢不敢再杀他一回?” “杀...杀...杀....”众人刀背击胸,锵然有声,战马鼻息浓重,不少已经口吐白沫,皆到马力极限。 “下马、列阵、御...”持盾的在前,提刀的在后,准备战斗。 柔然胡骑也损失过半,战圈中尽是双方将士残躯,以及头颅撞击碎裂的数十只骆驼和数百战马,柔然人好狠噬杀,虽对魏军战力忌惮,但对方仅剩数十人,誓要将之杀绝。 “嗬呼,杀啊”,胡骑的千夫长呼喝连连,弯刀前指,再次结阵杀来。 魏军阵中人人屏住呼吸,握紧刃口已卷的残刀,均是一脸壮烈之情。 “呜呜,呜呜,呜呜,”,魏军后方传来号角之声,声势隆壮。 “褪去战甲,节省体力”,李三号令,幸存魏军皆褪去沉重铁甲,“杀”,李三持盾提刀,轻装前冲,众人随他杀入阵中,只见李三矮身躲过两把长槊,一刀劈死一名胡骑,左脚勾住马镫,一跃而上,抽出胡骑上的弓箭,快速控弦,一弓双箭,迅速射干两壶箭矢。 “好”,振元不由赞叹,左手格住一刀,右手从下至上反撩,一刀劈死一人,双手颤抖不止,和老铁格背靠背,互相扶持,皆有脱力之症了。“仙长曾言我需耐心体会吐纳,习练刀法,可强健体魄,不至于短时力竭,如留的性命,真要好好体会一番了”,振元喘着气想道。 “头领,你看一线峡那边,似有火光,好像是火把啊,不知道那几个孬娃子是否已经溜走啦?”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不停,火光渐进,李三胸腹皆被刀伤,浑身浴血,状若疯魔,振元等人皆勉强支撑,将后背交予同伴,竭力杀敌,能站立的已不足三十人,还有人在不断倒下。柔然人将之团团围住,不停用弓箭压制,然后用长槊击杀,眼见一刀砍向李三头颈,李三长刀被两条马槊压着,无法抽出,眼看不活。 忽的一支铁矢飞来,贯穿胡骑头颅,然后“咄、咄、咄”弩箭入肉声传来,渐进的火光下终于隐现一支精骑。 “终于赶来了,我儿守一总算还是赶到了,哈哈,天佑大魏,哈哈”,李三仰天长笑,驻刀而立。 来骑全部轻衣简从,人马不覆甲,显是长途奔袭而来,虽风霜满面,却气势沉稳雄浑,径直绕开李三等人,弩箭开道,弩止弓射,弓停戟出,浑然一气,更让振元等人惊叹的人,约三千轻骑,人人皆持长戟,这些兵器三面开刃,可劈可刺,绝对是疆场雄器,造价昂贵,可不是一般军队能配备的。 只见来骑中一人快速跃下马来,解下大氅披在李三身上,双膝跪地,泣不成声,“父皇,孩儿总算找到您啦,真是上天垂怜,可是急煞孩儿啦!” “守一,起来吧。你尘土满面,显是寻朕有时,孝心可嘉,见过这位斛律头领,若非他族人相助,朕几乎丧命于此啦!” “守一谢斛律头领高义”,李守一跪地行大礼,叩首三次方起身。 “守一,龙骧、虎贲营现驻扎何处?”李三问道。 “禀父皇,暂驻乱石林东二百里,此次北巡,龙骧、虎贲各三千精骑随驾”,北凉边军十万在关外百里处连营,以备不时之需,怎奈前日父皇出行后,天色忽变,天降大雪,孩儿立帅三千精骑轻装简行,四处寻找父皇,一个时辰前遇到龙骧营随驾的斥候,方知出事,赶至一线峡,见十数胡人吹号,一问这边已接战多时啦。” “不错,朕昨日巡视之余本想勘察一下乱石林西北三百里外的地形,怎知忽的变天,迷失了方向,不想竟遇到柔然部落的骑兵,一路追杀,朕派出多路斥候,希望有一路能找到你们,所幸,咳..咳...”李三吐出一大口血,受伤不轻。 “父皇,请到背风出暂歇,然后回营疗伤要紧,”李守一赶快扶住父亲,焦急的命令亲随到背风处搭设临时帐篷,生火备水。 “传旨,着龙骧营全力剿杀这批胡骑,务需全部击杀,不留活口;传旨虎贲营移营一线峡北,着北凉守将潘霜见驾”。 “诺”,一将得令上马而去。 战马潇潇,龙骧营轻骑简从,装备精良,迅速以弓、弩压制,三刃大戟、长柄战刀,俱是杀人利器,且以三千对几百强弩之末的伤兵,雪停天明,已尽数斩杀,回马复旨。 魏军临时军帐之中,振元、铁格及五名幸存族人受伤甚重,头胸背腹伤可见骨,此时俱已被魏军随行军医包扎严实。 忽的大帐帐门被掀开,李三等一众人走入,随从捧着一坛好酒。“振元兄弟,如何?能饮酒否?”李三微笑相询。 振元赶快起身,拉着敕勒族人,跪地行礼,“草民斛律振元领族人见过大魏皇帝陛下”,听得那驰援的将军称呼父皇,振元知晓那李三的身份。 “你我同历生死,便是兄弟,你一线峡的族人我已派人寻回,正在军中用饭,战死的族人已派人将尸首寻回。此战若非振元兄弟相助,我等早已战死啦,来,尝尝我军中烈酒。” “谢斛律首领援手活命之恩,”进账的诸将皆单膝跪地行军礼。 振元双手接过酒碗,一口喝干烈酒,忙道:“我的天,不敢当,不敢当”。 “振元兄弟,朕本名李明月,初始不便告知,请恕罪啦,来,再干一碗。”李明月亲自给振元和敕勒诸人倒酒,敕勒诸人皆面面相觑,受宠若惊。 “守一,传旨,斛律振元从龙救驾有功,百余族人力战酋虏,披坚持锐,悍不畏死,实为三军楷模。自今日起,敕勒一族入籍大魏,赐国姓“李”,赏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战马千匹,牛羊万头,茶叶一千斤、瓷器一千箱、棉麻绸缎各一万匹,其余米面油粮,炭火盐糖,着北凉守将潘霜按五千例配给,战死的敕勒族人及龙骧营将士同以参将礼厚葬,此战壮举在一线峡崖壁之上勒石记功,家属抚恤百金,钦此。” “振元兄,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朕欲封你个官职”,李明月扶起李振元说道。 “不,不,不,陛下,我哪能当官,我只想让族人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即可,我可不会当官咧,族中妇孺还等我回去呢”,振元一下被忽如其来的恩赐惊得不知所措,从塞外部落变成中原大魏帝国的贵族,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朕观你全族弓马娴熟,进退有序,确是栋梁之才,理当为朕分忧,朕准备封你为镇北侯,替朕镇守北疆,如你愿意,子女皆可入宫,跟皇子公主一起生活,朕当视如己出,好生培养如何?” 北凉守将潘霜出列:“皇上,这.....似于理不合?” “不必多言”,李明月挥手打断。 “陛下,非我不愿为您分忧,我族人数千,习惯了游牧渔猎的生活,冒然迁入关内,恐水土不服,怕会引发事端。我管理族人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担负您交的重任啊,我等不过适逢其会,稍作援手,况且陛下赏赐丰厚,封侯之事,万请陛下收回成命。”振元搓搓手,向皇帝说道。 “朕意已决,既然振元不愿入关,朕也不勉强,朕这几日仔细研究塞北地形,柔然、鞑靼、突厥等族从漠北草原袭关,最便捷之路,便是经过一线峡,穿过乱石林,经二百余里,便可抵达北凉关,一线峡和乱石林虽非天险,但若好生利用,可当十万兵卒。朕决意在一线峡北新筑一城,钉在塞北,在一线峡、乱石林处建设哨所、烽火台,并设立市场,开放互市,这样,关外部族就无需入关采买,大魏北疆又可多一重屏障,进可攻,退可守。朕意此城交由振元兄弟镇守,互市所得税赋暂交振元打理,朕随后会从武威、洛阳、张掖等处迁入二十万民众,你就帮朕做这个新城的侯爷,如何?” 第三章 筑城北孤,十载历春秋 至正十七年冬。 “圣上见禀,历时两载,新城终告完竣,高二丈八尺,长十二里,设四门,北三南一”。 “奉圣谕,外城形‘山’,内城似‘凸’,马道相连,可带甲十万,此诚北疆雄关也,臣僭越,窃以为雄关孤立塞北,‘北孤’是名,臣募军于边民,然建制未明,互市新开,获利充盈。今岁,柔然、鞑靼、突厥等部落袭扰数次,虽皆为潘将军所败,然北凉边军亦死伤逾万。臣观边军善守,非长久之计也,拟于铁勒山下,培育战马,为圣上建善战之铁骑,化守为攻,奔袭敌后,以求肃尽北酋,换大魏万世太平。臣振元携拙荆、长子青霄、长女青鸾、幼子青玄叩首百拜。” 李明月在长安城勤政殿打开李振元的奏报,既欣喜振元未负圣恩,筑城有成,又感叹这位兄弟眼光独到,不负所托,能看清北军劣势,北军善守,虽依靠互市能换取马种,但不善培育,故战马奇缺,训练不足,不善奔袭,而今育马塞北,实战练兵,兼之有大军相护,不日便可新增助力,他日荡平北境,指日可待。 思忖良久,朱笔御批:“爱卿所言,朕俱知悉,城名北孤,甚合朕心,建军十万,赐名铁衣,战马军备,皆允卿意”。 在回复的密函内,李明月又与李振元约定,北孤之军仅受天子节制,是为天子亲兵,特赐御用战刀为凭,调兵之令,必加盖皇帝“明月流风”私印,任何人私调铁衣军,杀无赦。 至正十八年。 李振元募流民、牧民及敕勒族人共计十万,建立铁衣军,放马铁勒山下,实行军民一体制。大军分左、中、右三营,轮流操练、屯田,并将互市中收益,尽数用于军备,敕勒族人大半进入北孤城,余众仍居于铁勒山山腹,除照顾培育战马,还因部分族人惯于游牧生活的自由自在,不愿入城,虬髯大汉铁格便在其列。潘霜领关内守军退回北凉关,潘霜与振元相约守望互助,同心戮力,共守北疆。 受雪夜之战的影响,铁衣军皆逐步配备连发硬弩、铁胎强弓、三刃长戟、制式战刀,且人马覆甲,更受草原骑兵战法启迪,其中两万中军俱配备三柄桦木标枪,黑衣铁甲,来去如风。 振元更是日日细细体会疯道人传授的口诀,虽未尽数参悟,却也勤加练习,收益匪浅,更挑拣口诀及刀法中易懂之处,教授全军训习,以求强健体魄,增强战力。 每年秋末冬初,出军数万,袭扰漠北,一路以战养战,劫掠柔然、鞑靼、突厥等部落,以消灭胡骑战力为目标,并不恋战,以实战习练阵法,以热血磨炼铁衣军魂,大雪封山之前,经梳玉河回返北孤城。 振元幼子李青玄自七岁开始,便跟随父兄出关征战,虽年幼力弱,却也在战阵之中多有磨砺,更别提如今已是十二岁少年。今年的出关之战由大哥青霄统军,仅带一万铁衣中军亲随,南北纵横八百里,甚至一度奔袭至距突厥可汗王帐仅五十里的部落,若非大哥命令撤军,青玄正想会一会号称“草原幽灵”的王帐亲卫铁骑。 这一万铁衣中军是全军军魂,百夫长以上的将领皆为敕勒族人,装备精良,纪律严明,雪夜之战中幸存的五人现下俱为万夫长,随军的袁纥力便是其中之一,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中军族人皆从小看着青玄兄弟几人长大,一直都以部落头领之礼相待。 这日抵达梳玉河,青霄命令主力部队回城,青霄青玄兄弟、袁纥力与百余族人带着劫掠的战马回铁勒山马场,见过铁格老叔,交接完毕,陪铁格畅饮一番。 “铁格老叔,今年入关的商队回来了吗?”青霄问道。 原来,尽管北孤城开放互市,敕勒族人入关行商的队伍却未取消,振元年年如是,安排铁格带着族人入关采买些书籍、成衣、酒食,让铁勒山腹的族人不入城也可过上好日子,更在金陵、常州、扬州、润州等地悄悄设立粮油商行,派心腹族人常年驻守经营,方便族中少艾能入关读书习字,传递讯息,同时,联合唐门,顺带帮着疯道人打听画中女子的消息,怎奈十余年来没有打探到一丝信息。 “早就回啦,少头领,这是头领要的书籍,你捎带回城吧,只是画中人还是没有讯息,唐门门主那边也传来消息,他们的车马行也未在江湖中打听到画中之人。” “嗯,我会传回消息的”,众人与老铁格畅饮一夜,次日返城。 “袁纥大叔,下次您出征一定得带上我,这回我夺得千夫长战刀一柄,父亲再也不敢小觑我啦,”青玄在这次的出征中,亲手斩杀千夫长一名,兴奋莫名,一路唧唧喳喳,好不快活。 “好,好,我的小头领,刀法不错,力气见涨”,袁纥力从小宠爱这个小头领,一路相护,早已待如亲子,巴不得这孩童早日长大,成为真正的敕勒勇士。 振元两子一女自幼便跟随父亲习武,振元更是将疯道人所传尽数教授,尤其是刀法,更是数年如一日从不止歇,早已习练纯熟。 一行人放马驰骋,迎着风雪,淌过梳玉河,朝着北孤城方向驰去。 “前方有人,青霄忽然右手握拳,轻叱一声,收”,百余骑战马立时驻缰歇马,拔弩抽刀戒备。 只见不远处几株胡杨树下,聚集约有十人,人人持刀拔剑,八名持刀黑衣蒙面汉子将两名白衣持剑年轻人围困其中,两名年轻人背向而立,白衣溅血,身边倒着数人,不知死活,显是交手有时。 双方眼见铁骑铮铮,不由的停手对峙,暗自警戒。 “哎,你们是什么人,”青玄有兄长、族人相护,毫无怯意,马鞭指向黑衣人。 “点子扎手,来骑是大魏边军制式,一并解决,”当中一人右手在脖颈处示意,顿时有几人跃起,向青玄他们兜头斩来。 李青霄与袁纥力见状不好,举弩便射,“咄、咄、咄”,铁矢破风而来,四名黑衣人空中腾挪,提腰跃高,避过弩箭,此时空中无处借力,借助重力下落,一人眼见便要将青玄劈于马下,同时将少年退路尽数封堵,力求一刀毙敌。 殊不知铁衣军素来训练有素,青玄虽幼,却也一身铁血,更兼习武有年,丝毫不惧,双脚一踢马镫,只进不退,“铮”的抽出战刀,不顾来刀,刀锋迅疾向来人脖颈横抹,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来人“咦”的一声,左脚踩在马首上,格刀一挡,借力跃回,其余黑衣人皆如是,显是爱惜性命。 “弓”,青霄大喝,百余人抽弓疾射数轮,压制住七八名黑衣人,却被他们腾挪躲过;“刀”,抽刀立阵,摆出攻击阵型,青玄一马当先,疾磕战马,刀借马势,轮刀便斩,战马冲力何止千钧,众人武技或许不如黑衣人,但均久历战场,势大力沉,黑衣人武艺高强,领头之人一个后仰,避开数把战刀,一刀斩断四条马腿,千夫长梵摩诃一头栽下马来,黑衣人手腕一抖,长刀在掌中轮转如月,便在梵摩诃脖颈一抹,却带出一溜火花,仅溅落数滴热血,原来铁衣中军全身重甲,这一刀却是划断铁护颈,端的是惊险异常,梵摩诃倒也彪悍,一个鲤鱼打挺,拦腰抱住对手,便要往后倒栽葱式将之摔个脑浆迸裂。黑衣人吐气出声,振衣一抖,便将梵摩诃震开,回身一掌,便将之击出一丈多远,梵摩诃“哇”的喷出一蓬鲜血,倒地不起。 两名白衣人见状,趁机跳出包围圈,其中一人抄起伤者,便往青玄队列处跃去,另一人仗剑跃起,与黑衣头领交上手。 白衣人左手捏决,右手长剑划圆,啸声铮鸣,幻化出五朵剑花,剑尖嗤嗤作响,朝着黑衣人刺去。 “归藏九剑?”黑衣人腾挪数次,长刀铛铛格挡数次,“你是藏剑山庄的人?” “藏头缩尾,非我族类,看剑,”白衣人并不应答,一剑接着一剑,速度甚快,地下被剑气划出一道道痕迹,所过之处,花折草断,但却未能伤到黑衣人分毫。 “江湖传闻,归藏九剑,九九归一,一剑便尽破世间武学,看来不过如此,看招,”黑衣头领左手拳掌,右手长刀,长刀破风,自上而下,忽劈忽刺,白衣人回剑紧守中宫,百招过后,便渐渐不支。 敕勒族人一轮冲锋后勒马回转,十名黑衣人武功高绝,族人已伤数人,眼见黑衣人并不追赶自己,只将白衣人围在中间,青玄见状,大喊道“大哥,救下白衣公子”,“枪”,青霄令下,顿时百余柄白桦硬杆的长枪飞出,但尽数被黑衣人格挡落下。 “弓、弩压制,切莫近身”,青霄已将受伤的梵摩诃扶上战马。 这时,圈中的白衣人在一轮抢攻后,被黑衣人长刀架住长剑,胸口被一掌击中,顿时哇的喷出鲜血。 “这是观星台的落月掌,你到底是谁?”白衣人倒地后问道,双眼紧盯对方。 “不平,你怎么样了?”另一名白衣人赶来扶起倒地的同伴。 “哼,本座便让你死个明白,本座是观星台七星主之一,天玑星主许梦阳,哼,以为藏剑山庄便能护得了你?本座追踪你俩一月有余,今日就送你们上路吧。” 许梦阳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的左掌,扭头看着青玄等人,大笑道:“别以为你们铁甲快马,我便奈何不得你们,趁本座心情尚好,尽快滚回城去,就你们这几只蚂蚱,还不配脏了本座的宝刀。” 青玄大怒,拔弩便射,许梦阳忽的提身纵跃,形如鬼魅,眨眼间就到了青玄马前,青霄在旁见到,大惊失色,忙伸出左臂,提着幼弟的腰带拉到自己马上,嘭的一声巨响,青玄的战马被一掌击爆了头颅,立时倒地暴毙,鲜血喷了敕勒诸人满头满脸。 青玄虽未言语,却也吃惊不小,许梦阳却在原地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左掌,众人都未看清他是如何袭击,又是如何回到的原地。 李青霄纵马上前两步,大声说道:“我等本无意干涉诸位事务,但贵派以多欺寡已是不妥,幼弟无礼,却罪不至死,我等虽不堪神功一击,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铁衣军,列阵,”青霄一喝,袁纥力等人已经摘下铁盾,抽出战刀,准备一战了。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一剑飞跃洞庭湖。好孩子,不愧是我大魏男儿,”一个邋遢老道躺在胡杨树枝上,捧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往嘴里灌酒。 “谁?给本座滚下来,”许梦阳大喝一声,右手长刀脱手飞出,朝树顶斩去。 老道不避不让,待长刀及颈,右手小指轻轻一弹,长刀竟原路返回,插在地上,直没至刀柄。 老道一翻身,便从树上掉下来,摔倒在地上,竟还在喝酒,摇摇酒葫芦,似是喝干了。 众人都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老道竟是直接摔下来的,不是跳下来的。 袁纥力定睛一瞧,第一个跳下马来,从马上解下酒囊,快步走上前去,“仙长,是你么?”说罢将酒囊递给老道。 “你这糙汉又是哪个?” “仙长,十二年前,在翠微山西麓松林,我与振元头领见过您啊,咱可是一路出关的,”袁纥力大喜过望,有疯道人在此,凭着交情,两位少主可保无虞了。 “哦,是了,你们是振元老弟的族人吧。” “青霄、青玄见过仙长,”青玄兄弟二人上前跪下磕头行礼,百余铁衣军均下马行军礼,这些年来,父亲早将疯道人的事迹讲过多次。 倒地的白衣人挣扎的起身,见这老道背影身形,似曾相识,跪行到老道面前,仔细打量着老道,忽的皱眉,忽又摇头。 “不平,你这混小子,不在天荒湖孝敬父母,跑这儿来做甚?” “仙长,您是?您认识小子?”不平摇摇头,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疯癫道人,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谁。 “岂无平生志,牵拒不自由;一朝归渭上,泛如不系舟。不平,你老父服侍我长大,后老来得子,你名字亦我所取,”老道落寞的说道。 长风起,吹散老道蓬松凌乱的须发,老道身量颀长,撇开衣着不论,端是位潇洒风流的人物。 “啊,您是….?”名唤不平的白衣人一念至此,终于想起老道身份,竟忘乎所以,伏在老道脏兮兮的脚上,双手紧紧搂住老道的左腿,嚎啕大哭。 “观星台的许星主是吧?原话奉还,趁贫道今日心情尚可,带上你的人,早些滚吧。” “放肆,”许梦阳从地上拔出长刀,左手呈掌,右手挽出刀影,左手一式“落月摇情满江树”,右手一刀“素手亦可摘星辰”,均是杀着。 “落月掌,摘星刀不过如此,何况你小子还没练到家,一起上吧,”老道竟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其余黑衣人见状,担心老道必有所恃,绝非虚张声势,无暇顾及江湖道义,齐抽长刀,揉身而上,以许梦阳为首的十人,从不同角度,朝疯道人攻来。 “不平,瞧仔细了,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疯道人一边念道,同时骈指一挥,与柳不平相同的招式,两指挽出五朵剑花,以指为剑,两脚未动,骈指疾刺,众人瞧在眼里,只觉招式圆融,动作轻盈柔美,竟无丝毫对阵的戾气,空气恍惚一滞,剑气纵横,宛如雨后轻虹,绚烂荼蘼。 观星台十人,冲在最前的三人闷哼一声,重重摔下,左胸一个血窟窿,显是人在空中就已毙命,其余几人皆口喷鲜血,许梦阳双手颤抖,左掌被剑气刺破,右手连刀都握不稳,以他的修为,竟看不出老道如何运气出招,似乎只是随意一挥手,同样的招式,竟有如斯威力,他到底是谁? “撤,”许梦阳一声令下,黑衣人驾起三名同伴的尸体,快速北撤,疯道人似未尽全力,从阵型上看,轻轻巧巧一招便击杀观星台三人,重创余人,令人瞠目结舌。 北孤北门洞开,百余骑飞奔入城,行至镇北侯府,早有门将通禀,青玄可等不及,到门口就大喊:“老爹,我们回来啦”,振元哈哈大笑,快速跑出,一把接过跃起的幼子,“早听高参将回来说,小子斩杀千夫长一人,让为父看看。” “见过父亲,”长子毕竟二十有余,沉稳的见礼。 “阿霄今次统兵有方,威震北酋,咦?”振元看到长子身后的两名白衣年轻人和一名喝着酒的老道,“仙长?”,振元大喜过望,连忙快步上前,以侯爷之尊,躬身便行大礼。 柳不平不足为奇,另一个白衣年轻人微微皱眉。 “快请进,快请进,振元竟如门童一般,把住老道双手,在前引路,旁若无人,径直引着疯道人入内堂。” “两位,请,”青霄毕竟是长子,代父邀请柳不平和同伴入内。 “李侯爷,小子有礼了,”两名白衣人拱拱手。 李振元并不以为忤,扭头听完长子陈述,急命为伤者疗伤,这才转头微笑的拱手道:“两位亦是风尘仆仆,一起喝杯热酒驱寒吧,”右手做请。 众人也不客套,进入内堂,见酒菜早备,不等相邀,径自入坐,喝酒吃肉,风卷残云。 铁衣行军,战饭多生冷,白衣人一路逃亡,难得进餐,疯道人更是难得吃顿饱饭,是以众人一通胡吃海喝,直至打着饱嗝,品了口香茶,才终于找到家的感觉。 府里早备下热水,让众人盥洗,振元亲自伺候疯道人进入内室更衣,细细为疯道人梳洗整理须发,伺候疯道人穿上全新的棉衣长袍,这才让到书房喝茶。 疯道人在振元的侍候下洗尽尘土,用心装扮后,端是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兼之身材颀长,肤色甚白,若非眼角几道细纹,咋一看,俨然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美男子。 “仙长,你所授口诀武技,多年来让我受益匪浅,更让铁衣军战力大增,我代全族全军多谢仙长。” “雕虫小技不值一哂,”疯道人虽如斯言语,内心却一片温暖,斛律振元受封国姓,目前身居高位,乃北疆第一人,待自己却能始终如一,就凭这份赤子之心,已属难得,更兼之镇守北孤,训练铁衣,以全族性命抵御外侮,值得让每位大魏之士钦佩。 “仙长,这是您的画册,十余年来,我与唐傲门主一直在关内和塞北打听消息,却始终没有得到画中人一丝信息,辜负您的信任与托付啦。” 疯道人接过,“振元老弟,我知你尽力了,十年来,我走遍燕然山、天山诸地,从北疆走到西域,更数次潜入观星台,与其楼主萧无尘交手数次,据他所言,根本不知绿绮是何人,是以贫道决意回返江南,去会一位老朋友,二十余年了,若仍无讯息,唉,兴许便是天命。” “头领,白衣公子有请,”门外族人禀报,尽管振元已贵为镇北侯,但敕勒族人仍喜欢以头领相称。 振元和疯道人携手走到内堂,白衣少年亦已盥洗干净,换上洁净新衣。 “咦”,这年轻人好生面熟,振元眉间轻蹙。 “侯爷,请屏退左右。” “公子,这倒不必,座中皆是我至亲族人,但言无妨”。 “至正十五年,大雪之夜,一线峡北,千骑救主,”少年轻声说道,似在追忆。 振元闻言一惊,挥手道:“青霄,关上大门。” “臣李振元见过太子殿下,”振元终于想起来人身份,跪下行礼。 “侯爷快快请起”,原来其中一位白衣少年便是当朝太子李守一,十余年未见,加之一路风尘,振元竟未认出。 “这位是勤政殿父皇的贴身侍卫柳不平。” 柳不平却双眼含泪,紧盯着疯道人。 李守一从怀中掏出一枚羊脂白玉的小印,在左手上轻按,一副“回风舞雪,明月姣姣”的图案呈现眼前,图案中暗藏小篆“明月”二字。 振元大惊失色,这是他和大魏皇帝约定的私印暗记,当世确无第三人知晓,今太子携印来访,必有大事发生。 “侯爷,年内我随驾领水军征讨东越,想必你已知悉,圣驾凯旋后,父皇命我携亲军留在东越处理善后事宜,一个月前,我在东越王城泾州听闻父皇归途遇刺,回京后旧疾复发,便卧床不起,十分担心。怎料柳侍卫忽的携印而来,带来金漆密函,口谕须由您亲启,柳侍卫是父皇贴身亲卫,大内第一高手,素来不离父皇左右,如今却千里传讯,我便知兹事体大,当即便领东宫亲军百余骑一路北上,刚出越境,便受黑衣人一路追杀,这些人武艺高强,围追堵截,不让我等进入城区市集,哨所军营,我等且战且退,故布疑阵,绕关而行,原想全速赶到北孤城,一路命人快马传讯,怎奈对方在关内各处,关外乱石林、一线峡等多地设伏,百余勇士尽殁,我们只能向西绕行数百里,翻过雪山,过梳玉河寻你,想必传讯斥候亦被截杀。我和柳侍卫一路潜行,终被十数黑衣人发现行藏,天幸得遇仙长和霄兄贤仲昆。”李守一从怀中掏出密函,双手递与振元。 李振元珍重接过,向南三拜,打开密函: “振元吾弟,朕年前亲征东越,连下五十余城,十月克泾州,入泾后,获越主国书信札若干,不意竟发现东越、柔然、鞑靼、突厥、皇二子已于去岁定盟,共谋大魏。朕适逢其会,先下东越,彼南北合击之势遂破,然外患易拒,内乱难防,朕之所虑,皆在尺布斗粟,萧墙之祸。皇二子存义,功封晋王,驻军武威,辖北境兵马,竟私通敌虏,觊觎九鼎,彼于北境经营十余载,恐边军不奉朕令,皆为其私军矣。今朕旧疮新伤,知时日无多,恐宾天之日,便是外虏内患起事之时,南军虽众,鞭长莫及,京兵虽悍,杯水车薪,唯弟手握十万铁衣,乃堪一战,望弟勿忘情义,襄助守一,抵御外侮,靖清宇内,匡扶大魏。兄明月绝笔。” 振元阅完,涕泪悲泣,守一见状,急忙上前快速阅罢,既惊且悲,抽剑斩断案桌,叫骂:“竖子安敢。” 院内族人闻声,刷的抽刀,喊道:“头领”。 “没事,”振元快速打开房门,“击鼓,传千夫长以上将领速来大堂议事,快。” 三通鼓罢,将领齐集。 “各位,此为当朝太子殿下,”振元请李守一居中上坐。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行军礼。 “圣上抱恙,已着太子传讯,柔然、鞑靼、突厥结盟,三军即日起,全员戒备”,振元并不言明皇二子之事,恐消息外泄。 “父亲,此次关外之战,我与袁纥大叔奔袭八百里,甚少遇见敌骑主力,我们很是诧异,这些胡骑竟让我军孤军直入,直到王帐五十里外,现在想来,非是我军马快,而是他们主力根本就不在部落之中”,青霄将心中疑惑说出。 “既能避开我军袭扰,又可集结兵力而不被我军察觉,必是提前得知我军行军路线,青霄,速召回铁勒山下全部铁衣右营将士,战马粮草全部返城,命铁格带领族人速回山腹,封堵入口,非召不出。” “得令。”青霄知道非同小可,箭射而出,将领们皆不明所以。 “袁纥力,高车羽,铁莫其,周贵仁,你四人速领一个万人队,增防四门,多备箭矢、擂石滚木,城外三十里范围内按训练之法撒下铁蒺藜,即刻起进入战备状态,北门非奉令不得入,防止敌军细作提前混入城中,同时命四门自今日起关闭,互市暂停”。 “得令。” “青鸾,你带府中十名族人,前去北凉关,带上为父拜帖,请潘将军携夫人前来叙旧,就说今年于关外获得不少好马珠玉,同时商谈潘家公子与你的婚事,请他务必拨冗赏光。” “父亲,我也想去”,青玄一听没他的事,很不乐意。 振元并未搭理幼子,“阿鸾,你的任务非常重要,若办得好,可抵十万大军,你即刻便出发。” “如今年末,大雪即将封山,胡骑不得出,我等尚有数月时间准备,明岁冰雪消融之际,恐便是胡骑压境之日。 “梵摩诃、梵摩吉两兄弟,各领万人,于城北三十里处东边高地扎营,如发现敌情,烟火传讯。” “得令,”梵摩诃左手还缠着绷带,右手靠胸见礼。 “孝贤、孝正两位侄儿,各领万人,于城北二十里西侧高地扎营,与梵家兄弟互成掎角之势,守望相助。” “各位族中父老,铁衣将士,胡骑此来,必有所求,此战关系天下苍生,王朝正统,我等久仰圣恩,必当以死报之”,振元向各将领行大礼。 “报国恩,必死战”,众将常年喋血,闻听胡骑来袭,并不惊慌,各自行礼退下,俱去点兵准备。 “殿下,当下之要务,外族之患尚不足惧,十万铁衣军必死战,胡人好利,久战不下,必生退意。臣之所虑,北境之兵,若前后夹击,则北孤危矣,殿下宜速回京都,面秉圣上,早作调度,以圣上之威,只要迫的北军不出关,以区区胡虏,臣无惧也。殿下驻守京中,承继大位,以正统之名,南军北调,北军南迁,南北换防,则天下定矣”。 “好,我即刻与柳侍卫回京。” “为防万一,请带三百铁衣中军亲卫随行”,振元一挥手,“末将铁云,誓死护卫殿下回京”,早有亲军将领铁云上前道,铁云是铁格之子,为振元亲军统领。 待众人退去,振元向疯道人行礼,“仙长,我有一事相求,还请您应允。” 疯道人并未言语。 “仙长见禀,我有两子一女,长子暂为铁军中军头领,长女已许配北凉少主潘阆,唯有幼子青玄,年方十二岁,尚是稚龄小子,恳请仙长带他南下,就在翠微山给您做个端茶递水的童子吧。” 疯道人摇头道:“贫道尚且自顾不暇,怕是无法应允。” “父亲,我不去,我要留在家中,”青玄听说要他跟疯道人走,一百个不愿意,双眼擎泪。 振元双膝跪地,连磕数个响头,“不肖子,跪下磕头,仙长,非我偏爱幼子,只是长子身为中军统领,长女许配他人,暂时无法脱身离开,只这幼子不成器,此战结局如何,振元尚不得知,只求幼子周全,为敕勒一族留一丝星火,万望您应允。” 疯道人知道振元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是想为敕勒一族留下一点希望,看到振元如此忠烈为国,不由长叹一声,“罢了,贫道允了,只是跟着我风餐露宿,可不比当个侯爷世子来的舒心。” “犬子自幼混迹军中,苦累皆是吃得,只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振元只求他平安,别无他想,我族中在关内颇有积蓄,他日即便有些不测,做个富贵闲人,也当得。” “唉,”疯道人长叹一声。 “谢仙长大恩,”振元再叩首,青玄早已泪如雨下,不得不跟着父亲磕头。 “阿玄,此为先帝所赐战刀,现为父赠予你,望你牢记敕勒族人的铮铮铁骨,牢记北孤城为国抛洒的热血,牢记我斛律全族的荣光,忠君爱国,尊师重道,不枉称斛律家的好男儿。” “父亲,”李青玄泪眼婆娑。 “为父只望你跟着仙长学习武技,游历天下,在江湖上摔打成熟,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儿,若他日北孤无恙,你还可回返家中,父兄到时再跟你痛饮一番,”振元将唐门的金镖信物一并交予青玄,再三嘱咐,族中在关内的几处产业何在,都有何人,如何联系云云。 李青玄点点头,朝父亲磕了几个响头。 待送走疯道人和幼子,振元独坐桌前,“柔然、鞑靼、突厥互为世仇,年年攻伐不休,更兼得这十余年铁衣军厚此薄彼,拉拢打击,激化三族矛盾,是何种利益,何种手段能让三族联手,共同犯境?非自己怯战,只是如今这局势诡异,怕不是信中所言这么简单。” 第四章 千江独钓,骑鹤下扬州 “抵达北凉关后,切勿透露我身份,铁骑护卫送至北凉关后即返,我与柳侍卫轻骑简从,更为隐蔽,”李守一在马上交代。 北凉城开,两骑径直南下,铁骑回返,青鸾携十数族人奔城守府而去。 “阆儿,我与你母亲过几日便前往北孤拜谒侯爷,北凉暂交你镇守,军政要务务必请示郭叔叔,此行还要为我儿提亲,哈哈。”潘霜交代独子潘阆。 潘阆悄悄拿眼瞧了一下青鸾,欣喜难当。 “将军放心,北凉一切妥当,且多年无战事,市井祥和,我会协助少将军,直至将军回返,”副将郭开山抱拳回话。 “那就好,有劳贤弟。周大棒槌,点齐一万亲卫,押上十万石粮草,带上咱家的聘礼,咱去北孤城娶了儿媳妇,换取战马啦!” “得咧,”周参将名大棒,兵器为铁齿狼牙棒,军中都戏称大棒槌。 青玄道别父兄族人,便跟着疯道人,却不走官道,而是先向北过了梳玉河,折而向西,绕过北凉关,多行数百里后,再寻路南下,青玄一路并不多言语,只是跟着疯道人赶路,疯道人也不理会,两人各怀心思,信马由缰,不急不缓的赶着路。 临近春节,腊月里的关外一片萧索,白雪茫茫,这日沙洲城在望,再行便是进入河西走廊,算是入关了,疯道人停下脚步:“青玄,你父亲既将你交给我,你便算是我弟子,世间多有不平,不如疯癫过活,贫道号‘疯’,自今日起,青玄两字便不可再提,为师赐你道号‘癫’,你再回头看看这塞北光景,兴许此刻一望便是永别。” 青玄闻言,忽又想起父兄亲姊,母亲去世数年,一直是父兄亲姊照顾着成长,前几天还在一起喝酒打闹,怎的忽然就成永别了,眼泪不禁漱漱而下,再也止不住。 “癫儿,走吧,过段时间,兴许你父兄便会来接你回返,凡事无绝对。”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江南,会一位老朋友,塞北江南,皆无消息,这位老朋友整日的在江海中行走,或许能带给为师一点讯息。” “师父,您在找什么?哦,是了,师父在找师娘吗?” 疯道人闭目不语,坐在马上,宛如雕塑,青玄只能悻悻闭口,独自发呆。 疯、癫师徒二人日进一餐,入关后,快马疾驰,沿着河西走廊,迎着大雪从西门进入帝都长安城,疯道人带着徒弟在城中买了件棉道袍,一包干粮,打了十斤烈酒,便穿城而过,从南门出城,继续南下,并不做停留,青玄眼见帝都繁华,却无甚心情玩乐,随着师父快马赶路。 疯道人师徒到达长安时,李守一和柳不平也正好从北门入城,二人马不停蹄,一路疾驰,往皇宫奔去,“父皇,你可千万要等我回来。” “来者何人,皇宫内城,下马检查,”宫门守卫眼见两骑飞来,立时大喝道。 “太子殿下奉诏见驾,速开宫门,”柳不平自马上丢出令牌。 “原来是柳大人,臣见过太子殿下,圣上偶然风寒,已传下旨意,由贵妃娘娘侍疾,如太子殿下回京,宜先返东宫,待旨见驾。” “放肆,本宫有紧急军情面秉父皇,滚开,”守一哪管一个小小值卫,纵马闯关入城。 待入得内城玉桥,急急下马,一路朝寝宫狂奔,柳不平紧随其后,待行到寝宫暖阁,只见一位宫装女子袅袅婷婷,站在门外。 “儿臣见过贵妃娘娘,”想来一路动静甚大,早有耳报神入宫禀报,守一虽心急如焚,在此女面前,却不得失了礼数。 “太子殿下,圣上已服药歇下了,明日再来请安吧,”贵妃举止优雅,目光如炬,不卑不亢,倒也是个厉害角色。 “不行,本宫奉父皇口谕,需即刻面圣,片刻耽误不得,”守一扭头看下眼柳不平,点点头。 柳不平会意,紧握宝剑,并不出鞘,挡住试图上前阻止的一干宫人,守一快步上前,推开寝宫暖阁大门,快步走到龙塌之前,“父皇,孩儿回来了,父皇….父皇,”李明月趟在龙塌上,似已熟睡,并未应答。 守一掀开帷帐,但见父亲眼神面色黧黑,嘴唇苍白干瘪,气若游丝,赶紧上前扶起,“父皇,儿臣回来了。” 李明月蠕动嘴唇,似要言语,守一赶快凑耳上前,“守一我儿,朕旧疮迸发,迟迟未见好转,此次只怕回天乏力,万幸等到你回返,此行见镇北侯了?咳…咳..”,李明月连连咳嗽,几句话竟感觉耗尽气力般。 “父皇,儿臣已与侯爷尽述厉害,侯爷建议尽快北军南迁,南军北上,南北换防,以除北境之患,铁衣军先御外侮,再靖宇内。” “咳…咳…好,好,龙骧、虎贲两营四万精锐亲军屯于南郊,龙塌之下暗阁有内庭堪合及调兵虎符,你速凭内庭堪合及朕私印,去内藏司接管皇宫暗卫,在暗卫护卫下凭虎符调兵入宫,接防九门,朕…朕…即刻传旨,由你即位。” “父皇,”守一早已泪流满面,曾经的一代天骄,披坚持锐,身先士卒,令四夷闻风丧胆的大魏之主,此刻宛如风中残烛,李守一不由得悲恸莫名,却仍依父皇所言,在龙塌上摸索数次,找到机关。 所谓机关原来是个圆盘,圆盘上有六圈文字,每圈皆书乾、坤、震、巽、离、艮、兑、坎。 “从内至外,分别是坎、兑、震、离、坤、乾、艮、巽,拨动至龙首位置,咳….咳….,”李明月连连咳嗽喘气,身体佝偻蜷曲,显是难受之极,“儿啊,存义早已回京,他与其母刘贵妃早已将寝宫宫人撤换一空,他之所虑,不过朕之暗卫亲随,只是城内形势如何,朕已不知,事不宜迟,需早做准备,”李明月一口气说完,大口喘着粗气,同时抬手指指干瘪的嘴唇。 守一打开机关,将暗格中堪合及虎符郑重揣入怀中。 “暗卫何在?”李明月轻唤一声。 顿时从屋顶及屏风后悄然飘出几个黑衣身影,守一见状一惊,竟不知这些人平时是如何隐匿行藏。 “速去内藏司传朕旨意,由太子即位,接掌暗卫,汝等务必效忠新主,”李明月说罢摆摆手,暗卫也不应声,仿佛影子一般,又没了身形。 守一见父皇连连咳嗽,便赶忙起身,将玉壶中的参汤倒了一碗,扶着李明月,缓缓喂下,轻轻拍着父皇苍老的后背。 哗的一声响,寝殿大门被推开,刘贵妃、李存义及一干大臣出现在门口,刘贵妃戟指指着李守一骂道:“你这乱臣贼子,方才强闯圣上寝宫,拉扯帝妃,是想造反么,今日诸位殿值大臣均在,正好做个见证,”守一扭头看着刘贵妃,心想这女人莫不是疯了,在父皇面前竟敢如此放肆,再看向站在刘贵妃身后的二弟李存义,存义嘴角渗出丝丝冷笑。 兵部尚书刘夏全从旁挤上前来,一脸惊恐的吼道:“圣上,圣上啊,”像见鬼一般的匍匐在地。 其余殿值大臣见状,朝殿内一瞧,皆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齐齐跪倒。 李守一惊诧莫名,感觉右手有温热之感,回身一瞧,大魏之主李明月竟七窍流血,乌黑的血滴答滴答的溅在自己的右手和衣襟之上,这下惊的他魂飞九天,“父皇,父皇,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传御医,快,快传御医啊,”当朝太子不顾一切朝门外吼道,殿外黄门及侍卫竟无一人听命。 “来呀,李守一闯宫辱母,弑君杀父,人赃并获,着御前亲卫将之及其同党速速缉拿,”柳贵妃面带悲愤,却干练的下达命令。 “喏,”门外早有数位体量魁梧的大汉将军和御前亲卫持枪提刀进入殿内,朝李守一扑过来。 “放肆,本宫乃当朝太子,尔等竟敢无礼,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我奉旨入宫,聆听圣谕,是谁?是谁在父皇的参汤中下毒?是你这毒妇,”守一明白刘贵妃起初不刻意拦着自己面圣,原是请君入瓮,此刻柳不平生死未卜,自己匹马单枪,万敌不过眼前这些人,必须寻机去内藏司,接管暗卫,先出城,可暗卫又有多少人呢? “休要狡辩,我与晋王及诸大臣皆亲眼见你鸩杀圣上,这还能有假?” 守一冷哼一声:“刘夏全是你族兄,存义是你亲子,今日当值皆是你等朋羽,该是早有不臣之心,父皇早已知悉你这毒妇有不臣之心,却未想竟有此通天贼胆,参汤藏毒,弑君篡逆,”转手铛的一声,抽出寝宫床前悬挂的皇帝佩剑,“今日有谁附逆,本太子誓斩之,”边说边往外冲去,一跃出殿门,便与侍卫交上手。 “不平何在,”李守一提身一跃,跨过玉阶,拼命朝内藏司方向杀去,百余名大汉将军及侍卫亦拼命截杀,金瓜、斧钺、长刀从不同角度杀来,分明是要将太子击杀当场,来个盖棺定论。 李守一左臂被一记金瓜击中,疼痛难当,宝剑虽利,怎奈侍卫层层叠叠,武器势大力沉,渐渐抵挡不住。 “殿下,当心,”只见一人跃过众侍卫,回身一剑,剑啸如雷,剑势大开大阖,汉白玉的铺就的广场上顿时嗤嗤的被划出数道剑痕,十余名侍卫或断臂或断腿,被一剑之威逼退数步,柳不平终于赶到,把李守一往角门方向一推,“殿下先撤,我来挡住他们,”只见柳不平披发跣足,衣衫尽裂,显是鏖战有时,“微臣原在殿外侯着,发现寝宫内外侍卫尽数撤换,臣去院墙外查看之时,竟被数个黄门偷袭,这些黄门竟皆是观星台高手假扮,臣只能抵挡一时,殿下速寻路出宫。” 李守一含泪撞出角门,一剑劈死门外两名侍卫,发疯似的朝内庭奔去。 “大公子,不平愚钝,今日方领悟归藏剑的些微剑意,可惜,竟是在这绝境之中,”不平仰天长叹,长剑轻柔的在身前一划,揉身上跃数丈高,剑走空灵,并不见有什么繁复的招式,却一剑幻化成九剑,然后从空中跃下,剑指众侍卫,忽的迅如流星,极速下落,侍卫中迸发出一片白芒。 “啊,啊,”前排截杀的侍卫倒下一片,挣扎数下,却无法起身,脚筋被这一剑削断,柳不平踉跄落地,一剑耗费太多内力与心神,这时,后面跃来数名持刀的黄门,太阳穴突出,显是内家高手。 李守一一路狂奔,身被数创,鲜血淋漓,终于看到内藏库小门,内藏库位于内庭最深处,门前冷落,一片萧索,阴气森森,寻常宫人不敢近,守一不顾一切,撞门而入,摔倒在地,后面追兵随后掩杀而来,小门却从内快速关闭,刚才喊杀雷动,倏然安静下来。 “奉圣谕,由本宫携内庭堪合接掌暗卫,速去南郊军营,”李守一受伤甚重,左手支地,右手高举龙形堪合。 身侧青砖忽的掀开,飞出两名蒙面黑衣人,左右架起太子,快速进入内藏库内堂。 “老奴见过太子,请示下堪合切口,”内堂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道沙哑的声音如来自九幽,让人遍体生寒。 “坎、兑、震、离、坤、乾、艮、巽,”此为明月流风印,守一自怀中摸出父皇私印,也不知对方看不看得见。 “堪合无误,老奴见过新皇。” “奴才叩见新皇,”周遭传来一片叩头之声。 “燃问天香,艮、巽两部留下断后,香尽身消;震、离前方开道,准备车马;乾、坤、坎、兑四部随驾,立即赶往南郊大营,”沙哑之音果断传令。 “喏。” 两人扶起李守一,快速往内堂更深处跑去,只见内堂深处传来吱呀厚重的钝声,一扇铜门缓缓打开,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待守一进入后,又缓缓关上,这时,院内已传来刀剑相之声,守一回头一瞧,原来门后有百余人绞动机关齿轮,这门竟是从内部打开,一条幽深地道如通往地狱,仅有数盏星火,所有人均黑衣黑袍,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行人在地道中疾行约一个时辰,只听前方又传来吱呀之声,又是一道铜门开了一道口子,众人鱼贯而出,门又重新关闭。 阳光刺眼,守一睁眼一瞧,竟到了城南白云观,出口竟在真武大帝坐像后面。 门外早有车马候着,暗卫皆不言语,纷纷上马,黑衣头领亲自为太子驾车,朝南郊大营疾驰而去。 “宗主,南郊大营四面被围,约十万兵马,来意不明,”一骑飞来。 “再探,”赶车的黑衣人手一挥,来骑立即回返。 “圣上,大营外有重兵围困,请示下。” “冲进去,”黑衣人闻声,略略迟疑,答道:“遵旨,请圣上下车上马。” 李守一在黑衣人伺候下披挂上马,持盾握刀,结阵迎着营北的人马冲去。 “乾部护卫圣上,余部截住来敌,不惜代价,火速进入南郊大营,”黑衣首领马鞭一指,其余五部人马约五百人,守一竟不知这暗卫平时是如何藏匿行藏,如今又是如何集结的,索性也不多想,便随着战马,一声不吭,纵骑狂奔,朝大军压去,一百中军拱卫着李守一拼命朝着大营而去。 “轰”的一声,前方战马相撞,交上手了,双方箭雨如飞,战马长嘶,李守一持盾挡住箭矢,挥舞长刀,毫不留手。 “龙骧、虎贲营速来迎接圣驾,”中军边冲边齐喝,接着,六部暗卫跟着齐喝。 龙骧、虎贲营未动,战阵中皆是大魏将士,营内将士不知谁是敌谁是友,营北有两万多铁骑,五百暗卫如沙入恒河,转瞬间湮没其中,各自为战了,眼见着中军的百余暗卫不停栽落马下,黑衣首领竟毫不在意,随手抚落箭矢。 前方敌军层层叠叠,似永无止境,暗卫所剩无几,黑衣首领自马上摘下铁枪,挥手掷出去,一连刺杀数人,奔马近前,拔出铁枪,依样施为,竟无人敢正缨其锋,待冲至大营近前,大营方向射出一阵羽箭,守一和黑衣首领等人只得驻马在羽箭射程外。 “来人止步,”箭楼上传来警告。 “请楚、王两位将军接旨,”李守一高举虎符。 “是圣上虎符。” 嘭的一声,营寨箭楼射出一阵连发劲弩,将追截李守一的敌军射倒一片, 营门大开,一支铁骑如风飚出,绕过暗卫,截击追敌,两骑近前,“末将龙骧营楚天南,虎贲营王凌晖见过太子殿下,请赐虎符。” 楚、王两位将军将虎符一合,确认无误,单膝跪地,交还虎符,“龙骧、虎贲谨遵太子号令。” “两位将军应改口称圣上,先帝已传位于太子,”黑衣首领冷冰冰的说道。 “什么?” “父皇已龙驭宾天,贵妃及晋王谋逆,戕害先帝,罪不可赦,着两营入宫勤王。” “遵旨。” “请两位将军召回大军,紧闭营门,敌军十万,我军需从长计议,”李守一命令道。 回返的暗卫不足十存其一,营外大军仍四面围困,只围不攻。 “圣旨到,楚天南、王凌晖接旨,”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太子李守一犯上作乱,窥窃国器,私盗虎符,叛出皇城,妄图弑君自立,今着皇二子存义帅北军十万,收编京营,楚、王二将功封公爵,接旨即押解逆臣李守一回京,不得有误,钦此。” “来人,将来使推出去斩了,传首三军,”守一躁怒欲狂,好个李存义,竟拥兵自重,矫诏谋逆。 “圣上但请宽心,龙骧营向来只奉圣上虎符,”楚天南一挥手,早有左右快步走出,不时帐外便传来一声惨呼。 李守一瘫坐椅上,六神无主,李存义早有准备,边军势大,且兵部尚书刘夏全是其舅父,多年经营,京中守卫已尽数安插其党羽,母后早逝,内宫皆在其母刘贵妃控制之下,欲靠四万亲军入宫勤王,无异于以卵击石,如何是好啊!守一长叹一口气,无助的看向黑衣首领。 “圣上,北境除北孤、北凉外,皆在晋王辖下,长安目前亦在其党羽掌控之中,晋王当是谋划已久,当此局势,不宜硬拼,南境诸城皆先帝从龙之将,不如挥军南下,暂驻军于南境,老奴与圣上再行召集南境诸将,徐图之,”黑衣首领说道。 “大人所言甚是,控制住南境富庶之地,依托长江天堑,徐图关中之地,大事可期,”楚天南附议道。 “对了,不知宗主如何称呼,别以老奴自称了,”守一扭头说道。 “老奴聂惊涛,贱名不值一提,”黑衣首领跪地回禀。 “聂惊涛?上柱国聂惊涛?二十年前你不是?”楚天南、王凌晖闻言惊道,却忙不迭单膝跪地行军礼,“见过上柱国,上柱国乃我大魏战神,二十余年前便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战功彪炳,楚魏须弥山一战,护卫太祖,而后以随先帝领大魏精骑,尽戮楚军主力百万,名动天下,传言后为保护先帝,被刺客流矢所伤,不治殉国,怎的…..?” “当年天下甫定,老奴自感杀伐过多,鉴于楚地剑客频频行刺,于是先帝与老奴约定,借此遁入内庭,建立暗卫八部,拱卫天子,八部仅效忠大魏之主,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早将聂氏族人安置妥当,迁居世外,老奴残躯尚能供驱使,将终身侍奉新皇。” “有上柱国在,吾心安矣,”李守一一扫颓唐,“如此,便依聂卿所言,龙骧、虎贲两营,一更造饭,二更拔营,三更突围,楚将军,派出军中心腹,持我令牌金箭,速去东越王城,令东宫亲卫统领苏长风引军接应。” 龙骧、虎贲皆皇帝亲军,随李明月南征北战,装备精良,号令严明,全军倏忽南撤,以有心攻无备,突破营南的北军封锁,不待北军合围,更得聂惊涛居中指挥,待日出天明,便如龙归大海,全军南归。 “圣上,全军宜全速行军,尽速南下,王凌晖将军与苏长风将军会师后,便径直入泾,控制局势,楚将军与老奴随圣上去招抚南境,”聂惊涛在马上禀告守一。 “去哪里? “去扬州,扬州乃长江以北第一重镇,民富物丰,进可攻、退可守,龙骧营并扬州守军可扼守江淮,北军不得下,然后圣上以正统之名,招抚南境全军,控制漕运,财货钱粮不得北上,建立防线,假以时日,徐图北伐,则天下定矣,北孤十万铁衣皆忠于先帝,且镇北侯与潘霜将军即将结为姻亲,圣上北伐之日,南北合击,收复山河指日可待。” “甚妙,驾……去扬州。” 大魏明月帝驾崩,长安帝都内一片哀恸,皇二子李存义即皇帝位,昭告天下,前太子李守一弑君谋逆,论罪当诛。 李守一在聂惊涛的授意下,及时以新帝名义,传檄各州府,皇二子李存义勾结北酋,弑君篡位,其母族皆附逆之臣,檄文加盖明月私印及新皇印玺。 一时天下震惊,两道圣旨前后下达,州府官员惊诧莫名。 京军分师之时,疯、癫师徒俩亦在官道快马疾驰。 “师父,咱这是去哪里?”青玄不解。 “去扬州,去会一位老朋友,”疯道人轻叹道。 第五章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除夕之夜,爆竹辞旧岁,桃符贺新春。 “癫儿,我们入城吃杯酒去,”扬州城北,疯道人抬头看了看城门上的两个古朴的大字,轻磕马腹,走入城中。 约莫一个时辰,师徒二人便行到瘦西湖畔一座大宅门前,疯道人吩咐青玄下马敲门,自顾自坐在马上喝酒。 大宅内一个精壮汉子推开大门,朝疯道人拱手道:“不知是道上哪位兄弟除夕之夜到访,请告示名姓,在下好禀明帮主。” “翠微山疯道人携弟子到访,还请小哥通禀一声。” “仙长稍后,”汉子哐的关上门,进内堂通报而去。 片刻工夫,门内脚步纷至沓来,大门从中敞开,一锦袍中年人当先行来,后面跟着数十位精壮,皆锦帽貂裘,腰悬利刃,一路小跑到疯道人马前,拱手作揖,“我道是哪位故人,洪天波携漕帮众人见过大公子。” “公子二字切莫再提,贫道单号疯字,这是我徒癫小道。” “见过疯….癫….两位仙长,”洪天波及漕帮诸人听闻这师徒二人的道号,均腹诽不已,这是什么称号,师父叫疯道人,徒弟叫癫道人?年轻点的帮众,想笑又不敢,脸憋的通红。 “外面冷的紧,公子,进去吃杯热酒吧,”洪天波伸手做请。 疯道人也不客道,当先入内,只见桌上酒肉皆备。 “大公子,今儿个是除夕,各分舵兄弟正喝着酒呢,请上座,”洪天波把疯道人师徒让到上首,转头吩咐帮众,一时海陆珍馐轮换,添酒回灯重开宴。 “诸位兄弟,除夕之夜,漕帮迎来了一位贵客,这位仙长便是我常向你们说起的大公子,也是咱漕帮的恩公,没有大公子昔日援手,便不会有漕帮的今天,我们一起敬恩公。” “敬恩公。” “洪帮主,不必客气,”疯道人起身,碗中酒一饮而尽。 “大公子,待我向您引见帮中诸位兄弟,左手是我帮两护法,四长老,右手诸位乃我帮十一位分舵主,今年除夕,唯有京师梅舵主及润州徐舵主尚未回返,想是有事耽搁,未及赶回总舵交接。” “贫道与小徒正是从京中赶来,京中或许有变,贵帮梅舵主必是有事耽搁了,洪帮主,我拜托您的事,是否有眉目了?” “喝酒喝酒,大公子,我敬您,”洪帮主并不搭话,只频频举杯,疯道人闻言,眉间微皱,却也酒到杯干,不再言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洪天波吩咐帮中长老妥善安置青玄,便将疯道人让到书房喝茶,疯道人满腹心事,不置可否。 待两人在书房坐定,洪天波遣散侍从,紧闭房门,收起席间的谈笑晏晏的做派,从暗格中拿出一件物事,双手递与疯道人,“大公子,席间人多眼杂,您交待漕帮的事,老洪一日不敢忘却,三个月之前,本帮润州分舵传来消息,我接报后,吩咐帮中兄弟遍寻江湖,却未能寻到公子踪迹,因此未能及时通报,润州分舵的兄弟跟进两月,却在腊月中旬失去了联系,老洪担心席间人多口杂,若言明徐舵主失去联系,恐引起惊慌,故此刻方才回禀公子。” “洪帮主情意,贫道铭记于心,这十年,贫道皆在关外,是以洪帮主寻我不着。”疯道人接过手中物事,是四块薄木板连成的信函,漕帮多混迹江河,为防信函受潮淋水,皆采用木板,用利器刻字传讯。 展开四块木板,第一块上却是一副画,从衣着上看,画中一位老者带着一名女子,数名仆人,乘船从扬州南下,另三块木板分别刻着“途径润州,谒金山寺、北固山,背影身形甚似;途径扬州,谒大明寺,与老者争执,武技不低;途径常州,谒天宁寺,隐见真容,大船南去,终点不明。” 疯道人双眼紧盯着画中女子,虽只刻着寥寥数笔线条,但从背影身形来看,极似朝思暮想的人,至于洪天波说些什么,却一字也未听见,双手颤抖的递还木片,拉着洪天波的手,用几近疯狂的语气喝道:“老洪,人呢,后来人呢?” “大公子,过了常州,船只应该是一路南下,润州分舵派出一只快船,一路尾随,徐舵主功夫了得,知兹事体大,亲自压阵,怎奈数十天没有一丝消息传回,分舵帮众均十分担心,这也是席间不便明说的原因,以免帮中人心惶惶。” “大公子,还有则消息,武林盟主顾梦白于年前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雄于新年二月初二齐聚须弥山,共商新一届武林盟主人选,据闻此次不仅中原诸门派,连不世出的少林、武当,甚至关外观星台的萧无尘皆在被邀名单内,老洪今日正与帮中兄弟商议此事,准备正月初五便出发前去须弥山。” “洪帮主,多谢你多年来费心帮携,请受贫道一拜,”疯道人一揖到地。 “大公子,万万使不得,且不说大公子于本帮有活命再造之恩,昔年大公子仗剑靖清漕河沿线十八寨水匪,活命无数,老洪只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当不得公子如此大礼,”洪天波忙回礼道。 “洪帮主,贫道立即启程,前往金山寺、大明寺、天宁寺一行,请贵帮在常州城大观楼稍等数日,癫小徒就麻烦贵帮照拂几日,贫道求证后便去常州与贵帮汇合,一同南下。” “公子放心前去,我观画中之船亦是南下,恐与此次武林大会有关,还请公子速去速回,兴许在去途之中能有收获亦未可知,敝帮在常州大观楼恭候。” 正月初五,扬州守备府外,数骑驻马。 “请通传一声,请扬州守备洪剑平接驾,”聂惊涛一展手,将一枚纯金打造的令牌抛与守备卫兵。 “请大人稍后,”卫兵一见来人高马衣锦,不敢怠慢,接过令牌,急急入内通报。 片刻后,一人急急从府内一路小跑出来,锦袍官靴,出门后,正衣扶冠,低眉顺目,跪在马前,“微臣扬州城守备洪剑平见过上官。” “洪将军免礼,入内叙话吧,”聂惊涛一扬手,接过令牌揣入怀中。 守备府内,聂惊涛介绍新皇,洪剑平忙不迭行大礼见过李守一,这才让到上座,命侍女奉茶。 洪剑平是至正年间因战功封到扬州的守备将军,算是京军中的嫡系了,也是聂惊涛昔日的老部下,因此见到昔年上柱国死而复生,涕泪悲泣,以军礼见过聂惊涛,发誓将捍卫正统,唯李守一之命是从。 “洪将军,圣上此行,将以扬州为根基,招抚南境,圣上拟留下楚天南将军及龙骧营将士协助守城,楚将军与你皆是先帝亲随,望你二人不负圣恩,合力镇守扬州,扬州事务仍由你统领,楚将军做你副手,待天下大定,你二人皆是首功之臣,圣上,您看如何?”聂惊涛不忘行礼请示李守一。 “上柱国安排甚妙,从龙之臣,朕绝不相负,”李守一起身相扶,亲手为其掸落衣襟尘土,洪剑平受宠若惊。 “洪将军,听闻令弟执掌江南漕帮,还请代为传讯,自今日起,扼守漕河,江南之物不允北上,尤其是钱粮,江北各分舵帮众即日起隐匿行藏,漕帮十万众,熟稔水性,或许北伐之日,将是不可或缺的一支奇兵。” “遵旨。” “圣上放心,舍弟虽是江湖中人,却也明辨是非,臣即刻派人将旨意送达,”洪剑平恭敬回禀。 “如此甚好,洪将军,近日还请代为引见,朕须与令弟详谈。” “回圣上,不巧,晌午前有家人前来通报,舍弟已出发前往南境须弥山,说是应顾盟主之邀,去参加武林大会,此去须得数月方回。” “圣上,据报,顾家祖上疑似是楚国遗民,虽早已迁居魏境,但如今身为武林盟主,不妨留意些,从此次逆贼谋逆来看,观星台应是早已与李存义勾连,更是屡次追截圣上,此次大会怕是不简单,老奴想去须弥山看看他们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聂惊涛拱手言道。 “朕与你同行。” “不可,”聂、洪二人齐声说道。 “圣上,您是万金之躯,不宜涉险,且南境事务繁多,请圣上移驾郢都,安抚军心,苏、王两位将军刚合兵一处,尚需磨合,且东越王城平定不久,正是需要圣上广施雨露,恩泽越民之时,使越民仰慕天恩,誓死相随,扬州自有楚、洪两位将军镇守,圣上应以社稷为重,颁下旨意,逐步招抚润、常、苏、杭、楚、道六州,再图金陵,尽取江南富庶之地,扩充兵备,老奴去去就回,请圣上宽心。” “自即日起,聂卿恢复上柱国封号,加定国公,暗卫八部众编入御林卫,聂卿,守一不才,忝居其位,文治武功差父皇多矣,武林多有奇人,且帮派、人数众多,望卿能借此次武林大会东风,招揽人才,为新朝寻可战之将,守一即赴泾州,整饬军备,望卿在冰雪消融之时回返,以防北军南下,”李守一扶着聂惊涛双臂,重重一握,点点头。 “遵旨,老奴即刻启程,必于三月底前回返,”聂惊涛只带十名暗卫,余众跟随守一,与洪、楚两将告别后,分别赶路去了。 江南富庶,因此各州守备多是明月帝昔日亲随旧臣,因此见私印皆愿臣服,何况守一原本便是太子,坐镇东宫,早晚承继大统,万无弑君谋逆之理由,因此李守一旨意一到,便大多递表追随。 疯道人纵马狂奔,先去扬州大明寺,再一路南下去润州金山寺、常州天宁寺,每至一处,便拿出画册请寺中和尚、主持反复确认,这日从天宁寺出来,失魂落魄,也顾不上看这“八邑名都,中吴要辅”的常州城内风光,沿漕河水道疾行,忽听得人声鼎沸,抬头一看,原来走到了大观楼了,这大观楼又称“三吴第一楼”,此楼临水而建,门前一块石碑,上书“登斯楼也,东南西北俱可见百里外,城郭市肆隐然在目,烟云树木,帆樯车骑…..往来络绎其间…….诚洋洋乎大观也哉。” “请问掌柜,可有一位姓洪的官人在此歇脚?”疯道人走进大观楼,询问店掌柜。 掌柜眯眼仔细瞧了瞧疯道人,“请问您可是洪帮主所说的仙长么?” “正是贫道。” “这是漕帮洪帮主留下的信,言明由您亲启。” 疯道长展信一瞧,只见字迹潦草,看得出写的十分仓促。 “大公子,老洪有负所托,罪该万死,不慎于初六晚间与贵徒癫道长走散,正携帮众全力找寻,请公子见信速往城南百里外天目山,敝帮自有人接应,洪天波。” “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啊,”疯道长摇摇头,回身上马。 “快跑,快跑,躲进山里,那些坏人便难追上咱们啦,”一个小道士拉着一个青衣小奴弃马往山上跑去。 “只可惜了这匹好马,要是咱卖到集市上,兴许值不少银子呢!”青衣小奴撇撇嘴,却也顾不得去看那偷来的骏马,缀着小道士往那林茂草深的山上跑去。 “我说,小道士,你放开我的手,我自己会跑,”青衣小奴甩开小道士的手,“你身上臭死了。” “啥?你这家伙真不识好歹,我救你一命,你还嫌我臭?我看你浑身臭汗,一脸的尘土,比我可脏多了,我这身衣衫可是师父刚置办的,”小道士当然就是李青玄,回头不满的哼了一声。 原来,正月初六晚间,洪天波等人在大观楼歇脚住店,一行人用过晚饭,包下顶楼一层所有客房。洪天波与几位舵主在房中,临窗远眺,小酌几杯,交谈着武林中一些奇闻轶事。青玄在房内无聊,便下楼去看那漕河沿岸风光,顺便瞧瞧店家所说的“东阁西楼夜景”,东阁是漕河那侧的仰苏阁,西楼便是这大观楼了。 青玄独自步行到那仰苏阁,看那漕河上桨声灯影,热闹非凡,时不时传来阵阵动听的丝弦歌声,眼见那阁楼灯光辉煌,花艇、行船在旧梦般的梅影里穿行,都是在关外从未见过的景致,一时瞧的呆了。漕帮一行人在大观楼上临窗远眺,均能见到青玄,只嘱咐不要走远,便随他玩耍去了。 青玄正倚着阁前水边的汉白玉栏杆,听着一艘花船上传来的“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玉笛,唤起玉人”的唱词,兀自出神。 忽然双脚被一双从河里伸出的手拖住,吓得他“啊”的一声大叫,以为被水鬼拉住了,接着哗啦一声,一个青衣小奴钻出水面,一下将青玄撞倒,河心飞来一艘快船,船上数人大喝道:“贼人休走,”接着几枚飞刀便在汉白玉栏杆上擦出几道火花。 “小道长,那船上贼人欲劫财害命,快拉我起来,”青衣小奴忙不迭的想要起身,许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多时,挣扎几次都没能起身,手脚都冻得僵硬了。 青玄回过神来,见那小奴眉清目秀,不似坏人,忙拉起他来,往大观楼方向跑去。 “错了错了,咱往城外跑,城内都是他们的人,”小奴挣扎着起身,不由分说,将阁边一匹骏马缰绳解开,想要上马,怎奈人小马大,上不去。 青玄自幼在军营长大,敕勒族人马术尤佳,见状潇洒的一跃上马,拉起小奴便往城外跑去。 大观楼上的漕帮诸人听得外间嘈杂,临窗一看,眼见青玄驾马往城南疾驰而去,不由变了脸色,洪天波立即吩咐左护法下楼追赶,自己草草留字后也跟上去追青玄。 常州城南百里便是天目山,山下大湖名天目湖,天目山绵延百里,两名少年拼命往山上跑,纵马狂奔了半夜,又在山中跑了许久,青玄与青衣小奴实在跑不动了,只能倚靠在一刻大松树下稍歇,大口揣着粗气。 “我说,那些人干嘛要追你?我看你也就是一名普通家丁,身上该是没什么值钱的物事啊?”青玄扭头看着青衣小奴,这一看不打紧,只见那小奴双颊嫣红,头发散乱,露出如云的鬓发,敢情还是个小姑娘。 “你…….你是女的?” “怎么,我不能是女的吗?真不害臊,一路又是搂腰,又是牵手的,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小奴呸了一声。 “我那是救你,事急从权,真不知好歹,”青玄哼了一声,转头一想,“糟了,还未来得及告知洪大叔。” “小贼,哪里跑,”三名玄衣人从大树树冠上一跃而下,随之数枚短刀破风而至,小奴见状大惊失色,青玄铮的抽出随身战刀,奋力挥动,几枚飞刀被尽数格挡,弹射到旁边树干上。 “小子,此事与你无关,我唐门不伤无辜之人,今日只想拿住这青衣贼人,”其中一名玄衣少年说道。 “喂,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凭什么小子小子的唤我,”青玄原本尚有疑惑,听那玄衣少年出言无状,不由有些恼了。 “那便手底下见真章了,看招,”玄衣少年两手在袖中一拢,顿时漫天黑影将青玄二人笼罩其下。 那青衣小奴从袖中也抽出一柄短刀,腾挪翻转,倒也伸手颇为敏捷,青玄的战刀舞的滴水不漏,跃到一颗树上,左脚一蹬,长刀连劈带削,竟越过暗器向那玄衣人攻来。 “雕虫小技,”玄衣少年右手从靴中抽出一柄短剑,左手一扬,射出三枚牛毛细针,短剑紧随其后,将眼前这个小道士的退路尽数封堵。 青玄也是久历战阵,对方武艺远胜自己,便一咬牙,右手一挽,转起一阵刀影,硬挺着挨了三枚细针,长刀一挺,便是那不惜命的打法。 “咦,”玄衣少年一侧身,原本短剑前送,可重创小道士,见这小道士这般拼命的打法,便是伤了他,自己也不免挂彩,顿时短剑回收一格,后跃一步,“你这小道士,到底是何人,这是边军陷阵时的战法,你手中这刀怕也非中原制式。” “哼,要你管,看招,”青玄一跃而上,双手持刀,刀锋在上,侧身以一记撩刀攻过去,这招曾力斩一名千夫长,也是青玄习练最为纯熟的一招。 “好小子,”玄衣大赞一声,一个后空翻,双脚不停,飞上身后松树,而后如风车般头下脚上的腾空跃起,双手不停,接着从腰间摸出一枚铁齿圆盘,左手一弹,铁齿圆盘如陀螺般激射而下,右手仍擎剑下刺,直往小道士右肩而去。 青玄双手举刀一磕,圆盘改了方向,转过一个弧线后,朝青玄背心射来,手中刀仅能与来剑力拼两招,眼见铁齿圆盘往后心扎去,这时忽的从树林中卷来一阵风,刮得树叶、尘土飞扬,待众人睁开眼一瞧,一名黄脸大汉两指捏住圆盘中心,铁齿圆盘兀自嗡嗡旋转不停。 “乌大叔,”青玄一见来人,激动的跳了起来,原来黄脸大汉便是漕帮左护法乌东临。 乌东临朝青玄点了点头,转头朝玄衣少年说道:“唐门的出岫轮果然了得,你一个少年使来竟也有如斯威力。” “你又是谁,快还我兵器,”玄衣少年怒喝道。 这时,三名玄衣人中的一名年长者上前拱手道:“清风徐来,幻海无波,原来是漕帮的幻波指乌护法莅临,老夫久仰了。” “您是?”乌东临回礼道。 “在下唐门唐战,这两位分别是我门中少主唐惊羽、小姐唐惊鸿,我等只为追截贼人而来,与这位小道长却无仇怨,一场误会。” “哦?原来是唐门大管家无影手唐战唐老前辈,久仰大名,这位癫道长是我帮中贵客,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乌东临双手将出岫轮交还老者。 “哪里,只是这青衣小姐偷盗我唐门密宝,只要交还宝物,唐门看在漕帮各位英雄面上,必不会为难,”唐战拱手道,“还望乌大侠不要偏私。” “癫道长?”唐惊鸿毕竟年少,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唐战扭头一瞪,少女羞赧的别过头去,不过仍忍不住轻笑不止。 “物归原主,天经地义,小道长,您过来,帮主他们一会就到。这位小姐,还请归还唐门之物,这便离去,唐门大管家一言九鼎,诺言千钧,”乌东临对那位青衣小奴说道。 “你当我稀罕么,不就是个破球嘛,”青衣小奴从袖中掏出个破球,朝地上使劲一扔,转头就要走。 “当心,”唐惊羽大惊失色,大声喝道,李青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的看着唐门诸人。 忽然,远处一人从奔驰的马上一跃而起,几下纵跃,贴地横飞,右掌成爪,“呔”的一喝,掌中似乎生出一股极强的吸力,将那即将落地的碧色圆球吸入掌中,右脚蹬地,凌空一翻,稳稳落地。 “见过帮主,”乌东临拱手行礼。 “洪大叔,对不住了,是我贪玩,连累诸位长辈为我奔波,”青玄一脸郝然。 “唐门唐战见过洪帮主,”“晚辈见过洪帮主,”以唐战为首的唐门诸人上前见礼。 “各位有礼了,老洪见过大管家,两位少主年级轻轻便有如斯修为,唐门当真人才云集,出青胜蓝,”说罢将手中物事交还唐战。 “洪帮主客气了,碧涛掌名不虚传,让我等大开眼界,”唐战接过后小心翼翼转交给少主,方才拱手道。 “不要脸,一帮大男人互相吹嘘,”青衣小奴努努嘴,一脸不屑。 “这位小姐,若非老洪及时赶到,你怕是早已玉陨当场,唐门碧纱笼纵横江湖,实乃天下第一暗器,且剧毒无比,老洪自忖尚无十分把握应对,似你这般随意敲砸,若不小心触发机关,后果可想而知。” “哼,谁知真假,”青衣小奴话不饶人,心里却万分紧张。 “这位小姐,你快走吧,这圆球如此危险,万勿招惹的好,”青玄转头对那青衣小奴说道,“这是一枚宝石,你拿去换些吃食,买匹劣马,回家去吧,”青玄身无长物,便拿匕首在父亲赠予的战刀刀鞘上抠下一块红宝石,赠予小奴,此刀乃魏帝李明月所赐,端是华丽无比。 “你叫什么名字?”青衣小奴见这小道士这般厚道诚恳,不仅拼命救助,还将贴身刀鞘上宝石摘下相赠,讥笑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叫青玄,不过师父唤我癫道人,你快走吧,”到底是少年心性,青玄拿眼瞧了一下眼前的小女孩,脸不由的红了。 “你对我的好,我记着了,我韩轻罗终会还你这情,”说罢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漕帮和唐门诸人不觉好笑,这小妮子不过十来岁左右,口气却又如此老成,倒像是个老江湖似的,洪天波摇摇头,大手一伸,“走吧,小道长,你师父该打你屁股了。” “且慢,”唐战上前拦住青玄。 漕帮诸人不明所以,不知眼前老者何故拦住小道士。 唐战上前解下青玄衣襟,快速在其胸前连点数下,随着青玄痛呼数声,一扬手,手中多了三枚牛毛针,唐战朝众人点点头,漕帮诸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为小道长拔针的。 漕帮诸人拱手道别,正准备离开,唐战指向青玄胸前所挂金镖,问道:“不知小道长此物从何而来?”原来青玄胸前悬挂着父亲赠予的金镖,上刻一个“傲”字。 “老爷爷,这是我父亲相赠,有何不妥吗?” “此乃我门中掌门信物,敢问道长高姓大名?”唐战不由弯下腰,细细打量金镖,确认无疑。 “我姓李,敕勒族人,”青玄不疑有他,直言不讳。 “敢问道长可识得北孤城斛律侯爷?” “正是家父。” “原来是世子,唐战见过世子,”唐战轻声道,上前行礼,疑惑尽消,“世子,侯爷与敝派掌门乃故交,青城山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双方微笑告别,一同下山,路上惊鸿、惊羽得知小道士身份,俱是惊讶。 “轻罗,轻罗,嘿嘿,”青玄边走边默念,嘴角微微上扬。 一行人结伴下山,刚走到山腰,见两骑飞奔而来,却是右护法魏文昌带着疯道人上山来了。 众人互相见礼,唐战上前,对着疯道长一揖,“老唐见过仙长,十余年不见,仙长风采依旧,”唐战昔年曾随唐傲在翠微山麓与疯道人一战,疯道人一剑便破去唐门绝技碧纱笼,是以形象深刻。 “原来是唐门的故人,”疯道人下马行礼,“请大管家代贫道向唐傲门主致谢,多年相助,贫道有愧。” “仙长客气了,举手之劳,不敢言谢,不知仙长欲往何处?”唐战询问道。 “贫道欲与漕帮诸位共赴须弥山。” “如此甚好,我与两位少主既追回失物,本也是去须弥山与门主汇合,若能与诸位同行,幸何如之。” 众人哈哈大笑,下山后一同南下,行至天目湖边,漕帮的船只早已等候多时,漕帮做东,置办酒席,众人谈笑晏晏,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疯道人豪饮数碗烈酒,悄悄走到船头,翻出怀中木片,想到几位方丈所言,木片上的女子几乎确认就是绿绮,二十多年的思念,二十多年的奔波,仿佛都不值一提,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泪流满面。 “师父,您没事吧,”青玄走到老道身后,看见谪仙般的师父竟暗自垂泪,低声相询。 “癫儿,待为师寻到故人,便将一身武艺相授,翠微山上的破道观也留给你,此后余生,为师只愿做那不系之轻舟,与心爱之人泛波五湖,不羁自由。” “师父,您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癫儿,令尊与我相交多年,忠贞侠义,你敕勒一部全族皆兵,为国镇守北疆十载,喋血北孤,甚是让我钦佩,令尊临别将你交于我手,一路餐风宿露,为师很是不安。” “师父,您能收留小子,已是莫大恩典,只是…..只是我很是想念父兄及家姊,族中亲友。” “癫儿,如今局势不明,前程未卜,答应为师,今后无论遇见何事,家中有何变故,都不要折磨自己,做个自在无情的癫道人即可,”疯道人叹了口气,摸摸青玄的脑袋,兀自回房去了。 “父亲、大哥、姊姊,你们还好吗?”青玄立在船头,涕泪横流。 一只小手伸过来,递过一方丝帕。 青玄扭头一看,原来是惊羽兄妹俩,忙不迭拿衣袖抹了把眼泪,并未接丝帕。 “小道士,原来咱们家是故交,你我年级相仿,以后可以常来青城山找我们玩耍,”唐惊鸿收起丝帕,微笑说道,惊羽在旁也微笑点头。 “谢谢两位,我离家之时父亲曾告知昔年之事,我一急竟忘却了,以后若有闲暇,必定去找你们,”青玄红着脸,又抹了把眼泪。 少年人相交,总是乐多愁少,几日相处,便熟稔起来,便大哥小妹的相称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 须弥山,形似五指,食指处乃是偌大的一块观景平台,称为“云湖仙境”,便是此次武林大会的召开地,中指处是最高峰,名唤“金翅峰”。 武林世家顾家早已在山下搭设数百凉棚及帐篷,供各门派歇脚住宿,各门派已陆续来齐。少林达摩院首座无相阐师、武当掌门纯阳真人、昆仑玉屏子、金刀门燕北归、花间派温临水、唐门唐傲、漕帮洪天波、藏剑山庄庄主柳苍梧、二公子柳重楼以及江湖上大小百余门派掌门悉数赶到,各门各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均随师尊参会,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可通过比试成名,又能学习借鉴别派的武学,是一次难得的提升机遇。 观星台暂以天玑星主许梦阳为首,独自宿在半山位置。 疯道人带着青玄与漕帮众人歇在一处,二月初二一早,众人用过早点,便准备出发上山,前往云湖仙境参会,漕帮众人刚出凉棚,便有一小乞丐拉着疯道人的袍子,“道长,这是别人给你的信,说你见信便会给我两个馒头吃。” 青玄听罢也不待师父搭话,便从褡裢里拿出两个馒头递与小乞丐。 疯道人拆开信一看,只见信中写到:“老翁携绿绮,南访飞来钟,君妃泪斑竹,遍赏七十峰。” 信中并未署名,疯道人皱眉默念数遍,转头对青玄说:“癫儿,为师需即刻南下,时间仓促,不便带你同行,你在漕帮等候为师。”说完快走两步,向洪天波说明事由,也不多客套,飞身上马,却多带一匹马儿,一人双马,歇马不歇人,全力往八百里洞庭而去。 来信所提飞来钟、二妃墓皆在洞庭湖君山上,君山七十二峰,却不知绿绮在哪里,既有线索,无论如何,都必须去一趟,疯道人状若疯魔,亡命赶路。 云湖仙境的观景台上,早在四周搭设凉棚,各派根据排位依次落座。 “各位江湖同仁,蒙各位抬爱,顾某忝居武林盟主多年,未建尺寸之功,于心不安,故于年前广发英雄帖,诚邀各派共商新任盟主人选,锄强扶弱,维护江湖正义,”顾梦白在上首一拱手,打了一圈揖。 各位掌门均起身还礼。 “既身在武林,自当手下见真章,”各派弟子纷纷言道。 “盟主人选,除武功卓绝,还应德才兼备,方能领导群雄,”顾梦白微笑的回应,“本次比试,由各派选出一名年轻弟子上场,抽签上场,数轮淘汰,最终胜出的十大门派,其掌门做为盟主人选,由各派共同商定,确定新一届掌门人选,各位以为如何?” 人群中议论纷纷,今年的比试倒是新颖,只由各派年轻一辈才俊比试,既照拂了落败门派的掌门颜面,同时可考校年轻一辈的武学修为,柱香功夫,便商定妥当,一致通过。 首轮便是昆仑掌门千金对海沙帮少主葛飞,玉屏子独女张嫣然年方十六,身姿娉婷,白衣如雪,顿时让各派青年才俊眼前一亮,只见她玉手抽出长剑,捏了个剑诀,“葛世兄,请了。” 张嫣然扭身而上,剑走空灵,以一招“雪满昆仑”起式,以灵制钝,对上葛飞的双戟,双戟势沉,葛飞以“铁戟沉沙”应对,双方过上招。 张嫣然人小力弱,并不敢横剑硬接,便吐剑疾刺,剑花始终笼罩对手右臂曲池、少海穴,依次使出高峰凌云、回风舞雪、月上东山、一池春水等招,葛飞左戟不停格挡,右戟寻机压制剑势,欲以力取胜,众人见昆仑小女上下翻腾,左右横挪,长剑嗤嗤作响,出招极快,海沙少主招势雄浑,稳扎稳打,不由的喝一声好。 顾梦白扭头对左首无相阐师说道:“大师,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小辈于武学一道虽浸淫日浅,却仍有如此修为,咱老头子是该退隐林泉,躬耕南野啦。” “盟主所言甚是,经此一役,小辈所悟所获颇多,日后必会更上层楼,盟主此次选拔之法甚妙。” 话音刚落,昆仑小女凌空而舞,以一招化鹏为鲲,俯身下落,一剑七影,疾点葛飞少海穴,右戟落地,张嫣然收式拱手:“承让了。” 葛飞微微一笑,一拱手,拾起铁戟,却也颇有风度。人群中顿时爆出雷鸣般的喝彩,玉屏子更是笑逐颜开,拱手向左右道贺的掌门人回礼。 青玄站在漕帮众人旁边,更是瞧的目瞪口呆,少时所习皆为军阵杀敌之招,未曾想天下竟有这般飘逸俊美的招式,尤其张嫣然秀美如仙的身法,更是让自己目不暇接,那女孩不过比自己大二三岁,竟厉害如斯,不由想的呆了,至于下面的比试,却都未认真去瞧。 少林的了因和尚、武当新秀赵震宇、花间派温晚照、金刀门少主燕隼、唐门唐惊羽、顾梦白独子顾楚衣、藏剑山庄柳重楼、观星台许梦阳、点苍派郝雄皆无悬念,数招便制敌获胜,其余小门派间的比试,不过数招便被淘汰下场,倒也乏善可陈,加之昆仑张嫣然,日落之前,便已选出获胜的十大门派。 顾家雄居天南,财力雄厚,顾梦白于须弥山下设宴,更是将周边名厨悉数请来,以天为盖,开设百席,广设珍馐,无上妙味。众人根据指引下山落座,顾梦白居中而坐,举碗起身,“各位江湖同道,云湖仙境的比试已选出新论十大门派,明日,便请十派掌门齐聚顶峰金翅峰,共商盟主人选,各位江湖同道今晚开怀畅饮,顾家将在山下开设流水席,请各位同道明日暂歇一日,待我等选定新届盟主,告示诸位,再请返程。届时,我顾家将为每派奉上黄金百两,权做路资,各位,请了,”说罢一口干了碗中美酒。 “谢顾盟主,”各派众口齐声。 顾梦白重金相赠,酒食款待,礼贤下士,各派均为其风采折服,尤其是小门派,百两黄金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之如此武林盛会,更是交好江湖巨擘,结交同道的大好机会,谁不想多留数日,更兼顾家管酒管饭,各派均喜气洋洋,宛若年节,早把比试失利的烦恼丢诸脑后了。 翌日清晨,金翅峰顶,春寒料峭,初阳新生,十派掌门面东而立,藏剑山庄庄主柳苍梧、观星台楼主萧无尘竟也赶到了,众人登临送目,看着初阳从云海边露出,天地顿时一亮,暖色光束从天边传来,宛若万千金剑直射峰顶,让人心神一凛。 “各位掌门,二十年余前,魏楚须弥山一战,迫出个天纵奇才的明月帝,如今天下久定,今日,顾某召集各派掌门齐聚金翅峰,便是要选出下届武林盟主,顾某忝居盟主之位日久,自觉武功德行难堪大任,还请诸位商定,另择贤明。” “哈哈,顾盟主客气了,魏楚早已一家,顾盟主数年来调停江湖纷争,威望日隆,老洪第一个佩服,”洪天波粗犷一笑,拱手道。 “盟主之位,能者居之,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玉屏子一甩拂尘。 “玉屏子掌门但言无妨,”顾梦白笑道。 “我中原武林本是一家,自不待言,无论谁当盟主,贫道皆无异议,只是这观星台乃关外门派,近十年来方才崛起,萧楼主亦身居胡族国师,如若当选,以异族之身如何统领我大魏武林?”玉屏子说完哼了一声。 “正是,”数人附和道。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少林、武当唱一诺,显是认同昆仑派所言。 “柳庄主,你怎么看?”顾梦白微笑着扭头相询。 “各位,柳某垂垂老矣,自孽子轻舟出走,藏剑山庄早已不复昔日盛况,柳氏一族人才凋零,二子重楼难堪大任,无论谁当盟主,柳某但求独善自身,藏剑山庄封剑退隐,安度余年。” “柳庄主太过谦了,昔日贵庄大公子以归藏九剑纵横江湖,除暴安良,秋露剑出,罕有匹敌,人称天下第一剑,藏剑山庄家学渊源,更听闻昔日大公子曾得到武林绝学《大黄庭经》,参悟日久,内功剑法,皆为当世第一,何以庄主生出如此遁世之心?”顾梦白微笑回应。 “什么?”山上各派掌门不明究竟。 “无量天尊,柳施主,贵庄真得到《大黄庭经》?还请明示,”武当纯阳真人乍闻此事,不由出言相询。 “《大黄庭经》市集有售,诸位若有兴趣,大可买上数本,回去研读,柳某从未听闻孽子有甚奇遇,何况孽子早已叛出家门,数十年皆无讯息,老夫早已当他死了,”柳苍梧倒非妄言,道家典籍市集多有出售,市面所售黄庭不过陈述些基本吐纳养生的法门,并非绝学秘笈。 “庄主当知顾某所言黄庭非彼黄庭。” 原来这《大黄庭经》本不是什么秘笈绝学,江湖传闻,此经本出自武当紫衣真人,是真人日常所诵的普通典籍,只是晚年将毕生所学细加注解,融于此经之中,但是否属实便不得而知了,此秘闻在江湖中所知者寥寥无几,纯阳真人身为武当掌门,自当知晓一二,不知这顾梦白如何得知,便是柳苍梧,也只从父辈中听闻只言片语。 “你藏剑先祖德胜公出身武当,后下山投军,挣下偌大功名,衣锦还乡之时曾上武当,送年过百岁的紫衣真人羽化登仙,真人辞世之际,将注解经书相赠,你莫不知?” 柳苍梧闻言,也是诧异,德胜公出身武当之事便是自己也未曾听闻,这顾梦白红口白牙,妄议先祖不知意欲何为,听罢便将玄铁辉月剑往地上重重一顿,“顾盟主,你顾氏一族乃前楚遗臣,枉顾大魏武林成例,竟让关外胡族搅乱江湖,玉屏子掌门质询,却顾左右而言他,无端造谣生事,所谓何来?若我习得高深武学,这盟主之位岂能让你坐稳,柳某多年来只求自保,从未插手这武林之事,若今日只为这盟主之位,大可明言,柳某尚有自知之明,且早已表明即将归隐林泉,不问江湖之事,必不会与诸位争这虚名,告辞,”说罢不理众人,扭头便走。 众人闻柳苍梧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说这黄庭秘笈乃虚无缥缈之物,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或习练过,毕竟仅是传说,这顾盟主答非所问,倒让人好生奇怪。 “柳庄主稍待,萧某有一事相询,”站在角落的萧无尘一身玄衣,长髯星目,倒有几份仙风道骨。 “何事?”柳苍梧头也不回,原地哼道。 “小徒绿绮何在?” “哼,你说的是萧绿绮那贱婢?那贱婢早在数十年前便与孽子离家出走,事后你观星台崛起塞北,我方知她是你观星台的探子,你来问我?那贱婢搅乱江湖、祸害我儿,更累我藏剑与多派为敌,老夫恨不得生啖其肉,你能不知其行踪?诸位掌门,老夫心灰意冷,往后江湖再与老夫无干,各位请便,”柳苍梧说完,便不再发一言,径直往山下走去。 “且慢,”萧无尘与顾梦白齐声喝道,声到人到,“今日不说出个万儿来,休得离去。” 萧无尘左掌右刀,顾梦白一挺长剑,分别从左右欺身而上。 柳苍梧听得风声,辉月剑鞘往地上一插,入石三寸,转身抽出辉月剑,旋身一剑,硬接一招,大怒道:“你们意欲何为?欺人太甚,当柳某怕你怎的?” 其余诸派掌门一脸茫然,皆不知萧、顾二人何故发难,只能暂时袖手旁观,这时,峰顶一块巨石罅隙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场中诸人,收敛气息,此人黑袍黑裤,黑巾蒙面,正是蛰伏峰顶数日的上柱国聂惊涛,场中皆是当世高手,耳目聪敏,只得以龟息功敛息入定,隐蔽行藏,静观其变。 “柳庄主,贵派高手在北孤城外杀我数位弟子,重创我天玑堂星主,这笔账今日一并算一算。” “原来是寻仇来了,老夫何惧,且看我藏剑决,”柳苍梧须发皆张,反握长剑,左手捏决,气贯全身,揉身而上,左手迸出剑气,击退顾梦白一剑,右手反握剑柄,反手以剑画圈,接住萧无尘的摘星刀,三人一触即分,旋即如电般又接上手,三人如走马灯似的过招。 萧无尘的落月掌、摘星刀已臻化境,顾梦白的潇湘剑如雨点般迅疾,柳苍梧以藏、叩、击、落、离、附、抚、回、空九式剑诀接招,三人刀来剑往,掌去指来,青石地面不时迸出火花,划出道道沟壑,三人周身罡气如丝,所过之处,树折花落,尘飞石裂。 柳苍梧大喝一声:“衡阳雁去无留意,万法皆空,剑傲九霄,”以回剑诀引空剑诀,双臂擘张,驭气为剑,周遭空气仿佛一滞,辉月剑剑罡如同实质,宛若磁石,将山顶风月雨露,阳光空气悉数吸附而来,众人瞧的剑招似乎很慢,待看清时,柳苍梧已从五丈外倏然跃至萧、顾两人身前,萧、顾二人均双手交叉胸前,吐气出声,硬接一掌,旋即接力后跃数丈。 只闻一声炸雷般的声响,山顶为之一震,柳苍梧嘴角渗出血丝,只觉气血一滞,不待对手还招,便也借这空剑诀对招之势,顺势后跃,而后吐出一口淤血,不发一言,转身跃上半空,直往山下逃去。 “柳庄主,”洪天波快走几步,本欲上前相助,怎奈柳苍梧不顾一切,竟逃遁而去,让众派掌门愕然。 “可惜,跑了柳老儿,未能毕其功于一役,”萧无尘吐纳数次,将胸中滞气呼出,无奈的对顾梦白说道。 “无碍,柳老儿九剑诀尚未圆融如一,似未至人剑合一之境,他倒是见机的快,这最后一剑使出后,必是有所察觉,方才遁去,其后自有人招呼,我等先处理完山上诸人再说,”顾梦白旁若无人的与萧无尘说道。 “盟主,你所言何意?”洪天波离得最近,听到二人所言,不由起疑。 顾梦白拍拍手,收起长剑,恢复了儒雅的做派,“洪帮主,听闻近日漕帮接到令弟口讯,封锁漕河,南物不北上,此事当真?” “此乃我漕帮帮务,与你何干?”洪天波双眉一皱,心中暗想,“此乃帮中机密,家兄数日前方来函告知,这顾梦白远在天南,如何得知?” 萧无尘接着转身向玉屏子说道:“悉闻昆仑派忧国忧民,数十年年来无数弟子学成下山,参军入伍,西北境参将以上的门人已逾百人。”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我昆仑虽远居雪山,然受恩于中原,须臾不敢忘,门中弟子为国而战,抵御外侮,襄助中原百姓,我这掌门只觉自豪,有何不可?” “好,”其余掌门听得玉屏子如此说,击节赞赏。 “唐傲门主,听闻唐门车马行遍天下,关外很多机密军情不少出自唐门之手,是也不是?”萧无尘又问向唐傲。 “我唐门虽偏居川中,桀骜独立,却知谁是祖宗正统,”唐傲鼻孔朝天,并不屑多做回应。 “好”,又是一阵附和赞叹。 “既然大魏武林如此团结,想来皆是忠义之士,当今二皇子已继承大统,观星台萧楼主亦被招揽至麾下,关内关外将成一家,新皇雄才伟略,有意与诸位定下君子之约,只要诸位拥护新皇,协助追截叛逆,便传旨绝不干涉江湖之事,各派只需照常行事即可,若门下子弟有意入朝为官者,择优商定品级,绝不相负。” 聂惊涛在石后听闻,冷汗如雨,好一个李存义,此行武林大会果然不简单,躁急不已,脸热心跳。 “谁?”萧无尘一掌击出,落月掌掌力雄浑,顿时在聂惊涛藏身的巨石上击出一个掌印,碎石纷飞。 聂惊涛自知刚才一时激动,心跳加速,行藏已露,只得现身。 “你….你…..你是聂..?”顾梦白大惊失色,指着立在大石上的黑衣人,双手颤抖不已,聂惊涛此时面巾脱落,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 “诸掌门有礼,在下正是先帝亲随聂惊涛。” “上柱国?”众人惊讶不已,“传言魏楚大战,上柱国为护卫李明月,不幸身中流矢殉国,难道传闻有假?” “昔年老夫的确中箭,天幸无碍,为迷惑敌军,故传言已故去,多年来,老夫一直侍奉先帝,隐居京中。” “明月帝真的已驾崩?”虽然场中诸位皆为江湖中人,乍闻一代雄主已崩,还是很震撼。 “不错,先帝临终时已传位太子李守一,老夫便是见证人,萧楼主、顾盟主所言皇二子,不过篡位弑君之徒,诸位切莫轻信,且观星台多年来渗透北境,截杀太子在前,助纣为虐在后,与邪教等同,我大魏武林人士当共伐之,”聂惊涛指着萧、顾二人,大声说道。 “诸位,请听聂某一言,萧、顾两家曾结姻亲,不然这观星台如何能在这短短十数年便崛起江湖?顾家财厚势雄,这位顾盟主如此为李存义卖力,必是存了裂土为王,重建南楚之心,欲再起战端,陷南境百姓于水火,”聂惊涛朝场中诸派拱手行礼,“且不为庙堂之争,就请各位怜惜天下百姓,万勿与之同流合污。” 场中一片安静,诸派掌门冷眼瞧着萧、顾二人,显是赞同聂惊涛所言,江湖之人虽不参与庙堂之争,但若有人妄图裂土叛国,挑起战端,遗祸万民,便是有违侠义之道,人人得而诛之。 萧、顾二人相视一笑,“可惜,数月布局,功亏一篑,上柱国,昔年你帅军南下,屠戮楚民无数,今日便仍在这须弥山,要你血债血偿。” “你当我等是死人吗?”诸派掌门齐身上前,怒道。 “哈哈,各位稍安勿躁,待我收拾了这位上柱国,再与各位详谈,”萧无尘微笑着摆摆手,一道烟火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出千道红光,竟遮住太阳光辉,山下次第升起烟火,众人皆觉诧异,却不明所以。 洪天波嫉恶如仇,第一个冲到聂惊涛身前,护着他,接着,燕北归、玉屏子、唐傲等人均祭出兵器,大战一触即发。 “各位,莫做无谓挣扎,唐傲门主,听闻唐门善使毒,你可曾察觉出异样,”萧无尘微笑的说道。 唐傲听言心中一凛,上山时便闻到淡淡香气,自己浸淫毒术多年,寻常毒药绝逃不出自己的眼耳鼻舌,难道是? “听闻唐门近年来钻研出一项绝学,名唤碧纱笼,暗器淬毒,无形无味,天下无双。老夫的小徒孙不久前曾在贵派少主处见识过,怎奈未能带回,只能不惜以身试毒,观测效果,我观星台摇光星主韩牧之也擅毒,虽不能仿制,却可用他毒替之,短时效果一般无二,老夫称之为玉楼轻烟,”萧无尘哈哈大笑,突然双掌如电,排山倒海般击向聂惊涛,诸掌门见状上前相助,刚提气,便纷纷萎靡倒地,眼睁睁看着萧无尘一掌将中毒后内力暂失的聂惊涛击落山崖。 金翅峰耸立云端,想来聂惊涛无法幸免,这时山下跑来数十位黑衣人,均是观星台杀手,萧、顾二位定住众人诸身大穴,然后每位掌门由两人驾着,绝尘而去。 “顾盟主,柳老头率先发难,必是察觉出内息不畅,方才急急逃走,玉楼轻烟虽能遏制内力,毒性却无法与碧纱笼相提并论,欲挑起武林纷争,山上还需你花些心思,山下我已安排妥当,此次必叫大魏武林数年不得安宁,你我同心勠力,共图这大好河山,”萧无尘哈哈大笑,意气奋发。 “不错,少了这几个老鬼,江湖便在你我掌控之中,稍加利用,便能为我所用,只是那疯道人不太好对付,其武功心机,均属当世一流,胜其父多矣,且听闻这厮与北孤镇北侯交好,不太好办,”顾梦白说道。 “多情剑客多羁绊,放心,他这会还在洞庭钓鱼呢,我等徐徐图之,哈哈。” “甚妙,”萧、顾二人双掌一击,仰天长笑。 须弥山下各派均在各自帐篷中稍歇,不少小帮派的帮众仍宿醉未醒,漕帮本就无意盟主之位,且人数众多,因此住的较为偏僻,帮中诸人围坐大帐,静候帮主回返,乌东临此次很是上心,不允青玄乱走。 时至午时,烈日当空,青玄外出小解,刚出大帐,便见到唐惊羽兄妹结伴而来,双方年级相若,且因疯道人之故,皆摈弃前嫌,握手言和。 唐惊羽年级稍长,见青玄年级虽小,但交手时气势不凡,便视为好友,哈哈一笑,撇开妹妹,便于青玄一同去帐外远处一棵大松树下小解,刚聊了几句,便听见空中一声炸响,亮出烟花,鲜红荼蘼,便不由抬头去看。 “羽哥,这大白天的,你们武林人士还放烟花吗?”青玄问道。 “不啊,谁大白天的放烟花玩,这烟花颜色这么艳丽,不像寻常烟花啊,”唐惊羽也很不解。 两位少年惊叹时,忽见树梢上一老者踏着树叶飞过,手中擎着利剑,越过两位少年,直往藏剑山庄的宿地而去,空中传来一声厉喝:“重楼我儿,快走。” 隐约听到那边藏剑山庄宿地一阵骚乱,唐惊羽忽然脸色一变,“有人过来了,人数不少。” 两位少年匆忙把裤带一提,叫上唐惊鸿,便各自回去招呼帮中长者。 青玄快跑几步,堪堪跑到漕帮大帐门前,便听见破空之声不绝,乌东临几人显然已经听见动静,将青玄一手提进大帐,左手操起案桌,快速格挡,漕帮十余人尽皆摸出兵器,击飞来物。 “是海沙帮的毒沙,他娘的,我漕帮与之河水不犯井水,竟敢偷袭我等,”右护法魏文昌性如烈火,转身便要去寻海沙帮厮杀。 “且慢,”乌东临拦住魏文昌,“此事不同寻常,且不说我漕帮与海沙帮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何况在这武林大会上,他一个小帮派如何敢贸然挑衅我等,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不错,左护法所言甚是,还是等帮主回返,从长计议,”在座几位舵主均赞同乌东临所言。 “乌大叔,我与羽哥方才见到一老者飞去那边,”青玄伸手一指,便将方才所见所闻告知漕帮诸人。 “这里树茂林密,视野局促,不如我们与唐门众人汇合,共商对策,唐门擅使暗器,合则两利,”乌东临临危不乱,帮众皆赞同。 静候片刻,帐外偷袭之人似乎已然退去,众人出帐往东而去,待漕帮众人赶到唐门宿地,只见帐外已有多名黄衣汉子被暗器钉死树上,看衣着,竟皆是金刀门门人,双方一合计,均觉事情蹊跷,便一致同意赶往金翅峰,山下发生变故,掌门人独自在山上,着实让人担忧。 两派住在山脚外围,当下合兵一处,沿大路急往山上赶去,待转过密林,便听到震天般的喊杀声,山下空旷处的诸派营地,清晨时还一片祥和,诸派才俊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此刻尽皆目眦欲裂,刀剑相向,血流盈野。 只见昆仑对上花间派,少林与巨鲸帮厮杀,武当与点苍派交手有时,各方捉对厮杀,不时有他派帮众受了池鱼之殃,顿时混战在一处。 “快住手,”唐战与乌东临同时提气喝道,这声怒喝用上内力,如平地炸雷,各派厮杀众人如遭当头棒喝,逐渐收兵罢战,却提剑持刀,暗自戒备。 “且听老夫一言,如今各派掌门俱在山顶商议盟主人选,我等却不明究竟,在此厮杀,各位不觉有异?”唐战拱手道。 “唐老前辈,晚辈无意械斗,只是这点苍门人无故杀我师弟,此仇不共戴天,”武当新秀赵震宇一脸怒气。 “我点苍派世居云南,与你武当无冤无仇,何故杀你师弟?倒是你武当弟子,偷袭我派中诸位师妹,致我两位师妹罹难,这事又待如何解释?”点苍大弟子郝雄愤愤不平道。 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闹哄哄的争执。 “各位,请静一静,”唐战上前两步,拱手道:“我唐门亦受金刀门所袭,漕帮诸位兄弟亦遭海沙帮泼掷毒沙,这两派皆在场,请问与我两派是否有嫌隙?” “当然没有,”两派大弟子越众而出,“金刀门此次十位好手前来参会,除家父前往金翅峰,余者皆在此处,何言偷袭,”燕隼上前行礼道。 “如此便是了,诸派暂且罢手,此事疑点甚多,场中诸派皆在,唯独少了观星台,必是胡族存心挑拨是非,十派才俊理应尽速上山,禀明诸派掌门定夺,余众这便回返,免生事端,诸位以为如何?”唐战话虽如此,却自觉心惊肉跳,山下如此,山上却不知是何形势。 场中诸人听罢觉得有理,十大派门人也不顾与唐战等人寒暄,俱担忧各自掌门安危,拔腿便往山顶飞奔而去,其余帮众搀扶伤者,彼此戒备,各自回返。 好好的一场武林盛会,落得如此收场,倒叫人始料未及。 十派门人亡命般爬上顶峰,定睛一瞧,金翅峰顶虽大,却也空旷无比,此刻竟无一人,各派不由面面相觑。 “师父,”“父亲,”“掌门,”众人手足无措,大声呼喊,焦急万分,“你在哪里啊?” “来人啊,”山顶崖边一巨石后传来微弱的求救声,声音虽小,传到众人耳中,却分外刺耳。 “有人,”武当赵震宇走在最前,当先提气一跃,跳到巨石上,“是顾盟主。” “师父,”顾家弟子闻言,快速上前,将师父扶到场中坐下,喂下疗伤圣药,几口清水,顾梦白咳嗽不止,哇的吐出数口鲜血。 “盟主,盟主,您怎么样了?我爹呢?我师父呢?”诸门人七嘴八舌,围住顾梦白。 “闪开,”顾家弟子怒道,推开围着的诸人,其中一位弟子轻轻拍着顾梦白后背。 顾梦白气若游丝,指了指崖边,又指着地上,“柳…..唐…..”头一歪,竟就此逝去。 “师父,师父啊,”顾家弟子眼见师尊过世,呼天抢地,嚎啕大哭。 唐战脸色阴沉,眉间紧锁,顾梦白身为上届武林盟主,武功卓越自不必说,一手潇湘剑雨纵横天南,罕有敌手,能将顾梦白重伤至死,且全身而退的,江湖上尚未听说有如此人物,除非那藏剑大公子?不,不,不,绝不可能。 “咦,”唐惊羽远远看了看顾梦白遗体,顺着顾梦白临死前手指的地方一瞧,大惊失色,回头看了看唐战。 唐门诸人一瞧,尽皆失色,花草一片碧色,翠碧如玉,地上沟壑纵横,皆是新痕。 “阿弥陀佛,”少林寺了因走上前去,“顾家各位施主请节哀,还请让贫僧为盟主诵经几篇,超度盟主前往极乐世界。” 顾家弟子闻声,抹了抹眼泪,“谢大师。” 了因上前,为顾梦白稍整仪容,整理鬓发,而后双手合十,低声诵经,刚诵片刻,只见方才扶住顾梦白的几名弟子忽然倒地,众人惊吓莫名,了因刚转身欲去相扶,忽然也倒地不起,口中“嗬嗬”作响。 花间派女弟子温晚照以长剑挑破其中一人衣襟,只见胸口一片碧色,再挑开顾梦白衣襟,入眼尽碧。 “碧纱笼,这是唐门独门暗器碧纱笼,”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刷的尽皆退后数丈,拔剑相向,唐门这方仅漕帮诸人未动。 顾家幸存弟子恨怒欲狂,指着唐门众人骂道:“我等与唐门无冤无仇,武林大会亦是点到即止,师尊临终时喃喃自语‘柳、唐’二字,必是你唐门以绝毒暗器偷袭,看着地上沟壑,似是剑气所致,你们还有帮手,要将各派一网打尽?是也不是?我与你拼了。” “且慢动手,”乌东临以一记幻波指止住来人攻势,“且莫激动,诸位掌门尚且不知踪迹,不能妄自断章取义,自相残杀。” “我唐门门主唐傲亦不知所踪,难道他自己毒自己吗?”唐战也怒了,这嫁祸之人用心之毒,早已逾越天下任何毒药。 “不错,我帮洪帮主亦不见踪影,这地上沟壑,只有藏剑山庄剑气能有此威力,这位癫道长和唐门少主曾目睹一人仗剑下山,呼喊‘重楼我儿’,想来必是柳庄主无疑,方才盟主遥指崖边,不如我等暂且下山,先去崖下找寻,如无所获,便齐去藏剑山庄询问清楚,”乌东临之言颇为中肯,众人无言,不待发令,便急急下山去寻。 第六章 乾坤颠覆,热血覆铁衣 潘霜自节前受邀前往北孤,便随振元前往马场,为自己一万亲军挑选战马,并在北孤北城操练,北凉无战事,因此振元建议北凉一万亲军便随铁衣军日日操练,暂不回返,同时两人商定二月初六为潘阆迎娶李青鸾,届时一万亲军便作为护卫,与新人同返北凉,潘霜认为甚妥,便在年节前带着振元赠予的财货先行返回北凉过节。 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关内天气转暖,不料中原武林迎来一场浩劫,关外仍萧索一片,积雪如绸,李振元独坐城守府,想到密函所言,暗想该来的总会来的。潘霜父子如约而至,携潘阆前来下聘,迎亲队伍绵延十里,喜气非凡。 酒宴早设,塞北珍馐驼峰、熊掌、鹿唇、雁翅应有尽有,众人推杯换盏,直至深夜,待随从散去,振元独自将潘霜请入内室品茶。 “潘兄,你可知圣上征越归途即染病不起”? “听说一二,听说晋王殿下先行回京侍疾,似已继承大统,奇怪的是,新皇登基,却尚未有旨意送抵边关,且听闻先太子亦不知所踪,朝野物议如沸”。 “潘兄,你我相知互守十余年,早已是刎颈之交,且小弟一直有意高攀贵府,结为儿女亲家,我只想问兄长一句,国有难,当何如”? “捐躯赴国难!”潘霜轻捶案桌,坚定的说道。 “好,愿与兄共赴国难”,振元从怀中掏出金漆密函,递与潘霜,“潘兄,节前弟不便明言,多次出言相探,亦派人前往北凉查探,确认确未有来使造访北凉,方敢出示此密函,我预估胡骑不久便会来犯。”振元瞧潘霜阅罢密函,惊诧不已,不似作伪。 “侯爷放心,我等既已结为儿女亲家,且潘家世受圣恩,绝不相负。” 翌日正午,振元正与潘霜撇开迎亲之事,商议御敌之策,府外传来一声清脆尖锐的喊声:“圣旨到,镇北侯李振元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仰迫上玄之睠,俯惟亿兆之心,天命不可以久淹,宸极不可以暂旷。遂逼群议,恭兹大礼。猥以寡德,托于兆民之上。镇北侯李振元,功在社稷,孤守塞北十余年,功勋卓著,擢升镇国公,着接旨后速回京见驾,钦此”。 “潘将军,奴婢刚从北凉关来,另有一道圣旨给您的,来使微笑的将圣旨交给潘霜。 振元与潘霜目光一接,看来这新皇按捺不住,终于在开春之时发动了,“大魏终于变天了”,老哥俩互视一眼,暗自叹息。 “天使驿馆稍歇,待我备上薄酒,为天使洗尘,”振元一挥手,早有家将送上托盘,金珠玉璧,好不晃眼。 “谢国公厚爱,奴婢恭喜了,”来使笑眯眯的接过,自去驿馆歇脚。 “报........,梵摩诃将军斥候传讯,城西北百里,有敌来袭”。 “报........,李孝正将军斥候传讯,城东北百里,有敌来袭”。 “报.........,梳玉河北岸,出现敌骑。” 李振元、潘霜伸出右手一握,“来的真巧,来的好快,与子同仇”。 “来人,着公子即刻回返北凉传讯郭将军,北酋寇边,全军戒备,见令来援,”潘霜转头吩咐,北凉斥候立即通报潘阆,飞马南去,原本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即刻便成了战时斥候。 “击鼓传讯,三军戒备,升狼烟,通知城北左右两营备战,斥候出北门,另着百人,盯紧驿馆,来使若有异动,杀无赦”,振元一通命令,与潘霜披挂上马,沿马道直达北外城城墙。 振元登上北关箭楼,遥见敌骑漫山遍野,怕不有数十万之众?看来关外胡族当真摒弃前嫌,早已结盟,力求毕其功于一役,吞下孤城了。 “传令,梵家兄弟,且战且退二十里,孝正、孝贤且战且退十里,在城北十里外集结,击鼓,开中门,中军出。” 原来北孤城外城形似“山”字,北边三门,南边一门,东西依山而建,北城的城墙,能将来敌分割为三部,城上军士可左右回援,甚是巧妙。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齐鸣,四万铁衣军已与来敌前锋交上手了,“杀啊”,一时城北黄尘直上九霄,大地颤抖,箭矢如蝗,数万铁骑哐的撞在一起,顿时长戟、战刀,尽数朝对手身上招呼。 “战鼓,速击,”北城千面巨鼓响起三长两短的鼓声,让人热血沸腾,战马狂躁不安。 眼见敌骑渐渐归拢,“中军两万接应,长枪利戟拒敌,勿恋战,拉开阵型”。 “呜呜,呜呜,”号角一响,两万铁衣中军早就欲欲跃试,齐声大喝“嗬”,缓步催马,待马速渐均,阵型归拢,齐喝“嗬、嗬”,骤提马速,顿时去势如电,“裂”,两万中军齐喝“裂”,城头战鼓马上变成两长两短,急促有力。 四万前军边绞杀,边往东西两侧横移,曲线回防,且战且退,为蓄势而来的中军留出冲刺空间。 “枪,”两万杆长枪如雨倾下,数千突厥先锋如麦子一般倒下,胡骑在极速奔驰中,刚看清铁衣军左手持长戟的轮廓,就被利枪贯颅而过。 “枪,”第二轮长枪如影随行,又是一轮枪雨,追击的胡骑阵型顿时一滞,倒下一片,接着,铁衣军的三刃长戟,连挑带劈,借着奔腾的马势,一寸长一寸强,所过之处,残肢遍地,如风卷残云。 “哐,哐”,城头鸣金,“收”,中军统领李青霄大喝,接着一传十、十传百,直至万人齐喝“收”,声贯三军,中军顿时驻马。 “弓”,回撤之时,弓箭齐发,六万铁衣汇合,回马结阵,振元和潘霜全副武装,走下箭楼,出城拒敌。 “请可汗阵前说话”,振元语罢,三军齐喝,声势雄壮。 胡骑中奔出十数骑,停在箭程之外,振元、潘霜、青霄等五骑上前,毫无怯意。 只见突厥可汗莫贺咄,柔然可汗达曼,鞑靼可汗阿思摩俱在阵中,双方皆未配兵刃。 “三位可汗安好,北孤微城,竟劳远征,振元不胜惶恐”,振元拱手道。 “李振元,我们草原年年受你攻击,早就想杀你的头下酒,抢你的牛羊过冬,不要跟本汗瞎扯”,莫贺咄一甩络腮胡子就嚷起来,“我们三个部落已结盟,推我为王汗,以后我们就亲如一家兄弟,有女人一起抢,有肉一起吃,有狗一起打,就你们这些破铁烂铜,很快就会被草原勇士踩死在马下”,哈哈。 “对,没错”,其余两人也附和。 “铁衣军北征只为自保,况年年皆将鞑靼与柔然的财货送予王汗,此时王汗可曾向柔然、鞑靼言明?若可汗不南下劫掠,我等亦不会北上,我可与三位协定,只要王帐后撤百里,胡骑不过铁勒,我十万铁衣亦不会北上袭扰,塞北草原,任由处置,至于米面油盐,王汗可以战马、牛羊互市置换,如何?” “笑话,你也不用挑拨,现在我们三十万大军,你不过区区十余万人,凭什么跟我们讲条件,这样,你先准备三百美女,一千坛好酒,百万石粮草,万两黄金,三天内送到王帐,本汗尚可考虑”,莫贺咄有恃无恐。 “哈哈,潘兄,你看如何?”振元微笑着看向潘霜。 “给,当然给,我给他个大棒槌,哈哈”,潘霜与振元双掌互击。 “既如此,放马来战吧,”振元等人不待答话,拨马回转。 “北凉勇士,让铁衣军看看我北凉军的军魂,”潘霜回转阵中,对自己一万亲卫吼道,所有亲卫全部新配战马,甲胄森明。 “大帅,让俺先去干他娘奈,”大棒槌一马当先,高举铁齿狼牙巨棒,带一个千人队飓风般飚出,“嘿哈,嘿哈”。 鞑靼处于右翼,顿时阿思摩手下一个千人队迎了上去,战阵第一场交锋,最振士气,因此千人混战,不会有旁人助拳。 双方相向疾驰,未到箭程时便同时发出一轮箭,鞑靼人快速抽取第二支箭时,北凉军已经抽刀了。鞑靼人惊讶的发现己方倒下二百多人,而北凉军只零星落马数人。 原来这支北凉亲军是潘霜的内军,是北凉军精锐中的精锐,抢射时均一弓双箭,全身重甲,且面部皆覆镔铁面具,只留下一双眼睛,是名副其实的重甲精骑。 “振元兄弟,这支铁骑是当年雪夜之战后,受你敕勒勇士双刀拒敌启发,我花重金打造,此军皆配备一长一短两把镔铁战刀,久战不钝,全身重甲,寻常箭矢难伤,今日就让这些北酋尝尝鲜,”潘霜哈哈大笑。 果不其然,周大棒领着重甲北凉军周旋厮杀,铁齿狼牙棒上挂满鲜血脑浆,千人队全部拨出双刀,左短右长,肆意劈刺,很快形成一面倒的屠杀,重甲骑兵十人一队,十队成小方阵,始终保持阵型。 铁衣军见同伴骁勇,长刀击胸,“大魏威武、大魏威武”,气势如虹,首阵完胜,士气达到巅峰,振元急命传令兵挥动帅旗,城头铁鼓三长两短的鼓点震动全军。 战机稍纵即逝,振元长刀一举,中军两万“锥,击”,青霄大喝一声,“锥”,一把尖锐利锥破阵而出。 “两万左军,一字阵,击”,袁纥力长刀一指,第一梯队五千人绝尘而去,接着三队紧随其后,充分发挥梯级冲杀的优势。 “两万右军,一字阵,击”,高车羽长戟一磕,分四个梯队出击。 “来人,城中留万名步卒防守南门,烟火传讯,调南门守将周仁贵帅全城精骑增援北门。” “传令北城守军,敌骑进入弩床攻击范围内,不惜箭矢,全力射杀,回回炮、投石机亦如是,居高临下,攻击敌后精骑。”振元连连传令,疆场立时沸腾。 “潘兄,北凉重甲乃是利器,然甲胄过重,不耐久战,就请兄在铁衣中军数轮冲杀后,突厥王旗下的幽灵亲卫军出动时,全军突击,中军直入,直奔突厥王旗,如何?” “好,”潘霜扭头,“棒槌,列阵,听李帅号令”。 李青霄独领中军,率先与突厥军接上,突厥中军十五万人,列成十个方阵,为节约战力,李青霄充分发挥铁衣中军装备精良的优势,三拨桦木标枪开路,十矢强弩攒射,六万杆长枪、二十万支铁矢以拔山填海的威势直接击杀突厥一个万人队,铁衣军气势燃至顶峰。 铁衣中军人马覆甲,突厥人除将军外,仅穿戴皮甲,青霄知突厥人马众多,初始不宜力战,便呼喝连连,依靠锥字阵型,挂弩拔弓,以铁胎硬弓不停略阵,射杀敌军,突厥人弓箭虽强,怎奈铁衣全军带甲,防御甚佳。 莫贺咄见铁衣军以数十人为代价便屠杀了己方一万精锐,大惊失色,惊叹铁衣军装备之精良,必须发挥草原骑兵的优势,合围之,短兵相接,依靠弯刀,才能将这群铁衣军逼入绝境。 “咄吉,速带你的兄弟,领五个万人队,迂回包抄,以强弓压制,把他们引入包围圈,一锅炖了这群蛮子,”莫贺咄急忙安排长子。 “得咧,父汗,”丑陋彪悍的咄吉跨上战马,呼喝几个兄弟,便带队准备合围。 左军袁纥力迎来的是柔然铁骑,除第一梯队以一轮强弩,三轮箭矢开道外,其他梯队均双手握戟,伏在战马上,袁纥力身在第二梯队中,在第一队三轮箭矢结束后,喝道:“错”,第二梯队遽然提速,从第一梯队的间隙中穿过,迎上柔然人,长戟入肉,挑上半空,再重重砸下;第一梯队趁机搁下铁弓,抽出长刀,摘下铁盾,盾击刀劈,朝前赶去,并与漏过长戟的柔然敌骑交上手,长刀收割性命,战阵如同绞肉机,不停绞杀双方将士。 右军高车羽战法与左军相似,对上鞑靼骑兵,只是高车羽威猛高大,身先士卒,一轮弩箭后,便不问阵型,直接兜头迎上,靠的是铁衣军的锐气和耐力,车轮似的厮杀,长戟挥舞如风,高劈平刺,俨然是一尊杀神。 李青霄感觉压力越来越大,箭矢消耗大半,面对十数万的突厥精骑,即将形成包围圈,如蝗般的箭矢,全军只能摘盾抽刀,压缩阵型,短兵相接。 “冲,”两万铁衣以铁盾护住头脸,升出狭长的战刀,“嘭”的一声巨响,前排的铁骑撞上突厥人,战马互撞,刀来槊往,第一排将士蓬出耀眼的血雾,随着哀鸣的马声和愤怒的嘶吼,两军短兵相接,拼的是勇气、血气、士气,铁衣军士气高昂,为守土而战,怒气冲天,工作整齐,盾挡刀劈,只伤要害,务求毙敌,悍勇无匹。 前面两个突厥方阵顿时被斩倒一片,突厥后军开始催马,咄吉王子旗帜已见,迂回包抄的队型基本形成,将要把两万铁衣中军围而歼之。 “咻、咻,嘭、嘭”的巨响接连响起,原来北城城头的弩床瞅准突厥后军催马时发射了,刚好进入的弩床和投石车的远程攻击范围,弩床一弩十矢,箭矢杆粗如儿臂,箭头如利斧,一矢击出,连杀十数人,投石车更是包裹硝石的铁蛋,外涂燃油,落地爆开,杀伤十数人。 北城的武器虽非大范围杀伤武器,但声势惊人,给予突厥人及战马极大的威吓,不少突厥战马骤闻巨响,火光霍霍,顿时成了惊弓之鸟,百马炸营,导致一个方阵因为炸营而混乱不堪。 李青霄身处包围之中,无法抽身,这时瞅准时机,长刀一指,全队继续向北冲杀,全军风一般刮过炸营的方阵,长刀划颈,抑或透胸而过,留下咄吉几兄弟的五万人嗷嗷叫着尾衔其后,青霄向着突厥王旗所在,拼命冲去,一路不停有人截杀,但是铁衣军不能停,四处皆是重兵,一旦停下,铁骑失去机动优势,立时便陷入重重包围。 “呜呜,呜呜”,北孤城下接着冲出两万骑,周贵仁引军向着突厥方阵而去,形成了铁衣军与突厥交错夹击的阵型,周贵仁此军为求杀敌,沿用了敕勒族的战法,全军手持双刀,左右轮转,不避流矢,为的就是在短兵交接时多杀敌酋生力军,两万铁衣缀着咄吉的方阵厮杀,咄吉军进退两难,追击李青霄的节奏稍缓下来。 这时,北孤城头的战鼓传来连续三短声的鼓点,密集急促,号角长鸣。 李青霄闻声,忽然拨转马头,往回冲去,迎着咄吉杀来,丝毫不顾北方截杀而至的突厥。 莫贺咄慌了,咄吉几人包抄李青霄,不料四万铁衣军目前只前后夹击咄吉的万人队,咄吉是长子,亦是他的左膀右臂,不容有失啊。 “呜....呜....”,突厥王帐号角吹响,一直按兵不动的亲卫铁骑动了,号称草原幽灵的最强的战骑挥舞着雪亮的弯刀朝李青霄追来。 李青霄听到身后如雷般的铁蹄声,不管不顾,“刀,击,”铁衣军全力催马疾驰,李青霄铁盾挡住一把弯刀,右手长刀轻松的绕过一名突厥兵,一刀撩过咄吉肥硕的身躯,在其脖颈一划而过,跟着的一名铁衣军丢下左手盾牌,直接轻松摘下咄吉的首级,如摘朵鲜花一般,往马首上一绑,咄吉空腔里顿时射出漫天血花。 李青霄穿过周贵仁的队列,“弓”,回身射箭,箭雨截击衔尾而来的突厥人,周贵仁趁着这波箭雨,大喝一声“收”,全军勒马回转,向北孤城方向奔走。 草原幽灵如一阵风,马术超群,追速极快,很快就越过其他突厥方阵,向着铁衣中军追击而来,箭矢雨下,射倒大片铁衣军。 这时,北孤城方向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北凉的重甲骑兵终于出动了,李振元就是要利用北凉这一万重甲铁骑的优势,重创突厥最精锐的幽灵铁骑。 幽灵骑共有四万,除一万拱卫王旗,其余三万及三个方阵突厥精骑全速追杀,北凉一万重甲迎头接上,双刀擎出,肆意搏杀。 “呜呜、呜呜,”号角齐鸣,紧接着,城头巨鼓传来一长一短的急促鼓声,城头守军齐喝“分,击”。 袁纥力和高车羽虽在左右两翼吃力拼杀,听到号鼓传讯,也跟着爆喝:“分,击”,左右两翼立时分兵,留下一万继续阻击柔然、鞑靼,剩余兵马由两位万夫长带领,也朝着突厥中军杀到,李青霄、周贵仁拨马回转,迎着突厥方阵,咬住绞杀。 李振元按住潘霜的手,:“潘兄,你速上北关箭楼,命令弩机不停,待看得被阻击的左右两翼溃败,立时鸣金,我去襄助霄儿。” 振元立时将剩余全部铁衣军尽数押上,誓要给予突厥中军重击。潘霜快速登上城楼,关闭北三门,遥见左右两翼的铁衣军冒死搏杀,寸步不让,明白这是李振元要用左右两万铁衣军的性命拖住柔然和鞑靼,防止三部落汇合,然后毕其功于一役,绞杀突厥最精锐的中军,此举过于大胆,但确是绝境之中妙招,可叹左右两万铁衣,不知能坚持多久。 李振元率领最后的两万铁衣军与长子汇合了,八万铁衣、一万北凉重甲铁骑绞杀六万突厥精骑,战场如沸,刀枪剑戟、斧鞭锤锏,漫天飞舞,铁衣军配合北凉重甲铁骑,一路截杀,北凉军虽寻常刀剑不惧,但幽灵骑中不少使用重锤和战斧,钝击之下,北凉军亦损失惨重。 一时,空中流矢和弩床巨箭不停,截击着突厥后方援军,这边十四万大军混战,铁衣军稍占优势。 战时一久,铁衣军的优势明显,铁衣军之悍勇,除弓抢马快,更在于耐力,战到黄昏之时,铁衣军虽伤痕累累,仍战刀如飞,形成一边倒的屠戮,六万突厥中军几近全殁。 这时,城头“哐、哐、哐”的鸣金之声传来,左翼破了,右翼岌岌可危,“退”,三军随着鸣金之声,快速后撤,鏖战一日,柔然、鞑靼、突厥也不敢多做追击,担心重新入瓮。 一日血战,北凉重甲仅剩三百骑,铁衣军左翼阻击柔然的一万骑全部战死,右翼阻击鞑靼的一万骑战死九千余,中军战死约两万,伤者无算,铁莫其、周贵仁、李孝贤、李孝正四位万夫长皆战死疆场,振元父子全身浴血。 李振元退入城中,清点完毕,登上内城城头,全城居民及族人早已齐聚,“儿郎们,塞北胡族联军来犯,号称三十万,今日初战,我军战死四万人,但他们,却留下了十数万尸体,铁衣军魂犹在。不日将有更严酷的战斗,城内的守军将全部列阵北城,与敌酋决一死战,凡我敕勒族人,请出族中战刀,上阵杀敌,有愿同心御敌者,不论贵贱,一律视为铁衣亲卫。” “杀、杀、杀”,敕勒族的居民不论老幼,回家翻出战刀,十年城中生活并未浇灭重新燃烧的战斗血液,恍若随着头领,又回到游牧战斗的岁月,是夜,整个北孤城都是霍霍的磨刀之声。 “天使,您亲眼所见,非振元不愿入京见驾,如今胡族联军寇边,战事日紧,请天使立即入关,回禀陛下,待敌酋稍退,振元即刻入京请罪”,振元像送瘟神般打发使者入关。 城守府灯火通明,振元叫来一子一女,“阿霄,你我父子同心,誓死镇守北孤,你可后悔么?” “随父征战,无悔,”青霄磕头道。 “你是族中长子,更是铁衣中军领袖,战阵缺你不得,为父预计不日将有最后一站,此战后,我军胜,胡族联军必退,我军败,则北孤休矣,”振元长叹一声,先帝若安在,北酋何惧。 “儿愿死战,”青霄、青鸾皆磕头道。 “阿鸾,初六本是你出嫁的好日子,怎奈战事吃紧,你稍后去见见潘世侄,请他命人快马去北凉调兵;阿玄已随仙长南下,不知近况如何,如有机会,你兄妹二人务必保全性命,寻得幼弟,安度余生。 “阿爹放心,小弟自幼懂事,我们一家必有重聚之日,”青鸾强忍泪水,“大哥,战阵凶险,务必注意安全,你还未给我找个嫂子呢,”青鸾说完,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连续几日,胡族联军虽数次攻城,均被擂石滚木击退,却毫无退意,似有所恃。 这日,郭开山终于领十万北凉军赶到,入驻北孤,其中三万铁骑,七万步卒,北孤城的实力大大增强。李振元与潘霜召集将领,商量退敌之策,众人分析时势,眼看万里彤云,关外天气多变,二月飞雪亦是常事,一致商定于大雪之日,全军出击,铁衣军以逸待劳,号令统一,在极端天气下以劣势兵力作战反而能增加胜算。 二月初六,本该是个喜庆日子,怎奈鞭炮变为战鼓,唢呐换为号角。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千鼓齐震,号角连营,六万铁衣军从北三门开拔,三万北凉铁骑随后,七万步卒列成方阵,在城外压阵,号称三十万大军的柔然、鞑靼、突厥联军集结完毕,只有不足二十万兵力,双方兵力相当,周大棒槌率领仅剩的三百北凉重甲骑兵和城中敕勒族人一起,编入铁衣军左翼,周大棒槌暂任万夫长。 这是决定胜负的一战,李振元在中军帅位,回首遥见潘霜与郭开山屹立在北关箭楼,挥手示意。 战鼓擂,号角响,双方投石车率先发动,试探着最远射程点,李青鸾爬上城墙,躲在北城马道角落的一个箭垛后面紧张眺望。 “铁衣将士们,北凉军已至,我军何惧?当此之时,北酋寇边,三军奋力,必能荡平北境,为国、为家,唯死战,”振元高举战刀,呼喝连连。 “死战、死战、死战,大魏威武、大魏威武、大魏威武,”三军怒喝。 战鼓三长两短,“前军,击”,李振元长刀一指,高车羽带着两万人以锥形阵动了。 这或许是最后一战,友军已至,铁衣军几乎搬空了武库,所有军械悉数装备,只求毕其功于一役,全军皆带双弩,一弩十矢,发完即弃,皆背负三枪,皆配两壶羽箭,握长戟,挎战刀,挂铁盾。 “左军,周大棒,击”,“右军,袁纥力,击”,左右两军各出动一万人,均以锥形战阵出击,李振元父子及四万中军待时而动。 两军风驰电掣,充分利用武器的射程与杀伤力,双方尚有三箭之地,铁衣三军齐喝“弩”,漫天铁矢击出,“枪”,一轮长枪飞出,“戟”,枪出戟挺,伏低身体,蓄力冲击,由于双方相向疾驰,胡骑刚被一轮铁矢弩箭带出数千蓬血花,漫天的标枪从天而降,连人带马贯胸透颅而过。 双方骑兵插身而过,长戟既长且锐,胡骑的弯刀尚未够着,已被长戟刺出老远,重重摔落马下。铁衣军威猛无筹,长戟一路劈刺,“嗬呼,嗬呼”,不停招呼族人,锥形游行,不停的改变路线,如猛虎入羊群,收割性命。 突厥王帐下的一万幽灵骑也出动了,莫贺咄因长子之死,精锐被杀之事躁怒欲狂,不顾阵型,全军扑上,号角连连,不停招呼柔然、鞑靼两位盟友,将铁衣军赶到同一个包围圈中,以双倍有余的兵力合而围之,最大限度削弱铁衣军的机动性,短兵相接,以众击寡。 李振元就在等这一刻,号旗连摇,城头弩床、投石车连连攻击,“中军,两万,左,锥,击”,青霄帅着两万中军终于出动,朝着柔然人冲去。“中军,高车羽,一万,击,”高车羽一马当先,正面迎着突厥人而去。 城头守军一见铁衣中军出击,便战鼓传讯,中军齐喝:“裂”,周大棒槌高举狼牙棒,往右兜转,封堵柔然往突厥中军靠拢的路线。 “弩”,青霄的两万中军,一万左军,三十万支弩箭齐发,一阵恐怖的铁矢箭雨平平穿过柔然的阵型,大片大片的柔然人连人带马被射程筛子。 “中军,弩,左军,弓”,又是“蓬”的一声,中军的二十万支弩箭和左军一万支翎箭射来,又是阵阵血雨。 “中军,枪”,两万支长枪从天而降,左军箭雨如蝗,“杀,杀,杀”,枪止戟出,挺戟杀来。 柔然人崩溃了,八万精骑,首战已死伤两万余,仅存的六万精骑在三万铁衣军,六十万铁矢,三万支长枪,如蝗箭雨,锐利长戟下,不到半天,又倒下三万多人,而自己没有那么精良的装备,弓箭弯刀至多只收割了两千铁衣军,关键是军心被击垮了,柔然人全都成了惊弓之鸟,茫然不知所措,只想着活命,该死的中原皇帝,不是说好结盟联手吗? 柔然骑兵还在不停减少,一触即溃,达曼可汗无力回天了,只能吹号回撤,躲到突厥身后去,李青霄衔尾追杀,与周大棒槌合兵一处。 “李将军,痛快,哈哈,我杀他娘奈”,大棒槌狼牙棒已断,换成一长一短两把镔铁战刀,哇哇大叫。 “众军,御,戟”,三军摘盾,左手持盾,右手挺戟,划出一道曲线,缀着柔然人,往突厥后方而去。 莫贺咄及幽灵铁骑看见柔然人溃败,往自家后军方向钻,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拨转马头,欲要截住李青霄。 城头战鼓传讯,“合”,青霄大喝,左、中两路铁衣齐喝“合”,声震云霄,战鼓拉出三声长音,袁纥力、高车羽闻讯率部如利锥破浪般,从突厥前军,鞑靼右军处拼命挤开一道缝隙,不惜伤亡,强弩开道,两弩射完,弃弩拔枪,长枪索命,长戟追魂,一路狂奔,往突厥后军杀去,李振元觑准时机,带领最后的一万铁骑催马加入战阵。 鞑靼人也战的胆战心惊,这么强悍的铁衣军,如此精良繁多的疆场杀器,七万人出征,仅剩不足三万人,悔不当初,听信了莫贺咄的唆使,来打什么北孤城,若非骑虎难下,早就想逃之夭夭了,眼见铁衣军拼命朝突厥后军杀去,鞑靼可汗阿思摩鸣号后撤,避开铁衣军主力,后撤数里,准备坐山观虎斗,而后坐收渔人之利,让他娘的突厥拼去吧。 铁衣军终于合兵一处,柔然人彻底被击溃,余骑不顾号令,已一路往梳玉河逃去,铁衣军倚仗弓强马快,一路截杀,生生在两倍于己的胡骑阵中挤出去,而后坐北朝南列阵,看阵型,仅剩约莫四万铁衣了。 柔然已成强弩之末,达曼不停咒骂李存义和莫贺咄不予救援,突厥人死伤甚重,幽灵亲卫铁骑仅剩数千人,其余死伤无算,鞑靼军只象征性的合围,如遇夹击,肯定率先开溜。 李振元终于实现了奔袭逆转,以两万铁衣军的血肉为代价,斩杀柔然,绕过突厥和鞑靼人,从南打到北,堵住胡骑归路,北孤城外以逸待劳的三万北凉铁骑,七万步卒方阵,南北夹击,定可全歼三族精锐,经此一役,二十年内,胡骑都不可能恢复元气。 “鸣号”,振元挥手,“呜呜,呜呜,呜呜”,号角传号,“全军合击”,四万铁衣军齐声爆喝:“合击,”持盾挺戟,准备冲刺,“杀啊”。 李振元,李青霄一马当先,大棒槌、袁纥力、高车羽等将领紧随其后,长戟带飞一片敌军,众人果断弃戟抽刀,奋力劈斩而下,四万对十万,铁衣军仍处于绝对劣势当中,疆场如沸,双方都杀红了双眼,铁衣军箭矢、标枪、弩箭用尽,仅存长刀,一路劈杀,与突厥人正面厮杀,鞑靼人远远缀着,只用弓箭招呼,施放冷箭。 “为什么突厥后方没乱,北凉骑兵呢?”李振元和众将皆不明就里。 “合击”,三军再次爆喝。 等待他们的仍是突厥的弯刀和鞑靼的冷箭,“为什么?”振元心中大惑。 以血肉挤压,终于冲出突厥方阵,往北孤城方向疾奔,“潘兄”,李振元马上大喝。 迎接铁衣军的不是救助和援手,而是一阵漫天的箭雨。 “啊,啊”,大批铁衣军在同袍的箭下栽落马下,李振元、李青霄急忙大喝“收”,全军勒缰驻马,拨转马头,离开北凉军箭程,“御”,铁衣军以铁盾护住头脸,还要防备突厥追兵。 “潘霜老匹夫,你这是干什么”?周大棒槌暴怒,三百重甲营兄弟为国捐躯,身边的铁衣军同袍为国死战,疆场喋血,活下来的这帮弟兄没有死在突厥战阵中,却死在北凉军自己人的手下,这是为了什么?大棒槌舞着断刀,朝着北凉方阵奔去。“潘霜老匹夫,我干你娘奈,你告诉俺,你倒底为了什么”? 大棒槌没有等到解释,等来的是如蝗箭矢,山岳般壮硕的大棒槌被连人带马射成刺猬,钉死在北凉阵前。 城头的北孤守军茫然了,接着,一柄柄利刀过颈,整个北孤城换成了北凉战旗。 青鸾目睹这一切,目眦欲裂,“逆贼敢尔”? “跟我走,小姐,潘霜叛变了,城中族人尽数被屠戮,侯府已被叛军控制了,”青鸾回头一看,原来是铁格老叔的儿子铁云。 “可阿爹和大哥”? “无论如何,留的性命,将来才能为他们报仇,快,先藏起来,寻机逃往铁勒山山腹,我阿爹尚不知情,需尽快通知山中族人躲藏,”铁云从怀中掏出一件破棉袍,往青鸾身上一裹,两人沿马道悄然走到城下水道,北地干涸,是以水道暂时干燥,两人沿水道一路往西,藏匿起来。 原来如此,李振元终于明白了,枉他对潘霜深信不疑,可叹潘霜定是投靠了李存义,可笑自己将之视为知己,不惜将爱女许配给潘阆,疆场刎颈之交、儿女亲家之情终抵不过富贵荣华,振元长叹一声。 胡骑联军、铁衣军、北凉军都没有动,“下马”,振元命令,幸存的数千铁衣军下马,向大棒槌行军礼,向战死的同袍们行军礼。 李振元面南而跪,大喝道:“胡骑从北来,厉马登高堤。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圣上,振元此生不负明月”,三跪九叩后起身。 “上马”,刷的一声,铁衣军上马。 “铁衣将士们,北凉军背叛大魏,背叛圣上,背叛同袍,我们没有援军,腹背受敌,你们怕吗”? “不怕”,振山憾岳的怒吼声响彻北孤城。 “柔然已溃,前面还有突厥、鞑靼的铁骑,他们是我们的死敌,你们怕吗”? “不怕”。 铁衣军以刀击胸,“哐、哐、哐”声势悲壮。 “他们要屠我族人,铁衣将士们,则何如”?振元爆喝道。 三军齐喝:“问我战刀”。 “他们要辱我妻女,则何如”? “问我战刀”。 “他们要踏平北孤,毁我家园,则何如”? “问我战刀”。 “铁衣万岁,铁衣万岁,铁衣万岁”。 “杀、杀、杀”,铁衣军已无需阵型,发动最后一次冲锋,振元与长子双手一握,互视一眼,默默点头。 城头潘霜瘫坐在地,身后郭开山扭头叹息,身后一人淡漠冷笑,北凉将士双目含泪,握刀的手不停颤抖,将令未至,却无可奈何。 第七章 千山暮雪,人间刺骨凉 疯道人自收到信件,便纵马狂奔一日一夜,直至两匹骏马力竭而亡,堪堪赶到岳阳,抢了湖边一艘渔船,也不用渔夫,便以内力催动,飞奔君山,又花了一日,遍访诸峰,飞来钟、二妃墓、柳毅井一一寻遍,见人就问,却一无所获,来时的热切期盼早化为焦躁癫狂,这日登上岳阳楼,更劫持了来此游历的城中富户,乘其大船满洞庭的寻找,船上的水手船夫见这老道凶神恶煞,双目尽赤,如杀神一般,随意挥手,便能折断儿臂般粗的桅杆,皆吓得抖如筛糠,不敢言语。 疯道人五日五夜水米未进,双唇干裂,喉咙早已沙哑,仍不停驱赶船夫行船。 “道爷,小的们实在划不动桨了,这些小伙子几日未曾将歇,已筋疲力尽,求您高抬贵手,”一众船夫跪在甲板上磕头如捣蒜。 “大爷,这是五百两官银,请您笑纳,老夫虽在城中置办了些产业,自问从不苛待下人,请您放我们回去吧,”员外打扮的富人双手颤抖,颤巍巍奉上一托盘官银。 “罢了,贫道命该如此,让你等受委屈了,”欺凌弱小并非本意,疯道人转身便跪,向诸人连磕三个响头,一跃跳下洞庭湖。 众船夫吓得啊一声大叫,齐趴在栏杆上张望,哪里还寻到这老道身影,洞庭水深,应无生理了。 湖水冰冷,春寒料峭,寒意激的疯道人打了一个激灵,神识稍复,便紧闭七窍,细细回想一路之事,“既沿漕河一路南下,刻意留下行藏,继而相约洞庭,却又避而不见,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倒底所谓何来?”疯道人心有不甘,转念又想起幼徒尚在漕帮,长叹一口气,破水而出,踏浪而行,返程向须弥山赶去。 青玄随着漕帮众人急急下山,遍寻崖下,须弥山南麓便是湘水,水深百尺,乌东临急调天南分舵弟兄,沿湘水一路往下游去寻,其余舵主更是带人从金翅峰垂下绳索,一寸寸找寻,连续数日,却一无所获。 其余帮派更是阖帮出动,将须弥山翻了个遍,时日越长,情绪越遭,几派人马数次欲与唐门动手,若非唐战抑制门人,刻意避让,早已交手多时。 如此过了七八日,仍无所获,乌东临站在金翅峰顶,又细细查看了峰顶每一寸地面,日日查看,不曾漏过一条缝隙、一株野草,除了巨石上的掌印,地上剑气所致的沟壑,毒气摧毁的花草,并无其他。 这日,唐门诸人也在,是来与漕帮告别的。唐门目前处境尴尬,被视为众矢之的,各派虎视眈眈,掌门暂时遍寻不着,两位少主不容有失,是以唐战决定先送两位少主入川,而后再带门人打探消息。 乌东临虽心有疑虑,却仍客气的拱手致意,与唐门道别。 “战伯,快来瞧,”唐惊羽在旁大声叫了起来。 乌东临、唐战闻言往唐惊羽处看去,漕帮诸人尚不明所以,唐战却明白了少主所言。 “乌护法,漕帮诸兄弟,请看,”唐战伸手一指地上的花草。 漕帮诸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少主,请试用碧纱笼,”唐战说道。 唐惊羽双手一拢,往崖边一挥,袖中蓬出一捧碧色,立时山石草木皆碧。 唐战一拱手,“诸位,少主功力尚浅,方才仅是试射,碧纱笼为我唐门密器,其状如球,之前洪帮主曾在天目山见过,乌护法亦在场,此密器乃在暗器上淬毒,碧纱笼说过之处尽碧,寻常人畜、花草绝无生理。” 乌东临点点头,碧纱笼他也曾见识过,洪帮主之前接住时亦小心翼翼,可见威力不凡,待到崖边一见,鲜碧如翡翠,花草虽枯萎,却仍带着诡异的碧色。 “诸位请再看,”唐战伸手一指,众人顺着唐战指引看去,只见场中的几株花草虽叶花带碧,几日一过,却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诸位,唐门之毒,冠绝天下,何况唐傲掌门这等用毒巨擘,他若想毒杀诸派掌门,必会拼尽全力,碧纱笼为他所创,一旦施展,如臂使指,如何这花草几日便能复苏,老夫不妄言,碧纱笼所过之处,至少十年内寸草不生,”唐战侃侃而言。 唐惊鸿亦蹲在地上,拿出一把银色小刀,在那花草上一划,放在鼻尖一嗅,“战伯,大哥,这绝非碧纱笼之毒。” 漕帮诸人见唐战、唐惊羽相继确认过,均一脸的肯定,便了九分。 “乌护法,顾盟主所中之毒,绝非我唐门之物,地下花草遗留的,仅是软筋散之类的遏制内力的毒物,此行确是有人想嫁祸唐门,我等不便久留,为两位少主安全计,这便回返川中,他日如有机会,还请漕帮为我唐门作证,多谢,告辞,”唐战招呼门中好手,吩咐提高警惕,将惊羽兄妹围在当中,急急下山离去。 惊羽、惊鸿兄妹俩朝青玄挥挥手,就此作别。 乌东临与魏文昌等人商议后,越发感觉事件诡异,担心帮中出现变故,便招呼众人,急急下山,吩咐各分舵舵主即刻回返坐镇,仅安排部分帮众继续寻找帮主,左右护法、几位长老即刻返回扬州总舵,谨防再生变故。 漕帮诸人下山后将事由告知各派门人,便在湘水边登船,准备朔流而上,经水道回返。 “师父,”青玄刚登上船舷,便指着远处奔来的一匹马儿喊道。 待来人近前,漕帮诸人上前行礼,疯道人不见洪帮主,听乌东临陈述事情始末,要众人稍待,自己独身上山,不消片刻即回。 回返的船舱内,疯道人面无表情,喝着闷酒,漕帮众人亦如是。 青玄为师父续上一杯烈酒,轻声唤道:“师父。” 疯道人长叹一口气,喝干杯中酒,抬头说道:“各位护法、长老,贫道上山查探了一番,山上确是经过一场恶斗,从打斗痕迹来看,出手的有三人,落月掌萧无尘,潇湘剑雨顾梦白,还有…柳苍梧那老儿,场中花草形似唐门之毒所致,然贫道仔细观察,形似而已,并非碧纱笼之毒。” 漕帮听疯道长如此说,便十足相信了之前唐战所言。 “诸位,听闻顾盟主已逝去,实不相瞒,贫道亦百思不得其解,贫道数年前曾与萧无尘交手数次,以他之功力,即便拼尽全力,亦不可能重创顾盟主,赶走柳老儿,何况此毒从何而来?唐傲门主在场,岂会无所察觉?” 乌东临、魏文昌看了看疯道人,欲言又止。 疯道长长叹一口气,摸了摸青玄的头,“两位护法,我知二位有何顾虑,不错,贫道俗名柳轻舟,曾是柳老儿长子。” 乌、魏二人早知疯道人身份,只轻叹一声,其余帮众大吃一惊,年轻一些的几位帮众大呼道:“原来仙长竟是江湖传言的天下第一剑,柳轻舟柳大公子?” “唉,数十年来弹指过,轻舟已过万重山,往事无须再提,待到达扬州,贫道师徒即便离去,各位好自珍重。” 青玄眼见师父一脸萧索,毫无平日半分洒脱与生气,不由挨上前去,递上酒壶,轻唤道:“师父,无碍吧。” “癫儿,跟师父回房,师父有话与你说,”说罢拎起酒壶,唱了一喏,便转入船舱去了。 青玄紧随其后,随手关紧舱门,疯道人自顾饮了口酒道:“癫儿,庙堂与江湖,皆波诡云谲,为师不能护你一世,自今日起,你跟着为师,记诵口诀,昔年令尊曾学得十句,用来强健身体,增强耐力,不知你会是不会?” “阿爹自我幼时便让我跟随大哥阿姊习练刀法和口诀,只是徒儿愚钝,诸多不解,”青玄羞赧的回道。 令尊所学,仅仅是些许吐纳强身的皮毛,记住为师所言: “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发神苍华字太元,脑神精根字泥丸,眼神明上字英玄,鼻神玉垄字灵坚,耳神空闲字幽田,舌神通命字正伦,齿神崿锋字罗千,一面之神宗泥丸。泥丸九真皆有房,方圆一寸处此中,同服紫衣飞罗裳,但思一部寿无穷。” “癫儿,此为黄庭本经所载,世人皆知,人体无穷,有泥丸、绛宫、精守门三丹田,为师早年,曾在先祖遗物中机缘巧合得到一本道家典籍孤本,书中注解与寻常经文略微有异,左右无事,便与一位故人共同参阅,将藏剑内功心法与书中所载互为印证,去芜存菁,习练多年,偶有所得,你且记牢了。” 口诀甚是拗口,青玄勉力强记,只听疯道长先讲足少阴肾经,导气自俞府穴始,过神藏,经中柱,下阴谷,至涌泉;而后足少阳胆经,自渊腋,过五枢,经阳凌,下阳辅,入侠溪,两脉习完,逆脉导气,使正逆无所碍,终至‘肾神玄冥字育婴,胆神龙曜字威明’之境,而后使两脉真气龙虎交融,滋养神阙、关元,最终直入气海精守。 之后便是足阳明胃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足三阴三阳经习完,便是手三阴经、手三阳经,十二经悉数纯熟,使真气融合,分注泥丸、绛宫、精守三丹田,更可依据所需,周流不辍,形成大周天,三丹田与诸脉相应和,各脉又有阴阳脉各二,各为小周天,此后辅以吐纳及外功心法,即便走路歇息,只要生气不绝,便可使真气周流十二阳脉、十二阴脉,练至化境,化气为罡,断金切玉,无往不利。 青玄一时无法尽数记下,也不贪多,日记一经,默诵不止,此后十数日,连舱门都未出,除一日两餐,便是默诵经文,疯道人见幼徒如此,大是欣慰,也不干涉叨扰,每日讲完,便自去甲板喝酒吹风。 这日到了扬州,早有总舵帮众迎候,疯道人与诸人道别,准备携徒返回翠微山,这时,两骑风一般奔至近前,来骑跌落马下,大呼道:“乌护法,找到徐舵主了。” “可是润州分舵的徐舵主,”疯道人停下脚步问道。 “正是,徐舵主月前跟踪一艘船一路南下,正月里却失了联系,阖帮遍寻不着,”乌东临答道。 “乌护法,徐舵主已遇难,船沉在洞庭湖,这几日地方渔夫发现几具尸体,其中一位正是徐舵主,地方官府现场查看后发现船被凿沉,整船兄弟皆被利器一剑毙命,无一幸免,伤口均在眉心。” “乌护法,天南、浙南等分舵传回消息,海沙帮、金刀门等大小数十门派返程途中遭袭,死伤甚重,几派掌门帮主均遇难,奇怪的是,刺客不惜代价,均直袭掌门,使的均是藏剑山庄的剑法,”另一人急急禀报道。 疯道人闻言,皱眉思忖良久,“徐舵主不过是跟踪寻人,必不会主动挑衅动手,以漕帮阖船人的身手,能凿船杀人不留动静,来人必是武功高绝,剑刺眉心,正是藏剑山庄的击剑诀,这江湖,不太平啊”。 “告辞了,”疯道人自洞庭回返后,已心灰意冷,想到徐舵主遭遇,须弥山发生的一切,已想明白设局人的用意,这是调虎离山,故意以计支开自己,嫁祸藏剑山庄,对方竟熟知自己的底细,用绿绮之事引开自己,除柳老儿,便只有观星台的萧老鬼了,是谁已不重要,拉着青玄,上马便走。 师徒二人并不匆忙赶路,走走停停,遇店就停,疯道人终日醉酒,青玄默默伺候左右,每晚虽习练无门,却仍诵经不辍。 三天的路程走了十来天,才堪堪赶到翠微山麓,师徒二人牵着马,沿小路上山,遥见破落道观门口停拴着一匹马。 青玄快走几步,赶到道观前,只见那破败的匾额上书“听松阁”三个大字,油漆早已剥落,说不出的萧索破败,那马儿也未系缰,自顾寻些枯草悠哉的吃着。 道观无门,破败的案几旁蜷缩着一人,面朝破壁,背对观门,裹着脏兮兮的灰布棉衣,瑟瑟发抖。 “谁,谁在那儿?”青玄清喝一声,对方并未回应,青玄回头看了看疯道人,见师父点头,便用随身刀鞘捅了捅那人,见那人仍无反应,壮起胆子,上前将之翻转过来,竟是个女子,待将散乱长发拨开,大惊失色,“阿姊,阿姊,”来人竟是青玄长姐李青鸾。 疯道人快走几步上前,搭脉一听,“癫儿,莫急,你长姊是劳累过度,感染风寒所致,你去后院搬些柴禾,将她挪到卧房,为师去找些吃食。” 青玄费力的将长姊背到卧房,将木板上的灰尘掸干净,从破柜子中找出几张棉絮垫上,而后搬柴生火,打了几桶井水,烧开后喂到青鸾嘴边。 约莫一个时辰,疯道人赶回,提了两只野鸡,用长袍裹了一捧野菜草药,“你去杀鸡熬汤,为师去置些汤药。” 将鸡汤及草药喂下,青玄加了几根柴禾,才跟师父分吃了一只鸡,疯道人紧了紧衣领,在地上铺了些干草,和衣而卧,这听松阁只余一间主殿,一间客房,其余年久失修,早已倒塌多时,熬到半夜,青玄添了添柴,伏在床边,打起瞌睡。 “杀、杀,大哥,阿爹,杀、杀,”梦中的青鸾不停呓语,青玄一个激灵,只听阿姊不停呼喊的杀、杀,难道家里有变?青玄睡意全无,轻轻摇了摇阿姊,“阿姊,你醒醒,”入手一片湿腻,青鸾浑身冷汗。 青玄赶忙用衣袖搽了搽,将剩余药热了热,喂了下去,片刻,青鸾艰难的睁开眼,见趟在一张破床上,抬了抬头,却怎么也起不了身。 “阿姊,阿姊,我是阿玄啊。” “小弟,小弟,是你吗?”青鸾眨了眨眼,定睛一看,眼前这小道士不是青玄又是谁? “小弟,”青鸾一声小弟喊出口,早已泣不成声。 “发生什么事?阿姊,你先别哭,发生什么事了?”青玄焦急万分,一股不祥之感油然生出。 “阿爹、大哥,咱敕勒的族人,十万铁衣军,尽数战死啦,”青鸾说完边嘤嘤哭起来。 “什么?”青玄如遭晴天霹雳,药碗哐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一下跌坐在地,半晌后,方才“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疯道人起身,为火堆添了把柴,为青鸾输入一丝真气,助其化开药物,发汗驱寒,而后扶青鸾靠在床头,缓缓说道:“好孩子,别急,慢慢说。” “仙长,二月初二,北凉守将潘霜来北孤下聘,不料次日清晨,柔然、突厥、鞑靼三族三十万大军寇边,阿爹和潘霜共同御敌,首战便击杀胡骑十万,二月初六,北凉十万援军赶到,阿爹和大哥将北孤铁衣军及族人尽数遣往前线,甘做先锋,让北凉压阵,”青鸾嘤嘤的哭道。 “后来呢?后来呢?”青玄双眼垂泪,赶快追问。 “阿爹与大哥以寡敌众,分兵四路,集中优势兵力,先斩柔然,再战鞑靼,后袭突厥,以数万将士之血肉为代价,截断胡骑归路,铁衣军装备精良,双方皆损失惨重,本来北凉大军只需以逸待劳,与铁衣军南北夹击,定可全歼胡骑,怎奈…..怎奈…潘霜那匹夫竟临阵倒戈,不仅不出兵相助,竟阵前射杀铁衣军,阿爹与大哥腹背受敌,筋疲力尽,最后……最后…..血战力竭殉国。” “该死的贼子,我定要生吞了他,”青玄哇的一声抽出父亲赠予的长刀,一刀劈在地上,哭的呼天抢地。 “小弟,孝贤、孝正两位堂兄亦已战死疆场,我在城头亲眼目睹高车羽、袁纥力等几位叔伯全部血战而亡,大哥左臂被斩断,身中数十刀,血肉模糊,一条马槊从前胸直贯入坐马,至死都是跨马驻刀,怒视胡酋,阿爹…阿爹…被数百人围杀,乱刀…乱刀…我亲眼见到阿爹的头颅被一名面有刀疤、带着大耳环的突厥贵族砍下,”青鸾说到此处,反而冷静下来,止住眼泪,冷冷的看着青玄。 “小弟,阿姊随铁云翻越城西的高山,越过梳玉河,兜转百里回了族中故地,族中尚有数百青年,六百妇孺,我已嘱咐他们逃命,实在走不了的便封山藏匿,入口所在,你当知晓,我经千里来寻你,就是要告诉你,别忘了你是斛律家仅存的男儿,别忘了父兄之仇,灭族之恨。” “阿姊,此仇不共戴天,小弟须臾不敢忘,”青玄一抹眼泪,一脸坚毅,仿佛长大了十岁。 青鸾挣扎着起身,朝疯道人便拜:“小弟阿玄便劳仙长照拂,斛律一族今生无以为报,来世阿鸾做牛做马,侍奉仙长左右。” 疯道人虚扶一下,“北孤之事,着实惋惜,不意竟是如斯结局,你姐弟二人节哀,贫道与令尊相交十数年,早已惺惺相惜,令弟之事,万勿担心。” 青鸾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与青玄交代数句,东方已见白,而后对青玄说道:“阿姊已见到你,心愿已了,还要赶路,小弟珍重。” “阿姊,你的身体,这便要走?”青玄拉着长姊的衣袖。 “北境兵变,太子尚未得知,我要赶去东越,将事情始末告知,请太子起兵,为父兄报仇。小弟,他日有事,可去金陵寻铁云,铁格大叔多年来一直派遣族人在南方行商,数十族人便留在金陵等地,扬州亦有处所,想必父亲皆已告知,铁云此次和我一同南下,已赶去接掌金陵产业,便在乌衣巷北的米粮铺。” 疯道人见青鸾虽是女子之身,却果敢坚毅,暗叹斛律家一门忠烈,果然将门虎女,转身去看青玄,没曾想到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娃子,却已敛衣席地而坐,默诵经文,不由大为吃惊,内心稍稍感动,“有子、有女如此,斛律兄,夫复何求!” 自阿姊走后,青玄沉默了许多,家族如斯变故,疯道人竟从徒弟脸上看不出半分悲伤怨艾之情,要么便是没心没肺,要么便是艰忍弘毅,看着孩童如此做法,显然是后者。 如此过了数天,便教导青玄开始读些经史子集、医书杂著,疯道人教诲徒儿,世间万物皆是学问,武学仅是沧海一粟,万法圆融,武学方能周流无碍,青玄正愁无法辨穴识位,便如饥似渴的从医书杂著开始,孜孜不倦的昼夜攻读,学习不辍。 青鸾离开翠微山后,一路南下,身边能典当的首饰衣衫早已典当一空,快到泾州时,便将坐下瘦马卖与路边车马行,换取了些碎银铜钱,馒头烧饼,步行赶路。 这日赶到泾州,蹒跚赶到王宫内城,被宫门侍卫拦下,“将军,小女有紧急军情需面见太子殿下。” “哪来的脏婆娘,快走开,圣上尚未成亲,哪来的太子殿下。” “小女子李青鸾,家父是镇北侯李振元,我有紧急军情面呈太子殿下李守一,烦请通报一声。” “圣上名讳岂是你能叫的,你可有奏折印信?或是军报令牌之类的?”侍卫大声说道。 “没有,此事只能当面奏报,”青鸾焦急万分,不远千里而来,若是连面都见不到,如何使得啊。 城外一队人马如风般飚至近前,来将下马,将缰绳往宫门外侍卫手上一丢,便要进城去。 “小的见过苏将军,”宫门外侍卫单膝跪地行军礼。 “免礼,门外何事?”苏长风乃东宫旧人,目前掌握御林军,原东宫亲卫及暗卫八部已尽数编入御林军,苏长风出任统领,是李守一最为得力的干将。 “禀将军,此女子自称镇北侯之女,欲面见圣上,怎奈并无信物自证身份,标下不敢放其进宫。” “哦?”苏长风好奇的走到青鸾身前,“姑娘,你有何事?