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命病人》 第1章 重活 小时候,全福利院的人都要杀了他。 福利院养鸡,只见鸡窝里的鸡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头已经被抻断,脚也被砍折了。 因为他在鸡窝睡了一觉,就被阿姨指责是他杀了鸡。 直接挨了保安二十个耳光。 直到白天降临,有个管着孩子的,那个叫王大壮的保安也死了。 他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光着身子,扣子扣得七扭八歪的媳妇儿惊魂未定,扒在角落里扯着头发。 王大壮脖子被扭了一个弯,腿脱筋了。 他就站在王大壮屋外,摔碎破瓷碗给王大壮送行,从碗里撒出来的鲜红飞溅在他的发间,就像瀑布。 小时候,全福利院的人都要杀他,说他杀了人要血债血偿。 他说,福利院管事的阿姨不给他准备床,害得自己每天晚上抱着鸡睡觉图个暖和。 只好把发霉一年的饭放进鸡食里,在寒冷的夜晚抱着它们的时候,一点一点撒在它们的脖子上。 这样鸡就会前仆后继地一只只啄他们的同类厮杀,直到全军覆灭,死状惨烈。 他没床睡觉,阿姨没了鸡做饭,睚眦必报,天经地义。 他面不改色地说,现在他没做错,因为王大壮骂他是个没娘养的孤儿。 他妈早死了,王大壮也得血债血偿。 现在,二十三岁。 他叫周拟,没钱没势,没权没利,唯有不知道谁取得名字。 从福利院逃出去,做程序员,破产,流浪,经历过火灾,在院养病期间被公司扣了黑锅,一跃晋升当地通缉惯犯,本来就没钱,现在苟且偷生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雨水落在他苍白的头发上竟也毫不起眼。 冷得发抖,他唯一一件风衣也早就在逃跑的时候不知去向,水滴浸透了他的白衫,饥寒交迫的感觉,他已经铭记一辈子。 去他妈的,他这辈子不会同情任何人。 濒死了,他又一次陷入没有征兆的昏迷。 造化弄人,老天爷还不想让他死绝。 最先有感觉的是他的四肢,略微有了些温度。 “周难壹,醒醒。” 不知是谁的呼唤声,周拟的双肩仿佛压着两块重石,如同虫爬的酸痛感从膝盖开始一直蔓延到全身,双眼肿胀得像两个脓疱,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用力使他苏醒过来。 这是谁的名字? 周拟醒了,映入眼帘的是铁皮做的一架架铁床,分成上下层,分成桌子和床,除了他现在躺着的这张以外还剩两张。 他不敢伸手去触碰眼睛,贴着眼角捏了捏太阳穴,以便观察得再仔细些。 细看去,每张床上都有着相应的生活用品,被子,枕头,不是每张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看起来充满了生活的痕迹。 他起身下床,又因为沉重的双腿差点跌了一跤。 梦? 周拟拍了拍脸颊,不是。 窗外意外地宁静,这次可没有下雨,晚风静静地吹着,一路挤进他所处的房间里,吹动了他胸前挂着的吊牌。 ——s市第一中学,周难壹。 对着窗户核对他的面容,周拟发现自己变年轻了。 他这是……像什么电视剧一样穿越到别人身上了? 重享一次青春。 周拟乐得不可开交,老天有眼,他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了! 兴奋之余,他大体扶着墙在宿舍里转悠了一圈,又兜兜转转地坐回自己床铺下面的椅子上。 眯着眼睛,他看见老旧的宿舍,绿漆白墙,写着满满年旧的味道,两条长条灯管一前一后地排在花斑天花板上。 书桌几乎没有摆放什么东西,一副干净利落的模样,笔袋和几支平躺的水笔安详地睡去,其余的都是架子上的八九本颜色不一的书。 揉搓发胀的太阳穴,他顶着头痛仔细地查看书名,却发现这些几乎都是高中的辅导用书:《高中语文作文》,《数学公式大全》。 周拟耐着性子把书挨着个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不管是做梦还是现实,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他宁可不要少任何一处线索,这是他潜意识的习惯。 发掘细节,不知从什么时候早已成为了他的潜意识。 活着,则是他的第一要务。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本名为《高中物理知识点大全》的厚厚的书里,他找到了一个长方形的方条小本。 署名是周难壹,没有标题,只有每天的日期和零零散散的一些感悟。 还有高中的日记,就算是他也有点摸不清头脑。 出于疑惑,他开始阅读日记。 他摊开小本,百般无聊地托着下巴翻了一页又一页,台灯散发出来昏黄的灯光肆无忌惮地打在他的发梢上。 2020年,8月31日,今天是来学校的第一天。 第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字。 2020年,9月x日,学校里要交饭费,高一,320元。 2020年,…… 同第一页一般,每篇日记的体积小得可怜,小字和小字挤在一起也就一行,可他又很固执,每张纸只记一天。 其中有一条的字体被放大。 今天《蜀道难》没背下来,我睡了。 下面又附了一行小字:文科背起来麻烦,不学了。 他飞一样地扫过,突然停下了手。 偶有穿插进来的小日记,文笔清澈,笔迹秀丽,写下一些生活的感悟和未来的期许。 他笑了。 这可真是…… 苍天有眼,借命改命。 ———————————————————— 排雷注意: 别在十五章之前弃书,前面在埋伏笔所以不突出。 文笔很癫,副本非常癫,设定变态,某角色的性格是伏笔,不圣母,后面会有反转的,感兴趣可以坚持看一看。 注意,主角作恶多端不洗白,依旧在后面原形毕露。 段评书评催更摩多摩多。 再次感谢。 第2章 绝望的病人 可命运似乎不想给他做美梦的余地。 校园在片刻寂静后,随着一声哀鸣而起了动静,掀起了大波澜的层出不穷的绝望喊叫,像山林中可怖的猿猴啼哭。 天花板两盏黄灯像约好了似的,刚刚就在瞬间熄灭了。 周拟尝试触碰灯的开关,实在是太老了,老到要人拉下灯线也没有反应。 没有明亮的光源,他只好把阳台门打开一条缝,借着缝,零零碎碎的灯光就像星星一样挤进屋内,在地上画下一道黄色的印痕。 是天上,一道,两道,天空像下饺子一样,闪过许许多多的黑色的东西。 他探出头去,其中一个刚好从他面前擦肩而过,在周拟的眼前短暂地出现了几秒,随后用力向下坠去。 扑通! 一截碎了的手臂卡在了他的窗栏上。 往下挂着的是一个有鼻有口有眼睛,面容惊恐,正常的人类皮肤,张着嘴,瞪着那双惊恐未定的眼睛,那就是活生生的,会呼吸的人。 只在一瞬间,窗栏断裂,那人如同饺子般坠落在地上,啪叽,啪叽,浓热的腥气瞬间包裹住教学楼的半个身体。 这时,周拟的头好像被什么猛得打了一下,摸着后脑勺抬头一看,原来是他楼上的人正拿着棍子胡乱挥舞。 “别杀我……别过来!!” 男人闭着眼睛,企图用棍子挥走什么东西,他越害怕,嗓门就越大。 终于,他的声音短暂地停了一秒。 因为他踩空了。 他弓着腰,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像被抬起来一样直冲冲地往下摔。 阳台的隔断根本就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可他摔下去的样子却十分轻松。 周拟出奇地感觉不到害怕,他环抱着手臂,目光轻松地一路跟着下坠的男人,最后向下瞄一眼。 只剩一具男尸躺在楼下的砖地上,从额头渗出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液体把白衬衫染了,不甘心地瞪着眼睛往周拟所在的楼面上看。 不断有人从天空落下,像飞蛾一样朝地面扑去,噗呲,啪叽,肉摔在地上的声音与一声又一声惨叫接连不断。 周拟咂了咂嘴,紧紧地闭上了。 看来是不好借命改命了。 这地方活人叫的越欢,死的一定越多。 谁先适应环境,谁就有了获胜权。 不动脑子只有死路一条。 他没再多看,静静地俯下腰,缓缓退回到屋里,轻轻地关上了门。 特意从宿舍里找了一个热水壶,恰好里面还有些热水,给自己沏了一杯。 手指抿了两滴,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开始与热水就伴,继续查阅周难壹的日记。 「只有在黑夜时,你才可以做自己。」 「请在白天代替我,代替我活下去。」 「愿我们都像两只飞鸟,」 「七天之后,飞向我们的山野。」 方块似得小字挂在书面上。 后面还有几个附缀。 「在学校里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恭喜周拟活过一截,成功夺舍周难壹的身体。」 「作为全市排名第一的中学,s市一中拥有良好的教师资源,连续三年承包了保送大学的所有名额。」 「荣誉学校背后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学术不精者,请利用一切资源活下去。」 「小心你看到的一切。」 「新手流程提示,检测到玩家「周拟」正处于筛人本阶段,请遵循根本的愿望活下去,不要做出违反规则的举动。」 「待成功通关后,即可成为正式玩家,激活代号。」 「鉴于你的命运过往,系统分配给你的代号是……」 “——病人。” 周拟默念。 “激活等级:绝望的病人。” “当护士们祝贺他死里逃生的时候,他却觉得他们的微笑犹如一张张通知书,再次宣告他的死亡。” “拼命地苟活,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 周拟皱眉。 “我是病人?错了。我是周难壹,这条命拿到了就是我的了。” 他慢慢关上了宿舍门,开始在自己的位置上摸索起来。 最后,他在一间衣帽柜里找到了自己的校服,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吊牌。 不急不慢地套上黑白相间的运动服,穿上刚刚好。 人死得差不多了,他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3章 校长的问责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从来不是错事。 写着这行大字的鲜红的横幅披在操场上,像血滴上去一样晃目。 血腥。 各式各色死去的人穿着不一样的衣服,悬挂在窗台上,草地里,冷气刮着他的衣襟,满目疮痍。 活下来的人弓着腰,结成队,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半个操场,跪在人工草坪上,好像一只只俯首的家禽。 「你已经激活支线。」 缥缈的副本冷冰冰地告诉他。 「所有人在此刻汇集于操场,聆听校长的谴责。」 「记住,对于尊贵的校长,请满足他的情绪,弯下你的双膝。」 那根敲击他后脑勺的棍子,此时正不偏不倚地被周拟握在手里,他拖着长棍,一步一摊血迹。 只是血迹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地上,竟然逐渐变得透明,和土地融为一体。 他往后看,一连串的死人也正像血迹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当前提示……拿起武器的那一刻,您已成功锁定该s级副本,s市一中。」 副本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是命给他的玩笑,正式开始了。 学校,清除了尸体。 “还没有到操场的同学,快点!” 从操场的方向传来的广播声打断了周拟的反应。 “再不来通通记零!扣分!!!” 十分浑厚,显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此刻显得十分愤怒,下一刻就要把学生们连骨带肉地吃掉。 听到这里,周拟也加快了脚步。 操场已经集满了很多人,站在主席台上的,有一个肥硕的男人和三个学生。 男人扭动着身肢,拿着话筒慷慨激昂。 “今天,发生了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高一三班,王强、郑武伟、林秩然,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上网!” “被保安逮到了,扣德行分!” 男人在台上严厉地批评,生气地走来走去。 “如果对这种小错误都嗤之以鼻,我们的学校怎么才能创造更多的辉煌!” 站在最中间的王强模样健壮,脸上带着独属于未成年的叛逆,与大部分正常体型的学生都不尽相同。 而旁边两个都是普通学生的样貌,黑色的头发,文文弱弱。 所有学生跪在地上,就像对着他叩拜一样,一动不动。 见周拟缓缓走过来并没有下跪,校长开了口。 “你叫什么?!” “周难壹。”周拟淡淡地说。 “很好,周难壹。” 校长狠厉地说。 “如果有不遵守校规的学生,依你看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他身上。 遇见校长,他没有下跪,违反了规则。 周拟眯起眼睛。 “就。” “这么做。” 他一棍挥下去,直接给身前跪着的同学爆了头。 砰,鲜血四散。 热乎的血溅在他脸上,很快也消失不见了。 前面的同学应声倒下,脑袋折了,掉在地上。 “校长,他的吊牌歪了。” 周拟冷不丁地说。 “作为学生,无论在哪里,都要把纪律严守在心里。” “戴歪吊牌,就是不遵守校规。” “如果对这种小错误都嗤之以鼻,我们的学校怎么才能创造更多的辉煌。” “坦白从宽。” 周拟慢慢跪下,跪在人群中。 “校长,你想这么做,是不是?” “……” 周拟谦虚地朝着校长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跪着,忽略了同学害怕万分的目光。 站着的时候已经数清楚了,和他一样的玩家,光是那群表情还没淡定下来的,居然占了这群人的四分之三。 剩下的,就是一开始尸体还没有被处理时,仍然面无表情,从他们身上走过去的人,恐怕是游戏里的原生npc。 这个游戏,给了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一个重生的机会。 1,发出声音。 2,没有衣着校服。 这是他短时间推测出来造成坠亡的两个条件,通过观察尸体进行的假设。 而尸体会变得透明然后消失,保证游戏平衡。 按常理讲,副本,游戏,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悲剧的旋涡。 他要做的,是保证自己原本身份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活出去。 活出去,他也许还能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总比困在这死地方强。 第4章 王强 有了他这一下,校长心里不太服气也只能先认了。 时间不长的问责环节便在公布王强的惩罚中结束了。 回到宿舍周拟挑了个勾,这是他目前能掌握的信息。 至于怎么出去呢,这是关于周难壹的主线,还是要从他的日记下手。 周拟开始重新检查这本日记。 小男生秀气的字体一个一个摆在纸面上,周拟从刚才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读。 摆着年份的日期却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周拟揉了揉眼睛,他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些字体正在一点一点扭曲,像被p图软件修理过一样,扭成一个螺旋。 新的字迹浮出纸面,仿佛从水中捞出一条死鱼。 周拟定睛一看,不自觉地念了下去。 “■■■■……十一月十二日,我出生了。陌生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还有冰冷的寒窗,刺眼的太阳,都在这一刻成为了我人生的第一个画面。” “小小的我,沉默地躺在小小的婴儿床里,周围有许多许多奇怪的人。” “我想,我一定是没意识的,我一定是被骗了,不然就不会管他们叫父母。” “父母,是一个多么荒诞的誓言。” “女人说我生下来就不爱哭,没有为自己的诞生带来一声哭鸣。” “我沉默……我沉默着……被护士使劲拍着……挤出一滴无形的泪水。” “我想我是哭了。” 「恭喜玩家「周拟」获得主线「周难壹的一生」的第一天剧情提要。」 系统的提示音在周拟读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悄然结束了。 周拟大致把内容缩句了一下,把关键词着重画了几个圈。 他发现了一个出现率最高的词汇——沉默。 “第一天的剧情提要,就是沉默。”周拟联想,“发出尖叫,打破沉默,继而从天台坠落。” 游戏的规则,居然是经历过之后才告诉他的。 其余的内容就不多,寥寥无几。 就在此时,宿舍门外传来了隐隐的走路声,周拟竖起耳朵,飞快爬上床铺,将全身埋进被子里。 “唉,这该死的!” “王哥别急,cs赛还有录播呢。” \"滚!\"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一脚踹在门上。 “要不是这几天保安跟疯了一样…怎么搞得,该死,该死该死!老子白白在那冻了一小时,该死!” 埋在被子里的周拟小心翼翼地聆听着床下的一切,看样子是他的舍友回来了。 他悄悄掀开被子的一角,顺着缝隙朝外望去,虽然发出声音的只有两个,但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他可以明显地看到有三个人头。 其中动作幅度最大的王哥就是在主席台被点名的王强,高中生发育得不错,王强这么强壮的样子,要是近距离站在一起,恐怕还要比周拟高一头。 旁边还是刚才两个正常体格的少年,正在安抚王哥。 就算长得再强壮,穿上高中校服也怪好笑的。 王哥找不到发泄口,只好将目标转换到假装熟睡的周拟身上。 \"喂,周难壹。\" 王哥踹了踹周拟所在的床腿。 “你,你今天也太勇了!” \"哥瞧得起你,你得知足。明早儿给哥几个去食堂买个早点呗。\" 很奇怪啊,周拟在想。 不仅是王强对他杀人这件事竟然没有丝毫害怕,校长也没有指责他。 这地方难道体罚是理所当然的? “……” \"王强。\" 想到这里,蒙在被窝里的周拟阴郁地说道。 他最不喜欢被这种蛮横的人命令做事。 \"谁他妈让你直呼你王哥的大名?!\" 原本被校长逮住要罚写检讨就已经让王强够生气的了,谁知道回到宿舍又被这个\"小体格子\"的周难壹“嘲笑”。 \"哦?\"周拟冷哼一声,“别的地方没见你有多大能耐,反倒喜欢在宿舍窝里横。王哥你好大的本事,怎么升旗台都不敢吱一声。” 周拟又将头往被子里缩了缩,背过身去,彻底封死了和他的视线接触。 “不去。”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王强。他拼命地晃动着床栏,搞得整张床都在剧烈地晃动。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我、说。\" 周拟瞬间坐起身,双手俯撑以便压低自己的上半身,对着差点都要爬上床铺的王强瞪眼说道。 \"我不去。\" \"再敢动我的床,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强看周难壹扭曲的脸黑了一度,那双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更加渗人,盯得他脊背发寒。 \"……你小子,你给我等着。\" \"……今天算你好运。\" 王强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床上,不再说话了,其他人也安静地僵硬在原地。 \"晚安,王哥。\" 周拟恢复了先前的姿势,慢悠悠地回应。 由于今晚周难壹的表现,王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 这小子之前都是我行我素的样子,也不怎么和他说话。 虽然有点东西…… 不过我一定会让他见识见识王哥的厉害,看看到底谁才是窝里横。 与此同时,周拟也没闲着。 他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脑后,以一种便于思考的方式躺平在床上,两条腿尽量往下伸。 闭着眼睛,周拟将刚才的信息捋了又捋。 夜晚无疑不是什么好时候,所谓的做自己,只会给他惹来更大的麻烦,何况这个奇怪的游戏,第一天就给了玩家一个这么大的下马威,之后的难度肯定只增不减。 他深深地明白,等到明天白天的时候,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就来了,而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混迹成一个普通学生。 第一晚给的压力太大,他必须在更大的困难前撑住自己的理智,尽可能掌握更多的信息。 第5章 火焰山 第二天,周拟的生物钟按时叫他起床。 他向来起得很早,简单洗漱打理之后,他发现吊牌和校服都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书桌上,吊牌上的样子从周难壹的模样一秒变成了周拟的样子,名字却依旧如此。 真正的周难壹,他有一头杂乱的黑色小短发,这一眼,周拟简单地记下了。 课表就在笔袋里,上面写着自己的班级,高一三班,按照路程的指示,周拟很快找到了位于二楼的高一三班。 当然,他也没给王强买早点。 班主任是蔺老师,一个很秀气的男的。 “大家好,我姓蔺,是你们的班主任,开学典礼的时候已经重复过了。” 男人不紧不慢地说。 “接下来要临时通知各位一些校长颁布的新注意事项,请认真聆听。” 蔺老师利索地掏出资料,整理起来。 教室里顿时哀声一片。 周拟也在同一时间掏出一支笔,跟着声音在纸上写写画画。 “第一,最近突发了异常情况。”蔺老师的声音顿了顿,“我们学校出现了''死人''。” 教室里顿时一片惊嘘。 死人?周拟又在死人的字眼上画了个圈。 “有不少同学受到影响,尤其是坐在教室里的各位,请不要掉以轻心。” “死人并非真正的死人,而他们正潜伏在我们身边,伪装成大家认识的样子,请仔细辨别并远离,如果发现了,可以上报老师。” “我明白了……”周拟小声嘀咕,在旁边又加了个着重号。 这个死人,没准指的就是他们。 代替已有的同学身份,好像铁线虫控制蚂蚱。 真正的同学也就算死人了。 周拟保留了自己的推测。 “第二,受天气影响,校园里能见度会低。” “请各位同学九点之后不要出宿舍。” “第三,图书馆是最安全的。” “同学们可以留意前往。” 周拟听到这话倒是有些迷惑了。 图书馆这句安全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他对蔺老师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说的摸不着头脑,对学生而言,在有内鬼的前提下被当众通知了安全地,蔺老师是想玩一出羊入虎口吗? 蔺老师不做多解释,讲完这些又布置了一些安排。 作为刚到高中的高一新生,学校决定为他们举办一场迎新晚会,时间就在下个周一。 今天下午,所有高一学生都需要来彩排。 讲完事情之后,蔺老师便宣布准备上课,没等同学们反应过来,人已经没了影。 第一节是生物课,生物老师是个酷似律师的女人,绿色长发高高梳成一个马尾,衣着得体的职业装。 三十岁,貌相不然,眼睛凹陷下去,皮肤褶皱得如同拧不开的衣布,黑黢黢的眼窝,一双瞳孔极小的眼睛撑得老大,一晃一晃地盯着在坐的学生。 她的脸形如枯尸,毛躁的头发像秋天的残叶。 教室里寂静得异样,周拟一打眼就立刻分辨出了两派:僵硬在位置上连连害怕,和旁若无睹继续听课的学生。 直至女人扫视整整一周,不做思索报出数字。 “43,预备26只,齐了,大家请随我来生物实验室。” 一队人排了队跟在女老师后面,场面壮观。 楼道弯弯绕绕,灰色墙壁没有什么装饰,有的全是大大小小的获奖介绍和校长条例,女老师的步伐,意外地雷厉风行,走在前面,不一会就把大家带到了教室门口。 生物实验室的铁门死死紧闭,看不得里面的样子,女老师站在门口,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 “在课程开始之前,我需要同学们进入教室进行一个小游戏。” 她比作嘘状。 “孩子们,我要玩的游戏是,小蝌蚪找妈妈。” 随着女老师的手缓缓把门推开,周拟的认知彻底被眼前的一切颠覆了。 教室里面居然是一座火焰山。 和《西游记》里的火焰山一样,是真真正正,庞大的山群。山与教室门严丝合缝交接在一起,令人不可思议。裂石、巨岩,没有一滴水,轰隆隆的山体里发出震响,火焰四处散落,迸溅着火星。 女老师带着大家一路向里走,走到一片巨大的空地上。 周拟清楚地看见,别人还在东躲西躲火焰的时候,她竟然可以直接从火里穿过去。 “就是这里了。大家请看那边。” 女老师手指着不远处的山坡让大家看。 山上矗立着一个硕大黑影。当大家仔细看去,才发现那黑影形似蛙状,两条腿蹲坐在山上。 这个东西不停地呼吸,发出“呱”“呱”的噪音,密密麻麻的毛孔像陨石砸过的小坑一样杂乱地排列在它身上,皮肤上分泌着黏腻的汁液。 货真价实的蛤蟆,鼓着硕大的肚子高高在上凝视着众人。 “啊——!!”有个女生见此情景,禁不住尖叫出声,蛤蟆瞬间吐出巨长的舌头,精准地将女生卷起来。 恶臭的唾液垂落到地上,瞬间与炎热的地面发出呲呲的交融声。 女孩尖叫得更厉害,努力扭动身躯妄图挣扎开舌头的束缚,可惜不如人意,蛤蟆就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这蛤蟆,会吃人。 人群惶恐着连连后退,都想赶紧与蛤蟆保持距离,又因为不敢说话,都努力地捂着嘴巴。 “大家别害怕。” 女老师不紧不慢走到大家面前,与蛤蟆隔开距离,蛤蟆就像没看见一样,对女老师熟视无睹。 “这就是我们游戏的重中之重,也就是小蝌蚪找妈妈里的妈妈。” 女老师微微一笑,扯着脸上的褶皱也挤了又挤。 “一会儿,大家会被随机分散到各个地方,而我会分派相同数量的捕食者,来负责干扰大家的行动。” “大家要做的,就在“躲避”捕食者的攻击,成功抵达妈妈身边!” 女老师越说越开心,打了个响指。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排可怖的人形怪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青蛙的模样。 “刚才失误了四个学生,现在还有二十二个。” 女老师又一打手指,她面前便凭空蹦出了一张长长的桌子。 红绒桌布将桌子盖住,在上面摆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大家虽然害怕,但也只能围了上去。 这里有水枪、点火棒、铁盾、装有不少土块的包,偌大的扇子,和几把简单的水果刀。 “这些东西是大家会需要的道具,每人可以自由挑选一个。” 女老师依次介绍。 “水枪,顾名思义,可以浇灭火,而且无限量哦。” “点火棒,可以随时随地点燃,大家需要火的话可以使用。” “铁盾,我想你们在遇到[捕食者]的时候可以用到,金刚不坏。” “土块,和水一样,依旧是无限量的。” 女老师笑着说。 “可以吹风的扇子,有限制次数。” “哎呀,这还有点水果刀。” “切记每人只能选择一个。” 女老师再三叮嘱,便离开让同学们自由选择。 “当你们所有人选完之后,游戏就正式开始了。” “期待着与大家再次见面。” 等大家回过头,女老师居然凭空消失了,人群见状纷纷围上去,打量着这些武器。 周拟没有参与,再次回味她说过的话,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队伍末尾。 “二十二个,人数不对。”他点明道。“剩下的学生去哪里了?” 与他同样安静的还有一个短头,乌黑头发的娃娃脸青年,他温驯有礼的模样在拥挤的人群中格格不入,一眼就抓住了别人的目光。 可惜大家都想尽快拿到保命的东西,无暇在意他,顺水推舟似的,青年自然站在了队伍最后。 两人肩挨着肩,一句话也没说。 在这样的时候,周拟就觉得人群像蚂蚁一样涌动,密密麻麻的脑袋扎在一起,格外愚蠢。 他不喜欢凑在人堆里,反正游戏是要所有人都拿起东西才开始,有什么好着急的。 火焰山的温度的确高,他恍惚间有了一种穿越《西游记》的感觉,仿佛有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滑落。 他经历过烧伤,植了皮,实际上不太可能。 定睛观察,在当前情境下,多数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水枪。 用水灭火,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拿到水枪解热,又因为女老师把水枪摆在最明显的位置,所以格外抢手。 周拟看着人群,不动声色,他摩挲着下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炽热并不能影响他的判断。 和他一样不紧不慢的青年站在队伍末尾慢慢排,终于等到其余人都拿完了,两人也自然而然走到了前面。 “你先请吧。”男人说,他礼貌地压了压身,顿时让周拟对他增生了一点好感。 “好。”周拟也不客气,他二话没说,笔直地朝着桌角走去。 他直接拿了最不起眼的水果刀,在如此花里胡哨的武器中最简单,几乎无人选择的东西。 男人慢下步伐,也走到他身边,同他一样拿起了另外一把水果刀。 “我靠,你们这?”旁边的同学惊愕地张着嘴巴,憋不住吐槽,“你们不会想拿着水果刀早早把自己刀死吧,太没出息了!” “当然不会,”周拟笑道,“我是要赢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象征性略过同学,朝青年和蔼地瞟了一眼,“祝你也好运。” 青年怔在原地,还没开口,系统便开始了广播。 ——各位同学请注意,各位玩家请注意。 ——系统将在十秒后进行传送,请各位同学收拾好行李,整理好遗言,准备上路。 经历过饺子下锅式跳楼法,生物课置身于一座火焰山这种事对他来说也无足轻重了。 系统话音落下,倒数声开始。 ——十、九…… 周拟记下了蛤蟆周围的地势特征。 两座小山挨在一起,中间拱起一座大山。三座山峰紧紧贴靠,像一只骆驼的驼峰。 ——八、七…… 脚下土地实在是太热了,周遭淌着岩浆的地方咕噜咕噜冒着热泡,像红色女巫沸腾的坩埚。 ——六、五…… 不少人闭着眼睛,还有少数人大口喘气,周拟用手掌贴近自己的胸口,听见他心脏还在正常、平稳地跳动。 很好。 ——四、三…… 周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一…… 他朝青年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一秒,眼前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第6章 阴谋 ——游戏正式开始,请各位蝌蚪努力躲过捕食者的追捕,成功活下去。 待系统声音消失,周拟眼前才重现了光明。 他被分配到的地方是一处不大的岩石下,四周挨着零星几块不高的石头做格挡,头顶和身后都有岩石阻挡,为他呈出一片小小的阴凉。 没急着走出去,周拟借用石头为他预留的“出口”,凑近向外张望。 附近也有玩家陆续被传送过来了,有的运气不好,直接分派在光秃秃的土地上,又没什么方向,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无处下手。 周拟运气不错,岩石刚好遮住了他大半部分身影,在没有想出明确的对策之前,他可以先暂时躲在里面。 远处偶有两三个四处走动的学生,周拟眼睁睁看着他们碰面,似乎是交谈了两个来回。 突然,其中一个同学猛地跳了一下,连带着另一个同学也接着跳,无一例外地用力拍打着身上,再时不时换脚站立,模样滑稽。 这场景让他想到动画片里被烫到的样子,兴许待会在这土上待久了,他也会变成被热锅烫脚的蚂蚁。 眼下这片阴凉算是他最后的绿洲了,能观察到的视野范围不大,之后也不一定能找到这样好的角落。 外面的同学跳动了一会,好像发现了什么,挣扎着快速逃离。 周拟向反方向看去,在有限的视野里,他看见了两个十分熟悉的人。 与其说人,不如说怪物。 青绿色的面容,眼睛和嘴巴被无数倍放大,人的眼距被拉宽,镶嵌在它的太阳穴处,偌大的嘴巴鼓在下方,仔细看会发现还会吸气呼吸。 “呱。” “呱。” 这分明是一张青蛙的脸。 下半身则是人的身体,身上并没有什么污渍,手里握着一把尖刀。 两只怪物的手还蛮细嫩的,岁数应该不大。 周拟往里缩了缩,留给他们表演的余地。 青蛙们立刻锁定了奔跑的同学,如同机械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向他们冲去。 可惜人类始终跑不过怪物,不出几步,惨叫之后两个人便被青蛙分别逮住。 青蛙们张牙舞爪地仰头,对天大笑一般,尽管他们只能发出呱呱的叫声。 怪物们动作出奇的一致,走程序一样,先将刀刺进人的胸膛,叫猎物丧失力气,再死死掐住脖子,使劲用力,等到人不再挣扎了,再毫不客气地把他们撕掉。 其中一人被青蛙衔住脖子和肩膀,一举分尸。 崩裂的肠子喷涌而出。 第一批死了的人,连同肠子一起消失了。 空荡的大地上再也没有了声音。 周拟第一时间锁定“妈妈的”方位。他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道突出的黑影,连着两座小山,刚好是他印象中的样子。 他开始往那边走去,行动并不低调,他永远保持走在土地的中间。 过不了一会,他开始感觉脚下隐隐发烫——果然来了,刚才跳脚的学生就是这个原因。 周拟没什么钱,所以只有一双比较单薄的旧皮鞋,凑合上班用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占什么优势。 鞋子损伤就如同一个警告告诫着他,过分单打独斗在这场游戏并不适用,也许他应该找一个“工具”了。 经过昨天的“沉默游戏”,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潜意识告诉他,规则绝对不止是“躲开”这么简单。 他大胆假设捕食者和妈妈是一伙的,玩家一味只想要赶到妈妈身边,一定会像游戏开始前一样被充满恶臭气息的舌头高高卷起,成为蛤蟆的一顿饱餐。 所以,这里一定还有别的突破口。 可如果捕食者和妈妈真的成为一个团体,那根据捕食者的作态,妈妈在这场游戏中除了能吃到美美的人肉大餐,也应该再无别的利益。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 周拟停住了脚步。 这场游戏,如他想的一样,绝不是两派纷争。 而是一场仅仅针对玩家,赢面极小的死亡盛宴。 “呱——!” 周拟猛一转头,他身后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捕食者。 “呱……” 捕食者的身体上下起伏着,准备随时蓄势待发。 恶心的蛙皮倒了周拟的胃口。 它与周拟有着一段距离,此刻正来势汹汹地盯着他。 “呱……呱呱呱呱。” 它语速飞快,音调逐渐上升,好像在嘲笑周拟刚刚沉寂在思考里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坏了…… 周拟紧着手掌,握紧了口袋里的水果刀。 顺序是什么来着?周拟的大脑开始了飞速回忆。 只是1v1的对局,系统就没有想过如果我赢了会怎么样吗? 它就这么有信心,我一定会死在这里? 我……不能被这种蛤蟆撕开。 既然有规则的存在,那便一定有解决的对策,哪怕只是面上的陷阱。 周拟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在脑海里预演怪物的动作,试图抓住空隙。 毋容置疑,第一刀一定要挡下。 自己的速度比怪物慢得多,逃跑无疑是在暗示怪物他要投降了。 “……呼。” 周拟大呼一口气,倒数三个数,往旁边靠。 零点几秒之内,捕食者蹬腿,立刻向他发起猛攻。 要来了。 周拟眼睛一瞪。 他的目光马上凝落到怪物的刀上,紧紧盯着它的行动轨迹。 这把尖刀,同他的水果刀极其相似,在火光中反着银光,快似一道闪电,急冲冲地朝他胸前刺来。 周拟第一时间伸出手臂,以格挡的姿势隔在胸膛前面。 “呱呱……”捕食者很得意,它对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这样一个文弱的人类,又不是钢铁做的,肯定挡不住它的攻击。 让它想不到的是,周拟并没有傻到用手臂抵挡它的直线攻击。 而是使劲用力,利用胳膊带动它的力气向上一抬。 如此,捕食者的刀不再是直线刺来,而是与他的手臂与地面形成一个角度。 速度太快,它并不能一时间停下来,刀直冲冲地被手臂推向天空,错过了周拟的胸膛。 刀刃将周拟的左脸划出血渍,高高停在了空中。 捕食者的程序被打乱了。 它保持着动作,呆呆地望着周拟。 就是现在! 周拟来不及吁一口气,趁它还没反应过来,立刻掏出水果刀,狠狠插向[捕食者]的太阳穴。 “!!!!” 捕食者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想要掐住周拟的脖子,却因为头疼欲裂,几次都被周拟灵活地躲开了。 只差最后一步了,绝对不能被它逮到。 周拟快速绕路到捕食者后面,用胳膊牵制住它,用力把插在它太阳穴上的水果刀往里捅。 咔,咔。 水果刀在脑子里绞了许多许多遍。 拔出来,再捅进去。 来来回回好几次,捕食者已经明显没什么力气了,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周拟嫌弃地用它的衣服擦了擦自己的刀。 “捅成喷壶了还不死?”他蹲下身,摸索着捕食者的身子。 这只捕食者也很年轻,正常的皮肤看起来比周拟还要年轻。 周拟看了又看,除了它的武器以外没什么别的战利品,念在这怪物还有一口气,他想用刀送它最后一程。 拔下水果刀,周拟却发现了一丝端倪。 在捕食者的耳前,隐隐约约有缝线的痕迹。 “嗯?” 周拟伸手去摸,果然有一种硌手的感觉。 很奇怪,但想一想也正常。 周拟摸了又摸,突然看见一处缝合的地方隐隐开了线。 “……” 鬼使神差地,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周拟开始用他的刀,顺着怪物的缝合线,一点一点切开来。 “……” 绕了一圈,一张完整的蛙脸就这样呈现在他手中。 而蛙脸之下,是一张惨死学生的脸。 学生翻着白眼,嘴边有干了的沫迹。 周拟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好像知道了,这场游戏的阴谋。 第7章 剪刀石头布 恭喜玩家周拟,成功击杀你的捕食者。 在系统提示下,周拟缓缓把蛙脸糊到了脸上。 他静静地蹲在地上,良久不言。 因为他正等着,等着蛙脸像找到了新的宿主似的,一点一点,和他的皮肤融合在一起…… 蛙脸重新长在周拟的脸上。 恭喜玩家周拟。 系统说。 ——你成功完成了身份进阶。 ——恭喜你晋升到捕食者阶段。水果刀获得升级。 蛙脸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其他的效果,他的视野还和原来一样清晰。 虽然系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这个规律,但还是用提示告诉他,他做对了。 现在,他又有了新的目标。 信息提示框在他眼前弹出,上面赫然写着捕食者的任务: ——杀死一名猎物,即可解放你的生命。 周拟看着眼前的任务。 解放生命?这游戏还真不简单,竟然明摆着驱使他杀人。 不过他在乎的可不是马上完成任务。 他走在路上,因为有了身份的转换,路过的捕食者都对他熟视无睹,他要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尽量抢个便宜占。 目光所及,周拟很快就发现了下一个猎物。 那是一个落单的蓝长发女生,被一只捕食者逼近角落。 很显然她不知道捕食者的出招顺序,疏于躲开,一下子就被捕食者的刀刺中胸膛。 不过这女孩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大片大片的血流下来,她却仍然没有失去气息。 现在她被捕食者一只手衔在岩墙上,奋力挣扎着,马上就要失去知觉。 按照下一个步骤,捕食者会撕开她的胸膛。 周拟走在后面,一步一步靠近捕食者。 这只捕食者似乎很享受捕捉猎物的喜悦,迟迟没有撕开,想要看看女孩什么时候停止挣扎。 女孩疼得没有力气尖叫,她四下环顾,企图找到可乘之机。 终于,她瞄到了捕食者的身后。 这是另一个捕食者,同样朝着她的方向,手上拿着一把水果刀。 那只怪物比别的更冷静,它一声不吭,就那样站在后面。 目向所及之处,是伤害她的青蛙。 虽然这些青蛙的眼睛在两侧,可她就有这种感觉,它,应该不会伤害她。 突然。那只冷静的怪物,忽然朝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女孩很聪明,装作继续挣扎的样子,注意却被怪物的动作吸引。 那只怪物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它的同类,举起它的刀就是一击,从同类的头刺去。 周拟抬头看,他的任务栏已经变成一团乱码。 系统好像故障了一样,归于死寂。 由于身份的进阶,周拟的体质也发生了变化。 他现在能跳的高一些,速度也快了。 虽然比真正的捕食者差得很远,在玩家里来说,他算是佼佼者。 这一头劈,原本的捕食者猝不及防,又被周拟一脚踹开,补了几刀之后,也失去了生息。 周拟按照老样子,取下它脸上的蛙皮,掖进怀里。 这一切,都被女孩看在眼里。 女孩失去了捕食者的衔制,摔倒地上。 周拟走过去,俯身帮她整理好伤口,拔出刀。 “你流血过多,活不了多久了。”他冷眼说,“好好拿着刀,自求多福吧。” 女孩子惊讶地看着他,因为受伤说不出话。 她就这样见着,这么一只会说话的怪物在自己眼前杀死同伴,再割下脸皮扬长而去。 很快周拟便找到了他真正想要的便宜。 是那个先前见过的年轻人,周拟一眼记住他乌黑的头发,他和别人一样穿着校服,但脖颈上挂着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银制项圈。体格健壮,皮肤被晒的略黑,很能打的样子。他落单了,看到周拟过来,不禁怔住了身。 二人相视而望,谁也不先动手。 如果自己先动手,必然会被他格挡,情况会一下子被动三分,周拟想。如果对方先动手,他也不一定有把握能挡下那一击,哪怕有捕食者的加成,挑战一个体格比他强壮一倍的男人或许还是个问题。 青年这边心里陷入一阵犹豫,似乎也在找机会对对方下手,按照他的思路,怪物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出来的。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青年打量着眼前的捕食者:体型比其他怪物瘦一圈,皮肤也白了太多,完全不像正常的怪物,它臂膀这么单薄,感觉随时都会因承受不住压力而死去。 可很快他就被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逗笑了——他居然天真地为捕食者区分正常。 捕食者只是怪物,如今他自己都不能掌握自己的生死,竟好心反为敌方暗自操神。 前辈说他菩萨慈悲心切,如今真应验到了他身上。 这怪物,不是一个脆皮,就是一个武力值飙高的变态。 可是,青年又想,这怪物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吧。 他要做的,只是早一点送他上路投胎。 “你早点自杀吧,我们一定会赢的。”青年张口说,背后攥紧水果刀的右手忍不住发抖。 他不知为什么,当时鬼使神差地拿了那把刀,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杀过人,就连过年杀鸡的时候都没碰过一下,手心逐渐渗出了汗,他企图开口说话,想要为自己舒缓一下情绪,也为胜利争取时间。 更多的,他在乎,虽然只会得到怪物“呱呱”的回应,但他心里宽慰了,只要它朝自己出击,他就有理由马上用水果刀毙了它。 让青年不解的是,眼前的怪物并没有冲过来,相反的,这句开口卓有奇效,捕食者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它歪着头,好像正在推测他说话的言外之意。 “哦?” 怪物,怪物说话了!青年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这种情况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游戏里会有一只会说话的怪物。 他从开始到现在,躲过了无数张牙舞爪的青蛙。青年在脑海里回忆着,捕食者们无一不挂着同样的蛙脸,瞪大的眼珠,可怖地长在人身上,它们呼吸一下,他的心就跟着跳一下,面具像活过来一般完整地贴在脸上。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幸运地躲过无数次捕食者的抓捕范围,他一次又一次看着同样的人类被一张张蛙脸怪物大卸八块,那场景尤为惊人。 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永远那么幸运,现在终于轮到他了,这只怪物从老远就直奔他来。 遇见这样一个行动异常且冷漠,还会说话的怪物,比之前那些更为异人。 青年挺直了腰板,屏住呼吸。 “……我想知道。”捕食者又一次开口说话了,这次他说得更多,语调十分流利,声音又如此耳熟,青年把它的话一字一句地印在脑子里。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你们就能赢了?”怪物说。 “你赢了谁?赢了我吗?还是赢了整个游戏?” “杀了我,你就赢了吗?” “为了赢,你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我吗?” 青年被它的话说得云里雾里。 “我不知道……”他苦恼地说,“我不想想杀你,更不想杀死你们。” “我叫严重(二声)。如果以后你投胎了,可以来现实找我。” 他天生有些结巴,一紧张说得更磕磕绊绊了。 “因为你们都是……” “都是平等的生命,即将解放的生命。” 周拟抢先接过严重的话。 “严重,我没想到你会蠢到暴露自己的名字。” “实在是太蠢了,我好失望。” “规则已经告诉过你,白天要扮演好你的身份,不要轻易告诉别人。” “而你只因为我与其他捕食者不一样,就把真名告诉了我。” “仅仅、只是因为我会说话,就博得你的同情。” “很好,我真是一点也不喜欢你的慈悲为怀。” 严重感到怪物身上散发着一股杀意。 “现在就让你的愚蠢为我的胜利铺路,带着你的同情心下地狱吧。” 第8章 解放 周拟快速朝严重冲去,严重下意识地挡住自己的胸口,赶紧保护住胸膛。 他观察过很多,这些怪物攻击都有固定的程序,只要抓好规律就能破解。 破解的第一步就是护住胸膛,找办法翘掉他的刀。 “聪明。”周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一笑,直勾勾地往前跑。 “可是你玩错了,严重。”周拟说。 “剪刀石头布,我出石头。” 周拟照着严重的脸就是一拳。 “??!!”严重被打得左脸生疼,冒出冷汗,他马上把头扭回来面向周拟。 “什么意思,剪刀石头布?” “刀,就是剪刀。”周拟说,“可我刚才不想捅你,我的游戏我做主。” “你,靠着你的经验用了剪刀的策略,你输一局。” “下一步,我要出刀。”周拟阴冷地说。 严重紧张地呼吸着,脑回路迅速跟着他的话走。 刀,刀在哪?他马上反应过来,四处寻找刀的影子。 “呵呵,你又输了。”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全映到了周拟眼底,周拟笑了一声,嘲讽道。 “玩这种游戏不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你妈没教过你吗?” “不过我没骗你。”他马上又接了一句,借着自己跳跃的优势,向一旁的岩石壁跑去。 一脚踩在岩石上,周拟奋力一跃,借力侧跳到严重身上。 周拟跨坐在严重的肩膀上,两腿死死勒住了严重的脖子,将其遏制在原地。 “这就是我的剪刀。”周拟俯视严重惊愕的脸说。 “你到底要干嘛啊?!”周拟的力气经过捕食者的加成大了很多,确实超乎了严重的想象。 严重被两腿勒着不好呼吸,两眼快要翻白。 “最后一把了,布!”周拟从怀里掏出一张褶皱的蛙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贴到了严重的脑门上。 严重挣扎不起来,他只要敢反抗,周拟就会立刻夹断他的脑袋。 他感觉蛙脸热热的,腐臭气息从鼻子直窜大脑,让他恶心得不行。 天,天啊……这怪物的皮……… 正在慢慢地和他的脸融为一体。 ——恭喜玩家严重,完成了身份进阶。 ——升级为捕食者阶段,水果刀获得升级。 严重大惊,可周拟仿佛知道他升级完成,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朝他挥了挥手里的水果刀。 和严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水果刀。 “原来是你!”严重喊出了声。 先前同他一样拿起刀的男人,装成怪物差点杀了自己。 “你还记得我啊。”周拟感叹道。 “你好,我叫周拟。” 严重盯着系统提示久久不能自拔,以至于周拟向他伸手,他也没反应地伸了过去。 “看来你真的很幸运,活到了现在。” 严重原本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他还没摸明白为什么贴上蛙皮就完成了身份转换,也想不清楚这种潜在规则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写好。 “写清楚的话,玩家的赢面太大了。”周拟蹲在他旁边,看着远方逐渐扩散的火焰说道。 两人蹲在一块能够遮挡阳光的石块的阴凉下,准备整顿一下再计划下一步行动。 “况且,规则并不一定就是这样。”周拟有意识与严重隔开一点距离,低头摩挲着指腹。 “你是怎么发现的?”严重又往他那边凑凑,想要问得更清楚些。 周拟啧了一声,伸出手掌示意他别靠近了。 “…我只是,突然想这么做。” “规则的针对对象是玩家,也就是之前的我们。” “从头到尾,它都没说过妈妈和捕食者的结局会怎样。” “那个生物老师,让我们躲避捕食者的干扰。” 周拟摊开手掌,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给严重重复规则。 “只提到干扰,我想不一定是必须二选一取胜的意思。” “唯一的受害者,也许就是我们。” “完成身份转换,我们就可以脱离开被针对的角色。” “主要是在我击杀捕食者之后,无意间看见它脸上的线纹。” “瞎猫撞上死老鼠吧。” “那这个解放生命的任务呢?”严重盯着任务提示说道,“……你杀过人吗?” “我要是想杀,第一个就刀你。” “抱歉……” “打住。”周拟继续说,“我有点受不了你这种烂好人,再乱道歉我现在就把你面具撕下来。” “…好的。” “可我觉得,你不会杀我。” 严重一字一顿道。 “先前我真的,真的能感觉你有一股杀意,在送我下地狱的时候。” “在你坦白之后,这种感觉就完全消失了,我感觉,感觉你很平和。” “……” “周拟,我是个警察。” 严重放低声线,降低语速以图能一字不差地慢慢说完整。 “靠…警察的…直觉,你…是个…好人。” 严重一边说着,一边郑重地扭头看着周拟。 周拟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双手耷拉着,隔着一层蛙皮,严重看不到他的表情。 像没有生命的物体,一动不动地呆在他旁边。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怎么才能救救下大家?” 严重再一次开口。 没有回应。 严重想要伸手去捋好周拟裸露在外的发丝,手指便不自觉地朝他碰去。 “严警官。”周拟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 “你越界了。” 严重怯怯地收回手。 待沉默了一会后,周拟才又说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救别人了?” “你不是要救下…大家吗?”严重错愣了起来,周拟这样一句反问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那你,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严重觉得他看着上去就是早有准备的样子,从一开始就一定是要救自己的。 “我救你。”周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当然是为了找个工具。只有你拿了刀不是么?” “我嫌他们太蠢了。看来你也是个蠢货。” 周拟站起身,透过蛙皮,他的目光好像锁定在地上。 “你想救就去吧,我不喜欢这种浪费时间还消耗成本的事。” “我不关心无关人士的生死,就算警察觉得我是好人也没用。” 听完周拟的话,严重也严肃了起来。 警察的责任感让他随时随地都会衍生出一种保护别人的感觉,尤其是这种无辜的受害者。 他不希望看更多人被捕食者撕碎。 “我会去救他们。”严重坚定地说,“你遇到危险,我也会救你的。” 他站起身,打算独自寻找还幸存的玩家。 “你知道那些脸皮底下是什么吗?”周拟冷不丁来一句。 “我不知道,但是我愿意试一试。”严重攥紧了拳头,“我想救大家。” 周拟轻微点点头,默许他的离去。 实际上,在周拟提出了反驳之后,严重的心隐隐一痛。 严重,当他第一晚在宿舍中清醒过来时,他也同样遇上了“沉默”的游戏。 这是面对所有人的,不可避免的第一关,可在他看来却是所有无辜人的无妄之灾。 他瘫坐在地上,不是因为惧怕死亡的恐惧,而是看着天上源源不断下坠的人群,第一次给他衍生出如此绝望的感觉。 绝望。 绝望,真真切切,彻彻底底,犹如刀刃将他的心脏一层一层切成薄片,断开,再连丝。 那么多人,那么多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严重仔细向下看去。 那各式各样的衣服,有他们各式各样的生活。他们或许是画家,或许是花匠,或许是老师,或许是他的同辈。 他们活生生地呼吸,活生生地坠落,像一块痛石被重重砸进湖底,活生生地溅出血肉。 人类就像过年宰一只鸡,被随意地扼住脖颈,一条生命就这样斩杀,像抛硬币一样简单。 严重意识到“大叫”会引发灾难,可他不想看到那么多人受苦,他眼泪止不住地垂落了。 他拼命穿好校服,一个一个敲响了大家的门,一直敲到没人。 他没办法放大声音,又结结巴巴,可回应他的是死一片的寂静。 鲜红的血,笼罩了整片校园。 第9章 同类 “再祝你好运喽,严警官。” 严重没有过多理会身后的周拟,严重抱着这样的想法向外跑去,不一会儿,他便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根本找不到一个活人。 被杀死的学生尸体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空空的大地,除了山和岩浆,没有一丝活人存在的痕迹。 干燥的空气让他的鼻腔干干的,眼睛里在发酸。 另一边,拥有水枪的六个人正聚在一起。 他们大约有十五人,倾向以群体的形式向妈妈移动,可这样的方式也让他们见证了自己与捕食者力量的悬殊。 领头人四处焦急地张望着,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的全身都在肿痛。 他死活也想不到,这么多人站在一起,都打不过那些面目可憎的家伙。 当他们调整好心态,整装待发之后,很快就遇到了不祥之灾。 他们一路晃晃悠悠地走着,突然,有个跟在末尾的人神色紧张地叫嚷着:“来了!来了!” 领头人猛然回头,队伍后面五米左右的地方,逐渐从岩石后跳出几只青蛙人。 青蛙人越来越多,以他们想象不到的方式从各式各样的地方出现。 他想起了女老师说过的话。 捕食者的数量和玩家是持平的。 他们人越多,抓他们的怪物也就越多。 “糟了……”他心头一紧。 没有什么武器的他们,畏畏缩缩地聚成一团。 离他们最近的捕食者一晃身子,马上扑了过来。 它就像已经为自己选好了目标一样,只认准了他们当中的一人。 站在最前面的人,很不幸成了它的猎物。 大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刀已经捅向那个人的胸膛。 霎时,人群像逃离案板的鱼,顾不得别人的死活,飞也似地掉头就跑。 蛙群冲了上来,离他们越来越近,就算他们跑得再快,板中之鱼终究还是躲不过宰割。 他眼尖地找到自己对应的捕食者,在一群青蛙里,它的目光格外凶煞,手里一把尖刀,好像他晚一秒就要死于非命。 怎么办?坏心思在他心里悄悄发芽。 他故意往后一踹,在他身后逃命的玩家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狠狠地踹倒在地。 这一摔,连带着绊住了好几个人的步伐。 捕食者看见自己的猎物倒下,抓住机会都挤在了一起。 他又用了几次,硬生生把十五人压缩到现在的五人。 加上他,一共六个。 想到这里,领头人还心有余悸,他们借着混乱躲到了一处岩石下,隔着这块石头,外面还有零星几个巡逻的捕食者。 那群畜生…也太狠了吧!领头人咬牙,气不打一处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难道要靠着这小水枪活到终点吗? 这狗屎规则,居然敢坑害他们! …… 严重找了一路,也没救到一个活人。 捕食者猎杀的速度太快,但也在情理之中,一群手无寸铁的人怎么打得过去。 “诶,还没有吗?”严重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朝着来源的方向抬起了头。 在不远的石头上,站着先前那个瘦削的身影。 是周拟。严重心里莫名一下子有了底。 “你不是…不救人吗?” 严重困惑地回答,明明他走的时候这小子还站在后面“一脸微笑”地和他挥手告别,语气诡异地轻松。 “我说不救人,但也没说不跟着你吧。” “就算我们三观不合,我也不至于傻到浪费自己的工具。” “你说的工具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你实在想救人,我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 周拟岔开了他的话题,跳下石头摆摆手让严重跟上。 严重一路跟在周拟后面,看他东张西望地在找些什么。 走了一段,周拟好像看见了什么,加快脚步朝某个地方走去。 “我找到了。”他突然蹲下,捡起地上的刀。 这把刀似乎在岩下待了很久,躺在土上,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沙。 “这是什么?”严重问。 周拟没说话,指指脚下已经干涸成深色的血迹,把刀放到了严重手里。 “跟着这个走,你就可以完成救人大业了。” 另一边,领头人正在焦头烂额思考对策之际,忽然看见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 一个小姑娘,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拖着一块铁盾。 铁盾太沉了,显然不是她这个体型能提动的。 小姑娘一路沿着石壁过来,时不时躲避开捕食者的视野。 切,又是个投奔的累赘。 领头人不满。 小姑娘看到这边有人,稍微提了提速度,这让她的身体看起来更不平稳,跌跌撞撞的。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她睁着蓝色的眼睛,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表情努力维持着平静。 “不,可,以。” 领头人一字一顿地说。 他已经见识过很多人走在一起的下场,这次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何况这丫头又没什么能力,留着也早晚得死。 姑娘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她低着头,想要加以解释。 “我……知道了通关方法。” 她再次抬头,对上领头人的目光。 “如果你们肯接纳我,我就用这个做交换。” “哈?”领头人被她的话点了,“方法不就是被这群怪物干死,然后重新投胎吗?” “不,是真的。”小姑娘郑重地重复。 她眼里的坚韧,让领头人觉得她没在说谎。 如果能拿到方法…再把她像之前那些人坑死也不错。 “咳咳,好吧,我答应了。你先说。”领头人马上换了一副表情,把她邀请过来坐下。 小姑娘坐在一群歇息的人中间,摸着下巴沉思道。 “我亲眼见到,一个不一样的捕食者。” 一句话把大家的注意都吸引过来。 “有多不一样?”领头人追问。 “它…杀了它的同类。”小姑娘的语气越发疑惑,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顿声。 “它朝我比了一个手势,我就配合着它,结果它救了我。” “它,就在我面前,杀死了即将把我杀死的怪物。” “……” 大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怀疑它不是怪物,而是一个玩家。” “因为它亲自割下了那个捕食者的脸皮,带走了。” “我想通关的方法就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领头人说。 “我们要把那些怪物全部刀死,换上它们的脸皮?” 第10章 救人 “没错,你没想到吗?” 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领头人的惊讶。 两个衣着校服的捕食者缓缓朝他们走来。 “操!”领头人似乎有了心理阴影,吓得站了起来。 “哎,别怕。”周拟平了平手,示意他坐下。 这两个家伙……领头人打量着,除了会说话确实与捕食者无异,看着健康一点,脸上的面具跟真的一样。 尤其是说话的这个,刚说话就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样,之前听得太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 “你们……不会是真的把……”领头人欲言又止。 “我要是有你这么蠢的笨蛋当领导,怕是拿武器之前就被青蛙卷起来吃了。”周拟说。 “当然杀了,你要不要看看?” “别怕。我是活人。”周拟说。 “那你旁边那个是……?” “这个,”周拟拍了拍严重的肩膀。 “我刚领养的小宠物。” “货真价实,下一秒就要你老命的那种。” 什么?严重在心里大骂。 …… “一会我说话的时候,你把嘴巴闭上。” 两个人跟着血迹一路走,周拟突然开口。 “为什么?”严重问。 “怕你那点正义感误了我的事,怕你结巴丢我的脸,怕你一开口把别人吓死,行吗?”周拟接过话题,故意摘几条恶心他。 严重想吐槽点什么,奈何他说的又挺有道理。 以周拟的行事作风,眼下不能因为自己再耽误时间了。 把话语权交给他,只要他不做太过分的事,就没事。 他一定是个好人。 严重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跟着周拟朝着血迹方向走。 ……严重无语到爆了,给你话语权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懒得跟你说废话,一手交人一手交情报。”周拟对着领头人摊手。 “啊?什么人什么情报?”领头人一头雾水。 “情报就是通关方法啊,把他们搞死,皮贴自己脸上。” “人,我要刚才那个小姑娘。”周拟努了努头,示意让他把小姑娘交给自己。 “人家姑娘已经答应跟着我了!” 好端端要这丫头干什么?对他们这么重要?那我是不是可以讹上一笔? “是啊,答应你才问你的。”周拟认同。 “不过方法是我挖出来的,这你总不能否认吧。” “还是说。”周拟语气一沉。 “你还想榨我点东西?” 被发现了,领头人一怔,明显感觉气氛不太对。 他谄媚地笑了,搓着手。 “你先问问我的宠物答不答应。” 周拟一点也不脚软,使劲踹了严重一脚。 “嗷!!!”严重叫了起来。 “呃呃嘶……嗷……吼……呱呱呱!”他开始有模有样地学着捕食者的样子,试图对领头人发起冲击。 “不不不不……绝对不会。”领头人见比自己体格壮了一倍的捕食者,马上改了态度。 “这累赘……不是,这姑娘,您带走吧,带走吧,别针对我了。” “累赘?”一旁观看许久的姑娘眉头一皱。 周拟沉默了一会,啧嘴摇了摇头。 他把小姑娘扶起来,一手搭在自己肩上。 “走吧,我带你活着出去。”周拟低着头,在姑娘耳边低语。 小姑娘鬼使神差地被他架走了。 第11章 瞎猫碰上死老鼠 离开他们一段距离,周拟确定那群人已经看不见他们了,便把小姑娘扶到旁边休息。 严重也不装了,咳嗽了两声恢复了正常。 “你…也是……?”小姑娘指着严重问道。 周拟俯下身,隔着蛙皮对小姑娘微微一笑,尽量放缓语气。 “别害怕,你还记得我吗?” “没想到你还活着,真厉害啊。” 小姑娘抬头看他,之前冷冰冰让自己自求多福的家伙就好像换了一个人,语气柔和得要死。 “嗯……”她狐疑地回答。 “我把盾烧了一下,暂时止住了血。” “难怪到后面血迹越来越少,还以为我跟丢了。”周拟回忆道。 “你有什么办法逃出去?”姑娘直冲要点,语调强硬。 “无缘无故拐我过来只为了套近乎的话,出去我就报警了。” 周拟:“……” “你的性格我喜欢,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警察就在我旁边。” 周拟抬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严重,和她介绍道。 “这是严重严警官,我叫周拟。” “真名……?” “真名。”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都是他做的。”周拟说。 “他是警察,他想救人,我是无辜的路人,靠着一点小聪明被他抓来当工具使。” 周拟的语气略带一点悲伤。 “不是,不不不是……你??”严重赶紧过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严警官一直盘算着不方便说,你这么走路一定很不舒服,还是让他背着你吧。” 周拟朝严重点了点头。 “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以暂时不告诉我们名字,只不过,想要通关这场游戏,我需要你的这个。” “我的什么?” “你的盾。” 周拟试图捡起她旁边的盾牌,却因为太重了迟迟没拎起来。 他本身身体也不好,提这种东西更吃力。 “好重……”周拟嘀咕了一句。 小姑娘能这样拖着走了这么久,实在很不容易。 严重见状赶紧接过来,虽然盾重,但在他手里好像正常了很多。 严重举完,总觉得有些不对,又放下了。 眼见休息得差不多,周拟将姑娘扶起来,让严重蹲下身,背在背后。 严重的肩膀宽大很多,姑娘小心翼翼地趴上去,脸色缓解了不少。 周拟咳了一声,示意他把盾也拎着。 “太,太过分了!”严重抗议。 工具就是让他做这些事啊! 三人就这样在大路上走着,因为有了两个蛙脸的加持,旁边许多[捕食者]都只是疑惑地看向他们。 干燥的天气,严重一边背着姑娘,一边拿着盾,明显要比正常情况吃力很多。 走着走着,周拟突然停下脚步。 “诶。” “怎,怎么了?”严重和姑娘朝他投来不解的目光。 周拟盯着盾愣了几秒。 “你一直都带着这块盾的?” “不,不是的。”姑娘接话。 “在我受伤之前,盾是可以收回去的。” “这很奇怪,但是就是可以,收进一个很奇怪的空间。” “想要的时候,伸手就可以出来。” “哦……”周拟沉思。 “可是,我提前试过,这盾就像你知道的,太沉了,打架的时候用不是个好办法。” “我没留神,被那怪物发现了,就没拿出来……” “哦。” “我发现止血之后,就没力气收回去了。” “这块盾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姑娘认真地说。 “你说对了。”周拟点点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按理说你已经战胜了你的[捕食者],为什么他们还会窃视你?”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那个[捕食者]是被你杀的。” “并不是出自我手。” “他们会以我作为目标,但当凑近之后,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弃我而去了。” “刚才我不想引着他们过来,就偷偷来找那群人。” “也就是,”周拟看着她,“你是一个bug?” “……类似于卡模的小怪,打不到一点。哈哈。” 周拟打岔道。 “嗯……?” “你没有完成身份进阶,所以盾也没升级啊。” “怪也不是你杀的,可是名分又算在你头上。” 周拟思考起来。 “像bug一样,很神奇。” “这系统要是一个游戏的话,说不定你们还能交换道具。” “毕竟是玩家。” “变成了[捕食者],也只是进阶的一个过程。” “我们和他们还有区别。” “但按理说之前,之前不应该是,”严重插嘴,“脱离开游戏的束缚,离开[玩家]的身份。” “嗯。”周拟点头。 “都说了瞎猫碰到死老鼠,所以这不是最标准的通关解法。” “这个概念,只能针对之前自保的时候。” “[玩家]赢了就可以回去,那你觉得,身为[捕食者]的我们该去哪里呢?” “……” “变成[捕食者]在现在看来不是长久之计。”周拟总结,“必要时我们还是要撕下面具。” “那你???”严重震惊道,“你,你纵容把这件事告诉他们,是故意的??” “嗯。” “你故意告诉了,一个错误的方法??” “嗯。” “你想害死他们!”姑娘惊呼了一声。 “嗯。” 周拟不假思索地连嗯三声。 “你在间接杀人!!!!” “他叫你累赘的时候,考虑过他以后也会间接杀了你吗?” 周拟冷冷地反问道。 第12章 盾。 “两位,看不惯我可以随时走。” 周拟郑重其事地说。 “我的原则就是看心情,尤其是这种游戏,自己活着就行,对我来说没有非要救人一说。” “不是……”严重小声地回应。 “严警官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各奔东西,反正人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动物。” 周拟懒得搭理他。 “你有出去的办法吗?”姑娘又一次问道。 “有。”周拟回答,“可行,安全,快捷。” “那我们不走。”姑娘替严重回答道。 周拟朝他们的方向打量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 “这么快就主动跟他归为一队了,看来你还不是很信任我哦。” “不……不是的。是你自己说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姑娘连忙解释补充。 “唉,”周拟叹气,“我说的可是严警官,关你什么事。而且你完全可以说,我们三个生死之交,怎么可能说分就分呢。” “……” 三个人朝着妈妈的方向继续前进了,这次与平时不同,不知道是否因为对话的原因,周拟总是加快步速遥遥走在前面,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严重想要追上去,可实在没那么多力气。 “他是不是生气了?”姑娘趴在严重背后,小心地问。 “不应该吧……”严重望着远处的身影,“他走路还挺潇洒的,应该不会吧。” “……如果他本来走路就这样呢?” “哎呀,”严重一怔,“我不知道,他之前都是走我后面的,我完全没注意。” “你俩到底谁使唤谁?”姑娘鄙夷地说。 “唉……”严重长叹一口气。 说话间,前面周拟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啊?”严重在后面大声问。 没有得到回答,不一会,周拟就马上锁定了目标,冲了出去。 “你等等啊!” 在另一个角落里,有个男孩正拿着巨大的“芭蕉扇”扇走捕食者。 捕食者一共有两个,一是来抓他的,另一个是来抓他身边的那个“战友”。 拿着点火棒的“战友”,是他在逃命路上认识的。 两人都没什么能耐,最擅长的就是跑路。 而现在,他的战友因为不留神被捕食者捅了一刀,重重摔在地上。 他为了保住两个人的命,拼命地扇着扇子。 芭蕉扇的确有很强的风力,捕食者被击退,又再次扑过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的力气本来就不多,再这样扇下去两个人都要耗死在这里。 “糟了……要完蛋了…………”他开始手软起来。 “吼!!” 只听一声巨大的吼叫把他吓了一跳。 恍然之中,他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下去一样,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抬头,所见的是在他前面站着一个白色中长发的男人,此刻正背对着他。 他往侧面看去,男人的脸上,居然长着一张蛙皮。 “呵啊啊啊……”他慌张起来。 不是说一人只能有一只吗?!怎么又来! 两个捕食者被眼前的“不速之客”的吼声吓了一跳,也愣住了。 捕食者面面相觑,看见他手里闪着光的水果刀,灰溜溜地跑开了。 等到严重赶到时,周拟正在用布条给受伤的人止血。 还好另一个男人的扇子扇得快,伤口不深,不至于流太多。 但也因为逃命消耗太多体力,受伤的男人才缓缓睁开眼。 “这是是什么回事?”严重问。 “嗯……”周拟拖了长音,“发现了好用的工具,捞一下?” 坐在一旁的男人不解,前一秒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突然被这会说话的怪物救了,甚至还有队友? “哦哦。”周拟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男人说,“我叫周拟,打扰了。” “我叫方思奇……”男人下意识开口说道,然后瞬间捂住了嘴,“什么?” 周拟顺手又把其他两位队友介绍了一下。 系统提示:离游戏结束还有三十分钟。 系统消息弹出到每个人的视野里。 “还剩三十分钟,东西已经齐了,我们要抓紧了。”周拟说。 “喂!!!”方思奇大喊,“你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吗?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啊!!” 迫于无奈,严重顶着结巴在路上又给方思奇重复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方思奇背着他的战友,严重背着姑娘,手里还拿着盾。 唯有周拟一身轻,这下他也不往前冲了,照常例跟在队伍后面。 “所以你刚才就是为了找他们两个?”严重问。 “额,不算吧,不是针对他们。”周拟回答。 “只是我恰巧需要这两个武器。”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哈?” 方思奇听了半天,一直都对这些人的对话很无语,除了听完故事震惊了几秒,他没想到不逃命的人的故事都这么精彩。 “那个……”方思奇对着严重开口,“其实我想说……你为什么不把盾收起来?” “嗯?”严重疑惑。 “我也想说这个。”周拟在方思奇身后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噫!”方思奇听见这声音,耳边总是响起周拟吼的那一嗓子。 “哥,你不是演青蛙吗?怎么不喊呱?” “太蠢,你想喊吗?” “不,不了……” 周拟撇开了他,又把话题回到严重身上。 “你试试,和她交换道具。” “啊?” “我之前说过的,玩家的交换道具啊。”周拟说。 “你喊那个系统一声,看看他会不会理你。” 严重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系,系统。” ——检测到捕食者严重的召唤。 “真有啊!” “是不是可以和别人交换道具?” ——可以。当前捕食者与玩家的道具等级不一样,交换之后会有提高或者降低,即使如此你也要换吗? 严重看了周拟一眼,得到了点头的认可。 “是的,我要和…” 他一时间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苓茹,我同意了。”姑娘埋在他肩膀上回答。 ——正在进行道具交换,恭喜捕食者严重获得铁盾一块,恭喜玩家苓茹获得水果刀一把。 铁盾成功晋级为顶天立地之盾,功能得到了大幅度升级。 系统说完直接便消失了。 而严重手里的盾,瞬间以一种巨大的姿态呈现在他们眼前。 足有三米之高,宽宽地挡在路上,形状非常雄伟。 “我靠……”方思奇惊叹出声。 “对了,就是这个。”周拟说,“麻烦严警官先把它收起来提点速,我们要抓紧赶路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 严重无语地看着周拟。 第13章 合作 五人离妈妈越来越近,直到走在队里的方思奇大喊了一声:“到了!” 众人纷纷朝他所指处投去目光,庞然大物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妈妈正怒视前方,等待他们的到来。 二人正要过去,周拟拉住严重和方思奇的衣角,连忙将二人拉到远处的阴凉下。 “先别急,你们忘了它会吃人吗?” “嗯,会的。”严重说,“可我们在这里站着,应该不算到它身边。” 他挥出了倒计时的系统框,查看上面的数字。 “还剩,十分钟了。” “我们不动不就行了吗?”方思奇插嘴,“青蛙不是看不见动的东西吗?” “一会那群捕食者过来吃你的时候,你也能保证自己一动不动吗?”周拟问。 “好吧……”方思奇声音渐小。 “严警官,你把盾放出来吧,别离那蛤蟆太远。”周拟指着远处的空地说。 严重一看,那地方确实离“妈妈”不远,但也不至于近到能被它立刻发觉。 他一挥手,巨大的铁盾便从天而降,狠狠伫立在地上。 妈妈被这响声惊到,赶忙看去。 一块大大的铁盾,目光所及并没有“玩家”的身影。 妈妈很疑惑,又继续回到了她的视野范围。 “我们悄悄过去。”周拟打了个指挥,趁着“妈妈”不注意,他们赶紧躲到了盾牌后面。 “还剩五分钟,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方思奇问。 “休息。”周拟说。 “人还没凑齐呢,急什么。” “什么人?” “有用的人。” 不一会儿,领头人便带着队伍匆匆赶来了。 我靠,来了,方思奇握着盾柄的手紧了又紧。 领头人远远地过来,大老远瞅见躲在盾后的老弱病残。 嗤,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打眼一看,莫约有三个人,其中就有他刚才遇到的小姑娘苓茹。 苓茹和方思奇一样,也紧紧地抓住了盾柄。 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也被方思奇抓着,靠在一起。 领头人和他的队友们一路仓惶地逃过来,这一下子又损失了两个撑不住的。 现在,他们几个人已经算幸运的漏网之鱼了。 “喂,你们在干什么啊?”领头人在远处大声问方思奇。 方思奇没有说话,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因为周拟曾经提醒过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在盾牌后面不动,无论是谁搭话都不要搭理。 “听见了吗?”几分钟前,周拟对着他们三个又一次嘱咐道。 “千万,不要动。方思奇,你的任务是重中之重。” “保护好他们两个,一定不要松手。” 方思奇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但跟着做,应该没有什么坏事。 “另外,你的那个芭蕉扇,要稍微借我一下。”周拟说。 “严警官,你本人也要借我一下。” “啊……?”严重疑惑。 就这样,周拟带着严重走了,留下他们三个在原地不动。 方思奇不知道周拟打的什么算盘,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身边的两个人,绝对抓好盾牌。 “靠!”领头人没得到搭理,没好气地骂。 “大哥别吵了,”他身边一个同伴打开系统提示,告诉他,“还剩三分钟,赶紧过去吧。” 他们已经知道了通关方法,把捕食者的脸皮撕下来,虽然有些困难,但已经走到这一步,领头人相信他们会赢的。 这不是还有一群诱饵么,领头人心生一计。 他们的力气远不如自己队,一会先让队友把那群捕食者引过去,自己保持不动。 这么多会动的东西,这大蛤蟆的注意力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在自己身上。 总之,能活下来就行…… 他打量了一下队伍,发现之前那出言不逊的小子和他身边的“宠物”也没在。 估计是死在半道上了,领头人窃笑。 让你得意这么长时间,死了活该。 没过多长时间,捕食者们马上追了上来。 来了!领头人一震。 好几只捕食者冲着他们跑过来。 “快!冲过去!跟他们一起死!” 领头人大喊一声,就要带着队伍跑到三人那边,队员们很快地冲过去,他却顿住了脚。 “啊啊……”方思奇紧张起来,“他们要是把捕食者引过来,我们就完了。” “周拟……” 他反复念叨。 眼见队员的手就要碰到盾牌,持刀的捕食者也改变方向离他们越来越近。 “快救我快救我快救我……!!!”方思奇要叫出来了。 “方思奇,抓好了!!” 一道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是周拟,身后站着严重。 周拟手里拿着点火棒,严重手里拿着“芭蕉扇”。 这东西,他什么时候拿走的?方思奇一惊。 “扇!!!” 周拟一声令下,严重便用力挥舞了扇子。 严重力气大,扇子挥起来引来了阵阵狂风。 队员和捕食者因为没有支撑,很快被掀飞到一边。 “我操啊啊啊!”方思奇三人也险些被吹走,还好从一开始他们就死死抓住了盾柄。 方思奇抓紧了旁边的战友,一边关注着苓茹的情况。 一阵风下来,其他人都被掀到了另一边。 妈妈开始发动了,它伸出粗壮的舌头,卷起了一个人。 “大哥!!救我!!” 领头人没有搭理他,这种时候谁也救不了谁。 “方思奇!”周拟在上面喊。 “蹲下!” 方思奇以最快的速度拉着旁边两人一起稍蹲,继续扯住盾牌。 ——呼 火辣辣的东西从他们头顶掠过,差点烧掉了方思奇的头发。 方思奇抬头看,一团巨大的火焰被第二股风吹动着,唰一下送到了远方。 火焰团团围绕住领头人所在的队伍,连着捕食者一起灼烧。 “呱!!” “着火了!!” 那边顿时乱作一团,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家伙还活着啊!领头人分辨出拿着点火棒的家伙就是周拟。 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团团烈火包围。 火灼烧在他们身上,让他疼的叫出了声。 “救命,救命啊!!” 可惜毫无回应。 捕食者们也燃烧了,呱呱呱地叫嚷着,可无论怎么做,也拍不灭身上的火焰。 远处的山坡,严重愣在了原地。 “你拿着,点火棒,原来是,是要烧死他们……”严重说。 他依稀记得,周拟将自己叫出去之后,明明是这样说的。 “一会需要你刮两股风,把他们三个保住。” “我帮你打僚机,用点火棒清理剩下的。” 他万万没想到,在如约挥动第二次扇子时,周拟却突然将点火棒伸到了自己的眼前。 严重来不及刹车,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火已经在他们当中燃烧了。 第14章 蝌蚪 人群在火焰中起舞,好不壮观。 “你……你骗了我,你杀人了……”严重一把没抓住扇子,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周拟,不可置信。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觉得这样清理起来快一些。”周拟平静地说。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捞有用的。” ——倒计时还有最后十秒,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唰—— 周拟眼疾手快地将严重的面具割下,露出严重难以言喻的表情。 ——十,九…… 周拟将刀递给了严重。 ——八,七…… “你要杀了我吗,严警官?” 周拟笑着说。 “还是救我?” ——六,五…… “我……” 严重看着他,又看着那边灼烧的人群。 ——四,三…… 严重一咬牙,还是手疾眼快地将周拟的面具割下。 ——二,一…… 蛙皮掉落在地上,严重所见到的,是周拟的一脸微笑。 满意的,胜券在握的微笑。 ——时间到!!!!!!! “谢谢,严警官。”周拟笑道。 ——恭喜玩家周拟,严重,方思奇,苓茹,林秩然通关游戏。 着火的领头人连着他的队友和捕食者,在惊叫过后凭空消失了。 周拟保持着姿势不动,依旧微笑地看着严重。 严重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总觉得透不出一丝笑意。 “童年时,我最喜欢和孩子们玩小蝌蚪找妈妈的游戏。” 一条系统提示音回响在周拟的脑海里。 “放学的时候,老师总是带我们玩这个。” “孩子们欣喜地背着书包,跑出校门,在众多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妈妈……” “他们拥抱在一起,好幸福。” “可我呢?幼小的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找不到出去的方向。每个大人都像苍天大树一样,可根本没有一棵属于我。” “我这个蝌蚪,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自己的青蛙妈妈……” “我一路护着妈妈买的小黄书包,跑回了家。” “这辈子也找不到的。” “因为我的妈妈,她不想接受她的小蝌蚪。” ——恭喜玩家周拟获得主线「周难壹的一生」的第二天剧情提要。 ——作为奖励,通过本次游戏的玩家皆可获得组队通讯的特异技能。 系统在数次播报之后悄然消失。 周拟他们顺利地通过游戏,从生物实验室走了出来。 “就剩这么点了啊……”门口的女老师感叹道。 严重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境里回过神来,他站住了脚,身上还背着苓茹。 “那个…” “我知道,”周拟说,“游戏已经结束,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周拟朝严重和方思奇呵呵一笑。 “如果幸运的话,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了。 周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中午,同学们纷纷往食堂走去。 周拟随着人流一起向前,很快就拐到了食堂门口。 说来好笑,s市一中的食堂居然只有一个,虽然不小,但还是耐不住吃饭的同学太多,因此每家餐口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唯独有一些零散的摊位提供免费的汤和馒头,因为味道单调所以没什么人排。 周拟不假思索地冲着免费摊位去了。 打了一碗汤,怕吃不饱还加了个馒头。 盘子端好了,周拟的目光可没放在这里。 食堂很小,观察起来很方便,路过高矮不一的同学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过不了一会,他就找到了目标,笔直地走了过去。 “你好呀,同学。” 周拟对着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女生,笑眯眯发出声音。 “我忘了带筷子,请问你有多余的筷子吗?” 坐在位置上的女生静了一会,没有抬头就回答他。 \"坐吧。\" 周拟也不推辞,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是一个长相精致的小姑娘,莫约有一米六八左右,同样一头白发披在肩上,左边和右边分别留出两丝黄绿色的漂染。 最出彩的还是她那双淡紫色的大眼睛。 一桌有六个人吃饭,周拟只好往旁边坐坐给剩下两人留空隙。 他吃饭很快,体态又偏瘦,吃不了什么东西就饱了。 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向女生道谢。 “谢谢你的筷子。” 周拟笑着说。 “这是给你的回报。” 他从袖口里递出一张叠好的餐巾纸。 女生没说什么,顺手接下了。 …… 饭后,周拟打算去图书馆逛逛。 下午的彩排对他来说太浪费时间,正好借这个机会去图书馆蹲人。 她,应该快来了。 正值午后,图书馆内到处弥漫着惬意的气息,有不少学生在四周走动。馆内安安静静的,阳光穿过玻璃打在崭新的木课桌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木香。 这种时候,图书馆里到处都是高二高三的学生,根本不会有人认识他,也就是认识周难壹。 对他来说,危险指数降低了很多。 周拟找了一个靠窗的沙发坐下,随便拿一本书立着翻。 这是一本无聊的科学书,他随手翻了几页打发时间。 正好是午饭之后,很多学生也没在学习,趴在桌子上小憩。 周拟等得无聊,便也偷偷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食堂的女孩依然坐在原处。 她一声不吭地坐着,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关注,待旁边的同学都吃饱饭要走了,她才缓缓掏出刚才拿到的餐巾纸。 打开四四方方的餐巾纸一看,上面是用汤汁赫然写下的三个字母: lib。 library。她很快反应过来。是图书馆的意思。 过不了多久,她便匆匆赶到了图书馆。 小姑娘体格子略弱,一路上跑的太急,到图书馆微微喘着粗气。 不过好在她能一眼锁定靠窗的周拟。 他没看向这边,正一个人把头埋在手臂里,趴在桌子上。 完全看不见脸,不知道搞什么鬼。 还好白发出卖了他。 “你来啦,小…可。”等她靠近,周拟才抬头打量了一眼她的吊牌,拉长了声音。 “是啊。” 女孩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这名字……林…又……可?哈哈哈哈,是系统太会起名字了?” 女孩儿使劲踢了踢他的小腿。 小姑娘本名叫樊可,在这里的身份是[林又可]。 好多好多木头。 旁边有普通的学生走过,两人一秒恢复了原样,不一会就进入了状态,阳光照在对坐的二人身上,显得一阵祥和。 “看来你跟我知道的情况差不多…我们不在一个班,倒也不是坏事。”周拟的眼光瞟向窗外的体育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刚参加了一场游戏。”樊可说。 “火焰山?”周拟试探性问道。 “你怎么知道?”樊可歪了歪头,“莫非你也是?” “每个班进行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吗?” 第15章 死人(1) “我不知…” 吱呀……吱呀…… 图书馆的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像被无形力量牵引的提线木偶,大门在地板上摩擦,发出指甲抓挠黑板的别扭声。 声音吸引了二人不约而同的注意,就在有同学想要起身关门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图书馆的门立刻合上了。 砰。 那门似蚌壳一般,与门框紧紧粘在一起,无论怎么推拉都打不开。 周拟第一时间想找管理员解决问题,可当他环顾整个场地后,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管理员在岗的身影。 服务台,饮水处,乃至休息的铁长椅,图书馆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空无一人。 除了他所在区域的这几个人。 嗞……嗞……头顶的灯光忽闪忽闪,在经历数次挣扎之后,唰得熄灭了。 整个图书馆陷入了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周拟转身看向樊可,她还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搭在桌上,目光自然。 “星空,看不见了。”樊可说。 …… 稀稀拉拉的讨论声从人群里传出,周拟一按系统,手指停在严重的组队键上滞留了许久。 沉思数秒,他还是决定先将面板收回,观察图书馆的情况再做打算。 “……算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安静。 顺着声音所指扭过头去,周拟也愣了三分。 就在他身旁的大玻璃外,晴朗的天空一下乌云密布。 大批量乌云如同害虫入侵一般,一点一点在边缘裂开口子,将白云吞之入腹。 层层叠叠的乌云足有三四层厚,窗外的校园顿时陷入一股风雨袭来前的黑暗。 轰隆隆。 巨大的闷雷声打得大家耳朵一震,紧接着,一道灿黄的闪电劈下云层。 狂风来了。 图书馆外的老树枝在风中张狂着,如同枯爪抓挠着玻璃。 咔……咔…… 周拟快速向后退去,他目光所及之处的玻璃,好像人体撕裂的皮肤,开始逐渐渗出红色的液体。 一股,两股,上面,下面,腥味充斥了整个空间。 是血,玻璃流血了。 长长的血液似要凝成一条条小河,自然又有规律地分流,垂下,组成了一排排文字。 “无辜的羔羊混入狼群……” “我的屠刀要指向谁?” “于是我惊叫:死人,死人啊!” “一个……两个……” “你们违反了约定。” “伤害了我的羊。” “善良的羊,” “下一个整钟敲响之际,” “请帮我找到那该死的动物,” “不然将永远迷失在茫茫之界。” 几行大字十分诡异地排列,但依稀可以分辨出来。 死人?死人吗?周拟反复重复着句子。 他想起蔺老师曾经说过,校园里出现的“死人”正隐藏在同学当中。 一个,两个,两个死人,是指我和小可么? 周拟攥紧了拳头。 “死人”的身份就像一顶帽子,悄然扣到了他们两个人头上。 ——叮,叮,检测到图书馆有“死人”的入侵,请各位同学在一小时之内发现“死人”的破绽,找出漏洞并投票表决,违反规定的“死人”将受到规则的惩罚。 图书馆安静的广播突然响起,一段机械性的女音解释了玻璃上的规则。 “如果没找到呢?”望着墙角上的广播,底下有同学问道。 ——si…磁……磁……si…… 广播发出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电流,霎时被掐断了。 第16章 死人(2) 是死。周拟想。 杀不了“死人”,就要杀死所有人。 消失于茫茫之界。 场地里赫然多出一片空地,原本摆放在那里的桌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三张木制课椅,在地上围成一圈画圆,中间留有足够的空隙。 在中间摆着圆形小桌,上面摆一个呼吸器。 呼吸器连着长长的塑料管子,一路延伸到图书馆的黑暗深处。 这就是惩罚,周拟疑惑地想,一个呼吸器也会置人于死地吗? 周边的十三张椅子,周拟数了一下,算上他和樊可,当前的人数正好处在十三的数字上。 嘀嗒,嘀嗒,时钟的走动声响彻整个图书馆。 由站在前面的同学引头,大家各自选了一把椅子坐下,周拟不假思索地选了最靠墙的那一把,樊可便跟着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待椅子的拉动声结束,馆内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 每个人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气氛诡异得不像话。 他知道,这是一帮聪明人,他们都在等第一个发言的人自投罗网。 说的越多,错得越多,说的越早,受到的关注就越大,他索性把头低下,静候别人的出场。 时间每走一秒,他们的命就悬了一分。 利用大家安静的时间,周拟开始思考呼吸器的作用,还不知道这惩罚是干什么用的,但如果时间到了还没有票出“死人”,结果一定不会太好。 迄今为止,他已经经历了两场游戏,无非都是以死亡为结局。 图书馆会死,是对于在座的每一个人来说的。 …… 那么……图书馆是最安全的这句话? “那个,我先来吧。” 周拟闻声,只见在他对面的男生缓缓举起了手。 男生还有些不太适应的样子,他一副好学生的面貌,举起右小臂,左手还搭在右手关节的下边。 “在这所学校遇见这么多奇怪的事,我都有些习惯了…哈哈。再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我先来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关叙萧,今年17岁,马上成年,是高三生。…嗯,未来想进攻智能科技方向。” 周拟盯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男生没有得到大家的回应,又怯怯地闭上了嘴。 “……” “……” 周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男生的身上,从未离开。 男生似乎也有意识到他的视线,尴尬地回避了好几次。 哪里不对劲,周拟第一时间去琢磨男生的自我介绍。 关叙萧,十七岁,高三生。 高三生。 周拟眉头紧锁。 他清楚的记得,在他的第一场“沉默”游戏里,询问同学之后,对方明显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还有,生物课上女老师说的话:43个,预备26只,齐了。 26,现在看来是他们参与游戏的玩家数。 那么他一开始顾虑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剩下的学生都去哪里了呢? 周拟将目光瞥向别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周拟意识到了一件大事。 如上所述,这么大规模的死人,原住民同学是不知道的。 而图书馆的变化,程度无异于一场小型游戏。 能感知到游戏参与进来的,绝对不会有真正的“同学”。 因为曾经的43个,说的才是所有人数,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想。 那么包括他和樊可,这里的所有人…… 都是玩家。 由于规则的限制,关叙萧这一张口自爆身份,尽管说的不多,可还是走向了一个误区。 与其说误区,不如说所有人都会踩进来。 这是必然。 死人,又是一个未知迷。 “学长……”周拟开口了。 他没顾及一旁樊可的注视,对着关叙萧缓缓地说。 “插句题外话,我想请教学长一个问题,因为我未来也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啊?”以为没人搭理他的关叙萧一愣,“可以,可以啊,什么问题?” “如果……” 周拟垂眸,微微眯起眼睛。 “如果我有一个死去的爱人,” “我该怎么与她重逢?” 第17章 死人(3) “啊?死去的?”关叙萧想了想,开口回答。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把离世爱人的记忆提取后交给类似于chatg○t这样的先进ai算法,有望在长期的情感刺激和我们技术的加持下迭代出鲜活的数字生命?” “……呵呵。” 周拟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笑了。 “看来是我学识浅薄了。” “只是,” “我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chatg○t算法是什么东西?” “……” 周拟这么一提,关叙萧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关叙萧想要张嘴解释,马上又顿住了。 因为…… 他看着对面的周拟,说不出话。 此时的周拟,正用左手捏着他胸前的吊牌晃给他看,涌出似有似无的讽意。 吊牌上明写着。 学生姓名:周难壹。 年龄:16岁。 迎新晚会时间:2020年,9月9日。 chatg○t,完全不是2020年的。 周拟的嘴角暗暗上扬, 这个可怜的学长,他上当了。 他们的身份都处于2020年,根本不会知道未来的东西。 他故意说自己不知道,把时间的矛盾引到关叙萧身上。 “关叙萧学长……” 周拟喃喃道。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我……”关叙萧踌躇在原地,声音变小。 所有人狐疑的目光都同针一般扎在他身上。 …… “学,学弟,我们学校只有高一的才戴吊牌,你是高一的吧。”沉默了一会,关叙萧扯开话题。 “这个时候你们不是应该彩排吗?你和旁边的学妹怎么会在这里?” 关叙萧跳过了问题所在,换了一个角度问周拟。 确实,这个时间高一的同学都应该在排练,而他们却没有。 “……”周拟将双手插进兜里。 “是了,是该轮到我自证了。”他说。 本来要保持沉默的,既然引出了风头,他必然也会引火上身。 “学长学姐们,大家好,我是周难壹。” 周拟对着大家深鞠一躬。 “之所以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 周拟慢慢地说。 “我们是玩家。” …… “???!” 人群隐约有了骚动。 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逼着周拟,可他的脸色丝毫没有畏惧,相反表现得游刃有余。 “没有告知大家真名,是因为我们之中还有[死人]的存在。” “一个、两个。”周拟用手指点着人数。 随便点了两个人之后,他的指尖对准了坐在对面的关叙萧。 “又或者,三个。” “我不惧怕[死人],可我不敢小瞧他们。” “也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我的发言误判了每一个好人。” “因为今天能坐在这里的各位,你们,以及能参加游戏的所有人。” “都是玩家。” 见大家迟迟一言不发,周拟开始拿关叙萧开刀。 他冷不丁地一问。 “关学长,你是死人么?” “我……!”关叙萧以为他要问自己是不是玩家,犹豫的话刚到嘴边就听着不对。 周拟又重复了一遍。 “关学长,你是死人么?” “我当然不是!!”关叙萧马上反驳道,又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跟着话走,“我,我只是玩家。” “这就对了。”周拟笑道。 “在座的各位,你们谁又是死人呢?” 第18章 死人(4) 周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男,姓名保密,真实年龄,二十三岁。” “一个小小的程序员。” 关叙萧感觉周拟故意瞥了他一眼。 利索地介绍完了,周拟坐下,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示意人家接下去。 “你们好啊,我叫陈嵘。” “哎…本来还想藏着呢……结果被发现了……” “我二十岁了。在上大学。” 陈嵘看了一眼周拟,接着说。 “我就这样一连藏了好多天,每天告诉自己叫陈嵘陈嵘陈嵘,都快吓死了。” 陈嵘说完,便把话语权交给了下一个人。 这样一串下来,大家都承认了自己玩家的身份,因此松了口气,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大家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在现实的身份,甚至有些人连真名都说了出来。 …… 直到樊可的前一个人。 她是一个瘦弱的女孩,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害羞地说。 “我叫李笑笑……是…大一生。对不起,我实在有点怕黑……”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只手紧张地抓着衣角。 声音很熟悉,先前断电的尖叫恐怕就是她的。 “我……我可以坐下了么?”女孩哆嗦地问。 关叙萧看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姑娘,一时间心生同情。 “学妹你坐……” “不可以。” 周拟果断地打断了关叙萧的发言。 “啊?为什么?”关叙萧摸不着头脑。 周拟前倾了身子,抬头望着李笑笑。 “你别害怕,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可能不害怕啊!李笑笑想,她看着面前这个白发男人凑过来的脸就心里发慌,图书馆本来就黑黢黢的,他的脸又白的可怕,眼瞳漆黑到看不见一点高光。 “你…你问吧!!”李笑笑用手捂住脸说道。 “笑笑,算上今天,前三天沉默游戏开始的时候,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盯着她问。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李笑笑依旧很害怕。 “我是想请教一下,你怕黑的话,是怎么迫使自己不叫出来的?” 周拟说。 “啊……”李笑笑的指间扒开一个缝,留出露眼的空隙,上下打量着周拟。 “你是说……九月三号吗?”她盯着周拟的吊牌,问道。 “是的。”周拟一笑。 “我……看见好多好多人从上面摔下来……吓昏过去了……”李笑笑说完更不好意思了,马上又把脸捂住。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是被路过的好心玩家叫醒的。” “她看见我的门留着一条缝,进来把我拉起来了。” “哦。”周拟说。 李笑笑好不容易回答完问题,即刻就坐下了。 “前三天,你们都是在晚上醒的?” 周拟起身看向大家。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异议。 “九月三号,大家也都去做了校长的支线?” 众人再次点头,无人吭声。 …… 周拟不说话了。 “周拟。” 沉默已久的樊可再次开口了。 她拽住周拟的衣角,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他手里。 周拟打开一看,脸一下就紫了。 在他的掌中,放置着一块小怀表似的星盘,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让他不由自主地心悸了一下。 原来是一个白色的星星,正在被十一个猩红的星星包围。 “周拟……”樊可的脸色也很沉重。 “我说,今晚的星星,很恐怖。” 第19章 死人(5) “不……” 周拟小声嘀咕。 樊可的提示居然验证了他的猜想。 他转头又再一次望去刚才的人群。 每一个人的脸上还挂着刚才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他把拿着星盘的手背到后面,悄悄打开了系统的背包。 他摸索了一会,终于逮到了趁手的东西。 是火焰山留下的战利品,那把加强过的水果刀。 “……” 周拟倒吸一口凉气。 他面对在座众人的眼光变得严肃起来。 他已经知道了。 “怎么了?周学弟?”关叙萧发觉了周拟的变化,起身问他。 与此同时,其余十个人也纷纷站起了身,朝周拟这边看去。 “你这么聪明,是已经知道,死人是谁了吗?” 关叙萧抛去刚才柔和的表情,脸上显出一丝阴霾。 周拟用另一只手拉着樊可向后退去,可他身后是墙壁,走不了多远。 紧紧贴在墙上,气氛陷入了僵局。 周拟靠着墙,闭上眼仰头望天。 “你怎么不说话?”原本害羞的李笑笑也一改作态,阴森地问他。 “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周拟说。 “反正已经内定了。” 周拟已经知道了。 图书馆里的死人…… 抛去他和樊可,就是在场的所有人。 他控制住呼吸,脑子里拼命地思考图书馆逃生的方法。 毕竟没办法做到在十一个人围攻的前提下保护樊可和他自己。 周拟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在这里杀了自己。 当所有狼联合起来的时候,羊再正义又有什么用呢? 无辜的羊…… 从来都只是他和樊可。 无辜的羊混入狼群。 消灭死人。 怎么样才能,消灭死人。 …… 有了。 周拟双手举高,将水果刀摆在系统栏里作预备。 “唉。” 他长叹一口气,走到了人群中央。 “你是怎么发现的?” 关叙萧见他投降,略有得意地问。 “我老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懒得说而已。” 周拟说。 “那我倒要听听,你是从哪里发现的?” 周拟白了一眼关叙萧,吐了吐舌头。 “算了吧,反正我都要死了。” 他拿起呼吸器,准备戴上。 “……你一点都不反抗?”关叙萧问。 “好好说,说不定我们还能放你一马。” “打不过啊,”周拟坦白,“看你们这架势,撑死也就是个低品官,今天就算我不死,保不齐明天你们老大就想亲自弄死我,以后也活不了多久。” “……”周围的人被他的话弄得咬牙切齿。 谁是什么低品官,这家伙死到临头还要嘴臭一波。 “这样吧,看我今天不太怕死的份上告诉你。” 周拟抿嘴。 “关学长,笑笑,你们都凑过来听我说。” 人群听着他的话,略微凑近了一些。 周拟一边调整呼吸器想要往嘴上戴,一边用余光扫视着朝他靠近的这些人。 “我发现的方法就是……” “就是……” 就是什么?关叙萧往前凑上去听。 “就是你们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不知道!!!” 周拟一咬牙,快速从系统里掏出水果刀,对准管子就是用力一切! 管子被加强过的水果刀应声砍断! 砰! 一股浓浓的白雾从管子里滚涌出来,笔直地朝众人吞去。 周拟眼疾手快,将安全的呼吸器戴在自己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 被白雾蚕食的人群四散尖叫,可白雾却像有生命一样,死死地包裹住他们每一个人。 “小可!快跑!” 樊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周拟身后,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躲。 广播声又一次响起。 图书馆——死人——已经除尽——死人——已经除尽。 不愧是我的羊,我将整治这些可恶的动物。 …… 白雾和那些“死人”一起消失了。 图书馆的灯突然亮起来,玻璃上的血渍也缓缓缩了回去。 一切又变回了那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下午。 第20章 林秩然 “我说诩哥,您也别怪我多嘴,咱们派下去的队伍,就这?还想搞死周拟?啧,菜鸡一群。” 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大大小小的监控屏幕挤满了昏暗的小房间。 说话的小青年脸上戳着一副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一头金黄色的炸毛短发格外醒目,身上披了件s市一中的校服。 他脖子上同样挂着吊牌,照片上的学生伸着两根手指摆了个桀骜不驯的pose,正咧着嘴角朝镜头笑。再往下看,名字栏龙飞凤舞横着三个大字:林秩然。 “您老要是看上人家了,心一软不想痛下杀手呢,小爷我也能理解。但千万别藏着掖着拿手下的命随便去赌。” 林秩然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漫不经心地往旁边一靠,东倒西歪直接坐到了控制监控的平台桌上。 “真别说,这小子确实有点意思哈,拽几场游戏了还没掉链子。” “再这么下去系统是不是该给人提前激活代号了?要不咱俩猜猜这次他轮着的是啥?” “哎,诩哥,想什么呢,别不理我啊!” 林秩然没好气地撇撇嘴,棒棒糖球被牙齿咬得嘎嘣作响,有模有样推了推镜框,还伸手在眼前比了个倒拇指。 他嘴里的“诩哥”,此刻正一动不动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凝视着屏幕。 金丝眼镜反射着荧光,一身西装,身体懒散地向后倾斜倚在椅背上。尽管是随便一坐,翘起二郎腿的样子却不带一丝流氓气息,甚至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还把玩着一只小小的品茶杯。 “诩哥”沉默地瞥了一眼斜前方聒噪的林秩然,好像在看一条过于活跃的金毛。 待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停之后,“诩哥”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不是说了么,下本的时候不要喊我诩哥。” “是、是、是。”林秩然偷摸着翻了个白眼,“最好的班主任,蔺老师……满意了吧?” “看来你对他挺感兴趣的,”蔺老师没理会阴阳怪气,抬手,轻轻抿了口茶。 “作为班主任对好学生的奖励,下一轮你上场,我同意了。” “哈??!!!” “如果他能活下来。”蔺老师的眼睛微眯,“这次应该叫[病人]。” …… 图书馆外,刚刚逃出来的周拟带着樊可坐在台阶上。 天空好像从来没有变化过似的,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怎么,还要等人吗?”樊可侧过脸问道。 “是啊。”周拟单手托着下巴,眼睛上瞟,看着下午的天空。 “他想不想见我,我还真不知道。”周拟说。 “不过这样劫后余生的天空倒是难得的好看。” “……” 樊可正过脸,蜷缩起双腿,手臂环住,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一边看着砖缝里搬运的蚂蚁,一边陪着他静静地等。 蚂蚁十分勤劳,它先找到了一处残渣,再召集同伴一起慢慢将其运回巢穴。 不小心翻倒了,樊可便伸出手用指甲把它翘回来。 她没有什么表情。 …… “来人了。” 周拟一打眼瞧见远处零星几个身影说道。 几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赶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领头的人是方思奇,后面跟着严重和苓茹。 “…拟哥啊,上午不是说好分道扬镳了吗,你还有啥事啊?”方思奇快步跑过来,悄悄地问。 原来他们都在跟着班里的老师彩排,临近结束时突然收到了一条系统消息。 严重,方思奇,苓茹三人对视了一下,确认他们都收到了这条提示。 ——叮,一条组队提醒,有人邀请你成为队友,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勾搭在一起了? 系统提示框弹在他们眼前,右下角邀请人的署名都是一样的。 ——周拟。 附加留言更简单:结束,图书馆,门口。 “彩排结束到图书馆门口集合。” 方思奇跟着问严重。 “他是这个意思不?” 严重脸色很严肃,压根不想说话。 他还对周拟骗他杀人的事耿耿于怀。 “我,不去。” 严重说。 “可他要是有新情报,我们还是去了比较好。”苓茹提醒道,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出了游戏之后,伤口似乎主动痊愈了。 “严重,我不赞成他的行动做派,但事关我们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 “……” 就这样,严重跟着来了。 他跟在队伍末尾,摇摇晃晃,始终没有说话。 “哟,严警官。” 他看见坐在最高台阶上的周拟,慢悠悠地朝他挥了挥手。 严重扯着嘴角,最终还是忽略了周拟的问好。 第21章 套路 “所以你们刚刚又在图书馆进行了一场游戏?!太顶了吧,一天两次累死个人了!” 待周拟将刚才发生的事描述过后,方思奇站起来吐槽道。 他们五个人坐在台阶上,有高有低形成落差,刚好凑成一个小圆。 周拟摇摇头,一手把方思奇按下。 “图书馆是不会有游戏的,蔺老师说过这地方是安全的。” “那怎么还整了这一出?”方思奇问。 “我怀疑,”周拟低头前倾,凑近大家小声说道。 “有人想弄死我。” “我没听懂。”苓茹直答。 “你的行为,我没太理解,为什么你就能认定他们是[死人]?” “嗯……”周拟摸摸下巴,一把拽过了旁边方思奇的吊牌。 “方思奇,你吊牌上写的是什么?”周拟将吊牌正对在方思奇眼前,叫他念出来。 方思奇被他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了一跳。 “额…我看看……” “姓名……方益辉。” “年龄……16岁。” “迎新晚会时间……” “2020年,9月7日。” “嗯。”周拟放下他的吊牌,再勾起自己的给大家看。 “你和我们的时间不一样。”苓茹看了看自己的吊牌,连声说。 “不,”周拟将吊牌拿近,贴近大家中间,“你再仔细看看?” 方思奇好奇地凑过来,盯着吊牌打量。 在周拟的年龄下面,迎新晚会的时间上,9日的9字明显有水笔画过的痕迹。 “我去,你把时间改了!”方思奇感叹道。 原本是数字7的位置,被周拟用黑水笔描了一个标准的圆。 “中午改的?”樊可问,“你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就是在改日期?” “是啊。”周拟说,“名字都假了,假戏做彻底。” …… “真正的玩家,都应该是同一天进游戏才对。”周拟回忆说。 “关叙萧暴露他搞错年份,我原本想把[死人]的帽子直接扣在他头上的。” “不过我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意识到了一个bug对吗。”苓茹已经学会他的话术,抢过了他的话茬,“已知在场的诸位都是玩家,如果死人代表玩家,那么所有人都应该是内鬼,不存在区分狼的问题。” “你真聪明。”周拟赞许。 “后来,在我身旁的叫陈嵘的家伙一开口,我就知道这群死人的智商肯定不太高,他说,他连续好几天都逼着自己叫陈嵘,但我们才刚进入游戏。” “所以我破罐子破摔,借着这个机会又钓了李笑笑一把。” 周拟将吊牌挂在手上,转着说。 “我不是为了问她怕黑是怎么活下来的,毕竟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我是故意借着假日期向她证实,九月三号到底是不是沉默游戏开始的时间。” “没想到她偷偷看了我的吊牌,真的跟着假时间走了。” “沉默游戏真正开始的时间应该是八月三十一日,所以我说的前三天也是一个错误前提,她也没听出来。” “真正的玩家就算再糊涂,也一定知道现在距离第一场游戏仅仅只隔着一天。” “这个组织的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搞这么一群新人来找我麻烦有什么用。” 周拟从系统里掏出星盘,抛给了樊可。 星盘上显然易见没有刚才的异象了。 “……”苓茹若有所思。 “你是说,你是说[死人]其实是个组织吗?”许久不说话的严重开口说话了。 “嗯。”周拟嗯了一声,“你哑巴治好了?” “……” “……” 见大家没说什么,周拟继续顺着严重的话说下去。 “我已经说过了,原住民学生不会意识到游戏的,先排除这一点。” “他们又不是和我们同一流程的玩家……” “那必然是一个诡异的第三方阵营了。” “而且他们很明显也知道沉默游戏的流程。” “我怀疑…”周拟说,“他们进副本的时间比我们要晚上很多。” “为什么?”严重问。 “因为他们没有吊牌,也搞不清时间。”周拟摸着手指说,“来晚了,赶不上系统的吊牌发放,当然也搞不清时间。” “就像你刚刚进入一个新鲜环境,你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细节。” “他们有组织,所以知道大致的游戏流程,” “像时间这种小字眼,为了赶鸭子上架,他们的头子恐怕直接错过去了。” “唉——” 周拟伸了伸懒腰,长叹一口气。 “有人想要搞死我,我怪害怕的。” “……” 方思奇额头流下三条黑线。 “拟哥,我有点密恐。” “害怕心眼子多的。” “?” 第22章 计划 “那个,”周拟扯回了话题,“…严警官,我得跟你说声抱歉。” “……怎么。”严重沉沉地问。 “你要和我道歉……你…杀人了?” “不不不……”周拟一拍脑门,连忙解释道。 “我要和你道歉的是,我撒谎了。” “我不该瞒着你直接动手的,可能我应该通知一下。” “啧。”严重不耐烦地扭过头去。 “可是严警官。” 周拟变了个语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如果不一口气把他们烧干净,你觉得他们三个能活下来吗?” “…如果我一直扇……” “你忘了有限制次数。”周拟冷冰冰地指着方思奇。 “他用过多少次,你知道么?” “……”严重不说话。 “命与命之间二选其一,你不得不做出抉择。” 周拟压低了声音。 “如果你一直、一直恪守自己能救下所有人的理念。” “一定会害死你自己。” “抱歉了严警官,”周拟说。 “和你道歉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谁让我们在一个班。” “接下来被分配同一个游戏场地的概率很大。” “………” “客套话已经说完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打个配合。” 周拟盯着严重和其余几人。 “你,你们,都愿意么?” …… 教室里,王强正算计着怎么把这个猖獗的家伙报复一顿。 一整个下午,他的目光都在教室里四处检索,可就是找不到周难壹的身影。 这可是彩排,他不在说明逃掉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 “蔺老师!”王强突然大声叫道。 蔺老师刚好从门口进班,他听见王强在喊自己,回过头来。 “周难壹不见了!” 听到这话,他推了推眼镜,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我知道了。” “做得很好,王强同学。” “蔺老师。”王强问道,“不能把他送进校长室吗?” “校长室?”蔺老师问。 “还不够…他的过错还不足以被送进校长室惩戒。” 王强先是一愣,而后更加狂妄地笑了。 “我明白了,蔺老师。” 如果能把他送到校长室,可有周难壹好玩的了。 还不够?那就再添点。 另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来。 …… …… “我实在搞不懂了!” 彩排结束之后很久,男孩哭着喊。 “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我已经给你们买饭了,还不行吗?” “咱们马上就要回宿舍了!我求你们快走吧!” 王强一脚踹在了男孩的脸上。 “张齐,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 “老子打你是因为你有用!” 王强挥挥手,身后的跟班便一拥而上。 一片痛叫打破了校园的安宁。 在看不见的拐角处,蔺老师正静静地围观这一切。 …… …… 差不多该回宿舍了,图书馆门口的众人打算分散开来。 周拟在临走前突然被方思奇拦住,问了一句。 “拟哥,你怎么没拉我战友来?” “你战友?”周拟问,“那个全程划水只睁眼不放屁的林秩然?” “啊?对啊……”方思奇说。 “你要是跟他玩的好,怎么不直接把他拉过来?”周拟问。 “额…其实也没那么好……”方思奇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我还不是怕你骂我……” “什么?” “不不不没什么!” 周拟一笑。 “没事,等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转述给他。” “啊?” 第23章 倒吊人 叮。系统提示——你有一条新的未读消息,周拟点开一看,是严重发来的。 “我有事想告诉你。”严重打字来说。 “还有什么事是刚才不能告诉我的?”周拟起了点兴趣,随即回复了他。 “在火焰山之后,我好像觉醒了某种异能。” “什么异能?” “火。当我把手掌摊开之后,只要在心里默念,掌中就能升起火苗。” “你在外面吗?我能来找你一趟吗?” 周拟随即应了下来,两人便约定在通往宿舍的篮球场汇合。 回宿舍的路上,周拟正好可以经过了学校的篮球场。 老旧的球场仿佛许多年没有装新,坑洼的路面有些地方长着裂痕。由于是夏天,天空还黑的很晚,暮色的天空呈现出一股青蓝,澄澈的像一条小溪,不挂一丝云彩。 冷风吹得周拟缩了缩脖子,这就是青春吧。偶有打完球的学生用袖角擦着汗,一条小路横插进球场与一旁的小湖中间。 小湖,小小的湖,四周围绕着杨青翠柳,中间躺着一片软黄的草地。 周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非常容易被这种场景吸引过去。 微风在湖上荡起涟漪,也亲吻了他的心脏,让他觉得舒服一些。 若不是经历了不太好的高中,他也多想无忧无虑地躺在草地上吹吹清风。 “周拟!” 正当他思绪万千的时候,远处严重的声音打断了他。 “哦,严警官。”周拟迎合地打招呼。 严重神神秘秘地拉着周拟,确定四下无人,东拐西拐地走向一条小路,就在体育馆后面,挤过这条细长的小路,里面赫然立着一个木制的小仓库,很久没人用了,仓库已经生了灰,角落上长着两三张蜘蛛网。 “嚯,厉害,怎么发现的?” 周拟打量着四周颇为满意,拍了拍严重的肩膀。 “我毕竟是警察。虽然还没转正,但,我会排查地图的。” “找到这里之后,我自己偷偷,尝试过一次,我展示给你看。” 严重十分贴心地主动后退,给周拟与他之间留出距离以免误伤。 听说要展示,周拟也聚精会神地看着。 严重一闭眼,手掌合十于胸前,他似乎在努力,全神贯注地将信念集中在一点。 “熊熊燃烧的火,永不止息的火。” 他摊开手,周拟马上好奇地凑上去,近距离看,在他生了茧子的掌中逐渐形成了一团明晃晃的东西。 那东西放大,真成了一团红色的火焰。 “你来真的。”周拟蹙眉,“怎么做到的?” “我听到……倒吊人…回过头来。”严重念叨,“熊熊燃烧的火,永不止息的火。” “火会烧尽一切不义。” 周拟的表情霎时冷寂下来,他语调中带着一分严肃:“你有异能的事告诉过方思奇他们吗?” “还没有,我怕打草惊蛇,只刚告诉了你。” “麻烦严警官告诉他们吧,不要瞒着大家。”周拟说,“你叫倒吊人这一点就算了。” 严重的眼神暗淡下来:“说实话,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等级叫做。” “作茧自缚的倒吊人。” “和你的身世有关系,你自己考虑吧。” “你呢?” 周拟冷眼。 “你既然问了,我也不能憋着自己的不说。” “病人。” “别再提这件事了。” 严重也陷入了沉默。 游戏把他们的身世挖的一干二净,放谁身上都不太舒服,周拟的代号很大程度上表明了他先前的遭遇…… “不管我在你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你绝对不可以叫我病人。”周拟的语气冰冷得可怕。 “好。”严重勉为其难地笑了,“不提了,你只是周拟。” “很好,那我答应你,这辈子绝对不会袭警。” “……” …… 到了宿舍,天色已经渐暗,可屋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周拟打开灯,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他想要找到周难壹留下的日记,翻了几次书架后怎么也找不到。奇怪,跑哪去了,周拟又随便找了找其他地方,依旧没有结果。 忽然之间,一张如同羽毛般飘然的纸条缓缓降落到他头上,打开一看,纸上写着几个张扬的大字。 “日记本我拿走喽,想要就来卫生间找我。” 无聊的恶作剧,周拟查看了一下时间,7:30,距九点的到来还早的很远,想到这,他决定去卫生间看看。 走廊里不规则地亮着几盏黄灯,给了他一点光亮。 周拟一路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卫生间的门打开着,里面黑黢黢的,看不见东西。 “灯呢?”周拟在外面摸索到开关,可开关坏掉了,无论他怎么尝试,灯都打不开。 迫于无奈,他只好走了进去。 往里面走,借着外面的灯光,他看见日记本平躺在地上。 周拟刚要俯下身去将其拾起,只听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死死关上了。 随后,他的后脑勺就像被一只手按着,朝前狠狠推了他一把。 嗙。他被这力气直接砸到了前面镜子上,一下子磕得周拟鼻子生疼,他一抬头,敏锐地看向镜子。 身后有影子在唰唰地闪过,速度不慢,但他可以依稀分辨出这是个人的影子,是偷日记的人吗?周拟警觉地转身,影子也不甘示弱,一把将他的双手钳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 这人用力挺大,周拟不好动弹。 另一方面,他越动,这家伙钳得就越死。 …… “看来你是诚心不想让我把东西拿回去啊。” “……” 对方无言,手上没松下一点劲。 “这样也不好玩,不如你猜猜……”周拟想了想,跟他打了个岔。 “你猜猜,你要是我,现在该怎么做……?” “……?”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但也显而易见地疑惑了一下。 “答案就是…用腿。” 周拟低语一句,右腿毫不犹豫地笔直朝对方两腿中间一插,用力地朝裤裆踹去。 “?!” 这动作的威慑力实在太大,以至于对面第一反应想要跳开,手也不自主地松了一下。 周拟脱开他的钳制,一巴掌呼过去。 啪! 砰! 咔嚓。 周拟隐隐约约听到了照相机拍照的声音。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灯忽得亮起。 他马上四下寻找刚才那人的身影。 …… 出乎意料的是,卫生间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的影子。 只有,一个躺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男孩。 周拟把男孩架起来,扶回宿舍暂时休息。 他把男孩搀到自己的椅子上,又去打了盆温水,用湿润的毛巾轻轻擦拭男孩脸上的青渍。 一处,两处,男孩的眼睛肿得发紫,脸颊也有被扇过得痕迹,衣服脏脏的,一副受尽欺辱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使得上劲的黑影。 随着温水的触碰,男孩渐渐睁开了眼睛。 “你……”男孩迷迷糊糊地说。 “你醒了?”周拟停下了擦拭的手,把毛巾放到一旁,“……张齐?”他瞥见男孩胸前的吊牌上写着张齐两字。 “你…你是周难壹?”张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噌得想要站起来,他今天被王强打得没有力气,摇摇晃晃地又要倒下,还好周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你怎么……” “不!!不用扶我了!!”张齐打断了周拟的话,努力支撑起身板。 瘦弱的他就像一根小小的火柴,随手一掰就断了。 张齐松开周拟的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向外走去。 “周难壹…真的很抱歉!!我先走了,以后再对你好好道歉!!!”张齐好像见了鬼,冲着周拟连连鞠躬,即刻消失在黑暗里。 第24章 谎言 严重的作息一向很规律,待回去宿舍之后便已经收拾东西准备休息了。 幸运的是他遇上一群“正常”的舍友,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做事。 严重将自己的校服打理好,工整地叠成方块状放在床边,又把豆腐块一样的被子平整铺开,定下了六点半的闹钟,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在想,答应周拟的合作请求是否还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以现在的他看来,周拟虽然借着自己的手杀了其他玩家,但他似乎也很坦白自己的“罪行”。 或者是,他没觉得这样做有问题。 想到之前说他是个好人,严重又紧了紧眉头。 好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现在他也不清楚了。 就这样思考着,严重的意识越来越朦胧。 …… 叮铃铃铃。 闹钟声准时将熟睡的严重叫醒,他揉了揉眉心,出于警察的习惯条件反射似地坐起来。 睁开双眼什么也看不见。 啊?严重又四处看了看,发现宿舍里漆黑一片,完全没有开灯。 他向窗外,仍是漆黑一片。 完全不像夏天六点半的样子,反而像众人熟睡时的深夜。 闹钟坏了吗?严重拿起来贴近看,可分针和时针明明刚好对着6:30的位置。 这是九月二日,六点三十,千真万确。 严重倍感疑惑,思索了半秒决定把衣服穿好下床去看看。 他顺着扶梯下去,木头楼梯还不算太冰,让他心里舒了口气。 走下去,他想去摸索宿舍的吊灯开关,发现那开关死死的卡住,根本没办法往下拨。 严重心里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宿舍里倒也没发生什么怪事,但是一路下来,让他的心里毛毛的。 是什么呢…… 严重站在地板上,意识到了问题。 这么久,都没有听到别人的呼吸声。 他的舍友们呢? 他一张一张床地看,那些原住民学生完全消失了。 “我这是…进游戏了。”严重想起了白天周拟讲过的话,原本的学生是意识不到游戏的存在的。 第三天的游戏,恐怕就此开始了。 嗞……嗞。 严重对面完整的白墙上响起了奇怪的杂音。 他看去,竟发现白墙也流下了鲜红的液体。 液体一串一串地顺下来,和周拟所说的图书馆的情景一下,组成了三行文字。 ——严重,请你做出选择。 ——出去?还是不出去? ——请谨记,今天是九月二日。 “出去还是不出去?”严重想了想,选择了右边的选项。 “不出去。” 在未知的情况下,出去可能面临着更大的风险。 墙上的液体在他选择完之后消失不见。 “各位同学,各位同学。” 窗外传来了广播的声音,引起了严重的注意。 “今天因为雾霾太大,能见度降低,本校决定停课一天,请同学们在宿舍里安排好自己的学习生活。” 广播里是校长的声音。 咔。 严重书桌上的台灯毫无征兆地亮起了,给了他在昏暗的房间里第一抹光亮。 “雾霾?”严重隔着玻璃望去阳台,他的房间位于六楼,屋外确实白茫茫的一片。 他再去检查台灯,发现这东西是充电式的,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碰开了开关。 这样也好。 他举起台灯,环顾宿舍每一个角落,想要看看有没有提示。 可他不管怎么检查,都检查不出来什么端倪,心里却仍然有一股驱之不散的寒意。 毛骨悚然。 第25章 谁是真的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 严重贴紧门边。 “你是谁?” “玩家[严重],请跟随我前往游戏场地。” 门外传来温柔的男音。 严重打开门,对上了男人的视线,男人有一身得体的西装马甲,笔挺的黑色长裤和油光锃亮的方头皮鞋。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抹黑色的布条,盖在严重的眼睛上,在脑后系紧,遮住了严重的视野。 “玩家[严重],现在请跟着我的指引,我将会安全地把你送到目的地。” 严重在男人一步一步的牵引下向前进发,空荡的走廊回响着他们两个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进入房间后戛然而止。 吱呀,随着门的一声关闭,严重被男人带到一个地方站立不动。 待门反复开合了几声,陆陆续续又有几阵脚步声传来。 严重默数了一下,一共有三阵。 听声音都同他一样,有两个人。 现在房间里算上他刚好有四个玩家。 安置好玩家之后,其余三个引导者通通走了出去。 温柔的男人走到房间中央,启声道。 “各位玩家,可以睁开眼睛了。” 严重闻声将脸上的黑布揭下。 他发现自己正位于房间的一处墙角,而其余三个玩家,分别站在了剩下的三个角落里。 “周拟?!严重?!” 一个角落的玩家叫了起来。 是方思奇,严重惊讶地发现,整个房间的玩家居然都是“自己人”。 方思奇在他右手边的角落里,大喊着吸引他们的注意。 左手边,则站着一言不发的周拟。 再往旁边看,里面站着一个让严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火焰山的那个队友,严重想,这不是方思奇的那个战友吗? “拟哥,严重!!啊,还有你!……” 方思奇还想说些什么,立刻被中间的男人打断了声音。 “玩家在开始游戏前不要说话。” 男人温柔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方思奇见状马上安静了下来。 “好的……”他暗暗顿住了声。 …… “我的游戏是,谎言。” 男人拍了拍手,指了指他旁边的小机器。 房间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机器。 没有什么别的装饰,只有两盏灯嵌在表面。 “建立在事实之上,一场虚伪的骗局。” 男人笑着说。 “四位玩家按照抽签的方式两两化为一队,分别进行[真心话]与[大冒险]的两项活动。” “抽到[真心话]的玩家,你们就需要在这里进行游戏了。”男人拍了拍机器。 “这是一台测谎仪,会精准判断出玩家所说出的话是否为谎言。” “规定两位玩家每人依次向对方进行提问,一共可问五个问题,需满足四假一真的要求。” 四假一真?严重竖起耳朵。 男人心有灵犀:“四假一真意为,在回答者回答提问的时候,必须说四次假话,一次真话。” “待五个问题回答之后,即可交换站位。” “而抽到[大冒险]的玩家,请在固定的时间内在本楼找到关键道具,找到即为获胜。” …… “温馨提示,”讲述完基本规则之后,男人轻轻转了一圈身。 他轻快地走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男人一打响指,手中变出四个折好的纸条。 “各位玩家可以来排队抽签了。” “记得拿到纸条之后先不要打开,我们有五分钟缓冲时间。” 严重听完了规则,大致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眼下他还不太懂那几句奇奇怪怪的谎言谜语指的是什么,干脆先按着要求把签抽了。 大家一起围了上去。 …… 严重排在最后,前面站着方思奇。 队伍的最前面,是方思奇之前认识的战友。 那人利利索索地抽完了,周拟紧接着拿了挨在旁边的第二个。 “诶,我记得你。”周拟跟着战友走到了一边,用手点着他说道,“你是那个只划水不放屁的林秩然。” “我呸!”林秩然啐了他一口,倚着墙昂昂自得,“什么只划水不放屁,小爷我根本不会放屁。” …… 这边的方思奇随便拿了一张,剩下最后一张就是严重的了。 两个人站在另一边,相顾无言。 “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方思奇小声对严重说。 “有。”严重回答。 “对吧对吧!”方思奇更加压低了声音,满腔疑惑地看向周拟。 “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没看我俩一眼,他啥意思啊?” “……” 严重也皱起了眉。 在图书馆门口和回宿舍路上,周拟的态度都还算比较“诚恳”。 一进游戏就变了脸,怎么可能呢? 他们不是要合作的吗? 严重盯着在一旁和林秩然打岔的周拟,心里五味杂陈。 叮。 严重的系统界面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严警官,你还活着吗?” 熟悉的“严警官”字眼映入眼帘,一下引起了严重的注意。 他仔细看了看,这条消息的主人。 周拟。 周拟?严重心里犯嘀咕,他抬头看了又看,周拟明明就在旁边搭话,根本没有打字的动作。 “活着。你发消息干什么?” 严重盯着周拟的动作,一手将消息回了过去。 奇怪的是,周拟并没有像是接到消息的样子,一动不动。 “严警官。” 下一秒,周拟的消息又来了。 这是什么回事?! 严重的心吊在嗓子眼。 他向上划了又划,白天的聊天记录还在系统栏摆着,不像作假的样子。 “严警官,我现在在做什么?” 周拟的消息又一次弹了出来。 “呃……你在跟方思奇的好战友说话。” 严重瞄了一眼他,如实答道。 “好,我先说好。” 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到他脸上。 “严警官,请你相信我一次。” “离那个我远一点。” “他可能要杀了你。” “??” 严重被这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很奇怪。 “我才是周拟。” “或者说你认识的那个。” “我不会袭警。” “别闹。你的意思是有两个你?那你现在在哪里?”严重打断他不合时宜的玩笑,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有两个我,也有两个你,两个方思奇,两个林秩然。” 对面回复的速度似乎慢了。 隔了几十秒,才又回了一条。 “刚才腾不出手。” “提防我和林秩然,想办法带方思奇跑路。” “别暴露我。” “跑去哪里?” 严重再一次问过去,对方没了消息。 “好了,五分钟时间已到。” 男人的声音终止了严重的动作。 “在开始游戏之前,容我给予大家一个小小的温馨提示。” 男人顿了顿声音。 “在这场游戏中,玩家不再是玩家。” “游戏即是一场盛大的聚宴。” “你们当中,出现了两个入侵者,冒名顶替了他们的位置。” “请分辨出来是谁,必要时可以取之性命。” “什么?!!”方思奇惊呼,“什么入侵者?” “游戏是随机分组的,不代表二人立场对立,请各位仔细确认。” 男人补充了一句。 “现在,大家可以打开纸条了。” “严重,他说的入侵者是指啥?”方思奇拉着严重的衣角小声问。 “入侵者就是……”严重说。 “我们四个人,里面,里面有两个是假的。” “我靠!”方思奇偷偷说,“你不会是假的吧!” “不会吧……”严重想了想,点开了方思奇的消息栏。 “我们应该是一起的。”他把消息发了过去。 果然,方思奇有了消息提醒,他点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你,我……” 方思奇连忙打字回应。 “他,,他!!!他假的啊?!” “他从刚才就没理我们,应该是假的。”严重想起周拟刚才不让暴露他的消息,这么回复道。 “那我俩不都得完了?!” “……你先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吧。” “我我努力……。” “请各位玩家打开纸条。”男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方思奇嘀嘀咕咕地双手合十,一边闭眼默念一边缓缓打开。 “不要分到周拟……不要分到周拟……” 方思奇慢慢睁眼,发现纸条上写着[大冒险]。 “抽到[大冒险]的玩家请在门外等候。”男人招呼着向门外走去。 靠着墙的林秩然站起身,插兜就朝门外走。 方思奇石头终于落地,他长舒了一口气,在跟严重单方面眼神惜别之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严重目送方思奇离开之后,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他和周拟。 两个面对面站着。 严重的纸条上写着[真心话]。 他正眼盯着周拟。 “嗨,严警官,好久不见。” 周拟歪头环臂,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他右手拿起纸条,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上段,晃给他看。 [真心话]。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声音,就连嘴角长得痣都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26章 我是真的 气氛凝固得可怕。 “两位,准备好了吗?”男人从门外进来,对着二人问道。 “当然。”周拟笑笑,“只怕严警官还要做点心理建设,刚才手指忙得都停不下来了。” “……!”严重身体一紧绷,攥紧了拳头。 这个东西,从刚才就不只在和林秩然聊天。 他一直监视着自己呢! 一想到接下来要和他来回对峙十个问题,严重就在心里给自己悄悄捏了把汗。 “玩家[严重],准备好了吗?”男人看向严重。 “准备好了。” 严重默默地回答。 五个问题,需要一口气问答完成。 谁先谁后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如果能抢到先提问的位置……先发制人会不会好一些呢? 糟了,如果抢到了,他又该问点什么呢。 经历过火焰山的对打之后,严重明白,如果他最后执意要杀自己,能不能抵下这一击确实是个未知数。 涉及这个男人的智斗,他自己的赢面不会太大。 “采用剪刀石头布的形式,谁赢谁先来。”男人宣布,“不能直接提问真实身份。” 又是剪刀石头布啊!严重长叹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二位了,我先行告退。”男人绅士地鞠了个躬,一抬手消失在原地。 房间里就真剩了二人。 …… “呀,剪刀石头布。”周拟眼睛一亮,对着严重说,“严警官,你这次出什么?” “别开玩笑,干正,正事。” 严重努力地保持着自己能以正常的态度对待面前这个“假周拟”。 “………………” 周拟没有说话,眼睁睁地看着他。 “怎么了?” “……………………” 周拟的目光黯淡下来。 “你觉得我是假的。” “?” 严重愣住。 “严警官…为什么啊?” 周拟的声音略有委屈的意思。 “你…你怎么会这么觉得?”严重问。 “大家都在场,你还能和谁说话呢?”周拟的手无处安放,最后还是揉了揉头。 “一定是…另外的我们三个。” “能干出这种事的,恐怕只有我了。” 严重和周拟对上视线。 还是那双眼睛啊。 “没有的事,我只是在,在检查能不能……” 叮。 严重一惊。 “能吗?” 又是一个周拟的消息……从不同的消息框弹出来的。 他眼前的周拟正用手点着,似乎是发送的动作。 他又一次与周拟对上视线。 那双熟悉的眯起来笑的眼睛。 “你也!……”严重被吓了一跳,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 “我也?”周拟冷冷一笑,“被我猜对了?那果然是另一个我?” “不……”严重连连后退。 “呵呵。严警官。” 周拟向他逼近。 走着走着,他却一转身,直接跳坐到了放有测谎仪的桌子上。 周拟直起身,翘上二郎腿高高地俯视严重。 “你知道吧,这才是我喜欢的位置。” “非得让我来给你分析分析,到底谁才是你该信任的。” 周拟眼睛一瞪,直勾勾地看向严重。 “谁——才是要取了你狗命的。” 第27章 又来? “比如说……” 周拟伸出手来,很快要打在严重头上。 又来! 严重学聪明了,把手臂抬得可高,攥紧拳头挥过去。 “剪刀石头布!我又赢了。”周拟笑了。 与上次不同,他的手掌没有落在严重脸上,而是停在空中。 与严重挥过来的拳头相对,刚好形成了布对石。 “你长心眼了,知道先下手为强了。” “坏了!”严重暗道不妙,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他又被耍了!无形之间成了后手。 “你先别激动,严警官。”周拟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我看你从开始到现在都绷着身子,肯定特别不好受吧。” “你想干什么……” “不是说分析分析么,我当然是来帮你放松一下的。” 周拟招招手,示意严重凑他近一点。 “如果我是假的,我怎么可能有闲心观察你呢。” “你跟他,并不认识,为什么要,要多此一举和他搭话?” “谁说我不认识的。”周拟不屑地说,“他是我舍友,只是我没告诉你。” “而且我和他说话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周拟低语。 “他是假的。” “什么?” “沉默游戏结束之后,”周拟说,“触发校长问责的时候,你也到场了。” 还没等严重回答,周拟接着又说。 “那个站在主席台上的林秩然,根本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 严重快速地回忆起来。 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三个学生…… 确实没见过长着一头金发的。 “这个林秩然不管怎么说都有问题,我只是去探个底。” “可我总觉得哪里……” “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来告诉你。”周拟神神秘秘地笑,亲切了许多。 “严警官,请问,你宿舍的床是木头做的吗?” “呃……”严重陷入思考。 “不是!!!!!!!”严重喊出了声。 他猛地想起,原本的宿舍都是破破烂烂的,很有年代感。 那床,应该是冰凉的铁皮架起来的。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来到这里之前的宿舍,床分明是木头做的。 “这……”严重一时间错愕起来。 ——滴滴。 测谎仪的绿灯意外地亮起。 …… …… ??!! 这一下给了严重一个猝不及防,他茫然向测谎仪看去,却对上了周拟的脸。 周拟奸计得逞一般的表情,满意地拍了拍仪器。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问题。严警官,你还真诚实啊。” “这是真心话哦~接下来你就只能说谎了呢。” 严重傻傻地呆愣在原地。 “它怎么算??!!” “严警官,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太蠢啊。”周拟无奈地摇头。 “我刚才说了,请、问,对吧?” 说完,周拟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 …… 严重觉得自己太傻了。 先让人套了机会,又被人哄着骗着亲自走进了陷阱。 现在唯一说真话的机会已经没了,他该怎么熬过被刁难的四个谎话呢。 要是另一个周拟在这能跟他对峙就好了。 …… ……另一个周拟? 严重想起了主动找他的那个周拟。 假如能想办法联系到他的话,或许他这把还有希望。 如此,严重决定按兵不动,等待着可以突袭的机会。 第28章 钥匙 【找到回归世界的钥匙】 男人离开后,方思奇脑海里闪过这样一句话。他和林秩然一同站在空荡的走廊里,除了邻近的几扇宿舍门,什么也没有。 “回归世界的钥匙,”方思奇紧走几步,尝试拧开某扇房门的把手,不禁开始心里发毛。“也就是说,我们才是入侵者啊……!”他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念叨,生怕被旁边的人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上一秒他还在心惊该怎么把假货们揪出来,上一秒他还默默地替严重捏了把汗,仅仅一秒之差,系统的提示就打破了他目前的认知。 把手好像刻上去的雕像,方思奇心里没了底。他暂时没心情去尝试开别的门了,只因为系统正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是一个假货。 方思奇失落地向前走,林秩然就插着口袋弯腰在后面跟着,足有一米八三的林秩然,只能稍稍弯腰才能凑得更近一点。 “大哥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方思奇停脚,回过身冲林秩然抱怨道,他当然对对方跟着自己没有什么怨言,只是这家伙非要有意凸显他俩之间的身高差,此举让他头顶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哟,刚才还在那祈祷不要周拟不要周拟呢,这下又嫌弃人家跟着你啦?再说……”林秩然咂嘴,一个转身绕到方思奇面前,挡住他前进的路,“不这么紧紧跟着你,怎么方便神不知鬼不觉动手把你杀了啊。” “这么想杀我那你上一局划水干什么!”方思奇气不打一处来。 “划水?和你?”林秩然白了一眼,双手插兜满不在意,“不好意思,忘了哦。” “你是假的对吧? ”他又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乐呵呵地问方思奇。 “呸呸呸! ”方思奇连着朝他呸了三次,“胡诌,乌鸦嘴,你怎么不说里面那两个是假的?”他想快点躲开林秩然的围挡,没料到此人反应极快,还没等他往前走一步就将他的两只手牢牢拷死了。 “啊啊啊啊啊......” “我去,喂,你别乱叫啊!”林秩然无奈放开手作罢,然后望着远处晦暗一片的走廊,故作深沉比了个“嘘”的手势。 “咋了?”方思奇也朝着他那边望去。 “你还不知道吧,”林秩然撩了撩刘海,渲染气氛似的压低嗓音,方思奇也被他带得紧张了起来,“咱俩今儿要找的这东西,搁楼道里找八辈子也找不着,大概率还会被折腾得丢了半条命。这破游戏‘大冒险’就是个误导人的坑,等着蠢货心甘情愿往下跳。” “按规矩我是该杀了你,但在这场游戏里杀不了,怪可惜的。”林秩然靠着墙蹲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棒棒糖,五颜六色的糖果像这漆黑走廊里的唯一色彩,一下子映入方思奇的眼帘。 林秩然叼起一根草莓的,随手又丢给他一根木瓜的,方思奇顺势接下,靠了过去。 “杀不了人?那什么时候才能杀? ”方思奇左右看看走廊,又悄声问,“你说找不着是为啥,因为不在走廊里?” “不知道,不确定,不想说。”林秩然干脆利落地嚼碎棒棒糖,嘴角叼着棍子,“总之小爷现在对杀人不感兴趣,对赢这场游戏也不感兴趣,你别担心。” 他拍拍手蹦了起来,往前迈了一步又折回来,“哦!但是钥匙我确实知道在哪。” “你的兴趣不会是找钥匙吧......?” 林秩然白了方思奇一眼,神神秘秘地凑近:“钥匙呢,在一个我最不想让他赢的人手里。” 吊足了胃口,见方思奇抬头想要再问下去,林秩然可不留机会,嘿嘿一笑就恶趣味地转移了话题:“话说,刚才屋里那结巴警官也是假的吧。” “结,结巴......”方思奇抽了抽嘴角,“你凭什么这么笃定说人家?” “结巴还能传染啊?”林秩然居高临下看着他耸耸肩,“这还不简单么,” “因为我们那个警官......” “已经被那条癞皮蛇收买了。” 第29章 违反 “怎么样,严警官?是不是想起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在刚刚的角落里,周拟对着严重笑吟吟地问。 他翘着二郎腿,手里不停地摆弄着什么东西。 “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严重在被收攥紧了拳头,捏着系统消息框迟迟不肯松手。 周拟顿了好一会儿,直到手下点点点的动作结束,才用余光扫视着严重。 “急什么啊?你不觉得我们俩现在才是最安全的吗?” “别拖延时间。” 严重搞不清他要做什么小动作,厉声呵斥道。 “……严警官。”周拟也跟着他无奈地摇头。 “你有点太执着于游戏了,我们的目的难道不都是活着吗?” “那个林秩然可能打了,我是希望你别被他划水的样子骗了。”周拟阖上眼睛,“我们同属于游戏里,所以我只是凭一己之力拖延了一会时间,打算给门外的两位留一点机会分出结果,你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吗。” “严警官,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周拟迅速拉回了话题。 “你不会杀了我,对吧?” 严重吞了吞口水。 这算什么问题,暂且不说严重不会杀人,就算真的那他怎么可能杀得了周拟啊? “我会杀。”严重故意朝着答案的反方向说,以符合游戏的规定,他现在只能说假话了。 滴滴。测谎仪的红灯不出意外地亮起。 “你问这种问题,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严重搭眼看着转瞬熄灭的测谎灯,下意识地接上着他的话题,“你知道,我不会杀人。就算我们是对立面,我也没权利杀你。” “哦,为什么呢?”周拟话锋一转。 “因为我,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杀你。” 说完严重微不可查的皱了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眼前的周拟听了严重的话眼底溢出藏不住的笑意。 “严警官你还真是粗心,你要不要想想这到底是谁的地盘?” “难道还能是你的吗?”严重不爽地眉头一紧,“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看来游戏给我们信息不对等么?我已经解释过了,是你该好好想想游戏的规则是怎么说的了。”周拟的语气略有一丝不耐烦的色彩,“你不想活着就别浪费我时间了。” “哦!”严重一拍手。 这确实不是他们应该在的地方,严重细细地捋了一遍。 感觉不对劲的点,周拟从一开始就已经给他挑出来了。 床是木头做的,可他记忆里的却不是,各种环境已经摆明了告诉他这不是他最初所在的学校。 他脱口而出的对于杀人否定的回答里,最关键的不是他有没有理由,而是他和眼前的这个周拟究竟谁才是在这个空间合理存在的。 再加上那条如今看有些模糊界限的游戏规则,严重得出了一个结论。 “入侵者”,是没有权利杀死“本尊”的 想到这里严重愈发察觉到一个问题。 难道他才是那个入侵者? 现在想来,他下意识的否定,原来真的不止局限于他原本的意愿,更重要的是,他应该早些明白自己就是那个入侵者。 “你很诧异是不是?”周拟一句话将严重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故作惊讶地摸着下颚,“我也好诧异哦……明明我才是真的,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这么快就把自己靠拢到对方的阵营了,严重瞧他倒贴地这么快,忍不住起了疑心。 对方能察觉到床的问题,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入侵者呢? “事实就是你想的那样,虽然说起来很奇怪。”周拟想了又想,“说实话,我想让你活着。” “让我活着是什么意思?” 严重大着胆子发问:“你还说你是真的?倘若你是真的,那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床有问题?” “嗯?”周拟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用手敲了敲测谎仪的顶子,“这很简单啊。” “我很讨厌自证清白,因为我本身就是清白的。这个男人的规则很没意思,所以再三思考,我决定牺牲一下自己。” 周拟朝门的角落里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 “那么,严警官,请教一下,你会主观臆断地认为我们这两波人是同时存在的吗?” “同时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啊? “你怎么敢问这个?” “麻烦你快一点。”周拟眼光死死地盯着他,“万一下一秒我被那个男的搞死了,你也就活不了了。” “不是。”严重立刻回答,“因为有入侵者。” 滴。红灯唰得亮起。 机器判定下严重的第二个谎言。 周拟满意地抚摸着测谎仪的机身。 “这么有把握这个答案一定是错的,你很聪明诶。” “我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场游戏没有真假之分,是并行的两条世界线?” “没错。但仅限于你们,我可不是,我觉得我一直都是真的。”周拟理直气壮地嗔怪他,“不管这游戏到底是什么运行模式,对我来说除我之外的我皆是假货,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已经用掉,三次机会了。”严重用手指比了个数字三,“这些问题对我来说,没什么威胁性。” “我还是那句话,你太纠结于游戏了。”周拟合上他那三根手指,使其成为一个拳头,“人生可不能这么玩。” “就当做我的合作意向了。下一问,严警官,我猜你不是入侵者……” “玩家[周拟]!” 一道黑影快速地闪到身后,周拟反应很快地跳下桌来。 “玩家[周拟]。” 是原先的引导者,原本一脸微笑的男人此刻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脸上写满了规则被违抗的不满。 “我的规则说的很清楚了,不能提问真实身份。” 他掐住周拟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提了起来。 “如果你执意违反规则,我有权利先把你消灭掉。” 男人的力气大得出奇,周拟的脸上开始因为被掐而憋得泛红。 第30章 老鼠 “先等一等!” 严重想要阻拦面前这个愤怒的男人,却不料被他一用力气甩在了一边。 严重向后踉跄了两步,不偏不斜地借着墙面站住了脚。引导者与外表毫不相干的力气,大到让严重也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把握能正面单挑。 “你还有什么遗言?”不远处,引导者揪着周拟说道,“肯于认错,我会饶你一命。” 这是个好机会! 引导者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周拟身上,严重终于能抓到联系另一个周拟的空隙了。 他马上调出消息框,找到地方发了出去。 “周拟,你还在吗?” 数秒之间,严重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我在,严警官。” 另一个周拟的消息在几秒之后跳入了严重的视线。 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严重把目前的状况发了出去。 “他现在没剩几次机会,还想着和我合作,现在马上就要轮到我问他了,你很了解你自己,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消息框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接下来是对方断断续续的回复。 “抱歉啊,真是为难你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种时候通关游戏最重要。” “严警官,暂时不要想着谁真谁假的问题了,只要游戏需要结束,你们两人身为玩家的立场就一定是对立的,他现在没有找你合作的意义。” “先出去最要紧,待会按我的说法问他,不要自己添油加醋。” “好的……”严重收回了手。 他说的也有道理,在两个人真真假假分不清的情况下,还是保证自己能离开游戏最重要。 至于哪个是自己所熟知的队友,结论可以再往后放放。 在引导者力量的威逼下,眼前的周拟也禁不住张嘴喘起气来。 喘着喘着,他突然发出了一串阴冷的笑声。 “你笑什么?”引导者问。 “呵呵呵。”周拟的笑声渐渐消失,“连你这种蠢货都能当上npc,我没忍住。” “这话是什么意思?”引导者的手捏得更紧。 “呃……”周拟拍了拍他掐住自己的那只手,隔开一点空间够自己喘息。 “是你被你自己的规则绕进去了,怎么还怪到我头上?” 周拟的嘴角高高扬起,一点一点解释道。 “来得这么快,你偷窥我们好久了吧。” “你的规则是[不能提问真实身份],可你也明知道我们在眼下这种情况里是不知道实情的。” “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就立刻跳出来阻止我,看来我一定是在某个方面踩了你的大雷。” “踩了提问真实身份的雷,是不是验证了严警官的身份就是[不是入侵者]呢?” “明明可以改成[不能提问涉及身份的问题],非要搞这种让人忍不住抠字眼的事,你不蠢谁蠢?” “你……”引导者一时半会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一手将人摔到了地上。 周拟扶着桌子一点一点地站起来,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脖子。 “劝你好好查漏补缺,小心你们上司扣工资哦。” “打擦边球的老鼠。”引导者冷眼啐了一口。 “下次不要再这样喽。”周拟嘻嘻一笑,“老鼠也是正经动物。” “好了,严警官,你想好了吗?” 第31章 作孽 “想好了么?我可把机会都让给你了,要不要合作呀?” “不。”严重干脆利落。 “你讲这么多和我没关系,我要拿下游戏。” 严重明显感觉周拟的嘴角向下撇了又撇。 “周拟,我要问第一个问题。” 严重的余光扫视着消息栏,一边张口说道。 “听说,你现在的职业是程序员,这是真的吗?” “………………” “是。” 红灯。 严重仿佛已经预料到一样,神情也不好看,不过还是照着消息栏继续念下去,消息栏上来自另一个周拟的消息正在告诉他下一步该问什么。 “照着我的问题说,他一定会回答三个谎话的。”对面的周拟信誓旦旦地回应道,“你只要把第四个问题卡住就赢了。” “第二,……哦?你不想干了?为什么,你不做程序员了?”严重一字一句地读,还学着周拟的语气拖了个长音。 他凝视着周拟,等待对方的解释。 站在对面的周拟一改常态,脸色阴阴的,他目光狠戾地盯着严重手上的动作,攥紧了拳头,良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你真有点过分了,严警官,有必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找外援吗?” “回答问题。”严重扭回了话题,面不改色地回答。 “我…”周拟低着头,“条件太差,辞职了。” 红灯。 严重没再追问,他收起了消息框。 “我不是在提问,周拟……你真的,想和我合作吗?” 严重表露出十分认真的态度,他走过去拽住周拟的肩膀,使其可以更好的与他平视。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周拟还在板着脸,眼皮耷拉,躲开了严重的视线,“你都不相信我,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是我不相信你。”严重捏住周拟的下巴,拉回了他的注意,“我第三个问题,既然你愿意和我合作,就证明你,跟我是同一世界线的,那你的床又是什么做的?” “铁的……?” 红灯。 “唉。”严重叹了口气。 “继续,请问周拟,你下一题的答案,会骗我吗?” 短短寂静了几秒,周拟果然瞪向了严重。 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发青,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额前,瞳孔紧缩,眼睛瞪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大。 这一下让严重手一抖,不过还是死死地抓紧了他。 周拟咬牙切齿地说。 “严重,你他妈疯了?” 随后又作出思考状,想了一会。 “我会骗你。” 绿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也忽然亮起。 严重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面前的周拟眼疾手快地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是小打小闹,是真真切切的有了痛感,周拟使的力气大了很多,不过凭借严重的身体素质,他还是能很快把眼下的人控制住。 严重扼制住周拟的双手,神情严肃且正经:“别闹,你又生气了?” “反正你都要赢了,还不允许我生气一下?”周拟听了这话没忍住笑了,嘴角咧成一道缝,“您真可爱啊,严警官,下一题是不是该问我会不会害您了?” 周拟阴阳怪气地用了敬语,半眯着眼睛。 果然是一个人,严重默默感叹了一句,他背后捏着的最后一条问题,确实只摆着简单的一句话,那就是你会害我吗。 经过刚才那一巴掌,他感觉周拟是真的生气了,只不过这家伙跳脱的太快,那流露出来的情绪仅维持片刻,现在又来去自如地收了回去,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怎么。 也不知为什么,严重选择了沉默,继续限制着周拟的手。 “你怪有意思的。”周拟看着自己被钳住的双手说,“侵犯我隐私也就罢了,找外援我也忍了,你还动起武来了?” “武是你动的,孽是你自己作的。”严重松开一只手,指着自己发红的脸颊,“我没道理伤害你,周拟,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呵呵。诶唷,怪我伤到你了,抱歉啊。” 周拟凑近严重的脸,先小心地用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又在刹那间狠狠拧了一下。 “严重,是我低估你的智商了,早知道没用就不给你留机会了。” “但是你猜猜,我作孽作到谁头上了?” 第32章 美女 张齐一股脑冲了出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周拟也麻溜地跟了出去: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张齐即使扶着墙也跑得很快,黑暗的走廊并不易见到他的人影。 “奇怪,怎么一盏灯都没有。”这一路下来越跑越黑,周拟循着声音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朝身后望去,原本还有一丝光亮的走廊另一侧,不知什么时候也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死寂。 借着张齐在前面跑路的脚步声,周拟黑灯瞎火的前进才得以进行,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月光砰得一下透过了窗户,不忌讳地撒向走廊,霎时为整个地方增添了一丝新的亮色。 周拟被照得眼晕,他要第一时间摸清自己所处的位置——这么久都没跑完,学校的走廊有这么长吗?他揉搓着发胀的双眼,眼前的景象却不同之前了:脚下是一座被玻璃包围的笔直的天桥,他正身处于桥的中央,前后看去连通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他眺望下去,在玻璃之外,迷雾笼罩着整个学校,茫茫烟雾之中,楼下树木的绿色透过满眼苍白变成拇指大小状,让天桥显得更加高耸入云。 周拟沿着天桥往前走,越过眼前的门槛之后,视野瞬间开阔了不少。 偌大的展厅即便在没开灯的情况下也眼见的崭新,许多张课桌围着墙边绕了半个屋子,一块长方的小黑屏悬挂在展厅大墙的中间,红色的电子灯在黑暗中醒目万分。 当前剧情时间:10月19日。 60:00 60?周拟眨巴了一下眼睛,随着他的疑问发出,屏幕上的时间又变成了59。 “原来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啊……”周拟目不转睛盯着屏幕自语,不过很快他便陷入了一个新的困境。 看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变换和倒数的时间,他无疑是又触发什么游戏了。凝神细听,偏偏此前追踪了一路的脚步声已经完全消失,简直像刻意引他进来的陷阱。 没有系统的提示,没有广播的声音,也没有带队的老师,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却没有跳出一个人告诉他接下来的游戏到底是什么。 周拟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除了刚才所见的景象以外,展厅的两侧还分别建了两座楼梯。周拟随手选了一座楼梯过去,他发现在上楼口的空隙间,隐隐约约横着几块泡沫做的立牌,在另一边,他也同样发现了和先前一样位置的牌。 “高一三班…校级三好生……许星祺?”周拟仔细辨别了一下牌上的字迹,似乎已经因为存放太久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用食指擦拭开厚如积粉的尘土,在漆黑中走到天桥,借着为数不多得以穿透进来的月光认出了一块块牌上的名字。 ——高一三班,校级三好生许星祺。 高一三班,校级三好生贺川。 高一三班,校级三好生叶文青。 高一六班,校级三好生裴霏霏。 高一三班,校级三好生顾子清。 高一三班,校级三好生周难壹。 总共六块牌,周拟吹了吹指腹的灰,在众多名字中一眼看见了让他熟悉的字眼:“周难壹,这么厉害?”他抖了抖周难壹的板子,灰尘之下露出他那头黑色的小卷发,确定了他就是周拟吊牌的原主人。 “恭喜玩家周拟~率先发现重要……诶呀。” 一道语音机械语调欠揍的男声从周拟身后传来,他麻利地转身,一下卡住了正在模仿系统的男人。 周拟二话不说,抄起牌子就怼了过去。 牌子不偏不斜地砸在男人的头上,他微哼一声,嘴里嘀嘀咕咕道:“这就是老蔺要找的人?上来就动手,不怕误杀了好人啊?”月光照在他很有标志性的金灿灿头发上,半叼着嘴里的棒棒糖,男人笑嘻嘻地弹了弹蹭在发梢上的灰。 “嗨,周拟,小爷只需火眼金睛一瞧就知道你是个美女。被砸这下的精神损失费就不用了啊,咱俩过会儿大概率还得组队玩游戏,权当交个朋友。” “呵呵,你个孽畜。”周拟冷冰冰地说,“瞪着俩眼睛就敢当孙猴子,给你脑袋戳个窟窿是不是还自称二郎神?” “不敢不敢,真君对咱有血脉压制。”他娴熟地抬腿,借助空气比了个孙悟空的标准动作。 眼见此人如此专业的动作,像是一拳能把他揍趴的类型,周拟被磕过的鼻子好巧不巧地有些发疼,这倒点醒他了,他揉搓着似红非红的鼻子,凑近了这人使劲瞧:“哦,我刚才在厕所遇见的那个人是你吧,林秩然。” “什么,什么厕所……”林秩然背过手,假装漫不经心地哼着歌,“你别污蔑啊,小爷从不对美女动手。” 反倒是周拟一改原先的冰冷,乐呵呵地更进一步:“首先,你得知道我是个男的。其次,我可没说过我在厕所被人打了。” “我靠,你套路我?”林秩然失了言,急忙捂嘴。 “最后,”周拟话音一顿,严肃地说,“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什么?” “你那动作根本不像孙悟空,我感觉像条狗。” “。。。”你才像狗! 没等林秩然想要反驳些什么,周拟抱着一摞牌子擦肩而过,对他微弱的反抗熟视无睹,径直走了进去。 “你先等会儿,就算是美女说话也得尊重人啊喂!”林秩然在周拟身后嚷嚷,跟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 “好狗不挡路,别浪费我时间。”周拟好像找到了目标,把牌子归于原位之后在大厅里踱步。 时钟已经由59变成了54,虽然扣的不多,却意味着他又平白无故浪费了五分钟,周拟皱着眉头,一脚踏上了楼梯。 [当我踏入这座楼梯时,恐慌与失望便像无尽的潮水冲我涌来。我一步步迈着,亲眼见证一次次死去的自己,悔恨那指缝间匆匆而逝的人生。] ——“恭喜玩家[林秩然],[周拟]触发主线剧情[我与我的新生],校级三好生的档案就在此栋楼内,请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六份学生档案的线索,给不得往生的灵魂一个交代。” 游戏真的被触发了,周拟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林秩然三步并两地赶过来,搭着楼梯扶手朝他笑:“这下可好了,叫你你不听,小爷得陪你完蛋在这喽!” 周拟轻微地皱眉:“倒计时早就开始了,你是死是活不关我事吧,前脚刚把我揍了一顿,后脚又一口锅甩我身上,你好人当满意了么?” 谁想林秩然一点不生气,他得意洋洋地叉腰,鼻子翘得老高:“小爷我可是天大的好人,要不信我你肯定出不去。” “信你?”周拟不屑挑眉,“连名字都造假的死人,腆着脸让我信你能带我出去?” “你……” “恭喜玩家,林秩然、周拟。”周拟一字一顿地说,“你牌子上写的也是林秩然,规则什么时候说玩家也能实名制上网了?” “如果我想害死你,小爷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林秩然活动着手腕,关节被他摆弄得咔咔作响,“不错,卫生间里揍你的人就是我,不过小爷对你的命不感兴趣,我是来帮你的。” “小爷名字叫程亦然,好好记着呗。” 他仗着自己死人的身份受不到惩罚,靠在扶手旁满不在意地说。 “程亦然啊。”周拟笑道,“那我倒可以信信你,请问程亦然小爷有何高见?” “要找到档案的线索,这栋楼少不了跑断腿。”程亦然指着天花板说,“前四楼是教室,再往上数五层办公室,顶楼只有校长办公室。” 周拟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十楼,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周拟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个扬言能搞死我的死人,这是存心想让我死么?” “别说的那么难听!”程亦然在一旁反驳。 “算了。”周拟像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们先上去看看行不行。” 这么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就上了楼。 他们选择了右边的楼梯,走得越深,环境就越漆黑,还好再也没有什么灰尘。 成功抵达二楼,有幸的是教学楼的装修格局与宿舍楼并不一样,二楼的楼道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似乎这面的雾气也少了很多,穿进来的月光让整个走廊亮堂堂的。 周拟松了口气:“程亦然,楼上的布局也是这样的?” “……程亦然?” 他回头看去,原跟在身后的程亦然却突然消失不见了,偌大的场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33章 我才是真的 人怎么没了?周拟用眼光飞快地寻觅每一个角落,果真找不到一点踪影。 难道是程亦然骗了他?可如果他的目的真的是要杀他,为什么不在刚才就动了手? 就在他考虑之际,咚、咚,又有熟悉的脚步声响彻在整个走廊。 周拟一翻身跑进了距离最近的教室,搁着教室墙偷窥外面的情况。 ……是严重! 严重在走廊里一点一点地走着,直勾勾地逼近周拟刚才所在的地方。 “周拟,你在吗?”严重问。 躲在教室里的周拟刚想回答,即刻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这不对劲。 刚刚的系统很明显用的是公共广播,他们听得清清楚楚,里面只提到了程亦然和他这两个人。 周拟蹲下身子,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悄然滋生。 他冷静了一会,得出了分析的结论。 这个严重一定是个假怪物。 如果是他们在同一场游戏里,公共广播势必要宣读每个玩家的名字。 如果这是严警官,他大概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会和自己组成一队,系统也必定会提及玩家严重的名字。 如此看来,情况只有两种。 其一,严重是个npc怪物,隶属于这场游戏。 其二,严重真的是严警官,只不过他不与自己一个阵营。 周拟的手指一哆嗦。 想要得到答案也很简单,只需要做到一步。 周拟点开了系统消息框。 “严警官,你还活着吗?” 他在严重的消息框停了一会,果然收到了消息。 “活着。你发消息干什么?” 周拟向门外望去,外面的严重没有丝毫手下的动作,还在寻觅着他的身影。 就在侧身张望的一刹那,周拟的小指不小心将消息框蹭了出去,当他回过神时,眼前的一幕却不禁让他心里一惊。 在系统界面不知名的某个小角落里,另一个严重的消息框也悄然露出了角。 两个严重?!周拟瞪大了眼睛,揪出另一个消息框,试探性地打了个问号。 果不其然,门外的严重像收到什么一样,低下头整理了起来。 “周拟,我知道,你在这里,别躲了。”门外的严重阴沉地说。 周拟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看来,他不得不划掉了心中所想的所有可能。 第三种情况携带着一丝恶心与厌恶占据了周拟的大脑。 两个严重都是玩家。 而这个严重,很有可能早就已经进入游戏了,因此才不被同一时间播报。 “严警官,你知道方思奇在哪吗?” 周拟朝着门外的严重发消息问道。 “方思奇,他在十楼打探档案的消息。” …… 周拟有了数,这个方思奇大概率也是假的。 真的方思奇可上不了十楼。 “严警官。” 周拟调回了先前的消息框,打字问道。 “严警官,我现在在做什么?” “呃……你在跟方思奇的好战友说话。” 对方的回答更加补充了他的想法。 这个地方不止有两个严重,两个方思奇,更有两个他。 “恶心……”周拟暗骂了一句,加快了手速。 “好,我先说好。” “严警官,请你相信我一次。” “离那个我远一点。” “他可能要杀了你。” “??” 对方的回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其实周拟也不敢完全断定,但这两下都在明摆着告诉他,这场游戏怕是要分成两个阵营。 严重和他自己都验证了这里会再多出一批玩家“自己”,进行自己和自己的斗争。 毕竟npc可不会有消息框这种东西。 不知道对方的杀意如何,周拟只好先劝告严重小心警惕。 “我才是周拟。” “或者说你认识的那个。” “我不会袭警。” 他特意提到了袭警两个字,因为这是他之前和严警官的聊天对话。 “别闹。你的意思是有两个你?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 字还没打完,门外的严重又有了动静。 咚,咚。 声音逼近了。 周拟保持着不动,停止了与对方的对话。 “周拟,你怎么可以,不听警察的话?”严重摇了摇头,朝着来路一下又一下地走了回去。 呼。他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直至逐渐消失。 “刚才腾不出手。” 周拟马上又回了过去,时间有限,他只好简明扼要。 “提防我和林秩然,想办法带方思奇跑路。” 周拟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这句话发出去。 程亦然和他是一起被广播的,勉强先算是队友,何况眼下的局面,只能先断定他是跟自己一伙。他为的不是和程亦然合作,而是让严重有针对性地警惕对面,争取利益最大化带出可能性更大的方思奇。 “别暴露我。” “……周拟。” 严重的声音微小,又散发着压迫的气息。 短短几秒钟时间,这声音便从上面传到了周拟的耳朵里。 周拟错愕得一愣,缓缓抬起了头。 ……在他头顶的正上方,严重从墙上的小窗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背着月光,严重的脸上漆黑得什么也看不清,除了他那双因为找到猎物而瞪大的眼睛。 “我找到你了。” 第34章 我不想死 唰——周拟眼疾手快,站起来就把窗户拉上了,他一用力,窗户正好对准卡住了严重的脖子。 嗖——周拟撒了腿就往外跑。 哪怕算上被撞击后的疼痛缓和期,窗户也根本困不住严重几秒,而在这种情况下被逮住,他无疑会被严重拧断脖子。 他快速掀开教室门窜了出去,低着头径直跑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想拉大距离差甩开严重。 踏过一块又一块漆黑台阶,身后传来严重逐渐明晰的怒骂声,周拟提了口气将步子迈得更大。随着脚上速度提快,他心里闪过一抹奇怪——愈发靠近二楼,他就愈发察觉到一团亮光。 亮光与周遭的黑暗格格不入,在他起伏的呼吸间模模糊糊闪烁,又渐渐稳定、扩大,于他的眼中清晰起来。当两只脚完全踩上前一级台阶,整个人被笼罩在久违的光亮中时,周拟朦胧地想到一个词:新生。 此刻,完整的二楼出现在他眼前。 一条笔直的长廊通往对面,三五盏昏黄的灯悬挂在天花板上,夏日的蚊虫零零落落地绕着光飞,好似扑向燃尽自己的团团烈火。 灯下的场景,令他刚一抬头便不禁噤了声。 三五成群的学生站满了过道,衣着白衫,黑色的头发散散地翘着边,黄灯打在他们身上,把衣衫也染得泛黄,挂着不出意外的吊牌,他们就那样安静地站在这里,一片死寂。 周拟还没来得及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也似把严重追逐的急切抛之脑后,安静地站着。 不对,太静了。 周拟的眉痕又深了两道,他从尾随张齐来到这里之后就从来没见过一个学生,而进入游戏,又意味着普通的学生是无法参与的。 说到底,这可能又是一群游戏有意而为之,正等着他自投罗网的怪物。 学生们被周拟的动静吸引,都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头。 一下,两下,提线木偶般的动静,脖子像橡皮轻而易举地弯下,形成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弧度。 一群,两群,满楼道的学生将目光投射在这个还衣着校服外套,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异类身上。 够了,周拟又骂了一句。 那一个个学生正着脸,他才发觉他们的面色青黑,以至于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表情。 虽然两方相顾无言地僵持着,可周拟不打算往楼上走了:以这群人拖住严重刚刚好。 灵光一闪,周拟索性脱掉外套,露出他原本的白衫,尽力歪着脑袋,脸色轻而易举地阴沉起来。 他迈上台阶,缓慢地朝学生群体走去,想要从他们隔开的缝隙间走出去。 又是不出意外的,最近的学生靠右一移,挡在了周拟面前。 学生的表情并不好看,即使眉头平缓,周拟也能从他身上察觉到一股找事的气息。 “……、……。”学生阴着脸。 “……”周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 “……!!!!!” 他先低头,沉寂数秒,突然朝学生凑近瞪大了眼睛。 黑色的瞳孔缩得极小,眉毛又细,自然地挑起,表情狰狞出凶戾的杀意。 就算是npc,学生也就是些十七八的孩子,怎么敢较得过他这个真正的大人。 学生识相地收回了气息,愣了两秒,喉咙卡卡的,一断一断地发出声音。 “……努力学习,驭享新生。” 此话一出一呼百应,周围的学生也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重复,好像喉咙坏死,声音有长有短,有快有慢。 “努力学习……” “驭享新生……” “努力学习……” “驭享新生……” 听起来就像高三在百日誓师一般。 周拟抬起头看,班牌上可明摆着高一的字样。 像被洗脑了一样,周拟随即跟着念了两句。 “努力学习,驭享新生。” …… 失去了原有诡异的沉默,眼下情况似乎更加诡异,失去活力的学生正在此起彼伏的重复这句好像校训一样的戒告。 周拟走在学生中央,放轻脚步,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学生们,一边歪着头和他们一起念了一遍又一遍。 他模仿着周围学生的模样混进其中,好像他本身就是其中的一员。 “努力学习,驭享新生。努力学习,驭享新生。努力学习,驭享新生。” 当他念到第四十四遍的时候,一道声音彻底划破了诡异的氛围。 叮铃铃,似有敲铁的铃铛声响起,铃声大得出奇,一下子穿透了周拟的耳朵。 他懵懵地抬头,眼前却不是先前一番模样。 正常的,青春的学生,活泼的男孩女孩,正聚在走廊里嬉戏打闹。 他又扭头看向窗外,阴沉的黑夜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去,剩下的只有青翠的,明亮的天空。 太阳,白云,微风缓缓吹拂着树叶,这里就是正常的校园。 而刚才被他凶过的那个学生,此刻站在他的右手边,攥紧衣角。 “你……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敢反抗我!” 反抗?周拟一扭头,从对方瑟瑟发抖的眼眸里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黑色的卷发,一头乱而有序的小杂毛。 