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入沼》 第1页 [现代情感] 《金鱼入沼》作者:归无里【完结】 文案: 【古灵精怪小太阳x阴暗绿茶白切黑】 偶有几次,江稚茵听朋友谈起:「你没发现吗?你男朋友眼睛像蛇,看上去满腹心机的,但是你一盯着他,他就乖得不得了,好奇怪。」 后来江稚茵注意了一下,发现的却是别的奇怪的东西。 比如闻祈总是挑她最忙的时候,穿着松垮垮的衣服半倚在床头,漆发半湿,瘦白指尖捻弄着摘下来的助听器,嗓音含煳微哑: 「与其做那个,不如做——」 他的嘴型由大到小,像嘆气。 江稚茵打字的手一顿,猜到他将说没说的那个字,及时制止:「现在不行。」 「啊。」他耍浑,笑,「听不到,你过来说。」 「……」 在汗湿的时候,她故意盯着闻祈的眼睛,那人却用手盖住她的眼,用轻佻的语气叫她不要多心。 后来江稚茵才知道,朋友说的都是对的。 这个人的心腹剖开后,都黑透了。 原来他从在院第一眼见到她,就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 —————— 江稚茵:家人们谁懂啊!被欲拒还迎的小绿茶骗了身又骗了心啊! 闻祈:? 究竟是谁昨晚欲拒还迎,然后一大早起来就拍拍屁股说分手? 用完了就把他丢掉? 可是他还爱你。 #以后每逢雨天,我想不起发炎的耳洞和潮湿的雨气,我只想得起你,想起我们在破碎的玻璃罐子里盛放爱意,满泄而出,不留余地。 —————————— (灵感记录于2023.1.27) *男主心眼多,扮猪吃老虎,冷娇伪白莲,会有很多骚气设定,喜欢代入现实考虑的也请谨慎入坑!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风格,口味不合及时退出止损,感恩! *男比女大两岁。 *前十章为高中时期,主都市。 *1v1双c初恋向,he。 —————— 内容标籤: 都市 花季雨季正剧 钓系 救赎 主角视角江稚茵互动闻祈 一句话简介:阴暗批他爱而不得疯狂开钓 立意:自强自爱!! 第1章 金鱼 在许多年后,当江稚茵看见这张发皱的纸条时,还是会想到这一幕。 才入春的时节,学校的樱花将将绽开粉色的花蕊,她伏在课桌上,用下巴压上自己左手小臂,低垂着眼睛,百无聊赖地写: 「阴雨天,我看见他站在福利院的断墙边,眯着一只眼,举着一个碎裂的玻璃罐子对着毫无日光的灰天看,用那双漆黑到毫无生机的眼望着灰色的虚空,唇角渗着血,脸颊青了一块。」 「气象台说那天是三月最低温,而他穿得很单薄,身子很瘦,」 「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走珠笔突然断墨,后续的字写得也不甚明显,江稚茵甩了甩笔头,还是不出水。 她的视线倏地转移到自己放在窗台的玻璃瓶上,里面装了一条五花文鱼,懒洋洋地摆动着鱼尾,在水面上漾起波纹,像下雨的湖面,一圈缠着一圈盪开。 左边的胡璐突然侧过身子跟她搭话,瓶子里的金鱼立马转了个头,扑腾一下钻进深处。 「诶,你是从哪里转过来的?」 江稚茵默默把写了一半的纸条压在胳膊底下,友好回答:「海城二中,现在跟妈妈一起搬到滨城这边来了。」 胡璐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是滨城人,我们这边说话你都能听懂?」 她点头:「小时候在这里住过。」 在滨城的福利院里住了一年多,五六岁的时候才被现在的养母江琳领养走。 说是「福利院」也不太准确,其实那里并不正规,只是一个好心的奶奶用自己的院子养了几个没有家的小朋友而已,至于自己是怎么到那里去的,江稚茵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趁着没打上课铃,胡璐继续跟她闲聊,坐得近正好能交个朋友,江稚茵也尽力跟上她的思路,听着胡璐夸她:「那你好厉害,高三下半年才过来,我们这个学校很难考的。」 她看了眼江稚茵空掉的前桌,蓦地把声音压低:「按人头来算,坐你前面的应该就是闻祈,他耳朵不太好,平时也不怎么跟人交流。」胡璐嘆一口气,「就提醒你一下,要是跟他说话可能得把声音放大点。」 「谁?」江稚茵大脑突然空白了几秒,背嵴往后一靠,扎起的马尾辫碰到了摆在窗台的鱼缸,玻璃杯被撞得晃了几圈,摇摇欲坠,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江稚茵连忙转身去扶。 电光火石之间,从窗外徐徐伸来一只手,五指白皙修长,掌心握住她将要倾倒的鱼缸,懒懒往回推,杯子里困着的金鱼被惊吓得游了几个圈。 她的位置靠墙,右边就是开了一半的窗户,走廊的风鱼贯而入,玻璃罐里的水溅出来,江稚茵双手湿润,被窗外的风吹得眼睛一涩,稍一抬睫,对上她昨天在福利院旧址看见的那双乌黑眼瞳。 身后胡璐的声音就伴着这阵风响起:「闻祈啊。」 背着单肩包,耳朵里塞着银色助听器,少年人的皮肤白至透明,仿佛池塘水面沾了水的蜻蜓翼,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稍长的头髮划过耳侧,蹭过他薄薄的眼皮,一双冷淡缄默的眼微低,正垂视着她,从漫不经心,一瞬间覆上莫须有的情绪,微微停滞在她的脸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在春与冬的间隙,他站在窗户外,她坐在窗户里,这一面仿佛隔了许多年才见。 江稚茵觉得这张面容分外熟悉,她忽然想起之前在福利院的无数个日夜,动作一瞬间僵住,眼睛也忘了移开,闻祈匆匆瞥过她一眼,视线又往她手里的金鱼瓶子上落了几秒,随即收回,薄唇抿出三分下撇的弧度,抬了手很是随意地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了摁,从后门绕进教室。 胡璐给她抽了几张纸:「把手上的水擦擦吧。」 江稚茵怔怔道了谢,后知后觉地放开鱼缸,把卫生纸揉成一团,胡乱擦着手上的水渍。 第一节 课前几十分钟都在发新到的卷子和练习册,讲台上堆了几大摞牛皮纸,崭新的书一本本往下传着发,传到闻祈手里的时候只剩最后三本,他取走一本,转过身子,惜字如金般掀唇吐了一个字:「书。」 江稚茵伸手去拿,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一起,她指腹触到一股凉意。 「谢谢。」她记着胡璐的话,稍稍把音调提高了些,「我坐你后面,叫江稚茵。」 江稚茵一个字一个字地咬,抿起唇,睁大眼睛看着他,期待他能想起点什么。 闻祈的手指往回蜷一下,清淡的眼往回敛,淡淡「嗯」过一声就算回答,然后突然耷拉着眼皮盯着自己被触碰的手指出神。 在他转身坐回去的时候,江稚茵看见他耳朵上有大小不一的耳洞,两只都有,从耳垂到耳骨连了一串,像刚学会开枪的人在靶面留下的枪洞,毫无规律。 江稚茵多看了几眼,不觉得闻祈是会打耳洞的人,但她对闻祈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孤儿院那段时间,大家同为小孩子,并没什么参考性。 她的养母时常回忆说她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江稚茵从小就长得漂亮,脸上没有什么稜角,眼睛大,圆熘熘的,瞳色像剔透的琥珀,常来福利院帮忙的义工经常说她长得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 江琳说当时领养她,就是因为那时候江稚茵抬了头,那双眼睛跟装了两片玻璃一样,清得像深林里的静潭,一股脑地把心里的东西往外透,别人瞧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闻祈从小就与她不同,那是一个不被所有人待见的聋子,江稚茵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孤儿院看见闻祈的时候,他正被人扯着领子摁在花坛里打,本就聋着的双耳被扇得红肿一片,枝叶上挂着的雨水落在他眼皮上,那时候才六七岁的小孩子已经显得很阴沉,极大的黑色瞳孔嵌在眼白中,似蛇非蛇,看起来很瘆人。 但后来的闻祈,在她面前总是温和地笑,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说因为她帮了他,所以要报恩。 说是这么说了,但现在还是忘记了不是? 江稚茵觉得这也不能怪闻祈,毕竟两个人确实太久没有见面了,在福利院的时候她还只是「茵茵」,连具体的名字都没有。 晚上放学,闻祈最后一个出教室,江稚茵坐在教学楼下的花坛边上,花坛里的木枝戳着她的嵴背,滨城夜里气温不高,她还打了个寒噤。 见到他出来,江稚茵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从花坛上跳下来。 「闻祈。」她斟酌着措辞,「也许你不太记得了,但我们小时候是一个福利院的,我之前去旧址找过王奶奶和你们,但那里好像拆掉了。」 确切地来说,在江稚茵的记忆里,今天并不是第一次重逢,在她回海城想找旧友的时候,曾在那处废弃的院子里碰见过闻祈。 也因此有了她写在笔记本上的那几句话。 前面的少年停了脚步,却没回头,夜风吹得他的衣服猎猎作响,像点燃了一个闷声的炮仗,沉闷又无力。 他又摁了下助听器,说:「我记得你,茵茵。」 江稚茵第一次听见十多岁的闻祈开口叫她的小名,怔愣了一下,踮着脚在地面上磨蹭鞋尖,又抬抬头,清亮的嗓音里带着犹豫:「那福利院拆掉了,你现在住在哪里?也被领养走了吗?」 「没有。」他嗓音干涩,停顿一下以后似乎侧了头,没看她几秒就继续抬步往前走了。 江稚茵皱着眉跟上他,踩过一盏盏路灯的光影,不停发问:「没有?那你现在还跟王奶奶住在一起吗?小雨、大聪明、林子他们都——」 没等她说完,闻祈又停下脚步,一双浓稠如墨的眼凝视着她,不带什么情绪,平静得让人身心一凉,江稚茵想说的话都止在喉咙里,像扎在喉咙软肉里的一根鱼刺,卡得不上不下,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王奶奶去世了,他们都已经像你一样被领养走了,大家都过得很好,可以不问下去了吗?」闻祈平静地说。 江稚茵第一次听他说这么一长串话。 她离开福利院的时候,闻祈只会说很少的字,也没有配过助听器,与他交流全靠比划和写字,今天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像在敲一块碎掉的玉,清冽中带着微微的沙哑,说短词时还听不出来,话一说得长了,江稚茵才发现他咬字含煳,吞音也多,普通话并不标准。 「不满意。」她说,「那你呢?那个『大家』里,也包括你吗?」 闻祈刻意躲避了她的眼神,眼睛瞥向别处的树叶,又变得缄默不语,只是继续抬步往前走。 路边响起几道鸣笛声,像穿透了沉默的矛,挑得江稚茵的情绪起起伏伏,她看了眼时间,心说还能再迟一些回家,于是又跟上去,想看看他现在究竟住在哪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绕过一条长长的小道,江稚茵看见他停在一个捲帘门前,从校服兜里掏了一把钥匙转开了门,从里面透出昏黄的光,只摆了两张单人板床,一张床空着,被褥折得整齐,另一张床上躺了个寸头,只穿了一条黑色的短裤衩,正在打游戏,床铺下面还搁了几罐啤酒。 那张脸江稚茵还有模煳的印象,太阳穴上方一块疤,应该是小时候同住在福利院的大林。 邓林卓看着她愣了很久,又忙扯过被单捂在身上,不大的里闷得很,只有一个缺了叶的风扇唿噜噜转着。 闻祈低身进去,熟练地把单肩包扔在床铺上,然后到洗手台那儿洗手,江稚茵听见水头出水的声音。 「还有要问的吗?」他眼也不抬地说。 江稚茵咬住牙齿,嘴里像被什么东西塞满,发不出声音来。 「这间屋子是邓林卓养父的,我蹭了个床,平时帮着收停车费,就住地下车库,过得不好,也没有被领养走。」 她卡了半天壳:「为什么只有你……没有被领养?」 闻祈背对着她,江稚茵从镜子里看见他的眼下有些红,眼尾颓废地向下耷,他的嗓音沙哑更甚:「因为面相不好,不热络,不讨人喜欢,还是个聋子,大家觉得我养不熟。」 他每说半句就停顿一下,声调仿若拉成一条直线,如果不是那面恰到好处的镜子,江稚茵都无法观测到他的情绪。 「茵茵。」他慢着调子念她的名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并不像你那么招人喜欢。」 空气静谧下来,邓林卓的眼睛四处乱瞟,一声也不敢出,江稚茵久久无言,听着空气中刷刷的水流声,她还未曾开口,塞在书包夹层的手机响了,看见是江琳来的电话,江稚茵清了清嗓音,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接电话。 江稚茵背过身子去以后,闻祈脸上的表情就又漠然一些,眼下那点红顷刻间也散了,被睫毛的阴影全然覆盖,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摁掉了水龙头,抬眼看了下镜子,漫不经心抽了条毛巾擦手。 游戏还在继续,队友骂邓林卓的角色是挂机的演员,躺在床上的人跍踊了几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有人说你面相不好了?当初不是你自个儿不想被领养的吗?」 闻祈把毛巾轻飘飘往他身上一丢,往屋外看了一眼,一双眼睛静默幽黑,夹着如深冬一般凛冽的寒意,少年手指轻轻压上唇,示意邓林卓别说话。 他双眼微眯起来,讳莫如深地警告: 「不要多嘴。」 邓林卓一下子噤了声。 第2章 金鱼 掉漆的电线桿底下堆了几袋垃圾,蝇虫飞舞围绕,江稚茵挪远了一些,听着电话里的江琳问她什么时候到家,期间她分神往车库那儿看,向电话那头含煳应了几声,说马上就回。 在海城的时候她经常下了晚自习和朋友约着一起去别的地方逛一两个小时,有的时候是去商业街,有的时候是去梯田上的废弃铁轨那儿看月亮拍照,总是在外面玩儿得很晚才回去,江琳总是碎碎念叨,不放心她,于是每天晚上这个点儿都要打通电话问她在哪儿。 车库的灯灭了,邓林卓在门口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儿,回头说了几句话,然后沖江稚茵摆了摆手让她回家去,把捲帘门拉了下来。 路面上只剩下几盏路灯的残影,被盛进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里。 江稚茵挂掉电话后默默无言地在捲帘门前站了一会儿,明白闻祈不想让她继续多问,只能先回家。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些剩菜,听见开门的声音以后江琳打着呵欠从房间里出来,掀开防蝇罩看了一眼,问她要不要把饭菜热一下。 家里的灯坏了一盏,江琳这几天忙得团团转,江稚茵白天也不在家,修灯的事就耽搁了下来,妈妈反覆摁了好几下开关,到这种时候才会嘟囔着「家里要是有个男人就好了,可以随便使唤他干活儿」。 江稚茵顺手从鞋柜上面的抽屉里拿了换新的灯泡,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撸着袖子就说:「没男人也没事,我爬上去换呗。」 「诶,你可歇着吧,别乱来啊。」江琳忙放下手里的碗筷,拦住她,「一个不小心触电了,我还得扛着你去医院,真成你小学作文里写的雨天、妈妈、医院了。」 微波炉运转起来,发出「呜隆隆」的声音,瓷盘在里面打了好几转。 江稚茵不承认:「我可没写过那么俗的东西。」 「你少来。」江琳拉了拉肩上要滑下去的外套,顺手拍了拍旁边的墙面,「你那优秀范文我都贴墙上呢。」 她小时候写作文写「母亲」主题时就跟人家都不一样,别人家小孩大都在作文里歌颂母亲温婉贤惠,她从小就写「我家辣妈二十八」。 江琳以前爱喝酒,人菜瘾大,冰箱里经常屯着几排啤酒,江稚茵买回来的可乐都没地方放,那时候她把老师的话奉为圭臬,把她妈看作邪恶分子,义正言辞地大喊「老师说喝酒是不对的!」然后半夜里偷偷把她妈的啤酒往桌子底下塞。 最后搬家的时候从沙发和桌子底下掏出不少过期好几年的啤酒罐,她和她妈大眼瞪小眼。 江琳:「你说这是谁干的缺德事呢?」 江稚茵敌不动我不动,眼珠子咕噜噜转:「不知道啊,老鼠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下一秒,妈妈的巴掌动了,江稚茵突然身若鸿雁,在巴掌落在自己背上以前熘进了房间。 她妈在屋外大叫:「北方的老鼠跟小饼干似的!哪里来的米奇妙妙屋从冰箱里掏出我的啤酒?!」 「……」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响,江稚茵摸摸鼻子,把手上的灯泡又塞回抽屉里,江琳嘱咐了一句:「吃完记得把自己的碗刷了。」 她翘着脖子干巴巴答了一声「好」,快速地扒了几口饭以后就熘进房间里去了。 收拾书包的时候江稚茵又看见那张写了一半的纸条,她把纸条从书包里掏出来,展平,用水杯在桌面上压住,用手一点点蹭平,然后撑着脑袋盯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找到幼时的朋友,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江稚茵虚虚嘆一口气,把纸条收好,也没了再写下去的心思,更多的是不知道要往那句「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后面接什么话,索性不写了。 第二天早读,她前半个小时都在犯困,脑袋一下子磕在课桌上,桌子抖了一下,她清醒过来,抬眼看见闻祈正面对着自己。 迷煳劲儿顷刻间消散,江稚茵把书本摆正:「你有话跟我说?」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想来睡在那车库里也不安稳。 江稚茵又想到他昨夜说的「面相不好,所以没有被领养」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共情力太高的缘故,心里也酸涩起来。 「你的鱼,要掉了。」闻祈似乎是故意把话切割成两半,尽量减少说长句。 她这才看见他正用手稳稳接着她的鱼缸,江稚茵匆匆接过来,又放到窗台上去了。 这桌子四个腿好像不一样高,总是晃,鱼缸摆在桌角也不稳,这两天都掉好几次了,放窗台上还安稳一点,只要不被老师没收就行。 江稚茵发现闻祈的视线还停在那玻璃杯里的鱼上,早上七点钟的教室,外面的天大亮,白炽灯给他镀了一层光,他淡红的唇微微抿住,眼睫抬起又落下,似乎在想什么。 教室里乌泱泱一片读书声,掩盖了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江稚茵用书本遮在下巴处,怀着一点点希冀,热络地同他小声交谈,希望与他像小时候一样拉近关系:「你喜欢我的鱼?」 他目光微动,轻一眨眼,视线停在她眉眼之间,江稚茵扬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视线别有深意。 闻祈搭在她桌沿的手收回,他唇角扯动几毫米的距离:「这么多年了,你喜欢的东西居然还没变。」 脑子里电光石火地蹦出什么回忆,像火柴擦过盒侧时突然跳起的火花,一闪而过,江稚茵无法捕捉。 教室的储物柜是两个人共用一个,各自配了锁,同学都是单人单桌,没有同桌的说法,都是各自找人搭伙,把多余的书和书包往柜子里搁。 江稚茵是高三才转过来的,跟班上一大半人都不熟,别人都三下五除二找好了伴儿,她多出来的书还没有去处,只能搁在脚边,上课的时候被老师踢了好几脚,班主任抬抬眼镜,指着她摞得有小腿高的书说:「当堂不用的书和练习册可以搁在柜子里啊,放在路当中多不方便。」 江稚茵连连应好,下课后犯了难,一时摸不清有谁的柜子还空了一个格出来。 桌面被屈起的手指敲了几下,闻祈往她桌子上扔了一把钥匙,言简意赅:「一排十三列,你拿去用。」 江稚茵怔怔拿起那把钥匙,上面还附着一层淡淡的暖意,她拍着他肩膀,够着身子说:「钥匙放你那儿吧,我身上装不住东西,容易丢。」 闻祈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把头往一侧偏了偏,那双没什么光彩的眼睛只盯住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江稚茵看见他的唇又抿起,轻缓地发了个「嗯」的鼻音。 离得近了,他耳朵上那串耳洞看得更加清楚,像是刚打没多久,还不太成型,甚至能看见暴力撕扯过的痕迹。 江稚茵搭在他肩上的手蓦一下失重,她连唿吸都变轻,眼睫翕动好几下,默默收回手,弯腰抱起自己的书,开了柜子的锁以后发现两格都是空的,闻祈一本书都没往里放。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在专注地写作业,因为戴着助听器的缘故,很少有人跟他搭话。 胡璐恰好接水从这里经过,看见她找到了新柜子还为她高兴:「你跟谁拼一个柜子啊?」 江稚茵把柜门上锁,回头笑笑:「闻祈,他柜子是空的。」 「嗷。」胡璐像是习以为常,「他不订教辅书,练习册也只订了必要的一部分,书少也正常。」 江稚茵愣一下:「那老师平时讲习题的话他怎么办?」 胡璐一撇嘴,耸了耸肩膀:「那就得问问他自己了。」 她左右观望了一下,才凑过来小声跟江稚茵说八卦:「他是孤儿,没家长,是成绩好才被学校收进来的,学校出了大半学费,加上每年的补助金才勉强支撑生活,哪有那么多钱买练习册,上次聂政豪他们去外面吃饭还碰见他兼职。」 「就聂政豪那一双aj球鞋,都够闻祈过一个月的。」胡璐长声嘆气,「唉,世界的参差啊,有人天生住高楼,有人生来埋地底。」 钥匙的凸起嵌入了掌心,江稚茵后知后觉感到疼痛,缓慢把手松开,走回自己的位置把钥匙给了闻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我把上面那格空出来了,你可以用。」 闻祈头也没回:「我用不着,你继续用。」 江稚茵默了默,又斟酌着开口:「今天晚上我还能去你那儿吗?」 前面的人眉心微皱,她赶忙摆手解释:「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跟邓林卓问点事儿。」她声音越说越小,「你又不乐意告诉我。」 闻祈写字的手一顿,笔尖往纸面上顶了顶,眼睛略有些失焦,表情让江稚茵捉摸不透,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发觉自己从小到大都看不懂这个人,小时候是因为闻祈不会说话,看不出他的心事也正常,现在他听得见、也会说话了,江稚茵还是看不懂,兴许是多年没见,生分了的原因。 少年掀了唇,只单薄地吐了两个字:「可以。」 晚上九点半,闻祈像以前一样最后一个出教室、关灯、锁门,江稚茵捏着书包带子跟着他走,晚上视线昏暗,他住的地方又偏僻,有好多路段没有灯,江稚茵使劲的眯着眼往前摸索,不料还是脚下踩空了一块儿,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被侧边的闻祈扯住了胳膊,往他怀里带。 所有的商铺都关门了,不知道哪门哪户的狗栓在门口忘了牵走,在悠长的深巷里不停吠叫着,江稚茵耳尖微动,听见他沉重又缓慢的心跳与唿吸。 她掀了眼,看见星空之下一双与夜色即将黏在一起的黑眸,深眸半敛,视线从她的额头扫到唇下。 在她站稳以后,闻祈松开了他,撇开眼睛悠悠吐字:「报应。」 「什么?」她不解。 他有意无意旧事重提:「谁让你小时候一直把胡萝蔔往我碗里扔,现在得夜盲也是活该。」 夜风习习,在拥挤的燥热空气中,江稚茵嗅见他身上掠过来的清凉香气,耳边恍若滑过一声脆响,眼前出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站在凳子上替她往窗棂上挂风铃。 风铃被风牵动,泠泠作响,那时的闻祈侧低着头,唇齿张合,独独会念一个词: ——「茵茵。」 第3章 金鱼 这次的捲帘门直接是半开的,狭小屋子里的灯光像雾一样弥散出来,闻祈两只手掀起捲帘门,发出如拖拉机般剧烈的声响。 邓林卓在屋里叫唤:「你轻点,怎么感觉这门都快折了——」 在看见外面的江稚茵以后,他的话越说越慢,嘴里叼着的面条滑落到碗里。 屋子里还多了个人,体格壮实,虎头虎脑的,顶了个锅盖头正在吸熘面条,看起来有十几岁了,但是拿筷子的方式都是错的。 邓林卓用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傻大个」:「小马,小马,别吃了。」 马世聪囫囵咽下嘴里的面条,把脸从碗里抬起来,提熘着一双眼睛瞅着江稚茵。 「这是……」她有些不太确定,「大聪明?」 比小时候圆了一圈,差点认不出来。 闻祈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像是有什么洁癖,江稚茵跟着他把书包往床上搁,蹭到床角坐着。 马世聪仅是看她一眼,像是不认识她是谁,继续往嘴里塞面条,邓林卓「诶」一声,夺了他的筷子,指了指江稚茵:「你这么大的脑袋怎么不记事,以前最喜欢跟着『知音』屁股后面跑,现在忘了个干净?」 空气静谧下来,江稚茵面上的表情有些僵,马世聪干脆把空碗也往邓林卓手上放,说话声音像熊一般浑厚:「再来一碗。」 「来你个头!家底儿都被你吃空了!」邓林卓气急败坏,几乎要跳起来。 闻祈拉开橱柜的柜门看了两眼,拎出半袋子宽面条:「还剩一点,还煮吗?」 马世聪像小孩子一样,快速大喊:「要吃的请举手,不举手的没有!」 说着,他把手高高举起,邓林卓习惯了跟他抢,也把手举了起来。 江稚茵坐立不安,眼睛四处乱看,随波逐流地小心把手举起,然后尴尬地笑笑:「那……加我一个?」 马世聪朝闻祈伸出三根手指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三碗。」 江稚茵在一边默默看着,邓林卓又咳嗽两声,把上衣往裤子里掖了一下:「嗐,你也知道,小马脑子不太好使,可能还得一阵儿才能记起你来。」 车库里也没装抽油烟机,灶火一燃起来,气温就更高了,能听见沸水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没事儿。」江稚茵低眼搓了搓腿,「都过这么久了,记不起来才正常。」 「他就是没对上号儿,小马记得你的,老是把『知音是大英雄』挂在嘴上,经常念叨。」 身后「啪嗒」一声响,闻祈的筷子似乎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他又俯身去捡。 听到这话的瞬间,江稚茵的身子也禁不住一僵,眼睑半垂,视线晃了一下。 好多年前,也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知音?」马世聪突然喃喃,重复念叨,「知音是大英雄,但王奶奶说她不会回来了。」 闻祈突然开口岔开话题:「你不是有问题要问?」 江稚茵连连「哦」了一声,她把目光投在邓林卓身上:「我想问问王奶奶现在葬在哪儿,我好久没见过她,没想到她就……没了。」 在她说完以后,邓林卓想了好半晌,推敲着:「在西郊的山上,具体哪个山头我说不上来,那块儿也没个标记,王奶奶也没别的家人,当时就是我们几个处理的后事,没钱,连块墓地也买不上,最后只能载到那块儿的山上把骨灰盒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你想去她坟头拜拜?」 她点头。 闻祈端了一碗给江稚茵,让剩下的人自己去锅里挑面,邓林卓拍拍裤子站起来:「行,等你哪天空了就联繫我,我捎你过去。」 「那待会儿把我微信加一下。」闻祈这么说着,扯了张纸擦筷子,再递给江稚茵。 江稚茵咬重第二个字:「加你微信?」 他似乎并不打算在晚上吃东西,随意收拾了一下周围的东西,拎着她的书包的时候感受到吓人的重量。 邓林卓解释了一句:「我老爹怕我打游戏误事,不给我办卡,你到时候联繫闻祈就行,反正我俩住一起。」 他养父是开夜车送货的,晚上基本不着家,生活费倒是没少过他的,但邓林卓也三天两头见不着他老爹的面。 江稚茵「嗯」了一声,挑了一筷子面条进嘴里。 这面条煮得久,又软又薄,很吸汤汁,就是吃到最后挑不起来,只能端着碗唿。 她们仨各自捧着一个碗吃面,闻祈拿着一个稍微亮一点的檯灯,摘了助听器,半靠在床边看书,一只手捏着页脚,另一只手缓慢地揉搓着耳朵,像是耳朵有点不舒服。 江稚茵本来想问问他怎么不吃,见他都把助听器摘了也不好再跟他搭话,只能问邓林卓:「他平时不爱吃夜宵吗?」 邓林卓含了满口的面,嘴上一时没把门儿,秃噜出口:「我们这儿平时也没别人来,就三双碗筷,你用的那套餐具还是闻祈的,他也没法儿吃啊,端锅吃还少一双筷子。」 他一下子怔住,抬眼看了眼闻祈,又想起昨晚他跟自己说的「不要多嘴」的话,眼睛往下一低,装作自己什么也没说的样子。 摇头的风扇正好晃到江稚茵这边,一股热风吹上她脑门,她突然觉得碗筷变得烫手起来。 毕恭毕敬地吃完剩下半碗面条,江稚茵才如释重负地搁下这沉重的碗,唿出一口气。 闻祈拿起床头的助听器重新塞进耳朵里,拎上她的书包,江稚茵的视线跟随他,狐疑问:「你拿我书包干什么?」 「送你回去。」他在门口蹲下身子繫鞋带,「外面太黑,不安全。」 没想到他人还挺好的。 出门以后他重新把捲帘门往下拉,江稚茵才看见他领口空了一颗扣子没扣,两只胳膊一弯曲,领口往前鼓,上衣笼住的一切都浸泡在昏暗的光影下,三分暴露,七分昳丽,像匿在层层纱帘后欲说还休。 江稚茵迟疑地把视线移到一旁的电线桿上,压低声音碎碎念:「……长针眼啊。」 「江稚茵。」他念她名字时声音缓慢,惊得江稚茵打了个激灵。 闻祈背着她的书包,脸上的情绪很淡,似乎什么也没发现:「站在那儿干嘛?」 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视线,讪讪移步过去。 等她再佯装不经意间瞥过去时,那颗扣子已经扣好了,闻祈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连眨眼的幅度都没有变化,江稚茵突然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看错,那颗扣子压根没有敞开过。 她松掉一口气,把双手揣进口袋,突然想起来一点事儿,摸了摸鼻头:「那什么……我的书都放在柜子里了,我也不是每一本都用得上,反正钥匙在你手上,有需要你就自己拿着看,顺便帮我写个註解什么的更好。」 身边的人没说话,只有脚步声一道接着一道,江稚茵忍不住侧头去看他,催促着:「你听见了吗?」 闻祈依旧双眼直视前方,视线没有丝毫转移,平淡回应了一句:「没听见。」 撒谎,没听到还回一句? 走到她家楼下的时候,江稚茵看见江琳正在楼道口上举着手机,像是在打电话的样子,瞥见她了以后才把手机放下来,小跑过来,嗔怪般打了她一下:「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 江琳看了闻祈一眼,迟疑道:「这么快就跟男同学打好关系了?还让人给你拎那死重的书包。」 「哎呀好好好。」江稚茵捣乱,「我缠着他问问题来着。」 「呵。」闻祈突然笑一声,像是觉得她确实厉害,撒谎也能不打腹稿,虚虚低眼看着她的时候视线晦暗不明。 确实,之前也是这么骗他的。 江稚茵从他那儿接过自己的书包,肩头一沉,心想她这书包是挺重的。 闻祈走后,江琳的面色有些复杂,试探性地问:「这么快就有男同学送你回家了?」 她强调:「你别忘了之前答应妈妈的。」 上楼以后,江稚茵接了杯水灌进肚子里,也没想跟江琳隐瞒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以前跟我是一个福利院的老朋友,我没早恋,把心放肚子里吧。」 江琳仿佛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第4章 金鱼 江稚茵睡得早,漏了一页习题练没写,只能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咬着笔头补,结果还剩一个大题解不出来。 教室里有一大半的人在安安分分地写题,坐在后面几排的人忙里偷闲地讲话,说悄悄话的说悄悄话,打瞌睡的打瞌睡,还有偷着吃零食的。 她把脑袋从自己胳膊上抬起来,朝窗外眺了一眼,怕班主任巡逻过来。 见教室外面没有人以后,江稚茵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用笔顶着前面人的嵴背。 下午要听写单词,闻祈似乎正在默背,他背书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嘴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江稚茵怀疑他光用看的就能记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他小幅度偏了头,眼睛斜低下来,侧脸清绝漂亮,少年把声音放得很轻:「有事?」 江稚茵看了眼题号,问他:「昨天留的物理作业第十三题,我分析不出来,你写了没?」 闻祈从抽屉里拿出整本练习册丢在她桌面上,此刻正好打了下课铃,坐在门口的那几个人一熘烟就冲出教室去抢饭,一团乱糟糟的动静里,闻祈揉了揉太阳穴,嗓音带着一股懒倦:「看懂了放我桌子上就行。」 眼下的青黑色逐日加重,像是阴暗角落里连日攀爬滋长的青苔,给他增添了一股颓废的气质,闻祈把作业丢给她以后就顺着臂弯趴了下去,似乎并不打算吃午饭。 作业本上的字迹明显潦草,前几页还工整地写了,后面都是只写一个思路,像是赶时间,字都要飞起来。 昨天晚上送完她回家再回去的话,怎么也得凌晨十二点了,估计是回去以后又点着檯灯把作业写完的。 江稚茵心里缓慢地涌上一股歉疚,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总在晚上去他那里叨扰。 闻祈趁午饭的时间补觉,她迅速把整个运动轨迹和能量转化关系分析了一遍,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江稚茵轻手轻脚地把练习册放在他手边,看见他随手把摘下来的助听器放在桌沿,还顺手给他往里推了一下。 晚去十分钟,食堂已经人满为患,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去小卖部买泡面时,碰见了胡璐,胡璐夺了她的饭卡帮她打了一份,端着两个盘子放在早就占好的桌子上。 跟胡璐一起的还有几个同学,江稚茵搜肠刮肚也叫不上名字,对面几个人好脾气地笑笑,说小名更好记,让她直接叫小名,然后互相指着对方说: 「她是李大猪。」 「她是赵二狗。」 ? 江稚茵咬着筷子难以置信:「这是小名?这是黑称吧。」 胡璐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她俩互为对方死党,兼黑粉头子。」 一顿饭吃得吵吵嚷嚷,直到有人提了一句:「下午要交物理作业了,都写了没,让我copy一下。」 江稚茵脑子里的齿轮缓慢地转动起来,她丢了筷子,突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说她得提前回教室了。 面包窗口已经要收摊了,就剩下几个甜甜圈,江稚茵让阿姨都给包起来,拎着塑胶袋火速跑回教室里,却发现闻祈的位置上没有人。 她以为闻祈去吃饭了,只能先把买回来的甜甜圈塞进抽屉,可是等到午休时间都过了,要打上课铃了都没见到他的人。 江稚茵戳了戳左手边的胡璐,问她:「闻祈下午不上课了吗?」 「哦,我刚听别人说,中午赵永伟他们几个摔坏了闻祈的助听器,好像打起来了,还闹到了班主任那里,后来就不知道了。」胡璐耸了耸肩。 整天下午闻祈都没回来,晚上出校门的时候江稚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转向闻祈家的方向,把几个甜甜圈拎回家去给江琳当夜宵了。 闻祈的微信还是昨天才加上的,一条朋友圈都没有,甚至连暱称都叫「用户136xxxxxxxx」,头像也是默认的,让人疑心这个微信是否真的有人在使用。 她试探性发了个消息过去: 【拉粑粑大王】:「你助听器怎么样了?修得好吗?」 江稚茵瞪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看见暱称下面出现了一串「对方正在输入中……」,结果等了好半天,只等来两个字: 【用户136】:「你谁?」 【拉粑粑大王】:「你没给我备註吗?!昨天才加的微信!」 【拉粑粑大王】:「伤心中枪.gif」 【用户136】:「茵茵?知道了。」 江稚茵盯着那两个字摸了摸眼皮,不知道他是口癖没改过来还是怎么的。 【拉粑粑大王】:「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对面沉默良久,久到江稚茵以为闻祈不会回她了,她倒在床上困得直接睡过去,第二天早上才看见他凌晨四点三十八分回了一条: 【用户136】:「这几天不去了,要去找验配师。」 江稚茵把赵永伟的脸和位置对上了号,他脸上挂了彩,鼻头贴了个创可贴,一连好几天都心情阴戾,路上跟别人擦个肩都要骂骂咧咧的。 胡璐说最好不要跟他打交道,他家里没人管,当初分不够,塞了点钱转进来的,学籍也不属于本部,除了家里唯一一个奶奶,没人顾念着他能不能考上大学,估计上完高中就找个厂进去了,二流子一个,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班上平时也没什么人敢惹他。 之前在班上犯过几次病,吓得老师直接打120把人拉去医院了,后来偷摸嘱咐大家,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他,因此赵永伟平时旷课都没老师过问,就怕把人急出一个好歹来。 这人初中就跟闻祈一个班,不知道为什么,跟闻祈一直不对付,大家都恨不得看见赵永伟就绕道走,就闻祈一直面对面跟他刚,两个人明里暗里对峙好几次了,但这次还是第一次动了手。 一个聋子,一个心脏病,老师都不知道该偏袒谁。 说到这里,胡璐又好奇问她:「感觉你还挺关心闻祈的,你才来这几天就跟他关系这么好了?」 江稚茵思考了一会儿,晃着笔解释:「我跟他从小就认识。」 胡璐惊讶:「啊?他不是福利院长大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这事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江稚茵就大大咧咧地告诉她了:「我也是,后来才被我妈领养的。」 「哦,哦。」胡璐表情僵了一下,又点点头,「这有啥,除了赵永伟那种人,没谁在意这个的。」 江稚茵自己也不在意,江琳一直说这事儿没什么好自卑的,孤儿出身也不影响她以后年薪百万,到时候该买房买房,该买车买车,还有哪家门店不卖给孤儿不成? 再说,她现在有妈妈,一个很好的妈妈,就更没什么值得顾影自怜的了。 她又看了眼赵永伟,对方正指挥着人把空调的挡板往下打打,他吹不到风。 江稚茵默默收回视线,心想,那样皮糙肉厚的人都挂了彩,还不知道闻祈被打成什么样了,不会让那缺德的干散架了吧…… 想到小时候闻祈就经常因为耳聋不会说话而被欺负,江稚茵心里就怪不舒坦的,下意识觉得这事一定不是闻祈的错,一定是赵永伟招惹闻祈了才打起来的。 但除了当事人,谁知道事实到底什么样? 一连好几天没有看见闻祈,放假那天,江琳正好领了工资,说要请她姑娘下馆子,让她把书包搁家里以后直接去大十字街的店里吃海鲜。 油腻腻的桌子上用铁锅盛满了龙虾,辣椒在油汤上漂浮,旁边还摆了一盘螃蟹,江琳正用剪刀把壳给撬开,把白嫩嫩的蟹肉往外扒。 江稚茵一坐下,先「嚯」了一声,调侃着:「你涨工资了?」 江琳剜她一眼,找她讨了个皮筋,摘了一次性手套以后把半长的捲髮往上扎,抿掉嘴上的口红以后才吃了点生菜。 「你干嘛只吃菜叶子?」江稚茵看着她的碗。 「得了吧。」江琳擦擦嘴,「我可不吃那油了吧唧的东西,要长肥肉你长,你妈这个月的减肥指标还没达成,可不能放纵。」 「你不吃你点这么多!」 「吃不完打包呗,明天当夜宵。」江琳一脸无所谓。 最后还是装了半盒的小龙虾提着回家,撩开餐馆的帘子以后,江稚茵眯了眯眼睛,看见旁边的楼下靠墙站了两个人,闻祈轻点了几下头,注意力有些分散的样子,也没看见她,江稚茵看见他下巴贴了很大一块绷带,手腕上也缠了绷带。 离得不算远,能听到他们讲话,闻祈对面的男人嘆一口气:「联繫了厂家,修理的费用大概是五百八,你看你现在能把钱结一下吗?」 闻祈缄默几秒,盯着对方的唇形,然后说:「我今天出来没带够,过几天再来取,先帮我送回厂里修着吧。」 对方看起来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个恐怕……」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江琳结完帐从店里出来,手里拿着帐单和零钱,陪江稚茵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打开了手提包的卡扣,用手肘怼了她一下。 江稚茵扭头朝她看去,她妈往她手里塞了几张纸票。 她一时愣住:「这么大方?我还没问你借呢。」 江琳理所当然:「那不是你福利院的朋友吗?孩子过得也怪艰难的,让他有钱了再还我就行。」 她推她一把,不耐烦地摆摆手:「快去快去,我先揣着钥匙回家了啊,别在外面待太晚,又让人家送你回来。」 江稚茵拎着那半盒小龙虾,朝那边走了过去,插在两个人之间,把手里的钱往对面递过去:「他没带够,我先给他垫着,您先帮他把助听器修了吧。」 闻祈捏着她的肩膀把人往后拽,皱着眉,另一只手想把递出去的钱再讨回来:「这钱不能让她给。」 江稚茵挣扎一下,把验配师往外推:「别听他的,先把东西修好要紧。」 验配师拿了钱以后先走了,江稚茵抬头,跟闻祈两个人眼对眼,紧抿住的唇角彰显着少年不算太好的心情,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还未撤离,指尖透出淡淡的凉意,隔着薄薄的衣衫,所有感官都变得清晰。 闻祈的助听器还在验配师手里,耳朵空了下来,江稚茵把手里的小龙虾提到脸前,又歪了歪头,朝他笑,少女的声线像夏天响起的第一声蝉鸣,清脆动人: 「你以前还说要报恩,再加一笔帐吧,煮面给我吃报答我一下?」 第5章 金鱼 邓林卓的学校放假时间跟江稚茵他们并不同步,因此在闻祈转开车库的门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他把风扇开到最大挡,然后拉开旧冰箱的门,把小龙虾放了进去,头也没回地对江稚茵说:「你坐一会儿,我把钱拿给你。」 江稚茵说「不急不急」,说完后没被回应,才记起来如今的闻祈没有助听器,听不见她的声音。 狭窄的屋子里响起「叮铃咣啷」的声音,她循声看去,见闻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曲奇罐子,里面应该是一些零钱,闻祈凑了八十给她,微信又给她转了五百。 江稚茵的视线在他手里的曲奇罐子上停了很久,幼时晦涩的记忆如潮水般一点点浸透她的心脏,一颗心变成一段被泡软泡胀的木头,逐渐酸软起来。 她低了低头,顾及到闻祈现在生活条件不好,于是谎称自己没带手机,没急着收他的转帐,只把零钱揣进了兜里。 「那个曲奇盒子……」她抬眼看看他,「你还在用啊。」 闻祈的手一顿,盒子里的硬币滚出来,在地面四处乱转,碰到江稚茵的脚以后才停下,纸币被缺叶风扇的风吹得落了四处散落,像吹散一片蒲公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连唿吸声都被极力克制,江稚茵坐在他床上,缓缓攥紧了床单,感觉掌心莫名其妙附上了一层湿热的汗意。 这个罐子是江稚茵以前存钱用的。 模煳的记忆开始倒带、卡壳,仿佛一坛陈酿从喉咙灌下去,泛起火辣辣的痛楚。 她想起第一次在花坛边见到闻祈,那双仿若幽魂一般空寂的眼睛;想起自己扒在院长腿上求她给点小零食,然后揣着两兜糖果回去分给朋友们。 江稚茵那时候会在柜子里放一个吃完的曲奇罐子,用各种杂书挡着,往里面放一些零碎的钱。 因为怕被人惦记,只敢晚上偷偷摸出来数,有一次却被闻祈发现。 他走路向来轻,跟猫似的,安静蹲在她旁边,那时候闻祈不会说话,就不出声,在旁边看着她数钱,然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迪士尼公主的粉红本子,借着一点月光画了个问号给她看,那本子也是江稚茵给他的。 江稚茵呆呆地捧着自己的宝贝盯着他看,眼珠子转了一圈,觉得闻祈是自己的朋友,告诉他也没什么问题。 闻祈不是天生耳聋,以前也学过一点,会认一些字和拼音,正好江稚茵也只会写一些简单的字和拼音。 她一边乐一边写:「这是我bang别人抄作yie才zan的钱,给雨jie五块、给小马五块,zan着买药治bing。」 江稚茵又瞥了他一眼,不辍笔地写:「给你zan了五块五,以后买助听qi。」 写完以后她竖着一根手指在嘴边,做「嘘」的动作。 「多给你五毛,不要告诉别人。」 闻祈定定看着她,安静眨着眼,眼睛黑漆漆的,皮肤在月光下像蝉翼一般透明,江稚茵晃了晃铁盒子,里面叮铃咣啷地响,她小小的脸蛋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如珍似宝地把自己的存钱罐塞进柜子里。 闻祈无比认真地在纸上给她回了一句话:「拼错了,作业(ye)。」 江稚茵盯着他安静漆黑的双眼,难得沉默了。 她当着闻祈的面把多出来的那五毛移进了陈雨婕的罐子里,重重扣上曲奇罐子的盖子,「哼」了一声,然后准备往床上爬。 没翻上去,还得闻祈托着她。 她更郁闷了。 「……」 时至今日,江稚茵又摸到几个硬币,她用指甲扣着硬币上的纹路,思绪出走了很久,又渐渐地收拢,眼底逐渐清明起来。 「那个……」她弯下腰捡那些零钱,垂下来的马尾恰好遮住她的脸,「我帮你捡吧。」 闻祈淡然摁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游离,漫不经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江稚茵只看见他双眼的视线都落在散落的硬币上,似乎没看她,想来只是顺手摁住她的手,把她当客人客气一下罢了。 少年的指腹有些粗糙,掌心干燥温热,中指指尖有一层写字磨出来的薄茧,轻轻蹭过她手背的皮肤,像是有鸟从她手背起飞,带来酥酥的痒意。 风扇唿出的热风吹得人更加燥热难耐,江稚茵的手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慢吞吞往回收。 「我自己捡。」他握一下就松开,「休息完了就回去吧,今天我就不送你了。」 「嗯。」她直起身子,干巴巴应了一声。 邓林卓这个时候恰好骑着车回来,他嘴里像模像样地吹了个口哨,手里拎着瘪的书包转风火轮,看都不往家里看一眼,蹬开两只鞋就往床上跳。 板床发出「吱呀」一声,邓林卓一下子愣住,微笑着慢慢把身子坐正,把嘴咧开一个缝发着模煳的嗓音:「我去,不仗义啊,往家里带人又不提前通知我一下。」 闻祈没搭理他,江稚茵替闻祈解释:「他助听器拿去修了,这几天估计听不着声音。」 邓林卓连连「哦」了几声,又留她吃饭,江稚茵婉拒了,两手揣兜移出了车库。 屋子变得宽敞了一些,他看着闻祈把那个快生锈的盒子扣上,随手往柜子里一扔,又跑去洗手台洗手了。 邓林卓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你真挺不对劲的。」 最近这几天买新衣服的频率都赶上去年一整年了,现在还把八百年不用的破盒子往外掏,那里面都是邓林卓把收来的十块八块的停车费顺手丢进去的钱,闻祈从来没拿出来过。 其实这人有什么事向来喜欢藏着掖着不往外说,前段时间邓林卓往家领了几只流浪狗,闻祈当时盯着那狗的眼神就像盯一滩死物,没过几天,家里的狗都被放跑了,闻祈黑眸蕴沉,跟邓林卓说话时声音如机器般毫无波澜:「你想跟狗住的话我搬出去就是,何必故意来噁心我。」 他俩因为狗的事情冷战了好一会儿,还打了一架,后来邓林卓才知道,他领回来的那几只狗打翻了闻祈的鱼缸,吃了里面的金鱼,闻祈当天拎着摔碎的玻璃罐子消失了一下午,回来以后像往常一样看书写作业,一点儿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后续也再没养过金鱼,俩人就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谁也没再提过这件事。 邓林卓一直嘀嘀咕咕的,闻祈没戴助听器,也听不见,更不可能回应他什么,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没人知道那双安静如死水的眸子后面浮动的是怎样的情绪。 闻祈假后就去上学了,只是助听器还没修好,他暂时还是听不到声音,江稚茵看见他上课的时候就抄抄板书,自习课就掏一本题集出来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之前她一直觉得闻祈可能得被赵永伟揍折,后来没想到他好得比赵永伟快,体育课的时候江稚茵还听见赵永伟在篮球场边上坐着跟人闲聊。 「赵哥怎么今天能忍着不上场打篮球了?」 「甭提了。」赵永伟冷呵一声,「前几天跟个小逼崽子打架,尽使阴招,老子身受多处暗伤,现在他妈的还时不时流鼻血。」 他像是气得后槽牙痒痒:「人阴毒,打架也阴毒,还在老师那儿卖惨说自己是聋子听不见,说我们霸凌他,老师往我家里打了好几通电话,我奶气得要死。」 旁边的小弟给他递水让他消消火。 「你没事儿摔人家助听器干嘛啊?」 赵永伟脱口而出:「是他故意惹我!压根不是因为什么破助——」 话快说完了他才一脸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解释起来很麻烦。」 他跟闻祈的渊源远远不止这些,几年前就结下了梁子。 赵永伟本来也不是什么胆小如鼠的人,但就会顾忌那人,闻祈平时性子淡,不跟人交往,但一旦触及他的雷区,他能疯得不要命了把人弄死,赵永伟也不是没见识过闻祈的阴狠劲儿,所以才又恨又怕。 他那天不过就是手欠嘴欠见不得他好,提了点往事,闻祈直接就揍上来了,赵永伟一辈子都记得他那眼神,跟浸了毒药一样,要不是被人拉住,那凳子都要敲到他头上了。 别人都怕一个不小心激得他心脏病犯了一命呜唿,闻祈却丝毫没有这种担心,所以赵永伟才怕他。 「嘁。」赵永伟扯着嘴角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总之这人比我还混,我好歹明着坏,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 江稚茵听得云里雾里,她跟闻祈小时候在一起过了两年,这人一直是个闷葫芦,安安静静的,就她这阵子的所见所闻来看,闻祈也跟赵永伟所说的「阴毒」「小人」完全沾不上边。 她默默走远了一些,心说胡璐说得不错,这种恶霸还是要离远一些,就是不知道这人会不会记恨闻祈,再次报復他。 江琳说中午来给她送饭,江稚茵早早就守在校门口,门口的保安维持着秩序,阻止家长继续往里走。 江稚茵拿到自己的饭盒,江琳还大声嘱咐:「做了一点儿你不喜欢的菜,别给我挑食扔了啊,怪贵的。」 她大喊「知道了」,打开饭盒一看,满目橙黄的胡萝蔔简直要亮瞎她的双眼,这哪里是「一点儿」,这分明是胡萝蔔里挑肉。 江稚茵拎着自己的饭盒唉声嘆气,往回走的时候在学校侧门那儿看见了马世聪,旁边还有个老人,笑呵呵地坐在三轮车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搭话:「小马怎么在这儿?」 马世聪盯着她,不说话,似乎还是没认出来她,两根指头绞在一起。 江稚茵猜测旁边那个骑三轮的应该是领养小马的马爷爷,邓林卓好像提过,在学校前面一点的废品站卖废品,学校每年毕业生不要的书都拎到他那儿卖了。 马爷爷替小马跟他打了招唿,还跟她问好来着:「是小马的朋友呀。」 江稚茵笑笑:「小时候的朋友,后来我离开福利院了,今年才回来。」 马世聪的表情一直呆呆的,几秒后突然把嘴张成「o」型,拍着马爷爷的背:「来了来了,哥儿来了。」 江稚茵回头,看见闻祈正往侧门这边走。 马爷爷把饭盒递给他,拖着发哑的嗓音嘱咐:「这个土豆炖得有点烂了,夹不起来就找同学借个勺子,别浪费喽。」 马世聪从三轮车上拿出自己的饭盒,搬着小板凳说要跟闻祈一起吃,江稚茵想了一会儿,也跟闻祈并排坐在花坛边上,拆了自己的饭盒。 「那我也一起吧。」 她见闻祈盯着她碗里的菜,又听见他发出很轻一声笑。 晌午的天气很热,花坛里的绿植朝下覆下阴影,恰好遮在他唇角,那笑意三分散漫,不多不少,但看上去并不真诚。 闻祈葱白的手指捏着筷子向上提了提,似乎要做出什么下意识的举动,但最后筷子只是随着唇角的笑意收回。 江稚茵再次看见自己碗里的菜,很勉强地一笑,把自己的一次性勺子戳进他的饭碗里,然后不停把胡萝蔔往他碗里夹:「借你我的勺子,和……胡萝蔔。」 闻祈的肩线绷了绷,眼神暗下去一瞬,拿着筷子的手也顿住,却又在下一秒被淡定温和的表情包裹住。 江稚茵学着马爷爷的腔调:「别浪费喽。」 第6章 金鱼 天气一直很阴,一顿午饭才吃没两口,江稚茵感觉自己的脸触到一股湿意,她往地上一看,干燥的地面星星点点地落了雨。 江稚茵立马扣上饭盒:「走走走,去教师办公楼楼道那儿躲躲。」 刚跑没两步,她又折回去对铁门外的马世聪和马爷爷说:「下雨了,爷爷你先带小马回去吧,别坐这儿吃饭了。」 马爷爷「诶」了一声,把小板凳合起来扔上三轮车,马世聪还坐在原地没动,只是迷迷瞪瞪地看着旁边的矮树丛,嘀嘀咕咕的:「下雨……知音要喊我出去捉蜗牛了。」 「不对不对。」马世聪甩甩头,「知音已经走了。」 江稚茵身子一僵,用胳膊夹着自己的饭盒,脚像陷进了水泥里,被纠缠得动弹不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老人叫着自己的孙子:「小马,上车里来,咱们回去了。」 一老一小坐上三轮车往老街尽头驶去,雨倏忽间下得倾盆,江稚茵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谁勐拽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抬脚往阶梯上跨。 闻祈还捏着她胳膊,抬眼斜睨了她一下,见她头髮湿了一片,就弯腰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楼梯上,脱了校服外套罩在她头上。 他的话总是说得很少:「擦擦,我吃完了,先回教室了。」 压在头上的外套萦绕着一股涩苦的洗衣粉味,如同雨后泡在泥水里的薄荷叶,与屋檐外逐渐弥散开的潮热雨汽混杂揉和。 视线被垂落的衣角阻隔一半,江稚茵稍微扬起眼,看见踩在灰色台阶上一双沾了泥的球鞋,和两截雪白得晃眼的脚踝,裤脚短一截,抬脚的时候还能看见凸起的内踝骨。 闻祈能在赵永伟的拳头下存活下来也真是个奇蹟。 夏季的雨下得暴烈,短而急促,淅淅沥沥地落了一阵以后就停了,江稚茵晚上回家时跨过校门口积聚的那条水沟,裤脚被溅上几滴泥点子,鞋里进了水,袜子湿了半头,黏在脚上很不舒服。 十字路口那里有家杂货店还亮着灯,江稚茵绕了点路走过去,开口叫老闆:「店里有没有鞋垫什么的,拿包纸也行。」 柜檯后面的人似乎正在埋头写什么,闻言起身去脚边的纸箱子里抽了一对绣着花的鞋垫,伸手递过来:「五块——」 抬眼看见她后,那人声音一顿。 江稚茵手里还攥着一把硬币,见眼前的人嗓音戛然而止还有些奇怪,柜檯里的人马尾扎得很低,眼镜架在鼻樑上,玻璃镜片反射着店里黯淡的灯光,无声地把鞋垫放在柜檯上。 她说了声「好,谢谢」,摞了五个硬币在台子上,揣着鞋垫走出了杂货店。 回家后江琳拎着她湿哒哒的鞋唉声嘆气,说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照水坑里踩。 江稚茵洗完澡出来,拿毛巾擦头髮,疑惑地问:「妈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啊,我看那垃圾桶里好多中药袋子。」 江琳「呸呸呸」着:「乱说什么,月经不调而已,你少让我费点心就谢天谢地了。」 她干巴巴「哦」了一声,找吹风机去了,江琳却久违地闭嘴沉默很久。 马爷爷连着一周都来送饭,江琳送了一次以后就懒了,让她还是自己去食堂抢饭吧,江稚茵偶尔跟着胡璐她们偷偷点外卖,在校门口取外卖的时候还能碰见闻祈和马世聪他们。 估计是终于把她看顺眼了,马世聪的记忆也回了匣,开始「知音」「知音」地叫她,有次还偷偷躲到墙角里跟她说悄悄话,让江稚茵教他算术。 她纳闷:「怎么突然要学这个?」 马世聪就六岁小孩的智商,说话也吞吐:「想帮老马算帐,哥儿和大林平时也忙,不耐烦教我。」 江稚茵一口应下。 他说这事儿不能告诉老马,老马会偷着哭,他不想老马哭。 江稚茵觉得他们之间的称唿还挺有意思,马世聪总说自己是「老马」的孙子「小马」,身边人也都这么叫。 在马世聪挤在车库里写小学算术的时候,邓林卓就鞭着手在旁边瞅着,还怪担心:「他就六岁的水平,能把帐算明白吗?」 江稚茵拿橡皮擦掉错误的答案:「六岁只是学得费劲一点,又不是学不会,耐心一些教就成,多给小马一点信任行不行?」 她扭头看着捲帘门外,路口的灯都亮了,江稚茵的手指点了几下桌面,又问:「闻祈打工到这么晚?还不回来。」 邓林卓正在穿外套:「那黑店得把人困到晚上九点半以后才让下班。」 说完他揣了钥匙,准备出门:「我老爹今天送货回来,我去接他,马爷爷说一会儿就来接小马回去,你要是准备走,直接把门拉下来就行,不用锁,也没什么值得偷的。」 江稚茵答了一声「好」。 就是这风扇吹得人迷迷瞪瞪的,江稚茵在旁边盯得都有点困了,屋里没凳子,她坐在床头压着闻祈的枕头,马世聪闷头在纸上鬼画符,她头一点一点的,坐在床头就睡着了。 闻祈回来的时候马世聪还没走,作业本被他画满了铅笔印,他懊恼地敲头。 床头那人睡得正香,把他的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歪斜地靠在他枕头上,闻祈把包放在地上,抽掉江稚茵手里捏紧的被子盖在她身上,一只手扶着她后脑勺让她枕在枕头上。 马世聪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儿」,被喊的人不轻不重踢他一脚,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压着声音说:「别说话。」 门口来了人,马爷爷领着马世聪走了,临走前跟闻祈打了声招唿,后者只点了几下头。 屋里一旦静下来,闻祈的眸子就沉了下去,黑压压的仿佛一口干枯多年的井,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指尖微动,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江稚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又热又软,她下意识抓紧,睁眼看见一片被雨水浸泡多年以至掉皮的天花板。 脑袋偏了偏,看见床边坐了个人,被她抓着手,眼睫向下耷着,神色很安静,与她对视一眼后就错开眼向地面看去,绯薄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一道浅浅的齿痕,喉结上下微动。 见她醒来以后,闻祈把手抽了出去,交错捏弄着,什么也没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她有点懵。 难不成是梦中梦? 见过有人发酒疯的,没见过有人睡着发疯的,她就睡了个囫囵觉,怎么闻祈表情就这么奇怪? 江稚茵坐直身子,不大理解地说:「……我梦游欺负你了?」 闻祈的嗓音听不出多大的异常:「没。」 他捡起自己地上的包,顿了顿: 「你做梦了。」 「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江稚茵不记得自己有梦呓的习惯,但是见他一副那样的表情,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不好意思啊。」她揉了揉脑袋,「梦到点以前的事。」 闻祈把捲帘门往上抬出一道缝,让屋子里透透气,囤积已久的燥热空气乍一下奔走四顾,散在屋外的灯影里。 「你经常,」他语气斟酌,「梦到以前的事吗?」 如果灵魂能出窍,江稚茵真想待在旁边听听自己在睡着时到底说了什么话。 「偶尔吧,没那么经常。」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环顾了一下家里。 闻祈发出一声很轻的「呵」音:「我以为,你走得那么干脆,不会想我……们。」 他有意无意地卡一下壳,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拍掉自己单肩包上的灰。 「马世聪走了?」江稚茵咳嗽一声,移开话题。 闻祈「嗯」了一声,她立马接话:「那我也得回家了,等马世聪什么时候有空,你微信联繫我,我再来教他算术。」 他不理她,拿酒精喷壶给自己的手消毒。 江稚茵不知道他怎么一阵一阵的,情绪这样怪异。