可由苏某代为传达。” “不,苏将军,家父斛律振元因功被大魏皇帝封国姓,多年来镇守北孤,如今北境有变,小女不远千里传讯,太子殿下曾在北孤与我有一面之缘,识得小女,军情紧急,烦请将军带我入宫。” 苏长风沉吟片刻,见眼前女子虽披头散步,衣衫破烂,却不卑不亢,清楚镇北侯与先帝过往,又知北孤之事,想来不假,便一挥手:“苏某携此女见驾,有事苏某一肩担当。” 宫城西暖阁内,守一端坐高位,听完李青鸾所述,大惊失色,上前扶起青鸾:“郡主受苦了,来呀,快为郡主准备香汤、膳食,郡主,你且稍歇片刻,朕与众臣商议后再与你叙话。” 片刻后,苏长风、王凌晖及一众东宫昔日幕僚二十余人齐聚正殿,李守一挥手止住欲行大礼的众臣,“列位臣公,镇北侯郡主千里传讯,逆臣李存义已联合塞北胡族屠戮北孤,镇北侯全族及十万铁衣军已悉数力战殉国。” “什么?”殿上诸臣乍闻此事,惊诧不已,议论纷纷。 “北孤城失,非因胡骑彪悍善战,郡主亲眼所见,乃北凉潘霜叛国,占据北孤,致使铁衣军腹背受敌,侯爷忠贞为国,原想毕其功于一役,荡平北酋,怎奈潘霜龟缩城内,射杀友军,如今想来侯爷所为皆是为朕,力求尽力消耗胡骑生力军,重创胡族,为朕今后北伐扫清塞北障碍,十万铁衣精锐,唉….”守一想起与振元共同靖清宇内之约,黯然神伤。 “圣上,北孤既失,则北境已悉数落入逆贼之手,李存义再无后顾之忧,据斥候回报,北境近日大军调动频繁,臣恐此逆不日便会挥军南下,我等需早作准备,”苏长风出列直言。 “逆贼之手段,确实让人齿寒,据郡主所言,柔然被侯爷重创,铁衣军殉国后,北凉十万大军以逸待劳,竟撕毁与北酋协定,扑杀强弩之末的突厥、鞑靼,鞑靼可汗阿思摩战死阵前,突厥人马十去其九,据闻大军追杀八百余里,此战后,至少十年,三族皆无力南下了,朕这兄弟真是好手段,好气魄啊!他竟踩着十万手足的血肉,牺牲北孤全城军民的性命,重创北酋,好手段啊!” 殿上鸦雀无声,众臣听守一说起这位兄弟,言语中竟多有赞叹,无一人敢吭声应和。 “苏将军,上柱国可有消息了?”守一微皱眉头,回过神来,聂惊涛自正月初五出发,至今音信杳无,让他担忧万分,少了这根定海神针,许多军国大事,自己都无法抉择。 “圣上,臣已命三百御林军南下去寻上柱国,此三百人皆为暗卫旧部,擅长追踪搜索,却至今未能寻得上柱国身影,不过传回了一则消息,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竟无端消失在须弥山金翅峰顶,盟主顾梦白中毒而亡,诸派返程途中,不少帮派遭遇袭击,掌门被刺,重重迹象皆指向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对了,不平可有消息了?”柳不平正是出自藏剑,当日护卫自己前去内藏库,死生不知。 “京中蛰伏暗卫多方打探,未有消息,柳侍卫武功高强,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苏长风拱手道。 “罢了,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北军既动,必是朝南而来,上柱国和柳侍卫之事交由暗卫旧部去继续找寻,我等还须尽快拟定御敌之策。” “圣上,为防北军南下,我军需早作准备,目前,南境苏、杭、常、润、扬守备皆已上表,忠于圣上,臣请领苏、杭、常三州兵马进驻润州,与扬州隔江相望,互为依托,另调南境水军速往长江,在扬、润之间江面及漕河游弋,控制北军南下水道,水陆并进,圣上坐镇常州,居中调停,则贼逆无所畏,”虎贲营将军王凌晖出列道。 众臣商议许久,均同意王凌晖所言,李守一思忖良久,见朝臣无异议,便颁下旨意,依计而行。 散朝后,守一在宫人引路下,前往后宫看望青鸾,青鸾梳洗已毕,换上宫人特意置办的郡主宫装,守一在门前瞧着香鬓如云,粉面如雪,身姿娉婷的青鸾,不由一愣。 青鸾不同江南女子,那般的袅袅婷婷,弱不经风,她常年在塞北骑马打猎,浑迹行伍,随父习武,练的身材挺拔,英气逼人,见李守一站在门外,忙单膝跪地,以军礼相见:“小女见过圣上。” “郡主快快请起,昔日先帝在一线峡与侯爷结为生死兄弟,钦赐国姓,我们早已是一家人,以后便以兄妹相称吧,今后我便唤你鸾妹,你叫我皇兄即可,”李守一将青鸾扶起,只觉触手之处一片滑腻,却又圆润结实,不由脸颊一红,抬眼偷瞧青鸾,见青鸾并未察觉,不由舒了口气,他哪里想到青鸾自幼与族人厮混,关外女子豪爽,于男女之事并不在意,何况守一已与自己兄妹相称。 守一将即将出兵的消息告知青鸾,青鸾以为这位新皇因为自己一席话,顾念父兄忠义出兵北上,感动的涕泪交加,伏在守一肩头大哭,并要求随军前往前线。 王凌晖领三州兵马及虎贲营精锐共十数万大军先行开拔,绵延数十里;南境水师战船除运载水军,更兼从水路保证粮草、兵械供给,一时南境全军水陆并进,急速行军;李守一与苏长风自领五万御林军出泾州前往常州,青鸾不愿坐车,换上一身戎装,背负双刀,骑马跟在守一左右,英姿飒爽。 銮驾便设在大观楼,面临漕河,楼前马道,水陆交通极为便捷,便于收集情报,及时传送讯息,扬州洪剑平及楚天南派信使递上请安折,将扬州情况上书禀明,据军报,北军兵分三路,分别驻扎淮南、济南、徐州,据探,三路大军皆各约有五万。 王凌晖领大军先一步抵达润州,润州城一下多了十数万大军及车马,顿时局促拥挤起来,为确保大军调度,经请旨,王凌晖将润州守军四万与各州军马重新打乱整编,从润州城北往江北,设连营十座,每营约莫两万人,步卒骑兵分由帐下各参将统领,严阵以待;水军沿长江至漕河,阵列千帆,游弋不止,甚为壮观。 守一抵达常州月余,每日处理前线军报,却不见北境大军有所动作,暗卫、斥候派出无数,传回的军报却皆是粮秣调动,整修城防,整军操练,李李存义的十五万大军仿佛南下演练一般,再不南行一步,更兼此次南下之军,皆为存义旧部,各营熟稔异常,南军无法混迹其中,刺探内部机密军情。己方二三十万水陆大军虽人数众多,但每日耗费钱粮无数,从起初战弦紧绷,已渐滋焦躁之意。 李守一伏在案头,阅罢最新军报,一筹莫展,聂惊涛音信全无,身边除苏长风外,幕僚处理日常事务尚可,若说道战阵军事,却无多少有用之言,不免焦虑。 三月初八,天气逐渐转暖,万物复苏,青鸾站在漕河边仰苏阁前,茫然的看着漕河上来往飞驰的快艇战船,不时有斥候将最新军报送抵大观楼,暖风徐来,扭头一看,楼前杏黄龙旗迎风猎猎飞舞,春信已至,微暖的东南风吹开了漕河两岸的迎春花和春梅,沿岸碧绦鲜翠,宛若天上人间。 “鸾妹,”守一的声音唤醒了沉醉美景的美人。 “皇兄有礼,”青鸾如今也渐渐适应了宫中的礼节,袅袅一福。 “朕刚处理完前线军报,北军仍无动静,今日春和景明,朕想邀你同去天宁寺一游,如何?” “也好,皇兄每日殚精竭虑,甚为辛苦,小妹陪你走走,散散心吧,”两人带了数十随从侍卫,步行往天宁寺而去。 早有御林军先行一步,沿线戒备,两人沿岸边一路缓行,走进中吴名刹天宁寺,两人拾阶而上,登上天宁宝塔,凭栏远眺,入眼千帆,城郭酒旗,市井繁华,由衷感叹江南之富庶,商旅之兴旺,端是一片大好江山啊。 “阿弥陀佛,寒寺竟得贵客访,幸何如之,”一灰布僧袍的老僧上前行礼。 “见过大师,未敢请教大师法号,”守一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贫僧了情,”老僧面色如水,平静祥和。 “了情大和尚有礼,”青鸾也忙回一礼。 “两位贵人,请入顶阁奉茶,”灰衣老僧伸手做邀,守一两人也不客套,随了情上了天宁塔顶阁精舍,了情亲自煮水沏茶。 “此为本土所产雀舌,是早春头茶,贫僧亲手所摘,昨日新制,请两位品评,”苞芽鲜嫩,状若雀舌,茶汤如玉,芳香袭人,闻之醉人。 “好茶,”青鸾虽不懂茶道,却也觉得口齿留香,由衷赞道。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鸾妹,只愿这如画天下,平安喜乐,你我能如这般,日日聆听佛音,品评新茶,”守一浅尝一口,口中茶香,心中却是苦涩焦灼。 “檀越忧国忧民,必得福报,”了情添了添茶水,应道。 “了情大师,你是佛门高僧,自然勘破世情,自在圆融,我只想问,佛家所说果报,是否万物皆应?”守一淡淡问道。 “种因得果,万物皆然,如是行业,得如是果报。” “北境贤良,忠君爱国,却亡族身死;贼逆凶狠,无兄无父,却逍遥世间,是何因何果?”守一喝了一口茶,冷冷道。 “贤良身死,得千古清名,逆贼蛮横,必遗唾万年,生死为因,声名是果,只看檀越如何去看了;忠良为国殉道,求大自在,奸佞为己之私,求眼前欢,人各有命,百年之后,终不过一抔黄土,虚名浮利,逐之何用,”了情眼神平和,宛如不波古井。 “大和尚,你所说法我俱不懂,若你亲眼目睹父兄死于眼前,族人尽数被戮,你会如何?”青鸾激动道。 “父母生我养我,恩大于天,长兄疼我怜我,情深似海,杀我父兄族人,我必手刃之,”了情平静道。 了情淡淡一笑,再为两人斟满茶水:“贫僧知女檀越还想问什么,空谈戒律与放下,非贫僧所修法;遨游世间,快意恩仇,持本心亦是佛。佛所说空,非檀越所意会之空,俗世亦是修炼场。不历六欲七情,怎得忘情之境,不经宦海人世沉浮,怎修清净之心。有人以武证道,大成之日,稍窥天道,反而看淡虚名;有人以文证道,超然物外,洒脱自在,方得生花妙笔;贫僧昔年欲以阐证道,穷辩诸虚,遍研经典,到头来不过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罢了,道即是道,我即是道,求之不得,却又事事是道。” 了情收拾茶具,笑道:“茶已三泡,缘分即了,檀越但持本心,快意恩仇,作如是观,也是体道之行,他日恩仇泯灭,有缘自会相见,贫僧了情,在大千世界相待。” 说罢,老僧提起竹篮,合十唱礼,径直离去了。 守一、青鸾二人相对而坐,沉思许久,方才起身,默然无语,缓步下楼,守一命随从拿出一袋银钱,捐作寺中香火,天宁寺主持方丈领一众僧人连忙上前致谢,守一奇道:“方丈大师,了情大和尚何在?” “了情和尚非本寺僧人,前几日挂单本寺,多日来一直在塔上研读本寺典籍,不过,方才已辞别离去,”方丈行礼答道。 “哦?”守一听闻十分好奇。 “他自言乃一云游僧,四处求学,漂泊日久,居所定所,贵人若有事相询,他刚出门,此刻去寻,兴许还能见到,”方丈合十一礼道。 守一急急出门,漕河人影幢幢,哪里有了情的影子。 两人带着众侍卫回到大观楼,守一闷闷不乐,连晚膳都忘了传,一直在回味了情所言,楼外灯火通明,龙旗飞舞,一艘快艇如箭般驶来,“报,紧急军报,”红漆急报,楼前巨鼓顿时擂响,护卫立时让出道来,来人一跃上岸,急往顶楼奔去。 “初八子时,北军出关,三路南下,五日即至,臣请润州城北驻军过江驰援,臣楚天南叩首。” “传令,命王凌晖将军即刻领军渡江驰援,水师戒备巡视水道,严防北军渡江,”旨意密封,誊抄数份,立时分水陆同时送出。 第八章 千里烟萝,几曾识干戈 “天南兄,剑平兄,”王凌晖刚下战马,洪剑平、楚天南二人便迎了上来,三人把臂入府,扬州守备府灯火通明,偌大中堂桌椅早撤,换上巨大沙盘。 “王将军,容我介绍,此为漕帮左护法乌东临乌先生,右护法魏文昌魏先生,这边几位乃扬州吴、韩、赵、燕四位参将,”洪剑平是扬州之主,当仁不让,为驰援而来的王凌晖介绍各位。 “王某见过各位,洪将军,为何不见令弟洪天波洪帮主?”王凌晖出声相询。 “敝帮洪帮主自上月武林大会便不见踪影,敝帮已遍寻月余,怎奈杳无音信,当此危急之时,蒙兄弟们抬爱,乌某只能暂摄帮务,为圣上略尽绵力,”乌东临朝众人行礼道。 “漕帮大义,圣上必不相负,”王凌晖回礼道,“诸位,自接圣上旨意,王某已尽起苏、杭、常、润四州半数精锐及虎贲营将士而来,润州驻军可待时乘舟北上,常州尚有圣上五万御林军,随时可增援各处,此战我军兵力占绝对优势,江中有漕帮兄弟及江南水军,正面对敌,断无败理,还请诸位共商退敌之策。” “诸位请看,”洪剑平一指沙盘,“扬州城北仅有一山,名‘北山’,此后一马平川,直至淮上,沿途虽有山丘林地,却无法阻止大规模骑兵行进,我军背依长江,江中常驻水军,江南尚有润州五万大军及五万御林军,可说后顾无忧,我意,十万大军在扬州城北连营,开挖沟壕三道,每道相距一箭之距,以阻北骑奔袭,我军步卒在前,列方阵,骑兵以北山为靠,如此,战马留有蓄力奔袭之距,便于在北军马力衰竭之时一鼓作气破之,扬州尚有三万大军待命,我军只需稳扎稳打,北军远来,既疲且累,且粮秣供给困难,我军只需拉锯数月,待其粮草不济,久攻不下之时,尽起南军,当可毕其功于一役”。 众将闻罢皆点头赞同。 “若再命漕帮兄弟带领水军由水路出海北上,绕道袭扰,逡巡游击,扰乱其军心,使其收尾不能相顾,胜算又能增加几分,”王凌晖一指江河水道,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圈。 众人一瞧,皆觉此举大胆,且不说海上风云变幻无常,大规模战船北上,很难避开沿线北军耳目,若敌军有所察觉,封锁岸线,长途奔袭必是无功而返。 “诸位,北军不擅水站,我水军战船可装载将士十数万,既然扬州防线固若金汤,不如分兵数万,乘舟入海北上,直抵大沽口,而后孤军深入,直袭长安,长安既乱,彼必军心散乱,而后南北相应,定鼎天下,指日可待,龙骧、虎贲皆为京军,熟悉京畿周边地形,当为上上之选,”王凌晖此语石破天惊,若真能成行,真真乃扭转乾坤之役。 楚、洪二人沉吟许久,“王将军,此事务必上奏圣上定夺,若仅从战略而言,楚某赞成王将军所言,楚某愿与王将军一起,共伐逆贼,”楚天南赞同这位昔日同僚所言。 “兵贵神速,未睹巧之久也,为人臣者,当以圣上所虑为虑,”楚天南立时屏退众人,与王、洪二人又细细推敲相关细节,方才写下密奏。 兹事体大,不容有失,王凌晖遂自荐亲自去常州递上密奏,陈述厉害,行程匆忙,竟连接风酒都未喝,便匆匆上马,而后渡江南下,楚、洪二人感动不已,亲送至江边方才返回。 北军三路南下,在扬州城北百里外便扎营,互为犄角,仅试探性进攻几次,均无功而返,楚天南站上北山山顶,遥望北军战阵,未见李存义龙旗。 三日之后,便有密旨而来,龙骧、虎贲营及三万精锐骑兵共七万人由王凌晖统领,南境水军及漕帮战舰快艇皆受节制,乌东临领漕帮诸舵主随军,魏文昌留守扬州总舵;润州五万大军过江,扬州城北大军主动出击,吸引北军注意;銮驾携五万御林军驻扎润州,便于统揽战局。 李守一登上甘露寺多景楼,激动不已,南境富庶无匹,兵精粮足,麾下战将如云,漕帮十万众亦为己所用,如今水军北上,或许很快便能收复中原,李守一想着,看着千帆劲射北去,不由露出久违的笑容。 “鸾妹,很快,朕便能为侯爷报仇,”守一激动的紧紧捧住青鸾的双手,哈哈大笑,兴之所至,竟将眼前人紧紧搂在怀里,恣意怜惜。 李青鸾双颊嫣红,又不敢挣脱,便轻轻“嗯”了一声。 “青鸾,朕知你早有婚约,潘贼逆子,端非良配,斛律乃我大魏贵族,朕欲封你为后,共享这如画江山,”守一一振战甲,神采飞扬。 是夜,彩袖殷勤捧玉钟,御前拼得醉颜红,临时行宫之内,红烛昏罗帐,青鸾看着身旁的男人熟睡,侧过身,两行清泪倏然而下,“但愿眼前人能报父兄之仇,重现斛律昔日荣光,小弟啊,阿姊只盼你今生喜乐,做个自在少年。” 战报如雪,水军已抵大沽口,七万精骑如入无人之境,北山沟壕已平,南军亦分三路,以优势兵力全速压上,北军已后退百里。守一大喜若狂,亲提五万御林军,渡江北上,御驾亲征,与楚天南、洪剑平中军合兵一处,直奔济南,试图破济南入豕州;令左路大军破淮南至襄州;令右路大军破徐州下汴州,三军于洛阳城东百里会师;令王凌晖破定州后,经河东直插洛阳北境,驻军北邙山下;洛阳一破,长安便在鼓掌之间。 南军势如破竹,高歌猛进,北军节节败退,李守一坐在奔驰的战马上,仿佛十数年前,随父征战北酋,意气风发,终于体会到一个成功君王的自豪与喜悦,青鸾一路不发一言,默默跟随着李守一。 青鸾自幼随父出征,眼前南军奔袭千里,战线几乎贯穿半个大魏疆土,粮秣供给甚为困难,但又见李守一一路攻城略地,以战养战,倒也少了些许担忧。 十月初,三路大军一路攻城略地,已抵洛阳,王凌晖斥候来报,七万精骑在河东遭受阻击,但己方装备精良,战力超群,正全力歼击北军主力,请圣上在洛阳稍歇,约莫三日后子时,以烟火为号,共下洛阳。 李守一遥望洛阳,在中帐召集众将,进行部署。诸将虽一路杀伐,却皆喜气洋洋,三路大军齐头并进,遇城则下,竟未打一场硬仗,据斥候来报,王将军七万精锐孤军深入,出人意料的插入北境,李存义措手不及,为保长安,已将精锐全部回缩,急调武威、北凉大军入京,准备在洛阳城外,与南军一决雌雄。 “圣上,虽说王将军轻骑直入,牵扯北军战力,但一月之间,竟出人意料的顺利,微臣总觉不妥,臣请斥候巡视范围扩大百里,同时另派一支轻骑接应王将军,”楚天南附耳禀报。 李守一听罢也冷静下来,沉思片刻,便依计而行,着洪剑平带一万精骑北上,接应王凌晖。 “报,虎贲营副将王凯旋押粮十万担而来,”自王凌晖北上,粮草押运,水师及南军调度暂交由副将王凯旋执掌。 王凯旋入帐请安后,便将粮草运至后军,交接堪合,两千押粮兵领赏后饱餐一顿,自在后帐歇下。 当晚月明星稀,守一与青鸾相互依偎,在帐前仰望天空。 “圣上,若下长安,请允我亲提劲旅,前往北凉,我必手刃潘霜,为父兄报仇,”青鸾轻声说道。 “阿鸾,朕必随你前往北凉,共戮那叛国贼子,”守一轻轻抚着爱妃肩头。 “报,五十里外见洪将军战旗,斥候来报,王将军已过河东,现已移师前往洛阳北邙山下”。 “好,两位卿家不负众望,令洪将军入营后即刻来帐中见驾,”守一十分欣喜。 “报,洪将军已至帐外十里,来骑前哨已入营。” 北营门外顿时传来隆隆蹄声,三支烟花冲天而起,李守一瞧着,心中茫然,“谁放的烟花。” 诸将很快疾奔王帐而来,“圣上,烟花从何而来,不是约定三日后子时吗?” “杀啊,”北营门外传来一片喊杀之声。 “洪剑平反了?”诸将顿时面面相觑,北营外不是接应回返的扬州军吗? “不要乱,不要乱,”楚天南及苏长风立即上马,招呼御林军护驾,州军上马御敌。 入营人马皆着南军服饰,左冲右突,南军不辩敌友,顿时乱做一团,怎会瞧见入营人马头盔皆插白羽一枚,从北营入,辗转西营门而出,各州南军互不相识,竟致互相攻杀,此时后军火起,大火一发不可收拾,今日新纳的十万担粮草率先吐出火舌,数个时辰,竟将三军粮草焚烧大半。 楚天南亲自领军遍索各营,安抚军士,浇灭大火,直忙到后半夜,只见所余粮草不足月余,两千押粮兵连日劳顿,歇在后帐,此刻已烧成焦炭,面目全非,州军死伤数千,人心惶惶,精疲力竭。 李守一一夜无眠,与众将端坐大帐,“洪将军应无反意,漕帮众人尚在水军中效力,他家眷皆在扬州,为何会反?北营哨兵可看清洪将军面目了?” “不曾,臣遍索各营,北营将士只看到洪将军旗帜,前哨堪合令牌无误,才开辕门放行,为首一人似是洪将军帐下的吴参将,”楚天南回禀道。 “不好,如洪将军未叛,此军从何而来?如今粮秣被毁大半,大军北上,不耐久战,洪将军及王将军那方定是有变,我军宜速驰援,”李守一想通关节,忙看向众将。 “圣驾不宜涉险,我军长驱直入千里,战线过长,末将愿亲提大军前往北邙,圣上领御林亲军暂后撤百里,依托地形扎营,”楚天南下跪请旨。 “楚将军所言甚是,圣上,圣驾不宜亲涉险地,”苏长风下跪道,“微臣誓死护卫圣上。” 楚天南为确保奔袭速度,亲提两万精骑,人马轻甲,出北营而去,李守一领三军暂时后撤百里,依山扎营,日夜巡视戒备。 原本喜气洋洋的中帐因夜袭之事,变得气氛压抑,守一在案几前不停来回踱着,一会翻阅战报,一会查看行军图,焦急等待着楚天南的消息。 三日已过,仍没有楚、王、洪三位将军的任何消息,北去斥候也未传回战报,守一两日未眠,束手无策。 中军大帐内,众人意见不一,事情诡异,情况不明,文官建议大军南返,探明情况,再做图谋;武将不愿放弃同僚,力争需全军北上,接应三位将军,大帐内争吵不休,守一脸色阴沉,心如乱麻。 苏长风喝止众人,力陈要害,十万铁骑精锐,若不援手相助,定让三军心寒,且不论同袍情义,便论南军战力,失去十万精骑,损失也是巨大。 “众将,三位将军皆我朝忠良,若不施援手,独自南遁,叫朕如何面对江南父老,即刻起,三军拔营,铁骑开道,步卒列阵,前往北邙,便是死,朕亦希望与三军同葬北邙,绝不独活,”李守一铮的一下拔出战刀,“开拔。” 巍巍北邙,曾是多少帝王的埋骨场。 北邙山东西横亘约四百里,三十三峰,李守一与苏长风在马山遥望山前地势起伏平缓,高敞开阔,极利于骑兵作战,便传令放缓行军速度,铁骑压阵,防止敌军冲阵,待到山下,便依托山势扎营,广设鹿角障碍,派出多路斥候,打探三将的消息和友军行踪。 守一一直忐忑不安,大军绕洛阳而行,虽已外松内紧,暗自戒备,怎奈直到北邙山脚,洛阳城内却毫无动静,山脉延绵,不知敌人踪迹、友军动静,前几日夜间袭营的那支人马仿佛人间蒸发了般,空有大军,却无处着力,竟觉着度日如年。 月上东山,守一、苏长风骑马巡营,为防敌人再次袭营,寨门紧闭,多以战车封堵,全营士兵分三拨巡视,便是夜间,也是刀出鞘,箭在弦,夜间斥候回返,仍要验明身份,确认切口,下马入营。 数百斥候回返,百里内均未发现北邙山上有大军驻扎的痕迹,只从地上的蹄印和车辙判断,确有大军经过,人数未明。 “圣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全速按图索骥,我军只需合兵一处,全速追击,半数精骑在前,半数精骑居中策应,步卒方阵在后,我军兵力占优,但无所惧,”苏长风汲取前两次教训,不再分兵,大军压上,集中优势兵力,不怕游击偷袭,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圣上,妾以为苏将军所言虽有道理,但却非上上之计,妾曾与父兄征战北疆,胡骑多狡诈,跟着后面撵,永远无法堂堂一战,反而会被拖垮,我军步卒众多,机动能力不比精骑,若轻骑追击,易被敌人分而攻之,北邙山势延绵,不利于大军行进,若入山,地形不熟,岂非以短击长,不如我军集中优势兵力,直扑洛阳,围点打援,将山中敌军逼出来,再留一支精骑,待敌军奔袭救援之时,以逸待劳,胜算或许更大,”青鸾毕竟征战多年,有时旁观者清,想法倒也不凡。 “臣以为娘娘之策甚妥,围点打援,如逆贼大军不来救援,我军正好攻占洛阳,洛阳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我军正好屯军其中,修整一番,然后派出全部精骑,遍索北邙,必能有所斩获;抑或挥军西进,直捣黄龙,抢攻长安,长安一下,圣上便以正统之名,更迭朝臣,招抚北境,但有附逆者,悉数斩杀,再以南将入职各城,则天下定矣,”苏长风听完青鸾之言,茅塞顿开,侃侃而言。 李守一见众人皆点头认同,自觉也是最佳之计,便依计而行, 二更造饭,三更行军,全军井然有序,人噤声、马衔枚,三更出军,步卒在前,由苏长风统领,精骑在后,跟随王旗,直扑洛阳,洛阳北城军士尚在睡梦之中,哪曾料到无数步卒虾谟兵推着土车,瞬间便填满城壕,接着烟花升空,漫天喊杀声响起,长梯、钩绳齐上,云梯、巨木并举,步卒拼命攀上城墙,精骑在马上不停以弓箭压制城头守军,小半数步卒如蚂蚁般密集的往墙头攀去,城头守军顿时擂响战鼓,火把次第亮起,不多时,擂木滚石、火箭滚油不停倾泻而下,无数人惨叫着坠下城来, 李守一镇守中军,悄然变动阵型,时刻准备截击奔袭救援的北军,南军仅攻北门,直战至天明,城北也无一丝援军的动静。守一忙命换下首轮兵丁,剩余步卒天明后全力攻打东、北两门,营造声势,新制投石车不停轰向城墙,对城中突围而出的斥候稍加阻拦,便放其而去,同时精骑饱餐战饭,战马喂足水料,以逸待劳,强攻数天,仍不见北军驰援,这下不仅守一,青鸾、苏长风及一众谋士幕僚皆不明所以,此次北伐,诡异之事太多,稍经修整,便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三军卯足全劲,不分昼夜,轮番攻城,从守军数量上看,应仅有两三万人驻守。 南军胜在兵力雄厚,终于在苏长风的指挥下,第五日黄昏,撕破北城的防线,登上城楼,北城吊桥一落,数万铁骑如风般刺入洛阳,肆意砍杀,与守军展开巷战,第六日午时,终于占领整个洛阳,将防抗守军悉数斩杀,守一命军士高喊“从龙之臣,食邑万户,从逆之贼,夷诛九族。” 虽折损两万余将士,但拿下洛阳,达到预期战略目标,众人皆是欣喜,虽对李存义不救洛阳心存疑虑,但据守洛阳,长安指日可下,守一还是在洛阳行宫大殿大宴群臣,犒赏三军。 十余万大军入城修整几日,便修筑城墙,准备以洛阳为凭,派出斥候南下,打通粮道,同时命令漕帮协理钱粮,尽速运粮北上,军中粮草经夜袭、洛阳之战,余粮几近告罄,洛阳城中虽有少许余粮,也支撑不了多久,接下来需要寻找三将踪迹,力求合兵一处,同时还需谋划长安,时不我待啊。 十月的洛阳,气候还算宜人,清晨的朝阳缓缓穿破薄雾,暖暖洒在人身上,守城的士兵睁开惺忪的睡眼,升了升懒腰,准备交接换防,几名小卒趴在城墙上,朝城下吐了口痰,相互调笑数句,正准备去领早点,其中一名小卒揉揉眼睛,指着前方,唤同伴来看。 “兄弟们,你们瞧,那是什么?”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薄雾尚未散去,不甚清晰,几人揉揉眼,“是旗帜?不,是战马?不,是攻城车?” “快,快去禀报将军,是大军压境。” 李守一在行宫中接报,匆忙起身,全身披挂,赶到北城箭楼,城外鸦雀无声,静谧非常,只等了一个时辰,阳光如金箭般,撕破雾霾,城外数十里外的黑色巨兽才慢慢显露身形,文武百官待瞧清城外情形,均吓得不轻。 “报,城东出现敌军;报,城西出现敌军;报,城南出现敌军,”城中传令兵不停将信息汇聚到城北箭楼,李守一凭栏远眺,城北方向显现黄龙战旗,数十骑缓缓近前,在弓弩射程外停住。 当中一人身披黄金锁子战甲,猩红披风,跨下照夜狮子白,左手扶着黄金战刀刀柄,右手执马鞭,缓步催马近前数步,喝道:“皇兄何在,请近前叙话,”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声喝出,竟如黄钟大吕,整个北城人人听得清晰,稍通武技之人便知内力非凡。 “是李存义这贼子,”守一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恨得咬牙切齿,直将其千刀万剐方才解气。 “圣上,不可失了气度,”青鸾轻声说道。 “好,朕便会会这逆贼有何妨,”守一快步走下箭楼,来到城墙边,大声说道:“逆贼,要战便战,无谓多费唇舌。” “皇兄,我大魏马上得天下,传至父皇,亦是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成为一代雄主,受万民敬仰,可说我大魏之主,向来都是文治武功,冠绝天下,是也不是?”李存义轻抚战刀,悠悠的说道。 “那是当然,大魏之主,不仅文治武功冠绝天下,兼之勤政爱民,忠孝俱全,可惜竟出了你这弑君杀父,不忠不孝的逆贼,身为兄长,我理应代父执法,靖清宇内,告慰祖宗,”李守一咬牙切齿的说道。 “皇兄,你蜗居东宫,鼠目寸光,论文不及我,论武,差我多矣,自幼受庇于先帝羽下,帐下皆是投机逢迎之辈,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终日不思进取,是以先帝临终遗命,为天下计,授我印玺,以江山相托,奈何皇兄不奉皇命,执意反叛,时至今日,仍执迷不悟么?” “父皇早知你勾结外族,欲篡权谋逆,才以江山相托,要我清君侧,靖宇内,怎奈你结党营私,枉顾君命,先是谋杀北孤忠良,继而弑君篡逆,觊觎九鼎,如今又要颠倒黑白,可惜朗朗乾坤,终有忠君之臣,昭昭日月,仍有有识之士,朕入主长安之日,便是逆贼覆灭之时,多说无益,放马来战吧,”李守一血气上涌,怒声喝道。 “哈哈,好一个朗朗乾坤,终有忠君之臣,识时务者为俊杰,大魏庙堂,早已秉承先帝遗志,君臣一心;江湖高远,却亦臣服于我,天下归心,皇兄如今孤守一城,垂死挣扎,视十万大魏将士性命于不顾,断非明君所为,”李存义戏谑的看看左右,随行诸人皆放声大笑。 “皇兄,莫不是等江南援军和楚、王、洪三位将军的人马?哈哈,不用等啦,江南各州早已臣服,你的十万精骑,哈哈,皆归尘土,”李存义右手一张,做烟消云散状。 “逆贼,受死吧,”李守一拿出长弓,一箭射去,怎奈距离稍远,李存义看也不看,信手一抚,便将强弩之末的羽箭捏在指尖,这份定力,让城守守军也暗暗钦佩。 “我给皇兄十日时间,若皇兄肯为城中兄弟们性命计,出城投降,朕以亲王礼相待,就藩东越故土,让您享尽荣华,入籍宗庙,百年后以帝陵规格入土,子女袭爵,世袭罔替,城中三军仍归故土,既往不咎,官迁一级;若十日后,仍执迷不悔,大军压境之日,便是覆灭之时,皇兄当好生考量,朕何以将战线回缩千里,洛阳拱手相送,朕原意先荡平北疆,再徐图南境,天幸苍天助我,那北孤铁衣军战力如斯强悍,竟可重创异族,让朕提早肃清障碍,让北军及时入关会师。而今便要将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之辈悉数击杀于此,聚而歼之,鸡犬不留,苍凉北邙,便是埋骨之处,”李存义眼中精光灼灼,一挥手,众骑回返阵中。 城头的李守一和文武百官呆若木鸡,李存义所言太过震撼,如今细细想来,可疑之处甚多。从扬州北山始,南军一路高歌猛进,真是李存义刻意而为,引君入瓮?楚、王、洪三将,难道已经命丧北邙?夜袭之人是谁?洛阳真是李存义故意拱手想让,让南军聚集,便于围而歼之? 回到行宫大殿,文武众人鸦雀无声,人人面带愁容,若此刻投降,依附李存义,不仅无罪,还能官迁一级,若跟随李守一负隅顽抗,免不得城破身死,各人都在打着自个的主意,阵前一番话,早已让殿上人心分崩离析,许多跟随守一的东宫旧人,名为幕僚,实为谋求富贵,如今性命堪舆,正应了存义之言,投机之人,只逐财货、名利,忠心二字,俱是奢谈。 “圣上,逆贼所言,实为扰乱军心,南境早已臣服圣上,此次北伐,皆是各州州军便是明证,三位将军十万精骑,龙骧、虎贲自不待言,即便六万精骑,也是精挑细选、勇猛无匹,即便聚而歼之,北军至少付出同等代价,二十万人交战,战阵何其巨?何以斥候竟未发现一处战场遗迹,一具尸骸?”苏长风有理有据。 “没错,必是贼子挑拨离间,扰乱军心,传令,有妄言投降,消极怠战者,立斩,三军多备巨石滚木,严防北军冲关,”李守一顿时一扫颓唐,连连传令。 身旁的青鸾轻叹一口气,看着这位皇帝,自己的男人,优柔寡断,甚少有主见,虽平时刻意隐忍,却难掩焦躁与手足无措,虽说性情宽厚,正直善良,若做个富贵王爷,潇洒闲人,倒是不错;若说征战天下,杀伐决断,不说比之父兄,便是与那李存义,亦差之远矣,青鸾轻抚小腹,这几日沉睡恹恹,找宫中老嬷嬷一问,怕是有喜了。 城外四面被围,北军只围不攻,倒确实是履行十日之诺,可站在城楼远眺,数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连营百里,带来的震慑和压力,也让城中之人喘不过气来,即便北军不来攻打,再过月余,城中粮草耗尽,十余万大军和数十万洛阳百姓如何存活? 李守一看完苏长风的军报,长叹一声,将苏长风唤至内室,此刻,这位东宫旧人,御林军统领,是他唯一可信赖依靠之人。 “长风,军中余粮和洛阳仓廪所剩粮草已不足大军月余所需,十日之期转瞬即至,如之奈何?”李守一无奈的叹口气。 “圣上,城外数十万大军将四门围的铁桶一般,北城更是有李存义亲自领军,南方粮道已断。臣意,十日后拂晓,我军突围,攻其不备,逆贼必以为我军会坚守待援,料想不到我军会主动突围,”苏长风回道。 “突围?去江南?不错,江南物阜民丰,又有长江天堑,只要坚守江南,假以时日,必可再聚数十万大军,”李守一点头道。 “圣上,逆贼狡诈,岂能猜不到圣意,南去沿途必是重兵把守,圣上只需看李存义驻军何处,便知他意。” “城北?”守一惊道,那可是李存义亲自领兵镇守。 “不错,逆贼亲自镇守城北,北方必是重兵囤聚,突围不易,但同时亦说明,逆贼最为重视北境,我军反其道行之,以三支人马困住东、南、西三面片刻,轻骑直冲北门,直面李存义之亲军,不惜代价,只要护得圣上突围,而后潜入北邙山,绕道河东,沿王凌晖将军奔袭之路向东,直奔大沽口,那边必有水军及漕帮船只等候接应王将军,只需突围后派漕帮之人与斥候快马先行一步,安排船只,只要圣上登上战船,便如蛟龙入海,由水道直达南境,而后振臂一呼,扼守江淮,北军不擅水战,长江以南,仍在圣上掌中,”苏长风剖析细致,李守一频频点头 “不过,东、西、南三面突围的人马便难逃一死了,”李守一皱眉道。 “他们为江山社稷殉国,死得其所,”苏长风坚定道。 “好,长风,便依计而行,此计你知我知,”李守一紧紧握住苏长风的手,点点头。 苏长风召集三军将领,在大帐密谈,只言奉圣谕,数日后即将突围,以城北烟火及战鼓为号,分四路突围,便不明言圣驾在哪一门。为防各将领生疑,苏长风将五万御林军分为五路,一路万余亲卫护卫銮驾,其余四门各派遣一万御林军精骑随步卒突围,各路大军突围后一路往南,在南境会师,三军各领口粮,默然准备。 十日期至,拂晓之时,月落星沉,是一日中最暗的时刻,也是人最为疲乏之时,洛阳城内,三军早已饱餐一顿,人马分集四门。 此时,北城一道明红烟火冲天而起,战鼓一震,四门同时洞开,李守一与李青鸾换下宫装,披上普通战将衣甲,从北门如风般奔出,眨眼间便驰出十里,城外北军各营已闻战鼓蹄声,逐渐亮起火把,黑暗之中也不知各门突围兵马数量,只坚守寨门,强弓硬弩拒敌,兵马聚集,只待营门一开,便放手大战。 南军不举火把,在黑暗中疾驰,前方铁骑抛出长索铁钩,拉住营寨栅栏,在马力的冲力下,哗啦啦的拉倒一片,李守一与青鸾位于中军,随着铁骑从缺口中冲入北军营寨,前方已交上手了,北军营寨内多布设粮车与攻城器械,一时行走不畅,苏长风在马上呼喝连连,长刀霍霍,力求杀出一条血路,护住守一,北门两万御林军是苏长风精挑细选,当中不少是昔日聂惊涛的暗卫,武艺超群、忠心耿耿。 精骑前哨在前厮杀,苏长风等万余御林亲卫护住守一,却避开北军主力,既不与营中的兵马咬住厮杀,也不驰援友军,众人皆知,大营正中必是李存义帅营行宫,守卫森严,因此,万余精骑绕至大营西北角,放马疾驰,硬弩开道。北军大营因被袭营,前营各部已各自为战,李存义的亲卫中军将帅营层层围住,护卫主帅安危,李存义坐在帐中,与几名心腹将领推演李守一的意图。 “报,禀圣上,南军此次冲营人数约莫四、五万,前、左、右三营将士全力截杀,已狙杀大半,来敌一路纵火,前营营帐已焚毁大半,”一名亲军入营行礼,禀道。 “嗯,还有呢?” “据探,已有万余人从大营西北角绕行,装备精良,击杀我军右翼数个千人队,此刻正在后营激战,从其行军路线上看,似欲往北邙方向流窜,许鸣将军已提军阻击,营前南军步卒已死伤大半,余众大部缴械投降,”亲军回到。 “其余三门战况如何?”李存义轻描淡写的问道。 “四门皆有十万大军驻守,各门南军约莫两万余,不过以卵击石,此时尚在鏖战中,至多数个时辰,我军便可收拾残局,全歼反抗的叛逆。” “圣上,按说李守一早成强弩之末,若坚守洛阳,尚可拖延数月,分军突围,殊为不智,岂非白白葬送将士性命,”帐下征虏将军李神通说道。 “我这位皇兄良善有余,可做守成之君,然胆魄不足,不擅军事;设身处地,逃往江南是他唯一出路,如今四门而出,分兵突围,甚是费解,若依常理,应主力南遁,余军佯攻,拖住其余三面才是,”李存义摸着下巴沉思,“王凌晖将军如今何在?” “回圣上,前日密报,王将军已接防扬、润、常、苏、杭等州,如今应奔赴金陵,泾州以南已颁下圣上旨意,更兼有王将军大军震慑,早已臣服,各州府均由圣上心腹之臣接手,整编军民,他李守一便是南遁,亦是丧家之犬,再无容身之所,”李神通回禀。 “神通,取王将军之前的密报来,”李存义灵犀忽至,忙吩咐道。 李神通忙起身,在军报中翻出之前的密报:“圣上见禀,逆贼守一,兵分四路,三路由扬州北上,分兵挺近,欲谋洛阳,臣帅水师,七万精骑由大沽口登陆,轻骑直入,经河东至北邙,会师洛阳,南北合击,欲谋长安。” 李存义看罢密报,在行军图上仔细端详半晌,恍然大悟,“是了,原来如此,我这皇兄尚不知王将军行踪,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声东击西,城北由朕坐镇,战将如云,如今突围人数反而更多,厮杀最为激烈,李守一必在阵中,他必是想绕道北邙,前往大沽口乘船南下,哈哈,三军听令,随朕去会会皇兄。” 苏长风战甲浴血,大半御林亲卫大部战死,冲出北军军营的只剩四、五百骑,幸存的大半都是昔日暗卫,众人马不停蹄,直奔北邙,“上山,绕过前方密林,经翠云峰折而向东,”苏长风马鞭一指。 身后马蹄隆隆,尘土飞扬,有大军奔袭而来。 东方已白,众亲卫从拂晓激战至今,皆已精疲力竭,此刻只能纵马狂奔,直朝翠云峰下而去。 “圣上,追兵渐至,我军马力堪忧,北军以逸待劳,转瞬即至,臣愿亮明旗帜,向西引开追兵,圣上领数十武艺高强的亲卫,先上翠云峰稍避,待北军走后,寻路再行东去,”苏长风说完,不等李守一点头,一挥手,召来几名亲卫头领,附耳数句,便打出王旗,折而向西。 二十余名亲卫拉住守一和青鸾的缰绳,转过密林,便往山上而去,山路陡峭,快到山顶,只见百余石阶,无法骑马,便将战马系在林深处吃草,众人步行上山。 翠云山顶有座上清宫,场地不小,却只有一座大殿,四间配殿,只有两名小道在殿前洒扫,一见来人装束,倒是吃惊不小,“各位军爷,是来烧香还是求签?” 青鸾缓步上前,“小道长,我们是洛阳来的,烧柱香,游览一番便下山,”说罢从怀中递过一片金叶子。 小道士一见青鸾出手大方,忙跑回观中,取来线香,“各位军爷,今日观中有客来访,师父不便出迎,请随小道入内奉茶,”守一等人均未动,青鸾只得只身入内,虔诚上柱祷告。 守一在山顶眺望,只见苏长风引兵西去,后面缀着数千铁骑,逐渐拉近距离,不一会儿,两队人马便消失在大山群中。 一年光景左近,物是人非,从长安到北孤,从北孤到泾州,从常州到洛阳,从太子到皇帝,数十万大军弹指间灰飞烟灭,原以为定鼎天下,指日可待,旬日间只剩数十亲卫,不免黯然神伤,此刻身在北邙,前程未卜,不觉念道: “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好词,正应此景,”忽有掌声响起,一行人拾阶而上。 二十余亲卫刷的抽出战刀,只见为首一人头束金冠,身着金甲,身后跟着数十名随从,不是李存义又是谁。 “皇兄,如斯绝境,仍可填词作诗,好兴致;绕道北邙,水道南返,好计谋;十余万大军换一人平安,好魄力;二十年来,首次让臣弟赶到钦佩,”李存义哈哈大笑。 “逆贼,”李守一抽出长剑,指向李存义,“今日朕便要你葬于北邙。” “皇兄说笑了,大好河山,正待朕去拓土开疆,如今天下归心,正是朕一展抱负之时,怎能轻言生死,倒是皇兄,朕已允你永世富贵,何苦负隅顽抗,冥顽不灵?大魏之天下,能者居之,非皇兄所能主宰,放下武器,朕看在兄弟情分,仍允你做个富贵闲人,”李存义微微笑道。 “诛杀逆贼,”守一大喝一声,二十余亲卫顿时纵跃而上,李存义一挥手,身后二十余名随从抽出长刀,双方顿时交上手。 李存义好整以暇,在场边大石坐定,驻刀看着场上厮杀众人,毫不在意,两名小道士见状,早吓得跑回观中,青鸾听到打斗声,扶着殿门,紧张的看着场中,一路颠簸,腹中绞痛,似是动了胎气,一动便揪心疼痛。 双方亲卫左右腾挪,长刀或劈或刺,缠斗正酣,守一身边这些亲卫均是暗卫中乾部顶尖高手,善于联手搏杀,两炷香的功夫,便将二十名对手斩于刀下,己方仅伤五人,竟无人战死,大出守一所料。 李存义身后仅剩下七人,却毫不惊慌,此时站起身来,拍拍手,“皇兄果然好福气,父皇身边的八部暗卫竟死忠于你,想必聂惊涛那老鬼这几年没少下功夫,竟将这帮崽子训练的如斯高明。” “少废话,拿命来吧,”李守一长剑一指,暗卫们立时将李存义等人围在场中,长刀一挺,便要将几人斩于刀下。 李存义没有动,身后一人一直阴沉着脸,此时反手拔刀,原地一转,一记撩刀,便将最前面的暗卫齐肩斩断,长刀在掌中一转,换做右手持刀,左手呈掌,一掌便击毙另一人,电光火石间连杀两人。 “许梦阳?”守一曾在北孤城北与之交过手,是以一出手便认出来人。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许梦阳淡淡笑道,谈笑间,摘星刀从其身后划出优美的圆弧,如弯月般圈至一名暗卫的脖颈间,轻轻一转一划,便蓬出一片血舞,刀势圆融华美,便如星辰璀璨。 剩余暗卫互视一眼,五人一组,结阵而战,右手长刀,左手匕首,圈住许梦阳厮杀,“梅花阵么?”许梦阳嘿嘿一笑,一挥手,顿时五名同伴揉身而上,存义身后只余一名黑衣人守卫。 场中六人以许梦阳为首,似是北斗之阵,不过少了天枢首星,六人组阵,其威力也不容小觑。落月掌、摘星刀,招式诡异,李存义身后竟是观星台的高手,守一知道观星台高手云集,不曾想竟悉数效忠于李存义,眼见暗卫纷纷倒下,惨死刀掌之下,不由失魂落魄,暗叹大势已去,跌坐在地。 许梦阳腾在空中,回身一刀解决了最后一名暗卫,不待李存义吩咐,一提身,便跃到李守一面前,空中一刀斩下,凌厉凶狠,这一刀若斩实,必是身首分离,李守一万念俱空,闭目等死,忽的白光一闪,一物从石阶那方射来,许梦阳听得身后风声甚劲,只得空中提气,反刀一挡,借力向旁一跃,落在场中,两人从石阶上一跃而上,落在场中,一柄长剑插在青石场地上,嗡嗡作响。 “上柱国,”守一大喊道,来人面色苍白,竟是上柱国聂惊涛,另一人面容狰狞,满脸刀疤,一见守一,跪地行礼:“太子殿下。” 守一闻声,双手颤抖,这…“不平?是你吗?” “正是属下,天幸及时赶至,属下自长安一别,身受重伤,得知殿下已被暗卫接走,原本闭目待死,幸得留守两部暗卫的兄弟舍命相救,方才逃出生天,不过满脸伤痕,让殿下见笑了,”柳不平淡淡道。 “圣上,柳侍卫不知殿下登基,请勿见怪,京中断后暗卫已悉数殉国,柳侍卫武功高绝,逃的性命,容貌被毁,是以一直隐身北军之中,方才老臣亦隐身北军阵中,随军追击圣上王旗,不料阵中仅有苏将军,苏将军力战被俘,老臣近身相认,方知圣上行踪,救驾来迟,还请恕罪,”聂惊涛咳嗽不停。 李存义身后黑衣人目光凌厉,紧紧盯着聂惊涛,仿佛要将之生吞了似的。 柳不平拔出宝剑,盯着许梦阳,“昔日皇宫之中,拜贵派所赐,今日便来个了断,”说罢摆个藏剑诀起手式,左手似作揖,意为敬重对手,而后旋身而进,左手持剑,匿于身后,右手骈指一刺,竟有一尺剑芒迸出,与落月掌一接,长剑竟以诡异的角度由下而上刺出,许梦阳大惊,沉刀一挡,后跃丈余,柳不平右手摘剑,平平一刺,击剑诀快速迅猛,刀剑一击,便抖手挽出剑花,分刺对手诸身大穴,四剑是虚,一剑直指眉心,落剑诀信手而来,数月不见,柳不平绝处逢生,大有脱胎换骨之感,归藏九剑,六剑皆已纯熟,且此行既为救驾,也为复仇,是以有进无退,有攻无守,正应了归藏剑翩然无碍之本意,许梦阳顿时左支右绌,待附剑诀使出,许梦阳长刀感觉被粘在剑上,无法脱身,柳不平左手一指,竟以指代剑,使出击剑诀中一式,剑芒一亮,刺穿对手右肩,许梦阳右肩被创,长刀顿时落地。 眼见许梦阳落败,五名同伴同时欺身而上,长刀结阵而来,聂惊涛见状,双掌在袖中一拢,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其中一人身后,一掌印在其后背,顿时清晰的掌印从前胸衣襟凸显,那人双眼一翻,七窍流血,一声未哼,倒毙当场;聂惊涛脚步一跨,形如鬼魅,又是一掌,击在第二人前胸,中掌之人后背凸显掌印,倒地而亡,观星台几人见他掌力如此刚猛,不敢正缨其锋,退后数丈,严阵以待。聂惊涛咳喘不止,捂住口鼻的衣袖间竟隐隐带着血丝。 “好一招天罡掌,端的是刚猛无筹,”李存义身后的黑衣人起初一言不发,如今观星台几人或死或伤,便上前几步,抽出长剑。 “藏头露尾,鼠辈所为,”聂惊涛见来人黑巾覆面,刻意隐匿面容,言语相激,却暗自调息数下,朝柳不平点点头。 柳不平会意,长剑一振,便朝观星台几人杀去;聂惊涛双掌聚气,身形一闪,便朝黑衣人击去,右掌是虚,脚步一挪,忽的一闪,便跃至黑衣人身后,左掌才是实招,猛地朝其后心而去,黑衣人警觉非常,长剑一抖,朝身后一格,天罡掌击在剑身上,发出一阵清越剑鸣,而后长剑一挑,从背后刺出百十剑,密如细雨,虚虚实实,聂惊涛一掌无功,便化掌为指,力拼数招,而后跃后数步。 “潇湘剑雨,你是顾梦白?”聂惊涛认出剑法,惊道。 “金翅峰竟也摔不死你,今日便让你死在这翠云峰上,”黑衣人冷冷道。 “堂堂武林盟主,竟甘为逆贼鹰犬,沟通外族,谋逆叛上,戕害武林同袍,不知这李存义是否知晓顾盟主的真实意图?”聂惊涛冷冷回道,“你假借李存义这逆贼之手,扰乱武林,继而收揽人心,和萧老怪沆瀣一气,便是寻机复辟南楚,图谋中原吧?” “哈哈,如斯境地,仍逞口舌之力,徒之奈何,”顾梦白长剑疾刺,剑雨倾泻而下,剑尖青芒如电,聂惊涛毫无俱色,掌风如刀,天罡掌刚猛如火,与之硬拼数掌。 “顾贼,昔日金翅峰暗下毒烟,让老夫功力暂失,坠落深崖,天幸湘水涛涛,今日便看看,究竟鹿死谁手,”二人剑来掌去,场中青石皴裂,飞沙走石,草木俱折,守一惊得面无人色,李存义倒是微笑不语,淡淡看着场中厮杀的诸人,许梦阳身受重伤,观星台战力大减,不一时便有一人被柳不平刺杀,其余几人长刀翻舞,汗如雨下,吃力非常。 原本置身事外,微笑不动的李存义忽然抽出长刀,迅如闪电般出现在聂惊涛身侧,以刀做剑,平刺而至,长刀旋转不休,聂惊涛只觉右肋有变,右掌下落,拍在刀脊上,不料长刀借着一拍之力,以着力点为圆心,一转而上,从下至上,仍是一撩一刺,顿时从聂惊涛右肋带出一溜血滴。 “素手摘星辰,这是摘星刀,你竟会观星台的摘星刀,”聂惊涛惊诧莫名,从李存义的招数和功力看来,远胜许梦阳等人,此人始终隐匿武功,当真心机深沉。 “朕既是大魏之主,会几招观星台武学,有甚稀奇,”李存义轻抚金刀,忽的转身,长刀疾进,封住柳不平剑招,左手一拳,便将柳不平击退几丈,柳不平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逝星拳如何?”李存义仰天长笑,金刀再起,与顾梦白左右夹击,十招之后,便一掌将聂惊涛击飞出去,原本就面色苍白的聂惊涛此刻面如金纸,神情扭曲,显是受伤极重。 李守一的心情复杂无比,原本胜券在握,不料自己的弟弟竟是武学高手,瞬间便扭转局面,看来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皇兄,我早说过,这天下能者居之,无论文治武功,你差之远矣,朕一直视你为土鸡瓦狗,你之所恃,不过出身中宫,有身太子皮囊,朕再三相让,你皆空抱幻想,今日便留在这翠云山麓,睁眼看看这大魏天下,如何在朕手下,蓬勃而上。” “既如此,只愿存义能放聂卿与不平离去,朕…为兄愿自裁以谢万民,一死告慰十余万南军将士。” “圣上,聂老贼不能放,”顾梦白也不顾暴露身份,急忙上前,悄声对李存义说道,“聂老贼昔日在金翅峰…,万不可放虎归山。” “皇兄,时至今日,你已无资格讨价还价,今日山上诸人,必须得死,”李存义金刀入鞘,朝顾梦白及观星台诸人点点头。 “住手,”倚在殿门上的青鸾大喊道,踉跄的跑到李守一身边,挡在其身前。 “阿鸾,是朕无用,无法为侯爷复仇,也无法给你富贵荣华啦,”守一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 “圣上,妾已有了您的骨肉,若要死,我们一家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吧,”青鸾冷静的说道。 守一听闻,更是悲恸非常,眼泪止不住漱漱而下,剑雨长刀快速而来,原先倒地的柳不平用尽全身气力,大吼一声,狂吐鲜血,竟燃尽精血,激发潜能,一跃而起,拦腰搂住两名观星台高手,不顾对方长刀插入后背,嘶吼着凌空飞出,三人一起坠落翠云峰,不多时传来凄惨的吼叫声。 李存义双眉一皱,顾梦白的长剑转瞬即至,聂惊涛双手握住剑锋,殷红的血液顺着双手流下,顾梦白一催内劲,竟感觉似被铁钳夹住,顿时催动十成内力,长剑穿过聂惊涛的左胸,只见这位上柱国嘴角鲜血长流,头一歪,已闭气而亡,双手却仍紧握剑锋,使之再也不能寸进。 顾梦白丢弃长剑,一掌向青鸾击去,青鸾双目一闭,嘴角含笑,似已见到父兄朝她挥手。 “阿弥陀佛,”一声响亮的佛号响起,顾梦白击出的一掌竟似碰到无形气墙,反弹而回,不由提气再出一掌。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檀越手下留人,”一灰衣僧人出现在正殿门口,也不见他如何行走,佛号诵完,便已出现在青鸾身侧,毫不在意击来一掌,顾梦白蓄力击出的一掌离之一尺,便被无形之力弹开,不由大惊失色。 “了情大和尚,”青鸾睁眼一看,来人竟是天宁塔上相邀品茶的了情和尚。 “相逢即是缘,上清宫虚灵道长是我故友,贫僧今日造访,谈经论道,不意竟又与两位贵人重逢,”了情扶起守一与青鸾,露出祥和的笑容。 “大师,您武功高强,这些恶贼滥杀无辜,还请大师替天行道,”守一跪下磕头。李存义和顾梦白手握利刃,暗暗戒备。 “檀越快快请起,贫僧只会谈经说法,不会杀人,庙堂江湖之事,自有法则,非我力能及之,檀越何必执着。” “大和尚,今日只要你不管闲事,朕承诺封你为国师,以天下养,如何?”李存义朗声说道。 了情直起身来,面向李存义,几人顿时后退数步,了情见状,微笑的合十一礼,“檀越说笑了,天下是万民的天下,不是檀越的天下,以天下养我,我无此功德福报,浮名于我,更是虚妄,这两位檀越于我有缘,如今大局已定,对诸位再无威胁,贫僧与他二位有缘,还请网开一面,阿弥陀佛,种因得果,福报无穷。” “不敢请问大师法号,何处宝刹清修?”李存义回礼道。 “贫僧了情,云游野僧,不敢劳檀越挂念,”了情合十道。 “了字辈,大师出自少林?”顾梦白乃前任武林盟主,对江湖之事极为熟悉,“听闻二十年前,少林了字辈出了位奇才,佛法武功,渐至无相之境。” “武功佛法,皆不住于相,贫僧师弟了因,以武证道,据悉已命丧金翅峰顶,如今想来,必出自盟主之手吧,贫僧二十年前便已离开少林,云游四海,以阐证道,武学早已淡忘,只愿长伴古佛青灯,了此一生。” 了情扭过头来,朝守一合十一礼,“贫僧曾言,恩仇泯灭,江湖再见,贫僧自会在大千世界相待,不期这缘分来的如此之快,不知檀越还有何未了之事。” 守一经此一事,早已万念俱空,朝了情一礼,“大师,我尚有几句话问舍弟,”了情做了请便的手势。 “存义,或许正如你所言,这大魏江山,强者居之,我不如你,你我兄弟阋墙,苦的是大魏百姓和万千将士,从今往后,为兄再不会与你相争,只求你好生安葬父皇,抚恤南境。” “这是当然,”李存义微笑道。 “存义,我只想问,南境的十万铁骑何在?”李守一平静的问道。 “十万铁骑?哈哈,皇兄说笑了,王凌晖将军本就是我的人,二十余年前,便是刘尚书一手提携,助其执掌虎贲营,此事隐秘,便是父皇也不知晓,七万精骑从水路奇袭长安,本是本好棋,但此计本就是朕之谋划,本意便是要从南军中剥离出最为精锐的铁骑,这是朕征战天下的倚仗,不能死于内耗,王将军根本没有北上,不过在长江中游弋数日,押解漕帮众人,折而向南,现已替朕招抚南境,江南早在朕掌握之中;至于楚天南、洪剑平的三万骑兵嘛,不说也罢,”李存义谈笑晏晏,数万人马在其眼中,不过草芥。 李守一正正衣冠,朝着南方三拜,泣不成声。 “阿弥陀佛,”了情亦长吟佛号,“走吧,”青鸾扶起李守一,下山而去。 苍茫北邙山下,但见苏长风所部陈尸山脚,泣不成声。 “数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王图霸业皆成泡影,如之奈何,”守一遥望洛阳城,眼见北军已撤去,城外伏尸十万,血流成河,不由悲恸不已,“大师,守一愧对先帝,愧对万民,十数万南军将士因我而死,埋骨北邙,难返家乡,守一再无颜面立于天下之间。” “生死有命,今生埋下忠义骨,来世衣紫环金,前事既了,留得有用身,行些有益事,亦无不可,”了情淡淡说道。 青鸾见守一如此,长叹一声,“夫君,妾身就此拜别,江湖路远,望君天凉添衣,将养身体,兀自珍重。” “阿鸾,”守一泪眼婆娑,轻唤一声,却已无可奈何。 “妾见识浅薄,无缘常伴君侧,”青鸾朝了情一拜,跨上骏马,绝尘而去。 “走吧,自今日起,檀越便随贫僧云游四海,参悟至道,待贫僧与你落发后,檀越便唤作‘渊’和尚吧,”了情以指做刀,手腕翻转,守一只觉一股无形劲气抚过头顶,三千烦恼丝便随眼泪而下,苦海无边,龙眠于渊。 李存义金刀驻立,在翠云峰上清宫前,遥望黄河,长风吹起鬓发,天地辽阔,让人意气风发。王凌晖大军的确已南下,不过楚天南和洪剑平的三万骑兵并非自己剿灭,到底去了北邙何处了,为何自己的斥候追索不着,如今听李守一之言,这位皇兄竟也不知其踪,真是天大的怪事,李存义想不明白,更不想跟李守一言明,三万战力不足一哂,日后再说吧。。 “圣上,是否斩草除根?”顾梦白上前恭敬道,眼前这位武功高绝、手段凌厉的帝王,第一次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不必,传旨,皇兄守一,因先帝之丧,心力交瘁,恸哭再三,数劝弗闻,竟至引发旧伤,逝于皇宫西暖阁,着以亲王礼厚葬北邙,南境将士守土有责,着兵部刘尚书厚恤之。” 青鸾轻骑简从,折向向西,往长安而去。 第九章 听松北麓,秋露霜夜鸣 北境战事已毕,新皇李存义靖清宇内,改元太平,实现了其父毕生之愿,一统天下,肃清北患,王朝善战之兵皆为亲军,此刻在勤政殿志得意满,其母刘贵妃晋为太后,州府皆为心腹,这天下该会二十年无战事了,古往今来,谁能敌我? 岁月如梭,秋去冬来,算算时日,该是至正二十九年,抑或是太平元年了,青玄也已经十四岁了。 翠微山麓,青玄眼皮直跳,枯坐一日,合上书本,起身四顾,师父又不知去哪偷酒喝去了,数月光景,医书杂学已通读,基本能辨穴识位,如今正在诵读疯道人留下的孤本黄庭经及经史子集。 腹中饥渴,便自出观,从缸中舀水烧开,寻些糙米野菜,煮起粥来,不多时,观外隐隐传来几声咳嗽,青玄望外一瞧,只见疯道人摇摇晃晃,左手拄着根竹杖,右手提着酒葫芦,人未到,声先至:“癫儿,晚饭可曾置办了?” “观中仅存这些了,”青玄指指锅中。 “气息练的还算顺畅吧?”疯道人趺坐在地,也不挑剔,胡乱喝下两碗稀粥。 “师父,依您所言,徒儿御气遍行足少阴肾经,导气自俞府穴始,过神藏,经中柱,下阴谷,至涌泉,但自觉气息至商曲、照海、筑宾三穴稍有阻碍,运气逆行,受阻仍是此三处;御气足少阳胆经,竟有天冲、阳白、京门、风市、悬钟五穴有阻;至于其他各脉,俱是如此,阴脉有三,阳脉有五,使真气运行不畅,徒儿百思不得其解,不敢强行冲关。” “癫儿,你只知照本宣科,依序而行,不知变通,人可行爬山涉水,漫步坦途,真气何尝不是?你于练气并无根基,本该循序渐进,奈何经脉细狭,通行受阻,难道就不会越过受阻穴位,先逐段滋养其余诸穴,待其壮大,缓缓图之,逐一突破关隘么?”疯道人缓缓说道。 “自明日起,你晨时起身,不避寒暑,去北山松林砍柴十担,背去山下集镇卖掉,再从山下采买米粮,从山腰泉眼处担两桶水上山,上山时左脚跨上两步石阶,右脚一步,下山时左三右二,先练半载,”疯道人摆摆手,便在配殿床上躺下。 青玄收拾完碗筷,便打好地铺,盘坐其上,默念经文,循序练气,依师父所言,越过阴三阳五受阻穴位,果然顺畅许多,继以黄庭经中所载,摈弃杂念,凝神内照,察觉出气息虽弱,却也如罅隙水流,汩汩而至,聚少为多,身心为之一轻,疲乏颓唐之感稍缓。 次日一早,便依疯道人所言,依着步伐,上山砍柴,直至午时,方满十担,早已浑身酸痛,但一想起父兄之仇,不由血气上涌,又依着步履下山,担柴卖至镇上酒楼,采买吃食,担水上山,直忙至酉时,一日未曾进食,饥渴难当,刚想躺下休息,疯道人一道指风击来,顿时额头鲜血长流,“癫儿,谁让你休息?打坐练气一个时辰,然后置办吃食。” 青玄不敢埋怨师父,知道疯道人行止或许癫狂,却非刻薄无情之人;相反,于他而言,师父是个至情至性的君子。盘膝坐下,手三阳、足三阳六脉行完,乏累之感顿轻,再行六阴脉,燥热之感顿去,灵台一片清明,虽仍手脚酸痛,精神却为之一振,一个时辰过去,置办晚饭,疯道人瞧这徒儿不发一言,微笑不语。 三个月后,巳时已能砍完柴,申时便回返,秋风乍起,立秋之后,又能提前一刻回返,青玄不仅运气与行事速度渐快,体格也更为健壮。 这日早早返回观中,将月余积攒的银钱,买了两斤熟牛肉,一坛老酒,练气完毕,便将晚饭置办妥当,自用些米饭咸菜,将酒肉奉在疯道人案前,便独去偏殿盘膝练气,默诵经典。戌时过后,疯道人方才回返,也不客套,大啖酒肉,醉酒后大哭一场,青玄在里间闻得声响,早已见怪不怪,默然起身,为师父准备热水盥洗,待得水开,疯道人早已伏在案上睡熟。 “也不知师父今日又遇到什么伤心之人,疑难之事,”青玄茫然不解,眼看时候不早,便和衣卧下。 迷迷糊糊之间,只听见破殿外屋檐铁铃叮咛作响,殿门吱呀的嘶鸣,寒风透过破窗刮进大殿,青玄顿时打了个激灵,翻身起来,睡意渐消,瞧见外殿疯道人仍伏在案上,便拿了棉被,轻轻为其盖上。 听得外面风声正紧,隐约传来战马嘶鸣和号角之声,青玄闻声一惊,摇了摇疯道人,“师父,快起来。” 疯道人哼了一声,歪了歪头,径自熟睡。 青玄自里间摸出战刀,暗暗提气,强作镇定,推门而出,在观门外凝神细听,号角马嘶之声远远传来,似来自北山,便壮起胆气,迈开步子,直往北山而去。 越近山巅,越发心惊,战阵之声越发清晰,隐隐竟有战鼓擂响,铁甲撞击之声,青玄自幼在北孤混迹军旅,于此声响异常熟稔,怎奈秋夜阴郁,月隐星沉,瞧不明了,只得提刀而上,暗自戒备,慢慢摸上山顶。 号角清越,战鼓隆隆,铁甲铿锵,宛若百万大军对决山前,青玄揉揉眼睛,北山之巅并不大,面阳一侧松林从山脚绵延而上,面阴一侧则是怪石绝壁,孤峰之上矗立着一座矮石亭,斑驳破旧,青玄日常上山砍柴,时常小憩,倒也不陌生,哪有什么大军战马,号角铁鼓,可声音确实真切无比,让人不寒而栗,莫不是阴兵鬼卒? “峰峦如聚,松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一声低吟自身后传来。 青玄闻声毛骨悚然,扭身便是一刀,刀光如练,一年来练气行功,一刀击出,倒也有模有样。 “唉,你这癫儿,”来人信手一抚,便弹开长刀,青玄走进一瞧,这一身酒气的老头,不是自己那疯师父又是谁? “师父,方才唤你不应,这会子倒来吓唬徒儿,”青玄白眼一翻,悻悻然咕哝着。 “癫儿,这自然之怒浩大磅礴,非人力所能及,你且近身来,临崖而立,仔细体会这如聚山岳,狂怒松涛,于你修为大是有益,”疯道人招招手,便傲然临着绝崖,负手而立,青玄自身后看去,疯道人身材颀长,渊渟岳峙,长袍迎风飞舞,恍若遗世独立的剑仙,英气逼人。 青玄丢下战刀,小心翼翼的站在师父身边,闭起双眼,细细聆听,“师父,这翠微松涛,真真宛若战马奔腾,号角连营,让徒儿热血沸腾,恍若回到塞北草原,随阿爹大哥纵横疆场,徒儿忍不住要舞刀搏杀方能一舒胸怀。” “且莫出声,耐心体会,运气遍行十二脉,缓缓行气至阴阳各脉阻碍之处,显脉如通达,便依为师所言,驻气于各隐脉,如行大周天无碍,便是入门了,”疯道人轻声说道。 青玄闻言噤声,依言而为,仔细聆听这狂怒之音,只觉胸腔激起无边的热血,也不加克制,率性而为,同时运气而行,片刻之后,行气至足少阴肾经商曲,松涛之怒激起的磅礴之气便如战阵中万弩齐发,齐齐攒射至商曲穴,弩箭不停攻城略地,商曲穴传来一阵刺痛,青玄只觉脑海中轰隆一声,商曲穴被攻破了,真气便如数十万大军,蜂拥入城,而后行气通畅,商曲全无阻碍,让人浑身舒坦。 “嘿,”青玄一喝,睁开双眼,精光灼灼。 此时,疯道人猛然一睁眼,仰天长啸,啸声与飓风、松涛之音相和,绵绵不绝,只见疯道人自崖边一跃纵上旧石亭,自石亭顶上忽然抽出一块薄铁片,朗声吟道: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 青玄见师父长身而立,哪里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浑身汗臭,酒气熏熏的糟老道,分明是个血气方刚,嫉恶如仇,武艺高绝的翩翩公子,尤其是浑身散发的浩然正气和双目迸射而出的光芒,不觉竟看的痴了。 “癫儿,你瞧仔细了,聚气于诸脉,随所遇而安之,蓄千仞之势,肆意搏杀在笑谈间,用有形之招,激无边之怒,率性而为,使九剑八十一式,这便是归藏九剑之藏、叩、击、落、离、附、抚、回、空九剑诀,一剑九式,临敌而变,九式圆融方成一剑,九剑圆融,方至归藏,”疯道人长啸一声,纵下石亭,潇洒挥剑,剑气纵横,周遭仿佛一亮。 “青冥浩荡不见底,涛声剑啸指云台,”疯道人第一次手执兵器恣意挥洒豪情,尽管手中不过一片既破且薄的废铁。 九剑之藏,蓄势蓄力,以钝击强,如潜龙在渊,虎卧荒丘; 九剑之叩,婉转周流,锋芒暂露,如风回曲水,扁舟朔流; 九剑之击,开阖磅礴,中宫直入,如来鸿去燕,电闪雷鸣; 九剑之落,苍劲挺拔,直照天灵,如鹤啸九空,流星陨落; 九剑之离,幻化迷离,捉摸难定,如鬼魅夜行,怒涛难测; 九剑之附,利刃相击,驭剑如气,如跗骨之蛆,借力打力; 九剑之抚,轻拢慢捻,知音不易,如长河倒悬,共赏瑶琴; 九剑之回,利刃九曲,路转峰回,如回风舞雪,倦鸟南归; 九剑之空,如如不动,逝之须臾,如水月镜花,无相寂灭; 九剑归一,万法归藏,终至圆融。 青玄目不转睛看着师父恍如谪仙般使出归藏九剑,牢牢记住剑招,右手两指作剑,跟着疯道人招式比划着,疯道人练完一遍再练一遍,如是再三,终于大喝一声,提身上跃数丈高,空中腾挪,使出无双剑招,刺出漫天剑影,化气为罡,绚烂异常,而后右手持剑,左手捏决,倒立直下,一剑劈裂了石亭,石亭应声倒塌。 “哈哈,好一个松涛如怒,好一式万剑归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疯道人劈裂石亭,便飞身立在崖边巨石之上,仰天长笑,“可笑数十年来怀璧不知,可笑数十年来缘木求鱼,可笑柳氏一族百年来买椟还珠,求形不得其神,求招不得其意,”疯道人如山岳般临风洒脱,神采焕然。 “师父,”青玄上前几步,跪地叩首,感谢师父传授剑法。 “癫儿,为师所授,不过是归藏山庄的九剑剑诀,你当知为师身份,昔年为师本是藏剑山庄长子,名唤柳轻舟,十岁便熟稔九剑,十三岁闯荡江湖,与各派高手过招,大小三百七十四战,未尝一败,十五岁时,家父柳苍梧用南海绝寒陨铁,于万剑归藏楼剑冢锤炼九九八十一日,以证九九归一之意,铸就此剑,”疯道人如情人般看着手中铁片,轻轻一振,薄锈早除,虽剑鞘早失,剑柄已破,剑身却仍如一泓秋水,清亮非凡。 “此剑剑身花纹奇特,形如叶上秋露,当年便取名‘秋露’,为师十五岁持之纵横江湖,快意恩仇,除暴安良,倒也挣得几许薄名,怎奈天不佑我,十八岁那年突遭变故,与藏剑决裂,便封剑于此,今夜有缘,再见老友,感慨万千,”疯道人傲然道。 “师父,九剑玄奥,徒儿尚未完全领悟,是我太笨拙,”青玄羞赧无比,轻声说道。 “癫儿,九剑重形轻意,八十一式虽是玄奥高深,威力磅礴,然终未臻化境,据我所知,观星台的摘星刀、落月掌练至化境,其威无穷,俯仰天地,星河皓月为之黯然,非九剑所能及,天幸当此霜降之夜,天风浩瀚,借此自然之怒,为师终悟归藏之本意,你且瞧来,”疯道人随意一刺,转身一抹,也不见招式如何繁复,且动作缓慢轻盈,似击剑诀又似抚剑诀,似离剑诀又非离剑诀,周身剑气如丝,万缕轻丝合为一剑,只是随意一击,崖边巨石便从中剖开,轰隆一声巨响,滚落断壁绝渊。 青玄瞧的目瞪口呆,此剑之威远在归藏九剑之上,于招式上却似是而非,让人目眩神迷。 “柳氏祖上创下九剑,传下百年,天资聪颖如我,亦不过纯熟剑诀,柳氏一门只知闭门造车,苦练剑法,却忘了祖上的决胜疆场,济世为民的广阔胸怀,今夜秋露清鸣,九剑合一,让人一舒胸臆,终于悟到真正的剑意,藏剑之威在意不在力,重神不重形,如今想来,藏剑山庄的剑冢楼阁之上,悬挂着‘万剑归藏楼’五字,乃是先祖手笔,一身剑意凝于字里行间,昔年每每瞧着,总觉得这五字似要破纸而出,为师此刻方才体味一二,他日有缘,你定要好好观摩。切记,体味人生百态,历尽苦辣酸甜,经历爱恨情仇,方能放下自在,参悟剑意,自成一剑;出剑有意无形,八十一式并无定式,信守拈来,真气于十二脉周流万转,驭气如丝,剑意真气便可绵延不绝,风月也是给养,山河可成倚仗,永无枯竭,自今日起,九剑不必再提,此后这有意无形,剑气如丝之剑,便唤‘青丝剑’,如何?” “谢师父教诲,徒儿愚钝,定当先习八十一式有形之招,再悟无形之意,不负师父所望,”青玄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秋露剑自今日起便赠予你,他日癫儿持之快意恩仇,做个自在潇洒之人,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疯道人信手一挥,秋露剑插入青石之中,嗡嗡作响。 疯道人大哭大笑着下山而去,留着青玄独立发呆。 青玄使劲抽出利剑,但见长剑如水,剑身之上,果然如叶上秋露,轻盈欲滴,剑鄂剑柄虽已腐败残损,却丝毫难掩寒气逼人,便撕下长襟,裹住剑柄,寻思着择日寻个铁匠铺装配齐全。 握着秋露剑的青玄,听着如怒松涛,恣意挥洒,招式虽显生涩,难于圆融,并不急于求成,以剑招引导真气,周行于十二脉,借助松涛外力,驭气如丝,原本阻塞滞碍的穴位缓缓被冲开,真气行的越是顺畅,九剑招式越是纯熟,秋夜彻寒,青玄却周身滚热,汗出如浆,直至诸脉皆冲关完成,真气虽薄,却能勉强行完一大周天,八十一式恰好使完,不觉天明,依法周流数次,竟至浑然忘我,丝毫不觉困乏。 待朝阳如剑,刺穿薄暮,风啸渐消,青玄方才惊觉,此时周身一轻,吐出浊气,竟如脱胎换骨一般,不由欣喜万分,急急奔回观中,将所悟告知师父。 待返回听松阁,只见疯道人立在观前,茫然远眺,竟未歇息,便大声囔道:“师父,徒儿已冲破诸穴,八十一式已然可勉强使完啦。” “癫儿,你且过来,”疯道人招手唤过青玄,右掌搭在青玄肩头,凝神一探,果然十二脉皆通,真气虽薄弱,却可周流无碍,假以时日,勤加滋养习练,定可聚沙成塔,积跬步而致千里,不由感叹此儿果然性情坚忍,确是习武奇才。 疯道人拍拍青玄,微微一笑,继而说道:“癫儿,唐门车马行前日传来消息,李存义于洛阳北邙大获全胜,李守一兵败后不知所踪,令姊亦如是,中原各派因金翅峰顶掌门失踪,同门返程途中被人以藏剑武艺袭击之事,已结同盟,前往天荒湖藏剑山庄讨个说法,为师本已反出藏剑,然因故人之事仍有心愿未了,且漕帮诸位兄弟在大战之中多有伤亡,情况未明,为师放心不下,准备前往天荒湖一探究竟,你且留在山上习练武艺。” “师父,请带徒儿同行,阿姊之事让我担忧万分,徒儿虽帮不得忙,一路伺候饮食也行,您不在这,徒儿哪能心安呢,”青玄红了眼睛。 疯道人瞧徒儿半晌,“罢了,收拾下,随为师一道前往吧,如有机会,正好去瞧瞧柳氏祖上的手笔,在江湖上历练,事半功倍。” 青玄听罢,万分欣喜,将几件衣物一包,战刀破剑一裹,也没甚好收拾的,跟着疯道人急急下山去了。 百倾天荒湖,烟波浩渺,水光潋滟,师徒二人乘着一艘渔船,往湖心而去,这一路上皆是佩剑带刀的武林中人,沿岸大船早已征用一空,这艘破渔船还是搁浅待修的破船,破船破衣斗笠,也不惹眼,疯道人撑船在迷宫似的芦苇荡内不停穿行,轻舟熟路,惊起不少水鸟野鸭,遥见无数大船在湖内转圈,似是寻路无门。 绕过芦荡,转过密林,便见那湖心一岛,不少建筑隐在高大林木之内,想必是那藏剑山庄了。 疯道人将木桨一丢,小船搁浅,便跳下船来,将渔船拉上岸,“癫儿,到了。” 青玄提了提包袱,跟着师父沿着岛上小径朝内走去,步行盏茶工夫,便见一片密林外出现一截高墙,青砖黛瓦,朱红偏门,原来是藏剑山庄的后门,“怎么不走大门?”青玄一脸茫然的望向师父。 “来吧,”疯道人提起徒儿,一跃便跃至墙内,只见墙内是一片青石铺就的广场,场边刀枪剑戟,整齐的架在兵器架上,显然是习武场了,师徒二人穿过广场,绕过假山,竟未见一人,再从假山后走过一片荷池,便见到一栋小楼。 疯道人驻足良久,轻叹一声,终还是推开小楼木门,里面桌椅齐备,案几纤尘不染,想必时常有人打扫,青玄跟着师父走上木梯,来到二楼,书房内陈列整齐,收藏颇丰,书架边还挂着三柄长剑,疯道人抽出其中一柄,轻轻抚摸着,似关怀恋人般。 书房旁便是卧房,推门而入,被褥整齐,窗边竟养着几盆兰花,天气虽凉,竟长得生机勃勃。 “你是谁?竟敢擅闯藏剑山庄?”一声苍老的声音怒喝道。 师徒二人扭头一看,只见一老妪戟指怒喝,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因愤怒而扭曲,“擅闯大公子居所,杀无赦。” “张嬷嬷,这许多年了,您老可还安好,”疯道人上前握住老妪的双手,颤抖的说道。 老妪使劲抽出双手,躁怒欲狂,“你是谁?你可知在干什么?老身可从未见过你二人,来此意欲何为?” “张嬷嬷,多年不见,轻舟也不识了吗?” “什么?”张嬷嬷惊骇不小,上前仔细打量了疯道人的面容片刻,忽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紧紧搂住疯道人,嚎啕大哭,“大公子,真是大公子啊,老身可想煞您啦,老身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您啦。” 原来张嬷嬷不仅是从小伺候柳轻舟的贴身嬷嬷,更是乳娘,感情自然跟他人不同,多年来,柳轻舟一直把她当成亲人一般尊敬,张嬷嬷早就把这大公子当成亲子般照顾,张嬷嬷丈夫与儿子皆是藏剑之人,丈夫与长子早已亡故多年,次子便是宫中侍卫柳不平。 “大公子,您回来就好啦,您自从出庄,多年不曾有消息,不平亦是如此,如今众门派咄咄逼人,数百人聚集庄前,庄内好手皆去大厅,老身不中用啦,只能在这洒扫,天幸您重返山庄,藏剑无忧啦,”张嬷嬷只依稀记着大公子是庄内第一好手,以为疯道人前来相助。 疯道人也不说破,轻拍张嬷嬷的后背,“好嬷嬷,你且歇息片刻,我带这徒儿去转转,”说罢一使眼色,便和青玄缓步下楼来。 张嬷嬷倚着门,默默看着两位道人,老泪纵横。 走了片刻,便见到一栋三层高楼,依着岛中一石山而建,掩映在翠柏苍松之间,楼前挂着一副巨匾,上书“万剑归藏楼”五个斗大的字,字体苍凉,笔力雄浑,果然非同凡响。 “癫儿,你仔细瞧这五字,牢牢记住运笔之势,先祖征战沙场,救济万民,为善除恶,诛杀宵小,乃是位顶天立地的豪侠,晚年创下藏剑武学,更是旷古烁今,无人能及,此字饱含其满腔的抱负和雄心,一身的武学与剑意,可惜百年来,庄中竟无一人留意,”疯道人瞧得片刻,跪地长拜,尊崇无比,青玄见状,将五字仔细瞧在眼里,刻在心头,也跟着在楼前跪倒叩首。 “逆子,”身后脚步响起,炸出一道怒喝。 疯道人头也未回,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剑冢楼阁,长叹一声,“数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当日柳轻舟,早已不复少年时,原以为恩仇皆能因时光泯灭,柳庄主,恳请告知,当日绿绮,究竟何在?” “我藏剑名门,不意竟出你这等逆子,受惑于妖女,竟至叛道离经,老夫早已明言,她偷入剑冢,所求不明,虽被擒获当场,老夫却不曾加害于她,那贱婢该是早早遁走,老夫如何得知其行踪?” “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在万剑归藏楼遁走?”疯道人回身怒道,“怎奈我远在漕河水寨,回返之时,阖庄上下三缄其口,要我如何信你?” “手无缚鸡之力?”柳苍梧冷冷笑道,“事到如今,老夫亦不愿隐瞒,那妖女行藏毕露,一出手便杀我藏剑十余名高手,分明是观星台一流好手,老夫赶到之时,妖女早已逃之夭夭,可怜你那张嬷嬷的丈夫长子,俱亡于此,老夫至今未敢告知真相。” “什么?”疯道人惊道。 “老夫在金翅峰身中剧毒,被萧无尘、顾梦白联手偷袭,其时方知此女确是出自观星台,可怜你这逆子,竟不知枕边人的真实身份,”柳苍梧长叹一声。 疯道人闻言,竟似痴了一般,两行清泪倏忽而下,该死萧老鬼,这些年间,自己在燕然山与之交手数次,竟不肯承认绿绮身份。 原来二十余年前,疯道人年方十八,持秋露,纵横天下,除暴安良,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侠士,人送“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藏剑因大公子之故,一时声望无量。 怎奈英雄难过美人关,在一次游历回返山庄的途中,于天荒湖救下被人追杀的美貌女子绿绮,二人郎才女貌,互生情愫,便不回庄,携手四处游玩,泛舟五湖,数月光景渐生爱慕之心,便私定终生,在柳苍梧五十大寿时携美回庄,绿绮人美心善,待人谦逊,山庄上下无不欢喜,只余庄主柳苍梧因此女来历不明,一直心怀戒备,暗暗吩咐张嬷嬷丈夫柳三及其长子柳不羁留意。 柳轻舟不顾老父反对,执意要娶绿绮,柳苍梧私下派出庄中好手外出调查绿绮来历,前往绿绮所言籍贯家乡调查,不料因天灾之故,所获讯息极少,久而久之,经不得长子多番恳求,无奈之下,便遂了长子心意,为二人举办婚礼。 在庄中生活了一段时间,柳苍梧竟发现这新婚媳妇竟数次进入庄中禁地“万剑归藏楼”,不由大怒,此楼中珍藏庄中历代庄主的习武笔记及遗物,藏剑武学典籍悉数藏于顶楼,楼后幽谷便是剑冢,乃各代掌门埋骨之地,铸剑之法更是庄中绝密,日常只有庄主和大公子方能进出,多方盘问,竟是长子默许,只言爱妻心中好奇,进楼只为游览,并不言其他。 终在岁末腊月,柳轻舟前往漕河水寨诛灭水匪之夜,发现绿绮再次偷入万剑归藏楼,被柳三父子发现,继而引发一场纷争。 “逆子,你可知事后为父多方查证,发现剑冢内名剑典籍俱在,唯独丢失了先祖一本日常诵读的《黄庭经》,此经虽是寻常,却是先祖贴身之物,不得不追回,老夫不曾想过诛杀此妖女,只想问问她,何故偷盗一本普通经书,如何忍心杀我庄中数名弟子。” 疯道人哑口无言,当年并不曾细细追问此事,新婚后不久,耐不住爱妻的好奇心与软磨硬泡,夫妇二人第一次进入万剑归藏楼,绿绮在顶楼之上,似乎只是随手翻阅,便翻到先祖德胜公的遗物,从中拿出一本破旧的《黄庭经》,此后夫妇二人在闺房之中闲暇时时常参阅研读,原以为是只是本寻常的养生典籍,细读之下方才发现,当中注解所述与寻常《黄庭经》略有不同,竟暗含独特运气法门,爱妻不甚理解之处,便是自己参照自家心法,详加注解,逐条教授的,等读完全本方才发现,该经乃是极为高深的内功典籍,该是德胜公晚年钻研的内功法门,经文旁注释的蝇头小子两种笔记,其中想必有一个是出自先祖手笔,只是该心法以藏剑心法为基,寻常人习来应也是无用的。 “师父,庄主所言经书是不是就是教授徒儿的那个?”青玄轻声问道。 疯道人朝青玄点点头,转而向柳苍梧说道:“当年我回返之时,曾在天荒湖畔寻着绿绮,原本我们夫妇二人决意退隐林泉,不再过问世事,何以你竟不死不休,也不告诉我事件原委?” “你这逆子,你俩隐姓埋名,幽居深山,老夫根本未曾寻着你俩踪迹,你是老夫长子,亦是本庄传人的不二人选,阖庄上下只盼你游戏一段时日便回返,如何会咄咄逼人,是有人刻意传讯,言那妖女偷偷誊抄了藏剑武学,阖庄上下才知那妖女行踪,等我们赶到翠微山,未曾寻到你的行踪,与那妖女一番恶战方才擒获,方要质问那妖女之时,她却不发一言,挣脱束缚,纵身从翠微北山之巅跃下,老夫无奈,回返之时,在山腰遇见回返的你,你不问青红皂白,与庄内同袍大打出手,连伤数人,你给老夫解释的机会了?” “痴儿,相比一本破旧经书,无论是何高深典籍,你才是藏剑之珍宝啊,”柳苍梧毕竟年迈,多年来呕心沥血,奔走维系藏剑之名,早已心力交瘁,“轻舟,如今为父将实情告知,是向你表明心迹,妖女攀附我儿,必有所图,黄庭之秘,为父尚且不知,妖女岂能随手便从万千典籍中寻出,她更是借你之手,参透当中玄奥,如我猜想不差,此经所载心法必与我藏剑内功相应和,若无藏剑根基,万难习练,是也不是?” “确是如此,此经所载行气法门,必以本门心法为基,导气遍行十二显脉,而后十二隐脉,运气之序极为类似,互为佐证,只是更为精妙,”疯道人答道。 “轻舟,昔日金翅峰一战,为父身受重伤,且在中毒之后强行运气驭剑,以精血为介,方才逃过一劫,萧、顾二人早已结盟,图谋庙堂江湖,嫁祸藏剑与唐门,如今唐门在你与漕帮诸人力证之下,嫌疑稍减;诸派掌门同时失踪,唯我藏剑独善其身,是以方有今日之患,为父不知天命何年,你二弟重楼资质平庸,难当大任,还请…..”柳苍梧长叹一声。 “唉,万难应允,我已反出藏剑,江湖皆知,庄内之事,我必会向天下英雄解释,我一身所学,尽出藏剑,此间事了,必倾囊相授二弟,绿绮之事,我必追查清楚,”说罢,挥挥手,招呼青玄向大厅行去,留下苍老无助的老父,疯道人一行清泪不觉间流下,谁曾想不可一世的藏剑之主,竟有如斯低声求人之时,昔年恩怨,如今想来,似乎并不能尽数怪罪这位老人,何况还是自己的父亲,绿绮,难道过往种种,抑或夫妻之情都是假的么? “儿啊,”柳苍梧摇摇头,数十年光阴,足够让一个老父亲反省,自己何曾与长子好好抵足交谈过,只是让他习武习武,竟从不曾关心过他的心思。 藏剑的问剑厅内,早已站满各门各派的高手门徒,嘈杂不休,柳重楼不停招呼劝解,早已左支右绌,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待见到疯道人师徒,柳重楼难得露出惊喜之情,“大哥,你可回来啦。” 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大哥?这道人难道是….? 疯道人点点头,拨开众人兵器,朝各位拱拱手,但见人群中各门各派皆有门徒到场,唯独少了唐门,漕帮一行站在角落,只是不见护法及舵主。 “各位武林同道,金翅峰之事,贫道之前与唐门、漕帮护法事后前往查看,确与唐门无关,花草所留之毒,非唐门碧纱笼,乃是有人刻意为之,有意嫁祸,少林了因大师受此池鱼之殃,殊为惋惜,此事漕帮兄弟下山后已告知各派。” “不错,漕帮虽告知我等,唐门之嫌却不能尽数撇清,还需进一步核实,但藏剑之主独善其身,提前遁走,却不能不给个说法,”各派闹哄哄,齐声附和。 “柳庄主在金翅峰遭萧无尘与顾梦白联手合击,在中毒之后,强行运气,方才能提前遁走,早已伤重难治,有人刻意误导各位,是有意要挑起各派混战,”疯道人无奈解释道。 “住口,休要辱我盟主,”顾家子弟一听疯道人所言,齐声怒喝,“顾盟主已中毒而亡,你今日信口雌黄,所谓何来?”一名顾家子弟挺剑便刺。 疯道人无奈,信手轻抚,化解来招,本是轻轻一格,不想伤了来人,不料来剑竟在格挡之下以一道诡异的弧度回转,顾家子弟的头颅便飞出丈余,鲜血喷洒周边之人满头满脸。 疯道人惊诧万分,急忙一瞧四周众人,欲要找出这下暗手之人,怎奈顾家之人如何能坐视同袍殒命,顿时哄声而上,“你柳家自恃武功,先辱家主,再杀兄长,这便是你藏家待客澄清之法?纳命来吧!”十余剑从阵中跃出。 疯道人长叹一口气,藏剑这方早已站出十余人,接住顾家来人,两方众人后退数丈,留出厅中空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藏剑诸人一味退让,怎奈顾家以命相搏,招招是有来无回的杀招,不由得激起藏剑弟子的怒火,顾不上隐忍,只得应战。 “住手,”柳重楼喝道,铿的抽出长剑,快速分开众人。 “且慢,”疯道人大喝一声,骈指作剑,挡住二弟,“有人以气驭剑,暗中作怪,”说罢,一看青玄,青玄从包裹中抽出秋露残剑,丢了过去,疯道人手持秋露,以剑划圈,以离剑诀为引,回剑诀为凭,剑身迸发万缕剑气,圈住场中诸人,正是新悟青丝剑剑意,而后极速跃入场中,以剑相击,分开众人。 此招在电光火石间使出,众人尚未瞧的分明,场中人已分开,顾家领头弟子站出来,戟指骂道:“要你多管…”话未说完,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毙命。 少林几位高僧离得最近,上前一探,摇摇头,“顾家施主乃是被极强内力震断心脉而亡,阿弥陀佛。” “二公子,二公子,”一名仆人从内庭跑过来,摔倒在地。 “何事,起来慢慢说,”柳重楼一皱眉头。 “庄主,庄主被袭,倒在万剑归藏楼前,老奴…老奴近身一瞧,庄主已然…..”老奴结结巴巴,脸色煞白,显然吓得不轻。 “啊….父亲….父亲,”柳重楼顾不上众人,急忙扭身往庄内跑去,藏剑弟子纷纷紧随其后,担心二公子再次遇袭。 各派诸人面面相觑,也跟着进庄而去。 万剑归藏楼前,柳苍梧如雪须发早已被鲜血染红,衣衫破裂,伤口纵横,柳重楼哇的大哭,跪倒在地,扶起倒在血泊中的老父,疯道人亦是心如刀绞,片刻之前,还与老父叙话,得知当年始末,不想此时竟已殒命,上前轻轻拍着大哭的重楼,“二弟。” “大哥,你终于肯认我了么,父亲死的好惨,你定要为他报仇啊,”柳重楼眼见父亲惨状,双目赤红。 疯道人仔细一看,见老父浑身受伤极多,“是少林大力金刚掌,顾家潇湘剑雨,海沙帮的毒沙,武当的紫霄剑法…..” “是谁?是你们?家父自须弥山回返,早已内力尽失,你们怎忍心如此对待一个重伤老人?今日我藏剑就算倾尽全力,誓要诛杀你等贼人,来人,关门,布阵…”柳重楼怒吼道。 藏剑弟子早已怒气冲天,立时有门人紧闭大门,所有弟子齐齐抽出利剑,百余弟子从各门冲入场中,摆出浩天剑阵,一时场上杀气沸腾,疯道人细细查看父亲伤口,怒火随着一道道的创口勃然生出。 “癫儿,你且过来,”疯道人右手驻剑,左手招呼,青玄也被场上情形惊得目瞪口呆,柳苍梧死状惨烈,不由想到父兄殒命之时,亦是如此,此时十分理解师父心情。 “癫儿,为师十八岁叛出藏剑,今日方知昔日详情,怎奈时不予我,若今日为师不幸丧命,你须立时返回听松阁,苦习内功剑法,他日有成,代为师寻回绿绮,当面问她一句,是否曾真心待我?江湖险恶,万事小心。” “师父。” 疯道人挥手止住徒弟的话语,站起身来,朝各派拱拱手,“各位,贫道曾名柳轻舟,虽早年离开藏剑,然柳老庄主毕竟仍为家父,父仇不共戴天,为人子者必手刃逞凶之人,才是孝道,各位,进招吧,”疯道人长身而立,以破布裹住剑柄,昂然摆出起手式。 “大公子,二公子,我等只为讨个说法而来,且皆在前厅,如何能潜入内庭杀人?此中必有误会,”各派纷纷辩解道,“且方才大公子先出手,杀顾家大弟子,似有隐情,何不说清道明,再动手不迟。” “要战便战,何须聒噪,”疯道人状若疯魔,紧盯场中诸人。 “大哥,休要与他们啰嗦,藏剑以礼相待,真当我们怕了他们吗?众弟子,浩天剑阵,杀,”柳重楼抽剑一指,顿时百余弟子纵跃而上,长剑或劈或刺,杀将起来。 疯道人紧握秋露,紧盯场中,气机蓬勃而出,锁定场中每个人,暗暗留意诸人动作,场中少林、武当、昆仑等各门派纷纷抽出兵刃,与藏剑弟子短兵相接,漕帮帮众两边为难,只得退至场边,不愿蹚这淌浑水。 双方交手盏茶工夫,突然,疯道人大喝一声,“住手,”秋露剑出,直奔一名身着昆仑派衣饰的蒙面女子而去,场上交手两方如遭雷击,耳膜刺痛,不由缓了手头招式,对峙起来。 疯道人如电闪般出剑,昆仑派诸人措手不及,尚未来得及回剑,秋露已越过众人,疾刺而出。 第十章 万剑归藏,华发悲余年 剑气如丝,宛若实质,蒙面女子面纱便立时迸裂,脱落在地,但见那女子杏眼中满是惊诧和慌乱。 “师父,住手,”青玄眼尖,一瞧那人容貌,忙不迭的大叫起来。 疯道人待瞧清女子容貌,也大惊失色,剑尖上挑,斩断一缕青丝,状若疯魔,“绿绮?是你吗?” 漕帮诸人忙扭头去瞧,但见那女子和疯道人所托寻找之人甚是相像,不由的呆了。 疯道人双手颤抖,剑都握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是你吗?”双手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竟兀自颤抖不停,朝那女子脸上抚去。 “滚开,”那女子眼中满是羞愤,手中宝剑一挥,斩向疯道人双手,“你这腌臜老道,要脸不要,要杀便杀,拿开你的脏手。” 两行清泪汩汩而下,疯道人走近几步,“你是,你是绿绮”,待再走近些,忽又摇头,“不,不,你不是,你不是。” “呸,老不羞,本姑娘姓李,不是什么绿绮,你既不动手,那后会无期了,”转头一跃出了厅门,踏沙疾行,几次纵跃便道了湖边,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天荒湖上早有快艇等待,顿时破浪远去,“藏剑不过尔尔,遍观武林,竟无一个好男儿,哈哈。” “且慢,”疯道人伸手去招呼,激起陈年心事,挣扎起身,“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竟是站都站不起来。 “师父,师父,”青玄上前扶住疯道人。 “唉,”疯道人惊醒,抬头看见小徒的泪眼,“癫儿,那人呢?那人呢?” “走啦,瞧她年纪,分明双十左右年华,定不是师娘,那手轻功,端是了得呢!”青玄抹抹泪,把师父搀扶起来。 “大哥,你没事吧?”柳重楼走上前,扶着大哥,“这些人怎么办?爹死因不明,在场的这些均有嫌疑,那妖女虽说与嫂…与嫂子有些相似,却断然不是的,只可惜那妖女轻功甚好,似是观星台的路子,何况外有接应,跑的飞快。” “二弟,”疯道人双手握住柳重楼的手臂,点点头,扭身朝诸门派人说道:“诸位武林同道,我知各位来藏剑是为询问掌门及同门被害事宜,如今诸位也瞧见了,家父惨遭贼人戕害,方才逃脱的女子定是细作,意图挑拨武林各派相争,烦请诸位细细思量,我藏剑断不会以家父性命作儿戏,那日金翅峰上,家父被萧无尘和顾梦白联手合击,中毒后仓皇脱身,此事家父亲口所言,断无虚假,”说罢一拱手,朝藏剑弟子颔首示意,顿时剑阵撤去。 诸门派经此一事,皆是一头雾水,眼见事有蹊跷,便悻悻拱手离去,那楚家眼见大多人散去,便有万千恨意,也只得跺跺脚,抬起同门遗体,恨恨的离去。 兄弟二人扶起柳苍梧的尸身,疯道人仔细看了下万剑归藏楼,大门紧闭,没有动过的痕迹,“到底是谁,悄无声息的杀人后,不留痕迹的遁走呢?” “二弟,那李姓女子很是可疑,天荒湖水路曲折,我这便追截,问个清楚,”疯道人放开手,朝着柳苍梧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扭头望向青玄,“癫儿,为师顾不上你啦,毕生所学亦已相授,你且回翠微山吧,他日如何,就看你造化了。” “不,师父,我在此等你的消息,”青玄顿时急了。 “也罢,有我二弟照拂,为师也可放心去办事,如此便麻烦二弟了,这癫小徒得我真传,闲暇时你二人可互相研讨,”说罢提气纵跃,箭射而出。 “大哥小心,”“师父保重。” 藏剑闭庄封湖,将柳苍梧遗体移至万剑归藏楼后的剑冢内,阖庄上下挂白带孝,青玄身为疯道人的弟子,亦是披麻戴孝,为师尊守灵,直至五七过后,将柳苍梧下葬,也不立墓碑,下棺处将玄铁辉月剑插在封土之上,柳重楼在楼内设置灵位,青玄思忖这该是藏剑的规矩,也不置喙,只是月余过去,竟无师父一丝音信,端是忧心如焚。 柳重楼见青玄甚得兄长器重,便将其安置在疯道人故居,让张嬷嬷照顾起居,也不曾慢待半分。 待丧葬事毕,柳重楼带着青玄进入万剑归藏楼顶阁,“小道长,兄长尚无子女,你是我兄长弟子,便如同我侄儿一般,兄长临走之前托我照拂,你也不必拘礼,藏剑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就是你叔父啦,”重楼眼带泪光。 “叔父,师父他老人家这几年在外殊为不易,前事不提,他一听说藏剑有事,立时便回返助力,显是未把您和师尊当外人哩。” “是啊,兄长文采武功胜我多矣,他这一走,藏剑的招牌怕是要毁于我手,唉,”重楼说罢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扑通一声,跪在德胜公遗像前,“不肖弟子柳重楼,文不成武不就,愧对先祖。” “叔父,”青玄上前搀扶起重楼,“藏剑武学,博大精深,师父嘱咐我将其武学心得向叔父禀明,想必假以时日,必有所得,”青玄也不藏私,将疯道人所授九剑心得悉数道来,尤其提到德胜公当年纵横疆场,造福万民的气魄胸襟,以遍历世情而得得无上剑意,形神皆备,定神忘形的万缕豪情,以及霜降之夜勘破归藏的历程细细道来。更是将《大黄庭经》中练气法门及周流心得合盘告知,柳重楼听罢频频点头,牢记心头,只待日后慢慢习练。 二人感情日笃,更是日日一起在楼前打坐练气,观摩德胜公手笔。殊不知人历练不同,体会亦不相同,柳重楼自小在庄内长大,锦衣玉食,甚少变故,是以照本宣科,虽说武功精进不少,却缺了疆场历练,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青玄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时常随父兄北征敌酋,又经历北孤城破,家恨国仇,是以每日观摩,便如同那夜松涛怒吼,喋血厮杀,每日习练,杀气日盛,是以重楼时常感觉冷气森然,却又不好言语。 眼见秋露剑残破不堪,重楼便提出要将其修缮装饰一番,怎奈秋露材质特殊,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铁石。 “用这个吧,”青玄从包袱中取出战刀,“此刀是我父亲遗物,乃先帝所赠,师父待我如子,便将此刀融了,新铸秋露,便似父亲、师父常在身侧,好叫我日日聆听教诲。” 重楼一瞧,确是把好刀,材质特殊,便燃了剑冢炉火,接驳秋露,新铸剑鄂剑柄,如是三十六日,锻造成功,配上鲨皮剑鞘,青玄不肯多加装饰,抽剑一看,剑如秋水,刀剑合一,古朴森然,果然是不世出的宝剑,想起父兄师父,一时思念如狂,提剑怒喝道: 铁勒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北凉关。 铁衣百战穿金甲,不破柔然终不还。 长剑一划,抚离相和,回落而击,九剑八十一式信手使出,起初剑势和缓,该是青玄思念亲人,忽又如疾风骤雨,剑势如电,剑气喷薄而出,那人、那剑上之杀意让重楼不寒而栗,剑冢诸剑,藏剑先祖埋骨之地的名剑皆发出嗡嗡剑鸣,似是应和,又似是共鸣,重楼一时看的呆了,自己习剑数十年,气势剑意竟不如一位十四岁的孩童,不由羞赧不已。 待青玄吐出一口浊气,将一腔难平之气吐出,方才惊觉是在剑冢之中,只见地面青石地面竟留有深浅不一的剑痕,顿时弃剑下跪,连连告歉。 “贤侄,秋露在你手中,方不负了兄长美意,我习剑经年,若论剑意,差你多矣,兄长说的对,剑如人生,我差了剑意,有形之招未得其意,终究无法圆融如一,可叹德胜公早将其意留给后人,我等不肖子孙始终未能领悟这楼名万剑归藏的深意啊,”这中年人竟双手作揖,朝着青玄深深一揖。 “不可,叔父,”青玄忙将重楼扶起,老少二人凝视许久,惺惺相惜,继而哈哈大笑,各有所得。 转眼过去两个月,已至年末,青玄在庄内遍览藏剑历代掌门习剑笔录,默默记诵,晦涩之处,更与重楼细细研习,互相拆解,在练气习剑时颇有心得,武学一日千里;柳重楼得青玄口述兄长大黄庭心法及青丝剑奥秘,早已突破之前桎梏关口,更兼得与青玄日日研习交流,同吃同住,心胸开阔,神思清明,多年愁思与焦躁一扫而空,内功剑法精进神速。 这日用过午饭,青玄在楼前练气两周天,观摩德胜公手笔,顿觉日日观摩,日日所悟不同,正感慨藏剑世家武学浩瀚。 “大公子来信了,”青玄被一声高喝打断,顿时忙不迭爬起身来,朝外奔去。 “我师父的信呢?在哪?在哪?” 从来人手上接过一片布片,恰好柳重楼也赶到,二人展开一看,只见布上草草用炭笔写道:“二弟,父亲新丧,全赖弟灵前尽孝,有弟如此,为兄幸甚,追索月余,怎奈此女狡诈,一路轻舟快马,多有接应,为兄已循迹北上,已近长安,故仓皇留字。父亲之上,我细想来,似有故布疑阵之嫌。二弟,藏剑不可一日无主,望弟承继衣钵,封庄习武,楼前大字,剑意所在,望弟勤练,小徒癫儿乃故人之子,望弟多加照拂,若能相聚,再续情意,兄轻舟顿首。” 二人将信反复读了数遍,一问才知,此信从长安城郊的车马行寄出,应是托唐门的车马方才能送到藏剑山庄。 “叔父,师父人单力薄,此信从长安送达,已过月余,我担心那女子出身观星台,狡诈多变,如若师父循迹追出关外,更是独木难支,我出身北孤,关外尚有族人,地形熟稔,不若我立时北去,寻着师父,也好有个照应。” “侄儿不可,且不说你年岁尚小,江湖经验不足,便是那关外早已生变故,兄长托我照拂,我怎能让你孤身犯险,”重楼忙摇头。 “小子虽年幼,幸得师父传授武艺,寻常汉子哪能近身,若不让我北上,便是在这庄上,也是寝食不安啊。” “侄儿啊,若兄长知道我让你孤身离去,他日我有何面目见他,你且宽心住下,待我托唐门诸位细加打听,如有兄长下落,再去不迟,”说罢,重楼便令门房送走送信之人,打点妥当,关闭大门,更令庄中好手把好各处进出口,不让青玄离去。 当天夜晚,青玄在床上翻来覆去,担忧师父安危,三更过后,便翻身起来,寻着一匹绢布,便把秋露剑缠上背上身上,带上几件衣裳,悄悄从窗口跃出,摸到师父带他进庄的矮墙边,几下纵跃便出得庄来,疾行片刻,来到湖边,见湖边小船仍在,便驾舟而去。 归藏楼上,重楼长叹一声,“此子性格坚忍,重情重义,端是和兄长一般无二”,便唤过值夜弟子,好生引导其出湖。 青玄独驾小船,凭着记忆行船,但见水道出路竟有提灯值夜巡湖之人,循着这些巡湖的灯光,等天光发亮,便遥遥见到陆地了,待小舟上岸,见到那岸边有一小屋,屋外一匹骏马,一人站在马旁。 “道长,暂莫躲藏,奉二公子令在此相候,”此人正是重楼弟子,“马匹盘缠皆备,请小道长珍重。” 青玄拱拱手,上马一瞧,马上一个褡裢,除了盘缠外,另有书信一封,书中交代各地与藏剑交好的门派世家,言明有需求尽可求助之类云云。 青玄感慨,一切还是瞒不过柳重楼,下马朝山庄一拜,便纵马北去。 京口瓜洲一水间。 待青玄抵达扬州城,发现城门盘查甚紧,所幸青玄仍是道童打扮,也无甚身外长物,略被诘问,便入得城来,一路询问,便到了瘦西湖畔的漕帮总舵,漕帮人手众多,更兼与疯道人交情不浅,便想着拜谒帮中前辈,好沿途留意疯道人行踪。 轻叩院门许久,方才有人开门,“小道长来我帮何干?”一门房汉子出言询问。 “小道乃疯道人弟子,不知帮中诸位,或是魏、乌两位护法可在?” “且稍待,”汉子回应后便入内禀告。 不消片刻,只见魏文昌出得门来,“原来是小仙长来了,快请进来叙话。” 青玄随魏长昌进了总舵厅堂,只见去岁除夕还热闹非凡的漕帮总舵,此时冷冷清清,帮众寥寥数人,也不好意思询问。 “小仙长,唉,自从须弥山一行,帮主不知所踪,洪守备随圣上北征亦下落不明,我帮中精锐为圣上输送水师北上,乌大哥及几位舵主不知死活,至今杳无音信,叫人好生忧心。那李存义登基后,对我漕帮北上的货船盘查甚紧,眼看着漕帮数百年基业,岌岌可危,叫我等如何是好啊,”魏文昌满面愁容,唉声叹气。 青玄一路跟随疯道人,对这场武林浩劫也亲身经历,原本想求助的话语倒也不好说出口,只能陪坐叹息。 “小仙长怎得孤身到此,恩公呢?听帮中回返的兄弟说,恩公返回藏剑,主持大局,不知近况如何了?” “师父已北上,追索那女子而去,我正要前去助力,”青玄也不藏私,便将那日情形逐一道来,至于和重楼之间的种种便略去不提。 “既如此,小仙长且在帮中歇息数日,待我修书一封,你带去京中分舵,兴许我漕帮能相助一桨。” “多谢魏大叔,”青玄十分欣喜,同时也感慨魏长昌未待言明便主动相助。 在漕帮住了一宿,便不顾挽留,告别诸人,继续北上。 漕帮大堂上,魏文昌背负双手,瞧着“靖海平波”的匾额,长长叹了口气,便挥手招呼身边心腹,耳语数句,那人点点头,出门招呼数人,绝尘而去。 长安回望绣成堆。 青玄从长安城郊车马行到城内酒肆客栈,一路打听,自疯道人入了城,便打听不到半分讯息,想必师父追索仓促,未及好好食宿,去寻那漕帮分舵,却见铜锁紧闭,舵中竟无一人,直至到了北城门,使了银子,遍访近日值守军士,才约莫打听到一道士打扮得中年汉子出门北去。 青玄约莫记起柳重楼曾说那女子武学似是观星台的门路,想到曾随大哥与许梦阳交手,那许梦阳似乎也是观星台弟子,门派似在塞外,便一催骏马,绝尘北去。 一路过了武威、张掖、玉门,直至北凉,都无师父的一丝音信,即便是唐门的几处车马行,也未曾见到行踪,越走心越慌,几次夜晚都忍不住暗自落泪。因北凉城中多有相识,自己这北孤世子若被认出,断无生理,若非仍有牵挂,早已仗剑入守备府刺杀那潘霜贼子。青玄哪里知晓,如今这北凉守将早已换作郭开山,潘霜已封威武大将军、宁远侯,携妻带子,进京履职去了。 青玄使泥灰脏了脸面,扮作个落魄小道童,不敢住店,沿路化缘乞食,让人以为是个寻找师父,寻求活路的可怜道士。 如此在城中十数日,皆无师父的半点踪迹。这天晚上,在城北一马厩中躺着,想着出了北凉便是关外了,那乱石林与一线峡也不知是否已戒严,要想出去,便只能在乱石林往西,翻越大山,绕过北孤城,然后再折而向北,去梳玉河了,那观星台具体位置不甚明了,不若去铁勒山腹族中故地,兴许铁格大叔知道,如此便下了决心早早歇息。 眼见到了年节,家家张灯结彩,天增岁月,自己孤身一身,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次日,便在城中小摊中置办了干粮,出城北去,一路疾行,绕过乱石林,向西数百里,眼见无路可走,只得将马儿解了缰绳,任由其离去,抓着藤蔓,踩着怪石攀峰而上,所幸这几年练气习剑,功力不凡,歇歇停停,如此数日,便攀山而过。青玄在山巅感慨,明月帝见识果然不凡,筑城北孤严防北酋端是步好棋,这群山陡峭,骑兵如何能过?便只得一线峡一条孤道,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下山后也不敢懈怠,不停赶路,赶到梳玉河时,不时见到人马遗骸,看衣甲装饰,有铁衣军,亦有柔然、鞑靼和突厥的,河边开阔地,乌鸦呱呱直叫,竟有千余尸骨无人收拾掩埋,任由啄食的只剩白骨,不由悲从中来,想到父兄罹难,更是恨意重生。 一路赶到铁勒山腹,见牧场早废,野草人高,那马厩草房皆焚成灰烬,顿感不妙,山腹故地入口早被乱石封死,寻到儿时嬉戏的狗洞而入,哪有一个人来。 “铁格老叔,铁格老叔,”青玄在谷中大声呼喊,偌大的山腹,帐篷木屋尽数被毁,地面残留的都是被梵烧的痕迹,待寻到山腹深处,不由“啊”的大叫起来,虽说山腹常年严寒,但眼见那数百族人的尸骸竟被人堆叠在谷中洼地,恶臭冲天,哪里还能分辨面目,早已腐成一堆烂泥。 “潘霜老贼、李存义恶贼,我敕勒族与你不共戴天,我李青玄,不,我斛律青玄有生之年必要屠尽北凉,踏平长安,用尔等狗头祭我全族亡魂。” 青玄眼见全族被杀,双目赤红,大吼大叫,血气翻涌,仰天长啸良久,一腔子热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喷出。而后萎靡在地,泪如雨下,“到底为了什么?阿爹、大哥、阿姊,到底为了什么?” 李青玄已死,活着的,只有斛律青玄。 青玄几日不吃不喝,砍伐树木,将谷中族人尸首梵化,避免被野鸦饿狼继续啃食,而后头也不回,往西北而去。 从江南出发,过了铁勒山,数月已过,塞北严寒,天上飘起鹅毛大雪,一个瘦弱道童背负长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背影羸弱而孤独。 “好大的雪啊,”青玄再也走不动半分,便找了棵胡杨树,摘下蒙眼的白纱,躺在树下,折了些许枯枝隔了雪地,合衣卧下,这天地一色,哪里还能分辨了方向,也不知朝北走了多久,加之雪色刺眼,即便蒙了白纱,一日下来,眼睛也是生疼,想着想着,便合眼睡去。 夜雪初积,翠樽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梦中的一抹嫣红不是新梅,那便该是父兄与族人的热血,对,是血,树下的少年颤抖的手紧握怀中的剑柄,瑟瑟发抖。 “你这废物,倒是快些去探探路,”这漫天冰雪中,却有四位年轻人在雪地中艰难前行,其中前行的一名男子被身后的男子呵斥着。 “赵师兄,大家都是同道,不要如此,”右手边一温婉女声响起。 这四人衣着普通,白巾裹头,身披蓑衣,但其中两位面如皓月,唇红齿白,显是女扮男装,刻意装扮的。 “张师妹,你不知道,这厮在派中便是一无是处,若不是其他师弟去了西边,我才不愿带他出来,他那点微末武功,便是给我们提鞋都不配,”其中那名高大英俊的男子说道。 原来,这说话之人便是武当赵震宇,身为武当首徒,在须弥山上崭露头角,倒也为江湖新秀,为各派熟识,两名女子分别是花间派温晚照,昆仑派张嫣然,那被赵震宇呵斥的,却是武当派的沈惟仁。 这沈惟仁在武当弟子中入门较早,辈分不低,平日里师弟们皆以二师兄相称,怎奈平时沉默寡言,于武学上不喜跟随师父习武,只习得武当入门的太极剑三十六式,于高深的紫霄剑更是毫无兴趣,平日里尽躲在紫霄宫藏书楼内钻研些杂学,私下里被师弟们不齿。纯阳真人曾问他为何不喜习武,这沈惟仁竟大言不惭,说武当只太极剑入眼,那紫霄剑法皆为后辈臆造,银样镴枪头,须知这入门太极剑招式简单,剑势舒缓,便是强身健身尚显不足,气的纯阳真人狠狠鞭笞了一顿,好在事后念其本性淳朴,眼见不是习武之材,便听之任之,着力培养大弟子承继衣钵。 自从各派掌门失踪后,门下弟子纷纷北上南下,多方打听,在北凉关,四人机缘巧合下遇上,反正北上目的一致,索性便结伴同行。 “师兄,两位师姐,前方有片林子,到林中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歇脚吧,”前头探路的沈惟仁轻声说道。 “那还不快去,真是废物,”赵震宇不耐烦道,一转头,便换了副脸色,“两位师妹,咱去前头歇歇吧,”对着两位如谪仙子般的女子,这赵震宇一路可是端足了师兄的架子,服侍周到。 寻到林中干爽之处,沈惟仁刨尽积雪,拾掇枯枝,燃起篝火,将随身干粮烤热,分给诸人,待诸人食罢,也不计较,啃着硬馍,就着雪,掏出本《吴子兵略》靠着火光瞧了起来。 “你们瞧瞧,正经武学不习,成天介的看些杂书,也不知师父怎的就让他寄身武当,”赵震宇不屑一顾,两位女子虽心中不满这大师兄一路苛责师弟,想来毕竟是人家家务事,但瞧着这沈师弟脚步轻浮,面色黧黑,显是无甚武学根基,倒也存了三分慢待之心,何况这是武当家事,对于赵震宇所为,也不置喙,不曾想倒增长了其气焰。 “呀,这是什么?”张嫣然原本靠着胡杨树歇下,发现身下一物竟能动弹,吓得不轻。 众人被他叫的一惊,抽剑跑来一看,原来积雪下来竟有一活物,仍是沈惟仁被赶去拨开积雪一瞧,不是那青玄又是谁? “是个人,诸师姐莫惊,”沈惟仁摇摇雪下的人,“是个道童,浑身冻得僵硬”,便托起青玄,凑近篝火。 许是感觉到篝火温暖,青玄蜷缩其身子,缓缓睁开双眼,便瞧见一面色黧黑的男子,仔细一瞧,竟也是个道士,“是师父?” “小兄弟,醒醒,”沈惟仁嘿嘿一笑,“冻傻了吧,来,吃个馍,暖暖身体。” “多谢道兄,”青玄伸手接过半张馍,挣扎了许久,竟起不来身。 沈惟仁伸手一摸,“呀,好烫,小兄弟,你别是冻坏了,师兄、师姐,可否将随身风寒药物恩赐些许?” “咱傍身药品本不就不多,偏你要做好人,没有,”赵震宇呵斥道。 “沈师兄,我只随身带些金疮药,”温晚照和张嫣然均摇摇头,习武之人出门,哪里用到风寒药物了。 武当派倒是有些灵药,怎奈赵师兄不肯给,沈惟仁叹口气,只得脱下外衣,裹住青玄,添些柴枝,让篝火旺些。 青玄只因眼见灭族之恨,气血难平,兼之一路疾行,进食甚少,今夜卧雪受寒,噩梦连连,方才病倒,以他如今的修为,寻常风雪哪能让他倒下。 吃下半个馍,喝下沈惟仁烧开的雪水,清醒许多,暗运心法,遍行九周天,直至天光发亮,便已神思清明,苦痛皆消。 振落肩头雪花,将蓑衣披在沈惟仁身上,添了添柴,旺了篝火,青玄便直其身来,见这天地一亮,雪停日出,天地一色,雪色耀眼非常,不由感慨“多么熟悉的气息啊,往昔年年北去练兵,这雪景、这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家族不在,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小兄弟,你大好啦?”黧黑的道士睁开眼,紧紧身上的蓑衣,咧嘴笑道。 “多谢道兄啦,”青玄昨夜虽浑浑噩噩,却也依稀知道这面色黧黑的道士相助之事,这人虽说其貌不扬,眼眸清亮,眼角带笑,倒不似那庸俗之辈。。 “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兄弟不必客气啦,不知怎么称呼?”沈惟仁边问边递出个面饼。 青玄却未伸手去接,而是拱拱手道:“我是翠微山听松阁的癫小道,师兄唤我青玄也行,那是我俗家名姓。” “癫?那我叫你青玄兄弟吧,我是武当的沈惟仁,来,吃个面饼垫垫肚子。” “你倒是惯会慷他人之慨,”赵震宇醒了,不由呵斥道。 “沈道兄,不必了,我去林中寻寻,好歹猎些吃食,”青玄见这沈惟仁被呵斥,情知其难处,这赵震宇他是认识的,武林大会代表武当出战,原以为是个翩翩君子,倒不知如斯小气。若是在那市井闹市,赵震宇为显侠义,一掷千金也是有的,在这冰雪厄境,才是本色体现。 青玄自小便在塞北摸爬滚打,对这天气见怪不怪,捡了些石子,在胡杨林中轻身穿行,寻那些避风的树底石下,刨洞挖坑,不一会便惊起灰兔雪鸡,拿石子瞄准投掷,这本就是敕勒族人的生存本领,更不提眼下青玄武功精进,不一会便猎的一只灰兔、两只雪鸡。 待青玄提着猎物回来时,那四人惊得呆了,一路涉雪远行,万物寂静,哪里见到半个活物,这小道有何能耐,竟能在这雪地猎到野味? 青玄朝着几人拱拱手,算是招呼,拉着沈惟仁,便到一旁,拿小刀剥离鸡兔,收拾妥当,再用积雪擦洗干净,便拾掇些枯枝,从那灰兔洞中掏了些干草,升火烧烤起来,青玄从包裹中掏出一块盐块,拿刀磕了一小撮,在石头上碾碎,撒在上面,不一刻,肉香飘来。 待烤的金黄,将一只雪鸡递给沈惟仁,沈惟仁微微一笑,便起身送与两位女子,“两位师姐,这是青玄兄弟新猎的,来,吃些吧。” 两名女子许久未沾荤腥,见沈惟仁如此做派,到有些难为情,起身略福一福算是致谢,分而食之。 赵震宇面上虽不言语,暗自吞了吞口水,沈惟仁倒也厚道,将半只灰兔奉上,也不计较这师兄连谢字都没有,见他风卷残云的吞下,这才走到青玄身边。 青玄朝他微微一笑,两人分食了一只雪鸡、半只灰兔,肉食下肚,喝了碗烧开的雪水,倍感舒适妥帖。 “小兄弟,我是昆仑派张嫣然,多谢小兄弟了”,“我是花间派温晚照,多谢小兄弟”。 “多谢,”赵震宇一拱手。 “师兄、师姐,这位小兄弟是翠微山的青玄小道长,”沈惟仁代为介绍,扭头问道:“小兄弟,这冰天雪地的,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青玄拿雪搽了搽满是油腻的手,说道:“我也不知,我是找我师父去的,也许要去燕然山,也许是其他地方。” “尊师是?也在武林大会中失踪了?” “倒也不是,师父出关寻人去了,我担心他一人许有危险,故前往助力,”青玄一时也不敢将柳轻舟说出,只说师父是翠微山的老道长,疯道人多年未在江湖行走,世人只知柳轻舟,疯道人的名讳除熟识的,倒也鲜有人知。 “既如此便结伴同行吧,我们正要前往燕然山左近打听消息,”张嫣然和温晚照觉着多个人多份助力,便邀请同行,“赵师兄,你看呢?” “也好,”赵震宇见两位女子如是说,也不好驳了面子。 “赵师兄,你说各派掌门武功高绝,便是中了毒,也绝无束手就擒的道理,何况要将诸派掌门劫掠而去,难道那观星台有如此能力?”两名女子便走便说道。 五人继续往北,行了数天,一路子这个问题早已讨论无数遍,哪里有个定论。 “两位师妹,为兄也百思不解,那日金翅峰顶,将诸派掌门劫掠遁去,原以为是藏剑捣鬼,如今柳苍梧亦被袭身亡,就是那萧无尘和观星台诸人,亦是不见踪影,叫人好生费解,便是萧老怪要这盟主之位,只需技高一筹,掳掌门作甚呢?如今这局势,便是他萧老怪要当着盟主,也是空话,谁愿奉他号令?费解费解。” 五人也不识得道路,全赖那昆仑派张嫣然带有司南,白天依着司南,晚上对着北极星,只是认准方向,折向西北而去。青玄对塞北地形颇为熟悉,一路上被积雪覆盖的明沟暗壑全赖青玄提醒,众人屡次化险为夷,更兼得总能在无垠雪地猎得些野味,大大改观了每日雪水就馍的饮食,众人对其看法大为改观。 每日歇下,青玄见这沈惟仁总是变戏法似的掏出本书来,《吴子兵略》、《太公兵事》、《山河旧志》、《神农本草集》等,兵农工商医应有尽有,不由好奇,一问才知,这位武当二师兄竟随身带了十数本杂书,左右闲来无事,便跟着沈惟仁读读解闷。 疯道人曾言,武技本是小道,万物皆有道,故在翠微山便让在习练心法之余通读些经史子集、医书杂论,通古今、知世情,于武学修为大为有益,好过闭门造车,只习招式,不知变通。只是苦于疯道人时常外出买醉,文中晦涩之处无处解惑,便借着机会向沈惟仁求教,边读边问,竟将昔日不解之处悉数求证清楚,一时欣喜不已。待农医工商读罢,便就些兵法韬略、纵横捭阖学说向沈惟仁细细求教,结合塞北地形地势,往往能举一反三,让沈惟仁刮目相看。殊不知青玄自小生于此地,年年随父兄北征数百里,各族风情、沿途地势早已了然与胸,一路行来,感情日笃,便私下结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赵震宇本就不待见这位二师弟,眼下见这新来的小道和他打成一片,成魔似的不睡觉,每日就着月光说些杂谈轶事,既鄙夷又烦躁。倒是那两名女子,见这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成日的腻在一处,谈笑风生,颇觉有趣,有时也凑近讨论一二,说到趣事,往往笑成一团,孤立了赵大师兄,使其更增厌恶。 如此过了月余,仍是满眼冰雪,两名女子和赵震宇皆有恍惚烦恼之意,不知何时到头,青玄和沈惟仁倒不以为意。 这天夜间,五人在一处山丘背风处歇下,怕吵到三人,两人宿在山丘另一侧,青玄心头藏不住事,便直接明了的问道:“沈师兄,你今年年岁几何?” “我二十有五了,你呢?” “我今年十五,那我以后我便称你沈大哥吧,其实我姓斛律,不是中原之人。” “那有甚相干,青玄小弟。” “沈大哥,我观你博闻强识,思维敏捷,断不是呆板木讷之人,为甚赵师兄总说你一无是处,便是那武当武学,你若要学,该是不差他分毫的?”如今二人兄弟相称,青玄还是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小弟,不瞒你说,我寄身武当多年,非不愿学,只是去的头两年便熟稔师父教授的各路剑法,只是后来越练越觉得别扭,总觉得那些招式华而不实,似有缺陷,少了意境,一味求其形似,不够洒脱自在,倒是那无人问津的入门太极剑颇有意思,舒缓空灵,是以每日习练,同门时常取笑我,我也不以为意。” “沈大哥说的对,我师父时常教导我武学须求神忘形,最重意境,先练有形之招,后悟无形之意,剑招是小道,剑意才是大道,体味人生百态,方能放下自在,参悟剑意,剑意通达必能自成一剑,风月也是给养、山河可成倚仗,一味求招式华美精准,往往连成牵线木偶,一旦临阵对敌,不知变通,变成了土鸡瓦狗,”青玄把疯道人所授娓娓道来,初始听来还不甚明了,最近跟着沈惟仁读书求教,与疯道人所言印证,颇以为然。 “青玄小弟,你这师父当真厉害,他说的不错,我一直如是想,只是阖派无一人愿信,如今看来,你我倒是知音了,小弟,你看我这太极剑,”沈惟仁嘿嘿一笑,捡起一根枯枝,慢悠悠的舞起来。 其实这太极剑招极为寻常,便是那武当山下樵夫,也会耍上几招,权当活动筋骨,劈、刺、撩、抹、斩、圈、击、点、格,三十六式使来,招式并不连贯,其状笨拙。 “如何?”一套使完,沈惟仁微微一笑,黧黑的脸上满是笑意,“实话实说,小弟不必顾忌为兄颜面。” “单论招式,确实不像一套剑法,倒像是醉翁舞剑,你方才那身段眼神,像极了我师傅醉酒后在观前手舞足蹈的样子,哈哈,”青玄也不冠冕堂皇,实话实说。 “说的对,这套太极剑既不连贯,也欠美观,但是小弟你想,那简单的劈刺撩斩却是剑招对敌的最终目的,我前些年翻阅门中典籍,在祖师紫衣真人的起居录内读到这句话:中秋之夜,祖师醉饮,踉跄间拔剑指月,大呼道,紫衣高歌,发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而后在庭前舞剑,大喝道,劈刺撩抹、斩圈击格,连舞三十六剑,醉卧月下,大呼太极圆融,当冠绝天下。太极剑之名便来源于此,这套剑法便被弟子们记下,左右习来,竟平平无奇,便将之作为入门剑法教授,百年来,鲜有人问津。” “也就大哥你会去读些派中先辈的起居录,把这祖师醉剑当成宝,寻常哪有人问津?”青玄笑道。 “是啊,门中师兄师弟,一入门便如饥似渴的专研高深剑术,偏我异于常人,我不愿习练,便被视为异类,这些话是第一次对人说,”沈惟仁神色黯然,继而长舒一口气,“如今能与小弟分说,当是缘分哩。” “沈大哥,你且瞧我耍一套给你看,”青玄拾起那根枯枝,信手使来,顿时藏击回抚诸般剑诀使来,连使九剑,似藏非击,不求招式贯通,招随意至,也不见怎么繁琐,也是那般轻盈使来,便有剑气如丝,连绵不绝,同样随意出剑,只是招式更为轻盈柔美,剑势虽不连贯,偶尔一剑竟是半招,下一式便承接而来,连使数遍,剑气氤氲,祥和而磅礴。 “端的好剑,”沈惟仁双眼放光,拍拍屁股上的雪渣,“小弟,此剑剑意高深,虽剑式祥和,然其意其势浩然磅礴,端是高深剑法,我虽习剑甚少,但略能体会出此剑与我那套剑法颇有相似之处。” “我师父为其取名青丝剑,”想到师父,青玄不由黯然神伤,这疯老道到底去了哪里啊。 沈惟仁临月而立,沉默半晌,脑中仔细回忆自己浸淫多年的三十六式笨拙剑招,想到紫衣祖师醉月舞酒,恣意洒脱的那般场景,“太极圆融,太极圆融”,独自喃喃自语,如此再三,便大呼道:“小弟,你且再将你那套剑法使来。” 眼见这位老兄目光灼灼,脸涨的通红,青玄应了一声,笑道:“沈兄,瞧仔细了”,也不用那枯枝,自背后抽出秋露,一振长剑,玎珰铮鸣。 “落离相依,晴空一鹤排云上;附回相续,风雪倦鸟忽南归。” “小弟,再使来。” “好,大哥,你且瞧仔细了,”青玄随意出剑,竟与前次所使截然不同,忽落剑诀,忽离剑诀,忽击忽回,忽附忽空,也不依定式,有时起手是中宫直入的击剑诀,长剑刚出,竟就式一抹,手腕翻转,剑尖回撩,成了离剑诀,如是再三,灵光乍现,竟模仿沈惟仁,舞起了那武当入门剑法,击刺格洗,撩圈斩抹。 沈惟仁见状,便拿起枯枝,再将太极三十六式依次使来,一遍遍的重复,好让青玄看清楚。 月光照在雪地上,分外明亮,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如此一个时辰,两人丢下手中物事,同时倒在雪地上,哈哈大笑。 山那头的赵震宇翻了翻身,嘀咕道:“两个疯子。” 沈惟仁满脸通红,双手双脚在雪地上拼命划拉,激动非常,“我懂了,我懂了。” 青玄在雪上连连打滚,也不管冰雪沾了满头满脸,叫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人乱吼乱叫一通,忽的蹦起身来,紧紧拥抱在一起,“大哥”、“小弟。” 待片刻过后,冷静下来,沈惟仁心仍然扑通扑通的缓不下来,激动说道:“小弟,这些年来,我日日研习典籍,天文地理,无所不读,三教九流,无不钻研,便是想揣摩师祖之剑,这三十六式便是倒过来也熟稔非常,也曾怀疑或许是祖师醉酒信手使来,并无甚特别之处,今日见你剑式开阖有度,毫不拘泥于形,隐现浩然之气,忽得一个激灵,明白一二。” 青玄也是难捺喜悦之情,回到:“我们一起说,看是否心有灵犀”。 两人同时远眺夜空皓月,大喝道:“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哈哈,两人同时倒下,两手一握,哈哈大笑。 那边三人皆被惊醒,惊诧莫名,哭笑不得。 青玄轻声道:“紫衣真人乃数百年前江湖传奇人物,心胸气度,文采武学必是当世翘楚,那夜月醉舞,分别不是练剑,那三十六式分明是无上剑意。” “不错,小弟,我亦如是想。” “大哥,我也不瞒你,去岁霜降之夜,我与师父在翠微山顶,聆听天风松涛,师父悟出九剑归藏之意,也是随意一剑,便有天地之威,那一刻,我师父宛若剑仙临凡。对了,实言相告,我师父便是昔年名动天下的藏剑大公子柳轻舟,”青玄将柳轻舟的往事娓娓道来,更将疯道人如何领悟,如何教授之事悉数告知。 沈惟仁将这小兄弟感情诚挚,也不藏私,将这些年在武当所悟和盘托出,两人于武学于世情多有共鸣,当下便在皓月见证之下,结为异性兄弟。 两人皆已明晰,紫衣真人三十六式剑法本是剑术最简易的招式,本无特殊之处,更称不上高深剑法,但其指剑问天的气度和豪情,除暴安良的品性,百岁高龄历尽沧桑、洞悉世情的情怀和抱负,不拘于形、不碍于情之剑才是武当最高深之剑意。 这些年来,除了父兄阿姊、师父疯道人,青玄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便将身世如实告知,更将这几年的经历分说仔细,说到伤心处,两人皆已泪目。 沈惟仁只言自己本是南楚遗民,国破家毁,自幼栖身武当,也算是孤儿一个,族人尽皆死于兵祸。 两人道尽伤心事,不免抱头大哭一场。 第十一章 新钩月寒,金刀血未干 北孤一战,柔然在左翼,兵力最弱,是以最先被破,达曼可汗领着残军亡命般淌过梳玉河,天幸当日铁衣军追截到梳玉河北岸便勒马,回身再战突厥、鞑靼,千余柔然残兵才得以逃出生天。 “儿啊,你几位兄长均丧生北孤,我数万柔然精骑只剩这千余亲卫,阿爹无能啊,”达曼可汗躺在大帐之中,塌前围满了哭哭啼啼的大小阏氏。 “哭什么?父汗还没死呢,”滚出去,达曼可汗的长女达曼桃园大喝道。 众阏氏闻言一惊,拿衣袖拭干眼泪,也不敢插话,不情不愿的退出王帐。柔然可敦去世的早,这达曼桃园乃是可敦长女,虽容貌出众,却不爱红装爱武装,平日里舞刀弄枪,最喜跟随几位兄长游猎,弓马颇为娴熟。 “儿啊,你若是男子,胜你几位兄弟多矣,怎奈阿爹不听你言,被那金银珠玉蒙了双眼,害死了那么多族内精壮,折损了那许多牛羊,这天寒地冻的,怎么熬啊,”达曼可汗老泪纵横。年前听信了突厥使者的蛊惑,更被那数十车的金银迷了心窍,三族摒弃世仇,歃血结盟,举全族精壮南侵,做着与大魏皇子里应外合,入关劫掠的美梦,那如山的珠玉,那满城的美人,那满仓的粮草,结果…. “父汗,都是那该死的中原人李存义,背弃誓言,长生天会惩罚他的,眼下我族遭遇重创,便是那突厥、鞑靼亦不好过,当务之急,便是收拢牛羊,加强戒备,怕是那两族会乘火打劫,咱这点家当,可再经不起折腾啦,”达曼桃园虽为女子,却非那扭捏之辈,自父汗折返,便知事败。 “大事不好啦,突厥人来啦,”帐外一女子慌慌张张的跌进帐中。 达曼可汗一听,顿时进气多,出气少,急的昏厥过去。 “父汗,父汗,”桃园也顾不上许多,提起弯刀,抄起那女子,喝道:“照顾我父汗,”便出帐上马,呼喝连连,招呼族人。 这天寒地冻的,水草早被积雪覆盖,三族南侵,大多牛羊均随军充作口粮,可奈李存义阵前撕毁协议,三族不仅损失大部精壮,便是那百万头牛羊,也尽数丢失,如今为求活命,谁还管那歃血之盟,活下来,才是草原的王道。 桃园堪堪集结了数百马队,那突厥的箭矢已至,“柔然的兄弟,杀啊,”桃园一抽弯刀,率先纵马相迎。 柔然人倒也彪悍,情知若是不抵抗,妻女必沦为奴隶,受异族役使,族中车轮高的男子,断无生路,便嗷嗷吼叫,呼唤族人,出帐应敌,突厥人马也不甚多,约莫千余,双方先抽弓疾射,彼此压制战马冲势,待到一箭之距,便挂马抽刀,摘盾持槊,准备厮杀。 两族战法类似,拼的便是实力,只听“嘭”的一声,战马撞击,那脑浆热血便在阵前蓬出一团血雾,双方短兵相接,绞杀在一处了。 桃园倒也悍勇,左手持盾,右手握刀,矮着身形,一个镫里藏身,自下劈断一突厥马腿,弯刀接着一撩,那突厥兵尚未落地,便身首异处,而后左脚勾住马镫,左手铁盾一削,便削断左侧一人的脖颈,动作连贯。 柔然人眼见这位公主悍勇,均嗷嗷的吼起来,接着,柔然帐中的男丁眼见外族入侵,均跨上矮马,握着弯刀,杀将出来。 突厥人虽一路奔袭,但这队精骑均是王帐亲卫,号称“草原幽灵”,虽老可汗莫咄贺死在梳玉河畔,眼下由其二子、突厥新可汗阿史那贺鲁带领,若单轮其装备战力,仍可草原称雄。 桃园杀了三个来回,眼见着身边族人一个个栽落马下,不由心急如焚,一刀劈杀一人,拨马回转,呼喝连连,招呼族人,抱团而战。若论人数,柔然略占优势,但这队突厥亲卫战力悍勇,更兼装备精良,只鏖战半日,柔然人便倒下大半,双马均是人困马乏,收拢阵型,对峙起来。 战马口鼻白气喷薄,马蹄不停刨着湿滑的雪地,阿史那贺鲁便握着弯刀出阵喊道:“该死的柔然人,只要你们奉上一万牛羊,本汗即刻撤走,不与你等计较,不然,我定屠尔全族。” 阵中柔然人左右相顾,不少年轻孬娃面面相觑,不由犹豫的望向身边的叔伯兄长。 “滚犊子,咱两族之仇也非一日,我能信你?这一万牛羊若给你了,好喂饱了你们这群饿狼继续啃食我族?要战便战,便是死,我柔然也要战至最后一卒,用你们的尸首,肥沃我柔然的土地,”桃园弯刀一举,朝着身边的族人吼道:“你们忘了这群饿狼是怎么屠杀你们的兄弟,淫邪你们的姊妹,抢走你们的牛羊了吗?多少族人的尸骸还埋在这片雪地之下,他们便是死在这群饿狼的弯刀之下,这群贪婪的恶鬼,一旦你放下让他们畏惧的弯刀,你们只能哭着迎接死亡,在冰雪严寒中腐成烂泥,握紧你们手中的弯刀,拿出柔然男儿的血性,便是死,我也会死在你们前面”。 桃园弯刀一指,“宁做战死之鬼,不做哭泣之奴,杀。” “嗬呼,杀啊,”柔然人听罢,情知不死战,便死亡,这些草原汉子为了生存,只能拼死搏杀。 阿史那眉头微皱,他只想武力震慑一番,强征些牛羊,未曾想柔然人竟为了万头牛羊,连命都不要。其实他哪里知道,柔然若给了万头牛羊,便是这个冬季,怕是便要饿死半数族人,突厥毕竟占据了塞北水草最丰美的牧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北孤战败,柔然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熬过这个冬天,再做打算,故此桃园只能死战,才能守护族人。 双方均是弓箭开道,桃园意识到突厥人战力远胜于己,不可硬拼,便充分发挥马快的优势,不再直接短兵相接,而是带队兜转,用弓箭压制,呼喝连连,柔然人便马上传讯,跟着公主边奔袭边引弓,突厥来追,便回身射杀,突厥稍退,便即兜头赶上,阿史那几次提兵截杀,怎奈长途奔袭,加之半日鏖战,马力稍乏,一时竟赶不上柔然矮马,气的他拿马鞭狠狠抽打随从。 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柔然,怎料这回柔然人并不硬拼,突厥这方不停有人落马,眼见死伤不下三百,气的阿史那再也不管柔然大队,抽出弯刀,呼喝全军,不避柔然箭矢,誓要截杀桃园一人,公主被擒,柔然必溃。 “抓住这妮子,看本汗如何炮制她,”阿史那暴跳如雷。 “嗷嗷,”突厥人纷纷拨转马头,引弓射箭,截断桃园归路,将柔然马队从中截断,而后尽提铁骑,朝桃园追去。广袤的雪原之上,只见一队人马不停回身阻击,中间一队铁甲精骑亡命般追击,铁甲精骑后面又缀着一队人马,互相追逐厮杀,好不壮观。 桃园骑在马上,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眼见身后突厥人穷追不舍,虽然自己率队兜兜转转,意图与族人合兵一处,怎奈突厥人卯着劲不停阻截,就是不让她回返合兵,身边族人不停减少,那突厥人仍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塞北之夜,哈气成霜,衣甲上的血迹早已冻硬,浑身血汗冻透了贴在身上,冷的让人发抖。月上东山,大半日纵马狂奔,怕不是已跑出数百里了,桃园左右一看,左右只余五名亲随,月夜下仍可遥遥见到一队突厥人隐在不远处,马蹄隆隆。 转过一个小丘,见到远远有片胡杨林,桃园听见坐下战马鼻息厚重,不耐负重,便忽的勒马,跳下马来,“快下马”,她连连呼到,五名亲随闻言立时提缰驻马,“阿巴兹,几位兄弟,我柔然矮马虽快,但不耐久战,如今快至马力极限了,突厥穷追不舍,快,将马赶跑,我等藏身此处,待突厥人走了,我等绕路返回族中。” 几位族人不及细想,战刀一拍马臀,战马吃痛,亡命般向远处逃去,几人往山丘后背光角落的积雪内一钻,待得片刻,便见数十骑呼啸而去。 等马蹄渐远,呼喝声止,天地忽然一静,“也不知族人如何了?”桃园钻出来,拍拍身上的冰雪。 “公主,族人定是追上突厥大队,咬住厮杀了,你瞧,追了半日,只有这数十骑赶来。” “如今,我们快些回返吧,”桃园整了整衣甲,浑身皆已冻得僵硬。 “公主,突厥人若发现有异,定会回返找寻,这雪原夜晚,月光透亮,我们弃了战马,怕是没走多远,便会被赶上,”阿巴兹搓搓双手道。 “不错,积雪难行,咱们人寡力薄,我见那边有片胡杨林,不如寻个树洞坑穴,暂避一避,等族人寻来”,另一亲随说道,其余几人都点点头,显是认同。 桃园转念一想,也觉此法妥当。几人也不敢在雪地贸然行走,沿着马蹄前行,待快到胡杨林时,桃园快步入内找寻避身所在,阿巴兹领了一人,边走边回身抚平雪地的脚印,端是谨慎非常。 “咦,快来”,几人跟上一看,只见有棵偌大的胡杨树边有个石堆,下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其上积雪仿佛被人挖去,“快进去”,桃园招呼族人,几人挤在洞内,虽说不能直立,却也能勉强容身,只是这穴内臭气熏天,想必是熊罴饿狼的巢穴,洞内地下还有不少动物骸骨。 “公主,你们在洞内暂避,我去树上放哨,如瞧着族人,我便唤你,”阿巴兹待公主入内,便使些枯枝挡了洞口,再覆上冰雪,留下一个不显眼的透气孔洞,然后便翻身攀上树冠。 这几位亲随皆随父汗征战多年,所虑细致,桃园心生感动,怎奈毕竟是女儿之身,一日奔袭鏖战,早已脱力,便昏沉沉打起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战马嘶鸣,金戈相击之声,难道是梦? “公主,公主,快醒醒,快醒醒,”一人紧张的不停摇着桃园。 “嗯?”桃园头疼欲裂,昏昏沉沉,听见有人叫唤,忽又听到刀剑相击之声和马嘶声,猛然惊醒。 接着,只听嘭的一声,洞外一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接着,洞外传来阿巴兹的声音:“公主,是我族人和突厥人遇上了,双方约莫有五十余人。” “那还等什么,”桃园握着弯刀,不由分说,便推开洞口枯枝,率先钻了出来,“走,去助拳。” 六人握刀加入战圈,见着己方约莫二十余骑,突厥人数稍多,约莫三四十骑,正短兵相接,绞杀在一处。 一骑瞧见桃园六人提刀赶来,大喊道:“是公主,是公主。” 突厥阵中一人笑道:“哈哈,原来你在这里,害我们追了半天,好手段,竟弃马藏匿,如今我看你往哪里躲?”不是那阿史可汗那又是谁? “少废话,看刀,”桃园一跃而起,堪堪避开一把长槊,在雪地一滚,欺身而上,弯刀对着阿史那战马马腿一削。阿史那左手紧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避开这刀,接着一催坐骑,前蹄便向桃园踩下,若是踩实,必是骨折筋断,桃园只得就地一滚,接着右脚一勾,便勾住旁边一突厥骑兵的马镫,腰下发力,一个鲤鱼打挺,跃上战马,而后弯刀一抹,身前的突厥骑兵便栽落马下,桃园将其拨下马来,那人口口嗬嗬作响,捂着脖子,鲜血狂喷而出,很快断气而亡,桃园连忙催马上前,又斩一人,与族人汇合。 阿史那瞧这电光火石间,这女子便夺马杀人,悍勇不凡,哪里像个柔弱女子,便咧嘴笑道:“好女子,桃园公主,你这手段气魄,不输男儿,你若放下刀枪,我也不要牛羊,你做我突厥大可敦,我愿以三千奴役、五万牛羊、十车金银为聘,赠予你族,只要柔然自此臣服,奉我为王汗,如何?” “做梦去吧,奉你为王汗?那我族中财货、男女岂非任由你突厥役使?漫说你突厥向来不讲信义,便是我达曼桃园,宁死,不会嫁你这等土鸡瓦狗。” 阿史那晃了晃肥硕的身躯,舔了舔手上的残血,弯刀一指,“宰了他们,将这妮子生擒了,本汗今日非炮制了她一泄心头之恨。” 这些“草原幽灵”毕竟是百里挑一的彪悍力士,人马皆覆轻甲、长刀锐利、战斧锋寒、瓜锤势沉,最擅短兵搏杀,况且人数众多,不一时便将桃园等人围在中间,柔然人便是奋力搏杀,悍不畏死,只撑得顿饭功夫,尽皆栽下马下,那突厥人不过死了十人左右。 “公主,”阿巴兹被一刀从左脸划到脖颈,满脸鲜血,倒在雪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其余族人不知死活,雪地尽红。 桃园左臂中了一刀,被铁盾撞下马来,如今双手被反剪身后,脖子上被两把弯刀架着。 “嘿嘿,你倒是打啊?”阿史那跃下马来,双手扣着肥硕身躯上的腰带,兴奋的咧着嘴,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他凑近桃园,在其脸上闻了闻,哈哈大笑,“我说了要炮制你便炮制你,你若乖乖就范便罢,否则…,啧啧啧,可怜了你们这些可怜虫,哈哈。” “哈哈,”桃园不怒反笑,“凭你,也能决定我的生死?做梦去吧,”说罢奋力一扭身体,便往那弯刀刀锋上撞去。 忽的,只听“咻”的一声,一物自林中电射而出,将桃园身后一突厥兵刺穿,而后准确无误的将弯刀击飞。 另一突厥兵虎口剧震,弯刀脱手飞出,一见同伴,原来是被一剑刺穿铠甲,钉死在雪地上,惊的目瞪口呆。 桃园一个踉跄,自戕未果,却因来物冲力太大,一头扑在雪地里。 只见一青衣小道自林中跃出,挡在桃园身前,接着,又有一年纪稍长的道士跑过来,扶起跌倒的桃园。 青衣小道从那死透的突厥兵身上抽出长剑,冷冷看着这些熟悉的衣甲:“突厥骑兵,草原幽灵,又见面了。” 阿史那也被惊得后退数步,忙不迭的回身跨上战马,抽刀前指,“你是什么东西?敢杀我亲卫?” 青玄握着秋露,仰头望天,长叹道:“父亲、青霄哥哥,这些年了,阿玄好怀念和你们一起纵马草原的时光啊,那时阿玄第一次斩杀千夫长,你们还记得吗?袁纥大叔、梵家叔伯、高大叔,你们在天上还好吗?” 阿史那瞧这小道泪流满面,自言自语,以为是胆怯了,咧嘴笑道:“你们瞧,这崽子怕的哭了,宰了他。” 左近的几名突厥兵一磕马腹,兜头就是一刀。 “青玄小弟,”沈惟仁眼见刀将及颈,青玄却动也不动,急的直叫。 那突厥刀刚刚幻想着弯刀带起头颅,鲜血喷薄而出时,便见天地旋转,然后眼前一黑,原来飞起的头颅是自己的么? 众人瞧着道童仍是立在原地,那突厥兵便身首异处,吓得不轻,是妖术? “一起上,”阿史那弯刀一指,二十余名左右的突厥兵便嗷嗷的扑了上来,瓜锤斧钺,剑戟刀枪,纷纷杀到。 青玄终于动了,只见他身影一旋,避开刀枪,而后手腕翻转,长剑在雪地上画了个圈,正是那武当太极剑的起手式,口中大声吼道: “敕勒缦胡缨,秋露霜雪明。 铁衣照玄甲,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青玄每念完一句,便有一名突厥兵倒下,八句诵罢,八人毙命,而后长剑一振,剑啸铮鸣,周边雪地被一道道无形剑气嘶嘶的划出道道痕迹,左近的几棵胡杨树哗啦啦的倒下,然后便只见一道清影腾空而上,空中传来一声怒喝:“杀尽北酋百万兵,腰前宝剑血犹腥,”一剑临空直下,便如空中流霜,剑气纵横,剩余的几个突厥兵刀断枪折,身体仿佛被巨斧从中劈开,嘭的一声分成两截,热血洒了阿史那满头满脸。 “啊、啊、啊,”阿史那吓得大叫,宛若见到厉鬼,抖如筛糠,“这是什么剑,不,是鬼,是厉鬼”,弯刀都掉落马下,慌忙拨转马头,也不辨方向,亡命般的催动坐骑逃窜。 青玄也不追赶,扭头看了眼沈惟仁。 沈惟仁知道青玄过往,知道青玄心中恨意,只无奈的叹口气;同时,见这小弟将三十六式随意使来,便有如此威势,大为震撼,顿时情绪纷繁。 倒是那达曼桃园,饶是见惯了战阵厮杀,此刻也惊的不知所措,见到突厥兵尸骸惨状,“哇”的吐了出来。 稍远的一棵胡杨树下,赵震宇、张嫣然、温晚照均惊得掉了下巴,不意这随性小道如杀神临世,杀伐之盛,让人胆寒,而后瞧着一地肚肺肝肠,“哇”的吐了起来,直把晚饭吐个干净。 原来青玄一行五人行到此处,便宿在林中,在大胡杨树下猎的两头雪狼,吃饱歇息,听得战马嘶鸣,眼见是胡骑交战,也不愿平白插手战阵,待见到阿史那贺鲁要欺负一女子,青玄更是认出了草原幽灵的衣甲制式,方才激起恨意,一怒之下杀将出来。 桃园也顾不上这突厥兵惨状,急急检视族人,将阿巴兹和尚有气息的两名族人扶起坐下,撕下内衬,暂时止住伤口流血,这才走到青玄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多谢英雄救命之恩,我达曼桃园对长生天起誓,英雄但有驱使,我柔然全族必赴汤蹈火。” 青玄原本转身欲走,听罢,忽的怒目圆睁:“你是柔然人?你是柔然人?”噌的一下抽出长剑。 桃园被他气势吓了一跳,不知该答不该答,她哪里知晓,早年间,敕勒族受尽柔然役使,更兼北孤之战,柔然亦举族来犯,说是世仇也不为过。 “小弟,”沈惟仁拍拍青玄的肩。 “罢了,罢了,”青玄长叹一声,往事已矣,北孤之役,非战之罪,父兄实命丧李存义与潘霜之手,若是北凉军助力,区区北酋,能奈铁衣何? “你走吧,”青玄挥挥手。 “英雄,我柔然人虽居塞外,却也是知恩图报之人,虽兵寡族弱,难供驱使,但此地数百里皆是雪原,我族王帐便在左近,不如去我王帐暂歇,让桃园略表心意。” 沈惟仁诧异的看着这胡族女子,舍身庇护族人,不惧青玄杀意,知恩图报,不卑不亢,颇知礼节,倒小瞧了她。 沈惟仁看着青玄,见他不语,便做主应了下来。 桃园自去收拢战马,将受伤的族人扶上战马,而后伸手做请。 沈惟仁这才跑到林中,将事言明,张嫣然、温晚照听得,均极力赞同,有战马代步,又有栖身所在,刚好盥洗盥洗,这些日子以来,和三名男子同行,殊为不便,她们本就是千金小姐,虽是江湖儿女,却也天生爱洁,赵震宇眼见如此,便也默认。 几人上马,随桃园同行,因柔然族人皆负伤甚重,不能纵马疾驰,一路行来,除沈惟仁外,赵、张、温三人皆远远离着青玄,方才那场屠杀太过触目惊心,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晚间,方才看到部落灯火, 待策马走进,辕门外一汉子高喊道:“公主回来啦,公主回来啦。” 桃园放马缓行,进入部落,但见断壁颓垣,哀声遍野,想来这一战族人死伤甚重,不由垂下泪来。将阿巴兹等人安置妥当,便奔去王帐,堪堪赶到帐外,已听得账内啜泣连连,不由变了脸色。 掀开帐门,但见父汗妻妾尽皆跪坐塌前,走进床榻一瞧,达曼可汗早已双目空洞,辞世而去。 桃园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恸,抓住父汗早已冰冷僵硬的双手,放声大哭,“该死中原皇帝,该死的突厥,我定要千刀万剐了你们。”。 沈惟仁、青玄五人站在帐外,无人搭理,见这柔然族内处处哀恸之声,进退两难,也不知如何自处。 过了片刻,王帐帐门掀开,桃园双目红肿的走了出来,右手抵胸,单膝行礼,“英雄,父汗离世,一时失了礼数,这便安置诸位,抱歉则个,”说罢招呼女使,领五人在王帐右手帐篷歇下。 桃园进入自己的毡帐,早有女使两人上前,仔细的为她卸下战甲,但见公主内衬锦衣尽赤,污血冻透在身上,哪里脱的下来,不由泪目,只得使温水细细擦拭,将血衣慢慢剥离,见雪白光滑的后背,横纵十余道疤痕,温水擦来,公主咬紧牙关,冷汗潺潺。 “公主,且忍耐片刻,上了金疮药,将歇数日,便会好了,”女使带着哭腔。 桃园也不应声,端起酒碗,连干三碗,方才说道:“不必顾忌,上药吧。” 上药完毕,绑扎紧实,换上女装,桃园这才出的帐来,去瞧那些受伤的族人,但见阿巴兹几人被包扎得严实,早已睡去,放下心来,随后一问族人方知,如今族内精壮只得不足五百人,大多战死阵前,生者无不带伤。 青玄与沈惟仁同帐,张嫣然、温晚照两名女子同帐,赵震宇独占一帐,此刻皆已盥洗干净,换上厚重的裘衣,柔然人以上宾之礼相待,奉上烤全羊、马奶酒,几人在帐内饱餐一顿,早早歇下。 沈惟仁、青玄抵足而眠,青玄两眼看着帐顶,毫无睡意,沈惟仁瞧着,便凑近前来,说道:“小弟,想家了吗?” “是啊,大哥,可是,哪里还有家啊!”青玄叹道。 “是啊,哪里还有家呢?何处才是家呢?”沈惟仁听罢,也喃喃自语道。 沉默片刻,沈惟仁道:“睡了吗?” “还没有。” “恭喜小弟,已将归藏九剑与太极剑汇融贯通啦。” “大哥,我只略窥到些门径,离贯通远着呢。” “此间事了,咱们便找一清净所在,好好研习,你说呢?小弟。” “好的,大哥。” 说罢,两人再不言语,待倦意涌来,便自睡去。 次日一早,沈惟仁自睡梦中醒来,瞧见青玄不知何时已盘坐塌前毛毡之上,打坐冥思,周身雾气蒸腾,真气川流不息,不由赞叹,此子便在旅途,也是日日勤练不辍,勤勉刻苦,好生让人钦佩。 便自起身,也不打扰,掀开帐门,但见达曼桃园早已在族中各帐巡视,招呼族人修葺毡帐,加固辕门,归拢战马,整理箭矢刀剑,不由赞叹这女子倒是性情坚忍,这般所为,想是严防异族再犯。 “沈师兄早,”沈惟仁一瞧,见张嫣然和温晚照立在帐门边上招呼,便一拱手,微笑回礼。 两位女子哪里见过草原部落,看这个也新鲜,看那个也新奇,便携手四处张望,兴奋不已。沈惟仁走到几个柔然帐中,瞧着伤患不忍,便帮着接续断骨,绑上夹板固定;对那些刀剑伤者,封住穴位,止血绑扎,手法娴熟,便是那族内巫医,也大大不如。 “多谢相助,”沈惟仁回身一看,桃园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了。 “公主,这里缺医少药,沈某只能略尽绵力,难为无米之炊啊,”沈惟仁叹息道。 “英雄,我族不擅草药医石,您费心啦,”桃园单臂行礼。 沈惟仁摆摆手,自去忙活了。 待到午饭时分,便有女使来请,沈惟仁替一伤者绑扎完,便拍拍衣襟,随女使进入王帐之内。 但见青玄几人已分坐案前,桃园居中坐下,赵震宇正在夸夸其谈中原物阜民丰,豪杰辈出,桃园微笑应答,见沈惟仁也到了,便招呼族人呈上酒食,举碗道:“昨夜仓促,委屈诸位英雄,今日略备薄酒,谢英雄援手活命之恩,”说罢豪爽的仰头喝干。 “公主客气了,我中原侠士锄强扶弱,份数应当”,青玄尚未发话,那赵震宇倒是起身朗声道。 “还未敢请教诸英雄名姓?”桃园端起酒坛,亲手逐一为几人续满烈酒。 “在下武当派首徒赵震宇,这两位是昆仑派掌门千金张嫣然、花间派掌门千金温晚照,哦,那位是我派沈惟仁,至于那位么,青…?”一路同行,赵震宇竟也不知青玄全名是甚,师承何派。 沈惟仁端起酒碗,轻声说道:“公主,我这位小弟是翠微山的青玄道长。” 桃园听罢,朝赵、张、温几人颔首示意,便不再理会赵震宇,径直来到青玄案前,将青玄酒碗斟满,双手托起,单膝跪下,奉到青玄眼前,“青玄仙长,柔然阖族敬恩公。” 青玄也不多言语,接过酒碗喝干,沈惟仁倒见机,虚扶一把,反是赵震宇尴尬不了,恨恨的坐下,喝了口闷酒。 桃园毕竟心思玲珑,见这赵震宇似是一行人中辈分最高者,也不好冷落了,便也频频敬酒,赵震宇这才缓了脸色,频频夸赞公主不让须眉,自身武艺不凡,是江湖翘楚云云。 酒酣耳热,青玄轻叹一声,想着斯人已逝,今日竟在柔然王帐饮酒,也不想计较前尘往事,这才开口询问道:“公主,我等适逢其会,受之有愧,现下却有一事求助,我等本欲往燕然山,只因这大雪封山,天地一色,寻路不着,不知公主可知那燕然所在?” “燕然山?