见学生手里有块镜子,他一把抢来了看。 他有与他本人完全不同的,黄色的眼睛。 他真的变成周难壹了。 环顾四周,布局也只不过是正常的学校布局,可这里的一切却让周拟感到一丝诡异。 崭新的白墙,明亮的落地窗,还有挂在墙上的红布,上面用白字写着。 努力学习,驭享新生。 只是念了几下校训,场景就切换得这么快,这栋楼真是一点也不简单。 周拟思索片刻便拉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教室门,正值下课,屋里的学生有的结伴在一起聊天,有的伏在桌子上休息。黑板上老师的粉笔印还没有擦干净,一道道数学公式唤起了他对那个时代的回忆。 这里是高一一班,不是他的班级。 躲过走廊里男生打闹的扫帚棍,周拟一路走到了高一三班的门口。 他进去,按照桌角上的名字找到自己的座位。 周难壹的位置,周拟依稀记得是一个靠窗的地方,而现在,它却成了相反的方向,被安放在了另一侧的墙边。 叮铃铃,铃声又响了。 这是上课的铃声,听上去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周拟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门外的老师也快马加鞭地进来开始上课。 有一说一,他对知识实在提不起兴趣。 周拟托着下巴,把目光扭到了一边。 “周难壹,上课不要走神。”老师在台上提醒。 “背一下《蜀道难》,背不出来就站着。” “噫吁嚱……危乎高哉……”周拟翻了个白眼,慢慢地转着脑子回忆。 “不好意思,忘了,领罚。” 才背了一句就果断认罪了。 台上的老师抽了抽嘴角,也不屑搭理他了。 “你语文成绩不错,不要上课和老师作对,不然校长室伺候。” “哦。” 周拟又一次慢悠悠地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老师被激怒了,骂骂咧咧地抛开了课本,开始指责起他的不对。 周拟一耳进一耳出,把老师激烈的责骂当做背景音乐,开始用余光打量四周。 他才没工夫跟老师对嘴,眼下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这鬼地方,还是一一对应的场景,游戏一定还会在某一时刻回到原来的样子。 要是在他不经意的时候被动出去了,到时候是生是死都无从知晓。 还是自己出去比较好。 程亦然找不着了,自己又被严重追出“地图外”了,破游戏逼事真多。 他环顾一圈,眼光四下寻找能够回去的线索。 嗯……?是“地图外”吗?周拟恍然意识到。 这里既然和之前的场景相同,按理说不应该用“地图外”来定义。 恐怕这才是主线剧情。 他敏锐的目光被某一处吸引,猛地停留在身旁的墙壁上。 那是在白墙擦的一层绿漆,免不了有调皮对学生喜欢在上面乱写乱画。 在众多嬉闹的言语里,有一条格外刺眼,一下子抓住了周拟的注意力。 “放我下来,我不想死。” 放我下来……我不想死? 周拟暗自跟着念了一遍,突然眼前一黑。 第35章 蜀道难 再次睁眼,教室里又恢复了以前的黑暗。 周遭陷入了死寂的沉默,讲台上的老师紧绷着脸、双臂僵直地贴在身体两侧无声讲着课,它有着同学生一样难看的皮肤,体型却是它们的两倍不止,有种莫名的滑稽和诡异。和那些死气沉沉的木偶相比,它无非是把怪物的名头大方摆出来给周拟看。 周拟缓慢地闭眼又睁眼,身体抖了抖,脸瞬间变得紫青。 他,被吊在了天花板上。 周拟马上去摸索自己的脖子,上面勒着一条紧紧的麻绳。 麻绳好像有生命似的,一环套一环地缠绕着他的脖颈。 放我下来,我不想死。这句话好巧不巧从周拟脑子里浮现出来。 “放我下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周拟感觉血液要冲破他的脑袋了。 憋着紫红的脸,他试图将腿搭在前面的书桌上,给自己留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绳子偏不,它向上略提,一把把他提到了桌面上方。 现在浮空了,他没有任何支撑。 教室的门紧闭着,而门外又隐约响起了严重的声音。 “周拟,别躲着我了!” 周拟紧闭着眼,试图从门外传来的微弱的动静来判断严重的去向。 严重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地穿梭,他要呼吸不上来了。 确实依照他的设想,游戏又在莫名奇妙的时候把他送回了严重手里。 绳子让周拟被迫在空中来回荡了几下,他强忍着使自己平静下来,偏偏几声尖刻的笑在脑子里炸响。 讲台前怪物老师那硕大的身躯仿佛充了气的气球摇摇晃晃膨胀开,两只僵死的手臂突然举高,比拉面还柔韧地依附在天花板上,藤蔓似的不断向前攀爬。周拟忍着疼抬头向上,发现那扭曲粗壮的手指上垂下了什么东西——原来吊着他的绳子根本不是挂在天花板上的,他的生杀大权从一开始就攥在老师手里。 那怪物咧着嘴的巨脸凑到跟前,突然开口说话了。 “周拟,背一下《蜀道难》再坐下。” “你是真做鬼也不要放了我啊。” 周拟感到绳子略微松了松,给了他说话的机会,硬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句子。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门外的严重还在踱步,在走廊遍寻无果后,摸索到这间教室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在严重找到他之前从这里脱身。周拟已经顾不得打岔了,凭借毕生所学绞尽脑汁从脑子里回忆他高中那点零碎的知识,又尽量压低声音,以防严重破门而入。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随着最后一句落地,周拟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做得很好,周拟。”老师用锯木头似的声音诚挚赞许,松开了捻着他上吊的绳。 周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霎时心里一惊。 它在叫我周拟? 他一闭眼,面前可怖的怪物又消失不见了。 “你这不是会背嘛,周难壹。”讲台上的老师说道。 “别搞小动作,别有小心思,学校看得一清二楚。” …… 再次睁眼,又是正常的学校,周拟正伏在书桌上喘起,身边放着一本摊到《蜀道难》页面的语文书。 太阳穴还在作痛,他来不及想太多,立刻用手抚上了脖颈,被绳子勒过的地方热热的,证明刚才根本不是幻觉。 要不是他记忆力还算不错,搜刮了全部的记忆把《蜀道难》背了下来,他就确确实实要死在那可怕的怪物手里了。 经历过如此危险的情境,周拟再无心思张望,他抄起一支笔,在语文书的空白处勾勾画画,耳朵还在随时注意着老师的突击提问。 早有预设般翻到书的目录页,他用铅笔写下了周难壹的名字。 不错,三个大大的字体占据了目录上方的空隙,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可他又鬼使神差地在后面写了一个周拟。 惊奇的是,即便周拟如何努力地往下压,像无形的手在抻拉他想要下触的笔,那笔尖总与纸面隔着距离,这两个字被空气墙挡住,怎么也写不上去。 好吧,周拟妥协了,他只将单字拟放在了周难壹的名字之后。这次果然轻轻松松就写了上去。 潜在的规则无疑验证了周拟的一种猜想,当周和拟两个字可以明确地组成他本质的身份后,是不会被允许出现在这个世界的。 就如同他的样貌。 一边想着,他在周难壹的名字下写了一个“表”,又在拟字下写了一个“里”。 互相联通的表里世界。一边是光鲜亮丽的学校,美好的晴天,正常的老师,嬉笑的学生。 一边是那沉默的哀楼,阴霾的夜晚,比人高出两倍的怪物,数以百计的僵直的傀儡。 周难壹作为他表世界的身份,让他在这个世界里能够自如穿梭,而回到现实,他还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迎来死亡的周拟。 略微思索,周拟笔触飞快地往书上罗列他所遇见的一系列场景和元素。 程(程亦然)的消失、严(严重)的追逐、展厅的倒计时和表里世界的现状,毫不沾边的元素堆叠在一起,来来回回看都好似没什么关联。 但是…周拟圈上了最不相干的追逐战。 严重仅仅代表两队的竞争,看似和他面临的任务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他又是影响自己游戏进度的一个很大关键,规则说档案就在此栋楼内,势必指六个学生的档案还处在里世界中,想要在里世界进行长时间探索,严重的存在就会让自己在原有的困难上雪上加霜。 凝视着笔记良久不言,他突然起了心思:在严重还没有认知的时候把他拖进表世界,最好让他一辈子也出不去。 周拟闭上眼睛,回忆他往来于两个世界的经历。 一,他在里世界念了四十四下校训。 二,他在表世界看见了“放我下来,我不想死”。 三,他在里世界完成了老师布置的《蜀道难》的背诵。 … … 周拟睁开眼睛,睫毛微低。 共同点是他正好在穿梭的前一秒触碰到了属于对方世界的东西。 校训挂在表世界的墙上,他又在挑衅的下一刻被吊在里世界的教室里,因为完成了表世界老师的任务,所以他又回到了现在。 想要把严重一脚绊进表世界,根据已知的条件,他一定要在保证自己不会受伤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严重触碰到进入表世界的“开关”。 大脑飞速运转,周拟有目的地将手探入裤子口袋,左翻右翻。 果不其然,他在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硬硬的小东西。 这是他在刚进入表世界的时候抢走的那个“霸凌”他学生的镜子。 如果这块镜子能被带回里世界,想要困住严重可就太简单了。 第36章 严重,你杀人了。 严重在这栋破楼里找了好久,死活也找不到周拟的身影,与其说找不到,更不如说他像一只灵活的蚂蚱,一会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一会又悄无声息地不翼而飞。 按照顺序,严重搜刮了每一间教室,保险起见,他甚至检查了讲台桌下盛放机箱的空隙。 这家伙能去哪里呢?严重的压力又大了一截:他不仅要找到这场游戏的线索,还要找到四处逃窜周拟。 ——率先把杀死周拟的目标提在首位,这是周拟自己下达的命令。 “如果再次遇见我,麻烦你想尽办法把我杀掉,好吗?” 这是他开始倒计时之后,从周拟消息框发来的第一条通知。 他刚想问为什么,对面倒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紧接着又跟来了几条。 “我的游戏告诉我这地方还存在着另一组我们,尤其是那个我,没准你能碰上,我要命令你把他杀了,游戏可以输,但他必须死。” “杀人的感觉很上瘾吧,再试一下也无妨,严警官。” “哦不不不,只是严重。” “杀了就好,别对他暴露这件事哦。” 文字映入眼帘,严重的皮肤上密密麻麻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关上系统,闭上眼睛深呼吸。 想不通周拟为什么要害死他自己,什么叫存在着的另一个周拟?还有他们?严重摸不着头脑,但不得不遵循着他的话做。 因为他真正被周拟捏了把柄。 ——他违背了自己的初心,杀了人。 严重的掌心好像又多出那种血液的黏腻感,带着一丝热气布满了他的手掌,让他杀掉周拟的进度愈发拉长了。 这家伙真奇怪,摆着周拟的脸,一见他就很出人意料地反抗起来——拉窗阻拦严重的进攻。 他是不是也知道这里有两个相同的人? 严重在二楼捡到了周拟的外套,找了半天人又不在这里。 奇怪的是,搜寻的过程中,他在二楼的三班教室的课桌上发现了一条断碎的绳索。 周拟一定来过这里了,严重敢断定,他不见踪影,也许正是触发了某种主线剧情。 想往三楼走,可迈出脚步后,他被无形的阻力阻止了。 “还有一人尚未进入剧情主线,三楼暂不开放哦。” 系统的提示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既然是这样,那么周拟就绝对还与他身处同层。 严重继续排查二楼的情况,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先从那根绳索开始吧,他一把推开了高一三班的教室门。 ! 严重推门的一瞬间,门居然也正好向里面自己开了。 白晃晃的衬衫瞬间占据了严重的视野,再往上瞄,脖子上蛇形项链让他应激地咽了口水。 眼前赫然站着的是周拟,和他同一时间开启了同一道门。 严重反应灵敏,一掌冲人的脖子掐了过去。 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周拟一个闪开,在他与严重之间竖了个食指,以示暂停。 “不跟我打声招呼就出招,谁教你的?” 周拟若无其事地调笑:“看清楚,严大警官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这楼里还有什么追着你打的怪物吗?” 收回食指,他背起了手,严重足以瞄见他身后的那根麻绳,…它,它在自己蠕动吗? “嗯。我看错了。”严重纠正道。 他明白周拟的意思,如果执意贸然发起攻击,周拟一定会下一秒甩开绳子来迎接自己的。 他背后露出的很大一截绳角一扭一扭的,不像是周拟所造成的,比喻起来就像…粗糙的,扭动的蛆虫。 万万不能冲动,要找机会下手。 “我找你的时候,你躲什么呢?”严重率先发问。 “啊……什么?”周拟迷惑地歪头询问,“你找我?什么时候?” “就在这附近,你拉窗户的那一次。”严重点着脖子给他看。 “窗户…窗户,哦?我卡死的不是学生么…怎么是你?” “我从来,没见过学生。” “刚才二楼有很多僵尸一样的学生,我为了离开就模仿了一下,可能从这个时候触发的。”周拟弯腰倾斜身体看向了严重手里的东西,“你捡到我的校服了。” “为什么我找不到你?我已经试过,三楼的路是堵死的。” 周拟单手从严重那里接过校服,随便搭在肩上,随后伸出另一只手递给他麻绳:“我在三班,这里好像有什么机制,我被这东西吊起来了。” 严重这才看清楚,周拟早就给绳子的身体绑了个结,它就算想杀人,也没办法挣开自己的束缚。 周拟将这东西交给自己,没有打算杀他。 “难怪呢,我听到你喊我名字了,当时吊得太紧,我以为是错觉才晚了这么久汇合。”周拟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歉意。 “哦,没事。”严重附和道,“你安全就行。” 两人结伴而走,一起在几间教室间来回摸查线索。 像周拟说的触发的游戏一个没见到。 查无结果,两人挑找了个课椅坐下捋清思绪。 严重不断关注眼前人,想从他身上找到与印象不一样的地方,可惜从头到脚,哪怕身高都分文不差。 周拟也意识到了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无意识对峙了一秒,很快又被周拟领先收了回去。 周拟犹犹豫豫的,时不时往旁边挪。 “你怎么了?” “没事啊。” 一听严重问他,周拟反倒不动了,坐得自然。 绝对有猫腻。 “你是害怕了吗?”严重觉得这话很好笑,但还是说了出来。 “不算吧。”周拟简短地回,“严警官,我能信你吧。” “这话怎么说?” “其实我知道触发游戏的方法,只不过我现在还不太信任你。” “你为什么,不信任我?”严重心里一紧。 “因为我的系统消息栏里有两个严重。” …… 还是让他猜到了。 严重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出现两个我?” “我猜这游戏不止一组队伍那么简单吧。”周拟说,“我的结论是平行世界。在有消息栏的前提下,基本可以确保两者都是玩家。” “所以…我还不知道哪个才是我的严警官,抱歉。” “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啊。照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那边周拟。”严重急忙解释清白。 “哦,也是,还好严警官一向善良,就算不是一个世界线也不会伤害我的。平行世界也会有分岔的选择吧,要不你先说说看,我们究竟发生过什么?” “呃……”严重思考起来。 “就,这里开始说吧,我们,认识的时候。” 严重盯着周拟看了两秒,眼神不自觉瞟向右手。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让你,先选了道具。” “是一把水果刀,我也拿了。” 周拟认同地点头:“然后呢?” “我们没有一起走,遇见你的时候,你把蛙皮贴在了我脸上。” “对。” “我还记得,有一群组织在一起,全部选择了水枪的组织。” “是啊。” “下场很惨。” 周拟笑着问:“惨在哪了?” “惨…惨在他们,最后没能掏出来,还被青蛙灭了一大半。” “哦。” “你还调侃过他们的队长,是不是?” “调侃过。” “我们在路上遇见了,方思奇他们。” “没错,在此之前我们还救了苓茹。” “嗯,是的。”严重斜瞄着门口。 “方思奇有一个一直昏迷,没有说过话的战友。” “是啊,一开始方思奇扇风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躺一边太划水了,不过还好最后他站起来躲开了火。”周拟接话。 “嗯,哦,还有一点,你好像割了两片面具。” 严重的声音渐渐停止了。 “我们,也许是一个世界的?” “你说他们到底惨在哪了呢?” 周拟横插一脚。 “啊?”严重很疑惑,“刚才问了啊,就是被青蛙,杀的所剩无几,剩下的被火烧死了。” “哦。”周拟又哦了一句。 “嗯。”严重迎合。 “嗯。”周拟满意地点头。 “诶,你说他们到底惨在哪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严重不注意拉高了嗓门,赶忙降低声音。 这时周拟早有预料地扬着嘴角笑了:“才刚问了三句,你就急了?” “你不信任我?!”严重逼问道。 “不是我不信任你,”周拟翘起二郎腿,手肘顶在桌面上拖着下颚,“而是我根本就没信过你,哈哈,脑残。” 他充满戏谑味的两声嘲笑激起了严重的怒火,使严重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拟游刃有余,因为他早就看得心知肚明。 为了维护游戏的意义,每人必然会遇到一个与自己同处相同空间的玩家,一个真正与自己相识的玩家,否则将没有开展对峙的必要。 而据他的工作经验,这场游戏可以通讯的情况一般分为两种,一则上述的相同空间,在同一场合下会有触碰,可以组队,有机会联系起来,二则经过过去的组队,已经存留在自己系统里的玩家可以被再度看到。 这样,假设对面是真的,就不会存在两个相同的名字同时存在的情况。 换句话说,只要有另一世界的家伙和自己照面,系统就会出现两个可以同时联系到的人。 用这个方法可以直接排开所有真伪。 严重从一开始就被他踹坑里了。 周拟冷笑了两声:“需要我帮你顺顺思路吗?” “大人,你个警察当得还真是‘名副其实’啊。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真正回忆的时候眼睛应该下意识往左瞟吗?” 周拟朝他努了努嘴角。 “你现在告诉我,方思奇那战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叫……”严重刚要回忆,就怔住了。 他的视线果然,在下意识向左偏移。 周拟不出所料地哼了一声。 “其次,你的时间线让我感觉很混乱,你现补的对吧。” “你太紧张了。” 严重捏了捏手指。 “现在我可知道了。”周拟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严重。 “我们这两条平行线是永远不可能重叠的。” “严重。”周拟的表情阴郁,十分可怕。 “你杀了人。” !!!!!!!!!!!!! 严重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你胡说!我不会杀人!” “你杀了人。” “我没有!!!!” 严重的语气越来越激烈,他瞪着周拟那双眼睛,心里毛毛的。 因为那双眼睛,曾经也笑眯眯地驱使着他握紧刀柄。 一刀一刀捅下去…… 第37章 父亲 夏天,县城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纷纷扰扰的雨,老天的眼泪给予这座小县新的洗涤。崭新的白纸任凭孩童的右手摩挲着,不到一会的功夫折成飞机,又肆意被对准外面飞了出去。 陡然地,纸飞机刹那间跌落,跌跌撞撞地摔在黝黑的石路上。严重看着飞机被雨水一点点浇湿,屋外的蔚蓝似乎和里面成了反比,小县城经济还不发达,天花板悬吊着的老式旧灯泡仅仅散着微弱的黄光。 再往里面的屋子里传来钢刀剁开猪骨的声音。咚,咚,声音听起来十分熟练,伴着骨头被利索割开的声音,他倚着墙合上了眼睛,雨仍没有溅小的趋势,剁刀声颇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在耳朵两侧形成了两个布阵。 开了火,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汤,母亲将猪骨下锅,无处安放地用手擦了擦身上的围裙。 “小重,过一会就能吃饭喽。”女人笑呵呵的声音点醒了他。 严重点点头,继续眺望着外面。 这是一座不发达的县城,走过一趟山路才能抵达县城正门,只有一条极其狭窄的商业小街。县民倒有不少,有衣着整齐的,像个正经职业,也有光着膀子,露出黝黑的皮肤,似乎是常年下地的农民。 严重的父亲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面相清秀,身上又充满着力量,十分有安全感,再加上责任心强,经常帮助县民解决棘手的麻烦。 就像电视里播放的英勇警察。 无形之间,一股叫法在县民之间流传开来,走在路上,人们总是喜欢亲切地笑着叫他:“严厉警官。”随后把他围在中间,再熟悉地一个个招呼走。 警官,一个严重从小听到大的职业。 他的父亲并非真正的警察,三四十多岁的样子,只喜欢能帮就帮。 严重同样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坐在餐桌上,香喷喷猪骨汤在桌上冒着热气,馋得人直掉口水。和蔼可亲的妈妈将头发束在一旁,分发碗筷,每当这时,父亲也总会起身帮忙。 严重最喜欢的时候,就是父亲在桌子上讲那些他帮助别人的故事。 今天李伯伯的牛生病了,父亲突然想起来好像在哪本书里听到过这种情况,翻箱倒柜找出来给人家送过去了。 昨天隔壁王家的小儿子贪玩,一不小心掉井里出不来急得哇哇大哭,父亲借着自己有劲直接带着绳子跳进去,硬是背着孩子爬了出来。 上个月…… 严重从他父亲的语气里听到了满满的骄傲和自豪,每当说到这里,父亲总会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得意地拍了拍:“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帮把手的事嘛,再说大家也是抬举我,才喊我一声严厉警官的嘞!” 幼小的严重也会学着父亲的样子,抚摸他小小的手臂,此举引得对面的母亲哈哈大笑。 “是是是,大家抬举你,倒是你呀,也得照顾照顾自己的身体,都多大年纪了,真把自己当小年轻了。” “唉,倒是我们小重呀,长大没准能做个好苗子,对不嘞!” 父亲听了挠头,嘿嘿一笑,再拍拍严重的肩膀:“哈哈哈,是啊,我们家小子努努力,还真说不准呢!” “唉,小重啊,我不求你能考上什么重点校,也不求你做什么拯救人的大英雄,只希望你能做一个办实事、讲诚信的人。” “我会的!”严重的眼睛发亮,“我要考上!比爸爸,更厉害!” 一桌子好菜真当叫人垂涎欲滴,伴着碗筷碰撞的声音,窗外暴雨将大地重新洗刷,露出崭新的骨骼。 对于考上警校的想法,便于此时在他心里埋了根。 想要分担父母的工作,达到他的目标,做一个比父亲更厉害的人。 猪骨香盘旋在小小的餐桌上方,弥漫在这狭小的家里,让气氛显得格外温馨。 碗碰碗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父亲从不喝酒,他举起一碗骨汤,与母亲的碗边碰撞,以此来庆祝这简单的生活。 沉寂之中,太阳的一天也快要落下帷幕。 一家人吃到很晚,恍惚之间,谈笑的声音突然安静了下来。 父亲摆摆手,示意严重和母亲停下交谈。 支起耳朵,父亲朝门外走去。 安静的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奇怪的鸟啼。 那鸣叫滋滋啦啦的,细细听,竟然可以依稀分 辨出几个字。 “出人命!出人命!” 父亲和他们对视了一眼,严肃地说:“我去看一眼,你们先别动。” 说时迟那时快,父亲直接跑出了家门。 …… 严重在餐桌前坐了好久好久。 这个奇怪的夜晚,对严重来说是最沉重的。县里的夜晚太冷,母亲呼出雾白的冷气,跟严重一并坐在桌前。她手里捧着花玻璃杯,里面正好是热水可以暖手。猪骨汤早就被搬进厨房里,母亲说要等爸爸回来再跟着菜一起热,母子俩望着吊灯一言不发,这时凝静便结成了永恒。 九点、十点…… “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严重趴在桌子上,耷拉着脑袋问。 “想是遇上什么事了。”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 十一点、十二点…… 严重顶着沉重的眼皮要睡着了,但他还强撑着,他想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严重透过薄薄的窗户向外望,天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母亲不再等了,她站起身,转身进屋,厨房里便传来兵兵乓乓的做饭声。 于是严重得到了一碗面,他看见母亲手上麻麻地长着一层细茧,手指细长又粗糙。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用抹布轻轻地擦去指缝中残存的汤汁,扶着眼镜坐下来,围裙整齐地套在身上。 “吃吧,吃完就好好睡一觉。” “明天就能看见爸爸了。” 咸甜的面条吃到嘴里,满腔都是血腥,严重眼睁睁看着天空从变黑到压抑得深沉,压得他没办法呼吸,囫囵吞下一缕又一缕,淀粉纠着肠子打转,眼眶朦胧得酸。 他睡不着了,这注定是一场不眠夜。 院里泛白的枝干长出两三只叶子,锄头和斧子胡乱摊在烂石堆砌的台阶上,过了许久,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下肚,屋子外也终于有了声音。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路涌进他们家的小院里。 “来人啊!快出来人啊!” “救救人!” 母亲着急忙慌地跑出去,严重也跟在了后面。 他定睛一看,那是一张简陋的草席子,不知道从谁家临时搬出来。 院子里,土地上,赫然开着一朵、两朵深色的小花。 花得到了老天的眷顾,正在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茶。 顺着滴下的茶向上看去,那茶却是从一条断了的腿上淌出来的。 一条断腿没有生气地躺在草席上,滴滴答答地哭啊,红色的血流在地上,长出了一两朵鲜红的小花。 严重定睛一看,草席上那个他最熟悉的脑袋,无所不能的英雄正紧闭着双眸,一副他从未见过的可怜模样。 那是他的父亲。 “爸爸!!!”严重喊出了声。 人们把父亲抬进屋里,地板染脏了一路。 飞蛾在惨黄的灯下盘旋,天黑得太久,一扇四方格的小窗,彻底隔开了他与整个过去。在县子里辽远的山上,绝望的鸟雀从干瘪的嗓子里挤出来尖锐的山歌,像警钟敲响了整片土地,一下一下敲着严重的心。 邻居们叹气:巷子角的李家房梁塌了,可巧孩子还没出来,严厉警官冲过去救,一下子砸在里面了。 伴着无数叹惋声,毛巾哗哗啦啦地落入沸水,盆下还藏着几抹暗红,底下绿瞳白纹红鳍鱼的眼神冷冽了三分,妥妥工业画般的做派。 母亲替他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擦汗,严重抱着红盆跑了一趟又一趟。 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个不眠之夜了。 红色的花,露出白骨的,父亲的残腿。 血,猩红的血,浸染了他这件永远不能再穿的衣服。 第38章 刀,刀,刀。 每每想起红色的血花,严重的身体便开始颤抖,一抖就抖了十几年。 他确实争气,考入了大城市的警校,成了县子里屈指可数的大学生。 他偶尔坐车,长途跋涉地回到县里,去瞧瞧他的母亲。 又是落雨的一天,放了暑假的严重难得有机会回家看看。 他和母亲二人无言地相对而坐,还是那个木制小桌,十几年从来没有换过。 县里的邻居几年前娶了新儿媳,一听大学生来了,也连忙登门做客。 稍有发黑的肤色,她的头发干枯枯的,脸庞尖尖的,说话也全是尖酸。 “唉,咱们大学生来了!唉,多好一孩子,只是咱哥这命实在不好,从梁子底下救人丢了腿,命都没保住!” “别人说他是警察,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喜欢逞强啊,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呗。” “他要是活着,肯定特别高兴,他儿子也能考上警校,土山鸡从这穷酸地方飞出去也能做得了凤凰啦!” “我可没有瞧不起你们啊,毕竟小重也算半个孤儿了是不?要我说嫂子你这命也不是多好,但是有福。” 他坐着,手里的筷子一次又一次地夹米饭,只是起了又落,从没有放进嘴里。 母亲依然做了一盆猪骨汤,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严重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父亲每每得意的样子,为什么好人还会落到被别人嚼舌根的下场呢? ……他救过的那些,难道都只是昙花一现吗? …… “是啊,难道都只是昙花一现吗?” 火焰山温度实在太高,周拟索性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他不屑地瘪了瘪嘴,迎合道。 “你爹也挺惨的哈,白死一条命。” 严重跟着周拟走了一路,两个人在这偌大的山群里走了许久,眼看已经快要到了终点,却被周拟提议再等等,于是双双站在一处岩石上思考对策,他心里总有种隐隐戳戳的不安。 “……你从那个女孩手里,抢来的盾,应该能用上吧。”严重问。 “嗯。”周拟隔着面具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没准能带出去呢?死人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她还没死,你到底为什么不救她。” 严重质问道,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么文弱的年轻人能狠心一脚把那小姑娘踹进青蛙堆里,她明明已经要爬出来了。 “为什么?”周拟说,“凭什么是我,让你爹去救啊?” “念叨了一路救人的事,什么圣母心啊,男施主。” 听他一说,严重打心眼里怒火中烧,直接揪住了周拟的领子,用刀割下了对方的面具:“不许你诋毁我爸!” 蛙皮掉在地上,露出来的是周拟毫无惧色的表情,额头已经捂出了汗,周拟似有似无朝他脸上吹了口气。 “我不该说你圣母,严警官。” “应该说你是个只会要求我去救人的懦夫。” “以你的力气完全可以自己救。”周拟挑挑眉,“我踹她的时候你也在身边,怎么不动?” “你要是有胆子,就连着那个姓周的一起踹下去。” “怕得罪我逃不出去,一个人太害怕了,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救人的心思啊。” “……别胡诌了,我现在就跟你分开。” 周拟耸了耸肩,向严重探出手。 严重没有犹豫,低着头把割下的蛙皮捡起来还了回去。 没想到的是,周拟直接随手一扔,蛙皮像飞盘一样被丢了出去。 “我靠!这什么东西啊!” 岩石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群赶往终点的人群,周拟这么一扔,蛙皮刚好不偏不斜地掉在了人群中。 “青蛙……青蛙的脸啊!!!!”下面的人叫嚷起来。 “可以啊。”周拟指了指严重手上的刀,“我记得这东西是我送你的吧,严警官。既然掰了,是不是得把面具割下来再走?” “已知面具是万能解,现在下去的结果就是和那群人一样被青蛙群殴到死,你有几分把握能从这里跑到终点还不被吃掉?”周拟的好奇心上来了。 “……” “我可以网开一面,”看见了预料之内的反应,他笑得更开心了,“如果严警官跟我打配合过了这关,咱们就分道扬镳江湖不见,好吗?” 严重沉默了一会:“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很好。” 周拟一改语气,一副高位者的作态。 “严重,我的命令是……” 他摩挲着下巴,望向下面的人群。 “把他们杀了,重获你的新生。” 周拟坚信面具绝对不只是游戏的bug,这么做一定有破解法。 杀死玩家,获得新生,从他戴上面具的一开始,系统就已经提及了这一点。 可惜他已经为了严重杀死一名捕食者,原先的任务目标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现在严重正好就处于这个位置。 他的手还很干净,没沾过血。 周拟扬起嘴角笑了。 干净的工具,这不就手到擒来么。 “愣着干什么,去啊!”周拟骂了严重一声。 严重握紧了刀,杵在原地不想动。 “唉,严重。”周拟见状叹了口气,同情地说,“想想严叔叔。” 他有意走过去,帮严重整理好凌乱的衣领。 “做了一辈子好人,严叔叔怎么就让人嚼舌根了?” “你辛辛苦苦考出那个连电影院都找不着的破地方,怎么还能被真正的野山鸡嘲笑啊?” 严重深深地弯下腰。 “因为时间会让人忘记一切。”周拟轻轻将严重揽在怀里,“可你忘了,时间也会让你忘记一切。” “把他们杀了,也抵不了你父亲的冤屈。” “但是会让你活出去。”周拟话锋一转。 严重抬头看他,周拟的眼睛亮亮的。 “活出去,带着阿姨去过好日子吧,去转正,当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我们错过了太多,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好人是要懂得取舍的。” 他松开了严重,双手背在身后笑得很慈爱。 “阿姨还在等你呢,你不会辜负她的,对吧。” “杀了他们。” 周拟脸上的温柔转瞬即逝。 “杀了他们。”周拟的声音萦绕在耳边,驱使着严重一步一步走向人群。 “杀了他们。”周拟的声音含笑,严重的手掌握出了汗。 “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严重的手臂也挥舞起来,他瞪大眼睛,流下的不知道是捂出的汗液还是泪水。 “青蛙,青蛙要杀人了!!!!!” 有了先前被攻击的经验,人群迅速分散开来,以图区分这只怪物的目标究竟是谁。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是这样一个怪物。严重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向后望,周拟还站在高高的石上凝望着一切。 “你——杀——呀——。”周拟笑嘻嘻地一字一句拉长,调笑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善意。 严重绝望地闭上眼,抖着手抄起一个人就捅了过去,噗呲噗呲的热血溅在他手上,黏贴着皮肤,胃里止不住翻腾。 其他人见状要跑路了,他又拎住了一个,一脚踹在对方的肚子上。 没经历过打架的玩家根本抵不过严重的身体素质,三下两下就被撂倒在地,身上挨了几刀。 “它不止杀一个!” “救命,救命啊!!!” 人的皮肤软绵绵得像棉花一样,严重第一次这么觉得。蛙皮面具贴在脸上,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青黑着脸,强忍着呕吐一拳一腿揍在他从来不认识的人身上,从这一刻起,他们本不相关的人生竟然有了关联。 红色的血液飞在空中,凝在地上,迅速蒸发,又是一朵朵瞬间消亡的花。 几分钟后,荒凉的土地上只剩下被捅到血肉模糊的尸堆。 后面响起周拟嘻嘻哈哈的声音,严重一听也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呕……” 他受够了杀人的感觉,也受够了这个恶心的声音,虽不犀利,但有一种要抓他的心,挠他的肺,再抓出来揉烂了踩在脚底下啐口唾沫的感觉。 “哇哦,了不起。”周拟跳下岩石,忽视了严重狼狈的姿态,鼓着掌走到他身边。 “严重,你亲手杀了他们。” “不……” “严重。” “不……” “严重。” 周拟绕路走到严重面前,一双细长的腿出现在严重低低的视线里。 他伸出一只脚,用皮鞋勾起严重的下巴,被迫叫人抬头与自己对视。 “你真好用,我本来想放你一马的。” “但是逗你玩很有意思,我们干脆捆死好了。” “如果你想抗拒,那么我也可以去和你的单位说点小秘密了。” “以目击证人的名义,” 周拟咂咂嘴。 “讲讲一个实习警察如何将几个无辜市民赶尽杀绝的秘密。” ……! 回到现在,复杂的回忆涌入严重的眼前,脑袋昏昏沉沉发胀,不好强行使自己恢复理智,严重在恍惚间看见周拟那神不知鬼不觉的身影已经逼近到自己跟前了。 “你看这是什么。”周拟举起一只手,粗略地瞟了一眼挂在严重胸前的身份牌,晃了晃。 那是一面玻璃似的镜子,即便在漆黑的屋里,有了零星月光的衬托,依然能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光芒刺入严重的眼睛,让他的脑袋更加眩晕。 “刘振,想想你是谁……”周拟悄声附语。 “严重……你亲手杀了他们……” 脑海里另一个声音与其交织在一起。 “刘振…这是你的东西,收好哦。” 周拟把镜子塞进了严重手里。 “哟,严警官,怎么连刀都拿不稳啊,出汗了哦。” “……够了……” “刘振。” “严重。” “刘振。” “严重。” 严重的脑袋越来越迷糊,眼睛里逐渐开始绕圈圈起来,冷汗直流,他明眼看见,两个不同又相同的周拟重叠在一起,教室,山,火,月亮,黑,…… 杂乱的背景,唯独那两个笑容可以分毫不差地叠整在一起。 一样的恶心。 “刘振,……” “……还能记起来吗严重?” “时间,时间会让你去想想……” “……你到底属于忘记一切……” “够了!!够了!!!!你还要我怎么样!!!!!神经病!!!” 严重嘶吼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涌而出。 他已经憋得够久了。 岩石,课桌,玻璃,干旱的土地,刀,接二连三跳入他的眼里。 刀? 对,刀。 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 叮的一声,仿佛及时雨一样的到来,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弹出了一把刀给他。 是刀!!!严重眼睛发红,一把抢来,不分青红皂白刺了过去。 “呃啊!” 锋利的刀刃刺入血肉,刺啦刺啦断开布料,在里面用力地搅上一搅。 呲——刀抽了出来。 严重好像霎时清醒了,他愣了愣神,看着手上沾了血的刀,又看见摔在地上,捂着肩膀龇牙咧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凝望着自己的周拟。 好像对方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挨上这么一刀。 他这是,主动伤人了吗? 严重一晃眼,手里的刀也愈发透明了起来。 连着连着也感染上他的手,透明的趋势正在逐渐扩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血呼刺啦的衣服,恍然发现另一只手上还留着那块小镜子。 他,好像要进入游戏了。 …… 第39章 四假一真 眼睁睁看着严重的身影消失,周拟长舒了一口气,生疼的左肩与溅出的血液无一不提醒他,自己大意了。 黑暗的教室里,月光从墙上的高窗里投影下来,恰好倒映在倚靠在课桌前的他。 好痛……好痛啊。 周拟倍感疲惫地闭上眼睛,眉头紧紧扭在一起。 不只是因为痛的作用,他还在思考为什么迷茫中的严重会突然暴起给了自己一刀。 他哪来的刀啊,不是给苓茹了么。周拟眉头紧得更死了。 血止不住地流,从肩膀出发,淌湿了他的一大片衣服。 怎么办,怎么办,这衣服不能要了。 有没有什么能止血的东西……周拟轻轻睁开眼睛,慢慢地环顾四周。 从窗户看到黑板,再看到后门,没有任何一件可以止血的布料。 最终,他的目光慢悠悠地投射到自己身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 周拟用另一只手扯下脖子上的绷带。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给肩膀打了个结,至少绷带是专业的,用起来方便。 …… 晚风呼呼地吹着,飘进这间小小的教室里。 风拂过平静的桌面,地板,角落,吹着周拟飘飘地衣领。 白色的衣领下,已经没有白绷带的阻挡,赫然露出好大一片猩红的死肉…… 不是红纹,而是真真切切的,已经失去知觉的死肉,是硬邦邦的烧伤的痕迹,丑陋地镶嵌在周拟的半个脖子上。 一直到锁骨,死肉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延伸至衣服深处。 周拟睫毛微颤,他低着眸,抿着嘴唇。 许久不语,他还是努力地穿好校服外套,立起领子,一下把拉链拉到了顶。 “周拟,你还在吗?” 在静悄悄的角落,一条消息跃入眼帘。 周拟停顿了片刻,回复了过去。 “我在,严警官。” 对方相当着急,回应的速度很快,大概讲了一下前面的情况:“他现在没剩几次机会,还想着和我合作,现在马上就要轮到我问他了,你很了解你自己,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周拟陷入了寂静。 和我的严重合作,吗? 周拟站起身,径直走向黑板。 黑板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写过的痕迹,粉笔盒也同样整齐地摆在讲台上,周拟随手捻起了一根。 “抱歉啊,真是为难你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种时候通关游戏最重要。” “严警官,暂时不要想着谁真谁假的问题了,只要游戏需要结束,你们两人身为玩家的立场就一定是对立的,他现在没有找你合作的意义。” “先出去最要紧,待会按我的说法问他,不要自己添油加醋。” 周拟活动活动手腕,将右手贴在黑板上缓缓动笔。 “好的……”待到对方回复后,他也开始思考起来。 首先,游戏有五条问题,双方轮流在一次性之内问完。 周拟在黑板上写了个五,又分别画出分支,注明一二三四五。 回答者一共需要回答四句假话,一句真话,让对方违规就算赢了,他在旁边写下了4v1的字样。 不用想都知道,真话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可自己会选择哪一条真话呢? 周拟摇了摇头。 不,语言游戏,掌控权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留在对方手里。 要把掌控权时刻按在严警官身上,就需要由他自己来控制剧情的走向。 真话的位置,一定是固定的。 “嘶。”左肩传来了疼痛,他不得不僵直着身子,尽量只活动右手。 对付自己这种人,周拟最清楚了,胆子太大,所以坚决不能留给他发挥的空间。 一句真话打下来要直接决定胜负,卡得死死的。 可是自己又会在什么情况下说真话呢? 周拟早已有了预设,想要以回答者的方式破局,真话肯定提的越早越好,所以如果没有控制好题目的内容,那个周拟一定会早早在前三个问题里就答出真话,以便抬高之后的容错率。 那么自己就必然强迫他把真话卡在四五问了,周拟想了想,还是选择圈上四号数字,写了个真。 像下象棋一样,四好比护着将与帅的士,如果能卡在这个位置,既可以保证前面问题不至于绞尽脑汁想得太多,又可以在第五问配合着打一波双连击让他破防。 毕竟,谁能断定对方一定会说假话呢?想要按他的计划进展,前三个问题就必须问自己胜券在握的,对面非说假话不可的类型。 周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领。 那就是身世了。 他在一二三的位置上画了个括号,写上假,挑上钩。 “第一个问题,”周拟回复过去,单手飞快码字。 “听说,你现在的职业是程序员,这是真的吗?” 致死题。 既然对面是他自己,那么两个周拟心里都摸得门清—— 严重是警察,他是通缉犯。 不管他们有没有交情,周拟本质上都是一个被甩了黑锅,来回逃窜的通缉犯。 他绝对,不能让警察知道这件事。 ……他绝对,不能被铐上铐子。 对方为了掩盖事实,撒谎乃必由之路。 “照着我的问题说,他一定会回答三个谎话的。”周拟沉重地喘息,“你只要把第四个问题卡住就赢了。” “第二个问题,哦。你不想干了?为什么你不做程序员了?” 周拟感觉自己在自己的雷点上反复蹦迪。 他了解自己的秉性,不能再追问了,否则严重也会有危险。 在这种事情上,他太容易发飙了。 “第三个问题,既然你愿意和我合作,就证明你跟我是同一世界线的,那你的床又是什么做的?” 周拟换了个相对轻松的问题,把合作安置在了固定前提上,以保他不会突然出错。 问题就到了第四个。 周拟在黑板上一挥手,留下了一个骗字。 “你会骗我吗?”他问。 紧接着画出两条斜杠,分别在下方写下答案。 会,不会。 又在会与不会之下衍生出四种假设。 1。会,真话,下一个问题必假。 2。会,假话,下一个问题必真。 3。不会,真话,下一个问题必真。 4。不会,假话,下一个问题必假。 一道简单的概率问题。 他设置的第四问十分主观,不管回答了什么,都与第五问的回答直接挂钩。 很明显,想要挺过这一关,3和4是万万不能选择的,违背了四假一真的游戏规则。 对于1和2,就相当于周拟已经为他布好了陷阱等着另一个他陷入死局。 “你会害我吗?”周拟马上给出了最后答案。 唰唰唰,粉笔声继续。 会,不会。 1。会,假话之下的假话,不存在。 2。会,假话之下的真话,他会选。 3。会,真话之下的真话,排除。 4。会,真话之下的假话,不存在。 5。不会,真话之下的真话,不存在。 6。不会,真话之下的假话,他会选。 7。不会,假话之下的真话,不存在。 8。不会,假话之下的假话,排除。 对于这个家伙,“不会害严重”的说法本身就不存在真实这么一说。 剩下的多少都会违反原则,说出两句真话或两句假话。 另一个他想跟严重谈合作,最后一个问题就会暴露他此言的目的。 不管方式如何,他都会害严重于水火之中。 第40章 楼梯的秘密 解决完严重的问题,他要利用接下来的时间好好检查一下这两层了。 从后门出去,周拟一手扶着肩膀站在走廊里。 空荡荡的走廊寂静无声,茫茫黑暗与月光交织之中,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窸窸窣窣,像啮齿动物窜动的声音一点一点在他耳旁清晰开来。 学校里有老鼠?不对,这声音不是地下的。 周拟昂起脑袋,虚着眼睛看向天花板。 吱呀——吱呀——如同老木门被风吹开的难听响声,回荡在整个二层。 周拟寻着声音的根源走去,一路摸索到了左边的楼梯。看不清前路,他只好慢慢走下楼,脚步声缓慢而沉重。 吱呀,吱呀,越走声音越大。 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周拟的额头。 周拟定睛一看,那是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视线一点一点往上挪,鞋子连着一双腿,一个身子,和……一颗悬挂在空中的脑袋。 有人吊死在这里了! 他不瞑目,脑袋低低地垂着,长长的绳索在他脖子上系了一圈,多出来的部分一直垂到地上。 这一下吓不到周拟,他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瞧,尸体胸前有一块看不清的吊牌,唯有名字露了出来。 ——贺川。 贺川!周拟一怔,他在之前看见过这个名字。是那个塑料牌上获得三好学生的贺川。 而现在的他全身都脏脏的,好像掉进泥坑一样,裤脚的泥土已经干涸,开出裂痕。唯独这张脸是干净的,虽然死相凄惨,但没有什么污渍。 周拟盯着他看了几下,从他裤口袋里拽出了一个东西。 一只小小的无线蓝牙耳机,居然还显示着已连接的状态,可就是找不到另一半在哪。 周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按在耳朵上,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了解的东西,不试白不试。 滋……呲……耳机那边滋滋啦啦的,音质不算太好。 “我靠……这他妈怎么出去……” 杂音中夹杂着一阵熟悉的嗓音。周拟又使劲按了按,想听得更清楚些。 “要是把楼层捅穿了不能怪小爷破坏公共财产吧…” 哦。原来是他。 周拟听出来这独特自称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喂。程亦然。”周拟大声讲了一句。 “啊?!”对方似乎听到了,放轻了脚步,发出诧异的疑问。 “喂?美女!!!!!你跑哪去了啊!!!!!!” 一声高八度的大嗓门,炸裂得要把耳朵震聋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周拟摘下耳机搓了搓发疼的耳朵:“别吵!” “你怎么消失了?” “哥们还想问你呢,一眨眼人没了,合着拿我逗闷子呢。” “靠……诡异……大半天不出声,一出声儿还从小爷裤子里钻出来,吓死人了……” “……”周拟扶了扶额头,“能不能先告诉我怎么回事,你不是和我一起上楼了吗?” “呃,嘿嘿,走到一半又下去了。”大约自知理亏,程亦然尴尬地笑笑,“我听见有奇怪的声音。” “吱呀,吱呀——?”周拟瞟了眼挂在眼前的贺川,学着问。 “对了,就是这个。”聊开了的程亦然又开始装腔拿调,“小心翼翼摸下去之后,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事儿,才刚松了口气呢,您猜怎么着,可怕的一幕就在这时发生……” “偷了尸体的耳机,还挂着蓝牙。”周拟无情地接话。 “…平时打游戏老跳npc对话吧。真难听!尸体的东西怎么叫偷,那是光明正大拿线索好不好?” “诶美女,你知道这事儿,看来是也摸到这里啦?” 程亦然想起来耳机被塞进了裤口袋,拎出来晃了晃害他吓了一大跳的罪魁祸首挂在耳朵上,声音这才清楚了一些。 “右边哪来的尸体。” “我也纳闷呢,上来的时候没看见过,下去一扭头就有了。” 难道尸体会动?周拟顺势推了推,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绕到尸体的背面,观察上吊绳索的固定。 哦,那绳子不是单挂在顶子上的,而是有一个挂钩和锁扣,恰好卡在天花板板砖的缝里,不易被发现。 正是这锁扣卡住了尸体的下滑。 周拟继续向下走,一路跑到大厅,想去检查右边楼梯顶子上的缝隙。 在路过空荡荡的大展厅时,他突然顿住了脚。 周拟疑惑地看着展厅的电子时钟。 时钟从30,唰得一下变成了40。 怎么还增加了?周拟站定看了一会,时间又从40变成了39。 “程亦然,你在哪里?” “在五楼,怎么了。” “五楼?怎么可能?现在立……” “等等,”这回轮到程亦然打断了周拟,“嘿嘿,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 “档案啊!”几声纸张翻动的声音,洋洋得意的语调,“小爷找到档案了,让我看看是谁的……” “哟,贺川。” 贺川的档案?周拟看向尸体所在的位置,赶紧道:“你快下楼,记得要从左边下去。” “下一完一层先别动,告诉我一声。” “美女,别学那曹孟德,疑心病重的人过日子很累的。”程亦然依旧漫不经心,“小爷说五楼就是五楼,不骗你。” “…程亦然,你想死?”周拟忍着呼了口气,“你知道吗,二楼以后是没办法上去的。” “哈?!...但是我确实跑到五楼了啊,办公室诶!” 程亦然震惊了,突然不自信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 “就是为了这个,”周拟说,“我要验证一个事,麻烦你下来。” “行…等着呗。” “走一层报一次,不要擅自乱动,记得走左边。”周拟再一次重复。 “知道啦知道啦。” 程亦然随手把档案夹在腋下,听他的要求走了左边的楼梯。 “小爷开始喽。”他大大方方地走了一层。 “到了美女,有何吩咐。” “…” “好。” 耳机对面是周拟不慌不忙的声音:“提速百分之五十,走下一层。” “哈?”程亦然莫名其妙地加快脚步往下走。 “是有啥新发现了?”他问。 “没有。”周拟说,“下一层,你把时间控制在五分钟以上。” “您老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吧,仗着自己是美女就随心所欲吗?” “我帮你计时,你负责耗着。”周拟的语气依旧没有变化,“在中间等一会,等我说跑你就下去。” “……” …… 程亦然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跑。”周拟的声音在五分钟之后如约而至。 “得嘞。”程亦然一抬腿直接跳了下去。 “轻轻松松。怎么样,厉不厉害你程爷?一秒就能飞下去。” “嗯。” “就这点反应啊!” “最后一层,你走到一半回头,稍微往回走两阶,别上到顶。然后请你笔直地下来,直奔大厅。” “你……”程亦然气笑了,捏着耳机的手紧了起来,“拿副本当猴耍,还是拿小爷当猴耍?” “拿你们俩当狗耍。”周拟接道。 “……周拟你他妈的。” …… “你到大厅了吗?” “到了,到了,别催行不?你人呢?” “在中间。” “放屁吧,中间连个鬼都看不见。” 程亦然骂了一句,意识到不对又加了句,“那个....不是吧,你真变鬼……” “抬头看展厅的时钟,告诉我是多少。”周拟斩断了程亦然的调侃。 “60。咦?坏了吧?” “没坏,我这边也一样。” 周拟像机器一样快速报出一串数字。 “39-2+10+10-1-7+10-5+10+10,怎么说也到头了。” “日期变成10月20日了。” “加了一天。” 程亦然一头雾水:“等会儿等会儿,劳驾让cpu缓缓。啥加十?啥加一天?我咋没听懂?” “程亦然,你最好现在就给我磕个头。”周拟乐呵呵地说。 “嘿,凭什么?” “没有我扛着,你可就要赔偿公共财产损失费喽。” …… “两条不同的时间线?玩这么大啊,您老不是在开玩笑吧。” 程亦然坐在一楼台阶上,转着根没开封的棒棒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对面的周拟语调很认真:“不骗你,而且我被严重捅了一刀。” “哈哈!那结巴警官不是说自己不杀人么?”程亦然幸灾乐祸。 “如果按照整场游戏来说,他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不算我们的严警官。而在这栋楼里,严重只有他一个。” “除了外面的平行套环,我们的小游戏也有一个套环。” 周拟留了几秒才娓娓道来。 “时间。” “刚才让你用不同的方法下楼只是为了验证展厅时间的增减规律。很奇怪,在你每下过一楼之后,它都加了十分钟。”周拟回忆着说。 “前两次走路的时间用不了多久,减一分,后面我有意拉长了一段距离,五分钟足矣。你不动的时候,我多数了会,算上你白歇的时候,让时间减了7分钟。跳下楼之后,突然又加了十。” “我记忆没出错的话,这串数字就是时间的交替变化。” “我也一样,当走到大厅之后,它从30变成了40,所以我等了一会,没想到时间仍然正常流逝,40变成39。” “左边的楼梯每下一楼就要加十分钟。”周拟斩钉截铁地说。 “它似乎还帮我验证了一个更大的猜测,关于你的。你从右边下去,触发了某种时间规则,回到了过去。” “我靠。”程亦然一拍脑门,“你也太敢猜了哥们。” “不然为什么我们看不见彼此?你又能上五楼?”周拟问,“还有,你那边的日期不是20号吧。” “呃……”程亦然回想起来,“之前是13,现在变成14了。” “我们的规律都一样,半小时算一天。” “你怕不是回到我们还没进来的时候了。” “我这个时间点,贺川是可以动的,只不过被卡在了左边。我趁你下楼的时候去右边检查了一下,这条连接尸体的轨道一直从左边贯穿到右边。这样它有行动的条件,因此你在过去时,它在右边也说得通。” 程亦然意外地安静下来,良久才作声:“你在算我下楼的时候还跑了右边一趟?” “嗯。” “那时间。” “从左边下来,只多了十。所以上右楼梯,时间是自然流逝的。” “那要是从左边上去呢……” “过去的过去,所以减了五分,下来又加了十。39-2+10+10-1-7+10-5+10+10,抛去我跑二楼那几秒,就是这么算的喽。” “那小爷岂不是出不去了?!” “因此我才说,你要给我磕个头呀。”周拟笑了,“要是赢不了游戏,你就住这一辈子吧。” “结巴警官出来了你该怎么办?”程亦然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周拟一笑。 第41章 祝我生日快乐 一睁开眼,强烈的阳光让严重感到分外不适。 他坐在教室中间的倒数第二排,偌大的太阳散发着身上的光芒,照亮教室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游戏吧。”严重想着便开始检查自己的书桌,除了角落里贴着刘振的名字,还有一张用胶带封好,摆在桌上的值日表。 表上写着:班长刘振。 原来是班长的角色,严重点点头,望向黑板,因为上面写着今天值日生的名字,方便他核对这场游戏的日期。 10月14日,周三,值日生:贺川。 下面附有一行提示: 请督促贺川顺利完成值日任务。 原来和现实不是一个时间啊,往后推了一个月,严重记下了名字,站起身眺望属于贺川的书桌。 在他旁边一排往前数几个位置,一张桌子上贴有贺川的名字。 但是,这张桌子,不太干净。 用黑色马克笔写满了烂,坏等粗言秽语,还有不可言喻的随手涂鸦。 涂满桌面还不够,一直涂到了桌腿。 …… 贺川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严重一节课都没有看见他抬起过头。 把自己的脸埋在手臂里,老师也熟视无睹于这种状况。 校园霸凌。严重得出了结论,决定午休时分去找他聊聊。 午休时分,镀了绿的树叶在燥热里翻身。 严重想起往前再推几年还会焦虑期末的夏天,打篮球只喜欢一股脑地往前冲的同学们,青涩的、可爱的高考生白纸纷飞,或有逃去学校对面的小便利店吹着空调岁月静好,趴在冰凉到舒适的木桌上望着沾了零星几笔的深绿色黑板的日子。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年纪,伴着午后的阳光,生活的压力在此刻无足轻重,高中生走在走廊里,趴在书桌上,做着最普通的梦,唱着最普通的歌。 可他不行,他深知这是一场时不时会要了人命的游戏。 经过多方打听,严重一路走到了天台,叫了贺川一嘴。 “贺川。” 天台上的人缓缓转身,正是他了。 “啊,班长。” 贺川转身,看见是“刘振”,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严重一点一点靠过去,和贺川站在了一起。 “今天的风真舒服啊。”贺川闭上眼睛,微风吹拂他黑色的发丝,“站在这里,心旷神怡的。” “嗯。”严重靠在一旁的栏杆上,随口应和。 “谢谢你啊,班长。”贺川温柔地笑着,眼角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明明已经不受待见了,你还一直和我说话。” “这是应该的。” “我今天很开心,想和你分享。” 贺川神秘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小东西。 “给你。”他拿出其中的一块,塞进严重手里。 “这是……?” “嘘,你戴上。” 严重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无线耳机。 他把耳机放到了耳朵上。 …… …… 一阵寂静过后,悦耳的女声缓缓歌唱。 …我愿,做一颗,无忧无虑的星星。 和你…一起……逃离……奇妙的宇宙。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啦啦…啦啦……啦啦。 女声温柔,声线细腻,语调放缓。 一瞬间,整个天空都缠绵的起来。 “啦啦…啦啦……啦啦。”贺川哼着歌曲的调子,伴随着女声的节奏,慢慢地哼。 夏风从未如此温柔,在此刻,他们站在高高的天台上,世界的一切都在变得如此渺小。 等…等月亮磨成碎沙。 等…等石头竭力开花。 我要…美丽地……消失。 歌曲在缓慢的过渡中迎来了尾声。 严重望着贺川,心里五味杂陈。 “哈哈哈哈哈。” 贺川闭眼笑着,对着午后的天空。 “很好听的歌。” “是呀。”贺川回过头,“这是我母亲唱的。” “阿姨很厉害。” “嗯——。我妈妈很喜欢音乐。” 贺川学着严重的样子靠上栏杆,抬脚站在下方的台阶上,整个人往外倾。 “你别。” “不,没关系的。”贺川轻松地说,“我已经习惯这样了,我不会做傻事的,班长。” “照顾我很麻烦吧。” “可是我觉得,这虽然是班长的义务。” “却不是刘振的。” “……”严重沉默。 “马上就是我的生日哦。”贺川笑。 “祝我生日——快乐——。”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生日歌的调子,开心地唱。 “我和我的妈妈都很喜欢唱歌。” “曾经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就在回家的路上唱啊唱,一直唱到晚霞上班,太阳回家。” “骑着自行车,还是绿色的呢,晚风也像今天这样轻轻的,很舒服。” “我啊,好久没享受过这样的风,自从爸爸走了以后。” “17号过生日,老天送了我最好的礼物。” “祝——我——呀——” 贺川踮起脚,更大幅度地后仰。 严重一愣,马上凑了过去。 “生——日——” “快——” “乐——。” 贺川轻松一跃而起,跨上了栏杆,马上就要掉了下去。 身体急剧下滑,眼见要摔下天台,却被严重紧拉了一把。 “你不是告诉过我,不会做傻事吗?” 严重皱眉。 “祝你生日快乐,贺川。” 第42章 我要美丽地消失 贺川和严重肩并肩坐着,趁着阳光正好,聊聊闲天,贺川还是很没心没肺地笑,完全不像先前的内向模样。 不知为何,和他说话,严重也不会太容易结巴了,有种意外的轻松。 “其实我家也不算太有钱,我也是从县里考出来的。”严重说。 贺川:“是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说什么呢?” “说你是农村里来的穷小子,直愣愣的,哈哈!” 严重倍感无语,这帮小孩子啊。 贺川很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我总觉得,你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平时见你火急火燎地找我,多少都是说一些做值日呀,交作业呀,等等等等的小事。” “为什么你今天一直都在这里?”贺川歪着头问他。 “……我是来提醒你做值日的,但我还有更想了解的东西。”严重说。 “你,不害怕吗?” “怕死吗?怕啊。”贺川轻松地说。 “不,是霸凌。”严重的语气严肃三分。 贺川想了想,伸手揉捏着衣角:“噢…我还好吧。” “人生下来都是为了死亡做铺垫的,他们选择霸凌,也不会影响我死亡的结局。” 他站了起来,走到严重面前,举起双臂。 轻风遥远地驶来,像翻滚的海浪,张开手臂的贺川,白色的衣领飘动,正像浪中平稳的白船。 轻风吹在他干净又稚嫩的脸上,好像从未经历过这些创伤,贺川的表情依然清澈,恰好十几岁的模样。 “为了妈妈我想再熬一熬,等上了大学就去找几个朋友办乐队,希望到时候我还撑得住吧。” “每次生日许愿我都在想,我要站在大舞台上唱歌,还要有舞台特效,最好能飞着唱。” “和妈妈说这些就能逗她开心,可是呢,久而久之好像也成了一种承诺,我需要去做的事情。” 贺川深吸一口气。 “有目标地活着多好啊,欺侮就像生根的杂草,阻得了一时,挡不了我一世。” “你呢,班长?”他笑意盈盈地望向严重。 严重看着他这样的笑容有些说不出话。 “……我想当个警察。” “回应我父亲的期许。” “哇。”贺川睁大了眼睛,“你和我一样!” “你想要成为一名警察,我想要成为一名歌手。” “太酷了!我们!” 贺川大笑。 “这才是我们应该活着的一生吧!这才是人活着的意义吧!” 他在风里大喊。 “比起羞辱、责骂、痛恨、诽谤,” “比起嫉妒、忧郁、愤怒、贪婪,” “这才是真正纯粹的生活,我爱的生活,对于我们这些平凡又了不起的普通人!” “我今天会早点做值日的,谢谢你班长。” …… 回到班级里,老师正在宣布有关期中考试的注意事项。 “为了迎接接下来18号的期中测验,学校里有几个要求需要大家遵守。” “最重要的一点,诚信考试,禁止作弊。” 老师的面色十分严肃,打量着每一位同学。 她盯了贺川一会,又继续说下一个事项。 “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学答卷……请……” 喋喋不休的念叨声中,严重瞟见角落里的扫帚已经被码放整齐,他的任务完成了。 可就在结束之后,下一项任务又出乎意外地映入眼帘。 “请完整地参与此次期中考试。” “检测到上一个任务完成,系统将自动为您跳转……” 呼—— 不到反应的功夫,只一晃眼,他便站在了考场门口。 与他同行的,还有贺川。 贺川穿了身长校服,精神抖擞的。 “我们在一个考场呢。”贺川笑,“我可是拼了命才考到第一考场的,很厉害吧。” 严重点点头。 教室里仍然摆放着几列桌椅,气氛却显得意外的紧张。 一个戴着眼镜,花白头发的老教师坐在台上,用眼神示意学生们可以进来了。 “按照学号大小,排着坐。”老教师的声音十分严厉。 严重的学号是13,他坐的靠后。 贺川的学号是3,在右侧的前方。 发卷子,等待考试的过程对于大部分高中生来说都格外煎熬。 严重接到卷子扫了眼,还好这些东西他还记得。 自己也是拼了命考大学的,知识点多少都存留在脑子里。 叮铃铃铃铃铃。考试铃响起,考试已然开始。 教室里只剩下水笔蹭过纸面的唰唰声。 无暇顾及四周,严重挑着题大概算了一算,先把大题写了,在确保自己的卷面分可以及格之后,才抬起头观察周围。 不得不说,这所学校的规章制度森严得夸张,安静的教室里除了他竟然没有一个人抬头。 大家都紧盯着试卷,保持着整齐的角度,头与头之间竟然微妙地达到了平行的程度。 严重跟着低下脑袋,用余光扫视着一切。 他敏锐地注意到有人在搞小动作,那是坐在四号位置上,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瘦瘦的,穿着短袖校服,头发整齐地打理好,典型的好学生范例。 可是他…… 严重仔细地看着。 “刘振,干什么呢。”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观察。 他只好扭回视线以图自保。 …… …… 这题目还真是,挺简单的。 严重继续往上写了几个答案。 在绿叶蝉鸣的衬托之下,教室里多了几分阴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在这寂静之中…… …… “报告老师!!!!” 一道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和谐。 “我举报贺川作弊!” 四号桌的同学当即起身,指着前面的贺川说道。 “他偷偷带了蓝牙耳机!!!” “什么?!”贺川听闻此话,质疑地回头,“我才没有!” 老师问询走来,试图了解两人的情况。 “就是有,我看见你拿了!”四号同学说,“老师,你看他的衣领里,还有裤兜!!” 老师看去,分别从贺川的后衣领和裤口袋里掏出两个圆圆的耳机。 “老师,这,我没有啊……”贺川试图辩解,“我明明放在寝室里了……” “那这就是你的东西喽?”老师推了推眼镜,“不论如何,电子设备也不应该带到考场,和我去教务处吧。” “不,我没有啊!”贺川大声喊道。 “我放在宿舍里面……我没有带在身上……” “大声喧哗,影响同学。” 老师朝门外走去,过了一会,招呼了几个其他的任课老师回来。 “带走吧。” 两三个老师架住贺川的手臂,硬是要把他往外抬。 贺川有些莫名其妙,也没见过这阵势,哭哭嚷嚷地叫。 “我没有作弊……我没有作弊……”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里。 严重没缓过神来,惊惶未定地完成了考试。 他的任务又结束了。 待到都考完之后,严重才再一次见到了贺川的身影。 班主任气势汹汹地拎着贺川,一把把他摔在教室的讲台上。 “你竟敢作弊!!还用这种设备!” “难怪上次考进一考场,原来是没被发现!” 班主任越说越气,她吹胡子瞪眼,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的东西!害得我在办公室脸都丢光了!” “为什么不能学学人家叶文青?你看看人家!!” 严重打量过去,坐在下面幸灾乐祸,奸笑着的四号同学,桌角上正写着叶文青的名字。 这不对,严重想。 此时,第三条任务产生了。 “请保持沉默,直至惩罚结束。” “违反了会怎样?”严重问。 “永远困在这里。”系统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 班主任掏出戒尺,就要惩罚贺川。 她一脚把人踹翻在地,失去重心的贺川硬生生栽倒在地上。 一下、两下,木头的尺子梆硬,班主任使尽全力打在贺川的身上。 不够解气。 啪,啪,班主任朝他的腿踹去。 “还不够!先把你的腿打折,再把你的手打断,让你一辈子都吃尽作弊的苦头!” “白养的东西!不听话的学生都应该受到惩罚!” “这个学校里,不允许出现你这么恶劣的学生!” 恶劣?严重捏紧了拳头。 欺负他的人,污蔑他的人,又算什么呢? 他相信贺川说的,耳机绝对不是他有意带在身上。 “别打了,别打了!呜呜……” 贺川因剧痛发出哭腔,双手抱住脑袋,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他的全身都因为鞭打而胀痛,已经不好站起来了。 “你说不打就不打?你听得进去吗?” 老师愤怒地说着,突然一笑。 她径直走到外面,不一会又回来了。 端着一盆厚厚的泥浆。 唰——这盆厚重的泥浆刚好被她泼在倒在地上的贺川身上。 不……严重心惊。 贺川挡住了自己的脸,痛苦地哀嚎着。 此刻,他干净的衣服上布满了泥泞的污垢,混乱不堪。 “还没完呢。”老师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两个耳机。 “被发现的时候还连着蓝牙呢,你还想狡辩?” 她把耳机用力丢在了地上。 “不要……不要啊——”贺川挪动过去,狼狈地想要捡起耳机,却不料被老师一脚踢开。 耳机的灯光闪烁着,不知怎么触发的,竟然又传起那温柔的歌声。 …我愿,做一颗,无忧无虑的星星。 和你…一起……逃离……奇妙的宇宙。 “不……不要……”贺川哭了,颤着声音说。 透明的眼泪从他的脸颊划过,跌落在地上。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啦啦…啦啦……啦啦。 贺川抽抽搭搭地用肮脏的手掌再一次靠近耳机,又被班主任拦下了。 “本来就穷酸,还用耳机作弊,真奢侈。”老师说。 等…等月亮磨成碎沙。 等…等石头竭力开花。 “可是……那只是我的生日礼物……” “少胡扯了!骗子!” 我要…美丽地……消失。 下面的严重紧紧揪着衣角,沉默着看完了一切。 全班同学都在看着,目光如同一道道针扎得贺川生疼。 贺川一边哭,一边想要够到耳机,一边又想捂住自己这般糗态。 鼻涕和眼泪与地上的污水混合在一起。 严重在他时不时露出来的,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里, 看到了一丝对死亡的哀求。 前一秒还在和他高谈论阔的贺川,在面临这样的羞辱时也会崩溃掉。 不,我不想这样了,严重想。 我是警察,我要保护无辜的受害者…… 就算是困死在这一辈子,也无所谓了。 说着,他啪得一声站起身来,目光凶狠。 “不许动!你个人渣!”严重大喊。 他冲回去,将老师的戒尺抢来,拦在了贺川身前。 “我以警察的名义劝诫你,不许伤害他。” 随着严重一声落下,四周也归于了寂静。 好像所有人都静止了一样,时间凝固在这一刻。 表世界与里世界交叠,受到语言功能的激发。 他又回到了阴暗的教室里。 …… 他出了游戏,一切如旧。 严重有些恍惚,月光倒映在他脸上,寂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是又回来了,系统骗了他,如果沉默不言,才怕是困在那里一辈子的先决条件。 贺川…没关系吗?严重不禁开始担心起贺川的情况,希望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情况别太糟糕。 “吱……吱……” 在右边的角落,“吱吱”的声音悠悠地飘进严重的耳朵里,严重站在教室中间仔细听,那声音不像室内,反而来自于走廊。 应了这句话,走廊又多了两个男人的谈话声。 “…滋……我去,周拟,你也太玩赖了,整结巴可以,不许整小爷啊!” 其中一个声音嚣张跋扈,带着一丝不屑。 “知道了。”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颇为熟悉,是周拟的。 “你在下面等我,我现在就过来。” “嘘!这东西还没搞好呢,要是结巴警官听见了你负责昂。” “废话真多,他被我拖进表世界,一时半会出不来。” 严重将脑袋探出门口,果然右边走廊台阶站着一个学生,宽大的校服外套,干净的裤子,只是脖子前伸,看不见脸,唯独被脖子上挂着那条非常有标志性的白色的绷带暴露了身份。 要整我什么?趁还没完成之前必须赶紧阻止他们。 严重害怕周拟察觉,于是憋着劲挪动步子靠近那他,脚步尽量放缓。 越靠越近,马上就要触碰之时,周拟却突然反应过来,灵巧地一动,嗖得一下跑了下去。 “程亦然,他出来了!” “果然是你!”严重心里一横,“等等!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周拟跑得意外的快,他也立刻跟了过去。 严重追得紧,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里也只能看清前面那件挂在周拟身上,因为疾跑飘起来的校服。 踏踏踏…… 严重一路跑到展厅,愣住了神。 …… 这展厅……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周拟在下楼之后消失不见了! 第43章 轮回 展厅的角落里,周拟将贺川搬下,捡回了耳机。 “聪明啊哥们,知道用尸体装成你把那警官引下去。” 收回长长的吊绳,周拟弯下腰,轻轻帮贺川套上原有的衣服,拿回了尸体脖子上断掉的绷带,原来只有一角,这是他撕下来的边角料,剩下的还完整地被固定在受伤的肩膀上。 “还是你胆子大,要是猜的不对,他可就发现周拟其实是个美娇尸喽。”程亦然倚坐在楼梯口翘二郎腿,一口嚼碎草莓棒棒糖。 “可他消失了。”周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拍打裤腿,再抬手轻嗅袖口,“你没看见他,证明他进入的时间线要比你靠后。” “哎,干脆别换衣服了,怪麻烦的。” “你要让我和死人穿同一件衣服吗?” “哈哈哈哈,小的不敢。” “档案上有新信息吗?” “有。”程亦然虚起眼睛振振有词,“小爷看看啊,……嚯,奇怪。” “怎么?” “贺川,高一三班,身高体重看不清,下面全被黑水笔涂死了。” “这呢,还有一行红字,写着,继10月19日于教室上吊自杀,被发现时,尸体挂在电风扇上……在他死后,又在三天内相继死去了四名学生,我去,够狠。” “他不是在走廊么?”周拟反问道,“有人把尸体搬走了?” “不是,谁干这缺德事啊!”程亦然打了个岔,“要小爷说,这也是触发剧情的关键,你不是说里外世界都是对应的吗?” “有可能。” 听着耳机里的叙述,手里的活还没停下,有程亦然这号喜欢玩笑的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周拟也没心思去打理死人干不干净的问题,当务之急是找到剩余的五份档案,于是干脆亲手检查起尸体来。 他屈指抬起贺川的下颚,去触摸脖颈,再从上到下,一直抚摸到裤兜。 很正常的高中生,也没有多余可以拿的东西,可他越是与这具尸体近距离接触,就越觉得莫名,过不了多久,连表情也逐渐严肃了下来。 “……是啊。程亦然。” 周拟直接撩开了贺川的内衬。 “档案有假,他可不是上吊的。” “不是上吊是什么,他脖子上没有勒痕?” “有。”周拟的目光向上游走,“也可以被人搬走伪造上吊。” “脸上很干净,没有充血,而且……”周拟按了按尸体的腹部。 “他的肚子上有五处刀伤。” “没有血?” “没有。软了。” “哈?” “死了有几天了。”周拟说,“伤口没有愈合,上吊之前死的。” “你刚才说,他的尸体可以连接表里?” “猜的啊,学你嘛。”程亦然抓着头发,“这种事我也不知道。” “沙……沙……” 程亦然耳机里沙沙响,就像搬运货物。 “诶,你干嘛呢啊?” “拖尸。” 对面传来一句冷不丁的声音。 …… …… 严重视角。 严重找了整个大厅也看不见周拟的影子,他鬼使神差地顺着右边走回了二楼。 似曾相识的景象,……就像他刚开始一样,难道周拟下楼的时候就进游戏了? 抵达二楼,严重一把推开了高一三班的教室门。 严重推门的一瞬间,门居然也正好向里面自己开了。 白晃晃的衬衫瞬间占据了严重的视野,再往上瞄,脖子上蛇形项链让他应激地咽了口水。 眼前赫然站着的是周拟,和他同一时间开启了同一道门。 严重反应灵敏,一掌冲人的脖子掐了过去。 ……等等,什么? 严重忽然缩回了手,对面周拟却也下意识地闪到一边。 这个场景…… 怎么又回到那个时候了?! 严重不信邪,可周拟的下一句彻底让他无所适从。 “不跟我打声招呼就出招,谁教你的?” 周拟一如既往地调笑:“看清楚,严大警官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这楼里还有什么追着你打的怪物吗?” “你装的吧!” 严重故意往后看,和当时一模一样,他居然真的拿着之前那条吊绳。 严重又翻阅自己的系统,吊绳明明就在他这里啊? “啊?装什么?”周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问的一愣,连声道。 “不…没事了。”严重闭住嘴。 他马上意识到是跑楼梯时候出现的问题,周拟把他骗下去,又是为了让自己进入一个什么奇怪的剧情。 这剧情与他刚经历的完全不同,不是另一个世界的样子,还在这冰冷的教室里。 下一步,严重已经有了预想,这个男人该装出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对自己进行道德绑架了。 “……” “……” 谁也没说话,两个人对视。 严重的眼神坚定,一动不动地看着周拟。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周拟抿起嘴角。 “没有。” “那就开门见山。”周拟说,“我发现这里有两个严警官。” “你怀疑我有问题。”严重直截了当。 “对。”周拟没有再装,坦诚相见。 “你杀了人。” “为什么知道这个?!” 没料想到他开门见山到如此地步,连套话的过程都省略了。 “不合理!你是不是从哪又拿来的绳子!” “呵呵……送给你就是了。”眼前的周拟咧嘴一笑,将绳子抛给严重,脚下生风早有计划地跑出了门。 “你要去哪?” “当然是告诉我的队友,你杀人的秘密。” “可怜的严警官,等你抓到我就能出去喽。” 严重急急忙忙跟了下去,周拟的身影早就在左侧楼梯口消失了。 “严警官,躲猫猫好玩吗?” 等他跑到大厅,周拟又出现在右边的楼梯上,探着脑袋笑看他,嘴角像要咧到耳根,待人凑近再跑上去。 怎么又没人了……严重绰绰不安,四处张望着找人,胳膊肘一不小心碰到了高一三班的门。 碰到门的一瞬间,门居然也正好向里面自己开了。 白晃晃的衬衫瞬间占据了严重的视野,再往上瞄,脖子上还是那条蛇形项链。 眼前赫然站着的是周拟,和他同一时间开启了同一道门,绳子还挂在后面的。 “……啊!!!!” 这是,这是在干什么啊!!!!! “刚见面就大喊大叫,谁教你的?” “你别玩了!!!”严重冲上去揪周拟的领子,又被对方一个闪开躲掉了。 “咦,我们玩什么了?”周拟问。 “玩你杀人的游戏,是吗。” 他原本带着疑问的表情越来越模糊,最后又戏谑地笑起来,样子像暴露原型的恶魔。 “严警官,你杀了一群人。” “好厉害呀。” 严重冲拳不带客气,一拳精准定位到周拟的鼻梁上,噗呲噗呲,周拟的鼻下流出一道红痕。 “你知道吗?”周拟连擦也不擦,任凭鼻血浸湿了他的衣襟。 “那几个人哀嚎着,绝望地喊你是个怪物,我们都听见了。” “下次能不能快点?耳朵快磨出茧子了。” 周拟朝他挥了挥手,又一溜烟往左边跑。 …… 如此以往,严重已经在短短时间内追了周拟八次。 当他设法想从另一侧反绕的时候,总是意外地发现另一旁的楼梯消失了。 这是第八次,严重玩腻了,每次都会阳错阴差地在高一门口遇见周拟,又被他反复提及自己杀人的事情,精神几近崩溃。 一次又一次的追逐中,他断定这不是在开玩笑。 周拟每次都会或多或少留下记忆点,比如绳子、鼻血、发绳、外套,造就一些短时间无法弥补的地方,甚至有一次勾引被逼急的自己差点把他的手指砍了下来。 虽然最后没这么做,但不防是一种思路。 ……杀了他,或许就可以结束循环了? 他疲惫地上楼,靠在墙旁。 杀人……还是杀人么? 为什么他永远脱离不开这个话题? 严重蹲下身,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这次没动门,门却自己开了。 “嗨!”周拟嬉皮笑脸地朝严重打招呼。 “唉,严警官怎么了?” 他注意到一旁的严重,看严重许久不搭理他,弯腰凑过去询问。 “……”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么?” 严重没有抬头,闷着说。 “从认识你那一刻开始,我都被你牵着鼻子走。” “你说你能赢了游戏,可灌输给我的,满脑子都是杀人。” “杀人,都是你想杀的人。” “我们就两个人,你想把全世界都杀光吗?” “我只是一个工具吗?” “……” 周拟渐渐直起了腰。 “不。” “是我以前觉得,你不去杀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看来你说得对,我真的把你当工具了。” 周拟转过身,面向落地窗,低下脑袋。 看不见表情。 “烦死了,要不是我拼不过体力,你真以为我想恶心你?对不起行了吧?” 周拟扭回身子,仍在低头,严重站起来面对他,看他刘海此时乱乱的,眼眶里闪闪的含着什么东西。 他好像…… 严重凑过去,抚上他的肩膀。 “你别哭啊……” “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我。” 周拟慢慢抬起头。 “我只是……” “嫌你太蠢了好容易上当啊。” 他狰狞的笑容迅速布满在脸上,呲着牙咯咯笑。 “你上当咯~严重~” “就你这点智商还想当警察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容可怖,脸色也黑黑的,张开嘴,牙齿变得又尖又长,正像野兽的獠牙。 那闪闪发光的根本不是泪水,而是他眼里浓烈的杀意。 “你个怪物!” 严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推得老远,掏出刀来。 “哎哟。”周拟看着他手里的刀嬉笑,“你倒是也不害怕了,我很欣慰。” “想的不错,把我杀掉就能出去了。” “你敢么?” 周拟扒拉着眼皮,扮了个鬼脸,严重见势,快人一步跑上去。 顺着楼梯下去,严重掏出绳子,一把套住了周拟的脖子。 既然下定决心要逃出这个地方,就必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有生命的绳子如同好不容易猎物的猎人,贪婪地紧缩,一圈又一圈缠绕着周拟。 另一头,抓着绳子别端的严重努力镇定下来,迫使自己拿着刀靠近周拟。 周拟没有反抗,只是双手抓着困住脖子的绳线,得意地笑着。 “好小子。”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严重的手臂像盔甲一样再一次勒住周拟。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严重突然觉得,周拟也是那么脆弱的一条生命。 他甚至比那群人更容易捏碎。 滞留在腹间的刀迟迟不动,严重喘着气,绳子又像在期待他的动手,一直没有把周拟勒死。 “哈哈,哈哈……”受到限制,周拟发出虚弱的声音,此时他背靠着严重的胸脯,一种死到临头还拿腔作调的态势。 “到这种时候……还恪守那套失去活性的理论,有意义吗?” “……该杀不杀,‘不该杀’的倒是很听话嘛,可怜的懦夫。” “作为严重,你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周拟按住严重的手,使了劲朝自己的腹中捅去。 一,二,三,四,五,严重知道周拟铁心要这么做,因为对方的手心从来没有出过汗。 五下数尽,周拟也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摔了下去。 绳子占了便宜,迅速缠绕上他的小腹,贪婪地舔舐着鲜血。 一圈又一圈像荆棘一样的绳索,绕过肋骨,最终圈死在脖子上。 绳子向上一跃,连起周拟的下颚,使其高高地吊在空中,随后寂静得像个死物。 严重眼睛刺痛,情急之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幕又不同于先前。 那张吊死的脸,居然不是周拟的。 瞪着偌大的眼睛死不瞑目,被绳子高高挂起,四肢无力地下摆,失去了活气。 这是……死去的贺川。 要命了,原来困住他的只是这场游戏的幻觉,周拟本身就不在这里。 幻觉让他无形之间伤害了他唯一想救的人。 伤害过那么多人,麻麻的触感从手掌传来,严重已经麻木地愣在了原地,睁着空洞的眼睛。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难过,他想要呕吐,想要挤出一滴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也跪不下去,为什么一点眼泪也没有了呢。 好难过。 …… 贺川的尸体荡在楼梯上方,当有风吹过时,便开始吱呀,吱呀地叫。 黑暗寂静的楼梯过道成了他的舞台,他一跃飞起,在绳子的连接下吊在冰冷的空气中。 吱呀……吱呀……地唱。 风带着他的歌声飘啊飘,一路飘过空荡荡的大厅。 红色的电子钟渗着一汩一汩血泉。 前一秒写着。 10月19日,60。 第44章 还我东西 沙,沙,周拟把贺川的尸体拖到了高一三班。 “被发现在教室里上吊,还挂在电风扇上,真有意思。”周拟啧啧嘴,观察起教室中央天花板上唯一一个带着扇叶的风扇,非常老式的一款,估计有了空调之后就退休了。 怎么可能啊,这无非是拿来恶心玩家用的,先不说风扇的承重是多少,一个高中生怎么会想出来把自己挂在老风扇上这种操作的? 如果程亦然还在,这活铁定轮不到他,可惜命不由人,该动手还是要动手。 周拟把尸体拖到正对着电风扇的地面上。 仿佛命运之中对合的齿轮,却也不用他主动动手,只听叮的一声,老旧的风扇居然自己启动了。 嘎……嘎……薄荷绿的扇叶一转一转,动作异常缓慢,像步履蹒跚的老人,松动的叶片随时都会掉下来削掉路过人的脑袋。 地上贺川的尸体已浑然不见,重新出现在空中,莫名出现的绳子正好系着脖子与一条扇叶的连接处。 风扇来来回回地摆圈,贺川的尸体也像悠悠球一样在空中摆来摆去,风扇的速度慢慢加快,他也加大幅度地飘摆着。 太难闻了,周拟捂着鼻子,高一三班的门被这尸风开了个角,门朝里开,淌进一道月光。 吹了又关,吹了又开,就像贺川自己在开门一样。 速度越转越快,眼花缭乱之间戛然而止,风扇停下了转动,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贺川的尸体也早已不翼而飞。 “离谱。”周拟的锐评紧随而来,“……下辈子别这么玩了。” …… 宿舍楼那端,想要找到钥匙的方思奇无奈地瘫坐在地上。 “害……啊啊啊,累死我了!” 方思奇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压住自己跑到反胃的欲望。 就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林秩然在宿舍楼里穿梭了百八十趟,一个一个房门地敲,结果一无所获。 “我不玩了……破大冒险……”方思奇体力几近透支,坐在地上就不想起来。 就像两个极端,林秩然还活分地在一旁伸懒腰,似乎这点跑步对他来说算不上一根毛。 “找不到……找不到啊……你不是说知道在谁手里吗?为什么还要一个个翻?” “小爷也没想到,你体力有这么弱啊!”林秩然环手靠在脑后,倚着墙喃喃,“做个热身嘛,不好意思了哥们。” “待会儿就是爷带你见证奇迹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千万不要眨眼睛。” “啥?”方思奇莫名其妙,“找钥匙还见证奇迹了?” “嘿嘿,热身也做了,那我就直说了。”林秩然狡黠地嘿嘿一笑,“一会儿你就记住,拿了钥匙撒丫子跑,千万别带停的。” “停了就咋?” “停了就死。” “结巴警官跟赖皮蛇讲相声得费多大劲啊,你可别辜负他拖延了那么长的时间。万一等那老赖把警官ko了……”林秩然站好,装模作样地用手架在脖子上比作刀状。 “小爷可没脑子跟他斗哦。” “你说的是,那钥匙在拟哥手上?!”方思奇抓住了重点。 “他可不是你的拟哥,”林秩然回忆道,“一顶一的坏啊……才说了两句就让结巴跪了。” “严重没跪过吧……”方思奇也跟着陷入了思考,“他不是因为拟哥利用他燎了把火然后生气了?” “是吗,看来是我记错咯。”林秩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这么跟你说吧,其实钥匙不是钥匙。”林秩然卖了个官司,“你猜猜是什么?” “有钥匙功能的某种东西吧。”方思奇回答。 “bingo,厉害!”林秩然接话速度了得,“你猜怎么着,这东西一开始就直勾勾地被系统送进赖皮蛇手里,打开唰啦唰啦地响,又密密麻麻的。” “你别老说赖皮蛇了!害得我老觉得你说的像一堆蛇在捣鼓。” “咳咳,答案是日记啦,这都猜不出来。”林秩然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他手里还就真有一本日记,我偷偷看了看,名字写的是周难壹。” “周难壹是他的身份啊。” “对啊,可惜小爷我忍了一手,当时没去偷,想想也怪后悔的。” “你怎么知道那是钥匙?” “这个嘛也很简单,因为爷跟他住同宿,曾经偷偷蔑见过,赖…,他在日记反面写了很多东西。” “有几个关键字我还有点印象,比如,怪物……神经麻痹……” “不是吧,你们那个拟哥还喜欢搞生化研究啊。”方思奇吐槽,“要是他把我俩抓走当小白鼠怎么办啊?” “哎哟,你别说还真没准。”林秩然说,“所以才让你小心点,保不齐他往宿舍里塞什么奇怪的怪物。” …… 每间宿舍的门都一如既往紧闭着,夜晚衬托着它的荒凉,不同于正常高中明亮的氛围,更像是一座死楼。 林秩然带着方思奇走到门口,他们宿舍的门与别处无异,死死地关着,没有一点动静。 就像平静的海面。 深呼吸倒数三个数,林秩然冲方思奇挤了眼色,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林秩然负责开门,如有不对,怪物就由他来引开,方思奇负责立刻往里钻。 “三……” “二……” “一点五……” “别闹了!”方思奇紧张地搓手。 “一……” 林秩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砰得一声巨响,伴着他开门的动静,一股奇怪的白雾像找到发泄口一样炸出,源源不断地外泄,很快爬满了整个走廊。 “咳咳咳咳咳咳……我靠!”林秩然被呛了一口闷,止不住咳嗽。 方思奇摆弄着手臂挥舞周围的雾气:“这啥?!你快引啊!” “我特么怎么引雾啊!!!”林秩然无奈地咆哮,一把将方思奇推进门里。 “憋着点!” 方思奇捂住口鼻,凭全劲弯腰钻了进去,宿舍里的雾比他想的要多的多,更像是吹到极限就要爆炸的气球。 “我操!!!!” 门外林秩然第一次大声骂了粗,又赶紧憋住了声音:“左边,靠左边最里面的那架床!”林秩然在尽量小声又能让方思奇听见的范围内催促到,“他妈的,吓死小爷了,走廊里真有个东西!” “唔唔唔唔唔!(什么东西啊!)”屋内的方思奇回应。 “那……那是个吊着走的人!!!” 一个人影在拐角处露出右半段身子,双脚浮空,走起路来一飘一飘。 林秩然一口气蹲下身子,还好身边有许多许多雾,对方暂时看不见自己。 也正是视角的问题,林秩然得以看清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弯着脖子,被一根隐约可见的绳子吊在空中。 正在一点一点朝着林秩然走来。 “兄弟,你找到了吗!!”林秩然催促道。 “找到了!”在书桌上摸索的方思奇终于在一群公式书里找到了类似于日记本的东西。 “藏得太死了…夹在一摞厚的高中数学里,我以为草稿本呢。” 方思奇一看封面,署名写着周难壹。 没错了。 方思奇溜出来,学着林秩然的模样一起蹲在雾里。 两人很快翻开了日记。 第一页: [2020年,8月31日,今天是来学校的第一天。] 第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字。 [2020年,9月x日,学校里要交饭费,高一,320元。] [2020年,……] 同第一页一般,每篇日记的体积小得可怜,小字和小字挤在一起也就一行,可他又很固执,每张纸只记一天。 直到九月末,周难壹的小字们被一个大大的叉划掉了。 接下来的是一个个惊若游龙的大字,随便地接在后面。 方思奇往后翻,发现九月之后只写了两三页。 内容和语气也变了。 【我一直很孤僻,以我的性格,绝对交不到什么朋友。】 【父母也不爱我,尤其是我妈,她每天都在斥责,刻薄得像冰坠,随时插死匍匐在地上的我。我妈从我小学就说,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哦,周难壹。】 【呵呵,所以我一直努力,就为了考上好高中。高中啊,s市一中不好吗?我妈笑得花枝乱颤,眼珠子都飞出来了。】 【鉴于她笑得太恶心,我决定狠狠恶心一下(笑)。】 这之后字体又变成了小字。 [2020年,10月14日,她念叨四天后期中考试,让我保持住第一考场,看心情吧,不太想搭理她。] [今天贺川扫地碰坏了我的水杯,说对不起,我原谅了。] [他说自己这几天眼睛不太好,沉迷自己的新耳机,天天听音乐。 ] [2020年10月18日,听音乐不好,被抓作弊了。] [2020年10月19日,他上吊自杀了。] 文字到这里就中止了。 方思奇正纠结后面为什么没有别的内容,转头看见一个悬浮在空中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差点吓了一跳,被林秩然一把捂住了嘴。 “这不是给你提示了吗,”林秩然说,“他眼睛不好,耳朵可不一定。” “你猜这说的是不是他?”林秩然挤眉弄眼。 “我哪知道啊,都上吊属实太巧……”方思奇想了想,“这要是他的话?我们是不是得躲进雾赶紧溜了?” “是啊。”林秩然一个箭步窜进下一片雾堆。 “你等等我啊……!” 方思奇刚要抬脚,硬是被一声嘶吼困在了原地。 “我抓到你们了!!!!!”出人意料的,那逼近的人突然咆哮起来。 尽管是咆哮,可仍能听出来是怨念的少年,还有许许多多可怖的杂音,众多哀怨集于一体。 此举动引得林,方二人一愣,不谋而合地回过头看。 皮肤发青,瞳孔已经失色,身上脏得不像话,这是一具尸体!! “周难壹!!我要杀了你!!!!” 尸体发软的嘴在他们面前以一种不成人的方式渐渐打开,里面掉下了许许多多的烂牙。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周难壹……还我东西……” 方思奇和林秩然对视了一样,撒腿就跑。 别看之前累得要死,涉及到逃命的问题,方思奇窜得比谁都快。 “我要杀了你……还我……呜呜……”尸体还在后面哀嚎,紧追不舍。 “我要把你的眼睛挖下来!!周难壹!!你不得好死!!!” “他把咱俩以为成周难壹了。”林秩然边跑边说。 “没看出来周难壹欠他啥了啊……不是,是不是拟哥干的啊!!!”在死亡的威逼下,方思奇的脑子转得精快。 “那你也得知道是哪个周拟啊!”林秩然说,“赖皮蛇跟结巴打辩论战应该没工夫偷东西吧!” “是我那个!是我那个!”方思奇大叫,“我要问问!拟哥!拟哥!!” 他意识到了什么,快速打开自己的系统消息,里面躺着周拟的名字。 方思奇打字的手速很快。 “你造了什么孽偷人家尸体的东西!!现在来追着我要了!!” 周拟没有动静。 后面的尸体眼见就要追到他们,绳子缩紧绑住脑袋,整个人像沙包一样朝方思奇砸过去。 “给小爷滚!” 林秩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于糖盒的东西,一按开关竟然变成了一根棍子。 他力气很大,一把将尸体抡了出去。 “我靠这是什么?!”方思奇惊讶不已,“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本来想掖着装逼的,”林秩然说,“现在小爷都快死了,还装什么啊!” “怎么说小爷也是个练武的。”林秩然停下脚步,站定在方思奇与尸体之间。 棍子被完美地抡了个来回,那尸体被棍子戳到后面,急眼飘了回来,就要张嘴把林秩然活吞。 “去!” 林秩然握紧棍柄,照着尸体的脖子就是猛击。 尸体木讷地接下了几击,完全没有退缩的反应,反倒是挂在脖子上的绳子又紧缩了几圈,就像遇到盐的水蛭。 “看小爷我火眼金睛识破了吧!”林秩然照着那绳子就捅了过去,游刃有余的几下让绳子缩得更短,尸体像货物般被拉高,再拉高。 “你去找你那什么拟哥,让他赶紧把这玩意儿解决了!我先拖延时间!” “就你会上吊啊?”林秩然大手一挥,站稳脚跟,找准目标前脚掌一扭,豁然蹬上了墙壁,抄着棍子就要把绳子腰斩,不屑地说,“小爷还偏不信,练了十五年的武还打不过你?” 第45章 天平 林秩然借力一跃而起,身体轻盈得不像话,他一脚蹬在尸体脸上,那棍子眼看就要抡上绳子。 不对!林秩然脸色一变,迅速退回了脚。 绳子韧性极强,不像正常或加工过的绳索,更像是一块长虫的肉,只不过不容易被戳烂,弹性十足。 “靠,真不好对付啊。”林秩然对着尸体暗骂,“以为‘以柔克刚’就能治住小爷?想得太美!” 他一出手,从背后掏出了另一根棍子。 不同的是,棍子的头上明显有点燃过的痕迹。 “知道这是什么吗?”林秩然呲出自己的虎牙,“上场游戏淘来的战利品!小爷对打蛤蟆人的时候你个小龟绳子还没出生呢!” “烧不死你。”林秩然嘿嘿一笑,手起棍落在空中挥了一圈,点火棒瞬间燃烧起了明亮的火焰。 接触到明火的绳子迅速萎缩,丢下尸体窜逃开来。 前面的方思奇正在跑去联系周拟的路上,一边跑一边打字,手已经快到露出残影。 “救救人啊哥!!别不回消息!!”方思奇绝望地嗷嗷大叫,虽然那尸体被林秩然拦下了,但他也很担心最后的结果会不会变成林秩然被尸体活吞。 许久许久之后,周拟的消息框终于有了反应,透过文字,方思奇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语气中透露不出什么善意。 “我偷什么了?”周拟问。 “我哪知道啊!拟哥,你搁哪玩什么游戏呢,还能把怪物引到这头来?” “哦,我在教学楼啊。”周拟的正在输入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发来一句话。 “十小时之前我对你们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说的啥??”方思奇摸不着头脑。 “好。”这时周拟意外回答地很快,几乎秒回,“我确定你是方思奇了,在天桥等我一会。” “天桥是什么?” “从我宿舍往前跑就能看见。” “还有这事……” 方思奇安了定心丸,立刻行动起来。 等方思奇到了天桥,看见周拟正坐在天桥中央的一把课椅上,对面也随意摆放着一把。 周拟翘着腿,低头不紧不慢地旁观着什么东西,手里一直在滑个不停。 方思奇下意识地觉得,周拟这是在默不作声地检查他发的一条又一条求救信息。 滑了许久,周拟的手一刻也没用停止,让方思奇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自己太急躁了? 不对不对,救人要紧啊! “拟,拟哥——” 方思奇拉长声音。 “坐吧。” 周拟没有抬头搭理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方思奇摆正椅子坐好,双手恭敬地搭在腿上,后背笔直,等待周拟下一步动作。 等了许久,周拟也没有反应,手指滑啊滑,完全没有停过。 “拟哥……你理理我啊。” “嗯。” “咱们急着呢!” “……” “不是,拟哥,情况真的很急,林秩然替我挡怪呢!” “……” “你看什么呢!!!” 看对方爱答不理的样子,方思奇急得头发都要烧着了。 周拟终于停了,漆黑的眼睛绕过方思奇,直接望向了旁边的玻璃。 “你和林秩然是一队的?”周拟嘴里飘出疑问。 “不,不是啊……” “既然这样,他死了不是更好么?” 周拟一句话打得方思奇住了嘴,手掌发虚,攥紧了裤子。 “你看那是什么。”周拟话题一转,指着窗户给方思奇看。 “那是……” 方思奇看见雾霭之下,有一只漂亮的蓝色花蝶扑腾着翅膀,在树下飞来飞去。 花蝶的动作似乎有些憔悴,红色的血点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白色的斑纹上,印在背景的蓝色里。 飞到绿树下,就连大树的叶子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说真的,他死了最好。”周拟又回到了话题。 回过脸,周拟凝视着方思奇,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伸出食指,以手背面对方思奇,竖在面前。 “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树只有指盖这么大。” 周拟一丝不苟地说。 “现在连底下的蝴蝶都看得清,你能说清楚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来过这里。” “是啊,我猜到了。”周拟双手环胸,慵懒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把你叫到这儿还有个要紧事。” “十小时之前那个啥问题?”方思奇试探地接过思路。 “唉,不是。”周拟摇头,“那是编的,没答案,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你还问?!”方思奇身体前倾,“刚才我这么着急,就不能挑重点说吗?” “这就是重点。”周拟说,“跟另一位严警官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伪装,往往会让人变得更紧绷。” “我看他们比你们聪明多了,如果是那边的方思奇,虽然他模棱两可,但肯定会找出一个相当合理的回答。” “因为我是周拟?”周拟噗呲一声笑出来,“他会觉得我肯定盘算好了答案。” 周拟学着方思奇地声音:“傻呵呵地问啥啊,怕真的是我们这边的方思奇小同志。” “严警官呢——就不一样。”周拟食指戳着下巴,“他遇到事总得好好想想,这么耿直,说谎不自然。” 周拟瞥了一眼系统栏,方思奇的消息从头开始,先以一条求救信息拉了闸,后面接二连三的救命像洪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占满了整个聊天框,让人看得分外窒息。 他随便挑了点,读出内容: “拟哥……救……救……” “林秩然……” “尸体……吊死……” 周拟仰在椅背上,合了眼睛,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双双沉默。 两分钟之后,周拟再次睁开眼睛。 “你死了。”周拟面无表情地对着方思奇说,“那边的你,不知道何时就已经死了。” “你别咒我!” 方思奇吓得跳起来,眼前人诡异地安静了这么长时间,张口就是不吉利的话。 “我没有骗你。”周拟没有动作,“刚才我在捋顺思路。” “方思奇,你看我的后面。” 周拟站起来,给他让开了位置。 方思奇大致一看,那是类似于展厅一样的大空间,漆黑一片没什么东西,除了一块显示着红色数字的时钟。 “教学楼……的大厅?”方思奇回答。 “这栋楼上面有几层?”周拟问。 方思奇往后退,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有一个被挡住一半,上面应该还有吧。” “那大厅在几楼呢?”周拟问。 “一般不都是一楼……啊?” “可这里不是。”周拟右脚跺着地面,“你也看见了。” “什么情况下才可以保证既看见树顶又身处一楼?” “额……”方思奇往外看了看,“一楼下面还有东西的情况。” “嗯。”周拟继续说,“一楼下面有东西,会带着与它连接的天桥一起降低么?” “……啥意思?” 周拟面对着偌大的玻璃,盯着树下的蓝蝶。 “我是说,没准我们错怪天桥了,它应该是一座天平。” “两座楼分别处在天平的两端,就像两个队伍之间的较量。” “不管哪条平行线,我们都有四个人,数量上打平,条件吻合。” “现在我们降低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嗯……天平的话,”方思奇投入了进来,“意味着我们重,重的一方会低下来,对不?” “嗯。”周拟点点头,“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方思奇脸色大变,“那边的我死了,所以他们少了一个人,变轻了?!” “恭喜。”周拟笑得很开心,“多亏了‘你’的牺牲,我们离胜利又进了一步。” “怎么就一定是我啊……?”方思奇嘀嘀咕咕,“我咋这么弱?” “哦,也不怪你。”周拟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严警官是这么说的。” “方思奇去十楼找档案了。” 周拟好像被逗笑了,用手遮了遮嘴。 “你笑我体力太差爬不上去所以那是假的对吧!!”方思奇愤慨地吐槽。 “三楼是上不去的,不存在有方思奇能爬到十楼,他自己矛盾了。”周拟笑了笑,“找这种莫名的借口,又一直不见人,他肯定不认识你。” “所以,我笑的是有可能从一开始,你压根就没活过,兴许被那个杀人的严警官给干掉了,哈哈。” 第46章 山茶红 老去的人们时常怀念那场懵懂的盛夏,被阳光滋润的校园里,处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许星祺好像做了一场清醒梦,她独自一人坐在篮球场的小湖旁,漂亮的棕发被梳成马尾,别着一支彩虹发卡,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野雏菊开满在青翠色的草地上,两只小鸟也喜欢停在她肩头叫。 许星祺常年冰冷的表情上露出一丝笑容,面色羞红,她抱紧怀里的小册,缩了缩脖颈,对着鸟儿嘘了一声。 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她应该等的人。 微风拂过,小册的一角被吹开来,白色的纸张一片片翻页,露出许多蜡笔画过的鲜艳颜色,许星祺敞开来看,伴着明艳的阳光,一幅又一幅画面呈现在她眼前。 蜡笔的黄色构成星星,红色构成太阳,夜幕是黑色,还有几道整齐的彩虹。 这些事物没有出现在所有纸张上,唯独不变的只有两个女孩,一个扎着马尾,面无表情,一个有着棕栗色卷发,笑容饱满。 在画里,她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冬天在雪地里逗猫、春天躺在山野上睡午觉,秋天在金黄的麦穗里畅游。 许星祺看到这里笑得很温柔,用手轻轻抚摸着纸上卷发女孩的面颊。 那是她喜欢的人,裴霏霏。 s市一中是一所成绩着名的学校,为了考进来,许星祺费了不少努力。 她是一个喜欢画画的女孩子,热爱世界的所有颜色,就像现在,亲吻她的夏风哪怕有些许燥热,她也觉得太幸福了。 许星祺在奋力地追求一些属于自己的美好。 可是从初中开始,她就被父母强迫舍弃了青春期的女孩子可以拥有的事物:漂亮的卡子、裙子、化妆品、演唱会门票,就连她的笔杆,也不允许拥有一点亮眼的颜色。 最后一次碰到它们,是许星祺六年级的暑假,马上就要升入初中的她,被暴戾的父亲关在房间内,仅仅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 “别弄这些没用的东西,耽误学习!” 因为她考上了一所平庸的初中。 开完家长会的父亲性情大变,满腔埋怨无处发泄,便将其撒到了“罪魁祸首”身上。 “马上就要开学了,你给我收收心!” 父亲一锁门,将许星祺反锁在屋里。 如坠冰窟,她原本彩色的房间从此被刷成了白墙。 “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吧!”许星祺竭力地喊着,拍打着房门。 她隔着门听,化妆品,卡子,包括她的画笔,噼里啪啦地碰撞,滚落,被父亲残忍地抛下,摔在地上。 咔吧,那是画笔闷闷的断裂声。 啪,玻璃尖锐的破碎,那是化妆品瓶子的碎裂,更像她美梦的终结。 嘶嘶啦啦,塑料袋被撑起,把梦的尸体包裹在一起。 父亲随手一抛,它们就这样永眠于门口的垃圾车里。 许星祺的世界没了颜色,从此隐忍了三年,终于,她偿了父愿考上s市一中。 她冰冷的表情一如既往,在高一的前半学期努力学习,又因为中考成绩优异被当选为学委。 “可是,这样的生活,和前三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回忆到这,许星祺停下翻动册子的手。 “所以,老天一定是怕我太寂寞,才安排了她。” 和裴霏霏的相识是在刚开学的时候,天气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许星祺是走读生,父亲没有来接她,她也没有带伞,暂时停在了学校墙边的檐下,等待着雨停。 雨势丝毫不减,每次下大,许星祺的心里都纠结了一分。 想到回家嗔怪自己晚归的父母,许星祺深深地埋下头去。 地上有一颗被雨水打湿的石头,一片残缺的叶子,一根冲刷得不像样子的树枝。 雨水顺着地面的砖缝一点一点溜走,湿润了泥土。 不成气候。 不成气候这词是从她父亲嘴里学来的,用在此时正合适。 不鲜艳的它们,不鲜艳的她。 许星祺的眼泪一滴一滴滑下。 …… “同学,你在做什么呢?” 一道甜美的女声传来,像蹦跳的音符跃入许星祺的耳朵。 许星祺望去,棕卷发也同样被扎成辫子,一身运动校服在那人身上意外得合适,长长的睫毛,一双明媚的眼睛正打量着蹲在地上的自己。 “躲雨啊。”许星祺看得出神,但回想起自己的处境,还是失落地接话。 “我是六班的裴霏霏,跟我一起走吧,我在我家附近见过你。”女孩甜甜地笑着,看许星祺不动,也凑了过来。 “哇!好漂亮。”裴霏霏指着地上的残败物,开心地说道,“是你找到的吗?” “不,是它们太差劲,和我抱团取暖了。”许星祺说。 “可是我听说你很厉害呀,你叫许星祺对吗?”裴霏霏认出她,“大家都说你学习很好,什么题都能答对呢。” “这不算什么……我就是……”许星祺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我家里人不这么觉得。” “你看。”裴霏霏蹲下身,和许星祺并排,一把红色的小伞变成小蘑菇,刚好遮挡住伞下二人。 裴霏霏拿起叶子,又看了看树枝。 “这都是雨水造成的吧,虽然不幸没有同类看起来那么健康,但是它们仍然活了下来。” “活下来就有希望!有希望就可以做任何事!我小时候从故事书里学来的。” 裴霏霏笑着把叶子平放进许星祺的手心里。 叶子安然地躺在掌中,不知睡去还是消亡。 “苦难固然不值得歌颂呀,但当老天压迫你经历这场劫难,它就会变成独属于你的徽章,不代表它的出现会让你升华,而是你来自于根本的勇敢和努力,是你生来的人格魅力。” “它们很漂亮。”裴霏霏说。 “你喜欢这些颜色吗?”许星祺莫名一问。 “喜欢呀。”裴霏霏点点头,“我都很喜欢,因为每个颜色都是世界的一部分。” “不过我最喜欢红。” 胡乱的风伴着哗哗啦啦的雨,吹乱了她的秀发。 裴霏霏想许星祺的美并不局限在人们定向的思维的美画中,正如许星祺一样,她心中的许星祺是独特的,不可控的,有着独特的笔触和不同构色。 许星祺的出现是点缀在裴霏霏世界里最艳丽的色彩。 在灰色笼罩的雨中,裴霏霏笑容满面,浓浓的棕发在往来车灯的闪烁下,隐约泛红。 好漂亮的山茶红。 在与裴霏霏相处的半个学期里,许星祺好像又重拾起爱这个世界的兴趣。 同为走读的两人顺理成章的一起回家,一起上学,坐在一起吃饭,连喜欢也像是顺理成章一样的在心里生根发芽。 “我来帮你化妆吧。” 某一天,两人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裴霏霏神秘地掏出一沓东西。 是粉刷和几罐许星祺叫不上来名字的化妆品。 “不会被老师发现吗?”许星祺半笑着问。 “哎呀,不会。”裴霏霏给她展示粉刷,虽然干干净净,但有明显打理过的痕迹,底部沾着些许残粉,“洗干净就行啦。”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很漂亮,想看一下嘛。” “你父亲又不让出去,只好在学校里看了。” 稍微补点水后,裴霏霏为她轻轻扑上粉底。 两个女孩都没什么条件,只是随心意地简单修饰两下。 “你看,你变白啦。” 裴霏霏拧开口红,一下,一下,小心地画在她的唇上,口红与唇瓣接触,一点点为其染上浓红。 “好漂亮。” 裴霏霏掏出一个小盒,打开给她看。 她一看,是四块带有颜色的小方块,平铺在盒子里。 “眼影吗?”她问。 “是呀,你闭好眼睛。”裴霏霏笑着,沾着颜色点在她的脸上。 不是眼尾,而是额头。 于是,在许星祺白嫩的脸上,诞生了一个只有三道颜色的彩虹。 红,蓝,灰。 红色,是裴霏霏喜欢的山茶红。 蓝色,是许星祺曾经无名的悲伤。 灰色,是她生来勇敢的勋章。 想了一会,裴霏霏又在下面加了一条颜色。 很漂亮的粉色。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彩虹很漂亮,你也很漂亮呀。” 年少表达的喜欢是纯粹的,连讲出口的漂亮都是小心翼翼的带着些青涩的味道。 …… 由此,在裴霏霏的影响下,许星祺爱上了很多颜色, 应该也包括山茶红。 许星祺停止了翻页,了望四周。 她和裴霏霏约好了晚上在湖边见面一起看烟花。 烟花是裴霏霏偷偷带进来的,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俩人只能偷偷摸摸地跑到湖边放。 现在才刚刚吃过午饭,她想先把册子还回去。 她看了看时间,今天是10月16日,周五。 裴霏霏把一起画画的册子留在许星祺那里,所以许星祺想要趁着周六之前先还回去。在回去之前同裴霏霏看一场独属于她们之间的第一场烟花。 许星祺想和裴霏霏看的第一场烟花是难忘的。 毕竟18号还有一个期中考试,父亲发现了肯定又会发飙的。 在等待的过程中,许星祺不断在脑海构思着与裴霏霏看烟花的场景。 她想在入夜后第一声烟花炸开时牵起裴霏霏的手告诉她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她和她之间,彩虹色的秘密。 她想为裴霏霏的世界增添上不同色彩,如黑夜里烟花炸开一般的漂亮色彩。 四下无人的午后,湖水在太阳下泛起层层波澜。 许星祺舒服地呼气,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身后的木屋里,恐惧繁殖着灰色的尘埃,就像衍生来的无数只手脚,正在一步一步侵蚀着她的彩虹。而看不见的光源之下的黑暗便是这世界的恶。 “小美女,别挣扎啊!” 篮球场后面的小木屋里,肥头大耳的猥琐男人一脸坏笑地把裴霏霏堵在角落。 “你别过来!”裴霏霏大喊,“这是学校!!!你可是老师啊!!” “小仓库早就废了,你他妈喊谁都没用!” 男人一掌扇在裴霏霏的脸上,油腻的五官挤在一起,肥肉堆堆,随着他的话颤抖,“死■子!老子跟你玩是给你面子!去你妈的!” 裴霏霏被扇倒在地,倚在墙边。 她奋起反抗,迎来的又是男人重重的一脚。 两百多斤的体重,一脚砸在只有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身上,总归有些绰绰有余。 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瞪着小眼色眯眯地笑着。 他的眼神打在裴霏霏身上,吓得姑娘发抖,裴霏霏一打气,也瞪了回去。 “哟,有脾气啊~妮子,哥就喜欢你这一点。” 男人沉重的脚步震得厉害,如同大象踩在地板上,裴霏霏感觉整个木屋都在颤抖。 烟味、酒味交融在一起,味道渐浓,恶心得她直呕。 “哟,这么香呢。” 男人说着碰了碰她的裙子。 裴霏霏拼了命的想抓住点什么,额前被冷少浸湿的碎发贴在她因恐惧而发白的脸颊。裴霏霏眼睁睁的看着男人越来越近的脸,如同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反胃。 男人的声音不间断的传入裴霏霏的耳朵。 “老师知道哦,你和三班的那个小姑娘有一点‘小秘密。’” “只要你听话,我是不会告发你们的,嘿嘿~” “许星祺不是刚刚才选上优秀学委吗?” 如恶魔低语的围绕在裴霏霏的周围。 裴霏霏脑海不断闪过许星祺的笑脸,酸涩的泪滚轮进口腔转为了无尽的苦,她想念同许星祺的那段时光了。 男人抚摸上她的酥肩,一阵黏腻又恶心的触感好像章鱼的触手萦绕在身上。 我喜欢……世界的一切。 可我,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 想到了许星祺忧伤的表情,裴霏霏在绝望之中,扯着干瘪的喉咙,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 “什么?!” 方思奇稍微有点莫名了,他质问道:“人命关天的事,你怎么笑得出口啊?!” “刚才火急火燎地说救救林秩然的某些人——”周拟话音转折,“现在怎么不着急了?因为发现你俩不是一个队伍的?” “……” “更何况,你说的那个林秩然,其实在这呢。” 周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蓝牙耳机。 “你俩说完了啊!憋死小爷了!!” 耳机里一声不满的男音响彻云霄。 “林秩然!!”方思奇大喊,“你是我们那个林秩然!” “啥林秩然?哎,哦!害……”耳机里的声音一路经历了三种波折,“骗你的,小爷我叫程亦然。” “啊??你骗我那么久一点都不愧疚啊!” “不愧不愧,谢谢夸奖,嘿嘿。”程亦然嬉皮笑脸。 “我突然想到你刚才说的,”周拟看向方思奇,“你说过追你的怪物是个吊死鬼。” “是啊,还是个小男生呢,我跟那个林,呸,程亦然觉得应该是日记里提到的……叫什么贺川。” “日记?给我看看?” “哎……有了!”方思奇一拍身子,“这个,周难壹的,是该给你。” 周拟接过来一看,和他自己的那本一模一样,前面一个字没变。 翻到后面,夹杂在贺川的故事之中纸页里多浮现出几条新的记录。 [2020年10月18日,贺川,许星祺,裴霏霏,——————(划掉)] 【贺川,接受不了屈辱,被刺数刀身亡,其尸体被伪造成上吊,挂在教室里的风扇上。】 【20,许星祺,裴霏霏,手牵手在45度烈日下暴晒五个小时,取消许星祺一切评优资格,裴霏霏被■杀后溺水身亡。】 周拟念出这些东西之后,空气瞬间寂静下来。 “我那本日记没有这些东西。” “真奇……” “还有这个字,”还没等方思奇说完,周拟指着被篡改得很奇怪的字体接口,“是我的。” “……” 气氛再一次陷入僵硬。 “我怎么会这样。” 看着看着,周拟自己也皱了眉。 “不是哥们,你好意思问我们呢?”耳机里沉默良久的程亦然开口。 “周拟……”方思奇张口。 “再这样下去,”周拟放下日记,望向窗外。 “这几个死去的学生会像贺川一样,报复在你们身上。” 周拟的语气透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喂,要小爷说。”程亦然拉高嗓门,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小小的耳机上。 “小爷有点不喜欢你这个行为,但是那个世界的你,也不能完全等于你啊!” “想个办法别让他们死不就行了呗。” “活过死亡的时间点。”周拟即刻想到,“许星祺和裴霏霏出现在日记上的时候是几点?” “切,小爷给你记着呢。”程亦然不屑,“刚才,时间还剩四十五分钟。” “中午十二点?”周拟一秒就得出了答案。 “啥跟啥啊,你怎么算的?”方思奇没经过这场游戏,一头雾水。 “10月20号12:00,她们两个死了。”周拟冷静地分析,“想要回到死前,就必须走右边了。” “大概是16日。程亦然,回到过去有什么算法吗?” “额…我也不知道。”耳机对面的程亦然掰着手指算,“我靠,小爷走了半趟居然穿越了六天!!” “行了,让我来吧。”周拟打住了程亦然的推算。 他转头望向展厅里的台阶,新的算盘在心里悄悄打响。 第47章 山茶红(2) 裴霏霏终于被遗忘在那无人知晓的夏季,夏日的蝉鸣将许星祺彻底困死在这座冰冷的死楼。她的夏季,街边树木延伸的无数枝叶在快速流逝的时光中衰老,蒸发,留下一片又一片残缺的叶脉,像那一张又一张枯死的脸。 她知道,学校湖里藏着一个个小小的裴霏霏, 也葬着一个小小的她。 许星祺抱着裴霏霏的尸体,将头埋在了人的胸前。 在裴霏霏胸口的心脏处,赫然盛开着五朵鲜艳的红花。 山茶红。 肮脏的教学楼高耸入云,一路升到天上,顶着白云,徐星琪的梦就像裴霏霏胸前盛开的花,十七岁的她望着树阴下零星散落的白絮发呆,又一年夏天。 这个夏天,她失而复得的世界,又一次,悄然离去。 深深地,带着浓重的血腥,葬入湖底。 红色,蓝色,灰色。 红色,是她和她的花,是点点血液缀在胸前。 蓝色,是冰冷的湖水,盛夏无尽的哀伤。 灰色,是许星祺流下的,最后一滴泪水。 当她寻着呼救声跑去的时候,发现裴霏霏早就失惘在一片血泊当中。 一切都没了。 肥胖的男人报告了校长,说她,和她,有一个秘密。 一个彩色的,烟花的秘密。 许星祺被抹去了一切名誉,永远地撤下了学委的身份。 她的梦终究飞不出学校,飞不出那白墙之下,飞不出破碎的瓶子,飞不出浅浅的死湖。 亲吻她的夏风打湿了她的双眸,在白天下,烈日也显得残酷了七分。 2020年10月20日,许星祺抱着裴霏霏柔软的尸体,在烈日下拉手五个小时。 …… 十月,白天尚且悠长燥热,今年气温浮动得厉害,清晨带着有些凉意,反而到了中午不断升高。 严重有些头疼。窗台落灰,他困顿于酷夏的燥热蝉鸣,又困顿于发生的种种一切。学校里的梧桐树枝干错杂叠交一起,就像他胀痛的头脑。 学校外面流行起了饮品,于是这个中午,满杯碎冰与脆啵啵于烈日下给予最后清凉,严重却不然,他还没从刚才麻木的感觉中逃脱。 乒乒乓乓,干杯!同学们抱着玻璃杯举杯畅饮,他一个人在扎堆的人群中十分显眼。 高一三班,是他的教室,严重好想看见明媚的太阳,所以他躲进了表世界,以此来忘掉贺川死时的黑暗。 呀——的一声,教室门开了,伴着门开的声音,阳光打在进来人的校服上,晃了严重的眼睛。 “刘振?刘振?” 黑色杂毛卷发的小男生站在门口,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将所有人扫射了一圈,问道。 “班长,你在吗?” 严重举起手,吸引了他的注意。 “哦,你在这里。”男生走过来,拉起严重的手。 “班主任有事找你。” 班主任?严重奇怪。 男孩在前面引路,他就在后面跟着,男孩握着他的手腕,没什么力气,也不回头。 绕过了楼梯,男孩却带着他直往小湖。 “不是去找,班主任?”严重问。 男孩没有说话,距离小湖更近的时候,蹲了下来。 严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 ……只见湖边坐着一个女孩,闭着眼睛,怀里还抱着一个被血染尽的姑娘。 “许星祺,裴霏霏。”男孩的语气冷漠,念着她们的名字。 “红色的女孩已经死了。”他说。 坐在前面的许星祺突然哭了,抽抽噎噎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 许星祺抓狂地揉着头发,皮筋也因此散落下来,张牙舞爪,像一个女鬼。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喜欢这个世界,喜欢她,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问题!!!!” 爱啊,唉啊,她的悲伤最后化成一口长长的白气,消散在空气里。 男孩拦住严重,一起见证了许星祺的死亡。 她抱着裴霏霏的尸体,一跃,僵直地跳进湖里。 咕噜咕噜……一段时间之后,湖面也没了波澜。 “她们……”严重不敢置信地看着,余光瞄见了男孩脖上的胸牌。 ——周难壹。 “我不想看见你。”严重说。 “可我想看见你。”周拟抬起头,没什么表情。 “找个空教室,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 …… 高一的某间空教室里,因为没人所以燥热许多。 周拟按下开关,破旧的吊顶风扇开始吱吱转个不停,微弱的风从头顶飘下来,倒是让两人平静一些。 太闷了,严重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周拟把严重叫过来,自己站在黑板面前。 “现在,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故事。” 周拟抄出一根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我留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有别的想问可以现在问。” 汗水湿淋淋从严重的额头滑下,他看着周拟挥来挥去的手开口。 “刚才那个……你拦住我……我其实可以理解,我们毕竟不是他们。” “是的。但我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周拟冷漠地说。 “讨公道,……你?”严重的声音略感诧异。 “嗯。”周拟简短回答,“那个我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误解啊。” “……” 严重静默了下来,继续说。 “你以前成绩不错吧。” “为什么这么说?”周拟闲聊式地回答。 “因为你的板书写的很好。” 严重看着黑板上已经逐渐有了痕迹,是很方正的四边形,配上几个大而不乱的连笔字。 “你在哪个中学?” “……xx附中。” “公立校。”严重说。 “嗯。”周拟答了一声。 “然后呢?” “xx高中。” “连下来的啊……中不溜。那你在年级里排名很高吧?” “大学去的哪个?”严重找补。 阳光撒在教室里,把两个人照的白白亮亮的。 就算长着周难壹的脸,周拟也比严重白了好几分,没着光的瞳孔,滚动的喉结,柔软的发尾,此时身上一股好闻的柠檬香。 气质就是他,变不了的。 对于周拟来说,严重的搭话并不能给他造成干扰,他可以一边画图一边思考。 “。有点忘了,好像是x大。” x大不能算什么好大学……严重继续说:“刚毕业就有活干还不错。” “我已经干了两年了。” “你不是二十三岁吗?” 说到这里,周拟才终于瞥了他一眼,又扭头继续写,冷冷地说。 “大学没读完。” “……” “严警官,我很佩服你,有考出来的毅力。” 周拟停下手里的活,打量着黑板。 想了想,又添了点东西。 “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严警官。”严重低下头。 “没什么,事实如此。”周拟大方地回应道。 “严叔叔是个很伟大的人,他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听你这么说,总让我想起我爸爸。” 见人提到了身世,严重眼睛一亮。 “你父亲他……?” “我没印象。” 得到的却仍是没有意义的话语。 “其实我啊。”周拟说,“经历过一场火灾,爸妈都死了吧。” “什么?!”严重回想起他时常绑着的绷带。 “就是你想的那个。”周拟说,“绑在脖子上,稍微好看点,里面都坏死了。” 他又回归了严重的话题。 “被烧了之后脑子一直乱乱的,谁也记不清。” “应该是把我供出来了,不然怎么我活到现在的。” “抱歉……他们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你是北方人吗?”严重问。 “嗯。” 粉笔在黑板上唰唰滑动,在周拟的回答之下结束了战斗。 映入严重眼帘的,是一份周拟画出的完整的楼梯立体示意图。 整齐的线条干净地摆在上面,上面标注着每座楼梯的梯数,层数,大致高度,几个奇怪的时间列式,还有白色箭头构成的方向。 “你看吧,刚才的轮回大概是这么回事。” 周拟把推断讲了一遍,指着右边楼梯向下的箭头说。 “总结,我用贺川的尸体引你,从右边下去……意味着将时间回溯到一段时间以前。” “从右边上去,左边下来,大厅的时间是正常的。” “哦……是这样。”严重尝试着理解。 周拟进入分析状态的速度很快,寥寥几笔就总结住重点。 “但我的队友突然消失了,联系之后,他说自己是从右边半路走回去的。” “特意从左边走了两次,我们发现时间会多出十分钟。” “这就是时间只设置一个小时的原因,如果胡乱走动,搞不好我们会把自己绕死。” “我上楼的时候数了,一共有十二个台阶,从右边的半截下去,会穿越六天。” “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呢?”严重问。 “合作。”周拟答,“我希望严警官可以暂时加入我的队伍。” “这是不可能的。”严重否定。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周拟的眼睛无聊地盯着黑板,嘴里没有什么语气,吐出悠长的一句话。 “钱、命、爱,都会消失再出现。” “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就是瞬息万变的分子。” “你既可以杀人,我也可以不做那些所谓的坏心眼。” “不同世界的严……和周,虽然是两条不能相交的平行线,但仍然可以挨在一起。” 周拟慵懒地说道。 “当平行线平移的时候,就是我们重叠的时候。” “这场游戏本就不允许我们之间存在对立。” “面对时间的驳论,我们必须整齐划一。” 周拟转过头面向严重。 聊了太多关于里世界的话题,他们不出意外要被送出去了。 教室里顿时一片漆黑。 “好吧,合作。”严重说。 两人坦诚交换了一下其余的信息,包括严重经历的杀人的全部过程。 “我想赢,严警官。” 低着头的周拟突然一本正经地插话。 严重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透过门口渗进来的月光,可以明显地看见他脖子上那大片大片的深红。 “你也想杀了另一个你吗?” “……” “你们还真是,一个德行啊,这么恨自己吗?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呢?” “我没那么幼稚。”周拟冷眼,“但你和我队友的经历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有这么棘手,先杀了我有保障。” “何况我看那张脸也确实恶心。” “要不出去之后去染染头发吧…我替你报销。”严重见状想要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安抚一下。 “没用的。”周拟一把拍开严重的手,“它还会再长起来,密密麻麻夹在黑发里,更恶心。” “严警官别安慰我了,一点用没有,而且被我伤害的是你。”周拟很鄙夷。 “你似乎,真的和他不一样。”严重惭愧地说,“我误会你了。” “不,我们都是一样的。”周拟说,“他就是我,只是我现阶段不想那么做。” “我觉得很没意思,他可能也觉得没意思。” “但是这样能拿捏你。” 周拟看着严重坦白。 “拿捏你,你就是他手头最好用的一张牌,没有下限,也没有上限。” “他一定会榨干你的全部,直到你为他拼尽全力而死。” 第48章 山茶红(3) “所以,他本名叫程亦然?”严重对先前发生的故事大致有了了解,可他怎么也料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和周拟面对面如此“和谐”地讨论问题。 “嗯。”周拟点点头,“程亦然走到一半下楼去,总共12个台阶,一半算成6个,他说自己穿越了6天,这个6是从下往上数的。” “这样的话,严警官你刚才又说过,被我骗下楼之后穿越到了19号。” “现在是20号,抛去与二层地面相接的第12阶台阶,走剩下的11阶穿越1天,6阶6天。” “这是一个反着算的题。”周拟说。 “另外那个你……他……”严重念念不忘自己世界线的周拟篡改日记的事,虽然也没感到意外,却是紧着眉头,“他一直都这样。” “嗯,我知道啊。”周拟不紧不慢地说,“他把许星祺和裴霏霏的死亡时间定在20号,我们得让她们活过去。” “回到过去。”周拟倚着墙歇息。 “具体要回到哪一天?”严重问。 “大概……”周拟的目光移向窗外,“我之前算了算,16号吧。” “我猜裴霏霏被强■了不止一天。”周拟毫不避讳地直言,“20号死只是一个表象。” “嗯……”严重回想着湖边发生的事情,“那个哭泣的姑娘,是许星祺……”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严重回忆着重复出许星祺说过的话,“喜欢她有什么错……” “没错。”不知是回答许星祺的质问还是同意严重的思路,周拟接了这样一句。 “许星祺既然崩溃了,这件事和她也少不了联系。” “那个强■犯手里一定有许星祺的把柄,因此才有可能拿捏着裴霏霏实行犯罪。” “把柄在手,基本不可能当天就结束这场战斗。” “一定会拖几天,他的计划失败,才会撕票,或者玩腻了直接毁尸。” 周拟这一连串分析下来,好像他对于拿捏把柄这件事挺有经验的。 严重想到了不好的回忆,快速扫去心里毛毛的感觉:“18日是期中考试,能不能是那天?” “不能。” “可是那天人少……方便犯……” “就是因为人少,才更不可能。”周拟说,“这种高压环境的学校期中考试莫名少了一个人,监考老师可能放过她么?如果后续排查人又找不到,以这群畜生的思路,觉得裴霏霏怕是逃课跑去网吧什么的,绝对得抓到她给点颜色瞧瞧。” “贺川不就是被冤枉死的。”周拟又补了一句。 “是,是啊。”想到贺川,严重又闷闷的了,“那么……” “那么往前推两天,我假设在16号。”周拟算起了数字,“综上所述,想要从20回到16需要经历4天,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右侧楼梯从下往上走8个台阶再转头下去。” 许久没跟周拟像这样正常沟通,严重第一次发现其实周拟的耐心很大,为了让自己听明白,甚至一根一根手指掰扯着给他算时间的问题。 周拟先伸出6根手指,代表6个台阶,这一次是6天,另一只手在空中写了一个11,代表11个台阶,这一次是1天。 “一个台阶代表一天,楼梯切一半,从一楼开始算,数到六阶六天,五阶就是七天,越靠上越少。” “七阶五天,八阶四天,刚好。”周拟说。 严重比周拟大两岁,遇见这种情况还是不好意思地揉搓头发:“你不必细到这种程度的……” “是吗?”掰着手指的周拟抬起头,动作还停滞成“八”的手势,“能听懂就行。” “因此,从一楼走八阶再掉头。”周拟肯定了刚才的答案。 “你俩聊完了没有!小爷脑子大了!”程亦然突然从耳机里插嘴。 “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周拟笑着说,“我有办法让你出来了。” “啥啊?”程亦然一听支棱起来了。 “只能麻烦你……”周拟笑得很开心,“右上左下,把时间加回到20号的时候喽。” “周阎王!!!你够了啊!!!”程亦然怒骂。 “我上楼喽。”周拟说。 “不等他吗?”严重问。 “真是带不动你俩了。”周拟叹口气,“……当时验证这条的时候,发现我和他的时间是绑死的,他加我也加,我不就变成26号了?不上楼怎么回来?” “靠,那小爷当年下去的时候你的日期咋没变化?” “因为我进剧情了,遇见那群学生。” “你个狗屎运!”程亦然头都大了。 三人按照周拟说的,完成了步骤,成功汇聚到一起。 “美女!”程亦然一下台阶,只剩他一个人的破楼终于又恢复了生机,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冲周拟狂奔拥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哥们可想死您老喽!” “滚。”周拟瞪了他一眼。 “哎哟别那么凶嘛,这不是亲热亲热。” “我们仨以后还是保持点距离吧。”周拟扭身上楼了。 程亦然和严重见状,马上跟了上去。 “你们说的,那个,方思奇呢?”严重忽然想起,随口一问,“他怎么不跟你们一起?” “哥们,连我都知道他现在是隔壁楼的。”程亦然对着严重肩膀大拍特拍,拉过来小声耳语“难怪你被那阎王骗这么久,脑子跟木头一……。” 还没等他说完,前面的周拟停下了,暼了他一眼。 程亦然毛骨悚然:“您……您有何吩咐?” 严重:“……你这作态不也是一个意思么。” “该下去了。”周拟转过身,直接走掉,“你们快点。” “来了来了……” 青葱岁月,随着进入表世界,三人也逐渐沐浴在了阳光中。 现在是2020年10月16日,天气不错,校园环境也还可以,让三人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程亦然惬意地将手环起举在脑后,叼着棒棒糖,伸着腰享受许久不见的阳光,还随手递给严重一根。 “不了,谢谢。”严重谢绝了他的好意。 \"你们当警……哎呀反正你们不抽烟就算了,没听说连吃糖都要管,我瞅着刑侦片戒烟都用棒棒糖顶戒断反应的。没毒!放心吧。\"意识到表世界不能提及某些字眼,程亦然挤了挤眼睛,强行塞给严重一根牛奶味的,\"这个给你,不用谢哈!\" “因为你不爱喝奶吧。”一旁的周拟低着眸,不经心地拆穿了程亦然的“好意”。 “啧。”程亦然嘬牙,“就你会瞎猜啊!” “刘振哥别听他的哈,小爷只是乳糖不耐受,所以不喜欢味道。” 严重:…… “诶,周难壹。”惹完严重,程亦然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周拟身上,“你说把我召唤过来,那档案咋办?” “干苦力的管真多。”周拟答。 “靠!”程亦然暴跳如雷,“什么意思!小爷好歹也是个有组……有点厉害的,怎么是来给你当苦力的?!” “有……”严重问,“你想说有什么?” “我没告诉过你吗?”周拟疑惑地转头看严重,“怎么会?” “什么?”严重疑惑。 “林秩然,这件事有机会你要给我解释清楚。”周拟像是发现了什么,快步前进,“我看见许星祺了。” 程亦然和严重也从玩笑的氛围中脱开,认真了起来。 在教学楼的某个角落,许星祺和裴霏霏还在一起说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霏霏,先去上课吧,今天中午湖边见。”许星祺在裴霏霏面前笑得很开心。 “好呀,可不许比我晚哦,不然我要——嗷呜一声吃掉你!”裴霏霏张牙舞爪地学着老虎的样子,鼓着嘴十分活泼。 许星祺被逗笑了。 两人刚要分头离开,却被迎面走来的三个男人挡住了前路。 许星祺一愣。 这三个男的就是学生模样,右边是自己班的班长刘振,左边是最调皮的林秩然。 中间的周难壹,也是一个班的。 周拟想了想周难壹日记里的语气,模仿起来。 “你好,班主任有事找。” 怎么还是这个借口……严重在心里吐槽,你能不能别这么敷衍啊。 “哦,我马上去。”许星祺对其他人说话倒是都冰冰的。 “不行。”周拟马上接话,“你现在和裴霏霏一起去。” “关她什么事?”许星祺突然问。 “你俩有事儿是吧。”周拟很聪明,一把抓到了许星祺话里的突破口,“关她什么事?怎么不说也找她有什么事?你在偏袒她么?” “不是…哥们儿,你有点…”程亦然侧身对着周拟耳语,“要我我可能也这么说。” “我知道,瞎说的。”周拟扬起嘴角,“反正她俩确实有事,钓一把。” “……艺高人胆大。”程亦然吐槽。 许星祺好像真的被抓到了什么一样,眼神变了意思,她警惕地看着周拟。 “不是班主任找我们吧,你想干什么。” “嗯,你说对咯。”周拟不再维持着周难壹的语气,“摊牌了,我知道你俩有问题。” “所以我是来帮你们的。” “我们有什么问题?”许星祺继续试探。 周拟摸着下巴,眼睛看向别处,笑嘻嘻地说。 “——喜欢这个世界,喜欢她,有什么错?” “!” 许星祺和裴霏霏都怔住了。 “啊,抱歉。”周拟卷着发尾,“你们还没表白吧,我说早了。” 第49章 山茶红(4) 五人要找个没人的小角落,篮球场后面的小木屋正合适。 一推开门,飞扬的尘土让周拟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哟,还怕这个呢?”程亦然好容易逮着数落阎王的机会,赶紧嘲笑,不料因为笑得太厉害,自己也被灰尘呛到,“咳咳咳……靠!” 裴霏霏忍不住笑出了声,被许星祺制止了。 严重脱下校服外套,清了清灰,以免让大家太难受。 于是五个人蹲在小屋里,气氛一派诡异。 周拟简单提取了关键点,编了一段稍许合理的故事,两位女生都绿了脸。 “你是说……有个人在……窥窃我?”裴霏霏吓得一哆嗦,拦着许星祺的手臂,“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周拟撒了个谎,“我前两天下楼的时候听见过有这么个声音,在墙角那边。” “你没看见样子吗?”许星祺问。 “没有。”周拟直言,“尿急,憋不住。况且他只说了裴什么霏很好看,他喜欢,16号表白老子要拿下,不然就……”周拟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等我回来人都没了。” “看你俩牵牵扯扯的,我想着还是提前告诉你比较好。” “啊……?”程亦然都惊讶了。 “嗯,就是这么回事。”严重应和道。 “你告诉我们的理由是什么?”许星祺张口就问,“之前没接触过,现在我绝对不相信你这种人是单纯好心。” “我不像吗?”周拟板着脸,“我确实没安好心。” “什么?!”程亦然又惊讶了。 “嗯,就是这么……嗯?”严重不应和了。 “你知道,我妈是个典型大家长。”周拟一副无奈地表情开始卖惨,按照周难壹日记里的描述定了一个周拟版本的剧本,“考上这里非我所愿,只是还这条命债罢了。” 周拟演得有模有样,加上周难壹的少年感加成,眼睛一耷就可怜起来。 “生下来是我能决定的吗?我就像条狗一样,拼了命学。” “为我的人生学吗?她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现在她又开始了,说想让我在班里拿个职位。” 周拟脑袋微低,眼睛却从来没从许星祺身上离开过。 “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抓住机会了,裴霏霏有危险,如果我救了,可以卖你个人情。” “你把学委让给我吧。”周拟笑道。 “你果然不安好心。”许星祺厉色回复。 “嗯,保她还是保权,看你。”周拟摊开手比作两端,交给许星祺选择,“保权,裴霏霏不一定会死,但也好不到哪去。” “保她,”周拟看了看旁边蹲着的两个男的,“至少你们都没什么大事。” “当然,我这个故事漏洞百出。”他又笑了,“但万一是真的呢?你猜我骗没骗你?” 许星祺思考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将手搭在周拟的右手上。 “只要霏霏没事。”许星祺沉重地回答,眼睛盯着地板不想抬头。 “好姑娘。” 在许星祺的视野范围之外,周拟渐渐收起了那副欠人的笑容,表情淡淡的,饶有计划的样子。 “你选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周拟要夺学委一职的谎言,成功将他们知道未来事情,这样一个奇怪点转移到周拟想要篡权,因此把不稳定事件夸大化,达到喧宾夺主的效果。 程亦然带着严重站在角落里,看着前方周拟告诫两个姑娘的身影,怜悯地摇了摇头。 “说真的,他已经演了不下四次,每次都有人上当。” “你别说了。”严重的神色不是很好看。 “好好好……小爷不说就是喽。”程亦然手举成投降状,轻浮地扭过头去。 周拟似乎说完了,转身对着他们走来,把两个大老爷们拉到一边。 “接下来,我说的事要好好听着。” “需要小爷做什么?别太为难昂。”程亦然先插口道。 “你负责保护好她们就行。”周拟懒得搭理程亦然,对着严重认真地说,“刘振,你的任务比较重要。” “你说吧。”严重说。 “我的计划是……”周拟小声对着他俩说起来。 “……” “……?” “我看不懂你了。”严重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周拟的计划。 “你本来就看不懂我。”周拟眨眨眼,“记得搬把椅子过来。” “裴霏霏,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好吧。”裴霏霏站起身,拉着许星祺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第50章 山茶红(5) 泛白的天空,热浪,还没入秋,美好的夏末,正是述说情意的好时机。 高一三班的地理王老师正在办公室里伏案写作,不是工作,而是一封精致小巧的信。 他得意地笑着,肥硕的身躯一抖一抖,与工整的字迹全不相干。 纸很干净,他却不然。 “伪装成讨教运动会事项的同学,这样你应该不会不来了。”王老师猥琐地笑。 走进教室,他没看见裴霏霏的影子,便把信压在了书下。 “裴霏霏同学,中午我在小木屋等你。” 他等待着,一个奇迹。 春风得意,美女入怀。 君子配美女,一定会非常成功吧。 …… 时间飞逝,眼见就是中午的时候了,他没有顾得上吃饭,迈着笨重的步伐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木屋。 木屋的门还开着,有人来过的痕迹。 她真的来了!男人兴奋地搓手。 “我进来喽?”他轻轻推开木门,就要往屋里看去。 老旧的木屋,窗户被绿叶彻底覆盖,不留一丝被人看到的空间,正好适合他“表达情意”。 再一看,裴霏霏就站在那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似乎万事齐全,就等着男人的到来。 看见男人来了,裴霏霏白嫩的脸上有些羞红,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两只手攥着短裙的裙角,最后还是移开了凝视他的视线。 天啊。 “裴霏霏同学,我来是……” 男人刚要开口,却见裴霏霏勾了勾手,引得他过去。 他一走近,裴霏霏就轻巧地坐在桌上,轻轻撩起盖住膝盖的裙边。 她又勾了勾手,示意男人凑得近点。 “你不埋怨我骗你?”男人喜出望外,没想到对方无师自通,“真是太好了!” 裴霏霏含笑,摇了摇头,示意不怪。 男人的手触碰她的脸颊,发现吹弹可破,白里透红,活生生的花季美少女模样。 裴霏霏红着脸伸手按住他,袖间一股柠檬的清香。 手指又细又长,可是有些骨节分明。 “你经常弹钢琴吧,手这么好看。”男人色眯眯地说。 裴霏霏点了点头。 男人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地揉上她的肩膀,手腕,腰间,裴霏霏没有反抗,一切都顺利得离谱。 终于,男人想要亲吻她的脸颊。 一股烟味瞬间朝着裴霏霏扑鼻而来,但她也没说什么,那只油腻的嘴巴就要亲上时,她突然离开了一点距离,双手揽住男人的脖子。 “你……”男人没反应过来,目光下移。 “你……你这地方……”他以为自己没看清楚,又揉了揉眼睛,看得仔细些。 裴霏霏没躲,笑看男人越来越凑近,表情越来越惊恐。 “有什么问题吗?”裴霏霏终于开口了。 一个比原先略粗的声音。 “呀……你说喉结啊。”裴霏霏眯着眼笑了。 “因为我是男的啊。” “刘振!!!” 来不及男人反应,眼前的裴霏霏厉声厉气地喊了一声名字。 下一秒,从窗户跃进来了一个人影,直接将男人推倒在地。 这个人,男人很快认出了他的脸。 是刘振! “你们耍我!!!”男人想要挣扎,手脚却被刘振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操!一个破黄毛小子,哪来这么大劲!” 他想要怒骂,被裴霏霏一脚踹在脸上。 “呵呵。”裴霏霏顺势摘下了他的长发,露出了冷笑的表情。 “喜欢么,哥哥。” “你他妈的,变态!变态啊!!!” 男人遏制想吐的感觉,在旁边两人交换了眼神之后,被刘振一把揪起领子,连拖带拽带到了湖边。 男人被死死地按在湖边的石阶上,眼看马上就要掉下去。 装成裴菲菲的学生也不知何时换下了裙子,一脚蹬着石阶,一手拧着他的后发。 “哦哟,失手了。” 他这么一说,直接将男人的头按进湖水里,企图把他淹死。 咕噜咕噜咕噜。 唰,他又提了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次狠厉的淹没。 手劲不小,掐得男人头发生疼,但奈何刘振在旁边控制着,他没办法反抗。 冰冷的湖水在与男人的反复几十次接触中浸没他的鼻腔,又稀稀拉拉地流出,淹没他的眼睛,耳朵,摧毁了他的神经。 就像血液从鼻腔涌出一样,男人的五官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的头,居然被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学生,一次又一次,按入湖中,不带一丝犹豫,果断,干脆,冷漠。 难喝的水顺着喉咙溢入肺里,又被人不留情面地踹出来。 “怎么样?” 男人听见自己的头上有声音,赶紧趁着空隙爆粗。 他狂怒地吼叫。 “你这个变态!!放过我吧!!!” “哦?这是你求人的语气么?”上位者呵呵一笑,“可是,我觉得你像橡皮鸭一样,很可爱诶。” 说着,他又把男人的头送回了湖里。 “你知道么。”他眯着眼睛俯视着水里的男人。 “我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他命刘振按着不动,自己去取所谓的礼物。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把课椅。 课椅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一脚把男人整个送进了湖里。 “我不会游泳啊!!!” 男人拼尽全力探出脑袋,挣扎着挥舞双手。 “救命,救命啊!!” 叫了许久,男人停止了呼救。 因为他看见了,站在石阶上,双手举起课椅的男人,正在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睛快笑成两道弯了。 “你到底是谁啊!”之前男人惊恐之余无暇顾及他的脸,害怕的要死。 当现在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与对方正视的机会时,男人也得以看清了那个人的样貌。 这人,是周难壹啊。 他们班那个爱答不理,极有个性的学生。 “周难壹!!!别杀我!!”男人叫出了声。 “嗯?谁是周难壹呢?” 举着课椅的人笑里藏刀地问。 “我不是周难壹,更不是什么裴霏霏——。” 他拉长了声音。 “我是……” 他对着男人静声比了个口型。 他的口型,无疑是明摆着两个字。 ——周、拟。 砰,砰,砰。 砰,砰,砰。 清澈的湖水溅起,在阳光下越发美丽动人。 就像夏天的绿叶,当秋天来临之际,想要再回落时,那清澈的湖水归于湖里,却变成了骇人的血红。 周拟,举着椅子,对着湖中男人的身体砸了整整五十下。 他自己数着,不多不少,刚好五十。 因为这个男人,曾经在裴霏霏的胸口种下五朵红花。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替裴霏霏报答插花的恩情。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每次男人挣扎地探出脑袋,就会被他一椅子抡下去,沉入湖水里。 椅子砸在水面和人的身体上,顿时一阵噼啪作响,一下又一下,直到痛苦的哀嚎逐渐消失,男人也不再探出身子了。 难得的生机被他玩弄于掌间,用一双手彻底掐断了男人的活路。 湖水已然成为一片新的死湖。 “你疯了,你又疯了。”身份为刘振的严重喃喃道,“你没有告诉我,你还有这个想法。” 周拟丢下课椅,转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瞥了他一眼。 “他么?多耗点功夫也正常。” “诶,先别生气,我杀的只是npc,你杀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可以说我坏,但我是高级坏,专门喜欢恶心比我下贱的恶人,讹上跑不了。” 周拟笑了。 “我只喜欢。”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第51章 山茶红(完) “解决了?!”程亦然见到二人从远处回来,朝他们挥挥手,“这么慢,哥们……你这手怎么红了?” “不会是伤了人家的心吧。” 程亦然瞄了一眼周拟关节发红的双手,哼哼道:“哟,让小爷来猜猜,您老伤人心之后还去洗了把脸?” “心,那是不能随便伤的。”周拟神秘一笑。 “不过骨头可以,有206块。” 还没等程亦然说完,已经有若隐若现的惊呼声传进他们所在的走廊里:“湖里!!湖里死人了!!!” 程亦然之前为了安全,特意找了个高层带着俩姑娘躲,怕出岔子,直接选了七楼。 俩姑娘体力也很给力,居然没抱怨什么。 这个七楼的高度,刚好可以眺望到远远的篮球场和湖畔。 黑点似的人群像扎堆的虫子一样堆积在一起,越来越多,已经在湖边形成了围观群体。 “两边的开放程度这么不对等。”周拟自然地看着下面的人群越积越多,仿佛在他的预想之内,“连七楼都能上?” “天台都能去。”严重背着窗户,尽量不看楼下的盛况。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快看……”程亦然指着湖边的一角,“那是个人么?” “是啊。”周拟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挥手叫来裴霏霏,指认给她,“你认识他吧。” 裴霏霏大着胆子凑过来,顺着周拟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禁捂住了嘴。 虽然离得很远,不过老师们合力捞起的一块块硕大的肥肉和一颗形状眼熟的脑袋还是可以被认出来。 “他是我们地理老师吧……怎么被碎尸了……” “哦,是么。”周拟略有所思,“人是没错,但死法不对。” “他就是要侵犯你的人。”周拟看着裴霏霏惊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坦白。 “你把人杀了!!”裴霏霏小声惊呼,“你把他碎尸了?!” “我去,难怪手这么红,闹了半天是血啊。”程亦然是个乐子人,靠在一边打岔道。 “死法不对。”周拟又一次重复,“以我的力气怎么可能把他碎了,就是拍了几下。” “死,法,不,对,拍,了,几,下?”程亦然瞄了一眼早就把头扭到别处去的严重,挑着眉附和,“那你还是把人杀了呗。” “嗯。” “……老兄啊。”程亦然也没见过这阵仗,“学校是给你刷的,不是杀的。” “……”听他这么一说,周拟居然很识趣地低头擦了擦手。 “这片湖指定有点问题。”周拟一边抹干净指缝里残留的艳红,一边嘀咕着,“是不是闹鬼啊,我们仨晚上去玩玩呗。” 严重很快明白了周拟话里的意思,——他是觉得湖里面可能有档案吗? “嗯……我觉得,不太可能。”严重用食指挠了挠脸颊,“学校管得,太严了。期中考试的关节眼上,我们出去会被罚的。” 严重的言下之意是:我们所在的里世界教学楼,貌似出不去外面。 周拟没有说话,从指缝清理到指甲,确保没什么残留后将手对准玻璃,借着太阳打量着自己的右手。 “哦,也是。”他随口回答。 “不过,水到桥头自然直嘛。” 周拟不由分说,牵起严重和程亦然的手,一左一右刚好。 他仅仅笑着,对还没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许星祺和裴霏霏说。 “小学委,之前是我骗你的,位置还是你坐比较合适。” “你什么意思?” “我啊。”周拟故意停顿了几秒,“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对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不感兴趣。” 二十三岁的关键词触发了返回里世界的机制,在许星祺和裴霏霏诧异的表情中,周拟牵着二人穿了回去。 再一换景,里世界好像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程亦然打量了一圈:“不对吧,咱们怎么还在七楼?” “卡bug啊。”周拟说,“位置又不会换。” “我去,没想到不死城也有这么多漏洞……”程亦然小声惊叹了一嘴。 “不死城?”严重和周拟的目光同一时间投射到程亦然身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是……额……啊……”程亦然挠着头发尽力组织语言,“就是我那个组织啊。” “哦。”周拟恍然大悟,“难怪你们叫死人,原来背后还有这因果关系,怪难听的。” “闭嘴吧你!”程亦然两只手都竖起中指,一副不服的样子,“ss级难度懂不懂?小爷警告你别不识好歹昂,我们老大有钱的很,分分钟把你们锁死在副本里。” “你们的ss级副本就是拿脚趾头算算数。”周拟好心帮人把中指按了回去,“有钱倒不如先修修烂上天的bug,别一不小心被我捅穿出去了。” “……行了。”严重打断了二人的玩笑,“我想问,现在来七楼,有什么用吗?” 周拟直截了当:“裴霏霏和许星祺的档案在湖里吧。” “你别猜得这么离谱行吗?”程亦然无语,“纸做的东西放那湖里要是还能找到,小爷直接给你翻跟头洗头。” “可是,”周拟触摸着玻璃,眼睛一直没离开小湖的方向,“为什么那个男的被碎尸了?” “不就是你搞得鬼吗!”程亦然转头看向严重,“不是他吗?” 严重摇摇头:“他没那么多力气,不会把人碎得像猪肉一样。” “试试不就知道了。”周拟随手一挥,召出系统消息栏,不知道又在做些什么。 “您是不是忘了我们仨谁也出不去?刚才直接从湖边卡bug不是更好么?” “不。”周拟的手指在空气中挥动,像打字状,头也没抬地解释,“我喜欢观景,冒险的事不干。” “你要找方思奇?”严重问。 “也不。”周拟一连否定掉两个人的观点,“在决出最终胜负之前,我们几个男的谁都出不去。” “你不会……”程亦然思索,“女生有两个呢,你要找哪个?” “看来你还记得。”经过翻找,周拟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苓茹。” 第52章 断流 断流,回过头来。 躺在床上,苓茹好像做过无数个梦。 梦见她被人一脚踹下石崖,落入猎人的手掌,可她不服输,努力地向上攀爬,山体滚烫,她的手指一次又一次被烫得通红,每当双手触碰到崖边时,总是被那人又丢了回去。 皮鞋碾烂了她的指背,就像蹲在上面等她一样,接二连三地给予绝望。 最后一次,她被狠狠摔在了地上,一个又一个发烂的青蛙迎面而上,将她纤细的手腕吞噬殆尽,只露出可怖的指骨。 这一场梦,让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复存在。 醒来的时候只是觉得身体好痛,她知道这是当时捕食者刺向她的那一刀。 抚摸过去,伤口已经愈合得像无事发生一般,崭新的皮肉和残余的幻痛让她在真真假假之间混淆不清。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为什么会牺牲这么多人? 如果这是生死搏杀,为什么自己又在侥幸逃脱之后恢复得如此健康? 苓茹不在乎旁人的死活,她仅仅对副本可以决定她的生死这件事愤愤不满。 于是,她在谎言游戏里打住了对手的询问,挽起樊可的手臂,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白茫茫的雾迅速包裹住她们二人,在这其中,苓茹蓝色的头发分外亮眼,跃下高楼,像一只扑着翅膀飞雁。 这一局,看生死由谁。 ——断流,回过头来。 极速坠落中,她在看不清远方的白色里只能听见这一个声音。 ——潺潺不息的小溪,你要驶入大海吗? ——卷起你的浪涛,缔造你的长河。 一句话过后,身体居然变得轻飘飘起来,她们像两片羽毛似的落到了地上。 “我们逃出游戏了吗?”苓茹帮樊可打理好衣服,轻声问。 “没有。”樊可眨着她大大的眼睛,看不出一丝稚气,“游戏不想让我们死,所以迈入了更大的深渊。” 苓茹顺着樊可的视线环顾四周,才发现在迷茫的白雾之中,地上隐约多出了几双脚。 白雾将他们的身体掩盖得很严密,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人。 找到一个空隙,苓茹便带着樊可奔跑,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无论她们怎么跑,那一双双不见人身的脚永远都跟在她们后面,停在近在咫尺的角落里阴暗地等待着。 …… “苓茹,你在游戏里吗?” 周拟试着发出了消息,过不了一会,苓茹也真的回了过来。 “你果真来找我了。” “有人告诉你了?”周拟问。 “是樊可。”苓茹不留情面地回复,“她说再等等,你会选择利用我。” 两个女孩说话都很直接,“利用”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确实是一个最贴切的词。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们是怎么逃出游戏的。”周拟坦然接受了苓茹的态度,“她也能占卜到不会进入游戏的好地方么?” “我们选了室内,打开窗户跳了下去。”苓茹答。 “我靠,太猛了。”听完周拟的复述,程亦然不由得鼓起了掌,“铁娘子,居然一点事没有?” “可能是一楼。”严重补充。 周拟摇摇头。 “所以从始至终,你们都没有见到另一个队伍的自己。”周拟继续打字,“题外话,我是否可以打探一下,你的代号是?” “断流。” 苓茹一点都不避讳,直接说了出来。 “光有代号还不够,樊可说我还会在这次获得别的东西,所以我接受了你的‘利用’。” “那真好。”周拟赞许道,“湖边,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东西。” “但是。”苓茹斩钉截铁地提出她自己的问题,“从踏入室外的一开始,雾里就站着几个人,我们甩不掉他们,怎么办?” “什么样的人?”周拟问。 “看不清。”苓茹又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果然还有几双脚站在那里,“数了一下,至少在四双以上。” 乌压压的几个人如同黑色的蚂蚁一样,白雾则像一条厚重的棉被,重重地盖在他们身上,不露一丝缝隙。 “别的呢?”周拟追问过去,“有没有别的特点?” “特点就是,完全看不清身子。”苓茹回复道,“雾不应该把他们包裹的那么严实,膝盖往上竟然一丝不漏。” “可是他们也没有攻击我们,我想是还没有触发到他们攻击的条件。” 周拟瞧了瞧窗外的景象。 “你们也在雾里?” “没有,雾是分区块的。”苓茹扫视了一圈雾的范围,“只有宿舍周围不到一米的地方。” “靠,闹半天我们都被骗了。”程亦然敲着窗户暗骂道,“照她这么说,只有窗户上捂得严实,选屋里还是屋外大差不差嘛!” “是啊,最后都死的差不多。”周拟白了程亦然一眼,转头又补充道,“苓茹,你说得不对,我建议你再看看。” “再看看什么?” 苓茹刚想回头,身边沉默已久的樊可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别听他的。”樊可低声提醒,声音略有严肃。 “我们不要再回头了,直接走去小湖。” “那群人……” 樊可边走边扶着苓茹的手臂。 “其中有一个是你。” 第53章 死去的苓茹 樊可说完这话,两人身后的人群里果然传出了异响。 不是敲击,不是跺脚,而是阴森诡异的风声,吹拂着干枯的树叶,发出唰……唰……的声音。 雾没有变化,仍然如同一件皮囊,叠在他们的身上。 “别回头。”樊可又嘱咐了一遍,顺手打开自己的系统栏,“周拟,别瞎指挥。” “哦,抱歉。”周拟的态度意外的诚恳,他好像猜到了姑娘们的情况并不乐观,“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们还没走出宿舍区啊。” “没有,故意的,走过男宿就能被你看到了。”樊可不留情面。 “被我看到有什么不好的么?”周拟觉得有些好笑,“离宿舍不到一米的地方有雾,他们不可能跟着你们绕这么大一圈子。” “除非雾长在他们身上。”\/“雾是长在他们身上的。” 两个人同时发出了消息。 “人群里有苓茹。”樊可多说了一句。 “懂了。”周拟暂时放下了手头的通讯提了严重一嘴,“严警官,你们那条世界线……” 严重回答得很干脆:“我不认识苓茹,也不认识樊可。” “但苓茹是蓝头发的呢,你也不认识吗?”周拟又问了一句。 “……” 严重不说话了。 “我想起来了。” 严重的两只手都抱在脑袋上,眼睛紧闭,眉头皱紧,回想着很不得了的事情。 “我们那个世界线是有过一个蓝头发的女孩。” “她死了?” 周拟早有意识地接过话,他面朝严重站好,抚慰着对方因为过于激动而控制不住抓着头发的双手。 “是的,她死了。”严重睁开的眼睛失去了高光,他又回忆起那可悲的经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你踹下去,死在一群捕食者的围攻下。” “虽然最后把她杀死的只有一只,但她死得很惨,…游戏到了后阶,捕食者杀的人太多,威力增强,她的脸皮也被啃干净了。” “……”周拟放下了手。 “还有一群拿水枪的人,他们呢?” “他们……”严重的表情更不好看,“我和你说过,他们被我拿刀捅破了胸膛,喉咙,还有……” 严重越说越恶心,他本不想描述得那么详细,可只要回忆起来,手里就还像当时那样黏腻,嘴里发酸,忍不住越说越细。 因为他记得太深了。 周拟稍加思索,选择再回复樊可一次。 “我有办法了,你们加快点速度,跑到湖边。” “你着急想让我们去送死。”樊可直言。 “你恶意别这么大。”周拟安慰道,“送死的不是你,也不是苓茹,只有他们。” “先按我说的做,死了我就踹程亦然下去给你们垫背。” “别在这种时候带上小爷!” “怎么能少得了你呢。”周拟笑了起来。 …… 樊可和苓茹按照周拟的思路,尽量在保证原来行进方式的前提下前往湖边,为了不触发身后人的攻击条件。 条件尚不明晰,二人一边向前,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篮球场靠近教学楼,从七楼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她们走过来的全过程。 姑娘们胆子都很大,手挽着手走到湖边。 还算一个较为宁静的夜晚,湖面上风平浪静,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 除了身后那群雾人还在跟着,此刻直立在空荡的篮球场上,就像没有生命的人形死物,又像是商场里被打了马赛克的塑料模特。 一双双脚踩在球场上,被月光倒映着竟然看不见影子。 “你们到了。” 周拟的讯息如约而至,当她们站立在湖边之后,他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 “程亦然,几分钟了?”周拟对着耳机问。 “……还差十分钟。”程亦然的报告声带着轻微的喘息。 “站在大厅别动。” “小可,你离远点。” 周拟说了他的第一条想法。 樊可松开牵住苓茹的手,远远地绕过半圈,站在旁边。 周拟又给苓茹发了第二条消息。 “你试着叫一遍裴霏霏的名字。” …… “裴霏霏。” 苓茹缓慢张开了嘴,念了出来。 没有反应。 “再来一遍。” “裴霏霏。” 在苓茹念出第二遍的时候,她身后突然有了同样的声音。 “……裴霏霏…” 一声哀怨又虚弱的女音传来,带着苓茹原本的音色,只是略显尖锐,在阴森的夜晚像细极了的针线在人心缝了一下又一下,引得人发慌。 “裴霏霏。” 苓茹念了第三遍。 “……裴霏霏…” 身后的人还在重复,如同回声。 “苓茹,现在由你继续说,苓茹,你这下贱的鬼,一辈子别想取代我。”周拟的下一条消息悄然而至。 “不要回头。” “……” 苓茹深吸一口气。 “苓茹,你这下贱的鬼,一辈子别想取代我。” “……” “……咿呀。” “咔,咔。” 顿声一会儿后,学苓茹说话的雾人发出一声凄厉又尖锐的惨叫。 “跑!” 随着周拟一声下令,那个雾人也开始迈开双腿直冲苓茹狂奔而来。 苓茹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眼见一双脚从诸多双脚中迈出,雾也减少了一些,居然能看见雾人的腿了。 也仅有一双腿,一双被污渍弄脏的原本白净的腿,破烂的校服裤只剩到膝盖,参差不齐的缺口无一不暗示着这具身体曾经遭到过怎样的虐待。 鞋子也不翼而飞,光着一双脚,右脚底板被一把匕首贯穿。 哐,哐,雾人的身体迈开腿狂奔,两腿岔开的弧度根本不在正常人跑步的范围,更像是被拆解再拼接的玩具娃娃。 苓茹吓了一跳,拔腿就跑。 “小可不许动。” 远在七楼的周拟抱臂看着湖边的一切,即使有雾的阻挡,他仍能看清大致情况。 “小爷这里好像能看到!那个人是怎么搞得,速度那么快!”程亦然跑到天桥上,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隔着玻璃比划了一下距离,“这小女生迟早要被分尸了吧!” “我去帮帮她。” 视角回到七楼的两人,严重下定决心,扭头就想离开,一把被旁边的周拟揪住了衣角。 “你怎么去?”周拟蹙眉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问他,“少给她添麻烦行吗?” “我回到表世界,再像之前那样卡个bug。”严重说,“万一她被抓住了,我们怎么办?” “万一你穿不回来了,我们怎么办?”周拟眼神冷了下来,用严重的问题反问。 “你让女生冒……” “你以为我想让她冒险吗?” 周拟的声音狠了一度,质问严重。 “你是我们世界线的人吗?还是说你也死了?那雾人的目标明显就只有她苓茹一个人。” “我能帮她挡……” 啪! 严重话音未落,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周拟二话不说,朝他另侧脸颊又来一记狠抽。 “喜欢惜玉就滚回你老家惜,别浪费我时间。” 他动作狠厉,此刻声音却没什么波澜。 “苓茹,用建筑绕开它,别离湖太远。” 周拟很快又把视线移回到了苓茹身上。 苓茹身体素质还可以,灵敏度很高,跑起来像一只小燕,披肩长发飘飘,蓝色在雾间也明显一些。 可是同样的,紧追不舍的雾人像被打开了极限,两条腿张狂地奔跑,倒腾得很快,总是差一点就要追上苓茹。 见眼前挡路,苓茹一个侧翻,手撑在湖边的石头,直接用身体跨了过去。 后面的雾人因为不见手,两条腿也不顾一切地攀了上去。 周拟不说话,站着目睹苓茹跑了一圈又一圈。 他在倒计时。 如果周拟没有猜错,眼下最安全的就是樊可。 雾人暂时不会以她作为攻击目标。 这些雾人,哪怕看不清上半身,下半身破破烂烂的校服裤子也多少证明他们不一定是剧情原有的npc学生。 因为另一个苓茹出现在他们当中。 苓茹在另一条时间线已经被捕食者啃食干净,这里自然不会以活人的方式登场在组队游戏里。 周拟环臂捏着下巴。 自己在会面方思奇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两条线出现这样人员不等的情况,游戏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严重说过,苓茹的脸皮被啃食殆尽,拿着水枪的人又通通被他刺破了胸膛,喉咙。 可巧不巧的是,现在雾也挡住了这群雾人的上半身。 如果在方思奇胆小没有选择跳楼,留在游戏里一路进行下去,自己这边又找不到第二个他的情况下。 另一个方思奇也有很大可能处在那群雾人里。 反观两个女生跳下楼不死,估计不是游戏不想让她们死,而是她们根本死不了。 属于她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追逐苓茹的那个雾人,便是另一条世界线,已经死尽了的苓茹。 第54章 解决 展厅的时钟一分一分地流逝,某一时刻达成了关键。 黑漆漆的空间,红色灯光明亮地闪烁着。 当前剧情为,2020年10月16日,12:00。 程亦然下楼跑了几个来回,就是为了卡在这一个时间,刚刚达成的,表世界王老师的死亡时间点。 轰隆隆,一到此时湖面便不再安静,从湖底爆发出的巨大响声如同一声闷雷,抖得地面颤动。 樊可刚好寻到一块石边,躲了下来。 “裴霏霏同学……” 王老师的声音响起,不过比以前更加阴沉,音量也大了些。 “裴霏霏同学,你来找我了。” 地面伴着王老师说话的声音颤抖,湖面冒起了气泡,一坨坨硕大的黑色影子从湖底站起,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是一块又一块白花花的肥肉堆积在一起,软弹,在月光下冒着油光,不少肉上都暴着红色的血管。 堆砌得不成样子的肉块之中有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看不见脑袋,就这样扫射着众人。 王老师变成怪物了! 什么?!苓茹错愕不已,又不得停下脚步,雾人还在紧追不舍。 身为怪物的王老师体型巨大,犹如一座高耸的楼房,碾死在座的各位就像碾死蚂蚁似的简单。 “裴霏霏同学,你、在、哪、呢?” 王老师的所见之处并没有裴霏霏的身影,他的声音恐怖之中又添了许多怒气,抖动着身子就要站起来。 他伸出一只肥硕的手扒在湖边,地面瞬间裂开了痕。 “跳上去。”周拟快速下令。 雾人见苓茹转换趋势,横扑过去被苓茹灵巧地闪开。 苓茹一鼓作气踏上王老师肥到滑腻的手臂,扒着他褶皱的肥肉就往上放爬,雾人因为没有手臂的支撑,两条腿跑得分外艰难,上去又打滑。 “撑到下次他问裴霏霏的时候,你小声点回答他。”周拟想了想,“王老师,我在这呢。” 苓茹懂得周拟的意思。 “小可,喊一喊方思奇和那群死鬼,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躲在一旁的樊可点点头。 苓茹两步并做一步,一路沿着手臂飞快向上,找到一个好抓的地方,依靠臂力使自己荡起来,两只脚并拢用力踹伤王老师的一只眼睛。 她腾空一只手,又是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另只手一使劲,直接让自己从王老师的上方擦过。 “裴霏霏,你在哪儿?!” 王老师问下了第四句。 “我在这。”苓茹小声说。 “……我在…这……” 追在手臂上的雾人一顿,尖着声音也跟了一句。 “原来你在这里!!你在这里啊!!!” 王老师站起身的速度立竿见影得快,晃晃荡荡站不稳脚,眼睛更加猩红,苓茹见势转了个方向,直下跳入小湖。 在一坨坨肥肉之中,众目睽睽之下,王老师吐出一条红色的卷尺般的舌头,冲着回应他的雾人呼了过去。 雾人被卷在舌上动弹不得,身上的雾也因此散尽,露出她真正的样貌。 早已没有皮囊,单纯裸露着红色的血肉的脸,被刨得不省一点内脏的胸膛,留着白色阴森的几条折断的肋骨,毛躁的蓝发,没了眼球的眶子。 另一条世界线,真正死去的苓茹。 被王老师一卷,身上的雾散尽,死去的苓茹才算真正的死去。 她变成一条没有活气的死尸,被摔进了湖里。 “你骗我……” 王老师发现不是他要找的裴霏霏,火冒三丈,挥舞着手臂去寻找一下个可能是裴霏霏的家伙。 在他的视野下,樊可慢慢站起身。 她闭上眼睛,双手比作莲指状,竖在胸前。 嘴里念叨着不知名的东西。 念到一半,周边矗立着的几只雾人也有了反应,迈开僵硬的步伐朝樊可追来。 “哇去,她异能比小爷牛逼得多了,啥时候也给我整一个玩玩啊?”程亦然扒着窗户目睹了全程,禁不住感叹。“不过小爷一棍子就能抡死这几个,也差不到哪去。” “你的异能是棍子啊,老装孙悟空原来是因为这个。”周拟吐槽了一句,“搅屎棍。” “呸!好棍子!!好棍子行不行!!”程亦然暴怒,“小爷那是金箍棒!!定海神针!!” “游侠你懂不懂?小爷代号叫游侠,不是屎壳郎!” “厉害。” 周拟没空搭理程亦然的二次反驳,草草结束了对话。 “苓茹,看见档案了么。” “我正在找。”潜在湖底的苓茹回应道。 苓茹觉得很奇怪,明明她对水类运动不算太感兴趣,平时也不怎么下水,一进到湖底却有一种意外的舒畅感。 四肢轻盈了许多,伤口的疼痛全然消失,更重要的是,她居然可以在水里呼吸。 “往深处找。”周拟思考,“没有就算了,注意安全。” 苓茹暂时没有告诉他自己身上发生的怪异,默认了周拟说的话,两手一伸就往湖底深处游去。 扑通,还没等游多少,她就听见自己的正上方传来一声落水声,怕是樊可落水,苓茹赶紧抬头,眼见的倒不是那一幕。 飘在湖面上的,不是落水的樊可,而是另一个她。 她曾经听樊可说过的在雾人堆里的另一个苓茹。 有雾的阻挡,她从未真正见过雾人的样貌,现在借着冰冷的湖水,苓茹得以看清对方的背影。 空。 雾人苓茹尸体的骨头已经所剩无几,超乎寻常的,正以慢慢的速度朝她自己下沉,直到落入她的怀里。 苓茹抱着自己的尸体一时间说不出话。 “另一个世界的我,为什么就这样死去了呢?” 连带着自己的胸口都在胀痛,苓茹的眉毛皱起。 尸体的脸皮不复存在,身上也多少留着被抓烂的痕迹。 她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梦。 苓茹迅速检查了尸体的手指,在与她相同纤细的指节上,果然拥有被皮鞋辗轧的红痕。 …… 七楼里。 严重问:“怪物体型巨大,我怕她能搜寻的地方并不多。” “嗯。”周拟附和了严重的判断,“档案不在湖底,就在怪物的身体里,实在不行就把它切开。” “谁去切?”严重摸到了系统里的水果刀,“就算用这个传递给队友,我们也做不到吧。” “嗯——是哦。”周拟微微歪着脑袋,蜷起食指稍微托住,“水果刀不行。” “不过苓茹行,她很厉害。”周拟盯着混战中迟迟不见苓茹身影的湖面赞叹道,“潜了这么久都憋不死,证明这片湖就是游戏给她准备的。” “你们那个周拟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算不到杀人不能杀太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可单选择你不行,因为你现在既没有大任,也不是短时间适应苦其心志的人。” “你知道么,”周拟对严重说。 “她叫断流。” 第55章 当每一朵浪涛都不被赋予姓名时 断流,回过头来,潺潺不息的小溪,你要驶入大海吗?卷起你的浪涛,缔造你的长河。 悲伤是一条长长的河流。 苓茹站在湖底,樊可站在岸上。 樊可闭着眼睛躲开一个又一个雾人的攻击,她一挥手,其中一只便像被牵了线的木偶,被迫着朝王老师跌去。 王老师同样一挥舌头,揭去白雾的面纱,露出雾人真正的皮囊,那是曾经拿着水枪带头组队的队长。 舌头一甩,尸体就再一次沉入湖中,跌入到苓茹的世界里。 “这累赘您带走吧,别再针对我了。” 湖底的苓茹看着下沉的尸体,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当时她被周拟架走前,听到那人说漏嘴的。 “我是累赘吗?” 苓茹看了看眼前的尸体,又看了看怀里死去的自己。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的尸体被抛入湖中,同刚才一样,飘在水面上。 全是那个队伍的,皮肤惨白,还有露着骨头的,就像湖里的一朵朵白莲。 奇怪的副本带给她太多经历,短短过去了几天,就让她一次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苓茹觉得自己还是太稚嫩了,现在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在副本里拼死拼活的手法有些青涩,不够老练。 可是她本来也只是一个二十三四的小姑娘啊?参加副本又不是她的义务。 苓茹觉得有些委屈,她还不肯放弃自己的尸体,一只手揽着,一只手划动,继续去寻找档案。 档案对通关来说很重要,这是周拟说的。 “只能靠你了,苓茹。”宣布计划时,周拟曾经这样告诉她。 “你可不是什么累赘,连我们三个男的都要靠你救了。” 王老师庞大的身躯阻挡在湖底,占据了很大一部分面积,苓茹不好找到档案的身影。 兜兜转转绕了几圈,抛去缠人的水生植物,其余一片空地,全是无聊的湖水。 找不到…找不到…… 苓茹越找心情越不好,她索性把自己的尸体放下,跌坐在湖底。 天上还在陆陆续续下着尸体。 “找不到。”苓茹告诉周拟,“逼得太死了,没有档案。” “会有的。”周拟回过来的只有三个字。 “我是个累赘吧。”苓茹苦笑着自嘲。 那场梦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小可在给你拖延时间,你还能再找一会。” 周拟说完便了无音讯了。 悲伤像冰冷的湖水席卷了她的全身。 不能,不能,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赔命的过场配角,没有台词,没有反应,没有任何任何东西。 当台词过后,属于她的谢幕也就到了。 她想跨越许多无痛的春秋,看着跌跌撞撞汇成河流的小溪冰冻又溶解,想回家,想回到正常的生活去,而不是看着自己年轻的尸体沉睡在湖底。 苓茹瞳孔里显尽慌乱的色彩,她还年轻,有太多太多事没做,虽然身体无恙,心智却像条濒死的鱼被剥离出河里的空气。 好悲伤,好悲伤。 苓茹开始拙劣地向上游,她的手臂一屈一伸,不一会儿就游到了岸边。 伏在石岸上,苓茹看见樊可还在接二连三地与雾人作斗争,湖面渐渐飘满了被捅烂的尸骨。 干涸的血水受到湖水的浸湿,又一次染红了整个青翠的小湖,使其肮脏不堪,不见一点透彻。 月下是王老师堆成的肉山,看着送上门来的尸体越来越多,似乎也逐渐放弃了寻找裴霏霏的目标,抚着肚子“大快朵颐”。 “值得吗?”苓茹的头发已经被湖水打得尽湿,厚厚地贴在脸颊上,显得她憔悴不堪。 “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苓茹看向樊可,“我们好像都没什么名字。” 樊可听到这话一愣,睁开了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苓茹。 “不,你的名字是苓茹,我的名字是樊可。” 樊可正视回目光,继续躲着围攻她的雾人。 “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就是,我们活着,他们死了。” 我们活着。 苓茹眨着眼睛。 ——断流,回过头来。 熟悉的声音又在她脑海中响起,她逐渐回想起很多事情。 “检测到玩家苓茹进入游戏,系统将分配给你的代号是……断流。” “当前等级:无名的河流。” “潺潺不息的小溪,你要驶入大海吗?卷起你的浪涛,缔造你的长河。” 其实这后面还有下一句。 “当每一朵浪涛都不被赋予姓名时,你应当拿起你的剑,斩断一味奔入大海的长流。” 苓茹觉得自己身上莫大的悲伤在此刻喷涌而出。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也可以轻飘飘地浮在湖面上。 此刻,她正浮在自己尸体的正上方。 一股热泉从她的眼眶流出,透过她湛蓝色的眼睛,挥洒在湖里。 剑,是剑。 她手中一挥,一把热滚滚的水剑便在掌中形成。 足足有三米长,拿在手里感觉不到一点重量,只有与冰冷的湖水不同的炽热。 苓茹双手高举,对准王老师就劈了过去。 当每一朵浪涛都不被赋予姓名时,你应当拿起你的剑,斩断一味奔入大海的长流。 而剑就来自于她自己,那一股股滚烫流下的泪水。 第56章 想我了吗? 水剑重重地劈下,王老师的肥肉被瞬间分割成两半,它尖叫着,消毁于一旦。 “谢谢。” 苓茹回过头去,已经下来和程亦然汇合的周拟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程亦然摩拳擦掌:“牛逼。” “档案找到了,小爷也不想在这破地方呆了,还差几个?” “两个。”周拟掐指一算,“顾子清和周难壹。” “我去,找你的档案?”程亦然觉得很奇怪,“美女,你不是好好活着呢么?难道……” 程亦然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拍着周拟的肩膀。 “你想说尸体不如现宰的好。”周拟松开了程亦然的手。 “哪敢哪敢……”程亦然陪笑着说,“小爷的意思是把对面那个您干掉不就完事了吗!” “你不觉得……” 周拟还没说完,系统栏里就传来了叮铃铃的消息声。 短短一句话,连字都没打完就强行被发了出去。 “拟哥,救命!!天桥” 是方思奇的消息。 “方思奇遇到危险了。”周拟把严重和程亦然招呼到身边,“我们去天桥看看。” “我觉得会有危险。”严重说。 “我可不想让方思奇死。”周拟朝天桥跑去,“不然我们又三比三了。” …… “拟哥!!!!!” 三人刚走到桥上,天桥对面也传来了方思奇的呼叫声。 方思奇越跑越快,在黑暗中看见了天桥的亮光,又见到熟悉的身影,干脆一溜烟冲了过去。 “哥,我们要完蛋了!!” 方思奇的情绪崩溃到极点,两手上去抓住周拟的肩膀,眼泪汪汪,鼻涕都快流下来了,他一边吸着鼻子一边颤着声音往人身上蹭。 “怎么了?”周拟嫌弃地向后挪,尽量和方思奇隔出一段距离。 “程亦然和严……” “程亦然和严重都死咯。” 方思奇的话被打断,另一个不知死活的俏皮声音从漆黑的宿舍楼里传来,随后是一道瘦长的黑色身影,一手拖着一个重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拖地声。 方思奇一听直接应激了,飞快躲在了人群后面。 那声音不是别人,是周拟的。 待到周拟拎着两个没有动静的家伙走到天桥上,将他这一身行头彻底暴露在月光里,大家纷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个周拟与之前的大不相同,早就脱去了繁重的校服,衣着他最开始那身白衫黑裤,动起劲来毫不费力,拖着两个人都不带喘气。 大家立刻心知肚明,他是另一条世界线杀了很多人的“假”周拟。 假周拟的左手是一具真正没有生机的尸体,来自程亦然,面部已经发黑,两只眼睛被无情地挖走,只剩下吓人的黑眶。 右手是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的严重,像死了一样,就算一路被拖得颠簸也没有做出回应的样子。 假周拟站在中间,月光从透明的天桥顶部打到他脸上,表情都阴森了几分,可他又在笑,语气轻松地接住了方思奇的话。 “哈喽,想我了吗~” 他笑着和另一个站着的严重打招呼。 “哇哦,一会不见,你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假周拟一如既往地打岔,挑动严重的神经,“还认识这么多好朋友哦。” “你给我闭嘴。”严重的拳头起了青筋,目光从未移开过躺在地上的他自己,“你把那个我怎么了?” “废话吧!小爷都被他干死了!!”程亦然愣了好久,反应过来之后看得眼珠子也要掉下来了,“我怎么死了?!小爷眼睛被你给挖了!!!” “哦,你们想说这两具尸体的话。”假周拟松开左手一扔,伸腿把程亦然的尸体往前踹了两脚,以便让他本人看得更清楚,“你用身份骗了我,死了活该。” “这副破骨头架子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假周拟嗤笑指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喜欢就啃呗,反正你也是属狗的,这么喜欢给‘我’打下手。” “我属狗?小爷今天就让你尝尝棍子炒肉的滋味!”程亦然暴起就要抄出棍子。 严重拦住要冲过去的程亦然:“你先等等,别激动。” “……哟。”见严重这般架势,假周拟虚着眼睛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 “我没看错吧,严重,你在帮谁?” 假周拟的声音冷淡下来,透着几丝可怕:“帮你的对手,你活得不耐烦了还是不想听我说话了?” “你输了也不可惜。”严重回怼道,“死了正好。” “哈哈哈哈哈哈。”假周拟轻笑了两声,“那个我教会你不少东西啊,连‘反抗’都会了?” “你的尸体对我还有用,先不还咯。”他提了提右边严重的衣领,不打算放人。 他接着眨了眨眼睛。 “……你们这一副要把他护在中间的架势是什么意思啊,四个人凶我又是什么意思,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假周拟闲出来的一只手随便点着对面几人的样子,竟然越发觉得有点可笑。 程亦然和严重下意识地一左一右把周拟挡在后面,就连方思奇也给他留出了足够安全的地方,站在了前排最左边一侧。 经过这几次经历,他们好像习惯先护住周拟了。 “你不懂吧,小爷保护欲就是强。”程亦然冲着假周拟呲牙咧嘴,“羡慕直说呗,略略略。” 假周拟摆摆手,用嘲笑小孩的作态嘲笑程亦然:“边待去吧,也就是好不容易攀上个有点脑子的,没他过不去游戏而已。” “呸!”程亦然骂道,“自恋,亏小爷喊你一声美女,不对,你他妈就是一个恶心的变态,什么美女!” “你既然知道我们两个是同一人,就更不应该护着他了。”假周拟抓住要点突击,“你们就不怕中间那个我良心醒悟把你们都坑死吗?” 严重悄悄瞄了一眼后面的周拟,只是表情严肃,面对对面的挑衅没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对啊,自打周拟站在后面就没说过一句话。 “周拟,你会吗。”严重头也不回地问。 