她整理好自己睡得起皱的衣服以后撩开捲帘门往外走,一脚踩进外面的夜里。 身后的人嗓音敲冰戛玉,拖得慢悠悠的,跟外面的树影一起摇晃,叫得人心痒。 「茵茵。」他突然这么喊,漫不经心地擦着手。 江稚茵一顿,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机械地扭头看他,瞧见他眼睛随唇角带上弧度,笑意极淡,但的确在笑。 这像是一种莫名的提醒,勾着她去想好多年以前的事。 可实际上闻祈什么也没多说,只叫了一声她的小名,就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然后说:「路上小心。」 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十二年前的事,但江稚茵记得,因为那段日子太特殊,仿佛用尖刀一点点地刻在人生的石碑上,落下来的尘土随风飞扬。 那时的他们只有彼此,冷的时候蜷缩在通铺上抱团取暖,热的时候把自己摊成「大」字在凉蓆上滚来滚去。 她记得第一次见闻祈,那是夏季的阴雨天,空气闷,唿吸要爆炸,花坛里的蜗牛蜿蜒着躲进灌木丛里。 他无力地靠在花坛旁边,耳廓流血,十指扣进泥土里,过长的头髮遮覆在眼皮上,下面是一双空洞的眼睛,那是被人欺负的证明。 少年长长的鸦睫垂着,裹上雨露,稍稍偏了头,看见撑着伞站在雨里的她,没有求救,也没有发声。 江稚茵把他扶到花坛边坐下,强硬地把自己的伞塞给他,转头就撸着袖子跟那几个小霸王挑架,大喊着他们怎么这样打人。 打输了,就捂着眼睛哇哇哭,跑到王奶奶那里骂他们欺负人。 江稚茵脸都哭皴了一块儿,还坚持要扶着闻祈回屋子里,一路上喋喋不休,说欺负他的人都被奶奶教训了。 闻祈虚虚抬眼,泛着灰的眼瞳望向她青肿的小臂,抿了唇,说不出话。 因为他聋,也发不出声音。 第7章 金鱼 江稚茵总觉得自己这阵子过得很迷煳,仿佛陷进了过往与现实的时间罅隙里,经常会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做梦也比以前频繁。 只不过她试着用手机记录了一下睡眠状况,也再没出现过梦呓的现象,可能上次在闻祈家里只是偶然。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四月月考的成绩发了下来,讲台上窝了一圈人,抢着看成绩单,互报成绩,马上要打上课铃了,任课老师走进教室,把讲台上一窝蜂的人往下赶。 江稚茵正在折自己的答题卡,被老头的声音震慑住:「都要高考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 玻璃水杯往讲台上一敲,茶叶都要溢出来。 江稚茵听见胡璐在小声叫自己名字,她低下头去听,胡璐无比艷羡地说:「我刚看你成绩了,你这学期一转过来就考第一诶?你们海城二中是不是都很牛啊?」 海城和滨城都是一个省的,考试模式都大差不差,海城二中是985、211的储备仓,大部分都能上省内的好学校。 江稚茵实话实说:「差不多吧,都挺厉害的,你知道我高一的时候在海二考多少名吗?」 胡璐摇摇脑袋,江稚茵给她比了个数,胡璐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那你成绩怎么突然突飞勐进的?」 「很简单啊,你只需要……」江稚茵故作玄虚,「分个科。」 胡璐:「?」 高一下学期才实行选科制,她上半年还是文理双修,江稚茵的文科从初中开始就是半吊子,连及格都难,次次被一众文科老师点着鼻子骂: 「人都说女生学文有性别天赋,怎么偏偏到你这里倒了个个儿,但凡你这文科多考一点儿也不至于拖死你那将近满分的理综。」 后来分科以后,她毅然决然选了全理,把那要背死人的政治歷史全甩了,排名自然跟火箭似的一飞沖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不过你这一拿第一,我们班原来的第一奖金得少两百。」胡璐把眼神往闻祈那儿移。 学校的奖金激励制度是年级第一五百,二到五名三百,六到十名就是一百。 「那没办法。」江稚茵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大家各凭本事,不能因为可怜他我就得故意考差,最多我鼓励鼓励他,把奖金拿出来请他吃顿饭之类的,让他争取下次月考赢过我。」 中国人的骨子里都是分数,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谁考第一她都不服气,更别提让谁了,钱可以是别人的,但这个分和荣誉必须得是她的。 胡璐朝她竖大拇指,台上的老师发完火,终于开始讲月考题。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江稚茵找闻祈要了储物柜的钥匙,拿了一本押题卷出来做,把钥匙存在他那儿的时候听见他说话:「邓林卓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西郊,他过阵子要被他爸关在家里闭关念书、冲刺高考了,估计再有时间就只能高考后了。」 江稚茵算了一下时间帐,答覆:「那就这个月月假的时候?」 说完她又开始琢磨,小心翼翼问:「就我和邓林卓两个人吗?你和小马不去?小雨她……」 江稚茵又沉默下来,她还没去和小雨打招唿,现在突然去约她一起去西郊看王奶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看情况吧。」闻祈给了个模煳不清的答案,也没咬定自己是去还是不去。 后来江稚茵坐在邓林卓他爸的货车上,摸清了闻祈的套路,这人向来这样,他说「看情况」「不知道」「随便」等一众含煳的回覆,几乎就等于答应了。 这货车是敞篷的,前面就只能坐两个人,邓林卓跟他爸坐在车里,江稚茵他们只能跟货待在一块儿,好在五月份的天儿还挺热,车开起来以后刮点小风,还算惬意。 小雨是邓林卓去联繫的,她视力不太好,镜片很厚,正蹲在货车另一个角落里戳着手机屏幕。 据说是遗传病的併发症,陈雨婕是罕见病,遗传性进行性肾炎,对听力和视力都有一定影响,所以才被丢弃。 江稚茵才认出来这是上次她去买鞋垫时遇到的人,只是当时她没好好看,也没认出来。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搭话,马世聪突然大叫一声:「哇,好多星星!」 山路修得颠簸,货车也一颠一颠的,江稚茵的身子晃了几下,碰到闻祈的肩,她随马世聪的声音一起抬头,身子歪斜了一下,撑在身体两侧的手滑了过去,压在闻祈手背上。 她一侧头,鼻尖碰到他下巴,瞳孔微微睁大了些,少年的唿吸喷洒在她额头处。 缓慢的、炽热的、焦躁如夏夜的。 又嗅到了那股涩苦味,眉上像是有羽毛在轻轻搔刮。 江稚茵看见他喉头微滚,闻祈头也没偏,她感觉有一股粘腻的视线缠绕着自己,来不及多想,视野被他脖颈的线条夺去,向下蜿蜒,连接到凸起的锁骨处,她发现他领口的扣子又没有扣。 她的视线如触电般抽离,整个人的身子大幅度向后仰,即将倒地,闻祈抽出被她压住的手转而拽住她胳膊,江稚茵飞快地眨动眼睛,半跌在地上。 看见她往后躲的动作,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幽暗,眉心也不耐地蹙起来,但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又恢復成那副干净清雅的样子。 货车刚好停在目的地,邓林卓摔了车门叫他们下来,闻祈把江稚茵扶起来,江稚茵感觉自己的唿吸还没调整过来,下意识挣开他的手说:「我自己跳下去吧,你去帮帮陈雨婕和马世聪。」 他的手滞在半空,指节缓慢回缩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淡淡盯着她的背影,唇线拉得平直。 邓林卓领着一行人往山头走,入了夜,又是荒郊野岭的,整个山头都变得阴森森的。 闻祈落在队伍的最后面,邓林卓去拉他,看见他特别认真地在手机上打字,邓林卓就好奇地瞥了一眼,手机就被摁灭。 闻祈斜睨他一眼:「你去前面带路,跑后面来做什么?」 邓林卓「啊」了一声,说:「怕你落太远,来拉你一把。」 他正琢磨着那句「同样的招数不能用两次,她不受用」是什么意思,还没品出点味儿来,闻祈已经走到前面去了,邓林卓又急忙跟上。 王奶奶的这块坟还不算太挤,周围很开阔,堆起的山包上还落了去年枯死的花。 陈雨婕嘆气,埋怨着:「怎么非得黑灯瞎火的来,白天再叫上我们一起不行吗?」 邓林卓瞅了眼自己在旁边打手电的老爹,咕哝着:「还不是我爸,说我背不下所有的古诗就不能出来,我死命背了一天,傍晚才有点时间。」 陈雨婕:「咱别待太久,我还要回去帮着看店。」 江稚茵以为她比较怕,就摁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往她那边打,陈雨婕讶异一秒,抬眼看看她,江稚茵抿着嘴笑了下,陈雨婕别扭地说了句「谢谢」。 邓林卓喊自己老爹从车上拖出几个棉花垫子,堆在土坡上,给每个人手里塞了一炷香,挨个儿给老太太插香拜了一拜,燃香一截一截往下掉,江稚茵看着碑上刻的几个字盯了好久。 闻祈摁开了打火机,火光照亮侧脸,他似乎一直是那样一副表情,不高兴也不难过,一双眼睛里装不进什么明显的情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邓林卓和她靠在一边,顺嘴感嘆着:「当初院子里几个人一个个都被带走了,就剩闻祈一个人陪王奶奶,他眼睁睁看着王奶奶睡了一觉后再也没起来的。」 「那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掉了点眼泪,他声也不吭的,就找人家把碑刻了,我本来还以为他这人真就没良心,人死了都不哭一下,结果有时候半夜里看见他起床,骑着自行车就跑来山头这边了。」 「这么多年,就属闻祈来这片山头来得多。」 打火机的光灭了,只剩香上一个猩红的点,印在闻祈黑漆漆的瞳孔里,又被眼睫敛去,他磕了头,又把香插进碑前的炉子里。 江稚茵的眼睛被风吹得有点干涩,嗓音也发干,她说: 「也许他只是习惯了不说话,以前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情绪,我们走后,王奶奶又走了,能注意到他情绪的人,就都没有了。」 「靠。」邓林卓搓了把眼睛,「你说得我都想哭了。」 「你不是他朋友吗?」江稚茵侧了侧身子,「好好用爱感化他。」 邓林卓瘪瘪嘴:「我一大男人,还给他一个爱的抱抱不成,多矫情……」 他看一眼江稚茵:「你还不清楚?从始至终、从以前到现在,他也就只愿意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你看平常他能搭理我们几句?」 他差点就要开始讨论闻祈之前和现在的状态对比,不过害怕自己又多嘴,邓林卓吐了一串「行了行了」,找了个藉口说自己好渴,扯着领子找水喝去了。 也就两三年前的事吧,闻祈那时候还不在滨大附中上学,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学校。 除了不喝酒,其它的,抽菸、逃课、打架、和二流子们三五成群,什么都干过。 他根本不是什么好好学生。 但邓林卓也不敢说。 回去的途中,江稚茵抱着自己的膝盖,把下巴压上去,身上那点燥热被夜风拂去,她靠在车头,突然好奇地问闻祈:「你没有想过找到自己的家人吗?」 闻祈的眉眼冷了几分,被夜色吞没,只听见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也不想去找。」 「为什么?」她不解偏头。 少年的眸色一瞬间变得很淡,他提了提嘴角:「不是每个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有去追溯身世的必要,真相也许比现实更残酷。」 「你怎么知道?」她继续问。 「我知道。」他回答。 第8章 金鱼 闻祈比其他人要大两岁,中途休了学,所以现在同级。 因为年纪大一些,实际上他记事很早,在被丢去孤儿院之前的事都记得,也知道自己是怎么聋的,被闻春山——他的亲生父亲,一脚踹到床底,头部砸到硬物,损伤了耳神经,然后再也听不见。 那个男人后来好像犯了事,坐了牢,闻祈也没再见过他,不知道他的死活,也不想关心。 他眉眼沉沉,想到这些烂事的时候眼底又缓慢浮动着一层薄冰,却又要小心掩饰着,不能被江稚茵发觉。 车先开到了陈雨婕家的杂货店,里面还亮着灯,在陈雨婕准备从货车上跳下去的时候,江稚茵扶了她一把,也跟着跳了下去。 邓林卓的脑袋从车窗那儿伸出来,高声问:「你家好像不住这里啊,怎么在这儿下?」 江稚茵把手往外套兜里揣:「我顺手买个东西。」 「要等等你不?」 「不用。」她摆摆手,「你们先走吧。」 闻祈看上去还有什么话想说,触到江稚茵的视线以后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只说了句「注意安全」。 小货车哼哧哼哧地轧着柏油路走了,江稚茵哈出一口气,像唠嗑一样:「滨城早晚温差这么大的吗?」 这地儿没别人,这话只能是说给陈雨婕听的,她踌躇了一下,只点点头说「嗯」。 陈雨婕话少,从小就不吭声,跟闻祈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只不过前者是不爱说,后者是不能说。 江稚茵转头看向她,又指了指对面的牛肉面馆,试探性道:「要不去那里坐下吃一碗?」 都这个点儿了,面馆里也没几个人,老闆看上去也快收摊了,江稚茵推门进去,要了两碗面堂食。 陈雨婕不是很自来熟的人,以前也是,都得江稚茵主动找她聊天,不然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能看一整天的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雨婕从签筒里抽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搓捻着外包装。 「几个月以前吧,不久。」 油乎乎的面端上了桌,江稚茵把醋推过去,陈雨婕顺手把辣椒推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埋头吃面。 其实江稚茵构想过很多次要怎么好好跟陈雨婕拉近关系,千百种场景都在脑子里构想过,现在实践起来,却发现似乎又不必多说,毕竟陈雨婕也不是善谈的性格,话说得太密,她可能也不知道怎么接,沉默反而是留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一碗掺满辣椒的牛肉面入肚,江稚茵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吃出一点儿汗,推门出去的时候还瑟缩了一下,她俩齐齐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江稚茵已经能比较自在了。 「我在学校待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碰见过你?」 高三都在一层楼,按理说平时上下课上个厕所什么的,也总该打过一两次照面,可江稚茵一次也没碰见过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陈雨婕解释:「我之前一直在为竞赛集训,现在也确定保送了,不用再去学校上课。」 她见时间太晚,问江稚茵:「你家现在住哪儿?会不会太远?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 红绿灯上的绿色小人亮起,江稚茵拉着她一起走斑马线,扬了扬下巴说:「不远啊,就前面那个盛鑫名苑。」 陈雨婕似乎想到什么:「那儿有房子出租吗?价格怎么样?」 「怎么?你们要搬家吗?」 「不是。」陈雨婕说,「邓林卓说闻祈最近想换个地方住,让我问问我爸妈学校附近有没有租金便宜点的房子,他好像就打算租一个月,捱到高考完就行。」 估计是嫌车库闹,晚上不停有人停车要拉闸,最后一个月挺关键的,是得把觉睡好。 「直接住校呢?」江稚茵提议。 「不行,闻祈有时候晚上还有兼职。」 江稚茵点点头:「我回去问问。」 她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让江琳帮着问问,结果他们小区没什么合适的房子出租,江稚茵也就没说,后来邓林卓说闻祈已经租到房了,面积不大,一居室,本来就是在学校周围专门给学生准备的学生公寓,多是一些住得远的家长来陪读,价格稍微高一点,但闻祈还是答应下来了。 邓林卓说这也算乔迁,应该办乔迁宴,江稚茵笑他:「我觉得你是想找个藉口让你爸放你出来玩儿吧?」 马世聪扣脑袋:「乔迁宴是什么?」 陈雨婕:「哥儿搬家了,要请吃饭。」 小车库里的人愈发多了,五个人坐一起腿挤腿,那个破风扇转都转不过来,唿噜噜吹风,四双眼睛望向同一个人。 闻祈:「随便。」 五月中旬的时候,新家的房门终于被转开,邓林卓像青天大老爷一样直接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大口喘气:「久违的自由啊,爽!」 闻祈似乎提前买了菜,把袋子里的东西挨个儿往菜板上码。 江稚茵拉开一罐汽水,好奇地问邓林卓:「住车库的时候也是他做饭?」 他一脸的高深莫测:「我就吃过一回,就是你上次来的时候闻祈煮了一回面,平时都是在学校吃,偶尔马爷爷和我爸会来送几次饭,也上陈雨婕家吃过几次,闻祈嫌车库的锅脏,不怎么下厨房。」 「不下厨房怎么会做饭?」 「小时候练的呗,王奶奶身体不好,到最后几乎不能下床,什么事儿都得靠闻祈,他要是不学着做饭估计得饿死。」 眼见话题似乎又要往伤感的方向引,邓林卓及时喝止:「算了,苦日子就要到头了,马上就要迎接新生活!」 江稚茵默了一会儿,渐渐退出话题,见剩下几个聊了起来,她就离开了位置,跑去厨房看了一眼。 闻祈慢条斯理把袖子捲起来,像是正准备洗菜。江稚茵往旁边看了两眼,确定没人注意到以后才熘进来。 他轻轻瞥她一眼,稍稍拖了下嗓音:「不用帮忙。」 这房子里装的是款式极其老旧的空调,开了一个多小时了也不见凉快,开过火的灶台更甚,只能把窗户推开透气。 江稚茵进来以后,闻祈觉得更加热。 她捉住他尚且干燥的手,一边往他手上套弄什么东西一边压低声音:「想了很久,既然是个乔迁宴的话,也应该送你点什么,这表是我自己攒钱买的,不要几个钱,反正你手上也空,戴着好看。」 江稚茵握着他的手往上抬,洋洋得意:「看吧,我就觉得适合你,你手指长,又白,戴黑色的錶带好看。」 闻祈手指动了一下,指尖回握,捏了捏她的手。 「嗯,谢谢。」 他压根没看手。 江稚茵觉得他眼睛里有什么即将溢出来的东西,只不过闻祈很快移开视线,她没时间去回味,只是突兀地觉得这眼神有点…… 恐怖?她找不到太好的形容词,只觉得像捕食者盯着猎物,觅食的蛇吐出信子。 外面的人在喊,江稚茵撒了手,闻祈挽留了一下,回握了一秒,又把手垂下,控制自己的视线固定到水槽里的菜上。 邓林卓靠着门吐槽江稚茵不道德,偷偷来帮忙也不叫他们。 江稚茵眨几下眼,那点奇怪的感觉一扫而空,她推搡着外面的人:「这屋子里站得下这么多人吗?我就来看看他做什么菜。」 这么说着,她还像模像样地喊闻祈:「记得做点没胡萝蔔的菜啊,我不爱吃。」 里面的人没搭腔。 别人都是越长大越沉默,只有邓林卓的嘴越长越碎,嘴里含着一嘴饭菜还要嘚吧嘚,江稚茵怕他的话掉在地上尴尬,偶尔也接两句,结果这厮指着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牙上……哈哈哈哈。」 江稚茵放下碗筷,陈雨婕打了邓林卓一下,他呛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 「有镜子没啊,我看看去。」江稚茵作势要起身。 侧边伸过来一双手摁住她:「还没买镜子。」 在这么多人面前龇牙有点难堪,江稚茵的饭也吃得七七八八了,干脆揣着手机去厕所里看看牙上有什么。 她用手机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这时候闻祈敲了门,说家里没有牙籤,问她需不需要纸巾。 江稚茵把门拉开,纳闷道:「我牙上什么也没有啊,邓林卓乐个什么劲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闻祈安静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抬手捏住她下巴往上抬,一双漆眸毫无情绪地往下低:「可能在里面,你张嘴我看看。」 江稚茵愣了一会儿神,下意识做出动作,少年的拇指压着她下唇,有些凉。 她牙齿很整齐,但是嘴巴小,舌尖放下来抵住下齿边沿,口腔湿润。 闻祈只是看着,没有动作。 江稚茵觉得这动作有点奇怪,正准备把嘴合上,闻祈右手食指裹着一张纸巾探进来,她正好咬住,又吓得立马把牙齿抬起来,含煳不清地发音:「我自己来吧。」 「你看不见。」他漂亮的眼睛往下垂,注意力都放在她的唇齿间,食指向里深入,压了一下舌面,纸巾很快被浸得湿透,江稚茵像含着他的手指一样,因为异物的入侵,喉咙不自觉地吞咽起来。 闻祈眼神似乎变了一下,又恢復正常,很轻地说了句「抱歉」,然后抬了抬手指,轻轻蹭过牙齿,然后就退出,钳制着她下巴的手也松开了。 他很快把纸揉成一团,江稚茵也没看清纸上是什么。 闻祈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对,泰然自若地去洗手,江稚茵从厕所出来,又对着手机看了眼,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算了……忘掉吧。 聊的时间也够久了,陈雨婕说自己得回家了,几个人跟闻祈道别,一起下了楼。 江稚茵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一摸口袋摸了个空,突觉自己兜里的钥匙好像不见了,兴许是落在了闻祈家里。 她又上了楼,发现邓林卓那个马大哈走的时候没把门带上,江稚茵探头看了下,屋子里是空的,她轻轻关上门,以为闻祈回房间了,在餐桌周围都没找到钥匙,就往厕所那边走,路过卧室的时候发现床上没有人。 厕所的门紧锁着,磨砂玻璃透出靠坐在门边的背影,肩膀耸动着。 里面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地被有意克制着,像猫在发.情。 第9章 金鱼 从磨砂玻璃门外隐隐约约能看见身体的线条,他的头似乎正低着,肩膀抵在门上,小幅度颤抖着,再往下的影子变得模煳,只有被压抑至微弱的喘息和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江稚茵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都不是小孩子了,也没必要装清纯,她也不是听不懂这是在做什么。 她没再往里走,想安静离开,一转身碰到了胡乱摆放的凳子,凳子腿剐蹭地面,发出「刺啦」的响声,江稚茵懊悔地闭眼。 洗手间里突兀地有了水声,从里面传来闷闷的哑音:「谁在外面?」 她逃跑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机械地应答:「……是我,我的钥匙突然找不到了,我回来看看。」 「找到了吗?」洗手间的水声还在继续,但却没有一点热雾,只听见放水的声音。 江稚茵实话实说:「没有,你、你在洗澡的话,我就下次再来。」 「嗯。」闻祈终于关了浴霸,「我找到了就联繫你。」 她「嗯嗯」地敷衍着,像缩头乌龟一般熘了出去,关上门,大大喘了一口气。 当晚闻祈就发了一张图片过来,玉白的手指上挂着一串钥匙,上面还有一个熊猫挂件。 【用户136】:明天有时间来拿一下。 【拉粑粑大王】:你明天整天都在家? 【用户136】:嗯。 江稚茵懒得打字,手指摁上语音条,本来想跟闻祈商量,让他后天上学的时候再带给自己,结果摁住以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江琳突然提着一大箱子书进来,大声问:「你这些以前学校的书还用不用啦?我这怎么还看见你写给人家小男孩的情书都没送出去,sy是谁啊?我认识吗?」 她眉毛一跳,松开手,扔了手机跳下床去,叫嚷道:「怎么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都被你翻出来了,我明明藏得那么好!」 江琳的表情是少有的沉默,她很严肃地开口:「你跟妈妈约定好不会早恋的。」 箱子里堆着杂乱的书籍,有的新有的旧,她那封情书还被她妈拿到最上面摆着。 江稚茵把那封信抽出来,不满咕哝:「这是写给一个游戏角色的,我没早恋过。」 这封信是写给她高一玩的一款乙游的男主的,当时赶潮流,喜欢写一些风花雪月又煽情的文字,写个「致sy同学」还把自己写得眼泪汪汪的。 这信压根没有实体对象,她也就是写出来自娱自乐。 按理说江琳不该是这么古板的人,觉得十几岁喜欢个异性就天理不容,江稚茵一直觉得她妈妈异常开明。 但就是在「恋爱」这件事上有着莫名的坚持,不可以早恋,尤其是那种成绩不好吊儿郎当的混子,她尤其深恶痛绝,这是江琳唯一的雷区,她是半分都不会让江稚茵去和不三不四的人交涉,在这方面偏见尤其深。 江琳认为家庭不好的孩子就是人品差,不值得交朋友,也尽量不叫江稚茵和学习成绩差的小孩来往,认为他们没上进心,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稚茵不明白她这么深的偏见是从哪里来的。 但她本身在这种男女之情上就格外不开窍,这么多年连个对象都没有过。 听完她的解释以后,江琳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江稚茵钻回被窝里才发现自己失手发了一条五秒的语音,已经撤不回了,她只能道歉,发个「对不起」的表情包,说自己摁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闻祈那边输入了好久,最后却只是淡漠地回了个「嗯」。 思绪被这事打了个岔,江稚茵完全忘记自己摁语音是打算跟闻祈商量送钥匙的事的,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想着突然放人家鸽子也不好,江稚茵还是打算去一趟闻祈家,出发前专门给闻祈打了个电话,那边的电话接得很磨蹭,期间不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半天才听见闻祈「餵」了一声,鼻音还挺重: 「到了拉门直接进来就行。」 江稚茵没太多想,只以为他放假睡懒觉刚醒,到了闻祈家后发现他还待在床上,大半被子都垂落在床侧,掉在地面上,闻祈只用胳膊夹着一个被角,侧身睡着。 黑色的头髮凌乱地压在灰色枕头上,床单起了褶皱,一道牵着一道散开,他的衣服也凌乱,上衣被蹭开一个角,一眼就能望见腰腹,裤子似乎大了稍许,松松栓在胯骨上,纯黑色的睡衣衬得暴露出的那截腰更加性感,肚脐都裸露在外面。 江稚茵发觉自己之前简直是完全误会他了,其实只是因为平时一直穿校服,很难看清身材,闻祈身上还是有几两肉的,露出的那截腰还隐隐能窥见腹肌的线条,并不如她之前所想的那般清瘦。 他睡得有点不省人事,连她进了屋子都没发现,只是用五指用力地攥着即将要掉下去的被子,眉毛蹙得更紧了些,唇张开一道缝,牙关轻启,似乎觉得干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 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但是因为空间小,所以也不显得空,仅仅摆下一张单人床和书桌就已经逼仄得不行。 小小的窗台上摆了不少花盆,但都只有枝干。 按理说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但那些花枝的切口整齐,像是被人有意含恨剪掉,江稚茵瞥见空荡的垃圾桶里只有几朵花的残肢,明明开得正艷。 江稚茵帮他把被子往床上提了提,瞥眼看见他的头只枕着枕头一角,又想帮他把枕头扯扯,结果手刚伸过去,闻祈就动了动身子,侧脸恰好压在她手背上,她手背触到一片滚烫,他还在毫无意识地往她手上倒,江稚茵一时怔住,似乎有什么柔软的小动物正靠在她手边。 现在确实是夏天,但这体温也着实不正常。 她正疑心闻祈正在发烧,床上的人就缓缓掀开了眼睛,看上去还不太清醒,眼睫张张合合好几下才睁开,瞳色由晦暗转至清明。 闻祈张着唇吐出一口热气,看见江稚茵站在床边以后就虚虚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书桌,嗓音哑到不行,像用尖刀剌过厚重的冰面:「钥匙在桌子上,拿了就走吧。」 伸手的时候一截袖子往下滑,小臂细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皮肤透出一点绯色,下唇也被他咬得猩红。 他说完就把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似乎也发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怕传染。 家里就一个人,都烧得这样不省人事了,怎么可能留他拖着病情不治。 江稚茵问他:「不用温度计量我都知道你在发烧,我叫个车带你去医院?」 「不用。」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睡衣的领口就往下掉,「没那个必要,吃药算了。」 江稚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买这么一件睡衣,完全裹不住身体。 「你这……」她两手提着被子往他身上盖,两只胳膊就搭在闻祈肩上,「本来就病了,别继续着凉。」 发烧的人浑身都透出一股暖意,闻祈松松抬眼望着她,又稍显迟钝地把眼睛往下低,任由她做出这个类似「拥抱」的动作,一声不吭。 「那药呢,药放在哪里?」 「……没有药。」 江稚茵难得无言。 「那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她从房间里退出去,贴心地掩上门,「你先换一身衣服。」 衣服是换了,江稚茵在他出来以后顺手去把自己落下的钥匙拿了,结果闻祈换了衣服却进了厨房,掀开了锅盖。 「不是去医院吗?怎么又开始做饭?」 「粥。」他关了电源,「早就煮了,怕煳。」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医院?」 不知为何,他在这件事情上莫名坚持:「不去医院,我待会儿下楼买药吃一下就行,不用那么麻烦,你拿了东西就回去吧。」 江稚茵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不过看闻祈的状态应该还没吃饭,她匆匆撂下一句「那你先吃吧」,就往外面走。 关门的时候还看见闻祈正站在厨房里,机械地搅着粥,窄小的屋子空空荡荡,午后太阳正烈,从厨房那扇小小的窗户里钻进来的光影就能把他的影子投射得很长很长。 她看见他又咬住了下唇。 江稚茵对这里的路也不太熟悉,不知道药店在哪里,一些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药店里卖的药吃着也终归不太放心,她只能在地图上找了最近的大药店,扫了辆单车骑着去买。 一来一回也花了不少时间,再度拉开门的时候闻祈正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碗粥,勺子被整齐地搁在边上,似乎未曾挪动过。 听到声音,他偏头看过来一眼,黑色的眼里突然带了些亮,脸还因为生病而发红。 江稚茵拎着一袋子药盒进来,狐疑问:「不是让你先吃吗?怎么干坐在那儿?」 粥上没有热气,似乎已经被搁置了很久,快凉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闻祈只说:「没什么胃口。」 他一边说没胃口,又一边拿起了旁边的勺子,像模像样地往嘴里送了两口。 脸上神情不咸不淡,默默咽下了那碗凉掉的粥。 江稚茵拆了药盒,跟他说着剂量,语罢又追加:「要不把邓林卓叫来吧,要是你晚上烧还不退怎么办?」 「先别叫。」闻祈仰头吞了药丸,「他爸最近关着他魔鬼训练,不一定有空,万一严重了我再给他爸打电话把邓林卓叫来。」 江稚茵顺嘴就感嘆:「你这病也奇怪,大夏天的怎么还能发烧?」 「昨天沖了个凉水澡。」 「为什——」她话一出口,突然转弯,「……哦,嗯,注意身体。」 闻祈看了她一眼,神色变幻莫测。 她转过眼睛,心虚地摸了摸兜,发现钥匙好好地待在兜里,就预备离开:「那我就先回家了,要是实在有什么问题再联繫我吧。」 闻祈滞了一秒,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江稚茵看见他微微抬起手,又好像根本没想抓住什么,摸了个空,手指回蜷,偏开头。 他说话十分含蓄:「这次,是真走吗?」 江稚茵一时莫名:「……挺晚的了。」 「嗯。」他趿拉着拖鞋,把水杯搁在桌面上,背对着她,「那我就锁门了。」 大门发出很轻的一声「啪嗒」,屋子里再也没有另一个人走动的声音,静得吓人。 闻祈沉默地走到衣柜前,面不改色地换了一套暖和的睡衣,再把刚刚穿的大码的黑色睡衣叠好压在最下面。 第10章 金鱼 每个学校大概都会在考前一个月办一场演讲活动,台上要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横飞;台下要偷偷抹眼泪,暗暗发誓自己这次一定会考上名校。 大上午的,太阳又晒,江稚茵低着头,把自己缩在闻祈的影子里。 下楼的时候说要按教室的座位一列接着一列坐,于是闻祈还是坐在她前面的位置。 她看见闻祈手里拿着一个「掌中宝典」,还在看知识点,江稚茵蹭着看了一会儿,台上乌泱泱的声音也很催眠,没看到几个字她就昏昏欲睡,脑袋往前一磕就磕在闻祈背上。 江稚茵又把头抬起来,张着嘴打了个呵欠,讲师的「鸡汤」终于讲完了,学校领导又说邀请了几个已经保送的学生上去分享经验。 她看见了陈雨婕,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两人各自拎着一叠厚厚的稿子,看上去又是一场「恶战」,江稚茵简直头痛,只想着赶快结束回教室吹空调、写复习题。 旁边的胡璐如少女怀春般揪住她的校服,即使压低嗓音也难掩激动:「你看见没,那是我们学校的民选校草……之一,叫卓恪方,他还没离校的时候,每周周一的国旗下讲话都是他念,声音也好听,跟听录音带似的。」 胡璐比了个很夸张的大小:「每天下课扔到他桌子上的情书,有这——么多。」 江稚茵用手遮在眼皮上,眯眼看过去,但是隔得实在太远,她根本看不清脸,就知道个子挺高,头髮是顺毛,看起来就是好学生乖乖仔那种。 「为什么是之一啊?校草还有并列的?」她问。 胡璐点了点下巴,捂着嘴凑到她耳朵边上:「还有个不就坐你前面嘛,审美各异,有的喜欢闻祈这种,阴郁美男;有的喜欢卓恪方那种,跟言情小说里的高冷学神一样。」 说完她又咂吧一下嘴:「但是卓恪方的人气好像比闻祈高,那荣誉墙照片上的爱心也比闻祈多。可能因为闻祈不太符合中式审美吧,不阳光,像……」胡璐不太确定自己的形容准不准确,「一株快枯死的植物?而且声音可能没那么好听,魅力就少一些。」 其实闻祈声音很好听,只不过因为耳聋的原因,发音不标准,听起来就连拖带拽的有点含煳,但比起大多数聋哑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江稚茵突然兴起,无比好奇地问:「我以前对荣誉墙什么的没兴趣,就没去看过,那我还考了几次第一呢,我照片上有爱心没?」 胡璐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原来是这种自恋的人吗?」 「?」 江稚茵:「我一直是啊。」 胡璐拍拍她肩膀:「好像没有,只有女生会给自己喜欢的男生画爱心,那些男的,就算你长成天仙他们都觉得你配不上他们,哪还会在你照片上画东西?有些没素质的还会造漂亮女生的黄谣,噁心得要死。」 「不过可能有女生给你画过?我没太注意。」 她俩声音越说越大,前面那个背掌中书的人半天一页都没翻。 最后二十多天,各科老师都强调「查漏补缺」,重点放在不是那么强项的科目上。 江稚茵能力还挺均衡的,但是理综里化学最弱。 越偏理的科目她学得越好,但像化学生物这种有点需要死记硬背的科目她还是差点火候,班主任专门找她聊天,让她有问题就去办公室找化学老师问,老师不在也可以多问化学课代表。 她连连应下,晚自习的时候把化学的所有复习卷都掏出来,挨个看红笔写的标註,碰到个不太理解的问题,下意识抬手点了点闻祈的肩膀。 江稚茵看见他刚把保温杯的盖拧开,桌子上摆了一板药丸,像是正准备喝药的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闻祈放下手里的药片,稍微偏了头,手已经伸过来准备接过她的卷子了,江稚茵一句「没事,你吃药吧」又把他的动作堵了回去。 他皱了眉,唇角不悦地抿紧。 但江稚茵完全没注意到,下课铃一打,立马拎着卷子找课代表问题去了,最后一节自习也是疯狂写小纸条,想叫闻祈帮忙递一下,结果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助听器搁在手边,正沉默地写模拟卷。 她只得让胡璐帮她递。 最后问的那个题是化工制造,整个流程推理起来有些困难,直到放学都没懂,课代表说边下楼边说,江稚茵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跟着下楼了。 她站在学校门口买淀粉肠的小摊旁边,请他吃了一根,摊上冒着滚滚的烟雾,油烟味散在夜里,油乎乎的淀粉肠蘸上辣椒孜然,香味扑鼻。 此时校门口人很多,江稚茵总觉得身上瘆得慌,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并且视线一直未曾脱离过自己。 她挠着脖子四下环顾,看到了街对面一个背影,背着单肩包逐渐消失在雾气泯然的长夜里。 江稚茵吃完淀粉肠擦干净嘴才上楼,在自己家里看见了闻祈。 她在门口换着拖鞋,听见江琳正在跟他聊天,闻祈有问有答,态度十分自洽。 江稚茵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来我家了?」 江琳起身去接水,解释着:「在楼下碰见,我让他上来吃个夜宵再走,反正你回来也要吃,多捎一张嘴而已。」 他租的房子也不往这边走,怎么还能在楼下碰见她妈? 心里正疑惑着,江琳又批评:「你每次都磨磨蹭蹭,就数你回来得慢。」 「她好学。」闻祈喝了口温水,「放学跟别人讨论题目才耽搁吧。」 这话说得没什么特别的语气,但江稚茵总觉得他这副腔调怪怪的。 江琳正问着他的口味,闻祈婉拒了:「谢谢阿姨,但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水也喝过了,我先回去吧,待得太晚也不方便。」 他说完就起身欲走,江稚茵到门口去替他开门,手刚握上门把,闻祈的手又附上来,带有一层浅薄的暖意。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热饭的江琳,突然凑得很近,吐息都打在一起,跟她小声说着话:「邓林卓说等考完了,去以前福利院的院子里搭火烤肉,让我叫上你。」 江稚茵的手缩了一下,抬眼看见他黑眸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你站远点儿说……」她往后退,「我能听得见。」 闻祈突然笑一声,把手拿开:「哦,我看你吃个炸串都要在外面盘旋到身上没味儿了才进来,以为你妈不准你吃这些。」 「你怎么知道?」江稚茵嗅了嗅身上,狐疑着,「应该闻不出来啊。」 闻祈只淡淡看她一眼,情绪不甚明朗,也没有应答,拎着自己的包摁电梯下楼了。 她把门关上,回自己房间准备继续看错题,随手从书包里掏了一个笔记本出来,发现封皮上写着闻祈的名字。 江稚茵随手翻了一下,记得很整齐,一些细小的点都写了註解。 她侧头确认了一下,果然是拿错书包了,闻祈带走了她的书包,落下了他自己的。 江稚茵的书包里还有今天从课代表那里借来的错题本,她正准备看来着,看来是没时间了。 第二天她找闻祈换回书包,发现课代表的错题本不见了,就向他问起,他不太诚恳地淡笑一下,回答:「昨天晚上回家途中遇到没拴好的野狗,笔记本当时不小心掉了出去,被狗咬烂了,我已经向课代表道过歉了。」 不知为何,他没有一点儿愧疚的心思,还继续微笑说:「你可以用我的,应该也能帮上忙。」 说着,他再次把自己的笔记本递迴来,江稚茵缓慢点了几下头,闻祈笑意又浓了一点,显得虚假。 / 约好去福利院旧址烤肉的时间很快就到,其实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每天把自己泡在各种卷子堆里,高考前一天江稚茵感觉自己做梦都在背古诗词,醒后难以置信地喃喃:「我竟恐怖至此。」 考了三天,第四天大睡一场,第五天才去烤肉。 邓林卓从他老爹的车上把烧烤架拖下来,马世聪身子壮,有劲儿,往肩上一抗就走。 江稚茵还有些担心:「在这儿生火能行吗?」 邓林卓大手一挥:「当然没事儿,这儿都荒了好几年了,没人管,当初挖掘机挖了几下就停工了,把大半天花板挖没了,正好用来烤肉,还不怕熏着。」 说着,他开始起火,指挥马世聪把铁架搬过来,火一生起来,灰白色的烟就四处逃逸,邓林卓一边呛得流眼泪一边大义凛然地说:「你们去别地儿待一会儿吧,等我把火生好了再说。」 离开这里太久,江稚茵已经摸不清哪个门里是以前睡过的大通铺了,只有闻祈一脸淡然地用肩膀撞开一扇灰旧的木门,剩下的人就跟着她一起进去。 马世聪突然喃喃「家」「床」之类的字眼。 这里面灰太多,根本不能坐,陈雨婕从自己背包里拿了几大包湿纸巾出来,大家分着各自擦了擦,才能坐下休息一会儿。 江稚茵默默坐到了自己以前的床位上,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按以前睡过的位置坐下,中间空出一个位置,是邓林卓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这院里当初就几个小孩,现在基本全都集齐了,只是可惜王奶奶已经不在了。 院子里之前有一口打水的井,当时压水的泵头生锈,要特别用力地压才能泵上来一口水,现在那口井也干了,用石头盖上封死了。 屋子里的窗户也碎完了,江稚茵耳尖,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回头一看,那窗沿上还留有一串风铃,但似乎并不是她小时候让闻祈挂上去的那个。 她那个是用从矮树丛捡的蜗牛空壳做的,每次下雨就喊着马世聪一起去捡,存了大半年才存够一串壳,让王奶奶用针和线串在了一起,挂在了床头,现在这个是贝壳样式的,看上去像买回来的工艺品。 她突然有些怀念,戳了戳闻祈问:「以前那个风铃呢?怎么换了一个?」 闻祈也抬头盯着那扇空掉的窗户,外面是一片澄澈的蓝色天空,他轻眨了几下眼,嗓音有些许的停顿:「那串坏了。」 江稚茵突然很想看他一眼,她侧过头,闻祈依旧保持着那个抬头的动作,眼尾下垂,睫毛被淡淡的光线缠绕着,有些发白,神态呈放空状。 明明没有过多的表情,她却莫名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回忆着什么,气质变得像搁浅在岸边即将死去的无望金鱼。 像在守候一场迟到十二年的风声。 第11章 金鱼 邓林卓的火似乎生起来了,他顶着一脸的灰推门进来,先抽了一张湿纸巾擦脸,然后把人叫出去。 马世聪拍手欢唿着蹲在烤架旁边,邓林卓使唤他把串好的肉搁在上面烤。 大家都各自忙活起来,谁也没闲着,江稚茵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把小板凳支起来坐下,一抬头看见四面都是断壁残垣,地上积着灰尘和砖块,像是战火蔓延过后的某处废墟。 墙上还有几张没能撕干净的童画,风刷雨淋的,劣质蜡笔的颜色都煳作一团,江稚茵已经记不清哪些是自己画的了。 因为病情的缘故,陈雨婕饮食都得少盐,所以食材都得分两边烤,一边刷完油以后撒上一把孜然和辣椒面,另一边就清淡一些,就架在烤架上生生炕熟。 几个人里只有邓林卓喝酒,几罐青啤往地下一搁,手上烤串的动作熟练得像在新疆开了好几年的店,闻祈看了眼他的酒罐子,眉眼变得阴沉了一些,嫌恶得移远。 江稚茵并不是太饿,她兴致缺缺地吃了两串鱿鱼,就找藉口去车上拿水了。 闻祈看了一眼她去的方向,短暂地静了几秒,从盒子里挑拣了一个橘子剥开吃了。 她又回到了之前坐过的屋子,坐在通铺上发了一会儿呆,只是听着那扇空掉的窗户上沿挂着的风铃滑过一道道轻响。 邓林卓吃得腻得慌,又点了几个外卖准备出去拿,看见闻祈面对着一扇坏掉的木门傻站着,他喝酒喝得有些微醺,上去就捞着他的脖子问:「门里有什么啊?还站在外面不敢进去。」 闻祈的眼神掠过他,对他身上的酒味儿感到噁心,抬手把邓林卓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扔下去,浅淡地吐字: 「一只耳朵。」 「?」 跟他打字谜呢? 他没大听懂,可闻祈似乎并没有想要解释,直接转身走掉了。 江稚茵本以为带来的东西吃不完,终归是她想多了,有马世聪这么个能吃能睡的人,带再多的东西都不够烤,最后居然还把邓林卓没吃完的外卖也吃干净了,然后摸着胀起来的肚子哼哧哼哧地翻上马爷爷的三轮车。 马爷爷刚收完一波废品,三轮上都是一些纸壳板和塑料瓶子,马世聪一上去,感觉整个车都下陷了有一厘米。 老马看着自己领回来的孙子,佯装责怪:「你吃了一头牛回来的?」 马世聪懵懂摇头:「啊,我吃的是羊肉啊。」 邓林卓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剩下几个人帮忙把东西收上他老爹的货车,江稚茵在车上忍不住问了陈雨婕几句:「马爷爷那条件怎么把小马领回去的?」 说完她像是觉得不太好,又摆摆手说:「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好奇。」 一般领养手续都得审核领养人的家庭,经济能力好不好、家里已经生了几个孩子之类的,虽然王奶奶这边不是正规的福利机构,但江琳当初也是把她领到收养机关去办的手续。 她记得江琳当时被什么程序卡住,忙前忙后了很久才正式办好手续。 不过十几年前的手续不比现在,那时候还不算太严格。 陈雨婕的表情很复杂,想了很久才告诉她:「他们没办手续。」 因为不正规,也没人管这档子事,只有邻里街坊才知道这院子里养了五个小孩,王奶奶给一口饭吃。 房子拆迁以后,王奶奶大病,马世聪之前经常帮着老马收废品,俩人感情不错,老人记挂着他,直接就捎回家了,中间什么流程也没走。 那时候王奶奶也想把闻祈送走,但最后不知道怎么还是没走成,就剩下他一个人照顾奶奶。 小型货车摇摇晃晃开到了陈雨婕家门口,今天看店的是她妈妈,正坐在前台嗑瓜子,二楼似乎正在搓麻将,房子建材不隔音,在门口都能听见声儿。 邓林卓醉得睡了过去,他爸骂骂咧咧的瞅着这崽子,开夜车开习惯的人总忍不住想抽根烟,顾忌着车上还有三个小孩,就说去陈雨婕家的杂货铺买包烟,在外头抽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车里的灯很暗,后座的车窗上还盖了一层灰,像是很久都没清洗过了,整个车厢里都有巨大一股汽油味。 江稚茵晕车,闻到这味儿更受不了,干脆捂紧了衣服缩在后座上睡觉,只是这车一路上开得颠簸,她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觉自己眼皮覆上一点柔软的温热,手指被什么东西捏动着。 「怎么可以喜欢那么多人呢?」这声音幽幽徐徐,尾音咬得轻,带着点威胁和怨恨的意味。 她一拧眉,突然醒过来,看见车窗外的陈雨婕慌乱地捡起地上的饮料,闻祈面无表情地坐在她旁边,像是在走神,眼睛都不眨一下。 江稚茵把身子坐直,摇下车窗,陈雨婕一言难尽地看看她,又看看她背后的闻祈,仿佛被什么眼神吓到,立马把视线错开,然后把饮料从车窗里丢进来,嗓音也不大自然:「我妈让我来给你们送几瓶饮料。」 江稚茵一脸莫名,眼看着陈雨婕逃得飞快,她捧着那几瓶饮料喊:「替我谢谢阿姨。」 陈雨婕点了几下头以示回应。 她借着薄薄的灯光看了眼,想问闻祈要喝什么口味的,结果一转头看见他慢条斯理地剥了一颗糖往嘴里塞,还把糖纸贴在唇上,像要锁住什么东西一样。 「你不喝东西吗?」 他看了一眼,不说话,只摇摇头,然后靠在椅背上浅寐。 邓林卓爸爸抽完烟后上了车,陈雨婕站在路边目送着。 车渐行渐远,她才后知后觉地松掉一口气,心想,认识闻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有关「欲望」和「想要得到」的神情。 或许只是因为她并不了解那个人。 / 江稚茵暑假找了份兼职,给初中生做家教,江琳当时替她跟对方家长联繫的时候把她吹得神乎其神,说什么「不用多想,今年滨城的理科状元肯定是我姑娘」。 说得江稚茵都汗颜。 她咬着筷子,在江琳打完电话以后才默默地补了一嘴:「万一不是呢?」 江琳屈着手指敲敲桌面:「怎么,没信心啊?」 「那倒……也不是。」江稚茵稍一挑眉,继续吃饭,吃了半天发现她妈还在盯着她,她把嘴里的饭嚼了咽掉,抬眼看看她妈,「还有话就说呗。」 江琳突然收回视线:「也没什么。」 江稚茵把筷子倒过来,用粗的那头敲敲桌面,「之前可是约定好的啊,我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你也不能瞒着我,一家人要做到坦诚相待。」 江琳看上去很感动。 「不然我那些日记不是白被你看了。」 江琳:「……」 「嗐,真没什么,就是想说,」她妈嘆一口气,「你应该还是有点怪我,高三了还给你转学,还从重点高中转去了普高。」 江稚茵淡淡「哦」了一声,又问:「所以是为什么转学?」 江琳顿一秒:「因为工作呗,还能为什么。」 她终于把碗里那点饭吃完,抽了张纸擦嘴,含煳说:「那又不怪你,而且最后复习无非多刷几套题,流程大差不差,要是高一转过来可能还有点影响,都高三了,该学的都在那边学过了,没影响到我什么。」 江琳笑一下,把碗摞起来端到厨房去洗了,洗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关了水龙头喊她:「你七月七过十八岁生日,要叫朋友来家里玩儿吗?还是在外面办一桌席啊?」 她是被领养的,生日不明,江琳直接按她到家的那天算作江稚茵的生日。 江稚茵正在看初中的新教材备课,闻言回了一句:「在家里办吧,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又没几个人。」 因为性格好相与,什么话抛给她都不会掉在地上,江稚茵的人缘很好,朋友有不少,但是挚友也就那几个,把以前海城二中的几个朋友叫过来,再加上江琳这边几个亲戚,还有闻祈他们,估计凑一桌刚刚好。 只不过马世聪最后没有来,说是马爷爷得了感冒,小马得在家看着点儿,虽然他可能也做不了太多的事,但是总能端个茶换个毛巾什么的。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邓林卓还松了一口气,说:「其实这样还好点儿,平常就我们几个一起聚聚可能还好,大家知根知底的,但是在外人眼里,小马毕竟……脑子不太好,容易被嫌弃,更何况你那边还请了咱不认识的亲戚同学,他还是别去捣乱了,到时候乱吼乱叫的话不好处理,还会扫了别人的兴。」 这话一说出口好像戳破了什么美丽的泡泡,其实作为当事人,她们五个心里都门儿清,人家知道他们身世的,心肠坏的立马开始背后编排,心肠好点儿的会说不在意。 可是真的不在意吗?多多少少还是会把他们跟正常的群体区分开的,好像走在哪里,「孤儿」都是一个贴在脑门上的标籤,亮眼得像通了十万伏特的电灯泡。 江琳在滨城的房子也有一百好几个平方,但是招待一大桌子人还是显得有些侷促。 几个长辈就来蹭个饭,不会买什么实体的礼物,顶多给她妈塞几百块的红包,十分现实,江稚茵的同学都会带些好看的首饰,水晶球,八音盒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她在海城二中同桌时间最长的是个男生,叫孙晔,成绩也很不错,江稚茵那时候嘴闲不住,经常跟同桌的他闲聊,除了聊学习还聊电视剧和小说之类的,她笑称他为「妇女之友」,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她转学以后孙晔还给她发了海城二中最后冲刺的几套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孙晔的家境是这群人里最好的,送的东西也最贵,江稚茵一眼看见他的礼盒,然后随手把手里正握着的黑色纸袋放在一边,拆了他的礼物,拉菲草里躺着一只几千块的女表。 江稚茵有些受宠若惊:「孙晔你偷你爸妈银行卡啦?送这么贵的东西。」 闻祈的情绪在她放下黑色纸袋的时候就开始低沉,见到孙晔的时候就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此时听见这个名字,仿佛联想到什么,眉头蹙起,眸色沉得像冬天树叶上结起的厚厚一层寒霜,冻住了所有情绪。 他冷笑一声,垂下的手紧紧扣住另一个手腕,仿佛要用指甲嵌进皮肉,渗出血来。 第12章 金鱼 她请来的海城二中的同学不太多,基本都是她之前班级里的朋友,互相都认识,也会彼此调侃打趣。 孙晔坚持让她收下,说十八岁是个大日子,贵重一点是应该的。 席间有人打趣:「唉,其实我老早就想说了,江稚茵这个人,其实特没边界感,不是贬义的那种意思啊!」 她一边推敲一边解释:「就是那种……她不会主动去招惹吧,但是要是别人来招她,她也意识不到,觉得这都是好朋友的行为。」 「举个例子吧,就像之前高二的时候,班上那个齐楠天天给她带早饭,课间的时候把水给她接得好好的,整天嘘寒问暖献殷勤,江稚茵值日的活儿他都抢着做,你猜江稚茵最后说什么?」她把视线转到江稚茵身上。 江稚茵一皱眉:「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热心的同学啊,我也请过他吃饭来着呢。」 邓林卓:「懂了。」 陈雨婕的眼神飘忽到闻祈身上,然后福至心灵地装哑巴。 江琳完全是来蹭八卦听的,听到这里的时候无法克制地蹙了眉,不太高兴,但是在孩子面前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先憋着。 只不过都聊了大半天了,她看见闻祈都没怎么动筷子,还怪难过:「阿姨做的不好吃吗?」 闻祈只客气道:「没有,我没什么胃口,喝点水缓一下就好。」 说着,他敛眸端起面前的水杯轻抿了一口,缓慢吞咽着。 江琳歇不下来,她走走停停,把桌上的菜调了个位置,放了几盘没放盐的菜在陈雨婕面前,陈雨婕说「谢谢阿姨」,江琳笑着点头。 因为桌上的人年龄差比较大,江稚茵还得跟几个长辈客套一下,一顿午饭吃得侷促,好不容易才吃完,闻祈早早离席坐在一边,像是在看手机的样子,江稚茵瞥见他碗里都没落什么油水,压根没吃过几口。 江琳在厨房洗碗,招唿着几个孩子:「有大人在你们也玩儿不好,你们去唱歌吧,我给茵茵订的蛋糕也往那儿送,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儿也会自在点。」 邓林卓巴不得多在外面玩会儿,免得被带回去给他爸打免费的工,于是张口就应下。 一群人里女孩子居多,孙晔也不好凑进小女生堆里插嘴,就想跟他们几个聊聊天,结果刚靠近闻祈,还没张嘴呢,闻祈斜乜了他一眼,走掉了,剩他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哥们儿真难相处,怎么也会是江稚茵的朋友。 几个人坐进包厢的卡座,邓林卓咋咋唿唿地跟女生抢歌唱,然后叫了几瓶酒,江稚茵笑他:「你那酒量能喝这么多?」 邓林卓觉得被藐视了:「在座的就我最能喝好吧?你们还都滴酒不沾呢!」 「非也非也。」江稚茵摇摇头,「我这个朋友也喜欢小酌,你俩可以探讨一下。」 她指了指孙晔。 后来江稚茵直接后悔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因为这俩一来就拼酒,两个人又半斤八两,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架着胳膊往同一个麦克风上凑,唱周杰伦的《七里香》。 但江稚茵心里一直很别扭,因为她发现闻祈今天除了答了江琳一句话,别的时候一声都没有出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熟的人在场,所以放不开。 因为不想让朋友落单,江稚茵放陈雨婕和其她女生一起聊天,自己默默往闻祈那边去,随手剥了个橘子,咬了一瓣以后苦着脸说「好酸」,然后往闻祈手里塞。 闻祈抿着唇,看她一眼,还是把她塞过来的橘子吃进嘴里,咬开的瞬间,他神色微滞。 明明很甜。 江稚茵拍着他的肩膀笑,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状,像盛了一潭清辉月光,潋滟非凡,笑意盈然道:「你看那俩酒蒙子,不会当场跳钢管舞吧?」 闻祈又塞了一瓣橘子进嘴里,咬着说:「不会,邓林卓很害羞。」 江稚茵被他这话逗乐,又点点头认同着:「孙晔也很腼腆,顶多在我们面前喊个麦。」 他的心情仿佛突然间又变得很差,不再应答,只是默默放下橘子。 包间里浓烈的酒水味让他想呕吐,就仿佛回到小时候从被子里被扯出来,闻春山跟疯了一样往他嘴里倒酒,说儿子和爹身上得是一个味儿。 他匍匐在地上呛得满脸通红,闻春山就扯他的头髮发酒疯。 闻祈讨厌这种味道。 但今天是茵茵生日,他需要一点藉口,做一些事,不然也许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服务员掐着点把定好的蛋糕推进来,不知道谁吹了一声口哨,所有人拍着手唱起生日快乐歌来。 陈雨婕给她粘好纸皇冠,播放mv的屏幕里的画面还在不断变换着,留下了只唱了一半的《七里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在一声声「happy birthday to you」中,江稚茵对着面前摇曳的十八岁烛火闭上了眼睛。 似乎有人隔着生日蜡烛的光影在描摹她面容的轮廓。 /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 但江稚茵也无心多想,她只是双手合十许着愿,把双眼紧闭。 /我接着写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默念着:希望我和我的家人朋友能永远在一起。 江稚茵吹灭了蜡烛,只剩唱歌机投影出来的薄薄光影,落了一地,睁开眼,包厢的门是开的,她对面并没有人在注视她,好似一切都是错觉。 她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有一瞬的恍惚。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整首歌结束,后续无人点歌,躁动的心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分蛋糕的时候江稚茵问了一嘴:「闻祈呢?」 陈雨婕回答:「刚刚好像出去了,可能在上厕所吧。」 吃完蛋糕以后又嗨起来,江稚茵跟着唱了几首,后来喊得嗓子都哑了,就退了下来。 这个时候闻祈已经回来了,右手五指紧紧扣着玻璃杯的杯口,脸色看上去红润了些,兴许是热的。 可江稚茵看得细緻了一点,发现他杯中液体的颜色并不像水,带一点淡淡的黄色。 她想拿过来看看,闻祈下意识躲避,捏着杯子上抬,一双上扬的漆色眼睛缓缓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他仿佛看不清一般,眯着眼睛仔细瞧她,而江稚茵明明没有碰到他手腕,酒水却莫名其妙地倾倒下来,泼了他一身。 闻祈看上去有些愣,手里仍旧举着那个空杯子,视线还停滞在江稚茵脸上。 江稚茵闻清楚了,闻祈身上就是酒味,他可能喝错了邓林卓点的嘉士伯。 「湿了。」他这么说着,直接放下杯子要解开上衣扣子。 江稚茵急急摁住闻祈的手,把头扭到后面看,见无人注意后才松一口气。 「你……不能在这里脱。」 「为什么?」除了皮肤带上些许薄红,吐出来的气息又烫又带着酒香,他看上去还与常人无异,不过也会开始说一些明知故问的话。 后面的人都累了,似乎已经开始叫车打算散席了,邓林卓靠着墙大声嚷嚷,给他爸打电话来接他回家,电话那边大声骂了几句,邓林卓捂着耳朵。 女生这边都还好,只是孙晔也喝大了,走路摇摇晃晃地像是要倒,江稚茵担心他摔着,又起身去拽了一把,问着:「你家在哪儿呢?叫个车送你回去?」 海城一起来的女生说:「我跟他住一个小区,让我爸开车来把他一起接回家算了。」 江稚茵点点头,人都安排到位以后,她一回头,发现刚刚坐在软座上的闻祈人又不见了。 因为担心他当众脱衣服,江稚茵一边嘆气一边往外找,直到出了ktv的大门才看见他正蹲在电线桿底下。 