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我的老婆非人类》 1.正所谓新婚夫妻 http://.biquxs.info/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结婚了。 对方是与我同岁的名门独子,父亲旧友的儿子。家世和人品上,至少是不用担心的。 即使要挑剔,也只有性格这一点可以吹毛求疵了。 “从表情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对胜利有着过分苛刻的追求。” ——这是姐姐的评语。 不过毕竟对方是继承了父亲旧友夫妻,从外貌到天分,无可挑剔的天才。 性格上的问题也不足以称为问题了。 缔结了结婚契约的人是从今往后最起码,在父亲去世之前的几十年里都必须相处的对象。 长相来说,当然还是赏心悦目的精致相貌令人心情愉悦。 就算要吵架,看见对方的脸时,也会冷静下来吧。 我认为从各方面来考虑,对方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婚对象。 客观来说,我作为婚姻契约者,也是勉强合格的级别。 但是和对方放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比较,难免相形见绌,像是缺少水分的花般迅速失色。 不过一般来说,为了保持花瓶里的鲜花绽放,都会辛勤地添换水吧。还要记得时不时使用喷壶,保持花叶的鲜艳。 为了尽量延缓我这株朴素的野花的枯萎腐败,父亲也是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总之,虽然是被姐姐扛着棒球棍在后面威逼,父亲也算是努力去做了。 好不容易才把野花修整成了成了扎成束,勉强送出手的地步。 虽然姐姐一直强调“千秋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如果我是男生一定会追求千秋”、“我是千秋的丈夫的话才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但是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尽力修饰的话,也仅仅达到不拖后腿的程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这个春天的四月,我结婚了。 在十六岁的生日那一天——因为父亲提议两个节日以后就可以一起庆祝。用现世人类的话来说,真是还没有嫁出去女儿就向着女婿呢。大概是同为男性的求生欲和托付了女儿而良心不安的情绪在共同作祟,试图避免女婿的在将来因为忘记妻子的生日或者结婚纪念日而发生惨案吗? 其实完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我认为最起码十年之内我不会因为这种理由生气而暴走。再说出于个人需要保密的职业原因,在现世我也是被严格地要求在特殊情况以外,不允许对普通人出手的。 稍微有点生气了。 总觉得父亲这样的作法是在轻视我的职业道德,不过,也不能贸然去找父亲取证自己的猜想。一来抓不到那个在仪式结束后就立刻消失的中年男人,二来按照姐姐说的最起码我要保留一点对长辈的尊重。 怎么说那个中年男人已经堕落到了除了年长一无是处的地步了。 啊,说了这么多,忘记介绍了。 我的名字是林千秋,父母离异后的第十年跟随父亲居住,现在已经入籍夫家。虽然按照日本这边的习俗,应当改姓赤司才对,不过由于双方父亲是感情深厚的同学与挚友,考虑到文化差异的问题,没有选择更改姓氏,依旧使用原本的姓氏。 旁边身穿黑色纹付羽织的赤发少年是我新上任的丈夫,是个姓氏和发色如出一辙的人。 ——赤司征十郎。 …… “…虽然这么说,千秋你还是先把那个狐狸面具拿下来吧。” 身穿和服的短发少女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被叫了名字的女孩发出小动物一样“唔”的应和声,摘下了戴着的白无垢帽子,低头默默解下了系在发间的面具。 一般来说,父母所生的第二胎孩子都会比第一胎要漂亮,或者聪明,总有一点会比第一胎要优秀。 “才不是狐狸面具。”细软的乌发被盘在脑后的女孩一手抓着那只白色金纹的狐面具,一手揪住自己的袖角,小声开口,像是在鼓起勇气反驳,“是礼仪的一部分。” 凌乱的碎发因为紧张而出汗后黏在了鬓侧,乌润的发色衬托下,那张脸看起来并没能称上美人。至少从容貌的角度来说,并没有比作为姐姐先诞生的短发少女好上多少。 相反的,说是比姐姐的脸还要逊色更合适。 短发少女揉了揉太阳穴。 “和你的工作有关是吧,我不会再问了。总之,赤司先生没有追究你在结婚仪式上戴着面具真是谢天谢地。我看见的时候都要晕过去了。” 作为结婚仪式的另一位主角,同样跪坐在屏风前的坐垫上的赤发少年,在看见结婚对象那身穿白无垢却戴着狐狸面具的奇葩造型时,也仅仅是微微睁大了眼眸,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异和失态。 这就要感谢赤司家十年如一日对礼仪的苛求了。话说回来,这点其实也是之前她担心的地方,散漫自由的妹妹完全无法适应连吃饭都要挺直脊背,优雅地操持刀叉,小口小口咬住切成小块的食物呢。 怎么想对于喜欢蹲在椅子上抓着樱饼来吃的妹妹来说,这样的家像是打开大门的地狱一样。好在参加这场诡异的婚礼的所有人员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不仅因为男方的母亲早年病逝,女方的父母也在很早就离婚并且反目成仇了。 更神奇的是双方似乎都没有关系好到值得邀请来参与子女婚礼的亲族与世交——这两个即将成为亲家的父亲本身就已经是对方生命里最密切的至交了。也算是从年轻时就开始的臭味相投吧。 好像看穿了姐姐在担忧什么,名为千秋的女孩开口了: “…是个很好的人。” “什么?”短发的少女没有反应过来。 千秋稍微回想了片刻方才在神社的宫司主持下冗长又无趣的婚礼仪式里初次见面的少年,“那个人很好。雪不用担心我。” 从手袋里拿出了口红正准备给她补妆的雪一顿,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不是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吗?” 千秋点点头,“确实是第二次见到对方。但是,从眼神可以看出是个好人。” “不要用昨晚刚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搪塞我。” 乖乖地被姐姐抬起下颌,给脱色的唇染上红色的千秋有些纠结。她正想说什么,却被雪下令闭嘴,听话地跟从命令轻抿了抿唇,让唇色晕染得更为自然。 突然千秋的表情一亮,一副笃定的神情开口: “灵魂的气息,也是可以闻得出来的。” 雪脱力地叹气:“你不是已经没有了感触灵魂的能力了吗?” 要怎么给姐姐解释,新上任的结婚对象真的是一个好人,变成了新婚的第一个难题。于是千秋陷入了更深刻的纠结之中,连何时被姐姐牵着手走出了休息室,转交给了别人都没有发现。 当她从深陷的思考里反应过来时,抬头一看四周的景色截然不同,牵着自己的也换成了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且修长宽大的手掌。 ……男生的手果然比女生的要更为宽大呢,千秋想道。尽管一只手被对方握住,千秋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狐狸面具,红色的系绳从宽大的白色袖口垂落。 千秋的视线从对方赤色的发尾下移,落在了相握的双手之上,黑色宽袖与白无垢的袖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一截枯木横斜在皑皑白雪。 “赤司君。” 当少年回过头时,看见的是倒映在千秋清澈双眼里自己的倒影,散乱的赤色短发,削尖的下颌,黑色的纹付羽织。 季春之末,孟夏之初。天气肃清,青山翠微。 风中凝落清浅幽微的花香,穿过衣襟袖角,弥散殆尽。 枝头一朵独余的花盛开,随风剥离树枝,飘落在来者赤色发丝之间。 从重重屋檐和交错树枝包围之中撒下的天光澄澈明净,使得千秋身着的白无垢看上去更为纯白无瑕,宛如揽了一袖的云海编织而就。 “赤司君是很好的人。”千秋仰起头,凝视着对方的眼眸认真专注地说道,“我知道哦,我是知道的。” 沉默片刻,少年才开口: “为什么这么笃定?” “事实还需要被怀疑吗?”千秋蹙起眉,“人类真是奇怪。” 她举起了拿着狐狸面具的左手,神情不似作伪,一板一眼道:“如果是别人来碰我,现在已经被我揍飞出去了。” 虽然对普通人类不可以使用彼世的力量,但是锻炼出来的怪力是属于这具肉身的。不能简单地驱使鬼神去作弄人类,直接拎着后领丢出去就行了。 噗嗤。 赤发的少年像是忍俊不禁,畅快地笑出了声音,摸了摸她的发心。千秋有些意外,抽出了被握住的手,踮起脚尖拈起少年发间沾上的花瓣。 赤司的眼眸微微垂敛,长睫渲染上一层烂漫的天光。目光向旁移动,两人所站立的小桥建筑在茵茵绿草与鲜花之间,倒映在碧色水波里的一双剪影靠得极近,似是两株相伴而生的连理木。 连理之木。 在古文化里用来形容感情忠贞、至死不渝的夫妻,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连理枝,同生共死。也就是说,承诺本身就是沉重又恐怖的东西。一旦许诺了誓言,连剩下的生命都要搭进去——从资本家的角度来说,沉没成本也太大了。 不过人生本来就不是可以利用修改器进行操作的游戏,不想付出代价就获得好处,未免也太天真了。 就算是缠着父母要买玩具的孩子,也得象征性地付出帮忙除草、跑腿的劳动。 进行交换的话,总想得到比付出的代价更为丰厚的回报。 风吹起两人的衣袖,翻飞舞动间时不时相触。千秋的发髻一松垮,满头乌发霎时滚落而下,宛如跌落的云软软地堆积在肩头。想退开却被握住手腕时,千秋一怔,视线移到对方的指节上,露出了正在苦恼思考的神情。她眼前一亮,小声地啊了一下。 “我会保护你的。”千秋想了想说,将面具挡在脸前,透过细长的狐眼上的小孔看着对方,“我会保护你,不用担心。现在你就是我的责任了。” 前辈说过妻子要适时地给予丈夫安心的感觉,就是现在这样的时机吗?千秋想道。虽然她不懂什么赚钱的办法,但是工作可以获得的报酬应该是可以让两个人衣食无忧的。既然对方不用担心生存的问题,那就是缺乏安全感了吧?不过这对千秋来说,也不是什么严酷的问题。 至少在方圆百里内,飞禽走兽魑魅魍魉看见我都是要绕道走的。千秋摸了摸自己胳臂上的肌肉,喜滋滋地想道。 赤司抬起手,指腹抵在了狐狸面具的眉心上。千秋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透过面具上的小孔无辜茫然地看着他。面具两侧的红绳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扑面而来的一阵清风掠过少女额前凌乱的碎发,将她两鬓的乌发也向两侧吹开。面具的红绳在飞舞间像是两只交互亲昵的红蝶,随着清风消散,不甘心地停驻在少女雪白的颈侧。 日光拂过飘动的衣袖,跌落粉碎在碧绿的池塘里,像是一汪翡翠反射出粼粼的晶莹璨光。 赤色头发的少年微微一笑,温声道: “那今后就有拜托你了。” 2.正所谓新婚的魔法 http://.biquxs.info/ ——“我要结婚了。” 千秋用平稳到一丝波澜都没有的声音说道。 这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情。 在阎魔厅的两只高大的朱红色柱子之前,千秋向上司递交了工作报告之后。 “诶——诶——?!!” 发出了最大惊诧声音的竟然是正努力伸展上身试图舒缓身体僵硬的阎罗大王。因为职业是十王审判里最后一位阎罗王,积攒了相当多的怨念和压力,比起精神倒是日渐年老的身躯先遭受不住了。 偏头疼和腰痛还时常发作,最近已经在考虑买个踏竹踩踩能否缓解疼痛。 千秋的直属上司是一位额前长着独角,高大青年样貌的恶鬼。神情颇为凶狠,性格却非常冷静。 他接过报告书后,粗略地扫视了一遍,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大致的情况已经了解了。”他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定格在面前站立的狐面具少女身上,“那么,既然是要准备结婚的话,有必要给你调整假期了。”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必须低下头才能看见仰视自己的千秋。 大约是为了向常年身着赤襟黑色和服的上司致敬,千秋所穿的也是从头到脚的黑色水手服,只有领巾是红色的。 为了能在现世正常行走,她不能效仿上司在眼尾画上红纹。(只是因为不能露出明显的化妆痕迹,否则被风纪委员抓到会很麻烦。)于是退而求次在狐狸面具上绘满了朱砂花纹,同时也可以起到抑制气息的作用。 而狐狸就是一种游走在野妖怪和神使之间的暧昧存在。 由于千秋就职本身的特殊性,选择了用狐狸面具作为自身代表,也很成功地暗喻了身份。本来就是被上司一句话邀请过来入职的她,也和游走的野狐狸差不多。 “大概需要个三天吧。”千秋伸出三根手指,“虽然婚前准备都由对方负责做完了,新娘的职责还是没法推脱给别人的。只能我自己去了。” “那这三天我会把你的工作交付给别的鬼去做。” “现在是那么平静地讨论放婚假的时候吗?!”被忽视掉的阎魔大王隔着骷髅构成的桌子大喊,“小千秋还是小孩子啊!人类的年纪只有16岁吧?现世已经不是古代了,16岁的小孩子不会这么早结婚啊——!” 上司和千秋一齐转头看向他。 “现世的日本社会法定结婚年龄最低为16岁。”上司用着平稳的语气说道,“所以,法律上不存在问题。” 千秋隔着狐面具用如出一辙的平稳声调接上:“正如鬼灯大人所说。而且已经取得了两方家长的同意和签字。婚礼准备也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 “你那个游手好闲的老爹才是最大的问题啊!”阎魔大王看起来快要吐血了,“结婚是要和喜欢的对象才可以!要和对方相互陪伴一辈子,不是这么轻率就能决定的儿戏啊!” 千秋一怔,歪了歪头,系着铃铛的红绳从发间滑出来。面具下的唇角无声弯了弯。 “那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啊。到了中年危机的年纪,就拼命想做成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吧。” 上司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抬手抵住下颌道:“那位李先生吗?似乎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我倒是很想邀请他来地狱就职。他那样能力特殊的人才,地狱很多地方都急需。” 千秋转头看他,道:“爸爸的愿望是活到九十岁。等爸爸来到地狱还需很多年呢。” “是吗。不过对于鬼神来说,几十年也只是一瞬罢了。”上司将手拢进袖子里,“很快就到了。我会期待李先生的加入。” “你们两个是确定人家一定会下地狱了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答道。 千秋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啊了一声。 “到这个时间了。我先告辞了,鬼灯大人,阎魔大王。” 阎魔大王按着桌子往外探身,好奇地看向她。 “小千秋这么早离开,真稀奇啊。” 千秋下意识抬起手指想挠脸颊,指腹触碰到面具才反应过来戴着狐面不方便,只得放下来。 “因为马上要结婚了。阿香小姐主持的女子茶会成员们,决定今天为我举办一个单身派对。” 她伸手解开了系在脑后的红绳,摘下狐面,露出洁白清秀的面容。仰头朝两人一笑,清新得像是晨间清风里摇曳的雪白栀子。 “那么,我先告退了。” 坐在骷髅头堆成的高高桌子后的阎魔大王,和自己的第一辅佐官,一同目送她往外走去。长长的乌发在身后随着步伐飘飘动动。红纽木屐踩在青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说起来,小千秋只要在工作时间就会戴着面具呢。”阎魔大王回忆道,“戴上面具就是地狱外派到现世的辅佐官,拿下后是普通的jk。这就是所谓的工作状态的开关吗?” 鬼灯已经低下头翻阅着厚厚的文件,回答道:“阎魔大王,也请打开你工作的开关,拼死工作到最后一口气吧。” “那样老夫会死的啊——!” 审判厅里顿时响彻了阎魔大王充满控诉的惨叫。 千秋从地狱回到委任派驻的现世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之时。 她的眼角泛着熏红,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拎着木屐摇摇晃晃走在民居的屋顶上。 挥手告别了好心将她送到了黄泉与现世边界的胧车先生,她被夜风一吹,醉意也散了七八分虽然理智还没有完全回笼,身体也是轻飘飘得像漂浮在云里一般。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其他人类的迹象,便选择了抄近路。 一跃而上路灯,跳到民居的屋顶上,几次纵跃就回到了和姐姐一起居住的公寓。大概是有些疲倦了,她只是坐在自己房间外面的窗台上,望着夜空发呆,并未直接回家。 夜间的清风吹起她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发丝纷纷扰扰漫舞开来。纯黑色的百褶裙摆也随风飘动。 千秋断断续续地打嗝,吐息间尽是酒气。却没有忘记加强自己身上遮掩的法术,防止被普通人看见一个貌似要跳楼的少女坐在窗外。 在屋内的姐姐听到奇怪的响动,便走过来查看。不出意外看到了坐在窗外对自己挥手的妹妹。 “不要老是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啊!”李竹雪没什么威慑力地训斥了一句,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符咒甩出。 符咒在接触到千秋的前一秒顿住,随即散发出刺眼的光线化作齑粉,无数道流风将对方包裹在内。 “我不会摔下——” 千秋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响亮的嗝打断。连她自己都愣住了,下意识捂住嘴唇,呆滞的表情透出几分傻气。 李竹雪叹气,朝妹妹伸出手去。 “进来吧。” 千秋摇了摇头。 “进去、就会忍不住想睡觉。”她边说边摇头,“不进去。还有话要说。” 李竹雪又叹了一声。 “千秋想说什么?” “回来的路上——”千秋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地道,“我去、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 “要结婚、的那个人。” “赤司征十郎君啊。” 千秋用力地点头。 “那个人……”她偏头思考了片刻,因酒意泛红的脸颊在月光下纤毫毕现,“那个人长得很好看。” “……” 千秋还在继续努力描述: “红色头发、红色的眼睛,像鲜血一样。” 她曲起手指抵在唇下,细白的牙齿轻咬指节,眼神朦胧醉人,含糊不清道:“吃……漂亮得,有点想把他吃掉。” “千秋,婚礼前不可以把新郎吃掉。”李竹雪耐心提醒,“人类女性不会吃掉自己的配偶。” 于是千秋重重地叹了口气,露出悻悻的可惜表情。当然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撑在窗台上给姐姐讲述今晚同事为自己举办的单身派对。 还在众合地狱的街上偶然遇到了正在购物的莉莉丝小姐。对方作为人|妻饶有兴致地加入了庆祝队伍。 ——“狐面具的小女孩要结婚了?真好呀~日本的男人都很老实又可爱,戒心还很低呢。想要什么很容易就到手了哦。” 莉莉丝夫人托着下颌笑道。 千秋一字不差地转述了莉莉丝的话,然后问道: “真的想要什么都能到手吗?” 李竹雪压抑住嘴角的抽搐:“嘛……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没错。不过千秋,没人能随心所欲地活着,要想那样取得好运,可是必须付出很大代价的。你不可以那么做哦!” 千秋的表情空茫了几秒,似乎在努力吸收她这番话。歪了歪头,散落下来的长发覆盖住半边眉眼,垂下了眼睫,小小打了个哈欠。 她举起右手,撒娇意味浓厚道:“我想睡觉,姐姐。” 李竹雪深深叹了口气,上前张开双臂接住扑进来的妹妹,半扶半抱拖着她往浴室走去。 “真是一身酒气,先去洗澡……不要现在就睡,千秋!” …………………… ………………………… …………………………………… 好像是梦里的场景,在一片弥漫的水雾里,天地白茫茫。潺潺水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水面上空的是不知在何处的清脆铃音。 一阵翅膀扑棱棱拍动的声音从水面上掠过,留下一连串涟漪。凝落的水香被飘落而下的羽毛打散,清凌凌的风一吹,淡淡消弭。 似乎是鹤一般的生物轻踏水波,穿过摇曳的芦草,冲进了云霄深处。他在水雾里回首,眼角瞥见一片黑色的羽毛翻转飘落而下,躺在了水面上。 乌黑的鹤羽随着细细流动的水波飘到了脚边。他弯下腰,指尖即将触碰到羽毛那一刻——黑暗里红发的少年猛然睁开双眼,眼瞳紧锁,呼吸陡然急促。过了片刻,他略带颤抖的呼吸声才慢慢平复下来,按亮了床边的台灯,掀开被子下床。 窗帘拉拢得严严实实,没有透出外面一丝星光。不过在这样的都市里,即便是深夜的灯光也会遮掩掉星河微弱的光芒。他揉了揉太阳穴,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远处的街灯光芒透过来。 似乎是被开窗的声音惊动,上方的屋顶传来了奇怪的响动。 他一怔,撑在窗台上往外探身。还没有来得及探出半边身子,只见一个黑影从屋檐上倒挂下来,幅度微小地晃动了两下,像只大蝙蝠一样悬挂在窗前。风吹起那忽的垂下的衣袖,轻轻飘动。 “……” 他的眼神一动,平静地与之对视。 夜晚略显寒凉的风吹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俊秀细致的眉眼。 那双在夜色渲染下稍显暗沉的赤色眼眸里倒映出十分眼熟的白色狐狸面具,绘制在面具上的红色与金色花纹比白日要黯淡,咧开的狐狸嘴角却看起来像是令人发毛的狡诈狞笑。 倒挂在他窗前的千秋抬手摘下了狐狸面具,露出素白的面容,乌黑的眼眸映染着一点星光,像是一盏飘在河面上的烛火。 按照常识来说倒挂过来后血液逆流产生的面部涨红没有一点发生的迹象。甚至还有余力幅度较小地歪头,张口想说什么,又在出口前一刻止住声音。她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足尖一蹬后空翻落地。 少年眼眸猛然瞪大,下意识一脚踩住窗台,一把抓住了墙沿,就要往下跳去。却看见少女安然无恙地赤足站在草地上,宽袖被风吹动,袖露上悬挂的红缨飘飘荡荡。她还仰起小脸,用拿着面具的那只手朝他挥了挥,看得出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安慰他的微笑。 那一双偏长的宽袖险些要垂落在地上,堪堪擦过了地面上的草叶,沾染了一点露水。黑色的百褶短裙遮在膝上,露出一双笔直细长的腿。虽然千秋只有残念的一米六,就身材比列而言还是颇为不错的。 千秋左右看了一圈,轻易地确定了踩点方位,两三下跳到他的窗前,半跪在窗口正欲进来。忽然想起自己脚底沾上的尘土,犹豫之间,已经被他拉了进来。 她坐在椅子上颇为无趣地晃了晃腿,正要无聊到拿起狐狸面具戴上,赤司拿着热毛巾和拖鞋回来了。 千秋下意识蹭了蹭脚背,蜷缩起双腿窝在椅子上。小半张脸埋在膝盖里,抬起乌溜溜的眼眸有些警觉地看他,像只等待好心人来喂食的流浪猫。 赤司在她身前蹲下,捉住千秋的一只脚腕,低眉垂首,细细擦拭起她脚底沾上的泥土。出乎意料,方才还有有些瑟缩的千秋此刻却很坦然平静,没有一丝处于紧张的征兆。 想来想去也只有归结到姐姐对她的溺爱。 “如果不是我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千秋是不会动一下的。” ——这是李竹雪曾经提过的话。 冬天的时候千秋经常哈欠连天、打着瞌睡地被姐姐牵着走在上学的路上,像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一样东倒西晃,睡得毛糙翘起的长发被李竹雪强行梳理顺滑整齐,端端正正压在贝雷帽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揉揉快睁不开的眼睛,在寒冬冷风的摧残下哆嗦着迅速塞回口袋,把脸埋在毛绒绒的大围巾里继续梦游。 赤司看过李竹雪放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清一色全是妹妹千秋,无一例外。有一张就是捧着热咖啡坐在露天咖啡馆长椅上的千秋,侧脸被店家的霓虹灯渲染得轮廓模糊,扣在头顶的帽子耷拉下长长的两只兔子耳朵。 对于她半夜不好好休息,却跑到自己的房间屋顶上扮演蝙蝠的行为,赤司没有提出一点疑问。只是放下千秋的脚腕后,抬头看向她,温雅的嗓音染着一丝刚醒来的沙哑,问道:“要吃兔子苹果吗?” 千秋一怔,小幅度地摇头。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偷觑了他一眼,小声道: “谢谢。” 谢的是走进为自己安排的卧室后,发现里面的布置似乎是按照她公寓里的风格来的。虽然装修的总体没有什么变化,却在小的地方精心装饰,力图在这栋只剩下主人父子的古宅里营造出一二分女孩子温软的气息。 结婚仪式后千秋就正式搬进了位于京都的分宅。之前打包好的行李先一步送过来,被佣人分门别类整理放好了。其实说是行李,也只不过是些整理好的应季衣物。被新上任的丈夫牵着手,来到了将来要生活上十几年(最起码在老头子咽气之前不会结束这段婚姻关系)的宅邸,打开了新布置的卧室,看见的就是明亮整洁的房间,散发着清香的柔软床铺,窗明几净。窗前的薄纱帘幕随风轻轻飘动,窗外一树浓荫斑驳投落在光滑的桌面上。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大捧蓝紫色的海芋花。 而且和对方的卧室仅有一墙之隔。 脑子缺根筋的千秋甚至去试着打开壁橱寻找是否有连接两间卧室的暗门,毕竟电影里都上演过如此桥段。 单纯以居住的条件来评判,这里是无可挑剔,居住舒适,还提供三餐的绝赞好旅馆。住个几十年都不会有怨言。 用人类女性的角度来看待,这应当是一桩非常不错的婚姻了吧。 千秋忽然想起了前几日女子会上某位魅力非凡的女性对男人的定论,顿时皱起眉,一脸苦恼的表情。半晌,拽了拽赤司的袖子,声音细得似是生怕惊扰了谁一般问道: “赤……征十郎有那个魔法卡片吗?” 赤司一愣,反问:“什么?” 千秋双手比划了一下,“就是这么大的魔法卡片,可以买到一切想买的东西,超级梦幻但是又超级现实的卡片。” 虽然是很神奇的比喻但是一下子切中了要害。 让人十分想探究她是从何处得知如此精准的描述方式。 赤司沉默几秒:“…信用卡?” 千秋点头:“征十郎有吗?” 他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长夹形的钱包,抽出了一张信用卡。 “这张是父亲名下的副卡,我还没有用过。” 出乎意料,或者说,其实他并没有很意外地看见了千秋更为纠结的神情,她的目光盯着信用卡,又看了他一眼。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握住他的手腕,认真地说: “征十郎一定要小心。” 3.正所谓往日与现实 http://.biquxs.info/ “嗯?”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可怕的女性……”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太对,千秋的神情更为纠结了,苦苦思索了一会,迎着他已经染上笑意的眼神鼓起勇气继续道,“总之,征十郎要保持警惕。” 千秋皱起眉,搜肠刮肚,艰难地组织语言。 “因为……” 总不能说是因为恶女楷模莉莉丝小姐吧。 那对人类来说,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赤司却是开始不忍心看她皱眉苦苦思索借口的表情,正要开口解围,却见千秋双眼一亮,啪地按住他的肩膀。 她凑上前,鼻尖几乎差一点点就要相碰,盯着他因错愕而睁圆的赤眸,认真道: “征十郎是非常珍贵的宝物,一定要当心不能被坏人欺骗了!” 话音刚落,千秋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一般,忽然咦了一声。 尽管他碍于对方出乎意料地靠近,不得不往后仰,脊背都快贴上椅背了。 千秋还犹未知足地得寸进尺。 她眨眼的那一瞬,睫毛一搭一碰,似乎也触到了他的脸。 如一片羽毛快而轻柔地掠过面颊。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背后沁出的细汗都将衣料浸湿令人。 千秋才发出心满意足的惊叹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往后拉开了距离。 “征十郎的眼睛变成了玫瑰的颜色。”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他闻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镜子。大概是朦胧昏暗的光线缘故,他的眼眸颜色较之白日多了一份暗沉,像是漂浮在幽深水波上的皇家玫瑰。 这么漂亮的眼睛,比那些宝石要美丽珍贵多了。幸好以后有强大的我保护,否则被妖怪小偷或者强盗们夺走了,该多可惜啊。 千秋想道。 征十郎长这么大肯定不容易,毕竟怀璧其罪嘛。 她颇为遗憾地摸了摸他的眼睫,冰凉的眼尾沾染上她柔软指腹的温度。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千秋,赤司当然选择了较为温顺的态度,低眉敛起长睫,任由她的手指着迷般一遍遍地轻描着自己的眼眸。 他颤动的长睫时不时会擦过千秋的指腹,莫名染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千秋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不对,为何要退缩?许是一时兴起的顽皮,又或许是与自己赌气,她忽然按住了他的右眼,掌下颤抖的睫毛时不时擦过她的手心,如同捂住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千秋想起了夏天的雷阵雨后,在栅栏边捡到的那只飞不起来的蝴蝶。 半边的美丽翅膀残缺,跌跌撞撞在水泥地上爬行。 没多久就失去了生命。 昆虫的躯干逐渐腐朽成沙,只留下一对残缺的翅膀,抖落的磷粉铺满了瓶底。 最后变成了广辞苑里夹着的书签。 赤司丝毫没有感到生气或是被冒犯的迹象,反而侧了侧头,眼眸徐徐移动,目光锁定住千秋。 碎发随着动作,覆在他眉眼上方。 鲜艳的发色衬得皮肤皎洁。 随即朝她微微一笑。 目光慈爱得像是在看啃自己手的奶猫。 千秋一怔。 不知不觉松开了手,真心实意地望着他道: “征十郎真好看。” 他轻轻揩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温声道: “我长得比较像母亲。” 千秋想起了在那本厚厚的老纪念相册里的某张照片。 那还是用胶卷冲洗彩色照片的年代。 照片上除了年轻时代,刚刚二十出头的妈妈,还有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性。 一头鲜艳的红发,一袭白色束腰长裙。 拘谨又羞涩地紧攥着提包,朝镜头露出浅浅的笑容。 宛如被清风吹过的鹭草,那惹人爱怜的纤柔姿态。 与之相对的是白衬衫、水洗白牛仔裤的妈妈。 一头乌黑清爽的短发,被风卷起衬衫下摆,露出一小片腹部雪白的肌肤。 她抬起手臂搭在红发女性的肩上,看起来很是亲昵。 两人一同站在树荫下,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斑驳陆离落满全身。 似乎是曝光的问题,又好像是胶卷照片的老毛病。 摇曳的灿烂光斑轻轻覆盖在那个红发女孩的面容上,几乎遮去了上半张脸,轮廓沉浸在模糊的白光里。 其实那是一张失败的照片。 可是妈妈却保存下来。 大概因为重要的是照片上那个人。 翻过照片会发现背面用钢笔写下两个人的名字,摄影的时间和地点。 千秋明白了看见赤司征十郎时为何内心会涌起一股久违的怀念感。 她抬起手指,试探似的,轻轻点了点少年的鼻尖。 换来对方纵容孩子一般,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长发。 千秋被牵回房间睡觉时,眼中都染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连带着赤司也被感染了,虽然不清楚她发笑的原因,道完晚安后为她关上卧室灯时,他的眼神也含着平和温软的笑意。 轻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按灭了灯光,无声带上卧室门离开。 留下千秋望着黑暗里的天花板,望着自己的掌心,望着曾经抚摸他眉眼的指腹。 将指尖抵在唇间轻蹭,似乎也能感受到少年眉宇间春风化雨般的温雅。 黑头发的妈妈和红头发的诗织。 黑发的林千秋和红发的赤司征十郎。 命运会把记忆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巧妙地编织在一起。 ……………… 清晨的日光穿透庭院遮天蔽日的大树,照进落地窗内。 赤司起床后路过走廊的时候,看见了庭院里孤身背对着自己站立的熟悉身影。 千秋的长发被风往后扬起,昨晚套在身上的外衣不见踪影,狐面具却别在腰后。纯黑色的水手服下摆却在风中飘动,露出一小截洁白细腻的后腰。 她抬手挡在额前,仰视云间的太阳。 似乎在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她转过身,眉眼一弯,朝他挥动手臂。 他神情一松,笑意逐渐漫上眉梢,也抬起手臂朝她挥了挥。 千秋好像被什么响动又拉走了注意力,回首看向枝叶茂密,沙沙作响的那棵大树。她的眼神悠长而幽静,侧脸在天光的描摹下朦胧又清晰,颈侧乱舞的发丝衬得肌肤雪白剔透。 赤司的视线追随着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棵树上,只见树枝随风轻轻摇曳,撒落的光斑铺满了下方的草皮。 浓密苍翠的树叶掩映下,枝头站着一只乌鸦。 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毛,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着光亮。 正在凝眸注视间,千秋将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巧地走了过来。 她出其不意地发出一声急促响亮的“哈”,似乎是想趁出神间吓到他。没想到他比预想中还要处惊不变,只是收回目光,神情淡淡地看向她,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和反应。 倒是弄得没有得逞的千秋有些郁闷。 她直起上半身,闷闷不乐地踢着腿。 “那只乌鸦有什么不对吗?”赤司问。 千秋抬头看他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那是两只……” 话音未落,她的眼神已经清醒过来,立刻吞下了后半句。 赤司再次看了一眼树上正在啄理自己羽毛的乌鸦。 确实只有一只。 千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两根手指按住自己眼皮,微微一分,撑开自己的右眼。 眼球在眼眶内转动。 “我的眼睛可以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千秋的眸色是传承自父母,非常纯正的棕褐色。 按理来说应该是笑起来时暖洋洋的,像冬日撒满街道的阳光。 只是比起正常人的虹膜有些偏大而圆。 所以平常一声不吭盯着某个人看时,对方会被她的目光稍微吓到,感觉有点发毛。 抱持着夫妻作为合作生活的搭档,应当将最起码的情报告知对方的想法,千秋决定实话告诉他关于自己的某些真相。 按照对方的承受能力,酌情考虑告知多少。 地狱里工作的前辈除了这些还说了哪些来着? 她漫不经心地想,又陆续回忆起了已婚前辈的谆谆教诲。 啊,对了。还有除了告知对方自己的财力、工作前景,还有就是一定要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前辈还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作为直属鬼灯大人的特殊辅佐官,小千秋的身手肯定没问题的。 重要的是让对方感到安心。 然后又开始吹嘘自己孤身迎战八寒地狱北极熊先生的光荣事迹。 一连串的回忆和联想作用下,千秋的脑洞诡异地拐了个弯,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下次去三途川疏通河道时,拜托同事拍摄自己倒拎起大蛇甩飞出去的画面。 还是拍摄自己抓回意图逃跑的亡者? 不,这个还是算了。虽然抓捕逃跑的亡者是她的分内之事,但是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向更像是她在欺凌弱小吧。 正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枝头那只乌鸦忽然展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是两只乌鸦哦。”千秋望着它消失在天空的身影道,“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轻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隽雅致的眉眼,与几乎要融化在日光下的和煦神情。 “据说白色的动物都是神明的使者。”他的声音低柔,有种说不出的动人,抬手摸了摸千秋的头,“千秋看见的另外一只大约是神的使者吧。” 千秋侧首看他,扬起一笑。 虽然神明在她的眼里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也不会真的带来好运。 但是看在征十郎的份上,勉强就认同那群时常游手好闲的神明也有可取之处吧。 并肩走在去客厅的路上,千秋不禁偷偷侧首看了他的侧颜一眼,在心里悄悄下定决心。 无论以后会遇到什么危险,都由我来保护他。 征十郎的好运,由我亲自带来。 她若无其事地去碰了碰他的手背,在他征询地转头望来时,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嘘声,然后光明正大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直到餐桌前才想起松开交握的双手,分别在长桌的两边落座。 千秋坐下后立即乖巧地向着正在喝着红茶看报纸的征臣先生问候。 据说年轻时代的爸爸和征臣先生不仅是同学,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千秋又想起了那张照片。 玉响覆盖了红发女性的眉眼,却依稀看见她温婉秀丽的轮廓。 拍摄那张照片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什么样的身份,怀抱着何等心情,才为妈妈和红发的诗织小姐拍摄了那张照片? 拍摄者知道照片的冲洗出现了问题,玉响遮盖了诗织小姐的面容吗? 神游的千秋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餐,直到被赤司轻轻弹了弹额头,才捂住眉心回过神,茫然看他。 如果是别人这样靠近我,早就被我丢出去了。 千秋捂着额头有点委屈。 赤司对着墙边的座钟抬了抬下颌,说:“我要参加社团训练,每天很早就会去学校。千秋没有参加社团,晚点拜托司机送你去学校就行,记得不要迟到。” 他看到过李竹雪在推特上发过头疼如何把爱赖床的妹妹拖起来推去上学。 千秋自己是不用任何社交软件的,通讯录里除了姐姐就是老师。 还有用来联络请假的班级委员长和索要作业笔记的学习委员。 日常联络人用的是发送邮件。 千秋也看了一眼座钟上的时间。 确实挺早的。 往常这个时间她还抱着枕头,半梦半醒对姐姐喊饿。 李竹雪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大概都耗费在妹妹身上了。以至于今天早上不用费力把妹妹叫醒,她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推开妹妹的房间发现一片静悄悄后,竟然从心底生出了一丝空巢老人的心酸。 千秋眼看着赤司俯身拿起书包,整理了下领带,似乎要出发去学校。 她拽了拽对方的衣角,可怜兮兮地仰视他。 “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尽管他们两人的学校相差三站电车的距离。 而且千秋还是一放学就奔回家的归宅部,还有因为去早了学校太无聊,于是趴在桌上补眠结果感冒的前科。 赤司的动作一顿。 看到起效的,千秋立刻再接再厉,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得到的回应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像是在安抚咬着自己袖子撒娇的幼猫一般。 感觉自己被敷衍了,千秋不满地鼓起两颊。 赤司有些想笑,手指轻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却被赌气的千秋偏头躲过。他没办法,只能放下书包在她面前蹲下,抬手将散乱在肩上的长发为她挽回耳后。 被那双漂亮的赤眸一注视,千秋立刻觉得手脚都软了,连气都生不起来。只能泄气地将脸埋在手心里自我唾弃了几秒,抬头正对上他泛起浅浅笑意的眼神,虽然浅淡得几乎无迹可寻,却像是弥漫着花香的三月清风,迎面扑来。 千秋呼吸一顿,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赤红色眼眸,舍不得错过一秒。 大概是被她幼稚的行为逗笑了而放松,又或许是因为面对着千秋,他的神经从来不是紧绷的状态。 直到被她蜻蜓点水的一吻掠过眼睫,他才猛然呼吸一窒,慢慢瞪圆了赤色的眼眸,僵硬在原地。 轻轻浅浅的呼吸像是无数双小手挠过心尖,挠得人浑身酥麻。 千秋颇为留恋地摸了摸他的眼尾,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叹气道: “我不在身边保护的时候,征十郎一定、一定要小心啊。” 万一被夺走了这么漂亮的、宛如红宝石的眼睛可怎么办啊。 千秋心酸地想道。 4.正所谓假日后的归校 http://.biquxs.info/ “祝您一路顺风。” 千秋站在玄关,身后是宅邸内的帮佣们。 一齐对着即将出门的赤司征十郎弯腰行礼。 不出他意料的是,先一步弯下腰便直起上身的千秋,在发现旁边的佣人们还在深深垂下头保持鞠躬的姿势时,表情便变得有些傻眼。 大概是看时代剧的时候知道了带领佣人在门口对临行前的男主人鞠躬送行,却完全不知道礼仪如此累赘又繁杂吧。 忍住眼中漫开的笑意,他抬手摸了摸千秋的头,丢下一句“我出门了”。 今晚回来的时候再告诉她,家里压根不用实行这种没必要的礼仪吧。 于是在他离开后,刚转身的千秋便捂住脸连着打了数个喷嚏,眼中泛起水光,一脸茫然。帮佣阿姨笑眯眯在身边说了一句,“说不定是少爷在想念千秋小姐呢,啊呀呀这才刚分开呢年轻真是好”。 鼻头泛红的千秋转头看她,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位成为家中新成员的小小姐是出生在香港的异乡人,大概是不太明白本地的常识吧。 于是帮佣阿姨解释道:“在日本,据说是因为有人在想念你才会打喷嚏哦。” 虽然在香港也有类似的传说,但我觉得只是单纯的穿少了衣服而已。 千秋摸了摸鼻子。 而且,就算有人在远处不断念叨我,那个人也不是征十郎君,而是姐姐吧。 决定保持沉默的千秋跑去穿上了自己的制服外套准备出门。 穿着深灰色套裙的帮佣阿姨站在玄关,帮忙拿着她的书包。千秋抬脚穿进制服鞋里,轻轻跺了跺脚,随即转身从阿姨手里接过了书包。 “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待了,千秋小姐。”帮佣阿姨的双手叠放在小腹,朝千秋微微弯下腰,面上还是令人放松的微笑,“那么,祝您一路顺风。” 正准备迈开脚步的千秋一怔,回首望着她,随即也转过身弯腰朝她一行礼。 停留在庭院里的轿车全身漆黑,车身呈流线型,像只在海浪里沉浮的鲸鱼。司机先生及时地拉开了车门,让千秋低头坐进舒适的车后座里。 行驶的车无声穿过庭院宽阔的长道,开出了敞开的大门。 道路两边成排的樱花树进入了花期,盛放的繁花连绵成一片片的粉色云锦。清风吹来横扫过长街,樱花花瓣被卷上了天空,化作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从后视镜里能看见千秋的目光早已被路边的樱花吸引过去,正趴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飞速往后退的一排排樱花树。 刚刚经过的那个路口好像是有个喜欢拽行人脚的小鬼吧。 下一个红绿灯后面的小巷里经常会有走失的亡灵在那里徘徊。 啊,对面那栋写字楼的二楼有个很喜欢玩弄电灯开关的地缚灵。 上次碰到的那个裂口女好像是住在那栋公寓里来的,下次碰见约她一起去吃站式拉面吧。 坐在高级轿车里的千秋,脑子里想的全是毫无关系的事情。面上却还维持着淡淡的表情,半垂下的卷睫在眼底投落一小片阴影,双手叠放在膝头的端坐姿势十分文静娴雅。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泛着清润的光泽。随着呼吸带来的轻微晃动,藏在她发间的红绳若隐若现。 那是系在她一束长发上的红绳,尾端系着一枚金色的铃铛,却不会发出声音。 看起来似乎只是个装饰罢了。 从整体看来,千秋的侧影就是一尊纤柔的少女雕像,肌肤泛着象牙的细腻白色。 不过真相是因为千秋的晕车症很严重。 为了避免晕车症发作,干脆选择了移动最少、风险最小的坐姿。 只要这样维持一动不动,就算犯呕也能勉强压制下去。 经过某个路口时,司机先生带笑开口道: “那边再过去一些就是少爷的学校了,千秋小姐。” 她仿佛从漫长的迷梦之中猝然惊醒般长睫一抖,转头看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是坐落在转角的洛山高中。正好是上学的时间,身着洛山制服的学生们源源不断地涌向校门。 场景有些像是飞向蜂巢的蜜蜂们。 千秋的学校是距离洛山差不多三站距离的私立高中。虽说是私立的学校,但却是从国小开始的直升学校,面向的招生对象主要是有钱人。 换句话说就是有钱就能上的学校,当然要成为学校里的上层就不仅仅需要钱了。 维护名校偏差值的任务就交给了高中开始招收的特招生,给予他们优厚的教育资源与待遇,只要他们完成拼命学习的任务就好了。 对这个学校姐姐的评价是: “——简直像漫画里为了恋爱而存在的贵族学院一样。” 不过这话大体上也没有错。 学校的制服出奇的是一身漆黑的水手服,以黑色布料裁作制服的学校并不多,连附近的女子教会学院都只选择了青蓝色的布料。 重要的是这所学校好像是为了有钱人家并不需要上进的子女准备似的。 当然其中也是有很多家世优厚,又十分上进的学生啦。 当初挑选学校并且办理入学手续,处理一系列经手事物的人就并非千秋本人或者她那个一年有360天不知在何处的老爹。 是地狱在现世的派驻人员去做的。 考虑到千秋在语言学校磕磕绊绊的学习进程和她妈妈的财力支持后,对方爽快地选择了而这个可以优哉游哉的高中。 顺带一提,当初千秋在语言学校时一度试图威逼利诱地缚灵帮忙度过自己的结业考试结果,却被鬼灯先生无情地拆穿与拒绝了。 “作为辅佐官最起码要具有最基础的读写能力,千秋桑。” 对她丢下这句话后,来现世出差的鬼灯先生顺手牵着一连串脸色发青、似乎经历了比死亡还恐怕的事情的地缚灵们回到了地狱。 连姐姐都在她试图挣扎时说了:“我觉得地狱不会聘用一个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人哦,千秋。” 说到底现世人类社会的高中毕业证在地狱就业又没有什么硬核竞争力——! 想起了这件旧事,导致千秋下车时依然内心在愤愤不平。 为什么只有在念书这件事上,鬼灯先生和姐姐出奇地一致? 与司机先生告别后她便提着书包往里面走,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同时下车的学生在瞥见她身后那辆车后风云骤变的脸色。 千秋换了鞋子来到班级时,教室内已经有不少人了。全在讨论短暂的假期去做了什么。 前座是一位长相漂亮,家世中上,个性温和又十分讨喜的女生。围拢在前桌的几个女生们正在兴奋地压低声音议论前桌陪同妈妈去旅馆参加夫人们的聚会时,竟然巧合地碰到了道明寺小姐。 京都的人真是很奇怪。 一边自傲自己是非常具有历史底蕴的旧朝都城,自古以来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始终不愿轻易承认东京。连京都这个称呼都不太想接受,只称自己为“京”。 一边又对东京的发展颇为艳羡向往。出生在京都的文学家削尖了脑袋也想要到东京的舞台去施展拳脚。梅棹忠夫在自己的文集里“挖苦”一位才学稍有欠缺的作家,因为天赋不足,不敢同自己的朋友们比较,才选择了京都的大学,像逃一样来到了京都呢。 这些女孩子们也是。 一方面为自己是京都的古老家族出身而沾沾自喜,另一方面又对东京贵族学院里的男孩们大为追捧。 虽然学校里也有家世相当的男生,但是女孩子们好像更乐于追捧远在东京的英德高校。明明被她们捧上神坛的几个名门子弟是其他学校的明星,一个个聊起来却如数家珍。比了解她们偷偷做的指甲上嵌了几颗水钻还清楚。 啊,对了。除了英德派还有一部分中坚力量是冰帝派,因为年初冰帝的一场网球赛而彻底疯魔的大小姐们纷纷倒戈,为冰帝的网球部部长摇旗呐喊起来。每年远足爬山参观寺庙都是坐车上去,施施然去拜拜神明求个签都要喊累的大小姐们也摇身一变,成了赛场边呼喊的热血少女了。 千秋旁观了一场,压根没有从哪里看出来网球是何种高雅动人又扣动心弦的优美运动了。 她反而从那场网球赛里受到不少启发,当然是关于如何收拾亡者方面的。 事后还特意去找喜欢冰帝网球部部长的几位同学要了一份比赛录像的拷贝,然后传给了上司,希望他也能从中获得拷问亡者的新启发。 剩下的一小撮是樱兰派,人丁稀少,遗世独立,圈地自萌。 总之没有奇怪的人擅自将征十郎称为“赤司大人”、擅自成立亲卫队或粉丝俱乐部真是可喜可贺。 千秋将窗户拉回来关拢,被风吹得乱舞的窗帘立刻垂落贴在墙边。 她回想了下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正被姐姐压在更衣室,由好几位夫人帮忙穿上那身厚重的白无垢。 后来的发髻、上妆也花了很多的时间。 结婚这么麻烦的事情,果然还是一辈子只有一次最好。 千秋觉得她忽然懂了为什么人类都希望一辈子最好只举行一次婚礼。 连她都累得苦不堪言,难以逃脱,更别提普通的人类女性了。 她瞥了一眼前桌几个女生纤细的身躯,细长的双腿。 折断她们的手臂对千秋来说,就跟正常人类折断一根pocky一样轻而易举。 正要坐下时,前桌忽然在簇拥里转过头来,对着千秋轻快甜美地微笑问道: “林桑假期做了什么呢?”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手还扶在椅背上,正准备拉开椅子坐下的千秋一愣,眨了眨眼,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总不能告诉你们,我趁着假期结了个婚吧。 千秋想到了一个万能的借口。 “在家里养病。” 随即她就拉开椅子,安然坐下,朝注视自己的几个女生微微一笑。 反正之前她也时常请病假。 5.正所谓强大的妖怪 http://.biquxs.info/ 千秋的脚尖一蹬,高高跃起,衣袖与长发在身后尽情飞舞。 啊——啾! 猛然间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令她动作一滞,差点从高空摔下去,仓促间只能险险落在路灯上。 裙摆左右晃动了片刻,最后服帖地垂落在腿侧。 千秋揉了揉鼻子,环顾了一圈四周。 散落的乌润长发被风向后吹起,露出素白清秀的面容。系在发间的那根红线随着海涛般起伏的黑发,轻轻飘动,尾端的铃铛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风从长路的尽头而来,掠过桥下河堤,掺杂着卷下枝头的落花,往天空的深处远航。 青翠的草丛在四月犹带寒意的东风里晃动起伏,蒲公英的球被风吹散,无数绒毛漫天飞舞。 千秋随意地挥了挥手,当然对驱散风里扑面而来的花瓣与蒲公英绒没什么作用。还有细小的绒毛沾到了她的发间。 大约是中午的缘故,附近没有什么人影踪迹。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穿过了纠缠在一起的电线,落在电线杆上。 波光粼粼的河川里游动着数只巴掌大的手鞠河童,闲适地享受着午后的慵懒光线和夹杂着花香的微风。 一片庞大的黑影在河水底部慢慢浮现出来。随即一只长得像是鲶鱼的妖怪从水中冒出头,对着掉在队伍最后的那只手鞠河童张开大嘴。浑浊发黄的牙齿上还套着腥臭的水草,巨大肥厚的舌头上布满了苔藓。 迟钝的手鞠河童直到快要被水流卷进鲶鱼妖怪的大嘴里才反应过来,发出高声惨叫呼救。可惜它的同伴们已经自顾自地游远了,惬意地浮在水面上昏昏欲睡。 一声声人类小孩哭泣似的尖叫传到耳边。千秋无可奈何地垮下肩,将斜挂在鬓边的狐狸面具扶正,严实遮掩住脸。 她微微屈膝向旁边跳去,脚刚一踩中路灯便借力一蹬,朝着河岸的方向纵跃而去。 用着普通人类的身躯轻松做出空中转体那样不可思议动作,轻盈得仿佛一片在风中翻卷的叶子。 最后带着从高空坠落的冲击力,狠狠地踹在了鲶鱼妖怪的头顶。 这家伙的头还真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鲶鱼妖怪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在水里翻滚起来,搅动得水花四溅。 千秋踩着水面往后疾退了数步,正好接住被吐出来的手鞠河童,动作轻巧地跳上了河岸。 鲶鱼妖怪所处的河道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咕嘟咕嘟渐渐往下沉,最后连上浮的几个气泡都消失不见。 背对河道的千秋回头瞥了一眼重归平静的水面,叹了口气。 她拎着双眼变成蚊香圈的手鞠河童晃了晃,丢到了地上。身躯撞击在泥土地上总算让晕乎乎的小妖怪清醒过来了,好在柔软纤长的草皮减缓了冲击,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它短短小小的脚蹼揉了揉后脑,坐在地上,仰头看向居高临下注视自己的人类少女。 视线刚触及到狐狸面具,就被对方踩在了制服鞋下。手鞠河童在她的脚下胡乱挣扎,发出细小的呜呜声。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危险,我可不会救你了。” 单手叉腰的人类少女丢下一句,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从河堤上方传来一声急迫大喊: “请不要对那孩子出手!肚子饿了的话我这里有东西给你吃!” 千秋一愣,抬头望去。 一位神情慌张的年轻女性正从河堤上跑下来,束起得棕色马尾在脑后摇晃。 阳光洒落在那张白净的面容上,满是人类的热烈气息。 犹是冷热无常的天气,东风尚存余寒,萧瑟枝头残花。那位女性还穿着一件风衣外套御寒。单看外表是很时尚的女子大学生,风衣内搭碎花长裙,脚上穿着的短靴不太适合奔跑在长满野花的暗绿斜坡上。 所以她拼尽全力跑过来之后,还带着气喘吁吁,却立刻从提包里掏出一只便当盒递到千秋面前。 “这个,拿去填饱肚子!不要欺负小妖怪啊!而且体型那么小的妖怪,压根填不饱肚子对吧!” 女子大学生化着淡妆的脸上满是认真,还有藏不住的对小妖怪的担忧。 千秋瞥了一眼快要戳到自己鼻子——或者说狐狸面具鼻子的便当盒。 裹着浅樱色的手绢,散落的花瓣正好对应了季节。 从包装上打得很漂亮的结,就能看出制作者的心灵手巧。 她抬起脚,让手鞠河童有了喘息的机会。 它连滚带爬逃到了女子大学生的脚边,抱着对方纤细的脚踝,怯生生地探头出来偷偷看了一眼千秋。 明明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女孩子,却那么凶恶。 手鞠河童打了一个寒战。 “葵、葵小姐……” 它抖着嗓音试图吸引过来女子大学生的注意,却由于太过微小被对方完全忽视。 名叫葵的年轻女性正从自己的提包里翻出筷子、装满热茶的保温杯,甚至还有手绢。 然后把这些连同便当盒一股脑塞到了狐狸面具少女的手中。 “你都已经是具有人类形态的妖怪了,就算吃掉弱小的同类,不也没有任何作用吗?”葵说完长舒一口气,弯腰蹲在地上戳了戳躲在脚边的手鞠河童,“还有你这个家伙也是,老是受到其他妖怪的欺负!” 千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塞了满怀的便当和保温壶,心头泛上一丝古怪。 …我好像是被当成欺负同类的妖怪了? 她稍微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场景若是在路人看来会是什么画面。 草波随风起伏的寂静河堤。 戴着狐狸面具、身穿黑色水手服、系着红色领巾的长发少女。 脚下还踩着一只不停哭叫着求放开的小妖怪。 看起来自己确实是比较像黑恶势力那一方。 不过,反正都已经被误会是坏人了。 “…那么,我收下了。” 仿佛是从喉间挤出的低哑、轻缓的声音,嗓音还是少女特有的清甜。 被这一句话语惊动拉去注意力的葵一怔,抬头循声望去,却正好看见了被递到眼前的保温水壶。 葵下意识地接住。 风乍起,吹动身侧的层层草波。 少女乌黑的长发在风中乱舞,衣衫猎猎,裙摆荡漾。 在她被吹得宛如迎风招展的旗帜的乌发间,一根系着金铃的红线若隐若现。 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弯腰朝她行了一礼,随即转身,朝着河堤上方走去。 手鞠河童在她利落地转身离开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两只短小的脚蹼趴在身前,以头抵着地面,尽力大声喊道: “谢、谢谢您!!狐狸大人!” 黑色长发的少女仿佛没有听见,步伐没有一丝停顿。 “啊……”坐在原地的葵呆呆地望着那一抹纤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明白过来,看向趴在地上的小河童,“原来那个女孩子刚才救了你啊?” “是的!”手鞠河童抬起亮闪闪的豆子眼,两只短短的脚蹼在空中挥舞,“刚才狐狸大人,就这样咻——碰——咚——!一下子打跑了想吃掉我的妖怪!” “是这样吗……原来我误会了……”葵的心头涌上一阵后悔。 手鞠河童用短短的脚蹼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指。 “没事没事,狐狸大人不会在意的。而且,狐狸大人还收下了葵的供品!” 葵这才注意到对方把毛巾、水壶什么的全留在了原地。 “啊,确实全部都留下来却带走了便当呢。”她正要将它们捡起来,眼角瞥见了被遗忘的筷子盒,不由得一愣,“连筷子都没带走?!” 葵转头看向少女离开的方向,喃喃道:“那个妖怪是不会用筷子吗……” 明明已经变成了人类的外表,却和这些小妖怪们一样,其实并不会融入人类的社会吗…… 葵不由自主地幻想了一下对方打开便当后,没有筷子只能对着美味的汉堡肉干瞪眼的场景。 不过,妖怪的话,应该是不介意用手抓着进食吧? 于是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相应的画面。 戴着面具怎么想都不可能吃东西。那么进食的时候,应该会把面具摘下来?是摘下来还是推到头顶呢?不,说不定那个面具别有机关,按一下开关下颌处就会自动打开。 这么一连串的浮想联翩下来,反而令葵对少女面具下的容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既然是妖怪,那应该是很可爱的长相吧…… 她看了一眼手鞠河童,它正捧着自己带来的豆皮寿司吃得津津有味。 河岸边正在晒太阳的其他河童们也嗅到了食物的香气,发现每天会投喂它们的人类女性到来。于是便结伴跑了过来讨要食物。 葵的身边已经围拢了一圈讨食的小妖怪。她从提包里拿出数个便当盒一字排开,打开后都是美味又方便食用的手握饭团或者豆皮寿司。 大多数妖怪的智力比较低下,个头很高大,头脑却异常简单。和人类的小孩子差不多,肚子饿就会发脾气,到处搞破坏。 只要喂饱了它们就会很好交流。 所以自小就拥有庞大灵力,能清晰地看见不属于人世之物的葵,发现这点以后,便会准备好料理给它们填饱肚子。 饿着肚子的妖怪也很可怜啊。 不忍心的葵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看起来像是很强的妖怪,却是个陌生的面孔呢。 是最近新流浪到附近的妖怪吗? 当然她没有怀疑自己的关于“对方其实并非妖怪只是普通人类”的认知。 葵遇见过明显非人的妖怪,也遇到过和人类并无二致的妖怪。 比如伪装得很好的怨灵,或者是向善的守护灵。 死于非命后在某地徘徊束缚,最后变成地缚灵的鬼魂。 虽然妖怪也是可以变作人类外表的,但是最常见的人形妖怪,还是死去的人类化作的灵。 剥离了血肉外皮的人类变成灵体状态后比起生前,灵魂反而会异常的诚实。 恶灵就是恶灵,善灵就是善灵。 全部都是可以看出来的。 那个狐狸面具的少女并非人类,葵在第一眼看见她时,便这么理所当然地认定了。 毕竟目前葵的思维里,还没有既非人类,也非妖怪的概念存在。 那周身萦绕的、刻意压抑至一潭死水的感觉,是典型非人类的气息。 人类是不会给旁人窒息感的。 那是只有妖怪才会传递过来的危险感,令头皮都发麻,打颤的牙齿发出咯咯声响。 因为视觉和大脑虽然被欺骗了,生存的本能还在运作,疯狂传递出逃命的讯息。 虽然普通人类不一定能察觉到和妖怪面对面时千钧一发的危机,像葵这样的灵能力者却体会得一清二楚。 毕竟是从小到大都活在成为妖怪腹中美餐的威胁之下嘛。 强大的妖怪们为了在人间正常行走,总是会做出这样既低劣又高明的伪装。 化形为人类的幼童,或者是柔弱的少女。 苦恼的葵不知不觉间把心里思考的话说出了口。 好在一只正在咀嚼饭团的手鞠河童立刻为她的疑问做了解答。 ——“那个狐狸大人,是一年前就出现过的妖怪哦。” “一年前就出……哎哎哎??!” 葵惊讶的大叫引来了妖怪们的注视。 被那么多双诧异又迷茫的眼睛盯着后,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礼举动,捂住发红的脸颊,开口问道: “那、那为什么我今天才遇到她呢?” 小妖怪们马上七嘴八舌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狐狸大人不喜欢在外面闲逛啊!” “才不是呢!狐狸大人只是不屑在这么小的地方争夺地盘罢了!” “没错没错,我听说那位狐狸大人啊,在别的地方有好大、好大的地盘啊!” 葵好不容易才从乱七八糟的回答里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已经抢到好几个饭团,吃饱了正捧着纸杯在喝茶的鱼头妖怪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随即慢悠悠地说: “那个狐狸面具的大人,才不是一般的小妖怪啊。” 这只长着草鱼鱼头的水生妖怪是居住在河川里许多年的老家伙。 每年都会在河底下隔着茂密的水草,对着胆敢来钓鱼的人类破口大骂。 不过因为太弱小,除了块头大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就连偷偷把人类绊倒都做不到。 葵陷入了思考,自语般喃喃: “确实呢,能变成那么完美的人类外表,找不到丝毫破绽……” “我们这条河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家伙,尽是些弱小的水生妖怪罢了。”草鱼鱼头说道,“嘛,那位大人看不上很正常啦。不过,对于那种大妖怪来说,就算是看不上的地盘,也不允许别的妖怪来抢夺。” 它用鱼鳍费力地捧起热茶喝了一口,圆鼓鼓的鱼眼睛幸福得眯成一条缝(明明鱼没有眼睑)。 “那就是所谓的大妖怪的骄傲吧~” “嗯嗯,大妖怪的骄傲呢!” 手鞠河童们眼睛闪闪发光地跟着一下一下点头,动作整齐划一。 葵微微睁大眼睛,马尾被河边的风吹得飞扬而起。 河岸边的绿草在风中摇曳晃动,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在如茵的草地上。 “大妖怪的骄傲啊……” 她下意识喃喃着重复道,将碎发勾回耳后,转头注视着道路的尽头。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怪呢?” ——“啊——咻!” 被念叨的千秋抱着便当盒,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次悲惨到连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鼻头泛酸发红。 只是趁着午休的时候出来活动下筋骨,远远没到放学后自由飞舞的时间。巡视过领地的千秋不得不再次翻过铁丝网,回到学校里。 “这次到底是姐姐在念叨我,还是真的感冒又严重了……?” 她喃喃自语着揉了揉鼻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树影摇曳的林荫小道。 只有一只大尾巴松鼠从树梢蹿下来,旁若无人地穿过了水泥路,动作敏捷地爬上了另一棵树。 哦,对了。 千秋对着太阳举起手中包裹得整齐漂亮的便当盒。 这个要怎么处理啊? 她之前已经吃掉了赤司家雇佣的家政阿姨所准备的便当。 说实话那豪华的菜色让千秋有一点点胃疼。 一般人中午就吃大龙虾是肯定会胃疼的吧。 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走到了教室。 正好在她要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候,几个男生的对话钻进了耳朵。 同班的学生似乎都有和要好的人把桌子拼在一起吃便当的习惯。当然家境好的那些直接会去设施豪华,堪比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食堂吃午餐。 与其说是食堂,不如直接就说是高级餐厅吧。 班级里除了那些从国中直升上来的有钱人子女,当然也有冲着教育资源来的普通家境的学生。两派倒是显得泾渭分明,彼此的交流都很矜持。 千秋瞥了那几个正在说笑着推搡的男生们一眼,发现有一个人面前摆放的是一整盒白饭。 大概是早上出来得匆忙,忘记把放着菜的那份便当带上了。 她没有什么想法,直接把手里的便当递了过去。 “不介意的话,请用吧。” 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打破学校维持许久的“士庶之别”,也完全没有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刷地全部汇聚在自己身上。 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粉色便当盒,男生脸上的震惊压根掩盖不住。 连带坐着他周围的几个同伴也是一脸惊讶到说不出话的表情。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千秋又开口了: “吃完记得把盒子还给我。” 6.正所谓令人费解的人类关系 http://.biquxs.info/ 乌眸里蕴含水光、鼻尖泛红、声音还染着一丝嘶哑。 似乎是刚刚哭泣过一般楚楚可怜。 向来独来独往的身影纤细又单薄,宛如风中摇曳的花般孤苦无依。 这样的少女一边说着“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一边怯生生地递过来一盒便当。 不仅用樱粉色的手帕裹得整齐严实,连蝴蝶结都系得相当利落漂亮。 小小的便当盒似乎凝聚满满的少女心意。 ——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啊! 前一秒还在被朋友疯狂嘲笑居然只带了白饭来学校,下一秒就被同班的大小姐同学送了手作便当。 “吃完后把盒子给我就可以了。” 丢下这句话后,对方露出一个略显迷蒙的微笑,便低下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那浅浅的笑意里似乎还染着难以言诉的悲伤呢。 似乎是刚才哭得太伤心,回到座位后,少女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随即消沉地趴在桌面上。 乌黑的长发随之散落在手肘周围。 从侧面看来她露出的那一截细腻洁白的后颈线条也是好看得惊心动魄。 “人家是大小姐啊,肯定只是佣人做多了吃不下啦。” 虽然这么故作打哈哈糊弄过了同伴的调侃和戏谑,男生在打开便当后,还是不禁暗自抽了一口冷气。 完全印证了他内心里那个猜测。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还趴在桌上的黑发少女。对方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三个位置,身形被午后的光线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果然是带着辛苦做好的便当去告白,结果却被拒绝了吧。 虽然是有司机接送上学的大小姐,除了谈恋爱没什么烦恼,可是在恋爱之神面前还是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啊。 有钱人家文静又秀美的大小姐也是会被拒绝的。 想到这里他看着对方的眼神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二分同情。 丝毫不耽误他手里的筷子有自主意识般夹起一块可乐饼,下意识张口咬下—— 男生微微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便当盒内丰盛又营养的菜色。 “…好吃啊。” 听见他小声喃喃的同伴闻言狐疑,毫不客气地伸过筷子来夹走一块鸡肉。 随即同伴的表情也变成了震惊。 “这个、这个真的超级好吃啊!”同伴难以置信地喊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会拒绝如此美味的料理?!” 显然同伴的猜测也和他一样。 于是偷偷摸摸、自以为隐蔽地注视着窗边少女的人又多了一个。 “我记得她是从香港过来的留学生吧,妈妈好像是中国那边的实业家。”同伴摸着下颌小声道,“性格很安静,总是一个人,似乎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同伴的眼神看起来更加痛心和怜惜了。 “一定很寂寞吧,很想结束一个人的日子吧——!”他紧攥起拳头,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想象里不可自拔,“在这满是陌生人的国度,即便想开展愉快的校园生活,身边也找不到接纳自己的归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带着精心制作的便当,向暗自仰慕的人告白却被无情拒绝!” 男生在他激|情上演自编话剧的时候,飞快地吃完了那份手作便当。 双手一合十,闭眼长舒一口气。 “我吃完了,多谢款待。” 然后立刻就被指责了。 “太狡猾了,健太!一个人把大小姐的爱心便当吃光了!” 他刚按下伸手过来企图勾住自己脖子的朋友,正要阻止对方发出那么高声的音量时,瞥见方才还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黑发少女忽然站起了身,推开了椅子往外走。 他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可惜黑发的少女攥着手机,目不斜视地穿过教室,就走到了门外去。 把朋友蹭过来的头推开远离自己,他的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失落。 并不是来找他的啊。 随即另一个念头又像是泡泡一样浮出水面。 那她是去做什么呢? …… ………… ……………… 李竹雪啪地合上了便当的盖子,神情严肃,自言自语道: “今天果然少了些什么。” “哎?” 坐在她旁边的友人一愣,差点掉了夹起来的鸡块。 李竹雪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托起下颌,从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色泽乌黑,衬得她的面容雪白,眉眼深邃,樱色的唇像是一抹湿润的花瓣。 单从外表来看,李竹雪确实是一位无敌美少女。 短发打理得清爽利落,穿衣风格也是少见的硬派路线。 夹着书本从校园的小路,穿过摇曳的树影走过来时,画面美得可以上街拍杂志。 光是白衬衫和水洗白的牛仔长裤都能穿出拍摄杂志封面的气场来。 细长笔直的双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敞开的雪白的衣领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还有压在胸前的锁骨链。 而且曾经因为创下连着一星期背着不同名牌的包包来上课的记录在女生间变得小有名气。 不过和对方从高中时就相识的友人很了解她。 根据雪随口提过的家庭背景,父母早年离异后,她一直跟着妈妈在香港生活。 而雪的妈妈似乎是一位出色的实业家。 在金钱上对待子女相当宽容。 从便当盒里夹起一块炸鸡塞进嘴里,牙齿轻咬下去,感受到脆皮内的酱汁迸发在唇齿间。 “雪的手艺真的很棒。这个炸鸡块,拿去店里卖一定会生意兴隆。” 友人真心实意地称赞。 “算不上什么,只是因为千秋喜欢吃炸鸡块——”随口解释的李竹雪一愣,随即一捶掌心,“原来如此,我怎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随即她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发出长长的叹息。单手托住下颌,无精打采地望着地板,忧郁地喃喃: “即便做得再好,千秋以后也不会吃到我准备的午餐了……” 因为结婚而搬离了公寓的妹妹,现在正吃着赤司家的佣人准备好的午餐吧。 只是用钱雇佣的人能做出营养又对胃口的便当吗? 每个人的饮食习惯不同,是需要经年累月的观察和相处才能熟悉的啊。 就算是雇佣了专门的厨师也只会为了在雇主面前表现能力,尽做些炫技又昂贵的料理吧。 想想就令她万分担忧。 “千秋啊,虽然是个很挑食的孩子,但只要是长辈塞给她的菜,就算是最讨厌的芥蓝都会吃干净。由佳里,你记得吧?之前她硬生生把自己撑到干呕啊。” 啊啊,就是这个。 无奈的友人在心里叹息。 “千秋一会不会有事的,雪。你要先照顾自己,好好吃东西啊。” 她只能这么安慰李竹雪。 但是李竹雪看上去连最后一点精神都失去了。 “由佳里,千秋真的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小孩。” 她担忧地抓住友人的手腕,璀璨的黑眸里闪烁着急迫的心忧。如果不是唇间不断吐出如此残念的话语,看上去真是很具有杀伤力。 毕竟是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态度亲切的雪。 就算走路的时候被女生不小心撞到自己,也会在扶稳对方后才松开。 丝毫没有被冒犯或者生气的意思。 “如果有人利用这一点伤害千秋,故意逼她吃到胃胀痛什么的……” 她的脸色越来越糟糕。 都由佳里只能哈哈干笑着继续安慰她。 “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千秋酱只是去亲戚家里借住,长辈不可能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呀。” 李竹雪当然不可能直接坦白隐情。只是在好友担心地询问自己有什么困扰时,含糊其辞告诉由佳里,千秋被亲戚接去家里借住了。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毕竟住在那里方便一点。 离千秋的学校距离更近,总算可以实现她每天早上多睡一会的梦想了。 李竹雪是一个无药可救、并且毫不自知的妹控。 点开对方所有的社交账号会发现全部都是妹妹的照片。 手机的屏幕背景也是妹妹。 钱包里放着的照片还是妹妹。 周末相约去车站前的商店逛街,拿起衣服开口依然是:“这件很适合千秋。” 前两天还在考虑今年夏天带妹妹去镰仓还是千叶的海边拍照片。 不知道李竹雪的脑补里事态已经严重到了哪一步,她的面色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十指在手机键盘上一阵飞舞。 都由佳里见怪不怪,甚至自顾自地收拾好两人的便当盒。