身后是周拟坚定又清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发过誓,以后不会袭警。” 周拟在后面又慢慢小声说道。 “严警官,程亦然,把手放下来。” “对面的严重没有死。” 严重回头一下对上了周拟朝自己看来的淡淡的眼神。 待到严重重新回神观察那个他的身体,发现对面的自己确实没死。 手指尖微微颤动,假周拟只是在脖子上绑了一条绳子使其昏迷过去。 绳子藏的太深,以至于他们第一眼没发现。 跟着绳子的轨迹往上看去,严重见到了让他心里打颤的东西。 在假周拟的身后,处在宿舍楼的阴影当中。 ……有一个吊死的尸体。 ……是贺川吗? …… “晚上好,小贱人。”假周拟对着周拟笑。 “晚上好。”周拟礼貌地笑一下,回应过去。 “骚货。” “还在装。”假周拟摸着下巴,“你把王老师按进水里的时候不是很猖狂吗?” “那是。”周拟一动不动,“说话太欠就没人跟我玩了。” “所以你选择养狗了?有这么好玩么?”假周拟白了严重一眼,“劝你最好别接盘疯狗病的,小心把自己染上。” “跟你说话真有意思,我们有时间慢慢聊吧。” 假周拟主动中止了对话。 “我的游戏还没结束,叫方思奇是吧,你可不能临阵脱逃哦。” 假周拟打了个响指,一跃而起就要朝方思奇抓去。 嗖得一声,一直没有反应的周拟突然冲过去,挡在了方思奇的前面。 “拟,拟哥!” 方思奇只感觉自己手臂一凉,后知后觉是周拟的手为了护着他抚上去的。 出乎意料的是,其实假周拟做了个假动作,他刚抬起的腿又缩了回去。 一条绳子从宿舍楼的黑暗中窜处,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把套住了周拟的脖子。 “上当喽。” 绳子紧紧一勒,轻而易举地环住周拟的脖子后,好像有了巨大的拉力,自己就往黑暗里缩去。 周拟以最快的速度用双手掐住脖子上的绳索,给自己留有一定的喘息空间。 “草,周拟!!” 程亦然想伸手拉住周拟的手腕,不料绳子的速度极快,直接将周拟撂倒在地,拽着脖子一路拖了进去。 周拟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宿舍楼里。 “铛铛,养狗游戏到此为止。” 假周拟早有预料地拍拍手,得意地说。 “本来以为他不会救你的,就随便试试,没想到真的冲上来了,感情不错啊。” “人数不变没说不能换人吧?”假周拟朝众人比了个嘘的手势,拖着严重后退,黑暗掩盖住他的整个身体。 “秉持着公平的原则,我们的事情要自己解决咯,祝各位玩得高兴。” 第57章 转换 至此,两支队伍在某一点进行了交融,剩下三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你们不许耍赖哦,我最讨厌作弊了。” 假周拟临走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他一挥手,绳子如蟒蛇一般缠绕过来,紧紧绑死在众人身上,迫使他们没办法一口气追过去问个究竟。 “小爷可没有奇怪的爱好啊!”程亦然挥舞手臂试图甩开绳子的束缚,“赖皮蛇搞得跟大boss一样,鬼心眼子真多!” “一定是他骗了贺川。” 相较于程亦然来说,严重稳重不少,他不急着摆脱绳子,望着宿舍楼的方向:“他还是想解决掉自己,拿方思奇骗自己上钩。” 确定人已经走远以后,严重手腕一转,从系统中掏出水果刀对准腕上绳扣一划,没有贺川本体加成的绳子与常物无异,不过两下功夫就被轻松割开。 他又帮助程亦然和方思奇松开绑,三人这才得以挣脱出来,仔细整理眼下的情况。 程亦然一把抢过揣在方思奇怀里的日记本:“还在你这呢?后面的剧情是不是更新了?” “额……是啊。”方思奇见手里刚翻了几页的本子被夺走,也没反抗,“可是有点奇怪,最后两个人的内容没被篡改过。” “让我看看。”严重凑过来和两人一起观察,将日记的内容读了出来。 “光写了他认识顾子清,确实没提及死亡。” 身在中间的程亦然摸了摸后脑勺:“……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顾子清没死?” “小爷就是猜猜看啊,别当真。” 众目睽睽之下,程亦然也停止了说话声,他想了想,打断了自己先前的思路。 “不对!” “你们都不知道,但小爷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贺川的档案里瞧见过,说在他之后连续死了四个学生。” “许星祺…裴霏霏……”程亦然的手指摆出二的数字 “还剩俩呢!算上顾子清和周难壹刚刚好啊!” “……?”严重按下程亦然的手指,“…现在的周难壹,是两个活着的周拟。” 话音落下,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之后,率先由方思奇开口。 “我们要杀死一个吗?” 方思奇低下头:“说实话…救人还是杀人,我们都是根据日记的剧情决定的……可是……” “可是……日记本又是被他篡改的。” “不是说两个平行世界吗,那我们两边的进度应该是一样的吧……他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会出现自相矛盾的场面。” “自己杀自己救,我们是不是被他套起来了?” “啐,但是他刚才冲到你前面救你呢?”程亦然瘪了瘪嘴,“没见过诸葛亮死了臭皮匠还能倒打一耙的。” “我们三个不是也被他害了吗?” 方思奇话锋一转,打得程亦然又沉默了。 大家好像恍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严重被迫杀了许多人,程亦然被挖掉了眼睛,方思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蛊惑住的严重杀死,楼下的苓茹刚处理完自己的尸体。 这一切的根源好像就在于口口声声要带他们打出游戏的周拟。 虽然是两条世界线,但如果没有他呢?大家还会受这么多创伤吗? 寂静如潮水将众人吞没。 先不提之前崩溃的严重,程亦然显然不会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 在大家表情难看之际,方思奇猛得大叫一声。 大大的校服挂住方思奇整个人,他的袖间淌出了鲜红的水珠。 滴答,滴答。 方思奇吃痛地甩了甩手。 一把沾了血的刀和半只耳机掉在了地上。 …… “小贱人,你在哪呢?” 宿舍楼里黑暗得恐怖,走廊里只剩下皮鞋碾过地面的声音。 假周拟走得不紧不慢,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弯腰笑着窥探角落里的情况。 绳子带走周拟以后,因为贺川不在身边,所以被周拟轻而易举地解开跑掉了,绑住他的绳子也不翼而飞。 “你不仅喜欢帮人作弊,还喜欢自己跟自己玩捉迷藏。” 路过楼梯口,假周拟听到了自己正上方传来的熟悉声音。 “你也是,不仅脑子不好使,还喜欢教唆别人乱杀人。” 在假周拟上面的一段楼梯中间,周拟的手臂搭在楼梯扶手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笑得开心。 “怎么,你自己杀不起么?严重有这么好使?” 见到周拟,贺川意外地无动于衷。 “我知道。”周拟晃着手里早就被摘下的吊牌,“贺川只认准这个。” 周难壹的吊牌亮起,贺川马上有了动静,绳子吊着脑袋提了上去,扑向周拟。 周拟把吊牌向上一提,贺川的脑袋就像狗一样凑了上来。 周拟笑呵呵地送了贺川一个脑瓜崩,吊牌顶在食指上转了两圈顺理成章塞回了自己的裤兜。 “现在我们谁也不是周难壹了,你想玩玩看么?” …… 方思奇捋上袖子,小臂内侧已经被刀刃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想起来这是为什么了,当时周拟挡在他前面时,自己手臂就凉凉的。 是在那个时候,周拟连着耳机和水果刀一同塞给了方思奇。 “他是故意被抓的啊,我说呢。”程亦然哼着声说道。 “虽然你小子说的有点道理,但是小爷还是打算先把对面那条蛇弄死,毕竟我们世界线的一个没死。” 程亦然耸了耸肩膀,递给方思奇不知道打哪来的卫生纸。 “我知道……”方思奇接过纸处理伤口,“先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方思奇抬眼看向严重,严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眼眸垂下,似在做出什么十分重要的决定。 “我没事。”严重丢下一句话,“先继续过剧情吧。” 三楼已经开了很久,三人还没真正探索过,程亦然又试了试,发现四楼和五楼也可以上去了。 现在的情况不同于二层,三楼和四楼没有灯,但教室里看起来却很热闹。 ——每一张课桌上都有文具和摊开的书本,椅子上有书包,讲桌上有断掉的粉笔,要不是东西都太旧,简直就像刚刚放学一样。 “顾子清,顾子清是吧,让小爷来看看!”程亦然一股脑窜进顾子清所在的教室,跑到一半又倒了回来,在门口刹了车。 “不对吧不对吧。”他看着三楼的班级门牌,“高一三班不是在二楼吗?三楼怎么也全是高一!” “……每层楼代表一个故事?”严重猜道。 三楼的高一三班的确不同于二楼,里面也是满满当当的,三人分头寻找顾子清的桌子,终于在一个靠后的中间排找到了。 顾子清的桌子很干净,干净到格格不入,没有任何一本书。 不管是书桌里,还是书包里。 唯有一个红色铅笔盒躺在桌面最前方,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把纸剪刀。 三人面面相觑。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思奇扯着严重的衣角,“好像电影里借尸还魂的女鬼。” “哪来的结论?”严重摸不着头脑,“和借尸还魂,有什么关系?” “因为…它是纸做的剪刀啊……”方思奇的脑回路很清奇,“我看灵异小说写着,纸做的东西一般都要烧给死者吧……” “神经病!别恐吓小爷!”程亦然没好气地锤了方思奇,“一把剪刀把你吓成这样?” “我瞎说的啊!!我也很害怕!!”方思奇躲在严重旁边隔开程亦然,“你们经历两轮剧情不说,我可是被周拟追杀了两轮!!!没见过这么大世面!” 方思奇也就比严重矮了一点,严重有点不好意思地抚了抚方思奇的脑袋:“没事,按照经验,这把剪刀在表世界是正常的。” “它出现在里世界也有问题!”方思奇喘了口气,“你们说三楼和下面不一样,它出现就准有目的!” “简单,兵分两路得了。”程亦然坏笑着指着方思奇,“小爷和严重习惯了,我俩去表世界,你自己留在这地方呆着,好来个里应外合。” “我一个人害怕……!!”方思奇不同意。 “没事,更简单了。”程亦然点了点方思奇手里的耳机,“看,拟哥的遗物陪着你呢。” 第58章 顾子清的刁难 商策好计划之后,程亦然和严重如约进去表世界,方思奇负责里应外合,如今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摸着发胀的头脑:“我…不会有事吧。 总觉得这场闹剧快要结束了,此刻的夜晚仍然宁静,月亮微弱的亮光闪烁,跳动着为本就可怖的学校更增添了丝阴冷。 是月亮在呼吸吗?方思奇侧耳倾听,冰冷的空气钻入肺中,像一个细小的叶脉,挑拨着他发痒的心脏。 嘶……呼……除了他的呼吸,方思奇听到了不一样的节奏,时快时慢,时促时缓,萦绕在他耳侧,久不停息。 呜,呜,有如女孩的啜泣,方思奇贴紧门边,是走廊外面发出的细微的,别人的呼吸声。 走廊上,月亮照的人心慌,不知何时三楼的雾已然不见,等到望下去,下面的窗户却还停着一层死白。 唯有三楼,偌大的月亮正正好好地挂在落地窗上,完全照亮了方思奇。 他回头看教室里,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将被风吹动的窗帘的影子轮廓描绘出来,晃动着,晃动着。 月光洒在方思奇脚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女孩的啜泣随着风声又一次飘进他的耳朵里。 踏上走廊,女孩的啜泣声似乎更清晰了,方思奇浑身颤栗,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哭泣声越来越大,尖锐得快要把他吞没,好像指甲挠过黑板的呲呲声,抓得人挠心。 方思奇挪动着步伐,壮起胆子给自己唱了一首歌。 “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天灵灵,地灵灵,冤有头债有主小的只是路过,你可别吓我啊……” 他这么一唱,女孩的哭泣声居然停了。 下一秒,原本有着微弱月光照亮的走廊突然间变暗,方思奇咽了咽口水缓慢地扭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被猩红的血水糊满了的落地窗。 “我靠!!!” 方思奇尖叫起来,拔起腿就往回跑,敲打着高一三班的教室门,他却发现门紧锁着一点也打不开了。 血水仿佛一个有力的拳头,拍打着窗户,发出巨大的声音似是随时都要击碎,将方思奇彻底淹没。 “我不唱了!我不唱了!!”方思奇嚎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送你书包,我送给你!你别杀我啊!!” 听到书包二字,血水竟然停下来敲打,女孩的哭泣声再一次响起。 呜,呜,声音细微,又开始循环了。 顺着声音,方思奇往厕所里走,站在厕所大门口,他小心探听,断定了声音的来源是右边女厕的最后一个隔间。 “也没人……我就是为了完成任务……打扰了……” 方思奇闭上眼睛推门而入,紧走几步就到了隔间门前。 隔间门是向里推的,他慢慢地推开一个缝,接着,随着隔间门的开启,单间的整个面貌都暴露在他眼前。 这是…… 这是……?! 四肢僵硬,不对,应该是纸做的四肢,一个纸人女孩趴在隔间的地上,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手脚都被扭了个环,活像一只……只有四条腿的蜘蛛。 不,是八条腿。因为在她的腰侧,分别插着三把纸刀。 没有脸……没有脸…!!方思奇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脸,那女孩好干净的一张脸啊,干净到一个五官都没有。 女孩匍匐在地,脸却始终昂起,脖子弯曲,惨白的纸脸死死对准了方思奇。 方思奇看得发虚,即便这是纸人,他仍然能感觉到活生生的视线盯在他身上。 这个纸人,太离奇了。 声音并不是纸人哭出来的,而是在蹲厕的坑里,卡在下水口的位置上,有一台老式的灰色录音机。 录音机里面卡着磁带,哭泣的女声已经从呜呜转变为了彻底的悲鸣。 女纸人穿的是夏季校服,短袖,短裙,裸露在外的四肢并非由正常的纸做成,而是写满了各式各样试题的卷子和辅导书,被拼凑成了纸人的样子。 一阵风拂过,没有源头的风铃声响起,方思奇晃神过来,自己已经不知何时把纸人硬抬进了高一三班的教室里。 纸人还是刚才的姿势,趴在顾子清的课桌上,后黑板上方的“努力学习,驭享新生”标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黑黑的“奠”。 教室的窗帘变成了灵堂的挂布。 在讲台上,摆着一个没有脸的女生的遗照。 方思奇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见他僵硬的看着遗照,遗照上慢慢浮现出一行小字。 「请帮我,把四肢归位。」 “叮——恭喜玩家方思奇触发隐藏支线任务[顾子清的刁难],请帮助迷惘的她完成所有心愿?。” “什么……什么?” 方思奇扭头看向桌上的纸人,喃喃道:“纸人怎么能……” “成真了,预言成真了,真的是女鬼吗?!” 但是不答应的话…… 方思奇颤着手臂哆哆嗦嗦地捻了一下纸人的“皮肤”。 他迟疑着碰了碰纸人的手,发现虽然是纸做的东西,但摸起来带着一股真人的感觉。 扭动被掰弯的手腕,手腕居然真的可以被他矫正回来,就像一双纤细的,少女的手。 按照从手到脚的顺序,方思奇帮纸人扭正了四肢。 再一眨眼,纸人居然自己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搭在腿上,坐姿端庄。 「请帮我,梳好我的头发。」 第二个心愿浮现出来,桌面上空无一物,仅有那把纸做的剪刀。 “是……用剪刀?” 方思奇拿起剪刀,十分不自在地轻轻撑着,好像在使用一把真的,象征性地在纸人纸做的头发上剪了又剪。 像刚才一样,纸人的头发此时摸起来也顺滑了很多。 “饶了我吧……”方思奇咽了咽口水。 他感觉差不多了,回去观察遗照,没想到还有第三条心愿。 「请帮我,找到我的五官。」 “五官?” 这可有点难了,方思奇打开联系栏想要联系自己的队友,结果被系统强制制止了。 “玩家方思奇,不要借助外力\(`Δ’)/!” 方思奇无奈只好在教室翻找能画五官的笔,没一会儿就有些恼了,别的桌子上文具样样多,可就是没有一只能写字的笔。 他生无可恋的拉过一个椅子,坐在顾子清的对面,心里盘算着如果没有笔该如何给她找到五官。 想着想着,他忽然心生一计,忍着痛向刚被包好的手臂看去。 方思奇解开了绑着的衣布,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沾沾尚未干涸的血迹,对着纸人的脸画了下去。 指尖颤抖,方思奇画的并不好看,可是总算勉勉强强画上了眼睛,鼻子,嘴。 窗外,胡乱的风刮得树叶簌簌。叶落声声悲戚,细微的声响刺激着方思奇听觉神经,他下意识的看向窗外,绿叶以凌乱不堪弧度飘落。 方思奇感到不知哪来的风,看着紧闭的窗外紧挨着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枝干,歪歪斜斜错落地搭在一起如同一道道枷锁将整个房间包裹。 窗户明明关着,教室里却愈发有风了。 风带着窗帘一起疯狂地摇晃,吹乱了方思奇的头发。 纸人仍然坐在风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四条心愿在方思奇心中悄然诞生。 …… 「请帮我,点上眼睛。」 第59章 豪赌 “不是说严重很重要么,你把他藏哪了?” 周拟察觉到假周拟两手空空,于是发问。 “严重啊。”假周拟假作思索状,手还是很轻快地背在后面,不像动脑子的样子,“在找到你之前把他藏在好玩的地方了。” “不会在你手里吧?”周拟探头问道。 “哈哈。”假周拟干笑两声,摊开手给他看,“不会开玩笑就别开了。” “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背着手,那是因为我希望待会你逃跑的空间会大一点。” “反了。”周拟插嘴,“背着手不方便逃跑。” 周拟心里清楚,现在两个人之间可不是单说起来的“玩玩”那么简单,对方正在下达以一方死亡为代价的决战书,严重在无形之中已经成为这场豪赌的赌注,必然不会那么容易马上找到。 假周拟现在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也保不齐下一秒就断了他的命。 他正在跟随着另一个他的步伐,前往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陷阱。 假周拟的步伐会跟着周拟的步速变动,一齐加快,一齐减慢,他好像永远都站在周拟的左侧,歪着身笑眯眯地看着他。 纯粹就是恶心。 两人并排走在路上,不一会就到了假周拟提出的目标地点。 推开厚重的宿舍门,眼前的布局充满了回忆感。 是他的宿舍。 “请。”假周拟替他拉开了椅子,刚好是周拟床位下的那把。 除了周边的环境比他那个世界好了不少以外其余都差不多,周拟感觉自己好久没回宿舍了。 很干净的地面,木制宿舍床,也没有老灯管。 “你们的床真的是木头做的。”周拟说。 “是呀。” 假周拟在角落里忙活了一会,提来一个暖水壶,哗哗地往杯子里灌入热水,将其慢慢推到周拟面前。 连这个也一样。 周拟没有动手:“不喝。” “不养生。”假周拟啧了啧嘴,食指拎着杯柄靠在柜子旁吹着热气,“这不应当吧。” “还有,你们那个严重打字速度这么快啊,居然连这都告诉你了。” “嗯,严警官挺厉害的。”周拟站起身翻动书柜,“所以我才坚定要救他。” 假周拟没有出声,靠在原地不动,没有任何动作,只有眼神慢慢悠悠地瞄了过来。 抿了一口热水,他没有阻止周拟的行动。 周拟大概在书柜间翻了几下,确认无误。 “你的日记不是程亦然偷的。” “程亦然?”假周拟挑眉,拉着长音,“哦——,不是。” “程亦然,我不太喜欢,拿假名骗我。” “你没有反驳,证明你的日记也被偷了。” 周拟面对着书桌,假周拟面对着另一面,两人不再有眼神交集。 假周拟只是闭上眼睛,轻巧地点点头。 严重的安危还不确定,就在周拟暗暗下盘算的时候,假周拟又插了一嘴。 “我的日记是被我的狗偷的。” “你不养狗。”周拟回答道。 “嗯,因为他偷了我的日记,所以变成我的狗了。” 假周拟放下茶杯站好身子,打量了一下其余三张床铺,径直走到其中一张面前。 他勾勾手指,要求周拟过去。 “和你聊这么多我都嫌麻烦了,现在回归正题咯。” 假周拟一把掀开其中一张床铺的被子。 房间太黑,周拟凑近了些才能看清,随着假周拟掀开被子,那厚厚的被褥下居然躺着一具死尸。 许多天了,已经有些浮肿,不过他还是可以辨认出来尸体是谁。 这张床位是王强的。 “王强和这场游戏没关系,你因为他偷了日记,就在进入游戏前把他杀了。” 看着假周拟笑着点头,周拟捏了捏人中,他也有点无语,可是下一秒,一个更诡异的想法冒了出来。 “你骗我。”周拟马上驳回了自己先前的判断,“尸体是会消失的,就算不带入游戏的时间,他也不可能维持一天还让人闻不出味道。” “……那当然。”假周拟发出嘻嘻的笑声,“你以为我在带你欣赏战绩?” 他朝周拟嘘了一声,走到门口一把将门锁死,倚在门上。 “其实我原先也在想,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同一个人,还能有这么大不一样。” 踹了两脚确保门已经严实后,假周拟又移动到书桌前,向后一跳坐到了桌面上。 “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笨蛋,为了演好人把自己都绕进去了。” “日记,游戏,其实都不算什么。” 假周拟一手勾开旁边的柜子,一套熟悉又焕然一新的呼吸器就躺在柜子的夹层上。 “你没有搞懂。”假周拟打了个响指,“这才是副本真正的精髓。” …… 严重醒了。 眼皮过于沉重,他这次苏醒得有些吃力。 之前在做什么呢?他依稀记起好像和另一个周拟进行了谎言游戏。 结局固然赢了,可是刚出门不久,走廊里就多出了一个被吊死的死尸。 后面呢?严重头痛欲裂,想不起来。他想要抱紧自己的头,可是手臂也被什么东西束缚,抬不起来。 视线朦胧,他也依然能迷迷糊糊地看清一些东西。 好狭窄的地方……好黑,这里是哪? 严重的四肢不好扭动,貌似被什么东西绑死了,在他的腿部,延出来一根长长的管子,直接对准了他的脸部。 ——具体到鼻子上挂着一个严丝合缝的呼吸器。 ?! 严重吃了一惊,他以极快的反应看向头顶,小小的天花板好像有一层一层的台阶模样,空间的形状又千奇百怪的,让他一下子就明白自己身处于一座楼梯的楼梯间。 不过楼梯间貌似不是真正能够使用的,只是狭窄的空隙勉强塞下他这么一个人。 一块石隔板隔开了他与外面的世界,严重静下心来,待神智清醒后冷静地思考自己该怎样逃离这里。 忽然,他听见外面有了动静,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不是说严重很重要么,你把他藏哪了?” 周拟的声音。 “严重啊。在找到你之前把他藏在好玩的地方了。” 还是周拟的声音。 严重能够反应得出来,两个周拟见面了。 他努力挪动身子,侧出一点空间,使得眼睛可以对准石板的缝隙查看外面的情况。 走廊里有月光照射,不算太过于刺眼,严重多闭了几下眼睛。 是两个并排走的周拟,距离他最近的眼睛一直向前看,靠近自己这边的拳头攥紧。 另一个周拟总是笑眯眯地弯着腰侧头。 严重瞬间毛了起来。 他清楚地看见,那笑眯眯的周拟眼睛根本就没在看着另一个周拟。 弯腰,侧身,那个周拟笑起来的表情十分可怕,几乎全是眼白。 他在看着自己。 第60章 引线 “先别急。”假周拟一只手拦在柜子前面,暗示周拟把注意力转移回他身上,“后来我仔细想想,我们的不同就在这里。” “这套机器是你从图书馆带的吧。”周拟没有理会他的干扰,视线从未离开机器,“我记得它是用来放雾的。” “是。”假周拟翘着二郎腿,语气不再夸张,“仅此一套,不可多得。” “看你的反应就知道,那套东西肯定被你玩坏了。”假周拟冷哼,“把管子切断反其道而行之,只是我的计划一。” “因为我要带樊可出去,人太多打不过。” “樊可也在这?”假周拟恍然大悟,“对哦,我都没有去找她。”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周拟淡淡地说。 “等你把隔壁楼的人全捅死之后就有好说的咯。” 假周拟再一次浮现出他那似有似无的笑容。 “我没你那么蠢。”周拟回绝。 “可是……”假周拟的声音拐了一个弯,“你不是也亲口说过自己只捞有用的么?” “所以他们都有用。” 周拟冷着脸说。 “那就去把你有用的严重捞回来呀。” 一语正中下怀,假周拟笑得更灿烂了。 他撩开衣袖露出手腕,看了看不存在的手表。 “我的条件很简单,给你十分钟时间,找到严重,你和他一起走,找不到,你就得死。” “明白了吗?” “我死了,你还要把严警官留着?”周拟半笑不笑地嘲讽,“你的用意虽然很明显,但我不信。” 想要找到严重很简单,周拟已经有盘算了。 况且就在此时,严警官差不多也应该醒了。 在贺川伴同在假周拟身边的条件下,严重失去了加持,不会昏迷太久。 以自己和假严重对峙过的经验知道,严重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清醒之际迟迟没有出现大概率是被用某种方式困在了某个极其狭小的小房间,最坏还会被捆了四肢使其无法沟通外界。 保证极其狭小的地方有哪些?宿舍门又大多都是紧锁的,难道是临时搭建出来的? 有了大致猜想,现在就差定位楼层了。 十分钟,假设他被允许留有赢的概率,那严重的位置不会太远。 要是对方故意设短了时限,大不了他就去跟这个假货拼个鱼死网破。 假周拟貌似一眼看穿了周拟想法,抿抿嘴道:“你把我想得真狼狈啊,十分钟不代表你俩之间的远近,但是……” 他望向王强的床铺。 “但是我的狗死得冤,十分钟之后他会醒来要了你俩的狗命。” 王强…王强要醒过来? 周拟听了这话,解开锁夺门而出。 踏踏踏……走廊里充满了皮鞋跑过地板的声音。 周拟一边狂奔一边暗自计划,还是先把范围缩小在贺川离开后他挣脱绳子逃跑的那一层,抛去最后一个不确定因素,周拟觉得他的猜测精准率接近百分之九十。 出于习惯,他在第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摸清楚宿舍楼的分布规律,所以认路认得很熟。 他必须快一点找到严重,假周拟好对付,王强可不一定。 在寻找严重的同时,周拟脑海里的高速运转起来。 副本的精髓,或者说贯穿整个副本的很大一条主干线是…… ——死人再生。 王强,贺川,王老师,再往前推还有火焰山满地的青蛙人。 他们的类型貌似是一样的,都是仅凭执念移动,没有头脑,没有意识的活死人? 周拟突然回忆起程亦然说过的,他的组织叫做不死城,不死城的成员又都叫死人,这其中肯定有某种必然的联系。 是什么把这些东西串到一起的? …… 严重闭着眼睛,尽量蜷缩起身体,在心中默念。 “……熊熊燃烧的火,永不止息的火。” “火会烧尽一切不义。” 「我听到,倒吊人,回过头来。」 一阵空灵的女音出现在严重的脑海中,清脆悦耳。 「你想要做什么?」 真的能用,严重的心紧了一下。 “我想要,烧断绳索。” 严重低头看着束缚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动弹不得的绳子,低语道:“让我出去。” 冰冷的系统音接替了女音。 “玩家严重,判定等级:作茧自缚的倒吊人,永不止息的火,正在判定不义中……” “判定对象:瞒骗之人的绳索。” “警告,警告,「瞒骗之人的绳索」判定为义,警告,警告,烧毁失败。” 严重的异能,就是在表达意愿之前先来判断该事物的正确与否,火只会燃烧不义的事物。 现在由于等级过低,义与不义不由他来断定。 严重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吊死鬼是含冤而死的,真可惜。 叮叮,严重收到了一条来自确定是真的周拟的消息,他努力用额头一碰才把消息碰出来。 “找一个能让我注意到的方法,我来救你。” 周拟来救他吗?那他就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出去。 …… 在刚才的宿舍里,假周拟看着周拟夺门而出之后,立刻换了一个表情。 他低着头,整个人微微蜷曲起来,被自己胡乱揉搓过的头发炸起,双手抚在脸上,从咧开的指缝间露出他那两只瞪得好大的眼睛,发出痴痴的笑声。 “……他要死了,他们也要死了……嘿嘿……” “好用……好用……要是能把它带出副本……我就不会再被警察通缉了……”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都死咯,都死咯……” 阳台门缝隙挤进来的风抚顺了他的碎发。 假周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狰狞的表情恍惚落寞了起来。 两只手彻底盖住了整个脸庞,一瞬间憔悴得不像样子,隔着手掌发出浅浅的呜呜声。 “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是真的……” “你是活人……你是活人……你是活人……” “……要是我能出去,是不是又能再见到你一次啊。” 第61章 孤独者最可耻 严重所能想到的办法不多,何况在被束缚还用不了技能的情况下,细细默数了遍系统里外的一切,他灵机一动,唤出道具栏,找到了他许久未动的东西。 曾经在火焰山游戏里高高矗立的一块铁盾,分量着实不小,取出的一瞬间足够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吸引周拟过来。 尝试了几次,终于成功了。 铁皮撞击墙壁的声音穿透几个楼层,地面似乎都抖了抖,可惜过于响亮——它不仅吸引了周拟,还轻而易举吸引了另一个。 “厉害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假周拟从迷茫疯癫的状态里惊醒,侧耳倾听。 “看来我们也得快点了。”他叹了口气,拽下呼吸器长长的管子,一路拖到了王强的床铺旁。 …… 周拟敏锐地察觉到严重的方位,干脆利落顺着扶梯一路而下,不一会就找到了那块足够醒目的挺立盾牌。 他更诧异严重竟然能被塞在如此狭窄的地方,小得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期。 手指弯曲,周拟控制着力度扣响石板边缘,确认严重的状态无恙。 “你没事吧。” “我没……周拟,你先别动。” 严重的声音闷闷的,带有细微的回响,仿佛隔了层什么。 “我脸上有个东西。” 确认除此以外没有威胁,周拟没由着严重浪费时间,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扒开石板。 严重的脸上挂着一个呼吸器。 “你。”周拟感到不解,“你为什么会……?” “我醒来时就这样了。” 严重的眼里闪过的一丝无助,周拟便不再问,心有灵犀地将他手上的绳扣解开,顺便要求先别摘下呼吸器。 待全部解好后,严重揉搓了一下酸痛的四肢,站定稳了。 “对不起。”他沉重地开口,“又让你救了我,麻烦了。” “唉。” 经历了许多故事之后,周拟全不把严重的道歉当回事,反而无奈地摇头:“是我该说对不起。” “我真是把你害惨了,严警官。”周拟朝上层的楼梯探头,“现在说这个不是时候,趁他还没来,你先找地方躲起来。” “不行。”严重当机立断地拉上周拟,“要跑一起跑,我不当逃兵。” 周拟甩开他的手臂:“你不是逃兵,因为你本来也逃不出去。” “两栋楼连着,你身为谎言游戏的参与者,根本没机会跑到那边去。” “我不想让你掺和我自己的事。” 严重上下打量了周拟一阵,语气里透着些不可置信:“……你以前是这样的吗?” 这样舍己为人,这样语调和善…简直好得有些让人错愕。 严重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你在那边发生什么了?怎么变成这样子?” “我以前是怎样?”周拟口气一变,不爽地回应道,“如果是我不小心对你太好了,也麻烦你现在别浪费我这点仅存的善心。” “呼。”严重松了口气,“这次对了。” “严警官,你要是执意想和我开玩笑,不如直接去死。”周拟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就算说了要放我们走,我们也跑不出去,最后还会被他用别的鬼话拦回来的,你不懂吗?” 周拟的话刚说完,楼上就有了另一个周拟的声音。 “哟,谁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啊?” 周拟反应很快,迅速推了严重一把,给他推下了楼。 严重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他听了周拟的话,决定先下去找个好地方苟着。 “犯规了,不是十分钟?”周拟站在楼梯口,堵住了要下来的假周拟。 “嗯嗯嗯嗯。”假周拟乐出声,脚下的步子依旧没听,他衣冠整齐,头发又被自己梳好了,笔直地朝周拟走去,“你不知道全副本最会说鬼话的就是你自己么?” 假周拟朝旁边打量:“诶,严重呢?刚才你不是在和他说话吗?” 周拟向后退了两步:“你不知道有个东西叫语音输入么?” “哦,那是我误会你了。”假周拟礼貌地欠身,没有边界感地向前逼近,“你都知道我的目标不是他了,干嘛不自己去躲?” “不公平吧。”周拟双手背后,“怕严警官一巴掌把你拍死。” “周拟玩游戏可没有公平一说啊。”假周拟挥挥手,失落的情绪溢了出来,“没意思,很无聊,低俗,没有内涵。” “但我都叫周拟了,正好就喜欢玩这一招。” 他拍了拍手,踉踉跄跄的行尸便从楼上缓缓下来。 “说好的,没找到就是你死,你偏要把他藏起来,我也没办法了。” 王强像一具行尸晃晃悠悠地走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着周拟的后颈下力,顺着蜿蜒的白骨用掌侧狠狠敲上去,周拟吃痛地叫了一声,拧作麻线扯着神经的酸痛要把他的皮骨翻了个面,好像挤虾线一样剔除骨头。 王强张开嘴,他那尸体早就被雾熏得不成样子,黑齿黄舌,散发着股股恶臭,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白色的雾气顺着他的口腔涌出,整个空间都充溢着满满的混沌的雾。 不行……呛死了,周拟努力屏住呼吸,偷偷瞄了假周拟一眼,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闪开,没用的东西。”假周拟支开王强,冲着周拟的下腹狠狠踹了一脚,将人撂倒在地。 脑子里乱作一团,腹部疼得叫他倒在地上咬了牙。 “呵呵,我知道你的弱点。”假周拟借力又对着他的腹伤使劲,抬腿重重地向下踩去。 “唔呃……”周拟捂着嘴,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假周拟的动作不停,每碾一下都增加几分力气。 “一点没有反抗的意思,看来你猜到这一步了。” 假周拟的脸上浮过一丝阴沉,“怎么,知道通关的方法了吗?” 周拟疼得闭眼,可心思还在假周拟的措辞间徘徊,他眯着眼睛,忍着腹部撕裂般的疼痛,暗笑着嘲讽。 “……知道。” “把你杀了,拖尸去喂我的狗。” “去你妈的!”假周拟冲着周拟的脸就是一脚,拎着领子把人提起来,直到对方可以靠在墙上,手里使劲拧着周拟的下颚。 鼻与鼻的距离很近,随时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假周拟的呼吸很急,一喘一喘好像很生气。 “死到临头还嘴硬,出去的是我!” 他又变了一副嘴脸,瞬间嬉笑起来,眉梢上挑。 “都是一个人,你猜猜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呵呵。” 周拟稳定着呼吸,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立刻转变成和假周拟一样的笑脸,比他笑得更猖狂,语气上调。 “我马上就要出去,我要用雾害死所有追杀我的警察,我要去经商,我要去赚钱,我要让全世界烧起大火,嘻嘻。” 周拟吐了吐舌头,一副瞧不起的挑衅嘴脸。 “小样儿,至于你,你就是和他们一样的死人,做不死城的傀儡,这辈子也别想出去了。” 他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怀好意地低眸看着假周拟的手。 “雾确实是个好东西,等到了监狱里,还能幻想自己没戴手铐。” “哈哈……你之前果然是装的。”假周拟听到了意中答案,莫名发笑,“你个死贱人。” “我发现他们的特产很有意思,那个什么老师说要玩家注意的雾,其实有很强的麻痹神经的作用。” 假周拟头头是道地说。 “活人吸了会癫,死人吸了会活,活人死了,死人又活了。” “不死城就是一座活死人城,哈哈哈哈哈。” “所以,我就把图书馆的死人全都干光,拿个战利品。” “那群蠢货,除了我谁都不知道,这个副本里还有这么好玩的小玩意儿。” “你想拿我做实验。”周拟恢复了淡淡的表情,“你应该早就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了。” 他推开假周拟,想要往楼下跑去,前后却被贺川和王强堵住了路。 两只怪物不带思考,一齐扑向周拟,将其扼制在地上。 “不——”假周拟扬起声调,“我是在帮你。” 假周拟慢慢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呼吸器。 “我想让你想起来,你最不应该忘记的东西。” 鼻子迅速被固定上呼吸器,隐隐约约有许多许多的雾,逐渐占据了他整个的呼吸空间。雾气好像也知道谁才是猎物,飞也似得大批量冲撞他的鼻腔,连带着神经一起发痛,周拟瞬间瞪大了眼睛。 可是,但是。 出于生理的本能,周拟第一次这么拼命得挣扎。 两只怪物按得太死,他没有足够的活动空隙,也那么大的力气挣脱,他的身体紧紧挨着冰冷的地板,让他不禁开始加快呼吸。 呼吸越快,雾就越快,周拟本来就身体不太好,他对温度更是比其他人敏感很多,走廊里的雾和吸入的雾越来越多,他肩膀也开始冷得微微发抖。 假周拟顺势跨上,一口气扯开了周拟校服的拉链。 “哦豁,我说怎么裹得这么严实,原来绷带没了。” 想死。 假周拟嬉皮笑脸地掐着周拟的脸,手上的劲一点都没少。 没玩够,挥拳照着对方脖子上的死肉砸下去。 “你看你。”假周拟注意到包扎好的肩膀,“玩个游戏把自己作成这样,不是贱人就是婊子。” “这么狼狈,你前几年一点进步都没有啊。” “刚才不是很有野心么……怎么又藏起来了?” 他伸手把稍微愈合一点的伤口又捻烂了。 想死,周拟不想睁开眼睛面对这个雾气中毒的癫子。 就在伤口被暴露的这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才真正像被抽了筋,酸涩得魂飞魄散,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在假周拟的冷讥热讽中,他陷入了更加沉重的昏迷。 第62章 偶然 这是春天来临的第五十分钟。 蒙蒙亮的太阳从远在天边的山脚升起,同时让这座城市霎时有了新的生机。 无论是无力回天的忙碌的人海和漂流在天涯海角,灯管映照下沉默的男人和女人们,或者县子里拖着麻袋走在土路,吟唱着婉转、凄凉的诗词歌赋的农民,此刻都会将烦恼抛之脑后,世界在春天降临的这一刻进步起来。 早上七点,周拟清醒了。他的身体不再冷得发抖,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床褥,温暖的阳光,明亮的房间,无一不在使他快速回暖。 房间的布局很眼熟,他的头脑虽仍在胀痛,但足以让他辨别过来现在的情况。 这里是他上大二时候的家。 周拟在离学校最近的地方花便宜钱租的公寓楼,为了方便半夜跑出去打兼职不被导员追着骂,只好办了退宿,正巧花的钱又比住宿费少了许多。 房子虽小,却四处洋溢着一种难以多得的温暖,或许是打工太累了,周拟掐了掐酸痛的肩膀,摸索着爬起床去收拾昨晚桌子上的“残局”。 “奇怪,在便利店打工也会得颈椎病吗?” 周拟一边嘀咕,一边利索地把桌上陈放一夜的方便面纸碗搬走,汤汁送入下水道,用凉水在碗上冲上几圈,留着还能再用。 回来发现计划册的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上了红红的面汤,咸腻的味道没有散尽,周拟索性撕下这一页,截出能用的地方收起来,剩余的团了丢进垃圾桶。 就在计划册的下一页,用红笔写上的字体占了最中间一行,写着一句很重要的提示。 下周三帮她拍毕业照。 上星期留下的,这一条被他写的大大的,占在了一页备忘录的最中间。 忘了就得被她揪耳朵,周拟打开手机一看,今天是周三了。 x大学生群消息连篇,为了不打扰兼职,周拟有屏蔽的习惯,偶尔不小心蹭开才随便瞧上两眼,也都是为了看有什么能低价入手的东西。 特别关心的提示音跃起,一条绿色的消息提示从手机头顶弹了出来,紧接着又被广告挡住了发送人的姓名。 “临时改时间!!中午中午!!!” 对方不死心地发了一个哭泣的小兔子表情。 “下午要去开生活会,烦死了!” “但是我……” 周拟刚打出去三个字又停下,因为他今天中午还要去楼下超市打替班。 想了又想,他还是没有犹豫地删掉了。 “能者多劳,中午还是老地方吗?” “嗯嗯!” 结束对话之后,他打了个电话,干脆把班还了回去。 同事震惊的声音从手机里炸出:“周抠门,你太阳打西边出来,有钱不赚了?” “临时有事。”周拟夹着电话,两手翻着计划册,“我看了一眼,你打狂犬疫苗用不了那么长时间,自己的事自己做吧。” “你可别干什么傻事啊!”不知道同事是真惊慌还是假惊慌,“你小子不会被什么杀猪盘骗了,要去面试不良公司了吧,小心腰子。” “滚。”周拟漫不经心地回怼,眼睛还停留在计划册上,“这件事我中午要是不去,后果比割腰子还可怕。” “怎么,谈女朋友了?” “你管的太多了,我们熟吗?”周拟语气不善,但表情还是溢着笑意,“不是,帮学姐拍毕业照而已。” “人家自己又不是不会去照相馆,非得靠你啊?” “呵呵。”周拟一笑,“赤裸裸的嫉妒。” “靠,我跟你个大学生嫉妒什么,我也有女朋友的好吗?”同事愤愤挂掉了电话。 x大的毕业仪式十分简单,因为学校不怎么样,拍一张集体照也就算结束了仪式。 这次她想要拍的不是集体照,而是一版小小的一寸照片,理由是原先那个已经被曝得看不见脸了,这次一定要换个更好看的。 中午十二点,在x大对面的小卖部门口,周拟等到了她。 一个衣着白裙的漂亮女孩儿,正是波浪般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像黑炭窝在花白的雪地里,眼睛亮亮的。 看得出来她特意给自己画了亮晶晶的眼影,挎着一个白色的中型包,精致的面容带着一丝温柔的神色。 “怎么样怎么样?” 她一脸期待地问周拟,声音清脆,很好听。 “什么怎么样?”周拟摸着下巴打量了上下,“哦,懂了,头发保养的挺好,像十九的。” “你神经病啊!!” 她说话一点都不温柔,一转身走在了前面。 “合着我就年轻了三岁!” “嗯,终于比我小一岁了,你还不高兴啊?”周拟干笑,“成天小周哥得喊,现在给你机会当妹妹咯。” “我只是比你大两岁,不是大二十。”她无语地说,“喊一声怎么了?谁准你当弟弟了?” “好好好。” 她好像很开心,轻盈的步伐加快,没给并肩走的机会。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柏油马路上车辆不断,春天来了,中午也有些许小热,周拟侧过头。 来来往往的车流成了背景,恰巧他路过的街边商铺已经关门,黑色的玻璃上倒映着他的影子,阳光打在他黑黑的短发上反不出一点光。 周拟感觉玻璃里的自己有些眼生,工作太忙,他已经很久没照镜子了。 “走快点!”前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引得他赶紧凑上去。 两人弯弯绕绕,最终她带着周拟找到了一家巷子里无人经过的,废弃已久的门店。 “里面有一块蓝板,我想着刚刚好!” 她果断地走进去,棕皮鞋踩在碎土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周拟在附近随意看了看,确实荒废得太久,满地杂物乱砌,地上全是玻璃渣。 简直就像垃圾堆。 “你确定吗?”周拟按了下开关,结果房子里居然还是通电的。 “确定呀,跟你学的。”她丝毫不嫌脏,反而乐在其中,“这里是个小仓库,以前的主人是我父亲的朋友,也算半个叔叔啦。” “穿白裙子拍来这种地方毕业照。”周拟搬开几块挡住路的木板,“我倒是开始怀疑你不去照相馆的目的了。” “嘿嘿。”她回头一笑,“省钱,学你的。” “还有,我有准备的好吗?” 她打开背着的白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件折叠完美的白衫和一条红色领带。 她将包挎在周拟的脖子上,随便一套衣服,白衫套在白裙外面,红领带挂在胸前,样子十分违和。 “……”周拟也没拦着。 她四处瞧了瞧,发现椅子都脏兮兮的,于是站在板前叹气:“早知道再让你带把椅子了。” “不过没事,板子比我高好多,我可以站着拍。” 她莞尔一笑,回过身就招呼着周拟最好准备。 遇到这种情况,周拟也无从吐槽,点点头便开始操作。 他带了一台单薄的微型相机,临时跑去同事家顺的,不算太沉,单手拿着就够了,所以来的路上一直被他塞在口袋里。 “站好,别动咯。” 周拟举起来,打开镜头对准了她。 “你专业点,别拍糊了!” 她嘴上嗔怪着,眼睛里满满都是笑的。 听见她这么说,周拟弯下腰,配合她装作很专业的样子,慢慢靠近。 “唉,我说你也不行啊。”周拟唉声叹气。 “谁拍毕业照眯眼笑的,你把眼睛睁开。” “……不要两只手比耶。” 她正正经经地咳嗽了一声,眨眨眼睛端正地站好。 “好……好。”周拟没有语气地赞许,“板好,光好,人好。” 一张小小的电子照有了,她点点头,非常满意:“剩下就靠你把它打印出来了。” “好。”周拟认同地点头,转身打算离开“你看起来真的很满意,因为讹到我的钱了?” “嘿嘿。” 她快人一步,率先挡在了门前。 “还没完事。” “还有什么?”周拟把相机递给她,“割腰子?” “什么啊?不不不不……”她连忙摆手,一把关掉了仓库的灯。 关灯的瞬间,白炽光保护下的仓库黑暗下来,暖黄的阳光从门口斜斜地映进屋里,不偏不斜地照射在长方形蓝色的背景板上。 安静下来,空气里漂浮着白色的细小毛絮。 阳光作为此刻唯一的光源,在地上铺成一条小道,刚好包揽了两个人。 周拟晃得眼疼,他用手背搓了搓眼睛,再睁眼发现她已经从眼前闪到身后,站在蓝色的背景板前,褪去白衫和领带,歪头眯着眼睛笑。 两只手分别比成两个剪刀,自然地摆在胸前。 周拟心领神会地低下头,帮她拍下了那张如愿以偿的照片。 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映着皮肤灿黄,她笑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周拟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还不够!” 她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把周拟拽了过去。 两个人站在蓝色的背景板前一动不动,面对着外面的太阳。 这确实是一片垃圾堆,周拟心想,对面因为长期没有人住,也是一片老老的土墙。 这种地方。 她用胳膊碰了一下周拟:“笑一笑!” 周拟才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单手反拿相机,对着两个人的斜上方。 “高兴点,我要照喽!” 她笑了起来,催促着周拟快点准备。 “啊?啊,好。” 周拟来不及做什么回应,眼看她着急着要拍,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3。 2。 1。 茄子! “好啦!让我看看!” 她打开图库,凑过来和周拟一起分享。 照片里的两个年轻人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正在笑着面对镜头。 温暖的阳光,泛黄的太阳,太阳要落山了吗。 她依旧笑得很甜,呲着虎牙快要笑出声音,一只手比成“八”字,放在周拟的下巴下。 旁边的周拟也在温柔的笑。 周拟定睛一看,他自以为僵硬的笑容,现在看来好像也挺自然的。 她开心得要命,抱着相机赞不绝口,周拟趁着机会向外面眺去。 太阳还在那里悬挂着,目睹了全部,接着张开嘴,呼出一股温柔的风,跨过土墙吹进了这间小小的仓库,连带着土墙一起变得柔软起来。 周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没有一点僵硬的酸涩感。 突然觉得垃圾堆好像也不错。 他拼了命打这么多份兼职,省吃俭用,也还不是输给了上帝。 第63章 孤独的人咎由自取 “……我想送你一个东西。”她去翻找周拟身上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玩意,握在手心里。 “你低头。” 周拟低下头去,她稍微踮起脚,将一根黑色的蛇形项链挂在周拟的脖子上。 “是不是很搭!”她为自己的审美感到自豪,对着周拟比了个大拇指,“特别搭你的白衫,好看!” “哪买的?”周拟摆弄着锁骨前的蛇头,“价值不菲啊。” “哪有,地摊看见的。”她神秘一笑。 巷子里哪家人在吹笛,勾得燕子从远方云层间探出脑袋,笛声过后,空气安静到沉睡,像一只老去许久的山羊。 她一路跟着周拟回了公寓,理由只是想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是不是图方便又买方便面,交没交水费,有没有洗衣服,叽叽喳喳地自言自语个没完。 直到踏进房门,周拟才说出了回家为止的第一句话。 “你今天是不是想白嫖我做饭?” “嘿嘿,不是。”她在玄关笑着换鞋,好像本来就有一双应该属于她的,踏着拖鞋直奔阳台,“我是来看你的……” “呀!小周哥,你又把我送你的花养死了!这个月第五盆了!” 周拟学着她的声音:“呀,你又错过下午的生活会了。” “不可能!”她捧着一盆枯死的白色桔梗花冲进来,“今天下午没有生活会,我是骗你的,多和你玩一会。” “你看,全枯死了,一朵都没剩!” 周拟自顾自把她的包挂好,又将相机放回卧室里:“那对不起了,下次买一盆赔你。” “唉……算了。”她一朵又一朵地摘下花朵,抽了几张白纸,将花放在里面包好,“一会回去把它埋了吧。” “……好啊,这样我家楼下就有五具花尸了。”周拟随口接话,“每次都是这个,你对桔梗情有独钟。” 她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幽幽开口。 “养点活的会不会好呢?” “唉,决定了,以后呢,我要养一只猫,就叫周拟。”她仿佛又充满了斗志。 “哈?”周拟即刻投来诧异的目光。 “奶牛猫,可爱吧。” “奶牛猫不好养,拆家。” “拆家我就教训它!” 花也包好了,她用细麻绳打了个结,又有些闷闷不乐:“唉……” “一想到毕业了,我就担心。” “担心什么?”周拟在旁边应和着问。 “担心你啊。”她回身看来,满脸忧心忡忡,“听你同学说你上完课就跑。” “我不住宿,不跑等着干什么?” 她没说话,放下包着花尸的纸,安静地收拾家里的残局。 她闭着眼睛都能说,蓝白色衬衫被整齐地压在枕下,皮鞋摆在第三层木柜里,旁边倚着他略微开裂的扫帚。 白惨惨的盘子里装着一片面包,昨天剩下的凉白开躺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阳台的窗户框裂了,她用胶带粘了粘,被褥喜欢大字躺在床上,她折起了没什么生机的床边只剩下的一张报纸。 她推开窗,这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小楼,春天的空气中飘着细软的浮毛,路边有新建的土灰房,还有昨日雨后的花。 周拟走到她身边洗手,水龙头出来的水太冷,就像家里的“雨”笔直地垂下,一道道锐利的芒刺,跨过精神的桥锁,垂直地刺在他的手心里。 周拟衍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归根的叶子悄悄然飘在年轻人的梦里,梦里西北的雨也有节奏地落下。 待周拟擦干手上的水渍,她缓缓关上窗户。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忙着打工。” 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她挂起了甜滋滋的笑容。 “晚上我做饭!我要大展身手!这次绝对不输给你!” 她转身就要跑去开冰箱。 “等等!你……” 周拟试着伸手喊住她,话卡到了嘴边。 她…… 她……叫什么来着? 周拟怎么也想不出来。 好奇怪,……我真的认识她吗?为什么连她的名字我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她转过身。 “。。没事。” 周拟把疑问咽了回去,更加迷惑。 名字不记得,以前的事倒是很清楚。 这是他现在上大四的学姐,大两岁,独生女,音乐学院的,家住在四号路。 名字呢? 周拟有些摸不着头绪,闭上眼睛。 “唉。” 她察觉到周拟的异样,没说什么,直勾勾地走过来,将周拟环在自己怀里。 “你是不是有分离焦虑症啊,我猜像你们这么大的小男生,又是一个人住,肯定特别害怕吧?” 她顺顺力气,叫周拟稍微低头,倚在她肩上。 周拟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扑通,扑通,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 应该是一个平稳的活人。 肩膀像一片海,周拟觉得自己好像搁浅在沙下窥窃,她动态地呼吸,像母亲的丝线悠悠地拉长,萦绕着黏腻的思愁。 “你知道么,小周哥。”她拍了拍周拟的后背,安慰道。 “这个世界上,总不会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活着,……还有我呢。我算是你的……姐姐吗?也算是半个亲人了吧。” 她轻微晃着脑袋,两只耳朵上的黄色星星耳坠动了动。 “我耳朵上的两个耳环,是两颗星星对吧?上次中秋你不是说不爱看月亮嘛,我就买了这个。” “一个我,一个你,怎么样?”她出乎意料的温柔。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月亮,我猜是因为月亮只有一个吧。” “其实呀。”她语速放缓,压低声音,像是要告诉周拟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月亮的另一侧,还有陪着他的太阳。” “尽管他们不能同时将天空照亮,但细分到每个人身上,都有独一无二的光芒。” “可就算他们那么厉害,又无法相见,他们还是一直陪伴着对方,哪怕将自己隐秘在云层里。” “我之前去孤儿院做公益的时候,有的小朋友告诉我,月亮先生太冷了,让他每天晚上都在想妈妈。” “我想了想,我说,但太阳小姐一定会说,月亮先生虽然冷,但是他的光很温柔,会保佑你和妈妈。” “所以,周拟,你是有家人的,记住哦。” 周拟瞳孔一紧,眼睛突兀地酸。 “你是不是忘了,月亮只是反射了太阳。” 他的声音挤得像蚊子一样小。 也许他真的认识她……单纯忘了呢? 他没说,其实自己也挺想要这么一个家人的。 太阳下山了。 …… 晚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张圆木桌铺上白色的方布,隔在中间。 周拟发现,这公寓说实话也挺破的,之前为了图便宜没注意过这一点。 老墙刷半边绿漆,红棕木门框随时都快化成灰了。 不过他没说话,望着桌子。 她从厨房里端来一个小铁锅,里面各式各样煮着几个鱼丸跟几根娃娃菜。 “家里没别的了,抱歉啦。”她不好意思地笑,“今天就算你赢了。” 他还是没说话。 于是她开始动筷,夹着筷子吃这个大概可以被称为火锅东西,厚烟从滚着烫珠的锅里飘出来,顺着手起风来的痕迹融化在她左手搀起的圆碗里。 她夹好了几块鱼丸,又添了点菜,递给周拟。 春天晚上还是有点冷,坐在二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暖和不起来,冷气从门缝隙中一丝一丝撕扯周拟后背的皮肤。 她随后端起碗,给自己盛了一碗满满当当的米饭。 昏黑的小屋,就有了现在这样的画面。 周拟却忍不住把眉头皱深了。 因为对面的她端庄地坐着,米饭上插着三根长短不一的筷子。 沉默,将死的沉默,自始至终郁郁寡欢,公寓里昏暗的灯光把周拟的每一寸毛孔批判得彻彻底底,让他安安静静地沉默着,彻彻底底地碎着,这段暴雨前该死的寂静。 “……什么意思。”周拟开口。 “尝尝嘛,我好不容易煮得这么完美。” 她摇着头,嘴里哼着小曲儿。 周拟仔细一听,那跑了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调子。 “吃嘛,别让我伤心。” 周拟夹了一筷子牛丸,塞进嘴里。 牛丸送进了嘴里,怎么也吃不出牛肉该有的感觉。 反倒光滑得要死。 周拟越发觉得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嘴里变了型。 他吐了出来,才发现吐出来的早就不是什么牛丸,而是一直泡得臃肿的青蛙。 顶着它发烂的眼睛。 她的脸上还是笑容,刚要说话,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尖叫着扭曲身子,四肢弯折,一头撞在桌子上,睁着眼睛死了。 轰……阳台煤气灶燃起了火苗,房子着火了。 周拟愣了神,他跑去开门,发现门打不开,窗户也打不开。 周拟连连退后,直到他不小心撞在了门口的镜子上。 他终于想起来了,觉得自己眼生的理由。 不,不,他怎么会是黑发? 他大二的时候应该是白发才对啊? 错综复杂的记忆涌入周拟的脑海,让他抱头发痛,想起来的东西太多太多,他想细细捋开,发现又什么都记不清楚,满脑子剩下钻心刻苦的疼。 「呀,你怎么才大一啊?完全不像新生的样子,不过没关系,学姐会帮你搬行李的。」 「我是音乐学院的樊……记得报我的名字哦!」 「小周哥,别愣神啦,再愣神咖啡都冷了。」 「周拟,周拟!早上好!你来得这么早,真的有公交吗?什么?走着来的?」 「周拟……周拟……」 「周拟……」 「你有家人,记得哦。」 「……你……要」 「……记得我。」 家具一个接一个倒下,挂在墙上的碗柜,正好不偏不斜的掉下,刚好对准了死去的她的位置。 周拟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想要替她挡下沉重的碗柜。 还是晚了一步,一把火燃在他的前面。 碗柜坠落,稀里哗啦的白碗应声粉碎,砸碎了她的脑袋。 “不要!!!!!”周拟几乎吼了一嗓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觉得,她会是他非常重要的人,被他可耻地忘记了。 家人……家人…… 燃烧的大火成为一块屏障,隔开了他的家人。 这是春天结束前的第五分钟。 男人女人们继续沉默着,周拟的世界永远凝结在这一刻。 凝结在一个口口声声管他喊月亮的人,被无数碎碗扎裂,像碎掉的玻璃一样倒在血泊里。 他的春天死了。 系统音毫无感情地出现,充斥着整个着火的公寓。 “检测到玩家周拟精神波动幅度过大……滋……滋……” “你这辈子也逃不出去了。” 杂乱的机械音变得清晰。 “周拟,通缉犯哪来的家人。” “你这辈子都是一个人,你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场火。” “你赚不到钱,你将要坐牢,全世界都在看你笑话。” “你永远都是一个人。” “……” 这声音又一变,逐渐形成了假周拟熟悉的声音。 “你。要。死。咯。” ……周拟似乎已经醒来,他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捂着嘴巴,瞪着眼睛干流泪。 呼吸器已经不翼而飞,走廊的雾气已经充到天花板,闻了太久,也不是那么呛人了。 周拟的四肢僵硬,脑袋一片空白,耳鸣不断。 别发出声,别引严重上来,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对自己说。 “周拟,你有家人,记住咯。” 假周拟添油加醋地在一旁堵了一句,彻底激起了周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拟终于用手捂住脸,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 他的春天死了。 假周拟望见他崩溃,自己也跟着崩溃地笑起来,眼角闪着亮光。 “你想起来了吧?你也想起来了吧!!” “不死城的人都是混蛋!!!我要让他们给她陪葬!!!!!”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拟,你他妈哭的也太难听了!!!” “不过也结束了,我已经看到我想要的了,把你杀了,我就能出去了……哈哈,全是我的……” 假周拟掏出水果刀,晃晃荡荡地一步一步走向周拟。 周拟抬不起劲,眼睁睁流泪看着这个癫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在努力唤起自己的理智,大脑已经有了点反应,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我要……杀了你……”假周拟咧着嘴角,操刀就要捅过来。 “死了之后,你可得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去死!!!!” 他朝着周拟的胸口刺去,刀尖马上就要触碰到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连人带刀弹飞出去。 一弹就是两三米,咚得一声,假周拟摔在地上。 “谁他妈要拦着我……” 他慢慢爬起身,愣在了原地。 “你……你……” 阴气袭来,走廊里的空气更加冷了。 挡在真假周拟之间的,是一只两米高没有腿,浮在空中的女鬼。 漆黑的头发到腰,杂乱地散着,干枯,毛糙,衣着一身红衣,皮肤灰白,脸上一片黑,看不见表情。 “什么东西啊!!” 假周拟转身就想跑路,一把被女鬼拎住了衣领。 女鬼将眼前人拎起来,竟然开口说话了。 “……周拟,你要记得我。” 白色的雾气把两人的视野范围降到最低,假周拟四下环顾,想要找到一个挣脱的方法,突然之间,一根细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颊。 “周拟……” 红色的指甲锋利得像刀,绕过他的脸颊,贴上了假周拟的胸口,指腹在他胸前轻轻地敲击着,好像在倒数着什么数字,又好像正在找机会把他一击毙命。 假周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下一秒脑袋落地,痴痴地看着。 女鬼身后的周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清醒了,他使上力气,抬起手臂让自己往后挪,离开一点距离。 “周拟……你还记得我吗?” “……” “……” 女鬼得不到回应,尖叫声哀怨凄凉,刺破整个云霄。 “你为什么就是不记得我啊!!!!” 咔———————— 那惨白的长手更加鲜红起来,直冲冲地向假周拟刺去,一手就刺穿了他的胸脯。 周拟压低了动作准备开溜,可动弹不得,女鬼的头发就像老树的枯枝一样延长,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第64章 好多鬼 还没完全剥离开胸膛,女鬼的手掌在假周拟的胸脯了拧了个圈。 假周拟被巨大的疼痛恍惚着清醒了,他看着女鬼的脸发怔。 “我记得了……” 可惜女鬼已经不给他机会,彻底穿透假周拟的胸膛,捧出一颗跳动的,鲜红的心脏。 “你是我的太……” 假周拟错愕的脸上挤出一滴眼泪,神经啪地一声断了线,灰蒙蒙的眼睛再也失去了话语。 “……阳。” 女鬼像一棵充溢着委屈的杏树,她仿佛受伤了,树枝般疯长的头发如同枝干包裹住自己,掉落下一颗颗红色的眼泪,她蜷在地上哭。 就像老天降下的眼泪,一场大雨不请自来,哗哗啦啦地倾盆而泄,衬着惨色的月光和灰土的墙壁寂静又苍凉。 “我触发了真正的异能。” 周拟的消息栏跳出苓茹的简讯。 苓茹用异能下的大雨,将校园重新洗刷干净,洗去了窗外绵绵不断的厚雾,第一次把完整的外景呈现在周拟眼前。 严重闻声冲上楼来,见到一副惨淡的景象。 周拟躺在地板上听雨,旁边是一颗来自于另一个他的永远安静地愤怒着的心脏。 女鬼背对着他,抱着假周拟的尸体,身体与其一起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走廊里。 皎洁的月光正好,严重搀扶着周拟起来,待雨散尽后倚着墙边席地而坐。 任何话语都在这时候显得无用,所以严重一言不发,递给周拟一样东西。 那是一双用小塑料盒包装好的程亦然的眼睛。 于是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刻领悟到,s市一中真是一所只会产生悲剧的学校。 程亦然也不例外。 …… “小爷就是说,学校我都摸熟了,跟着我绝对没问题。” 程亦然信誓旦旦的声音“响彻”在校园里,就连跟在后面的严重也禁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你别觉得小爷靠不住,小爷只是没机会发挥实力。”程亦然嘴上叼着根草,翘着鼻子夸夸其谈,“论刷本经验,我就知道那个顾子清现在铁定又被剧情杀欺负了。” “我支持。”严重一手掐着眉心,“方思奇最后一次失联前,说了什么?” “嗯……”程亦然调整耳机的位置,确认对面仍处于没有信号的状态,轻声哼唱,“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严重停下脚步:“女厕所真的有鬼?” “自打小爷认识你们以后,发现你们这群人问题就特别多。”程亦然也跟着停下了步伐,抓耳挠腮,“方小子一语成谶也和我们没关系,咱哥俩的任务就是把那小闺女救回来,然后再考虑救他和周拟。” “你误会了,我是说。”严重耳朵红了起来,“她在女厕所,我们怎么救。” “呃。” “咱俩,……我先说好咱俩的体型不适合效仿前辈哈。” 程亦然左思右想,双手无处安放:“要不撑杆跳?你把我绑棍子上挪到女厕所门口,小爷伸个衣角勾引一下……” 严重:“……” 越说越尴尬,他干脆哼起了口哨:“……一有情况马上用杠杆原理给小爷提溜回来,没情况就继续深入,小爷还是很相信自己的闪避技能和反应速度的。” “队伍里有个周拟好像也挺好的。”严重赞扬程亦然道。 “哎不管了!” “哥们闭着眼冲吧,游戏,游戏而已,硬莽算了!” 程亦然一拍大腿当机立断,最后还是选了个最笨的方法去硬闯,为了防止自己后悔,拽起严重就是一顿狂奔。 就像游戏特意为他们安排好的,公共卫生间的氛围十分冷寂,附近意外得没人,和学校其他地方热闹的景象截然不同。 “准了。”程亦然心里有底,“与众不同,绝对有货。” 他悄悄挪到隔墙中间,偷偷向女厕位置探头。 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用校服形成了一条连接,程亦然将一半校服系在腰上,严重在外面扯着剩下的一条袖子,为的是遇到情况随时都可以把他拽出去。 “有情况吗?” “没有没有,你再往里来点儿。” “好了吗?” “我去,再来点。” “。。。” 严重拳头硬了,他竟然衍生出想要给程亦然脑袋来一捶的欲望。 也不能怪他,谁让程亦然一副新鲜的样子,半个身子都快探进去了。 “哥们儿,女厕所都是这么装修的吗?”程亦然提到了让他真正感到新奇东西,“她们厕所门上贴符是怎么个情况?” “什么?”严重也被吸引过去,快步走来往里看。 女卫生间的并排着一排隔间,每扇门上贴着大小不一的符条,不过字迹不太专业,像是学生恶作剧画的。 最里面的隔间似有哗啦啦的抽水声,下一秒,隔间的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着急忙慌地撤退,还没等到转身,一个女孩以一眨眼的速度从隔间里出来,闪到他们面前,直接对上了他们的视线。 “哈哈……”程亦然装作无事发生,“你是顾子清对吧,我俩是来,是来受人之命看你有没有被欺负的,既然没事我们就先出去再说!” 可是女孩皮肤白到发惨,不像正常人,披着头发,眼睛灰灰不见亮光。 可是也恰巧她和程亦然对上视线,死活不松开了。 盯得程亦然发毛,他拽了拽校服,通知严重后退撤离。 女孩微弱的呼吸声愈加明显,语调平直,像一条直线,没有感情。 “我是顾子清,请帮帮我。”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顾子清,请帮帮我。” “我是顾子清,请帮帮我。” 形同机器人,顾子清站在原地重复循环,手上也没有动作。 “我的眼睛被偷走了,是哪个坏蛋偷走了我的眼睛?” 她踮脚伸手,双手却纷纷避开了程亦然的脸——她看不见。 “我的手脚被偷走了,是哪个坏蛋偷走了我的手脚?” 顾子清的身体马上僵硬起来,伸出的手腕三百六十度拐了个弯,双腿以一种常人无法达到的形象向后弯折。 向后蹬腿,顾子清犹如一只爬行动物,照着两人的方向扑了过去。 程亦然反应极快,抄着棍子就是一击,棍尖击在顾子清腹部,一捅捅到了另一边。 “靠!坏了!”他对严重大喊,“没人告诉过小爷这小姑娘一言不合就变鬼啊!!” 第65章 且听风吟 「请帮我,点上眼睛。」 哗啦啦啦是白纸纷飞的声音,无数张书桌上,课本在风的袭来之下肆意翻动,强烈的噪音就像雪花屏的鸣声刺激着方思奇的大脑。 与顾子清面对面而坐,她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恍若一个真正安静的纸人。 方思奇没有犹豫,决定按照她的方法完成任务。 完成任务,自己也可以回家了,无论发生什么,都比不上活着重要。 他挥起刀,对准自己的伤口又是一下,血液顺着他的手臂直流向下,滴答在地面上。 方思奇用他的血为顾子清点上了两只眼睛,手指一抹,纸人便拥有了一对深红深红的瞳孔。 纸人的面部完成了,一整张脸都拜了方思奇的血所赐。 下一刻,印在纸上的血开始浸入纸人的皮肤,顾子清无瑕的脸上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从耳根处龟裂,形成用刀刻进去的模样,一直扯到嘴角,划破了半张脸。 窸窸窣窣的不再是树叶摇动的声音,在方思奇耳边回旋,竟散布在教室里每一个角落,像老鼠走过的稀碎音,更像潜藏在讲台之下活人的私语。 方思奇动动耳朵,四下无人的教室里凭空多出许多声音。 “新来的转校生,顾子清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大家好,我叫顾子清。” “为什么顾子清啊,好奇怪的名字。” 台下的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离得方思奇更近。 “她上学披着头发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像个精神小妹。” “不要偷偷议论我。” 顾子清的声音加重。 “喜欢议论别人的人,就会下地狱。” “就会下地狱。” “就会下地狱!!!” 清晰的说话声变成嘶吼,阴风呼啸着穿过校园,教室里的课本被风吹翻,文具在空中翻飞,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方思奇捂着耳朵,感受到一阵剧痛,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他的耳朵中肆虐。 在一瞬间,纸人的面目全非,骇人的红色顺着额头流下,方思奇真真彻彻地看到了,这个名叫顾子清的纸人,在短短一瞬间里,在纸做的皮肤上,眨着一双活人的眼睛。 一双肉做的眼睛,圆圆的黑眼珠无喜无悲,没有神智,没有意识,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思奇。 她用纸做的嘴唇开口。 “下地狱。” 痛楚如针刺般袭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充满了无助和困惑,方思奇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尽的黑暗之中,耳畔涌入潮水的翻滚声,方思奇头痛欲裂,他听到了更多更多陌生的声音。 方思奇的听力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纸人不断重复着下地狱的字眼,足足接近占据他半个脑子的位置,在细小的空隙间,方思奇努力静心摸索,他听到—— 我想要美丽地消失,我想带着母亲活在世上,我没有作弊,我没有作弊啊!!那是我的生日礼物!! 我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想要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画满三色的彩虹,为什么,喜欢这个世界有什么错吗? 嘿嘿,只要把他举报成作弊,优等生的位置就还是我的。 母亲说我是她最差劲的产物。 声音像洋葱一样层层剥离,方思奇完全没体验过这样新鲜的感觉,带着刺激神经的疼痛,他紧皱眉头将其再一次放大,从这层声音背后听到了更加细小的声音。 父亲,父亲,我还是不是你的骄傲了? 赢了这把游戏小爷就要离了那倒霉城,出去追寻新自由! 这具身体…好冷,被水泡浮囊了。 今晚的星星好奇怪。 ……。 ……、……、……。 如同一道厚重的隔墙,最后这道声音他怎么也抓不住。 奇怪的是,在他诧异之后,隔墙的门竟然主动地缓缓朝他打开了。 ——方思奇,那个你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严警官杀死了。 ——我就知道,我们方同志根本爬不上十楼。 ——哥们,就连方思奇都知道…… ——你也太弱了吧,大老爷们儿哭天喊地个什么劲。 ——诸葛亮没死,你就想着把他卖了?人家还救了你的命呢! 不……不对。 越是试图用力挣扎,负面的言语越是强烈地侵袭着他的思维,方思奇下了死手,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这些声音却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刺耳,不来自于头脑,更像是来自于他的耳朵。 话语像利刃一样刺破了方思奇的内心,让本不属于他的忧伤慢慢地将他包裹,内瓤是无比的割裂的剧痛。 我是这种人吗?! 方思奇真正意义上感受到自己可悲的胆小,他像是被形容成了一个没有能力,贪生怕死,喜欢保全自己的小人。 他从头到尾只会抽抽泣泣,跟在大部队后面畏头畏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的哀求吗? “不……我不要……我才不是……” 方思奇弯下腰,爬在纸人面前的桌子上。 纸人长出了肉做的鼻子。 她的呼吸声很小,一呼,一吸,带着风动,显得不太自然。 ——等等,等等,那个,我能和你们组个队把火焰山过了吗? ——诶,别拒绝啊!!我用处很多的,只要我能活着,我什么都能做!! ——周,周拟,你骗我,你不是答应要带着我走了吗?! ——周拟!!周拟!!别杀了我,求你了,别杀我! ——。 熟悉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回旋,这是一段不属于他的,他自己的记忆。 方思奇尖叫起来,他用手指抠着坚硬的桌面,顾不上手臂伤口被撕裂的疼痛,哀声啜泣。 他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他,那个无能的,弱小的方思奇,被彻彻底底抛下,死在纷飞的沙土中。 方思奇的眼泪落下,砸在桌面上。 纸人长出了肉做的嘴。 她现在有了肉的眼睛,鼻子,嘴巴,只是缺少一对耳朵。 方思奇没有给纸人画上,现在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 在耳内不断的讥讽与耻笑中,他听到了纸人第一次富有感情的语调。 「我听到了,风吟,回过头来。」 风吟?一句话让方思奇耳朵一亮。 这是他的代号。 「且听风吟。」 他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强行抛下头脑的作痛,隐约靠近这个新出现的声音。 方思奇严肃地正视着纸人。 不像是她本人说的,声音是方思奇从没听到过的好听的女音。 「风吟,你的希望是?」 我的希望? 方思奇的第一反应就是,希望做一个不再躲在别人身后的人。 还没有开口回答,冥冥之中,他的左耳听到了一点新鲜的声音。 “靠,这厕所里面还有一道暗门!!” 这声音是程亦然的,紧接着还有严重的搭话声。 方思奇闭上眼睛,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声音对应的画面。 程亦然和严重站在一间隔间前,扒开贴满的符咒,门内还有一扇矮了一半的门。 他又集中注意,右耳也灌入了不一样的东西。 扑通扑通,是有人滚落的摔地声。 “周拟!!”严重在嚎叫,“别跟那个吊死鬼缠着,先护好自己!!” 他的眼前出现了严重的背影,站在身前,着急忙慌地追过去,从后面拦着马上要掐死周拟的贺川。 “周难壹……还我东西,还我东西!以为摘了吊牌我就认不出你吗!” “东西不在他这里,你别执迷不悟了!!”贺川的力气太大,严重也无济于事,“你快告诉他,耳机不在你手里!!” “耳机……就在我手里……”周拟咬着牙,他好像从楼梯上滚下去,“他们那边还有两只难缠的,别去添麻烦……” 周拟……。 方思奇的喉结动了动,左耳听到了一丝不对。 那扇门的后面……他好像也能看得见。 黑暗中密密麻麻地蠕动着好几十具尸体,以不成人的形态分布在墙上,天花板,地上,恶心的要死,头全部扭成一个方向,死死地盯着即将被打开的暗门。 “我们回去,叫上方思奇一起看,别抛下他。”严重提议说。 “哎,小爷真是心善不忍啊,可是不行,留他一个活的更好,万一里面也有怪物呢?” 程亦然叹了口气,伸手就要打开暗门。 “别去!!!” 方思奇尖叫了出来。 “我的希望是,我们几个人,永远都能站在一起!!!!” 狂乱的风声才终究作罢,霎时间停止,时间就像被按下暂停,一切都在瞬间被拉回了寂静。 「我听到了你的希望。」 系统音回荡在方思奇的脑海内,纸人又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样子。 “玩家方思奇,判定等级:听信的风吟。乌云常说,下雨之后,风也要来了,风要卷走满地狼藉。” “可风没有听信乌云的假话。” “希望生效。” 第66章 借尸还魂 一道白光闪过,方思奇的愿望成真了。 揉搓着被闪了的双眼,方思奇醒来,他正处于一间漆黑的小屋。 几十具尸体汇集在天花板,墙面,地板上。 他……他怎么跑到这来了。 五张木椅子围了一圈,方思奇就坐在其中一把上。 我们……确实在一起了。 其余四把分别坐着其他几个人,意识还都不清醒。 方思奇靠左的地方坐着程亦然,低着脑袋,两手捂着眼睛正在支支吾吾地挣扎。 右边坐着假严重,很显然是程亦然那波的,也在一直拼命地揉眼,对面的周拟侧靠着,双手搭在椅背上,脑袋埋在上面一副疲态。 真正的严重倒是醒了。 “方思奇…!” 严重很快发现了许久未见的方思奇,语气略带兴奋,可当他看到周遭的景象时,又闭上了嘴。 严重轻轻推了推周拟,让他快点醒来。 周拟的身子抖了一下,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 他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奇怪地问。 “我们怎么跑这来了?” “我许了个愿,想让我们在一起。”方思奇回答。 一旁的程亦然和假严重也正式回过神来,五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十分诡异。 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圆,四面八角的尸体都将脑袋转了个弯,“注视”着他们。 “要决战了。”周拟冷不丁一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沉默。 他踢了一脚面前的尸体,大家才反应过来这间房子真正诡异的地方。 在五个人的中间,堆叠着三具均不太完整的尸体。 其一是被挖掉眼睛的程亦然,其二是被割掉耳朵的方思奇,最上面还瘫着一个没了心脏的周拟。 “我靠。”程亦然打了个冷噤,双手搓着胳膊,“方思奇你小子打得什么阴招,还能把你自己的尸体召回来?”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见有一个人说什么风吟回过头来。”方思奇不甘地说,“问我的希望是什么,一气之下我就许了这么一个。” “你是触发异能了。”为了安慰方思奇,严重立即补充道,“每个人都会听到这么一句话,接着就会获得相应的异能。” “难怪……”方思奇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才过任务的时候一直在刮风,原来是我的原因,真是不好意思。” “嚯,小爷看来倒是挺有意思的。”程亦然随意地搭在椅子的靠背上悠然自得,“既然活人和死人都凑齐了,那小爷就来捋捋看。” 他指着两个严重说道:“你俩是火,苓茹那姑娘是水,方思奇又是风,你们搁这凑五行呢?” “你们基本上都凑齐了吧。”假严重此时插话,“那个白头发的姑娘,我不认识,但是她好像也有能力。” “她是樊可。”周拟接嘴,“她本来就会那些。” “诶,不奇怪!”程亦然一只手抛着装着棍子的棒棒糖盒,“她可能跟小爷的异能一样,都是强化系的。” “强化已有的能力,就好比小爷唰一下就能从盒子里掏出一根金箍棒!” “悄悄告诉你们一个内幕,其实过筛人本,能激活异能就已经相当于保底成为正式玩家咯。”程亦然仗着自己在不死城混了一段日子,在一众预备役面前大放厥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的意思是。”周拟没由来地瞥了程亦然一眼,“没有异能的,不会成为正式玩家?” “话不是这么说,但是你们不都……”程亦然说到嘴边的话欲言又止,“呃……你……” 其余人听到这般对话,也将目光纷纷投射到周拟身上。 “周拟,你还没说你的异能。”严重好心提醒,“你,还是不想说吗?” “不。”周拟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触发。” “怎么会?”程亦然不可置信地说,“诩哥都猜到你的代号了,你应该早就保……” 他咳嗽了两声,换了一种方式:“我是说,我们会长……嗯,觉得你应该是有了的。” “可是我没有。”周拟一摊手,“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你没有什么波动。”假严重回忆着他们触发异能的路数,“我是在被你逼迫之后触发的,苓茹潜入湖中,方思奇……” “我刚才太害怕了,而且还有一点别的原因。”方思奇抓着后脑勺,“总之我确实也有一点情绪波动。” “哈,爷知道了,因为你太冷血,所以被系统pass了。”程亦然幸灾乐祸。 “……我怎么可能没有情绪波动?”周拟声音一横,“它不爱给我也不稀罕,逃出去再说。” 一旁的严重忧心忡忡地咳嗽了一声,他是唯一一个亲耳听见周拟在楼上鬼哭狼嚎的人,也没好意思开口反驳程亦然的谬论,只是产生了一种担心的情绪。 ……连那种程度的哀嚎都没触发异能的话,那他到底算什么? “方思奇,日记在你那吧。”周拟盯着天花板上的尸体,提示着说。 “对,对。”方思奇连忙掏出日记,翻开内页。 翻了两页,方思奇愣住了。 “有了新东西!但不是剧情。”方思奇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时至今日,不死城雾的规律已经被我找到,活人在合适时机交接于雾中,即可交换两个世界的灵魂。” 周拟一听,挥手接过来方思奇的日记,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周难壹的字体。 “我将意识存放于某一位置,待合适时机,找一间合适的房子,保证门外铺满符条,做足准备后即可‘借尸还魂’。” 周拟又往前翻,发现前面被假周拟修改过的日记已经完完全全黑掉,密密麻麻的满页纸上全是周难壹的名字。 “合适时机指的是现在吗?”周拟抬头提问大家。 “符条小爷知道,表世界女厕所全是这玩意。” “做足的准备。”周拟继续念。 “保证黑暗的房间,和不得重复的四样东西:一具愿意接纳我的身体,一双足够看清真相的眼睛,一对听见四方的耳朵,一颗叛道离经的心脏,以及无数交接于雾中,冤死的,寻觅不到归路的灵魂。” 周拟迅速抬头。 地上,墙上,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无数尸体都十分默契地“盯紧”了他。 每一张脸上都长着空洞的眼眶,他们一致的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当然寻觅不到归路,这些冤死的灵魂,就是说他们吧。 周拟闭上了眼睛。 想了一会,他从系统里掏出了自己的心脏和程亦然的眼睛。 “你真的要借尸还魂吗?!”方思奇看着他手上鲜淋淋的器官捂住嘴巴,“拟哥,呕……” 周拟没有听他的话,自顾自地看着两只手上的东西说:“眼睛是程亦然你的,严警官给你带回来了,作为赔罪,我的心脏也挖了,一换一,希望你既往不咎。” “……”程亦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照他的话说,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试试看吧。” 周拟将心脏和眼睛交给严重。 “还缺一具愿意包容他的身体,你们谁上?” 第67章 晚安,倒吊人 言外之意,他把自己排除了。 没有选择的生死时刻,大家禁不住垂下了脑袋,除了周拟还在面不改色地盯着假严重。 空气顷刻之间冷寂了三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方思奇、程亦然、周拟已经具备了献祭耳朵、眼睛、心脏的条件,不可能再从他们身上下手了。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没有人想要看到这一幕。 假严重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恍若他打之前就在心里清楚,自己活不了太长时间。 “这一刻还是来了。”周拟不眨眼睛,“你在看见另一个我的时候就已经选择好自己的死法了吗?” 原来他当时心事重重是因为这个……方思奇揪着袖口。 “哈哈,没关系。”假严重反倒有一种释然,一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对着大家开玩笑,“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你是人。”周拟神色沉重,“警察也怕疼。” 假严重眼里闪过一丝恍惚,站起身来。 “论说,你是最不配告诉我这句话的。” 他转而温柔地笑了。 “我还以为能有机会亲手杀了另一个你,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死了……不过这不是你的错。” “你和他还是有一些区别。” 假严重缓步走到圆圈中间,双手合十于胸前。 “熊熊燃烧的火,永不止息的火。” 「我听到了,倒吊人,回过头来。」 「你想要做什么?」 假严重的嘴巴一闭一合。 “杀死我。” “玩家严重,判定等级:作茧自缚的倒吊人,永不止息的火,正在判定不义中……” “判定对象:作茧自缚的倒吊人。” 假严重昂起头,脖子上渐渐显现出一圈绳索。 他捏着一把水果刀,递给周拟。 “等我死后,”假严重笑着说,“你用这把刀刨去我的器官,重新拼成周难壹吧。” “我自己有刀。”周拟说。 “你的刀不能再沾上我的血了。”假严重语气轻松地回答,“以恶治恶,别再用你的手去伤害无辜人。” “即便……我现在也不算好人。” “检测到「作茧自缚的倒吊人」进行自我终结,正在销毁「永不止息的火」……” “销毁成功,已取消玩家严重的游戏资格。” “「作茧自缚的倒吊人」,判定为义。” “当你睁开眼睛,所见到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从青山绿水之间,你第一次知道,义与不义,在父亲的嘴里。” “探索世界整整花费你二十五年,从满山的火焰和寂静的死湖中,你好像又知道,义与不义,其实都在你的眼睛里。” 周拟站起来,双手捧过了假严重递给他的刀。 他挺直了身体,沉重而缓慢地低下头,安静数秒,又一次对上了假严重含笑的亮亮的眼睛。 “晚安,倒吊人。” 假严重阖上眼睛,脖子上的绳子越缩越紧。身体浮空,他不再挣扎,眉毛舒缓,就像结束了一段忍辱负重的使命一样。 终于,在一次接一次的紧缩之中,假严重的呼吸慢慢变小,身体归于平静。 周拟接了一把椅子,站上去让几个人帮忙平置了假严重的尸体。 他挥挥手,示意大家背过身去,别再直视假严重的马上就要变得狼狈尸相,右手腕灵活地一转,持着刀直直刺向尸体的眼睛。 噗呲,周拟麻利地一弯手腕,两个失去光芒的眼球滚落到旁边。 噗呲,他朝着尸体的脸侧砍去,两只耳朵分别掉在了地上。 噗呲,他对准胸口一挖,一颗同样血红的心脏还带着余温,房间里骤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 其余三人一动不动,没人想去回头目睹这一幕。 按照日记的要求,他给尸体以此添上了眼睛,耳朵,心脏。 “好了。”周拟起身,抖了抖血淋淋的双手。 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第68章 生死契 平躺在地上的尸体,竟然一点点站起身。 没有任何场景的触发,没有任何系统的回音,尸体支撑着破损的身体,连接着破损的器官,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静静地爬起,站得很不稳定。 他平衡住身体,待到勉强平衡后,安静地望着周拟。 假严重高高的身体配上其余三人各自的部分器官,模样一点也不适配,可它们又是那样嵌在他的身体里。 良久,“周难壹”说话了。 “母亲说我生来就是雨,冷冰冰,垂直坠落就是细密小针在扎,是会在皮肉里搅动渗透的惴惴不安。” 他的声音细微,平静,带着一丝青涩,就像在阐述一件不来自于他的故事。 “想要反抗,于是我在期中考试故意交了白卷。” “她发疯了,可她说我疯了。” “我是她眼里最差劲的产物,忤逆她就是忤逆撒旦,尖利的嗓音仿佛占领了世界,世界都是她,她就是世界。” “想要反抗,所以我故意不学习,可是无济于事。” “我们逃不出去。” 周拟眼神一瞟,周围其他人一动不动,保持着僵硬的动作,像被时间静止。 “你是在和我说话?”周拟正视着这个一直没见过面的身份的小主人,“我没想到,你的意识也能和我同时存在。” “周难壹”没有表情,兴许是他也没办法做出表情的原因,两个眼球在眼眶里晃荡:“你觉得我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因为我是你的身份牌。” “是。”周拟说,“连这你也知道。” “你是周拟,也是这个世界的周难壹,我没有理由存在。” “但你没有泯灭,为什么?”周拟轻声着询问他,“为什么我的主线剧情叫做「周难壹的一生」?” “因为我知道这是一场游戏。” “周难壹”的声音略小,“在经历过贺川他们的死亡之后,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我将意识编织成游戏的代码,偷偷记录在日记里。” “你们逃不出去,所以你已经死了。”周拟精简出他话里的意思。 “周难壹”没有正面回答,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本新的日记。 “那个你以我的名义篡改了我的日记,殊不知他的一生也被我定下死局。” 他僵硬地摊开,摆在周拟面前,日记上清清楚楚地记着,月圆清晰之时,周拟将会死于他的梦里。 再往前翻,剧情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如他所记,没有修改的痕迹,干净地写在纸上。 包揽了两条世界线的一切,这才是他的日记,真正的周难壹的日记。 和假周拟手里的那本不同,真的日记唯独没有记录那群学生的结局。 “触碰到雾,我们也会迷失在游戏里,腐化成怨念的怪物。” “周难壹”回忆道。 周拟抱臂思考。 “游戏的通关方法是什么?” “杀死掌权者。” “周难壹”没有掩盖,“让我们逃出去。” “你们是寻觅不到归路的亡魂?”周拟若有所思地笑了,“难怪剧情走到一半就没了,原来你们根本活不了啊。” “小朋友,我已经知道雾的作用,有办法保住你的同学们。” 周拟半笑着:“你想和我谈谈条件么?” 见“周难壹”不说话,他又开始说。 “我可以送你离开这场游戏,过你想要的生活。” “再也没有那个恶心的妈妈,自由地做任何事。” “你愿意和我走么?” “你的条件是什么?” 周拟眼眸低微,轻轻一笑。 “你知道么,我也当过程序员。” “和我签一张生死契,用你编织副本代码的能力,和我出入未来的所有游戏。” “且永远不会背叛我。” 第69章 篡权 “我答应你。” “周难壹”答应得痛快,“但是我没有身体,只能寄存在你的系统里。” “正合我意。”周拟说,“光说还不够,我想用一个我自己的方式。” 说罢,他身体前倾,稍微弯了腰,向“周难壹”伸手。 “周难壹”的身体僵直地怔了一下,随即失去生命般再一次倒下去,变成普通的尸体。 一只闪着光的蓝蝶从尸体的额间飞出,扑腾着翅膀停在了周拟的指尖上。 “合作愉快。” 「原住民周难壹……正在绑定宿主玩家“病人”。」 「呲……呲……绑定成功。」 “恭喜玩家周拟激活副本陪伴模式,代号『绝望的病人』正在缓步晋级中,请再接再厉哦!” 蝴蝶翅膀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变成苍茫的白色。 当铺天盖地的白光逐渐淡去,时间开始流动。 “我草,刚刚有发生什么吗?”程亦然猛然回神,转了转手腕活动身躯,捂着嘴忍住不反胃,“我们守着他尸体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白死一个人啊!” “可是……我们要把这个严重的尸体带出去吧。”方思奇蹲下身替假严重捂住眼睛,抬眼关切地问询,“严重,你没事吧。” “没事。”严重干脆地说,“顶多…看着自己死去有些奇怪。” “另一条世界线的大家结束了,天平也应该落地了。”周拟给程亦然使了个眼色,“严重死是早晚的事,把他背出去埋了吧。” “你使唤小爷呢?”程亦然毛毛躁躁地跳起来质问。 “对啊。”周拟手指一挑,“你觉得我们三个谁比你更合适?” “呃你们……算了。”程亦然深吸一口气,避开视线,蹲下身子背起尸体,“你可不要怪罪小爷啊,多有冒犯。” 推开阴暗的小门,他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真正正常的世界,触及到土地的一楼,不翼而飞的天桥。 周拟和他的队友们悄悄地将这具饱经风霜的尸体背下楼,埋葬在树下的土壤中,北风冷冷地吹拂着s市一中,仿佛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翻开周难壹留下的日记,几个学生的大致概况都以周难壹自述的形式留在了上面,暂时没找到苓茹和樊可,四个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贺川被污蔑作弊,许星祺和裴霏霏……”周拟蹲着身子复述着上面的内容,“……我们仍是寡言的飞鸟,沉默的群山,哪里才是真相,哪里才是我们归去的方向。” “2020年,愿不幸死去,飞鸟永存。” 一语落下,几个人都禁不得叹了口气。 周拟扶着额头勉强翻译:“问题没得到解决,我们就活不了。……你们不死城能不能不要搞这种变幻莫测的游戏了?” “你怪我们老大去吧,别怪我昂。”程亦然稀松平常地站在一旁两手插兜,“……不过小爷觉得这一次游戏过得很奇怪,周难壹那个日记真假参半,没想到假到严重身上去了……何况就算小爷不算什么高层主力,也知道最基本的流程是先要把几个人的剧情打完一遍吧!” “不,是这个顾子清死得太奇怪了。”周拟揉了揉太阳穴,“如果她像你们说的那样在表里世界都变成怪物,她本质上绝对不是普通的剧情npc。” “两边一起夹击,我们的流程不得不被提速。”周拟捋直思路一点一点剖析,“先逼着方思奇触发异能,直接跳过了她的故事线。方思奇,你从她的自我介绍之后就开始听见刺激你情绪的声音,这不是一个游戏npc该有的做法吧。” “更像是有自主意识,知道对玩家进行反击的伪活人。” “那个,拟哥。” 方思奇插话了。 “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在面对纸人的时候,……是她亲口叫了我的代号……也就是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周拟看了方思奇一会:“所以我猜游戏本身的流程没有问题,是我们遇上了不一般的对手。” “如果按照正常的顺序,我们应该先解决顾子清的故事,再把贺川的问题解决。” “污蔑作弊可是他的大忌,贺川的怨念还没有平息,证明游戏只能是被提前落幕的。” “也许她和周难壹有关系。” “周拟。”沉默已久的严重貌似考虑到了一个问题。 “你在那间小屋子里,是不是看到了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 “不一样?”周拟想了想,没有遮拦,“是啊,我真的见到周难壹了。” “……?” 严重的表情严肃起来:“你是说你看到周难壹了?” 周拟点点头。 “为什么不早说?”严重问道,“刚才你默认了。” “说了也白说。”周拟回答,“但现在不一样,我们不是才判断出来顾子清有问题了么?” 周拟把发生的部分事实告诉了众人,其中也包括他签了生死契的事。 “靠……”程亦然略有不甘,“你骗童工就算了,还不告诉我们,害得小爷白白看了那么久的尸体。” “但是如你所见,周难壹有自我意识。”周拟挑了挑眉,“顾子清能那样对待方思奇,没准她也有。” “想要彻底通关,解救这帮小孩,周难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周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兴致。 “我要篡权。” “还来这套!”严重没使劲,气不打一处来轻拍了一下周拟的脑袋,“又是你!天天动歪脑筋。” “不是我想的啊。”周拟揉搓着被严重拍过的头顶,半笑半不笑地说,“况且我也不会动手,这次的主力军是在座的各位。” “给我两天时间,保证在第七天还严警官一个惊喜。” 一个计划在他脑海里悄悄浮现。 第70章 计划完成 「恭喜玩家周拟,严重,方思奇,苓茹,程亦然,樊可通关游戏!!」 「叮!恭喜玩家周拟获得主线『周难壹的一生』的第三、四、五天剧情提要!」 「现在将各位遣送回原本的世界,雾已散尽,明天上课记得不要缺席哦。」 「寻找不到归路的灵魂,期待在以后的正式游戏里见到你们(^o^)」 系统话音落下,一阵天旋地转。 待到恶心和眩晕感完全消失后,周拟才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昏暗的卫生间和哗啦啦放着水的水龙头,双手湿哒哒地沾着血,前面躺着一个失去意识的男孩。 先前一群人早就没了踪迹,大概随着一场游戏的告终,都和他一样被系统传送回了原本的世界线。 那躺着的这个人…?周拟斜着眼睛一看,竟然是张齐。 哒……哒……哒……系统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赫然写着九月三日,晚上七点。 张齐,周拟还记得这个人,自己一路追着他才跑到了那边的世界。 走之前是九月二日,他们居然整整在游戏里挣扎了一天的时间。 周拟凑近检查,张齐的状态不是很乐观,身体到处肿着淤青,鼻子也被人一拳捣出了血,结合自己手上温热的触感来看,这一幕更像是周拟在校园霸凌。 周拟站起身,确认张齐还有留有呼吸之后,淡定地去水池边洗了个手。 张齐。 他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两次皆以伤痕累累的模样出现,好巧不巧地碰上自己,他在刻意营造一场与自己的相遇。 理由应该是…… 某人要栽赃陷害。 咔,卫生间的灯光很配合地被打开,霎时亮堂起来。 门被一脚踹开,为首进来的是气势汹汹的王强。 “哼,臭小子,你完蛋了!” 王强得意洋洋地对着周拟放狠话,一把拎起了地上的张齐。 “欺负张齐,被我逮着了吧!” 王强好像真的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眉毛都要冲到天上。 “怎么了,王大哥?” 周拟还在不紧不慢地洗手,并没有转头搭理这个不速之客。 “死到临头还嘴硬。”王强过了把瘾,阴阴地笑道,“……可算逮到你了,周老弟,这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趾高气扬。” “哦。”周拟洗干净手,拧上水龙头甩了甩,“原来如此,你在记仇。” “别装了,老子最看不惯你这张瞧不起人的臭脸。”王强受到这样的态度反倒不馁,恭恭敬敬地让了个位,“你看谁来了?” 一个高挑的西装男人顺势出现在王强身后,脸上冰冷,挂着一副眼镜。 “蔺老师,晚上好。”周拟依旧没有抬头,很有预见性地打了个招呼。 “王强。”蔺老师声音很干净,也不带什么感情,“你说周难壹伤害张齐,证据确凿?” “您看,您就看吧!”王强指着张齐激动万分,“此景此地此人,就在您眼前摆着呢!” 王强准备充分地掏出了一张照片,交给蔺老师看,上面是卫生间里周拟一掌扇在了张齐的脸上。 “物证人证据在,你瞧这个罪犯还有闲心洗手呢!” 原来是周拟曾经摸黑和程亦然对峙的时候,他趁机把张齐替换了上去。 周拟意识到,原来当时的相机声是这么一回事,两个人联合起来想要搞他。 “周难壹。”蔺老师继续安静地说,“王强已经举证,举报你故意伤害同学,按照校规,明天下午和我去校长室领罚。” “好计谋。”周拟满不在乎地接道。 学生犯了错要去校长室,眼下也正对了他的心思,周拟盘算起来,篡权,即杀死掌权者,死的无非是校长或者不死城的老大。 王强固执地记下第一天晚上被他挑衅的仇,耗费那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把自己送进校长室看笑话,系统又好死不死地把他传送到这里,完成了一场完整的栽赃计划。 既如此,自己就大发慈悲顺了他的意吧。 他直起身面对王强,两只手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 “王大哥,你有闲功夫应该去给校长表演表演才艺,争取一下信任。” 周拟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过去。 “而不是在这里耍跳梁小丑的把戏,就为了报复一个我?” 他歪着头,直接无视了蔺老师的存在,与王强贴得极近。 见周拟这样阴着脸的气势,王强仗着自己个高还是忍住没往后退。 “连理由都没有就把我往火坑里送,急什么啊?” 周拟勾着嘴角笑了,食指点着张齐身上的淤青。 “我来帮你解释解释,这个罪犯究竟是怎么差点害张齐于死地的。” 周拟摆弄了一下拳头,对着王强的脸慢慢地戳下去。 “这一块。”周拟戳着王强的脸说,“颧骨太歪了,我帮他正一下。” “这里,鼻子长得我不太喜欢。” 周拟一脚稍抬,点了点王强的腿。 “肥肉太多,踹两脚帮他减肥。” “你……” “你说是吧。” 他斜过头,略过咬牙切齿的王强,微笑地看着蔺老师。 “周难壹,” 蔺老师的脸冷了下来。 “你真是个坏学生。” “是么。” 周拟笑呵呵地回答。 “承蒙厚爱了,助纣为虐的小蔺老师。” 第71章 幻觉 “还敢顶撞老师,你死定了!”王强搓着手满心欢喜,一副谄媚的鬼样。 “王强。”没料到蔺老师没做出多大反应,也顺带提了王强一嘴,“深夜打扰老师也不应当,下次注意。” “是……您说的是……” “周难壹,事不过三,一切看你表现。” 蔺老师走得来去如风,见没再多事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留下这样一句便快步离去。 王强前脚刚觉得周拟必死无疑,后脚就被蔺老师来了一下,这会等人走了也憋住了笑容,表情有些怨念。 “蔺老师水端得真平,人品不好师德顶配,我都想请他喝口热水了。” 周拟抿着笑一手拍在王强的肩膀上,未干的水渍浸脏了对方的校服,刻意抹了又抹。 “既然是你举报的,也麻烦王大哥把张齐扛回去好好照顾一晚,毕竟大半夜校医也下班了。” 王强气急败坏地甩开周拟的手:“没那功夫!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小心老子把你手剁……” 暴力的性格使然,即使在老师面前装得再好,王强在没有老师的时候也是妥妥的霸凌者模样,举起肥硕的手臂就要对着周拟抽过去,不料想竟然卡在了空中动弹不得。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门口勒住王强的上身,更嚣张的小男音晃晃悠悠地飘了进来。 “剁谁的手啊?经过小爷同意了么?” 周拟抬眸,程亦然正贴在王强的背后,轻轻松松将这个真正的犯罪分子“缉拿归案”。 “操,林秩然,你他妈要搞什么幺蛾子!” 王强不耐烦地说:“你想叛变老子?活腻歪了?!” “昂,就是活腻歪了,怎么着,打爷啊?”程亦然嬉皮笑脸的劲越来越浓,小俏皮话说起来一溜一溜,上手就蒙住了王强的眼睛。 “帮你拍照片是图看他个乐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令箭了?” “滚开!!!” 王强怒斥着向后蹬腿,程亦然快起一跳,右脚踹着王强的后背蹬了过去,练家子的这一脚颇有力度,就算是身体结实的王强,也往前踉跄了几步跪了下去。 哗—— 一盆烫水从天而降,直直地泼向王强的头顶。 王强的脸顿时通红,涨得嗷嗷只叫,抱头在地上打滚:“傻逼!!一群傻逼!!!!” 他再一松手,又是一盆冲脸而去的冷水。 面前的始作俑者周拟乐呵呵地把盆扔到了一边,钢盆砸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响了几下。 “哟,我们王大哥今天也知道被罪犯欺负的滋味咯。” 程亦然比了个大拇指,立刻望着周拟挤眉弄眼:“怎么样?小爷这一招叫做灵猿捂眼,知道你要开溜马上就配合到位了!” 周拟眼角抽了两下:“灵猿捂眼……我看你马上就要骑虎难下了。” “王大哥,玩够了么?”周拟俯视着躺在地上打滚的王强,“热水没有一百度,你死不了。” “你们……”王强有些不明所以地龇牙咧嘴,“周难壹,蔺老师刚说别让你事不过三,你明摆着往火坑里跳就别怪老子了!” “是呗。”周拟走到一边将张齐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去举报好了,干一行爱一行嘛。” “蔺老师!!蔺老师!!!!”王强艰难地爬起身,朝着蔺老师离去的方向奔去,逐渐不见踪影。 一直到九点过后,也不见他回来。 宿舍三人安安静静的,加上还在昏迷的张齐,四个人的宿舍也安静得像个死宿。 把张齐暂时安排到王强的床位上,几个人就这样各干各的自行休息了 还不容易恢复宁静的夜晚,周拟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太乱了。 他坐起身,阳台外生锈水管滴滴答答掉着水珠,扭头看向窗外,这个世界的晚上仍然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环绕。 额头隐隐温热,伸手触碰,发着点点蝴蝶形状的蓝光。 是周难壹。 蝴蝶慢慢有了形状,轻巧地飞了出来,停在周拟肩头。 周拟伸出手指,蝴蝶便心有灵犀地跳了上去,驻留在指尖不动。 扑闪着大大的蓝色翅膀,在停滞十几秒后,蝴蝶开始向着床下飞。 周拟跟着下了床,沿着蝴蝶的路线往前走,停在了衣柜前。 蝴蝶在把手上转了一圈,周拟打开衣柜,门上挂着一面一米来高的方形镜子。 宿舍里已经熄灯很长时间,好在蝴蝶的翅膀散着亮光,借着蓝色的光芒,周拟发现这只小蝶在自己的脖颈出来回绕圈。 拉开到顶的拉链,他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绷带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周拟按了按肩膀的伤口,不痛。 虽然苓茹的亲身经历足以向周拟证明,玩家离开游戏之后伤口会自动痊愈,但他这里还有一个新的问题。 伤口会痊愈,绷带会位移吗? 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蝴蝶又飞向门口,周拟只好快步跟上。 现在的走廊里与刚才截然不同,时间已到,不时有地方漂浮着一大块浓雾。 飞啊飞,蝴蝶飞向了一片雾间,待周拟走近时,又停在他手上消失不见。 雾间重叠的阴影构成一个人形,保证有一块小小的安全距离之后,周拟往前凑了又凑。 夜晚做自己,难道周难壹借着雾可以出来了? “……周难壹?”他试探性地问,想要触碰这个越来越明显的人影。 “呜……” 人影发出了低吟。 “周难壹。”周拟再次重复。 “呜呜……” 人影不回应他,自顾自地呜咽。 “周……” ! 一只枯瘦的鬼手从雾中窜出,一把拽住了周拟的手腕。 红色的指甲越长越长,紧紧地扣进肉里。 绞痛感刺激了全身,周拟认出来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那只两米高的红衣女鬼,她怎么也能跟着他逃出游戏?! 女鬼寻不着来路,周拟对她一无所知,只以为是吸了雾的产物,可他现在清醒得很,怎么会遇见这种东西。 女鬼没有露脸,单留着一只手臂,力气大得就要把周拟拽进雾里。 “等等!你不要……” 周拟忍痛使着劲,想要将自己挽在安全的地方,经过两方的挣扎,手腕已经有了指甲画出来的深深的血印。 “呜……” 女鬼继续啜泣着,不像要撒手的趋势。 “周拟……回来……周拟……回来……” 她动了真格猛劲一拉,周拟拗不过她的力道,踉踉跄跄地跌了过去。 还好反应快了一步,一脚卡在雾前刹住了车。 “和我回去!” 女鬼也顾不了那么多,从雾里探出身子,顺着力气一个大扑,直接将周拟扑在了地上,两只鬼爪拼命地朝他脸上摸。 “松开我!” 周拟一声厉吼,手疾眼快唤出水果刀刺穿了女鬼的脑袋。 “啊——!” 女鬼一声惨叫,上手抓着自己的脑袋哀嚎:“和我回去!和我回去!!!” 手臂撕裂的疼痛占据了周拟的整个神经,红色的裂痕从手腕一直延长到肘臂,还在止不住地往下开裂。 疼死了!周拟快速拔刀,对着女鬼又是三下扎了进去:“回不去!!我压根就不认识你!!” 第72章 记住你 “悦……悦……”女鬼竭尽全力拍着周拟的脸,想要解释,口中像卡了石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望让她低下头与其对视,水果刀落到周拟的身边。 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周拟的鼻尖略微感受到了一丝冷气。 滴答,一颗血泪从女鬼的眼眶里滴下,垂直地降落在周拟的眼里。 紧接着又是一滴。 两抹血红晕染了周拟的视线,快速凝结成两个小圆,融化在他的眼眶中,刺痛如针扎着他的眼球一样,又像数不清的小手抓挠得难受。 最终,红色的泪水生理性地流满了周拟的眼眶,一路滑下,他的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 所见之处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天花板爬满了青年的断肢,几百颗头颅宛若蘑菇般长满了这一层的屋顶,楼道的两侧停伫着许许多多形似蜘蛛的惨白的纸人,四肢弯曲匍匐在地上,背部弓起。 女鬼的身后长着另一个身体,大约十六七岁少女的上半身,同样枯黑的头发,眼球不翼而飞,上半身缀在女鬼右侧的肋骨上。 一双被扭了弯的脚踝插在女鬼的左下腹。 女孩的两只手紧抓女鬼的手腕,正在迫使她向周拟发起攻击。 结合先前的经验,周拟衍生出一种预想,想要逃命,单靠刀杀不死她。 这下,女孩也意识到了周拟的视线,扭着她松动的头颅转来,没有张开她那只干瘪的嘴唇,声音由内而出。 “努力学习……驭享新生。。。” 此句一出,空荡的楼道里瞬间充满了许多声音。 努力学习,驭享新生,此起彼伏的鬼嚎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挤满傀儡学生的二楼。 明明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动静。 一张白纸恍若羽毛,被风从楼梯的一端轻轻送入。 又是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白纸纷飞而入,有生命似的卷的楼道里满满都是。 周拟昂着下巴看去,像雪一样洋洋洒洒的白纸并不是毫无痕迹,细细麻麻的黑字铺满了每一张的正面,皆刻着鲜红的数字。 112,99,120…… 是考试试卷。 周拟吃着痛惨叫了一声,受伤的手腕越流越痛。 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歪着头一看,瘫在地上的血液在风里飘起。 是血管,又是分叉的树根,他就像一个滋养源泉,血液连成错综复杂的脉络,竟然连接到每一份试卷上。 嘶……嘶……纸人有了反应,身体变得柔软,看起来更加光滑了,正像是在往人类的皮肤演进。 周拟终于挖掘到掩藏在寂静校园下的真实,原来这里满都是些非人的家伙,与另一条世界本无差异,潜默之中,危险从始至终都在盯着他们。 “努力学习,驭享新生——努力学习,驭享新生——努力学习,驭享新生——” 怪物们不断重复着校训,在漫天飞舞的试卷里,短短八个字更像是禁锢他们的可悲的诅咒。 周拟迅速产生了一种血液被抽干的痛苦,大批量地涌出使他的身上麻得要命,痛得几近昏厥。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活人。 女鬼仍俯着头抽噎,被他捅过的头部,源源不断的血打在他的皮肤上,即刻融入在他的身体里,虽然马上又被裂开的伤痕淌出,但足以让他撑住活下去。 “……你在救我。” 周拟望向女鬼。 “……为什么?” 女鬼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手上的力气虽狠,但在努力克制着变得轻柔,尽管无济于事。 周拟从旁边瞧去,脸庞痛了一丝。 是一张试卷恰好与他擦过,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划痕。 周拟借机瞄了一眼,一张19分的英语试卷,圆圆的英文字,名字栏写着顾子清。 卷子掠过女孩身边,被她轻微地躲了一下。 女孩还在竭力控制着女鬼,殊不知她细小的动作被周拟看在眼里。 她是顾子清。 “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周拟的眼神回了过来,身体的虚弱柔化了他的声音。 他眼睛含笑,偷偷瞄向了另一边。 “……那个我死之前不是认出你了么……你还要选择我做什么……” “我记不起你。” 女鬼的垂泣弱了三分,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马上支支吾吾地说话。 “悦……凉……话……诗……” 周拟的目光没在她身上,自然没有反应她说的话。 他的眼神在扰乱的试卷中快速搜寻。 顾子清……顾子清…… “……回答我……你是从游戏里跟着我出来的,对么?” 周拟应和着问。 女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顾子清……顾子清…… 一张30分的试卷飘过,又打得顾子清措手不及。 “……我们认识了很长时间?” 女鬼点点头。 周拟一眯眼睛,110的试卷却没有同样的效果,路过顾子清时,她好像控制得更兴奋了。 原来顾子清怕这个。 张牙舞爪的卷子们在风中被卷成各式各样的奇形,有得像张狂的爪牙,在空中向周拟示威。 快数三个数,他屏住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用眼神略过了能见之处的所有卷子。 顾子清……顾子清的卷子…… 他大概能理解破解这一关的方法了,在校训悲咒与怪物们疲惫的声音,席卷楼道的白纸里,无不体现着他们为了成绩拼命的过去。 顾子清害怕低分,成绩越高她行动得越厉害。 只要找到最高分将其抹杀,一定能给她狠狠一击。 只要自己顺着女鬼的意愿说下去,她就愿意保活自己来拖延时间,甚至有可能与自己为伍。 毕竟她好像真的很希望被他认出来。 越来越多的纸张与周拟的血液连接起来,就像是长在土地上的一棵深红树干,白色树叶的老树。 现在女鬼给自己输的血液足够多了,他可以打起精神。 周拟眨着眼睛,语气略显深情和孱弱,好似将死的病人。 他盯着女鬼的眼睛。 “……你是这场游戏里,最独一无二的人。” “就连我们都有两种存在,可我发现你不一样。” “你选择了我……我真的很感谢……谢谢你。” 周拟虚着眼睛笑了,另一只无伤的手抚摸着女鬼的脸颊。 “别哭了,别再救我,你看起来太累了。” 一张分数巨大的白纸悄然进入了他眼睛的余光里。 周拟抿嘴一笑。 找到了。 唯一没有连接他血液的试卷,赤红的137。 周拟抚摸着女鬼脸颊的手顿时停下,稍微使劲抬头,就要朝女鬼的脸凑过去。 女鬼也跟着继续俯下身子。 “你救了我的命,所以……” 遮挡住视线之后,他空下来的手朝起一旁的水果刀。 一个漂亮的转刀,直挺挺地插向试卷。 借着稍微抬身的力气,周拟定在了女鬼的鼻前。 “我想要……” 带着破裂的137分试卷,周拟的刀用力捅穿了身后顾子清的脑袋。 “记住你。” 第73章 接触 来到学校的第五天,天气虽然晴朗,但校园笼罩着一股阴森的氛围。 他们位于前往校长办公室的走廊上,蔺老师依旧怀抱着一沓资料,走起路来端正又麻利,一看就是雷厉风行的性格。 周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眼神从来没有安静下来过。 打眼一看,昨晚无端出现的怪物,竟然还能在白天出现在走廊里。 手臂的阵阵刺痛让周拟百思不得其解,在自己刺穿顾子清的脑袋后,她分明尖叫着和女鬼一起消失了,怎么自己的伤口还是没有愈合? 倒是和这些没有消失的怪物形成了映证,两者都没有消失,顾子清还会在短时间内有意刁难他。 校长办公室在教学楼的最后一层,十楼实在太高。现在总归是下课时间,教学区来来往往的同学很多,周拟禁不住和几个同学看了个对眼,都被对方狠狠瞪了回去。 周拟知道这是有原因的。 高一三班周难壹校园霸凌,今天一大早广播通报就响彻校园了。 目击证人王强在后面走着,一副一等大功臣的模样。 路过的同学见此情景,露出不可言喻的表情也很正常。 虽然周拟本人习惯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感觉,且在某种程度上“得心应手”,但若不是前面同学一声又一声毕恭毕敬的\"蔺老师好\"打破了他的想法,看目前的架势,他也会以为自己真是即将死刑的囚犯游街。 “蔺老师好。” 学生们与三人擦肩而过,笑容满面地和蔺老师打完招呼后,都不自觉将头扭向周拟,脸色难看地看着他离去。 周拟也在和他们对视,一个接着一个,神色复杂。 天花板上的四肢此时居然垂下胳膊,无一不贴在学生们的脸颊上,就像被操控的木偶一样,学生的头是被那些手掰向他的方向的。 可他们都像没知觉一样,不仅没感到异样,表情还有幸灾乐祸的。 “嚯,真是牛逼。”走到一半,王强弯着膝盖拱了拱周拟的腿,“你小子脚脖子上那是什么?” “什么?”周拟向下望去,见到自己的右裤腿下多出来一丝黑色。 能被他看见的地方,细细麻麻地长着几根黑色的丝线,就像是女人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好像骤冷了几分。 王强凑到周拟耳边小声挑衅道。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老弟,干嘛要把女孩的头发系在腿上?够恶心啊。” 周拟稍微地偏过头,用余光瞄着王强的嘴脸,同样有一双纤细的手臂按着他的后脑,两根小指咧着他的嘴角,笑得阴冷。 “是么。”周拟轻飘飘地看着手臂,“我看你印堂发黑,活不了多久,也没好哪去。” 他皱眉抻了抻腿,头发绑得死,不像能被甩掉的样子。 这是女鬼的头发,什么时候绑上去的? “王哥,你脖子疼吗?”周拟佯装关切地问。 “啥脖子疼不疼?” 王强一摸脖子,是有点淡淡的酸痛,好像在有人扭着他的神经。 “你小子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给我下了蛊了?!” 王强借着仗蔺老师之势欺人的劲头,掐了一下周拟的手臂,刚好将力气落在他的伤口上。 “嘶。”周拟一咬牙,没有过激反驳,简单用食指戳了戳他的手,“我没那么大能耐。” “哈哈哈哈哈,老子看见你这副惨样就高兴。”王强笑得看不见眼睛,满脸脂肪挤在一起。 “我把你泼我热水的事告诉蔺老师,他认了你得罪了,真是给机会你不中用啊。” “像你这种小畜生,活着也是白活。” “被老子举报就算是为民除……” 王强话音未落,只觉自己的手又被周拟戳了两下,火上心头。 “戳戳戳你大爷!你他妈……” ! 王强刚睁开眼,表情就凝固在脸上。 两只惨到不像人样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如同控制他的动作一般翘起兰花指,两根手指将他的眼睛扒大,两根手指控制着他的嘴部动作。 这下王强想要再眨眨眼睛可不行了。 手指一伸一屈,王强的嘴巴就不受控制地跟着一起运动。 “你、他、妈、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强想要努力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提醒周拟的注意,可惜嗓子怎么也说不出话。 眼前的周拟仿佛没有看见那一双手似的,笑着看着王强。 “嗯,嗯,您说的是。” 他一整个手掌握住了王强的手。 “王哥,小心中风。” 被周拟一牵,王强更是吓了一跳。 除了周拟和走在前面的蔺老师,包括他自己的周围所有学生,都被一双这样的手衔着脖子。 天花板……天花板上数十颗没有眼睛的脑袋,都在朝他的方向凝视。 呃…… 王强没见过这惊悚的画面,一股暖意贯穿了整个身体。 周拟识趣地伸回手,在同一时刻,王强也吓跪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周围奇异的景象也瞬间不见了,王强身体得到了松缓,终于可以说话了。 “哦哟。”周拟笑着捏住鼻子叫停了蔺老师。 “蔺老师,蔺老师,王强身体不舒服喔。” “操……怎么回事……”王强低头一看,他的裤子的确也被刚才那一股温暖感染,整整湿了半条。 “蔺老师,有鬼啊!!救命!!!!” “……不对!!……!!不,对不起,对不起!!!蔺老师,我等会就去找您!!” 蔺老师刚回过头,王强以最快的速度爬起,磕了两个头捂着裤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什么有鬼?” 蔺老师脸上浮现出一丝责怪,很快又无影无踪。 “不知道。” 周拟敷衍地回了一句,低眸瞧着脚腕的头发丝,悄悄抿起嘴角。 自己能看见这些潜在表面下的怪物,绝对是女鬼的功劳,刚才用手指试探王强的效果不错,看他这样子,应该也能看到异样了。 照此推断,是不是别人和他接触得越深,看到的情况就越清楚呢? ……呵呵。 “蔺老师,您还有时间等他吗?”周拟双手插兜,斜着脑袋问他。 “从教学楼跑到宿舍换裤子,要用多长时间来着?” “……” 蔺老师理了理西服,重新调了一下领结。 他身上意外得干干净净,从进楼到现在,怪物都是绕着他走的。 “不等。” 蔺老师暼了一眼周拟,继续向前走。 “他自己会跟上来的。” 第74章 电梯 通往十楼的路过于漫长,蔺老师左拐右拐,却不像要爬楼梯的意思。 略过楼梯,他引着周拟来到一处隐蔽的角落。 掀开厚厚的尘布,土灰呛得周拟直打咳嗽,蔺老师面不改色地掸着灰尘,示意周拟抬头看。 周拟一看,教学楼里不知何时竟然还有着一座大大的电梯,冰冷的铁门像牢笼一样罩在电梯门的外面,点开门,里面大约还是正常电梯的样子。 蔺老师踏入一步,周拟便跟了进去,待电梯门缓缓关闭,蔺老师按下了十楼的按钮。 两人面对电梯门伫立,蔺老师站在旁边不动,周拟则抖了抖鞋子边缘蒙上的灰。 “贵校财力这么充足,有电梯不用?” 周拟率先发话。 “本来你也用不上。”蔺老师比他靠前一步,背对着周拟说道,“事不过三,你怎么自投罗网?” 电梯的红色数字闪烁了三下,从一变到了二。 “什么叫事不过三?”周拟抬了抬眼皮,一句话咬了回去,“坏事我只做了一次,还是你更不讲道理,蔺老师。” “人证物证俱在,退一万步说,你也算犯了两次。” 数字从二变成了三。 周拟的视线扫过蔺老师全身,见对方这么说,又忍不住噗嗤一乐,继续插口:“你说得对,你们副本玩的就是一个公平。” “蔺老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一落脚就又要走了,我昨天还没来得及请你喝口热水。” 说罢,他放慢动作,迈着轻步从背后靠近蔺老师。 “不了。”蔺老师有预感地一手横插在周拟与自己的后颈之间,“承蒙你的好意,这里的东西最好少碰。” 电梯抵达了四楼,没带停止,又继续往上升。 “包括你吗?”周拟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插进口袋里。 蔺老师轻笑。 “周难壹同学真是个实诚人,做事总要坦坦荡荡的,现在还想着把第三次犯错坐实才好面对校长。” “我只是一个老师,不希望人身自由被学校所管控罢了。”蔺老师的呼吸声浅淡,语气严肃起来,“在校的各位同学也是一样。” 四的数字缓缓消退,继而换成了五。 “不在校的呢?”路都走到这份上了,周拟也不装,紧逼着挑衅,“假装活着的还有反抗的权利,死了就不管了。好啊,无事发生了,杀鸡儆猴了,一了百了,范围缩小了,等着校长天降官权把活人一个一个压憋气了,我们学校也走向更大的辉煌了。” “六个人死了五个,你们是怎么瞒过去的?” 周拟嘴炮连珠,蔺老师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言语攻击,电梯也上到了六楼。 “你在乎吗?” 蔺老师只问了一句话。 “我不在乎啊。”周拟无所谓地跨步面上前去与其并肩,歪着头观察蔺老师的表情,“可我就喜欢逮篓子玩道德绑架挑战官威,怎么办呢?” 周拟捋下自己脑后的皮筋,给自己重新扎了个低马尾,显得利索一些。 “蔺老师,我有点忘了,今天是几月?” “九月。” “哦,这样。”周拟闭上了嘴。 电梯晃悠悠的一路攀升,可能是因为常年不用的原因,除了地上积着的一层灰土,四周倒也没一个怪物。 空置的时间流逝得很快,电梯异常的给力,丝毫没有因为老化减慢速度,反而有点太快了。 轰隆隆,越靠近顶部,钢铁碰撞的声音就越来越明显,铁链撞击着电梯的铁皮,咚,咚,摇得人心发颤,好像下一秒就要脱落坠亡。 六楼,七楼,八楼,五秒,四秒,三秒,就在那一念之间,三个数字飞也似地向上跳窜,似乎直接从六蹦到了八。 唰得一声巨响,电梯骤然停止,还没有到目的地的快速地叠升被中途掐断,重心一下不稳,两个人被晃晃荡荡地震了一大下,差点摔在了地上。 电梯内的灯熄灭了。 最后一秒的数字显示着九楼。 电梯卡在九楼,瞬间失去了一切碰撞声,四周归于寂静。 蔺老师按下十楼的开关,毫无作用。 周拟在一旁看着。 “电梯坏了吗?” “也许。” 在反复按了几次都无果后,蔺老师给出了答复。 “电梯太老,遇到故障也正常。” “哦?让我看看?” 周拟好奇地侧过身来,蔺老师见状挪开了位置。 “我应该会一点。”周拟说,“按钮还亮着,不是没电了。” 他站在按钮栏正前面,用手抚摸着一个个按钮。 额头顿时有了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他抬眼一看,自己的刘海下散着淡淡的蓝光。 是周难壹。 周拟明白周难壹出现的意思,贴近了电梯,将额头靠在显示楼层的数字框上。 …… ……看见了。 一颗学生的脑袋。 学生穿着校服,脏兮兮的模样,此刻正站在与周拟对应的地方,只不过是在电梯外面。 他空洞的眼眶盯着电梯,一只手垂下,另一只手搭在外面的按钮栏上。 干瘪的手指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死死地按着九楼的按钮。 ……原来是他执意将电梯卡在九楼,他们才上不去的。 见此情景,周拟顿住呼吸,迫不得已开始转动大脑,试图想一个自救的办法。 因为学生的手指正在缓缓下移,眼看就要点开电梯门的开关了。 “怎么了,周难壹同学。”蔺老师扶了扶眼镜凑过来问,“不舒服吗?” 周拟瞧了他一眼,摇摇头,突然灵光一现。 “我觉得修起来太麻烦,一时半会不行。” 他背过身去,一手使劲按住关门键和怪物抵抗,一边掩饰着自己不被蔺老师发现。 “还是用最原始的办法,走一楼算了。” 周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蔺老师意下如何?” 蔺老师沉默了两秒,点头答应。 “我没意见。” “那太好了。” 周拟松了口气,将使劲的手移开了关门键,按向开门。 门外学生刚好发力,里外达成统一,电梯门缓缓打开…… 周拟礼貌地让了个位,挪到了蔺老师的后边。 随着门缝越拉越大,那颗恐怖的脑袋也逐渐浮现在视野里。 学生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头。 就是现在,周拟一把手掐住蔺老师的后颈,将其推上前去,与学生来了个热情相拥,又接着一脚给他踹出了电梯门。 还没等蔺老师转身,学生就扑了上去,周拟一顺手按下关门键,直接点上了十楼。 鬼都撞脸上了,哪有装看不见的道理。 第75章 体育课 在校园的另一边,其余几人呆在小湖旁边的篮球场上。 今天刚好有体育课,几个班连在一起上,给了大家见面商策的机会。 方思奇急得两只手都要搓出火星子了,按照体育老师的要求,他穿着一身橙色的跨栏背心,胸前写着大大的数字12。 方思奇望着教学楼来回踱步,时不时借着严重的肩膀踮起脚来想要朝里眺望,试图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你找他是没有用的。”苓茹拍着篮球走来,娴熟地丢到方思奇身上,“他都说让我们不要担心了,你昨晚没收到信息吗?” “就是因为他这么说,我才担心!!”方思奇被篮球砸了额头,捂着脸哭丧,“周难壹胆子那么大,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事,万一他残了怎么办啊??” “胡说。”严重捋了捋方思奇的刘海,确认他的脑门没事,“他胆子大,但脑子也灵活,不会伤害自己的。” 说着说着,严重自己也挠起了头发:“也不一定。” “他……确实有点阴晴不定……” 严重摸了摸后脑,身上的17号数字在太阳下泛着白光。 对面同样眼睛泛白的苓茹,白了一眼这几个不靠谱的男人,转头找樊可去了。 31和24,两个女生结伴同行,背后顶着这样两个数字。 “那……你能不能再预言一下?”苓茹戳了戳白发女孩的肩膀,柔声问道,“给他们打一根定心针。” “……不能。”樊可言简意赅地回答,她轻轻低下头,打开手中的星盘表,“在进入这个地方之后,我的预言是被动的,无法主动触发。” “天时地利。”樊可抚摸着苓茹的肩膀,“自有命定。” 微风习习,湖水荡漾,校园里仍是一片祥和。 方思奇蹲下身子,托着下巴回忆着周拟的最后一次叮嘱。 与其说叮嘱,不如说派发命令。 …… “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会合的概率很小。” 蹲在校园的角落里,苓茹和樊可也终于汇合了。 周拟一板一眼地盯着围在一起的几个人。 “不一定是我,也有可能是别人,队伍里少一两个都不要乱跑,以免触发到不必要的东西。” 周拟不经意看了程亦然一眼,低下头用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 “该来的游戏总会让你遇到的,不该碰的就不要亲自给那群死人送人头了。” “那……”严重还对他以前的话题耿耿于怀,“你说的篡权,具体有什么安排?” “……这就是我要说的。”周拟接话,“接下来就要考验大家的自控力了。” “自控力是什么意思?”方思奇问。 站着的程亦然一个完美的亚洲蹲,瞬间与大家齐平了视线,两手往前搭在膝盖上,表情略有深意。 “嗯。”周拟笑眯眯地搓着手上的灰,“以防你不小心吸到雾发疯致死。” 他在苓茹身前的地上画了个1,在方思奇前画2,严重画3。 在程亦然面前画了个0。 “……自控力就是希望在座的各位把情绪稳定好,争取在两天时间里控制好自己的异能。” 周拟把灰掸了干净。 “听了这么多版本的口述,是个人都知道情绪触发异能,这个方法实在不太稳定。” “没有被动的刺激,想要极致发挥到某一点,就像海底捞针一样难。” “那么,已知我想要绞杀s市一中的校长。” 周拟在中间竖起一根手指,在所有人面前环绕一圈。 最后指在了旁边的严重身前,横着摊开了手。 严重下意识把手停在了周拟手掌的上方。 “结合各位的材料分析,我需要的异能不多不少、不左不右、不偏不斜,太少固然可惜,过多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倒数三二一,哐得一声抽出,抬起,硬生生地朝着严重的手背砸去。 严重一哆嗦,手就要往下躲,没想到周拟又一次一转手,从下方拖住了他要逃掉的手。 啪。他稳住了严重,再次飘到上面,轻轻地拍了一下严重的手背。 轻轻一掌正中目标,严重的手背散着淡淡的红。 “答案,就是这个意思。”周拟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到时候只要碰到了雾,麻烦管好你们的脑子,不许对你们的记忆深究。” “假设你们能做到,就记住我画的顺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适应得到的异能,配合起来打出连招。” “把情绪稳住了,节奏控制好,才能在保证你的任务的同时不给下一个队友拖后腿。” “提问——”程亦然举手打断了周拟的部署,“为什么小爷是0?” 周拟无视了程亦然的问题。 “苓茹,方思奇,严重,苓茹负责用水把雾融住,在苓茹打出第一招之后方思奇要赶紧接上,用风把水雾送至目标身上,严重点火。” “保证你们三个的异能可以在短时间内叠加在一起,卡在三合一的那一个时间点烧在校长身上。” 周拟闭上眼睛,低头捏了捏太阳穴。 “暂时就这样,别的还没想。” “说得好听,你是一点细节都没有啊!”方思奇惊讶地复盘,“害我紧张了半天,照拟哥你这么说,从头到尾也就需要三步。” “三步很少吗?”周拟没有抬头。 “这么大概的计划,容错率实在太小,恐怕不好实施。”严重思考着每一个步骤,“光说苓茹那一步,保证雾没有被水冲散的情况下,对校长予以作用,不是那么简单。” 周拟没有说话。 “我可以试试。”苓茹回应道,“只要卡在那一刻就好了,我多练几次……实在不行,樊可,你可以像操控那群雾人一样操控我。” “……嗯。”樊可淡淡地回答。 “我就说过人家比我们厉害得多。”周拟头也不抬地说,“比起担心苓茹,我更担心严警官和方同志。” “……喂。”被无视已久的程亦然吼叫起来,“你当小爷不存在吗?!” “抱歉抱歉。”周拟这才搭理程亦然,笑道,“原以为你身为在编不死城队员,不会参与我们这种简陋的小队伍,既然你热心又执意,我只好给你安排点活了。” “你!” 被套路了! 程亦然咬牙,一句话没说出去。 “程亦然身为游走位,任务是随时观察校长的行动轨迹,缩短他与雾的距离,必要的时候保证苓茹的安全。” 周拟这才把已经谋算好的程亦然的安排说了出来。 “苓茹距离雾块最近,有程亦然的陪同,也务必保证好自己的安全,不要接触到。” 草,原来小爷是当保镖的,难怪他会放任苓茹干这件事。 “樊可和你呢?”苓茹问。 “我们吗?”周拟想了想,“樊可牵制的能力不足以支撑她控制活的校长,但死的总行了吧。” “等他死后……我想和他签一张……” “又是生死契啊?!你疯了?”方思奇插话。 “……签一张上位书。” 周拟狡黠地笑了。 …… 想着想着,方思奇抓耳挠腮了起来。 还没等他站好身子,迎面一个球就砸向了他的脑袋。 一个不紧不慢的斯文男生走来,他看了看方思奇的牌子,语气中不带愧疚的意思。 “啊。” 只是啊了一声,男生捡起球就要走。 “你等等。”严重拉住了他,“砸到同学不道歉吗?” “道歉什么?”男生的眼镜片亮亮的,没有什么表情,胸前的牌子荡荡,写着叶文青三个字。 “方益辉,开学考有名差生,我给他道歉什么?” 严重拉下来脸色,注意到了他的名字。 “你是叶文青。” “怎么了?” 闻声而来的其余几人也凑了过来,把叶文青围了个圈。 “叶文青?!” 方思奇来不及叫嚷头疼,一股脑揪住叶文青的衣领逼问。 “你害了贺川!” 方思奇听到的故事还算完整,对叶文青的名字很是敏感,可惜一直没碰到他。 严重拦下了方思奇,示意他不要打草惊蛇。 “贺川是谁?”叶文青则一脸茫然地推了推眼镜。 “从来没在榜上看到过,你神经病吧。” “唬人!”方思奇松开了领子,可手还牵着不放,“你把他举报作弊不就是想拉下榜吗?装什么?” “举报作弊?什么时候的事?”叶文青有些不耐烦了,“方益辉,你学习不好就不要胡搅蛮缠,刚开学一周我举报谁作弊?小心我告老师抓你。” “再说了,全年级的排行榜我多多少少都看了几遍,就没见过叫贺川的。” “……那顾子清呢?”严重问。 “这又是什么?你们是不是小说看多了?” 苓茹若有所思。 “同学,今天是几号?” “九月四号,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苓茹和严重对视了一眼,摇摇头。 “让他走吧。” 方思奇松开了手。 “为什么……等等,我好像也明白了。” 严重清了清嗓子:“我们的剧情线是十月,现在还没到,叶文青陷害贺川的时候。” “那是一个月之后发生的事啊!”方思奇说,“也就是现在还没有死人?那也不对劲,为什么叶文青没听说过他们两个?” “我们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严重沉思,“明明很多都是三班的,我们却没有在班里见过他们。” “叶文青倒是见到了。” “周……周难壹说过,他们是冤魂诶。”方思奇补充道,“也就是,他们几个人拎出来不得超生,这些人一次次循环?” “嗯。”严重点头。 苓茹拉着樊可左顾右盼,越发觉得奇怪。 “我们少了一个人?” “少了谁?”方思奇跟着找了又找。 空气确实安静了几分。 “一,二,三,四……” 严重叫停了数着数的方思奇。 “少了程亦然。” 第76章 接待 平滑的地板,干净的楼道,白墙分割处一块块正方形的小窗,热浪与白云,透亮的天空,正是夏天的模样。 周拟已经抵达十楼,走入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他的脚步满声回荡。 十楼除了一扇玻璃门再无别物,大概还在旁边连着一个小房间。 推开玻璃门,周拟进入了一间小小的接待室。 乳白色窗帘盖住背后的窗户,一张连体木桌,两把绿皮接待椅,玻璃板盖在桌面上,下面压着几张颇有年头的纸条和照片。 没有绿植,只有白墙,进门口的地方摆着一架白色的检查床。 这般打扮更像是医务室。 玻璃门随着周拟的进入主动关闭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轻轻地压住了门。 周拟站在房间中央,他的右前方被帘子盖住的另一扇门,旁边挂着金属钢板,写着校长室的字样。 独有他一人的房间,有如被触发了机关一样,稍微有了一丝生机。 一道空灵的女人声音将整个房间笼罩起来,周拟下意识去直视着桌子后面的招待位。 “……贺川同学,请你解释一下这件事吧。” 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点年代感,周拟没有开口,连着就听见另一个清纯的少年音。 “我……耳机是被我放在宿舍里,我是被污蔑的。” 两道声音依次响起,就像发生在此时的对话。 女声叹了口气。 “……老师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是让你这样为自己辩解,而是让你拿出被诬陷的证据。” 周拟摇了摇头。 谁主张谁举证,叶文青应该拿出贺川作弊的证据,而不是反过来逼问一直在事情之外的受害者。 什么样的学校才能用这种方法处理学生? “我不知道……” 贺川的委屈荡漾在空气里。 “既如此,就按照校规处理。” 女音等到了想要的答案,渐渐失去感情。 “贺川同学,请躺在门口的床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拟的额头稍稍发热,他瞥见自己玻璃上的倒影,上面有一抹淡蓝。 又是周难壹在提醒他。 周拟慢慢后退,坐上白床,按照女人的说法躺了下去。 他代替了贺川的位置,来经历这个“受害者”真正的经历。 检查床吱呀作响,从底部破裂般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好像有很多无形的手从床边伸出,无形地摸索周拟的四肢。 周拟的皮肤麻麻的,没有反抗。 只是这样的情况仅仅持续了几秒,霎地停止。 被一道座机电话铃声叫停了。 “喂……?” “樊会长。” “17号实验体正在排查呢,有什么指示?” “哦,好的。……先暂停,我出去一下。” 待连续的女音消失,四周又正常了起来。 周拟坐起身,直直走向木桌。 手指从玻璃上划过,桌子上摆着许多年旧的东西:哪年哪年什么活动,和哪个学校合作……数不尽数的旧纸条仿佛要把他拉回了那个年代。 周拟在纸条中找到一张合照,上面有一个肥胖的男人,是现任校长,左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白发男,脸被蓝色圆珠笔糊死了。 右下角写着:恭贺不死城与s市一中第一次正式合作。 “恭贺不死城与s市一中……第一次正式合作纪念照。”周拟一个一个字重复照片上的内容,想了又想,决定一个人把玻璃掀开。 哗啦啦——随着他抬力,年旧的纸条就肆意飞撒在空气里,落了一地,有一张最大的吸引了他的注意:莫约有a4大小,灰色纸面,边缘有撕扯的痕迹,像某人从报纸上裁下来的一段。 周拟捡起来瞟了几眼,除了一些看不清全貌的小新闻,最占据视野的就是头条上标记的醒目黑色大方块字。 「——真魔神?救世主!预言家时隔两年再次发动预言——不再迷惘,不再痛苦,不死城的过去与新生!副本社会的新需要即将加以实现?」 「苦尽甘来,百枯逢生!樊会长于昨日宣布不死城新机制:百人生还!他预言,经历万千苦难的副本玩家终于不再接受残酷的死亡审判,拥有平等、幸福的新公会!」 「不死城将领先众公会,率先承认npc婚姻合法制度,加大关于积分、道具的供给力度,新增难民区无条约签署接纳重度困难玩家,设立更详细的选拔制度,让越来越多的人接近主力,给无数流荒玩家一个家。……」 「黑暗已逝,罪孽之死代表着副本旧诅咒的结束,不死城将与众位玩家一道构建光明磊落,光明的新未来,请关注不死城的新进程。胜利之火来之不易,不要因旧念惶恐,相信不死城,相信预言家。」 「百人生还实验地:s市一中(ss级)」 「百人生还,无人再度拥有死亡。」 右侧附着一张小小的合照,两个领导牵手会晤。 周拟掏出照片,尝试触摸白发男人的脸颊,发现已经干涸了很久,笔墨抠不下来,翻到照片的反面,标记着2.22,樊诩的签名。 “这个会长的名字叫樊诩?”周拟对比着两张合照,校长还是同一位,旁边男人的身型却也大差不差。 翻到报纸的反面,小小的框架里还停着另一则关于不死城的报道。 「一探究竟!不死城究竟有没有“死人”?」 「……继走水后,不死城展厅于2020年增加新规定:军械库统一部署于直属副本,不再留存根据地主城。樊会长当即拍桌——不能再让无辜群众受伤。」 「然而一个月前的s市一中学生npc失踪事件仍未得到解决,先有明确五名学生凭空消失,后竟然全员否认其五人的存在,归属档案竟也不翼而飞,一时间人心惶惶,引起不少的非议……」 「近两年来,不死城npc失踪事件频发不断,即使没有伤及玩家群体,也势必对npc权利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不死城究竟有没有死人?真的会如预言家所言重获新生吗?」 被涂黑了很大一部分。 周拟坐在接待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他默读了一遍这两则夸张又无厘头的新闻,很快把信息分成了两段。 第一段,从前已知:不死城与s市一中有直接联系,2020年五名学生失踪,大概是抛去叶文青的剩余五人。 第二段,从前未知:不死城百人生还计划,npc连环失踪案,会长樊诩有预言的异能。 “希望这个百人生还包含npc,不然这点信息量也太容易想歪了。” 周拟眯起眼睛。 预言家预言新时代降临,号召大家参加新改革的公会不死城,条件又如此低廉,没有签约的过程,低门槛玩家群体便有了足够的范围。 不死城与s市一中达成公会–直属副本的合作模式,用雾对学生做小范围实验,再扩张到低门槛玩家身上,反正死一两个也没人知道。 ……呵呵,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是这么干绝对暴利啊。 他拍了拍脑袋,还是将报纸折成小小的一角,连同照片一起塞进兜里。 顺手检查了一遍其他地方。 恰巧桌下的柜门里空无一物,唯独有一个抽屉,拉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五张体检表。 体检表的主人分别是:贺川,许星祺,裴霏霏,顾子清,周难壹。 左上角分别贴着一个编号。 ——17,24,31,12,44。 周拟捏着体检表沉思。 如果这是他们当时的试验单,那自己的猜想就顺理成章地应验了。 不死城难道真的这么干了? 第77章 相信预言家 “……17号实验体已经准备就绪,我将代表不死城继续……不,……17号实验体,你做了什么?!” 沉浸在思考里的周拟回过神来,再一次听见女人的声音,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混杂着玻璃碎裂般的爆鸣,与满地被他翻找过的狼藉形成呼应。 房间内短时间的变化验证了女人的反应,她撕裂着喉咙,绞肉机割搅肉馅的痛感冲撞着他的耳膜。 “17号实验体要造反了!快把他压住!” 周拟来不及向外跑,门嗙得一下被掩死,地上的纸条,便签瞬间自我损毁,撕裂得面目全非,漂浮在空中朝周拟裹挟而来,似要一同将他包围。 实验床发出震响,土地的皲裂感毫无掩饰地袭来,床体剧烈且极快地抖动,企图用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向周拟发泄着不满。 什么? 周拟极速找了个空隙,一脚踹破飞来的纸屑,眼不慌手不乱,借着频率来一张撕一张,不做一丝停滞。 两只手娴熟地撕裂纸张,这时撕下去却是人的触感,好像用刀捅裂皮肤一样,正常的纸上随着裂痕的展开也溢出了大滴大滴新鲜的血液,溅到他脸上。 “实验体反抗了!!!!实验体反抗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间的尖叫不绝,不止是女人,来自于许许多多其他成年人,还有错乱的乒乓声,更像仪器被砸了下来。 被撕裂的白纸分解成不同的小块,又一次展开了攻势,周拟连续几次挡住了,但不敌数量渐增。 在慌乱之中,接待室旁边的校长室上的帘子不知被什么弄掉,露出了一扇通体发黑的防盗门。 门上有一个猫眼。 防盗门开了一个角。 周拟一个箭步抄起体检表,躲着纸张的袭击冲进校长室,一个反锁把门锁死了。 不慎夹在门缝的白纸伴随着一个男人惨绝人寰的痛喊缩回了外面。 空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他自己的呼吸。 关门的刹那,周拟的可见视线也急剧缩小,眼前被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 连带着黑暗的下一刻,他的身后突然地照亮,在门上映出了他的人影。 周拟回头一看,停在了原地。 很有年代感的雪花屏幕散发着银白色的电子光芒,一个又一个厚背型小电视弓着身躯倾斜地吊在墙上,足有五排,一共三十个。 怕是见到了有人进来,雪花屏幕由扭曲的乱码变做正常的景象,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地方连在一起,满满铺了一墙。 黑白切换地太快,周拟先用手背暂时挡住了部分光线。 奈何三十个电视机照射范围太大,他整个身躯暴露在如此冰冷的强光下,如同被扒了老底的拍卖品被迫站上了黑布笼盖的拍卖台。 画面快速略过了一些内容,从他们进入游戏的第一个晚上开始,无数次跳楼的人群,喷涌的火焰,以及困了他们足有一天的昏暗的另一个世界。 杀人,博弈,周拟曾经经历过的种种画面皆以第三视角呈现在此刻,就像盘里的死鱼被端上餐桌,推到捅死它的始作俑者面前一样。 原来三十个电视不是电视,而是监控。 记录了他们发生过的一切。 左上角的监控闪了一下,跳出了第一个字。 “不。” 一呼百应,中间的几个屏幕分别显现出不同的笔画,足足拼成了一个大大的溢着鲜血的“不”。 “不。” 周拟念了出来。 屏幕继续跳动,无数躁动的光点就像火星一样跳跃不止,花花的监控又马上出现了后面几个字。 周拟跟着念。 “要。” “因。” “旧。” “念。” “惶恐。” …… “不要因旧念惶恐。” “组成新世界的号角已经吹响。……” “……请相信预言家。” …… “程亦然去哪了?他没来上课吗?” 几个班围在一起上课都没见到程亦然的身影,方思奇喃喃自语道:“不仅看不见程亦然,连老师都没来。” 副本从开始到现在,他们确实也没见过几个老师。 “很难说。” 严重抬起头,明媚的天空也染上了一丝阴霾。 “好奇怪,刚才天空是这样吗?” 正像有一阵风从遥远的地方轻飘飘地降临在这里,天边的澄澈的云被叠成灰色。 楼层之外,有影影绰绰的东西在蠕动。 系统音提示。 「体育课时间已到,请各位同学稍安勿躁,安静等待老师的指导。」 「不要与老师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灰色的身影离篮球场越来越近,风也大了起来,裹挟着路面上的颗粒与黑沙,还有几根零星的树枝。 近距离看来,那可不是系统说的老师,而是一团巨大的风影。 “难道是下一场游戏吗?!” 风扰得众人不得不闭起眼睛,方思奇瞧不见当前的景象,只感觉如此沉重的校服的衣角,都被风连着刮飘。 风势很大,可他们还能安然地站在风里。 樊可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她马上确认起学生的动向,可学生还在。 风动愈演愈烈,刮乱了她的长发,以两只手抵在脸前,樊可抬头看见了她头顶的天空。 乌黑的,被灰风完全覆盖的天空。 有两只布满红丝的,男人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再次提示,体育课时间已到,体育课时间已到……」 系统正和闹铃一样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 「体育课要求:按照各位衣服上的编号随机分配队伍,请在五分钟之内扣入十个真正的篮球。」 樊可一看,之前被拍打在满地篮球还停留在原地,没有受到风的影响。 她侧耳一听,听到了系统的重点。 「现在宣读分组。」 「……9,58,29,30,为一组。」 系统不作等待,立刻下达了分组指令。 几个人马上静下来。 等待的时间比较漫长,在数十秒之后,终于宣读到他们的字眼。 「最后,17,24,31,12,44,21为一组。」 「你们其中出现了一些拥有特定功能的“预言家”,请帮助自己的同伴完成挑战。」 「请按照规定完成任务,上课途中不得请假。」 「在接下来的任意一段时间,请所有人必须屏记一点。」 「相信预言家。」 第78章 篮球 严重顶着风捡了最近的一个篮球,即使以他的力气,圈在怀里的篮球却全无刚才在地上纹丝不动的样子,一刮就从他的手中脱落,被卷入无尽的陀螺似的狂风里。 比起他们,显然从来没有经历过怪诞的学生们态度更加激烈,懵懂地瞪大眼睛,露出不嫌事大的窃喜,一群调皮的男生像脱缰的野马对着消失不久的广播音笑道。 “我擦,学校买设备了?这么高级!” “牛逼死了,上个体育课搞这花样!” 穿越成学生的成年人似乎也不太能重新拾回这种对于突发情况的兴奋之情,或许对于这群年轻的学生来说,千篇一律的学习生涯能有这么一件“突发大事”是值得咀嚼一辈子的事。 但是眼下情况有些超乎寻常了。 哈哈哈哈…… 久而久之之间,学生们越笑越高兴,就连吐槽的话语也逐渐被笑声代替。 阴风的嘶吼衰弱,伴随着阵阵刺耳的尖笑,超越十七岁的年轻人应有的模样,让人浑身不舒服起来。 对,就是不舒服。 桀桀桀桀桀桀桀……咯咯咯咯咯咯。 嘻嘻。 没了自主意识,学生们以夸张的姿势仰头,快被风扯断了。 一个无形的倒计时不约而同地映射在所有人心里,咯。咯。伴着数秒的声音,在倒数十个数字之后,人群停顿了一秒,顿时爆发住闲来不断的潮水似的大笑。 叮铃铃铃铃——警铃下令,学生们便开始朝一个地方拥挤。 这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左边一侧的篮球框。 严重被挤得走走停停,被人潮推挤得落不住脚,如此密实的涌动,叫他完全没有闲力推开任何一个挤在他身上的学生。 几人皆同这般淹没在人海之中,身体贴着身体,移动速度缓慢,无从下手。 恰巧严重被挤到了人群的高峰,他勉强站住脚,被背后一道紧烈的叫嚷声晃住了神。 是方思奇,此时两脚腾空,被前后五个癫笑的学生架起,像抬病人一样高举在了空中。 “什么情况!救我!!” 已然在人群中不见其余两个女生的脑袋,凝望着涌动的人群,严重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推挤之余,他们透露着一种诡异的规律。 脚步纷乱,头则不然,前高后低,由篮球框的方向开始,忽高忽低地浮动。 这像是一种的行动模式,而方思奇在后面,要被举起来浮于表皮上,一点点地顺着起伏前移,最终…… 最终被投进篮筐。 投入真正的篮球,难道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吗? 严重冷汗直冒,他看见数百个黑黢黢密匝匝的脑袋就像动物的鳞片在骤风下起落,像一只粗壮的蟒蛇。 可这时,他又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有一个地方的“表皮”,凹陷了。 原来是有一个跪在地上的身影,两腿岔开,捂着脑袋。 看不清正脸,不过耳朵上架着一个熟悉的眼镜框,那正是叶文青的。 叶文青,他没有和别的学生一样扭曲,而是无力地弯下了身子。 说不定他可以帮方思奇。 严重想要叫住他。 “叶文……” 忽然,他的声音被打断,嘴角一动,接着忍不住地抽搐起来。 呵呵……呵呵…… 这是怎么了啊?严重还有意识,想要极力阻止自己发出笑声,从喉咙里挤出呜咽。 呵呵……呃…… 严重的嘴角不自觉咧了起来。 他拼命地腾出一只手,板着自己上扬的嘴角。 “严……严重……” 转眼间方思奇已经被人群推到了严重附近,试图引起严重的注意。 “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要看我……” 严重捂着下半张脸,发出了低语。 他朝方思奇挤了个眼色,不知道风声有没有盖过他的说话,他也没有听到方思奇的回应,只是两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一起。 方思奇惊异地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严重正在对着他瞪眼,眼皮一颤一颤,有点太过于明显。 “……严重你没事吧?” “……” “你说话啊!” “……” 即使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没有好结果,方思奇仍然有话想说,莫名之间,他的恐惧在不断的涌动中减少了许多,比起自己的安危,他现在更对严重的异常表情惴惴不安。 方思奇看见严重的抽了抽鼻子,手向上一抽,又马上拉了下来,盖住嘴巴,如此往复,他才缓缓敞开了手。 现在方思奇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 ……卧槽。 严重的嘴已经不受控制地扯上天了,红色的牙龈被暴露在白光下,两排牙齿呲在一起,好像电影里的恶魔,恐怖万分。 严重果然有些无所适从,他还是拼命张开嘴,和方思奇挤口型。 我, 觉得。 我也,有点。 想笑。 一句话后,严重的喉咙开始肉眼可见地颤动,发出钻地机一样哒哒哒哒的声音。 由于意识的反抗,严重的上齿和下齿死死咬在一起,经嗓子的震动,才有了这样不断咬合的战栗声。 你也疯了?!方思奇转不过身子,衣服被学生抓得很紧,就像挂在了闭合的铁钩上。 突然,学生们好像加快了速度,方思奇一连几个踉跄,冲着篮球框撞了过去。 到了框下,这些人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大,向空中一抛,方思奇一整个人就被跃上了十米,接着就要直直地朝着框内俯冲。 风,改变了乱刮的节奏,助学生们一臂之力,加快了方思奇被抛上去的速度。 下面是硬土地,摔下去会死的! 救命!! 且听风吟且听风吟且听风吟且听风吟!!! 来不及做多余的挽救,方思奇在心里叨叨了无数遍自己的异能,想要借此激发出来救自己一命。 可是这次的祈祷没有半点作用,方思奇的身体被阴风拖起,就要被迫向地面砸去了。 他的整个头被穿入球框,套进网状的线条,他的肩膀被卡在了框里。 就像他真的变大了一样,塑料球框开始主动崩裂。 马上,就要断掉了。 咚。 可能是因为篮球框不高,方思奇居然无恙落地了。 “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跌在地上,只是手掌擦了点皮。 不仅出乎他的意料,此举也同样让学生们感到“震惊”。 他们停滞下来,收回笑容呆呆地望着他。 严重的表情也因此得福松弛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身为旁观者的他敏锐地找到了原因。 原来是停在球框上的风,形状变得很奇怪。 但是风能有形状吗? 严重视力不错,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在风里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球”。 低头一看,在学生之间难得的缝隙里,夹着瘦瘦的樊可和苓茹。 刚才两个姑娘也在后面,不过一开始就很机灵地趴在地上,躲过了被抬起当球的命运。 苓茹竖着一只手指,昂起下巴凝视着那团阴风,食指附近凝结着若干的小小版“水球”。 是她控制了阴风帮了方思奇吗? 第79章 假篮球 「第一轮投篮失败,时间还剩下七分钟……」 「第二轮开始。」 电流刺激着全身表皮,严重的手臂略微发麻,这是一场不做休息的游戏,显然在第二轮哨声落下,虽然不笑,但他被控制的幅度更大了。 学生群体放弃了方思奇这颗“球”,朝着右侧篮球框缓慢地移动过去…… 波荡,波荡着,这次,又好像黑色的浪花。 樊可和苓茹借着人群的走势迅速爬起,成功地站在了人群外面。 貌似这次的目标不是他们,学生仍然在有针对性地向右移动。 严重挤在人堆里,不禁伸长了手,高高举过头顶。 与此同时,他们紧随其后,也跟着举高双手,呈“投降”状,左右摇摆着飘啊飘。 这样的场面就像是漆黑海底的海草,一扭一扭,稍许愚蠢。 严重回头一看,阴风还被苓茹的一个个水球们困在篮筐上,不见先前的威力。 也没有丝毫反抗的趋势,且在不断缩小它的身体,应该不是水球真的很强,而像是被系统克制了。 严重忽然一顿,他听见樊可在身后慢慢地补充。 “每场轮次里有一个异能得以释放,刚才是苓茹,现在又是谁?” “你是预言家吗?!”严重好像被激起了什么想法,顶着嗓门向后问道,“樊可,你是预言家!” “很遗憾,我不是。”樊可回答,“我没有接到任何提示告诉我预言家的身份,更何况使用异能的顺序也不是我提出的。” “使用异能的顺序就是水风火?” 苓茹扶起摔倒的方思奇,她回忆起了曾经商量好的战术:“在这里能用吗?” 她试着再用手搓出一个水花来擦拭方思奇脸上的灰渍,果然无效,只能单纯用指腹搓了又搓。 还没等樊可回应,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被主战场的严重呼唤过去。 只见人群并非以刚才的方式开展攻击,而是从最外面的学生开始算起,一点一点挪向空缺的对面,最后形成一个包围的圆圈。 学生们将一个单薄且脆弱的身体围在中间,摇晃着双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叛徒。” “叛徒……。” 被他们圈在中间的男生抱头发抖,大量的白沫顺着嘴角溢出,流在地上,一片狼藉。 严重也跟着人们绕到了对面,现在他真正看清了男孩的正脸。 叶文青两眼翻白,头发乱糟糟地僵硬在原地,根本就没有自主意识。 “他的意识也被下了暂停。”远处的樊可说,“这是他有意识时,最后的挣扎。” npc不过是npc,所有npc学生都逃不过被控制的命运。 叶文青虽然保持着受害者的动作,却不敌规则的命令,挺着僵直得再也不能动弹的身躯,和周围的人一起喋喋不休地说着。 叛徒,叛徒。 他在骂自己是叛徒。 手臂无法像其他npc一样展开晃动,于是叶文青连带着整个身体开始大幅度的、非常规地摆动。 直勾勾地摔在地上,身体还在扭曲个不停,像一条被胶水黏死但迫于神经压迫仍在挣扎不休的水蛭。 “叛徒,叛徒。” 叶文青有节奏地低语。 ……简直……太荒谬了。 严重觉得这就像是一个受害人在无端地指责之下被迫从众,接受自己被诬陷,莫须有的罪名。 保护自己不受到规则的侵害有错吗? 可严重或许也觉得叶文青不可惜,当他给贺川扣上“作弊”的帽子时,贺川被迫被贴上“作弊者”的标签,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吗? 然后,人群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一个又一个的学生迈开腿,朝着叶文青的身体踏了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 一圈又一圈的学生由内而外进行交接,对着叶文青踹了不下数次。 一批,两批,三批。 叶文青也跟着裂开双腿,尽管他呆滞在原地,身体已经扭曲得不像人样,右腿被逆着掰弯,蹬着硬操场,像一条抽搐的劣质人玩偶。 最终,叶文青肉做的身体比不过这样非人的扭曲,直直地死了过去。 没了动静,人群把他的尸体抬高,严重被迫也在其中之一。 于是叶文青嘴角的白沫跌入空中,直接流到了严重的脸上。 混合着泥土,口水,恶臭的呕吐气息,严重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学生们变得更聪明了,他们竟然把叶文青的尸体团成了一团。 本就扭曲的尸体被再度压折,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的窘境。 这一颗挂着眼镜的篮球,被抛弃空中,正好入篮。 叮。 眼镜被框撞掉,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第二轮投篮结束,很可惜,你们没有找到真正的篮球。」 「老师将暂停计时,留出五分钟时间让大家交换资源。」 …… 几天下来,大家的三观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学生们已经不动了,四个人找角落挤在一起,谁都不好开口。 还是樊可先说了。 “打不完。” 樊可言简意赅。 “死局。” “……场地里只有我们四个还算人了,去哪找十个?!” 方思奇也领悟过来。 “叶文青这种不完全沦陷的都不算真正的篮球,那真正的篮球只剩我们了啊!诚心不想让我们活!” “字面上来看是想诚心让我们耗死在这,可是……”苓茹还是说出来自己的想法,“游戏不应该是给我们定的?” “为什么今天反过来。”樊可接口道,她拍了拍身旁闭着眼睛休憩的严重。 “想了又想,原因很简单。” “今天是周末,学校不上课。” “啊?” 方思奇惊叹。 “周末不上课,我们怎么还在上体育课呢?”樊可的声音轻柔,眸中没有波澜。 “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苏醒’。” 第80章 预言家 三十台显示屏像三十只眼睛,在警戒周拟这个不速之客的入侵,或是适应了,许久之后它们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行。 事情发展得太过急切,旧时代的人类与电脑尚未建立太大的联系,正如同它们此刻臃肿的机背和屏幕里空荡荡的角落那样,有种被遗弃在时光一角,无人问津的颓败感。 现在播放的是学校的各个角落。 无数黑色方框里盛放着s市一中青灰色的世界,略过一两只鸟雀,这些都不足以吸引周拟的注意。 检查过校长室后,里面没有任何可以查阅的资料,外面奇怪的异动还在等他自投罗网。 困在这里出不去,那么他现在的目的就慢慢变成了唯一。 既然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可以观察到学校的一切,那势必能从三十个屏幕里找到他队友的身影。 按照课表来算,今天下午应该在篮球场上体育课。 篮球场的灰色屏幕所拍摄的视角很高,作为唯一有学生存在的监视器,它的右上角标着一个鲜红的21号数字。指偶大小的人们从中走过,看角度应该是从铁丝网后面拍摄的。 很奇怪,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篮球场有什么监控,现在的视角有些太过于诡异,不过透过铁丝网,周拟的确看见了楼下发生的一切。 录像有些模糊,好在他还可以看清楚大家的行动,可惜屏幕中间花白了一块,躺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的残次凹陷,盖在操场上人群的头顶。 周拟的喉结动了动,摸着屏幕想要擦掉那块奇怪的东西。 ……擦不掉,真的是屏幕里的。 穿着篮球服的学生们正在投篮,动作一卡一卡的并不算顺畅,与其说是监控,不如说老电影更让人有信服力。 几个男孩在追逐胡闹,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像燕子一样轻飘飘地走了进来,周拟眼前一亮。 女孩理了理头发,随手把一个篮球准确地抛入对面男生的怀里。 长距离的准抛,娴熟的动作让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女孩是苓茹。 顺着篮球的轨迹往旁边看,果不其然四个队友就在画面里。 在耀眼的白光下,苓茹一扭身,身上抖着好大一个数字。 周拟看不清楚,却有意识地捏了捏怀里纸张的一角,把体检表抽了出来。 凑近了距离,他想对比一下毫无关系的两者。 ——叮叮。 天公不作美,屏幕好巧不巧地花了。 周拟只得暂停动作,无奈低下头拍打了两下。 顺着手掌又被硌到的触感,他发现藏在此屏幕后面的大大的背部上,有不同颜色的四个按钮。 分别是红,绿,蓝,黑。 黑色在最底下,周拟随手一按,就在这时,监控便切到了另一个画面,左上角有一个跳跃的红圆,一蹦一蹦。 四个队友零七八落地躺在地上,刚好被白色盖去了整个脸庞,像是昏迷过去了。 周拟想要通知队友有难,可他的系统栏在此时完全打不开。 当他再按了一下黑色的按钮时,监控又变回了刚才学生还在的样子。 屏幕上的红圆消失了。 都是青少年,学生们有些兴奋,体育课上蹿下跳的好不快乐。 周拟严肃地盯着,就像被静止了一样,大约足有五分钟。 看着看着,他终于验证了心里衍生出来的错愕感。 错愕在于,虽然白色挡住了学生们的表情,但是总觉得这动作有些奇怪。 周拟将大拇指贴在屏幕上,比对了一下学生跳跃的高度。 ……一次更比一次高,这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周拟收回的手无意识颤了一下。 被他对比的学生一下子蹦出了两个拇指关节的高度,随后啪得一下折在地上。 折在地上,膝盖上多出了一点浓浓的黑迹,恐怕是摔坏了。 血慢慢流了出来,染黑了他的袜子和球鞋。 周拟的视线也跟着一起停留在那双球鞋上,愣了又愣。 这双鞋是不是穿反了?他往学生身后看去,背影的鞋尖还大大方方地摆在影子里。 然后就像他预感的那样不对劲,屏幕里开始有学生跑到了操场边上,兴奋地捂着脸。 画面变化的越来越慢,几乎定格。 ppt播放一般,渐渐的,随着学生们跑出来的越来越多,屏幕上的白色居然也随着学生一点点移动,分散开来。 周拟一拍脑袋。 不是什么屏幕花了,这是雾。 他盯着捂脸的学生看去,他们的动作竟然顺畅了很多。 监视器不再卡了,越播越流畅,恢复到正常的速度再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周拟能看出来了,学生们那是兴奋到开始抓挠起脸皮了。 就像要把皮肤扯下来一样,即使学生的力气不大,可抵不过监视器的加速,看不见残影地抓挠着,黑色的墨迹以飞快的速度渲染了大半部分学生,最终全员沦陷,仿佛是一种张狂的狂犬病,有的顶不住压力倒在地上,有的在篮球场挣扎着乱跑,手部的动作都停不下来。 像跳蚤接二连三地蹦开,直到满篮球场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 奔跑的,跪下的,磕头的,抽搐的学生们。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崩溃着,可雾不放过他们,继而一个接一个没了挣扎。 一起昂着头,咧着嘴角,抬起上颚。 最后统一形成了这个姿势。 周拟又按了一下黑色按钮,屏幕又切换到他躺着的四个队友身上。 再换回刚才的屏幕,学生们在统一的一瞬间彻底消失,留下了横七竖八的四个队友,红圆也出现在此了。 周拟的心揪了一下,他预感不妙地触摸着屏幕中仅剩的队友们,有一丝迟疑。 同样身处在篮球场的他们也吸入了足量的雾,这样持久的昏迷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醒醒啊……” 周拟开始狂按按钮,没有别的办法的他只能通过随便触碰几下来试着切换到一个他们能苏醒的画面。 但就一筹莫展之际,好像是回应了他的声音一样,在一次随手按下蓝色按键以后,画面突然闪烁了一下。 周拟停住了手。 他看见人群之中的樊可,站起来了。 樊可明显是闭着眼的,她慢慢仰起头,眉间移动了一个像素点。 过了一会,严重也爬了起来。 可他的动作明显被加速了,先站在原地四处扭头,从地上捞起空气,也紧闭着眼睛,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 很快有了新的变化,严重突然开始将身体绷直,捂住了下半脸。 等等。 周拟凑近仔细瞧,严重的动作并不是主观的,腿脚站立不安,在加速下更加明显,略微有些紧张。 同时方思奇也站了起来,呆愣地站在严重对面,随后一个飞扑自己扑在地上。 两个女孩不知道从何时跑到他身旁,把他扶了起来。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 一切的一切都荒诞无稽,就像是身处在幻觉之中。 “嗯……。” 周拟瞧了瞧屏幕上时有时无的红圆,在这段画面播放的过程里,它都随着画面的速度而改变自己的跳跃。 这个东西有点眼熟,现场直播的意思吗? 联想到学生的画面上既没有红圆也没有队友,如果是这样,那他算是看清了雾的污染过程。 “接触到雾的npc以此种方式逐渐异化,兴奋,张狂,挣扎,最终统一于雾的指引,……消失在这个世界。” “玩家无意识陷入昏迷,在雾给予的特定幻觉中进行实体与意识的同步移动。” “然后,相信预言家,应该是对处在幻觉中的他们说的。” “我没办法看到他们的幻觉,也许相信预言家就是相信我。” 他做出这个解释的理由就是自己在结束游戏后,无意间苏醒在卫生间里。 追逐张齐的确穿越了雾层,所以只有他在意识陷入幻境后,身体进行了移动的说法,才能解释现在同样在做出诡异动作的队友们。 “可是相信我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周拟跟进地看了一眼,猛得恍然。 他极速对比了之前没有看完的体检表和队友们衣服上的序号。 “17,严重——贺川。” “24,樊可——许星祺。” “31,苓茹——裴霏霏。” “12,方思奇——顾子清。” “44,……。” “…………………………我吗?” 第81章 夺命 咚。 监视器机械性地故障了一下,卡了一下花屏。只是再恢复画面时,四个人一改先前自顾自的作态笔挺地站起目视前方。 簌簌的风吹过周拟所在的十楼,又在下一刻吹拂着篮球场那边的绿树,捎带着他们的衣角。可是他们的表情变得严峻得可怕,如同四座静止的雕像,四肢贴在腰侧。 屏幕不受控制一花一花,瞬间飘过了许多张乱码,卡在某一个稍有画面的视角里,周拟赫然发现所有人的脑袋都扭向了监控的方向。 望着他。 在下一个画面之后,又肃立不动。 他们是…意识到了监控。 咚。 机器又响了。 取而代之故障的卡顿音,深沉且厚重得更像一股钟声,在周拟心头沉闷地一击,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咚——咚——咚——连续三下,周拟的眼睛晕晕的,屏幕光有些刺眼,他一点一点向后退去,靠在门旁的墙边,捂着太阳穴缓缓下蹲。 咚——再敲一下,他的意识有些发胀,头皮发麻,就像这钟声硬要从他身上抽离出一丝魂魄一样。 “我累娘,一会儿樊会长要和实验体约谈了啊,宁姐,要不咱先去吃饭呗?” 门外有了声音,想必是房间的余响。 “害,你也真是……工资没扣够嘞?会长责怪下来你承着哦?” 钟声逝去,周拟也清醒地睁开了眼睛,躲在门后偷听这俩小姐妹的午后窃谈,不过大概率外面只有杀人的纸了。 “哎……何必?闲操心的功夫,造反也给我们按下来了,他还能再跑不?宁姐,你聪明,你说他大费周章找六个学生真有用不?”一个小妹说。 “我说没用!自打加了这地方连公会总部都没见过,我们有资格管他呢?可谁让人家预言家高高在上地坐着,小办公室一呆,空调一吹,随便指手画脚几个人就出去卖命了,咱们这种小喽喽要是想着不老实,早就被那几个高官砍脑袋了,老实干吧妹子。” “不死城也有空调啊,我天……” “烟雾缭绕,有钱的各有各的审美,咋啦?你嫉妒?” “我可是嫉妒了,呵呵,他缺妹子不,听说他妹身体一直都不好,你看我和她长得像不像?” “拉倒吧!” 密语在不了了之的谈话间落下帷幕,屋外又一次安静下来。 有些违和。 ……、……。 的确是没有了余音,就是一段简单的同事之间的聊天,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真是温馨得过于祥和了。 午后的太阳混着一阵细小的风动,把稀碎的阳光剥下一缕送入小小的黑色的校长室里。 呼…呼。 寂静的校长室,周拟没动地方,反之,他将耳朵更加贴近门旁。 如同日常的生活,他想静静地听着这余剩的平静,叮,叮,房间里多出了一点没有意义的杂音,就像筷子轻轻搅动着墨汁,点在盘上的清脆。 随后,他站起来了。 好像悠长的平静之中… 叮,叮,一下,两下,踏,踏,踏,正像是…… 门外有一个人故意踮着脚走路。 有人来了。 这个人很拙劣,踮脚应该是为了放低声音不被他听到,可是由于太过笨拙,他不小心蹭到了桌子。 啪得一下,毫无联系的韵声逐渐连成一段歌曲般巧合,在宁静里掺杂着一丝不属于它的声音,这个响声像白粥里的老鼠屎搅混了一整个本应温馨的下午,周拟还是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提醒。 周拟藏在门后,准备脱下外套,一点一点的呼吸着,拧成一条麻花攥在手里。 拙劣的脚步声在铁门前停止了。 下一刻,是外面拉扯拉链的声音。 王强回来了? 吱呀。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 铁门发出了不属于它的开门声,十分尖锐,荡荡地刺穿了沉默,果不其然,一只肥胖的右脚垫着前脚掌迈了进来。 周拟顺着他开门的力气慢悠悠地移动到了门侧,他站在阴影里,正好被打开的门挡住。 两个人刚好形成了视觉死角,站在冰冷的阴影里,周拟攥着衣服的手更紧了,看着王强晃悠的身影高出他两个头,一颤一颤地慢慢地走进光中。 一呼,一吸,他的呼吸没有声音,在目光向下扫视王强的模样时也缓慢地停止了。 直面他,自己不是力气,有些过于莽撞。 那就。……周拟若有若无地斜视了一眼门外,不见情况,但是既然王强安然无恙地走进来,有npc学生在场的话,那些纸片是不是能暂时放弃对自己的攻击…… 可是这样逃出去,如果他再一次把接待室的门锁上呢? 自己就会很快吸引到王强的注意力,然后被他捶死在这里。 想个办法。 ……咚。 王强也没见过校长室的模样,瞧他在监控前久久不动,情况也和周拟刚进来一样。 王强应该是想要触碰屏幕,所以向前走,远远地走近屏幕。周拟跟着他的节奏,一点一点扭开身子,向门外挪去。 周拟缩着身子,蜷在了接待桌下的空间里。 先躲起来为妙。 两只手分别捏着麻花校服两角,一个扭弯掐得更实,万一被发现了可以自保,要找个机会尽量勒晕他。 王强显然找不到周拟,他没有怒骂,搜索式地找了找校长室的几个角落。 他似乎也知道无果,根本没仔细看,站在屋内甩了甩手看着监控。 王强根本没想找自己吗? 想着这点事的功夫,周拟一手撩起了自己的碎发,放在耳侧。 王强奇怪地扭了一下手腕,在耳旁划了个弧。 奇怪,王强的动作为什么硬硬的呢? 王强把他的衣领往下捋了捋,他那脖子就像一块紫青的石头。 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周拟的目光慢慢下移…… 他发现,王强居然还在踮脚。 原来从周拟发现他的存在到现在,王强一直在踮脚。 被鬼附身的死人才会踮着前脚掌走路,周拟的脑海里不知何时浮现出这一句话。 三十个屏幕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在他脚下的影子里,那后脚掌下好像还垫着另一个人的前足。 ……死人,这是死人! 王强已经死了! 王强已经死了? 好巧不巧点上了周拟的疑虑,王强慢慢转头,对上周拟的眼睛。 只有头转了一百八十度。 他张开嘴,满口蛆虫和碎牙的嘴里吐出了腐烂的臭烟。 这张脸不就是游戏里被摧残的王强吗? 王强一下子扭过身子朝周拟所在的桌下扑来,周拟干脆摔在地上灵巧地翻了个身让王强扑了个空,王强直直地撞在桌下的横栏,硬硬地爬起来。 接待室的门果然打不开,周拟只好离他远远的。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因为前脚掌不着力,所以半天爬不起来,身体又和石头一样僵硬,木制的桌子硬生生被撞碎了,待王强爬起来,周拟已经一把关死了校长室的门。 王强挪步到门前,手上的动作一卡一卡的,嘴里恍若无事地调侃。 “hello周拟,我们又见面咯。” 他一拳一拳地朝着防盗门暴击。 室内的周拟皱了皱眉,这个恶心的语调,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难道那个假周拟夺尸还魂,还要害他一记吗?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逞英雄的游戏玩够了吗?玩够我可就来接你和我一起下地狱哦~” “小骗子,你干的那些事总会被警察知道的。” ……恶心死了,恶心死了,他应该死在宿舍楼才对,明明心脏已经被挖出来了,可是为什么还能活着。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王强每拳击一次门,周拟的心就震动一次,震得全身发痛。 他没有掩体,没有能够躲开王强的工具,甚至没有任何线索指向性地提示他王强被那个假的自己夺舍了。 既已经出了那场游戏,就不该回头打这么让人生理性不适的车轮战! 这个破游戏想要耍赖,直接弄死他啊!! 但是……不应该啊?王强出来之后,散落在地上的纸片的确没有攻击他的迹象,除非…除非……除非,这不是游戏的正常流程? 如果是有意安排,纸片确实可以装死不动来迷惑他,这样的场景倒也可以解释。 不过没有任何缘由,没有任何工具可以使他脱离当前的关卡,又不是考验运气的杀熟机制,所以这完全就是一个必死局。 周拟捂住脸,压制住恼火冷静地想了想。 他是预言家,他的动作对他的队友们有影响,他的流程应该是好好地站在监控面前研究怎么让他们从雾里逃出去。 自从他们突然矗立不动之后,自己这边却也跟着花屏了,这是他们在影响自己。 在那之后,他的流程也因为异常被打断,迁怒他的王强随之而来。 不,不是王强,是他自己,上一个游戏的余孽。 期间的转折是……? 咚。 周拟学着钟声。 钟声,是形似钟声的东西引起的。 雾……开头出现过的其他学生……还有昏厥的大家,现场直播? “没时间给你犹豫了哦!” 王强的最后一个拳头砸开了门,被一股外力带着冲了上来,踮着脚的样子更加诡异了。 他就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啊。 王强发起第一次攻击,没有冲着周拟,对着21号监控器狠狠地冲拳。 哐哐哐哐,监视器的屏幕碎成细小的刀片状四散飞溅,周拟蹲下躲开才没得以划伤。 他把屏幕砸碎了! 验证了周拟的猜想,这个王强真是“飞来横祸”。 就和操纵他的恶心人一样凭一己之力搅坏了所有,真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账。 “你有意思吗?”周拟厉声厉气地问,随时蹲下身子躲开王强的前扑。 蹲下是有用的,因为王强的腿像两根石柱,不好下蹲去抓他。 千万不能往上跳,不然会被他拦下脚踝。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放过你?” 王强发出他说不出来的阴笑,哈哈哈地嘲讽。 “行了!我知道这盘棋是我下错了,错让你当成好人,我悔改,下辈子不会了。” “可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装,呵呵呵,与其问我为什么不放过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非要复活我?” “别说抱歉哦,你害得我手再也回不了暖了,我非得杀了你!” “神经病,谁要复活你?”周拟窜出房门抡起椅子朝他扔去,正好卡在门框拦住王强的步伐,让他一时半会不好抬脚迈出去。“给你机会不投胎,非要用我的身份附身在这么丑一个男的身上么?” “投胎?投胎?!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开嘴,王强的牙一个接一个落了下来。 “周拟!!我投不了胎了!!因为我死在不死城了!!!!” “你不懂吗?!你真的不懂吗?!你不记得了你他妈拿着我的心脏去送给那个只会写日记的臭小子,白白葬了我的下辈子!!!!” “你把我们都聚在一起,献祭出来的那只蝴蝶,它带给你什么了?!” “去死吧,去死吧周拟,你什么也做不到……” 王强停住了抬起的脚步,一下踹碎了椅子。 哗哗啦啦地碎片躺在地上,一片狼藉。 他拿着连接椅子的钢柱,朝周拟捅了过去。 这下速度意外的快,周拟不好闪开,一手握住了钢柱的另一端使自己不受伤害,继而被对方一个使劲甩到空中,重重地摔在铺满碎片的地上。 头部炸裂的剧痛,后背好像被碎片扎出了血,周拟半身发麻,挤着眼睛咬牙。 “收回前言,你好像和我在雾里看到东西不太一样啊……呵呵,好有意思,你真是不长记性。那就让我告诉你吧……” 王强扭曲着脑袋看他,露出一副得逞的笑容。 “你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在来到副本之前,你过着那么百无聊赖的人生啊。” 王强大声说。 “凭什么你把自己洗得这么白!?” “求命,欠债,求命,欠债,你还记得自己求过多少条命吗?” “第一条命,是你那见不着人的父母给你的,你就是这么卑劣地活在世界上,靠着这么点公钱活着。” “第二条命,是她给你的,因为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鬼!她知道你赚不来钱,你没能力,把房子荡给你,你呢?你做什么了?你让她死在警察手里了!” “还有……” 王强顿了顿,似乎有些不乐意说,掐断了话题。 “……但愿你还记得,这些命不是你求到的,是他们白白被你抢的。” 他笑了笑,想把周拟捅死。 沉重的钢管划过地面的闷声,突然停止,这是它被王强举了起来。 在空中划过的痕迹迟迟没有抹去,一阵小风扰乱了周拟被汗水浸湿的刘海。 周拟闭着眼睛。 “就从你的大脑下手,你不是脑子最好吗?反正全身也没一个值钱的东西,呵呵呵……” “等你死了,我回到你身上,哪怕出不去,我还是周拟。” “哈哈哈……” “还真是件好事啊,我们,和她,和她在一起吧。” “周拟……!” 咚! 千钧一发之际,响彻十楼的不是周拟脑袋爆浆的声音,而是一个巨大的钟声。 咚,咚,咚,咚,咚。 连着敲了五下,不刺耳但撼人心弦,让人为之颤动,好像神的降临,不知是恩赐还是惩戒,光听着就已经被摄取了魂魄。 周拟已经浑身干硬,只知道抱头侧躺在地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世界在他的脑海里瞬间归位寂静,他在如此混沌的世界里,多了一丝无所适从。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周拟的呼吸短暂地停止了,接二连三地被抽空了脑袋。 实在没时间思考太多王强说过的话,因为周拟总觉得,等到他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会主动死的。 黑暗中,小雨淅沥沥地,流淌着,从屋檐,到他的房梁。 两只麻雀衔着枝干停在他的窗前。 似有温柔的声音一点点唤醒着他,还有浓浓的南瓜香。 但是钟声响停,他也被迫着睁开眼睛。 王强不见了。 吱——吱呀——接待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以周拟的视角看过去,那是一双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非常昂贵的皮鞋。 熟悉的西装裤腿,熟悉的文件袋,熟悉的眼镜。 “你好。约谈的时间到了。” 蔺老师推了推眼镜,无视满屋狼藉。 “你好,周拟。” 第82章 母神降罪 蔺老师径直找了个椅子坐下:“周拟同学,请坐吧。” “我坐哪里?”周拟借着支撑强行从地上爬起,拨下几片扎在后背上的碎片,“你那是唯一一把了。” “只要你想,哪里都能坐。” 蔺老师倾着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指节叩击桌面。 “请坐。” “如果你是来看我狼狈的,那太是时候了。”周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双手无力地搭在桌面上,低着脑袋。 另一把椅子碎了,难道让他坐地上吗? “一来二去,现在你也不瞒了,樊会长,约谈不给我倒一杯水吗?” “周拟,你对你的身世存疑吗?” 樊诩仅轻描淡写的一句。 “先来做一个自我介绍。” “……?” 周拟迟疑了一会,低声说。 “周……” “说你自己的。” “周拟,二十三岁,失业。” “家庭情况。” “一个人。” “父母呢?” “死于火灾。” “生在哪里?” “s市。” “学历与工作经历。” “x大毕业,干过一两年程序员。” “你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s市,是吗?” “嗯。” “周拟啊。” 阳光映射在樊诩的眼镜框上散着淡淡的光。 “你是s市一中毕业的吗?” “我不是。”周拟站立的身躯微晃,叹了口气,“从前看来,我是没机会上这种学校,现在给机会也不去。” 文件袋被樊诩摊在桌上,其中整整齐齐的几个袋子不厚,被白色封条多加密过几次,剩下还有一份没有用过的痕迹。 拿起其中的一份,名字上写的是——不死城队员登记簿,程亦然。 二等支队「王牌」队员程亦然,性别男,年龄17,现就读于宿中科技大学,于22年加入不死城公会。 “程亦然啊,他才十七岁?”周拟抬了抬眼皮看清楚,“而且贵公会敢把成员档案交给我看?” “你知道宿中科大吗?”樊诩指给周拟看,“宿中作为重心城市发展的还不错,不死城招募他的原因有一部分正是因为这个。” “程亦然家里有一亩三分地,据他所言父母出国长期不在身边,蹲在家里收租闲得慌,所以来参加副本了。” “你们都是地主。”周拟接话。 “你也许好奇我为什么说这个。”樊诩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你对宿科大有什么印象?” “路过,感觉挺大的,我很少去城中区。” “那x大呢?不在吗?” “不在,离着很远。……等等……不对……” “x大在哪里?” “……” 周拟想了想。 他从来没出过s市,为什么会知道宿科大和x大两个……本应该不同城市的学校呢? “……s市。” “我的记忆有问题,你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樊诩沉默地抬眸,周拟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用眼神向下凝视着樊诩。 “你为什么没有之前崩溃了?” “因为我习惯了。” “你在生气吧。”樊诩抬手把周拟的头发捋顺,露出他的左眼,“你看,瞳孔缩得很紧,你生气了。” “……” “我只是在思考。”周拟回答道,“我曾经和一个队友说过关于x大的事情,他没有反驳我,这很矛盾。” “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到严重。”