闻祈没有亲人,江稚茵只能自己叫个车来,她站在闻祈旁边叫了滴滴,然后想把人扶起来,结果他只是眨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不用麻烦了,你去陪他吧。」 她一时懵掉:「陪谁啊?」 「孙晔。」闻祈淡定回答,还补充了一句,「sy。」 江稚茵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催促他快起来,可是闻祈只是执着说:「反正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不会有人陪我。」 她被这语气烫得心一软,蓦地蹲下身子,看着他的脸:「我这不是在陪你吗?」 闻祈没说话,站起身子,突然抓着她的手。 江稚茵突然想到今天她那个同学说的话,说她没有边界感,别人对她做什么举动她都察觉不出背后的深意。 她回头看了眼闻祈,想着要说什么,但是对方态度淡定自若,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算了,估计是站不稳,拿她当拐杖。 司机很快把车开过来,接上了他们俩,江稚茵在车上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只说要送一个朋友先回家,江琳叫她注意安全。 直到车开到了闻祈家楼下,他都没有松手的打算,江稚茵让他帮忙拎着大家送的礼物,自己转头去跟司机结帐,闻祈看了一眼那些纸袋子,答应了。 等到江稚茵付完钱过来,闻祈手里的袋子掉了一个,孙晔送的表也不知道怎么从盒子里飞出来的,摔得特别严重,錶盘碎得稀烂。 江稚茵还挺喜欢那表的,见被闻祈摔坏了觉得十分可惜,刚开口想说点什么,对面那人面色很颓,耷拉着眉梢眼角,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上脸,眼眶也带几分微红,用那种不标准又含煳粘腻的普通话说:「对不起,没拿稳……我赔给你吧。」 他可真是会挑,只把孙晔的表摔坏了。 现在跟他说什么他也不一定能懂,江稚茵心碎地收拾好一地狼藉,把那么贵的表扔进街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拽着他叫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狭窄的楼道并不能容纳下两个人并排走,老旧的居民楼,墙上都是一块一块雨水常年浸泡过的痕迹,楼梯角还有苔痕。 闻祈开门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尽失,江稚茵刚想说自己就先走了,结果眨眼间就看着他往厨房的门上撞。 「等等!」她进去把人扯住,接着咕哝,「你真醉假醉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闻祈不搭理人。 她扛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扔到床上再一走了之,结果闻祈突然很用力地拽住她的手腕。 那力道让她发疼。 江稚茵盯着他沉默的眼睛,觉得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的情绪,像一个能把所有心事、情绪和欲望,全部吞噬殆尽的黑洞。 那黑洞正紧紧黏在她身上。 「现在可以脱衣服了吗?」 第13章 金鱼 江稚茵捉住他双手,阻止他掀开衣服。 「你!」她急急喝止。 是有什么暴露癖吗?怎么这么乐于脱衣服…… 闻祈看上去也不恼,反而露出一副想笑的神情,嗓音干干的:「哦。」 这床的质量似乎没有那么好,稍微动一下就吱吱呀呀地叫,进来得急,也没开灯,江稚茵又犯了夜盲症,根本看不清楚,只见闻祈稍微安分下来以后,就松开了手上的桎梏。 刚要松一口气,解放了双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绕上了她的脖子,呈环抱状勾住她,借力蹭起来,把头往她肩膀上搁。 脖侧蹭过一个带着热气的软物,下巴轻轻戳着她肩膀,闻祈的头髮轻扫在她耳畔,很痒,让人心乱如麻。 他下半身还平躺在床上,上半身悬空,以一个极其费力的姿势环抱住她,不知目的。 江稚茵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想说些什么,张了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醉酒后的人情绪确实不好,闻祈今天话里话外都把自己说得可怜,兴许是想到以前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时光,所以想找个人作陪。 他的声音飘渺如烟尘,灌进江稚茵的耳朵里:「刚刚,为什么送我而不是送孙晔,为什么现在才选择我?」 江稚茵握着他胳膊往下扯,想让他睡下去,这姿势好累。 她实话实说:「你都醉得要裸奔了,当然得先把你送回家。」 孙晔那边有家人,她不用担心,但你就只有她了。 只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无论清醒还是醉酒,这话说出来都未免太伤人。 闻祈又笑一声,笑得古怪。 她又说:「当然,作为朋友,我也会担心你。」 语罢,闻祈简直要笑出声来,她仿佛在他眼里看见什么反光的东西,仅仅一瞬就消失不见,黑暗里只有他带着气音的平静声线: 「真是一个,光芒万丈的滥好人。」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江稚茵感觉他锢住自己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她上半身被迫下倾,只不过她的视野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对着的是哪个位置,只觉得有道目光在审视着自己,温热的吐息喷在她鼻尖,涩苦又清冽的味道正在逼近。 闻祈的睫毛都扫在她脸上,导致她从头皮到四肢百骸都发起痒来,指尖无意识蜷起,捏在出了汗的掌心里。 她的心重重跳一下,像是在森林里拨开树丛一脚踩进一个捕猎的陷阱,浑身都漫上一种失重感,像坠楼又抓不住东西的人。 江稚茵想抬手扯开他。但已经来不及。 他蹭坐起来,吻首先落在她唇角,覆上来的不像是嘴唇,那物体湿润,更像是舌尖,一遍遍像幼猫一样舔舐她,甚至抵进她的齿关。 「等——」 所有感官被吞咽,他完全闯进来,辗转吮着她的软舌,牙齿边沿轻轻叼弄她舌尖,江稚茵感觉掌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摊在床单上显得粘腻。 屋子里像是装进了一对软体动物,声音发粘。 楼下有喝酒了的老汉在高歌,声调响得压过蝉鸣,江稚茵推开他肩膀,右手捂住自己的嘴,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闻祈失重跌在床上,意识并不清醒,也没再起来过。 这人真是喝酒喝魔怔了,逮着个人就吻? ……不对,闻祈以前不喝酒,这还是头一次,估计除了自己以外没人知道他酒品居然是这样的。 他身上还有大片酒水的污渍,湿掉的衣服贴在肚子上可能会着凉,江稚茵唿吸还有些不匀,情绪也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别扭,出于人道主义还是说了一句「你自己待会儿把衣服换一下」,但闻祈似乎已经失去意识,没有搭腔。 江稚茵摸着黑往外走,因为看不见,她东撞西撞的,也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撞掉了,地面上多了一个亮物,是个老人机,壁纸是王奶奶和他们五人小时候的合照。 ——这是王奶奶以前用过的手机。 江稚茵捡起来,床上的人似乎睡了过去,刚刚应该就是胡乱发疯而已。 老人机没设锁,直接就能摁开,不知道怎么恰好就停在图库的主页面,里面只存了一段视频。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江稚茵保持着蹲在地面上的动作,摁开那段视频,手机发出宛如老旧收音机般的劣质音质,画面也全是噪点。 她看见了小时候的闻祈,应该拍摄于大家都走掉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屋子的窗户还是完好的,没有碎,那串风铃也还是蜗牛壳的形状,还会响。 屋里的炉子上好像烧着一壶水,水开了以后发出爆鸣,王奶奶没办法下床,闻祈又听不见,她只能拿着手边的痒痒挠去戳他。 原本呆滞坐在床边的小孩眼神恢復清明,下床去倒水,中间好像被烫了一下,王奶奶叫了他一声,闻祈没有意识到,只把手往兜里藏,再往炉子里添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他把窗户打开,似乎知道烧煤会中毒。 做完一切以后,他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江稚茵认出来,他坐的地方原来是自己的床。 痒痒挠又很轻地戳着他,闻祈回了头,表情跟现在如出一辙。 「去沖一下凉水吧。」 摄像头拍不到奶奶,只看见痒痒挠又指了指水管,闻祈点了头。 洗完手,他又无所事事,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发呆。 江稚茵听见视频里的老人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一字一顿念出声: 「为什么总是坐在茵茵的床上发呆啊?」 作业本上只回復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 闻祈盯着奶奶写下的三个字,不拿笔了。 没有人会为他修剪头髮,于是他的头髮长得好长,长得耷过眼睛,遮住耳朵,那时候他的耳朵上似乎还没打这么多洞。 这次他不写字了,突然张了嘴,发出模煳难辨的音节。 他说:「等。」 八岁的闻祈还是不会说话,也许在他因病耳聋前曾叫过「爸爸」「妈妈」,但是在听力丧失后,他叫出口的第一个词是「茵茵」。 第二个词是「等」。 这两个词将如钢筋一般贯穿他的一生。 视频的最后,一只布满褶皱与斑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脑袋,王奶奶似乎哭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江稚茵发觉屏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一滴水,她眼眶发热,用指腹蹭过眼角,小心地把手机搁回柜子上。 床上的人背对着她睡下,似乎并没有要换衣服的打算,江稚茵就帮他把被子盖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卧室又恢復一片漆黑,瀰漫着淤积多年的潮湿味。 江稚茵用双手探路,想靠墙摸到门边去,手掌意外蹭过一个四方形的盒子,上面似乎有个玻璃罩,被她撞歪了。 她辨不清方向,想伸手把玻璃罩移回去,结果指腹摸到如昆虫尸体一般的东西,江稚茵惊叫一声,吓得她往后面跌了好几步。 那东西有翅膀,可能是飞蛾蝴蝶之类的昆虫,已经死掉了,尸体都发干,江稚茵把手上的东西往裤子上蹭,半天缓不过来唿吸。 难道是闻祈收集的标本?干嘛放在这种地方,吓死人…… 江稚茵做了几次深唿吸,把玻璃罩子罩回去,然后继续摸索前进,终于摸到了门把手。 房间外的光透进来,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玻璃里确实躺着几只干死的蝴蝶,她心悸了一下,轻轻关上房门。 那一霎那,闻祈缓慢睁开眼睛,下床穿好拖鞋,去洗手间扣着嗓子眼把酒水吐出来,粗暴地刷干净手上乃至身上的酒味,粗硬的刷毛几乎快刷破皮,他才忍下那股噁心不适的感觉,换上了睡衣,然后在书桌前定定站着,把电量百分百的老人机关机,塞进抽屉里。 他凝望着玻璃罩子里被自己囚困致死的蝴蝶,轻轻用手指覆上自己的唇,阖上了眼。 「……」 隔天,孙晔和邓林卓都给江稚茵发了道歉的消息,说不好意思喝得太多,在她的生日会上耍酒疯了。 江稚茵没把这当回事,心说你们这还算好,只是大喊大叫,唱跑调的《七里香》。 另一位可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脱衣,还随便拉一个人就亲。 她心里那种别扭又复杂的感觉又渐渐涌上来,点进闻祈的头像想问问他醒酒了没有,打了几个字以后又皱着眉删掉。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懊悔地捂住脸。 闻祈是故意还是无意?也许他并不知道酒后亲过她,只是发酒疯? 那她也不能突然找上门跟人家说「你昨天亲了我」,那样不就把关系搞得很尴尬? 江稚茵心烦地把手机扔在桌面上,抓了把头髮,不知道要怎么办。 江琳还在上班,家里就她一个人,今天也没有家教要做,她无所事事,闲得把所有的垃圾袋,无论装满没装满的,都一律拎下去扔了。 然后看着果盘里那几个橘子,不知道怎么又手欠,把每个都剥开尝了一块,随即刻薄地评价都不如昨晚那个甜。 到最后她宁愿抱着自己以前一看就昏昏欲睡的《百年孤独》,兢兢业业地画起人物关系图来。 画到下午给自己找了个「了解填志愿策略」的良好藉口,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甩掉,开始一边看视频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寻找着现在比较有前景的专业。 视频上面弹出一个聊天框,是孙晔迟来的恭喜:「才看见你得了状元,恭喜恭喜啊,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江稚茵语音转文字:「还能哪个,清华北大抓个阄呗。」 孙晔给她发了六个大拇指,然后又说:「就想好去京城了?不考虑别的城市吗?也许发展机会更多呢?」 江稚茵盯着这条消息愣了一下,又犯起愁来。 其实江稚茵更喜欢海城的生活状态,自己已经习惯那里了,海城的学校比起京城也不差,只不过江琳似乎更倾向于让她在京城那两个学校里挑一个,但她妈也没咬死,说着「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要自己做好决定,并决心承担选择的后果」,只给她提了个建议就撒手不管了。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选择,还挺犹豫的,当下就随口搪塞了孙晔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拉粑粑大王】:「可能吧,我妈想让我去京城。」 回復完以后,江稚茵开始仔细琢磨起来,邓林卓一直不是读书这块料,虽然考前他爸天天逼着他背古诗词,但是昨天唱歌的时候他自爆过,语文刚刚及格的水平,英语却有一百三十多,这带给他极大的信心,他当场飈了一曲林肯公园的《numb》,并扬言以后要专修英语。 ……陈雨婕似乎是保送到海城的学校。 如果她想继续和朋友待在一起的话,可能还是去海城比较舒心,江稚茵想继续跟妈妈谈判一下,看江琳会不会松口。 手机里又一条消息跳进来,是熟悉的默认头像,顶着「用户136」的古板名字。 【用户136】:「麻烦你昨天送我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昨天」,江稚茵就觉得脸上、脖子上,哪哪儿都发痒,这事儿又压根不能跟闻祈提起。 她反反覆覆编辑。 「你考得怎么……」删掉。 「你要去……」删掉。 「不然一起上……」删掉。 在无数次犹豫又编辑后,她只发了两个字。 【拉粑粑大王】:「没事。」 十八岁许下的愿望是和所有人永远在一起。 不知道以后的二十八岁、三十八岁,这个愿望是否还会成真。 江稚茵很少有害怕的时候,只是这一瞬间心里有些恐慌,怕刚刚到手的东西马上就要失去。 第14章 金鱼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迈入中老年期的缘故,江稚茵这段时间发现江琳女士的听力明显下降,有时候要扯着嗓子叫她好几下她才听得见。 她吃饭的时候就故意唉声嘆气,说她妈妈怎么才四十岁就耳背了。 江琳拿筷子敲她的头,骂骂咧咧说:「你一天叫我八百遍,耳朵都被你叫出茧子了,听力可不得下降嘛。」 这就是往她头上扣了一顶黑锅了,毕业以前,白天江稚茵上学,江琳上班,压根见不着面,晚上回家以后两个人都困得头点地,也聊不上几句天。 江稚茵毕业以后,江琳还在上班,有时候还出差,一出就是一周,她待在家里只能点外卖,哪里来的一天八百遍。 下午还要去坐地铁去另一个区做家教,江稚茵给那小孩补的是理综,她把初中教材都装进书包里,掐着时间过去。 她带的这小孩叫唐林,在一个普通中学吊车尾,他爸妈都是体制内的,家境不错,父母都挺为他捉急,周末的时间都给他排满了各种补习。 其实唐林脑子不笨,就是注意力特别分散,听不进几句知识点就眼神涣散,不知道又想什么去了,江稚茵得不停敲桌子提醒他回神。 他鬼叫一声,撒手丢了笔,跟失了魂一样垂头丧气的把脑袋压在椅背上,有理有据地要求:「太困了太困了,先出门买杯咖啡喝喝,打起精神了再学吧。」 「谁出门去买?」江稚茵问。 唐林嬉皮笑脸指指自己:「我去吧,我请你喝。」 江稚茵微笑:「想都别想。」 「哎呦。」他哀嘆,「我又不会偷熘。那你跟我一起,监督我,反正还有做饭的阿姨看家。」 她一个「不」字刚出口,就被唐林拽起来,往门外拖着走。 外面太阳正大,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公寓楼底下的矮树丛里挤满了蝉鸣,一声声往行人耳朵里溢,被拉出来得太匆忙,江稚茵连太阳伞都没打,被晒得怀疑人生。 小男孩不怕晒黑,还指给他看:「喏,就是那家咖啡店,只有滨城才有这个牌子,我同学天天在朋友圈发图打卡。」 江稚茵一脸瞭然。 她说怎么大下午的突然要喝咖啡,原来如此,小孩子旺盛的攀比心。 虽然她比唐林大不了几岁就是了。 咖啡店确实很有人气,店里已经没有空桌了,桌台上摆了一堆外卖单,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郁的苦咖啡的醇香。 唐林像是早就做过功课,小程序下单的时候挑都不挑,然后又问江稚茵要喝什么,他请客。 「我晚上还想睡个好觉,帮我点杯燕麦奶什么的就行。」 说完,她开始下意识寻找空座。 店里开了空调,比外头凉快不少,音乐声也没有开得很大,特立独行地放了纯音乐而不是网络爆曲,待在店里也格外舒心,是个适合学习办公的好地方。 怪不得这么多人带电脑过来坐着。 ……等等。 江稚茵的目光瞥到最里面那张四人桌,闻祈似乎正与人讨论着什么,对面的人在电脑上摁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他,少年清隽淡漠的脸上映上一点蓝光,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咖啡杯的边沿,作沉思状。 闻祈突然抬眼,眼神对上她,没有出现太多惊讶的神情。 唐林突然凑到她跟前,抻着脖子往那边看,问:「那谁啊,你朋友?」 江稚茵坦诚承认,结果这虎孩子直接往那边走:「那正好,正愁没位子坐呢。」 「诶,等会儿。」她扯住唐林,「你非得坐这儿喝?」 唐林:「当然,我还得摆拍呢,那不是你朋友嘛,你怕什么?」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闻祈是她朋友,她干嘛突然升起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至少在闻祈那里应该只是朋友,因为闻祈不知道自己发过酒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行吧行吧。」江稚茵撒了手。 她先客套了一下,问闻祈能不能一起拼个桌,对方没多说什么,她松掉一口气,坐下。 对面那个好像是之前胡璐跟她提过的卓恪方,上次他在台上讲话的时候隔得太远,江稚茵还没怎么看清,现在凑近了看,长得确实很符合「白月光学长」的描述。 她和闻祈一起坐在靠墙的沙发软座上,中间空了一点位置,对面只有卓恪方一个人。 唐林本想插到那个空隙之间坐,结果眼见旁边的闻祈往江稚茵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段距离,把空隙填满,眼睛还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上的字,嘴上却已经开始闲聊:「你下午在这边做家教?」 江稚茵没意识到什么,点点头顺嘴答了:「嗯,给初中生补课。」 说到这儿,她才想起来看一眼唐林,疑惑地说:「你坐呗,站那儿干什么?」 唐林向来直肠子,也不会看眼色或注意场合,他直接就问了:「小江老师,你这『朋友』不会是『男朋友』吧?」 闻祈的视线稍稍偏移开电脑屏幕。 江稚茵眼角抽搐:「胡言乱语什么?拍你的照去吧。」 「哦。」他干巴巴答了一句,专心找角度拍照去了。 江稚茵半杯燕麦奶下肚,看闻祈那边还在研究什么,就好奇问:「你们在查什么?」 闻祈还在空白纸上写写画画,卓恪方解释:「查一下接收特殊学生的学校。」 她「哦哦」几声,把脑袋缩回去。 旁边久久不言的人突然开口:「你要补到什么时候?」 江稚茵看了眼时间:「六点吧,还有一个半小时。」 「好。」他单手托着下巴,偏头看过来,额前的发往下滑了几毫米,「那你到时候来这里找我,还是我去接你?」 杯中的燕麦奶只剩下最后一口,变得有些凉了,空调吐出的冷气打在她脚踝,江稚茵看着他的眼睛,莫名想起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于是视线变得躲闪,她把脚往回缩了下:「干嘛?」 「那个时间可能会下雨,一起回去吧。」 这句话前后好像没什么逻辑,下不下雨和要不要一起回家有什么关系? 但江稚茵还是答应。 也许闻祈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傍晚时分真的开始下暴雨,只不过热度丝毫未减,夏季的雨天只让人觉得闷热,像要喘不过来气。 她不知道闻祈在唐林家门口等了多久,只知道她一出门,伞还没撑起来,就看见了他,肩头带着些湿润的痕迹。 很莫名地,一下雨,江稚茵的运气也变得差劲,一把伞怎么也撑不起来,像是已经坏掉,她唉声嘆气。 闻祈在台阶下看了一会儿,慢步走上来,把伞让她一大半,江稚茵感觉自己睫毛上挂着雨汽,视野内变得湿漉漉又雾蒙蒙的。 她对闻祈说「谢谢」,对方很慢地回一声「嗯」。 地铁站在不远的地方,入口处蜷缩着一对流浪乞讨的父女,父亲衣衫褴褛,双腿残疾,女孩未经打理的头髮也湿哒哒地贴在面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俩,没有张口要钱,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被摔砸得发瘪的铁盆里只有寥寥几个硬币,写有自己惨痛经歷的脏布也被大雨淋得湿了个干净,上面的字迹像打翻了墨水瓶。 江稚茵按照自己的惯例,从兜里掏了十几块的现金,算个心意。 闻祈握住她的手,阻止:「万一是团伙呢?你给了他钱也不一定能到他手里。」 「你都说是万一了。」她总是乐观,「要真是那样,我也没损失多少啊,一把伞钱而已。」 男人朝她拜了一拜,江稚茵看着边上默不作声的小女孩,轻轻呢喃: 「至少她现在还有爸爸,我只是不想世界上再多一个无家可归的江稚茵或是闻祈。」 闻祈侧目看着她,抿紧唇角。 进入地铁口以后,他低眼收着伞,发尾被淋湿,徐徐往下滴着水,背部的衣服也湿了一小片,贴在皮肤上。 他语气平静:「你的爱真多,随随便便就能分给别人?」 江稚茵停下脚步,觉得他这语气让人寒毛直立:「你……」 闻祈撩起眼皮看她,他眼型上挑,上眼皮牵出薄薄一道双眼皮的褶皱,显得很有攻击性,声音浸泡在屋外大雨里,模煳难辨: 「从小就这样,要帮一下这个人,要救一下那个人,像济世的菩萨,也许有人并不会感激你。」 比如他,他只会觉得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你无比「滥情」,痛恨着那些接受过你恩惠的人。 两人隔着两米距离相望,江稚茵总觉得他的话似乎在指明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闻祈就又稍稍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自觉出格,表情温和稍许:「只是怕你吃亏。」 于他而言,稀薄的爱不值得被感知到,必须是浓烈的、超剂量的、疯狂的爱才可以。 因为这样才能算作「等价交换」。 「地铁要到了。」闻祈拎着的伞还在滴水,他避了避,「上车吧。」 他盯着江稚茵的背影,收好一切情绪。 第15章 金鱼 江稚茵不太明白闻祈具体指向的是她给小女孩钱的事,还是以前她做过的别的事,但又后知后觉地能够理解闻祈的想法。 闻祈童年比较不幸,可能活得比较缺爱,更理性、更希望获取爱。她虽然也有过无家可归住福利院的经歷,但并不觉得缺少什么,所以更愿意给予别人善意与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有记忆以来,住在福利院,王奶奶对她非常好,她还有自己的小伙伴,成天聚在一起疯玩,偶尔来做志愿服务的义工哥哥姐姐们也都很喜欢她,经常给她塞小零食。 后来被领养走,江琳也对她特别好,虽然活得不精细,但是衣食住行方面从未被苛待过。 家里的第一个书桌是她和江琳一起装的,体力上有点吃亏,江琳固定几个木板就要在床上趴一会儿,说上班都没这么累过。 虽然一直喊累,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帮她把书架装好,母女俩一起把书架推到墙角,江琳扶着门框抬手擦汗,说「没想到养孩子这么辛苦」。 江稚茵特别懂事地说要给妈妈捶背,江琳看了她好久,大笑几声,拎着她跟拎小猫似的,把她抱在身上颠来颠去,态度一下子反转:「算啦算啦,养个小肉包也挺幸福的。」 她两手放在脸上,作惊恐状:「你不能吃我!」 江琳就又笑得前仰后合。 江稚茵后来淘气了一些,书包带子扯断好几次,还会忘记说,但第二天早上背书包上学的时候能看见歪歪扭扭的针脚,密密麻麻缝了好几道,她都能想像出她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穿针引线胡乱缝补的样子。 江琳不会做针线活不会织小手套小围巾,她说她妈妈也没让她学过,所以对此一窍不通,但是听见江稚茵说别人家妈妈都会织以后,还是去学了,一边做着996的工作一边还要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学会养孩子。 也许她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贤妻良母」,但江稚茵很爱她,所以会永远给江琳打一百分。 江稚茵知道闻祈跟自己的经歷不一样,以前就没人喜欢他,在福利院的时候也经常被邻居的小孩欺负,受尽冷眼,所以看待问题也总是容易往很坏的地方想。 她从来不在闻祈面前表现得过于同情,不合时宜的可怜反而伤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怎么淋到雨,江稚茵第二天却睡得头痛欲裂,查了下温度也不算发烧,应该只是普通重感冒,多多少少有被那场雨影响到。 唐林的家长比较严格,江稚茵本来想请一天假的,后来又只能去问陈雨婕有没有时间帮忙代一天课。 她跟陈雨婕说了感冒的事,又说江琳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睡着呢。 昨天下午的暴雨导致第二天的天色也是阴沉的,拉上窗帘以后就密不透光,江稚茵睡得昏昏沉沉,也忘了要在家里找找感冒药。 陈雨婕帮忙给唐林补了一次课,下课后就来找她,拎了一些感康药片。 江稚茵刚给她开完门就打了个喷嚏,想去抽纸发现抽纸盒已经空了,又慢吞吞去拿新的纸。 陈雨婕很担心:「你这是普通感冒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保险一点,万一是什么病毒流感呢? 江稚茵觉得也有道理,总之怎么能最大限度减少难受的时间就怎么来吧。 今天气温不高,她穿了一件秋天的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往口袋和包里塞了两大包纸才出门。 路程不太远,也就一公里的样子,医生说就是重感冒,挂了几瓶水,江稚茵靠在那儿睡了一觉就打完了。 从医院门口出来的时候江稚茵看见她正在揉胳膊,就颇不好意思地说:「我睡得太死了,对不起啊。」 「没事。」陈雨婕拧开自行车的锁,「我载你回去?」 陈雨婕这车不新,骑起来「喀拉喀拉」地响,像那种黑白电影里老大爷蹬的车,骑在路上有不少人注视,两个小姑娘也觉得不好意思,恨不得用头髮把脸裹住。 滨城的夜晚灯光很足,高楼大厦,灯火万家,红绿灯前排了一流水等着下班回家的上班族。 自行车的链子就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断的,江稚茵站在旁边,陈雨婕拎着自己断掉的自行车链子,不知道为什么,一对视就很想笑。 江稚茵憋着笑,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那现在怎么办啊,这里离你家还挺远的吧。」 而且这个点儿也没什么还在营业的修车铺子了。 她站在路口四处看了看,突然想到:「这地儿离闻祈家近,不然先推到他那儿去?」 陈雨婕问:「闻祈会修自行车?」 江稚茵摇摇头:「不知道他会不会,但我记得他家楼下有个修车的老头,上次我晚上快十二点出来看见他还开门营业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雨婕多扫了她两眼,又讪讪把眼神收回来,说话声音有些卡壳:「哦……那先过去看看吧。」 一边推车,她一边问江稚茵:「你跟闻祈,关系到什么程度了?」 江稚茵双手插兜:「什么什么程度?就跟我和你,我和邓林卓、马世聪一样呗。」 陈雨婕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你没察觉到……他对你有点不一样吗?」 江稚茵一时怔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胡乱眨动。 陈雨婕是可以信任的人,正好江稚茵也拿不准自己的态度,于是就跟她坦白:「你正好问到他,我就问你个事儿……」 她踌躇半晌,结结巴巴地说:「七月份我过生日那天,闻祈喝错了邓林卓的嘉士伯,醉了,我送他回去,他——」江稚茵做了巨大的心理准备,才袒露,「亲我了。」 陈雨婕一下子定在那里不敢出声,江稚茵还有点咳嗽,因为发热,脸也红红的,眼睫往下垂着,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但是他那时候意识不清晰,可能只是发酒疯,我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事,包括闻祈,但这种感觉很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像是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乱七八糟,明明是闻祈做错了,但因为他喝了酒、他不知道,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只有江稚茵一个人自己默默别扭着。 在修车的时候,两人碰见了正从便利店买完东西回去的闻祈,他手上的塑胶袋里装了一些速食食品,似乎只是礼貌性地过来打声招唿,说几句明知故问的话: 「车坏了?」 两人对话被打断,神情都变得躲躲闪闪,陈雨婕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江稚茵说,她僵了几秒,回了闻祈一句:「链子断了。」 修车的老头戴好了手套,开始看链条,江稚茵刚打完针还有点晕乎,稍稍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透了几口气,侧了侧身子,把视线挪到旁边堆放的轮胎上。 她察觉到闻祈应该是侧目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闷得有点红,状似关心地问了一句:「脸这么红,你发烧了?」 江稚茵随意摆了几下手:「不至于,就有点重感冒低烧,刚去完医院。」 她话刚说完,突然感觉额上一凉,闻祈不知什么时候移步到她跟前,把手背贴上她额头。 现在正是七月份,气温很高,到了夜里也不见凉快,外面不远就是商业街,音乐声一片盖过一片,又被草丛里的蝉鸣沖淡。 按理说,在这样热的天气,人的手不该这么凉,但或许是她体温真的升高了的缘故吧。 她缓慢抬头,看着闻祈漫不经心的眼睛,像看见一个上了锁、盖着灰的陈旧木匣。 下一秒,她的视线下移到闻祈唇上,于是倏地撇开眼,向后撤退一小步,把头侧了侧,又咳嗽几声,含煳解释:「真没发烧,可能是穿太多,闷得吧。我刚打完针,现在好多了,没什么事。」 闻祈抬高的手缓慢收回,他不轻不重「嗯」了一声,把身子扳正。 师傅换完链条以后拨了几转,让陈雨婕上车骑骑看还有没有问题,然后一边收拾一边感嘆:「你这车也有些年头了啊,你爸妈没想着给你换一辆?」 陈雨婕摇摇头:「用不着,这车骑着挺好的。」 她俩正准备骑车走了,闻祈突然伸手摁住车把手,晃了晃手里的塑胶袋:「我刚买了点夜宵,不然先去我家一起吃点?」 他目光转向江稚茵:「去医院打针吃过饭了吗?」 确实没吃,江稚茵今天在床上躺了一天,只想睡觉,根本没感觉到飢饿感,结果打完针,身体不那么难受了,就开始发馋了。 甚至在闻祈一提「夜宵」,她的肚子就很「恰好」地发出响声。 陈雨婕无奈地回头看她一眼,江稚茵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下搞得好尴尬,说自己不饿就是明显撒谎。 闻祈似乎又续租了一段时间,所以地址还在原来的一居室,他说搬来搬去很麻烦,等去大学了直接搬到学校宿舍。 结果刚换完鞋进去,陈雨婕接了个电话,说她妈妈临时有事要去买东西,叫她回去帮着看店。 江稚茵刚换完鞋,拎着一袋子药有点手足无措了,陈雨婕急着回去肯定没时间再送她一程,她不跟着陈雨婕一起的话……那只有单独跟闻祈两个人一起吃夜宵了。 陈雨婕挂了电话,看着江稚茵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她试探性问:「要不你跟我——」 「你吃葱吗?」闻祈突然问江稚茵,陈雨婕的话就被打断。 江稚茵下意识点头说吃,他就又走进了厨房。 她又把头转向陈雨婕,看见她面上的表情极为复杂,陈雨婕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江稚茵留下和闻祈独处。 于是她再次问出口:「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下次再来吃饭。」 江稚茵如同溺水者获救般,快速点头。 还在厨房里切菜的人顿时停了动作,失了所有兴致。 第16章 金鱼(含入v公告) 他关掉了灶台的火,锅里的菜煮得半生不熟,烟雾腾腾升起,在墙面的瓷砖上结下一层薄薄的水汽。 房门被轻轻关上,江稚茵连离开前找的藉口都十分拙劣。 明明手机没有响过,她却结巴着声称江琳也打电话叫她回去吃饭了。 江稚茵那时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接受了陈雨婕的提议,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下楼。 闻祈脸上的表情也懒得再维繫住,他轻轻咬住牙齿,随手把锅盖盖上,也失去了吃东西的欲望。 本来就是个临时找的藉口,失去了需要迎合的客人,这幕戏就没有继续出演的必要了。 闻祈回了房间,开了桌上一盏小檯灯,从笔盒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有一串蜗牛壳做的风铃,一半的壳都已然碎掉了。 还有一张被剪烂过又被黏起的旧照片。 / 闻祈以前很怕黑,因为有人时常会借着「捉迷藏」的名义把他锁在柜子里、玩具箱里……总之是各种各样的封闭的地方。 他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即使被关进去了,也只会拍拍门,安静得过分。 在又一次被拽进衣柜锁住以后,闻祈已经麻木到不想挣扎了,只抱着自己的双腿靠在柜子里,缓慢眨动着双眼。 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有人发现这里上锁了,然后找王奶奶来开锁;运气不好的话,就渴死、饿死在这里吧。 这个衣柜是坏掉以后准备拆了重装的,有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无所谓了……他阖上眼,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想睡觉,睡醒之后再等命运的审判,审他是死是活。 衣柜的门关不紧,露出一条缝来,透过那条缝,他看见对面屋子窗户上有一串棕灰色的风铃,悬在灰白色墙面上方,一摇一曳间,应当会有好听的声音。 闻祈幻想着那种声音,风铃摆动一下,他就数一秒,数到最后自己都要睡着。 迷濛间,他发觉柜子在震动,似乎有人靠了上来,挡住唯一的缝。 「现在是我当鬼了,我要找到他。」 「他饿了自己就会出来的,茵茵我们先一起去吃饭吧。」 「我不,玩游戏之前就说了,他藏得再好我都能找到的。」 他听不见外面有没有在说话,只觉得衣柜在震动着。 「你挡在那儿干什么,闻祈肯定就在里面!」 「……不在。」 「你把他锁起来了!我要告诉王奶奶。」 「别别别!我把他放出来不就好了……你别到处说,你说什么奶奶都信,然后就来揍我。」 那几个男孩恶作剧地沖江稚茵竖中指,她也不服气,晃着两个歪着扎的辫子沖那些人吐舌头做鬼脸。 挡在门缝前的人撤离,闻祈稍微把身子坐直,似乎有所预感。 短而圆的手指从门缝里扣进来,大力把沾了灰的衣柜门打开,闻祈跪在衣柜里,怔怔抬头,被突然照进来的刺眼光线晃得眯住眼睛。 时间仿佛骤然变慢,空气中浮动着经年积攒的尘埃,像宇宙中无秩漫游的群星。 在扬起的一片灰尘里,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见她唇齿拟合出的嘴型,艰难拼凑出一句: ——「我终于找到你。」 江稚茵还在笑:「看吧,我可是无所不能的。」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闻祈脑中似乎并无情绪,一片空白,却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身子往前倒,就着跪下的姿势就抱住了她的腰,感受到从未触到过的温热体温,可能是蜷缩了太久而腿软。 江稚茵往后趔趄几步,用双手捞住他,偏头朝外大喊着,叫大聪明把他背起来。 那时的闻祈经常一个人沉默地画画,画面中往往只有一个人物,一个扎着羊角辫、披着红色斗篷、手里拿着一把宝剑的女孩。 像是也认同了大聪明的话,他经常在画本上写:「茵茵是大英雄。」 闻祈性格孤僻,并不合群,男孩子们踢球、玩好心人捐来的奥特曼或者赛车玩具,都没有闻祈的份,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江稚茵一个人身上,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但孩童的心思还算不上什么喜欢,那时候甚至利用居多。 闻祈把那处福利院形容为逃离闻春山后的第二处沼泽,因为他并没有获救,而是因为耳朵的问题总被欺负,身材也越发瘦削。 所以他需要江稚茵帮他,要让那个浑身发光的孩子挡在他面前,替他向院长告状、替他报復人——因为大人都疼爱她,只要她开口,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容易。 闻祈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十足十的坏人,只有江稚茵天真地以为他真的是唯唯诺诺心思单纯的小可怜,于是愿意分他一点同情。 有同伴朝他的方向指一下,茵茵就偏头看过来,闻祈就朝她温和地笑一下,茵茵问他为什么不去跟男孩子一块玩,闻祈撒谎装可怜已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用手比划着名:「他们不喜欢我。」 茵茵的眉毛竖起,想扮凶,实则在闻祈看来很可爱,她的嘴唇也一张一合,口型夸张:「我带你去,他们肯定不敢欺负你,他们怕我。」 闻祈摇摇头,假装自己没理解,但其实他会读唇语,装聋作哑只是为了显得更可怜,茵茵多同情他一点,多帮他去大人那边说好话,自己的日子就好过很多。 茵茵拽着他的袖子把他带到院子划出的那片踢球的空地。 具体怎么说的他不知道,但确实没人故意把球往他身上踢,尽管有些人不太乐意,但也没刻意刁难。 那是他第二次借到江稚茵的势。 第一次是刚见面的时候,他故意退到那片花坛里,让她看见,然后替他去告状,因为闻祈知道院里的大人都喜欢那个女孩,只要她开口,就有人会替他出头。 他本来……是没掺什么真心的,只想着跟她打好关系。 茵茵一定会被好人家领养——这几乎是无可厚非的真理。 将来她出去了,还能念着自己一点儿,攀个人际关系。 他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着,怎么能让自己熬出头,怎么能离开这个讨厌的孤儿院,怎么能够成为人上人。 但江稚茵被领养后,她无情无心,只说了那么一句「我会回来看你的」,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骗了人,她一次都没回来过。 闻祈那一点工于心计的恶毒念想,逐渐繁衍成不知名又莫名浓烈的情绪,他在无数个日夜里兀自恼怒,被这感情吞噬。 在长久又无望的等待中,他把爱都熬干了,开始恨起她来。 恨她撒谎还要给人希望。 他冷厉地摘掉了那串蜗牛风铃摔在地上,剪碎了唯一一张福利院的大合照,期间剪破手指,血滴在稀烂的照片上,他冷眼看着。 可是第二天太阳升起,闻祈就又懊悔起来,恨又化为源源不断的爱,牵引他一点点黏起碎掉的照片,把摔碎的风铃藏进柜子里,换了一串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福利院变化太大,没有风铃,茵茵不一定能认出来,就更不会回来了。 茵茵不能不要他。 他就算费尽心思、挖断指甲,十指冒血,也要从地底爬出来,伸手拽住这缕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而江稚茵也只能爱他。 「……」 檯灯「啪嗒」一下熄灭了,家里像是停了电,外头的风灌进屋子里,吹起桌子上搁置的那张照片,照片跳动几下,又被人抬手摁住。 一片黑暗里,他眼底像是缓慢攀上一层薄冰,凝结起的冰棱折射出千万种情绪。 屋外突然响起几道门铃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流转。 ——江稚茵又折回了。 几分钟前,她和陈雨婕刚走到人行道上,陈雨婕似乎开口有话想说,江稚茵一直惴惴不安,在陈雨婕开口之前,她皱着眉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菜都下锅了,我们又都说不吃了,跟耍人玩儿一样。」 陈雨婕就又安静下来,只徐徐问:「你想回去?你刚不是还说他酒后亲你了让你害怕吗?」 江稚茵结舌一下,因为感冒,说话鼻音很重,瓮声瓮气:「我哪有说害怕……闻祈那时候也无意识啊,我能怎么责怪一个酒鬼?」 想到那天晚上从王奶奶手机里看到的视频,她又习惯性心软起来,有些过意不去:「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照顾王奶奶,现在又一个人能待在那个小房子里,都没有人陪他,万一憋出病来了怎么办?」 「就那什么……」她支支吾吾,「抑郁症,自闭症。」 江稚茵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了一部分责任,觉得早早离开的自己没有承担起照顾朋友的责任,所以才让闻祈变得这样可怜。 小时候就经常被打,长大了在学校也不受待见,还要被赵永伟欺负,看来闻祈的人生是真的很苦。 陈雨婕张了张口,又词穷起来。 她嘆一口气,觉得这毕竟是别人之间的关系,陈雨婕自己也了解不多,不能给出什么意见,闻祈和江稚茵都算是她的朋友,就算最后真的走在一起了,她也应该拍手祝福。 「……我电话随时畅通,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吧。」 陈雨婕骑上自行车,江稚茵站在路边沖她点头,她嘆一声气,蹬车离开了。 江稚茵又上了楼,门已经锁上了,她只能摁响门铃。 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一片漆黑,闻祈定定站了一会儿,没有问她怎么又回来了,只是很自然地解释:「家里停电了。」 江稚茵很奇怪地说:「不会吧,我看楼下的灯都好好的,是不是电费没交,或者是电路的问题?」 闻祈侧身给她让路,转身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查看电费余额。 「有电费,应该是线路的问题,得明天再找师傅来修了。」 「这样啊……」这让折回来蹭饭的江稚茵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才刚回来,谁成想这么倒霉,闻祈家这时候断电了,她连门都还没进呢……现在再转身下楼回家? 闻祈适时说了一句:「家里天然气还能用,要蹭饭的话就进来吧,我拿个檯灯过来照照。」 「好。」 江稚茵坐在桌前,拆了药盒看了眼说明书,打算先把感冒药吃了。 闻祈这家里不怎么透气,待一会儿就觉得热,江稚茵把外套脱了,搁在一边的凳子上,看着闻祈进进出出,重新开了灶,然后就躲进房间里半天没出来。 她拎着药盒想问有没有一次性杯子,结果在卧室门口踌躇很久,不太敢进去。 里面噼哩啪啦的像是在收拾东西,江稚茵又怕这效果跟那天洗手间的水声一样欲盖弥彰。 她不是男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会产生亟待疏解的性冲动,也不敢多问,正打算悄悄走,结果卧室门突然被拉开,她肩膀抖了一下。 身后人拖着淡定的调子说着不淡定的话: 「怕什么。」 「又不是没撞见过。」 第17章 金鱼(三合一) 虽然这句话并没有指明撞见的是什么,但由于江稚茵自己心虚,自动把这话补成了她想的那个意思,于是舌头像打结一样,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那天……就是……」 闻祈把手里的檯灯摁亮,这点灯光恰好只够照亮彼此的脸,他突然轻微把眼睛眯起,笑一下,反问:「那天?」 他把檯灯搁在桌子上,「小时候不是也撞见过停电?你拿着那个坏掉的手电筒,强迫大家听你讲鬼故事。」 原来说的是这档子事……江稚松掉一口气。 没有多余的灯能放在厨房里,他把窗户推开了些,窗口正对着一轮月亮,让屋子里透进来一点皎色的光,江稚茵晃动着玻璃杯里的热水,看着杯子里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 只是把菜热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闻祈就端盘上桌了,江稚茵刚拿起筷子,听见他说:「你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二十五去报导,但我打算提前一天走。」 「在哪儿?」 「海城。」 江稚茵笑一下,接着说:「怎么,你打算去送我吗?」 闻祈吃东西时动作很文雅,慢吞吞嚼了几下,眼也不抬:「不算送你,一起走吧。」 她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又向他确认:「你也考去了海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嗯。」闻祈发出短促的一声。 非常奇怪的,江稚茵突然感觉到自己心脏上一直悬浮着的那个重物,倏忽间降落了,随即漫上来一股踏实感,填满了五脏六腑,让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好。」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饭,猝不及防被噎住,「那到时候我、我打电——」 被噎得实在说不出来话,她直接去拿旁边的杯子,结果杯中的水已经空了。 闻祈递过来一杯:「先喝我这杯吧,我再帮你接。」 江稚茵盯着那个玻璃杯,杯沿有抿过的水渍,她在短暂思考后拒绝:「不了,我接、接杯新的。」 刚把手撑在桌子上准备起身,他就轻轻摁住她手指,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但嗓音却带一点难以察觉的寒意:「我去接,你缓一会儿。」 接来的水是温热的,恰好入喉,江稚茵灌了半杯,那股凝噎感缓缓消退。 闻祈搭在桌沿的手指缓慢敲击着,他似乎不打算继续动筷,突然问:「上次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看了吗?」 她的身子僵住,咬住筷子尖滞了一下,还是坦诚道:「还没,那天礼物被你摔得乱七八糟,我还没来得及整理。」 江稚茵忙说:「今晚回去就看。」 闻祈鼻间冷呵一声,明明嘴角是向上提起的,但语气却发凉:「别人送的你就看,我送的你就扔一边。」 「都是好朋友,别人跟你勾肩搭背你还能笑,我碰你一下你就躲,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 「算了。」他垂下眼帘,「我和我的礼物一样,本身也都值不了几个钱。」 闻祈好像真的被伤了心,漆黑的小屋里,那点微弱的薄薄灯光照亮他眼底的一点红,又被睫毛投下的影子遮覆住,顷刻间消弭。 其实江稚茵也不是那个意思,她只能干巴巴解释:「我没有那么想过,只不过就是觉得……同性朋友和异性朋友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不能拿你和陈雨婕相比,她和我还能睡一个床呢,但我和你就不行,对吧?」 她总不能说你上次喝醉的时候亲过她,所以导致她直到现在心里还胀胀的吧。 「我们以前没有睡过一个床吗?」他突然说。 「……那是小时候。」 「……」 他沉默不语,似乎不想回答,又拿起了筷子。 江稚茵有时候觉得和闻祈解释这种事比教马世聪算术还累。 回家后第一件事是问江琳自己生日当天收到的礼物去哪里了,江琳似乎早早入睡了,房间门紧闭,没有回应,江稚茵也不想打扰她睡觉,就自己轻手轻脚地打开各种柜子。 包装袋散了一地,她盘腿坐在一地狼藉里,视线细细探过每个礼物。 只剩闻祈的包装袋最完整,里面装着一串风铃,看上去是手工品,连接处的绳结都打得很笨拙,蜗牛壳比以前她捡的那些要大上一圈。 江稚茵把风铃挑出来,然后把其它装饰品都在书桌上摆好了以后,踩着书桌才够到卧室的窗沿,在上面贴了一个挂钩,把风铃挂了上去,比了半天的角度拍好一张照片,给闻祈发了过去。 【拉粑粑大王】:「完成!」 江稚茵倒在床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盯着闪动的对话框,暱称下方一串「对方正在输入中」。 【用户136】:「不喜欢的话,不必勉强。」 【拉粑粑大王】:「挺漂亮的,比我以前那个做得好。」 【用户136】:「嗯。」 就回了这么简单的一个字,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江稚茵觉得他可能误会自己在说客套话。 实际上真的没有恭维的意思,她确实很喜欢。 暱称下面又反反覆覆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可始终没有新的消息弹进来,江稚茵也猜不到对面正在犹豫什么。 这串风铃一直跟着她上了去海城的高铁,临走前她问江琳要不要搬回海城,江琳像是嫌麻烦,摆摆手说:「才搬来半年,你妈我在这边还有工作呢,你在那边呢,就好好读书,想家了就坐高铁回来,来回才四五个小时,又不是特别远的地方。」 江稚茵丢下行李箱,瘪着嘴叫了一声「妈」,想最后跟她拥抱一下,江琳咧着嘴笑:「少腻歪我啊,多大人了。」 「那你注意身体,有不对劲的就给我打电话。」 「用不着杞人忧天,你妈我惜命着呢。」 邓林卓没考上海城的学校,只能留在本地念个次一些的大学,就顺路来送他们一程,陈雨婕早就订票走掉了。 江稚茵左看看右看看,问着:「小马没来?」 邓林卓移开视线,摸了下鼻子:「他家有事,帮着看废品站呢。」 江稚茵还挺欣慰:「当初一本算数题只能做对一页,现在已经能算好帐了?」 「算不好也没办——」邓林卓刚咕哝出声,抬起眼睛瞥了谁一眼,又立马止住话头,「反正你俩就安心上学去,我在滨城也能看着点小马。」 站台广播通知检票,江稚茵跟他们挥手告别,闻祈只简单跟几个朋友点头示意。 因为是一起订的票,两人座位也挨在一起,前排一个女生的箱子放不上去,有点着急地拜託江稚茵:「叫你男朋友帮我放一下可以吗?」 她一时愣然,一句「他不是」刚出口,闻祈已经顺手把那人的行李箱搁在上面了,那女生朝他俩道谢,江稚茵的解释都变得多此一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闻祈今天戴了耳钉,耳垂上是黑色圆钉,并不突兀,但细看后才发现他耳骨上还扎了两个银色的小环,整个人的气质就变得不正经了一些,像夜店风,偏生长相又偏冷,不喜搭理人,那种风尘感就稍显漫漶。 江稚茵一边拧瓶盖一边问:「怎么突然戴耳钉了?」 闻祈垂眼戳了几下手机,简单回答:「怕耳洞长起来,就白打了。」 她问了一个在心头盘桓许久的问题:「为什么会想打这么多耳洞?」 闻祈瞭她一眼,眼神变得淡漠了一些,但依然保持着略显僵硬的淡笑回答:「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好奇心没有被填满,但又没法继续问下去,江稚茵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离开海城不过半年,再度回来的时候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熟悉的街开了不熟悉的店,以前常去的早餐店却倒了一个又一个。 开学有一个月的军训,站军姿,踢正步,走方阵,说到时候每个院都要在校操场检阅。 理科类院校里的女生本来就少,江稚茵班上的女生统共就八九个,刚好凑了两个宿舍,每天晚上军训完,江稚茵是第一个去洗澡的,但每个人生活习惯不一样,宿舍里有个熬夜党,半夜一点才去浴室洗漱。 她的床位离洗手间最近,乒桌球乓的动静把她的觉吵成两半,前半夜睡一半,后半夜睡一半,跟室友洽谈过后也没有改善,实在没办法,江稚茵只能成为首个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去找导员申请换宿舍的人。 但恰逢今年开始扩招,很多宿舍都变成四改六,江稚茵要是换宿舍,不仅要搬着刚铺好的床垫和帐子去南区宿舍楼,还要住六人寝上下铺,并且因为不是一个专业的,课程不一样,作息什么的更不合。 导员问她想清楚了没有,江稚茵突觉太阳穴发疼,说再考虑一下。 晚上所有人穿着迷彩服围坐在花坛边上,教官是退役后考到本校的研究生,拎着蓝牙音响放歌找人表演才艺,江稚茵得了空躲在一边的花坛后边,靠着冰凉的瓷砖,给江琳打电话。 她告状的时候特委屈,空出来的那只手揪弄着花坛里的大丽花叶子。 江琳:「那你不然就搬出去外宿吧,找个离学校近点儿的地方。」 江稚茵抿住唇:「可我每个月生活费就要花挺多了,再加上房租,那你的工资不得全花我身上了?你自己怎么办?」 她咬牙:「算了算了,大不了我再忍一下。」 江琳言之凿凿:「为什么要说服自己忍耐?你长到这个年纪,吃了这么多米,好不容易考上这么好的学校,是为了去受气的吗?」 「别忍嗷,不然你就直接跟她干起来,她要是赖着不走我们就搬出去一个人住,还自在些,家里的钱本来就是存着给你上大学用的,你妈我每天在单位食堂吃饭,能花几个钱?不用你省。」 花坛里的叶子被她揪得秃了一块,江稚茵扫去身上的碎叶子,犟起来:「我先看看附近房子的租金吧,要是有合适的我就租,不用你给房租,我觉得拿个奖学金,周末再去做个家教,也能有不少钱,你别急着给我打钱,打了我也给你退回去。」 毕竟是名牌大学高材生,而且刚高考完不久,高中知识还没那么快就忘。 海城这边物价普遍高,家教开价也高,一小时好几百的比比都是,她回头制定个方案,再加几个信息群问问。 军训休息期间江稚茵就在软体上看看房源,这边寸土寸金,想找个租金低的房子着实不易,江稚茵看了好几天都没有合适的,闻祈倒是突然给她发了消息: 【用户136】:「江阿姨说你要找房,让我帮你盯着点,怕你被骗。」 【拉粑粑大王】:「走中介应该不至于吧,不过中介方肯定要收佣金,就是价格上贵一点。」 【用户136】:「附近有一些老小区,住户都是老人,不太会操作,基本都是直接手写一张告示贴在楼外面,这种应该会便宜一些。」 江稚茵还在考虑,闻祈就又接了一句: 【用户136】:「到时候我可以帮你看看。」 这个方案还不错,主要是便宜,还能尽快解决她的困境,于是江稚茵同意了。 海城这边地域的贫富差距很明显,中心商圈处处是高楼大厦,寸土寸金的,只有夹缝里还留存着老街和老居民楼,门对门立着,中间牵好几条晾衣绳,因为过道狭窄逼仄,直接被楼层倒下来的阴影覆盖,透光性很差,显得潮湿。 走进楼道的时候,江稚茵嗅见一股很浓的阴湿味,仿佛能从墙里渗出水来,楼道的扶手有些许掉漆,墙面斑驳了几块,似乎又找人重新上过一遍油漆,看上去还算干净,没有那种百年老楼的破败感。 房东是个地中海老头,说自己要搬去跟儿子住了,这套老屋就空了下来,老人对房子有感情,又捨不得卖,就想着租出去,每个月收点租金。 老楼里没有电梯,只能徒步爬上五楼,闻祈帮忙提着她的行李箱,速度就落后他们稍许。 房东还在滔滔不绝,说建筑材料不太隔音,楼上楼下有时候喜欢吵架,可能有点影响睡眠,不过一般吵到十一点就停止了。 江稚茵「嗯嗯」几声,房东就拧开了门,空间不算小,看上去能有六十多个平方,设施都挺齐全,还有个小阳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就一个房间,以前我儿子偶尔来看我都只能睡沙发,要是你们两个人一起住的话可以换个大点的床。」 坦诚说自己一个人住这里的话似乎有些不安全,怕被人找上门来,于是江稚茵敷衍着说「好」。 行李箱大概有十公斤,拎上五层楼也很累,江稚茵能听见闻祈显得有些粗重的唿吸声,余光瞥见他缓慢把上衣袖子向上挽,露出一截小臂,她迟钝地移开视线。 房东把钥匙递给她:「就这一把钥匙,有时间你再去配几把备用的,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啊。」 江稚茵连连道谢,目送房东下楼,关上门后摸索着使用房子里的饮水机,给闻祈倒了杯水:「你坐着歇一会儿吧。」 闻祈接过杯子,抬眼看看她,问:「不用我帮你整理东西吗?」 「不急。」她摆摆手,「先叫个外卖来吃,有力气了再干也不迟。」 他稍稍一挑眉:「我体力还可以的,不至于拎个箱子就没劲了。」 江稚茵又想到他高中跟赵永伟打起来的事情,当时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个场面,但根据赵永伟身上的伤来看,他确实所言非虚。 但是连轴转的话还是劳神费力,她肚子饿,先叫了外卖送上楼,一边吃一边问:「说起来好久没跟邓林卓和小马联繫了,周末要不要叫他们来海城一起玩?」 「最近应该不行,邓林卓在滨城那边帮忙处理小马的事。」 江稚茵手中的筷子一顿,把身子坐直:「小马出什么事了?」 闻祈握了握水杯,燥热的手心触到一股凉意,在短暂几秒的沉默过后,他敛下阴沉的眸色开口: 「马爷爷去世了,交通事故,还挺棘手的,小马又什么都不懂,只能靠邓林卓留在滨城帮点忙。」 去高铁站那天就见邓林卓欲言又止的,最后却什么也不说。 江稚茵彻底把筷子放下,「你让邓林卓他们瞒着我的?」 他不说话。 「邓林卓就听你的话,不是你嘱咐过,他那大漏勺怎么瞒得住?