我不曾听说,不过,恩公,柔然西北二百里,倒有座黑石山,我柔然世代放马黑石山东麓,那是我族中水草最为丰美的牧场,不知是否便是恩公所言燕然山。” “黑石山?” “不错,那黑石山顶虽终年覆雪,奇在半山处云雾缭绕,植被茂盛,隐现庭阁,山下水草茂盛,恍若夏冬有别,山腰处大石上刻有大字,我族中智者曾说,那是封山之类的铭文,只是瞧不真切,我族中也有人好奇上山去瞧,但山腰处有处深涧,逾越不过,攀援不上,只能作罢。” 沈惟仁听罢喜道:“不错,必是燕然山了,山顶覆雪,其下温润,雾气蒸腾,必是有地热泉眼,那铭文必是《封燕然山铭》,那是勒石记功所在。” 青玄也喜道:“勿使燕然上,唯留汉将功,没错,是《封燕然山铭》,黑石山定是燕然山,既如此,我等便稍作休整,即便前往。” 几人均欣喜不已,踏破铁鞋无觅处,不意此山便在左近,顿时一扫颓唐,向桃园致谢,酒到碗干。 五日后,桃园将父汗安葬,祷告长生天,便带领二十余族中精锐,直送出百里,沈惟仁不肯让其再送,只说柔然忽逢大变,桃园不可远行,且柔然所赠衣裘酒食甚全,不劳远送。 桃园听罢,也不顾作扭捏,便与众人挥手告别,更言明,无论何时何地,但有驱使,柔然必尽全族之力相助。 五人身披厚裘,头戴毡帽,纵马前行。赵、张、温三人只愿早日寻到掌门,回返中原,稳定门中局势;青玄但愿师父就在燕然,早日赶去助其早日寻到那女子,打听到师娘下落,至于寻到之后呢,却也茫然不知。 沈惟仁跨坐马上,遥望西北,默然不语。 第十二章 落月摇情,危楼高百尺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观星台从燕然山腰始,设立庭阁,而后沿山势而上。燕然南峰有一处平台,四周无碍,可遥望夜空,观星台便得名于此,而后平台上建楼,便名“危楼”。 青玄几人在山下驻马,将马儿系在山脚,寻些干草喂食,卸下马上弓箭绳索,背负长剑,便上山而去。 沿山径而上,不费气力,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便至山腰左近,果然,山体间一道深涧,恍若被利斧劈开,天工造物,果然造化神奇,将上下山通道远远隔开,粗略瞧来,总有数十丈开外,寻常人哪能通行,无怪乎柔然牧人行至此处便只得回返。 青玄瞧瞧沈惟仁,沈惟仁摇摇头,微微一笑:“小弟,你也知,为兄武功低微,如此深涧,哪能纵跃而过?” “无妨,”青玄说罢,便取下强弓,将两支弩箭绞在一处,绳索扎紧,吐气开声,“呔”的一声,弓如满月,弩箭电闪而出,只听得轰的一声,便射穿对面一颗大树,将绳索末端在身边巨石上扎紧,便笑道:“容小弟先行过去,再接引诸位师兄师姐,”众人早已见识过青玄武功,点点头,青玄便一提气,在绳索上两次借力,便翩然落地,张、温两位女子率先喝彩。 青玄到得对面,便再次引弓一箭,将另一根绳索射将过来,剩余几人抓住绳索,施展轻功,在青玄的接应下,踩踏长索,有惊无险的跨越深涧,安全着地。 “沈师弟,带上武当的拜帖,咱们这便拜山叩门,”赵震宇理了理鬓发,整整长袍,好整以暇的说道。 “不可,赵师兄,”沈惟仁不待他说完,便挥手制止,“且不说观星台高手众多,咱们五人便这么堂而皇之的拜山而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不如且在山腰林中将歇片刻,待天黑后再悄然摸进去打探消息。” 赵震宇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余者皆点点头,表示同意。 五人在林深处隐匿行藏,草草用了些吃食,只待天黑。 “青玄小弟,为兄武技低微,便不随你同去,在这林内等候吧,”沈惟仁一脸羞赧。 青玄知道这位结义大哥是怕成了众人负担,也不好多说,便安慰道:“沈大哥,你天众奇才,况已领悟紫衣祖师的高深剑意,十数年来,想必内功勤习不辍,便是我那九剑,你也瞧了,假以时日,细加推敲研习,必是一等一的剑客,待此间事了,咱们一同闭关修炼,倘若此行能遇到我师父,得他指点,更能事半功倍。” 沈惟仁微微一笑,点点头,便与众人言明。几人见这武当弟子颇为知趣,倒不好说什么,便点点头,整理行装,便从林中摸上山去。 林中雾气缭绕,能见度不过丈许,倒成为几人助力。四人提气疾行,顿饭功夫,便瞧到山门,那山门依托山势,凿山开石,一条可容两马并行的石道直通山上,一块巨石上阴刻古篆“观星台”三字,竟无人值夜。几人静待半晌,仍不见有人,左右想来,不说燕然地处西北,便是之前的深涧,寻常人若修为不足,想来也攀援不过,无人值夜,确也无妨,便入门而上。 几人敛住呼吸,沿山路而上,待看到山腰庭阁,方才避出主道,施展轻功,藏到庭阁墙外。 赵震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率先潜到庭阁窗棂处,猫身许久,也不见有丝毫动静,便招呼几人。 青玄方要制止两位女子稍待,几人哪里还按捺的住,绕过窗棂,便潜到庭中。青玄便也随之到得庭中,但见庭阁中昏暗,那阁中似只有一盏星火,屏息听来,不见动静。 赵震宇早耐不住,率先跃到门前,从门上糊纸戳孔看去,这才轻声说道:“奇怪,无人。” “无人?”几人同时惊讶道。 “的确,无人,”赵震宇直起身子。 “师兄,咱们再往山上去探,”张嫣然松开握剑的手,轻身道。 过了此阁,山路便崎岖难行,隔着雾气,遥遥见山上几处亮着灯火,每隔一段,便在山上地势稍缓处设一亭台,几人数来,竟共有七处。 赵震宇毕竟为武当首徒,颇有见识,便轻声道:“听闻观星台除萧老鬼外,共有七位星主,瞧着布局,隐隐便是北斗七星之状,想来这七处亮灯所在,便是七位星主的所在了。” 几人听来,皆觉有理。青玄也点点头,说道:“诸位师兄师姐,我曾见过那许星主,与之交过手,更听师父曾言,观星台七位星主各有所长,武功高绝,咱们一路而上,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便是惊扰了一处,想来便有一场恶战了。” “不错,”张、温两位深以为然,便是自大如赵震宇,闻言也是一震,顿时又稍敛了几分气息。 堪堪将至最近处一阁楼,几人便停下脚步,互看一眼,青玄略一点头,自告奋勇的率先而上,其余三人在一块大石后隐着身形,但见青玄小心翼翼的纵跃数次,查看许久,忽的从窗外一跃而入,几人瞧的胆战心惊,两名女子几次欲上前助力,都被赵震宇拦下,片刻后,只见一人在窗棂处挥挥手,几人方现身入内,只见阁内躺着两名弟子,中堂匾额上书:“摇光阁。” “想来这便是那摇光星主韩牧之处所,我只见阁中只余两名弟子在添柴续着炉火,鼻息粗重,脚步虚浮,想来武功不高,便点了穴位,让其昏睡而去,此间竟也没有其他人。” “咦,好生奇怪,”几人奇道。 韩牧之素来以用毒闻名,几人也不敢稍动阁内物事,将两名昏睡之人拖到阁内一处角落藏好,便动身继续攀援而上,一路开阳阁、玉衡阁、天玑阁、天璇阁、天权阁、天枢阁皆如是,只有几名武功低微的值夜弟子或是杂使婆子,几位星主更是一个也未曾瞧到。 四人越走越奇,也不愿多做打草惊蛇之事,便壮起胆子,施展轻功,沿着正道,快步直上,直至绕过天枢阁后的一片林子,沿着石阶,走到尽头,折而向南,便见南峰一处高阁,阁中灯火通明。 “你们看,此处北靠高峰,山势险峻,壁立千仞,已无路可走,那南峰偌大平台,必是观星台,那楼,定是萧老鬼的危楼,大家小心了,”赵震宇踹了口气,说道。 青玄定睛瞧来,由衷的赞叹天工造物之神奇,那偌大的一个平台竟是天成,悬在主峰之外,台上建楼,视野极佳,若非山腰云雾飞卷奔腾,山下之景,尽在一望。 四人倒不敢轻动,在灯火阴影下猫身缓行,遥遥便见楼前约莫十人,持刀而立,想来必是值守弟子了。 青玄自背后取下绳索,绕道危楼靠山一侧,张弓一箭,便将绳索钉在一处檐角,拉了两下,便如猿猴一般,攀援而上,青玄上了檐角,用手指指里面,又指指自己,点点头,便轻轻掀开楼顶瓦片。 楼下三人知青玄心思,便隐在楼下,等待消息。 青玄定睛瞧来,只见危楼顶阁之中,一人歪坐主位,一人在伺候汤药,其余约莫七八人神情紧张,其中一人青玄识得,不是许梦阳又是谁? “楼上朋友既已造访我派,何不现身相见?”那主位老者轻声道。 青玄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刀劈空射来,“哗啦”一声,劈裂青玄藏身处的屋瓦。 张、温两位女子在楼下见着,“呀”的一声惊呼。 青玄抽剑一击,来刀电闪而回,许梦阳挽手一接,哼了一声,青玄见行藏暴露,索性纵跃而下,但听得楼外刀剑相击,同伴想必已交上手了。 许梦阳见来人竟是一小道,模样倒是似曾相识,奇道:“武当的?” 青玄也不答话,只管瞧着主位老者。 “老夫萧无尘,不知道长深夜来访,所谓何来?” “萧老怪,我来只为一事,我师父疯道长可在此处?” “疯道长?老夫不识,”萧无尘咳嗽数声。 “他昔日俗名柳轻舟,前些年曾造访贵派数次,寻我师娘,你不会这么快便忘了吧?”青玄一振长剑,剑鸣潇潇。 “哦,原来你是藏剑弟子,不错,柳公子曾与老夫交手数次,归藏九剑,江湖一人,所言不虚,怎么?老夫已多年未见尊师,小兄弟何故寻师寻到此处来了?” “搅乱武林大会的必是贵派吧,而后怂恿各派合围藏剑山庄,我皆亲眼所见,我师父数月前便是追索贵派一女子北上,我师父呢?如今身在何处?” “放肆,小儿信口雌黄,当我观星台无人了吗?”许梦阳怒声一喝,刀光匹练般斩来。 青玄一扭身,避开此刀,而后揉身而上,剑势画圆,便接招对攻。自与沈惟仁相识,青玄心胸豁达,桎梏消减,便是九剑使来,也是得心应手,或击或离,或抚或落,兼之将太极剑意融入其中,虽九剑尚未圆融,难至柳轻舟之境,如今使来,倒也隐隐有些磅礴之力。 许梦阳右手持刀,摘星刀刀势雄浑,开阖有度,左手持掌,落月掌掌力奔腾,诡秘难测,刀借掌势,掌凭刀威,竟将青玄逼得一退再退。 青玄几次被许梦阳逼入险境,左臂被刀锋划破一口子,鲜血淋漓,前胸中了一掌,虽不甚重,但剑势为之一滞,又力拼二十余招,堪堪被逼至墙角。 许梦阳咧嘴一笑,长刀在腕中翻转,大喝一声:“素手摘星辰,落月摇情满江树,”刀掌齐至,皆是杀招。 此招若是受实了,便是不死也要重伤,青玄身处绝境,第一次感到绝望之时,忽的灵光一现,“师父曾言,历生死,经世情,才能勘破自在,重神忘形,便可自成一剑,”又想起沈惟仁曾演示的三十六式,自己急于求成,始终在与对手对招,见招拆招,早忘了有神无形之神髓,早丢了当年北孤城外悍不畏死的战意。 想到此处,忽的神思清明,眼见刀掌及身也不管不顾,手腕一抖,幻化五朵剑花,大喝一声:“三醉岳阳人不识,一剑飞跃洞庭湖,”便中宫一剑,击刺而去。 许梦阳原见此子左支右绌,此刀此掌一出,必力毙对手,忽见此子却面露浅笑,一缕平平无奇的剑气便击刺而出,此剑若是击实,自己即便杀了对手,自己势必难活,便急忙收招,长刀回收,格挡了来剑。 “我记起来了,你是那北孤城外的孩童,”许梦阳在梳玉河畔伏击李守一时,便曾见识了这等边军战法。 “许星主,别来无恙,”青玄微微一笑,长剑虚刺数下,招式便缓了下来,击刺格洗,均是最简易的杀招,时而半招回剑诀,继之离剑诀,忽又是撩圈斩抹,接上空剑诀,续之落剑诀,剑招虽缓,但剑势越发的磅礴浩瀚,周身雾气蒸腾,寥寥剑气竟如实质,飘忽不定,恍如织了一张蛛网一般,从墙角战至厅中,所过之处,桌椅书架、案几摆设,便如同利刃加身,切口齐整,哗啦啦散了一地。 青丝剑意,如有千千结,许梦阳大惊失色,刀来掌往,招式频出,就是无法脱离瓮中。 青玄秋露发出铮铮啸鸣,心中越发清明,杀意不退,但戾气消减,眼见一剑便要洞穿许梦阳前胸,便有一刀电闪而至,而后一白发老者忽的近前,接住长刀,一掌将许梦阳击退丈许,脱离战圈,长刀劈旋不止,接住剑势,只听叮叮咚咚,刀影如风,逼退青玄,而后一摆手,兀自收刀。 青玄见萧无尘救下许梦阳,便收刀罢斗,便收住长剑,暗暗蓄力戒备。 只见萧无尘收刀后连连咳嗽,“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门主,”许梦阳和之前喂药之人赶来扶住。 “梦阳、牧之,无妨,老夫只是受了些许内伤,调养数日便可,不必惊慌,”萧无尘接过白绢,拭去血渍,而后挥挥手,“带上来。” 只见厅外脚步响起,从楼下拾阶而上,青玄扭头一瞧,不是赵震宇几人又是谁?三人被长刀架住,推推搡搡的进入厅中。 “赵师兄,张师姐、温师姐,”青玄提剑便要上前厮杀。 “小兄弟,且慢,”萧无尘喊道,说罢一挥手,几名弟子收起长刀,便退下楼去。 “小兄弟,梦阳之前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怎么称呼?”萧无尘咳了几声,便回主位坐下,说罢伸手让座。 青玄一看左右,桌椅皆被自己击散,索性便驻着秋露,席地而坐,毫无惧意,朗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俗名斛律青玄,翠微山疯道人弟子,癫道人。” “斛律?似非中原姓氏啊,”萧无尘喝了口汤药。 “师父,我与此子数年前在北孤城外碰面,便是他族人一行救下的李守一,该是军旅中人,”许梦阳道。 “许星主,好记性,当年我随兄长族人回返北孤,与许星主遭遇,便是我师父一剑破去你刀阵。不错,我是敕勒族人。” “原来是镇北侯族人,不知你与镇北侯…..?” “镇北侯是我族头领,”青玄如今也非稚子,并不言明。 “斛律小兄弟,今日你四人闯我观星台,想来不为寻仇,只为寻师?” “萧门主,不知我爹玉屏子何在?”张嫣然喊道。 “不错,我花间派掌门,武当掌门何在?”赵、温同声而问。 “诸位,我观星台与中原各派本无冤仇,只因我派远居塞北,老夫忝居突厥国师,十数年来,中原各派便视我等为寇仇,处处针对,须知各为其主,职责所在,抛开庙堂不说,我派何曾与各派有私仇?”萧无尘叹了口气。 “那我昆仑派几位师兄殒命塞北如何说?”张嫣然哼道。 “中原诸派多年来受明月帝恩抚,皆有弟子入籍从军,战场厮杀,各有死伤,便是我观星台弟子参军入伍,疆场殉国,也非一二人,然此事与江湖何干?” “强词夺理,”几人显然不认同萧无尘的一番说辞。 “斛律小弟,你出身敕勒,当知镇北侯所为,镇北侯以异族之身,倾全族之力,筑城北孤、建军铁衣,孤守北疆十数年,使李明月无后顾之忧,倾国之力,靖清宇内,荡平东越,一统天下,便是萧某,亦是佩服万分,”萧无尘不似作伪,正色道。 “不错,头领放马铁勒,建铁衣精骑,横扫塞北,十数年间,无人能敌,”青玄说道父亲,难掩激动之情。 萧无尘看着青玄,微微一笑,而后道:“可如今又如何?他李存义篡位自立,盗取九鼎,怂恿我塞北三族里应外合,兵临北孤,许我塞北三族河套之地、许我北凉以北为牧场、财货无数,可实际如何了?临阵倒戈,眼见铁衣军覆灭,而后以逸待劳,屠我族人,荡平漠北,此等忘恩负义,不守信义之徒,还值得天下景从?” “若非北酋觊觎中原,何至于此,只叹我族人尽数战死疆场,这笔账跟谁算来?”青玄说罢,怒从心中,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怒蹬萧无尘,“我族人尽数死在突厥三族的刀下,这笔账怎么算?” “倘若堂堂一战,我三族断不是镇北侯敌手,铁衣军装备精良,战力超群,且有北孤天险,易守难攻,你仔细想来,如不是李存义引我三族入瓮,而后用计诓骗了侯爷,骗侯爷死战三族,而后临阵倒戈,铁衣何至于殉国?我三族死伤数十万众,占得一丝利益,取得一寸疆土?如今想来,皆是那贼子狡诈,使得胡族自相残杀,你敕勒族受封于李明月,效忠于正统,但在他李存义眼中,便也是胡族北酋啊,”萧无尘谈道。 “诸位少侠,”萧无尘走到厅中,拱拱手,“以我观星台之实力,相信留下诸位性命亦非难事,但如今,萧某实不愿与诸派为敌,实言相告,李存义那贼子早与突厥协定,共谋中原,我观星台受突厥莫贺咄可汗所托,入关襄助,怎奈鸟尽弓藏,这贼子屠尽北孤、荡平塞北、剿灭李守一后,便大肆清理我派弟子,此事梦阳亲历,梦阳,你且向诸位少侠说来。” 许梦阳上前扶住萧无尘,朗声道:“师父所言不虚,我曾受命截杀李守一,此事斛律兄弟当知,”见青玄点头,便继续道:“而后我领门中好手,入宫襄助那贼子,亲眼见他杀了李明月,嫁祸李守一,更是清洗北军之中效忠先帝的将领,那些将领大多出身中原各派吧,便是那昆仑三位英雄亦是丧身李存义刀下,而后于北邙山,诛杀了先帝重臣聂惊涛,若非有一和尚救下李守一与身边那女子,便是他那太子兄长,他也照杀不误。” “一女子,那女子是甚容貌?”青玄急急问道; “那女子一身戎装,背负双刀,瞧来绝非寻常宫娥,不过眉目与斛律兄弟倒有几分相像,”许梦阳说道。 “没错,没错,那必是我阿姊,我阿姊自小研习战阵,一直都是沿用我族人战法,背负双刀,她人呢?她人呢?”青玄急急说道。 “李守一与那女子…令姊被那和尚救下,便下山而去,后事我却不知了。可恨那李存义一意封锁消息,只待扫清障碍,便清洗我门中好手,我等因消息闭塞,尚不知北地战状,若非师父及时赶到,救下我性命,如今我哪里还能站在此处,怎奈我门中百余名好手,尽数丧生长安,师父便是在那时负的伤。” “原来如此,难怪我等一路潜来,观星台中寥寥几人,”青玄叹道。 “小兄弟,萧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那李存义一身武学,大多出自本门,谁知那摘星刀下,染尽同门之血,可恨可恨。诸位所虑不错,须弥山上,各派掌门是我所擒,但皆是李存义授意。” “他们人现在何处?”赵、张、温三人连喝道。 “须弥山阴湘水之上,早有大军等候,诸派掌门早被李存义押解而去,我也不知行踪,而后挑拨各派自相攻伐,想来也是在其授意之下,其目的想来应是搅乱江湖,继而查探北军中各派弟子痕迹,清洗先帝之臣吧。唉,老夫原想借势壮大本门,入主中原武林,怎奈,我等皆被算计啦。” “那我师父何在?”青玄问道。 “柳公子数年前造访我派多次,那绿绮行踪我确是不知。不错,绿绮确是出身观星台,但早已销声匿迹数十年,想必已不在人世。如今,尊师的确不在此间,你也瞧见了,以尊师的修为,老夫重伤之下,门中何人能敌得过他?” 青玄几人陷入沉思,尽管内心并不愿相信,但仔细分析,萧无尘说的也有道理,若是执意要灭口,自己这四人也定然不能全身而退,何况师父修为如此之高,他们如今状况也断然留不住,这样想来,便信服了几分。 “老夫如今将实言相告,是想借几位之口,告知武林各派,冤有头、债有主,切莫被人当枪使了去,来人哪,将几位英雄请上来,”萧无尘挥手令道。 不一时,便又有几人上楼而来。 “唐爷爷?唐兄弟、唐小妹?”青玄惊道。 “世子?” 来人不是唐战及唐门两位少主又是谁?“你们怎么在这里?”青玄既惊且喜,不想在此处还能见到故人。 “世子,”唐战一拱手,“须弥山一行,唐傲掌门失踪,我唐门成为众矢之的,天幸尊师作证,以正视听,但掌门事关唐门安危,不得不查,故此北上,不想失手被擒,惭愧啊。” 青玄将萧无尘所言复述,唐战沉默片刻,道:“世子,萧门主所言虽不能尽信,但十数天来,倒也不曾慢待我等。” “世子?斛律兄弟是镇北侯之子?”萧无尘惊道。 “事已至此,何须隐瞒,不错,小道确是镇北侯幼子,”青玄一拱手。 “大管家,老夫虽是塞外胡族,却也懂江湖道义,之前也曾言明,老夫也是受人挑拨,如今各派掌门行踪确是不知,如今诸位也知事情原委,望能晓谕各派。山上客房、酒食皆备,是去是留,请自便吧,”萧无尘咳嗽连连,在韩牧之、许梦阳搀扶下,下楼而去。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大家满脸愁容,不想此行竟是如此结局,倒让人惊诧不已。青玄脑海中曾想过百种情形,何曾想过竟是如此,跟唐战一合计,便下山而去。 一路也无人招呼,青玄想来,观星台死伤甚重,如今门中空虚也合情理,便拾阶而下。 “沈大哥,沈大哥,”待到了山门处,青玄便去寻沈惟仁,如今也不需压低声音,大声呼喊,哪有人来? “沈师兄许是在深涧处相候,”张嫣然上来说道。 几人便继续下行,到了深涧边,也不见人影,青玄不由焦急起来,等一行人皆到了对面,自己便回到山门处呼叫,只见一人从山上急急跑下来,快到山门处,竟骨碌碌滚了下来,青玄扶起来一瞧,摔得鼻青脸肿的道士,不是沈惟仁又是谁? “腹中绞痛,方才寻地方便去了,听得小弟呼唤,便急急赶来,急急赶来,”沈惟仁嘿嘿笑道。 青玄瞧他模样,也笑了起来。 待到山下,几人寻来马匹,便在山脚处燃起篝火,唐门几人与青玄相熟,自是坐在一处,青玄代为介绍了几位,大家互相致意,青玄便和沈惟仁、唐战说起山上经过。 “小弟,且不论真假,前后想来,倒也颇为合理,”沈惟仁武功虽不高,但见识到不凡,所以,他的话青玄颇为相信,“大管家、小弟,你与许、萧二人交过手,若厅中众人联手围攻,小弟有几分胜算?” “一分也无,”青玄应道。 “大管家,您呢?” “无半分胜算,否则我等也不会被擒,”唐战说道。 “所以说,萧无尘若想发难,大可不必放我等离去,尽数诛杀了,难道不省事?何故挑明事情始末,更直截了当承认掳走各派掌门之事?”沈惟仁分析道,“想必他门中的确损失惨重,能抵挡我等几人,如何能抵挡武林各派无休无止的杀伐?他今日将实言相告,也是要我等晓谕诸派,我们的敌人不是他,而是李存义,江湖之人武技再高,如何能与战阵抗衡?为今之计,我等应全速赶回去,告知门人,小心提防,通知军中同门,尽快脱身,而后派遣得力弟子,打探掌门消息,尽快营救。” “不错,沈兄弟说的有理,”唐战也赞同。 “可是我师父既不在此处,会去哪里呢?”青玄叹道。 “小弟,如今想来,那女子既不是萧无尘指使,必然与李存义脱不了干系,尊师如不在燕然山,许是在长安。” “嗯,我之前已在长安搜寻数日,一无所获,明日便再去长安一行,便是搅的天翻地覆,也要找到师父,”青玄坚定道。 几人围着篝火,说了许久,便各自休息下了。 观星台危楼之内,萧无尘卧在塌上,对静候的几人说道:“都下山去了?” “皆下山去了,如今皆在山下歇着,”韩牧之回禀道。 “那小道果然是李振元的儿子,倒是有趣,之前轻罗不是见过吗?”萧无尘笑道。 “不错,初见时倒只有几分气力,短短几年,未曾想武功精进如斯,这归藏九剑真是如此厉害?”韩牧之奉上茶水。 萧无尘接过,坐起身来,品了一口,“此子奇遇不凡,哪是那九剑如此简单,不过也无妨,自有人对付他。唉,如今借此洗脱干系,局势暂缓,你召回门中弟子,你们兄弟几人好生谋划,切莫误了大事,这天下,真是越发有意思了,”说罢朗声大笑,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次日一早,彤云密布,竟飘起雪花。 “这该死的塞北,二月了,竟会下雪,”赵震宇紧了紧厚裘。 “塞北可不同江南,二月飘雪实属正常,”青玄说道,一行共有五匹马,除了唐惊鸿、温晚照、张嫣然三名女子骑马,唐战年岁已高,被青玄逼着上马,赵震宇自恃身份,也不愿想让,青玄、沈惟仁和唐惊羽便徒步,八人便一路往东南而行。 雪地难行,日行不过三十四里,众人走了三日,一路上谈论,唐战欲先送两位少主回返唐门,意欲让唐惊羽暂代掌门之职,稳定局势,其他几人也急于回返派中告知此处听闻,沈惟仁自愿陪着青玄前去长安,赵震宇不置可否,也不干涉。于是乎,几人商定,入了北凉,便分道扬镳。 又行了两日,远远瞧见柔然部落,青玄便想着去桃园公主处借上几匹骏马南下,便往部落而行。 风紧雪急,几人往部落而来。“你们听,响雷了,”唐惊羽在马上说道。 青玄仔细一听,“不是惊雷,是马蹄声。”几人迎着风雪,仔细一瞧,二十里外,约莫瞧见几个黑点,而后成了一道黑线,果然是战马蹄声,逐渐清晰。 过了片刻,身影清晰,百余骑在前,三百余骑在后追赶。 沈惟仁和青玄对视一眼,难道突厥人又来了?缀着追赶的三百骑,分明是柔然的旗号。 “借战马一用,”青玄不由分说,便拉下赵震宇,翻身策马,迎着来骑而去。 青玄抽出长剑,催动坐骑,远远已能看见来骑头脸,那前面奔逃的百余骑见一人一马迎面而来,便张弓就射,青玄长剑挥舞,打落来箭,直至相距两个马身之距,便提剑刺去,待看清面目,“呀”的一声,猛地提缰,战马人立而起,长剑收势不及,堪堪偏了方向,刺中来骑的马首,青玄与那人皆跌落马下。 那百余骑见领头之人落马,便急急提缰驻马,抽出铁盾,暂避后方箭矢,护住落马之人。 “呀,铁格老叔,铁格老叔啊,我是阿玄啊,”青玄又惊又喜,一下子就抱住那人,在地上滚了几圈。 “是小头领,是小头领,该死的孬娃子,住手住手,是小头领啊,”那老汉哇哇直叫,泪流满面。 “老叔稍待,”青玄一把扶起铁格,一纵跃上战马,迎着柔然铁骑而来,在马上提起内力,大声喝道:“柔然桃园公主可在,快住手,是自己人。” 只见柔然阵中一人挥舞马鞭,骚乱片刻,便停了马势,阵中一人快马赶来,“是恩公吗?” “阿巴兹,是我,你竟大好了?”青玄见为首之人,竟是胡杨林中的柔然汉子,喜出望外。 那汉子近前来一瞧,嘿嘿大笑,那脸上疤痕方结痂,这一笑,又崩坏了伤口,疼的呲牙,“原来是恩公,这些是恩公旧识吗?自己人、自己人,”说罢回首嗷嗷叫着,柔然诸人便收起刀剑。 青玄招呼几位同伴,阿巴兹见着沈惟仁几人,也是喜出望外,派人先去部落通报去了,青玄激动的又搂着铁格,哭的稀里哗啦。 “见过头领,”铁格放开青玄,带着百余名族人单膝跪地,右拳及胸,行军礼。 阿巴兹几人瞧的一愣,便是那张、温、赵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在观星台上听唐战称青玄为世子,本也不以为意,如今瞧来,叫人震惊。 青玄擦干泪眼,急急将铁格扶起来,“老叔啊,你近来去了哪里啊?铁勒山我去寻了,那谷中…谷中…,青霄哥哥、父亲俱战死啦,老叔…,”说到此处,青玄难掩悲恸,再次放声痛哭。 铁格和族人们听罢,皆面南而跪,放声大哭。几名女子见状,联想到亲人亦是下落不明,不由跟着垂下泪来。 “少头领,北孤战事一起,我山中族人便即封山暂避,直至小姐和犬子铁云前来报信,方才知晓北凉已叛,形势急迫。小头领你也知晓,北凉潘霜与头领素来交好,更是年年前来挑选战马,我担心族人安危,便准备带族人避入草原,怎奈那贼子来的忒快,族中妇孺老弱为保这些孬娃子,便甘愿断后,如今敕勒一族只余下这些星火啦,”铁格老泪纵横。 青玄一瞧,那跪着的族人,大多是十来岁的少年,年幼者刚及车轮高,便招呼大家起身。 “少头领,我们一路往北避祸,天幸塞北诸族元气大伤,我们才能苟延残喘,四处躲避,已是多日不曾进食啦,今日遭遇了柔然人,一路追杀至此,唉。” “误会、误会,”阿巴兹搓搓双手,“恩公的族人,就是我们的族人。” 青玄将与柔然之事道与铁格听,铁格见少头领如今弓马娴熟,武艺不凡,直激动的又哭又笑。 正说话间,便有十余骑快马而来,一女子自马下跃下,大叫道:“恩公何在?” 青玄几人与桃园见过礼,便介绍族人,更言明身份,向桃园告歉。 桃园待听到青玄是镇北侯世子,大吃一惊,待见到敕勒如今只余百余人,想到前尘往事,便长叹一声,和青玄互相致意,顿时释怀。 “公主,北孤之战,非战之罪,如今你我两族皆遭逢大难,处境堪忧,倘若他日李存义引兵来犯,便是公主阖族皆兵,也难当一击,”青玄更将李存义如何诓骗三族,如何以逸待劳,荡平三族之军之事道来,桃园听得频频点头称许。 “公主,我敕勒一族虽遭逢大难,族中仅余百余男丁,但善于放马练兵,冶炼军械,族中在关内颇有产业,盐铁米面均有产出,不如合兵一处,壮大势力,先求自保,他日再图发展,你看如何?”青玄诚恳的说道。 “恩公,你于柔然有活命救援大恩,便是你不说,我也自当待如一家人,我一女子大道理不甚明白,全凭恩公吩咐,”桃园毫不扭捏,一拍胸脯,豪气干云。 “好,”青玄单膝下跪,以大礼相见,“谢公主收容我族。” 铁格将青玄之意告知族人,这些少年一直在外风餐露宿,面有饥色,如今听得有容身之所,哪能不高兴。 青玄放声道:“敕勒的兄弟们,从今往后,你们便暂住柔然部落,好生放牧操练,我斛律青玄答应你们,有生之年,一定带你们重返铁勒山,夺回敕勒的荣光,再现铁衣雄风,铁衣威武。” “铁衣威武、铁衣威武,”这些子弟父兄叔伯,无不是铁衣军将士,听得头领如是说,立时热血沸腾。 一行人回返柔然大帐,安顿下来,青玄更交代铁格,待冰雪消融,便寻机入关,接回铁云,寻门路将关内物资送至塞北,同时,和柔然一起蓄养战马,发展部族,按铁衣军之法操练,冶炼打造军械,先求自保,再图其他。 休息数日,便告别桃园和族人,与沈惟仁等人入关。 第十三章 奋英雄怒,执手人间路 青玄等人换下胡裘,换回便服,踏雪南下。 过了梳玉河,从北孤入关时,青玄见到生活十数年的“家”,不免悲切,市井萧索,惟余战马军士,便是那旧时族人,却一个也无了。 所幸赵、温几人出身名门,自有拜帖,稍作打点,入关倒也算顺利,过了一线峡,那互市早停,几人无心多做停留,一路入了北凉,便即各奔东西,几人约定,如有消息,定立时告知。 沈惟仁陪着青玄,兄弟二人策马便奔长安而去。 “小弟,前方便到长安了,换了这身行头吧,这道袍绑腿,忒惹眼了些,”将近长安了,沈惟仁便提议二人换了扮相。 “听你的,”二人一磕马腹,快马入得城来,寻一个成衣铺子,置办了几套湖绸长袍,换上乌青软靴,挽起发髻,将长剑挂在腰间,俨然两位快马轻裘的少年游侠,所幸桃园公主赠金相送,二人手头倒也宽泛。 长安风气开放,便是寻常公子小哥,也喜腰悬宝剑,做游侠装扮,顾作潇洒,是以常人看来,这兄弟二人便似寻常官宦子弟。 沈惟仁将二人战马卖与马市,新购了两匹高头俊马,青玄瞧着直摇头,沈惟仁便笑道:“寻常公子哪里会以柔然战马做为坐骑,换上这贵族马儿,才更配的上这身衣裳。”青玄听来,对沈惟仁的心思愈加钦佩。 二人放马缓行,沈惟仁在马上说道:“小弟,这长安川原秀丽,卉物滋阜,繁盛锦绣,有东、西两市及一百零八坊,那东市商贾云集,酒肆林立,更利于打探消息,咱便先去用些酒食。” 二人便策马而行,询问路人,便在一间名为“如是观”的酒楼门前下马。 早有店小二快步上前,拿了下马凳,扶着二人下马,殷勤笑道:“两位公子,住店打尖?” 沈惟仁随手便丢了一块碎银过去,“给我兄弟二人安排一间上房,在二楼临街位置安排一桌上等酒食,马儿喂些精细草料。” “得咧,您二位里间请,”小二见这两位衣着华丽,坐骑俊美,更兼出手阔绰,堆着满脸笑,一路殷勤引至楼上临街雅座,沏茶上酒,忙的不亦乐乎。 沈惟仁端坐窗前,轻辍一口香茗,不发一言,定定的遥望长安街景,神情严肃。 青玄毕竟出身侯府,自小锦衣玉食,见多了公侯将帅,如今见这位大哥自入城以来,心思缜密,世情通达,这举手投足之间,隐显贵气,哪里像一个蜗居武当,不受待见的弟子。 沉默片刻,酒食齐备,沈惟仁这才收回目光,笑道:“小弟莫怪,咱要扮,便是扮的像些,为兄虚长十岁,常随师父下山,见惯了迎来送往,如今只是依样画葫芦,来,吃东西。” 青玄饿的久了,哪管旁人侧目,放口大嚼,倒是沈惟仁,就着美酒,吃得斯文。待酒足饭饱,沈惟仁便唤来店小二续上茶水,将一片金叶子放在桌上,“小哥,此我兄弟二人的这几日的食宿用度,你且收下。” 小儿见这位爷尚未住店,便先付定金,何况出手如斯大方,顿时更增几分好感。 “我二人自江南入京游历,不知这京都有何古刹美景,趣事逸闻啊?” “公子,你可算来对地方了,这京都繁花似锦,要说这美景,那可多了去了,那长乐、永和两坊多有名寺,那官家的如花美眷常去烧香礼佛、操办法事;要数美景,那上林苑最佳,不过那是皇家别苑,寻常人可去不得;如要踏青赏玩,城外最佳,满城公子小姐最喜去醉仙亭集会,”店小二倒是知趣,只将城内介绍了个遍。 “听闻新皇即位,广施恩露,更是开放市井,取消宵禁,我观这城内商贾云集,好一派繁盛景象,”沈惟仁笑道。 “可不是嘛,新皇荡平胡族,剿灭叛党,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听闻新皇正遴选妃嫔,不知多少春闺娇娥跃跃欲试哩,如今长安取消宵禁,一到夜间,处处彩灯霓虹,那红粉歌舞,才是天上人间呢,嘿嘿,”店小二啧啧赞道,冷不丁被人从后一巴掌呼来,打的一个趔趄。 “少在这满嘴喷粪,这官家的事,是你这狗才议论的?”那掌柜喝完小儿,忙换了笑脸,“二位公子,休听这狗才聒噪,您担待则个。” 这掌柜虽是满脸谄笑,到是个久经世故之人,见这二位华服公子气度不似一般纨绔,便打断了店小二,担心祸从口出。 “无妨,掌柜的,我只想寻个开心所在,兄弟二人消遣消遣,”沈惟仁喝了口茶,笑道。 “若想消遣,东市尽头有一楼,名冠京都,名为楼心月,教坊宫娥、罪臣官眷大多发落此处,楼内燕瘦环肥、楚女胡姬,应有尽有,便是那宰相衙内、入京官员、风流名士亦常常宿花眠柳此间,二位公子不妨上房稍歇,小店给二位备下香汤,待华灯初上,不妨一游,宝马雕车,您二位但有所需,老朽定安排妥当,”掌柜笑容不减。 “甚好,既如此,有劳掌柜了,”沈惟仁起身,随着掌柜上楼歇息去了。 二人入了上房,香汤早备,便仔细盥洗,沈惟仁为青玄梳理髻发,二人皆配上白玉发冠,横插金钗,换上绣金内衬,外罩烫金白袍,腰悬长剑,活脱脱两个侯府衙内的装扮。 青玄在铜镜前瞧来,暗想:“当真中原锦绣,当了十数年世子,成日都是皮袄战甲,哪曾穿过如此华美衣衫。” “小弟,这便走吧,”沈惟仁招呼道。 二人下得楼来,店小二瞧见,笑呵呵的迎上来,“二位公子,这是要出门啦,骑马乘车啊?” “将我二人马儿牵来,正好瞧瞧这夜景,”沈惟仁一挥手。 “得咧。” 二人信手由缰,沈惟仁微笑道:“小弟,这长安市、坊分设,内坊不经商,商贸便皆在东、西两市,各坊、各市官道相连,将偌大的长安城分为一个个方格,你瞧那高处角楼,常年驻守兵丁,战鼓烟火传讯,任一市、坊但有异动,御林卫立时便可知晓,关闭卡哨,叫人无处遁形。” “大哥,我只知你喜爱杂书,不曾想见识如此广博,小弟当真佩服的紧呢,”青玄由衷的赞道。 “我只是在一本前朝游记中读到些,既要来此打探消息,便要知己知彼,熟悉地形,我曾推敲,这十派掌门若真羁押在长安,应在何处?” “那必是关押在大牢内啊?” “小弟有所不知,便是大牢亦分刑部大牢、大理寺大牢、御林卫大牢,这十派掌门都是一流好手,看押之人定非寻常兵丁,我左右想来,羁押之处绝非普通牢狱,故此咱不能急,先探探消息,”沈惟仁说道。 青玄听得直点头,天幸有此兄长,换做自己,当夜定会夜探牢狱,免不得会打草惊蛇了。 且说且行,远远的便瞧见一座高楼,层峦叠翠、飞阁流丹,楼高六层,画栋雕檐,灯火通明,高悬金匾,写着“楼心月”。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好名、好楼,沈惟仁赞道,但瞧这楼宇气派,便不似寻常勾栏瓦舍,说罢一催马,便在楼前停下。 “二位公子,奴有礼了,不知可有下约?”瞧二人驻马门外,便有白衫女子上前行礼。 青玄瞧这女子容貌甚美,额间一点花黄,白裙白衫,宛若仙子一般,眼都瞧直了。 倒是沈惟仁微微笑道:“不曾想这楼心月竟连迎客仙子都生的如此貌美,倒叫人愈发向往了,这便是我兄弟二人的约金,初次到访,烦请仙子引路,”说罢便将一颗金锞子塞到女子手中,更在那玉手上轻轻一挠,哈哈大笑。 那女子玉面微红,眉目含春,嗔笑一声,招呼小厮牵马而去,亲自引路,将二人让至里间,穿过楼下大厅,直接上楼而去。 青玄左顾右盼,看的眼花缭乱,待进了楼上雅间,那白衣女子便告福退下,沈惟仁端起茶壶,斟上两杯清茶,笑道:“小弟头一遭来这花楼吧?” “嗯,”青玄红了脸,见自己这位大哥颇知门道,惊奇的瞧着沈惟仁,欲言又止。 “不用瞧为兄,都是书上瞧来的,此楼装饰华美,寻常人哪能入内,真正就是流玉销金所在,这银钱才是入门之定,那迎客女子可是看钱打发的,你以为她何故将我二人直接引入楼上雅间?” “我瞧兄长倒像是勾栏恩客,武当当真厉害,藏书竟丰富如斯,”青玄嘿嘿一笑,沈惟仁作势要打,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不消片刻,便有两名翠衫女子呈上酒食,轻身一福:“公子,请吃酒,”说罢便温柔的斟满两杯美酒,款款坐在两人身边,端起酒杯,送将过来。 沈惟仁微微一笑,一人打赏了一颗金锞子,一饮而尽,笑道:“好酒,姑娘不必拘礼,不知今日有何节目,楼上哪几位贵人莅临?” 两名女子将金锞子轻轻往袖中一拢,笑道:“谢公子赏,今日二位当真有幸,晴雪姑娘献剑舞,仍是往日规矩,歌舞罢,价高者为今夜入幕之宾,入闺阁听琴品茶,对了,今日两位尚书公子亦在此间,他们皆是专为晴雪姑娘而来。” “哦?如此,倒真是幸甚,不知哪两位尚书公子?” “兵部刘尚书之子刘怀安,刑部徐尚书之子徐鹤来,”说罢,便不多言,只频频劝酒进菜,待酒过三巡,楼下便传来丝竹琴音,婉转叮铃,大厅酒客便静了下来,一女声响起:“各位爷,晴雪姑娘即刻便至,请诸位台前簪花,一花十金,剑舞罢,花多者即为姑娘恩客,入内听琴煮茶。”台下顿时喝彩雷动。 “不知这晴雪姑娘是何出身?”沈惟仁笑着问道。 旁边女子斟满酒杯,笑道:“公子,那晴雪姑娘来此地不久,据说曾是位官宦小姐,流落此地,操琴烹茶、丽词暖曲,那是样样精通,剑舞更是一绝,不似我等柔弱,兼之容颜胜雪,数月之间便名动京都。晴雪姑娘是个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如此反倒让无数才子衙内、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花费千金,只为听她一曲瑶琴,喝她新煮一杯清茗,你说奇不奇怪。” “当真有趣,”沈惟仁自怀中取出一块白玉,交予身边女子,“此乃上等和田羊脂玉,价值千金,请二位去找楼内账房看过,典当了,换了金锭来,”沈惟仁豪气道。 两位女子见这公子如此豪气,倒是吃了一惊,连忙一福,小心翼翼拿手绢包了玉佩,急急出去了。 “大哥,你如何有这等宝物?” “桃园公主所赠那包珠玉怕不下万金,当然,都是给你这位恩公的,我只是慷你之慨,哈哈。” 不一时,便有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汉子带着两名小厮前来,翠衫女子紧随其后,那师爷双手一揖到底,笑道:“公子安好,玉佩是您典当?” “不错,可估值了?”青玄也学着沈惟仁腔调哼道。 “估值了,此玉确为上品,纹饰精美,价值千金,可这祥龙云纹似是官家之物,不知…?”师爷笑道。 青玄听罢,暗暗一惊,桃园所赠珠玉想必不是劫掠而来便是大魏收买三族的财货,但瞧着沈惟仁气定神闲的模样,便壮起胆子,哼道:“不错,此乃一位贵人赠予,如何?还需向你禀明怎的?爷今日出门未曾携带那许多现钞金银,这会子想簪个花玩玩,怎的,典当不得么?” “哪里哪里,绝无此意,”师爷瞧着这二人全然一副纨绔做派,出手便是千金之物,丝毫不以为意,只当是哪家权臣的衙内或是王侯公子出来寻个乐子,如何敢开罪,便一挥手,“请公子查验,足赤金锭。” 青玄瞧两名小厮将托盘放在桌上,掀开红布,金锭整齐的码着,金光灼灼。不料沈惟仁自顾自饮酒,竟是瞧也不瞧,傲慢道:“当真是个不会来事的,这些小钱端上来作甚?去,全部给我们买了簪花来耍。” “哎哟,我的爷,”那师爷顿时惊得一个趔趄,暗想:这寻常恩客不过图个热闹,顶多花个十金撑个场面,这两人看着面生,初来便一掷千金,不是傻子便是肥羊。 “还不快去?”青玄大声一喝,师爷吓得一惊,忙不迭的陪了笑脸,端起托盘屁颠颠的去了,两名回返翠衫女子见状,更是堆着媚笑,又是倒酒,又是夹菜,直把那朱唇藕臂往二人身上使劲蹭去。 楼下一通梆子响,瑶琴、丝竹之音顿时响起,一红衣女子右手持长剑,左手拉着红绸从顶楼飘落,二人走到栏杆边,但见那女子红纱蒙了脸面,只露出一双明眸,额间绘着一抹嫣红,形似火焰一点,长剑翻舞,急速飞跃至厅中圆台,足尖轻轻一点,轻盈落地,宛若无骨,美轮美奂,场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古有公孙舞剑,今日瞧来,这晴雪姑娘不遑多让,美哉,”沈惟仁鼓起掌来。 “她分明使得是刀法,哪里像是剑舞,”青玄努努嘴。 沈惟仁也不多话,微笑的瞧着,但见晴雪长剑翻飞,拉着红绸在场中旋转飞舞,或如回风舞雪,或如乳燕低翔,玉臂轻舒,勾起人无限怜意;间或秋波含泪,长剑回转,轻刺慢抹,又如彩蝶比翼,鹣鲽卿卿,叫人心绪澎湃;随着那琵琶响起,丝竹暂歇,金鼓轰鸣,又化作巾帼女侠,或劈或斩,让人不免联想起那疆场对阵,大军厮杀;待三通鼓罢,箫声悲切,宛若英雄壮志未酬,泪满征衣,红衣剑舞稍缓,剑招一止,剑尖点地,红影低下黔首,左手掩面做悲泣状,曲罢舞止,而后一拉红绸,翩然远去。 众人迟疑片刻,方才爆出雷鸣般掌声喝彩。 “大哥,这晴雪姑娘身形颇为眼熟,”青玄轻声道。 “回去再说,”沈惟仁朝他摇摇头。 接着,楼上雅间便有一人出来唱喏,“刘公子簪花二百金。” “好,”楼下厅中众人喝彩道。 厅中本想唱十金、二十金的顿时闭了口,以免贻笑大方。 “徐公子簪花三百金,”相邻一雅间接着便有人唱道。 “好。” “刘公子五百金。” “徐公子六百金。” “刘公子八百金。” “徐公子九百金。” “该死的徐鹤来,这是跟本公子卯上了,爷一共还有多少银钱?”楼上第一间雅座内一男子恼道。 “回公子,这回一共携带一千五百金,除去方才打赏和簪花的,一共还剩三百金,不能再多了,若让大人知道你私下去账房支取千余金,奴才们免不得一顿好打,”随从低声道。 “住口,该死的,”刘怀安怒道。 “刘兄,囊中羞涩了?太后就没赏你些古玩奇珍宝玉把玩?要不典当了,咱们再比上一回?”临间见没人再比价,哈哈笑道。 “刘公子簪花两千金,”忽的,沈惟仁朝楼下喊道。 “好,两千金、两千金了,”厅中顿时沸腾起来,两千赤金,足够一营精锐半年饷银了,只为听那晴雪一曲,当真是豪客,楼下乱糟糟齐齐叹道。 “沈大哥,你这是?”青玄狐疑道。 “小弟,这刘怀安是兵部尚书刘夏全独子,太后外甥,亦是李存义母族表弟,咱要打探消息,或从他口中可知一二,稍安勿躁,”沈惟仁悄声道。 “两位姑娘,此处不需你们伺候了,帮我将这簪花送交刘公子处,就说江南曹家二个小子孝敬的,若有幸承蒙召见,不胜欣喜,”沈惟仁笑道。 两女子原本瞠目结舌,听罢一福便喜滋滋的端着簪花而去,这等讨赏的活,讨都讨不来呢。 不消片刻,那回廊上便响起一串脚步声,一人拨开珠帘走将进来,“哪位是曹家子弟?” 但见来人身材颀长,容貌也算俊朗,满脸含笑,沈惟仁起身一揖,“刘公子,在下曹元朗,这是舍弟曹元明,家父是江南盐政司指挥使曹修德。” “原来是曹家兄弟,有礼有礼了,”说罢,呵呵笑着,径自坐下,心中也诧异,曹修德是哪个?怎得之前未曾听说。 青玄见刘怀安身后两人不离左右,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阴狠,定是好手,便暗自收敛气息,顾作一副纨绔模样。 “大哥,早听父亲说这刘尚书公子才貌双全,急公好义,潇洒不凡,今日一见,当真闻名不如见面呢,”青玄瞧着沈惟仁,正色道。 沈惟仁见青玄颇为见机,便顺势说道:“父亲诚不我欺也,”说罢又朝刘怀安一礼道:“家父曾蒙尚书大人多番提拔,方能擢升品级,赴任江南,小子惶恐,今日得知公子在此,便僭越生了拜访之心,惟愿一睹公子风采,他日若能为公子牵马执蹬,便是我曹家之幸。” “两位老弟太客气,今日蒙你赠金,方才气走了徐家那小子,我甚高兴,既是我父僚属,咱便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了,我先去楼上会会美人,今日不得空了,明日,明日还在此处,咱兄弟不醉不归,”说罢,挥挥手,哈哈大笑上楼而去,那两名随从紧紧跟随,须臾不离左右。 二人酒足饭饱,也不顾莺莺燕燕拉扯推搡,便出门上马回了住处。 “沈大哥,今日那女子身形好生熟悉,我想…?” “稍安勿躁,静候数日,切莫轻举妄动,那晴雪姑娘是个清倌人,虽让登徒子趋之若鹜,却能独善其身,让人无法近身,想来有些手腕,咱们宜细细打探,再做筹划,”沈惟仁安抚道。 “你如何得知曹家之事?”青玄奇道。 “昔年随师南行,正值曹修德赴任,曾同行几日,所以便记下了,”沈惟仁轻描淡写道。 二人抵足而眠,一夜无话。第二日,仍旧早早便到楼心月相候,沈惟仁更是挑拣了一对翡翠鸳鸯并千两赤金,拿个华美盒子装了,嘱咐楼下女子,若刘公子到了,即刻迎来此间。 二人饮了一盏清茶,便听外间唱道:“刘公子到了。”沈、斛律二人便起身,迎出门外,一揖到地。 “曹家兄弟,无须多礼,今日家父下朝,我向家父禀明二位来京之事,家父直夸令尊精明强干,教子有方,他日京中如有空缺,定会擢升入京,”刘怀安哈哈笑着,便径直入内,在主位坐下,“曹家兄弟是自己人,你二人门外相候,”两名护卫见状,便立在门外。 青玄心想,你刘怀安看似个登徒子,倒也谨慎,须臾间便打探二人底细,看来也不简单,这沈大哥当真厉害,竟能编造出个曹家子弟,这般就搪塞过去。他哪里知道,曹修德确有两位公子,年级与他二人相仿,刘怀安询问之下,得到父亲确认方才赴约,否则等来的,怕是御林卫士了。 “刘公子客气了,家父虽任职江南,但心里对尚书大人甚是牵挂,去岁入京,得尚书大人垂青,留在府上宴饮,回返江南后,同僚皆艳羡不已,更赞尚书大人清廉奉公,深沐皇恩,书房之内悬挂的北征图,更是先帝御赐,叫人好生仰慕,”沈惟仁再揖,恭敬道。 “不错不错,元朗兄,听你如斯说,我心中嫌隙尽消,若非体己人,如何连家父书房摆设都如此清楚,来来来,吃酒,”说罢举杯,与二人连饮三杯。 沈惟仁使了使眼色,青玄便起身,捧着一个盒子恭敬的放到刘怀安面前,笑道:“公子,行旅仓促,不及备上礼品,些许心意,万望笑纳。” 刘怀安打开一瞧,鸳鸯翠绿,金锭耀眼,心中一喜,这二人当真会做人,哈哈笑着,招呼随从收下,“二位兄弟客气了,不知此番进京所谓何来?” “今岁家父未蒙召见,不敢贸然入京,只是甚是想念尚书大人,便差我二人前来,一来叩谢提携深恩,二来让我俩游历一番,长些见识,谁曾想竟有如此福报,得遇公子,”沈惟仁敬酒道。 “据家父所言,令尊虽为新贵,但颇为机敏,这几年监管盐政,与漕帮相处融洽,岁获颇丰,算是干吏,更兼品性甚好,知恩图报,今日观二位兄弟气度,当是承教有年,假以时日,为兄定会多多美言,让你们在京中也谋个差事,如此,咱兄弟们便可时常相聚,窃玉偷香,哈哈。” “多谢公子美意,”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三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沈惟仁打发侍酒女子出去,笑道:“公子,我在江南便听闻,新皇荡平北疆,靖清宇内,尚书大人功不可没,已封国公,加太师,兼管兵部,这日后,咱就要称您为小公爷了。” “哈哈,不错,旨意虽下,家父推却再三,怎奈圣上不允,便是日常,家父只以尚书自居,未敢称公。” “国公爷高洁,但咱们做僚属的,可不能乱了规矩,”说罢,朝青玄一努嘴,二人起身,再拜,称呼道:“见过小公爷。” 刘怀安越瞧二人越顺眼,索性揽住二人,“好兄弟,以后在这京都城内,但有所求,只管来找为兄,无不可为之事,来,喝酒。” 美酒十斤,三人皆露醉态,沈惟仁便将刘怀安扶将起来,与青玄一道,将其扶上马车,亲自为其驾车,送至府上。 一连数日,二人皆陪着刘怀安醉卧花间,感情日笃。这日酒罢,沈惟仁让青玄借故支走两名护卫,醉醺醺的笑道:“小公爷,家父熟络漕帮,常征其船只输运海盐,不过听下面人说,那洪老帮主久不露面,不知行踪,不知小公爷可知此事?” “江湖之事家父甚少提及,你问来作甚?”柳怀安呵呵笑着,两人杯盏一碰,又干了一杯。 “我关心作甚啊?只是入京之前,受帮中兄弟所托,代为打听,若得些微讯息,漕帮还能少了孝敬?”沈惟仁自怀中摸出一串珊瑚念珠,但见通体嫣红,艳如朝霞,名贵异常。 刘怀安嘿嘿一笑,“漕帮行走江海,宝货颇丰,果然不虚,”便将念珠往袖中一拢,说道:“此事机密,本不可话于他人,我曾偶然在书房听父亲与人密谈,说什么江湖人武技高绝,可暂押上林之类云云,具体如何,有无漕帮之人,便不得而知了,曹老弟,你可千万不能提及是我说的。” 沈惟仁微微笑道:“我宿醉未醒,不知小公爷所言何事,只听闻那上林苑宫娥娇美、风景秀丽,若他日有幸,能见识一二,便是回返江南,也是炫耀之资,来,再干一杯。” “那有何难,十日后,太后在上林苑赏花开宴,遍邀京中王侯及亲眷入园赏花,以示皇恩浩荡,届时你二人随我同去,开开眼界,也好叫你不虚此行,”刘怀安哈哈大笑。 几日下来,青玄常与刘怀安的护卫厮混一处,更兼出手阔绰,在这楼心月又是酒食相待,又是胡姬作伴。两名护见这两位公子与自家主子熟稔,又是自家大人僚属之后,便放下心防,吃酒狎戏,难得有这美姬好酒作伴,比之从前快活了何止千倍,是以对青玄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十日之后,沈惟仁、青玄换上亲随护卫衣裳,将兵刃寄放如是观的客房内,早早的便去公府门前等候,待刘怀安车马出来,那黄姓护卫瞧见二人,朝青玄挤挤眼,二人便策马,加入公侯府的队伍中。 刘怀安掀开马车上的帘幕,招呼沈惟仁近前:“曹兄弟,今日入别苑,你二人须紧随我左右,不得随意走动,倘若有个差池,那是诛家灭族之罪,可切记了。” “放心,片刻不离您左右,”沈、斛律二人拱拱手。 一行人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上林苑西宫门,所有人下了车马,缴了兵刃,随行甲士及仆役在宫门外候着,刘怀安大咧咧进了宫门,两名护卫、沈、斛律四人接受宫卫检查,核对无误后,方才放行。 刘家乃太后母族,自从旁人不同,入得宫门后,早有宫娥迎上前来,唱福引路,刘怀安一路指点介绍,神采飞扬,这上林苑虽是皇家别苑,但自己身为皇亲国戚,便如自家后院般,想来就来,沈、斛律二人一路啧啧赞叹,让这小公爷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行了顿饭功夫,便到了上林苑南苑梅花坞,春梅新发,香气逼人,场地上早已铺就驼毛细毯,案几早设,金壶玉盏,广设珍馐,无上妙味,许多贵眷早到,男女分席而坐,席后设一轻纱屏风,一众带甲宫卫持刀背向而立,沈、斛律及两名护卫只能立在屏风后稍远处,与值守卫士相隔数丈,低眉顺目,不发一言。 不一会,宫人高唱,“太后驾到。” 众人便离席行礼,青玄几人跟着跪下,见那太后宝座前悬挂珠帘,遮住视线,一宫装女子在十数名宫人侍候下入席,端坐帘后,如何瞧的清面目?“太后有旨,免礼。” 众人谢恩坐下,丝竹一响,筵席开宴,青玄只听着席间觥筹交错,清音寥寥,只是离得远了,也听不清话语交谈内容。 “沈大哥,你说这上林苑这般大,且守卫森严,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便是动也动不得啊,如何查探?”青玄轻声说道。 “不错,如今太后莅临,这带甲卫士必是御林卫好手,端是可恼,且稍待,寻机再做打算,”沈惟仁无奈道。 一众宫人鱼贯而入,不停撤下残羹,换上新食,那队末一太监生的高大,拎着食盒,低头随着其他宫人踩着碎步,入内伺候。 “咦,”青玄惊道。 “怎么了?小声些,”沈惟仁用手臂碰了碰青玄,轻轻提醒道。 “那宫人身形怎如斯熟悉,是….师….?” 沈惟仁连忙打断,又踩了青玄一脚,示意噤声。 正纳闷间,忽听得席间一尖细的声音喊道:“大胆,快护驾,”丝竹顿时一停,席间众人便乱哄哄的嚷了起来:“快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那些甲士齐齐抽出长刀,撕破屏风,跃到场中,青玄几人一瞧,方才那高个宦官早已跃到太后跟前,制住其中年轻一名女子,单手与那些个守卫交上了手,一回合便将数人毙于掌下,刘怀安吓得屁滚尿流,大声哭喊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沈惟仁和青玄也顾不上旁人,急忙跳将进来,在众人脚下将刘怀安如死狗般拖了出来,二名贴身护卫瞧着沈、斛律二人,点头致谢,这要是让自家少爷受了伤,他二人怕是要性命堪忧。 “二位兄弟,快快护送小公爷回府,我二人紧随其后,权做护卫,”沈惟仁大喝道。 “多谢曹公子,多谢曹公子,主子,快,咱护住你先撤,”两名护卫急急架起刘怀安,飞也似的往宫门赶去。 整个上林苑乱做一团,卫士连连传讯,顾不得旁人,全部拱卫在太后身边,不一时,苑内守卫均往梅花坞赶来,一时,道上尽是带甲兵士。 “好机会,小弟,这会子守卫尽皆赶去护驾,你我速速前往各处查探,”沈惟仁不由分说,便放慢脚步,待行到一处假山时,拉着青玄一闪身,便离了刘怀安几人。 “大哥,那宦官身形体量,极像我师父,只是剃了胡须,我未曾瞧的真切,”青玄急道,“我要回去襄助他。” “你糊涂,尊师武功高绝,何况制住一名贵人,那些甲士投鼠忌器,若执意要逃,谁能拦他,这天赐良机,若不探访那关押所在,日后如何还有这等机会,快随我来,”沈惟人不由分说,拉着青玄便走。 二人在假山、花丛中疾行,出了南苑,往北搜索。 “大哥,这偌大上林苑,一时半刻如何能搜索完,”青玄急道。 “那关押所在,必极为隐秘,眼下那些没有守卫的寻常大殿暖阁不用前去,为兄猜测,既有刺客袭驾,大部分守卫皆赶去护驾,如今仍有重兵把守之处,必是关押诸掌门所在,这刺客来的当真及时,真是天助我也,”沈惟仁笃定的说道。 两人专挑那些犄角旮旯,隐蔽的偏殿去寻,出了西苑,一跃便在角落内翻进了北苑,只见那北苑有一大湖,湖边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风景绝佳,北苑门前立着数十位御林卫士,持枪握刀,威风凛凛。 二人不敢轻动,青玄便在沈惟仁示意下,攀上宫墙边一棵樟树,那樟树合抱不过,枝叶繁茂,倒成了二人藏身之所。二人在树冠上透过枝叶仔细瞧来,青玄疑道:“大哥,你瞧这北苑中间一面大湖,湖边不过十间殿阁,皆在一望,哪里像个藏人所在?” “是啊,看似如此,但是小弟你瞧,这北苑视野开阔,也无甚华丽殿阁,甚至连个宫娥宦官也无,为何却又如此多的御林军?”沈惟仁奇道。 “不错,我瞧那些人孔武有力,太阳穴鼓起,二十余人一队巡视,共有…嗯…共有八队人马,这些人走在湖边小径上,竟听不到半点脚步声,竟全是内家高手,比之其他几处,守卫也太森严了些,”青玄仔细瞧来,沿湖布设的守卫,连带不断巡视的,怕不下三百,越发惊奇,“大哥,你瞧,那些兵士都是长刀出鞘,利箭挂弦,如临大敌般,绝非寻常值守。” “若诸派掌门当真关押在上林苑,定在此处,”沈惟仁肯定道,“小弟,莫急,咱们暂敛气息,仔细瞧着。” 清风徐来,吹皱一湖春水,湖面泛起涟漪,二人屏住呼吸,整个北苑除了风声,便只听到树叶沙沙声。 青玄仔细瞧着湖面,只见清风吹落一朵红花,落在水面,花朵在湖面随波荡漾,缓缓的朝青玄这边飘来,许久之后,便飘到岸边。 青玄定睛瞧着,再瞧瞧湖面,心中一喜,“大哥,你瞧,这湖面有何异处?” 沈惟仁闻言一惊,仔细瞧去,“什么?” “你瞧湖中那叶扁舟,有何特别之处?”青玄轻声说道。 沈惟仁便仔细瞧去,那一叶扁舟在一丛莲花旁边,并无甚特别之处,扭头奇怪的看着青玄。 “大哥,这风迎面吹来,一朵红花尚且能从对岸缓缓飘过来,你瞧那叶扁舟,舟身上没有绳索,怎的一直在原地纹丝不动,也不随波起伏,你说奇也不奇?” 沈惟仁闻言一喜,仔细瞧来,那小舟确是没有绳索,想必没有连着铁锚沉底,既不动,必有古怪。 两人正盘算什么时候潜入湖里查看,便听到北苑宫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有人喊道:“站住。”顿时箭雨如蝗,飞入苑内。 接着便有一黑色身影跃过高墙,凌空飞来,青玄一瞧,只见方才席间的宦官左手提着一人,右手弹飞几支弩箭,一跃到了湖中,踩着水面,足点莲叶,凌虚飞渡,好不潇洒。 “是师父,果然是我师父,”瞧那轻功招式,不是疯道人是谁,青玄一喜,便要上前,沈惟仁一把拉住,喊道:“小弟,切莫轻举妄动,尊师引得守卫前去追赶,你正好下湖查探一番,你这番现身,也追不上他,倘若有个闪失,还需他分身搭救。” 青玄虽心中焦急,细想之下也觉有理,等那湖边守卫张弓引箭,纷纷追去,便自树上一跃而下,屏住呼吸,急速潜水而行,待到得莲花丛中,探出水面四下里一瞧,便轻盈一纵身,上了扁舟。 “原来如此,”青玄到了扁舟之上,方才瞧出端倪,原来这小舟采用精铁打造,舟身之中一个井口般大小的孔洞,上面覆盖一个铁门,从外栓住,这小舟和洞口浑为一体,莫说清风了,便是人在舟上摇晃,也不动分毫。 青玄朝藏身之处一点头,打开铁栓,露出一个幽深洞口,便一跃从洞口滑下,很快便到了平地,只见一道幽深狭长的通道,只容一人同行,不知通往何处。青玄敛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摸索前行,约莫走了四五百步,洞口豁然开阔,进了一个石室,石室不甚大,约五步见方,屋顶镶着几颗夜明珠,光线柔和,青玄定睛一瞧,石室那边又是一道铁门,上面挂着大锁。 青玄未携秋露,只得运起内力,用力拉扯,难动分毫。如是再三,内心焦急,却无可奈何。索性坐在地下,回忆起师父昔日在北孤城外骈指一剑,便破去许梦阳几人刀阵,以指为剑,剑气纵横,洞穿对手,其利不下兵刃,心中一喜,便闭上双眼,默运大黄庭,使真气周流几个大周天,诸脉畅通,便骈指为剑,将九剑八十一悉数使来,脑海中不时回想起师父曾言:若剑意圆融,风月也是给养,山河可成倚仗,九式圆融,可成一剑,九剑圆融,方至归藏。慢慢将武当太极剑意融于其中,剑招求神不重形,待两遍使完,招式渐缓,只见指尖呲呲作响,剑气如丝,猛然睁开双眼,将归藏剑意以太极剑中最简单的招式一“削”而来。只见那门上大锁如豆腐般,被一削两半,切口整齐。 青玄见状大喜,忙不迭的打开铁门,轻身跃了进去,再行五百步,见到微弱的光亮,钻出暗道一瞧,只见一个偌大的石室,可容百人,应是尽头了,石室中空无一物,石室穹顶几道光柱射了进来,青玄一瞧,原来穹顶开了几个碗口大的孔,阳光透孔而入,必是连通外间,只是自己一路行来,这穹顶之上,不知是何所在。 “外间是谁?”一苍老的声音响起。 青玄吓了一跳,急忙回道:“是谁?谁在说话?”四下循声去瞧,不见人影,一直摸索道到石室边上,只见那石室四壁上,竟凿出了数十个耳室,耳室外精铁打造的铁门紧闭,里面竟然有人。 青玄忙凑近前去,仔细一瞧,只见耳室甚小,半人高,一人盘坐其内,无法直立,“是谁?” “你是谁?来此作甚?”耳室内的人说道,“不用费气力了,要杀便杀,我唐门绝不为虎作伥。” “啊?唐门?你是唐傲掌门?”青玄惊道。 “嗯?你是谁?”室内之人疑道。 “唐世伯,我是斛律振元之子,斛律青玄啊,”青玄忙回道。 “咳..咳..,”室内之人连咳数下,“不用诓我了,斛律早改国姓,便是要诓,也不用拿镇北侯来消遣老夫。” “唐世伯,真是小侄啊,去年二月二,我曾在常州天目山结识了唐战爷爷和惊羽世兄,你瞧,这是什么?”青玄解下胸前挂着的金镖,递了进去,“此镖是世伯昔年所赠,父亲临别之际已转赠于我。” 那人在黑暗中接过,仔细摩挲了片刻,“没错,确实是那枚傲字金镖,你当真是振元兄之子?” 青玄便将须弥山之行,父亲如何死战北孤,力竭殉国,和唐门诸人燕然探寻之事一一道来。 “是癫小仙长吗?”旁边一耳室内有人询问道。 青玄急急跑去,一瞧,顿时泪流满面,“洪大叔,洪大叔,是你吗?” “真是你啊?唉,小仙长,我是老洪,只闻其声,还不敢确认,待听你说到恩公名姓,我方才确定,你怎的到了此处?莫不是也被那贼子虏了来?”洪天波焦急的说道,“莫非恩公亦遭毒手?” 青玄哽咽的将师父如何被诓骗至洞庭,如何在藏剑千里追索那肇事女子之事道来,更告知漕帮京师分舵现状。 洪天波悲从中来,黯然道:“我漕帮百年基业,怕要毁于一旦了,乌老弟随军北上,生死不知,徐舵主葬身洞庭,如今阖帮上下群龙无首,这漕帮怕是要乱了。” “洪大叔,我北上之际,曾去总舵探访,帮中有魏护法坐镇,想来有他主持大局,应该无碍的,洪大叔,你且稍待,待我打开铁锁,救你们出来,”青玄忙道。 “没用的,那贼子为防我等脱身,每五日便差人前来施毒,我等内力尽失,始终无法聚气蓄力,根本无法动弹,便如行尸走肉一般。” 青玄默运玄功,骈指为剑,剑气如丝,斩抹击削,将那精铁大门一分为二,便将洪天波扶将出来,而后依次施为,将唐傲等人救出。青玄消耗过大,手脚颤栗,汗出如浆,原来十派掌门竟被分别关押在石壁各耳室内,青玄将柳苍梧殒命之事告知,诸掌门暗自叹息,待听得李存义借观星台之手打击武林各派,而后对萧无尘等人赶尽杀绝时,均是惊诧莫名,痛骂李存义寡廉鲜耻,毫无道义,更是骂那萧无尘有眼无珠,咎由自取。 青玄见众人久被关押,无法直立行走,双腿气血早衰,更兼积毒日深,便是走都无法行走了,急的连连跺脚,如何才能将这些前辈营救出去呢?这外面护卫如云,便是逃出暗室,那湖面空旷,怕也无藏身之处。 “各位掌门,不知那贼人下次用毒是什么时候?”青玄问道。 “今日是第四日,明日,便有人下来送吃食,用毒,”唐傲说道。 “那只有今日夜间,是最后的机会了,方才我师父掳走一人,引的护卫去追,我想不消多久,此处便会加派人手,到时候更难逃出此地了,”青玄说道。 “很难,”唐傲叹道:“世侄,你和令尊一样,侠骨丹心,不惜涉险寻到此处,我内心感激不已,不过我等十人功力尽失,行走艰难,殊难逃出生天,老夫唯有一事相托。” “唐世伯,万不可如此说,便是拼了命去,我也要设法救你们出去。” “世侄,老夫所虑,惟门中弟子安危,李存义既搅乱江湖,定有所图,我诸派十余年来对大魏忠心耿耿,门中子弟从军效力,协助州府保一方安宁,与朝廷相处和睦,如今李存义篡位自立,为祸武林,必不是擒杀我等如此简单,我担心他会对各派下手,所以,世侄,我望你逃将出去,携此金镖前去唐门,知晓唐战,让他襄助惊羽、惊鸿,务必护住门人,舍了青城山住所,退回苗疆故地,那里林深山高,毒瘴弥漫,想来贼子也奈何不得,”唐傲神情恳切的说道。 “世伯放心,便是拼了命,我也会护你出去的,”青玄急道。 “小仙长,唐掌门所言亦我所想,”洪天波说道。 “是啊,少侠,皆我等所想,”昆仑、花间派诸人急忙说道。 “当此之时,应摒弃门户之见,”唐傲率先说道,“世侄,望你看在父辈故交的份上,将此话传于我儿惊羽,唐门出岫轮、匹练镖及诸般暗器,我均传于惊羽,便是碧纱笼,他也习得一二,只是这碧纱笼威力无筹,须以高深内力为仗,激发体力真气,气血化碧,因此,此绝学并非寻常以气驾驭暗器,暗器只是辅助,而是气血化碧,真气驭之,至于气机淬毒之法…….,便是如是,”唐傲也不介意外人在场,郎朗说道。 “侄儿记住了,”青玄默诵数遍,用力点头。 其余几派掌门见唐傲堂堂而言,内心钦佩,但也知几人命在旦夕,便逐一招呼青玄。 “小仙长,我漕帮为朝廷所忌,非为武功,而是财货,漕帮十二分舵,分管江河湖海,南货北运,北产南售,获利颇丰,可谓日进斗金;更兼朝廷盐、铁等禁品装卸输运,为防水匪水患,大多由我漕帮代劳,南北码头、港口航运皆在漕帮管辖之内,是以明月帝曾定下许约,州府数十年与漕帮相安无事,如今怕是难了,我漕帮总舵地处扬州,在大明寺旁豆蔻巷内,有一处私宅,是我洪家祠堂,旁人不知,那私宅房屋百间,每道隔墙夹壁内,每处水井井壁砌砖之后,内庭各处庭院下,皆藏有我帮多年积蓄的私产,他日漕帮若得明主,可尽起珠玉,光复我帮,此事仙长谨记,若我洪家族人不信,你便使出老洪此掌,你瞧仔细了。” 洪天波说罢,便席地而坐,双掌翻飞,使出一套掌法,碧海潮生,惊涛拍岸,浪遏飞舟,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一遍使完,再使一遍,而后气喘吁吁道:“此掌名碧涛掌,向来只传继位帮主,如今老洪内力尽失,只能求其形,万望记下,这是我帮中江海铁令,你带着吧,”洪天波喘气如牛,自贴身处将一面铁令交到青玄手中。 “洪大叔,放心,我记下了,”青玄用力点点头。 “纯阳真人,令徒沈惟仁便在外间相候,”青玄起身朝那须发皆白的老道一揖道。 “难得惟仁有此孝心,可惜此徒愚钝,不能承继衣钵,”纯阳真人叹道。 “真人此言差矣,”青玄便将沈惟仁领悟三十六式剑意之事相告,纯阳真人沉默许久,方才叹道:“难得、难得,原来紫衣先祖竟是此意,可叹、可叹,贫道怀璧不知,罪过罪过,我武当最高深武学便是紫衣心经,可惜武当只留存半部,历代口口相传,未曾着于文字,如今告知少侠,你便转述给惟仁,他日传我武当继任者,你记牢了…..皆在心内运天经….,驻气泥丸…直下商曲….。” “这….这不是…..,”青玄越听越奇,也不敢分心,只静心听来。 其他几派掌门皆将门中信物,未曾传下绝学口述比划,教授青玄,只望青玄能转述门人,也不至于埋没了祖上威名。 直至孔洞光线暗沉,洞内一片昏暗,许是天黑了,十派掌门交代已毕,青玄便依次为几位掌门输入一丝内力,调息停当,便和十人互相搀扶,执意要带众人出去。 诸派掌门本就是当世高手,半日舒展筋骨,更得青玄一丝真气,这大黄庭经本就是强身健体、练气化清之学,因此一缕真气进入体内,如同为他们早就干涸的丹田气海注入一滴甘泉,各以本门内功调息数次,勉强能行走,但仍是手脚无力,踉跄而行。 一行人相互搀扶,穿过暗道,出了铁门,再行片刻,便来到青玄最初滑行而下的笔直的井口,“各位前辈,这便到了湖底了,这精铁打造的井筒暗道颇为湿滑,我且潜上去打探,请各位将腰带长衫撕扯成条,绑扎成绳索,我在上面拉你们上来。” 众人闻言,便依法施为,青玄将长索系在脚踝,提气一跃,便如壁虎般攀援而上,小心翼翼顶开铁盖,一缕月光便射将进来,青玄翻上铁舟,伏在舟身上,屏住呼吸,四周打探,只见湖边火把寥寥,想必追寻师父之人尚未回返,大喜过望,便一抖长索,下面便有一人抓住长索,抖动传讯,青玄快速提起,只见先行上来的是花间派女掌门温临水,青玄小心翼翼的扶起她,指指水面,温临水会意点点头,便轻轻潜在莲花丛中,青玄再放绳索,盏茶工夫,便将诸人依次拉了上来,十人跟着青玄,绳索相连,闭气潜水,往沈惟仁藏身之处潜来。 待到了岸边,青玄率先露出水面,吐出浊气,四面张望,见无人行经此处,心中暗喜,便轻身跃出水面,来到树下,小声唤道:“沈大哥。” “小弟,你回来了,”沈惟仁从树冠中探出头来,“一切可还顺利?” 青玄点点头,便拉动绳索,将水中诸人拉上水面,隐在大树阴影下。 “师父,”沈惟仁瞧见纯阳真人,欣喜非常,扶住师父,忍不住垂下泪来。 “惟仁,想不到你能到此间,为师甚为欣喜,”纯阳真人老怀安慰。 “各位前辈,此地不宜久留,请各位调息片刻,我们即刻出了这北苑,这上林苑防卫森严,咱们只能先出了此间,沿着高墙,从东面翻墙而出,”青玄说道。 沈惟仁点点头,便攀上树梢,四周警戒,待得片刻,众人调息已毕,便和青玄一拉一托,将众人扶上高墙,沿来时之路潜行,将身形隐在花草树影之下,缓缓朝东而去。 青玄一马当先,走了约莫顿饭功夫,远远瞧见宫门,门外把守着数十名甲士,便停了脚步,四周打探,回首轻声道:“再往前便到宫门,门口有人把守,沿路有人骑马巡视,墙外约三百步有一片竹林,各位稍待,再等等。” “不错,上林苑东侧便是永和坊,出了竹林应该便是了,此坊大多是当朝新贵、各部官员的居所,各位前辈务需小心,坊间官道多有甲士值守,四周角楼更是有人昼夜监视,便是惊动一处,我等便无处遁形了,”沈惟仁悄声说道。 “不过如今取消了宵禁,只要我们出了永和坊,遁入集市,便有希望,”青玄说道。 又过了片刻,青玄说道:“骑兵巡视一来回约莫是一炷香,此刻已转去西门,快,咱们下去。” 众人依次滑下高墙,悄然往竹林跑去,待入了竹林,诸掌门已是气喘吁吁,不得不再次调息打坐,青玄先行出林,瞧不远处角楼灯光通明,四方形的角楼,四面均有数十甲士眺望全坊,暗叹不妙,这一行十数人目标太大了些,况且衣衫褴褛,浑不似永和坊的官宦人家。 青玄正为难间,见一小队人马手执火把,从远处走来,一架马车,两个骑马护卫,二十余带甲卫士,那马车装饰豪华,幕帘上绣着大大的一个“刘”字,定睛一瞧,竟是刘怀安的车驾,那两个骑马护卫,分明便是这几日一起厮混的刘府贴身护卫,心中略一盘算,便高兴的招呼沈惟仁。 “沈大哥,你瞧,你分明便是那刘怀安车驾,我们可如此这般…” 沈惟仁听罢,也是一喜,二人便悄悄摸到竹林边,静候那车驾。 刘家的国公府与皇城可谓一墙之隔,离上林别苑甚远,只是刘怀安被护送回府后,越想越不安,此刻心中焦急万分,两个曹家子弟随他入上林苑,危难时机襄助他逃离险境,可宫人官眷逃离时慌不择路,自己出了宫门后,却遍寻不至,回到府上直把两个护卫骂的狗血淋头,他此刻倒不仅是担心曹家人的安危,就怕两人不辩南北,误入上林苑禁地,冲撞了哪位贵人,连累自己受罪。 “你们给我把招子擦亮了,好生寻找,上林苑已戒严了,这永和坊若没有,去别处再打听打听,”刘怀安在车内怒道。 “公子,这曹家公子怕不是慌乱中出了上林苑,回住处了吧?要不我去东市那边看看?”其中一个护卫嘟囔道。 “放屁,他们若是出得宫来,定会来府上寻我,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们会直接回去闷头睡觉?”刘怀安越想越气,这护卫武功虽不差,但除了武功外,简直就是榆木疙瘩。 “公子,我就觉着他们兴许慌不择路,这长安也不甚熟悉,此番变故,怕是吓得傻了,兀自去了东市也说不定,”护卫小心翼翼的禀道。 刘怀安不耐烦的喝道:“行了,那你带十个甲士去看看好了,若没有,便来寻我,这两个杀才,跑哪去了,可别祸害了本公子,啊呸,不吉利不吉利。” 青玄见其中一人带着十名护卫掉头往东市去了,喜道:“天助我也,两人去其一,我当有胜算。” 待车驾走近竹林,沈、斛律二人便撕破衣衫,拿泥土脏了脸面,佯装躺在地上。 “公子,前方竹林边有人,”护卫策马走近车驾,悄声说道。 “还说什么,去看看啊,”刘怀安不满道。 护卫下得马来,一招手,十余甲士簇拥着刘怀安便朝竹林而来。 天幸竹林高大,依托着几处房屋,沈、斛律二人躺在阴影下,低声呻吟道:“有人吗?快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啊。” 那护卫走近一瞧,听得声音,“啊呀,是元明兄弟啊,你这是咋了?” “是黄兄弟吗?是我和兄长啊,我们摔伤了腿,走不了啦,又怕刺客没走远,只敢躲在此处,瞧见甲胄官兵,方才敢出声求援,”青玄向那个黄姓护卫说道。 黄护卫急忙回首道,“公子,是曹家两位公子,他们受了点伤,趟在那竹林边哩。” 刘怀安一听,快走两步,急急跑到近前来,一瞧,不是两位“曹家兄弟”又是谁,顿时大喜,赶快和黄护卫一人扶起一位。 青玄早已暗暗蓄力,待两人近身,骈指急点,刘怀安二人目瞪口呆,被点中穴道,僵在原地。 眼见得手,青玄急忙跃身而起,腰身一扭,连出十招,将剩下的甲士悉数定了穴位,然后拍拍手,笑道:“得手了。” 刘怀安惊诧莫名,穴位被闭,话也说不出来,两个眼珠骨碌碌直转,不知这曹家兄弟何故如此。 “大哥,快,让前辈们换上甲胄,将这些人拖到林中藏匿起来。” 沈惟仁在林中招呼诸派掌门,急忙换上甲胄,将黄护卫和寻常兵丁拉到林中,靠着林边房屋墙根叠在一处。二人将刘怀安拖到车内,托温临水看着,沈惟仁驾车,青玄便和诸派掌门手持刀戟,扮作府中亲随,原路折回。 这“刘”字车驾倒也醒目,一路上遇见十余拨巡城兵丁,皆不曾上前盘问,想必刘公爷、刘尚书如今权柄熏天,寻常将校见到车马标识,也不敢过问,一路有惊无险,出了永和坊。 这个时辰东、西两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是外城城门早闭,须到天明方能出城,那另一名王姓护卫此刻正在东市,沈惟仁和青玄一合计,决定先绕道西市,寻个偏僻所在暂避。 一行人大摇大摆的入了西市。西市不比东市繁华,主要是些胡人和远行商贾设了摊位,在此交易些牛羊马匹,苦力奴仆,因此十分杂乱,沈惟仁引着众人入了西市,临近马市时,便刻意避开角楼耳目,折进一处又脏又臭的弄巷。 青玄见着走进一个死胡同,便上前问道:“大哥,怎的停在此处?” “此处是马市后的一个死胡同,我们入城买马时我就发现了,前方没路了,两侧都是马厩,因此这弄巷大多堆积着马粪草料,臭气熏天,平时难得有人前来,我们将车驾和衣甲卸下,丢在此处,将马儿卖了,明日若要出城,免不得还要再买几匹好马,”沈惟仁说道。 诸人都点点头,赞叹沈惟仁心思缜密,诸人褪去甲胄,沈惟仁在西市上买了些粗布衣衫,连带自己和青玄都换了装束,又采买了十余匹模样丑陋的驮马,此马虽丑陋,但久负重物,耐力持久,利于长途奔驰。 “他怎么办?”青玄指指刘怀安。 “暂时还不能放他,他可是我们的护身符,关键时兴许还有用处,”听沈惟仁这么说,刘怀安吓的涕泪横流,暗骂这曹家子弟倒底是何许人啊,待自己脱困,誓要将曹家连根拔起。 一行人骑着马,也不住客栈,避开闹市,寻着一处破败已久的土地庙,暂时将歇,沈惟仁将采买的粗陋菜饼吃食分与诸人吃下,诸掌门便抓紧时间调息,沈惟仁看住两眼泪汪汪的刘怀安,也不顾他使眼色,自顾自靠着石柱子歇下,青玄见诸人暂得歇息,便与众人招呼一声,去了东市如是观,自楼后翻窗进了房间,取了秋露剑及行李包裹,匆匆赶回西市与诸人会合。 “惟仁,”纯阳真人调息停当,轻声唤道:“此子乃刘夏全独子,如今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若是府中侍卫寻不到他,恐生变故,再则,明日天亮,若李存义发现牢中无人,定会关闭城门,大索全城,届时我等如何能走脱?” “是啊,纯阳真人所言有理,老夫也正有此意,”洪天波也说道,“可惜我漕帮分舵已人去楼空,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这纨绔子弟眠花卧柳,彻底不归也是有的,各位掌门,明日一早,只要出的城去,我唐门一处车马行便在城郊,为传递消息,广储快马,只要到得此处,我等必如龙归大海,任他轻骑快马,也追不上我等,”唐傲接道。 “唐掌门说的好,”忽然,庙门外一人鼓着掌,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了进来,“不曾想江湖上竟有如此能人,能从上林苑湖底牢狱中救出各位,端是好手段。” 众人闻言一惊,如临大敌,连忙起身,沈惟仁大喝道:“不知哪位高人莅临,不妨进来叙话。” 门外走进一拨人,为首之人头带紫金冠,身着轻裘绶带,外披黑色团龙大氅,眉如刀裁,眼似流星,面带微笑。身边立着两人,皆衣紫环金,想来身份不凡,其余诸人皆着黑衣,拱卫其后,手持利刃。 刘怀安瞧见其中一人,“呜呜呜”的发出声音,急的涕泪直下。 “在下李存义,各位有礼了,朕左边这位便是当朝国公刘尚书,右边这位么,是你们的旧相识,顾盟主,李存义呵呵一笑。” “贼子,”几位掌门唾了一口,骂道。 “好算计啊,这位曹贤侄,当真厉害,竟能蛊惑我儿入瓮,这一掷千金的气魄和隐忍功夫,倒叫老夫刮目相看,曹家子弟入京,结交犬子,本也无可厚非,怎奈你百密一疏,那曹家子弟我皆见过,个个木讷寡言,皆是土鸡瓦狗,如何会有你这等长袖善舞的手段?”那左首之人笑道,“为防有误,老夫早已派人八百里加急前往江南质询,方才得到回信,你倒是好算计,便就在今日发难,倘若再迟了半日,恐怕亦是身陷囹圄了,好算计啊,可叹可惜啊,我刘家怎的又没有如斯子孙,”说罢狠狠的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怀安。 “不曾想到国公大人心思如此缜密,倒是小子失算了,在下武当弟子沈惟仁,为救师尊而来,这厢有礼了,”说罢一拱手,竟是朝着顾梦白一拜,嘴角一扬,微微一笑。 纯阳真人见平日里浑浑噩噩的徒弟此刻神采飞扬,谈吐有度,更听得交谈,简直大出意料,未曾想这多年不受待见的二弟子竟有如此的心计、手腕,谋划如此深远,当真匪夷所思。 “顾盟主,又见面了,”沈惟仁笑笑。 “原来是沈道长,有礼了,不曾想武当竟有如此人物,我忝居盟主多年,倒是失察了,”顾梦白笑笑,“不过嘴皮子厉害可没用,此刻套近乎更是枉然,圣上亲临,你等束手就擒吧。” “乱臣贼子,害我漕帮,我老洪与你誓不两立,我那乌护法可是落入你手中了?”洪天波怒喝道。 “些许蝼蚁,何须我出手,”刘存义好整以暇,拍拍手,“全部拿下。” 身后黑衣人得令后,便跃过李存义,将诸人合围。 “我劝你们莫做无谓挣扎,四周早有劲弩相候,便是出得此院,免不得也是万弩穿心,”顾梦白接着笑道。 沈惟仁一手提起刘怀安,解开哑穴,就听着一声嘶声裂肺的哭腔:“爹,救我啊,圣上表哥,救我啊,爹,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他们会杀了我的。” “废物,我刘家怎会有你这等不肖子孙,”刘夏全双股战战,嘴上虽骂着,却盯着李存义。 李存义与他目光一碰,哼了一声,刘夏全吓得一个冷战,便不敢多话。 “惟仁,你武功低微,退到后面来,”纯阳真人一把将徒弟拉到后面来,交代道:“你武技低微,虽听斛律少侠说你领悟祖师些微剑意,然久未习练,差之远矣,我已将紫衣心经告知斛律少侠,天幸他此刻不在此处,你寻机逃出去寻他,日后光大本门,也不至于辱没了紫衣祖师遗训。” “师父,”沈惟仁泣不成声。 那群黑衣人哪里管刘怀安的死活,长刀一亮,便杀将进来,诸掌门内力不济,手无兵刃,只得空手应战,见招拆招,不敢硬拼。 这些黑衣人所使刀法颇为诡异,乍看之下似是观星台摘星刀,但其中那杀意,分明是边军搏杀的气势,不求招式华美连贯,只求杀敌,是以只有进招,没有防守,让一众受伤颇重,内力不济的武林翘楚们吃足了苦头,既不敢正缨其锋,又无法重创对手,偶尔拳掌加身,却发现这些人内罩铁甲,难伤分毫,十招过后,便是人人挂彩,喘气如牛。 洪天波的碧涛掌原本威力无俦,至阳至刚,可奈内力不济,虽是掌掌到肉,无奈缺乏内力催动,虽伤了几人,却收效甚微,左臂中了一刀,鲜血淋漓;花间派、昆仑派剑招以灵动闻名,此刻失了兵刃,更是不堪一击,眼见长刀及颈,回天乏力,无奈只得仰天长叹,引颈就戮。 “贼子安敢?”院外一声怒喝,一道清影电闪而入,越过李存义三人,便闯入阵中,一道如月华般的白光一闪,两名持刀黑衣人连人带刀被削成两截,轰的一声栽倒在地,而后切口处呲呲的喷着热血。 诸掌门待身影落地,仔细一瞧,不是青玄又是谁,只见他背后插着两支铁矢,手提长剑,背向而立,周身真气氤氲,如丝如缕,不由齐声喝道:“好剑法。” 青玄头也不回,将手中包裹往沈惟仁处一抛,长剑自背后一抡,便斩断铁矢,那箭镞也顾不上拔出,大声喝道:“沈大哥,带各位前辈自后院离开,我来断后。” “小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今日你们谁都走不掉,”顾梦白冷哼道。 其余黑衣人也顾不上旁人,齐齐向青玄攻来。 青玄仰望月华,忽然哈哈大笑,大声唱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一剑飞跃洞庭湖。” 秋露映着月华,瞬间抖出九朵剑花,青玄左脚斜斜迈出一步,秋露一引,剑花顿时缓了下来,这步法分明就是太极剑的步法。纯阳真人瞧的一惊,暗自惊讶“这入门的剑术竟有如此妙用,无论剑法、步法皆是再寻常不多,怎的会有如此威力,”沈惟仁更是神色肃然,一动不动的瞧着场中。 青玄一步迈出,便与黑衣人刀剑相击,也不见招式如何纷繁,九朵剑花,一步杀一人,均是击、刺、撩、圈、斩等无法再简单的杀招,那些黑衣人明明感觉刀已砍实,一念闪过,便见自己身上多了一个透明窟窿,莫名其妙的睁着双眼,倒地而毙。 青玄击毙九人,杀意蓬勃,周身剑气如罡,大喝道:“仇人便在眼前,当此月圆之夜,我,斛律青玄,向长生天祷告,便是血溅当场,亦要杀敌复仇,来吧,李存义。” “原来是敕勒余孽,正好,一并解决了”,说罢一拍手,门外顿时跳进来数十名黑衣好手,“你还不配朕亲自动手,”李存义冷哼一声,话虽如此,还是接过随从递上的金刀。 青玄见状,哈哈大笑:“匹夫,就凭你,你配提我敕勒之名,懦夫,”说罢再不留手,激起全身血气,随意出招,形似归藏九剑,却舍了飘逸灵秀之态,多了杀伐血战之心,青玄混不记得出的是何招,双目赤红,肆意搏杀,秋露嗡嗡铮鸣,宛若阎罗手中的判官笔,无常手中的追魂锁,将一众黑衣人或是从中劈裂,或是拦腰斩断,或是一剑洞穿,或是剑气如丝,让对手万丝穿心。 青玄大吼一声:“痛快,怎么?你的人便只有这点本事?” 诸派掌门目瞪口呆,瞧着青玄浑身浴血,宛若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般,虽然矗立场中,但握剑之手隐隐颤抖,如此杀将下来,必会力竭而亡。 洪天波大声道:“小仙长,稍敛心神,如此缠斗,怕会走火入魔啊,你快些离去,再不用管我等老朽啦。”诸派掌门齐声喊道,要青玄快快逃出去,莫做无谓之争。 “你还能逃走,那我们岂不成了笑话了?”李存义冷笑着抽出金刀,“原来你竟是出身藏剑,真是年少有为,我用四十名奴才的命,方才看出你剑术上的门道,藏剑近年来羸弱不堪,内功剑法,这代弟子中怕也无人能到你这境界,可惜了。” 话音刚落,顾梦白抢先挺剑刺来。 “小心,”洪天波高声提醒道,“顾老贼的潇湘剑雨飘忽难测,剑势极快,最擅抢攻,仔细他剑气,那剑雨繁复,三虚一实,万勿力拼。” 顾不上应答,青玄便一振秋露,以一招回剑诀接住来剑,以快打快,但正如洪天波所言,这潇湘剑雨三虚一实,虚实难辨,片刻工夫,头顶热气蒸腾,常有铁锤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郁闷难当。 “不好,斛律少侠上当了,如此下去,便是耗也会耗死,”花间派最擅以柔克刚,是以温临水忙提醒道:“少侠,莫硬拼,须知人力有时竭,须懂得四两拨千斤,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之理,穷寇莫追,不必在乎一招一式的得失,蓄千仞之力,毕其功于一击。” 玉屏子闻言也点头道:“任他飞雪及身,能奈我何?我自如雪雁飞鸿,翩然自在。” 青玄听得,虽不甚解,但知若继续下去,自己以钝击绵,不能持久,几尽力竭之时,依稀想起师父的话语:“当此天风浩瀚,松涛如怒之际,仰此自然之力,终悟归藏本意。” “是了,我只求毕全力去攻,失了归藏本意,”这般想来,眼中血赤渐消,暗运黄庭,收敛如丝真气,隐于周身十六道隐脉之中,周流不息,笑道:“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秋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紫衣高歌,发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师父,这便是紫衣真人醉剑高歌之曲啊,”沈惟仁叹道。 纯阳真人也叹息道:“可惜此子非我武当门人,这般悟性与资质,这般杀气与剑意,若习练武当剑术,定能光大我派,唉。” 诸派掌门皆持此念,感叹藏剑虽近几十年沉寂无闻,如今怕是因此子再次名动天下,笑傲武林了。 青玄真气一收,撤出战阵,而后回剑一抚,便如听雨抚琴,掌中长剑旋转不休,护住周身大穴,不再在意既迅且利的剑雨,虽多处被剑气刺破,但未伤根本,同时全力催动真气,暗暗蓄力,偶尔觑到破绽,刺出一剑,有去无回,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逼着顾梦白不得不收起如潮攻势,每进两招必要回守一式,招式比之之前稍缓。 青玄紧张的应付这顾梦白,余光瞥到李存义,见他金刀已入鞘,显然笃定场中胜算早定。待真气周流数个大周天,便将隐脉之气引入显脉,再行周流一周天,蓄力于左手少阳三焦经脉中的液门穴,待经脉壮大至极致,尽数汇入关冲穴。如此施为,右手剑势再缓,再中一剑,此剑刺中右臂,长剑脱手而出,青玄右脚踏出一步,就地一滚,右手反接长剑,大喝一声:“看我归藏九剑,”长剑横抹,连人带剑向顾梦白撞去,这般不要命的搏杀让惜命的顾梦白一惊。 顾梦白心知便是一剑刺穿青玄,自己势必要被秋露横抹,割断头颈,不由回剑后撤一步,做防守势。 青玄就是拿命在赌,赌顾梦白惜命不敢硬拼,左脚忽的一顿,右脚一蹬地,便如离弦之箭,箭射般向李存义刺去。 场边诸人方才还在为青玄这般壮烈的战法感到可惜,尚未回过神来,青玄已经电闪般欺近李存义,秋露一转,中宫直刺。 顾梦白还未来得及提醒,秋露已近李存义前胸。 青玄本就距李存义不过二十步,这般距离,右手拼命一剑,怕是要刺实了。 李存义心中也是一惊,未瞧清剑身,长剑已及胸,青玄并未瞧见李存义一丝慌乱的神情,反之,见到李存义嘴角扬起一丝浅笑,青玄同样扬起一抹浅笑,若让场边之人瞧见,或许都要匪夷所思,不明所以。 众人只见白光一闪,金刀出鞘,“轰”的一声将秋露剑击飞,越过诸人,插在沈惟仁脚边,只见李存义左手一掌印在青玄胸前,青玄左手关冲穴迸出一道凌厉剑气,两人一触即分。 “圣上。” “小弟“,“斛律少侠”。 顾梦白急急的跃到李存义身边,只见他嘴角流出一线鲜血,右胸被剑气刺破,应是伤了肺脉,不停的咳出鲜血。 众人扶着青玄,只见青玄面如金纸,哇的一声连吐几口鲜血,堪堪在众人搀扶下才能站起身来。 “好小子,当真好算计,朕纵横天下,未曾一败,不曾想你竟在场中缠斗之际仍可声东击西、虚虚实实,朕倒是小瞧了你了,右手剑竟是虚招,好一道左手剑气,好一个九剑归藏,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如此这般,朕更是留你不得了,顾卿,不必缠斗了,速战速决,”李存义驻着金刀,怒喝道。 顾梦白闻言,瞧了瞧青玄诸人,又深深的瞧了眼沈惟仁,大喝道:“来人啊。” 场外哐哐哐的进来百余甲士,手持硬弩,连弩控弦。 “杀了他们。” “少侠,我等皆受重伤,怕是走不得了,你快带惟仁先走,”纯阳真人将青玄往身后一推,再喝道:“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们。” 唐傲一跃至阵前,“诸位掌门,我等匡扶正统,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携手闯荡江湖数十载,足矣!如今执手赴死,死得其所,快,接续传功于我,护得两位少侠先走,也好传讯各派,救得门中弟子,快。” 玉屏子一脚将刘怀安踢将出去,那些甲士投鼠忌器,不敢射弩,忙不迭的伸手接过。 只见诸派掌门双掌交叠,接力一般将残余真气内力尽数传给唐傲,唐傲自胸前摘下一颗龙眼般大小的圆球,在掌中一握,强运真气,双目如血,面容尽赤,显然是燃尽体内精血,激发全部生机,九派掌门均“呔”的一声,尽数须发皆张,燃尽精血与生机,化为最后一丝真气,尽数注入到唐傲体内,而后七窍流出黑血,倒地而亡。 唐傲瞧得武林同道壮烈赴死,双目垂泪,大吼一声,将圆球一旋,圆球便变得如同鸡蛋大小,很快在内力催动下,便如碗口般大小,而后仰天长笑:“数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沈惟仁拉起青玄,撞破破庙后壁,青玄回身一瞧,只见唐傲衣衫俱裂,全身尽碧,那圆球已转至极致,忽想起唐傲之言,气血化碧、真气驭之,如今燃尽精血……再也不忍心去看。 顾梦白大惊失色,只见唐傲周身碧气聚在球中,而后一掌击出,那圆球顿时碎成齑粉,化为万缕碧绦,奔腾而来,而后唐傲身体迅速萎缩成一副干尸,倒地而亡。 顾梦白连忙提气快速后退,场中甲士哪能幸免,尽数瞪着双眼,口中嗬嗬作响,瞬间毙命,便是墙根外蛰伏之人,尽皆倚着土墙,毙命当场。 但见李存义提着刘夏全,立在远处高墙上,那刘怀安,无人搭救,早已周身化碧,死状凄惨。 好一招“碧纱笼”。 第十四章 日月山河,何处是归途 沈惟仁扶着青玄,踉踉跄跄从庙后破墙而出,原以为有番恶斗,不料四周守卫躺了一地,正惊奇间,一架马车飞也似的冲来。 “快扶臭小子上车,”一女声急切的喊道。 沈惟仁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忙托着青玄往车厢内一送,忙不迭的爬上马车,疾驰而去。 远处高墙上站着的顾梦白,举手放出烟火,顿时满城角楼战鼓鸣响,马车驶到何处,何处号角便响起,角楼便挂起风灯,指引御林卫前往拿人。 “如今是崇仁坊,过了这条街便是平康坊,一墙之隔便是东市了,你们抓紧了,”驾车之人大声提醒道,连连催马,那两匹马儿疯也似的撒开四蹄,亡命般的朝前奔去,卡口几名卫士挺枪提刀迎着马儿便杀将过来,大呼到:“停下。” 驾车女子理也不理,一扬手,几枚飞刀激射而出,立时射倒了拦路卫士,一路进入平康坊。 “喂,大个子,瞧到前面的巷子没有,马车入了巷子,咱们便弃马,你把那小子扶好了,”驾车女子一抖缰绳,拉着马儿拐进一处巷子。沈惟仁将青玄背在身上,随那女子跳下马车,只见那女子抽出匕首,往马臀上一刺,马儿吃痛,只朝南边宣阳坊去了。 “快,随我来”,女子一脚踢开巷内左首第二间院门,引两人入内,而后穿过院子,从一个狗洞内爬出去,再翻出一间院子,便来到一堵高墙边,女子指指墙外的高楼,笑道:“熟悉吗?曹元朗公子。” 沈惟仁抬头一瞧,吃了一惊,原来已经到了那流玉销金的“楼心月”了。 “你是何人?如果得知我名姓?”沈惟仁纳闷道。 “反正不是抓你的人,”女子笑笑,说罢扭头看向伏在沈惟仁肩上的青玄,“喂,臭小子,你还能走吗?” “你….,”青玄浑身酸疼,艰难的回道:“别臭小子、臭小子的叫我,你识得我么?” “哼,走吧,翻过这面墙,遁入东市,再做打算,”女子也不再与二人扯闲话,一扭腰身,便跃上高墙,而后放下绳索,将二人一提,拉了上去,而后兀自跳下高墙,沈惟仁背负青玄,二人落地时,女子也不接应,直把青玄摔得口吐血沫,沈惟仁脸上青紫了一片。 女子见二人囧样,乐的直咧嘴。 三人摸到楼心月后院墙,女子轻车熟路带二人从偏门入内,沈惟仁这才瞧清了,原来楼心月是前楼后院,好大一片院落,除了主楼外,后院分成十余处小院,处处弥漫着脂粉香气。 女子带二人拐进了角落处一个三间独院,进门后将夜行衣脱下,往火盆内一丢,而后指指竹塌,“将他扶上去吧。” “敢问姑娘,这是何人居所?”沈惟仁问道。 “晴雪姑娘的,你不是花了千金吗?曹大公子,这么快便忘了?” “什么?晴雪姑娘?”这回不止沈惟仁了,青玄听罢一惊,想跃起的身子重新摔回塌上,疼的直叫。 “这么惊讶作甚?大惊小怪,这会子楼内热闹的紧,这各院的姑娘都在前头忙活,暂时无人,你们好生调养,我去去就回,”女子竟然不避两名男子在场,随手拿了件纱裙罩上,把鬓发拿个金拢鬓一插,便大咧咧出了院子。 “小弟,你可识得这位姑娘?” “起初不曾认出,方才她脱了夜行衣,卸下面纱,我便瞧着有几分熟悉,她应是观星台的弟子,轻罗,韩轻罗,”青玄微笑道。 青玄暗自有些窃喜,当初在常州时,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同乘马儿逃到天目山,更因此结实了唐门的惊羽兄妹,那时临别时曾赠宝石相送,不想今日在这地又遇上了。忽的想起唐惊羽,便忆起唐傲临死的决绝壮烈,各派掌门的重托,方才升起的一丝旖旎心思便即刻烟消云散。 为防隔墙有耳,沈惟仁灭了油灯,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不再言语。青玄趟在塌上,强行提起真气,运功疗伤,只是这李存义蓄力一掌实是厉害,泥丸、绛宫、气海三丹田晦涩难当,根本无法聚气,各脉之间少了三丹田周流,无法龙虎交融,便是小周天也无法运行,青玄又急又累,汗出如浆,却又无可奈何。 沈惟仁在黑暗中瞧不见,只听得青玄口中哼哼唧唧,似是痛苦难当,便握住青玄的手,小声道:“小弟,你手心怎么这么多汗,这是怎么了?” 青玄想立起身子来,无奈翻身都难,只得轻身道:“那贼子一掌当真厉害,如今我身受重创,无法聚气,直如废人一个啦。” “且放宽心,调息数日,便会无碍的,”沈惟仁安慰道,“不过,此刻长安城内仍不安全,那贼子不消片刻便能截下马车,若寻不到你我,很快便会按图索骥,大索全城,奔东市而来,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早日逃离长安的好。” “你们能有什么好办法,”房门被推开,一女声响起来,“哟,两个大男人竟连灯都不点。” 随着那女子燃了油灯,屋内亮了起来,只见随那驾车女子同来的,除了红纱蒙面的晴雪姑娘,还有一个车夫打扮得邋遢老头。 “青玄臭小子,不识得我么?”驾车女子嗔道。 “轻罗姑娘,”青玄轻声道,“方才我便认出你来了。” “不曾想短短几年没见,你武功竟如此之高了,那许梦阳素来眼高于顶,未曾想竟败于你手,当真厉害,”韩轻罗口直心快。 青玄也不知回什么,听她这么夸,但红了脸面。 “这小子中了一掌,伤势不轻,”韩轻罗径自走到塌前,哗啦一声,竟扯破了青玄上衣,“动什么动?你也是胡人,别学着中原人那般矫情,让我瞧瞧伤势,这落月掌我也是习练过的。” 被一个女子当众扯破衣衫,赤裸的胸膛被她又是指又是摸的,尽管知道她是在瞧伤势,也是羞愧难当,从耳根直红到脖颈。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轻罗瞧完后,啪的一掌拍在伤处,青玄疼的哎哟一声,她反而因戏弄青玄而哈哈大笑。 “别欺负他,”红纱蒙面的晴雪不舍的嗔道。 “怎么,心疼了?”轻罗戏道。 “你这小妮子,我怎么能不心疼呢,”晴雪泪眼朦胧,轻轻走到塌前,抚着青玄的胸膛,见到其上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待瞧到青玄疼的额头冒汗,眼泪不由滴答滴答落在青玄胸口,而后竟然将脸伏在青玄胸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沈惟仁惊的不知所措。 青玄艰难的抬了抬头,看着晴雪,定定的瞧了许久,不由泪湿双目,小声道:“阿姊,是你吗?阿姊。” 晴雪听到青玄唤声,摘下蒙面纱巾,“小弟,你受苦啦,阿姊瞧来,心都要碎了,你受了这般重的伤,倘若有个闪失,叫我怎么活啊。” “当真是长生天显灵,阿姊,你怎么到了此间啊?我上次瞧来便觉着是你,只是时间仓促,不好上前相认,”青玄忙伸出双手,紧紧抓着姐姐的手,瞧着韩轻罗,越发奇怪,问道:“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了?” “臭小子,什么叫怎么会跟我在一起?我是毒蛇猛兽么?没有我,你以为她能在这长安立足?当真是狗屁不通的臭道士,”韩轻罗怒道,索性转过身去,也不瞧这姐弟俩。 青鸾此刻也不必再以晴雪身份做掩饰,看了看沈惟仁,欲言又止。 青玄知机,说道:“阿姊,他是我结拜大哥,武当派的沈惟仁,为人侠义热心,一路照拂小弟,但言无妨。” 青鸾便将东越至常州,常州到北邙之事话于青玄听,青玄听闻阿姊竟已嫁给李守一,如今已诞下一子,既惊且喜,看了看背向而立、气鼓鼓的韩轻罗,询问的眼神看着阿姊。 青鸾扭头看了看,轻声说道:“阿姊自与了情和尚和圣…李守一分别后,便一路来了长安,左右想着仇人便在眼前,好伺机刺杀了他,怎奈一路变故太多,加之车马颠簸,到了长安便腹痛如绞,可惜卸了甲胄,身无长物,天幸遇到韩姑娘,不仅救了我和孩儿,还让我进了楼心月,暂有寄身之所,亏得早年在家中习了些许技艺,便借机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打探消息。” “我可不是跟踪她的,只是那李存义让许师兄等人随军出征,北邙之战后,城中守卫竟对留守长安的门中好手痛下杀手,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才救下她的,你也不用特意谢我,”韩轻罗轻描淡写的说道。 “然后你就化名晴雪,住在这里?”青玄问道。 “嗯,之前我们是死敌,如今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韩姑娘不仅收留下我们母子,照拂甚好,更教给阿姊许多本领,让我在这长安有了立足之地。” “多谢韩姑娘,”青玄诚恳的说道。 “不必假惺惺,我本已回了观星台,都是你,夜闯危楼,你好大的本事啊,累得我被阿爹和师公又赶回长安,说你本事大,兴许能成事,要我襄助一把,结果呢,被人一掌打趴在塌上,哼,”韩轻罗恨恨道。 “多谢韩姑娘救命之恩,”沈惟仁忙抢过话头。 青玄见到阿姊安然无恙,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问了孩童近况,得知孩子取名为李北望,寄样在一户寻常人家,不由黯然神伤,北望、北望,阿姊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呢,正想着,不由瞥到门口,一直隐在星火暗处不发一言的车夫。 那邋遢模样,那身形体量,便是剃了胡须,岣嵝了身姿,头发蓬松,青玄也一眼便认了出来。 “师父,”青玄一激动,挣扎起身,轰的一声跌到地上,把塌边坐着的青鸾撞得摔在地上。 “癫儿,莫急,”那车夫不是柳轻舟又是谁,“你受了重伤,方才姐弟重逢,大惊大喜,如今不可再激动,免得乱了气血。” “师父,你真是让徒儿好找啊?你不是去了北境么?那日,在上林苑的是不是你?” “别急,癫儿,未曾想几日不见,你武功大有精进,为师真是老怀安慰,”柳轻舟欣慰的说道:“我一路追寻那女子,未到长安便跟丢了,进了长安,一连打探数日,都没有丝毫消息,后来,索性出城北去,不巧,在城北醉仙亭见到青鸾。” 青鸾接道:“那日,我受刘怀安相邀,与几位侯府公子小姐城外游猎,不巧得遇仙长。” “不错,”柳轻舟说道:“我正奇怪阿鸾怎会到得长安,还跟这些官宦弟子厮混在一处,便借机私下询问,方知始末,也幸得阿鸾同行之人皆出身贵胄,将我那画册中撕下一页小像,打趣般的在同行公子中一问,那刘怀安一眼便道出,小像与当朝公主李相思十分相像。” “啊?”青玄不由惊道。 “如此想来,便是了,难怪我将至长安便失了其行踪,若此女出身皇家,潜入深宫,这市井之中,如何能寻到踪迹。” “师父那日扮成宦官,便是要擒下这李相思?”青玄问道。 “也不尽然,我本想借机去寻这李相思的生母,毕竟天下若无血亲,断无如此相像之理,”柳轻舟叹道。 “我见师父擒了此女,便从北苑脱身而去了。” “不错,那上林苑我蛰伏数日,一无所获,幸亏那日宴饮,可惜那太后珠帘遮面,护卫云集,不能近身,这几天我仔细盘问,这李相思只言生母早已过世,其余诸事不知,”柳轻舟无奈道,“如今,她被闭了穴道,关在厢房,老夫也不欲为难一名孩子,这几日寻机便将她放了。” “那女子一手轻功可是出自观星台,”青玄提醒道。 “跟我们有甚关系?”韩轻罗喝道:“那李存义一身武功也是我师公所授,结果还不是反目,她既是公主,兴许是那贼子所教呢,反正我不认识她。” “阿玄,当务之急,是要把你们送去城去,如今满城尽是带甲兵丁,正在大索各坊,很快便会查封市集,逐户盘查,”青鸾急切道。 “这臭小子身负重伤,跑又跑不得,”韩轻罗哼道。 柳轻舟快步走到塌前,骈指一挥,注入一丝真气,闭上双眼,仔细观察片刻,而后检查了青玄胸前伤势,叹道:“好霸道的落月掌,此掌之威犹胜萧无尘巅峰之时,其中还夹杂了其他武学,不曾想这皇子竟是武学奇才。” “仙长,能治么?”青鸾焦急万分,怕扰了柳轻舟思绪,只得悄然问道。 “此掌堪称俯仰天地,掌力刚中带柔,霸道无匹,非药石可医,旁人只得辅助,需其自身以气斗气,冲破桎梏,重塑经脉,化解掌力,你们且去隔壁厢房稍歇,韩家女娃,你功夫高于旁人,且熟悉此掌,留在此间为我护法。” “哼,”虽嘴上不情愿,韩轻罗还是跺跺脚,留了下来,青鸾去了李相思房中,柳轻舟独自去了另一间。 柳轻舟盘坐塌上,将青玄扶坐起来,便默运玄功,双手出指,各输入一丝真气,仔细检查各脉情况,直过了顿饭工夫,只见一老一少头顶均是热气腾腾,青玄面孔通红如血,显然痛苦难当。 “女娃,快,将这小子衣衫尽数解去,然后放到里间木桶内,”柳轻舟唤道。 “啥?”韩轻罗怒道。 “落月掌霸道,赶紧将他解了衣衫,放到那冷水之中,否则他会经脉爆裂而死。” 韩轻罗虽是又羞又怒,但人命关天,便恨恨的连连跺脚,扯下青玄的亵衣亵裤,闭着眼睛,将之拖到木桶之中,一路跌跌撞撞,将青玄额头撞的青紫一片。 柳轻舟端坐塌上,骈指疾挥,不停发声道:“癫儿,你尽力运气,将周身真气聚在风府、云门、天突、腰俞,蓄气待发。女娃,你以落月掌掌力抵住他前胸,尽力催动掌力,如遇真气在他体力争斗,也不必惊慌,老夫助他冲破三丹田,将他体里掌力逼至一处,而后与你的掌力交融,注入你体内,此举对你大有裨益,或可助你修炼再上层楼。” “我才不稀罕,”韩轻罗嘟囔道,但仍是催动落月掌,暗运本门心法,眯着双眼,轻轻印在青玄前胸,而后急忙闭着眼睛。 柳轻舟将剑气催至极致,而后聚丝成束,电闪般跃至青玄身后,喝道:“癫儿,默运黄庭,神台清明,周流不惊,将四处真气聚向气海,快,”说罢,骈指一点,一束真气便奔腾进入青玄体力。 青玄痛的一哼,强运黄庭心法,将所聚真气悉数冲往气海,很快便与师父的真气一融,连连冲关。 “忍住,千万不可懈怠,”柳轻舟再次提气,又是一指。 青玄只听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气海被冲破,一股霸道的掌力被黄庭经真气一逼,与韩轻罗的掌力很快融合,极速从气海中喷薄而出。 韩轻罗浑身一震,面容通红,赶紧睁开双眼,大惊失色。 “不要怕,女娃娃,你将真气驻于丹田,而后散到四肢各脉,万万不可久驻,否则,如你经脉细狭,会撑破丹田,快,还有两处。” 韩轻罗闻言,终于有了恐惧之意,这第一股掌力便如此雄壮,自己勉强承受,再来两股,自己如何能承受的住,这老头不会骗我的吧。 柳轻舟看着韩轻罗面色煞白,微笑道:“老夫定不会害你,你散到各脉中,便如江海注入小溪,分而储之,你如今修为尚浅,诸脉细狭,待后日勤加修练,壮大经脉,这股溪流便可重归瀚海,如此往复,与你内力交融无碍,便可化为己用,可当你数年苦练,机不可失。” 韩轻罗听得如是说,暗想:本是同宗武学,这老头说的有些道理,顿时嫌疑尽消,便依计施为。 柳轻舟助弟子再冲绛宫,这桶内凉水已雾气蒸腾,韩轻罗脸色愈红,如同饥馑之人吞食了满桌珍馐,撑得难受,不得不强行分解入体真气,瞧到柳轻舟却是脸色如雪,浑身湿透,那青玄双目紧闭,在水中却也脸色煞白,不由有些害怕。 “不要停,癫儿,快,再冲泥丸,”柳轻舟一声怒喝,一指挥出,真气倾巢而出,而后便轰的一声倒飞出去,摔在床上,哇的口喷鲜血。 隔壁厢房听得声响,青鸾和沈惟仁哪里坐的住,两个时辰过去了,两人如坐针毡,急的团团转,听到声响急忙推门而入。 瞧见柳轻舟跌坐在塌上,急忙上前扶着,焦急到:“前辈,您不碍事吧?” 柳轻舟只连连咳血,话都说不出来。沈惟仁握住这前辈的手一探,只见诸脉空虚,宛若一片汪洋瞬间被蒸干了水分,下意识的注入一丝真气,助其疗伤。 柳轻舟得一缕真气入体,“咦”的一声,惊奇的瞧着沈惟仁,此子内力平和,但并非纯真的武当修为,虽极力掩饰,注入一丝浅薄的气机助他温养,但观其内力修为应不逊于青玄。沈惟仁未曾想到,藏剑先祖便是出身武当,昔年柳德胜学成下山,建下不世功勋,而后解甲归田,创立藏剑山庄,虽多年去芜存菁,独树一帜,但其剑法、内功之根基,仍在武当,是以对武当武学极为熟悉,只不过江湖中甚少有人记得一段渊源。 那木桶之中水温渐高,咕咕的冒着气泡,青玄赤身端坐其中,浑身被烫的通红,可体内真气直如龙虎相争,在各条经脉之中捉对厮杀,左冲右突,疼痛难当。 青鸾见状,瞧着柳轻舟,见其点点头,急忙去井边提水,将冰冷的井水倒入桶中,可是不一会桶水又沸,直急的流泪。 “这孩子性情坚忍,此刻正是关键之时,不要停,一直换水,”柳轻舟说道,再看看韩轻罗,那粉面红的滴血,浑身热气蒸腾,便如泡在水中一般,也是痛苦难当。 “癫儿,意守气海,借助为师之力,在下丹田处周流百遍,而后驻气绛宫,长驱直入泥丸宫,将落月掌力逼入女娃体内;女娃娃,将真气散开,不必抗拒,只顺其自然,”柳轻舟连连咳血道。 青玄脑中混沌一片,将仅有的神识尽数守在绛宫、气海之处,努力冲关泥丸,无奈伤势极重,便得师父相助,一连数次,均在泥丸宫处阻塞不前,焦急万分,此刻体力已至极限,便是仅有的一丝神识也慢慢消磨,混沌眩晕之感渐浓,只想就此倒下。 “不好,癫儿消耗过大,怕是难撑片刻了,”柳轻舟担忧道。 沈惟仁听得如是说,急切道:“如此下去,小弟危矣,我来助他,”说罢,双掌如飞,拍在青玄后背。 真气入体,青玄浑身一震,只觉得有一股真气破穴而入,知道这是有人相助,也不设防,只觉气机径直穿过气海、绛宫,直刺泥丸宫,而后一份为二,一股与自身融合,一股竟然包裹住那丝吞吐不定、霸道无比的掌力,顿时打起精神,周身真气周流至极致,“呔”的一喝,轰的一声,破穴而入,打通泥丸宫,将体力落月掌力系数逼出体外,周身只觉一轻,便没了知觉。 沈惟仁也顾不上青玄,再骈指作剑,一剑点在韩轻罗气海,经脉逆转,将那道霸道的真气吸附在指间,双指之间呲呲作响,而后缓慢吞吐,分散注入自己和韩轻罗体内。 指、掌一撤,沈、韩二人也跌坐在地,气喘吁吁。 “好小子,好功夫,你这逆转经脉,移花接木的本事,远胜你师父纯阳,”柳轻舟心中存疑,却也由衷赞道。 一屋子的人,只有青鸾尚能站立,只得将几人堪堪扶了起来,旺了屋内炭火,其他也无计可施。 柳轻舟艰难的盘膝而坐,打坐练气,不忘提醒道:“沈小子、韩家女娃,你们赶快温养经脉,尤其是韩家女娃,你修为尚浅,依老夫所言,逐脉调息,缓慢温养,切记不可激进,而后以本门心法汲取,化为己用。” 沈、韩二人急忙运功,闭目调息,一夜无话。 青鸾仔细为小弟穿上衣衫,覆上棉被,见小弟呼吸甚轻,急的团团转。 “阿鸾不必心急,癫儿耗力过巨,脱力昏厥,休息几日,便会醒转,此刻他经脉通畅,体力真气磅礴,周流不息,并无大碍了,不过此刻城中风声紧,这几日千万不能受扰,你须有个主意,”说罢不再言语,抓紧时间调息。 青玄在睡梦之中,只觉天地一空,自己身处一个暗无星月的空间,万物俱静,“这是死了么?”怎么自己一丝知觉也无,想朝前迈几步,怎么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方才灼热难当,这会又冰冷彻骨,急忙催动真气,从太阳经、少阳经行小周天,周身热了起来,不一会灼热之感传来,急忙催动真气,循着太阴经、少阴经行满小周天,灼热渐轻,寒意又至,只得阴阳轮转,不停运气抵御。 青鸾在塌前瞧着小弟脸色忽红忽青,显然痛苦难当,哪里知道究竟,见其余几人都已闭目入定,又不敢出声询问,五内俱焚,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只恨自己无能,泪珠滚滚而下。 青玄迷蒙之中感觉有雨落下,落在脸上甚是清凉,缓了阳脉行气,很快寒意入侵,连忙运功,如此反复,神识之中顿感疑惑,如此施为何时才是尽头?师父曾教导自己,黄庭经习练之时,可分注十六显脉、十六隐脉,如今自己忽冷忽热,好不难受,何不阴阳共转,十六显脉周流纯阳之气,十六隐脉驻守纯阴之气,使阴阳交融,或可暂缓痛楚。 青玄此想颇为大胆,便是柳轻舟,昔年习练此功也曾有此想,不过阴阳交融,显、隐分而练之需深厚内功方能成行,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青玄此刻体力有柳、沈二人之气,加之自身,早已如富家翁,先前冷热之感,便是外来之气不能化为自用,在体内各脉乱窜所致,方才自己提气周流,无意中收拢,阴阳分而习之,与之抗衡,方能稍缓痛楚,一旦纯阳、纯阴过盛,便满而溢之。 这般想来,索性在脑中默念玄功,心内运天经,意守神明,手太阳足太阳,手少阳足少阳……这般周流阳脉之气入显脉,而后手太阴足太阴,手少阴足少阴…周流阴脉真气入隐脉,将泥丸、绛宫、气海之中所蓄之气一扫而空,三丹田因真气满溢早已不堪重负,如今骤得施放,青玄只觉浑身一轻,那股惬意舒适之感只如化身清羽,翩然成仙般,口中不由啊的一声轻叹,如释重负。 青玄这般抽丝剥茧般将气机剥离,而后分驻各脉,神识逐渐清明,竟然感觉如同内视一般,瞧见体力经脉如春雨下的麦草,茁壮成长,渐渐粗壮。等显、隐各脉真气平稳祥和,便又心生顽皮之心,将真气尽数逆行,反注入三丹田内,此刻经脉畅通,之前膨胀难耐之感哪里还有半分,丹田蓄气之能大胜从前,不由大喜,而后再将丹田之气隐于各脉,丹田一空,再次默运玄功,竟然新得一丝寥寥真气缓缓流入丹田,“如是所为,以日月山河、自然之力为凭,那真气便可源源不绝,”难道就是这样? 一连三日过去了,青玄浑然不知,柳、沈、韩三人早已调息停当,此刻均立在塌前,瞧着青玄。 只见青玄周身虽裹在被褥之中,但周身真气如丝,氤氲如同薄暮,柳轻舟大喜道:“癫儿当真是奇遇,此刻定是圆融真气,这如有实质之气便是大成之状,可喜可贺。” 青玄行满百遍,诸脉之气畅通无阻,只觉内力修为大胜从前,三丹田与显、隐脉之真气可随意转圜,如臂使指,听得有声音传来,便缓缓睁开双眼,塌前三道人影便逐渐清晰。 “小子,你醒啦?”柳轻舟连忙跑近前来,伸手一探,大惊道:“不对,你怎么丹田空虚,气机如此浅薄?”再瞧瞧徒弟面色红润,不像内力尽失的模样。 “师父,我大好啦,只是饿的紧,”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柳轻舟也未多说,虽心中存疑,便招呼酒食。 “晴雪姐姐此刻不在,这几日都陪着那徐鹤来在前楼饮酒听琴,哪里有酒肉?”韩轻罗恨恨道。 “多谢轻罗姑娘,”青玄躺在塌上,依稀记得这姑娘帮自己褪了衣裳,助自己驱除掌力。 “谢什么谢,”韩轻罗一跺脚,出门去了,瞧那贼小子模样,想到看尽了他全身,不由羞愤不已,只是不一会,却从隔壁提了个食盒来,往塌前案几上重重一摔,“吃你的吧,你阿姊对你好的很,就怕你醒来饿着,早给你备下了,”说罢又摔门出去了。 青玄虽内伤大好,只是浑身酸痛,皮外之伤哪里是几日便可尽愈的,在师父和沈惟仁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 “这韩姑娘面冷心热,人家一个大姑娘,为你又是脱衣,又是沐浴,又是疗伤的,脸皮子薄,”沈惟仁哈哈笑着,将案几拎起来,放在塌上。 青玄羞红了脸,只是扛不住饥饿,操起一只肥鸡,放口大嚼起来,就着米汤,吞下三碟小菜,又吃光整盘炙羊肉,仍然意犹未尽,直把沈惟仁吓了一跳。 “大哥,还有吃食么?” “你方才醒转,便这般吃法,小心虚不受补,”沈惟仁笑道。 “撑死都比饿死强,我还想吃个炙羊腿,大哥,帮我去看看,每次来这楼心月,你都不允我放开肚皮吃,这回你就让我吃个饱,”青玄央求道。 沈惟仁无奈,嘿嘿一笑便出门去了。 “癫儿,你可是有话要跟为师单独说?”柳轻舟笑道。 “师父,徒儿此次死里逃生,全赖师父舍身相救,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语,”青玄轻声道。 “你我两家本是故交,你是我唯一弟子,何况你天资聪颖、根骨俱佳、性情坚忍,为师怎能不尽全力,何必说些生分的话,”柳轻舟笑道。 “师父,我于混沌之中,将阴阳二气分为习之,分驻显、隐脉,方才圆融您和沈大哥助力之气,如今不知何故,竟然可在丹田与各脉之中周流不息,转圜自如,你再看看,”青玄将经脉真气汇入丹田,骈指出剑。 柳轻舟一听,也是骈指一剑,四指一触,柳轻舟细细查探,惊喜道:“不错,方才觉察出你丹田空虚,此刻却充盈如斯,想必你的确在此奇遇之下,破除蓄气桎梏,自此以后,只要你勤加练习,真气便能周流不息,经脉日渐强盛,假以时日,定会更上层楼。” “师父,这是否便是黄庭所载的周流归藏之境,”青玄问道。 “你虽窥得门径,但离之甚远。为师也曾做如是想,只是此举需高深内力为辅,不得轻动,需有修为极高之人为你守关,便是为师,也适时而止,未曾圆满周流归藏之境,你须知,万物盛极而衰,不可强求,习武之中切记贪婪与捷径,你能有此奇遇,当珍惜,不可冒进,应循序而进,自然水到渠成,”柳轻舟拍拍徒弟的肩膀,欣慰的说道。 “师父,此乃您所授藏剑武学,弟子借故支走沈大哥,还有一事禀明,”青玄将各派掌门湖底所言悉数禀明,更将纯阳真人在湖底所述的《紫衣心经》残篇话于师父。 柳轻舟一听,不由一惊,沉默片刻,点点头,似有所悟,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师父,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青玄问道。 “曾听家父说过,先祖德胜公沙场建功,后返回天荒湖,创立藏剑山庄,一身武学似是出身武当,藏剑立派便在先祖送紫衣祖师羽化之后,这《大黄庭经》中所载心法,难道竟是《紫衣心经》?” “师父,想必德胜祖师惊才绝艳,方得祖师传予全本,武当所传,弟子想来,只余半部上篇,这下篇便是化气入虚,周流归藏之法,虽于武功精进神速,但其实凶险非常,”青玄道。 “甚有道理,若真是如此,紫衣祖师与先祖德胜公当真是宅心仁厚,不想后世弟子涉险,故皆未传下,”柳轻舟点点头,这般想来,似乎更为合理。 “癫儿,你这番话,为师深以为然,难怪德胜公未曾将此功传于藏剑各代掌门,便是我父亲,也知之甚少,”柳轻舟说完,忽然想到绿绮曾经几次三番的要进万剑归藏楼,更是从先祖遗物中拣出《大黄庭经》,难道她竟然早已知晓当中奇闻? 一时也想不分明,索性不再纠缠往事,转而说道:“癫儿,你这位沈大哥武功如何,你可知晓?” “沈大哥蜗居武当多年,见识广博,无书不读,便是山川地理、天文医书、市井杂学,均有涉猎,徒儿一路所学颇丰,只是这武功嘛…”青玄将沈惟仁参悟出紫衣祖师醉后舞剑之事说来,更言明对这位大哥内功修为不知深浅,但武技着实低微,只习得那套入门剑法。 “不然,那套入门三十六式虽是笨拙简易,若真是紫衣祖师所传,依你所言所感,必含无上剑意,此子内力不在你之下,若非无意间习得一身内功,不知运用,便是隐忍不发、刻意藏拙,若真是后者,此子心思之深,让人胆寒,必有所图,你务必小心,”柳轻舟将沈惟仁助他调息,更助青玄冲破桎梏之事相告,青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沈惟仁推开房门,笑呵呵的说道:“幸亏了韩姑娘,在前楼间为你寻到新炙羊腿,好福气哦。” 柳轻舟师徒二人见他不似作伪,也不再多话,青玄哈哈大笑,接过羊腿,用力撕扯,很快啃食干净,摸着肚皮,嘿嘿乐了起来。 柳、沈见状,也跟着乐了。 直到深夜,青鸾方才回返,虽听韩轻罗说青玄醒来,无奈一直脱身不得,此刻急急来瞧,见小弟满面红光,就着肥鸡,吃得满脸油光,显然无有大碍了,开心不已。 青鸾朝柳轻舟一福,说道:“前辈,这几日我日日邀徐鹤来前来宴饮,承他身份之便,倒也打发了几拨寻常卫士,可是诸坊已搜遍了,不消几日,怕是御林宫卫便会大索东市,如今小弟大好了,还是早日送出城的好,便是隔壁那公主娘娘,也该早日打发了,这般藏匿此处,总是个隐患。” “阿鸾所言有理,这位李相思公主知之甚少,老夫也不愿多增罪孽,便是她不识得拙荆,既生的几分相像,也是有缘,我定寻个法子将她放了,”柳轻舟回道。 “明日,徐鹤来邀了几位朝臣公子出北城游猎,届时我和韩姑娘会一同前往,想来这刑部尚书执掌衙役,出城应是不难,这是个好机会,只要出了长安,避开官道,想来便可无碍,”青鸾说道。 “晴雪姐姐说的有理,”韩轻罗叫习惯了,一直以晴雪相称,“我扮成楼内粗使女婢,柳前辈仍扮作车夫,姓沈的和臭小子藏在姐姐车内夹层,出了城去,便可借故遁走,那些个王孙公子,个个形如草包,色欲熏心,何当一击。” “不可伤了他们,韩姑娘,他们若有闪失,李存义必会加派人手,衔尾追来,如今小弟伤重,我儿望北尚在城中,咱们还要在这长安城立足,不可打草惊蛇,”青鸾说道。 “阿姊,你不跟我们走吗?何不趁此机会远赴塞北,回到族人身边,岂不快哉?”青玄急切道。 “小弟,若阿姊也走了,何人应付那些人?何况望北年幼,怎受得了这车马颠簸,便是出了长安,一路关隘重重,殊难顺利出关,阿姊便留在此地,”青鸾叹道,暗想道:那孩子的爹,不知如今怎样了,如今留在长安,既能让小弟脱险,难说哪日还能见到夫君,一家团聚。 青玄只当阿姊顾忌他安危,眼泪忍不住流下。 “既如此,便依阿鸾所言,癫儿,你明日与沈小子出城,待到了城北醉仙亭,我寻个由头将马车驶远些,你们避开官道,绕道而行,万勿辜负各派掌门所托,而后寻个安身所在,勤习武功,不要辜负了为师和你阿姊的期望,记得妥当之后,给我们捎个信来,”柳轻舟嘱咐道。 “师父,阿姊。” “我也留在长安,一来,照拂你阿姊,二来,为师尚有疑惑,”柳轻舟说道。 众人商量妥当,青鸾便使人去回了徐鹤来,明天邀了楼内几位要好的姐妹,结伴同游。 徐鹤来听得晴雪应允,喜出望外,那刘怀安数日来不曾露面,也无人来抢风头,立时遍邀京中好友,直要挣足了脸面。 第二日,青鸾为小弟细细整理了行装,青玄直叹未曾见到小外甥一面,青鸾轻笑道来日方长,便和沈惟仁换上阿姊新置青布棉衣,钻到车内夹层之中。 柳轻舟仍是一副车夫打扮,头戴个大毡帽,连同楼心月内其余几位莺莺燕燕,一行三架马车被往城北而来。 城门口十余骑早已相候多时,更有几驾马车载着酒食,随行仆役小心伺候,十余公子哥鲜衣怒马,潇洒不凡,瞧到楼心月马车到了,欣喜非常。 徐鹤来一马当先,迎上前来,隔着帘幕笑嘻嘻的一拱手:“晴雪姑娘有礼了,小生久侯芳驾,这便同行。” 青玄隔着车板都能感受到那副嘴脸,暗自啐了一口。 城门守卫持刀挺枪近前,要检查车驾,徐鹤来不想在青鸾和同行伙伴面前失了颜面,大骂道:“些许狗才,瞎了你狗眼,瞧不见我车马上的徽记?我是徐尚书之子,快闪开。” “哎哟,是徐公子,失敬失敬,只是近日来风声紧,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您担待则个,”那参将打扮得人虽说的客气,还是抽出长刀,挑开了徐家的车帘。 “哟,想来这刑部尚书在这京都可没什么分量,我前几次与刘怀安刘小公爷出城,那守卫愣是屁都不敢放一声,径直策马出城,看来我们徐公子颜面也不甚大啊,”同行公子嬉笑起来。 “他刘怀安算个鸟,几日不曾露面,想来挨了板子,出不来了,”徐鹤来被同伴一激,噌的抽出腰间宝剑,指着那参将骂道:“你若坏了本公子兴致,我便是砍了你,谁又能将我怎样?” “公子息怒,”青鸾轻声道,主动将帘幕一掀,让那参将瞥到。 那参将嘴上陪着小心,挨个瞧了一遍,未见异常,这才嬉笑着陪了笑,“您大人大量,请,”下面兵丁这才移开障碍,放众人出城。 徐鹤来哼了一声,一马当先,出城而去。 待车驾到了醉仙亭,早有徐家仆人铺设毡毯,置办酒食,一众公子哥便邀几位姑娘跨上骏马,嗷嗷的往林中游猎。 青鸾仍是红纱覆面,朝柳轻舟点点头,后者会意,便趁诸人远去,马鞭一扬,绕过林子而去。 行了盏茶工夫,马车一停,柳轻舟唤道:“出来吧。” 青玄和沈惟仁便掀开车板,钻将出来。 “便送到此处,你们走吧,切记为师嘱托,”柳轻舟直视青玄,又暗暗瞥了瞥沈惟仁,提醒徒儿留意。青玄会意,点点头,提了包裹,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折而向东。 “且慢,”只听一声传来,马蹄响起。 第十五章 雪满昆仑,惊雷动九天 青玄扭头一瞧,只见一骑飞也似的奔来,马上那人还牵着两匹马儿,定睛一瞧,正是韩轻罗。 “喂,小子,不打个招呼便走么?你打算一路走出长安地界?”轻罗潇洒的从马上一跃而下,打趣道。 “韩姑娘,你这是?”青玄奇道,见她已换下婢女纱裙,一身玄衣劲装,长发绾成发髻,俨然一个少年侠士的装扮。 “少聒噪,上马吧,你这病秧子,没了本姑娘,你怕是没出长安界,就喂了林中虎狼,”韩轻罗嗔道。 “女娃倒是细心,也好,有你同行,老夫放心许多,”柳轻舟笑道,暗想:这女娃虽年纪不大,却常年混迹江湖,兼之鬼马精灵,有她同行,便是那沈惟仁有何异动,也好有些防备。 “快些走吧,好不容易弄得几匹马儿,若让人发觉了,免不得多生事端,”韩轻罗不耐烦道。 敢情这马竟是偷盗而来?青玄撇撇嘴,不由分说,便在沈惟仁搀扶下上了马。 “癫儿,就此作别,好生保重,别忘了为师嘱托,”柳轻舟挥挥手,一拉马缰,便回返醉仙亭去了。 三人马鞭一挥,便入了林子,望远处去了。 柳轻舟次日便将李相思送至南郊,扰的禁卫军一路往南追索许久,李相思一直穴位被闭,脱身后只觉浑浑噩噩,也不知发生何事,此是后话。 “咱们这是先去哪里?”此时夜深,二男一女在荒野露宿,此时早已出了长安地界,正就着篝火烤着干粮。 “小弟,此处离昆仑派最近,不如我们先去寻嫣然师妹,我们曾同行塞北,想来她会信你所言,而后托昆仑门人分别送信,不然,凭我们三人六腿,要走到何时?”沈惟人说道。 “也好,”青玄边啃着烤饼边说道。 “那嫣然师妹长得好看么?”韩轻罗笑道。 “好看的紧,那手雪满昆仑剑法,翩然若仙,人又温柔娴静,”青玄也故意调笑道。 “呸,不要脸,”韩轻罗啐了一口,扭头不再搭理二人。 沈惟仁看着二人斗嘴,忍俊不禁。 三人日看朝阳,夜观北斗,认清了方向,不走官道,只在阡陌林间赶路,如今已入四月,白日里风和日丽,只是夜间有些微凉,青玄随着同伴日间赶路,夜间便盘膝练气,体内真气逐渐收拢,身上伤势稍缓。 如此也不知数了几遍北斗星,遥遥望见一处掩映在云雾间的高山,便知昆仑派到了。 三人虽风尘满面,此刻到了昆仑,疲惫尽消,催着马儿,认准方向,疾驰而去。 遇着旅客樵夫,稍作打听,便寻路找到了昆仑派山门。昆仑派山门巍峨雄壮,三人未瞧见迎客门人,也不顾得许多礼节,便策马而入,循着宽阔石道,行了约千余步,便见到一处开阔地,原来昆仑派外阁到了,只见那楼阁上高悬“昆仑长风”四个大字,三人便下得马来。 “你们瞧,这门外怎么这么多马,怕不有百十来匹?”韩轻罗奇道。 “咦,”青玄闻言,不由也留意了起来,走到那些马儿跟前,仔细打量了片刻,说道:“这可不是寻常马儿,这些都是北境战马,你们瞧,这些膘厚腿健,浑身乌黑的便极似是我敕勒族曾养的战马,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不好,难怪一路而来,未见一人,难不成有人率先发难?”沈惟仁惊道,“咱们快进去看看。” 三人也顾不上许多,抽出兵刃,推开大门便跃入门中,一直往里间跑去,一路亭台楼阁,耳房偏殿,哪里有一个人,三人越发着急,直往后院而去。 原来这昆仑派屋舍共为三进,一进院是会客处,二进院是门中弟子居所,三进院是掌门居所及练武场。青玄三人一路穿过二进院,推开大门,但见偌大的练武场站满了人,一边是百十余名甲胄在身的军士,一边是昆仑诸人,沈、斛律二人瞧见张嫣然站在场中,这才舒了口气。 敢情昆仑诸人尽数来了这练武场,难怪派中空无一人。三人一时不知发生何事,也不多话,便悄然站在场边一众昆仑弟子身后,静观其变。 场中一名将军装扮的年长者说道:“师侄,老夫玉清子,你们该不会不认识我这位师叔了吧?” 只见张嫣然不卑不吭,微一拱手道:“师叔在上,师侄有礼了,不知师叔今日上山有何贵干?” “师侄此言差矣,老夫本就出身昆仑,这几位你也不认得了?”玉清子笑道。 昆仑诸人仔细去瞧,只见玉清子身后立着十余名持剑的偏将,很快便有人叫到:“是常昆师兄、阮雄师兄、华全师兄….” “哈哈,倒底咱昆仑还有人识得我们,”玉清子回首朝几位师侄笑笑,“不错,今日除了老夫,这十余名昆仑晚辈也一起回山了,哦,剩余那些,便是我们在军中收下的心腹弟子,勉强也能算我们昆仑派门人,今日我等回本门拜谒祖师,你们这些晚辈便是这般尊师重道?” “若师叔前来拜谒祖师、看望同门,昆仑必当扫榻相迎,只是师叔和各位师兄浑身覆甲,手执兵刃,不经通报,直闯山门,怕是不合本门规矩吧?” “不合规矩?你这女娃好无道理,我等投身军旅,本就是奉了掌门之令,在这前线厮杀有年,如今得闲,想回来看看,不知与本门哪条规矩相悖?” “入了山门,便应卸下兵刃,便是在这练武场,非奉令,也不可轻动刀兵,师叔,即便你是长辈,也不应自恃身份,坏了门规,您瞧我昆仑弟子,何人持刀相向?”张嫣然回道。 “这小妮子倒是生了一张利嘴,”玉清子暗想道,却又面不改色,笑道:“师侄说的有理,既如此,我等收了兵刃便是。”说罢一挥手,便将掌中利剑快刀交给昆仑弟子,搁在练武场边的兵器架上。 张嫣然见状,这才换了笑脸,一揖行礼道:“师叔,各位师兄有礼了,请入正堂,先拜过历代祖师神位,再到偏厅叙旧饮茶。” “不必了,我等甲胄在身,诸多不便,”玉清子边笑边说道,“各位,咱就在此行礼,拜谒历代祖师吧。”说罢,兀自一揖,朝正堂一礼,便算是拜过了。 “沈大哥,这玉清子是何许人?”青玄在人群后悄声问道。 “应是玉屏子掌门的师弟,玉清子应是嫡传弟子的徽号,俗家姓名我便不知了,便如玉屏子掌门,俗名叫作张天清,想来这是昆仑的习俗,咱们先瞧瞧他意欲何为,不要贸然插手,毕竟这是昆仑家事,”沈惟仁回道。 青玄点点头,便默不作声,瞧着场中。 “既如此,师侄也不客套了,如今我爹不在门中,师叔拜也拜了,若不品茶,这便请了,下院设有客房,您几位想住就住下,我定代我爹好生招待诸位,毕竟战饭生冷,如今难得回来,好生将歇将歇,”张嫣然心中虽腹诽不已,却不失了礼数。 “哈哈,倒底是掌门千金,口气倒不小。听闻掌门师兄在金翅峰失了行踪,难道这昆仑派便是你这女娃当家了么?让别派瞧见,我昆仑竟由一乳臭未干的女娃娃发号施令,岂不成了笑柄?”玉清子冷笑道。 “我爹如今生死不知,阖派上下已四处打探,已然有了头绪,我既是昆仑弟子,为门中长远计,不敢说代行父职,代为招待几位师叔、师兄,可有僭越之处?” “好一个为本门长远计,我昆仑偌大基业,门人数百,产业颇大,历来无子承父业之说,当能者居之,如今掌门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俗话说的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若真为长远计,当尽快推选出新任掌门,承继衣钵,似如今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如何服众?”玉清子望向场中昆仑弟子。 众弟子听来,也觉有礼,如今掌门下落不明,整个昆仑派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不由的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原来师叔如是想,师侄受教了,”张嫣然面色涨红,冷冷道,“我爹死生不知,您这是要来夺权了?” “此言谬矣,我说了,能者居之,若是师侄技压众人,我便心悦诚服奉你为掌门,还有何话说?与其在此徒逞口舌之利,不如以技服人,凡我门人,皆可一争,大家说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满场弟子大多点点头,便是昔日玉屏子的心腹弟子,也不好多做辩驳,武林中人,最论实力,玉清子此言虽是傲慢无礼,却也有几分道理,便不由的瞧向张嫣然。 张嫣然如今骑虎难下,若此刻服软,便失了门人之心,即便拿旧时恩荣赢得几许支持,日后怕也难以服众,便咬咬牙道:“既如此,便依师叔所言,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午时,便在此处,请阖派弟子做个见证,推选掌门。”说罢,再不理玉清子诸人,一拱手,便扭头回返了。 玉清子一行笑笑,拍着掌道:“好,就明日,”便领着一众亲随,自在二进院处歇下。 “糟了,嫣然师妹入瓮啦,”沈惟仁叹道。 “此话怎讲?”青玄不解的问道。 “这玉清子乃掌门师弟,实为上代翘楚,这武功自不待言,更在这军中磨砺数十年,这杀伐之气,岂是张师妹能敌的,即便张师妹得玉屏子前辈真传,这临阵对敌的经验,怕是差之远矣,”沈惟仁无奈的摇摇头。 “是啊,这帮昆仑弟子本应在军中效力,无端端跑到此处来争掌门之位,好生奇怪,莫不是李存义已然发难,策反了这些人,好叫他们掌权,借机收复昆仑门人,收为己用?”青玄推测道。 “很有可能,昔年江湖各派受明月帝恩抚,大多遣门中优秀弟子入籍从军,是以江湖庙堂相安多年,这些名门正派更是协管一方,天下太平许久,如今李存义篡位自立,荡平邻国,不想江湖再起纷乱,便急需扶植新势力为己用,我若是他,也会连消带打,能拉拢的就拉拢,不能拉拢的就除去,”沈惟仁眼光灼灼,一番言论倒让青玄一惊。 “不错,那萧无尘不也说过,须弥山一役,聂惊涛突然出现,怒斥了萧、顾二人,使十大派同仇敌忾,不意竟落得个中毒被擒的下场,便是柳老庄主侥幸脱身,也难免惨死庄内,这贼子好毒的心思,”青玄恨恨的说道。 “既如此,我们需赶紧见嫣然师妹一面,将事言明。” 青玄点点头,便随着混乱的人群潜至下院。昆仑诸人以为三人是玉清子的随从,玉清子一行以为三人是昆仑新收门人,故此也无人盘问,倒让三人省了许多心思。 待到天黑,沈惟仁便说道:“韩姑娘,你且在此稍待,我和小弟去找张师妹。” “这小子许久不见那美貌温柔的嫣然姑娘,想的紧呢,要去便去,别来烦我,”韩轻罗不屑道。 更鼓三响,沈、斛律二人方才往山上潜来,穿过练武场,摸到偏房,瞧见几名侍女打扮得女子端着食盒朝里间而去,二人四目交接,点点头,便悄悄跟了上去,只见一路并无人值守,想必这武林门派中人人自恃武功,更兼今日发生此事,无心巡夜。 只见那侍女到了一间小楼前,敲敲门道:“小姐,用些吃食吧?你今日还未进食,别饿坏了。” “放门边吧,我现在没有胃口,”一女声传来,斛律、沈二人一听,果然此楼便是张嫣然住处。 待那侍女叹口气,放下食盒走远,二人从屋顶跃下来,青玄拎起食盒,敲敲门。 “不是说了吗?放着,”张嫣然话中隐含愠意。 “嫣然师姐,请开门,用些吃食,”青玄轻声道。 “嗯?是谁?”大门忽然一开,一柄长剑已电闪而出。 青玄左手持剑柄一挡,微笑道:“是我,还有沈大哥,许久不见,师姐还好么?” 张嫣然听得声音,略略一惊,只见烛火掩映下两张笑脸渐渐清晰,定睛一瞧,“呀”的一声,忙收了长剑,欣喜道:“是两位?快,快进来,”便顾不得其他,忙不迭的将二人迎进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急急关上房门。 “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我上楼,”张嫣然把剑一丢,噌的插进墙上的剑鞘之中,便引着二人上了阁楼。 斛律、沈二人也不矫情,青玄兀自拎着食盒,便随之上了楼上闺房。 一上楼,便闻道一股暖香,只见阁楼上绣塌暖帐,旁设案几,是张嫣然闺阁无疑了,这闺阁与书房连在一处,除了一些花草书籍,更陈列着数把利剑,想必均是她心爱之物。 “二位师兄,现在见到两位,着实欣喜,只是门中有变,无法好生招待你们了,”张嫣然黯然道。 “这不是吗?”青玄晃晃手中食盒,微笑道。 “嫣然师妹,我和小弟早已到啦,今日之事,我们均已知晓,明日较量,你那师叔是势在必得的,你务必小心了,”沈惟仁说道。 “我何尝不知呢,只是如今爹不在,师叔自恃身份,步步相逼,我也无可奈何,虽说我爹昔日心腹弟子均有心助我,但总不能因此事同室操戈,自相倾轧啊,若我强自推脱,他日更难以服众,故此只能在明日获胜,才能正视听,明正统,”张嫣然叹了口气。 “师姐可有把握?”青玄问道。 “实言相告,半分也无,我那师叔深得师尊真传,刀剑功力与我爹平分秋色,不相伯仲,我如何能敌?”张嫣然戚戚然道。 “既如此,多想无异,徒增烦恼,来,一起吃些东西,我也饿啦,”青玄耸耸肩,安慰道。 只见青玄打开食盒,端上几碟小菜,菜式精致,不过这分量嘛,嘿嘿笑着看着沈惟仁。 沈惟仁也笑了,说道:“师妹,你这几碟小菜,还不够小弟塞个牙缝呢。” 张嫣然听罢,难为情道:“我这便让人准备,”说罢下楼,招呼侍女,只言自己饿的紧,要他们酒肉吃食多多准备,侍女只当小姐真是饿的紧了,也不多说,忙不迭的将肥鸡美酒、羊腿蒸肉送过来。 青玄和沈惟仁边吃边劝道:“师姐,你快快吃些,可别伤了身子。” 张嫣然瞧着,也跟着吃了几口,可是心中焦急如焚,哪里吃得下。 青玄殷勤相劝,直到见她喝下一碗面糊,方才肃然道:“师姐,我们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告,令尊,已然….逝去了。” “什么?”张嫣然手中银箸顿时惊的落到地上。 “千真万确,我和沈大哥皆在当场,令尊和诸派掌门力竭散功,已然逝去了。” 张嫣然定定的沉默了许久,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却强自压抑,竟未哭出声来。 青玄便将诸派掌门关押何处,自己如何潜入湖底救人,后来如何被追上,玉屏子等人为掩护自己,慷慨就义的事道来,说到最后,眼泪忍不住也流了下来。 “师妹节哀,我兄弟二人自长安脱困,便径直到了此间,同行的还有一位韩姑娘,得她相助,方才能及时赶到贵派,本就是来报信,不想贵派师叔来的如此之快,”沈惟仁说道。 张嫣然泪流不止,只点点头,不发一言。 “玉屏子前辈还有几句话要我带到,”青玄轻声道。沈惟仁见状,微微一笑,颇为知机,便起身下楼而去,不想探听他派之事,倒是君子所为。 张嫣然擦干眼泪,朝青玄点点头,悲伤道:“有劳了,不知家父有何话托您转达。” “前辈在湖底牢狱之中,为防万一,托小子将贵派之事转达师姐,昆仑一派共有四十五位才俊下山从军,大多在北军中任职,少数几位随军驻防南郡,名单皆在前辈书房暗格之中,那暗格所在,你应知晓,”见张嫣然点点头,继续说道:“前辈要你派门中心腹弟子尽快传递消息,要他们留心李存义清剿,千万保住性命,万不得已,便辞去官职,遁入市井避祸,此为其一。” “那玉清子师叔他们怎么会?”张嫣然问道。 “他们想必已投靠李存义,如今搅乱昆仑派,想是受命要让贵派臣服新皇,趁机找出军中弟子,排除异己,”青玄将推测的想法如实告知。 “其二,前辈将昆仑精妙武学心得记载在长风诀中,他曾言,长风诀乃昆仑最为高深的武学,共含七式,他昔日将参悟的前六式心得手书在夹页之中,其后最后一式‘长风无极’始终无法练成,他在湖底时因内力尽失,万念俱灰之际,偶有所悟,既是无极,便无有尽头,此式应无刀无剑,却又集昆仑刀剑之大成,便如置身昆仑之巅,看漫天雪舞,天地一色,窥天地之奥,达造化之极,挥无情之刀,出有情之剑,纵使招式无情,却心怀悲悯,深种有情之心,便合长风无极之念,内功剑法皆依此念,许能有所得,只是前辈无法亲身习练,只能口述于我,望他日师姐能佐证一二,练至大成,以我愚见,这最后一式与我所习内功颇有相通之处,求的是意。” “师兄大恩,多谢您不辞千里,前来传信,嫣然叩谢大恩,”张嫣然整理衣裙,便要拜,青玄急急上前托住,大呼不可。 两人拉扯许久,一个要拜,一个不许,动静甚大,沈惟仁闻得声响,上楼一瞧,见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忙道抱歉抱歉,急急又跑下楼去。 张嫣然脸颊红透,轻声道:“我不拜便是了,放开我的手吧。” 青玄一愣,见自己紧紧抓住一双柔荑,不由也红了脸,急忙松开道:“师姐,我非有意冒犯,抱歉抱歉,你别叫我师兄,便叫我青玄吧。” 张嫣然细如蚊吟的“嗯”了一声,直红到脖颈。 青玄交代已毕,便唤沈惟仁,沈惟仁想笑也不好笑,便岔开话题道:“当务之急,便是明日比试,师妹既无半分胜算,便该早作打算,当想个万全之策才是,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 “沈师兄,如今我脑中混沌一片,只想着明日拼死一搏,却无他法,阖派上下耆老大多仙逝,我娘离世多年,眼下几无一人可商量,您江湖经验丰富,历练有成,可有法子?” “便是今夜你苦练武功,一夜光景,想来也无甚大用,眼下便有一人,或可助你击退强敌,”沈惟仁笑道。 “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沈惟仁笑道。 “沈师兄,恳请您相助,”张嫣然泫然欲泣,敛裙便跪。 “啊哟,师妹,不是我,不是我,你会错意啦,我说的是斛律小弟,”沈惟仁忙不迭摇摇手道。 “斛律师….青玄兄弟?”张嫣然奇道。 “斛律小弟虽年仅十五,于剑术却浸淫有年,更得柳前辈真传,功力你应知晓,”见张嫣然点点头,“小弟在湖底得令尊信任,千里传信,当是可信之人,是也不是?” “那是当然,青玄兄弟昔日在塞北便一路护卫我们,人品武功,自是无话可说,可他如何助我,他又非我昆仑门人?”张嫣然奇道,却又暗想道,原来他比我小一岁,以后当不可师兄相称了。 “谁说他不是?你说他是,他便是,今夜之前他不是,今夜之后他就可以是,”沈惟仁笑道,“你只需传他几招昆仑剑法,言明他是令尊新收弟子,谁有话说?他只需替你上场,以昆仑剑法胜了你师叔,此事便成了大半。” “沈大哥,这短短一夜,你让我便学会昆仑剑法?怕是不成吧?”青玄惊道,“何况这昆仑武学怎可轻传外人?” “无碍,你又无需研习昆仑剑术,只求个形似便可,以你之功力剑意,催动几招便可,”沈惟仁笑笑。 张嫣然沉默片刻,便自剑架上取下长剑,一揖道:“青玄…兄弟…,事急从权,家父将门中密事话于你知,托你传信,便是不曾将你视作外人,如今我演示雪满昆仑十二路剑法,你只要记住剑招即可,有劳了,”说罢,一扭腰身,缓缓使来。 “昆仑门中有刀剑之分,据个人体魄而授,这套剑法以空灵见长,起手式便是雪满昆仑,而后接上长空雪飘,此式为回风舞雪,”张嫣然袅袅婷婷,信手舞剑,宛若惊鸿,青玄在须弥山见过她对阵,是以印象深刻,当时便觉得此剑飘逸如仙,是以一遍瞧来,便牢牢记住招式。 “你试试,”张嫣然笑道。 青玄一抽秋露,便依次使出雪满昆仑、长空雪飘、高峰凌云、回风舞雪、月上东山、一池春水等招,脑海中回忆起张嫣然以灵制钝败葛飞的场景,面带微笑,十二式便有样学样,使了一遍。 “如何?有几分相像?”青玄笑道。 “七八分相似了,”张嫣然说道,“虽不甚熟练,但仅观其形,分明便是昆仑剑法。” “那玉清子可非一般门人,我担心无法以此剑胜了他,”青玄担忧道。 “小弟,你忘了紫衣祖师的太极剑了?剑招只是小道,只要真气不绝,剑意高绝,便是寻常一剑,也可杀敌致胜,”沈惟仁说道。 “只是小弟虽日日习练,奈何旧伤未能尽愈,不知是否能敌得过。” “青玄兄弟,即便你败下阵来,也不打紧,大不了便让师叔接掌昆仑,我收拾行装,随你一道闯荡江湖便是,”张嫣然坚定道。 沈、斛律二人见状,知道她这是孤注一掷,便点点头,让她放心,明日必会全力以赴。 张嫣然找来三套昆仑弟子的服侍,交予二人,三人又叙了会话,沈、斛律二人便告辞,一路潜回住处。 “小子,见过那美貌师姐了?怎么舍得这么早就回来?”韩轻罗见二人推门进来,便翻了翻身,嘲笑道,“桌上那饼给你们留的,吃了去睡吧,这塌我占了,你们两个糙汉子就睡地上。” “我可在师姐房中吃了肥鸡羊腿,这饼是吃不下了,”青玄嘿嘿一笑,和沈惟仁围着火盆,铺了张席子,合衣卧下。 韩轻罗听罢,噌的跳将起来,把桌上的面饼往火盆里一丢,骂道:“我呸,我今后便是喂了狗,你断不会给你留半星吃食,不要脸的臭小子。” 沈惟仁没忍住笑意,忙将面饼捡了出来,笑道:“韩姑娘莫恼,小弟跟你闹着玩呢,我们商量下明日之事,毕竟这张师妹是掌门千金,身系昆仑安危,明日我等扮作昆仑弟子,如此这般……” 青玄也是懵懂不解,何以一句玩笑,竟惹得这姑娘发这么大火。 “要做好人你们去做,我才不稀罕,本姑娘真是脑子一热,平白掺和你们的事作甚,要是再惹我,我便下毒毒死你们,”韩轻罗恨恨的跺脚,走进里间,拉下幔帐,眼不见心不烦,不再搭理青玄二人。 青玄一脸无奈,耸耸肩,向沈惟仁做个鬼脸,便卧下休息。 第二日一早,青玄便早早起身,换上昆仑弟子的青衫,将昨日的面饼就着水吃了,便盘腿练气,脑海中回想这十二路剑招,浑然忘我。 韩轻罗在里间起来,瞧见青玄头上热气腾腾,兀自练功,沈惟仁好整以暇的又翻出本书看的起劲,便不愿搭理二人,兀自洗漱停当,扭扭捏捏的罩上青衫,把头发绾成发髻盘好,沈惟仁瞧见,暗自好笑。 午时将至,沈惟仁见青玄仍然入定,便出言提醒。待真气行满一周天,青玄跳将起来,瞧见韩轻罗也换上青衫,哈哈大笑,免不得换来一顿粉拳,这才嘻嘻哈哈的出门而去。 待走到练武场,见场中早已站满了人,玉清子几人仍是一身武人装扮,百十来人一拨,站在下首,青玄三人身着青衫,便悄悄走到上首,站在昆仑弟子后面,张嫣然瞧见,微笑颔首,神色不似昨日慌乱,显得有几分笃定。 玉清子见日上三竿,午时已至,便拍拍手,指了指日头,笑道:“师侄,今日风和日丽,山风舒爽,也不要借故拖延了,这便开始吧,手底下见真章,”说罢一回首,那名唤常昆的男子便抽出长刀,跃到场中。 “各位师兄弟,在下常昆,曾随掌门习武六年,二代弟子中排行第六,习得本派啸风刀八式、踏雪步及镇龙劲,不知哪位上场赐教?” 上首这边昆仑一众弟子面面相觑,交头接耳,门中皆知,常昆虽是掌门的六弟子,但是悟性极高,早年在弟子中便属佼佼者。 “常师兄,师弟不才,愿领教,”昆仑这边已有一人站了出来,众人一瞧,原来是八师弟宁凡,年方二十。 “宁师弟,请了,”常昆也不多说,一拱手进礼,而后提刀便斩。 宁凡一弹长剑,便揉身而上,接下来刀。常昆的啸风刀雄壮沉稳,势大力沉,更兼常昆混迹行伍,气势逼人,刀剑一碰,便猛磕刀柄,刀刃直上,直划出一溜火星,一招雷动九天,一刀化三,劈斩而来。宁凡不肯正缨其锋,长剑一绞,以一式仙人指路,以快打快,见招拆招,堪堪避开刀锋,剑尖一送,便是一式投石问路。 常昆人在阵中,却微微一笑,呔的一声喝,长刀一抡,真气瞬间急聚,喝道:“瞧我此招,”顿时提起镇龙劲,一刀聚气,兜头斩开,使出一招睥睨八荒,此招乃是啸风刀第八式杀招。 宁凡大惊失色,一招送君千里,从下而上,堪堪将要刺到常昆,便被一片耀眼白光蒙住双眼,哪里来得及收手。 场中传来“啊”的一声凄厉喊叫,只见常昆已收刀而立,笑着看着场中,宁凡握剑的右臂齐根而断,跌在场中,哀嚎不已,伤口整齐,许久方才喷出一蓬血。 “你….?常师兄,同门切磋,何故下此毒手?”张嫣然气得发抖,戟指怒道。 “我等常年在战场搏杀,出招有进无退,从无点到即止之说,倘若宁师弟一剑刺穿我胸膛,那也是我技不如人,夫复何言,”常昆不以为然道,“这等微末修为,也敢上场缠斗,当真贻笑大方。” 昆仑众人怒不可遏,纷纷戟指叫骂。 “一众黄口小儿,今日是比武,不是斗嘴,不服气的大可上前较量,莫做妇孺之态,逞口舌之利,”玉清子一声爆喝,场中顿时静了下来。 早有两名昆仑弟子提刀上前,同样使出啸风刀,脚踩踏雪步,围住常昆厮杀,常昆也不以为意,长刀在掌中旋转,只一招雷动九天,便重创来人,其中一名弟子被一刀贯穿前胸,眼见不活。 其余弟子瞧这常昆出刀无情,上阵同门非死即伤,一时噤声,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再敢上前,便是自忖武技能敌常昆的,看着玉清子好整以暇,也不敢贸然上前。 张嫣然目眦欲裂,噌的抽出长剑,骂道:“贼子安敢?”便要上场厮杀。 青玄瞧见沈惟仁眼色,便从人群后面大喝道:“师姐稍待,”便一跃到了张嫣然身边,昆仑诸人瞧见他轻身一跃,轻松便自人群中飞跃至阵前,仅是这轻身功夫,便叫人称赞,只是瞧他面生,纷纷瞧向张嫣然。 “弟子胡癫,虽出身贫贱,不堪入练武场与众师兄习武,但蒙掌门和师姐不弃,传授昆仑剑法,今日也想为本门略尽绵力,便是战死当场,也好报答掌门和师姐多年照拂之情,”青玄说罢一拱手,朝嫣然一礼。 张嫣然见青玄跃到场中,心中微喜,收敛几分心神,喝道:“好,胡师弟,不枉我爹教你一场,”说罢又悄声叮嘱道:“好兄弟,万望小心。” “昆仑当真无人了,”常昆扭头对玉清子笑道,“师叔,如今这般下贱坯子,连个正堂都没入过,便自恃学了几招不入流的剑法,也敢挑战我,你说好不好笑?” 同行之人均哈哈大笑,玉清子微笑不语,显是默认,也未当回事。 韩轻罗在人群后哂笑道:“也就这小子,一会姓李,转身便成了癫道士,前日姓斛律,一瞧见漂亮师姐,又转姓胡,当真不是好东西。” 沈惟仁扭头看到一张作怪的鬼脸,瞧着二人像极了欢喜冤家,偷乐不已。 青玄一振秋露,左脚迈出一步,学着宁凡方才模样,似是踏雪步,而后长剑斜指,摆出个起手式。 常昆瞧着这不伦不类的起手式,讥笑道:“你这是什么招?瞧你年级尚小,快些回家喝奶去吧,别平白折了腿脚,连个婆娘都找不到。” 青玄也不顾那些军士嘲笑,微微一笑道:“常师兄,你何时也喜扮作妇孺之态,逞这口舌之利?不是手底下见真章吗?” 常昆听罢一怒,骂道:“好小子,看来你是不怕死了,”大步一踏,镇龙劲气机流转,青石皴裂,提气便是一刀,兜头斩下。 青玄不避不让,学那宁凡同样一招仙人指路将长剑递出,昆仑众人大惊失色,胆小的早已闭了双眼。 “咦,”常昆见眼前这小子竟不避刀锋,一剑斜斜刺到,分明仍是那招仙人指路,缓缓的直奔前胸而来,大惊失色,急忙空中换气,撤下杀招,回身一挡,便后退数步,长剑与刀身一碰,来人已撤剑回守,仍旧是剑尖斜指,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这是什么招?”常昆惊道。 “昆仑剑法,难道你不识得?我尚未使出掌门所授雪满昆仑十二式,你便这般不敌了?换人来战吧,”青玄笑道。 “好,”随着张嫣然一声喝彩,昆仑众人从方才交手中缓过神来,见这“胡师弟”平平一剑便逼退了常昆,不由跟着喝彩起来。 沈惟仁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场中,若有所思,韩轻罗瞧见,努努嘴,不知又腹诽什么坏话。 常昆怒了,长刀一旋,啸风八式便轮转而来,雷动九天、风急天高、披荆斩棘….睥睨八荒等招悉数攻来,力求毙敌,长刀围着青玄,疾如闪电,招招往要害处招呼。 只见青玄左一步、右一步,也不回剑去守,只是进一招投石问路,或是一招仙人指路,接着学那宁凡,接上一招送君千里,偶尔竟不知何招,便是一撩一刺,往往料敌先机,逼得常昆一招未尽便回刀去守,累的满头大汗,口中骂骂咧咧。 昆仑众人未瞧出端倪,玉清子见百招已过,常昆仍在场中如跑马灯似的围着厮杀,虽是进攻迅猛,却往往一招未尽,便被逼得急急回守,方才收起轻视之心,凝神瞧着场中,这姓胡的虽说招式极简,却能每每料敌先机,先发制人,让常昆每招不能使尽,阵脚大乱,不由大喝道:“师侄,莫乱了阵脚,以钝击强,以力取胜。” 常昆早已满头大汗,闻言便狠狠一跺脚,镇龙劲全力催发,长刀一抡,便将至刚至强的睥睨八荒使出,这回不避长剑,兜头斩下,誓要拼得中剑也要斩了对手。 青玄见状,仍是不避不让,秋露一振,收拢如丝真气,长剑自下而上一斩,使出嫣然传授的那招回风舞雪,招虽形似,只是此剑暗合九剑剑意,气机归藏,遇强则强,寸步不让。 只见场中光华一闪,二人一触即分,青玄仍在原地,剑尖斜指,那常昆却是手腕带刀,被一剑斩断,跪在场中,看着断腕断刀,哀嚎不止。 “好,胡师弟好样的,”昆仑众人再次爆发出雷鸣般喝彩,一吐心中愤懑。 “小子,你这是昆仑剑法?你究竟是何人?”玉清子着人将常昆搀扶下去,转头问道。 “是不是昆仑剑法,你们难道没长眼?你们十余人出身昆仑,便是你那徒子徒孙,难道你没教过?你来问我?”青玄不屑道。 “好小子,你这般手段,绝非默默无闻之辈,便是这女娃娃日日受师兄教诲,也不敌多矣,纵观昆仑,怕在二代弟子中也属佼佼者,何以老夫从未听闻有这你号弟子?”玉清子疑道。 “小子剑法确是掌门所授,经师姐多年指点,方才略有小成,我寂寂无名,身份微贱,只配给师姐牵马执镫,你又如何认得?”青玄驳道。 韩轻罗听见如是说,轻声骂道:“不要脸,耽于女色,自甘堕落。” 昆仑诸人见有人出头,哪里还管是谁,纷纷附和道:“胡师弟一直在门中,我等皆识得,你能奈何?” “好,老夫便领教你的精妙剑法,”玉清子同样抽出长刀,刀尖驻地,却在掌中旋转不已。 “胡师弟小心,这玉清子刀剑一体,非常昆能及,你要当心,”张嫣然见状急忙提醒道。 “看刀,”玉清子一步踏出,将长刀就地一踢,人刀分离,刀到人至。 青玄虽面不改色,却暗自右脚踏出一步,长剑一圈,以雪满昆仑圈住刀势,而后左手骈指作剑,迎上玉清子的骈指一剑,四指一触,便如金玉相击,玎珰作响。 玉清子左手反接长刀,一刀气吞山河直撩而下,右手作剑,也是一招雪满昆仑,化为五道剑气,疾刺青玄泥丸、绛宫、气海、玉堂、膻中五穴,凶险非常,任其一处击实,轻则残废,重则毙命。 青玄瞧着玉清子刀剑俱是杀招,再不敢懈怠,秋露一旋,左手接过,使一招惊鸿一瞥接上来刀,火星四射,;右手骈指为剑,连出回风舞雪、长空雪飘、锋霜影雪、欺霜傲雪、归夜惊雪五招,吐气成剑,剑气交接,顿时空中金铁之音不绝,场中诸人便连两人如何出招都未瞧清,便见两人自空中各自后跃数步。 “妙、妙极,老夫只知一气化三清,不曾想昆仑竟有如此人物,一剑五招,招招精妙如斯,竟可硬接我刀斩剑击,好剑法,好武功,”玉清子落地后由衷叹道。 “前辈刀剑双绝,竟可分身两用,左刀右剑,小子受教了,”青玄微微一笑,收剑一礼,由衷赞道。 “昆仑有你这般后起之秀,想必是我师兄在天有灵,只是今日必须分出胜负,老夫可不会留手了,”玉清子长刀一指道。 “在天有灵?掌门难道….?”昆仑弟子们惊道。 “或许你们还不知晓,掌门师兄早已逝去,你们便是寻遍天下,如何能寻到?”玉清子笑道。 “不可能,掌门武功高绝,怎么可能逝去?定是你造谣生事,”众弟子怒道。 “掌门师兄自金翅峰失踪后,便杳无音信,同时失踪的还有其他几派掌门,要何等修为才能力敌这许多好手?据老夫所知,师兄和其他几派掌门受前太子所害,已然逝去,故此老夫方才建议选出新掌门,重整昆仑,”玉清子一指身后诸人,“你们也瞧见了,我等本是昆仑弟子,听闻掌门仙逝,便连夜赶回本门,皆为本门长远计,新皇登基,对我各派恩抚有加,便是我军中弟子,皆迁官进爵,这天下仍是大魏之天下,昆仑仍是我们的家,便是我当了这掌门,仍会简拔人才,相安于庙堂,而后将本门发扬光大,联合各派,追索凶手,为师兄报仇,我等何必在此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只要你们拥戴于我,我许各位大好前程,绝对胜于往昔。” 韩轻罗见状,便要上前辩解,沈惟仁急忙拉住她,悄然说道:“韩姑娘不可,你这般明火执仗的上前辩解,便是暴露了我等身份,你如今是一个昆仑末代弟子,如何得知长安发生之事,放心,我信小弟自有主意。” 只见青玄转头瞧了瞧张嫣然,见她朝自己点点头,便回到:“师叔此言差矣,莫说掌门及几位前辈武功高强,即便遇险,你如何得知?师姐早已在关外打探得消息,是那李存义借观星台之手,使毒将掌门及几位前辈迷倒,掳了去,你这般替那贼人辩解,想必为了富贵荣华,自甘堕落,甘为鹰犬吧。我昆仑阖派只求一方安宁,行事光明磊落,只望为这天下百姓略尽绵力,至于谁为天下之主,原本不是我等江湖之人所能置喙,只要继任君主勤政爱民,便是助他又有何妨?” “哈哈,孺子可教,”玉清子拍掌赞道。 “且慢,师叔,只是这李存义掳我掌门,搅乱江湖,累得各派自相攻伐,断非明主,我等只望敬而远之,如何能与这等贼子沆瀣一气?”青玄哼道。 “唉,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侍,这大好江山,如画江湖就该任我等驰骋逍遥,各位昆仑同门,你们当真不愿师叔当这掌门,共享这锦绣前程?” “断不与贼子为伍,”张嫣然喝道。 “既然你们冥顽不灵,休怪我心狠,”玉清子刀身一弹,便欺近青玄,脚踩踏雪步,刀使啸风,顿时漫天刀影让人晃眼。 青玄一时不敢露了藏剑武学,只得一咬牙,将十二式昆仑剑法随意使来,以快打快,场中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剑气如罡,在青石场地上划出道道火花,玉清子招式迅猛无筹,一手镇龙劲威力非凡,青玄身在场中,如泰山压顶,左支右绌,汗流浃背,场下观战之人均为他捏了一把汗,便是沈惟仁,都暗叹不妙。 青玄自知,玉清子浸淫刀剑多年,这十二式昆仑剑招他早日烂熟于胸,更兼招式繁复,刀剑相和,便是偶有破绽,也以力补之,仅凭自己这似是而非的剑法绝无法在缠斗中占得先机,何况玉清子杀意磅礴,气贯全身,远非常昆等人可比拟,心知只消片刻,自己便会败阵。 玉清子刀劈剑刺,心中微喜,觑得青玄一招用老,后招无继之时,长刀一扭,反握刀柄,架住青玄长剑,右手骈指一剑,同样以一招送君千里,破开青玄护体真气,击实右胸。 众人只见那一袭青衣连退数十步,方才站稳,口中鲜血直喷。 “小弟,”沈惟仁和韩轻罗急忙从众人中挤到前面,扶住青玄,急切道:“可有大碍?” “胡师弟,”张嫣然也连忙赶上前来,关切的问道,急的眼泪直打转。 “小子,即便你得掌门师兄真传,也仍非老夫敌手,阮雄,去,结果了那小子,但有不从者,当场击杀了,”玉清子长刀一驻,扭头喊道。 后首的一个汉子听闻,便抽出长刀,走上前来,长刀一指青玄道:“师叔有令,愿从者,站到这边来,附逆者,死。” 昆仑弟子左右相看,大多双股战战,想走又敢走,想留更不敢留,只在原地踟蹰不定。 青玄拭去嘴角鲜血,朝张嫣然和沈惟仁笑笑,缓缓直起身来,轻声道:“师叔,我还没败呢,怎么,便已然这般心急?来,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阮雄长刀一指,呵呵笑道:“小子,你连站都站不稳,何须师叔动手,我来领教几招。” “阮师兄,你自入门后,我爹何曾慢待了你?便是你山下的老母亲,年年赠金,岁岁添衣,温饱无忧,你便是这般数典忘祖、忘恩负义?你当年学艺不精,与人结怨,身陷山东,是谁千里救援,将只剩一口气的你背上山,照拂半年?”阮雄听闻,原本提起的刀慢慢黯然垂下,张嫣然泪流满面,对着其他人吼道:“还有你们,本出身苦寒,是谁收留你们,供你们吃喝,养育你们长大,教授你们武艺,让你们入籍投军,争下功名,光耀门楣?是谁百般维护,为你们在军中谋得前程,年年送上征衣饷银,为你们在军中助力?是我爹,是你们的师父,你们的掌门。今日,你们的刀不去杀敌,却来戕害同门,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看着张嫣然歇斯底里的叫喊,一众军士都默默垂首,不发一言。 “师侄,你也不必拿昔日微末恩情来挑拨,我等沙场征战,卧冰尝雪,早已看淡了这些,哎,那小子,休要扭扭捏捏,要么滚到一边去,要么放马来战。” 青玄微笑不语,拄着秋露,暗运黄庭真气,周流全身,阴阳分注显、隐脉中,缓缓冲破桎梏,消融那一剑之伤。 玉清子一挥手,阮雄便退到一旁,而后镇龙劲全力催动,浑身气机磅礴,一双鹰眼紧紧锁住青玄周身大穴。 只见青玄脚踏七星,迈着不伦不类的步子,似癫若狂,宛如醉酒般,将十二路剑法缓缓使来,口中振振有词。越是如此,玉清子越发不敢轻动,只因他瞧见青玄周身真气千丝万缕,轻而不散,隐有风声。 沈惟仁见状心中一轻,微微一笑,扭头对近前的韩轻罗道:“小弟这是模仿紫衣祖师,醉酒舞剑呢,当真有趣。” 青玄朗声道:“窥天地之奥,达造化之极,巍巍昆仑,浩浩长风,师叔,来吧。” “这是长风诀?”玉清子惊道,“不曾想师兄竟连本门绝学都传授于你,当真对你这小子青眼有加,莫不是要你承继衣钵?” 地位高如玉清子,亦是无缘习练长风诀,此功历来只传继任掌门,却因高深莫测,精进缓慢,除立派祖师外,几无一人习得圆满。他哪里知道,青玄以归藏九剑催动黄庭经,周流诸脉,口中念念有词,玉清子不知深浅,便误以为此乃本门长风诀,便是张嫣然,也惊诧不已,以为这位小弟一夜便自行参悟了长风之功。 “师叔好眼力,进招吧。” 玉清子冷哼一声,揉身而上,长刀一抖,左手一剑,便迎了上来。青玄知道这老者功力高深,不敢轻慢,秋露脱手一击,以真气引之,与长刀接上一招,而后双手捏决,双掌一合,使阴阳两脉龙虎交融,如丝真气便如同遇到巨口般吸附而来,青玄此刻隐隐窥到周流归藏之境,极速将食指、中指一拢,四指作剑,迎着玉清子便是一剑。 只闻一声巨响,风啸雷鸣般在场中炸裂,玉清子须发皆张,甲胄皴裂,青玄周身青衫如吹气般鼓起,随着一声“浩浩长风”的怒喝,轰的一声,玉清子便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十余丈,重重摔落在地,青玄后退十步,每步均踏石有印,全力将雄浑镇龙劲破体逼出,而后勉强立在当场,哇哇的吐血不停。 “师叔,师父,”这下让一众军士大吃一惊,急急去瞧玉清子,只见地上趴着的老者须发尽赤,甲胄碎了一地,大口呕出鲜血,几人忙将他扶起身来。 青玄也不好受,这一剑之功,让他内伤复发,这许多日习练的真气一招尽失,再也难聚分毫,咳血连连,一时无法发声。 “好,好,咳…咳…好一招长风诀,老夫不枉此行,有生之年竟能见到本门绝学再现江湖,当真是好,”玉清子连吐几口鲜血,在几人搀扶下,竟是站也站不起来,“昔日见师兄习练此功,精进甚慢,偶尔切磋一下,也觉无甚威力,曾对此功不屑一顾,如今受教了,受教了。” 青玄稍稍平复,将胸腔淤血吐出,强作镇定道:“本门长风诀威力无筹,掌门只是不愿轻易显露罢了,便是我师姐,早已练成六式,我不过初窥门径,师叔,你既败了,可有其他师兄要继续挑战的?” 众军士原本视玉清子为天人,如今见师叔惨败,无法站立,哪里还敢上前,便尽皆沉默不语。 “罢了,罢了,技不如人,如之奈何,我这便下山去,再不回昆仑,师侄,你赢了,”玉清子瞧着青玄,叹道:“你当我不知?我那侄女差你多矣,不论你是谁,今日强出头,怕是遗祸无穷,老夫今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自知无法再回军中,天下之大,已无容身之所,只能隐了名姓,浪迹天涯。只是,昆仑危矣。”说罢,便苦笑摇头,众军士黯然神伤,架起玉清子,便要下山。 “且慢,”张嫣然唤道,“师叔,各位师兄,虽不知你们受何人指使,即便庙堂容不得你们,昆仑仍是故土,我想,正堂上的历代祖师也不会弃你们于不顾,何不留下,即便强敌来犯,我等护教而死,也死得其所。” 玉清子本已了无生趣,心如死灰,听到张嫣然如是说,眼中一亮,扭头叹道:“嫣然,师叔小瞧了你,原本一直觉得你难当大任,但仅凭你方才一番话,这般心胸气度,着实让老夫折服,也不枉我师兄教诲多年,承你美意,昆仑我是留不得了,但倘若日后本门有难,我定不避斧钺,舍生护教,告辞了。” 昆仑诸人目送一行人下山,虽沉默不语,但听玉清子一席话,再看向张嫣然的眼神,已有崇敬之意。 张嫣然收敛心神,转身面对众弟子说道:“师叔所言不虚,家父已然在长安逝去。” 众弟子一听掌门千金亲口承认,顿时议论纷纷。 “诸位,几位军中同门无端上山,本就异常,师叔只怕并非危言耸听,怕是不久之后,昆仑便有大祸,想下山避祸的,昆仑决不强留,”张嫣然一拱手。 “我不走,我不走,”不少弟子喊道。 张嫣然不再多话,与沈惟仁、韩轻罗一道将青玄扶住,入内疗伤。 几人便歇在张嫣然闺阁中,青玄虚弱不已,盘膝坐在塌上,神色颓唐,默然运功疗伤,韩轻罗无事,便支着头,无聊的拨弄着灯芯。 沈惟仁望着张嫣然,叹道:“张师妹,我只怕玉清子说的有理,幕后之人久不见你师叔等人回营复命,便知所谋未成,怕会卷土重来,须早作谋划,尽快寻个暂避之所。” “沈师兄,我何尝不知,只是此处既是本门立派之所,也是我的家啊?我能去哪里呢?何况这山上山下这许多弟子、眷属,能逃往何处呢?” 沈惟仁也知对方的无奈,只得长叹一口气。屋内几人沉默不言,屋外却是纷乱吵杂,想必胆小怕事的弟子这会子正在打包行囊,急急赶下山,返乡避祸去了。 张嫣然一夜无眠,见天光放亮,便推开门,见门外几个侍女早已候着,端着洗漱用具,不由轻声问道:“怎么,你们还没走么?” “小姐,你让我们去哪里呢?这儿也是我们的家啊?我们自小便被掌门救回山上,养大成人,怎么舍得离去啊,”一众侍女回道。 张嫣然伸臂将几人揽入怀中,悲泣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早已情同姐妹,还未给你们许个好人家呢。” “师姐,”一名弟子在远处唤道。 “何事?” “师姐,王辩师兄让我来请你去正堂呢,”那名弟子回道,说罢一礼便急急转身离去。 张嫣然拭去眼泪,草草盥洗,正正衣衫,便径自往正堂而去。 待到了正堂,只见练武场上,百余名弟子如往常一般整齐的习练剑法,五名弟子立在堂下静候。 “王师兄,你们这是?”张嫣然奇道。 “师妹,这些弟子皆不愿离开昆仑,我等五人身受掌门大恩,如何能弃你而去,今日我们请你来,便是请你执掌昆仑,前方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绝不轻言放弃,请掌门上坐受礼。” 张嫣然闻言一震,望着正堂之上历代祖师神位,只见下首之处,早有人立着一块神牌,上书:昆仑第八代掌门玉屏子之神位,右侧蝇头小子刻着俗名张讳天清,入门及逝世年份等文,不由百感交集,沉默许久,扭身瞧着众人,一扫颓唐,正色道:“小女不才,承蒙诸位同门不弃,如何能当此任?” “师妹坐镇昆仑,临危不惧,护教之心,日月可鉴,我王辩第一个心悦诚服,你们可有异议?” “我等皆愿拥戴师妹,”其余几人高呼到。 “多谢各位师兄信任,蒙诸位不弃,今日我便暂摄掌门之位,不敢说广大本门,但定与各位同甘共苦”。 “参见掌门,”五人拱手便拜。 “参见掌门,”场中弟子停了手中招式,齐齐跪倒,行大礼。 “来人,行加冠礼,”王辩大声呼到。 早已三名弟子恭敬的捧着紫檀托盘上前,一名女弟子将一顶玉冠戴在张嫣然头上,另两名弟子分别将掌门印玺及一柄翠玉小剑奉上。 张嫣然眼泛泪光,瞧着几位师兄,这般用心,必是连夜准备,便连加冠礼及掌门信物都准备停当,让她感动不已。待昆仑铜钟鸣响九九八十一下,弟子再行大礼。 张嫣然端坐正堂,选了徽号,按排位,选了灵字,自此,张嫣然便正式成为昆仑第九代掌门玉灵真人,同时封五位师兄为新任长老,受礼毕,便吩咐门人加强戒备,布置妥当。 沈、韩二人闻得钟鸣,赶到正堂一瞧,见此状,心中也是一喜。 等到张嫣然将诸事交代,这才上前祝贺。 “沈大哥,韩姑娘,蒙你们相助,大恩不言谢,”张嫣然施礼道。 “出力的还在塌上呢,”韩轻罗嘀咕道。 沈惟仁笑笑,说道:“不知小弟可曾与言明,望昆仑助力,尽快派遣心腹弟子前往军中及各派送信,将长安之事悉知众人,也好叫他们有个防范。” “我这便派人即刻出发,”张嫣然立即请来王辩师兄,细细嘱咐,王辩听闻,也知兹事体大,不敢懈怠,很快便回书房,将诸般事由誊抄,安排精干弟子去办。 “玉灵子掌门,贵派之事倒让我有些警醒,既有人能上昆仑,那其余诸派怕是也会遭逢同样之劫难,我出身武当,师门有难,原该亲身前往报讯,青玄小弟便有劳你照顾,我今日便动身,”沈惟仁说道。 “沈师兄,这是自然,你放心,青玄兄弟于我派有恩,我定会仔细照料,马匹盘缠,我会让弟子准备停当,你用过午饭再赶路吧,今后无论何时何地,你还是称我张师妹吧,咱们万不用见外。” 三人说着,便回到阁楼中,只见青玄闭目运气,显然已入定,便不去叨扰,沈惟仁草草用了些饭,便告辞下山,急急赶路,只是再三叮嘱,好生照料青玄。 第十六章 长歌弄玉,且拟醉黄花 昆仑派山脚下,一苍老的樵夫慵懒的倚着一担新柴,在道旁卧着,破旧的蓑笠遮了大半张脸,嘴里叼着一截茅草,任是谁瞧见,均会笑骂一声破落户。 马蹄渐进,这樵夫斜眼一瞧,呸的一声吐出口中茅草,直直站起身来,毫无一丝颓唐模样,待马儿走进,便出声恭敬道:“可是沈惟仁沈公子么?” 来人正是下山的沈惟仁,瞧见樵夫识得自己,也不惊讶,跃下马来,走到道边,冷声道:“何事?” “公子,孤身欲往何方?” “先回武当,”沈惟仁不耐道。 樵夫丝毫不以为忤,恭敬回到:“家里来信了,”说罢双手从怀中掏出一截竹筒,口封金蜡,蜡上加印,显然未曾拆封过。 沈惟仁接过竹筒,拆下封印,取出一张帛布,仔细瞧了瞧,双手一搓,帛布便化为齑粉,而后看看樵夫道:“知道了,既如此,便先去涿郡,后返武当,你便在此间留意,若我那同行小弟下的山来,即刻传信于我。” “小的省得,公子慢行,”说罢一礼便挑起新柴,悠悠下山而去。 沈惟仁沉思片刻,便一催坐骑,快马东行。 昆仑山上,青玄浑浑噩噩两日两夜,方才醒来,睁眼一瞧,早已月上东山,自己还盘坐在张嫣然的塌上,只见房内一星豆火,一女子伏在案上睡着了,口水都流了下来,正是韩轻罗。 “韩姑娘,韩姑娘,”青玄轻轻唤道。 只见韩轻罗轻轻嗯了一下,慵懒的应了一声,并未起身。青玄无奈,只得缓缓挪下塌来,颤巍巍的挪到桌边,抓起桌上的茶壶,顾不上用小杯,拎起就往嘴里灌,两日夜水米未进,早已口干舌燥,许是喝的急了,不留神便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这会子动静大了,韩轻罗猛然一惊,警醒过来,跃后数步,倒把青玄吓了一跳。 “小子,你醒啦?”轻罗一见青玄立在桌边咳嗽,揉揉眼睛难为情道。 “韩姑娘,若我是刺客,你不晓得中了几招了,倒是好睡,”青玄笑道。 “还不是因为你,我就怕你伤重不治,不晓得何时一命呜呼,生生熬到现在,方才打了个盹,你就醒了,没良心的臭小子,”韩轻罗伸伸懒腰,瞧了片刻,问道:“如何?死不了吧?” “不碍事,只是旧疮新伤,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体内空虚,这疗伤应非一日之功,”青玄说着,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轻罗听得,撇撇嘴笑道:“饿了?” “嗯,饿了。” “嘿,本姑娘要歇息了,自己个儿想办法去吧,”说罢大喇喇的推开房门,下楼去了。 青玄浑身酸痛,哪里还走得动,只得将水灌饱,又挪回塌上躺着,勉强出声道:“我沈大哥呢,快请他帮我整个羊腿来。” “走了,”轻罗在楼下哈哈大笑,听着出门的脚步声,想必走的远了。 “走了?走哪去了?”青玄嘀咕道,等了片刻,仍不见人来,便沉沉睡去了。 梦中自己和青霄大哥一起驰骋塞北,连夜奔袭,自己累得不行,却只能咬牙忍着;忽然又见到和沈惟仁卧在冰雪之中,聊着些山河趣闻,咦,怎么有人叫我,是青鸾阿姊么? “阿姊,”青玄大声喊道,猛然睁开双眼。 “啊哟,”只见一女子吓得一个趔趄,怒骂道:“你这死人,方才还在扯呼,这突然睁眼,是要吓死我们啊。” 青玄摇摇头,只见张嫣然和韩轻罗都在,轻罗此刻正拍着胸脯怒骂。 青玄嘿嘿一笑,也不言语。 “青玄兄弟醒啦?”张嫣然忙端起一杯茶递将过来。 “昨夜要吃东西,一会功夫又睡得跟死猪一般,叫人平白忙活半夜,”轻罗撇着嘴哼道。 张嫣然笑笑,便将青玄搀扶起来,扶他坐到桌边,笑道:“韩妹妹昨夜张罗了不少饭菜,可惜早凉啦,你许久不曾进食,此刻该吃些清淡的,”说罢亲手盛了一碗白粥递过来。 青玄饿的狠了,囫囵吞枣般将碗中白粥喝下,便操起瓦罐,将一罐白粥悉数吸了个干净,见桌上那凉透的肉食未曾撤下,也不嫌弃,操起一根羊腿就大嚼起来。 “啊哟,不可,待我重新做一份来,”张嫣然忙阻止道。 “不用不用,如此便好,”青玄风卷残云般将一桌吃食扫尽,舒了口气道:“这会子才觉的活着真好啊,哦,对了,我大哥呢?” 两名女子瞧他模样,忍俊不禁,听他发问,便回道:“沈师兄走了,他担心门中有事,已于前日回返武当了。” “这如何使得?他孤身一人,怕是不行的,我要前去助他,”青玄叫道。 “得了吧,你还是养好伤再说,你这般马都骑不得,谁一路伺候你?此处距武当万里,你是要八抬大轿抬你过去?”轻罗嘲道。 “放心吧,沈师兄阅历丰富,身怀武功,定会无碍的,你还是先养好伤,再去寻他也不迟,各派我俱安排门下弟子前往送信,你放心吧,”张嫣然安慰道。 青玄沉默不语,暗想两位女子说的也有道理,沈大哥毕竟年长,况且世情熟稔,应无大碍,自己这般,如何能走,便不再执拗。 轻罗见他无甚大碍,便打了个哈欠,回房睡觉去了。青玄见自己占着闺房,死活不顾张嫣然劝说,愣是要另觅居所,张嫣然无奈,好说歹说,便让他暂住在父亲的卧房,更安排人备下热水,让青玄盥洗更衣。 “青玄兄弟,”待青玄更衣完毕,嫣然便在门口唤道。 “师姐快请进,”等嫣然进了屋内,青玄笑道:“师姐,你年长些许,今后便和沈大哥一般,称我小弟吧。” “小弟,”嫣然顺口便叫到,“你瞧,”便伸手递过一个盒子。 青玄不解,伸手接过,打开盒子一看,只见盒里是一卷金册,见嫣然示意,便展开一瞧,只见金册封面上刻着“长风诀”三个字,连忙合起道:“这是贵派长风诀,我可不能看。” “小弟,但看无妨,我今日将此册带来,便是想与你一同参研其中奥秘,你也知,我内力浅薄,武功低微,虽蒙家父悉心教导多年,但这几日细细读来,颇有不解之处,其中所载内容晦涩生僻,你见识广博,或可参悟一二。” “师姐,此乃贵派绝学,如何能轻易示人?” “小弟你非外人,千里送信,襄助我派,如今更因我派而受伤,倘若此功能助你早日康复,也能略减我心中愧疚,”张嫣然诚恳道。 “师姐,我只是旧伤未愈,耗气过盛,并无大碍,调息些时日自会痊愈,此功是万万习不得的,”青玄摆摆手道。 “好,好,那你与我一同参研,也好教授我其中奥秘,便当是助我,可好?”张嫣然急切道,眼泪直在眼中打转。 青玄沉默片刻,见张嫣然眼光热切,只得点点头。张嫣然破涕为笑,留下金册,便先出去了。 青玄换了洁净衣衫,一身清爽,便盘膝坐在塌上,闭目运功,昆仑一战后,真气俱散,此刻丹田空空如也,经几日调息,胸前一剑外伤已无大碍,只是这内伤,不能一蹴而就,只能慢慢修炼疗养。 青玄默念黄庭心法,缓缓而为,并不急功近利,放下心事,神思安定,徐徐周流。直过了两个时辰,关冲穴突然一热,一丝浅薄清冽的真气便窜入手少阳经脉之中。青玄缓缓收敛这丝真气,温养壮大,不一会,足阳明经也是一跳,聚起一丝真气,青玄默念道:关门太乙滑肉起,天枢外陵大巨里,水道归来达气冲,髀关伏兔走阴市。而后十二阳脉均一热,十二缕真气便各自归位,青玄便再运玄经,聚气至气海,每脉之气虽细如丝缕,但骤然一聚,便成一束;青玄将一束真气自气海提至绛宫,再周流至泥丸,完成一大周天,三丹田得真气温养,便如久旱甘霖,顿时便焕发生机。 青玄心中暗喜,长安之时,得师父相助,偶然得窥黄庭经归藏之门径,使自身真气可在丹田与经脉中周流转换,又可在显、隐脉中分驻,如今聚少成多,三丹田便如三处黑洞,将周身真气悉数吸附而去,充实丹田气机,气机一生,黄庭之功便可周流不息。青玄周身空气仿佛一滞,无数如丝的气流便萦绕而入。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便又反其道而行之,将三丹田积聚之气悉数注入阳脉之中,丹田一空,周身一热;十二阴脉立时分练真气,积沙成塔,再注入丹田,待得充盈,便提气使阴阳交融,周流全身,内伤顿时稍减。 如此反复,待青玄行满数十大周天后,缓缓睁开眼,腹中饥渴之感袭来,青玄一瞧窗外,应是半日已过。 青玄见桌上早已有人备下吃食,由衷感激张嫣然想的周到,酒食用罢,左右无事,便拿起那金册,就着烛火瞧了起来。 翻开金册,只见上面载着: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形为神之宅,神为形之主,本门武学,功分阴阳,乾阳至盛,镇龙催之,坤阴极寒,冰清驭之,使乾坤相和,可形阳神阴…..,青玄见第一页所载,以周易为基,五行分说,不似别派武学,但见其中所载乾坤相和,便如同自己所修炼之阴阳交融,略有所悟,庆幸自己曾在翠微山熟读医典杂书,更蒙沈惟仁一路教授些旁门左道之学,否则便是这些卦象、五行说也难懂一二,细细品读之际,更将此长风玄与自己所习互为佐证,倒也略窥此功门径。 再翻下一页,该是此功第二式,此式用五行暗喻诸脉,虽然部分词句不甚清晰,但似乎便是真气周流路径,运用法门。 再翻下一页,便是阴阳消长的理炁之学,其中所载:阳极阴生,阴极阳生,阴阳互为消长。坤左极,至乾阳长,阴消;乾阳盛极,巽起阴长阳消,右至极,坤阴盛极。这阴阳互生,至极而返之说,依卦位行之,便可生出长风之炁,此炁既生,便常驻八卦之位,再周流至五行各脉,便可蓄那千仞之力。 青玄忘我的将七页金册一气瞧完,虽只看懂其中六七成文字,但胜在得柳轻舟亲身传授无上心法,加之这些年练气有成,经脉之力远胜常人,将此诀所载与黄庭经互为佐证,仿佛看到一片新天地。 黄庭经所载本为养生练气法门,此长风诀着手五行、易学,同样为温养行气之学,除了第七式长风无极殊为生僻,不明究竟,其他六式结合爻辞五行之说,可堪一练。 青玄在琢磨经文之时,体内真气也不知不觉的依着文中所载流转试探,此刻正是亥时,正应了手少阳三焦经,经脉中一缕真气突的一热,便跳将出来,并不依照之前经络路径而行,而是根据文中所载,长驱直入,直奔足少阳胆经而去。青玄猛然惊觉,脑海中突然迸出一句:肝之余气,泄于明胆,聚而成精,便停了阻止之念,仍由此气而去,待此气聚在足少阳之处,温养壮大许多,便往足厥阴肝经而去。 青玄想起昔日自己练气受阻,柳轻舟曾言可越过受阻穴位,逐段温养,而后冲破受阻之处的话语,再印证体内之气流转路径,便又有所获,大呼原来如此。 青玄见天色已晚,便躺在塌上,催动真气依序而行,感觉自身三焦经、胆经之处痛楚消减,十分欣喜,敢情这长风诀对自身疗伤甚有助力。 青玄哪里知道,自己机缘巧合之下,自身真气可分阴阳,分驻隐、显诸脉,寻常习武之人将一门心法练至大成,便要旷日持久,如何可使乾坤相和,阴阳交融。昆仑刀剑双绝,刀阳剑阴,镇龙劲至阳,冰清劲至阴,需同时习练两门心法,使少阴补太阳、少阳温太阴,周流阴阳后,方能习练此长风诀,否则阳极无阴辅助,阴极无阳温养,便易走火入魔,是以多年来,除掌门外,无人习得此功。 如此过了七日,青玄边疗伤边思索,将自身真气周流圆满,再依长风诀所载行气,发现二者互为助力,已然可行走自如,周身一轻,伤势大好,这才请来张嫣然,交还金册,并将自身所悟悉数告知。 张嫣然听罢也是一惊,这才说道:“小弟,我自幼习练冰清劲,勤练剑法,是以阴柔有余,乾阳不足,是以观此经,不甚了解,不敢贸然试练,如今听你一言,方知这阴阳互生之理,既如此,我自今日起,便开始修炼镇龙劲,徐徐图之。” 青玄肃然道:“师姐,此功需阴阳互生,互为依托,我以自身真气为媒,感觉需相应的内力筑基,文中所载博大精深,我也不甚了然,只是略窥一二,因此功与我师父所授有相似之处,是以只是我个人之见,我未曾习练贵派镇龙劲与冰清劲,无法揣摩出其中玄妙之处,还望师姐多加研习,他日必可大成。” “小弟天纵奇才,你方才一番言论,与家父昔日所言颇有相似之处,只是昔年懵懂,不甚体会,如今茅塞顿开,定好生习练,放心吧。” 青玄笑道:“此长风诀所载,既似医典,又似武学,高深无比,贵派祖师当知是个奇才,等我伤势大好之时,可为你守关,助你导气行脉。” “多谢小弟。” 韩轻罗这些日子无所事事,青玄自有昆仑门人照应,自己将这前后三进院落走了遍,便兴趣索然,近几日便连房门也懒得出,便兀自习练本门心法,长安之后,体力真气散在诸脉,一时难以消化,化为己用,也曾暗暗试了多次,但每次将真气导入丹田之时,便障碍重重,无法悉数与自身功法相融,也懒得去问旁人,索性放任不管。轻罗最爱的,还是父亲韩牧之的用毒之法,尤其那晚,在院外见到唐傲碧纱笼之威,更是向往无比,无事时便在山上寻些剧毒花草、毒蛇猛虫之类,提炼毒药,兴趣盎然。 张嫣然颇有大家风范,从青玄住处回返后,便召集五位长老师兄齐至正堂大殿,将长风诀第一式经文告知,更将青玄所述之阴阳互生之理阐明,几位长老见这位掌门师妹毫不藏私,竟将本门无上心法相授,顿时感激涕零。 “各位师兄,斛律少侠是我派恩人,不仅有恩于先父和昆仑,更摒除门派之见,将自身所悟倾囊相授,如今小妹只传第一式,便是依恩公所言,需同习阴阳,循序渐进,自今日起,我们师兄妹六人同时习练,互为助力,待第一式练成,再习第二式,各位师兄可有异议?” 几人会意,此功高深,若筑基不牢,贪功冒进,容易走火入魔,理解嫣然一片苦心,是以心存感激,皆无意见。 昆仑派内,练功的练功,疗伤的疗伤,练毒的练毒,便这般相安无事过了二十余日,青玄伤势已然大好,觑得空闲,便与嫣然研习长风诀那些晦涩字句,虽收获甚微,但互相拆解,偶有印证。青玄发现,长风诀于身体大有裨益,其疗伤功效远胜于真气修炼,虽无法勘破这“无极”之意,但丝毫不以为意,既名无极,便自有其高深莫测之处,根本不欲强求。 暖风熏得游人醉,涿郡运河边的茶棚外,迎来一人一骑。 小二早已迎了出来,笑着:“公子,可要用些茶点。” “来一壶凉茶,随意上些小菜,一碗面,”马上那人跳下马,掸落身上的尘土,满面风尘。 小儿唱了句:“您稍待,”便到里间张罗开了。茶棚不大,搭设在河边一片树荫下,布了五张榉木方桌,此刻只有一桌坐着一人,桌上新沏了一壶茶,一小碟软糕,桌边那人头戴斗笠,悠悠喝着。 来人自然是沈惟仁,赶了二十来天的路,马不停蹄,方才到了涿郡,五月底的天,日头正高,已然有些炎热了。 “这位公子,这小店茶水粗陋,我这新沏明前龙井,可有兴趣品一品,”那斗笠男子笑道。 “承蒙相邀,不甚荣幸,如此,小子就不客气了,”沈惟仁微微一笑,便挪到一桌坐下,接过那人递过的茶水,轻辍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入口清冽,先苦后甘,回味无穷,当真是上品。” “公子可还喝的惯?” “茶是绝品好茶,只是小子粗陋,品不出龙井本味,让您见笑了,平生最爱,唯有老君眉,”沈惟仁淡淡道。 “何处老君眉。” “潇湘故地,洞庭之上。” “何法炮制?” “先出银毫,自然酵制,后得君眉,味苦涩,如世情,”沈惟仁随口应道。 那斗笠男子听罢,压低声音,轻声道:“果然是公子,小的未曾得睹尊颜,故不敢贸然相认,侯您许久了。” 店小二将吃食奉上,沈惟仁也不发话,便抽出木箸,自顾自吃将起来,那斗笠男子也不再发话,只喝着茶水,待沈惟仁用完,便会了钞,上马离去。 沈惟仁将碎银往桌上一放,便翻身上马,沿着官道,尾随而去。 涿郡是运河的起点,码头热闹非常,既有有装饰豪奢的官船和富户的大船,也有寻常人家的小舟,许多精壮汉子便在这码头谋个营生,干些装卸的体力粗活,此处一直是漕帮京师分舵的管辖范围。 运河贯穿南北,联通江海,河上千帆劲射,热闹非凡。沈惟仁将马系在码头边,便上了甲板,走上一艘大船,早有人打开舱门,也不多问,将沈惟仁迎了进去,便关上舱门,侯在外面。 沈惟仁进了船舱,便径直走到案几旁坐下,舱内两人立在一旁,茶棚那汉子早摘了斗笠,双手垂立,目不斜视。 “可有消息了?”沈惟仁手指轻叩案几问道。 那斗笠男子回到:“回公子,打探到一些消息,只是还不甚明了,恕我等无能。” 沈惟仁眉头微皱,轻轻哼道:“兹事体大,细细道来。” “是,公子,”那斗笠汉子惶恐道:“据近日打探,漕帮总舵现暂由右护法魏长昌代行帮主事,除润州分舵的舵主早前葬身洞庭外,乌东临及其他舵主自随王凌晖北上后,便再未回返,各分舵形同虚设,群龙无首,虽魏文昌极力约束,派驻心腹前往,但其中暗涛汹涌,只怕面和心不和,毕竟魏文昌并非帮主,下面弟子诸多不服。” “魏文昌其人如何?” “魏文昌为漕帮右护法,资历颇深,常年在总舵协助洪天波处理帮务,极少在江湖露面,是以武功不详,但想来应不逊于左护法乌东临,据探报,自洪天波失踪后,这位护法与朝中有暗通款曲之嫌,沿线各分舵均有官方在暗中襄助,弹压异己。” “漕帮以江河为生,门人十万,财货无数,自南到北,遍布天下,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历来江南钱粮赋税北上,大多走水路,是以扼守江淮,控制漕运,便可控制中原王朝的大半财税,李存义想扶持魏文昌执掌漕帮,助他一统南北,输送钱粮,也无甚稀奇,”沈惟仁扣着案几,缓缓道。 “不错,如今这涿郡码头,尽是去岁征收钱粮的漕船,各州府押运官正陆续抵达,是以这几日,涿郡城内,甲兵如云,戒备森严。” “嗯,漕帮之事,不可懈怠,须从长计议,这魏文昌想要收服各鱼龙混杂的分舵,绝非一日之功,他即便有帮主之能,却无帮主之威,少恩于帮众,想当帮主,还须些时日。对了,乌东临诸人可有消息?”沈惟仁问道。 “有,昔日王凌晖并未提师北上,经大沽口入中原,这些事公子想必早已知晓。便是在这涿郡,接引潘霜的数万北军,一同折而往南,而后潘霜在杭州登陆,领军一路招抚南境,驻军换防,之后便驻扎金陵。而王凌晖却改道,径直领军入了楚境,漕帮诸人现在应在楚境军中,只是生死不知,王凌晖所领龙骧、虎贲营精锐战力不凡,高手云集,守备森严,彼此熟稔非常,细作无法混迹其中,我楚境内的弟兄只从伙夫口中探知,军中一处营帐守卫严于他处,饭食皆由军卫送入,想来关押的,必是乌东临等人。” “还有呢?”沈惟仁继续追问。 “公子,至于洪天波与楚天南,我等皆未寻到一丝踪迹,这些精骑竟似凭空消失一般,探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那汉子小声的回道。 “这倒奇了,这北邙山上藏匿数万大军,竟未留下丝毫踪迹,当真匪夷所思,”沈惟仁也颇为不解,索性不再纠结,接着想到一事,便问道:“李守一现在何处。” “扬州,大明寺。” “可有可疑之处?” “公子,他们似是恣意而行,未见有异,只是挂单借宿,打坐参禅。据报,追踪之人往往在百步之内,便察觉似乎已暴露行藏,只是对方始终未曾发难,叫人诧异,小的凭直觉,李守一身边那老和尚似不简单,绝非寻常僧侣。” “了情和尚是么?”沈惟仁问道。 “是,已遣人去少林打探多时,无一人识得,寺中了字辈档案也无一字记载此人生平,但这了情和尚在北邙救下李守一,便是李存义和许梦阳联手,怕是皆不能敌,如此人物,竟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好生费解。” “了情,了情,”沈惟仁默念数遍,陷入沉思。 “公子,据小的所知,您那位结拜兄弟的师父,有恩于洪天波,更和漕帮诸人熟识,不知公子在长安之时,他可有透露洪天波些许信息?” “我那位小兄弟在长安身受重伤,去昆仑派途中也是日夜调息,此次更是襄助昆仑,耗力过巨,就无一刻松快清醒的时候,我还未得空相询。你一言倒提醒了我,即刻派人飞鸽传书,去昆仑派传信给我青玄小弟,让他伤好之后去武当寻我。” “是,公子,那此间如何安排?” “连货带船,径直去君山,”沈惟仁说道。 “公子,那件东西可有眉目了?需要小的做些什么吗?” “不必了,我已有了眉目,你不需再费神了,吩咐族人,悉数前往洞庭,匠人安排去君山腹地。对了,还有两件事需你去办,其一,除我族人,见过我上船的,你去处理;其二,安排快艇,即刻送我返回武当。” “小的省得,”那汉子神色一凛,点点头。 雨滴琼珠敲石栈,风吹玉笛响松关,此是高真成道处,故留踪迹在人间。好一座武当山。 沈惟仁在山脚下,仰头瞧着这个生活了二十载的地方的武当山,摇摇头,便朝山上走去。 行到半山处,便见到络绎不绝挑担泉水的门人,“二师兄回来啦。” 沈惟仁笑笑道:“你好,清风师弟,门中一切可还安好?” “甚好,只是掌门不在,师叔们领着咱们早课,可比师父严厉许多,今儿个一早,我还挨了两戒尺呢。” 沈惟仁笑笑:“大师兄回来了吗?” “早回来啦。” 沈惟仁顺手接过清风的担子,点头示意,清风一喜,便任由这位二师兄帮忙担水,一路说说笑笑,直往紫霄宫而去。 到了紫霄宫,清风不敢再偷懒,便吐吐舌头,接过水桶,自去了,沈惟仁拍拍手,便进了大殿,只见大殿之中,纯元、纯明两位师叔和赵震宇正端坐蒲团,闭目练气。 听到脚步声,赵震宇睁眼一瞧,淡淡道:“二师弟,你还知道回来啊。” 沈惟仁笑而不语,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一礼道:“弟子惟仁见过两位师叔,见过大师兄。” “嗯,惟仁回来啦,甚好,”其中一个老道闭着双目,淡淡回道。 沈惟仁早已习以为常,依旧执礼道:“师叔见禀,师父已在长安羽化,弟子此番刚从昆仑回返,探知李存义已向各派发难,故即刻回山禀明,望师叔们早作筹谋。” “什么?”纯元、纯明一惊,睁开双眼,显然不愿相信。 “千真万确,弟子亲眼目睹,师父与各派掌门原本已救出,可被李存义发觉,在长安西市设伏,师父及诸位前辈中毒甚深,力竭羽化;弟子随藏剑弟子癫道长通往昆仑报信,更是亲历有人欲谋昆仑,天幸未遂其愿,”沈惟仁娓娓道来,更是连连催促,望师叔下令,悉知军中俗家同门,早作谋划。 “知道了,你自去吧,”几人淡淡的挥挥手,沈惟仁见状,便抱手再礼,退了出来。 回了住处,沈惟仁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海中仔细回想涿郡所闻,这了情和尚究竟何人?这洪剑平、楚天南倒底去了何处?在船上思索了一路,都未能理出头绪,感觉仍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势力在暗处撒开大网。又想到与青玄这一路见闻,感觉这时局之诡谲,让人头疼不已。左右想不明白,只得暂时作罢。 紫霄宫大殿内,纯元轻声说道:“震宇,你与惟仁同去塞北,他所言可有疑处?” “师叔,二师弟在途中结识了那藏剑弟子,交情甚笃,执意要随他前往长安,至于他说救出师父,弟子尚有疑惑,二师弟之难耐,你当知晓,即便藏剑弟子武功略胜于他,如何有这般能耐,救出师父,还能在李存义围杀之下全身而退?此其一。他既亲身目睹师父羽化,便该即刻回返武当报信,何以先去昆仑,时隔两月余,方才回来,此其二” 纯明听罢说道:“震宇所言有几分道理,只是惟仁向来老实,何必危言耸听呢?他言昆仑遭人发难,担心本门同历险境,回来报信,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掌门师兄始终未得踪迹,倘若惟仁所言属实,咱们便该早作打算,宁信其有,未雨绸缪。” 纯元点点头,深有同感,便嘱咐赵震宇,派得力弟子,送信至山下俗家弟子,让他们秘密到军中送信,更加派人手,日常巡视。 如此过了十数天,风平浪静,该送的信也送了,山上一切如常,两位武当耆老也松快了些,便讨论武当后继之人。若依资质武功,本该由纯明继任,只是纯明是个武痴,为人淡泊名利,不擅交际,多番劝说未果。纯明觉得弟子中无一人堪此大任,赵震宇虽是首徒,尚需磨砺,建议由纯元暂摄此位,好好培养门下弟子,赵震宇偶尔听到两位师叔密探,话里话外,竟似不看好自己,暗暗恼恨。 青玄接到沈惟仁传信,便辞别昆仑诸人,和韩轻罗一起山下,张嫣然依依不舍,直送出百里方回。 “好啦,别回头去瞧啦,你那漂亮师姐早走远啦,”韩轻罗打趣道。 “谁说我看她来着,我是看你呢,韩姑娘,我一时不太明白,你我非亲非故,你何故陪我风尘一路,风餐露宿的?”青玄笑着问道。 “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因为师公,他老人家受人蒙蔽,平白结怨于各派,累的门中死伤无数,况且一直对尊师心怀愧疚,这不,既收留了令姊,又让我来襄助你么?” 青玄努努嘴,自己如今已非黄口小儿,这理由虽然牵强的很,但见轻罗神情不似作伪,暗想这小妮子怕是也是一知半解,便不再追问,只拿些闲话聊聊。 两人沉默许久,埋头赶路,轻罗耐不住少女心性,走了半日,便耐不住寂寞,凑近青玄问道:“唉,臭小子,你说那唐门用毒怎么如此了得?那碧纱笼倒底是用的什么毒?我那晚瞧见墙外埋伏之人皆中毒暴毙,端是厉害无比啊。” “我打听这个干什么?我又不会使毒,如何晓得,”青玄漫不经心的回道,“还有,我没名姓么?别老是臭小子、臭小子的叫我。” “哟,既然你如此在意,咱们便分出万儿来,我可比你大,从今往后,我便称你青玄弟弟,你便唤我姐姐吧,”轻罗笑道。 “你有这么大么?”青玄嘟囔道。 韩轻罗哈哈大笑,一路摆足了姐姐的架子,天色一黑,便不肯赶路,有店住店,没店便找个避风所在,宿在野外。 毕竟孤男寡女,青玄颇为知趣,宿在野外时,有意的隔开老远,生上两堆篝火,各自歇息。在昆仑派中修养月余,青玄伤势尽愈,如今略窥长风诀行气门径,与自身黄庭经同练,事半功倍,只是心中一直有些纠结,虽已禀明师父,但这黄庭经全本是否应尽数告知沈惟仁,一直未能决断。 轻罗便没有这么勤奋,日间赶路已是辛苦,用了干粮便倒头就睡,偶尔体力真气乱窜,也不以为意。 二人这走走停停,过了二十余日,方才渡过淮河,青玄心系大哥,焦急无比,见轻罗丝毫不在意,便提议,经淮河直去扬州,在扬州乘船,这样既免了轻罗舟车之劳,又可日夜赶路。轻罗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于是便策马疾驰,奔扬州而去。 入了扬州城,青玄摸摸怀中的江海铁令,心想左右到了此处,不若去趟漕帮总舵,将洪老帮主的信物及口信带去,也好了却一桩心事,便径直往瘦西湖畔而去。 到了漕帮总舵门前,青玄见大门洞开,便向门房禀明身份,值守弟子入内片刻,便返身邀二人进去。 到了正堂,青玄仰头便瞧见“靖海平波”大匾额,只见魏文昌端坐正堂,左右两侧坐满了人,青玄左右一瞧,竟一个也不相识。 “魏大叔,久违了,”青玄拱手一礼道。 “小仙长这是从何处而来?”魏文昌微微笑道,也不起身。 “魏大叔,我从北边过来,途径扬州,不知近日可有人前来送信?” “不错,前些日子收到昆仑派新任掌门玉灵子真人传信,便召集帮中精干弟子前来商议,巧了,不想今日仙长适时而至。” 青玄见济济一堂,心想不知此处可有李存义细作,便不想在人前言明洪天波的遗命,便深深瞧了一眼魏文昌,行礼道:“魏大叔,既有帮务,小子是外人,不便叨扰,便在外间候着,等您得空时,再与您叙话吧。” 魏文昌见青玄朝自己使了眼色,便点点头道:“如此到怠慢了仙长,那便请您稍作歇息,稍后老夫再为您洗尘,”说罢,便招呼弟子,“来人,请仙长到厢房歇息,备些酒菜。” 青玄与轻罗便退出正堂,随接引门人自去了厢房。 待二人出去,魏文昌也无心再谈帮务,便遣散了众人,自去了书房,招呼心腹弟子,悄声道:“这疯小道自上次北上,去了哪里?那边可有消息了?” 那弟子回道:“去了不少地方,一路去了塞北,后又回返了长安,据说伤了圣上,后来不知去处,这会子怎么会来我帮,会不会和洪天波有关?” 魏文昌惊道:“洪天波不是死在长安西市了吗?” “不错,据说,西市一战,洪天波和其他几派掌门悉数毙命当场,这疯小道与他们在一处,不知是如何得以脱身的?要不要立即禀明?” “你这榆木脑袋,一来一去,最快也要月余光景,这小道士能从圣上逃脱,想必本领不凡,如何能留住他这许多光景?”魏文昌不耐道。 那心腹弟子沉默片刻,目光阴狠道:“明里留不住,那便使些手段,左右不多十来岁的少年孩童,若成了此事,押解他们去长安,想必是大功一件,这帮主之位,非您莫属。” 魏文昌在书房徘徊许久,方才狠下心来,点点头,悄声道:“既如此,在厅中安排下席面,邀他前来,为他洗尘,顺便探探他口风,此事不宜夜长梦多。”心腹弟子闻言,便转身出去,自去安排了。 青玄二人稍作整理,换了衣衫,便应邀前往厅中,轻罗一个女子,与漕帮诸人不甚熟稔,便执意不愿抛头露面,自在房中用了饭食,梳洗停当,倒头就睡。 青玄无可奈何,也不好勉强,便径自随来人去了。一到厅中,只见席上除魏文昌,另有三人作陪,便自在魏文昌左手侧坐下。 魏文昌微笑着握着青玄的手,招呼人上酒,而后道:“漕帮与仙长师徒有缘,今日能在本帮再聚,实在是漕帮之幸,不知尊师近来可好?可曾寻到?” “不瞒魏大叔,小子自上次匆匆一别,历尽万难,一路寻到塞北,也未曾找到家师,这疯老道当真让人不省心,”青玄心知师父掳掠公主,如今藏身在青鸾阿姊身边,兹事体大,倒也不敢随意暴露了柳轻舟的行踪,便假意调侃,推说不知。 “柳公子武功高绝,想必吉人天相,来,大叔敬你一杯,权当为你洗尘。” 青玄拗不过情面,便与之双杯一碰,向其余三人示意,干了杯中美酒,早有人上来,再续满。 魏文昌瞧青玄孤身前来,眉头微微一皱,拿眼朝门边的心腹弟子一瞧,那人示意,便悄然出门而去。 “仙长,不知此番途径扬州,欲往何处?” 青玄闻言,拿眼瞧瞧席间其余三人,欲言又止。 魏文昌会意道:“无妨,我来引见,这三位是我帮中新任的三位舵主,润州分舵的赵舵主、常州分舵的李舵主、金陵分舵的卞舵主,三位舵主此番也是来商议昆仑传信之事,都是自己人,但言无妨。” “既如此,小子便直言,贵帮既已收到讯息,便知李存义已对各派动手,自当早作准备。小子曾在长安,见过洪老帮主,不过小子无能,无法护住他性命,洪老帮主已然仙逝了。” “什么?”席间之人均惊的一跳,魏文昌也假意惊讶,酒杯都摔落桌下,几人齐齐惊道:“当真?” “嗯,此事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几位掌门在长安西市遭遇伏击,在他们庇护下,小子侥幸逃得性命,此番来,本也是来将此事言明,好叫贵帮早作准备,”青玄低头道。 “仙长见谅,老夫骤闻帮主噩耗,一时忘情,失礼了,”魏文昌挥挥手,早有门人唤过酒盅,重新满上,便率先站起身来,举杯道:“多谢仙长前往传讯,如今我帮终于知道帮主下落,更明了仇人是谁,大恩不言谢,”说罢仰头干了,其余三人也是起身干了杯中酒。 青玄忙起身回礼,喝了一杯,道:“小子浅薄,当不得大礼,漕帮一直照拂于我,我只是报个信罢了,况且小子的性命,也是洪老帮主等人相救,要说谢,该是我谢漕帮才是。” 青玄要过酒壶,为席间四人添上酒,待要添酒回敬之时,魏文昌便无论如何不肯让青玄自斟酒杯,抢过酒壶,亲自为之添满。 青玄起身,向四人告谢昔日照拂之情,率先饮下,微笑的看着几人,待几人满饮此杯后,方才在怀中摸索,说道:“其实,我此番过来,还有一物要交付贵帮,便是……便是….”青玄疑道:铁令呢?许是方才盥洗换了衣裳,落在房中了,咦,自己自幼便在军中与族人饮酒,怎么几杯下肚,竟有醉意? “不知是何物?”魏文昌笑道。 “其实,洪老帮主曾交代我…将…江海…令交….,”一股倦意袭来,青玄只觉天旋地转,口舌仿佛打结一般,便一头栽倒在桌上。 “江海铁令?”魏文昌一惊,“快,去他身上搜,难不成洪天波将此令交给了他?若是能得此令,号令全帮,我这帮主当真坐的稳了,也不必事事仰北边鼻息,”魏文昌既兴奋又急切道。 席间几人将青玄放倒在地上,上上下下摸索一遍,哪里有什么铁令。 “必是在他房中,”那卞舵主说道。 四人也顾不上青玄,便急急往厢房赶去。 轻罗躺在床上,本已昏昏欲睡,不料突然闻到一股暖香传来,顿时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自己常年练毒试毒,对这些迷烟毒粉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寻常毒烟如何能奈何自己,轻蔑的摇摇头,一想不好,青玄那臭小子去吃酒去了,既有人来暗算自己,那小子想必着了道,如此想来,便将自己包裹一扎,扬手便朝门外打出一枚淬毒细针,门外一人轻哼一声,便栽倒了。轻罗急忙跃到青玄房中,将他的秋露剑及包裹背在身上,出了房门便朝厅中赶去。 方出了厢房院门,便遥遥见到几人风驰电掣般朝这边赶来,便隐在假山后,待他们走过,这才急急赶去厅中,只见青玄横卧厅中,口中喃喃自语,浑身滚烫,人事不知,暗骂一声,便将他拖起来,背在身上,往外跑去。 也不知轻罗哪来的力气,背着青玄一路狂奔,堪堪到了漕帮大门外,门房见二人急急出门,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轻罗将青玄抛上马儿,自己飞身上马,打马便跑。 魏文昌见心腹弟子倒在厢房外,便赶回厅中一看,哪里还有人,便追出门外,远远瞧见两人一马而去,大骂门房弟子,飞身上马,追了上去。 “这死小子,鸿门宴也敢吃,当真是蠢货,”恨得急了,便拿手在青玄腰上死死掐了几下,见青玄兀自趴在马上,一动不动,又觉着好笑,又在他背上、屁股上狠狠掐了数十下。身后马蹄渐疾,两人慌不择路,不辩方向,便沿着瘦西湖策马乱窜,到了树荫下岔路,一转马头,转进一个巷子,亡命般催马。 魏文昌赶到岔路,左右一看,点点头,几人分别去追索。 轻罗远远瞧见一处高楼,似有灯火,便打马向前,朝着亮处而去,待走进一瞧,原来是座高塔,见青玄仍然未醒,在马上一路颠簸,趴在马上,吐得一塌糊涂。 轻罗只得跳下马来,将青玄背上,一踢马臀,将马儿赶跑,自己拾阶而上,近前一瞧,只见门楼高耸,原来是“大明寺。” 此时寺门早关,只得绕到寺后,寻了处矮墙,将青玄先托上去,自己翻墙而入,而后接过青玄,背着朝一处草屋而去。 今夜月明星稀,六月天的夜间,蛙声虫鸣不绝于耳,轻罗四下张望,原来是一片菜园,想必这是大明寺僧人日常栽种,此时静悄悄的,四下无人,僧侣应已歇息,唯有草屋一点星火。 “门外何人造访,”轻罗方到门外,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轻罗吓了一跳,暗想这老和尚耳力了得,自己这般敛息蹑步,竟还是被发现,便索性大喇喇的在门外应道:“大和尚,小女和一位朋友无意冒犯,叨扰清修,这便离去,”说罢边转身要走。 “既然来了,即是缘分,无妨,请进来坐吧,”门里一声传来。 轻罗悄悄四周,确是也无其他容身之所,若是惊扰了阖寺僧侣,怕是暴露行藏,便咬咬牙,推门而入。 进门一瞧,只见茅屋简陋异常,只有一张竹塌,一方竹案,案上一豆星火,再无其他装饰,一老和尚盘坐竹塌,一年轻和尚盘坐在竹案旁,两人也不言语,不避蚊虫,尤其那年轻和尚,被蚊虫叮的一脸的包,也不去驱赶。 “将背后的孩子放下来吧,”苍老的声音传来。 轻罗这才卸下防备,大口的喘着气,将青玄放了下来,茅屋甚小,只得将之放在地上。也不顾两位和尚,便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掰开青玄的嘴,将药喂了进去,而后伸腿朝青玄连踢数下,轻声喊道:“死了没?快醒来吧。” 老和尚睁开双眼,瞧瞧了二人,淡淡道:“这位少侠内力精湛,他并非中毒,只是中了闭气软筋散之类的药,并无大碍,再过几个时辰自然醒来,不必焦急。” “哪能不焦急,后面还有人追着呢,”说罢掰开青玄的嘴,又要喂药。 “女施主不必着急,你这药丸解不了他的毒,你为他推宫活血,许是有用,”老和尚施施然道。 两人一番折腾,那年轻和尚也睁开眼,站起身来,挑了挑灯芯,让灯光亮堂了些,而后走到青玄身边瞧了瞧,朝老和尚一礼道:“师父,此子我识得。” “识得如何,不识得又如何,渊儿,你心魔未平,未得清净心,这江湖之事,不必执着,他有他的造化,你有你的使命,若心有涟漪,便枉费了多日修行。也罢,既此间无法让你清净,今夜之后,我们便离开此间。” 唤作渊和尚的年轻人便回复平静,合十一礼道:“谨遵师命。” 轻罗依言,提起真气,为青玄缓缓推宫活血,过了一个时辰,累的满头大汗,只见青玄一连咳嗽数声,将口中污物吐出来,轻轻舒了口气,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青玄只见四周昏暗,艰难道:“不是在厅中吃酒么?这又是哪里?哎哟,怎么浑身这般疼痛,谁打我了?” “呸,你还知道醒来?”轻罗轻叱一声,“叫你贪杯,着了人家的道了吧?”这才将有人迷倒之事说出来。 青玄稍稍缓了缓,这才想通此间关节,便问道:“韩姑娘,你无碍吧?” “累的够呛,这间怕也不太平,你既醒了,自己瞧瞧,可有大碍,若无碍,咱快些离开此间,怕是他们会寻到此间,平白连累了两位大师。” 青玄这才留意到两位打坐的和尚,瞧轻罗朝自己点头,便爬起身上,双手合十道:“多谢两位大师。” “少侠客气了,是这位女施主相救,与老衲无干,不必致谢。” 青玄仍旧合十一礼,便盘坐在地,暗运黄庭经,检视周身,只见体力并无大碍,结合长风诀,顿饭功夫,便将体内残毒逼净,朝轻罗使个眼色,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老和尚仔细瞧着青玄行气,眉头微微一皱,略有诧异,便重新回复平静,闭上双眼。 轻罗也是合十一礼,见老和尚闭目不语,也不打扰,和青玄轻轻转身,便要出门。 青玄走到案边,瞧了眼年轻和尚,心里一惊,急忙走近,拿起案上油灯,仔细照这年轻和尚的脸,待瞧的分明,大惊道:“太子殿下?” “贫僧法号渊,如今是师父身边的小沙弥,不是什么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我是斛律青玄,斛律青玄啊,你我在梳玉河见过,当时我师父赶走观星台之人,你难道忘记了?还有我阿姊和北望外甥,你也忘了?” 青玄知道,渊和尚分明就是李守一,否则,这天下端无如此相像之人。 听青玄如是说,年轻和尚再也无法若无其事,睁开双眼道:“北望外甥?谁是北望?” “便是你与我阿姊的孩儿,阿姊起名李北望,如今她人在长安,虽阿姊嘴上不说,想必对你甚是挂念,太子殿下,你怎么在此处?” 年轻和尚长叹一口气,瞧了瞧老和尚,许久之后,平静的说道:“我早非太子,如今跟随师父修行,只求为天下苍生祈福,稍减罪孽,你只当未曾见过我。令尊之事,是我对不住敕勒族人,我余生定日日诵经,为他们超度。” “你可知李存义如今….”青玄急道。 “阿弥陀佛,”老和尚出言打断青玄,从塌上下来,走到青玄身边,平静道:“少侠,人各有志,李守一早已故去,如今你眼前这位,是渊和尚,他红尘游历一场,如今放下,便不会再理世事,他自去吧,莫扰了他清修。” 青玄瞧着李守一一副萧索模样,怒道:“抛妻弃子,舍弃万民,修的什么行?修行有何用?我敕勒十万铁衣血洒北孤,我父兄族人因你李家而死,你不思复仇,自暴自弃,悟的什么道?悟道能如何?那李存义如今篡位自立,剪除异己,江湖一片腥风血雨,你这般毫不在意,逃避遁世,又能躲到哪里去?” “你不是他,不知他的苦,人各有造化,无谓强求,斛律少侠,你自去吧,江湖路远,各自珍重,”老和尚合十道。 “走吧,”轻罗拉拉青玄。 青玄恨恨的瞧了眼李守一,“我阿姊在长安楼心月,化名晴雪,你若还有半点良心,便自去说清楚,去瞧瞧北望,从今往后,我再不想见你,懦夫,”说罢摔门而去。 “阿弥陀佛,”老和尚无奈的唱道。 青玄从茅屋出来,心绪难平,不曾想见到自己所谓“姊夫”竟已出家,非为他遁世恼火,而是心疼自己的阿姊,越想越气,提气狂奔数里。 天色渐亮,青玄喘着气,倚在一棵树下,汗流浃背,微风拂面,这才清醒了些,扭头一看,轻罗呢? 只见远处一女子发足狂奔,堪堪赶上前来,喘气如牛,浑身汗湿,边跑边怒道:“你这是要死么?害我忙活一夜,如今这般亡命般,你…你还有没有…有没有良心?” 青玄见轻罗提着秋露,背着两个包裹,上气不接下气,满面通红,宛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这才想起昨夜她一路护持自己,逃离漕帮,心里顿时十分抱歉,忙不迭的接过佩剑包裹,连连告饶道歉。 “快些走吧,漕帮昨夜不曾寻到我们,难保白日里不遍索全城,这扬州可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快些出城,寻路去武当吧,”轻罗提醒道。 青玄点点头,扶着轻罗,两人也顾不得修饰,待城门打开,便打散头发,拿污泥脏了脸面,顾作落魄,混出城去。 青玄出城后,便租了驾车马,吩咐送去附近码头,使了些银钱,混上了南下的货船,咱歇在货仓之内。 漕帮诸人遍索全城,待听得码头来报,有两名落魄年轻人坐船而去时,青玄二人已离开多时,恨得魏文昌急急派人去沿线传讯,务必在江河上截住两人。 自青玄走后,李守一便再不发一言,神情痛苦,了情无奈,便辞了方丈,师徒二人离开大明寺,一路游历,也不知去处。 上船后当夜,轻罗便高烧不退,在这伏天竟然冷战连连,青玄虽读过医典,但不曾试过药石,眼见轻罗日渐严重,焦急无比,这货船上虽有百十名船工,可就是没有郎中,也无药石。 天幸轻罗自幼研习毒术,只言体内气息紊乱,该是夜间奔袭过甚,脱力后着凉,应无大碍。 青玄如何敢信,天气炎热,货仓中并未备有被褥,见轻罗蜷缩一团,冷战不止。无奈,只得将轻罗小小的身子扶起来,不避男女之嫌,将之搂在怀中,更以一丝柔和的真气透过轻罗的天井、金门两穴而入,仔细检查病灶。 轻罗毕竟是女子,经脉细狭,青玄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先将自身真气以长风诀行气路劲一路温养,左手抵住轻罗天井穴,右手抵住金门穴,引导自身真气按长风诀行气路径分别流转,真气入体后,行走缓慢,只觉轻罗体内真气之乱,当真匪夷所思,一强一弱互相抗衡,丝毫没有圆融,心道这小妮子当真心大,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寸进。 待手足少阳经行遍,便再发力,沿脉将轻罗体内真气收敛,强行引导,与自身真气交融,而后一路收集,渐至壮大,直至气海,这般十二脉行完,青玄也是满头大汗,吃力非常,好在长风诀依托人体五行,借助天时,于疗伤甚有助益,待将轻罗体力紊乱的气息理顺,只见怀中人儿也舒了口气,浑身香汗淋漓,收功后一摸,高烧已渐退。 轻罗只觉自己梦中跌入水潭,浑身潮湿油腻,难受异常,勉强睁开眼,“嗯”了一声,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额头被一只手摸着,左腿也被人握在掌中,自己竟躺在一人怀中,衣衫尽湿,紧紧贴在身上,体态身姿毕现。 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便听见轻罗“呀”的一声惊叫:“你干什么呢?” 青玄急忙松开手,慌乱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你可别乱想。” “臭小子,没想到你是这般的急色鬼、登徒子,”说罢呜呜哭了起来。 “韩姑娘,我在为你疗伤呢,你以真气助你打通诸脉,又见你浑身冷战,方才是不得已,不得已为之,绝非有意轻薄,我向长生天起誓,我以敕勒全族荣耀起誓。” 轻罗哭了会,仔细检查自身,见自己衣衫整齐,再检视自身,见之前混乱的真气已平和无恙,略略提气,感觉丹田充盈,之前那道落月掌力已炼化,与自身相融,体力还多了一道柔和平顺的真气,想必是青玄的,心中便信了八分,只是面上仍旧不肯干休,骂道:“你这般轻薄了我,叫我今后如何嫁人?你须得对我负责,否则我对你不死不休。” 青玄心中暗暗好笑,面上还是陪了笑脸道:“好好好,是我不好,我自作多情,不该费心费力为你疗伤,应该让大姐姐再高烧数日,自然好转才是。” 轻罗听罢,见青玄也是浑身湿透,双手隐隐颤抖,知道他这是耗力过巨,怒气早消,想到自己被他搂在怀里,心中宛若小兔乱撞,不由红了脸,索性扭过头去,轻叱道:“如今我虽好了些,但浑身乏力,还未大好,这会子饿的紧,你去弄些吃的来,要清淡些的。” 青玄苦笑的摇摇头,出了货仓,见甲板上一船工在打捞上几尾鲜鱼,便上前商量片刻,买了两条鲜活鲥鱼,借了船上的小厨房,拿个瓦罐,煲了一罐鱼汤,趁着空隙,将身上冲洗干净,等鱼汤浓稠,这才端到仓中。 轻罗这会子也换了件清爽衣衫,接过一碗汤,三两口便喝下,当真鲜美无比。见青玄盯着自己,白眼一翻道:“盯着我做什么?” “嘿嘿,”青玄傻笑不语。 轻罗也不在意,将一罐鱼汤喝个干净,翘着腿,嘴里哼哼的唱起小调,精神许多。 青玄将瓦罐送还回去,便也躺在仓里,并不言语。 只见轻罗轻轻哼着:“烟雨蒙蒙花又开,春风吹上旧石台,枫叶染红潇湘水,便知那山故人来。情郎欲征须弥山,切切不知何时还,我将杜若绣绢上,只盼江月照郎安。” 青玄听她唱了一遍又一遍,词曲婉转动人,情不自禁的跟着哼了起来。 “今天,谢谢了,”轻罗在黑暗中,突然停了哼唱,小声道。 “咱们不用见外,你这病都是因我而起,没有你在漕帮舍命相护,我怕是早已被那魏文昌害了。” “你自己不碍事吧?”轻罗轻声问道。 “我能有啥事,对了,你这歌真好听,是你家乡的歌吗?”青玄回到。 “这是我阿爹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家乡的歌,只听他说是我娘最喜欢的曲子,”轻罗轻叹道。 “你娘呢?” “我都没见过我娘,”轻罗叹道。 “我也是,我有记忆起,我娘便去世了,我是阿姊和父兄带大的,”青玄也叹道,“师姐,你把这首歌教给我吧。” “嗯。其实,其实我比你小些,以后你便像我爹一样,叫我阿罗吧,我叫你玄哥哥,如何?” 两个年轻人同历生死,几番周折,终于放下心防,互诉心事。 青玄的梦中,除了沙场杀伐,秋风烈马,偶尔也梦见一带江水,满山黄花,那花丛当中,有一人静候情郎,清唱着一首曲子,江南烟雨黄花。 第十七章 梦里天南,皆是他乡客 沈惟仁掐着时间,想着青玄该到了,只是月余过去了,仍不见这小弟踪迹,心中略微有些担心。他不知青玄在扬州突生变故,在货船上混迹了十数日,在江上被漕帮大船追截,和轻罗二人跳下货船,潜行到岸边,避开江上游弋的船只,绕道襄阳,这才误了行程。 在武当的这些日子,四处的消息不停通过信鸽传到武当后山,沈惟仁得知李守一也已南下,心系南楚之事,便决心再侯数日,若青玄再不来,便先行南下。 