樊诩说,“是在‘里世界’的时候吗?确实是那样。” “你在监控我们,这么说也不奇怪。” 周拟讽刺地说。 “我不是在监控你们,我是在监控你。” 樊诩漫不经心地反驳:“你真是彻头彻尾的生了场大病,神志不清醒,病人。” “试着坐下吧。” “呵呵……好了不起。”周拟终于半弯着腰向后仰,“我是病人,你就是医生吗?这么想看我的笑话,我就成全……” 话还没说完他便向后一仰,想要摔在地上。 可没等落到地上,就坐到了一个类似于皮革一样的东西。 摸起来很舒服,是他没用过的奢侈的料子。 “……奇怪。” 周拟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正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一张凭空出现的皮椅上。 “我说过,请坐。”樊诩说,“不想只是你的主观因素。” “贵校发生的一切早就是我能力范围之外的可以理解的事情了。”周拟顺势抚了抚脸。“这也是新游戏的一部分吗?” “不。”樊诩沉默良久,“你就没有考虑过,你们根本没有逃出那个游戏吗?” “我们根本没有逃出去?” 周拟愣了愣神,慢慢回忆道。 “有什么证据?” “证据已经摆在你眼前了。”樊诩指着周拟身上的血迹,“现在疼吗?” “不是太疼。” “椅子舒服吗?” “等等,假设我们逃出去了……” 周拟好像想到了什么,所有杂乱的线索在冥冥之间连成了一串。 “系统就不会没有提供具体的剧情概要,只给了一句框架。” “我就不会看见顾子清和那个女鬼了?” 樊诩点点头。 “监控的现场直播是在说他们幻觉之外的样子,我也会遇上变成死人的王强。”周拟对上了号,“原来是这样。” “后来遇见了另一个你,他似乎也搞不懂为什么你听不懂他说的话吧。”樊诩补充道,“你们一直被困在这里,剧情没有戛然而止。” “那么真正的我也在这里吗?” “是的。”樊诩垂下眸。 “越是接近真相,就越能聆听关于母神的祷告。” “现在你知道了。” “现在我知道了……关于母神的祷告,这又是什么?” 樊诩开始解释。 “这是副本社会的过去。” “曾经有三个陷于迷途的人类,他们无意中进入了这片土地。” “他们经历了千难万险,看见过无数同样挣扎的人类死于非命。这时才意识到,这里和他们原本的世界真是截然不同。” “即使拥有同样的阔土,每一处细腻的建筑完全复刻,即使这里也有许多他们认识的,挚爱的人,都逃不过异变和灾厄的降临。” “就像s市一中,原本也只是一个滥用职权的高中。” “周拟,我要问你。” 樊诩说。 “生命,自由,爱情,权利,你要把哪个放在首位?” “……哪个都不想。” “三个人看透了悲欢离合,他们不忍心看着群众们一点一点消失在无尽的闹剧里。”樊诩继续说。 “于是其中最聪慧的人说,我们要创造一个神,去维持这个社会的平衡,我来提供资金。” “最冷静的人说,我在游戏里学过一些,我来提供材料。” “还有一个呢?”周拟问。 “他来造神?” “是。”樊诩看着他。 “他来造神。” “哦……”周拟若有所思,“聪慧,冷静,他是什么?果敢?” 樊诩无视了他的话。 “三人达成了统一,结为兄弟,发誓要缔造出一个可以拯救千万无辜者的神。” “聪慧的人说,要创造一个神,还是母神比较有亲和力。” “由此,母神就诞生了,每当副本通关接近真正的真相的时候,就会听到人们对母神祷告的声音。” “咚,咚。”周拟下意识地模仿着钟的声音。 “死去的人类,苟活的幸存者,在一次次痛苦中挣扎的人们,甘愿用灵魂化作沉重的钟声向母神祈求胜利的降临。” “现在看样子胜利不但没有降临,还更远了哦。”周拟打岔道,“我听到了钟声,意味着我接近了某些真正的真相?” “嗯。”樊诩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人们对母神祈祷,母神没有回应他们吗?” 樊诩依旧没搭理他。 “后来,冷静的人离开了队伍。” “聪慧的人独居高台。” “造神的人也死于非命。” “为什么?” 周拟皱眉。 “创造出来的母神没有回应所有人,只留下了这样链接精神的方式。” “不复存在了。” “三个人起了争执,分道扬镳。” 周拟的语气沉了下来:“造神的人死了,是因为其余两个吗?” 樊诩先点了点头,又摇头。 “准确的说不是,因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诅咒。” “让身边的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悲的罪孽。” “他是三个人里最卑劣的人,时至今日,我们只记得系统给他分配的代号。” “罪孽。” 第83章 回归 “可惜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卑劣。”樊诩站起身,不知从何时掏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递给周拟。 “这是什么?” 周拟接过手,捧在手里才发现那是一把套着刀柄的水果刀。 “熟悉吗?”樊诩说,“复刻版的。” “还真是什么都能变出来啊。” “回去吧。你被赦免了。” “不去。” 周拟干脆了断,一把把刀从腹里拔出来。 “你不安好心。” “你没有权利拒绝。” “我他妈不去!!” ! 周拟感觉腹部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只见鲜血正从伤口中涌出,大片大片的鲜红涌在地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愣愣地坐着。 此时,樊诩正俯下身,握着他的手。 樊诩静静地看着周拟,脸上仍旧一丝不挂。 “没有痛觉对吗,我说了,你被赦免了。” “即使你不愿意加入不死城,这张逃生券也送给你。” “这是对你的惩罚,也是对你的救赎。”樊诩轻声说道,“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开始你新的人生。” 随着樊诩的话音落下,周拟的意识渐渐模糊。 一道白光如同泪水般沾湿了他的眼眶,朦胧了他的视线。 觉得身体放轻,就像是真的去世了一样。 如果死是这种感觉。 …… 再一睁眼,天旋地转。 这是一片漆黑的马路,他站在车来车往的大道中间,与众多车流“擦肩而过”。 一个紧急的鸣笛,从后面飞驰而来的汽车差点把他撞死。 这个樊诩,根本不想让他好过。 周拟踉踉跄跄地跑到路边,才得以喘了口气。 他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身体,伸出手来什么也抓不到。 真的回到现实世界了? 周拟眼疾手快,抓了个路人就开始询问情况。 “你好。”他随便拉了一个女生,一脸换成标准的敬业式微笑,“这是s市吗?我是外地人,咱们这是不是有过一个学校叫一中?” “什么s?”女生一脸诧异,“神经病。” “……是这样。”周拟问,“换个问法,宿中?” “哦,宿中啊。”女生有点嫌弃,“差不多在这吧。” “还有人打听这种废楼做什么,真搞不懂。” “……谢谢你,你会有好报的。”周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和女生挥了挥手,快步跑开。 他盘算着,如果能证明这个地方是现实世界,之前是副本,没准通过定位帮助到他的队友们。 而路人女生的话刚好印证了他这一观点。 依据樊诩提供的线索,他记忆里s市一中是错误的。 在现实世界,一定是另一种。 提问时,他恍然记起程亦然档案上的宿中科技大学。 同样为s开头,可以赌一把。 只不过和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这个地方的一中实际上已经被废弃了。 想要找到点东西,难度还是高了一个等级。 他站在这里,站在茫茫车海里,就像大海捞针。 这是樊诩对他的一种挑衅。 根据大概情况来判断,这条路周围便利店屈指可数,大多成工业化趋势,就像个产业园。 没准是什么大学城待的地方。 樊诩把自己支出副本绝对不出自善意,他的拒绝是对的,现在他的队友一定会面临着更大的灭顶之灾。 如果程亦然和樊诩是一伙的,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走出副本,坐享其成最后的结果。 咚。咚。他心里无意识地响起一阵钟声。 正心悸着,他猛得一回头。 一座偌大的学校牌匾正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身后。 宿中科技大学。 第84章 绑架 周拟一摸口袋,恰如他所想的那样,离开副本一切都没了,唯独剩下樊诩留给他的复刻版水果刀。 他将衣领整理了一下,盯着握着刀的手发呆。 之后不再迟疑,悄悄地躲进夜幕里。 与此同时。 “喂,哥们,你这中路咋打的啊?” 宿舍里,程亦然把腿翘在桌子上,一脸皱眉,“要不是小爷今天开心,打这么烂明天你可得给我带饭哈!” 在他旁边有个戴着眼镜的舍友,推了推眼镜。 “行了,差不多得了,陪你玩玩还上头了。” “嘿!” 程亦然鼻子翘到天顶,一脸不屑。 “小爷我今天不在学校,可是办了大事,买饭这种事以后就交给你们呗。” “切。” 舍友卷起《四六级英语》,给了他一棒槌。 “就你还小爷呢?四六级考完了吗?” ……程亦然摸了摸鼻尖,一愣。 没考完归没考完,但是这个感觉,有点熟悉啊。 叮铃铃。电话铃就在此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亦然同学?”导员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诶,咋了老师。”程亦然疑惑地问。 “你小叔怎么回事?”导员的声音略带怒气,“深更半夜跑学校来找你,只是因为他没钱了?” ……? “老师,您老搞错了吧。”程亦然还没缓过神来,“我哪有小叔?” “那他怎么知道你名字,还报你身份证号?” 导员觉得程亦然这个玩笑开得太过。 “他在门卫室,趁没关寝你去看看吧。” “再不去,他就要抱着保安大爷同归于尽了。” “啥?????” 程亦然一听这话,顿感大事不妙,撒开脚丫子就往楼下跑。 原本十分钟的路程被他一路颠簸成五分钟。 说实话,他大概能预料到这个突然袭来的小叔是谁了。 “可别是我想的那个吧……” …… 一到保安室,他隔着老远就看见那保安亭的玻璃里坐着那个瘦削的身影。 此时正垂着头,用手背擦着眼睛。 吱呀——程亦然打开了门。 一瞧见金毛进来了,那原本哭得梨花带雨的人装也不装了,一脸笑呵呵地迎上来,比保安还快。 “哟,大侄子。” 周拟笑着拍了拍程亦然的肩膀。 “果然是你啊!!!!”气喘吁吁的程亦然差点爆了粗口,“你怎么还活着!?” “什么意思。”周拟眨眨眼睛,“我不能活着?” 保安大爷被这俩人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好在抓住了重点:“小伙子你认识他对不?那就没事了,不是坏人就行,我好跟你导员通报。” “哎。”周拟闻言叹了口气,装出一副穷酸样,“你小叔没钱了,吃不起饭,晚上被房东踢出来,风餐露宿,流落街头,为了蹭一口保安亭的热水,我跟大爷哭了好久呢。” “不是,你……”程亦然一时无言以对,这人为了占便宜什么脸都不要了,现在连他未曾出生的小叔都二十三了。 “我有要事跟你说。” 见此情形,周拟直截了当,跟大爷打了招呼就把人拽了出去。 找个偏僻的小角落里,两人面对面站着。 程亦然有点心虚,周拟出副本的事他无权知道,但他知道周拟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他的。 “你都知道了,那我有话直说。” 周拟单手抱臂,另一只流利地转着刀子。 经过如此漫长的一战,他已经把小水果刀玩顺溜了。 “带我回去。” 他抬起眸,有些恶狠狠地说。 “我做不到啊!”程亦然大惊失色,本来就有点心虚,现在更百口莫辩,“我没权利回那个副本,不然我也不会出来了。” 他低下头,不敢凝望周拟的眼睛,因为对方现在的脸色比他写的卷子还糟糕。 “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周拟的语气冷冰冰,“杀npc跟杀人一样,到哪都不怕死。” “你们老大说踢就踢,凭什么?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要是再敢拒绝我一句,我就刮你十刀。” “别……你……”程亦然这才恍然,自己可以说是第一次在副本以外见到这人,原来比游戏里还嚣张。 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大学生,更何况在学校,自己哪有什么金箍棒,更当不了孙悟空。 周拟的体质不行,但他在威胁人上绝对不会开玩笑,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那个……小叔啊……”程亦然试着打岔。 “我不要求回副本。”周拟率先提出条件,“这个世界除了副本以外,应该还有别的吧。” “随便带我进去。哦不,直接带我去不死城。” “好……好……” 程亦然无奈只好随他作罢。 大不了送进去自己再出来嘛。 第85章 不死城 按理说,这世界本不是新人现在该登入的时候,程亦然心里清楚,他自己浪迹这世界也有许久,里面的人多少都混了个眼缘。 他都这样了,别人更别提。 新人对老人就是“人如刀俎,我为鱼肉。”见到一个就恨不得冲上去吃了,怎么还能留的一个“没经注册”的在这里晃荡? 不过他是周拟,应该还好吧。 在诸多副本之外,为区分和原有世界的区别,玩家们统一称其为新世界。 新世界范围之大,一只眼睛装不下,如同新地球一般,直接笼罩着被副本侵染的所有参与者,也涵盖了人类发展的所有历史。 甚至有未来。 在最中央的区域称为广场,是最普通,人数规模最大,最具有权威性的场地,主办方举办活动或者玩家私下交流基本都在这里举行,代表就是建立在中间的母神像。 沿着路下去便被分为了各种公会基地,小则小矣,如同芝麻草芥,帐篷烤架,大则大矣,诸如不死城,113警察协会。 大势力独占一方地盘,与扩张的同属副本一度在新世界里占有一方土地,安全最能得到保障,小势力扎堆,在相对安全的小营地上集合解散,也算活得下去。 唯一悲剧的制度,是难民。 活不下去了,没有能力,资金,没有势力,没有亲人,没有家。 介绍到这里,程亦然闭嘴了。 走在前面的周拟,一句话没说。 “你的意思,难民只是没有实力的单体玩家?”周拟不回头地问。 “嗯……”程亦然跟在后面点点头,幸好没人注意到他俩。 “也不能这么说。” 程亦然顿了顿嗓子。 “随处可见,居无定所,身负癌疾。” 难民,除了没有能力的玩家,还有另外一种特殊的人。 那就是从各大危险副本里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逃亡出来的npc。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什么类型的副本,逃出来之后,他们也能像人类一样,说话,行动,很有常识。 “那不是很正常么…”周拟的态度松缓了些,脚步却不慢,“人家又不是怪物。” “npc不是怪物?”听到这话,程亦然也不由得有些惊愕,“呃,你说得对。” 正常人就应该这么觉得,程亦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那样的反应。 自从周拟出现在现实之后他就有些失神,以至于前面周拟站住了脚,他一个脚步没放稳,差点撞了上去。 “诶,怎么了?”程亦然问。 周拟没说话,眼神瞟在了一旁。 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程亦然才明白为什么。 那是一只匍匐在地的水牛,被一个玩家拉着,走在广场旁边的草坪上,后面跟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看不出人形的东西。 “那个,是npc吗?”周拟指着问。 “嗯,是。”程亦然挠挠头,“npc更是没有资格参加副本,没有赚钱能力,所以……” “那就让人家跪着除草?”周拟语气一横。 什么? 程亦然抬头看着周拟所指方向,才知道他说的根本不是身后那个不像人形的难民。 ——而是那只水牛。 仔细看时,那牛的四肢长得诡异,关节十分壮实,根本就不像牛的。 更可怕的,下面长着的,是人的手脚。 “哼。”周拟冷哼一声,全然不顾后面的程亦然冷汗直流。 是他大意了,自己攀了不死城的高枝,全然忘记npc的地位已经有这么低了。 因为没有能力,所以沦为奴役。 侥幸活着,在各大危险地区穿梭,以天为被,地以为床。 实在运气不好,被玩家捡走,下贱为奴,被娱乐至死。 新世界。 程亦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加入不死城了。 为了活下去。 ——新世界,意为新,却更加麻木不仁。 “你们不死城是不是有一项活动。”周拟想到了他之前读过的报纸,“我记得是什么帮扶难民?修改制度?” 问完这句话,二人也正好走到了不死城门口。 “嗯。”程亦然回答道,“有这回事。” “现在还在吗?” “在。” 周拟抬头仰望了一下不死城的全貌。 这是一座老式的哥特风古堡,占地面积庞大,虽说大家的风格都千奇百怪,它还是一眼夺目,十分独特。 只是古堡越靠上面,越被一股浓厚的雾气所取代。 周拟想起了什么,厌恶地捏住鼻子。 每当看到这个,他都有一种酸涩和熟悉感,被雾侵蚀后,总觉得好像自己也是雾的一份子。 “哦对,你带好这个。”程亦然从系统里掏出一个口罩。 “不死城特供,每人一个,戴上之后小爷带你偷偷溜进去。” 这个时候倒格外认真了。 周拟接过口罩,随随便便挂在嘴上,将鼻梁处捏了个紧实。 “不必了。” 他左顾右盼,看一处角落里排起了长队,自己也索性跟过去。 “嗨,你哪儿去啊?!” 程亦然着急忙慌地跟着,生怕他搞出什么幺蛾子。 排着长队的人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往前看去,一柄大伞顶住了角落里的办事桌。 上面挂着一副横批——不死城救灾难民登记处。 ——登记者可享有不死城难民区居住自由,是当之无愧的避难圣地。 圣地?好讽刺。 周拟随便逮住一个前面人。 “你叫什么?” “……” 这人人高马大,足有一米九,一头黑发密匝匝乱蓬蓬,转身一看都找不到周拟人在哪。 “……名字。” “难民都这样?” 周拟管不了这么多,大致看了看周围人的模样,糊起地上的泥巴就往身上蹭。 “你干嘛啊?!” 程亦然想要快步阻止,奈何此处群众太多,怕有有心人留意。 “救人啊。” 周拟白了他一眼。 “我都穷酸成这样了,还不能当难民吗?” 第86章 茧的幸福 扎堆在拥挤的人群里,只感觉背上都粘上了一层湿热。 周拟抬眼望去,那是一片乌黑色的人潮,随着迎接难民的后门打开,稀稀拉拉的人们就像耕地的牛羊,紧密,潮湿,腐臭。 从外面看,不死城是一个庞大的个体。 走进内部,才发现他每座巨型建筑物之间,都宽阔而长远,就像未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以为自己可以躲开人生的所有意外,却躲不开这场画面给他带来的震撼。 难民走入的后面,这是不死城唯一雾稀的地方,在两侧黑漆漆的高墙下,一条宽阔的大石路隔开两岸绿草,远东的白日一丝不动悬挂在天上,悲悯地望着压抑的大地。 从这一刻,周拟真正知道,不死城的意义莫过于此。 人如草芥,枯瘦又脆弱。 一座比广场略小的女神像屹立在侧,苍白的阳光撒在她雕刻细腻的睫毛上,好像留下了一滴泪。 周拟在人潮中抬起了头,他是独一份,成为逆流,昂着下巴往上看。 现实就像一条长虫,爬进女神像裂开的缝隙里。 庇佑之下,所有难民只都赤着一双脚,挑着担子走向日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牌,难民四十四号。 有了难民的身份,他可以接近不死城,去光明正大地做另一件事。 “……还有另一件事。” 樊可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她低下眼眸。 “……我听见星星说,茧是蝴蝶的第二阶段。” “如果没有预言家,我们就永远没办法醒来了。” 她盯着远处僵死的叶文青。 叶文青,先前被扣上怪物学生扣上叛徒的帽子,四肢被曲折,折叠,最后被压缩进篮球框里。 “这个场景就像是……”结合樊可说的,苓茹脑子里一瞬间就有了画面,“就像是……破茧成蝶的样子。” 她回忆了一下叶文青的死态,不忍心地闭上眼睛干呕。 “茧是蝶的第二阶段。”樊可说,“他这个样子,更像化茧失败了。” “因为有意识,所以化茧失败了?!” 敏感的方思奇永远能在威胁自己生死的地方意识到关键。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和他一样拥有之前的意识,也会像这样被变成压缩篮球?” 方思奇一句落下,四面寂静。 “不是篮球。” 远在一旁的严重打断了方思奇。 只见他的背影跪在地上,伏在叶文青的尸首上摸索着什么,样子十分专业。 许久,他艰难地从叶文青身上抽出一根线来。 众人纷纷围在一起观察,那是一条细细的没有打磨过的,纯天然的棉絮。 “柳絮?”苓茹捻在指尖,“春天的东西。” “不。” 樊可看着它淡淡地说。 “是茧。” …… 周拟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被推拥着走到了终点。 圆形的大广场,所有难民自觉围成了庞大的圆,把中间空出一个心来。 那场面,如果站在中间,那就是被万民朝拜。 哒…哒…… 一位黑色教袍,挂着黑色兜帽的神父走到中间,黑压压地遮住上半张脸。 “苦尽甘来,百枯逢生!” 他一昂头,苍老的面容抵不住声音洪亮,一句话脱口,悲壮又惨烈。 他伸开双臂,黑色的披风迎风而动。 像一股阴霾笼罩着所有群众。 “黑暗已逝,黑暗已逝!我们追求的幸福马上就要到来!” “经历过痛苦,才知道我们现在的人生甘之如饴,我们会有新鲜的面包,蜂蜜!” 神父的嗓门提高一度,所有难民的头更低了。 “不要害怕悲哀,不要因而局促,一切都是预言家的安排。” “我们会给所有困苦的人民发送救粮物资,带领大家改变残酷的制度,我们会给所有为了生活而努力的人一切他们应得的幸福。” “为了新世界——!为了不死城——!” 他混沌的声音缥缈在不死城的各个角落。 难民堆已经开始有了骚动。 “为了活着——!为了我们——!” 阴天来了,密压压的白云掩盖住太阳的形状,大地彻底陷入灰暗。 神父从他厚重的披风里掏出一把枪。 “为了——不死城!” 女神像的眼泪被阴天吞噬得消失殆尽。 “百人生还!!” 他对准自己的鼻梁,砰得就是一枪。 人群发出一声害怕的惊叹。 鲜血溅刺在灰与白交织的无尽里。 当头一枪,鲜血淋漓。 神父却站着脚,丝毫没有倒下。 压抑的雾好像找到了吸引源,一股脑地向他涌伏。 而后,原本已经瞳孔扩散的神父,晃晃他的身体,又复苏过来。 从僵硬变得鲜活。 “不死城万岁!!!!” 他用尽力气,发出重生后的第一声长鸣。 “死人能复活!我们再也不怕死了!” 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 “我再也不怕我的女儿担惊受怕……” 一个年老的妇女怀中搂着她憔悴的女儿。 “不怕死…我就可以赚钱……赚钱……” “多亏了加入不死城……” “不死城万岁!!!!” 窃语沉寂后的一秒,口号如山洪般爆发。 “为了活着!百人生还!” 群起激昂。 周拟挺直了腰身,在一众匍匐的人群间冷眼旁观。 他虽然也跪着,腰却从来没弯过。 借此机会,刚好看清了全貌,只觉得可笑。 那一只只宛若牛羊的人们,虽然呼声变大,却把身子卑地更深,一直扎进地里。 卑微,难道是别人给的吗? 他的白发,在漫山遍野的黑色中,格外扎眼。 被风吹着,缓缓飘荡。 落目之处,却发现所有人身上都结了雪霜。 是茧,从他们弯下的脊背间破骨而出,绵延出一丝丝可怕的脉络来。 只是神不知鬼不觉,体面地揽住他们所有的卑躬屈膝。 又狼狈地展露出更大的悲伤。 第87章 洗涤 “小爷可把你要的东西搞来了哈。” 随着程亦然后台传来的一句提示,偌大的虚拟地图映入眼帘,周拟大致能摸排清楚不死城的分布情况,抛去主城的小角落各色万千,只有一个地方一眼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在地图里被白色铺满的墙角,上面雕着一朵桔梗花。 他一时间觉得眼熟,伸手触碰不到那缥缈的地图系统,只是一个低头的功夫,四周万众的喧嚷戛然而止。 涌动的人流起身开始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三角,由最近的人带领着,往角落走去。 那是一座高耸的教堂,长着深红的瓦片,爬满绿藤,看样子,他们要开始真正的祈祷了。 周拟伪装在人海中,这座高顶教堂瞬间就被挤了个满员。 人挤人跪在地上,虽然是教堂,最高的台子上架着的却不是十字架,而是一朵大方绽开的雪白桔梗。 这就是地图上的地方吗?周拟想。 为什么就这么似曾相识……就像在雾中看到的。 “你,在干什么?” 死而复生的神父踱步到他面前,按住了他要抬起的头。 “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祈祷?” 这时周拟才意识到,人群的低吟已经不知道在何时戛然而止。 他低着头,看见神父的脚是踮起来的。 “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祈祷呢,可怜的孩子。” 神父抬起周拟的下巴,从下往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 神父定睛一看,立刻松开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难壹。”周拟假借周难壹的姓名。 幸好神父不认识。 他摇晃着脑袋,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太像了,太像了……” 他扒住周拟的脸。 “这张脸,这双眼睛,还有这颗痣。” 周拟淡淡一笑。 “请问,我像什么呢?” “无法洗涤干净的,永恒的罪恶。” 神父扭身向台子走去,留下满地垂头的人们。 周拟惊奇地发现,长在他们身上的茧子并没有彻底消失,反而侵入衣袖中,正像在等待时机,蓄势待发。 “愿母神垂怜你们!” 神父当机立断,用枪爆掉了最靠近他身前人的脑袋。 砰砰砰,砰砰砰。 第一排的难民全部瘫倒在原地,浓厚的血腥味冲破了周拟的鼻子。 罪恶。 神父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发出哀叹:“洗去污垢。” 尸体里的一条条茧丝终于找到机会,沿着腥味一点点包裹住死去的难民,形成一个小小的茧包。 孵化。 咚……咚……被包织起来的茧包开始有了反应,哪怕十分厚重,也仍然有了心跳。 紧接着,一道白光割破茧包,血液消失,从里面站出来一个…… 崭新的人。 难民身上的脏污没有了,整个人变得干干净净,原本因为饥饿而鼓起的下腹变得平整甚至富态,穿上了新的衣服。 “新生!”神父大喊。 一个一个茧包正如前者的形式,一个又一个崭新焕发的人从白丝里走了出来。 台下难民看红了眼。 因为他们真的太白了,在吊顶灯下变得甚至有些惨白,就像正墙上挂的桔梗,比从前的模样愈发鲜艳起来。 混乱爆发。 千百难民仿佛争抢面包一样冲向前去,抢夺神父的枪。 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重要,只有那把枪。 可以变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可以是富豪,明星,各种各样…… 大片尖叫和争吵充斥着这座原本平静的地方,嘈杂和踩踏不绝于耳,混沌,拥挤,难民开始变得原始。 原始社会,最混沌的时候,为了抢夺资源赴汤蹈火,针锋相对,发起了混战。 周拟逆着人群走,挤来挤去,他险些被踹翻在地上。 正巧,他可以趁乱好好看看这座教堂。 没有挂画,没有雕像,如此单调,如此无聊。 …… “救命!” 苓茹一声大喊,被她捻住的茧丝竟然开始生长,一小段略长的正在试图包上她的手指,任凭摆脱也摆脱不掉。 “它会生长!!”苓茹惊叫不好,“你们别碰我!” 如果此时碰了,茧丝没准会攀上其他人,借势全军覆没。 “我来!” 严重当机立断,指尖点燃了一根火苗。 严重将火苗靠近苓茹手上的茧丝,碰到火焰后的茧丝迅速蜷缩,冒起一股黑烟。可惜火苗并没有完全烧毁它的存在,只是让它暂时停止了生长。 “谢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好茧丝没有长大,烧到这种程度,苓茹完全可以将焦黑的它剥落,丢到地上。 “茧……”樊可思考,“是某种仪式。” 说完之后,大家才突然觉得,这东西和雾很像。 被雾侵蚀,身体里种下种子,待长大后包裹住宿主,就是要夺取一些东西。 “夺取了神智。” 樊可总结道。 “叶文青已经告诉我了。” “这种东西,最终会让人变得疯癫又执拗。” 第88章 悲剧 “糟糕……” 等到大家意识到不妙的时候,事情已经晚了。 原先动作诡异的同学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将他们包围成一个小圆。 “这就是成功品吧!!!”方思奇吓得大叫,“哦!我知道!叶文青茧化失败了,因为他不听指挥,但是这些人都……” “注意看他们的脚!”严重一个健步冲过去,低下身伸腿踹翻了几个马上就要扑上来的怪物同学。 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都在踮着脚。 “一定是有东西在背后作祟。”苓茹立刻借着严重的肩膀一跃而起,在他背上跨了个圈,漂亮的腿功踢翻了一圈怪物的头。 随后又被严重环下来,安稳地落在地上。 “如果我们需要和预言家打配合,没准他那边正是和茧化人一一对应的东西。” “是周拟吗?”苓茹问。 “不……”樊可有些犹豫。 “这要看是哪方面的预言家。” 另一边,周拟被人群挤到了墙边。 有这群疯子在,实在是寸步难行。 他扶着墙慢慢走,突然觉得脚下像是有个什么突兀的东西。 趁着这地方人还没多到能把他踩死,周拟迅速低身,一只手攀在墙上防摔。 ——这是一个小小的木头门。 砰。神父的枪已经不在他手里,被四处争抢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凶悍的人群迅速往那个方向涌动,给了他探查的机会。 周拟趁乱掀开地板上的木门。 太黑了。随着一阵快速的降落,周拟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咳咳,咳咳。” 浓浓的臭味扑鼻而来。 周拟拍了拍灰,站起身来。 等到揉清了眼睛,他才发现这是一座偌大的地下堡垒。 灰色墙壁显得这地方寂静许多,没有灯光,只能借他的系统后台才能看清。 全是一个个伏在地面上的“茧包”。 周拟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个茧包,用手轻轻触碰,果然有生命的迹象。 突然茧包一抖,叫他快速躲在其他茧子之后。 嘶……嘶……茧子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吱呀——天花板淌进来一丝微光,一个肥壮,胖胖的身影从发锈的椅子上缓缓渡下。 每踩在地上一步,地面就随之抖动掉渣。 待那身影走近,周拟才看清楚,这个人他一直都眼熟,就是那个在报纸上和樊诩合照的家伙。 ——s市一中的校长。 只不过已经非人样,两眼空洞,四肢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恶臭。 校长颤颤巍巍来到一个茧包前,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着发出颤动的茧包。 “又醒了一个……坏孩子,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校长自言自语道: “时间快到了。” 接着,他举起烛台,将火焰凑近茧包。瞬间,茧包开始剧烈蠕动,并发出诡异的光芒。 周拟躲在后面凝望着这一切。 茧包裂开了,从里面蹭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攻击面前的校长。 随后被一把火燎得殆尽。 茧丝被烧得慢慢褪去,才露出里面的原状。 ——一个四肢扭曲,五官全无的女尸。 如果方思奇在现场,他一定会忍不住尖叫起来的。 因为他认得那具尸体,那是曾经逼迫他为其点上眼睛的顾子清。 听他叙述过后,周拟也同样能猜测出几分。 校长抱起顾子清的尸体,张开大嘴将其吞噬。 尸体就这样咕咚一声落入他的胃酸里,校长的肚子又涨了一圈。 然后校长又像程序一样,渐渐离开了地下。 一切都像没有意识的尸体吞并尸体,如此循环,没有停歇过。 “顾子清的真身在这里……那其他的茧子是?” 周拟流出一丝冷汗,环顾四周。 其他茧子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平稳地睡着。 “完了!周拟!” 程亦然的消息从后台发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照片。 从程亦然视角来,这是一个监控后台的屏幕,樊可几人正被怪物围攻。 只见樊可在混乱中高高举起一块怀表。 周拟放大一看,原来是那块星盘,星星在黑白监控的过滤下变成了深浅色。 浅色的星星被一大串深色包围,在中间组成一个火字。 火! 周拟立刻联想到校长的举动。 能打败茧丝的只有火。 不死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尸体生产国,周难壹之所以想让他帮他们逃出去,是因为s市一中根本就不存在他们的身体。 尸体已经作为养料变成了支持他们变得荒诞的工具。 茧。 作为媒介,连接了两个世界。 雾作为致使人意识错乱的祸端,之后又让茧丝作为汲取精神的工具,将原本处于现实的人榨干,变成一具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不死城,简直就是一条怪物流水线。 召集难民,诱骗其信服不死城的教义,樊诩表面上是光鲜的圣父,本质只是为了扩大怪物容量的坏人。 嘴上说着百人生还的不死城,诞生于所有人的悲剧。 周拟用刀把茧包一个个割开,见到了不少他熟悉的人。 贺川,许星祺…… 周拟把他们一个个拖出茧包,其茧丝便肉眼可见地萎缩很多。 最终,他见到了他想见到的人。 那是一个蜷缩在内里,瘦削僵硬的身躯,仍依稀可见他的小卷毛,紧紧地攥着手掌,好像被哺乳的孩子。 周难壹!我找到你了! 周拟大喜,想利用同样的办法将其拖出,刚刚拨开他的手掌,里面就掉下来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打火石。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那个白毛的男的在哪里?!” 总部,神父一怒,一手拍在桌子上当当响。 “他在哪?!” 此时,所有难民均已做完了预备工作,只差等待孵化成功的一刻。 不死城员工核对了半天,无数茧包当中只少了一个。 “哎呀!”神父懊悔,“我就知道他不能留,晦气,晦气啊!” “神父!大事不好了!”门外一个小看守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不好了!我们军械库被炸了!!!” “快去禀报预言家,罪孽回来了!!” 第89章 结束 宁静的午后,不死城轰得一声巨响。 由一颗炸弹引发,铺天盖地地溅出碎片,乃至于整个地下军械库都毁于一旦。 大地震裂,人员逃窜。 等到神父带领着一群人闯入教堂,周拟早就坐在台子上不耐烦了。 遍地白茧,被包裹起来的难民都聚集在这里。 神父往小门一看,他怎么就没料到这家伙藏在这里了? “诶。” 周拟翘着二郎腿,手里转着刚缴获来的手枪。 一发子弹飞射到神父脚边,打了他一个踉跄。 “罪……罪孽……”神父哆哆嗦嗦。 “把头抬起来。” 他听见周拟说。 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又是迎面而来的一发子弹,给耳朵擦一条血痕。 “我说你了么。”周拟面无表情。 “你,还有你们,地下趴着的,全都把头抬起来。” 周拟的枪峰对准在地下匍匐的难民堆,被指到的茧包明显颤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不想。”周拟歪着头玩枪。“你们要感谢不死城,我也要。感谢你们樊会长一脚把我踹出境外,给了我这个好玩的玩意儿。” 周拟矫健地一个跳身,快速走到了神父身边,勒住他的脖子,用枪抵着退回了台子上。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对着神父的脑袋就是一枪。 神父没死,但也摇摇欲坠: “快把他抓起来!” 人群如潮水一般涌动。 “我看谁敢?!” 周拟的声音如同一道雷,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一双眼睛瞪着台下的一切,似乎要将台下的人全部盯死在原地。 “教堂里被我的人埋了炸弹,敢不听我发话的,今天都得死!” 涌动的人群瞬间停止了。 “那几个学生藏在这了,是吗?”周拟微微一笑。 “不…不……额。”神父慌忙地摆手,转身又中一枪,“对……对……” 周拟白了一眼,叹一口气。 “把头都露出来,让我看看。” 听闻他的命令,茧包开始蠕动,仿佛是被惊动的虫茧,不一会就有裂出小小的细缝,露出脑袋的难民,脑袋上沾着粘液,仿佛是被夺了精神的行尸走肉。 “你们不是都喜欢重获新生么。”周拟笑得很灿烂,手里的家伙一刻也没放下,“喜欢百人生还对么?” 砰。又是一枪。 他捏着嗓子,一副虚情假意的腔调。 “哎呀,我要是能再活一次,肯定是个大人物。” 砰,又是一枪。 “要让其他人都以我为荣,再也不过被人戏谑的穷苦日子。” 他对着神父连开数枪。 “你瞧,来了不死城就是不死之身了。” “可他樊诩拿你们的命做什么了?” 他对着神父的脚后跟开了最后一枪。 “天,他死了……” 座下发出惊叹。 经过多发子弹的侵扰,最终一颗犹如正中痛处,神父僵直的身体哐得一声摔在了周拟身前。 他的皮肉被瞬间消磨,就像一瞬间蒸发的水分一样,只剩下干瘪的皮囊,眼眶里爬出一只只活蛆。 至此,所有绕环都得到了连接,神父的最后一颗子弹也打回到自己的人生上。 和地下室的尸身们一模一样,神父和校长早就成了令人驱使的傀儡。 “不死城的蠢货,还不是死得这么容易?” “把命交给别人有什么用?最后都会变成这个蠢样。” 周拟举起枪,对准茧包射杀,只听一声子弹穿膛的声音,白色的茧丝迅速褪去,一具下半身已经被吸收干净,只剩皮骨的难民身体暴露在空气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民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他当即蜷缩在地上,变成了“被压缩”的模样。 众人非议。 咔嚓一声,这难民的窘态似乎被谁照了下来。 这一幕看得不死城原本的员工也有些发怵。 “什么不死城!我呸!” 周拟一脚踏上了讲台,将手搭在膝盖上,一脸不屑。 “你们也配当第一公会?!” 周拟手脚麻利地按下爆炸键。 满天纷飞的是血肉,是柳絮。 还是缠绵的悲剧。 大火迅速包围了这片小小的土地。 无数茧包燃烧在火海里。 在樊可那边,围追堵截的怪物一个个爆开,满天飘絮。 「病人周拟,恭喜你成功获取“正式资格”。」 「病人记录:于新世纪诞生的夏天,炸毁不死城军械库+产茧室。」 「现于npc“周难壹”成功达成契约关系。」 「绝望的病人,从今天起,你才真正地进阶成新阶段。」 「厄命病人。」 第90章 厄命病人 出副本只是一瞬间,周拟躺出租屋空荡荡的床上发呆。 还是他记忆里的廉价房子,些许是因为许久没回来,老床铺也有些吱吱呀呀地晃动。 九死一生是什么感觉呢,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很奇怪,太奇怪。 炸弹一爆炸,他的意识就跟着消失不见,再次醒来就已经回家了。 厄命病人。他反复咀嚼着系统分配给他最终的代号。 除此之外,没有技能,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叮铃铃。手机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拟?” 是严重打来的。 “有事么,严警官。” “没事没事……”严重的声音明显已经不太结巴,“只是我想告诉你,我转正了。” “哦?”周拟肩膀夹着电话坐起身来,“恭喜啊。” 想了想,距离出副本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时间,他有半个月没见到严重他们了。 取而代之的是,每天躺在床上等死。 “哦……嗯。”严重纠结了一下,“听说你在宿中,正好我今晚有值班,想请你……。” “我不会喝酒。”周拟直截了当。 “吃饭,吃饭就好。”严重笑呵呵地回应着,“就算我还你的人情。” “我有什么人情可还?” 周拟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还是去了,去应了这场约。 …… 晚上天气并不算好,蒙蒙地下了点小雨。 严重这人并不好说,结束副本之后活得比周拟还游刃有余,值班,看岗,回家要坐两块钱的公交。 除了打破在职警察失踪数日竟平安归来的传闻,他真的好像一个正常人。 晚上九点,他从小卖部提来两瓶冰啤,放在摆摊的小木桌上。 “我家兄想过两天来感谢你,说法是出去旅游出车祸了,你施以援手把我救了出来。” 严重解释道。 “……是你有钱旅游还是我有钱?还有严警官,我真的不会喝酒。” 周拟将啤酒瓶往外推。 严重尴尬地挠了挠头:“不是特意给你的,隔壁老板的儿子今天被逮进局子里,我买两瓶安慰一下。假装你抽到特等奖飞机票两张吧。” “……可我们是车祸。”周拟无语,“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出车祸了吗?” “啊……” “你太奇怪了,严警官。” “为什么?周拟?”严重反倒认真起来,“你的智商和行为成反比,我不明白。自从你回到现实,反而有些无所事事。” 不等周拟回应,严重继续说。 “世界上有太多人们不明白的东西了,我对杀人手足无措,但正常人不应该经历这些,所以副本里奇怪的是你,现在和平下来奇怪的也是你。” “你的感情呢?” “那你说得对,世界上有太多我理解不了的东西,也不打算被我学会。”周拟满不在乎。 “感情也一样。” 严重转过头,偷偷叹了口气。 半个月下来,这家伙反而像一开始一样执拗了。 对话尴尬,严重便开始低下头苦思冥想,回想着自己请他吃这顿饭的原因。 ——当然不只是为了庆贺自己转正,而是为了有关于周拟的另一件大事。 半个月以来,严重得到如此快的转正,是因为他的师兄回来了。 刚回到冰冷的警察局里,就听见他的师兄从国外直接飞回了宿中。 虽然他对宿中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好像之前已经默认了s市,但现实中的大家都这样称呼,自己也就习惯了。 他师兄秦楚,三十岁,优秀精英,经常被外派各种调查。 自从考上警校之后,作为第一个接待他的人,一直把他当亲弟弟。 如今回来,是为了一件新案子。 秦楚在办公室来回踱步,见严重进来,也没打招呼。 “有机会我需要和你说的那个周拟见一面,你找个理由安排一下。” “啊?”严重有些困惑。 “啊什么啊?”秦楚了断地说,“小重啊,你消失这么长时间,就想拿一句车祸敷衍过去了?” “我不会信。虽然你没说全实话,但他的行动都多少有些可疑。” “好……可我……” “可站在你的角度,我也不希望是他,不过还是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这个家伙实在太狡猾了。” 严重挠挠头:“……用暗网牟利就被通缉到这种地步吗?上面是不是瞒着什么?” 秦楚皱着眉坦白。 “一年非法获得两百万巨款,一分不差地全部上交给那个黑户公司,摸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意图,按公司的‘合同’来说他也应该留一部分赃款。” 秦楚组织了一下语言。 “为了稳定市情,我们隐藏了一部分情况,如今排我调查来了,又碰见你说的这些事……我就先告诉你。” “他上属的公司并非我们所缴,是已经被‘绝户’了。” “两百万巨款如数送到别人手里,又在下一星期连杀了七个公司高层。” “什么……” 严重倒吸一口凉气。 秦楚疑惑地拍桌,有些不爽。 “钱一分没拿,却无端给自己背了七条人命?!!” “这个人不是极高的心理变态就是极高的精神病患者!可如果是精神病,我们查了这么长时间连个毛都没找着是为什么?!” “不对啊,假名,假身份证,假户口……”严重想到了什么,“不应该,一定会露出弊端才对。” 秦楚叹气:“那张脸都是假的,案发一年内的监控摄像没拍到过他的正脸。” “……杀人的时候,他脸上贴的是老板的脸皮。” !!!!!! 这一幕,太熟悉了…… 严重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害怕。 青蛙……? 秦楚:“我怀疑后面有更大的黑幕在帮衬他,所以还在尽力排查中。” 严重心惊胆战地问。 “……连杀七个人势必影响很大,他是怎么逃出公司的?” “……” 秦楚想了想,喝了口热水。 “他混迹在惊慌的员工里,把自己扮演成受害者。” “绝对不是莽夫。” “根据体型和作风判断,他应该就是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文文弱弱,看起来没有杀伤力的年轻人。” “而你又说他是病人。” “这……” 严重凝塞。 “我觉得周拟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我知道了。”秦楚柔声说,“等他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以严重家兄的名义经你介绍可以吗?” “好。” …… “所以,你同意吗?”严重咽了咽口水。 他实在不想相信,面前这个间接救了自己几条命的周拟,跟那个杀人通缉犯扯上关系。 万一没有呢? “可以。” 周拟想了一会乐呵呵地说。 “我也想见见你哥哥,是什么人才能养出你这种正义凛然的弟弟。” “真可惜我没有一个兄弟。”周拟望天。 “不然也就不会这么‘厄命’了。” 第91章 对峙 “很高兴认识你,周拟。” 秦楚的笑容里透着一点温柔,于隔日中午准点登门。 他谦和地伸出手,可惜遭到了周拟的漠视。 周拟将目光淡淡扭回屋内。 “坐吧。” 三人坐在老沙发上,一片安静。 出于礼貌,周拟起身给二人俩沏了两杯热水。 随后坐在右边角落里不说话。 眼见周拟不想理他,秦楚快马当先搬着板凳坐到他对面。 “谢谢你,周拟。” “……” “我们小重这次能在车里活下来,多亏了你了……这是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说着,秦楚把点心盒瘫在茶几上。 周拟看了一眼,点点头,眼神又移回了窗外。 “师……”严重刚要说话。 “周拟,你是不是不喜欢点心?”秦楚问。 这倒引起了周拟的好奇心,他转过头来。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你有点瘦,应该是太节俭,不舍得买这种东西吧。” 秦楚一边怜惜地说着,一边替人打开盒子。 “听小重说你最近状态不好,可别忘记吃饭。来,你挑一块,我们边吃边说。” 周拟挑了块巧克力含在嘴里。 “严重哥哥,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是一名警察。”秦楚毫不犹豫。 周拟咬断巧克力。 “我只听过严警官说自己有过一个警察父亲,没听说过他还有哥哥。” “啊,真是的……”秦楚语气委婉,“我们是警校认识的,我比他大两届,玩得很好,他也一直叫我哥哥,就认了兄弟。” 他同样慈爱地看着严重。 “这不是……已经习惯了,小重的母亲不在身边,他一个人,我也是习惯把自己当做他的家兄了。” “师兄……”严重跟上了话题。 周拟愣了愣,突然很突兀地感叹。 “真好。” 秦楚调侃道。 “小重的哥哥就是你的哥哥,你帮了小重,现在我们也就都是家人了,小拟有事也可以来找我呀。” 说完,他在静待周拟的反应。 周拟低下头,在缄默中开口。 “……秦警官,对不起啊。” “怎么了?” “我这么对待你,你人还这么好,要当我哥哥。” 周拟憔悴地笑了。 “实不相瞒,我是有些状态不好,亏待了你和严警官。” “自从车祸之后,我一直在做噩梦,因为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秦楚和严重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他们的信息差还没让周拟知道。 周拟继续说。 “我看见车上有一对绝望的情侣,突然记起来我好像曾经也有一个死去的家人。” “是爱人吗?” 秦楚问。 周拟摇头。 “我记不清。她出现在我梦里一周,就连续死了一周。” “她很健康,但是每次都死在餐桌上。” 严重知道,这是他曾经和自己说过的,在楼道里被假周拟灌雾时发生的故事。 他刚想安慰周拟,便被周拟打断了。 “直到昨天晚上,我终于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秦楚问。 周拟站起身,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刀。 “杀死她的那把刀在我手上。” …… “……秦警官,我是不是杀人了?” 周拟没有表情地问。 秦楚看了严重一眼,深吸一口气。 “……这是一场噩梦,你不用害怕。” “不是噩梦,她变成厉鬼找我索命,说要我记住她。”周拟否定。 严重欲言又止。 周拟继续又说。 “其实我做过很多梦,我杀过很多人,有老师有学生。” 他的眼睛开始变得冷漠。 “我原以为做梦而已,根本就没有拦着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但这是我做过的最恶心的事。” 他手心摊开,里面躺着一缕黑色的头发。 太长了。 周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这是什么?这是女人的头发,为什么我会有这个?” “和那只女鬼一模一样,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假的吗?” 被周拟这样严肃地盯着,秦楚也正视起来。 他接过头发放在衣袖间摩挲,没有印染的痕迹,禁不住皱眉。 周拟看向窗外:“要是你今天是来抓我的,那就把我抓走吧,沾上这么一条罪名,我不好活着。” “我不是来抓你的。”秦楚说。 他接起电话,是警队打来的。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队里有点事。” 秦楚拍了拍严重的肩膀,和周拟告别。 “小拟,头发先交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啊。” 周拟笑着和他说拜拜。 就这样,房间里只剩下参与过副本的两个人。 周拟看着坐立不安的严重,歪着头笑了笑。 “早知道就听你的了。” “……你真的梦到她了?” 严重想起在走廊里出现的女鬼身影。 “这捋头发今天早晨躺在我枕头边,你说呢?” 周拟的语气突然变得犀利,一改刚才的憔悴模样。 “严重,你叫个警察过来不就是为了报复我吗?至于么?我杀的是npc又不是你。”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语气愈演愈烈。 “我是作恶多了点,看我被鬼缠着你就满意了?这下行了吧,我都告诉你哥了!” “你想多……” “我没想多。” 周拟哼出冷气,不想多理他一眼。 “你当我是方思奇么?两句话就能给我骗了?” “我哥哪里骗你了?”严重有些打抱不平,“他明明认你当……” “你对着天发誓,叫警察来不是为了羞辱我?!” 周拟瞪着严重。 “有哥哥很了不起?就这么愿意施舍我冷饭吃?” “拿去吧,把头发拿去立案,我会服法的。” 严重刚要反驳,低头却收到了一条来自秦楚的消息。 “小重,那女人的头发是无数小段拼的,我还要再验,你找机会赶紧出来。” …… 两人沉默不语。一阵阴风吹过,屋内的灯光闪烁了几下,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那个……周拟。” “滚。” 严重没开口,倒是周拟先放他走了。 严重点点头,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发现周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 …… “别的我不知道。” 等到严重下楼,秦楚在不远处便利店门口等候多时了。 他掐了一段巧克力棒塞在嘴里。 “他有过一个死去的家人,这句没说谎。” “我提到家人的时候,他眼皮跳了。” 秦楚思考道。 “……所以他想让我们知道,他现在是一个冷静的神经病?” “他有情绪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我见过。” 严重连忙解释,就周拟来说,反而是刚才生气的表现不合常理。 他知道那是周拟想把他支走演的戏。 秦楚的语气中带着不满意。 “说的话云里雾里,模棱两可,但是语气听不出一丝激动,像是在背台本,这样就是他的有情绪吗?” “可以我对他的了解,情绪太大就是不像他。” “他身上东西不少。”秦楚晃了晃手里已经被装进塑料袋里的头发。“这是个有用的东西,我要回去测一下dna。” “万一不止是一个人的……”他的眼神恍惚,“那就完了。” …… 没人看见的地方,周拟片刻不动,窝在沙发里。 ……这个警察,找他一定有事。 故意打煽情牌,没准是冲着抓他来探话的。 想着,他咬断了另一块巧克力。 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话里有话的人。 既如此,就别怪自己先下手一步了。 还好真有那个女鬼的助攻,口袋里还剩下当时断掉的碎发。 让他编个借口把这诡异的头发给秦楚,好叫对方在不知不觉中彻底陷入游戏,再打个牌让知道一切的严重觉得自己没有太大的问题。 ……给他找点“小麻烦”,让他被困在那堆生死游戏里出不去,是不是就没心思抓他了? 副本见,秦警官。 ……嘻嘻。 第92章 枯蝶 回到副本世界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了。 周拟凭借着程亦然教过他的方法,一脚踏进了新世界广场。 只是一进来就被套了个“麻袋”。 “嘘!” 程亦然在身后小声地噤声,让方思奇在身边打下手,直接把周拟拽到墙角。 “干什么啊?” “你还说呢!”程亦然语气故作生气,“你把人家不死城炸了,现在上头条了!” “我?上头条?” 周拟挣开麻袋一看。 ——广场上大大小小的荧屏都在投放他那天炸毁不死城教堂的事。 七嘴八舌的新闻头条打字拍在屏幕上。 ——孤星降世!只身炸毁不死城第一人,新晋玩家别学! ——病人?假病人,真阎王!火烧大公会分分不在话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周拟唏嘘不已。 “哟呵,小叔。”程亦然笑着拍他的肩膀,“您把人副本第一大公会炸了还不能上报道?” “您老可成名人喽。” “拟哥……”方思奇有些不情愿地说,“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 “他们已经人人喊打了……” 周拟听了这话仔细一想,不无道理。 再怎么说,不死城也算是民众信仰之一了。 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家流水线铲了,多少会有人破防。 “但我看你好像挺高兴的?”周拟挑眉问程亦然。 “那是——哎,说来话长。”程亦然搓搓手。 “小爷我——想单飞了。” “飞哪去?”周拟问。 “飞您这来啊!” 程亦然一拍大腿说道。 “小爷给您说道说道,以您的聪明才智,见神斩神,见佛斩佛,见预言家,斩预言家!” “……” 周拟抱臂。 “丢了编制跟着穷光蛋,不是叛徒就是脑残。” “你呢?” 周拟转头问方思奇。 “我……也一样。”方思奇闭着眼睛手掌合十,“之前有人问我认不认识周拟,我说认识了!!所以——” “被迫与狼为伍。”周拟替他回答。 “不是……其实我仔细想想,觉得拟哥你挺好的。” 方思奇挠头。 “不死城虽然事大,但也确实太阴暗了。” “老大!”程亦然率先改口,“只要您一句话,不管是滚蛋还是嗯,小爷都膜拜膜拜你。” “就我们三个?”周拟问,“严重他们应该不愿意,再算上樊可,四个人,就算组队了又怎么样?” “您老建个公会啊?” 程亦然提议说。 “到时候吸纳点其他人,不就得了,嘿。” 程亦然开口笑道。 “这种事小意思,如果你需要,小爷现在就能给你几个预选。” 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纸条在周拟眼前晃晃,递给了人。 上面写着: 潜力榜名单。 周拟一眼盯上了其中的两个人。 排名第四,杀手——21岁,李栎。 排名第八,枯蝶——15岁,蒋欣童。 “杀手我记住了,只是这个蒋欣童?”周拟捏着名单,“她才十五岁?” “啊……”程亦然组织了一下语言,“她啊……你还是放弃吧。” “为什么?” “这小丫头片子的异能你可能躲不掉。”程亦然说。 他在系统里搜索「枯蝶」的名字,给周拟和方思奇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长发穿着水手服的小女孩照片,两个偌大的彩色蝴蝶结系出两条小辫,后面披发。 唯独不同的是,她那两个蝴蝶结上都长着大大的活体眼睛。 「枯蝶,排名第八的蒋欣童发动技能的时候,扎在头发上的两个蝴蝶结的眼睛会扭动,直勾勾看向被蛊惑人,兔子会露出獠牙夺走他的神智。」 「使鲜活的人变成行尸,消失在副本之中,或成为她缔造下一场噩梦的养料,有传闻她会用人骨来喂兔子。」 第93章 何桥村 副本何桥村。 何桥村有个传统。结婚时用血涂抹在裹满白色的脸上,沿着额心画下一道血痕,戴着黑帽,眉间狰狞,捅着一把血淋淋的钢刀,肆意地淌着浓红色的烫血。 还没修成路的时候,结婚前一天新娘站在长着一片野草的大片土地上,到庙里烧香,撒血祭祀祷平安。 一声唢呐,冲破云霄,撕开了半卷残霞。 “一拜——头——” 带头人尖戾的一声戏腔响起,带着一丝阴狠的哭嚎,如同女人和儿童啼哭的鸣刺,在大山里回荡,他白面之下微笑,露出咧长的尖嘴,更如刺一样扎进旁人的眼睛。 讲究越阴越好,新娘和新郎缓缓下跪,磕几个头,以毒攻毒,保村子风调雨顺。 这样的女人在村子里被称作“鬼娘”。唯有七月半出嫁,阴上加阴,乳汁哺育的子嗣将一袭村子命脉,成为血液,永永远远直到老死。 而死去的女人,也因个人,成为了执念的一部分,维系着村子的生命。 …… “七月出嫁俏新娘,两眼泪汪如血亮,褶裙只在榻上歇,枝头黑鸦笑喳喳,哎——!瞧见哭花成黑窟,只怕郎儿不归家,一同过那喜天门,笑,笑,笑……” 七岁小儿扎着两根小辫,稀少的头发被黑皮筋绑得硬挺,豁然露出一块空荡的白花花头皮来,跳着步,手里攥着风车,叨叨念着,窃笑个不停。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儿坐飞机……” 很快,她从帆布口袋里掏出一架纸做的飞机,两只肉手撞在一起,霎时飞机尖被风车碾得褶皱不堪。 天快黑了,眼见黄昏吞没了半山,亮堂堂的隔壁屋传出来十分热闹的声音。 “好孙儿——,一拜头,沾欢好夫妻福气,耳聪目明。” “诶,谢谢奶奶!” 说话的两个声音,一个沧桑得像七老八十的女人,一个是语调上扬,清脆的,正年轻的男人。 周拟两手举在头前,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弯了个腰,刚好将手掌捧在老人面前,意作讨状。 老太片刻沉默,只用右手往旁边红木圆桌的果盘里一掏,捞上混着瓜子的水果糖塞进他的手心里。 “好孙儿——,二拜头,沾幸福夫妻喜气,事业有成。” “谢谢奶奶,谢谢您老人家!” 周拟抬起身,头发顺溜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笑得看不清眼仁。 他又拱身,接下了第二把糖。 之后良久没有动静,他也没有别的动作。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老花镜下多了一丝踌躇。 “这第三把我不愿给你,何桥村建村到现在,年轻人都不乐意去再碰这些神鬼的事,你可想好了,接了最后一把糖,我孙子可就渡了你的命气,投个好胎,再之后你有什么灾难可就难料了。” “您放心吧。”周拟仍然低着头,“只要您愿意,我可以是周拟,李拟,唐拟,更何况是何拟。您救了我的命,替您孙子孝敬孝敬您是应该的。” “只要能让您孙子魂魄平安,您和他‘未婚妻’都该放心了。” 老太太有点动容。 “我儿媳妇儿就是‘鬼娘’,你是知道的,她没有福气。” “还没有孩子,就去了。” “好孙儿——,”她苍老的声音无限拉长,逐渐变得尖锐,以一种不近人样的声线发话,让人寒毛竖起。 “——三拜头,沾沾‘婚’福,汲你气运,取你康健,汇大运于一瞬,万事即成。” 老人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写着她孙子名字的五百块钱,捆着粗麻绳递给他。 周拟眼睛一亮,即刻把最后一把糖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亲了两口红票,对着老人使劲磕了几个头。 “谢谢您,谢谢您,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他一个劲地磕头,卡在即将抬身的那一刻,再次道出了一声谢谢。 “谢谢您——” ——这么好骗。 何桥村地势偏远,群山环绕,难免有迷信之说。 青山苍井,何桥村翠树丛生,此刻,老太太窗外院子里长着一棵年头足够的老槐,鼓着一块土包,杵着一把铁锹。 深褐色的铁锈腐烂了半边,扎在被水浇溉过的土上戳了个洞,撬出一块白色的石头。 现在人太迷信了,什么汲气运夺康健,他才不信这么一说。 到现在以这种半拉子的方式就要给他降灾,只会有点嗤之以鼻。 他眼珠偷偷一转,呵呵一笑。 戏,他是做全了。 一个孝顺的下乡文青,贪小便宜势利眼,为了钱甘愿做人家小孙儿的人设。 程亦然曾经说过,现在正值下本高峰期,一个副本里会随机多甩一些玩家,趁现在下本逃生几率高,也能认识不少人。 于是他当即甩开追着自己“入伍”的两人,独身前往下一个副本。 反正自己在家待着也是闲的,他从来都不是喜欢躺着等死的人。 被分配到这个偏远的小村庄,还是早点入乡随俗了好保全自身。 所谓何桥村,顶头标着ss级金标,让多少玩家望而生畏。 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风险越大,鱼越贵。 周拟不害怕,甚至觉得可以在这狠狠捞一笔。 现在不就是吗?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找了个孤寡的老太太,一家五口人都不见踪影。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如果有神仙鬼魔,也不该让一个死人渡他的运。 毕竟,穷乡恶水出刁民。 第94章 妇孺 妇孺,长着一张嘴,瓷口白牙,用女与子挤成一个好字。 老太太递给他一个瓷罐,她扯着脸角的懈肉,挤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即便眼神和蔼,松垮的脸皮也像被细线扯着一样上扬,露出瓷白色夹着血丝的牙齿。 “好孙儿,在奶奶家吃顿饭吧,趁晚上把这罐子塞在村口土坯旁的山洞里,这才算最后一步。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人有所归,禽有所栖,木有所根,罐里埋了土,土里埋了牙,人回到土里,孙子也回家。” 招待的晚饭有一碟红烧鱼,干瘪得露出鱼骨,两棵油麦菜过了水抄一抄,撒点粗盐就算完事,大锅里蒸着米饭,用木铲挖起一块扣进边缘参差的瓷碗里,杀了柴鸡,炖一锅牛肉,一桌子饭在农村就算丰盛了。 周拟夹起一筷子油菜,黄灯闪着菜芯往外一闪,大约七八岁的丫头片子站在门框后半露着脑袋,俩牛角辫晃啊晃。 “您家人?”周拟提了一嘴。 “不是。”老太太伸手招呼丫头过来,搂进怀里。“小荷,隔壁屠户的死了,留下他老婆跟囡囡。” “小荷,吃口不?” 小荷在老人怀里摇摇头,睁着一双亮汪汪的眼睛。 “养七八岁就没了,太可惜。”周拟说。 “可有十岁啦。”老人说,“男的不爱囡囡嘞,老婆也不爱,莫得饭吃。” “死了也没饭吃?”周拟放下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用手托着递给小荷。 “不吃,不吃,不吃肉。”小荷摆手,“哥哥,玩拍手。” “吃完饭陪你玩,好吗?” “哥哥……” “别闹哥哥,让人家吃完饭。” 闻言,周拟只是低头,把饭往嘴里塞。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拿了人家的红票,他不得不把程序做完。 三人沉默不语,一顿饭吃得利索。 饭毕,他抱起罐子,沉颠颠的,怕是老太太要把土装满瓶口了。 村路崎岖,迈出飞蛾扑灯的屋后,越过满地晾晒的虾皮,月黑风高夜,何桥村路上寂静得可怕,只有几声狗吠偶尔打破寂静。 何桥村走泥泞路,村口有几千米远,他瘦削的身影在月下走个一会儿就大汗淋漓,阴森森的冷风又叫他打了个哆嗦。 周拟定睛一望,土田一望没有尽头,周围的树木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仿佛无形的手在轻轻拍打着肩膀,稻草人在漆黑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个鬼魅般矗立着,又像穿梭在旷野的人影。 仔细数数,有十个。 村口的泥土一个个堆成几个小堆,杂草之中隐约可见得一片向内的漆黑。 是一个洞口,极其狭窄的山洞,长着几棵树做掩护,天然形成,坑坑洼洼得像脸上的疙瘩,不太像人为挖的。 周拟捧着罐子往里一去,扭身挤过繁杂的洞口,脑袋顶瞬间空了一块。 原来山洞里没有表面那么挤,就像被洪水冲过的窑子,宽敞又带着一点腐臭。 灌木丛生,走在地上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不知是怎么着,这里并不好闻,好似被人撒了尿,动物排泄的味道,闻起来尖酸得像猪食。 周拟走着走着,砰地一声被绊了个踉跄,接着俯下身的功夫抬头一看,月光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洒进洞里,擦过他的身旁,倒映在墙壁上。 不仔细看不知道,环在他三侧的洞壁,才最让人毛骨悚然。 月光汇聚成一点,照射在壁上的一处圆石上,看起来很奇怪,就像是嵌上去的。 嵌上去一颗圆,仔细看时,却发现它十分立体和规整,白色的底,上面有着黑色的小圆,勾勒出几丝青红色的纹路,就好像一颗眼睛。 而随着周拟的磕绊声,这颗眼睛也恰时地转向了他。 卧槽。周拟在心里暗骂一声。 这他妈是真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用余光瞄去,在洞壁其余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雕刻着一些浮骨,形状像脚,像手,因为太细,太密,骨头堆叠在一起构成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不借着月亮才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杂草堆砌的地方被挖出一个个深坑,里面摆着一个个—— ——一个个和他手里一样的罐子。 他瞬间想到自己不知道从哪看到过的东西,这地方不是普通的山洞,而是—— “寄死窑”。 传说在山壁上,或者杂草丛生之处挖上一个人能塞下的洞,专门安放没有行动能力的老人,亦或者死亡的新娘。 他刚要转身,寄死窑的窑口便被密密麻麻的树干捆住,明明先前毫无动静的灌木仿佛活了过来,抓住他的脚腕不松手。 窑壁上的眼珠子一动,如同发出命令,瞬时间三面环绕的窑壁开始震动,哗啦啦的泥沙俱下,灌木消失,庞大数量的脚骨和手骨,瞬间将他淹没得一干二净。 骨头放的太久,虽然僵硬,但仍然一节扣一节地死死纠缠在一起,数量之大让它看起来像一群长长的骨蟒,试图将周拟压死在里面。 急! 周拟脸色涨红,很快就要发紫,空气的摄入速度愈发变慢,夹着稀碎的沙沫让他想呛都呛不出来,只觉得鼻子被堵满,自己像个泥人。 急!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破局,他知道那个老太太没安好心,也没想到她想把自己按死在这里。 “给老子滚!”周拟瞅准了一处空隙,右脚使劲一踹。 骨头硬得不行,踹不开,只能撑着给自己留一丝苟活的余地。 如果能把这些骨头卖出去,他早就能发死人财了。 可是这些东西又卖不出去,现在还要把他变作廉价置于死地。 不要……要活着……谁要变成“猪食”! 滚!!!! 只见头顶的手骨歪七扭八地朝他脸上扑来,用力过猛被他一扭身甩在地上粉身碎骨,又不服输地用剩下的断指再爬起来,攀爬在其他手骨上,做成一种诡异的手指蜘蛛的样子,来势越发凶猛。 或许是骨潮的涌动,周拟右脚得了劲,夸得一脚踹了出去。 只是这一踹反而没有激怒骨头们,他们好像寻到了一个新目标,直奔着周拟的口袋冲了过去。 低眸一看,原来是那五百块钱在口袋里露了角。 “啐。”周拟啐了一口唾沫,“我就说么,穷乡僻壤的。” 一只只有一根手指的骨头还来不及结合,被后面五根手指的死死按在地上,抓着关节就把钱勾了出来。 来不及发出无声的惨叫,一根手指瞬间被捏成了灰烬。 “原来他们还会自相残杀。”周拟抓住了机会,即刻寻找落单的手指,借用自己现有的活动空间,一根一根用有劲的四肢甩出去。 甩在地上的还算侥幸,远远地继续爬过来。 甩在见钱眼红的骨潮里,无疑是再也见不到踪影。 第一个抓到红票的骨头一碰那粗麻绳系的死结,便立马丢了出去,引的一浪接一浪,接二连三地抛出去,骨潮又前仆后继地朝红票抛出的方向奔去。 周拟以最快的速度爬起身来,退远与这群怪物的距离。 他随手薅起一把韧草编成绳,甩飞了几个附近的小怪,又借草绳绑了几根落单的手指,借肉打狗,以图关键时刻可以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如果它们最开始的目标就是钱,那么最好,如果不是,至少我能当一次九命猫。” 有了安全距离,在目不转睛盯紧情况的同时,大脑飞速思考起因和对策。 老太太叫自己来给这寄死窑送罐子。 她知道这里有问题,只是找了个借口,让自己来窖子里送死。 现在的问题是。 周拟盯着前方升起又落下的骨潮,恍若丢花球一样将红票丢来丢去,贪恋却没有一个人敢捡。 是为什么? 他环顾四周,窖壁上留下的大约都是骨头离开的痕迹,突出的几个完整的形状,骨头都略显干瘦,看来这里和传说一样,寄放老人和新娘。 老人和新娘——除了他们只剩下谁了? 有劳动能力的青壮年。 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和被抛弃的新娘,是谁把他们送进冰冷又黑暗的泥土里。 是村里掌有支配权的硬汉。 当他决定丢掉一些无用的东西,寄死窖就成了最后苟延残喘的归宿。 妇孺,只能长着一张嘴,瓷口白牙,用女与子挤成一个好字。 第95章 骨女 它们害怕的,是钱上写着的孙子的名字! “哥哥,玩拍手。” 他想起来小荷在饭桌上说过的话。 “不吃,不吃肉。” 玩拍手,不吃肉,周拟依据着她的说法,缓缓将两只手合并在一起。 掌心对掌心,用力一拍。 啪。 骨头们一怔,动作停止了一刻。 不追随那红彤彤的五百块钱,这就是不吃(红色的)肉。 啪。 周拟的力气更大,骨头们也跟着声音一起一落地变化着动作,每当他拍手的声音变大,骨头停滞的时间就越久。 “我玩明白了。”周拟放下拍红的双手,久地抬起早早搁置在一旁的,老太太的罐子,奋力朝地上一砸。 咚!!!!!! 用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力度,再加上窑子里空荡的回声,就像撞击佛塔的铁钟,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动。 骨潮也被声音所震慑,纷纷散落在地上。 罐子碎了,碎得零落,大片小片躺在地上倒地不起。 唯有中间流淌出深色的墨迹,混湿土壤。 老太太没放土和牙,却放了比那更让周拟惊心动魄的东西。 一颗还在跳跃的,咚咚的心脏。 “……七月出嫁俏新娘,两眼泪汪如血亮,褶裙只在榻上歇,枝头黑鸦笑喳喳,哎——!瞧见哭花成黑窟,只怕郎儿不归家,同过那喜天门,笑,笑,笑....” 不知哪里来的孩童笑声。 “郎儿归来喜自悄,郎儿与我同去喜天门,贺情郎。咯咯咯。咯咯咯。” 周拟恍然大悟,那是她孙媳妇的心脏,在此刻与她孙子完成了婚祭。 “快跑!”周拟心里一紧,预感大事不妙,直接扒开树枝冲了出去。 此时树枝倒像见了上一级一样,竟然蔫了不少,任他随手拨开见月光。 身后的骨潮慢慢如流水般向上汇聚,构出了一个女子的轮廓,又以部件叠加在她身上,织成了一副扭怪,似人的骨人。 那壁上的眼睛忽然跳到她脸上,变成了唯一使她见路的工具。 她行动速度缓慢,在周拟身后饶有距离地跟着,不远不近,形似嘴巴的地方发出叽叽喳喳的摩擦声,千百条声音汇成一个尖锐的女音。 隐约可以听出: “七月出嫁——俏新娘——我欲——哭断肠。” “枝头黑鸦——笑我——没了——爹和娘。” “郎儿——郎儿——怎么不与我共度良宵烛长。” “去那喜天门,恭贺你——做我情郎。” 如他所料,这骨女把他当作了自己的情郎。 自己走了流程,和那男人绑了死结,之后什么灾难,都始料不及。 他沿着土路往回跑,只想找个地方躲藏。 路过土田,正好一猫腰躲进了长草里。 他隐隐之间又听到一个童声在笑。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 “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扎小辫。” 他拨开一根草丛,露出一只眼睛。 骨女绕过了他的位置,在附近徘徊。 “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打水花,四个小孩写大字,五个小孩将草掳……” 将草掳?周拟朝着声音的方向眼神一抬。 原本离他最近的稻草人也在五米开外,现下正扎在他身边死死地盯着他。 用马克笔画上的眼睛,脑门上写了一个五,左手的稻草开裂,蹦出几根野草来。 “这是五?”他向远处望去,“一,二,三,四,五……八,九。”一共九个稻草人,动作千篇一律。 周拟快速地跟听了一遍童谣:吃石榴,做游戏,喝啤酒,和…… 没有声音。 那本应该会有十个稻草人,现在少了一个。 “别动!” 他突然听见身后的草堆里传来窸窣声。 一双浑然有力的大手把他的嘴巴捂得深紧。 紧接着,骨女的声音悄然而至—— “郎儿啊——郎儿啊,你在哪?怎不与我共度良宵烛长。去西天门,做我情郎。” 第96章 工厂 谁啊? 周拟本想借着月光抬头一看,那是个庞大的身影,直直盖过了月亮的影子。 这人身上破破烂烂,此时因为身子太高而不得不尽量压低。 这人总觉得在哪见过,周拟一低头,瞧见对方左胸口挂着一个还没揭去的吊牌。 「不死城难民登记:无名」 周拟恍然记起这是谁了,曾经在不死城难民登记处,他是站在自己前面一米九个子的那个年轻人。 “……别说话。” 无名压低声音,显得有些呆愣。 他当然知道别说话,因为他根本说不了话啊!那双手不知轻重地快把他憋死了! 只见无名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远处的草丛。 周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骨女,独有一只眼睛的骨女从草丛中窜出,径直向他们扑来! 无名一把推开周拟,一个起身,从地上掏起一块一米高的巨石,右臂发力,直接朝着骨女的眼睛击打过去。 骨女哀嚎连绵,那偌大的眼睛哗啦啦地流着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一米高……的石头……周拟瘫在地上看着他眼前的“巨人”,只用单手就甩飞了这么沉的石头。 他垂下头,厚重的刘海杂乱地遮住视线,黑色发丝凌乱纷杂,但没盖过那双蓝眼睛。 无名的耳朵动了动,弯腰从某块地上使劲一掐。 “叽……” 一只雪白的兔子被他按住脖子,拎了起来,在空中挣扎。 刹那间,狂风脱了缰似的袭来,阴风似恶鬼吼叫般哀嚎阵阵,无名用兔子朝着骨女砸过去,等接触到骨女身上时却像雾一般散尽了。 骨女被他一脚踹翻在地,掏出心脏后,身体的各个骨头也便失去生命,原地散落了。 周拟围观了他单挑小boss的全过程,总结出一个词:野。 比起怪物,他更像怪物,抓起兔子就扔,没有同情心。 随着骨女的褪去,稻田里的气氛也便回温了。 还没等周拟开口,无名早一步消失在旷野里。 就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伏在这的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 何桥村虽处地弱势,不过也有它的闪光之处。 一觉醒来的清晨,周拟站在老太太家院子里往外看,隔着绵延的青山,身后正有一家冒着熏烟的工厂。 老太太介绍说,这是何桥村人盈利的唯一途径,专做熏肉加工的。 “好孙儿啊,想当年我那孙子也是,没上得了大学,就赶上村委给批下来一个厂子,说要带着咱们发家致富呢。” “只不过后来啊,这地方的人是越来越少,厂子里也就这样了。” “做熏肉的啊。”周拟眼皮一抖,“好啊,有技术就行,要求也不高。” 他呵呵一笑,看着老太太。 “奶奶啊,咱何桥村向来都是屠户吧。” “你怎么知道?”老太太丝毫不掩饰地问,“昨儿跟你说了小荷她爸爸的事,你就猜到了?” 小荷站在老太太腿旁,一边黏着,怀里一边抱着一只小白兔在喂萝卜。 “那是。” 周拟也不打掩饰。 他什么猜不到啊。 昨晚上他快天亮才回去,一进门就看见老太太在门口堵着,目光疑惑地歪着头。 那根本不是等他,而是在奇怪他怎么还能活着回来了。 而刚才一说到熏肉,这老太太眼里闪着的可又不是简单的光了。 那是一丝狡黠的幸灾乐祸。 村口的“寄死窑”死了那么多人,差点也把他给生吞在里面,倘若是单人本,恐怕他也有机会直接进场了。 进屠宰场当腊肠。 周拟蹲下身摸了摸小荷的头。 “不好意思呀,小荷。” “哥哥昨天没来得及陪你玩。” 小荷眨眨眼睛,摸着小兔。 “哥哥,不打紧,小荷玩得开心。” 周拟微微一笑。 何桥村办熏肉厂,一边杀人一边赚钱,一边赚钱一边杀人,ss级副本的人少,因为来的人全死这了。 好像挺好下手的,要是能借机薅一把羊毛就好了。 第97章 路公交车 “奶奶。”周拟凑过去问她,“咱们厂子里收外人不?” “外人?”老太太没料到他这么问,“还真没听说过,连村里的小伙子都不愿做,你也想试试?” “嗯……”周拟的眼睛弯了又弯,眨眼间带着一丝窘迫。 “我娘、我爹,自打我出生后就没见过。全靠社会给的一点贴己,完全不够活的。” “我一个人,走走停停,只想赚点钱,去别的地方把他们找到。” “不然活着,真的挺没意思……” “噗嗤。” 一声娇滴滴的女童音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周拟一低头,小荷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得,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 “话说得好听,其实我这人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有机会还不如直接死了。” “你骗人。” 老太太脸上挂着如鬼魅般诡异的微笑,依旧轻轻地拍了拍周拟的肩膀。 “好孙儿,你是不爱死的,……不然你也不会活到现在找你爹娘。” 她从口袋里颤颤巍巍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上面写着: 何桥村熏肉厂经理 李城秀 地址:百家姓路47号 “从这走到镇里得有个半晌,到村口的小马路上坐巴士,想从村子里走出去唯有这一条路。” 从村子里走出去只有这一条路,等待他真的要跑路的时候,还不一定被怪物堵成什么样。 “你去找李城秀李经理,就当捎句话,回来的时候也给奶奶带块肉回来。” 带块肉。 周拟的系统有了新的提示。 「当前环境:何桥村。 受染程度:低 当前任务已经更新,请您前往百家姓路47号找到工厂经理。」 一个清脆干净的小男生在他脑内发话了,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周难壹,你真敢绑定我?”周拟在心里回应他,“不怕死吗?” “没办法。”周难壹的声音响起,“我没有身体,而你作为宿主,你死我就得死。” “我代替了你的原有系统,以后不管是查阅资料还是修改数据,我都可以帮你。” 周难壹补充了一句。 “另外,半个月不见,你刚刚的演技退步了,这种把戏连小孩都不会信的。” “根据副本数据预测,村口走一边有一个公交站,另一边是一块死人墓,一定要往公交站走,坐176路走。” “如果小荷要跟你在一起,一定一定不要拒绝她。” “……” 周拟坦然,他接过纸条就往外走。 “哥哥,我也去。” 果不其然,小荷在下一秒拉住了他的衣角。 “周拟哥哥,小荷想去镇子上买糖吃。” 眼见老太太没有拒绝,经过周难壹提示的周拟也就更不会了。 他牵起小荷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 小荷虽然岁数不大,手却攥得紧紧的,很有力气,也不嫌累。 一路这样走到村口,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如周难壹所说的一样,绕过窑子,再远一点有那么一条不太明显的平道,左边一座貌似新修的公交车车站,地上立着一块铁牌,右边隐约是一座土坟。 崭新的车站牌被刷成绿漆,与周围衰败的景色格格不入,统共用纸贴着三辆车牌号。 158,186,176。 三辆公交车停在路边,开动前,车上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 周拟往里面探头一看,那些人身材都太瘦,虽然没有到骨瘦嶙峋的地步,可又人均黑着脸,看不见一丝表情。 这么看上去,连着司机,所有人都轻轻地向后倚着椅背,很舒服的样子。 “哥哥,再不上车就要开走了。”小荷拉着周拟的袖子。 “我知道。”周拟站在原地看了又看,“但是这三辆车都没有标号,我怎么知道上哪辆?” “是……找最可信的一辆?”小荷问。 “也许找车上的本地人来问问呢?……呀!” 小荷说着叫了一声,她怀里的兔子蠢蠢欲动,一抬脚蹬了出去。 “坏兔子!” 小荷沿着兔子的动向往前跑,小兔子蹦蹦跳跳,一头撞在了陌生的裤脚上。 ——这是本地人来坐车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弯着腰,罗圈腿,整个人乱糟糟的一团。 小荷回头说,这是他们村里曾经唯一的大学生,现在叫何傻子,因为全家人去镇子的时候死在半路,在外地得知死讯的他从此一蹶不振,回乡办丧之后脑子就坏了,以为自己和家里人去镇子买熏肉,记忆永远停在了那一天。 何傻子游刃有余地迈过兔子,绕过二人,走路一跳一跳,直直地蹦上车。 “走咯,走咯,去见哥哥。” 买熏肉?周拟想,那是不是意味着这辆车就是176? 车门打开,然后又缓缓拉上,似乎没什么意外。 何傻子靠在车座上,呵呵地傻笑。 周拟扭头看了看土包,又回头看了看停在身前的176,拉着小荷就走。 小荷刚把兔子抓到,还没来得及上车呢,被拽着手有些不爽:“怎么不上车呢?” “你没看见那车门是何傻子自己拉的吗?”周拟说,“这是辆坏车,轮胎都瘪了,坐不了。” 小荷朝车辆看去,原来朝着他们那一面的轮子还比较好,后面的稍微矮了一截,轮胎面轻轻地贴在地上,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问。 周拟一边领着小荷往土包走,一边说: “因为他们都在向后仰,这辆车连门都不能自动开,恐怕不是因为椅子舒服吧,更像是因为重力向后躺的干尸。” “而恰巧它的后轮胎也是瘪的。” 两人走到跟前,原来只是一个土包,上面立着一根木牌,长得像坟。根部发朽得厉害,可是坚挺,上面只写了一个号——176路。 底下就只是几块石头堆在上面力求稳固。 “你看,这不是也有176么。”周拟说。 从远处依稀有车来了,周拟带着小荷上了车,挑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 真正的176轰隆隆地发动,发出一声低吟的轰鸣,硕大的轮胎碾着就要前进。 这才是真正的路,老太太只说坐巴士,又说唯一的路,证明只有176才是独独可行的。 周拟把小荷往自己怀里揽一揽,回眸间歪头向窗外看,只见窗外路过那一开始的新车站,原本屹立不倒的车牌摔倒了。 上一秒还好好的,这一刻仿佛被风吹着压弯了腰的稻草,一时之间从一边被击裂,咔嚓一下倾倒在地上。 牌子上的“6”转了一圈,变成了“9”。 原本的车号应该是:158,186和179。 他们差点就被假公交骗了进去。 176路走得太磕绊,咯吱——吱呀——就像踩着无数尸骨前进似得,继而突然加速,坐在隔壁假公交的何傻子,一下子就被碾进了车轮里。 咯吱,咯吱,仿佛多了一重阻碍,连着何傻子绝望的哀嚎,融为一体。 走过的路却无痕,周拟往回眺望,那压过去的并不是什么骨头,也没有人血,而是一座被掀坏的死人墓。 176,从死人墓上迈过去了。 第98章 老板 死人墓上写着“何辽”的名字,看上去死了很久。 …… 太阳被一丝一丝分成金箔,在天的那边形成一角金黄,又逐渐绕过群山,被夜晚吞之入腹,使他笼罩在黑暗里。 176路的行驶轨迹偏僻,似乎沿着这一条人工修葺好的道路走下去,必须进入山路。 这是修路人有意而为之,不知是想用连环的群山保护百家镇,还是想将何桥村永远隔绝在大山里。 直到夜色落下,两人还在车上逗留,小荷轻轻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好像要睡着了。 随着刹车声一响,车停在了一片平坦的大马路上,她才恍然间醒过来。 这就是百家镇的中心,似乎是在山上开出了这么一块平地来,站在这即可目睹所有生息的人们。 正值夜晚,山下遍地闪耀,是每家每户开出来的灯,如同星星一样点缀在地上。 “哇——” 小荷眼里发光。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星星’。” 她抬头看看天空,见到黑压压的什么都没有,语气又有些失落。 周拟没说话,他转身打量着百家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其实也只是个小地方,多数是平房,只不过住的人少,各色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可以算是个小商业街了。 比起极其贫穷的何桥村来说,这地方确实有些资源分配不平衡,难以想象那满满一村人坐着一辆小巴士出来赶集的样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两个人在冷风里走在街上,在这样一个无人的夜里,唯独一家旅馆还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门口站了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脸颊瘦削,披着一件大衣,正止不住揉搓双手,嘴里呼着白气,一看到俩人就赶忙迎了上去。 “两位客人,这么晚了还来住宿啊,快进来吧,外面冷。……” “不是,我是来找……” 周拟话还没说完,向内环视四周,发现这家旅馆其实并不大,只有上下两层,一层是前台和客厅,二层应该就是房间了。 而前后又很狭窄,根本放不下多少房间。 一角的墙壁上赫然爬着几缕好似爬山虎般的藤蔓。 “你们这里还有其他客人吗?”周拟问道。 “没有没有,今天就你们二位。”男人笑盈盈地回答。 “老板……”周拟问,“民宿啊?搞森林风情?” “额……”老板知道他意有所指,连忙挡住屋内的藤条,“……哎,生活所迫,实在不好干。” “百家镇阵容这么大,也不好干?”周拟问,“你这房子挤在这是有点可怜了,就没有游客来这住过?” “要说游客,你算第一个。”老板在他褶皱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偶尔都是各村来镇子里找工作的本地人住,从来没见过有什么外地来的。” “如果你也是来找工作的,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大晚上的恐怕也就只有咱这小破店还开门了。” “……” “好,两间房。”周拟笑着掏出身份证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身份证,反复打量了一下,然后笑意盈盈地递回给周拟。 “不好意思啊,何先生,我们这里只剩一间房了,不过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住。” 周拟和小荷对视了一下。 “大床房两百。” 老板微笑。 “那就一间吧。”周拟也没在意,掏了两张红票递给他,“毕竟这么晚了,你也不给我别的选择。” “爽快,爽快。”老板搓着红票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说着,他牵着小荷走进店里。 旅店里面的破败,要比在外面看起来严重得多。 几张没有靠背的铁凳子配着破木桌,白色的破墙皮烂了几个窟窿。 近距离看时才发现那盘旋在其中的墨绿色不是藤蔓,而是一条条恶心的蛆虫的印迹,黏黏糊糊的,格外腐烂,于此刻更像潮湿生长出来的苔藓。 老板见状连忙让二人坐下,说休息一会再给他们钥匙,自顾自绕进后厨,不一会就端出来几碟凉菜。 几根白菜堆叠在一起,飘着汤,另一碟放了几片风干好的腊肠片。 “闻起来好香。”周拟夸赞道,用筷子夹起来一片喂给小荷怀里的兔子吃。 小兔子嚼得尽兴。 “好久没有客人来了……” 老板喜上眉梢。 “这是咱们百家镇出了名的熏肉厂产品,吃不着可就是没口福喽。” “你们可多吃点。” 可惜周拟不如他所愿,夹起一筷子又放下,挑起了话头。 “原来熏肉厂这么出名啊。” 他笑着说。 “那您一定知道李城秀,李经理了?实不相瞒,我就是冲着他来的,找工作。” 老板的笑容更深:“李经理?” “是啊。”周拟扮出一副有志青年的样子,提到李经理三字时说话也利索了起来,“其实李经理我知道的不多,唯独知道他有一个壮举。” “哦,什么壮举呢?”老板问。 “那就是带着村子厉害起来了呗。”周拟哼哼着褒奖道,“我打何桥村来的,那村子里全是屠户,李经理才是抓特色,找突破口第一人啊。” “小伙子,看来你不是游客?”老板笑着问。 “我是不是游客,身份证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 周拟托着下巴,手里转着还没放回口袋里的身份证。 借着门口的月光,身份证正面有了一丝光亮,依稀可见它挂着的名字的地方单有两个字。 何辽。 “我记得何桥村的何辽是个傻子啊。”老板说,“怎么你……” “怎么我还能带着个丫头跑过来求职,”周拟接话,表情与语气相差甚远,“谁跟你说我是傻子的,老子是大学生。” “老子不仅是大学生,还知道你居心叵测,就这狗都不待的地方硬塞给我,白坑了我一百九十九。” 这一句话给老板噎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小兄弟……你别生气啊。”老板见周拟横得不像样子,连忙解释道。 “我啊,在这镇子待了有好多年了,从来就没出去过。” “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啊,要怪就怪你爱的李经理去吧!” “他本身也是个屠户家的出身,偏要选址在这破山里建厂,明你往前头走就知道,最大的那家臭显眼包就是他开的,这条街上见不着人,是他把我们都挤兑干净了!” 老板慌里慌张地抹了抹鼻子:“我饭都没得吃了,只想能坑几个是几个,都是为了一家老小的活命啊!” “……” 周拟眼眸微低,盘算着说。 “黑店么,黑点没关系。” 见前脚不搭后脚的一句话叫老板疑惑地抬起头,他又接声道。 “只是我不知道,你嘴里的一家老小都在哪,妻子呢?” “……” 老板没开口,思考了一会。 “她,她也在厂子里。” “熏肉厂招的是男人,你骗我。”周拟冷不丁地说。 “我没骗你!” 不知道哪里来的威慑力,老板大声道。 “她是‘鬼娘’,她一直都在为百家镇‘出力’,她从来都没休息过!” “我只在何桥村听说过鬼娘。”周拟想了想,“就是那个结婚要卡七月半,整得跟阴曹地府一样的鬼娘?” “对……对……” 说到这个,老板大喘粗气,一副心虚的模样。 …… “封建啊。” 周拟剃了剃指甲,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叼起腊肠片。 “对,对……” “照你说的,你老婆给厂子废了不少力。” “对,对……” “……你是大学生,你都懂的,都懂的。” 老板低眉顺眼。 周拟把腊肠递给小荷,只见她摇摇头,又递给了兔子。 咔嚓,咔嚓。 兔子一张大嘴把肉吞之入腹,差点就要连他的手指一起咽下去。 “那你怎么还奉献她的‘劳动成果’呢?” “啊?……” “我说。” 周拟笑着解释道。 “我说,如果兔子会说话,应该会告诉你。” “贵妻挺好吃的。” 第99章 吃人 老板听见“贵妻”而字再也不淡定了,他一个踉跄后翻在地上,盘子被震得粉碎。 “胡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老板叫嚷着。 “我老婆听见会生气的!!!” “我说。”周拟又重复一遍,“李经理把你老婆做成腊肠,挺好吃的。” “你……” 老板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拟。 “你......你怎么知道的?”老板的声音颤抖着。 周拟冷笑着说:“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么。” “何桥村口的寄死窑我已经见识过了,里面的骨头跟你一样贪。” “你要不要替他们解释一下,把人塞在那里面算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何桥村的啊!”老板的身体开始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眼前的男人每前进一步,他就接连往后退去。 “你又骗我。” 周拟说。 “何桥村在山脚下,那么远,你如果从来都在镇子里没有出去过,一开始又怎么不说这七八岁的小丫头,断定只有我一个是外地来的?” 周拟用指尖转着身份证。 “这玩意儿都魂飞西天八百年了,你不知道?” “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有个傻子叫何辽?” 老板刚想反抗,眼见这个阎王的手上捏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又识相地闭了嘴。 周拟摇摇头。 “多大岁数了,老这么欺软怕硬会长皱纹的。” 他蹲下身,用刀刃贴着老板的面颊轻轻地说。 “我替你说,何桥村民从寄死窑里割下来的肉,分成老、孺,用这样一把刀割下来,刺啦,刺啦,千万不能逆着筋。” “割下来之后,用水泡一泡,运到山上,风干成好吃的。” 他温柔地说。 “要不是我真的见过满窑子死人,你老婆肯定就到我肚子里了,对吧?我还会对你说,老板,谢谢你,你真是我见过最热情的好人。” ……老板再也经不住,两腿一蹬,口吐白沫,白眼翻了过去。 …… 两个人找了根绳子,把老板捆在一楼,一路走到二楼。 木楼梯吱呀作响,昏暗的走廊,并排着只有四道白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的房间内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双人床,简陋到满是深灰色的污渍,墙壁用废纸贴得死死的,整个房间填满了熏臭。 “太恶心了……” 好不容易才脱离开老板殷勤的视线,又结束了一场焦灼的对峙,小荷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怀里的兔子跌跌撞撞地跑到角落里挠墙。 周拟若无其事地走进门一瞧,顺手去窗边开了窗户。 清新的空气让小荷舒缓了一下心情,她勉强抬头。 “你什么时候把人家身份证掏下来了?” 小荷从地上爬起来问。 “啊。”周拟顿了顿,低着眸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在他绕过我的时候。” “真是羊入虎口呀!”小荷一拍双手感叹道,“你和何傻子长得一点都不一样,老板都不知道拦住你,也太好心了!” “他那是做贼心虚。”周拟往前走了几步,用双指捏住鼻子,“明知道我是外人,不打自招,看了假身份证也不管,还给这么个破地方,我宁愿相信我是好人。” “你怎么这么说啊,他已经晕了!” “……可老板也是个苦命人呀。”小荷同情地说,“像他这样被那个李经理压榨的小商户这么多,家里都破成这样了,只能恶性循环呀。” “他老婆也是……无缘无故被……” 小荷想起刚才的情景又犯恶心,“吃人……吃人是真的吗……哥哥……?” “不知道。” 周拟说。 “我编的。” “?” “那他害……” “哎。他为什么害怕我也不知道,可能这事是真的吧。” 周拟叹了口气,放弃抵抗,撸起袖子。 “话说,你一个七八岁小孩知道这么多真的好吗?” “应该夸你知道‘羊入虎口’这个成语,还是教训你它不是这么用的,蒋欣童。” “羊入虎……什么?你叫我什么?” 小荷瞪大眼睛。 “我说蒋欣童,你演技也太差了吧,连八岁小孩都看出来了。” 周拟学着周难壹骂过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说。 小荷的脸肉眼可见地涨得通红,她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过了一会儿,发出了一道狠厉地笑声。 躲在墙角的兔子犹如离弦之箭般应声而去,体型霎时间变得如同一座小山般巨大,足有一个柜子,直冲冲地向周拟扑去! “慢着!” 小荷一声下令才得以让它刹住脚,变回原来的大小,一蹦一跳地跳进她的怀里。 她抖了抖身子,原本七八岁小女孩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略微长高,两条粗粗的马尾和散乱的披发,还有别在头上的叫人看上去发抖的两个蝴蝶结眼珠。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周拟?” “嗯……”周拟说,“这样,那样,就这样。”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不爱吃肉,你信不信?”周拟笑着说。 蒋欣童低着头,目光阴狠地撇着嘴,良久闷出来一句脏话。 “傻逼。” “还能反应过来我的暗示,你脑子转得倒是挺灵光的。不过你既然已经识破了,为什么不早点揭穿我?” 周拟笑了。 “留着你好玩呗,刚才你的小兔子乱咬活人都不管,你不是个好东西,之前造幻境让骨女恶心我,你就更不是个好东西。” “哦对了,其实我不是编的,又骗你了,不好意思。” 他转身朝着铺满废纸的墙面走去。 “因为你和你的兔子实在太明显,借着这只爱吃人肉的兔子,我只是反推那盘肉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拟知道周难壹曾经对他说过,如果小荷要和他一起去,千万不能拒绝。 “毕竟你也没吃,不是吗。” 先前提醒自己的一系列操作,又非要跟着自己来到这种地方,跟着陌生人走可不是一个留守小姑娘会选择做的事。 非蠢即坏。 “我呸,表演狂。” 蒋欣童啐了他一口,两颗眼珠红红的肿胀,像钉子一样盯在周拟身上。 “不死城怎么一个有用的都没有,没要了你的命?!” “不死城怎么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周拟一边打量着墙面,一边重复,“让我一个半残活到现在。” 忽然,只听撕啦一声,整面墙纸被他毫不留情地揭下。 …… 那是满墙密密麻麻的虫窝。 “啊!!!” 蒋欣童发出尖叫。 “老板诚不欺我。”周拟仰着头感叹道,“他老婆当真会生气的。” 他敲了敲墙面,发出闷闷的回应。 “怎么了……?” 蒋欣童暂时丢掉了愤怒,小心翼翼地问。 “进门看你的兔子一直在挠墙,我就觉得有问题,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虫子。” 周拟说。 “没准这里面还有他老婆。” 第100章 百人 周拟事不宜迟,抄起凳子朝着一砸,只听墙面如同空虚般轰然倒塌,天花板却没有丝毫坍陷。 “哟呵。”周拟一笑,“原来不是在墙里,看来我们还有个期待已久的好邻居啊。” 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腐臭味迅速占领了二人的鼻腔,那是一个依稀可见的半瘫的女人,下身已经完全被剥夺而且,身子泡得臃肿,两条手臂已经浮现出巨人观模样,被绳索牢牢地吊在半空。 蒋欣童一把抓住扑上前去的兔子,死死地掐住了它即将露出獠牙的嘴巴。 鬼娘。 周拟的脑海中极快搜索到这个字样,这家旅店老板的妻子是鬼娘,于此刻显然被折磨得不像样子了。 当每一片肉从她身上被割下,又有许多肉片被缝补上去,让她看起来像个被坏孩子摆弄烂的布娃娃。 鬼娘。 周拟照着蒋欣童的肩膀轻轻推了一手,直接把她推到了“前线”去 。 “她没反应!”蒋欣童很不耐烦,捂着鼻子说。 “死了!” “哦。” 闻言他才走上前去,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这身前的可怜女人。 “真残忍啊。”周拟指着伤口改口,“童童,你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蒋欣童问,“这种事情你见得少吗?” “确实不少。”周拟想起了在上一个本的经历,“我只怕你见不得这种,最后拖我后腿。” “以进本时间来看,你别拖本小姐后腿就好。”蒋欣童跟着凑过去,“其实你只是想说,鬼娘不只有一个,对吗?” “聪明。” 周拟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何老太他们家的儿媳妇儿也是七月半结的婚,老太太跟我说是特意选出来的,要保佑何桥村。” “这里一个,那里又一个,还真是喜欢批发啊。” 听到何老太,蒋欣童的脸色阴沉沉的,反而变得不太好看。 “其实……”她缓缓开口,“何桥村确实有很多鬼娘,小荷的妈妈也是。” “所以你假扮的小荷。”周拟眨眨眼睛,“那真正的小荷呢?” 蒋欣童抿着嘴。 “早死了。” 蒋欣童说,小荷并非七八岁,而是和她一样,十五六岁的时候死的。 她一开始来何桥村的副本,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兔子找点养料,谁承想村子里一个正常人都没有,玩家也少得可怜。 何老太整天神神叨叨的,她按照隔壁家前些年的照片给自己化了个形,根本都没用上蛊毒,老太太就信了,丝毫不带怀疑。 她也是后来慢慢才知道小荷已经有十五岁了。 “何桥村和这所工厂本身就是一场吃人的噩梦,比我制造的还要真实。”蒋欣童说。 “对哦。”周拟想了想,“你会造噩梦,也会造美梦,干嘛不造个发财梦把村民全都搜罗起来?” “神经病吗?!”蒋欣童给了他一拳,“美梦不是用来给他们的,更不是用来恶心人的,他们不配!” “我只是想不懂。”周拟打量着面前已经死去的鬼娘,“这样自欺欺人没什么意思,何桥村和百家镇没有因此真的有钱,也没有风调雨顺。” “只会把好端端一个人折磨得不像人。” 蒋欣童沉默了一会。 “那老太太是不是给你了任务,让你割一块肉?” “嗯。” 周拟摸着下巴。 “这个就算吗?” “当然……我不知道。”蒋欣童有些恍惚,“我……只是觉得,如果任务完成之后,能不能把她埋了,让她安息。” 说着,她跪在地上,伸手去触碰鬼娘的脸颊。 剥开凌乱又层叠的发丝,一张沾满污渍却已经肿胀得不像样子的脸袒露在两人面前。 蒋欣童的声音带着一点踌躇,指腹在鬼娘的脸上轻轻描摹着,慢慢扒开她眼皮上的肿肉。 “我只瞧她的眉眼看着很像我姐姐,想给她一个好归宿。” “不行哦。” 周拟轻飘飘地声音传来。 他帮蒋欣童撑住鬼娘的眼皮,一字一句地说。 “她现在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你瞧她两个瞳孔的颜色都不一样,而且有一个我曾经见过。” 蒋欣童扭过头,发现周拟在用余光看她。 “先前在寄死窑里的那个骨女,长着跟它一模一样的单眼。” 周拟蹭了蹭鬼娘的尸块。 “所以我猜她身上缝缝补补的肉,也未必出自于她。” …… “是百人啊!” 副本广场,113警察协会,秦楚拍着桌子怒斥道。 “小重,头发……头发里面有上百个人的dna!!!” “师兄!”严重站起身来情绪有些激动,“你……他……你怎么可以被牵扯进来啊!!” “问题是这个么?!” 塑料袋装的头发被秦楚拍在桌子上,明晃晃地摆在严重面前。 “他骗了你,也骗了我,这头发不属于任何一个人,里面至少混了上百个人的杂段,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严重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段头发摆在自己面前,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周拟。 他说这是他在走廊里遇到的那个突如其来的女鬼留给他的。 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头发并非那么简单。 而自己的师兄也因为周拟的这个举动被牵扯其中。 周拟,假意对他师兄示弱,设了一个天大的圈套,直接置他师兄于死地! 严重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难得的恨意,心口闷得发疼,割裂至极,只是此时,在前面来回踱步的秦楚喘了口气,镇定下来。 “这件事还有待商榷。” “师兄……”严重欲言又止。 “你别生气。” 似乎对自己小师弟的心理活动太了然于心,严重看着秦楚的表情从原本的生气变得落寞。 “他把我扯进来,殊不知我原本就在里面。” 秦楚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抱歉小重,师兄骗你这么久,其实我原本也是参加过副本的。” “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我成功摆脱了,再也没有回来。” 秦楚的语气五味杂陈,最后有些严肃。 “……我在这地方还有对不起的人,就当还债吧。” “可你,你不能再受伤了。” 桌子上还存留着周拟资料的报表,秦楚一刀戳在他照片的脸上。 “既然他有这段头发,也许是和当年的罪孽有关系。” “比我们调查的诈骗犯更危险,你要离他远远的。” 第101章 羊入虎口 百家镇的白天算不上生机盎然,漫山遍野的小作坊一个挨着一个,弥漫着凄凉的白烟,好像蜷缩在破布袄里熬过冬天似得压抑,已经被世界遗忘。 灰褐色的空气里唯有一座高耸矗立的水泥砌成的工厂屹立在一片矮小、狭窄的作坊间,将黑色的影子无情地拉长,一直到街道的尽头。 除了工厂之外,其他什么景象也没有。 从熏肉厂中散发出酸涩的气味,从公交车下来几个粗壮的男人,身上勾勒着伤疤,身边跟着几个在头上裹着蓝布的瘦弱的女人,垂乱的头发跌肩上。 一辆巨大的蓝色卡车停在后面,源源不断地向前输送着。 “他们把女人当什么了……”蒋欣童捻着衣角愤愤不平,“还不知道从哪绑来的呢,真恶心。我还不如……” “你想怎么办?跟他们鱼死网破?” 周拟抱臂靠在一家小铺子墙边,斜着脑袋看这群男人。 “我……”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样欺负人。”蒋欣童咬着嘴唇说道。“太欺负人了!” “你小点声。”周拟白了她一眼,“我可挨不住他们揍。” 他的确扛不住,这条队伍势头不小,虽然没大到一定地步,也算有威慑力,如果真的生气了,把他俩按在地上踹两脚绝对不成问题。 队伍里头戴蓝布者的下半脸如同枯槁的老树,只是被布匹遮挡住看不见眼睛,衣衫褴褛似风中残叶,这样一个女人,穿着的破布鞋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甚至都要长出跳蚤来,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三五男人中间。 这个样子的受难者,除了大人还有小孩。 周拟叹了口气,剩下的只有无奈。 风带来的悲伤,穿过了零散的苦难人间,引得沉默席卷冰冷的百家镇。 可蒋欣童管不了那么多,她闭上眼睛,将双手捧在胸前。 她在嘴里默念,胸前的蝴蝶结竟然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慢慢地就要飘起来。 周拟眼睛一眯,看见她手心里逐渐起了一层白色的结晶。 那是…… 白色的结晶就像刚拿出来的冰霜,慢慢地扩散白气。 是雾! “你是不是疯了?!” 周拟一个箭步使劲抓过蒋欣童的手腕,语气阴狠。 “你想干什么?好的不学非要学这个?” 他抓住蒋欣童的手,将她拉到店铺后面,借着房子做掩饰。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如果被那些人发现,你就完了!” 蒋欣童甩开他的手,“那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有想过后果吗?”周拟瞪着她,“有异能很了不起?你以为你的异能能解决一切问题?一旦暴露,不仅你有危险,连带着我也会遭殃!” 蒋欣童沉默了一瞬,她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她无法坐视不管。 “那你说怎么办?”她抬起头,看着周拟。 周拟蹲下身,从口袋里掏了掏,找到了老太太临走前给予的地址。 “他们这的经理叫李城秀,你是知道的。” 周拟将纸团了团,塞进蒋欣童手中:“你拿着。” “等你进去就说你要来求职。” “……我?求职?”蒋欣童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收下了,“你为什么不自己说?准没好事。” “哦,蒋欣童小同学。”周拟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戏谑道,“如果你也想玩‘羊如虎口’,那就换我去找工作呗。” “你要扮成那些女人吗?” 蒋欣童的表情有点呆滞,看周拟没回应她问的话,自顾自又答了上来。 “你……” “你真是……” “我怎么?” 周拟说。 “恶心!” 蒋欣童再也懒得搭理他。 “他们要说我是个女的怎么办?你是不是真拿我当傻子啊?” “……那你就说。”周拟思考,“你是何老太送来的,他们肯定收。” “为什么?” “笨啊。” 周拟敲了敲她的脑袋。 “这是副本,又不是现实,那老太太想让我去死,怎么会不提前通知对面?” …… 被教导了一通,蒋欣童揣着纸条就往工厂跑去。 “你好,我是来应聘的。”蒋欣童按照周拟教给她的话说。 她抬头向上打量着门卫,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看不清表情是因为肚子肥硕,只有两根明显的黑色翘胡子,吹鼻子瞪眼。 “就你?” 门卫打量了一下蒋欣童。 “我怎么了?”蒋欣童问。 门卫嗤笑一声,好像不屑一顾,可又替她拨通了内部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形似导游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你就是来应聘的那个?”男人的表情明显有些奇怪。 “很奇怪吗?” “嗯……太奇怪了。”男人说,“哪家工厂收你这种未成年小孩?” “……” 对啊!蒋欣童恍然。 “咳咳,人家成年了。”蒋欣童开始张口说瞎话,“是何老太太介绍我来的,想让我捎个话回去。” “何老太太啊。” 男人脸上恢复笑容。 “何老太太跟我们经理认识,这个可信,可信。” “快来,快来。” 提到何老太太,男人这才带她进去。 迈进沉重的大门,蒋欣童才得以看清工厂的模样。 一排排高耸的机器,它们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发出阵阵轰鸣,使得整个环境都显得异常冷硬。 绿色铁楼梯挂在墙边,天花板中间空出一块地方,可以直直地看到顶楼。 上面一片漆黑。 太高了。 只有从一楼看还算正规。 走在她身边形形色色的工人们如同被线操控,统一身穿蓝色工服,白色兜帽将整张脸包围起来,搬运箱子的动作僵硬又迟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生命力,形似一座诡异的僵尸城。 好在中间还有一架电梯,蒋欣童跟在男人的后面一起站了进去。 “先讲第一条。”男人说,“入职守则。” 这么多废话……蒋欣童在心里吐槽。 “第一条,没超过四楼,员工不许上电梯。” “什么??”蒋欣童诧异,“那电梯是干什么的??” 男人冷眼看着她,满满地不屑。 “给老板用的。” “你拿着别人的钱还想用电梯?” “可我干活了呀!”蒋欣童说,“那不是天经地义的?” “天经地义,前提是你真的干出点什么。”男人轻蔑地敲了敲玻璃,“这群人为厂子做不出贡献,和没干一样。” 眼见到了十楼,他带着蒋欣童来到一个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蒋欣童推开门,看到另一个男人背靠在办公桌后。 “李经理?” 蒋欣童试探地问。 李城秀转过身来,一片祥和。 他挥手让领着蒋欣童进来的男人下去,招招手叫她走上前来。 “我跟何老太太相识很久,从前关系不太好,没想到她如今也愿意向我们低头,输送人才。” “你姓周,周小姐,是吧。” “……嗯。”蒋欣童点点头,“奶奶还算是比较疼我。”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 李城秀微笑。 “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熏肉。”蒋欣童说。 “熏谁的肉?” 李城秀笑容愈深。 扑通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两个男人撞开,死死按住蒋欣童的肩膀。 “经理,周拟已经在厂子外等着了,这个冒牌货怎么办?” “什么冒牌货!”蒋欣童被压制得很意外。 他不是伪装在队伍里了吗!怎么暴露她?!! “你们要干嘛!!” 两个男人的力气太大,对她来说又是一阵无济于事的挣扎。 “要不我们就把她拖下去,让她死痛快点……” 一个男人建议。 李城秀低着头。 “就这样……” “就这样不行。” 他刚要开口,立刻被门外的声音压了一头,三人侧目一看,周拟不请自来了。 “你好,李经理。” 周拟两手插兜站在门口。 他什么时候自己进来了?? 李城秀站起身。 “你怎么知道我在十楼?” “猜的呗。”周拟说。 “官越大架子越大。” “听说有小丫头要占我的便宜,我就马不停蹄地来喽。” 他满脸笑容,指了指被擒拿的蒋欣童。 蒋欣童努力回头看着门外这个堆笑的男人。 骗她说里应外合,其实单刀直入,羊入虎口的羊就是她。 李城秀一个响指下令,两个男人把蒋欣童像拎小鸡一样拖拽下去。 路过周拟时,他好像没看见蒋欣童的表情一样。 “不知道我送的大礼,李经理喜不喜欢?”周拟问。 “喜欢的话,我想和你谈个条件。” 第102章 圈套 “什么条件?” 李城秀完全有没把他放在心上的意思,他不是随便拎一个小丫头就好收买的。 “我们可不缺这么一个没有用的苦力。” “什么苦力?”周拟装出惊讶的样子,身体往前一坐,刚好坐在办公桌对面。 他不经意发问。 “原来是苦力吗?我还以为你要把她剁成肥肠呢。” “难道你不知道,那小丫头何老太太疼得很,从老人手里挖个孩子有多不容易。” “再不容易你也带来了。”李城秀不屑一顾,他身体后仰,完全就是大经理派头,“依我看,算不上什么。” “李经理还真是够‘海量’啊。”周拟二郎腿一翘,“一下就把我拿捏了。” “可惜我送的大礼不是这个,你要是不想多赚点钱,现在就派人把我撵走吧。” “你想说什么?”李城秀问。 周拟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挑衅的笑容。 “一条比‘同世界’卖人更好的路子,无风险,无成本,暴利。” 利用扯皮不红脸的个性,他开始跟李城秀耍嘴皮子。 周拟随便抽出一根铅笔,在李城秀的桌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黑点,又围着它画了一个大圆。 “以百家镇为中心画圆方圆几万里,人均质量不高,耗费人力成本太大,得不偿失。况且你把工厂建在山上,来往客运车只有一辆,一旦被查封想跑都跑不了。” 不用画也知道,周拟说得很直白,他知道跟李城秀这种老狐狸不用绕圈子。 “你之所以知道我姓周,是何老太介绍来的,是因为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对吧?” 周拟一掌拍在桌子上。 “李经理的行动那么放荡不羁!” 他文质彬彬地笑了笑。 “……因为你也意识到你生活的地方不像传统意义上那么真实,对吗?” “你想干什么……”李城秀手掌捏着裤子。 周拟见缝插针。 “既然你知道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便利的条件,干什么把眼界放这么低啊,全地球那么多诸如此类的世界,哪个不够你拐的?” 被周拟阴恻恻地盯着看,李城秀反而有些心虚。 “……风险太大。” “呵呵……李经理。” 周拟笑着说。 “夸张点说,你坏事都做了五十年了,还担心再坏一点把自己毁了吗?” 周拟靠在椅子背上。 “蠢货,你知道什么啊?” “这事就像阎王画人要看生死簿,可倘若上面根本没有你的名字呢?” “作为百家镇原住守镇人李城秀,打着永远驻扎在老家旗号的坚定扞卫者,为老家汲取点新鲜血液,只不过副本难度太高,来的人都消失了,难道能怪到你头上吗?” “世界本就混沌不定,谁也做不到统治,npc,玩家,谁也当不成新王,只要你驻扎为营,百家镇就会变成千家镇!万家镇!亿家镇!” 周拟倏地起身,只听哐当的一声巨响,连空气都为之一震。他的嗓门提得太高,黑色的眼睛被瞪得吓人,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李城秀的下巴。 “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 周拟怒斥道。 “只要有人把副本联通在一起,全世界就是一条相当暴利的产业链!!!” “把他们全部搜罗进来,你在名义上一点问题也没有,责任是所有人担的,百家镇的主角也不是你!” “先从其他世界观的npc下手,伤及几个无关剧情的又怎么样?源源不断地发展起来,你的厂子只会越来越厉害。” “一群蠢材,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叫别人下贱为奴,只知道享受片刻安详,从来都不知道,难民和正常人没有半点区别。” “所有人都一样赚钱!!!!” 李城秀差点被周拟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衍生出一丝密密麻麻的恐惧和愕然,可对面那双手就好像铁钳一般扼住了他的脸颊,疼痛与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拼命想要挣脱,但奈何周拟的威慑力太大,只能无助地承受着这一层密到像蚂蚁一样的瘆人感。 看着李城秀快要吓瘫在地上的样子,周拟暗自一勾嘴角。 这个傻子,被他装到了。 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全身上下带给李城秀的只有两个字。 恐怖。 这话同样也映照在看着录像的严重身上。 113警察协会内,严重看着秦楚调来的录像陷入沉思。 空气安静得快要窒息,只听得见手表指针划过的清脆响声。 “新世界”副本内的113警察协会,与真正世界的警察局并不相同,本质上和不死城等一样,是个相当有代表性的大公会。 为了保证副本秩序稳定,由基建者主张自发建立的保护协会。 他们的祖师爷早几年死在副本里,出于热情和正义,仍然有不少有志之士奋尽全力,投入进来发展这个地方。 为了纪念创始者,以他的编号来命名。 “eleven three.” 同样也意味着。 正义,无私,公平。 全副本唯一能真正坚持英雄精神的协会。 “协会有权利调查副本监控,只要不是公会下属地。” 秦楚坐在严重对面。 “据我调查,他一进游戏就去了新副本。” “小重,除了上一场游戏的‘雾’,你还有什么能补充的?”秦楚问。 “……” 严重抓着后脑勺,双臂挡在耳旁。 “……我在楼梯间听到他和另一个自己谈话,另一个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和刚才录像里的状态一模一样。” “师兄……。” “他在上一个副本杀人也很利索对吧。”秦楚替严重说,“不过以他的性格,为了通关装出来迷惑对方也说不定。” “可是他既然能想出这么非人类的想法,说明他还是有条件有不好的心思的。” 秦楚对严重说。 “可是周拟一旦动了真心思,这条流水线架成之后,副本的平衡将被彻底破坏,新世界的人口大量死亡,不仅会导致副本结构崩塌,也会危害到真实世界。” “这个问题太严重了,以人的生死做金钱买卖……简直就像……” 秦楚顿了顿。 “总之,必须找到百家镇副本在‘新世界’的对应位置,我们先下手为强。” “绝对不能让李城秀迈进他的圈套里危害所有人。” 第103章 妈妈 蒋欣童这半辈子,如今已经已经过了十五年了。 从三岁开始,正是她美好的萌芽刚刚绽放的时候,她有一个沉稳的爸爸,温柔的妈妈,和比她大上五岁的姐姐。 两个女儿都是顺产,她妈妈温柔一笑,说这世上的女儿都是来给她报恩的,上天赋予了她这么可爱的两个丫头。 一切都像一场美梦。 从匍匐到站起,她就像一棵树,由父亲的手直立住她的身子,等到树木开枝散叶,由母亲为她剪去多余的残叶。 一剪,一剪,蒋欣童闭上眼睛,母亲为她挽起碎发,发出嘶嘶的声音。 ——就像电锯。 现在,她惊愕地睁开眼睛。 一条开了刃的电锯滋啦一声响破了整个牢房,直直地对着瘫在地上的孕妇划去。 来不及反应太多,电锯在即将触碰到肚皮的时候停了下来。 被一个戴着手套的人换成了细刀。 她的肚皮不知道为什么被缠了很厚很厚的绷带,如今已经变得脏破,看守沿着肚皮缓缓切开,像拼割图形一样割开绷带,从母体腹中取出一个半成型的胎儿,剪断了脐带。 “记何正军的媳妇,生了一个。” 看管她们这号房间的人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去一楼告诉他,让他放下心好好干吧,她要当妈妈了。” “哦对了,这块活不了的肉嫩,记得搬到一楼加工了。” 两个搬工一人一只腿将孕妇的遗体拖走,把婴儿用布擦干净,放在一盒空荡的纸箱里,缝上胶带搬走,就像她刚进工厂看到的那样。 蒋欣童打量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孕妇没有一声尖叫。 阴郁,冰冷的牢房内,潮湿已经蔓延了整面墙壁。 那女人赤裸着肚子扑在地上,被人用厚重的绷带再次裹上一圈,她此时的小腹是一座被勾勒的穷山,在回望之后,她抱住地上残缺的碎带,仿佛抱住一具幼儿的尸体,又像还没长成的兽体。 她低下头,默默啃食着绷带。 绷带很脆,被她咀嚼再吐出,来回几次。 沉默的婴儿已经被土灰色的硬纸箱送走了,诞生的婴儿被从她肚子里强行扯了出来,就像一块连体的肉。 红血味大肆入侵着蒋欣童的喉咙,她用力捂住口鼻干呕,而女人不哭不闹,身下已经淌出了母体的血。 一条深红的脐带瘫在地上,如同一颗成功的肿瘤从女人身体里降落,连着绷带一起被她送入口中。 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那个死婴。 绝对不像之前见过的样子,这地方压抑,天花板压得很低,漆黑一片,从远远的地方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别人的惊吓声,是厚重的铁棍给数百个和她一样的女人隔出了一个个牢笼。 两人一组,同她一起被关在牢里的孕妇的神智早就死了,现在取出来的孩子也没了命,就被看守收走了。 蒋欣童伸出手,像在外面施展异能一样,绽出一点雾气。 “美梦还是噩梦,今夜我想要一场美梦。” 她用手掌盖住女人的眼睛。 “请送我一场美梦吧,让可怜人得到她应有的救赎。” 「我听到,枯蝶,回过头来。」 空灵的女音在她心里消失后,面前的女人一愣,慢慢把绷带从嘴里拿了出来。 她看着蒋欣童眨眨眼睛,流下两行清泪。 “女儿……” 她的神智还没恢复,把蒋欣童认成了她的女儿。 蒋欣童往旁边靠去,她看见隔壁的女人趴在自己这边,一双手正往里伸着。 见看守都已经走了,蒋欣童发问。 “你还好吗?” 女人摇晃着凌乱的头发,她的眼睛已经肿得像块腐肉。 “造孽啊……造孽啊……” 她止不住呜咽。 “菩萨……妈妈……” 她掏出一块干了的馒头,像摆贡品一样摆在蒋欣童面前。 “何嫂子受刺激哑巴了这么久,你把她救活了,小菩萨……谢谢你……谢谢你……” 她一下子跪在那深红色的地面上,膝盖硬生生发痛——牢里冷得萧瑟,就连膝盖都麻得要命。 女人开始夸赞蒋欣童是经那菩萨手降下来的,于是向前倾身叩在深灰色的凉地上,抬起身,掌中就似沾上襁褓里的鲜血。 “可是,谁人能救鬼娘呢?” 女人目光呆滞地喃喃。 “何嫂子难产的时候被按着脑袋在菩萨前头磕了三天,日以继日伴着冰凉的白饭,听着她听不懂的颂文,肚子胀得死疼,死疼。” “俺也不知道,这就是被哄着骗着当鬼娘的下场,俺也不想……怎么就这样?鬼娘拜菩萨怎么就没有用呢……” “一个接一个地生……” 蒋欣童抬头看去,这似乎是工厂的地下,铁棍做的牢笼正好围绕住房间的一圈,除了大门什么也没有。 与此同时,黑暗里传来门外看守的声音。 “哎,真是世事无常,咱厂子也是改朝换代了。” “经理提拔了那个新来的你知道吗?一口气就把原来那个领队的给踢了,我操,真他妈利索啊!” “嘘嘘嘘,你他娘能不能小点声,不让人听见会死啊。” “除了咱俩哪来的人啊?真是,天天跟一群猪肉一惊一乍的。” “……” 七七八八的女人们以各种姿势倒在地上,只有些许几个还在往牢外扒。 现在女人们看上去都撑不了多久了,她不能坐以待毙,蒋欣童咽了口唾沫。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消息栏里有一条陌生的消息。 :“不打商量就把你送进去,不好意思哦童童,但仔细想想,你在这个地方更合适不是么?我的演技打几分?(微笑)” “外面的我来应付,里面我进不去,就靠你把她们带出去了。” 消息点进去一看,陌生玩家的名字就变成了周拟,又因为是正式玩家,名字旁边被冠上了代号——病人。 原来他还没有骗自己。 “你去找一个叫何正军的!快点!”蒋欣童连忙打字回应,“他老婆当不了妈妈!她在牢里要撑不住了!” 第104章 地牢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经过不同程度的“改造”。 蒋欣童从拜菩萨的女人那里听起,被运车押送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开门红”的经历。 按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不听话。 鬼娘不听话,就是对村子不敬,心里不澄澈,就该受到惩罚。 所谓的“开门红”因人而异。 喜欢“乱动”的砍掉四肢,喜欢“殴打”看守的拧断手指,喜欢出口“成脏”的直接毒哑,变成哑巴。 可是在变态看守们的嘴里,这话变成了—— 有意思的迎新仪式。 受训时间。 冰冷的白大褂看守排排站,想要出逃绝非易事。 “开始吧。” 起头人低压的声音下令,牢笼的灯光被打开,四周立刻响起了搬运工走路的声音。 蒋欣童被晃得眼前一疼,打开灯后才看清一切。 在地牢的中间有一座石头做的实验床,目前已经被不知名液体打磨得难以直视,满是鲜红。 看守站在房间中间私语道。 “养这么多鬼娘还真有用啊,难怪咱镇子这么赚钱,从来没被查出来过。” “嗐。” 另一个人打岔。 “毕竟是保佑风调雨顺的,谁做得了住谁做呗,有钱的就好这口,拦不了啊。” “哎我说,老一批的都老实了,我看再训也是费功夫,听说新进来个丫头,要不拿她开刀吧。” “这么小的丫头?” 看守点了点花名册。 “蒋欣童?蒋欣童?” “对了,就是跟老何他媳妇关一起那个,刚好空出来那间。” “去!把她抓过来!靠在上面受审!” 铁门被打开,几个搬运工强按着蒋欣童就要往外拖拽。 “我不要!” 蒋欣童叫喊道。 “我不是鬼娘!” “我不是啊!你们凭什么虐待我!!” “呵,凭什么?”她这样挣扎让看守越发瞧不起,“就凭你个蠢蛋自投罗网啊!” 他奸邪的眉毛皱在一起。 “你不说我不说,剁碎了谁知道你是谁身上的肉!鬼娘就是个名号,送儿子的,别真把自己当东西了!” “少跟她废话!” 一只粗壮的大手揪住蒋欣童的头发,死死地往牢外拽。 看守一挥手,随着一阵尖锐的鸣声,搬运工即刻送来一壶滚烫的开水。 这个流程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现在只需要一个眼神即刻心领神会。 蒋欣童的双手被粗大的绳索紧紧束缚在实验床的两侧,每一寸肌肤都因挣扎而绷紧,但束缚正像牢牢的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看守则站在一旁,手中提着一个装满开水的壶,壶嘴缓缓倾斜。 哗啦—— 生锈的水壶里烧出来酸楚的热水,不断在空气中飘着恐怖的白烟,像瀑布一样滚烫着落入蒋欣童的皮肤上…… 蒋欣童紧闭双眼,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要被烫死了。 ……嗯? 开水落在脸上,好像没什么感觉。 蒋欣童睁眼一看,何嫂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冲了过来,一整个人挡在了她的前面。 开水全部滚烫地灼烧在她背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女儿……女儿……” 何嫂子的念叨从来没有停下过。 “谁也别想伤害我女儿……” “何嫂子!”蒋欣童尖叫。 “小荷……” 看守揪着何嫂子的后背用劲一扯,使得何嫂子重重摔在地上,满目疮痍。 “卧槽,真见鬼了。你听见了吗?这哑巴说话了?” 看守对着他的同伙说。 “妈的,这哑巴中邪疯了!” 倒在地上的何嫂子体力不支,顾不得背痛再一次扑上来,可惜如同一只刚从山里放出来的怪物。 “小荷!不许伤害小荷!” 她笨拙又慌乱,嘴巴张成圆形,显得枯瘦的脸更加瘦削,如同刀削。 她嘴里说不出别的话,单纯只会像个狮子亦或是豹子,像个纯粹的身为母亲的动物,挡在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孩子的面前。 原来她是小荷的妈妈…… 蒋欣童知道,她和小荷都是十五六岁,被认错并不稀奇。 刚出生的孩子会将第一眼看到的人认作妈妈,刚刚才要恢复神智的妈妈将第一眼看见的人认作女儿。 “不许你们欺负我女儿!” 在母爱的作用下,何嫂子奋起一扑,照着看守的肩膀狠狠咬过去! “去死!去死!!” 一个女人的力量单薄,很快她就被接二连三的搬运工压制在地上,钳着胳膊,在地上狠狠摩擦。 肚皮,是肚皮,搬运工一脚踹在她的后腰,踩着她的身子像拖地一样在地上来回反复。 被磨破的肚皮混着血散了一地。 何嫂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她仍努力伸着手,试图抓住蒋欣童。 “操,真费劲。” 看守有些不耐烦了。 “咱这批算是老实,除了第一届,我还真没见过再有人敢在迎新仪式上反抗!” “这女疯子真他妈瞎了眼了,那个丫头片子是不是把她的俩大眼珠子放自己头发上了?” “呸,狗屁亲情!” 看守掏出手术刀,一脸蔫坏。 “老子就不信,过了迎新仪式之后你还敢不老实!” “今天,就挖了你的眼睛!把头上的眼珠子塞你眼眶里!” “我啐!” 听到这话,蒋欣童一口唾沫吐到看守脸上。 “不要脸的东西!” 她因生气不再柔弱,转而有了一股狠厉。 “扣眼珠子?放你娘的屁,我是你老娘!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啪! 被激怒的看守怒火中烧,给了蒋欣童一巴掌! 蒋欣童的脸侧在一旁,开始通红。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身边几个杂碎,就要用刀割破她头发上的眼球。 “呵呵,龟孙子,老娘的兔子呢?” 她猝不及防地一问。 看守听到这话,像看傻子一样哈哈大笑。 “你那兔子,恐怕已经被送进屠宰场,做成酱兔肉了,哈哈哈!” 他用手比了个盒子的形状。 “一旦进了那里面,除了它是兔子精,再无生还的可能。” 蒋欣童按不住笑了。 “现在给本小姐磕头,我还能饶你们不死。” “出言放肆的死丫头。” 看守怒骂道。 “死到临头还嘴硬!” “嘴硬得是你吧!”蒋欣童嘲笑道,“谁让你看不起女人。” “谁又让你把我的兔子送进一楼了?” 第105章 绞肉机 轰隆隆,电梯沉闷地下坠,在钢铁的摩擦间,白炽灯光一闪一闪。 前任领导人怎么也想不懂,一个刹那的功夫,自己前脚刚被李经理叫到办公室,后脚就被革职了? 为了加薪,他每天身穿一件黑色西装,现在只好对着铁造的电梯咬牙切齿。 旁边这个衣服松松垮垮的男人反倒比他站得笔挺,春风得意,可是身子骨一看就是没吃饱饭的架子,到底是怎么被李经理看上的?! 他仅仅知道自己进门的时候经理二话没说,大手一挥,放下一句去吧,自己身后就跟上了这个长得跟鬼一样的男人。 看李经理愁眉莫展的,这男人和李经理一定做了一笔不小的交易。 电梯里空气安静得就要窒息。 他自己一脸紧迫,反倒是旁边的男人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袖子。 “哎——” 周拟一声长叹绵延又悠长,在他上划过重重的一笔。 “真是苍天有眼,人亦有命,天道好轮回啊。” “你说是吧,前辈。” “切。” 前任领导怒目圆睁,狠狠地瞪了周拟一眼。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看你这副穷酸相,也不像是什么有能力的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小人。” 周拟微微一笑,他一点都不在意。 斜着眼睛看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前任小领导,眼中闪过一丝瞧不起。 说话更气人。 “你说得对。全世界好人那么多,最不缺的就是英雄,唯独少了小人。” “从今天开始,电梯十楼全部准许通勤,除了你。” 周拟的食指轻轻地扒了下右眼,嘲笑地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你他妈的……!” 小领导一个踉跄冲周拟扑过去,不料对方早有预谋似得跻身躲开,一个擦肩,让他刚好拌了一大脚。 哐当,电梯门开了,小领导一屁股摔在地上,引得搬运工们侧目观看。 “看什么看!都干活去!” 小领导发话,可惜遭来了员工们的一顿冷落。 周拟看了看自己的系统栏,已然解锁了第二个地点。 「当前环境:百家镇内47号熏肉场 受染程度:高 提示:场内已有百分之八十异化者,高风险情况下请谨慎与其肢体接触,以免自强成自戕。 异化者与何桥村村妇们大相径庭,你所看到的员工已经因为长期的迷信劳作受染,逐渐趋于“僵尸化”。 因此工厂有着极高的等级秩序,搬运工<看守<带队领导,皆有着你想象不到的执行能力,目前已判断你取代了领导的位置,请在闲言碎语产生之前使所有人信服。」 因此,地上的小领导身份已经被周拟架空,搬运工当然不会再听他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员工对你的初始信任度为: 39。 员工评价: “哪来的小小领导有这么大能耐?竟敢在这里班门弄斧?” “嘁,拿着条件威胁经理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个会使官威的罢了。” “两下就打趴下。”」 接着,许久没有出现的周难壹像甩脸似得,在后台丢给了周拟两张地图。 一张是工厂建设平面图,一张是地下监牢。 “原来你去干这个了。”周拟想。 “那我还能干什么。”周难壹回答道,“你现在所在的位置位于一楼绞肉区,过了电梯的另一侧是货箱,蒋欣童的兔子在里面。” “她本人位于二排二号牢内,估计要被受审了。” “前方九点钟有搬运工要袭击你!!!” 周难壹语调突然急促,话音落下后单有一阵风动,那搬运工长着高个子,从呆滞的人群里灵活地窜出来,上来就是一拳头! 好在有小帮手的提示,周拟将胳膊一挡,顺溜地挥出水果刀,好似一道闪电,恰好停在了冲上来的搬运工的鼻尖上。 “谢谢。” 周拟不紧不慢地在心里回复周难壹,看着地图头也没抬。 然后对攻击他的搬运工说。 “说的不是你,滚我远点。” 「提示:员工信任度+1,当前信任度:40。」 「员工评价:有点东西!」 一个漂亮的收刀,周拟才重新不紧不慢地对上了搬运工的脸。 原来信任度说的是威慑力啊,周拟知道了。 这不是专业对口么。 经此一举,周围的人看向周拟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由呆愣恢复了一点动作,开始有了各自的行动。 唯有刚才那个冲着他攻击的搬运工依旧站在原地。 周拟绕过他,走到工厂中间,敲了敲机器,一副做派宛若领导视察,比李城秀还装。 “操!” 小领导愤愤不平, “凭什么这个人这么装?” 他就是看不起这么一个平白无故的人两句话就把他踢下岗。 “各位。” 周拟开口。 他看了一眼任务列表,又确认了信任度。 “何正军在哪?站出来见我。” 话音落下许久,无人应答。 「提示:人群中的何正军还不信任你,但他已经对你产生了兴趣,请尽快提高员工的信任。」 「想出对策让何正军现身,否则会减少员工对你的耐心。」 「一旦信任度到零,工厂秩序坍塌,身为领导的你就会被员工彻底反噬。」 「成为前任领导的替罪羊,成为一场革命的牺牲品。」 「由于长久未表态,员工对你的信任度-1。」 数字又变成了39。 “……” “砰!” 一声爆裂的巨响,周拟一拳头砸在铁红色的机器上。 不就是吓唬人吗。 他冷着脸像一座冰窟。 “何正军,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站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没有反应。 「提示:员工对你的表情很感兴趣,想看看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时间凝结。 搬运工们黑压压地凑过来,他们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沉重,步伐僵缓,每一步都倍感拖沓。 一个个黑黢黢的脑袋成群挨在一起,仿佛尸潮要在这压抑的工厂里聆听最后人类的演讲。 周拟仍然黑着脸。 小领导见此情形想要开溜,被他一把揪住领子拽了过来。 “我知道,” 周拟疲态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脸上。 “我知道你们都害怕什么。” 他用两根手指拧着小领导脸上的肉,笑吟吟地说。 “你们每个人害怕的,无疑是这张皮。” “用帽子把脸遮住,以为别人看不见,至于下面到底有没有枯瘦,自己心里最知道。” “不见太阳,整日生活在充满血腥味的阴曹地府里,久而久之就成了无常。” 他一低头,刻在系统面板里的信任度忽上忽下,最后定格在50。 「提示:员工心绪起伏较大,请注意言辞,小心万劫不复。」 这几句话就像在员工的雷区跳芭蕾,少不敌多,他只要说错一句话,脑袋立刻就落地。 “太好笑了!”周拟不退反进,“不婚不娶,无妻无子,就以为逃过一劫万事大吉,永远助纣为虐?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毫无感情地嘲笑几声,连装都不装。 “阎王爷问你们家孩子凭什么前脚出门后脚回家,孩子说他根本没有爹妈!” 「40!30!员工对你的信任度急剧降低!!注意挽救!!」 被他的话刺痛到的搬运工蠢蠢欲动,整个画面像极了一群要蠕动的虫卵。 他们的攻击欲增强了。 “周拟,小心!” 周难壹又一次发出提醒, “背面!” 配合默契,周拟一个翘起,趁不注意揪着小领导的后脑勺,直接对着身后来客挡了过去! 借力打力脱开搬运工的袭击,小领导挨了一拳,身体失了力气,直接被周拟按在了绞肉机上!!! 暴露在外的绞肉机在高速旋转中发出阵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绞肉机的钢刀猛然间加速旋转,锋利的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分分钟把小领导的脸绞得粉碎。 “啊啊啊啊啊!!!!!” 小领导的脸瞬间爆开了花,血溅三尺,顷刻之间没了声音。 随之倒下的,是他发软的身体。 重重跌在地上,一块烂肉面朝天空,像一朵紫菊。 烂肉之上,苍蝇盘旋,它们的嗡嗡声与它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 …… 除了机械运转的声音,工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形成一道圆,都在目睹着地上的烂尸。 「员工对你的信任度,100,恭喜。」 系统冷不丁地播报。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周拟擦了擦脸上的鲜血。 “何正军,三分钟已经到了,你想好了吗?” 第106章 太阳下山明天依旧爬上来 何桥村葬男人的传统。 把受伤或者已故的兄弟像莲藕扎了根在那深不见底的淤泥地里,变成常青树的根,狠狠地扎在土壤最深层,用白色在他坟顶立一座碑。 这样的树根从来不缺养分,不会烂透。人的一辈子,新生是新婴,死了是旧婴,埋在树下意味着叫他反哺回破损的树根底下去,为何桥村的山水增添血脉,永远不会失去价值。 血淋淋的肉疮跟撕成两半的灵魂成就了何桥村民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壤上蛮横的半辈子,稻田里,山野上,挥舞镰刀的农民斩断长在土上的根,将一切家族情愁都化作火焰般灼烧殆尽。 新一辈吞掉老一辈的骨头,新婴啐旧婴的血,喷洒在地上黏稠,滚烫。 「当前副本:何桥村绝望工厂。」 秦楚站在一片森郁的大树下乘凉,此时他和严重已经站在了何桥村里。 两个人先来探探路,确保没问题再给大队铺路。 极目远眺,只有村口尚且存留着生人活过的气息,立着一块写着何桥村的木牌子,杂草密匝匝地遍地生长。 秦楚随便挑了一家村户的木门,得不到一点声响。 “嘿,奇了怪了。” 他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小师弟说, “总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吧?” “不可能。”严重说,“师兄,按照周拟的进度,npc在他过完何桥村之后会不会消失?” 秦楚沉思了一下。 “不会。”秦楚斩钉截铁,表情有一丝悲凉,“他们是不会随着进度消失的,这又不是系统。” “那为什么?”严重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对,“我们从进村到现在一个人都没见过?” “如果是男人们都去了工厂……”严重继续说,“那家里也会有家人……如果不是刷新的,这件事根本说不过去。” “小重。” 秦楚低着声音说。 “很不幸地说,有可能他们全都死了。” “嗯?” “对不起,我本来想和你说的。”秦楚坦白,“小重,我瞒了你太多。” “副本里的npc。”秦楚的目光暗了下来。 “全都是从真实世界进来的,活生生的人类。” “……为什么。”严重问。 “……我已经记不清时间了。”秦楚坦白道,“副本时代降临之初,每个地域并不像现在这样能连贯到一起,游戏只是游戏,能让所有玩家聚集在一起的只有一个大厅。” “被污染了?” “对。” 秦楚说。 “这东西就好像一个被撕裂的黑洞,总有人在不知不觉之间进入到副本为他筛选的游戏里,成为命运的主角。” “所选地地方就是他的故乡,学校,城市,乃至国家。” “毫无声息。” “这世界上一共有三种世界。” 秦楚强调。 “分别是真实、复制的真实、荒诞。” “真实的世界就是地球,虽然现在说不贴切,但它的一切规律都唯物。” “复制的真实世界就是我们称呼的‘新世界’,是一块缩小版的假地球,只连贯着被副本入侵的区域,拼贴在一起,驻扎着玩家的公会,你可以理解成广场的扩大版。” “荒诞就是游戏,我们现在进入的副本里,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错乱杂续。” “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陷了进来,在已经既定的悲哀的剧情里,懵懂地过完他的一生,直到希望一次又一次被打磨,泯灭,到死也不知道命运根本没有给他自己活一次的机会。” “所以真正世界的何桥村只是一座迷信的小村……?”严重试探地问。 秦楚点点头。 “新世界打乱了原本人类社会的秩序,因为有人强取豪夺,所以有人受虐,不是所有人都知道npc也是正常人类,因此下贱其为奴。” “我们进村到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何桥村被屠村了。” “……”严重沉默。 远山,当太阳真正照入这座小村时,它真正的面貌才会被袒露出来。 没有参与游戏的秦楚和严重见到了真正的何桥村,那是白色的死人墓成群立在村内、山上,别致,壮观。 严重低下头。 他在想。 既如此,那么周拟所遇到的一切人,都是…… ——。 “我不在乎死活!!” 工厂内,一具偌大的电风扇在他头顶吱呀地转动,寂静之下凝杂着腥臭和燥热。 周拟站在唯一一处有光亮的地方,太阳光单单照在他的前身,后面的背影被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现在,他已经完全能胜任这群搬运工的领导位了。 他一掌拍在溅着血的桌子上,这一掌丝毫不慌,沉重又有力量,就好像刚才杀人的人不是他。 还没干涸的鲜血溅在他的袖口。 “我不在乎,更不会害怕……知道吗?”周拟挑着眉对着搬运工说。 “你们小领导死得这么简单,我还没看够呢。我不是装腔作势的人,既然能走到这,谁都别想小瞧我,你们更是一样。” “何正军。” 他冷冷地说。 从人群里挤出一个瘦弱的,弯着腰的男人,面容阴森。 “你来了,何正军。” 周拟抱臂冷视。 “告诉我,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李莲。” 男人咬着牙说。 “孩子呢?” “女儿叫李荷一。” “李……荷一。”周拟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姓李?” “因为是个女娃。” 何正军有些鄙夷。 “小荷?”周拟脱口而出。 “老子怎么知道她妈妈管她叫什么!”听到这话何正军反而暴怒,但无可奈何不能违抗领导的问话,满腔愤恨地站在原地拧着自己的拳头。 “她现在怎么样了?”周拟问。 “老子把她砍了,炖汤喝。”何正军答。 “你喝你女儿的骨汤?” “呸!”何正军在地上啐了一口,“给我媳妇儿喝,再不喝就死了!” “这话说的真奇怪。” 周拟说。 “她喝了不是更想死了吗?” “养着纯粹浪费钱!”何正军说,“煮了就煮了!喝了养身体!活着好生下一个!” “何正军,抽你自己十个巴掌。” 周拟淡淡地说。 “老子凭什……额!” 好像身体强制性的命令,还没等何正军的手掌竟然自顾自动了起来,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自己脸上。 “我为什么……!” 何正军怒不可遏,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瞪大了双眼,直视着周拟,声音中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一字一顿地质问。 周拟的声音飘飘。 “执行领导的命令。” 员工都有很强的执行力,这是系统告诉他的。 如果是这样,在百分百信任度下,搬运工大概率要强制执行他的某些命令。 “告诉我,你都做过什么?” 周拟问。 啪嗒。 何正军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我砍了闺女。”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屠户。” 最后一个问题。 周拟说。 “你现在已经死了,是吗?” …… 何正军低着头,在土地上两滴落下热泪,跪在这里仿佛流刑的犯人,身体又像干瘪一具骨头,头颅止不住往下低,就像漂亮的字在纸上好不容易落成的自由,又被撕烂在手里。 “……是的。” 之前在何桥村的时候,何老太曾对周拟说过,隔壁的屠户已经死了,剩下老婆跟囡囡。 何正军现在站在这里,能行动,没有血肉,不就是系统提示过的“僵尸化”的受染者吗。 “去吧。” 周拟伸了个懒腰。 “放一天假,去见你老婆吧,她生孩子了。” 这副本还真有意思,难怪能在不外入的情况下维持自身生息,原来是把人变成鬼,再让鬼生下下一个人。 就像太阳下山,总会再爬上来,不计各种方法。 第107章 死 “死丫头,老子让你尝尝厉害!” 看守奋力一戳,又一次戳在何嫂子的背上。 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脚踹在何嫂子背上,揪住何嫂子腹上的绷带,一股脑全给拽了出来。 剩下一个挺着被划得稀烂的何嫂子一时间像无头苍蝇一样,蜷缩成一个蜗牛,努力用两只手臂挡住渗血的肚皮。 看守用绷带死死缠住她的脖子,把绳子系在房梁上,使劲一拽,将何嫂子挂在空中。 拿起刀对着她的肚皮就是一阵猛扎。 何嫂子像一块烂狗肉一样悬在空中,被屠刀刮着,好肉,烂肉,一块块止不住从她的小腹上掉落,啪嗒啪嗒地摔在地上,滴嗒滴嗒地浸湿了黑地。 乱晃的双腿终于咔蹦一声停了下来。 死了。 “嫂子!” 只有拜菩萨的女人在惊叫,随后用力捂住自己的口鼻,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脑袋一下又一下对着何嫂子的尸体磕拜,好像在祭祀。 “菩萨,菩萨把她带走,菩萨……” “菩萨……” 念叨了一会儿,她也不说话了,磕在地上仿佛一座雕像。 “呵呵。” 这下可以了,看守一把刀扎进蒋欣童头上两颗硕大的眼球里。 却不料那眼睛滴溜溜一转,从球面上裂开一道长着獠牙的小口,一口将看守的手指吞了进去。 咔嚓一声,连着骨头嚼断,他还来不及惨叫,只留下一道恐怖的伤口和溅在他脸上的鲜血,剩下四根手指和食指上的一块空荡的。 怪物! 看守受了惊吓想要快刀斩乱麻,刀捅到蒋欣童身前竟然下不去手。 好像有什么隔阂挡在了他面前。 杀不了! 滋滋滋—— 守卫怔在原地。 他看见面前的蒋欣童张开嘴,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无数的昆虫在鸣叫。 看守惊恐地后退几步,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上。 他往后退,又好像撞到了一个膨胀的鼓包,回头一看,死了的何嫂子。 何嫂子的皮肤变得透明,体内涌动的黑色液体,她的肚子在一瞬间迅速变得浮肿,嘴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成年人。 哗哗哗,噼里啪啦掉下一堆密密麻麻的杂虫。 看守吓得瘫倒在地,他慌不择路地捡起刀。 「看守警告:新任领导不允许用刀!」 「看守警告:新任领导不允许肢体暴力!」 「看守警告:新任领导不允许再有人滥杀地下室囚徒!」 「看守警告:员工百分之百信任度下不要违抗领导!否则将会遭到下属搬运工的反噬!引发革命!」 晃……晃……何嫂子摇摇晃晃的来回摆动。 看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嫂子向他扑来——一头扎进了她的肚子里。 咚—— 一声撞钟声响彻了整个工厂。 第二下、第三下。 咚——咚—— 钟声如涟漪般荡漾开来,轻轻洗涤着空气中的每一寸血腥,叫跪在地上的何正军停寂下来。 沉默,这是他和绝望工厂的哀鸣。 被抓住把柄的动物都像板上鱼肉,何正军学会凝望着保持一种微妙的对视。 “我杀了囡囡……” 他将自己身上厚重的防护服卸下,袒露出来一副白骨,在黢黑的烂肉中被太阳照得发亮,又显出一些细小的划痕来。 “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老子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区区一个妮子,半夜要爬床索老子的命吗?!” 悲壮的钟声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几个回廊,他的指节倾向于屈缓,何正军的每一句话带着他半辈子的老道。 “你是个父亲。”周拟淡淡地说。 “我是一个父亲?我是一个父亲、我是一个父亲……父亲,唉。” 这个虚弱、憔悴、将死的男人开始有些没话找话。 “老子是爹,可她呢?她当好娘了吗?仗着她那个有钱的哥哥办厂,让老子当奴隶,放他娘的屁去吧!” 鲜血洇红,白骨露野,当腐朽的身体被太阳照耀时,肋骨便开始腐蚀,逐渐化成粉末跌在地上。 周拟走到他身侧,替他挡住了太阳。 于是他的骨头不再粉碎,剩下的凝结在原处。 “没让你死呢,你怎么就要自杀了?” 周拟微微笑,捧着一个小箱子。 “李莲的哥哥是李城秀吗?” 何正军不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你瞧不起人家哥哥有实力,可不还是给人家做了奴,好没意思。”周拟白了他一眼。“做了鬼也没自由。” “你……!” 何正军不敢反抗,迫于压力低着身认罪。 “我说过,我不想让你死得这么早。”周拟说,“这就是你们的退路吗?僵尸化搬运工被太阳照射就会自灭?” “我还说过,你老婆生了。”周拟把箱子递给何正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的上一级已经知道错了,现在该你了,去把你的孩子拿去埋了。” 何正军接过箱子,将防护服穿好,一点一点挪起身。 他把箱子揣在怀里。 抱着箱子的手一震一震。 咚咚乱跳。 第108章 逃出这座山 蒋欣童的胃口变得好难受,好像同何嫂子的肚子一样被划开一道巨痕,密密麻麻地钻出千百万只带着触角的蛆虫,探在空气里张开翅膀,变成一只只飞蝶。 带着恐怖的红色条纹。 清脆的女声伴着回荡在整个工厂的撞钟声,浮现在她耳畔。 「枯蝶,回过头来。」 「美梦还是噩梦,你刚刚触发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噩梦。」 蒋欣童紧闭双眼。 看守只剩下僵死的身子停在外面,拜菩萨的女人久久不敢抬眼,何嫂子吊死在空中,腥味的微风吹动她的袖口,手腕上赫然露出一大片恐怖的刀印。 一切都归功于她的异能,梦,又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噩梦与美梦,都从她出生开始。 一岁,蒋欣童有了意识。 两岁,她知道自己的妈妈一头长落到她指尖的头发,再无其他。 三岁,爱她的爸爸和妈妈教她和姐姐叠纸,妈妈给她叠出了一只蝴蝶。 四岁,她站起来已经有姐姐的一半高了,姐姐带她放飞风筝的时候,茫茫的白雾手里刚绽开的花,她希望自己永远幸福,永远自由。 五岁,爸妈被车撞死了。 正是一家出游的艳阳天,父亲的脑袋被撞断,歪歪扭扭地拧了一个度,黑色汽车碾过父亲的尸体,摊开的血迹从他背上开始蔓延,正像一只断了脑袋的红苦蝴。 六岁,全家只剩下她和姐姐。 蒋欣童发现姐姐很久没有穿裙子了,她的镜子碎成了满地雨水,再也拾不起来。 沉默的无言,她发现这块土地的上空永远笼罩着一层灰色,那是父母死时衣角下的灰烬。 七岁那年,蒋欣童和姐姐搬离了旧家。姐姐给她买了一对偌大的蓝色蝴蝶结,说。 希望我们童童像蝴蝶一样,最后也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向她想去的地方。 好在姐姐勤工俭学,蒋欣童在姐姐怀里度过了几个春秋。 父亲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变成两只红色的断头蝶。 八岁,同班女同学扯断了蒋欣童的蝴蝶结,指着鼻子骂孤儿。 她把泡着野蝴蝶尸体的开水灌在蒋欣童的嘴里,教唆她一饮而尽。 苦涩的夏天,蒋欣童决定放手一搏,扯着女同学的肩膀撕咬了一口,却不想自强变成自戕,当即被退了学。 苦涩的夏天,她为蝴蝶挖掘出一座简陋石头做成的小坟,从喉咙里扒出了一只蝴蝶的翅膀。 她的姐姐无能为力,只能每个月都用打工省下来的钱送她一对蝴蝶结。 “别哭呀。”姐姐把年幼的她抱在怀里,摇啊摇晃啊晃。 姐姐的手里是温的,打了太多份工已经长了烙印,抱着她的时候,浮肿的眼睛就像一颗苦杏,手却只是一块干了的糙炭。 “姐姐还在这里呢,姐姐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两个永远也不分开。” 除了姐姐再也没有人抱过她,蒋欣童觉得,好像和姐姐在一起生活,日子也说得过去。 直到十岁,姐姐失踪了,无缘无故消失在工位上,新闻报道了连续三天,蒋欣童连她的尸体都没找到。 她缩在家里,用仅有的钱买了一只兔子,每天和它一起卷着剩菜叶饱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卷入这种奇怪的游戏里,断断续续走过了很多地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房间再也不像她的房间。 潮湿的老屋子仍然铺满了大面积的灰色,没开灯,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了个干净。 满地都是她五颜六色的花和蝴蝶结。 一把系着蝴蝶结的小巧水果刀割破了她的手腕,一滴一滴的红液滴在地上,滴在兔子的嘴里。 「美梦还是噩梦,今天我想选一场美梦。」 「美梦就像魔法跳跳糖,能让我梦见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只要有血就好了……没关系。」 「我想要,见到爸爸,妈妈,姐姐。」 美梦还是噩梦,蒋欣童的致幻效果以血作献祭,长期已久割残自己来喂养兔子。 规则如此,造一场梦,需要献祭者的鲜血。 蒋欣童发现副本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机会。 割残自己的身体就能换到爸爸、妈妈、姐姐的笑容。 现在也一样。 来到何桥村,她做小荷的时候,起初还会趴在床边看星星,柔软的被褥抚得小脸通红。 何嫂子用两元钱换了一瓶冒着泡的橘子汽水,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橘水里咕噜噜地吐气。 “娘,当蝴蝶飞出去之后,外面的世界也有低飞的蜻蜓和潺潺的小河吗?”她问。 那时何桥村的小河还太浅,当鱼在水中探出头脑,就像汽水一样吐着泡泡。 那时她歪歪头,发现家里的枕头还很软,她还不太想走出这个副本。 小小的愿望是躲在宁静的夜晚,趴在母亲的怀抱下呓语,她暂时不太想知道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了,因为她在这里还有个暂时的母亲。 “大山是守护不了我们的。”何嫂子说,“蝴蝶的翅膀太单薄,但你仍然要努力振翅逃出这座山。” “逃出这座山,哪怕翅膀沾满了血。” 沾着血的白翅蝴蝶向天上飞,飞过绵延的青山,飞过何桥村贫瘠的土地,飞过满是灰烟的工厂。 飞过最后一场噩梦。 何嫂子的身体爆裂开来,原本攀沿在脚下的千百万只杂虫汲取够了鲜血,挣出翅膀,变成长长触须的彩蝶,越过看守的尸体向着蒋欣童飞去。 蝴蝶解开了捆绑着蒋欣童的手铐,成群结队地从地下“破土而出”,飞向更高的地方。 彻底失去生命的何嫂子身体软弱无力,随着被蝴蝶咬断的绳子一声炸响落在地上,成了一具拼接而成的“百人尸”。 又是这样,和旅店里的鬼娘如出一辙。 蒋欣童爬过去瞧,何嫂子的脸竟然变得和先前的鬼娘无异。 她大胆猜测,所有鬼娘在失去生命体征后,都会变成这个模样,好似流水线产出来的复制品。 何桥村的鬼娘,既只有一个,又是所有女人。 把所有女人的身体拼凑在一起,形成一具真正的鬼娘的身躯。 七月半,嫁新娘。 集所有女人的怨气于一身,绵延不断,滋养万年。 所有挣扎在山里的蝴蝶都飞不出去。 ————————————————————— 想说的话这次写在这里: 这本很癫是吧,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追更变多了,非常感谢能坚持到108章的好朋友!相信以后看到这里的人还会更多,因为我不会放过番茄,你给我等着。 蒋欣童的异能用通俗的话解释就是,一种类似于不死城的雾一样的毒。 用血来换取美梦或者噩梦,制造相对应的幻境,幻境要求越高,需要的血就越多。 设计她的初版,或者说如果没有副本的存在,她会是一个辍学,全家丧亡,最后走投无路学会吸du和自can的可怜妹妹。 也是日后涉及到周拟身世相关,很重要的主角团。 看到这应该能发现这本书的含量真的非常大,而且以后的故事只会往更黑的地方走,周拟这个人身上的黑点是洗不白的,希望大家能对他的行为客观评判(合十)。 感觉我的文风可能不太大众,不知道接受度怎么样,可以偷偷评论一下告诉我! 很喜欢段评!!催更!!书评!!请多和我互动! 第109章 莲囊生荷 走出大门的一刻,工厂外的天空轰隆隆下起了暴雨。 何正军,在发怵。 小小的箱子被放在工厂前的树下,他用一双粗糙的手刨坑。 雨水打进这土坑就像一口陶锅。 何桥村的屠户辈出,是因为当年的土不肥沃,种不下地去,只好宰割活的。 吃不了饭,牛羊就养不起,牛羊养不起,餐桌上宰得是什么也就不得而知了。 宰东西需要劳动力,多余的不需要的,最终也就呈现在他的餐桌上。 说到女儿,十月怀胎,接生婆从他媳妇儿肚子里捧出了一块鲜红、跳动的血肉,裹在红棉袄布里吱哇大哭,直到他女儿长出柔顺的头发,脸庞舒展,在他眼里仍然只是一块骨头,丢出去就被狗叼了。 而何正军也不把他自己当人看,投胎没投对好地方,生下来排了太久,在这穷困潦倒的小村子里,论人性总由不得他的嘴。 他就是那把拆骨刀。 夏天,泡在锅里的李荷一体囊浮肿,脚板生硬,双手泡发得像沉寂三十天有余的莲子。 他媳妇儿何嫂子身子虚弱,伏在他的后脊上,望着锅里的“涟漪”,眼眶里哆哆嗦嗦地闪着水光。 “莲花吃了荷囊。”何嫂子说。 狗屁啊,一句话听得何正军昏头涨脑,还他妈莲花,还他妈荷囊,老子最烦读了书的,这婆娘长着一张秀气的脸,提笔写秀气的字,跟那个从城里来的文气男一样,扎眼! 两个人挨得这么近,看着就不顺眼! 这到底是什么年代?武将打不过文官,农民干不过书生,什么年代?一个考了大学的刚下乡就能开厂当官,究竟是什么年代,自己辛辛苦苦染了半辈子的血,还要对着一双干净的手点头哈腰,把老婆投怀送抱,这是要把他的脸往哪里放? 李莲解释了是她哥,就算是她哥老子也恶心! 何正军打了个哆嗦,他现在除了双手和脸,别的地方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被下令处理掉自己的孩子,他打开纸箱,才发现是个男孩。 他妈的,何正军一双手本来就使不上力气,他一甩手,星星点点的泥土就被甩进箱子里,让他不得不注意到那箱子里的惨状。 儿子啊。 儿子啊…… 已经塑成型的男胎,已经要临盆了,五官分明,一双手脚僵硬了,身上还沾着何嫂子流下来的血,两双空洞的眼睛,赤裸着他幼小的身体…… 这是来自刚刚出生的生灵的恐惧,和屠宰任何一个女人的感觉都不同,何正军在做鬼后生下的儿子,都不知道流着的到底是不是他何正军的血。 在一位母亲之下诞生的生灵,从生下来身上就黏着一股烫血,还没等呼吸就在娘胎里被电锯“震”死了,人不人,鬼不鬼,何正军真的发怵了,好像生下他儿子的大汗淋漓的妈妈用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几乎要把他凝视得望眼欲穿。 “小莲啊……” 何正军闭上眼睛,不想透过那一块小小的头骨想到他孩子的妈妈。 何桥村规矩是要把男人葬在树下,立一个碑。 实际上立碑的意思是:用丰饶的黑土勾勒出他们躯体的轮廓,堆砌上动植物的残肢,作为养料,何桥村的男人这一出生,就是属于何桥村土地的一辈子,娶妻,生子,世世代代都依赖土地而活,死后也要归顺于泥土。 “那就一直挖。”他想起周拟先前的发号施令。 “把你的孩子埋了,挖到你死去的女儿满意了为止。” 何正军的双手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挖啊挖,乌云好大,两眼昏花,仿佛成千上万的彩蝶簇拥在一起,飞进箱子里,最后凝结成红色,砰砰跳着,好像一颗婴儿的心脏。 砰,砰,这么一想,好像他出门的时候箱子就在震动。 “爸爸……” 箱子里的死婴说话了。 “什……什么?” 何正军以为自己听错了,朝着死婴的方向看去。 小小的箱子终究掩盖不住他儿子的身躯,一颗恐怖的脑袋露了出来。 暴雨之下,雨水冲刷掉死婴脸上的泥泞,显得更加恐怖了起来。 他干瘪的四肢爬了出来,不稳,但速度很快,勾住何正军的衣袖,抱着何正军的手臂。 “爸爸。” 死婴用他没有眼睛的脸蹭着何正军同样只剩白骨的胳膊。 疯了,一切都疯了。 何正军抓狂,甩起胳膊就要往土坑里摔! 只是他的儿子再一次爬出来,带着满身的污渍和肮脏,对着他发笑,就像一个被父母哄得开心的真正的婴儿。 何正军猛地拉开防护服,可在此时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靠天地生,靠天地死,靠天地吃饭的人啊。 何正军吓得无措,一头撞在底下挖了坑的树上,粉身碎骨。 死掉的男婴趴在他的耳旁,张开血腥的大嘴,一口一口嚼碎了他的耳朵。 …… “干得好,萌萌!” 兔子一蹦一跳地扑向蒋欣童,一个劲往她怀里钻。 从兔子嘴中吐出了一块软骨。 蒋欣童抱着小兔子蹭来蹭去。 “下次这么恶心的人斟酌一点再吃啦。” “只是你这么脏,是不是外面下雨了?” …… 暴雨之下,迈过绵延的山路,同样震撼的还有两个警察。 他们来到了百家镇最前面的小街,距离工厂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绕。 前面的小街上,他们看见旅店老板被困在一楼的椅子上,迟迟不醒。 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有的活人! 秦楚把旅店老板的衣服解开,才发现他腿上被疑似刀类的东西捅了十刀,被厚厚的塑料膜裹了一圈又一圈,血根本渗不到衣服上,看起来就像是昏迷了。 旁边留着一张字条。 「我忏悔,我将我妻送入了工厂,助纣为虐,愿用我的血肉走进阎王殿为她铺路。」 二楼,墙间,一个可怜的,没有生命体征的,截断下半身的女人,孤零零地瘫在地上。 她骨相清秀又漂亮,完全没有浮肿。 秦楚拍了拍严重的肩膀,叹了口气,两人搬起老板和老板娘,葬在了旅店的后面。 “妻子和丈夫都死了,死得很干净。” 严重说。 “在游戏里一定被污染了。” “鬼娘祝福可不是盖的,装得可厉害了,实际上不也是满纸荒唐言么。” 秦楚点点头,三个点头像一磅秤一样稳稳地垂立在严重心头。 “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死的太不值得了。” 可惜现实太过悲催,只有痛苦在他眼下划破一道深壑,严重流了一滴眼泪,又很快擦了下去。 何桥村不应该是村民的家,百家镇不应该是村民的坟,时代要被更迭,所有伴随「鬼娘的祝福」下长大的憔悴的年青的浪魂们,就要在狂风暴雨之下开始春啼。 第110章 只有人性 起风了,半卷乌云黑压压地盖过百家镇,盖过工厂,狂风卷得大门轰隆作响。 “冲出去!!!” 蒋欣童一鼓作气割破自己的手臂,抛下一股滚烫的鲜血。 “给我一场美梦,让所有女人都能爬出这座监牢!!”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间,仿佛时间都凝固住了一般,但仅仅只是短短的一瞬之后,成百上千名女子所在之处便开始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外貌各异的女人,瘦削的脸庞,拖着那残缺的身体,伸出一只僵硬的手。 然而此刻,她们那原本犹如干枯花朵般憔悴的面容,竟像是得到了甘霖的滋润,焕发出一丝丝生机来。 只见她们艰难地拖动着自己那残缺不全的身躯,缓缓地向前挪动着。有的甚至连站立起来都十分困难,只好伸出一只早已变得僵硬无比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朝着前方伸去。 尽管看守们试图阻挡,却因为规则限制而伤害不了那些女人们。 于是,他们很快就被汹涌的人群所淹没、推挤着,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这群女子一步步坚定地向着前方行进。 蒋欣童和拜菩萨的女人一起,将何嫂子的尸体扛在肩上。 所有人都不要留在黑暗里。 在这片昏暗得几乎让人窒息的灯光之下,那数百个身体残缺的女子显得愈发凄凉与悲壮。有力气的背起没力气的,用尽最后一丝勇气,在她们身后,只留下一片荒芜。 光,就在上面。 上去,只要爬上去,就有希望活着。 这一刻,她们不再是柔弱无助的女子,而是一群勇敢无畏的战士,决心要冲破重重困境,飞向自由的天空。 眼看着那一只只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般的身影逐渐靠近光明。 蝴蝶,就要飞出这座山了。 两扇巨大而沉重的大门缓缓地、毫无保留地被彻底敞开了,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周拟站在门口,任凭风雨掀起他的衣襟。 背后是排成长队的搬运工,守在一口滚烫的大锅前。 它刚刚从地下被艰难地搬上来,如今正稳稳当当地放置在那里,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有人点燃了锅底的火焰,火苗瞬间升腾起来,微微发红的锅底,偶尔还会有一些细小的铁碎从底部脱落下来,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火星。 上面是咕咚咕咚翻滚着的烫水,翻滚的水花不断地撞击着锅壁。 “周拟。”周难壹的声音不重不轻地浮现在他耳畔。 “有警察要来,他们已经召大部队了。” 周拟点点头,瞟了一眼带着女人们上来的蒋欣童。 他大手一挥。 “来得正好,所有看守听我号令,把这群女的全部押住,一个也别放过。” 铛! 只听铛得一声,蒋欣童被赶上她们的看守扣住后脑勺,狠狠磕在了地上。 一道血痕从她的额头流下,顺着鼻梁流了下去。 “为什么……” 蒋欣童的瞳孔缩小到极点了。 “你为什么……” “你不是说……” “我不是说?”周拟笑眯眯地歪头,走到蒋欣童身前替她擦去额头的血液,用手指碾了碾。 “我说什么了?外面的我来应付,你把她们带出来?” 周拟又把血抹回了蒋欣童脸上。 “没错啊。” “我应付好了,你带上来了,我就可以给李城秀交差了。” “忍到现在,终于可以继续我的规划了。” 周拟把蒋欣童拉到自己身旁,叫看守把女人们压制起来,一个个排在搬运工面前。 “你到底要干什么……不要骗我!” 蒋欣童震怒道。 “啊……我想要。”周拟懒懒地开口,一转风格。 随后语气突然犀利。 “我想要建一条连通全世界的流水线啊!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在开玩笑了!” 周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给李城秀开的条件是,只要能把他的工厂做起来,工厂的所属权,老板的位置,就归我了。” “现下马上就要来一批副本之外的钱了,我不能不接啊。” “你根本就不在乎吗?!”蒋欣童大骂道,“这是人命!是人命!!!你卖得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不在乎啊。”周拟指着小领导的尸体,“不信你问他。” “你……” “这么跟你说吧。”周拟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欣童,“小傻子,你以为何桥村想要的结局是这样的吗?” “鬼娘,哦不,女人,一批女人跑出去了,只要这个地方活着,就还会再有第二批。” “我……” “你以为。”周拟笑,“你以为副本打完就结束了,正义就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吗?” “你以为第二批会受什么样的伤?你以为第二批受得伤不会比原先的还要变本加厉吗?” “与其放任他们拖拖拉拉得恶心人,人也拐不来,钱也赚不到,还不由我接盘,翻天覆地,金票哗啦啦地来。” “这副本好像确实也很简单。”周拟对着蒋欣童说,“毕竟是副本,在现实世界里,谁也影响不到,我无罪,对吗?” 周拟趾高气昂地一伸手。 “所有看守听我命令,按族谱把这群女人划分到搬运工旁边,一家人站在一起。” “所有搬运工听我命令,按你排队的顺序,亲手把你所有的亲人扔进那口锅里,一直搅动到她们死。” 搬运工默不作声,气氛压抑得深沉。 「员工对您的信任度,-1。」 系统冷冰冰地说。 「他们对您的命令产生质疑。」 蒋欣童忽然抬头,脆弱,沮丧,垂泣 无声,面色狰狞,可怖,女人们扭曲的眉毛拧作一团,眼角湿润,她们无声地哭泣。 她们寂寞地哭泣着,好像把生命甩在空荡且潮湿的工厂里。 轰隆隆,雷声炸响。 恍惚间体会到这种剥离的脆弱感,她的耳朵要被腐烂的雨水灼烧得遍了。 萎缩,萎缩,紧密地贴近,堵塞,侵入,啃噬,湮灭,无休止的反复,褪色的,恶心的,异样的,她们听着周拟的话,又开始哭,嘴里嘟嘟囔囔。 就像卡在喉咙里的死蝶。 “你看……那是什么?” 在镇口,秦楚指着天空给严重看。 “那片黑黢黢的地方,是只有工厂在下雨?” “这太奇怪了……”秦楚说,“待会带队冲进去的时候让兄弟们都小心点。” 除了工厂上方压抑着一片乌云,暴雨倾盆,其余地方竟然都是晴空。 山,就像一个女人自然又温暖的小臂,白雾,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山路是她皱起的纹路,蜿蜒山的脊背,一路绵延到太阳上。 距离工厂更远的地方,一个惨红的,骇人的,巨大的太阳。 太阳光像一条红河,那样狭曲蜿蜒的河流,红到发烫的河水向山下流。 一群扑闪着翅膀的彩蝶,正大批大批从工厂里钻出来,往山外飞。 第111章 蝴蝶飞山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周拟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他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残忍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但是又很公平,因为领导权在我手里。” 他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懒惰地倚着靠背。 眼见排在第一位的搬运工好像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推,身边的女人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无情地推入了沸腾的油锅中,凄厉的惨叫声瞬间被热浪吞噬。 那是个脑袋有缺陷的女人,挣扎再落下只用了不到几秒的时间,搬运工搅拌的双手微微发抖。 「提示:员工对您的信任度-10。」 下一秒,他如离弦之箭般冲过来,却被站起身的周拟一椅子打爆了脑袋。 砰。 脑袋仿佛一朵盛开的红花瞬间炸裂开来,血液如喷泉般迸溅在被周拟一把拉到身前的蒋欣童脸上。 和她爸爸死时的模样如出一辙,蒋欣童近距离目睹了爆头瞬间,搬运工的脖子就像被折断的树枝,坠着一个裂开的石榴般的脑袋。 她摸摸脸,溅下来的血迹融化在指尖了。 搬运工的身体只剩下一摊白骨,跌跌撞撞不知所措,最后被倒绊一脚摔进锅里。 最后浮上来的只有男人和女人的白骨。 “我忏悔,我将我妻送入工厂。” 周拟笑着说。 “助纣为虐,愿用我的血肉走进阎王殿为她铺路。” “现在动了恻隐之心,不敢亲自下手?” “早干嘛去了?” 一个,两个,接二连三的女人掉进锅中,搬运工或有跟着一起赴死,或有蹲在原地陷入缄默之中。 「提示:周拟,员工对你的信任度为50。」 「提示:周拟,员工对你的信任度-10。」 原本就冰冷的数据此刻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窟一般,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就这样跳在了当前处于同一地点的两人的提示框里。 周拟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死去无数人的惨状,深邃的眼眸犹如一潭死水,表情平静得没有丝毫涟漪。 一旁的蒋欣童静静地伫立着,她那张年轻的面容此时显得格外苍白,神色凝重且难看至极。 她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npc屠杀。 也没见过有人会把自己好不容易上升的信任度往下拉。 \"怎么,难道你也想试一试?\" 周拟突然转过头来,冷冷地开口问道,好像来自九幽地狱。 蒋欣童拼命地摇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和溅洒在脸上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周拟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 “服从性测试,你听说过吗?” 他问。 “什么?” 蒋欣童抬头。 他缓缓伸出右手,握住一把锋利无比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力一划。 随着一道狭长的口子的赫然出现,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淌,一滴接着一滴,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血泊。 “把反抗的人逼死,剩下的便好控制起来。” 他轻轻地抬起手,将不断滴落的鲜血小心翼翼地滴落在蒋欣童白皙的胳膊上。瞬间,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息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充斥着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里。 “想要百分百为我所用,我就不得不血洗这个副本的规则。” “不确定因素已经被排除,剩下的员工才是一个资本家需要的,毕竟我不需要他们发话,只要唯命是从。” 周拟抿着嘴笑。 “等下次信任度再达到的百分百,也就不再是如今的百分百了。” “那是所有对我俯首称臣的人巩固起来的,牢不可破的联系网。” 血液在接触到蒋欣童的肌肤后,渐渐地融入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你。”周拟半俯身,抚摸着蒋欣童的脸庞,温柔地问。 “你刚才用了这么危险的异能带她们出来吗?” 僵硬的蒋欣童说不出话,怔怔点头。 周拟摸了摸蒋欣童的脑袋。 “可是后面需要用你的命换他们都安然无恙地出去,你也愿意吗?” “……” 蒋欣童迟疑了。 “你看,你还是做不到。”周拟把蒋欣童抱在怀里,全然不在意手臂上流下的血已经沾染了她。 “这就是我想要的人。” “从你学会用血达成愿望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干净了。更别提当什么英雄,迟疑的你和搬运工有什么两样?” 周拟摸了摸蒋欣童眼角一片细微的烂疮,此时正因为他手上的血愈发发红。 “这个是因为许了太多愿,已经被反噬了吧?” “……” “童童。”周拟温柔地说。 “和我签一张生死契,我就带着你和所有女人走出副本。” “走出百家镇,走出何桥村,走出这场没缘由的烂游戏。”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苦难总是越卷越多,苦难总是缠绕着苦难人。” 他话锋一转。 “可是只要你把苦难连根拔起,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敢惹你,因为你凌驾于苦难之上,是你在霸凌全世界。” 他往下一瞟,自己的系统里正摆着一份写着蒋欣童名字的具体资料。 蒋欣童,代号枯蝶,十五岁。 画面在屋中,她陷在软白的床铺里流泪,浅绿色的眼睛像融化在河水里的玻璃。 幻境的缔造越来越失败,今天也失败啦。 她的花朵和蝴蝶散落了满屋,在灰黑色的小出租屋里逐渐掉色。 脱离了幻境,它们活不长的。 「蒋欣童发动技能的时候扎在头发上的两个蝴蝶结的眼睛会扭动,直勾勾看向被蛊惑人,兔子会露出獠牙夺走他的神智,使鲜活的人变成行尸,消失在副本之中,或成为她缔造下一场噩梦的养料,有传闻她会用人骨来喂兔子。」 「蒋欣童一直在汲取玩家们的美梦,来缔造自己的世界,在那个有姐姐的环境。」 「美梦之下,姐姐还会像以前一样将她搂在怀里,给她买蝴蝶结。」 「可是……这种爱,为什么散发着光芒也如此冰冷。」 「她触碰不到幻境里的姐姐,觉得一定是美梦。还不够多,再多一些,再多一些血……她用刀一次又一次割着自己的手腕。」 「还是不够……为什么呢。」 听了周拟说这么多话,蒋欣童喃喃道。 “……是阎王来索我命了吗?” 周拟勾着嘴角眯起眼睛。 下一秒,揭下他脖子上的秘密。 一大片腐烂的死肉。 “我不是什么阎王。”周拟笑着说。 “只是一个病人。” 他把蒋欣童搂得更紧,就像抱紧伤心的妹妹。 “我救不了你的命,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只是觉得这里没有一份爱是属于你的。” “你也见到了,拿捏他们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会用我的方法帮你见到姐姐。” “姐姐……?”蒋欣童缓缓眨眼。 周拟伸出手,循循善诱。 “跟我说,我要和「周拟」,签一张生死契,去见我姐姐。” “……我要和周拟签一张生死契,去见我姐姐。” “我要,发誓,效忠,周拟,一辈子。” “我要……发誓……效忠……周拟……一辈子。” “直到,死亡,将至。” “直到……死亡……将至。” “童童,现在,去自杀,用你的命换副本结束,所有人逃出生天。” 周拟蛊惑地笑着。 蒋欣童呆愣愣地接过周拟掏出的水果刀,在一双大手的鼓动下就要朝着自己猛扎下去。 “美梦还是噩梦?如今,我想要一场美梦……” “以人命换人命,让大家都逃出去吧。” “条子来了!” 不知道哪个看守一声大喊,只见工厂外无比宏壮的警察队伍冲进来。 就是现在!周拟手腕一扭,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就是一扎! 「我听到了,枯蝶,回过头来。」 「凋零的蝴蝶终将要逝去了,她临终的愿望是,以命换命。」 「系统正在检测换命对象……」 「换命对象为,“病人”。」 「更换成功,兑换方式为:自爆。」 “赶上了!”秦楚一声大喊,“都别动……周!” 只听砰得一声,从周拟的心脏开始崩裂,整个人被炸得四分五裂。 仿佛天崩地裂般,整个人如同破碎的瓷器,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周拟!!!”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在工厂的正中间,病人自爆了。 蒋欣童的幻觉如同噩梦一般降临,工厂里瞬间变得扭曲而恐怖。千百万个女人的尸体,从热气腾腾的大锅中一一爬出,身上还滴着滚烫的油,皮肤被烧得通红。 在周拟千丝万缕的血液带动下,她们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和仇恨,狠狠地扑向那些毫无防备的看守和剩下的搬运工用劲撕咬。 蝴蝶要飞出这座山。 “怪物……怪物!” 看守吓得屁滚尿流接连败退,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啃咬着他们的身体,在幻觉的加成下,彻彻底底变成了如同骨女一样的怪物。 工厂里顿时鲜血淋漓。 “蝴蝶……先救那个女孩!” 二话不说,秦楚派警卫先带走蒋欣童。 “把这群罪人擒住!!!” 警卫一个个冲上前去。 他们看到的真正的模样,是一个个残缺不堪的正常女人,亲手对看守们报仇。 即使力量有限,也前仆后继。 「恭喜“蒋欣童”通关副本,何桥村的绝望工厂。」 系统给出提示。 「蝴蝶终究也要飞出这座山。」 第112章 喜 蝴蝶伴着钟声飞啊飞啊,飘荡在静谧的空气里。 他睁开眼,才发现原本不是什么钟在响,其实是铁铲炒菜敲出来的叮当声。 破旧的老铁铲与铁锅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叮当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热油与蔬菜交锋,滚烫的油星子迸溅而出,落在灶台上,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响声。 “我回家了。”他下意识喃喃地说。 环顾四周,的确是那间破旧的老公寓,寂寥的餐厅和远处厨房的炒菜声形成鲜明的对比,窗外的灯光在夜里变得灿黄。 周拟倚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长长的气,释怀地闭上眼睛。 又猛地睁眼。 这个家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吗?那厨房里的是谁? 他抬起头,迈着僵硬的步伐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着,想要一探究竟。 厨房里,有个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的背影,身上系着一条白围裙,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白菜炖肉被她翻烂成白菜“粥”,米饭因为放了太多水已经从电饭煲中溢出来,控制不住局面,迸溅的油只好被她用锅盖挡开。 两只耳朵上挂着的星星耳坠随之晃动。 “诶,小周哥,你怎么出来啦?” 正在厨房忙碌的她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恰好对上了周拟狐疑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 周拟刚想开口解释,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 只见她动作娴熟地用筷子夹起一大块“香气四溢”的牛肉丸,迅速地塞进了周拟的嘴里。 这一举动让周拟有些猝不及防,但他还是顺从地咀嚼起来。 尽管卖相并不是特别出色,……肉也不太好吃。 盐加多了。 “你厨艺进步了啊......”周拟摸了摸嘴巴,干巴巴地说,“不是青蛙就好。” “那是当然!” 得到夸赞的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哼起了欢快的小调。 ……又在做梦,又是这个女人,好累。 “这难道就是属于我的走马灯吗?”周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攥着衣角。 “……就只是这样吗?” 他最害怕的东西出现了。 他的过去,每一回回忆起来,那些记忆就好像被硬生生地切断了一样,变得支离破碎。好像虚幻不实、稍纵即逝的泡影,尽管他拼尽全力想要去捕捉,但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指间溜走,徒留满心的无奈。 好不容易将蒋欣童安全地送出了副本,等待他的结局就如此不堪吗? 那个曾信誓旦旦地说要给他下厨做饭的女人,说太阳和月亮要硬衬的女人,还没来得及给他一点念想,他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就被瓷碗砸死在火里。 而此刻,那个早就死去的他用迷雾为他编织的噩梦,似乎又要再度降临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女孩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不解之色。 “什么走马灯?会很好玩吗?”