所以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肯定说要留在滨城,那边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明白,开学怎么办?」 闻祈把着一副冷静的腔调,缓慢把视线移到满是脚印的地板上,找了很体面的藉口:「而且,不想因为这种事拖着你。」 江稚茵直接伸手去够沙发靠背上的外套,闻祈皱一下眉,摁住她的胳膊制止:「那边的事情用不着你去。」 他靠得很近,整条胳膊横亘在她腰身,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一个半抱不抱的姿势,江稚茵稍微一动就能被他钳制。 她抬抬眼睛:「是不是因为我走了太久,所以你们跟我并没有什么感情,也并不把我当什么挚友,觉得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我,我是外人。」 他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怔愣一秒,缓缓咬字反问着:「没感情?」 「那为什么跟我讨论什么谁拖着谁的问题。」 气氛变得有些僵持,空气似乎变成粘稠的固状物体,凝滞不前,室内非常安静,良久,他才凉凉出声: 「所以你喜欢被拖死吗,欣赏负重前行的获得感?」 闻祈的表情如同冻雨后浮在表面的一层冰,冻层下面裸露着点点霉斑,有什么东西要发芽,顶开冰面闯出来。 「救赎别人让你快乐,于是总把自己当个火球去温暖所有人,所有人都只分得到你身上那么一点点光和热,看着我们这些聋子、傻子和一个命不久矣的病患围绕在你身边,救到了我们这些可怜人就是你的成就感来源吗?」 江稚茵觉得这样的闻祈很陌生,困住自己的那双胳膊似乎又紧了几分,她发觉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只剩咫尺。 「原来你这么厌恶我。」她怔怔说。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飘出来:「如果真有那么在意我们,又怎么会一次都没回来过?回来了又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稚茵无法继续维持跪在沙发上的动作,身子往后仰了下,就靠在闻祈的手臂上,完全被圈住,她慌乱地眨动眼睛:「我知道,所以我想修復这段关系,我想和大家重新——」 「哈。」闻祈轻笑一声,漂亮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却不含笑意,「想重新让大家陪你玩英雄江稚茵的过家家游戏?」 原来他觉得小时候都是在陪她玩英雄游戏,江稚茵还以为闻祈是真的需要她。 暮夏时节的天气还是很热,情绪上头的时候更觉焦躁,江稚茵感觉自己体温发烫起来,脑子一片混乱,房子还没有收拾,到处都灰扑扑的,只有窗户外透进来一点傍晚的霞色是明亮刺眼的。 她咽着口水,发觉心口一凉,闻祈抬着指尖点上她心脏的位置,虚虚低着眼,似乎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你心有多大啊,想把大家都装进去,你的爱——」 他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表情一瞬间由阴郁变得安静,但眼神仍然像淬了毒的尖刀一般凌厉,包裹住他眼里漫生出的疯狂妒忌。 闻祈已经记不清,从重逢到现在,从她嘴里听见过多少个男人的名字。 化学课代表帮她讲题了,她好感谢,应该怎么报答呢,他能不能给一点意见。 孙晔送了好名贵的表,这份心意太贵重了,她天天思考怎么感谢对方,却把他的礼物随意丢在一边,十天半个月都不看一次,要他反覆提起,才很勉强地说喜欢那串他做的丑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现在,顾及马世聪小时候帮她捡蜗牛壳、一遍遍喊她「知音」的情谊,就能立马放弃学校的课去陪他,即使对方是个一窍不通的傻子。 既然这么心善,他以前叫过那么多声「茵茵」,在那栋冰凉的房子里守着风铃和照片守了十二年,为什么江稚茵就没有现在这种要陪马世聪的毅力? 任由他在那栋老院子里如疯子般等了她一天又一天,为她拒绝了所有领养的请求,却仍旧等不来她垂怜。 明明他付出得比所有人都多,但在江稚茵心里却还是如同马世聪、陈雨婕一样分量的人,别人又没像他这样苦心孤诣地谋划,凭什么得到江稚茵的关注? 闻祈的腮帮稍微凸起一块,看着被他困住动作的人翘着脑袋用那双干净到透明的眼睛看向他,眸中尽显慌乱,却只有他一人。 闻祈真的很想霸占这双纯粹干净的眼睛,但又知道她会胆怯,就如当初她摸到那些被罩在玻璃罩里死去的蝴蝶一样害怕。 于是他松手,怕眼神出卖自己所以不去看她,说话声音骤然变得极轻:「抱歉茵茵,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闻祈阖上眼皮,像是感觉到疲惫:「你就当没听见吧,那不是我的本意。」 江稚茵还跪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她的腿被压得有些麻,只能僵硬地穿上鞋,看见闻祈身子后仰,手指似有似无地划过她手腕,虚虚握了一下,像亡羊补牢的安抚。 他撩起靠背上的外套递给她,闻祈的情绪霎时间收了回去,刚刚生生从牙齿里吐露的言语似乎只是错觉,他又变成一副温和的样子:「先订票吧,我陪你一起回滨城。」 江稚茵为这种突然间的转变感到心惊,沉默不语,痴痴接过闻祈递给她的衣服穿在身上,桌上的外卖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她往门口走了几步,慢吞吞换好了鞋。 临走前闻祈伸手想替她拿包,江稚茵下意识缩了一下,避开,说不用了。 他的面色突然僵了一瞬,咬了下牙齿,再抬眼却一切正常,点点头对她说「好」。 坐上高铁的时候,她把头抵在窗户上,掀了眼皮看着外面忽闪而过的夜色,忽地抿起唇来。 原来在闻祈眼里,她早就被判定为一个伪善的人,进而被讨厌了。 江稚茵的心尖突然疼痛了一下,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原因。 / 马世聪现在和邓林卓在一起,白天就跟着邓林卓东跑西跑的,晚上不愿意留宿,非得回自己家睡,老马开的废品站白天就关门,晚上小马回去睡个觉。 江稚茵见到他的时候,小马只是发呆,坐在车库的床边一动也不动。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邓林卓简单地煮了一锅泡面,可小马再也没像以前一样激动地团团转。 「他一直这样吗?」江稚茵问。 邓林卓虚虚拿着筷子,摸了把只冒了茬的寸头,皱皱鼻子回答:「在医院把马爷爷推进太平间以后就这样了,他不懂什么是死,只一个劲儿喊要老马带他回家,喊累了就这样发呆歇着。」 他刚带着小马去找完律师,现在饿得肚子咕咕叫,吸了几口面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就急着唉声嘆气:「等他歇好了,估计又要开始——」 「老马怎么还不来。」没等邓林卓的话说完,马世聪就开始念叨。 江稚茵正站在马世聪边上,他扯住她的袖子继续说:「打电话给老马,我要回家了。」 她盯着马世聪眼巴巴的表情,嗓音变得艰涩起来:「马爷爷不会来了。」 「骗人。」他撒了手,「王奶奶之前也说你不会回来了,但你还是回来了啊,老马肯定也会的。」 虽然有几分不忍,但邓林卓还是重复解释:「老马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你得学会一个人照顾自己了。」 「死是什么?」 这个问题没人能用他能理解的话解释给他听,大家都保持沉默,于是他就开始大哭大叫:「我听不懂,我就要老马回来接我,我要回家睡觉!我好睏!」 一边叫喊着,他一边站起来拿着手上的东西就往地下摔,发脾气,嘴里也一刻不停歇,旁边的邓林卓见状就过来扯他的胳膊想钳制住他,但是小马人高马大的,一次肘击撞得邓林卓连连后退。 「这小子下这么黑的手……」 闻祈今天本就心情不好,被这么一吵更加没办法保持平静的态度,大刀阔斧地牵制住马世聪的动作,马世聪跌在单人床上,脆弱的支架床吱呀作响。 江稚茵被吓了一跳,以为他们俩要打起来,结果闻祈只是扯着他的领口逼迫他冷静下来,语调幽幽又像刀子一般扎进人的心里去:「死就是再也不会说话、不能动、也不会睁开眼睛,身体会被载到火葬场里烧成灰,最后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埋到土里,像王奶奶一样,懂了?」 马世聪嘴唇翕动几下,眼睛开始失焦,又恢復成一派痴呆的模样。 闻祈撒开手:「这里不是你家,你再乱喊乱叫砸人东西就出去。」 他的心情似乎显而易见地恶劣到极点,一双眼睛漆黑无光,明明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却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耳朵里的助听器掉了出来,闻祈又弯腰去捡,随意往耳朵里一按,走出捲帘门。 小小的车库里满地狼藉,马世聪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像是有些唿吸不过来的样子,他似乎在哭,但又被吓得不敢哭出声音,只能默默哽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闻祈的声音从外面传进室内:「邓林卓,送他回去。」 邓林卓有些看不过去:「……反正我也留在这儿,要不小马跟我一块儿住吧,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废品站也让人挺不放心的。」 闻祈半弯着身子钻进来,他看见江稚茵一直关心着小马的情绪,心情又坏了一分,冷淡着嗓音说:「你打算管他一辈子?他总是得学的,难道你以后谈恋爱结婚了还把小马带着吗?」 气氛沉静下来,邓林卓保持缄默,江稚茵适时插嘴:「肇事方没赔钱吗?那笔钱拿出来应该还能供他生活几年吧,这几年里就教他怎么卖废品,至少是个能吃上饭的活儿。」 「老马那废品站里还有冯叔帮着管,饿不着小马。」邓林卓解释。 但冯叔还有自己的家庭,平时给小马带口饭倒不成问题,但是日常起居不会有人再迁就他了,得学会一个人出门买生活用品和洗晒衣服之类的工作。 闻祈叫的车来得很快,他把小马叫出去,问他有没有带家里的钥匙,马世聪一边抽抽啼啼的一边点头,闻祈把人塞车里,报了地址就让他一个人回去了。 老马的废品站面积不大,外围有一道布满了锈迹的大铁门,门上用链子拴着挂了把锁,马世聪被司机扔在门口,一边抽噎一边摸索身上的口袋,钥匙掉在了地上,他慢慢吞吞捡起来,哆嗦着手锁孔里插,把铁门打开。 对面停了一辆面包车,车上三个人,江稚茵坐在后座,扒在车窗上嘆气:「看吧,他都不锁门,一点都不安全。」 邓林卓坐在驾驶位喝水,时而抬抬眼皮看着闻祈,嘀咕着:「有的人刚刚还骂得欢,还不是要跟过来看小马的情况。」 闻祈幽幽盯他几秒,邓林卓讪讪缩起脖子。 跟小马无关,闻祈跟来完全是因为江稚茵要来。 巷道里十分安静,半晌才听见闻祈拖沓的声音:「我只是说不会做他父母。」他这时候又装起了好人来,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但小马当然还是我朋友。」 江稚茵无法辨清他语气的真假,这人刚刚教训了自己一顿,转眼就这么在乎朋友情谊了? 她虚虚抬眼看着他,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他的侧脸轮廓,以及被风吹得纷飞的短髮。 十几秒后,她缓缓把视线收回去,用手指揪弄着自己的上衣下摆,没有和闻祈搭话,车里的气氛随着闻祈的唇角一寸一寸下沉,变得压抑起来。 铁门处又出现一个人影,是马世聪折回来锁了门,江稚茵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一小块。 邓林卓说:「你们突然回来,也没地方住啊,带了身份证的话去找个宾馆也行。」 闻祈侧目看她一眼,似乎在徵求她的意见。 江稚茵眨动几下眼睛:「这个点儿……去哪家宾馆啊。」 她没一个人住过酒店,如果不是那种全国连锁的酒店,住进去还挺不安全,总怕有人半夜闯进去怎么办,小宾馆里这种事可说不好。 闻祈询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他是跟着江稚茵来的,似乎打算一切都按她的安排走,江稚茵来这一趟是想帮着处理一下马爷爷的后事,然后看看小马的情况,后面几天应该还会跟邓林卓一起去问问律师赔偿款的事,多几个人把关总归放心一些。 于是她思忖着开口:「大概再呆个一周左右吧,等马爷爷和小马的事全部处理妥帖了再回去,不然我也不太……」像是想到什么话,江稚茵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不太放心。」 她怕闻祈又觉得自己在装老好人。 闻祈并未对此作出评价,想了个方案:「时间比较长,我回车库过夜,茵……」他刻意停顿几秒,又改口,「江稚茵回自己家吧。」 ……小名都叫出来了,又吞回去。 江稚茵突然变得很难受,心里默默想着,他果真早就受不了自己了。 她低下眼睛,半晌没有出声,闻祈瞥了她一眼,发问:「有什么不满意吗?可以提。」 「啊?」她抬抬头,反刍了一下问题,才想起来回答,「就是……我不想告诉我妈我翘课回来的事,她肯定要说我意气用事、不顾学业,不想让她操这种心。」 邓林卓提议:「那你俩回车库将就几晚,反正有两张床,就是热了点儿,我去我老爹那儿住。」 「她没意见就行。」闻祈出声。 住一周的宾馆肯定是笔大花销,江稚茵目前没有独立的经济条件,又不想让江琳知道这件事的话,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于是点了几下头。 三个人又在车里呆了一会儿,见废品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后就安心地各回各家了,邓林卓暑假才考的驾照,开车技术还很生疏,一路上歪歪扭扭,惊险万分地把他俩送到车库。 闻祈还是习惯性先洗手,水龙头吐水的声音好歹增添了点动静,不至于让两个人面面相觑,显得尴尬。 他问:「你睡哪个床?」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江稚茵动了几下嘴唇,不太确定地说:「我……睡邓林卓的就行。」 水龙头被「啪」一下关上,闻祈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回答:「他平时不太讲卫生,你不介意?」 这话倒是挺有信服力的,邓林卓平时确实挺糙。 她讪讪改口:「那,我睡你的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好。」这次倒是答得很快。 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新的洗漱用品以后,江稚茵拎着塑胶袋回来,看见闻祈给邓林卓那个床换了新的床单和被子,看样子他也嫌邓林卓的床不干净。 江稚茵一脸无语地站在门口,闻祈看她一眼,毫不心虚:「我那床的床单是走之前刚换的,也是新的,都一样。」 都一样你刚刚干嘛驳回她的话,让她睡邓林卓的不就好了。 但江稚茵只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来之前起过争执,江稚茵现在看见闻祈时,心里的感受很复杂,还夹杂一点恐惧,觉得自己应该尽量别惹这个人生气,于是在他面前变得不自在,话也少了许多。 一边认定闻祈讨厌自己,一边因为初吻献给了他而矫情,于是一颗心像锁在玻璃瓶里腌制了许久的水果,吐出源源不断的酸水来。 她不挑起话头,闻祈本身话又少,这小小的房间里就只剩下破旧风扇的声音。 江稚茵刷完牙从狭小的洗手间里出来,恰好迎面撞上闻祈肩膀,和他肩擦着肩走过去,她嘴角还沾着白沫,在擦身相过时被他很轻地握了一下手腕,激得她肩膀下意识耸了起来。 闻祈盯着她的眼睛:「你在小心翼翼什么?是我晚上那番话的缘故吗?」 江稚茵唿吸一窒,眼珠心虚地晃动起来,沉默以对。 「是我当时没控制好情绪,但是并没有故意对你生气的意思。」 她下意识挣了挣:「那是什么意思?不用再假装客气,我知道你——」 「你知道什么呢?」他轻声呢喃,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话语却饱含深意。 江稚茵的手骤然间失去力气,她稍稍低眉,嗓音也沉下去: 「我知道你其实很讨厌我。」 「我讨厌你?」闻祈发出暧昧的气声。 「我并不会在酒后吻我讨厌的人。」 第18章 金鱼 江稚茵觉得闻祈的视线像蛇一样缠绕着自己,勒住她的脖颈让人窒息,她只能艰难地发着哑音:「……你知道?」 闻祈的目光轻飘飘下移,从她颤抖的眼睫一寸一寸移至微微咧开的唇角,瞳色幽深一瞬,随即轻轻拖拽着尾音,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当时没意识,后来又想起来了。」 明明可以不用提起的事,他偏生要讲出来,搞得气氛又尴尬起来,江稚茵缓慢偏开头,吞咽几下口水,刚刷完牙,嘴里都是薄荷气息,但那种上颚酥麻的感觉仿佛又復现了一遍。 在江稚茵偏开头拒绝与他视线接触后,闻祈才缓慢移开目光,非常不诚心的道歉:「我酒品不太好,不好意思。」 江稚茵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态谈起这件事的,搞得场面更加尴尬了。 「忘了吧。」她揪着毛巾,躲避与他对视,「我也没太放在心上,我知道是个误会。」 「误会啊?」闻祈含煳不清地重复了一遍,江稚茵的心跳被他牵着走,不明白他突然喃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等她再度看过去的时候,闻祈就只是翘了一下嘴角:「那就当是个误会吧。但是,虽然我耳朵聋,但眼不瞎,我知道眼前人是谁,是不会亲上自己讨厌的人的。」 「所以我不可能讨厌你。」 江稚茵发现他老说这样暧昧不清的话,「不会亲自己讨厌的人」是什么意思?她是他喜欢的人不成? 她眼神晃动几下,逃得十分匆忙,闻祈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下去,恢復成一片无趣。 她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夜,躺在床上的时候感到莫名的心慌,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因为夜盲,什么也看不清。 眼盲的状态下,听力就变得极为敏锐,满耳都是巷道的风大力撞击捲帘门的声音,像包着布的棍子勐击鼓面,砰砰作响。 她翻了个身,跟闻祈就隔着一个风扇的距离,紧紧闭着双眼,没坚持一会儿又翻了回去,床板吱呀一声响。 「认床?」闻祈静静出声。 江稚茵吞吐地找着合适的藉口,现在一听见他的声音,心跳就十分快,兴许是热的:「没,就是有点热。」 他似乎下了床,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江稚茵不由自主感到紧张,手指攥紧了被子,脑海自动开始播放生日那天的场景。 江稚茵能感受到他就蹲在自己床边,似乎正在摆弄那个破风扇,把原本摇头往四面八方吹风的风扇对准她一个人。 她偏过头,风扇吹出的热风扑了她满脸,闻祈的胳膊压在床边,她的手指不小心蹭到,又讪讪往回缩。 「你不热吗?」江稚茵无法辨清闻祈的位置,只好对着虚空说话。 「热。」他轻声答,「所以让我先在这边待会儿。」 身旁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床侧微微下陷一段距离,江稚茵感觉有唿吸喷在自己手边,小拇指稍微动一下就能摸到他头髮,闻祈把脑袋搁在了她床边。 好痒……江稚茵心猿意马地想。 「在想什么?」他闲聊般说。 想什么当然不能实话实说,江稚茵撒着谎:「想小马的事,不知道他以后要怎么办。」 闻祈似乎很轻地「呵」出一声,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听错。 「冯叔会给他一口吃的,就是活得辛苦一点罢了,但马爷爷年纪那么大了,总归有一天要走,不能指望一辈子都有人像照顾小孩一样宠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他继续说。 江稚茵想让他别说话了,他嘴唇每动一次,唿吸都打在自己手背上,但她又心痒,鬼使神差地就把手停在那里,通过他的唿吸感受他心跳的频率。 她努力分神回应着他的话:「你也会争取吗?」 闻祈会争取什么呢?江稚茵目前没有发现什么他特别感兴趣的东西。 除了他养在阳台上那些被生硬地剪下来的花,以及那些要做成标本的蝴蝶,那好像就是闻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话题终于回到他身上。 闻祈缄默不语,动了动脑袋,散下的头髮扫过江稚茵手指,她心中一动,抬了手,轻轻放在他头上,手指穿过他头髮,还嘟囔着:「刚洗的头这么快就干了……短髮可真方便。」 手掌的触感像摸了一把鹅毛,蓬松微软,洗髮水的淡香在燥热的空气中迅速传播开,迷得人神志不清。 她动作很懒,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神绪不知道出逃到哪里去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些越界。 直到闻祈突然笑一声:「你把我当猫?」 她的手剎时停在半空,江稚茵眨动几下眼,颇感懊悔地把手放在自己腹部收着。 「对不起。」 「没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吹够风扇,这么热的话继续开摇头挡不就好了。 一阵困意涌来,她眼皮变得沉重,这次是真的神志不清,徘徊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眼前出现一道朦胧的虚影,两手撑在她身侧,俯了身,洗髮水的味道更重,灼热的唿吸从手边漫到她鼻峰,最后落在她眼下的位置。 她太不清醒,已经分不清那滚烫的气息是唿吸还是吻,以为自己又梦到那一天晚上,在闭眼的前一秒呢喃: 「这次又是为什么亲我……」 他在耳边吐着气音,在这种时候就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蛊惑意味极重,语调轻得像痒人的鹅毛,又像哪里逃出来的狐媚子:「你觉得呢?茵茵。」 「闻祈。」她很轻很慢地念他的名字。 「嗯。」他目不斜视,狂热地盯着她的脸,恨她说那个他苦心算计得到的吻不算什么。 「你别……」江稚茵将要完全睡过去,唿吸匀长,老风扇呜呜作响,吹散她弱到不行的喃语,「讨厌我。」 闻祈缓慢直起身子坐在床侧,一只手虚虚握住她摊在腹部的左手,随着眸子越来越沉,圈住她手腕的力道也越来越紧,像是想要短暂地留下一个标记。 「那你再爱我一点。」他说。 还远远不够,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等这条金鱼叼着钩子再靠近一些。 他欲.火焚身,满心嫉恨,只期望被她迷恋、被全部占有。 / 邓林卓带着他们去了一趟当地的事务所,律师说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棘手,肇事方态度比较配合,愿意赔偿,只是在金额方面颇有微词。 最后敲定的价格是十万出头,马爷爷没有别的继承人,和小马也并未构成收养关系,只能通过上诉争取一下。 小马最后还能留在原来的废品站,冯叔见孩子可怜,平时都会专门来送饭,加上邓林卓没课的时候也会来瞅几眼。 江稚茵不知道马世聪是不是完全理解了所谓的「死」是什么,只是通过废品站的大铁门看见一个人搬着凳子坐在屋子正中间的迷茫小孩。 他手里拿着被削得只剩半根的铅笔,另一只胳膊下面夹着一本算术题,冯叔答应闲下来的时候继续教他算帐。 马世聪似乎又陷进了发呆的怪圈,静静望着自己的好朋友坐车离开,不知道何时会再来。 外头一片正好的晴空,飞鸟滑过高空,日光从打开的门透进来,照暖了马世聪的两条腿,他死死捏着那本算术题,等老马回来夸他。 他不是老马的亲孙子,但他的姓是老马给的,附近的人都知道老马有个孙子叫小马。 可老马再也不会骑着三轮车回来。 在小马短暂浅薄的记忆匣子里,他无措地翻找了很久,只有六岁智商的脑袋就像一块薄薄的海绵,存不下多少回忆,海绵总会吐掉一些陈旧发脏的水,再吸进新的、鲜活的。 但是在意识到老马真的不再回来的那一刻,马世聪拎着自己翻至打皱的算术题,坐在小的木制板凳上,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佝偻着身子在垃圾桶里翻找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掀开层层叠叠的老头衫,掏出五块钱说可以请他吃雪糕。 然后他兴沖沖跟在老人后面捡了一路的塑料瓶,全部给了老马。 再到后来,王奶奶身体变差,院子里的小孩一个个都去了正规的福利机构,老马拍拍他的头,说,小傻子,你跟爷爷回家吧,爷爷请你吃一辈子的雪糕。 他说他不傻,他叫大聪明,老马就给他起名叫「世聪」,用粗砺的手指摩挲他的脸,哈哈大笑,后槽牙都没了三颗。 老马是南乡镇上的人,他家不在这里,他说自己好久没回过家,跟小马念叨了好几次,说哎呀,什么时候能回南乡过一次新年就好了,他们那里灌香肠、搓肉圆子,都可便宜,在海城却一次都没吃到过。 哎呀,什么时候能回南乡过一次新年就好了,他要给小马买炮放。 哎呀,什么时候……能回南乡过一次新年就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老马你真是的,怎么还没回到南乡过年就死了……马世聪翻着手里的算术题,憋着一口气没吸上来,抽抽了半晌。 他手里的铅笔掉了又被捡起,手臂痉挛着,捡起又拿不住,就又掉在了地上。 马世聪擦擦眼泪,哽咽:「怎么办,我还不会写老马的名字啊。」 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些人,素不相识,却拥有着浓于血的羁绊。 有人能够抛弃自己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也有人能把这些来自星星的孩子视若上天赐予的珍宝。 他们总说,爱人如养花。 『爱人如养花』。 可是有的人剪花,有的人种下别人不要的花。 「……」 车窗被缓缓升起,江稚茵的视线受到一片滤光玻璃的阻隔,邓林卓坐在驾驶位嘆气:「让小马自己待会儿吧。」 闻祈淡淡地把视线瞥到另一边,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汽车颠簸地驶离这片老城区,废品站生锈的大铁门渐渐变得看不清。 闻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摁在她眼角,很缓地嘆了一声: 「别哭。」 第19章 金鱼 在江稚茵待在滨城的这一周内,在医院里碰见过陈雨婕,她说是定期回市中心的医院做检查。 目前对这种罕见遗传病的研究比较匮乏,滨城的医疗技术比较发达,这边的医生对她的病歷和症状比较熟悉,所以隔一段时间就会专门回来一趟。 在医院的电梯里碰见陈雨婕的时候,她还问江稚茵:「怎么你也专门来滨城的医院,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江稚茵挥挥手:「不是,我是来处理马爷爷尸体火化的事的,联繫好了火葬场的殡葬人员,就来跟医院商量把尸体推出太平间。」 陈雨婕看上去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似乎早就知道,沉默着点点头,随即说要是还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叫她。 她邀请江稚茵去她家坐一会儿,杂货店外面堆着新进的一批零食和酒水,店面大概五六平米的样子,角落有个旋转的楼梯,陈妈妈正坐在玻璃柜后面看店,手机里放着古早电视剧,还抓了把瓜子嗑。 楼上还是在搓麻将,偶尔听见几道跺脚的声音。 陈雨婕跟自己妈妈打了声招唿,领着她踩上楼梯,二楼是专门的茶牌室,没安空调,就竖着一个落地式的黑色大风扇,地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花生壳和菸头,来打牌的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操一口滨城话,还是不太礼貌的那种。 三楼才是起居室,面积比一楼的店稍微大一点,但还是难以伸开拳脚,陈雨婕把门关上,嘈杂的声音就小了一些。 「家里小了点,别太介意。」 江稚茵坐在沙发上,随口答:「没关系,不碍事的,看起来挺,墙上的照片都是你吗?」 门口正对着的一面墙贴满了小时候的照片,最大的那副挂在高一点的位置,上面还有「十岁留念」的字样。 陈雨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脱下外套说:「是。」 她神色变得蓦然:「有好几张是在医院拍的,之前病情反覆了一次,住了大半年的医院,家里原本计划买房的钱都用在我身上了,所以才没能换成房。」 她去厨房拿开水壶接了一壶开水,插上插头后烧水壶开始轰隆隆运作,江稚茵看见陈雨婕笑了一下:「说这话有点矫情,但是我真的挺喜欢我现在的父母和我的家的,虽然不是什么大富翁,但是跟闻祈那种到处流浪的样子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该安于现状了。」 「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她问江稚茵。 楼下不知道是哪个大爷又胡了牌,把着一副破锣嗓子誓要与雷公比谁嗓门大,吼得像打镲一样响亮。 还好有这样一声,不然会使长久的沉默变得尴尬。 江稚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心虚:「我翘了几天课回来帮小马的,不敢告诉我妈,一直躲着呢。」 「那你这阵子不住在家里?」陈雨婕问,「一个人住宾馆吗?」 谈话间,开水壶的水从壶口溢出,像是快要烧开了,壶身也震动起来。 江稚茵盘着手指:「也不是,我住邓林卓那地儿。」 「你跟邓林卓一起住?」她看样子非常讶异。 但是江稚茵又继续摇头,坦白道:「邓林卓跟他爸一起住去了,我跟闻祈一起凑合住那个车库。」 「什么?」更加讶异了。 陈雨婕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像一锅搅碎的浆煳,味道复杂,她斟酌着语气:「他没对你做什么?」 「他能对我做什么?」江稚茵的表情万分诚恳,但想到昨天闻祈对自己说的话以后,表情又变得有几分不自然,于是强调了一遍,「确实没有做什么。」 水壶的水烧开了,陈雨婕拧着眉转身把热水往热水瓶里灌,江稚茵移了几步坐在外面的凳子上,两只手把着椅背,用指尖描摹花纹上凸起的棱,心不在焉地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他的印象模煳了,我记得他小时候比现在要坦诚多了。」 陈雨婕的眼镜被热水蒸腾的雾气煳上,她回忆了一下,只能给出模煳的回答:「我也不太了解,虽然大家都一直待在滨城,但是也分个亲疏远近,他跟大林来往得多,其实跟我几乎没怎么打过交道,就逢年过节的跟大林一起来我家吃顿饭而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她抿抿唇:「所以这事儿你得问问大林。」 邓林卓虽然长了个筛子一样的嘴,净会抖落,但为人却十分讲义气,闻祈不想让他讲的事他在心里憋烂了都不会到处说。 他跟江稚茵说的,一般都是闻祈默许他能说的。 茶牌室好像散席了,陈妈妈上楼准备开始做饭,两个人的「闺中密语」被迫中断,在大人面前只好说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 在吃饭的时候,江稚茵在心里反覆琢磨了几百遍,感觉自己越想搞清楚「闻祈到底什么意思」,就越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的举止很割裂,有的时候暧昧,有的时候好像又离她很远。 吃完饭以后,陈雨婕本想问要不要送她回去,结果在她开口之前江稚茵就申请:「这几天能跟你挤一个床吗?我不回闻祈那儿了。」 陈雨婕被问得猝不及防:「怎么突然改了想法?」 江稚茵舔了下嘴唇,把声音放得轻:「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还是不太合适,而且他那儿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最主要是她觉得自己现在对闻祈的态度也很模煳,不知道要把这个人当什么身份去对待,似乎已经超越了朋友距离,但是又根本不能算暧昧对象。 她喜欢闻祈吗?好像也不算……江稚茵爱对恋爱这种事情一窍不通,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不会住太长的,三天后就回海城了。」 陈雨婕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直接点头答应了。 陈妈妈给她又抱来一床被子,江稚茵跟陈雨婕睡一个床,两个小姑娘都不是很占地方,睡一张两米多的床也还算宽敞。 江稚茵犹犹豫豫地用手机边缘摩擦着掌心,怕直接打电话的话会不自然,于是直接编辑了文字发给闻祈。 【拉粑粑大王】:「我遇到陈雨婕了,这几天就在她家住了,不麻烦你了。」 对面久久没有回覆,兴许闻祈并没有看到,陈雨婕在外面喊她去洗澡,江稚茵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半个小时以后,对方发来了回答。 【用户136】:「知道了。」 闻祈将手机随意往床上一扔,手机弹跳几下后撞到墙面后停止。 他将桌上所有的饭菜全部倒进垃圾桶,炉子上还煨着半生不熟的排骨汤,他也直接拎起来倒在路边,被夜里跑过来的几只野狗分食殆尽。 江稚茵不在,卓恪方就睡了自己的床,明明是很热的天气,却把下半张脸蒙在被子里。 撞了墙的手机倏地亮了一下,是邓林卓发消息来。 【darling】:「不仗义啊,生日都不让我给你过。」 十五秒后自动熄灭,这一天就这样结束。 回到海城已经是三天后的半夜十一点了,两个人在高铁站门口叫不到车,只能走到街上坐了一口价的车,比平时贵了一倍。 司机问他们要去哪里,江稚茵报了自己家的地址,转头想到学校是门禁是有门禁的,十一点后宿舍楼会锁门,不知道卓恪方要怎么办。 「你今晚住哪儿?」她迟疑着问出口。 卓恪方突然盯了她很久,看得江稚茵都觉得不自在起来,生怕他说要去她家借沙发睡一晚。 他的眸子古井无波,不知道在考虑什么,半晌才张口:「随便找个宾馆吧。」 江稚茵松了一口气,她家沙发估摸着也睡不下一个一米八几个子的人。 这么想着,江稚茵多看了他几眼,夜太深了,街上已经不剩几盏霓虹灯,多的是冒着昏黄灯光的路灯,一点点从他侧脸晃过去,漆黑的眼底也变得明明灭灭、忽暗忽亮。 卓恪方小时候个子并不高,至少在她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他俩身高差不多。 兴许是之前总被欺负的原因,也不知道在认识她以前有没有被别人抢过饭,在江稚茵的印象中,他头髮总是很长,厚厚地耷在眼皮上,把好看的眼睛遮去一半,睡醒以后后脑勺会翘起来几缕,还挺呆,整个人也是瘦瘦小小的,出门一趟衣服上就破一个大洞。 但现在卓恪方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 头髮也很清爽,没以前那样阴郁,就是耳朵上的挂着的一串耳饰显得花里胡哨,与他矜持冷淡的气质格格不入。 「在看我?」他移目看过来,眼神清白,问题直白。 突然被抓包,江稚茵喉头哽了一下,坦诚道:「看你的耳钉,什么时候打的?之前好几次看见你耳洞都发肿了。」 卓恪方低下眼睫,恍若在回忆什么,神情寡淡如一场九月份的秋雨。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吧,直接用钉子穿的,处理得不好,后来有一段时间没管,马上就要癒合了,于是又穿了一次,现在到阴雨天就会发炎充血。」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手摸上耳垂上缀着的细小的黑色圆形耳钉,歪头看向她,视线分外真诚,纯黑的眼底倒映出车窗外的灯火,以及她惊讶的面容。 「不好看吗?」 江稚茵嘴巴张合几下,不违心地说:「好看的。」 于是他稍稍弯了眼,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笑,手指缓慢嵌入掌心。 「那就好。」他说。 他还以为这唯一能起作用的皮囊也没用了。 第20章 金鱼 江稚茵通过了学校科技协会的面试,不过大一刚进去的人主要是听学长讲课加打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科协收了一批大一新生,但还需要考核,考核后刷掉一些人,最后几个人才能成为正式成员,以后可以一起组队参加acm之类的程序设计大赛。 每期讲课后都会在oj里留题,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写掉,她花了一些时间把系统里的代码题解决,伸着懒腰摁开手机查看群里的消息,随手报了几个加美育时长的活动,最近学校正在排演迎新节目,不过多是一些学长学姐,新生得充当观众,时间定在了下周一。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毛毛细雨,砖石地面上落了星星点点的水迹,可能是到了换季时间,这阵雨过后就要转秋。 坐市内公交车回家的途中,江稚茵在手机上提前线上预约了医院的体检,把截图发给了江琳,告诉她自己周六就回去。 阴雨天,穿过老楼夹缝时嗅到的阴湿气味更重,有人下楼收晾衣绳上挂着的衣物,脚步蹒跚,江稚茵认出那是自己的邻居,一个本地人,只知道姓徐,刚搬进来那天还给她送了几个鸡蛋。 她顺口跟徐婶打了招唿,徐婶满面笑靥地应下,在她预备上楼时又叫住:「诶,她是不是没给男朋友配钥匙啊?他看他在门口靠了好一会儿了,浑身湿淋淋的,他叫他去他家待一会儿他也不干。」 江稚茵反应了很久,琢磨着徐婶口中的这个「男朋友」可能是卓恪方,毕竟除了他也没人知道自己的地址。 她颇显尴尬地笑笑:「他不是他男朋友,就是普通朋友,应该找他有什么事吧,他上去问问。」 走廊很狭窄,堪堪能容下两个人的宽度,因为楼与楼之间靠得太近,透光性差,江稚茵隔着雾蒙蒙的水汽看见了蹲在自己家门口的卓恪方,旁边有个二十寸左右的黑色行李箱,过道的地面都是沾着泥水的脚印,一道道牵连到她家门口。 等她再走近一点,卓恪方偏过头来看着她,他似乎没预料到下午会下雨,衣衫也穿得单薄,头髮湿漉漉地贴在耳侧,身上的白色卫衣半湿,睫毛都泛潮,重重垂下。 江稚茵一边开门一边问他:「怎么不先给他打个电话?」 「手机没电了。」卓恪方站起来,单手拉住行李箱的拉杆,露出来的手指关节都透着粉色,像是冷得厉害。 她让他先进去,卓恪方却只是站在门口的地毯上,迟迟未动。 江稚茵疑惑地催促:「进来啊,屋子里暖和一点。」 少年又捏紧拉杆,眼皮丝毫不抬,一直耷着,显得可怜,嗓音也发沙:「很脏。」 他声音发得短促,江稚茵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到他在说自己的鞋子和行李箱沾了泥的轮子。 她在柜子里找了新的拖鞋,只不过大小看上去不太合适,卓恪方穿得侷促,然后蹲下身从兜里掏了纸巾慢吞吞擦轮子。 他的脚后跟全都露在外面,鞋码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了。 趁着外面的雨下得还不算太大,江稚茵摁开浴室的热水器,叫他先去洗澡把身体沖暖,然后自己揣了钥匙打算帮忙去外面的便利店买一双新的拖鞋,回来以后再好好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这雨下得突然,路上很多人都打车回去,或是窝在奶茶店和书店里等雨停,街上就显得空荡起来,浸湿的路面蒸腾起一股热带雨林的气息。 其实她并没有出门太久,最多半个小时的样子,回来的时候发现闻祈并没有去洗澡,而是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缩着,头髮和衣服都还是湿的,连条毯子都没盖。 江稚茵疑心他是生了病,探手想摸摸他的脸,闭着眼的人却一把攥住她的手,合在掌心里。 那掌心柔软干燥,带着薄薄的体温,指尖研磨着她的掌心,激起潮水般的痒意,让她突然愣住。 「他有点困。」他似乎睁不开眼,「能先睡觉吗?」 握住她的手是干燥的,但闻祈的唇却略显湿润,体温回暖后颜色也红润了一些,不像刚刚在门口那般毫无血色,说话时轻微张合,像在沙滩搁浅后翕动着鱼鳃用力唿吸的鱼。 江稚茵吞咽起口水来,她眼神闪动,抽出自己的手,一遍遍反覆警告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以想些有的没的,应该时刻保持理智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他家就一张床,她今天要外宿的话他可以帮她订个宾馆。」 闻祈很快睁开眼睛,身上的潮意似乎凝成眼里的一道道冰棱,幻化成复杂的情绪,但他表情未动,甚至声音还故意带上一些迷濛:「他不能每天都住宾馆,但他没地方可以去。」 他把空掉的掌心握起,被他睡过的沙发都沾上潮湿的水迹,想也知道有多冷。 没等江稚茵开口问,他率先解释起自己的情况: 「室友不喜欢他,学校没有合适的宿舍供他调剂。」他语气低迷,头髮湿哒哒的看上去很可怜,像流浪狗,斟酌着说,「好熟悉,感觉福利院刚被拆掉的时候,他也是这幅无家可归的样子。」 闻祈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头髮显得乱,「他在海城没有认识的人,只能先拎着行李箱来找她了。」 家里还没开灯,只有客厅的窗户透进来一点昏蒙的光线,冷色调的光打在他侧面,像一匹深蓝色的纱披在他身上,令他整个人都显得悽惨。 少年倾下薄薄的眼皮,抿紧唇角,装作为难的样子:「要是她很介意的话,他还是先离开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江稚茵对他的要求感到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发言。 闻祈搭在沙发边沿的手蜷了一瞬,他慢慢站起身,低低吐了一句:「他知道了。」 他刚走了几步,江稚茵皱紧眉头,下大雨的天气也不知道他能去哪里,于是还是妥协,长嘆一声后喊住他:「那她睡沙发,可以吗?」 闻祈转头,脸上瞬间带上了轻佻的笑意,答着「好」。 浴室里热气蒸腾起来,冰箱里还有一些新鲜的菜,江稚茵一边削土豆一边郁闷,怎么就变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状态了…… 但她自己也是受不了宿舍里的室友才搬出来的,所以对闻祈的情况深有体会,对比起来的话,还是他的情况更糟。 毕竟是完全意义上的孤儿,也是第一次来海城,举目无亲,自己在学校受了委屈还能跟江琳大吐苦水,闻祈受惯了欺负,却只能灰熘熘地拎着行李箱在雨天被赶出来。 也许翻遍了手机列表,只能找到她这么一个可以依靠得住的朋友。 江稚茵用力削着土豆,心说她这只是收留朋友,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心脏却像一罐拉开的气泡水,罐底的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冒,然后噼啪一下炸开。 前几天还说不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落到这般田地。 她把土豆拿上砧板准备随便切块煮个大乱炖,反正火锅底料随便涮点菜都能好吃。 闻祈洗了头髮,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江稚茵还在忙活,她抽空瞥了他一眼,告诉他吹风机在洗手间墙柜第三个格子里。 「不用了。」他说。 江稚茵停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他,见闻祈趿拉着拖鞋,脖子上挂着擦头髮用的白色毛巾,径直走向窗户那边,把玻璃窗拉开,头斜斜地靠在窗边,刚洗过的湿润头髮被风吹得飞起,像蜻蜓缓慢展开翅膀。 锅里的火锅底料完全化开,冒着滚烫的泡,浓烈的香料味渐渐充盈了整个房子。 但江稚茵却好像嗅到了午后阳光的灼热气息。 她小时候喜欢这么做,因为那时候没有吹风机,对男孩子还好,短髮甩几下就干得差不多了,但是江稚茵喜欢自己的长髮,捨不得剪短一点,王奶奶屡次说要给她剪头髮她都不愿意,后来就成为头髮最长的小孩。 每次洗完头髮以后,她都会爬到床上,跪在窗边,恰好能把头压上窗台,把头髮甩出去晒,顺便吹吹风。 午后阳光大好,暖洋洋的,她困意袭来,眼睛半睁半闭,倦怠地换了一个方向,会发现闻祈不声不响地靠在自己旁边,学着她的动作,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那眼神死寂如冰,只在看着她的时候融化一点,但还是令人感到害怕。 那扇窗户很小,于是两颗头凑得很近,江稚茵迷煳着说:「他在吹头髮,她学他干什么?」 不知道他看懂口型没,看懂了他也回答不了,因为他能发的音太少了。 太阳太温暖了,她想睡觉,却听到闻祈不厌其烦地叫她。 「茵茵。」 「嗯?」 「茵茵。」 「嗯。」 「茵茵。」 「听到啦,学人精。」 「……」 她没想到这个被自己都遗忘了的习惯,闻祈至今还保留着。 江稚茵把切好的土豆往锅里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外面在下雨,没有太阳。」 闻祈沉默几秒,把手伸出窗户,稍凉的风剐蹭着他眼睛和耳朵,头髮划过皮肤的触感微痒。 洗完澡的人并没有戴上助听器,也并没有听见她的话,他稍微眯住眼,误打误撞地回答: 「雨停了。」 茵茵,雨停了。 ——十岁的闻祈想不到,在他将要二十岁的时候,能够把自己日记本里的话亲口告诉她。 * 【2013年3月18日,雨】 茵茵。 王奶奶今天买了新的花种种在门口,可是下了好多天的雨,种子不发芽。或许它像你一样不喜欢我,所以不发芽。 我想将花盆摔碎,但王奶奶让我耐心等待。 等,等,等。 怎么总是让我等? 【2013年4月2日,晴】 茵茵。 雨停了,花也发芽了。 但你还不回来,所以我把花都剪掉了,就当我没期待过,王奶奶第一次沖我发火,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她却说我是坏小孩。 是啊,全天下只有茵茵你傻得可爱,觉得我是好孩子。 第21章 金鱼 似乎炖煮的时间太久,锅里的土豆都烂成了稀泥,用筷子一夹就碎。 刚刚被打开的窗户还开着,火锅味散出去一些,室内也凉下来,能清楚地听见屋外的风声。 楼底下的梧桐树不知道又被打下来多少叶子。 江稚茵瞥了一眼对面的闻祈,见他低着头有些沉默,头髮半干不干的,小口地往嘴里送饭,似乎在思考什么。 几分钟后他终于说出口:「前几天你去陈雨婕家过夜,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江稚茵闻言怔忡几秒,看见闻祈轻轻用筷子敲击碗沿,若有所思。 「……没说什么。」 「那你怎么这几天从不联繫他。」 她张一下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结舌半晌,只蹩脚地说:「最近在忙社团活动,课业也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江稚茵移开目光,声音放低:「而且他们以前也不是每天都聊天吧。」 闻祈淡淡「嗯」了一声,一边动筷子一边解释:「他跟她关系一般,怕她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想太多。」她吃下最后一口饭,「他当时只是觉得住在你那儿……对谁来说都有些不方便,碰巧遇到陈雨婕,就过去凑合了几个晚上。」 闻祈一言不发,迅速吃完了剩下的饭菜。 家里的小沙发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狭小了一些,而且因为被湿着的闻祈睡过,沙发表面还没有干,直接躺上去的话应该很凉。 如果再垫一层被子,无疑会使本就侷促的睡眠空间更加窄小。 江稚茵觉得他来投奔自己着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她压根没有睡觉的地方可以提供给闻祈。 不过闻祈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似乎觉得能留在这里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 「要不然……」她迟疑着,「在地上铺一层凉蓆和被子垫着,打地铺吧。 闻祈抿一下唇,似乎并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眉心轻轻皱着。 他洗澡洗得早,而江稚茵是饭后才去洗的,洗手间的镜子上还有冷却后凝结的水珠,浴室里有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明明是熟悉到不行的味道,这一刻闻到却让人不淡定起来。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闻祈正盘腿坐在地上,稍稍低着头,后脖颈就暴露在空气中,他手里捏着一支药膏,胡乱地往耳朵上抹,找不准位置。 江稚茵记起他说的阴雨天耳洞会发痛的话,移步过去蹲下,握住他手腕,皱着眉说:「你一点儿都没抹到。」 闻祈手指蜷缩一下,缓缓掀了眼皮侧目看她,把眼神放得纯洁漂亮,不错眼地注视她。 房间里点了两盏小夜灯,窗帘没拉,所以还算亮。 她夺了他手里的药膏,一边勾手指一边说:「你过来点,他帮你上药。」 闻祈挪了位置,她再扭头回来,怔一下,心说这靠得未免也太近了些,肩膀都要撞上她锁骨的位置了。 江稚茵迅速眨了几下眼,清空自己的胡思乱想,用纸巾小心擦掉他耳朵上的膏体,重新涂抹上去。 怕他疼,她力道很轻,只用指腹缓缓揉搓,不知不觉地还数起他耳洞的数量来。 左耳三个,右耳四个,细小的孔洞周围有些微的红肿,并不严重,没到灌脓的地步。 江稚茵本来心思摆得很正,却眼睁睁看着他耳尖愈变愈红,心思一下子飘了,手上力道没控制好,闻祈难受地缩了一下脖子。 她瞥了他一眼,闻祈懒懒垂着眼皮盯着地板砖,手却紧紧攥住,似乎在忍耐什么,江稚茵以为真的很疼,还道起歉来。 他抿了一下唇,克制住自己兴奋到颤抖的手指,上药的时候没戴助听器,闻祈并不知道她说了话,只断断续续地吐字:「耳朵……比较敏感。」 江稚茵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她心想,耳朵敏感还打这么多耳洞,不疼吗? 全部涂抹好以后,她拍他一下作为示意,想拿他手里攥着的盖子,结果可能闻祈会错了意,以为她在叫他,霎时间偏头,本就被压缩到极限的距离更是无线逼近。 江稚茵甚至觉得自己的嘴唇好像擦过了什么温热柔软的物体,不过那感受太短暂,根本来不及捕捉。 在薄薄的光影下,她注视着闻祈的眼睛,一时忘记了唿吸,只觉得自己看见的那双眼睛由清澈转向晦暗,又似乎是在拨开一片浓雾以后看见了藏在深处的黑色。 他的手撑在地板上,薄薄的眼皮垂下,眼尾带出一条上扬的短勾,睫毛下裸露的一半深色眼瞳直白地盯着她嘴唇的位置。 下一秒,他倾身要覆上来,江稚茵瞳孔收缩一瞬,急急后退,跌坐在地板上,折起的手腕发出清晰的疼痛感。 好闷,好热,感知不到唿吸,她还在喘气吗?怎么心跳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家族心脏病,马上就要死了。 闻祈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动作停顿一下,眼神变了变,抬手很轻地用手指蹭过她下巴的位置,并附言: 「躲那么急做什么,只是沾到药膏了。」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半管药膏扔到他身上。 「自己拧上盖子吧,他睡觉了。」 这一夜她睡得极其不淡定。 房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唿吸——这个念头像一根鹅毛棒一样搔刮着她的皮肤,连头皮都发麻。 闻祈也没能睡着,他一直睁眼望着天花板,摘掉的助听器搁在墙角的柜子上,于是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见,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只是心想,不知道撒了太多谎是不是也是罪,最后被带去阎罗殿的时候又要如何辩解…… 闻祈在来找江稚茵的这天早上在学校里刚碰见过赵永伟。 不像是正儿八经的学生,按他那个成绩也不可能考上这里,见到他的时候赵永伟正跨坐在电动车上,电动车后座有个箱子,上面是快递公司的logo,男人正叼着一根烟,摁一个不出火的打火机。 闻祈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他,神色镇定,赵永伟抬眼瞥见他,吐了嘴里未点燃的二手菸,道了句「晦气」。 说完他就又笑:「怎么,跟那女的一起考过来了?当好学生可把你爽得不行吧,总算逃离狼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宿舍楼后面是一片阴凉,楼房投下的影子遮覆住两个人的身躯,这里无人经过。 于是赵永伟便狠狠逞口舌之快:「当哥们儿的时候,叫你去酒吧玩儿还装清高,说自己滴酒不沾,以前那些朋友看见你变成正人君子得多难过,毕竟你还是适合当个混、球。」 闻祈一手捏上他两颊,一副要让他下巴脱臼的势头,另一只手摘了助听器捏在手里,像是不想听他说这些屁话,一双眼睛像菸头烫出来的黑漆漆的洞。 这里是个风口,一阵风聚集吹过来,他耳侧头髮飘起,露出两只耳朵上清晰的一排耳洞。 「之前揍你不长记性,在这儿狗吠几句心里就舒服了?」他说着。 赵永伟几乎有一种自己的脸要被捏穿的错觉,他无法发声,只能哼唧,两只手死命扯着闻祈的胳膊,被他照着腹部揍了一拳,从电动车上跌下来。 他心里骂这人真是疯了,手劲儿跟以前没什么差别,真的不怕把他这个心脏病患者打出和好歹来,或者是根本不在意后果…… 闻祈蹲下来,换手使劲捏着他脖子,赵永伟牙齿发酸,积攒了一嘴的口水,恨恨瞪他。 掐他脖子的人稍稍眯住漆色的眼,斜睨着他,语气轻,但危险意味很重:「你敢跳到她眼前说一句废话试试。」 「老子有什么——」 「你敢告诉你奶奶吗?」闻祈轻飘飘松手,嫌恶地往他的快递服上擦了两把,「说你压根没考上大学,而是在学校送快递。」 「敢告诉你奶奶,你初中、高中做的那些混帐事?」 他站起身,两手揣着兜,语气里的危险意味浓重:「你敢告诉江稚茵,他就敢跟你奶奶说,他记得你奶奶身体不大好,你悠着点。」 赵永伟摸着自己的脖子咳嗽几下,气得发笑:「你就这样装绵羊骗她?」 闻祈散漫地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一字一顿回他:「关你屁事。」 虽然觉得赵永伟没那个胆子,毕竟了解是互相的,在赵永伟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的同时,闻祈也知道他的混蛋事。 赵永伟从小被爹妈抛弃,就跟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就是他唯一顾忌的人,有这个作为先决条件,他不敢在江稚茵面前瞎搞的。 但闻祈思忖过后,还是觉得找个理由跟江稚茵住在一起,更为保险。 毕竟他绝不能露馅。 「……」 / 周六的时候,江稚茵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回滨城一趟,带江琳去中心医院做检查。 把背包的拉链拉上以后,她给江琳拨了个电话过去,觉得自己应该提前告诉她一声,结果守在电话前一分多钟才有人接。 江琳似乎完全忘了这件事,还问她又出什么事了。 「之前不是说好了这周末去医院做检查吗?有没有事咱们都全身体检一下。」 江琳「嗐」一声:「你看能不能重新约个时间,他这个星期外派出差,在霖城呢,还得两天才能回去,下周你再回来,或者他自个儿抽空去一趟得了。」 江稚茵觉得她这完全是逃避的手段,义正言辞道:「就算真的提前进入更年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你还怕你姑娘笑你?」 江琳:「你不会吗?」 江稚茵跟她耍嘴皮子:「……他会偷偷的,不让你听见。」 江琳:「滚犊子。下周六再一起去,他出差一天还有三百块补贴呢。」 电话那头似乎真的有人在催她,江琳着急忙慌应了几声,挂了电话,江稚茵皱眉看着灰掉的手机页面,只能先取消预约,等着下周六的名额。 周一要去早就预定好的迎新晚会当观众,表演在学校活动中心室内举办,因为提前报过名,在门口扫码签到以后就能直接进去,也没固定座位,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江稚茵本身就是来混个美育时长的,也没打算好好看,就窝在最角落的位置,往耳朵里塞耳机玩着开火锅店的经营类小游戏。 为了保证观感,会场的灯都是暗下来的,只有舞台上亮着微弱的灯光,但她座位离得远,那点光也照不到她,周遭的一切就湮没在黑暗中。 陆陆续续有人从后门进来,大门开开合合,不时有亮光透进来,然后随着大门的闭合再暗掉。 赚取金币需要观看二十五秒的gg,等待gg结束的时间里,她察觉到自己身边坐了人,那只手松松搭在座位扶手上,因为环境太过昏暗,一点点光亮就能照出那皮肤的莹白透明,掌骨将薄薄的皮肤顶起一点弧度,衬出清瘦的骨感,像一截玉质的竹子。 不等她抬眼去看那人的脸,耳机里的gg音结束,第一个暖场节目恰好开始,舞檯灯光大亮,江稚茵看见那双好看的手上,虎口处有一枚小痣。 按理说没人能仅凭一只手认出主人是谁,但在江稚茵的记忆里,手型好看且虎口处长痣的,就只有闻祈一个人。 但闻祈并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盯着舞台的方向,鼻尖沾上一点光亮,眼睑半低,缓慢眨动着眼睛。 「他弹得好听吗?」闻祈倏地出声。 江稚茵摘了一只耳机,疑惑道:「你不是在听吗?他没有什么音乐细胞的。」 他神色未动,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又道:「助听器能听见的声音很有限,周边又很吵,他听得很模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话音刚落,他就侧过头,目光落在江稚茵身上,眼角眉梢挤出一点公式化的笑意。 「他只能听见你讲话。」 第22章 金鱼 耳后的头髮垂在颈侧,映上灯光的颜色,江稚茵突然觉得痒起来,不自在地揪弄着自己的头髮,一双鹿眼默默移到舞台中央的人身上。 江稚茵听过的钢琴曲少之又少,她也评价不出个一二三来,偏偏这首曲子她听过很多遍。 在高三备考末期,江稚茵短暂地焦虑过,晚上通常要熬到凌晨三四点,外头的天泛起薄薄一层光的时候才能入眠。 那时候会用手机放纯音乐,把声音开到最小,就搁在床头柜上,能让她的注意力从几天后的高考中剥离,心情变得稍微舒畅一些。 于是此时此刻,在安静地听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回答闻祈:「是《告白之夜》,很好听。」 闻祈盯着她看了很久,那视线重量如同羽毛一般轻飘,江稚茵毫无所觉,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在发呆。 整场晚会结束以后,她再也无法记起在听见《告白之夜》的那几分钟里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记忆似乎出现空白,也许那时她的灵魂曾短暂地逃离过身体。 出会场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海城的气温一直比滨城要低一些,秋天来得更早也更冷,从人满为患的会场乍然间暴露在月亮下,还能感觉到几分寒意。 