然后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记事本翻开。 记事本上画着复杂如蜘蛛网的关系图。 简单描述一下就是脚踏十条船的男人和现役女友的修罗场。 还配上了以那个悲惨的现役女友为主视角的一段内心独白,主要是关于如何苦苦哀求渣男回心转意。 “新登场的人物就设定为妹控属性的……嗯,校园王子好了!” 都由佳里在空白的角落迅速记下要点。 她垂眸时唇边挂着恬静的微笑,随手将碎发挽回耳后,低领的衬衫裙露出雪颈。 看上去和每一个享受人生的女子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正好可以给男主角一点压力,剧情也会变得紧张有趣起来吧。对了,再加上擅长料理这个设定~” 李竹雪已经结束了和妹妹的简短通话,从教室外面走回来了。 一眼便看见正在埋头奋笔疾书的由佳里。 由于太过沉浸于人物的设定,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好友起身离开,又回到了身侧的座位坐下。 “由佳里,你在做什么?” 她随口问道。 都由佳里却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瞪圆了眼睛看向她。放在桌边的记事本也因为松开了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眼看着李竹雪弯腰去捡拾记事本,由佳里不禁喊道: “等等——” 可惜太晚了。 李竹雪已经捡起了掉在脚边的记事本,目光顺势往下一落,随即凝固在了纸面上。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两人。 她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把记事本递还给把羞耻到捂住脸的由佳里。 “我什么都没看到。” 为了给好友寻找下场的台阶,李竹雪若无其事地微笑道。 脸涨得通红的由佳里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去接过来,迅速地藏回包里,死死捂在怀中。 李竹雪清了清嗓子,等待由佳里脸上的热度消退下来,才露出略带无奈的包容浅笑。 阳光穿透短发的发丝,将她的脸庞轮廓染成淡淡的金色。 几乎令都由佳里的漫画家脑要冲破正常人思维的阻碍,紧紧攥住笔才能防止自己脱口而出一句: “请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让我画下来!” 当然在她控制不住自己之前,李竹雪只用了一句话又把她打回了欲哭无泪的境地。 ——“那个,由佳里,如果你遇到了什么感情生活上的纠纷问题,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不要客气尽管开口哦?” 然后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用一种微妙的、既心痛又可惜的眼神注视着她,幽幽叹息了一声。 “尤其那种脚踏十条船的男人,千万不能沉沦啊……” …… ………… ………………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林千秋对着手机另一端的姐姐一板一眼解释道。 “没有认床失眠、没有讨厌的芥蓝、没有奇怪的家规。” 李竹雪的声音透过电子设备的麦克风传来总是会掺杂一两分失真。 听起来饱含的担忧却没有少上一点。 “千秋,遇到了什么困难要告诉姐姐哦?” 千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 感冒状态下的她很容易犯困。 一连串的喷嚏之后,不仅眼睛发涩、泛出泪水,鼻尖被揉得发红,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嗓子有点痛。 春季的花粉过敏症或者是病毒性感冒都有可能。 不过为了避免发生姐姐丢掉下午的课,直接杀来学校揪自己回家养病,她还是竭力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 随后千秋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河堤边的经历,闷闷地开口: “?龋??n摇??雌鹄春芟褡?抛鞫竦难?致穑俊 李竹雪似乎是没跟上她跳跃性的思维,愣了一二秒才反应过来,反问:“作恶的妖怪?怎么可能!千秋,你遇到了什么?” 千秋闻言抿了抿唇,说: “一个人类误会我是作恶的坏妖怪,拿便当作为交换,叫我不要去吃小妖怪。” 李竹雪顿时哭笑不得。 她只得放柔了声音,道: “千秋是姐姐的小公主啊,怎么可能会是作恶多端的妖怪。” 随即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急忙喊道: “等等,千秋。你该不会吃过午饭后,又吃了一份便当吧?!” 按照她对妹妹的了解,接受了别人的馈赠后,肯定会抱着要好好感谢对方的心理,把东西吃干净。 哪怕会撑到走不动路。 “没有,我把那份便当给班上只带了白饭的男生了。” 千秋的回答总算令她松了一口气。 “对,这么做很好哟。把便当给需要的人才是不浪费食物的作法。” 姐妹间简短的通话很快被午休的结束打断。 千秋一挂断电话,又是一连串无休无止的喷嚏。最后是捂着嘴,低头走回教室的。 感冒的人体温骤然丧失,往往会感到寒冷。 千秋虽然能面不改色穿过赛河原,跳进三途川把昏厥的大蛇拖上岸。但是体质上还和普通人类差不多。 因此难免有些冷得发抖。 即使穿了制服外套,裙摆下的双腿依然感到飕飕凉意。蜷缩在座位上抱紧自己,才稍微感觉自己喘过一口气了。 她一边做出今天放学要早点回去的决定,一边迟钝地感觉到了似乎今天受到了与往日不同的众多关注。 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才发现班上很多男生都在自以为隐蔽地看自己。接触到她的目光之时,便慌不择路地逃跑,猛然扭头装作在看其他地方。 千秋茫然地歪了歪头,满脑袋的问号。 不过这些小插曲没有办法影响到她的内心。一放学她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书包,冲向了校门。早已和她联系过的司机先生正等待在那附近。 篮球部的训练结束才自行搭乘电车、步行回家的赤司征十郎刚一回到家,正脱下制服外套交给佣人,转头便看见穿着长袖睡衣的千秋站在玄关台阶上。 他的神情顿时一片空白,连脱到一半的外套都忘记了。 因为那套有些宽大、还需要挽起袖子的睡衣,并不是千秋带来的行李里任何一件,换句话说,那其实是他以前的睡衣。 吃下感冒药后睡意朦胧的千秋正在艰难地和发挥的药效战斗,努力把自己的神智从困意的沼泽里拉扯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征十郎回到家,简直是功德圆满了。 在佣人阿姨贴心地带着赤司的书包和外套离开后,千秋便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猛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头脑还被一片空白占据的赤司,在千秋飞扑过来后,条件反射地接住她。不过冲击力还是令猝不及防的他后退了一小步,稳住下盘,扶稳现在是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的千秋。 双腿无比自然地缠在他的腰上,防止自己摔下去。将下颌搁在少年瘦削却宽阔的肩头,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困意上涌的千秋发出有些委屈的声音: “我已经有十个小时没有看见征十郎了。” 余光瞥见被她遗留在原地的拖鞋,感受到颈边贴上一个滚烫的热源,他稍微偏了偏头,出声问道: “千秋,身体还难受吗?” 还在学校他就接到了千秋感冒的消息。 化身为树懒的千秋总算肯从他这棵大树上下来了,扶着他的手臂,慢吞吞穿上拖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他牵着回到了房间。 “好像有些低烧。” 试探过她额头的温度后,他喃喃低语道。 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看着异常乖巧地坐在床上,连双手都交叠在膝头的千秋。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指尖顺着乌润的长发,滑落到尾端。 离开发丝时还残留着令人伤怀的缱绻留恋。 “征十郎。” 倚靠在床头的千秋轻声呼唤道。 “嗯?” 正准备按铃让楼下送点热粥上来的赤司闻言应声,转过头看她。 “更难受了吗?还是哪里痛?” 他单手撑在床侧,俯身去试探她额头的热度,还没来得及撤身离开,便看见千秋朝他一笑,神情染着几分疲倦,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我果然还是喜欢你呀。” 卧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被那双赤色的眼眸灼灼注视了许久,久到千秋又一阵困意泛起,低头揉着酸涩的眼睛。 才听见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少年略带黯哑的声线: “千秋,我的自制力没有那么好。” 7.正所谓护身符 http://.biquxs.info/ 赤司征十郎挽起袖子,将吃完的茶粥碗筷连带托盘一起递给门外的佣人。 他的手腕那里像是一截孤木,细骨突出,皮肉莹润。 肤色偏白,腕骨也像女性一般纤细。 目光下移到敞开的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精巧的锁骨。 就在千秋的目光快要顺着少年从喉头到腰部的身体线条把人从头到尾舔一遍之时,他推上卧室的门走了回来。 将一杯热水放在她床头柜上,刚一落座便看见千秋正用一种异常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随即问道。 家里有人生病本来是应该叫私人医生过来看诊的。 不过父亲和他身体都颇为健康,少有生病的时候,每年也会去定期检查身体。私人医生经常拜访家中的光景还是童年母亲尚在人世之时。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全身的气势一凝,眼神沉郁下去,只是在被察觉之前便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再次抬手试了试千秋额头的温度,准备如果不见好转就连夜喊私人医生过来。 千秋因为发烧而眼眶干涩,感觉眼前蒙上了一层薄雾,正努力地眨眼试图恢复视野的清晰。冷不防扇动的眼睫掠过他的掌心,像是在心弦上骤然拨了一下。他像是被烫了一般猛然缩回手,怔怔地盯着手心,抬眸见千秋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这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千秋正在和自己发上系着的红线较劲,看上去是想将它解下来。可是碍于不方便的视角,无力的手指苦于和绳结作战。 那根红线似乎缠在她的一绺长发上绕了好几圈,然后打了一个漂亮结实的绳结,尾端坠着一只不会发出声音的金色铃铛。铃铛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泛着光泽。 平常红线都掩藏在散落的长发内侧,只有伴随她步伐的走动,才会若隐若现地闪烁。 千秋没过一会儿就偃旗息鼓,盯着自己的发红的指尖闷闷不乐。赤司征十郎很自然地接过了她的烂摊子,上身前倾与她贴得极近,轻屏呼吸,灵巧地解开了绳结。 赤司将红线递给千秋。 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千秋才肯屈尊将视线赏给躺在他指间的红线,拽住他的手腕,一同拉到了自己面前。 她笨拙地用红线在手腕上虚缠了两圈,然后打了一个丑丑的结。 赤司在她低头忙碌时,光顾着盯着她的发心出神。直到千秋发出一声哀怨的呜咽声,才回过神来,看见了自己左手腕上的红线。 缠绕得乱七八糟的,就算是国小女生做编织的手工都绝对比她好。 千秋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正准备把红线拆开时却被他阻止了。 赤司抬起手腕看了看。说实在的,可能他自己使用单手都可能要好看许多。 千秋看起来似乎羞耻到想用被子把自己埋葬起来,靠着床头一点点滑躺下去,最后拉高被子蒙住头蜷缩成球。 隔着羽绒被传来千秋闷闷的声音,因为发烧略带沙哑: “…我就是不擅长手工而已。” 赤司忍住笑意,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蜷缩成团的“球”。 像是从乌龟壳里悄悄探出头试探周遭是否还处于危险,被子无声地掀开了一条小缝隙,千秋躲在里面小声对他说: “不要拿下来哦,那个是代替我保护你的。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要带着。”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 “征十郎打篮球的时候可以暂时拿下来。” 然后迅速合上被子,像只受惊的珍珠蚌猛然合上自己的贝壳,往更深处缩回去,隔着自己的壳发出含糊的敷衍声: “睡觉、睡觉了,晚安!” 赤司关上卧室的灯,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轻轻拉开门准备退出去时,恰好撞上了正要送炖熟的水果过来的佣人。 他朝对方摇了摇头,无声地带上了房门。 临睡前他还是无法放心,过来看了一眼。轻轻地推开门,一地的月光从黑暗里淌到了脚边。 床铺上的人影不翼而飞。原本以为应该在药效发作下渐渐睡熟的千秋,正抱膝坐在飘窗上,赤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砖面。 在黑夜里仅靠那一点从窗外照进来的清寒月光细看,她裹着棉被的侧影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蜗牛。耳边听到开门时的轻微声响,少女转过头来,受到走廊上的灯光刺激,微微眯起眼,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前。 “千秋。” 赤司简短地呼唤声难辨喜怒。 做贼心虚的“蜗牛”嗖的一声缩回了壳里。 低头埋在膝头,捂住双耳装作听不见。 赤司迈步走进来,信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开口时声音已见低沉。 “千秋。” 裹在棉被里充当毛毛虫的千秋僵硬了一瞬,随即用力地摇起头来。 她正埋头在膝上心虚地自欺欺人,却许久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责备。悄悄地抬起头,见少年径自在身前蹲下,握住自己的脚腕轻抬起,用一块厚厚的毛毯裹住了赤足。这样一来便隔绝了夜间侵骨的冷寒。 千秋只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他,睫毛随着眨动上下一搭,旋即分开,似一双颤动飞舞的黑蝴蝶。 仿佛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般,她开口道: “我还不能睡。” 她的声音还染着发烧的嘶哑,咽喉似乎在发炎,吐字较为缓慢。只能用简短的语句来表达想法,说完一句后顿了顿,咽喉蔓延开来一阵滚烫的灼痛。 “我……” 刚发出最后一个音便咳嗽了起来,她伏在膝头咳了一会,才转过头看向巨大的飘窗外的月夜天幕。夜空中的那一轮苍白圆月印在她眼眸深处,恍若幻觉一般慢慢浮了上来,眼眸闪动着清冷的碎光。 屋外的夜空很可能会藏着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他顺着千秋的目光望去,便是一轮孤独的满月高高悬挂在穹极之处。 月下长空烟云尽散,星子稀疏,秀林独立于东风。庭院里石灯笼亮起融融光芒,照亮了一隅满池绿水。塘边的樱花树笔直健壮,纷纷随微风飘落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荡漾旋转。 月华澄明如水,徐徐流淌。伫立在夜空下的高大古树、排列在小径边石灯笼、停留在岩石上的惊鹿,一切都被染上浅浅的霜白。 恍惚间好似错眼看见楼宇背后、花丛阴影里有什么在躁动不安,又仿佛只是一时看花眼,细细看去庭院里依然寂静如初。 茂盛的树冠被风刮得哗哗作响,交错的树枝也在摇曳晃动,响起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响。 千秋再次蜷缩起来,倚靠在窗台边,将下颌搁在膝头。眼眸低垂,发丝凌乱,透出几分狼狈和疲倦。 她张了张口,先发出的声音却是透出了嘶哑。 放在床头边的茶杯早已冷透,内里的热水现在冰凉无比。赤司心念电转间,正欲起身去重新倒满热水,却被千秋按住了手腕。 少女的指腹传递来病态的热度,有些虚浮的意味,也并没有施加多大的力气,却重逾千斤。顿时将他的脚步封印在原地,生了根似的再难移动分毫。 千秋的日语其实并没有学到出神入化,令人惊叹的地步。平时的日常对话当然绰绰有余,任务报告单上尽力用平白直叙的方式来描述也足以了。 她平常也不太爱开口,何况只用一两个单词,姐姐便能心领神会。所以在外人看来,千秋时不时会丢出几句前后毫无关联的单词短句,令人摸不着头脑,无法理解她想表达什么。 偏偏越是着急上火,越是无法组织起零乱的单词。 “那个。”她指着少年左手腕上的红绳,“作用不大。” 千秋憋气努力了半天,还是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最后只能在少年的注视下叹气放弃了言语解释这条途径。 “我会让你看见的。” 她深吸一口气丢下这句,然后将手指伸进茶杯里,蘸了些冷透的水。 不知何时她已经变作了跪坐的姿势,上身前倾,贴得离他极近。来不及征询,已被她悄然按住了肩头,所有的疑问便尽数吞下了腹内。 “闭眼。” 千秋道。 他听话顺从地合上双眼,赤色的长睫低垂下来,如一排热烈盛开的绯色花丛。神奇的是,伴随着千秋气息的靠近,他下意识连呼吸也放轻了,几乎到了忘记呼吸的程度。 任由那沾满了冷水的指腹轻轻按在眼皮上,一笔一划,横撇婉转,画下了奇怪的符咒。 “睁开。” 指腹离开对方的温凉如玉的皮肤的那一瞬间,千秋眼也不眨地开口道。 果然,下一秒,她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眸。 宛如地狱最深处蒸腾的火焰,又如珍藏在传说里的名贵宝石。 如同夜莺在荆棘的枝头用尽全身力气高歌后,从刺穿的胸口流淌而下的鲜血。 像是人间最后的一抹赤色。 犹如她记忆深处在大雪纷飞、霜林雪野里看见的泣血红梅。 那在回忆里猎猎灼烧的赤色。 那时的千秋着了迷一般地凝视着枯梅老林里这最后一株灼灼绽放的冬日飞花,然后踮起脚尖,在漫天大雪里亲吻了枝头正怒放的血梅。 正如现在一样。 跪坐在窗台上的千秋双手按住了对方的肩头,随即在他的眼尾落下羽毛般轻柔的一吻。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触摸到了模糊记忆深处的悸动。 8.正所谓自作孽 http://.biquxs.info/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苍白色的月光悄无声息流淌进视野。 月下风生庭院,墙上竹影摇曳。 一大片阴影极快地掠过了窗。 紧接着又是一片、一片地从窗户的玻璃上穿梭而过,印在地上的影子仿佛是深海里的鱼群。 在幽暗深邃的海洋下,顶着几千米水深的高压,无声地游过了洋流。 那些庞大的黑影一轮一轮地掠过窗外,快得几乎抓不住。 千秋坐在窗台上,双手撑在身侧,转头看向背后的月空。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很体贴地转过来,朝他微微一笑。 “妖怪里也有要迁徙的候鸟啦。” 她声音轻快地解释道,尽管难掩咽喉发炎的沙哑。 原本在她颊边浮现的那浅浅的病态红晕,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白,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低眉侧首的剪影像是曝光过头的照片,苍白又沉默。 她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张开双臂抱住了少年。 原本印在眼皮上的水痕已经逐渐蒸发,伴随着用清水临时画就的符阵消失,符阵的作用也随之一同消散。 惨白又极亮的月光逐渐黯淡下来,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竹林摇曳的影子也不再张牙舞爪,狰狞可怕。 那些一一掠过他眼里的阴影也消失了。 墙壁上的爬山虎还在风中微微颤抖,或浅或深的叶片被吹得泛起波澜。 千秋正低头整理他左手腕上的红线,重新系紧,最后的成品还是很丑。 不过这次她已经放弃了美观,只能自己苦恼地戳了戳搭落下来的小铃铛。 像条游鱼一般灵巧地钻进少年怀里后,她还不忘抱住对方的腰,难掩心疼地说:“等我病好了,要记得还给我哦。” 回应她的是一片窒息的死寂。 月亮在高空苍白无力地微笑,仿佛流泪般的月光淌到了脚边。 “那些东西……” 从他的喉间挤出艰涩困顿的声音,像是要压抑住即将沸腾的情绪。 空白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过一幕幕褪色的定格画面,快得令人抓不住细节,但是那尚未苍白的战栗恐惧却喷薄而出,再一次令他无端感到了肌肤上针扎般的刺痛。 仿佛有什么即将冲破回忆的深井,把最深处的污泥挖掘出来给人看,把结痂的血肉翻卷过来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 拦住她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宛如要将人按进自己的身体内,彻底化作血肉的一部分,难以分割再难失去。 千秋微微睁大了眼睛,感觉到对方呼吸里的颤抖。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明显的表现。 连环抱住她的双手都是十足有力、坚固,像是最牢不可破的城墙。 发抖的呼吸声就像一个坚硬的外壳下微不可见的裂缝。 从那带着一丝不稳的气息里传来了对方深埋在躯壳下几乎连自己都遗忘的恐惧。 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场面曾经在他脑海记忆里刻印下深深的痕迹,一生都难以抹去,伴随到永远闭眼在墓土下长眠。 他一定是在害怕什么。 千秋立刻意识到此,有点为难。 她不擅长安慰别人。 更别提从前还有过满手是血试图安慰大哭的小孩,却把对方吓得鬼哭狼嚎地跑走的经历。 明明她只是帮那孩子揍飞了想吃他额妖怪。 我的使命好像是来保护他的。 后知后觉回忆起自己任务的千秋便放松了身体,侧首顺从地靠在对方的胸前,脸颊贴着柔软的衣料。只是出于生病的缘故,她的呼吸间尽是焦灼的气息,半点相拥的旖旎也无。 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小孩一样。 “不要害怕啦,我会保护你的呀。” 她说。 出奇的是,方才连脊背都慢慢僵硬起来的少年,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竟然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松开了环抱住她的双臂。 千秋掩袖咳了两声,然后认真地说: “它们都打不过我,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放心吧。” 当然啦,是在这段婚姻关系还维持的阶段里,她在心里默默补上。随后摸了摸鼻子,有些困惑自己居然在脱口而出前下意识闭紧了嘴。 感谢动物本能让她成功闪避了一次家庭内部危机。 赤色头发的少年又一次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里已经空荡荡的安静如初,似乎方才那些都是他的幻觉。 千秋在他怔怔出神的时候,飞速捡起被子溜回床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 企图以无辜的眼神来抹消掉自己方才的错误。 赤司征十郎低头看见她故作无辜的眼神便哑然失笑,俯身为她掖好被角,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千秋翻过身来正对他,有点困惑问: “征十郎不去休息吗?” 他摇了摇头。 “我一旦走开,你又会乱来吧。”他说。 千秋有些泄气,小声嘟囔: “这次真的不会啦……我会乖乖睡觉的。” 他微微俯身替少女拂开额前碎发,低首垂眸时侧脸的线条十分温柔。 过了一会,卧室内才响起千秋有点郁闷的声音。 “我……今天本来想和你一起回家的。” 她揉了揉开始发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上涌,道: “我知道怎么搭乘电车,走路也能坚持很远……” 事实上她从前都是自己走路去学校的,虽然一般人步行上学的路线是马路,她步行的路线是沿路的民居屋顶和路灯。 开辟出新的道路总比夹在拥挤的人群和车水马龙里方便快捷得多嘛。 但是为了征十郎,老老实实、脚踏实地走路也可以。 少年低眉抚摸她长发的动作一顿。 但是却没有等来她的下半句,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的少女已经闭目沉沉睡去,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似乎连在梦里都蹙起了眉,喃喃着什么,睡得不太安稳。 他的目光慢慢逡巡过对方的无知睡颜,从睡梦中蹙起的细眉,睫毛颤动的眼,到微张的口。千秋的长相清秀,肤色白皙,却远不到姐姐那种透明的雪白。 笑起来的时候清爽明媚,像是所有的阳光都夺来她的脸上。 他俯下身,在少女沉睡的面容上落下一个轻若羽毛的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不带半分留恋。 千秋的胡来行为在第二天得到了报应。 早上听到了赤司的敲门声后,她趿拉着拖鞋过去拉开门,随后指着喉咙,抬头对少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喉咙里连呼吸的气流掠过都会产生灼烧的痛楚,让她现在发不出一丝声音。 急忙召来了家庭医生问诊后,医生开出了针对咽喉发炎的药方。他一边在纸上迅速写着,一边解释: “千秋小姐这是咽喉发炎引发的低烧,没有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倚靠在赤司身上的千秋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桌上那堆在一起的好几盒药,悲伤地把头埋在少年肩头逃避世界。 赤司拍了拍她的头。 千秋看起来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家庭医生告辞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墙边的大座钟,钟摆还在不停摇摆,比起平日出门的时间要晚了一些。 正好本来在庭院外待命的司机是准备送千秋去学校。他干脆放弃了平常乘坐电车步行上学的路线,难得由司机送去洛山高中。 直到出门前,千秋都像一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团团转。试图以可怜兮兮的眼神挽留他在家里,别丢下她一个人百无聊赖。 可惜全部没有奏效。 玄关的玻璃栅格门往一边拉开,阳关穿过一格格凹凸不平的镶嵌玻璃,照落在地上。 赤司征十郎正弯腰穿上鞋。 冷不防站在台阶上抱着他外套的千秋忽然从背后扑了上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挂在他后背闷闷不乐地小声哼哼。 为了避免她冒失伤到自己,赤司没有急着直起上身,反而又压低了几分,微一屈膝,托住她的腿侧,干脆把千秋背了起来。 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少年貌似单薄却充满劲力的身躯,紧致的肌肉均匀覆盖在秀气的骨架上,手臂曲起绷紧的肌肉透露出惊人的爆发力。如此才能轻易而举把她背在身后,还有闲心转了一个圈才放下地。 他穿上了制服外套后,千秋抱住他的手臂左右晃了晃,虽然没说什么,乌眸深处藏着一丝委屈。和姐姐长久的斗智斗勇,千秋深谙如何略施小计达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作用。 每次她用这个视角仰头去看姐姐,故意一语不发,没过一会,姐姐就会先败下阵来,举手投降。 果不其然,这次也没有例外了。 赤司的眼神微动,最后像是抵挡不住般投降地闭上眼,眉宇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会早点回来。”他说。 迎接他的是千秋面容上粲然绽开的笑容。 和赤司挥手告别后,千秋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才失落地低下头,踢了踢空气。 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回二楼,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随便打发掉被一个人丢在家里的时光。抬头却看见管家阿姨正站在旁边赤司的卧室门前,朝她眨了眨眼,脸上还维持着端肃的表情,眼里却悄悄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 眼看着千秋从神情困惑不解慢慢变得眼神发亮,管家阿姨微微弯下腰,行礼的姿势标准又优雅,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走下了二楼。 千秋双手捂住嘴,小声咳嗽了几下,才迫不及待地跑向了和自己房间相邻的卧室。 房间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四月晨间的灿烂阳光穿过窗户,肆无忌惮地大片大片撒落在窗台、桌角、地面上。 少年的房间简洁干净、整整齐齐。樱桃木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溜儿厚重的原文书籍,千秋的目光落在了最旁边有些眼神的那一本原文书。之前她曾经趁着四下无人时来悄悄看过他,当时赤发的少年正坐在落地窗边的扶手椅上,低头专心地读着这本书。想起那一幕,令她指尖微微发痒,有些想伸手碰碰坚硬的书壳。 站在房间的中央,千秋还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气。不过因为感冒什么都闻不到,这令她慢半拍反应过来后才悻悻地摸摸鼻子。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少年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上,极力遏制住自己渴望扑上去在充满对方气味的床铺里打滚的冲动。 这边才把沸腾的想法压下去,转头看见了闭拢的衣柜,她的指尖又蠢蠢欲动起来。 千秋蹲在衣柜边咬着指腹,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一会儿是求知若渴的期盼一会儿又是五官皱在一起的纠结。 颤抖的指尖差一点点就碰到了衣柜的把手,终于在最后一刻成功悬崖勒马,力挽狂澜,把自己从罪恶的深渊拽了回来。 她脸上的表情最终定格成了伤心欲绝的心痛,为了发泄自己的惋惜,咚咚咚连捶了地板数下。好在由于生病她的战斗力降低了好几个档次,否则按照这个力度,地板上可能会清晰地浮现出带着她拳印的浅坑。 吸了吸鼻子,千秋站起身,悲伤得不能自已,耷拉着头往外走。 在一楼的佣人们几乎都能清晰地看见她走下楼时头顶要凝聚成实体刮风下雨的乌云了。一在沙发上坐下就低头把脸深深埋在双手里,开始逃避世界,连送上温热香甜的奶茶都对她没有作用。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管家阿姨若有所思,放下了茶匙和方糖后,直起上身抱着茶盘,有意无意地丢下一句“少爷平常喜欢坐在小书房的窗边阅读呢”,便鞠躬行礼,转身走开了。 正在唾弃自己有贼心没贼胆连打开征十郎的衣柜都不敢的千秋闻言一怔,总算不当埋在掌心里的鸵鸟了,令人松了一口气。 小书房也在二楼,不过在走廊尽头的角落,不大不小的空间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古朴沉重的家具。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书籍应当经常被人翻阅,翻动的时候没有生涩感,但保存得极好,宛如新开封的一般。 千秋躲在半开的房门后,怯生生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好似那里面有什么怪物在等待一般,明明整个宅邸里现在只剩下佣人们和她。 倒不是她在害怕什么,纯粹是当初做贼心虚。 她在结婚仪式前偷偷来看过一眼赤司,当时他正是在这个房间里看书,低眉垂首专注在书的世界里,似乎没有察觉到隔着高大的落地窗外有人在悄悄窥伺自己。 虽然正常来说,他应该也是看不到自己的。千秋咬着指腹,绞尽脑汁地回忆了片刻,当时自己的走位是不是很风骚,躲在树木繁茂的枝条里大概没有让人看见吧? 不提她天生就是气息浅淡的体质,千秋很久以前还掌握了可以隐藏住自己,避免被人察觉的方法。 或者说咒术。 否则她也不会每天堂而皇之地踩着路灯赶路去上学。 一般的人类是看不见刻意隐藏起气息的她的,她可以连身形都隐匿起来,在别人看来大概就是一阵风从头顶刮过。 落地窗边摆放着一把深红色的扶手椅,地毯上的阳光被窗棂的栅格分割成一个个小方块。 千秋轻手轻脚走过去,仿佛生怕惊动了回忆画面里坐在那扶手椅上埋首书本的赤发少年。 她小心地摸了摸光滑的扶手,温润的木质久经摩挲,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历史。木质扶手上细小的刻痕里似乎也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你是不是看着征十郎从小孩子长大的呢?” 千秋摸着椅背自言自语。 阳光渲染了她的侧脸,连卷翘的睫毛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整个人像是掉进了金色的蜂蜜河流。 千秋抚平了裙摆,在扶手椅上端正坐下。 她随意地转头往落地窗外一看,外面正对着一株高大的树木,是一株枝繁叶茂、恰逢花期的樱花树。满树堆积了密密匝匝、团团簇簇的粉色花朵,仿佛从天空采摘下的锦绣云堆,轻轻挂在了树梢枝头。 风一吹,花枝摇动,落英缤纷。 一道灵光像是闪电般劈过了千秋的脑海,她猛然站起身,嘶哑的嗓子发出一声惊喊。 这天傍晚赤司征十郎回到家时,在玄关捡到了一只蹲在地上抱膝消沉的千秋。 他心中一松,方才的担忧总算可以放下,心上又泛起一阵好笑。将书包交给管家阿姨,他也跟着在千秋的面前蹲下,问她这是发生了什么。 千秋慢慢抬起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才小声说: “你看见我了……那天你看见我了!” 9.正所谓脸红的传染性 http://.biquxs.info/ 赤司征十郎站在小书房的落地窗边。 挂在他背后的是气哼哼的千秋,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 “千秋,不许把拖鞋踢掉。” 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他开口道。 千秋正准备偷偷摸摸踢掉拖鞋的动作一顿,做贼心虚地悄悄穿回来,把脸埋在他脊背上。 “我没有。” 她小声反驳。 薄薄的衣料下是少年紧实的脊背肌肉,两侧的蝴蝶骨凸起,线条精巧漂亮。 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的尽是清新的气息。 衬衫上衣物柔和剂的气味、晒在阳光下的气味,以及少年本身的气味。 “征十郎的味道很香。” 她环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说道。 在他背后小小磨蹭脸颊的动作令他感到了微微痒意。 有点像是一片落花飘在了水面上,荡开浅浅的涟漪。 “那是衣物清洗剂和止汗喷雾的味道。” 他清朗的声音答道,然后在下一刻呼吸陡然一窒。 千秋松开了咬住他后颈的犬牙,舔了舔唇,有些惋惜道:“哎……确实呢。” 她有一口锋利的好牙和两颗犬齿。 吃东西时常会不慎咬破口腔内的软肉。 从高大的落地窗外照进了夕阳的光线,朦胧昏黄,染着天边晚霞艳丽的色彩。 千秋踮起脚尖,摸了摸少年搭在后颈的发尾。 鲜艳的红色发丝宛如在绘本上四季盛放的皇家玫瑰,被高高的砖石围墙保护在有钱人的庭院里,路过的行人仅能从缝隙里一窥雍容。 他的后颈那一小块从衬衫领口露出的肌肤雪白幼嫩,像是昨天刚吃过的牛奶布丁。千秋下意识舔了舔犬齿,按捺住再咬一口的想法。 她从对方身后探出头来,朝着落地窗外的樱花树抬起下颌,说: “你那天是不是看见我了,就在那棵树上。” 环住他腰腹的双臂缓缓收紧,显露出少女暗藏起来的气闷,像是意识到自己被不易察觉地耍弄了正在发脾气,却又不知道该对谁发泄。只能可怜巴巴在原地咬自己的尾巴泄愤。 他打开了灯,灯光从头顶投落。尚未完全昏暗的房间顿时充斥了有些刺眼的苍白灯光,落地窗一尘不染的玻璃上,倒映出少年身姿挺拔的影子。 还有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的黑发少女,由于室内灯光的原因,身影轮廓十分清晰。 千秋一愣。 “看、看不到啊……” 室内和室外的光线对比过于强烈,导致栅格玻璃变成了一面镜子,只能倒映出室内的场景。 坐在落地窗边的人是绝对看不见窗外庭院里的人影。 倒是站在庭院里一抬头便能清楚看见坐在窗边低头看书的少年。赤色的头发被暖融融的光渲染上了浅浅的橘色,像是一只熟透的橘子。 正在她愣神期间,少年走到了扶手椅坐下,好整以暇地交叠着架起双腿,单手支起下颌,含着浅浅的笑意看她。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晚餐的时间,这三十分钟内一般不会有人进来打扰我看书。”他朝千秋的方向稍微抬起下颌,微笑染上促狭,“千秋,你可以尽情地偷看我,不受任何干扰。” 千秋的眼睛慢慢睁大,红晕爬上脸颊,直到连脖颈都漫上了绯色。 “那个、我,我没有……” 她结结巴巴解释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分明,最后捂住耳朵跑走了。留下一连串蹬蹬蹬的脚步声回响在楼梯上。 那副掩耳盗铃的背影怎么看起来都像是落荒而逃。 赤司征十郎抬手捂住双眼,尽管他低着头,可微微抖动的双肩还是暴露出他正在发笑的事实。 好半天他才笑够了,抹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转头看向窗外。 暮色四合,晚照残留,天色已晚。 庭院里的石灯笼恰好亮起,灯火通明,将正在飘落花瓣的樱花树照得通体熠熠,轮廓毕现。 好比火树银花、落花吹如雨。 连旁边的碎石小径都无比清晰,笼罩在橘色的光晕内。 即便是在二楼的小书房也能倚靠在扶手椅上,静静观赏这一场绚烂的夜樱。 仿佛是触动了一根心弦,令他一怔,脑海里记忆中的一幕如潮水般涌来。 …其实那天我也确实看到了。 随风漫天飘落飞舞的樱花花瓣像一场纷乱的花雨,勾勒出夜风的形状,池中的水波荡漾间扬起飘满落花的清波。 倚靠在树枝上的少女抬起手接住飘下的花瓣,扬起头望向星子闪烁的夜空。 黑色的裙摆徐徐飘动,被风吹起的长发交织成迷魂的网,如檀如墨般乌黑润亮。 隐约间露出她扣在脸上的狐狸面具,和随着风乱舞的红绳,末端的铃铛摇动不已。 那枚金色铃铛映着灯光,一闪一闪地亮起反光。 浅浅的绯色慢慢爬上他的耳后根。 他捂住眼,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连我也跟着一起感到害羞起来了。 感觉到掌心碰触到的脸颊慢慢升高温度,他无奈地想道。 好到晚餐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的反应了,似乎都收拾好了心情。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时,不巧正好转头对上的目光,令两个人的脸色又像是火烧一般呼啦红透了。 坐在餐桌对面的赤司征臣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少年坐得笔直,貌似从容镇定却连握着刀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还不成气候,他皱眉想道。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家庭的新成员,少女只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盘中的晚餐,似乎打算用目光把炖牛肉烧穿。 这孩子果然只有长相像林野,他欣慰地想道。 他放下了刀叉,拿过热毛巾擦拭双手,适时地离场留下空间给年轻人。 千秋第三次魂不守舍地将水煮甘蓝塞进嘴里咀嚼了半天还没发现自己在吃最讨厌的蔬菜。等甘蓝的味道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五官皱成了一团。 硬撑着用端起果汁一饮而尽,她才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放下杯子转头看向少年正欲开口,却恰好撞上他也侧首看来欲言又止的眼神。 两人一怔,双双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直到道别晚安的时候,千秋才终于战胜了偷看的秘密被发现的羞耻感,鼓起勇气拽住了少年的袖子。 她深吸一口气,啪的一声单手撑在门板上,仰头看向被囚禁在门板和自己之间的少年。赤色 头发的少年在这逼仄的距离里不得不背部紧贴门板,表情从一瞬间的惊愕变成了哭笑不得。 “我……”一张开又要磕巴的千秋不由得泄气,声音也渐渐变小,近乎细如蚊蚋,“明天还算数吗?” 赤司一怔。 千秋看起来像是失水过多的植物,快要干巴巴地蜷缩起来了。 她举起三根手指,小声说:“三十分钟……” 话音未落,她就被少年一把捞进了臂弯,紧紧按在怀里。 对方的下颌搁在她的颈侧,发丝贴在肌肤上微微发痒,宽阔的胸膛震动着发出一连串畅快的笑声。 “以后的每天都可以。” 少年清朗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像是平静的海波接连向白色的沙滩涌去。 静谧的气氛笼罩住相拥的两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响起千秋的声音: “这个……也能算进去吗?” 她两眼闪着希冀的光泽看向赤司,然后被毫不留情地弹了额头。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总算重新找回嗅觉的千秋松了一口气。除了喉咙还有点残留的余痛,生病沉重的四肢也变得轻盈起来。 在家里闷了一天,她对上学变得格外积极起来。一大早就起床奔下楼吃完早餐,捧起赤司的制服外套,等着他赶快收拾完一起出门上学。 管家阿姨递给她一张电车月卡。 赤司正好推开门准备离开,千秋见状,急忙朝阿姨道谢,然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晨间的清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 千秋忽然发现他好像总是在笑。 很轻松、清爽,迎着清风好似新生的青叶一般的气息。 她方才一路走来都是在转头盯着身边的赤司征十郎,如果不是对方牵着她行走,恐怕要踩空好几次。 道路两边的石壁挡不住茂盛的竹林,摇曳的竹影投落在脚下的长坂道。石头的缝隙长满了细小的草叶,长出小小的黄花。 夹杂花香的风穿过两人交握的双手之上,冲向了长坂道的尽头,然后消失殆尽。 从转角走出来一位棕色长发的年轻女性,犹是春寒未褪,长裙外还搭了一件薄薄的开衫。侧脸看上去线条优雅,很是宁静娴雅。 似乎是眼角瞥见了熟悉的人影,她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了两个人。 “早上好,拓间小姐。” 赤司率先开口道。 千秋跟着弯腰朝她行礼。 “早安,赤司君。”拓间小姐也微微弯下腰,双手叠放在身前,目光转移到他身边的少女脸上,微笑道,“早安,小千秋。” 互相道别后,三个人走上了不同的方向。 千秋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拓间小姐。 拓间小姐纤柔的背影后依然执着地跟着两个黑影。 “怎么了?” 赤司问。 “那个姐姐看不见呢。”她随口答,缓缓收回目光,“不过那两个应该是人类的式神吧。” 否则一般的小妖怪看见她的瞬间就会逃跑了。 能在她的盯视下战战兢兢地撑着也要送拓间小姐安全出门,看来只能是被收服的式神了。 忠心耿耿的这种东西,也不是人类独有的。 就算是并不具有社会性的妖怪,也是会出现和人类相似的感情。 她微微叹了口气。 “妖怪和人类可是很难生活在一起的啊。” 为了篮球社团的训练赤司必须每天很早提前到校,而对于归家部的千秋来说,去那么早意味着只能发呆。 社团是很麻烦的事情。 运动社团每天的固定训练量对她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不过问题是,她压根控制不住轻重。 万一出现把铅球扔出导弹的效果就糟糕了。 为了避免出现类似的问题,她干脆申请了体育课免修。 当然假如烹饪社需要一个专门负责品尝味道的社员,她会很乐意报名参加的。 出乎意料的是,正当她托着下颌,望着窗外发呆时,忽然耳边传来呼喊她名字的声音。 “林!” 千秋刚转过头去,恰好一阵风吹开长发。 窗外树林摇动,覆盖在她身上的树影斑驳不定。 刚才鼓起勇气喊出她名字的少年忽然就红了脸,结结巴巴丢下一句: “你、你的便当很好吃,谢谢!” 然后把粉色的便当盒塞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千秋看了一眼被洗干净,重新扎上手绢的便当盒。回忆了下刚才一扫瞥见他胸前的铭牌,似 乎是叫……加藤健太? “哦,那个带错了白饭的倒霉鬼啊!” 她一捶掌心叫道。 10.正所谓麻烦的错认 http://.biquxs.info/ 中午的午休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懒洋洋,只想打哈欠。 千秋照例从铁丝网爬了出去,利索地跳下地,往河边走去。 原本只是打算把便当盒拿给草鱼妖怪它们转交,没想到今天那么巧合又遇到了那个名叫葵的女孩。 还是在河边的长堤上,青草爬满水泥网格,野花颤颤摇曳。 彼时千秋正倚靠在河边茂盛的樱花树上打盹儿。抖动的树枝发出????的轻微声响,伴随着微风不断摇晃,在草地上投下了一片细长的影子。 栖息在花丛里一种妖精们正悄无声息地从密密匝匝堆积拥挤的花枝里爬出来,探头探脑地躲在花叶后打量这个不速之客。还有的已经抓住垂在她耳侧的花枝,竭力伸出短手去摘下扣在她脸上的狐狸面具。 听到了人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们吓得立刻缩回了树叶的掩藏内。 “喂——” 葵站在树下,双手搭在嘴边朝她喊道。 刷拉一声从树上倒挂下一个身影,吓得葵连连后退,胡乱挥舞着双臂进行防卫。 “呜哇不要过来!不要吃我便当都给你!” 悬挂在树枝上的“尸体”发出了闷闷的笑声,隔着面具传来的声音总有些奇异的变形。 “什么呀,是你啊。” 葵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认出了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狐狸面具。 对方脚一蹬树枝,以一个漂亮利落的空翻落地。 “上次误会你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葵对少女弯下腰行礼。 少女稍微歪了歪头,整齐的乌发从肩头掉落,露出一根系在发间的红线。 视线顺着红线下滑,尾端是一只金色的铃铛。 风吹起她的长发,如海波般飘动,发梢有些凌乱。奇异的是,随着风一起飘荡的铃铛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个……请问你是这一片区域妖怪的统领吗?” 葵问道。 对方从面具里发出一声短短的“唔?”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何如此发问。 “我家的爷爷也能看见妖怪。”葵对自己冒昧的提问有些赧然,顿了顿道,“爷爷他……在世的时候,经常会有自称是妖怪统领的奇怪老头来家里拜访。” 每次都会大吃一顿再走。 有时还会塞给她一把难吃的糖果。 看上去似乎就是个古怪又普通的老头。 长相确实很像鸟山石燕画卷上的滑头鬼。 世界上的妖怪分为两种,有形之物与无形之物。 愿意在人间显露身姿且强大的妖怪才能被迟钝的人类看见。 只不过以人类的傲慢,即便身边有人与妖怪的特征符合,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巧合罢了”、“世界上哪里有妖怪啊” 因为,这世界上是没有妖怪的。 与其说是愚蠢,不如说,这是逐渐侵占其他种族生存资源的人类一族的傲慢。对于非人的生物来说,世界上并没有国家的规定与分化,只存在连成一片的大陆、星罗棋布分散在海洋上的岛屿。 人类的国与国在妖怪们看来或许也是十分可笑的,区区人类居然试图对自然的造物进行分割与定义。 对于人类来说,地图上刻画得异常清晰的国家与国家、洲际与洲际,对于人类以外的种族来说,不过是东边的土地与西边的土地。 那只是人类擅自妄为的界定罢了。 大多数的妖怪并没有人类那样高度集中的社会性。 抛去那些以族群作为单位进行活动、共同捕猎生产、哺育后代的少数种族,剩下的极大多数都是独来独往的危险妖怪。 它们单独生存、依附强者又随时反咬一口、利用也常常被利用。 在逼不得已的危机迫近下,他们惯于杀戮和嗜血的腐朽大脑才会缓慢地转动起来,选择在死亡的威胁下恨恨低头。 强大到极点的妖怪才能建立起一个国家。 那些唯独属于妖怪栖息的国度如今只存在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曾经有强大的犬妖建立了西边的妖国、曾经有豹猫统治的王权被打破、甚至曾经有妖怪统治了人类的世界。 在葵的认知里,既然拥有需要巡视的领地,那应该在妖怪里也是颇有声望的大人物。 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在现代社会里妖怪们还用战国时代的法则生活,大概是源于弱肉强食的本性吧。 好像中二少年漫画一样,要用拳脚去打拼出自己的地盘,使用暴力才能建立起威望。 只是那种事情似乎很难与眼前的少女联系上。 漆黑的长发、白皙的肌肤、纤细的腰肢。 细细的脚腕似乎一折就断。 除了扣在脸上的狐狸面具,看上去完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 她在透过面具“注视”自己。 明明狐狸面具上细长的双眼是用红色的颜料绘制出来的图案,依然给了葵如此的强烈的既视感。 即便有面具的遮挡,对方还是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不受任何阻碍。 “全不是。” 少女回答的同时顺手接住了从树枝上掉下来的西洋妖精。 趴在她掌心里的妖精瑟瑟发抖,小小的脸上染着尚未褪尽的惊惶。 心有余悸地爬起来环顾一圈,确信自己安全了,才抱住她的拇指蹭了蹭表达亲昵。随即振翅飞回了浓密的花枝深处。 那些只有巴掌大的西洋妖精随着暖流与信风来到了岛国,随后便寄居在花期正烂漫的樱树之上。春日是最常会看见它们的季节,到处都是开到舍生忘死的各色花朵。连午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浅香,糅杂了各色的花香宛如陈年佳酿熏得人昏昏欲睡。 当然,这些可以站在人类掌中起舞的西洋妖精也异常美丽精致。几乎符合了一切诗人们对妖精的浪漫幻想。 银色的长卷发、紫水晶般璀璨的眼眸、奶油般细腻的肌肤。 还有从背后的肩胛骨附近生长出来的、透明如蝉翼的蝴蝶翅膀。 震颤间洒落下金色的磷粉,淡淡的光芒一闪而逝,弥散在空气里。 “我不是妖怪。” 少女说道。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狱公务员,她在内心默默补充道。 “啊……那、那原来是人类吗?”葵不禁脱口而出,正欲道歉时,对方已直截了当地吐出两个字。 “不是。” 被如此简洁迅速地回答了。 满腔的话语被堵在舌尖默默吞下,葵一时无语,恍惚才想起了什么,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她的眼神渐渐灼亮起来,连失礼也顾不得了指着少女喊道: “你……你其实是神明大人吗?!” 少女抬手将拽着自己长发玩耍的西洋妖精摘下来,闻言歪头困惑地“看”着她。 似乎是发现了这个“庞大的生物”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体型巨大、脾气温和。原先还蜷缩在花丛里偷偷窥伺的花妖精们纷纷飞出了寄居的花朵,萦绕在少女身边开始了新奇的探索与试探。 首当其冲的是少女与她们不同的乌黑长发,犹如檀木、润亮光泽,躺在手心似水一般会流淌出去。 不知道是反应迟钝还是容忍度高,葵眼睁睁看着少女的发顶肩头爬满了娇小的妖精们,黑色的制服上撒上了她们翅膀上的金色磷粉,异常的显眼。 “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到妖精会这么亲近别的生物……” 葵情不自禁地喃喃,下意识想伸手触碰趴在少女肩上的那只花妖精,指腹尚未碰到对方之前,妖精便警觉过来嗖的藏进了少女的长发内。 葵不由得泄气,连忙摆手苦笑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擅自做失礼的事情了……” 紧张惊慌的妖精把藏身之所里的长发当做救命稻草揪得死紧,害千秋有些头皮发疼。千秋皱起眉,伸手摸了摸后脑,从丰厚乌润的长发里拽出了一只瑟瑟发抖、眼含泪花的花妖精。 她沉默了几秒,抬头道: “可丽饼。” 受到沉重的打击的葵正在自责,闻言一愣,下意识发出疑问的声音:“诶?” 千秋指着坐在自己手指上捂脸嘤嘤哭泣的花妖精,言简意赅道: “她喜欢。” 随即又对正借机抱住自己拇指蹭脸的花妖精肃容道: “不闹。” 花妖精小巧的脸蛋紧紧贴在她的指腹挤得几乎变形,一边发出嘤嘤嘤的微弱哭泣声音示弱一边偷觑千秋的表情。见千秋毫无动容之后,便甩手背过身赌气一副不愿理睬的神态。 千秋抬起指尖轻轻触碰她的发心,花妖精的背影一抖,随即在她轻柔的顺毛作用下放松了身躯,差点就要软成一摊水。 没一会,花妖精便又抱住千秋的指节发出细细的叫声了。 “噗。”旁观了一切的葵忍俊不禁,抬手捂住嘴避免笑出声来,见少女转头看向自己,她连忙解释道,“好像仓鼠啊。” “给她们准备可丽饼就会允许你靠近了。” 千秋道。 她将掌心里托着的花妖精朝葵的方向送去。 花妖精转头看了一眼千秋,又看了一眼葵,最终选择乖巧地跪坐端正。她穿着用花瓣编织而成的蓬蓬裙,裙摆在千秋的手心铺展开来。 看上去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葵不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这娇小玲珑的神奇生物。得到了对方的接纳后,不由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花妖精直起上身,双手托住她的指尖,用脸指腹上蹭了蹭。 随后像是和家长邀功的小孩一样转头看向千秋。 “那个……”葵说,“果然,你是哪里供奉的土地神大人吧?” 不,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公务员啊。 千秋在心底默默回答。 她正准备开口再次否认,却瞥见葵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几番挣扎后定格成为了坚定。 葵的双手合十为掌,对着千秋弯腰拜了下去。 “总之,谢谢你一直在保护这片土地上的弱小妖怪们!我、我今后会献上供奉!” 然后是啪地清脆一声,手指弹在额头发出的响声。 葵还没来得及反应,捂住额头,傻乎乎地看向对方。 “人类真是麻烦。” 少女叹了口气,低头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棕褐色的眼瞳。 她的眼瞳十分奇妙,虹膜大而圆,覆盖了眼球大部分。 使得原本令人感到温暖和善的棕褐色添上了几分诡谲。 那是一张清秀又白皙的脸庞。 “擅自对着不认识的神明上供,万一遇到了作恶多端的祸津神怎么办?” 那个少女问道。 11.正所谓麻烦的人类 http://.biquxs.info/ “那个、神明大人。” 身侧的棕发年轻女子欲言又止,默默攥紧了肩上的拎包。 摇曳的光斑从树叶的缝隙间投落在她脚边的草坪上。 青草上的阳光像是清晨的露珠一般晶莹璀璨。 头顶粗壮的树枝上盘腿坐着一位少女。 黑色的长发如海波随风飘动。 摘下的狐狸面具放在膝头。 葵从拎包里拿出了一只便当盒。 坐在树梢上的少女歪了歪头,开口道: “我不会保佑你的。”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土地神啊。 千秋面对这棘手的困境,有点伤脑筋了。 葵反而笑着摇了摇头,整个人放松了很多,弯腰把便当盒放在了树根边。 “这个不是供品,是对神明大人的谢礼。”她直起上身,说道,“谢谢你一直保护河童他们那些小妖怪。” 凶恶的妖怪有多不讲道理,葵深有体会。 即便是河川里居住的都是些草食型又懦弱的小妖怪,在城市里游荡的还有许多残忍的妖怪们。 妖怪也会被妖怪捕猎。 如果不是处在一位强大的保护神的领地范围内,河川内的河童和草鱼们怕是不能像如今一样、悠闲地趴在河滩上晒太阳了吧。 “如果面对祸津神还胆敢祭拜——”少女抬起手指向她的额头,“你身边的家人,会一个一个遭遇不幸的。” “我相依为命的爷爷已经去世了。”葵仰起头,笑容有些无奈苦涩,“现在的我只有一个人啦。如果祸津神要作祟的话,只能报应在我身上了。” 霎时间一片清净,唯有风吹过树梢的哗哗轻响。 “名字。” “什么?” “你的名字是什么?” 千秋问道。 葵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如实回答了:“津木场葵……” 说出自己的姓氏时她有些心虚。 津木场葵的爷爷是一个在妖怪间非常有名的人类。 当然是和褒义扯不上的“有名”。 不如说是臭名昭著。 即便是作为人类,也是社会意义上的“人渣”。 数量庞大的私生子、年轻时到处风流惹祸。 津木场是一个颇为庞大的家族,勉强算得上当地的名门,却出了祖父这样的败家子,一定面上很不光彩吧。 尽管看上去是个一表人才的美男子。 “我知道了。” 千秋点了点头。 她拿起了面具,从树枝上站起来。 没有任何凭依、倚靠或是扶持的东西,就这么笔直地站在轻微摇晃的树枝上。 看上去随时都会掉下来。 “津木场葵。”呼唤了一声,少女的长发被风吹起,飘荡又落下,“我会保护你。” 从收养自己的祖父去世后,第一次听到有人亲口对自己说“保护”这个词语。 那些独自撑过去的风霜苦雨铸就的坚硬外壳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棕色的眼眸慢慢睁大,泛上了湿润的水雾,在化着淡妆的白皙面容上渐渐浮现出浅淡的绯色。 葵带着染在两颊的薄红,忍不住微微一笑。 “谢谢,神明大人。” 千秋一顿,郁闷地开口解释:“我真的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惊叫打断。葵盯着自己腕上的手表,焦急地说:“我下午的课要迟到了。神明大人,我先走一步!” 她急忙转身朝着河堤上的公路快步跑去,没一会身影便化作了尽头的一个小点。 留下千秋后半句孤零零地飘落在空气里: “我只是个地狱公务员……” 津木场葵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郁猝地一拳捶在树干上。樱花树一阵颤抖,抖落无数花瓣。 “我最讨厌人类自说自话了——!” 前桌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林……” 她第三次转身过来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千秋就先打断了她。 “你饿了?” 前桌清秀白皙的面容顿时微微扭曲。 然而没等她反应,千秋便拿出一只小巧的便当盒。 原木色的椭圆形木盒,盒盖上印着一枚小小的樱色花瓣。 看上去充满了春天的气息,仿佛能嗅到树木清新吐息。 “请用吧。” 千秋打开了盒盖。 正欲开口的前桌被打断了说话的节奏后,不得不顺着她的动作,视线下移到了打开的便当盒。 炸到金黄的天妇罗虾、碧绿浓翠的山蕨菜、捏成刚好一口的小饭团。 雪白的饭粒里掺杂着绛红色的鲑鱼块、橘色的鱼子粒铺散在海苔卷上。 为了减肥维持住日式美少女人设、中午偷偷只吃了几口凉面的前桌在食物诱惑的冲击下,偷偷咽了咽口水。 她耗尽了全部努力才能把自己的目光从便当上移开,挣扎道: “林,你对加藤君……” 千秋从便当盒的底部抽出了一双乌木色的筷子,放在手帕上。 然后弯腰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小瓶乌龙茶。 前桌摇摇欲坠的理智轰然倒塌。 她起身把椅子转了一个圈,对着后桌坐下。举起双手合十,朝千秋微微低头: “那我开动了。” 粒粒分明的鱼子在口腔内爆炸开来的美妙滋润了干涸许久的味蕾。 新鲜的山蕨菜像春风一样洗涤了午后疲倦带给口腔的乏味。 前桌的表情看起来正在剧烈的动摇。 “明明都只是普通廉价的食材而已,居然那么好吃……”日式美少女托住脸颊,看上去快哭出来了,“朴素和朴素混杂在一起,会产生如此奇妙的连锁反应吗?” …因为肚子饿了吃什么都会觉得好吃吧。 千秋默默想道,拍了拍她的头,安抚性的道: “要好好吃饭啊。” 日式美少女完全被千秋这神来一笔拍愣了,怔怔地拿着筷子,刻意用齐刘海与浓密的上睫毛修饰得圆又无辜的双眼渐渐弥漫开来薄薄的水雾。 她放下了筷子,捂住双眼,肩膀轻微颤抖。 半晌才从指缝里传出了一丝带着哭腔的声音: “可是吃多了会胖啊……” “……” 千秋开始慌了。 一个活的未成年人类在面前哭了! 好在她的表情还是不动如山的平静,拿出纸巾递给对方。 前桌低下头,紧紧攥着纸巾,唯有通红的耳朵露出黑发外。 看来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一时间羞耻到只想逃避世界了。 过了半天,她才期期艾艾地对着手指开口小声道谢。飞快地抬起头偷觑了一眼千秋神情平和,才松了口气,又鼓起勇气重提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林,你对加藤君……是什么想法?” “加藤?”千秋重复一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是谁,“啊,白饭君啊。” “白、白饭……” “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带错白饭了。” 前桌的眼睛紧紧盯着千秋的脸,不肯错过任何一丝变化。不过令她失望的是,千秋不仅没有破绽,甚至还低头打了个哈欠。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会给他做便当吗?” 前桌抿起唇,神情有些严肃。 “嗯?”千秋想了想,以后自己应该还会收到葵的便当,便点了点头,“算是吧。” 原本只是打算留下来用来当下午的点心。 如果有可怜的人类再发生带错便当的惨案,拿去救助他们也可以。 “如果你饿了,也可以给你。” 她补充了一句。 前桌的脸顿时一红。 “我才不饿!不对,我不是在跟你要吃的东西。”她重新端正坐好,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严肃地盯着千秋的眼睛道,“林,你知道学校里有一条必须遵守的潜规则吗?” “嗯?”千秋发出疑惑的声音。 “林的妈妈是香港的实业家对吧?所以林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前桌纤细的手指抚在心口,格外认真地说,“我们这些人,是不能和加藤君那样的平民产生交际的!” 千秋眨了眨眼,困惑道:“我是午睡的时候回到昭和年代了吗?” “林!” 看上去皱眉的前桌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千秋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吧,我知道了。” 她话锋一转,又道,“这条规则是谁定下来的?” 方才松了一口气的前桌,顿时心脏又高高地提了起来,警觉地问道:“什么?” “这条规定的制定人是谁?”千秋重复了一遍。 前桌抿唇,半天才问道:“…你想做什么?” “去把他打败。”千秋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你们日本人不是信奉强者为尊吗?我打败他,你们全部改听我的。” “这、这真是……” 前桌瞪大了眼睛,双手紧攥成拳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气到快要爆发了。 最后丢下一句硬邦邦的“失礼了”,便转过身拿背影对着千秋。 没到三秒她又猛然转过身,瞪圆了眼对千秋再丢下一句: “你要是被教训了,我不会管你哦。真的不会管你的!” “啊,请便?” “……” 前桌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憋屈。 千秋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正注视这边的少年。 对方正有些忧心忡忡,似乎很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又掩饰不到位。导致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滑稽。 思及他也是无辜被卷入争端话题的受害者,千秋朝他微微一笑,便转过头继续盯着窗外出神。完全没有发现加藤君愣住后飞速涨红的脸庞。 “征十郎在做什么呢?”千秋托着下颌自言自语,“啊,好想快点放学、好想跟他一起回家。” 下午有一节是室外的体育课。 体育课千秋一般是直接翘掉去保健室睡觉,上学前她已经递交了免修申请。 反正以后也是直升到本部的大学,这个社会只要有钱问题还是很好解决问题的。 换做在地狱就不同了。 钱在真正的恶鬼面前是行不通的哦。 那种会被钱财、女人收买的都是成不了气候的小鬼罢了。 她开始好奇如果有人对鬼灯先生提出金钱收买,鬼灯先生会是什么反应了。 把对方的口袋掏干净充公吗? 千秋走在去保健室的路上才想起昨天恰好是阎魔厅职员的集体研修会。 估计新来的职员和饱受摧残的老职员,昨天都度过了难忘的一日吧。 上一次的研修会好像是请了动物狱卒里很有名的芥子小姐,那只咔叽咔叽山的兔子。 “火烧狸猫最后淹死它的小兔子啊……” 千秋自言自语之时,忽然有人从后面喊了她一声。 因为在学校里几乎是透明人,除了会被老师喊住帮忙搬动笔记,从来没有被同学在走廊叫住的千秋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自顾自往前走了好几步,才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恍然一回头,立刻就不禁笑出来了。 “是你啊,白饭。” 加藤健太有些赧然地摸了摸后脑,随即正色道: “林……林千秋对吧。” 对方实在是长得有点高。 千秋必须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脖子稍微有点负担。 但是说话间不正视对方的眼睛又似乎有失礼貌。 而且他站立的位置恰好是走廊上阳光穿透玻璃照落的地方。 逆着光的高大身影全部沉浸在灿烂的阳光里。 对方似乎一无所觉。 灼灼的阳光刺激得千秋微微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 “林,刚才三上和你说了什么吧?”他苦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千秋刷的弯腰,有点苦涩地说,“抱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千秋花了半秒才想起来前桌的全名是三上璃奈。 “那个啊,她叫我不要和你有交集。”千秋说。 加藤一脸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一大片云移动到了教学楼的上空,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走廊里也暗了下来,阴翳布满了角落。 千秋得以放下了挡在额前的手,慢条斯理地开口: “但是那个又不是你的错吧。” 加藤一愣,随即哈哈笑出声。 他摸着后脑,道:“你说得没错。” “我对这边、那边的分类并不在意。”她抬手指向加藤胸口的铭牌,转而又指向自己胸前的铭牌,“所谓的规则对我也没有约束作用。” 加藤健太放下了手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林果然是外国人,想法和我们都不同。” “对我来说,你们也全都是外国人。” “哈哈哈,你说话真有趣。我以前还因为你是外国人,不太敢和你说话呢。”他抬手指向教室的方向,“那我去换衣服了,下节课再见。” 他一边背过身朝千秋挥手一边跑远了。 千秋原本以为今天的几番波折终于可以结束了。 放学后她快速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学校,步行去洛山等待赤司征十郎一起回家。 虽然两人的下课时间不同,赤司也还有篮球部的训练,不过这些早先赤司说交给他就行了。 千秋并没有为此担心。 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却听见从后面远远传来一声呼喊。 是属于女孩子清脆甜美的声音,还有些耳熟。 千秋停住脚步,回身一看。 前桌正艰难地扶住膝盖在剧烈喘气。 白皙的脸庞通红一片。 似乎是没法跟上她的脚步,不得不一路小跑过来,还在痛苦地平复呼吸。 “你这个……这种健步如飞的女人……”前桌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语气咬牙切齿,“怎么、怎么会虚弱到要申请体育免修啊!” 刚说完就立刻呛到了自己,捂住嘴一顿凶猛的咳嗽。 千秋看她快要背过气了似的,心生怜悯,半蹲下来拍拍她的后背顺气。 毫不领情的前桌一把打掉了她的手。 日式美少女此刻平常温婉可人的气质全无,长发凌乱,正用通红的双眼瞪着千秋,大声喊道: “其实你这个女人,你就是喜欢加藤君对吧——!” 12.正所谓青少年的人生 http://.biquxs.info/ “…不。” 千秋下意识回答道。 三上璃奈的眼圈红透了,弥漫上一层水雾。 “别撒谎,我已经看透你了!” 她抬起手指着千秋,喊道。 “我下午看见加藤君去找你了。明明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不可以和加藤君在一起的……” 三上璃奈说着说着捂住了脸,指缝间流泻出一丝细弱的呜咽声。 如果我和白饭君在一起,那可是婚内出轨啊。 “我不喜欢白……加藤。”千秋举起手道,“我也不可能和他交往。” 三上璃奈从指缝间偷偷觑她,小声问:“真的吗?” 千秋的表情平静,内心却快要天崩地裂。 “是啊,真的。” 你们人类是真的麻烦。 啊,真想快点去找征十郎。 “你喜欢他?”千秋反问。 三上璃奈立时涨红了脸,反驳:“我才没有!我、我不会喜欢一个庶民——” 千秋直起身,朝她背后的方向抬起手臂挥了挥。 “加藤,好巧啊。” 她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扭身大喊:“我什么都没说!” 背后是一片空气。 “你家的司机似乎很着急。” 千秋抬手搭在额前,悠悠道。 前桌大约是丢下了自家的司机,看到千秋的身影就头脑一热,狂奔着跑了过来吧。 “事先说好了,你不要再妄想和加藤君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三上璃奈握拳道,“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准有!” 千秋开始有点急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随意敷衍地嗯嗯了几声。 “那么直接告诉他吧。”她随口说了一句,抬头才发现对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在胡说什么啊?” 三上璃奈难以置信地喃喃。 这次轮到千秋纳闷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告白吗?” 莫非我看过的电视剧都是在骗我? 想到了人类堪比芦苇的脆弱性,千秋又道:“不然那个人要是生了重病或者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就来不及了吧。” “你对日本青少年的命运到底有什么误解?”三上璃奈忍不住道。 千秋回想了下陪姐姐看过的电视剧和番剧。 “可以一边开高达拯救异世界,一边和很多女孩子谈恋爱?” “不要像国小的学生一样把漫画当成现实!” “那你们不会在天台对喜欢的人大喊告白,被拒绝后也不会在雨中放声大哭吗?” “当然不会了!” 千秋啧了一声,露出责备的眼神。 “你们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需要反思的是你啊!” “你们的青春应该是恋爱吧。” “学生的青春是读书才对!” “我看的校园剧里都是这样啊。” “不要把电视剧和现实混为一谈啦!” 千秋指向三上璃奈,说:“假如现在是一部电视剧的话,三上你是女主角。那么你暗恋的加藤就是男主角了。” 说完她微微一愣,指着自己道:“诶,那我是恶役吗?” “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三上璃奈已经累到生不起气了,有气无力地扶住额头,“而且,现在的电视剧套路里才不流行暗恋梗呢。被女主角暗恋的最后都会变成男二号、男二号哦!” 话音刚落,三上璃奈惊恐地捂住了脸,喃喃:“什么?!加藤君最后会变成出局的男二吗?!不要啊,这个破灭的旗帜太糟糕了!” “那就去告白,把暗恋变成交往不就好了。”千秋说。 三上璃奈的表情有些意动,慢慢还是黯淡下来。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低低说: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懂,要是被抛弃了——” “那种事情不交往怎么知道啊。” 三上璃奈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连尝试都没有,怎么知道会被拒绝?” 千秋道。 “那、那要是真的被拒绝了呢……” 日式美少女的表情变得期期艾艾,对着手指问道。 千秋想了想,斩钉截铁道: “那就变得比他强。” “诶、哎??!” “变得比他强就好了,把他掌握在手心里。” 千秋朝她张开手指,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人不由得信服。 因为我比征十郎要强大,他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们结婚了。 反正人类恋爱的最终目的都是结婚吧。 那我简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嘛。 堪比一条命通关马里奥。 千秋强大又独特的逻辑再次为她奉送上了完美的答案。 被震撼到里的三上回到车内时还是一脸魂不守舍。 恰在此时,千秋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到来电显示时有些意外。 屏幕上很清楚地写着地狱来电四个汉字。 电话是直接从阎魔厅打过来的,用的是阎魔厅第五室的办公电话。 在这个时间会使用办公电话来联系自己的人—— 千秋按下了接通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开口道: “鬼灯先生。” 