她眨着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你竟然不知道走马灯?”周拟一脸惊讶地反问道。 “不,我不知道啊……难道这种灯是每个人都必须了解的吗……?”她歪了歪头,眼神里透露出些许疑惑和迷茫。 “那你说太阳和月亮……” “太阳和月亮怎么了?”听到这句话,她更加疑惑了。 “你全都不记得了……?”周拟的神色竟然有些紧张,瞳孔紧缩。 他颤着声音问:“你在福利院对那些孩子说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你对我说的一切……你都不记得我了?” “你说你是我的家……” “我说你是周拟呀。”可她轻飘飘地开口,“我当然记得你,白天你替我拍了毕业照不是吗?所以来做饭报答你啊。” 女孩把他推到椅子上,仍然是那张圆圆的红桌子,还是绿墙黄灯的老屋子。 她从房间里端来一盘棕色的方形蛋糕,摆在红桌最中间,插上一根蜡烛。 “许个愿嘛。” 她双手交叉,笑着说。 “……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周拟问。 “今天是你的生日。” 她笑着说。 “因为你不喜欢冬天那个生日,所以把周拟和樊可许的第一次见面定成了纪念日。” 一根红色的蜡烛,还没等融化就被风熄灭,再一次被她用打火机点起,植物奶油湿润在嘴里两口就饱了,周拟脸色惨白得像灰。 她端上来几道菜,稀稀拉拉的米饭只拨浅浅的一层,红烧鱼刺多,只剩突出来的鱼骨发光,白菜炖肉里的肥肉被碾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肉稀饭。 冷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周拟单薄的衣服像一个硕大的气球,他的蜡烛停在蛋糕上,透过火焰的空洞,灯光就像气球绳锁住他的喉咙。 樊可许坐在他对面,只穿了一条白裙,看上去像一棵落着叶的桂花树。 她挖了一勺蛋糕塞进嘴里,嚼了又嚼,吐出一连串问题。 “小周哥,你说这叫提拉米苏?是听谁说的呀,好有见识!” “我是真的忘了呀,脑子不太好使……” “以前上大二的时候,总是听同学说这东西挺贵的,巧克力做的,要花不少钱来着,我舍友也跟你一样爱吃甜的,有的时候就会带回来一些跟我们分着吃。” “经常吃不完就浪费啦,我知道你肯定抠抠搜搜的不会给自己买,所以这次听她劝买了个小的。” “私底下吃一口没关系的,就当是辛苦打工这么多年给自己放放假……” “……了。” 咔。 时针刚好落在十二点。 她眨眨眼睛。 “哎……忘记先让你吹蜡烛了。” 咣当。 周拟手中的筷子跌在桌子上,上面还夹着半块牛肉丸。 “一切都变了……”周拟睁着眼睛恍惚地说。 “十二点过去,你没有死。还告诉了我你的名字。” “你叫樊可许。” “凭什么……”周拟攥着拳头,把嘴唇咬出了血。 “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你什么都知道。” 他起身,一胳膊把蛋糕掀翻了。 “我到底认不认识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你凭什么知道!你他妈是谁啊,我!!” 轰隆隆,蛋糕就这样被翻在桌子上碎成烂泥,红蜡烛被这么大的动静一闹,彻底熄灭了。 “我只是不想你死!”樊可许站起来对着他吼道。 “干嘛要把我的头发给那个警察!!他会要了你的命啊!!!” “你是周拟,你是杀人犯,你闹僵了你的公司,你破产,但你是个人!” “逃到警察看不到的地方去啊!你干嘛要死在工厂啊!!!” 她一把把周拟推出了门。 “太阳,月亮,桔梗花,我都记得,你有家人,你得活着。” “不要让他们拿你的尸体做实验…快走……” 周拟回头一看,那推着他出门的樊可许的眼睛里,扎着一块瓷碗的碎片。 这场噩梦根本就没结束。 他流了两行眼泪。 一气之下冲出去,自己的公寓楼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摸不清东南西北,只有立在街道上的几根残破的路灯。 脑袋乱乱的,他开始捋清楚自己已知的过去。 他叫周拟,23岁,无喜无悲。 先是一把火把他这辈子烧得精光,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了。 吃着社会供给长大,后来自己考上了大学,认识了樊可许。 不知道因为什么,被迫辍学进了公司,结果公司也破产了,除了他全员丧亡。 飞蛾环绕在路灯下,他沿着路灯走,漫无目的,不知道方向。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被扣了一顶通缉犯的帽子,一直有警察要盘问他,却没见过几个动真格的。 是因为证据不足吗? 他是因为什么被通缉的,一点都记不清了。 凭什么呢。 忽然之间,周拟感觉身上麻麻的。 这就是樊可许说的,要拿他的尸体做实验吗? 那个叫秦楚的, 凭什么死了也不放过他呢。 第113章 悲 樊可许轻轻哼唱的小曲萦绕在他耳畔,他终于听清了,那是——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轰。 周拟机械般地回过头去,目光越过遥远的距离,撵他出来的公寓楼瞬间被熊熊燃烧的红色火光吞噬,好像一切都要化为灰烬。 是风,带来了火,是风。 让樊可许的尸体荡在窗户上。 荡啊荡,晃啊晃。 凛冽的冷风如同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周拟的面庞之上,他那张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犹如死灰一般。 从古至今,无论枪击、割喉、跳楼、灼烧、溺亡还是孤独地老去,人类就像是一团混着血与泪的褐红色生灵,作为一团浮肿的,暴满青筋的血肉,迎合着死亡与新生的噱头无言地啼哭,每次哭泣都是一场精神的悲鸣。 如今风无情地吹过,吹干了他眼角刚刚滑落的泪水,但新的泪水却又如决堤之水,笔直地流淌而下,永远都无法擦拭干净。 悲鸣,只在一个踉跄之间,他直接跪在地上。 樊可许曾经对他说:“顺着光走,你得活着。” “你有家人需要你活着。” “我他妈也配……” “如果我的眼泪能淹灭大火就好了,哪怕是这场梦呢。” 即使这是场梦呢。 时间节点好像濒死前人生的走马灯,他在这里苦苦挣扎,一面处在暴殄天物般摆脱不掉纠缠的际遇,一面怀疑自己再不死掉都不合适了。 周拟开始隐约记起空中散落的骨架、碎肉,七零八落着成长不出一具拼凑的躯体,也许他已经终结在那座恶心的工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被结果掩盖住的脉络反推出一个貌似无比遗憾的曾经。 咚—— 他一双颤抖的手深深地嵌入了冰冷坚硬的土地之中,随即疯狂地用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脸颊,直至将其抠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直到钻心刺骨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抵达心脏。 咚—— 震荡的钟声敲打着他的五脏六腑,就像被人拼凑在躯体里一样并不稳固,随时都会散架。 “哪里的话,……我根本就不配被这样劝慰。” 他看着嵌着血丝的双手失神自语。 他知道,钟声响了,代表听到真相。 只有周拟自己知道,当初那把刀为何会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心脏。 为了收买蒋欣童,为了给警察演一出戏。 演一出舍身救人的大戏,坐实了他想要当个好人的位置。 他从来不会自诩良善,可他只是想收纳一员足够好用的队友,他只是想摆脱那群阴魂不散的刑警,他只是想继续苟延残喘地活。 真要说起来,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要赌,以命换命,以他的命,换他一辈子的安稳。 一声笛鸣划破了寂静,他阴狠地扭头向后看,白光在暗夜里照亮面庞。 猩红的土壤,破碎的墙垣,连同摇曳的白裙都远去了,是沙土模糊了视线吗? 周拟眯着眼,看成群结队的警车从黑暗中驶出,以为处心积虑冲出重重包围,得以窥见刺破一丝天幕侵入的光,原来只是闪烁着刺眼的红蓝灯。 他刚要站起身,就如同瓮中捉鳖一般被赶过来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几个警察扣住他的双臂,将他的头死死往下按,几乎要按在地上,凌乱的长发随风飘扬。 见他那张抠烂的脸一回头,警察也被吓了一跳。 “……鬼鬼祟祟,什么名字。” “周拟。” “在做什么。” “……” “说话!” “赌。” “赌什么。” 警察皱眉。 周拟从喉咙里挤出句嗤笑,继而又成了一串松松垮垮的长笑。 “赌一个,让我活着回去,把你们瓮中捉鳖的机会。” 赌,在这场游戏,秦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让他死掉。 “警察。”周拟笑着问,“请问我犯了什么罪?” “蓄意杀人。” 带头的警察冷漠地说。 “两年前的10月24日,你屠戮了一个公司,设法使自己失忆,逃离了现场。” “……我屠戮了什么?” 周拟肿着眼睛,抬起他的头。 “我的潜意识竟然在走马灯里告诉我,我曾经屠戮过一个公司?” “哈……哈哈……” 周拟哑口无言,失笑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诈骗犯,强奸犯,盗窃犯,唯独没想过杀人犯。” “我……是,杀人犯……?” “我这是要……死刑?” 警察不由分说,将他的头按在地上。他因此重重地垂下头,从嘴里断断续续哼出了声。 风,从他的耳畔掠过。 “小船儿,轻轻飘。” “荡在水中。” “……哼哼,哼哼。” “这个疯子。”警察冷哼一声,“让他死在这里算了。” 周拟冷笑着发话了。 “可许,原来我是杀人犯,难怪你着急让我跑。” “可许,我们家门口有一棵是果树,另一棵还是果树,平均一棵树下藏着2.5个尸体,一朵花的腐烂需要一到两天。” “在这两天里,我还有机会记住你,我会回到你的老家,生你,哺育你,爱你的梦港,在出租屋的床上面壁思过,用锈水搓净我的双手,在桌子上摆桔梗花,每天纪念你。” “只要你,保佑我能走出去,安稳一辈子,我就会喜欢你。” “一辈子摆脱这些警察……警察……” “警察!!!” ————。 一道耀眼的白光如闪电般闪过,他那被迷雾笼罩的眼睛才缓缓睁开。 冰冷的手术台紧贴着他的肌肤,隐约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四周被厚重的夜幕所笼罩,手术灯高悬于上,发出惨白而刺眼的光芒,成为了黑暗中的唯一焦点,全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高高的手术灯照得他两眼发疼,借着白光,他看清了。 看清了这张撑着他的手术台旁边围着一圈脑袋,全都戴着警帽。 这个画面。 一盏圆形的巨大白炽灯正对着他的头顶,四周全是低着头戴着警帽的警察,就像围观一个犯人的遗体。 “……警察!!!!!” “……警察。” 周拟瞪大眼睛,发出一声哑笑。 从走马灯到现实,他就像从一个流荡在垃圾桶里的脏人,逐渐演变成一个垂着头,弓着后背的动物。 他不想自己活得像代号一样落魄,于是把腰一直挺得直直的。 可是。 等他回来了,这里,仍然全是警察。 都在等着他活呢。 看见严重和秦楚,周拟又忍不住笑了。 “好久不见,严警官……秦警官……” 他想动,动不了,只好表情狰狞着扭曲在一起,分不清是笑还是呜咽,就像一只被大卸八块的虫子,满头大汗,恶心得要死。 “严警官……我的手呢……” 从他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接二连三地,如同滚落的珠子。 “严警官……我的腿动不了了……” “严警官……原来我是……” “……一具人彘吗。” “别提什么人彘了。”严重皱着眉头对周拟说,“好好养病最重要,看把你吓得。” “你小子。”秦楚张口,“命大死副本里,要放在现实,现在都学会说话了。” “咱副本里还真有医生,多亏医生的异能,人家季医生已经帮你治好了,休养几天就好。” “谁救了我……?”周拟没有力气抬眼睛。“……谁把我的尸块捡起来了?”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听了这话,秦楚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当时你在游戏里已经炸得渣都不剩了,我们只好出了游戏,去新世界的工厂里找你的遗骸。” “就是那个跟游戏一比一复刻,连接着广场的新世界,你知道对吧。” “病人。”秦楚说,“你的尸体不是我们拼起来的。” 他晃了晃手里密封着一缕头发的袋子。 “那里为什么会有一只女鬼抱着你的尸体?” 第114章 厄 青树翠蔓,爱恨同悲,不死城伫立在这片荒芜死寂的土地之上,被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站在不死城那高大厚重的城门前,他抬起手,用颤抖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城门,每一次敲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头发凌乱如同草芥,遮住了他憔悴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充满疲惫与绝望的眼睛。他的双脚赤裸着,脚底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老茧,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来,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一岁小孩,被厚厚的棉布裹着。 手里,揣着一包农药。 “不死城——” 细碎的长刘海挡住他的半个眼睛,随着晃动才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大约二十来岁左右。 “你们不是说收留难民吗……救救他。” 不死城的大门没有动静。 他低下头,抚摸着“襁褓”里乖顺的孩子,轻轻哼唱。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随后揭开他破烂的衣襟。 露出一对硅胶做的乳房。 他将硅胶头放进孩子嘴里,像个慈爱的母亲一样饶有耐心地哄睡着。 “不怕,不怕,姐姐帮你。” 假乳房当然带来不了任何反馈。 见此情形,他又将孩子的嘴巴撑开,用手里的农药零零落落地倒了进去。 孩子僵硬的身体从他怀里脱出,像一块石头滚落在地面上,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俯身低下头,对着不死城狠狠一拜。 脖子上的银吊牌在太阳下发光,标着lily。 “我靠,诩哥啊。” 不死城总监控室,程亦然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瘫在椅子上。 “这人叫李栎对吧。”他一口咬碎棒棒糖,“啧啧,没想到这么变态,还是个女装癖。” 哒哒。他身后传来了一阵皮鞋走过的声音。 从他背后走出来穿着西装的樊诩推了推眼镜,白发在灯光下闪烁。 “他只是一直把自己当成女人。” “游侠,让你去把他推荐给你的新老大,怎么到头来自己不认识了?” 樊诩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嘿。”程亦然倒哼一声,“再怎么说,您老也是小爷心里永远,独一无二的一份子!预言家在此,理应谦卑,理应谦卑。” “周拟看准他了吗?”站在一旁的樊诩俯视程亦然。 “那是,我们老大什么手段,一眼就把那丫头和他挑上了,小爷根本不用亲自进谏。”程亦然理直气壮。 “内鬼要有内鬼的素养。”樊诩低眸问,“病人在工厂里自爆,你能推测出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草莓棒棒糖您老吃吗?”程亦然啪嗒一声,把嘴里含了一半的糖抓出来递给他。 “呵,我就偏不信了。” “我老大,坏,百分之二百纯坏,板上钉钉的坏,成不?再说全世界那么多跟您一样的高智商天才,轮得着小爷推测吗?” 程亦然不屑地往桌子上翘腿。 “就是看他周拟有两把刷子,小爷跟着他干刺激,双面卧底好玩,墙头草也好玩,小爷就乐意等着看他发现之后气急败坏,别得不在乎。” 冷风携带着碎叶飘在窗外,病房里黑着灯,什么都不太能看得清楚,唯有清黄的太阳光从窗户中投射进来,映在周拟的病褥上。 重症监护室,旁人非准许不得入内。 这样一爆炸,他什么都不能做了,身子被绷带缠紧,只能坐在病床上晒太阳,岁月静好。 吱吱——换药的医生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粉衣裳的小护士。 “病人,你不听话。” 医生张嘴说。 “不盖好被子,小心风湿。” “季医生,你管的好多啊。”周拟依旧看着窗外,轻飘飘地回答。 医生姓季,名字叫白衣,胸牌上写着他的名字。 医者,救死扶伤,号称全副本最中立的人。 季白衣没说话,一手打发护士出去,亲自帮他换药。 季白衣动作细腻地揭下身上缠绕的绷带,发现他的半个身上也全都是深褐色,烧伤就像沟壑,绵延了他的左半身。 “真可怜,病人。” 季白衣说话间遭到了周拟的斜视。 “晚上很痛吧。” “习惯了。”周拟说,“我想问,你既然能把我从死神手里捞出来,……能不能也治好这个?” 季白衣眯着眼睛摇摇头。 “我是新世界的医生,我只能治游戏里的。” 他指了指周拟的腹部。 “而这里,被踹过的这一脚是你的个人恩怨,你自己的罪孽,自己还清。” “说到底。”季白衣继续说,“你跟我曾经的一个故人很像。” “他叫罪孽。” “罪孽?”周拟眨着眼睛,“我听说过,他造了母神。” “然后把你们都害了?” 季白衣摇头。 “不。” 他走到周拟身前,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情况。 “他如果害了我们,今天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准确地说,他因为他可悲的异能,亲手缔造了自己的罪孽。” “为了造了一个母神,搭进去自己一条命。”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也是在这里,病房里,他死得样子很惨。” 季白衣默默地笑了一下。 “也许你在好奇他,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异能是让身边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怎么可能?” 周拟呵呵一笑。 他虽然动不了,但嘴上的气势不饶人。 “我看他根本没有异能,世界上哪有什么牛鬼蛇神,有病都是自己作的。” “说他的异能可悲,我觉得你们才更可悲,自欺欺人给死人扣上冠冕,这个世界的判罪什么时候轮到副本和异能说话了?” “那你呢?” 季白衣走上前问。 “我?”周拟笑着说,“我也没有异能,我只能谢谢你,治好了我。” “病人,也许你曾在梦里梦见过那个女……” “蒋欣童呢?” 周拟突然抛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是工厂里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吗?”季白衣顺势微微一笑。 “你死了之后,她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劲,所以我和她聊了几天,现在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童童,快来。” 季白衣朝门口招招手,从门框后探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先前复杂的眼球装饰已经被撤去,蒋欣童披着一头长发,衣服也简单了很多,变成了松松垮垮的一条睡裙。 她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揣着什么。 “你们聊,童童算医生准许,可以陪你说会话。” 季白衣见状先行离开,把门带上。 “我的东西呢。” 周拟冷冷地问。 蒋欣童一步一步挪上前去,把身后的一张小档案夹放在了他的腿上。 掀开第一页,工厂转让协议。 周拟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上扬了一下,随后皱起了眉。 “季白衣和你说什么了?” 他的语气有些狠厉,吓得蒋欣童一怔。 “他说……” “不管他告诉你什么,你都不要再穿这种衣服了。” 周拟瞟了她一眼。 “很丑。” “……” 蒋欣童识相地扶着他的手臂,递给他一根黑色的水笔。 「工厂转让协议。」 「经理李城秀已经同意将名下熏肉厂及何桥村副本过继到您的名下,可用于发展公会下属副本,此处签字。」 周拟。 两个大字满满地占据了角落。 周拟坐正身子,伸出稍微能够活动的手指,招呼蒋欣童坐在他身前。 轻轻地摘下自己发间的皮筋,帮她一点一点梳回了原样。 “这样好看。” 周拟喃喃道。 “我只需要这样的蒋欣童。” “……” 闲暇之余,他在系统上点了三下。 「玩家周拟,是否以您的名义建立新公会?」 「新公会建立后,您自动默认参加新世界公会总冠军大赛,与若干队伍同台竞争,风险加大,包括不死……」 「是。」 周拟直接跳过。 “你要创建公会的话……”蒋欣童没有反抗,安静地说,“比赛打到最后,就要直面不死城。” “无所谓。”周拟面无表情地说。 “有罪孽在先,他死得太愚蠢,世界并没有给他留下个好名声,这不公平。” “我就是要顶替他缔造一个全是怪胎的队伍,这些人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我就是想和不死城碰一下。” “就是想拿下樊诩的首级。” “好玩。” 「请输入您的公会(参赛队伍)名。」 周拟慢慢地打上一个字。 「厄。」 “厄运……?”蒋欣童开口。 “罪厄。” 「会长周拟,您的公会为——厄。」 「目前成员:程亦然、蒋欣童、樊可、方思奇。」 「正在连接下属副本……已锁定何桥村的绝望工厂,连接成功。」 「恭喜新任会长,周老板上位。」 「未来冠军,新世界愿意为您效劳。」 第115章 面粉厂 “诶,诩哥,这人怎么办?”程亦然微微撩起眼皮,目光斜睨着,戏谑又有点好奇,他问道,“您瞧瞧,人家可是带着个孩子呢,多不容易呀!咱们要不把他请进来,好好救济救济一番?” 此时的樊诩正端坐在距离屏幕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动也不动,甚至没有回头。 只听他语气平淡地说。 “他手中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他在路上临时捡到的,而且这孩子早就已经断气身亡了。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我们不死城探探口风。” 樊诩的身体依旧纹丝未动,接着又缓缓开口道:“只要那孩子无法给他想要的回应,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往孩子嘴里灌上一口农药。反反复复,一路走到了我们不死城的大门口,以假装难民为借口寻个庇佑。” “从流区出来的,不折不扣的伪装。” “拿死人玩道具赛啊——够变态,真血腥!”程亦然不禁倒吸了两口凉气,唏嘘感叹,“李栎……lily是吧,害,难怪您选了他,够格,得劲啊。” 屏幕内,此时此刻在不死城大门外的男人站起身来。 他一起身,才得以看清他破烂的衣衫竟然是一条沾了血的黑色长裙。 随着他的起身,裙子也在舒展之间缓缓滴着血液。 中间夹杂着一些或干或湿的,被人吐出来的白沫。 显然是那个孩子的。 “为什么不承认我……” 李栎咬牙切齿地将碎发撩到耳后,露出他截然不同的另一半脸——干净,白皙,全然不像受灾的模样。 “为什么不接纳我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 “你们颁布的新法律……” “就是没用的东西。” 一岁的孩子像洋娃娃一样被他甩在地上飞了很远,他抬头朝着不死城的摄像头愤恨地一笑。 屏幕即刻被两枚飞镖捅得粉碎。 “真是什么货色都往里塞。”程亦然吐槽的时候想到他自己已经躬身入局,又忍不住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小巴掌,“呸!不是,咱这队伍还真是群英荟萃啊。” 程亦然慷慨激昂,反倒是樊诩没什么反应。 “周拟的公会已经建立了。” 樊诩静静地说。 “厄,是他的风格。” “在遥远的未来,他一定会通过「厄」,来和不死城一较高下。” “打不过,打不过。”程亦然摆摆手,“小爷不作数,方思奇不中用,蒋欣童……呃,感觉就是一帮臭鱼烂虾,光靠他提不起劲。” “哦……还有樊可,可是那丫头我不熟啊!” 提到樊可,樊诩眼光突然阴冷了下来。 “你的任务,除了潜伏在周拟旁边,还有一条。” “保护好樊可,别让她死在周拟手里。” “哦……知道了。”程亦然的声音略带委屈,“那更完蛋了。” “……除非老天有眼,让他改邪归正。” “改邪归正,你觉得这对他来说可能吗?” 中午,新世界工厂面前。 秦楚一袭黑衣,带着一顶鸭舌帽遮阳,即使身穿衬衫也挡不住他结实的肌肉。 “可能吗?他以为你是勾勾手就舔上来的狗吗?他以为我是随便演一出戏就能相信他的?这个疯子!” 这句话是他对严重说的。 两人身处在工厂旁边,这时候倒是有不少人,各式各样的搬运人员扛着一袋又一袋东西路过,一副新改建的忙碌的景象。 只是这些搬运人员各有不同。 这个脚被扭了,尽管裤脚遮掩的掩实,走路还是瘸的。那个一看就是拉过车的,弯着腰拱着背,还不忘在肩膀上搭两条汗巾。 一条横幅挂在工厂的大门上。 ——周老板好,周老板妙,周老板拯救可怜人于水火,祝周老板生意昌隆,呱呱叫! “周老板,真是个天大的好人啊。” 一个老农走过来和二人搭话,用身上的汗巾擦了擦汗。 “小伙子,你们也是来领面粉的不?” “面粉?” 两人一齐回头。 “哎哟,你们不知道是怎么来得这呀?”老农笑呵呵地拖过来一袋面粉,塞在秦楚手里。“拿着吧,老板人好,传口谕把吃人工厂给改咯,改成面粉厂了!” “诶诶诶!穷民太多!每人只许拿一袋啊!” 老农朝后面的人群叫道。 “哎,以身做局,真是年轻有为啊,他拿自己的命换来了我们的工作机会,现在面粉厂新规定,只要加入厄!通通可以来面粉厂讨一份工作,残疾人优先,难民优先,待遇不薄!” “说是响应新法律号召,开展营救难民计划,现在报名厄的队伍已经排不完啦,你们也快点吧,哈哈。” 老农笑呵呵地扛着汗巾走了。 “师兄,我受不了了。”严重听完老农的话,扶着发痛的脑袋,“我受不了他了,也受不了这个世界了。” “自从我意识到自己也许救不了那么多的人开始,三观被刷新得就没停下来过。” 严重手里捧着从旅店老板娘那里剪下来的头发。 “对不上……我们找了那么多人,都对不上那只女鬼的dna。他又开始鼓动……这个世界上怎么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呢……” “师兄,你以前是怎么彻底摆脱游戏的?” 秦楚的目光黯淡下来,他张口缓缓解释道。 “从流区死出来的。” “流区是哪里?”严重问。 “更恶心的地方。”秦楚的表情有些难受。 “你在路上见过那些被改造成动物的npc吗?” “嗯……。” “他们的雇主就是从那里出来的。”秦楚说,“或者说,是一开始不愿意回到现实的富人们,因为不愿加入公会,长久蜗居起来的街区。” “罪人横生,恶性滋长,因为新世界没有秩序,太多人在其中萎靡不振,因为钱权交织而愈演愈乱。” “你所见到的人造动物就是他们的新爱好,其实还有过很多,因为只在自己的地盘闹事,大赛方从来不管这些事,最终也在那里形成了一场号称全副本最规模的游戏,人体赌局。” “全都是因为罪孽。” 秦楚咬着牙,一拳头捶在树上。 哗啦,抖下来几片叶子。 “伤害难民都是他挑起的风潮,他死的时候诅咒这个世界永远得不到安息。” —————————————————— 重要的作者有话说:孩子们,我的三观很正常,不要伤害我。 有些剧情应该能猜到了,我觉得写得挺肤浅的…… 加更,因为昨天书城就给了五个人,看得我想笑,大哥,前几天给两位数就算了,你想咋滴,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火红柿子。 所以感谢书架朋友! 另外打书的评分要阅读三十分钟以上至少一个小时才算数!!求追评! 第116章 战书 面粉厂好一派热闹的景象,从老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影,他顶着大太阳,戴着一副墨镜,脸上流了不少汗,手里抱着一块记名册。 “两位哥,在干嘛呢?” 男人饶有兴趣地走过来,虽然身体单薄,但扛起一袋面粉还是不在话下。 “怎么两个人就拿了一袋?没事哥,我们拟哥说了,救灾粮不要钱免费送,不是难民区的也能来,不够他掏钱添。” “不用。”秦楚摘下帽子朝他一笑,“我们就是慕名来看看新公会,小兄弟,你是管面粉厂的?” “哪能啊!”男人连忙摆手,“这么重的活我可没能力接,拟哥这两天出不来,我是代管的。你们要找新公会怎么跑这来了?我们还没建总部呢!” “也是。”秦楚笑呵呵地接茬,“周老板大义凛然全副本人尽皆知,想必厄往后风生水起。” 秦楚轻轻地拍了拍严重的肩膀,然后用力地一推,将严重直接推到了前方。 “呀,严重!”男人看到严重,脸上瞬间绽放出欣喜若狂的神色,迅速地摘下那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严重看清自己此刻喜悦的面容。 “方思奇?”严重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方思奇才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他一边慌忙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着双手,一边快速地伸出右手,向严重伸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哎呀,严重,你......我真的好久都没有看见你了,你这是......” 严重也微笑着回应道:“我也是啊,好久没看见你了。” 短暂的寒暄过后,严重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说,你现在已经加入周拟的公会了吗?” “啊。” 方思奇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对啊。” 他低声说。 “不去他那我还能干嘛……肯定下一秒就被那群变态咔嚓了,有个现成的领导为什么不要呢。” “那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呢,小兄弟。”秦楚一只胳膊拦住严重,“是你老板名声转变得太快,一时间不好接受吗?” “也不是。”方思奇比了比手指,“副本空歇期不是有时间限制的嘛…他在医院养病,可是眼看我的ddl已经近了,再不参加就……” “那好办。” 秦楚笑着从口袋里递出一张明信片。 “这是……?” “可以保护你的正义的警察协会。”秦楚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挂在耳边,“不管你是哪个公会的,能帮则帮,有需要call总部电话。” “等你需要下本的时候,我可以叫人和你一起。” …… 病房外,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白色的墙壁上,苓茹静静地坐在一把铁制蓝椅子上,手中握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和一把锋利的小刀,待她熟练地将苹果皮一圈圈地削去后,苹果终于变得光滑如玉。 苓茹拿起一根牙签,小心翼翼地扎下一块苹果肉,微笑着向蒋欣童递了过去,却被小姑娘却有些羞涩地侧过脸,轻轻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一旁看事的程亦然眼疾手快,苹果一口被他张开嘴巴抢了过去,下一秒脑袋就结结实实地挨了蒋欣童一个暴栗。 “臭丫头片子,疼死了!”程亦然捂着脑袋叫了起来。 蒋欣童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谁让你这么没礼貌的!” “小爷我……我这不是怕浪费嘛。”程亦然一边揉着头,一边嘟囔着解释道。“都是一个队的,能不能淑女点?为了看老大小爷马不停蹄跑过来都快累死了。” “哼。”蒋欣童不屑地哼声。 “嘘——”看到两人打闹起来,苓茹连忙伸出手指放在嘴边,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于是,几个人都安静下来,默默地坐在铁制蓝椅子上。 医院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中,白色的墙面与灯光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冷清。 匆匆走过的几个护士,等到推着小车的声音吱呀吱呀过去之后,季白衣才从病房内走出来,端着上药的铁盘。 “怎么样了?” 樊可站起身对着季白衣微微鞠躬:“麻烦季医生了,他伤口没事了吧?” “没事。” 季白衣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 “只要是医院能救回来的,休息几天就都不会有问题。” “只是……”季白衣苦笑道,“病人不爱睡觉,连续几天夜以继日地盯着窗外,实在有点过疲了,你们这么多人进去不合适。” “我!”苓茹马上站出来,“我就是想跟他说几句话,马上就走,他们几个应该够了。” “嗯,也好。”季白衣朝着苓茹点头,目光又转向樊可,“你也是,虽然这么说不合适。” “但樊诩想见见你。” “我们有什么好见的?” 樊可平静地说。 “我是大桥上卖艺的神婆,没有资格见他。” “他从来没有放……” “好吵啊——” 好像出于刻意,病房里适时地传来了一声抱怨,见此情形,季白衣点点头,直接离开了。 等四人走进病房,才看见坐在床上的周拟,弯着腰耷拉着脑袋,一副憔悴的模样,那头发如乱麻般凌乱地搭在耳侧,盖住了半个脸。 病号服也不合适,袖子空出来很大一块地方。 “好吵啊……” 周拟眼也没抬,从他嘴里嘀嘀咕咕吐出来这样一句话,听起来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谁让你们来看我的,都出去。” “哎哟,老大。”程亦然一个步子跨进来,连想都不带想就往病床上坐,“伤这么重我都没好好看你一次,怎么这么寒小爷的心啊。” 程亦然的视线往下一移,看见他老大手里还攥着一根很短的铅笔,只是因为被窝在手掌里从远处看不出来。 下面压着一张草稿纸,密密麻麻的符号公式不知道在写什么。 “程亦然,滚出去。” 周拟也不抬头。 程亦然不吃这套,反而借势凑上前去看热闹,跟他只隔了鼻与鼻的距离。 “老大你几天不合眼就是在是算利润呢?” 这个位置,程亦然刚好能看清楚。 “小爷就看懂个k和l。” “不是。”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周拟在纸上打了个勾。 “就是算算人均资本量,活动活动脑子。” “脑子死了,我就死了。” “……” “老大,要不还是玩点别的吧。”程亦然笑嘻嘻地拽过苓茹。“她有话说,你也稍微听点人话。” “嗯?”周拟这下倒抬起头来了。 苓茹站在跟前,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把带来的水果放到了床旁。 “吃块苹果吗?”苓茹用刀切了一块递给他,“起初玩家里传得沸沸扬扬,我还以为听错了,为了救人把自己伤成这样值得吗?” “还是说有别的原因呢?” 周拟接过水果刀,反过来将苹果塞进笑嘻嘻的程亦然的嘴里:“值不值得都做了,就是我不聪明,总想给自己找点麻烦罢了。” “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周拟又接口,“我没时间下本,找我不合适,报名公会找方思奇。” “我要加入警察协会。”苓茹直言。 这让周拟盯着她看了一会,又低下头圈了几个数字。 “和严重说。” “严重也加入了吗……?”苓茹问,“所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上一场你救过我一次,欠你一个人情,下次我也会救你一次。” “可我的上一场是何桥村。”周拟冷不丁地挥手打发她,“伸张大义找严重,我好忙,人情有需要再还。” “周拟。”一旁的樊可说,“下一场很快就来了,有人要给你下战书。” “神了,你咋知道的?”程亦然兴致盎然,“这也是预言出来的?你的代号不会真叫神婆吧?” “程亦然你有病吧!”蒋欣童猛踩了一脚程亦然,“能不能对女孩子有点礼貌啊!” “嘿!”程亦然来劲了,“你个没成年小扑棱蛾子说啥呢?多少年工龄啊就跟小爷指手画脚!” “你才是小扑棱蛾子,橙子狗,略!”蒋欣童不服气,扒拉着眼皮吐舌头。 “我呸!……” “……哎哟。” 周拟捂着腹部突然发出一声呻吟。 把大家吓了一跳,程亦然一个殷勤就献过去了。 “咋了老大?” “没事吧周拟?”蒋欣童问。 “他装的。”樊可冷漠地拆穿了他,“不想去也得去,你躲不了。” “……好烦。” 周拟歪歪脑袋眯起眼睛。 “谁啊。” “老大,”程亦然接下茬,“这你都忘了!” 他掏出了四张门票似的纸条。 「本世纪最大盛宴,今年艺术盛宴要推崇的活动是——」 「活人走秀!」 「走吧,一直走到死亡!没钱的人就应该被踩在脚下!来了厄流之都,您将有机会欣赏维持三日的最大死亡艺术盛典,拍卖,竞价,财源滚滚,活人刀斩,千刀万剐任君挑选!」 「地点:流区。」 “你从哪搞来的?”周拟问。 “小爷最不缺的就是钱。”程亦然挤眉弄眼。 “老大,你上次看上的那个李栎。”程亦然接着说,“就在这。” “你不知道,流区每年举办一次的艺术盛典,主要以拍卖为主,富人都在,不少人都去那淘钱呢,保准适合你,我都算好了,再把那个姓李的一举拿下,多好。” “再说……咱面粉厂不是需要资金流么,也不能老靠我付出吧。”程亦然咳嗽两声,“钱包还是会有点痛。” “小爷好不容易淘来的,我们几个人,刚好一人一张,刚好。” “哦,淘钱。”周拟捏着门票看了又看,“可这上面说进展的要求是主顾要带着自己的奴隶呢。你们谁想当?” “哦……”程亦然的视线默默转移,“小爷知道,所以小爷少买了一张,算上方思奇我们有五个人喏。” “就这么办。” 周拟噗嗤一声笑了,抛掉原先的颓废,居然慢悠悠地扶着床自己下来了。 程亦然默默在蒋欣童耳边附语。 “瞧见没有,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阎王爷亲自下床。” “……” 第117章 妈妈的粥 “每块肉都是我的血泪,我只字不提,仅仅挖了尸坑,用来悼念每一次的我。” “我挚爱的妈妈。你喜欢抓住鸟的猫,捞金鱼的猫,眺望窗户的猫,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因为我没有能力变成你需要的人吗。” 大雨哗哗地降落在窗外,衬着惨色的灯光和灰蒙蒙的墙壁寂静又苍凉。 李栎跌坐在地上,他寄居在流区最小的居民楼里,甚至都没有装修过,客厅里只有一张桌子。 他靠在桌旁,怀里揣着一只被针扎死的死猫,任凭写满文章的白纸飘扬。 猫,露出沾满饭糠的牙齿,脖子没了力气歪在一边,有一颗虎牙被打掉了,饭糠长的毛顺着空缺爬满了半张脸。 猫,有着五根手指,长着短短关节的四肢,一头稀疏的毛发被拔光,混在装着白稀饭的锅里。 剩下的只有惨淡的面庞。 “我是个孬种。”李栎镇定自若地说。 “我做不了你的女儿,我是窝囊废,就连猫也只能养死的。” “好饿……” 他用刀割下猫的四肢,嘎吱嘎吱塞进嘴里。 “妈妈……救救我……” “妈妈,救救我……” 妈妈,救救我。 五个大字悲愤欲绝,又显得疲弱,丝毫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更像是他怀里那只“死猫”,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呼救,慢慢地昏厥。 风吹来的叶片飞遍整个流区,头顶长久压抑着乌云,因而变得灰黑,就像环绕在云下的飞蛾。 几片叶子顺着雨水跌进他的窗户,浸湿了一片地板。 “想吃面包?” 李栎想起来他在不死城的遭遇。 一个扛着金箍棒的男人把他往外赶。 “不好意思哈小姐。”那男人说,“你也看见了,预言家不收这个。” “不死城满员了,王牌精英连小爷都凑不进去,你又算什么。” “要我说呢,有一个地方适合你。”男人指了指李栎的身后。 “瞧见没?新出的厄,归顺周老板,别提面包了,连鲍鱼都吃得上。” “你叫程亦然?” “哟呵,你知道我?” 程亦然挠挠头。 “也是,全副本谁不知道小爷。” 还没说完,数枚飞镖如同流星雨般倾泻而出,封锁了程亦然的所有退路。 李栎不想跟他废话,瞅准一个空隙,猛然掷出一枚飞镖,直取程亦然的面门。 程亦然冷哼一声,长棍一挥,将飞镖击落,同时身形一跃,长棍已经横扫而来,将着李栎逼得不得不狼狈躲闪。 一记重棍将飞镖全部击落而告终。 “有点东西,但也就跟小爷五五分吧。”程亦然单手掏了掏耳朵,“真怕周拟看不上。” “周拟……” 李栎记住了这个名字。 待程亦然走后,他从广场的大报上揭下了写着周拟的报纸。 从前漫天嘲讽他炸毁不死城教堂的新闻已经被划上重重一道,如今一改往常地变成了赞颂他的美誉。 “周拟……” 房间里,李栎放跑了猫,那张挂着周拟照片的报纸就这样被他截下了人像,此时正瘫在地上和雨水融合在一起。 “周拟。” 李栎一把匕首划在他笑嘻嘻的照片上。 “……你真有那么厉害吗?” “你会承认我,拥抱我吗?” 又是一刀,报纸彻底烂成了淤泥。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系统提示音悄悄作响。 「……曾经你有一瓶农药,有一瓶解药,全部混在双亲的两碗稀饭里。」 「恭喜你,因为恶念,滋生了流区之下的新游戏。」 「a级,妈妈的粥。」 …… 流区,这里是新世界中的罪恶之都,光明正大地滋生出无数罪恶,引领大赛风潮,一个被光明遗弃又学会自力更生的角落。 每当盛宴来临之际,那些渴望踏入这片神秘领域的“外地人”,都必须持有珍贵的门票才有资格入内。真正走进其中时才惊觉,此地竟永远不见阳光,天空始终被厚重的乌云所笼罩,让人感到无比压抑。 一条漫长而宽敞的街道,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在街道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塑,它身着笔挺的西装,显得衣冠楚楚,利落的短发下,一张面庞轮廓分明,身上披着一件随风飘动的风衣。 此时此刻,周拟静静地站立在两栋房屋之间狭窄的过道里。他头顶上方撑着一把黑伞,身上同样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高高的衣领竖起将大半张脸遮掩起来,裹的严实。 他微微斜靠着墙壁,一只手臂环抱于胸前,另一只手中则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老大,真没想到您还会抽烟啊。”程亦然撑着伞,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周拟淡淡吐出一口白气,目光依旧紧盯着外面,淡淡地回应道:“太臭,去去腥。” “他们还没开始搞活动呢,咱来这么早干嘛?”程亦然掰着手指数,“您老走过了七八条街了,探查地形?” “嗯。找找感觉。”周拟指着那尊雕像。 “所有路都通向他,那尊雕像怎么没有刻脸?” “哦,这个啊。”程亦然想了想说,“那是罪孽,原本这尊雕像是不死城的,后来那些事之后就被卸下去丢了,刚好被他们捡来挂在流区中间,据说被当成邪父供奉了。” 大雨倾盆洗刷着雕像的身躯,唯独在他平缓的脸颊上快速划过了。 “没人知道罪孽长什么样啊。”程亦然解释道,“真名也不知道,人家光有个名字就这么震天动地了。” “谁叫他起头的压迫制度啊。”程亦然白眼,“挺帅的,挺装逼的。” 只见那两人如同看稀奇一般,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街道旁四散开来的人群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一股名为“皮制”的风尚正在此地大行其道,几乎人人皆身着皮衣、手拎皮包、脚踏皮鞋,就连用来束缚所谓“宠物”的绳索也非得是皮质不可,如此行径简直已近疯狂之境。 宠物,和他们初到此地时所见到的“牛”人别无二致——身上拼凑了大量的皮肤。 这些宠物艰难地扭动着身躯,尽管模样怪异,但却并未死去,甚至还能够完成一些简单的加减法运算。 “唉……”周拟悠悠地长叹一声,脸上流露出的感慨难以掩饰,“蠢啊,简直就是一帮脑残啊。” 一旁的程亦然满脸狐疑,忙不迭问道:“您老都自爆了,好意思说他们脑残吗?” 周拟嘴角微扬,略带讥讽。 “有这种技术是得到了罪孽的真传吧。” 说话间,他手中的香烟已然燃尽,周拟随即将烟头狠狠地踩灭在了脚下的地面之上。 “干嘛非要这么恶趣味。” “对了,那个拍卖会究竟定在哪一天举行来着?” 沉默片刻后,周拟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程亦然。 程亦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在最后一天,也就是第三天,从明天开始算。” “最后一天的事就等最后一天再来。” “您的意思是咱先把姓李的端了?”程亦然搓着手,“我知道他在哪,他要是知道您来还不得吓坏了。” “对了……到时候可别说他是个男的。”程亦然咳嗽两声,“人家不认的。” 番外 烧纸(1) 悲怆的苦冬,不过是大雪送他一怜。雪花厚厚地压在枝头,又像指缝的流水稀稀落落地洒向大地。 周拟不记得自己在这世界上活了多久,他零零落落地为呼吸活着,又忙忙碌碌地为活着操劳,恍然发现自己泛红的指尖散着点点冰凉。 每当冬天来临的时候,宿中市总会迎来一场相同的大雪,为玻璃绣上淡淡的霜,为城市悄悄染上一层乳白。 程亦然的聒噪最让他头疼,不过在冬天来临之后,他安静的次数逐渐变多。程亦然陆陆续续在年前给他发了很多条短信,打开手机迎面而来的99+无一不是: “老大,我们还进本吗?” “老大,我想刷个业绩。” “老大老大老大……” 周拟勾勾嘴角,最后干净利落地回了他一句。 “不了,给你好好放个假。” 短信确实消停了许久,不一会便只剩了一条未读。 “不想回老家!!” 程亦然的老家离宿中较远,先不提抢车票挤高铁的复杂度,光是回到那小院子里,坐在火炕上被七大姑八大姨追问什么时候找女朋友就够要了他的命,再说他哪里会找到女朋友啊。 周拟合上了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衍生出一种无意的羡慕。 有家里人围着坐成一圈,怎么不算好事呢? 宿中的大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几天,今天刚有停止的劲势。 趁着这样的天气,周拟想了又想。 是该烧纸了。 樊可许这两天多次出现在他梦里,无一不是出奇地站在公寓楼窗前,用手指点着那些不会因温热而消散的白花。 他不爱睡觉,是因为梦总是带着痛疮一次又一次侵扰他的神经和大脑。 脑子死了,他就死了。 可昨天晚上的梦里,桌子上再也没有白菜炖肉,也没有提拉米苏。 高耸的大厦压的天空黢黑,见不得一点太阳,加上冬天到了,空气却没有变得更干净,呼吸冷气像绞痛的一把把刀捅进他的鼻腔里活肉馅。 周拟随手去集市买了两包纸钱,又从关系比较好的老板手里借了两个打火机。 周拟和卖纸钱的老板关系非常好,据老板所说,这小伙子经常来这里光顾。一次买的又不多,不买花里胡哨的衣服,鞋子,手表,仅仅一沓不算太厚的纸钱。 老板起初怀疑他家里经常死人,对此表示深深的同情,于是总在不经意间偷偷多给他塞点东西。周拟当然发现了这一点,把多余的元宝和零七八碎的纸首饰送了回去,单单只留下多加进来的铜钱。 实际上,周拟也不知道具体要烧给谁。 他或许烧给爸爸,又或许烧给妈妈,或者樊可许,他从不用纸条写上署名,一个人蹲在靠家街角的某个角落,自顾自的点火。 当然也因此多次被执勤人员责骂过。 他不在意这些。 他觉得规矩太死是没有意义的,反倒没了人情。 只是说到人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 或者,他是要烧给自己。 他原本就该葬在那场火里,不知是否是天定的,他还真没死的了。 就如这样发生的一切,他也不敢设想自己的命运究竟该怎样。 …… “哟,又是你啊。”纸扎店老板说。 周拟简短地嗯了一声,十分娴熟地从纸钱堆里挖了一段:\"要这个。\" “今天这个量还是有点少啊……”老板为难地说。 “算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就这么给你称……” “加上这个吧。” 他突然开口。 提了一间纸做的小房,正要递给老板。 老板心虚地看了一眼周拟的反应,这次并没有因提到了量少而冷脸,而是不动声色站在一旁,还加钱了。 “真奇怪……这小子。”老板暗自嘀咕,每一次他来买的时候自己都说不够称的,但他那样子好像差点就要把自己刀了一样。 今天怎么就不生气呢? 把一切安置好后,周拟来到了自己常烧的那个角落,因为是夜里巡查力度不会那么严。 扫出一块干净的空地,积雪刚好将其围成一个圆圈,待蹲下后,周拟二话不说便开始掏纸钱。 点燃的第一份钱币,随手抛向空中。 给流浪鬼的。 纸张在打火机的作用下点燃,堆在一起簇成一团小火,在无人的夜里安静地燃烧。 夜里是没人打扰的,周拟想。 他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圈,纸被一张一张地叠放进去。火焰灼烧得更旺,晚风拂过周拟的脸庞,却带不走一丝热度。他靠火汲取温度,看着火烧得高,灰黑色的烟雾抱作一团,正以相当的速度盘旋向上。 盘到树上,那烟不做停留,没有规律地一路上升,飘啊飘,飘啊飘,周拟眼见着它们,弯弯曲曲,要飞向月亮。 烟中夹杂着铜钱的灰烬,一段又一段,脆弱到不可触碰,仿佛下一秒就会因周拟的触碰粉身碎骨,它们飞舞在天空中,享受这简单几分钟的生命,又消失在天际,是一只只无畏的灰蝶。 这是全世界唯一一种和死人的链接。 周拟很迅速地烧完了他手里的纸钱,又把头扭向身后的房子。 纸做的房子熔在火里,燃烧在他的眼睛里。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像空洞一样,无喜无悲。 他一个人蹲在电线杆下烧纸火光纷飞,眼睛干涩得只能装得下这团火。 “这下我有家住了。” 周拟站起身拍拍衣袖,确认火星已经完全熄灭。 “回家。” 他就这样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走着。 在雪上行走,又难免会一步一个脚印。 夜晚,霓虹灯之下,树枝上厚重的雪花像鹅毛般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 烧纸,从一根小小的火柴开始,好巧不巧地点燃黄色的铜钱,就像好巧不巧地掉落在木头餐桌的一角。 红色的火,就像抓不住的跳蚤,爬上木桌,爬上房梁,老梁也被那火光感染,一根又一根地重蹈覆辙。 就像闪烁在他头顶的路灯。 他抬起头看,自己那间老破的公寓楼还黑着灯,回去又是一个人。 冷气在玻璃上淌下一珠珠水滴,根源对准了被掩埋在黑夜里的太阳。 原本太阳也想为他一哭。 就算在这不下雪的冬天。 天上升起一弯月牙,模糊得有些像水中的倒影,就连晚风都变成了浪潮。 两只麻雀衔着枝干停在他的窗前筑了巢,雪水淅沥沥地流淌着,一直流到窗檐上,流到鸟巢旁,稍稍沾湿了麻雀们温暖的家。 潮湿的灰土墙在雪里显得更落寞了,昏着的灯光若隐若现,它在风里灰扑扑地静默着,而树在风中疯狂地摆动,好像被恶魔附了身,要去动摇冷硬的墙壁。 周拟不动声色,轻手轻脚往厨房走,——刚到门口,客厅的灯倒亮了起来,使得他和房中客在豁然变亮的公寓里面面相觑。 “surprise!老大!” 砰!他听见一声闷响,和程亦然的一声叫唤,随后有什么彩色的落了下来,贴在他的脑袋、脸颊和肩膀上,他应该庆幸程亦然只抓了一个小号的礼花筒,不然照这这兴冲冲的样子和准星,他一进门铁定要被这些彩纸片埋得什么都看不见。 客厅暖黄色的灯光悠悠地填满整间屋子,以往那空荡荡的木桌现在已经看不到多少桌面,上面摆放着一些倒扣着的、凌乱四散的青菜,而案板之上,则静静地躺着几块已经浸泡好了的新鲜肉块,几个人静静地围坐在桌边,朝周拟的方向看过去。 此刻唯有他周拟还顶着一头彩色纸碎,孤零零地站立在原地。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啊?——”蒋欣童不知是累的还是烦的,已经顾不得形象,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哎呀,快要饿死啦,肚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啦,早晓得你白天不在家,我就不这么早就过来了!” 即使身体歪歪扭扭,她那双纤细的手也没闲着,熟练地剥着手中的豆子,一颗颗碧绿圆润的青豆不断地从她指尖滑落,纷纷跌入下方那个略显破旧的铁盆之中,嗒嗒的声音像是大雨点在慢慢落下。 紧接着,她又伸出手指向程亦然面前那堆被折腾得惨不忍睹、几乎不成样子的青菜,愤愤不平地告起状来。 “程亦然!!”蒋欣童不满地说,“我忍你很久了!你掰的这些菜给猪都不吃!” “不是,你怎么这么多事?”程亦然啧啧嘴,又掰掉一片叶子,“咋不能吃?看不惯炒完以后你别吃嗷!” 两个人打打闹闹,只有樊可将手中最后一根菜摘完。 “你们从哪来的我家钥匙?……” 灯光之下,彩纸条从周拟胸前飘落到地上。 “拟哥,那个是因为……”洗菜的方思奇从厨房探出脑袋,“程亦然,对,程亦然偷的!” “嘿!”程亦然撸起袖子站起身,“小爷那是偷偷用海绵沾了一下嘛……” “还是为了给你个惊喜,老大不会怪我吧。” “我……” “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热闹。”周拟哭笑不得地抖落纸条,“摘了这么多菜都是留给我的?” “哎,我们没人会做饭嘛。”程亦然哼小调,“想着老大肯定会,这顿晚饭不嫖白不嫖。” “好大一股烟火味,老大你背着我们偷偷吃烤肉了?” 程亦然取了巧,一溜烟的功夫早就给人的外套脱下,挂上一条围裙。 “你才吃烤肉了。” 周拟一路摸索到厨房,接过方思奇手里洗过的菜,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这青菜虽然在程亦然手下经历了酷刑,但还算新鲜,炒出来不会难吃的。 周拟想着,手已经利落地切起辣椒,油和蒜末小米辣一起入锅,锅底有几滴水没擦干,呲啦一声冒起点儿烟,等香味引得程亦然飘过来后,青菜进战场,压下点辣香。 “这么香啊老大!我真没看错你!” 程亦然大叫,周拟白眼都懒得给他,抖了抖锅铲,叫蒋欣童随后也凑过来,不忘挤兑两句:“说话没大没小的呢?你进来干什么,添乱还是偷吃?” 俩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跑客厅去了,留周拟在厨房将青菜盛出来,擦了擦手,出去找肉。 程亦然眼尖,立马去送上食材,结束了和蒋欣童的血战,勤勤恳恳打起下手来,蒋欣童也不落后,过去端盘子上菜,不算太小的厨房里刚好够三个人活动。 正经干起活来就不闹了,厨房里只剩下冲水声和锅碗瓢盆轻轻碰撞的声音,细碎的,时不时响一下,周拟盖上闷菜的锅盖,一时有些恍惚:这地方原来装得下这么多人吗? 爆炒青菜,扁豆炒肉,蒜末扁豆丝,在他手里出来的菜很漂亮。 咚咚咚,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仿佛要将那扇脆弱的门板直接砸穿一般,方思奇跑过去开门,那是秦楚不请自来。 “晚上好!” 身后还带着严重和苓茹。 “你真的加入警察协会了?” 周拟用手擦了擦围裙,指着她问。 苓茹点点头。 “今天这么热闹少了我怎么行!”秦楚捧着满满一大盒巧克力,咣得一声拍在桌子上,“喜欢巧克力是吧,在座各位一口气吃个够,我请客。” “哟呵,饭都好了,来得正好啊。” 招呼大家都坐下了,秦楚又开口。 “怎么吃这么寒酸,不整点肉呢?” “……”周拟白眼。 “不是你们这群乱贼擅自潜进我家的吗,我哪有钱伺候。” 他端来一块南瓜,用充满钝感的刀,一层又一层剥开它炽黄的外衣,一片一片落到盛着水的不锈钢盆里。 最后一道菜双手奉上,是一锅粥。 大家裹在棉绒的衣下,窝在沙发或者椅子上,也顺给了这间房子三分温热。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周拟将锅老老实实地放在桌上,一问出来,引得大片沉默。 “你不知道?”樊可问。 “不知道。” 烧过铜钱的手还带着烟味,他什么都不知道,知道冬天来了就该找日子给自己留个纪念。 “小爷知道!” 程亦然一口菜塞进嘴里,哪怕不荤也嚼得带劲:“我靠,大白菜炒得也太好吃了,全副本第一厨!” “今天是我们家老大荣登厨神争霸冠军席的日子,听懂掌声。” “拟哥,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方思奇忍不住问了出来,“资料卡上写着啊,怎么只有你不知道……” “我记不住了。” “……” “嘿,方思奇,你小子说话真扫兴。” 盯着盯着,程亦然悄步绕到周拟身后,颇有些山风不见我、我自见山风的意味。 顶着周拟惊讶的眼神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根蜡烛,直直扎进严重捧在背后的提拉米苏蛋糕里,努了努嘴跟他打好招呼,示意严重待会自己要蒙着周拟的眼睛许愿。 “你瞧。” 严重捧着扎好蜡烛的蛋糕。 “季医生说你在医院提到了这个。” “周老板,生日嘛,该过还得过。”秦楚摆摆手倒了杯白开水,“打副本的,今天是朋友,明天是敌人,都不碍事。” “老大,活着不容易,你许个愿吧。” 程亦然蒙住他的眼睛。 “只有去寻找才能写出自己想要的故事不是吗,开心点吧老周,好好祈个愿,至少你的命运和未来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瞧你那愣神样儿,小爷可从来没忘记过这么重要的日子哈,生辰快乐,永远幸福。” 永远幸福,对于冬天的他。 周拟闭上眼睛,静静地待了一会。 “周拟,许了什么愿?”蒋欣童凑过来看热闹。 他睁开眼睛。 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如今安静的冬天,安静的梦,安静的他,热热闹闹的宴席,总是一个福馈。 “我许的是。” 周拟低眉。 “祝我活下去,永永远远生日快乐。” 第118章 残次 流区拍卖规则: “展品”将依次排队进行拍卖,三次无人喊价一锤定音,无人拍下的“残次品”会被直接列入销毁阵营,在脏病中自生自灭。 残次品标准:身体素质差的难民,改造过程中有瑕疵,反抗性太强,缺胳膊少腿。 流区的大街上不见得能看见残次品,大多数都挤在小角落里,又因为人数众多,就像多米勒骨牌一样堆叠在一起,身上裹着一块破烂的蓝布,面如死色。 严重被分到疏散残次品的一列,一旦拍卖时发生暴动,他们的第一目标就是趁乱带着这些人离开。 他想起来师兄嘱咐过的话。 “拍卖在第三天举行,总部下令,我们至少要保住百分之八十拍卖品。” “怎么做得到?” “到时候让所有警察混进去,尽可能拍下来。” 此刻的残次品废墟堆,尸体们正裸露在燥热的水泥路上。 路过的活人骨瘦如柴,像老牛在田脊里俯首耕垦,被皮链牵在脖子上的难民,被砍了一半的四肢跪在地上,已经找不到脚踝。 严重看着他们,先是将脑袋垂下去,徘徊,弯下四肢跪在干涸的泥地中,出于富人的爱好,偶尔在路过的男人脖子上系着蝴蝶结,女人系着领带,做宠物的无一不面露苦涩,走路极慢,身上稀里哗啦地流淌着血。 他们听得懂人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路过废墟堆时脑袋死死压着,止不住地颤抖着,生怕抬头看见任何一个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过的“废人”。 残次品,谁都不要变成残次品,谁都不要被拍卖会淘汰。 严重看得见,谁都看得见,废品堆里有个爬满蛆虫和苍蝇的男孩还活着,他抬起头,脸上真和抹了灰一样。 男孩呼吸着吐出白气,斑驳的眼泪又被撕开一道浅浅的伤口。 “嘶——” 他不敢叫嚷,不敢被处理。 严重马上明白了一点。 流区——富人,不是真富,可穷的人,真的好穷。 全部都是见风使舵,极具变态的暴发户。 纵不知何时,流区这片疾苦之地把干净的人驯化,一排排干瘪的土壤,总有一群像这样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 躺在地上的人面色狰狞,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死前都见不到太阳。 活着的人苟且偷生,活着的人满眼泪花,夹杂着眼泪的风在流区里四处飘荡,生命和尊严全部因为被金钱定义而消亡,就像贫瘠的土地与山丘,就像枯干的小湖,就像满墙的爬山虎都衰竭而亡。 虽然被空气清新剂消化得闻不见了,可严重觉得流区的每一颗空气里都充斥着鲜血的味道。 等周围的富人都走了,严重凑近身去,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孩喂了一块糖。 这男孩大约有十七八岁,黑头发,脸上脏兮兮的。 “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叫什么名字?” 严重试图让他保持清醒,醒着才有希望。 “章……”男孩张口,“章丘铭……” “哥哥……”他试图睁开眼睛,流出脏脏的眼泪,“你为什么要救我……” 严重低着头向下看去,因为章丘铭身下的残废,全部都是死人。 章丘铭手指着很远地方的长龙。 “拍卖品在那边……” 拍卖品,如今还没有被抉择命运,活生生的人,岣嵝着身躯,排着长队,在等待被挂上属于他们的号码牌。 “师兄,这些难民究竟是哪里来的,副本不可能产出这么多流浪汉啊。”严重一边照顾章丘铭,一边对着对讲机问。 对讲机滋滋啦啦地乱噪,最终传出了秦楚颤抖的声音。 “小重……我看见阿春了。” “阿春是谁?” 严重对他这个师兄摸不着头脑,原本以为进过副本已经够荒唐了。 “阿春啊……阿春是……” 秦楚的声音别扭,想说又害怕,断断续续地接着。 “我……以前在副本里……呃。……” “什么,说啊!”严重逼问道。 “……结,结的老婆。” “……我的妻子。” “你结婚了!?” 这件事似乎再次刷新了严重的三观,他的语气开始带着嗔怒。 对面秦楚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 “阿春……你还活着……阿春……你没有死……我们的小梅……是不是也没有……” “才三十岁你连孩子都有了??!”严重真的要晕过去了。 “小重……” 对讲机那边传来扑通一声。 他颤颤巍巍地说。 “小重……你知道吗,她光着脚,那么可怜,头发那么乱地搭在肩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那么……一个人,夹杂在好多好多难民里,她孤零零地跪在地上,给别人磕头。” “我一眼就认出她,她的影子我是不会忘的,我的妻子,正在为了一个快死的孩子磕头……” “她一定是太想小梅了……她一个人,怎么忍心看着再有和小梅一样大的孩子受罪……” 秦楚无助又带着呜咽。 “可我现在帮不了她,我不知道拍卖会上还能不能见到她。” “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不合格的爸爸,抛下他们跑了……” “……” 秦楚说,他的老婆叫春梅芳,别名阿春。 几年前,她原先只是某个副本里参加高考的高中生,迈入大学,救了秦楚一条命。 他之所以知道难民与npc都是活生生的人类,也是因为他曾经爱过一个身处于副本之中的人。 濒死重生,春梅芳给他包了一盘饺子,她有感情,重情义,才让他知道原来npc的情感不比他们差。 他和npc结合生下了女儿,随了她的名字,起名叫小梅。 更让他知道所有人都真的只是人类而已,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卑劣究竟在哪。 法治社会的人类,居然会在这里自相残杀,人类,竟然会在这里与同类为敌。 人类,真正地变成了没有道德的动物。 “我也很卑劣。”秦楚无力地说,“我说过,骗了你很多,我不配。” “是因为我,她们才会被流放到流区,受尽折磨。” 他说。 “可能,活在这里的人,就连我也是,或许多多少少都没有道德。” 第119章 出生 「欢迎进入副本,妈妈的粥。」 程亦然顺藤摸瓜挖到了李栎的住所,推开门可不是这么回事。 他一脚踹开本就不牢固的木门,瞬间就被一股黏腥的潮湿水汽包围。 「规则怪谈式副本,请玩家遵循以下规则。」 「现在解锁第一阶段规则。」 只在播放瞬间,一条巨大蠕动的肉色蟒蛇从阳台朝着程亦然袭来。 “去!” 程亦然的棍子一棒打下去,蟒蛇毫发无伤,嘴里不住流着粘液,张开大嘴似要把他吞噬。 他想用棍子撑住蛇的嘴巴,不料那条蛇竟然绕过了脑袋,温柔地缠上了他的腹部。 连接腹部的蛇也逐渐将头埋在身体间融化了,变成一条厚厚的肉绳,长长的尾巴分支成若干根连上每一个家具。 一股暖暖的热流席卷了程亦然的全身,好像刚才的紧张都消失开来。 “老大,怎么回事啊?” 程亦然给周拟发简讯。 “怎么都没人理我啊?信号断了?” 发简讯的结果是一无所获,明明所有人还并肩走在一起,下一秒程亦然回头一看,竟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任凭说什么,能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楼道和自己的回音。 眼下他是来找李栎算账的,怎么莫名其妙触发了游戏? 程亦然拼命想要甩掉缠在身上的那些累赘,但无论怎么用力挣扎都是徒劳无功。他急中生智,抄起手中的棍子,狠狠地朝着沙发刺了一把。 妈的——那沙发竟像是一块柔软无比的肉皮一般,被棍子这么一戳,不仅没有丝毫破损,反而还富有弹性地回弹了一下。 从沙发的细密缝隙之中,涌出了一大片浓稠猩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渗流出来。 “这……这沙发居然是个人?!” 程亦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他下意识地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眼睛瞪得浑圆。 可他身上缠着的那条诡异肉绳不单单只是与沙发相连,就连头顶上方高悬着的吊灯竟然也未能幸免,同样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那盏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形状:圆圆的,通体透红,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光芒,模样实在是丑陋至极。 房间内的窗帘此刻正严严实实地拉拢着,深红色的墙纸更是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一股闷热的潮湿就要将他包围。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程亦然一手拧着鼻子,一手伸手抚摸着手臂上因极度恐惧而冒起的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只觉得寒意顺着脊梁骨不断往上蹿升。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最初,你出现在母胎里,妈妈肚子里的一切都那么温馨,你是一只新鲜的小生命,每一次踢踹都如雏鸟春啼,爸爸妈妈永远期待着你的到来。」 「妈妈爱你。理智值:100。」 “卧槽。” 听到这话程亦然终于意识到这地方像什么了。 红色的墙壁,诡异的灯,渗血的家具,这一幕简直就像是…… 子宫里的脐带正在源源不断地为胎儿输送着养料。 咚。咚。 他眼前的一切,就是那个神秘而又恐怖的生命孕育之地的真实写照。 “咚”、“咚”两声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沉寂,程亦然抬头望去,发现那原本就令人感到恶心的吊灯此刻竟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开始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每一次的跳动都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颤动,模样就好似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搏动。 “啊——啊——” 程亦然想要张口说话,不料已经变成了婴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他原本恐惧的尖叫,婴儿犀利的嗓门也随着响破半个房间,一声声从嗓子里抠出来的哀嚎与挣扎快要吵得撕裂他的胸膛! 越是感到害怕,那种不由自主的尖叫便越发难以抑制。这可是这个小生命诞生到世上后的第一次啼哭啊!真正婴儿的啼哭!程亦然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伸手,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扼杀在还未真正出生之前! 他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用力张大嘴巴。 “啊——” “啊————————” 他尽量压低自己呼吸的频率,以便求一个短暂的安静的空隙,嗓子如同一口住着蛤蟆的枯井,越压越干,越压越没办法呼吸。 咣当一声响,他直接摔在了地上。 「玩家:程亦然,恭喜你出生了!是个男孩!」 一条条肉绳从他腹间缓缓褪去,最终蜷缩回阳台消失不见,程亦然无力向下看,只觉得他的肚子空落落的,这一下就被夺了一半力气。 「真是超有钱,你出生在贵族家庭。外派的父母,超大别墅,佣人多得像海。父母会保护你,管家会保护你,副本已锁定玩家程亦然身世:恭喜玩家程亦然,获得该游戏安全权限。」 “程少爷。” 戴着白手套的老管家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操……”程亦然的脸紧贴着地面喘粗气,“怎么是你,打个游戏都见不到我爹妈……” 他将手搭在老管家的手上,慢慢爬起身来。 “恭喜少爷,会走路了。” 老管家只是这样慈祥地说。 “妈的,变态。”程亦然啐了一口。 他被老管家扶到沙发上,此时的沙发早已变得正常。 程亦然脑袋往沙发背上一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阶段为安全期。」 系统说, 「即,玩家无论做什么都处于安全状态,不会被污染侵扰。」 「但您所做的一切将会被进度记录下来,影响后续玩家的走向。」 「此为团队游戏。」 “什么?”程亦然抬眼。 “后面的玩家,那不就是……” “小爷队友吗。” 程亦然反应得很快,像接力棒一样,他现在做出的一切行动都会在无意之间给下一个人,乃至整个游戏带来影响,或喜或忧。 而这个人有可能是蒋欣童,樊可,也有可能是…… 系统打断了他的思路。 「但规定任务为:请在安全阶段过去之前,为您的队友熬一锅粥。」 「这锅粥,将会成为您与团队之间,唯一的链接。」 第120章 幼年 门碎了,一张深褐色的脚印刚好印在最大面积的木头碎片上。 “萌萌,快去。” 她弯下腰,小兔子便一蹦一跳地往屋里去。 “童童回来啦。” 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蒋欣童的两眼便像是被陈醋浸泡过一般开始发酸。 她一辈子都无法忘却这个声音,温柔得恰似春日里的暖阳,那是她朝思暮想的妈妈啊。 “妈妈……?”蒋欣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试探性地开口,一步一步地朝着屋里走去,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她那脆弱的心上。 厨房里,系着围裙,扎着辫子的女人正在做饭,整个弥漫着一股米香,凑近看时,原来那是咕嘟咕嘟煮着的一锅稀饭。 “你回来啦。” 妈妈笑得亲切。 “怎么会这样?” 蒋欣童低头见兔子亲昵地蹭着眼前女人的脚踝,难以置信她妈妈的身份。 她的妈妈在做粥,案板上按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咕噜…… 白米粥咕嘟咕嘟作响,女人一手按着鱼身,一手拾起菜刀,用刀背对准鲫鱼的身子咚咚两下爆锤。 刺啦——用刀锋削去鱼鳞,再一个甩手全部倒入锅里。 鱼不再乱动了,眼球最后定格在下转方向,和蒋欣童来了个对视。 女人盛了两碗稀饭,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天空,还是一片阴霾。 刚出锅的稀饭米饭放得太少,稀稀拉拉地冒着热气。 那只鱼眼睛,正漂浮在女人的碗里。 两个人坐在桌子两侧相互无言。 「第二阶段规则。」 系统说。 「玩家:蒋欣童,你是个女孩。很幸运,爸爸妈妈都很爱你,想要陪伴你过完安稳的一生。」 「注意,你是一个独生女。」 「幼年时,你仍然生活在幸福与爱里,爸爸是沉默的,他像一棵大树为你遮风挡雨。」 「可后来你发现,妈妈是雨。」 「尖锐的雨水变成硫酸,爸爸的沉默会让妈妈变成怪物。」 「妈妈变成怪物,请去寻找爸爸。」 「注意,你是一个独生女。」 「不要违背妈妈的意愿,你是一个了解妈妈,同情妈妈的好女孩,理解妈妈的本心,不要让妈妈生气,妈妈理智值:80。」 进游戏了。 蒋欣童目光缓缓地移向妈妈递过来的那一碗粥,只见其表面竟漂浮着一层白白的、薄薄的鱼鳞,在微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妈妈......\" 蒋欣童轻声唤道,声音中透着一丝迟疑和不解。 \"童童。\" 女人温柔地应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拾起碗,仰起头将那碗粥一饮而尽。 随着吞咽动作,一些多余的饭液残渣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像是一条条蜿蜒的小溪,最终滑落至她白皙的脖子上。 喝完之后,女人轻轻用手抹去嘴角残留的痕迹,微笑着对蒋欣童说:“你可以去房间里叫爸爸来吃饭吗?” 蒋欣童看了看爸爸房间的门,默默接过饭碗,看着手中这碗还冒着热气且飘着鱼鳞的粥,她犹豫了好一会儿。 终于,她鼓起勇气,像妈妈刚才那样仰头喝了下去。 鱼鳞与米汤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充斥着口腔,带着一点点腥味,蒋欣童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她还是努力强忍着这种不适感,艰难地咽下喉咙。 喇喉咙。 “......不用了,妈妈。” 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蒋欣童才开口说道,声音有些颤抖,显然还未从刚刚的不适中缓过神来。 可她还是伸手拿起勺子,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接着再次慢慢地送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渡进肚子里。 就这样,一碗接一碗,蒋欣童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始终没有停下。 “不用了,妈妈,童童喜欢喝,童童多喝。” 蒋欣童一边喝着粥,一边故作轻松地笑着回答妈妈。而女人看到自己的女儿这么听话懂事,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欣慰而满足的笑容。 一锅粥见了底,借着明晃晃的灯光和一点剩汤,蒋欣童足以看清那锅底的模样。 「妈妈的理智值保持不变。」 “妈妈。”蒋欣童颤栗着牙齿说道,“粥喝完了,我能去看看爸爸吗?” 妈妈笑着点头。 “你是个好孩子,妈妈允许你去看爸爸。” 蒋欣童起身,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灯光洒在地板上。 黑色的幕布如夜色般挂在房间两侧,阴森森的。 一个铁盆孤零零地放在地上,里面残留着未燃尽的纸灰。 桌子横跨了整个房间,上面摆满了酒水、桃子和苹果,却堵住了她前进的路。 纸扎的两个小孩,顶着怪异的小辫,立在桌子一旁。 她定睛一看,爸爸的遗照赫然摆在桌子正中央。 那死人照片挂着微笑,直勾勾地对着一脚踩进门的她。 蒋欣童倒吸一口冷气,要不是她把粥喝下去,恐怕死的就是她了。 “爸爸为我遮风挡雨,但他的沉默会让妈妈变成怪物。”蒋欣童在心中默念规则,“本来以为,如果他替我喝下妈妈的粥,妈妈就会发疯了。” “可现在来看,他根本就是一个死人,如果选了爸爸,我就必死无疑。” “都怪你,杀了爸爸。” 映衬着她的想法,女人的声音在隔壁响起。 “要不是为了带你出去玩,你爸爸就不会——” “死得这么惨了。” 「系统提示:妈妈出于哀悼,想纪念你的爸爸,妈妈正在伤心,理智值迎来下跌,请安慰妈妈。」 “妈妈,我……” 女人站在门外,憔悴地用双手捂着脸庞。 「注意,你是一个独生女。」 “我独生个屁啊!” 蒋欣童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现在这个地方,和她的梦境,和现实,好像都有一些出入。 她的父母明明在五岁的时候一起死了,人生留给她的只有她的姐姐。 她,也不是独生女。 她借着光,在爸爸的遗照上看到自己那张稚嫩的小脸,是个五岁的男孩模样。 ……这是? 她是来找李栎的,这是李栎的副本吗? 那他就可以这样大肆把自己的爸爸妈妈拼贴到他身上吗?!才不要啊! 蒋欣童回过头,这个女人顶着她妈妈的脸,现在来看就像是小孩毫无逻辑的拼贴画一样,可是又那么像,连兔子都不会伤害她。 只是长着这样一张她熟悉的脸,带着不属于她妈妈的灵魂,和她一起被拼在了这间房子里。 恶心,好恶心,蒋欣童忍不住想要吐了出来,只在一瞬间,从她嘴里崩出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长着干涸的锈色,等她低头,发现有一颗橙黄色的橘子戒指躺在掌中,泛着淡淡的光。 这是……程亦然的戒指吗。 程亦然,也在副本里吗? 如果她是第二阶段,又这样顺其自然地喝到了装着程亦然戒指的粥。 那第一阶段不就是程亦然的吗? 呜呜呜……女人悲切地呜咽着,哭声犹如受伤小兽的哀鸣,飘荡在这寂静的空间里,似乎在苦苦等待着蒋欣童能给予她一丝温暖的安慰。 刚刚这个女人还心生杀意,妄图将她绞杀在此处,此刻却又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都怪你……”女人抽噎着说道,声音如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 “怪我什么?!”蒋欣童只觉得恶心,“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死?!” “现在贴着个脸皮就想来装我妈妈!?” “你说什么?!” 「妈妈对你出言不逊感到非常伤心,她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妈妈震怒,理智值下降!」 「妈妈要——教训你!」 女人伸长的指甲向蒋欣童脸上扣去,万万没想到蒋欣童突然举起爸爸的遗照,咣当一下挡住了女人的进攻。 沉默的遗照中的爸爸,依旧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神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哀伤和无奈。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阳台上方原本湛蓝如洗的天空骤然变色,眨眼之间便化作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犹如一颗硕大无比、布满着无数粗大血丝的鱼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下方。 她爸爸那毫无生气的尸体竟凭空出现在了窗外,背上还生长着一对硕大的蝴蝶翅膀。翅膀展开足有两米多长,上面的花纹斑驳陆离,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恐怖。 爸爸的尸体模样凄惨至极。他的身体扭曲变形,四肢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耷拉着,显然是遭受了极大的外力撞击。 那颗头颅低垂着,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狰狞,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而他身上那件原本整洁的衬衫早已被鲜血染透,呈现出一种刺目的暗红。 这是被车撞死的样子。 ——耷拉着脑袋的红苦蝴。 爸爸的尸体,也被毫无尊严地拼贴到这里,蒋欣童不禁捂住嘴巴,泪水夺眶而出。 「沉默的爸爸会让妈妈变成怪物。」 「遗照也在沉默。」 那个呜咽的女人终于跪下来,从下腹哗啦哗啦落出好多好多颗被煮熟的鱼眼珠。 系统说。 「幼年阶段已经完毕。」 「您对爸爸妈妈所做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影响您的团队后续的走向。」 「上一阶段,您的队友想留给您的信息是——」 「不管这一棒是谁,不要相信副本里的所有人。」 「上一阶段,您的队友所做出的行动是——」 「杀了管家,用这个家里仅有的鱼鳞包了一锅粥。」 「玩家蒋欣童。」 系统说, 「经过您的影响,故事已经更改为:」 「你有着幸福的家庭,爱你的爸爸妈妈,出生之后获得所有的关爱,只不过在幼年某一天,你的爸妈之中产生了一股诡异的沉默。你想探究,但因为太小而无能为力。」 「规定任务为:在该阶段过去之前,给您的队友熬一锅粥,这锅粥将成为您与团队之间,唯一的链接。」 「放下心来,敬请期待您队友的表现。」 第121章 饺子 女人杂乱的头发被破皮筋缠在一起,斜斜地披在肩上,一瘸一拐地跪在地上。 她依靠在深蓝色垃圾桶旁边,一只饱经风霜的手已经不能维持年轻时候的白皙,细长的手指慢慢地靠近垃圾桶,在无数垃圾间抓来抓去。 什么,什么都没有。 垃圾桶实在抓不出任何一个有价值的东西,唯有一根吸管平摊在她手掌中。 她割下自己两缕头发,绑在吸管上,做成一个简单的拨浪鼓。 “宝宝……不哭呀。”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脸上带着笑意。 这是她拼了命赎下的孩子,那就是她的。 风吹过她毫无遮挡的膝盖,露出一片干瘪的深红色伤口。 她用手指捏住一颗飞在垃圾桶上的苍蝇,摘掉四肢和脑袋,如同吃豆子一样放在嘴里吮吸,嚼来嚼去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咽掉。 随后撩开脏臭的衣服,露出乳房,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片干净的地方。 孩子在她的喂养下安静地吃奶,慢慢才有了活着的体征。 伸开她幼小的四肢,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 看起来,她是一个小哑巴。 “小梅,你就叫小梅吧。”女人抱着小梅喜不自禁,完全忽视了脚腕上随风飘动的标签。 ——展品41号,春梅芳。 忽然,阿春的视线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所见之处有一块白花花的,沾了土的饺子。 她惊喜地拿过来,不可思议地左右摸索,想要放进嘴里又马上拿出来。 诶! 她又向前看,还有一块! 还有!! 好多好多饺子!!!! “感谢主!感谢神仙!感谢母神!” 她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向前爬去,在地上摩擦的膝盖早就失去痛觉。 怀中紧紧搂着小小的哑巴的孩子,一路上,她也把那些饺子牢牢地抓在怀里,生怕有丝毫的闪失。 天大的喜讯,天大的神降,她再也不担心肚子饿了!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映入了她的眼帘,袋子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饺子,只见它就那样静静地挂在她眼前,好像从来没见过的,一颗极其珍贵的遗落的明珠。再往上看去,一双黑色的、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出现在眼前。 阿春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上方的人相遇,提着这袋饺子的是一个身着风衣的男人,此刻正微微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阿春和她怀中的孩子。 那不是神,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带着发丝撩过他嘴角的那颗痣。 「老大?!在不在??!」 「老大!!!」 诸如此类的消息叮叮当当不停地弹射在他身旁那闪烁着光芒的消息面板之上,丝毫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眉头都没皱,伸出一只手来,毫不费力地就将那些消息像揉捏废纸一样捏得粉碎,然后随手一挥,便将它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只手转而回旋过来,对着阿春伸了过去。 阿春把手搭过去,才发现他笑得亲切。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是我疏忽了。” 男人笑着说。 “你好,夫人,还想吃饺子吗?” “我有好多哦,想吃多少有多少。” ……不是神。 阿春站在原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纠结和不安。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只原本伸想要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后,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住一般,慢慢地开始往回缩。 她轻轻地摇着头,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孩子已经吃完奶了,安静地依偎在她的怀抱里,全然不知母亲此刻心中的波澜起伏。 那个男人微微抿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缓缓地伸出一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地伸向女人怀中的孩子。 那孩子睁着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充满善意的男人。 当男人的手指快要触碰到孩子粉嫩的脸颊时,小家伙张嘴宛若笑状。 阿春松了口气。 “小哑巴……” 男人的声音充满笑意。 “……你的爸爸呢?” …… “爸爸?”阿春的眼神变得落寞,“爸爸,死去了。” “小梅的爸爸……不在这个世界了。” “啊,原来叫小梅啊。” 男人一拍手掌。 “小梅,相当漂亮的小女孩,长大以后别忘了叔叔救你一命哦。” “你也别忘了。” “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他把一整袋热气腾腾的饺子全都塞给了阿春,扬长而去。 好香的饺子啊...... 阿春蹲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满满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口水忍不住地在口腔里打转。 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饺子,然后轻轻地掰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瞬间扑鼻而来。 好香的饺子…… 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带着敏感和小心将掰下来的一小口饺子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鲜美的味道和细腻的口感在舌尖上散开。 这饺子似乎永远永远也吃不完,盘子里堆满了一个个胖乎乎、圆滚滚的饺子,而且全都是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馅。 永远都吃不完……? 阿春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来。 对她来说,永远都吃不完。 每一口都让她感到无比满足,可以一直这样不停地吃到肚子饱饱的,这种感觉简直太美妙了,仿佛置身于天堂一般。 这就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只是她没有注意,秦楚正满脸怒容地站在墙后。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由于太过用力,指关节都微微泛白,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手中的对讲机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 “你不是说周拟去找那个女装癖的小子了吗?可为什么我在流区看见他到处给人发饺子?”秦楚的语气愤怒。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那头传来严重的回答声:“师兄,方思奇已经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去做了。” “那周拟怎么会在这里?!方思奇呢?” 严重赶忙解释道。 “师兄,周拟让他看守面粉厂,按理说他应该是不太服气的,但我们把票给他之后,他还是照做了,确实已经进去了。” 听到这里,秦楚的怒火更盛了,他大声吼道:“那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周拟?!” 他气得浑身发抖,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厄有几张票?” “四张。” “……完了。全完了。” 秦楚捂着脑袋。 “方思奇被他算计了,要出事了。” “周拟呢?!” “周拟呢!!!!!!!”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李栎一掌拍在桌子上的厉响。 原本安静放置在桌面上的一把锋利匕首竟然瞬间被震飞起来,直直地戳向桌面,并深深地嵌了进去。木屑四溅,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沟壑赫然出现在了那张已经伤痕累累的桌子之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锅粥。 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在桌子的两端,分别坐着两个神色各异的人。 方思奇早已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李栎,嘴巴张得大大的,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我不知道啊……” 方思奇没说完就被李栎一把手按进他面前粥里,咕噜咕噜冒着泡。 “我只要周拟。” 李栎冷冰冰地说。 “你把他藏哪了?” “我能把他藏哪啊?!”被李栎从粥里拎出来,方思奇大叫,“是他把我藏哪还差不多!” 两天前,周拟从医院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方思奇。”周拟的声音貌似很有精神,“你知道流区吗?” “额……流,流区?那是什么?”方思奇问。 “我想去那里收编个人,想麻烦你再看一段时间厂子。” 周拟没有搭理方思奇,直接下令。 “毕竟你只适合做这种事,不是吗?” “为什么他说我就适合做这种事……”方思奇嘟嘟囔囔。 怕是有意而为之,不想带他下本。 可他剩下的时间真的要到了,再不下就要被淘汰了。 后来,他按照秦楚给他的电话号码,拨打到了警察协会的总部。 警察协会热情接纳了他,给了他这张入场券。 他偷偷摸摸地跟着他们混进流区,可是为什么一个恍惚就来到这里? 李栎握紧插在桌子上的匕首,摸了摸刀尖。 “原来他真的想收编我……可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呢?” “这么厉害的人,好想抱抱他,好想一刀捅死他。” 他转而对方思奇说。 “你是他的叛徒,你也一样……” “……没关系……我会慢慢替他检查你有没有说谎……” “如果你说谎了,我就会一根一根剁掉你的手指。” 李栎目光向下看。 那口锅里装着一层鱼鳞和一颗眼球。 “就像你的好朋友们对待我的父母一样。” 第122章 赌局 流区鼎盛之所早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地方全部围起圆桌,与难民窟不同,这里聚集着不少衣着华贵的富人们。 身边带着一两个垂着腰的难民,脖子上挂着牌子——是宠物的意思,被富人们带进来的,专属于人家的家养宠物。 仍然有不少管理人员站在前面维持秩序,可惜人声鼎沸,富人堆里过于热闹,实在起不上什么效果。 “验票后方可参赌!” 站在最前面的那位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管理人员高声喊道,同时高抬着他那粗壮有力的左手,开始有条不紊地给面前排起长龙的队伍逐个验票。 “牛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呼喊声,兴致勃勃的人们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地向前冲去,仿佛一块硕大的金块等待着他们去攫取。 而被留在身后的难民们,则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这热闹的场景,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神色。 “我要大赚一笔!”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挥舞着拳头,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大声叫嚷道。 “肯定没问题!”旁边一个穿着华丽服饰的年轻公子哥附和着,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这下就有钱还债了!”另一个神情恍惚的富家子喃喃自语,紧握着手中那张薄薄的门票。 流区艺术盛宴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展了整整三天。除了最后一天备受瞩目的拍卖活动之外,前两天完全成为了富人们尽情嬉闹娱乐的时光。 其中最受欢迎的项目,毫无疑问是刺激万分的赌博游戏。 赌博者,只要通过验票,在合约上签上名字,即刻开始转变自己的命运。 从远处望去,长长的队伍蜿蜒曲折,长龙静静地盘踞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身影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一眼望望不到尽头。 章丘铭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般,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终于,他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般,轻轻扯了扯身旁严重的衣角。 “哥。”章丘铭怯懦地说,生怕招了什么麻烦,“前面就是主会场,第三天之前他们都在这里,你也要参加吗?” “做什么用的?” 章丘铭的眼光左闪右闪:“用……宠物去赌钱,拍卖会前的开胃菜。” “开胃菜。”严重皱着眉头,“我看是为了给拍卖会接风洗尘淘钱用的吧。” “一边帮助不够富的富人奠基一些财力,一边借着这个功夫赚取差价。” “嗯。”章丘铭点头。“接下来就用赌来的钱在拍卖会上拍下更好的宠物,力求效益最大化。” “哥,你是富人,你要拍吗?” 章丘铭盯着严重手里捏着的票角说道。 “赌这种东西没有好处。”严重说,“我没钱,没胁迫过别人,也不会让你去冒险。 “像如此规模宏大的赌局,背后必定隐藏着诸多的内幕。最终谁能获胜、谁将落败,并非取决于富人自身的能力与运气,而是完全掌控在那些操纵赌局之人的手中。” “再说,我从心底里根本就不会……” “就不会赌……” “嗯……” 严重感觉肩膀上好像被谁的脑袋靠住了,传来一声含糊的声音。 “严警官……你害得我好苦啊……” 他一回头,看见周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过来的,凌乱着头发,黑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正在后面死盯着他。 “你这叫袭警,知道吗,周拟同志。” “怎么会呢。”周拟笑笑,“我这不是想巴结一下严警官么。” 周拟从后面牵住他的手。 严重试图挣脱周拟的手,却发现对方抓得很紧。 “你干什么?”他压低声音问道。 “别装了,严警官。”周拟语气上扬,“你真的不想去试试吗?” “胡说什么?” “我小看你了。”周拟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手指在他肩膀上游走。 “意志坚定,品格高尚,严警官来这里只有两种可能。” “一,你救人心切,孤身冒险。” “二,你有组织,有纪律,秉持着使命来的。” 周拟笑着说。 “可惜我不像严警官那么幸运,如果不巴结严警官,就要被抓走当牲口喽。” 严重看了看手中的票角,心想这下麻烦了。 “你不是有票?” 严重问。 “嗯。” 周拟点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门票,伸在严重面前晃了晃。 “可是你看,” 周拟委屈地说, “为了帮我们家方思奇,我的票已经给他了。” 那门票上赫然写着的是方思奇的名字。 难怪啊!严重心惊,站在流区的不是方思奇而是他,是因为他把唯一当奴隶的机会给了他自己? 正因如此,代替周拟进本的就是…… 周拟脚步虚浮,但仍然坚持着继续开口。 “我猜啊,如果严警官想要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保住那些可怜的难民户,恐怕那点微薄的实习工资根本就不够用吧。” 说完之后,他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所以嘛,赌一把,或许才是当下最好的打算。” 他站到来到严重身侧时,微微歪着头,目光越过严重直直地看向章丘铭。 “可万一不是这样呢?” “如果……警察协会真的有计划呢?” 他收敛住笑容,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那样一来,我倒是不必再煞费苦心地送给方思奇门票了......” ……别真被他发现了,严重默默地想,一把推开了周拟的手。 “你不给方思奇门票,他就进不来了。” 他对着周拟笑了笑。 “周拟,确实,如果我不答应,身为奴隶的你就死定了,你百分百笃定我会被你吓到,然后同意你。” “我也知道你这么聪明,和别人比优势很大,总有办法赢点东西。” 严重把章丘铭护在身后。 “可是我也不想轻易相信你了。” “想让我答应,条件是。” “赌博合约要签你的名字。” 严重指着周拟说。 “你自己造下的所有孽,都让你自己承担。” 第123章 手指 “……啊?” 周拟瞠目结舌地伫立在原地,显然没有预料到严重竟然会做出如此这般的反应。 过了一会,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颊,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严重!你怎么会这么聪明?!” 他故意拉大的声音尖锐而又刺耳,略显兴奋,让听到这话的严重眉头皱得更深了。 “严重,你变得好聪明!” “……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签。……我签就是了。” 周拟乖戾地笑了。 “拿你没办法。” 他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长长的队伍也终于缓缓移动到了他们所在之处。 前面的人员都已完成检票手续,轮到他们了,一切就绪后,严重检票成功,周拟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电子笔,准备在合约上签字。 合约是一张硕大的白纸一样的电子屏幕,几个打印字体占据了上半个画面,周拟定睛一看,恐怕规矩并不同于其他小型赌约。 ——这份合约所涉及的赌局总资金高达令人咋舌的 2000 万! 两千万,随后又开始变动,在末尾加了80。 正盯着数字时,周拟感觉有一道异样且灼热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在了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视线瞬间与不远处那个表情严肃的管理员交汇在一起。 话不多说,周拟迅速果断地在那一长串已经签署过姓名的签署人之后,龙飞凤舞地签下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片刻之后,管理员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他听见管理员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牲口签字的。” “怎么了?手不就是签字用的吗?” 周拟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同样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承让。” 严重正一脸紧张地被管理员小心翼翼地引领着,缓缓坐到了那张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椅子上,待签完字后,周拟便和章丘铭作为奴隶则并肩而立,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后面的人们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焦急地等待着轮到自己入场。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里面的气氛却是如火如荼,一场激烈的赌局已然拉开帷幕。 其中一名管理员充当起了主持人的角色,只见他站在场地的正中央,情绪激昂,声音高亢地喊道。 “新来的朋友们!今天这场刺激无比的赌局,我们设定的规则就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成功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才猛地大声宣布道:“骰子比大小——!” 这个简单而又直接的玩法,有一种原始、古老且自然的魅力。 现场的众人不禁为之沸腾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接下来将迎来决定命运的时刻。 “最原始、古老、自然的玩法!三局定生死!富贵在天,听天由命!” 主持人继续高声呼喊着,试图进一步点燃在场每一个人的激情。 只是点燃不了在座的三人。 听到这个规则的第一秒,严重忍不住嘟囔起来。 “比大小?不好办吧,如果他们有内幕,那比大小这种游戏要怎么出老千呢?” 后面的章丘铭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接过话头。 “难道是骰子里有磁铁?毕竟这些道具都是大赛方准备的,确实存在动手脚的可能。只不过,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带有磁铁的骰子交给内定的赢家吧?” “如果是这个说法,我觉得不是骰子本身的问题。”严重说。 “磁铁有可能被放在了桌子里。这样一来,就连赢家本人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暗中操纵了胜负。” “周拟……你觉得呢。” 严重把目光投向一旁撑着脑袋的周拟。 他正歪着脑袋,因为嫌站直了太累而往一边倾斜地靠着,盯着赌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警官觉得两千万可以换什么?” “两千万价值太大了。”严重考虑着说,“简直可以换取一个人的一生。” 周拟沉默了一会。 “嗯,那在座到底有多少人呢?” “有……”严重瞧了瞧左右欲言又止。 “太多。” 周拟又问。 “所以,两千万究竟可以换多少人的一生呢?” “……” “两千万足以买下所有人的一生吗?” “你从一开始就说错了。” 严重说。 “人的生命怎么能用金钱衡量。” 两千万。 周拟看着屏幕上不动的数字,最终选择回复严重一句话。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这里是流区,小心被赶出去。” 周拟瞟了严重一眼,随后便一步步走上前,站在了一处空桌子旁。 “哦哦!”主持人用敏锐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周拟的意图,脸上随即露出兴奋之色,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新的赌局开始啦——!” 坐在身后的严重心中一紧,急忙冲着已经迈步向前走去的周拟喊道。 “周拟!等一下,先别过去!” 然而,他的呼喊声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丝毫没有引起周拟的注意。 “诶,晚了。”周拟头也不回地应道,同时还不忘挥挥手向严重打招呼,并笑着说道,“来啊老板,俗话说得好,早死早超生嘛。” 就像迎合了他说的话,主持人补充的声音再次响起。 “各位请注意,如果连自己的奴隶都管不住,直接算作弃权,请立即离开这里。” 严重面对这样的局面,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实在不好再多做争辩。 待严重带着章丘铭上前站稳后,主持人开始介绍。 赌博名称:骰子比大小。 规则:富人派出两位奴隶出列对战,分别在面前盛放的空杯中投骰子,倒扣在桌面上。奴隶需给出一个数值来猜测对方杯下投掷数的大小,揭晓后数值最靠近者赢,三局两胜。 换句话说,倘若骰子数为8,根据数字的距离,则猜7者赢过猜10者。 “怎么样,双方都清楚了吗?”主持人问。 “明白。”周拟揉了揉脖子,“只是有一件别的事不清楚。” “什么?” 周拟指着对面冷哼一声:“你们家的有钱人也太不敬业了,因为无足轻重所以干脆不来观赛吗?” 严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对面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面容都有些许憔悴。 其中一个男人好像被激将了,对着周拟嗔怒。 “呸!金主是我好吗?我只不过是,是,最近裸辞了……” “哦。那还真是冒犯了。”周拟挑挑眉。“穿得跟我一样穷酸。” “可以了,开始吧。” 赌局开始了,只见两人把骰子放入杯中,刷啦刷啦地摇晃几下即刻倒扣在桌面上。 严重揪着衣角,看周拟面不改色的脸倒也没什么变化。 对面的两个人都是二十五六的样子,小奴隶摇晃杯子起来也利索。 严重想,如果是周拟的话,会猜几呢。 “严警官。”周拟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冷不丁开口,“你知道,我运气一向不太好。” “猜错了你可不要怪我。” “……” “准备好揭晓了吗?”主持人一脸神秘,“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相信各位朋友们也看到了,屏幕上所显示的两千万,正是我们所有参观者投资的共同资金!” “在这场赌局里将成为兑换给大家的奖励,将由所有参观者共同瓜分!运气决定一切!” 他把话筒递给对面的小奴隶。 “请问在这场赌局里,你要赌上什么呢?” 小奴隶磕磕绊绊地说:“赌、赌二十万。” “好!很好!” 主持人又转向周拟。 “严老板的奴隶,你呢?” “……我?” “啊……那当然是……” 周拟早有预感地低下身,整个身体快要趴在桌面上,伸出长长的十指。 他微微抬头,看着对面的奴隶阴森森地说。 “那当然是……如果我输了……” “你可以砍掉我的十根手指。” 第124章 地狱 “什,什么?!” 奴隶似乎没听懂周拟说的话,只见周拟缓缓又站直身子,掰着自己的手指。 “这一根,是我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被车撞破的。” “这一根呢,是在我工作的第一年,被同事的订书机,不小心咔嚓一声捅进去的。” 周拟漫不经心地掰扯。 “这一根,……嗯,还好,不小心被小火苗蹭了一下。” “这一根也不小心……” “疯,疯子……” 奴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抖着身子。 “主持人不同意的……” “你看啊……”周拟喃喃道,“十根手指,简直就是我的一生啊。” “我把我的一生都当作赌注押在了你的身上,难道这样做还不能让你感到满足吗?” “我把一生都赌给你,还不满足吗?” “我把一生都赌给你,还不满足吗?!” 他突然怒目圆睁,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原本还算温和的面容此刻看上去竟十分狰狞可怖。 周拟猛地提高了音量,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和委屈都通过这一声声呐喊发泄出来。 “我这样微不足道的牲口,你轻轻松松就可以砍掉我的一生啊!!” “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牲口罢了,任你摆布、随意欺凌。你只需要轻轻一挥刀,就能轻而易举地斩断我的一生啊!!” 周拟咆哮着瞪大眼睛。 他的声音歇斯底里,把对面二人都吓傻了,后面的严重皱了眉。 十根手指,十个不小心,他究竟运气差到哪去了,另说赌上一生这种事,他说的也不过就是最近两三年才发生的。 也是,以他的记忆,两三年不就是他的一生了。 周拟又话锋一转,轻飘飘地问主持人。 “至于赌上什么,没说非要是钱吧,我相信主办方不会这么没意思的。” “当然。”主持人同意了。 “请二位同时说出心中猜测的数字,再揭开一睹。” “让我们倒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我赌3!” 奴隶说。 “5。” 周拟默默地回应道。 不愧是他,好聪明! 严重的心替周拟稳了一下。 这颗骰子是一个十面骰,从一到十,要居于最中,在不知道前提的情况下,五和六是最稳重的选择,不会出现距离太大的情况。 “那就让我们揭开——” 主持人兴高采烈地说, “看一看结果!” “……啊呀,这边是9!!!” “严老板那边呢?” “是1!!是1!!!” “恭喜小奴隶一方拿下第一局胜利!!!” 铛。 杯子被打开的一刹那,严重的心也碎了一地。 小奴隶那边9面朝上,与周拟猜的5差了四个。 而这边,周拟偏要给别人做嫁衣,一下摇到了1,和小奴隶猜的3差了两个。 “输……输了……”严重磕磕绊绊地在周拟耳边耳语,“他们是故意的吗?” “不是。”周拟的语气没什么变化。“我探过了,桌子没有磁铁,骰子的重量也均匀。” 严重恍然大悟。 是周拟刚才的动作。 是他故意倾下身子,用脖子上的铁做的蛇形项链试探出桌子没有磁铁! “你只是为了给那个动作找借口,就要剁掉十根手指?”严重问。 “嗯。”周拟答应道,“也不全是,我都是为了你好。” “毕竟你实习工资确实不高。” “那就用你的命去赌?!” “啊。那也不奇怪吧,我现在是牲口啊。” 周拟端详着这枚小小的骰子,饶不在意严重的抓狂。 “我就说不该跟他……呃!!” 章丘铭扶住要被气死的严重:“没事吧,哥?” “那个……周先生,要不下一局我上?” “哦?”周拟回头看着章丘铭,“你也想被砍十根手指?” “呃……” 章丘铭听到这话退缩了。 周拟早就料到他这种反应,呵呵一笑环着手臂。 “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活在难民窟吗?有些时候,没有大胆子是办不成大事的。” 第二局蓄势待发,周拟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骰子反复把玩,同时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老板,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开口。 “我有一件事很好奇,您回答我,就当给我这疾苦的一生来点幻想,行么?” 老板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回应:“可以。” “裸辞依旧有能力做老板,您之前的做什么工作的?”周拟继续追问着,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老板的表情愈发紧绷起来。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多嘴!我以前干什么关你屁事!?” 他猛地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地吼。 周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禁皱起眉头。 “说个职业有这么困难?” “难道老板您之前......是借钱才来参加这场拍卖会的?” 话音刚落,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唯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啊。”周拟松了口气,“真相大白,难怪我看你穿得那么寒酸。” “这可比不上我们严警官。” “——警察?!”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空气中炸响。一时间,包括主持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只剩下难以置信。 “喂……!” 严重听到这话后也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就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围的人们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那个字眼,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警……警……” 周拟见状,微微挑起眉毛,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 “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他是警察啊!” 周拟戏谑地看了严重一眼,大声说道。 “在这个地方出现的警察,身价竟然高达八十万!?怎么样?是不是爽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严警官,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不相信自己值那么多钱吗?” 周拟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严重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周拟!!!!你就是个畜生!” 严重暴怒而起,照着他的脸狠狠来了一个巴掌! 全都完了!全都因为他!! “诶……” 周拟脸上瞬间火辣辣一片,他摸着脸结结巴巴的,眼里满是惊喜。 “严重!我就说你变了吧!” 周拟眯起眼睛。 “你变了……你变得很聪明,很自私。” “你变得甚至都……不愿意把人生交在我手上了。” “好……” 周拟呵呵笑。 “太好了。” “好爽!!下一把!!我要加赌!!!” 周拟像个癫狂的疯子一样大笑着,身体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停地颤抖着,连脸部肌肉都开始抽搐起来,他单掌拍在桌子上,砰!砰!砰!地发出爆响。 “我赌给你看!那就赌上八十万的警察,赌上严重的一辈子!!” “全部!全部!全部!!!” “全部!所有的东西!无论是金钱、严重的尊严、还是我的人生,统统都给老子下注!就让它们随着这场豪赌一起下地狱去吧!!” 第125章 抵押物 “赌上去……” 周拟缓缓地吐出一口热气,热气在空中形成一道白色的雾柱后渐渐消散,他的双手紧紧按在倒扣着的杯子上。 原本热闹非凡的氛围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就像是被一阵寒风吹得迅速冷却,人们不再交头接耳,也不再高声呼喊,而是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台上。 尽管主持人的声音依然高亢激昂,听起来却略显空洞,似乎连他自己也感受到了现场气氛的变化。 “让我们——揭晓谜底!”主持人喊道。 大家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倒扣的杯子。 “对面猜的是 6,而周拟依旧坚持选择 5。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最终的结果吧……经过大小比对,恭喜严老板成功扳回一局!!”主持人兴奋地宣布道。 “……” “……” “喔!!!!” 平局!人群中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和议论声。 平局!没能看见砍掉十根手指和警察失利的画面!最后一把!最后一把!! 一旁一直强忍着怒火的严重眼睛死死地盯着赌局,他紧咬嘴唇。 赢了,果然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 “第三局——不许加赌。” 主持人为了防止刚才的情况发生,特此下令。 周拟一边笑一边敲着杯沿,对着小奴隶爆出了自己的数字。 “下一把,我继续赌五。” 他到底要做什么……严重被章丘铭捂着胸口,疯子……疯子啊……他就这么想死吗? 可是……?他做的这些事都毫无逻辑啊。 反观小奴隶这边,原本精神就受到重创,再加上周拟最后一剂猛药下去,难免有些恍惚。 选五吗?至少能平局,可是如果对面这个神经病在骗他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奴隶身体微微摇晃着,下一秒就要跌倒在地,可仍然倔强地挺立着,努力稳住身形。 “我才不怕你呢......我也......我也一定会选择五!”尽管声音略微颤抖,但小奴隶还是鼓足勇气大声说道。 主持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平静地开口:“那就有请二位开始摇动骰子吧。” 小奴隶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住骰子杯,轻轻晃动起来。 周拟却显得格外淡定,他紧闭双眼,随手将骰子抛出,随后迅速用杯子盖住。 小奴隶瞪大了眼睛,凭借自己超乎常人的视力,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杯子里的点数! 没错,就是 6!如果自己能赌上六,那这场较量他可就真的赢定了啊! 六!我一定要赌六!!小奴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心里高声怒吼起来。 “请揭晓吧。” 主持人话音落下。 “我赌六!!”小奴隶一个暴起,大声喊道。 周拟不紧不慢地紧跟其后,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我赌......十。” “啊……” “啊?” “这么极端?!” 就这么喜欢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严重都觉得他有点不可置信到极致的地步。 “好有趣的选择啊!” 主持人说。 “打开杯子来看看。” 周拟缓慢地撩开杯子,骰子露出六面。 “……” 六面! “我赢了!!” 小奴隶兴奋得像只欢快的鸟,在空中挥舞着双手,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雀跃不已,他原本因为紧张和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双眼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观众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仿佛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要看到剁手了……我的天啊……”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捂住嘴巴。 “赌上这么多东西,怕是死都见不到骨灰了吧。” “对面还没开杯子呢,你们别半场开香槟啊。” 还没完事。 主持人走上前来,面带微笑地提醒道:“请对面方打开杯子。” 听到这句话,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杯子上。 小奴隶颤抖着手,缓缓伸向杯子。 当他终于揭开盖子时,整个场面瞬间凝固了。 ——杯子里面赫然写着数字 10! “卧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如雷贯耳。 这一刻,欢呼声、尖叫声、鼓掌声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场地。 “平局!!” “又是平局!” “……” “看来本次赌局已经告一段落。” 主持人面带微笑地站在中间,待着众人的期待宣告答案。 ——随后抓住周拟的手臂高高举起。 “恭喜严老板——!获得胜利!” “?!” “什么?!” 小奴隶跑上前去。 “怎么会?怎么会不是平局?” “因为。” 主持人拿过骰子,对着小奴隶笑了笑。 小奴隶定睛一看,那骰子中间的六越看越不顺眼,被主持人一个抛起再接住,就变成了…… 九。 小奴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周拟赢了。 赢了? 周拟——赢了! 实在太戏剧性,出乎了严重的意料,他呆愣愣地重复道。 “周拟……赢了?” 严重跑过去,一把接住了因为体力不支跪下来的周拟。 “妈的,你到底是怎么看的!” 另一侧的老板怒不可遏地踹翻了自己的奴隶。 “恶心!我们的二十万就这么被你糟蹋没了!” 周拟跪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嘴里喘着粗气,眼神却没停歇过,略有鄙夷和得逞的奸邪瞟着主持人。 严重一句话也不想说,他只是本能地去护了周拟一下,现在马上松开,心里还是觉得恶心。 于是他站起身,徒留周拟一个人瘫在地上。 “就算你找到合适的借口,我也不想原谅你了。” “……” 等周拟稳定下来,慢慢叹了一口气。 “严警官,你知道人均资本量吗?” 严重皱眉:“知道,在一个地区内反映人口拥有的资本量。” 周拟疲倦地抿着嘴角,又问出了那句话。 “那两千万,可以换多少人的一生呢?” “……” “你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是吗?” 严重问。 “呵呵……”周拟借力慢慢站起身,面对着大屏幕。 “这还不好猜么。” 他恢复了一些力气,白了一眼主持人,慢慢悠悠地念叨。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蠢到不开老千的主办方……何况还是流区。” “怎么可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主持人问。 “我的意思是。” 周拟说。 “我的任务从来都不是赌赢谁。” “有人蠢到觉得是自己的奴隶浪费了二十万吗?” 他走过去蹲下身,扶起跌在地上疼痛的奴隶,对老板冷嘲热讽。 “流区的赌博,本质上赌的根本不是难民。” 周拟仰头看着屏幕。 “两千万……多么昂贵的数字,那是所有富人投资进来的基础金,你觉得会这么公平地回馈给你吗?” “啊哈……好有意思的算盘。” 他望向老板问道。 “所有参观者皆可分一份羹,你说奴隶算不算?” “你……你想说什么……?” “一开始我就很奇怪。”周拟捏着下巴,“为什么一个牲口可以在合约上签名?” “那当然是因为,牲口在他们对赌局里不做数啊!毫无意义嘛!” 他开始踱步。 “一壶水,分给若干杯子若干份,写着你名字的杯子,当然还会是你的。” “奴隶,以对赌的名义被强行拉进这场赌局,倘若赢了,那就平等地瓜分到了属于他们的资金。” 周拟看着严重说。 “可是,所有权是谁的呢。” 他对着严重暗暗地笑。 “所以真正有意义的不是奴隶,真正作为赌注赌出去的,也不是奴隶。” “而是你——” 他指着严重,又指向老板。 “和你。” 周拟绷不住笑起来。 “最原始,古老,自然的游戏,当然就是利益分成了!!” “没有磁铁,因为这场赌局赌的是富人!是富人的身价!!!” “谁身价高,自然就会允许谁赢!基础金是靠真正的富人堆起来的,天平总会倒向真正的有钱人!” 周拟指着老板的鼻子怒骂道。 “而不是你!借钱的蠢货!” “我之所以问你,就是为了探清楚这一点。” “第一轮判你赢也合理,毕竟严警官长得真的不太像有钱人,可能主办方还是觉得你狡诈一点吧。” “可是我曝了,曝光严重是警察,在我们进门之后,总资金一下增加了八十万的警察。” “换句话说,这就是我推断的开始。”周拟笑着说,“作为抵押物的富人,严警官的身价,价值八十万,也等于为总资金投资了八十万。” “一个小小的二十万,怎么可能打得过八十万和我的十根手指?” “只要富人身价高,钱就会流向高者,主办方作为乙方当然要维持投资人的收益啦。” 周拟的眼睛笑成两个月牙。 “现下保持流区高盈利,就形成了资金的黑洞。” “那么,穷者越穷,富者越富。” “真正的投资人靠带来的奴隶数量与不公平的胜利取胜,财源滚滚,而拆东墙补西墙的啰啰分得更少,在如此庞大的难民基数下,甚至不如投资的十分之一。” “那么,请问严警官。” 周拟看着严重。 “两千万,究竟能换多少个人的一生呢?” 第126章 死鱼 湖塘附近,绿得发慌。 厚厚的浮萍漂浮在水面上,竟然看不清一点水的颜色,一只木舟横跨在湖面上,船身也因为过于多的藻质而行动缓慢。 船夫划着小舟,剥开一层又一层浮萍,向着远方辽唱。 他操着一口正宗的地方方言。 “妹子,回家不?家在哪里,俺带你回去。” 樊可坐在船里,白发迎风飘扬。 “我的家找不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呢?” 她低头看去,那些翻滚如绿浪的浮萍。 翻滚,翻滚,翻着翻着,那绿色的湖里竟然开始发红。 一只死鱼的尖脑袋因为重力从无数绿藻中探了出来,漂在了水面上。 “啊,俺们这啊。” 船夫已然习惯了若干提问,头也不低地向前划去。 “垃圾池。” “这池子里装着的,可全都是有害的垃圾物。” “还有很多死鱼。”樊可接话。 “害,死了也没人管。”船夫摇摇脑袋,“就这么放着了,鱼变成养料,越长越密。” “妹子啊,俺看你面熟。” “是李家人不?别闹别扭了,俺免费送你回去就是了。” 船夫驾着小舟,一点一点向湖塘边划去。 土岸上,李家的土房一栋接着一栋,沉默地伫立在岸上。 唯一有的,只是做饭的白烟。 樊可走下船,缓缓迈向李家。 村子里,一声孩童的啼哭响彻云霄。 哭声不断。 甚至夹杂着十分微弱的拍打声。 声音越来越大,拍打声也逐渐明显起来,在哭声和打声之中,还能听见男人愤怒地诟骂。 “那是给人家吃的,给我吃的,让你动了?” “别以为我没看见那丫头给你夹了东西,你自己噎进嘴里是不?” “看我不把你的牙掰下来!” 屋里的嘈杂声已经大的冲破房顶,木门开始抖动,好像要被打裂一样。 有女人在家做饭,从窗户挤出蒸饭的香气。 稍有发黑的肤色,头发干枯枯的,脸庞尖尖的。 同男人一样,说话也全是尖酸。 “管他男孩女孩,偷饭的一律打!” 家里人都坐着,手里的筷子一次又一次地夹米饭,只是起了又落,从没有放进嘴里。 她身边的哀嚎声还不绝于耳。 被打骂的是邻居的孩子,男孩跪在地上被他爹用一股粗麻绳抽着,筷子噼里啪啦摔在地上,娘也跟着起火。 “爹……别打我了好不好……”男孩央求着哭泣。 “没教养!”他爹鼻子一横,“没出息!指望不上你!” 梨花纷飞在空中,飘落在土地上,飘落在桌子上,飘落在男孩渗血的伤口上。 樊可从门前路过,迈向下一扇大门。 李家,李栎家,有着高高的门槛。 一个女人坐在院内,那是个十分瘦弱的女人,明明是夏天却裹上了长领长袖的毛衣,似在刻意掩饰什么东西。 露出桌面的手背没什么肉,脸颊也能看到颧骨。 更有特点的是,她眼上包着一块红布。 “小可,你回来啦?” 女人轻声说。 “不要怕,妈妈会保护你和哥哥。” 樊可没说话,眼睛只是在注视着这个妈妈看不到的,系统的屏幕。 「樊可:你真的不在副本里吗?」 「周拟:在啊,方思奇不是在跟姓李的对线吗?蒋欣童不是割了她妈的眼睛吗?程亦然不是刚出生吗?」 「周拟:还有你,你不是好不容易又见到伯母了吗?」 「樊可:看来你是真的不在了,我的星星出错了。」 她手里捧着一块小小的怀表,星星的预言告诉她,周拟就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可进入副本的人怎么会第一时间知道所有人的情况呢? 「周拟:不要什么都靠着你那几颗星星。」 樊可闭上眼睛。 “妈妈,我又见到你了。” 樊可静静地说。 “小可,妈妈也很想你。” 盖着红布的女人开口发话了,她那只原本空闲着的右手此时却突然有了动作。 她轻轻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然后准确无误地伸向了摆在桌子正中央的那盘红烧鱼。 “咔”的一声轻响,那双筷子已经精准地夹住了红烧鱼的一只眼睛,慢慢将其从鱼身上抠了下来。 女人毫不犹豫地将这颗鱼眼送进自己口中,便是一阵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嘴巴一张一合地咀嚼,牙齿上黏着脏土和泥泞。 “小可,妈妈好想你。” 一咬一嚼,眼珠被她吞下了肚。 从她嘴里啐出一口混着白色的凝液和脏兮兮的土粒。 “妈妈。” 樊可的眼神淡淡的,睫毛颤抖,流下两行清泪。 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情,借用李栎副本的私欲,她终于又见到了妈妈。 妈妈,混着沙粒,扎根在泥土里。 她抬头,阴霾的天空里看不见一颗星星。 现在轮到她下本了,命运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 可又因为预言,她什么玩笑都知道。 轰隆隆的风从远处的山谷刮来,席卷了半边天空的乌云。 樊可眨着眼睛,看着她在乌云之下的母亲的身影。 她又早有预料地,象征性地掀开了院子里摆放的醋罐。 一具女人的尸体被蜷缩在装满陈醋的罐子里,肉身已经接近腐烂。 如果说副本是拼贴画,那么她的父母就被拼贴在最关键的一秒。 暴风雨来临之前。 泥石流来临之前。 沉默的土房,叫嚣的白烟,和她小时候的记忆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被增入的新鲜记忆,来自李栎的回忆,陈醋里的女人。 樊可知道,一旦暴雨落下,村子里即将迎来一场泥石流。 洪流的沉默之下,所有生灵都将不复存在,就像废湖里沉寂的死鱼,难见天日。 第127章 爱 爱是一把坚硬的刀。 樊可什么都知道。 一切自有定律,星星是不会偏离自己的轨道的。 晚上十点,山洪爆发,从山上滚落下来的泥土衔着雨水,将会冲垮她的全家。 先从一颗最小的雨滴开始,从遥远的树下坠落,持续不断的暴雨哗啦哗啦地连下几个小时,浇湿了烧饭的干柴,浇蔫了田里的菜种,浇没了天上最后几颗星星。 躲在木屋房梁下的她,躲在爸爸妈妈怀中的她,哭啊哭啊,哭白了头发。 她的爸爸妈妈会被泥土深深掩盖在地底,而自己被冲入波涛的小河中,永远流浪。 「第三阶段规则:」 「玩家樊可,你投胎在一个有文化的家庭中,父亲是下乡知青,母亲是当地最勤劳的绣娘,你的人生是被书和针线堆叠起来的。」 「妈妈最喜欢在你的枕头上绣星星,枕着星星入眠让你觉得很安心。」 「幸福地出生之后,爸爸的沉默会让妈妈变成怪物,哥哥会保护你,但是哥哥讨厌星星。」 「醋缸里的女人,是爸爸和妈妈的秘密。」 「倒数第二阶段妈妈余剩理智值:30,请在妈妈彻底失去理智之前,让她在你的衣袖间绣出星星。」 「绣出星星,就可以阻止山洪。」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樊可目光暗淡地想,在她的队友积累了两个阶段的人生之后,母亲的异化一定变得更加不固定了。 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一直都很和睦,是当地有名的模范家庭。如今被拉进副本当中受李栎的影响变成这样并不奇怪,可是她的哥哥竟然也在。 ——樊诩。 让妈妈绣出星星,就能叫她活下来吗? 「当前时间晚上八点,倘若十点之前没有绣完星星,系统将会按照原本剧情,触发泥石流。」 「现在,开始倒计时。」 现在樊可看着盖着红布的妈妈,不由分说地把打开的缸盖盖了回去。 她悄悄地走向妈妈,像一块肉一样被妈妈挤进怀中,按照她的记忆匍匐在妈妈的膝盖上,被妈妈温柔的手一拍又一拍。 “妈妈。”樊可说。 “你可以为我绣一颗星星吗?” “可以呀,小可。”妈妈说。 她指了指最靠里的小屋子。 “帮妈妈找来针和线,好吗?” 樊可走进屋内,最里屋还是她记忆里的老样子,到处都是陈列的木家具,有个不点大的小男孩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桌上摆着拼图和几本奥数题。 见她进来,哥哥也没说什么,仍然低着头做自己的事。 “樊诩。”倒是樊可先开口了,“我想……” “嗯?” 樊诩听见这话抬起头来,停下手中的笔。 “你怎么不叫我哥哥了?” 这个哥哥不是真正的樊诩,看上去也只是个被拼贴上去的npc。 “樊诩,我想绣东西。” “咱们家的线都送给隔壁的新绣娘了。”樊诩不在乎地说,“李村集合全村造线,说要在百家镇开纺绣厂。” “家家户户的针线都集中大锅炖,要给隔壁村子织一件红嫁衣,祭祀用。” “那妈妈要用别的东西绣吗?” 樊可蹲在身子,一只蚂蚁正从地面上爬过,被她用两根手指捏碎了。 家里唯一里面装着针线的饼干盒,被她从高高的柜子下搬下来,打开一看,呼啦呼啦跑出一堆母螳螂。 母螳螂成群结队地往外面爬,爬过她的手臂,只剩下满盒子公螳螂的残骸。 隔壁的哭声还没停,她跑出去看,婶子坐在石阶上剥虾,说要趁着还不下雨把虾摘出来,泡好了做饭吃。 那打人的爹抽着柳条对准他跪在地上的小儿子身上狠狠地抽,疼得孩子嗷嗷直哭。 “你哭什么哭!” “我哭,我哭……”小男孩揉着发疼的眼睛,“新绣娘说山洪要来了,我们逃不出去,全都得活埋在地底下,喂了蚂蚁!” “我死也得当个饱死鬼,塞馒头!” “我就吃!我就吃!” “黄毛小子,放什么屁!”男人说,“你爹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山洪,偏巧着就让她说中了?下雨咋了!不下雨庄稼不活了!” “新绣娘,新绣娘,一天躲个屋里,连人都见不到!要不是为了赚钱,老子连一件衣服都补不了吗?” 新绣娘,新绣娘,樊可蹲在嫂子跟前,捡起她地上的虾线,打了个结。 新绣娘,新绣娘,长长的虾线黑得像碳,黏腻地粘在土地上被她高高提起,每一只虾的脊梁都在这里。 新绣娘,绣线这不就有了。 她回到屋里,看见她妈妈已经趴在地上,陈醋缸被放倒了,稀稀拉拉流出来一摊酸醋。 新绣娘,已经泡浮囊了。 星盘告诉她,这个女人是爸爸和妈妈的秘密,这个女人是足不出户的新绣娘。 她走过去,扶起地上的妈妈,用两根粗粗的麻绳,将新绣娘的肉拴在一起,变成一块巨大的五花。 她妈妈的双手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摸索,红布被顺势摘下,露出她空荡的双眼。 妈妈的眼睛已经被割没了,只剩下满眼的黑色。 系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醋缸里的女人,是爸爸和妈妈的秘密,在你出生之后,爸爸的沉默让妈妈变成怪物——爸爸,隐瞒了妈妈,为你找了新妈妈。」 「醋缸里的女人,是爸爸和妈妈的秘密,妈妈不堪忍受爸爸的冷漠,妈妈杀了你的新妈妈,藏在了醋缸里。」 「醋味向来太重,爸爸发现不了妈妈。」 “这段是李栎的记忆。”樊可在心里默想,“李栎的一生,李栎爸爸和妈妈的故事。” 她小时候可没有新绣娘,也没有所谓的隔壁村祭祀和纺绣厂,除了爸爸妈妈哥哥和山洪,就连这个村子也是来自于李栎的伪劣品。 妈妈太笨,什么也看不见,才把醋缸掀翻了。 “如果这个世界是这样虚假的,山洪的爆发还有意义吗?” 樊可用墩布在土地上摩擦,可惜醋味已经深深浸入土里,再也抛不干净。 “星星都有自己的轨道,人生也一样。”樊可喃喃道,“下一刻,爸爸就会从门里跨进来,看到再也藏不住的妈妈。” “然后十点,开始下雨。” “下雨之后……” “下雨之后,山洪爆发,你死无葬身之地。” 樊可抬起头,目光与站在门口的樊诩对视。 樊诩的眼神很坚定,仿佛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小可,你觉得隔壁的叔叔说得对吗?”樊诩原地不动,“山洪要爆发的事真的是新绣娘说的吗?” “是你。” 樊诩说。 “你身体病弱,从小就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是你无意中告诉新绣娘今天会下雨。” “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山洪,为什么偏偏现在赶上了呢?” “为什么就在今天?” “不对。”樊诩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大,“应该不是现在的你了,是那个会叫我哥哥的小可说的。” “我的妹妹小可,天生就会预言。” “三岁时,她说,哥哥,你这次期末一定能拿一百分。” “我果然拿了满分。” “她说,哥哥,你书包里藏了一卷糖,是背着爸爸妈妈偷偷买给我的。” “我就把糖给她。” “她说,哥哥,你的全世界最厉害的人,这个月会拿到奥数冠军。” “我的奖金有一百块。” “她说,哥哥,以后你会考入最厉害的大学,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樊诩淡淡地说。 “小可,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我们,马上就要和父母生离死别了吗?” “可是我觉得。” “人定胜天。” 樊诩对樊可笑着说。 轰隆隆,雷声阵阵,天空开始落雨,细密的雨,微小地洒落在地上。 狂风卷着乌云和树,正在慢慢接近李家村。 爸爸准时一脚踩进大门,看见眼前的一地狼藉,蹲下身吐了起来。 他揪住妈妈的领子,脸上或喜或忧,最后都化为淡淡的静默。 「你的爸爸是一个知书达理的知青。」 看不见的妈妈挥舞着双手想要挣脱来爸爸的束缚,她挣扎的模样十分可怕,在灯的照耀下,影子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你的妈妈是全村最勤奋的绣娘。」 被麻绳束紧的女人尸体,光秃秃静悄悄地一个人待在角落里。 爸爸啐了妈妈一口,扬长而去,走入灯火通明的屋中。 妈妈坐在暴雨里,肿着眼眶,用樊可系好的虾线接上小木刺,捻过樊可的袖子,一点一点刺进去。 「爸爸,没有在意过任何人。」 「妈妈,想要组成幸福的一家。」 「陈醋缸里的女人是爸爸妈妈的秘密。」 「爱,爱就像一把坚硬的钢刀。」 「爸爸的沉默让妈妈变成了怪物。」 九点。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妈妈的手被刺了几下,按照摩挲的记忆,给她绣上别扭的图案。 九点五十九,妈妈绣完了。 松松垮垮的虾线,捅不进的袖面,腥气发臭的星星。 「恭喜玩家樊可,成功绣出星星。」 系统话音落下。 「剧情已经改变为:触发地震。」 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要将这片土地撕裂一般,在如注的暴雨之中毫不留情地狠狠劈落在大地上,闪电划过天际,都带来令人胆寒的光芒,叫人不禁心生恐惧。 “地震了!地震了啊!”惊恐万分的嘶嚎声突然从村子里传了出来,充满了绝望和恐慌,刹那间,整个村庄陷入了一片惊惧之中。 樊可抬头,只见他们家原本坚固无比的老梁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雷电的轰鸣声响彻云霄,墙瓦开始剥落,村落里的无数房屋纷纷倒塌,化作一堆堆残垣断壁和满地的瓦砾。 站在院子里的樊诩和樊可有了生机,樊诩一把拉住樊可的手,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快跑!跑啊!” 樊诩攥着樊可的手丝毫不松,他跑起步来毫不犹豫,根本就不在乎身后的情况。 樊可回头看,她进屋去的爹已经出不来了,瞎了眼的娘被天上掉下来的木栏砸烂了腰。 曾经温馨宁静的家园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一片凄凉,狂风裹挟着暴雨无情地吹打着废墟,扬起阵阵尘土。 她算错了,星星算错了。 “你说得人定胜天原来是这个意思!”樊可不由得扯大声音,对着跑在她前面的樊诩说。 “是啊。” 樊诩依旧很冷静。 “我相信你,你从前说星星只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人生也一样。” “可我讨厌星星,因为人定胜天,但在未来,我发誓,这辈子有我一口吃的都不能饿着我的小可。” “我会把你打扮得干干净净,做一个比现在还要漂亮小女孩。” “人生是既定的,属于我们的天灾注定无法躲过。”樊诩说。 “可是这地方是冷漠的,就连念想都不给我。”樊可回答道。 土地崩裂,从地面上掀开一道道沟壑,好像下一秒就能把人吞噬进去。 两个人一路狂奔到湖塘,樊诩将自己的身体包裹住樊可,纵身一跃倒入湖中。 刺眼。 酸痛。 辛辣。 这片早就不知道被污染过多久的湖竟然成了唯一可以救他们命的地方。 两个孩子都太年幼,在巨大的浮萍当中使不上力气。 樊诩拼尽力气高高举起樊可,将她的脑袋探出水面,得以呼吸。 “哈……” 污染,污染物,好不容易露出水面的樊可睁开眼睛,死死地攥着她哥哥的手。 在两人身下,是无数探出脑袋的,成群结队的死鱼。 第128章 我什么都知道 一口巨大的铁锅摆在眼前,锅中翻滚着浓稠的粥液,散发着腾腾热气和阵阵奇异的香气。 一枚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戒指,若隐若现地藏匿于粥底,数片大小不一、泛着银光的鱼鳞随意漂浮其中,还有一颗圆溜溜的眼珠子,正瞪视着上方。 李栎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锅前,双手紧紧抓住方思奇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脑袋用力按进滚烫的粥锅里。 “额噜噜噜噜……” 方思奇痛苦地挣扎着,口中不断冒出一串串水泡。 方思奇的脑袋被热粥浸泡得透湿,湿漉漉的头发黏贴在脸上。 他忍无可忍,扯着嗓子怒吼:“你有完没完!我真不知道周拟在哪!!” 李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撩起自己那凌乱不堪的刘海,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什么都知道了。” 李栎说。 “厄……也很恶心,我被负心汉抛弃了啊。” 话音刚落,房间里就陷入一片死寂,原本明亮的灯光也不知何时悄然熄灭,只剩下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还散发着些许微光。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而那张摆放着大铁锅的桌子周围竟然已经挤满了人。 只见一把把椅子上分别坐着神情各异的几个人。 程亦然低垂着头,紧闭双眼,一声不吭,蒋欣童手持一把锋利的小刀,她那双颤抖不停的手使得刀刃在空中不停地晃动,反射出一道道寒光。在她旁边还有直接趴在桌子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的樊可。 “没用的倒是都到齐了。”李栎缓缓转过头,扫视了一圈众人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落寞。 “可是……为什么……就差他一个人呢?” “不过,没关系。”李栎阴冷一笑,“我们来开开会吧。” 他在面前盛了一碗粥,从怀里掏出一包农药,撒进粥里。 “我的副本,只剩最后一个阶段啊……” 李栎的声音略有惋惜。 “说一句关于你们父母的真话,喝一口毒粥,传给下一个人好了。” “说谎就会立刻毒发身亡。” 李栎叹了口气。 “真没意思,白送你们走了。” “靠,你才是最没意思的行不?” 程亦然才忍不了被这种人奚落,顺势反击:“恶不恶心,小爷是来跟你谈条件的,不是来跟你打架的!你那一条脐带能把我削下去十斤肉,他妈的,有没有自知之明啊!” 程亦然大手一挥往椅子上一靠。 “谁爱喝谁喝,小爷才不喝这种东西。” 李栎冷眼。 “程亦然,你不喝就去死。” “我的副本,一切都靠我的潜意识运作,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 “……啧!”程亦然蹭得一下站起身,端起粥碗抿了一口,“那老男人和老女人早就被外派到国外去了,从小就没管过小爷,但是给爷留了花不完的巨款,行不?” 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那碗被狠狠地砸在了桌上,仿佛这一砸能将所有的愤怒和不满都发泄出来一般。 他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便不由分说地伸出手用力一推,那碗就像一个失去控制的陀螺一样,急速地朝着蒋欣童滑去。 此时的蒋欣童整个人都还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她捧着双手,隐约还可以看到上面有一道道鲜红的印迹,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折磨。 “......我,我妈妈的眼睛......好烫手......” 蒋欣童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在位置上瑟瑟发抖。 “我不想杀了妈妈……” 她大喝一口粥,擦了擦嘴角滑落的残渣。 “我爱妈妈。” 粥过渡到樊可。 “……” “我的父母死得太早,我没什么想说的,我是和别人一起长大的。” 最后轮到方思奇。 “我父母吗……诶……” 方思奇显然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他正在用自己的外套擦干头发。 他被李栎虐了这么久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但生死面前无可奈何,只好皱着眉头说。 “都挺好的,……现在在家养老。” 不出意外,遭到了所有人的凝视。 “你们干嘛啊……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方思奇咳嗽。 一轮过后,显然所有人都说了真话,没人毒发。 李栎看着面前这碗粥,也跟着喝了一口。 “你们都闭上嘴。” 李栎说。 “你们都有爱,好不公平。” “凭什么……” 临末了,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爸,有了外遇,不要我妈了。” “如果他不喜欢我妈,为什么要和她结婚生下我呢?” 李栎把多余的药都洒进粥里。 “这个如假包换的家暴贩子,只会在外人面前装好好先生。” “我妈也不是个好东西,她出去找男朋友,硬要让我做女儿,说什么好接受。” “连钱都不给我……还拿我当女儿养……那我就是个女人。” 李栎扯了扯嘴角。 “成年那天,我唯一一次花钱打车过去我爸的新家,杀了我爸,剁了他的命根子。” “回家之后,又捅死了我的妈妈,割了她的乳房。谁让她控制欲那么强,逼着我侍奉她男朋友。” “我什么都知道……”李栎半开玩笑地说。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死了全部都是活该!不死城被烧也活该!” “凭什么……?没人承认我?” 他给自己灌了一口粥。 “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都不知道,也不敢想。” “活在现实里,拿着这种人生,活在流区,也要受人欺侮吗。” “去死吧……都去死吧……”李栎呵呵笑,“你们都喝了我的粥,只要我愿意,肯定是要和我一起死的……只要我愿意……” “他不待见我,那我现在就要带着他的厄同归于尽。”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动静,也没有系统的结束提醒。 李栎在众目睽睽之下吐露完心声,见没反应一时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不是结束了吗?” “难道?” 李栎四处打量,大家都原封不动地坐在位置上,没什么变化。 “卧槽,这是什么!” 方思奇率先一声尖叫,从他袖口飞出来一只长着斑痕的蓝色蝴蝶。 “吼,这不就是那个吗!”程亦然指了指,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这是周难壹那小子的……蝴。” “周……难壹?” “周……” 程亦然闭上了嘴。 “周难壹啊啊啊啊啊!他怎么还活着!” 一声尖叫,方思奇连滚带爬地从位置上跳下去,跌坐在一旁。 他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淡蓝色的少年的灵体。 是蓝蝶,停在椅子上的蓝蝶变成的周难壹。 周难壹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喜色。 “不知道游戏还没玩完吗,你们很无聊啊。” 他的声音空灵,面不改色地问李栎。 “说完了?原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泄愤吗?一点也不聪明。” “你管我……?”李栎问,“你是谁?” “我是死人。”周难壹说,“我的肉身已经死了,灵魂出现在这里不奇怪吧。” “死人也敢管我的事?”李栎笑得更深,“我碰过的死人太多了,还害怕区区一个长得像npc的吗,你算老几?” 周难壹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算老几呢......” 周难壹轻声呢喃,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伸直了那修长的手臂,一条腿也顺势向着桌子靠去。 一只纤细又有些粗糙的手破茧而出,赫然从灵体之中挣脱开来,如同撕裂外壳一样,每一次挣扎,都引得周难壹的整个身体随之剧烈地撕扯起来。 渐渐地,那只手不再孤单,黑色风衣的衣领、一头白发,伴随着周难壹灵体的逐渐褪去,这些原本隐藏于其中的部分一点点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是活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像长出的新枝,从周难壹的灵体里蜕变而出。 终于,当所有的变化停止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便是一个全新的身影。 ——周拟! “老大!”程亦然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是你!!” 周拟半个身子伏在桌子上,他正仰视着李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灯光打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我算老几呢。” 周拟笑眯眯地问。 他站好身子,接过李栎盛满农药的粥来了个收尾,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铛! 喝得干干净净的碗被他拍在桌子上。 “小小姐,说话啊。”周拟笑呵呵地看着李栎。 “你刚才说要带谁同归于尽呢?” “周……周拟…周……周……” 李栎一下子跪在地上。 他仰视周拟。 “你……没……没有抛弃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不是都知道么。” 周拟抿起嘴角。 “我是奴才,奴才可没有大用,我把票给了方思奇,让他替我做一回主,来好好看看你。” 他低下头,指尖停着蓝蝴蝶。 “顺便试试我的秘书好不好用。” “你一直……都在监视我们?” “呀,这话是怎么说的?” 周拟双手背后斜着脑袋问他。 “监视你的人是周难壹,跟我周拟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借他身体当了个传送门罢了。” “我的事做完了,自然要来这边验工。”周拟瞥了一眼旁边人,“可别再一不小心让我的人都殉职了。” “……怎么了,李小姐,怎么害怕了,不是一直想让我抱抱你吗?” 他张开双手,敞开怀抱,风衣被双手撩开,腰带上别着一把尖朝外的坚固的水果刀,语气轻快。 “确实,我是喜欢一些怪胎。” 周拟说。 “我今天的生死契,就是认可你的拥抱。” “只要你敢抱过来,厄就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老大……老板……周老板…………” 李栎连滚带爬地靠过去,咽了一口唾沫。 他颤着手在身上来回摩擦,试图在触碰周拟之前擦下去不干净的东西。 “老大……你一定不会让我死的……我知道……你会看重我的……” 李栎不由分说地抱了过去。 ……! 只听扑通一声,呼呼啦啦的鲜血从他腹部喷涌。 周拟没有骗他,那居然是货真价实的刀。 “我什么都知道,李栎。” 周拟笑。 “你的副本,你的潜意识,你的意念决定一切。” “你不想让我死,所以喝了农药的所有人都没事,可是却没有排除我真的会伤害你的想法。” “你记得,这是你要害了你自己。” 周拟的笑容更深邃。 “你好懂我,真有意思,欢迎加入厄。” 第129章 纯粹 “好想……” “办一件天大的事……” 从李栎的副本出来之后,雨后的流区仍然乌云密布,周拟站在罪孽的雕像前,仰望着雕像。 身后是厄一行人,个个拎着一袋发烫的饺子。 “老大,你脑子被烧坏了吧。”程亦然一袋饺子扛在肩上,“把员工餐喂流区难民?咋想的?你要扩张员工量的话小爷可不干昂。” 程亦然用胳膊捅了捅新入职的李栎,显然捏着塑料袋的对方也懵懵的。 “你看,来了就得干好事吧。”程亦然挤眉弄眼,“失算了不?” “无聊。”李栎白了程亦然一个大眼,“他有他的安排,峨眉山猴王掺和什么?” “你又要擅自作主了……”蒋欣童嘟嘟囔囔,“周拟,如果一个团队总是不打商量的话,就会……” “就会怎样?”周拟回过身看向蒋欣童。 “就会失败吗?就会团灭吗?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还想怎样?”蒋欣童把塑料袋放在地上,“这不就是最坏的结局吗……” 她的手腕有些发红,不过刚好被自己藏在身后,并不易察觉。 周拟给厄分配任务的时候有些超乎寻常的公平,所有人,无论男女,所持饺子数量都一致。 抛去李栎的认知问题,她、樊可手中的袋子和其他两个男人一样重,提久了未免有些麻烦。 “只要人不死。”周拟笑着说,“队伍怎么建、什么时候建、建成什么样,都可以再循环。” 然后他有些无奈地摊手:“你们看,我没有门票,怕是要服刑了。” “呃……” 方思奇原本已经抬起准备伸出去的手,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猛地缩了回去。 他手中紧握着两张至关重要的票,无论天赐还是人赠,面对眼前的周拟,他都不敢轻易将其交出来。 一旦交出这两张票,他之前悄悄投靠警察协会的事情就会彻底暴露无遗。 方思奇不禁感到一阵后怕,要是被众人知道自己成了叛徒,以后恐怕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那、拟哥你不就……”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说道,“像那群人一样出现在拍卖会上吗?” 这是最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 周拟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然后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后学着一旁雕像的姿势摆动作,眼神犀利地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以,我决定……” 周拟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做罪孽。” 叫人哗然一片。 “啊?!” 程亦然更是直接一步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伸手扯过周拟刚刚举起的手臂。 “你别,不是,你别这样啊?就算您老真的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给拍走了,小爷我也一定能够想办法把您给拍回来的!” “罪孽,那是什么人啊?你也要掺一脚?” “罪、罪孽是?”方思奇对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要怎么掺和进这个话题,“是这个雕像吗?” “啊。” 周拟抬手揉了揉程亦然的脑袋,随后环着双臂游刃有余地靠在雕像前。 “人人都说罪孽是个灾星,可照我看,完全就是天妒英才么。” “英才啊……” 他侧身蹲下,指腹抚摸着雕像座下的刻铭。 “死得惋惜,活着也就不伟大了。” “我想活得伟大点,就要翻过世人心中这道名叫罪孽的坎,写上周拟的名字。” 他修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没人能够真正洞悉他是否已经毫无保留地吐露了自己的真心。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我已经打过三个副本了,我知道,这个世界和现实的区别在哪。” 周拟闭上眼睛。 “在于,游戏里的人比玩家更像活人。” “他们所有的恶意都那么好欺凌,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凌驾在他们纯粹又愚蠢的罪恶上。” “现实就是这样,因为有约束,人类的有意和无意就显得可爱又简单。” “周拟……” 蒋欣童重新拎起了饺子。 周拟静静地盯着地面。 “严重一定觉得我是个怪胎,喜怒无常的怪人,拿他做赌的坏人。” “可是我……”他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脸颊贴着雕像的皮鞋,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知道,我和我的厄,都是怪胎。” “整个流区,面粉厂,不死城,乃至新世界,都是怪胎。” “我没办法。”周拟哀叹,“我现在只想给厄建一个家,我要站起来让别人都看见厄。” “让世界看见我,看见你们,最后看见你们闪闪发光地站在总决赛对战不死城。” “呃……嗯……” 见此情形,一向话开的程亦然也说不出什么,他不太会安慰人。 周拟正过来身子,伸开手臂,将凑过来的队员揽在怀里,就像揽自己的孩子。 不包括站在边上的方思奇。 他低下头,静静地说。 “所以我说,只要人不死,队伍总能再建起来的。” “只要你们相信我,好吗?” “……” 得到队员乖乖的点头示意后,周拟说。 “那现在。” 站在一旁的方思奇看见低着头的周拟正斜着眼凶戾地盯着他。 “把你们手里的所有门票都给我,所有人的名字全部改成周拟。” “你们去以难民的名义施舍给流区的其他难民,记得提上我的名字。” “谁也不许躲。” “谁要是敢躲着我,就是明摆着要违抗我。” “违抗我,就滚出厄去。” 周拟又转回正题,掰着手指算数。 “……程亦然,李栎,蒋欣童。” “樊可和……方思奇。” “算上这些票,这些我的人,那我的身价就能……” “你想用捐助流区的难民抬高身价?!” 蒋欣童突然醒悟过来,立刻抬起头质问道,却被周拟用手比了个噤声。 “那样就能超过严重,超过秦楚,变成全流区最高的股东。” “我要做罪孽,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思考过罪孽的精明到底在哪,为什么他会在流区永垂不朽。” 周拟微微眯起了那双狭长的眼眸,他就那样似笑非笑地地继续说。 “他造就了所有难民不是吗?我为什么不能承上起下,接着用呢。” “无论好坏,普通人永远都是船桨。是保还是用,修还是折,他们永远都不知道。” “无论善恶,活人总是那么纯粹。” 第130章 厄墨琉斯镜 “你说什么?”秦楚不可置信他一向安分守己的小师弟能说出这种话,“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可是严重的语气不容退让,他好像不像从前那样对秦楚的话言听计从了。 “你想再赌?别忘了你是干什么的。”秦楚不高兴,“你是警察。”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警察了。”严重说,“师兄,我身价有八十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们在给我下定义。赌上我的未来,赌上我所做的一切,总计价值八十万。”严重对着对讲机说,“他们在控制我,这和杀了我没有区别。” “这相当于无形之中,人类给自己的同胞圈定了未来,如果所有人都会以身价当做尊严,他们才真的没有了尊严。” “我要打破禁锢在我身上的八十万。以他们的方式,让他们知道自己是错的。” “我知道你讨厌周拟……但你也真不能……” “我不会讨厌周拟啊,师兄。” 严重的声音传来笑意。 “周拟都懒得搭理我,我置气有用吗。” “我想做的事绝对出自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说到底,我和他本身也没有什么关系。” “利用别人去赢得赌局同样卑……” “我把门票撕了。” 严重横插一嘴。 “我把门票撕了,现在我是难民了。” “身价八十万的难民?”秦楚问。 “身价八十万的难民。” 眼下,严重拍了拍章丘铭的肩膀,打断了章丘铭难以接受的视线。 章丘铭手中攥着的新门票已经快被汗液浸湿了。 新换的门票,干干净净地写着章丘铭的名字。 他清楚地知道严重把名额让给了自己,因为本身就不在拍卖品的行列里,现在才得以换取自由身。 可贵的自由身…… “总基金根据人头数均分给每个人,富人手里的难民等级远高于流区的拍卖品难民,同样也会享有拍价权来给富人留有喘息的余地。”秦楚说。 “你猜提出来这个猜想的他能不能想得到这一点?” “想得到的话,他的擅自离开无非有两种理由。” “一个是召集所有厄的成员把票献给他晋级成富人,自己身价高,好在拍卖会上掌握主动权。” “二是放弃一切,用队员筹集巨大基金,扩充自己的拍卖次数,控制压价与抬价,自己则作为难民朝你发起冲锋,最后治你于死地。” “严重,他把你的前后路都堵死了。”秦楚提示道,“你想当富人,他有办法把自己提到与你平等的对立面,你想当难民,在他的主场当然更有办法。这些你都准备好了?如果遇上他怎么办?” “好不好我都已经撕了。”严重说,“活着考虑太多,会错过很多,不如不活。” “师兄,你了解他还是太少了,不知道他做这些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严重低着头。 “我也是又一次明白,他的表情,情绪,表达出来给你看的东西都没有实际意义,他的肺腑之言基本上没有真话。” “和他谈真理有什么用?和他谈人生有什么用?只会被纠缠。” “所以在任何事上他都并非针对我,他不恨我,他不理睬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只是又在任何事上,我都刚好成了他的绊脚石。” ——厄墨琉斯镜。 流区艺术展最大的镇展之宝,只有在这三天里才会展出的稀世珍品,用以拍卖会的难民使用,据说站在镜前的难民可以看见其改造潜力,主办方以此作为依据展示给富人,制定起拍价。 拍卖品1到100号将按顺序进入为他们定制好的柱形建筑中,照照镜子获得估值。 除此之外,部分富人手下的奴隶也有测试的权利,可以卖出来换取资金置换拍卖品。 但过程麻烦,奴隶想要走上拍卖场需要经过厄墨琉斯镜的测试。 厄墨琉斯的测试分为三个阶段:即从智、体、德来判断奴隶符不符合被拍卖的要求。 展品41号春梅芳,进入评估。 阿春轻柔地怀抱着孩子,抬起脚步,坚定地向着那栋由冰冷坚硬的水泥堆砌而成的高塔迈进。 此时的阿春因为刚刚饱餐一顿,身体充满了力量,走起路来也格外轻快,曾经因饥饿和疲惫而导致的跛脚竟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了。 她照了照镜子,眼神发亮。 可是一阵诡异的红光骤然亮起。 无情的机器声音响起。 “41 号展品,评估不合格,不达改造标准,流放。” 等她再慢慢地从塔内走出,秦楚行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他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阿春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孔,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问。 “你是......?” 秦楚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春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那么请问,你刚才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 阿春微微垂下头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了她那柔弱的肩膀上,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 “我看见……”她的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柳絮,颤抖而又带着一丝迷茫。 “我穿上了当年的婚纱,和一个男人手牵着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阿春缓缓抬起头来,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似乎想要透过眼前的迷雾看到那个虚幻的场景。 “怎么可能?” 这句话从她的口中喃喃而出,想当然的质疑。 她下意识地向后望去时,看着那座高高耸立的灰塔,不禁湿了眼眶。 “和阿楚结婚了。” 阿春的话语在空气中炸响。 连一旁听到这个名字的秦楚,整个人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还记得那个叫秦楚的?”秦楚不可思议。 “我怎么会忘记我的丈夫?”阿春抱着小梅,捏住她胖乎乎的小手,高高举在天空逗弄。 “我怎么会忘记我们的小梅?” “那你,为什么就是认不出我呢?”秦楚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跟着你走了那么久,你有没有看我一眼?” 他揽住阿春的肩膀。 “阿春,我们的小梅是不是已经……” 就在这时,那座原本沉默不语的灰塔突然闪烁起绿色的光芒。 “发生报错,41 号展品评估合格,符合改造潜质,进入队列。” 冰冷的机械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回荡在空旷的空气里。 “41号展品,评估结束,鉴定结果为适合改造「雾人」。” 难民窟,程亦然投喂完手中的最后一块饺子,随便找了个台阶就坐下来。 “臭丫头片子,你就是想说老大使阴招把我们都降级成难民啊?” “才不是!”蒋欣童跺脚,“是抬高他的身价,那叫利润转移好吗?” “他抬高我们就低了呗?切。”程亦然努努嘴,“那怎么了,小爷今天就愿意当穷人。” “哼,我也不是不乐意。”蒋欣童环臂扭头,“到时候谁害怕,就把谁的舌头割了,让他说大话!” “哦,把舌头割了?”李栎探过头来饶有兴趣地一笑,“我先割了你们的……” 啊切! 一旁的方思奇打了个喷嚏:这群人都好不正常。 还是樊可正常。 樊可一个人坐在旁边,不断抚摸着手中的星盘,一边说。 “改名字的门票就是有用的吗?” 她抬头望向李栎:“你在流区住得久,难道也不知道吗?” “我?”李栎指了指自己,“我也没参加过这种活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蒋欣童侧过去和樊可坐在一起,“樊姐姐,门票还是属于我们的吗?” “这也能预言?”程亦然接嘴。 “是我推出来的。”樊可的头没有抬起过,振振有词地说,“如果有用就属于漏洞,一定会有先驱者走在他前面发现的,怎么会办了这么多次都发现不了?” “我觉得他……”樊可接着说,“光天化日之下敢把赌局的内幕说出来,动了流区的蛋糕,实在是太不理智了,除非周拟背后还有更大的计划,现在说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足为奇。” “或者,流区还有更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不会因为表面的暴露而自乱阵脚。” “总之,我们还要走进拍卖场去看看。” “100号展品评估通过——鉴定为适合改造成「雾人」。” 塔前,电子声音又一次播报。 “一百个人通过七十个,全部改造成雾人?!”秦楚惊呼,“流区和不死城合作了?” 四下皆惊,富人议论纷纷。 “今年的拍卖会怎么回事?这么多雾人给谁要?” “搞什么?最有潜力的办法就是把钱送给不死城?” “切,谁买账啊,有内幕吧。” 秦楚在心里暗暗思索,如果今年富人不买账,那给警察协会的拍价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到时候就可以……” “要不咱今年内销吧?”其中一个富人发话。 “好久没看过铁人三项了。” “可以啊,换着玩呗,感觉挺有意思的。” 既然富人不打算购买奴隶,他们就尝试以较低的价格拍下这些“雾人”。 至于他们口中说的“铁人三项”,无疑就是那三个测试,秦楚还是不禁担心起严重来。 那小子,没关系吧。 没关系吗? 第131章 拍卖 最后一天,拍卖会环节。 “哒、哒哒。” “哒哒哒——。” 被置换的难民队伍排起长龙,周拟站在沉默的人群中哼着歌,对准天空欣赏他的右手。 “没有阳光真难看啊。” 唯独他一人的感慨在这沉默之中如此突兀,周拟将手伸回了口袋中。 他的歌声没断,声音平稳,并不大声。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风吹动他的头发,面对着两座高耸入云的灰雾雾的高塔。 周拟掐指算了算,直到今天,拍卖会,差不多已经开始候场了。 拍卖会终于拉开帷幕,现场气氛相当然的热烈非凡,一切都按照秦楚的计划实施。 第三天,警察协会的成员们会悄无声息地分散到了会场的各个角落,争取尽最大能力保下拍卖会上的难民。 此时,台上正在竞拍 39 号展品。 “39 号展品,起拍价八万。” 主持人的声音刚落,台下立刻有人出价。 “十万。” 紧接着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十二万。” 价格一路攀升,最终停在了十二万这个数字上。 “十二万一次……十二万两次……” 主持人手中的木槌高高举起,即将落下。 秦楚坐在观众席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真正出手阔绰的富人并不是很多,自己这边的人手完全能够应付得来。 “十二万,成交!”主持人一锤定音。 秦楚咽了口唾沫,接下来就是他最紧张的——轮到 41 号展品登场了。 阿春。 阿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台中,手里还抱着孩子。 他一定要保下阿春。 主持人开始宣布。 “今年由于不可控力因素,41 号展品的潜力仍然为雾人。” “起拍价,八万。” “十万!” 秦楚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场上显得格外响亮,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很好!这位老板一上来就是十万!还有没有再高价?”主持人兴奋地问道,“没有了吗?十万一次,十万两次!” 全场一片寂静,可是秦楚心里高兴,他终于能救下阿春了。 “二十万!” 一声高昂而刺耳的叫价,瞬间击碎了他满心的欢喜与期待。 “……什么?” 秦楚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便已凝固。 周围的人们纷纷回过头去,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那个声源处,人群之中赫然站立着一个顶着满头耀眼金发的身影,那是程亦然,不死城出来的少爷班子。 “草……完蛋了……”台下有人喃喃。 小少爷出手阔绰是副本人尽皆知的。 “二十一万!” 就在大家尚处于惊愕之际,秦楚的叫价也毫不犹豫,可他的话音未落,程亦然已然满不在乎地再次高呼。 “三十万!” 其出手之阔绰、态度之豪爽,仿佛那些金钱对他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数字罢了。 “三……三十万?” 秦楚不禁有些结巴起来,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期。 “三十万第一次,三十万第二次。” 主持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秦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咬咬牙喊出了:“三十一万……” “好!” 程亦然便猛地一拍大腿,“哐”的一声直接踹翻了前面的椅子。 他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四十万!” “四十万不够?五十万!六十万!七十万!八十万!” 花起钱来叫人害怕。 程亦然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旁人的惊讶一般,自顾自地咯咯笑出声来。 “爷有的是钱,八十万买一个难民,爽不爽?!” 说完,他朝着秦楚挑衅。 “我老大喜欢,不好意思哈。” “八十万一次,八十万两次。” “八十万三次,成交!” “42号展品——起拍价8万!” “——二十万!” 又是这样!! “……严重,自愿降为难民?” “嗯。”严重面无表情地应道。 “我看到你从前的奴隶也在排队呢,他们也是经过你的允许了吗?”对方追问道。 “经过了。”严重简短地回答后,便不再多说一句。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严重正被管理人员带入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中。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严重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估摸着这座塔楼大约有十层楼那么高,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震撼之情。 正当他抬头想要努力观察一下上方的情况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一道强烈的白炽光瞬间亮起,毫无防备的严重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狠狠地闪了一下眼睛。 待他适应了光线之后,这才发现原来两座塔之间隔着一块巨大无比的透明玻璃,这块玻璃就位于他的身侧,而在他的正前方,则立着一块硕大的电子屏幕。 “现在为您分配的对手是——”电子屏幕上开始显示相关信息。 “唉,给门票换个名字也没起到作用啊……”一旁的人抬起头,嘴里小声嘟囔着。 严重闻声看去,只见周拟正喃喃自语。突然,周拟像是察觉到了严重的目光一般,猛地侧过脸来,直直地看向严重。 “哟,怎么连我的老板也跑来做难民了?”周拟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 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张谦逊的脸。 “严警官,好久不见。” “呵,有趣的事情难道只能全让你一个人占了不成?”严重嘴角微微上扬,略带嘲讽地回应道。 “周拟,好孩子居然还不知道与人分享的道理吗?” 周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反唇相讥。 “嗯……不知道。” “毕竟我从来没想过对手是严警官啊。” 周拟摊手。 “如果早知道是你,我肯定会把胜利让给你的。” “现在让出来也不晚。”严重说,“我在给你面前打明牌,你想赢过我不是太容易了?” “哎,所以才是‘早知道’啊。”周拟翻白眼,“我说严警官,你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功利了?” “但还是很笨,你肯定赢不了我。”周拟吐了吐舌头。 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幕,即两人的实时状况被悄然投射到了拍卖会场那巨大的屏幕之上。 两人的正脸照被放大在屏幕两侧,写着计分。 塔内,大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了此次较量的第一个项目——智力测试,一阵清脆的电子声音回荡在整个拍卖会场之中。 「本次的三项测试将会把这座高塔平均划分成三等分的状态。每一项测试获胜者可以获得一分,失败者则不会得分。最终累计总分三分。」 「一旦有人输掉比赛,系统将会随机抽取其中一层的空气,或者直接向该层注入大量的水。至于最后究竟是因窒息而亡,还是溺水而死,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才是真正的人体赌局!」 「那么智力测试第一题!」 「2b+0c+39+56=?」 “c6,198!” 还没等严重反应过来,下一秒,周拟已经脱口而出。 好快!严重还来不及算,这家伙已经十进制换算成十六进制又换回十进制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力啊?! 「52+89-36+20x80%+90=?」 “211。” 依旧是直答!!直答! 严重冷汗冒了下来。 ……不能再关注他了,要好好算自己的题! “198,211。” “……” 同样,场外秦楚气得攥拳头。 这个程亦然,竟然以一己之力叫了十个八十万!就算总部掏钱也顶不住那么多! “八百万!”程亦然扯着嗓子对秦楚吼,脸颊已经涨得通红,“拿得出来吗?!你拿得出来吗!” “拿不出来就给爷愿赌服输,跪下求我还来得及!” “我求你?”秦楚笑了,指着大屏幕上的周拟,“他,我都不会屈服,更何况你?” “……这个我出。” 秦楚咬着牙说。 “我出,我出。” “八十一万!” 第132章 玻璃 「最后一道题。」 「为什么喜欢喝酒的老爷最后死在家里了?」 决定胜负的最后一道题,谁能抢先拿到正确答案,谁就能赢得一分。 严重目光紧紧地盯着周拟,只见他同样抬起头来,但却沉默不语,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难不成......是因为他家用来泡酒的那条蛇并没有死去?而是被毒死了?” 严重的答案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屏幕上突然闪烁起绿色的光芒,这么荒唐的答案居然答对了。 严重再次看向周拟,发现对方正紧皱着眉头朝他望过来。 “嗯......”周拟的语气不悦,“我看他分明就是自杀,死有余辜。” 没想到屏幕上竟然又一次亮起了绿灯,表明周拟的答案也是正确的。 “哼,这种题目可真是莫名其妙。”周拟一边不满地摆着手,一边嘟囔道,“感觉无论怎样回答好像都是正确的。” “严警官,你好幸运呀。” 周拟酸溜溜地说。 “怎么会这么幸运?竟然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帮助,大家一起为你推波助澜。” “我真嫉妒你。”周拟依旧面无表情地说着,迈步向前走去,将手掌轻轻地贴在了玻璃上,透过玻璃直直地注视着严重,“接下来还有体能测试呢,难道你又要赢了?” 面对周拟的质疑,严重只是微微一笑。 “没错。” “管好你自己,周拟。”严重也没放过他,伸出右手指着周拟的脸。“再这么装下去,我会以为你是那个假货。” “我……我是假货?”周拟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盯着他的手指愣愣地问,“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真货和假货没什么区别的。” “真货?我只知道真周拟把我救出去了。”严重将他心里的事实摆了出来,“毋庸置疑,我是正常人,自然会感激他。” “可是君子论迹不论心,你知道吗?”周拟温和地笑笑,替严重把话说完,“你是不是想说,一个反派死了之后,我就在莫名之间代替了那个假货的位置?” “可就算我是君子,心里不干净又该怎么办呢,你想做我的心理医生吗?” 严重没有直面回答。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寂静无声的屏幕突然再次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第二声提醒接踵而至。 「第二项测试为体能测试。」屏幕上缓缓浮现出这样一行醒目的提示文字。 「你们有五分钟的考虑时间,在此期间,请双方各自决定用左右手来代表攻守状态。记住,左手代表防守,右手代表进攻。当倒计时结束后,分隔你们的玻璃将会被迅速抽出。届时,谁能率先将对方击倒在地,便算作赢得此次测试。」 屏幕上的提示还在继续。 「然而,如果双方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那么你们都将一同接受严厉的惩罚!」 「所以,请两位务必慎重考虑,权衡利弊再做决定。」 最后这句话无疑在施压。 “你在自爆之后梦见什么了吗?”严重问。 “梦见什么了?”周拟说,“我什么都没梦到,我那时候已经死了。” “……” “告诉我那只女鬼和你的关系是什么。”严重说,“我用左手换。” “……” “左手。”周拟抿嘴,“真无聊。” “你选左手,那我就得选右手咯?猴子挠大象?我可不干。” “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严重说。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是最好的。”周拟学着严重的语气,“只有更好。” 这么说着,严重看见周拟慢慢举起了左手。 防守状。 “你一定要反着来吗?”严重皱眉,“你赌定我不会伤人,这么自信?” “哼。”周拟笑着说,“对啊,就这么自信,就算拿了攻手你也不敢伤我,因为你就是胆小鬼。” “我说的有问题么?”周拟说,“我就是喜欢看你因为伤人内疚崩溃的样子,我就是喜欢看你对自己的伤疤过意不去,一辈子困在阴影里。” 见严重伸出自己的右手,周拟又继续说。 “我就是周拟,是好是坏,是喜是忧,看见了什么,梦见了什么,死了还是活着,我从来都没变过。” “是我想问你,严重,你为什么要用你的善良和道德绑架我?” 周拟语气更重。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现在我告诉你,我没有变过。” “而你,严重,你也从来都是这么简单。”周拟低下眼眸,“从始至终,你就不觉得很奇怪吗?” 周拟在玻璃上吹了口热气,用手指在薄雾中圈圈写写。 “我说我能赢,我就一定会赢,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就在那一瞬间,周拟手中的笔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不再有任何动作。 “你……” 严重的瞳孔急剧收缩,整个身子都被狠狠撞击起来。 玻璃上,周拟写下一个l。 