江稚茵双手揣进口袋,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偏头问闻祈:「这个点儿……821公交应该没了,你会骑车吗?」 学校离她租的房子也就一公里的距离,骑单车回去也不麻烦。 闻祈点头,他们俩一人扫了一辆车,从校门开出去,外面的马路一片宽广,没什么汽车经过,这片不算市中心,也不在商圈,人影都少得可怜。 路灯投影下暖黄色的灯光,秋风大起,卷着街道两边落下的梧桐叶窸窸作响,江稚茵感嘆:「海城很钟爱梧桐树,他高中学校里也有很多,一到秋天,扫都扫不过来。」 身边那辆单车突然停住,长腿脱离踏板踩在地面上,闻祈双手擒着车把手,手指勾了下铃铛,江稚茵听见这声音也停在他前面两米的地方。 「怎么了?」 闻祈的眼神变得厚重,像一副蒙上厚厚灰尘的油画,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 空气中那种涩苦的味道似乎又开始蔓延,她明明没有凑很近,却被这气味裹挟,像情绪具象化成了一种味道。 再度开口,他的嗓音依旧平静寡淡:「你记得的就只有海城学校的梧桐树吗?」 夜色像池水中搅散的墨汁,一股一股往外吐,一点一点变成更加浓稠的黑,江稚茵看着他虚化的身影,逐渐觉得似乎能与什么重合起来。 但顷刻间又变成捕风捉影,乍一下就散掉。 她错愕了一下,然后迟疑地开口:「他还应该记得什么?」 江稚茵抖落着自己脑中的回忆,像是抖开了一块灰尘僕僕的布,她遍歷这块记忆的布,并没发现什么破损,所有的记忆都规规整整地待在原地——她并没有忘记过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所以并不理解闻祈现在低落的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 而他也并不打算多说,缄默了很久,等到夜深露重,人行道两边的暖色路灯闪了又闪,闻祈才敛眸轻声开口: 「算了,走吧。」 。 / 江稚茵选上了班委,晚上还要督促同学进课程的群,写入党申请书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她迷迷煳煳的,手一滑就把一撇拉得特别长,申请书又不能涂改,于是只能把写了大半的纸张揉成一团,重新开始抄写。 第二张纸写到一半,她困得实在撑不住了,下巴点在书桌上,然后整个人扑了下去,右手夹着的笔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很轻的「啪」声。 头侧的檯灯亮着灰扑扑的光,斜倾下来,照亮她颤动的睫毛。 灯火笼住一片颀长的影子,修长手指从一旁探出,拨开她掖在耳后的发,然后那人半蹲下身子,伏在桌边,手指绕着江稚茵垂下来的头髮轻轻缠绕。 闻祈的目光很专注,也很贪心,似乎只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才能流露出一点真实情绪、一些疯狂虬居在他大脑深处的念头。 耳垂上的黑色耳钉映照出一点檯灯的光,闻祈视女孩良久,最后却只是站起,轻手轻脚将她抱至床上。 江稚茵的嘴唇翕动几下,轻声呢喃了几个模煳的语气词,手臂无意识攀附上他的肩膀,长发如瀑地下垂,在空气中轻微地晃,最后压上枕头。 她刚才一边吃饼干一边写申请书,左手指尖还沾着白色的糖粉,虚虚垂落在床边,床铺柔软,下陷出一个浅窝,窗棂上挂着的薄纱窗帘不停地掀动飞舞着。 漆黑的室内仿佛在流动着什么,空气变得粘稠,像一团将要融化的棉花糖,拉出旖旎浓稠的糖丝来。 闻祈起身拉好窗帘,瞥见她指尖的糖粉,抽了纸替她擦,然后顺势坐在地上,像乞求收养的流浪动物一样亲近主人,寸步都不想离开。 江稚茵无意识地挪动着身躯,上衣往上掀起一小块,露出洁白美好的腰腹,随着唿吸一张一合。 她身子瘦,腰也细,显出两个腰窝来,由于体脂率低的缘故,皮肉没有脂肪的保护总是很容易留下痕迹,稍微磕碰一下就会出现一小块青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这点闻祈从小就知道。 兴许是晚上骑自行车回来的时候不自觉地磕碰到哪里,江稚茵自己都没有留意到髂骨处撞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紫色淤痕。 借着给她盖被子的时间,闻祈俯身,用手指轻轻蹭过那片细腻的皮肤,床上的人瑟缩了一下,唿吸又变得匀长起来。 他不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替她把被子掖好,然后继续坐在地板上默默注视着,把脑袋压在床边,感受着后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传来的寒意。 闻祈唇齿轻合,无声地念: 「你居然忘掉了。」 不仅善骗,还善忘,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正好和他相配。 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捻弄着江稚茵的指尖,指腹一点点蹭过她指甲边沿。 似乎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晚风阵阵的时刻,他所有无尽叫嚣着的占有欲,连同依赖、极度痴迷,才能被全然释放出来。 然后被安静的夜晚尽数笼去。 第二天清晨,便什么也不剩,他又要做回那个光风霁月的人。 所有冲动的、疯狂的、恨着的、爱着的,都变成不敢宣之于口的沉默。 闻祈此后自动承担了租房的一半费用,尽管他只能占据一个小小的沙发。 条件看上去很艰苦,但他似乎并没有要搬出去的打算,也并没有给这段「合租」关系界定一个期限,江稚茵觉得反正自己也剩下了一半房费,闻祈又是知根知底的人,生活习惯良好,还会做饭、打扫卫生,简直是再世的田螺姑娘。 所以她也就不再提起,默认成为合租关系,只是时常在想要不要给闻祈搭个床在客厅,虽然房子面积不大,但是客厅还是挺空的,可以容得下一张单人床。 一直到国庆期间,加上两天周末一共放了七天假,邓林卓早就吵着闹着要来海城找他们玩,江稚茵认认真真做了攻略,最后决定带他去海城着名的景点去玩。 确切地来说,是大家一起去爬山。 邓林卓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勐勐灌水,陈雨婕一脸错愕地看着他,问:「你刚从旱地里钻出来的?这么缺水。」 邓林卓喝掉最后半瓶矿泉水:「装一瓶水太重了,我装肚子里得了,免得拿在手里也不方便,而且待会儿爬山肯定很渴。」 「估摸着只能在肚子里揣一小时,上了山我们可不陪你上厕所啊。」江稚茵一边看手机上妈妈传来的体检报告一边抽神吐槽。 这话一下子把邓林卓说醒了,他一拍脑袋:「靠,忘记这茬了,我得多带点纸。」 陈雨婕:「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邓林卓:「爷爷我考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本科。」声音越来越小,「虽然是民办。」 这俩人有来有回地互呛,江稚茵把江琳发过来的照片放大着看了又看,检查报告上显示只有甲状腺有点肿大,有甲亢迹象,其余的似乎并无大碍,开了些疏导的药物,缓解甲亢症状,还叮嘱要放松心情,不要总是生气焦虑。 在检查过后,江稚茵想给她摁一个对勾过去,代表自己审察完毕,结果闻祈似乎坐在车上睡着了,脑袋一歪就压在她肩膀上,她手指滑过屏幕,在对话框里摁了一连串毫无逻辑的字符。 他的助听器似乎也没好好戴,就闲闲地挂在耳朵边沿,头一歪,助听器就砸在她双腿中间。 在这一刻,江稚茵闻见他发间熟悉的水果香,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在同一间屋子里生活了半个月。 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用同一种香味的洗髮水和沐浴露、两张床之间的距离隔着墙不超过十米,两个人坐在一起都分不清鼻间嗅到的味道到底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 江稚茵心跳乱了一瞬,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只是默默把身子坐直了些,让闻祈靠得舒服一点,然后扭头看着车窗外簌簌闪过的街区。 这车窗似乎很久没有擦拭过,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煳不清,像是用放映机播放着泡了水的老旧胶片。 但江稚茵本就无心观赏,她脑中一片空白,只静静听着耳畔的唿吸声,任由闻祈捉住她的胳膊当支撑,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 她手心捧着闻祈掉下来的助听器,小心保管着,又猝不及防听见压在自己肩上的那人轻声吐露出破碎的只言片语: 「……不讨厌……喜欢。」 后视镜里反射出一双猝然睁大的眼睛,邓林卓盯着后视镜里依偎着的两个人,几欲说话,又见陈雨婕死死压着嘴角,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邓林卓咬住牙齿忍下来,匆匆忙忙掏出手机跟陈雨婕发八卦消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c】:「知道什么?」 【darling】:「哥儿跟茵茵他俩……」 【c】:「看样子你比我早知道。」 邓林卓沉吟了很久,缓缓敲字: 【darling】:「我也只是猜测,哥儿没跟我说过。」 【darling】:不过在我印象里,他好几年前可能就喜欢上了。」 其实,感觉从小时候就能瞧见端倪了,素来阴沉孤僻的坏小孩,不会说话也不乐意跟别人玩。 却很愿意吃力地听那个小鸟绕着他叽叽喳喳地碎碎念。 第23章 金鱼 海城的地势比较奇特,市中心一片平地,周围却被群山环绕,高耸嶙峋的山石堆砌成一片奇异的风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山林里种了很大一片银杏树和枫树,此时正是观赏落叶的好季节,黄色红色的脆叶打着旋落到土里,被人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 江稚茵像是从中得了趣,大跨步把地上的叶子踩碎,发出道道碎裂的声音。 这片山区有管理员管控,没有什么危险生物出没,也容许游客露营。 邓林卓和闻祈一人扛着支架的一端,把搭帐篷用的地桩和塑料布都挪到河边的空地上。江稚茵就和陈雨婕两个人提水洗菜。 因为出发得早,大家都没吃早饭,又干了一堆力气活,整个人都挺耷拉的,像是来到这里就花光了所有力气 闻祈挽起小半截袖子,把帐篷的带子系在打入土里的地桩上,然后钻进去按你自己的背包里掏出几个袋装的巧克力,递给江稚茵。 「你脸色太差了,吃点甜的缓一下吧,免得低血糖。」 江稚茵半推半就地接过,自己掰了小半块,又歪歪扭扭地踩过河畔堆着的石头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塞进陈雨婕手里。 陈雨婕咬了一块,问她哪儿来的。 她大大方方地说:「闻祈给的。」 江稚茵把她手里正在择的菜夺过来,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老神在在的:「你多休息一下吧,最近不是还在吃药吗?把巧克力吃完了喝点热水再来帮忙吧,这边有我就行。」 陈雨婕捏弄着手里巧克力的塑胶袋,看着江稚茵埋头认真择去烂掉的菜叶子,再把剩下的部分放进水里涮干净。 她看了很久,颇为感激地抿住嘴唇,又嘆气道:「山里比外面凉,你连厚衣服都没带,还担心我呢。」 江稚茵拍拍自己蓬起来的外套,笑一下,眨着两道弯起来的眼睛说:「我这不是有一件嘛。」 身后闻祈叫了她的名字,好像在问她的包要放在哪个帐篷里,江稚茵回头「诶」了一声,甩着手上的水踩着石头绕过去。 她的包里装了几件保暖的衣服,还有好几瓶矿泉水,拎起来还有些分量,四个人睡在一个大帐篷里,睡袋就搁置在帐篷的角落里。 闻祈背过身子把帐篷拉链拉上一半,带的小电灯不知道塞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帐篷内部隔绝光源后就显得昏暗朦胧。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管药膏,江稚茵眯住眼睛努力看清了药膏上的字,但是这种化学术语她尚未接触过,也不明白用途。 「那边有摺叠板凳,可以先坐下来。」闻祈说,接着拧开药膏管,「腰上的淤青好了吗?」 江稚茵闻言愣住,好一会儿才狐疑着问:「你怎么知道? 这伤来得莫名其妙,是某一天早晨江稚茵从床上起来,突然觉得后腰隐隐作痛,对着镜子才发现后面青了一块,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闻祈对她有不满,趁着她睡着掐了她的腰。 但是他似乎也不是这样暗戳戳做无聊事情的性格。 现在听见闻祈这么问,江稚茵又疑起来。 他稍稍抬眼观察着她的表情,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抬了抬眉道:「你早上起来伸懒腰的时候我看见的,半路上顺道买了药膏,帮你涂。」 前半截话还没什么问题,最后三个字让江稚茵恍惚一下,又想起在车上他浅寐在自己肩头时无意识的喃语,说什么「不讨厌,喜欢」,像是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春天发芽的种子,这春天即将到来。 总引着人往暧昧的方向联想。 其实江稚茵自己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点笨,朋友们也总说暗恋她的人都很心累,因为再怎么暗示她都察觉不到,似乎只有打一记勐烈的直球她才可能后知后觉地讶异:啊,原来你喜欢我? 但是在闻祈面前,她又变得敏感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容易让人浮想联翩,闻祈只是蜷在沙发上睡午觉她都想多注视几秒,揪揪他的睫毛,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江稚茵怕是自己想歪,又怕事实就如同自己想歪的那样。 于是她显得有几分侷促,脚步不自觉地往门口靠近,把手缩进宽大的毛绒外套里,说话也结巴起来:「……叫小雨来就可以了。」 即使都把手缩到袖子里了,还是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勾住手指,闻祈的视力怎么这么好,兴许是老天关闭了他的耳朵,于是赐给他一双漂亮清明的眼睛。 闻祈稍稍用力,看着她的目光专注,轻声答:「陈雨婕应该跟邓林卓一起去附近捡柴火了。」 她下意识觉得这情况不太妙,想逃掉:「那我等她回来再上药。」 「为什么一定要她呢?」他似乎颇为不解,低了下头,稍长的乌髮近乎戳到眼皮,耷拉下的眼睛情绪莫名,「你觉得我会害你?」 倒也不能这么说。 江稚茵疯狂眨动双眼,以为自己的小表情能够隐藏在角落的阴影中,殊不知她每一步躲闪的动作都被对面的人尽收眼底。 山间清风慢悠悠撞击着帐篷的帘布,成片的树林发出呢咛般的婆娑声,帐篷里渗进来一点风,江稚茵绷直腰背,身子微微前倾,只露出后腰一点点皮肤,但还是冷得打了个寒噤。 只有一个摺叠板凳,闻祈就只能蹲下,手指沾上了药膏的凉意,轻缓地在淤青处打着旋,似乎有意控制着力道,不疼,但也不是毫无所觉。 浑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开始疯狂唿吸,汗毛也立起,他指尖陷进温热皮肤里的每一分弧度都能够被清楚感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江稚茵忽然不知今朝,此时自己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又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想逃避被触碰,还是渴望被触碰。 江琳说她的眼睛像两片玻璃,什么都能清晰地透给外人,但如若自己都辨不清自己的心意,看自己如同在观潭中倒月呢? 漫长的涂抹过程终于结束,被克制的唿吸也终于开始恢復正常,江稚茵坐直身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捱过了一场极致折磨的酷刑。 闻祈还蹲在她身后没有动,江稚茵刚侧头回望他,就觉得背上一重,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的嵴背上,力道很轻,像是他的额头。 「……太迟钝了。」他故意压着声音,后续的话听不太清,只让人隐隐约约捕捉到「折磨」这两个字。 「什么?」她直白问。 在这句话刚出口的瞬间,闻祈两只手就环上她的腰,手指交叠在她肚脐的位置。 少年的声音湮没在她厚重的衣服里,似乎把温热的鼻息都注入进去,她后腰附上一层温热的暖意。 「这样抱你也无所谓,谁都可以吗?」 「你——」她往前撤了半个身子的距离,闻祈却没松手。 「小时候我被锁在衣柜里,你找到我以后我第一次抱住你,那时是什么感觉?」他把额头往前顶了顶,「和现在一样吗?」 神经要断掉,江稚茵语言系统紊乱失常,她的嘴唇掀掀合合许多次,最后只能道出一句「记不清了」。 「……」闻祈缄默着,最后鼻间很轻地呵了一声,话语间有些自厌自弃的意味,「你什么都不记得。」 帐篷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伴着邓林卓的唿喊传来:「你俩在里面干什么呢?出来烤鱼了!」 江稚茵的意识骤然间回笼,她倏地扯掉闻祈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定定坐在原地,挠了挠脖子又指了指外面,撇开了话题:「……先出去吧,邓林卓在喊了。」 闻祈松掉手,别看眼看着地板,一副出神的样子,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她走掉。 好不容易唿吸到外面的空气,江稚茵双手附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滚烫,她心想还好刚刚视野比较昏暗,闻祈应该没看见她的脸红成这样。 这股红热好久都没能退下来,江稚茵捂紧了毛绒外套,陈雨婕把鱼剃了鱼鳞,正往铁签子上串,瞥了她一眼以后好奇地问:「你不会冻着了吧,脸怎么这么红?」 江稚茵「啊」了一声,疯狂摆动双手,否认着:「没什么,就是脸吹了风,就容易发红,一会儿应该就能消下去了。」 陈雨婕点点头,相信了。 山里入了夜就泛起一片一片的虫鸣声,像一圈圈水上的涟漪,从中心往外盪。 柴火堆的火星子溅到了江稚茵的鞋子上,她缩了缩脚,一边发呆一边捏着烤鱼串,偶尔回过神了就提到嘴边咬一口。 闻祈拎着半瓶饮料撩开成片坠下的细树枝折返回来,他指了指身后,说:「那块儿有空地,坐在那儿看星星应该不错。」 邓林卓听起来还挺兴奋,嘴里的烤肉都没吞下去,说话黏答答的:「他靠,想起来了,今晚好像有猎户座流星雨,咱这儿能看着吗?」 闻祈不动声色地移到江稚茵身边,垂手而立,漫不经心地回应:「不知道,你去试试,有流星了叫他们。」 江稚茵发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她盯着草地上两个人叠在一起的一高一矮的影子,心脏又勐烈跳动起来。 她心说,这不对劲。 闻祈不对劲,她也不对劲。 或者说,从上次闻祈吻她而她并不坚定推开他的那一秒开始,人生的火车就脱轨而行了。 第24章 金鱼 江稚茵是第一次亲眼观测流星雨,草茬扫弄着她的脚踝,激起层层叠叠的痒意,闻祈坐在离她一尺左右的距离,几乎能听见对方唿吸的声音。 她的眼睛向上抬着,似乎在盯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却漫无目的地琢磨着,兴许闻祈对她有什么雏鸟情节。 在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江稚茵确实是他最好的朋友,这种依赖也会持续到现在吗? 江稚茵突然想到之前陈雨婕的提醒,问她难道不觉得闻祈对她一直比别人更特殊吗,于是心脏一下一下抽搐起来,就好像身体有了什么异样的感知,但是又不被她承认,像一种排异反应,她只把闻祈当朋友,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闻祈两只手撑在身后,手指无比靠近她的小腿,头向上微微扬起,顺着江稚茵的视线看过去尚能看见他的鼻尖,以及翘动的睫毛。 这样的夜晚如此明亮,她却思绪沉沉。 邓林卓忽然大叫一声:「他看见流星雨了!没想到这里真的能看见,而且这么清楚。」 浓黑夜幕中划过去的星子拖曳着光亮的尾巴,像提着婚纱裙摆的新娘,江稚茵神思恍惚一瞬,不错眼地抬头望向天空,忽而听见闻祈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想许什么愿望?」 江稚茵中断思考,低头狐疑:「三岁小孩都知道愿望不能跟别人说,要自己偷偷告诉老天爷。」 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甚至难得翘着嘴角轻笑了一声:「哦,这样。」 她又注视了一会儿,看着他飘动的头髮,耸耸肩膀后妥协:「告诉你也无妨。」 少女黑色的长髮被山间的空气沁凉,话语带一些怅惘:「他的愿望是回到十二年前,然后多回来见你们几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闻祈的手指苍白无力地抓了一下,又松开,眸子里蕴着沉郁的黑。 江稚茵未曾察觉,仍旧自顾自地说:「如果他那几年里有常常回来,是不是能与大家更亲近一些了。」 「你想多亲近?」 她眼瞳颤动一瞬,在流星出现的时候,选择低头看向他。 荒野夜风四起,江稚茵看着他随风飘动的乌髮,倏而间平静道: 「挚友一样亲近。」 闻祈狠狠攥住地面的草茬,低低敛住眸中暗色。 他习惯性保持沉默,对难以回答的问题避而不谈,等待她自动把这一页揭过,然后就又能恢復如昨。 「是吗?」他语气阴湿得犹如回南天一般。 江稚茵也没在那个话题上过多讨论,学着他的动作,两手往身后撑,身体成半躺在草地上的姿势,眼睛没有继续看向闻祈的方向,而是捕捉着天空划过的流星。 「其实他回来过的。」最后一颗流星拖着尾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离开的时候太小,距离又远,没办法一个人坐车。后来有能力,等他到的时候,福利院已经拆成一片废墟了。」 「如果不是转学回来恰好碰见你,可能他一辈子再也遇不到大家了。」 邓林卓他们坐在远一点的空地,见没有星星了就各自打起了呵欠,准备回帐篷。 江稚茵开始发困了,打着哈欠问他:「你还要继续看吗?好冷,他要回去了。」 闻祈眸色黑沉,「嗯」了一声,起身跟在她后面。 搭起的帐篷足够大,四个人躺成一排也没有问题,男生和女生之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江稚茵时而翻个身子过来就能看见闻祈。 另一边的陈雨婕似乎累得不行,沾了枕头就睡过去了;邓林卓发出浅浅的鼾声,吵得江稚茵半宿没睡着,心说以后再也不和邓林卓一起出来过夜了。 她睡不着,就不停地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像一只巨型虫一样蠕动,紧闭双眼,然后又睁开 因为夜盲的缘故,江稚茵感觉自己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同一片黑,她的胳膊缩在睡袋里有些憋得慌,就拿出来松快一下。 静谧的黑暗里,她听见闻祈那边也有翻身动作带起的声音,只是辨不明他究竟面对着哪边。 江稚茵静静眨动双眼,忽然感觉到自己手腕缠上来一股凉意,她几乎疑心是野外的蛇用尾巴缠绕着她的手腕。 但心底的声音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不是蛇尾的触感,这是人的手心,是闻祈的手。 江稚茵默然地被他握住,感觉他接触到自己的那片手心都被她的体温捂得更热了一分。 她抽了抽手腕,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只是挚友吗?」他轻声说着。 闻祈似乎也并不乞求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满意的答覆,只是这样莫名其妙又无厘头地问了一句,然后松开手,又翻过身去。 「睡吧。」他睏倦地说。 兴许是因为他短暂地握住了她的手,江稚茵的内心因为这一点触碰又变得万分纠结,盪起如热带海一般的湿潮,困意被推迟,她睡得很晚 但江稚茵有生物钟,习惯了早起,身边的三个人都还沉睡着,她就从睡袋里坐起来。 一夜过后很是口干舌燥,她拉开帐篷的拉链,企图拿起放在外面的矿泉水,但拉链才刚刚拉下一半,就看见一轮初生的朝阳,红日屹立山头,纷乱的光线迷乱人的双眼。 刚睡醒的人脑袋昏昏沉沉,有点没方向感,江稚茵眯住眼睛看日出,不小心踢到了闻祈,他睡觉本就浅眠,没碰几下就清醒过来。 山间起了朝雾,橙红色的朝霞萦绕在圆日周围,晨间的气温格外低,随便说一句话都能喷出白色的热气。 江稚茵见他醒了,犹豫了一下,指着帐篷外的朝阳跟他搭话:「他第一次站在这么近的地方看日出。」 闻祈只看见她被光缠绕的金色髮丝,盯了几秒以后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帐篷外,半拉下的拉链,露出的空隙将将能把两人的脑袋框在一起。 「嗯,他看见了。」 两人距离很近,江稚茵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这味道极为熟悉,在她家里、闻祈待过的沙发,都能闻到这种涩苦又特别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的味道应该都像一种身份识别的信号,江稚茵已经对他的味道格外熟悉了,稍微靠近一点,即使背对着身子,都知道是他。 她心里蓦然发起痒来,连带着唿吸也被放得格外平缓,与他一起看完这场日出,一直到霞光满天 江稚茵第一次觉得,身体里就像是有另一个自己,总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蛊惑着:要不要再靠近一点。 那声音模煳不清,也许是闻祈,也许是她自己,江稚茵无法识别,只听见一阵异常的心跳,也许是闻祈的,也许是她自己的,她还是辩不明。 「……」 他们只计划在山上待一天一夜,夜里蚊虫太多,带在身上的资源也不太够,四个脑袋窝在帐篷里看完日出以后就穿好衣服准备下山。 上山的时候爬了一上午,下山也得爬一下午,邓林卓的车没怎么加油,差点没办法开到马路上。 到居民区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邓林卓把着方向盘把他们仨送到一家川菜店坐着,自己绕了点路去附近的加油站加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这一片多是景区,店里人满为患,似乎没有空桌,到饭点的时候所有餐馆几乎都这样。 陈雨婕又累又饿,却只能嘆气:「好像没有桌子了,咱换一家?」 江稚茵为难地说:「附近的店好像都在排队。」 闻祈沖对面随意招了两下手,江稚茵顺着看过去,好像是卓恪方。 闻祈身边的熟人不怎么多,卓恪方算一个,这俩人高中时就总因为颜值被放在一起比较,偶尔就会成为同学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也没有古早偶像剧里描述地那么夸张,大部分人的高中生活完全顾不上欣赏帅哥,可能只是在某次荣誉榜上看见他俩的名字以后提几句,在路过照片墙的时候抱着欣赏的态度画几个爱心。 江稚茵对卓恪方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校园男神」「成绩很好」「跟闻祈关系不错,会一起吃饭」的地步。 因为还算认识,就一起拼了个桌,江稚茵客气地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来这边吃饭吗?」 卓恪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稍稍低了下头:「被放鸽子了。」 她止住话头,心里懊悔自己开了个不太好的话题。 因为店里人太多,上餐也慢,几个服务员忙得满头大汗,到处都有催促的声音。 邓林卓都加完油回来了,才上了两道凉拌菜。 「诶,这么巧,卓哥也到这边玩儿?」邓林卓很是热络地捞住他脖子,坐下喝了两大杯水。 卓恪方应得敷衍:「嗯,到处逛逛。」 那边你来他往地聊着,闻祈把菜单递到她手里:「看看吃点什么。」 「你勾完菜了吗?」江稚茵一目十行地扫。 位置比较挤,闻祈的腿几乎贴上她的,他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淡然地抿了一口花茶:「他都可以。」 「那他点招牌的辣子鸡丁了?」 她故意这么说,然后笑盈盈盯着闻祈轻蹙的眉头。 他不能吃辣,江稚茵一直都记得,因为时候逗他玩儿,给他尝了半截青椒,明明她吃着都没什么感觉,闻祈却苦了很久的脸,最后默默躲到一个角落吐掉,喝了半瓶苏打水。 仅仅一瞬,他的眉头就松掉,状似漫不经心地用腿轻轻撞击她,低敛着冷淡漂亮的眉眼,嘴唇被花茶沾湿,说话间都有茉莉花的味道。 像无意,也像有意为之。 「我吃的话,有什么奖励?」 第25章 金鱼 江稚茵差点咬了舌头。 「我说着玩儿的,点一些别的吧。」她尴尬地笑了几下。 正巧卓恪方起身去洗手间,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他搁在桌子上手机响了起来,邓林卓好奇地去瞅了一眼,看见号码没有备註,他指着卓恪方的手机问:「要帮他接一下吗?」 闻祈想了一下,只说:「他妈妈在医院住院,可能是医院的电话。」 邓林卓严肃地皱着眉,正儿八经地接了电话,还没出声呢,就听见电话那边的女人喋喋不休。 「你最近三天两头沖我撒脾气,怎么,我对你太好你恃宠而骄吗?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都不接。」 她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你找我要钱我没给?是因为今天吃饭我没去?卓恪方,你拿我当atm啊?」 「……」 「说话,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邓林卓听得一愣一愣的,哪里敢说话,两只眼睛胡乱地瞟,向闻祈求助,闻祈别开眼睛忽视他,偏头喝起了花茶。 电话那边长长地嘆一口气,嘀咕着:「要不是看你活儿好我能一直被你钓着?服了你了,最后一次,把钱给你打过去,回来跟我道歉。」 女声听起来很成熟,声线还带一些英气,听上去能比卓恪方大个三四岁。 她又不耐烦地道:「吱一声啊。」 邓林卓讪讪说:「……他去上厕所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 那头沉默良久,反应过来以后立马掐断了电话。 邓林卓面色变来变去,拿着卓恪方的手机像揣了一块烫手山芋,他皱着脸:「待会儿要怎么跟卓哥解释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闻祈淡定喝水,一杯全下了肚。 江稚茵扎他的心:「谁让你要接电话的。」 邓林卓:「还不是哥儿说卓哥妈妈在住院,我不是怕有什么急事儿嘛。」 闻祈放下杯子,转头看江稚茵,眉头往上蹙,像是在说:你看他又怪我。 江稚茵一口凉拌菜卡在喉咙里,心说你看我也没用,我还能替你讨回公道不成…… 大概又过了五六分钟,店里散了两桌席,显得没有那么热了,卓恪方才回来。 他一落座,气氛就显得尴尬起来,陈雨婕咳嗽几声,沉默地吃东西,邓林卓紧张地把白酒当水喝,被呛了一嗓子,脸涨得通红。 卓恪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抿起唇,又跑到店外回了个电话,这次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邓林卓八卦地问:「给他打电话的到底是谁啊,卓哥真去给人当……那啥了?」 那几个字他不好说出口。 这一桌里也就闻祈跟他关系好一点,但是他守口如瓶:「这是别人的私事。」 邓林卓「嗷」了一句。 在卓恪方打电话的这段时间里,菜差不多都上齐了,因为是川菜馆,清淡的菜里多多少少也掺一点辣味,她注意到闻祈的筷子移过了几道菜,最后只是蹙眉继续吃白米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她多看了几眼,让陈雨婕帮忙把对面的几道没什油水的素菜推过来,然后移到闻祈面前。 闻祈抬了眼皮看她,江稚茵倒是很无所谓,觉得这种事无足轻重:「可以吃这些,不然就再加个菜,跟后厨打个备註。」 他说不用。 卓恪方回来以后大家也刻意避开话题,他敛着眸解释:「不用战战兢兢的,我没那么小心眼。」 邓林卓挠挠头:「我也是怕你错过什么急事,没给你们的关系造成困扰吧?」 「关系?」卓恪方冷淡咬字,「我和她本来也没有实质性关系,不用在意。」 这一番话又让邓林卓语塞起来,他只能「嗷嗷嗷」地应了几声。 卓恪方的情绪看上去没多好,跟邓林卓拼了几杯白酒,俩人酒量都差,邓林卓又大大咧咧问出口:「卓哥,那人到底谁啊,听起来比你大,你别糟践自己,人再有钱也不能、不能……」 他迷迷煳煳的,说话也断断续续,说不出个好歹来。 卓恪方也有点断片,耳朵脖子都被酒精浸红,眼睛耷下来:「她叫成蓁,成国立的女儿,经常上财经周刊的那家公司的创始人。」 江稚茵不太关注这些,她倾身去问陈雨婕:「成国立?很有名吗?」 陈雨婕用手靠在嘴边跟她小声解释:「有钱的都有名,总之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接触到的人物,我也忘记之前从哪个营销号那儿听的了,成蓁的妈妈生病去世了,成家似乎还有个小孩,不知道是流产了还私什么的,反正没见到过。」 说到这里,江稚茵还有一些模煳的印象,当年这事被营销号爆料以后,很多网友都玩起了梗,说什么:「爸爸爸爸开门啊,我是你流落在外的孩子」「天杀的,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笑笑,觉得这种事跟中彩票一样玄乎,都等着这样的大奖砸到自己脑袋上。 本来都吃得差不多了,邓林卓趴在桌子上迷煳了一会儿,闻祈搀着他胳膊说该走了的时候,他就晕晕乎乎地说:「诶,对了,我把生日礼物寄到你学校了,怎么你没收,又给我退回了。」 闻祈缄默不语,半晌以后只吐了五个字:「没收到消息。」 「放屁。」邓林卓骂着,「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 江稚茵原地怔了一会儿,她追上去,趁邓林卓还有点意识,问个究竟:「生日?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八号啊,那时候你不是跟闻祈一起待在海城吗,你没陪他过生?」 她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邓林卓跌跌撞撞地来拍她的肩膀,批评着:「你看你,不用心嗷,咱们哥儿本来就是个闷葫芦,你不问他就不提。」 坐在车上的时候,江稚茵查看手机日历復盘着时间,将日子倒退,她记得那天,自己跟闻祈说要住在陈雨婕家。 也许闻祈那天本来是打算让她陪着过生日的,只是她不经意间拒绝掉了。 回家以后,江稚茵把书包拉链拉开捯饬东西,闻祈问她:「你要先洗澡吗?」 她摇摇头:「我收拾一会儿,你先去吧。」 趁闻祈洗澡的时间,江稚茵打开冰箱,拿了一筒挂面出来,好在冰箱里还有滷牛肉之类的存货,能做一碗比较丰盛的面条。 闻祈趿拉着拖鞋出来的时候,江稚茵正带着手套把盛好的面端上桌。 「刚刚你也没吃多少,这个算我补偿你的。」 他低头瞥了一眼:「补偿什么?」 江稚茵一边摘下防烫手套一边说:「你那天,过了生日了吗?」 她在心里想,如果有就好了,自己就没那么愧疚。 可是闻祈偏偏说「没有」。 他拉开凳子坐下,头顶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桌面上,白皙的脖颈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水珠,从浴室走出来的人整个身体都仿佛散发着热气,眼睫也是潮湿的,遮住黑压压的眼底。 「不过没关系,那个生日是王奶奶定的,我的生日不在那天。」 闻祈捏着筷子挑开面条,说得分外肯定,就像是知道自己的生日究竟在什么时候。 他总是和福利院的孩子不一样,大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是在春夏秋冬哪一天出生,都分外地想探明自己的身世。 可闻祈偏偏不,似乎什么都知道,并且非常想忘记。 江稚茵只知道他耳聋是后天造成的,王奶奶说给闻祈治耳朵的医生诊断他耳朵遭受过不可逆的重击,于是听力大大减弱。 可她不知道是谁造成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也一直未曾想过去探究。 回过头来才觉得自己对这个人有所辜负。 「他给你打个欠条吧,以后你叫他帮忙的时候,他都会在。」 说完这句话,她正嘀嘀咕咕地去找可以写字的纸,闻祈的筷子却停了又停,他问:「『以后』,是多久?」 窗户外正对一条宽阔的国道,时而有汽车鸣笛。 闻祈发出短促的疑问:「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江稚茵寻找的动作停滞住,她直起身子,回头对上他沉默的眼睛,仿佛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那分外难捱的十二年时光。 她鬼使神差地问:「你想要多久?」 江稚茵觉得现在一定不是自己的大脑在掌控这副躯体,她怎么会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闻祈只笑一下,从鼻间嘆出一口很轻的气,像是笃定地觉得,她只是随口许诺,其实未必真的能给得起。 「算了。」他说。 江稚茵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皮质本子,想撕一页下来,结果打开卡扣以后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她捡起来,看见自己熟悉的字迹,尾句仍旧是那个「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眸光轻轻颤起来,心里突然泛出异样到她难以称唿的情感。 「你不说,怎么知道他做不到。」 笔尖滑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音,闻祈看见她推过来的纸条,有效期写着一万年。 「直到下辈子也有效。」 江稚茵的语气倒是,但闻祈却连唿吸都不稳,眼神沉重发狠,一点点扫过那几个字。 他咬住牙齿,声音从齿缝里飘出来,表情如枯掉的树干,好像要一层一层爆开树皮,露出斑驳的内里来:「你总是这样,随随便便承诺,一次也做不到。」 「挚友会陪伴彼此一万年吗? 她踩着闻祈的影子,脚被钉在原地,挚友那话完全是她下意识说的,因为从没往别的方向考虑过。 但一万年也是她自己说的,江稚茵变得无措起来,张着嘴舌头却打结,不知道要解释什么、如何解释。 闻祈又说:「骗他的也好,你不能反悔。」 第26章 金鱼 煮好的面条在碗里浸没了太久,已经变得有些坨掉了,闻祈慢慢用筷子挑散,低头吃着,又变成一副什么也没说过的样子。 只是默不作声地收好了那张纸条。 江稚茵含煳其辞:「写给了就一定能做到。」 闻祈眼睛偏了一瞬,因为被骗过,所以已经不信她了,也没有太多情绪来回答她,她就站到他桌对面的位置,两只胳膊压在桌子上,微微弓着身,见他吃面比刚刚在饭桌上多了一点胃口。 江稚茵也不想让气氛再沉闷下去,她本意也是想给闻祈补个生日,毕竟上次他也很认真地给自己庆生了。 于是她逃离开已经难以进行下去的话题,稍稍回忆了一下,另起话头:「他再小一点的时候,大概刚上初中,学校是寄宿制,他生日那阵又碰上期末,不赶巧,他妈就会在他放假的时候给他煮牛肉面吃。」 闻祈静静听她说话,小半碗面下肚。 江稚茵说着说着就笑:「她厨艺也不咋地,牛肉煮得咬不动,但他还是特别感动,就觉得,哇,能在考完试以后吃这样一碗牛肉面,真是人生无憾了。」 对面的人为了防止油滴溅上衣服,把袖口挽到胳膊肘,半截小臂跟发光一样,明晃晃的白,从纸盒里抽了一张纸擦嘴。 江稚茵弯弯眼睛,再次笃定地承诺:「虽然他厨艺也不怎么样,但是,他是说真的,只要你希望,以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能给你做。」 闻祈捏着纸巾的手一顿,他眼皮颤动一下,扯动嘴角,自嘲道:「等你以后交了男朋友,晚上也能来他家给他做?」 江稚茵瞥向别的方向,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给出回答:「他应该不会交太小心眼的男朋友吧。」 闻祈眉毛一皱,沉默良久后回了个短促的鼻音。 为了让闻祈心情好点,江稚茵开始信口开河:「对吧,他总不能干涉他交正常的异性朋友吧?控制欲太强不是很恐怖吗?」 他撇开眼:「……他知道了。」 她都把话说成这样了,搞不懂闻祈怎么还是一副恹恹没精神的样子。 算了,这个人要是太活泼才让人觉得惊悚。 那碗牛肉面最后还是见底,闻祈自己把碗洗掉了。 半夜江稚茵起来上厕所,发现客厅的窗户被打开了,浅蓝色的月光在顶部投出树影。 可已经深秋了,即将入冬,树木多生枯藁的枝干,蜿蜒伸到窗前。 江稚茵怕夜里太冷,顺手把窗户关上了,窝在沙发上的人扯了扯被子,突然轻声开口:「生日礼物,送他一条金鱼吧。」 像是梦呓一般轻缓的声音。 她甚至分不清闻祈这时候究竟是不是醒着,于是迟疑着没有出声。 紧接着他又说:「他没戴助听器,听不见,就当你答应了。」 听不见是怎么知道她起夜的? 难道一直没睡,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或者看窗户? 江稚茵象徵性回了一个「好」,眼皮又重得不行,回房继续睡觉了。 这件事当时她只是嘴上应得快,周末过后又开始赶早八的课,她一转头就给忘掉了,每天都在教室和实验室两边跑。 好不容易有了歇脚的时间,江稚茵正打算好好睡个懒觉,结果早上还没睡醒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她身子还陷在床里,听见声音稍稍睁开双眼,看见闻祈换了一件黑色冲锋衣,正抬手把衣服拉链拉到头,漆色的头髮也打理整齐了,看上去是准备出门的样子。 江稚茵嗓音又懒又哑:「你今天要出去吗?」 闻祈静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捏着冲锋衣的拉链,唇角不悦地下撇了一瞬,然后一字一顿地提醒:「金、鱼。」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前段时间答应他去花鸟鱼虫市场买金鱼。 于是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了两把头髮,道:「他知道了,现在就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最近降温降得厉害,秋与冬似乎难分彼此,世界变得只有夏冬之分,春秋都是急急奔过。 海城的花鸟鱼虫市场人并不太多,兴许是天气太冷,又或许是比起不可爱又冷冰冰的植物和鱼,去宠物店买一只亲人的猫猫狗狗才是大家的首选。 江稚茵觉得手有些冷,一直揣在兜里没拿出来过,闻祈边走边讲看,冲锋衣的领子戳刺着下巴,市集里多是一些採买的大爷大妈,鸟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选了一家看上去没那么起眼的店,坐落在整个市场最边沿,看店的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白了半边头髮的阿姨。 店里摆放的水缸都挂了灯光,小小的金鱼成群结队地聚集在透明玻璃缸里,水缸深处还布了景,塑料的珊瑚立在细沙里,被金鱼薄薄的尾巴扫过。 江稚茵微微弯下身子,注视着金鱼的眼睛和漂浮的尾鳍。 她用指尖点上玻璃缸,回头问闻祈:「他们小时候养的是这个品种吗?」 闻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靠在她旁边跟她弯到同样高度,眼睛略略向下垂,良久后出声:「记不清了。」 江稚茵有些失望。 她一直以为闻祈能记住所有事,原来也会有忘掉的东西。 金鱼的品类也有许多,她并不能熟稔地认出所有品种,又向店主寻求了一些建议,问她哪种鱼生命力最顽强,不那么容易死,她实在不想再跟什么东西告别。 后来他们在本就狭小的出租屋里置办了一个方形鱼缸,放在矮柜上,江稚茵把彩色的灯一插上,仿佛小小的玻璃缸里也能盛下极光。 她偏头看了眼外头阴掉的天,唉声嘆气:「你说是不是现在就得买个加热灯了,天气太冷的话鱼会冻死吧。」 玻璃折射出明亮晃眼的灯光,从她鼻尖落到唇上,琥珀棕色的眼瞳里也映上去一些,随着她哀愁眨眼的动作一张一合,明了又灭。 闻祈的手指压在白炽灯开关上,微滞,最后又撤回,让整个房子保持这种昏暗的状态,他就好多看一会儿。 「你有在听他说话吗?」江稚茵嗔怪他。 「听了。」他说,「明天买。」 这对话太过自然,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偶尔闲下来说起的碎语闲言,她怔愣好一会儿,又不太自在地把头转回去,往水缸里丢了几粒鱼食,引得橙红色的金鱼争先恐后抢夺,在水面盪开一个又一个圈。 学校里还留了课程作业,要小组几个人一起完成一份ppt,江稚茵洗完澡以后把电脑架在茶几上排版,闻祈坐在对面画设计图,两个人各自占了桌子的一边。 她没什么收纳意识,要用到什么书就随手丢在脚边或者沙发上,期间手机响了好几次,似乎有人发了消息来,那人是通过一个班级群里私聊的她,备註上还有学号姓名,江稚茵还以为是什么学术性的视频,没什么防备就点开了。 开头是几秒的黑屏,她古怪着怎么没画面也没声音,还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结果从第十二秒开始事情就变得不对劲起来,哼哼唧唧的喘声猝不及防从手机孔里往外冒,江稚茵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弯,居然下意识用手去捂,手机一子掉在她腿上,里面的声音仍旧很大。 「你、你的手指好长——」 救、命。 她抬头发现闻祈正在看她,江稚茵跟他对视几秒,背景音乐是一声盖过一声的娇吟。 她后知后觉把手机摁灭,绯红色从耳后浸到脖子,江稚茵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他不是故意的。」 闻祈唇角往一侧翘了一下,他把手里的图纸翻了个面,发出哗啦的声响,然后漫不经心地看着空白的背面,嗓音仍旧冷淡得毫无情绪:「他以为你在夸他。」 这么说着,他还懒懒地用指尖叩击桌面,江稚茵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闻祈的手指……确实很长,也没留什么指甲,手背上还能看见牵连凸起的青筋。 不同于他阴柔的长相,这双手看起来倒是很糙很有力量,虎口处还有一个小痣,很有辨识度。 已经忘记是从哪里听来的了,说带着助听器的人听到的声音是鱼龙混杂的,是所有声音混在一起的集合,并不能辨清方向,甚至不知道是从谁的口中说出来的。 那他一开始还误以为是自己在说话? 她变得支支吾吾的:「不是他……是刚刚有人乱发视频给他,不是他说你手长。」 闻祈又抬眼看向她,一双眼睛藏着讳莫如深的情绪。 听说美杜莎的眼睛有让人变成石像的魔力,江稚茵觉得闻祈也差不多有这种魔法,可以让人在看见他的那一秒情不自禁说出真心话: 「当然,你的手指确实也很长。」 他描摹图纸的动作一瞬间止住,笔尖定在纸张上,墨水不断往外渗,这张图几乎已经算作作废,他需要重新再画一张电路图交上去了。 但显然这些并不是闻祈关心的事,他干脆停了笔,面上笼上一层很轻很淡的笑意,漂亮至极的眼睛在轻微眯起的时候就显得不那么无害。 「这是什么意思?他听不懂暗示。」他几欲起身的动作让江稚茵一阵心悸,「你可以直白点告诉他。」 直白……什么? 第27章 金鱼 「他没有暗示什么啊。」江稚茵努力保证自己说话不卡壳,「就是单纯欣赏你的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气氛沉寂了几秒,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兴趣,「哦」了一声后再没有下文,又拿起了自己的笔,看见纸上那一团墨以后把整张纸揉成一团扔掉了,重新拿了一张图纸出来画。 她以为自己解释清楚后,这一页就算翻过了,于是战战兢兢地再次打开手机,把那个同学直接拉入了黑名单。 第二天在班级大群里,正主出来道歉,声称自己被盗号了,那些小视频都不是他故意发的,有几个人跳出来调侃他,江稚茵看见后直嘆气,心想你这一被盗号,她颜面尽失,还干了那么尴尬的事情,已经无地自容了。 后面几天她都不敢多跟闻祈聊什么,就为了把自己的形象稍微扶上那么一扶,每天勤勉认真写作业和报告,偶尔还会帮陈雨婕打杂。 陈雨婕和卓恪方都在校学生会事,卓恪方还当选了学生会长,好像是因为能加综测分之类的,有时候学生会的杂事和学习调转不开的时候,江稚茵会念个人情免费帮他们打打杂。 这阵子学校想着举办一个鼓励运动的活动,就搞了一个小马拉松比赛,又打上了评奖评优的噱头,但是群众的热情并没有被调动起来,报名人数还是很少,陈雨婕一筹莫展,江稚茵撸起袖子就说:「要不他报名给你充个人头?」 陈雨婕迟疑着:「你身体ok吗?这次要从庆南区跑到花岗,也有个十公里呢。」 她不以为意:「十公里还好吧,大不了他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反正他也不想争名次,就帮你凑个人数而已。」 陈雨婕双手合十朝她拜了一拜:「感谢。」 江稚茵笑笑:「小事啦。」 马拉松活动当天是个阴天,气温大概十度左右,比前阵子气温高点,但又不至于很热,站在路口的时候风还挺大。 因为是理工类院校,男生占比极大,来报马拉松的只有寥寥几个女生,穿着宽松的衣服正在热身,江稚茵在旁边清点自己包里的东西,还想着多带两瓶水在路上转悠的时候喝。 陈雨婕穿着红色的志愿者站在旁边,以手附耳跟她说:「他让闻祈在中间路段支了个篷子供大家休息,你要是走不动了就直接去他边上歇着。」 听到这话的时候江稚茵难掩惊讶:「你找他帮忙的吗?」 不知为何,江稚茵觉得陈雨婕在这时候很想嘆气,一副欲言又止不好直说的样子:「不是,他自己要来的。」 她拍了几下江稚茵的肩膀,江稚茵一脸莫名。 卓恪方也穿着红马甲在边上守着,他怀里抱着一叠册子,脸色沉沉。 旁边是一个浑身名牌服饰的女生,棕黄色的短髮微卷,妆容精緻,戴了一副墨镜,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把太阳伞,用伞柄顶了顶卓恪方。 卓恪方眉头一蹙,跟她说着什么,女人扯扯嘴角,他嘆一口气,没甚情绪地低下眼为她撑伞。 今天明明没有太阳。 江稚茵看了一会儿,合理猜测那位就是之前给卓恪方打电话的「金主」,没记错的话,应该叫「成蓁」。 成蓁朝她的方向投过来一眼,又收了回去,用胳膊肘顶顶身边人,半带笑意道:「那女孩一直看你,她喜欢你?」 卓恪方不想跟她吵嘴,索性胡说八道:「她看的是你。」 「嗯呢。」成蓁点点头,「那就合理了,他好看。」 「呵。」这话听得他想笑,「人家是看你大阴天的还戴墨镜打太阳伞。」 「卓恪方。」她满怀警告地念他的名字,后半句话跟男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别恃宠而骄。」 「听腻了。」他冷冷说,「换个词儿吧。」 成蓁剜他一眼:「到底是他包你还是你包他,怎么开始批评起他了?」 卓恪方的脸色一下子黑下去,眼睛偏向别的方向,不再搭理人。 比赛即将开始了,别人都在调整唿吸提前热身,江稚茵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再拿一瓶水,转而想到陈雨婕说的话,她又作罢,想着到时候直接装病赖在闻祈那儿,就说自己跑不了了。 其实她对自己的体力一直有很莫名其妙的自信,究其原因是因为小时候从来没做过什么力气活,就高考体育跑八百米的时候累一点,平时出门要么骑一会儿自行车要么直接打车了,走过最远的路还是上次和邓林卓他们几个人一起去山上露营,上山下山还是坐的车,实际根本没怎么走路。 这还是第一次徒步走这么远的距离,她对自己的体力并没有一个科学的评估,刚走了四公里就开始累,小腿发起酸来,摇头看看周围,一点都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里。 江稚茵以为这是正常现象,硬着头皮又走了两公里,怎么还是没有看见陈雨婕说的篷子。 她突然难受起来,这种感觉像冬天坐公交车和私家车,为了保暖不能开窗,车里的汽油味和人身上的体味混杂成一团浆煳眼前发起一阵一阵的绿色。 像晕车的感觉,虽然她并没有坐车。 已经离开了市区,眼前只有一条大马路,连居民楼都没看见,江稚茵直接靠着路边的树蹲下,掏出手机想着直接叫辆车来把她载走算了,结果一摁亮手机就看见有几条来自闻祈的未接来电。 她庆幸自己带了瓶苏打水,往嘴里灌了几口缓神,手指摁上那条未接来电,电话嘟了几声以后被接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你走去哪儿了,还没看见你。」 江稚茵实话实说:「好像走错了,我正打算直接打车回学校,但是位置有点偏,没人接单。」 明明听力有障碍,闻祈却还是很敏锐地发现她语气的不对劲:「你不舒服?」 「啊?」她又觉得嗓子发起干来,抬了抬头,「可能有点低血糖吧,我以前没这样过。」 「你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过去应该很快,你原地歇一会儿,别继续往前。」 江稚茵干巴巴应了一声「好」。 她并没有走错得太离谱,闻祈十多分钟就到了,从计程车上走下来,江稚茵被他蹲下来的影子笼罩住。 以前不觉得,这还是第一次觉得闻到这股特定的涩苦气味会让人觉得安心,像被什么厚实的东西托住了嵴背,她可以随便依靠。 江稚茵往他肩上倒了倒,额头顶住他肩头,用气音小声嘆道:「得救了。」 闻祈稳稳地让她靠住,肩膀动了动,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她嘴里塞,江稚茵想也没想就叼住,感觉到自己靠住的人身子骤然一僵,在迟疑几秒后,她听见自己头顶的人出声:「松嘴。」 她张开牙齿,才发现自己连着他的手指一起咬进嘴里了,闻祈的手指被她含过,湿哒哒的。 「抱歉。」江稚茵慢吞吞说了一声。 闻祈有些走神的样子,没多做回应,把她扶到车上坐着了。 车刚刚启动,他突然倾身过来,长臂一身,摁开了她这边的车窗,外面的风吹散她的头髮,江稚茵的意识渐渐回笼,眼前的景象也不再像满是噪点的老旧电视机,一帧一帧变得清晰起来。 她数着闻祈睫毛颤动的次数,一下、两下、三下,好多下,这频率渐渐和她自己的心跳声重合,江稚茵的唿吸渐渐变快。 到家以后,闻祈转开门让她先进去,然后去橱柜里翻找到可以吃的甜食。 「你小时候也犯过低血糖,只是你自己忘记了。」闻祈回忆着。 江稚茵看着他,「我自己都忘记的事,你为什么还记得?」 他的眼睛眨了又眨,像是有颱风钻了进去,瞳孔就是颱风的阵眼中心,把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她仿佛置身于这场风暴的顶端,但又被人温和地包裹住,于是可以一直傻下去。 江稚茵的唿吸急促起来,她不敢继续凝视他,于是把眼睛低了低,睫毛扑腾几下,看见闻祈指尖浅得已经快要消失的齿痕。 他似乎察觉到这份抵抗,察觉到蜗牛缩回的触角,却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就好像分外珍惜,好像想要被心甘情愿地爱上、被吞噬,为此他可以抛出自己所有的饵料,哪怕以自身皮肉为引。 像卓恪方那样被爱上皮肉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江稚茵对他的皮囊似乎也没有很大的兴趣,闻祈归咎于自己长得不如卓恪方那般正气俊朗,他总是一副阴郁相,所以无法用身体吸引她。 ……这很可惜,他要是长得再漂亮精緻一些的话,勾引似乎会容易许多。 邓林卓转了步子,坐到沙发另一边,江稚茵缓缓松掉一口气,结果下一秒这口气又立马被吊起来。 「因为身体记住了吧,你所有的情绪,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生过什么病,别人做什么事会让你不高兴,都被肌肉记住了。」邓林卓淡声道,偏开头又看向那扇窗户,仿佛被什么独特的魔力蛊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为什么重复打这么多耳洞吗?」这语气淡如水,轻飘飘的像一阵雾,从他齿缝里一点点逸散出来,「因为想让身体记住一些东西,以此来唤醒大脑证明他还活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恋痛。」他声调愈来愈轻,「简直像得了什么下贱的病。」 第28章 金鱼 这句话说完以后,两人皆是沉默,江稚茵突然发觉自己的语言系统出现了宕机,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电视机不断飘着雪花的显示屏,接收到了错误而无法处理的信号。 邓林卓口中所说的那个词对于江稚茵来说一时无法理解,她似乎从未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癖好,只是下意识地开口安慰着:「……也不能这么贬低自己。」 他并未表露出什么太明显的情绪,似乎也知道这只是她顺嘴说出的敷衍关心,唇角降下很细微的幅度,睫毛也往下坠,虚虚掩住眸中翻涌的郁色。 「你真的能接受?」邓林卓继续说,声音弱似呢喃,「其实并不是非常严重,现在已经好多了。」 已经难以记清第一次扎耳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可能是初三,也可能更早,应该就是他把江稚茵留下的风铃摔坏的那一天,下午对着洗手间缺了一角的斑驳镜面,直接用院子里捡的钢钉把耳垂穿透。 疼是很疼的,他一边用力让尖端刺穿他的皮肉,一边面不改色地咬紧后槽牙,漆黑的眼瞳在注视到自己耳垂的血洞渗出一滴滴鲜红色的血液时,就会感觉到心里的压抑稍微消失掉那么一些。 因为那时他不仅很恨江稚茵,也恨透了自己这一对无能的耳朵,所有人避他不及。 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脏的东西,像放在水果店无人购买的生了虫洞的苹果,到最后只有溃烂到渗出酸水的下场。 没有做正确的消毒处理,耳朵很快就呈现溃烂的迹象,王奶奶下不了床,就托邻居带他去医院,在包扎好后,王奶奶一边流眼泪一边问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老人责怪自己无能,在他最需要依靠的年纪瘫了双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邓林卓只是轻轻笑,说并不是她说的那样,可又对事实绝口不提,更是在耳朵即将癒合的时候进行了二次伤害。 只是后来他做得很小心,再加上王奶奶那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更是没人会注意到他,邓林卓的耳朵也就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仿佛就回到了他第一次用钢钉狠狠往耳垂上扎的那一天,他似乎就置身于那面破损已久的镜子面前,手里捏着那根长了锈的钉子。 