她的表情随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渐渐变得困惑。 挂断电话后,她又重复了一遍捕捉到的几个关键词语。 “洋服店、现世、买衣服?” 千秋望着手机愣了半天。 鬼灯、洋服。 表情凶恶的尖牙鬼神、轻飘飘缎带的洋装长裙。 再神奇的联想游戏都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啊。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从书包里拿出面具戴上,轻轻跺了跺脚,一个纵跃,轻巧地落在路灯顶上。 嘀咕着“今天路上的支线任务有点多啊”,抬手搭在额前眺望了一圈四周的景色建筑。 确定了大致方向后,她将书包往肩后一甩便足下一蹬,向着前方冲去。 路灯的上空陡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 黑色的轿车恰好无声行驶过平坦的路面。 坐在车内的三上璃奈偶然间抬头看见了垂挂在半空中的电缆绳不断摇晃,有些讶异,自言自语道: “今天的风这么大吗?” 赶到了电话里被告知的地方才发现是要给座敷童子买衣服。 店铺是一家坐落在城市最不为人知的小巷角落深处,看起来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会出售的杂货店。 向内打开的黄铜把手木门上镶嵌着彩绘玻璃。 被微弱的光线穿透时块块拼接的图纹五光十色,像是融化的宝石糖果。 推门进入后,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从天花板垂下的吊兰,纤长的叶片像是章鱼的腕足,尾端蜷缩起来。 “鬼灯大人,你还真的把千秋叫过来了啊!” 刚一进门就听到了唐瓜的大喊声。 唐瓜是一个黑色头发的小鬼类恶鬼。发间生着两根尖尖的小角,像是刚冒出土壤的竹笋。 和他不仅是好朋友,还一同参与考试进入阎魔厅工作的茄子也是小鬼类。 虽然看上去是两个刚到腰部的小孩,但是作为地狱生物来说,他们两个早就成年了。 在唐瓜身边的那个白发小鬼便是茄子,时常挂着状况外的表情,做事也不是非常严谨,却拥有异常的美术天赋。 总的来说两位都是颇受鬼灯重视的下属。 戴着鸭舌帽压低到额前,全身裹在黑色衣服里的那位苍白肤色的青年正是鬼灯。 帽子是用来遮挡住额前的角的。 和苍白的肤色不同,他的表情格外凶恶。 放在古代的形容是能止小儿夜啼,在现代用通俗点的比喻就是连续加班了一周还没休息清晨顶着乱糟糟短发走在街头的社畜。 而且帽子本身就有“保护佩戴者不引人瞩目”的功效。 两个非常“座敷童子”风格的座敷童子一左一右依偎在他的腿边。 一个是白色的短发,一个是黑色的短发。 两个座敷童子都一眨不眨地睁着圆又大的黑瞳,刘海在脸上投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看起来像是做工细致,下一秒就会自己转头180度的妖怪娃娃。 “下午好,唐瓜、茄子,还有座敷童子。”千秋隔着面具发出声音,随即转头看向拢袖站在一边的鬼灯,“下午好,鬼灯先生。” “因为她下午的课程结束了,我就顺便请她过来一起参考。”鬼灯说道。 “啊,说起来也是。”唐瓜反应过来,“千秋在学校里是归宅部的。放学后没有任何社团活动呢。” “因为人类的活动都很麻烦。”千秋说。 “以千秋桑的体质来说,确实不适合参与普通的人类的活动。尤其是那些运动类的社团活动。”鬼灯的声音向来都是平缓而稳定的,非常适合作为解说。 他环顾一圈四周,拿起了一根棒球棍,高高地举起的同时说道: “看,就像这样。” 棒球棍狠狠砸下的那一刻被硬生生遏止住在半空。 千秋眼都不眨的抬头握住了球棍的另一端。 “以这样迅速的反应和力道,假如参与了普通人类的运动活动,很轻易地就能做出超越他们想象的行为了。” 鬼灯放开了球棍。 咔擦。 是木头开裂的细微声响。 千秋手里的球棍从顶端开始一路裂成了两半。 “而且,一不小心还会造成人员伤亡。” 他又补上一句。 “所以负责处理千秋桑学籍任务的地狱人员,一开始就为她申请了体育免修。” 围观的唐瓜和茄子已经被震惊到只会发出“啊、啊啊”的简单声响。 黑发的座敷童子蹲下身,用食指戳了戳掉在地上那半截球棍。 一戳就化成了齑粉。 “全部。” “变成粉末了。” 两个座敷童子一唱一和道。 鬼灯抬起手抵在下颌,若有所思道: “不过,学生时代也有那种人吧。放学后什么社团都没有参加,平常在教室里存在感也很低,甚至远足的时候拍合照也被挤到了角落。就算是修学旅行回来的巴士上少了一个人,老师也没有发现。很多年以后同学聚会翻开相册,指着角落里模糊的人影笑着问,我们班上有这个人吗?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唐瓜快要炸了,大声喊道:“越说越像恐怖片的走向了,鬼灯大人!” “哦,是吗?我很抱歉。” 鬼灯一边说着一边关掉了搁在下颌的手电筒。 “唐瓜。”茄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开口,“好逊啊。” “你自己不也是抓住我的袖子在发抖吗!!”唐瓜反驳。 “但是真稀奇呢,唐瓜桑明明是恶鬼,却会害怕恐怖故事。” 鬼灯将手电筒放回袖子里说道。 “虽然我是出生在地狱的恶鬼,但是也会害怕恐怖的气氛啊!”唐瓜说道,“恐怖的不是幽灵,是未知的东西……” “总的来说,就是人们所说的,害怕自己的想象吧。” 鬼灯说。 他看了一眼千秋。 “千秋桑完全不会害怕这些东西呢。” 千秋摇头。 “我好像没有害怕的东西。” 正牵住鬼灯的衣角,梗着脖子发出呵呵呵呵渗人笑声的座敷童子也没能让她产生一丝恐惧的情绪。 不小心看到了座敷童子转动脖子场景的唐瓜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两步。 “对了。”唐瓜看向千秋,好奇地问道,“千秋总是戴着那个面具,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诶?”闻言茄子歪了歪头,眼神有些发亮。“啊,确实呢。唐瓜观察得好仔细。” “不,一般人都看得出来吧……” 唐瓜忍不住吐槽,又说:“说起来,经常看见千秋戴着面具,到底是什么含义?是作为特别人员的象征吗?” “不是。”鬼灯低头看他,“只是在工作时会戴着,代表她进入了工作状态而已。” “那千秋现在戴着面具是……”唐瓜不禁问道。 “只是在提醒我计入工时,付给她时薪罢了。” 鬼灯说。 “……” 唐瓜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只是在地狱的盂兰祭上买的纪念品。” 千秋指着脸上的面具道。 “不。”唐瓜的嘴角抽了抽,“我还以为和千秋有关的东西,都会有很神秘的来历。” “给日常的生活用品编造故事,那是古董商人为了赚钱的把戏。” 鬼灯道。 座敷童子一左一右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 “洋服。”一号说。 “现世的。”二号说。 随即异口同声道: “要买现世的洋服。” 鬼灯低头看向她们两个。 “急切地催促男人讨要礼物是不好的行为。” 座敷童子们浑身一僵。 大约是回忆起被收拾过的恐惧。 “我的衣服全是姐姐挑选的。”千秋说,“我没办法提供什么有用的意见。” 她朝鬼灯晃了晃手机。 “刚才我问了姐姐哪里的童装比较可爱,她给我列了好几家的地址。鬼灯先生可以带她们去挑选。” “十分感谢。” 鬼灯道。 “那我先告辞了。” 千秋说完推门离开了杂货店。 唐瓜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还忘记收回,呆愣地看着摇晃的木门慢慢回归平静。 “唐瓜桑?” 鬼灯叫了一声。 “不,我没事,鬼灯大人……”唐瓜忍不住说,“只是总感觉千秋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是个jk,但是她也是结婚的人了。”鬼灯弯腰抱起了一号,“人类是人类,亡者是亡者。即便是生活在一起几十年的夫妻,也会面对死亡的分别。” “何况,千秋桑本来就不是人类,也不是亡者。” 他又添了一句。 “诶——?”茄子重复了一遍,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她并不是活着的人类,也不是死去的亡魂,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鬼灯缓缓道,“也即是古文里常常提及的——蜉蝣。” 既非生者,亦非死者。 既非人类,亦非妖怪。 “不用担心寿命的问题,她也会很快来到地狱的。” 鬼灯说完,便抱着座敷童子,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唐瓜刚想问,如果很早就去世了不是会令家人悲伤吗? 就算是去世的那个人,与家人天人永隔,一个人待在地狱里也会寂寞吧。 才发现鬼灯都走远了,赶忙拽起茄子跑步跟上去。 他看着鬼灯宽阔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难道鬼灯大人特意把千秋叫过来,其实是想安慰她吗?” 13.正所谓幻想的延展性 http://.biquxs.info/ 刚走出门就撞到了一位迎面走来的年轻女子。 大概是花粉过敏的缘故戴着口罩,挡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非常美丽,皮肤也很白皙。 衣着简朴,身材却高挑又曼妙。 “啊,是裂口女小姐。下午好。” 千秋道。 裂口女的眼珠慢慢转动向下,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出一行字,拿给千秋看。 “上次说的深巷食堂好吃吗?” 千秋一字一顿念出了屏幕上的文字,笑了。 “非常美味。就算是半夜过去吃东西,店主也不会大惊小怪呢。” 裂口女点点头,眼睛弯了弯,算是露出一个笑容。 口罩遮挡下的那裂到耳根的大嘴应该正无声地咧开森森微笑。 裂口女低下头又打出一行字。 [听说你结婚了。恭喜你,新婚快乐。] 裂口女虽然是长相可怖的妖怪,假若挡住她的下半张脸,只看漆黑的双眸与挺翘的鼻梁来说的话,应当是个相当不错的美人。 她的睫毛生得很密又长,堪堪搭落下来时充满了迷人的风情。从上往下掀起眼帘瞧人时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毕竟再怎么像人类,本质上还是一个妖怪嘛。 “谢谢。”千秋说,“对了,鸭川边那个无面男又支起拉面摊子了。下次要一起去吃吗?” 裂口女摇了摇头。 千秋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嗯?” 手机的屏幕上又打出了新的汉字。 [夜晚的聚会只有单身女性才能参加。] “……” [千秋,失格了。] “等一下,这样的话。赛尔提不是也同样没有资格了吗?”千秋指屏幕道,“赛尔提和一个男性人类居住在一起啊。” 二口女摇了摇头,收回手机重新打上一行字: [他们还没有结婚。] 意思就是说作为情侣同|居也不能划分进已婚的行列。 女孩们的聚会即是作为未婚的女性才能参与的聚会——裂口女小姐称这是在人类女性最近流行的作法。 “赛尔提和她的人类,已经和结婚没什么区别了。” 何况人类的社会也找不到可以给送葬妖精和人类颁发结婚证书的市役所机关啊。 千秋不满道。 [即便如此,无头骑士还是未婚的女士。] 裂口女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在用眼神说不应当用如此轻浮的语气谈论一位未婚的小姐。 [既然是处在新婚的蜜月期,就暂且放下和朋友们的聚会,多陪伴在丈夫身边吧。] 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顺便结了一个婚就被饭搭子们抛弃的千秋呆愣愣地在原地站立许久,才反应过来。 “我……这是被丢下了吗?” “我这算是被丢下了吗?” 千秋问道。 走在身侧的赤发少年一声轻笑。 他同样是赤色的眼眸里映起隐隐绰绰的浅浅光芒。 “千秋经常会在外面吃东西吗?” “因为肚子饿了啊。”千秋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感到了饥饿自然要去寻找填饱肚子的食物。 家里的餐桌又不是会源源不断长出食物的猴面包树。 想要吃东西就只能自己去找寻。 赤司提出这个问题便会令人联想起从前诗织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为家人准备好精心烹调的晚餐。 如果要追究他语气里染上的一丝疑问来源,恐怕就是与此相关了。 在赤司征十郎的观念里——因为肚子饿所以去外面的餐厅吃东西,这是一条不存在的命题。 “只要回家就能吃到晚餐了。” 他的下一句差不多就会这么脱口而出了。 为什么还要去外面吃东西? 有时他都无法理解同伴会嚷嚷着肚子好饿要去便利店买肉包的行为。 除了严格的家庭教养,还有父母为他养成的生活习惯。 做父母的人总是会有种奇怪的念头:外面的东西总是没有家里做的健康嘛,就算是米其林三星餐厅也是一样。 当然这不得不说也是赤司家的一个特点。 在夫人去世前,赤司家的厨师是一个虚悬的职位。看起来像是国王庭院里玫瑰般高贵的夫人会亲自洗手作羹汤,为家人烹调料理。 每个人的口味、爱好有细微的差别不同。 即便是高价雇佣来手艺极好的厨师,也不可能像枕边人一般对自己的反应观察细致入微,再微小的任性都会一一体贴妥当地照顾。 常言说父母都很出色的第二代压力会倍增,往往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赤司征臣出生的时候投注在身上的目光比舞台的各色聚光灯还要复杂和刺眼。 托福严格的家教和出色的天赋,他长成了一个无比优秀且耀眼的人。耀眼到同辈的人与之相比都会黯然失色,甚至遮掩了上一代的光芒。 赤司诗织的名字在他的身后变得苍白而黯淡。 ——赤司家的夫人。 尤其是在去世多年后,变成了一个简略的符号。就像是刻在木头上的花纹,尽管不会有人刻意去注意,却始终存在那里。 外人看来可能是由于夫人的娘家是从前落魄华族的原因吧,经常交往的都是些普通商人的家庭,也没有什么高贵的姓氏在内。夫人的祖父又是个在当时的年代被称为浪荡子的家伙,对于贵妇人们来说,有那些钱尽管去花在书画古董、可爱的小马驹这些风趣的事物上才是正途。 尽是将大把大把的钱丢进了虚无缥缈的主义运动里,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没能在高雅家庭长大的夫人才沾染上了平民的习惯。 明明是在快要支撑不起公司、只能偷偷变卖字画古董的小家族里长大的女孩,居然能嫁入那样的人家,嫁给那样的人物。 对于名流社会里那些磨尖了爪牙虎视眈眈的小姐们来说简直不可原谅。 无论是如今已经去世的母亲,还是现在负责照顾生活起居的佣人。 赤司征十郎的世界里不存在回家却没有准时奉上的餐点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家里的那张餐桌定时就会长出食物和红茶。” 如果换做千秋一定会这么说。 除却童年时代一家三口定期在外的家庭聚餐,他渐渐长大后,尤其是诗织夫人去世后,在外用餐逐渐变成了应酬代名词。 即便是父子同坐一桌的情况下也不复当年的温情,更多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 在家里的早餐与晚餐时光反而成了每日短暂的父子相处时间。 在外就餐大多分为两种情况: 在家里招待了客人后,客人会在自己家中准备晚宴作为回礼。 与父亲的商事伙伴有关的业务需要协商,在外面的餐厅或是酒店进行的商务应酬。 赤司征十郎虽然不反感在外面就餐,但是也并不喜欢。 他对在家里吃饭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或许是缘于自幼生长在养尊处优、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优渥环境里,又或许是出自去世的母亲的影响。 从晚餐开始在他的眼里其实是一段亲密的时光。 如果可以,最好是与家人一起度过。父亲会从繁忙的商业事物中抽身回来,一同坐在餐桌前,尽情享用母亲准备好的晚餐。 一段短暂却愉快的时光,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温馨气氛。 就像是栖居在屋檐下的鸟儿一样。清晨展开翅膀飞出去觅食,日暮后倦归缩在巢内。 只是他自始至终抱有莫名执着的并非是砖石土木搭建起来的恢弘宅邸,而是居住在宅邸内的家人。 “我现在才发现,千秋以往的生活和我是不同的。” 赤司忽然开口道。 他白皙的脸庞上五官秀气雅致,娃娃脸也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刚刚的那一刻对话,令他陡然间意识到了这个被忽视已久的潜在问题。 李清海和林野早年便离婚了。 那之后李清海带着两个女儿居住在香港。 据说是因为本家堂姐的要求,于是将小女儿托付在香港李家的老宅里养育。而李清海的堂姐,正是如今香港李家的家主。 能收集到的信息只有这些,也已经可以看出两人生活的环境天差地别。 即便是人类的婚姻契约已经将两个人的命运牵连在一起,脆弱的红线依然容易被风雨吹至腐朽。 千秋发出了一个短促的感叹音,随后问: “征十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讲课的老师长着和征十郎一模一样的脸,千秋觉得自己可能就不会那么容易在课上走神了。 “早晨六点起床,吃早餐前先和父亲道过早安。然后出门步行到车站,搭乘电车上学。篮球社的训练会比其他社团开始得早一点。” 他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早上固定不变的行程。 “我早上不到七点半才不会起床呢。”千秋说道,“有时候睡过头,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我会想办法把书包丢到座位上,再正大光明地从教室门口走进来。” 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 这样即便低头整理课件的老师即便看见她从眼前走过,也只会误以为这个人刚才去了厕所,在打铃后才回到教室罢了。 当然千秋不会说出她所谓的想办法把书包丢在座位上,是趁人不注意施下迷惑肉眼的法术,然后爬到座位窗边的树枝上,把书包从窗口丢进去。 之所以不直接从窗口爬进教室,是因为那样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教室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啊。 赤司征十郎的表情不太赞同。 与其说是不太赞同,他的神情比起平常已经生动到了可以用责备的来形容。 “这样的行为太危险了。” 看到他那对姣好的细眉微微蹙起,千秋的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男孩子应该不会修眉毛吧。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修过的眉尾。 千秋的外貌遗传基因承传自父亲的比较多,尽管她自己很难在镜子里找出和林野相似的地方。很多人却会说这孩子长得像父亲。 她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只是因为她长得不像妈妈,而林野又常年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游荡,别人看到一对不太相似的母女只能说孩子长得像父亲了。 征十郎一定长得像妈妈那边。 眉梢眼角可以窥见诗织夫人容貌之端丽。 当这张脸的情绪微微沉淀下来,不再那么明显变化时,透出的气势又更像是征臣先生。 微笑时的娃娃脸又变得十分可亲。 见她摸摸额头,又摸摸下颌,显然是陷入了走神之中,赤司便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爬树太危险了,会受伤的。” “啊,那个没关系的。我很擅长受伤。” 赤司微微抬眉,表情有几分哭笑不得。 “什么叫擅长受伤?” 自觉失言的千秋一脸糟糕了的表情,眼神游移,顾左右而言他。 “啊,就是那个嘛——” 她吐出一口气,苦恼地举起双手,说: “我坦白。” 假如一个人马上会从树上摔下来,那么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了。 这时无法扭转会受伤的既定结局,就只能竭力减轻伤势。 这时候就要用到连体育老师都会教导的防护动作,尽量避免严重的伤势。不过反应没那么灵敏的普通人危急中很难做到这一点。 千秋所谓的擅长受伤即是对应于此。 擅长转换局面避免更为严重的伤势、擅长应付受伤的局面、擅长处理伤口。 统称起来变成了擅长受伤。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所以绝对会受伤。因为经常受伤,所以现在变得很擅长受伤了。” 千秋解释道。 少年的细眉微微挑起,似乎并不能被这么粗陋的解释说服。 他含笑的时候很温和可亲,令人如沐春风。一旦笑意褪去,便显出了截然相反的气质来。 像是潮水退去的海滩暴露出崎岖的岩石。 千秋笃定道:“你生气了。” “那个原因不能透露吗?”他问。 她的表情有些为难,没等摇头,便听对方轻声说我知道了。 两个人正牵着手走在前往电车站的路上。 街道两边的店铺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 投下的光线令摆放在外的商品看上去添了几分精致。 除了川流不息的行人,夜风也穿梭在街道上。 若是此刻月亮升起,人间的万家灯火也会掩盖去它的光芒吧。 许是灯火的原因,让他的眉眼看上去有些落寞。 千秋原本就有些愧疚的心更是被深深揪紧,晃了晃他的手臂,小声说:“对不起。” 对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微微一笑。 千秋总算松了口气,想起什么,心有余悸地又问: “那今天的三十分钟不会减少吧……” 赤司征十郎的表情顿时凝固,变成了哭笑不得。 “看着我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了,因为征十郎很珍贵。”千秋竖起食指,表情正经,“人类得到宝物也会忍不住一直看、一直看,想着这个宝贝真是太好了,对吧?” “那么,承蒙厚爱了。” 这次他的笑里染上了无奈。 “其实我可以盯着你看一整晚。”千秋忍不住补充一句。 少年立刻斩钉截铁一句:“那个不可以。” 千秋郁闷地踢了踢空气。 “一天里只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可以看着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千秋小声嘀咕。 为什么剩下的四分之三里起码有一半是给别人看见啊。 她半天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出神,冷不丁听见赤司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我要是能变成你教室里的摄像头就好了——”话还没说完,千秋猛然反应过来,顿时闭上嘴,扭头装作在看身侧的广告牌。 却听见对方带着悠悠笑意的一句回应: “可我不会和摄像头结婚啊。” “可是变成教室里的摄像头的话,征十郎抬头就会看到我了吧。而且就算你低下头,我也可以毫无障碍地看着你。”千秋理直气壮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车站的月台,恰好遇到了正进站的电车。 尽管车上没有空位可以坐下了,好歹留足了站立的空间。 千秋盯着车门上倒映着的两人身影,忽然道: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呢。” 虽然没头没尾的,赤司还是听懂了,她还沉浸在方才摄像头的话题里。 “如果是那样,千秋就只能在原地等我回教室了。”他气定神闲道,“即便经过也不会多看一眼吧,毕竟只是教室里的摄像头。” 千秋的表情顿时陷入了纠结。 随即她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还是变成征十郎的同学好了。” “那就从每天预习功课开始做起吧。” 千秋立刻道:“还是算了。” 赤司征十郎知道千秋就读的学校是个什么定位。 符合条件的学生可以直升本部的大学,没有犯下出格的错误能高枕无忧到毕业。 简而言之,就是个可以混吃等死的地方。 有些人可能在毕业前就定下婚约了,但是像千秋这样直接结婚的确实为少数。 “就算是为了应付考试也要拿出干劲来。” 他此刻堪称温和的神情让认识的人看了一定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惯常苛求胜利的人却说出如此纵容的话语来。 “应付考试我算得心应手了。”千秋眨眨眼,浑然未觉,“如果我们变成同学的话,会每天在教室里再碰面呢。” 直到走下电车,前往回家的长坂道上他们还在讨论这个话题。 “在学校里装成不熟悉的同学也很有趣。”千秋摸着下巴道,“比如,一起上学然后刻意错开时间走进教室?” “一般我会先去篮球部,再去教室,千秋是直接抵达教室。时间会错开的。” “那在教室里见到就要打招呼了?不然会很奇怪吧。” “如果是坐得比较远的座位,不打招呼也不会奇怪。” 千秋发出了抗议的声音,转头看他,眼神亮得惊人,“不行,要跟我说早安——!” 赤司非常配合,顺从地开口:“早安,千秋。” 千秋满意了,过了一会又皱眉道:“普通的同学不会直接叫名字吧?” “说得也是。” “但是别人说不定会因此产生误会呢?” “误会?” 千秋皱眉思索了片刻,终于从看过的电视剧里找到了相似的片段。 “误会……两个人在暗地里秘密交往什么的。” 赤司叹了口气。 “千秋。”他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无奈一笑,“你是把我从合法变成了非法吗?” 14.正所谓驯服 http://.biquxs.info/ “上课的时候发现没带书怎么办?” 千秋忽然问道。 托她这个话题的福今天在小书房的时间也在一问一答讨论里度过了。 正为她倒茶的管家婆婆微微挑眉,似乎被这莫名其妙的话题吸引过来了。 “可以把课桌拼过来一起看课本。” 已经习惯了她突发奇想的赤司回答,语气都没有多少波澜。 “不行,不行。”千秋连说了好几遍,抬起手臂交叉在前,把他的目光都从书里拉过来了,“那样我会只顾着看你,完全看不下课本。” 赤司哑然,他总感觉方才婆婆带着笑意瞥了他一眼。 放下书本,他双手相叠,十指搭成桥,微一沉吟,道:“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前一天晚上临睡前,我会帮你检查好书包。” 他瞥了千秋一眼,补上一句:“还有你的功课。” 千秋默然。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声道:“那还是别做同学了。” 旁边的管家婆婆一阵轻笑。 “今天整理书房的时候,找到了一本旧相册。”管家婆婆语带笑意地开口,“千秋小姐要看少爷国中时代的照片吗?” 千秋眼神一亮,“可以吗?” 管家婆婆笑眯眯地转头看向赤司征十郎,他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搁置回去,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千秋看到他的侧脸,鲜艳的红发覆盖在额前,露出的耳廓到颈侧都是一片雪白。 ——“千秋。” 托腮看着他出神的千秋被一声轻唤进行,抬头一看管家婆婆早已将一本拇指宽的相册放在了桌山,弯腰行礼后便离开了。倒是坐在长桌对面的少年在无奈地注视自己。 他垂眸时搭下的长睫像是从墙壁挂垂下来的金钟儿花,于夜中静谧盛开。 漫不经心地翻过一张书页,语气平静地开口: “现在是约定以外的时间,你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也会感到压力的。” 千秋抬起双手挡在眼前,说:“现在没有在看了哦。” 从张开的十指指缝间还是能看见她棕褐色眼眸睁得分明。 啪的一声合上书本的细微声音。 “那就只能失礼了。” 赤色头发的少年微微叹气,合上书本放在桌面,正襟危坐起来。 他的目光毫无阻碍地直直穿过长桌,凝聚在对面的少女身上。在赤色眼眸底部有隐隐闪烁的碎光,似乎是头顶灯光洒落在内的光芒。 半晌过后,绷着脸和他对视的千秋先支撑不住了,率先捂住脸低下头,额头抵在桌沿喊着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闻言少年才移开视线,重新拿起了书本翻开,若无其事地继续中断的阅读。 千秋忍不住偷觑了他一眼,瞧见他低眉垂眸望着书本斜倚在桌边的姿态许久未曾改变,才不由得小声开口说了一句: “书很久没翻页了哦。” 对方的脊背微微一僵。 扳回一局的千秋愉快地轻哼着小调,挺起脊背,开始翻阅面前摆放着的厚重相册。 翻开相册后,千秋发出一声感叹。 “那时候的头发比现在长呢。” 第一张照片就是小学毕业典礼时站在樱花树下的赤司征十郎。含着浅浅笑意的神情和秀致的五官相得益彰,头顶樱花树不断飘下缤纷的落花。 头发像是燃烧的篝火的颜色。 猛然在面目模糊的班级合照里一眼望去,像是一片落在照片上的红叶。 对面的少年从书页里抬起头,才看见少女枕着自己的小臂趴在桌面,长发铺散开来,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微小的人影。 从俯视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从敞开的衣领隐约露出肩头洁白的肤色。 他一怔,稍微移开了点视线。 却听见对方又开口道: “征十郎的国中是在东京的帝光中学念书对吧?” “千秋呢?” “嗯?” “千秋国中的时候在做什么?” 千秋坐直起来,倚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回想了片刻。 “在语言学校吧。” 虽然是在语言学校不过由于时常旷课差点不能参加结业考试。 千秋觉得语言这个东西最重要是学会利用嘛。总是呆在教室里听课,老师教得再精彩无法掌握不也是没用吗? 学会一个技能就不能把它束之高阁,要像收藏刀剑一样时常擦拭、保养。 “语言学校的老师要求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她边回忆边说,“可是生活里就那么点事情啦。每天都写,很快就把能写的用完了。” “写日记就和记叙文一样,找到一个中心点围绕着描写就可以了。” 话题再进行下去就要变成作文指导会了。 千秋叹了口气,说:“征十郎。” “嗯?” “中国有句话,叫做朽木不可雕哦。” 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又说:“我这块朽木让语言老师伤透了脑筋。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对方一顿,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半秒,又移开回到了书页上的印刷字体,恰似漫不经心道: “…中国还有句话,叫做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说完便垂下眼眸,缓缓又翻过一页。 室内格外的幽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千秋的表情似懂非懂,目光困惑。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说: “所以后来我的日记都是写观察日记了。” 日记本交上去后,语言老师的表情一言难尽,最后还是苦着脸投降了。 “找到一个好的观察对象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赤司一顿,道。 千秋趴在桌上笑了一会,才擦着眼角沁出的泪水,说: “那个人真的是非常、非常优秀的观察对象呢。托他的福,我每天都有很多东西可以写在日记里。” 用狼牙棒把白泽先生揍飞出去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甚至是站在阎魔厅的门口位置都能快、狠、准将企图逃跑的亡者击飞到原地。 所以面对“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的提问,千秋很快的就能做出回答: “那个人除了吃辣椒和生孩子以外,什么都能做到吧。” 她曲起指节抵在下颌沉吟片刻,随即朝少年一笑:“鬼灯先生那样的人也有不会的东西。征十郎也有吗?” 如果此刻回答没有不会的东西,只有不擅长的,一定会大煞风景的。 不过他确实是一位各种意义上的天才。 “红姜和裙带菜。” 他想了想,回答道。 “哎——”千秋拖长声调感叹,惊讶道,“我还以为征十郎不会挑食呢。就算是不喜欢吃的蔬菜也会赌气一样吃干净那种。” “那种行为叫做逞强。”他微微叹气,“勉强自己吃下不喜欢的味道是很为难的。” 千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怔,然后开口问道: “那征十郎的口味和我是一样的吗?” 她是回想起了这几天在变化的晚餐口味。 到这个家里来的第一顿晚餐是和征臣叔叔、征十郎一起食用的,那时候的味道和今天的有明显不同。 “我想起来了。第一天的晚餐挑选的都是醇厚的汤底,是按照叔叔和征十郎的口味来做的对吧?因为征十郎在学校参加运动社团,大量运动后需要在饮食里适当补充盐分恢复能量。”她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说,“但是今天的晚餐已经彻底变成了清淡偏甜的口味,那是我的偏好。” 妖怪的口味都是清淡偏甜。 “说着什么勉强自己很为难……”千秋顿了顿,“结果征十郎还是在为难自己啊。” 她看上去心情有些低沉,却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这一次赤司彻底放下了手里的书,十指交叠在一起,朝她唤了一声。 “千秋。” 谁知道一听见他的声音,千秋就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赌气道: “听不见。” 过了一会,轻微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过来了。 阴影停驻在脚边,影子的主人也在身侧半蹲下,抬起头,凝眸望着低头捂住耳朵的少女。 伸长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请原谅我吧。” 千秋松开捂住耳的双手,心里说这简直完全反过来了。 赤司又说:“一想到千秋可以再次品尝到熟悉的味道,我就忍不住去拜托厨师这么做了。” 闻言千秋撇嘴,道:“我其实吃什么口味都无所谓啊,这种小事不需要在意。” 谁料到,对方立刻就接上一句: “如果是我希望的呢?” 千秋一愣。 “如果是我希望你可以再吃到喜欢的食物。不止于此,还有居住环境,从房间的布置摆设到种在你窗外的那些花。”他继续说道,“如果是我希望你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差别呢?” 他那长而密的睫毛在轻轻颤动,上下一搭,飞速又无声地分开,露出赤红色的灼亮眼瞳。像是流动的熔岩,缓缓流露出碰撞晃动的碎光。 这些天生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飞快地翻过,快得几乎抓不住那些闪光的细节,千秋费力地回想着,试图从细枝末节里揪住真相的线索来,忽然间,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出其不意地按住了对方的肩膀,缓缓俯下身,长发从肩头滑落在空中荡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最终搭落在对方的肩上。 千秋微微侧首在少年的颈侧嗅了嗅,清新又爽快的香气钻入鼻间,她的面上浮现了不出预料的表情。 连洗发水与香波的气味都一模一样。 不经意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还以为自己依然和姐姐一起生活。神经也下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直起上身坐回去,低头看着凝视自己的少年,四目相对。 千秋以前听不喜处的动物狱卒,尤其是那些曾经作为现世人类家养宠物的动物们讲述过,人类是如何驯服它们,让它们顺利接受一个新环境。 在全新的环境细心布置,营造出旧环境里熟悉的气氛,让宠物产生一种错觉下的安心感。再悄无声息添加进去一些全新的东西,给宠物在慢慢的过渡里适应在新环境里的生活。即便更换了主人,也不会产生过于激烈的反抗。 她开口道: “征十郎,你是……想驯服我吗?” 15.正所谓对人类的费解 http://.biquxs.info/ “驯服?”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人类对动物,对自己以外的生物。不,连同人类在内。”千秋敛眸道,“希望他们听话、顺从、服从自己的命令。尽量避免暴力引起过激的反抗,用温和的手段来潜移默化地改变目标。” 这还是赤司第一次听到千秋如此顺畅流利地说出这么长的一顿话,没有任何卡顿,不假思索。 假如她不是从书本上看到的这段话,那么就是曾经有谁对她说过。 毕竟依照千秋懒得多费口舌的个性,连在脑海里思考如何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都提不起兴趣。 千秋抬起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脖颈边,虚拢起十指做出掐紧的动作。 “然后再套上项圈。” 她声音清脆道,然后模拟项圈锁扣搭上的声音,轻轻地从舌尖抵出一声“咔哒”。 “这就锁上了。” 千秋的双臂搂在他的肩上,一边晃动小腿,一边朝他一笑。 少年摸了摸脖颈上并不存在的项圈。 “锁住我吗?” 他温声问道。 千秋正趴在他肩上,扭头四下寻找被自己踢飞的拖鞋。闻言随口回答道: “当然锁不住了。” 发现了两只拖鞋一左一右分别被踢到了很远的地毯边缘,她有些苦恼地趴回少年的肩头,郁闷地搂住他,小声嘀咕: “怎么那么远……” 少年赤色的眼眸微微往侧偏移了一些,视线落在了怀中少女的身上。她趴在少年已见宽阔的胸膛,尖尖的下颌搁在肩颈上,双臂环抱住他的动作像是在抱一只巨大的毛绒熊。 千秋打了一个哈欠。 墙上的石英钟已经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 “去休息吗?” 千秋从鼻尖挤出一声困意浓厚的回应。 他的手臂揽住怀中少女的腰肢,稍一用力,站起身,将她悬空抱了起来。 走过楼梯的时候发现整栋宅邸都变得格外安静,静悄悄的夜晚里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被他横抱在怀里的千秋抬起手,戳了戳他肌肉紧绷的小臂,又看了一眼少年似乎面无表情的侧脸。从她的角度看去,自侧面的轮廓到下颌连成了一条优美的线条,由于光线的缘故才显得他的眸色稍显晦暗。 明明已经紧张得表情都快控制不好了嘛。 “征十郎。”千秋低头盯着自己的指腹纹路,若无其事道,“实在害羞的话,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哦。” 抱住她的双臂似乎微微一僵。 可以清楚地看见尽管少女正垂首盯着指尖出神,搭落的长睫掩住眸中神色,眉间依然漫开浅淡的笑意,抿起的唇微微放松,像是在微笑。 他一怔,神情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温声答道: “勉强和坚持是两回事的。” 千秋不解地看向他,心想人类真是喜欢为难自己的生物。 恐怕已经紧张得呼吸都在刻意放轻,竭力集中精神,却还是不肯松手让她下地自己走。如果是李竹雪面对相同的场景,司空见惯的她在千秋踢掉拖鞋的下一刻就会弯腰捡回来,叮嘱妹妹自己穿好。 我又不是走一步就会感到疼痛的人鱼公主,千秋有些纳闷。 恰逢两人已经走到了卧室的门前,抱着她的赤司腾不出手,只能抬了抬下颌。千秋立刻心领神会,握住门把手一转,推开了自己的卧室房门。 被轻手轻脚地放在自己的床铺上,肌肤碰到柔软的布料时,千秋才突然开口:“征十郎明明很害羞吧。” 她的双手撑在身侧两边,扬起下颌,以一个仰视的角度凝眸注视着少年。 千秋抬起手臂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说: “普通人类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只能容忍到这个地步。” 没有等到对方的反应,或许她本来就没有索求对方回应的想法,千秋又开口了。 “你对我的容忍度真的很高呢。” 明明在洛山附近等待他走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走在人群里的赤发少年。似乎是与相识的同学结伴而行,走过了栽种满梧桐树的人行道。旁人说说笑笑,互相打闹的时候,只有他虽然是侧首倾听别人说话,却始终与他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看上去是关系不错的一群人。无形中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将微笑侧目的他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直到他与同行者们纷纷告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抬头看见了等在道路尽头的少女。 千秋指向自己的眼睛,说:“你看见我的时候,表情都完全变了。” 千秋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有点困惑地抬手碰了碰少年的手背,又碰了碰他的脸颊,似乎在煞有介事地寻找包裹住他的那一层空气墙。然而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为只能把她自己搞得更加糊涂,更别提找到答案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疑惑地喃喃: “明明上一秒看上去就好像全副武装的战士一样,到底是怎么办到在一瞬间气势全消的呢……” 她清楚记得那一刻抬头看见自己的少年。 几乎是在眨眼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额发被风吹开露出清秀的眉眼,面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意,朝着自己的方向迫不及待地快步走来。 那轻松的神情立刻感染了千秋,她几步小跑过去,扑上去抱住了少年的腰肢,磨蹭着撒了好半天的娇才肯松开。 千秋喜欢美好的东西。 比如河堤边穿梭过的微风、姐姐做的爱心便当、座位边照落进来正适合打盹的阳光。 比如第一眼看见就心生欢喜的少年。 赤色的头发、赤色的眼眸,还有雪白的皮肤。 像是在奶油蛋糕上站立的那颗草莓。 千秋一向做的比想的快,脑子里还没转过弯,身体已经一骨碌爬起来跳过去。幸亏赤司征十郎反应灵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千秋毫不受影响,自顾自挂在他身上,嗷呜一声低喊: “不困了不困了,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 饶是赤司为人机敏又身手矫健,也架不住她这么横冲直撞,抱紧了怀里的少女往后踉跄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千秋已经得寸进尺地抬起双腿缠在他的腰际,整个人像是一只捕猎的八爪鱼。啪的一声整个糊在了猎物的身上,死都不肯松开吸盘。 他的后腰不慎撞在了椅子上,好在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倒是他在冲击之下脑海一片空白,闻言下意识答道:“好,那一起来检查你的功课看看吧。” 躁动的八爪鱼顿时安静如鸡,麻溜地松开手脚桎梏,低眉顺眼地从他身上下来,光脚踩着地毯往床边跑。 然后爬上床拉开被子躺下,翻身背对少年还丢下一句“我睡了帮忙关下灯谢谢”,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的地方。 少年哑然失笑。 “晚安。” 他说完便关上了房间的灯,轻轻带上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后,面对墙壁的千秋才翻身过来,房间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挲声音。 她抬起食指放在鼻尖,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淡气息萦绕在指腹。是在碰触到少年时,从对方身上不慎沾染到的气息。 千秋叹了口气,嘟哝道: “现在看来不就变成我光顾着自己开心,老是向你撒娇了嘛。” 不喜处的动物官吏——贵宾犬小姐,饼干前辈的谆谆教诲又在她的耳边浮现: “听好了哦千秋,交往是要让双方都感觉快乐。总是顾着自己玩,向对方撒娇的话,刚开始没什么,时间一长绝对会被厌倦的!” 一想到征十郎的脸上会消失了温暖的笑意,只用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千秋就不禁辗转反侧,坐立难安了。 绝对、绝对要阻止事态恶化。 带着这样的苦恼,千秋慢慢地陷入沉睡。 大约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千秋做了一个异常诡异的梦。 她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坐在一把宽大的扶手椅上,椅子宽敞而舒适,令人忍不住全身放松地陷进去。 低头看见一身旅人打扮的征臣叔叔单手按在胸口,弯腰冲自己行礼,千秋立刻就知道自己在做梦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又单调,好像在念黑板上的粉笔字般无聊。 “人类,你要拿什么赔偿给我?” 千秋倒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精神奕奕的征臣叔叔。 平常他都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之外……不,征臣叔叔那个姿态和神情已经是目中无人的高傲级别了。 虽然是在梦里,倒是让千秋感到了一丝新奇。她整个人歪在椅子上,单手支颐,托着下颌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的人类。 “我有一个小女儿,比玫瑰还要娇艳,比雪花还要白皙。” 千秋正在看着自己毛绒绒的兽爪,搓了搓肉垫,等她反应过来,耳朵里只钻进了后半句: ——“就让他来成为您的新娘吧。” 高背椅上慵懒打盹儿的野兽顿时猛烈地呛咳起来。 然而梦境是一出早已排列好的戏剧,即便是做梦的人也不能用意志改变它的发展。宛如上好发条的白铁皮玩偶人,长着征臣叔叔脸的旅人戴上帽子退场,舞台厚重的帷幔缓缓落下,千秋的身侧笼罩在一片漆黑内。 然后一道白光忽然穿破了黑暗。 伴随着帷幔向两边慢慢拉开,站立在光源处的身影徐徐走了过来。 “噗。” 千秋在看清楚那个人的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诡异的梦的后遗症导致她第二天早上看见为自己拉开椅子的少年时,还在强制自己忍克制住狂笑的冲动。 在一地烂漫四溢的光线里,站立着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鲜艳的红发长发、奶油般白皙的肌肤、宛如红宝石的眼眸。 还有一袭拖曳到地上的斗篷。 是穿着高腰长裙的赤司征十郎。 16.正所谓强人所难 http://.biquxs.info/ 千秋睡醒后望着天花板愣愣地出神了半晌,才想起扭开旁边的台灯。 那只台灯更像是一只优雅的烛台,在昏暗微薄的晨光里无声无息地伫立,为主人提供照明的光线。 灯光刚一亮起,便映出了卧室墙纸上的花草缠绕的图纹。窗户是半开的,垂落的雪白窗纱在轻轻飘动。拉开窗帘往外望去,远方的天空大半还沉浸在昏暗的灰色里尚未亮起,花园里的树木和别人家的屋顶轮廓在微弱的天光下像是朦胧的剪影画。 千秋半跪在窗口边往外面探头看了看,黎明前的风略带寒意,拂过脸颊吹过脖颈,冻得她一个激灵。四月末的季节,尽管身穿长袖的睡衣,单薄的衣料还是抵挡不住料峭的寒风。 千秋如今出门去上学都还穿着制服外套,回来的路上被稍带寒意的夜风迎面吹得发冷,便耍无赖似的将手放在了赤司的制服外套里取暖。 横竖赤司提着两个人的书包,千秋无处安放的双手便自己去寻找温暖了。 比起时常手脚冰凉的千秋,赤司的体温要稍微高些,千秋总觉得贴近他会更暖和点。 千秋低低呵气以温暖自己冰凉的手指,搓了搓指尖,关上了窗户。一晃神看见自己细长的手指时还恍惚了片刻,差点将梦里毛绒绒的兽爪当成了自己的手。 她抬起自己右手的手背瞧了一眼,又看了看掌心。确定这还是人类的手。 千秋在梦里抬起手看见的可是一只毛乎乎的兽爪,掌心有软软又粗糙的肉球,收起来的爪子十分锋利。看着是一只非常有力、足以一击毙命的大爪子。 和洗完脸后在镜子里看见湿漉漉的自己不同,梦里她蹲在水边看见了一只毛绒绒的自己。 对,毛绒绒的。 本来意识还在模模糊糊地想着,“我在做童话故事的梦那我是野兽役吗”,下一秒在水面上倒映出一只巨大的橘□□咪。 差不多一人高的橘猫,胡须随着呼吸颤巍巍抖动,全身的被毛又厚又长,散发出光泽。正蹲在岸边,低下头在水面上嗅来嗅去,鼻翼翕动。身后长长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像是一只无所事事的雨刷器。 千秋脱下睡衣,换上衬衫时还是动作一顿。解开扣子仔细察看了一遍,确定自己身上肌肤依然光滑如初,并没有长出橘色的猫毛来,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会是狮子或者老虎呢。” 推开卧室门时她还在自言自语。 “什么?”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一墙之隔的赤司也刚收拾完毕,正要关门离开。听见开门的细微响动便抬眸望来,正好听见了她那一句小声嘀咕。 不看还好,一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恰好相撞。千秋在对方迷茫的眼神里忍不住扑哧一声,连忙双手捂住嘴,唯恐泄露出一丝笑声。 然而她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实在是没什么诚意。赤司的眼神渐渐褪去茫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少年秀气的眉眼多少添上了些困惑,只能摸了摸她的头顶,问:“发生了什么?” 千秋闷声笑了半天,话都说不清楚。过了好一会才揩去眼角沁出的泪水,强忍住笑意向他简单描述了自己诡异又可笑的梦境。 赤色长发、赤色眼眸,肌肤奶白色的美少年。 脱下棕色的披风后是一袭可爱的洋装长裙,高高的腰封柔和了腰线,长裙直接盖过了小腿,隐约露出脚踝,行走间令人浮想联翩裙下那一双纤细似小鹿的长腿。 不过大概也是裙子长度的缘故,才产生了视觉上的美化作用。毕竟按照现实里的情况来说,就算只扫一眼少年的制服长裤,也能知道那下面的小腿绝对肌肉结实,和纤细扯不上什么关系。 三言两语间把梦境描绘了出来。 千秋一边说着一边做出示范的动作。 她踮脚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裙摆似花一般旋开,弯腰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那个裙子大概到这样的长度,转身的时候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 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千秋正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她便得寸进尺往前走了一步,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啪地一声夹住他的两边脸颊,踮起脚尖凑近了眯眼看他。 两个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了,鼻尖对鼻尖,额头对额头。只有分毫的微妙差距几乎到了下一秒就会碰触彼此的地步。 终于,在这漫长而焦灼的气氛里,林千秋发出一声长长又意味不明的感叹,若有所思道: “果然梦里看起来要年幼一点。” 梦里看见的赤司征十郎比起现在眼前这个活的会喘气的,更像是昨晚照片里的国中生。 眼睛也像是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凝聚了太阳的光芒。 现在正低眉垂眸看着她的少年面容依然秀致温文,长开的眉眼却变得更为修长锐利。倒不是说什么长歪了,虽然外貌的已经到了细致的程度,类型也和鬼灯先生相似,但是千秋经历了昨晚的梦境后,反而产生了想要见到从前的赤司征十郎的愿望。 她松开了捂住他脸颊的双手,自然而然地转去拍了拍他日渐宽阔的肩膀,随即张开双臂大大地抱住了少年。 “早上好~” 少年低下头,带着点笑意垂眸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的千秋,开口道: “早晨开始就像是考拉一样。” “我就算是考拉,也会是动物园里的明星考拉!” 埋在他怀里的千秋闻言抬头冲他道。 赤司被她拉着一路往前,边走边笑着道:“那么可爱的考拉小姐在动物园里打工未免太辛苦了。要不要考虑跳槽到这边来就职呢?” 千秋转向他,皱了皱鼻子,做出一个不太滑稽的鬼脸。 “我还梦见了学校里的同学哦。” 走在去电车站的路上时,千秋忽然对赤司说道,随即有些意外地歪了歪头,问: “怎么了?你的那个表情。” 得到他语气淡淡的回应:“还以为千秋的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稍微有点失望。” “梦里就不要这么介意了吧。” “我会努力。” 千秋拽住他的手臂晃了晃。 “和努力没关系啦。” “正因为是办不到的事情才要努力。” 千秋叹了一口气,一脸伤脑筋的表情主动抱住他的手臂,说: “才不会,征十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嘛。” 赤发的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再转回去时,表情肉眼可见地由阴转晴,明朗起来。 千秋不禁盯着他的侧脸,小声道: “你还真容易讨好呢。” “是吗?” “是的。” 少年捉住她的一只手,试探了下手指温度,确认没有冰凉才松开,随口道: “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无论是作为共事、作为家人、作为上司。 省心的人才是最令人喜欢的吧。 自己就能独当一面,不会给旁人造成麻烦,甚至在别人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能适当地施以援手。 这样的人在什么场合都会令人安心吧。 千秋趁机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露出了一秒得逞的表情。闻言立刻反驳:“才不是。” 她盯着正跳到红灯的信号灯,轻哼一声,道:“反正征十郎肯定又是只有在面对我才这样的态度。你在别人面前连可以讨好的空隙都不会给予吧。” 闻言引来少年一阵轻笑,极其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握住,牵着人往已经跳向绿灯的对面走去。 迎面而来的清晨的风吹开了他额前的碎发。 清秀的眉眼沐浴在干净而透明的光线之下,几乎拥有了咄咄逼人的光芒。 千秋忍不住扭头盯着他看,又道:“征十郎也说说看嘛。想要的东西……什么的。” “与其说是想要的东西,不如说是一直在争取的目标。”他略一沉思,“就是不断地争夺胜利吧。” 千秋眨了眨眼,心想总感觉这个人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因为什么愿望都可以自己满足,反而没有了愿望这种东西。 或者说,因为真正的愿望难以实现,不想再承受破灭的绝望,干脆丧失了许愿的动力。 “不太可能实现的也可以哦。”她想起了自己希望看看赤司以前的模样的愿望,便这么说道。 “那请你务必在梦里只看见我。” “…那个太不切实际了啦!” 赤司顿时露出了如同佛陀在看愚蠢的凡人一般慈悲的眼神。 “…什么嘛,那个眼神。” “如果是办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请对方开口了。”他说。 “……” 千秋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脸颊。 “对你产生了过高的期望,很抱歉。” 少年从善如流地道歉。 “没有哦。” 千秋丢下这一句话,便踮起脚尖,在对方唇上蜻蜓点水一吻。 轻若羽毛,旋即分开。 赤发的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一窒,全身僵硬在原地。 然而在他反应过来抓住她之前,千秋已经如狡猾的游鱼般灵敏地抽身退去,跑开了好远一段距离才回过身,对他挥了挥手,高声喊道: “放学我来接你,不要忘了——” 一阵清风带来纷纷扬扬的花雨飘落,道旁栽种的樱花树盛放到了最绚烂的时节。在这漫天随风飘动的落花里,少女已经转身离去,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学校方向走去。 “…这样的招数就太狡猾了,千秋。” 徒留少年一人在原地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颊,喃喃道。 17 正所谓人类的自作自受 http://.biquxs.info/ 大约是今天起得太早了,在空气不太流通的电车内一路上,千秋就靠在赤司的肩上接二连三地打哈欠。到学校后换上室内鞋走到教室内,干脆坐下后就直接趴在了桌上。 外面的天空还是灰暗的,堆积在天空的云层厚又多,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 千秋枕在自己的小臂上,对着窗外摇动的樱花树,长长打了一个哈欠。 窗外的风夹杂着花瓣飘进了教室。 太阳像是藏在云海里的一只蚕茧,散发出虚弱的光芒。光线灰暗了许多,今天的气温还算舒适。只是空气里的湿气蠢蠢欲动,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希望树上正准备做妈妈的那只松鼠不要被雨水冲走了辛苦搭建的巢。千秋一边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一边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忽然察觉到耳边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她立刻睁开眼坐直起来,冷不防转头看见了正撑在前面的课桌上,伸手去关窗户的加藤健太。 千秋微微挑起眉,抬起眼眸看向他。 加藤健太涌上舌尖的话语全部被那一个眼神堵回了喉咙,只能哑然。 眉眼里透出微妙的不解、困惑,混杂着不动声色的漠然。 这个表情很自然地浮现在她素净清秀的面容上,甚至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仿佛做过千百次一般,顺畅地用最轻微的肌肉变化幅度表现出最复杂的微表情。 这是一个与她的五官、性格都极其违和的表情,偏偏看起来却异常的自然。 孩子的神态会与父母的神态相似,甚至有的达到了一模一样的地步。不仅是表情、长相、体质,甚至是站姿、仪态,全部都会在不知不觉中从父母那里照搬过来。 加藤健太今年差不多长到了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从背影看来与父亲相仿,甚至相像到了从背后看走路的姿态会被误认为是父亲的地步。 ——林的父母里,一定有一个人经常摆出这样的表情。 这是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随即及时进行了修正。不,不一定是父母,他想道,也会源自其他长辈的影响。有时候他也会被说越来越有师兄的影子。 但那个人一定是生活在她周围的,这点毋庸置疑。 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吹落了搭在少女肩上的长发,额前的碎发被向两边吹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他赫然发现林千秋是一个与想象不同的人,从饱满的额头线条、惯于低垂的眼睫,到微微抿起的唇,明明算得上容貌清秀,整个人的气息却透明淡泊得几乎要融化在空气里。 内向的人才会将目光停驻到脚边的位置。平常人行走也会用目光平视前方,与他人交谈时也是至少用眼睛对方才显得礼貌。 之所以会产生这些联想的原因,是加藤健太本身便是一位剑道社的优秀主将。 即便是在这所“士庶”之别泾渭分明的学校,他这个“平民”也是小有名气的。剑道社的部长是某一个颇受瞩目的古流派的继承人。而流传最广的传言就是,加藤是这位部长的师弟,两人一同师承部长的父亲。 他对别人的仪态、站姿会格外地留心。 如果这种下意识的小习惯作为评判一个人性格的标准,未免有失公允。可是联想起她平常在班级里也是透明的存在,似乎就变得合理了。 朋友喋喋不休的话语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 “——很寂寞吧,一定很寂寞吧。一个柔弱的少女远渡重洋,来到了陌生的异国留学,远离了亲人和朋友呢。sa,赶快去拯救可怜的中国少女吧健太!” 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自暴自弃,依然在认真地生活。尽管每天都是寂寞的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望着窗外的樱花出神,一旦坐起身便立刻挺直的脊背,像是一把入鞘的长刀一般,透露出不服输的倔强。 把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后,在脑内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导致加藤健太对着少女的眼神逐渐添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起来欲言又止,紧攥了拳头又松开,干笑了两声说: “早上还是有点冷呢……我、我只是想把窗户关上!” 心底的那一句“希望你不要再因为着凉而生病”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随着他黯然下去的眼神慢慢沉到了底部。 当然从那纤细的手臂和套着短袜的小腿,完全看不出林千秋是一个能把他倒拎起来丢出去的怪力少女。 毕竟那并不算是能划入人类范畴的力量。 千秋倒是很想模仿一下鬼灯先生具有震慑力的恐怖眼神。 只是鬼灯先生的眼眸与赤司是同一类型,细长而锐利,眼尾上挑,偏移视线向下看时便显出了比盛气凌人还要冰冷的漠然。 因为赤司长着一张秀气的童颜,才稍微缓解了眼神的气势。 至于鬼灯先生,他的脸常年都是面无表情,一旦做出什么表情,活脱脱就是写实的般若面具。 而千秋原本微微下垂的眼角倒是能显得面容无辜稚嫩,偏偏不知为何起了反效果。 看起来像是一尊半睁着眼睛的人偶像,总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反倒有些诡异起来。令人想起幼年时那种可以闭上眼睛的洋娃娃,可以自由活动的眼球由镶嵌着晶石的石膏构成。 总觉得白饭君离去前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千秋想道。不过横竖也思考不出结果,干脆放弃了。继续趴在桌子上闭目小憩。 麻烦的是随后到来的前桌,趁着教室里四下无人,便不用顾忌维护自己的形象,有些气急败坏地拍打着千秋的桌子,喊道:“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和加藤君来往了吗?!” “嗯嗯,托你的福。” 骨头都快软掉的千秋叹了口气,撑住桌沿,坐直起来看向正气鼓鼓瞪着自己的前桌少女。三上璃奈今天的编发依然很精致,藏满了精巧细腻的心思,露出的脸庞娇小雪白。 于是她随口道:“今天也很好看啊,三上。” 三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被谁迎面揍了一拳,警惕地抬起双臂挡在身前,“就算你讨好我,我也不会动摇的!” 最后忍不住丢下一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以后你被教训的时候,我可不会帮你!” 人类就不能让我安稳地睡一会吗?千秋痛苦地想道,抬手抓了抓额前的碎发,应和着她的话,敷衍过去。 “话说回来,三上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呢?”千秋随口问道,还打了一个哈欠,“我是不太明白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啦。” “你这个外来的家伙当然不会懂了!”三上握紧了拳头,“这个学校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我们……我们和他们必须划分界限。不要自降身价,跌落到他们那边去,也不允许庶民胆大妄为,擅自逾越过来。” “原来是有钱人无聊的自尊心。” 千秋困倦地点点头。 “…你在故意激怒我吧?!” 三上璃奈轻轻舒了一口气,情绪稳定下来,表情也调整回平时和蔼可亲的温柔美少女。只是唇边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虚假。 “总之,如果你被教训,害得我受到牵连产生不好的风评,我可是会很头疼的。”她说,“言尽于此,请你好好考虑吧。” 说完她对着千秋弯下腰,行了一礼,然后飞快地直起上身,拉开椅子坐下。 千秋在午休的时候找了时机,拨通了给赤司的电话。 大概少年上一刻还在人多口杂的室内,过了一会,走到了空旷的室外才接通。 刚一听见熟悉的温润嗓音在耳边道问候,千秋就觉得心头的阴霾都被驱散了,心情轻快起来。斜倚在树枝上,垂下一只腿在茂密的花枝间晃荡来去。 “我不是在叨扰你哦。”千秋对着手机说,“我有问题来请教赤司老师。” 那边的少年一怔,旋即传来一阵轻笑。 “请尽管发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他温声道。 “征十郎,知道三上这个姓氏吗?” “三上商事社?” “啊,果然知道。”千秋正在逗弄花妖精的手指一顿,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征十郎其实是维基百科的拟人形态吧。” 少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 他顿了顿,又说:“我恰好知道罢了。” 至于是恰好知道商事社,亦或是恰好知道她身边的人和事物。千秋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语言陷阱。 三上璃奈那么迫切地想要维护自己“上流”的身份,并不是因为家传渊源,姓氏古老。 而是因为三上家是暴发户。 简单来说,就是最容易被上流排挤又不得不接受的有钱人。 因此三上夫妇对女儿的教导异常严格。 不可以做有失礼仪的行为。 举止必须符合大家闺秀的规矩。 “她家的要求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千秋回想了下会抱膝蹲在椅子上下棋的赤司征十郎,咋舌道。 就算是被她从后面扑上来挂在身上也不会生气,甚至还会顺势一弯腰把她背起来。要是照三上家严苛的礼仪要求,足够把她扫地出门了吧。 18 正所谓这边与那边 http://.biquxs.info/ “人类真是奇怪呢。” 千秋对着手机说道。 居然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而裹足不前,如同羊圈里的羔羊一般乖乖接受分类。 仔细想来似乎地狱里也差不多。 这边的世界和那边的世界在这种方面上这么默契地一致,简直让人对人生产生怀疑。 在人间的妖怪还算是维持着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在地狱的鬼神们大约是在时间的流逝里丧失了紧迫感,一个个松懈得不得了。 说起来地狱现在的生活方式与现世也差不多。 如果把那些吃饱了撑着的有钱人丢去十六个大地狱一一滚过来,应该会忙碌到没有去给别人分类的空闲了吧。 在此先预祝他们早日下地狱吧。 在人间可以依靠金钱和权势躲避的惩罚,在地狱的十王审判和琉璃镜子可是不会像人间的摄像机一样容易丢失录像。 即便是遗族献上了丰厚的贡品,比贡品还要丰富的罪行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抵消的。 “要抱着必死的信念去生活啊。” 千秋不知不觉间把自言自语说了出来。 “嗯?” 另一端的赤司似乎是没听清楚她的话语,发出短促的疑问声音。 千秋跑偏的神智也被他唤回,不禁道:“征十郎不能做违法的事情哦。” 不然死后下地狱会受苦的。 人间大部分的罪行都写在法典内了,虽然尚有遗漏。不过在人类看来只是道德问题的行为,在地狱可是会被严格判刑的罪行。 耳边传来少年温润的声线: “是,我不会的。” 闻言千秋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笑了起来,声音也变得轻快:“嗯,那就好。这样的话,你只要放心把人间以外的问题都交给我就行了。” 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从电话那边传来少年轻轻的笑声,随即低低嗯了一声,带着笑意道: “人间之外由千秋负责的话,人类这边就交给我吧。” 从人类的社会里,尽我所能、不,即便是超越我的能力范畴。 也会保护你。 倚靠在树枝上的千秋若有所觉,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从远方慢慢走过来的熟悉身影。棕色的及肩短发、长风衣、还有挂在肩上的包包。 看起来似乎正在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眸子写满了忐忑。 和赤司道别后挂断电话,千秋抽回了被花妖精抱在怀里蹭脸的手指,在津木场葵开口呼喊她的名字之前,便神出鬼没地从树枝上刷地倒挂下来。 津木场葵的眼眸一瞬间睁大,在看清楚贴着自己脸颊倒挂下来的人正是千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忍不住抱怨道: “吓了我一跳啊,神明大人。”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啊地轻叫了一声,随后低头从包里拿出了一只便当盒。 漆黑的便当盒带着乌润的光泽,盒盖的中心上绘着一只小小的赤色枫叶。 她低着头曲起指节挠了挠脸颊,不太好意思道: “那天在商店看到了这个便当盒,感觉很适合你。我就买下来了。” 抬起头对着千秋一笑,声音清脆:“以后就作为神明大人专属的便当盒吧。” 还倒挂在树枝上的千秋有点费力地举起手,拍了拍她的头顶。 “好孩子。” 葵不禁笑道:“什么呀,像是在哄宠物的语气。” 津木场葵一定是个很适合当太太的女性。 坐在对方铺展开的野餐布上,咬着饭团的千秋默默想道。 笑容灿烂在给她倒茶的津木场葵就差温柔地问一句需要膝枕吗? 居然会给一面之缘的陌生“神明”买东西,在彼世可是被默认为接纳这个“神明”进入生活了啊。 虽然这个人类对妖怪的存在熟悉到了可以自由转换为仿佛在面对路边的野猫一般的态度。 “人类最好还是不要太靠近那个世界。” 千秋撑着侧脸,注视着葵在给小河童喂食,开口道。 葵的动作一顿,笑容淡了些,应该是想起了相依为命却在不久前去世的爷爷,复又笑道: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啦。” 风轻轻吹得脚边的野花左右摇曳。 她像是没事的人一样,左顾右盼,试图扯开话题:“哎,神明大人来看。今天要是晴天就更有野餐的气氛啦——” 千秋瞥了她一眼。 “去交个男朋友也可以吧。” 津木场葵沉默了几秒,拿起便当盒的饭团,咬了一口。 “男朋友什么的……还是算了。而且,神明大人也是单身吧。” “我结婚了啊。” 千秋表情平静得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丢了一颗威力多可怕的□□下来。 津木场葵被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震得脑海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着千秋,拿在手里的饭团差点滚落到地上。 坐在她身侧的少女依然静静地看着她,脱去了那个狐狸面具后,露出来的面容素净,甚至有些不知世事的单纯。 在人类的世界,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的年纪。 “也是呢。”良久她才收回目光,失落地盯着脚尖,说,“因为是神明嘛,不能用人类的眼光对看待……” 千秋咬了一口饭团,语气不为所动,“其实只是几天前的刚举行的婚礼。结婚这件事上,我也是需要请多关照的新手。” “诶?” 这下轮到津木场葵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解,好奇地问:“神明的婚礼也和人类一样吗?” 千秋转头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更震撼的话来: “我的结婚对象是人类。” 河边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葵一连串不可置信的喊叫: “诶诶诶诶——?!” 葵看上去神经被冲击得快要错乱了,语无伦次道:“和人类?神明、神明也可以和人类结缘吗?!” 所以说,我不是什么土地神啊。 千秋在心底默默想。 不过要是直接这么说了,还要向对方解释自己的身份,未免太麻烦了。为了避免接连的麻烦,她决定还是就这么让对方继续误会下去吧。 因为假如要是直接了当告诉这个人类女孩,你身边坐的是一个和地狱的鬼神差不多的存在——千秋咬了一口饭团。 会把这个人类吓跑的吧,她想。 “神明可以和神明结婚,也可以和人类结婚,甚至还有神明选择和自己的神使结合。”千秋解释道,朝某个方向一抬下颌,“有哦,和神使结合的土地神。” 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神使是指……?” 腌好的鲑鱼肉切成碎粒掺杂在饭团里的口感出乎意料地好。千秋忍不住拿起了第二只饭团,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才开口道:“就是神明的使者。比方说,稻荷神的狐狸。” 葵边听边点头,闻言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千秋手边的面具上。 她抬起头看向千秋,又看了一眼狐狸面具,欲言又止。 “另一方面,野狐狸也是很多的,像是野干的传说。”千秋恍若未闻,径自道。 “那和自己的神使结合的意思是……” “意思是那个女人和自己的属下回老家结婚,辞职不做土地神了。”千秋捂住嘴打哈欠,声音染上困意,“如果是在人类职场恐怕是会被投诉在工作场合骚扰属下还有消极怠工吧。不过是人类以外的世界,没必要遵循这些了。” 饼干小姐也是和属下结婚,婚期一确定下来就立刻着手准备辞职,在家里当全职太太了。 涉及到家庭生活方面,似乎动物雌性和人类女性的选择也异常相似。 啊,敢于选择负担起家庭生活的女性,不论种族,真是一致地伟大。 “那,神明大人所说的结婚……”葵小心地试探问道,不知为何眼神渐渐发亮,“其实不是人类意义上的结婚吗?” 千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后吁了口气。 “是啊。” “诶?!” 少女在她惊讶的眼神里一本正经地解释: “是在户籍科登记过的合法行为,受到人类法律保护的。” 随后歪头想了想,又说:“在彼世的法律里,应该也是受到保护的婚姻。” 津木场葵表情复杂。 千秋转头看她,长发被风向后吹起。 在水波般涌动的乌黑长发间,时隐时现的那根红线尾端系着金色的铃铛。 人类一旦失去了在现世的牵绊,太过靠近彼世,是会被彼世的力量不知不觉间带走的。 