武当大钟鸣响,沈惟仁一愣,思绪回到现实中来,这时门外清风的声音响起:“二师兄,师叔召集弟子们前往紫霄宫议事呢,快些出来吧。” “清风师弟,等我片刻,这便来,”沈惟仁整理衣衫,推开门,微笑着朝清风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紫霄宫走去。 紫霄宫石阶上,纯元、纯明两位耆老手捧拂尘,立在上首,一众武当弟子闻钟召集,齐齐站在场中,沈惟仁和清风从人群中挤到前面,恭敬的肃立,左右一瞧,不少俗家弟子竟然也立在场中,想必是门中相邀,似有大事交代。 纯明是当下武当资历最深之人,便一甩拂尘,场中一静,便朗声道:“我武当创派百年,人才辈出,纯阳师兄为苍生殉道,已羽化长安,今日悉知门人。” 场中门人骤闻此事,顿时哗然大惊,议论纷纷。 纯明提气真气,大声喝道:“肃静,凶徒身份,尚在查探,但本门二弟子沈惟仁亲身经历,稍后会向各位说明。但还有一事,本门掌门虚悬已久,不可久旷,今日召集各位前来紫霄宫,还望推选出新任掌门人选。” 人群中再次议论起来,赵震宇站在场中,定定的瞧着纯元和纯明,不发一言。 纯明挥手止住众人议论,说道:“论资质、武功及人品,纯元师弟当时不二人选,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场中一静,纯元是纯阳真人的师弟,资质甚深,论武功,虽略逊纯明,但纯明既如此说,主动推荐,这些弟子们哪里敢有异议。 沈惟仁耸耸肩,这番安排,早在意料之中,便耷拉着眼,静静候着。 “师叔见禀,”只见一高大魁梧的汉子出列说道。 “哦,是钟总镖头,但言无妨,”纯明见说话之人是纯阳真人的俗家弟子,现任襄阳威武镖局总镖头,多年来一直是武当俗家弟子中的翘楚,便微笑着伸手做请。 “师叔,师侄虽下山多年,但蒙先师厚爱,教授武艺,方有今日之成就,因此钟某对武当之情绝不逊于场中诸位师弟。只是弟子觉着,先师既已羽化登仙,这继任之人是否应从其弟子中择优遴选,虽然纯元师叔武功、人品皆是当世一流,但毕竟年逾花甲,合该颐养天年,这门中事务繁琐,弟子是担心师叔的身子啊。” 纯元微微一愣,原以为今日不过走个过场,顺理成章接任,未料到俗家弟子中竟有人公然反对,倒让他始料未及。不过还是稍稍收敛了情绪,笑道:“师侄说的有理,贫道垂垂老矣,既如此,不知钟师侄认为何人可堪大任?” “赵师兄乃先师首徒,一直伺候左右,昔日在须弥山,更是力压群雄,扬我武当之威,况且在门中历练有成,宜承继衣钵。” 赵震宇听罢,面色不改,心中暗喜,只是场中小字辈弟子暗自嘀咕:这赵师兄平日里飞扬跋扈,刻薄驭下,他若当了掌门,怕是今后日子难熬了。 纯明笑笑,向场中问道:“钟师侄所言,大家可有异议?” 场中鸦雀无声,便是心中不满,哪里有人敢当面说出。 纯明瞧向沈惟仁,问道:“惟仁,你是师兄二弟子,来武当时日不短了,你可有异议?” 沈惟仁抬起头,摇摇头道:“弟子愚钝,但凭师叔做主。” 纯明叹了口气,转头瞧了瞧纯元道:“师弟,既然弟子们意见相左,如此也不是办法,无论文争武斗,怕是会伤了和气,你看应如何?” 纯元神色平和道:“震宇既为掌门师兄首徒,便是继任掌门,也合情理,虽说资质尚浅,但倘若你我好生辅佐,也能担此大任,只是这般一蹴而就,怕是难以服众”。 赵震宇听罢,径自走上石阶,对场中众人一拱手道:“两位师叔,各位师弟,承蒙诸位信任,提名赵某,若无功于武当,便是承继了衣钵,诸位心中也会不服。这些日子以来,承蒙钟师弟等人襄助,已查得师父死因,今日便悉知门人,好叫大家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了武当着想,谁是欺师灭祖之辈。” 场中诸人顿时议论开来,沈惟仁心思一转,暗道不妙,纯阳子死因早已言明,今日赵震宇这般说来,必有所恃。 赵震宇扭头向两位师叔一礼道:“师叔,弟子从塞北回返许久,二师弟才姗姗来迟,回来便推说师父羽化于长安,师叔可有疑虑?” 见两位耆老沉默不语,赵震宇言之凿凿道:“前些日子遣人前往军中及我派俗家弟子处传信,顺便打探了师父消息,方知师父之死与沈二师弟难脱干系,二师弟,是也不是?” 沈惟仁意趣索然,微微冷笑,不置可否。 “我且问你?你那结义小弟,究竟何人?”赵震宇问道。 “他是藏剑山庄柳大公子之徒,癫道人,”沈惟仁淡淡道。 “二师弟,到了今日,你还不肯实言相告么?你那小弟,乃敕勒族人,换句话说,乃是塞北胡人,你莫非不知?” “他便是敕勒人,也是镇北侯之后,早已入籍大魏,镇北侯力战北酋,为国血战,他的后人如何便成了胡人?” “其实不然吧,你武功低微,如何能救出师父等人,依你所言,师父力竭羽化,你们却毫发无损,你倒是说说,你如何能逃脱?且不论我武当与庙堂相安多年,并无嫌隙,即便有,你在大军围困之下仍可全身而退,作何解释?” 那日情形,历历在目,只是沈惟仁根本未把这武当掌门瞧在眼里,见赵震宇不惜诬陷自己,来博取名声,心灰意懒道:“我今日称你一声大师兄,是看在师父与武当的恩情,你自当你的掌门,无谓栽赃于我,各位同门但请细想,我若戕害恩师,所图为何?今日在此,我沈惟仁再次悉告诸位,师父死于李存义之手,我,沈惟仁,从无觊觎武当掌门之心,若诸位不信,自今日起,我自愿退出武当,即刻便下山。” “二师弟稍待,你们身边那位女子,可否告知是何人?”见沈惟仁并不搭理,便兀自笑道:“那韩姓女子,乃是观星台韩牧之之女,那日金翅峰上之毒,便是出自韩牧之,你与此人为伍,还敢撇清干系?” 沈惟仁抬头冷冷看了眼赵震宇,暗想:倒是小瞧了这位师兄,平日里如同草包一般,今日思维缜密,竟然将细节探得清楚,绝非他所能思虑到的,必是有人暗中相助。只是,又如何呢?自己压根没想再待在此处,自己所求,除紫衣心经外,尽皆到手,说罢摇摇头,走上石阶,朝着紫霄宫内纯阳真人牌位跪下,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理都不理诸人,信步便要下山。 “贼子哪里走?”赵震宇大喝一声,从石阶一跃而下,拦住沈惟仁去路。场中弟子见状,不愿遭受池鱼之殃,纷纷后退,留下一个偌大的空间。 “赵震宇,你自去当你的掌门,怎么,想拿我立威?”沈惟仁哈哈大笑道,哪里还像昔日那个唯唯诺诺,蜗居后山的落魄弟子,清风在旁瞧着,竟有陌生之感,现在的沈惟仁长身直立,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轻蔑的笑声,还是自己的二师兄吗? “你这个废物,如今竟敢顶嘴了?”赵震宇连剑都不屑去拔,一个梯云纵便闪至欺近沈惟仁,伸手就扇去,这一巴掌若扇实了,怕是要打落几颗牙来。 沈惟仁立在场中,动也未动,众人皆以为他吓得傻了,不料赵震宇手堪堪要扇到,便被沈惟仁一掌扇飞,直把赵震宇击退十余丈,三颗牙和血吐落。 “你?”赵震宇右颊红肿,捂住脸怒道。 旁人许是未瞧的清,但纯明站在石阶上,瞧的清楚,沈惟仁虽未动,但后发先至,那手料敌先机,后发治人的招数,分明是高超手段,不由一惊,问道:“惟仁,你何时习得这等功夫?” “我入门时便习得,有甚稀奇,师叔,你既不信我言,我也懒得做口舌之辩,这赵震宇在我眼中,直如土鸡瓦狗,我无意争强好胜,但凡我有意掌门之位,只凭他?”沈惟仁蔑然道。 “沈大哥说得好,恭喜大哥,武功再上层楼,”紫霄宫阶梯下,传来一人赞叹之声,随后,一男一女快步上山而来。 “哈哈,小弟,你来啦。” “沈大哥,方才你那一巴掌,深谙剑意,当真痛快啊,”来人自然是青玄和轻罗,青春少艾,虽是一路风尘,这会子却也换了洁净衣衫来拜山,不料才到山上,便见到眼前一幕。 “不必理他们,咱们走吧,”沈惟仁笑笑。 “师叔,各位同门,你们瞧见了,那一男一女便是那胡人及妖女,他们便似算好时间赶到武当,万不可放走了他们。” 纯元、纯明心中虽有疑惑,但见青玄二人适逢其会般的来到武当,不及细想,便大喝道:“围起来,留下他们。” 数百武当弟子顿时长剑出鞘,将三人层层围住。 沈惟仁摇摇头,难为情道:“小弟、韩姑娘,怕是连累你们了,如今他们诬陷我们,竟说家师及诸派掌门之死与我们三人脱不了干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韩轻罗恨恨的一跺脚,大骂道:“简直是一群不知所谓的臭牛鼻子,为救那帮老家伙,我三人险些丧命,”又指指青玄,“他,为了救人,九死一生,遍体鳞伤,你们不思报答,反来污蔑我们,我呸,中原人当真没一个好东西。” “休要啰嗦,杀了他们,”那威武镖局的钟奎率先喝道,纯明阻止不及,场中不少俗家弟子已挺剑杀去。 青玄方要挺身向前,沈惟仁便伸手阻止,笑道:“愚兄近日略有所悟,请小弟借剑一用。” 青玄笑笑,一振剑鞘,秋露便电闪而出,沈惟仁接过长剑,旋身一圈,仰天长啸道:“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 周身真气一放,发髻木钗脱落,长发飞舞,秋露一指,便与来人接上招,剑气一送,便刺中一名俗家弟子的商阳穴,那人长剑脱手而出,捂住手,跌落在地。 “下秋露银汉无波,比长夜清光更多,”一剑五朵剑花,分刺五人的三间、合谷、阳溪、偏历、曲池,五人无不长剑脱手,中剑倒地。 “小弟,酒来,”随着沈惟仁一声喝,青玄将腰间酒囊一抛,沈惟仁接过,秋露一挑,便割开皮囊,仰头便喝干囊中烈酒,与青玄四目交接,哈哈大笑,喝道:“赵震宇,怎么,不敢战了?” 赵震宇双目尽赤,噌的抽出长剑,大骂着挺剑杀来。沈惟仁右脚一迈,长剑一圈,隐现太极,状若醉酒癫狂,一剑九影,竟是模仿青玄的归藏九剑,分刺赵震宇前胸九穴,那赵震宇长剑未及刺实,便被一片白芒剑影晃乱了双眼,哪里还有招架之力,眼见便要中剑。 这时,石阶上一人大喝一声,宛若平地惊雷,一道梯云纵,瞬间跃至两人中间,剑分九式,与沈惟仁一拆招,便提着赵震宇后跃数丈。 “惟仁,好剑法,这些年,你倒真是藏拙了,”来人便是纯明,他将赵震宇往地上一丢,朝沈惟仁正色道:“此剑并非我武当剑法,你究竟何人?从何学到如此高深剑术?” 沈惟仁也不答话,秋露不停,醉醺醺在场中连舞三十六式,招式虽缓,但每一剑击出,均剑剑铮鸣,剑气潇潇,磅礴浩瀚之中满含悲悯平和之意,但一剑之威着实让人动容。三十六式使完,沈惟仁将秋露一抛,准确无误的插入青玄手中剑鞘,扭头昂然道:“师叔,这是不是武当剑法?非我刻意藏拙,除了紫衣祖师之剑意,武当无可入眼之学,怀璧不知,当真贻笑大方,便是这等下作之人,也配污我声名,告辞了,”沈惟仁瞧了眼跌坐地上的赵震宇,轻蔑一笑,便和青玄、轻罗下山去了。 武当之人面面相觑,呆立当场,清风大声喊道:“二师兄。” 沈惟仁头也不回,只挥挥手,告别清风,告别了生活多年的武当。 青玄原想上山后,将纯阳子的遗言及紫衣心经上部告知武当耆老,见大哥受了这等委屈,自己平白被诬陷,哪里还会与武当众人分说,便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大哥,你方才痛饮烈酒,醉舞之剑,颇有紫衣祖师之遗风,恭喜你啦。” 沈惟仁铁青着脸,闭口不言,堪堪到了山下,方才哇的吐出一口血,无奈道:“为兄修为不足,方才强自催动真气,一时用力的猛了。” 青玄双手一探,果然见沈惟仁体力真气紊乱,不过暂无大碍,便安慰道:“大哥多年修炼,内力精湛,只是运用不得其法,先离开了此间再说,稍后小弟为你疗伤,”三人不做停留,快步赶路。 “小弟,为兄无碍,之前传信让你前来武当,本是有一事相告,”三人赶了半天路,这才在一处小店歇息,沈惟仁握着青玄的手说道。 “大哥,但说无妨。” “我知你为报杀父灭族之恨,一直跟随柳前辈苦练武功,如今柳前辈与令姊隐身长安,暂无大碍,李存义隐居深宫,武功高强,一时也无法报仇;但有一人,当年按兵不动,累得令尊与兄长战死北孤,说是帮凶亦不为过。” “你是说潘霜老贼?” “不错,潘霜此刻便在楚境,我回武当途中,无意中得此消息,便急忙传信给你,”沈惟仁便将昔日王凌晖如何不北上,接引潘霜一同南下之事告知,又言大约乌东临等漕帮帮众许在军中。 “好,那我便即刻前去故楚境内,”青玄更将在漕帮之事言明,只是对李守一之事只字未提。 青玄哪里知晓,潘霜此刻并不在楚境,而是驻扎金陵。只是沈惟仁如是说,青玄便深信不疑。 三人宿在店中,青玄与轻罗说了会悄悄话,嘱咐她好生调息,万不可再乱了经脉,便回到沈惟仁房中。 兄弟二人大被同眠,沈惟仁不肯青玄助力疗伤,青玄半夜被咳嗽声惊醒,见沈惟仁已起身,坐在桌旁倒了杯水,便关切的问道:“沈大哥,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胸闷,喝口水便好了,小弟,你快些歇息吧,此去南郡路途遥远,怕是要到立秋,方能到达呢。” 是啊,青玄想着这几年来,东奔西走,就无一刻安稳,塞北天南的疲于奔命,也不知何时是个头,真真有些怀念在北孤城的日子,尽管时常在外征战,但总有个家,总有亲切的家人在北孤相候,如今呢,足迹几乎踏遍了天下,但何处是归处呢?等到报了仇,定要接上阿姊,和轻罗一起,去塞北牧马放羊,再也不理这江湖庙堂之事了。 “大哥,你想家吗?” “家?大哥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小弟想家了?” “想家了,可是,我也没有家啊。” “小弟,你还年幼,再过十年,你便知这世道无情,或许有一天,大哥会做出对不住你的事,只是望你相信,我永远都会是你大哥,你要信我也会有身不由己之处,”沈惟仁叹道。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你我相逢便是缘,这一路我所获颇丰,学到不少东西,若你有难办之事,告知小弟,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青玄恳切的说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自当不可碌碌无为一世,你可曾想过,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我只想为父兄报了仇,便回到族人身边,旁的,也不曾想过,若是还有什么事,便是希望大哥和阿罗…韩姑娘都能快乐平安。” 沈惟仁笑笑,这小弟已情窦初开,分明与那韩家女娃暗生了情愫,可是自己呢? “对了,”青玄猛然想起一事,“大哥,尊师曾有话让我捎给你。” “什么?” “不瞒大哥,纯阳真人本是让我上武当传讯,但我见武当之人均非善类,不说也罢,尊师让我将《紫衣心经》转述于你。” 沈惟仁闻言一震,踏破铁鞋无觅处,便强捺激动之情,淡淡说道:“《紫衣心经》?家师当真托你转达?” “不错,”青玄便将纯阳子在湖底之言悉数告知沈惟仁,将这半部经文默诵出来。 沈惟仁细细听着,口中喃喃自语。二人一个说,一个记,睡意早消,青玄也不藏私,将紫衣心经半部诵完,更将其他几派之事也大致说了,只是涉及门派隐秘之事,不便言明。 沈惟仁听到青玄说洪天波将江海铁令交予他,心中一惊道:“那你可曾将铁令交还漕帮?” “不曾,原本当夜欲将铁令交给魏文昌,可恨他竟下毒害我,心意这般歹毒,我如何还会依了他,真是没想到,我与漕帮素来无冤无仇,他竟下此狠手。” “那魏文昌定是投了李存义,故此想擒了你邀功呢,如今细细想来,便是那赵震宇和钟奎,怕是也一样。” 青玄想来觉得有理,便将铁令掏出来,递给沈惟仁。 沈惟仁入手觉得颇为沉重,想着此令应非寻常铁石所铸,正面阳文篆书江海令,背面阴文篆刻着海靖波平,这块帮主铁令,可号令十万漕帮帮众,当真是个宝物。伸手摩挲片刻,便交还给青玄,嘱咐他好生保管。 天光微亮,两人便打坐练气,不再多言。沈惟仁脑中将紫衣心经细细念来,依着经文所载,默默习练;青玄依着天时,分练阴阳,再行长风,疲惫之感顿消。 轻罗早早起来,这几日得青玄相伴,互诉心事,两人都自幼没了亲娘,经历相似,不免惺惺相惜,更得青玄相助,理气疗伤,身体已然大好,功力更胜从前,是以将早饭置办停当,这才来唤二人。 沈惟仁见轻罗一改往日的调侃讥讽做派,倒像个害羞小娘子,不时打趣二人,羞得轻罗又爆粗口,沈惟仁直呼:这方是弟妹本色。 短暂的温馨玩笑过后,三人便抓紧赶路。 赶到须弥山时,溽暑已消,天气渐凉,阳光暖暖照在身上,让人有一丝慵懒之意。沈惟仁便执意要在山下歇息,明日再赶路,青玄和轻罗虽不明究竟,也不好违逆,便放马吃草,自在山下歇息。 青玄仰望此山,秋日的须弥山宛若佛祖张开的巨掌,矗立在曾经的魏楚边界,只是如今南北尽归魏土,此间也少有人来,更甭提大军驻扎了。 沈惟仁孤身立在空旷处,眺望五峰,缓声说道:“控五极而指四方,状若须弥之神,多少年了,终于又见了。” 青玄不知大哥喃喃自语什么,便凑上前去,说道:“大哥,昔年二月二,我曾随漕帮来参加过武林大会,便是在这金翅峰上,诸派掌门被掳失踪,转眼这许久过去了,没曾想又回来了。” “此山见证了楚魏之战,见证了李明月一生最大功绩,当然,也染尽了楚国王族的血,好一座五指须弥山啊,”沈惟仁说罢扭头看着青玄,“小弟,人生在世,自当如此山一般,五指擘张,掌控五极,气吞四海,睥睨八荒,今日,我便在此立誓,绝不负在这人世走一遭,定要活出个样儿来,天要阻我,便捅破这天,地要挡我,我便踏碎这地。” 青玄从未见过大哥这般意气风发,自从沈惟仁在武当显露武功,不再唯诺怕事,青玄感觉这大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清道不明。 “大哥,我真真感觉你变了。” “小弟,大哥一时有感而发,不必介怀,你们且自将歇,大哥想一个人走走,”沈惟仁招呼一声,便缓步往山腰处行去。 青玄听他如是说,也不好跟随,便和轻罗挤挤眼睛,两个年轻人便一前一后,往林中寻觅食物柴草去了。 “玄哥,你这大哥好生奇怪,你留意了没?”轻罗便捡柴枝边问道。 “嗯,我师父也曾说过,沈大哥内功精湛,一直刻意隐忍,原先我也未觉着有什么不妥,只是这回在武当山,见大哥发难,也觉着他竟似变了一个人,”青玄随口应道,不过转念一想,便对轻罗说道:“阿罗,你不曾经历过变故,昔年我也曾是个懵懂孩童,后来家中遭难,性情大变。人是会变的,大哥在武当一直受尽欺辱,明明悟性高于旁人,却一直不受待见,憋屈的久了,便是异于平常也属自然。” 轻罗“哦”了一声,便不再纠结于此,只是见到林中花草虫蚁,心痒难耐,趁着青玄不注意,瞧瞧的拾掇起来,藏进腰间的小瓶中。 青玄余光早就看到她的小动作,哈哈笑道:“你想做便做,偷偷摸摸作甚,那边多着呢,我先将这些干柴送回去,再去猎些野味,你仔细别染了毒粉。” 青玄心知这妮子一直钟情于练毒治毒,也不干涉,径自去生了火,猎了几只野鸡,剥洗干净,拿泥糊上,在篝火中烧了起来。 过了个把时辰,才瞧见韩轻罗一路小跑,从林中钻了出来,小脸憋的通红,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的说道:“玄哥,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瞧见什么了?难不成你捉到什么绝毒猛兽了?” “呸呸呸,你想哪里去了,我瞧见你的沈大哥了,这林后山腰左近,有一处平地,那边有一个土木搭设的高台,你大哥就在那边呢。” “我知道,昔日武林大会时,我便见过,有甚稀奇的?” “那处高台不稀奇,奇就奇在你那位大哥跪在台前,恸哭不已,你就不好奇?” “我要去看看,”青玄忙不迭站起身来。 “玄哥,你可万不能去,你大哥许是有什么伤心事,你这般贸然前往,让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自处啊?他孤身一人前去,必不想让旁人瞧见,谁还没点不堪过往呢?”轻罗轻身说道。 青玄一想,觉得甚是有理,笑着说道:“没曾想你个丫头片子,平日只会整蛊祸害旁人,如今也学得揣摩别人心思了。” “呸,臭小子,给你几天好脸色,你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本小姐素来知书达理,温柔体贴,你何曾发觉我的好,我呸,”见青玄笑得不阴不阳,自己说完也笑了起来,这温柔体贴说的是她韩轻罗嘛,显然不是嘛。 片刻之后,沈惟仁从林中施施然出来,轻罗努努嘴,青玄扭头瞧见,大声说道:“大哥,鸡烧好了,快些来吃些。” 沈惟仁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接过烧的焦黄的鸡,就着小店买来的劣酒,吃了起来,余光瞥道轻罗,扭头对青玄笑道:“方才在林中,我瞧到一只花斑野兔,想追来着,不料跑的飞快,直往这边逃窜,不知小弟可曾看到?” 青玄摇摇头,不明所以。 “我呸,你还是做大哥的呢,”轻罗啐了一口。青玄一瞧,轻罗身着粉色夹花短袄,可不是像个花斑野兔么。 “小弟,那处的高台,你可知来历?” 见青玄摇摇头,沈惟仁望向远处,黯然道:“那是祭台,并非寻常高台,那上面曾经堆叠着南楚三千王室的首级,李明月在此祭告魏太祖,彪炳功绩,因此,魏楚之仇便从此在这须弥山成了死结,不死不休。” “啊?”轻罗惊道,“三千颗人头?”轻罗只觉脊背一股寒气直窜,吓得一哆嗦。 “我故乡在南楚,也算是楚人,是以故地重游,难免情伤,”沈惟仁淡淡道,“小弟,如今之大魏,已非往昔,你与李存义有血海深仇,大哥定助你手刃仇人,至死方休。” “多谢大哥,”青玄点头致谢。 “小弟,此番南下,寻潘霜复仇自不必说,那王凌晖助纣为虐,也非善类,况且他关押漕帮诸人,只擒不杀,必有所图,你身怀江海令,得洪老帮主临终以帮务相托,必要时,可救出漕帮乌东临等人,漕帮十万众,当是绝佳助力,倘若好生借力,必可助你成事。” “大哥此言有理,且不论漕帮势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有机会,小弟定会助乌大叔脱离苦海,将铁令相托,漕帮与我师父渊源颇深,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三人自离开须弥山继续南下,沿湘水一路进入故楚之地,直奔南郡而去,沈惟仁从须弥山开始,越往南行越沉默寡言,往往一日都说不上一句话,青玄只当他有心事,不便探听,只跟轻罗偶尔打闹几声,便策马疾驰。 故楚帝都,秋风萧瑟。 沈惟仁仰首,定定的瞧着“南郡”二字,曾经的郢都,城高墙厚,带甲百万,雄踞天南,好一派繁盛景象,如今….不免长叹一声。 “走吧,大哥,”青玄在前招呼着。 三人略经盘查,便骑马进了城,沈惟仁策马赶上,径直在城中一处名为“潇湘馆”的客栈停下,扭头说道:“咱便在此间歇下,打听消息,探探情况。” 青玄见沈惟仁轻车熟路,仿佛故地重游,便依言下了马,招呼轻罗,将坐骑交由小二,虽沈惟仁进了店。 三人在一楼厅中要了酒食,嘱咐店家安排了两间客房,便兀自吃了起来。 青玄正与轻罗边吃边说些闲话,瞧见门外走来几人,一身黑衣劲装,腰悬利刃,进了店门,施施然坐在邻桌,要了酒食,埋头吃了起来。 沈惟仁瞧见了,微微一笑,轻声对青玄说:“潇湘剑宗顾家的人。” 青玄仔细一瞧,果然见他们黑衣袖口上,用金丝绣了一个顾字,点点头,暗暗叹服大哥观察入微。邻桌几人显然也留意到青玄的目光,只抬头瞧了一眼,也不搭理。 “吃完了吧,咱回房去吧,”沈惟仁拍拍青玄,便起身往楼上客房走去。 那桌顾家弟子见三人起身,其中一人抬头瞧了瞧率先起身的沈惟仁,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 回到房中,青玄说道:“大哥,顾家世居南境,原以为顾梦白已在金翅峰殒命,不过此贼在长安伏击我等,必是假死遁世,投靠了李存义了,当真可恨,如今见到顾家子弟,我真恨不得…” “李存义势大,顾家择木而栖,无可厚非,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侠义之心的,只是他助纣为虐,却也该死,小弟稍安勿躁,切不可暴露身份,妄自发难,这顾家在南郡颇有势力,只宜悄然打探,不能打草惊蛇。” “要不我们擒了他们?” “不可,万勿逞一时意气,你且稍待,待为兄去探探消息,这客栈旅客云集,龙蛇混杂,多有江湖之人,许能有所获,”沈惟仁让青玄自去瞧瞧轻罗,便下楼,寻了个僻静角落,要了壶茶,跟掌柜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顺便听听那些江湖豪客言谈内容。 青玄见大哥不让自己去,也不在意,便在临间唤了轻罗,自去说些情话,见这妮子又捣鼓了不少新鲜毒物,直叹她胆大,寻常女子出门都是带些脂粉衣衫,只她,一个包裹中,大半都是些瓶瓶罐罐,花花绿绿的毒粉毒丸。轻罗更是拿他开涮,要他亲身试验,两人在房中扭作一团,笑声盈盈。 那桌顾家子弟用完饭,喝了会茶,便会钞离去,临走之时,其中一人屈指一弹,一枚蜡丸便射到沈惟仁桌上,而后便急急出门而去。沈惟仁长袖一拢,便将蜡丸收入袖中,又续了壶茶,这才起身回房。 青玄玩闹了好一会,见天色不早,这才辞别轻罗,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门,见沈惟仁已端坐桌边,笑盈盈的瞧着他,“小弟,当真厉害,这才许久光景,竟将一个小魔女收拾得这般服帖,为兄佩服,”说罢一竖拇指。 “大哥,你可别取笑我,韩姑娘和我一般,自幼没了娘亲,受萧无尘所使,不仅照拂我阿姊,这一路随我们走南闯北的,也是辛苦的。” “便没其他?” “没了。” 沈惟仁见青玄不肯承认,只嘿嘿笑着。 “好啦,好啦,大哥,我只觉着她并不似坏人,况且我与她早就相识,便是亲热些,也无妨吧。” “嗯,是有些亲热,这萧无尘好端端的,派个女子襄助你,你就没起过疑心?” “大哥,起初是有的,只是左右想想,我一穷二白,无权无势,观星台何必算计于我呢,况且阿罗一个丫头片子,武功不高,能算计我什么呢?” “有理,”沈惟仁笑笑道。 “可曾打探到什么?”青玄问道。 “没有,早些歇着吧,明日再说,”沈惟仁摇摇头。 “大哥,睡了吗?” “睡了。” “睡了还能说话?大哥,你说你是楚人,你家乡是哪里?” “大约便是这里吧,我自幼离家去了武当,早已淡忘了,只约莫记得便是在南郡左近,只是家中遭遇变故,只余我一人,所以对家乡已然陌生了。” 青玄也不知再说什么,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次日一早,三人离了潇湘馆,沿大街一路而行,沈惟仁借着采买之机打听近日消息,青玄更在南郡几处车马行处探听,方知如今李定林不在城中,月余之前,便领大军前往蜀地,平叛去了。 “大哥,唐门车马行遍布天下,我方才在车马行处挑着由头探了消息,不意偌大南郡,唐门竟销声匿迹,你说奇不奇怪?” “想必唐门得了嫣然师妹消息,早已将门人撤入蜀地苗疆,你也听到了,李定林业已领军出征平叛去了,难不成这定南王也已投靠了李存义?他可是李明月胞弟,一直与李守一交好啊。” “不错,北境事变,李守一北讨,这般大的动静,李定林不可能不知晓,可是南郡竟未发一兵,也无一丝消息,当真奇怪,”青玄疑惑道。 “南郡远在天南,况且故楚之地民风彪悍,常有滋事者,李定林不敢劳师远征也属自然,何况王凌晖提兵而至,目的不明,许是李存义不放心这位皇叔,想要取而代之吧。” 青玄虽不甚解,但也觉有些道理。 “小弟,楚地纵横千里,幅员辽阔,倘若李定林不服管辖,拥兵自重,便如昔日魏楚争雄一般,李存义断得不到便宜,我若是他,也会收服这位定南王,若臣服也就罢了,不然,定会取而代之。” “大哥,民心思定,我曾听我阿爹说过,这位定南王堪称李明月臂膀,镇守南疆多年,让十万将士与楚女联姻,繁衍后嗣,更是交好楚地门阀,才换来这许多年太平,我阿爹每每提起他,都是佩服不已呢。” “是啊,如今这南郡楚人,早生魏心,这般治理,远胜武力弹压,李定林是个人物啊,他这些年,早消磨了楚人血气争心,毕竟这太平日子,无论国界,都是百姓所求,”沈惟仁长叹一声,“只是如今之大魏,已非明月帝之时,李存义离心离德,穷兵黩武,诛尽前太子一脉,怕是太平不了许久了”。 “这大道理我不懂,我只望寻着乌大叔,尽早救他脱困,手刃了潘霜老贼,潘霜定与王凌晖在一处,大哥,可有王凌晖大军消息么?” “我也是道听途说,按理说王凌晖的京军精锐入南郡,该是声势浩大才是,方才在街坊探听,竟似未曾见过外人入城,难不成他们没来此处?”沈惟仁也不甚解。 “大哥,我想定南王若西去平叛,那王凌晖若有所图,大军应尾随其后,定然与南军相距不远,否则,趁南郡空虚,若图城池,此刻不是趁虚而入的绝佳时机?”青玄说道。 “小弟越发心思缜密了,你说的不错,若李存义只图一城一地,定会授意王凌晖趁虚占了南郡,他之所图,定是李定林,否则,以李定林如今在楚地的声望,只要不死,振臂一呼,必是从者如云。” “若如大哥所言,定南王危矣,不若我们即刻西去,便是相助一桨,也是好的,”青玄忙道。 “好,既如此,我们且西行探探情况。” 青玄见大哥同意西行,回首看看轻罗道:“阿罗,这些日子你随我们东奔西走的,端是辛苦无比,如今我身体已然好了,功力远胜往昔,实在不忍你一个女子跟我受这风霜之苦,不如你便在南郡将歇些时日,待我将事了结之后来接你,如何?” “你这傻子,我一人在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什么趣味?”轻罗笑道,“其实我也不知我师公用意何在,论武功,你如今堪称一流,寻常人难伤你分毫,但他既让我跟你一道,想来也是有所歉意,我武功虽不行,但至于用毒嘛,还算好手,你们如今要去苗疆,那里毒物无数,瘴气遍布,少了我可不行。” “弟妹所言甚是,”沈惟仁打趣道。 “我呸,”轻罗啐了一口,红晕早弥漫到脖颈。 三人这般打定主意,便一路西行,沿路询问,缀着大军而去。 南军大营中,十余将校端坐大帐,上首一人须发皆白,眉头紧锁。 “王爷,莎罗土司与我们相安多年,此番无端发难,杀我军民,劫我财货,实在匪夷所思,”一名将校说道。 “是啊,皇兄领军破楚入郢之前,便与金川泽旺土司订立盟约,昔年我朝西路大军也曾借道征楚,这些年来,自从泽旺离世,其子莎罗继任,本王也从不曾薄待了苗疆百姓,此番无端生事,本王也不甚明了,”说话之人便是定南王李定林。 “王爷,二皇子已继位为君,探子回报,北军约莫数万之众已入南境,其意不明啊,此番我军精锐西出,会不会让他们有可趁之机?” “子期不必多虑,如今南郡仍有十数万大军驻扎,军民一心,况且我儿兴霸身经百战,应无妨,此番我军只出动三万精锐,善于奔袭,只要速战速决,便无大碍,”李定林对身下大将刘子期说道,“况且无论哪位侄儿成为新君,这天下还是大魏之天下,本王当视如先帝,为国守土,尽心侍奉,子期,你派出精干斥候,去打探北军动向,主帅何人?” “是,王爷,”刘子期行军礼,便出帐去了。 李定林说罢,招呼众将,查看沙盘,细细揣摩金川的山河地势,商讨出兵线路,更是派出使者,前去莎罗土司的府邸,商议和谈之策。 北军大营内,王凌晖接过斥候军报,召集军中将领,奇道:“诸位将军,据斥候来报,定南王此刻竟不在南郡城中,此番圣上下旨招抚,诸州府皆已臣服,唯南郡尚未上表称臣,诸位有何见解?” “将军,定南王雄踞故楚之境,眼下佣兵不下二十万,一直镇守南疆,属下认为,应再递旨意,不宜轻动刀兵,”一名副将回道。 王凌晖沉思许久,方才说道:“此言有理,此番领军南下,本意也是接防南郡,定南王在此地经营多年,威望甚高,况且我军沿路分兵驻守南境各州府,眼下只有四万龙骧、虎贲营亲随,不宜轻易动兵,如此,派使者入南郡宣旨吧。” 帐下唱个喏,便有人持节而去,往南郡宣旨去了。 王凌晖挥手让众将退下,独自转入帐后,正准备躺在塌上休息,这时,帐外转进来一亲卫打扮的甲士,轻声道:“将军,有信来。” 王凌晖一瞧来人模样,噌的从塌上跳了起来,急忙道:“是谁?” 来人双手打了个奇怪手势,递过一个蜡丸,王凌晖见状大惊,这才接过,忙不迭检视一番,确认封印无误后,捏碎蜡丸,从中取出一张帛纸,仔细看了数遍,方才凑近油灯烧掉,沉思片刻,方才说道:“你是谁?” “顾家之人,顾凌风。” “什么?”王凌晖大惊道。 “你是我大哥顾凌晖,小弟也是刚刚知晓。” “是父亲让你来的?” “不错,这些年来,只有父亲一人知晓你身份,便是我,也根本不会相信京军统领竟是我大哥。大哥,主子也是前几日在潇湘居方知你身份,若非父亲及时报信,主子还不知大哥身份,险些刺杀了你,主子的吩咐,已在蜡丸中,你速回信,我捎回去。” “好,”王凌晖急忙回信,交予来人,而后疑道:“我今番南下,听闻苗疆已乱,李定林却不在城中,可是主子安排?” “不错,苗疆已在掌握之中,我来知会大哥,李定林如今已出兵平叛,你暂且稍安勿躁,不可轻动,大哥蛰伏数十年,该是报效母国之时,只需依令行事即可,朝堂之上,自有人为您分说,如今计划稍变,只因镇北侯之子业已南下,他视当今圣上为寇仇,正好借力为主子扫平障碍。” 王凌晖闻言,长叹一声道:“不知主子何人,能否告知?” “该让你见时自会让你相见,你暂时只需知晓,主子对你甚是挂念,另外,主子托我提醒你,万勿数典忘祖,”来人行礼后,便悄然退出帐外。 王凌晖转身躺在塌上,久久不能入眠,虽不知主子何人,但今日之事,细想这些年过往,这兵部刘尚书怕也是自己人,否则自己断无可能从李无双帐下一兵卒一路升迁,从参将直至京军统领,参知政事。只是如今形势,越想越让他心惊,自己也蛰伏这么多年,为大魏南征北战,如今更是新帝从龙功臣,几乎忘了自己蛰伏之事,如今骤然被人提起,一时辗转反侧,纠结万分。 原来,王凌晖在太祖时便奉命投身魏军,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屡立战功,更是护卫太祖李无双突围须弥山,后在兵部刘夏全暗中提携之下,一路升迁。后李明月即位,领兵征楚,随侍军前,凯旋后升任虎贲营统领,参知政事。只是,故国早亡,这些年早已淡忘了自己还是楚人。王凌晖时常在深夜沉思,倘若不是楚文帝早逝,朝中动荡,如何会被魏军一击即溃,便是自己有心,当时也是无力啊。随李守一领军北上之时,首次接到密令,要求他假意游弋江中,接引了洪剑平、楚天南的三万精锐,而后软禁二人,整编大军后,在涿郡接引了潘霜南下,此后,便一路招抚南境,直至楚境,当然,这些事,都在回信中简要的交代清楚。 沈惟仁、青玄、轻罗三人一路西行,遇店住店,见城入城,一路且走且探听大军动向,沈惟仁在将近蜀地之时,在路边一小店接到顾家弟子乔装的店小二传信,得知王凌晖军中详情,这才解了之前涿郡之时的疑惑,原来楚、洪二人一直在王凌晖军中,这顾梦白倒是个能人,竟将长子隐匿军中这么多年不被察觉,当真厉害。既然王凌晖是友非敌,便打定主意,直寻李定林而去。 青玄初时迷惑,最近一段时间相处,越发觉得这位结义大哥不简单,总觉着他似有先见之明,一路商讨时也很笃定,似是早已认定方向一般,心中虽有疑惑,很快便在旅途中淡去了。 “大哥,咱们这是去哪里?”青玄骑在马上,笑着问道。 “再行数天,便到金川境内,想必李定林大军相距不远了,若能见了定南王,必能探知王凌晖与潘霜行踪,届时待机而发。” “嗯,也好,我等三人势单力薄,消息闭塞,不如向定南王表明身份,请他襄助,”青玄说道,想来凭着阿爹这层关系,托李定林探听北军行踪,应是不难。 三人打定主意,便策马西行。 第十八章 痛饮千殇,江海吸流霞(一) “使者回来了没有?”大帐内,李定林问道。 “回王爷,还没有,”帐下卫士回到,接着禀道:“王爷,营门外有人拜见,说是镇北侯之子,请示下。” “镇北侯之子?快,引进来。” 片刻之后,青玄等三人在一众甲士簇拥之下来到中军大帐,在帐外缴了兵刃,这才在几位护卫监视下进了帐门。 “小子敕勒族斛律青玄见过定南王,”青玄见到帐中须发皆白的老人,便单膝跪地行军礼道,沈、韩二人也拱手弯腰,向李定林见礼。 “不必多礼,听辕门外甲士回报,你是振元之子?”李定林正色道。 “正是,家父斛律振元,在一线峡北,大雪之夜中,从龙救驾,功封北孤,赐国姓,小子乃其幼子,自小听父亲说起王爷威名,”青玄答道。 “侯爷往事,天下皆知,本王如何得知你确是振元兄弟之后?” “家父这些年来,共与王爷有三次书信往来,最后一次是在先帝征越之前,小子恰好陪伴父亲左右,父亲在信中说起王爷教化楚民,功在社稷,更谈及昔日楚骑作战之法,颇有可借鉴之处,已在铁衣军操练之时有意用之,见效甚好,不知是也不是?” 李定林闻言,便知此子确是镇北侯之后,他与振元通信,皆是心腹传达,旁人断不得知,如今听青玄娓娓道来,与信中所述一般无二,不由起身道:“贤侄免礼,快请坐,不知此番来到此处,有甚要紧之事?” “王爷,家父已然故去,”青玄答道。 李定林长叹一声道:“本王骤闻噩耗,也是悲恸莫名,振元孤守北疆,训练铁衣,实是我大魏不世出的帅才,可惜,十万铁衣军尽殁于北孤城,着实让人惋惜啊。” “王爷,小子侥幸逃得性命,全赖父兄英魂庇佑,此番南下,只为寻潘霜问个清楚,为何昔日不做援手,还望王爷垂怜,助我探听北军行踪。” 李定林闻言一惊,“潘霜也来了南郡?” “不错,据我等一路探听,北军由王凌晖与潘霜统领,引军南下,怕是欲图王爷,”青玄边说边将李守一北伐之事道来。 “太子之事我大致了然,真没想到存义如此心狠,本王虽是叔伯辈,然皇家之事不似寻常百姓之家,且不说本王鞭长莫及,便是身在帝都,也不会贸然搅合这储位之争,唉,此番存义派兵前来,想是要逼我效忠,”李定林长叹一声。 “王爷,听闻你此处出兵是为了平定金川叛乱,不知情形如何了?”青玄问道。 “贤侄有所不知,金川土司莎罗素来与我朝交好,不意此番贸然反叛,本王也是不明究竟,前几日派出使者,更是信讯全无,本王迟迟未与莎罗刀兵相见,便是存了招抚之意,毕竟轻启战端,苦的还是大魏子民,若非万不得已,本王也不欲与苗疆拼个你死我活。” “小子既来此处,愿为王爷分忧,再去趟金川土司大寨,探明究竟,只是潘霜的行踪,万望王爷襄助打听,如何?” 李定林沉思片刻道:“苗疆民风彪悍,好勇斗狠,贤侄年方弱冠,怎可轻身涉险,倘若有个闪失,本王如何向故去的侯爷交代?” “无妨,小子这些年苦练武功,自保无碍,王爷放心吧,倒是李存义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即便有大军护卫,王爷您也要务必小心。” “贤侄放心,你所托之事,我定尽全力,增派斥候,晓谕南郡全境,此次出征的铁骑,均是我心腹亲军,如此,便有劳你了,苗疆之行,万万小心,不求其他,只愿你平安回返,”李定林说罢,便从案几上抽出一只金箭令牌,递交青玄,“此乃我军中金箭,见令如见我,必要时你可凭此调动南郡全境任一处驻军襄助,你且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三人出了大帐,早有军士得令,为三人准备魏军衣甲,青玄三人便持节,带上李定林手书,在一百名铁骑拱卫之下,直往金川而行。 “小弟,咱们此番只为探听潘霜行踪,救下漕帮诸人,何故多此周折,强自出头,出使金川?”沈惟仁骑在马上,不解的问道。 “就是啊,”轻罗也是努了努嘴,嘟哝道。 “大哥,阿罗,我有求于人,总要略尽绵力,况且唐门上下也是家父故交,此番退隐苗疆,我担心他们与此事有关,在南郡时我曾打探过,唐门车马行早已没了踪迹,唐傲世伯为救我们而亡,每每想来,心如刀绞,此番正好借此机会,去苗疆一探,说不定能有所获,”青玄将心中所想说出。 轻罗倒没什么,沈惟仁听罢,眉头微皱,他原以为青玄只不过借此报答李定林,要他用心打探仇人消息,不曾想青玄如今心思缜密,还有这般打算,不由暗暗思忖,看了看韩轻罗,便打马走近前来。 “韩姑娘,此番西行,凶险难料,你原与此事无干,万不得已之时,见机先走,”沈惟仁轻声道。 “多谢沈大哥,我晓得的,”韩轻罗笑道。 沈惟仁微微一笑,“还是给家里报个信吧,也好让你父亲知晓你行踪。” “我早已飞鸽传讯给父亲了,此间事了,我便随青玄哥哥回塞北,放心吧。” 沈惟仁点点头,这才策马与青玄同行。 浩浩金沙江,茫茫金川,一队人马渐进,“魏”字大旗迎风招展,在离金沙江一里左右,便有一队人马迎了上来,马上诸人头包白巾,身着青黑布衣,手执双面开刃的弯刀,喝住来人。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金川大寨何干?”为首一人喝道。 青玄越众而出,马上一拱手道:“在下奉大魏定南王之命,前来谒见莎罗土司,商讨和谈诸事,还请通禀。” “还有什么好谈的?放马来战便是,你当我苗疆儿郎好欺负么,左一拨右一拨的来挑唆我们,别把我们当傻子,”那汉子哼道。 “当中应有误会,定南王也是为了长久计,大魏素来与贵寨交好,原不该刀兵相见,请大哥代为通传,”青玄正色道。 “如此,等着吧,”那汉子一脸不屑,朝旁边一人低语数句,回道:“你们下马,待我兄弟去回了话再做计较。” 青玄见状,便挥手招呼一众大魏将士下马,席地而坐,静坐相候。魏军见青玄年级不大,一副笃定神态,心中大定,便依令下马稍歇,用些清水干粮。 等了个把时辰,才见一人远远跑近,走到之前那汉子耳边低语数句。那汉子点点头,朝青玄诸人喝道:“土司说了,除使节外,只许带一个随从,奉上礼单,其余诸人便在原地等候,如若不然,你们便回吧。” 魏军一片哗然,这莎罗土司好生无礼,竟不允护卫随行入寨,不少士兵顿时一片骂声。青玄无奈的摇摇头,挥手止住议论,对沈惟仁说道:“大哥,既如此,小弟且去瞧瞧,这百余魏军请大哥代为统领,万不能让他们与苗人起了争执,我孤身前往便是。” “不行,我随你去,”轻罗急忙道,“苗人多使毒,你对毒物一窍不通,孤身前往,岂不太过危险,纵使你武技高强,如何能防得住那些暗招?” “韩姑娘所言有理,既如此,大哥便留在此处,节制魏军,让韩姑娘陪你前去,我也放心些,”沈惟仁说道。 青玄沉默片刻,瞧了瞧韩轻罗,点点头道:“好,那我和阿罗一同前往大寨,大哥,你且小心了,若情形有变,见机立刻离开。” 三人商定后,青玄和韩轻罗便跨上马,青玄捧着礼单,虽那汉子往金沙江而去,行了片刻,换上竹筏,渡江西去,上岸后换乘马匹,疾行顿饭功夫,才见到依山而建的寨门。 青玄仰视大寨,才发现大寨依托山势,寨门建在两山罅隙之间,倒和北疆的一线峡有些类似,想必昔年魏军便是从此处入楚境,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进了寨门,便下马,从一侧拾阶而上,行了许久,才到了一处竹制的大屋前,那汉子伸手止住两人,自推开门进去了,片刻即返,伸手做请。 青玄整了整衣衫,缴了秋露剑,方和轻罗进了屋。只见堂中甚大,上首端坐着一个年轻人,堂下两侧席间,盘坐着不少人,皆是头包白巾,想必是议事堂了。 上首的年轻人操着生涩的官话问道:“你是李定林新派的使者?” “定南王帐下斛律青玄见过土司,”青玄面不改色,微笑的回道。 “放肆,入了我金川大寨竟不下跪?”席间一老者喝道。 青玄轻轻摇了摇头,朝堂中那人笑道:“在下非金川苗人,为何要跪?此番前来,以使者礼节谒见土司,商议和谈,并非来投诚,还望见谅。” “好小子,但有几分胆色,”堂中年轻人呵呵笑道:“李定林派你来作甚?” “不知定南王前番使者何在?小子今次前来,一为接回前次出使贵寨的大人,二来与土司商议下罢兵和谈之事,毕竟贵我两处,历来交好,万不到兵戎相见之境,况且战事一起,刀剑无眼,百害而无一利,此为王爷相赠礼物清单,请笑纳。” 堂中那年轻人瞧也不瞧青玄递上的礼单,冷声道:“不错,魏军与我寨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多年相安无事,不知近来所作所为,是何道理?些许财货便想平息我金川苗人之怒?你把我等当成什么了?” “不知土司所言何事?”青玄奇道。 “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你不是要接回你们的使者么?回头瞧瞧门外的旗杆。” 青玄心中存疑,朝门外一瞧,只见门外旗杆上,高悬着一物,仔细瞧去,才发现是一串人头,方才进门时,不曾留意,如今瞧来,心中暗怒,面上不动声色,肃然道:“不知土司何意?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便是来使礼数不周,罪不当死吧?” “那是你们魏人的说辞,我们苗人不信这套,大祭司,你来告诉他,他们魏人怎么对待我们的?”那年轻人冷声哼道。 方才席间发话的老者起身,朝堂中一礼,黑着脸说道:“我金川多处盐井遭魏军攻击,数百族人罹难,你莫不知?我寨中兄弟在南郡城中多处产业一夜间覆灭,无一人生还,你莫也不知?我莎罗土司突遭剑客刺杀,如今命悬一线,难道不是你魏人所为?你方才说魏人与我金川交好,便是这般对待昔日盟友?” “什么?”青玄咋闻此事,也是一惊,莎罗土司遇刺,那堂中之人是? 第十八章 痛饮千殇,江海吸流霞(二) “当真可笑,你与之前那人一般,惺惺作态,又要来诓骗我们么?”堂上年轻人喝道,“之前那人便是和你这般无二,被我当场斩下头颅,看来我大寨旗杆上又要多两颗人头了,”说罢挥挥手,早有不少人持刀上来。 “且慢,”青玄喝道,“既然莎罗土司遇刺,不知大人是?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那是我们少主隆石,”黑脸大祭司说道。 数个苗人不由分说,挥手便砍,青玄动也未动,骈指疾点,封了几人穴位,那几个苗人便动弹不得,把堂上几人瞧的一愣。 青玄大声道:“隆石少主,当中定有误会,且听我说。” 场中苗人哪里听得进一个字,见青玄出手便定住几名护卫,早弹身而起,那黑脸大祭司扬手便是一掌,掌门隐有腥臭之味,青玄手无兵刃,只得以手为剑,迎了上去。 “玄哥哥当心,他掌中有毒,”轻罗见那大祭司掌中黧黑无比,忙声提醒。只是两人交手在电光火石之间,声方到,二人已交手数招。 大祭司掌中被指剑剑气刺中两下,商阳、少关气息一滞,停手退出数步;青玄虽招式上胜出,但右手两指指端已隐现青色,显然中了毒,此毒霸道,整个右臂瞬间已麻木。 “玄哥,”韩轻罗连忙上前扶住青玄,“哗啦”一声扯下青玄右臂衣衫,指尖一划,在右臂上划了一个口子,顿时青色的液体流了下来。 “玄哥,此是青鹞之毒,休要运功,否则毒气会顺着经脉而上,侵入肺腑。” “你这小妮子倒是有些见识,竟然识得我苗疆青鹞,你是何人?”黑脸大祭司疑道,尽管轻罗打扮成小校模样,以他老练的世故眼光,早就瞧出是个女子。 “哼,便只你们用会毒么,”韩轻罗伸手连点青玄几处穴道,嘱咐青玄请气息引至右臂,将毒气从切口处逼出,待鲜血由青变红,便无大碍。而后,轻罗双手往袖中一拢,信手一挥,一蓬细针飞出。 大祭司见状,将偌大云袖舞的如同圆盘,悉数接过,在鼻尖一嗅,笑道:“赤练花、七星海棠淬于细针,此毒倒也寻常。” 隆石瞧的不耐烦,大声喝道:“聒噪甚?速速拿下,而后将金沙江边的魏军砍了。” 场中诸人闻言,忌惮青玄那手指剑,不敢贸然上前,便齐齐出手,一时堂中镖声、针影无数,悉数朝青玄与轻罗而来,轻罗大惊失色,左支右绌,手忙脚乱,眼见中招。 青玄见状,也不顾上逼毒,忙纵身跃到轻罗身边,把她往怀中一拉护住,而后强自运气,真气磅礴而出,将周身甲胄振落,衣衫皴裂,将来袭暗器悉数击落,同时,大声喊道:“隆石少主,贵我两方定是被人算计了,否则,定南王何故屡屡派出使者前来和谈,大军压境,倾力一战岂不更好,何故让我等前来送死。” 只是场中苗人哪里听得进去,便是隆石,也是抽出弯刀,加入战圈,将青玄团团围住,以众敌寡。 青玄暗暗叫苦,暗想这苗人似是尚未开化,根本不讲道理,只得勉力苦战,只是如今自己半边身子仿佛已不听使唤,脑中混沌之感渐强,周身真气乱窜,衣衫早已破裂不堪,加之被数刀加身,整个人精赤着上身,伤口热血盈盈。 大祭司直面青玄,手中暗器不停,忽的被青玄脖颈上悬挂一物吸引住,定睛一瞧,大惊失色,忽然大喝一道:“快住手,快住手。” 场中诸苗人闻言停手,惊诧的看着大祭司,便是隆石也是不解道:“大祭司,你这是干甚?” 大祭司摆摆手,径自指着青玄胸前一物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青玄低头瞧去,只见胸前挂着的一枚金镖,忽的想起,此镖乃是昔年唐傲赠予父亲之物,定了定心神道:“此乃唐门傲字金镖,乃是唐傲门主相赠,我与唐门素来交好,怎么?” “你识得唐傲门主?”大祭司奇道。 “家父与唐门门主乃是世交,唐门诸人,我皆识得,何必诓你?”青玄冷冷道。 隆石和大祭司闻言一惊,忙唤人出去,诸人纷纷收了兵刃,不过仍是严阵以待,围住青玄。 片刻之后,门外急急行来两人,方才出去之人引了一老者进来,那须发皆白之人进了大堂,跑到青玄面前一瞧,呀的一声,欣喜道:“小世子,是你啊?” 隆石见来人识得青玄,忙挥手喝退诸人,跑近前来,行礼道:“大管家,你识得这小子?” “识得识得,他是镇北侯世子,也是柳大公子爱徒,青玄少侠。” 青玄脑中惟余一丝清明,定睛瞧了瞧须发皆白的老者,端详片刻,喜道:“唐战爷爷?是你?” “是老夫,”唐战忙伸手把住青玄右臂,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送入青玄口中后,说道:“世子,运气化开药力。” 大祭司见状,忙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药粉,撒在青玄切口处,笑道:“误会、误会。” 青玄端坐场中,行气运完一周天,脑中混沌感减轻,想是药力奏效,这才起身对唐战一礼道:“唐战爷爷,你怎么在此处?惊羽世兄可好?可曾收到昆仑玉灵子掌门信件了?” “多谢少侠通信,两位少主无碍,此刻皆在寨后,我这便通知他们,”唐战说罢,对一苗人嘱咐几句,那人便出了大堂而去。 “唐战爷爷,我此番前来,正要寻你,”青玄急急说道。 “少侠莫急,先将余毒逼出体外,”唐战伸手握住青玄右臂,行气运功,助其逼毒,伤口之血由青转淡,渐渐变红,青玄麻木之感尽去,想是余毒尽消了,起身向诸人行礼,顺手解开几位护卫被封穴位,逐个致歉。 “青玄兄弟在哪里?”门外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男一女,青玄闻声瞧去,也哈哈大笑起来,惊羽、惊鸿两兄妹一进门,惊羽便和青玄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惊羽世兄,见你无恙,我真开心啊,”青玄爽朗笑道。 “你这小子,如今长高不少啊,谁曾想,在这金川,竟能见到你,我也很开心啊,”惊羽哈哈大笑起来。 “既是唐门的朋友,便是我金川的上宾,”隆石嘱咐族人,将场中收拾干净,更依青玄之言,遣人将沈惟仁请过来,其余护卫魏军,嘱咐沈惟仁打发回营,此间之事,稍后三人自去与定南王禀报。 青玄与唐战和惊羽兄妹坐在一起,青玄将傲字金镖解开,送予惊羽,将唐傲在长安身故之事告知,唐门三人闻言,沉默许久,惊鸿更是默默垂下眼泪,只是席间人多,青玄不好多说,便跟众人饮了几杯酒,待沈惟仁到后,便将李定林意图告知。 “隆石少主,定南王应非弑杀残暴之人,当中定有误会,我听闻北军业已领军南下,如今大魏朝堂初定,新皇李存义弑君自立,一直想收复南郡大军为己用,想必忌惮定南王的在南郡势力,故此挑起南郡与苗疆之争,从中渔利,激生事端,”青玄说道。 “如你所说,也有道理,数十年来,李定林一直与我族相安无事,若非阿爹遇刺,我族也断不会与李定林为敌,你们既是唐门好友,想必不会骗我们,我信的过大管家,信的过他的朋友,但却未必信的过其余魏人,暂且派人回了定南王,携手查清此事,若果真另有情由便罢,如若不然,我苗人恩怨分明,定会死战,”隆石嘱咐族中精干,带上书信,去李定林大营说明此事。 韩轻罗余悸未消,早早便随唐惊鸿歇息去了,沈惟仁跟众人寒暄片刻,便随青玄等人去了后寨。 青玄与沈惟仁打了招呼,便到唐战、唐惊羽处,将唐傲在湖底之言相告,更将碧纱笼修炼之密告知。 唐战、唐惊羽听闻父亲激发周身精血,气血化碧,力战而亡,恸哭许久,惊羽一直希望能再见父亲一面,如今得青玄亲口证实,伤心的晕厥数次,青玄连连输送内力,连连安慰,见惊羽伤心之状,想起振元与青霄,激起伤心事,也陪着大哭。 “唐战爷爷,惊羽世兄,我父兄也是死于李存义之手,此仇不共戴天,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他,为父兄,也为唐伯父报仇,只是现下李存义深居皇城,轻易难敌,为今之计,便是要强大自身,苦练武功,他日我等联手,便是死,也要杀了那贼子。” “青玄少侠说的不错,少主,唐战将誓死追随,积蓄力量,以图报仇,只是此刻急不得,如今各派岌岌可危,待我救得莎罗土司,便回返苗疆故地,召集弟子,苦练本领,寻机复仇,”唐战正色道。 “唐战爷爷,那莎罗土司如何了?”青玄问道。 “莎罗前胸中了两剑,伤了肺脉,暂无大碍,只是卧床不起,我调理数日,已然见效,只是此番遇刺颇为诡异,刺客既然能避开金川寨中族人行刺,却留下莎罗性命,所出两剑皆不在要害,匪夷所思。” 惊羽接道:“会不会是刺客误以为莎罗已然毙命,便功成身退呢?” 唐战回道:“绝无可能,青玄少侠是用剑高手,高手出剑,若要致命,必中要害,毕其功于一剑,断不会两剑皆刺中肺脉,便草草退去。” “不错,唐战爷爷之言有理,若我出剑,便会刺中心脉,或 第十八章 痛饮千殇,江海吸流霞(三) “不错,唐战爷爷之言有理,若我出剑,便会刺中心脉,或是头颈诸穴,让其药石无医,如此想来,定是有人刻意留下莎罗性命,别有所图。” “嗯,为今之计,只能以静制动了,”唐战叹了口气道。 “爷爷,方才见金川寨中之人,似是对唐门颇为尊崇,天幸有世伯相赠的信物,否则,我的小命定要交代此间了,”青玄吐吐舌头。 “我唐门诸人也是苗人,与金川土司世代姻亲,一直交好,他寨中井盐、木材、山货大多由我门中车马行运至各处销售,更兼金川寨中不少弟子大多出自唐门,是以阖寨上下,上至土司、下至奴仆,一直视唐门为亲友与上宾,世子,此番当真凶险,你为何会为李定林效力,代他出使?”唐战奇道。 青玄将南下原由细细道来,唐战和唐惊羽连连点头,为父报仇本就是人子分内之事。 青玄想到一事,不由出言相询:“听闻漕帮诸位被困与北军之中,而且顾梦白已投靠李存义,我自南郡而来,见天南顾家仍活跃于南境,不知两位可曾听闻什么消息?” “顾盟主不是殒命于金翅峰了吗?当时你我皆在场啊?”唐战惊道。 “非也,我阿姊曾在北邙见过他,况且唐傲世伯逝世当晚,就是顾贼为李存义掠阵,我曾与他交过手,其他几派掌门皆认出他,断不会错。” “什么?”唐战与惊羽听闻惊道。 “我曾在南郡潇湘居见过顾家人,当时颇有疑虑,我不信顾贼会抛下偌大家业,孤身隐在长安,想必顾家之人活跃于南境,为李存义谋划不可告人之事,便是这莎罗遇刺,许是另有别情,大家还需小心,莫要入瓮,”青玄提醒道。 “青玄小弟说得有理,”唐惊羽说道,“不过金川之内皆是苗人,大多是手足兄弟,外人殊难混迹其中,况且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需坚守不出,料他顾、李诡计再多,也是无法的。” “世兄,莎罗土司身边护卫颇多,还不是遇刺重伤?人心难测,不可轻视,”青玄说道。 “世子所言有理,既如此,你且与少主稍待,我去见莎罗,提醒着些,劝他尽快与定南王洽商,共同应付,毕竟一人技穷,两方合力,也好保住我苗人黎民百姓不受战祸之苦,”唐战说罢便起身离去。 待唐战离去,青玄与惊羽执手叙话。 “世兄,世伯曾言,你需将出岫轮练至极致,方可练气化碧,不可操之过急,我见世伯当晚仍需借助那枚圆球般的暗器,催动碧纱笼,应是未将碧纱笼练至圆满。” “你说的不错,父亲胸前那圆球,便是出岫轮,他以碧纱笼之功催动出岫轮,将绝毒暗器激射而出,仅是以毒驭物之术,父亲想必伤势极重,若他在巅峰之时,已可驭气成毒。父亲曾将碧纱笼之秘传授于我,只是我内力尚浅,只是略窥门径,尚无法体会练气化碧之法,我今后定会勤加习练,为父报仇。” “世兄,你今后作何打算?我一路而来,见唐门车马行大多销声匿迹,都已返回苗疆了?”青玄问道。 “唉,哪里会这般顺利,自父亲出事后,我门中车马行接连出事,大多失了音讯,想必已被清剿了,这南郡周边的门人,都是大管家传讯,草草撤了回来,如今大多退居苗疆,这次也是隆石派人相邀,我才随大管家来到此处,救治莎罗,不日便回门中故地,以后相见,怕是难了。” “不打紧,此间事了,我也要回塞北,以后你若是不嫌弃,大可来燕然山下寻我,我族人皆在柔然帐中,我们一起放马牧羊,幕天席地,练武切磋,大仇能报就报,不能报大不了我们携手共赴黄泉,岂不快哉。” “好,便如是,待此间事了,我们一同习武,早日练成,把长安搅他个天翻地覆,无论生死,我们都当携手直面,”惊羽紧紧握住青玄的手,眼神坚定。 青玄重重的点了点头。也不回自己房中,便和惊羽住在一处,两人将这几年的见闻相互倾诉,惊羽听到青玄总是提起韩轻罗,知道他心中已有了牵挂,便答应今后有机会,定将碧纱笼传给轻罗,让她了了这桩心愿,二人一直叙话到天明,毫无睡意。 二人见蜡烛燃尽,窗外暖阳射入纱窗,这才起身,走出房外。青玄见自己身在山上,山下金沙江及群山尽在一望,好一派雄壮山河。 一阵螺号打破了两位年轻人的思绪,只见唐战急急得跑过来道:“寨中吹响螺号,似是有变,咱们去瞧瞧。” 青玄忙叫上沈惟仁和轻罗,众人便循路而下,走到金川大寨议事堂,只见隆石和不少人早已端坐,如临大敌。 “大管家,魏军来啦,已到金沙江边,昨日去送信之人也未回来,不知何故?”隆石和其余苗人瞧向青玄的眼中,皆无善意。 “怎么会如此?大哥,护卫魏军不是遣回大营,向王爷禀明此间之事了吗?”青玄奇道。 “是啊,我已吩咐他们,金川寨并无恶意,让他们静候佳音,如实回禀,”沈惟仁也是不解。 “既如此,我们去看看,辩说分明,”青玄朝堂中诸人一拱手。 “好,那我们一同前往,看看魏人倒底意欲何为,”隆石抄起弯刀,便招呼族人出寨而去。 金沙江边,行营方正,遍地兵山,刁斗传呼,威严整肃,长枪列千条柳叶,战刀排万片冰鱼,魏军严阵以待,离江水三箭之地停住。 苗人渡江而来,大军并不上岸,只游弋在竹排上,青玄、沈惟仁、惊羽、唐战几人和以隆石为首的十数苗人上岸,策马近前,青玄在马上大喊道:“王爷可在?” “你还有脸提王爷?”魏军为首之人正是李定林帐下的大将刘子期。 “将军此言何意?我与大哥受命出使,如今与隆石少主解释了当中误会,亦遣随行护卫回营禀明此间之事,不知今日何故如此?”青玄马上一拱手道。 “倒是好心计,不曾想你与这些苗疆野人沆瀣一气,随行将士想必被你悉数害了性命了吧?”刘子期怒道。 “什么?他们昨日便已回返,将军此言何意?” “营中并无一人回返,昨日你苗人使者前来觐见,却突施毒手,在信件上下毒,王爷已中毒,此刻尚未醒转,莫不是你串通这些苗人,戕害王爷?枉我以为你乃忠良之后,不意竟生的一副蛇蝎心肠,你这数典忘祖的败类,有何脸面体王爷?”刘子期一挥手,顿时魏军阵中射出一蓬一阵箭雨,射住阵脚,让青玄等人无法再向前。 青玄听闻后大惊失色,一时不明究竟,扭头见沈惟仁也是摇头。 隆石怒道:“我苗人素来不屑干此下作之事,你大帐之中,能者如云,我寨中一个小小使者,如何有这般能耐?便是你无端发难,我金川何惧之有?尽管来战便是,休要聒噪,”说罢,冷哼一声,便转头便走。 青玄无奈,被惊羽强拉缰绳,乘竹筏回到了对岸。 魏军阵中战鼓擂响,大军在刘子期的号令下,从阵中跑出万余步卒,扛着竹筏,便要强渡金沙江,引大军来战。 魏军大多是骑兵,无法在江上作战,况且金川寨沿山而建,不利骑兵冲锋,是以全军弃马步行,蜂拥般挤上竹筏,战马暂留在江边,安排一营小校看管。 隆石见状,便引军退到山上,紧闭寨门,居高临下,以弓箭强弩往江面上招呼,魏军虽有铁盾相护头脸,但也不停有人栽落竹筏,其余魏军同时也以强弩还击,顿时空中箭入飞蝗,双方互有死伤。 青玄虽见惯了战阵,但见原本无仇无怨的两方这般厮杀,也不知帮哪边才好,一时手足无措。 苗人借助地势之优,频频已箭弩压制魏军,况且箭蔟淬毒,魏军死伤无数,不少魏军冲破寨门,又被山上巨石压砸,连冲数次,均无功而返,双方从清晨战至黄昏,这才罢斗收兵,魏军死伤数千,不少中箭兵卒虽是轻伤,但毒素难解,当晚便毙命,是以次日一早,刘子期清点之时,发现两万魏军,损失七千有余,不由恨恨的跺脚,躁怒欲狂,也不顾阵型,亡命般往山上扑来。 一时大军交锋,变成了为一个山头,一步石阶之争,魏军胜在装备精良,长枪短剑,强弓硬弩,全身覆甲,短兵相接,不少只着布衣藤甲的苗人很快便被收割性命,连连退却。 “大管家,你们从后寨先行离开吧,魏军攻势甚猛,我阿爹烦请你照拂,我留在此间,定会阻住魏军,即便寨门已破,他们想要攻上山,也会付出不小代价,”隆石向唐战一礼道。 “莎罗土司伤势已然无碍,静养些时日,便可下床行走了,你放心,我定会好生医治,只是这山路崎岖,土司如何能经得起颠簸,我们留在此间,助你守寨,”唐战说道。 “如此,我代阿爹谢谢大管家了,唐门的恩情我隆石记住了,日后但有驱使,我金川阖寨上下,必全力以赴,”隆石说罢,瞧了眼青玄,向唐战说道:“他既是” 第十八章 痛饮千殇,江海吸流霞(四) “隆石少主,我和大哥、轻罗一直身在贵寨之中,必是有人从中挑唆,让两军恶战,坐收渔翁之利,”青玄辩解道。 唐战也是连连点头,好言相劝。 “大管家,我非是不信你之言,只是如今魏军寇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刘子期哪里容我辩说,为今之计,先逼退了魏兵吧,”隆石无奈道。 青玄噌的一声抽出秋露剑,朝诸人一拱手道:“魏军攻势虽猛,却也非铜墙铁壁,我只身下山,去魏营瞧瞧,向定南王解释其中误会。” “小弟,这可使不得,”沈惟仁急急阻止道。 “无妨,若是能止了这场无谓战事,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青玄说罢就往外走去。 轻罗恨恨的骂道:“你便是这般自轻么,那千军万马的,你一个人如何闯的过去?” “是条汉子,既如此,我族人助你一臂之力,我苗人也非惧他定南王,若果如你所言,当中有误会,两方罢兵言和,就此作罢,但无论此行结局如何,青玄兄弟,只要你平安回返,我隆石皆视你为上宾,咱们兄弟论交,再无嫌隙,你带上我族中灵药,许有用处。” 青玄朝隆石点点头,将瓷瓶贴胸收好,又深深的看了眼轻罗,率先往山下冲去。苗人在隆石号令下,忽的加强了攻势,将山道中魏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青玄只拿剑脊拍晕阻挡之人,一路冲到金沙江边,秋露剑将如蝗羽箭击落,虽是中了两箭,却未伤要害,接着提气纵跃,踩着江边竹筏,渡江而去。 山上诸人见青玄脱险,便吹响螺号,苗人收了攻势,多用山石巨木阻塞了山道,退守山中,刘子期眼见同袍死伤不少,无计可施,可得暂时鸣金收兵。 沈惟仁遥望已登岸,抢了马匹远去的青玄,长叹一口气,便唤轻罗虽众人进了大堂。 青玄抢了江边魏军两匹战马,策马狂奔,留守魏军本就不多,追逐片刻,见青玄驭马之术高超,箭射不及,追索不上,便兀自回返,毕竟失了战马,便是犯了军规,可是要杀头的。 青玄一口气跑出百余里,坐下战马鼻息沉重,不堪重负,青玄忙一个鹞子翻身,换马而乘,一路歇马不歇人,直至两匹战马口中白沫连连,已至极限,方才止住奔势,将马儿放了,提起真气,发足狂奔,直往魏军大营而去。 这般疾驰了大半天,青玄早已累的喘气如牛,手足颤栗,方才远远瞧见魏军营寨辕门,躺在地上略作调息,这才直起身来,朝辕门走去。 离那辕门尚远,便听一声大喝道:“来者何人?停下,”接着便有一箭射来,钉在青玄脚前。 “在下斛律青玄,先前出使金川的使者,有要事要见王爷,”青玄朗声道。 “天色已晚,难辨身份,况且王爷早已歇息,明日再说,若再近前,休怪箭弩无眼,”声罢又是一箭射来,仍是钉在地上,仿佛划了一道界限,若进了箭弩射程,必被射成刺猬。 青玄闻言无奈,只得将怀中李定林所赐金箭取出,大声道:“将军见禀,我确是使者,此乃王爷钦赐的金箭令牌,请核验,我有紧急军情需面见,”青玄一掌将金箭拍出,电闪般钉在辕门之上,用力甚巨,金箭深深射在木制辕门上,值夜小校连拔数次,都未能挪动分毫,但仔细辨认,确是定南王金箭令牌无疑,这才大声回复,同意让青玄入营。 青玄快走几步,路过营门时,一掌击在辕门上,那金箭便如长了眼睛一样,嗖的一声,跳到青玄袖中,把值守卫士惊得目瞪口呆。青玄也顾不得其他,急急进了大营,朝中军大帐而去,右手高举金箭,大帐外将士见状,便退在一边,任其入内。 青玄进了大帐,见帐内站着不少人,其中三名医官打扮的人不停的为躺在床上的老者号着脉,不时摇摇头。 几名将校打扮得人一见入内的青玄,怒目圆睁,噌的抽出战刀,怒吼道:“是你?你还敢来?”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且让小子瞧瞧王爷伤势。” “休在此惺惺作态,你奉命出使金川,不料随行将士皆殒命,更派苗人暗算王爷,如今只身前往,是要看看王爷死了没有么?纳命来吧,”说罢,便朝青玄兜头斩开。 青玄左手拿剑鞘一格挡,右手高举金箭,大声道:“蒙王爷信任,赐我此令,遣我出使金川,本已与莎罗之子隆石解释了当中误会,怎会加害同袍,毒害王爷?若真是我所为,在刘子期将军兵临金川之时,更不会孤身来此,自投罗网,诸位,当中定有隐情。” “要我们如何信你?刘将军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方才解恨。” “我带来灵药,兴许对王爷有助,只要救醒王爷,自有分晓,”青玄自怀中掏出瓷瓶道。 “我们如何信你这瓶中不是毒药?” 青玄也不多话,打开瓷瓶,从中倒出一颗乌黑的丸子,仰头就吞了下去,而后将瓷瓶交到三名医官手中道:“我以身试药,有毒无毒,片刻便可知晓,请几位医官查探,尽快喂王爷送服。” 帐中医官从瓷瓶中取出一颗药丸,拿水化开,仔细嗅了半晌,瞧青玄无恙,互视后点点头,喂李定林服下。 顿饭功夫,昏迷不醒的李定林动了一下,帐中诸人一喜,其中一名医官赶紧将李定林扶坐起来,另一人搭脉一瞧,眉头微皱,只见李定林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血,接着便连连咳嗽。 武将们立时便怒了,刚要刀剑相向,只听搭脉的医官喜道:“此药对症,王爷脉象渐驱平稳。” 青玄也略通医典,自从略窥长风诀门径后,于行气疗伤颇有见解,见医官如是说,便伸手搭住李定林右手,注入一丝真气,引导此气依着长风诀行气路线检视,温养李定林命门气海,片刻之后,李定林呼吸平稳,手指微微动了动。 帐中诸人大喜,收起兵刃,齐齐朝青玄一礼。 “王爷之毒虽得以缓解,但此毒霸道,伤了气血,需好生温养,军中可有参汤?”青玄问道。 “有,有,早就备下,”一名医官忙从炉火上的罐子中倒出一碗参汤,吹的凉了,喂李定林喝下。 “各位将军,让王爷好生休息一晚,我们且出去吧,”青玄双手奉上佩剑,以示诚意。 众武将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其中一人接过秋露剑,伸手做请,青玄便随他们出了中军大帐,与几人宿在一处营房。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在营房外大声道:“王爷醒了。” 青玄一个鱼跃跳将起来,随武将们急急往中军大帐赶去。一入大帐,见李定林已倚靠在塌上,见几人进来,轻声道:“世侄,你回来啦,他们跟我说了,多谢你赠药。” “王爷,此药乃金川寨隆石少主所赠,下毒之人,绝非金川之人,还请王爷即刻下令,请刘将军撤军,万勿中了他人奸计。” “世侄放心,斥候已快马去了金沙江,传我军令,此番之事,本王也疑惑,总觉着有只无形之手在推波助澜,”李定林见青玄不言语,顿了顿,接着说道:“北军已动了,我儿兴霸托人传信,有使者拿了存义的圣旨入了南郡,兴霸已代为接旨,只是王凌晖领着大军折去了金沙江上游,只是并无潘霜的踪迹,世侄,本王也只探得这些讯息。” “多谢王爷,”青玄拿出金箭,双手奉上,说道:“王爷,出使之事已毕,金箭交还,小子还要去趟金川,将此间之事告知,我大哥和韩姑娘还在寨中,我会合了他们便去寻那王凌晖和潘霜晦气,早日解了心结,也好回返。” 青玄接着将莎罗遇刺之事如实禀明,李定林听罢,沉思不语,咳嗽连连。 “贤侄,如你所说,倒真是有人故意挑起事端,只是敌暗我明,难觅踪迹,”李定林说罢沉思片刻,对帐中武将吩咐道:“派出营中精骑,护卫青玄世侄去金川,同时接应刘将军,北军既折去金沙江,恐对刘将军不利,传令,全军即刻拔营,回返南郡,让刘将军快马赶上,与大军合兵一处。” “得令。” “多谢王爷,王爷保重,”青玄一礼,接过武将递过的秋露剑,出帐随精骑赶去金沙江。 青玄随着一支精骑,快马赶路,全军疾行,只携干粮,一路只稍作休整,将马力,喂食草料,不敢停留,唯恐有变。 赶至金沙江时,只见刘子期早已渡江,整肃兵丁,正在往回赶。青玄见刘子期所部无恙,这才舒了口气,两军会合,众人心中均是一轻,青玄也不逗留,自渡江往金川寨而去。天色已晚,接应精骑人困马乏,魏军便在江边扎营,歇息一晚,只待天明,再行出发。 青玄赶到山上,轻罗和沈惟仁见他无碍,大喜过望,唐门和隆石等人也是欣喜,便设了筵席,众人谈笑晏晏。 青玄将李定林近况告知众人,席间诸人听罢,越发肯定,此番有人暗中下手,意在坐收渔利。莎罗土司在唐战的搀扶下,也来到堂中,与诸人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