在严重的视角看,这个l本应该是反过来的,横线一方应该对准左边。 可此时此刻,严重面前竟然是一个正确模样的l! “这面玻璃中间有块镜面,你不会没发现吧?”周拟敲敲玻璃,抿嘴一笑。 “我一摸就知道,本身也不该说它是一块玻璃,这个样子应该更像是……” 周拟笑得更开心。 “投影?” “严警官,你怎么就发现不了,刚刚你用手指着我,在我这边看也是右手呢?” “你怎么就发现不了,我刚才是用右手趴在玻璃上,也是用右手写字的啊?” “我……”周拟微微眯起双眼,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抹阴森的坏笑,让严重不寒而栗。 “选的也是攻手哟。”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戏谑,就像是一个精心策划阴谋的恶魔在嘲笑自己的猎物。 “你被骗了,笨蛋严警官。”周拟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就在这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选择结束,玩家双方均选为右手,第二轮测试作废,两位将共同接受惩罚!」 刹那间,原本平静的局面瞬间被打破。只见那块透明的玻璃突然被猛地抽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周拟反应迅速,如闪电般抢先一步,飞起一脚狠狠地蹬了过去,一脚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严重的身体,强大的冲击力让严重猝不及防,整个上半身瞬间被周拟牢牢地钳制住。 “你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严重怒目圆睁,一边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周拟的束缚,一边大声吼叫。他使劲掰着周拟那双因用力而变得通红的手指,但周拟不会轻易放过他,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当然是因为我刚才输啦。” 周拟贴近严重的耳朵,轻声低语道,他呼出的热气吹拂在严重的耳畔,带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既然游戏里没有往容器内灌水,那么第一轮给我的惩罚必定是抽走里面的空气了,哪怕是在最上层。”周拟继续说道,语气冷静得让人害怕。 “后面的两把我都根本没有胜算,被憋死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周拟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诡异的笑容。 没错,死亡对于他来说算不上一件可怕的事。 他不怕死。 “但是现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玻璃被抽开,我们之间的空气可以相互流通,胜负的概率也就变成了五五开。” 周拟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使得严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严警官,不好意思啊,我把你也拖下了水呢。”周拟的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着,听起来格外刺耳。 “既然赢不了。”周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那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吧。” 第133章 测试 “严——警官。” “你猜我要说什么?” 周拟笑着按住严重,不料严重比他力量大的多,后者一个翻身就可以反将他牵制在地上。 “我不猜。”严重说,“你也该玩够了。” “为什么?” 严重低下头。 “猜也猜不到,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你也因此作乐……所以是我在等你说,这不好吗?” 严重死死按着周拟的双手,让周拟动弹不得,周拟露出一抹微笑。 “我骗你什么了?钱吗?感情吗?爱吗?还是你的善良?你充裕的良知?” “不,恰恰相反。” 严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仅仅让我看见了,还摁着所有人的头面对被蒙蔽的「现实」。” “周拟,你的投资大计显得好单薄。” “这样演你不累吗,我知道你会怎么说,我只是好奇——你不累吗?” “这么说,是我毁灭了你么?”周拟依旧笑容满面。 严重语气低落地说。 “你想过自救么?” “……” “我不怕死啊,严重。”周拟淡淡地说。 “我不怕死啊,严重。如果我怕死,我就不会自爆,如果我怕死,我就不会站在这里面对你,你总是在用善良绑架我,我的事和你有任何关系吗?我演了什么?宣泄情绪就是在演戏?你正在否定我所有的动机和任何可能出现的真话,这也是一名警察应该做的事吗?现实是什么?在拍卖场斗得你死我活,用严重的名字向我发起冲锋吗?谁的现实被蒙蔽了?你了解我吗?你明白我吗?了解我吗?” 周拟眯着眼睛笑着问出最后一句话。 “你,这么做对我就是正确的吗?” “三秒之后,这栋塔内就会开始注水,作为我们共同的惩罚。” 周拟白着眼睛往塔的最上方看。 “严警官,你会把我踩在身下,爬上去吗?” “我也不是那么怕死的人。”严重笑笑,手里的力气不减,直接避开了周拟一连串的自证陷阱。 “换做是你,绝对会这样做吧,但我不是你。……换做过去的我,绝对会这样说吧。” “可现在你不知道我的救人观改变了,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 “我会亲手把我的犯人送上去。” “我明白,作为警察,我的权利只有审查、调明,给予所有人应有的公平……本该如此的。” “以前是我幻想的太多了。”严重说。 “可是公平,于你而言就像致命的毒药,你告诉我,你会饮吗?” 周拟从嘴里慢慢飘出一句话。 “严警官,请问我犯了什么罪?” “欺诈谋利、教唆指使,还有……杀人未遂。”严重答。 “在哪里?” “……在副本里,你想因此脱罪也没关系。借用你的思维来说,这也算一种投资。” “我欺诈了谁,教唆了谁,杀了谁?” “你……”严重开始捋旧账,“你把我师兄骗进副本,教唆了我和每一个可利用的人,杀了任何副本的npc。可重新审视一遍,从头到尾,这些对象都不重要,只有你,是你欺诈、教唆、杀了你自己。” “我教唆我,我杀了我?”周拟挑眉。 “这句话可没有根据。就像我的人生一样,我有的记忆为数不多,用什么来骗自己?” 严重震声说。 “现在对你断罪,你有无数种理由和方法脱罪。所以我不想再与你争辩了,但对于投资的说法,就意味着你之后不管是陷阱也好,算计也罢,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然后爬出来给你看。” 严重对着周拟叹了口气。 “周拟,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目光无法触及到的那个阴暗角落里,这座巨大的塔正悄无声息地开始注入水流。 水面不断地上涨着,一点一点地升高。不一会儿就已经没过了严重的脚踝。 周拟静静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被这无情的水给完全浸湿。 “你对自己被一个坏人救了这件事有什么感想?” “我会对你说一句抱歉,然后执行我应要做的。” “要做的什么?”周拟笑。 “逮捕我?” 他的手指动了又动。 “好啊。” “那你亲手掰断我的十根手指吧,好让我死了教唆你的这条心,全部掰断了就逮捕我,好吗?” “把我抓回去兴师问罪吧,颁布罪名和黑锅不是你们最擅长的吗?” “这算第三回了吧,周拟。” “初见一次,和师兄见面一次,现在又一次,你总是在激将我。” “我成全你。” 严重紧紧地握住周拟的食指,向外施加着压力。 就在即将把周拟的手指拉到极限的时候,严重突然像是泄了气一般,松开了紧握的手。 “但现在不是逮捕你的时候,也不在这里。” 周拟半个身子浸没在水面下,唯独脸还透着气。 “好疼啊,严警官。” 他一如既往地装委屈。 “疼痛我体会了不止一次,可是这一次是最疼的。” “你好讨厌我……” “讨厌算不上,但我不喜欢你。”严重说。 “唯一要感谢的,是你深刻让我体会什么是不要相信任何人……周拟,你是一个骗子。” 眼见打感情牌真的对严重无效了,周拟也叹了口气。 “哎。” 周拟厉声说。 “我要杀了你。” “你等着被我活剥吧,严重,我要把你和你师兄丢进油锅里炸透三天三夜再扔进长江里喂鱼。” 严重笑得很轻松。 “没用的,现在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信了。” 「第三项测试即将开始......」 「很不幸地告诉你们,在上一项测试中所遭受的处罚,将会持续到本项测试结束。」 系统继续说。 「这一项的具体内容为:透过厄墨琉斯镜,来评估你们真正的潜能。」 一面巨大无比的落地镜缓缓从天而降,最终稳稳地矗立在了两人面前。 「请两位看向镜子。」 “嗯?” “厄墨琉斯镜?” 严重低声喃喃自语道。 他忍不住再次认真端详起镜子中的自己,试图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我被改造的潜力……就是……” “……还是我自己?” 严重的语气有点迷惑,他看见站在镜子里的他依然保持着当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师兄赢了?我们赢了?没有被改造? “师……!” 严重正要大声呼喊出来,突然感觉到身下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 是周拟,只见周拟瞪大双眼,一改先前冷漠的作态,拼命挣扎着想摆脱严重的束缚。 周围的水已经快要淹没到他的头顶了,眼看就要将他彻底吞没。严重心中一紧,连忙松开了紧紧握住周拟的双手。 获得自由后的周拟,心有余悸而力不足,连滚带爬地向着不远处的镜子冲去,就像那面镜子能救了他的命。 “你到底怎么了?又在这里装神弄鬼什么?” 严重冲着周拟喊道,可惜遭到了对方的无视,周拟依旧对他不理不睬。 周拟艰难地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身体,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蹒跚地走到了镜子面前,双膝跪地。 有一点难以置信的震惊,又带着深深的落寞和不甘,似乎还夹杂着那么一丝最后的倔强和不死心。 “可许……” 周拟抬起头,痴痴地望着镜中的影像,嘴唇微微颤动着。 他伸出想要触碰镜子的手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可许……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拟再次喃喃自语道,带着一点的思念、疑惑和绝望。 严重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此时的周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软绵绵的。 “我的可许……樊可许……”他喃喃自语着,语气里满满的眷恋。 严重看不到,在周拟面前摆放着的这面厄墨琉斯镜,从镜面映照出来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身影,而是那个身着一袭洁白长裙的女孩,樊可许。 她身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轻盈的她正满脸笑意,似乎想要给镜外周拟一个温暖的拥抱。 周拟湿漉漉的半张脸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镜面上,双手死死地抱住镜子的下半身,想要从这面镜子中汲取到一些原本并不存在的温度。 “可许……”周拟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眼神迷离。 “周拟……别凑那么近!”严重焦急地大声喊道,但他的警告丝毫没有起到作用。 严重看不到。 严重根本无法看到镜子里所呈现出的景象,更不曾见过周拟如此呆滞的神情。 周拟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仰望着樊可许。 “……厄墨琉斯镜不是专门用来改造人的镜子吗?为什么我在镜子中的影子会变成你呢?” 樊可许那如瀑布般垂落的黑色秀发随意地散落在她白皙的双肩上。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然后轻轻地张开嘴巴,似乎想要回答周拟心中的疑惑。 “咚——————” “咚——” 轻轻地,樊可许的嘴型正在模仿钟声。 “因为你输啦,小周哥。” “第三项的德行测试,你输给严警官了哦。” 镜子突然剧烈抖动,原本里面那个漂亮又整洁的樊可许,竟然在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恐怖至极的腐烂女鬼。 女鬼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沾满了血迹和污垢。最可怕的是,她那颗头颅已经严重腐烂,露出了半个被虫子啃噬得面目全非的脑袋。无数条蛆虫在上面蠕动。 女鬼,是被葬在面粉厂前大树下,露出半个被虫子了腐蚀脑袋的女鬼。 变成女鬼的樊可许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透过镜子冷冷地注视着外面的周拟。 “警察埋葬了我,小周哥。” 她清脆的声音变得沙哑。 “是警察,带我见到了你。” “严警官在先前带我回家了,这一局你可不能把他下油锅哦。” “妈的……” 周拟脸色大变,爆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他拼命扒着镜面,想要把樊可许从里面抠出来。 “你的尸体……就在……就在……!?面粉厂???” 他大声叫嚷。 “你到底为什么死在副本里!?!!你不是说他们不怀好意,他们,他们,他们怎么把你??!!!!” 抠不出来,樊可许根本抠不出来,他模糊的记忆终于把最后的叫嚷变成一声带着哭腔的哀叹。 「恭喜严重。」 “我没有头绪,我记不得……太乱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救你,我太蠢了,我才是贱人……” 「1:0:1,拿下胜利。」 “……我什么都做不到。” 「接下来,您将有权利走上拍卖台,定义您的起拍价。」 “我做不到……放弃樊可许……”周拟湿淋淋地瘫在地上。 「塔门即将打开。」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到底该怎么面对你的尸体。” 第134章 置换 「恭喜严重,请为自己定制起拍价。」 随着塔门的缓缓拉开,终于与拍卖台相连,台下观众叫喊鼓掌声连连不断,似是主持人热好了场,等待商品上台。 打断了台下议价的二人。 「请严重站在台面上,测量身价。」 严重抬头看着缓缓升起的门,不带半分犹豫地站了上去。 「玩家严重,帮扶被欺凌学生,解救女工,修缮面粉厂,解放流区难民,综合计算身价为:两千万。」 “师兄,我要定两千万,用我的名字去置换难民吧。” “两千万……?” 严重听见后面的周拟带着震惊的声音开口,回头一看他正瞳孔紧缩地看着自己,语气看似兴奋,又像对他的说法感到不可思议。 “两千万?哈哈哈哈哈哈哈?” “严警官,你的野心……就值两千万?!” 严重没说话,却被程亦然插了嘴,程亦然看着严重身后跪在地上的周拟,依旧是那副潇洒公子的做派。 “哟,老大,你输啦。” “嗯。我输了。” 周拟抬头看他,站起来拍拍手。 “但我也找了个好主顾不是吗。” “程亦然。”周拟的声音不容置疑一丝质疑,目光紧紧地锁住面前的程亦然,“念出我的名字。”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程亦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张开了嘴巴,精准地对上了周拟的口型。 对于自己这位老大接下来会说些什么,程亦然似乎早已了然于胸。 程亦然随意地挥了挥手,满不在乎。 “噢。两千万嘛,小爷我还真懒得伸手去拿,更没兴趣和你们这群家伙争抢。” “只可惜啊,这所谓的天命实在难以违抗哈,毕竟爷的老大在乎,那就没办法了。” “既然已经玩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么我就要用周拟来置换……”程亦然故意拖长了尾音。 “置换……”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他那略带戏谑的话语声。 “拍下流区!” “流区?!”秦楚因为过于惊讶而导致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低头不语的周拟忽然抿嘴轻轻一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拍卖台的正中央,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了秦楚身上,似笑非笑地问。 “秦警官,不如你来猜猜看,像我这样的人,身价到底能值多少钱呢?” 周拟自问自答。 “五十万?一百万?两百万?” “还是三十块,五十块,八十块?” 周拟浑身上下湿透,毫不在意地对着在座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们好,我叫周拟。” 周拟笑着说。 “我想和各位做笔交易。” “我名下有一座面粉厂,里面集结着成千上百的难民,都和我签了生死合同。” 周拟歪头盘算。 “拿了我的面粉,就算签了我的契。” 他笑呵呵地纵身一跃,稳稳地站在了一旁的秤台上。 得到一个让警察大跌眼镜的结果。 「玩家周拟,其名下的价值体现在:」 「改良吃人工厂,帮扶受灾难民,给予工作机遇,资助流区难民餐饮。」 「综合计算,周拟的身价为——」 「两亿。」 两亿!秦楚气得抠破了自己的手指。 新世界的难民基数实在太大,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欺骗了所有的难民。 表面上装作好心给他们提供工作机会,实际上却是在暗中利用这些可怜人的劳动力和价值,一点点堆砌起自己如今这惊人的身价! 而他真正的目的,恐怕从一开始就瞄准了整个流区这块巨大的利益蛋糕! 他要改造整个流区! “两亿!”周拟猛地张开双手,脸上露出嚣张的表情。 他的计划发酵了,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了。 “两亿,赌上厄和新世界里所有难民的性命,以此来换取整个流区!” 周拟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他冷笑一声。 “我想要拍下流区诸位的先进技术、地盘,难民聚落!” “一进来这地方,我心里就充满了强烈的好奇,简直……无法抑制住这种冲动。” 周拟微微眯起眼睛,扫视着在场众人,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只想知道,如此庞大规模的人口买卖交易,罪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随后,他又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 “只要能签下属于我的契约……厄将会毫不犹豫地亲自献上整整两亿资金,当作给在座各位达官贵人的一份小小孝敬。” “而条件,就是将流区的所有权转让给我……让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把活生生的人改造成这样的……” “当然。”周拟接着补充,“还有各位手中奴隶和流区所有难民的人权。” “一旦交易达成,我会将流区建设成为厄的主城,到那时,在座的每一位都有机会成为厄的股东。” “决赛,将来厄赢来的利润,都会以三七分分成给在座的各位。” “这笔生意划算么?” 垄断!毫无疑问,这就是彻彻底底的垄断啊! 周拟轻轻摩挲着下巴,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瞥向站在一旁神色严肃的严重,随后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正义的警察协会拿得出来两个亿么?” 周拟懒得再看严重一眼,而是迅速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秦楚。 秦楚紧握着拳头怒视着周拟,面对如此嚣张跋扈的对手,他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周拟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他向前迈出一步,直直地逼视着秦楚。 “拿不出来,就带着你的小师弟滚出我的地盘。” “……” 此时此刻,在不死城那庄严肃穆的总部中,巨大的显示屏正播放着来自流区的录像画面。 周拟在拍卖会上的录像已经被播放了五遍,樊诩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右手轻轻捏住一只精致的咖啡杯,优雅地抿了一小口杯中的香浓咖啡。 “和以前一样没长进。” 樊诩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自语,“自傲。” 随后,他缓缓侧过头来,将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季白衣身上。 “前几天他的伤势怎么样了?有好转的迹象吗?” “远远还没有康复,看这情形,恐怕很难完全恢复如初了。”季白衣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要不要想想办法,刺激一下他的记忆,让他重新回想起来?” “别打你那些自作聪明的主意。”樊诩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屏幕之上,不再理会季白衣。 “樊可许的身体已经安放在不死城如此之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 “拍卖会结束,他出去了。”樊诩冷声慢悠悠地说,“他去做什么了?” “他去了面粉厂。”季白衣回答道,“现在正跪在树下挖樊可许的尸体。” “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厄墨琉斯镜哪里是估测潜力的东西。”季白衣又接着解释道,“分明是看见未来。” “流区人借着让难民看到未来的势头欺骗富商,假装预估他们的潜力来抬高价值,其实不过是被拍卖后改造的既定未来罢了。” “这就是一个无聊的圈套。”季白衣说。 “那他在未来看到了樊可许。”樊诩接话,“樊可许稍微给他一点念头就把他收买了。” “哈哈哈哈哈……”季白衣干笑,“小诩,可不能这么说。” “现在厄的主城在建设中,他还会找机会再找我的。” “叫他按照既定的路线走就是了。”季白衣说,“按照你的意思,周拟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死,别让他玷污了樊可许就行了。” “不死城的精英队也该叫回来了吧?” 季白衣微微一笑。 “「山羊」是不是已经回到不死城了?” 第135章 主城 “哇……咱们主城搞得还挺豪华的啊。”流区现已经改为厄的主城,虽然仍处于建造中,但依稀可见大体脉络,方思奇站在主街上感叹。 他指着那些悬挂在楼旁的大大小小的黑色装饰物。 “黑黢黢的,这些全都是蛇啊……好金贵。” 厄,以主街为中心四散,流区原本的居民楼已经被重新添了钢筋加高,一律涂漆。 除了后面最高的主楼上架着两条十米高的巨蟒,其余盘在楼外的全是大小不一的小蛇,黑色的,金色的。 从下往上看,所有蛇的眼睛都盯着下面,厄的全部都在被蛇凝视着。 “哎。”程亦然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光秃秃的一根棒棒糖都找不到,“咳咳,毕竟建筑总督是小爷嘛!” “这地方没有太阳的特性是改不掉了。”程亦然仰天长叹,“那就再黑一点,搞个蛇窝呗,是不是还挺有面?” “拟哥呢?拟哥怎么说?”方思奇问道,“他没有规划吗?” “有,有啊。”程亦然咬着指甲,“这蛇不就是他画的吗,厄要设计队徽,他大手一挥在白纸上写了个s,不就是蛇的意思?” “豪华,顶奢,乌云配黑楼,有意思吧?”程亦然不知道从哪又顺了一块糖,阿呜一下掖进嘴里,“你是不知道。” 程亦然学着周拟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说:“主办方来要施工费了,人家周扒皮往凳子上一坐,说什么……”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只说他身无分文啊,无助啊,可怜啊,这辈子走到哪都被踹一脚,被欺负的太狠了,但也不能不拿啊,可怜巴巴地掏钱,好人全让他做了。” “合着最后钱是从小爷卡里拿的!” 程亦然偷偷瞄了一眼方思奇的表情。 “主街的罪孽雕像被他卸了,他说他根本看不上,他的办公室建完了,人家自己跑去面粉厂挖樊可许,诶,樊可许又是谁呢?问他也不说。” “就这种人,老没意思了。” “人渣啊……”方思奇小声说。 程亦然突然凑近方思奇。 “方思奇啊,你和那个姓秦的警察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有这么好的事也带带哥们呗?” “别胡说啊!”方思奇大嚷,“我不认识那个秦楚,还能有什么好事啊?” “他们都输给拟哥了……就算有也不是好事吧。” “哦。”程亦然的表情略微失落,“没意思。” “他……死的那段时间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方思奇在程亦然耳边低语,“不然怎么变化这么大?跟换了个人一样。” “还能经历什么。”程亦然撵开他,“死的时候昏迷了呗…醒了之后也就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天在病房算数。” “算……数……算人均资本量,啊。” “……” “他怎么在提前算人均资本量……”程亦然自己也察觉到不对了,“小爷给他票明明是之后的事了。” “有人在给他通风报信……?” “啊……”方思奇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那他知道我……” “你什么?” “不,没什么。”方思奇摸了摸脑袋,“其实是警察协会在之前给过我一张票,后来拟哥又把他的给了我……如果有人通风报信,他应该知道我手里有两张票,难怪他那么看我……” “是想用我来牵制警察啊。”方思奇恍然大悟。 “警察不敢爆出我的「反水」,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演下去了,…拟哥所有的设想都这样被他强制地实现了?” “爽……”程亦然出奇的安静,“好爽。” “周拟,百分之百纯坏的周拟,小爷的眼光从来就没错过。” 程亦然压低了声音,从牙缝中吐出一串话。 “我从来就没有…” “选错过我的「主人」。” “……” “病人。”季白衣微微笑,坐在一张木椅上。 私人时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挂着红色的圆框墨镜,一副中式风格,诊所里也四处是花花草草。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里可是我的私人诊所。” “季医生。”周拟谦和地坐在他对面,“我想…” “我以为你会等厄完工之后再来找我。”季白衣没让周拟继续说下去,“那样你不是更有底气吗?” “嗯。”周拟点点头,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但实际上,我的底气不是从钱来的,如果没钱就不敢说话,我在现实早就死了八百遍了。” “确实。”季白衣回给他一个微笑,“病人有勇有谋,我可不配做你的心理医生。” “新世界对我的舆论又变了?”周拟从季白衣的话里推出了意思,“我不担心这个,厉不厉害到头来我还是个病人,在这个地方,唯独代号不会骗人。” “我只是想知道…季医生给我用的药是什么?” “你好像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周拟接着说,“就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 “我想一个失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知道…”周拟咬了咬嘴唇,“他是一个杀人犯吧。” “嗯?” 季白衣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稍稍倾斜下视线,就可以看见周拟放在腿上被创口贴缠紧的十根手指。 “你不相信我是杀人犯吗?”周拟笑笑。 “我不相信你相信我到这种地步。”季白衣接了杯热水,“你确定我的诊所里没有录音机吗?” “连我自己都拿不出证据的罪状,说出来并不会拿我怎么样。”周拟说,“可如果是你就不一样了。” “在我昏迷的时候洗脑我是杀人犯,如果我的一生都在无意识地一切都按照你的预想进行下去,我还有活的意义吗?” “你给我打了什么药?”周拟不装了,冷声问道。 “医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季白衣继续微笑,“可你隐瞒了我,还想让我先行说出口吗?” “病人,你在乎的不是杀人犯的名声。”季白衣说,“喝口水吧,缓解一下你的情绪,有话可以慢慢说。” “我的语速很慢啊。”周拟没做反应,“你不能因为我在副本里的所作所为就说我不在乎杀人犯的头衔吧。” “毕竟副本都……” “副本都是npc,你无罪。”季白衣抿了口热水,“不是就当睁眼瞎,或者你根本不在意。” “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见。”周拟笑,“你继续说。” “你在乎那只女鬼是不是?”季白衣扬起嘴角问,“有结果吗?” “有结果我就不会质问你。”周拟不动声色。 “这也是你编出来诓我的?” “你的自制力变强了。”季白衣说,“按以往,被人骗了你会跳脚的。” “我没有骗你,那些都是你自己的记忆,我一个医生怎么篡改?什么药能篡改?” “药只能让人恢复记忆。” “她叫什么名字?” “樊可许。” “樊可许没准是被卷进副本的不幸小女孩。”季白衣低眉,“这种事在这里并不少见。” “亲人,朋友,恩恩爱爱,生离死别,被波及,被牵连,被一己私欲连累终生,陷入副本里葬送人生,比起你经历过的孵化,自爆,改造,肢解,正常了很多不是吗?” “……” “如果你觉得曾经与你有联系的人很重要,那就要怪罪自己。” “为什么没保护好她?” “为什么现在才后悔?” “为什么记不住她?” “……” “我说得对吗,周拟。”季白衣看着周拟。 “我……” “你在犹豫,但没有生气。”季白衣脱口而出,“因为你也只是一个人类而已,再聪明也躲不过一件事。” “所有的孽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 “找不到亲人的尸体,就是对你的报应,你应该认罪啊。” “你漫无目的地寻找她,却连自己喜不喜欢她都不知道吧?” “……” “你后悔当时只抓到了她的头发吗?” “……” 此时周拟慢慢张口。 “不后悔。” “你在提醒我,那面镜子不是预测潜力的,对吗?” 季白衣的话术,他没陷进去。 “我只字未提。” 季白衣说。 “照你的话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周拟说,“我身边的亲人也不过是普通人的亲人,怎么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 “那面镜子如果预测的是潜力,樊可许和我就是一个人了,但这明摆着不可能。” “既然这样,我找不到她这一条结论,能引申出来的原因只有两条。” 周拟伸出两根手指。 “一,我不是普通人。” “二,樊可许的尸体不在这里,她或许不单单是一只女鬼。” “你说这些有什么企图?”周拟问季白衣。 “你忽略了我最重要的一句话。”季白衣说,“三——所有的孽都是你造成的。” 季白衣微笑。 “这三条,到底要并列还是择其一呢?” “病人,你的厄,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吗?” “我的计划是。”周拟直接回答。 “加入厄的人要付出百分之五的参会费,从未来的劳动所得中扣除。” “经我主队的两个月培训之后,让我来亲自决定能否参与厄。” “哦。”季白衣点点头,“看来厄的主城也要变成战场了,建设培训用的副本要花不少钱吧?” “培训用的副本,那是什么?”周拟歪头,“直接下真本不就行了?” “死了,也就证明他们这辈子没价值,不枉当那么久混子,多活了一会。” “你想向我投诚么?”周拟笑着说,“医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当然不,可我也不会害你。”季白衣张开手,“我是全副本最中立的人,就算真有你所谓洗脑的事。” “也是你自己要求我的。” 季白衣温柔地说。 “我不会拒绝我的病人的任何要求。” 第136章 现实 “我不会害你,所以我也没有录音机,让我们来聊一点有趣的事吧。”季白衣岔开话题,“你这个月的房租交了吗?” “房租?”周拟想了想,“我现实那间房子,不是租来的。” “是……樊可的奶奶的。” “奶奶还好吗?”季白衣问。 “她死了。”周拟答,“死一年了,就只剩我了。” “是这样啊。”季白衣将手搭在桌子上,“那她相信你是杀人犯吗?” “还是说。” “是你杀了她?” 周拟低着头,整个人蜷缩在风衣里。 “我怎么会杀奶奶,她收留过我。” “所以你才和樊可认识的啊。” “你看过那张报纸吗?”季白衣转移了话题,拉开抽屉寻找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拾出一张被刻意撕开的晚报。 周拟从风衣中瞄着报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宿中市身负两百万的顶级连环杀人犯……至今下落不明。” “连杀七人……屠戮了天堂集团……特此通缉。” “这不是我。” “可这是唯一一个在逃杀人犯。”季白衣指着报纸上贴着人皮的照片。“名字可以变,但体型,模样变不了。” “我早说过,你太瘦了,瘦得只剩骨头了。”季白衣说,“难道医生的话也可以不信吗?” “即便是黑白照片。”周拟一动不动地反驳,“他的头发也是黑色的。” “即便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季白衣原话送回,“他的白发也会再密密麻麻地长出来,十分恶心。” “……” “觉得自己很幼稚?很苦闷?讨厌我?你的表情没有写在脸上,但会写在你的器官里。”季白衣将报纸递给周拟,“深呼吸,病人,这就是我的坦诚。” “小心警察协会,倒吊人会想办法逮捕你,因为你留给他太多遗憾。” “小心不死城,那个被你烧毁的教堂,小心他们的神殿。” “小心他们的黑白小丑。” 季白衣站起身走到周拟身前,温婉地揉了揉周拟的脑袋。 “你喜欢桔梗花吗?我这里刚好有一盆富裕的,要不送给你当做见面礼?” 他从阳台的一角搬来一盆正鲜艳的白色桔梗。 长着偌大的叶子,根茎亭亭玉立,顶着两朵花苞。 季白衣拉上窗帘,两只花苞在阴郁的环境里与周拟面对面相视,竟然慢慢地绽放开来了。 呼之欲出的白色花瓣,在阴影下软嫩地绽开,露出浅黄色的花蕊—— 下一秒被周拟一只手碾得粉碎。 “我不需要。” 周拟的手里摊着桔梗花的尸头。 他抬起头对着季白衣说。 “有没有只有一枝的?” …… 蒋欣童发现周拟的办公桌上有一盆白色的花。 她凑过去张望,花长得很高,摆在黑色桌子上太显眼,刚好到自己胸膛的位置。 办公桌后面有一扇硕大的落地窗,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它偏不喜欢,因此总有一半阴影是留给它的。 主城还没建完,几个人要开会只能挤在这间办公室里。 蒋欣童对着自己的手指咬出了一滴血,对着花壤滴答下去,发现根本渗不进去,它不吃自己那一套假阳光的幻觉。 “今日新世界降雨概率百分之三十——” 墙上大屏幕被周拟一个遥控器按闭,随之陷入死一片的寂静。 “我开会只有一个问题。”周拟站在桌子后面双手插兜,“你们谁要回现实?谁要住在厄?” “啊?”坐在一边的方思奇率先开口,“我有工作,已经请了一个月的假了……再不回去就要丢饭碗了。” “你是做什么的?”周拟问。 “我是幼师啊……幼师!”方思奇抓耳挠腮,“看不出来么?其实我同事差点以为我结婚去了,孩子们还在等我,我不能一直耗在这。” “老大。”程亦然举起手,“你原谅方思奇吧,因为小爷也要回去上课,大学生满课的痛苦你能理解不?” “你也请假逃课了?”周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哎,我就知道,没一个顶用的。” “难为我们童童了。”周拟对着蒋欣童叹了口气,“樊可身体不好去不了,你跟着李栎带新人下本,几分把握能活着回来?” “只要她不死,我就死不了喽。”蒋欣童依旧趴在桌旁逗弄着花,“大家都是女孩子嘛,没什么好比较的。” “我们都无家可归了,程猴子和方思奇还在那卖惨,真恶心。” “诶……” “小爷马上就走了你还来这套?”程亦然不屑地撇着嘴,“算了,不和你计较,现实能不能见面还是回事。” “见面那还不简单么。”周拟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翻盖机,“加个联系方式就好了,我把你们拉进来。” “老大你……原来有手机啊。”程亦然一见周拟手里的东西哈哈大笑,“好强的翻盖机!聊胜于无啊!” “不是,怎么,这个带着大荷花的‘平安就好’是你啊,老大……” “什么审美啊……” 程亦然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声音渐渐变小,慢慢低头,就快把脸埋在膝盖里。 “副本里不需要,现实里聊不到,我从家里翻出来的。” “不会有人现实比我穷吧,别等着我资助你哦。”周拟戳了戳手机上的按键,“这个是方思奇,这个是蒋欣童,这个是李栎,还挺好认,把樊可拉进来。” “诶,这个‘陈亚茹’是谁啊?不说话踢了啊。” “……那是小爷名字的缩写,什么陈亚茹啊!” “哦。”周拟呵呵一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棒棒糖杀手v.,怎么改的?好别致啊。” “噗。”蒋欣童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吃瘪啦。” “呵。”李栎嘲讽,“程亦然,装来装去你也就这么回事了,反正大家的回副本点都在广场,等你回来的时候把你账号丢大屏幕上让大家都笑一笑。” “靠,你们也太敌对我了吧?方思奇也出去了诶,你们怎么不针对他?” 方思奇低下头对着手指憋住不笑。 “因为我没有这么尊贵的至尊红名十八级vip啊……” 温馨,一片欢声笑语中,几人群里弹出来一条消息。 点进去一看是周拟用翻盖机刚刚才发出去的视频。 五人同时点开了播放键,传出来的却是蒋欣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妈妈!妈妈!!!” 画面里,蒋欣童手拿着一把钢刀,正跪在妈妈身上,一刀一刀戳烂她的脸颊,挖掉她的眼睛。 扑通。 蒋欣童的手机掉落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了和手机里一样的爆鸣。 手机里蒋欣童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好像快把肠子撕断了,她在窗外蝴蝶爸爸的注视下狠狠割着母亲的身体。 随着一颗眼睛噗噜噜地被刀尖翘出来后滚落在地上,画面里的蒋欣童也彻底疯了,开始用刀拼命向自己身子捅去。 刺啦——偌大的伤口仿佛黑洞般被她掀开来,又在下一秒马上愈合,掀开,愈合,蒋欣童扯着自己的胸膛,想把自己按碎在地上。 杀谁,也不能杀了自己的妈妈啊。 哪怕是个假妈。 视频被切断,所有人望向周拟,看他站在原地还犹如刚才嬉笑的模样。 “我托周难壹录下来的。” 周拟温柔地解释道。 “你瞧,还在说大话呢。” 他抚摸着身旁冒出冷汗的蒋欣童的脑袋。 “这样的你心理素质够吗?怎么就不会死在副本里?” “童童,你还应该向李栎学习,看看她是怎么做到杀人于无形的。” “毕竟。”周拟俯视着她。 “我只需要这样的蒋欣童。” “……开玩笑的。” 周拟笑着俯下身,将蒋欣童揽在怀里,顺了顺她的头发,把下颚轻轻地搭在她的发顶。 他打破了众人寂静的氛围。 “对不起,童童,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需要那样做,好乖好乖。” “只是……” “视频虽然是周难壹录的,但这一条是我从季白衣手里拿到了第二视角的备份。” 周拟一边安慰着怀里蒋欣童,一边对所有人说。 “我只想告诉大家,不死城除了监视我,连你们也没放过。” “我不知道樊诩具体能监视到哪里。”周拟晃了晃手机,“至少这里不会,脑子放聪明点,副本的消息系统和现实哪个安全性更高不用我说了吧。” “各位,走出新世界的那扇大门,走入现实的坐标点,一个月之内必须换四次,绝对不许定在家里。” “如果。” 周拟的声音放缓。 “我是说如果。” “如果有哪天警察把我抓了……” 他笑了笑。 “希望大家不会被我连累到。” “之前做的那些拉票的事、改大家门票的事,瞒着大家不进副本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周拟有些疲倦。“为了赢过严重,我真的…” “呃…总而言之……” “我今天才意识到,我的身世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周拟瞄向桌边的桔梗花。 “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在以前来过副本。” 蒋欣童听见这话抬起头:“那你是不是见过我姐姐?” “抱歉。”周拟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我猜的,我没有印象。” “我唯一的亲人死在这了,但我找不到她的尸体。”周拟的手指在不经意间颤抖,“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我不想有人背叛我,也不想有爱我的人离我而去,而我孤零零的什么都不知道。” 隐瞒了杀人犯的事,周拟故意换了一种说法:“经过这件事,严重是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想借大家的力量,除了对抗不死城,连警察协会一起提防。” “只有超过了他们……另外,我的目标除了带着大家拿到冠军,还有……” 周拟咬着牙说。 “我想用流区的改造技术,复活樊可许。” 第137章 我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造物 淅淅沥沥的雨。 开完会,方思奇把定位点选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里,谁也不会在意他这个挎着公文包的男人,慢悠悠地下了站台。 现实下了一场大雨,淅沥的雨淋湿了他的裤脚,还好幼儿园就在这附近。 说是幼儿园,其实是福利院,方思奇叹了口气,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公文包,顶着雨朝那栋米白色的建筑跑去。 福利院的孩子没有父母,这是方思奇上大学之后做志愿接触到的,一群真真正正的…… ——抱着他的大腿,缩在他怀里,温柔地用笑脸贴在他的脸上,这样一群简单又稚嫩的孩子们。 他是个普通人,平常的家庭,正常的工作,他没办法一直赖在副本里,他不能放任这群孩子少了一个看护。 “方思奇哥哥!方哥哥!” 穿着小短裙的女孩一见到方思奇回来就扑上去,揽着他的脖子。 身后跟着一群乌压压的小脑袋,抬起头像一只又一只圆滚滚的小企鹅。 “小花——”方思奇蹭了蹭小姑娘的脸,“我回来啦。” “我身上太湿了,别碰脏你哦。” “你带着大家做什么呢?剪纸课吗?” 桌子上,摆着零零碎碎的白纸屑,小花拾起一张完成品递给他看。 即便是阴雨连绵的时候,这间教室里的白炽灯仍然光亮,就像太阳。 灯光透过单薄的纸面,影子倒映在墙上,就像一只小巧的青蛙。 所有孩子举起自己的作品争先恐后地要递给方思奇看,模样好像小企鹅互送小鱼。 “哥哥——我剪的是飞机!”一个小男孩举得最高,“你还记得我以后要当飞行员吗!到时候带哥哥一起飞!” 阿阳兴奋地跳在台阶上,一把被方思奇抱了个满怀。 “知道啦知道啦,阿阳,你别摔着!”看见他们,方思奇才露出灿烂的笑容。 “方哥哥……” 一个胆怯的金发小女孩从人群中探出头来,手里捏着一张看不出形状的纸。 “我……我……” 她明显太怯懦,怎么也不肯张嘴。 “张开纸给哥哥看看,你怎么了?” 方思奇蹲下身,看见女孩对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哥哥,我剪的是一只小羊。” 女孩的手指向后黑板。 “就是那只羊。” “那是……” 方思奇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往黑板看去,心里一惊。 教室里原本画着板报的地方如今竟然被一幅奇怪的粉笔画取代了。 准确地讲,这又是一张新的黑板报,主题为大海。 大海两个字分别并列在左右两侧,中间则画着一只长着羊的脑袋的女人,下半身接着一条美人鱼的尾巴。 ……羊,人鱼吗?方思奇在心里默念。 羊人鱼干裂的躯体长眠在海中,身躯已经叫杂鱼啃食个干净,剩下两只粉笔画的食人鱼正在啃食着她为数不多的皮肤,红色的粉笔画成内脏袒露在外面,那是人的五脏六腑。 羊头之后长着金色的长发,合十的双手像古生树断裂开两根枝干,尾鳞在海中飘着飘着。 黑板里的她高高地向下俯瞰着方思奇,两条蓝色粉笔画的眼泪断了线,珠子柔软而轻腻地包裹住她无比脆弱的鳞片,白色的,毫无光彩的,仿佛转瞬就能枯死。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种被悲悯注视的瘆人感。 “谁画的……?” 方思奇冒出冷汗,看着这群孩子。 “这是谁画的?” 回答他的只有寂静。 “擦掉吧。” “我们擦掉她好不好……?” “呱……” 方思奇一转头,瞧见教室的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跳出来一只小青蛙。 “咕……” 小青蛙被跑过去的小花牵起两只后腿,撕成了两半。 “……小花!” 小花轻飘飘地跑过,将扯裂的小青蛙丢到了她剪好的白纸上,对了个正着。 方思奇吓坏了,孩子们却乐得不可开交。 属于儿童清脆的笑声在此刻变得刺耳,越来越大。 窗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方思奇急忙跑到窗边向外望去,一架飞机径直朝着远处的办公楼撞了过去,伴着剧烈的爆炸声,办公楼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紧接着,整个城市都响起了巨大的警鸣喇叭声和紧急广播声。 「宿中市如今遭到不明势力侵扰,请各位市民找准安全基点,非必要不外出……」 「请找准安全基点……安全基点……安全……」 “宿中怎么了?……我在做梦吗?” 警鸣盖过了方思奇心里的疑惑,他一扭头,发现所有的孩子都在死死地盯着他,脑袋全都变成了山羊的头。 苍老的山羊头,毫无生命体征,像被强制安插在孩子的脖子上一样,大大的脑袋与稚童的小身躯并不搭调。 “我在做梦吗……” 方思奇愣在原地。 “我在做梦吗?” “这里还是现实吗?” 在孩子们的注视下,他只觉得空气瞬间变成了黑白的。 方思奇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还是正常人模样。 “羊孩子们”盯着他,他盯着黑板上的“羊人鱼”。 “羊人鱼”伫立在黑板构造的“大海”里,仍然在悲悯地望着方思奇,就像一个虔诚祈祷的修女,又像圣母。 警笛划破城市的半空,在尖锐的鸣叫下,教室里显得格外寂静。 「请找准安全基点……安全基点……安全……」 「请找准安全基点……安全基点……安全……」 「请找准安全基点……安全基点……安全……」 太诡异了,方思奇朝起黑板擦,想把“羊人鱼”擦个干净。 不料黑板开始了晃动。 轰……轰…… “羊人鱼”从黑板里钻出来了! “羊人鱼”扭动着身肢,好像真从大海中探出头一样,顶着一颗硕大无比的羊头,一点一点从黑板里钻出来。 “罪孽——!” 她发出了女孩的尖叫,随着羊头扑通一声掉落,真容也暴露在空气里。 腐烂的左脸长满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红纹攀满了半张脸,右脸还是正常人类的模样,眼睛是一颗正常大小的祖母绿色。 两根金色的麻花辫扎在脑后,头上顶着两根白色的山羊角。 身体已经镂空。 “罪孽大人——!” 她张开那张被牲畜的鼻环钉满嘴角的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罪孽大人!!!求您看看我啊!!” “我是您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造物啊!” “罪孽大人!!” “羊人鱼”即将探出完整的身子,庞大地快要挤满整间教室,在她的怀抱里,“羊孩们”还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的眼睛就要融化,半条尾巴被困在黑板里。 “你是谁啊?!” 方思奇仰望着这条偌大的怪物。 “羊人鱼”虽然身体庞大,听起来却不过五六岁女童的声音。 “你不是罪孽大人……” 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后,“羊人鱼”的声音才渐渐变小。 “我是……山羊……” “羊人鱼”说。 “我是……山羊……梅花王后……我是……不死城的山羊。” 说着,她发出了一声仿真的羊鸣。 “预言家的山羊……罪孽的造物……” “我是山羊。” 第138章 山羊 “罪孽大人……”「山羊」摆出一副孩童姿态,“我们罪孽大人……才不是你。” “我也没说是我啊……”方思奇慢吞吞地挪开身子,不料被“羊孩”挡住去路。 “啊——”「山羊」双手合十在胸前,“大家和我一起哀悼吧,哀悼「罪孽」的诅咒,又一次应验了。” “罪孽的诅咒是什么?!”方思奇一只手放在身下,已经做好了和她决一死战的姿态,“且听风……” “就是所有人都变成像我一样的高级生物!” 「山羊」展开手臂望向天花板,蠕动着她的鱼身。 “罪孽说,只要我在这里藏匿两年……他就会回来,回到副本中见我。” 「山羊」看着白炽灯,眼里闪着光。 “他就会复活,只需要我作为他复活的契机,让这座城市彻底沦陷进副本里……” “啊……罪孽。”「山羊」攥紧胸前的拳头,“他说,我就是他想要的母神,只要我乖乖听话,我就会变成母神。” 「山羊」低下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方思奇。 “因此……为了变成「母神」,按照他的旨意拯救副本苍生,我一直都在这里等待着,等待着让我破土而出的机会。” “罪孽果然还活着!”「山羊」得出结论,“罪孽不会食言,时机已经到了!” “变成高级动物果然会长命百岁啊!我永远都不会死了!” “吟!” 「山羊」刚要拎起一个羊孩的后领,双手便被方思奇的风遏制住手脚。 且听风吟,在方思奇身前刮起一股螺旋风,卷着四周的课桌椅朝「山羊」困去。 方思奇抱起掉落下来的羊孩,发现头上的山羊面具怎么也摘不下来。 “简直就像那群青蛙一样!!”方思奇尖叫,“难道青蛙也是罪孽造的?!天杀的!还我孩子!” 他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群曾经天真可爱、欢声笑语的小孩子们,仅仅只是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竟然全都变成了丑陋可怕的怪物。 不死城的怪物们已然降临到了现实世界之中……这场噩梦般的灾难才刚刚拉开序幕,但它们所带来的巨大威慑力,却已经让人感到胆寒心惊。 那失去理智的“羊孩”似乎完全丧失了自主意识,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连滚带爬地朝着方思奇扑来。带头的“羊孩”张牙舞爪,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声,想要用锋利的爪子直接撕开方思奇的脑袋。 一道闪耀着寒光的水剑划过虚空。眨眼之间,“羊孩”脸上的面具便被这道水剑轻而易举地彻底割裂开来。 “断流!” 方思奇惊愕地往门口看,只见苓茹一脚踏上课桌,轻快地跳进教室,举起剑朝着「山羊」的脸就是一劈! “苓茹!”方思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手里攥着的风种一使劲,直接将「山羊」钉固在墙上。 一阵大火掠过他的脸庞,直直地冲着「山羊」烧去。 无伤的火……是严重! 这一幕对应上方思奇的回忆,鼻子顿时酸了不少。 “呜呜……你们……” “我管你是什么母神不母神!”苓茹一脚踏上讲台,胸前警察协会的吊牌被她喊得一阵一阵。 “我是唯物主义!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坏人能打过警察的!” 苓茹借着被卷起来的课桌椅,一步一步轻快地踩上去,照着「山羊」的眼睛就是一踹。 接着又是一把火。 两个人配合的相当默契,「山羊」在巨大的疼痛中狂甩双臂,发出了巨婴般的啼哭。 “国王!国王!有人欺负我!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她借力打力甩开双手的桎梏,二话不说地钻回黑板的大海里。 苓茹一使劲蹬腿,用自己的水系异能跟着钻了进去。 “羊孩”消失了,方思奇被严重扶了起来。 “宿中被副本侵蚀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严重皱着眉,“你出来之前没听见副本的新闻报道吗?!” “我们……我们……在开会啊!”方思奇大声辩解,眼泪哗哗往下流,“严重,宿中为什么会沦陷啊?!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严重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宿中变成这样,恐怕是因为不死城的大量出兵吧。” 严重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你先前见到的那些被改造的怪物,全都钻出来了。” 严重望向窗外逐渐喧嚣的世界,被改造的形色各异的怪物已经开始在楼下攻击人类。 “被改造成牛的人啃噬着人肉……”严重喃喃道,“被挖掉眼睛的人也会挖掉别人的眼睛。” “你知道吗,方思奇。”严重站在窗外背对着方思奇,“副本里所有被改造的npc都是真真正正的活人。” “活,活人?” “类人把正常人类改造成新的类人,副本源源不断地扩张,可是世界上还能有多少……” 宿中这座城市真正在楼下人们的尖叫中“崩塌”了。 “靠人怎么打得过…不死城,不死城,全都是不死的死人。”严重说,“流区的技术就像一块独立的分支,根源就在不死城里。” “罪孽的时代大势已去,可毒瘤不是。樊诩难道也要靠这个赚钱吗?” “不,不不不不,应该不会的。”方思奇摆摆手,“他不会傻到用雾包围不死城吧!” “……一旦沾染就抹除不掉。” …… 面粉厂。 秦楚找到了被周拟拍走的春梅芳。 “阿春!” 此时的春梅芳正搬着一袋面粉,被跑过来的秦楚直接接了过来。 “是你……先生。”阿春懦懦地说。 “周拟没把你怎么样吧?!”秦楚关切地拉过阿春的手,“他在这期间找过你吗?” “没有……周先生的身影,我们都没看见过。”阿春说,“周先生没有苛待我们,每天还是供着我们吃喝,他守信用。” “他把你的命都卖了,你还替他说话?” 阿春的一双手,早就因为搬运面粉而变得粗糙不堪。 秦楚憔悴地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跟我走好不好?” 阿春松开了秦楚的手,又把面粉扛回了自己肩上。 “先生,我和你还没熟到那个地步,我要通过周先生赚钱,养我的小梅。” “阿春……我有钱,我不想你送死……”秦楚说。 “只要我履行和周先生的约定,就不会死。”阿春坚定地说,“我做到了该做的,他没理由伤害我,周先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 “可是你和他的约定是什么啊?”秦楚的声音带着哭腔。 “从我的劳动中扣除百分之五作为会费,受到他的保护,衣食无忧……” 秦楚慢慢地问。 “如果你背叛了他呢?” “周先生没说。”阿春回应道,“他说他能记住我们每一个人,所有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仅此而已。” “阿春……” 秦楚慢慢低下身子,将额头靠在春梅芳的手背上。 “你签了他的生死契,我一定会把你赎回来的。” “就当做,替你的丈夫履行他应该做的。” “我的丈夫?”阿春的眼睛发亮,“你是说阿楚吗?” “他还活着吗?真是太好了……” 阿春的眼睛蒙了一层泪水。 “只要他不在这个世界,只要他活着,我就安心了。” “我只希望他能够走回现实,幸福地生活,成为真正的警察。” “我想他一定……” 秦楚话没说完,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轰隆声。 “那是什么……” 遥远的天边豁然出现了一个半羊半鱼的身影,正在逐渐朝面粉厂逼近。 “怪物!” “咯咯咯咯咯……吱……” 三十来只人类幼童般的羊孩在「山羊」的身前极速奔跑,意图攻陷面粉厂。 “闪开!” 秦楚第一时间护住阿春。 “羊孩”们前仆后继,「山羊」则大手一挥,直直地砸向面粉厂。 “啊——让我们一起哀悼吧。”「山羊」双手合十于前胸,“回过头来,莉娜,一起来哀悼吧……将慈悯降临于世——” “什么……?” 秦楚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 “这是异能……?” 他不受控制地昂起头,与其余众人一样如同信徒一样乖乖匍匐在地上。 从「山羊」的手中散发出来的神圣光芒是黑色的。 “先生,你没有异能吗?”阿春扯了扯秦楚的袖口。 “你还能动?”秦楚转了转眼睛,努力倾斜着眼球看着阿春。 “为什么……?” “嗯……?”阿春看了看手,抬起头。“我不知道。” “先生,需要我帮助你吗?” “我的异能……用不……” “哪那么多废话!”秦楚头顶传来一声「山羊」的咆哮,一掌拍在地上。 她转而变成笑脸,继续祈祷。 “回过头来,莉娜,让我们一起来哀悼吧——让面粉厂的信徒们,归于「山羊」吧。” 她伸出巨大的双手,包垄了面粉厂,将所有人都挤进她的怀里。 只在瞬间,秦楚就觉得双腿失去了力气。 就像两条输液管扎根在地上,汲取着所有人身体里的养分! 轰隆隆,土地崩裂,原本坚实的土地撕裂开来,巨大的裂缝迅速蔓延,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这家伙不是异能,系统没有提示,她是个纯纯的改造人!”秦楚对着阿春大喊,“跑!” 「山羊」拎起了阿春的后领。 「山羊」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童笑声,这笑声在此时此地听起来却是如此的诡异和恐怖。 “信徒,信徒——嘿嘿。” 「山羊」盯着阿春。 “把你变成第二个莉娜好不好?和莉娜一起做小羊,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地面上吃草吧?” 第139章 樊可许 “嗯……”周拟想要触碰的手停滞在空中,最后还是伸了回去。 “他们都走了,你也不敢打开这面镜子吗?”樊可坐在一旁静静地说,“你在害怕。” “……我不知道厄墨琉斯镜到底是用来测什么的。”周拟冷冷地说,“我不想轻举妄动。” “不想看见你自己还要去掀开幕布。”樊可直白地说,“你就是在害怕。” “害怕看见樊可许,也害怕看不见她。” “你宣布复活樊可许的时候也在犹豫吧。” 樊可有些疑惑地歪头:“周拟,为什么樊可许要叫樊可许呢?是你定的吗?是用我的名字定的吗?” “不是我。”周拟站在挂着幕布的厄墨琉斯镜前沉默,“她亲口告诉我的。” “名字不是问题,只要她是她。” 周拟的声音压了下去。 “……死不死,也不是问题,只要她活过。” “季白衣是个浑水摸鱼的混蛋。他没告诉我这面镜子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却勾起了我的疑心。” “我确实害怕,害怕再看见樊可许,她的存在会刺痛我。” 周拟盯着镜子。 “每次我见到她,在那个空间里,一切肮脏的事都不会存在。” “我没有骗人,没有被通缉,也没有活得那么落魄,我在,普通地生活。” “那里的我应该还在上大学,可我现在连毕业证都没有。” 周拟隐秘在另一侧的手摩挲着衣角。 “她的存在让我自己伤害了我,小可,这句话我只敢跟你说。” “你没必要总是高高在上地面对他们。”樊可没什么表情上的变化,“谁都有脆弱的时候,而他们的脆弱已经被你蹂躏很多次了。” “你不能总是通过你的手下意识揭别人的伤疤,理由却只是显得你比较强。” 樊可眨着她的眼睛。 “我认识的周拟是那个即使蹲在桥下,饿到翻垃圾桶也懂得感恩,会帮奶奶摘菜的人。” “那样一个有感情的人。” “你别说了。”周拟说,“我求你别说了,我掀就是了。” 说着周拟走上镜前,伸出的手微微颤抖,幕布下一秒还是被他彻底揭开了。 “我……” 周拟紧缩着瞳孔愣在原地。 “我……这是什么意思。”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潜力,没有结局,没有他所设想的一切,没有樊可许。 也没有他自己。 “周拟。”樊可望着他的眼睛。 “宿中陷落了。” “什么……什么……?”周拟痴痴地说。 “周拟。”樊可站起身,“你看完镜子,我也要走了,我要去收拾奶奶的遗物。” “奶奶的过去,不能被不死城的怪物侵扰,污染。” “不死城……”周拟僵硬地看向樊可,“不死城要带走奶奶的遗物?” “不死城走进了现实?……” “是污染。”樊可怜悯地说,“我不想让恶心的改造人玷污了奶奶的东西。” “星星说,一个小时之后,奶奶的房子就要塌了。” “我去。”周拟缓缓地说,“你身子太弱,我替你去,把奶奶的东西带回来。” 留下樊可,他夺门而出。 新世界的广场从来没有这么遥远过。 周拟丢掉风衣。 所有人都能看见从人群里踉踉跄跄,穿插过去的白色身影。 他把定位点直接锁定在家里,等他一脚穿过新世界的大门穿进屋内,楼下早就哀鸣不断了。 周拟向窗下看去,那是当时那群雾人张开大嘴,袭击人类。 而这里还是那座公寓楼,樊可说,一个小时之后即将坍塌。 “奶奶的东西……奶奶的东西我记得放在……” 奶奶的东西被放进一个箱子里,这是奶奶自己整理的,留给她“小孙女”和“小孙子”的礼物。 “哎呀,小拟呀。”奶奶曾经摇着摇椅,在平院里晒太阳。 “小拟呀,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啊,奶奶会想办法让你再上到大学的。” “不过还是先找个工作吧?” “你瞧你,被烧又被饿成那样,是干不了体力活了。” “奶奶啊,帮你找了一家公司。” “你去吧,去赚些自己的钱,自己养活自己吧。” 奶奶在阳光下笑容满面。 “奶奶就在这里等你。” …… 周拟泪眼朦胧地找了一把椅子,借着椅子好去碗柜上找奶奶的箱子。 如今的平院已经被夷为平地。 只剩下他孤孤零零地住进公寓楼。 “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周拟的手在柜顶上翻来覆去,死活也找不到那个箱子了。 “我什么时候弄丢的……” “不要啊……” 他站下椅子,直接拉开了柜门。 里面放着的却还是那面厄墨琉斯镜。 “……?” 厄墨琉斯镜盖着幕布,静静地安放在柜子里,似乎已经蒙尘已久了。 “怎么会这样?” “它不是在厄吗?” 周拟刚想要去掀开幕布,却被一阵歌声打断了。 歌声清脆又缥缈,像一朵盛开的白花般席卷了他的大脑。 “桔梗花花又开……” “就像一只小船。” “就在你身边……” 他猛地回头向门口望去,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发着淡淡的光。 樊可许站在门口,怀里捧着五朵零零散散的桔梗花。 “你在想我的事吗?”樊可许问。 “啊,没有吗?” 樊可许的笑容带着一点失落。 “周拟,抱抱我好吗?” “抱抱我吧。”樊可许张开双臂,“就像你抱住镜中的我,来抱抱我吧。” 她赤着脚,顶着漂亮的脸庞,一步一步走向周拟,抚住他的脸。 “我知道,你这种年龄的小男生,最怕寂寞了。” “你知道为什么找不到我吗?”樊可许静静地笑着说,“因为我只会出现在你寂寞的时候。” “被另一个发疯的自己扼住喉咙,你的第一反应是,好难过。” “这样,我便有机会将我的头发给你。” “临死之际,你希望有个人来承载着过去的记忆,不想面对空空如也的走马灯。” “这样,我便成为了你回忆的载体,我负责让你活得更有意义。” “面对警察,你心虚害怕,希望有一个契机岔开他的注意。” “这样,我配合着你的演戏,帮助你碾过警察的胜利。” 樊可许轻轻地说。 “这样的我,是一个爱你的,不会抛弃你的,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人吗?” “从来不会打扰你的我,哪怕在副本里也只是一抹幻影,你需要的是这样的我吗?” “小周哥……” 樊可许将五朵桔梗花塞进周拟的怀里。 “你找到了奶奶的遗物,以后是不是就不喜欢种花了?” “你害怕看到我吗?还是爱呢?” 樊可许俏皮地一笑,摘下她的星星耳坠,在周拟的手掌上划下重重的划痕。 是血,滚烫的血从他纤瘦的手中滑落。 “这是真实的……”周拟低着头,“你真的是可许吗?” “我是樊可许。” 樊可许双手背在身后。 “小船儿轻轻飘…” “够了。” 周拟将血抹在她的裙子上,擦肩而过。 “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玩弄,你也该秉持着我的意志消失。” 周拟咧着嘴朝樊可许笑了笑。 “可许,你对我很重要。” 他去厨房抄起一把菜刀。 “在这个世界里,你承载着我的意念,愿望。” “难道你是我的母神?开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樊可许捂着嘴笑出来声,“你是周拟呀,你是周拟呀,你是周拟呀。” “我都说过了,你是周拟呀。” “我是樊可许呀。” “我存在,我有爱,包容,怜慈。” “我慈爱,我帮扶,每一个身处绝境的人。” “让我来帮帮你吧。”樊可许不顾她面前的菜刀,绕到背后抱住周拟。 “奶奶的遗物就在……” “这里!” 她按住周拟的手,操着刀劈向门框。 窗外,人类的哀鸣更烈。 “不对!是这里!” 又一刀劈向餐桌。 “不对!不对!不对!” “是这里!” 噼里啪啦几声作响,公寓里四处都是她劈过的划痕。 五朵桔梗花的尸体被她赤脚踩过,已经被压得碎了一地。 “咚,一声钟。”樊可许说。 “咚,第二声。”樊可许又说。 “最后一下,我要杀了你,周拟。” 周拟被她搞得神志不清,一手甩开了她的束缚。 樊可许早已变模样,她的胸腔变作被无数肋骨构造而成的黑色空间,心脏在里面左右摆动,就像一盏滴哒,滴哒的钟。 “咚。” “还是你去死吧。” 周拟冷着脸,抄着刀就要劈向她的心脏。 “我活过。” 突然之间,他听见樊可许甜甜的声音说。 “我爱你。” “……” 人类的哀鸣停止了,公寓和周拟一起陷入了寂静。 咣当。 一个锈迹斑斑的箱子从碗柜顶上掉下来,刚好砸在了桌子上。 “宿中没有陷落,小周哥。”樊可许笑嘻嘻地对着周拟亲了他一口,“奶奶的楼现在不会塌啦,趁警察还没回来,你回到厄去吧。” …… “这只女鬼是!!” 秦楚即便跪在地上望不得天空,也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惊。 他在何桥村副本结束后亲手和严重埋葬的女鬼,现在正护在自己身前,用一把坚硬的刀劈砍着「山羊」。 女鬼没说话,只能发出浅浅的低吟。 终于,她敞开胸膛,发出了剧烈的吼叫声。 身体正在逐渐变得庞大,已经可以和「山羊」齐平了! “你……你也是罪孽的造物?!”「山羊」不可思议地咬着牙,“你应该遵守罪孽的理念跟我站在一起啊!!” “吼……” 女鬼虽然声音粗哑,还是不难在其中听出她曾经原本细小的声音。 “我存在……” 那应该是一个悦耳的女声。 “我慈爱……” “保护……所有深陷绝境……” “呜,呜呜……” 女鬼手中的刀也应声变大,对着「山羊」那颗硕大的眼球就是一道重劈。 身体牢牢地站在面粉厂上方,好像一道天然的保护屏。 她身下的人能动了。 女鬼的脖子摇摇欲坠,羊孩顺着她赤着的脚爬上她的身体,狠狠啃食着她的肌肤。 “这女鬼……”秦楚不可思议地凝望着,“不伤孩子……” “我要……” “我要……” 女鬼一刀砍在「山羊」胳膊上,又是数刀砍在其他地方。 “啊!!!! 身后的苓茹随之赶来,和女鬼使了个眼神。 「山羊」在女鬼和苓茹的双重重击之下被砍断了脖子。 “疼死了!!!!” “疼死了……”女鬼重复着「山羊」的话。 “我要……” 女鬼默默地低吟。 “保护他。” “最后……杀了你。” 第140章 她的世界 “好痛……”周拟眉头紧蹙,动弹不得,任凭樊可许牵住他的手。 “可许……我好痛,我不想活了。”周拟的眼神变得落寞,“我的心脏好痛苦。” “我是在做梦吗……”周拟耷拉着嘴角,“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比手掌还要痛吗?”樊可许微微踮起脚尖,揽着周拟的双臂,在他的唇间上落下一吻。 她突然张开嘴,一双虎牙狠狠地咬住了周拟的下唇,瞬间便咬碎了他最后的一丝呻吟。 “你还是不肯回应我呢。”樊可许凝视着他,“这不是你以前最希望的事情吗?” “我也是…以前很希望你能记起我,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希望了……”樊可许流下眼泪,“不记得我或许更好,我在你的梦里挥之不去。” “这里真是一场梦啊。”周拟疲倦地笑笑。“奇怪,我本应该回到现实的。” “这里就是现实。”樊可许说,“你的手会流血,我做的一切你都能听到,你听,他们不再悲伤了。” “……我的世界就是你的现实呀。”她的声音有些委屈。 “抱抱我……至少夸我一下吧,周拟。”鼻尖对鼻尖的距离,樊可许仰视着周拟,对着他慢慢吐出一口凉气。 她凑近周拟。 “我保护了面粉厂哦。” “我拯救了宿中。” “……可是我不知道下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周拟闭着眼睛,僵硬地回应了樊可许的第二个吻。 他贴上去,樊可许湿润的嘴唇此刻竟然像一个活人。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呀。”樊可许眨了眨眼睛,“不会吻,也不会睁开眼看着我。” “我教你,就这样抱我一下。” 周拟抱住樊可许的身体,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 被他这一抱,樊可许空如黑洞的胸膛渐渐愈合,变回了原来的长裙。 “你做的很好……你在颤抖吗?” “我爱你,你就别骗我了。” 周拟突然说。 他借着这个动作低头看向地面,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蚂蚁正在慢慢爬上樊可许的脚踝。 “那你就……嗯?” 樊可许愣住了,下一秒只觉得自己被对方扛了起来。 先前在她怀里痴蔫的周拟突然变回了原来冷漠的模样,一手拎着奶奶的箱子,一手把她扛在肩上,一脚踹开了公寓的老门,一路向外走去。 “等等……周拟……周拟……我不能下去!” 樊可许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在楼道里回荡,但周拟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脚步不停地朝着楼下走。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周拟用身子撞开了一楼的防盗大门,站在了门口。 “樊可许,你他妈果然在骗我。” 公寓内,在樊可许落下吻的一刻,人类的悲鸣停止了。 走到公寓外,原来是全都已经死了。 公寓门口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妈的。”周拟冷冰冰地瞪了樊可许一眼,“我就知道,你想把我砸死在公寓里是不是?演了这么久苦情戏还真是辛苦你了。” “我管你是什么空间什么梦什么走马灯,我是来拿遗物的,谈什么寂不寂寞。” “你拿我当傻子呢?” “不是……不是……我……” 樊可许想要挣扎,却拗不过周拟扼在她身上的手。 “我真的救了,我救了你啊!” 樊可许的泪水夺眶而出,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我……我没办法控制现实世界……我只能……” “你只能活在副本里,所以刚才那栋公寓里面都是假的,是你造的幻觉,你想哄我。”周拟插话,“樊可许,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周拟从一大片尸体上迈过。 “你跟警察协会那群废物一样,以为打感情牌就能哄过我,蠢得让我喜欢。” 跨过尸体,周拟的脚步反而轻松起来,他松了一口气:“你别害怕,我根本也不在乎其他人是死是活。” “照你说过的,我是杀人犯,别人死就死了,不关我的事。” “可这就是我用来绑架别人的道德武器,连你这只鬼也一样。” “你明白吗,这就是我。”周拟说。 “这座城市有没有陷落,你能不能救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面粉厂也无所谓,它唯一的价值就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给厄的主城做铺垫而已。” “对于你,我只想要一个结果。”周拟冷冰冰地说,“我们两个曾经的事,不是你嘴上说说就能断定的,我只信我看到的。” “今天到底是选一个记不住的你,还是选实打实救过我的人的遗物呢?” 周拟一转态度笑着说。 “可许,你知道吗?在你第一次说你爱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回到副本的定位点启动了。” “这样,后面的事无论朝什么方向发展,你都逃不过回到副本的命运。”周拟兴致勃勃,“只要我希望,你就一定能做到,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到新世界,借着这个机会,我想看见你的尸体。” 周拟又收起了笑容,表情有些哀伤。 “我想看见那个真真正正的樊可许站在新世界里再去说爱我,很难吗?” “我想让你真真正正地打扰我,你连这个都做不到吗?” “你躲着我做什么?挖了三天土很累的你不知道吗?” “……” “……?” “……可许?” “可许,你在吗……” “可许……?” 无人回答,周拟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朝肩上望去,瞬间被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涌起。 他惊恐地发现,此刻扛在自己肩头的,哪里还是樊可许!那竟然是一具刚刚逝去不久、已然身首异处的尸体! 猩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脖颈断口处涌出,如决堤的洪流一般肆意流淌,早已将他大半个衣襟浸染得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周拟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 “可许……你在吗……” 脚下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原本应该躺着各种人类尸体的地方空空如也,除了他肩上扛着的这具无头尸外,再无其他人类的踪影。 异常平整而光滑,宛如凝胶凝固在了表面,又像一扇巨大无比的透明玻璃。透过这层“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街道下方错综复杂、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人体四肢。 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态相互缠绕、重叠着,那些肢体无一例外都属于同一个人——死去的樊可许。 由于他长时间的驻足,脚下樊可许的面容开始逐渐放大,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庞迅速膨胀开来,眨眼间便占据了整整三分之一的街道面积。 他正站在樊可许那只浮肿的蓝绿色右眼上。 “……” 周拟看向他肩上的尸体,那是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剩下的脖子上还被缠着绷带的…… 就像他自己。 咚。他跪下了。 「咚,咚,最后一下,我要杀了你,周拟。」 周拟想起了这句话。 “可许……原来你在这里。” 周拟凝望着脚下的樊可许,把长得像自己的无头尸放在一边,低下身抚摸樊可许的眼睛。 “怎么把自己挤成这样了?” 他又抬起头,发现一件更恐怖的事。 周拟仰起头看着他走出来的公寓楼,如今已经变成一具独立的,樊可许的上半身。 肋骨,黑色的空洞,望不见的上半张脸,还有那颗悬吊在他家那一层的心脏,左右摆动着,敲出最后一声钟声。 那颗心脏就像曾经在火海里吊死在窗外的樊可许。 “这就是你的世界吗。” “这就是我的梦吗。” “你是真的杀了我……” 周拟明白了,她不能下去,不能走出这栋公寓。 因为一旦走下去。 路灯,高楼,树木,太阳,云朵,花。 全世界,整个世界,全部像换了皮肤一样,在原有的形状下变成了樊可许的模样。 因为一旦走下去,他就会发现。 他从来都没有走出她构造的世界,她的世界也不止局限于那间公寓。 只不过在这个全部都是樊可许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模糊的概念,所以全被她的模样代替,唯一清晰的就是公寓之内的样貌。 樊可许是一个只为满足他意愿的存在。 走出那间公寓,周拟从来没有期盼过的外面的世界,一切就都不得而知了。 结局只能是变成那具死在她世界里的无头尸。 周拟觉得心脏被来了狠狠的一击。 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他回来拿遗物的原因是什么来着?樊可的不情之请吗? 不对,是他自己抢过来的活。 是他找不到奶奶的遗物,泪眼婆娑地打开了柜子。 是他看见了厄墨琉斯镜。 是他……看见了厄墨琉斯镜? 厄墨琉斯镜,不是在厄吗? 厄的那扇照不出人的厄墨琉斯镜,原来是假的吗? “樊诩……樊诩,樊诩。” 周拟捂着脸跪在地上颤抖着笑出声。 “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樊诩……樊诩……樊诩樊诩樊诩樊诩……” 周拟刚好跪在了樊可许的瞳孔上。 “又是你。都是你布的局。” “那是你妹妹吧……一定是吧……你竟然敢联合你那个死妹妹骗我。” “好恶心……好……” 周拟泪流满面。 “好恶心……樊可许好恶心……我也好恶心……” “全世界都在针对我……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放过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做错了,……不,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 周拟看见自己的手变得透明。 回到副本的定位点已经激活了,就等着这一刻。 ——一个人带着遗物回到新世界。 狼狈地回到新世界,狼狈地出现在广场上,狼狈地被整个副本的玩家看到他的糗态。 将好不容易打出去的厄毁于一旦,中道崩殂。 不能这么做。 周拟一咬牙,冲回了公寓里。 他不会让樊诩得逞的。 家里一切如常,樊可许竟然还坐在桌旁等着他。 但是看到周拟真的回来了,樊可许好像也很惊讶。 周拟喘着气,传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 “我们,别分开了。” “可许,刚才是我错了,求你帮帮我。” 他跪在樊可许身前。 “求求你帮帮我,就像制服严重一样。” 周拟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樊可许。 “让我彻底变成你世界的一部分。” “把我融合吧。” 第141章 解构 “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不死城会议室金碧辉煌,宛若一座盛大教堂,母神雕像张开双臂怜爱众人,雕像之下有一个趴在桌子上的瘦小的身影。 「山羊」变回了她原本的样子——顶着羊角的金色双马尾的小女孩,穿着一身黑色蓬蓬裙,背后背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镰刀。 她将被砍掉的脑袋放在脖子上,伤口竟然慢慢愈合了。 “不愧是罪孽。”坐在主座的樊诩称赞道,“不死之躯果然很好用。” “山羊,好久不见,身体还痛吗?” 「山羊」抬起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樊诩:“你说呢?!” “那只女鬼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骂骂咧咧的水女。”「山羊」气得捶桌,“烦死了!这批新人全都烦死了!” “呵呵。” 她旁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坐着一个全身蒙着酒红色布料的人,驮着高高的后背,完全看不出容貌。 “一打二,莉娜打不过很正常。” “国王,你别笑我。”「山羊」哼了一声,“是你你也打不过!” 说着,「山羊」挤到樊诩旁边,搭在他的腿上,对着幕布人挤了个鬼脸。 樊诩慈爱地抚摸着「山羊」脖子上的愈合线:“别担心,你无需处理她们,你的任务是对标枯蝶。” “枯蝶?”「山羊」乖巧地抬起头,“蝴蝶?蝴蝶!是那个长着很多眼睛的小蝴蝶!莉娜喜欢她,预言家果然不会欺负莉娜,把最漂亮的分给我啦!” 「山羊」亲昵地蹭了蹭樊诩:“等到莉娜变成母神之后,是不会忘记预言家的!” 樊诩轻轻一笑。 “不过现在还是坚守你的本质,做好梅花王后吧。 “呜……” “白衣。”樊诩转向一旁,季白衣已经在旁边恭候多时了,“如何?” 季白衣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小诩。” 他递给樊诩一块灰白画面的平板,显示的正是那间公寓。 真正的现实什么都没有变化,安静如常,只有周拟跪在镜头中,抓着自己的脑袋。 什么世界,什么樊可许,都是荒唐的玩笑,代替樊可许坐的地方只有那面厄墨琉斯镜。 “嗯。”樊诩毫不意外地说,“他维持这样多长时间了?” “一个小时。”季白衣回答。“你埋下去的炸弹没人动过,也没有爆炸。看来你的实验成功了,樊可许的意志是存在的。” “然而。”季白衣补充道,“一小时之内,他在公寓里自我挣扎了二十分钟,用剩下的时间冲出去砍死了八十个雾人。” “这场实验的成本太大。”季白衣说,“为了试探樊可许,你牺牲了一座城市?” “真厉害,意识在幻觉里,身体还能杀了我那么多雾人。”樊诩无视季白衣的质问,突兀地感叹道。 “你的雾人?”季白衣又反问,“这可不是你的雾人,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居身在不死城,那就是我的了。”樊诩笑着说,“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不死城对所有人施以包容。” “你变了。” “我没变,这就是慈爱的意义。”樊诩温柔地说,“包容,慈爱,拯救深陷困难的人,做到一视同仁,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啊。” 樊诩抚摸着身旁的小女孩。 “是不是,山羊?” “嗯——” “罪孽真是个天才。”樊诩转换话题,“改造法律与规章,哪怕是改造人的生命,这样有违规律的事情,他都能做到,如鱼得水算计那么多人。” “可是周拟不是。” 他俯视着画面里苦苦挣扎的周拟。 “厄命病人,至关重要的是什么?” “厄?”季白衣回答。 “是命和病。” 樊诩默默地说。 “他的人生轨迹命中注定,星轨是不会变化的,命中注定要生病。” “大脑被利益驱使,无论何时何地都在高速运转,强迫自己做出最优解,消耗了太多无用的聪明。” “最后死在生理机能上,是个人都躲不过的东西。” 樊诩说。 “心。” “他的心生病了。” “樊可许的意识存在对我们来说不是件好事,她一心想要站在周拟那里,只有身体放在不死城是没用的。” “可就因为她的身体在不死城,我们才能透过她的眼睛监视他。” “只要周拟回到副本,我就会拿着那件遗物,亲自坐实他杀人犯的身份。”樊诩说,“那可是介绍人的笔供啊,证明他在天堂集团工作过,他会直接完蛋的,也不枉我安排了这么久。” “到此为止吧,小诩。”季白衣伸手搭在樊诩的肩膀上,“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现在这样太痛苦了,别再用樊可许折磨他了。” “为了百人生还……”樊诩深吸一口气,“无人再度拥有死亡……”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平,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所有人远离「罪孽的诅咒」。” 樊诩的表情变得十分悲伤。 “我甚至牺牲了樊可,拉她入局。” “让被他改造过的所有人得以恢复正常,这是预言家的使命,也是不死城落下的孽。” “一直到我死了,也要恢复母神,拯救苍生。” 樊诩捂住「山羊」的耳朵,郑重其事地对着季白衣说。 “副本需要那个存在,有爱,包容,怜慈的母神,绝对不是被罪孽污浊的……平凡的女人。” “我知道……但是等一下。”季白衣指着平板,“你先看看他。” 樊诩原本的目光迅速地转移到了手中捧着的平板之上,就在那一瞬间,他脸上悲伤的神情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透过平板的屏幕,周拟正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毫不留情地一下又一下朝着厄墨琉斯镜猛刺过去。 随着周拟凌厉的动作,平板中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季白衣嘴唇微微颤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周拟……竟然敢下手杀了樊可许?” 这句话在空气中回荡着,带着深深的不解。 季白衣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诩,他发现了破绽,他把樊可许的世界解构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樊诩问。 “可许,求求你,把我融合吧。”季白衣复述。 “……” 周拟站直了身子,默不作声地去厨房洗了洗手。 倒在客厅中间的是从椅子上滑落的樊可许,被他砍得四分五裂的身体。 挤下两颗洗洁精,周拟简单地搓了搓自己的手,用凉水洗去了指缝中的血迹。 他又默默地拖了地,像回家一样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对着墙静静坐了一会。 五朵桔梗花分别被插在了樊可许的四肢和脑袋上,种在了阳台装着土的花盆里,随后被他搬到桌子上。 哀悼。 “平均一朵花的腐烂需要一到两天。”周拟说,“在这两天里,我回家,面壁思过,洗手,摆桔梗花,纪念你。” “我做完了。” “你拒绝了融合我,你爱我,我现在看到了。” “你是活生生的樊可许。”周拟看着桌上的花。 “如果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我期盼的,你应该是这样的,你是活生生的,平凡的人类的女孩。” “杀了这个平凡的樊可许,她的世界也就结束了。” “从这里出去直接变成现实,我就不需要回到副本了。” 地面震动,幻觉与现实进行交叠更替,周拟默默地闭上眼睛。 “谢谢你保佑我,可许。” “等着我。” “等我杀了他们。” “我会让你亲眼看见……” “独一无二的全世界。” “属于你的新世界。” 第142章 炸弹 雨停了,太阳还没有完全展露出来,宿中停留在一种人迹稀少的假象之中。 巷子,没开的门店,空旷的马路,不下班的红绿灯,暮蓝的天空,温柔的冷风,天空飘渺着淡淡的薄雾,尽显这座城市的包容。 热气化白从方思奇牙齿的缝隙间飞出,轻巧无比,又像早晨早点铺的白烟。 就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方思奇赫然感觉自己有些孤独。 美好的宿中,温柔地吸纳着每一个过往的人类,吸纳着煎饼摊的大娘,此刻被卡在铁丝网空隙下,正挥舞着前半身,她年迈的身体过于臃肿,一点都不方便从这个空隙里逃之夭夭。 长着鸡的脑袋的半身人将她的下半身如同吮吸毛虫一般夹在嘴里,直直地来了个腰斩,褪了骨头,好像卷了蛋液的煎饼皮。 大娘的叫声和手机铃来了个对穿,凌乱之中,方思奇接起电话。 “……怎么了拟哥?” “……方思奇。” “怎,怎么了拟哥……有话快说啊。” “拟哥……?说话啊?” “拟…”方思奇终于也忍不住,牙齿打着哆嗦咒骂道,“该死的,周拟,说话啊…求求你,别老吓我了。” 方思奇用耳朵贴近电话,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盖过了电子的杂音。 过了一会儿,流水声停了,换成了一阵剁着什么东西的声音。 咚咚咚,周拟说话了。 “你知道人的身体里哪个地方比较坚硬吗?” “哪里?” “头骨。” 周拟的声音一丝不苟,伴着他的说话声,菜刀落下的声音愈发剧烈:“脑袋。” 咚!咚!咚! 周拟一边抠着人头眼眶上的雾渍,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懈怠。 回到现实了,他缓缓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揉搓着自己那有些酸涩的双眼。 破碎的厄墨琉斯镜中倒映出了他真正的样子:一双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苍白的面庞,毫无表情地淌下一串湿漉漉的泪珠,和一株烧死的干草没什么区别。 公寓已经整个灰暗下来,一切都像往常一样,而镜子后静静地放置着一块看起来像是被强制时停的金属块,通红的数字停滞在倒计时上。 周拟侧头望去,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门也没关,花盆里种着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雾人的脑袋。 现实不过如此。 他把种着花的人头拎进铁盆里,搬到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接满冷水,用双手一下又一下,像洗菜一样清洗着这颗脑袋。 隔着铁砂网的窗户,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楼下的模样——成堆的尸体砌成一座座小山,陷入雾环绕的淡白色中。 周拟目光涣散地瞧着窗外,用肩膀夹着手机。 “脑袋是最硬的。”周拟慢慢地说,“你杀人的时候,千万不要从头下手。” “你要从脚开始,一点一点切断他的小腿,切断他的肠子,让血流到外面去。” 水声又至。 “留给他一双手,爬得越远,死得越痛。” “方思奇。” 周拟安静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我想到了一个拯救宿中的妙招。” “……” “不……周拟……” 方思奇承受不住了,趴在地上张着嘴流眼泪,口水,眼泪,汗水已然混合在一起。 脏乱的泥土混杂着他的唾液,除了蚂蚁在地上乱无目的地进行啃噬着血液的狂欢,他自己在一座高楼后苟延残喘,已经筋疲力尽了。 回避着他通话的严重正拖着一具具只剩一半的尸体,把他们和刚刚死去的大娘集中在一起,用「有义的火」烧了个干净。 “你知道吗……”方思奇崩溃地说话声断断续续,“现实被侵蚀了。” “我知道。”对面冷冷清清地回答道。 “那你还说!你知道那些人死前在和我说什么吗……!” “ ‘怪物在啃我的腿!’……他们还有痛觉,被活生生地啃死了!” “那你不是还活着么。”周拟也不避讳地继续说,“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吗,怎么今天不想听了,因为严重在你附近?” “方思奇,幼儿园的孩子还好么。”周拟问。 “孩子…孩子都……变成了羊一样的怪物。”方思奇回答。 “嗯,那就有必要了。”周拟说,“我有办法让他们都变回原状,你把免提打开。” “哦…,那我,打,打开……”知道周拟想让严重听见他说的话,方思奇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免提键。 “把宿中变成厄吧。” 周拟冷冷的声音响彻着角落。 “雾人才是不死城的最高项目,这是一种思想控制上的种类,在这世界上,思想可以决定一切。因此让所有人都变成雾人,无疑可以跨越很多阶级。” “厄……可以变成新世界,崭新的,美丽的,善良的…只要吸雾,只要活在幻觉里。”周拟冷笑,“思想之下,你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家庭还是家庭,宿中就还是那个美好的宿中。” “我有一颗炸弹,只要点开倒计时就能随时引爆,只要你们把人带到这个坐标点,就能把他们的脑袋砍……” “滚。” 对面传来了严重的声音。 “好死不死的周老板,全世界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严重沾着血的手抢过方思奇的手机,对着周拟毫不留情地骂过去。 “你在击垮谁的心里防线,方思奇吗?你喜欢玩死后重构论,为什么不用炸弹把自己先炸死?” “因为我宽容。”周拟的声音很冷静。 “我可以接纳樊诩对我做的任何事。” “当然别人也可以接纳我对他们做的任何事。” ??得一声,电话里发出了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严重,可以救救我吗。” 周拟的声音仍然平淡。 “接下来,我会把我推断出的一切告诉你。” “不死城致力于钻研改造人的技术,重中之重是雾人,照我说过的,凌驾于身体之上的永远是更可贵的思想和灵魂,无论罪孽想要做到诅咒副本还是现实,试验品最终都要经历精神摧残。” “试验品的末路不过就是中道崩殂或者成为功成名就者的垫脚石,但功成名就的人不是罪孽,不是樊诩,是母神,不死城随处可见的母神像,全副本最信任的那个母神。” “樊诩想复活母神,就会从她的思想下手。” “严重,我现在处于现实里,那个坐标点是我家。”周拟解释道,“我站在厨房里,洗干净了雾人的脑袋,发现它的头骨本身就是裂开的。” “我用刀劈不断,那便有可能是程序里变成雾人的必经之路。” “改造人类的大脑……多恐怖啊。”周拟安静地说,“……多便利啊。” “创造母神,用这样的方式给予母神思维,为的是什么呢。” “到时候全副本共用一个大脑……” “母神的大脑……” 周拟的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实在是太神奇了,不是吗。” “……这简直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奇迹。” “如果有了这条等级链,想要平复宿中的狂乱也轻而易举。” “把大脑以下的改造物吸引过来,接受雾人的侵蚀,用炸弹同归于尽吧。” “……” “炸了你家?你说的是真心话吗。”严重回复道,“你站在现实里说这些也不害怕。” “我不害怕。”周拟眼见着窗外,瞪大的眼角划过两条泪痕,声音渐缓,“我杀了樊可许……我杀了樊可许……我把樊可许肢解了……” “干脆一了百了,炸了它也好,我的过去结束了。” “严重,我在厨房的墙壁上刻了一串信号,证明我真的来了这里。” “半个小时后,我会炸掉这个地方,倒计时只有十秒钟,我会等你,想不想救宿中就看你了。” 周拟说。 “如果你不想分清楚我说的哪句话才是真话。” “那就在我彻底疯掉之前,夺下我的刀好吗。” 第143章 病人 “怎么才能做到引来那么多人。” 周拟主动挂断了电话之后,严重摸着下巴跟方思奇打商量。 “呃……严重。”方思奇的目光飘飘然,“尸体。用尸体的血腥味可以么。” “你想啊,我是风。”方思奇擦了擦汗水,“虽然威力不够卷起全城市的人,但至少卷十个还是可以吧,卷着尸体引到拟哥他家行不行。” “那我们要一路走过去。”严重皱眉,“没办法走副本那条捷径。” “嗯……”方思奇低着头。 “你希望的话,走着没关系。救人这种事……” 方思奇说。 “我也想参与一份。” “那就走。”严重说。 两个人按照方思奇的计划毫不犹豫地开始执行起来。 “且听风吟!” 方思奇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的风种力量,瞬间狂风大作,强劲的风力将地上几具沾染着鲜血的尸体卷至半空之中。 光靠这种奇特而又血腥的场景,成功地吸引了众多改造人的注意力。 半小时,还好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距离周拟家并不算太远,在方思奇巧妙地四处引怪之下,原本分散在各处的改造人们纷纷被吸引过来,数量越来越多,渐渐汇聚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 现在,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等着周拟引爆事先准备好的炸弹,就能给予这些改造人致命的一击。 “终于到了!” 方思奇低声说道。 趁着方思奇成功吸引住大部分改造人的间隙,两人迅速抓住机会朝着楼上飞奔而去,眨眼间便来到了周拟家门口。 严重心急如焚来不及多想,直接伸出手用力一推,没想到门竟然没有上锁。 “周拟……咳咳!”一股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严重猝不及防,被这股灰尘狠狠地撞了一下,顿时咳嗽不止。 待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却惊讶地发现周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里面。 严重伸出手试图去触碰周拟,他看见周拟缓缓转过头来,顶着一张无比憔悴的脸庞,就这样默默地望着他。 奇怪的是,周拟的两只手都被绑在了台岸上。 “你怎么……?”严重问。 周拟耷拉着脑袋,依旧是那副脆弱的笑容,没有说话。 “炸弹呢?” “……” “好奇怪。”方思奇说。“拟哥,你怎么被锁住了。” “我去看看。” 严重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朝着周拟走去,心里想着要赶紧帮他解开身上的束缚。 与此同时周拟也望向他,严重看见他的眼睛已经红得不像样子,肿得可怕。 严重心里一紧,凑过身去。 “……周” 可原本安静的周拟突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猛地张开了那张血盆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咬向了严重。 “周拟!!!”严重惊恐万分,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用力推向周拟的脸庞来阻止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当严重的手掌触碰到周拟的脸颊时,却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湿润。 “怎么回事?” 严重心中一紧,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站在面前的哪里还是那个憔悴的周拟,分明就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雾气、连脸部都无法看清的雾人!!! “啊!!!” 一旁的方思奇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叫。 他瞪大了双眼,满脸恐惧地指着那雾人大喊。 “灰尘是雾!是雾!!周拟在雾里混了土!!!!” 严重和方思奇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雾人是被周拟故意锁在了厨房里面,等着他们两个一步步走进他设下的陷阱里。 “我们被诓了!\"”方思奇惊慌失措地高呼起来,“拟哥跑了!” “周拟跑了!” “嘶……!” 严重被咬的肩膀处开始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疼痛,那种痛楚仿佛在提醒着他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 此刻,他明白之前周拟那通半梦半醒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雾气具有能够操控人的思想的能力,周拟正是利用了这点,先是用混着沙土的雾佯装尘埃短暂地迷惑住了他们两人,随后抓来了一只雾人锁在厨房里装作自己,就是为了等他们过来自寻死路。 雾人的速度快如闪电,眨眼间便已直直地朝两人猛扑过来,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人根本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他们瞬间就被雾人紧紧缠住,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脱身。 严重身上被咬破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流血,无疑像一块新鲜的肉吸引着一部分改造人疯狂地冲上楼梯,转眼之间局势扭转,两人就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岌岌可危。 被包围了。 这就是周拟想看到的。 冒着风险的怎么可能是他,死在这里的怎么可能是他。 严重抬起头,那信号是用鲜血写成的两个醒目的大写字母—— 「s。」 「b。」 “如果你不想分清楚我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就在我彻底疯掉之前夺去我的刀。” “炸弹……拯救宿中,同归于尽?”严重绝望地苦笑起来,“他的计划没有出错,只是没有那颗炸弹。” “他又在装,用樊可许当挡箭牌,用平静当挡箭牌,他不害怕,也不想炸掉他的过去,原来他想杀的不是改造人……是我们。” “怪我,我总是不想彻底放弃他。” 眼见怪物越来越近,两个人都在绝望之下迫于压力用身体死死地顶住改造人的袭击。 “他想杀了我们……” 方思奇的眼睛睁大得可怕起来。 “拟哥……想杀了……我吗?” “他,想杀了我吗?” “……” “他想杀了我!!!”方思奇尖叫起来,“杀了我!?杀了我!!!” “周拟!周拟啊啊!周拟!!!” 方思奇抑制不住地发疯了。 “操,混蛋,混蛋!!!去死吧!!” “去死!去死!去死啊!!” 方思奇的眼泪喷涌而出。 “我们的命到底对他来说算什么啊!” …… “小诩。”季白衣紧紧皱起眉头,面色凝重地向樊诩汇报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一大半经过改造的人正朝着公寓方向涌去了。” 他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紧接着说道:“至于病人......” 季白衣的话语尚未说完,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不死城值班的员工猛冲而入,来不及站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惊恐之色。 “出事了!大事不妙啊!!!”员工颤着声音喊道。 不死城会议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片死寂,只见员工大口喘着粗气,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门外,结结巴巴。 “有个疯子……有个疯子扛着炸弹闯进了不死城!” 话音未落,他手忙脚乱地操作起一旁的设备,迅速调出监控录像,将其中一段关键的片段播放给樊诩观看。 屏幕上的画面略微有些模糊,但仍能清晰看到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而过。 他手中紧抱着一个闪烁着寒光的炸弹盒子,唯独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冲到不死城门前,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水果刀疯狂地捅刺着负责看守难民通道的守卫们。 第一步,砍了他们的小腿。 第二步,切断肠子。 疯子朝城内跑去,只留下两个看守用手艰难地支撑着上半身爬行。 在地上留下两条浓浓的血痕。 难民通道的门口刹那间鲜血四溅,惨不忍睹,而这个恐怖的身影在冲破重重防线后,眨眼之间便冲入不死城,随后彻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这个疯子太聪明,……别的摄像头全都找不到他!!” “完了……小诩。”季白衣望着屏幕中的画面渗出了汗,原本还算镇定的语气突然间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周拟。” “这是周拟。” 季白衣愣愣地说。 “他生气了,要用你的炸弹和不死城同归于尽。” “病人疯了。” 第144章 无名 不死城因为改造人的出动,此刻变得空荡万分,周拟躲过了一众追查,蹲在了主城的草丛后面。 他刨开土把炸弹埋了下去,找了根细微的线,吊在旁边的雕像上。 那雕像的手摇摇欲坠,被周拟的细线无形之中与后门牵连起来,一张薄薄的刀片就藏在雕像的袖子里。 只要有人从后门进到不死城的主楼,一开门,刀片就会割断细线,雕像的手就会准确无误地砸在埋在土中炸弹的引爆键上。 只需要十秒钟,连人带楼,尸骨全无。 雾,不死城的上空满满都是雾。 周拟止不住地咳嗽,扯下绷带堵住自己的鼻子。 他脑子里的声音错综复杂。 “我已经把所有摄像都切断了。”其中周难壹在脑海中回应周拟,“你别做傻事,现在炸掉不死城得不偿失。”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周拟冷漠地回应,“我这是在自保,我在回击我应该回击的东西!” “流区的技术现在转不到我手里,我等不了,我等不下去了……”周拟借着程亦然给过的地图找到了樊诩办公室的位置,用手撑在桌面上。 他像疯了一样翻着樊诩办公室里的抽屉,一张一张的废纸往外扔。 名单,报表,周拟翻来覆去地寻找樊诩的抽屉、柜子、一切能打开的东西,均无所获,无论他怎样努力地寻找,结果却始终令他大失所望。 “我现在在樊诩眼里是什么样的呢……不择手段只为了以牙还牙的神经病?”周拟咬牙切齿地翻出来最后一张不死城的报单。 周难壹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樊可许。 “小周哥,不可以憎恨别人哦。” 雾的杀伤范围的确不小,除了能让严重和方思奇死无葬身之处,还能把他也牵连其中……他的大脑在不知不觉间也被雾冲乱了。 周拟咬着牙,管不上胡乱变化的声音:“可是我忍不了,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 盛怒之下,他一把抓起樊诩桌上的文件,双手猛地发力,将它们狠狠地撕扯成无数碎片。 “他的图纸都放在哪里了?!这不可能啊!连保险箱都没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想要什么?”樊可许的声音又变回周难壹说道,“你想提前拿到流区的技术?真是疯了。” 突然樊可许的语气又带着不满。 “真是的,我不能每次都平白无故地帮你呀,真讨厌,小周哥,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想要什么?” “周拟…时间有…速战…你好讨厌!不许炸别……不死城要炸……樊诩就快带人……” “吵死了!” 周拟暴怒。 “我想要你,要你行吗?!” 周拟挣扎着拉开最后一道抽屉,里面只放着一个背对着他的相框。 “不对,我想要……” 翻过来一看,樊诩和季白衣分别站在两侧笑的灿烂,中间有一个黑头发的身影被抠掉了脸。 「致我们亲爱的罪孽……」 鬼使神差地,周拟将其塞进了口袋里。 “我想要不死城最尖端的东西,我想要那颗‘大脑’。” 周拟一拳头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强制让自己的大脑进入冷制。 实在不管用,他就去抠自己身上的烂肉,一节一节拽着血往下撕。 只有巨大的疼痛才能让他在混乱中保持清醒,他一直都知道。 “呃,呃……我叫周拟,23岁,说话的人是周难壹,不是樊可许,我来不死城是为了找技术,对,技术,凌驾于改造身体之上的,创造思想的技术。” 他对着自己复述了一遍。 “没错,记着这些就行。” 周拟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用手抠着桌面。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随手把相框放了回去,没想到竟然往下沉了一下,好像本身就有一个卡口,樊诩的桌子下面慢慢地张开了一个口子。 连老天都在回应他。 是暗道。 樊诩的办公室里有一道暗道。 “你帮我看着点,我下去。”周拟再三嘱咐周难壹,张望了四周确认无人后爬了进去。 昏暗的地下室居然如此庞大地呈现在他眼前。 沾着灰尘的白纸已经脏的不行,贴满了整个地下室。 周拟眯着眼睛摸索着那些纸张,发现密密麻麻地依稀可见写着不少东西。 他想要辨别其他的纸张,发现或多或少都是人体报告。 其中有一张最显眼。 “异能提取实验报告,蒋然。” “代号,「虫」,异能,「雾」。” “异能是雾的玩家,姓蒋?” 周拟刚要上前查看那女人的样子,突然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 周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猛然一抬头,转身一看是一个身材高大威猛、近乎两米高的男人,将他整个人都完全笼罩在了巨大的身影之中。 “……无名?” 周拟情不自禁地低声呢喃,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在何桥村的窑子里遇到过的那个能够徒手将兔子扔出去老远的男人。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逐渐重合起来。 无名依旧沉默不语,略显凌乱的刘海低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周拟不含糊,立刻攥紧刀柄冷下脸,却不料被无名一拳擦脸而过,把刀震在了地上。 无名飞速冲过去,想要抓住周拟的手被他一个躲闪扑了个空,一拳砸在墙上。 周拟一个快步捡起地上的刀黑着脸就往地下室的出口撤退。 他亲身领教过这家伙的力气,如果选择在这里与无名正面硬拼,那么毫无疑问,自己最终必然会命丧于此屋之中。 “你怎么在这。” 可是黑暗之下,无名的表情没有波澜。 “……为什么在这里。”无名重复着周拟的话说。 “别诓我。”周拟阴狠的语气不改,“我先杀了你。” “失败品。”无名补充道,“雾人。” “……” 无名低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攥了攥拳头。 “刀。” 他看着周拟右手里的刀。 “无名是谁?”无名才反应过来,撩起刘海问周拟,“你第一句话说的。” 周拟不可思议地看着无名。 这是个傻子?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 “代号呢。” “无名。” “那你还问我无名是谁?”周拟挑眉。 “无名是没有名字的意思。”无名说,“我没有名字。” “哦。”周拟抿着嘴角,往前走了一步 “病人。” “你可以叫我周拟。” “五百块。” “什么?” 无名突然张开嘴,指着周拟的脸。 “何桥村,五百块。” “因为五百块,被鬼追了一路。” “你在说什么啊。”周拟依旧笑呵呵地说,“我叫周拟。” “五百……” “周拟。”周拟的气压很低。 “哦。” 周拟定睛一看,看着无名的发间丝丝缕缕仿佛黏着什么东西。 他走上前,用手指捏了捏他的发梢,是一股湿漉漉的白色黏状物,瞬间领悟到了无名先前的意思。 “这是雾。他们对你做过什么?你是个有意识的改造人?”周拟抖了抖手。 “原来那是改造……”无名回答,“他们说我是失败品,因为我的头还完好无损。” “……” “我走丢了。”无名说,“迷路,在任何地方。” “我走了很多地方,又回到这里。” “……” “呃!” 周拟忽然蹲下身子,痛苦地捂住脑袋。 “跑!跑!”他脑海里樊可许的声音变化不断。 “又开始了……”周拟攥着自己的头发往外扯。 他低下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上竟然长出了樊可许的眼睛。 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一手一只。 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后砰得一声被无名一脚踹在了肚子上,喷出一口黑血,磕在地上。 “你中毒了。”无名站在他面前。“在很久以前,现在闯入雾区必死无疑。” 周拟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仰起头。 “唔……呕……” 他嘴角渗着粘液般的黑血。 “为什么……?” “你已经能在这里看到幻觉。”无名说,“他们实验我的地方,绝不允许有任何活着的生物。” “那……之前就是……” “为什么,我中毒了这么久……”周拟捂着肚子疼得生理性流泪,保持着思考,“不应该……超过两个小时。” 他强硬着身子,竟然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了。 无名躲开了身,让周拟看清了地下室其他地方的样子。 一座形如缝纫机一样的老式机器,不过比缝纫机大了几倍,足以躺下一个人,如今中间的床已经锈迹斑斑。 给雾人切开脑袋用的? 滋……滋……机器上的小屏幕发出了短短的电流声。 “你好,病人。” 樊诩的声音出现在这个灰色的小屏幕里。 周拟没有说话。 “别担心,大胆呼吸,我并不知道你在哪里。”樊诩的声音继续响起,“此时若意识清醒,恭喜你,周拟,你比我预想的「病人」更狠。” “关于你想知道的不死城的秘密,我希望找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告诉你。” 樊诩说。 “关于母神,关于改造,关于罪孽和预言家,医生的故事。” “我已经借「黑白小丑」的手给你的朋友们下了邀请函。”樊诩声音温柔,“你有充足的时间执行你的计划,今天下午三点,我在教堂门口等你。” “还是老地方。” “你以为我真的会去么?”周拟喃喃道。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樊诩的声音顺利地接着他的话说,“星轨不会出错,无论命运迟到多久,公寓楼终会坍塌。” “而你并不知道那颗炸弹是真的还是假的。” 机器里传来樊诩打响指的声音,灰色的屏幕上瞬间出现了樊可许的脸。 接着,樊可许的脸庞瞬间被从脖子里长出来的花苞吞噬,整个脑袋变成了一朵白花。 “花精。”无名横插一嘴。 “真正的炸弹又在谁的脑袋里。”樊诩说。 第145章 杜付裕 “很遗憾。”季白衣一脸凝重地坐在教堂一旁的椅子上,“周拟最终还是把炸弹给引爆了。”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的樊诩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 “看来他根本就不想跟你谈任何条件,小诩。”季白衣轻轻叹了口气。 “嗯。”樊诩随口应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那高高在上的十字架上。这座十字架是刚刚经过重建后的新版本,已经改去了桔梗花的装饰,现在散发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 “换作是我的话,恐怕也会选择试一试的。毕竟对于他来说,那颗炸弹究竟是真是假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 “既如此,何不放手一搏呢。说不定还能搏出一线生机来。”樊诩若有所思地笑道。 “绝处逢生,富贵险中求。” “只可惜是一颗哑炮。”季白衣摇了摇头。 樊诩却显得不以为意,他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自己笔挺的西装,慢条斯理:“不过,有勇气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他用锃亮的皮鞋重重地跺了跺地面,随后低下头轻笑起来。 “病人,值得表扬。” “能比做缩头乌龟好上一万倍。” “……” 地下,周拟艰难地啐掉了口中的最后一口鲜血,然后强忍着腹部的伤痛,重新将身上已经松开的绷带紧紧地系好。 他一遍又一遍翻着地下室为数不多的几张实验报告,拳头越攥越紧。 除了标题和姓名代号等是文字以外,其他的内容都被各式各样的英文符号代替了。 不知道谁留下这一套毫无根据的用法,不过周拟还是在凌乱的大字之间看懂了个大概其。 单词的首尾四个字母连在一起作为一个新的个体,加了一点代码的常用语,不过只是一个大概规律,会有个别的字母掺和进去,这些东西构成了一种新的语言体系,加以保密使用。 “异能提取技术,实验体001:蒋然。” 周拟虚起眼睛,咬着指甲解读出纸上的东西。 “可以连通两个世界的纯白色气体,遇水则变得粘稠,经实验得出大量吸入可致人在长期中死亡……” “原有用处:致幻,以001为中心五十米内思想体陷入固有幻境中……基于思想体原本的家庭、背景,产生出不同的致幻效果。” “实验体001经过量耗损死于7月7日,其亲属已经被列为掌控范围。” “……” 周拟只挑了几段重点仔细看了看。 最后,这份报告被打了个一个大大的s做记号。 “我现在必须得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周拟揉着脑袋,把报告叠起来揣进口袋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而且,这件事跟你也有关系。” “什么?”无名满脸疑惑地问道,他用迷茫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周拟,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表情中解读出他话里的意思。 周拟抬起头来,目光与无名交汇在一起。 “你有去过现实吗?” 无名微微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现实是什么地方?” “家。”周拟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两个字所蕴含的情感全部吸入肺腑之中。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柔和,开口解释道,“那里是所有拥有归宿的人类最终都会回去的地方。” “无论他们在外漂泊多久,历经多少风雨,只要心中有家,便始终能找到归航的方向。” “加……是什么副本?” 无名那张原本迷茫的脸上此刻更是布满了问号。对于这个从未听闻过的词汇,他感到无比费解。 周拟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耐心地说。 “它不是一个副本,而是全世界最安全、最温暖的所在,是你可以永远依赖和信任的地方。” “会有很多和你有联系的人在一起。” “每个夜晚,都不是一个人,会有别人为你点出来的灯火将黑暗吞噬。” 说完,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眷恋。 “加……” 无名沉默片刻后,努力模仿着周拟的发音,喃喃自语。 “是草垛……?”无名说,“我睡觉的地方。” “棉花。”周拟说,“家没有那么冷,柔软得像棉花。” “加……家。我需要家。”无名断断续续地说。 “可是我的家要被炸了。” 周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忧虑。 “再也回不去了。” “……” “不过。” 下一秒,周拟一改忧伤,满怀期待地看着无名。 顿了顿声音,他试探性地问。 “你想和我们一起在这里组建一个新的家吗?” “新家……人类的家?”无名眨了眨眼睛,“刚才的那个女人,她也是人类,还有你,你叫……周拟。” 周拟微笑着点了点头,认真注视着无名。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那么痛苦吗?” “就是因为她是人类。” 周拟无奈地笑。 “人类总会为了人类悲伤。” “你想成为人类吗。” “成为人类,就不用担心刀砍在你头上痛不痛了。” “人会直接死掉。”周拟笑着说。“很幸福吧。” “……” 这么说着,周拟趁热打铁,朝无名勾出小拇指。 “我要家。” 无名愣了一会,用一只大手捏住了周拟的拇指。 “不是这个意思。” 周拟勾了勾小手指。 “是这样。” “这是人类的契约方式,名字叫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的新家叫「厄」。” 周拟好像抛弃了先前一切的疼痛,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勾住杜付裕的手指。 “一百年太长。”杜付裕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活那么久。” “五十年。”周拟改了措辞,“拉钩上吊,五十年不许变。” “人类么,感情这种东西很简单。” 周拟说。 “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名字就够了。” “无名太难听了,换一个名字吧。” “叫杜付裕怎么样?” “肚……” “杜付裕。” “我的名字,杜付裕。”无名指着自己的脸,紧身衣下结实的胸膛一伏一伏。 “就是,富富裕裕的意思。”周拟手里转着刀,“人类都希望这样。” “家庭富裕,亲人富裕。” 周拟刻意保留了长寿的愿望,看起来无名不太想让他自己长寿。 “一个名字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开始。” “需要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喊出你的名字。” “杜付裕。” 周拟说。 “你能听懂我的呼应么?” 第146章 下棋 下午三点,教堂台子上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盖着酒红色幕布的人,偌大的盖头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男女。 长长的袖子一挥一跳,一首悲腔从生红的舌头中挤出来,唱出来的戏韵哀转久绝,就像两只扑了火的死蛾。 “预言家好雅兴。” 不知何时周拟已经出现在教堂门口,赤条条干净的一身,两只手空空如也。 午后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深长,一直拉到背对着他听戏的樊诩身上。 “你来得很准时。”樊诩头也不回地望着教堂台,“来了就是朋友,今天我只想喊你周拟。” “好啊。”周拟笑出了声,径直走到樊诩身边坐下翘着二郎腿,后背挺得笔直。 “在教堂听戏,雅观吗?” 樊诩勾着嘴角:“当然不。” “只是如今的不死城也没什么好崇拜的了。” “我也喜欢听戏。” 周拟笑呵呵地看着台面,夹着腔调顺着台上的声调提了一个度,听起来更渗人。 “梨花儿开来,拭泪满怀,梨花儿谢了,…贪一点儿爱。” “诡谲。”樊诩给了评价。 “嗯。”周拟笑着接受了,指着台上的两人“这是……新娘子和新郎,负心郎娶娇娘。” 只见那形态娇小的身影作为女人袅袅婷婷,尤其是那双涂满了鲜艳红色指甲油的玉手,宛如盛开的兰花般娇嫩柔美,轻盈地迈着如同鬼魅一般的步伐,在半个场地上飘忽游荡。 男人模样大腹便便,好像做了个官,站在另一个半场,扑通就给他老婆跪下了。 “鬼——呀——!” 他洪亮的嗓门唱出来时当即转了个弯,将头扭向观众台,绝望地将一只手抬在半空。 “我那——苦守多年的娘子,是只鬼呀——!” 噗呲! 女人一阵沉闷的低吟,那锋利的指甲轻易地穿透了男人的身体,鲜血四溅而出。男人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缓缓倒下,没了气息。 “新婚之夜,他才惊觉自己的妻子早已变成了鬼魂。”一直静静地坐在台下欣赏着这场表演的樊诩轻声感叹道。 “他的妻子苦苦等待了整整三年,最终却换来了如此悲惨的结局,真可谓是世事无常,正如那月亮也有阴晴圆缺之时啊。” “真是呢。”周拟应和道,“滥俗的悲剧。” 他侧头看着樊诩。 “你想找我玩什么?” “玩什么?”樊诩笑着摇摇头,“我岁数不小了,玩不起什么,只是叫你来下下棋罢了。” 樊诩说着站起身,两只手挥开,演员便起身跟着他的动作谢幕,巨大的十字架像门一样慢慢打开来。 “还有这种事。”周拟微微挑起眉毛,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 “多亏了你。”樊诩和蔼地说,“要不是你把这烧了,我还没机会修复这扇门。” 走入门内,那是一座类似先前塔状一般巨大的筒楼,原来教堂之中还藏着这么一个偌大的空间。 可是他们却位于二层。 周拟朝脚下望去,地板是由玻璃铺成的,中间摆着一张桌椅,中间放着收音机,刚好方便两人对坐。 “哦。”周拟恍然大悟,“这可有意思了。” “人命局。”周拟饶有兴趣地问,“人头数怎么算?” “不死城只有三个人,不过足以迎战。”樊诩笑着说,“恰巧厄也有三个,刚好。” “你对你妹妹还真关照啊。”周拟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承让。” 他一脚跺在地板上,叫玻璃之下的人都吓了一跳。 “老大!你还活着!” 玻璃下的程亦然立刻意识到他老大的呼唤,喊了起来。 只不过这声音是从收音机里传来的。 “我当然活着。”周拟回答他,“我不仅活着,心情还好的要死。” “怎么,程亦然,你很失望吗?” “哪有哪有……等这么久小爷都快憋死了,你再不来我们三个就要闷死在这里毙命了!” “下什么棋呢。”周拟转过来问樊诩,“五子棋?围棋?象棋?” “都不是。”樊诩说,“这些对你来说太没难度。” “玩数独吧。” “啊。”周拟眨了眨眼睛,“拆了四肢凑格子的数独?” “当然不会。”樊诩解释。 “下面每一个人的初始位置是随机的,可以在格子中的任意一个地方。” “一共是100x100,每格边为0.5米。” “看见横行和竖行标注的数字了吗,周拟?” “嗯?” “那就是身为掌局者的我们要做的。”樊诩的眼镜闪着光,“利用手中的三名队员完成涂满格子的要求。” “只能走局内,不能绕边作弊,走过即为涂完。” “还需要我过多解释吗?” “不用。”周拟笑着说,“比如横行标注(2,2)意思就是这一行里面会有两个——由‘两个个体格子’组成的团体,团体之间不能相连。” “没错。” “嗯……”周拟摸着下巴端详了一会。“好玩,不过不太公平。” “哦?哪里不公平?” “你的规则没说完。”周拟替樊诩补充,“我不问你不说,失败了怎么办?” “如果中间空着的无用格子被踩中会怎么样?” “没有积分制,那就会死,对吗?”周拟眯着眼,“炸飞?还是说下面有岩浆池?怎么说都是个比异能的局。” “谁的异能足够厉害,谁就能在保证不动本体位置的前提下涂更多的格子。” “呵呵。我家的好孩子们啊……” 周拟双手插兜长叹一口气。 “可不合适冒这个风险,樊诩。” 他低着头和三人对望。 “怕是做不到吧。” “……” “李栎,你能做到吗?”周拟静静地开口询问道,“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迈过三米的长度踩在该踩的格子上。” “我……”李栎的声音渐小,“不能。” “童童,你能做到吗?” “……” “不能。” 蒋欣童回答。 “敢问预言家。”周拟说,“格子之下是什么?” 樊诩抿起嘴角。 “小型地雷。” “足够炸死一个人。” 周拟听闻耸耸肩,一脸懈怠地略过樊诩,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上去。 “那可以开始了。” “周拟?!”蒋欣童在玻璃下大喊,“这样做明明是为了跟他算清楚账!这种游戏根本玩不下去啊!” “存在即合理。”周拟改变了原先的说辞,“团队嘛,总是循环体,每次只死一个人的话就没有疑虑的必要了。” 说罢,他还不忘招呼着樊诩过来。 “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向来是最不在乎的。”周拟打趣道,“预言家当真是预言家,什么都算得一清二楚啊。” “说笑了。” 樊诩绅士地坐在周拟的对面。 “我只是拿出了对贵客的最高礼节。” “对你。” “对厄。” 第147章 掌局 游戏正式开始。 那密密麻麻的格子宛如一张巨大而精密的网一般,被平整地铺展在眼前。 原本还站在一起的三人身影竟渐渐模糊,直至完全消失不见。紧接着,他们的身形却又突兀地出现在了那张仿佛无边无际的“棋盘”之上。 “草!”程亦然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这是什么鬼地方?也太犄角旮旯了吧……我特么离右边居然就只有区区两格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向自己所站立的位置——从下往上数第 14 行、第 98 列。这里横竖标注的都只是一个个简单的数字,周围可供他自由行动和施展拳脚的空间实在少得可怜。 再看另一边的李栎,情况似乎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他所处的位置相对来说较为居中且偏左下方一些,具体坐标是第 38 行、第 20 列。 在这里,那些连成片的格子好歹不再仅仅局限于个位数,而是变成了两位数。如此一来,尽管依旧不算宽敞,但好歹让李栎勉强拥有了些许可以活动的余地。 最幸运的是蒋欣童,当她睁开双眼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被随机分配到了整个网格的正中央位置,得天独厚。 竖线上直直对准她的只有一个数字:99。 “真幸运啊。”樊诩望着下面的局面微微笑道,“这一趟线她可以随便走动了,不愧是枯蝶,天意选中的。” 樊诩随后望向没什么表示的周拟:“你做先手。” 周拟挥了挥手,示意蒋欣童往前走。 “取98留2。”周拟下令说,“留首尾。” 蒋欣童向前走了五格。 “该我了。” 樊诩打了个响指,不死城三人的身影才随后出现在棋盘上。 「山羊」突然毫无征兆地笔直出现在了蒋欣童面前的格子上,二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个面对面。 “小蝴蝶!”「山羊」那双碧绿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兴奋光芒,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起来。她那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随风舞动,身后背着的一把超高镰刀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晃晃悠悠。 蒋欣童满脸惊愕,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金发小女孩。 这是谁?干嘛这么叫她?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樊诩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面,语气平静地说道。 “山羊,向前三步。注意,要越过蒋欣童。” 听到指令后的「山羊」犹如一支离弦之箭般猛地发动攻势,径直朝蒋欣童猛扑过去! 可惜蒋欣童反应极为迅速,只见她身形一闪,脚步轻盈地向后撤去,同时在原本所在的格子内灵活地倾斜身体,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山羊」来势汹汹的攻击。 这一幕就像山羊的角撞击与其擦肩而过的蝴蝶。 另外两名不死城的精英成员也悄然现身于格子之中。 就是方才在教堂里表演时披着布的两位演员,其中一人出现在了程亦然所处直线的最上方位置,另一人则出现在了李栎身旁直线的中间偏上处。 79行98列和45行21列。 “不赖么。”周拟摸着下巴,“她的异能是什么?头锤?” “哈哈哈哈哈哈哈。”樊诩笑出声,“待会你就知道了。” “下一个想让谁出手?” “嗯……”周拟佯装思考。 “如果要比完成度,选谁都一样。” “只可惜预言家第一步就选择回头,我不能不跟啊。” “周拟。” 樊诩说。 “我没有回头,从方向上讲,那就是我们的前方。” 蒋欣童走过的五个格子连同她第一步刷新的地方,六个格子全部被涂成了黑色,而「山羊」则朝着她走过的方向进发,在原本涂好的格子上又走了三格。 “那就是对输赢没有意义咯……”周拟安静地道出真相,“数独游戏的输赢,不在于数,反而在人。” “谁厮杀,谁逃避,谁赴死,谁能站到最后。” “你在借我当诱饵预演决赛啊。”周拟的食指轻轻敲着他的下巴,“那就不对了,这不叫策略。” “你是个不合格的掌局者。”周拟阴冷地笑出声,“作为第一公会却只将目标放在你觉得有竞争的对手上,何况还是一个兴起不久的小公会。” “没准会被别人钻了空子。”周拟轻飘飘地补刀,“输得在想不到的地方上。” “我是一个很执拗的人。”樊诩只是不经意地接口,并没有被周拟激将,“赎罪者罢了,本身就不会考虑输赢。” “哦?”周拟满不在乎,“那倒显得我很咄咄逼人了。” “李栎,向右走10步,接应童童。” 李栎横向标注为:20 15 23。 “周拟。”李栎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我在20列上,如果十步之内存在间隔怎么办?” 虽然十步范围远小于一行内存在的安全格数,但如果左边全都是安全格子,李栎现在的位置便是二十之内最后一块安全格,往右一步都会踩到地雷爆炸。 “那就死。”周拟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一步是地雷的概率太小,踩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等着收尸吧。” “机会不就是试错来的么?李栎。” 李栎咬着牙向旁边跨了一步,当真没死。 他抬头看见楼上周拟冰冷的目光,身子一颤。 “真幸运。”周拟才露出微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接下来才是我要小心的时候。”李栎冷下脸看着他横向可试探的格子已经为数不多了。 他走过了11格,现在距离15已经很近了。 如果这是十五个格子连在一起的团体,他无法判断最左边是否还有好格子,也无法判断下一步会不会走到第16格上。 随着樊诩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离李栎最近的红布人原地不动,反而是靠近程亦然的动起来了。 “妈啊!”程亦然一声惊呼,“老大你不管小爷的死活吗?!我这么危险为什么不让我先走!小爷跳远技术可没那么好啊!” 那红布盖着的明显是扮演丈夫的人,此刻丢掉大腹便便状的假肚子,整个人瘦下来不少。 “程亦然啊。”男人说,“叛徒还想活多久?” “呵。”程亦然一听这声音挺直了身子,“爷当是谁呢,比你活得久不就行了?” 他唤出棍子。 “给你个机会离小爷远点,否则老子一棍挑开你的盖头,让你丢一辈子的脸!” 楼上周拟托着下巴笑意满满:“人家听的是预言家的命令,你也管上了?是在暗示让我去单挑预言家吗?” “额不不不……”程亦然马上谦卑了一个度,恭恭敬敬地朝他老大鞠躬,“小的不敢。” “但还是会撬开他。”程亦然咯咯笑。 说罢,他用棍子抡在身前,右脚蹬地,仰天长啸。 “这种狗屁规则爷都看懂了,不就是看谁干得过谁么,在场哪个人打得过风流倜傥的小爷!” 程亦然压低了声音,躬下身子,语气变得犀利认真起来。 “只要老大一声下令,我下一秒就要了你的狗命。” 第148章 义 挤上公寓的雾人越来越多,迷茫之中,严重抵挡着改造人的手时刻都没有松懈过。 方思奇的风在如此狭小的房间里竟也无济于事。 “早知道你就不该来救我了!”方思奇说,“只有我一个人死了不是很好吗!被那个山羊吃了又怎么样……到现在连你也……” “这是我应该做的。”严重目光暗淡,“无论如何,我都会走到这一步。” “审查,调明,协会里的大家都在这么做。” “第一时间冲出去,冲进重灾区。” “大家嘛,都有根系的亲人,都长着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是从副本闹出来的,我们有义务帮助无辜者。” 严重闭上了嘴,看着远方。 “可是,我现在……” “还是只能做到把他们的尸体烧毁,我总是离真相晚一步。” “父亲……” 他双眼迷茫,似乎明白周拟看见厄墨琉斯镜时的感受了。 眼前堆积如山的恐怖人头,密密麻麻地将他和方思奇紧紧包围起来。透过层层叠叠的白色雾气,那微弱而遥远的阳光艰难地从公寓狭小得如同缝隙一般的窗户里投射进来,恰好洒落在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上。 这是一抹夕阳。 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光芒,既有着温柔如水的暖意,又隐隐透露出丝丝血腥的气息。 严重眨了眨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些人头竟然逐渐有了面庞。 是阳光驱散的雾气吗?迷雾之下的怪物们并非长着恐怖的面容,而是一个个面色慈祥,活灵活现的活人们啊。 是啊。 本身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人啊。 严重瞪大双眼,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明白从前周拟那痴呆的神情绝非伪装,而是源自内心深处最真实、最强烈的震撼。 仿佛眼前所见之物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就像是突然见到了早已逝去之人重新出现在面前那般不可思议。 在那一群逐渐被夕阳余晖所吞没的雾人群体中,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那是他的父亲。 严厉。 而且,还是那个年轻时的严厉,其容貌永远定格在了严重儿时的记忆里,那时的严厉警官正值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浑身散发着一股朴实的气息。 只见严厉高高地举起手臂,动作恰好拦住了从窗户洒进来的那一抹残阳,他宛如将整个太阳稳稳地捧在了手心中,而那璀璨的光芒也顺势投射进了严重的眼眸里,刺痛了他的双目。 在这众多的人影当中,严厉显得如此出众,犹如一根顶天立地的支柱般屹立不倒。 这便是「义」。 严重自始至终引以为傲的东西,来源于他父亲身上的血脉。 “爸爸……”严重颤抖着嘴唇,发出一声既充满试探又饱含畏惧的呼喊,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歉意。 “你来接我了。”他喃喃自语道,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此时的严重已无暇顾及其他,因为身上的累累伤痕正被那些穷凶极恶且失去理智的改造人疯狂地撕咬和啃噬着,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之火正在一点一点熄灭,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 他只能尽最大努力护住方思奇,给他留去逃回副本的机会。 “爸爸,对不起……”严重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我没能保护好大家……” 这句话伴随着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那颗破碎不堪的心上。 听见严重这样喃喃自语,一旁快要挡不住泪水的方思奇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干什么!严重你醒醒!那不是走马灯!” “是幻觉!是幻觉啊!!你的父亲怎么会在这里啊!” ……对。 严重恍然。 “幻觉……一切都是别人看不见的幻觉……” “我的爸爸怎么会死在雾人里,这不可能……” “……我的「义」还没有结束。” “我们要找机会一起回去!”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的方思奇叫嚷着,“回副本的坐标是……” 当他刚准备说出回副本的具体坐标时,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不对……” “不对……”方思奇的表情突然开始变得绝望,原本就已经干涸的眼眶里,竟然又有一滴泪水缓缓滑落下来。 “副本的大门,被锁死了。” 方思奇睁着空洞的眼睛失魂地说。 巨大的绝望之下,严重选择闭上眼睛。 借着夕阳下的幻觉,他看见新世界的大门,宏壮,又令人生畏。 走进去就像上了天堂,从此摆脱一切痛苦和烦恼。 紧闭着的大门的另一侧,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高个子男人,一只手臂紧紧抵在两扇门的把手上,如同钢铁铸就的堡垒一般坚不可摧。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以至于连门内那些急于出去的人们都对他无可奈何。 “周拟说,不许开门。” 男人张开嘴巴,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婴儿蓝的眼睛此刻显得黯淡无光,毫无生气,好像他只是一台执行命令的机器。 “活人不许进来,死人不许出去。” “……” “我的「义」还没有结束。”严重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对方思奇说,“一定会再开门的。” “方思奇,用风把你自己保护好。” “严重……” 方思奇瞪着眼睛。 “你要干什么……可不许唬我。” “我想到了一个拯救宿中的妙招。”严重吐出一口浊气,“你先用风把雾带走。” “我不信!”方思奇大叫,“你又学那个人渣!” “怎么会。”严重笑着说,“我可是严重。” “全世界最不会骗人的严重。” “等我们回了副本,你就从厄退了吧,我帮你另寻出路好不好?” “那……” “且听……风吟。” 方思奇念叨着。 「回过头来,风吟,你的希望是?」 “我的希望……”方思奇说,“用风把雾带走,让我们两个活着回到副本去。” 「我听到了,你的希望,把雾带走。」 从方思奇脚下刮起一阵细风,卷着缥缈的雾飘向远方。 “……火。” 二话不说,严重闭着眼睛开口。 “熊熊燃烧的火……永不止息的火。” “严重……” 他不顾方思奇的呼唤。 “火会烧尽一切「不义」。” 「我听到了,倒吊人,回过头来。」 「你想要做什么?」 严重睁开眼,低下眸子喃喃自语。 “以我为中心自燃,烧死所有迷失在现实的改造人,越过方思奇。” “严重!!!!!!” 方思奇疯狂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服,被连绵不绝的雾人隔断。 “严重啊!!!!!!!!” 「玩家严重,判定等级:作茧自缚的倒吊人,永不止息的火,正在判定不义中……」 「被烧毁的倒吊人,判定为不义。」 从严重身下卷起一阵小火,火焰像螨虫一样顺着他的衣襟爬满全身。 “严!重!!该死的!”方思奇一鼓作气想用风带走他身上的火焰,却不料自己根本不能干涉分毫。 “爸爸,你看看我,我做到了。”严重看着遥远的天边露出疲惫的微笑,“你看我,保护了我的朋友。” “没有再见到他的尸体。” 紧接着自燃了。 “谁也没办法逃出幻觉啊。”严重的眼神淡淡地看着他眼前那些雾人们。 他的幻觉没有消失,一把火带走了公寓和公寓里所有人雾人,那些在火焰里露出微笑的人。 沙发,挂画,窗帘,除了方思奇,一切沉溺在火海。 方思奇拼命地越过燃烧的改造人,用水不断地浇灭着火焰燃烧的地方,可惜严重手里熊熊燃烧的火并不容易被熄灭,不久之后,公寓骤然变成了一摊废墟。 全身焦黑的严重倒在废墟里,被一具具尸骨垒起来的废墟,已经面目全非。 “严……” 方思奇跪在严重的尸体旁边。 “啊……” 他大滴的眼泪滴落在严重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严重的尸体冒着黑烟。 “你说你的「义」还没有结束……就是为了保下我吗……?” 方思奇趴在严重一旁。 “严重……” 夕阳西下,唯独他完好无损地活在这栋装满着哀愁的公寓里。 从沙发的废墟中传来一道类似收音机发出的破损的电子音。 因为烧焦,从而断断续续,映衬着严重焦黑的尸身,哀转凄凉。 “梨花儿开…拭泪满怀。” “梨花儿谢了…莫怪……” “天给的苦…都不怪……” “只贪一点儿爱。” 第149章 策略 “周拟,有一件事我好奇了很久。”樊诩双手搭在桌子上,“你对新世界了解多少?” “并不了解。”周拟笑着如实回答,“我不知道,对不起。” “那你进入副本的前一秒在做什么呢?”樊诩笑容依旧。 “我在死亡。”周拟一脸轻松地坦白,“字面意思,我的生命在消亡。” “活在新世界里,”樊诩说,“你觉得你的生命得到挽留了吗?” “没有。” 周拟说。 “我死得更快了。”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周拟补充道,“我这样的人如果有彻底回到现实的那一天,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能在这里苟延残喘地活着罢了。” 樊诩微微歪着头,眼睛紧紧盯着周拟。 “你有没有想过,新世界也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现实囚牢?副本不过是人生控制我们的手段。” 樊诩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踱步。 “新世界里,我们像是在按照某种规则行事,成功或者失败仿佛都是为副本主角预定好的人生。” 他看着周拟。 “新世界,有没有可能也正在效仿我们的一生?” 樊诩话音刚落,地面便开始剧烈震动,玻璃下方传开了一声紧迫的爆炸声。 程亦然反应极其迅速,单手紧紧握住那根棍子,猛地用力一撑,整个人如同飞鸟般轻盈地腾空而起,悬浮在了半空之中,飞起一脚目标直指幕布男。 这一脚力气尚且不小,一声闷响过后,那个幕布男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程亦然一脚踹出了格子边缘之外。 “轰”的一声巨响,他的身躯竟然在空中爆裂开来,化作一团血雾和碎肉四处飞溅。 散落在边界之外的地雷随之被引发,接连不断地爆炸开来,尸身被炸得支离破碎的肉块和鲜血瞬间喷射在地上。 程亦然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腾空跳起顺势一挥手中的棍子再次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残破不堪的男人,一个棍子直接将幕布男的残躯又给抡了回来,一路引发了一连串的地雷爆炸! 轰鸣声此起彼伏,数十个地雷相继被引爆,掀起的滚滚烟尘遮天蔽日。 “在别人的回合强制出击,棍子顶地相当于自身行动不变动,地面被桎梏,就把战场转去空中……” 樊诩停下脚步。 “直到死亡也继续榨干价值。” “打破常规,血洗规则,这就是你的策略吗,周拟?” “这是我的人生。” 周拟冷冰冰地说。 周拟站起身,用双手支撑着桌面。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报名比赛的目的是什么?” “樊会长……你知不知道。”周拟低着头,“我也很执拗。” “这么长时间我什么都没做,没了解对手,也没来得及去看看新世界到底长什么样。” “越有变化越好玩。”周拟面带微笑,眼里闪烁出一丝微亮,“好玩的事才会发酵出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满满都是挫折,可全都被我斩死了。” “即便还有新的,有了这种‘我本位’精神,我还是活得很好。” “你瞧,我的连胜局。”周拟伸出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指着下方。 “蒋欣童,李栎,程亦然。” 周拟说。 “我的唯一命令是。” “杀死「山羊」。” 蒋欣童一秒明白了周拟的意思,她攥着拳头,将兔子按在她所站的格子上,一跃而起,对着「山羊」的脑袋发起进攻。 一枚小小的刀片被她掌固在手中散发着阴森的血气。 她借着这股反作用力一跃而起,径直朝着「山羊」的脑袋猛扑过去。 那枚被蒋欣童牢牢握在手中的小小刀片瞬间划破空气,直取「山羊」要害之处,在她脸上留下重重的刀痕。 “我只需要这样的蒋欣童。” 病房里,周拟替蒋欣童梳头发的时候,把她散落在耳侧的发丝高高梳起,在她的蝴蝶结上固定了一块扎头发的刀片。 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一把飞刀冲进两个女孩的视野里,对着「山羊」的喉咙飞去。 “啊呀——!”「山羊」一声尖叫,挥起镰刀打飞了飞刀,对着蒋欣童砍去。 蒋欣童一个后空翻扯住镰刀的刀柄,把「山羊」甩到半空中。 “谢谢,借你的血,我要一片好梦!” “翻转!” 以蒋欣童为中心前后五十米的格子重新刷新了地雷! 整趟线安全系数从99%变成了1%! 99格全是地雷! “你这个令人作呕的丑八怪,赶紧给本小姐去死啊!”蒋欣童怒目圆睁,满脸狰狞地吼叫着,同时抬起脚狠狠地踩踏着「山羊」的脸。 此时的「山羊」已经泪流满面,泪眼朦胧间抽泣:“莉娜是......丑八怪......”她可怜巴巴地望着蒋欣童,继续哭诉道:“小蝴蝶,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小羊呢?呜呜呜......” “你不喜欢小羊!”「山羊」大声尖叫起来,情绪愈发激动,“莉娜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些幻觉!你们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欺负我!” 「山羊」一边哭泣着,一边张开嘴巴。 “回过头来吧......快点儿过来......跟莉娜一起虔诚地哀悼吧......” 一股滚烫的黑烟突然从她那瘦弱的身躯中喷涌而出,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砰! 周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出反应,毫不犹豫地扬起手,重重地一巴掌拍打在面前的桌子上,扯开嗓子怒吼:“童童,绝对不许落到地上!” 蒋欣童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她还是紧紧抓住了「山羊」手中握着的那把锋利的镰刀。 “不好啦!”蒋欣童抬起头对着周拟喊,“我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下坠!我根本就动弹不得了!” “这家伙的异能是「降服」!!” 周拟立刻望向其余两人,只见程亦然和李栎也因为那所谓「降服」的作用,重重跪在地面上抬不起头来。 “一切……都是为了罪孽。” 「山羊」流尽了眼泪,仰头看着周拟。 周拟一个重拳砸在樊诩的脸上,将樊诩掐在地上。 “妈的……” 周拟瞪着眼睛威胁。 “唬我?” 大势已定,樊诩那紧绷着的面庞终于放松下来,一抹如释重负般的淡淡微笑缓缓浮现于嘴角。 “周拟,你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樊诩微微眯起双眼,风轻云淡地说。 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早已歪斜不堪,胡乱地挂在脸上。 “周拟,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思考过,不死城为何能够摇身一变成为新世界的头号公会吗?” 樊诩稍稍停顿了一下:“仅仅只是因为拥有庞大的资金储备和同样庞大的......人员储备么?” “周拟,别再发愣了,抬起头好好看一看周围吧。” 第150章 我是谁 “周拟,你想不想加入不死城?” 樊诩微笑着问。 在樊诩说话的时候,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幕布男已经逐渐痊愈起来,断掉的尸块凝聚在一起,又变成了一个新的他。 “毕竟不死城的主力。”樊诩继续说。 “都是没有异能的。” “什么……” 周拟仰起头的瞬间,立刻惊愕在原地。 “所谓棋局。”樊诩不紧不慢地说,“并非只有他们。” “我说过,新世界正在效仿我们的人生。” 周拟瞳孔地震。 向上看去,他们这层所谓的天花板竟然也是一片玻璃。 他和樊诩也在棋盘中。 有一件事从他进门开始就没有注意过。 那就是只是透过玻璃,巨大的筒楼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在周拟的正上方,昏暗的圆壁上正雕刻着一座高达十米的人体铜刻图! “《维特鲁威人》……?”周拟眯着眼睛缓缓说。 站在中间的是个女人,以“十”字型和“火”字型姿态,被嵌入相交的矩形和圆形中,此刻作为雕刻的壁画显得宏大。 “是啊。”樊诩仰着头看着上方,“维特鲁维斯盖神庙要求塑造以人体为蓝本的神像,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作品。” “为了神。” 樊诩摊开手哈哈大笑:“为了母神!仔细看看上面的记载吧,都是罪孽的亲笔!” 周拟昂起头看,除了模仿《维特鲁威人》的壁画以外,筒楼的四周刻满了由字母和代码组成的新语种。 就像他曾经在地下室看到的那样。 周拟的视线慢慢偏移观察四周,原本隐藏在角落中的壁画竟然像是被精心切割成一片片的拼图一般,错落有致地分布着。 第一幅,是一朵被花瓣层层叠叠包裹着的花。 第二幅,从那尚未完全盛开的花苞之中,钻出了一个弯着腰、瘦骨嶙峋的骨头架子。 第三幅,骨头架子此刻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皮肤所覆盖,但还能清晰地看到骨骼的轮廓。 于是,骨头被覆盖上了一层皮肤,变成了“人”。 随着画面的推进,这个“人”形逐渐变得丰满起来。 第四幅,“人”被赋予了一头瀑布般垂落的黑色长发。 第五幅,“人”被赋予了一对深邃的眼球。 最后,她穿上了白裙,变成了“女人”,站在中间,变成了达芬奇笔下的《维特鲁威人》。 右边刻画着一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山峰。 她剥开自己的胸膛,毫不犹豫地将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掏了出来,高高举起,径直对准了那炽热耀眼的太阳。 那心脏变成一盏巨钟,敲响着每一寸土地。 山脚下,四处散落着一群满目疮痍的信徒:失去了皮肤的孕妇,裸露在外的肌肉和血管清晰可见;褪去了满头秀发的秃子,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散射着刺眼的光芒;双目失明的瞎子,顶着空洞无神的眼眶。 神样。 “很好理解么?”樊诩笑着问。 “周拟啊。” 他侧过身去,按死了收音机。 “大脑提取术……将人类的大脑分离……” 周拟默默念出了墙壁上的字符,只觉得身体愈发冰冷起来,浑身颤抖。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也因极度惊恐而微微哆嗦着。 “皮肤改造……孕妇的皮囊最纯质,适合神体使用……” “不……” “思维提取……以幻觉换取神降。” “等等……” “母神的造体……我需要一头无垢的黑色的长发,寻找一位幼童蓝绿色的眼睛,三百人的dna,孕妇的皮肤,青春女人的骨头…” “结合所有的美好,她应当是活泼的,优秀的,普度众生,缔造新世界母神……不对,她只属于我的……是的……只属于我的……母神……亲爱的。” “我的爱人。” “爱人……” “这就是母神缔造的过程。”樊诩默默地说。 “罪孽造神的规则。” “生命,自由,爱情,权利,罪孽要把哪个放在首位呢?” 樊诩清了清嗓子。 “曾经有三个陷于迷途的人类,他们无意中进入了这片土地。” “别说了……” 周拟无力地打断,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雾的毒素已经愈发加重了。 致使那张《维特鲁威人》的脸上竟然有那么几分像樊可许。 “他们经历了千难万险,看见过无数同样挣扎的人类死于非命。这时才意识到,这里和他们原本的世界真是截然不同。” “我求你……樊诩……” 樊可许的脸越来越清晰了,周拟抽搐着求他。 “即使拥有同样的阔土,每一处细腻的建筑完全复刻,即使这里也有许多他们认识的,挚爱的人,都逃不过异变和灾厄的降临。” “三人达成了统一,结为兄弟,发誓要缔造出一个可以拯救千万无辜者的神。” “不要……住口……” “冷静的人离开了队伍。” “聪慧的人独居高台。” “造神的人死于非命,被火烧死。” “周拟。” 樊诩冷不丁的话语成为压倒周拟的最后一根稻草。 “罪孽的亲笔,除了他所有人都不懂。” “我让你不要说了!!!!!” 只见周拟活生生地瞪大了双眼,身体变得异常僵硬,面部更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一双手扒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已经被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此刻却显得狰狞可怖,喉咙里却只能挤出一丝嘶哑的气息。 “操…………” 他低下头,弓着扭曲的手指挣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谁……” “我是谁啊!!!!!!” 周拟抱头扯断了自己零零碎碎的头发。 “我到底是谁!!!!” “我是来找技术的!我是来逃回厄报仇的!说话的人不是周难壹是樊可许,不对,周难壹,是周难壹,我是周拟,我是周拟,我是周拟!” “二十三岁,无父无母,无喜无悲!!我要被冻死了!!我要被冻死了!!!我要被冻死了!!!!!” “病人!病人!!病人!!” 他从怀里掏出在樊诩办公室找到的照片,抠着那张缺了口的脸。 “翻到背后看看。”樊诩说。 周拟翻过去猛然一看,那后面写着的东西他原先没有看完。 : 致我们亲爱的罪孽。 10月24日,生日快乐。 ? “我是罪孽!!!!!!” 周拟弯下腰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迫使自己退化成一只没有理智的动物。 “你是周拟!”樊诩震声说,“愁着一头白发,愁着找不到工作,愁着被警察通缉,为了活着进入副本,整个人生都为了苟活!” “你是罪孽!” 樊诩大声说。 “滥杀活人提取异能、器官、皮肤、四肢,残害家庭、百姓、玩家,用别人的身体缔造母神!” “缔造樊可许!”樊诩厉声。 “她身上的每一段都是从不同活人身上取下来的,……她根本就不算母神,她是个供你享乐的东西。” “才会变成女鬼。” 樊诩目光冰冷。 “祸害全副本的罪魁祸首。” “……罪孽的诅咒。” “就是你。” “滚!!!!!!” 周拟哐得一声站起身,张着嘶吼的嘴,从中撕扯出一股滚烫的热气,紧接着迅速地将手伸向身后,一把寒光闪闪的刀瞬间被他掏出握在了手中。 “他要自杀,拦下他!!”樊诩一声下令,从二层窜出来若干看守。 这些看守训练有素,眨眼间便冲到了周拟身边,死死地扼住了正处于崩溃边缘的他。 周拟早就失控了,完全不顾及旁人的阻拦,紧紧地按住刀柄,拼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的心脏猛刺过去。 “樊可许……操他妈的樊可许,竟然是老子造的!!!狗日的!!!!” 此时此刻的他,早已顾不得形象和尊严,好像心中的绝望与痛苦已经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 所承受的压力已然到了极限,在此之前,他可从未在如此众多的人面前这般失态过! “杜付裕!!!”周拟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大吼着,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面目扭曲,口中的唾液四处飞溅。“你死哪去了!!!!!” “蠢货!!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第151章 命 “我受不了了……”周拟吼不住了,双腿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弯曲下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看守所在的方向倾倒过去,“我真受不了了……” 他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紧紧闭上双眼,原本就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此刻更是深深地拧成了一团,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痛苦都挤压出来。 即便是如此努力,他也仅仅只能从眼眶里艰难地挤出两滴清泪,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而他甚至连放声大哭一场的资格都已经丧失殆尽。 周拟一手抓着没有刺成的胸口,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天给的苦……莫怪莫怪。”樊诩轻轻唱出了声,“你的潜意识从来没有骗过你。” “新婚大喜,妻子做鬼……”周拟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迷离,嘴里不停地呢喃着这几个字,“原来是笑话我的……” “我真是个笑话。” 他的嘴唇微微抽动着,想要再说些什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下强行让自己的嘴角向上拉扯,勉强扯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 “我竟然,傻傻的以为……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包容我吗?” “哎。” 最终,周拟吐出一口浊气。 “我这一辈子,一无所有。” “可不能这么说。”樊诩静静地站在周拟对面,“樊可许听见会不高兴的。” “至少「山羊」,国王,都很爱戴你呢。” 樊诩说。 “虽然身为樊可许的试验品,可至少你也给了他们一条命。” “同样身为濒临死亡的人,你改造了山羊和国王,让他们变成比其他人身体素质强上百倍的改造人。” “才会被人觉得有异能,实际无伤大雅。” “真是倒反天罡,罪孽从死神手里抢命。” “……” 周拟抬起眼皮,望着下层的残局。 “罪孽……周拟,原来是这样。” “难怪我的记忆一直是乱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抢来命的罪孽和现在的周拟没关系吧。” 周拟带着一点祈求望向樊诩。 “那……” “我的爸妈……到底……” 樊诩躲避了他的目光。 “从来没有过。” “……” 周拟低下头。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我理解了罪孽。” “周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樊诩仰起头背着手,“罪孽成功了,樊可许的意识是存在的。” “你看到的那些或许不只是幻觉。” 樊诩指着楼下的「山羊」。 “她的眼睛被樊可许划了一刀,为了护住面粉厂。” “啊。”周拟愣了一会儿,“面粉厂?” “面粉厂。”樊诩说,“因为罪孽造神的规则违背了母神的本质,造出来的神自然也就异变了。” “那具身体……”樊诩低下头,“现在你知道了,她的身体和思想是不能兼容的。” “樊可许,凭着自己的意志,在消散前挣脱出去,给自己留了个全尸。” “她配不上母神,思想在最后游走成叫你找不到尸体的鬼。” “都配不上叫灵魂。” 樊诩大度地抬了抬手:“我现在就叫他们停下来,你们可以走……。” “樊诩,我感觉好悲伤。”周拟面无表情地说。 “真的,已经悲伤到极点了。” 突然,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极大的弧度,黯淡无光的眼睛笑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好悲伤,好烂俗。” “很好,很幽默。” “这就是预言家该有的样子,善良,慈爱,简直就是新世界的慈父啊。” 周拟冷眼瞥着下面。 “杜付裕,我刚才喊你你听不见吗?!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 一声剧烈的撞击,下一层的墙竟然被撞开了一个口子。 黑色身影快速闪过,杜付裕一只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掐住了「山羊」那细长的脖颈,然后猛地将其拎起,就像拎小鸡一样轻松自如。 紧接着手臂发力,他疯狂地挥动起来,把手中的「山羊」当作武器一般,不停地朝着坚硬的地面猛砸下去。 脚下的地雷就算爆炸,他也会再生。 “我勒个去......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刚刚解除禁锢束缚的程亦然一边活动着因长时间被压制而略显僵硬的筋骨,一边满脸惊愕地抬起头,朝着楼上望去。 收音机莫名其妙地断掉了,之前他一直被压在地上,根本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够时不时地听到从楼上传来自己老大那凄惨无比的哀嚎之声。 程亦然微微眯起一只眼睛,斜睨着楼上那个正在看戏中的老大脸上还挂着一丝从容的笑容。 又对了……爷要的就是这个。 程亦然攥紧了手。 「山羊」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以及四处飞溅的鲜血充斥着整个空间。 她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愈合,然后又在下一秒被再次撞碎,如此循环往复,永不停歇,一声声充满痛苦与绝望的哀鸣自始至终都未曾停止过。 眼见「山羊」没有了力气,杜付裕放过了她,把矛头对准剩下两个人。 “你差不多得了。”樊诩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楼下发生的一切,仿佛眼前的场景只是一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闹剧。 他的声音不大:“给脸不要脸。” “哈哈哈哈。”周拟干笑了两声,“给脸不要脸,我也可难受了。” 一旁的程亦然见状,也忍不住扯起嘴角,跟着轻笑出声,看起来有些巧合,似乎只是为了附和周拟而做出的反应。 “背叛不死城……爷之所以会做这些事情,无非就是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罢了。” “看见百分之百……纯正的恶意。” 他仰着头看着周拟。 “这才是我的老大,坏得让人恶心,啐。” 随后程亦然高高举起棍子,一棍子朝着幕布男的肚子抡去。 “你小子不是觉得在不死城拿编制很了不起么,怎么预言家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 第152章 发誓 回到厄之后,周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房间,然后径直冲向卫生间,并用力地关上了门。 他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哗哗地流淌下来。 周拟将双手伸进水流中,顺着寒意捧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了自己脸上。 一道白色的身影好像幽灵一样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只见樊可许的半个身子缓缓地从周拟的后半身伸展开来,她探出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周拟。 “你刚才和樊诩做了什么交易让他那么满意呀?”樊可许轻声问道。 周拟猛地抬起头,望向面前的镜子。镜子里清晰地映照着两个身影:他独自一人站立在镜前,而身后却连着一个仅有上半身的、身着一袭洁白长裙的人形生物——那是正常模样的樊可许。 周拟低头洗了一把脸再次看向镜子,发现那个小丫头依然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你现在不再是幻觉了吗?”周拟凝视着镜子中的樊可许。 “你真的只能存活在副本里?” “哎——”樊可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故意将这声叹息拖得长长的,同时还用一只手轻轻地戳着自己的嘴角,活脱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是呀。” 樊可许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依然侧对着周拟,但眼神却时不时地偷偷瞟向他。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羞怯地说道。 “抱歉哦……小周哥,实在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么丑的样子嘛,所以只好这样子来见你啦。” “嗯……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周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故作镇定地反问。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自从你们从不死城门口出来以后,你就一直闷着头不说话,我都看到了!”樊可许竖起两根手指发誓,“真的,我绝对没有骗你哟!” 她伸出双手,轻轻搭在了周拟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低语。 “是……你不喜欢我像突然这样附在你身上吗?” “你很累吧,强撑着微笑可不好哦,现在可以在这里偷偷哭一下。” 周拟揉了揉太阳穴,哭笑不得地回答她:“没事,我不讨厌。” “刚才我叫止了程亦然是因为……”周拟松了口气,“想和樊诩谈一谈,把不死城的雾买过来,他不会不愿意。” 狭小的空间,只有跟樊可许独处的时候,他才真的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虽然程亦然不是很愿意,觉得不捅几棍子幕布男实在太可惜。 “我好累。”周拟目光暗淡,“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笑出来,可这一点上我确实没有骗他。” “......我想拿困扰不死城的雾做点别的打算。”周拟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一边缓缓地低下头去,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水流哗哗作响,仿佛也在应和着他的心思。 “樊诩开价,我会把不死城的雾全部运回厄,就用两亿。” “为了让你重新活在现实。”周拟温柔地轻声说。 “两亿?”樊可许皱眉,“那不是承诺好分给股东的么,你可不要……” “嘘。”周拟比了个噤声。 “樊诩求之不得把雾撤走,怎么可能是我给他钱。” “喔......原来是这样。”樊可许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将自己的脑袋亲昵地窝在了周拟的颈窝里。 “回到现实什么的,其实我不是那么在意啦。” “你呀,和你以前一点都没变呀。” 樊可许微微仰起头。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樊可许吗?”樊可许忽然眨了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俏皮地问道。 不等周拟回答,她便自顾自地接着说。 “因为你一直都想让我开开心心的,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说完,樊可许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悦耳。 “樊开心!” “可是樊开心也太难听啦,还是樊可许好一些吧。” 她晃晃悠悠地摇晃着上半身,像一只白色的小船。 周拟也被樊可许的样子逗乐了,可是抿了抿嘴角又陷入了死寂。 “走马灯里,你死在公寓里是怎么回事?” “走马灯是什么……”樊可许问。 “……什么?”周拟回头望着她。“我以为你是装的,结果你真不知道?” “那我上次遇见你的时候为什么你是知道的?” “上次是什么时候?”樊可许一脸疑惑,“我们有一起看过灯吗?” “……” “可许,我有好多不明白。”周拟皱着眉,“你活着的时候真的去过现实吗?” “我们以前做过什么?” “去过啊!嗯……”樊可许一脸严肃地回忆,“上大学,打工,你接我放学,帮我拍毕业照啊,还有去你家吃饭啊?” 咔,是周拟手指关节扭动的声音。 “……然后呢?”周拟问。 “然后?”樊可许更疑惑了,“还有别的吗?” “我们的大学长什么样子?” “……你问这个干什么啊。”樊可许有点不高兴。 “那……”周拟继续问,“我以前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个,樊可许倒自然地笑了起来。 她捏了捏周拟的脸,对着镜子指给他看。 “就像这样。” 镜子里的周拟在她触碰的一瞬间变了一副模样,长着黑色的利索的短发,脸上疲惫的神色也缓解了很多,垮着一件夹着领带的制服,健康了不少。 “你看,很帅是不是?” 樊可许笑出声。 “真讨厌,你再这么不高兴,我就不管你了。” 樊可许看周拟的表情还有些心有余悸,顿时变得不爽。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后悔制造出这副模样的我了对吗?” “不……”周拟低着头,“我发过誓的。” “我就是觉得,你有可能循环在同一天里了。” “你死的那一天。” 周拟喃喃自语。 “你所说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那一天发生的……在那天晚上,无论如何你都会死在公寓里。” “为什么……”周拟一拳砸在水池上,“为什么你总是会死在那个晚上?我们就没有别的回忆了吗?” “……啊。”樊可许慌张地挥了挥手,“你先别着急呀。” “算了……” “反正我…发过誓……” 周拟愈发低下头。 “啊哈。”他突然抬起头自嘲道,“我好像发过誓不会袭警。” “可许,严重是不是已经……” “周拟。”樊可许捏着他的耳朵,“不许和好朋友打架,严警官是好……” 砰!卫生间的门被从外面踹了一脚。 “呀!” 樊可许吓了一跳,躲在周拟身后露出半个脑袋。 “老大——” 门外程亦然的声音略带不满。 “方思奇有话要和你说。” 第153章 太阳 方思奇怒气冲冲地将手中那厚厚的一沓报表狠狠地砸在了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冷漠注视着正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周拟。 “爱谁干谁干吧,我不干了。” “周拟。”方思奇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但仍掩饰不住其中的愤怒,“你可真叫我恶心。”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周拟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接过了方思奇扔过来的报表,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翻动起来。 “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就退出厄。”方思奇的表情很难看,“我曾经那么看好你……,我觉得你好厉害,你凭什么……” “凭什么怎么样?”正在翻阅报表的周拟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方思奇的质问一样,突然抬起头来冷冷地问,“辜负了你?” “严重死了。”方思奇艰难地道出亡讯。“死在你家里了。” “我家还好吗?”周拟的回答更让人生气。 方思奇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我再问你一遍,你把人命当什么了!” “再问一遍,也改变不了严重死了。”周拟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将方思奇一眼带过,继续低头。 “当时那个骚货说的没错,我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哪有好坏之分。” 周拟抿了一口白开水。 “从我杀了那个地理老师开始,你就应该意识到,不能全盘把命交给我。” “不能把命交给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周拟咽下一口水,“我说过,我只捞有用的,副本换了,所以我捞的人更迭换代了,这很正常。” “你觉得我是好人,也不过因为你我利益绑定在一起,作为天平的一端,我必须赢。” “哦……” 他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些失态,转而露出微笑。 “我忘了,上述所有的事情,你都不在场。” “你——!”方思奇气红了眼睛,“你这样很卑劣知道吗?” 周拟点点头。 “可是方思奇。”周拟抬起头望着他,“你知道,我本不想杀你的。” “我的目标只是严重,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麻烦能少一个是一个。” 周拟笑着说。 “谁让你和他一起来呢?陪家里人颐养天年不好吗……?” “可我是你队友啊……”方思奇难以置信。 “所以我根本没想杀你啊?!”周拟一摊手腕,耸耸肩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跟这种人讲逻辑就是无解,方思奇也不想犹豫了。 “把字签了,我要走。” “签什么?”周拟问。 “离会协议。”方思奇说。 “嗯?”周拟向老板椅上一倚,双手搭在脑后,“请问,我和你签过生死契吗?” “没有。”方思奇说。 “那不就完了。” 周拟站起身来重新裹好了风衣。 “你从来都没经过我的认同,谈何离会。” “没有价值的人,我捞你又有什么用?和严重陪葬不是更能升华你吗?” “恶心。”方思奇说,“真是太恶心了。” “——再恶心。”周拟补刀,“我也比你强百倍。” “方思奇,我问你。” 周拟盯着方思奇质问。 “这个时间里,你有考虑过那群下落不明的孩子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担心过?”方思奇眼眶泛红,泪水在其中打转,声音颤抖着像是被撕裂一般。 “那不是更好笑了吗?”周拟面无表情,冷冷地直视着方思奇,“我的爱人死了,我回去帮她报仇难道还有错不成?” 他借着双方之间存在的信息差,成功地隐瞒了至关重要的事情——那颗炸弹被他转移到了不死城,后续证明根本就没什么用。 “我之前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们怎么拯救宿中吗?” “可是你的炸......”方思奇话还未说完,就被周拟粗暴地打断。 “至于我的炸弹究竟放置在哪里,找不到是你自己的事。” 周拟双手抱臂于胸前,突然伸出一只手,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方思奇的鼻子。 “人都是为自己效劳的。” 周拟挑起一边的眉毛,嘴角上扬继续说道:“这一点,从你眼睁睁看着「山羊」逃走却不去追赶,不去拯救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时不就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了吗?如今为何还要在这里百般刁难一个失了爱人的丈夫?” 说到这里,周拟缓缓收回手指,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像你这样还能好好活着的人,应该感到庆幸才对,方思奇。” “庆幸你活着,活着才有一切。” 周拟挥挥手,收起了报表。 刚要放进抽屉里,忽然对着窗户一扔。 漫天飞舞的报表顺着窗户飞下去,如同雪花般飞舞在不见天日的「厄」里。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周拟说,“其实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用。” “那群人的名单打第一眼就被我背下来了,一个都跑不了。” “你……!” 周拟背着手眼见着“满天飞雪”。 “方思奇啊。这两天,我明白了点东西。” 他昂起头看着堆叠在厄上空的乌云。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包括我的自私和你的懦弱。” “自此之后,厄的天空,永远都不会出现太阳了。” …… 太阳之下,是幸免于难的面粉厂。 “啊,是周先生。” 阿春有礼貌地对着周拟微微鞠躬,冲他阳光明媚地微笑:“您终于来了。” 周拟同样回了一个有礼貌的微笑,背在身后的双手将先前方思奇递交的离会协议撕得粉碎。 这一幕没有被阿春看见。 “小梅——”甩掉碎末的周拟笑呵呵地把小梅抱在怀里举高,将小婴儿对准太阳哄她开心,“小姑娘,还记得我吗?嗯?” “哎呀,真可爱。” 周拟游绰有余地把小梅抱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小姑娘的脑袋:“长大了好多。” 他笑着看向躲在身后的樊可许,这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出来晒太阳了。 “你喜欢她吗?”周拟温柔着问樊可许。 “啊……”阿春愣了愣,“周先生是在和我说话吗?我的孩子我当然喜欢。” 见樊可许躲下身去,周拟将视线拉回到阿春身上。 “多亏了周先生……”阿春说,“小梅才有饭吃,才能长大。” “应该的。”周拟扯了扯嘴角,“大家吃的饱饭就行。” “倒是我……”周拟不好意思地说,“拿大家当借口去赌那种东西。” “不过没有实现!”阿春急忙找补,“周先生一定是有周先生的想法,我们不担心!” “嗯。”周拟回答地干脆,抬起头问了问旁边干活的工人。 “地下室的钥匙在谁那里?” “啊,在我这里。”阿春赶忙掏出一串金闪闪的钥匙,“思奇哥前几天说去流区有事,就把钥匙给我了。” “周先生,地下室大家都没打开过,里面有啥啊?” 周拟没说话,接过钥匙换了个话题。 “那个,阿春,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小梅是你亲生的孩子吗?”周拟苦笑,“在这种地方把孩子拉扯到大还真不容易。” 阿春的表情有些苦涩:“不是……不是的。” “是我饿昏了,从别人那里求来的。” 阿春捏着衣角。 “这孩子从小就生在这里。” “嗯……”周拟点点头,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地下室,有给孩子安的房间,只想着难民里的孩子不少,别嫌弃太潮湿就行。” “过两天我还会带来一个,那孩子有些害羞,应该刚好合适,你别叫人去叨扰他。” 他用手指轻轻地点着小梅的鼻尖,慢慢摇晃。 “小梅……乖孩子。” “好乖……好乖。” “啊呀,睁开眼睛了,好孩子,看看我,我是你周叔叔哦。” 周拟笑得深邃。 “宝贝,长大以后可别忘了叔叔,和妈妈一起赚大钱哦。” 第154章 保密 母亲,严重也舍不得他母亲,可他再也摸不到她了。 即便母亲在他的尸前哭泣。 那是个两眼昏花的老女人,为了她的儿子从乡下挪到离宿中最近的医院后院里,顶着消毒水的气味整整哭了三天三夜。 “儿子,儿子啊……” 她哭得绝望,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严重,生怕碰碎了她儿子尸体的最后一丝尊严。 这世界到底变得怎么了?电视里报道的恐怖消息层出不穷,又是病毒啦,怪物啦,好像世界上的人都变坏了。 末日?末日是啥子?休息日吗?她不晓得。 她在农村煲了一锅骨头汤,接到了一个小女生打来的电话。 “喂,阿姨。”小女生的声音此刻正在努力地平缓,试图不刺激到她,“是严重的妈妈吗?” “你是?” 严母看着高兴,日子好了,这触屏手机可终于是用上啦,论说这手机是儿子给她新换的,说自己刚转正拿了不少钱呢,第一个月的工资首先孝敬一下他的好妈妈。 只要点了绿键就能看到儿子,哪怕两人在天涯海角。 她想着,点开了绿键。 小姑娘顶着一头水蓝色的头发,看起来秀秀气气的,见到她的样子不免有些慌张。 “怎么啦,闺女啊。”她温和地说,“你是小重的同事不?” 锅里骨头汤熬得正香,咕噜噜卷起千层浪。 “小重知道我今天熬汤馋了是不?”她笑眯眯的,“这孩子,就是嘴馋,没辙呀。” “阿姨,我叫苓茹。” 苓茹咽了口唾沫。 “严重,他走了。” 走?走去哪了?严母没明白意思,又接着问。 “去值班了不,哎哟,听说你们那边有流感撒,感冒药备好了不?” “阿姨……”苓茹的声音有些哽咽,“严重不是值班,他是,去世了。” 趣事?啥子趣事啊?严母笑呵呵地问:“小重啥子好玩的事,也告诉妈妈呀,你是他谈的女娃嘛?” “不是……不是……”苓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才意识到严母听不懂她说的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哽着声音。 “您儿子他,死了。” “……” “我儿子……”严母的笑容凝固在屏幕里。 咕噜噜噜噜——骨头汤熟了,火却迟迟不灭,刚换的铁锅在燃烧之下糊了底。 她手一滑,那手机砰得一声摔在地上,碎了屏幕。 “小重他……咋子了?” 她僵硬在地上。 “……死了?” “不行啊……不得行啊……”严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她蹲在地上哭。 可是严重死了,即便妈妈再舍不得,他也听不见了。 宿中陷落,相邻的城市正在加紧支援,医院满员,谁还会接待一具已经烧到焦黑的尸体。 严重的尸体,最后还是医院给了一张破烂的白窗帘盖着,裹在臭凉席毯子里,连个骨灰盒都没有,一股子酒精味。 严母第一次坐上火车竟然是去送她的儿子,一见那黑炭似得人块,顾不得地有多脏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妈不要你赚钱,妈不要你赚钱啊……”她趴在严重的身体上,两只手撑着把儿子搂在怀里,一根出头的木条划破了一只眼皮。 “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要求你给妈换什么东西,只求你健健康康的。” 严母啜泣着说。 “怎么你也就跟着你爹去了呢?” “说话啊……说话啊,小重,看看妈妈啊……” “阿姨……”苓茹扑进严母怀里,泪如雨下。“……阿姨,他救不活了。” 几个人挤在一起,严母看着严重旁边还站着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已经沉默良久了。 他跟苓茹对了个眼神,蹲下身。 “阿姨,我是他的师兄,我叫秦楚。” 秦楚撑起笑容,“小重是个好孩子,他和严叔叔一样,都是个英雄。” “您别再难过了。” “您不知道吧,小重他,一会要被我们局里的大家瞻仰呢。”秦楚含着泪笑了笑。 “这件事……是他保护了别人,得保密,您不知道。” 这件事,严母确实不知道,可是秦楚知道,苓茹也知道。 其实严重还活着。 他在莫大的平静之中有了意识,好像从襁褓里刚刚苏醒一般,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苏醒的第一刻,他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在朦胧的意识之中,听到了他妈妈的哭声。 严重想睁开眼睛,可被一旁一只熟悉的手制止了。 真是的,嘴巴里满满的火烧味。 等到允许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副本里了。 只是这个地方并非医院,也并非警察协会,而是新世界里一个无人踏足的废弃副本的小屋。 第一眼见到的是削着苹果的苓茹,秦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背对着他。 “谁把我救回来的?”严重嘴里吐着黑气。“我死在副本之外……怎么可能救得回来?” 没人说话。 直到师兄回头看他。 秦楚率先打消了严重的疑虑。 “小重,恭喜你回来了。”秦楚回过头说。“好好养伤吧。” “师兄,是你救了我?”严重问,“……怎么可能呢?我已经没意识了啊。” 秦楚坐在他的身前,疲倦地微微一笑。 “小重,那你告诉师兄,你见到走马灯了么?” “……没有。” “那就是你还没死。”秦楚说,“坏人都没落网,老天怎么能忍心让你死去呢?” “师兄只是踹开了大门,把你搬回来而已。” 严重定睛一看,秦楚顶着一头开始花白的头发,脸上被夺了一大半活力,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二岁一样。 “怎么会……” 严重喃喃:“别骗我了……” “师兄,你的异能是什么……?” 秦楚眼见藏不住了,低下头笑着说。 “我的异能是。” “帮扶每一件冤案,给无辜者一个救赎。” “至于是什么名字……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保密。” 秦楚噤声。 “小重……事实证明你没错,对吧。”秦楚摸了摸严重的脸颊心疼地说,“师兄真佩服你。” “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秦楚继续说,“之前不让你睁眼,是为了保护严妈妈。” “严重现在已经死了。”秦楚严肃地低了声音,“我们把你安放在这里,切记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你还活着。” “尤其不能被杀了你的人知道,明白吗?”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秦楚叹了口气。 “剩下的,全都交给师兄吧。” …… “那个山羊,成天莉娜莉娜地叫,搞什么啊。” 有了这阵子的空闲,厄已经骤然完工了,大大小小的街道已经开始陆续有会员的搬入,后来经周拟批准,主力上的几个人全部搬进主楼。 蒋欣童随手挑了一间二楼的房间,空间不大但好歹也够了,她用雾蓝铺满了整个墙面,挂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蝴蝶结和兔笼,除此之外便是系着浅色丝带的一排小刻刀。 「山羊」自打交手之后一次又一次缠着她,好像没了她就能死一样。 “所以我才最讨厌羊了啊!”蒋欣童将兔子玩偶扔在床上,站在门口将门框擦干净,“她那张脸看着就让人害怕。” 李栎戳了戳她脑袋上两对硕大的眼球,碰一下就滴溜溜地盯着自己。 “你也没好哪去。” 此时的李栎已经把头发梳起来了,虽然不长,但勉强可以在后面扎个揪。 “蒋欣童……真恶心啊。” “呸!”蒋欣童吐舌,“你也恶心,你全家都恶心。” “不对,还是山羊恶心。”蒋欣童搓着双臂,“那个异能太恶心了,感觉我的梦都要被她吸干了。” “……除了动不了好像也没什么。”李栎阴阴地回忆说,“中道崩殂的战争,没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程亦然大老远叼着根草过来了,“哎哟丫头,小二层?不死城要是出了事,改造人闯进来第一个就把你吃了!” “那怎么了?”蒋欣童不服,“住六楼很了不起了?地震了你跳楼?” “啧。” 程亦然自觉没趣,连忙转移话题。 “没劲,诶,说到这个不死城啊……那小爷可是,憋屈!” “差一点就能把那男的一棍子捅死了,就这还国王呢,还不如那个新来的抗揍。” “……新来的啊。”李栎耷拉着眼皮,“是抗揍,就是不知道能经我几刀。” “哈哈哈!”程亦然拍拍李栎的肩膀,“你丫的lily挺厉害啊,捅飞镖之前能挨过他那一拳头吗?” “咚!” 程亦然模仿着杜付裕的样子砸了一下李栎面前的空气:“够血腥,够狠。” 然后挨了李栎一巴掌。 “没工夫看你犯贱。”李栎啐了他一口,眼神慢慢偏移,“我的周拟呢?” “……切。” “你的周拟,他——”程亦然白眼,“遛弯去了。” “老大说:世界太大了,他要去看看。” “我的妈啊。” 程亦然无望地仰天长啸,看向李栎。 “这你懂吗?” 他又看向蒋欣童。 “你呢,你懂吗?” “强者如斯,人家直勾勾地冲着警察协会去了。” “问他去干嘛,只有两个字。” “——保密。” 第155章 乌托邦 “看起来你好像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季白衣白色的大褂在风里飘荡,站在斑马线的一侧,他微笑着问周拟,“只是点到为止的崩溃?” “嗯?”周拟回了季白衣一个轻轻的微笑,“嗯。” “我还要问什么?” 周拟向右手边眺望,巨大的夕阳占据马路的半边,笼罩着整个城市。 “季医生……我从来没觉得宿中这么美过。” “原来新世界还有这样的功能。” 数十辆来往的汽车飞驰在马路中央,这里是新世界一比一复刻出来的宿中,高楼林立,连空气里飘着的小吃香味都和原本的宿中市一模一样。 “新世界我还没有好好了解过。”周拟无奈地瞧了一眼马路对面的红灯,“只有站在我认识的土地上,才觉得这个世界这么让人震撼。” “听说,副本是被模仿出来的无数个人生。”周拟望着季白衣的眼睛,“那宿中是因为谁诞生的呢?” “啊,这我就无从得知了。”季白衣回答道,“有可能是定居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病…周拟,也许是你呢?” “你错了,季医生。”周拟笑出声。 “他们都说这地方充满着绝望,可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叫绝望。” “因为绝望扭曲的现实,怎么可能复刻出如此逼真的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有不可违抗的运行法则,那一定会是——” 周拟昂起头,张开手臂,白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在所有人类的一己私欲之下,将世界上剩下百分百重叠的部分雕刻下来,那才是剖开全部感情,真真正正,完好无敌的真实。” “可剩下的每一个角落。”周拟迈出一步,顶着红灯一脚跨在马路上。 滴滴——一辆高速冲刺的汽车正飞驰而来。 “你等等!”季白衣慌忙制止。 令人惊奇的是,这辆汽车竟然像虚空般穿过了周拟的身体,在下一刻撞毁在红绿灯上,如同幻影般消失在空气里。 “都充满着数不清的丑陋。” 周拟抬起眼,在来往行人众目睽睽之下越过了斑马线。 周拟背对着季白衣说。 “一个完美无瑕的地方,必定是由千百万个不同的个体拼贴共同记忆而成。” “这就是创造世界的规则。” “简直就是乌托邦。” 周拟回过头止住了季白衣。 下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的车辆突然失控般地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有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模仿起刚刚周拟跨越马路的动作,不顾交通信号灯和往来车辆冲到了马路上,被车瞬间撞飞。 鲜血四溅,被撞飞的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身体扭曲变形,断了脑袋,惨不忍睹。 最后毁在了红绿灯下。 季白衣看清了车牌号:新世界·9qs71。 “缺口就在这里。”周拟弯弯眉笑,“由数据构成的乌托邦,也会有bug的存在。” 他双手背后,向前倾斜着身子。 “这就是除了重叠部分以外,个体拥有的,并不还原的痛苦。” “衍生乌托邦的根源是绝望。” 待到季白衣过了马路,周拟撑开系统面板,利用周难壹的文字复述给他看。 “查询到201■年,宿中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银色汽车正常行驶的时候撞向穿越马路的一家四口,一路失控飙向红绿灯,夫妻二人双双身亡。” 周难壹说。 “车牌尾号,9qs71。作为城市情绪的一部分,永远轮回在新世纪里。” “……” “痛苦是抹去不掉的东西。”周拟望着残局,“带到乌托邦也是一样。” “你和樊诩已经不是第一次认识我,而我却是第一次认识你们。”周拟收回了系统面板,“崩溃的那一刻我有很多想问他的,一秒之后,却又没有了。” “我不能入局。”周拟说,“清醒时,我的大脑有百分之九十的胜率,可糊涂却只有百分之六十。” “我的身体必须一切以我的大脑为主,否则会输,毕竟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我下一步要做的。” 周拟重复了当时的样子,吐出一口浊气,他眨眨眼睛环顾这座城市。 “他们的警察局也建在宿中,我想警察协会就是宿中警察局的缩影吧?” “我想去警察局应该用不到医生。”季白衣扬起嘴角,“病人,为什么邀请我随行呢?” “凑巧嘛。”周拟说,“警察协会离医院好像也挺近的,不是吗。” “季医生,你认识蒋然吗?”周拟突然改口,“用雾作异能的「虫」。” “这件事你比我更清楚。”季白衣说,“这就是你过去的所作所为,忏悔已经来不及了。” “病人,不死城的雾是怎么来的,你还要装作不知道吗?” “哎。”周拟揉揉太阳穴,“不是知道不知道的问题,是惹大麻烦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如果严警官在就好了。” 周拟低眸,眼里透过一丝悲伤。 “严警官要是在的话……” “严警官在的话……” “或许就会变成英雄警察拯救一家四口了?” “死者为大。”季白衣插话,“如果母神在的话,或许就变成全世界上天堂了,这话你爱听吗?” “……” 周拟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脸色骤然变得阴沉无比,一股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死者为大。”周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黑着脸同意了季白衣,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着警察协会的方向走去。 季白衣看着周拟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 “你该不会是想去偷走你那位好朋友的尸体吧,病人?” 周拟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没有回头,他冷冷地回答。 “怎么会呢。” 接着便继续向前走去,似乎不想再与季白衣多说一句话。 “周拟。” 季白衣张口提醒。 “决赛之前,记得带着厄去换一把刀。” “广场旁直走一百米,有一个杂货铺。” “……” 周拟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脚步,稍稍侧过头。 “谢谢。” “我只是想弄清楚季医生当时到底给我涂抹的是什么药,伤口现在居然不怎么疼了。” “只是想……” 周拟话中带笑。 “去抓一只免费的‘试验品’过来研究一下罢了。” 第156章 星 樊诩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轻轻沾上粘稠的液体,然后全神贯注地开始修补起「山羊」的眉眼来。 就像用胶水修补一个破碎的娃娃,随着他细致的动作,「山羊」原本略显瑕疵的面容逐渐变得精致起来。 “真好看,你现在又是一只完美无瑕的小羊了。” 樊诩满脸笑容地夸赞道。 「山羊」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想要拥抱樊诩:“预言家——” 她声音颤抖地念叨着:“罪孽,罪孽……” 最终,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樊诩。 “罪孽到底在哪里呢?”「山羊」急切地问道。 “你跟罪孽都说了些什么了?” “罪孽有没有认可我啊?” 「山羊」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山羊」的模样楚楚可怜,樊诩见状伸出大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不断流淌的泪水。 “罪孽说,需要把我们的雾气运送到厄那里去。”樊诩温柔地回答道。 “罪孽没有认可我吗?”「山羊」的眼泪不停地滑落在她那张娇美的脸庞上,带着哭腔祈求:“那罪孽有没有提起过我呢......哪怕一点点也好啊......” 面对「山羊」如此强烈的渴望得到认可的心情,樊诩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罪孽失忆了。”樊诩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将「山羊」紧紧地搂进怀中安慰道,“不过没关系,既然他不记得我们可爱的莉娜了,那莉娜就得想办法让自己重新被他记起来。” “瞧瞧这只小羊羔,长得这么动人。”樊诩轻柔地抚摸着「山羊」的眼角,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就连眼里的星星也那么漂亮。” “罪孽不会忘记你的作用的。” …… 苓茹手里操着一把钢做的斧头,一刀一刀劈向干瘪的木柴。 那根老木柴实在是太坚硬了,苓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将其劈开,她双手握着斧头眉头紧皱,有些踌躇。 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手中的斧柄,轻而易举地就将那块顽固的老木柴给劈开了。 苓茹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严重正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谢谢你。”苓茹感激地点点头:“严重,你这身体才刚好没多久呢,还是赶紧回屋里好好歇着去吧。” “我想自己把这点柴火劈完。” “……为什么?”严重不解地问道:“你的手难道不会觉得累吗?” “……我不想总是依赖别人来帮忙。”苓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秦楚哥把照顾你的任务交给了我,如果还让你来帮我的话,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嘛。” “哎呀,你别管那么多啦!快放下斧头回去休息!”苓茹见严重如此坚持,不由得着急起来。 由于长时间高强度的劳作,苓茹的双手已经变得越来越红了,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劈好的柴火抱在怀中。 这里可不是什么繁华都市中的警察局协会大楼,更不是舒适便捷的现代化住宅,这间荒郊野外的小木屋甚至连最基本的煤气灶都没有配备。 想要生火做饭,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想叫严重来看着火,可惜找不到人影,过了一会儿,严重慢慢地从外面回来了。 “你干嘛去了?”苓茹有些嗔怪地问,“能不能好好休息?” 严重微微一笑,走到她身旁,摊开了一直捧着的手掌。 苓茹眼睛一亮,那昏暗之下竟然是一只只发着荧光的萤火虫。 “我看见不远处草丛里有这个,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严重捧给苓茹,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乖巧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发着柔和的小光。 “这个……” “你见到我妈妈了对吧?”严重打断了苓茹,“小时候,我妈妈经常教我抓这个。” 严重抬起头看着夜空,繁星点点。 他侧头对着苓茹微笑:“我在屋子里看到日历,这间屋子的主人,曾经也刚刚高考完不久。” “那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衍生出这些萤火虫呢?”严重看着苓茹手中的萤虫,“在副本里还有这么好看的小东西。” “啊……” 苓茹低下头,将手掌轻轻地聚拢。 “你是说屋子的主人能细心到将萤火虫也复刻出来吗?” “嗯。”严重低眸浅笑,望着炉子里七扭八歪的柴火,“砍柴要分两步,一步劈下去,另一步要连着木头一起敲下去,这还是我妈妈教我的。” “之前总觉得,那所学校实在太过血腥,不死城太过残忍。” “后来躺在她怀里的时候,觉得死也不是那么一件可怕的事了。” “只要死的是我。”严重说。 “一个人要不然是不能接受自己死,要不然就是不能接受别人死。” “其实都像一朵云一样,轻飘飘地就睡去了,只是在旁观者看来夹杂了太多评判。” “他死得值不值,痛不痛,最后都是由别人诠释的。” “我在湖底捞尸体的时候,为自己觉得不值。”苓茹说,“当时是这么觉得。” “我觉得,如果我像那个我一样死得这么凄惨,一辈子就白活了。” 苓茹默默地说:“就像这间房子的主人,连个名字也没留下……” “但是就这么被师兄找到了。”严重抬起头,“师兄是怎么找到这么一片干净的地方的?” “连星星都那么亮。” “就连星星都那么亮……” 苓茹抬起手,萤火虫随之飞上了天空。 映衬着布满星空的夜空,她喃喃自语。 “每一颗星星……” “都好漂亮。” 夜空中闪烁着的无数细小光点,远远望去并不像眼睛,反而一把闪烁着光芒的碎屑被随意地撒在了黑色幕布上,像被流水冲散开来的白色丁香花瓣,星星点点地散落其间。 一眨又一眨。 漫天绽放的白色丁香花,则好似一层洁白如雪的轻纱,轻轻地笼罩住了眼下这片广袤无垠的四野。 “白丁香春天开花。” 她微微笑。 “那么多人都活过,那么多努力的人都勤勤勉勉地活着。” “原来许多星星聚拢在一起就会把天空照亮。” “……突然感觉很有意义,严重。” 严重顺着柴火,用指尖点了点木头,火焰顺着柴堆燃了起来。 苓茹双手捧在胸前,变出了一捧水。 这捧水变在锅里,咕嘟咕嘟熬成了一锅骨头汤。 “你妈妈给你带来的。” 苓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抱歉……放了好一阵,有点不新鲜了。” 第157章 丘铭 我叫章丘铭,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我竟然被骗了。 严重哥,他根本就没有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待在副本里面啊。 寒意瞬间从脊梁骨上升起,我的牙齿也因为恐惧而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严重哥,你到底在哪里啊?快来救救我吧……就算你死了也带我走吧…… 我在心里大声呼喊着,得不到任何回应。 除了对面站着一个身影。 那个人微微弯下腰,像是要仔细端详我一般,慢慢地将头探到了我的身前。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张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 “小朋友。”那人开口说道,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难道你妈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轻易去相信别人说的话吗?”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地伸出双手,然后用两只手的手背轻轻地挡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周拟。 我看见他右手戴着一颗黑曜石制成的、如环指般大小的戒指,他在炫耀给我看。 昏暗之中,黑曜石戒指显得黯淡无光。 “…何况只是说过两句话的陌生人呢?怎么一句严重没死就能把你骗出来了?” “你瞧这个。”周拟带着笑意站起身,“是我从你们门卫手上薅下来的。” “薅——下来的,连着手指一起。” 周拟故意拉长了声音,一脸新鲜。 原本就略带邪气的脸庞此刻更是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恐怖。 他盯着我,似乎很期待看到我惊恐万状的表情。 “好可怕,是不是?” 可是我说不了话。 嘴巴被粗糙的麻布捆绑得干疼,全身上下都动不了! 这家伙把我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这到底是哪啊! “严警官——秦警官——你们在哪啊,救救我啊。” 周拟食指按着嘴角,毫无波澜地学着我的样子说出了本属于我的求救。 “犯罪嫌疑人——要——把我灭口啦。” 这里是面粉厂的地下室,四周一片漆黑死寂,只有周拟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在此刻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亮光。 “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原来是这么好的东西啊。” 周拟整个人包裹在宽大的风衣当中,唯有一袭如雪般洁白的长发顺着他的胸膛轻轻垂下,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章丘铭,不是我想要对你做什么。” 他对我说。 他说,不是他想对我下手。 是电锯想对我下手。 滋啦啦啦啦——开了刃的庞大电锯被他高高举起。 他说,那上面的每一根尖刺都会剖开我的脑袋。 割破我的神经,让我的脑子彻底变成“脑浆”。 他说这地方曾经死过太多人,不差我这一个小孩。 他抄着飞出火花的电锯就要朝我的脑袋砍过来! 他在激将我!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周拟在我身侧踱步,最后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目光与正在拼命挣扎的我交汇在一起,我们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看着那双眼睛。 那个长得像医生的人,和他是同伙吗? …… 严重哥已经因为你死了,我不会再怕你。 我不会再怕你! “……” 章丘铭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类似呼吸器的东西套上了口鼻。 咚! 庞大的烟雾顺着管子扑向他的鼻腔。 这是什么东西?! 他看见周拟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紧接着轻轻打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响指,不紧不慢地向后退去,十分绅士地退了场。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由远及近,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杜付裕扛着一把巨大的锤子走了进来,那把锤子看上去足有几十斤重,但在杜付裕手中却显得轻若无物。 “唔唔唔!唔唔唔唔!” 章丘铭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身体剧烈地扭动着,试图挣脱束缚。 可惜只是徒劳,只见杜付裕大步流星地走到章丘铭身前,伸出粗壮的手臂,牢牢地按住了章丘铭的脑袋。 足足按了十分钟。 章丘铭被迫灌入了十分钟的雾。 “卡蹦”一声脆响,杜付裕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掰,章丘铭的脑袋就像是掰开一个熟透的西瓜一样自如。 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章丘铭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惨叫,命丧黄泉。 他瞪大了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剩下眼角滑落出的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无力地顺着脸颊缓缓流淌而下。 “差不多得了。”站在杜付裕身后的周拟开口。 这时周拟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慈祥的模样。 “别把身体砸坏了。” 不知不觉间,周拟的双手已然套上了一副崭新的手套,他缓缓凑近,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按压在了章丘铭那布满褶皱的大脑之上。 定睛一看,章丘铭的大脑表面竟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一层黏糊糊、灰蒙蒙的雾气, “大脑……剥离。” 他念着从不死城拿来的写着「蒋然」的资料。 “原来如此,经提取后,蒋然的异能就像粘合剂,不止达到了控制神经的作用,甚至能控制全身。” 周拟眯着眼睛。 “……意识交换,变成活死人。” “曾经的我研究出来了这种东西吗?” “可许……” 他便长长地叹息一声,脸上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无奈与忧愁。 “这让我怎么救你啊。” 他的语气有点崩溃。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只有亲眼目睹过才能明白,它根本就不合适。”他喃喃自语道。 “我居然……妄想着能用这样的载体来给你当作身躯……” 周拟痛苦地闭上双眼,悔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我绝对不能让你沦为一个没有灵魂的活死人……一切都是我的错,全怪我!” 周拟一边说着,一边无助地朝身旁望去,却惊讶地发现原本总是趴在他肩膀上的樊可许此刻竟然不见了踪影。 周拟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真没意思。” “你在和谁说话。” 一旁的杜付裕侧过头问。 “我在……和我的女朋友啊。”周拟坦然,“只是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连理都不愿意理我。” 很快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难道她触景生情,觉得自己从前那具身体不好看,所以对我心生不满了?” 周拟脸上露出了无比纠结的神情,声音也变得像麻花一样扭在了一起。只见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之中。 “可许,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他对着章丘铭的尸体说。 “连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都办不到……你嫌弃我也…” 周拟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近哽咽。 “算了。” 沉默片刻后突然变得冷漠,周拟眯着眼睛,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直接把章丘铭的大脑中枢掐断了。 就像预演过无数次一样,他的手已经熟练地挪向下一个改造的地方。 肌肉记忆。 “……” 周拟勾勾手指,从他背后飞出来一只淡蓝色的小蝶。 刚好盘踞在脑袋最中间,连通着章丘铭的肉,黏系在一起。 他用黏雾严丝合缝地抹在脑袋上。 “周难壹……”周拟淡淡地说,“好孩子,有感觉了吗?” 他将困住章丘铭的束缚解开,躺在手术台上原本章丘铭的死尸竟然动了起来。 先从手指开始,新的“章丘铭”顶着半开的脑袋睁开了眼睛。 周难壹化成的蓝蝶占据了章丘铭的整个身体。 “周拟。” “章丘铭”冷漠地说。 “你之前到底都在和谁说话?” 第158章 需要 “周拟……” 只见“章丘铭”身体的眼珠子此刻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滴溜溜地乱转,很明显周难壹对于这具新的身体尚未完全适应。 周拟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疑惑道:“这不应该啊。” “确实如此。” 周难壹艰难地活动着那张干瘪得如同枯树皮般的嘴巴:“虽然章丘铭的意识已经死去,但他过往的那些回忆仍旧残留在这具躯体之中。” “如今再加上我自己的意识入驻其中,可以说这具尸体现在变成了一个‘双黄蛋’,两种不同的意识共存于一体。” 周拟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那你能够读取到章丘铭的回忆吗?比如......他之前是不是玩家,或者在警察协会看到过的一切。” 周拟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愈发犀利起来。 “严重死了吗?” “……” 得到指令的“章丘铭”的身体一阵剧烈颤抖,喷出一大口鲜血,他的左手紧紧捂住胸口,绵软无力地轻轻捶打着,仿佛周难壹正在强行剥夺属于他的记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一片死寂,唯有“章丘铭”粗重的喘息声和时不时从口中溢出的鲜血打破这份宁静。 终于,过了许久之后,周难壹才用虚弱而沙哑的声音回答道:“严重死了。” 周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随手掏出一块手帕擦拭掉刚刚溅落在脸颊上的点点血迹。 “没关系。” “你为什么要给我一副身体?”轮到周难壹提问,“让我待在你的后台不是很好吗?” “现在不太方便了。”周拟回答道,“我需要你做点别的事。” “你能仿造别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 “嗯……”周拟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学历?在职证明?很多造假的东西。” “又或者?武器?炸弹?针筒?” “你要这些干什么?”周难壹皱起了眉。 周拟摊摊手。 “我随便说说的,没准还有空气清新剂。” …… “哥,麻烦您再跟我说一遍呗,您到底想要什么呀?” 人声鼎沸的广场旁边有个一个小小的报摊,门口显眼处挂着一块写有“今日闭店”字样的小招牌。 大日报社——分铺。 透过那半掩着的门扉,可以看到里面依旧有着忙碌的身影,显然并未真正歇业。 里面的店长是个翘着一条俏皮小辫子的男人,此时满脸惊愕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 “警察大人,有话咱们好好商量,您千万别查封我的这个小报铺呀!我这就是做点小本买卖,如今这年头生意实在是不好做,真经不起折腾了啊!” 站在他面前的秦楚坚定地摇了摇头,毫不迟疑地解释。 “庄以生,你还要让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查封你的‘黑作坊’,我要来和你谈笔生意。” “您……这……”庄以生一愣,随即有些困惑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啊?连一百一十三协会都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来了吗......?” “我并不代表他们,这次的行动仅仅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罢了。”秦楚微微皱眉,随手将一个黑色箱子扔给了庄以生,“价格方面随你开,反正这样的事情我只做这一回。” “周拟。”秦楚说,“我要知道周拟的全部身世。” “哎哟,侵犯隐私这种事。”庄以生故作为难地想了想,突然拍手叫道,“秦哥,你可真是太找对人了!” “全副本哪个事是我们大日报社不知道的?新世界哪个人是我庄以生查不出来的?” “但是周拟啊。”庄以生尴尬地挠挠头,“我还是有点怕。” “……”秦楚看着庄以生缩头乌龟的样子好气又好笑,“你都敢往下巴上打钉子了,还怕一个周拟?” “哥啊。”庄以生摸了摸下巴上的铁钉,“我是怕他知道了报复我。” “从他进了不死城的筛人本到现在,哪条新闻不是我传的,他什么德行全副本的人都知道吧!”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制得是哪个恶,制得是哪个暴?”秦楚的声音带着点怒气,“制得是警察协会,暴得是不死城,他把我师弟都弄死了,我没跟他同归于尽就不错了。” “你们都装着当没事人,殊不知等哪天大日报社也被他连人带肉一起吞了。” “严重那不就…”庄以生低下头止住了嘴,“秦哥别生气了,我查就是了。” 庄以生用手抚摸在收银台前的报纸上。 “以我做记者的名义祈愿,我想认识「周拟」” 在一片寂静中纸面上漫漫浮起微光,庄以生起了作用。 副本的玩家简历只是浮于最表面的一部分,其背后的身世,家庭住址,哪怕连感情史都能被庄以生动一动指头查到。 “周拟……” 庄以生仿佛心里有了预料,念出了声。 “■■年,第一次记录在临近宿中的郊外福利院,疑似早产。” “五年之后福利院被送往就读于附近的穷乡公立小学。” “紧接着,穷乡公立中学。” “期间遵守秩序,并无不妥,后作为当地的中考状元,考进宿中高级中学。” 庄以生紧闭眼睛,试图多探出一点消息。 “在高中也很平安,没有犯罪记录,学费和生活全靠自己养活自己,相当励志。” “可能只是和同学老师的关系不太好,哥。”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庄以生继续说,“高考分不算高,进了个宿中的野鸡大学。” “两年之后因身体抱恙退学,被人收留之后找了个工作……” “就是这个地方!”秦楚即刻指出,“告诉我,他在哪里工作?” “别着急啊哥。”庄以生说,“呃…后来因为不断发烧生病,他根本就没在那公司就过职,连入职手续都没办齐。” “什么?”秦楚不理解,“你是不是读错了?” “犯罪记录呢?” “这能有什么错啊!”庄以生为自己抱不平。 “这段时间的读不出来,我不知道。” “火灾呢?” “你别太为难我了,哥。”庄以生把钱给秦楚退了回去,“我真不知道,能力不够。” “只知道是他大二的时候被烧了。” “依我的经验,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庄以生提醒道,“有一件事我刚才忘了说。” “不死城的预言家,医院里的主治医生,和周拟。”庄以生说,“在周拟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我只能看到这些了,对不起哥。” 第159章 换 “姐,咱就不能轻点吗?哎哟喂……” 同样是在广场附近那家装修精致、时尚感十足的服装店里,程亦然一边呲牙咧嘴地叫唤着,只见他满脸痛苦之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哟,小狗,叫什么呢?” 正在给程亦然量三围的那个女人娇嗔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斜睨了他一眼。 她可谓是妆容艳丽,顶着一双夸张的眼影,一头粉色的大波浪卷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衬得面容姣好,手中紧握着一卷绿色的软尺,看起来与她整个人的富丽装扮相得益彰。 服装店的装潢几乎全部由粉色和白色构成,一张粉色的大幕布隔出来了中厅和试衣间,此时蒋欣童和李栎正乖乖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小狗,你急什么呀?”女人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如水,又带一丝调侃。 “你老大人还没来呢,就这么着急忙慌地拖着一家老小跑过来,到时候谁给姐姐我掏钱啊?” 说着,她轻轻挑了挑眉,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了程亦然身后的蒋欣童和李栎。 浓烈的香水味直冲向程亦然的鼻腔,熏得他头晕目眩,胃里也不禁一阵翻江倒海。 程亦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捏住自己的鼻子,以阻挡这股刺鼻气味的侵袭。 这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女人的法眼?女人眼疾手快,手中的尺子猛地一挥,“啪”的一声脆响,程亦然刚刚伸出去准备拧鼻子的手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瞬间变得通红一片。 “我错了姐,我这不是着急么!”程亦然禁不住这般架势,一时丢掉小爷的自称,“老大说参赛新气象,这不才通知我们来整套队服么?” 程亦然一个跳脚蹦到一边:“哎,装造还没定呢!姐,整个小丑脸咋样?小爷这把子脸,扛得住!” “就你这张猴脸还扛得住?” 远处传来一个男音,周拟带着杜付裕姗姗来迟了。 “广场直走一百米,这是杂货铺?”周拟一脚迈进店门,无奈地笑了一下,“真是好装潢。” “哟,老大来啦?”女人侧过身替程亦然量完最后一次,卷发晃荡荡地占据了周拟半个视野。 “嗯……胸围一般啊。” “别听他的,老板。”周拟笑着说,“别弄那么麻烦。” 说完周拟转过头询问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量完了?” 蒋欣童摇摇头,鼓着嘴把头扭到了一边:“程亦然磨磨唧唧的,才没有。” “那不是为了好看点么……”程亦然嘟囔着嘴,“怎么能怪小爷磨唧?” 周拟走过去坐到沙发上整了整衣服:“好看没用,能打架才是王道,快点弄吧,我还有事。” 大少爷思来想去,对着满柜子的衣服挑挑拣拣,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选定了一套穿搭——一件黑白色宽松的西装皮大褂,配上一条紧腿的运动裤。 “好丑。”李栎皱眉,“程亦然,你哪国衣品,西装配运动裤?” “嘿!”程亦然不干了,他露出拳头,“你懂什么,爷这一身哇塞了好吗?这宽松度,这大口袋,这花纹,这版型!” “哎呀!” 蒋欣童一拍脑袋:“我们色调要统一啊!” 她满脸失落,只能将原本看中的那件黑蓝粉拼色的漂亮小裙子又放回了衣架上。 “哎,没事。”周拟揉了揉脑袋连忙找补,“把那条裙子改成裙裤,就这样吧。” 最后,蒋欣童如愿以偿拿到了她拼得层层叠叠的小短裙。 李栎挑了一件黑色的夹克外套,下身搭配着一条深色的长裤,熟练地将头发高高扎起,弄成一个利落的低马尾,额前还特意留了一缕长长的斜刘海,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半边眼睛。 “像死人了。” 杜付裕刚说完,下一秒,一件与李栎身上类似款式的“殡葬”专业服便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套在了杜付裕的身上。 “你哪那么多废话。”李栎不满道。 一通热闹尘埃落定之后,所有人将目光投在了窝在沙发里的周拟身上。 “老板,您姓什么啊。”周拟谦和地问。 “人家姓桃。”桃老板莞尔一笑,周身好像冒起了粉红泡泡,“你叫周拟,是不是?” “这你都知道了?”周拟笑着问,“季医生说的?” “嗯?”桃老板勾勾手指,“人家不知道呀,倒是你这个坏男人,怎么也不选衣服了?” “我?”周拟站起身,打量了一下自己,“我就算了。” “你身上有一股很浓的血腥味……”桃老板凑近,用手抚了抚周拟的风衣,脸颊贴着他的衣领用极低的声音说,“就算买了掩盖剂,也藏不掉……” 桃老板向上瞥了一眼周拟,看见他微笑的半张脸带着半点阴色。 “啊。”周拟张口。 “是吗。” “还是不麻烦了吧。”周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穿别的我嫌冷。” “我只听季医生说这里是杂货铺,没想到功能这么多。”周拟想了想,“对我来说只有这一个请求。” 他微笑,掏出自己的水果刀。 “能帮我把它‘焕个新’吗?” 周拟双手平摊,这把刀就这样平放在他的掌面上,看得出来被经常擦拭,被房间里的灯光一照便有了反光。 “我想要一把不会锈的刀。”周拟说,“一把从此以后不单切能水果,也能割断牛筋,而且切碎羊骨、斩掉鱼头都不会有丝毫破损,又快又稳的拆骨刀。” “……当然。” 桃老板接过周拟的水果刀左右打量了一下:“刀锋很薄,你磨过不少次呀。” 周拟笑而不答。 “难得你能看出来人家的老本行是干什么的。”桃老板用刀刃对准空气划了又划,退进试衣间,过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新刀。 水果刀已经被焕新成了黑色,一条蛇的纹路贯穿着整个刀柄。 “坏男人,你这么说,倒是让人家想到了一把很对味的刀呀。” 她拉开幕布的帘子,里面的模样着实与外面天差地别。 ——满满的一墙,乌漆嘛黑的全是军火。 “蛊毒,冷兵器,热兵器,人家全都有。”桃老板抱臂,“见过太多都不稀罕了。” “唯独这把刀,我时刻记着。” 桃老板的表情瞬间阴冷下来,转着手中被改良过得“水果刀”。 “这副样子是那把被磨了无数次的刀,现在想起来真吓人呀,那刀曾经差点就在人家眼前,剥下了人家的一张皮呀。” “你瞧!” 桃老板把刀送回了周拟手里。 “你这把刀,同样都是沾着血的东西,叫人家一下就灵感迸发了。” 周拟接过黑刀转了又转,确实顺手了不少,又对着自己的袖口试了试。 锃亮的银刃嗖得一下就把他的袖口削去了小小一角。 “好快。”周拟感叹道,“虽然是复刻的别人的刀,但比原来快很多,谢谢。” 他把刀收了回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四条黑黢黢的东西。 “这是你脖子上的项链?”李栎定眼一瞧,连忙扒住周拟的手,“……你,要送给我吗,周拟?” “嗯。”周拟笑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李栎的肩,“对啊,你们喜欢吗?” “喜……” “我想着,厄都成立了那么久,总要有点东西证明我们是一家人嘛。”周拟温柔地将项链送给其余四个人,“我能做到的不多,只能仿到这个地步,希望大家见谅。” “周拟……” 蒋欣童将蛇形项链挂在脖子上,晃荡荡地配着她新选的皮袄和小皮裙还很适配,莫名有些感动。 “原来老大你不在是去弄这个了!”程亦然挂好项链美滋滋地照了个镜子,“我还以为你真去跟警察干架了!吓死个人。” “怎么会。”周拟干笑了两声,“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厄的会徽是条蛇,虽然衣服比较参差,但有这个就差不多了。” “啊。”蒋欣童突然想到了什么,“那……” “樊可的。”周拟说,“我已经留好了。” 周拟思考了一会。 “总觉得我也好久没看见她了,遇见再说吧。” “好——帅啊,那今天就小爷请客了哈,都别抢。”程亦然一拍掌大声说。 “刷我的。” “什么?!” 程亦然好不容易打个岔,结果被周拟一句话吓到,站在原地捂嘴。 “老大……你说什么?” 周拟从侧口袋用手指捻出一张信用卡,塞在桃老板的掌心里。 “刷我的卡吧。”周拟看着程亦然,又扫视了一遍在座的众人。 “前些天回家找到的,应该是我以前存下来的。” 桃老板对着收银机刷了一下,里面整整存了十万块钱。 “等等啊!”蒋欣童伸手制止住周拟,“你不是没多少钱吗?在这里花了回去怎么活啊!” “没事,童童。” 周拟放下蒋欣童的手,目光稍许黯淡。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第160章 药 “以前给你的药吃完了吗?” 季白衣已然回到医院,他左手端着一杯热水,右手捧着一丛鲜花,说话间已经插进了病床前的花瓶里。 “老花枯了,还真是可惜。” 那原先花瓶里盛着的花已经枯萎,干黄得花头快要脱落下来,季白衣看着稍有惋惜。 “小可,花期真短啊。” 病床上坐着的人是樊可,她瘦小的身体坐在床铺上,眼见季白衣把枯花换成更新鲜的,不知道是在说花还是在说她。 “花啊。”樊可捧着热水杯看着花瓶,“把花换掉,还能和以前一样么?” 一片药顺着水送入嘴中,樊可动了动嗓子,发现没咽下去,干瘪的药片还卡在了舌面上,于是开始咀嚼起来。 “不苦么?”季白衣温婉地劝她再喝一次热水,“没有糖衣。” 樊可摇摇头。 “我回不去厄了。” “你只是预言公寓会爆炸,你有什么错?”季白衣坐在了樊可的床边,“那里确实着火了不是么?” “樊诩到底想用我来干什么呢?”樊可轻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她端起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水,轻轻抿了一小口,可惜这股热水入喉之后,不仅没有带来丝毫甘甜,反而让她觉得口中的苦味愈发浓郁起来。 樊可放下水杯,目光有些迷茫地看向一旁的季白衣,轻声问道:“我究竟能帮上母神什么忙呢?” “他们两个想复活母神,不是都一样吗。” 季白衣看着眼前略显无助的樊可,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她淡白的脸颊,声音轻柔。 “他们两个人的目的可不是完全相同的。” “一个想要复活母神。” “一个想要复活樊可许。” 说到这里季白衣顿了顿,见樊可只是静静地听着,便继续说。 “小可,你老实告诉我,你觉得成为母神这件事麻烦吗?” “很麻烦。”樊可伸手拨开季白衣还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非要在原本既定好的命运轨迹之中强行加入神灵这种存在。” “既然人生已经被星轨注定了,就不该再有一个普度众生的改变出现了。”樊可说,“都是被纳入既定章程的事物,虚假的东西再怎么被冠以名号也只是掌权者释放控制的借口。” “那你觉得做樊可许麻烦吗?”季白衣笑着问。 “世界上没有樊可许。”樊可说。 “樊可和樊可许没有关系。” “再过不了几年,樊可就会变成一个小秃头,这样也没关系吗?”季白衣看向怀里的枯花,“这花不吉利,我去丢掉吧。” 他把花尸扔进了垃圾桶。 “好多了是不是?”季白衣反问樊可,“你哥哥不希望你变成小秃头,我也不希望。” “小可从前那么活泼,不希望我们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假小子。” “我只是生病了。” 樊可淡然地回答道:“不是变性了。” 她看向垃圾桶里露出花头的枯花尸体,在白色塑料袋里装着,显得没那么惨了。 “花死了还是花,任何花都不能代替它。”樊可解释道,“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依然还是我。” “不过应该没人会在意我,樊诩想让我孤立无援。”樊可垂着头,“周拟可能觉得我骗了他。” “我其实不在乎,没人会依傍别人活着。” “如果真有死去的那一天,我就立遗嘱,把我的尸体放在布满星空的花海里。”樊可说。 “如果没人搭理我的遗嘱,我就一直爬过去,爬到那里再死。” “大赛要开赛了。”季白衣望着窗外。 “我看了今天的报纸,大排名里厄凭着一股盛气冲进前十,想要和不死城对峙还需要一段距离。” “我真害怕他的对策有问题。”季白衣感叹道,“从前也是那样,做什么都会有疏忽的地方。” “虽然签了契的人逃不出厄,虽然他能锁死很大一部分的人口量,但是终究逃不过残暴之下的耗损。” “以后有谁还会再愿意去厄呢?” “和厄相对应的一派老公会都不是省油的灯。”季白衣说,“每一个都算在内,抽到他们的概率相当于几个不死城?” “我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比赛。”樊可说,“赢家有什么奖励吗?是可以实现愿望吗?” “太老套。”季白衣摇摇头,“愿望就是命运,是个人都知道不会把这种东西托付给别人。” “法律都不完善,许愿这种空口无凭的事谁会相信。” “大家只是为了活着。” 季白衣说。 “踩过对手的尸体,在纷扰的世界上有自己公会的一席之地,和现实一样。” “这种地方,连货币都是和现实流通的,归根到底,一切都只为了活好这条命。”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季白衣看向樊可,“只带着快乐活下去,就像以前那样,好吗?” “你无论什么事都在谈以前。”樊可望穿季白衣的眼睛,“你太向往过去了。” “不管是面对樊诩,还是救活周拟,还有面对现在的我,你满嘴都是从前。” “你想让一切都步入旧轨,真是太卑鄙了。”樊可干脆地说,“这就是中立吗?” 第161章 新规则 一辆破旧的黑车开得甚远,最终还是停在了一座废弃的老院前。 周拟率先一步从主驾驶下来,砰得一声关上了车门,随行几人见状也纷纷下车。 几个人从广场一路开了不知道多久到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已经筋疲力尽了,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依稀可见云下的月亮。 “你哪来的车?” 出乎意料的是李栎先开口。 “……周拟,你竟然还会开车?” 周拟斜视了他一眼,脸上显然有些不服气,还没等说话就被杜付裕打断了。 “撞断五棵树换来的。”杜付裕帮周拟解释,“撞断了警……” “把嘴闭上。” 周拟一句话掐断了杜付裕的解释,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映了一下四周。 “差不多还说正事了。” 不换衣服过意不去,周拟只好在临走时从桃老板手里顺了条黑领带,说话期间被慢悠悠地系在了胸前,配风衣刚好。 “还有一个月就开赛了。”领带系好了,周拟不紧不慢地说,“我托周难壹查了一下,原来这比赛不是上来就抽签的。” “决出前十的方法是积分淘汰制。” 周拟道出了他的想法。 “言外之意就是利用公会所有的人力物力,下本得到积分,最终前十名才有资格抽签进行一对一的决赛。” “论人力和物力,厄刚刚建立起来,我们还差的太远。”周拟低着眼睛看向大家,“这也就是我刚才说的,换件衣服就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接下来的努力还要靠在座的大家。”周拟说,“这段时期只是开始,以后会相当疲劳。” 他突然发觉不对,这队伍里好像少了一个人。 “……程亦然呢?” “哎呀。” 蒋欣童敲了敲车门,才发现程亦然一整个瘫在后座,看来是晕车了。 见状,周拟万般无奈地挥了挥手,眼神却没放松下来。 “我们队伍里有鬼。” “等等……什么鬼?”蒋欣童有点疑惑。 “你们。”周拟指着几个人,“就这么准时准点出现在不死城,是谁叫来的?” “我很早就想问了。” 周拟瞥着车里的程亦然。 “是他吗?” “不是。”李栎抢话,“程亦然是和我们一起去的。” “当时我们接到了……群发的短信诶。”蒋欣童回忆道,“在系统上,说你被不死城绑了,要救就来,我们差点以为你死了。” “系统上?”周拟打眼一瞧,瞬间沉默起来,“那也不能洗清程亦然。” “这么认定有内鬼,预言家和你说什么了?”李栎问。 周拟冷哼一声。 “他说,我借「黑白小丑」的手把他们带来了。” “跟不死城有关系的除了他不就是樊可了?” “算了。”周拟摆摆手,“说别的。” 他指着后面那栋建筑给大家介绍。 “明天早上十点,我们副本门口见。” “这就是我们明天要去的地方。”周拟抿嘴一笑,“在新世界里的真容。”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建筑,面积不小,还带着几个小楼,除了破败看不出任何特点,门口的杂生植物倒是长得绕了个满怀。 有一片院子,被铁栏杆似的大门关在里面,在森林里格外突兀。 铁门的木牌上挂着五个大字:康辉养老院。 “我们明天就下本?!”蒋欣童叫道,“去养老院呀!” “嗯。”周拟点点头,“我记得级别数挺高的。” “这也是我要嘱咐的。”他看着养老院冷漠地说,“第一,从今往后,我们只下难本。” “因为刷分快,利益最大化。” “第二。” 周拟二话不说登先一步,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杜付裕,把东西搬出来。” 杜付裕得令,从后备箱里哗啦啦地扛出一堆形状各异的玩意。 “炸弹啊?”李栎立马就认出了这些东西。 “炸弹!”蒋欣童追上周拟的步伐,“你搞来那么多炸弹干什么?!” 眼前的周拟没有任何表态,慢吞吞地指了指养老院的几个角落。 “埋下去。” 他转过身面对所有人。 “第三,从下个月开始,你们每人一把枪。” 周拟眯着狭长的眼睛笑。 “积分赛期间,我的要求是不求质量,只求数量。” “进了副本的第一瞬间,我要求各位带队在五分钟之内杀死里面包含的所有npc。” “只给五分钟。” 周拟伸出右手,举在身边。 “达成真结局有十分,其余任意结局五分。” “可真结局要有多长时间?半天,一天,两天?我等不起。” 周拟冷笑。 “只有五分钟。” “杀了所有人也算任意结局,猜猜一天下来我们能刷多少个?”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必胜的最快捷径。”周拟说。 “杀了所有npc?” 蒋欣童愣愣地看着周拟。 他说什么,杀了所有npc? 蒋欣童禁不住想起自己在何桥村的经历。 如果何嫂子还没等到她的美梦发作就被枪毙了,那些女人还没解脱就被枪毙了…… 那他们通关副本还有什么意义? 周拟似乎洞悉到了蒋欣童内心深处的想法,原本稍显严肃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起来。 “童童,关于你姐姐的事情,我已经有一些线索了。” 他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但却刻意没有提及蒋然这个名字。 “你们家那次……是不是在宿中附近遭遇的那场车祸?那辆车的车牌号是以 9 开头的?” “什么……?” 蒋欣童的双眼猛地睁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对!没错!”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 那辆银色的车子被鲜血染得通红,让她永生永世都难以忘怀。 泪水迅速充盈了蒋欣童的眼眶,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而下。 “周拟,难道说……你真的知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吗……” 蒋欣童带着浓重的哭腔问道,声音里又充满了希冀。 “嗯哼。” 周拟轻轻地点了点头应声。 他当然知道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 “你姐姐,在不死城啊。”周拟说。 “我偶然看到了有关她的档案资料。”周拟挤出一丝笑容,“她是被抓走当作实验品了,好惨。”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失心疯吗?”周拟笑着说,“樊诩告诉我了一点东西,我接受不了,就疯了。” “不死城用人做引子,活生生把人变成改造人,竟然还包括我们小童的亲人。” “他想用我的队员威胁我。” 周拟的目光柔和。 “……然后我就说,樊诩,如果赢了这把,你就把小童的姐姐还给她吧。” “那是唯一疼她的姐姐了啊。” “预言家没有给你?”蒋欣童泪眼汪汪地扑进周拟怀里,“我不信……一定是你骗我……” 周拟再一次回抱了蒋欣童,在她耳边问道。 “可是,你姐姐不是叫蒋然么。” “她的异能对不死城很重要,代号是「虫」。” “……是啊。” “你真的知道啊……” 这一下,让蒋欣童流下眼泪,她相信了。 “她是……虫吗。” “连我都不知道……姐姐,来副本了吗……” “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不起。”周拟淡淡地说。 “……” “所以我的第三步是。” 周拟马上扯回了话题,站起身。 “给各位配好的枪里每次只有十发子弹。” 周拟说。 “哎,对不起大家,我总觉得在这件事上不能白白地浪费我的钱。” “该枪毙的当然是副本的主角,涉及剧情的人,我想这样结束的会快一些么,还能锻炼一下侦查力。” “十发富裕了吧。” 周拟笑着说。 “可是那样会影响副本。”李栎插口。“你不知道?” “重要角色意外身亡,会不会重置我不清楚,但一定需要时间。”李栎说,“npc人生崩坏,副本也会崩坏,有可能无法二次利用。” “你很在乎吗?”周拟问。 “我不在乎。”李栎回答,“我在乎的是你。” “s标级的副本用完了你该怎么办,我的老板。” “嗯……” 周拟摸着下巴。 “可如果我们抢时间用完,别的公会不是更用不了了?” 周拟笑嘻嘻地说。 “优大于劣,这是厄的必胜局。” “把炸弹埋下去,明天我们就来试试。” 他虚着眼睛的表情略有玩味。 “摧毁副本是什么感觉。” 第162章 养老院 “康辉养老院”,坐落于一座小镇的最南方,在副本中还是那副欣欣向荣的模样,一片安祥和谐。 倒退回它兴欣的时间里,院落里爬满天空的杂草已经变成被人推平的土路,堆着几个土堆,大门整洁又干净。 后面有一条河流。 “护工?还是志愿者?” 年轻的护士无暇顾及新来的一行人,推着一辆吱呀的小铁车:“去前台登记。” 蒋欣童左右环顾了一下这地方,发现养老院里的设备都太奇怪,算不上陈旧,甚至有些过于正规了。 铁制蓝椅,摆满各处的人工塑料花,白绿相间的墙壁,白色的窗帘,像牢笼一样的铁栏杆封住了每一扇窗户,致使太阳从刁钻的角度倾斜进窗户里。 落了尘土的色纸作为的节庆装饰挂满整个大厅,圣诞节,中秋节,春节都有,看起来是因为懒得更换从而摆了很久。 “这里不是私营吗……?”蒋欣童挨在周拟旁边小声嘀咕,接下了前台递给她的挂牌。 实习护工:蒋欣童。 “实习期间不要那么多问题!” 坐在前台的是一个骂骂咧咧的妇女,原本白色的医生帽在她头上胡乱别着,竟然更像守孝挂的白布。 胸上挂的护工主任的牌子,她就是不想给这群新来的好脸色看。 “新来的就是吃白饭,拿不出作用就滚蛋!” 主任说话毫不客气,肥硕的大手一甩,刚吃完饭的油渍刚好不偏不倚地甩在了前面,差点就溅在蒋欣童的衣服上。 “实习期间,老人一人分配到一位,照顾不周,不舒服就会叫铃,铃在你们身上。七天之内,铃响七次直接淘汰。” “护工流程是……” 廉价消毒水,干干的米饭味,还有从主任嘴里咀嚼出来软烂的鸡蛋碎,混着蛋黄沫的恶心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 “呕……” 蒋欣童看着主任凶戾的眼睛又憋了回去。 除了程亦然,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对了个眼神,一齐将目光投向周拟。 听这些规矩并没有什么用,只要周拟一声令下,再高级的养老院也躲不开爆炸的结局。 “起夜?还要喂饭!”程亦然本就受不了屋子里的这种干臭味,一只手快要把鼻子拧断了,冥冥之中成为了唯一听进去规则的人。 “不要啊!” 程亦然向周拟投过求助的目光,发现周拟已经接过工服,不一会功夫就把白褂换在了身上,派头和季白衣无异了。 “嗯。”周拟将多出来的袖子挽好,“我们知道了,谢谢主任。” “自己熟悉一下环境,下午分配。” 主任交代完任务,落下一句话大摇大摆扭着身躯走了,留下一行人在中厅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为什么不动手。”李栎在周拟身边耳语,得到了他的一个摇头。 “人还没齐。”周拟回答。“稍微等会吧。” “但是这个——”他指着面前的墙面,“还挺有意思。” “6:30-7:00清理卫生,7:00-7:20送饭分饭,7:20-8:00喂饭扔垃圾,有需则喂药,8:00之后晨护,有专门人员检查卫生……” 周拟漫不经心地读着镶嵌在墙上的布告板。 “9:30-10:30,喂水果。” “八点到九半空了一个半小时,很突兀。” “然后是10:30……” “……”周拟掐了个时间,“十点半又是一个大扫除。” 周拟一低头,刚好十点半。 “中厅居然连一个老人都没有。” “感觉好熟悉啊……” 周拟说。 “大扫除期间不让老人出门,只有滥竽充数的护工,穿着护士服,这个感觉就像…” 吱—————— 冰冷的铁轱辘划过地面的声音愈发临近了,这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好像在地上磨出火花来。 呲呲呲呲,过了一会戛然而止,从走廊里消失了。 椅子,防护网,铁车。 布满公告的墙上挂着唯一一张老照片,里面坐着二十个老人和七八个护工。 右下角标着:康辉养老院成员纪念合照。 “哪里像养老院,简直就是医院。” 周拟直白地说。 “这地方,恐怕是个一比一复刻医院的疯人院。” “疯人是什么人。”杜付裕猝不及防地问了一个问题,“疯人院是哪个国家。” “……”程亦然拍了拍杜付裕的后背摇摇头。 “老杜啊,不对不对。”程亦然晃了晃脑袋,指着李栎说,“爷应该问你!你刚才说的动手是什么意思?又不带我玩?” “程亦然你哪那么多废话?”李栎嗔怪地问,“什么都眼巴巴凑上去,不出今天你就得被铃吵死。” “别吹,敢不敢比比?” “比就比。” …… 两个吹嘘之中,蒋欣童得了机会跟着周拟走了出去,发现他站在院子里,用脚踩实着土壤。 蒋欣童知道,他在确认炸弹的位置。 “我有问题。”蒋欣童敏锐地反应到这一点,“墙上只挂了一张合照,副本里的时间会不会是第一批老人的入住时期?” 周拟朝她瞥了一眼,双手插着兜。 “无关紧要吧。”周拟把视线转回地上,“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报废之前。” “那炸弹会不会没有了?”蒋欣童偷偷问。 周拟点点头。 “真没有了!”蒋欣童说。 “没有了不代表炸不了。”周拟没有丝毫意外,“报废的养老院相当于本体,剧情之外爆炸反而威力更大。” “都是没有意外的意外嘛。”周拟笑了笑。 “我知道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告诉你也无妨。”周拟按照记忆在埋放炸弹的地方用树枝做了标记,“我没有和季白衣联手,这次很像医院纯属巧合。” “在找到你们之前,我其实。”周拟干脆地说。“去警察协会给周难壹找了一具身体。” “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是?”周拟描述道,“可他就是活了。” “他从手术台上下来,虽然站不稳,但还是能勉强立住。” “一切都和正常人一样。” 周拟回忆道。 “周难壹走下床,朝我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他说我成功了。” “控制心脏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眼睛,唯独眼睛不同,他控制不了那双不属于他的眼睛。” “和雾人大相径庭。”周拟思索道,“雾会一直遮住他们的眼睛。” “所以他的身体原本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蒋欣童明白了。 “放心,是个死人。”周拟解释道,“用死人的身体没关系吧。” “周拟,…这就是流区改造的技术吗?”虽然是死人,蒋欣童还是有点受不了。 “嗯……”周拟想了个措辞。 “是,但往深窥究这是不死城的。” “你把炸弹引爆器放在他那里了?”蒋欣童思考着周拟说过的话,“还差一个人,就是周难壹?” 没有回应她,周拟带着笑意开了另一个话题。 “后来我和周难壹说,闭上眼睛吧,既然你现在很脆弱,那就去伪装好一个弱者。” “做一个软弱,疲惫,让人忽视的人,做任何事就都有了理由。” 滴哒,此时时间过渡到十一点,楼里有了动静。 有人打开了电视,啪得一声,中厅的大电视赫然打开,传出来咯咯咯的笑声。 电话声,音乐声,哼唱,轮椅碾过地面的吱呀声,暖气扇呼呀呀运转,带着药和点滴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有一道格外刺耳的声音猛然响起。那是一声尖锐的摇铃声嘶吼着悲鸣,直直地穿透人的耳膜,扯得人心都要碎成一片一片,好像能划破整个空间。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原来摇铃声是这样的,毛骨悚然的摇铃声不断回响,一个低沉而怪异的嗓音也同时响彻在这个空间里:“工作——!工作——!” 护工主任在呼喊着,她的声音听起像嗓子里混着一根钢筋,干瘪得让人颤栗。 时间已经到了,那些住在楼里的老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步履蹒跚的人,需要借助拐杖或者护工的搀扶才能缓慢前行,有的则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慢慢移动。 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位护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迷茫、或麻木、或悲伤的神情。 周拟朝着门内迈着步伐走去,临进门之前不忘回过头来,微笑着递给站在一旁的蒋欣童一个神秘的东西。 蒋欣童摊开手掌一看。 那是一枚小小的炸弹引爆器。 第163章 新人报道 “大爆炸和你的异能很配,是不是?”周拟在临行之前,特意转身对着蒋欣童抛下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我想让秦楚去死。” 周拟冷冷地说出了他延迟时间的理由。 “等到周难壹带着他来了,就可以由你来决定这座养老院的死期。”周拟回头一笑,“训练你们的时候能再解决掉一个,这种事再好不过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允许你来割我的血。” 说完,周拟便潇洒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里面好像在新人报道。 门内的几人等候已久,程亦然靠着一手棍法耍得不亦乐乎,惹得围着他看戏的老人一片欢声笑语。 “诶!孙猴子七天体验卡!”程亦然学着孙悟空的模样抓耳挠腮,“各位大爷大妈,护工大选在即,在下关怀至备诚叟无欺!有意者联系小爷哈!” “哈哈哈哈哈哈……这小子!” 人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紧接着程亦然就被主任给了红牌。 “啧,真没气度。” 程亦然哼哼着不爽。 这群人即便换了工装,在一众老人中仍然是新奇的存在,只看长得奇形怪状有长有短,头发也颜色各异,造型夸张,走到哪都吸引了不少目光。 “烦死了啊,别给我分配老头就行……” 被那么多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李栎白眼飞到天上去了,越不让看越扎眼,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瞧这些老人了。 老人们见周拟和蒋欣童进门,议论声更甚。 “妈呀,还有白毛,那丫头脑袋上挂着的是活眼吗?” “那小伙子高得跟杆子一样,不得把房梁捅穿了?” “整得怪潮流的,这叫啥子啊?” 周拟拍了拍李栎转回身子,对着大爷大妈谦和一笑:“你们好,我叫周拟。” “看着太普通了啊小伙子!”人群里离周拟最近的一个坐着轮椅的大爷吹了个口哨,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耻笑拉满,“你们这西天取经的队伍,那是猴,你是唐僧不?你也耍一个给我们看看?” “我是马。”周拟笑着说,“大爷,我可耍不了杂技,吃了我也不会长生不老。” “大爷,我什么都不会。” 这么一看,没什么异能的他确实是厄里面看着最普通的一个。 “那您叫什么名字啊?”周拟快速进入状态开玩笑道,“梁宾是吗?梁大爷,喜欢西游记还是喜欢梁山好汉?” 见大爷没回话,周拟又马上接下话茬。 “您看我,我最喜欢武松打死的那只老虎。”周拟暗暗地说,“临死前吃了那么多,死也当了个饱死鬼,值得很。” “不像穷死的,穷得两条腿走不动路了。” 大爷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原本滔滔不绝的话语就像被突然截断的水流一样,戛然而止。 这次轮到周拟笑了,不过这抹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眨了眨眼睛,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之中。 实在太显眼了,拥挤的人堆里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悄悄地躲藏在爷爷奶奶的身后。 她似乎有些害怕,只是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地望着周拟和大爷这边。 站在一旁的蒋欣童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周拟,两人心有灵犀般地对视了一眼。 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大概只有九、十岁左右,扎着两个精致的小麻花辫,身上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长筒病号服,朴素但整洁,红鞋,光着两条小腿,没有穿裤子。 她上半身的衣服显得有些脏兮兮的,上面还沾着一些饭渍,好像很久没有换洗过。脚下那双红鞋却一尘不染,就像刚买的一样。 “萌萌。” 蒋欣童灵机一动打了个响指,她的小兔子立刻得了指令,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小姑娘果然在看着她,看着小兔子一蹦一跳地出去,也跟着一起走了。 “……草。” 见此情景的蒋欣童心里一搅,躲在背后偷偷的手拧了一把周拟。 “我受够了……” “她……这小姑娘……”蒋欣童逐渐狰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蒋欣童尽量压低声音,可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牙缝里快要溢出的怒火。 “她怀孕了。” “……你说什么?” 周拟也被惊了一下,随即扭头看向小姑娘离去的背影。 长筒病号服刚好掩盖住这一个问题,小姑娘在正面看起来与正常无异,可当侧身暴露在阳光下时,那略微隆起的腹部就被显露得一览无余。 女孩的肚子里就像挂着一颗头颅,压榨着她本身就营养不算太好的身体,一步一晃走着八字步,这模样让周拟都倒吸一口冷气。 “……也有可能是饿了太久。”周拟抽搐着眼角,“你瞧她的前胸贴后背的,饿过头了也会变成那样。” “也有可能是腹积水……” “……” 周拟向人群里望去,数十个护工站在老人身旁看护着,可是空闲的更多,在走廊里穿梭的,堆在别的地方的数不胜数。 “为什么养老院要养孩子。”蒋欣童皱着眉,“为什么这里会多出来这么多护工。” “为什么护工可以大快朵颐,孩子就没饭吃?!” “我才不要!” 被愤怒压制着头脑,蒋欣童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叮咚!清脆而短促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宁静,紧接着,几乎就在下一秒钟,几个人的系统音同时响了起来。 「系统为您分配的老人是:」 「——梁宾。」 周拟迅速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工牌,只见原本空白的、用于记录名下被帮扶老人姓名的横线上,此刻赫然浮现出了“梁宾”这个名字。 “老大!分好啦诶!”程亦然那大嗓门儿突然响起来,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这破地方连个休息室都没有啊?让咱在哪儿睡觉?\" “还能在哪儿睡?”周拟头也不抬地回应道,语气平淡得就像一潭死水。“护工流程你难道没仔细看吗?一整天都要跟老人待在一块儿,晚上自然也是如此。” “一间房。”周拟又补充了一句,然后便不再理会程亦然的抱怨。“先管好你自己。” 话刚说完,他便在程亦然绝望的哀嚎和李栎的怒呕中沉浸到系统提示里去了。 需要他看护的老人介绍如下: 「梁宾,目前76 岁,一辈子无妻无子,早年行窃成癖叫人打断了腿,屡教不改,蹲牢期间家破人亡,最终退休后无奈被送往康辉养老院安度晚年。」 看着这段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介绍,周拟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原来刚才那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挑衅的老家伙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混账,这下可有得头疼。 人群渐渐散去了,过两个小时就正式要和这老家伙捆绑在一起。 周拟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看院子里的蒋欣童正抱着抚摸着兔子的小姑娘,一副同病相怜的可怜模样。 直到现在,他有点后悔把引爆器交给蒋欣童了。 虽然异能有用,但带着同情心的小姑娘做起事来就是不干脆,如果是他,在愤怒的下一秒就会当场引爆,他才不会管谁要求他等多长时间,哪个混蛋都别想活着。 ……但这样真的好吗。 周拟慢悠悠地走过去,用身子替蒋欣童挡住了剧烈的太阳。 他看见小姑娘用一根木枝在土地上写写画画。 “……爷爷说,肚子大就永远不会饿了。” “小红,要肚子大大的,沉沉的,抱抱(饱饱)的很舒服。” 土地上画着大着肚子的小姑娘,旁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蛋糕。 名叫小红的小姑娘抱着小兔子,在蒋欣童的怀抱里丢下胆怯,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每天晚上,都要抱抱(饱饱)的。” 地上摆着如上三句话。 “……” 小红,这是一个小哑巴。 童童是对的。 周拟没动地方,眼神斜斜地瞟向了别处。 一切都太熟悉了。 再等等吧。 第164章 资格 「初级护工周拟,看护时间已经开始,祝你与老人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柔软的床单,光亮的老照片,梁宾的房间里一切都变得如此柔和,除了一座巨大的护栏隔开了洁白的房间与外面的世界。 周拟给梁宾倒了一杯热水,自己倚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树叶被刮得飞舞,可他在厚重的玻璃内却感受不到一丝风意。 床头柜上摆着刚刚剪下的碎指甲,梁宾躺在床上闭目,好一片短暂的安详。 就像海面之下的波澜,周拟的后台接连不断地弹出消息,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向他汇报了情况。 “摇铃的方法怎么都行不通。” “我给那老人衣服上泼水他都不会叫铃,搞什么?这还不算不舒服?” “不行。” 没有事先安排,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了周拟的习惯——喜欢在开局往反方向走,用摊平的机会试探出副本的底线在哪里,由此来贡献给他一个牺牲最小化,甚至无伤的最优解。 咚咚。 房间门被敲响了两声,周拟打开房门,眼见着是被分配到他隔壁病房的李栎,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外。 “周拟。” 李栎微微欠身,低头为周拟摊开自己的掌心,这是一卷裹起来的发红的卫生纸,里面摊着苍老的十根手指。 “我找不到办法,就把它们砍了。”低下头的时候,李栎的刘海几乎遮挡住他整张脸,“讨厌的老头,我想他再也无法摇铃了。” 找不到就采用更逆天的方法反其道而行之,残暴,极速,这是掩藏在优解之下最重要的一条。 “您是这个意思吗?” 李栎抬起眼睛,整整四分之三的眼白显得有些狰狞。 “这就是您说的五分钟吗?” 李栎谦逊地问。 “我交工了。” 李栎想把十根手指交到周拟手上,对方不出意外地没有接手。 所以李栎有些落寞地低下头,饶有所思:“你是对的。” “你的手不能沾废物的血。”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李栎恍惚地接着说,“服装店那女人说得话我听见了,一点都没错。”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你的身上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血腥味。” “和我那死了的爹妈的味道不一样……”李栎摸索着脖子上的蛇链,“你身上的血,有一种「罪」的味道。” 蛇链被抬高到鼻尖,像一条蟒蛇锁住李栎的脖子。 “这里,也带着这个味道。” “我知道,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们也会被你甩开。”李栎说,“在你死之前,我会听你的命令。” “引爆器在哪里?”李栎终于与周拟平视,“交给我吧,食言的你已经超过五分钟两个小时了。” “引爆器被我吞了。”周拟简而意赅地拍了拍小腹,“在这,你挖吧。” “周拟,你这种高位者很好理解。”李栎收回了手,“不管出于任何目的,你说得都是真话,可落实的结果不同。竞价,拍卖,不死城,改造,招揽入伙,你用这种方式哄骗蒋欣童,可惜骗不了我。” “你在等警察吗?”李栎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个一直跟着我们的警察?你要杀了他?” 周拟没有直接回答,表情正经地看着李栎说出了另一句话。 “我的双手是不会‘袭警’的。” 周拟大大方方地将两只手面展在李栎面前。 “我是好人啊。” “你瞧,我又说了两句真话。”周拟踩着李栎的台阶下,“照你的逻辑这样说对不对,李栎?” 周拟保持着疑问望着李栎:“如果砍死父母就能解决问题,你如今为什么变得这么残败了?” “残败之下,如果砍掉手指就可以解决摇铃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杀了?” “如果把他杀了可以解决更大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偷走引爆器,提前把副本炸了?” “如果偷走引爆器可以解决…”周拟挑着眉,“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还要在我死之前听我的命令?” “因为你残败,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周拟最后得出结论,“你把父母砍死了。” 周拟凑近了李栎,双瞳微微睁大。 “我现在是好人。” 周拟又一次提出循环。 “因此我不会袭警。” “严重、秦楚,都是因为「意外」死的,绝不出自我手。” 周拟又重复一遍。 “因为我在说真话。” “一切都建立在你的认知上。”周拟说,“然而事实上是,我不是高位者。” “世界上没有高位者,人只是动物。” “当然,高位动物也没有。” 周拟用双手比作虚状。 “可那也是不平等的,因为状形比较,人是地球上的一只蚂蚁,是宇宙里的一颗原子。” 周拟说。 “肉体并不重要,只有思维在绞杀,思想在更迭。” “平等的是我们无限的思维。” “我的大脑已经赢了严重,他输了。”周拟喃喃道,“他变成了一具干瘪的枯窍,归根到底是他的大脑死了,剩下的所有大脑只不过在公平地争取一个「活」的机会。” “没人身居高位,你可以赢了我,我可以赢了秦楚,都有资格。” “你不够了解我。”周拟直言,“我也是动物,有感情,会说谎,还会笨拙地说下大谎,不再真假掺半,最后还会因此害了我自己。” “我需要一个,真实到虚假,虚假到以假乱真的谎,就像严重死于拯救同伴,实际上只是……” 周拟抿嘴一笑。 “说出来的话,你的逻辑是不是又被打破了?” 可他不管李栎怎么想。 “我这么坦诚。”周拟说,“我和他认识的时候就是这么坦诚,所以他相信我。” “其实只是死于被骗,自己骗自己,最后甘愿成为我的牺牲品。” “可是如今早就不是上一局了。” “现在,我来说。” 周拟说。 “这一局,乃至以后。” “我是罪孽。” 李栎扑通跪在地上。 第165章 地 “程护工——程护工——” 瘫在病床上的老太太伸出她干枯的手,却不料遭到了程亦然的白眼。 “还程护工呢,爷跟你说,拐卖贩子死有余辜哦。” 程亦然靠在墙边正夹着自己的电话,发现副本确实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在这里正常世界的通讯设施根本不起作用。 无奈,程亦然只好点开自己的后台,给樊诩发了两条消息。 “喂,诩哥,可别给小爷画大饼啊。”程亦然说,“我可不吃这套了。” 对面樊诩不知道在做什么,向来准时回复的他现在竟然也学着不回消息了。 “草……”程亦然暗骂,“他是好不容易把老子甩出去溜之大吉了吗?” 本来就烦,旁边老太太的声音扰得程亦然更加心烦意乱,害得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吵什么吵!”程亦然骂着,“年轻的时候干那些破事怎么没想到有老死在养老院的那天啊?” 系统告诉他,这个女的叫秀娘,真实名字不知道,大概也是不识字。 年轻的时候在她家村子里靠“拍花子”为生,在那个年代也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靠着赚来的赃款狠狠过了几年有肉有鱼的好日子。 那个时候监控还不完全,让她逍遥法外了这么多年,如今还好好地躺在养老院的床上。 “我去你的!”程亦然啐了一口,真想为民除害。 可话又说回来,为民除害是一回事,他刚才为了试探摇铃规则故意把水撒在秀娘身上又是一回事。 这女的为什么不摇啊?为什么现在遭他的刁难也不摇啊? 躺在床上的秀娘睁开眼睛,一腔快要老死的声音:“你说啥……?” 她还是不敢置信,可是耳背的她好像从这小伙子嘴里听见了点东西。 “我说你没有闺女儿子吗?”程亦然抱臂,一只腿放松地垮在一边,给自己的“先知”找了个理由,“别人不知道,爷认得你,电视上说逃了那么多年的老拐卖犯还没落完,说的不就是你么?信不信老子报警把你抓了?” “我不就是想有个孩子吗……”眼见自己年事已高,秀娘也不想掩饰,“我闺女死了!她才三岁啊!就被那天杀的叫花子套在麻袋里,挂在那老马背上……” “我过去争,他愣是给磕死了!磕死了!她才三岁啊!那尸袋裹着尿素抛河里去了!” “那村里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去他妈的,他们的孩子也别想好活着!” “哪个娘不爱闺女?”秀娘闭上眼睛,“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闺女的魂连地都钻不进去,我的苦闺女啊……她要是活着也该有两个你这么大了!” “……哼。”程亦然看向一边,“那你倒没说错。” “哟,诩哥回我消息了,等会再来治你。” 程亦然点开后台打算一睹究竟。 “小心。”樊诩的消息弹了出来,“副本舆论变化。” “想办法告诉周拟今天日报大社的头条。” 下面是一张照片。 “厄欠债两亿至今得不到后续,原先流区的富商将技术转让出去得不到结果,发现找不到你们,已经怀疑周拟叛变合约了。” “当时可是他亲口说的‘毫不犹豫’。”樊诩的消息不断,“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拿到,又得知周拟在这期间偷偷和不死城做了笔两亿买卖,没人能忍得了。” “和……什么?”程亦然挠头,“和咱做交易了?” 樊诩冰冷的文字带着一丝嘲讽。 “这件事对外统一的说法是我用两亿买下厄的仓库,将雾运输到周拟那里,实则不然。” “不死城继承罪孽的‘传统’,需要雾的地方还很多,不会断然送走。” “周拟算是钻了个空子。”樊诩说,“做了笔对他来说不算得不偿失的买卖,而这件事现在被捅破了。” “还有这事……”程亦然手速飞快,“诩哥,你透露的?” “啊啊不是……”程亦然又想了想,“你不会做这种事。” “日报大社不是有个闲散人员。”樊诩提醒。 “庄……庄以生啊?”程亦然回复。“他和不死城有仇,和我老大又没仇!再怎么说也不能……” “富商发话,最后期限一个月。”樊诩说,“开赛前交不上还款,就不只是那块地的问题了。” “以他周拟个人的名义,这是他的身价。”樊诩继续道,“你身为不死城的人,在这一点上无权干涉。” “不死城虽然不能探寻过去,预卜未来还是可以的。” 樊诩悠然自得地坐在宽敞而宏伟的不死城大厅中央,关闭了后台程序。 他似乎早已料到即将到来的访客,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你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吗,风吟?” 远处是站在门口的方思奇,他静静地伫立着,缓缓抬起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 “是啊。” 方思奇要将心中所有的愤懑都吐出来:“周拟,我早就盼望着他死了。” “逃脱厄,按常理来说,此刻的你应该待在警察协会才对。”樊诩语气平静,“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不辞辛劳地跑到不死城?” “因为不死城里的预言家可以预知未来。”方思奇仰头顺着樊诩的话,“他一定知道我不是个懦夫。” 方思奇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绝对不是懦夫!更不是任人摆布、随意戏弄的傻瓜!” “我再也不想当‘普通人’了。” “我想让你们看看,我同样可以活下去。” “看看。”樊诩拍拍手,“那我就来看看吧,风吟。” 他一拍手,「山羊」便从门内进来。 她原本娇小玲珑的身躯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裂痕迅速蔓延开来,就像破碎的蛋壳一般,不断地剥离着小姑娘原有的身形。 方思奇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急剧膨胀、变大。眨眼间,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柔弱可爱的小女孩儿形象,而是变成了一个无比硕大的存在。 头颅竟然分裂成了一个狰狞可怖的羊头,那羊头上长着弯曲尖锐的羊角,眼球变得巨大,嘴里喷出一股股黑色的烟雾,直冲向不死城的顶部。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与当时所见的场景简直如出一辙。 变异的羊人鱼!站在一旁的方思奇看到如此巨大的体型差异,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身影。 “看看吧。”樊诩慢慢地说,“这就是当时你遇见的「山羊」,是我们不死城的好孩子。” “吃掉了你的所有孩子。” “如果你能打过她,就加入不死城吧。” 樊诩对着方思奇说。 “到时候不是懦夫的你,一定有亲眼看着周拟死去的机会。” 第166章 纠缠的老人 “还有事吗。”周拟俯瞰着跪在他身前的李栎,不带一丝犹豫,“没事我就关门了。” “罪……” 周拟将房门重重地摔上了,留李栎将额头贴在门面上。 门内梁宾已经醒了,唯一触手可及的是手边的卫生纸,被老头子撕得粉碎,在周拟回头的那一刻如同漫天飞雪一样飞舞在充斥着夕阳的房间里。 周拟寻着老人看去,见他的双手安然地搭在身上,才剪好的指甲竟然在短时间之内又长了出来。 周拟二话没说,找来扫帚将碎纸屑慢慢地扫在了一起,弯下腰双手捧了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他替老爷子装好水的杯子被一下子甩在了地上,盛在杯里的水浸湿了他的皮鞋尖。 周拟依旧没说话,将纸屑放进垃圾桶里,先将老爷子扶到轮椅上,再去处理残局,擦干净自己的鞋。 “原来你才是有史以来最乖顺的护工。”梁宾此刻变了一种状态,没有先前的刻薄,“小伙子,把收音机打开吧。” 每间房里没有电视,这里的多数老人不会开,因此有的只是床、衣柜、一架风扇,护工床,还有供人娱乐的收音机。 可是能够属于周拟的床只有一米二,像一个小沙发一样安排在门后的角落里,没有枕头,也没有被子。 这面小床刚好被柜子挡住了全部的阳光,处于阴暗的角落里,简直像个小小的监狱。 周拟点开收音机的播放键,标准的朗读音带着电音在空气中拉长丝。 「各位听众,■■■■年,本市最大的盗窃犯已落网……」 收音机只会说这一句话,好像恶意被人咔掉后半部分一样,又重复了一遍。 「各位听众,■■■■年,本市最大的盗窃犯已落网……」 “小伙子,你全身加起来也没我的功绩贵。” 直到现在,梁宾的指甲彻底长好了,整齐、圆润,他伸出这只手,点了点衣柜的方向。 周拟打开衣柜,里面竟然摆着一件件被熨烫整齐的西服,手表挂在一个个口袋里。 “我势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盗窃犯。”梁宾看着一排排西服,“警察以为他们把我抓起来就算赢了,实际上也被我偷了这么多东西。” “等到老了,我也在这里享清福。” “我赢了。” 梁宾的声音有些颤抖,慢慢撩开自己的外褂,他竟然也穿了一件西服。 好像在映衬着周拟一样,周拟下意识地给自己往上系了一个扣子,遮住了他里面的西服内衬。 想要扣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最上面的扣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那颗扣子此时正在梁宾手里。 周拟才意识到,这个喜欢盗窃的老无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了他的扣子。 “啊。”周拟渐渐低下头,他胸前的领带就这样翘了出来。 “小伙子,你也是这样!”梁宾咧开他的嘴巴,两颗金牙在阳光下反光,“过来,让我看看……” 待周拟走上前去,梁宾将周拟的领带抽了出来,反复摸索,细细查看。 “价值不菲的领带,和你身上这件衣服远远不是一个级别的货。”梁宾窃窃地笑,“还有手上这颗戒指,足有十克,你很有品味。” 突然,梁宾爆发出一阵更爽朗的笑声:“你把手指蜷得这么紧,是害怕我这个老头把你的戒指偷了吗?” “这不是你的东西!”梁宾提高音量,“这是你偷的!你也是小偷!” 周拟视线下移,停滞在比他手指还要大一环的黑曜石戒指上,在心里叹了口气。 哪有这老头说的那么糟糕,只是他为了抓章丘铭,开车撞了门口的保安罢了。 是这颗戒指叮叮当当地滚到他脚边的。 这老头是个神经病,说这种话不过是为了和他归为同类,给自己找个理由释放威慑力罢了。 他才不是什么偷窃犯,太低劣了。 周拟叹着气,几乎在同一时间钳住了悄无声息刚要伸进他口袋的梁宾的另一只手。 “梁大爷,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周拟说,“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不喜欢和神经病说话。” “但我好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半晌,周拟才道出了他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开始和梁宾对弈。 “你在这里活了不少年吧。”周拟看着窗户上焊死的铁栏,“看这副打扮,难不成这所养老院里的人都是罪犯?” “什么?”梁宾说。 “我说,这里是社会送给你的第二个牢笼。”周拟淡定地说,“冠以人性的名义,让曾经的漏网之鱼在这里慢慢老死么?” “这样算什么成功。”周拟反而有些释然,慢悠悠地嘲讽着,“你无法跳下去,天空变成困住你的枷锁,一方天地里,每天身旁都要24小时跟着一名看守,监视剩下的人生。” “想当然的,按照这个思路。”周拟回忆起那刺耳的铃声,“七次铃声之后会造成一位护工的淘汰,是死了吧。” “这对你可是天大的好事,老爷子。”周拟揣着口袋冲梁宾笑,“没人看护的自由,也许你求之不得。” “从我进门那一刻开始,你的刁难会在我心里埋下伏笔,你想等的只有一句话。” 周拟说。 “老爷子,你在挑战我的耐心,是吧?” “你在等我报复你,‘不舒服’的理由成立之后,你就有理由要了我的命。” “你……!” “你是个年轻的混蛋,和我没什么区别。”梁宾笑着说,“没准你活不到我这个岁数。” “那就听你的吧。”周拟重新帮梁宾沏了热水,向后退了两步。 “从现在开始,我会尽可能和你保持安全距离。”周拟笑着说,“那颗扣子就送给你了,你没办法激怒我,因为你偷不走我最重要的东西。” “我的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虽然这么说,但周拟的眼神从来没有松懈过,一直停在梁宾那迅速复原的指甲上。 需要多快的时间才能达到这种效果?周拟悄悄地转着眼睛。 一个人的指甲一个月只会长三毫米,而在这里只用了几分钟。 可这里的时间显然并没有变化,梁宾对自己的认知也确实是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 通过刚才的接触,周拟已经打量过了,这人手上的肉虽然因为年岁而褶皱,但确实是活肉,带着温度和老人味,没有雾渗透的痕迹。 想到这里,周拟倒有些自嘲。 养老院真正的本体已经报废了,眼前这个梁宾大概率是已经死了的,怎么会和雾有关系。 那么,副本里维持他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想着这一点,周拟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梁宾身上放下过,直到晚饭。 晚饭在晚上八点,屋外已经逐渐被黑色渲染,护工要下楼拿饭,因为没有实行楼层制,取餐的速度过于缓慢,周拟挑了个最后的地方等着,这是他们能碰头的为数不多的机会。 是周拟率先站在楼下给他的队友做例,他看中厅大门敞开着,不断有冷风入侵到室内,发现养老院并没有食堂,厨房在院子最后端,有护工端着红色的大桶把饭端到中厅再分发下去。 第一份打出来的饭菜全是素的,开水煮白菜,连一块长得像肉的姜也没有,对比起站在一旁负责监督的主任,嘴里啃着一块卷着玉米粒的包子,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老人作为养老院的目标群体,世界上没有这种反差式的说法,护工大快朵颐,叫老人吃干饭。 周拟在队伍里边等人边静静看,眼见第二份饭端上来,护工主任却突然将嘴里咀嚼过的烂肉吐出来,一口吐在了米饭上。 “这是个肉贩子,专卖烂肉,让他吃一辈子。” 饭被贴上几楼几号房间的名字,就像紫红色的猪检标签,被贴身护工端走了。 这一点和周拟预想的一样,这里的老人到处都是犯人。 队伍一往前走,他就跟着向前移动,所有贴身护工有男有女,只是样貌年轻,看起来都不超过二十岁,而且极有礼貌。 第167章 消失的206 二十来岁,都是刚上大学的孩子啊。 “我说过多少次!206已经没人了!不用多打一份饭!我还有事呢,没时间替你善后!” 一旁的主任突然摔下手里的包子,指着旁边护工的脑袋训斥,完事还不忘再捡起来,就着多出来的盒饭一起咀嚼。 打完饭她就要回去美美睡觉了,没心思在这破地方久留。 “我是新来的……对不起对不起……”护工抱着脑袋,护住甩到一边的大辫子,“我现在记住了,主任,206的秦楚不放饭。” 下一秒,护工被风一样窜过来的周拟挤开了身子,整个队伍因为他的插队差点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倾倒。 “谁让你插队了?!” 护工主任一个拳头下去,不料没砸到周拟,在距离他脑袋很近的地方停住了手。 这家伙怀里揣着一把刀,虽然漆黑得很隐秘,但在顶灯下还是露出了破绽。 “主任。”周拟身体条件反射的紧绷在这一刻放松下来,他舒缓着笑容,“206的那个秦楚犯了什么罪?” “你无权知道。”主任把饭盒递给周拟,“拿着饭赶紧滚!每人规定取餐不超过一分钟,不许停在这耽误时间!” 身后又有了下楼的声音,周拟向身后一瞟,发现蒋欣童已经下楼了,于是端着饭微微一笑,礼貌地欠着身退了出去。 又是一份素饭,可他转了个身,把饭递给了刚要排队的蒋欣童,自己又重新站在了队伍里。 “操。”站在最前方的主任眼见此景怒骂道,“这个狗贱货。” 一个人一分钟,五个人就有五分钟,他当然可以替所有队友排队,势必能在这点自由的时间里盘问出什么。 这一站叫周拟阴森得像一只鬼,惊得排在他身前的小护工吓了一跳。 倒是半途道来的蒋欣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有些魂不守舍,一下楼就领到饭盒,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索性陪着周拟站在了一起。 “不高兴?” 周拟像哄小妹一样询问道,虽然脸上已经按耐不住有了一点兴奋的笑意。 “我觉得我根本不像十五岁……”蒋欣童自语道,“明明已经这么大了,都没办法做点别的事情。” 她端着饭盒的手里还悄悄摩挲着引爆器。 “还是因为上午的事。” 周拟直视前方,没阻止蒋欣童。 “嗯。” “小红才九岁就……”蒋欣童有些哽咽,想直接把盒饭摔在地上,“更可恶的是!” 她的声音突然细小得旁人难以听到。 “我看护的老人是个变态,今天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 听到这话周拟才收起笑容,看向蒋欣童。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他按住蒋欣童拿着引爆器的手,稍稍用力下压。 “不行。”蒋欣童插嘴,“我要用我的方式替小红讨一个公道。” “小红。”周拟停手陷入了思考,“那个哑巴小姑娘有十岁了啊……” “哑巴的小孩我倒见过不止一个了。”周拟说。 周拟止住了声音,因为队伍马上就要排到他了,没过多久,他就重新站回了主任面前。 “看护206的护工现在在哪个房间,难道这也不能说吗?”周拟快速地问,“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排,一直恶心你。” “原本以为你最老实,结果就你特么烦!”主任挥着胖手,“叫春梅芳,不在了。” 她指着周拟骂道:“别他妈再让我看见你的脸!现在就滚回去,否则你直接淘汰!” …… “啊啊啊对不起秦哥!” 日报大社小分铺,庄以生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冰冷的枪还冒着烟,就那样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此时天花板已经有了一个弹孔。 “已经按、按您的吩咐,把周拟叛约的事传出去了……”庄以生微微抬眼,“我尽力了,我尽力了!小的破天荒也只能查到这了,真的没了!别枪毙我啊……您怎么不枪毙周拟去……” 秦楚把枪熟练地在空中转了两下:“我这把枪杀不死人的。” “啊、啊?”听到死不了,庄以生这才抬起头,“原,原来是这样,那刚才怎么还能打出子弹去?” “哦,你说这个啊。”秦楚把枪别回腰上,“哪把枪没子弹?做什么用就另说了。” “您来的比我早,我还真不知道您的异能是什么。”庄以生试探地问,“这个?” “回来之后才用了一次。”秦楚点点头笑了笑。 他将手搭在庄以生的手上,这才让通着异能的庄以生得知了全貌。 “厉害吗?” “跟令弟有异曲同工之妙。”庄以生的脸上浮出虚汗,疲惫地回笑。 “可是秦哥,人生能有几回,我还是想提醒你,子弹也有打完的一天。” “夫人那件事我们也在努力。”庄以生站起身走向柜台,抓耳挠腮地从柜子里翻着什么,不一会便掏出厚厚几沓白纸。 “她从狱所辞去志愿工之后就一直找不到接纳她的…副本了。”庄以生以一种奇怪的表情把眉毛挤在一起,“额,真奇怪啊,npc不能逃离她的原生环境不是通识吗?春夫人在副本里生成的时期至少没有预言家进本早吧?明明机制已经日趋稳定了,怎么会有npc产生这种冲动?” “你什么意思?”秦楚不高兴,“npc直到现在也不配有人权?” “啊不不不……”庄以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摆手,“不、夫人有,夫人值得,嗯。” 秦楚更加不满了,他觉得眼前这个庄以生真是个虚伪过头,见鬼说鬼话的小人。 “康辉镇上的监狱所现在还在营业吗?”秦楚耐下性子问。 “在,在啊。” 康辉是个太偏远的镇子,如果说同样偏远的流区因为其改造技术而有影响力,那康辉镇就是个既没有吸引点又没有影响力的郊区。 好在庄以生是当记者的,再加上进本不晚,目前副本生成的地方他都七七八八有点印象。 “不过盖的是新楼。”庄以生解释道,“从前的老狱所不知道为什么挂牌成养老院了,明明那养老院也没营业过啊?” “……嗯?嗯?” 庄以生看向门口,紧闭的大门外透过玻璃站着一个人。 “这小孩是谁?” “是章丘铭。” 秦楚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让他进来吧,那是我师弟救下来的。” 庄以生打开门,只见章丘铭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哥…哥。”章丘铭也没看秦楚,只是低着头说,“…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协会里。” “那里,好黑,我好害怕。” “嘶……”庄以生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章丘铭,又有些奇怪地看着秦楚。 “怎么了?”秦楚同样关心这个小弟弟,自打加入协会之后都很活泼,不过一直跟在严重身后,自己没什么接触。 难道是因为严重死了没告诉他,太过于伤心有压力了? “哥…哥,不要把我留在黑暗里。” 章丘铭什么话都没有,只在默默地重复这一句,显得像个迟钝的机器。 终于,在一滴眼泪从他看不见的面部跌落,滴在地上。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章丘铭的声音一停一顿。 “不要、打开我。” “那里、好黑、我好害怕……” 第168章 白丁香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悠悠响起,划破了久违的寂静,房间里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映照在蒋欣童那略显疲惫的面庞上。 她轻轻地揉了揉自己那早已发困的双眼,心里暗自思忖:时候差不多了。 蒋欣童满心的恶心,自从系统给她分配了那个令人憎恶的猥亵犯,她便从未想要真正入睡过。 蒋欣童微微俯身,随意地一招手,藏在床底下的兔子迅速地用嘴叼起那锋利的刀片,乖巧地递到了她的手中。 刀片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银光,宛如一道寒芒,蒋欣童紧握着刀片,脚步轻缓地朝着床边一步步走去。 她盯着那张在床上熟睡的、满是褶皱的脸庞。 人渣,曾经多次残忍地侵犯那些无辜的少女,给她们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一想到小红摧残的模样,她势必要亲自讨回一个公道,手刃了这个东西。 可在蒋欣童刚刚伸出手准备行动的刹那间,原本应该处于沉睡中的老头竟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以惊人的速度一把紧紧抓住了蒋欣童纤细的手腕。 “嘿嘿,小丫头片子,被老子抓到了吧!”老头满脸淫邪之色,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透露出贪婪的光芒。 “小姑娘,今天喂饭的时候你的小手可真是好看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将蒋欣童往身边拉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继续说道,“爷爷我呀,就喜欢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来来,咱们一起快活快活……” “滚开!”蒋欣童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老头无耻的话语,她感到一阵恶心,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兔子像是感受到了主人所遭遇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狠狠地咬住了老头的胳膊。 “操!” 那老头满脸狰狞地站起身来,他步步紧逼,迫使蒋欣童不断向后退缩,直至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房门。 无路可退,蒋欣童握着刀片的手动弹不得,准备咬破舌尖,释放噩梦。 咚咚咚。 这声音虽然极其细微,但在这寂静得让人窒息的氛围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咚咚咚。 那声音在门的下方。 是蹲下的意思! 蒋欣童蹲下身的下一秒,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猛地被人从上部撞开! 是杜付裕。 门外的杜付裕挥出一记刚猛的冲拳,老头的脑袋只在瞬间爆裂开来,鲜血、脑浆以及碎肉四下飞溅,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面目全非,半张脸直接掉落下来,重重摔落在地上。 惊慌的蒋欣童向门后一看,还站着刚刚来迟的大眼瞪小眼的拿着武器的其余三个人。 …… 时间回到晚上八点半,周拟在得到春梅芳的名字后神色恍然。 “你说什么?!”差不多集合之后,程亦然一个暴起差点窜到天花板,“哪个臭老头欺负你?” “不是不是!”蒋欣童连忙摆手,“不是欺负我,是欺负小红!我可以自保!” 蒋欣童带着一丝可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用黑蜡笔画出来的儿童涂鸦: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满天碎碎点点的星星簇成花状。 “丁香花?”周拟认花认得很快,一瞬间就看出来了那形状究竟像什么东西,“这是小红画的?” “是‘家’。” “小红的家不在这里……” 蒋欣童将纸折好置于掌中,双手合十的下一秒被周拟及时打断。 “再这样刀片没收了啊。”周拟警告说,“把你的血留在有用的地方,别在同情别人上浪费功夫。” “……” 他想了想,又沉默了一下,收回了前言。 “我的意思是……”周拟看着她,“……算了。” 看着蒋欣童心碎的模样,其余几人和周拟的心思一样,想说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他们知道,眼下当然还有比那小姑娘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 先把蒋欣童身边的那个老隐患干掉,保护蒋欣童。 自己无权走进别人的房间,只能等到半夜偷袭。 可没想到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脑子不开窍的杜付裕也是,而且还最早到了,导致蒋欣童的房间门口人满为患。 还好夜晚的养老院就像一座死城,杜付裕的一声暴响竟然没惊动其他沉睡的老人和护工。 大家跟着蒋欣童的步伐找了个废弃的小偏房,地方不大,但有明显烧焦的痕迹。 算一个临时基点,终于有机会谈话了。 几个人围在一起,安抚好蒋欣童。 “小红没有固定的住所,每天就在这间漆黑的小房子里。”蒋欣童说,“我失算了,我应该想到那老头半夜会起来找她的,根本不会睡着。” “对不起……” 蒋欣童嘟嘟囔囔地道歉:“我又给大家添麻烦……” 她本以为自己过于鲁莽的行动会遭到什么批评,却不料半晌没有回应,反而被程亦然弹了一个脑门。 程亦然用眼神示意她先不要讲话,随后将目光滴溜溜地瞥向周拟身上。 小红的衣服太过单薄,在冰冷的晚上瑟瑟发抖,一行人里只有周拟的衣服最厚,周拟索性就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小红肩上,把孩子揽在了怀里。 他垂着头,长发落在了孩子身上,一只手臂将小红整个搂住,另一只则轻轻地拍了拍。 周拟皱着眉头闭眼将额头贴在小红的额头上,松了口气:“没发烧就好。” 可以说话了,没想到是李栎脱口而出一句嗔怪。 “周拟!” 看见周拟迷茫地抬起头,李栎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又别扭地将视线转移到蒋欣童身上。 “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李栎嗔怪着说,“那女孩才刚十岁,发育都没发育好,怎么怀孕?你俩上过学吗?!” “我……” 蒋欣童很惊愕。 “我没有……对啊。” “……你们两个做事不打商量,还好意思在这震惊了?”李栎半气着把话题转向另一位。 “……” 大家随着李栎的目光一齐看去,其实比蒋欣童更惊愕的是周拟。 他从略显震惊的眼神变得有些叹息,最后抱紧了怀里的小红,原本垂下的头更低了。 “我不是想骂你…”李栎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说重了。“我也没读完。” “你说得对。”周拟的声音带着感慨,他没有否认李栎,“是我想错了,瞧吧,你的大脑比我厉害。” “……” 烧焦的房间里没有椅子,大家都坐在地上,周拟的肩膀在过堂风里抖了两下,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他的想法。 “今晚,我们做了无用功。” 第169章 米饭蛋糕 “杀了那个老头,明天他也会活过来的。”周拟道出了推断,“不论现实如何,那些老人在这里都死不了。” 他将白天发现的梁宾指甲的事告诉了在座的所有人。 “我可以担保,这不是罪孽的问题。”周拟有意无意地瞟了李栎一眼,“我检查过,没有雾的迹象。” “我一开始觉得时间是无所谓的,一定还有别的东西作祟。”周拟哄着小红说,“比如说,在饭菜里下手呢?后来发现他们吃的饭都是素菜。” “可这里的护工吃的很好。”周拟说。 “而护工的数量竟然增多,整整多出来那么多白养的人,属实不正常。” 周拟道出了另一个问题。 “新世界的副本可以像互联网一样同时支持无数人在线吗?” “当然。”李栎回答,“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我不是说这个。”周拟看向李栎,“全世界的玩家不可能同时进入一座养老院里,那样会挤爆的。” “诶诶诶,这个叫切线?”说到打游戏程亦然就懂了,连忙插嘴,“一线二线三线,保证同屏人数均匀?” 周拟点头:“所以在这里有这种可能吗?” “没可能。”蒋欣童说,“如果有可能,你的面粉厂现在就还是熏肉厂。” “也是啊。” 周拟嗤笑一声。 “如果我赌得没错……有可能。” “不,不是有可能,是必然。” 怀里的小红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周拟的脸,被他伸出手指逗了逗。 “多亏了小红,这件事合理得有些顺理成章了。”周拟说,“我先前定下的计划有了实现的基础,现在这个本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小红……说不了话真可惜啊。”周拟贴着小红。 “如果会说话,没准就能告诉我们她到底几岁了。” “你们又说触发不了摇铃的机制,所以我想说。”周拟看着天花板,“养老院的真相会不会是……” 周拟看着大家。 “老人们用所有参与该副本的玩家当养分,永远变成护工留在这个地方?” “养,养分?……”蒋欣童顺着周拟的思路说下去,“也就是说,那个梁宾手指甲很快复原,护工吃的最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了养分,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吃那些大补的东西?” “不摇铃才是正解……晋级变成护工就被永远困在这里……所以才死活都不摇铃?” “嗯。”周拟说,“以前的玩家,比如说……秦楚就逃出去了。” “呀——呀——” “你是觉得我说得有点扯?”周拟笑意盈盈地低下头,捏了捏小红突然胡乱伸出的手,“小红,你也觉得吗?” 很快周拟的笑容就消失了,恢复成先前叹息又有些怜悯的样子。 “小红,你是不是饿了。” 大家瞬间都寂静下来。 「爷爷说,肚子大就永远不会饿了。」 「小红,要肚子大大的,沉沉的,饱饱的很舒服。」 「每天晚上,都要饱饱的。」 她每天晚上用以饱腹的都是什么,想到这里谁也笑不出来。 那老头倘若明天真能复活过来,针对小红的谎言就不会停止。 程亦然想到了什么,一溜烟逃跑了。 十分钟之后,他怀里裹着东西,飞也似地跑了回来。 撑开衣服,那怀里是一坨冷米饭,一口吃剩的包子,被程亦然强行用体温暖了回来。 米饭脱成一块疙瘩躺在饭盒里,模样和纸杯蛋糕一样。 程亦然把饭盒往地上一放,盘腿坐回原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小爷要开始唱啦。” “children——”程亦然用五音不全的嗓音开口,引得大家一脸疑惑地朝他看。 “open your eyes ——” “hope you have a wonderful day.” “好端端的干什么,炫耀英语?”周拟哭笑不得,“大少爷,你留过洋啊?” “饭前祷告。” 许久没说话的杜付裕终于说话,他手上的血迹已经洗了干净,但仍然还在磨拳。 仔细看原来是模仿祈祷的样子。 “祈祷尚迪给一顿好饭。” “那是上帝……”李栎无奈地说。 “咳。”程亦然咳嗽了两声以示镇定,“这饭……爷……爷晚上饿了,偷了两口的。”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程亦然给自己找补。“我就是觉得人贩子不配吃那么多饭,那是我爷教我的。” “就……不是有意而为之的,不是为了帮这臭丫头片子啊。” “那养分什么的,我信,不过有老大呢,咱肯定不死在这,可是我也不想看小孩死在这啊!”程亦然一拍大腿,“嘿,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东西有限,快吃快吃。” 周拟朝着手指吹了口气,用衣服擦了擦手,掰下来一块递给小红。 小红张开嘴巴,还没等嚼两口米饭就咽了下去。 她真的太饿了。 “嘿,丫头吃得好漂亮。”程亦然开了个玩笑,又哼起了歌,“喔——” “行了。”李栎抽搐着给他后脑勺一下,“知道你会英语了,那点破词谁不会。” “你们不懂。”程亦然鼻子翘得老高,耍得像个活宝,“当小爷还是个小小爷的时候,就是在老外那边长大的。” “不过嘛,思乡心切。”程亦然嘿嘿一笑,“我其实想回国,爸妈不让,就冲他们差点把我的腿打断这一点证明。” “为什么?” 程亦然一下子把氛围从严肃变成了开茶会,引得蒋欣童好奇地凑过去。 “因为爷,背着包要跳海!” 程亦然拍了拍胸脯。 “他们不让,小爷就直接游回国去!” “草,神经病。”李栎白了程亦然一眼,“我居然浪费这点时间听你说废话。” “不过…我承认。 ”李栎说,“有家很好,听着很幸福。” “嘿嘿,那可是。”程亦然嘿嘿一笑,“现在不死城那些玩意把宿中毁了,重建还来不及呢,现在咱几个有事没事搁副本里做个伴也挺好,就是比出国好玩。” “和家没区别。” “而且这可不叫废话,这叫下饭话。”程亦然挤眉弄眼,“老大,这小丫头没我能行吗?是不是该夸夸小爷了?” “老大?” “不是,老大?” 程亦然望向周拟,可周拟没有回应,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喂着小红。 “周拟,你不高兴啊。”蒋欣童关切地问。 “真幸福,你们差不多也玩够了吧。”良久周拟才发话,“收拾收拾回房间吧。” “回房间干啥?”程亦然反驳,“小爷看在这睡就挺好,也不漏风,那屋里一股子老人臭,我都受不了了。” “大不了明天早点回去,不被发现就成。而且你让人家蒋欣童住‘停尸间’吗?万一明天真出了事谁护着她?” “还有小红咋办?” 程亦然喋喋不休,叫周拟禁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说实话,我也不想回去。”李栎说,“这个本着实有点恶心。” “老大,虽然这么说你可能瞧不起。”程亦然说,“你现在的样子可有同情心了,一点也不像你。” “……是么。”周拟抿起嘴角,“……” “还真是呢。”他恍惚地说,“我管得太多了。” “可是这孩子,我确实想管管。”周拟半笑着说,“看着怪可怜的。” “这不好说么。” 程亦然往周拟小腿上一躺:“你管吧,小爷困死了,晚安。” “……” 看见周拟没动静,其他人才凑过去,五个人将将好挤在一起。 周拟坐在最中间,其他几个以他为中心围了个圈,杜付裕倚在后面,李栎侧在另一条腿旁,蒋欣童经历了一天的情绪攻击,也败下阵来,上眼皮搭着下眼皮,找了个角落靠在了周拟身旁。 怀里的小红也闭上眼睛,只剩周拟的意识还有些清醒。 “……你们一点也没给我留个躺的地方啊。”周拟低声说。 第170章 安全的家 不过没关系,他睡不着。 他从来都睡不着觉。 周拟一手搂着小红,另一只手轻轻按压在自己的下腹上。 他从来都睡不着觉,更别提什么深度睡眠,晚上冰凉的冷气吹得他下腹生疼,夜里有一半时间都在捂着自己。 烧过的伤口疼得想死,从刚才就没好意思说。 “呃……”看他们都睡着了,周拟才肯放下心来呻吟了一声。 擦掉额头冒出的虚汗,他隔着衣服将自己的绷带又缠紧了一圈,力图用紧绷感来平摊疼痛。 看着怀里的孩子,周拟又想起来自己在医院的经历。 季白衣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唯独这一道伤治不了。 “现在,我已经是副本里的医生。”季白衣无奈地说,“换句话说,我也有异能,医者仁心这种事,这道疤现实都救不了你,怎么能靠我?” “病人,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呢?”季白衣笑了。“你就不想回忆起过去吗?” 周拟拧着自己,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发抖。 “世界上没有安全的地方。” 他想起自己对季白衣说过的话。 “虽然我也很好奇,但我的记忆当然也不安全。” 回忆不动了,周拟给自己叫了暂停,虽然其他人没事,但今天对于他来说还是。 太冷了。 周拟摊开手心,企图给自己分散一丝注意力。 说起来,他好像很久没看到过长在手心里的,樊可许的眼睛了。 自打章丘铭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说什么家不家的事,如果樊可许不理他,那才相当于他被自己的家抛弃了。 周拟憔悴地闭上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冥冥之中对小红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有怜悯并不奇怪,可是同情不一样,哪怕一丁点也像涟漪一般牵动着五脏六腑。 是因为这小丫头从小就没有父母吗? 是吗? 周拟低眸看着怀里嗜睡的小红,总觉得身上的痛减轻了一些。 这种感情是因为幸灾乐祸吗? “……” 周拟平稳住呼吸,慢慢地抬头望向窗外。 这间小房子并没有窗户,空空荡荡的窗框,在里面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康辉养老院外面的天空和他们那天晚上看到的不一样,好像更好看些。 那天只有月亮,而现在没有,反而多出了许多星星。 一点一点缀在天空里,或分散或密集,大小不一,星星点点,像一颗颗坠落的火焰凝结在黑夜里,杂乱无章。 “children.”周拟疲倦地喃喃自语。 在疼痛中,他好像学会了程亦然唱过的调子,完整地哼了出来。 他像哄着自己入睡一样在寂静的夜里哼唱着。 “open your eyes and hope you have a wonderful day.” 世界上没有安全的地方,没有那么规律,布满天空的“白丁香”星星。 大家在他身边傍夜整晚,周拟一夜无眠。 ——直到第二天,他如约提前半个小时叫醒了所有人。 众人还在打盹的时候,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率先一步走了回去。 蒋欣童的房间在二楼,他的房间在四楼,周拟路过的时候特意向门内看了一眼,那老头果然恢复了脑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睡在床榻上。 往上一楼,再往上一楼,一直走到四楼,周拟推开了他的房间门。 扑面而来的暖黄色阳光将他全身笼罩在一股暖暖的氛围里。 他的房间也一样,一切如旧,梁老爷子还睡着。 周拟凝望着从云里探出脑袋的太阳,呼出了一口热气。 他按照步骤,提前给梁宾做好了起床前的准备。 热水的烟雾滚涌着升上天花板像快要把他倦怠的眼睛融化了。 手臂,四肢,都好酸。 茫茫之中,周拟好像有了一种别的意识,他看见那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下,太阳好像一张笑脸。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窗帘在风的鼓动下一飘一飘,像一身长到拖地的白裙。 一股花香伴着热水无味的烟气弥漫在他的鼻腔里。 “这是……” 周拟凝神细看,神情恍然。 “……桔梗花香。” 他又眨了眨眼睛,看见那窗帘不知为何真的变成了长裙,太阳光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他的樊可许。 “孩子呀,睁开眼,祝你有一个美好的今天。”拥有了身体的樊可许嬉笑着,“小周哥,你教我的歌,我可都学会了哦。” “可许……!” 周拟既欣喜又惊讶,身体的酸痛骤然消失了。 “可许……” “可许?” 樊可许向后退了两步,轻松得好像荡秋千一样,扯起她的裙摆站在了窗台上。 她唱得很好听。 “不对,等等!”周拟想要奔向前去,一个踉跄被椅子绊住了腿,咣当一声吵醒了沉睡里的梁宾。 “小伙子,你……” “你!!!!” 梁宾睁开眼睛,当场被吓了一大跳。 周拟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上登上窗台,一脚就要从护栏里跨出去,跳下四楼!! 他目光呆滞,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险些就要卡在栏杆里。 “周……姓周的!”梁宾慌忙之中记起了周拟的名字,“你他妈想干什么!寻死?!” 梁宾心急如焚,试图立刻站起身来阻止周拟寻死,可他刚一动弹,一股钻心刺骨般的剧痛就瞬间传遍全身。 梁宾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为何竟脱离了身体,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汩汩流淌而出,染红了一大片地板。 “老子的手……我的手居然被你给砍断了!!!”梁宾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心中充满了愤怒。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梁宾终因体力不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咚! “可许,等等我!”周拟不受控制地整个人就要站出窗台。 “咚。” 他听见樊可许悄悄地说。 “太危险了,别出去!!!”周拟朝樊可许喊道,他跌跌撞撞地走向窗台,想要把樊可许拽回来。 这一幕在失了手的梁宾眼里,就是周拟站在窗台上,拽着窗帘把自己勒得死紧,cos晴天娃娃想要自杀。 “操你大爷的……啊啊啊啊!”梁宾用嘴叼起了铃,疯狂地摇起了头。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工作!——工作!” 主任沉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医院。 “周拟——记过一次!!!” “他妈的!” 只在下一个瞬间,程亦然一脚踹开梁宾房间的大门,一个蹬腿踩过他就冲向周拟。 他用周拟的刀砍断窗帘,硬生生把人从窗台上扯了下来! 瘫在地上的周拟面色铁青翻着白眼,还想着起身够回去,被程亦然一脚踹在了肚子上,喷了一口老血。 “操他妈的,从昨天我就知道他有问题。”程亦然看着流着鼻血,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周拟,“你他妈是中毒中到西天去了吗?!这都能忍这么多天!?” “我■■■你■■■的,有病不说,你■■就不能回家惦记你■■的樊可许,■,这你妈都要成雾毒病原体了,就知道你那破樊可许,还樊可许,老子踹死你!” “让你对他这么说话了吗!” 程亦然朝着周拟使上狠劲踹了数脚,被闻声闯进来的李栎一拳冲了鼻梁,撕扯在地上。 “谁管管我!”梁宾在一片混乱中挣扎着用左手向前爬,刚到门口的蒋欣童爆发出了尖叫,惹得杜付裕捂着耳朵。 昨天还尚且温馨的厄,现在想要撕破脸皮简直太过简单了。 “别吵……”被踹了数脚的周拟在巨大的疼痛里咬着牙清醒过来,一只手抓着地板想要爬起来,“别吵了……” “警……”周拟一口气没上来,喘着粗气,“秦楚……秦楚在下面……” 他在拽樊可许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停在养老院门口的警车。 主驾驶位下来的人是秦楚,叼着一根烟,在冥冥之中和他对上了眼神。 第171章 开花 滴哒。 铃声响了,护工把周拟带走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在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为周拟撑腰,闹剧之后,所有人还是必须按照时刻表的时间行事。 啪嗒。 一颗血滴从周拟的鼻腔落下,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地上,紧接着又是鲜艳的第二颗,就像凝落的水珠。 用白纸塞住鼻子的办法并不管用,周拟也不打算仰起头,半低着脸任由血滴坠落,任由他腹下的衣服变得深红。 这是一间新的病房,周拟已经记不清这是几楼,只能看见满墙的绿藤笼罩整个窗户,这里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想要往外看,什么也看不清。 周拟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挂在他头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向前走,每走一秒就发出咔嚓一声,他不用算也知道,距现在已经响了120下。 经历这么一场闹事之后他已经不太冷静了,摇铃,程亦然一声怒吼,四面八方的护工全部围住了这间房间,慌乱中强制带走神志不清的他。 坐在这地方两分钟了,房间里一冷下来他好像又清醒了一些。 周拟听着远处的铁车在走廊里穿梭的声音愈发接近了,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口。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带着白帽的护工,衣着同其他护工一样,穿着护士服。 “恭喜你,周先生。” 口罩之下的护工眼睛带着笑意,说话却很平静。 “祝贺你,再次获得新生。” 周拟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护工,陪她玩起了角色扮演:“医生,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你还可以再活一百年,直到你想死了为止。” 可惜的是医生是个半吊子。 她这次的声音却充满了兴奋。 “恭喜你,周先生。” “你拥有了晋级资格,踏出了第一步!” “让我们来做个问答吧。”护工摊开双手,当众平躺着一枚小小的一元钱硬币。 “一枚硬币可以换来什么呢?” “a.一块泡泡糖。” “b.一条脏河。” “c.一座教堂。” “周先生,你选什么?”护工问。 “第一个是兑换。”周拟没有抬头,在又一颗鲜血滴在身上之后,他冰冷地阐述,“那是一枚硬币应该获取的东西。” “第二个是对调,水灾来的时候,溢出来的河就是廉价物。” “第三个是洗脑,以一换多,赢来巨大的利润,所有人都将彻底残杀、赴死。” 周拟短暂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又缓缓地说。 “第四,一枚硬币可以换我的一滴血。” “在身体不断地再造,更替之后,贯彻我一生的就是取之不尽的硬币,对于我来说,价值是无限的。” 周拟擦去鼻子上的血。 “因此,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周拟抬起头,看着护工的眼里满是无力的嘲讽,因为护工不是医生,他也换不了硬币。 “你很会诡辩。”护工说,“你很有天赋,先生。” “这是我的烧伤医生说的。”周拟默默地回答,“他曾经为了让我祝贺自己活下去用的方法,只不过因变量不是硬币。” “哈哈哈哈。”护工摆摆手指,“周先生也有记性不好的时候么?” “我离淘汰又近了一步?” 周拟问。 “不,周先生。”护工回答。 “这是一座死牢,我们隶属于这里,康辉养老院所有员工都为罪犯服务,不生不灭,长命百岁,您也有潜力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护工狡黠一笑,带着一点俏皮。 “七日七次摇铃,让罪犯觉得更罪恶的人,淘汰又是一种新的晋级。” “原来不是因为虐待老人。”周拟微笑着,“大家都做不到,我又怎么可能做到?” “因为你的回答满分。”护工从小推车上拿出了一块类似听诊器的东西,挂在铁车上,用一端贴紧周拟的脑袋。 连接着那东西的是铁车上的一个带着屏幕的小盒子,诸如一块小小的电视,被护工一敲,屏幕就亮了起来,只不过什么都没有。 “周先生,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时间旋涡。”护工解释道,“就像给漩涡里扔一块淤泥,因为漩涡迟迟无法消散,淤泥也在旋转中不断化开,最后污染了整片大海。” “而养老院的前身是一座监狱。” 护工说。 “时间的前进还是后退,快还是慢都不得而知,所有人都记不清自己的年纪了,就按照长相计算。” “所以你们只贴了一张合照,同时过起了圣诞和春节。”周拟理解了护工的说法,“因为那张合照里的是监狱里停滞在最后一刻的罪犯,从此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周拟看着小电视干笑:“那就更没有我的资格了,况且昨天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别人摇铃的声音。” “时间旋涡,已经将监狱的定义更改了。”护工说,“我说过,罪犯就像淤泥,现在已经是一片脏海。”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应证了周先生你的那句话。”护工继续说,“一枚硬币可以换一滴你的血,在这样无限的时间下,到底结果如何呢?” 护工又敲了敲电视盒子,那盒子屏幕里面竟然是一个缠满花藤的大脑。 一朵惊悚的大花扎根在大脑的最中间,叶片还处于嫩芽阶段,正在一点一点纠缠着大脑的纹路。 看着这个让周拟觉得脑袋略痛,蹙了蹙眉。 “你的亲人,朋友,爱人,你爱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永远都不会终止了。” “还有你的理想。” 护工看着周拟的领带说。 “无限的无限,永远的永远。” “恭喜你,周先生。”护工戏谑地笑道,“再摇六次铃,你就可以活到一百二十三岁了。” “这是你的大脑。” “我的什??……”周拟刚想站起来,又被护工按了下去。 “医生告诉你的因变量绝对是硬币。”护工说着打开了电视盒子。 那是周拟被烧伤之后从医院里苏醒,他的主治医生将一枚硬币塞进他手里。 护工说完之后又敲了一下盒子,这次的画面从大脑上放大,一片细小的叶子逐渐幻化成一个人影。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护工说。 黑白画面里是一个穿着深色制服,深色短发的青年,灯光下仰起头,又看了看自己沾着血点的手。 他头上是一个吊死的男人,从被剖开的胸膛里滴着血液,刚好滴在他的鼻子上。 “二十一岁,周拟第一次杀人。”护工就像个旁白一样阐述道。 画面里的青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侧过脸和周拟对了眼神。 一模一样的眼睛。 即便没有印象,周拟也能认出来他自己样子,那是二十一岁的他。 二十一岁的周拟带着一点少年样的俏皮,翘起来的后发,眉毛上扬,即便嘴角没有动静,也能看出一丝暗自的得意。 只不过很快,他就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牵走了。 好疼! 一阵刺痛传来,周拟捂住了脑袋。 嗒嗒嗒……鼻子里涌出的鲜血更多了。 “二十一岁,周拟第二次杀人。”护工又接着说。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牵着二十一岁周拟的手跑出屏幕,接着又从另一方跑了进来,这次对面的人是一个体型高壮的壮汉。 白大褂把周拟拦在身后,二十一岁的周拟转身向身后跑,跑出了屏幕。 壮汉一拳将白大褂砸在地上连续击拳。 二十一岁的周拟从屏幕的另一边慢慢走进来,手里拎了一段钢筋。 他对着壮汉的后脑勺砸下去。 护工在周拟的脑袋上换了个位置,播放了下一段视频。 “十七岁,周拟的杀人未遂。” 屏幕里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被人把头按在冒着热气的水盆里,镜头再拉远一些,十七岁的周拟正站在门后看着这一切。 “你在教唆别人伤人。”护工戳了戳脸蛋俏皮地说,“我主张我举证,你一辈子都是这种人,无疑最符合这个地方。” 坐着的周拟昂头看着俯视他的护工,她在一阵绿荫下,身影发黑。 “可我不相信听诊器是听脑子的。” 周拟的眼睛一刻不离她身上。 “你知道吗?” 周拟说。 “今天是藤蔓开花日。” 第172章 旋涡 周拟话音落下的瞬间,蔓延在窗户外的绿藤瞬间绽放出一朵长满尖刺的白色花头。 周拟噌得一声摘下护工的口罩,这家伙竟然除了眼睛以外什么也没有。 就像建模一样,口罩里面一片虚无。 护工没意料到周拟会有这样的动作拔腿想跑,被周拟反应极快地拽住头发,绊倒在地上。 周拟抬手挥出他的刀,已经从水果刀升级成骨刀,对着护工刺下去—— 嗯? 可是护工的脸突然变成梁宾,黄色的暖阳再次代替灯光映照在他身上。 周拟发觉自己一只手高举,另一只手正按着梁宾的右手,看架势是要砍下去剁掉。 他再一次向窗外看,站在窗台上的樊可许不见了。 “……这就是时间旋涡,前进或后退?” 周拟收回了刀,放过了沉睡的梁宾。 “不。”周拟想了想看向自己的手,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不一定是旋涡。” 他反驳自己:“是我的毒还没有解。” 门口再一次传来了铁车驶近的声音,然后再一次在周拟门前停了下来。 周拟静悄悄地躲在了门后。 “只有在我中毒的情况下,她才会来祝我节日快乐。” 周拟暗暗地说。 “周护工,你醒了吗。” 护工推着一辆走进门内,好像早已知道周拟站在门后,直接向着他推过来。 可惜的是,这个护工并不是刚才的那一个。 “别忘了一会的大扫除,老人是不可以出门的。” 铁车上的东西叮叮当当作响,装满了药水和针剂。 “周护工,时间差不多了!”走进门内护工对着周拟说:“差不多要打针了。” “哎,主任让我提醒每一户老人,晚上风大要多穿衣服,你别忘记说,还有你,周护工,你穿的还是太少了。” “哦对了。”护工想起了什么,带着问候了周拟一句:“圣诞节快乐!” “……” “我到底中了多深的毒……?”周拟看着护工逐渐远去的身影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我中毒了吗?” 周拟问自己。 他打开衣柜的门,衣柜门的内面镶嵌着一面镜子。 周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提出疑问。 “我相信自己中毒吗?” 随后自己摇了摇头。 又点点头。 “……我相信。” 周拟朝窗外看了一眼。 “那么,我相信樊可许的存在吗?” “我相信。” 这一次,周拟自问自答坚定了一些。 “我相信现在的情况是时间旋涡,并且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我脑海的臆想吗?” 周拟给自己留了后路,他摇了摇头。 因为后一句显然不是,绿藤随着他的意念长出了白花,在周拟为自己添加的限定词下,护工随着他的希望说出了“祝你圣诞节快乐”。 但前一句他还没有答案。 “时间旋涡被包含于我的意念吗?” “……” 周拟陷入了沉思。 “无论如何都会。” 因为他在和那个护工的对话里埋了一个坑。 「在身体不断地再造,更替之后,贯彻我一生的就是取之不尽的硬币,对于我来说,价值是无限的。」 他撒谎了,不管因变量还是自变量,这句话其实是他自己说的。 包括医生塞给他硬币的画面,都是他一瞬间硬想出来的。 他在驱使自己相信医生塞给了他一枚硬币,嘴里说出因变量不是硬币这种话,脑子里却认定医生说的就是硬币。 周拟不冷静又有些冷静,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在下意识里反应过来时钟走了一百二十秒,那间房子里的一切都不对劲。 他怀疑自己还没有醒,必须强行造一个给自己清醒过来的突破口。 之后,护工不负所望地在他事先编造谎言下放出了本不存在的画面——医生塞硬币。 护工在他说出谎言之后如此肯定因变量是硬币,证明就算真的存在时间旋涡,他的意识也会对其产生影响。 让他自己所相信的事物可以成真,当现实与所念排斥的时候,护工会说出他所想,时间旋涡的概念是否是他潜意识里产生的判断之一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一个办法是……” 趁着梁宾还没醒,周拟垂着头敲响了隔壁的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处的是幻境还是旋涡,那就让别人做判断。” 隔壁的李栎打开门,与周拟面对面而立。 周拟知道,找李栎也不是万全之计,这里还有一个漏洞——如果刚才并非现实呢? 如果他刚才经历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毒产生的幻觉呢?就像在公寓的幻觉,他的所见所知被樊可许扭改,一切都是假的,现在他的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身体全部掌控。 那么他现在也必然身处于幻觉中,眼前这个李栎也是他幻觉产生的虚影,这里没有时间旋涡,只是重重叠叠的自困,除了自杀,他逃不出去了。 赌失败的概率有百分之五十,自杀的风险太大了。 “你好。” 在经历一千八百遍思考排布之后,周拟淡淡地说。 “我是罪孽。” “……” …… 沉默良久之后李栎张开嘴,声音有些紧绷。 “我就是忘了一件事。” 李栎说。 “你说的没错,这些老不死的用着护工的养分在短时间内快速愈合,为了防止他摇铃,我每天都要砍十根手指!!” “你可以把他绑起来,然后毒哑。”周拟解释说,“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吗?” “……对,你说得对。”李栎低下头,“是我错了。” “我是罪孽。” 周拟看着李栎再一次说。 “秦楚来了吗?” “……来了。来了……”李栎恍惚地说。 “我是罪孽。” 周拟说了第三遍。 “对不起……对不起,老板,你是罪孽……”李栎抱着头毕恭毕敬地改了称呼,“你唯独和我说了这件事,我却没拦住程亦然……” “你的下一句是,‘他要是知道你是罪孽就不会那么说了,樊可许虽然是不存在的,可你的确造了母神,母神存在毋庸置疑’ 对吗。”周拟神色冷淡地问,“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 “是……”李栎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拟这个问题。“周拟,你什么都能猜到。” 李栎不敢再看周拟的眼睛。 “哎。” 周拟长舒一口气,抱过李栎拍了拍肩膀,顺手把李栎手里的手指扔进了垃圾桶。 他借此朝屋内看去,那被砍了十根手指的老头相当惊恐地瘫在地上。 “太好了……”周拟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闭上眼睛。“你是活人,真的太好了……” 他曾经和李栎说过,人类只有在思维上是平等的,在此刻验证了这句话的含金量。 倘若处于幻觉,一切以周拟为基础的世界观所秉持的理念为:人类只有在思维上是平等的。 按照他的思路,当他重复强调自己是「罪孽」时,幻觉里的李栎一定会先肯定再否定,理由是周拟说过,思维平等,所以他不能对着周拟毕恭毕敬。 而这一点又成了自戕,在李栎的个体逻辑上产生矛盾,虽然他肯定过「罪孽」的身份压迫,但还得因为这个身份压迫而被迫使自己和「罪孽」保持平等。 可李栎不然,现在的李栎直接承认了周拟的压迫,打破了以上的推演。 「周拟就是罪孽,他永远比我厉害。」 思维平等,在只属于周拟的逻辑体系里,不会兼顾李栎的行为举止,不会产生直接承认自己的这种话。 而且。 「不管什么身份,从来不会否定樊可许的存在,樊可许,永远存在。」 不论理由如何,这是他根深蒂固的认知。 永远都不能打破。 这里是现实,盘到这里,周拟松开了李栎。 从前时间旋涡这个定义不管是不是出自他的判断,现在的确存在了。 “你没觉得不对劲吗?”周拟蹙着眉毛,“我为什么无损地站在这里,现在是几点?” “李栎,距离五分钟爆炸过去多长时间了?” “过去了……十七小时左右?”李栎看了看表回答,突然也意识到不对,“……为什么?” 周拟说:“你看了时间,写的是八点以前对吗?” “嗯。”李栎点点头,“没错啊。” “这个时间我在跳楼。”周拟说,“现在我可没有,程亦然也根本不可能踹过我,秦楚更不可能是现在来的。” “……” “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前进和倒退都无从得知……只好靠表面判断。”周拟低眸思索,“……久而久之记不住时间,那个护工没有骗我啊。” 周拟没说出口,护工没有骗他,那就是他的意识仅仅只进行了表层干涉,那二十二岁以前的记忆,他根本无权篡改的东西,就都是真的了? “……” “这件事除了养老院本身,有没有可能跟秦楚有关系。”李栎打断了周拟的思路,他伸出一只手,里面躺着一只雀跃的飞镖。 雀跃的飞镖,是李栎操控着飞镖,这是他作为「杀手」的异能,除了飞镖还有匕首。 “他影响了时间,让时间如此剧烈地后退了?” 第173章 报仇 砰! 一颗子弹正中主任眉心,她肥胖的身体轰然倒下,引得地面一阵晃动。 紧接着又是另一颗,击倒了旁边正准备换药的护工。 秦楚冷着脸用枪射出几发子弹,精准无误地枪击了中厅里的护工之后,将枪口对准了蒋欣童的额头。 大扫除期间,老人不得外出。 “哎哟我……”程亦然捏着棒子想要攻击,被杜付裕一掌捂在嘴上拽了回来。 “他不会杀人。”杜付裕说出了秦楚最想听到的话,“冲周拟来的。” “冲谁来的?” 楼梯口传来皮鞋踏地的声音,不一会的功夫周拟的身影便出现在里面,身后跟着李栎:“谁冲我来的?” 周拟走到众人身前一把拽回了童童,将厄拦在他身后。 “哟。”他好像见到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一般亲切地说,“秦警官来查岗了,警察还有这种特权啊,能随便枪毙别人家小孩的?” 这次轮到秦楚将枪口对准周拟的脑袋,不过周拟没做多大反应,依旧张开双手护住自己身后的“孩子”们。 “我有话和你说。”秦楚见对面这个场面讽刺地一笑,“就我们两个。” “他笑什么?!”或许程亦然觉得自己先前把老大踹翻的模样有些失态,现在周拟站在自己身前有些过意不去,这个时候给厄找补:“他队伍都死的差不多了,这是嫉妒!” “你脑子真有病。”李栎骂了程亦然一嘴。 “别吵!”周拟头也没回地怒吼一句,随后变回了亲切地模样,“秦警官志不同道不合,我们两个有什么好说的?” “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很蠢么?”周拟继续以话攻话,“你的计划连续失败那么多次,这种侮辱要是轮到我身上,我早就自杀了,为什么以一敌五?” “……”秦楚没有生气,但枪也没有放下来,他看向站在周拟后方的蒋欣童,略带惋惜。 “以一敌五?你有感情可言么?”秦楚看着蒋欣童说,“把引爆器放在十五岁小姑娘手里,周拟,你要脸吗?” “当然。”秦楚又看向周拟,“你早就布置好了,你有借口反驳我,那就是……” “你的炸弹埋得是地雷,对么?” 秦楚露出笑容:“你一直不引爆炸弹是因为你根本无法引爆,警察协会有调动副本监控的权利,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监控这种事是我能知道的吗?”周拟问。 阳光从长门透进来照耀在挂在周拟胸前的项链上,秦楚又打量了一下其余几人,颇感无奈。 “他这么利用你们,还在这跟他玩相亲相爱一家人?” “你连我弟都敢杀死,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我做不到的多了。”周拟目光阴冷下来,“我做不到像你一样,生命中全是你弟。” “你再也没有别的借口指责我了。”周拟抬起头,以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秦楚,“秦楚,你只在乎这件事,是因为你抓不到我别的把柄对么?” “秦警官,别为你的无能找理由,其实你没那么在意严重吧。”周拟嗤笑出声,“我对主动示弱的人没有抵抗力,你知道的。” “让我们来算算账吧。” 周拟放下手,向前迈一大步,将自己的额头狠狠贴紧秦楚枪口。 “严重死得不无辜。” 周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这一举动出乎预料,迫使秦楚向后退,一直退到门外。 “卧槽……真牛逼。”程亦然感慨着,“第一次见逼退开枪的。” 秦楚知道现在没理由杀了周拟,他还有想听到的东西。 康辉养老院门外阳光正好,照得周拟面色红润了很多。 周拟站在门侧,没有一点惧色。 “人生么,不能总是用‘你以为’冠名。”周拟幽幽地飘出来一句话,“我只是个普通人,秦警官,请饶了我吧。” “……你是普通人?”秦楚反驳,“难道我就不是?” “比起你我才可怜。”秦楚说,“现在你已经坐实了杀人犯的罪名是不是?” “我没有针对严重。”周拟坦然自若,“在赌场的第一次,你的好师弟不听我的话,他不相信我能保下他,打乱了我的计划。”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打之前就在恶心我,…真可笑。”周拟的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我拿他当朋友,他拿我当成什么了?” 这一个举动被秦楚看在眼里,和在周拟家时如出一辙,这句他没有撒谎。 “他觉得我很恶心……”周拟继续说,这次顺畅了很多,“他觉得我有嫌疑?还是觉得我人品不好?我很伤心,找不到理由。” “明明只要听我的话就能赢了。”周拟有些委屈地说,“这世界上不只是他,方思奇、苓茹,我对所有人掏心掏肺,所有的问题都是我解决的啊!” “我绞尽脑汁把最好的路摆在他们眼前,我把饭嚼碎了喂到他们嘴边,我把副本通关的方法毫无保留地全部交代出来了!” 周拟怔了怔眉,不敢置信地问秦楚:“为什么这群吸血虫都不听话?难道是我还没尽到朋友的义务吗?” “现在我知道了。”周拟生气地瞪着秦楚,“他们恶心我都是因为你。” “你有资格给严重看监控,是你在给他洗脑我不是个好人。” “你的办法太过刁钻了。”秦楚回答,“正常人没人想看到别人死绝了吧?” “可别人不死,死的就是你。”周拟说。 “我没有刁难严重,他也不是我杀的,我不是杀人犯。” 周拟摊开手,挑衅地笑了。 “既然你能回放监控,我就不藏了。” “那颗炸弹本来就是哑炮。”周拟解释道,“就算我不走也没用。” “而且这的确是一个解决雾人的方法,把他们聚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周拟轻轻歪了歪脑袋,“你就不能好好想想,那颗炸弹如果是真的,解决雾人合适,还是炸掉不死城的收益大?” “严重怎么就蠢到不回副本呢?”周拟问,“死是他能力不够,不然为什么方思奇活下来了?” “……” 秦楚真的要生气了。 这个人从第一句之后全在扯谎,他能回放监控,难道就不知道是严重保护了方思奇吗? 不回副本是因为进不去,他现在拿着别人的性命在这里调侃,配吗? “……你配吗?”秦楚重新扣动扳机,“一颗炸弹能炸毁不死城?你在得意什么?” “周拟,早点去死给我弟道歉。” 砰! 一颗子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了周拟的脑袋,不过周拟也没动,他脑门上豁出了一个血洞,仰着身子就要摔下去。 可下一秒又挺了回来,顶着流血的子弹孔笑意盈盈地看着秦楚。 涌动的血液从他额头上的洞里流淌出来,一直落到地上。 周拟的伤口在下一刻愈合了,徒留脸上的血迹。 “你发现了啊。”秦楚并不意外,“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周拟张开流着血的嘴,“这枚子弹不仅杀不死我,还会反其道而行之命中的你的脑袋。” 周拟深知时间旋涡会因他的意念而被干涉。 “话又说回来,这个地方的时间有进退。”周拟擦了擦脸上对血渍,“你还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轮到我问你了。”周拟说。 “秦警官,你犯了什么罪?” “……” “秦警官,你犯了什么罪?” 秦楚放下枪来,周拟上前一步。 冷风吹过两人的发梢,周拟将手背在身后。 “206号房间的秦楚犯了什么罪,要用春梅芳的一生去偿还?”周拟笑得淡然。 “什么罪……?”秦楚的眉毛歪歪斜斜地蹙紧,“什么罪要让阿春偿还……” “因为执念。”秦楚说,“逃出去的执念。” “逃出哪里?”周拟笑得更灿烂,“逃出这座监狱?” “逃出副本。” 秦楚斩钉截铁。 “没错,我是犯罪了。”秦楚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我在副本里杀了人。” “你没罪。”周拟双手合十靠在脸侧,语气轻缓,“那怎么能怪你?” “我和你不一样。”秦楚说,“我有愧疚,那样我做不成警察。” “那你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周拟话锋一转,“杀人者,只有愧疚才会让人变成恶人。” “只要是我做的事,我从来就没愧疚过。”周拟说。 秦楚没心思跟周拟玩辩论,他也没搭理周拟的吐槽,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是个懦夫,是个蠢人,我不配做个男人。” 秦楚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他看着天上的太阳。 “从前我觉得这世界上会有安全的地方,因为这是隔绝于现实的乌托邦,只要有人在,必然会有凌驾于所有罪恶之上的善念。” “新世界真正的样子应该是。” “天真美丽,残忍肃穆。” “现在我仍然这么觉得。” 秦楚望着湛蓝色天空和白云,浮在他的头顶化成圆形,像一块圆形玻璃一样将他们笼罩在地上。 两块白云飘在一起,凑成了一对眼睛,凝望着大地。 第174章 副本 时间回到不知道几年前的春天,那是秦楚第一次走进乌托邦。 那时候新世界诞生得太早了,就像一具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躯体,世界上没有筛人本,没有机制,只有青色的山脉和草原。 风向着他席卷而来,一度呈青,这是迎接他的第一个副本,「草原」。 从远远天边的山上蔓延开来的雪入侵了草原,要像熔浆一样淌满全部,直到把人活活埋死在里面。 秦楚回忆说:“就像地球的发展进程一样,起初什么都没有,只有来自大自然的,纯粹的残忍。”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我很年轻,像个野人。”秦楚想了想,“没有时间界限,没有尽头,这个副本就像一个无限扩张的世界,我永远都跑不出去,等到山上的雪完全降落之后只有死路一条。” “当你的副本主区块加载完成之后,剩余的地盘只会一比一复制,就像屏幕一样,你踩入的下一块土地正是走过的起点。”周拟听后用手指比了个方形示意给秦楚看,“你瞧,这是没有耗能的循环。” “……你为什么知道?”秦楚瞪大眼睛,“你真是个天才……” “因为「草原」不是新世界的主体,没有程序员想为一个关卡耗尽太多心力。”周拟随口答道。“而这地方也没有地标性建筑,只有一座雪山,遵循着既要又要的选择,这是在最少的成本里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最好逻辑。” “……” “天真美丽,肃穆残忍。”周拟笑着说,“因为你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整个世界就应该是这样。” “可是我刚才说的不对,这样做其实是有耗能的。”周拟说,“而且那叫省能,等到油尽干枯的那一天还是会坍塌的,只是你等不到。” “你是怎么活出去的?”周拟问。 “我是。” 秦楚接着回忆:“找到了突破口。” “比如草原里有一个漩涡。”周拟突然插嘴,他脸上挂着笑。 “……” “为什么这你也知道?”秦楚原本觉得草原里出现漩涡这种事很荒诞。 “因为你说过,副本刚刚建成。”周拟笑着说,“它不了解人类,也不了解地球。” “至于为什么是漩涡,大概是我猜的。”周拟伸出手,恭敬有礼:“秦警官,现在处于时间旋涡内,既然现在我们都死不了,可以把枪借我用一下吗?” “……” 秦楚把枪递给周拟。 砰! 周拟朝天空开了一枪。 一声枪响震飞了树上的几只鸟雀,将空气陷入死一片的寂静。 “你在做什么?”秦楚问。 没等到回答,又是砰砰砰地几枪。 可惜没什么反应。 “我在杀死「新世界」。”周拟看着秦楚缓缓地开口,“我要杀死这个充满补丁的烂世界。” 他又将枪口对准地面。 “既然上面杀不了,那我就杀下面。”周拟继续说。 砰!砰!又是两枪。 “这把枪在你手里起不了作用。”秦楚说,“这是我的枪。” “好吧。”周拟无聊地把枪甩了过去,“所以你开枪射穿了漩涡,然后呢?” 虽然不知道周拟是怎么知道的,秦楚接过枪想着,大概是觉得警察配枪天经地义吧。 “「草原」裂开了。”秦楚说。 “草原,雪山,太阳,吸入了我的手枪。” “那个漩涡变成了我导员的脑袋。” 秦楚尴尬地笑了笑。 “那个时候他正在俯卧撑,头距离地面很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手枪里面会有一发子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副本变化了,变成了我的大学。”秦楚平淡地说,“它吞噬了我的人生。”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了副本「草原」的真谛。” “我,再也出不去了。” 秦楚说。 “撕裂的世界之下,天真的,充满漏洞的,就像一场梦。” “可在那画面之下的竟然是我的人生。” “这才是属于我的副本。”秦楚说,“以每个人的人生为起点,是我初来乍到不知道。” “在那里,我被退学了,所有人都畏惧我。”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副本,我以为是现实。”秦楚说,“我以为我疯了,我梦游了,我只是万万没想到。” “我怎么可能想到呢……?”秦楚说。“我杀了人,我是罪人。” “你很懦弱。”周拟说。 “我很懦弱。” 秦楚说。 “于是我自杀了。” “然后又醒了。” 秦楚的眼睛湿哒哒的。 “直接醒在导员的尸体前,这时我的手枪里多了一发子弹。” “你又自杀了?”周拟干笑,“你的异能真有意思。” 又被他猜中了。 “是啊。”秦楚说,“在我经历过二十一次自杀之后,才知道该怎么逃出这场噩梦。” “那就是把他们全杀了。”周拟补充。 秦楚没有说话,低着头。 “没人见证你犯罪,你就无罪,这是这个‘天真’、‘残忍’,无知的世界法则。”周拟说。 “原来你的异能就是时间旋涡啊。”周拟抬眸看着天空。 “……很久之后。”秦楚没有认同他说的话。 “第一个初见规模的公会诞生了。” “不死城作为第一个摘桃子的公会颁布新章:罪孽颁法,所有杀过人的玩家去监狱服刑。” “……哦?”周拟来了兴趣。“他为什么这么大义凛然了?” “因为那是副本第一所监狱的诞生。”秦楚说,“总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说缔造母神期间不能见血,有罪者应当服刑。” “……”周拟收回了笑容。 反而秦楚笑了,笑容带着一丝讥讽,很快又恢复了落寞。 “我的护士是阿春。” “护士?” “护士,就是护士啊。”秦楚皱着眉,“每个罪犯的身边都配一个。” 周拟明白为什么这群人都穿白大褂了,原来监狱里护士现在变成护工了,也明白了为什么建筑风格也那么像医院。 “明白了。”周拟说。 秦楚指着周拟问:“你明白什么了?” “你明白罪孽想要做什么吗?!”秦楚一只手钳住周拟的下颚,“那不是服刑!那是他想做实验,看看纯善多久能被污染成纯恶!” “你……”周拟没扒动秦楚的手。 难怪选了护士。 “阿春她刚刚才踏进大学,就被冠上这样的名号变成试验品?!”秦楚掐着周拟。 “那是npc,你不该对她抱有心思。”周拟默默地说。 “有人性的都不该被叫做npc。”秦楚说,“在这种吞噬生命的地方,谁还没有自己的人生了?” “……我来到监狱就是因为满心愧疚,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副本逼疯了我。” “可是你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自己狡辩。”周拟冷冷地看着秦楚,“你说是副本逼疯了你。” “……” “按照我的猜测。”周拟的下颚被掐得有些涨红,“监狱虐待你们,你过得更不开心了,是不是?” “虐待罪人,只会让罪更罪。”秦楚说,“他想知道善良的保质期有多久,就让护士和杀过人的玩家待在一起,给他的母神作保。” “……副本里的护士就不是护士了吗?”秦楚问,“满心澄澈地想要救人,以当时的人口衍生出医院多不容易,第一批护士就要让罪孽放在这里被糟蹋?” “那里的主任兢兢业业地偷偷给我们省了多少饭?!”秦楚的脸气得通红,他想起了刚才进门时那个肥硕又暴力的身影,“都被扭曲成这样了?!” “……我问阿春。”秦楚喃喃道,“你想家吗?” “她说她想,她太想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自己的专业会被分配到这里,甚至连大学还没上。” “她就那么看着我,饥肠辘辘,又狼狈的我,囫囵咽下那一盘又一盘饺子。” “我说我要带她逃出监狱,我说,我发誓,一定要带着你逃出去,逃出副本,逃出人生。” “于是我按照先前的方法。”秦楚颤抖着欲哭无泪,“对着她和我开了二十一枪。” “可是这次结果却不一样……” 秦楚说。 “我忘了,关押我们的监狱不是副本。” “监狱沦陷了。” “我们没办法逃出新世……” “都怪你。” 突然,周拟一脸淡然地插嘴。 “是你要带她逃出去,才造成她现在这副模样不是吗?你在无意间伤害了所有人。” “不是我!”秦楚暴怒。“是罪孽!” “是罪孽!!!如果不是他怎么可能有后来的事??” “你还说自己不恶心!?” “……我?” 周拟瞳孔睁大,好像没想到秦楚会这样说。 “我说过,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秦楚冷眼看着周拟,“你的小聪明玩到头了。” “章丘铭被你改造了?”秦楚怒目圆睁,“你就背着我不在把他改成不认是非的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有问题?!!” “他变成周难壹!!不是章丘铭了!!!” 秦楚叫道。 “这个破地方,能把人改造成怪物的技术确实很发达。” “可是把人变成鬼的只有一个人。”秦楚瞪着周拟,“能保留神智的只有一个人。”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瞒着我。”秦楚压低了声音质问道。 “罪孽、病人,还是周拟,你的异能究竟是什么?” 第175章 愚人 “……锚。” “你说什么?”秦楚没听清周拟说的话,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 “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锚。” 周拟看着秦楚的眼睛,又说了一次。 “你的疑心太重了。”周拟慢慢地喘了口气,“有异能的人会藏到现在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能倚仗的只有这里。”周拟说,“这么说的话,罪孽第一时间想到改造这里也不奇怪吧。” “那锚是什么?”秦楚依旧没想放过周拟。 周拟的表情变得有些哀伤。 “我的执念。” “因为我也有执念啊。”周拟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秦楚的脸颊,“我不是说了么,我也是普通人。” “我想再普通一点,像大家一样,做一个没有病痛,没有孤独的人。” “我不冷漠。” 周拟变得很认真。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从罪孽到病人,没有同情心的我永远像个罪种?” 周拟向远处瞥过眼去,秦楚顺着他的方向扭头,只见地面上有一排小小的脚印。 小红歪歪扭扭地朝两人走过来,躲到了周拟的身后。 “时间的进退让人只能从表面判断年龄。”周拟凝望着秦楚,“你还认得她么?” “……” “……小梅?” 秦楚跪下身,踉跄着用双膝抱住他的女儿。 看她满目疮痍,隆起的肚子,瞬间泪流成河。 “……我害了我的女儿?” 秦楚痴呆着自言自语。 秦楚怎么会认不出来?就算时间也有像河一样枯竭的一天,他都认得出来那双长得又像阿春又像他的眼睛。 他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哑巴。 “告诉我你的异能到底是什么。”周拟双手插兜俯视着秦楚。 从秦楚的视角看,林立的高楼,身后的天空比草原更无垠。 “告诉我,我就成全你们两个。”周拟站在原地不动,和无垠融为一体,“秦警官,其实你的异能和时间没关系,是不是?” 周拟咧开了嘴角。 “你的命本身就是个很不值钱的东西,抵不了任何。” “父女情深,你想带春梅芳出去,就会有一个祭品,用来以命换命。” “从前。” 周拟挑眉。 “你枪杀的人是你逃出「草原」的祭品。” “在那之后的死人又是你逃出「人生」的祭品。” “直到后来。” 周拟向前迈了一步,弯下腰凝视着秦楚。 “你想要带春梅芳出去,一个新世界衍生出来的,…应该上大学的…数据?” “你想让她陪你逃到现实去?” “这样的成本可太大了。”周拟嗤笑道,“况且这里不是副本。” “的确,你成功了,恭喜你。”周拟拍拍手,“因为你本身就不属于这里。” “那她空缺的位置怎么办呢?只能让你们两个的女儿作为祭品替代春梅芳咯。在她父亲亲手造成的时间旋涡下,成长,后退,衰亡,还有…”周拟止住了嘴。 “……你师弟是「倒吊人」,那你…让我想想。”周拟没有思考,眼角一弯脱口而出。 “秦楚,你是逆位「愚人」。” “……” 秦楚抱着他怀里的小梅不说话。 “周拟,你到底想做什么?”秦楚侧过头仰望周拟,“我的异能?…你想要我的命就说吧,只要能把小梅送出去。” “我可做不到。”周拟笑容不止,“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这座养老院,被我安放了地雷不假。”周拟虚着眼睛,“你很聪明,知道进副本之前先去旧址考察一番。” “你也能发现章丘铭的不对劲,摸清楚我的意思。”周拟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我给他眼睛里插着的两根铁丝难道不起作用么?” “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 “什么都是你以为?” “秦楚,可是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周拟说。 “那就是,我的大脑会赢。” 周拟笑出声。 “除了你门前的那一颗地雷,剩下院子里的百分之五十全是可以引爆的炸弹。” “哎呀,秦楚!!!!” 周拟提高了一度声音,又很快压下去。 “对不起,我是乱埋的。” “你的异能,「以命换命」,是不是?” 周拟凑近秦楚。 “…你用什么交换了严重?” “你把他藏在哪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周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涂鸦,蹲下身递给秦楚,“秦警官,这地方是哪里?” “秦警官,回答我。” 周拟没做动作,只是蹲着笑意盈盈地看着拥抱的父女二人。 那张画被秦楚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攥在手里。 “长着白丁香的星星,有着原野,木屋,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在哪?”周拟亲切地问。 “你把严重放在那里是不是?” “你不想让他和我交朋友了?” 周拟睁着眼睛侧过头,强迫让秦楚和他对上视线,可仍然遭到了秦楚的无视。 “秦警官……”周拟小声说。“你应该知道,你的子弹永远有打完的一天。” “你太烂了。” “你烂得无可救药。” “你懦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拟说,“居然是在我面前。” “你知道吗,从今天起,我的面粉厂不欢迎你了。”周拟恢复了笑容。 “小红,来叔叔这。” 他温和地点了点秦楚怀里的小红,小红就像不认识秦楚一样挣脱他的怀抱,扑进周拟的怀里。 “你为你女儿做过什么啊?”周拟眉毛一挑,挑衅道,“就你也配为人父?” 周拟一边将小红揽进怀里,一边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小红,昨天睡得还好么?” 见小姑娘点点头,周拟继续又说。 “秦警官,从今天开始,你的妻子,新女儿,旧女儿,你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周拟抱着小红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朝着屋内使了个眼色,里面的人都站了出来。 他用一只手伸向天空,打了个响指。 哗啦。 一盆鲜红的血液迎头降下,泼了秦楚整整一身。 秦楚跪在地上,僵硬的双手还呈环状,好像里面还有着名叫小梅的小姑娘。 他的头顶,位于五楼,是蒋欣童泼下这一大盆鲜血,她手刃了她房间里的猥亵犯,割破了犯人的大动脉。 他要让队伍里的所有人都见见这样子的秦楚。 “有周叔叔在就够了,是不是?”周拟哄着小红目睹了秦楚的惨状,一点也没想捂住小姑娘的眼睛。 “这叫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我要杀了这个烂世界。”周拟发令。 “周拟!!??”楼上蒋欣童一声惊呼,“等一下再爆,你们先出去!!” “哈?”周拟疑惑地抬起头,瞬间明白了蒋欣童的意思缓缓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按钮。 “噢……对不起啊。” 他给蒋欣童的引爆器是假的,原来真正的一直都在他手里。 哐当一声,不顾众人撤退,周拟当即按下了引爆键。 第176章 不见 按照他自己布置好的局,以周拟站位为圆心方圆角落里都被埋好了可引爆炸弹,一声按钮落下,新世界旧址的爆炸连带着整片副本的晃动,副本要坍塌了。 周拟欣慰地抬头看,安放炸弹是有用的,副本会因为破坏而错乱。 天空也要陷落了。 高耸入云的铁架网支撑不住这股强大的冲击力,发出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后,便如天女散花般急速坠落,程亦然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接住了顺势跳下的蒋欣童,一跃跳进了院后的河流。 “你真的会游泳啊?!”蒋欣童吼叫道。 被河水裹挟着向下游急速冲去的两人,耳边只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小爷又不会骗你!”程亦然程亦然一边奋力划水保持身体平衡,一边大声喊,“都说了我会跳海的!” “别管他们死活!跑啊!” 李栎和杜付裕饶有默契地跳入河流,周拟冲着秦楚冲过去,意图牵制住秦楚。 一个又一个,角落里的炸弹接连爆开,晃荡着地面。 “我师弟死了。”满身鲜血的秦楚躲过周拟,“你逃不出去的,知不知道?” “外面全是警察。”秦楚说,“你们出了副本也是死路一条。” “现在你的罪名除了杀了我师弟,还有欠债犯。”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周拟有些想笑,“……正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所以我才不跑。”周拟飞速闪过,猛地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秦楚那紧握着手枪的手腕。 “这都被你知道啦,好厉害啊。” “话说,秦警官,你站在原地不动,就不怕真的逃不出去,被砸死在这里吗?”周拟微微一笑。 可还没等他说完,秦楚手腕使劲,将枪头对准了遗落在角落里的小红。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秦楚眉头皱得很紧,“你觉得小梅换了阿春的命,变成养老院的锚,通过她就能找到最安全的地方了?” “周拟,你想多了。” 秦楚扣动扳机,恶狠狠地对周拟说。 “你这辈子都不配。” 下一刻,子弹射出,穿透了小红的肚子,溅出一朵血花。 秦楚,杀了他的女儿。 “你……”周拟没料到秦楚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死手,他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秦楚,“干得好啊……秦警官。” 秦楚杀了他女儿,那个代替春梅芳的位置永远沦陷在养老院里的小哑巴,成为了一个永远令人心碎的存在。 小姑娘连站立都显得极为艰难,仿佛风中残烛,像一条活死鱼一样被炸得四分五裂,倒在地上抽搐。 陷入错乱的副本致使她的身体忽大忽小,胀大的肚子就像蛤蟆一样吐出一块新婴的死尸。 目睹这一幕的周拟不禁皱起了眉头,显然这样血腥恐怖的场景并非他所预料到的结果。 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当天空陷落之时,理应会形成一个以小红为中心的巨大漩涡。 其实在他看穿秦楚异能的下一刻,周拟已经把预想想好了。 秦楚换了严重的命,势必要把他放在自己找不着的地方。 哪里是自己找不到的呢? 当然是以他的异能为基础,构造出来的“漩涡”里,他女儿代替他妻子制造出来的漏洞,那个以他女儿为锚点,缔造出来的新乌托邦——画满白丁香的地方。 全世界最安全的“家”,出自秦楚的手,最后也只能由他打开。 “亲手弑女,你比我还不要脸。”结果不如所愿,周拟来不及多想,立刻转移话题,从牙缝里嗤笑道。“我要是你女儿,真想把你千刀万剐了。” “秦警官,你这种人竟然好意思高高在上地指责我吗?”周拟俏皮地绕路在秦楚身后,拽着他的领子往后一靠,躲过了坠落下来的铁丝网。 “你配吗?” 周拟又问了一次。 秦楚仿若未闻般,对周拟的话语毫无回应之意。 他缓缓地垂下头来。 “有时间旋涡,她出不去了……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秦楚垂着头。 “我的女儿……” 秦楚脸上的表情愈发显得痛苦不堪,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依然强自镇定着自己的声音,只剩眉峰筑成一道恐怖的沟壑。 “最多活了两年。” “根本就没到十一岁。” “别让她遭这些苦了。” 秦楚的头快要低到地底。 “周拟,你找不到。” “家,还是执念,你永远都找不到。” “不存在的执念很好笑是不是?” 秦楚疲惫地不忘最后的挑衅。 “因为你不配拥有这些,无论怎样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你不配就是不配。”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轰鸣声。 从秦楚身后炸出的最后一颗炸弹在瞬间将抽搐的小红化成灰烬。 没过多久,惊心动魄的声响便戛然而止,四周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 “……你这是在故意激怒我吗?”沉默片刻之后,周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开口质问道。 尽管此刻他的心情极度不悦,但还是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过失态。 “秦警官,你听说过npc流水线吗?”周拟虽然很不悦,但还是维持住了声音。“很熟悉吧,你在监控里见识过,是不是?” 他微弓下身,倒着向后退去。 “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 “下一个死了还有下下一个。” “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是无心之举。”周拟阴着脸盯着秦楚,“你以为我收了那个厂是用吃白饭的吗?” “你说过,能扭改神智的只有一个人。” “……” “秦警官,我发誓,章丘铭是第一个。” 周拟露出笑容:“也不是最后一个。” “我要见一条贯穿全世界的流水线,所有人都逃不出去。” “不论神智,身体,还是意志,我都会加倍报复回来。” “我这种人。” 周拟张开手,倒着身子就要往河里仰。 “秦警官,下次再见,希望你还能见到阿春姑娘。” 第177章 记者 一片雾霭中,周拟从养老院旧址的河里爬出来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雾霭,他许久没见过如此单纯的雾气了,因为身处森林而产生的最自然的,没有毒的雾。 庞大的森林和破旧的养老院,四周皆是爆炸留下的残骸,周拟一只手扶住焦黑的土地,另一只手迫使自己的全身从黑暗的河水里探出,在岸上站稳了身子。 太黑暗了,周拟在心里默算,映射到现实的时间,现在大概是在他们下本之后的转天清晨。 在周拟出来的那一刻,养老院旧址更加迅速地腐坏,就像缩了水的骨头。 养老院的铁栅栏已经被炸坏,墙外是布满一周的闪着霓虹的警车,厄的几个人已经并排站在一侧。 “你涉嫌毁坏公物,是不是?”为首的警察叫张君,穿着一身板正的警服,手里捧着记录板,腰上别着录音器,他站在一群警察的最前方,看样子是最不惧周拟的。 毕竟人人听说新晋公会「厄」的老板是个残忍又阴晴古怪的家伙,可直至现在谁也没有亲手和他交锋过。 “你好周拟,我叫张君。”张君望着站在围墙内的周拟毫不客气地说,“上前一步,举起手来。” “就是!”还有个岁数比张君略小的警察叫唐贺,鼓着胆子迎合了一句。 周拟的视线扫过警察一周,发现站在张君身后,人群里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身影,那派头不像个警察,一身便衣,反而像个记者。 他看了一眼厄,又看了看张君,一步走到了警察中间。 “举起手来!” 随着张君的厉声,周围十几个警察也举起了枪,所有目标对准周拟。 “举手就是认罪。”周拟默默地说,“我何来有罪。” 叮咚。 他的后台提示音响起了,周拟低头一看,是他的拖欠款警告。 “……就为了这个?”周拟看着关于自己欠债两亿的绝版头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两三个警察上来按住周拟的双手,张君一把枪顶在周拟头上,可周拟仍然没有反应。 周拟大概一看就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专业的警察,甚至现实里都不一定上过警校。 这群半吊子握枪的姿势错了。即使他并不懂得,也能看出来张君明显没秦楚的动作利落。 他连证明自己是嫌疑犯的证据都没有就敢一枪顶上,只有这种野蛮之地会养出这么不敬业的人,甚至还跟自己说出“你好周拟”这种话,装都装不专业。 反倒是躲在人群里的记者够聪明,知道挡在最后面,为了不被周拟看清样貌,戴着口罩。 “我从来没说过想要违约。”周拟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厄,“这是人证。更何况我只是有事耽误延迟了几天,怎么就被扣了这么大的帽子?” “为什么不死城毁灭宿中不被苛责,反而在这里对我咄咄逼人?” 好难应付。张君额头渗出一滴冷汗:“我们也在排查……现在就事论事。” “那你们也有权利调查别的公会?警察协会和不死城排不上并列级,这也是你们能决定的?真把公会当政府?”周拟挑眉。 靠北!站在远处的程亦然都捏了一把汗,转移矛盾偷换概念,正常人这种时候就不要踩进他的话题了! “请你遵纪,跟我们走一趟。”张君扳回了话题。 “可你们哪来的法,又要按照什么法律来制裁我。”周拟盯着张君。 “就算我们没有资格在乱世里执行大道,也有资格替流区的富商诉权。你的身世已经调查出来了。” 人群中的那个记者开始有了动作,他在一旁竖起了一架摄像机。 “摄像机连接着新世界广场,我们同样为你在各位玩家的电视机里专门预留了一个频道。”张君有礼貌地说。“别狡辩,经过所有富商表态,主办方同意揭露你的现实身价,让全世界来判断你丢掉那两亿之后,还有没有能力还清这笔钱。” “周拟,23岁,00年出生于宿中郊区安心福利院,穷乡公立小学,穷乡公立中学,父母并非死于大火,你在系统所上报的材料都不对,s中和x大都是无稽之谈。” 张君饶有所思,随着摄像头的移动,周拟的上半身完全出现在屏幕里。 周拟同样匪夷所思,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那又如何?身世与我是否有能力偿还债务并无关系。”周拟冷着脸说。 张君却步步紧逼:“证明你没有偿还两亿的能力。欺骗大众,这已足够成为罪状。” “周拟,这个世界很乱,很乱,杀人习以为常,我们对你很难在这方面下手,但两亿的数字还是太大了。” “而且我们怀疑你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这养老院的炸毁恐怕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周拟眼神一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养老院本就废弃多年,里面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炸毁它也许是为民除害。” “想要影响副本的正常秩序,你是独一份,我们需要追究。” 这时一直沉默的记者开口了:“周先生,你有证据?还是只是空口白话?”周拟看向那记者,才看清楚他那双“正义凛然”的眼睛。 “周先生,你用那两亿来做什么了?” 只有记者问到了关键。 “你妈妈是早死的妓女。” 记者冷冰冰地看着周拟。 “你爸爸,是她嫖过的过客之一。” 这两句显然不包括在警察的记录范围,张君开始疯狂地翻找记录:“什么?……队长没说过吧……” 摄像头将周拟一人完全包含在屏幕里,全然没有录下他对面那群警察和那个记者的样子。 好正义的眼睛,那记者长着一双好正义的眼睛,周拟只觉得他好像比警察知道的东西更多。 “妈的,庄以生。”程亦然率先认出来那个记者的名字,可他离周拟太远,没办法在警察的监视下通过后台告诉周拟。 庄以生往上扯了扯口罩,一步向前,用手抚住了周拟的心口。 当然,他自己没有出现在镜头里。 “以「记者」的名义,我想认识周拟。” “你死了的妈是个荡妇。”庄以生抚摸着说,“她不记得你,你是她肚子里千万只胚胎之一,她不会在意任何一颗从她身上掉落的种子。” “你被发现在安心福利院柳岸的河边,你从生下来就不会哭。” 庄以生看着周拟。 “你从前被扔在垃圾桶里,你被河水洗干净身上的血,从那以后,你被安心福利院收养了五年。” “而你的爹在哪里,至今无从得知。” “你在安心福利院绊死了最霸道的保安,迫不得已被送出了门。” “之后你从来都是一个人,你的身世并不配赚这两亿。”庄以生劝慰道,“周先生,找你是因为我们早就知道,穷人一个月换不来两亿。” 庄以生用最平淡的声音,光明磊落地揭露了周拟三分之一的人生,贴上了穷人的标签。 记者的异能:「了解」。距离当事人越“近”,详情得知的越清楚。 该异能方便记者加以报道,美中不足的是,近不单只物理上的距离,他不可能完全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不过这也够用了,庄以生低下头,在系统平板里打出大字样:妓女的妈,消失的爸,悲剧的他!新世界阎王陨落…身世揭露!全是假的!潦草穷小子的犯罪人生路…… 红字特版头条:成为罪孽。 叮咚。大日报社新头条已产生。 连周拟本人都不知道的身世在庄以生指尖落下的一瞬间,如同虫群般疯狂袒露在新世界里。 署名为——来自一线官方知名记者,庄以生的报道。 第178章 舍断 舆论爆发了,这次不同于以往,叮叮当当,包括厄在内的所有人,后台均响起了无休止的提示音。 一条条私信,连带着新闻评论如同海浪般冲刷进周拟的系统,爆炸般蹦炸在他眼前。 :罪孽!罪孽还活着!周拟是罪孽! :你妈活着的时候就是个娼妇,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难怪你跑来副本嚯嚯别人,看不得别人好呗?(嬉笑) :以为你死了老子还挺高兴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换个名回来了?你以为这是开小号刷游戏呢? :原来罪孽比我还寒酸(流汗)……暴发户吧,把公会建那么大……我还以为口袋里揣了几个亿呢。 :在他拼死拼活骗来骗去的时候!预言家口袋里只有冰冷的四十亿…… 百条。 千条。 万条。 周拟眼睁睁看着数以百计的消息和弹幕一样堵在他的屏幕里水泄不通,密密麻麻、如潮水般瞬间将整个屏幕填满,挤得密不透风,甚至连一丝缝隙都难以寻觅。 恶心……恶心……满屏幕腥臭的辱骂被罩成了一顶王冠,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庄以生没有说出任何证据,但所有人都相信了他是罪孽。 :给我们偿命! 闪动的屏幕让周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条迸溅出来的评论愈发猩红,流着血映在了周拟的眼睛里。 “什么叫我们在给贼人做贼!”蒋欣童爆发出一阵惨叫,“你们说啊!” 闪光灯,摄像机,新闻的诞生连带着所有人一起被骂,蒋欣童肿着眼睛喊出了一句:“周拟,别听他们的!” “你说吧,周先生。” 面前的庄以生反而平淡:“你用两亿做什么了?” 他看着周拟没有做出回应,又问了一句:“周先生,留给你向公众坦白的机会不多了,好自为之。” 记者的隐藏异能:「贴签」。受到社会新闻评定的当事人,自己将有概率一辈子陷入舆论中。 周拟的眼睛也红了,他垂着脑袋冷哼:“你就不能给我点时间缓缓?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别让他缓了。” 只是不远后传来了一个男音。 众人眺望而去,河流还没有止息,秦楚从养老院的乌黑中爬了出来。 “队长!”张君和唐贺齐齐发出了声音。 “队长,我们抓到周拟了,这就把他带回去问……” “把他放了吧。” “把他放……什么?” 张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楚,看秦楚步履蹒跚,怀里抱着一个黢黑的东西。 那是被炸裂的,两岁女童的幼尸。 周拟悄悄侧头,看着秦楚的样子,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秦楚对着全副武装用枪指着周拟,随时准备逮捕的警察们挥挥手,示意撤下摄像机。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因为时间旋涡而催化的女儿,其实原本只有一两岁。 养老院的副本沦陷了,错乱了,小红被他开枪打死了,泯灭了,待到周拟离开之后,秦楚发疯似地在这片废墟之中挖了个遍,最后在被烧焦的房子里找到了他女儿的尸体。 真正的,原本的小红。 秦楚萎靡不振地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点东西,那是已经变得杂乱不堪且所剩无几的白米饭和包子,此外,还有一根断裂成两截的绷带。这根绷带上还沾染着血迹,显然之前曾用来帮助他的女儿托起下腹。 “放他走吧。”秦楚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波澜。 烽火戏警局,其他警察听到这句话后都愣住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尽管心中充满疑惑,但出于对上级命令的服从,警察们还是缓缓让开了道路。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张君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着,“这难道是您女儿……” “别废话!快!赶紧把摄像头收起来!马上把直播给我关掉!!”下一秒的秦楚突然怒吼道,凌厉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秦哥……”庄以生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瞬间明白了秦楚做过什么,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咱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没意思了?” “如果有意思的话,我还能从这里走出去吗?”秦楚冷笑一声,“……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人。” 他从警车上撕下一块布,将女儿裹在布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警察站在原地。 不死城内,方思奇已经气喘吁吁。 “这山羊是不死身……”方思奇喘着气将最后一张椅子砸向「山羊」,瞬间碎成了两半。 可「山羊」只是吃痛了一声,毫发无损。 “还不放弃?”处在高位的樊诩询问道,“风吟,看来你有超乎常人的毅力。” “为什么不向着你的风许愿,将「山羊」打趴下?”樊诩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许愿?”方思奇不敢置信地发笑了,“说出来我自己都想笑,我许过的愿望没一个真真切切地成真了!” “刚进副本的时候,谁都不愿意搭理我,谁能承受从天而降的死人!”方思奇两眼发红地叫骂,“这就是你们高位者的把戏!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变成那样!” “我不要变成雾人!!我要回家!!” “可我他妈第一个真真正正许下的愿望是……”方思奇流着眼泪,嗓门发哑,“无论那副本有多难,我想和严重,周拟他们永远在一起……” “风把我们送到了一起……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方思奇咬牙切齿,“我的第二个愿望,希望严重能和我一起活着回到副本。” “操……”方思奇举起断掉的椅子腿,“一个愿望没实现,两个愿望没实现,死的死,走得走,叛变的叛变,这他妈还叫「且听风吟」吗?!?!” 「山羊」正在向方思奇猛冲过来,方思奇借着最后的力气闪开,从开始到现在,全靠躲闪和风动,他已经拖了「山羊」将近一天的时间。 同样的,被「山羊」吞噬的羊孩以怪物的身份,带着追忆的痛苦缠绕了他一天。 舍弃,分别,背叛,徒劳无功。 卑微,自愁,苟且偷生。 他的一生,趋炎附势地像一个归属品,如今也要自己做一回主。 他要舍断掉一些不自信了。 方思奇跪在地上浑身发痛,耳朵呼啦啦地流着血,他说。 “如果要让我许下第三个愿望……” “那么我的愿望是。” “我再也不要愿望了!!” 风吟,可如今他许下的愿望是再也不要聆听风的吟诵。 且听风吟。如今在方思奇手上化作了一把长长的弓。 他拉起长弓,对着「山羊」就是一箭! 不再苛求任何人,不再苛求任何事物满足自己愿望。 「代号:怯懦的且听风吟,正在进阶……」 「恭喜进阶成功,代号更改为:风。」 第179章 离开 秦楚就这么走了,张君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但他发现自己在此刻根本无能为力去改变任何决定。 警察们听从了秦楚的指示,纷纷放下了警械,好不容易挣脱开束缚的厄迅速地冲到了周拟身边,稳稳地站立在他身后。 “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你竟敢骂人是荡妇?还敢骂别人是荡妇的儿子?老子告诉你,庄以生,就凭你这种品行恶劣的家伙,还有脸挂个记者的牌子招摇过市?依小爷看,你纯粹就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干、连九流都算不上的废物!” 庄以生的身材比起周拟来略微矮小一些,与程亦然相比的身高差距更是被拉得极大,听见他的控诉不怒反笑。 他眨着那双大眼睛眨了又眨,表情自然地流露出一丝阴沉。 “哎哟,哥,咱是记者嘛,那记者讲的就是实事求是。” 庄以生只将目光对准周拟:“周先生都不生气,少爷哥气什么?” “咱大日报社一直以来都是最为倡导和平的地方。对于小的来说,无论是来自外界的赞誉也好,还是那些恶意的侮辱也罢,到最后统统都会化作一句‘以和为贵’。” “所以以和为贵,周先生!”庄以生挠挠头换了一副嘴脸,“等到厄需要的发扬伟业的时候,欢迎随时光临寒舍。” “只是来之前,希望你能把病治好。”庄以生再次抚上周拟的心口,“周先生,你生病了。” “我生病了。” 周拟说。 “我生病了?” 他在此之前一直没有搭理庄以生的话,直到现在才蹦出一句反问,引得几个人才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看他。 “我生病了?” 周拟重复第三遍。 “你别往心里去了。”李栎眼神瞟到一边,他们来之前开得那辆车竟然没被警察收走。“……活人就这样恶心。” “哈哈哈哈......” 周拟笑出了声,原本紧绷的身体此刻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缓缓地松懈下来。 “咋了老大?您这是不生气啦?”一旁的程亦然见状,指着庄以生忍不住多嘴问,“想好了怎么治他了啊?” “治什么?” 周拟摇了摇头,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略带疑惑地反问:“治他干什么?” 经此一揉,周拟的眼眸愈发显得通红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却慢慢地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太好了......”周拟轻声呢喃道,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什么?什么太好了?” 程亦然追问得一头雾水,前一刻自己还在气头上,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后一秒就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太好了,我终于也有身份了......”周拟说,“程亦然,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 周拟抓住庄以生的手,环顾了一圈警察。 “你们可都听见了?” “他说,我是我妈妈的儿子。”周拟脸上挂笑。 “被实事求是的记者证明有家眷,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周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有过妈妈而感到欣慰,侮辱的话其实对他中伤不了分毫。 拥有一个母亲的事实远比那些侮辱性的话语重要得多。 “嗯。真是太好了,周先生。”庄以生笑着回答周拟,“恭喜你啊。” 话音刚落,他便在下一秒迅速地脱开了周拟紧握着的手,毫不犹豫地上了警车,随着车门关闭的声响,和其他警察渐行渐远。 只留下周拟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哎。” 李栎叹了口气,前去打开了主驾驶的车门。 “你想做什么?”缓过神来的周拟询问道,“你会开车?” “学过。”李栎回答道,“成年之后学过,什么都要会一点。” “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程亦然跳过去想要打开后门,“来的时候害得小爷晕厥了半天!” “你们从来都没问过。”李栎说。 凭借着李栎那精湛无比的高超技术,众人终于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公会。抵达目的地后,周拟迅速与周围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先行一步去寻找季白衣。 季白衣此时依旧待在那个被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所环绕的私人小宅子里,悠然自得地捧着一份散发着墨香的报纸。 今日新头条,刚刚出炉。 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早已洞悉周拟即将到来一样。 “又想干什么?”季白衣头也未抬,只是随口一问,一丝波澜也没有。 周拟默不作声地走到季白衣对面坐下,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示意对方关注这个部位。 季白衣见状,微微挑起眉毛,露出一抹疑惑之色,缓缓将手中的报纸铺开并平整地摊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带着些许调侃。 “你是当红名人了,不打算做点什么挽尊么?” “有什么好挽回的。”周拟不为所动,抬起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其实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我检查检查我的脑袋。” 季白衣伸手用手背贴上周拟的额头,仔细感受了一番温度后,摇了摇头:“你没发烧。” “是不是又看见什么东西了?” “我生病了。”周拟始终低垂着头,沉默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我担心樊诩在骗我,所以才来问你,你觉得樊可许存在吗?” “肉体、精神。”季白衣推了推眼睛,“只要你觉得,她就存在。” “这样啊。”周拟微微垂着头,轻声地说。 “你想......?见见她?”季白衣小心翼翼地问。 “不。” 周拟缓缓地摇了摇头,难能乖顺。 季白衣看着他面前周拟的状态有点似曾相识,禁不住觉得好笑。 披肩散发,有求于人就低着头,看起来总是很心虚。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 周拟倒也没露出什么表情,稍微过了一会,他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季白衣,脱口而出。 “割去樊可许。” 周拟将在养老院里经历的事和季白衣说了一遍,忽略了前奏和结尾,只详细阐述了时间旋涡的事。 “我看见我的脑袋里长着一只花。”周拟看着季白衣一脸严肃道,“那个记者说,我生病了,是不是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季白衣漠然地解释,“医院里没有这种项目,他们也说过了,只有你才会把别人的大脑剁开,往里面塞东西。”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季白衣笑着说,“问问你自己,周拟。” “照你的思路来讲,如果那朵花象征着樊可许,她的精神同样依附在你的身体里,为什么你没有像你的改造物那样被樊可许夺舍?” 季白衣问道。 “你产生的幻觉应当为:你是樊可许,而不是她频繁地出现在你的意识里。” “那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周拟扯出了一个新的话题,“已知我的意识不会作假,我看到的那个穿着白褂的人也绝对是你。” “10月24日,祝我们亲爱的罪孽生日快乐……”周拟喃喃道,“那张照片写着的,我们的关系很近吗?” “很近,但又不是很近。”季白衣说,“你和过去的你性格相差了很多。” “比如,如果是过去的你站在这里,就不会说出割掉樊可许这样的话。”季白衣解释。 “你不会拜托医生从你的身体里割去樊可许,你肯定会成为她的养分。” “我的身体不配。”周拟笑着,“季白衣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唬我了?” “对。”季白衣站起身,双手插着口袋,“他就是这么说的。” “季白衣哥哥。”季白衣点醒道,“他会叫我和小诩哥哥,说帮帮他吧,他发誓再也不捣蛋了。” “可我做不到。”季白衣说,“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做不到,这是你的造物,只要你觉得她存在,她就能存在,只要你觉得她不存在。” “……她依旧存在。” “不是你求着她把你融合的吗?” 季白衣一语中的。 周拟恍然,原来樊可许是从那时候起扎的根。 “倘若我觉得她不存在,她依旧存在……”周拟重复着季白衣的论据,“是啊,她根本就不可能不存在。” “……她已经不是我的造物了。”周拟说。 “她属于新世界。” “那就更要割掉她。”周拟仰起头凝望着季白衣厉声道,“让她从我的身体里出去……” “她应该有一个身体,完完整整的活着啊?!”周拟双手撑住桌面突然站起身,“不对,我纠结的不是这个。” “我纠结的是……” “是恢复记忆,不在别人评判你的时候哑住嘴巴?” 季白衣笑着说。 “周拟,为什么下意识来找我呢?” “因为我是医生,理所当然吗?” “为什么不让罪孽帮你呢?”季白衣睫毛低垂,“你要知道,你能活到现在靠得全是你自己。” 季白衣转身离开,一会带着一小瓶红色的试管回来了。 “这是罪孽的血清。” 季白衣两根手指捏住试管将其提到两人面前,面对着周拟看。 “你知道吗,这辈子你早就为自己铺好了路。” “输进去,你会慢慢想起所有事情的。” “过去、现在、和未来。” “时候到了。”季白衣将试管放在手里,递给周拟。 “病人,你想要接受你的过去吗?” “……” 周拟对季白衣的举动并不诧异,为自己做些打算不算什么稀奇事。 他接过血清低头,看见桌面上一盆盛放的桔梗花正在阴凉里吐露着花苞,被他手里的试管映衬着一片鲜红。 “这是你自己做的,有没有副作用我不知道。”季白衣事先声明,“我也不知道你究竟会记起什么东西。” “……我知道。”周拟攥紧拳头,“我知道。”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现在就帮你输进去。”季白衣说。 “病人,回过头来,闭上眼睛。” 第180章 春天 愿世界再也没有病痛。 春天的降临让我一点也不幸福。 20年出头的春天横扫过可悲的,多事的冬天,宿中二本校区的高墙林立,就像一座砌了灰白水泥的牢笼盖住了整片天空。 我站在灰地面抬头向上看,一扇带着护栏的小窗户,两侧的窗帘打开,中间罩着一个白色的太阳,倾斜着将身影拉长又拉长。 这是真正属于我的大学,我的人生,现在我全都看见了。 我叫周拟。 怀里捧着写着笔记的书,手腕上挂着塑料袋,四四方方的零食袋被我一个又一个放在舍友的书桌上。 这是我在大学时和同学保持关系的唯一方法,在早出晚归的打工期间从便利店顺来的员工福利——临近过期的便利品一人一盒,剩下的都被囤起来。 留着总没有坏事,我觉得。现在没钱买东西,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玻璃上倒映着我的影子:头发该剪了,衣服该换了,正因为感冒而稍稍发红的鼻尖,整个人的身影被夹在护栏中间,略显无奈。 现在是下午四点,天还没黑尽,留下薄暮,我坐在桌前悠悠地叹了口气。 离十点学校关门太早了,这几天还是太悠闲了吧,要加个新兼职吗……? 早回学校也没有意思,我和舍友也说不上什么话,虽然习惯保持沉默,但是这点时间也就在沉默中浪费了。 赚钱永远是首位,赚钱为了活着,赚不起钱,我就吃不起饭了。 我就吃不起饭了。 这样的人生很无聊,赚钱很无聊,我每年都因为无聊的人生自甘堕落,唯一的目标竟然成了:能不能在成年之后让身高多长一厘米。 迎面开门遇上舍友,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只身披跨栏背心,在冷风里还出着汗,其中一个怀里抓着篮球,显然打了一个中午刚刚回来。 他长得太高了,比我高一个头,让我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他力气太大了,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其实和拧没什么区别。 我说我要出去,我向左跨,他就向左跨,我向右,也被挡住了去路。 “我说你,别当呆子了。”捧着篮球的叫吴生,他神秘兮兮地冲着我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 “成天就知道打工,你还有点活人气儿不?”吴生嬉笑道,“大学啊,大学诶!不跟哥几个出去玩就算了,连个对象也不找?” 关你屁事? “……关你什么事?”我小声嘟囔着试图绕过他们,吴生却一把拉住我,将皱巴巴的纸团塞到我手里。 “看看嘛,这可是个好机会。” 那纸团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旁边还画了一颗心。 恶不恶心。 “这是什么?”我皱着眉头问道,“……相亲电话?” “怎么样,喜欢吗?哥给你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吴生说。 恶不恶心? “真他妈恶心。”我想瞪着他把纸条撕了。 “别别别!”吴生赶忙制止,“错了错了,我再也不开你玩笑了!” “傻儿子,看反了!” 我草他爹的。 吴生震了震声,直接把纸团翻到了反页。 “本校区演讲竞赛,一等奖五千。” “招募海报诶!”吴生震声,“五千,哥几个直接给你撕下来了,够意思不?” ……好吧。 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五千块可不是小数目。 “这种比赛肯定都是学生会的参加,我哪行?” “试试呗,口才那么牛逼,不试怎么知道?”吴生又一次拍了拍我的肩膀。 “主办方是那个新搬来的,听说要投资宿中,给市长拨了好大一笔钱啊。”吴生挑眉,“总裁,姓樊,知道不?” “樊……樊什么?”我问,“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害……”吴生顿了顿声音,“拿了钱可别恩将仇报啊,请哥几个吃顿饭就好了嘿嘿。” “也别宰我们……看着你怪吓人的。” 长着一张烂嘴只知道好心办坏事的吴生,说话这么不中听,还好只是大学生,万一我真的是杀人犯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 后来我知道那个新来的总裁叫樊诩,搞商务的起家的,听说以前穷到翻垃圾桶,他的命怎么这么好。 内容不限,规则没有,只要新颖,二等奖三千块,三等奖两千块,怎么都划算得来,不试白不试。 没有打工的时间里我想了又想,既然樊诩是创业的,那我就干脆对症下药。 我要写…… 《如何在全国范围内造一条最高级、成本最低的,利益最高的加工流水线》。 将所有人类重新划分,组合,贴签,按能力分组规划地域,产猪的产猪,宰猪的宰猪,剁碎的猪喂给产猪的猪,自产自销,所有人都能组合成一个圆。 这是一条愚蠢、掉价、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想法,但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因为西装不耐风,我第一次给自己花钱买了一身二手风衣,站在讲台上,对上了樊诩的那双眼睛。 台下只有他一个人,樊诩长着一张很成熟的脸,光看眼镜都价格不菲,闪闪发光。 只是他没有表情。 主持人问我:44号周拟,你的内容是? 我:我要造一条流水线。 我将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嘘声一片,所有人给我打了红灯。 主持人:有点太幼稚了,你从来没想过一个固定循环内人宰猪的机器从哪里耗电吗? 我:我从来没说过被宰的不是人。 我:为什么大家的脸上写着不高兴? 主持人:选手,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好的。 老天,樊诩看上我了。 他站起身,真皮大衣服帖地摆在身上,抬手的时候无意间露出了他那块金表。 樊诩说。 “你叫周拟?参赛表打错字,打成周末了。” 我回头向身后的大屏幕看,一张白纸,两个黑字,大屏幕上系统字体标着我的名字下面有一条波浪线。 春天让我不太幸福,就连我的名字也会被判成错别字。 樊诩抬抬手,就像古代撵下人一样。 “把名字记下来走,下一个。” 第181章 回过头来 “周拟,回过头来。” 樊诩真的记住我了,演讲的事不了了之,可他给了我一万块。 他约我,让我到一个很黑的地方贴拼图,我忘记是哪里了。 我回过头,站在樊诩身边的还有一个比他文艺一些的男人,他说他叫季白衣。 “我缺一个弟弟。”樊诩说,“把拼图贴完,我就考虑收你为义弟,想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我低头,借着灯看清楚,这张拼图是一个截止脖子以上,五官被打乱的人脸。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他满意。 我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一一对好。 “比例完全正确的。”樊诩身旁的季白衣点点头。 头发,黑黑的。 眼睛,细长的。 鼻子,几乎看不见。 耳朵,被挡在头发后。 我张嘴说:“哥,这不是我吗。” “阿诩,这小子脑子真灵光啊。”季白衣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已经提前管你喊上哥了,不管不行啊。” 樊诩冰冷地点点头:“还算合格,看来他之前是装的。” “以后不许再提人类流水线。” “好……好。” 樊诩岁数是最大的,其次是季白衣,最后是我。 拼图之后,他们时不时就会问我一些刁钻的问题,小到踩死一只蚂蚁要赔钱吗,大到人的生死。 我说这世界上的动物是活的,谁都不能乱踩。 虽然这种问题说起来很奇怪,但我不讨厌,我能跟樊诩攀上了关系,从此以后再也不缺钱了。 我赢了。 他认可我,他给我钱,这就够了,花钱买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谁也不亏。 「系统已经检测你成功进入游戏,鉴于你的命运过往……系统为你分配代号为:罪孽。」 「罪孽,回过头来,欢迎你进入新世界。」 这世界上原来有副本!有新世界!? 他们带我进本,竟然有超乎寻常的声音告诉我,我的代号叫罪孽? 八个月后的冬天,他们给我过生日。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日,这次档案里没写错了。 季白衣亲手端给我一块方形的巧克力蛋糕,上面裹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巧克力粉,好大一块,一个碟子都装不下了! “这是阿诩买的。”季白衣笑着给我点上两根蜡烛,这时候我已经有钱在校外租房子了。 我吹灭蜡烛,切下一块蛋糕放入口中,浓郁的巧克力味在味蕾散开。 “巧克力蛋糕好好吃。”我说,“许愿以后吃一辈子。” “错了。”季白衣回答我,“那叫提拉米苏。” “不管怎么说,10月24日,祝我们亲爱的罪孽,生日快乐。” 季白衣让我重新再许一个愿望,天很黑,小小的蜡烛的火苗飞溅得很高,我的两个哥哥笑着说,火苗给我的眼睛添了高光。 鼻子很痛,但是我,很高兴。我人生里第一次觉得高兴。 但是为什么要叫我罪孽呢。 是因为我们要建立不死城吗? 不死城的雏形,那里有一间布满书籍的,小小的古典房间。 茂密的绿荫爬满了半个窗户,天空干净辽阔,阳光温柔地洒进了房间里。 他们竟然还能在这里买房子? “周拟,今天准备好了吗?” 房门被敲了两下被缓缓推开,季白衣站在门口双手抱臂。 “今天就我们两个啊?” 我一个轻快地跳下床,拽上一件外套就往季白衣身前跑,“说真的,进本的系统就不能修一修吗?每次都要跑这么远,我真的不想去。” “阿诩在忙,你不愿意跟我进副本么?” 季白衣揉了揉我的脑袋的手被我一把拍开了,脸上挂着一丝无奈,“任性。” “任——性——”我白了季白衣一眼,俏皮地两手一摊,“那你给我钱呗?季白衣哥?” “你今天多大了还玩这套?”季白衣无奈。 “……也就二十出头吧。”我将目光瞥向别处,“和十八没什么区别。” “季白衣,当医生都没钱,指着学生有么?” “……” “话说得太狠了点。”季白衣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和阿诩说话也是这副嘴脸?” “那不是。”我的声音淡淡的,“我说好话他会给我钱。” 他会给钱的。 “他认可我,他给我钱,这就够了。”我丢出一枚硬币,抛起又接住,“花钱买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谁也不亏。” 谁也不亏的。 第二年春天,这是我和季白衣第一次单独下本。 我们开车开了好久。 这个世界就像一张破烂的大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经过仿制,再造,又因为世界里的人数太少,污染规模不够而导致没人去填补漏洞产生的假世界。 新世界不过是口口相传的冠名。 眼前这新的副本也同样崭新,黑黢黢的,我缓缓地睁开双眼,目光扫视着四周,这才惊觉自己竟置身于一条狭长而幽暗的走廊之中。 就在我的正前方,一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壮汉正高举着粗壮的手臂,作势要朝着旁边的人猛砸下去。 前面的女人被一啤酒瓶砸破了脑袋。 爆头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有人在杀人。 有人在杀活人? 季白衣拦在了我前面,他是好哥哥,他让我快跑。 周拟,别回头。 我头也不回地跑了,只不过不小心被铁管跘了一跤,顾不上身上的疼痛,顺手将那根铁管紧紧握在了手中。 那个穷凶极恶的男人接连对季白衣挥出了三四拳,打得他连连后退,又掏出一根麻绳,企图用它来勒住季白衣的脖子致其死地。 他看见季白衣被他揍在地上使劲对着他摇头求生,从来没想过他身后还站着我。 我瞅准时机从侧面迂回过去,举起手中的铁管狠狠地朝着那男人的后脑勺用力一挥。 一声闷响,那男人吃痛之下双手不自觉地松开了麻绳。由于惯性的作用,那原本高高吊起的绳索瞬间收紧,迅速将男人整个人直直地拉向了天花板。 随着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具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天花板上,然后便像一块破布般软软地垂落下来。 啪嗒。 我杀人了。 一大颗血打在我的鼻子上。 他高高挂起的身体像一盏很贵的吊灯。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季白衣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他最后只问了一句话。 “周拟,你为什么没有表情?” “我为什么要有表情?”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杀人了,为什么不害怕?”季白衣捧着我的脸问,“你的嘴角,你在幸灾乐祸?” “我幸什么灾,乐什么祸?”我问他,“我是为了救你。” “阿诩不能知道这件事……”季白衣咽了咽口水,“他不想看见你杀人。” 樊诩是个封建大家长,但他后来也知道了。 “哥哥……我知道错了。” “我不会再杀人了……” “季白衣哥哥,樊诩哥哥,我再也不捣乱了。” 装,装好弟弟,我的哀嚎没有用,他是个封建大家长,没有问过我,直接罚我跪在不死城门外跪了一个晚上。 他说新世界不能再这样了,人类不能再这样无法无章地生杀灭亡。 我们要造一个母神。 第182章 诞生 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了,他根本就不会听我解释。 听我解释是我为了救季白衣,全是借口。 樊诩是预言家,最聪慧的人说:我们要造一个母神。 季白衣是医生,最冷静的人说:我学过一些,我来收集材料。 我是罪孽,拼对了那张长着五官的拼图。 我来造神。 我来造神,我说,母神诞生了。 这个计划的名字叫「百人生还」,让毫无逻辑的世界拥有一个完美的神样维持大多数人的生活,就像那场圆形的流水线,新世界自给自足,有愿望必然会实现,所有人都不必死。 可母神的最初体是一具只截到锁骨的人模,苦于材料无法兑现。 3月25日,有个逃难到我们公会的记者和我说,他手里有一份现有玩家的详细资料,也许会有用呢? “蒋然,女,刚刚进入副本不久,哥儿,你看这怎么样?”记者问,“只要能让我加入不死城,不不……让小的逃一次追杀,就一次,我就把东西给你。” “你瞧这姑娘的异能有意思不?雾!这雾里可带着毒,控制人心分分钟不在话下,看她从第一个本里重伤成那样都活出去了,怎么做到的?” “有再生异能。”我直言。 “对嘞,哥。”记者奸笑,“为什么不去问问?” 他说的有道理。 在那之后我找到了蒋然,说明了我的理由,可她显然被吓坏了。 她不同意。 她不同意造母神?我很诧异,她不同意让大家幸免于难吗? “我有个妹妹……”蒋然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如果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疯的……我要赶紧找到方法回家去。” “所有人都回不去。”我说,“这不是必然的么?” 其实从这里可以短暂地回到现实,只要走过那扇门,但她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4月1日,蒋然哭得很刺耳,她说她大不了就去死,可是怎么也死不了,是黏在身上的雾不让她死。 “妹妹……妹妹……她那么小,她连饭都没做过,爸爸妈妈都…没了我怎么活下去……” “打哪里来的雾呢?!”蒋然哭诉道,“简直就像蜘蛛网一样……” “黏住我,回不了家了。” 她手里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水果刀,绝望得想要自杀。 蒋然就像一只被粘在蜘蛛网上的虫,没办法化蝶,也没办法再挪回自己的树缝里。 “我帮你。”我说,“「虫」,我帮你回家。” 我捡起水果刀,把她捅了。 我把「虫」杀了。 不死城有一间办公室是专门留给我的,躺着留给母神的棺材,除我之外谁也不能进。 我把「虫」的尸体运进了办公室,从指尖开始,剥开她的肉衣,皮肤之下代替脂肪的,全部都是丝丝缕缕的黏雾。 再生,控制,雾。 这是她无数次想要解脱自己,又不得不被雾所缠绕回来,最终在皮下化为茧子的结果。 雾。 我闻了闻,提取雾作为根基,这下母神的一切都有望了。 我想起来樊诩找我签的合同上面写着:因为提供资金,母神的取名权在他手里,取名为:「樊可许」。 …… 4月5日,母神诞生了。 我描摹她的面颊,铅笔在素描纸上勾勾画画,樊可许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正是波浪般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像黑炭窝在花白的雪地里,眼睛肯定会亮亮的。 “只有你才能扭改别人的大脑。”季白衣皱着脸,“……这么奇怪。” “那个女孩的妹妹怎么办?”季白衣问。 “我不管。”我说。“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季白衣对我的方案很不满意,但他无可奈何,因为樊可许的意识已经逐步成型了。 4月12日,樊可许的身形已经和我想的差不多了,她比我想的还要成功,多亏了雾,作为母神,她的意识已经能跳跃进我的脑子里了。 樊可许是个女孩儿,浸泡在等身大小的养液里,隔着一层玻璃,我静悄悄地看她。 发丝浮起,脸又不肿,不断有气泡像气球一样一个又一个地向上飞,略过她的脸颊,飘飘的好像天上的白云。 她像哭了一样,脸上却毫无声色,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随着养液的流动,一颤、两颤。 现在,她的影子坐在棺材里,探出来一个脑袋,冲我笑。 “我存在。”我试着对着意识里的樊可许说。 “我有爱。” “包容。” “怜慈。” 她张张嘴,还不太会说话,不过已经学着我的嘴型开始了模仿。 “我慈爱,我帮扶,每一个身处绝境的人。” 这是她存在的意义。 可许对着我笑,她学得很快,不出多久就能把这两句话学下来了。 她用刚学会的几个词拼出一句话问我。 “我……有……爱……?” “有,你当然有。”我托着下巴看她。 可是她突然伸开手,晃晃悠悠地抱住我。 “我…………帮扶……一(你),……身处绝境,人。” “我……爱……一(你)。” 我不喜欢封建家长,我也不喜欢不叫我名字的哥哥,我也不喜欢他跟他亲妹妹黏在一起。 现在可许明白我想要什么,她说她会爱我,她会帮扶我。 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母神。 可许…会爱哭吗?她会在干净的冬天里哭吗?越过草地和山野,坐在高高的山坡上,她会为自己垂泣吗?她的眼泪会很透彻吗?落在肌肤上,就像芦苇垂荡起的涟漪吗??? 为了配得上她,她的身体也必须是最完美的,所有闲杂人,混乱的,罪恶的,通通都不行,要把他们全关起来。 母神……对,对,母神,她的皮肤要最干净的,要孕妇的……是……剥了,那双眼睛也要最漂亮的,孩子的……我要她有满头的秀发。 所有人,千姿百态的,我要所有人的dna。 “如果你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那我的愿望是你活过来吧。”我张开手对着她的身体,“把你的意识和身体融合在一起,我想让你当一个真真正正的女孩。” “别再做母神了。” “别再做母神了。……” 4月18日,樊可许活过来了。 我的实验成功了。 白连衣裙,挂着两颗星星,黑色的长发,蓝绿色的眼睛,漂浮在营养液里的身体,就像一朵绽放的白桔梗。 试验期内的樊可许,就像一个正常女孩一样,转到了同一所大学。 “小周哥。”樊可许笑嘻嘻地将双手背在后面,“小周哥!我的妆好看吗?” “小周哥……音乐学院很有意思诶,唱歌就和你教我的一样!” “桔梗花开呀开,就在你身边……” “周拟周拟,怎么又跑去打工了?公共课不上的么?” “周同学,我比你大两岁是吧,咳咳,小周弟弟,我以学姐的身份命令你,下课记得拿我给你买的外卖!!” 她说,小周哥,你在学校外面租的公寓就是我们的小家。 你从来都只是一个人活着,现在有我啦,别再寂寞了。 夕阳西下,她坐在长满鲜花的阳台上放声唱,满满的水果香。 小船啊,花啊,纸灯啊,月亮啊。 屋里的窗台上,还种着她新买的五盆花。 好安详。 她说,她会成为活人。 她就是活人。 一个完完整整的活人。 第183章 诀别 周拟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迷迷糊糊之间,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还是那间屋子,他还在季白衣的屋子里,屋内光线微弱,仅有一盏孤灯散发着光芒,勉强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季白衣静静地站立在桌子的对面。只见季白衣一脸坦然,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他。 天色已然完全黑透,屋外一片漆黑,寂静无声,更衬得屋子更压抑了。 周拟下意识地转动眼珠,看见樊可许坐在他的右手边,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可季白衣对于樊可许视若无睹,仿佛根本看不见。 “你回忆到哪里了,罪孽?是不是已经想起我了?” “你很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样子。很冷,是不是。” 季白衣看见一言不发的周拟抬起头,一副发皱的表情,充着血的眼睛布满红通通的血丝,眼睛要瞪出来了一样,两只手已经被挠出几道红印。 周拟看了看季白衣,又在目光转向身旁的樊可许之后,最后瞟回到了季白衣身上。 “这和我想的人生不一样。”周拟愣愣地说,“太疯狂了。” “我是个傻子,以后我做什么事你都不许和我计较了。”周拟断断续续地低笑。 “你又看到什么了?”季白衣向着左手边移动视线,“这里有坐着人?是樊可许?” “您好,母神。”季白衣露出微笑,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然后面带微笑,温柔地朝着那个位置伸出了右手。 樊可许只是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他看不见我。”樊可许看向周拟,“你替我拒绝吧。” “她不想理你。”周拟说。 季白衣的身体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片刻,随即换了一种语气温柔地说:“你好,樊可许。” 这次樊可许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还是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季白衣那温暖的手掌之上。 “你只想听见自己想听到的?”周拟问。 周拟又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樊可许:“我恢复记忆的最后一刻是你,所以你就来了。” “你是我验证记忆的结果,你坐在这里,这次不再希望我去死了。” “那你还想割掉我吗?”樊可许微微笑,“这是你希望的吗,小周哥?” “所以新世界会有我的名分吗?”周拟略过樊可许睁大眼睛问季白衣,“比如说,衍生出「周拟的一生」。” “就像万千细胞之一,这个世界现在也有我的一辈子了。” “如果你的记忆完全恢复,那一定会的。”季白衣说,“在你的副本里,你可以做主角。” “怎么会呢?”这时樊可许歪着头甜滋滋地笑,“如果小周哥你拥有属于自己的副本,很明显也只有「我们的小家」那段嘛,因为你是病人,病人只有后面三分之二的人生。” “胡扯。”周拟迟疑了一下:“你们两个当中有一个人在骗我。” “周拟。” “你该低头看看啊。” 季白衣轻声说。 周拟低头一看,他原先没有在意过,原来自己的双手瘫着的桌上,旁边有一支被攥碎的蜡笔,下面垫了一张白纸。 黑色和灰色的蜡笔构成了一片广袤的黑色草地,白纸的最中央是一条占据了三分之一画面的吊绳,灰色的天空像玻璃罩一样罩住了整个土地。 “这是什么……” “这是你昏迷时的心理测试。” 季白衣点了点纸面上的草原。 “一切结果证明,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周拟低头向下看,他画出来的草垛里零零碎碎地掺杂着人错乱的五官,一对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一双耳朵,很像是他。 就像回忆里拼凑起来的他。 周拟长叹一口气,无望地说:“我知道我完蛋了。” 他向空中比划,双手比作环状,高高举起时就像画里的上吊绳。 倒映着天花板的白炽灯,他的手愈发显黑。 “你的潜意识依然以自己为中心,或许你真正在意的就是你自己。”季白衣道出了真谛。 “周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本不存在第三个人。” “既然你恢复记忆了,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季白衣笑着问。 “我是个好人。” “他小时候是个好人。” 周拟和樊可许异口同声。 咚。 一朵烟花在窗外爆炸般得绽开,在黑夜里裸露出白色的点点星火。 这么大一颗烟花足以再一次将房间照出白光,白光倒映着季白衣的背影,就像四散在他周围的光芒。 光芒的灿烂只在一个瞬间,就像正面对着窗户的周拟看向樊可许眼睛里的高光。 “你看吧,根本没人在骗你。”季白衣见周拟这副样子开口说道。“母神面前,你许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恭喜你,病人,恭喜你第三次死里逃生。” “不管之前经历了多少虚幻和迷茫,至少现在你知道自己是谁,并且可以勇敢地走向未来了。” “……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周拟喃喃道,“狼狈,窝窝囊囊的。” “新世界是一个圈套,谁也逃不掉。”周拟疲惫地笑了笑。 “这样的话我想吃一辈子提拉米苏。” …… “姐。” “姐……” “姐。” “姐姐,今天外面放了好多烟花。”蒋欣童趴在自己的床上抱着玩偶兔,“真漂亮,我好久没见过烟花了。” 一张小小的照片在她指尖旋转,最后又被小心翼翼地捻平。 照片边缘发黄,显然被抚摸了很多次了。 “我总觉得我的世界里不能只有你了。”蒋欣童的长发胡乱披散在肩上,因为瘫软而凌乱。 “可是我还能指望谁呢,全世界谁还能送我蝴蝶结呢?” 蒋欣童趴在软乎乎的枕头上,看不清表情。 “虫茧能化为蝴蝶越飞越高,你说童童应该独立,成为一个优秀又可靠的大人,应该可以自己面对一切了。” “可我其实也没有很喜欢蝴蝶结。” 蒋欣童神色黯淡,她面前的一版版头条都写着周拟是罪孽的事。 今天所有人都被牵连了,关于她的评论也层层叠叠个不停,字里行间无疑都是怪异女。 她想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世,割血,还是兔子,她不会在乎这些骂评,但她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当蒋欣童鬼使神差地用系统面板搜索蒋然的字样,得到的结果还是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意味着她姐姐不在玩家当中,有可能根本就没来过副本。 也有可能已经死了? 蒋欣童撩开自己的发梢,用手拿着小镜子。 房间太暗了,她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染上一层灰尘,蒋欣童稍微将碎发往耳后剥,看见她右眼角下开始生出一个又一个颗粒状的红点。 这东西好像痦子,但又不是那么一样,红点一个又一个杂乱的,仿佛画笔点缀一般密密麻麻排布在她眼角,好像过敏一样恶心。 蒋欣童使劲抠了抠,发现无济于事,这些东西不是画的,真的是长在皮肉上,反而因为她的揉搓变得更肿起来,表皮柔软,疙疙瘩瘩,甚至还有长毛的迹象。 脖子痛痛的。 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小蛇圈,冰冰凉凉好受了很多。 自打跟着厄东奔西走,她好久都没这么做过了,好像留给自己的时间总是少之又少。 过不了几天就要正式下本刷分,周拟肯定不会放任她的,趁现在再试最后一次。 “再试一次吧。” 蒋欣童用美工刀对着自己的指腹轻轻一划。 “姐姐的影子,我还能见到吗?” 蒋欣童知道,姐姐从来不是不会和自己告别的人。 如果到现在都遇不见她,她大概率应该已经消失在世界上了。 「枯蝶,我听到了,回过头来。」 「今晚要做个好梦。」 蒋然长着一头黑色的长发,梳成单辫披在后面,长着与蒋欣童不同的紫色的眼睛。 她的身影依旧虚虚的,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散着淡光。 姐姐是不会搭理她的。 蒋欣童静静地凑过去,把枕头放在影子蒋然大腿的位置上,自己用头枕在了光里。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角上的红斑好像又滋生了一分。 第184章 理想 “听说厄的新条律是凡通过第一测试,经过老板同意的人,现在都能上升到支队成员了?”樊诩推了推眼镜,“真可惜,风吟,你离开得太早了,可我又要恭喜你的离开。” “签过生死契的会员无权主动提出离会,违约就会被倒卖到别的副本里,丧失人权。”樊诩慢慢地说。 “他的生死契只是一张卖身契,不过是骗着难民识字率不高,本为了讨口饭吃,却没想到以此为了一个疯子卖掉了自己的生命。”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上当呢。”樊诩象征性地眯了眯眼睛,“人权买卖,世界上最绝不能实现的事情在他的谎言里实现了。” “恭喜你,风吟,恭喜你没签下去,现在可以加入不死城了。” 方思奇通过了樊诩的考验,即便现在累瘫趴在桌子上,仍然伸出胳膊,搭上了樊诩递过来的手。 “卖身契……”方思奇低语,“哈哈哈哈哈,我早该知道的。” “他演得一出好戏哪里有一丝是真的,他哪里有一丝真的想过别人的感受。” “还是有不死城……”方思奇逼着自己吐出这句话,“……有不死城好。” “我可以为你介绍不死城的成员。”樊诩指了指「山羊」,“这是「山羊」。” 「山羊」张开自己樱桃般的嘴巴,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人类牙齿:“莉娜哟。” “可你看着不像外国人啊……”直起身的方思奇挠了挠头,一知半解地问,“为什么叫莉娜?” “因为加入不死城要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山羊」摇晃着脑袋美美地说,“预言家说,迎接新生就要抛弃旧名,抛弃过去的命运,莉娜就变成了今天的莉娜。” “那这个是?”方思奇又看着旁边盖着红布的人,“也是……成员吗?” “打开看看吧,国王。”樊诩说,“看看你们的真容。” 一只干枯的手从桌子底下伸出来将红布拉开,裹在下面的是一个纤瘦但清秀的男人,黑色的头发稍长一点搭在了肩上。 这是「国王」。 国王的肩膀好像被汲取干了养分一样,半裸着上半身,方思奇禁不住张大嘴巴顺着国王的身子向上看去,差点发出了叫声。 国王的脖颈处竖着长着另一只脖子,那脖子连接着一个头发稍短,以他样貌别无二异的另一个男人。 盖上红布,两人就像一个弓着腰的怪物,摘下红布,场面依旧令人倒吸一口冷气。 瘦得就像连在一起的两段人骨。 方思奇明白了,难怪国王一直盖着红布,原来是个连体人! “我叫山。”拥有身体的国王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好听。 “住在后面的是我的弟弟,他叫雨。” “山雨?”方思奇向后倾斜身子,只见雨的脑袋缓缓向他转过来,脸庞冷淡又寂寞,干瘪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我的弟弟比较内向。”山说。 “他很爱哭,以至于把嘴唇都哭干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你弟弟的嘴唇……”方思奇顿住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平时能看得见吗?” 山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发现不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第一次知道他爱哭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山说,“他很害怕,很胆小,他说哥哥不要离开我。” “我们一起许愿不会离开对方,从此就再也离不开对方了,我们是亲如一家的亲兄弟。” 山笑了。 “这世界上奇怪的人很多。”樊诩感慨,“可是人人都应该平等。” “不死城正在做的就是这项壮举,把世界变成供大家欢乐,和平的新世界。” “宿中就是实验地……?”方思奇问。 “是啊。”樊诩难得轻微地笑了笑,“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为了达到这样的目标,重建宿中的中途还得浪费不少不死城大家的出力。” “我们不和厄作斗。”樊诩笑着说,“就是因为我们有理想,一遍又一遍的失败都不足惜。” 樊诩向着方思奇再一次伸出手。 “欢迎加入不死城,风吟,有了母神,有了新世界,世界上才能真的拥有百人生还。” “为了我们的理想。” “我们要建造和平世界。” 这是两个疯子!方思奇在心里暗骂,不死城吞了他一个班活生生的孩子,又毁了宿中,现在还不想让宿中重建,那樊诩和周拟两个人有什么区别吗? 这就是他们的理想吗? 另一边,周拟带回来一个奇怪的孩子。 五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个新来的毛头小子,个子不算矮,冰冷地站在周拟身侧。 “他叫周难壹。”周拟像摆弄娃娃一样整理好周难壹的领口,对着所有人宣布,“如大家所见,他是一个完整的活人。” 周难壹随着周拟的命令开口,淡淡说了一句大家好。 一切都正常,只是周难壹的眼睛好像无法被自己控制一样,总也聚焦不到中间。 “从今天起的每一次下本训练,周难壹都会代替我陪在大家身边。”周拟说,“五分钟,这次是真的只要五分钟,尽可能快一点。” “必要的时候。”周拟笑眯眯地拍了拍周难壹的肩膀,“相信周难壹会帮助大家。” “老板……你的债还完了?”李栎问,“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要光荣地打地铺了?” “哎,对。”周拟一拍手,“你真聪明,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开赛之前,我们晚上下本。” “等一下?”瘫在沙发上的程亦然坐起身,“这什么意思,咱走夜猫子道路?那不得困死了?” “就是怕你们困。”周拟大言不惭,“我都不敢想一个晚上能浪费多少时间,这么好的机会不要,这里又不能同时占线,难道等着白天跟别人抢副本吗?” “练着练着就不困了。” 厄建成之后,现在会议室里有一张会议桌,周拟敲了敲桌子以示安静,随后补了一句。 “在厄名下的所有人我已经安排好支队了,按照最开始拟定的百分之五的参会费,现在就可以开始扣款了。”周拟乐呵呵地盘算着,“白天需要大家各自带着不同的队伍下本,没有时间限制,开赛前筛完一轮就好,来得及。” “有身体素质的留下来,拿一支支队出来,派到面粉厂跟我做剩下的事。” 周拟说着抛给周难壹一条小蛇项链。 “凡死人、叛逃者,通通断掉四肢送给支队做成改造雾人当做奴隶送给投资股东,这是三分利润里的一份子。” 拿出一支支队来做流水线,改造人这种事周拟不在乎,有钱就行。 屋里寂静一片,没人反对。 程亦然抱臂静静打量了一周,对于这种见血的恶臭事他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能拍手称赞,但今天为什么没有别人反驳呢? 他看着李栎今天换了一件红夹克,一脸无所谓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杜付裕这种呆瓜更不用说,但是蒋欣童……? 前一天她站出来怜惜怀了孕的小女孩,后一天反倒对这种大规模人口倒卖闭了嘴? 而他一夜未归的老大如今好像不打算瞒着罪孽这件事了,虽然没明说,但坦白又了当,现在演都不演了,直接把商量改强迫了。 周难壹一看就是他改造的啊,他就是在证明他是罪孽啊,是个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一伙子,程亦然噗嗤乐了出来。 “喂,小扑棱蛾子。”程亦然拱了拱旁边的蒋欣童,“没睡醒?老大发号施令呢,不让睡。” 蒋欣童今天出奇的奇怪,非但一句话不说,还一直低着头,头发也没好好梳,翘出了很多小碎发。 她正在抚摸着自己的手指,贴着一个小小的蝴蝶创可贴。 割了。 程亦然恍然,他抬头看了看说完话就撤场的周拟,慢悠悠地窝到椅子上喝口茶水,根本没搭理蒋欣童的异样。 “不是……团结呢?”程亦然左顾右看,前些天那么团结的主队呢? 今天这屋子里的人都太奇怪了,程亦然一脚踹在桌子底,对着对面李栎的腿来了一脚。 可还没等李栎瞪眼,程亦然就被周拟一个起身,一个暴扣按住后脑勺砸在了桌子上。 咚! 脑袋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你有病是不是?!”身后的周拟阴沉着脸,手里的劲不小,“踹我桌子干什么!” “你桌子不也是小爷掏钱买的吗……”程亦然呲牙咧嘴地说,“疼疼疼……错了错了,老大我错了。” “老大……你今天怎么也怪怪的……!”程亦然有些不高兴,“你们今天都跟疯了一样!就因为之前被骂过吗?!你们才有病吧??这么凶干什么?!” 经程亦然一句话其他人才有了反应,看见李栎睁开眼看自己,周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缩回了手。 “我……刚才生气了?”周拟小心地问。 “不然呢?!”程亦然揉着后脑勺回头看他。 “对不起。”周拟皱眉了好一会,匪夷所思地揉了揉手,“……我不知道。” “……你在,践行罪孽?”李栎慢悠悠抬起眼试探地问,“罪孽这么暴力?” “死一边去。”周拟白了李栎一眼。 “这才是生气了。”程亦然嘲讽道。 第185章 死不足惜 白天的事情都做好了,照周拟的计划,一条崭新的人造人流水线即将竣工。 而现在是深夜,刷本时间。 副本仍然保持着新世界的传统水平,主角是一个狠心的,将病榻上年老的父亲借着露宿的借口扔进野外自生自灭的孬种,医院也不是好医院,完全是私人开的黑院,跟主角联系起来骗保的。 周拟就站在医院外面给他们掐表,一小时十二分钟。 第一次,没有让副本沦陷。 “再试一次。” 站在门口的周拟冷不丁地说,“第二次,开始。” 第二次,李栎威胁着男人去给老人磕头,交代他所做下的一切,可老人接受了,无奈告终。 没有沦陷,三十分钟。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一群饭桶。”周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难看,他终于忍不住怒喝起来,“开枪!不会开枪吗?你们到底在过什么剧情?” “别对npc动感情!” 到了第六次,眼见形势愈发紧迫,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亲自迈步走进了医院。 这一次有了周拟的现场监督,程亦然进本第一枪早在主角亮相之际就穿透了他的脑门,十多个护士全由李栎,杜付裕解决。 随着主角的倒地身亡,原本躺在床上的他那病入膏肓的父亲突然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重重地摔到地上,不顾身体的虚弱与伤痛,跌跌撞撞、艰难无比地爬到了儿子的尸体旁边。 直到被蒋欣童拔掉输液的吊瓶,管子进了空气血液倒流,也没把泪流干。 “这样也不对啊。”程亦然思索着。“还是没有陷进去。” “那是因为还不够。”参局的周拟冷笑一声,“想要扰乱副本秩序,永远闭上这个地方的大门,还少了一步。” 哐当。 老头子连人带针被周拟一脚从窗户滚出去。 窗外,老头子的身体如同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般,翻滚着坠落下去。而之前他儿子为了防止他挣扎,亲手系在他手腕上的那条铁链此刻却成为了夺命的绳索,将他悬吊在了半空中。 老头子的身躯竟然与他儿子早已冰冷的尸体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仿佛两个相互依偎的灵魂,就这样在风中摇晃着,宛如一对老死的晴天娃娃。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已至凌晨两点,夜色如墨般浓稠,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人几乎都是浑身沾满鲜血从副本中爬了出来的。 老人才是副本的核心,没有让他独自惨死,也没有让他获得救赎,而是让他跟他儿子抱在一起走了。 无德又有德。 凌晨两点,漆黑的夜,满地的鲜血,还有子弹碎片和空掉的枪。 新世界里医院的窗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像是裹尸袋一样的白色袋子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 “我当是什么呢。”周拟点了点副本的界面,确定进不去之后冷笑,“原来你们卡死在这了。” “这就是个老不死的忠愚,被推进火葬场的前一刻还想着念叨他是心甘情愿给他儿子骗保,干嘛不成全他们。” “所有人都逃不出去。”周拟裹了裹风衣,“我不是说过吗,一个都别漏下。” 五分钟。 连杀人带出医院的门,刚好五分钟。 下一个本,周拟再一次站在外面计时。 就像爆炸一样轰烂了一串,又是五分钟。 周拟悠悠地叹了口气,新世界的副本根本不愁他们这种程度的破坏,因为多到数不过来啊。 这世界上能有多少过得这么惨的人,周拟冷冷地笑了一下。 太多了。 离散,流浪,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生离死别。 生和死又长得那么像。 三点,爆了一座鬼楼。 四点,端了一片养殖场。 其实效率还是不高。 凌晨五点太阳还没升起,天色尚早,周拟在风里等来了刚刚解决完上一个本的五个人。 “哟。”周拟眯着眼睛,捏了捏周难壹的脸蛋,“你终于上场了?” 可惜他的手被周难壹一把拍开。 五点的本是园丁,赶上花园里的花有异变,周难壹的作用这才发挥出来。 ——以不死之躯替所有人挡伤。 被花啃裂的身体可以被雾藕断丝连地再次连接起来,愈合,裂开,愈合,裂开,能给其他人留出不少时间。 “辛苦了。”周拟捏着热水杯笑着说。 他看向伤痕累累的所有人。 “你们也辛苦了,回家睡觉吧。” 可回答他的又是死一片的寂静,甚至没人再敢抬头看他。 “老大。” 只有程亦然朝着周拟递了个眼神。 “蒋欣童?” 周拟得到了暗示,朝蒋欣童方向一看,看见小姑娘已经缩在一旁,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埋进胳膊里。 “把头抬起来。”周拟说。 蒋欣童慢慢抬起头,脸颊涨红。 程亦然识相地让开步,周拟走过去蹲下身子,用眼皮贴了贴蒋欣童的额头。 “温度还好。” 他用右手抚上蒋欣童的脸颊,没有撩开头发,隔着头发摸了摸她的右半脸。 那是一层细密的,恶心的触感,密密麻麻的疙瘩。 精神损伤。 一晚上连续见了那么多残忍的死法,有一半都是靠她完成的。 有了第一个本的前车之鉴,周拟选择在系统里做指挥,远程告诉他们该怎么样才能利益最大化消灭整个副本。 想要利益最大化,蒋欣童加buff一样的异能又必不可少,因此每局都会泼洒血液来扩张规模。 加速、重拳、反转、幻觉,站在队伍后面的她身上沾的血总是最多的。 周拟抚摸着热腾腾的蒋欣童,眨了眨眼睛,悄悄撩开了她刘海的一角。 不美丽的标志从右眼角开始。 她开始烂脸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周拟问。 “昨天。”蒋欣童小声说。 “因为异能使用过度?”周拟抿嘴,“和你在食人厂的情况一样。” “……” “你可以忍一忍吗?”周拟问。 “……” “为了你姐姐。” “……” “为了厄。” “……” “……为了我?” “……” 蒋欣童流泪了。 她阴沉地低下脑袋点了点头,把刘海撩了回去。 头发乱糟糟的不像样子,是不知道谁的血,人的血,动物的血,花的血,溅在她额头上,发顶,两颗紫色的大眼球上。 不过周拟没有选择再给她梳起头了。 第186章 死的权利 冷风吹开了蒋欣童凌乱的刘海,将脸颊上的皮肤彻底显露出来,暴露在空气里。 她和周拟走在队伍后面,看着前面几个人快马加鞭地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停下来脚步。 蒋欣童抠着裙角,贴在手上的创口贴也随之剥落,只有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 再也顾不上疼痛了,蒋欣童用沾满鲜血的袖口胡乱地挡住自己的脸,胡乱将血渗进脸上的伤口里。 意识到不对劲,走在前面的周拟也停下了身子,回头看她。 “这就我们两个人,说吧。”周拟说。 “周拟,我变丑了!!” 蒋欣童怒吼。 “我不要这样!!!!!”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 蒋欣童终于发疯了,她又着急又按耐不住,忍了一个晚上的崩溃在一瞬间如洪水般倾泻得漫山遍野。 “周拟,”蒋欣童嘶吼着嗓子,“我想去……” “死……” 啪! 一巴掌落在蒋欣童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下她不疯了,捂住脸,将自己藏在两只手之后,透过缝隙盯着冷眼瞧她的周拟,扇她那一巴掌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因为用力指尖通红。 “有人说过你眼睛很大吗?”周拟低着眼睛看蒋欣童,毫无表情,“像小湖一样漂亮。” “让我看看,把手放下。” 放下手,蒋欣童原本就偌大的眼睛干瞪着,就像一口春天的枯井,眼眶已经被风吹得干涸,让眼睛失去了高光,又因为像泉水一样溢出的新的泪水而恢复了亮色。 被夸漂亮让她短暂冷静了一下,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个冰冷的巴掌。 一巴掌扇在她的另一侧脸上,红彤彤得像太阳。 “所以谁给你权利去死了?”周拟这才说出他真正想说的话,“蒋欣童,我让你去死了吗?” “凭什么就你可以死?” 周拟冷漠地问。 “凭什么就你可以逃避?” “你很痛吗?”周拟嘴上不说什么,只用手狠狠扯了一下蒋欣童的耳朵,“你的脸很疼是吗?” 咣当咣当,蒋欣童头发上的眼球因为她的晃动而跳跃。 “疼到想死了是么?”最后,周拟的瞳孔紧缩在一起,“这点疼都忍不了,你对你姐姐负过责任吗?” “这样太残忍了……”蒋欣童说罢摇摇头,“不对,不是,我是想说……就是太残忍了!” “我可以忍受疼!”蒋欣童反驳道,“我也不怕见血,我只是觉得他们应该有个结果,而不是靠我的异能被扭曲地卷死在一起!!!!” “那座医院,你把他们做成风铃……那根本不是亲情。”蒋欣童磕磕绊绊地说。 “鬼楼,你把受害者变成新的家暴犯,你让人把烂猪肉生吞噎死,你把人吊死在屠宰摊上…你把园丁肢解,你到底在图什么……” “受害者变成家暴犯因果循环有怨报怨,有仇不报非君子。”周拟嘴角裂开一道弧度,“卖假肉注水的下场就是以身换身泡成巨人观,贩卖罂粟的反把自己毒害死,我图一个正义。” “我知道你剩下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你就不管你姐姐了?”周拟挑眉,“任凭她的骨灰刮到天涯海角也回不了家了?” 他堂而皇之地将自己杀了蒋然的事草草盖过去,只是质问蒋欣童。 “你好自私。”周拟笑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公道?如果新世界有奇迹,那一定是。” 他稍微蹲下身,举起蒋欣童刚刚愈合成疤的手指。 “蒋欣童是一个开朗乐观的小女孩。”周拟轻声说。 “她会成为一名高高在上的大人。” 蒋欣童望着周拟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眼白占据了百分之六十。 “回家睡觉好吗?”周拟温柔地说。“咱们回家做个好梦,好不好?” “别再问这样的问题了。”周拟伸出一根手指,在蒋欣童的手掌中画圈,“从此以后做个安静的小姑娘,好不好?” “世界那么漂亮,有人为你造了一个很好的世界。”周拟喃喃道,“你负责好好活着,以后还有更漂亮的好姐姐来爱你呢。” “不行,不行,你答应过我……”蒋欣童快要哭晕过去,“签了生死契,你就带我见到姐姐……” “罪孽,罪孽,啊啊啊啊啊呜呜呜……”蒋欣童哭道,“罪孽!!!!” 她用两只手攥成拳头,一拳又一拳地往周拟身上捶。 “我已经做到了。”周拟用手抚摸着蒋欣童的脸颊,站起身将蒋欣童搂在了怀里。 “我说话从来不会不做数的,你知不知道?”周拟微微一笑,摸着蒋欣童的头发亲昵地说。 “蒋然长着很漂亮的眼睛。”周拟回忆说,“虽然我记不清楚,但是既然是你的姐姐,就一定很漂亮。” “黑黑的头发就像瀑布,很善良,个子不高。”周拟哼声,“刚进副本的时候很阳光,像个太阳。” “她惦记着自己有个妹妹,拥有记忆和爱,还有年轻。” “呜呜……”蒋欣童隔着周拟的风衣抽泣。 周拟停了下来。 “没错,我曾经是罪孽啊,是我杀了你姐姐。” “什么啊!!!” “你说什么??!!” 蒋欣童猛地推开周拟,看见他的脸上挂着一抹与声音截然相反的嘲笑。 “你姐姐按理说死不了的。”周拟笑着说,“可是她的异能太好用了,你另一个漂亮的姐姐很需要她。” “就像你一样,雾,梦,都是牵动神经的东西。”周拟打了个响指,“你没发现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这群人很少打打杀杀,都在打嘴炮吗?” “因为这地方死人遍布,根本没什么用啊。”周拟说。 “死了就算出局吗?不算吧。” “在这种地方,有机会去死很幸福吧。” “你姐姐很幸福。”周拟想要再次抱一抱蒋欣童,不料被她推开,声音略带惋惜。 “她回家了。” “虫子。” 周拟说。 “你姐姐就像死不了的蟑螂。” “我把她割开,仍然有雾在她骨头里藕断丝连,怎么也死不彻底。” 周拟笑着说。 “所以我把她活着解剖了。” 第187章 安静 “活剥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剥虾一样。”周拟摩挲着手指,“你瞧我,又在乱说了。” “不管之前经历了多少虚幻和迷茫,至少现在你可以放下过去,勇敢地走向未来了。”周拟学着季白衣的话对蒋欣童说,“你姐姐现在永远都可以生活在副本里了。 蒋欣童抬头向上看,天上什么也不剩了,只有形似雾状的满天白云。 世界已经严重到用雾来比喻云了吗? 从前蒋欣童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才体会到心脏被抽丝剥茧是什么感觉。 一次又一次,每当思念之情泛滥成灾,她那颗受伤的心都会努力尝试自我修复,试图将那些被抽离的情感重新拼凑起来。 但紧接着,下一轮的思念又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再次将刚刚愈合的伤口狠狠撕开,让她陷入无尽的痛苦循环之中。 原来姐姐在天上。 原来姐姐的影子总是冷冰冰的是因为这个。 虚影下的温柔的姐姐已被这个残酷的世界肆意践踏、贬低,甚至成为众人竞相争夺、随意摆弄的物品。 被无数人滥用,贬低,拍卖,改造的廉价物一直都是她的姐姐血液,她竟然从来没发觉过。 而她,甚至还夜夜在姐姐冰冷与无动于衷的,连怀抱都算不上的怀抱里长眠。 因为天上的姐姐不说话。 咔。 “过来,再让我抱抱你。”周拟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张开双臂。 他是一个慷慨大度的施予者,口中毫不掩饰。 他说。 “永别了,蒋欣童。” “啊。” 满眼泪痕、哭得稀里哗啦的蒋欣童猛地止住了哭声,用她那双红肿的眼睛茫然失措地望着眼前的周拟。 蒋欣童曾经有两颗很大的眼球,现在有四颗了。 她那双眼睛瞪得硕大,好像快要掉出去一样,叫人看得恐怖。 咔嚓。 她掐死了自己的兔子。 “那就去死吧。”蒋欣童的声音渐小,“你替我去死吧……” 兔子的脖子被她用超乎寻常的力气拧了个弯,脑袋摇摇欲坠,显然没意识到蒋欣童的突然袭击,临死前也没咬过一口她。 “我的兔子叫萌萌。”蒋欣童望着周拟说,“是我姐姐的代替物。” “放下过去,第一个死的就是它。” 一步又一步,她开始迈向周拟,最后迎接了他的拥抱,忽略掉在地上的兔子死尸,场面温馨又美好。 “永别了,蒋欣童。”蒋欣童对自己说。 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凉的。 “还痛吗?”周拟拍了拍蒋欣童的后背,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我不痛了。”蒋欣童回答完,摸出了口袋里的刀片,衔在了脑袋上。 “好孩子。” 见蒋欣童没有反应,周拟半夸赞似地张了嘴。 他一脸意味深长地从蒋欣童的后颈掐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恍若一条蜈蚣扎在蒋欣童的脖子上。 “我说过,我能为你们做的不多了。”周拟边说边牵起蒋欣童的手,跟上大部队。 从回到厄的路上向下眺望远方的厄,那是与何桥村大不相同的死寂,没有亮光,没有幻觉中的家院的灯火遍地,没有地上的星星。 只有满天乌云,如同蒋然的血管一样狰狞地包揽着一条又一条黑色的巨蛇。 长夜漫漫,以至于清晨也显得很落寞,周拟明白,从此在他身后多了一个真正听话的蒋欣童。 因为这样,直到第二天周拟心情依旧很好。 “蒋小丫头还真厉害啊……” 小铺,庄以生托着下巴望天花板感叹:“哥儿,昨天竟然敢跟您吼那么大声,真不怕得罪啊。” 他桌对面的周拟不以为然,手里转着钢叉,注意力全集中在身前的蛋糕上。 “你手艺真好。” “好厉害啊……”周拟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用叉子撇去蛋糕表面的浮沫,“方形的,巧克力的,有沫的,这个叫……” “叫提拉米苏,哥儿。”庄以生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您叫它蛋糕也没什么的。” “您想起我来了?”庄以生换了一副嘴脸呵呵地凑上前去摩拳擦掌。 “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周拟说, “是你发现的蒋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果别那么干脆就好了。”周拟一叉切断了蛋糕的一角,“切记别给娼妇的儿子事后献殷勤。” “哥儿。”庄以生挑眉,“……哈哈,您今天心情挺好的?” “嗯。”周拟点点头,转着叉子。“天气晴朗,好事成双。” “我的朋友都变安静了。”周拟轻轻一笑,“你和警察局混得好,秦警官现在还好吗?” “秦楚?”庄以生嗤之以鼻地摇头,“找不着了,没准是疯了跑哪去了吧。” “秦楚疯了?怎么可能。”周拟一手托着下巴将蛋糕送进嘴里,“死了还差不多。” “那不可能!”庄以生拍案而起,“就拿我的脑袋保证,他要死也不会死在副本里。” 周拟没搭理他,只是把用叉子切下的那块蛋糕提起,一只手托在下面笑意盈盈地递给了空气。 庄以生看不见周拟视野里飘在身后的樊可许。周拟视角里,樊可许听周拟这么一说便前倾着身子张了张嘴。 “啊——” 原以为蛋糕越来越近了,下一秒咬了个空,叉子穿过了樊可许的下半张脸。 周拟见状不乐意地瘪了瘪嘴,转回身放回了盘子里。 “也是啊。” 周拟想了想:“他还有亲人活着,怎么敢那么容易就去死了。” “他老婆叫那个什么梅的,她在面粉厂是不?”庄以生挠了挠头,“没准他跑过去看呢?两人重交旧好?可是……” “那当然好了。”周拟表情暗淡,“小梅有爸妈不是很好吗?就算亲生的死了,也能找个平替的,依旧有血有肉。” “这就是副本自欺欺人的地方。”周拟感叹道,“假血假肉,从来都是秦楚的自导自演。” “小梅?”樊可许趴在周拟的肩膀上探出一个脑袋,“是那个小哑巴宝宝?” “是。”周拟淡淡地补充。“你不在的时候错过了很多事。” 樊可许思考着:“她现在还在面粉厂吗?” “……不在了。”被她这么一提周拟才默默地抬起眼,好像做错事一样慢吞吞地解释,“那个……地方不合适,她太小了。” “哥。”只有庄以生尴尬地笑了笑,“您跟空气讲什么呢?” 可是他很聪明,渐渐就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哥儿,你和我说实话。”庄以生连忙换了措辞,“你找到那个白丁香的地方了?” “什么?”周拟皱着眉。 “哦。嗯。”庄以生怔怔地说,“就是副本,你找到下一个副本了是吧。” 周拟回过头去看着樊可许,眼见她悄悄把头探了回去,消失在空气里之后才扶住额头:“没找到。” “秦楚说我这种人不配。”周拟狡黠地抿了抿嘴,“入口找不到,但出口就不一定了。” 庄以生慌张地连连点头,不料下一瞬他的手腕就在周拟的强迫下贴住了对方的心口:“您干嘛啊?!” “你是不是这么了解过秦楚?”周拟换了一种眼神盯着庄以生,“快点,我问你话呢。” “嗯。” 庄以生的声音平静下来,他知道周拟想说什么了。 “是您接纳了我。”庄以生握住周拟的手坐了回去,“别看我是这种下三滥小人,……可是您让不死城救了我一条狗命。” “要不是您,要不是那虫子小丫头。”庄以生喘着气,“我就他妈得被活活剖死了!” “秦楚这辈子两点一线,没有去过多余的地方。”庄以生笑着说,“哥,我定当百分之百地告诉你,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会一丝不差地告诉你。” 周拟没有说话,慢慢松开庄以生的手,低下头一只胳膊搭在桌上扶住脑袋,另一只手用食指敲着桌子。 “……” 思考了一会,周拟慢悠悠地开口:“出口在现实监狱门口。” “您说得对。” 庄以生推得出来周拟的意思,两点一线的秦楚能和春梅芳认识的唯一机遇只有那间监狱,不存在以前认识的情况。 秦楚甚至在一开始天真地以为他的妻女死了,证明他逃出副本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春梅芳,根本不知道春梅芳的状况如何。 逃出副本的只有他,由他一枪打出来的那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家,出口也只能是他从副本逃出来的“康辉养老院”门口。 “啊……!”庄以生搓着手,“那我们要?……” 周拟瞧着自己的指甲,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夹缝。 “这个国家死于车祸的概率是1\/160。” “……” “一百六十分之一……”庄以生眨眨眼睛。 “死于车祸的危险概率是1\/45。” 周拟漫不经心地继续说。 “四十五分之一……”庄以生顿了顿声音,“您想做什么?” “我想拯救新世界。”周拟说。“我应该想到了一个能让所有人逃出新世界的方法。” 叮咚。 是手机发来的群聊短信,周拟懒懒地翻开手机盖一看。 “但是我送给新世界的大礼开始成型了。”周拟说。“那个假货找到了这么好玩的东西,脑子这么好也死了?” ……操。 前面不知道,但是对新世界的大礼这一句,庄以生真真正正地听懂了。 他从一开始就在给周拟写报告头条,对这个再熟悉不过了。 大礼就是雾人。 周拟这样一个心术不正之人,自从拥有了掌控流区的自信心以后,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自己那精心策划已久的阴谋。当他真正将流区牢牢握在手中之时,这个可怕的计划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他不惜斥巨资购买先进的技术,还大肆收购那些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难民。通过这种一进一补的方式,花费整整两亿元从不死城中源源不断地运来一箱又一箱难以驱散的浓雾。 如今这些原本看似无用的浓雾,竟然在对底层员工的改造方面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价值——成为了大量生产所需的强效粘合剂。 他要从他手里造鬼。 庄以生惊恐地望着周拟那双同样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寒意,忍不住浑身打起了寒颤。 他知道由“雾”改版的“雾人”奴隶们最终将会面临怎样悲惨的命运:他们会被当作周拟所承诺给予富商的丰厚回报,无情地送回到那些富商手中。也正因如此,周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归还那笔巨额欠款。 只要等到富商们完全被“雾人”所携带的雾气感染,不管是被啃食还是牺牲,周拟都能轻而易举地操控整个副本中多达三分之一的资金链条!这无疑是他献给那个所谓新世界的一份“大礼”。 想到这里,庄以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声响。 支配……全副本三分之一的资金链啊。 厄,从创建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的所有计划。 难道从诞生开始就是一场局吗。 庄以生看着周拟撩起的眼睛,正在没有半分波澜盯着自己。 周拟双手平滞在胸前,极其流利地打了几个很快手结。 ——你。 ——猜。 ——对。 ——了。 是手语,周拟微微一笑。 他又给庄以生展示了一段。 「我的记忆告诉我,罪孽也没有异能,但我不这么觉得。」 「总有一天会有人和我说:罪孽,回过头来——我想要……」 「我需要你帮个小忙:让我引以为傲的大脑,告诉我,告诉所有人,我的异能是——」 「让周围的所有人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阳光倾泻而下,庄以生看着周拟的身子愈发长在了影子里。 他的身上好像倒映着一个女人。 第188章 出去 这女人的影子在周拟身上无限拉长,庄以生抬头再抬头,目光缓缓凝滞在她身上。 传说中的母神,从来没见过的母神,看不见脸啊。 庄以生能看到的只有黑色的影子,她用一双手环住周拟的脖子,看上去很轻柔。 只不过下一刻就好像提了个高度,周拟若有若无地跟着抬了一下脖子。 “卧槽……”庄以生看着那女人的影子用一只手翘进周拟的嘴里,掰着他的下巴一张一合。 “主宰。”周拟却没什么感觉,张开嘴巴一字一句地阐述,“我的异能,叫「主宰」。” “……怎么了?”周拟狐疑地朝庄以生目光的方向看了看,“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庄以生看见那女人的身影又慢慢缩成一团黑色消失了。 “新世界里有这个名字的异能吗?”庄以生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我怎么没听说过?” 周拟嗤得一声笑了出来,摘下他脖子上的项链朝着庄以生甩了过去。 庄以生摸着这条黑色的小蛇一时间没明白周拟的意思:“就是这个?” “你觉得这条项链代表什么?”周拟问庄以生,随手又从口袋里抛出了另一条。 庄以生将两条项链悬在手里,复刻版和原版几乎无异,他用手指将整条项链摩挲一遍之后,还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复刻版的项链多了一个小小的孔。 “这是……?” 庄以生用手指敲了敲原版的蛇头,那复刻版的项链咔嚓一声,竟然从孔洞里突然弹出了一根刺针。 庄以生眯起眼睛仔细一瞧,这不是绣花针,更像是从针筒里拆下来的小针,倘若真的弹出来,肯定能不偏不斜地扎进后颈里。 滋——过不了一会,针头就开始冒出了一滴白汁。 “……液化的雾?”庄以生看着周拟的脸,“是雾?” 周拟没说话。 “我那条项链是樊可许送的。”周拟一动不动地说。“是不是要好看一点。” “您大可不必啊……”庄以生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看,“对主力下手可不是好事。” “可我要打的是决战。”周拟摸着下巴,“指挥的事我一个人就行了。” “发挥每个人最大的价值,不就是这样吗?”周拟笑着问,“实力能提升十倍的话,想来他们也没什么怨言吧。” “您的「主宰」……太恐怖了。”庄以生感叹道,“这种事为什么要和我说……?” “因为我救过你。”周拟直白地说,“我们是朋友。” “如果他们问我,我也会说的。”周拟白了一眼庄以生,“没人问要我说什么?” “不……”庄以生说,“你告诉我的,都是想让我知道的。” “因为我是记者……”庄以生咳嗽了两声继续说,“所以,这些话都是有意而为之,想让我传播出去。” “罪孽的时代又回来了,周先生。”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周拟说,“罪孽,病人,我都不喜欢,我叫周拟。” “主宰……慈爱,包容,又伟大。”周拟面露笑容,“我缔造了一个和新世界匹配度最高的女孩……这不就是预言家最想要的吗……所有人都比不上她。” “咚。”周拟模仿着钟的声音,“真相来临的时候,所有人叩拜祈求樊可许的神赐降临的时候……” “和戴上这条项链有什么区别。”周拟说,“大家不都是在乖乖听话吗?” “这就是我们队里那个小姑娘烂脸的原因。”周拟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一”,“第一点,她总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好梦做得太多,但那并不重要,因为梦都是假的。” “第二。”周拟挑明了关键,“雾是来自她姐姐的毒。” 周拟接回了他的项链,套在食指上转了个圈:“因为这样,所以脸被亲姐妹的毒反噬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 “你竟然可以徒手杀猪……”严重惊愕地看向他面前的苓茹,这小姑娘操着她那把水剑,一个动静下去就能直接往猪的身上砍。 可是由于苓茹没有经验,还是有些吃力,但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叫什么叫?!”苓茹一个不耐烦地瞪了一眼严重,“这很奇怪吗?没见过做饭的?” “见过但是……”严重扶了扶脑袋,“……你真厉害啊。” “这都是从哪来的,你想喝排骨汤了?”严重问。 “嗯,是啊。”苓茹一手钳着猪的腿一边回答,“你不觉得这地方有点太奇怪了吗?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苓茹皱眉,“我一开始担心这里到处都是原野可能会没有食物,结果。” “迄今为止我们都不会饿了。” “昨天我想起上次见阿姨的时候她还在煮排骨汤,今天就跑进来一只猪。” “……许愿能成真?”严重显然有点不敢相信,“那我每天都在等师兄,他怎么不联系我们?” “这地方是他的,那我们怎么出去?”严重托着下巴。 “……” “哼哼。”苓茹冷哼一声,“你现在是个死人,想出去就能出去吗?他会允许你吗?” “但是没准许愿就能出去了呢?” “说真的,严重。” 水剑因为猪血的浸染变得鲜红,苓茹找了条河用剑往里面一插,再拔出来就变得完全干净了。 “你已经习惯血腥味了……”严重看着苓茹道,“原来从我们进入副本之后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你也习惯了。”苓茹说。 “可我说真的。”苓茹握着剑,“如果我们许愿从这里逃出去……会不会能直接回到现实?” “不再经过那扇大门了。” 严重一愣,随即捂住心口。 “严重,大门打不开了……” 严重想起方思奇对他说的话,禁不住笑了出来。 “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简陋的。”严重望向看着他的苓茹,“简陋到就连通往现实的大门也只是一扇普通的门。” “如果在这里许愿回到现实,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回到这个地方。”严重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苓茹,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苓茹问。 “你进入副本之后最大的执念是什么?”严重问。 “……” 苓茹收回了剑坐了下来,此刻却变得安安静静的。 “怕死,然后就是想让自己有点价值。” 苓茹坐在草地上,双腿并在一起:“我想让自己就算在这样的世界里也能做出一些事来,不做别人的陪衬。” “我一直都这么想。” 苓茹望着天空:“断流,斩断大海,有自我。” “所以你加入了警察局,帮了我,想砍柴,想宰……”严重欲言又止,“想提议逃出去。” “我很蠢吧。”苓茹低头说,“什么也做不到。” “谢……” “你别激励我,我肯定能自己战胜这个想法的。”苓茹说。 “……” “有点不公平。” “什么?” “我觉得好奇怪。”严重说,“被污染成npc的人可以说人生被新世界吞噬,但我们呢?” “我们只过了三分之一吧。”严重奇怪地问,“那已经在世界里的我们剩下的人生要怎么办?新世界怎么吸纳?” “在这里衍生新的副本?”苓茹回答,“执念太深的话,就在这里重新缔造一个属于我们的?” “在副本之上重叠滋生的二次副本?”严重接着苓茹的思路想,“所以这个许愿的地方也算?” 严重站起身牵起苓茹的手:“许愿成功的话……” “就意味着。” “师兄和嫂子都出事了?” “……” 第189章 车祸 叮咚。 严重收到了一条消息。 “小重啊,我这几天都找不见秦哥,你知道在哪不?” ——署名庄以生。 “别回他。”苓茹说,“他怎么知道你没死?” 严重沉默了。 “我师兄,真的出事了。” “我出去看看吧。”苓茹望着天空。 “那怎么行?!……” “你别说话!”苓茹顶了严重一嘴,“你能想到的事周拟就想不到吗?他在外面埋着你怎么办!” “反正衣食无忧。”苓茹自言自语,“如果秦楚哥和嫂子出事的话我会帮他的,到时候通知你。” “我不会许愿直接去副本……”苓茹说,“这样能躲开他,放心吧。” “你现在是死人。”苓茹看着严重,“乖乖当好一个死人就行了,一辈子也别出去。” “可是你这不是自寻死……” 严重还没说完,便被苓茹止住了嘴。 “严重,我不想被副本滋生出充满丑恶的下半生。” 苓茹唤出水剑。 「断流,回过头来。」 她望着满天的白丁香。 “白丁香,如果可以,我想回到现实世界。”苓茹喃喃道,“让我回去吧。” 她用手高高举起水剑,满天白丁香的星星就像漩涡一样,轻巧地卷入她的剑中。 回去吧,回去吧。 她对着朝她伸手的严重比了个剪刀手。 在水的漩涡下回到现实去。 …… “刺啦——”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苓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内。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苓茹略显苍白的脸上,公交车缓缓地向前移动着,仿佛时间也跟着它一同变得缓慢起来。 这里显然不是宿中,苓茹说不上来这是哪里,她只能隐约看到公交车窗外一家家紧闭大门、招牌泛黄的店铺,以及零星停放着的废旧车辆,那些建筑物看上去破败不堪,似乎已经荒废许久。 头上是黑乎乎的车盖,致使她看不清天空的模样,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和恐惧。 这座死城,空荡荡的车厢里居然一个乘客都没有。 苓茹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开始紧张地环顾四周,目光从车头扫到车尾,又从左边移到右边。 除了冰冷的座椅和寂静的过道外什么也没有,这个原本应该充满人气的公共交通工具如同幽灵一般,孤独地穿梭在这座死寂的城市之中。 都太不对劲了。 可是最不对劲的还是她自己。 苓茹低头一看,她手扶着公交车里的栏杆,腰身却不见了。 …… 她好像卡在现实和副本之间了。 苓茹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下半身。 下半身消失了,她就像一个半截人一样,横着悬挂在空气里。 新世界是一个简陋的世界,这句话果不其然。 她惊恐地看向车窗玻璃中的自己,还是她那副正常的样子。 一座庞大的监狱在她眼前向后而去。 许愿是真的。 扶着栏杆的一只手在现实里,另一只手还没有完全出来,苓茹想办法试着用还在副本里的另一只手唤出水剑。 「断流,回过头来。」 她在心里给自己默念,水剑,水剑……很快手掌里就有了剑柄的触觉。 水剑!有了! “断流!!!” 苓茹用剑支撑着自己,想要一点一点从副本里挪出来。 就要成功了 。 轰隆轰隆,公交车上坡了。 伴随着一阵低沉而又沉重的声音,那辆老旧的公交车开始艰难地攀爬着陡峭的山坡。 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苓茹拉住扶手,第一次感觉身体在往后坠。 这是什么感觉。 完了,在副本里的下半身再往后扯她的身子! “能出来……能出来,会卡住,别出来,别出来!!!” 苓茹给严重发消息。 “别出来!别出来!别出来!!!!”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苓茹的下半身所处的副本世界与上半身所在的现实空间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撕裂口,如同一张狰狞的巨口,无情地将她整个人硬生生地撕扯开来。 苓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腹部变得空空如也,生命的气息正在迅速流逝。 一个陡坡让她的身子被腰斩了。 她的肠子像花一样散落在地上。 这种血腥的残忍场面让苓茹的心头一阵发寒,她想要挣扎、大声呼喊,但是声音却被割裂的身体堵塞在了喉咙里。 血液如同破碎的水杯一样在地板上汩汩流淌,苓茹艰难地闭上眼睛,努力忘记眼前的一切,试图让自己沉浸在一种超然的状态中。 断流。 原来是这样的断流。 水剑在她的身后伫立着,她还有意识,她还没有死。 所在的老旧公交车行驶到拐弯处,打着车灯的出租车飞驰而来,疾驰在那片死城的街道上,它已经被停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她看见了。 出租车车身还是猛烈地和公交车相撞在一起。两辆车碰撞的瞬间,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声,金属撞击声在天空中回荡。 零乱的玻璃碎片和车辆的残骸,闪烁的车灯照亮了血腥的现场,血迹在地面上迅速流淌,形成了一条鲜红的河流。 苓茹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寒冷的麻木感渐渐笼罩在她身上,而最后一丝意识也渐渐消失在这片鲜红的河流中。 死寂的公交车上,只剩下一具被腰斩的尸体,仿佛注定要永远沉睡在这座死寂的城市中。 断流,是一条长到窒息的河流。 她已经习惯血腥味了。 “……我发完了。”庄以生咽了口唾沫,“不过严重的后台没有反应。” “死于车祸的危险概率是1\/45……”周拟对庄以生说。 “1\/160x1\/45。”周拟说,“机会确实太小了。” “但不是没有可能。” ——「叮。」 周拟的手机又传来了一条消息。 周难壹:“康辉养老院门口,我在监察,可惜死得那个人不如你所愿。” “哎。”周拟叹了口气,望着手机发呆。 “只要证实了那个地方能走出去……” 周拟说。 “死了谁都一样。” 第190章 门 “……” “面粉厂的人为什么越来越少了……” “……” 春梅芳给自己捏了把汗,自打方思奇离开后她便接手了剩下的工作,此时正捏着表单核对人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粉厂的成年男人在一夜之间骤减,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现在竟然不剩几十,面粉厂变得空空荡荡。 “……” “周先生?” “……” “周先生,……你盯着我们看干什么?” 春梅芳注意到蹲在外面晒太阳的周拟,嘴里叼着根草正在悄无声息地斜着眼看她。 周拟昨天没有回来,今天难得没有待在那个潮湿的地下室里。 春梅芳也禁不住有点好奇之前说要把地下室改造给孩子的事情什么时候办成,每天地下轰隆隆的装修声不断,看起来是个大项目。 “……”周拟光明正大地把头转向了春梅芳,嘴里的细草棍又上下晃了两下。 “你这个女儿跟你没有半点像的。” “肯定……不会像。” 周拟这么一说让春梅芳心里失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因为是领养的。” “是么。”周拟语气平静地回答,“可眉眼有点像她爸爸。” “您……您认识阿楚吗。”春梅芳用手擦了擦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原来您和阿楚是朋友啊……” “我说阿春姐姐。”周拟问她,“你也是从人沦陷成npc的吧。” “……为什么现在堕落成这样了。”周拟站起身朝春梅芳的方向走去,“看着怪叫人可怜的。” 春梅芳低下头,细长的头发打了缕垂在胸前。 “你是不是在骗我?”周拟挑高尾音,“你是不是记得秦楚啊。” “我当然记得阿楚…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春梅芳绞着手指,“我记得他死……” “秦楚没死啊。” “是,什么?”春梅芳恍惚地看着周拟,“什么没死?” “你看起来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周拟微笑着问,“我问你,你现在希望秦楚死吗?” “这是什么话?”春梅芳听不懂绕脑子的话,“我当然希望阿楚不死,但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周拟插着口袋,“如果我告诉你秦楚真的没死,你想不想报答我?” “……”春梅芳紧张地搓了搓手,“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周先生……请不要为难我。” “周拟。”身后传来了周难壹的声音,“我带来了。” 春梅芳探头往周拟身后看,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形,看着不壮,但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时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天啊,周先生……这是什么……” 周拟回头瞥了一眼周难壹,这小孩的样貌貌似已经慢慢朝着周难壹原本的样子变化了,现在处于“章丘铭”和“周难壹”的过渡期,四肢开始变得纤长,头上翘起了几搓突兀的小卷毛。 周拟嫌弃地捏住了鼻子:“怎么带了个半尸回来。” 他让开身子才能完整地将周难壹展示出来,不大的少年,手里扯着一只女人的腿,后面是拖拉在地上一路颠簸来的下半身。 这女人穿着一双十分眼熟的运动鞋,是苓茹的。 “她卡死在现实和副本交接的地方,我只能带回下半身。”周难壹现在的声音有了人味,“肠子捞不回来了。” “……烦死了。”周拟另问了一嘴,“其他的呢,上半身还活着吗?” “不可能活着。”周难壹从身后掏出一样东西,“没有上半身能够独自存活的先例,但我把她的剑带回来了。” 周难壹的另一只手递给周拟一把灰乌乌的长剑,似乎因为主人的死亡而干涸了。 周拟接过剑,两手郑重其事地托好,递给了春梅芳。 吓傻的春梅芳颤颤巍巍地试探:“周先生……?” “实话告诉你吧。”周拟斜着头,“秦楚不但没死,还抱着你女儿的尸体疯了,现在没准就在哪看着你呢。” “阿楚……?”春梅芳怔住了。 “这具尸体是从你的世界里出来的玩家。”周拟说,“她从那个‘温暖的家’里通往现实,中道崩殂。” “这件事成功了一半,证明玩家可以从别的地方通向现实。”周拟说,“可惜还有另一半。” “她……”春梅芳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因为她是被我的人撞死的。”周拟回答,“她不配做第一个出去的人。” 周拟将剑递向前:“另一半我想让你来……” “杀人……我……” “我不是在央求你。”周拟对春梅芳说,“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不想变成半截尸体……”春梅芳流着泪说。 “那你女儿呢?”周拟瞪着眼睛问。 “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家庭了!!” 春梅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伸出双手扯着周拟的裤脚。 “算我求求你了,好吗……周先生,不要伤害阿楚和小梅……求求你了……啊啊……” 春梅芳满目疮痍地望向周拟,声音带着一丝乞讨。 “……” “周先……” “所以你真的记得秦楚。”周拟将剑收好伸出手扶起春梅芳,“我刚才是随便说的,快起来。” 等到扶起春梅芳,周拟这才绽开了一个笑容。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面粉厂的那群男人。”周拟恢复了淡漠,用手指了指土地,“都在这里等死呢。” “……” “饿上半个月,过不了多久,饥肠辘辘的他们就会把投资商的肚子啃干净的。”周拟静静地说,“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这下都能还给你们了,这样也会有人不满意吗?” “这种事没有人道主义……周先生……”春梅芳睁大着眼睛颤抖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屠杀。” “可你们也流过血啊。”周拟说,“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因为这次的血也是从我们身上流的。”春梅芳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拟,“你就是这么觉得我们的吗?” “事已至此,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周拟抿起嘴角,“你们也是给机会不中用的刁民。” “从副本里走出去变成正常人,还是和你那个疯子丈夫一起死在这里。”周拟干笑,“你肯定选后一个,你们都有情有义,我知道。” 周拟皱着眉质问春梅芳:“如果不是他自己逃出去,你们就不会陷入苦境呢,这样的人你也会爱他吗?” “但是如果你丈夫那一枪不打出去,你的女儿就不会被猥亵犯老头强\/奸呢。” “……” “你会因为小梅原谅他吗。”周拟笑着问,“还是说,你有现在的小梅就够了。” “小梅……被……”春梅芳嘶吼着声音变哑,“那怎么可能?!!!” 春梅芳扯着周拟的领子,一刻都不想放过他:“你骗人!我女儿才几岁!!!小梅根本就不会生育!!!!” 周拟一把撩开了无力对春梅芳,不屑地整理了一下领带:“你试试就知道了。” “姐姐,等我把你现在的女儿扔回那个狗屁地方,你死都没地方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拟在心里暗笑,他骗了春梅芳,实际上沦陷的养老院已经进不去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可笑。 家的主人都不幸福,还提什么安全呢。 “最后一次机会。”周拟说,“坦白说吧,好像也算壮举。” “为了你的女儿和丈夫,牺牲你自己去给新世界铺路,还挺不错的吧。”周拟拍了拍春梅芳的肩膀,“用这把剑重新劈开另一扇走向现实的大门。” 第191章 女鬼尸体 交代给春梅芳任务之后,下午的刷本的活动被暂停了,周拟叫着几个人站在身后,看他亲自挖开了面粉厂门口的老树。 用春梅芳做引子,如果她和她的女儿作为npc都能穿过副本抵达现实,那樊可许也就不远了。 而正好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很在乎这件事——樊可许的那具形似女鬼的身体究竟在哪里。 “你确定就在这?”周拟问樊可许。 “是呀。”樊可许露着半个脑袋指了指树下,“那里。” “不过我觉得你不用执着那个东西。”樊可许的声音放缓,“小周哥,别这样做了吧。” “凭什么。”周拟冷哼一声,“我不想当对着空气说话的神经病也有错吗?你以为我会嫌弃你?” “不是……”樊可许埋下头,“你可以别让他们围观吗……我还有一具身体在不死城呢……你去找那个吧。” “你有两具身体……?”周拟疑惑了起来,“两具身体都是实打实的?” “嗯……” “老大你别自言自语了。”身后的程亦然不耐烦地啰嗦了一句,“有点太诡异了。”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啊……”程亦然瞅了瞅身旁并肩站着的几个人,伸手在李栎眼前挥了挥。“喂,李栎。” “干什么?”李栎没好气地看了程亦然一眼,“程亦然,你睡饱了就开始吵我吗?” “哎。不是。这话说的。”程亦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李栎,“爷也困……就是感觉你们最近都神神叨叨的。” “我看你还是睡多了。”李栎打了个哈欠,“困就那么多屁事。” 李栎低头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项链,跟前面的周拟对了个眼神。 “别吵,我要挖了。”周拟握着铲子,目光紧紧地锁在地面上。 他抄起一铲子下去掀翻了一块土,紧接着又是一块接一块。 这棵老树的根还是太错乱了,导致他每一步都不能完完整整地挖净,只能一点一点往外抠土。 良久之后,最终周拟的铲子听见咯噔一声,他终于敲到东西了。 从触感和声音判断,那东西似乎是圆形的,周拟缓缓蹲下身子,凑近查看,瞳孔瞬间猛地一缩。 头骨找到了。 “呃。” 找到了,周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跳。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沿着那个圆形物体的边缘轻轻刨动着泥土。 随着泥土逐渐被清除,一颗苍白的人头慢慢显露出来。 “呀!”他肩上的樊可许捂住眼睛,不忍直视那颗吓人的脑袋。 “……草,还真有东西啊!”一旁的程亦然见状,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他招呼身边的几个人一起走上前来,大家围成一圈,凑近那颗人头仔细观瞧起来。 为了不破坏樊可许的身体,周拟把旁边的土挖了个干净,干脆把铲子一扔,撸起袖子用手把头抠了出来。 他挖啊哇,直到一具完整的女人尸呈现在眼前。 樊可许。 樊可许…… 周拟强忍着内心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女鬼的尸体抱在了怀中,缓缓地转过头来。 “可许……” 樊可许的身体被找到了,就连他也有些发怔。 樊可许的另一具身体,是那个红色的女鬼,正常人大小。 现在所有人都能看见她了吗? 是的,这具曾经只能他看见的身体,此刻就这般真切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所有人都能看见了 。 “姐姐!!!!!” 只是一直静默的蒋欣童发出了一声吼叫,在此之前,她已经沉默很久了。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言语能力。但这一刻,对亲人的思念和悲痛让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了。 “姐姐!!姐姐!!!!” 蒋欣童几乎是哭喊着冲了过来,一只手颤抖地抚摸着女鬼的脸庞,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姐姐!!!” “谁是你姐姐?!”周拟怒不可遏地骂道,“她叫樊可许!” “她就是我姐姐!”这时蒋欣童的眼睛里有了高光,“我不会骗你!她也骗不了我!!” “她出车祸的时候手骨被撞碎了一块!”蒋欣童竭尽全力地解释道,“她的手就是这样!” “杀人犯!你个杀人犯!!”蒋欣童一边继续抚摸着女鬼的脸,一边放声大哭起来,“还我姐姐……” 她的哭声回荡在空中让人心颤。 “杀人犯……” “滚!” 周拟瞪了她一眼,蒋欣童被周拟一躲扑了个空,跌在地上只抽泣不说话了。 “老大……”程亦然诧异地问,“这是干什么?” “不是……”周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看向肩膀旁的樊可许,不料樊可许也不见了。 “不,不是……她不是蒋然……”周拟解释说,“她明明就……” “应该是樊可许……” “……” 周拟低下头,抬起尸体的手,发现指骨上确实有一个短短的缺口。 “樊可许……不能有缺口。”周拟蹲下身将头拉得很低。 “别这样……” 这具尸体在微弱的阳光下苍白如纸,哪怕沾满灰土和蛆虫,唇角仿佛浮现出一丝微笑。 蒋欣童依然在沉默,她满眼哀默地抬起头,沉默已经变为了向着这具身体的哀求。 “我求你了,周拟。” 蒋欣童的绝望化作了安静。 “放过我吧。” 周拟也缓缓跪了下来,抱着骨架,心脏拧得生疼,试图再次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怎么也做不到,惊讶、悲伤、疑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与常识。 樊可许的尸体冰凉又沉重,周拟轻轻抚摸着她苍白的脸庞,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哽咽。 “她不应该是蒋然啊……” 周拟断断续续地说。 “我难道杀了你姐姐之后还能把她的身体做成……” “做成……” “母神吗。” 樊可许说过的会让人难过的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众人面面相觑,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蒋欣童压抑的抽泣声。 周拟呆跪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 他沉默不语,躲在刘海下,第一次颇有怯色地看向其他人。 他在害怕,他在害怕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完全。 而现在这件事真的有可能发生。 用雾作为载体的神想要的最合适的试验品——一定是雾的原本拥有者啊。 因此樊可许才有两具身体。 一具是为了装在她精神的初试品。 一具是她完整的百人尸。 “家……的成员到齐了。”杜付裕插嘴。 “你快闭嘴吧!”程亦然打住了杜付裕的嘴。 “那就还给你。”周拟站起身,把尸体扔在蒋欣童身上。 “你和她美美地在一起吧。”周拟揉了揉蒋欣童的脑袋,拍掉尘土看向李栎。 “……” 李栎有意识地低下头回避周拟的视线。 “你做的都是对的。”李栎默默地说。“你永远是我的老板。” “那麻烦你把它收拾掉。”周拟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别出现在厄了,好吗。” 第192章 疯病 “你真的很不要脸……” 蒋欣童在抗拒中爬起身,扯断了周拟的一撮头发。 她要疯了。 手心被周拟的头发缠绕的嘶哑声裹挟着,地下室昏暗的灯光投射在蒋欣童满是血迹的手上,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悸动。 只是疼痛欲裂,脖子后的痛苦又让她跪下身去,捂着脖子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 地下室的灯光昏暗,从食人厂传承下来的一切布局一点都没有改变过,这个地方蒋欣童再熟悉不过了,她还是强忍着剧痛扶着墙站起来,沾了满手鲜血。 没变过,什么都没变过。 排成纵列的监牢里困着的不再是女人,站在外面的不再是男人,受困的是所有人。 监牢里排列着囚禁的尚且残存意识的难民,正在被雾包裹着的身体里挣扎。 地下室被周拟正式更改的规则更加弱肉强食,被改造之后的雾人难民,被送走之前都在靠着自身体质维持生命体征,而撑不住的则变成残肢,静静地瘫在地上,就此真正与世界别过。 这貌似是一条更适合周拟的规则。 “我不要脸?” “是你太不听话了。”周拟向下盯着蒋欣童,“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他象征性地掀开蒋然的皮肉,发现她整个人早就被划成了两半,只有内里残余的雾将烂肉黏在一起,从远处看看似成了一个完整的整体。 曾经不堪一击的神智,现在不堪一击的身体,正因如此,蒋然的尸体被李栎处理到了地下室,因为没办法再加以利用,从而变成了厄的围墙之外,满地食腐鬣狗的盘中餐。 “事已至此,我很抱歉。”周拟对大家坦白,“我们谁也逃不了了。” “我不要脸吗……那是不对的。”周拟看着和蒋然长得一样的蒋欣童,一刹那间,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很抱歉。”周拟下意识地弯下腰,面对地下室中那反射着自己身影的镜子,意味深长地鞠了一躬,“请原谅我。” “对着自己拜?”程亦然笑出声来,“您老痴心疯了?” “我不信神也不信佛,拜自己不是更好。”周拟给自己磕了个头,“周拟,求你保佑我,包括蒋欣童,这个队伍里的人谁也别死那么早。” “你拜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从项链里伸出来的针……”李栎倒吸一口冷气摸了摸自己的项链,“这条项链原来是这样的东西。” “所有人的项链里都有一根雾针。” “我们只是无助的棋子,被命运操纵着走向死亡。”周拟眼神迷离地说,“可牵着那条死线的人绝对不是我。” 他双手合十:“所以必要的时候就一起死吧。” “你愿意吗?”周拟侧过身站起来看向李栎,“你害怕变成蒋欣童那样子吗?” “像她那样被你的感情彻底反噬掉?” “能快点死吗?”杜付裕横插一嘴,“能死就行。” “谁活得都不舒服。”李栎靠在血腥的墙边,“可你要自己强行掌控别人的生死,我只能说太爽了。” “是听起来太爽了,给我无聊的人生增加了一点挫折。”李栎尝试摘项链无果,“老板,如果你也偷偷给我打过几针,我刚才说出的话就可以让我自己理解了。” “血液里被注射进这种东西只会让我好想睡觉,难怪我这几天都梦见那个太监要拖我进阴曹地府。” 李栎的两根手指捏着蛇头说道:“……连工作都不想找了,出去就想靠资助摆烂一辈子。” “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下半辈子不会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 “所以我们都会变成鬣狗是吗?” 不死城,听完樊诩阐述的方思奇颇为感叹。 “朋友,你站队站得很好啊。”中途回来的季白衣夸赞道,“有这么灵活的脑袋,你一定能成功活到最后。” “还有你,小诩。”季白衣将一份白纸资料递给樊诩,“宿中恢复的钱你是真不打算掏了?” “你的打算只有复活母神吗?”季白衣问。 “复活母神,不惜一切代价。” 樊诩的镜片反光,导致季白衣没有看清樊诩的眼睛。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樊诩说。 “就是?”季白衣替他回答,“牺牲应该牺牲的人?” “……牺牲樊可?” 季白衣话音落下,四处一片寂静,他不相信,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疑问。 “你告诉我,这件事也要牺牲你妹妹吗?” “这件事在她身上不叫牺牲,叫成全。”樊诩翻着资料不满意地说,“这是她的病历单吗?” “啊?这么私密的事我能听吗?”想要离开的方思奇被季白衣一把扯住,识相地坐回原位,“哦……哦。那我听一下。” “救不了就别救了。”樊诩把病历单合上,“少用药,保证身体纯净。” “你不是医生,为什么要掺和医生的事?”季白衣劝解道,“别让你妹妹死掉。” “死掉……?”方思奇快速反应过来,“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樊诩把方思奇瞪了回去,“她是我妹妹,就应该听我的。” “让母神融入她的身体,你觉得这件事有失妥当?”樊诩望着季白衣严肃地说,“可惜像你这样离开队伍的中立之人没有权利过问不死城的事。” “博爱才是不死城的第一要务,一条命算什么。” 樊诩叹了口气:“只要她能活下去,怎样都好。” “小诩,你简直疯了。”季白衣不可思议地说,“不可理喻,你在学那个小子闹小孩脾气吗?”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不……” “如果能回到过去?”樊诩堵住了季白衣即将说出口的话,“如果你日夜期盼着回到从前,那为什么不叫我‘阿诩’了?” 第193章 人肉流水线 演讲室内的灯光惨白地洒落在每一处角落,一面超级大屏幕横跨在演讲室的墙上。 樊诩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中,身形挺拔,双腿交叠,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头轻轻斜了一度,没想到这学校还不算太没钱。 “四十四号周拟,轮到你了。” 主持人话音落下,下一位选手才正式站在了舞台上。 樊诩闻声望去,那孩子身形单薄,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是挂在晾衣架上的破旧布衫。 身段长得着实有些弱不禁风,脸颊凹陷,面色苍白,瞧着像是三天饿两顿的模样。 双臂肌肉虽不发达,却透着一股坚韧的劲儿,给人一种不太容易被轻易击垮、不太容易死的感觉。 樊诩心中暗自思忖,这样体质的人倘若能在副本里完整地活三天,没准真是个好苗子。 他在各大学校都走了一遍,唯一的目的就是给不死城拉揽一些所谓的新鲜血液,因此他拒绝像其余活动一样找来一些观众充氛围,只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的观众席。 叫周拟吗?屏幕的字打错了。 周拟站在讲台中央,腰挺得笔直,像是一棵在狂风中倔强挺立的小白杨。 可他的肩膀还是有些不自觉地弯曲,弧度不大,恰好在那件略显宽大的风衣下不算明显。 樊诩特意记下了他的名字,他是所有演讲的学生里唯一一个没有ppt,也没有演讲稿的学生。 演讲的主持人开始提问内容。 他将话筒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两声,那咳嗽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像深夜里突兀响起的钟声。 “我要造一条流水线。”周拟的声音低低的,在演讲室内悠悠回荡。 主持人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开口:“有点太幼稚了,你从来没想过一个固定循环内人宰猪的机器从哪里耗电吗?” 周拟目光平静,直直地盯着主持人,缓缓说。 “我从来没说过被宰的不是人。” “……你,你想杀人?”主持人显然没有应付过来,“你没上过思想品德课吗?老师怎么教你的?你到底有没有社会秩序?!” “老师的确没有教过我怎么杀人。”周拟单手持着话筒,“为什么这样……主持人,你今天不高兴吗?” 周拟看着樊诩的眼睛。 “将所有人类重新划分,组合,贴签,按能力分组规划地域,产猪的产猪,宰猪的宰猪,剁碎的猪喂给产猪的猪,自产自销,所有人都能组合成一个圆。” “自产自销的加工链……我只是也许人不应该这么自由,你觉得呢,资本家。” “大家都是动物。”周拟说。 他认为人和猪没什么区别。 宰猪当然就是宰人了。 樊诩和周拟的目光交汇,他知道这显然是一种无理取闹,甚至可以被视为绝望之前的痴迷幻想,但他却从周拟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中看到了其中的一丝意味。 残暴的新世界,樊诩在这个在残酷世界中摸爬滚打许久,什么东西都见过。 他早就看见过那条流水线的雏形,用血和肉加工出来的“圆”。 在操场的后角落,一只死猫的尸体横在地上,散发着腐臭的气息,吸引了一群工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尸体。周拟就蹲在那里,身形佝偻,手里捏着一颗反着光的过期的硬糖。 季白衣是樊诩的大学同学,曾经说过在樊诩一巴掌掷出十万块组织学校活动的时候,他看到的场景。 “借着这个机会,他药死了全学校的野猫。”季白衣和樊诩阐述,“因为那是没有监控的区域,所以他理所应当地收取了清理费。” “也许你需要这种人呢?”季白衣形容道,“就是看着不太能打。” “不过还是不要了吧。”季白衣说,“人肉流水线不能在新世界成立。” “简直像个野人。”樊诩听后,轻嗤一声说道。 “一个未经文明开化过的野人。”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神中透着思索。 在某种程度上,这与新世界的理念不谋而合,所以他决定留下这个野人,将他训练成一个有社会适应能力的正常人。 他要亲眼见证周拟逐步完整那张拼图,留在身边当做义弟,哪怕周拟从一开始拼得那张人脸就是对的。 直至他们三个走在一起,季白衣觉得樊诩和周拟都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具体是谁他也说不上来了。 养活一个小子的任务的确不简单,需要春夏秋冬,需要一条白雪大道,需要一块他不认识的蛋糕。 这样的熟悉感就像骨头里的血液一样,和季白衣浑然一体。 “生日快乐。”他替周拟点好了蜡烛,在打点好的房子里,在阴影里,他看着周拟的眼睛一直盯在蛋糕上,最后闭上眼睛。 “许愿吃一辈子生日蛋糕。”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命没有,那就要钱吧。” 季白衣看着周拟,再次点燃了蜡烛,即便蜡烛的火焰再高,好像也照不亮他的那双眼睛。 “说出来,钱应该不会没有。”周拟勾了勾嘴角,丝毫不掩饰。 提拉米苏的粉末在桌面上,引来一只蚂蚁,被周拟一根手指捏死在桌面上。 这下季白衣觉得,人肉流水线迟早会诞生的。 只是没想到一直都在挡着周拟的樊诩也会这样做。 “阿诩。”季白衣曾经这么叫樊诩。 他和樊诩都毕业于同一所重点大学,因为被分配到同一个宿舍而相识。 阿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最清楚,冷静但不冷漠,他有一个被寄养在外的妹妹,自己每年赚了钱都会寄过去一点。 只是他妹妹和他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他说,家被泥石流毁了,村子坍塌了,星星死了,他的妹妹也不再牵着他的手了。 少年时分道扬镳的流浪让两个人很少见面一次,他只知道那个名叫樊可的妹妹被一个善良的老奶奶收养了。 一定不能让我妹妹当假小子,这是樊诩每天都在重复的话。 一定不可以让她受病痛的灾,不能掉光头发。 绝对不能。 冷静但不冷漠,樊诩脑子聪明,又有干劲,靠着多少垃圾路才能走到现在一挥手就是大价钱的地步。 “你不冷漠吗。”站在樊诩旁边,季白衣问樊诩。 “那个发誓要让小可过上好日子的人呢?” “让小可过上好日子就是抛弃她的神智,让她贡献出身体去承接母神,再也不在乎她本人的意愿吗?” “让小可过上好日子,就是让她活生生地去代替那具罪孽滥造的百人尸吗?” “如今你也亲手把你妹妹扔进了这条流水线里,小诩。” 他再也不想管樊诩叫“阿诩”了。 第194章 周拟的一生 严重一个人跪在土地上,满天的“白丁香”已经被苓茹的水卷走了,此时才露出天空原本的模样,这里的夜晚却空荡得可怕,黑沉沉的夜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能吞噬掉一切情绪,除了悲伤。 他盯着手机屏幕一条又一条发出红点的消息,无疑都是在朝着他妈妈的号码一遍又一遍倾诉,好像他真的已经死了。 苓茹替他找到了一扇走出去的门,可他仍然要止步于这个困顿的空间里,时间久到连记忆里自己的模样都变得模糊。 「别去现实!出不去!出不去!会卡住!」 苓茹消息里的黑体字惊得瘆人,下一秒就要把严重斩断了吞之入腹一样,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空气变冷,严重如愿得到了一条毯子盖在肩上,土灰色的灰尘代替眼泪匍匐在他的脸颊上,整个人灰蒙蒙的,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谁死谁活他都不知道,只是真的想妈妈。 天啊。 如果自己是一个坏到骨子里、毫无良知的人,是不是早在别人需要帮忙的危急时刻,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推向灾祸?如果是那样,虽然方思奇会性命不保,可自己说不定现在已经平安地度过了半辈子,再也不用站在这里了。 严重猛地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彻底甩出去一样。 “我有什么资格啊?!”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如果真那样做了,那他和周拟的十恶不赦有什么本质区别?他凭什么有资格指着周拟的鼻子,去评判对方的对错与善恶?! 他的「义」除了审判别人以外,同样也在审判衍生出这样想法的他自己。 别让他杀了自己的良知,就算老天极尽全力想杀了他,一定还会有活路。 活路,活路是什么呢,用他的义造就的活路究竟是什么呢。 严重闭上眼睛,义,熊熊燃烧的火,要烧掉一切不义的东西。 烧掉一切不义的东西,包括周拟吗? ……在副本里杀了周拟? 这是一件划算的事。如果新世界有每个人的人生,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既可以不露面在周拟面前,又可以借着周拟的一生将他扼杀在进副本之前。 ……可烧掉不义和以暴制暴算一回事吗? 严重咬了咬牙,双手紧紧抓住肩头的毯子,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站起身来。 “嫂子,如果行的话……” “我想横跨副本。” 严重说。 “世界上为什么没有一个副本叫作「周拟的一生」?” “我要找到这个地方,我要进入「周拟的一生」。” “……让我去吧,我要在他作恶之前就「烧」了他。” …… 程亦然站在地上,蒋欣童瘫在一侧,李栎靠着墙边一动不动,连带着杜付裕一起抬起头。 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头顶。只见天花板上,鲜血正一点一点地渗出来,血珠凝聚、变大,最后“啪嗒”一声,重重地打在周拟的脚边,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世界是墨绿色的,人是活在地上的,一层厚重到腐朽的天花板将人隔绝在地下,即便把眼睛瞪破了也触及不到高高的天空。 “总有人给我唱小船,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很简单。” “等到我把她剁得只剩骨头的时候,依旧觉得很简单,只要动动脑子,弄死你们这些人就像杀死猫一样毫无压力。” 周拟的白发太扎眼了,他的胸膛一伏一伏地平稳呼吸,最后化作一团白气消失在头顶的上空。 “到底是谁给我的生活。” “到底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 周拟两手一挥,用手背接住滴落的血,盯着它从指缝里一路蜿蜒下滑,好像一条红色的小蛇,不紧不慢地游刃有余地降落在手腕的脉络上。 “你们以为我愿意做这种事吗?可我二十三岁之前的人生就是这样。” “这是我无解的一生。” 周拟轻轻倾斜手臂,任凭倒流的血液滴在地上。 他看向众人的眼睛带着一丝嗔怒。 “摇啊摇。摇啊摇。” “和芦苇一样,半点用都没有。” 风刮着他的发梢,白得像一只纸船,摇啊摇,摇啊摇。 摇啊摇,摇啊摇。 白纸船过了春分就是外婆桥。 第195章 别让他杀了我的良知 宿中有一条横跨在城市上方的大桥,夜晚车水马龙的时候,霓虹灯会将桥下的河水照得波澜,顺着风送走又一批过路人。 周拟身披一件带着些许温度的军绿色外套,一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小臂。他利索地将头发扎成一个松松垮垮的辫子,标准的亚洲蹲姿势在桥边稳稳蹲着,嘴里叼着根叉子,盯着来来往往的所有人。 “妈,咱回家吧。”中年男搀扶着他七老八十的妈从周拟眼皮子底下走过去,稳住了老妇磕绊的脚步。周拟一把手撩起刘海,露出他的额头,硬生生地盯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桥的尽头。 “妈的……什么鬼,吓死人了。” 兴许是他的动作太过突兀,被路过的其他人暗骂了一句。 周拟仿若未闻,既没有低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将目光不紧不慢地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沉默中带着一丝恐怖。 ——亲人、情侣、朋友,形形色色的人在这座桥上穿梭,它就像一个微缩的世界,好像浓缩了一整个宿中。 周拟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他叫周拟,他睁眼就是一个雪白的医院,他费尽心力睁开眼睛,医院却像茧丝一样彻底堵死了他的下半生。 他何来的钱交还医生的手术费,他何来的资历给自己留一个生存的余地?剥开绷带的脸太丑,身体也太弱,没有学历,步履蹒跚,出了医院到底要从哪讨口饭吃。 周拟不知道,他全身上下唯一有的只有肌肉记忆了。 肌肉记忆带着周拟熟练地翻找垃圾桶,在里面寻找一切可能有用的东西;带着他找到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只为能在角落里短暂歇脚;带着他想尽办法蹭着微弱的wifi,一张又一张地提交兼职申请,可每一次回复,大多都是冰冷的拒绝。 老家在哪,家里人在哪,宿中根本就活不下去。 大桥坐落在宿中最中心的位置,他喜欢这里,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全景。 起初周拟觉得,在晚上眺望城市,没准能在回家的人里找到和他有几分相像的,说不定那就是他的亲戚。 但他逐渐意识到,以自己的现状,就算有亲戚也是无济于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人来看过他,没准他之前就是个濒死的家破人亡的乞丐而已。 宿中吝啬得如同守财奴。垃圾桶里,除了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垃圾一无所有。 周拟叹了口气,宿中一点都不漂亮,活着的人被生活的烂泥死死打压,在社会的洪流中被推搡着,只能双手合十,祈求着哪怕一丝生存的希望,脸上永远蒙着洗不掉的污垢。 唯有他像个游离于世间的孤魂,独自徘徊在桥的中央。 系统提示:您已经进入目标副本「周拟的一生」。 “……我看到了?”严重缓缓睁开眼睛,只觉眼前景象如梦似幻。他发现自己站在桥的对面,与周拟仅仅相隔一米之遥。 他试着迈出脚步,竟真的走出了那片地方,没有像苓茹那样被副本卡住。 副本加载的还不完全,等到它完全加载成功,严重才逐渐从朦胧中看清了周拟的身影。 这就是……曾经活在现实里的周拟。那个口袋比脸还干净的无业游民,看起来和一个倒霉透顶的正常人别无二致。 提示:由于宿主不稳定,该副本尚未完全形成,因此不具有等级,也不具备任务。 就这样结束更好,严重想了想后偷偷摇摇手腕,想要来一个干净的了断。 “火……” “……摇啊摇,摇啊摇。” 可他被喧闹中的低吟打断了,一阵低沉的吟唱声,从嘈杂的人声中钻了出来,晃晃悠悠地飘进了严重的耳朵里。 严重沉默了一下,原来那是周拟右手环过前半身来拍着自己的左臂,用低低的声音哼着说。 那个倒霉的正常人正在将自己揽在自己的怀里,试着给自己汲取一点温度。 “摇到外婆桥。” 周拟将散落的碎发轻轻撩到耳后,又往上抻了抻身上那件略显破旧的外套,接着仔细抠干净指甲里的污垢,从地上小心翼翼地黏起一指腹的沙子,缓缓张开嘴,像撒盐似的,将沙子细细地撒进嘴里。 桥上的土灰本就不多,也就零星那么几粒。周拟抿了抿嘴巴,像是在品味着什么,随后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 还是有区别的,这人从以前就是个疯子吗? 严重停下手。 他看见桥上推着车的老人带着她同样满头花白的孙女走了过来。 这老人是算命的,她孙女看上去也不是个普通人。 桥,本就不算宽敞,是一条狭窄的小道。老奶奶脚步慢悠悠的,不一会儿便稳稳地站在了周拟身前。 周拟搭了搭眼皮,抬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小伙子,算一卦吧。”老奶奶亲切地笑道,“算一卦说不定就逆天改命了呢?” “我没钱。”窝在桥边的周拟心里打了幌子,“别不是要坑我吧,你看我像身上有一分钱的吗。” 老奶奶没有生气,柔声细语地问:“孩子,需要帮忙吗?你需要钱吗?” “钱……?”周拟听到这个字,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下意识地重复道。 紧接着,他轻轻张开嘴巴,嘴里还带着未咽下去的灰尘,牙齿间满是黏稠的黏液,艰难地说道:“我想要盐。” “嘴巴好黏,嗓子疼。”周拟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老奶奶微微皱眉,随手接过她孙女的毛巾,用手指贴近周拟的眼皮:“孩子,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四肢热热的,手掌麻麻的。”周拟用手指在地上戳了又戳,沾了一手灰。 “这样就不黏了。” 他浑然不觉得这样恶心。 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滋味,严重没有轻举妄动,他看着老人身边的白发小女孩一点一点走向周拟,心里衍生出一种熟悉感。 这个女孩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眨着一双眼睛,攥着拳头的手张开,将手掌平铺在周拟面前。 那是一块小小的星盘。 “再这样下去,你活不过二十六岁。”女孩的声音清脆却又冰冷,没有一丝起伏,“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死了。” 滋滋。 这个世界没有成型完整,严重看见周拟的脸上闪过一道又一道如同坏掉屏幕一样的彩色马赛克划痕,自己旁边就连完整的提示框也没有,只有一块形似系统提示的框架像以往副本一样浮在空中。 “别让他杀了我的良知……”严重在心里默念,“就现在,烧了他。” “我要杀了周拟。”严重看着自己的手,“杀了周拟。” “杀了曾经周拟,也许现在的一切就都会回来了。” “熊熊燃烧的火……永不止息的火。” 滋滋…… 有无形的东西在阻止他,严重闭上眼,上一秒胸口还残留压抑的怜悯,下一秒浑身细胞都在咆哮倾泻出滔天恨意,破碎扭曲的记忆使他深深地陷入矛盾中。 「倒吊人,回过头来。」 「我听到了……滋——」 「活着」 「活着」 「我想活着。」 下一刻,刺耳的电流声穿过耳膜直击大脑,危机感像一张无形的巨手笼罩住严重,无声无息侵染他脆弱如同蝉翼般的意志。 “……我的技能,被中断了。” 就像千疮百孔的旧物想要挣扎着长出生命一样,不成型的副本连指令都杂乱到让人没有头绪,一如他那位宿主,断断续续、苟延残喘。 滋……滋……激活主线指令……系统提示,宿主活不过二十六岁,请帮帮他。 第196章 初生 他只看见周拟又将手搭上了老人伸出的手上,颤颤巍巍地低着头欲哭无泪。 “我不想死啊……救救我吧。” 他似乎太眷恋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看不到我吗?”严重试着抚摸桥的护栏,结果发现手指穿过了铁,他试着摸清人群,低头才发现他一直都静静地悬空在桥上。 全部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虚假到就好像临死前的走马灯,转了一层又一层,严重忍住不适,定下心来好好观察周拟记忆里的宿中,才发现高楼也不是高楼,无非都是写黑色的长方体。 那些如同星光一样的霓虹才不是灯发出来的,只是模模糊糊看上去和马路上的一样。 严重转回头,周拟的眼睛里写满了两个字: 悲愤。 通红到快要把眼球膨胀开,严重看见他的另一只手爬在地上,用直勾勾地眼睛盯着自己的方向。 严重想要触碰周拟的手又被止住。 “……不对,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漆黑色的锁链,从双腿开始一路蔓延,彻底缠绕住周拟的脖子,就连他这样干瘦的身体都能勒出多余的肉。 渐渐的,渐渐的,爬上他的头顶,衔住了他的长发。 好像融入他的体内一样,周拟的头发变黑也变短了。 「z…周拟的@一生……主线任务…#:第一天日记?沉默》厂……」 交叠错乱的任务,毫无根据的主旨,如同凭空乱造,从以前的副本里复制粘贴般的提示,眼下这个副本完全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胚胎。 「……锚点去社会化。」 “什么叫去社会化。” 严重好像在短短几秒之间看完了周拟的一生。 桥仍然是水上的桥,大河却变成了小河。 他的视线越飘越远,直到本就模糊的宿中变成了长着几棵枯树的安心福利院。 安心福利院坐落在郊区,没有高耸的大厦压的天空黢黑,敞亮中带着棕色,见不得一点太阳。 严重吸了口气,这里空气却没有变得更干净,呼吸冷气像绞痛的一把把刀捅进他的鼻腔里活肉馅。 全是枯黄,青色的青,山峰的山,湍流的小溪,都没有,院后养着的稻花被碾烂了,冷到连条狗都能冻死。 “快他妈学吧,死就死了,你他娘的就是个替死鬼。” 严重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一脸得意样,对着蜷在河边的幼儿说,“你和那傻娘们一样,都是给你爹替死的混账。” 他胡子拉碴的嘴巴一开一合,喃喃着:“五年了,早他妈看你不顺眼了,老子告诉你是让你以后死得明白点,呵呵。” 他肥肿的一只脚朝着脸狠狠踹了过来,孩子无力抵抗,侧倒在地上。 严重的眼眶有一丝干涩,他虚着眼睛定睛一看,脸贴着冰冷地面的孩子身形瘦小得可怜,胳膊和腿细得像麻杆,完全不像正常成长的模样。 安心福利院带着一丝迷信色彩,地藏王菩萨的镀金像在进门大堂里摆着,那汉子朝着河边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去了。 严重看着那小孩光着脚,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来,一侧身子被河浸湿,连滚带爬地在地上匍匐,像一只狗。 他顿时明白了“去社会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周拟。 「我的!走路是ajs在河边?学会的…如果■这种东”西都学不会,就;不配\/活着。」 无缘由的提示音骤然响起。 福利院的人没人教周拟走路,他沿着河边一点一点站起来,稍有不慎就会淹死。 严重看着周拟的身影爬不起来,于是开始扯头发,几乎要撕破整个头皮,张牙舞爪地不知从何下手。 在这里了结他吗? 严重走到他身前一看,小小的周拟有一颗门牙还没长齐,饭糠长的毛顺着空缺爬满了半张脸,露着沾满饭糠的牙齿。 张着嘴,但是始终沉默,没有哭。 周拟一句话都没有说。 下一秒,小小的周拟终于一咬牙站起了身。 这哪里像个五岁的孩子,片段化的时间过得太快了,严重看着他的脚步一路走进院内,越来越快,一直到跑起来。 在其他孩子抢夺少得可怜的食物时,护工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下偷着看书,一笔一笔在地上描下了周拟两个字。 周全,无可比拟,有未来。 写花字,写月亮,写河水,长着草字头的花,弯弯的月,流着血的河。 1,2,3,数数,1+1=2,2+2=4。 等他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最后在上小学的前一夜抄起刀弄死了保安和全福利院的鸡。 1、2、3。一只鸡,两只鸡,三只鸡。 用发霉的谷子撒在鸡的脖子上,互相活生生啄死了一整个鸡圈。 严重看着周拟上学了,笑意盈盈地在纸上画了两个斜杠:1和2下面还能分裂出什么数字? 第197章 分裂 1和2分裂出他余下的十二年。 夏季一如既往地燥热难耐,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大地上,整个世界仿佛被放进了巨大的蒸笼。 学校的操场周围树枝繁茂,蝉儿隐匿其中,扯着嗓子拼命嘶鸣,那声响此起彼伏,好似在奏响一曲热烈而又聒噪的乐章,为这躁动的青春叛逆期更添几分喧嚣。 正值高考季,周拟的高中过得平淡无奇,如同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激不起一丝涟漪。 严重静静地站在教室窗外,透过那扇略显斑驳的窗户向里面张望。十八岁的周拟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款式陈旧的校服,短发干净利落,相较于从前,少了几分凌乱,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世间的一切都难以在他脸上掀起情绪的波澜。 理科,但生物成绩不是很好,周拟望着卷子一声不吭。 “你这家伙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同桌得意洋洋地扯过了周拟的卷子,“我靠,你不是脑子挺厉害的吗?考这么低?” “人体这点东西学不会?太菜了吧!” 同桌咧着嘴角笑,又伸手比划着周拟的嘴角:“窝囊玩意儿,怎么骂你一点反应都没有,笑一笑呗?” 周拟站起来的身影越走越远,他根本就不愿意在乎这种事,耳旁风剩下只有无尽的烦躁。 没想考大学。 他伸手拉开教室门,“嘣”的一声巨响,一股冷水猛地泼洒过来,瞬间将他全身浇了个透湿。 “咯咯咯……”带头的男孩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您老要是再没动静,不如去瀑布底下修炼算了!” 他一边笑,一边跳着脚,脸上的得意劲儿都快溢出来了,周围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那场面就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小丑。 窗外的严重没说话,只在下一秒,湿漉漉的人就从周拟变成了带头的男孩。 “谁干的?”班主任一脸严肃地问,“是谁开热水烫伤他的?是你吗,周拟?” “不是我。”周拟淡淡地搓了搓耳朵,“我没钱交水费。” 「是他们■烫的,人都?有……仇人,我只是《偷了东西。」 「偷了“引起矛盾的东#西。把他女神写给他仇人的情书#放进了他的书箱里。」 在同学成群结队欢笑上课的时候,周拟独自坐在打水室里,听着警车鸣笛和外面两方家长的谩骂声,空气中充斥着各种污言秽语。 阳光艰难地透过水房那满是水渍的玻璃,形成一道道不规则的光斑,照着他长长的影子。 周拟没有监护人,只靠供养,他不在乎也不知道这种感觉。 他在乎的是寒冷。 严重看着他冬天从学校跑出去,哆哆嗦嗦地站在路上,手里捏着一块发白的馒头。 一条铺满红色的雪白大道,街道两旁的树上挂满了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鞭炮的碎屑散在一地,满天盖地都是红色的剪纸和对联,叫周拟禁不住眨了眨眼睛。 严重看着周拟站在白雪里,大年三十的晚上,就那样静静地对着窗户发呆。 泛着黄光的窗户什么也看不见,唯独能看到依稀的轮廓,是木桌和一家四口的人影,是一个小小的电视传来的,听起来很老很老的歌。 是《难忘今宵》。 “好听。” 严重听见周拟说话了,声音很轻。 严重不冷,但是感觉周拟也不冷,他穿的薄,呆呆地站在外面,似乎已经和黑下来的雪景融为一体。 窗户上写着四个毛笔字:平安就好。 “……” 「那扇窗户里胖的是爸爸,瘦的是妈妈,端着饺子的是奶奶,坐在床上的是孩子,我看不清楚,但我看得一清二楚,平平安安。」 兴许是这段记忆在周拟本人的脑海里越来越深的缘故,提示框这次好像没有错乱的杂字了。 “社会化是让他从‘动物’变成人了啊。”严重思索着,“锚点,锚点,锚点就是……” “头发变白,被那个老人收养之后?” 街道变回了宿中,严重发现自己还在桥上。 他看见周拟在跪着求那个老人,好像人格分裂一样,半天挤不出一滴眼泪,活生生地夹着声音哭。 “我不想二十六岁就死了……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周拟最终爆发出一声悲鸣,“奶奶,能不能救救我。” 奶奶点点头,女孩也点点头。 她们的公寓是一间砌着砖的红楼。 第198章 我看得见 “爸爸……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有爸爸妈妈啊……” 时间又一次倒流,严重看着周拟扭曲的表情,直到和周拟无意间转移过来的视线慢慢交汇,对方才渐渐收敛了表情,露出淡漠的面容。 “我演得像么?” “……” 周拟收起了半哭不笑的表情,一脸淡漠,轻声问道。 “我的一生可怜吗?” “可怜。” 严重坦率地回答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对你一无所知。”周拟回答。 周围的场景似乎凝固,神奇的是所有行人只在一瞬间静止住动作,周拟从身后抄出一把小刀割破了还做着“搭手”动作的奶奶,简单到好像撕裂一张脆弱的画纸一样。 “你对我而言是陌生人,我不认识你。”周拟说。 “你……”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假人。” 周拟盯着严重的眼睛说。 “我活在这里,这个地方将我的皮肤撕了又重合,我每天都在经历着生长,从小长到大,从过去到现在,循环得永无止境。” “生长……那些都是你表演出来给我看的……”严重回忆起那些颠覆常规的片段,“这是你的前半生,你已经在这里重复了无数遍了?” “可你不该看见我。”严重向后一退,他的手仍然能穿过桥栅栏。 “是的。”周拟看着手里的刀:“所以我把这地方撕裂了。” 如此高速、不完整、未成形的副本原来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的,都是他亲手而为之。 “我是我的意识。”周拟晃着刀说,“停留在某个时间段之前的意识,你是副本来的玩家,对不对?” 这家伙不仅用自己的意志撕裂了空间,还能判断出他不应该是真实的\"周拟\"。 “病人……?”严重试探地问。 “什么?”周拟蹙眉,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罪孽……?” “不对……” 周拟断然否认。 “叫我周拟。” “周全,无可比拟。” “果然是这样,现在你知道了。”周拟站在对面的中央,任凭风吹动他的头发,“就算在这里,我也比你们强一百倍。” “好了,你先别说话。”周拟一打响指,严重面前瞬间诞生了另一个片段。 ——最开始的安心福利院。 这次他先前所经历的不一样,他竟然和周拟同时站在岸边,看着远处幼年的周拟被踹翻一遍又一遍。 “他扇了我二十个巴掌。”严重旁边的周拟开口。“你看见了吧。” “看见了。”严重说。“应该是二十四个。” 周拟没出声,慢慢走上前去,一把掐住了小时候的他的脖子,按入水中。 “疯了?!你干什么?那是你自己!” 周拟毫不动容,任由小时候的自己挣扎,任由他一次又一次陷入溺水之中。 “去死吧,小贱人。” 周拟说。 “这世界上怎么就你死不掉呢?” “……” 严重静默下来,他看到无论周拟如何虐待自己,小时候的自己仍会机械地爬起来,继续活着走下去。 周拟带着严重将自己全杀了一遍,这种暴虐的行为一直持续到高中。 就好像约定好了一样,所有周拟都再用各种办法,流着血走着既定相同的路,形成一种“活着”的本能。 直到最后白雪纷飞,周拟插着口袋,默不作声地看着望着窗户的他的背影。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活不下去?” “全世界最想杀了周拟的人就是周拟。”周拟说,“最想让周拟活着的也是周拟。” 严重沉默了,说实话,他很久没看见过周拟这样子说话了,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良久,还是周拟率先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所以你来这里是想杀了我吗?” “你是来讨伐罪孽的吗?讨回公道?”周拟侧过脸问,“因为我陷害了副本,害了你们,所以要来报复我?” “你交不起朋友吗?”严重心里衍生出一股无名火,“你瞧不起你朋友的真心吗?” “什么意思?”这个周拟显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什么朋友的真心?” “不知道,实在不行那你就杀了我吧。”周拟回过脸,“虽然很无聊,但是我不想告诉你后面的故事。” “为什么。” 严重干笑:“你不是最害怕死了吗。” “因为你像个警察。” 周拟说。 “我害怕警察。” “你们这类人不是为了服务我而生的。” “不过如果我能在副本里有幸认识你们,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周拟勾勾手,带严重回到了桥上。 周拟一个横跨坐在桥栏上,安静地注视着严重。 “你。”周拟一眼就看出来严重的意图,“你的异能是「火」?真是太可怕了。” “我害怕火。”周拟坦诚道,“无论对错,火会把我的一切烧干净。” “那么多的生命都经不起这种东西,太贵重,太具有毁灭性。” “不过介于我永远都会停留在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希望,看不见我的下半生了。” 周拟比了个请的手势。 “你就大大方方地杀了这里的我吧。” “见证你记忆的人居然只有我?实在太讽刺了。”严重转了转手腕,手掌里赫然出现了一团火苗。 “……熊熊燃烧的火,永不止息的火。” “警察,做人一点都不好。”被烧前,周拟闭着眼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正因为我的人生让你这种人觉得可怜。” 他睁开眼睛。 “我才更想赢过你们成为冠军。” …… “积分赛的冠军是——!!!!” “不死城!!!!!” 主办方派出的主持人站在新世界广场的最中央,这片最庞大的地方早已被装扮上联赛的标志性装饰。 场面上可谓相当的人山人海。 砰!不死城的团徽出现在大屏幕上,那是一根挂满荆棘的十字架,上面别着一颗灿黄星星。 “不出意外——不出意外啊!”主持人大声说,“这个月的积分结果已经公布,不死城稳稳领先第一,毫不意外!” “在公布二三名之前,让我们来看看其他工会的排名……” “进入前十名的有……” 主持人念出了名单。 “哎呀!警察协会今年主力都不在场,落位排名第三!” “一匹黑马腾空出现!今年代替警察协会位居第二名的!第二名是!” “厄!!!” 随着一声巨响,厄硬生生地一路飙升,成功越过若干名跳到第二。 大屏幕的右侧弹出了厄的徽章:一条s型的露着尖牙的黑蛇盘旋在中央,下面分出两片长着刺的叶。 主持人公布了后续赛程,积分赛之后的庆典举行三日,三日后进行总决赛,两队一组,前三名里先由第二、三名进行对战,随后再和其他组胜出者一同竞争,由最终的胜出者和不死城较量,决出冠军。 而这三天里,要对各个公会进行采访。 不死城内,樊诩站在他的办公桌面前,桌子上摆着一颗小小的水晶球。 “你预言了。”站在身后的季白衣说,“预言家。” “预言家不能轻易预言。”樊诩说,“不过现在是时候。” 季白衣抬头看着,水晶球上缥缈着雾,在空中形成一个屏幕,倒映出厄的影子。 “你的预言就是……”季白衣欲言又止。 “如此的……” “他真的垄断了三分之一的资金链……那你为什么不提前阻止他迫害富商。” “因为这和我没关系。”樊诩背着手,“罪孽被烧死后,他就和我们的计划没关系了。” “可是……” 季白衣看到预言里的人是周拟,他一身板正地站在中央,从身上盘出了好几条黑色的锁链,牢牢锁住了他周围几人的脖子。 除了周拟,其他人都已经没有了生人该有的面色。 第199章 我想要钱 周拟在一夜之间暴富了。 在他一手操控之下,一个月之内百分之八十的副本已经陷入死循环,先前投资流区的富商也因为改造人而丢掉了生命。 周拟控制了他们的资金链,只在积分赛公布的一天之内,靠着玩家们极低的支持率翻盘,利润直勾勾地上涨了十倍。 这真是。 风生水起啊。 程亦然擦了擦汗,眼见他老大跪在漫天的钱堆里,眼睛直勾勾地瞪了一天。 “好爽……” 周拟愣着神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好爽啊……” “程亦然……你不爽吗……”周拟僵硬地抬起头问程亦然,“也是啊,你有钱习惯了。” 周拟拾起一把钱,拨开外套贴紧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脏还在咚咚咚地跳得厉害。 “我的流水线……” 周拟低下腰发出了淫笑。 “在这里成功了。” “……我要赢了。” “……太争气了。”周拟呆滞地说,“我比那帮蠢人强太多了。” “活着原来这么简单……”周拟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原来我以前遭的那些罪都是为了让别人活着。” 程亦然攥着拳头的手心出了汗,止不住颤抖起来,他看着自己老大凝滞的脸上逐渐不受控制地咧开嘴角,癫狂地就像以前扣掉他眼睛的那个假货,甚至比假货更残暴。 搞得他有点兴奋。 “老大,恭喜你啊。”程亦然跟着扯了扯嘴角,“你演了那么久,埋了那么久的雷,终于揭盘了。” “这么喜欢钱怎么早不跟小爷说啊?爷甩你点呗。” “等等……老大?!” 他看见周拟突然站起身,捧着一大把钱就往窗外洒,飘飘扬扬地飞了个半空。 “你到底是不爱钱啊?!!!”程亦然叫嚷道。 “谁在乎啊!!!” 周拟眼睛快要瞪出来了,他一个转身挡在窗前,对着程亦然暴吼。 “我才不在乎钱啊!!” “低俗。” 周拟收起了失态,拍了拍身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这些钱代表我成功了。” “我这一辈子一定要做点什么。”周拟笑着说,“就是不想白来一趟。” “程亦然,你这么有钱,有直升机吗?” “……?” 程亦然挠了挠头:“有,这种东西小爷不是办不到。” “老大,你想干什么?” “……” 周拟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个弯。 “我想要。” 他轻声说。 “让秦楚永远消失。” …… 面粉厂只剩下徒然的寂静。 “摇啊摇,晃啊晃,摇过春风就是外婆桥。” 秦楚抱着一具黑炭,低声念叨着。 他用上好的红布裹着,里面裹满了棉花。 女儿尸,女儿尸啊。 他的小梅啊。 秦楚的心如同被刀子割般疼痛,他不停地重复着女儿的名字,仿佛能够让她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样,但是现实却残酷地告诉他,一切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楚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缓缓地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黑炭小心地放在地上,轻轻地抚摸着黑炭,仿佛在触摸着女儿的脸庞。 “小梅啊,爸爸没有保护好你。”秦楚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爸爸是懦夫,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都办不到。” 泪水悄悄地从秦楚的眼角滑落,落在黑炭上,模糊了女婴尸体的轮廓。他闭上了双眼,让泪水自由地流淌,任凭悲伤充斥着整个大脑。 于是,掰下来一块碎屑,放进了嘴里。 咔嚓,咔嚓。 他在食人厂下食人。 “和爸爸永远在一起吧……爸爸要保护你一辈子。”秦楚怔怔地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炭。 最终,他吞下了他自己的一整个女儿,染黑了一排牙齿。 秦楚站在面粉厂很远处的树旁,如同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一样抬头向上看。 燥热的天空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他阴沟沟地目光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月。 一个月,他都站在这里,像一个痴呆的傻子,只为了看一眼春梅芳。 曾经他为了复活严重冲进周拟的公寓,亲手开了那一枪,导致他五脏六腑都颤抖得生疼,最后白了一圈头发。 秦楚作为老玩家一直清楚,异能虽然是天赐之物,虽然他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时间当然会在他身上起反作用。 「时间旋涡」,「以命换命」,他的枪里还有最后一枚子弹,不知道会给谁送这最后一条命,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 所以他想给自己留下一条命。 他真是个愚人,秦楚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枪。 可是现在,春梅芳不见了。 一想到要面对周拟,他也不想再活着了。 怎么这么愚蠢呢。 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我是愚人……”秦楚从嘴里吐出一口黑气,念出了自己的代号。 「……「愚人」,回过头来。」 冰冷的系统音说。 「你有什么指示?」 “……” 「原来如此。」 「系统查询中……愚人的当前等级:逆位,愚钝之枪,正在激活最后的子弹。」 「子弹目标为:保证npc春梅芳的安全,拯救春梅芳。」 第200章 晚安,秦楚 “周拟,回过头来,闭上眼睛。”严重召唤了火苗,“那样不会太痛。” “……太痛?”周拟的声音安静得像一滩死水,严重听不出来他的意思,“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吗?” “我真佩服你。”周拟慵懒地倚靠在桥栏杆旁,任由轻柔的晚风肆意地吹过他的发丝,“在世界里绝望到这种地步还能有留一丝怜慈。” “我很累吗?”严重看着周拟。 “你很累。”周拟静默地阐述,“累的人都会抽搐眼皮。” 严重下意识摸了摸脸颊,眼角一刺一刺之间,发现他和周拟口中累到极致的人别无二样,连眼皮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就像风中瑟瑟发抖的叶片。 “你的右眼皮在跳,也许你在想,烧死我会让真正的我受到某种伤害。”周拟猜测道,“可你仍然选择观看完我的表演再动手,你还挺尊重我的。” “警察,如果你永远都这么善良。周拟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远方闪烁着的桥下霓虹,“也许你比我更适合做他们的主角。” “……什么主角?”严重靠近一步。 “古往今来,救死扶伤,终得美满,传统意义上的主角。” 周拟满不在意地回答。 “我看过的所有文艺作品都这样,大家无非都想给屠龙者一个好结局。” “可惜这里不是文艺作品啊。” 周拟长叹一口气。 “这里是地球。” “瞬息变化的46亿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能走到现在这条路,已经证明我们很有缘分了。” “我们的缘分是不会结束的。” “晚安,警察……” 周拟低下头看,一股温热的火焰从他的皮鞋尖开始燃烧,逐渐裹挟着他的全身。 最后有意识地越过了他的伤口和头发。 原来严重的火是温的。 他还可以留一个体面的全尸。 …… “别动我们队长!!!” 张君和唐贺带着一队警察,如疾风般冲进了面粉厂。可一踏入这昏暗的空间,所有人都瞬间呆立原地禁不住目瞪口呆。 张君只有耳闻,如今才见到了,这面粉厂内部高耸得离谱,像一座沉默的钢铁巨塔,昏黄的灯光在高耸的空间里显得无比微弱,实在太阴森。 这地方……太高了吧。 “不要……对我们队长动手。” 周拟在七楼,等他们爬到的时候,看见那一层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成群的面粉堆和一把椅子在最中央,失了神的秦楚被绑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张布。 “哟。” 周拟的胳膊搭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你们来得也太晚了。”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秦楚的下巴,戏谑道:“再不来,你们队长可真要被自己憋死了。” “憋死?什么憋死?”张君急忙抬手制止身后的队伍继续向前,大声质问道,“我们队长没招惹你,赶紧放开他!” “我明明警告过不允许他来面粉厂的。”周拟挑挑眉,“怎么,自己送上门来,还不许我说道说道了?” “秦警官……你可千万别憋死。”周拟对着秦楚的耳旁低声说,哪怕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神智。 “如果你死了……”他拍了拍秦楚的胃,“你那胃里的女儿怎么办……” “操……” 这番惊天言论让一旁的警察都失了神。 队长……把女儿吃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唐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撸起袖子就想冲上去暴揍周拟,却被身旁的张君一把死死拦住。 “你冷静点!”张君焦急喊道。 “……张警官,你很明智。”周拟绕到椅子侧边,紧紧贴着秦楚,目光却盯着张君,“你知道我叫你们来,肯定不是为了打架的。” “你要多少钱……”张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多少钱我们都能给,甚至可以放弃联赛资格,只要你放过我们队长。” “周拟……回头是岸吧……我求你了……” 张君哀求道。 “严重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是哪样的?”周拟只觉得有些可笑,反问张君,“他和我认识很长时间吗?就凭那一次?他明明已经看见过另一个我了,为什么非要坚持自己的误判?” “你们只是不想承认人有多面性,真死板。”周拟说,“我解释过那么多次,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本来就这样?” “哦,至于目的。” “你说钱?……资格?”周拟晃了晃食指,轻蔑地笑了,“都不对。” “我就是单纯想让秦楚死。” “混账!!!!” 张君愤怒地爆发了。 “你个十恶不赦的人渣!!!!!!” “对!!”周拟扯着嗓子大声回击,脸上的疯狂愈发明显,“我就是让你们不得好死!你生吃了我啊!”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把揭开盖在秦楚身上的白布,露出下面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 “靠!” “队长!!!!”众人惊恐地呼喊。 周拟阴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带着一丝威慑问道:“严重呢?他怎么不来给他师兄送最后一程?” “连死人你都不放过!”唐贺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周拟!!!下地狱去吧!!!” “下地狱?先看看你们能不能活着爬下这七楼吧。”周拟眼神冰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好同事们,喜从天降,可要接住喽。” 他果断按下定时炸弹的开关,然后用力一推,把带着秦楚的椅子朝着警察们飞速滑了过去。 原来这是一把带滚轮的椅子,而绑在秦楚身上的定时炸弹,此刻开始了半分钟倒计时。 “门锁了!!!” “30!” “29!” 周拟不紧不慢地数着,脚尖一下又一下点着地,还悠然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一架直升机缓缓靠近。 张君大喊:“周拟从窗户上跳出去了!!” “……” 周拟一把抓住了程亦然放下的绳子,对着面粉厂里面追他无果的警察一个飞吻。 “……永别了,秦警官。” “老大,真牛逼啊!!”直升机里的程亦然大声喊,“爽翻了!!!” “他都疯了,所以咱到底为什么搞死那个姓秦的?!” “蠢货。”周拟利落地一个翻身,借着绳子跳进直升机,站在舱门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面粉厂。 轰隆隆。 原本就堆放了很多面粉的厂子随着炸弹爆发出的火焰彻底燃烧,不一会就冒出了滚滚黑烟。 “程亦然。”周拟眯起眼睛。“你猜为什么我要把它改成面粉厂。” “……这也是安排好的?” “秦楚要查我的身世,我可不想蹲大牢。”周拟淡淡地解释。“可我为了那一局发过誓,我不会袭警。”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 “爆炸可就……不算我的了。” “我这种老百姓,一切都是为了好好活着……你知道了也不会怪我吧,严警官。” 面粉可以爆炸……程亦然思索。 改造,面粉厂,就连面粉厂这个名字都是周拟从一开始就策划好的,结局已经命定。 旧主人,新主人,无非都一样。 如今,它带着若干条新主人不爱的命,轰然坍塌了。 第201章 采访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治,那群人之前还想扒你身世……” 话还没说完,前面开着直升机的程亦然突然听见后面周拟哀嚎了一声。 “程亦然!” “哎,老大你怎么了?!”程亦然心急如焚,双手紧紧握住直升机的操纵杆,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他根本不敢回头,只能扯着嗓子大喊。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咒骂,带着难以抑制的恶心,紧接着是一阵令人揪心的干呕声。 “妈的……”周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呕……” “眼睛……这是眼睛。” 周拟突然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起伏,不停地干呕。 他青筋暴起的手掌里,赫然出现了一枚小小的眼睛。 “可许,你想杀了我吗……”周拟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 “你到底咋了?!” 呕吐声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单薄,前方传来程亦然的质问,周拟只能烦躁地把他骂回去。 “开你的飞机!” 程亦然实在放心不下,犹豫再三还是快速侧过头瞟了一眼,只见周拟跪在地上,双手空空,哪里有什么眼睛。 “老大,那不是眼睛!” “不是眼睛啊,你相信我,你中毒太深了,老大!!” 一个侧头的功夫,程亦然眼里的周拟只是跪在地上,手里什么也没有。 “我靠,好端端地你怎么又犯病了?!” “我怎么知道……”周拟咬着牙说,“……这次不一样了。”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周拟顿顿地思考。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脑袋早就被搅成了一锅浆糊了。 起初是从肠胃深处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肠道里不安分地扭动。 就像无数虫子从腹部最深处开始,慢慢爬满全身的恶心。 “虫子”的所到之处让周拟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皮肤下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拼命抓挠,试图冲破表皮钻出来。 砰。砰。 疼痛逐渐蔓延至胸口,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跟着猛烈跳动,最终像汹涌的潮水般,迅速爬上了周拟的脖颈。 周拟咽了咽口水,疼得就像吞玻璃。 皮肤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穿刺,每一根神经都被无限放大,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曲、痉挛,就像翻烂的肉从他的皮肤里破茧而出。 “我的脸……” 周拟摸着自己的脸,他的皮肤在微微隆起,又迅速凹陷,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热油里。 热油…… 想到这里的周拟倒吸一口冷气。 “我要被烧死了!!!!!!” “老大你……” “你别看我!!!” 周拟怒吼一声呵斥回程亦然,一巴掌拍在地上。 好丑!!!好丑!!! 他抓着自己的脸,难怪这么熟悉,感觉自己被火烧了一样恶心,一生都被摧毁了。 “有人拿了我的东西……有人……有人……”周拟顿了顿声音气喘吁吁道,“严重……把我的副本烧了……” …… 采访时间,不死城主队的人到齐了,樊诩甚至还叫上了方思奇。 可厄只来了三个人,一身黑色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仿佛已经僵硬成了一具尸体。 主持人不动声色地:“等不到周先生和程先生,我们就先开始吧。”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请问两个公会。”主持人的声音平稳又清晰,“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不死城先答。”主持人看向樊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为了副本里的大家幸福地活着做出努力。”樊诩面不改色地回应。 听见这话,坐在旁边的方思奇忍不住捏了捏裤子。 这主办方真奇怪,什么都不管,采访也不问有关大赛的问题,莫名其妙问什么理想。 “那厄呢?” 主持人转而问对面三个人。 “……” 三个人明显有些哑口无言。 “……” “……” “没人说话吗?”主持人问。 “那两个公会。”主持人又一次发问,“觉得自己能走多久?” “一直到实现新世界幸福为止。”樊诩说。 “……” “……” “他们怎么一直不说话。” “小蝴蝶怎么不动了……”「山羊」偷偷地问樊诩,“厄今天为什么这么萎靡?” “因为他们全是鬣狗。”樊诩不在乎地回答道。 “真正的主人不在乎主办方的面子,连来都不来了。” “原本采访的应该有三个协会。”主持人说,“今年的警察协会,……” “很遗憾,恐怕也没有主力能顶上了。” 主持人还没说完,就听见远方传来了一句声音。 “一直到正义出席为止。” 有人走进了舞台中央,所有人一扭头,那是严重。 严重回来了。 严重的头发乱蓬蓬的,一缕缕地黏在头皮上,像是被汗水和灰尘糊住了,夹杂着细碎的尘土。 脸上沾了很多灰。 “警察协会还没死绝。”严重淡淡地说。 他要代替警察协会出席应该属于他们的采访。 “我知道周拟在哪。” 第202章 试验 “我知道他在哪。” 只有严重才知道周拟在哪,副本坍塌会影响本人,他一定因为崩溃躲进现实了。 采访结束,严重迈过副本大门,果然就在已经废墟了的公寓里找到了周拟。 刺鼻的焦糊味已经消散全无,剩下的只有冷气,他看见半掩的门被烧得只剩焦黑的残片像人类扭曲的肢体,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一堆废墟里,周拟的背影跪在地上背对着他。 “烧死我了……” 周拟的声音从扭曲的身躯里传出,沙哑着,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在家里回荡。 严重看见周拟抱着自己,在他面前放着一个用红蜡笔写着樊可许的没有头发的头模。 这三个字苦略显狰狞,像蜈蚣一样爬满了头模的整张脸。 周拟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樊可许”的脸。 “好热……” “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看不见脸,周拟好像精神受创一样的念着好热。 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对比起销毁的四周格外诡异。 周拟的旁边躺着他那把刀,他暂时不想拿起来了。 这次他用刀捅了千千万万遍樊可许的头模,也没看见她来见自己。 樊可许没有救他。 “好疼……好疼……烧死我了,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周拟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慢慢回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严重也默不作声。 周拟身上黢黑,脸也黢黑,严重知道他在副本里的火不会将现实也波及,那是周拟自己涂上去的。 “烧死我了……”周拟开口。 “不要看我……”他扭回头去。 “……” “不要看我!!!”周拟绷不住喊道,“你好自私啊?!为什么烧我副本!!!我一眼都没见过!” “你也很自私是不是?” 严重没搭理他的胡扯,冷不丁说。 “……” “呵呵。” “可是后来的事你知道么。” 周拟说。 “副本里的我没和你说过,对吧。” “现在我告诉你。” 他缓缓站起身,转过来的脸面色愁容,一动不动盯着严重。 “是樊诩烧死了我。” 周拟的嘴巴一开一合,对着严重呼了口气。 “我的记忆回来了,严警官。” “樊诩不允许我创造樊可许……” 周拟颤抖着说。 “所以把我关进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 “他说我永远都不能出去。” “就因为樊可许,他把我烧死了……”周拟额头流下汗,怔怔地说。 “不可能,你还做了什么?”严重问。 “我……呵呵呵……” 周拟颤颤地笑了。 “我气不过,立刻下放了百分之五十的副本到现实,大家一起死吧。” “周拟,你活该被烧死。” 严重骂道。 “我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副本才变成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吞噬现实,都有你的功劳,是不是。”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周拟的声音轻飘飘。 “严警官,你知道吗。” “这不能怪我,因为人类的悲剧始终没有尽头。” 周拟垂下头,凌乱的长发肆意飘散。 “这间公寓就是试验我的实验场。” 他看着地面。 “而我竟然妄想在这里得到一丝慰藉。” “后来我什么都琢磨明白了。” “奶奶早就知道我的公司不是好东西。”周拟说,“她知道那是个操弄暗网,放利的地方。” “她把我推进去,从她带着樊可接纳我的那一刻开始,都是樊诩在监视我。” “严重……” 周拟说。 “我躲不掉啊……” “就算我每天像那样睡大街。” “闲逛。” “我走啊,走啊。” “都躲不掉啊。” “为什么他们都想害了我……”周拟嘴角下垂。 “我没有害你。”严重厉声说,“你又为什么害了我身边的所有人?!” “……” “哎……呵呵呵呵。” 周拟立刻变了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就没听‘我’说过,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把我放在你们身边,迟早都会完蛋吗?” 周拟睁大着眼睛看严重,面色可怖。 “严重。” “我是杀人犯。” “樊诩要控制我,我就把那些高层的皮都扒了,我忍不了了。”周拟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只有这样我才能先走下去。” “后来到了副本,我发现。” “这张皮真好用啊。”周拟打了个响指,露出严重熟悉的,谦和的微笑。 “这就是裹上皮囊的社会化,让我和你们没什么两样。” “樊诩做对了,但他也误认了一点,我讨厌罪孽和病人,我从来不认可将罪和祸归咎于异能。” “这世界上何来异能?” “严重,我有原则,我只承认我是杀人犯。”周拟说。 “在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和我说过。” “——周拟,回过头来。” “你……” “严重。” 周拟仰头看着严重 “你嫂子,是个实打实的人类。” 周拟那张正常的脸上阴着扬起嘴角。 “但你知道我把她放在哪里了吗……?” 第203章 花的凋谢 吹啊吹,吹落了满园的白丁香。 风轻轻吹拂着,微风仿佛带着一丝悲伤,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吹散尽了。 “小梅……我的小梅……”春梅芳悲凉的呼唤,如同一滴清泪,最终渗入这寒冷的空气里。 她荡在空中。 “我想起来了……” “一声爆炸带走了阿楚,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一起去了……” 春梅芳不攻自破,她的身体在风中微微摇晃,双脚徒劳地想要勾住地面,却如同浮萍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 于此,她拼尽全力,双手死死地抓着那衔在脖子上的绳子,想要拼命给自己留一口气。 一定要活着。 因为腰间用另一条绳子系着她的女儿,高高的垂在了副本和现实的交界处。 小梅小小的身躯被绳子缠了个圈,一头悬着妈妈,一头落在半空,泣不成声。 这个呜呜呀呀的小哑巴,最终在极大的恐惧之下爆发出了一声不成规律的“妈妈”。 “嘛——” “妈——” 长满白丁香的地方同样也不攻自破,上面是副本,下面是现实。 家灭了。 春梅芳把泪水挤碎咽进嘴里,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只能用力撑住自己的腰肢,尽力用双腿勾起她的女儿。 “我是一个人类。” 春梅芳喃喃道。 “小梅是一个人类……” “我们是一家三口……” 春梅芳因为打破了时间旋涡,觉醒了类似于人类异能的东西,她从开始就不单纯是一个低微的npc。 那是执念。 她的执念就是愿望,不同于方思奇来讲,真正的愿望。 保护家人,保护爱人,保护她希望的人,免遭痛苦和折磨。 因此有了这漫天如白丁香一样的星星的“理想家”。 因为家,所以她不会被山羊的异能所威慑。 因为她是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 秦楚临终一枪是保护春梅芳免灾,这才让她们的绳子异常坚固,苦苦坚持到现在。 “那是我的阿楚啊。” 春梅芳哭着说。 “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这是我的家啊。” 她被周拟悬挂在梁上,面对着破碎的家。 很长一段时间里,春梅芳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女儿平安。 然而新世界的潜规则是:希望女儿平安无疑就是离开副本,离开这个梦魇。 所以应了她的愿望的女儿会下坠,坠回现实,就算她现在撑得住一时,也撑不了一世。 也因为这个,害死了她们两个人。 追回现实也就成就了周拟的想法,如果一个货真价实的npc真的能回到现实,那樊可许也就快了。 “这是两具身体的拔河。” 周拟阴阴地看着严重说出口。 “严警官,到底谁能出去呢……” “你说,她女儿真的能……” 周拟还没说完,就被严重一脚踹翻在地上。 “我的一辈子啊!!” 严重喊道。 “周拟,你凭什么拿我的一辈子陪葬啊!!” “……我这一辈子遇见那么多恩人全都被你手刃了。” 严重真想一刀杀了他。 有些可笑的是,他竟然想等着周拟说一句对不起。 哪怕是假的。 周拟倒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咧着嘴角笑,最后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嗯。 “周拟。” 严重已经沉重到无法呼吸。 “现在你被逮捕了。” 他用火威胁着周拟绑了绳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最后挪进他警车里。 “你该死了。” 严重说。 “周拟,你还记得自己活不过二十六岁吗。” “……” 后驾驶的周拟双手被捆在后面动弹不得,垂着头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和镜子里的严重对上视线。 “记得啊。” “你觉得这个人就非得是我吗?” 周拟扯着嘴笑了笑。 “我们这几天说的话有点太多了吧,严警官。” “是有点多,好在你认罪了。”严重在前面开车,“杀了几个高层?” “……一,二……” “七个。”周拟回答。 “……”严重的呼吸沉重了。 “你真诚实。” “嗯。” “……” “我真想把你抛尸了,可是那样会脏了我的手。”严重说。 “你杀我不会害怕吗?”周拟笑道,“你师兄会惋惜……” “已经无所谓了。”严重插嘴,“他肯定更希望看到你的死刑。” “哦。” 周拟扭过头看着窗外,宿中已然变得荒无人烟了,只剩几座高高的破房矗立着。 “我好久没回来了,怎么就变得这么惨,现实也没人想管吗。” “……我的家没了啊。”周拟看着他的公寓离自己越来越远,“真倒霉啊。” “你也是,你也很倒霉,严重。”周拟自嘲地笑了两声,“比我还惨。” “原来摧毁别人会让你觉得舒服吗。”严重头也没回。 “不是。”周拟悠悠地说,“都说了,这也不能怪我,我也不明白,就这么着吧。” “我也想要一些重要的东西,感觉我在活着。” “……” 周拟的目光慢悠悠地瞟到前方。 “严警官,你瞧我烦人吗?” “严警官,你和我合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现在这一天?” “严警官,你怀旧吗?” “严警官,你后悔吗?” “严警官,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隔壁城市的法院。” “严重,你会开车吗?” “……” “严警官,你有没有想过。” 周拟突然止住了声音。 “我其实没考过驾照呢?” 说时迟那时快,周拟一下子猛得起身,不知何时脱落了绳索,前倾过身子抢夺严重的方向盘! “你给我滚开!!!” 严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瞪大了眼睛,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用力握住方向盘,试图稳住车辆。 “别客气啊,严重!!!” 周拟一双手遮住严重的眼睛,捣乱实在太过疯狂,两只手死死把着方向盘,不停地扭动着,让严重根本无法正常操控。 汽车在两人的拉扯下,在路上横冲直撞,一路滑行,接连撞乱了好几辆停在路边的荒车。 “松开手!!!!你怎么解开的!”严重一边拼命地想要夺回方向盘,一边用另一只手挣脱开周拟的手。 他无意间瞥见周拟的手背上有一个大大的针眼,针眼周围的皮肤微微红肿,还渗着一丝血迹。 他给自己打了雾针!!! 严重心里一惊。 “你不要命了吗?!!!” “严重。”周拟在严重耳边吼着,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方向盘,“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就是因为我不想死!!” “才不能让你这种人活得那么轻松,把老子送进地狱。” 第204章 晚安,严重 “严重,去死吧。” 周拟抬头向上看,隔着车窗的天空变得深蓝,窗户越来越高,高高的挂在天上,正在缓缓升向记忆中的白墙——墙皮剥落的出租屋里,永远凝固在煤气灶腾起的热雾里。 乌云裹着小雨淅淅沥沥地降落在地上,刮散了堆砌在一起的风,白色窗帘好像薄纱一样,家变得黑下来了。 周拟此刻正站在窗前,用铁勺捣碎鸡蛋羹,一口一口放在嘴边吹冷,喂给坐在窗栏上的樊可许。 “啊——” 樊可许张开嘴巴,缓缓说出了一个“啊”字。 “一。” “一——” “二。” “二——” 太阳落山,樊可许的眼睛融化了,在风里转向周拟。 “一,二。” “楼里有很多家呢。” 有婴儿的夜啼从某扇虚掩的防盗门渗出,炒菜声在管道里长出青苔,无数盏暖黄的窗正在她胸腔次第亮起。 周拟的手突然顿住,瓷勺在碗沿磕出裂痕——在不死城几次沾了血之后,他亲手拼接好的这具躯体,此刻正在晚风里生长出人类才懂的饥饿,她逐渐拥有完整的人类的意识了。 “你才去死!!” 周拟吃痛地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从后驾位上冲上来掐着严重的脖子,因为严重的反抗摔在车子中间,被破碎的车窗扎破了虎口。 咕咚咕咚,他手上的血滚烫得不行,顺着手染红了塞在车里秦楚一家三口的照片。 “啊……” 周拟斜躺着,望着车的天花板发愣。 又产生幻觉了。 “这是你师兄的车啊。”周拟被掐着脖子抵在前面,破碎的儿童贴纸簌簌落在肩头。卡着的全家福应声飘落,春梅芳的笑容正在周拟的血里被染出一朵红梅。 “偷死人的方向盘,手感如何?” “去死吧周拟!!!”严重暴怒般掐着他的脖子,好像他也不在乎谁死谁活了,“现在就去死!!!” “你没在我拿刀之前救下我,严重。” 周拟被划伤的虎口处飘出缕缕白雾,他咽了口唾沫,一把手捂住严重的鼻子,用渗出的血灌进了严重的嘴巴里。 “唔!唔唔唔!!!” 严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狂了,现在谁都逃不出去了。 “我们是人类,我们是普通人……”周拟喃喃道,“让我们真真正正打一次吧。” “这三天之内我不会逃离宿中,你要是能开着车找到我,就算你赢了。” “……你想用「义」吗?”周拟问。 “……其实我也有异能。” 周拟咧着嘴角,朝着嘴里灌了一口自己的血。 他对着严重说。 “回过头来吧,回过头来吧。” “周拟,回过头来吧。” “「主宰」。” 周拟一声令下,严重立刻看见他脖子的地方卷上了一层熟悉的锁链。 ……原来周拟是有异能的? 那就是「主宰」? 「主宰」像一双黑色的手扼住周拟的下颌,一瞬间的锁链将严重的脖子也捆得死紧,随时都要窒息而亡。 “主宰。”周拟的声带里滚出金属摩擦声,再一次的,黑色铁链从后座阴影里蛇行而出,环绕住整个汽车。 多余的锁链缠上方向盘,一个急拐弯将严重甩到了车门侧。 轮胎碾过沥青碎片的声音像在咀嚼玻璃渣,严重看见了周拟青灰色的眼睑。 严重发现这个异能不一般,「主宰」正要剖开他的身体,彻底吃掉他的骨头。 一切都和人息息相关的新世界,连异能都和本人一模一样,喜欢吃人。 当铁链开始吞噬第一根肋骨时,严重突然笑起来。他松开掐着周拟的手,任身体撞向车门一次又一次。老式录音机弹开,沙哑的儿歌声混着电流杂音炸响: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听见歌,周拟黑色的眼睛里突然渗出带着雾气的粘液。 严重确信自己听见了眼泪蒸发的声音。 “火……” “摇啊摇。” “熊熊燃烧的火……” “过了春分就是外婆桥。” “我听到了,「倒吊人」,熊熊燃烧的火,正在判定:病人。” “厄命病人,判定结果为:不义,正在燃烧……” “很遗憾,燃烧失败。” “为什么……?”严重抬起头看周拟,他身上凝结着一颗又一颗水滴。 “水滴……?” 周拟终于按耐不住,放肆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严重!!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啊!!”周拟瞪着眼睛对严重狂笑,“你输了!!你输了!!!!” “滋……滋……判定&物#对象:周周周周周周%……滋滋……断流。” 一颗又一颗水滴容纳住严重的火焰,包含着偌大的悲伤终于在此刻喷涌而出。 夹杂着苓茹的哀鸣。 “苓茹死了,你把苓茹的尸体做成了!!!!!!” 严重惊呆了。 “我把苓茹的尸体解剖了,像雾一样提取出来她的东西。” “被自己的好朋友杀死的感觉怎么样,严重?”周拟笑着问。 “不……不……”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听话?”周拟问严重,“为什么不答应找我三天,提前接受了这么大的结果?” “严重,现在就杀了你,我们的决赛怎么办?” “……” 严重眼皮低下,一拳暴揍在周拟的鼻腔上,溅出了一阵烫血。 “……联赛早就已经无所谓了。”严重说。“采访是已经是最后了,我们没有主力能上台。” 苓茹的水滴受着周拟的控制降落在严重身上,像一场大雨,却释放出严重的火焰,将他自己烧个干净。 严重凭着最后的力气拽住周拟的领子,把他扯到车外,扔到轮胎底下,在反复砸了三四次后,用脚踹烂了周拟的脑袋。 “拜你所赐,周拟。” 严重在火里发出的声音渐渐微弱。 “我学会杀人了。” “周拟……” 严重瘫软无力地跪下身去:“我恨死你了。” 脑袋稀烂的周拟反而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顶着半个脑袋的血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严重。 严重没气了,被锁链啃噬掉了一根骨头。 周拟悠悠地叹了口气,缓缓皱起了眉。 他回到车内的驾驶位,扬长而去,碾过了严重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