说是命运也好,因果也好。 如果真的存在宿命这种东西,一定像是铁道的轨迹一般,会渐渐变形延伸到未知的方向。 而且,人类女性对恋爱这件事情总有奇怪的执着。 从前千秋去处理过某位过劳死在会社写字楼里成为地缚灵,迟迟不愿去地狱的ol小姐。 毕竟已经死亡了,还因为怨念过于强烈,成为地缚灵,应该称呼为幽灵小姐了。 那位幽灵小姐,抓着她哭诉了一整晚。 生前最后悔的事情是还没有谈过恋爱。 因为念书的时候太过拼命,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念书上。养成了做什么都一心一意、拼尽全力的习惯,投入工作后更加没有去恋爱的机会和时间了。 地缚灵不是普通的走失亡灵,没办法简单地呼叫迎接科过来收尾。于是千秋只能听对方花了一整晚把自己幼稚园到工作的注孤生经历一一细数了过来。 最后以一句“你是福山x治的粉丝吧,现在不赶去投胎,就会失去成为他女儿的机会了哦”,成功送走了这位幽灵小姐。 ——“所以,去找个人交往吧。” “那个是什么?” 就在此时,葵指着她的发尾问道。 似乎是没想到两人会一同开口,千秋一怔,视线偏移到自己发间系着的红线上,捏住了铃铛,开口道: “是一个铃铛。” 即便被风吹动也不会发出声音的铃铛。 回想起来似乎她如何折腾,身上都没有传来过一丝铃铛响动的声音。 恐怕是一个空掉的铃铛吧。 葵察觉到了自己提起了某些隐秘的东西,连忙转换了话题,苦笑了一下,说:“本来和别人交往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啊。在大学里有可以谈论几句的朋友,可是都没有可以深交下去的人……我在他们看来,一定是个奇怪的人吧。” 明明走过空旷无人的走廊却像是在避让什么看不见的人一样低头唯唯诺诺。 明明电梯门口空无一人,却一直按着开门键,对空气问还不进来吗。 那些在普通人眼里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在津木场葵的眼里,可是确确实实地站着某些类人却不是人的生物。 千秋想了一下,问:“你的周围有那种,长相和个性都好的男人吧。” “哎?”葵一愣,点头,“要倒是有……” 但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明星一样耀眼的存在。 基本和自己绝缘。 “那就去拜托认识的妖怪给他添乱,然后你再去帮助他解决掉问题。”千秋看起来很是困倦,下雨前的低气压令她精神不济,“给妖怪做美味的饭团和酸黄瓜当做谢礼。这样就够了,那个男人会感激你的,趁势抓紧机会拿下他吧。” “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啊……” 葵听完哭笑不得。 “人类的江湖骗子就是这么发家的。” “所以其实是骗子的骗术啊!!” 千秋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虽然是骗子,但也比普通人要灵敏。看不见妖怪的骗子往往都会被拆穿,能看见又不能操纵的半吊子才是最容易混成大师的人。” 嘛,当然这种人也常常是最容易被反噬,散尽钱财、一命呜呼的存在。 人类或许会原谅人类,对于妖怪来说,直接一口吞掉和蝼蚁差不多的人类是最直接的反应。 更不幸的就是碰上那些个性残忍,喜好玩弄人类取乐的妖怪。恐怕不止余生,连子孙后代,都会沦为对方掌心的玩物了。 妖怪其实和人类在某些地方相似到了可怕的地步。 或者说,妖怪身上具有人类某些被放大到极限的特点。 炽烈的爱意可以焚烧殆尽一切,强烈的憎恨也会化作缠绕仇人家族的诅咒。生生世世,永不罢休。 不要试图去弄清楚妖怪在想些什么。 这一点千秋深有体会。 “怎么样?”千秋托着脸颊,“要借此成为有钱人吗?” 津木场葵紧紧地盯着她,深吸一口气,开口: “我拒绝。” “用妖怪们的信任去赚钱什么的、去欺骗别人的感情什么的,请恕我郑重拒绝。” 出乎意料的片刻静默后,在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随后转过头,看向流动的河川。 “是个老实的好孩子,你啊。” 她话锋一转:“不过——” “总是一个人,会被那边的世界轻易带走的。” 千秋抬起手指戳在她眉心,语气毫无波澜道。 19 正所谓神明与神明 http://.biquxs.info/ “不过,让你隔绝了人类交往的是你的灵力吧。” 千秋抬起两根手指按住眼尾,微一用力,撑开了眼皮。 暴露出一点点连接着眼球的血红色肌肉组织。 “那么,要不要考虑把看见的能力去除呢?”千秋问。 葵一愣,“去除……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从看得见妖怪,变成看不见。” 千秋放下了手。 “怎么样?” 葵低头看了一眼脚边昏昏欲睡的小河童。 “果然……还是不要了吧。” 她抱住双膝,有些无奈地朝千秋一笑。 “虽然从小到大,看见妖怪的能力给我带来了无数麻烦。但是想到要是有一天看不见,感觉心脏好像被抽空了。” 葵说着按住自己的心口,闭上眼,唇边带着浅笑:“会变得很寂寞的。感觉那样,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就被切断了。” 千秋瞥了她一眼,随即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我以前碰到一个和你一样可以看见,总是被妖怪追着跑的孩子。” “和我一样吗?”葵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 “嗯。” 千秋因为困意而半阖起眼眸,闻言点了点头。 “我也问过那个孩子,要不要干脆把看见的能力放弃掉。” 葵不禁追问:“那,那个孩子答应了吗?” 千秋打了个哈欠,摇头。 “他说要仔细考虑。”千秋托着下颌,困倦地恹恹道,“后来他就从那一片搬走了,再也没有见过。” 不过,那孩子看起来很寂寞。不像葵这样活泼外向,安静到了一不留神会忽略掉他的地步。 似乎和人类的关系也总是处不好。 明明这样没有收到任何关照还受尽了妖怪苦处的家伙,却咬紧牙关不愿意放弃。 人类真是难以理解的种族。 “再也……没见过了啊。” 葵喃喃。 “嗯。” 就在千秋上下眼皮打架,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眸中写满了茫然,凭借身体的记忆条件反射去摸出了手机,迷迷糊糊夹在肩头,声音微哑地开口: “喂?” ——“千秋桑,下午好。” 从电话那边传来了被电子信号改变了一点的礼貌而低沉的男声。 千秋猛然睁开眼,瞬间眼中清明,立马从盘腿变成了跪坐,正襟危坐高喊: “下午好,鬼灯先生——!” 身处阎魔厅的鬼灯将听筒从耳边拿远了点距离,然后才神态自若地送回耳边,再度开口: “坦白说,不必如此大声。我可以听得见。” “是、鬼灯先生!”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仿佛听见鬼灯先生不动声色地啧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对方那适合去担当播报员的男低音,低沉又平缓地说: “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千秋桑。” “哈……哈?疫病鬼?” 葵眼睁睁看着千秋的表情从茫然、迷惑到怔愣,听着电话那端的声音不住点头,挂断通话后,还在盯着手机出神。 看傻眼的葵忍不住出声问:“神明……神明也会用手机联系吗?!” 正站起身拍打裙摆上碎屑的千秋闻言看了她一眼,“现在连山里都会覆盖网络了吧。” “可是、可是神明不是应该用青鸟啊,狐狸啊什么的传信吗?”葵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嘀咕,“稍微有点破灭了幻想……” …看起来是个二十岁的成年女性了内心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要是用你说的那些动物,不知多久才能传送到收信人手上。”千秋道,“除了高天原那群一年到头悠闲的神明,有点智商的就不会这么浪费时间了。” “神明大人是对高天原有很深的怨念吗……” 葵干笑道。 千秋正低头戴上面具,闻言立刻反驳: “没有。” 指尖放下了长发,甩了甩头,转过来“盯”着葵,语气略微不满: “谁会对那群拖延工作的废物产生怨念啊。” 明明是远离人类世界的神明大人,为什么会发出这种社畜一般的言论呢? 津木场葵在心里疑惑地默默想道。 那边正欲离开的千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四下逡巡了一圈。目光停留在筷子盒上,弯腰捡拾起来,递给了葵。 葵看着眼前的筷子,又看了看她,听话地接了过来却不改眼神迷茫。 “总之,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我需要你的帮忙。” 千秋说。 “帮忙?”葵一愣,“我吗?我?!” 千秋点了点头,指着她手中的筷子盒。 “把那个供奉给我吧。” “供奉筷子?!” “收拾那种级别的杂碎,用筷子就够了。” 千秋朝远方一抬下颌。 葵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捂住嘴,扑哧笑出了声。 “…你那是什么反应。” 葵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我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神明大人那个气势,怎么说呢?比起帅气,更偏向可爱一点……” 回想起时常会被自己吓掉手里文件的唐瓜、一看见狐狸面具就四散奔逃的妖怪。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今天的林千秋依然对人类产生了不解和困惑。 葵含着笑意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道: “恭贺您武运昌隆,安全归来,神明大人。” 在千秋的眼里,她膝上的筷子盒在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忽然亮起了淡淡的光晕。 信仰可以造就一个神灵。 神灵的力量与信徒的忠诚存在千丝万缕的奇妙联系。 神灵的本体是怎样的与此无关,真正关系到神灵力量的因素是信徒对其的“想象”、“崇拜”。 清净的信仰会造成具有清净作用的力量,与神灵本身也是无关的。 津木场葵相信着她是一位土地神。 所以津木场葵的信仰,会变成具有清净之力的力量。 用来对付等会的敌人最有效不过了。 因为说到底,净化并不在千秋能办到的范畴。 正统的除灵、祓禊、净化、超度,没有一个是千秋会做的仪式。 如果交给她,她会从物理意义上让作祟的灵或者妖怪成佛,早登极乐。 或许有一天,我会因为这个人类而成为“神灵”。 千秋在心底想道,缓缓垂下眼,拿起了筷子盒。 平地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刮得人发丝乱舞,抬臂挡在身前。重量稍轻的东西被刮得四处乱滚。 等葵睁开眼,面前早已没有了少女的踪影。只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落地。 “多谢惠顾。” 葵起身环顾了一圈,河堤边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见了……” 她失神地喃喃。 千秋的身影宛如凭空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路灯上方。 她扫视了一圈,垂下眸,自语般喃喃: “稍微有点麻烦了。” 从路灯跳跃到了旁边的民居屋顶上,风吹起她的长发,衣裙猎猎飞舞。千秋摸出了手机,在此起彼伏的跳跃前行之间,快速地点击屏幕,拨向了二口女。 “喂,下午好,二口女小姐。” 她停驻在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上,仗着底下穿行的车辆看不见施术后的自己,对着手机道: “其实有一个事情想请二口女帮忙。” “可以请二口女小姐变成我的样子去学校里待上一个下午吗?嗯,下午的课结束后立刻可以走。”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她侧过头,笑了两声。 “事成之后,我会介绍一个对所有女性都一视同仁的好男人给你认识。” “放心吧,是年长又和善的男人,阅历丰富,出身也相当尊贵,而且是很有威望的医生呢。对女性也非常的友好,一视同仁的友好哦。” 面对二口女的质疑,千秋从善如流道。 得到了应允后,她道谢挂断了电话,松了一口气。 “多谢了,白泽先生。”千秋合掌,“我会在你被吃得只剩下头之前,把你救出来的。” 在桃源乡和前来买药的天女聊天的白泽忽然一阵寒颤。 千秋看了一眼时间。 要赶在征十郎结束社团活动之前,把任务解决掉。 脚下的信号灯恰好从红色跳到了黄色,闪烁了几秒,跳到了绿色上。等待已久的车流顿时轰鸣着穿过了宽敞的马路。 信号灯上少女的身影消失,又突然出现在对面的路灯上。随着她的数次跳跃,最后身影渐渐变小,淹没在城市到处矗立的建筑群内。 今天神明大人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葵一边往回家的方向走,一边出神地思索。 路过一个开放式公园,瞥见了一群像是小企鹅般摇摇摆摆跟在老师身后的幼稚园生。葵想起附近是有一个幼稚园,今天大概是老师们带小朋友出来游玩的日子吧。 正这么边想着边抬头看过去,却恰好和其中一位年轻女性的老师对上了视线。葵一愣,连忙弯腰朝着对方行了一礼。 “是你啊,好久没见到了呢。” 没想到那位系着围裙的年轻女性语带笑意开口。 “哎?” 葵下意识指着自己。 “从前经常会看见你和一位老爷爷出来散步。”对方笑着道,“最近是天气不太好的原因,没有散步了吗?” 葵沉默了几秒,挤出笑容,低落道。 “多谢您的关心,爷爷他……” 前几天去世了。 见对方手忙脚乱地开始安慰自己,葵破涕为笑,摇了摇头说:“不用这么紧张,您没做错什么。” 此时幼稚园另一位老师开始呼唤女性的名字。 “奈奈生——要准备结束了哦——” 那个名为奈奈生的女子只好朝葵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像是迎着日光的太阳花。 “这个,送给你。” 她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只糖果放在葵的手心。 葵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她,眼神写满疑惑。 对方摸了摸她的发心,温柔道: “奖励给认真生活的好孩子。” 葵握着糖果愣愣地走出了好远,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暮色下的白色铁门,铁门后是那位叫做奈奈生的女子一路小跑进去的幼稚园。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似乎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熟悉身影。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街道上又是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葵自言自语:“神明大人应该不会来这里吧……” 余光瞥见掌心里的糖果,她忍不住一笑,握紧在手心里,轻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她认为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千秋,正从围墙上跳下来,无声地行走在建筑内的走廊里。 微薄的日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映得地板泛着朦胧的光晕。 很像是神社里常见的景象,乌木色的地板排列整齐,染上了夕阳的颜色,庭院里的飞鸟疲倦地归巢休息。 少女模样的土地神一边喊着我回来了一边穿过篱笆前的小路跑进了神社。 细微的响动将千秋从回忆里惊醒,她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日光灯管悬挂在头顶,恍若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太喜欢使用工具。” 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两根筷子,朝着空气丢了出去。 哚、哚两声响起,筷子插进了墙壁里,尾端微微颤抖。 空气扭曲了几秒,浮现出一只矮小的疫病鬼的身影。它背贴着墙壁瑟瑟发抖,黝黑的脸上流淌下豆大的汗珠,五官因为惊恐而错位。 两根筷子一只插在它的头顶上方,一只擦着它的耳朵插在墙壁里。 千秋扼住它的脖子,将它提了起来,双脚远离地面的疫病鬼不断踢蹬挣扎,喉间发出混杂了惊恐和仓皇的哀求声。 空气里传来少女平静无波的声线: “指使你的妖怪没有说吗?” 她隔着面具,仰头望向手中挣扎的猎物。 少女整个人沐浴在绚烂的夕阳下,长发也被染上了酒红的色泽。颈侧露出的那一小截肌肤被衬得格外雪白幼嫩。 微微侧过头仿佛是厌倦了它的反应般,面无表情地收紧了手中的力道。 “我一向喜欢自己动手。” 疫病鬼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说,我说,我全部都说!我知道很多,不要杀了我!”它眼泪鼻涕齐下,手舞足蹈像极了一只错乱的傀儡,“有个妖怪,是一个很强的妖怪威胁我来的!他说这里都是小孩子,没有除妖人出现,小孩子病死了也不会被发现是我们干的。都是他威胁的!!” “哦——?”少女刻意拖长了音调,以一个疑问的语气作为结尾,面具下的唇微微弯起,“有这样的妖怪呢,胆敢在我的地盘放肆。” 疫病鬼连忙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千秋单手轻松地拔出了插在墙上的两根筷子,对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疫病鬼开口: “那就带路吧。” 暗自庆幸保住一命的疫病鬼来不及暗喜就听见她这句话,顿时傻眼了,不可置信地反问:“什、什么?” 千秋将它咚地一声丢在了地上。疫病鬼刚爬起来,还来不及逃跑,就见一根筷子嗖的掷过来,插在了脚边。 疫病鬼吓得连眼珠子都凝固了,抬起的脚悬在空中不敢往前,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一动不动。 却听见随着日头向西逐渐变冷的空气里响起了少女淡薄的声音: “带路,去找你说的那个妖怪。” 逆着光的身影恰好被夕阳将投落在地板上的影子拉长,笼罩在阴影里的疫病鬼忙不迭猛点头,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往前跑。再不敢动逃跑的心思。 20 正所谓声东击西 http://.biquxs.info/ 现世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千秋踩在“尸体”堆上,意兴阑珊地想道。 脚下被揍晕过去的妖怪身体还在轻微的抽搐,下意识地仰起头,迷蒙地看了看周围。 旁边低矮的树丛后那一个路灯正挣扎着亮起,照下昏黄的灯光。就在此时,随着暗下来的天气而逐渐冷淡的空气里,传来了手机震动的嗡鸣声音。 千秋蹲下身,一拳再次揍晕了悠悠转醒的妖怪,摸出了手机接通。 来电的显示人是姐姐。 李竹雪大约正顶着冷风大步往前行走,声音掺杂着呼呼的风声。 ——“我要回去香港一趟。” 千秋嗯了一声,想起她会听不清这简短的回应,又开口: “知道了。” “过两天就会回来,学校那边我也交代好了。”李竹雪舒了一口气,脚步停住,靠在天桥的栏杆上,说,“抱歉,千秋。周末不能一起去看电影了。” 她倚靠在天桥的金属栏杆上,抬起头朝夜空望去。对面的百货大楼上悬挂着的巨型屏幕上出现了少女偶像洁白无瑕的脸庞,微笑带着点燃春夏之交的热情。 千秋听罢,无声地又揍了脚下妖怪脑袋一拳。原本就昏死过去的妖怪刚被剧痛唤醒,便被接连的拳头招呼过来,再次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千秋这才神清气爽地回答:“没关系。” 李竹雪哈哈苦笑了两声。 “有时候真的很想只做千秋一个人的姐姐。” “嗯?”千秋说,“那是不可能的。” 李竹雪揉了揉太阳穴,道: “是啊,不可能实现的。在成为千秋的姐姐之前,我要先作为李家的女儿。” 千秋想起了香港李家的那个小表弟。 “姐姐也是李家的姐姐。” 李竹雪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不仅是千秋的姐姐,也是小狼的姐姐。不仅是爸爸和妈妈的女儿,也是李家的女儿。” 妈妈在怀上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决定好了腹中胎儿的姓氏,也是命运。 李竹雪天资聪颖,懂事极早,也早早懂得了在一个古老的家族里生存的方法,只是沉默地跟从在母亲的身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是,千秋可以不受这些的影响,选择自己的人生。” 李竹雪说道。 短暂的沉默后,她问: “千秋,你喜欢和赤司君在一起吗?” 千秋一怔。 最后她选择了最诚实的回答: “我不知道。” 李竹雪深吸一口气,喊了她一声: “千秋。” “是。” “每次你一旦喜欢上什么东西,都会回答说我不知道。” “……” “之前突然说想结婚的时候也是。”李竹雪头疼地抵着太阳穴,“直接开口说我想结婚。问你为什么,你却说不知道。” 害她一口热茶全部喷在沙发上,布艺沙发上至今还残留一小块清理不掉的红茶污渍。 愚蠢的老爹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不停地问“宝贝有喜欢的男生了吗”、“喜欢的女生也没关系”、“带回来看看吧”。 回想到这里,李竹雪一顿。 然后就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婚约。 李竹雪在那之前就隐隐约约地预感对方有礼却强势的行动恐怕是有备而来,却又苦于缺乏信息,陷入了迷雾之中,难以拨云见日。 尤其是那个可笑的借口。 她在陪同千秋去赴约见赤司征臣先生的时候,便觉得心头狂跳,萦绕着一股徘徊不去的不好预感。 终于在赤司征臣先生对千秋微微低下高傲的头颅,说出那句“那征十郎就拜托你了”之时,预感达到了顶峰。 千秋以为这个面容凌厉、势如山岳的叔叔是在为独子的性命安全拜托自己,当然义不容辞地肃容点头,沉声保证。 令李竹雪也觉得自己准备说出口“就算是一早定下婚约没必要现在就履行吧”、“可以再等等几年看看”也变得苍白无力了。 如果别人需要我,我就会全力以赴赶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千秋性格上顽固的这一点。 从很久以前开始,正在高中教室上课的她气喘吁吁地赶到那个陌生的医院、穿梭在陌生的人群里、询问面目模糊的护士,被带到那个充满了刺鼻消毒水味的陌生病房里,看到了一个低头坐在病床边,望着自己脚出神的熟悉身影。 她的内心涌上一股混杂了近乡情怯与欣喜若狂的情绪,握住门把手,驻足在门口不敢挪动半寸。 李竹雪继续絮叨,女人的记忆力在琐事上可以发挥得异常恐怖。 “还有以前你喜欢吃街角那家店的芝士布丁,每天都会跑去买。问你是不是喜欢,你却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吃。” 李竹雪越说越觉得哭笑不得。 “去年冬天下雪,由佳里给你做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你一路捧在手里带回家,还放进冰箱的冷藏室里保存。我问你喜欢这样的东西吗?你还是跟我说,不知道。” 明明还经常开着冷藏室的门,蹲在旁边盯着放在里面的小雪人,一动不动的。 某天公寓突然停电,导致冰箱冷藏室里的冰棍和小雪人一起化掉了。放学回来的千秋知道后,露出了要哭不哭的可怜表情,一下午都盯着冷藏室盒子里那一摊水发呆。 由佳里知道这件事情后特意做了一个差不多大的雪人布偶送给了千秋作为补偿。 都由佳里是李竹雪从高中认识的同学兼朋友。 是个在生活方面有些迟钝的好脾气大姐姐,和平常总是自我主义的妹控患者李竹雪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 “那下次我会记住。”千秋说,“记住这种心情叫做喜欢。” 挂断电话后,她看了周围一圈。 现在赶过去应该刚好来得及和征十郎一起回家。 就在她刚从“尸体堆”上跳下地,准备离开之时,从身后传来了嘶哑却饱含恶意的笑声。 是那个被指认为最初的始作俑者的大疫病鬼,一开始就被千秋按倒揍出鼻血,压在了手下其他疫病鬼“尸体”的最下面。 疫病鬼在古时又称为瘟鬼,时常在人间作祟,散播疫病。体型矮小,四肢细长,趴在人类的屋檐下,可以完美地隐藏在阴影里。 以看着染上疾病的人类痛苦取乐,其实是非常弱小的妖怪,存在感和墙上的壁虎差不多。只是它们极为狡猾,又擅长逃跑,加上古代人类落后的医疗水平和卫生设施,才使得它们每每聚集在一起都能掀起一场浩大的瘟疫,兴风作浪。 这次收拢了十几只同类,摩拳擦掌准备再来一场传染病的正是一个有些年岁阅历的老疫病鬼,体型比其他的同类要大上一圈,黝黑的脸上三角形的眼睛挤满了恶意。 千秋折断它们的四肢就像折断筷子一样轻易。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清晰地将狐狸面具的轮廓印在了地面上。 尖而长的狐狸兽吻,在水泥地上的影子变得更为诡异,仿佛连黑影都在磨磋着躁动的尖牙,蠢蠢欲动要将猎物一口吞下。 压在十几只疫病鬼最底下的那一只在发出漫长又尖利刺耳的笑声后,终于用嘶哑的声音激动地叫喊道: “来不及了!你来不及了哈哈哈哈哈!” 千秋一脚跺在它头顶。 方才还猖狂大笑的疫病鬼被她死死踩住脑袋压在粗糙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响亮的惨叫声。伴随着千秋踩着它的头顶不断碾压下踹的折磨,疫病鬼惨烈的哀嚎起来。 大约是阴谋得逞的快感冲昏了头脑,它在痛苦之余,竟然断断续续地嘶哑大笑起来,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 “那个人类女人……你要保护的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染上秽气了,马上就会重病死去了哈哈哈哈哈——” 粗嘎的笑声戛然而止。 从疫病鬼死前暴睁的眼眶里流出了一丝丝紫黑色的液体,流淌到地面上时发出滋滋的声响,飘起了一缕白烟。 一股浓重腥臭的紫黑血液从它额头正中心往下流淌,顺着尖细的鼻子,啪嗒啪嗒滴落在地面上。 千秋松开了手,直起上身,站起来。 细长的筷子正插在死去的疫病鬼天灵盖上,汩汩涌出的腥臭血液在往四面八方流去。 而此时夜幕落下的幼稚园内,仅有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从前棕色的长发已经剪短,发尾贴着后颈,却比起少女时代的活泼俏丽更多了一份稳重。明亮的双眸一如既往,充满了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桃园奈奈生,二十一岁。 如今在一家幼稚园做着梦想的工作,是一位认真养育孩子们的保育员。 放下了沉重的纸盒,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惊觉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再不走就赶不上私铁了。 急急忙忙收拾好东西,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 走廊上仅仅开着一盏白炽灯,为她提供锁门的照明。苍白的灯光照在身上,犹如晨雾般清薄。 她低头锁上教职员办公室门的时候,露出了后颈一小截白嫩的肌肤。 身后的墙壁上浓重的阴影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扭动,终于,一个矮小且黝黑的身影慢慢扭动、挣扎着从阴影里突破出来,倒挂在天花板上,垂下细长的双臂,无声地朝着一无所知的女子背后袭去…… 21 正所谓无惧等待 http://.biquxs.info/ “这样就可以了。” 确认教职员办公室的门锁已经锁紧无误,奈奈生这才露出一个笑容。将钥匙放回包里,预备转身迈步离开走廊。 就在她脚步往旁边一迈,正要转过身体时,忽然一阵狂风咆哮着刮过身侧直冲过来,瞬间贯穿了整条走廊,头顶悬挂的日光灯管嘎吱嘎吱地晃动。 原本服帖的碎发被刮得乱舞,凌乱的发丝遮挡在眼前。奈奈生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额前,等耳边呼呼的风声平息了,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来。 棕色的瞳中清晰地倒映出空无一人的走廊。 一边嘀咕着怎么会这么大的风,一边整理好被刮乱的头发,奈奈生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大开着。 清冷的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夹杂着不远处街道上行驶过的汽车的鸣笛声。 “原来是窗户忘记关上了。” 奈奈生莞尔,将窗户关拢。 左右检查了一圈,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关上了走廊的日光灯,往外面走去。 她实在留到了很晚,变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的教职员工。一路往前走,一路关掉沿途的电灯。 浓重的黑暗始终如影随行地紧紧追在她脚后跟,死咬着不放弃,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平底鞋敲击着地板的细响声消失在门外,隐藏在黑暗里的另一个人才松开了手,任掌下被掐住早已失去声息的疫病鬼砰地掉在地板上。 若是此刻有微弱的光线照进来,一定能看见躺在地上的疫病鬼双目无神,四肢大张平摊在地上。额头中心插着一根筷子,其之深到了只露出筷子的尾端。 细细的紫黑色血液从眉心流下来。 若是再蹲下身仔细看,会发现这只疫病鬼的喉骨产生了异样的错位。 看起来像是被外来的大力直接捏碎了喉骨。 千秋缓步从深深的黑暗里走出来,恰好站在了窗边的角落。 街灯的光芒混合了都市的灯光,还有尚未褪尽的血色残阳,从窗边照进来,少女低头摘下面具,半边脸被光线映亮,半边脸依然沉浸在黑暗里。 用电话通知了地狱在现世的负责人员“请过来善后”,她摁灭了手机上的光,整个人也悄然藏在了黑暗里。 借着夜色的遮掩,她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目光才能那么怀念和落寞。 由于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千秋最后只能选择加速狂奔过去。 二口女小姐发送过来的邮件提示说带着她的书包等在往常的路口。 在路灯上跳跃前行的期间,惊起了无数站在电缆上休憩的麻雀,纷纷振翅扑棱棱飞走。伴随着远去的鸟雀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从最后一个路口的信号灯上纵跃而下,轻巧无声地落在地上。 来不及站稳,便一鼓作气往前狂奔。 前方路边的长椅上坐着等待已久的二口女,口罩上的一双眼宁静如湖水,握着亮起的手机,朝奔跑过来的千秋挥了挥手。 千秋甚至腾不出给她回应的时间,弯腰拽起她手边的书包,便马不停蹄地往前跑去。 直直冲过了下一个路口,才在等待红灯的人群里,心急如焚地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信号灯从红色转变为橙黄,闪烁了三秒,又跳到了绿色。身边的人群开始向前移动,穿过斑马线。 千秋攥紧书包带子,往前奔跑,耳畔的尚未接通的提示音嘟嘟地敲打在心头。 终于,当她气喘吁吁地抵达了终点,正扶着膝盖喘气时,耳边的手机终于响起了熟悉的少年声音。 三五行人从身边穿梭而过,行迹匆匆。 就在千秋顿生欣喜,正要开口之时,一辆巨型卡车从马路边呼啸着开过。风声顿时淹没了周遭一切声音。 千秋的表情定格为一片空白。 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周边嘈杂的声响也随之回到了耳畔,包围住自己。这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司空见惯的城市夜晚。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擦肩而过的人都有着各自的轨迹。 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在前行的道路上停止。 等待太久,也没有联系,自己先回去是很正常的反应。 千秋想道。 只是不知为何,渐渐涌上一股淡淡的低落。 方才还能全力奔跑的四肢宛如一下被抽空了全部力气。 她看了一眼被挂断电话的手机,将它丢进了书包里。吐了一口气,正欲直起上身离开之时,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鞋出现在眼前。 早上她还坐在玄关的台阶上,拿自己的鞋和那双男式制服鞋比对过,比较两个人脚大小的差异。 千秋心中一动。 她抬起头,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 赤色的头发、赤色的眼眸,奶白色的肌肤。 细长而锋锐的眼眸,尾端上挑,压住了童颜过分的秀气。 他是一个很容易给人虚幻感觉的少年。白皙的肤色让人想起很多美好的事物,蛋糕上的奶油、女儿节的人偶、划过蓝色天空的纸飞机。 好在随着年岁增长,逐渐宽阔的肩膀消减了这种感觉。单看脸庞便会联想到这是个纤细的少年,这一点也被衣料下均匀覆盖在骨架上的薄薄肌肉所打破。 勤于锻炼才拥有的挺拔身姿,风华如玉树一般炫目,透出正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微妙的过渡。 夜风吹开了千秋脸侧的长发,露出她的眉眼,也吹得路边成排的樱花树摇曳作响。漫天的花瓣纷纷落落,随风飘荡在半空中,徐徐飞过头顶。映染上灯火的颜色,更像是宝石一般耀眼。 在无数悠悠坠落的花雨里,少年抬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怀思寂寂,华灯初上时,樱花纷坠。 千秋的脑中忽然闪过了这一加舍白雄的咏樱名句。 “千秋,该回去了。” 说完,少年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 千秋被他牵着往前走,目光一直盯着他的侧脸,带着点不可思议。 “征十郎。” “嗯?” “我迟到了。” 少年闻言微微点头,说:“确实等得稍微有点久了。” 千秋晃了晃他的手臂。 “不生气吗?” 他偏过头回来看她,深秀的眉眼沾染上一点星光,“为什么会生气?” “因为我迟到了。” “等候下去就行了。”他握紧了对方的手,语气平缓自信,“千秋会出现的。” 那一刻恰好有一辆车开着远光灯从狭窄阴暗的路口开过来,强烈到刺眼的白炽灯光扫过两人,刺激得眼前一片空白。 千秋的眼睛与常人不同,此时还尚未下意识闭上,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的侧影。 少年犹如向着白光的尽头走去一般,脊骨挺直,步伐坚定,毫不动摇。 她不由得用双手抱住他的手臂,依恋地靠在了少年的身侧。见状对方也放缓了脚步,任由她贴在自己肩上,两个人恍如在散步一般慢慢往前走。 千秋长舒一口气,坚定道:“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 “嗯,我会期待着。” 少年应了一声,低头看向她,千秋却一无所觉。 那个眼神隽永而深邃,透出了时光飞逝的怀念,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 恍如在无声地诉说,已经等候过更长的时间,何必吝惜这一点点等待。 封闭的车厢空气不太流通,却比起风了的外面要温暖一些。导致千秋一走下电车,被月台上的风迎面扑来,便呜哇一声,躲到了赤司征十郎身后。 她从少年身后探出头来,眼神控诉,连手指都藏在袖口内,只露出指尖。 “外面好冷!” 拿到了赤司买来的热饮料捧在手心里,千秋才长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拽住他的衣袖。 少年顺势将她的手包进掌心握紧。 冰凉的手包裹在掌心里逐渐变得温暖起来,不再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行走在僻静的长坂道上,路边栽种树影摇曳晃动,风中掺杂着树叶摩挲的声响。四月快要接近尾声了,池塘边零星响起了蛙鸣。 再过一阵子,复苏过来的蛙群会爬出泥土,围拢在水边合唱。 “今天姐姐回去香港了。” 千秋忽然说。 少年应了一声。 千秋继续自己的自言自语,好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好像是在和自己对话,充其量需要一个倾听的存在。 “因为姐姐姓李嘛。所以不能只当我一个人的姐姐。”她一板一眼道,“我只是姐姐的妹妹,可是她不仅是我的姐姐,也是小狼的姐姐。就像妈妈不仅是我的妈妈,也是夫人的妹妹。” 千秋所说的夫人是现任的李家家主,与她母亲恰好是堂姐妹的亲缘关系。 在夫人继任以前,两人还围绕着继承权展开过明争暗斗。 夫人一共育有四个孩子,最小的那个男孩就是千秋所说的小狼。而千秋的母亲膝下仅有两个女儿。一个是随她姓李的李竹雪,一个随离异丈夫姓氏的林千秋。 千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真是没办法。” 被她逗笑的少年面上浮现忍俊不禁的表情。 千秋鼓起腮帮盯着他,直到他收起了笑意,才嘟哝道:“征十郎是唯一的孩子,当然不明白了。” 她竖起手指晃了晃,“人类的家产继承是一场战争吧。” 虽然这么说,但认真追溯起来,上一代的继承争夺里,一败涂地的那个似乎是千秋的母亲。 没有再回到主家,没有在倚靠主家这棵大树,孤身一人白手起家。 严格来说算不上白手起家,毕竟在父母辈的那个年代,李家已经为子孙后代提供了远超常人的优厚待遇。 即便是千秋自觉游离在李家的权力中心之外,也隐约知道李竹雪如今的地位。 “他们说,姐姐在这一辈里最天资聪颖。” 千秋道。 赤司没有去追究那个他们到底是谁。 李竹雪堪称凌驾一切平辈的天资才是造成尴尬境地的原因。 “对人类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姐姐应该是很强的存在了吧。” 千秋摸着下颌思索道。 这样不知不觉说了一路的废话。 直到回到了家中,吃过晚饭,修整过后,赤司换了一件轻薄的居家服走出房间,对她喊了一声: “千秋。” 原本抱膝坐在沙发上出神的千秋抬起头,一眼便看见沿着楼梯走下来的赤司,宽敞的居家服领口露出肩侧柔白的肌肤与精巧的锁骨。 柔软的衣料连肩部肌骨的形状都贴心地描绘出来,灰黑色的薄衫长袖衬得原本就挺拔俊秀的身姿更加出类拔萃。没有衬衫那一排会磕到皮肤的坚硬纽扣。 赤发的少年站在楼梯的尾端,朝她张开了双臂。 下一秒,千秋像一阵风冲过来,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她竭力把自己藏在对方的怀抱里,紧紧揪住少年背后的衣料,僵直的身躯在得到对方落下的双臂环抱后,才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 “千秋忍耐了一天的不开心吧。” 良久才从他胸膛前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姐姐又把我丢下。” 千秋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里写满了委屈,控诉道: “早就说好了周末一起去看电影的!” 少年在笑了一会后,才问道: “周末有空吗?” 千秋的眼眸慢慢睁大,在对方又耐心重复了一遍后,急忙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叫道: “有空有空!” 赤司正欲开口邀约她,却恰好直直对上了千秋的眼神。棕褐色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闪烁的光芒宛如宝石般璀璨,近在咫尺不仅是颤动的长睫,还有彼此几乎交缠的呼吸。 他呼吸一顿,像是着了魔般,抬手缓缓抚开对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就在如此触手可及的距离。 千秋眼中倒映出对方愈来愈压低的脸庞。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黏腻、停滞,难以跋涉到下一秒。 最终在距离她额头前仅有一点点的分毫时,逼近停止了。 千秋眨了眨眼,听见时钟走动的声音清晰无比在室内响起。她微微抿起唇角,踮起脚尖在对方唇角飞快一掠,便挣脱了禁锢,飞也似的逃走了。 她飞奔到楼上的卧室冲进去,砰地一声巨响甩上房门,贴着紧闭的门板滑坐在地。 关门的巨响从头顶传下来,僵硬在原地的少年才像是被惊醒的塑像一般,猛然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不幸地被脚后的台阶绊倒,手臂划过半空,眼疾手快按住扶手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但是他却缓缓松开了力道,全身一松,坐在了台阶上。 深深地低下头,掩住通红的脸庞。 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住沸腾的热血,盯着地板上倒映的灯光,缓缓吐出一口气。 另一方面,把时间倒回到几个小时之前。桃园奈奈生刚走出了校舍,正往车站的方向前行。 就在此时,奈奈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走在对面路上的少女身穿黑色的水手服与短裙,乌黑的长发瀑布般盖到了腰际。 这个长度的头发打理有些棘手能养出如此乌润昳丽长发,恐怕花费了不少养护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从走路的仪态,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对奈奈生来说独特到足以一眼认出对方。 她不禁笑逐颜开,快步跑上去,一拍少女的肩膀,喊道: “好久不见啊,千——” 奈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少女回过头来,露出熟悉的五官,眼底映着一点金红色的夕阳。 不对。 应该说,少女的眼眸本来便是金色的。 如沉在湖底的两轮金月,光芒盈满了湖水。 这奇异的眸色给整张脸庞笼上了难以言喻的气质,疏远到好似隔着千山暮雪,又亲近到触手可及。 “非常抱歉,我认错人了!” 奈奈生正要鞠躬道歉,却见少女忽而笑了一下,抬手撩动了肩后长发,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飘荡又落下。 明明只是一个轻浅的笑,笑意甚至未曾抵达冰冷的金眸,却犹如初春骤破冰的湖水,为她的面容增添上了几分若有似无的魔魅之感。 奈奈生不禁屏住了呼吸,也忘记语言,怔怔地看着少女。 少女那迥异于外表的低沉声音响起,透出了陈年佳酿般的香醇,含着半分捉摸不定的笑意: “哎呀呀,我同那孩子如此相似吗?” 天边那轮巨大的血红落日终于沉入了大厦的尽头。暮色四合,天色昏暗。整个街道里笼罩在冷淡的空气里,转角坏掉的路灯濒死挣扎,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少女抬起细长的手指抚过眼角,金色的眼眸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下,慢慢浮现出浅淡的光芒。 她朝奈奈生微微一笑。 战栗感像冰凉的蛇一样渐渐从脊椎爬上了头皮,奈奈生僵硬在原地,感到呼吸困难。内心在不断呼喊着快逃跑,双脚却生了根一般难以移动分寸。 张开了双唇试图发出呼救的声音,却被那宛如兽类的金色竖瞳恐吓得冻结在喉咙里,只能徒劳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仿佛是为了安抚面前这个可怜的人类,亦或仿佛是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又怜悯。从对方的喉间溢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我和你认识的那孩子,如此相似吗?” 少女耐心又温柔地重复道,瞳仁竖成一线,金眸闪闪发光。 22 正所谓三年前的过去 http://.biquxs.info/ 棕色短发的年轻女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街道上不知何时起泛起了白雾。 笼罩在周身的浓雾阻碍了视野,连街灯的光芒都在浓雾的遮掩下变得黯淡。 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青蛙的鸣叫声,仿佛近在咫尺。可是近日来天气不佳,气温骤降,原本正要爬出烂泥放喉高歌的青蛙们又沉寂下去。 在此刻却能听见这一阵阵潮水般的蛙鸣,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她抬起头,发现少女仍是以那种奇异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含着半分笑意、三分寡淡。 璨金色的眼眸熠熠生辉,仿佛雾中亮起的两盏小灯笼。这样流金般的色泽更像是无机质的金属,掠出不近人情的冷光。 更显出那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意味来。 桃园奈奈生,二十一岁。 短大毕业后成为了光荣的幼稚园教师,认真工作,喜欢且享受和孩子们的相处。 在那之前的高中生活还以人类的身份兼职了土地神,收拾了上一任土地神的烂摊子。 现在,正在逢魔时刻,遇到了一个恢复普通人类身份以后堪称最大的危机。 一个长着她朋友的脸,却并非本人,恐怕是妖怪化身的少女。 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一动。 桃园奈奈生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啪地一声拍在脸颊上。力道之大导致双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她本人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少女见状微微挑起细眉。 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由她来做却具有了莫大的吸引力。叫人的目光忍不住痴痴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眼神流转。 却见面前的年轻女子低头用手指在掌心里写了一个人字,假装一口吞下,然后仿佛服下什么定心丸般精神一振,整个人完全改变了神态。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桃园奈奈生。”她朝着对方一弯腰。“我是千秋以前的朋友。” 恰好在此刻,从越来越浓重的雾气里传来了辘辘车声,似乎是什么沉重的车辙缓缓碾压过道路发出的声响。 浓雾里亮起了一盏一盏红色的灯笼,像是摇曳的酸浆果,指引着亡者的归途。 从雾中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辆庞大的胧车。 比起奈奈生从前担任土地神时常乘坐的胧车,它显得更加巨大,车轮带火。车前方长着一张狰狞的人脸,青面獠牙、怒目含威,硕大的黄色眼珠不断转动,口中喷吐出火焰。 那些红色的灯笼正悬挂在车檐下。 少女一抬手,双指并拢,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轻巧握住了一柄凭空出现的折扇。 “既然偶遇了那孩子的故人,同我随意走走吧。” 她开口道,展开折扇,眼波滑过根根分明的扇骨,随即恹恹地收回。 向上一抬折扇,信手一挥,前方的白雾便如野马般吹息奔涌,没一会散开出一条道路。 “走吧。” 少女说着便径自迈开了脚步,走在前方。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前方。胧车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骨碌碌的车轮滚动声音萦绕在耳边。 仿佛是一个谦卑顺从又忠心耿耿的仆人。 奈奈生攥紧了单肩包,后颈的寒毛竖立起来,额上挂下一滴冷汗。 “胧车先生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呢?” 她的苦笑有些为难,转头问身后的胧车。 胧车硕大如灯笼的黄眼珠转向她的方向,喷出一口火焰,用低哑苍老的声音开口道: “人神,你不害怕吗?” 它的嗓子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般一般嘶哑难听。 “我?”奈奈生一愣,指着自己,随即扑哧笑出声,“不需要害怕。因为你们是小千秋的朋友。” 她眉间洋溢着灿烂笑意,微微弯腰侧首对上胧车的双眼: “请多关照呀,胧车先生。” “而且我现在已经辞去土地神的工作了。”奈奈生笑着合掌道,“我现在担任一家幼稚园的老师,每天和小朋友们相处。” 胧车闻言嘶哑地笑了两声,虽然面容依然狰狞,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可怕了。 “在人类社会里这种行为叫做跳槽吧?” 胧车问道。 它在奈奈生的眼里已经彻底化作一位外表恐怖内在可亲的老人了。她用力地点点头,笑着说:“也算是吧。胧车先生对人类社会很了解吗?” “人类是种小虫子一样的生物,却总是能翻出新的花样来。”胧车说话缓慢而低哑,期间还若无其事地转动眼珠看了一眼少女摇曳的背影,“虽然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东西,不太喜欢花里胡哨的人类。不得不承认,有些很有趣。” “确实呢,您在胧车里也是个白胡子老爷爷了吧。” 奈奈生看着它那张巨脸下颌处的白色胡须说道。 提到年龄胧车显得颇为得意,刻意咳嗽了两下,道:“老夫可是从平安年代活到现在的妖怪……” 话音未落,便见一直走在最前方的少女停下了脚步。 啪的一声,她合上了折扇。 “那个……” 奈奈生正欲开口呼唤对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犹豫间恰见少女用折扇敲了敲掌心,一转手腕,抖开折扇信手一挥。 涌动的雾气宛如四处胡乱挥舞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朝一行人扑过来。在她挥动桧扇的那一秒,眨眼间被驱散开来。 浓雾被风往后吹去,宛如飘拂过头顶的薄纱。渐渐显露出前方一大片空无一人的平地,黑色的路灯孤零零地伫立在路口,后方是浓郁到森寒的深绿树林。 清风流连地掠过她貌似平和的眉眼,少女任由平地而起的风吹起身后的长发,犹如海波般飘动。 少女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我的名字是玉藻前。” “啊……请多指教,玉藻前桑。” 奈奈生回过神慌忙弯腰行礼。 闻言少女似乎是被什么逗笑了一般,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回去注视着前方。 “送这小女孩一程吧,胧车。” 她那醇厚低沉的嗓音徐徐说道。 奈奈生此时才反应过来,她对着胧车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胧车慢吞吞地转了一圈,将紧闭的车厢门朝向奈奈生的方向,缓缓开启,露出灯火幽微的内里。 “上来吧,小女孩。” 胧车从车厢两侧伸出两只细长漆黑的手臂,与巨大的爪子截然不同的轻柔力道握住了奈奈生,将她放进了自己的车厢里。 “送我到车站就可以了!” 奈奈生连忙道。 她刚一坐下,便感觉全身一轻,胧车起飞了。 地面上的人和物越来越小,距离越来越远。奈奈生倚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发现眨眼间少女的身影已经浓缩成地上的一个小点。 久违的体验让关于那些神明鬼怪、关于树影摇曳里的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再次复苏了,历历在目的回忆仿佛还在昨日。奈奈生的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托腮趴在窗边,好奇又怀念地望着下方的万家灯火。 胧车依照她的大呼小叫停在了车站附近的一栋建筑屋顶上,奈奈生挥手送别了消失在天边的胧车,便顺着通道往下跑去。 跟随着人流走上晚归的列车,天幕彻底暗透了,稀疏却明亮的星星挂在苍穹。 奈奈生在电车上坐下时,一抬头便看见密封玻璃窗上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恰好此时另一辆列车也行驶进站,擦肩而过时将玻璃上的影子拉长了一条条长线。奈奈生猛然间回想起,方才探头出胧车窗口时,似乎还看见了尚未拉远距离的少女正微微仰起头,眼神看向自己。 除却了那双犹如永不熄灭的金眸,还有少女脚下向外蔓延的阴影,似乎正在无声地扭曲、生长。 印在地上的影子,宛如九条不断舞动的长尾巴。 九尾? 这个想法刚一浮现,奈奈生便摇了摇头,从脑海里驱散掉。 “应该只是凑巧看错了。”奈奈生自语,目光随着开始行驶的列车,飘向了远方的城市夜景。 电车冲向隧道的时候,她今日被数次触动的记忆也如洪水般开闸。 往事随着不断向后掠去的广告灯牌一幕幕回闪在眼前。 在奈奈生的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三年前自己的声音,含着欢欣、幸福与期待。 ——“我会和巴卫结婚,一起过人类的生活。” 对面座位上那个正低着头睡觉的中学生仿佛在视线里渐渐幻化成一个黑色长发、黑色制服的少女,睁大了棕褐色的眼眸,向来吝惜表情的面容上浮现了猝不及防的错愕。 而三年前的自己还一无所觉地转头看向庭院。那里有正在负责洒扫的巴卫和瑞希,还有捧着茶杯笑眯眯坐在木廊的御影先生。 沉醉在对未来的期许里,带着幸福的笑意,开口道: “今后要作为人类夫妻共同生活下去了。” “奈奈生要离开这边的世界了吗?” 少女忽然问道。 奈奈生一怔,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对方目光紧紧锁定自己,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 “奈奈生要离开这边的世界了吗?”少女又重复了一遍,看似平静的声线却带上一丝颤抖,“你要抛弃我们吗?” 她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不会抛弃千秋,更不会抛弃大家——” 她说到一半的话被对方无情地打断了。 “你作为人类的未来,便再也不会看见神明、妖怪,甚至连一丝气息也感受不到。” 声音一顿,随即少女抬手覆在心口,认真地说: “就算我在你面前大喊,你也察觉不到我。” “就算我就跟从在你的身后,你转过头也看不到我。” “就算我去碰你的肩膀,去牵你的手,你也会误以为是风在作弄。” 奈奈生摇了摇头。 “不会的。”她安慰道,“我和巴卫一定会回来的,再次和大家相遇。” 少女抿紧了唇。 她不是个长相多出色的女孩,只是如今这幅表情配上散落在额前的碎发,看起来多了几分倔强,有种令人心软的气质。 “我知道了。” 少女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径自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五百圆的硬币。 放在她的身前,双手合十,拍拍掌,闭眼道: “我向御影神社的土地神奈奈生祈愿——” 奈奈生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便听见下半句话飘落在空气里。 ——“祈愿她,再也看不见我。” 23 正所谓我想念你 http://.biquxs.info/ ——“祈愿她,再也看不见我。” 半梦半醒间耳边忽然如炸雷般清晰地响起自己的声音。 千秋立刻从昏沉中惊醒过来,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窗棂将远处微弱的光芒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印在了地板上。 窗外的树影也清晰印在了地面上,连一丝轻微的晃动摇曳都不曾错过。恍如间是月下的影子里长出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樱花树,只待落英缤纷、纷纷落下。 一看床上到处铺满的衣裙,这才想起睡前一番翻箱倒柜,寻找周末出行适合的私服。 揉着眼睛努力清醒时,才发现一件连衣裙的腰带还搭在她的小臂上。 之前不知不觉间趴在床边睡着了,刚刚才醒过来。 千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扶着床沿站起身,将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起来,重归原处。 关上衣柜门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往后一倒。整个人躺在床铺上,盯着天花板发怔。 啪嗒、脚上的拖鞋掉在了地上。 千秋索性坐起身,低头抱住膝盖。犹豫了一会,从床头柜上拿过了手机。 亮起的屏幕倏忽映得她的眉眼一片青幽幽的蓝。 时间刚过零点。 悬在屏幕上的拇指一顿,下意识点开了通讯录。 千秋一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拨去了电话。头一次感受到手忙脚乱,正要挂断时,屏幕跳成了接通模式。 一时间房间内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声音。 良久,她才在静得吓人的空气里,听见了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 ——“千秋?” 他可能根本没有入睡,所以嗓音才如此平缓舒雅,没有一丝凝滞。 这真是太奇怪了。 千秋想道。 明明两个人只隔着一堵墙壁。 明明睡觉之前才分别,天亮之后又会相见。 “我想念你。” 她的下颌搁在膝上,小声道。 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才投降般长出一口气,再开口声音褪去了微涩。 “过来吧。” “什么?”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千秋一时没反应过来。 电话对面的少年大概是将手机拿到了更近的地方,声音更加清晰了。千秋都能想象出他稍低着头,垂眸时睫毛微颤的画面。 “到我这边来。” 千秋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是允许她踏入卧室。 她拎起枕头爬下床,趴在门口探头看了看四周。走廊上空无一人,整个大宅都陷入了深夜的沉眠。 旁边卧室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书桌上的台灯依旧亮着,橘色的灯光笼罩在桌边那一块。 少年背对着来人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颌,半斜倚在桌边,不知在专注地看着什么。 千秋上次偷偷摸摸过来看过对方的卧室,此时被主人邀请过来,正大光明反而没有了四下环顾的心情。 她把枕头放在床上,轻手轻脚靠近,从后面搂住他的肩膀。 冰凉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脸侧,蹭得脖颈微微发痒。千秋舒舒服服地将下颌搁在他肩上,说: “trickortreat~” “现在离万圣节还有六个月。”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的棋子。 “那就给我牡丹饼或者萩饼。” “春天的彼岸节早就过了,秋季还很远。” 千秋故意收紧了拢住他的双臂。 她站直上身,探头前倾去瞥了一眼桌上的残局。 在自己来之前,似乎他一直在和自己对局。 坐姿也不是什么正襟危坐,盘腿放在椅子上。直到她从背后靠近过来,才放了下去。 意气松散的背影却不显得佝偻。 大约是在自己房间里,才透出了几分放松。 千秋坐在床边,晃着双腿。看他整理完桌面,走过来打开壁灯,从另一边掀开被子。 两个人的枕头被整整齐齐排放在床头。 千秋立马钻进被子,眨眼间躺好,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紧绷的身躯没有放松下来。 壁灯熄灭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千秋克制着自己去碰触对方的冲动,默念了数遍理智、理智,长出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努力维持着端正平躺,闭目入眠的假象,心里却像是百只小手在抓挠。 明明中间一定的距离,可是耳边轻浅的呼吸声却近得好似交缠在一起般。 对人类来说这么暗的情况下,偷偷瞟一眼,应该不会被抓到吧。 正这么想着转过头,却恰好撞上了也转头看过来的少年的目光。视线相触的一瞬,双方俱是一怔,却像是较劲似的谁都不肯先一步败退。 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互相注视着对方。 空气一时凝固。 千秋先动了。她翻身过来朝向他,摸了摸他的额头。 因为手臂不够长,碍于距离无法触碰到头顶。 像是被打破了凝固的魔咒,少年在她指腹碰到眉心的一刻,也翻过身来对着她,顺从地低下头。 “像只猫似的。” 千秋忍不住笑了。 她像只灵巧的鱼从被子下游过去,靠近对方。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安心地贴在他胸前闭上眼。 千秋能感觉到少年的身躯从一开始的僵硬到慢慢放松下来,伸出的手臂踌躇了几秒,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轻轻揽住自己。 衣料下的胸膛因为心脏的有力跳动而微微颤动。 闭上眼似乎能感受到少年皮肉下血管里血液奔涌的声音,如同月下的潮汐。 千秋能感觉到对方低下头,削尖的下颌恰好抵在自己发心,呼吸带出的平缓气流拂过后颈。 在黑暗里,他忽然低声开口: “以前的时候,一个人睡觉会做噩梦。” 千秋直觉这个以前,应该是很久的以前。 果然他下一句就是: “那是国小的事情了。” 伴随着貌似平静的语气,他揽住自己的手臂力道也渐渐收紧,大约是陷入到回忆里去便淡忘了拘谨。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等待入睡,闭上眼的时候却会感觉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千秋闭着眼睛问。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只要一闭上眼,就会觉得天花板上垂下了藤蔓一样的黑雾……” 千秋在黑暗里睁开眼,轻声说: “那我会保护你。” 她盯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一字一顿道: “如果真的有妖怪,我会在它胆敢靠近的前一刻,拧断它的喉咙。” 耳畔的呼吸声放得愈发轻了,几乎到了听不见的地步。 千秋正要问他怎么了,却感觉少年低下头埋在自己的肩侧,堪称狎昵的动作却没有一丝旖旎。甚至有些颤抖的呼吸却暴露了他心乱如麻,宛如出现了一道裂缝的冰面。 原本在时间流逝逐渐封冻的湖面,因为回忆重新裂开了一道缝隙。 千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如果更早一点结婚就好了。” 她望着虚空,语气有些遗憾。 “更早一点见到征十郎,更早一点可以保护征十郎。” 24 正所谓颜即正义 http://.biquxs.info/ 梦里是弥漫的雾气、长长的走廊、隐藏在白雾后的朱色楼阁。 整个人像是被丢进水里一般,呼吸尽是挥散不去的水汽。 梦像是一个延续到底的电影长镜头。 踩过的青石板无穷无尽,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自白雾后传来流动的潺潺水声,风动雾涌,有水鸟拍打翅膀掠过湖面的声音遥远而至。 那只展翅飞行的水鸟似乎恰好经过了头顶,从弥漫的雾气里飘落下一片羽毛,洁白如雪。恰好停留在脚边。 他正要弯腰捡拾,却见视线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双赤足。 那是一双小孩子的脚,苍白瘦小,薄薄的皮肤下看得到青蓝色的血管。十根脚趾的指甲泛着不正常的灰白,像是抹了一层石膏。 始终保持着较低体温的人体,或者直白说冻僵了的皮肤才会呈现出的颜色。 脚边是拖曳到地砖上的长袖,可是衣袖雪白,不染一丝尘埃。 视线缓缓往上抬起,从赤足、小腿到上半身,最后定格在对方的脸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女童,一身白衣,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肤色苍白。她的眼睛是一种偏深的棕褐色,歪头看人的时候像只受尽委屈的小鹿。 像是从雾气里凝聚坠落的水滴一般凭空出现,没有征兆,甚至没有脚步声。 她打量了来人半天,朝他抬起一只手。 抬手时宽袖自手腕滑落,露出一截枯瘦的小臂,苍白的肤色像是褪了色,指尖正要碰触到他的脸庞。 赤司征十郎猛然睁开眼。 外面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自深夜持续到了天明。 淡薄的天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室内,光线有气无力,一片静悄悄的。 梦中的画面并不连贯地在脑中闪现,最后变成凌乱的碎片。他抬臂挡在眼前,大概是沉浸在梦的余韵里,过了许久才整理好状态。 正要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胸口一沉,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他一怔,目光向下,有点茫然地捞起了一缕落在身上的黑色长发。 千秋正趴在他身上沉睡,枕着自己的小臂,只露出半张脸。呼气像是小猫的爪子挠在肌肤上,带着一丝湿气的缠绵。 丰厚乌润的长发像是海藻般铺散在胸口,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他不知不觉带上轻微的笑意,也不急着起身,干脆躺回去望着天花板出神。 幼年他生病的时候,母亲心急如焚、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他发烧的热度还没退下去,母亲倒是先倒下了,被父亲强制勒令休息。 那时候他孤身一人躺在卧室的床上,意识昏昏沉沉,迷糊间眼睁开一条缝隙,似乎看见天花板上的阴影正在扭曲变形,慢慢变成蠕动的实质,冒出一个人形的黑影,从天花板上朝自己垂下两条细长干枯的手臂。 因为高烧不退,身体已经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干燥起皮的唇动了动,还是发不出声音。就在他感觉那双冰冷彻骨的手已经碰到了脖颈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撞开,光芒大亮。 隐约间听见了一声惨叫,随即一切消失了。 只剩下一双温暖又熟悉的手臂,将他轻柔地抱在怀里,柔声安慰。怀抱染着令人安心的熟悉香气,是母亲身上的气息。 正在回忆间,千秋醒了。 她单手撑着直起上身,跪坐在床上,仰天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睁不开的眼睛旁边一歪,又倒了下去继续睡。 看起来并没有起床的迹象,只是想换个睡觉的地方。 刚因为胸口压着的重量消失而暗暗松了一口气,看完她这番动作,他顿时明白了昨晚好好的相拥而眠为什么变成了醒来时的奇怪姿势。 千秋真正意识清醒过来,感觉自己必须要起床的时候,才勉强坐起来,抱着枕头靠在床头接二连三地打哈欠。 卧室附带的浴室门从里面打开,赤发的少年边整理袖口边走出来。看到她抱着脑袋,把长发抓得乱糟糟,半闭着眼爬下床,迎面撞上自己。 衬衫的纽扣恰好磕在额头上。千秋吃痛低低嗷了一声,捂住额头,茫然睁开眼抬头看他。 少年的面容还浸着水汽的湿润,大约是方才梳洗的缘故。沾湿的发梢贴在鬓边额前,眉眼像是笼了一层水雾。 千秋呆呆地看了他两眼,忽然抬起双臂,按在他肩上。 然后用力将他往后推、推、推,他也不恼不反抗,有些迷茫却顺从地被她推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千秋啪的一声拍在墙上,踮起脚尖,努力与他的视线平行。 他的目光往下移了一点,看见千秋踮到最高的脚,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我可以蹲下来。” 半梦半醒的千秋抬掌捂住他的嘴,大概是示意他直接闭嘴,随后凑上去在他的颈边嗅了嗅。 一丝熟悉的清浅香气钻进鼻间。 千秋抬头看他。 他正佯装镇定,盯着对面的墙壁,目不斜视。呼吸声却泄露了一丝紧张。 “你和我用一样的香波啊。” 千秋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便松开他,低头揉着眼睛走去床边拽起枕头便抬脚往门外走。 他的脊背抵在墙上,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险些顺着墙壁滑坐下去。 正捂住眼睛平复心跳的时候,却听见门又从外面被打开的声音。 千秋拎着枕头推门而入。 “忘记拖鞋了……” 她咕哝了一句,没抬头看他,径自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拖鞋。 也没穿上,直接拎起就走。 闭眼边走边仰天打哈欠,蹙紧的眉从未松开,一脸不想起床的郁闷。 她回房间换好梳洗后换上制服,趿拉着拖鞋往外走。梦游一般下楼梯的时候身影还有些摇摇晃晃。 赤司走在她身后盯着,随时准备扶住跌倒的千秋,可是看来看去,她似乎闭着眼走路都不会摔倒。 这直接导致接下来到两人出门去上学的路上,他一直用一种奇妙的眼神在观察千秋。 千秋坐在玄关台阶穿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心下茫然。 赤发的少年拿着一柄雨伞,肩上挂着两人的书包,看起来居然没有丝毫累赘感。 反而还增添一些可靠的帅气感。 玄关的吸顶灯光芒比较柔和,在下雨天光线不足的早晨打开很适合。只是出于角度问题,千秋还是眯起眼,盯着他猛看了一会,才腾地站起身。 “把两个书包挂在同一边会对肩膀造成伤害。”千秋竖起食指,一本正经地忽悠,“征十郎把书包分挂在两边吧?”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直接动手。 千秋后退一步,以便更清晰地看着对方。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分别挂在两侧肩上的书包,微微挑起眉看她,眼神了然,掩住一丝笑意。 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背着两大口袋礼物的玩具熊。 得益于那张俊秀的童颜,帅气之中透出诡异的萌感。 千秋的脑海里立刻联想起了去年圣诞节在商店街卖萌的布偶熊。是某家商店的工作人员穿上玩偶衣服打扮成棕熊布偶,背着两只口袋给路过的行人分发小礼物。 千秋捂住脸。 “对不起,你好像还是很帅。” 25 正所谓一触即发 http://.biquxs.info/ 下雨天的电车和公交巴士都比平常要拥挤。 千秋撑着伞,跟在赤司身后小心地避开路上的水洼。 即便如此,短袜被飞溅的雨水打湿了。 换上室内鞋时发现小腿冰凉,从风雨中一路穿行过来,就算穿上外套还是没法维持体温。 说起来我本身就比常人的体温要低上一些,千秋蹲下整理袜子的时候想道。 假如把人的躯体比作一只机器,那么千秋这台机器比常人运转维持的功率要低。 不过这样的比喻,感觉自己好像是冬眠的棕熊先生。 依靠平常昏昏欲睡节省下来的能量,支撑起狩猎时的巨大消耗。 千秋一边神游一边往教室走去。 室内的灯光较为柔和,在走廊的光线会显得皮肤比平常莹润。 所谓的灯下看美人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直接搭乘自己的车,由私人司机送来上学的前桌在璀璨的灯光下依然美丽如初。只是不知为何与围绕在身边谈笑的女生小团体们交流时,时不时会走神,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千秋坐下的时候,听见她以身体不太舒服为借口搪塞了别人的关心和疑问。 然后千秋就看见了放在桌板里的一封信。 大约是尽力在虚张声势了,才特意挑选了素白无花纹的信封,也没有多余的装饰。 信纸上也没有薰上淡淡的香气。 但是一拿起信纸,千秋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学校前转角口某家文具店售卖的商品。 偶然瞥见三上躲躲闪闪的目光,既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极力想要忍耐。 “是恐吓信。” 千秋直接开口说了。 方才目光接触后一瞬想扭身转回去装作无事发生的三上全身一僵,呼吸也混乱起来。 “请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给学园的纯净带来烦扰。” 千秋垂下眼眸一字一句念出了信纸上的汉字。 对方连这种信都要用措辞恭敬的敬语,汉字也写得极为漂亮。 三上的脸上浮现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按照电视剧的情节来判断,这个应该就是恐吓信了吧。”千秋没有看她,盯着信纸继续说,“你最好不要再转过来了,会被别人注意的。既然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努力避免被牵连吧。” 听到这话,三上连忙转回身子坐直,却做贼心虚地拿起课本挡在脸前。 恰好此时上课的铃声及时响起来。 三上璃奈似乎憋了一整节课,下课的时候趁着班级里人都在走动,敲了敲后桌千秋的桌面,拿着课本挡住脸,小声问道: “所以我早就警告过你了!喂,你不害怕吗?” 后半句是看到她一脸平静的表情时情不自禁问出口的。 千秋看着她这幅掩耳盗铃的模样,很想提醒她这种掩饰无济于事。但是看三上那紧张的表情下隐藏的兴奋,觉得还是不要拆穿好了。 三上看起来比起害怕更像是隐隐的期待。 你好像比我还兴奋啊。 千秋一边这么想道,一边开口道: “没必要害怕。” 她一边折叠起信纸,重新放回信封里收好,一边回答三上的问题。 “正好节省时间了。” 本来还在思考怎么找到巢穴里的母蜘蛛,现在作为先锋的小蜘蛛直接找上门了。 “我对顺蔓摸瓜这种方法还是颇有心得的。” 千秋说着,唇角微微扬起。 大约是看到她本来就不与他人交际,一到午休吃饭的时间便消失了踪影,体育课还干脆申请免修。见第一步率众排挤压根不会起作用,便直接跳过数道步骤,启用了当面对峙。 顺带一提强行给她灌输这些没必要知识的三上璃奈强调了好几遍体育课找不到一起组队的人看起来很凄惨可怜。 但是对于通过一系列不合理操作达成体育免修的千秋来说,就是一脸茫然地点头装作理解了。 下午的第五节课后,三个女生来到了教室门口。 因为是吃完午饭后最令人昏昏欲睡,和睡意徒劳挣扎的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后,无数学生随之松了口气。教室里也比其他时刻都要喧闹一些。 那三个女生一行人出现在教室门前,并且高声叫着千秋的姓氏,要她出来时,顿时引起了前所未有的热烈围观。 毕竟是一场久违的好戏。 学校里的构成大抵分为两派,代表有钱子弟的“士族”、代表平民学生的“庶族”。 虽然很想吐槽为什么在现代社会还要玩王侯将相这一套,想想这是个华族还存在的国家也就释然了。 在妖怪、神明、彼世的世界里,强大的人会站在顶端,任何生灵都是依靠自身强弱分布在金字塔各个阶层。在人类社会,“力量”这一分类标准就被金钱取代了吧。 