邓林卓稍微走了下神,开始细数自己那些很久没有回忆过的时光,但记忆的碎片似乎已经开始变得模煳,所有的苦痛与那小小的、蹲在窗户边翘首以盼的希冀都像发黄髮淡的旧照片,逐渐遗失在亘长的岁月长河中。 邓林卓一直知道江稚茵是个心软善良,天真到可怕的人,他一开始就是瞅准了她这一点才接近她。 她会饿着肚子把自己的早餐留给别人吃,会偷偷帮外面的小孩写抄写作业,攒到的钱却连个糖果都捨不得给自己买,是一个天真到可怕的人。 无所谓,反正江稚茵不会知道他怀揣过一些龌龊的心思,也不会知道此时坐在她身边的人究竟是个多么惺惺作态的人。 邓林卓表情放空,走了几秒的神,復而听见江稚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还是那样,用那副一视同仁的热忱口吻说话:「会治好的,你和你的耳朵,都能好起来的。」 那一刻,他简直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明知道他聋得不能再聋了,却还是能说出这种话,不知道该说是傻还是天真。 但这股纯白的炽热又确实让他挂念多年,连心脏都攀爬上蚀骨的麻意。 江稚茵一贯参不透他怀揣的情绪,此时看着他抿开的唇角,还以为自己的话有鼓励到他,本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脑袋,手指刚探出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收了回来。 她克制了一下,突然觉得口舌干渴,端起邓林卓为她泡的蜂蜜水一口饮尽。 江稚茵绞弄着衣角,另起话题:「他明天要回家一趟,大概周日下午回来,房东当时只给了他一把钥匙,先留给你,他回来了以后再去配新的。」 她的身份证是初中的时候办的短期的,现在也快到期了,就想回去更新一下,顺便陪陈雨婕一起去做定期的检查。 陈雨婕的爸妈这几天走亲戚,都不在家,江稚茵就想着陪她一下,两个人搭个伴总归让人安心一些。 因为滨城地理位置更偏北一些,气温也比海城低一些,江稚茵在海城尚且只穿个秋衣秋裤,在滨城得加毛衣。 下高铁的时候,冷风迎面一刮,江稚茵原地打了个冷颤。 因为是临时回来待一晚上,江稚茵并没有带衣服,下车以后跟着去陈雨婕家休憩了一会儿,两个人点的外卖还要一会儿才到,江稚茵从自己随身的小钱包里掏出两对耳饰来。 陈雨婕惋惜:「他没有耳洞。」 江稚茵摆摆手:「他也没有,这是耳夹,你看,他买了一对差不多的蝴蝶形状,以后他俩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戴,晚上回来就摘掉。」 蝴蝶翅膀上还镶着彩色的水钻,江稚茵的是粉色的,陈雨婕的是蓝色的,水灵灵的像刚从池塘水面上飞起来一样。 她替陈雨婕夹在耳垂上,还问她痛不痛,松紧是不是合适,两个人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江稚茵盯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嘻嘻笑出来。 吃过饭以后两个人才悠哉悠哉地向医院赶,她陪陈雨婕去了医院三楼的肾内科,因为是周末,医院里排队等着叫号的人还有不少 江稚茵在外面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想去厕所,走出肾内科的时候看见对面是心血管内科,里面的人要少一些,于是她很清晰地看见了江琳的身影,从科室里出来,手里捏着一沓白色单子,正囫囵往包里塞。 那几秒里,江稚茵以为自己认错,也许世界上有另一个人也住在滨城,也背着pinko的小皮包,也有那么一件灰色针织衫的外套。 她在原地呆了几秒,然后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隔着一个六平方米大的圆形扶梯,江稚茵看见对面穿针织衫的女人停下脚步拿起了手机,与此同时,她听见江琳的声音从自己手机扬声器里传来。 「干什么呢,她还在上班。」 「……妈,你去心内科做什么?」 「……」 电话那边稍显沉默,对面的江琳讶异地环顾四周,终于看见了站立在对面的江稚茵,江琳把手机慢慢拿远,最终只是低头摁了挂断。 江稚茵绕过环形扶梯,一步一步走近她,又不死心地抬眼看向她身后的科室牌,明晃晃地写着「心脏内科」几个字。、 「你不是说身体没问题吗?发给她的检查报告是假的吗?」 「……她就来做个检查。」 江稚茵朝她摊开手:「那把你塞进包里的东西给她看。」 江琳踌躇了一会儿,心知这次绝不是含煳一下就能煳弄过去的,于是只能任由江稚茵掏出她刚塞进皮包里的几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页。 最后的诊断结果赫然写有【肥厚型梗阻心肌病】。 一种遗传性心脏病。 说明江琳早就知道自己有家族性遗传病,只不过故意瞒着不让她知道,如果不是她今天偶然撞见,或许等到某一天她在家里病发了,江稚茵都无从得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那几页检查报告江稚茵翻来覆去地看,每个偏旁部首却仿佛在她眼前跳舞一样,一个接一个跳进她眼睛里,然后顺着血管流到心里,在心脏上不断踩踏着。 「我没发现的话你就打算一直不告诉我吗?」她说。 江琳安静了很久,突兀嘆出一口气:「告诉你只会让你增加无故的担心,无论你知不知道,这个病都在那里,又改变不了。」 妈妈揉弄着眉心:「我在这儿站累了,回去再说吧。」 家里的陈设变得很乱,江琳挑开沙发上乱丢的衣服,腾出一个位置,让她先坐下。 其实江琳的病情一直被控制得比较好,她心态放得很稳,并没出现过大喜大悲的情绪,秉持着活一天算一天的态度,从不与人置气。 「我选择领养孩子,就是因为我们家有遗传性心脏病,没必要再生一个孩子来人间受罪。」江琳两手交叉搭在大腿上,视线突然变得很空,「但我之前……有过一个孩子。」 江稚茵偏头看向她,江琳也回视她,嘴角向上扬起,神色变得温柔又惆怅:「在领养你之前,我生过一个孩子。」 她已经很久不曾提过那段仿若长在骨头上的疮痍一样的时光。 再次听见冉清岳的名字,已经是那个男人的死讯了,她后来也再没有见过自己和冉清岳的孩子。 江琳在好多好多年以前,确实想过自己要当一个合格称职的母亲。 她说自己绝不能像自己的妈妈一样,生下孩子以后就不管,要么就不要生下一个带病的孩子,一旦决定生下来,她一定会尽力抚养,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爱她。 但是,原来无论当时立下誓言的时候有多诚心多坚定,在你后悔的时候,还是能找出一万个理由说其实你也是被逼无奈。 第29章 金鱼 那时候医疗技术不太发达,江琳的妈妈去世得很早,她是在七岁被父亲带去医院的时候才得知自己有家族心脏病。 长大一些以后发过几次病,她时常请假,学校并没有好好去,进度比别人落下大半,虽然每天都在很勤奋地追赶,但始终是年级倒数,看着自己怎么也救不起来的分数,江琳也逐渐变得疲惫。 反正爸爸说高中毕业后直接给她安排个打杂的文书活儿,她其实并没有必要把书念得太好。 于是在她十几岁的少女时期,上课就藉口上厕所,一待就是半个小时,躲在厕所隔间里玩手机,时常听见外面抽菸的女生们讨论学校里谁谁谁最帅。 那就是她第一次认识自己初恋男友的途径——通过别人之口,江琳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冉清岳。 罕见的姓,类似于偶像剧男主的名字,别人口中形容她多么拽痞,长相多么俊朗,敢跟老师对着干,干着逃课打架等等等等普通人根本不敢做的事。 这让江琳想起无数本自己看过的台言小说,于是心脏就怦怦跳起来。 冉清岳,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只是后来她怎么死的,死到哪里去了,江琳完全搞不清楚,也没有精力去追究。 而那时的她情感经歷匮乏,单亲家庭长大,对恋爱充满少女心的憧憬和嚮往,很快就成为了冉清岳池子里的一条鱼,认为她做什么都对。 她染头髮很帅,她穿黑色皮夹克也好酷,在路灯下叼着烟的场面颇有小说男主那味儿,江琳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玛丽苏的形容词都冠在她身上,什么「含笑的桃花眼」「暧昧撩拨的言语」「多情缱绻的目光」…… 十七岁的江琳完全不在意这个人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不在意她每天混吃等死就会逃课打游戏,跟一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冉清岳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她嘴里送,看她被呛得脸红就低哑地闷声笑,江琳说自己生病了,不能碰这种刺激性的东西,冉清岳笑笑,摸她的头说「好好好,下次一定记得。」 「天啊。」她发着愣,少女怀春般在心里想,「我也好像书里的女主角。」 江琳甚至觉得喝酒、抽菸、染着满头蓝发都男人不羁气质的体现,她喝酒的坏毛病就是跟冉清岳学的,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能喝,但是总是想,这样好像能哄她高兴,于是喝了一次又一次,有了酒瘾。 那时的她就是能够被不良少年一碗白粥就哄得团团转的傻逼。 初尝禁果就是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她那时候已经按照爸爸的安排进了当地小县城的一个小公司,每天干着复印列印做表格的工作,一个月有四千多工资,几乎一半都要供给冉清岳用。 「万一她有什么天赋异禀的才华呢?我这时候接济她,她会记得我的好的,冉清岳那么厉害,以后应该会成为富豪吧,那我的人生也好过了。」 江琳如是想着。 在冉清岳小出租屋的沙发上,她的衣服被揉成一团,被刺痛感贯穿的时候还觉得这是一种荣幸,等到冉清岳如她自己所言那样白手起家,日子肯定就好过了,到时候再把她介绍给爸爸。 她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怀孕了,江琳看着验孕棒上两条槓,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怔怔想,就算生下一个有遗传病的孩子,冉清岳应该也不会嫌弃的,她这么多年也活得好好的,她的孩子也肯定可以在她的抚养下长命百岁。 ——她一定不能像自己的妈妈那样,生下孩子就不管,她一定会是一个温柔贤惠的母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江琳把这件事告诉冉清岳的时候,她还如沐春风,用耳朵贴着她肚子说一定会努力挣钱,换大房子。 在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她在酒吧缭乱的灯光里捕捉到了和女人贴身热舞的冉清岳,江琳气急败坏,一边大哭一边质问她为什么这样。 冉清岳对她说:「我不是一直这样吗?你第一天认识我?」。 那一刻,江琳脑子里如有白虹贯过。 是的,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从前她觉得这是男人身上迷人的特质,但在自己真的走进社会步入生活以后,才发现冉清岳的所有举动,都是恶习,都让人作呕。 临产前夕,她半夜羊水破裂,心急地给冉清岳打电话,却得到一个空号的提示音。 江琳浑身大汗拨通120,被救护车抬到医院,难产,总产程将近十五个小时才把孩子生下来。 等到她被推出产房,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冉清岳,而是自己的父亲,江琳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不然她在这时应该会嚎啕大哭。 那时她二十岁,被初恋抛弃,在这么年轻的时候生了一个孩子,一出生就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 江琳靠在病床上,哽咽着说怎么又是这个病。 明明自己早就知道,她生的每一个孩子都会得病,却以为自己能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以为会有爱她的丈夫,以为她能够陪一个男人长大。 所有的积蓄都没了,她爸爸没几年就要退休了,江琳自己还有难以治癒的遗传病。 她的一生都毁了。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江琳无休无止地哭泣,孩子哭着要喝奶,她不曾餵过一滴,只是抑郁到成天淌泪。 「你就是她带来克我的,索我命的鬼!」在情绪异常激动的时候,她开始口无遮拦,心跳急速加快,好几次又住进急诊室。 江琳已经完全忘记,之前她说过一定不会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抛弃自己的孩子。 出院的第一周,周日下午,她双眼空洞地抱着孩子,站在一家老平房的门口。 这里是一片老街区,监控也不普及,甚至连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 这是冉清岳的老家,她妈妈就住在这里。 江琳什么也没说,打了电话,把孩子放在老人家门口,说这是冉清岳的孩子,她联繫不上冉清岳,让她照看着。 在这以后一个月,江琳继续按部就班地工作,麻痹自己忘记一切,试图催眠自己其实从来没遇到过那个人其实她高中毕业后直接托爸爸的关系进了小公司当文员,然后上了三四年的班;其实她没有谈恋爱也没有结婚,更没有生过孩子。 她绝不会再生育。 结果在某一日上午,江琳接到一个不知名电话,冉清岳终于联繫了她,冷嘲骂她无知,以为用一个孩子就能缠上她,她让她别像口香糖一样粘着自己。 江琳那一瞬间非常想笑。 她确实无知,不然也不会一度迷恋这样的烂货,做着让浪子回头的美梦,她甚至觉得被冉清岳碰过的自己无比骯脏,晚上睡觉前恨不得用刷子洗掉自己一层皮。 夜里做梦的时候又梦见了那个朝她伸手啼哭的婴孩,江琳一连一周夜不能寐,开始大把大把掉头髮。 遇见江稚茵是在她下班途中,路过那家福利院。 江琳只知道这个院子的主人姓「王」,是个终身无法生育的女人,前几年做生意攒了一点钱,后来就买下这处老院子做着慈善的事。 慈善是留给有钱人做的,像她这样自顾不暇的人,根本谈不上什么良心不良心。 江琳总是站在那个院子前,就那么看一会儿,也不敲门,也不进去,她听见里面有别的小孩玩闹的声音,听一会儿就掉头走掉,然后过几天又来。 如此持续了四五个月,偶然一次,院子里那个王奶奶出门泼水,看见她呆呆站在门口,便与她打起了招唿。 江琳听见自己很勉强地笑:「听见您家好多小朋友,很热闹的样子。」 王奶奶和蔼地「哎呦」一声:「热闹什么啊,小鬼头们净捣乱。」 她想说点什么,张张嘴以后却只是落寞地低下眼睛。 「你想进来看看吗?」老人说,「我这里偶尔也会有家庭来领养。」 「我没有家庭。」江琳实话实说,「我没有结婚,也生不了小孩了。」 被打开的大门门缝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小脑袋,扎着两个一高一低的羊角辫,眼睛很大,瞳仁是少见的琥珀色,看见她以后,一双鹿眼睁得好大,嘴巴圆成「o」型:「大聪明你快叫哥儿她们来看,漂亮姐姐要来领养我们了。」 里面的小孩叫她「茵茵」。 江琳一时怔住,她摆摆手想说自己并没有领养的想法,又看见那小女孩弯着一双月牙般的眼睛冲着她笑,用一副软软的腔调惋惜着:「啊——我梦里的妈妈就是这样的。」 世界上还有人,顶着那双剔透如玻璃般的眼睛,想让她这样的人做妈妈。 是了。江琳突然这么想。她生下来的孩子就该是这样健康活泼可爱的就好了。 王奶奶说她这里的孩子最小的都六岁了,早已经过了不知事的年纪,小孩子都很调皮。 江琳在这一刻突然想起自己在怀孕期间也曾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自己将来一定会是一个贤惠温柔的好妈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当她推开院长屋子的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又看见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毫无顾忌地大笑着,让一个小胖子帮她挖湿土里的蜗牛壳。 小胖子看上去有些痴傻,痴痴地慢声发问:「知音,为什么要捡壳啊?」 茵茵顶一下她肩膀,让她别那么大声:「我想给哥儿做风铃。」 「知音你忘啦,哥儿是聋子,小雨说她听不见的。」 茵茵把全是泥的蜗牛壳往绣了花的荷包里装,撅着嘴嘀咕:「我知道呀,但是她能看见。」 「有时候,眼睛也能听见声音的。」 小胖子不理解:「你瞎说。」 「人都有想像力,我看见杂志上的钢琴就能听见声音,双手还巨痛无比。」见大聪明还是怔怔盯着她,茵茵也不耐烦了,挥一挥手,「算啦你还是不懂,帮我框绳吧,我要去和小雨一起跳皮筋了。」 江琳远远望着这个一蹦一跳的孩子。 也许领养茵茵的想法就是在这一刻产生的,反正她也不能再生下属于自己的小孩,父亲去世以后,她再也没有重新结婚组建家庭的期望,去领养一个健康、可爱、一看就很温暖积极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可 她将把所有的遗憾,所有的爱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把江稚茵当做灰暗人生唯一的寄託,以此来证明自己其实也是个好人。 而她选中的孩子也会爱她,余生就有了归途。 原来真的有人会把大善建立在大恶的基础上,真的有人在把自己花园里长烂的花连根拔起的同时,将别人丢下的花种进土里悉心浇灌。 在她把江稚茵领回家的第一天,江琳发誓会把这个健康的小孩当作自己唯一的、亲生的孩子去教导。 她麻痹自己完全忘记那个她与冉清岳生的孩子,她的小孩叫江稚茵,以后江家的后代也不会有什么遗传病。 江琳告诉茵茵的第一个信条是:「等你以后上了初中,上了高中,记得妈妈说的,不要早恋,不要喜欢不学无术的穷小子。」 才几岁的小孩哪里听得懂这些,茵茵只是晃晃脑袋,问:「为什么?」 江琳很轻地拍她的头,嘴角是上扬的,眼睛却仿佛在哭。 ——「茵茵,因为人生是一个环啊。」 你终会咽下所有年少无知时种下的,开不出花的苦果。 第30章 金鱼 江琳的病其实控制得不错,这次也只是来例行检查。 一年前她突然心肌绞痛了几次,扶着家里的桌子蹲下去,差点以为自己要一个人交代在这里了,结果吃过急救药以后又好了不少。 江琳怕这是因为自己病情恶化,心脏病的猝死率也不低,也许哪天茵茵放学回来就见她倒地不起了。 于是在江稚茵读高三下半年的时候,江琳在反覆斟酌以后还是选择搬回医疗技术更发达的滨城,江稚茵也毫不在意地说她在哪儿念都是念,这让江琳心里的愧疚感减少了一些。 她的女儿向来会慰人,神经大条,什么都说「没事」「没关系」。 但是不知道对于自己的这段过往,茵茵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松地笑笑,说「没事啊,你还是我的妈妈。」 纸是包不住火的,父亲十几年前去世以后,江琳在这世上就只剩两个有牵绊的人,一个是她从未再见过的亲生孩子,另一个就是从小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江稚茵。 这些陈伤在她心间搁浅多年,也找不到合适的倾诉对象,既然已经被江稚茵发现,江琳索性把所有事情一字不落地讲出来,好让逼仄的心腔留出一丝让人喘息的空隙。 「可是妈妈。」江稚茵低头绞弄双手,「我并不能代替那个孩子原谅你。」 所以你把你的苦恼和忧伤告诉她没有用,如果感到愧疚,应该想办法去弥补,这件事上她并不能代表任何人发表意见,她要怎么安慰你呢?说你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不必太自责? 但这对那个刚出生就被扔下的孩子是不是也不太公平。 揣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很多下,应该是陈雨婕检查完了正在找她,江稚茵默默看了一眼消息,简单地回了一下,让陈雨婕先回去,然后把手机翻转搁在大腿上。 她沉下一口气:「我代替不了任何人的。」 来来往往的病患路过走廊,通过地面的震动还能听见推担架的声音,急诊室里不断有新人进去,红灯亮了一次又一次。 江稚茵抬抬头,把检查报告还给了江琳:「如果你想要听我说点什么的话,我希望你去找找她,因为我也是被父母丢掉的孩子,更知道那种像从骨头缝里长出来一样的挫败感。」 江琳抿紧了唇,沉默无言,江稚茵侧目看看她,作为江琳的女儿,她说不出责怪的话,因为江琳真的对她极好,挑不出什么错的好。 「你拿过药了吗?还需要做什么后续的检查吗?我陪你去。」江稚茵问她。 江琳摇摇头,头痛地闭眼:「我已经很久没病发过了,医生说病情控制得不错,按时吃药、疏散情绪就好。」 她起身的时候步伐趔趄一下,江稚茵扶了她一下,带着人回了家。 江稚茵好久不回来,江琳自己也过得随意,家里的衣服都随便搭在沙发靠背上,茶几上花瓶里的花不知道多久没换过,早就枯死了,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碎掉的叶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江琳掀开几件堆在沙发上的外套,嘆一口气:「前几天出差学习去了,忙着没收拾。」 「不用收那么勤快,还是多注意身体,出差这事儿能拒绝就拒绝,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我现在自己做做兼职,实际在校的开销也没多少,别给自己太大负担。」 空气里传来倒水声,以及净水器运行时发出的机器声。 江琳像是仍旧沉湎在将才的情绪里,走了神,杯子里的水满溢而出,她脑子懵了一瞬,下意识伸手去拿杯子,被烫了个正着,往后退了几步。 江稚茵听到她的抽气声连忙回头去察看情况,握着江琳的手腕放到洗手槽里沖凉水。 皮肤被烫出一片红色,江稚茵第一次发现江琳这么瘦,手背都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了。 估计又没好好吃饭,江稚茵不在家的话江琳总是过得很省,从不馆子,一块三的菜都要砍回去五毛。 「没事儿。」江琳皱眉,轻轻推开她,「就那么一小块儿,回头我自己买点药膏涂就行了。」 她岔开话题:「你回去票是什么时候?我这边没什么大问题,你别老跟学校请假了,你待在家里我的病也还是不能立马好啊。」 江琳自己轻轻往手背上泼凉水:「我这点儿事我会处理好的,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明天我去公安局问问……能不能联繫到冉清岳的妈妈。」 「你别管我的事了,念你的书,拼个好学歷,找份好工作以后养活自己,结不结婚我也不催你,我自己都对组建家庭什么的失望透了,更不会催你,只要我还没死,你哪怕七老八十了都能回我这儿来歇会儿。」 江稚茵一一应下,江琳今天的话又格外多:「只是我还是那句话,你绝对不能像我一样找一个没教养的野男人,等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必须要领到我这儿来见见,我死了就领到我坟头磕两个头,我要是认可她了就给你託梦。」 这话闷头向江稚茵砸过来,她骤然间张了张唇,想问「没教养」的具体定义是什么,是一定要有家教良好的父母吗? 那闻—— 思绪被勐然掐断,江稚茵又紧紧闭上嘴,道出一声「嗯」。 周日下午江琳送她去车站,滨城的冬日漫长而冷冽,冷风无孔不入,大厅里的播报音响起好多次。 江稚茵看见养育自己多年的女人笼紧了那件穿了许多年的灰色针织外套,她向自己摆了摆手,催她上车,她对妈妈道了句:「再见,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江稚茵不知道她会不会找到那个孩子。 她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个孩子,应当会觉得悲愤,与她想到弄丢了自己的父母时抱有的情感应当是一样的。 如果。 如果琳最后找到了她的孩子,并潜心决定弥补。 那她这只占了别人巢穴的杜鹃鸟,好像无处可栖了。 / 江稚茵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打开电脑准备完成实验项目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typora里写了一堆c++代码。 她把身子往后靠,仰头捏住眉心,想着去洗澡转换一下心情,结果一进去,兜头被一块掉下来的墙皮砸了个正着。 洗手间的天花板有些渗水的样子,边缘处掉下来好几块墙皮,江稚茵发现自己刷牙的杯子里都有白色的墙皮碎片。 她下意识张嘴叫邓林卓:「厕所的天花板又掉皮了!」 外面无人回应,江稚茵愣了几秒,想起来邓卓今天有选课晚修,还有兼职要做,要九点才能回来。 于是她又沉默住了,慢吞吞地洗过澡刷过牙,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的呆,看着在滨城家里新装的监控,那边没有什么异常。 一切井然有序,世界安然无恙,但江稚茵突然感到莫大的空虚。 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兴许是被江琳的事刺激了一下,在自己想要找人面对面说话的时候邓林卓又恰好不在。 江稚茵拿起手机,指尖在通讯录列表上停留许久,最后还是点了拨通: 「家里的洗手间又掉墙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能不能买到防水漆。」 邓林卓似乎是出教室接的电话,能听见交错的讲课声,她压低嗓音:「我现在去买,再晚一点儿估计店要关门了。」 其实这件事根本没有那么着急,斑驳的墙皮是今天刷好还是明天刷好根本没有多大的区别,反正刷好后管不了几天还是会渗水,然后会有新的墙皮掉下来砸中她的脑袋。 但是邓林卓立马说她现在赶回来,江稚茵的心里就突然酸软一下。 她风尘僕僕地赶回来,黑色的羽绒服上浸透了凉意,踩着一个瘸腿的塑料小板凳往洗手间的天花板上刷漆,暖光灯将她的皮肤照得透亮。 新上的漆颜色比周围要白不少,邓林卓说过几天就黑了,不用管它。 晚上她在自己床上躺了一会儿,却总是觉得心里憋得慌,闷闷的像用紧实的棉花塞住了她的供血通道,浑身上下都发涨发闷,喘不过来气。 江稚茵坐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又转悠了好几圈,然后突然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像邓林卓之前做的那样把头压在她手边。 她感觉到邓林卓的指尖动了动,勾住搁在茶几上的助听器戴上,再度开口时嗓音有些泛哑:「失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江稚茵摇摇头。 男人的指尖缓慢地从她的发尾一圈一圈缠绕上去,玉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拽着她的长髮。 邓林卓又问:「那你是有话要跟我说?」 江稚茵不知道江琳的事要怎么说给别人听,也不知道她期望从邓林卓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于是只是一直保持沉默。 她动了动脑袋,邓林卓玩弄她头髮的动作就停了停,等她抬起头,然后看向自己。 她把表情放得温顺,管她知道江稚茵并看不见。 江稚茵盯了她一会儿,觉得塞在心口的棉花似乎被什么东西拽出去一些,她长长地嘆气,透过朦胧的视线盯着虚空中的某点,那里好像是她的眼睛。 邓林卓的脑袋压在沙发扶手上,半扬着下颌回视她,目光毫不收敛。 客厅的窗户还是开着的,冬季的低温也渗进了室内,江稚茵伏在她身侧,低着头,头髮垂落在她脖侧,一点一点搔刮着她的心。 邓林卓觉得很痒,哪里都痒。 江稚茵的大脑有些放空,她想到自己生日那天晚上被邓林卓捏着脖子吻住的那十几秒,虚无而找不到焦点的视线顺着她银色发光的耳钉往下找。 她不觉得自己有动作,但不知为何蹭到了邓林卓的鼻尖,温热又缓慢的唿吸如将至未至的春天一样降临在她唇峰的位置。 邓林卓突然松掉缠住她头髮的手指,用带有薄热体温的掌心盖住她的唇,却没用力推,只是停在那儿,欲拒还迎,半勾半引,用着一副极具诱惑力的嗓音问她: 「不是要保持挚友关系吗?挚友会想跟对方接吻吗?」 江稚茵想也不想:「……我不知道。」 只是很想拥抱,很想跟某个人有羁绊,不然就觉得自己像一块在夏天烈日下暴晒到即将化掉的冰块,感到很不安。 她劝江琳去弥补过错,但是又很害怕。 那时她要怎么办?这个世界上好像就再也没有人跟她有关联了,像断了线的纸风筝,像无处可栖的无脚鸟。 这种失落在回家没有见到邓林卓的时候达到顶峰,又在邓林卓迅速回来陪她的时候降到零点。 应该承认,在江稚茵看见邓林卓的那一刻,心脏忽地就热了起来,妈妈的爱如果需要有「女儿」作为前提条件,但邓林卓对她的好似乎没有什么前提条件,她们现在只是朋友,却好像下一秒就能越过红线。 江稚茵不再开口,邓林卓也很久都没有出声。 「算了。」她放弃抵抗般地自问自答。 空出的那只手摁住她脖子,邓林卓用另一只胳膊支起身体,温热的嘴唇覆上来,江稚茵的唿吸变得沉重,忘了喘息。 这欲望仿佛积攒多年,终于以一种极度饥渴的方式,以深吻、以唇齿交缠,践行在江稚茵身上。 第31章 金鱼 江稚茵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助听器,掌心渗出粘腻的薄汗,感受到自己的舌头被迫抵到角落。 她眼前突然现出道道光线,像白虹贯日,在大脑缺氧的时候又陡然间记起什么。 在废弃的铁路轨道,在漫山遍野的黄色油菜花田里,在漫漫长夜中,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看见过邓林卓,抬着那双永远不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与人谈笑的背影。 等到江稚茵回头,却只能看见一个挂着松散帽衫与她相背而行的黑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舌尖被轻吮着,如同刻意放慢的唿吸频,如同落水的金鱼鼓着一张一翕的鳃,攫取了江稚茵还没捉到线头的回忆。 在漫长的湿吻中,她又突然记起自己初中一位姓黄的语文老师提过一个观点。 她说:「感情是双向的,文章的主题是父爱,但一定也表达了作者对父亲的爱,如果作者没有一直盯着父亲的背影,她又怎么知道爸爸在拐角处回了头。」 如果你不爱她,你根本看不见她的爱;反过来,如果你爱她,那么她做的所有细枝末节的事,都会被你无限放大。 之前她一直说邓林卓对她像是一种「雏鸟情节」。 现在她想要邓林卓一直当她身边的小鸟了,一个电话,一个简讯,她就不分昼夜地赶过来。 仿佛只要这样,风筝那头就还有人牵着她的线,希望她留下。 上颚发出触电般的麻意,她的手掌仍旧握在江稚茵后脖颈上,她感到那里逐渐散发出热意,像有蚂蚁攀爬而上,钻进每一个神经末梢。 邓林卓的舌尖最后停在她唇角的位置,欲.望似乎没有平息,她漆色的眼里燃着不小的火苗,但是还是将舌头慢吞吞缩了回去。 她的目光专注而炙热,只是非常克制地多看了她两秒,然后就把眼睛低了下去,仿佛心里的熔岩再多一秒就要喷薄而出,将这里熔烧殆尽,而江稚茵对她的感情还很浅薄,甚至处于一种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状态,过早暴露会让她退缩。 邓林卓只想勾着她前进。 江稚茵的视野里仍旧是一片漆黑,她连对方的眼睛都看不见,只看得见那枚在月光下发着淡色光芒的耳钉。 「你回房间的时候,给我留一盏灯吧。」她突然提起另一个话题,仿佛刚刚的热吻从未发生过。 邓林卓又躺了下去,蜷缩着身子,把身上的被子拉高,声线喑哑:「以前经常被锁在柜子啊箱子啊这些地方,我比较怕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江稚茵还有些没回过来神,她不明白邓林卓怎么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同她讲话,她要非常努力才能把舌头捋直。 她也是在很后来的时候才知道,邓林卓这个人非常狡猾,总是动不动示弱,用一种云淡风轻又极其平静的口吻诉说她的过往是多么苦痛,骗取她泛滥的同情心。 她十分热切地想把这点同情心当成国家货币,同她交换一点爱。 只是这时候刚与她接吻到脑子发懵的江稚茵对此还一无所知。 她起身时摁开一盏不太亮的小夜灯,又把客厅的窗帘拉得更开了一些,好让外面的光透进来。 只剩下枯枝败叶的树挤在一线天的楼房夹道里继续生长,楼上不知道谁家的衣服没有拧干,滴滴答答地朝下滴水,像下了一场缓慢的雨。 江稚茵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也许她其实在内心深处也需要着闻祈。 / 寒假期间下了很大的雪,江稚茵在某一天早上走出居民楼的楼道,一脚就踩进了外面的雪堆里,新买的靴子被吞吃下去半头。 街边商铺的员工们都穿上厚厚的冬衣,捂着耳罩,拿着铁锹铲自家门口的雪。 因为这块儿的楼都挤成一团,外卖员的动车很难开进逼仄的过道,江稚茵只能跑到路口去拿外卖。 雪下得太厚,车轮子阻力太大,等过几天雪水化了还会打滑,估计这一阵都没什么人跑单。 江稚茵等一份早餐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拿到手的时候已经不怎么热了。 她拎着外卖进屋的时候闻祈刚醒,江稚茵一边给学姐回消息,一边嘱咐闻祈把炒面回锅热一下。 闻祈「嗯」一声,异常乖地照做。 从上次她俩不明不白又亲了一遍以后,闻祈就一直很听话,虽然还是一副冷冷淡淡、不谙世事的闲散样,但是以前江稚茵跟她说个什么事她会说「哦」「随便」「都行」。 现在统一点头回「好」。 江稚茵准备回房间打电话的动作滞了一下,她微微侧头看向站在灶台边的闻祈,穿着oversize款的黑色毛衣,低头往锅里敲鸡蛋的时候出脖颈的弧线,锁骨延伸消失在领口的位置,居然也不嫌冷。 她们家里没装暖气,江稚茵在考虑要不要找人来装个暖气片,不然感觉这个冬天会很难捱。 学姐拨了语音电话过来,江稚茵蓦然回了神,摁了接通回房间聊大创赛的事了。 她们计划着做「函数映射技术在人脸识别中的优化」课题,她联繫到的学姐是数学系的,还在找新的队员。 学姐向她推荐卓恪方,说她最近在跟导师做有关方向的研究,把她拉进队还能多白嫖一个指导老师。 江稚茵犹豫了一下,她从来没单独找过卓恪方,突然说这个事还有些不太好开口,也许找闻祈去联繫她会更容易一些。 但卓恪方还是学生会长,不一定有那个时间。 于是她只能回覆:「我去问问吧。」 这时候闻祈敲了几下门,说早餐热好了,江稚茵回头应了一声,挂了通话。 在饭桌上,江稚茵跟闻祈说了这事,顺便又问她有没有时间,她们人还不太够。 闻祈低头用筷子捲起冒热气的炒面,答应了。 她什么都答应,情绪淡到江稚茵觉得纳闷。 江稚茵在感知别人情绪方面比较迟钝,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于是停了筷子,迟疑着发问:「你在生我气?因为我上次亲——」 「咳。」她把自己呛了一下,抓起旁边的杯子勐灌下去半杯水,「……不是。」 话都说出口了她又懊恼起来,咬着舌尖把词儿咽进去了。 闻祈仍旧不紧不慢地吃东西,掀了眼皮看向她,黑眸沉沉,辩不明她心里在想什么。 只听见她说:「没有生气,只是想问……」 「在你心里那算什么?扯平吗?」 江稚茵结舌半,给不出回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算什么,那次就跟鬼迷心窍了一样,觉得眼前斜倚在沙发上的人对那时孤独无助的她来说,突然就具有了无可替代的吸引力。 「……是吧。」 人在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顺着对方的思路走,像被点名又回答不上来的学生,老师抛出一个答案她就喏喏答是。 坐在对面的人的心情似乎一瞬间变得很差,连食物也不往嘴里送了,连江稚茵这样钝感力很强的人也察觉到她动作里夹杂的情绪。 于是她继续找补着:「那天我不是回了滨城一趟吗,陪小雨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碰见我妈了。」 江稚茵停顿了一下,言简意赅:「被我撞见了她才告诉我,说她有遗传性心脏病,以前生过一个带病的孩子,被她丢给她当时的男朋友了,后来再也没见过。」 「我妈问我怎么办,我就说让她把孩子找回来,我这么说确实没什么毛病。」 她一边说话一边慢吞吞搅弄着碗里的炒面,神情变得落寞起来:「但是我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安。怕孤独,怕没人爱,怕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闻祈就听得出神了,她眉头轻蹙几秒,似乎想到了谁,又觉得不太可能。 江稚茵看着她的神情,突然觉得脖子有些痒,抬手用指甲挠了挠,尴尬道:「所以那天晚上心情有点古怪,总是特别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于是就抓住了你。 「……这事就翻篇吧,谁也别提了,我当时脑子坏了,以后会控制好自己的。」 而且那时候根本不是她主动的不是? 虽然她确实有那个意思,但还不是被摁着脖子亲的?连舌头都没敢往外伸,完全被堵在家门口了。 所以怎么也不能一个劲儿把罪名摁在她身上吧? 江稚茵这么为自己开脱着。 闻祈动了动唇角,用牙齿轻微咬住下唇,垂着眼皮盯住自己的手指,眉头仍旧不太愉悦地皱起,眼睛里蕴着一团黑色。 江稚茵对此感到头痛:「没生气就好。」 「因为只有我在外宿,学姐就说过几天来我这儿讨论一下分工和流程,到时候你问问卓恪方有没有时间。」她生硬地结束了对于「扯不扯平」的讨论,开启了新的话题,并扬了扬下颌:「天气太冷,面都快凉了,快吃吧。」 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雪,她们都出不来,等到差不多一周以后雪停日出,街上的雪都被居委会派人撒盐融得差不多了以后,她们才约了个日子见面。 客厅的小茶几摞了一堆资料,学姐把这个题目大概的概念设计讲了一遍,几个人按照流程各自担了一部分的任务。 第一天聚在一起讨论主要就是熟悉一下任务,聊着聊着就到晚上十一点多了,江稚茵端起茶杯发现杯子里的水空了,一站起身来才发现腿都坐麻了。 卓恪方在门外接电话,聊了没一会儿就进来收拾东西,看上去有点着急,说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以后再计划。 江稚茵刚想答「好」,家里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卓恪方闭了眼,虚虚嘆出一口气,嘴里念叨着什么。 闻祈起身去开门,外面站的是之前她参加马拉松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女人,卓恪方说的「成蓁」。 成蓁穿一身棕色的皮草,手里拎着限定的名牌手提包,看样子怎么也与这栋老旧的居民楼格格不入。 闻祈很识趣,直接回头喊卓恪方,成蓁站在门外闲闲地等。 她的目光陡然落在江稚茵身上,江稚茵刚接完水,玻璃杯里还冒着热气,两个人莫名其妙对视了几秒,她问成蓁:「要喝杯水吗?」 「不用了。」成蓁很干脆地回答。 等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学姐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江稚茵帮她把资料摞好用夹子夹住,学姐跟她说闲话: 「刚刚那人是卓恪方女朋友?看上去好有钱的样子。」 江稚茵无法告诉她实话,只能含笑点点头。 学姐又嘀咕:「长得跟你还挺像。」 第32章 金鱼 江稚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着:「有吗」 学姐煞有介事地点头,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江稚茵的皮肤比较敏感,到冬天就发红,连鼻头也红红的,眨着一双含水的眼睛看向她。 「就鼻子嘴巴有点像吧,眼睛不太像。」 江稚茵从小就长得和善,脸也圆,褪去婴儿肥以后一张鹅蛋脸,成蓁要比她更瘦一些,眼型更上挑,更有气势一点。 风格上不太一样,但是鼻子和嘴型确实有些相像。 闻祈在柜子里翻着什么东西,学姐扬着脑袋观察了一下,又招招手叫江稚茵过去小声说话,压低到只剩气音:「你跟你男朋友都搬出来一起住了?我看你这儿就只有一张床,发展这么快?」 江稚茵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慌忙眨动几下眼睛,瞥向靠墙壁放置的鱼缸,抿唇几秒后刚想张嘴解释她跟闻祈并不是那种关系,结果嘴巴刚张开一个缝,不知道从哪里探过来的微凉指尖就把一个扁平方块的物体推进她的口中,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言语。 嘴巴里泛起一点苦涩的味道,巧克力在唇齿间化开,江稚茵盘腿坐在地毯上,闻祈就站在她身后,胳膊从她脑袋后面环过来,指腹重重压了下她的唇,微滞一秒,随即撤离。 「似乎快过期了,最好今天把这袋巧克力吃掉。」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找到一袋将要过期的巧克力。 闻祈把剩下的一半搁在桌子上,让学姐尝尝,然后十分自然地弯腰拾起散落在周围的文件。 江稚茵的口舌被那块黑巧克力全然占据,苦得人舌面发麻,但毕竟是他好心好意餵进嘴里的,也不能直接吐出来,只能忍着点儿,嚼了几下咽下去。 学姐一副「我都知道了」的表情,麻利收拾了自己的书,嘆道:「哎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这个点儿也该走了,再晚网约车都打不到了。」 江稚茵眼巴巴地嚼着巧克力。 ……其实真的不是那样。 大门被轻轻关上,江稚茵拿起桌子上刚拆开的巧克力,包装上还印着日期,明明是两周前生产的,离过期还遥遥无期。 她刚扭头想质问,结果洗手间的门咔哒一响,接着响起了淋水的声音,江稚茵就像油箱被耗尽的汽车,发不出声音了。 ……他是掐准了时间吧,非在这个时候去洗澡。 江稚茵在心里直犯嘀咕,随手找了个夹子把剩下那半块巧克力封好,她低眼看着玻璃桌上自己的影子,嘴角似乎还蹭到一点巧克力,舌尖探出去,又舔到那股淡淡的苦味。 她心说这样的氛围实在不太妙。 好像自从上次她鬼使神差一般主动去吻闻祈,关系的发展就越来越暧昧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这哪里像室友,简直就是…… 思绪还乱作一团,陡生的猜疑还来不及完全浮出水面,头顶的灯忽一下灭掉了,江稚茵愣一秒,转头去看窗外,对面的居民楼也没了灯光。 外面有人操着方言喊叫:「怎么要停电也没下个通知啊!」 「娃还点灯写作业呢……真是的。」 这儿附近有所重点初中,所以也有不少家长图便宜,租房陪孩子读书。 隔壁徐婶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读高中,小的刚上初中,等开春就中考了,正是关键时期,她家是「鸡娃」教育模式,两口子把所有财力和精力都倾注在两个小孩身上。 一停电,没灯写作业了,就急得不行,敲了江稚茵家的门问她有没有亮一点的手电筒。 江稚茵记着之前好像备过一两个,她说帮忙找找,转头拉开电视柜下面的一排抽屉,找了半天没找到。 因为忙着找东西,注意力就没放在浴室那边,连闻祈出来了她都毫无察觉,低着脑袋在乱糟糟的抽屉里翻翻找找。 直到一只沾着温凉水汽的胳膊压上她肩膀,江稚茵下意识缩着脖子,下颌边沿蹭过他小臂。 闻祈的袖子挽上去一半,于是她刚好蹭过那片温热的皮肤,大脑宕机了一瞬,眼见他懒散勾了下手指,把挤在里面的手电筒的带子勾了出来。 江稚茵手里还捏着自己开着闪光灯的手机,她视线上移,黑色的电视屏幕投射出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江稚茵看见他的眼睛斜睨着自己,眸中情绪晦暗不明,像克制,像情.欲,混杂交织成一种复杂感。 但闻祈似乎并不知道她通过电视机屏幕的倒影看见了他的表情,视线还是丝毫没有收敛。 江稚茵偏一下头,咽掉口水,夺过他手里的手电筒就起身,还喃喃自语:「啊,原来在这里啊。」 她把东西交给徐婶,对方向她表达了几次谢意,江稚茵有些走神,但还是和善微笑,说没关系,能帮到她就好。 关上门以后,室内又恢復了黑暗与寂静,闻祈的声音又变得很淡很轻,永远是散漫平静的情绪:「热水器也用不了了,水不太热,应该洗不成澡了。」 江稚茵结巴了一下:「……啊?好吧,那我直接睡了。」 她加快步子往房间里躲,结果莫名其妙被拽了一下手腕,闻祈突然很轻地嘆气,话语似乎对准了她的耳朵才吐出口:「你忘了事情。」 「我又……忘什么了?」江稚茵很少有如此失语的时刻。 老是说她忘记这又忘记那,用那种有点可怜的气声说这种话,给江稚茵一种对不起良心的感觉。 闻祈扯动一下唇角,继续把嗓音放轻,含煳喑哑:「我说过我怕黑。」 透过手机薄薄的光线,江稚茵看见他垂落着眼皮,身上还带有刚出浴的沐浴露香味,迷得人心旌摇曳。 好像是说过这话……什么时候来着? 记忆回溯到那天晚上,江稚茵又脸热起来。 她偏开身子,与他错开一个身位的距离:「窗户不是开着呢?有光能透进来的。」 「啊。」他拖拽着嗓音,一副敷衍的样子,「看不清。」 江稚茵退一步,他跟一步,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又缠上来,她感觉自己脑子昏昏沉沉,跟中毒了一样,眼睛丝毫不敢往上抬,指甲扣着手机边框,偏开头喘了几口气。 「那要怎么办?」 「你房间採光好像……好一些。」 「那今天你睡床我睡沙发?」 「……」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差点维持不住,似乎觉得她非常不争气,于是挺轻地笑了一声:「那样不太好。」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江稚茵只想赶快逃离这样面面相觑、让人感到唿吸不顺的场面。 闻祈在思考后建议:「我可以去你房间打地铺,像上次一样。」 上次让他打地铺完全是因为沙发被他睡得湿哒哒的,那时候的江稚茵又完全没什么防备心,根本不疑有他。 但现如今的心态已经与当初完全不同了,她现在一看见闻祈,感觉连眼球都在发烫。 她睡沙发不太好,你跟她睡一个屋子就好了? 江稚茵不能理解这其间的逻辑,于是她抹干手心结起的一层层的汗,讪讪道:「那样应该……更不合适。」 她说得直白,迴避似的斜低着头,看见地板的瓷砖上落下一块又一块窗外投影进来的细小光斑,以及两道被拉得很长的影子,从地面这到墙面上,闻祈的睡衣鼓起一个弧度,像一片冬天即将坠落的叶子。 握住她手腕的手陡然间松掉,指节屈起,垂在身体侧边。 「嗯。」他发出一个不重不轻的鼻音,「我知道了。」 江稚茵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明明自己没说错什么,但是却莫名觉得心腔变得不舒服起来。 她抿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手指刚搭上门把手,肩膀却突然传来痛感。 闻祈捏着她的肩膀把人往回拽了下,力道不小,另一只手覆上她手背,大力把卧室的门关上,空寂的室内勐然发出「砰」的一声。 江稚茵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被震麻了,身体被人推了一下,背嵴贴上冰凉的门板,肩膀上那只手仍旧摁在原处,闻祈的体温隔着一层棉质睡衣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她愕然地张了下嘴,手机的闪光灯对向了别的位置,眼前的所有物体又变得不那么清晰,像虚了焦的镜头捕捉不到视野中心。 只觉得身前那人的唿吸越来越重,一只大手逐渐从她的肩膀移到她不断颤动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大力握着她捉着门把手的手,掌心变得越来越灼热,被情绪激出的薄汗像胶水一样将彼此的身体粘在一起。 江稚茵心慌一秒,迟钝地察觉到他将要落下来的嘴唇与炽热到稍显急促的唿吸,于是机械地偏开头,眼睫无措地翕动,声音从牙齿缝里飘出来,她差点咬了舌头:「……闻祈,这样就扯不清了。」 闻祈磨了下牙,摸着她脖子的手上移捏住她的下巴,克制着力道把她的头缓慢往回坂,抵在她下颌上的拇指指腹粗砺,那一点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江稚茵被这举动吓到,喉咙微动,紧张地吞咽起口水来。 「本来就扯不清。」闻祈嗓音阴郁,蕴着幽怨,他啧一声,轻声细语:「……还要多久,你怎么还在坚持?」 虽然仍旧看不清他的脸和眼底的情绪,但江稚茵觉得他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第33章 金鱼 风吹纱帘动,树影摇晃,吹着他模煳的音节飘进江稚茵的耳朵里。 闻祈的指尖从她脖颈处的皮肤慢慢下滑,轻轻抵上她心口,他一字一顿把声音发得清楚: 「茵茵,你这里,到底装着哪些人?」 「有我吗?」 你心里有他吗? 或者说,他可以进去吗? 他的声音像一块从包装袋里被抖落出来的拼图,稀稀拉拉落了一地,她需要很努力地对准每一个字的边缘,扣在一起,才能拼凑出这句话完整的意思。 尽管身处一片黑暗里;尽管江稚茵的视线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躲闪、乱撞,但是触感是清晰的,抵到她心口的手指是实实在在的,温热交错的唿吸是可闻的。 这一秒她只祈求心跳不要太快,不然总有种一脚踏进深渊的错觉。 她突然觉得嘴唇像搁浅在沙滩上快要死掉的鱼一般干痒,努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句子来:「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他直视着江稚茵,轻声反问。 总是不剖析自己的感受,总让江稚茵去猜。江稚茵讨厌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于是她轻轻皱眉:「我不想猜,我不知道。」 触摸着她的两只手同时一僵,然后缓慢回缩了一下,撤开了。 闻祈像一件被暴晒到失去所有水分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 至少他此时此刻是如此表现给她看的。 「那就别猜了,毕竟我确实不是值得你怜惜的对象。」他压抑着唿吸,拖着缓慢的步子,缩回自己的沙发上背对着江稚茵躺下,两条腿艰难地屈着。 被子透不出他唿吸的幅度,他像死了一样。 闻祈是一个古怪到江稚茵无法用自己所学的所有知识去解释的人。 ……但这个人好像喜欢她。 虽然江稚茵不太愿意承认,也不太敢做这种猜想,可是她退一步闻祈就逼近一步,非要把答案摊在她的眼前,摁头让她念出来。 跟她在一起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说话也冷冰冰,像是只会回答「嗯」「啊」「哦」「好」的机器。 喜欢穿宽大到把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的衣服,刘海总是懒于整理,发尾戳在眼皮上,就像怕人看见他的眼睛。 唇钉、脐钉、舌钉,要把浑身上下都捅穿才罢休。 明明下雨了耳朵就会发痛,但还是喜欢在雨天站在打开的窗户前,然后用那双上扬着的漂亮眼睛偏头望着她,用有点蹩脚的普通话叫她过去一起看下雨。 为什么那么喜欢从窗户往外看呢? 窗户外有什么? 江稚茵一直把儿时在孤儿院互相陪伴的这些人当朋友,闻祈也在其中,她没想过这段关系最终会向这个方向发展。 她吸一口气,拧开卧室的门旋身进去,卧室的窗户半开着,屋外透凉的空气钻进来,那种头脑发热的感觉就消失了大半,江稚茵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心想,停电停得真不是时候。 老旧筒子楼的各种设施都很旧了,这么多年也没人翻修过,外接的电线风吹日晒的,绝缘皮爆开几截,很容易失灵造成供电中断。 徐婶说以前时常有这种情况发生,只不过每次停电后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自己接上了,可能是接触不良的原因。 因为时间短暂,大部分时间都是半夜里大家睡觉的时候停,所以一直也没人管。 徐婶之前也懒得管,直到她大女儿上了高三,时间紧任务重,每天晚上从学校回来还得带一叠作业做,这时候再停电就耽误事儿了,所以就着急起来。 主要是这块儿也没有物业,住户也都是老人,总是觉得将就一下再将就一下,捱一下再捱一下,总能活下去。 有的老人家里连开水壶都没有,有的时候渴得急了就拿一个搪瓷杯子凑到楼底下那根生锈水龙头里接生水喝,为了省点水费,刷牙洗脸洗衣服都靠那根水管,一旦停水就只能干着。 有什么办法呢?没钱也要活着。徐婶说。 江稚茵听得心里难受,徐婶嘆一口气,把之前借的手电筒还给了她,说是已经充好了电。 她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捏着手电筒回了屋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闻祈正把一个大行李箱从衣柜和墙的缝隙里拖出来,抽了张纸巾擦去上面的灰尘。 其实他的行李一直没怎么动过,家里的衣柜很小,也容不下两个人的衣服,平时都是江稚茵在使用,闻祈的衣服都塞在他来的时候拎着的那个黑色行李箱里,扣好了卡扣,整齐堆叠着。 还有三天就过新年,江稚茵提前抢好了回滨城的票,准备在家陪江琳待半个多月。 闻祈在滨城没有家,但他似乎也决定要回去,江稚茵不知道他会住在哪里,是不是又要去投奔邓林卓,去挤那个满是灰尘的地下车库。 她把手电筒塞回原来的位置,又突然间想到什么,于是往门口走,拉开大门扫过上面贴的各种小gg,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打了个电话。 等江稚茵再进来的时候,闻祈已经拉好行李箱的拉链了,他看上去比往常更加冷漠,一边拨弄着行李箱的锁扣一边说:「在这里也住了挺久的了,我这次把行李全部收好了,等从滨城过完年回来,就搬出去。」 他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行李箱,和阳台上的几盆花,江稚茵记得那花前几天还开得正好,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又被切掉了花枝,只剩一点行将就木的茎干,像是被人以十分烦躁又不耐烦的态度给裁掉了艷丽的花朵。 她突然愣住,神情有些不可思议,怔忡几秒后徐徐开口:「那你要住在哪儿?」 闻祈目不斜视,嗓音过分平静:「回学校吧,应该可以申到新的宿舍。」 江稚茵抿紧嘴唇看着他,但男人的神色仍旧不动如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如果能申到新宿舍,那为什么早不申晚不申,偏偏要在今天走? 就因为昨天她说她不想猜闻祈的心思,他觉得自己被拒绝了,已经打算放弃了吗? 江稚茵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一股酸涩,像刚打开一罐气泡水,汹涌的碳酸气泡争着抢着往心口的地方冲撞。 他真是太没毅力了。 她也郁闷,「哦」了一声,关上自己卧室门的时候声音还挺大。 闻祈站在客厅里,慢慢直起了身子,漫不经心拍掉手上的灰,低敛着眸一言不发。 然后皱眉,习惯性在焦躁的时候用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直到挠出道道血痕,用疼痛感减轻大脑中的焦虑。 / 拖着各自的行李离开海城回家过年的那天,江稚茵经过徐婶说的那户独居老头的家门,从兜里往上拍了一张纸条。 老旧的木门在她手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江稚茵瞥见二十米开外的生锈的水龙头,抱着尝试的态度跑过去洗手,结果看见里面喷出了淅淅沥沥的淡黄色的水。 她关了水龙头,又回头看了一眼。 「……」 下午的时候有人敲响一楼西北角的门,送水的工人提着两桶纯净饮用水进了老头家,老人连忙摆手说自己没买这个。 工人把水泵给他插进去,「是你楼上的住户给你订的,让我两周给您送一次,至少送一年。」 老头不怎么捨得用,第二天拿着搪瓷杯颤颤巍巍去水管接水刷牙,发现水龙头也换了新,刷完牙回家的时候,看见门上贴的纸条。 纸条轻飘飘的,他用老花眼努力地看,上面只有八个字: ——「爷爷,祝您新年快乐。」 「……」 海城的雪已经停了,滨城却还在下小雪,电视机里在直播春节联欢晚会,江稚茵听了个七七八八,帮江琳包春卷。 她没怎么干过这种活儿,手很生,江琳拿筷子不轻不重拍开她的手:「得了吧你,别添乱了,把我的春卷皮都给扣破了。」 江稚茵「哎呀」一声,嘀咕着:「给你帮忙还不乐意。」 江琳指挥她去洗手,江稚茵打开厨房水槽的水龙头,很关切地问:「你上次检查结果怎么样?没出岔子吧?」 一般都是女儿嫌妈妈唠叨,在她们家反倒翻了个个儿,江琳长声嘆气:「没事没事,我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猝死率没那么高,别担心了。」 江稚茵「嗯」一声,关掉水龙头,慢慢吞吞拿至今擦手,斟酌再三后还是说出口:「那……你找得怎么样了,公安局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电视机里的声音还是很大,吵吵嚷嚷的,一片热闹气息,屋外簌簌下着小雪,渐渐落了一屋檐的白色。 江琳往春卷皮里塞东西的动作僵硬住,她低了下头:「还没消息呢,都这么多年了。」 说不定……已经病死了。 江琳不知道此时想到这一点时,自己心里的感觉要怎么形容。 她不愿意多说下去,端着两盘刚包好的春卷,把江稚茵赶出厨房,说她要下锅炸了,让江稚茵躲远点。 楼外突然响起一声炮竹炸开的声音,河边似乎有人正在放炮,噼里啪啦的像是要把黑夜炸出几个洞来。 江稚茵做了个深唿吸,窝到沙发上去,翻阅着手机的消息,一条一条跟大家回新年祝福。 邓林卓在群里问大家是不是都回到滨城了,要不要过几天一起出去聚一顿。 陈雨婕说自己要跟着家里走亲戚,到初五才有空,几个人约了个时间,打算再一起吃顿饭。 中国人就好这一口,想见面了就聚一顿,好像每天都在找各种理由聚餐,饭桌文化特别盛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江稚茵往上多翻了几条消息,始终没见到闻祈出来答一句,甚至也没给她发新年祝福。 她不明白他怎么能气成这样,居然一句话都不愿意同她讲了。 但心底漫上来的失落感却是实实在在的,像一块压在心头沉重的石头,榨出里面酸涩的汁水,舌尖都泛着苦意。 --- [2014年2月10日,雪] 茵茵。 奶奶总问我窗户外面有什么。 我说「茵茵」。 我也只能说「茵茵」。 第34章 金鱼 滨城的雪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在新年那两天里下了薄薄一层,隔天下午就化得差不多了。 江稚茵换了新的雪地靴,鞋底有四五厘米厚,抬脚走路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临出门前她从自己装首饰的盒子里把之前买的那对蝴蝶耳夹找出来戴上,手机响了几声,邓林卓给她发了定位。 她再次打开消息列表,发现闻祈还是没有发消息过来。 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高兴,江稚茵十分心烦地把手机扔进挎包里,在家门口打了一辆计程车,直接把她送到了聚餐的地点。 她来得比较早,桌上只有邓林卓和小马在,小马看上去瘦了一些,把原先的锅盖头剃成了板寸,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憨了,配上壮实的体格还挺能唬人。 