毕竟有钱也是一种力量嘛。 就算是在彼世,也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规则。 给自己和别人分类,贴上标签,以此区别开来。仿佛这样白费力气的愚蠢举动就可以增添自己的力量,拔高地位,看起来比实际上更为强大。 就像是对着青蛙张开鼓膜翅膀试图虚张声势的螳螂一样可怜。 千秋在三上难掩担忧的眼神里站起身,走向了三人组。 伴随着她前行的步伐,围观的同学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 一片寂静里,忽然在背后响起了一个男声。 “林!” 千秋停住脚步,回首看了一眼。 “啊,加藤。” 三上璃奈方才还心忧不已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互称姓氏了”。 加藤健太就站在千秋身后那一片被腾出的空地,鼓起勇气大声道: “这次的事情有我的责任,请让我和你一起——” 千秋叹了口气。 “我很早就想这么说了。”她像是受够了般苦恼地扶住额头,偏过头眼神滑向对方,“加藤君,总是自说自话的男人不会受欢迎的。” 加藤健太涨红了脸。 我今天可能要说很多话,待会得去买瓶饮料补充水分。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重新迈开脚步。 走廊没有教室里那么温暖,一走出去,便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千秋抬脚跟在三个女生之后,下意识地将泛凉的手放进了制服外套的口袋里。 指尖在口袋深处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一怔,轻轻捏了捏,旋即明白了是什么。 一颗圆球硬糖。 明明昨天路过商店街时,她拖住对方的胳臂,眼泪汪汪地表示想吃甜点时还被他以“你最近吃太多甜食会蛀牙”给无情地拒绝了。 “万圣节还没到不是你说的嘛。” 千秋小声嘀咕自语了一句,表情没变,眼神却泛上笑意。不禁低头一笑,悄悄握紧了掌心的圆形糖果。 正好在此时,三人组在某个门前停住了脚步,恭敬地拉开了门。 那份恭敬和谦卑的对象当然不是她们连个正眼都没给的千秋,而是在门内的长条沙发上,背对着众人端坐的一位少女。 似乎是听见开门的响动,少女弯腰放下了茶杯,复又挺直脊背,姿态优美。 千秋左右扫了两眼,走过去,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刚一落座,便抬头看见那位少女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端起的架势却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笑意也未达眼底。 那抬得有些高的下颌,不如说是透露出主人的高傲。 纯黑色的水手服在她身上十分柔顺服帖,衬得肩腰纤柔,双腿细长。原就洁白的皮肤更像是未曾着色的画纸,到了苍白的地步。 黑色与白色。 少女就是由这两种单纯的颜色构成,对比强烈到冲击大脑的程度。 如同一幅抽象的现代画。 千秋与之对视。 刚开始还维持着虚伪笑容的少女渐渐地失去了伪装的兴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纯黑色的眼眸像是吞没了星光的黑夜。 “超越人类常理的美貌啊。” 千秋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一看就是个妖怪啊,连掩饰都没有的直白,反而不会让人联想到妖怪上面去。 不止如此,还有那一身凛冽的妖气。 藏匿得极好的气味却轻松被她从咖啡的香气中攫取出来。 对面沙发上的少女,与其说是统治这所高中“士族”的女王,不如说是披着人类高中女生皮的妖怪。 这个休息室地方狭窄,要是打起来不好舒展,还是不要询问年龄的问题激怒对方了。 三人组听到她的话,却像是被按下了奇怪的开关似的,一唱一和地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少女的美貌。 “那是当然的,乙女大人的美貌是天赐的宝物。” “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尽情地歆羡,然后跪伏在乙女大人脚边吧。” “乙女大人的仁慈会宽恕你的放肆。” ……这个女人是在学校里搞了什么邪|教仪式吗?千秋心里疑惑。 在三人组期待的目光之中,少女终于开口了,声音如水般温柔动听: “早就听说过林的名字,只是碍于我身体不太好在家休养,一直无缘得见。”她朝千秋微微俯下身,长发越过肩膀滑落,“今天终于能够见面了,我很荣幸。我的名字是山吹乙女,目前是二年生。” 看起来像是死去的人类生成的妖怪。没有明显异于常人的特征,也没有明显属于妖怪的习性。 应该是很顺利融入人类社会的妖怪。 现在看起来都算得上如鱼得水了。 “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这样的存在。” 山吹乙女意有所指地说道,朝千秋微微一笑。 三人大约是完全没想到维护“士庶之别”纯净的兴师问罪变成了现在的状况,懵逼后连忙喊了一声乙女大人,满脸欲言又止。 “由衣、月子、裕美。”山吹乙女转向三人组的方向,柔声依次喊了她们的名字,微笑道,“我和林有些话想单独谈谈,你们稍等片刻可以吗?” 满面不服的三人组狠瞪了千秋,才陆续离开了房间。 在只有两个人的休息室里,山吹乙女终于摘下了虚假的面具,变成轻慢的讽笑。她从旁边拿起一柄漆黑的铁扇,展开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浓墨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 “原来是人类和妖怪结合的产物。”山吹乙女轻声细语,“小女孩,你是高野山的土蜘蛛和人类女人的后代?” 千秋摇了摇头。 一般妖力较为强大的人类只能感知到她的气息,接近于妖怪却又并非妖怪,往往会错过细微的差别而混淆。 而对于妖怪,尤其是弱小的妖怪来说,嗅到她的气息,就是逃命的信号。 能够分辨出她的气息接近于哪种妖怪,说明对方已经算是大妖怪了。 对方忽然以折扇挡着脸,轻声笑了起来。 “真是有趣。” 千秋一直觉得妖气是种奇异的东西。 妖怪一碰面甚至不需要打招呼,老远的闻到妖气就能捕捉到信息。 放出妖气四溢的妖怪简直就好像是一台没有任何保护程序却高速奔跑的电脑。 感受到的瞬间什么信息都涌进脑海里了。 比竞选时期天天在街上开车循环播放广播拉票的议员还要烦人。 这个叫山吹乙女的妖怪身上的妖气很混乱,虽然竭力掩盖住了,刻意给出强悍凛冽之感,仔细感知就会发现不协调的细节。 而且她身上有一丝千秋异常熟悉的气息。 非常相似却又不是完全贴合。 尽管如此,也足够让千秋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暴躁感。 “说实话。”千秋皱着眉说,“我对九条尾巴的生物,都有种碾碎的冲动。” 原因则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记忆里那个有着九条尾巴的罪魁祸首暂且不提,横竖三年来,一丝气息也抓不到。而眼前坐在对面沙发的那一个正好是长着九条尾巴、轻摇着折扇的狐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是人类生成的鬼却一身狐狸的妖气。”千秋边说边站起来,伸手从空气里拿出狐狸面具,“不过既然你也是九尾,应该会知道另外一只九尾的事情吧?” 虽然地方有点小,不过对付这种染着墓土臭味的家伙也足够了。 千秋戴上面具想道。 ——“九条尾巴?” 推着文书小车的鬼灯听到某个特殊的词语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身边抱着一堆书卷的唐瓜。 “是啊。”唐瓜点头,“我们在说上次辅佐官聚会发生的事情。” 因为在人间还是没成年的孩子,在地狱一样被当做未成年对待,聚会的时候只给千秋点了果汁。 然后在气氛热火朝天的时候,不知为何默默喝着果汁的千秋忽然变成了燃烧状态,抽出消毒盒里的两根筷子就冲了出去。 最后拖着一只装扮成九尾狐狸的野干走回来,那只野干是众合地狱的男公关,为了店里今晚的主题才化妆成九尾狐。 看到拎着口吐白沫的野干的一只腿,拖行一路走来的千秋,酒馆里的众人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鬼灯继续推着文书车向前走,声音低沉道: “确实。千秋桑的开关是九尾。” “哎?!开关是什么意思?” “人平常会有两个状态,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平时越是老实的孩子一旦生气越是可怕。”鬼灯语气平缓地解释,“对千秋桑而言,九尾就是打开另一个状态的开关。” “其实那个人平常的状态也挺可怕的……” 唐瓜忍不住吐槽道。 突然从天而降一脚飞踹什么的、吃便当的时候朝着逃跑的亡者忽然掷出筷子什么的、拎着晕过去的亡者的脚一路拖进阎魔厅什么的…… 相比之下打棒球的时候把棒球捏碎、打网球的时候把网球打飞成流星、打橄榄球的时候直接变成死亡躲避球都不算什么了。 “但是那个直接变成大魔王的状态也太可怕了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阎魔厅。 鬼灯一边弯腰拿起书轴放到阎魔大王的桌上,一边回答: “我倒是很欣赏那个状态下的千秋桑,感觉工作效率会提升不少。” 唐瓜全身一抖,大喊:“那个已经不是提升的问题,提升太多会把亡者打死的!!” “亡者都是已经死亡的,不会再死亡了,唐瓜桑。” 阎魔大王不解地看着他们:“从刚才开始我就想问了。鬼灯君你们在说什么?” “唐瓜桑在询问我有关千秋桑的事情。” “啊,小千秋啊。”阎魔大王回忆片刻,摸着下颌的胡子道,“那个孩子一听到跟九尾相关的词语,就会变了个人。” “九尾……是指那个九尾吗?”唐瓜问。 地狱倒确实有一只九尾狐狸。 在众合地狱开着宰客的店铺的妲己小姐。 “可是千秋遇到妲己小姐的时候没什么奇怪的表现啊……” 唐瓜一脸疑惑。 皱着眉的鬼灯像是想起什么棘手的问题,吐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之前就已经爆发过一次了。” 在现世的传说里,妲己是一只祸国殃民的九尾狐。先是在印度化身华阳夫人,妄图盗取舍利,失败后遁走逃去中国,成为了纣王的爱妃。 商朝灭亡后,妲己也不知所踪,其实是东渡日本,休养生息后死性不改,化名玉藻前潜入了天皇的后宫,妄图东山再起,却被阴阳师退治。 三度失败的妲己死后化为了巨大的杀生石。 这个人类传说里呼风唤雨的九尾狐妲己现在是众合地狱风俗街上的大老板。 “但是,事实上妲己桑和玉藻前是两只完全不同的妖怪。” 鬼灯拿起两只圆珠笔。 一只笔身绿色,一只笔身橙色,不过都是金鱼草周边。 “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用圆珠笔来比喻,不过确实很形象生动,我理解了……” 唐瓜道。 鬼灯放下了那只绿色的圆珠笔。 “这两只妖怪直到江户时代才被人类的作家联系到一起,写成了志怪故事。在那之前,妖怪的世界里、彼世的世界里,关于玉藻前的故事,都是活跃在平安朝代,传说里的大妖怪。想了解相关的传说可以去秦广王的第一厅询问篁先生。” “那千秋和九尾……不,和那个大妖怪玉藻前有什么联系吗?”唐瓜问。 鬼灯摸着下颌思考了片刻,给出了这样答非所问的回应: “在现世的纪录片里,经常会出现母狼哺育了被遗弃的人类婴儿的故事对吧?” 26 正所谓被抛弃的后果 http://.biquxs.info/ “失去幼崽的母狼会把被遗弃的新生儿当做自己的孩子哺育。可是由于狼的哺乳期只有四个月,完全无法支撑婴儿生存。不过人类却乐此不彼地制造这样的虚假新闻,由此延伸出艺术作品。”鬼灯将双手拢进袖子里,说道,“但是反过来,人类确实会抚养失去母狼的幼崽,长大后将它们放归自然。不同种族的母亲在哺乳期最容易做出养育其他种族幼崽的行动。” 农场里的母|猫在哺育幼猫的时候甚至会将小鸭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起抚养。 “所以就是说……”唐瓜说,“玉藻前是千秋的养母?” 鬼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假说。 “当然不是。” 他摆了摆手,“玉藻前是一位男性的妖怪。” 大厅内安静了几秒,响彻了唐瓜难以置信的尖叫。 鬼灯放下了堵住耳孔的手指,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净琉璃镜。 “具体情况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直接来看吧。” 经过了一段闪屏、雪花、“快进过头了”和“这次又倒过头了”的惯例操作后,琉璃镜总算正常流畅地播放起画面。 “啊,是赛河原。” 在缓缓流淌的血色长河边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滩涂,渡河的亡者们像是下雨前搬家的蚂蚁,陆陆续续穿过三途川。 平静的河水被搅动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伴随着澎湃的水花,河中冒出一只庞大的蛇头。是栖息在河中的三途川之主。 蛇张开巨口朝着正在涉水渡口的亡者咬去,却不慎咬中了半途杀出来的巨蟹。两相僵持之下,缠卷在一起的蛇和蟹在河中翻出滔天的浪潮。 “这是三年前千秋桑刚到地狱来实习任职的时期。” 鬼灯的话音刚落,便见镜子的画面里冲出来一个眼熟的黑色身影,飞掠到半空之中,借着重力猛地一脚踹在三途川之主的后脑。 卡在蛇嘴里的巨蟹被强烈的冲击力撞飞了出去,在空中化作一道抛物线,砰地掉在了河滩上砸出一个大坑。 那个身影借着力道纵跃向三途川上的大桥,一个后空翻,轻巧地落在奈何桥的栏杆上,单膝着地。 昏倒的巨蛇仰面倒进河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飞扬的河水打湿了大半的奈何桥。 单膝跪在栏杆上的少女站直起身,恰好被带起的风吹得长发向后扬起又飘落。 唐瓜:“……” 阎魔大王:“……” 鬼灯注视着镜面,不疾不徐地拍了三下掌。 “那个时候的千秋桑表现真是精彩,令人敬佩。” 阎魔大王强笑道:“确、确实呢,那孩子一工作起来总是会上头,做得太过分了。但是个好孩子啊、好孩子!” “千秋前阵子才过了16岁生日,三年前也就是……”唐瓜想了一下,大叫,“十三岁?!那个人十三岁就和现在一样了吗?!” “虽然现世日本社会的法律规定二十岁成年,但是妖怪的习俗里,十三年就已经成年了。” 鬼灯道。 “不……鬼灯大人,千秋这样只会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童年……” 唐瓜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千秋好像提起过,她的母亲在现世是身价丰厚的实业家。” 出生在优渥的家庭环境里,应当度过了幸福的童年才对。 “千秋桑的母亲出身现世有名的道士世家,先祖中曾有人在中国的地府任职。”鬼灯低头看他,“不过,千秋桑完全没有继承那方面的天赋就是了。” 唐瓜抓了抓头发,“确实是这样。比起道士,千秋的感觉更像是……妖怪?” 为什么一个出生在道士世家的人类少女会给人一种妖怪的印象呢? 除却若有似无的妖气,还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抚养过她一段时间的妖怪好歹是那个玉藻前。”鬼灯的脸忽然黑了下去,“原本那个两次烧毁平安时代京都的大妖怪应该在地狱里接受处罚拷问的。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大面积的灾祸和瘟疫导致死亡人口暴增,给我们增加了多少工作量……” 他狠狠地啧了一声,眼神凶恶。 唐瓜震惊地大叫:“两次烧毁平安京?!” “相关的事情可以去询问篁先生,那在他死后在地府基层任职的实习期发生的。”鬼灯抬手抵住下颌,仰头看了一眼电灯,回想了什么,“篁先生也是在接连不断的风波里积攒了足够的经验,渐渐能够独当一面成熟起来了。” “那既然是九尾抚养了千秋,九尾又是怎么变成千秋的开关?” 恰好此时小白穿过走廊一路大叫着鬼灯大人四脚并用奔跑过来。 鬼灯蹲下身,挠了挠小白的下巴。小白的尾巴狂摇,舒服得躺在地上翻过肚皮求挠。 就在它喊着“鬼灯大人往下面点”的时候,鬼灯忽然开口打破了它的享受时光。 ——“小白桑,如果桃太郎君要抛弃你,你会怎么样?” 小白的全身一僵,顿时炸毛了,泪流满面地大喊: “为什么桃太郎要抛弃我啊?是因为我吃得比较多吗?我还在长身体,吃得多是正常的啊!还是因为讨厌的美国狗向他谄媚,所以不要我了吗?我最讨厌美国狗了,我最讨厌桃太郎了,最讨厌——!” 鬼灯在小白满地打滚哭喊着不要抛弃我啊桃太郎的背景音里,平静地转头看向唐瓜。 “明白了吗,唐瓜桑?” 他拢起袖子,站起身。 “一旦被疼爱有加的主人抛弃,就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请您快去把小白叫回来解释清楚吧,它看起来快冲到桃源乡去找桃太郎了啊——!” 阿嚏、阿嚏、阿嚏。 千秋连打了三个喷嚏,引来了走廊路过的人的目光。 “到底谁在念叨我啊?” 她揉了揉鼻子,望着掌心纹喃喃。 一走进教室,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全部的目光都投向了千秋,她仿佛一点都没察觉,自顾自地穿过教室,走到自己座位边上。 方才在休息室内,她一拳带起劲风,正要击中对方之时,忽然止住。 拳头停顿在半空中,距离少女的鼻尖仅有一寸的距离。少女依然笑容不改,纹丝不动。 垂下眼眸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拳头,轻笑一声,慵懒地向后倚在沙发靠背上。 “要强制拘捕我吗,辅佐官阁下?” “对现世没有做出犯罪行为的妖怪进行拘捕我会被上司责问施加处罚。” 鉴于她在现世的法律里还是未成年,相应的处罚会以社区劳动服务的形式进行,例如去三途川边捡拾垃圾。一般都是亡者死前带来的随身物品,假牙、眼镜、假发什么的。 顺带一提用假发当做网兜抓螃蟹很有效。尽管在她试图把一网兜的螃蟹夹带回去煮熟之时,被顺路过来监工的鬼灯先生当场抓获。 三年前刚进入实习期就频频被处罚的千秋已经用双脚走遍了赛河原,偶尔还会被维修部门委托查看奈何桥的损坏部分。以至于某天鬼灯先生拄着狼牙棒观察她的劳动服务进程,结果发现她不仅丝毫没有不愉快,还混得风生水起,连现世的网络上都开始流传三途川的黑衣少女的传说。 应当是有过濒死体验的人抵达了三途川又归去现世后在网络发布的留言。 于是后来鬼灯先生就把她丢去了记录科做杂务。 千秋收回了拳头。 “期待你来到地狱。” “哦呀,真可怕呢。” 山吹乙女语气里完全没有一丝害怕,甚至歪头朝她微微一笑。弯起的眼角看起来很温和。 “找我做什么?” 千秋开门见山地问。 “我只是听说现世有一位相当活跃的地狱辅佐官,很想见一见罢了。”山吹乙女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请原谅我的冒昧。” 这让千秋立刻确定疫病鬼会有组织地去袭击奈奈生不是巧合了。 原本还以为是一年前的瘟鬼拘捕事件遗漏的落网之鱼在作祟。 现在看来恐怕是现世有人在不动声色地散布关于自己的传言。 “一般的妖怪不会希望见到我。” 在现世的妖怪一般都是在面临逮捕的情况下才会见到千秋。 看到那个标志性的狐狸面具和挂在长发的铃铛,一瞬间就会明白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未来到来了。 生前的罪会在死后的世界赎完。 “虽然身份是高高在上的辅佐官,本人却是一位相当可爱的少女呢。” “多谢称赞。” “啊啦,对了。”她小小惊呼一声,抚住心口又道,“辅佐官阁下方才提起另一只九尾,是什么意思呢?” 千秋一顿。 山吹乙女满是期待和疑惑的美目注视着她。 “九尾……”千秋刚说了两个字就又止住,垂下眼眸过了片刻,才再度开口,“九尾之间会互相感应到存在吗?” 相对于普通的狐妖来说,九尾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种族。 数量稀少到了五根指头都能数过来的地步。 “很遗憾,并不能。” 山吹乙女摇了摇头。 千秋异常平静地道谢,然后告辞。 离开前握住门把之时,她忽然想起这次休息室之旅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回头看向山吹乙女,问道: “你找我过来不是要维护学校传统?” 山吹乙女素白无瑕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那一瞬间,千秋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笑意只凝固在唇边,漆黑的眼眸依然封冻,看起来是微笑却比面无表情更加冰冷。 仿佛是超越了时间和力量的居高临下。 高处不胜寒的人独有的蔑视和漠然。 “那个传统只是玩弄人类的小把戏罢了。” 山吹乙女微笑着道。 出来的时候三人组在门边等待,看到千秋神情并无变化,顿时脸上明晃晃地浮现出吃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困惑,惊讶的是她居然全须全尾若无其事地出来了,困惑的是乙女大人支开她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对山吹乙女的绝对信仰才令三人组没有动摇。 中间那个比较高的女生上前一步,绷紧神情对千秋道:“既然乙女大人已经教诲过你了,请你不要再做出会令大家蒙羞的行为。我们和那些平民不应当产生来往。” “那你还是不要呼吸了,毕竟你和你口中的平民呼吸着同一样的空气。” 千秋随口丢下一句。 即便是九尾天生会迷惑人类的天赋加持,这样的思维统治还是有点渗人。千秋正准备回去教室问问前桌山吹乙女的底细,快走到教室的时候居然发现许多人,尤其是女生们正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们的脸上又是期待又是惊喜。 大小姐们一个个抛弃了矜持,像是奔跑的小鹿群般朝前方冲去。 千秋顿时摸不着头脑。 她独来独往惯了,压根没有意识到这阵子有人暗中在领导排挤她。要不是三上璃奈的科普,可能今天她被叫去休息室,还会以为是有人约战。 正好她看见了迎面跑过来的三上璃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即将擦肩而过的前桌少女,问道:“发生了什么?” 三上被她抓住胳臂只能在原地踏步小跑,闻言眼神发亮,干脆拖起她一起往前混入人群。 “你不知道吗?”三上清脆的声音充满活力,“今天绘梨花大人返校了!” 27 正所谓校园偶像 http://.biquxs.info/ 众人不自觉往旁边避让。 在人群最喧闹的方向走来一位众星捧月的少女。 拥有着璀璨的金发、雪白的肌肤,宛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的美貌。 尽管身着与其他学生一样的黑色水手服,显露出一双纤细修长腿让她看起来格外突出。 眼神高傲、神情傲慢,吹弹可破的皮肤毫无瑕疵。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跟从的三位执事,身影笔直,神情忠诚。 继山吹乙女在学校里发展个人邪|教后,又出现一个把学校当做自己家别墅的女人吗? 三上璃奈看起来很激动,连自己还抓着千秋的手都忘记了,忘我地陶醉道:“真不愧是高园寺家的大小姐,绘梨花大人的美貌今天依然璀璨如太阳。” 旁边的双手交握在胸前的女生也难掩激动地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如果说乙女大人是高悬在秋夜之空的明月难以争辉,绘梨花大人就像是耀眼的九月太阳!”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千秋无动于衷地举起手,“请问你们哪位给我解释下她是谁?” 原来学校里的两派大致分为高园寺絵梨花和山吹乙女。 追随山吹乙女的大多是沉陷在她超越常人的美貌和温柔恬静的气质,无懈可击的礼仪。完美切合人们心目中正统的大家闺秀形象,令小女生们纷纷心折。 这些小女生们也把维护士庶之别视为己任,努力肃清校园里的不正当交往,让所有人安分待在自己的位置里。 至于高园寺絵梨花,有句话叫做粉随真主。 高园寺絵梨花目空一切,高傲无比。 追随高园寺絵梨花的人正是沉醉在这份得天独厚的傲慢里。 傲慢代表着绝对的自信。 绘梨花的追随者们不是简单的看不起普通学生。 她们和绘梨花本人一样,除了绘梨花谁都看不起。 “…你们的民族礼仪不是崇尚谦逊吗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 不过这两位少女日常都属于神隐状态,山吹乙女因为身体原因时常休学在家,而高园寺絵梨花是因为出道当演员去了。 所以很难在学校得见一面。 三上璃奈的表情又是激动又是幸福,看起来是在内心感谢神明让自己今天可以见到两位女神都驾临学园。 千秋感觉自己看到了路口每天趴在栅栏上等待主人归来的小狗。 她怜爱地拍了拍三上璃奈的头,三上疑惑又嫌弃地打开她的手。 就在此时,千秋似乎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千秋抬头望去,看见的却是高园寺絵梨花目不斜视的侧脸。 她若无其事地从千秋身前走了过去,身后缀着一连串追随者。 高园寺絵梨花刚才看了自己一眼。 千秋很确定。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在人群里多看自己一眼,那么她就只能一脸茫然了。 雨下了一整天。 放学的时候天依然阴沉着,覆盖着厚重的阴云,光线暗淡。 下午的时候千秋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管家婆婆打过来告诉她由于下雨的缘故,还是通知了司机过来接她先回去。 这样今天就变成她一个人先回家了。 千秋因此有些低落。 三上璃奈关注她一天了,临近放学前终于忍不住了,拍了拍她的桌子,叉腰问: “要一起回去吗?” 双手托着脸颊出神的千秋一愣,迷茫地看向她。 三上璃奈忍耐住羞涩和莫名的怒火,又问了一遍。 “今天下雨走回去不方便吧?要不要搭乘我家的车一起回去?” 其实她们两个人的住所完全在东西两个方向上。 三上璃奈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可是想到这家伙待会要对自己说谢谢的模样,嘴角又忍不住翘起。 她真正对这个不熟悉的后桌另眼相看是在今天的三人组传召之后。 林千秋居然毫发无伤地从山吹乙女那里回来了。 据说乙女大人还对她礼仪有加,两个人相谈起来言笑晏晏。完全不是大家一开始以为的教训。 三上璃奈不敢想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样。 她从小受到的耳提面命就是必须做符合自己身份的行为。 母亲称那些严厉的教导都是出于对她这个女儿的深爱。 不能和平民交朋友、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情、保持维系好良好而高贵的社交关系。 从小到大三上璃奈只会和符合妈妈标准的人交友。 因为出身暴发户所以要格外注意这些。 和下等人交往会引发无止尽的嘲弄和讽刺。 三上璃奈心虚地想林千秋应当算是配得上自己身份的朋友吧。 此时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千秋放在了朋友的位置上。 她能收集到的信息也只比普通同学所掌握的多一些。 林千秋此前跟随母亲在香港生活,高中之前在国际语言学校念书。家庭成员里还有一个姐姐,与她不同的是,姐姐跟从母亲的姓氏。 这意味着恐怕姐姐才是一开始确定好培养的继承人。 也意味着妹妹是弃子。 为了保全姐姐的稳定地位,作为牺牲品被抛弃了。 所以才从国中起就被丢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国度,在众多排挤下孤独走到了今天。因为从来没有人向她伸出过手,所以她才不会对旁人抱有希望,宁愿自己盯着窗外的樱花发呆。 连应该有的待遇都被剥夺了。 独自生活在狭窄的公寓里,独自过着每一天,独自躲起来吃便当,独来独往,独自走回只有一人居住的只能称之为住处的公寓。 看到过她孤身望着天边孤鸿的寂寞侧影。 像是吹到空中的肥皂泡泡,破灭后了无痕迹。 哪一天在空气里消失也不会被注意。 如果换做是我,早就坚持不住了。 三上璃奈想道。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自己,不肯向这个世界退让一步。 本来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亲切形象,才会偶尔主动向这个后桌搭话,对方居然也没有识相地表现出受宠若惊,倒是让璃奈有些另眼相看。 尤其是后来又发生了与加藤君有关的事情。 三上璃奈觉得,林千秋这个人好像也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她拥有自己所缺乏的对世界宣战的勇气。 然而就在她隐隐期待的目光里,千秋摇了摇头。 “多谢,不过不用了。今天家里会来接。” 这下轮到三上璃奈傻眼了。 “啊?”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千秋拎着书包起身,推上椅子时发现三上还傻在那里,纳闷道,“你怎么了?” “你不是每次都一个人走回去的吗……” “今天有点特殊。”千秋看了她一眼,“你不走吗?” 三上璃奈委屈地怒瞪她,一甩长发,扭过头不理人。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明天见。” 千秋说完抬脚就走。 三上璃奈坐在座位上生了半天的气。 幻想破灭的她捂住自己受伤的心脏,拽起书包幽幽飘出教室,却被来人挡住了去路。 她一愣,抬头一看,顿时大惊。 “绘梨花大人?” 高园寺絵梨花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灯光下睫毛纤长,眼眸像是玻璃珠般纯澈璀璨。 身后跟随着三位统一制服的年轻执事。 “稍微占用点你的时间,走吧。” 从昨晚开始的这场雨连续下到了现在,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笼罩在雨幕里的城市比平日都要沉默,天幕像是一张被泼上了墨水的画布,深深浅浅的痕迹弥漫在画布上。被淋湿的百货大楼像是个低下头的巨人,变成了线条凌乱的抽象画。 雨天路滑,司机开车的速度比较慢。坐在后座的千秋托着腮望向窗外,斑马线上簇拥着一只只五颜六色的雨伞,像是长在街上的蘑菇丛林。 看她的神情低落,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司机先生状似不经意地顺口提了一句,等会就会去接少爷。 果不其然,千秋又开心起来了。 她窝在后座上,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一颗圆滚滚的糖果。 正在千秋的思绪已经飘远到了要不要趁着今天黄泉之门还没关上的时候回一趟地狱,查查附身在山吹乙女身上的九尾到底是谁。 对。 因为从山吹乙女身上很明显能感受到人类生成的鬼独有的气息,只是被九尾的妖气竭力掩盖过去了。 这样特殊的妖气形成只有一个解释。 九尾和“鬼”共同生成了一个新的妖怪。 保存了鬼的气息和九尾的妖力。 只是不知为何略感薄弱,原本九尾的妖力应当是令人恐惧的浑厚。 千秋下意识地嗅了嗅自己的手腕,脑中浮现一个想法: 别人感受到我的气息也是这样吧。 如出一辙。 混杂了地狱、生灵和妖怪的气味。 车已经快开到长坂道了。旁边熟悉的景色令人有种回到家的安心感。 只是围墙后摇曳的竹林被雨水打湿成了深郁的苍绿色,比平常多了一份阴沉。 司机忽然猛踩一脚刹车,前轮在地上印下深深的痕迹。 斜地里冲出来一辆车,横在前方。雨水哗哗冲刷着漆黑修长的车身,雨刷器左右摇晃着,刷去挡风玻璃上的水迹。车灯将飞落的雨水照得清晰彻底。 千秋撑起上身,抓了抓长发,看向车外。 那辆黑色的林肯车副驾驶下来一个人,撑起黑色的雨伞,躬身为车后座的人拉开了车门。 后座下来了一位金发的少女。 雪白的肌肤、耀眼的金发、高挑纤长的双腿。 挡在头顶的黑色雨伞缓缓往上抬起,露出她暗含高傲的面容。 ——是高园寺絵梨花。 28 正所谓弥天大雾 http://.biquxs.info/ 雨水在天地间奔流。 长坂道边沿的流水汇聚成小溪,顺着坡道往下淌,水流中载着零落的花瓣。 围墙后的竹林在风雨中摇动得哗哗作响。 高园寺絵梨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风,令她头脑一片清明。 飞打在伞上的雨珠形成了接连不断往下坠落的帘幕。 那辆车牌号她熟记于心的私家车正停在几米外的距离,往前走几步就能靠近。 她仰起高傲的头颅,抿紧唇,暗中攥紧了拳。指甲扣在掌心,留下十个弯月形的血痕。 高园寺絵梨花在此刻陷入了回忆。 她的金发和蓝眼遗传自外祖父。 高园寺絵梨花的母亲是一对跨国婚姻夫妻的爱女。从相貌到家世都无可挑剔,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生下的高园寺絵梨花也完美地继承了美貌和金发蓝眼。 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混血的演员在日本国内总是拥有着一份旁人难以媲美、得天独厚的钟爱,尤其是女性演员。近年才兴起了本土血统的演员,例如名取周一、敦贺莲这样即便是东洋人的相貌,也有着堪比混血的深邃五官和修长身材。 从小都在众星捧月里长大,当之无愧的公主自然也曾经在观赏花园里的玫瑰之余,花费了一些时间来思考迎接自己的王子应当是什么样的人。 高园寺絵梨花还穿着洋服,扎着缎带的幼年时代曾经抱着泰迪熊奶声奶气地问自己母亲:“妈妈,为什么白雪公主要等王子来寻找自己?” 为什么白雪公主不能自己走出城堡去寻找王子? 当时母亲的表情有些愕然,随后将她抱在膝头,亲了亲脸颊,笑眯眯道: “绘梨花说得对,公主也应当自己去寻找王子。” 后来她拥有了自己的骑士——她的三人组忠犬执事。 鲜花、赞誉、追捧、荣耀、爱意,这些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除了演戏几乎没有其他可以引起她兴趣的事物。 然后某一年圣诞节的晚会上,高园寺絵梨花遇到了一个少年。 簇拥在她身边的追随者们用歆羡的语气说起那个人群中的焦点,从遗传自母亲的赤发和美貌,到继承自父亲的天资与身世。 那一刻她决定了。 只有这个人,这个叫做赤司征十郎的少年才足以匹配自己,成为站在自己身侧的王子。 高园寺絵梨花高高地昂起美丽骄傲的头颅,一路分开人群踩着蔷薇色的长毯走下螺旋楼梯、走向那个即便没有光也夺目耀眼的赤发少年。 仿佛全场的灯光都聚集在她这只骄傲的孔雀身上,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她纷飞的衣袖、闪亮的长裙,眼睁睁看着这位美丽的金发少女走向另一个目光的焦点。 看到她毫不迟疑的前进步伐的人下意识往旁边避让,正好将通往少年的路径空出来。 她畅通无阻地抵达,朝对方伸出带着长手套的右手,矜持而骄傲地开口: “高园寺絵梨花。” 那是高园寺絵梨花第一次看清楚他的双眼。 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赤色,像是封冻在海底的火山。 隔着千万重水波,难以抵达最深处。 她丝毫没有气馁和沮丧。 高园寺絵梨花为了达到目的,从来不会吝啬最卑鄙的手段、最热烈的追逐。 却在这个人面前惨败而归。 而这个人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宝物、哪怕只是一点点试探都会招致他毁灭性的报复打击的心上人就在面前,近在咫尺。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绘梨花小姐?” 身后的执事担忧的声音响起,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来,眼神一凝,看向始终在雨中保持沉默的车。 她以为自己凝视了许久,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间,最后像是放下了什么一般全身一松,低声开口: “走吧。” 顾不上执事错愕惊慌的眼神,她转身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高园寺絵梨花背靠在软垫上,闭目小憩,却丝毫没耽误她一贯颐指气使的语气: “还在磨蹭什么,回去了!” “是、是!” 穿着笔挺的三件套的执事慌忙收起伞,回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高园寺絵梨花永远是骄傲的公主。 在最后一刻她收回了即将跨出悬崖的脚步,为了自己的骄傲,也因为自己的骄傲。 林肯车在雨中缓缓启动,往后倒退,转换方向,向着相反的道路一骑绝尘而去。很快漆黑的车身便消失在蒙蒙雨幕里。 千秋咔擦一声咬碎了抵在牙间的糖果。 包裹住糖果碎块的舌头好像裹住了几块锋利的小碎石,猝不及防就会划破柔嫩的舌头。 重新启动的汽车爬过长坡道,向着宅邸的方向驶去。 方才她很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直冲自己而来的恶意。 尽管在脱缰失控之前便自行消弭了。 恶意高涨到了逼近杀气的程度,就杀气的标准来说未免微弱了点。 千秋沐浴着鬼灯的杀气都能泰然自若。 心灵产生缝隙的人类是附身类的妖怪最热衷喜爱的下手对象,附着在人类背后,然后潜藏在人类内心阴暗的角落,不动声色地推动裂缝扩大到崩溃的境地。 通常以人类的生气为食。 如果还能像从前那样直接看见灵魂的波动,千秋就能一眼看出方才拦车却又离开的高园寺絵梨花身上是否潜藏有附身的妖怪。 不过现在的她只能通过捕捉微弱的妖气来感知猜测,附身类的妖怪由于自身的寄生性生存方式通常极为狡猾,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离开宿主的身体。 被附身的人类假如没有及时举行驱魔仪式,驱赶走附身的妖怪,会日渐消瘦、情绪不定、暴躁易怒,完全变了一个人。 虽然那个女孩子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出于安全考虑,千秋思考后还是决定联系一个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人类的事情就交给人类去头疼吧。 对方大概是在片场忙碌,打过去的电话直接进入了语音信箱。千秋直接挂断了电话,把事情的简单叙述作为邮件发送过去。 一回到宅邸,千秋刚换完拖鞋,便看见管家婆婆托着电话迎面走来。 “是千秋小姐的同学。” 婆婆说着把听筒递过来,躬身行礼后回避离开。 千秋还在茫然怎么回事,刚拿起电话搁在耳边,三上璃奈焦急的声音便冲破了耳膜。 ——“喂,你没事吧?!” 她默默地将听筒拿远了点。 背景音里传来三上夫人的训斥声“璃奈,你的礼仪呢”,三上璃奈慌慌张张地捏起淑女嗓子连声道歉“抱歉妈妈,我失礼了”。 大概是背后的三上夫人终于屈尊走远了,把空间留给自己的女儿和朋友交流。三上璃奈明显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问: “喂,你到底有没有事?没有发生什么吧?” 千秋直觉今天归来路上那一出拦车的戏码与她有关,便回答没有。 她忽然想起某个差点被遗忘的重点,语气染上一丝诧异: “你怎么会把电话打到这里?” 整个学校除了教师,压根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住在京都赤司宅的分邸。 三上璃奈刚踏实落地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怒吼道: “这个问题应该我质问你才对吧——!” 三上璃奈又气又委屈,恨不得林千秋现在就在面前,抓住对方肩膀好一顿摇晃,发泄一顿。 正要离开教室回家的时候,她在门口撞见了守株待兔的高园寺絵梨花。原本受宠若惊的她还在惴惴不安绘梨花大人要找自己做什么,却听见绘梨花开口就问: ——“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小鹿乱撞脸红心跳的三上璃奈傻眼了。 绘梨花大人屈尊来找她是为了询问和林千秋有关的消息。 “都是你害的,现在大家都是怎么看我啊!”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对着电话尖叫,“我压根不是什么你的唯一好朋友啊——!” 高园寺絵梨花听到手下迷妹们的报告误以为三上璃奈和林千秋是好友。 因为从来独来独往的林千秋几乎没有和三上璃奈之外的人主动交流。偏偏质问自己的是绘梨花大人,是社交舞台上高贵的高园寺公主。 三上璃奈只能慌忙摆手挤出笑,说是误会。 “我和林并不是朋友!” 好在高园寺絵梨花也没多做纠缠,冷哼一声,便放她离开了。 三上璃奈抓起书包匆忙跑走,坐上自家的车才发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立刻、马上要找到林千秋!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强烈到脑中一片空白,拿起电话联系教师时手都在发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好在十几年的高压教育培训出她出色的反射神经,即便是在头脑空白的状态下也能依靠本能完美应对。 用一连串社交辞令和狡猾的借口拿到了林千秋的联系方式后,她才倒抽一口冷气。 三上璃奈连妈妈隔着门高声的训斥都顾不上了,对着电话尖叫: “你怎么会住在赤司府上?!你不是一个人住公寓的留学生吗?” “住在自己家有什么问题。” 听筒里传来一阵呛到的咳嗽声。 “你、你家?”好不容易平复呼吸的三上璃奈不可置信。 千秋想了想,曲起食指抵在下颌,唔了一声,道: “准确来说是外子的父亲的府邸。” “……” 长久的沉默,漫长到了千秋要开口说没事我就挂断之时,三上璃奈终于发出声音了。 仿佛是从喉间挤出来的一丝声音。 “你……你和那位……” “春假结束后刚结婚。”千秋平静地接过话头,“我还在妻子的新手期吧。” 三上璃奈忽然爆发了。 “为什么啊?!” 一向活蹦乱跳的日式美少女像是被人迎头痛击似的,歇斯底里地叫着。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几句,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声音显得可怜兮兮的,低声下气地问,“一定有原因对不对?” 她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千秋一头雾水,只能老实点头回答:“因为父亲向我请求了,答应婚约。” 电话里三上璃奈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像是在跳动的心电图,起伏不定间勾勒出主人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你呢?”三上璃奈问,“你愿意吗?” 然后她如愿以偿得到了千秋的答案。 “我愿意。” 林千秋平静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三上璃奈感觉心乱如麻,脑袋里的思维搅成了浆糊。她匆匆丢下一句你自己小心,便挂上了电话。 不知何时母亲已经来到了身边,正担忧地抚摸她的长发。三上璃奈纷乱的思绪在看见三上夫人的那一刻忽然安定了下来,像个小孩一样不顾仪态扑进她怀里。 三上夫人只是不痛不痒地训了她一句,便默许了女儿的抱着自己撒娇的幼稚行为。 “妈妈,爸爸以后会让我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吗?” 三上璃奈抖着声音问。 三上夫人抚摸女儿长发的动作一顿,将她从怀里扶起来,眯起眼问道: “璃奈,发生了什么?” 这个陪伴丈夫走过无数风雨的女人冷硬又坚定,心性犹如磐石。 三上璃奈欲言又止,一脸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表情。可是作为母亲的天赋却让三上夫人轻易从她脸上看出了端倪,直白地问: “是跟那孩子有关?让你牵肠挂肚的那个中国留学生?” “我没有牵肠挂肚!”三上璃奈涨红了脸,随即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嘟哝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从学校的同学到妈妈都认定她对林千秋异常关心。 “是那孩子和别人订婚了吗?” 三上璃奈握着自己的手,沉默地点点头。 “…已经结婚了。” 三上夫人的反应倒是平静得多,只是颔首道,“这个年纪倒也确实在法律允许范围内。” “妈妈不觉得可怕吗?” “可怕?”三上夫人笑了笑,“是我和你父亲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才会连这点小事都经受不起。” “她说是她父亲请求的,所以她答应了。”三上璃奈越说越不是滋味,低落地看着脚边地毯,“我问她愿意吗?她说愿意。” “那孩子有比你更高深的觉悟。” 三上夫人看着依然沉浸在打击里的女儿,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但是,我和你父亲奋斗到如今,也正是为了保护你这份单纯。” 29 正所谓女人的嫉妒 http://.biquxs.info/ 电话被不由分说地挂断了。 “千秋小姐?” 管家婆婆循声走过来,只看见背对她的千秋正将听筒放回去,便转而提起备好的茶点。 千秋刚坐下便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晚上好,林。” 成年男性低沉缓和而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晚上好,名取先生。” “刚才我看到你的邮件了。”名取周一大约是刚从拍摄地点离开,通话期间还要朝迎面碰见的工作人员点头微笑道一声辛苦了,等走到了商店街的雨棚外,才得以回归清静,“高园寺絵梨花吗?高园寺这个姓氏,好像是我祖父的世交。” 名取周一系出名门。 只是他平日的举动总是会让千秋忘记这个人的姓氏也算得上古老。 大概是因为和名取周一私底下的来往。千秋被李竹雪和由佳里拽去看他的电影时,总是默默地往嘴里塞爆米花,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名取先生拿到的剧本总是风度翩翩、英俊迷人的好好先生。 “我隐约感觉到她身上有附身类的妖怪。”千秋回想当时的画面,“有一瞬间好像有杀气直冲我过来。普通的人类不会有那种感觉,她很可能被妖怪附身了。” 电话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清朗的笑声。 千秋顿觉莫名其妙,疑惑地盯着手机还在显示通话时间的屏幕。 “女人的嫉妒心有时候也和妖怪不相上下,小小姐。” 名取周一笑着说。 千秋一愣。 “我之前就觉得绘梨花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啊,谢谢你,笹后。”名取周一歪头将手机夹在肩窝,从式神手中接过一个装满照片的纸袋,“找到了。啊呀,是一位美丽的淑女呢。” 他低头注视着照片,唇边还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恐怕还会以为他在注视着自己恋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众人簇拥当中的金发少女正朝少年优雅地抬起自己右手,暴露在镜头下的脊背线条优美而纤柔。 “高园寺公主殿下曾经对一位幸运儿抛出过橄榄枝。”他低低笑了两声,声音弥散在风雨里,“受到青睐的少年也并非等闲之辈呢。” 之前就隐隐约约萦绕在心头的预感终于凝结出了结论。 不可思议的,面对如此明显的暗示,千秋完全没有表现出一点低落的迹象。她眨了眨眼,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道: “…这叫女人的直觉吗?我也觉醒了这种神奇的天赋?” “大概是吧。” 名取周一无声叹了口气,无奈道。 “之前我就有种强烈的预感,她是冲着征十郎来的。”千秋恍然大悟,“果然漂亮的东西人人都想要呢。” “等等、用这个形容……” “希望她尽早认清现实放弃。”千秋面无表情道,“我不会让出自己的东西。” 她可不会顾忌什么先来后到。 名取周一正想苦笑一句你是小孩吗,才猛然想起千秋今年才十六岁。 确实只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 最后两人先约定好静观其变,找一个机会观察下高园寺絵梨花的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挂断电话后,名取周一望着自己的手机,叹气。 “知道适可而止的人早就会放弃了……” 都被那么明确强硬地拒绝了,可是直到今日都没有死心,锲而不舍的精神也算得上和妖怪的报复心一样可怕了。 他瞥了一眼剩下的照片,有些苦恼。 抬头猛然看见柊正站在自己身前,顿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后倒退了两步。 名取周一心有余悸地捂住心脏,苦笑道: “吓到我了,柊。你没和笹后一起回去吗?” 戴着面具的短发女式神摇了摇头,说:“我来接主人。” “是吗,让你担心了。”他将照片放回纸袋夹在臂弯,拉低了帽檐,推了推平光镜,“谢谢你,柊。” 柊始终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行走。 她看了一眼名取周一手里的纸袋,又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开口问道: “主人是在担忧和那个女孩有关的事情吗?” 柊是在名取周一幼年和他结缘的妖怪,后来成为了他的式神。 只是柊成为名取周一式神是在他认识林千秋之后,由于各种原因,阴差阳错之下,她至今还没有见过那个少女一面。 那个在主人口中笑着喊做小小姐的少女。 名字是叫做千秋。 笹后和瓜姬偶然提起过她是一位很特殊的除妖师,仗着自己庞大的妖力,独来独往,也不害怕妖怪的报复。 简直就是由着自己性子来的任性小鬼。 他盯着自己爬到手背上的壁虎,叹了口气。 “那个孩子也只是在命运里挣扎的可怜人而已。柊,你知道修验道吗?” “修验道?” 柊把这个陌生的词语咀嚼了一遍。 名取周一说:“修验道是很早以前的一种除妖人的修行方式。他们坚信将妖怪、神灵的灵魂注入到人类幼童的身体里,会得到一个强大的除妖工具。” 他在平光镜后的眼神闪了闪,“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我就发现她身上的气息十分混乱,妖怪、人类的味道在一起混淆不清。” “难道说……” 名取周一点点头,推高眼镜无奈一笑,“那孩子可能是修验道的牺牲品。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们这些除妖人说着要将退治妖怪作为己任,可是却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无法保护。”他盯着已经爬到自己掌心的壁虎,攥紧了拳头,“甚至就是同为除妖人的家伙,毁掉了她的人生……” 两三参加社会晚归的高中少女结伴擦肩而过,叽叽喳喳聊得热火朝天,走出了一段距离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名取周一刻意拉低了帽檐,低下头走向人群。 “走吧,柊。” 今天和平常有些不同。一向晚归的征臣先生居然早了征十郎一步回来。 佣人们在玄关迎接主人的时候,千秋正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看着窗外发呆。 蒙蒙雨幕像是给庭院披上了一层薄纱。淋湿的石灯笼藏在草丛里,像是无声伫立的地藏菩萨石像。 千秋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借树梢躲雨的两只乌鸦。 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黑色那只比白色的体型要大一些。低头用喙梳理好自己的羽毛,便扭头为身边的白鸦啄理打湿的羽毛。 走廊上铺的长毛地毯吸收了脚步的声音。不知何时征臣叔叔来到了她的身后,透过千秋的头顶注视着雨中的庭院。 “听征十郎说,你能看到白色的乌鸦?” 听到声音,千秋转过头,看见站在身侧的征臣叔叔。 他的面容冷峻,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声音低沉有力。 眼神像是鹰一样锐利。 千秋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单看林野笑嘻嘻的表情说他是三十出头的浪荡子都有人相信。 “能看见。”千秋点头,抬手指向树梢,“在那里,黑色那只的左边。” 征臣叔叔点点头。 “是吗,很好。” 一老一少并肩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出神。 良久,征臣叔叔忽然开口: “征十郎的母亲从前很喜欢在这里观赏庭院的风景。” 说到去世数年的亡妻,他的冷漠松动了。就像是万年封冻的雪山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雪消千山绿,春色迟迟归。 唇角生长出一丝笑意,像是新生的嫩绿新芽,顺着墙壁蜿蜒爬行蔓延。 倒映在他眼底的树枝上只有一只黑色乌鸦。 “她看见的另一个世界,我看不见。”征臣叔叔说着,转过头看向千秋,“你眼里看见的应该是她曾注视过的景色。” 由于悬殊的身高差距,他是低下头看着千秋的,面上的表情堪称慈爱。 征臣叔叔在面对儿子的时候总是一副不近人情要求严苛的刻板父亲形象,面对自己倒是很容易能放松下来。 千秋隐隐约约明白大概是因为她和诗织夫人是同类,都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尽管千秋很清楚去世的亡者会在牵引下来到地狱,渡过三途川,经历十王审判最后决定归属。诗织夫人此时可能已经转世投胎,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了。 千秋还是在这栋曾经有诗织夫人生活过的大宅里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若有似无,残留在每一个角落。 尚未伴随肉|体一起消亡,仍然在活着的人记忆里存在。 “诗织曾说过院子的树上住着一对乌鸦。我却只能看见其中一只黑色的。”征臣叔叔说。 然而那天清晨千秋对征十郎说,还有一只白色的乌鸦。 跨越了多年的过往被这句话一下子拉扯到了一起。断流的时间终于接续上,重新开始向前流淌。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它们已经搬走或是死亡了。” 他的目光充满了怀念。 “白色动物通常都是神明的使者。”千秋干巴巴地说,“留在这里居住……是会给主人带来好运的。” 她是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看着征臣叔叔难得流露真情,又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顿时坐立难安。 征臣叔叔倒是把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了如指掌,微微点头不再难为她,略说了几句便去了书房。 千秋刚松了一口气,便觉得浓浓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一个人趴在玻璃上,内心激烈地批评自己方才的表现。 若是再八面玲珑一点,再温柔可亲一点,再会照顾人一点就好了。 就在她几乎想揍自己一拳的时候,余光瞥见有什么从树上掉了下来。 是一个散架的木板鸟屋。 千秋一愣,随即想起刚才征臣叔叔好像是提过一句。 诗织夫人曾经亲手给那两只乌鸦做了一个木板屋。 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树上的乌鸦在雨中大声鸣叫着,扑腾着翅膀冲进雨幕,没一会又被黄豆大的雨珠砸了回来。 千秋左右看了看,走到窗口,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翻身跳了下去。 “我回来了。” 赤司征十郎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宅邸里亮起灯火照彻庭院。 他刚换好鞋走到小客厅便发现今天楼下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微微一怔,他抬头看向楼梯。 循着楼梯往二楼走去,小书房的门大开着,隐隐传来管家婆婆的声音。 ——“千秋小姐,下次不可以一个人冲进雨里了!” 黑发里掺杂着银丝却依然身板硬朗的婆婆正弯腰用毛巾擦拭千秋湿漉漉的长发。 千秋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听着她的絮叨,态度异常的顺从乖巧。 桌上放着一个散架的鸟窝。 看到那个只剩下几块木板、钉子暴露在外的鸟窝,赤司忽然回想起来了小时候。 “我来吧,谢谢您。” 他说着主动伸出手,极其自然地从婆婆那里接过了毛巾,正要擦拭千秋尚未干透的长发时,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爬起来趴在沙发靠背上,仰头眯起眼紧盯着自己。 他下意识往后仰了几寸,避开越来越靠近的少女,却听见千秋开口道: “我要和你吵架。” 30 正所谓遭人觊觎 http://.biquxs.info/ “申请驳回。” 赤司征十郎眉都没抬一下。 披着湿发的千秋直接抬起双手捂住他的嘴。 “我要上诉。”她努力做出横眉冷对的表情,效果失败,看起来只是一个故作严肃的小学生,“我抓到了你的把柄!” 赤司没有多赏光她的表演,点点头便自顾自用毛巾包住她的发尾轻轻摩擦。 湿漉漉的刘海黏在少女的额前鬓边,发尾蜷缩起来,像是委屈的小爪子。 没有得到预想热烈反应的千秋只能泄气地松开手,趴在沙发靠背上,眨巴着眼睛看他。 直到她的长发被吹干,重新梳理顺直垂在身后,千秋都在锲而不舍地用目光追随他,期间被他按住脑袋并告诫“不要乱扭头”好几次。 赤司收起吹风机的时候发现千秋亦步亦趋地跟过来了,并且在身后试图踩住他的影子。 她穿着居家服,宽大的圆领口露出肩颈。 千秋低头踩他的影子时,从上方可以一眼看见她后背微微浮凸的蝴蝶骨,像是山原嶙峋的怪石。 不知道那么多食物都吃到哪里去了。 千秋只是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感觉,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 任性得像个随心所欲的小孩子,身材也是一马平川的坦荡。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或多或少,身体已经开始微妙的曲线起伏。 所以她看起来才像是个刚上国中的小学生。 还是国小毕业的春假正在翘首以盼国中录取信的小学生。 走路的时候还会故意踩着相同颜色的地砖,当自己在通关消除游戏。 每次都快要脱离自己的指尖,独自蹦蹦跳跳,却又在走远的前一刻及时刹车,又跳回来抱住他的手臂。 老实说和千秋同行会花费比从前独自上学多一半的时间。 她会叽叽喳喳指着经过的商店说放学要来吃这个,等到放学再经过又改变了主意。 如果给她机会决定晚餐的菜单,绝对是早上出门前一个想法,到了中午全盘推翻,临到晚餐前又换了主意。 现在一直盯着自己看,还全程一言不发,又是在等着自己先开口询问。 他都快把千秋的行为心理摸得比下楼的路径还准确。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问道: “怎么了?” 这句话不知为何正好踩中了雷点。 明明都不在一个学校念书,却还有女生为他牵肠挂肚。 千秋盯着赤司越想越怨念,一时怒从胆边生,抬起双手啪地夹住他的脸颊。对上少年茫然的眼神,忿忿不平地喊: “不要再胡乱散发魅力了,你这个讨厌的家伙。” “…不管如何,你从嘴里听到讨厌这个词我会很受伤。” “是你的错。” 少年立刻从善如流地道歉。 “我很抱歉。” 他偏头想了会,眼神无辜,“从个人角度来看,我最近几天没有错误。” “就是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才导致的错误。” 两个人像是绕口令一样的对话被管家婆婆一声轻咳打断。 “我来提醒两位晚餐准备就绪。”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大开的门,“还有,下次记得关门再吵。” “非常抱歉,让您担心了。” 他从背后按住千秋的脑袋,两人一起低头道歉。 待管家婆婆离开后,两人对视一眼。 千秋轻哼了一声,抱起手臂,明目张胆地往旁边迈开一大步。 刻意地拉开了两人中间的距离。 “我还在和你吵架中。” 二人的影子倒是亲密无间地重叠在一起。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我申请中场休息。”他微笑着朝千秋伸出手,“走吧,一起去吃饭。” 看着千秋故作无动于衷的表情,他又添上一句杀手锏。 “今天做了烩肉。” 千秋眼前一亮,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握住他的手,率先往门外跑去。 她拽着落后半步的少年一路小跑下了楼梯,抵达餐厅的长桌。征臣叔叔已换下冷硬刚肃的外出服,正拉开椅子坐下。 “晚上好呀,叔叔。” 千秋坐下便随口问候了一句,声音轻快,尾音上扬。 “晚上好,千秋。” 赤司一怔。 不知为何这一老一少之间不过是短短的两句问候,却多了之前没有的自然和亲近。 他道了一句晚上好父亲,只是得到了父亲不动声色地颔首回应。 赤司坐下后,看了一眼千秋。 她正在小口小口地给滚烫的肉汁吹气,试图尽快把它们冷却到适宜入口的温度。 大概这两个人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一起经历了什么。 他笑了笑,拿起餐具。 千秋拎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工具箱蹬蹬蹬跑上了二楼。 小书房里没有人,一贯晚餐后径自回到小书房的赤司竟然不在。 千秋左右看看,他确实不在这里。 等她坐下对着已经变成几块木板的鸟窝思索怎么修复时,少年才姗姗来迟,手里拿着一卷画纸。 “我找到了当年妈妈和我一起画的图纸。”他说着将保存得十分完整的画纸在桌上展开,右下方居然还有母子两人紧紧挨着的落款,“参考这个修复起来会方便很多。” 这个鸟窝是诗织阿姨和幼年的征十郎齐心协力的作品。 千秋一怔。 “刚才我去问了,工具房里没有多余的木板材料了。”他揉了揉千秋的长发,“明天一起去买吧。” 千秋眯起眼看他,故意作出威胁的眼神。 “我还在和你吵架。” 她握住对方的手腕,从头顶拿开。 赤司笑了笑,转身作势往楼下走,边走边说:“那我去和婆婆说,放学顺路买的蛋糕不用送上来了。毕竟千秋要和我吵架——” 话音未落便被千秋从后面一个猛虎扑食拦腰抱住,连声大喊:“休战、我休战了!” 夜里的雨势更大了,雨水唰唰冲击着玻璃,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明天我要吃可丽饼。”千秋忽然说,“我还想坐那个红色的摩天轮。” 千秋曾经看着奈奈生和神使狐狸一起坐的那个摩天轮。 那时候她戴着面具站在旁边大楼的楼顶的水箱上,抱肘立于春风里,很费解坐着这种慢悠悠的东西转圈有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奈奈生喜欢在天空的感觉,她完全可以抱起奈奈生来一趟人体海盗船体验。 人类的女孩子总是喜欢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恋爱传说。 而奈奈生说和喜欢的人一起坐摩天轮是件很浪漫的事情。 一直以来千秋最费解的数个疑团都是从奈奈生这个人类少女身上诞生的。 为什么会喜欢上妖怪、为什么会和妖怪结合、为什么不愿意乖乖接受保护。 为什么要作为人类夫妇生活下去。 御影神社的另一个神使白蛇在那天之后一如既往负责起神社的整理和运转。他在院子里扫地里的时候看见了坐在方形石灯笼上发呆的千秋。 罕见的没有戴着面具,低头垂落的长发搭在肩上,遮挡了大半张脸。 看不清她的表情和眼神。 “就算坐在这里,也看不到小奈奈生了哦。” 白蛇拄着扫帚单手叉腰道。 以往这个少女总是会悄无声息地坐在这里,稍微转头就能注视着屋内的奈奈生。 “喂,白蛇。” 千秋忽然开口,声音带一点嘶哑。 “如果我也和人类结婚,是不是就能理解奈奈生的想法了?” 神使白蛇叹了一口气。 “小奈奈生与巴卫的选择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哦。人类与人类的结合本来就是十分复杂的缘分,妖怪和人类的结合更是难上加难。小奈奈生选择了这样的结局,我才会永远支持她,在这里等待她归来。” 他索性丢了扫帚,抱肘道,“说到底你这个国中生在上课时间出现在神社里干嘛?赶快回去学校上课。” 千秋沉默了片刻,用脚背勾起地上的书包,弯腰拎在手里。 “我去上学了。” 她丢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了一阵风里。 那也是白蛇瑞希三年前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少女。 千秋从沉寂许久的回忆里抽身而出,便听见少年的声音。 “好。” “回来的时候还要买那家新出炉的面包。” “嗯。” “晚一点回来吧,我想吃关东煮。” “那我们在外面吃晚餐。” “然后去河边散步吧?” “多带一件外套。” “高园寺絵梨花是谁?” “嗯?” 千秋鼓起腮帮子,看起来像是一只塞足了粮食的花栗鼠。 “我生气了哦。” 少年的脸上浮现了些微愕然的表情,随即发出一阵笑声。 “征十郎这是什么反应啊?” 千秋伸手去拽他的脸颊。 他任由千秋不断揉捏扯拽自己的脸,声音温润,道: “我很抱歉,是我没有处理好这方面的问题。” 千秋看见他嘴上说着道歉,脸上的笑意却依然尚未褪去。 “太出色的配偶果然会遭人觊觎。”千秋轻哼一声,“给我乖乖收敛起来啦。” “千秋会把我拱手让人吗?” 话音刚落,千秋的双手就啪地一声夹住他的脸颊,强迫他低头注视自己。 “绝对不会。” 千秋一字一顿道。 31 正所谓眼中的差异 http://.biquxs.info/ 千秋看在蛋糕和红茶的面子上,高抬贵手,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赤司托着下颌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专注的目光落在千秋身上。 千秋恍若未觉,丝毫没有顾忌,迅捷利落地解决了一整个蛋糕。 “下次我要和你吵架的时候记得买甜甜圈。” 千秋心满意足之余还不忘点单。 她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 外面的雨势不仅没有减缓,甚至越来越大。 窗户玻璃上的雨水痕迹像是镶嵌的花纹。 “雨要是下到明天怎么办?” 千秋的鼻尖贴着冰凉的玻璃问道,呼出的气体给玻璃蒙上了一小片淡淡的白雾。 她用食指在白雾上写了一个小小的“あ”假名。 “我提前看了天气预报,明天雨会停。” 赤司走到她身后,说道。 横竖他也准备好了不止一套约会出行计划。 恰好千秋转过头来望着他,她的眼底映着远处的灯火。 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里附近民居的灯光宛如江上渔火、点点摇曳,在寒风冷雨里幽微不定。 雨珠噼里啪啦斜飞乱打在窗上,击打得玻璃隐隐微抖。 “明天雨恐怕不会停歇。” 千秋将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带点狡黠,侧首仰起头看他,“征十郎,要不要和我打赌?” 那些零散的发丝垂在颈侧,显得她的脖颈线条很是纤弱,像是脆弱得一折即断的芦苇。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重重夜幕,说:“这场雨不会随着日出就消失的。” 普通人类的眼睛看不见,在乱珠一般的飞雨里,漂浮着淡淡的萤光。 暮春的最后一场雨,随着潮汐来到陆地的生物也将随着降下的雨霖回到潮水里去。 高天原之上,云雾缭绕。 掌管黑夜的御神子倚靠着朱红鸟居,望着漆黑的海面翻卷起浪花。星辰倒映在黝黑的海水里,璀璨的光辉一直、一直往下沉没。 海底的繁星被招潮蟹的大螯钳碎,化作粼粼波光散落。 水生的妖怪们从陆地上往海边里迁徙,穿过最繁华的都市街区,穿过无人的公园,穿过漫长的国道,去到最僻静无人的海湾,去爬满水草和藤壶的岩石,去随着海波起伏摇晃的灯塔。 它们匆匆行走的影子一一掠过林立的高楼大厦,在巨大的液晶广告屏上一闪而逝。只留下女星定格的回眸一笑。 名取周一在雨幕里抬起头,透过压低的伞沿看向天空中飞舞的黑影。 有路过的人偶然瞥见他呆立在此许久一动不动,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只是看见了一重又一重缓缓移动的乌云。 津木场葵匆匆拉上了走廊的挡雨板,看着木廊上的水渍头疼地拿来抹布跪地擦拭。好不容易结束后,她丢开抹布跪坐在原地舒了口气,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夜空。 黑纱似的乌云后躲着苍白的半轮凉月,雨珠乱打在挡雨板上发出声响。 似乎有若隐若现的黑影时不时掠过苍穹,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近处仰望天空。 就在此时,蛇似的细长尾巴掠过了恰好从云中露出的月亮。 津木场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奈奈生,你要吃茶点吗?” 巴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时,靠坐在窗边的奈奈生正放下书本,揉了揉感到疲累的眼,望向窗外这一场夜雨。 “咦?” 她的动作忽然顿住,倾身往前,似乎是要将什么看仔细。 巴卫端着茶点出来时将她的全部反应看在眼里,放下茶盘后,站在她身后关上了半开的窗户。 “今晚恐怕又是那个高龙神在多管闲事了。” 奈奈生转过身,正好被弯腰倾身的巴卫搂个正着。 “多管闲事?”奈奈生自然地倚靠在他怀里,不禁问道。 正贴着她耳鬓厮磨的巴卫轻嗤一声,似乎对高龙神的行为不屑,却还是解释道: “这场雨是高龙神为了引领那些迷路的山精鬼怪而特意降下的。” 让随着细雨和信风来到陆地上从而迷失在人类喧闹土地的妖怪们循着雨回到自己的故乡去。 在遥远的彼世里,隔着水与雾,沐浴着银丝般闪闪发光的雨,高龙神在月下翩翩起舞。 贵船神社的水面清澈见底,水底沉着一轮银月,与天空高高悬挂的圆月交相辉映。 外形宛如人类青年的高龙神踩着水面,手执桧扇,周身萦绕着如练的清冷月华。 神使们跪伏在远处的楼阁,静默地低头垂首,在清脆的神乐铃声中虔诚祈祷。 “那是个滥好人。” 巴卫最后下了一句定语。 仿佛将这些尽收眼底,千秋凝视窗外的侧脸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 她伸出小指,朝他晃了晃。 “来拉钩?” 千秋主动勾住少年的小指,嘀嘀咕咕念完了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然后还是舍不得松开。转而捧起他的手,在脸颊边蹭了蹭,在少年揽住自己之前,便投入他怀里,紧紧环抱住对方劲瘦的腰腹。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掌下这年轻的身体独有的爆发力。像是沉默的火山,岩浆在石头下翻滚起泡,随时都有喷发的危险。 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诗织看见的世界与我们不同。 耳畔再度响起了征臣叔叔那句话。 在普通人类里也会诞生出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异类。 他们就像是羊群里的黑山羊,在一大片雪白的羊群里看去格格不入却就是存在那里。 “看见”的能力比起馈赠更像是上天的戏弄。 有的人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失去看见的能力。 有的人一生都沉迷在另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失去了与同类的联系,将自己封闭在外人看来是疯狂幻想的小天地。 就算是人类的孩子一边哭泣一边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大喊“妖怪就在那里啊我没有说谎”,依然被不解又迷惑的人们投以质疑和疑问的眼神。 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看见,那个人一定会很寂寞。 因为眼中的景色的差异,导致误解、排挤还有疏离。 千秋曾看见妈妈隔着玻璃摩挲相框里的照片。 夫人曾经说过妈妈和诗织阿姨是最好的朋友,足以称为生死之交。 至少千秋的妈妈和诗织夫人眼中看见的世界是一样的。 如果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对着空气谈笑,那就不会引来路人疑惑的目光。 因为多了一个同伴,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一个人时不时对着空气大叫,或是很惊恐地躲避,会被普通人当成爱撒谎吸引关注的奇怪孩子。 两个女孩手牵手一起不论做什么都可以被解释为好朋友之间的秘密游戏。 我们看见的世界是不同的。 千秋想着,一边仰头注视对方,一边抬起手覆在少年的眼眸前。 她的手指冰凉,掌心带着一点点温暖。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想让这个人露出寂寞的眼神。 千秋终于理解了当年为什么李清海要答应下家里的要求,留在日本陪伴只有一面之缘的早见诗织。 32 正所谓小心翼翼 http://.biquxs.info/ 香港是一座不夜城。 即便腕表已经走到了零点,身后城市的霓虹彩灯依然在海平面上闪烁。 落下的雨点已经斑驳打在水泥地上,好在只是一阵短暂的飘雨,地面上只留下零星的雨痕,随着乌云飘走慢慢蒸发。 路灯背靠围墙,向道路投下昏黄的一簇簇光芒。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自己鞋跟敲击地面的闷响接连不断。 “阿伯,走路当心。” 李竹雪伸手扶住踉跄要跌倒的白发老伯。 白发苍苍、一身蓝布衣的老人动作迟缓地抬起头,面上布满沟壑,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看向她,张了张嘴,笑起来像是在咳嗽。 “阿囡,你怎么才回家呀……” 老人枯木般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小臂,声音嘶哑地说道。 李竹雪微微一笑,抬起纤白的手覆在老人长满黑斑的手背上,抚慰似的轻轻拍了拍。 “是啊,我回来晚了。” 恰好一阵夜风穿过寂寞的长街,流浪猫从墙头飞快蹿走,风吹起李竹雪风衣的下摆。 吹乱了她的短发,凌乱的发丝遮挡在眼前,挡住了大半视线。 即便是闭上眼,李竹雪也能听见眼前老人在幽蓝的火焰里被焚烧的悉索碎响。 从握住她小臂的双手开始,火焰嗖的开始蔓延到全身,老人变成了一团火焰里挣扎扭动的人形。 无可阻挡。 面孔扭曲、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惨叫。 最后化作一堆地上的尘土。 李竹雪轻轻拂去袖上的灰烬,那曾经是一双苍老的手。 夹在另一只手指间的符箓燃烧得只剩下半截,如今也没有作用了。她一松开,半张符纸便迫不及待被风卷走,飘向了看不见的尽头。 李竹雪合掌对着脚边的一堆灰烬低头,喃喃道: “早去往生吧。” 她孤身走过长街上一轮轮的灯光。 回到李家大宅之时,铜环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从内侧涌出白雾。 李竹雪目不斜视地跨过高高的门槛,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终是将内宅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香港李家的古宅建在庞大的结界里,终年弥漫着浓重的白雾,谁也看不清雾里大宅的全景。 但是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古宅周围森林般密布的高楼大厦、水泥丛林。 四面八方的摩天大楼几乎遮挡所有的光线。 她那雪白的肤色与这栋宅子里生活的人如出一辙。 无论是仿佛冰雪铸就的雕像的夫人还是夫人所出的三位表姐。 她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回应同自己低头行礼的仆从们。 擦肩而过的仆役们忍不住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议论。 “竹雪小姐真是越来越像清海夫人了。” “是啊,简直像是看到了年少的清海夫人。” “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母女。” “夫人也很疼爱这一位,看来本家下一任继承人……” 说这话的立刻被旁人堵住了嘴,疾言厉色地警告了几句。 “可别说这种话,主家的事情谁都说不清!” “就是,再说还有小狼少爷呢。那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 “竹雪小姐虽然是这一辈里天分最高的,到底不是夫人的孩子啊!” 那人面上点头称是,还是不禁嘀咕了一句: “小狼少爷才多大呀,谁知道争不争得过。” 说得几个同伴也面面相觑,一齐望向李竹雪消失的方向。 “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竹雪小姐叫回来,局势可不好说了……” 在这个节骨眼把在日本念书的李竹雪叫回来,谁都捉摸不透夫人的心思。 年初的时候下一任继承人的话题又一次被搬上了谈判桌,刚满二十天资卓越的李竹雪看来应当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人选。 虽然当年李清海最终自己选择了放弃退出竞争,自立门户,也不再过问本家的事务,只是将具有天赋的女儿送回来接受教导,作为自己另类“背叛”家族的补偿。 但是李清海的天才也是有目共睹,无可否认的。 也是为了避免被利用为攻击堂姐的利剑,离间两小无猜的姐妹感情,李清海才选择了独立这条路。 她过于刚强的个性注定无法屈居人下。否则原本像她这样享受家族栽培、享受无数资源倾斜的人应当知恩图报,反哺家族。 李清海可以主动退出竞争,却无法忍受作为败者成为赢家的属下。 为了自己和堂姐的命运,她选择了远走他乡,为了报答家族的培养,她让第一个女儿跟从自己的姓氏,回到家族接受教育。 这是李清海对自己家族低下骄傲头颅,是拖延多年的妥协和补偿。 代表了从此以后李竹雪就是属于李家的子弟。 李竹雪出奇地没有怀疑过母亲独断的决定是否过于霸道专横。 可能得知她的遭遇会有很多人会产生质疑,如此乾纲独断的作法是不是会束缚她的一生。只不过在同辈的同族看来,怕是要羡慕得恨不能以身代之。 大多数人在又妒又羡的同时,居高临下地对一出生就落入无法挣脱的尘网的李竹雪产生一丝怜悯。 换做他们还有别的出路,不必一辈子都背负着家族恩情为此卖命,消耗一生。 看似李竹雪是被寄予厚望的天才也是蛛网里忘记挣扎的飞蛾。 但是只有她自己无比清楚,千秋才是那个从一开始就被放弃的。 比起自己在希冀和期盼里出生,正大光明地降生于世,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接受父母长辈的期待。 有的人从一出生就不受祝福。 千秋不可能成为一个道士。 这点她比谁都清楚。 她和千秋两个人中必须要站出来一个。 世间万物,有因有果。 母亲选择了背离家族的道路才会与父亲结合生下她们姐妹,“背离”之罪从出生起她就注定要替父母背负起来。 而且,千秋能活到今天,还如此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一切都与面前这个女人离不开关系。 李竹雪的视野尽头里出现了一位女性。 李竹雪在祠堂前遇到了夫人。 夫人一身素白的长旗袍,手执团扇,腰悬琳琅,站在祠堂黑洞洞的门前三级台阶上。 方形地砖呈灰白色,布满云纹,密密匝匝紧密排列在一起蔓延至她脚下。一晃神错眼望去,仿佛地面上的云纹竟似在缓缓流动一般。 李竹雪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手,垂在身侧,躬身朝夫人行礼。 视线随着直起上身的动作,缓缓从地砖移动到不远处女子的脸上。 夫人的眼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她的眼神幽深,古井无波,却不像是人类。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很少有人能在拜服于她端庄凛然的美貌后,还能找回自己的思维和言语。 若不是李竹雪习惯了千秋那双虹膜覆盖大半眼白的诡异眼睛,也很难像现在这样顶住压力,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直视夫人的眼睛。 夫人美丽的眼眸泛上一丝哀愁,一闪而逝,以团扇遮住下颌。 “那件事就拜托你了。” 李竹雪点点头。 “我会竭尽全力。” 浓雾在夫人离去的背影后慢慢合拢,彻底遮掩了踪影。留下李竹雪在祠堂前呆立了半晌,才抬脚走进去。 白色的蜡烛排列在红色的木架上,燃烧幽微却不熄灭的烛火,流淌的烛泪凝固在木架上,像是哭残的泪妆。 李竹雪上了一炷香,闭目跪在蒲团过了足足一刻钟,才慢慢起身。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 闭拢的雕花窗棂外似乎有一大片湖水,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 还有湖边雪一样的芦苇群里栖息的水鸟嘎嘎鸣叫。 李竹雪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镶嵌着玻璃的木窗。 白雾混杂着水汽扑面而来,呼吸里尽是凝落的水的香气。 其实她对这里并不熟悉,从此她居住在大宅里也不常来此处,大多是跟从在夫人身后,除非祭祀祖先的日子,否则不会来这个僻静的地方。 李竹雪摩挲着窗棂上那个似乎被小刀刻出来的划痕。 但是有人曾经在这里居住过数年寒暑。 在这个远离大宅最繁华、最僻静无人的地方,与无声燃烧的烛火、摆满架子的祖先牌位一起,抱膝蹲在墙角,望着屋梁发呆度过了不知多少日夜。 看不见日升月落、看不到寒来暑往,生活在静止的时间里,被所有人遗忘,也忘记了自己是否还活着。 李竹雪离开时小心地关上了祠堂乌黑的门。 虽然明知不会再有除了自己和夫人以外的人光临,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 仿佛这样就能锁住某些令人寝食难安的回忆。 生前再如何显赫的祖先死后也不过化作一抔黄土,魂入轮回,再世为人。 这里面香火供奉的牌位不过是材质上好的木板和冷冰冰的几个字。 即便是再有名的道士、除妖师家族,在对待生死轮回上,都是秉持着去者不可追的原则。生老病死,命运由天,逆转阴阳是大忌。只有一族是奇葩,虽然花开院家族在转生的问题上讳莫如深。早有传言,花开院家族流传千年的夙愿也让他们研究出一种特殊的式神,正与轮回往生有关。 凡人擅自沾惹生死的因果,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过花开院家族一贯都被狐狸的诅咒缠绕,这个家族没在诅咒的逼迫下日渐凋零,反而顽强地存活到今天也证明了其命硬之程度,感天动地。 李竹雪来到演武场的时候,盘腿坐在平地中央的少年正苦大仇深地盯着地面。 他穿戴整齐,背后负着法剑,拢袖盘腿端坐。 两道剑眉浓密,斜飞入鬓,目如朗星。 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小少年。 夹紧的眉宇间透出几分倔强,这才让看起来端庄老成的他像是个故作成熟的孩子。 一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立刻爬了起来,举目看向来人的方向。 李竹雪踩着短靴,站在三丈外。周身是缓缓流动的白雾,穿过曲折的回廊走过来时,短发尾端被浓厚的水汽打湿。 “我从夫人那里得知了,你想要放弃这边,回到日本继续学业。”李竹雪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开口,“我不会追问你原因。从现在开始,我不是你的表姐。” 少年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从背后抽出法剑拉开架势。 “你只要记住,从现在开始到天亮,我是你的考官。” 李竹雪的短发被平地而起的风刮得凌乱飞舞。 萦绕在她周身的风越来越强烈,风衣下摆猎猎狂舞,一口气荡平了方圆几丈内的雾气。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指间夹了三张符纸一甩而出,符纸飞出一段距离后便停下后自己悬浮在空中,随即忽地燃烧起来。 落地化作一条火线向南北两边侵袭,顿时贯穿整座演武场,也将其分割成两部分。凭空出现的火焰熊熊燃烧,令原本正欲前侵的少年心生忌惮,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甘就此落入下风,一咬牙,丢出一张符纸,转腕挥剑点在纸面上,大喝一声: “雷帝召来——!” 符纸顷刻化作几道雷电直直冲向火线另一边的李竹雪,只是在即将跨过火线的那一刻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屏障,立刻湮灭无声。 李竹雪将他震惊的面孔尽收眼底,在风中慢慢扬起下颌,沉声道: “来试试吧,小狼。试试你能不能在天亮前跨过这条火线,离开我身后这扇门。” 早上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春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卷着潮水一朝即来,转瞬即逝。 只是在一早起来对着窗户伸懒腰的千秋眼中,发着光的雨丝还在坠落。 她的眼睛总是会比人类看到得多。 千秋沿着楼梯走到一楼,在整座宅邸里晃了一圈。她扳着指头数了一遍,果然正在忙碌的佣人里少了一位。 倒是不出所料,她算不上多惊讶。 昨天忽然接到电话劝说她今晚直接等待司机来接回家就很可疑了。 “征十郎真是狡猾。” 千秋趴在窗台上自言自语。 大约是商人的天性吧。 不直接告知,也不收敛干净线索,故意暴露出蛛丝马迹等待她忽略或是循着细节追寻到沉默的真相。 最好的谎言是说一半留一半。 千秋觉得这算不上说谎但也肯定不是坦率。 高园寺絵梨花是一颗活生生、威力十足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 赤司征十郎没有选择无力的隐瞒,也没有给予这颗炸|弹爆炸的机会,而是以这样巧妙的方式,狡猾地解决了可能爆发的争端。 阻止不了的爆炸就不阻止了。换个角度,给这场爆炸四周添上防护墙,让威力再强悍的炸|弹都无法造成伤害。 没有办法产生伤害的炸|弹就变成了烟花。 耐人寻味的是,高园寺絵梨花是如何得知千秋昨日会坐车回家?怎么知道车里坐着的是千秋? 那股针对自己而来的虽然突然消失却异常纯粹的恶意又不是错觉。 按照高园寺对征十郎的执着,她不可能不知道他从国中开始都是自己搭乘电车上下学。连两人结婚都只是小范围的人才知道的消息,她都那么快摸清楚了。 如此及时地杀上门来,还恰好拦住了自己的车,就不得不令人怀疑她的消息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有靠近内部的人给她提供消息。 联想起一夜之间就消失的某位佣人,问题迎刃而解了。 征十郎是摸准了自己的想法,料到自己不会有过激的反应才会松手让这颗随时会爆炸的□□自己主动登场。 坐在飘窗上晃着双腿的千秋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说到底他费尽心思又小心翼翼的行为只是为了向自己传达这个信息而已。 与其说是高园寺絵梨花半道里杀出来,不如说是赤司将她“推”到了台前。 他像是在舞台后操纵一幕戏的指挥,手中端着所有人化作的棋子,为唯一的观众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幕如何上演。 可能换做别的女孩面对爱人这样的做派会感到受伤、愤怒,甚至是事后才反应过来这番设计的动机,从而感觉受到侮辱和欺瞒。 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等我自己去发现事实。 如果心思敏捷的当场发现了还好,若是稍微迟钝点的过后许久才被有心人提点,恐怕心头立刻会涌上一股被欺骗的怒火。 千秋只觉得很有趣。 她笑得乐不可支,心想难怪昨天说“我要和你吵架”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期待她发现,即便她不曾察觉也能释怀。 看着那么镇定平稳,内心却是与之相反的忐忑。 众合里结过婚的前辈曾经说过,假如抓住了男人的把柄,要不动声色地藏匿起来,在婚后的日子里再利用慢慢算账。让男人永远处于理亏的心理向自己低头,是经营婚姻的一大窍门。 这其中固然有尘世摸爬滚打后的道理。 只是千秋此时还年幼,又未经多少红尘俗世的洗礼,本身经历还奇特,可以理解这样玩弄人心的相处之道却不会利用。 那个人在尽他所能地展开保护自己的贝壳,强忍着暴露出蚌壳内极易受伤的软肉的恐惧,展示出仅有的坦诚。 尽管是如此委婉且沉默的方式。 千秋扭头朝窗外望去。 枝叶上滚着晶莹的露珠,小小的蜗牛正沿着枝芽缓缓地爬动。 漫长又潮湿的梅雨季节开始了。 33 正所谓等待的人 http://.biquxs.info/ “千秋小姐?” 千秋在玄关举起一把长柄的雨伞的时候,在旁的佣人不解地发声。 她转过头来,笑着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晴天打伞多半是为了遮阳,可是今日外面的春日阳光并不热烈,晒在身上透出暮春独有的暖洋洋,带点即将到来的夏季的火星。 而且千秋拿在手里的一把透明的长柄雨伞。 只能解释为未雨绸缪,为防止突如其来的降雨了。 走出玄关的时候,千秋刷地打开了雨伞,搭在肩上。 她今天穿了一条奶白色的洋装长裙,腰线的设计较高,突出了双腿修长。长发披在肩后,乍一看确实有几分需要呵护关照的柔弱美少女的感觉。 连今天她都没有取下系在长发的红绳,金色铃铛在发间若隐若现。 因为千秋吃完早餐就撒欢似的小跑直奔换鞋准备离开,赤司在后面落了一段距离,又被父亲喊住交代了几句才赶上来。因为他一推门就看见千秋肩上搭着伞,仰头看向太阳的身影。 千秋被他自然地牵住手,才发现对方也拿了一把伞。 长柄黑雨伞,伞剑闪着金属的寒光。 人类喜欢在不必要的地方都施加豪华奢侈的装饰以展示自己的财富,千秋曾经看见过不少用玳瑁、琥珀、贝母、宝石制作的伞柄。 只是当看到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握住黑色的塑胶伞柄时,她忽然觉得那人造的廉价材质好像也像是昂贵的材料一般突然增加了熠熠生辉的价值。 千秋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产生了疑惑。 因为无论是珍珠贝母亦或是珍贵的宝石,都是在人类看来才具有价值的东西,是他们赋予其与钱币等同的价值。 对于妖怪来说就好像是河边的石子,虽然稀有花纹的石子很罕见,但是对填饱肚子或者变强又没什么作用。 人类从无到有创造出来的最廉价最普遍的塑料制品可能价值比这些东西还要高一些。 而她居然会产生出“昂贵”的想法。 爱屋及乌大概是一种魔咒。 “征十郎太老实了。” 她对赤司说着,转了转肩上的伞,举到两人的头顶。 阳光穿过透明的雨伞,照落在两人肩上。 “如果不带上伞,就有借口这样靠在一起了。” 千秋说。 赤司看了一眼黑雨伞,笑道。 “说得也是。” 他很自然地握住了千秋握伞的手,将撑伞的人从对方变成了自己。 在千秋的眼里,看不见的丝丝光雨依旧在下着。 被打湿的万物沾染上零碎的光芒,像是被撒了闪粉的蛋糕,闪闪发光。 早知道就戴上墨镜出门,现在眼睛都快要被亮瞎了。 走到有遮盖的车站内才好一点,周末客流量巨大,电车也十分拥挤。好在两个人的心思全在约会上,连被挤成沙丁鱼罐头片都没有妨碍。 赤司单手抓着电车的吊环,另一只手揽住千秋的腰际。千秋抱着两把伞,不客气地将他当成了倚靠,透过他的肩膀一直盯着电车路线图闪烁的红点。 甚至能听到她嘴里不断小声念叨还有三站三站、还有两站、啊最后一站了。 在拥挤的人群里拉着他穿梭的千秋比游鱼还灵活。如果她学业上也能如此沉着冷静的投入,恐怕也不用他操心了。 “如果刚才电车来个急转弯就好了。” 在电影院坐下时,他听见千秋如此可惜地感叹。 他微笑着把饮料和爆米花放在她手边,然后无情地没收了她的手机。 果然手机的光亮熄灭前惊鸿一瞥看见备忘录上写着“记得趁电车拐弯的时候扑进对方怀♂里”。 发达的互联网和乐于助人的网络陌生人真令人头疼。 “后面还说了可以假装鞋跟断了需要人扶,还有吃晚餐的时候说我喝醉了想到什么地方休息一会。”千秋在灯光熄灭的电影院里靠过来,趴在他肩上对耳轻语,“我穿的是平跟,可以假装坏了吗?” 他按住千秋躁动不安的脑袋,轻声说了一句:“不行。” 千秋垂头丧气地靠了回去,双眼放空盯着开始投映电影的大银幕。 电影很精彩,演员的颜值也在线。有松内琉璃子也有名取周一还有敦贺莲还有友情客串的百濑逸美,旧式高级旅馆的故事背景使得画面色调偏暗,光线稀薄,更好地衬托了以无瑕肌肤作为卖点的松内琉璃子那无懈可击的雪白肌肤。 如果不是名取周一脸上爬来爬去的壁虎太抢眼,千秋可能会很想享受这个故事。 要命的就是他灿烂的笑脸上横亘在鼻根的壁虎,从下颌爬过鼻子又爬进衣领,导致镜头一切到那张英俊的脸上千秋的眼神就跟着飘忽。 走出电影院时她还在揉眼睛。 视线死盯着一个东西不放很吃力。 不知道还以为是被电影的剧情感动了,在强忍泪水呢。 她通过玻璃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光雨淅淅沥沥,细如丝线,却依然没有停歇。 千秋不禁咋舌。 高龙神这次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不由得猜想高龙神的目的已经不止是为迷失的妖怪指路这么简单了,更像是一场净化。他可能想趁自己一年中力量最强也是最自由的时候为那些山精野怪营造出一个可以交|配产下后代的环境。 简称彼世的相亲大会。 不过妖怪和神灵比人类直接多了,尤其妖怪,看对眼就意味了繁殖后代。 担负起抚养职责的一般是雌性。 极少数妖怪才会拥有像人类一样的社会关系。 不过按照高龙神在八百万神明里的待遇和地位,也确实只有这个好心泛滥的神才可以办到。 “…别擅自累死啊。” 千秋撑开伞时嘀咕了一声,引来了身侧少年的侧目。 要解释太麻烦糊弄过去又会让他感觉自己在敷衍,千秋机智地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在对方眼神闪动之前,用更具有冲击力的事情拉走他的注意。 所以她毫不迟疑说了一个彩妆的牌子,然后说:“这家公司好像征臣叔叔决定了参股吧。” 赤司很显然被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力,询问怎么了。 千秋一指自己的唇,不客气地说:“明明广告上信誓旦旦保证是涂抹后令人想亲吻的魔法口红,但是现在看来一点用的都没有。这是欺诈消费者吧。” 少年的眼神也随之落在她玫瑰般的唇色上,反应过来后狼狈仓皇地扭过头,用手捂住下颌。 千秋盯着他覆盖在后颈的鲜红发尾,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看来还是有点作用的。” 至于什么口红的牌子和色号,她哪里记得住,只是从脑海角落里随便扒拉了一个尚有印象的凑数。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感谢喜欢给女生们解答化妆方面问题让她也听了一耳朵的前桌。 感谢美妆的神圣领域直男不可侵犯。 “太害羞的话,我可以暂时退避一下哦。” 千秋看着他红发下雪白的后颈皮肤说道。 出乎意料又是情理之中,对方一下子握紧了她假装要抽离的手,转过头来,眼眸里是潋滟的流光。 我都要以为我把他欺负哭了。 千秋这么想着,一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忍不住说:“不要再害羞啦。” 那么可爱的样子,感觉盯着看一整天都不会腻。 千秋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古代帝王沉迷于红颜祸水的心情了。 虽然征十郎和妲己娘娘从性别起就完全不同。 “接下来去餐厅吧。” 她拉起赤司就往前加快步伐。 大晴天打着伞的两个人实在过于显眼。 某个刚走进店里的少年因为在反光玻璃上看到了眼熟的身影,下意识脚步一顿,没有跟上同伴的脚步,而是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店门口东张西望,一会便捕捉到了那个眼熟的人影。 令他惊讶的是对方身边竟然还依偎一个陌生的娇小身影。 大脑受到的冲击太大,导致他走进店铺的时候眼神还是飘忽的,表情一片空白。 “我觉得我好像看了赤司……”他终于忍不住对同伴说,“赤司在和一个女孩子……约会?” 在挑选球鞋的同伴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那帮女生不是一开学就扒出来了吗?赤司没有任何关系亲密的女性。”同伴道,“而且,虽然和我们一样走路上学,他家可是货真价实的财阀。” 听了这番说辞,少年也不禁觉得是自己眼花,摸了摸后脑喃喃道,“说得也是。那种御曹司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周末出来逛街,肯定直接包下整个法国餐厅享受私人服务吧。”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浮想联翩,“能跟赤司约会的女生啊……一定是家世顶级又优秀出色的大小姐吧……” 同伴抽了他后脑一记,“年轻真好,你还敢做梦。” “家世顶级又优秀出色”的千秋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他们正坐在预先决定好的餐厅里等待上菜,说是餐厅,其实只是一家规模比较小的家庭餐馆。 而且还建在这条街上的理发店二楼,其实是理发店店长母亲开的小餐馆。提供选择的菜色也是学校餐厅和家常料理的品种。 没有包场的法国餐厅,也没有主厨的顶级服务。 甚至千秋还看到一对念国小的兄妹手牵手爬上二楼,点了一份炒面套餐,然后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换做正常人第一次约会被男友带来平价的家庭餐厅可能脸上已经挂不住了,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千秋倒是挺惊讶的。 “什么呀,征十郎竟然也知道这家餐馆。” 她托着腮咕哝道,抬眸看了他一眼。 毕竟店没有广告牌也不喜欢发传单推销,找过来的全是熟人介绍。维持了一种熟客带新客的奇异生态。 她会知道这里完全是因为抓捕某个亡灵。 那个猝死在路上的上班族亡者生前最后一个愿望竟然是到裕子阿姨的家庭餐馆再点一份特制牛肉套餐。怨念强烈到了附身在无辜路人背后,操纵被附身者来到这个家庭餐馆哐哐砸着落下的卷帘门。 当时可是凌晨两点,再勤劳的店铺也歇息了,何况是一位年过半百的阿姨操持的小饭馆。 千秋倒是很想直接把亡者带回来,可是她又不具备驱魔的能力,把被附身者打一顿倒是有机会逼出俯身的亡魂。 问题是连她也被亡魂那绘声绘色的描述给勾住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动摇了速战速决的心。 最后他们两个人一起蹲守在卷帘门前,等待着曙光冲破夜幕,等待着店铺开门。 心满意足的亡魂终于肯离开附身的人类,跟随迎接科离开的时候还很不好意思地朝她鞠躬道歉,说是给添麻烦了。 千秋回想了下,自己好像当时摇了摇头,还跟那个贪吃的亡魂说到了地狱不要急着去投胎,我带你去地狱好吃的餐馆。 亡魂是个三十出头的男性,闻言像个小孩一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直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能让小女孩给我请客呀。 千秋记得那天清晨的雾很浓,白雾里隐隐绰绰又有都市传说里的妖怪们路过的身影。 她难得陪着亡魂和夺魄鬼们走了一段路,边走边告诉亡魂自己在地府是拿工资的。 大约是和奈奈生分别后再也没遇到过如此有趣的人类,忍不住想要多和他待一会。尽管对方已经不是人类了。 然后在地狱也没有见到那个爱吃的亡魂,大概不是转世就是去天国了。 爱吃的人都不是坏人。 那个亡魂倒是给千秋留下这个深刻的印象。 “您的两份牛肉套餐~” 端上来的料理打断了她的回忆。 因为坐在木质吧台前,端上料理的同时老板娘还多看了千秋一眼,随后笑了起来。 “是你啊。”她在圆形眼镜后的眼睛因为笑而眯起,露出深深的眼角纹,却异常令人亲近,“那个,铃铛小姑娘。” 老板娘比划了下,指着千秋的长发。 千秋原本为了方便吃饭,随手把长发挽了起来,此时下意识去碰发侧垂下的红绳。 末端垂坠的铃铛随着她手指拂过轻轻一动。 老板娘慈爱得令人想开口喊妈妈的笑脸多了两份促狭,目光扫过旁边的赤司,开口便笑。 “哎呀呀,这是终于等到了吗?你要等的人?” 千秋这才想起那一天清晨两个守在店门外唇都冻得发紫哆哆嗦嗦的人肯定给老板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终于喝上热汤的亡魂把味增汤唏哩呼噜一扫而光,身体恢复温暖后才开始仔细打量身侧的少女,随口问了一句和铃铛有关的话。 ——“为了找到一个要等的家伙。” 当时的回答浮现在脑海里。 千秋摇了摇头,对上老板娘的视线,开口道: “不是。但是,他是更重要的人。” 34 正所谓不舍得 http://.biquxs.info/ 家庭餐馆的特点就在于配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料理是餐馆的卖点。 与其说是吃到了妈妈的味道,不如说是久在外奔波的上班族们劳累疲惫的胃受到了日常的款待。 雪忙着考试那段时间,千秋确实时常会来这里吃饭,然后给雪带一份打包的。 这个家庭餐馆算是为数不多千秋时常会来的人类经营的料理店。 她挖起一勺浇了肉汁的白饭塞进嘴里,熟悉的滋味一如既往在口腔弥漫开来。 因为总不能给雪外带来自妖怪餐厅的料理吧,雪又没有她金刚不坏,容易恢复的特殊体质。 假如吃到胃袋里的章鱼妖怪凭借一根七零八落的触须就复活了…… 而且神出鬼没的千秋喜欢去午夜才会开门的妖怪料理店。 无论是夜樱飘落的巷子深处的高级料理亭,还是只在河川边出摊的关东煮小推车。 深夜意味着危险的同时也意味着不为人知的美丽在悄悄盛放。 千秋觉得人类社会奇妙的一点就在这里。 他们把很多变化带进了茹毛饮血的妖怪世界。 难怪有憎恨人类的妖怪也有依恋人类的妖怪。 她以前喂过一只幼年的猫又,纯黑的皮毛,身躯娇小瘦弱,碧绿的猫瞳。一边吃她的午餐一边喵喵大声抗议人类的蛮横。 以前当过家猫被收养的猫又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从厨房叼出来鱼会被生气的主人追赶殴打,明明那是它自己寻找到的食物。以它小小的脑袋大约是不能理解人类不需要亲自捕猎觅食,就可以通过别的手段获得食物。 抬眸看到少年低头咀嚼的模样,千秋才想起来他也和自己一样,没什么机会尝到家常的味道。 松软弹牙嚼劲十足的牛肉块,爽口青脆的蔬菜,还有炖得刚好的肉汁。 “肉酱的味道比普通的牛肉定食都要好吃。” 千秋看着勺子上残留的肉酱说道。 “这家店的牛肉定食是招牌。烧制肉酱的汤在前一天晚上放进冰箱里冷冻,第二天取出沉淀的油脂。”赤司细细解释道,“这样肉汁就会去除了腥味,更具清淡的风味。” 千秋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像是在泄愤一般狠狠地咬住牛肉块咀嚼。 “那种咀嚼方式会造成臼齿损伤。” 赤司不轻不重训了她一句。 “我一想到某件事就会生气。”千秋说,“生气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顿了顿,紧盯着他说:“征十郎国中的成绩门门全优对吧,连家政也是满分对吧,什么都办得到对吧。” 赤司略一思索,点头,“嗯。不过什么都办得到未免过于夸大了。” 他微微一笑,“我只是尽力做到最好而已。”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所谓的最好不仅是个人的最好境界也是遥遥领先于其他人的“最好”。 “我一想到自己错过了征十郎过去的时代,连家政课死缠烂打和你一组的机会都没有……”千秋越说越气,攥在手中的汤匙在扭曲前发出可怜的求救声,“体育课也没有办法找借口帮你压腿,连训练时给征十郎递毛巾和运动饮料都办不到……” “时光机在哪里,我要回到过去改变这无力的人生。” 千秋丢了被扭成麻花的汤匙捂住脸发出如上的感叹。 赤司饭也不吃了放下汤匙托腮盯着她表演,垂眸道:“坦白说,虽然一眼就能看穿你在假装,但是看到你露出要哭的样子我也难以冷静下来。千秋,我是会担心和恐慌的普通人。” 千秋猛然间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问道:“你家政课的烹饪作业给了谁?” 她那个炯炯有神的双眼看起来是要看穿他的外皮骨肉,看到他的大脑活跃的思维,给接下来所有从他口中说出的名字列一份死亡清单。 “没带便当的大辉。”他冷静迅速地回答。 “家政课不止一次作业吧。”千秋立刻接问。 “确实如此。”他还很镇定,“家政课的作业大多也都是自留下吧。烹饪作业也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是全组同学共同努力的成果。当然是一起享受劳动成果了。” 简直无懈可击,找不到破绽发作的千秋一脸憋屈。 “我超级在意。” 她像个闹脾气不肯吃蔬菜的小孩一样用汤匙戳着盘子里的肉块。 那只可怜的汤匙被她扭成了弯曲的螺旋弹簧又扭了回来。 赤司看了一眼店内的时钟。 “时间应该差不多。” “什么?” 他已经起身去拿外套,边穿边回答道,“你想要做的事。” 走下楼的时候恰好听见从一楼的理发店里传来一段店主和女客人的对话。 “总觉得这边有很熟悉的香气……”戴着帽子,穿着防辐射孕妇裙的女客人在问店主,“请问啊,附近有什么正在营业的餐馆吗?” 她的小腹微微凸起,习惯性地用一只手撑在后腰维持平衡,看了一圈四周。哪里都不像有饭菜香味传来的源头。 千秋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的腹部。 奇怪的是明明随着玉藻前的离去,她应当早就失去了感知人类灵魂的能力,此刻千秋却对这位陌生的人类孕妇感到了一丝熟悉。 那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源自孕妇腹中尚在沉睡的胎儿。 对方因为怀孕的燥热,在这样春阳烂漫的日子都比寻常人要多一层出汗,正拿着帽子不停给自己扇风。 陪伴她的那位男士大约是丈夫,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劝她不要钻牛角尖,哄着妻子去旁边的高级餐厅享用午餐。 “我们店的二楼是家母开的家庭餐馆。”店主笑着答道,有些好奇地问,“这位夫人是经朋友介绍来的吗?” 孕妇兴高采烈地喊着我果然猜对了,回答道:“不是。只是刚才经过这里觉得有点眼熟,总感觉这边有个餐厅什么的……是不是听起来很奇怪?” 千秋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耳畔少年在呼唤自己。 “千秋?” 他们往侧一让,避开要上楼的孕妇夫妻。待那对夫妇走远了,她才收回目光,对他说: “碰到了认识的人。” 不过那位贪吃的大叔已经转世投胎,又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生死轮回是很玄妙又无可奈何的规则。 逝去的人灵魂重归轮回,在伊邪那美看守的光河里洗尽前世的记忆,然后成为一个纯白全新的灵魂,再去投胎转世。 死亡对于人类来说是一场告别,死去的人跨入了另一个世界,就不会再回头。 终有一天身边的少年也会如此步入轮回。 那也应该在很多年以后吧,千秋望着他的侧脸想道。 他们结账出了店门后又走进了盖有防雨玻璃棚的步行街,在这里倒是不担心撑伞的问题了。 旁边的百货大楼是最近新开业的。 三楼有一个半开放的烹饪教室。烹饪教室是会员制的,会定期举行体验课程,不过显然今天不是。 征十郎在和几个负责人模样的成年人交流时,千秋在落后几步的走廊看着外面。 这条通道大部分外墙都镶嵌着钢化玻璃,阳光穿透玻璃无可阻挡地洒落在人身上。即便外面下着常人的眼睛看不见的光雨,她也能清晰看见雨珠挂在玻璃上留下的水痕。千秋忽然想到了葵,大概她一早起来看到窗外连绵不断闪着光的雨丝会大惊失色,吓得躲在窗边不敢出门吧。 雨里带着温柔和安慰的气息,像是从久远的过去吹来的风,带着旧日的花香。她会明白这是一场恩惠之雨。 在外人看来她好像是无聊到盯着窗外走神一般。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千秋只看到对方一个戴着眼镜的蓝色西服成年人朝赤司躬身行礼,然后赤司带着微笑摆了摆手。 “要对前田先生保密。” 赤司牵着她的手走过去之前特意说道,神情有些狡黠。 前田先生是家里的厨师。 如果知道侍奉的小少爷不仅带着心上人跑到外面吃平民餐馆还去百货商店里的烹饪教室上课,心情不知作何感想。 因为两父子都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在享受高昂的报酬之余未免也会生出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扼腕。 然后这个冷清的家庭里终于多添了一位新的成员,其能吃和爱吃之程度令前田先生热泪盈眶。 “行吧,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千秋说。 穿上烹饪教室提供的围裙和手套,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却因为少年正在身后帮她把长发扎起来而无法转动,只能就着当前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问道: “征十郎怎么知道这里的?” 少年的指腹轻柔细致地穿过长发,低头垂眸间漫不经心地回答:“之前做约会出行计划的时候把附近一带都看了一遍。” 千秋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所谓的看了一遍恐怕和正常人的走马观花不太一样。 直到开始上课时她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尽力做到最好”。 菜切得很齐整,火候也掌握得刚好,添加调味料时像是自带标尺量杯般精准做起什么都得心应手。千秋在旁边哪里是负责打下手,压根就是从头到尾被带着飞,边啃苹果边跟在他身后像小尾巴一样乱转打发时间。 最后出锅的时候装模作样地套上隔热手套,把汤锅从火上拿下来。 赤司用手指给她松松梳理了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肩后的高马尾,过长的黑发如流水般冰凉顺滑。 长马尾在她脑后随着动作一甩一甩。 正在清理刀具的赤司看了左右一圈,随口问:“千秋,准备装盘用的小番茄呢?” 捧着玻璃汤锅的千秋眼神飘忽,心虚地小声说:“在我肚子里……” 他回想下自己把那一碟犹带晶莹水珠的鲜红圣女果递给千秋那一幕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看你看得太入神就没意识到自己在吃什么……”千秋越说声音越小,“等反应过来,我已经吃完了……” 赤司看了她好几眼,然后伸手从她围裙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鲜红的小番茄。 “厉害厉害,慧眼如炬。我都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了!” 心虚的千秋溜须拍马张口就来。 赤司被旁边的年轻女性搭话时,千秋才想起了方才似乎在一路上过来的广告招牌里看到了一句很显眼的推销标语。 “各色佳肴、甜品教程,让你蜕变成最完美无可挑剔的新娘……” 这里好像还是个负责新娘修行的烹饪教室。 相貌上佳,心灵手巧,温柔体贴。一个人竟然把理想里才存在的完美结婚模板化作了现实。 她看了一眼被陌生人忽然搭话也耐心解答的少年,觉得自己像是民间传说里孝感动天的朴实农民小伙,忽然有一天被从天而降的仙女垂青了,从此男耕女织和和美美,然后惨遭丈母娘狠心拆散。 虽然很难把征臣叔叔的脸代入到乱七八糟的幻想剧情里。 想着想着她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少年一怔,结束了和旁人的对话,问她怎么了。 千秋像是赌气似的抱住他的手臂。 周围是别人善意的笑声。 “我觉得,以后就算是鬼灯先生亲自来收走你的灵魂。我也不舍得放手了。” 她小声嘟囔着。 她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擅自把工作上值得尊敬的前辈兼上司代入了棒打鸳鸯的恶役角色有什么不对。 走出商店街的时候碰到一个大大的棕熊玩偶牵着好多只气球慢腾腾走过来,身后缀了一连串望穿秋水的小孩子,目光都凝固在漂浮在空中的气球身上。 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套着棕熊玩偶头套的人,无可奈何地忍受着被小孩们追逐了一路,正在训他们排成一队,一人拿一只气球就走不准再跟着他。有个小女孩穿着皮鞋跑得太快,路过两人时一不小心被自己绊住,正要脸朝下摔倒时,千秋眼疾手快弯腰一捞把尚未反应过来的小女孩拦腰抱起来。 赤司的目光落在那只棕熊头套胖乎乎圆滚滚看起来很老好人的笑脸上,沉默了片刻,语气带点不确定地开口喊道: “真太郎?” 35 正所谓身披羽衣的天女 http://.biquxs.info/ 戴着棕熊头套的高大身影一僵,随即抬起压在自己肩上的头套,看向赤司征十郎的方向。 “赤司?” 那是个戴着眼镜的绿发少年,身形十分高大,堪称鹤立鸡群,目测有一米□□左右。然后他很自然地看到了和赤司牵着手的少女,她在抬手将散落的碎发勾回耳后,棕褐色的眼眸注视着他。丰沛昳丽的长发披在肩上衬得下颌尖尖,脸只有巴掌大,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还要稚弱一些。 ……看起来像是个国中生。 “真太郎在这里做什么?” 赤司的目光扫过拿到了气球依然不肯离去,还拽着绿间的衣角围在他身边一圈的小孩们。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边喊边跑过来。 “喂,小真——” 少年过来后搭住绿间的肩,似乎是生怕他再撒腿狂奔丢下自己一样,抱怨了两句方才绿间不厚道的行为,这才抬头看到了旁边的两个人。 “什么啊,小真。是你认识的朋友吗?”他对着两人挥了挥手,“你们好呀,我是高尾和成。” 他蹲下身开始哄一个快哭出来的小孩,似乎是很擅长和别人相处,做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小孩子们就把目标从绿间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高尾和成很快变成了小孩们的猫爬架。 “好啦好啦,不要哭了……等等、不要拽我的头发,呜哇好痛!” 姗姗来迟的工作人员这才追赶过来,不停地鞠躬道歉。原来这是某个幼稚园周末举行的课外活动,在附近的场地有提供给幼稚园生活动的场地和节目表演。 “因为这位先生戴着和我们节目里登场的吉祥物一样的头套,不光工作人员也认错,连带孩子们就错认了。实在是万分抱歉!” 两个老师和负责人七手八脚地拉开孩子们时这样解释道。 高尾揉着被揪痛的头皮站起身,语气很亲近地抱怨,“所以才说小真,你不要戴着那么明显的幸运物到处走啊。果然被当成发气球的熊公仔了。” 抱着玩偶熊头套的绿间推了推眼镜,大声反驳道:“气球是被工作人员塞过来的!我的幸运物是这只熊头套!” “就是你戴着头套到处走才会被误认为是上班的吉祥物啊。”高尾哭笑不得。 高尾注意到了那边的少女弯腰把怀里的小女孩放在了地上,来不及在心里感叹这个瘦小的女孩子反应真是灵敏,就见小女孩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旁边的赤发少年身上。他刚冒出一丝不详的预感,便看到小女孩踮起脚尖拽了拽少年的衣角,递上手中的粉色气球。 “红色的大哥哥,气球送给你,你当芽衣的男朋友好不好?”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道。 话还没说完,便见少女蹲下身,以手掌挡住小女孩小小的手,连着重复了三遍:“不好、不好、不好。” 少女轻轻哼了一声,眉眼染了点得意。 “这个大哥哥是我的。” 小女孩鼓起软嫩的腮帮赌气道:“姐姐你不要挡着大哥哥。我问的是大哥哥啦。”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一齐转头看向赤司,同时开口: “大哥哥愿意吗?” “征十郎——!” 心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示出自己的温柔善良吗,为什么还跟小孩子较劲起来了。却见少年也弯下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含笑道: “不了。我是这位姐姐的男朋友。” 小女孩拽住他的衣袖,急忙道: “可是芽衣喜欢大哥哥!大哥哥可以和芽衣结婚吗?” 少年温和耐心地回答:“很遗憾,芽衣。我已经和这位姐姐结婚了。” 目送沮丧的小女孩被教师半哄半拖着带走,少女边挥手边说“出生得早一点再和我抢征十郎吧但我也不会让给你的”。他半是无奈半是责备地喊了一声“千秋”,这才转过来注意到眼睛早已脱眶,陷入震惊的绿间和高尾。 高尾的震惊和迷茫很直接了当地摆在了脸上,眼神近乎撞破了什么秘密般的慌乱,口中小声喃喃不会吧怎么回事。绿间的表现要含蓄得多,反光的镜片遮住了震惊到空白的眼神,如果不是手里的棕熊头套都掉在了地上,可能还发现不了他的变化。 赤发的少年微微一笑。 “真太郎,好久不见。” “赤司……” 这个姓氏又是一次刺激,负负得正将高尾从惊愕里解放出来,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少年。 “赤司?难道你就是奇迹的世代,那个赤司?” “我不是那个或者这个的赤司。”少年带着点笑意说道,朝他伸出手来,“幸会。” “啊呀抱歉抱歉。”高尾也不恼,摸摸后脑,“久仰大名,我可是一直听说着你们的名字呢。对吧,小真?” “高尾!”绿间喝道。 “对了。”高尾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少女,笑着问道,“这位是赤司君的……女朋友?” 那个一直在悠哉地看着他们互动的少女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闻言一怔,对上三个人的目光,或是安慰,或是探究,或是疑惑。 “妻子。” 她回答道。 “妻子是什么意思……在交往?”高尾笑着问。 只见少女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开口: “在户籍科登记过了,合法婚姻。” 三人之间的空气寂静了几秒,随后高尾和绿间的大叫响彻云霄。 “等等、赤司。”绿间拼命抵住滑落的眼镜,“妻子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高中生就结婚也太早了!你们仔细考虑过这么早举行婚礼对运势的影响吗?!” “小真,那种事情不重要啦!重要的不是高中生就结婚了吗?高中生,还是高中生啊。”高尾难以置信地抱住头,指向自己,“我还是单身!赤司君就已经超越我们这么多人,直接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啊——!果然是奇迹的世代吗?!” 他猛然转头看向绿间问道:“小真,莫非奇迹的世代除了你全员都已经结婚了、不,最起码都已经有了固定交往的对象?” “那种无稽之谈怎么可能——”绿间想都没想便反驳,话说到一半卡住了。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可怕的猜想,眼镜上的光疯狂闪动,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高尾垮下肩膀,“啊,输掉了,总感觉彻彻底底输掉了……” 不明所以的少女背着双手朝他们一笑,散落在脸侧的碎发衬得人更为稚弱。肩后的长发被风吹起,乌黑丰沛的长发在风中散漫开来,洋白色的裙摆徐徐绽开。 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还要幼小,像是个国中生。高尾不由得在内心感叹,随后才想起自己也不过今年才升上了高中。只是同为女性的班级同学和少女对比起来不知为何两者之间划下了一道鲜明的鸿沟,一方是身体逐渐步入成熟,像是藏在叶底花下的刚刚孕育的鲜果,另一方是在早春料峭的寒风里初生的花,单薄且无甚颜色。 大概是不想在人前失礼,少女才将身影半藏在恋人的身后低头笑了半天。止住笑意后才步出阴影,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林千秋。”少女仿佛看穿了他们的疑惑般点点头,“是留学生,我是中国人。绿间君和高尾君是征十郎的朋友的话,叫我千秋就行啦。” 高尾此时才注意到她在这样烂漫的晴日里竟然还拿了一柄透明雨伞,就算是担心突然下雨也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如果是女孩子害怕被阳光晒黑皮肤,那么也不应当拿一柄对防晒毫无作用的雨伞。 实在令人费解。 而且不止少女,这对年轻的恋人手里都拿着雨伞。 这是恋爱中的人举行什么特殊的仪式吗?还是这样做些奇怪的行为才能找到交往对象?一边这么想着他一边拽着绿间和两人告别。直到他们拉拉扯扯的背影相偕着远去了,千秋还能隐约听见绿间强装镇定却掩盖不住一丝慌乱的声音: “总之先打个电话给黑子确认一下——” 回应他的是高尾无奈的大呼小叫: “诶——?不是吧,小真。我只是开玩笑的,你认真了吗?” 千秋抬起食指抵在下颌,若有所思,说: “绿间君是照片上那个绿色头发的孩子吧。”她抬眸看向身侧的少年,“是征十郎的朋友吗?” “算不上朋友,只是和真太郎比较熟悉。以前和真太郎关于学生会工作事务交流多一些。”他回答道。 “哎——?” 千秋拖长了声调感叹着,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每个人对朋友的定义不同,旁人也无从置喙。何况千秋自己就没有朋友。 鬼灯先生是尊敬的前辈,阎魔大王是上司,阿香小姐是同事。 津木场葵是需要保护的小弟。 奈奈生……已经不是朋友了。 “征十郎不是因为偶遇了绿间君很开心吗?” 他一怔,反问:“我吗?” “我对于观察你的变化还是有一定自信的。”千秋说,想了想又道,“和平常的征十郎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 快要走出玻璃雨棚覆盖的范围了,千秋从他掌心抽出手打开雨伞,举高手臂撑在两人头顶。此时才发现少年正一瞬不错地凝视着自己,目光闪动,神情复杂。 “我现在已经没有感知灵魂的能力了。”别人馈赠的礼物到底不是自己的,随时都会被收回去。千秋一想到这件事就想叹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但是关于征十郎的事情我只要用这双眼睛就能看到。” 今天的约会经历和电视剧、电影里的一点也不一样。哪有约会到一半不去逛街也不去游乐场,甚至直接跑去自家名下百货大楼里的新娘教室借用厨房做菜的人啦。 千秋觉得自己真的是高估征十郎了。 “我还以为你有胆包下一整层的旋转空中餐厅或者是清场购物呢。”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少年方才刚刚积累了一点点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哭笑不得地说:“我不会做那种事情。” “但那是有钱人最简单粗暴的想法了吧,像求偶的孔雀一样迫不及待展现出自己的竞争力。”千秋点了点下颌,促狭地笑道,“不过还是让我猜中了。” 她没有说自己到底猜中了什么。无非是他依旧希望补偿给自己一个普通人的恋爱经历。在十几岁的年纪,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最平凡也最美好的时光。 “我以前认为约会就是去游乐场坐摩天轮,手牵手走很久,然后一起去吃饭看电影。”千秋数着指头,说完抬头对他一笑,“今天才意识到只要和征十郎在一起做什么很开心。” 说着说着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道:“不过征十郎你这么清楚我喜欢什么东西,还能猜到我约会想做什么。我还以为你看了我以前的日记呢。” 千秋说的是在语言学校时被老师勒令每天写一篇的日记作业。因为实在没什么可以写的,她做了个抽签桶,丢进去写满各种词语的纸团,抽到哪个就写相关的日记。 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抽到“约会”词语写日记的那一天,正好看到芥子拜托鬼灯先生作为外援去参加兔子们的联谊会。 千秋难得的精神受到剧烈震动。首先鬼灯先生就和联谊这个词无法产生任何联想,其次是兔子们都有自己的联谊会了。而千秋当时还是个试图自己一个人吃情侣半价套餐被店员无情拒绝的单身狗。 因为时常面无表情,日常缺课,和语言学校里其他同学的关系也不冷不热。总的来说就是下课经常一个人去厕所,迟到早退也不会引起别人多余关注的透明人。 除了会盯着她要作业的老师。 民俗传说里披着羽衣而下的天女精心装点了凡人男子的生活,为他营造出一个温馨、舒适的小世界,偏安于一隅。 伴随着天女的离去,曾经温暖幸福的世界破裂开来,在冰冷刺骨的寒风里四分五裂。 似乎是富裕又温柔的天女在为平庸的凡人使用仙法改善贫困交加的生活。 “征十郎要不要来看看我的世界?” 当千秋对赤司说出这句话时,这个仿佛真切发生在两人身上的故事里,天女和凡人的角色开始了逆转互换。 闪闪发光的雨丝里,来自地狱的“天女”撑着一柄雨伞,在漫天的金红下对他露出了笑容。 36 正所谓人间彼世 http://.biquxs.info/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响,着了魔一般回答: ——“好。” 余音刚刚落地,便如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 有什么东西亟不可待地脱离了掌握,事态如拥挤的鸦群挤挤攘攘冲出盒子迫不及待地飞向四面八方。 透明的雨伞从少女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滚了老远。 千秋反手握住赤司的手腕,拽着他一路往前奔跑,跑动间裙摆在身后纷乱飘舞。 太阳渐渐西沉,即将坠入云海之下。 恍惚间似乎有无数憧憧黑影从身侧一掠而过,扑向如群山林立的灰色高楼群。猛然抬头望去,却只看见是一群飞鸟穿过头顶高楼夹缝间的天空。 不远处高架上的电车急驶而过哐哐的声音撞进耳膜,连带着人潮涌动的声响、车水马龙鸣笛的声音一起涌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噪音都被远远地丢在了身后。像是把一个平凡的人间甩在了身后,尽全力跑向另外一个奇异又未知的世界。 奔跑间他看见千秋的长发像是海波一般飘动,乌黑的发丝间隐约有一点金光闪烁。定睛一看,那是她系在发间的红线尾端坠着的铃铛,映着夕阳的光线,一闪一闪地反射着跃动的光点。 前面是一座横跨河面的长桥,夕阳下的河流波光粼粼,撒尽了落日的余晖。千秋拉着他穿过了长桥,在往下坡的路上,忽然一脚踩空直直往前栽去。 “小心——” 他陡然一惊,正要倾身拽住坠落的少女时,忽然感觉手腕一沉,却见对方反手握住自己了手腕,在往前方摔去的前一秒回头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 平地狂风乍起呼呼吹得千秋的长发如触手般狂舞,凌乱的发丝遮去了她的眼眸。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强撑着从睁开的缝隙里看去,只见她唇边漫开的笑意。 千秋隔着万千如刀刃的狂风,对他做了几个口型。 ——“抓紧我。” 在千秋的视野里,少年脸上的愕然转瞬即逝,被坚信自己的平静代替。手上的力道加重,他回握住了自己的手,然后身体前倾靠拢了过来。 被夕阳染红的天空飞过一只孤单的燕雀,从遥远的楼房那一端朝向河流尽头的另一端,飞向了巨大的落日正沉入的地平线。 在失重感来临身体腾空的那一刻,千秋感觉到对方不顾后果地抱住了自己,不怕死地转换了上下位置,抱着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迎接背部撞击的并非是想象中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而是更为松软的,甚至带了一丝青草的气息的泥土地。 被按在怀中保护好的少女像是忍俊不禁一般,终于绷不住,趴在他胸膛上笑出了声音。乌黑水亮的长发如盛开的海葵般散漫在胸前,如四溢的流水滑落在地。 “我不是那么容易受伤的弱者啊。” 她趴在对方的身上语带笑意,声音清脆道。 千秋单手撑起上身,挡在他视线上方,填充了整个视野。她低首垂眸时,肩头的长发滑落而下,尾端时不时擦过他的脸颊,像是一片飘落的羽毛。 “欢迎来到妖怪的世界。” 千秋说。 一阵缤纷花雨随着夜风飘落,零乱的花瓣散落在千秋的长发上。她分开双腿跪坐在少年的腰腹上,丝毫没有在意此刻逾距的行为,转头看向身后的樱花树林。 穿过树林的风带来铃铛摇摆的轻微脆响,那是悬挂在树干上的诸多细小铃铛,在风中一起摇动。 参天的树木之间挂着粗壮的白色注连绳,还有供奉在注连绳下的神龛里插着犹带露珠的柏树枝,旁边横斜着雪白的御币。 千秋从他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弯腰朝他伸出手。 站起身后才发觉到后背隐隐的疼痛,大约是情急之下将千秋护在怀里便顾不上保护自己,直接用背部撞击到了地面。哪怕是松软的泥土,也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好在没有什么大碍。 转身一看才发现身后是一座残破的桥。 不,严格来说应当是半座桥。 大半陈旧的桥身都埋在了泥土之下,水泥浇灌的桥上爬满了青苔和藤蔓,像是一具匍匐在地的巨人|尸|体,头颅没入土地。粗壮的青藤上开出幼嫩白皙的小花,在风中轻轻颤抖。过去这里应当有一座宽阔的河流,水流湍急,声势浩大,来势汹汹,河面上横架起钢筋水泥的桥梁,如同人类战胜了不可一世的自然。 如今只剩下填满河床的平整土地与爬满破桥的野花。 啪嗒。 雨下了起来。 野花被雨打得七零八落,苦涩地垂下头颅。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雨丝在发着淡淡的微光。 “桥是连接阴阳两界的媒介。”千秋抬手搭在额前解释道,“从那边可以通过桥过来这边。不过人类的世界那边活着的桥在这边的世界是死的。对了,你抬头看天。” 天空是一片流动的河水。 流淌的水流夹杂着夕阳碎金般的沉淀,阳光穿过层层水波照耀到底部的河床。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墙壁,河水在头顶应当是天空的地方流动着。 令人想起水族馆悠长而曲折的观光隧道,接天蔽日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向游人,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墙壁之后。 一条鱼从头顶的水流中游动过去。腹部银色的鳞片闪闪发光、清晰可见。 就好像是爱丽丝追逐着戴怀表的兔子跳进了兔子洞,掉进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千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狐狸面具,踮起脚尖为他戴上。然后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要做什么?”赤司问道。 “让你染上我的妖气。”千秋竖起食指,“这样别的妖怪就会知道你是我的人。” 藏在面具下的唇不易察觉地轻轻一弯,他从善如流地说好。 千秋没有说妖怪们还有更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占有对方变成自己的东西。考虑到征十郎连被她偷亲一下都会害羞到受不了,千秋决定还是把这件事偷偷瞒下来。 万一把他吓跑了怎么办。 却听见正握着自己手的少年收回了仰望头顶河流的视线,开口说: “昨晚的赌约,是千秋赢了。” “一半一半吧。”千秋想了想,“因为人类的雨一早就停了,只有这场彼世的光雨还在持续呢。就算平手吧。” 听闻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赢很不甘心吗?”千秋随口问道。 “当然不是。” 语气里可没有一点不甘心,甚至还带了点遗憾的笑意。 她有点纳闷,皱了皱鼻子,心想征十郎怎么好像很想输给我。 “你不是很喜欢赢吗……” 她小声嘀咕。 “输赢可不是那么表面的东西啊。” 赤司的友情提示点到即止。 他似乎完全没有被绑架到另外一个陌生世界的恐慌和不安。 其实道理很简单。 如果说“输了赌局”才是他的目的,那么便很容易解释了。 输了这场赌约对他来说才是真正达成目标的胜利。一味的追求什么都要赢那才是白费劲的幼稚行为。 反正他最终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期间用了何等手段也无所谓,只要能达成就可以。 编织一场捕获猎物的美梦需要漫长的等待、足够的耐心和一击毙命的果决。 藏起黑暗里的另一面、倾注了所有的温柔,只是为了看见对方一步步地沦陷,保持着一无所知的信赖向自己缓慢却坚定地走过来。 不过对此懵懵懂懂的千秋是很难察觉到真相了。 她还在诧异征十郎的心情为何出乎意料地如此之好,居然没有一点初来乍到、突然闯入陌生环境的不安或者警惕。 为此牵着对方一路前进的时候,她忍不住时不时扭头看向少年。尽管少年的表情全部掩藏在熟悉的面具下,千秋对他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千秋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敏锐还有个名字叫做求生本能。 “这边是高龙神的领地。”她边走边解释,“居住在领地里的大多是鸣滝那家伙的附庸,比如侍奉他的侍从或者依附他的弱小妖怪们。” 鸣滝是这一代高龙神的名字。 高龙神是换代的神明里最特殊的一位。 当绘着象征高龙神的纹章的牛车在白衣侍从们的驱使下穿过樱花树林,缓缓出现在道路彼端,向着自己行驶过来时,千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差点被遗忘的事情。 在神明的领地里呼唤他的名字,无异于在现世拿着大喇叭对着人耳边大喊大叫。 面上挂着白色符纸的侍从们沉默地令牛车停止,整齐划一地弯下腰,请这两位不速之客上车。 千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看来今天的晚餐有一位慷慨的主人要邀请我们赴宴了。” 千秋对赤司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话时,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带着自己现任的丈夫,去赴一个曾经向自己求婚的神明的宴,是一件何其愚蠢何其勇敢的壮举。 37 正所谓高龙神与前缘 http://.biquxs.info/ 一提到高龙神,浮现在脑海里的反而是大国主灿烂得有些欠揍的轻浮笑脸。 大国主和高龙神在千秋的印象里是打包出现的,不仅在于他们两人都是高挑纤细类型的美人,而且他俩第一次和千秋相遇就是一起出现的。 大国主一头金色长发,穿得像是个轻佻的马戏团魔术师,出场自带出场的b|g|m和干冰白雾,对女性亲切到了轻浮的地步。恨不得带上一排的天女给自己执扇打帘,再带上一整个乐队奏响360度立体环绕背景音乐。 总是一身白衣和月白色羽织的高龙神看起来就像是咖啡店角落里看书的文学青年,沉静的眉眼带着不染世事的干净。如果没有身后跟随的白衣神使,他的气质就像是每一个会与你擦肩而过的普通人。 大国主是一位看上去就很擅长给人添麻烦的家伙,而高龙神恰恰也是一位看上去经常被迫给别人收拾麻烦的老好人。 所以他们才是神明里难得一见的多年好友。 这份缘分的源头要追溯到曾经的一个神无月,起源于一次空中交通事故。 一辆酒驾的胧车高速行驶下接连撞翻了两辆无辜路过的车,不幸的是一辆是坐着昏昏欲睡的千秋的出租车,一辆是前往出云大社的高龙神的车架。 作为这场事故里第二位惨遭横祸的受害神,高龙神刚撩开车帘,便一眼看见了翩然落在青牛背上的千秋。 月下的少女长发如海波,裙摆旋转被风吹开,也彻底成了铭记在心里的一幕画面。 彼时正值出云大神社里神明济济一堂的神无月,名为加班实为聚众酗酒。千秋以权谋私,借着交接工作的名义前去出云,实则是为了看望在那里老实加班的奈奈生。 原本千秋是想以神使的临时身份跟着人神一起混进会场,但是她还没来得及从阎魔厅的加班地狱里爬出来就被鬼灯拎着后衣领又拖了回去。 ——“人神第一次出席这样正式的重大场合需要我给她镇场子!那群眼高于顶的神明会为难她的!绝对会!” 这样说着挣扎想爬出加班地狱的千秋被踩在后背的脚死死压住,十指徒劳无力地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拖行痕迹。低气压的鬼灯一手倒拎着狼牙棒一手拽着她的衣领拖回阎魔厅,眼神凶恶、一脸闲人避退的阴森表情。 “比起那位尽职尽责的人神,我倒是认为你需要先担心一下自己。”鬼灯咚地一声将狼牙棒砸在千秋的脸侧一毫米处,墙壁裂开蜘蛛网般的纹路。他背后加班过度导致的怨念黑气张牙舞爪还带闪电,“再逃避工作我会让你永远见不到那位御影神社的人神小姐。” 看着差一分毫就会砸中自己的狼牙棒,千秋立刻低眉顺眼地识相说了一句对不起我马上就去工作,这才避免了当场血溅三尺的惨案。 以致于听到旁人有人在吆喝找空闲的人手去出云神社拿交接文件时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蹬着桌子一个空翻落在对方的办公桌上一把夺过通行文件,连声道我去我去。 等找不到人的鬼灯杀过来抓人的时候,她已经披上大衣,飞奔到一番街的出租车接送点去了。幸好还有阎魔大王吸引了鬼灯的大部分炮火攻击。 上了年纪还要加班到抓狂的阎魔大王捂着酸痛僵硬的腰肢试图离开座位偷溜去休息,被鬼灯隔着一条长走廊撸起袖子砸过来狼牙棒,沉重的铁棒哐当一声砸进大王脚边的大理石地板。把方才还在小声嘀咕休息一小会没什么问题吧的阎魔大王吓得连哈欠都缩了回去,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只会激动地重复控诉:“鬼灯君你是要杀了老夫吧你刚才是打算谋杀吧!” 神无月又为霜月,冷霜满地,月如斜勾。秋风吹尽旧庭柯,一地落叶连风乱掀。月色漫过千山,山峦起伏眠在如钩朦胧月下。 高龙神端坐在牛车内,腾云驾雾踏行在云天之上。拉车的青牛踩着稳健的步子慢慢往前走,目标是云雾缭绕的出云神社。傍在车旁的白衣侍从们打着仪仗,一行人笼罩在淡淡的金光里,逶迤的队列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小尾巴。 冷不防从底下的群山里冲出来另一辆横冲直撞的胧车,带着冲天的酒气,醉醺醺地东倒西晃跑着s形却保持高速行驶丝毫不曾减速。随后径自一头撞上了搭载千秋的地狱出租胧车。 彼时倚靠着胧车车壁的千秋差点就要在漫长的路程里睡过去,正头一点一点似小鸡啄米,猛然间被剧烈的撞击从半梦半醒里拉回现实。 她在车厢里完成了一个前滚翻接后滚翻,整个人倒挂在车壁上,茫然地盯着车顶上摇动的灯笼。被撞痛的胧车发出惨叫,车身在半空中摇摇晃晃起来,险些整个倒翻过去。 更可怕的是将千秋搭的车撞成了旋转的小陀螺后,那辆酒驾的胧车没有一点收敛的迹象,朝着不远处正慢悠悠前进的高龙神的车架直冲过去。 如果要从高龙神的角度来讲述这个意外的初次相遇,那么就是一个无辜纯良的路人青年在前往出差开会(并且还是自备车马没有差旅费报销)的路上,惨被卷入一起交通事故,自己的私家车还被人猛蹬了一脚,在车顶华盖上留下一个漆黑的木屐鞋印。 因为留下鞋印的那个人刚刚从阎魔厅第五室徒步跑出来打车前往出云大社。木屐上沾满了阎魔厅所在地狱那层独特的泥土。 由于神格的特殊性并不具备攻击力的高龙神扶住摇晃的车壁,探头往外看去,他车架旁的随从们已经被这起交通事故冲得七零八落。只有拉车的青牛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边反刍咀嚼着胃里的青草边慢吞吞往前迈步。 长风几万里,渡过千山月。 那个一脚踹在他车顶的罪魁祸首就侧坐在青牛的背上,身后长发被风吹得猎猎飞舞,额前碎发倒掀而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那是一位纤瘦的少女,鬓边斜挂着一只狐狸面具。仿佛是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才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也足够看到她眉如凉月,眼眸映着千山月色。 山中的野桂甜香一丝丝夹杂在醒骨清神的冷霜秋风里,吹开了少女纷乱飞舞的发丝,也叩开了神明沉寂已久的心灵。 而这场相遇的另一位当事人,几秒之前才从差点翻倒的车厢里冲出来,借力一踩牛车的车顶,有惊无险地降落在牛车的车辕上。 她刚在青牛的背上坐下,便察觉到牛车里端坐的正主掀开帘子在打量自己。 如果要在当场采访她看到深居简出的高龙神是什么想法,千秋大约会沉默几秒,然后小声说那车里灯太亮,她没看清。 等出云大社里主持的祭祀的大国主接到消息姗姗来迟之际,千秋已经利落麻溜地把醉酒驾驶的胧车里那位同样醉得神智不清的神明抓出来绑住。把给自己的胧车灌酒导致交通事故的罪魁祸首移交给大国主那边的人,千秋才在月光下看到了踏出车厢里的高龙神真面目。 掀开帘子抬眼望来时仿佛黑发的人类青年,眉眼如清澈秋池不染尘埃。与哈哈笑着的大国主相比,沉默得像是一抹影子。 当时她坐在胧车的车顶上,在月下晃着双腿,还能用置身事外的目光去打量对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清秀却安静的神明会在不久之后,带着点试探和期待问自己愿意留在神明的世界吗。 雪白的衣袖拖曳过木板长廊,泛着温润釉光的地板被穿着木屐的双脚踩过,留下轻微的齿痕和叩地的脆响。 从回廊的尽头缓步孤身走来一位纤瘦颀长的青年,白衣黑发,及肩的碎发散落在白色的衣裳上,肩上披着月白色的羽织。五官端正、清俊文雅,有如清辉月璧,自含一股萧疏轩止之气。 除却脸色有几分苍白,眉眼也含着淡淡的疲倦。 坐在栏杆上晃着腿的千秋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感叹,用指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睑,说:“鸣滝君,你看起来像是加班了三天的社畜。” 这么说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好歹对方是身份高贵的贵船龙神。 青年闻言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他看了一眼正在斟茶倒水的白衣仆役,仆役立刻心领神会,沉默地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他拢了拢肩头将要滑落的羽织,随意地坐下,凝眸看向在座的另一位陌生少年。对方鲜艳的红发很是显眼,盘腿端坐的姿势并不显得拘谨,令人意外的镇定自若。当然最扎眼的还是少年脸上覆盖的狐狸面具,熟悉得刺眼。 回忆里最初相遇时,黑色长发的少女就戴着这个面具,如飞鸟一般轻巧地掠过身侧,宛如抓不住从指间溜过去的轻风。 三人所处的水榭建在湖心之中,由一条弯弯曲曲的木板小道通往岸边。连绵的雨丝还在接连不断地坠入湖水,带起阵阵涟漪。水岸边花木扶疏、风含暗香,栽种的花丛是血红色的山茶,花朵大而浓艳,像是凝结的血痂。山茶又名椿,因为坠落时整个花埋头栽进泥土,又名断头花。 在文人的眼里是一种姿态难看、缺乏醉人香气又寓意不详的花。 从前千秋因为公事第一次光临这里时,鸣滝还询问过她是否会觉得栽种如此鬼气森森的花与清净的神社格格不入。 高龙神毕竟是以清净之力、祛除瘴气为本职的神明。 千秋不喜欢椿花的原因是玉藻前喜欢椿花。 她不喜欢玉藻前所喜欢的一切,然后才发现其实玉藻前也不喜欢很多东西,喜欢的东西寥寥无几,其中还包括她自己。可她总不能连自己都讨厌,这就很难办了。 于是后来她只能选择放弃隔空较劲。 看到那样盛放浓烈的鲜红花朵会令她想起很多和那只九尾有关的事情,比起欣赏花的娇艳美丽,她想揍人的冲动更加强烈。 然而不喜欢不代表她看不出鸣滝对这种花的特殊喜爱。 比起征询他略显迷茫的眼神更像是在寻求一个认同,从那眼神看来,高龙神曾经有一段无疾而终的苦恋的传闻真假便不得而知了。 因为某一个无法拥抱的女子才在清净的里世界栽种了如此浓烈糜艳、灿烂又鲜艳的红色椿花。像是在只有黑与白的幽暗国度点燃了一根火柴,燃烧的微弱火焰里看到了美丽的幻影。 那仿佛在灼烧视网膜的红色正如那位无名女子的红发一般艳丽。 千秋当时的回答是否定。 ——“按照那样的说法,整个花从枝头掉落,反而是值得敬佩的精神吧?就算到了要枯萎的季节也不肯片片随风和流水飘零,宁愿破釜沉舟同生共死。” 听到这样的回答后,鸣滝一怔,良久才拢起衣袖交叠在膝上,问她明年的花期还愿意光临寒舍来赏花吗? “比起花,我还是更喜欢可以吃的桃子、杏子什么的。”千秋漫不经心地答道,“啊,对了还有枇杷。” 比起赏花她更有兴趣去给阎魔厅庭院里那一大片随风起伏的金鱼草浇水 高龙神则是目光温和得像在看一个幼儿,笑了笑没再说话,整个人的气息却如源头清泉般活了过来。 38 正所谓九尾与千秋 http://.biquxs.info/ 稀奇的是,向来仆从拥护者众多的高龙神并不喜欢被人簇拥的感觉。贵船结界内的里神社常年保持着空山闻鸟语般的清静,也是随了这座里神社主人的个性。 神明的里神社、妖怪的天神馆、浮春之乡这些存在于世间又独立于人类世界的小福地就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座座岛屿,模糊难以寻觅却真真切切地存在那里。千秋之所以可以带着一个大活人毫发无损地来到高龙神的领地,也是因为那座现世的桥建立在了曾经贵船龙神一座废弃神社的旧址上。 对,那座桥下的河水里沉睡着旧日的神社。 虽说她本来原意只是想从这边借道而已,就像是走人间的高速公路一样。万万没想到鸣滝的反应如此之快,几乎是她的脚一踏上这片土地就派出了侍从前来迎接。 “前日就听闻你结婚的喜讯,只是事务繁杂不能抽身前去祝贺,实在抱歉。”青年拎起碧绿的陶瓷茶壶注入小小的茶盏里,拿起茶盏对着千秋一抬,“我恐怕要抱憾终身了。” 说罢他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还没等他略带探究却和善的目光投注在那位少年身上,便见千秋一跃而起,蹬蹬蹬快步走过来坐下挡在两人之间,企图以自己的身影挡住他的视线。 “不准偷看、不准多看。”千秋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的东西。” 神明娶妻或是结亲后都很乐意将自己新婚的妻子介绍给同僚或者信徒认识,展现出夫妻的和美。 反倒是妖怪一旦娶了心爱的女子,就跟被害妄想症似的恨不得把妻子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这与妖怪只懂厮杀的本能有关,强烈的占有欲促使下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这点上,日常热衷把妖怪的各种癖好吊起来捶打的千秋倒是和妖怪的习性相似。 在彼世的时候,千秋很少不戴面具。以至于她今日未戴上面具,毫无遮掩地露出自己的面容时,鸣滝的目光碰触她的脸便是一怔,随即一笑,识相地不再探寻,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眸。 …还是很小的孩子呢,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在心底想道。 尽管高龙神已经很多年没有踏入人类社会,但他也是知道正常人类十六岁的少女应当是何等姿态了。 像是一个个正在卯足了劲准备怒放的花苞,哪里还会单薄得像是花朵旁边丛生的野草。 单论外貌而言,鸣滝是一位苍白而纤细的青年,面容清雅、神情温和。 那是一种和赤司截然不同的气质,好像是高天的云水,又像是拂过树梢的雾,给人平复心灵宁静的感觉。 用千秋的话来形容,就是圣父普照众生的慈爱气质。 意志不太坚定的人可能对着他的微笑就有扑通跪下双手合十开始忏悔人生的冲动了。 “作为我失礼的补偿,今晚请在寒舍用餐吧。”高龙神说着拍了拍手,仿佛为了响应他,一众拎着乌木食盒的侍从鱼贯而入。 从食盒里拿出的料理盘碟布置得井井有条,选用的也都是人类可以吃的食材。不由得让千秋开始怀疑这位高龙神是不是早就有备而来。千秋如今的体质特殊,就算是深海里捕捞上来的章鱼妖怪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并且强大的消化能力无惧活蹦乱跳的触须在胃部翻滚。 吃了这边的东西就会永远留在这边的世界。 在彼世有这种蛮不讲理的规矩,好像是从神代开始就立下的。 送给神明的新娘就是将美丽的少女从高山上推入河流,献给神明的祭品就是杀死年幼的孩子呈现在神轿祭坛上如同猪羊。 和彼世相关的行为脱离不开与死亡的联系。毕竟死亡是离开人间唯一的途径,脱下了肉|体的沉重累赘才能飞向隐秘的神明国度。 千秋还记得她第一次遇见徘徊在忘川河尽头的伊邪那美。黄泉女神大半的身躯都藏在宽大的红色唐衣下,只有流水似的黑发垂落在笹舟竹筏上。从宽阔松垮的衣袖里探出苍白的指尖,握着半颗石榴递给那时懵懂无知的千秋。 石榴籽粒粒饱满艳红,闪烁着红宝石般的光泽,宛如凝固的血液,无声无息地诱人下口。 若不是那时姗姗来迟的玉藻前握住了她细骨伶仃的手腕,及时阻止,恐怕千秋已经接过那半颗石榴,捧在手心里一口咬下。 ——“千万别滞留在这边的世界啊。” 千秋还记得握住自己手腕的玉藻前压低下来,近在咫尺的那双金色眼眸似笑非笑。 千秋用毛巾擦拭了手指,捻起一条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香鱼丢进嘴里。 外皮酥脆的同时保持了鱼肉的鲜嫩香软,口感饱满咸香。很显然是现世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新鲜风味,彼世的妖怪也好、神明也好,都是一群固步自封乐于自我陶醉的老东西。难怪许多追求新鲜刺激的妖怪们都涌向了人类的社会。人类的创造力可比如今还像活在江户时代一般的妖怪们精彩多了。 不过因祸得福在现世就吃到经过妖怪们的手发展出的风味独特又刺激的改良料理。 “你请了新的厨子?”千秋随口问道。 鸣滝笑了笑,“是从天神馆请来的小老板。” 千秋皱眉回想了半天,“那只银色的九尾?” 天神馆是妖怪隐世里的一家高级旅馆,如果要用现代人类社会的眼光来看待那无疑是一家无视员工正常社会保障福利待遇的黑心企业。虽然天神馆的大老板也是个活得长久的老妖怪,但是在高龙神这样的尊贵神明面前还是不够看。 所谓的出身论英雄在彼世依然流行。 何况在那些妖怪的眼里,能够得到一次侍奉高龙神的机会堪称是幸运的无上荣光。就算得知了高龙神的客人是可能会把自己殴打得半死的人。 那只叫做银次的小九尾狐可是远远看到千秋就要望风而逃。他弱得让人心生疑惑那九条尾巴的真假。 “要请他过来打个招呼吗?” 面对高龙神这样的客人,旅馆的老板肯定也在随行的服务人员内。只不过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愿打扰正常旅馆工作运转,那边才派了分量较轻的二老板过来。 闻言千秋摇头。 “我一看到他身后拖着的九条尾巴……不,一闻到九尾狐的气息,就会忍耐不住揍人的心情。”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话说回来,原本在我看来任何东西都是可以当做武器的。” 一看到九尾狐她可能会立刻上头,抓起一切可以用来攻击的东西开始单方面的殴打。 鸣滝的身后还摆放着一扇泥金六地屏风,泛着光的金裱纸上绘着祥云和白鹤。周围的摆设和布置看起来精致典雅。 她一旦上头,手无缚鸡之力的鸣滝压根阻止不了这里变成废墟。 万万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便听见自摆放在入口的屏风后传来一个清越的声线: ——“在此刻前来叨扰了,万分抱歉。” 一根银箸嗖的穿透泥金屏风扎在了后面的柱子上。 