服务员来催点单,邓林卓沖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人还没来齐,再稍等一下吧。」 圆桌边上一共摆了八个凳子,江稚茵把每个人都数了一遍,发现还多出来一个凳子,她问邓林卓还有谁要来,邓林卓说卓恪方要带家属。 江稚茵诧异:「他不是一直不承认吗?」 这么说着,邓林卓还怪不好意思的:「嗨呀,嘴硬心软呗,卓哥挺喜欢成蓁的,只是因为人家不给名分,再加上他觉得自己的家世配不上人家,所以一直郁闷着呢,只是不说而已。」 江稚茵瞭然地点点头,把开水壶里的热水倒在碗里涮了一遍。 马世聪看上去有点困,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邓林卓锤他一下:「精神点儿,别睡过去了。」 马世聪揉揉眼睛,迷煳道:「哥儿什么时候来?」 「哥儿啊?他不一定能来。」 话音刚落,江稚茵擦筷子的手一顿,她的声音和马世聪同时响起:「为什么?」 邓林卓被他俩这默契搞得愣住,眨巴几下眼睛,无辜道:「我不知道啊,他只说他有事,不一定能到,没跟我说原因。」 江稚茵沉默几秒,紧接着问:「你们这段时间不是住在一起的吗?」 邓林卓摇头:「没啊,他没来找过我。」 在聊天的间隙,陈雨婕也到了,坐在江稚茵旁边,看见她紧咬着下嘴唇,一副纠结的样子。 她拍拍江稚茵,小声问她怎么了,邓林卓是不是瞎说什么了,江稚茵抬头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又抿上,晃晃头说没什么。 江稚茵盯着自己搁在碗上的筷子,走了很久的神。 突然搬走,连大家说好的聚餐也不来,过年连一句新年快乐都不给她发。 哪怕群发一下呢? 有那么生气吗?连见她都不想。 江稚茵郁闷地捉起自己的筷子,捣弄着碗里的热水,眉心一直不太松快。 邓林卓突然沖对面招了几下手,她以为是卓恪方,没去理,又听见邓林卓话语调侃:「诶你不是说没空,不来了吗?」 「我说的是『可能不来』。」闻祈步子停顿一下,走到邓林卓旁边拉开一个空凳子坐下,「被一点麻烦事绊住脚,解决完了就来了。」 那位置离她十万八千里远,闻祈跟邓林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也没往她这边看一眼。 ……以前不会这样的。 江稚茵默默把洗碗的水倒掉,期间不小心倒在了自己外套的衣摆上,她暗道倒霉,两只手拧弄着衣角,想把上面的水擦干。 陈雨婕见这情况就问有没有纸巾,邓林卓是个粗线条,根本照顾不到这么细的层面。 江稚茵正准备问服务员要餐巾纸,闻祈突然出了声:「我这里有。」 他把纸递过来,视线终于落到她身上,江稚茵反应两秒后说了「谢谢」,伸手去接纸巾,还没握紧,他就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爽快松手了。 江稚茵就又皱眉,缓缓把手往回收,擦拭着衣服上的水渍。 大概又五分钟过去,卓恪方带着成蓁姗姗来迟,这时只剩下江稚茵和小马中间有两个空位,成蓁跟她坐在了一起。 在服务员上菜的过程中邓林卓才注意到她们耳朵上的耳夹,笑说一句:「以前从来没见过小雨戴饰品。」 陈雨婕真的是第一次在外出的时候捣鼓这些,以前的她就是光顾着读书的那种好学生,上大学后压力没那么大了,也开始研究化妆和穿搭之类的东西。 但是被这么公开一说,桌子上几双眼睛都看向她,陈雨婕还是很不好意思,下意识拿手去盖:「那个,我——」 江稚茵挨过来,捉住她的手,跟她头碰头:「对啊,我们戴的是一对姐妹款呢。」 她对陈雨婕笑:「当时就觉得你戴着好看。」 陈雨婕愣一下,好像被她夸得自信了一些,又把手垂了下去,大大方方往外露,耳尖羞赧得有些红,上面的蓝色蝴蝶像是马上要飞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江稚茵对她眨眨眼睛,余光瞥见闻祈的目光似乎很轻地在她面颊上落了一秒,等她侧目看过去时,他却只是慢条斯理地低头小口抿着热粥,仍旧禀着那张从容不迫的神情。 成蓁多看了她几眼,又懒懒移回视线,指挥着卓恪方给她剥螃蟹。 卓恪方顶着一张不乐意的臭脸,手上动作倒是勤快。 饭桌上江稚茵跟谁都能搭上两句话,甚至跟成蓁都能聊上几句,讨论着减肥时期有什么推荐的食谱。 但就是自始至终跟闻祈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似乎都有意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陈雨婕在旁边咬了下筷子,低头摁手机:「你跟闻祈怎么了?你俩坐那么远,也不说话。」 【拉粑粑大王】:「也没什么,闹了点不愉快,他从我家搬出去了,然后就不跟我说话了,应该在生气。」 陈雨婕有点难以置信。 【c】:「……什么样的不愉快能让闻祈从你家搬出去?」 【拉粑粑大王】:「?」 这话说的,好像闻祈就多稀罕她家,多想赖在她这儿不走一样。 江稚茵刚打了几个字,转念又抿住嘴唇。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了,都把手放到桌子下面低头打字,陈雨婕突然语出惊人。 【c】:「闻祈不是喜欢你吗?我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放弃。」 江稚茵惊得手机差点都掉在地上,她立马调整唿吸回復陈雨婕:「你怎么知道?很明显吗?」 陈雨婕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沖她招招手,让她把耳朵伸过去听。 江稚茵照做,表情异常严肃,她眨了几下眼睛,看见闻祈突然拉开凳子站了起来。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向她投去,眼睛向上扬,在闻祈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有了那么两秒的对视。 周围人声嘈杂,瓷盘相互碰过的声音在其间此起彼伏地穿插着,江稚茵瞥见她斜瞥过来的黑色瞳孔,灰色风衣竖起的领口恰好抵在她下颌,她看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然后刻意错开眼,淡色的唇轻抿着。 陈雨婕这一秒恰好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看见她亲过你的眼睛。」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她万分小心翼翼地,亲吻过你的眼睛。 江稚茵是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开始觉得自己心里的沙漏像是突然出现一个裂口,容器里的沙子就哗啦哗啦往外露,满泻而出。 她僵着脖子往后退了半米距离:「……什么时候?」 「很早。」陈雨婕认真说,「去年夏天的事了。」 她朝江稚茵耸一下肩:「本来我不想帮她的,让她慢慢熬,但是又觉得闻祈也怪不容易的,我没说想撮合你俩啊,答不答应都听你的。」 江稚茵问她:「只有你看出来了?没别人了吧?」 陈雨婕默然,诚实回答:「邓林卓也知道。她跟我说,闻祈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在等你了。」 可是,更早是多早呢? 她那么多年没有回来过,怎么会从更早的时候就在等她呢…… 江稚茵垂下眼皮,缓缓把眼睛转向门口的位置,看见闻祈正与一个矮她一头的中年男人说着话。 那男人看起来瘦得不正常,两颊凹陷,跟闻祈说话时的表情异常狰狞,然后一瞬间变得有些胆怯,像是被闻祈说的什么话吓到,梗着脖子磨牙齿,像是不服气又不敢再顶嘴。 而闻祈一直背对着她,江稚茵看不见她任何表情,也认不出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盯了一会儿,察觉到闻祈即将转身进来,于是又默默把眼睛低下去,假装看手机。 几个人打算aa制买单,成蓁嫌麻烦,直接大手一挥全付了,邓林卓嘿嘿笑着:「真是不好意思,没想让你请吃饭的。」 成蓁的脸色十分淡定,完全不把这几百块钱当钱,她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都比这多。 大家起身准备离开,江稚茵的脚踢到一个圆柱形的东西,她弯腰捡起来,是一只口红,应该是成蓁掉的。 江稚茵四处寻找成蓁的身影,见她正拎着包跟卓恪方一起往外走,于是追了上去:「成姐,这是你的口红吗?」 冬天的头髮很容易起静电,江稚茵用手把头髮绾到耳后,露出耳朵上跟陈雨婕同一款式的粉色蝴蝶耳夹。 成蓁突然走了一下神,在江稚茵又出声问了一遍以后才反应过来,拿走了她手心的口红,跟她道谢。 卓恪方把车开到了门口,她降下车窗,看见江稚茵跟成蓁站在一起,就开口问:「不然一起上车吧,大创项目还有一点细节想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这让江稚茵本想开口拒绝的想法立马偃旗息鼓。 既然是为了大创赛的事情,那就没办法了。 成蓁很自然地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江稚茵去拉后座的门,突然发现里面还有个人——闻祈正靠坐在窗边的位置,低头看着手机。 后头的车摁着车笛声催促,江稚茵来不及多想,只能先弯身进去,控制着距离,跟闻祈两人一人靠一边窗户。 成蓁把口红装进包里,思衬了很久以后还是从后视镜里看着江稚茵,问她:「你的耳夹是自己挑的吗?」 这话把她问了个措手不及,江稚茵缓慢点头:「是啊,过年前去逛夜市的时候顺手在小摊上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这样啊。」成蓁的声音骤然变得很轻,「我妈妈以前也买过一对蝴蝶的耳夹。」 她回忆着:「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妈妈十几年前就去世了,那耳夹我还留着,跟你耳朵上那个很像,我的是紫色的,我妹妹是粉色的。」 闻祈自幼看惯了别人的眼色,心思也比旁人细腻不少,善于捕风捉影,听见这话的同时停了手上的动作,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晃过江稚茵又晃过成蓁,作沉思状。 卓恪方像是觉得奇怪:「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妹妹。」 成蓁笑一下,不说话了。 第35章 金鱼 前面是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堪堪停住,江稚茵不太喜欢坐这种车,尤其是在冬天,车里打上暖气,只会加重她晕车的症状。 闻祈默不作声把车窗摁开,江稚茵感受到从侧面的车窗里透进来一股凉意,她缓慢转过脖子,发现男人把头斜靠在车窗边沿,耳鬓的碎发随风颤抖,她双眼被风吹得微微眯住,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外面停滞的街景。 江稚茵搭在膝盖上的手兀自蜷起,她稍稍低了下头,阻止自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边。 冬季的世界仿佛是一张在水里浸泡很久的油画,颜色被沖淡,泛起白来,从车窗往外看,像一张曝光的旧照片。 卓恪方先把成蓁送回家,江稚茵看见外面是一排别墅区,楼房都建得低调奢华,家家户户都圈了院子,院子里有她认不出品种的狗在跑来跑去地叼着球。 这一带的绿化做得也非常好,处处都能看见绿色植物,似乎无论春夏秋冬都有应季的花会开。 卓恪方顺嘴问了一句:「我们三个要找个店坐着聊吗?还是去我家?」 她记得闻祈说过卓恪方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妈妈还在住院,贸然去别人家里叨扰也不太好,于是就说去店里坐一会儿算了。 闻祈始终没有吱声,灰色大衣的纽扣散开着,被风灌得鼓起来。 她闻见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像是鼻子固有的记忆模式,能够精准识别,气味与高三那天下雨时她扔给自己的那件校服别无二差。 卓恪方把她们俩送到店门口,然后打着方向盘说要找个停车位,让她们俩先进去。 两个人同一时间下车,江琳缓慢拢紧了外套,结果进店要拿号,前台服务员说她们前面还有五六桌,大概再等二十多分钟就行,她建议两人可以一起去附近的商店街逛逛。 江琳讪讪点了几下头,又推开门走进街头巷尾的风里。 卓恪方不知道去哪里停车了,半晌都没回来,闻祈去买了两杯热咖啡,递给江琳一杯。 纸杯捂在手里热乎乎的,江琳缓慢眨动双眼,盯着面前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她缓声道:「你现在住在哪儿?」 闻祈沉默几秒后开口:「问这个做什么。」 那种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又袭来,江琳默默扁起嘴,又状似好脾气地笑:「没话找话呗,我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你看上去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闻祈捏了捏手里的咖啡杯,「没有。」 「我那天说的话让你生气了?」 「没有。」 「……你骗人。」 「……」 她抿了一口咖啡,低敛着眸子不搭腔,江琳以为她不会说话了,结果在空了小半杯咖啡后她又开口:「那我能怎么办?」 江琳偏头看着她的侧脸:「什么怎么办?」 闻祈的表情看上去无波无澜,如同置身于颱风针眼,明明风雨欲来,她偏安然自若,声音轻得不行:「你想要和我继续住在一起吗?为什么呢,只是因为我会做饭会照顾你,还可以承担一半租金?」 她眼睛一直低着,声音听不出悲喜,上下眼睫随着眨眼的动作交错在一起,视线定定落在地面的影子上,眸中一片寂静。 「你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只是觉得自己过得开心,所以想继续维持之前的状态。就像你那天在沙发上想亲我,我问你原因你说你不知道,事后跟我解释只是因为妈妈生病了而感到恐慌寂寞。」 「不接受我,又渴望我陪着你,我是免费的玩具吗?」 江琳怔怔张嘴:「我没那么想过。」 闻祈勉强提着唇角笑一下,仰着脖子喝完杯中剩余的咖啡,偏开头错开话题:「卓恪方回来了。」 店里正好叫到她们取的号码,闻祈先一步拿着小票进去,卓恪方大步走过来,说不好意思附近没有停车位,她找了很久才把车停好。 江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喏喏点着头,握着手里凉了一半的咖啡。 三个人公事公办,除了大赛的项目企划之外没有聊任何其它的东西,差不多到晚上六点半的时候,江琳去洗手间接了江琳的电话,被催着尽早回家吃饭,不然炒的菜都要凉了。 江琳跟两个人告别,准备拎着包先走,临走前停了一下动作,侧目看向闻祈,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投来,于是心里又酸胀起来。 店里的人少了许多,来办公的人也都纷纷拎着电脑手提包推门离开了,橱柜那边传来玻璃杯相互碰撞的声音,服务生已经开始收店。 头顶只剩下一圈暖光灯还亮着,和夜色混杂缠绕着,给人一种安宁平和的错觉。 卓恪方把电脑关机,看见闻祈单手拖着下巴,双眼望着落地窗的位置,眼神发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她心下瞭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闹矛盾了?」 江琳不在身边的时候,闻祈的情绪一直都是颓恹的,眼中无物,空寂可怕:「等太久了,没耐心了。我一直跟着,她就以为我会一直当她的小狗,招招手就过去,根本没有危机感。」 怎么江稚茵就不能能像她一样,每分每秒都叫嚣着嫉妒心,患得患失到精神紧绷…… 「那要是她真没那意思怎么办?」卓恪方问。 闻祈把身子坐直,视线落往灯影晃动的虚空。 「能怎么办?再追,再松手看她过不过来,我只有这个办法了。」 卓恪方看着她偏执的态度,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留下一句「祝你好运」。 在卓恪方走后,闻祈慢吞吞收拾东西,店里的员工开始礼貌催促,她说自己会尽快离开。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一个她眼熟的号码打了进来,闻祈视线一凝,把电话挂断。 对方的简讯几乎是立刻弹进来:「你甩得掉我吗?」 她视线一瞬间变得冷戾,直接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手机回到主页面,闻祈摁开了微信,看着置顶的对话框,上面有一个红色感嘆号。 是她在新年那天,断网发出去的「新年快乐」。 / 江稚茵在年后回到了海城的家,明明并没有离开太久,家里怎么就变得灰扑扑的。 沙发上的被子都被叠好搬进了柜子里,沙发垫平整得像是根本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洗手台的牙杯也只剩下自己的一只,挂钩空掉了好多,天花板的防水漆又渗出一块水渍,无人修理。 江稚茵默默把自己的毛巾整理好,又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见地面有头髮,她记得之前有买过粘猫毛的滚筒,可以把头髮和灰尘都粘起来,结果翻遍家里的柜子都没有看见。 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藉口,江稚茵急忙折回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摁通了闻祈的电话,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似乎有点紧张。 十几秒后电话才被接通,对面「餵」了一声。 她把声音放得自然:「家里那个粘毛的捲筒,你是不是带走了?我找了很久没找到。」 闻祈静了一秒,答:「用完了,你在网上再买一些吧。」 「哦……嗯,好吧。」 江稚茵没挂电话,两人都听着各自的唿吸声。 她下了很久的决心,刚要开口,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 「我——」 于是想要说的话只能退而求其次,闻祈率先一步开口:「我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我的行李箱,其余的东西没碰过。」 「嗯。」 「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打电话了。」 「……」江稚茵持久沉默,「我再也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可以打,但我们现在是那种可以随时分享生活中的小事的关系吗?」 江稚茵不说话。 闻祈在短暂沉默后再度开口,似乎在叙述事实,又平白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如果不是的话,就拣着重要的事情说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只是想跟我说话,但于我而言,我会误会。」 「江稚茵,如果不愿意,就别给希望,吊人胃口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那你就不是吗…… 江稚茵很想问这句话,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能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发起呆来。 二月末尾的时候开了学,陈雨婕为学生会的各种事宜忙得团团转,每天都在被当成免费劳动力,叫苦不迭。 江稚茵偶尔在没课的时候会去帮她的忙,但是她这阵子心情不佳,做什么事都有点失魂落魄的,帮忙搬舞台道具的时候还差点砸了脚。 陈雨婕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下面的观众席上休息一下,江稚茵揉一下太阳穴,点了头。 中间休整的时候,陈雨婕从自动贩卖机那儿给她捎了一瓶水,然后坐在她旁边问:「你最近怎么了,有烦心事?」 江稚茵默默吞咽着矿泉水,垂着眼皮停顿一下。 她双眉拧起,坦诚道:「我不知道,从闻祈搬离我家后,我就这样了,很不高兴,但是我明明没有理由不高兴。」 陈雨婕看着她,「你先别急着找客观原因,你就主观地形容一下,她做的哪些事让你不高兴。」 江稚茵把瓶盖拧紧,一条条陈述: 「是她当初一声不吭,冒雨拎着行李箱来求我收留的,结果我都跟她一起待习惯了,她又自顾自走了。家里没人做饭,我每天回家都黑漆漆的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厕所天花板掉皮天天砸我的头。我现在都不想回那个家了,我以前很想的。」 「而且,就因为我拒绝她索吻,她就气成这样,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新年也不给我发祝福,我给她打电话她就说让我别打了。」 「我现在知道她喜欢我了,那难道就不能……在她喜欢我的前提上,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吗?」 陈雨婕有点无奈地提醒:「你这样多残忍啊。」 「你要让一个喜欢你的人在你面前克制着不动心思,日日夜夜跟你相处,她哪里做得到啊。」 陈雨婕深深嘆一口气,问她:「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闻祈向你……那什么。」她说不出「索吻」那两个字,煳弄过去了,「你会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舞台突然重新亮起灯光,彩排又一遍开始,音响的鼓点声在会场上空荡来盪去,响起了《告白之夜》的曲子。 江稚茵恍惚一下,盯着陈雨婕的眼睛,突然想起某一次,她跟闻祈一起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看演出,她在玩火锅店游戏,闻祈靠过来,问她舞台上表演的曲目好不好听。 她记起那双倒映着彩光的眼睛。 于是开口说:「我愿意。」 「……因为我现在好想她。」 第36章 金鱼 音乐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江稚茵的神经紧绷了一瞬,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话,下意识用手指覆上嘴唇,自己也有些错愕。 陈雨婕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麻烦:「那不就得了。」 江稚茵沉默地抿住嘴唇,缓缓把身子压在靠背上,两只手的手心捂着自己的手机。 台上的人叫着陈雨婕的名字,让她回去帮着排演,陈雨婕抬头应了一声,又看向江稚茵,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会场里只有舞台处的彩光灯在毫无规律地闪动,江稚茵,在脑子里反覆琢磨着陈雨婕的话,将手机摁开,却又没有下一步动作。 手机屏幕的光折射在她眼底,几秒后随着手机屏幕熄灭而消失。 从排练场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斜阳满坡,她揣着兜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在手机里翻翻找找,也不知道怎么挑起话题。 其实从出生以来她极少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刻,本身也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但在感情这种事情上却总是反覆斟酌、考虑再三,才敢开口。 她迟疑了一下,问卓恪方知不知道闻祈现在住在哪里,卓恪方回答得很快,给她发了一个地址。 「她找了家宾馆定了几天房,等学校宿舍手续办下来了好像就会重新搬回宿舍。」 江稚茵把她给的地址存到备忘录里,走出校门跨上单车,手掌捏动着手剎停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头朝向相反的方向行驶。 她去了宾馆楼下的一个饭店,定了两盒小龙虾,想了想,最后还是拎了几罐啤酒一起打包带走,在宾馆大堂里坐下来,两手捏着手机给闻祈发了消息。 【拉粑粑大王】:「我在你宾馆楼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稚茵打字的动作一停,切换到个人信息页面,把暱称改了一下,然后才切回来继续发消息。 【悲伤到拉不出粑粑的大王】:「哇,今天还有点冷诶。」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对面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中……」,但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新的消息弹进来。 只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十多分钟,江稚茵也等了十多分钟。 在消息发出后的第十一分钟,她才终于等到闻祈的两个字: 【用户136】:「到了。」 她推开门进来,唿吸很沉,像是这一路都赶得很急,但视线却仅在推开酒店大门的那一瞬间往她身上落了一秒,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撇开。 江稚茵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对着她,闻祈没说话,拎着她打包的两盒小龙虾,目光落到另外一袋啤酒上的时候凝了凝,沉默地一起勾在了手指上。 在上电梯的时候,江稚茵一直低着头,闻祈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问她:「卓恪方跟你说的我的地址?」 她点头说是,又连忙信口胡诌:「其实也没有非常想来,就是突然很想吃你煮的龙虾面,然后上大众点评上一搜,宾馆楼下那家就很好,所以就来了。」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升,中间停都没停。 江稚茵从模煳的电梯门上探视她的身形,却描摹不出她的表情,只好试探着说:「虽然你从我家搬走了,但我们应该……还有得谈吧?」 闻祈沉默良久,江稚茵一直憋着唿吸,半晌听见她不咸不淡地回覆:「你带着酒来宾馆和我谈什么?」 电梯里传来「叮」的一声,面前的门打开来,现出一条长而窄的走廊,头顶的灯光是暖黄色,乍一看上去像走进一场黄昏日暮。 「我不喝酒。」江稚茵解释,「是给你买的。」 闻祈的脸色不算好看,低眸睨着那袋子啤酒的时候,似乎重重咬了下牙齿,眼底是浓浓的厌弃。 她一边抬着步子往房间走一边说:「灌醉我能套话?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接说。」 房卡怼上门锁发出「滴」的一声,她订的是单人间,里面只有一张床,黑色行李箱躺在地上,入门处的全身镜前挂着一两件外套,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齐有秩。 说出自己的心意大抵还是需要一些勇气和情绪铺垫的,现在让她这样干巴巴地怎么说「我想你」这种肉麻兮兮的话…… 江稚茵在闻祈这儿远没有在陈雨婕面前坦诚。 她低头换了一次性拖鞋,找了个理由道:「就来看看你现在住在哪儿。」 闻祈把小龙虾搁在桌子上,啤酒看也没看就扔在地上,江稚茵从她话语间听出一些讽刺的意味:「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她睫毛轻抖一下,声音愈发像呢喃:「连送来的吃的也都跟以前一样。」 江稚茵的记忆突然闪回了一下,连带着拎住鞋子的手指都滞了滞,她此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陈雨婕说的那句:「我看见她亲吻过你的眼睛。」心脏一瞬间涌出异样又澎湃的情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但好像因为她说错了话,闻祈现在已经不太想搭理她了…… 她缓慢把自己的鞋子搁在墙角,另起话题:「小龙虾还是趁热剥了吃掉吧,我在大堂等了超级久,不知道还热不热。」 江稚茵像没事人一样去掀装着小龙虾的塑料饭盒盖子,低着头喃喃一句:「啊……好像有点凉了,要是酒店有小电锅和面条就好了,你还能煮龙虾面,我还挺想那个味道的。」 闻祈站立在她旁边,张张嘴本想再说几句,却又兀自攥住手指,克制住自己关心的言语。 「吃完就走吧。」她嗓音发干。 江稚茵甫一眨一下眼睛,又停住,眼神停留在饭盒上有些失焦,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嗓音,说了「好」。 以一种她自己都从未听见过的干哑哽咽感。 由于情感经歷太过匮乏,她都不能理解此刻为何自己这样难过,闻祈怎么这样伤她的心。 难道她的喜欢真就这样廉价,连坚持一下的余地都没有,她委婉拒绝一下她就转身放弃,哪里像真的喜欢…… 闻祈一定是不喜欢她的,陈雨婕可能看错了,同时也是她自信过了头,错误地解读了闻祈的行为。 她拖开唯一一个凳子给江稚茵坐,自己拎起塑胶袋里的一次性手套,往手上戴,身姿站得笔直,胯骨顶在桌边,默默无言为她剥虾壳。 这根本不是江稚茵的本意,她来找她并不是为了找一个剥虾的工人,但事情却真的演变成没有一句对话,她安静着默默咽下已经不冒热气的龙虾肉,吃掉几个就没了胃口,笑了笑,说剩下的她自己吃掉吧。 闻祈摘了手套,似乎又侧眸让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会儿,在那几秒的时间空隙里期待她能说出一些有用的话,但江稚茵又始终沉默。 于是她偏开头,去洗手间洗了手,水龙头簌簌落下温热的水,江稚茵走到门口,又捡起自己整齐摆放在墙角的鞋,倒出里面的石子,把鞋带紧了又紧,解了又散,一直等到闻祈洗完手拽着干毛巾擦水,她才假装终于系好,站起身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她垂眼挣扎一秒,还是弯身捡起随手扔在地上的啤酒,食指扣进去拉开,「谢谢你的虾和酒。」 江稚茵不愿意再说话了,最后看见闻祈的嘴唇搭上易拉罐边沿,似乎打算喝下那些讨人厌的酒水。 她关上了门,坐电梯下楼后,又揣着兜在宾馆门口站了很久,眼见着马路上亮起霓虹灯,斑马线上轧过一辆辆白色或黑色的轿车。 酒店外风声大作,刮在江稚茵耳边轰隆隆得犹如列车在她眼前疾驰而过,所有思绪都被这道声音带走,变成一道空白而无法执行的程序。 站了十多分钟,江稚茵又突然转身,重新疾步冲进宾馆,摁了刚才摁过的电梯楼层,手掌搭上那扇门的时候发现本来关好的房门此时却是开着的。 于是又在门前怔住,仿佛只要再踏进一步,就落进了专为她准备的陷阱。 在那几秒的犹豫时间里,房间里的人再也等不及,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扯进去。 江稚茵的背嵴被顶上门板,凸起的门把手恰好卡在她后腰的位置,撞得她闷哼一声。 闻祈一只手拽着她,一只手很快抽掉了房卡,房间的灯全然熄灭,门锁没电,也无法再拧开。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她的下颌向上抬,低一下头,急不可耐、被欲.火与渴望点燃,整具冷淡的身体都被焚烧殆尽,变成骨灰,溶于烈焰,吻上来。 江稚茵呜咽一声,来不及发出的惊唿被尽数堵在口腔里。 又湿又热的舌头在窄小的口腔里翻搅,几个唿吸不稳间,齿关已经相撞好几次,她就像是急切到想用舌尖入侵她喉咙。 江稚茵在她的唇齿里品到一点酒味,像是刚灌进去,烧得舌头和喉咙都是滚烫的。 她的舌尖极具侵略性地扫荡,从上颚舔到牙齿,所经之处都后知后觉地覆上一层沉重的麻意,然后又被新一轮的攻击覆盖。 江稚茵没接过这么久的吻,她下意识抬手抚上她肩头,闻祈就捉着她的手让她环抱住她的脖子,脑袋稍稍往后移动几厘米,唇离开了舌尖都没捨得撤离,探出唇齿之外,在一个喘息以后又覆上来。 像沙漠里干渴至极的旅人见到唯一水源,既想纠缠到死,又想死不罢休。 好不容易被放过以后,江稚茵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全部麻痹掉了,恍若味觉都要被吮吸得失了灵。 她开始大口喘气,復而听见闻祈道:「我现在喝醉了。」 江稚茵抬一抬眼睛,但什么也看不清,她心想这个人说话也不打腹稿,哪有人喝醉了亲人这样凶。 闻祈又说:「你可以对我说你不敢说的话,或者套我的话了,等我一觉睡醒,什么也不会记得。」 江稚茵大脑尚且还有些发懵,她嘴唇也有些痛,说话都不太利索:「你不会记得……那我还能跟你说什么?」 她用粗糙的指腹重重蹭过她唇上的潮热湿意,沉沉道:「所以在我明天清醒后,你要把你今天想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你要说你爱她,你不会抛弃她。 第37章 金鱼 闻祈垂下眼皮,透过暗沉的月影,盯着她略显紧张而微微咬住的嘴唇,停了两秒左右的时间,就错开了视线,问她:「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有的。」她的话语急急从双唇间溢出,眼神却逃避对视,想了很久想出一个分外蹩脚的理由:「你的宿舍找好了吗?」 「找好了。」 「……」 「所以你只想说这个吗?」 江稚茵从小到大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所有的表白环节都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见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组织好一句真情实感的话。 闻祈开始将身子撤离,似乎打算转身,江稚茵就开始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洗手间又漏水了。」 「嗯。」她分了一点耐心出来。 「前几天楼里有人养狗,一到晚上就叫得好厉害,徐婶每天就跟那户人对骂,晚上好吵,我都睡不好觉。」 闻祈不再说话。 江稚茵就又重复:「我说我睡不好觉。」 她重申:「我已经搬走了。」 这话说得她心烦,连江稚茵自己也觉得很莫名其妙:「晚上睡不好,家里也黑漆漆的,没人陪我说话,我去戳玻璃缸的金鱼,它老拿屁股对着我,它以前明明很亲我的。我把附近的滑蛋饭都点了个遍,怎么都不好吃。」 闻祈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她,仍旧说那一句,却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所以呢?我听不懂暗示。」 所以你要明明白白告诉她,你喜欢她,你会爱她。 「你走以后,怎么一切都变了。」她最后的嗓音变得很低沉,像一颗渐渐沉入河底的石头,连带着她的心绪一起往下沉没。 他突然偏头闭了几秒的眼睛,轻声哈出一口气,看上去比江稚茵还要疲惫。 「你——」闻祈突然叫了她一声,又没了下文。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让她本就理不清的思维更是一团乱。 「茵茵。」他有意叫她的小名,「我说了我不是摆在床边替你疏解寂寞的免费玩具。」 「你无聊了,没人陪了,就想叫我过去。」闻祈半阖着眼睛,冷嘲般勾了下唇,「我在的时候,你又只想着赶走我,去找别人。」 江稚茵的大脑空白一瞬:「我什么时候找过别人?」 「是吗?可我既没有像齐楠一样给你带早饭帮你值日,也没能像以前的课代表一样给你辅导作业到晚上九点半,甚至也不能像孙晔一样送你很名贵的礼物。」 「你跟他们亲近是应该的。」闻祈低头要走,「我不值得,但我也不想当你没人陪时解闷的玩具。」 从他嘴里突然冒出来若干人名,江稚茵甚至已经记不清他说的「齐楠」是谁了,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一下他,结果只摸到一手窗户外透进来的夜风。 她一张口,这凉风就灌进喉咙里,让人哽住。 江稚茵两步当一步跨过去追人,前面的人的步子也突然放慢,江稚茵第一次主动拽住他手腕。 闻祈侧睨着地面上晃动的两道影子,被窗帘的影子覆去大半,但仍旧让人心情愉悦,他保持岿然不动的表情,但面上的薄冰似乎也将要在这个春夜消融。 江稚茵捏了捏他指尖,急声道:「我和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你也不是玩具。」 闻祈没有回头,漆色的短髮在风中飘起,拂落到耳畔的助听器上,被他抬手往耳朵里摁了又摁。 「那你说,我是什么?」 他回头,突然死死握住她的手,眼神愈来愈浓郁,像一张蓦然张大的兽口。 但闻祈眼里似乎闪着情动,他轻声,一字一顿地逼问:「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房屋外乌云乍散,月光倾泄,照亮了江稚茵灰暗的视野。 她终于看清他眼睛里别样的情绪。 晦暗不明,欲言又止,急不可耐,却又被一层表面虚伪的温和覆盖着。 闻祈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等到窗外春花都被风拂落,江稚茵却只是拉着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她眼瞳微动,像是在做一道送分的数学题,只要此时她能在那个括号里写上他想要的答案,一切仿佛就尘埃落定。 「我没有谈过恋爱。」江稚茵说,「今天小雨问我为什么对你离开的事情感到那么气愤。」 闻祈持续回握着她的手,发了个「嗯」的鼻音,等着她的下文,手指竟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牙齿咬合在一起。 「我回答她说。」 楼底摩托车疾驰而过,拖出一道响亮的尾音,差点湮没掉江稚茵的声音。 ——「你走以后我就好想你。」 风也凝滞,连落叶剐蹭地面的声音都消失殆尽,被深深摁进耳朵里的助听器仍旧只能听到分外到模煳的声音。 但又仿佛接收到了一段迟来的宇宙信号,宣告一切胜利。 十二年的光阴,苦心孤诣咬碎牙齿的忍耐,似乎变成一个久久无人触碰过的盒子,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发出一声经久的嘆息。 江稚茵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眼见闻祈眼睫轻微抖动几下,迟迟收不到回答也让她紧张起来。 自她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在断断续续的话语间,掌心也变得汗涔涔的。 她稍稍低了下头,嘀咕着:「我搞不懂你啊,你难道不是喜欢我?」 「但你一直都很冷淡,而且放弃得也太快了,搬家搬得爽快,一点也不像喜欢我的样子。」 她有些退缩,企图把手松开,结果又被他挺轻地拽了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冷淡代表不喜欢?」闻祈的声音仍旧淡定,紧接着又发出一声低哑的笑,「我花这么大气力死死抑制住的感情,在你看来,居然是不喜欢吗?」 江稚茵瞬间哑音,那种浑身仿佛被热浆兜头浇下的感觉再度袭来,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在第一次被闻祈摁着脖子亲吻的时候,好似也出现过这种感觉,像一颗那时就埋于她身体深处的种子,在此刻发出芽来。 「可是你……」其实她压根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嘴巴快于脑子先出了声。 闻祈慢声反问:「可是我?」 「可是你很快就放弃了。」江稚茵强调。 他保持着缄默,低着眼睛说:「因为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留在你那儿了。」 「你也拒绝过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扯平』?怎么还不高兴呢?」 他直白地盯着她的眼睛、她蹙起的眉头,最终落在江稚茵因为无言而紧抿的唇角。 「那就不扯平,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本身就是扯不清的。」她缓了一口气,「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了,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什么意思?」他微眯起眼,淡笑着摇了一下头,「我不想猜,我不知道。」 ……这也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在这一刻被原封不动地奉还,看来这人真是记仇记得厉害。 江稚茵被逗了这么久,团团转的,还被摁着亲了一通,撞上门把手的后腰现在还痛,她此时也有点恼怒了,把闻祈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拽下去:「不猜了!」 「……」 他的神情出现一秒的错愕,手还停在原地,但掌心已经空掉。 江稚茵快步往门口走,闻祈停了一会儿,又移步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听着她一条条地吩咐: 「你今天就要搬回来。」 「嗯。」 「洗手间的天花板要重新上漆。」 「知道了。」 「你也要负责跟邻居沟通,让他们晚上小点声音,总之我每天要睡够八个小时。」 「……」 江稚茵这次没听见回音,停住步子回头去看,见他双手揣兜,脚下踩着几片碎掉的影子,复杂又漂亮的双眼微微眯住,问她:「你的要求我都满足的话,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江稚茵迟疑地看着他,闻祈就开口声明:「不难。」 「你说。」 「换个大床吧,房东也说过,两个人住一起应该换一张双人床。」 「?」 「茵茵啊,沙发很小,我睡得很挤。」 「……」 / 她预约了上门服务,印有家具品牌的送货车就停在老居民楼楼下拐角的位置。 因为两栋楼之间的空隙实在过于狭窄,稍微大一点的车都开不进来,于是只能停在街口,由几个工人扛上楼。 其实房子的面积根本不大,尤其是卧室,放了一张双人床以后更显逼仄。 江稚茵坐在新床上,突然想到前几天夜里听到的,不知道是左邻右舍还是楼上楼下哪一家夫妻的哼唧声,神情突然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她勐晃了几下,这床质量还挺好,够稳,不会吱呀叫。 闻祈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斜倚在门边的,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江琳测试床板稳定度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质量还满意?」 她表情愕然一瞬,别别扭扭地说:「还……行吧。」 说完她就不太自在地咳嗽几声,闻祈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换好新的床单枕头以后,江琳洗完澡出来,念及闻祈说他怕黑,于是把客厅的小夜灯移到了卧室里来,插进插座里,亮出一点暖黄色的淡光。 洗过澡的身子萦绕着沐浴露的果香,刚换的大床空出一半的身位,她顿了顿,背向那边,把整个头都捂在被子里,枕头上只露出了一缕吹至半干的头髮。 江琳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动了动腿,然后又打算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结果手腕刚刚伸出被子,突然触到一股湿意,凉凉的拽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回缩,结果罩在脑袋上的被子又被掀起。 她头髮一团乱,压在脑袋底下,江琳怔怔转了下头,说:「哈哈,好巧呀。」 「……」好尴尬,她在说什么? 好巧,你也来睡这张床吗? 闻祈一只手握着她伸出去的手腕,另一只手斜撑在她身体另一侧,眼睑半敛着,只用毛巾敷衍擦过的黑色短髮泛着潮湿和洗髮水花果香的气息。 身子朝下低的时候,领口就掉下大片,白皙的皮肤隐隐能窥见皮肤纹路和黛色血管。 江琳视线朝下漫过去,瞥见两点深红色,又急急错开眼,抻直了脖子,抬着眼睛望向别处。 第38章 金鱼 虽然说男人的上半身并不是什么隐私,但是江琳还是骤然觉得自己的眼球发起烫来,无法直视那个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不良的原因,小夜灯的光闪了几下,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客厅接一杯冷水喝一下,好好冷静一下,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妙。 她指了指另一边,嗓音干巴巴的:「你掀我被子干什么?你睡那边。」 兴许是她错看,闻祈眉梢微微挑动,唇角浮现一秒笑意,然后就又一副淡定得不像话的语气:「怕你憋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他突然松开江琳的手腕,转而去挑她的头髮,指尖从耳廓滑下去,用带薄薄一层茧的指腹去搓捻,那声音响在她耳畔格外清晰,像风经过树叶后发出的漫长婆娑。 江琳不敢看他的双眼,只听见他掐着一股稍显刻意的狎昵语调道:「你头髮好像没吹干。」 她侧了侧脖子,不太自在地「哦」了一声,把头髮从闻祈手中拽出来,然后在心里做了无数个深唿吸。 「吹到半干就差不多了,我太困了,想睡觉。」 说着,她卷卷自己的被子,还试探性往闻祈这边看了一眼,对这过于近的距离感到心慌,还特别直白地补了一句:「今天才第一天,你别想太多。」 「……」 闻祈沉默。 他唇线绷了一瞬,抬手去关灯,江琳疑惑地问他:「你不是怕黑吗?」 闻祈的手顿一下,像是才想起来这茬,嘴唇绷得更紧了,在短暂思考过后才道:「我怕你有光睡不着,依你的来就好,我无所谓的。」 江琳也说:「没关系的,开着吧。」 刚说完这句话,闪动几下的小夜灯因为故障完全熄灭了,玻璃缸里的金鱼懒懒甩着尾巴,吐出几个泡泡,浮到水面上又破掉。 江琳在一片黑暗里发愣,闻祈的脸又变得模煳了,只有那股洗髮水的味道还经久不散。 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闻祈躺了回去,往她这边靠了靠,半湿的头髮几乎要蹭上她的耳朵。 约莫半分钟以后,江琳本想就这样睡过去,结果又听见身边人说话: 「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她又把眼睛睁开,询问着:「那我去开窗?」 江稚茵作势要起身,闻祈就有理由拉住她的手,却也没敢太过分,只圈住一个手指,像小孩子那样握住,在夜里发着气声:「不用,你在我边上待着就好很多。」 她平躺着,胳膊伸出来压在被子上,闻祈动了几下,似乎调整成了侧对着她的姿势,因为江稚茵能感受到从他唿吸里喷洒出来的热气。 圈住她手指的温度始终没有移去,闻祈戴着右耳的助听器,他以往会觉得戴着难受而摘掉,但是偏偏今晚又不想摘,似乎觉得多听她说几句话都已经极为难得。 闻祈的声音极轻,如同窗外惊起的微弱夜风:「王奶奶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只有我一个人躺在那张以前大家都在的大通铺上睡觉。」 「我的头对着窗台,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一睁眼能看见半边月亮,还有你留下的风铃,看着它晃啊晃,好像真的能听见声音。」 他动了动,靠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把下巴压上她肩膀,凑到江稚茵耳朵边上说话,嗓音还黏黏的发不清楚。 「那时候觉得,有人陪我一下的话,夜晚好像就没有那么难捱。」 江稚茵的心像一块泡在热水里的软木,发起微微的涨意。 她紧紧回握住闻祈的手,扣进他温凉的指缝。 「我在呢。」 闻祈的身子僵了一下。 江稚茵看不清,于是也并不知道,身边人在诉说那些往事的时候,面上情绪毫无悲苦,眼睛始终斜睨着两人交握的手,一瞬不移。 那双眼睛只在最后一秒她回握住自己的时候弯起,漆眸里覆上一层病态又隐忍的快意。 / 两个人共用一把钥匙,除非另一个人在家待着,否则就总得约着时间一起回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几天闻祈下午应该都是在学院楼做实验,于是江稚茵就想走小路,从没什么人的后门进去。 将将看见学院楼一楼的玻璃门,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老人,拎着一个棕色的小手提包,来向她借电话。 「同学啊,我想给我孙子打个电话,结果手机在路上没电了,能帮我打个电话过去吗?」 江稚茵点了头,老人就又絮絮叨叨的:「我啊,上个月叫他回一趟家,他老是说学校课多,周末也要学习什么的,诶,你们学校计算机都特别忙吗?」 他回答:「是有一点儿,但是大一的就还好吧,明年升学了应该会更忙。」 「我孙子就是去年入学的啊?」 江稚茵拨号拨到一半,好奇问:「我就是这个专业的,你孙子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 「赵永伟。」 他手一顿,在电话刚拨出去的瞬间不小心摁上了「挂断」,然后又慌慌张张重拨,心想着可能只是重名吧,但这老人的口音明显就是滨城人…… 不可能吧……赵永伟根本没有考上海城大学。 在一番胡思乱想间,电话终于被接通,江稚茵摁开免提给老人听,但那边嘴很快地说:「你好,海大快递站,有什么问题?」 手机扬声器传出来的声音总有一股失真的感觉,但是江稚茵还是认出来,这就是高中那个赵永伟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旁边的老人反应了好久,突然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怎么打到快递站去了?」 江稚茵欲言又止,没有多做思考就直接把电话摁断了,含煳其词:「可能是吧……计算机今天下午没有课,您孙子可能现在不在学校了,要不我叫个车送您回去,您回去再打。」 老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很纠结,但还是点头,没让江稚茵送,说自己可以坐公交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他刚扭头没走几步,江稚茵的电话就又响起来,是赵永伟又打回来了,他摁了接通,放在耳朵边听,却半天没人说话。 江稚茵深深嘆一口气:「你奶奶到学校看你,说你不回家。」 赵永伟似乎把他当陌生人:「他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没?」 「听到了。」江稚茵说,「但我说我打错了。」 「撒谎撒不了一辈子,你自己找个机会好好跟你奶奶沟通一下吧。」 前面的老人走得很慢,赵永伟沉默几秒,拜託他:「你先帮我看着他,他身体不好,让他在那儿等我一下,我现在过去接他。」 「麻烦了。」 这还是江稚茵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礼貌的语气讲话,似乎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但是却很在意家人。 于是他又把老人叫住,让他再等一下。 大概十分钟以后,赵永伟到了,看见他的时候迟疑了很久,还是在老人的注视下说了「谢谢」。 江稚茵礼貌性笑了一下,见赵永伟握着老人的手腕,又偏头抬着眼睛看他,似乎有想说的话。 他的视线往后伸得远了一些,在某个位置停住,眼睛瞪得大了一些,又狠狠咬牙,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领着老人离开了。 江稚茵做了个深唿吸,肩膀往下塌了一会儿,摁开手机看看时间,闻祈应该早就下课了。 他刚转头,看见闻祈在学院楼底下的玻璃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肩膀上甚至还落了一片叶子。 尚且还没想好该说的话,江稚茵显得有些侷促,闻祈悠悠地踏着步子走过来,目光向前看,倏地开口问:「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江稚茵偏着眼睛看看他:「偶然遇见了。」 「说了什么?」他的话语有些冷淡生硬,闻祈自己似乎也有所意识,又缓和着补了一句,「有点好奇。」 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于是江稚茵诚实道:「没说什么,就是帮他奶奶找人,他好像跟家里人撒谎说在这里上学。」 闻祈面色缓和一瞬,他双目眺望着赵永伟缩成一个点的背影,轻「嗯」了一声。 学校里的海棠将开预开的,生了不少花苞出来,这几天海城的风有些大,叶子簌簌落了一地,堆积在花坛边缘的位置。 花枝在他头顶晃动,闻祈散漫地摘掉粘在自己衣服上的叶子,对江稚茵说:「以后碰上了别理他。」 闻祈和赵永伟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很恶劣,江稚茵点头,干着嗓音应了一声。 开门回家的时候,江稚茵还频频念叨「放假了一定要去配一把钥匙」,闻祈保持沉默,一个字也没说。 他和闻祈的课程不重合,有的时候并不是同进同出。 但是每次只要他跟闻祈提前打一声招唿,他就总会在楼下等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说着:啊,有时间一定要再去配一把钥匙。但是每次都没去过,总得让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在楼下接另一个人。 江稚茵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刚确定关系的恋人都这样黏煳。 第39章 金鱼 春天降临以后,楼底下唯一一棵海棠花树开了,樱红夹着绿,在狭窄的楼房缝隙里生长。 江稚茵刚绕进过道,远远就看见闻祈靠在树边看手机,海棠花底下支了一个很矮的桌子,有三两个穿薄衬衣的老头围桌而坐,下着象棋。 他刚往里走了没几步,从楼梯间里忽地跑出来一个小孩,抱着玩具撞上他。 小孩一屁股跌在地上,手里的机器人飞出去,胳膊摔断一截,小男孩龇牙咧嘴的。 江稚茵连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蹲下身子帮他捡摔坏的机器人玩具,一抬头看见小孩子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他把机器人的零件一起递过去,对方却没顾得上,站起来原地绕了一个圈,紧接着捡起一个白色的助听器塞进耳朵里。 他的衣服看上去像是被反覆水洗过好多次,洗得发透,变得皱巴巴的,头髮也很长,死命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 江稚茵看着他这副样子愣了一会儿的神,远处的闻祈正注视着这里的情况,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过道里颳了风,他手里拿着半截机器人,仿佛站在了过去与现在的时间罅隙,遇见了十二年前的闻祈。 但那时的闻祈显然买不起玩具。 小男孩摊开手朝他索要机器人,江稚茵张张嘴巴,递出去一半又收回去,他蹲下身子,说:「这个摔坏了,我赔一个给你吧。」 男孩反应了很久,摇了摇头,于是江稚茵又说:「那我带回家给你修好,你住在哪里?我下午送到你家去好吗?」 机器人胳膊只是摔掉了一个螺丝,回家用螺丝刀拧一下应该还能復原。 小男孩迟疑一瞬,伸手朝旁边一指,他看过去,发现是他之前送水过去的唐爷爷家。 只不过没听说过老人家里还有个听不见的小孩。 江稚茵在这边跟小孩沟通着,闻祈站在树下,抬着双眸眺望这边,眼神被他脸上的笑意晃了几下。 如果说,长大是开向童年的一枪。 那么此时此刻他凝望着这一幕场面,就仿佛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得到了日思夜想那个人的拯救。 闻祈没有多看,缓慢垂下了眼皮,瞥向对面的出口,在那里看见了一个让人噁心的身影,于是牙齿立即咬合在一起磋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等到江稚茵跟小朋友沟通好以后,他再度站起身望过去,只看见闻祈一个背影,正朝另一边走去,白色衬衣下摆在风中划出一道痕迹。 手机震动一下,闻祈让他先上楼,他去便利店买个东西。 江稚茵低头回復「好」。 他从电视柜的工具箱里抽出螺丝刀,重新把机器人手臂的螺丝拧紧,结果机器人的手臂拧得太紧,并不能转动,于是他又拆卸下来重新上螺丝。 闻祈回来得很快,他回了一下头,问他去买了什么。 他两臂的袖子都挽了上去,手指上勾着一个711便利店的袋子,说只是买了几瓶饮料。 江稚茵并未多想,继续摆弄机器人的手臂去了,却见闻祈搁下塑胶袋就往客厅的窗户走去,用手指挑起窗帘一角,漆黑的眼底凌冽如冰,朝楼下看了一眼就把窗帘拉得很紧,家里变得密不透光。 这让他觉得奇怪,因为闻祈一直喜欢开着那扇窗户,去年冬天飘雪都要开着,结果现在一反常态地把窗户关这么严实。 他放下机器人,站起身来,狐疑问:「白天拉什么窗帘?」 闻祈并未正面应答,语调平平:「开灯吧。」 他把家里的白炽灯拍开,然后拎起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饮料往冰箱里搁。 江稚茵还想追问几句,结果被他一下子打断:「玩具修好了吗?」 他拎起机器人的胳膊审视一番,发现还是拧不动。 他的思路跑偏了一下,顺着闻祈的话往下抱怨着:「这个零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是拧得太紧就转不动,拧松一点胳膊就软绵绵的抬不起来。」 「不对。」江稚茵皱眉,一下子又反应过来,「我在问你为什么关窗户呢。」 闻祈瞟了他一眼,嗓音过分安定:「我耳朵开始痛了,应该是要下雨,先把窗户关上吧,雨停了再打开。」 说完,他接替了江稚茵的工作,坐在凳子上,十分顺手地拿起了搁在一边螺丝刀,将尖端对准小型螺丝上的十字豁口,开始调整松紧。 闻祈之前跟学校社团里几个人一起参加过机器人大赛,对这种事情还算上手,没拧几下就调整好了,然后又急忙起身去找别的事情做。 风驰电掣的,似乎有什么事正让他感到焦虑。 江稚茵看见他有好几次想下意识咬手指,又努力克制了下来。 下午把机器人还给男孩的时候,他们家正在煮面吃,之前他给爷爷送水的时候并没有留名,于是老人也不太认得他,只朝他微笑了一下,踏着慢吞吞的步子往锅里倒水。 看见这一幕,不知怎的,江稚茵心里感到有些宽慰。 那孩子的年纪比较小,配置一个助听器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也不容易,因此爷孙俩总是过得分外节俭。 江稚茵看见唐爷爷和小孩子交流也要靠不断比划,不是所有的聋哑人都能像闻祈一样开口说话的,也不知道闻祈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功夫调整发音才能说到现在这个流利程度的。 应当也是很不容易。 