在屏风后矮身行礼恰好躲过飞来横祸的银毛九尾狐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隔着屏风传来高龙神染上焦急的声音。 “银次,快退下!” 然而转身欲撤的九尾狐还是慢了一步,只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一瞬间逼近,下一秒整个屏风四分五裂,迸飞出去。 刷刷刷一排银箸斜插进地板,阻挡了后退的去路。 外貌宛如人类少年的银发九尾狐跌坐在地,自知逃脱无门,只能苦笑着喃喃:“高龙神大人,这可真是自找死路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空气里忽然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千秋。” 长发无风自动宛如蛇发女妖一般的千秋动作一停,燃烧状态顿时熄灭,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抄着一只黑釉大碗,脚边是瑟瑟发抖、泫然欲泣的银毛小九尾狐。 一股里人格被拆穿似的恐慌油然而生,千秋头皮发麻,硬撑着挺直脊背,蹲下把原本盛满净手水的大碗放在脚边,然后看向跌坐在面前的小老板九尾狐。 她挤出一个可怕的笑容,用自认为最温柔和善的声音,硬着头皮上前想要亲切地扶起这只该死的九尾,“小狐狸,你怎么坐在这里?快起来,地上凉。” 鸣滝头疼地扶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些歉意对赤司叹气似的说:“让你见笑了。” 隔着那张标志性代表千秋的狐狸面具,不仅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和眼神,连他的声音也有些模糊。 只听见那个应当是温润从容的声音仿佛没有听出他罕见的弦外之音,平静以对: “我们这边才是,千秋给您添麻烦了。” 这下轮到鸣滝一怔,唇边的笑意泛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苦涩和怅然。 好在他恢复得很快,眨眼便看不见情绪外露。双手拢进袖内,低声有条不紊地吩咐白衣式神们赶快打扫干净被泼翻的汤碗盘碟,整理现场。 千秋看了一眼被仆役们扶起后就心有余悸地躲在他们身后的小老板,又看了一眼拔出筷子后留在地板上的一排洞眼。 她终于回想起什么叫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弯腰道歉。 “对不起,我会赔偿的。” 鸣滝叹了口气,笑着婉拒了,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 这也是一向对高天原的神明怨念丛生的千秋会和他关系颇好的原因,高龙神算是一个例外。每年的神无月八百万神明聚集于高天原,说是进行一年的工作汇报,处理结缘事务,其实那些热衷偷懒和享受的神明时不时就丢下手里的工作跑去聚众喝酒玩乐了。 喝醉的神明们总是会搞出些千奇百怪的突发事件,牵连到现世驻守的神使、土地神,还有无辜惨遭飞来横祸的地狱,导致年关将近里工作量本就巨大的地狱更是增加了愈加庞大繁琐的突发任务。于是每年的神无月,鬼灯的心情会抵达一年心情曲线的最低谷。整个人走路时都仿佛挟持着万千呼号的阵阵阴风,背后升起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怨念黑雾。 嘛,每当这个时候更倒霉的是阎魔大王就是了。 在高天原这样一个业务效率低下的公司里,高龙神这位不仅不偷懒还主动加班勤劳工作的劳模员工简直出淤泥而不染,多么令人欣慰啊。 不仅是个老好人还是只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千秋还在寻思着以“我把高龙神的家具打烂了需要赔偿”为理由向鬼灯先生申请预支工资能否得到批准,鸣滝看到了她裙角沾染上的汤汁,已经在奶白色的长裙上晕染开一大片棕褐色的污渍。 他召来了一位女性,低声嘱托了几句,便对千秋说: “请随这位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那些都是小事,不用担心。” 千秋的目光却在赤司身上打转,面露踌躇之色。鸣滝了然于心,立刻说我会照顾好你的人类,千秋还是在看到赤司也点头轻声说去吧之后,才跟着低头等候半天的女性式神离开,前去更衣的地方。 贵船里神社更像是一座建在湖水上的隐秘神宫。 路程不长不短,行走间两侧的湖面总有风带着水香扑面而来。那是和千秋熟知的地狱黄泉的气息截然相反的一种清净之气。 高龙神的力量本就侧重于净化。 所以鸣滝身侧的随从们长年累月习惯了在充满清净之力的环境里生活,碰到千秋这样出身地狱的存在,一时难以忍受那浓烈的黄泉冥土的气息。 带着点墓土、鬼火与黄泉的混杂味道,对于普通的人类或者妖怪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是对于这些追求清净的神明和神使来说,有着类似于三途川河水的强烈气味。 在自身的力量如此相冲的情况下,鸣滝依然可以保持平常心与千秋来往,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声朋友,其心性可见一斑。 39 正所谓最原始的联系方式 http://.biquxs.info/ 千秋没想到的是引她去的更衣室居然布置得幽静而雅致,角落的炉内点着香味淡淡的熏香。如果是赤司在身侧倒可以解答熏香的名字。 服侍她换衣服的白衣女性神使有好几位,面上虽然挂着符纸还是能隐约看见长相,只是全都闭紧了嘴假装自己不会说话。 如果不是千秋曾经隔着神社茂密的花丛看见其中一位手舞足蹈地和同伴讲着八卦。而陪伴她一起走到那附近的鸣滝却没想到碰上自己的属下在背着上司传播流言,只能无奈地一笑,低声愧疚地朝她道歉。 其实千秋当时如果不是因为先前答应了高龙神“请陪我随便走走吧”的请求,倒是很想留下来听那位继续八卦上司惨淡又苦逼的情史。譬如他是不是真的铁树千年不开花,一开花就栽倒在一位无名的人类女子手上,偏偏最后还苦逼地无疾而终。 鸣滝是个很好脾气的神明,个性与他的地位完全不匹配。一般的神明若是拥有高龙神这样的地位,恐怕出门都要清场八百里,鼻子翘到天上去。这幅个性让千秋恍然大悟为何向来与地狱不对盘的神社神使们会忍受得了“不净之人”的靠近。换做以往可能早就要对自家的神明谏言,尽量减少与地狱鬼神的来往,以免沾染上不洁之气污染自己,沦落到冥土去。 恐怕是在与那位所有人都只有耳闻的神秘女子来往中出于个性使然,主动放弃了原本可以抓住的机会,最终错失佳人。 简单来说可能就是脾气太软太好主动放弃了可以强硬的机会,出于为对方考虑,没有将对方神隐留在这边的世界。 看来是上司过去的失恋故事悲惨到了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地步,连神使们也为他那过于善良的性格暗暗着急。好不容易再出现一个让他提起精神的人,虽然出身地狱也管不到那么多了,赶紧留住再说,纯属病急乱投医。 更衣的过程变得漫长而无趣。被两个人拿起腰带束紧腰肢时,千秋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尽管高龙神自己穿得很轻便自在,可是神明都是有个普遍且永远无法更改的繁文缛节习惯。 这群女神使理解的随便换身衣服一定跟正常人理解的不一样。 袖子上的花纹可以连在一起变成一整幅刺绣图。 千秋看着自己的衣袖,又看了一眼绣着葡萄和蜗牛的腰带。 …变成了超豪华的和服展览架。 蜗牛本来就是梅雨季节的应季语,一说到蜗牛就想起连绵的细雨。此时配用带有蜗牛花纹的腰带倒是没有用错,只是果实累累的紫色葡萄用意微妙。 不过那是没文化的千秋难以察觉的细节。 穿上和服没有妨碍千秋的步伐,她依旧脊背笔直,像是穿着铠甲的骑兵,长发在身后飘动。 神使们原本想给她的长发梳起成发髻,再配上贵重精致的发簪首饰,把一个小女孩打扮成初具柔情的女性。只是刚挽起长发,便发现镜子里的少女显得更年幼了,反而像是想打扮成大人的小孩。于是只得作罢,干脆梳理了长发自然垂滑在身后。 即便有些和服的牵绊她依然走出了将军出行的气势,身后缀着一串的神使小跑步试图跟上脚步。却只能看见她的长发在身后飘动。 鸣滝的神社大致地图构造印象还是在千秋脑海里,压根不用带路她也能踩着木屐走回去方才的水榭。然而就在千秋踏着木板连成的小径噔噔噔大步流星走来之时,拉开帘幕却看到令人惊怒的一幕闯入视野。 身穿白衣的黑发青年将赤发的少年逼在角落,单膝跪地贴得极近,一只手还穿过对方肩膀按在后面的栏杆上。 “真是如出一辙的长相。” 白发的高龙神端详着他的脸说道。 与方才人畜无害的气质截然不同,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发变白变长,乌黑的眼眸褪去黑色素变成接近幽蓝的银白色。 高龙神半跪在他身前,似笑非笑,眼神却含着一丝悠远的怀念。 仿佛透过这张面容看到了岁月里的另一个人。 他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懒懒地舒展了下身体,按着酸痛的后颈扭动脑袋。 “——鸣滝这家伙,又做些乱七八糟的无用功。” 他抱怨了一句,从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丝毫不自然。 还没舒服片刻,就闻耳边风声扫过。高龙神还来不及喊出声便被千秋一脚横扫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千秋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光脚踩在嘶嘶抽着冷气的高龙神胸口,用力往下一压,冷声道: “说了离我的人远一点。” 高龙神嘴角一抽,反唇相讥,“你这个家伙也是一如既往的粗鲁。” 还没说完他就被重重一踩得岔了气,咳嗽得差点背过去。 赤司只淡淡喊了一声千秋,她就乖乖地挪开了脚,走到他身边去。像是生怕被抢走玩具的小孩一般,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凶巴巴地瞪着正捂着胸口咳嗽的高龙神。 “臭丫头,你最好把他看好了。”他眯起眼似是而非地威胁道,抬手在脖颈上一划,“否则我就……” 他一撩长发,“我也是具有女性神格的神明,诱惑人类不在话下。” 千秋把脸挨在赤司的手臂上,朝他吐舌,轻嗤:“活了几千年的老太婆。” 没错,高龙神是一位同时具备男女神格的特殊神明。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方才清秀颀长的青年身形发生了变化,原本宽阔的肩膀变得清瘦纤弱,腰肢变得纤细,身体出现了明显的曲线变化。 尽管还是穿着一件白色的和服,肩披羽织,只是刚才看着十分服帖合身的衣裳不知何时显得弱不胜衣,空荡荡。 高龙神压根没有避讳的意思,自顾自解开腰带重新束紧,拢了拢满身微微弯曲的白色长发,拢起袖子。 “方才您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赤司问。 高龙神的目光触及他的面容时软化了下来,难得和气地开口:“正如我所说的。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类长得一模一样。对了,你听过早见诗织这个名字吗?” 少年沉默了几秒,才回答:“那是家母的旧名。” 早见诗织在嫁入赤司家后改名为赤司诗织。 高龙神向来玩世不恭的表情凝固了,面上浮现些许错愕,仔细将这位少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她像是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眉间泛上一点疲倦。 “我真是沉睡太久都糊涂了。连这么相近的气息都没感觉出来。”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绕着两人走了一圈,咦了一声。 “原来不是我的疏忽。”她摸着下颌思索道,“你身上有人类加注的封印?” 不光赤司,连千秋都愣住了。千秋从来没发觉过什么封印,高龙神所言非虚,这让她心里顿时又是难受又是慌乱起来。 好在高龙神并没有拿此事挤兑她的心情,看到长着故人面容的少年一脸愕然,反而一时心软出言安慰了几句。 “看起来是中国那边道士的手法,放心好了对你没有什么妨碍。我只能大致看出这些,要问具体的去找鸣滝吧。” “仔细看看这只眼睛确实十分特殊。”高龙神盯着他的左眼道,玩味地笑了笑,“你也同我们一样啊。” 高龙神分为两个神格,男性的神格鸣滝个性平和且掌管净化之力,女性的神格由贵性格难缠又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虽然表现为不同相貌不同性格的两个人,两个神格却实实在在是同一个人。 “简单来说就是精神分裂,不用管这个精神错乱的家伙。” 千秋如临大敌地挡在赤司身前。 “我是来替鸣滝那个胆小鬼说这句话的,反正已经过了期限没有作用了。”高龙神的表情一扫玩世不恭,认真地盯着千秋,“我替他再问一次小姑娘,你愿意在——” 话还没说完高龙神脸上浮现挣扎,死死按住自己的手臂。 “鸣滝那个废物!”她凶狠地咒骂了几句,便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眼,又换回了鸣滝。 白发重新变黑缩短,有些凌乱地搭在雪白的衣襟上。睁开眼的青年头疼地捂住额头,对上两双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慌乱地露出无力的惨笑。 今天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超过了他控制范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将九尾狐银次召来让千秋撞上的正是长年沉睡的另一重神格由贵。 “今天实在招待不周。”鸣滝脸色苍白,“我先送两位回去现世吧。” 千秋比较在意另一位高龙神之前没有说完的话。 “啊,我是想说最近在神社的一片空地移植了很多果树。只是金鱼草在这里种植有些困难。”被问起时鸣滝淡淡一笑,神情里再看不出喜怒,又仿佛是对自己说,“仅此罢了,不必挂在心上。” 千秋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初信誓旦旦所说的“比起花更喜欢可以长满水果的果树”、“金鱼草这样又可以观赏又可以吃的也不错”给忘得一干二净。 崭新的木屐走路一长就硌得脚疼,千秋原本拽着赤司大步流星的脚步慢慢减缓速度,变成了抱着他的手臂,小步小步挪动。 赤司半蹲了下来。 “上来吧。” 千秋小小欢呼一声,脱下木屐扑到他背上。少年背起她,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 明明还有个联系家里的车来接的选项。 趴在他背上的千秋单手搂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拎着木屐。 她小心地把还挂在他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横过胳臂勾住他的颈项,保持平衡。 “征十郎。” 千秋喊了一声。 “嗯?” 背着她的少年微微偏过头,示意她自己在听。 “中国古代的人结婚会给新娘盖上一块红色的布。”千秋说,“就像这样,挡住你的脸。” 她做了个给他戴上面具的动作示意。 “结婚前看不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趴在少年肩头慢慢说着,温热的气息尽数铺洒在他后颈,“就和刚才摘下你脸上的面具一样。我也觉得,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月已经升起了。 半轮凉月弯如少女细眉。 白发的高龙神临水而坐,单手支起下颌,微微弯曲的长发覆盖了半身,宽大的羽织松垮地披在肩头。 水边的椿花开到稠艳浓红,整朵花从枝头翻倒掉落,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浸泡在水波里的椿花时隐时现,红色像血一样在暗沉的湖水里蔓延开来。 这份朱红唤醒了神明的记忆,曾经名为早见诗织的红发少女身影又浮现在眼前,一颦一笑,俱如昨日重现。 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抓抓头发,对另一个自己说: “你这个胆小鬼。二十年前不敢说出口,二十年后还是不敢。” “我等得太久变成习惯,反而忘记了别人不会坐以待毙。” 鸣滝在心底说。 高龙神小声嘀咕着责备另一个自己: “那么隐晦的暗示那个小姑娘怎么听得懂啊,笨蛋。” ——“今年贵船神社的花马上要开了。” 对于千年铁树好不容易开一次花还被现实无情摁灭,再次鼓起勇气重新点起希望更是下场凄惨,直接迎来对方结婚的晴天霹雳。鸣滝的矜持和含蓄只能支撑他说出这样的暗示,点到即止。 至于今年早春贵船神社即将迎来花期时,他犹豫再三,才委托一只胆大的仙鹤穿越黄泉之门,抵达阎魔厅,将染着苍松清香的信纸送过去。 然后杳无音讯。 至于那张从始至终都没有送到收信人手中的 信笺—— 阎魔厅的今天一如既往的忙碌。 压积许久的信件和文件在地板上堆成了一座齐腰高的小山,鬼灯推着文书车过来,运来了最后一车积压多日的来信。 在旁边准备一起帮忙收拾的唐瓜和茄子看得目瞪口呆,只会发出“啊、啊”的惊叹声。 “为什么会积压了这么多信?”唐瓜忍不住问道。 “大半年的信都积攒在这里,各种各样。因为还是有很多神明依然在利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联系。” 鬼灯弯腰捡起一封飘落在脚边信笺,信封上用隽秀的字体写着林千秋三个汉字。 时隔数月依然散发着挥之不去的一丝清净之气,显然出自那位远在贵船神社的高龙神之手。 “坦白说,我也对于这个年代还在坚持用手写信交流的神明十分惊奇。” 鬼灯捏着信封说道。 40 高龙神视角番外 http://.biquxs.info/ 锦户最骄傲的就是自己在贵船神社担任高龙神殿下的随从。 虽然迄今为止连神使的目标都没有摸到边缘,还是负责洒落庭院的一般小仆从。 但是每次贵船神社会有客人上门拜访前,锦户总是会撸起袖子,认认真真地清扫庭院,不放过一片落叶或者一粒尘埃。 人类的贵船神社建立在鞍马山西麓,而高龙神真正居住的贵船神社其实在水底的结界。 司职降雨、止雨的高龙神,栖息在最清净的水里。 尽管每次她都只能躲在人群的最后面,偷觑到高龙神大人一片雪白的衣角,也足够她心满意足了。 尽职尽责、泽被苍生的高龙神心怀万物,心系的是天下所有生灵的安危。即便是最恶劣的妖怪也会在高龙神降下的霖雨前有一二分的动容。 因为这位神明的善良与包容有目共睹。 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滴水石穿,水本来就是这世上最柔软也最执着的存在。 温柔而平和的鸣滝殿下宛如新月下的海潮,带来潮湿温暖的南风,涌动着粼粼波光安抚人心;暴烈而任性的由贵殿下则是乌云盖顶下漆黑的海面,看似平静却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由贵殿下毕竟是曾经当众说出“我要娶一个人类”这种话的任性神明。 当着大国主、建御雷神、稻荷神甚至还有月夜见尊的面,无比直接地说出了口,没有任何铺垫和暗示,无视了脸色或是苍白或是铁青的神使们。 当时有幸躲在后方趴在地上也要偷窥一眼的锦户上一秒还在为今日难得扎起长发,露出雪颈的由贵殿下心驰神往、陶醉不已,下一秒听见她这脱口而出的话,差点吓晕了过去。 却见由贵丝毫没有触碰雷区的自觉,毫无仪态地盘腿坐着抓了抓头发,从宽阔的袖口里露出一截纤细过头的小臂。 纤瘦这一点在由贵掌控身体时格外明显,由于失去了男性特有的硬朗线条,腰肢细得不盈一握,肩部线条也变得更加单薄。她看起来瘦到了连衣裳都撑不起来的地步。尖尖的下颌和薄唇比男性时显得更为刻薄,长相上看起来就是一位不好相处的美人。 还没给当场黑脸的建御雷神发怒的机会,由贵殿下便一拍桌案,对着另一个正在激烈争夺身体控制权的自己喝道: “胆小鬼给我闭嘴滚回去躺着!” 大国主和稻荷神都是天然亲近人类的神明,地位超然且实力强大,在他们面前做出如此壮举倒算不上什么。御馔津大人很可能还会衷心送上祝福。 令人头疼的是另外两位,建御雷神是出了名的傲慢难缠,目下无尘,视人类如芥子。而月夜见尊,传闻千年前他曾经派遣自己荒魂作为分|身降临人间,想必是经历了什么不太好的遭遇,提到和人类有关的话题也都是冷着一张脸。 按照作为三贵子之一的月夜见尊那高傲的个性,能对频频作死的人类容忍到今日,作为他长姐的天照大神作用功不可没。 二对二,当场打起来应该不会拆了贵船神社。正在当场失去意识与保留一丝清明间苟延残喘的锦户艰难挣扎着想道。 至于由贵殿下,除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出手的。 高龙神的力量很特殊,日常司职降雨净化的鸣滝常年掌控身体的原因也有由贵不能长时间保持清醒的缘故。 像孩子一样残忍且任性的由贵若是一个单独诞生的神格,很可能会一时兴起就降下天劫般的大暴雨冲垮人类的城市、让内陆被洪水淹没。好在与她相伴而生的鸣滝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让由贵任性妄为。 他的善良、宽厚比任何一位神明都更像是神明。 他会日以继夜地净化被瘴气污染的水源、接纳被驱逐被捕猎导致无处可去的水族,也会在最古的神代不惧堕入黄泉幽冥的危险,只身前往地狱与阎魔大王交涉。 锦户记得自己还是荒川里一条小小的鲤鱼时候的记忆。她顺着水流游啊游,连最后一个同伴都身影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她还在一无所知地朝着看不到的尽头前行。 然后经过了一条漫长又黑暗的水道,忽然间豁然开朗,游进了一个仿佛无边无际的湖泊。 锦户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高龙神。黑色长发的青年拢着衣袖站在湖边,目光宁静而悠远,望着波澜起伏的湖面。 岸边的落花飘进水中,花瓣随水浮浮沉沉。尚未开智的锦户懵懵懂懂,只看到视野里漂浮不定的一抹樱花便浮出水面一口衔住,再度沉入水下。 似乎是被这条吃花的笨鲤鱼逗乐了,青年的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周身笼罩的萧瑟渐渐消去又恢复了平和淡然的气场。仿佛是会包容万物的潺潺流水,从山岩间流淌下来,会经过崇山峻岭也会走过人类的村庄。 他弯腰解开了缠绕在一起的水草,不顾自己的衣袖浸在湖里湿了大半,将锦户从水草结成的牢笼里解救出来。 锦户衔着花瓣摇头摆尾游出了水草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不再是熟悉的荒川。湖水澄澈透明得像是空气,小圆石子在湖底一眼可见。 “迷路了就在这里休息也无妨。” 高龙神对她说。 于是锦户从此就在贵船神社的湖里住了下来。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幻化出人类的身姿,笨拙地操纵陌生的双腿爬上岸时,从那个看起来温柔又遥远的高龙神那里得到了“锦户”这个名字。 为了降雨而起舞的高龙神美得摄人心魄,折袖执扇,衣袂翩然,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牵动人心,带着凡间舞蹈所没有的圣洁。 神社里树木上悬挂的无数银铃一齐响动,在细密的雨丝里编织成铃声的无形大网,收拢起虔诚的信念。 那优美神圣得不可思议的身影宛如惊鸿,在跪伏于地合掌祈祷的锦户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记。 高龙神是端坐于霜天之上的尊贵神明,即便是离得最近、贴身照顾他的神使也无法再近一步。更遑论锦户这样只能在高龙神的出行队伍里看到从辇车玉帘下露出的一小片雪白衣角的普通杂役了。 锦户觉得无论是鸣滝殿下还是由贵殿下,两位颜色截然相反的眼眸里应当只会映出天空与水的景色。万物从那双如琉璃镜般明净的眼眸中穿行而过,都难以留下更深的痕迹。 然而却偏偏出现了一个人将高龙神从孤寂清冷的神座上拽了下来。 锦户只远远看见过那个人类少女鲜艳的红发,柔顺而轻软地铺在肩后,像是盛开满赤红色花的丝缎。 像是在一片苍郁到昏暗的森绿色里唯一盛开的花。 最先发生改变的其实是由贵殿下,她在某一个台风将要来临的天气换了主控权,孤身跑去了现世。极端的天气下她总是感觉很好,力量充沛而旺盛,不同以往。 在整个神社因为找不到高龙神而乱成一锅粥时,由贵殿下又踩着木屐,披着羽织,撑着一把雨伞悠哉地走回来了。 似乎是被能看见妖怪的人类少女当成了无家可归的雨女这样的小妖怪,不仅把自己的伞给了她,还多管闲事地询问她要不要跟着自己回去暂时躲避下台风。 奇迹的是,由贵殿下的脸上一点没有被当成低贱的妖怪而发怒的迹象,反而是撑着下颌,盯着一柄人类的雨伞看了很久。自言自语地喃喃“真是不怕死的人类”、“雨女虽然是不值一提的小妖怪,区区人类居然敢多管闲事”。 甚至还招来神使询问,在现世人类是如何把借来的东西还给主人的,是否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礼节。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挑三拣四拒绝了无数件华服的由贵殿下最后还是穿着最简单的白色和服,将月白色羽织披在肩头,徒步去了现世归还雨伞。最后还抱了一盒人类的点心回来,也不吃,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盯着发呆。 比起视规矩为无物的由贵殿下,鸣滝大人的处事方式就得体又有礼,符合自己的身份。他在一个明朗的秋月夜正式上门拜访了那位少女,邀请她来到神社内做客。当然,是在有神使和车架跟从的情况下出行。 千年不开花的铁树居然孕育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鸣滝殿下甚至在去过现世后突发奇想,要将自己的长发剪短。 ——“现世的男性如今都留着短发,如果我还保留着长发,走在诗织小姐身边会给她带来困扰吧。” 说着一向冷静矜持的高龙神竟然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叹了口气,流露出忐忑的神色。 且不说后来神使捧着剪断的长发如何痛哭流涕,一向不在意外表的由贵殿下难得开口要侍女打理自己那一头银色的长卷发。 原因则是“诗织喜欢我的头发,真是孩子气”。 高龙神喜爱人类是毋庸置疑的。风神一目连曾经为了被洪水所困的人类来乞求他帮助,明知禁令不可违逆的高龙神还是不顾后果地出手了。下场就是风神和高龙神各自失去一只眼。 锦户实在是无法理解人类到底哪里值得这两位神明不计后果地拯救了。 但是高龙神对于锦户来说可能比生命还要重要,所以殿下认定的事情,锦户也会坚持。 其实早在与这个少女相遇之前,高龙神也曾经与人类结下深刻的缘分。就是那位在人类里大名鼎鼎的白狐公子,阴阳师安倍晴明。 只是两人的交情更像是君子之交,点到即止。 可是殿下对那位红发的人类少女是不一样的。 是看着秋日满山赤枫如火都会因为想起她而微笑。 殿下倾心于那位少女,所以锦户也会喜欢她。 可惜的是,这段即便是高龙神铁了心要保护的姻缘并没有如神使们祈祷的那样迎来一个美满的结局。 哪怕由贵殿下已经强硬地表现了对这份姻缘的执念,不惜当场和建御雷神撕破脸皮。 人类的少女最终成为了人类的妻子。 这世上还有即便是抬手可止雨的高龙神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锦户隐约明白了这点。 即便是通过各种手段说服了其他神明获得了祝福,努力学习现世的常识,委托最好的织娘纺织出比云海轻柔锦绣的软缎,裁制出最华美的和服。 那个预想中的订婚仪式也不会到来。 比起跨越千山万水更艰难的似乎是赢得一位少女的心。 善良的神明无法轻易将自己的心情诉诸于口,因为一旦与神明结缘,所谓的神隐与从现世永别没什么差别。若是剥夺一位生命刚刚开始的少女的人生,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只想着再等等、再拖延一会,让时间走得慢一点,将与她的相处延长,又想让时光更快一点,快快长大吧。 长大到足以明白恋心、明白姻缘的意义、明白婚姻的契约。 只是他没有想到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结束得如此猝不及防。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上了一位人类男性。 刚送来的礼服就失去了主人。鸣滝殿下看着装礼服的盒子出神了很久,良久才叹息一声。最终选择将衣裳与回忆一起束之高阁,尘封起来。 很长时间,又似乎是很短的时间,弹指一挥,换算成人类的时光大约是二十年左右,贵船神社都笼罩在沉默里,伴随着神社主人的低落。 神使们默契地不再提起与人类有关的消息,有意无意地减少了主人的出行。一心只想忘记的高龙神也尽力扑在工作上,只是偶尔会望着湖边新栽活的椿花出神。 不止是因为红山茶浓稠艳丽的花色与少女的长发相似,更是因为她曾经说过椿花凋零时也很有骨气,宁可断头栽进泥土,也不愿乞怜般片片不舍地飘落。 只是贵船神社一片郁郁的苍绿色森林里,再也不会有闯进那一抹热烈如火的赤红色,成为灼烧在眼里的小小一团火焰。 不长不短的二十年过去后,有一天,由贵殿下忽然苏醒了。她像是刚从一场卧听春雨的午后小憩中醒来,抓了抓凌乱的长发,因为春寒而拿起羽织披上。一边拢起压在衣下的长发,一边随口说:“樱花快开了,今天去叫诗织过来赏花吧?” 空气寂静了一瞬,只有穿过木廊高柱的花枝伸进来,在料峭寒风里瑟缩微抖。粉白细小的花瓣像是少女冻得发白的手指,惹人怜惜。 半晌由贵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放下了手臂,自言自语道:“对了,现在现世过了多少年?” 湖边的椿花栽种下以后,锦户便从以前的洒扫庭院被调去照顾那些移植过来的椿花。鲜艳浓红的山茶与整个神社的苍绿格格不入,像是偶然间闯入的一团火,烈烈燃烧。 在早春的风吹开湖面上波纹时,贵船神社的银铃又响动起来。 阎魔大王的辅佐官阁下在某一日上门来拜访。 当时鸣滝殿下正对着堆满一桌案的信笺与名帖发愁,叠膝坐在榻上,身后垂下的轻纱被风吹起不时飞舞,如梦似幻将他垂首的侧影拢进漫舞的飞纱里。 投在深木色的地板上的倒影像是一幅剪影画。花开在湖畔,人藏在山水里。 比起后来人人印象深刻的“狐狸面具”、“黑色水手服”、“随时随地将拷问信手拈来”这些标签,那个少女在鸣滝的第一印象里是鬼灯身后一个模糊的影子。 过了很多年依然不习惯用人类双腿行走的锦户不慎跌了一跤,眼看就要将端着的茶盘脱手甩飞出去。却见一道黑影纵落在身边,一脚勾住水榭的廊柱,飞身出去接住茶壶。在众人的惊呼下,勾住廊柱的腿脚一发力,在弯腰跌进湖水的前一刻险险与水面擦过,兔起鹘落,有惊无险地跳回了水榭。 扑通一声,是茶盘落水的声音。 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锦户被人托起时,才看清了那个临危不惧及时救场的人是一位黑色长发的少女,脸上戴着狐狸面具。伴随着她弯腰扶起锦户的动作,发间露出一根系着金铃的红绳滑过肩头。 锦户认识这个少女身上所穿的是现世人类的服饰。 但是对方所散发出的奇异气息令常年久居在清净之气里的锦户又是疑惑又是害怕,既像是妖怪又像是人类,既充满了生人的气味,又混杂了黄泉独有的幽冥气息。 让人怀疑她是否为半妖的同时,又困惑她是不是从墓土里爬出来的亡灵。 只要还是活着的生物,无论妖怪、人类或是神明,都对死亡心存一份潜意识里的畏惧。 奇异的是,锦户竟然从这个半人半鬼的少女身上感到了一丝熟悉。 明明发色、身高、年龄全然不同,却莫名与多年前红发的诗织小姐十分相似。锦户觉得肯定不止自己一个人这么认为,因为她看到了鸣滝殿下的眼神。 仿佛在透过那个出身地狱的少女在看着另外一个过去里的人,怀念而怅然。 诗织小姐曾经认真地盯着锦户的眼睛夸赞她很厉害,竟然能操纵不熟悉的双脚在陆地上行走,一条鱼尽责尽职扫了这么多年的地。锦户虽然表面上绷紧了脸一副不愿和人类多说的神情,实际攥紧了扫帚,内里欣喜到几乎在脑海里放起了烟花。 而且诗织小姐应当是人类公主,尽管现世的日本已经不再有藩镇领主。但是诗织小姐看起来就像是锦户从前见过的领主公主,出身高贵,美丽善良,优雅却又亲和,平易近人。 所以锦户可以理解为何两位高龙神会同时喜欢上同一位人类少女。 但是,现在出现的那个似乎叫做“千秋”的地狱辅佐官——为何鸣滝殿下会对她产生好感,锦户想破了鱼脑袋也很难参悟原因。 据说和殿下的初见就是在前往出云大社路上的一场车祸引起的。随行的神使们愤愤不平地控诉那位少女竟然惊扰了殿下的车架,还敢脚踏牛车,坐在拉车的神牛背上。尽管最后靠她身手利落地解决了酒驾肇事的惹祸神明和惨遭主人灌醉的胧车,还是难以平复被冲散队伍的神使们的怒气。 就算是出身地狱的鬼神,也应当明白不该让这等祸事惊扰高龙神的道理。 只是高龙神向来是一位很难被别人的言语动摇的神明,即便神使们抓紧一切机会,频频向他进言什么“那个小姑娘又因为肆意妄为被处罚了”、“鬼灯阁下又又又发怒了”、“那个地狱的小姑娘今天因为暴力执法被罚去面壁思过了”。 每当鸣滝听见这些有关千秋动手比动脑快的传闻,不仅不生气,反而感到一丝丝好笑。 锦户却头疼地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太紧张而产生了错觉。 那个鲁莽、粗鲁,向来揍人动手最快的小姑娘怎么会和温柔优雅的诗织小姐相似。 可是每次听见神使们拐弯抹角地埋怨那个小姑娘不懂礼数,又横冲直撞做了什么而被鬼灯阁下惩罚时,鸣滝殿下已经失去笑容很久的脸上都会浮现浅浅的笑意,像是吹开了山花的春风,扫尽千山雪。 这时锦户都忍不住暂时认同,那个粗鲁的小姑娘还是和诗织小姐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的。 ——“那个小姑娘,今天又被辅佐官罚了。” 鸣滝只要一睁开眼,就会听见由贵幸灾乐祸且不顾仪态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每日这一句话作为开端。 地狱就是拷问、拷问和拷问。 说出这句回荡三界的名言的鬼灯阁下大约也没有想到日后会遇到一个如此头疼的麻烦。 千秋被投诉的大部分原因都是暴力执法。 协调众合地狱聚众斗殴事件直接把双方的头领过肩摔在地上,倒拎着双腿360度旋转一圈甩飞出去。最后被落进湖里差点淹死的两个流氓头子联名投诉。 跟随鸦天狗警察们出警抓捕逃跑的亡者时,徒手殴打需要逮捕的亡者,最后反而被鼻青脸肿的亡者哭着投诉她枉顾鬼权。 还有在地狱休息日和同事们一起出去吃饭,碰到了犯人出逃导致鸦天狗警察封锁一条街。不仅没有随着人群紧急疏散,还顺手从店家的消毒柜里拿了一把筷子作为武器,对逃犯进行了一次贴着墙壁的人体描边艺术创作。 虽然鬼灯自己就时常无视鬼权暴力执法,但是面对如此多的投诉之下,也只能象征性地对她做出惩罚。 因为千秋酷似鬼灯的恶鬼作风,还有两人逼似的黑发白肤,导致有一阵子坊间传言两人其实是失散多年的私生父女。只是常年公务繁忙连夜晚和新年元夜都在加班的鬼灯到底是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弄出一个私生女,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合理的解释,于是这个谣言最后也不攻自破,随着时间渐渐平息。 最重要的是没人有勇气在狼牙棒和夺命筷子的威胁下继续制造流言蜚语。 鸣滝因为公事难得亲自前往地狱去见阎魔大王时第一次看见传闻中日常被罚的千秋正在赛河原边蹲着发呆。身边围了一圈正在试图用积木把她围起来的小孩亡灵们。那些都是早夭死去的小孩,原本按照地狱的法律应该在河边用石头堆塔,受尽苦楚后才能转世投胎。 跟随着现世的发展,如今改成堆积木已经算减轻难度了。只是无止境的重复就像推石的西西弗斯一般,就算是大人也难以忍受,何况是本就早夭心智不全的小孩呢。 千秋应该被惩罚过来担任推倒小孩们堆起的积木的职责,却不知为何完美地融入了这群小孩里,生无可恋地接受他们的玩闹。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在一旁围观了片刻。 大约是看到孩子们的积木堆得差不多高了,少女回过神左右看了看,嘴里喊着我要开始抓人了,一脚踢翻了身边围着的积木堆。 像是什么鸣枪示意的信号般,小孩们哇的大叫着四散奔逃。没过一会就被几个纵跃落在身边的千秋一捞一个准,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也不过在快抵达河滩之前就被她拎着衣领拽回来。 看似纤瘦单薄的少女像是秋天的柿子树,全身挂满了哇哇乱叫的小孩却步履丝毫不乱稳稳地又回到起点。 无聊乏味的惩罚变成了陪小孩子玩耍的游戏。 这场插曲令鸣滝前往阎魔厅的路上抑制不住轻笑。 回去的时候他特意又绕过去看了看。 千秋和小孩们也换了一种游戏方式。他去的时候恰好看见黑发的少女坐在河边的枯树上,狐狸面具斜挂在鬓边,正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弹弓闭着一只眼瞄准地上的积木塔。 飞出去的石子砰地撞翻了堆得高高的积木,散落一地。 树下围了一圈小孩子却在拍手叫好,催促她赶快射中下一个。还有个小男孩将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朝她大喊:“千秋姐,再远一点!” 鸣滝离开的时候,背后的赛河原河滩上正爆发出一阵小孩子的欢呼。似乎是少女一个石子连着撞翻了两座积木塔,小孩们正在鼓掌喝彩。 陪同鸣滝一起出行的那位神使随身服侍他多年,连他的一个细微表情变化都能捕捉到位,何况是今日如此久违明显的轻快笑意。 整理衣物的仆役抱出了一只尘封的木盒。 鸣滝看到那只许久未见的木盒时一怔,缓缓取出里面放置的礼服平铺展开,细密的针脚构成繁复的花纹,只是犹如锦云的软缎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无法覆盖在原有的主人身上。 神使在他身后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若是要定下新的礼服,现在就可以遣人前去。 鸣滝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合上木匣,低声道再等等吧。 身体里沉睡的另一个人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在问他还要当胆小鬼到何时? 鸣滝抬手轻轻覆在自己早已失去光明的那只眼,尽管表面上双眸并无异常,其实他的左眼早就看不见东西了。 “那个孩子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而不是我。” 他这样平静却无悔地回答了由贵的质问。 而且,比起千秋尚未展开的未来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她迟早会回归到彼世,地狱才是她最终的归宿。人一旦在现世死去,过往便如过眼云烟,不复存在。” 鸣滝站起身,望着隔岸正在盛放的红色山茶。 “区区人间的几十年,我等得起。” 在那之前,就放任这条游鱼在大江大湖里自由地徜徉吧。 41 番外rpg游戏 http://.biquxs.info/ 某一天千秋忽然从一位知名不具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份不知名的rpg游戏。 总之这是个关于某天千秋打游戏通关的故事。 没玩过多少游戏不知道迦勒底也不知道提督镇护府的千秋小朋友很老实地在填写游戏角色姓名那里输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画面跳出来请给您最重要的npc同伴取名时想都没想就填上了赤司的名字。 开什么玩笑怎么还会有比征十郎更重要的人。 游戏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过场动画,很快开始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不是很久远的时代,总之在某个大陆的某个国家的某个乡下村庄有着某一位黑发的村姑。 因为某种暂时还不能解释的原因我们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做千秋,总之不要管为什么一个西洋风的童话故事里会出现一个东洋式的名字,也别对西洋的童话故事里出现了东方面孔表示惊奇。 总而言之,这个传统的宿命勇者打败魔王的故事就在此拉开了帷幕。 “总之因为各种各样作者懒得解释的原因,村姑小姐你现在要踏上去打倒魔王的旅途,将世界从魔王的阴影里解救出来。” 套着魔法袍的蓝发少年语气毫无变化地念着台词,他全身躲在黑色斗篷里,只有兜帽泄露出几丝蓝色的发丝。 “哲也君,在说那么宿命的预言之前,先把手上的小抄收起来好吗?” 双麻花辫围裙木鞋村姑打扮的千秋指着魔法师黑子哲也手里的巴掌大的台词纸道。 黑子立刻将兜帽拉了下来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和血色浅淡的唇,闷闷地说:“这是隐形衣,你现在看不见我。” “我没瞎,还有你的白胡子掉了。” “总之你看不见我。”黑子的语气强硬了一点,“千秋小姐,作者说经费有限不能购买正式的隐形衣,请你配合我的表演。” 两人的视线僵持了半天,村姑千秋终于举起双手投降。 “好吧,我看不见你。等等、你不要太过分,我看到你在从桌子底下拽什么东西——” 黑子将一根擀面杖丢在了脚边。 “是你命中注定的勇者之剑。”他冷静地说。 “这好像是我昨天削的擀面杖?” “不,这是你的勇者之剑。” “这就是我昨天给大婶做的擀面杖!!” 黑子把白胡子重新黏回了下颌,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慈祥微笑。 “勇敢的少女啊,你已经通过了最初的考验,让你命定的双生宝剑从灵魂源头里的降临人间。”他把擀面杖塞到千秋手里,“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少女。踏上你的旅途吧。” “所谓的让灵魂里的宝剑降临人间就是从后山树林砍一棵树回来削一根擀面杖吗?” 千秋接过擀面杖吐槽道。 “神与你同在。” 黑子一边说着,一边拉下了垂在身侧的绳索。 千秋脚底的砖石忽然向内打开,变成一个通道的入口,毫无预兆的将她丢进了长长的滑行通道。她感觉自己像是一袋被丢进通道的面粉,这么滴溜溜地顺着盘旋的螺旋状滑梯一路滑到了底端。围绕着法师塔的滑梯出口在塔下绿草如茵的平地上,到处开满了五彩缤纷的野花。 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像处在魔王的恐怖统治下。高远的蓝天漂浮着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澈透明,草地上开满了野花。风一吹到处弥漫了清香。 黑子从高塔上的窗户探出头来,“祝你一路顺风,勇者小姐。” 毫无语气起伏变化,声音成一线纯粹棒读,压根没有一点祝福的意思。 “等我搞死魔王回来我就先炸了你的法师塔。” 面朝下啪叽摔在草地上的千秋道。 于是勇者小姐扛着自己昨天刚做好的擀面杖踏上了打败魔王的旅途,离开村庄的时候不忘跟村口磨坊的大妈说一句“婶婶擀面杖我借走了”。她跳上前往下一个村庄的干草车,从围裙的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只红苹果,躺在晒得蓬松干燥的金色干草堆里,边啃边望着蓝蓝的天空。 ——“我好像忘记告诉雪,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这是勇者小姐踏上旅途后的第一句话,在离开村庄半小时后才想起来。 然后她就拉过一边的草帽盖在脸上,陷入了闲适的午睡梦乡。伴随着摇摇晃晃的干草车,梦里有逐渐离她远去的爱心晚餐。 千秋的勇者之旅第一站是位于森林边的女巫小屋。 ——“都说了我是占卜师,不是女巫!!” 绿间真太郎重重摔上木门吼道。 “把我的幸运物交过来,我会给你接下来的路程指引。”穿着波西米亚风拼接长裙,头顶披着绿色长纱巾的绿间真太郎眼镜不停反光挡住眼神,一只手托着水晶球,另一只手朝她伸来,“幸、运、物。” 千秋把擀面杖递过去。 “嘛嘛,小真不要那么凶。”戴着小矮人标志性尖角帽子的高尾和成搭上他的肩膀笑着道,“要对勇者小姐温柔一点~亲切一点~” “那些都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绿间真太郎握着擀面杖指向森林里的一条小路,“顺着这条路走,你会遇到你命定的伙伴。” “我命中注定的伙伴不是在你手上吗?” 千秋指着那根数秒之前还是自己“命定宝剑”的擀面杖道。 “不,这只是任务物品罢了。”绿间真太郎拿起刚巧响起来的通讯贝壳,“喂,黑子?我正要通知你,对,我的幸运物送到了。” 千秋:原来我就是个送货上门的哲也君我记住了我回去就放火烧了你的法师塔并且要拿里面的木头来烤鱼。 告别了森林边的占卜师和他亲切的矮人伙伴(高尾和成:下次再来哟~!),千秋继续踏上了打败魔王的旅途。 “说到底魔王到底是个什么生物啊。” 一边自言自语喃喃着一边沿着绿间指着的小路来到了一条小溪边。 溪流边停着一辆漆黑的马车,前端挂着风灯,玻璃灯盏内燃烧着幽微的青蓝色灯火。宛如骷髅巫妖黑洞洞的眼眶里燃烧的死灵之火。 女巫(绿间:是占卜师、占卜师!!)说沿着这条路走就会遇到命定的同伴,既然是我的同伴那就是大家都要去打败魔王。既然都是要去打败魔王的人,那么我希望你最好是个奶妈。又因为这个“未来同伴”坐在马车里出场那么合理推测对方腿脚不便或者体力不济,很好完美职业是个法爷或者奶妈没跑了。 千秋没花几秒的时间就自认为理清了逻辑顺序和前因后果,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未来自己说不定可以在漫天的雷电火花掩护下大杀特杀横扫战场或者有绑定奶|爱的关怀,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对着半开的马车门喊道: “请问你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吗?” 马车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绛红色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撩起,那是一双白皙无瑕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指甲圆润整齐,一看就是不需要自己干活的享受阶级。 坐在车内的是一位孤身一人的红发少年,他穿着白色的礼服、绀色的衬衫,领巾上扣着一枚黑曜石。 他的红发像是玫瑰一般鲜艳夺目,他的长相像是精雕细琢后的宝石。五官独特的秀气像是珍藏在妆奁里的名贵首饰,默默蕴藏着耀眼的光华,只有最受国王宠爱的贵妇人才能取得戴上的机会。 少年的膝头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籍,他似乎一直在静静看书,直到被村姑少女的喊叫打扰。但是他也没有因此产生一丝怒气,而是温和地侧耳倾听后一笑,点头说好。 于是村姑勇者就这么拥有了第一位伙伴。 同时也是最后一位。 一般来说第一个经过的森林都是新手友好区,居住的不是史莱姆级别的怪物就是不会主动伤人的黄名怪物。 但是出了新手区画风就会陡然一变,从野狼开始教你做人。 “为什么我总觉得怪物们一看到你就闻风丧胆转身逃跑,是我的错觉吗?” 不知道第几次进入野外地图,看见地图内栖息的怪物们哭号着从面前奔逃而过只留下滚滚烟尘,千秋不禁陷入了深思。她深思的后果就是对自己唯一的伙伴进行直达心灵的质问。 身侧夹着书本的红发少年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反问:“是吗?” 没有野怪刷就没有办法增长经验,没有办法增长经验就没法升级。传统rpg就是如此令人发指的繁琐。 进入王城时,千秋特意寻找了卫兵进行等级查询,随后对着面板上自己的“等级1”和赤司的“等级???”再度陷入了沉思。 “这世界一定哪里出现了问题。” 最后伟大的思想家尼古拉斯·赵·千秋·四不由得对世界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疑。 明明弃车步行只抱起了膝上的书本一起过来,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变出了钱来付一路的路费和饭费。 只是坐在高级旅店里吃着热腾腾又美味的晚餐时,勇者小姐一边切着浇上蘑菇汁滋滋冒油的小羊排一边在心里留下了悔恨和感动的泪水。赤司是一位多么完美和善良的万能伙伴,她不应该因为一点点小小的问题就对他产生怀疑,她再怀疑人家她就是狗。 出了王城以后再进入野外地图果然画风又凶残了起来,头上长着三只眼的野狼、比两层楼还高的野熊,各种用眼睛看就不正常的怪物层出不穷。好在千秋在成为勇者前就是一位擅长干架的村姑,抄着赤司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长刀,一路砍瓜切菜杀过去。经验像坐了火箭一样飞速往上蹿,升级的提示音叮叮叮响个不停。 回头一看红发的少年夹着书,仿佛在自家后花园散步般闲庭信步,慢悠悠地走过满地鲜血的战场,视到处散落的肉块白骨为若无物。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擦拭掉少女脸颊飞溅上的血迹,鼓掌拍手微笑诚心实意地夸奖道:“千秋好厉害。” 某种意义上看着文弱优雅的少年面对如此血腥的画面还能保持风度微笑的行为可能比她还要强大。 少年伸出褪去手套的手,拂过她的肩头和发尾,力道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片落花,眨眼间全身的灰尘与不慎溅上的血痕都消弭无痕。衣裙变得一干二净,不仅宛如新生还别出心裁从肩上开出一朵花,接连不断密密匝匝的细小花朵从右肩一直开放到左侧腰际,眨眼间化作漆黑的雾气蔓延到整条裙子,衣裙化作黑色的同时笼上了薄纱。凭空出现的长手套轻柔地包裹住少女的双手,冰丝似的材料又凉又滑。 垂落在身后的乌黑长发自动盘起,两侧分别抽出两缕长发编织成三股辫围拢起黑发,被“叮”的一声出现的红宝石银饰扣紧在脑后。 千秋一手攥着刀柄,一手弯腰捞起从裙摆垂坠下去的黑纱,抽出闪闪发光的刀刃轻易割断了拖曳到地面的薄纱。 迈开步伐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发顶还垂下两条轻若蝉翼的飘带,黑纱上点缀着闪烁的碎钻,像是从夜空星河里裁剪了一段下来作为发带。随着行走的动作在身后相互追逐飞舞,宛如星河起伏涌动。 一键换装瞬间完成,白衣的少年单手覆在胸前微微前倾行礼,朝她伸出右手。靠在臂弯的书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我是去和魔王干架,不是去参加相亲舞会。” 千秋忍不住吐槽,却还是一手紧紧攥住刀,一手握住他的右手。手指搭上对方指尖时便被紧紧捉住,收拢在掌心内。 少年握住她的手便好像握住了通往另一个世界大门的钥匙,整个眉眼都被点亮起来熠熠生辉。一手揽住少女的后腰牵引着她往前走了数步,仪态优雅端正得仿佛脚底不是森林的草地而是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 这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小王子,比起在王都里傻兮兮地歪戴着王冠充当发布新阶段任务npc王子的黄濑更像一位名副其实的王子。 (黄濑凉太:我也不想戴着那个傻乎乎的纸皇冠好吗!那就是从生日蛋糕礼盒里拿出来滥竽充数的道具吧?!) 清新的花香与不知名的熏香弥漫在鼻尖,仿佛流云拂过脸颊,留下令人留恋的浅淡香气。千秋被他揽着一步步往前行走,足底所踏逐步从土地变成了流风与飞花。 赤发白衣的少年从后面揽住她的肩与腰肢,有条不紊地快步又优雅地往前疾走而去,仿佛踩在了无形的空气阶梯上一步步走到了半空,悬空踏过脚底郁郁葱葱的树林。扑面而来的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额头的线条饱满而流畅,飞舞的红发像是蓬松的红色蒲公英。 几乎是他揽着怀里的千秋在一往无前地快步行走,礼服长下摆在背后飞扬。千秋发髻上的飘带与裙摆猎猎飞舞,长发像海藻般散漫开来,宛如在阳光照射下招摇生长。 风里夹杂的飞花飘过脸颊,沾在了发丝间。 于空中的双人漫步最终落脚在塔尖上,脚下是一片破败的废墟。 直到少女的双足踏实踩在了屋顶上站稳,他才松开揽在她后腰的手臂,退后一步回到守护淑女的绅士应当守望的位置。 全程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停滞,如同行使了上千次。 赤发的少年背后是一轮巨大的落日,发尾被金红色的光线渲染,夕阳蒸腾着云霞在天边半沉不沉。 原来是慈祥法师黑子爷爷(?)的系统提示音在半劝诱半强迫之下换成了对方的声音,少年人独有的声线温润又清朗,像是穿过枫林的秋风、涤尽尘埃的潭水。 ——“恭喜您来到最后一张地图,魔王城。祝您玩得愉快。” 念的台词却仿佛来自旅行电车上的广播提示音。 千秋查看了一下大半还灰暗着尚未点亮的地图,发现对方带着自己直接从地图中间的王都飞跃到了最终地图魔王城。 此时西沉的落日与初升的月牙并存,两者泾渭分明地分别挂在天幕的两侧。涌动的云海却没有丝毫缝隙地融合在一起,路过头顶朝着远方滚滚奔去。 本来的rpg路线应该是围着大陆绕一圈,从王都地下宫殿的石像鬼(横躺在檐角上熟睡的青峰翻了个身,抓抓后背继续打呼)那里得到掉落的魔王城钥匙。随后才能拿着钥匙打开魔王城的通道入口,进入最后一张地图。 “跳过了石像鬼这个关底boss真的好吗?”千秋飞快地扫了一眼地图,“还有打败石像鬼后会刷新出一段小剧情,桃子魔女(桃井五月打了一个喷嚏)为了把石像鬼抓回去工作,会委托我一个隐藏任务。完成任务才能在魔王的宫殿里召唤桃子魔女帮忙。” 她抖了抖地图,义正言辞地说:“最重要的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真的能干死魔王吗?” 虽然赤司既是奶妈又是法师,但是两个人的蓝条可能撑不到磨死魔王的血条吧。按照攻略上来说,最好进入魔王城之前先去复活点存档然后准备一些回复药剂。千秋自己的技能点全部花在耐力和抗魔上了,加上超凡脱俗的攻击力,她撑下来倒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一个脆皮的法师可能撑不了那么久吧。 就在此时,一阵黑压压的乌云从天边席卷而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非是什么乌云,而是一大群乌泱泱的吸血蝙蝠,遮天蔽日数量庞大。然而还没靠近一点距离,便呼地自己燃烧起来。蝙蝠群发出凄厉的尖叫,好像一群熊孩子放声大哭,生生刺激耳膜。 眨眼间方才还像乌云似的汹涌的蝙蝠群燃烧殆尽,扑簌簌往下掉。 赤司这才转头看她,神情依然不谙世事般的美好与恬静,仿佛一个从城堡里走出来的小公主。他温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千秋合上地图,“不,我什么都没说。” 这个顶着征十郎脸的npc也太不像他本人了吧。 魔王城和想象中群魔乱舞的场面截然相反。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尽管很多地方已成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当年恢弘典雅的残影。场景设计里不知道有没有刻意考虑过降低光线明亮度,整张地图笼罩在血一般的夕阳残照里,连白色大理石的地面也被染上了绯红。 连巷角最深处的影子都寂静无声,没有一丝涌动的气息。街角有一面惨白的砖面墙壁,巴掌大的矩形砖块整齐排列,粗糙的砖面布满细小的皲裂。一朵鲜红的蔷薇从墙边探出头来,仿佛是桥边的流莺从窗口伸出的一只手来揽客,指甲上涂满艳丽的丹蔻。 没怎么玩过游戏的千秋也知道现在这种行为叫做作弊。所以她一直紧紧拽着闲庭信步的少年,生怕他一个没留神跑出了自己的视野。万一不小心撞到了高等级的野怪,有了点闪失该怎么办。 此时的千秋完全忘记了之前在王城查看同伴等级时对方显示的是三个意味深长又莫名危险的“???”。 只是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从进入魔王城开始就在心头徘徊,而且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能容纳好几架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阔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脚步声在回荡。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渐渐靠近了。 一匹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披着夕阳向两人跑来。 此时攻略小本子已经完全失去作用了,千秋心想大概又是一段隐藏剧情,看来是要走个隐藏结局的节奏。 好在她的设定上是个村姑,尽管打交道的都是些拉车拉货的乡下杂种马,花色杂腿短脖子粗吃得还多。压根没有眼前这只高头大马的精气神儿,毛发柔顺,眼神明亮,仿佛一片轻云。 “它是雪丸。” 赤司顺着白马的鬃毛摸了摸它的长脖颈,对千秋道。 雪丸很亲切地弯下脖子蹭了蹭少女的脸颊,蔚蓝的大眼睛上盖着长长的睫毛,像个温柔又羞涩的人类小姑娘。 坐在雪丸背上一路风驰电掣抵达了魔王宫殿的大门前,千秋刚从马背上跳下来,就看见方才还通体雪白的雪丸呼啦一声全身燃烧起漆黑的火焰,四蹄踏火,额上长出尖角,愤怒地嘶鸣着朝聚拢在广场喷泉里的几只骨翼鸟冲了过来。 然后一只不剩地把它们撕了个粉碎。 千秋:…… 她收回那句话。 把她从马背上扶下来的赤司解释:“雪丸的领地意识比较强。” 仿佛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主人提起了,正踩着骨翼鸟咀嚼头颅的雪丸仰头长嘶了一声,尾巴甩来甩去。 千秋正琢磨魔王宫殿紧锁的这一双高大拱门是踹开还是砸开方便,却见身侧的少年整理了下衣袖,低声说了一句见笑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沉默伫立在夕阳晚照里的整座城堡忽的全部亮了起来。从城墙上的火把到塔楼上的灯光,整个城堡灯火通明,璀璨辉煌。 却没有陪衬如此富丽堂皇场景的人声鼎沸,城堡连带广场都一片寂静。 唯独的白色礼服的少年站在门边招待他唯一的客人。光滑如镜的黑色地板倒映出他单手抚在心口,微微弯腰行礼的身影。 而那个客人,千秋这时才意识到,就是她。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 她一边说一边搭上他的掌心。 大门豁然洞开,红色的地毯像是一条吐出的长舌延伸到脚边。大厅内亮如白昼,小臂粗的牛油蜡烛熊熊燃烧。头顶悬挂着巨大的枝形吊灯,无数水晶在一齐闪烁反射着光芒。 她曾经设想过少年会主动向自己承认身份,也幻想过来到废墟里的魔王御座前身侧的少年才轻松地走上台阶,摩挲着风化的石头扶手,缓缓坐下。而后微笑着仿佛在谈论晚上吃什么一般朝她说“因为我就是魔王”。 万万没想到是这种。 可见无论游戏内外赤司征十郎都是一个超脱她想象和掌控的神奇人类,哪怕是顶着他名字和长相的一段程序代码。 魔王牵着注定要打败他的勇者少女往里走去。 管弦乐队在自己演奏出悠扬的乐曲。无人演奏的手风琴漂浮在空中轻轻摇晃,竖琴纤细的琴弦上掠过一道璀璨的流光,留下叮叮咚咚的悦耳琴声。 此时不用他说出口千秋也明白对方的真实身份了,点开后台面板上的同伴菜单下拉,赤发少年的姓名后面多了几个字: (隐藏身份:魔王) 等级:999 千秋看了一眼自己比对方生生少了一个数的等级,识相地决定暂时不当莽夫。 “你为什么离开了这张地图?” 为了转移注意力,千秋问道。 “因为我想见你。” 他温柔地说道。 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我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让每一处经过的草地都开满鲜花,每一片树林的枝头都有鸟儿婉转歌唱。封冻的河水重新开始流淌,河岸两边再度布满绿意。冷杉的树木不再挂着冰棱,融化的冰雪化作山原的小溪。 阴霾的天空散去乌云,露出瓦蓝的天幕。 因为一想到你就令我的心情美好,所以这个原本应该阴霾重重的残破世界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我要打败你。” “好。” “你输了。” “我输了。” “跟我回老家结婚。” “…求婚不是应该我来吗?” 总之,故事的最后,魔王和勇者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起。真是可喜可贺。 画面上的end字样慢慢退去,变成了黑屏。千秋沉浸在结婚仪式上赤司温柔的笑颜里回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美味,于是愉快地决定再开一个存档——继续玩。 她戴着vr眼镜,抱着游戏手柄盘腿坐在小书房的长毛地毯上。室内也开足了暖气,即便穿得单薄也不必担心着凉。 不知道第几次从书里抬起头——其实压根就没看进去的赤司征十郎稍微调整了下坐姿,这次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正沉浸在游戏里的千秋丝毫没有分给他一丝注意力的迹象。 赤司合上书,感到有一点点、一点点寂寞。 42 正所谓误会重重 http://.biquxs.info/ 千秋回到学校后,三上璃奈的表现变得奇怪了。 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同围拢在身边的女生们谈笑,只是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提不起什么精神。偶尔千秋盯着黑板发呆的时候会发现她在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偷看自己。 一上午的课程下来,千秋都想问她老拧着脖子难受吗。 千秋还不知道在三上璃奈的心里自己已经被擅自脑补成了什么神奇的画风。以至于三上璃奈偷觑她的眼神带点疼惜、带点同情、甚至还带关爱失足少女的痛心疾首。 实在是李清海和林野这对离异多年又分分合合的夫妻放给外界的信息太少了,以至于整个四口之家都显得扑朔迷离。据说林野早年还有过抛妻弃子去浪迹天涯的行为,不负责任之极。把女儿留给这样的父亲,难怪会做出乞求女儿用婚姻作为筹码的行为,牺牲掉一生的幸福。 在前十六年人生里,赤司这个姓氏的出场多半在三上璃奈的耳边是以众人歆羨向往的口吻提起。可能连她的父亲三上社长都尚未有幸得见赤司征臣一面。 是在日本为数不多尚且幸存的古老姓氏门阀。 不论这么多年这个姓氏的出现都伴随了多少的溢美之词,现在三上璃奈都怒火中烧地认定这个家族并非传言里的完美形象了。 三上夫人也没办法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给女儿。不过,从女儿那里得知的消息,本身就是一个握在手里的重磅炸|药。连三上夫人也是斟酌再三,最终根据自己厮杀多年的敏锐直觉地做出束之高阁的决定。没有公布独子的婚约,而是做出三缄其口的沉默态度,既不大肆宣扬,也没有咬紧牙关严防死守,本身这个态度就很值得深思怀疑。 尤其那还是先夫人留下的唯一的儿子。 先夫人一直是赤司家一个讳莫如深的存在。 可能在社交圈里流传许久却没人敢明言的秘密确有几分可信度。 赤司家的“夫人”这个称呼,恐怕在最起码十年内还为那个亡故的女人保留着。即便赤司诗织早已逝去多年,阖目长眠地下。 最初的葬礼上赤司征臣没有出现,只有当时年幼的赤司征十郎孤零零站在灵堂前的背影。远离了所有来参加葬礼,各怀鬼胎的人们,仿佛被透明的墙壁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赤司诗织好歹还在儿子的性格里留下了柔软的一面,她的丈夫实在是个固执到底无法更改的男人。直到她去世,曾经觊觎那些利益的人才惊恐地发现,赤司诗织这个眼中钉消失后,他们直面的就是赤司征臣失去挚爱后再也无所顾忌的怒火。 尘封的桂冠即便布满灰尘,前路满是荆棘坎坷也依旧有勇士一往无前,前仆后继。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处心积虑地算计谋划着下一任夫人的位置。 然而并无一人成功。 赤司征臣不仅自己刀枪不入,连独子都保护得滴水不漏。像是盘踞在王座上的雄狮,睥睨着周遭所有虎视眈眈又心生胆怯的宵小之徒。 无论这个叫做林千秋的异国少女到底是否如她所言是依照父母辈的约定前来缔结了婚约,赤司征臣唯一明朗的态度就是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插手他对独子的安排。 不知道第几次偷看却正好撞上千秋的目光,三上璃奈全身一僵,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转过身去。 “你怎么了?”千秋在她身后问。 三上璃奈像是和自己做了激烈的心理挣扎,咬牙下定决心,转头过来问:“你……你还好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 好在千秋诡异的脑回路在这一刻和三上璃奈的接轨上了。 虽然玉藻前离开之后也带走了独属于九尾的那些得天独厚的天赋,千秋不再能感知流云的变化、空气里细微的雨水、流风里一丝一丝的迥异气味,甚至是植物生长的声音,存活的灵魂发出的波长。她还是有分辨他人善意的直觉。 最起码她知道了三上璃奈在关心自己。 她回想了下周末画风突变的约会,应该还算圆满,便点点头,说:“还行吧。” 三上璃奈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对上她平静的表情时不知为何就泄了气,只讷讷地哦了一声。 老实说千秋并不知道如何与同龄的女生相处,尤其是人类女孩,更不要提安慰对方。她连安慰桃园奈奈生的方法都是干巴巴地问人神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看着三上璃奈明显低落的表情,她感到一阵棘手。 她是不知道自己在三上璃奈心里的形象因为方才一句简短的回答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三上璃奈看来,能用那么平静的表情说出那种话来,不是正好反应了林千秋如今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愿,选择逆来顺受地度过余生。就算是作为没有名字的透明人,在那个陌生冰冷的宅邸里栖生下去。 三上璃奈都快哭出来了。她不敢想象对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劫难才会变成如今这个迟钝又不在乎自己人生的态度。 以三上璃奈尚且平易近人的脑袋还想不出那些不食肉糜的大小姐们才会幻想出的“庶民”悲惨生活,不过短短的几个字也够她发达的想象力活跃起来,脑补出一个被冷暴力对待以至于自己都失去正常人情绪起伏的悲惨少女形象。 像是被交换的物品一样无声跟随佣人来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生活,在这里没有会真心对待她的姐姐,只有威严冷酷又唯利是图的长辈和高傲严苛如出一辙的结婚对象…… 少女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但是一对上千秋的眼神,她仿佛就听见了对方以同样平淡毫无变化的语气反问,那该是怎样的? 只是正常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喃喃出了口。 果不其然,千秋问:“正常的人生应该如何?” “就是……普通的念书、玩耍、做喜欢的事情。”三上璃奈一时被问住了,断断续续回答,“家人生活在一起,困难也会有父母解决嘛。” 她的脑海里刚浮现“糟糕了”的想法就见对面的少女垂下眼睫,半遮住棕褐色的眼眸。 这家伙的眼睛也很奇怪啊,虹膜好像比常人大上一圈,可是又没有看到隐形眼镜的痕迹……三上璃奈下意识想道。 “我很少和父母居住在一起。”千秋回答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在三上璃奈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是如实回答而已。 三上璃奈觉得这个好像在自己预期之内,又好像在意料之外。她压抑住内心的酸楚,又问:“你从小和管家佣人一起吗?” 千秋沉默了几秒,她是实在没想到这个话题怎么会拐到这个方向来。她要怎么解释在住进赤司家的宅邸之前,她是没有享受过人类社会的管家、帮佣一类的服务。 要说大小姐这个身份,跟在夫人身边的雪更货真价实。 “有一个人。”最后她只能这么模糊地说,“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会带着我去很多地方,吃很多东西。后来,他就走了。” 眼巴巴等着千秋说下文的三上璃奈懵了。 “他不要我了。” 三上璃奈想从自己的生活里拿出可以举证的例子来,又发现自己忙着经营社交圈和用功念书就耗尽了大量的时间。就连模模糊糊喜欢的加藤君,也是因为偶然间在同伴的邀请下去看了剑道社的练习赛。 挥舞着竹刀的加藤君非常帅气,汗水从额前滴落的样子出奇地没有让一向不喜欢运动出汗的三上璃奈感觉到厌烦。 三上璃奈此刻忽然意识到一件被自己忽略已久的事情。 无论是专心致志沉浸在剑道练习里的加藤君,还是因为父亲的请求就答应下早早结婚的林千秋,两个人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坚定而无畏地前行。 而旁人无从置喙。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她不由自主嘀咕道,连婚姻这应当是少女最遥远又最憧憬的梦想也可以拿来与现实交换。想着想着她的心里却释然了。 压根不知道她这些乱七八糟心理活动的千秋有点茫然。 原本还打算询问打探下那个难缠又讨厌的御曹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三上璃奈又于心不忍,实在不想再揭对方的伤疤了。 只是因为一个约定就要从故土远赴异国他乡,早早结婚,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享受过恋爱,生活的世界像是被人为分割一样圈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 单调枯燥无味,留待的只有漫无边际的虚耗绝望。 三上璃奈暗自下定决心,她要把这个奇怪的家伙从这样的生活里解救出来。 赤司征十郎新剪了头发,原本稍微变长的红发如今修剪过后只剩一点点零乱的碎发贴在鬓边。修整过后连覆盖在后颈的发丝也剪短了点,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千秋走在他身侧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视线在他从衣领里暴露出那截肌肤上打转,要不是手总是被他捉在掌心,她可能还会动手摸一摸。 高龙神的雨在那天两人回来之后就已经停止了。雨停后千秋注意到院子里那只白色的乌鸦终于肯从木屋里出来,站在树梢上由黑色同伴给自己梳理羽毛。 两人之前的赌约变成了平局。因为人间的雨在天亮之前已经停止,而彼世的雨尚在持续。 平局的赌约变成了下一周继续的约会。反正不管千秋苦思冥想了什么奇葩的理由作为约会的借口,对方也不会有点头同意以外的表现。 赤司征十郎结束通话,将电话放了回去。他刚亲自做了高级旅馆的预约,主要的原因是世代经营这家高级旅馆的片冈家族与他母亲出身的早见家族是世交。早在诗织夫人高祖父健在的时代,早见家族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前往片冈家经营的高级旅馆进行聚会休息。 所以这个周末他们会去高级旅馆,正好在那边休假的落语大师也选择在旅馆的小剧场进行一场演出。 落脚旅馆的经营家族是诗织夫人家族的世交,已经超越了一般旅馆的意义。 当年还是征臣叔叔的后辈,在东京大学的文学院念书,忽然有天决定去学习落语。 然后成为了如今的第五代春樱亭圆紫。 父母曾经光临的故地重游和父母的故人重逢,这趟旅行的意义也快超过约会的本身了。 千秋迫不及待从身后扑上来抱住他,亲昵地搂住少年的脖颈蹭了蹭。从后面看他新剪的短发像是一个刺猬球,本以为短短的发茬会刺挠着脸颊。没想到感触却像是毛绒绒的蒲公英,软而轻柔。 千秋每次搂住他都要克制住力气,总想着要大力拥抱住对方,像抱住心爱的布偶一般不给别人抢走的机会,又碍于普通人类脆弱容易受伤,不敢使用更大的力量。 千秋很喜欢粘着他,找尽一切机会。如果不是碍于他矜持而守礼的性格,不愿在外人的眼前作出过于亲密的失礼举动。可能无时无刻都依靠在他身上,恨不得自己是脚边的苍耳,风中漂泊的柳絮,一察觉到他的靠近就立刻吸附上去。 进入梅雨季节后,淅淅沥沥的雨就多了起啦。有时候早上天还是晴朗的,一转眼下午就乌云密布,渐渐下起雨来。有时候从一夜睡梦里醒来,睁开眼才发现微弱的水光映照在墙壁上,玻璃上挂满了雨珠。 大约是天光带着雨声照进梦里,漫长而无知无觉的梦沾染上雨雾的湿气,像沾水变重的羽毛飘落在地。一无所知的梦境里周身涌来潮汐海浪,梦里没有光线的海底里有柔韧的海草在蔓延生长,随着海波荡漾而摇动。 梦是沉重的,仿佛在深海几千米的水压下透不过气。梦也是温暖的,仿佛回归到生命最初的源头,沉睡在漆黑温暖的子宫里。 醒来才发现千秋又趴在他的胸前沉沉睡去,乌黑的长发宛如海藻铺散开来,丝丝缕缕垂落在床铺上。 难怪我梦到自己变成一块被海葵寄生的岩石,他想。 人在睡梦中被外力压迫到胸口会产生呼吸不畅导致的连连噩梦,通常是梦见自己被巨石压在下面,难以挣脱。 梦里千秋散漫铺展的长发似乎是变成了招摇生长的海葵,随着水波来回摇曳。根须吸附在岩石的表层,而他化身为了那块埋没在海底的岩石,万千洋流的冲击也难以撼动分毫。触须般的海葵越来越茂盛,长得越来越快,直到将整块岩石覆盖起来,掩藏在自己的根须之下。 按照千秋惧怕麻烦的性格为什么会蓄留起及腰的长发呢,还仔细精心地打理得乌黑润泽,指尖抚过时触感宛如上好的丝缎。 早上他会在窗前为千秋梳理长发,睡得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轻轻梳理就能一顺到底。 令人怀念起往日母亲尚在的时光,那时他还年幼,仰起头看着母亲对着镜子仔细梳理自己的长发。鲜艳的红色发丝宛如铺开的软锦,丰厚而艳丽的红发像是开满了玫瑰的花毯。 发丝上的红色几乎要凝结成实质滴落下来,在地上洇开血痕。衬得女子的肌肤更加刺眼般的雪白,仿佛碰一秒都会冻伤的冰雪。 家中的一张不知是谁拍摄的旧照片里留有母亲少女时代的背影,红色的长发飘动纷飞,白色的长裙翩跹盛放。背景是山顶神社长长的石头阶梯,台阶上爬满苔绿痕迹,红色的木扶手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龙。 实际上,千秋的长发也确实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留长的。 她吹了吹落在鼻尖的发丝,漫不经心回答:“妈妈好像很希望我保留长发吧。我就没有剪短了。” 其实李竹雪以前也是一袭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宛如水浸润过一般亮泽,不知为何突然一刀剪断。 那是在千秋“回来”以前的事情,翻到曾经的相片,雪也是淡淡地看不出神情。仿佛没什么大不了,又似乎是伪装的风淡云轻。 谁都会有一段不愿提起的黑历史,千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点苦逼地想道,要学会原谅自己的年少轻狂啊。 何况真正开始留起这头长发的人才是她最大的黑历史。 千秋对身边的很多事情都无动于衷。 长发是妈妈希望留的,念书是鬼灯先生用狼牙棒压去做入学登记的,结婚是爸爸请求的。 但是换个角度,千秋对娥很多事情都有自己怪异又执拗的想法,并且认定就很难动摇。 比如留起长发就会精心养护,念书就会努力顺利升学毕业,喜欢一个人就会立刻决定和他结婚。 43 正所谓野猫 http://.biquxs.info/ 李清海自己从年少开始都是清爽利落的短发,因为长相出色的缘故,即使是刚刚盖过耳际的短发也显得极为赏心悦目。完美遗传了母亲长相的李竹雪看起来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李清海。 她们站在一起别人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是母女,只是李清海向来业务繁忙,忙碌的生活没有给她多少和女儿相处的机会。 李竹雪应该也习惯了和电话答录机里的母亲留言一起过生日。比起李清海,夫人更像是她的亲生母亲,不仅关怀备至,连每年生日都会精心挑选准备礼物寄给或者亲自送给她。 夫人在她身上浇灌的心血常人难以比拟,甚至包括亲生的儿子小狼。 寻常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关怀,为什么要越过骨肉亲情,对另一个孩子如此疼爱有加。 千秋倒是很容易理解。 因为雪是“祭品”。 从年幼的雪被李清海牵着跨过本家高高的门槛时,还在东张西望、忐忑又激动的小女孩就成了被献给这个古老家族的替代品。 代替她从家族逃离出去的母亲。 二十几岁的李清海从对家族失望开始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回去。那时候她刚刚经历过人生最重要的转折,力挽狂澜后绝望地发现自己依然无法阻止挚友一步步走向衰亡早逝的结局。 与其说是对家族失望不如说是天之骄女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后对自己失望彻底导致的心灰意冷。 所以她把第一个女儿雪交给了堂姐。 夫人是她追赶竞争多年且深刻了解,值得信赖的堂姐,更是李家的下任家主。 后来出生的第二个女儿,对于李清海来说,是一个噩梦。 如果你不要出生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没有生下你就好了、如果你不存在这个世界就好了。 千秋到现在还记得李清海单手搁在她颈边,似乎下一秒就会收紧力道掐住时的眼神。像是从陈年的古井里泛上恶臭扑鼻的污泥,涌上一股深不见底的绝望。 然后短发的女子拥抱了她,轻柔得像是在捧起一片雪,带着掌心的脆弱雪花终究会融化的决绝与哀怜。 李清海因为气质清冷而显出比女儿多了一分冶艳。长而浓的黑睫像是一把匕首,嗖的割开人心,汩汩淌下热血。被她拥抱的那一刻,千秋感觉像看到积雪从压弯的松枝上抖落,李清海的睫宇间沾上一点星光。 如果那个时候杀死我,我是不会反抗的。千秋想道。 抬起手就可以清晰地看到灯光下的掌心纹路。 人类笃信命运是可以通过某些特殊方式揣摩、窥视一星半点轨迹的。 如果命运是可以被可控地测算,计量,那么千秋的人生大约可以分为三段。 早年在李家、玉藻前出现后、玉藻前离开后。 大部分都要牵扯到一只销声匿迹的九尾。 千秋有时候都说不清楚那个妖怪对自己的意义何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旦回想起那个在熊熊燃烧的火海回眸的大妖怪有着金色的眼眸,她的心头就会涌上一阵怒火。 可是初遇时木叶俱下的清风里,那个大妖怪却拥有着令她感到温暖的金眸。他借着自己亡妻的长相,披散着一头漆黑的长发,衣袖在风中猎猎飞舞,低头看脚边的小女孩。 那应该是一张清丽出尘的面容,宛如晨曦下沾染露珠的百合,山溪旁绽放的白铃兰。只是配上了一双妖冶闪烁的金眸,平白生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危险感。 她在李家的大宅里面对那么多人类宛如妖怪的眼神,却在一个妖怪眼里看到了人类的感情。 曾经千秋觉得他的眼睛像是炽烈燃烧的太阳,金光四射,璀璨流光,难以直视。 千秋有时候喉头会涌上一股饥饿感,蠢蠢欲动的犬齿催促她赶快在少年白皙光滑的皮肤上留下咬痕。最好是在撩开发尾就能咬穿柔滑的后颈,或者下方有血管流动的肩颈。 利齿刺破薄薄的皮肤表层,就会有温热的鲜血涌进口腔,略带腥气的香甜气息在牙齿间弥漫开来。尤其是在淋浴过热水后香甜的血肉气息像是每一个分子都被放大了数百倍,直接穿透血管壁进入细胞里,刺激着跳动的神经。 千秋这两天养成了一个奇葩的习惯,就是在赤司征十郎洗澡的时候蹲在浴室门前,托腮望着百叶窗透气口出神。探头探脑的样子像是一只生怕铲屎官淹死在浴缸里的傻猫。就等他擦拭着湿发出来,抱着毛巾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满屋乱转。 仿佛缀在他身后深吸一口气都能闭眼陶醉半天。 有时候赤司征十郎会觉得趴在他背后似乎在假寐的千秋正瞅着他的后颈,思考能不能咬一口下去。其实这还真不是他的错觉,不如说是奇妙的直觉。 当然要是拿这个问题去质问千秋,千秋肯定会举手发誓自己是不吃人的。 然而仔细考虑下不吃人不等于将人从食谱上剔除了。 妖怪是会食人的。特别是低级的小妖,不吝啬于各种手段来增强自己的妖力。比如吃掉一个妖力强大的人类。 拥有庞大灵力的人类就像是小孩怀抱着财宝游街,是妖怪们眼里一盘长着腿会自己跑的香喷喷牛排吧。 “但是我不会动口的啦。” 说这话的时候千秋正仰面躺在长沙发上,舒服地枕着赤司的腿,原本这样逾矩的失礼行为在对方的认知里是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在家里待着都会正襟危坐,罕有一个人放松的时间是刻入骨髓的礼仪。但是说到底他连千秋每晚抱枕头过来分享半张床的行为都纵容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她虽然喜欢吃但也不是什么都会下口。 很早以前桓武天皇迁都后的平安京都城原址如今正位于京都的西边那一块区域,就是说现在的京都并不处在千年前京的位置上。 但是这座古老的千年魔京里行走的妖魔鬼怪依然没有在黑夜里缺席过,用一句魍魉横生形容也不为过。 只是普通人类的肉眼看不见罢了。 对于拥有灵力的人来说,尤其是像津木场葵那样天赋异禀的人类,只要一个人走进稍微僻静点的地方,就能看见从黑影里冒出来的生物。 在这种夜幕一旦降临就堪称群魔乱舞的土地上,当然会滋生出行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类或是妖怪。 如果想在深夜二点半的时候吃到热腾腾的茶泡饭这种朴素却极容易填饱肚子的平民料理,恐怕跑去涉谷还在营业的餐厅都难以办到。 深夜里开店也不安全,对于脆弱的人类来说。虽然也有很多营业至深夜凌晨的店铺,零星散落在深巷老街里,国道边也散布着二十四小时的店铺。 但是总不能在半夜跑去国道边的二十四小时拉面店点一碗拉面,再在天亮前赶快跑回来吧? 所以千秋对于那些胆敢在深夜的京都深巷里开店,并且有胆识对着推开门的自己扬起笑脸说欢迎光临的店主非常赏识。 尤其是那种她半身的衣服上洒满了妖怪的血液,并且干涸凝结成褐色的情况下。 人在深夜的时候,胃部和神经都会变得很敏感和脆弱的嘛。 贸然回到家煮东西吃会惊动姐姐,让姐姐又白白担心一场,千秋会感到伤脑筋。 只吃便利店里干巴巴的外卖便当让人提不起兴趣,光是看到苍白光线下干瘪的饭粒就失去了胃口。 这时候能端上一碗热腾腾拉面或是茶泡饭的店主老板,谁还会去在意他是缺了五官还是多了几只腕足啊。 二口女小姐曾经在凌晨两点带着刚结束任务的千秋去了一家藏在地底的料理店。 那位长着章鱼脸的店主拥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工,须臾间切好刺身端盘送上。 一连串划破空气的刀光令疲倦萎靡的千秋都精神一振,想要鼓掌喝彩了。 非常厉害。 后来听说章鱼店主被别的妖怪吃掉了。 千秋只能希望他前往地狱的路上可以避开火车小姐,安全渡过三途川,然后在前去往生投胎之前在众合地狱重新开上一家料理店铺也不错。 “我的牙齿很锋利的。” 千秋边说边张开口,指着自己的犬齿。她刚刷过牙,口腔里还染着薄荷牙膏的味道,还掺杂了一丝甜甜的气味,大概是刷完牙后又偷吃了果汁软糖。 赤司一边在心里把带她去牙齿检查提上日程,一边伸手碰了碰她故意露出来的犬齿。 她的视线对上了赤司征十郎的眼神。他的眼眸是接近软红的玫瑰色,如此类似胭脂的色泽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女性化,反而给整个人多加了一分张扬。 就是后脑枕着的腿部肌肉有点硬邦邦的。 千秋捏了捏自己的胳臂,伸过去给他看:“我是软的。” 她好像没有意识到某些词语存在隐晦的暗示。 按照千秋这么热衷于往众合地狱跑的劲头,总该耳濡目染下学会了些乱七八糟的。 主要归功于每次在风俗街或者众合地狱其他产业里聚餐吃饭时,盘腿坐在她身后的鬼灯的死亡凝视。脚边还搁着带刺的狼牙棒,神情异常“和善”。 就算是时常会热情邀请她去店内坐一会的妲己小姐也会严格遵照未成年人不得饮酒的法律微笑着拒绝给她提供酒精饮料。 如果妲己娘娘不要总是一见到她就热情洋溢地爱抚狗头以莫名期盼的眼神地边注视她边希冀地喃喃“快点成为妖怪吧”就更好了。 如果是在以前,千秋会觉得成为一个完全的妖怪很好。 因为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没有爪子和獠牙的人类太弱小了。 从初次相遇起,玉藻前曾捏着她的脸颊,像是在叹息般低声喃喃。 多么可悲的相遇。 一方的生命注定是另一方眼里一朵花开的瞬间。 漫长的生命才能追赶得上妖怪的脚步。 后来她被那个人舍弃了。 就像是在街边捡了一只野猫,兴致盎然地抚养了一阵子,又把小猫随手丢在了外面。 对玉藻前来说,抚养自己的那段时间,也就和人类抚养野猫的心情差不多。 无论是因为野猫品相不好的花色、屡教不改的坏习惯,亦或是难以教导的笨拙,被再次舍弃的原因不重要,只是因为“不想要了”而已。 44 正所谓半夜敲窗 http://.biquxs.info/ 千秋在午夜时分突然惊起,她睁开眼时还略显茫然,尚未彻底清醒。手肘撑住床铺想要起身时才想起自己腰肢还搁着另一个人的手臂。 相拥而眠的少年朝这边侧卧着,枕在小臂上,额前的发丝散落下来。他睡觉的姿势老实拘谨,大概是避免压到枕边人铺满床铺的长发。小半张脸微微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翻下来的衣领露出洁白细腻的颈侧肌肤。 千秋小心地将拦在腰上的手臂搬开,捏着他的手掌玩了一会。赤司征十郎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整洁,特别好看。千秋把他的手放在脸颊边凑上去蹭了蹭,指腹和掌心带着薄茧。 拉拢了一半的窗帘旁照进了银色的月光,清亮而透明,像是缓缓流淌的河。 在不知何处传来了清越又渺茫的铃声。 她翻身下床,赤脚来到窗边。 窗外的樱花树上,坐着一位白色长发的女子,肩头披着月白色的羽织。 是高龙神。 看到了千秋的身影出现在窗口,高龙神才站起身,按住肩头羽织轻轻一跃,无声落在外面的窗台上。 千秋推开窗,恰好被她张开五指洒落一手心的花瓣落在脸上。 高龙神的脸上浮现像小孩恶作剧成功一样得意的神情。 有一小片花瓣落在了鼻尖,将落未落,轻轻一吹朝飘了下来。千秋拂去了散落在衣襟上的花瓣,无言地看向高龙神。 本身就是个喜欢走窗户多过于走门的异常分子的千秋还没察觉这种半夜直接上门在窗边找人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如果是鸣滝可能会考虑在白天准备好人类的交通工具上门拜访,而由贵压根不会想到这些,随心所欲,徒步上门。 而在由贵的眼里,穿着睡衣趴在窗前和自己对视的少女,尽管长相完全不同,却与记忆里另一张脸出奇地重合了。 名为诗织的红发少女也曾在睡梦中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到窗边,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瞬间清明,瑰红色的眼眸被惊喜点亮了。 只是在千秋眼里没有那样的情绪。神情却也带着刚睡醒的松软和迟钝。 若是看着她这副表情在怀里入睡,一定很有趣,想不厌其烦地看上许久。 真想现在就抢过来,几十年也太长了。 千秋当然是无从得知这一番丧心病狂的心理活动。 就算得知了也会疑惑。 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如此执着。 若是有人敢问起高龙神为什么对待诗织和千秋的态度截然不同。 因为那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无论鸣滝还是由贵,看在眼里的身影绝对不可能会模糊重叠,不可能将一个人看做另外一个人。 诗织会聆听所有的声音,平等而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 而林千秋是会自己捂住耳朵,或者动手把说话的人揍到闭嘴的家伙。 随心所欲,一以贯之。 高龙神在脑海里不着边际地想着,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关于那小子,诗织的那个孩子。鸣滝有结果了。” 和千秋预料得差不多,是李家的手法。 “那小子本来是可以看见的。”高龙神像是怕冷一般拢起袖子,“被加注了那个封印后,也就变得和平常人无异了。” 毕竟是诗织的孩子。 而且,高龙神有一种直觉。 这个封印很可能与诗织有很大的联系。 “怪不得有时候我会觉得征十郎看起来很好吃。” 千秋打了一个哈欠,若有所思地嘟哝。 闻言方才神情罕见几分凝重的高龙神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眉宇间阴郁褪去,细眉高高挑起。 “那么饿的话,我的血给你也不是不行。” 她朝千秋伸出手,从羽织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单手撑住窗台,俯身压下来半穿过窗口凑了过来。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飘荡在夜风里。 带着诱哄的语气说道: “怎么样?要不要接受我的饲养?” 她离得太近了,近到咫尺。还在揉着惺忪睡眼的千秋都能清楚看见她霜白色的睫毛,还有澄金色的眼眸。一股清冷的浅淡香气从她身上传来,在鼻尖弥漫开来,让人一下子想起来了冬季覆盖了贵船神社的皑皑白雪。 “我拒绝。” 千秋话音刚落,便看见横地里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刷的关上了窗户。 她一愣。玻璃上倒映出一抹鲜艳的赤色,重叠在玻璃外高龙神的身影上。 ——“请在正常的时间走正门拜访。” 少年略含冷意的温雅声音从耳畔传来,擦着耳朵而过。 从她身后出现的少年没有收回手臂,而是面无表情地继续拉上了窗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将卧室重新变成封闭而隐秘的密室。 放在腰肢上的手臂收紧,从后面揽住她的少年单手撑在窗玻璃上,俯下身压过来。能清楚感受到另一个人气息逼近,后颈露出的小片肌肤立刻竖起了寒毛。 千秋正要回过头,却被对方垂头将下颌搁在肩上的动作阻碍,收紧力道紧紧将她锁在怀里。 被限制自由的行动顿时困难起来。 高龙神看着被毫无留情被关上的窗户,连窗帘都拢得严实,啧了一声,抓抓长发。 敏锐过头的小鬼。 她在心里嘀咕,听见另一个自己无力又无奈地笑了笑。 倒是没有哪一个因为这个无礼的举动而生气。 尤其是由贵,倒不如说心里其实有点开心。 诗织的孩子怎么可能连我的威胁都察觉不到。 她压根忽略了尚未失效的封印。 【那个男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鸣滝忽然短促道。 就算不指名道姓,身为半身的由贵也知道指的是谁。 由贵后跳落回树枝上。 “真的不用管吗?”她望着紧闭的窗口问另一个自己,“人类可是很可怕的生物。” 爱上人类的诗织最后选择了与另一个世界决绝。 同样选择了人类的林千秋会不会走上相同的道路。 就算做一个凡人也好,和普通人厮守终生。 终是会有逼迫她做出选择的一天。 “还是你也想等那个小姑娘亲自找上门呢?”由贵问。 关于那个少年——诗织的孩子,和那个少年身上的封印。 身为神明的高龙神心知肚明,林千秋的力量根源来自哪里。 玉藻前把一个强壮的妖怪心脏给了她。 林千秋本身是一个压根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就像是一只被装进电池的遥控器,终于可以使用了。 她的力量来源于那个被她吃掉的妖怪心脏,这份力量天生带着毁灭性。 为什么只有妖怪可以残害人类,食用人肉来变强,而不能反过来呢? 其实早就存在了,所谓的百年的狐狸,老虎之类的野生动物捕猎进贡给古代的贵族。 人类和妖怪在彼此眼里都是互为食物的存在。 只不过,就像很少有人会为妖怪诱骗人类,也很少有妖怪会为人类杀掉妖怪。 当然对于玉藻前那样“我即天下”的大妖怪来说,杀死一个大妖怪取走心脏简直易如反掌。 在别人看来未免会物伤其类,认为此等戕害同族的罪行过于残忍。 而在由贵看来——她压根没什么看法,甚至唯恐天下不乱。 由贵本身就是象征着荒魂而诞生的暴烈神格,掌控了毁灭的那部分力量。 “那条九尾还是没有消息吗?” 由贵问。 “藏得太深了。”鸣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玉藻前那样的九尾,认真藏起来,很难寻觅蛛丝马迹。” “那个九条尾巴到底在躲着什么呢?” 由贵在风中自言自语。 能让活了千年的九尾也忌惮到不得不隐匿行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对了,去中国地府那边的人回来了。” 鸣滝说。 由贵立刻停下脚步,在路灯下听他的下文。 鸣滝的声音很轻,仿佛一句话耗费了所有力气。 “回来禀告的人说,那边没有千秋的资料,寿数、经历、罪业,通通没有。” 风静了一瞬。 由贵忽然捂住腹部,哈哈大笑,笑声放肆到弯了腰。 一只正从墙头路过的野猫被吓得飞快窜走。 她慢条斯理地将散落的长发拂回肩后,才似笑非笑地开口: “是需要我肃清的……不洁之物呢。” 当然她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高龙神在很久以前还肩负了另一个职责,在黄泉彼世尚未分明,庞大的亡者在地上流浪,瘴气将人间变成第二个炼狱时,负责驱逐消灭掉它们。 随着时光飞逝,尤其是鬼灯的上任后,这样的重担慢慢从肩上卸下了。 由于神格的特殊性撑不起大量消耗的由贵也选择了大多数时间沉睡,换做另一个人来负责净化、治愈,和后续的工作。 留恋着尘世的亡魂与被尘世留恋的亡魂。 往往比起寂灭长眠的死者,活着的人更加贪婪。活着的人不愿任死去的人永远离开,便要将亡故的灵魂重新带回人间。 但是跋涉过忘川的灵魂会无可避免地沾染上黄泉的气息,永远无法泯灭。 由贵想起自己看见千秋的第一眼。 黑色水手服的少女隔着茂盛浓艳的红山茶花丛,转头过来的同时摘下了狐狸面具,露出一张清秀单纯的脸。 肩上垂着一根扎在发丝上的红绳,末端的金铃铛在轻轻晃动。 那一身浓烈的黄泉气息薰得大半丛山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叶片焦黄发黑。少女很快察觉了贵船神社的一草一木对不洁的瘴气忍耐度极低,迅速往后一跳,着陆时恰好扬起的长发拂过脸颊,落在肩前。 “喂,鸣滝。”由贵忽然喊道,“今年的出云集会,我把你的名字和那小姑娘写在一起吧。” 【那是违反规定的。】 她听见另一个自己在心底苦笑后浅浅地叹息。 每年的神无月,八百万神明会聚集在出云大社,汇报一年的功绩、过错,然后为乞求结缘的人类男女牵上姻缘之线。 虽说有规则必须是主动乞求才会接纳结缘的申请。但是对于常年做这些的神明们来说,稍微利用点特权耍赖也无妨。 比如阎罗大王曾经在办公闲暇时提及过自己曾经在出云大会上给鬼灯君写了结缘签。 不过结缘签能办到的也是众多神明见缝插针地提供机会而已,并非是每一次的机会都能达成目标。 且不说压根没有记载在册的千秋能否被在结缘签中写上名字,神明与人类——即便那个早已不能称为单纯的人类,也会是不可结缘。 何况千秋的背后究其根本。其实是那位九尾玉藻前。 从千年前开始,就意味着夺取命运的妖怪。 “征——” 千秋的声音刚出口一个音便被打断,少女轻软的嗓音像是一片花落在手背上,很快如水痕湮灭无声。 她感受到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正在往下,慢慢掐住了她的脖子,像是在欣赏垂死的猎物一般卡住少女的细颈欣赏她引颈就戮的姿态。 而他给千秋的感觉很奇特。 赤司征十郎是温柔的、温暖的,还有安心的。 尽管千秋不想承认也必须默认在内心里这一点,他很像是曾经对待她如同家人的奈奈生。而人神最后的选择是和成为人类的妖怪结婚生子。 千秋始终无法理解这一番奇葩的操作,直到她也和人类结婚。 人类的体温是温暖的、舒适的。 在征十郎的怀中可以舒服地贪睡到天光微亮,然后在他起床的时候不管不顾地从后面挂上去边打哈欠边撒娇。 她感觉到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灼热的体温,卡住脖颈的宽大手掌轻轻拢住自己的下颌抬起。以至于不得不被迫半仰起头,感受到清亮的夜晚空气在侵蚀自己的温度。 然后额头抵在她后肩的少年终于动了,他抬起长睫,像是泄愤亦或警告般一口咬在少女颈侧那一片雪白滑腻的皮肤上。 可能是动口的那一瞬间他就从被愤怒和震惊里清醒过来了,实在没舍得下多重的口。只是将环抱着怀中少女的力道又收紧了些,从后面抱住她选择了独自郁闷。 “千秋。” 她听见呼唤自己名字的微哑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千秋的第一反应是道歉。 “唔,对不起?” “……” 他像是泄气似的将下颌抵在少女的发心,愈发用力箍住她在双臂之中不得动弹。 被限制自由的千秋只能艰难地开动她的小脑瓜,开始磕磕绊绊的道歉。 “我不该吵醒你……虽然错的明明是由贵那家伙。” 后半句变成了小声嘀咕。 45 正所谓挑拨离间 http://.biquxs.info/ 千秋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方才从身后传来的压迫感顿时烟消云散。 疑似着凉的千秋立刻被紧急转移。她艰难地从厚厚的两床被子里钻出来,甩了甩头,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奶奶觉得你冷的狗子。还有一种到冬天征十郎会坐在壁炉前给她打毛衣的错觉。 坐在床侧的少年看到她像只飞奔回家在地毯前甩毛的大狗似的动作,眼中泛起一点笑意,刻意扭过头以防被发现。不知是因为睡意尚未完全褪去,迟钝的神经还没反应过来,居然张开手指按在唇边,以为这样可以挡住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千秋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好不容易解放了自己的手脚,裹着被子靠近。趁着他扭头忍笑,放松戒备的时候,从后面扑了上去。 披着被子张开双臂猛虎扑食的动作像极了一只招摇过市的魔鬼鱼,傻乐傻乐地朝着游鱼群扑去。 “魔鬼鱼”啊呜一口吞掉了猝不及防的少年,他的视线里顿时暗了下来,整个脑袋被罩在了被子里。千秋从身后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大半个身子贴在他背上哈哈傻笑。下颌就搁在他的肩颈最敏感的那片地方,毛茸茸的长发贴着脸颊乱蹭。 大约是分开腿跪坐在床上不太舒服,睡软了骨头的千秋干脆靠着他的背脊往下滑,双腿不知不觉从后面伸过来缠在他的腰上。 她费力地抖了抖被子,捏着两角张开后仔细地把身前的少年也裹了进来。两个人变成了一只茧里的两个蚕宝宝,紧挨着彼此。 然后幸福地趴在他的肩后闭上眼,小小打了个哈欠便准备进入浅浅的睡眠。 海洋里很多藤壶、海草、贝壳会寄生在鲸的身上,有些到了时间会自己脱离鲸背,有的像是附骨之蛆永远甩不掉。 千秋趴在他的背后睡觉,他下意识地微微往前倾斜一点,让她不至于后仰倒下去。 一个人的重量却让他感觉那是一片落叶,或者一片花瓣。 他握住了少女环在腰上的双手,静静闭上眼。 那些凌乱地长发披散在身侧,宛如覆盖在礁石上的海葵。他感觉自己再次变成了那一块沉默的石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千秋发现自己是在对方怀里的,头还枕在他的手臂上。以至于赤司习惯性撑着手臂爬起来时由于栽倒在床,压住了千秋的长发。 原本半梦半醒的千秋吃痛地“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捂住脑袋睁开眼。正捏着撞痛的鼻梁的少年映入眼帘,眉梢眼角带着尚未褪去的睡意,虚拢着五指挡在唇前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看着掌心发呆。他盘腿坐起来,微微佝偻着后背。 看着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热源失去的千秋自动自发蹭过来,闭着眼胡乱摸索一阵便抱住他的膝盖,没过一会嫌弃不舒服,十分自觉地变成了将他的大腿当成枕头,舒舒服服地高枕无忧。 “千秋。”他开口时嗓音微哑,睡意却渐渐退去,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起床了。” 千秋打开了他的手,闭着眼睛摇头。她转过身面朝下趴在对方的膝头,没一会又因为呼吸不畅而爬起来。头顶着他的下颌在怀里蹭来蹭去,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身上。 大概是因为脸上的婴儿肥尚未消退,怀中抱着自己脖子依靠在胸膛上继续睡觉的少女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还要幼小。 当然不乏有平胸矮个儿等原因在内。 而且三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 他的手指穿过千秋的长发,宛如穿过流水般顺畅,润凉的发丝离开指腹时留下淡淡的怅惘之情。女性的黑发自古以来就是衡量美人的标准之一,屏风画上的仕女都有一头丰厚而艳丽的黑色长发。 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远远的在街角看到她走进视野,穿着黑色的制服,上身套着宽大的白色针织毛线开衫,怀里抱着一只纸箱,披散下来的长发宛如黑色的瀑布。 海藻般茂密又凌乱的发丝遮挡了大半侧脸,只隐约露出鼻尖和额头。转头的时候才能看见甩动的长发后白皙而清秀的脸庞,棕褐色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唇。大概刚才还在语言学校里偷睡懒觉,脸颊上印着压出来的毛衣红痕。 一边抱着纸箱往前走一边时不时扭头看向左侧,恰好是商店街的各家商铺摆放橱窗位置。橱窗玻璃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可是看她的表情却像是在倾听什么人说话一样认真。 现在想来,虽然普通人看不见,但是当时她的左边一定有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纸箱里爬出一只橘色的小猫,探头探脑往外张望,对着陌生的人类世界喵喵叫个不停。吸引了好几个擦肩而过的年轻人的目光。两个结伴同行的女孩在走出一段距离后还不舍地回头频频张望。 终于有一个看起来和善、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走上前去搭话,惊喜地看着纸箱里的小橘猫,想要用手指逗弄它。懵懂天真的小橘猫一把抱住他的食指开始啃咬,发出呼唔呼唔的声音。 人和人之间对话,无论是否认识,最起码的礼貌都应当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表示尊重。 而黑色长发的少女不知是因为内向怕生还是不善言辞的缘故,一直低头盯着年轻男子的脚边。对方笑容满面地说了半日,表情都快挂不住了才换来她抬头的一个眼神。 好像看见了什么可笑的东西,极快又浅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一只黑白花纹、一只银灰色、一只长得像拖把。”无视了耳边亡者“那是奶牛猫、英短和长毛猫”的大声嚷嚷,她盯着男子脚边的涌动的黑影说道,“它们都在地狱等着你。” 千秋看见的是被男人残害至死的小猫们化作怨灵依然徘徊在虐猫者的脚边不肯离去。 当然这一切在远远看过来的赤司征十郎眼里是看不到具体变化的。 年轻男人的表情才一开始满面堆出的笑容逐渐崩塌,最后表情扭曲地离开了。赤司也随之松了口气,停下了去找巡警先生的脚步。 纸箱里的小橘猫还在一无所知地翻滚扑腾,一下子跳起来去扑飞过头顶的小白蝶。失去平衡吧唧摔了个四爪朝天,在纸箱里生无可恋地喵喵叫。 千秋的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秘密。 所以她才会时常盯着没人的角落发呆,或者是和空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有时候从很神奇的地方钻出来,又或者是眨眼间没了踪影。 他撩开千秋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前印下一个轻浅的吻。 当轻若羽毛的吻落在额头时千秋瞬间惊醒一样猛然睁开眼,猛然抱住正欲离去的赤司。他也只能无奈地转头看向腰上这个新添的负累,千秋眼睛瞪得滚圆,精神奕奕,和方才那个赖床的家伙判若两人。 “再亲一次。” 她眼巴巴地望着对方。 “…不行。” “再亲一次。不然不起床。” 千秋态度坚决。 赤司停下了试图掰开腰上两只手臂的动作,看着顽固耍赖的千秋,开口道: “昨晚来的高——” “对不起我错了我马上起床。” 做贼心虚的千秋立刻道歉松手后撤爬起来,动作一气呵成、无比流畅。 两个人在餐桌上又开始了鸡同鸭讲。 “我没有生气。” 赤司看着一脸心虚的千秋道,刻意加重了没有两个字的音调。 “你的表情可一点不像……”千秋小声嘀咕,恰好被察觉的少年一个眼风扫过来,她立刻闭嘴安静如鸡。 他叹了口气。 “我有点生气。”他强调,“只有一点点,你不用在意我。” 少年顿了顿,垂下眼眸,侧脸看起来多了一分脆弱。本来就心怀愧疚的千秋立刻心痛得无以复加,早饭都吃不下了,恨不得立刻跪地切腹道歉谢罪。 “我保证只有这一个,不会再有了。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千秋眼观鼻鼻观心,举手起誓。 谁再敢爬窗进来扰民我打死他,她在心里想道。 看来竞争对手不止一个。 赤司端起茶杯若有所思。 在回家的路上偶然遇见了从前千秋在语言学校的同学隔着很远跑过来打招呼。对方或许是难得遇见熟面孔而一番热心,又或许只是在看见千秋身侧的少年时眼前一亮,一时兴起。 那个将银色太妃卷打理得精致可爱的女孩在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一番赤司后,才笑吟吟地问候千秋最近可好。 咬着华夫饼的千秋一脸茫然地回视她,又转头问身侧的赤司,“我认识她吗?” 天知道语言学校里她睡过了多少节课。 比起老老实实坐在课堂里死记硬背,还不如利用时间去阎魔厅旁观亡者审判。来自世界各地、各行各业的日本人会以身试法给她上一堂堂生动的法制教育课。 千秋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语言学校的那些日子,印象里除了被任课老师以死相逼交上去的日记,就是鬼灯先生拿来给她布置听写作业的二百七十地狱清单。 但是银发太妃卷又准确地说出了两人都曾经就读的语言学校和班级,甚至连千秋所坐的位置都说出来了。还是以半开玩笑的语气,手指卷着一缕长发,笑着说:“吶——那个啊,所以现在林还会跟以前一样,经常一个人跟空气说话吗?” 说完她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连忙捂住嘴,眨巴着眼睛委屈又担忧地望着千秋,娇娇怯怯地咬住下唇道:“林,对不起。我不该在你的男友面前提起从前的那些事情……” 她眨了眨眼,刷得浓密卷翘的睫毛令这个动作看起来具备了诱人的风情。虽然当时千秋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赤司,身侧的少年微微低着头,垂下的眼睫半盖着赤色的眼眸,像是一把细密的扇子。 我今天回去一定要数清楚征十郎到底有多少根睫毛。 千秋怀着微妙的胜负心做出了这个令当晚的赤司不得安宁的决定。 由于她一贯的面无表情和立刻去看疑似男友的表现,令银色太妃卷立刻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认定自己的挑拨起效了。 不过还是个和当初一样假装自己能看见妖怪的丑女骗子,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关注。她微微勾起嘴角,掩饰过一闪而逝的轻蔑眼神,重新笑靥如花地合掌声音甜美道:“总之,能看见你这么精神真是太好啦。你以前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很可怜。是因为没有朋友才会做出那种事情吧?” 她流露出怜悯的眼神,抬手按住快要兴奋得翘起来的唇角,带着满腔同情道:“我能理解的,你只是太想要朋友了,林。对了,你还在和山田君联系对吧?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呀。” 千秋已经把自己的华夫饼吃完了,正在觊觎赤司的那一份。冷不防被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顿时摸不着头脑。只是她从来不会去动脑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情,马上就去看身边的少年。 两人的目光交汇,半垂下眼眸的赤发少年忽然朝她露出一个短暂的狡黠眼神,尽管只是一瞬即逝千秋还是捕捉到了。她还在茫然的时候只见他的表情陡然一变,皱紧了眉,满面狐疑猜忌地重复了一遍: “是吗?关系很好的山田?” 银发太妃卷心里都快乐翻了,表面上还要强装作不小心说漏嘴后的惊慌愧疚,连忙朝千秋道歉,泫然欲泣的眼神却是对着赤司。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多嘴说错话了。”她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眼神有意无意地一瞥少年,“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没有告诉你的新男友,你和山田君的事……” 她说着说着小心翼翼看了千秋一眼,声音越来越低,“也是呢。毕竟对方是山田君那种大胖子……” 她死死攥着手,指甲掐进肉里也在所不惜,紧紧盯着两人的表情变化,不肯错过一分一毫。在心里都快笑出声了,叫嚣着赶快开始吧,快点让我看一出好戏吧,面上还是一副害怕被欺负的纯然无辜表情。 当银发太妃卷提到“胖子”这个带有侮辱性的词语时,千秋的记忆终于被触动了。 千秋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 当年语言学校里是有一位重量级吨位的选手,是归国子女,之前一直随着父母生活在国外。早年家族移民,最近才决定回国,连母语都不会才不得不来上语言学校。 可是回想起这段插曲记忆后,千秋又再度陷入了沉思。 …我好像是为了除妖一脚把卡在通风口的山田给踹下去了,这样看起来还像关系很好吗?据说山田还摔断了肋骨,因为太胖做手术有巨大风险,出院后开始疯狂减肥…… 在千秋眼里任何球类都是用来击中人的,所以她也不会觉得为了救人把人的骨头踢断有哪里不对。如果是鬼灯先生来,那就不是在屁股上印下脚印的程度了。鬼灯先生会挥舞着狼牙棒朝卡在通风口的山田来一个全垒打。 给他连人带门框打飞出去。 千秋一会大彻大悟一会皱眉深思的表情彻底迷惑了银发太妃卷。银发太妃卷在心里按耐不住的幸灾乐祸,开心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趁机上下打量千秋身侧陌生却俊秀的少年。长相端正到了秀丽的地步,气质温雅,看起来文质彬彬、风姿隽秀。 最重要的是身上所穿的是那个洛山的制服。 银发太妃卷又是嫉恨又是得意地想道,你怎么能配得上这样质量高的优等生。 她还在美滋滋地等着两人当场上演反目,却见方才还秀眉紧锁的少年忽然松开了皱紧的眉头,整个人的气势一松。 “广野同学。” 他毫无预兆地开口准确说出了银发太妃卷的姓氏,方才还喜形于色的银发太妃卷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很荣幸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他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千秋,那一眼里的深情浓得快要溢出来了,“我也很高兴,现在还能和千秋在一起。我花费了很多时间才变成现在的样子,终于得到了她的同意。” 银发太妃卷一脸见鬼的表情,声音像是被掐住嗓子的鸡,尖叫道: “你什么意思?你说你是谁?!” 少年瞥了她一眼,温和无害的微笑却因为闪烁的赤眸而透出一丝危险,只是她此刻无心察觉。 “山田。”他说。 随后赤发的俊秀少年紧紧握住身侧少女的手,凝视她的目光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全世界一般沉醉且深情。 堪称郎才女貌、情深义重的一幕画面。 仰头迎接他故作深情眼神洗礼的千秋忍不住赞叹,她左眼写着流批,右眼写着跪服,心里还念着他另一只手拎的纸袋里酸奶华夫饼快凉了。 这世界上唯有美色与美食不可辜负,家养的征十郎已经登记挂牌私有化不能再给别人多看一眼,纸袋里的华夫饼要凉了不好吃岂不是也会被辜负。 于是她匆匆拽走了少年,就从呆立当场的银发太妃卷广野同学身侧擦肩而过。 拉着他跑出了老远,确认广野再神通广大也追不上来了,她才停下脚步,趴在栏杆上喘气平复呼吸,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天桥对面恰好有一辆电车飞速行驶而过,巨大的噪音淹没了一切周遭的声音。呼吸声、笑声、喧闹声。 赤司背靠在栏杆上,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与母亲别无二致的眉眼。他的眼神闪动,却始终定格在千秋身上。她趴在栏杆上,转头与他对视,长发被风向后吹起,纷纷扰扰的发丝掠过耳边。制服裙的下摆像花一样盛放。 等到高架上电车的尾巴也消失在尽头,夜风带着城市的喧嚣重新降临,天桥下汽车的鸣笛再度响起。千秋才听见他开口: “我并不满意。” 千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方才和银发太妃卷的广野同学说自己是山田的那一通鬼扯。 “千秋是我的妻子,是与我共度一生、分享生命的人。”他说,“我想和任何人都如此正大光明的介绍。” 所有的荣誉、成功、权柄,全部都将与她分享。所有的财富、身份,赠与她另一半的权力,平等分享王座与皇冠。 成功如此,失败亦如此。 而千秋则截然不同。 没有兴趣认识其他人类,更没有兴趣去和人类建立更多的联系。她在语言学校待的那些日子,只记住了任课老师的名字,一毕业就老死不相往来。更别提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很可能只是冲着赤司的长相来的广野。 唯一能够格让她惦念的人类从前叫桃园奈奈生,现在叫赤司征十郎。 虽然广野很可能都不知道赤司征十郎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首次低头主动做了妥协。 千秋直起身,走了两步,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下,仰头看他。 “我都知道呀。” 然后她踮起脚尖,张开双臂抱住了少年。把脸靠在他胸前,安心地闭上眼。 “征十郎是因为我才妥协的,我全都知道。” 在遇到征十郎以前,她多半时间都是看着妖怪们发呆,比如抱着断头在车站走来走去的无头鬼,比如加班过劳死一脸菜色坐在路边长椅的上班族地缚灵,比如写字楼某一层喜欢玩弄电灯开关的座敷童子。还有像工蚁一样排队搬家从脚边嘿咻嘿咻喊着口号路过的蘑菇斗笠小妖怪。 虽然妖怪们都能本能察觉出她是个危险又强大的家伙,但是战战兢兢观察后,发现她很少主动出手,也懒得管理地盘,就大着胆子继续自己的事情了。 但是在遇到赤司以后,她就很少会这样百无聊赖地发呆耗费时间了。 千秋甚至觉得数脚边的蘑菇斗笠们搬家来回了几趟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我现在只觉得每天24小时看着征十郎都不够用。”她扳着指头道,仰头一笑,“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 46 正所谓莽就对了 http://.biquxs.info/ 诸位觉得,人类是什么样的生物? 对某位少女而言,人类就像是工厂流水线上生产出的商品。 大桶大桶的原料倾倒进机器里,生产出一模一样,只存在细微差别的机械化商品。 同样的骨骼、同样的血肉、同样的元素、同样的构成。 亡者也是一样。 同样的亡魂、同样的罪孽、同样的构成、同样的前路。 反正一百年后大家都会化作尘土,沉眠在泥土的怀抱里。 人类出生时呱呱落地便哇哇啼哭,逐渐长大成人,又逐渐老朽白头,最后撒手人寰,变成亡魂前往彼世,在彼世经历了亡魂的一生,赎清罪孽后再度轮回投胎,轮回往生。 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就如同少数人类会在降生前便夭折,来不及看上一眼这世界。 同样有亡魂在死去也无法转生投胎,徘徊在人间。没有归去的场所,也没有未来的终点。 那个叫做千秋,不,在她还没有拥有这个名字之前的少女,曾经也是这样的存在。 没有归宿,没有末路。 现在死掉也没有关系。 现在拿着刀片对着手腕动脉划下去,最后会发生什么呢? 异国的地狱会接收来自另一个国度的灵魂吗,还是连地狱都无法前往呢? 被这些疑问缠绕的无名少女,坐在病床上发呆的时候,看到了门外一架盖上白布被推出去的手术推车。 穿着病号服的亡者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一脸无助和茫然地环视着走廊上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为什么别人听不见自己的大喊、为什么别人看不见自己、为什么白布掀起来露出的是自己的脸。 快被接踵而至的质问逼疯的亡者捂住脑袋,跪倒在地发出绝望的嘶鸣。 死掉的人无法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现实。 而现在看着死去的人痛哭流涕的自己到底算是人类还是死人呢? 无名的少女在医院里的期间一次次地目睹了死亡。 与死亡相伴随的是,每一次新的亡者诞生都会出现的鬼使。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向其中一位搭话了。 ——“他们会被带去哪里?” 还在低头写着出勤记录的迎接科职员尚未反应过来这个年幼的女声来自应当看不见他的人类,下意识随口回答:“当然是去地狱接受十王审判了。” “十王……啊,好多人呢。” 此时这位地狱迎接科的职员才忽然发现,耳边这个响起的淡薄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的年幼女声。 应当属于一个还在呼吸的活人。 整个医院顿时响彻了这名职员惊恐到极点的惨叫。 而距离这位无名的少女给自己取名为千秋之时,只差这位迎接科的职员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我被人类看见了”向鬼灯打去一个电话的短暂时间。 这就是,三年前的故事序幕。 小河童艰难跋涉、跌跌撞撞找过来的时候,千秋正斜靠在商店街的光滑墙壁上,艰难地用意志力抵抗着来自旁边店铺章鱼烧的诱惑。对面商店街的烘焙屋又亮起了橘色的灯光,陈列在玻璃橱窗甜点像是一个个微型的糖果城堡。 千秋的眼睛视力很好,比常人看得要更远。所以即便隔着一条马路,也能清楚看到陈列柜的第二层摆放着的奶酪波士顿,雪白的奶油覆盖在软乎乎的派上,像是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再往左边是放在托盘里的纸杯蛋糕,一共六只,樱花色的奶油雪堆上躺着一颗鲜红欲滴的草莓。 看着就让她在心中浮想联翩,从那颗草莓里会不会钻出一只小小的、小小的征十郎。或者是从吃掉了蛋糕后,会不会在锡箔纸的底座里发现一只侧卧沉睡的征十郎小人。 只有巴掌大的小河童从道路边的花坛里钻出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脚边,发出微弱的声音。 “狐、狐狸大人……” 她蹲下来捡起趴在脚上喘气的手鞠河童,拎着它的后颈转了一圈。小河童身上全是交错的细小伤口,四爪上沾满了黄沙和灰尘。看来经历了一番艰辛的跋涉才找到了自己。 出气比进气多,看起来随时会两眼一翻就此升天。它竭力撑开眼,顿时激动起来,两只小爪子抱住我的手指,大喊道: “请您帮帮我们!葵小姐、葵小姐不见了!” 所以,正如各位如今所见。 千秋在前去寻找津木场葵的道路上。 老实说,找人这种工作她并不擅长。 如果雪在身边会很快得到解决。 不过目前雪还坐在香港的机场,看着落地窗外的飞机滑过跑道,冲向高高的蓝色天空。身边大约带着那个叫做小狼的男孩。 千秋只擅长破坏。 并非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缘故,也不是如同学生念书会偏科的缘故。 她的这份力量,源自于一个只会利用它来进行杀戮的妖怪。 就像是家用电器内置的专用电池,就算从机器里掏出来也无法应用在其他电器上。只有一个单调的用途。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趴在肩上的小河童忽然大声喊叫起来,指着前方伫立于石阶尾端的朱红鸟居,“葵小姐的气息在这里消失了!” 好在勉强依靠着手鞠河童的嗅觉找到了葵最后出现的地方。 千秋从路灯顶跳了下来,长发在身后飞舞,落地后才垂落回背后。 长长的石阶梯通往半山腰的一座神社,两边栽种的树木成荫,交错的树枝覆在头顶,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投在石头台阶上。翠绿的树影形成了一条曲折而漫长的通道,通向神明沉睡的世界。 石阶与平地交界处立着一座鸟居,朱红色的油漆有些褪色,可见风吹雨淋经历了不少岁月。 她在这里嗅到了一丝尚未完全消弭的陌生妖气。 对方应该是带着目的而来,守株待兔达到目标后立刻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更不想惊动这里的地盘势力,以免节外生枝。 只是如今,那个嚣张生长的“树枝”察觉到有人胆大包天动了她的东西,压抑着杀意缓缓追查了过来。 她弯下腰,用手指在台阶上一拂而过。长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在空中荡过一个弧度。 “鬼的气息。” 闻言小河童的绿豆眼里立刻浮现了水光,它不死心地跪爬在石阶上,到处摸摸碰碰,好似这样就能找到失踪的津木场葵。 “葵已经被带到另一个空间去了。”千秋低头戴上了面具,拢起长发将细带在脑后系紧,“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找不到的。” 手鞠河童迷茫又困惑地跪坐在地,头脑一片空白,问道: “怎么办?” 千秋蹲下身看着石阶上的细小纹路、被踩踏出的圆润表面、还有卡在缝隙里那一枚纽扣。 “当然是去抢回来。” 从缝隙里拿出那枚黑色的圆纽扣握在手心里,她垂眸道。 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被带去结界内的人类? 千秋环顾了一圈,转了转手腕,按动的指节发出脆响。 然后在小河童惊恐的眼神里,狠狠一拳砸中鸟居,整个木头鸟居强烈地震颤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吱呀声音。古老陈旧的木头仿佛在抗议这种暴力的行为。 像是个佝偻的老人在阴雨天不停抱怨着酸痛的腰椎。 空气安静了一瞬,随即产生了一阵波动。涌动的空气波长像是阵阵海潮般朝周围扩散而去,彻底搅乱了周身的空气。 平地乍起的狂风吹得她的长发向后飞扬,额前缭乱的发丝倒掀而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灌满衣袖的风鼓荡着制服上衣的下摆,隐约间露出一截细腰。 “幸好今天没有忘记穿安全裤。” 被凭空出现的空洞吸进去之前,她留下了这最后一句喃喃自语。 怎么在一个陌生的洞天福地里捞一个人类出来? 千秋:头铁就行了。 茫茫青冥,长风浩荡。夜幕深沉,星子稀疏。 隐世的夜晚一旦降临,便如人间的花街柳巷、勾栏瓦肆,热闹非凡、喧喧嚷嚷。除却地上万家灯火绵延、犹如一条蜿蜒火龙盘桓在湖畔,天上银月如钩、广布清辉,一艘宝船徐徐穿过朦胧云海,风帆高高竖起拉得饱满。 船上灯火连连、轻纱漫舞,正是热闹至极之时,人声鼎沸。 却听见猛然间一声巨响,寂静几秒后,船上轰然炸开尖叫声。 船上招待的是今日的几位贵客,首座上的天狗还保持着端起酒杯的姿势,未料到还没送到嘴边,便遭人砸穿了船舱屋顶,酒也撒了半身。 一阵呛咳的烟雾散去后,游船内大广间的中央缓缓显现出一个人影。 对方屹立在掉落一地的木头中间,低着头,垂落在身侧的衣袖向后飞动。似乎也颇为困扰周身弥漫的灰尘烟雾,随意地挥了挥衣袖,拂去一身尘埃。 陪同在屋内的女侍尖叫起来: “人类?!怎么会有人类在这里?” 话音未落,便被老天狗一个酒盏砸了过去。顿时端起茶盘连滚带爬地狼狈逃跑出去。 首座上盘膝而坐的老天狗面色发红,眯起醉醺醺的双眼,长鼻子喷出的气流带动茂密的白色胡子,对着这位不速之客高声喝道: “高千穗山的土蜘蛛一族,来这里所为何事——!”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乌黑的长发分垂在鬓边两侧,露出面上紧扣的狐狸面具。 白色底面上绘着朱红色的花纹,细长的狐狸眼似笑非笑。 竟然是一个看上去身形纤细的人类少女。 如果不是那源源不断朝四周散发出来的杀气混杂妖气,在场的任何一个妖怪都会把她错认为无害的人类少女。 有人认出了那标志性的狐狸面具,顿时失声叫起来:“狐狸面具!她是那个地狱辅——” 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少女一脚踢翻黑木桌案的巨响打断,案上的盘碟杯盏稀里哗啦倒了满地摔得粉碎。 随即蹬蹬蹬连退数步,行云流水,闪避过一次又一次袭击,衣袖飘飘荡荡,轻灵婉转。可见动作间双手几乎未动,只往后一仰,便垂眸躲过擦着下颌而去的薙刀。 旋身一转,无声落地。 随即少女的身影从空气中消失了。 下一秒,她从众人的头顶忽然出现,一脚踹在了男侍的脸上。男侍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薙刀咣当一声落地,捂住脸连连后退。 少女一个空翻轻巧落地,一脚踢起地上的薙刀。忽闻一阵刀风横扫而来,她一个后仰,腰弯折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寒冷刀锋,又像是绷到了极致的弹簧般鲤鱼打挺,猛然起身,一把捞起地上的薙刀,手臂一抖,刀尖若一点寒星悍然送出。 与那纤细的手臂截然相反的是大开大合的刀法路数,宛如秋风扫落叶,片刻不留情。一下又一下迎头痛击,几乎要贯穿肺腑。 哪怕能抬起薙刀接住一刀,也会震得人手心发麻,再难握紧。 刀光划破空气,若一弯寒月,势如破竹地从头到脚劈砍而下。 只听金戈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叮叮当当,听得人心乱如麻,难掩惶恐。 顷刻间场上的人影或逃或倒,已只剩下少女一个人。 她一转薙刀,带动风声呼啸,拉开弓步往前一丢。半截刀锋没入墙壁,险险擦着老天狗的耳朵。 刀风割断了他帽子的系带,帽子从头顶掉落下来。长鼻子的老天狗睁开醉醺醺的眼睛,看了一眼就插在耳朵边不到一毫米处的薙刀,又看了空地里唯一站立的少女。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一花,便失去了她的踪影。 再一睁眼,还来不及纳闷,便感觉头顶一凉。 筷子朝老天狗的天灵盖刺去的攻势硬生生刹住停顿在半空,木筷尖端悬在他头顶不到半寸的距离。 而方才失去踪迹的黑发少女正半跪在薙刀的刀柄上朝前倾身,握着的筷子只差一点就能生生插|进他的颅骨缝隙。 醉红了脸的老天狗半闭着眼,打了一个酒嗝,丝毫没有生命正处于威胁之下的恐慌。 “高野山来的小辈。”他像是快睡着了似的缓缓开口,“你想要什么?” 老天狗睁开眼,逼近的狐狸面具清晰倒映在浑浊的老眼里。 “以你胸口那颗心脏的贵重来看,你想要的东西,老夫十有八九是给不起的。” 乌木筷子绕着食指利落地转了一个圈,被少女握在掌心,重新指向他的太阳穴。 “不用那么紧张。”从面具后面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和仿佛在咧嘴大笑的狐狸面具形成鲜明对比,“我只是来要回一个女人。” 47 正所谓狐假虎威 http://.biquxs.info/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47 正所谓狐假虎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48 正所谓黑心企业 http://.biquxs.info/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48 正所谓黑心企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49 正所谓回家吃饭 http://.biquxs.info/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49 正所谓回家吃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50 正所谓天降大锅 http://.biquxs.info/ 入v公告:本文将于11月17日当天入v,入v当天三更。倒v章节18-36,看过的小可爱不要重复购买呦~ 另,作者下周二开始实习,更新频率降低,但坚决保证周更字数。 小队长:我太太可能不是人。 男主已定→小队长 女主是个脑子里山路十八弯的非人类。 全员向宠女主,除了男主全是单恋,我流超绝苏文。 流水账小甜饼,无虐。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结婚了。 对方是与我同岁的名门独子,父亲旧友的儿子。家世和人品上,至少是不用担心的。 即使要挑剔,也只有性格这一点可以吹毛求疵了。 “从表情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对胜利有着过分苛刻的追求。” ——这是姐姐的评语。 不过毕竟对方是继承了父亲旧友夫妻,从外貌到天分,无可挑剔的天才。 性格上的问题也不足以称为问题了。 缔结了结婚契约的人是从今往后最起码,在父亲去世之前的几十年里都必须相处的对象。 长相来说,当然还是赏心悦目的精致相貌令人心情愉悦。 就算要吵架,看见对方的脸时,也会冷静下来吧。 我认为从各方面来考虑,对方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婚对象。 男主是小队长。 51 正所谓一见如故(一) http://.biquxs.info/ 入v公告:本文将于11月17日当天入v,入v当天三更。倒v章节18-36,看过的小可爱不要重复购买呦~ 另,作者下周二开始实习,更新频率降低,但坚决保证周更字数。 小队长:我太太可能不是人。 男主已定→小队长 女主是个脑子里山路十八弯的非人类。 全员向宠女主,除了男主全是单恋,我流超绝苏文。 流水账小甜饼,无虐。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结婚了。 对方是与我同岁的名门独子,父亲旧友的儿子。家世和人品上,至少是不用担心的。 即使要挑剔,也只有性格这一点可以吹毛求疵了。 “从表情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对胜利有着过分苛刻的追求。” ——这是姐姐的评语。 不过毕竟对方是继承了父亲旧友夫妻,从外貌到天分,无可挑剔的天才。 性格上的问题也不足以称为问题了。 缔结了结婚契约的人是从今往后最起码,在父亲去世之前的几十年里都必须相处的对象。 长相来说,当然还是赏心悦目的精致相貌令人心情愉悦。 就算要吵架,看见对方的脸时,也会冷静下来吧。 我认为从各方面来考虑,对方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婚对象。 男主是小队长。 52 正所谓一见如故(二) http://.biquxs.info/ 入v公告:本文将于11月17日当天入v,入v当天三更。倒v章节18-36,看过的小可爱不要重复购买呦~ 另,作者下周二开始实习,更新频率降低,但坚决保证周更字数。 小队长:我太太可能不是人。 男主已定→小队长 女主是个脑子里山路十八弯的非人类。 全员向宠女主,除了男主全是单恋,我流超绝苏文。 流水账小甜饼,无虐。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结婚了。 对方是与我同岁的名门独子,父亲旧友的儿子。家世和人品上,至少是不用担心的。 即使要挑剔,也只有性格这一点可以吹毛求疵了。 “从表情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对胜利有着过分苛刻的追求。” ——这是姐姐的评语。 不过毕竟对方是继承了父亲旧友夫妻,从外貌到天分,无可挑剔的天才。 性格上的问题也不足以称为问题了。 缔结了结婚契约的人是从今往后最起码,在父亲去世之前的几十年里都必须相处的对象。 长相来说,当然还是赏心悦目的精致相貌令人心情愉悦。 就算要吵架,看见对方的脸时,也会冷静下来吧。 我认为从各方面来考虑,对方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婚对象。 男主是小队长。 53 正所谓一见如故(三) http://.biquxs.info/ 入v公告:本文将于11月17日当天入v,入v当天三更。倒v章节18-36,看过的小可爱不要重复购买呦~ 另,作者下周二开始实习,更新频率降低,但坚决保证周更字数。 小队长:我太太可能不是人。 男主已定→小队长 女主是个脑子里山路十八弯的非人类。 全员向宠女主,除了男主全是单恋,我流超绝苏文。 流水账小甜饼,无虐。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结婚了。 对方是与我同岁的名门独子,父亲旧友的儿子。家世和人品上,至少是不用担心的。 即使要挑剔,也只有性格这一点可以吹毛求疵了。 “从表情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对胜利有着过分苛刻的追求。” ——这是姐姐的评语。 不过毕竟对方是继承了父亲旧友夫妻,从外貌到天分,无可挑剔的天才。 性格上的问题也不足以称为问题了。 缔结了结婚契约的人是从今往后最起码,在父亲去世之前的几十年里都必须相处的对象。 长相来说,当然还是赏心悦目的精致相貌令人心情愉悦。 就算要吵架,看见对方的脸时,也会冷静下来吧。 我认为从各方面来考虑,对方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婚对象。 男主是小队长。 54 正所谓被生成的妖怪 http://.biquxs.info/ “长着我脸的妖怪?” 千秋语气古怪地反问。 她看了一眼系在发丝上的红绳,末端的铃铛端端正正,丝毫没有响动的迹象。 那就不是玉藻前。 就算那只九尾狐有一百种隐藏气息的办法,也没办法摆脱她的搜索。 被他掐着脖子灌下去的九尾狐血不是白喝的,五脏六腑洗精伐髓一样的灼烧之痛也不是白白忍受的。 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才从来不敢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附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气息。等她在颤动的铃声里追赶上去,早已失去了他的踪迹。 最近有个新闻是被丢弃的金毛犬跋涉千里找到原主人,只为狠狠咬他一口泄愤,随后扬长而去。 换做千秋找到玉藻前,她可能会先抛弃理智把对方揍个八分死。 听到她的声音,对面的青年很显然愣了一下,摘下平光镜揉揉眼睛,又戴上仔细地打量了她好几眼。 “千秋?” 青年用好听的声音试探地喊道。 她简短地嗯了一声,名取周一却如释重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眼看着他长腿一跨就要迈步过来,千秋心头一跳,下意识开口低喊: “等等!” “等一下!” 还有一道沉稳的陌生女声与她的声音重合。 伴随着破空声,一道刀光划过空气,却像是劈中了什么看不见的硬物传来刺耳的声音。 一个黑色羽织的面具女性拿着打刀,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她双手紧握着打刀,挡在名取周一身前,两脚分开站立,刀尖正对着千秋。 “主人,不要再上前了。”柊握着刀低声道,“有不好的东西在前面。” “阴阳术的东西我看不见。”千秋望着虚空道,“但这么强烈的排异感我还是能发觉的。” 她是作为客人被老板娘恭敬地迎接进门的,所以结界默认容纳了她这个外来者。 但是名取周一和他的式神们,就被结界毫不留情地拒绝在外了。现在的情况变成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旅馆变成了一个被隔绝的孤岛。 池塘里有两尾鱼,一条黑色,一条红色。恰好处在结界的两边,红色那条拼命想游到黑色锦鲤的身边去,却屡屡碰壁。以鱼的智商是不能理解为何面前会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锲而不舍地撞击着结界,在半边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 傻鱼,千秋在心里评价。 以前古代的达官贵人家里也罕见这么强烈排外的结界,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这家旅馆是世代继承的,还能和早见家扯上关系,没点不同凡响的地方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千秋还在想有个嗅觉灵敏的在场就好了。 当然这个嗅觉灵敏不是真的指嗅觉,而是说对妖力、灵力的感应度。 名取周一已经是除妖师新一辈里天资上乘的佼佼者了。 可惜还是不够。天赋这种东西是不讲道理的。 千秋见过比他更有天赋,得天独厚的人,甚至没有经历过阴阳术的系统训练,凭借天赋就能简单粗暴地看穿术式脉络,妖力分布。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就算是雪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才能解开这类的难题。 如果是那个少年在的话,就可以轻松看到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了。 她刚这么想着,下一秒名取周一身后的草丛就一阵摇动,随后跌出个少年来。 短发上挂着落叶,脸上还被树枝划出了细小的伤痕,看着很狼狈。 紧接着一只又白又胖的圆形生物也从灌木丛里弹跳着蹦了出来。 跪倒在地上的少年慌忙爬起来,像是不听话的孩子被抓到般心虚,“名取先生!” 那四脚朝天的白色圆团生物费劲地划拉蹬着短胖的四肢,好不容易把自己翻过来,出口就是软绵绵的大叔口吻抱怨:“夏目你这小子!” 那是一只胖得像猪的猫。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千秋看着那个神情慌张的少年,微微翘起唇角。 “又见面了,夏目君。”她举起手朝少年挥了挥,心情很愉快,眼看着少年认出自己后渐渐表情凝重如临大敌,故意坏心眼地补上一句,“这么久了,你做好那个决定了吗?” “是你……!” 名取左右看看,“你们认识?” 夏目贵志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狼狈的心事,就差跳起来了,双拳紧攥,神情紧张。千秋没给他艰难开口的机会,便抢先道,“夏目君在就好办了。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找出来。”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对面的少年不知为何全身气势一滞。正艰难地抬起后腿挠脖子的胖猫抬头看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嘀咕了一声傻瓜。 夏目贵志抿紧了唇,看了一眼千秋,握紧拳,走上前扫视四周一圈。 随后他闭上眼,朝着空气抬起手臂。 一拳砸在了透明的空气墙上。 “就是这里。” 他睁开眼坚定道。 名取周一闻言走上前,试探性地抬手,慢慢也摸索到了冰凉坚硬的触感。 “结界。” 这种年久失修的陈旧结界千秋确信自己一拳就可以砸碎。 “不能轻举妄动,这结界和屋子是联系在一起的。”名取周一道,“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我对这种阴阳术的东西不太擅长,当然选择相信你。”千秋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皱了皱鼻子,“还是闻不到。” 能察觉到整个旅馆被笼罩在一层奇怪的结界里已经很耗费她的洞察力了。 千秋若有所思,在周围走动了一圈,然后蹲下身拨开池塘边的草丛。 果然在这里。 茂密丛生的草叶间若隐若现地埋着一只小小的地藏菩萨石像。低眉垂眸,双手合十,似在微笑,面目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神态倒是惟妙惟肖,和记忆里领着她走过三途川的地藏菩萨重合。 “这个大概就是结界的媒介之一了。”她抬头看向那边两人,“这玩意儿我不能碰。” 话一出口,对面两人微微色变。 千秋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两个误会了什么。 “地藏菩萨救过我一次。”千秋朝他们张开五指,露出掌心,“我不会去动以他名义保护的结界。” 平时是看不到右手掌心的那块旧伤痕,刚才触碰了菩萨的禁制才浮现出来。本来伤口痊愈长出嫩肉和新皮后应该变得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只是她掌心里这小块本来就是以亡魂之身握住菩萨禅杖留下的烧伤,与真正的烧伤不同。 名取周一和夏目贵志,他们两个此刻是能清清楚楚看见她左手掌心那一小块黑色的疤痕。 看到一个未成年少女的手心出现烫伤的疤痕,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报警,这里有个家暴受害者。 虽然两个人的脑子里转悠着完全不同的念头,此时却是异口同声地大喊:“别动!” 千秋想去戳地藏菩萨石像的手指顿住,眼神无辜。 “总之这个东西目前来说,对你的危险很大对吧?”名取周一边说一边看着空气若有所思,“小千秋,待在那里不要动。” 夏目贵志的表情更为隐忍,眼神复杂,像是经过内心的激烈斗争后终于做出了选择。 “千秋……小姐,请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脑内活动千秋大致能猜到,她的微笑多少有点点幸灾乐祸,在这少年心里,她应该就是大魔王的形象。 善良过头的人类小孩,竟然还主动关心大魔王。 对小孩最疼爱又慈悲的地藏菩萨是造不成什么危险伤害的,顶多是接触到石像时会有点不舒服。千秋看了看两个人凝重的表情,不知道他们想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什么地方去,还是选择安静如鸡。 “那你们谁给我解释下,为什么你俩会出现在这里。”她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晃了晃,“还有,为什么我进来的时候这旅馆的结界还没被触发?” “我接了一个委托。”名取周一回答。 “我来给家里跑腿。”夏目贵志回答。 “然后碰巧遇到了?”千秋问。 两人互看一眼,同时点头。 “所以名取先生是在委托的任务里遇到了长着我脸的妖怪要跟你玩捉迷藏吗?”千秋问。 “当然不是!”名取周一摘下平光镜,揉了一把脸,说:“差点吓到我了……” 看到长着朋友脸的幽灵穿墙而过,直逼到自己身前,脸放大了数倍面贴面,这种刺激谁顶得住啊。 而且还是在阴森废弃的古董别墅里,式神都被他派出去四面八方到处搜寻的情况下。 听完他的叙述,千秋沉默了几秒,“…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等她找到罪魁祸首,她会亲自扒了那家伙的狐狸皮。 她又问另一个人,“那夏目君呢?” 在她了然的目光下,少年偏过头,语气有点悲愤,“半路莫名其妙又撞上了要吃掉我的妖怪。” 果然如此。 这人在妖怪眼里就是块唐僧肉。 “有句话叫做狗咬了你一口,你也不能咬回去。但是我觉得吧,对付妖怪这种不怎要脸的种族,它要是咬了你一口,你最好也咬回去。”不仅咬回去还迁怒了全种族的千秋随口说道,“行吧,我去看看旅馆里有没有其他情况。” 她刚走出一步就被夏目叫住了。 少年人的身形格外单薄,穿着简单朴素的外衣,发丝飞扬在风里。要是和她家里那位比较起来,除了声音相似,那真是两个世界的人,截然不同。 夏目贵志在千秋眼里和津场木葵是一类人,游离在人群外的孤独小孩。她当然不知道名取周一也是这么看她的。 初次相遇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脸上的惊恐表情和发抖的身体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只是津场木葵一个人也能怡然自得,而夏目贵志是低着头独行,内心无声的喊叫从未停止。 大概是因为津场木葵从小有同样能看到妖怪的祖父相伴,而夏目贵志在父母去世后,只剩下一个人辗转各地,流离失所。 本来像他这样和妖怪走得太近,又和人类社会联系不深导致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人类堕落成妖怪是迟早的事情,千秋都对他说过别害怕万一到了那天我会亲自动手,不用担心波及无辜路人。 只是她这么安慰后少年抖得更厉害了。 可他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不躲不闪,脱去了以往的怯懦和疏离,用着压抑惯了的声线问: “如果找到了作祟的妖怪,你会对它做什么?” 千秋头都也没回,摆了摆手。 “找到再说。” 听到名取周一关切的声音时,夏目贵志还沉浸在思绪里,复杂的情绪撕扯不清,最后变成浮现在脸上的低落神情。 “…那个人曾经亲手杀死过妖怪。”少年低着头道,抬手捂住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自欺欺人掩盖住浮现在眼前的残忍画面,“就在我的眼前。” 简直是未成年人心理伤害控诉现场。 血色的夕阳、拖得老长的影子,还有一路铺到巷口的黑红血迹。 起初路过的他还以为蔓延到脚边的是建筑物的阴影,嗅到了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才猛然反应过来,吓得往后连连倒退,一直到背部抵上了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 只剩半截身体的妖怪一点一点从巷子里爬出来,乱糟糟的蜷曲长发覆盖在脸上,被血液染透了。很显然能看出那是妖怪,因为它不仅比正常的成年人类男子要高大数倍,皮肤还是蓝色的。 更重要的是前一天夏目贵志还被张着大嘴要吃自己的它追得到处躲。 枯瘦细长的大手朝他的方向艰难抬起,手指动了动,还没抬起头就断了气,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是一个标准的死不瞑目,嘴巴大张,乱糟糟的头发覆盖在脸上,遮挡住黑洞洞的眼眶。 巷子的深处走出来一个提着刀的少女。 一把很普通的家常菜刀。 本来应该握在主妇的手里,利索又快速地剁碎案板上的肉类蔬菜,用清水就能冲洗掉刀刃上残留的碎屑。 就是这么一把常见的刀,利落地斩断了那个妖怪的头颅。 头颈分离。 夏目贵志也吐了出来。 名取周一本来是很想安慰他一句,我认识的千秋不是没有道理滥杀无辜的人。但是他忽然想起来千秋的处理手段一贯简单粗暴,他这个时常被甩锅收尾的那是深有体会。 安慰也就没那么底气十足了。 准确来说千秋是夏目贵志的心理阴影,尤其是那张挂在她脸上的狐狸面具,朱红色线条描绘出来的狐狸五官细长诡谲,似笑非笑。 后来他在祭典上看到类似的狐狸面具都是退避三舍。 一想起当时的惨烈场面就令夏目的胃部一阵翻滚,几欲作呕,他连忙捂住嘴压抑下呕意。脚边的胖猫软绵绵地叫了两声,不屑地说:“夏目你这小子还是太弱了。” 血肉横飞的进食或者杀戮在斑看来是很常见的事情。 “不过,名取你小子也是。”斑看向名取周一,“夏目这个笨蛋也就算了,连你也敢和那种大妖怪的后代来往吗?” 一番话说得两人都是一愣。 “大妖怪的后代?” 斑扭头看向千秋消失的方向,“你们是人类才看不出来吧。那个女孩子身上有着很浓重的死气,所以才掩盖住了妖气。那个味道我太熟悉了,是土蜘蛛啊。” “但是土蜘蛛那种高傲又冷酷的妖怪怎么会和人类诞下后代呢……”斑一边困难地抬起后腿挠痒,一边嘀咕着。 “主人?”柊看向名取,似乎在等待他收拢纷飞的思绪,下达一个准确的命令。 “可是啊。”名取周一蹲下身,修长的手指给斑挠不到的后背抓了抓痒,“虽然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是可以确定千秋的父母都是人类。” 他微微一笑,眼眸在平光镜片后眯起。 “而且两位都曾经是除妖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名取。”斑睁开眼看向他,滑稽的猫脸还保持着笑容,“不用试探我了,我是不会说的。” “老师!” “夏目君,不用动怒。”名取周一笑道,他站起身,单手拄着腰,好整以暇道,“既然你不肯说的话,那我手上有张高级餐厅的招待券也就没有用处了……” 话音未落,便见方才还装作听不见的胖猫一蹦三尺高。 “什么什么?!” 夏目贵志一把抓住胖猫的后颈,任由胖猫在空中手舞足蹈,徒劳划动短胖的四肢。 “对不起,名取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名取摆手,气定神闲地微笑,“怎么样?高级和牛可以吃到饱哦。” “人类是可以‘被’变成妖怪的。”被少年像皮包一样拎起来的胖猫说,“只是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因为人类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起妖怪的心脏。” 斑没有说的是,土蜘蛛其实是一种代表“生机”的妖怪,生于山野,长于山野。就算有人类能办到杀死一只土蜘蛛取出心脏这种地狱难度的任务,“被”创造出来的生物也应该和土蜘蛛一样散发出“生”的气息。 它只在那女孩的身上嗅到了浓郁的死气。 不知道它这番话戳中了名取周一哪些隐秘的心事,青年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推推眼镜,说:“夏目君,今天发生的事情,希望你可以保密。” 他的眼神里的诚恳本就无法令人拒绝。 夏目贵志点头,松开了左手紧攥的拳。 他的表情还有些踌躇,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声音:“其实,千秋……小姐就是那个曾经问我要不要选择丢弃看见妖怪的能力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我连周六都去加班了,我好崩溃。 55 正所谓千年 http://.biquxs.info/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55 正所谓千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56 正所谓幻术 http://.biquxs.info/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56 正所谓幻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57 三年前(一) http://.biquxs.info/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57 三年前(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58 三年前(二) http://.biquxs.info/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58 三年前(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59 三年前(三) http://.biquxs.info/ 《[综]我的老婆非人类》59 三年前(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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