闻祈只盯了那小孩几秒,然后非常不留情地转头,在外面催促江稚茵出门。 他们申请的大创项目通过了初审,学校分配了指导老师对这个项目进行指导,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成果。 江稚茵他们做的是创业方向,后期甚至可以拿企划书去招资创业。 但是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是否真的要将这个项目做到底,去承担创业风险,于是几个人还处于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在短期内只考虑项目是否可以获国奖。 在实验室讨论到晚上八点多,江稚茵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他让闻祈把家里钥匙给他。 卓恪方挑一下眉,看了一眼闻祈,对方表情泰然自若,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江稚茵手里。 今天社团晚上还有个活动,卓恪方和闻祈都要去参加,处理完事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闻祈没有任何其它打算,只想回家。 卓恪方说成蓁正在附近逛街,马上就到校门口,可以捎他一段。 两个人站在学校大门口吹风,闻祈看了无数次时间,翻了无数次列表,江稚茵也没催他。 这举动把卓恪方看笑了:「你就这么急?一秒都等不了?」 闻祈目不斜视,仍旧在刷新手机消息列表,右上角的时间又跳了一分钟,他皱眉,神色不太愉悦。 「我已经等了太久了,现在确实连一秒钟都等不了。」 自从上次那个人摸过来以后,闻祈的心里一直不太踏实,甚至一步都不愿意离开江稚茵身边,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如果杀人不犯法,如果不是为了有命见茵茵。 他甚至想跟那个人同归于尽。 但卓恪方只以为他陷入热恋而心急,还说:「没想到真被你勾到手了,之前那阵子我还以为你俩得掰。」 没有收到江稚茵的任何消息,闻祈抿紧唇角把手机塞回去,拖沓着嗓音吐字:「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江稚茵的性格脾性,喜怒哀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于看到电影哪一分哪一秒会感性地落泪。闻祈全都掐得清楚明白。 他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唿吸,都在揣摩他的喜好,连江稚茵自己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他全都知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这是他耗费十二年才抛出去的一颗石子,在今日才听到迴响。 卓恪方微微讶异,侧目看向他,变得无言以对。 左边车灯照亮长长的一段距离,成蓁坐在车里摁了车笛,催促他俩快点上车。 闻祈自觉窝到后座车窗的位置,成蓁对他还有印象,只不过提的是江稚茵,问他今天怎么没跟女朋友一起出来。 卓恪方不记得自己有告诉他闻祈和江稚茵在谈恋爱,兴许是他自己猜的。 闻祈停顿一下,回应:「他先回去了。」 导航提示前方路段有红绿灯违规拍照,车刚跑到三叉路口灯就变红,成蓁缓缓把车停住,随口念叨一句:「我还挺喜欢那女孩。」 他的眼睛往下垂了垂,摁开车窗,被外面的风吹了满脸,话语也仿佛要随风而逝: 「他的眼睛和我妈妈很像。」 闻祈的手一缩。 「之前听说你有个妹妹?」他难得多了一句嘴。 成蓁的表情在夜色下显得更加复杂,他点头承认:「是,但我妈妈去世那天,妹妹一个人哭着出了一趟门,再也没回来过。」 「在这么大的中国,想仅凭一张童年照片找到一个人,宛如大海捞针。」 卓恪方并不知道江稚茵的身世,还泼着冷水:「江稚茵有妈妈的。」 成蓁嘆气:「我知道。」 街景的霓虹灯晃过后座,在闻祈苍白的脸上闪过明明灭灭的光斑,他继续开始焦虑起来,齿关抵住大拇指,嘴唇翕张几下,最终还是紧闭,说不出话来。 第40章 金鱼 江稚茵今晚困得很早,窝在床上睡了个囫囵觉,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床边有很轻的脚步声,紧接着背嵴凉了一瞬,有人掀开了被子钻进来。 但那时的他困得无心去注意时间,因此也并不知道闻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间爬上床的。 今夜他睡得似乎格外不安稳。 闻祈从小到大都极少做梦,阖上眼睛翻几次身,就能一觉到天亮,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太多,他的神经紧绷起来,梦境回到他倚靠在海棠花树下等江稚茵的那个中午。 他一回头,看见闻春山。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狱的,浑身上下还是那股让人噁心的酒臭味,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怎么就是死不了。 他质问闻春山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那个身材瘦削的男人只笑:「我一直跟着你啊。」 闻祈把人抵到墙上,用胳膊压住他的喉咙,死死摁住他,眼神像盯着死人,让人毛骨悚然:「你再敢找到这里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我就先拿一把刀砍了你。」 「你想子承父业,去牢里蹲蹲?等你出来了,那女的都结婚生子了吧。」 闻祈眼神动也不动,死寂如深海浮冰,他轻言细语:「那我就自杀,死了就不会难受了。」 闻春山慌了一下,无论是从面前这个人的神态还是语气,似乎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缩了下脖子,咬牙切齿讪笑:「你妈都死了,我也半死不活的,凭什么就你过得快活?」 「我妈是被你逼死的,我的耳朵也是你害的,所有的罪都是你犯下的,我平白受了你的连累,为什么不能活得快活?」 闻祈更使劲地钳住他的脖子,眼神阴毒得像是就想这一秒就弄死他,闻春山急促唿吸几下,像是即将窒息,两只眼睛也向上翻动着,两只手攥住闻祈的胳膊,指甲都快隔着布料扎进他的皮肉。 闻祈嗓音幽幽:「你怎么还不死啊?你死了大家都快活。」 他松了力气,闻春山一下子跌在墙角,捂着自己的脖子喘气,闻祈居高临下盯着他:「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下次你再找到这里来,我们就同归于尽。」 闻春山骂他:「疯子,神经病。」 闻祈瘆人地笑了一下,撸着袖子准备继续压着他打,像小时候他扇自己耳朵一样,闻春山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当初那个瘦猴一样的孩子打怕了,连滚带爬地熘掉,临走前还不忘噁心他一下:「本来就是个命硬的贱种,还指望摆脱我过上好日子,我呸,你想都别想,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就闹得你和你女人不得好死!」 闻春山就擅长两件事,喝酒和噁心人,说完了见闻祈脸色跟恐怖片的阴鬼一般冷怖,立马逃得比火箭还快。 闻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脸白眼睛黑,刚刚揍过人的手现在还震得有些麻,他嫌碰过闻春山的自己脏,跑到楼底下的水管处洗了好久的手,把手上、胳膊上的皮肤都搓得发红,牙齿咬至酸软起来,确定身上没有那股噁心的酒臭味以后才停手,摁着眉心去了一趟便利店,拎了几瓶饮料回家。 打开狭窄楼道的门,他看见安安稳稳坐在桌子旁边,苦大仇深拧螺丝的江稚茵,浑身的力气都失掉了,差点站都站不住。 这梦魇得他将醒欲醒,闻祈似乎又看见成蓁找上门,说江稚茵就是他的妹妹,他要带江稚茵回家。 成家这样的,肯定会给茵茵寻一个知书达理、斯文温柔的联姻对象。 那人家世会比他好,出身于有教养的家庭,父母都温柔和煦,茵茵这么讨人喜欢,对方父母一定会把他当亲生女儿去疼爱。 说不定那个人的厨艺会比他更好,也能够吃掉他不爱吃的胡萝蔔,他们的新家不会有总是漏水的洗手间,每天早晨不会有卖发糕的爷爷骑着三轮车开着大喇叭叫喊,茵茵能睡到自然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但是闻祈什么也没有,没有教养,没有花不完的钱,还多了一段颓废到混吃等死的经歷,多了一个噩梦般的亲生父亲。 王奶奶去世后那几年,他的生活颓唐低迷,每天抱着明天就去死的态度,糜烂又百无聊赖地活着,躺在硬板床上都在想,不如就这样把自己玩儿废、玩儿死。 反正他的人生也没有别的意义。 这些烂事,要怎么告诉他呢? 他要如何拿他这样疮痍到不可直视的人生,去与别人的精英世家来做比较呢? 真是一塌煳涂,一败涂地。 闻祈像是被囚禁在这般设想中,逃无可逃,也无法自救,他被这梦魇得喘不上来气,张着嘴大口大口唿吸,却像一只被扔在沼泽里缓慢下陷的金鱼一样无助,十指蜷起,把床单抓至发皱。 他突然睁开眼睛惊醒,发觉自己胸口像压着一块巨大石头一般窒息,闻祈抬手摸了一下眼角,再度闭上眼的时候,潮湿的睫毛黏在了下眼皮处。 江稚茵伏在他肩头,问他怎么了,怎么心跳这么快。 闻祈抬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助听器,胳膊有些发软,松松把助听器摁进左边耳朵,身上出了一些薄汗,带着一股热气拱起背,双手撑在江稚茵身体上方。 他头髮散乱,平铺在枕头上,那枕头芯很软,下陷进去一个窝,江稚茵因为夜盲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通过触感和嗅觉去探寻闻祈的体温。 他身上的热气像是要把人吞吃掉,嗓音也是哑的、烫的:「要来做吗?」 他眨动双眼,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这简短三个字的含义,大脑像宕机的机器,卡顿到难以进行下一步操作。 直到带着滚烫体温的湿吻落在他耳侧,江稚茵下意识缩着脖子,两只手抵在他肩头,嗓音含煳:「今天是不是……不太适合?」 他看不见闻祈的眼睛,这让江稚茵更加心慌起来,闻祈动作停滞一瞬,下巴却仍旧轻轻戳弄着他肩窝,稍显急促的唿吸裹着热气一次次顺着耳道滑进耳朵里,无论外还是里,都是难耐又灼人的痒意。 闻祈稍稍撤离一点,抬着胳膊摁开了小夜灯,乍一见光,江稚茵不太适应地眯起眼睛,下一秒就被人抱起,变成跨坐的姿势,闻祈在这种时候仍旧波澜不惊,淡定地垂下眼皮,动作莫名急切,却不像是动情,而是应激后的心慌。 他开口说着惊人的话:「那我做,你看着。」 江稚茵怔住,闻祈补充:「之前在门外的时候,你听见了吧。」 他噤声不答,闻祈背嵴抵着墙面,半倚在墙面上,他嗓音一瞬间变轻:「我知道你在门外。」 此时他双手撑着江稚茵腰窝,让他坐于耻骨上方,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江稚茵两只手扶上他肩膀,感受到他似乎连血管都在随着心跳颤动不已。 「那你……」他难以理解。 闻祈像是很累,淡笑一下:「因为喜欢你,想勾.引你。」 现在也是,不知道用什么才能留下他,所以急切地想要做一些事情。 要是被依赖就好了,要是他离不开他就好了,要是他再好看一点就好了。 说着,他突然倾身过来,空虚太久的人十分渴望这样一个温热的拥抱,闻祈半阖着眼帘,轻轻嗅他的脖子和头髮。 江稚茵不敢回头看,耳朵却捕捉到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扯下去,层层叠叠的布料堆在他小腹下方。 闻祈把下巴压上他肩头,腾出一只手与他五指相扣,掌心渗出一层又一层汗意,他反覆捏动江稚茵的手指,从指腹摸到虎口、指缝,难捨难分。 江稚茵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喘息,耳根渐渐被他滚烫的唿吸浸透。 不知为何,他今晚的话格外多,两只手各有各的忙,嘴也不停,一边喘还要一边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耳钉。」 「花形的,圆形的?」闻祈嗓音断断续续,提一个就哼一声,「蝴蝶的?」 他突然张嘴咬上他脖子。 「你跟陈雨婕都戴一样的,怎么不跟我戴一样的?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戴那些东西漂亮。」 江稚茵闭上眼睛,只想快点让这难捱的时光过去,点点头:「漂亮漂亮,戴戴戴,明天去买。」 他沉默几秒,又吐一口气,嗓音黏煳:「你敷衍我啊……你不是说过我好看吗?哄我的啊?」 江稚茵把头埋在他颈侧,闻祈身上的体香一阵阵钻入鼻息,他神智有些不清,摇了两下头,说没有。 交握的手突然被牵引到他肚脐的位置,江稚茵摸到一个很小的金属饰品,他动了一下,低眼去看:「这是什么?」 他肩膀突然一僵,像是有点难耐,却自己堵住了自己的出路。 「脐钉而已,本来以为今晚能用上的。」 他哈出一口浊气,復而问:「……你知道寸止吗?」 闻祈两眼空空,望着卧室对面的墙面,潮湿的眼睫又眨了几下,用安静的腔调说着那样的话。 耳洞有耳钉堵住,肚脐上有脐钉堵住,下面有拇指堵住。 如果江稚茵来吻他,那么舌头上的孔洞也可以被堵住。 寸止的快意,就像一个即将攀上山顶巅峰的人,马上要摸到光了,结果又脚滑向下坠了一段距离,于是怎么也爬不上去,怎么也看不见山顶的云霓,在反覆挣扎与向上攀爬之间喘息不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茵茵,你叫我一声吧。」他嗓音飘飘荡荡,但唿吸仍旧不稳,动作停滞,像用石头封住了他身体所有的出路,但闻祈却从这种被围困的堵意中寻到一丝难得的喟嘆快意。 闻祈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唤他小名,江稚茵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茵茵」,仿佛有一根红线从闻祈的心脏连接到自己身上,他每唤他一声,江稚茵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叫你名字就可以了吗?」他说。 闻祈的耐性到了极致,但是又觉得不能在这里,会弄脏他的衣服,于是又点头道:「再加一句。」 他凝噎许久,话语仿佛是从喉咙深处使了好大气力才挤出来:「说你不会再丢下我。」 侧边小夜灯又自顾自地灭了,卧室窗帘不停拂动,窗外海棠花将落,鸟雀惊起。 江稚茵突然安静,闻祈松了和他相扣许久的掌心,带着掌心的湿热汗意抽了一张纸巾。 「闻祈。」他喊出声,稍稍抬了头,正对上面前人的脸,双手捧住他的头,目光仍旧聚焦不到他眼睛的位置,却能找到他的唇。 含住,辗转,唿吸交替,舌尖的缺口也得到了满足。 然后他说出那句他期望的: 「我不会再丢下你。」 脖颈绷紧,大口喘息,纸巾满溢,寸止结束。 第41章 金鱼 江稚茵才知道闻祈还在别的地方戴了钉。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只是耳洞多了一点,没成想连肚脐和舌尖上也都有。 倒不是说他介意这些,只是想到闻祈之前说的「他很恋痛」的话,注意力就难以自制地转移到他的腹部,闻祈说话的时候他就皱眉盯着他的舌头看。 但这两个位置都比较危险,通常是他还没盯出一个好歹来,闻祈就自己先忍不住亲上来了。 没谈过恋爱,不知道男人的意志力居然会这样薄弱,亲吻的欲望克制不住,射□的时候倒是很会控射。 但他现在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 江稚茵实在头大。 他在五一假期那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去配了新钥匙,把以前那个旧的留给闻祈用,然后拎着行李箱说:「我放假要回去几天陪陪我妈,你在家待几天,电话联繫。」 闻祈微笑表情绷了几秒,破天荒地没直接说「好」。 「其实我——」 这话说了半截就被他截住:「你跟过去也没有地方住啊。」 「邓——」 「他那个车库已经卖出去了。」 「马——」 「小马那里只有一张床,你跟他挤?」 第四次的时候闻祈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江稚茵就比了个叉:「酒店也不可以,你知道五一假期的酒店多贵吗?我们家现在太穷了。」 他指了指自己和闻祈,又指了指玻璃缸的鱼:「两个人,一缸鱼,唉,实在是养得很吃力。」 「……」 闻祈闭了嘴。 他利落地把行李箱提出家门,摆一摆手下了楼,闻祈就掀着窗帘守在窗户边看,江稚茵挥手让他别看了,他假装没看见。 江稚茵看着窗户边上的他,嘆一口气,住在一楼的唐爷爷跟他混了个脸熟,问他要回家了吗,江稚茵笑着点了几下头。 徐婶这时候从楼梯道里走出来,正带着小儿子去上补习班,跟他打了声招唿,叫小儿子把袋子里的苹果给他捎过去一个。 虽然这楼破破烂烂的,但是住户都是很好的人。江稚茵坐上高铁的时候啃着苹果想着。 江琳五一也在家歇着,江稚茵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的宫廷剧,手里帮忙摘着葱,江琳洗过手以后坐到他边上,似乎斟酌了很久,才告诉他: 「我联繫到他了。」 江稚茵动作一顿,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妈妈口中的那个「他」会是谁。 他唇角动了一下:「那很好呀。」 江琳拎起篮子里的葱,抖了几下,眼皮往下垂着,语气极度平静:「他跟他奶奶生活得挺好的。」他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停滞下来,「有时候相安无事也是一种幸福。」 江稚茵看向江琳的侧脸,听见他紧接着说:「他现在有自己的家人了,我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把我赶出去了,想想也是,何必打破现在的平衡。」 江琳把话说得委婉了些,实际上他直接被拒之门外了,那个孩子非常不待见他,说着「既然已经把他丢给奶奶了,又何必在这么多年以后跑去假惺惺」,然后直接在他面前把门摔上。 这是他自己的错,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自己活该。 江琳沉默良久,把掐掉的葱根扔进垃圾桶,一副疲惫的样子:「现在这样就很好,他过得也很好,我又何必去讨人嫌,有你陪在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在他们谈话之间,热播宫廷剧的片尾曲都结束了,电视开始推送起各种gg,江琳拿起遥控板换了台。 江稚茵「嗯」过一声,不知道能发表什么意见。 熟悉的家里迴响着欢快的电视gg声,江稚茵看着家里的一切,感觉自己霎时间回到小时候,江琳下班后第一时间去学校接他回家,那时只有半人高的他会第一时间背着一颠一颠的书包,踩着塑料板凳去开冰箱拿汽水喝。 他抖了抖篮子,拎到水槽里把择好的菜又沖洗了一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 之前跟闻祈说的话完全没有用,他回到滨城的那天下午,闻祈就发了一张订票页面的截图,说他有急事必须马上赶回来。 明明在这边没有什么亲人,滨城能有什么急事让他一秒都等不及? 在他这么问了以后,闻祈简短回答: 【用户136】「想起好久没去王奶奶坟上烧香了。」 【用户136】:「老人家的香火不能断。」 江稚茵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允他过来,想着既然都回来了,不如就让他来自己家一趟,好好跟江琳把这事坦白。 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就是不知道现在就见家长是不是太快。 江稚茵对这种事情实在没经验,身边人也都没几个脱单的,更是取不到什么经。 他在下午出了趟门,先去小马住的地方转了一圈,站在大铁门外看见他正举着一个手电筒蹲在守门的田园犬面前给狗餵饭,用宽厚的手掌摸着大狗的头,像以前老马摸他的头一样。 江稚茵没有过多打扰,他想着再去找找陈雨婕,但陈雨婕家现在终于攒够了换房子的钱,搬了新家,再没有茶牌室的胡牌声,也没有满地的菸头和瓜子壳,今天晚上应当会好好吃一顿家常饭。 于是他也不好去突然拜访。 邓林卓跟他老爹一起出去旅游了,还开那辆面包车,后备箱里搁着各种生活用具,喜得他发了好几条朋友圈晒自己的旅行日记。 江稚茵耸一下肩膀,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干脆提前去高铁站等闻祈。 他是下午六点半到的,那时候天色将晚,他只身拎着那个熟悉的行李箱出来,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江稚茵心里突然踏实了,像踏出去的一脚稳稳踩实在地面上了。 他狐疑问着:「就这么几天你还拖这么大一个箱子?」 闻祈回答:「没别的行李箱能用。」 他的话一直不多,有意提起话题的时候就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江稚茵一直在走神想事情,回答得也不认真。 这点很容易就被旁边心思敏感的人察觉到,闻祈撇开眼,又变安静了。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滨城的气温上升到最高二十五度,江稚茵在路上没走一会儿就感觉到燥热。 车站都是假期回乡的人,还有从外地来旅游的游客,将车站围堵,行李箱的车轮声三百六十度环绕响起。 等车的人很多,闻祈的手指轻轻敲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在看着江稚茵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在车里,成蓁说的话。 一旦想到「江稚茵可能是成蓁的妹妹,成国立的女儿」,心脏里就像迅速燃起了一阵青烟,缓慢膨胀扩散,呛到咽喉,只觉得喉头髮痒,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在江稚茵第一次有了「妈妈」的时候,他被丢下了。 不知道如果有第二次,他是不是又会像以前一样走得爽快,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再给他放手的机会。 见识过成蓁和卓恪方的关系,闻祈不喜欢那种被忽视的关系,他恨不得让江稚茵二十四小时都只盯着自己,这时候也耍了自私的性子,不想跟江稚茵说什么。 他后知后觉自己嘴里传来铁锈味,才发觉自己为了克制说话的欲望,将舌尖都咬破了,舌肉和下唇都传来苦腥味,他将血当作烂肚的秘密一样吞咽下去。 江稚茵对此一无所知,在公交车到站以后就催他下车。 因为邓林卓出去旅游,他现在住的房子就暂借给闻祈住几天,就租在他大学旁边的一栋筒子楼里。 从公交车站牌到筒子楼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要经过他们以前上过的滨大附中,高中生的五一假并不会放足,因此里面还有不少学生。 江稚茵在门口停了一下,他抬手揪了一片树叶,说好久没来过这里了。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也算不得他的母校,毕竟江稚茵只在这里念了半年书。 周围的人很少,舌尖传来迟钝的痛意,但这种痛感于他而言反而是解救,闻祈低敛住眸子,微微掀动一下嘴唇,似是要发出声音。 江稚茵没能注意到他曾想开口说话,在闻祈出声之前徐徐念叨:「邓林卓去旅游,陈雨婕换了新房子,小马现在也会餵狗会摁计算器了。」 他的视线飘忽一下,松了手里的叶子,看着学校里手挽手经过的学生,轻声道:「我妈也找到他真正的孩子了,但是那孩子不认他,他说现在大家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过上了稳定的生活,这样就很好。」 闻祈撇眼看向他,手指不再用力,指腹和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月牙形的指甲印。 「你喜欢现在的状态?」他停顿一下才说,嗓音稍显艰涩。 江稚茵偏头笑笑:「如果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挺好的,可以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妈妈身体不再出问题,我和你安稳地过下去。」 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变大了一点:「一直不变就好啦。」 闻祈敛起眼睑,对江稚茵温和地笑一下:「嗯。」 江稚茵一直跟他到邓林卓的单人公寓,闻祈一进门就接了个电话,好像在说假期兼职补习的事情。 闻祈在学校里参加比赛拿过不少奖金,平时还要给高中生补习,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江稚茵劝他:「何必让自己这么累,也可以放松几天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放松不了,我需要钱……」他声音倏地变轻,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很多。」 他没有说原因,但江稚茵自己猜测,兴许是因为以前总是很拮据,闻祈对金钱总有种莫名的执着,他需要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断上涨,尽管他会因此变成一个持久受人鞭策的陀螺也无所谓。 江稚茵下意识想拉拉他的手,闻祈起先没反应过来,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又突然把手缩回去。 「?」 他抬眼不解。 闻祈缓慢移开视线,只笑说自己手脏。 鞭在背后的那只手,掌心是新旧交错的指甲印,有的已经破皮结痂,拇指指尖也被重复咬烂多次。 曾经求之不得的东西终于到手,但闻祈仍旧每分每秒都饱尝焦灼。 第42章 金鱼 他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戒菸,离开了那所垃圾学校,然后像他以前通宵学说话一样补着落下的课,熬着一个又一个的夜,写的卷子摞起来能堆得和桌子一样高,才转进了滨大附中。 当他把以前的校服扔进垃圾桶,换上新学校的校服以后,以为生活会焕然一新,他能一个崭新的、不会令人厌恶的模样去见江稚茵。 因为自卑感太过旺盛,因为得到得太过不易,闻祈不允许这其间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 戒掉以前那些恶习耗费他很大力气,如今他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戒掉掐手的习惯。 人要漂亮精緻,手也要,那是唯一被江稚茵夸过的东西,至少要在他发现以前,让掐出的伤痕癒合掉。 全身上下,从发梢末端到每一寸指甲,闻祈都需要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因为他的筹码本就不多,吸引人的地方好像也没有几个。 所有的这些事实都让他愈发焦躁。 江稚茵看他垂视着地面,记起这个人确实很爱干净,以前还住在车库的时候就总是擦手。 这栋房子里之前住着邓林卓那个糙汉,东西扔的到处都是,垃圾桶里的外卖盒也不知道搁了几天了,闻祈将行李箱搁在玄关的位置,先一步进了洗手间,佯装洗手的样子。 江稚茵记起来还有话要说,在外面叫他:「既然你都到滨城来了,不然明天去我家一趟?我还没跟我妈说过咱俩的事。」 凉水沖刷着手上细小的伤口,闻祈动作微滞,睫毛轻眨了一下。 手掌传来轻微的痛意,闻祈回过神,关了水龙头,抽了一张纸巾攥在掌心挡住伤口,拉开洗手间的门回应:「明天?」 江稚茵看着他的模样,问他:「你明天有事?」 「嗯。」闻祈将纸巾捏在手里,「明天上午帮别人补习,下午打算去看看王奶奶。」 江稚茵不作他想,点点头,说那就有机会再见。 「也不用太紧张吧,只不过我妈嘱咐过我,说我谈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把人领到他跟前看看,因为他……很有可能说发病就发病了,也没什么徵兆。」 江稚茵嘆一口气:「我妈以前遇人不淑,他很痛恨那种不学无术,成天躲在学校厕所抽菸,窝在网吧成天成夜打游戏的混混,从小就跟我说一定不能和这样的人沾上关系,不然他会死不瞑目。」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再度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闻祈的身子有些僵硬,还以为他在暗自紧张。 「不用太过担心,你挺好的,又不是我妈说的那种人。成绩好性格好有上进心,我妈不会为难你的,他最喜欢乐于挣钱的男人。」 江稚茵向来乐观。 闻祈迟迟不曾开口,眉毛压低,薄薄的眼皮倾下大半,淡色的唇被抿得很紧,却突然抿出一个笑:「你觉得我很好啊?」 他双眼微眯住,看向他,嗓音近乎于呢喃:「有多好呢?」 江稚茵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气质又变得含混起来,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迟迟不曾散去的黑色雾气。 就好像在隔雾观花时,注视了一场花瓣的凋零,然后眼见着从花芯中钻出一双竖起来的漆色眼瞳。 来不及等他再多揣摩,闻祈已经偏开头走向别处。 「对我误会有点深啊。」闻祈淡声说,「也许我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出这句话的确是冲动之举。 最近发生的事好坏参半,闻祈性格变得阴晴不定,仿佛在内心里压抑着莫大的情绪。 之前觉得只要江稚茵喜欢上他,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装一辈子,可以永远当个好人,说不定那些掩埋在内心的阴暗想法,那些仿若锁在尘封木匣里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就不会像漫长雨季衍生的青苔一样满溢出来。 但人最害怕的不过一个「得到过又失去」,如果再被丢下一次,闻祈觉得自己真的会成为闻春山口中的「疯子」「神经病」。 现在他胃口变大,贪慾更重,希望在某一天江稚茵发现他并不如他想像中那般好的时候,也不会离开他。 被隐瞒的那些过往永远见不得天光、烂在过去就好。 现在闻祈只希望他能够喜欢上真实的他、坏的他。 他抬手盖上水壶的盖子,倒了一杯茶水,但壶中的茶水似乎已经隔了夜,抿进口中的时候漫生出浓重的涩口感。 江稚茵看出他又在自暴自弃,生长环境不好的人都会有这个特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十分在意别人的想法,那股自卑感仿佛在他被丢弃的那一刻就用钻头在他的骨髓里钻了一个虫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在曾经的「茵茵」的努力下,那钻痕似乎淡去一些,但又在他离去的那十二年里繁衍出更深重的、如同虫噬一般的疼痛。 这打消了江稚茵打算回家的念头,他假装没事人一样,帮忙收拾着沙发上摆放得乱糟糟的东西,一边收还一边吐槽:「他家可真够乱的,不知道冰箱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他灵光一现:「对了,之前我说想吃龙虾面,结果那次你就给我剥了几个虾,我一直都没吃上,今天做给我吃吧。」 闻祈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他身上,江稚茵一笑,推着他肩膀让他去厨房:「你去准备一下,我叫个小龙虾的外卖,后面几天你又忙,我不还得馋好久?」 他想一出是一出,念叨完就坐在沙发上扒拉着手机,真的开始挑选起评分最高的小龙虾店铺来。 透过窗户往外看,隔着一条算不上宽阔的街道,学校的放学铃声传来。 在吃过饭以后,江稚茵陷进全是学生的人潮里,听着他们碎碎念着,讨论着学校里的八卦,居然也突然怀念起来。 虽然也并没有隔太久,虽然他到现在的心态并没有被改变多少。 滨城不像海城,海城喜欢在马路两边种上高高的梧桐树,春天的时候能去海棠花街闲逛,踩那些大风颳下的花瓣,江稚茵就走得慢了一些。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江稚茵很少再有被江琳批评晚回家的机会,这次他连被批评都只觉得这感觉熟悉到让人高兴。 他妈觉得他越长大人越傻。 江琳说了他几句,又去抽屉里翻出几个药瓶,按照惯例把药丸咽下去。 江稚茵坐在沙发上,坦白:「我谈恋爱了。」 他妈咳了一声,嘴里的水还没完全咽下去,被呛了个猝不及防。 江稚茵看着电视节目,眼神没怎么动:「你说让我一定要告诉你的,我这不没谈几天就跟你汇报了吗?」 江琳擦了擦嘴,缓了几个唿吸的时间,然后才开口问:「你们学校的?」 「是。」他承认,「你也认识,闻祈。」 江琳皱了眉。 通过这样的小表情,江稚茵猜到他对闻祈并不满意。 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都是开明的,但这种「开明」体现在:只要不违反我给你制定的最低准则,比如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为伍,不能烧杀抢掠等等等等,其它事都好商量。 但作为一个「过来人」,江琳还是有自己的偏好的,他在这方面跟大多数的母亲一样,希望江稚茵的另一半温文尔雅、无不良嗜好、学歷高、能找一个稳定的工作、父母性格也得好相与、家庭情况不能太差…… 闻祈有好几条都不太符合,因此他并不太称江琳的心。 但是闻祈目前还没有打破江琳的最低接受限度,因此他妈并不会直接说「不行」,只是不太高兴而已。 「算了……」江琳放下水杯,「谈恋爱我不干涉,等你俩真往后走到更深入的一步了再说,我会继续跟进的。」 这话说的有点官腔,像在汇报工作,木讷得江稚茵想笑。 「好。」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转头去拿果盘里的梨。 盯着电视机上无限重播的电视剧,江稚茵有些恍惚,觉着现在岁月安稳,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大家各得其所,江琳永远健康,那个小孩要是有一天跟妈妈和解了,一起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他咬下一口皇冠梨,却发现是坏的。 梨的内里已经烂掉,含在嘴里发出浓烈的酸苦味。 / 五一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江稚茵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期间接到了赵永伟的电话,说他奶奶让他送点礼物给自己。 江稚茵婉拒着说「不用」,电话对面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电话被人夺过去,他听见对面那个老人咳嗽到发哑的声音,像是生着病:「不会打扰你吧?我就是想跟你道个谢,小伟说你是他以前的同学,你们都在一个学校,还可以相互照顾一点儿嘛。」 看来赵永伟并没有跟他奶奶讲清楚,不仅没有解释他自己没有考上大学的事,现在把他也扯进去,难道他还得一直做他的证人,证明他还在海大念书吗? 他随口应了一句,这个时候也不好去做那个「坏人」,说人家孙子怎么怎么样,只能够保持沉默,应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在江稚茵的一再推拒下,老人只能放弃,转而叫赵永伟到学校里再好好感谢他。 江稚茵嘆一口气,挂了电话以后觉得饿,去冰箱里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菜。 他问江琳晚上要吃什么,江琳拎着包作势出门,面色称不上好看:「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点个外卖吧,别吃不健康的啊。」 江稚茵翘着脖子说「好」。 陈雨婕搬家已经搬好了,他叫江稚茵去他新家看看,正好江稚茵也没地儿吃饭,就答应了,揣了个钥匙就出门。 他扫了一辆单车,停在一个交叉路口等空等,傍晚的气温很闷很热,江稚茵空出一只手扇风,被突然穿行过去的电动车挤了一下,差点倒在路边,于是他心情不太好地拖着车靠到路边的位置,继续等着绿灯。 边上是一家小的甜品店,透明橱柜里刚烤出来的面包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江稚茵被勾起食慾,转了个头,眼神却晃了一下,连眼睛也不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红灯终于变绿,他却迟迟没有出发。 只是怔怔地,隔着那个落地玻璃窗,看着里面的江琳—— 以及对面的赵永伟。 乍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陈旧到几乎快被他遗忘的细节,重新搭上了他脑子里那根弦。 第43章 金鱼 江稚茵记起高中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去招惹赵永伟,一方面是因为他性子凶戾,总是挑事,招惹他没好处。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赵永伟有心脏病,大家都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自己反而摊上了麻烦。 ……而江琳也是家族性心脏病。 人行道上零星走过几个人,江稚茵却迟迟没有出发,脚尖抵着地,看着落地窗里对话的两人。 红绿灯继续由绿转红,江稚茵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在下一次绿灯的时候踩上自行车踏板过了交叉路口。 而甜品店里的气氛也很僵持。 这是赵永伟第一次主动约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见面,在此之前,他没给过江琳好脸色,也觉得不需要给。 其实很小的时候听奶奶说过,他刚被生下来,妈妈就把他扔到奶奶家,二十年里不闻不问,对他不念半点情分。 尽管他知道这跟他那个死掉的爹也脱不了干系,却也不能说江琳完全无辜。 因此赵永伟十分怨恨江琳。 「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江琳说。 赵永伟活到现在都是浑浑噩噩过的,恶习一大堆,一坐下就开始抖腿,江琳看得眉毛一蹙,他就又嗤笑一声。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你之前说你可以补偿我。」 江琳看着他,没说话,赵永伟就继续吊儿郎当地开口:「我现在需要一笔钱,三十万,就当是你的抚养费怎么样?只要你把这笔钱给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 听着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要价,江琳忍不住冷笑一下,但顾及着他对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的确心怀愧疚,于是还是忍了下来,调整情绪后开口:「你要这笔钱做什么?」 赵永伟听见他刚刚那声嘲讽的笑了,他将腮帮子咬得鼓起,身子僵硬了很久才迟声开口:「奶奶病了,做手术,我们没那么多钱。」 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你。 做了二十年的人,他朋友没交到几个,仇人倒是一大堆,真到紧急关头,一个能帮上忙的都没有。 前些日子他下班回去,打开门看见老人卧在地板上,去医院检查以后,查出来脑子里有个瘤,目前还没恶化,及时做手术可以摘除,再拖下去风险也会增加。 赵永伟没把这种让人捉急的事情告诉奶奶,怕他自己着急,反而对病情不好,于是只骗说他是太累了,吃点安神的药就能好。 家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人,根本没有能充当顶樑柱的劳动力,更别提什么存款了,赵永伟四处借钱无门,最后只能想到这个刚来找过他的「妈妈」。 江琳明显对他这种撒谎成性的小孩没什么信任,他从包里拿出手机,低头道:「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奶奶,是不是真的需要这笔钱。」 赵永伟绷不住了,把嗓音放大:「你能不能别老去烦他!你把这事告诉他只会让他干着急,见不得我们好也不用做到这份上吧。」 闹出的动静太大,店里的人都注视着这边,江琳看着对面脸红脖子粗的人,心说真是连恼羞成怒的样子都和那个混蛋冉清岳一个样。 他本身就恨透了这种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混球,此时看着赵永伟更是总让他想起自己之前做过多少蠢事,于是江琳沉静开口:「你不让我求证,今天拿奶奶病了找我要三十万,明天拿你的病再找我要三十万,我又不是什么大富翁,给不起那么多钱。」 「真是跟你那个爸一个样……」江琳把包扣上。 很久之前,冉清岳骗他拿钱给他出去乱花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只要他说他没有,就气得脸红脖子粗。 赵永伟活脱脱是翻版的「冉清岳」,尽管他并不姓「冉」,而是跟了奶奶姓。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骯脏,真是子承父性。 江琳拎包作势要走:「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把你奶奶的检查报告发给我,他身体有什么差错的话,我会尽可能帮忙。」 说完他又停顿了一会儿,表情复杂了一些:「但是我并拿不出三十万,况且我和冉清岳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家人本身也不该由我来负担,你也不是听不懂话的小孩子,希望你能理解我。」 江琳本身也没有太多钱,只是一个在单位上班的普通小职员,工资里一半还要存下来给江稚茵用,不可能全花在所谓的「初恋男友」的母亲身上。 听见他一番冷言冷语的话,赵永伟双手握成拳头:「奶奶之前说你领养了一个孩子,他是谁啊?你愿意把钱花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身上,也不肯拿出来给我们救急。」 江琳太阳穴发痛:「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已经说了只要你把检查报告带过来,我会尽力帮忙,这跟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江琳已经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他比你听话,比你聪明,比你让人省心,比你好太多,他值得我对他好。」 人最烦自己被拿来比较。 上学的时候讨厌被拿去和那些天之骄子比较,上班了讨厌被拿去和那些事业有成的人比较,在家也讨厌被拿去和那些结婚生子的家庭比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在这时候也是,亲生的孩子讨厌被拿去和收养的比较,更讨厌自己的亲生母亲说收养的孩子比他更优秀更好。 赵永伟喝完自己面前的一杯水,重重把杯子磕在桌面上,把牙齿磨得咔咔作响。 「……」 / 江琳待在陈雨婕新家时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总是盯着新刷的白色墙面发呆。 陈雨婕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手,江琳连眼睛都不眨,他问江琳怎么了,江琳动了动脑袋,嘆一口气,沉思几秒,最后只翘翘唇角说没什么。 「赵永伟居然就是江琳的孩子」——这个认知让江琳至今仍不敢相信,始终没回过神来,甚至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迟钝地动了动手指,接过陈雨婕递给他的冰棍,拆了包装袋咬了一口,牙齿被冰得打颤。 「你家这么早就开始冻雪糕了?」江琳尝试让自己去想别的事情。 陈雨婕咬着棒冰,起身去推开房间的窗户,回答道:「新家还没装上空调,这几天气温高,就从店里的冰柜拿了一箱子雪糕回来,不然太热了。」 江琳迟疑了一会儿,偏头看着屋外的天气,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又一年夏天了。 傍晚的时候气温就没有大下午的那么高,江琳回家的时候,江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神情自若,好像并不打算提及下午出门见赵永伟的事。 见江琳回了家,江琳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些,回头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再见到江琳的时候,江琳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就收拾好表情,把语气放得轻松:「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我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江琳也不疑有他,点点头,从冰箱里拿了昨天的剩菜去厨房加热了。 抽油烟机的声音一响起来,厨房里变得轰隆隆的,江琳坐在沙发上,看见江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出响声,屏幕上出现三个大字,直白地显示着「赵永伟」的名字。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猜想,那么此刻江琳越发能肯定江琳和赵永伟之间的关系。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着,厨房里的江琳毫无所觉,江琳只是看着闪动的手机屏幕,没有动作,拿起遥控板把电视声音调大,等待那边自动挂掉电话。 屏幕还亮着,赵永伟发了几张图片过来,附言:「这样总行了吧?」 江稚茵并不知道他和江琳在谈论什么事,只是一个劲把电视声音放大,直到江琳都受不了了,跑出来夺遥控板,责怪他:「开这么大声音,耳朵不得听聋啦?」 江稚茵笑笑:「听不见嘛。」 江琳放下遥控板,瞅了一眼手机,表情明显有点慌,偷偷看了江稚茵一眼,紧张地抿着唇角,把手机带到厨房去了。 江稚茵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剥了一个橘子吃下去,汁水在口中喷溅的时候他记起来什么,回房间给闻祈打了电话。 春夏交接的时节,楼外满地都是飘荡的杨树花,拂到人的皮肤上发出细微的痒意。 家里显得有些闷,江稚茵把窗户推开,一只胳膊松松搭在窗台上,把手伸出去抓那些杨树花,另一只附在耳边接电话。 「在干什么?」 在她把杨树花攥进手里的一瞬间,闻祈的嗓音也在耳边响起。 江稚茵说:「没干什么,就是跟你吱一声,我想提前回海城了。」 电话对面也很吵,闻祈似乎从什么闹腾的地方出去了,嘈杂的声音就减弱了一些。 从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仿佛带着电流:「之前不是还说很想家,要在家陪你妈妈?」 江稚茵张了张嘴,在短暂地沉默后坦白:「我今天见到那个孩子了。」 她没有特意指明,但闻祈也明白她在说谁,在长久的沉默中只发出轻而淡的唿吸声,随即「嗯」了一下,静静听着她的话。 「是赵永伟,今天下午我妈去找他了。」 「砰嗵」一声。 那边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像是闻祈的手机突然掉在了地面上。 第44章 金鱼 江稚茵的耳朵被猝不及防炸了一下,她默默把手机拿远,疑惑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闻祈把手机捡起来,在忖度良久以后才继续出声,「……你妈妈有说赵永伟找她是什么事吗?」 江稚茵反覆拨弄窗栓,从鼻腔发出声音:「没有。」 那边传来一道沉闷的唿吸声,倏然间被缓缓放轻。 「我在这边还有工作,要等五一假期结束以后才能回去了,你先在家等我。」闻祈的嗓音有些发哑,他停顿几秒后再度开口,「有不认识的人敲门别开。」 这话像嘱咐小孩子一样,惹得江稚茵有点想笑,她连声应「好」。 回海城之前,江稚茵还很担心地叫江琳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不对一定一定要打电话。 江琳无奈地看着她:「你每次走的时候都说这句话,都听腻啦。」 江稚茵嗔怪她:「就像你每次在我回去的时候都说让我好好吃饭一样啊。」 过安检以前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江琳仍旧是处变不惊的表情,朝她微微笑着,江稚茵还是会想到那天下午透过落地窗看见的场景,于是只能错开眼睛,努力装着傻。 这是江琳不想让她知道的事,那她就不该去过多探究了。如果真到了她必须知道的那天,妈妈也不会瞒着她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 闻祈比她迟几天回来,那天的天气比以往更加燥热,春与夏似乎失去了过渡的间隔,彼此胶粘在了一起。 半夜里江稚茵听见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伸手摸过去,旁边空了大半。 卧室的门露着一道缝隙,江稚茵翻身下床,借着一点薄薄的月光,视线从那道门缝里钻了出去,看见闻祈正站在储物柜面前,拉开了抽屉。 因为视野昏暗,她也看不太真切,只能眯起眸子去辨别他的动作,听见拉抽屉的动静,然后是一点沙沙声,像是从瓶子里倒出来什么东西,被他嚼碎咽下。 倏地,闻祈似撩了眼皮看过来,手中动作一顿,轻缓地把手里的药瓶搁回去,然后把抽屉推进去。 「吵醒你了?」他嗓音泛着浓浓的哑意,像一把粗沙咽进了喉咙。 江稚茵把门拉开得大了一点:「有点口渴,就醒了。」她抬步走过去,「你刚刚在吃什么?」 脚下踩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江稚茵打算伸手重新打开抽屉看一眼,但手刚伸出去就被闻祈握住、制止。 「没什么,吃了点感康药片。」他说,「有点感冒,晚上不太舒服,起来又吃了一次药。」 江稚茵沉默着,他就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先是让她的掌心贴着脸颊,復而又贴上他额头,然后说:「没骗你,体温都高了。」 这话确实不作假。 从掌心传来的皮肤触感细腻温软,体温稍热,连从他鼻腔喷洒出来的唿吸都带了一股热意,打在江稚茵手侧,让她不由自主缩了一下手指。 暮春季节的夜也满是燥热,她的心像膨胀的氢气球,逐渐升高、飞远,思绪漫无目的,只得讪讪把手收回去,垂在身侧捏合住掌心。 江稚茵摸了下脖子:「不太严重的话,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倒水喝。」 闻祈含着极淡的笑意「嗯」了一声,在她趿拉着拖鞋转身的那一秒,又卸下了表情,眉眼变得空洞,眼中无悲无喜,撇眼看了眼窗外。 海棠花已经不再开,居民楼外黑灯瞎火,只有夜鸟飞来。 「……」 平和的生活会轻而易举磨掉人的意志力。 江稚茵起先还是井井有条的人,考试过后也变得丢三落四的,好不容易配了一把新钥匙,结果坐在实验室电脑前,一摸口袋,只掏出几团纸巾来。 找遍了书包里里外外的夹层,也没有看到钥匙,她只好给闻祈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有时间,她去找他拿钥匙,要回家取一些资料。 闻祈说他现在送过来。 大概十来分钟以后,江稚茵收拾好东西,准备先回家取东西,闻祈依靠着门外的墙等她,实验室的学长学姐都侧目看过去。 有熟稔的学姐直接拉着她胳膊调侃:「厉害啊,才一年就交上这么帅的男朋友。」 「什么啊。」另一个叫魏蔓的学姐拍拍她的肩膀,「她自己就很优秀,跟小江同学谈恋爱才是福气哈哈哈哈。」 江稚茵被她俩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呦」了几声,急急把电脑装进包里,拉上拉链。 刚刚还笑着的魏蔓慢慢降下唇角,想了想,还是开口:「我之前看你俩一起骑车回家,住一起了?」 江稚茵把包拎在手里,点了点头,解释着:「他宿舍关系不太好,就跟我搬到一起住了。」 魏蔓盯着她看了几秒,慢声提醒:「我之前听社团里的男生闲聊过,说他们院有个聋人怪咖,半夜不睡觉就一个人跑到走廊的窗户那儿靠着吹风,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舍友觉得他跟一只鬼一样,都不愿意跟这样的阴沉男住一起,最后都申请换宿舍,搞到最后那间宿舍就只有他一个人。」 江稚茵眼睫抖了一下,似在沉思,魏蔓忙笑了几声:「当然,我说的这个不一定就是你男朋友,咱们学校还有挺多这样的特殊学生的,我就是随口跟你说说。」 「不过说真的。」拽着她手腕的学姐抬眼看向门边,「虽然他长得挺帅的,但你没发现吗?」 江稚茵:「发现什么?」 学姐欲言又止:「你男朋友眼睛像蛇,看起来满腹心机的。」 这话一落地,江稚茵下意识抬眼看过去,闻祈靠在门边,狭长的双眼轻眯起来,似是判断唇形,对上江稚茵探过去的视线以后,他又展现着温和的笑意,薄唇轻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但你一盯着他,他就乖得不得了,好奇怪。」 魏蔓给了她一手刀,将她从江稚茵身边拉开,评论着:「微表情学的课听傻了吧,人家谈得好好的,咱就支持鼓励就好了,少倒油了。现在不都喜欢动物化长相吗?兴许人家就是蛇系美人长相。」 被拖开的学姐喏喏答是,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魏蔓推了江稚茵一把,催着:「行了,跟我们在这儿唠半天了,人都等你好久了,回去取资料吧,下午见啊。」 江稚茵背上单肩包,应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闻祈跟着她一起下楼,走出实验楼以后,外面日头正高,炙烤大地,走出高楼的影子以后被阳光直射着,连眼睛都睁不开。 江稚茵跟他说:「你把钥匙给我就行了,我回去拿个东西就得再回学校来。」 他显得有些沉默,跟她只隔着半米距离,漂亮的眉眼低垂着,只盯住地上的树影,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江稚茵停住步子不走了,很轻地捏他的耳朵,嘟囔着:「你助听器坏掉了吗?」 踮脚凑得近了,闻祈斜眼睨向她,江稚茵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忽然记起学姐的话,仿佛真的能看出一点蛇眼的形状,但又不是那么像。 毕竟人的眼瞳不是竖起来的,只能说他面无表情时给人一种蛇的冷感。 跟江稚茵稍显棕色的瞳色不同,闻祈的眸子是纯粹的黑,边缘又仿佛有些虚化,泛出一些灰白色来。 如果真要说他的眼睛与旁人有什么不同……那大抵就是闻祈的眼睛像没有上过高光的油画,即使眼型上挑昳丽,中央却永远只蕴着一团沉黑,看不出光亮,像永远蒙着尘埃的黑色珍珠。 她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闻祈意识到什么,周身气压低了一瞬,倏然间掰过她的下巴让她往前看,杜绝了江稚茵的视线。 他嗓音清冷:「没坏,听见了。我也没什么事要做,顺道跟你一起回去。」 说着,闻祈勾起她的手指牵上,江稚茵摸到异样的触感,低眼一看,他左手大拇指上缠了一个创可贴,掌心潮湿着,像是出了一点薄薄的冷汗。 江稚茵没把实验室里学姐的形容太过于放在心上,她哀嘆一声,懊恼地与他说着闲话:「早知道今天这么晒就带一把遮阳伞出来了。」 闻祈回答得心不在焉,热风乍起,他漆色的发在空中翻飞起伏,明明是热天,但他飘起的头髮却仿佛冬天被吹起的雾。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几道或圆或方的花坛,赵永伟缓慢收回视线,坐在电动车上,扣出盒子,从里面倒出一根烟来。 手都捂上菸头了,他才记起来这打火机早就没油了,摁不出火来,于是又作罢。 边上的同事往驿站里放完快递件,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倚靠着车头跟他聊瞎话:「你今天不去医院照顾你奶奶?」 赵永伟咬着烟,把打火机扔进垃圾桶里,含煳道:「晚上下班了去,白天要干活儿。」 「确实哦。」同事点点脑袋,「手术费那么多,现在肯定缺钱,你筹到了吗?」 说到这个赵永伟就烦得不得了,他眉心一蹙,连嘴里叼着的没点燃的烟都给吐了:「筹到一部分吧,我那个妈她给不出来多少。」 几秒以后,赵永伟又抬起眼睛看向闻祈离开的方向,笑了一声,拧着电动车开走了。 第45章 金鱼 海城的夏天正式降临,外面的大马路被日光炙烤得滚烫,鞋底轧上去像一脚踩在了炭火盆里。 但在这样的时节,出租屋里的老空调却坏了,任江稚茵怎么摁遥控器都不吐凉气,反而往她脸上喷出源源不断的热流。 江稚茵无语地关了空调,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窗帘用皮筋绑在一起,然后在盘腿坐在沙发上给维修师傅打电话。 维修师傅扯着嗓子喊:「现在太热了嘞,出工的人少,等我跑完手头两个单子再过去你那儿喽。」 闻祈从冰箱里敲了冰块搁在玻璃杯里,贴上她的脸,江稚茵被冰得龇牙咧嘴,又觉得舒适了不少,掌心贴着闻祈拿着杯子的手背,将凉意往自己脸上靠,还不忘继续跟师傅周旋: 「那您什么时候能来嘛?今天晚上?」 闻祈低低垂眼,其实手臂有些发酸,此时也只能任由她握着。 对面答:「晚上肯定没时间啦,明天上午吧。」 挂了电话,江稚茵长长嘆一口气,更觉焦躁。 她松掉闻祈的手,捂着那杯冰块靠到窗边吹风,结果只感受到满面热气。 江琳寄的特产是傍晚到的,但是两个人都没心思吃,江稚茵坐在桌边为今年的期末考复习了一会儿,很快就热得没了心思,在床上摊成「大」字,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想盖被子。 江稚茵感觉自己都热得缺水了,嘴唇变得干巴巴的,她爬起来灌下一大杯水,然后去梳妆檯的抽屉里翻出之前买的润唇膏,往嘴上涂了好几道,显得粘腻。 闻祈似乎还没睡,翻了个身,右手支着脑袋斜眼睨她,看上去在沉思着什么,睫毛深敛住瞳眸,在下眼睑处投落着鱼刺般的细影。 江稚茵坐到床边,唉声嘆气的:「这还不如以前睡在那个车库里,那个时候好歹还有个风扇吹吹。」 闻祈表情未动,只是一直盯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涂上去的润唇膏在床头小夜灯的照射下发出亮晶晶的光泽。 刚刚背着江稚茵吞了一片药,闻祈的意识也沉了下去,有点犯困,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思绪像揉成一团的纸片。 他倾身过来,长臂圈住江稚茵的腰,脑袋压在她大腿上,顶住腹部,趴上去的时候连带着眉心也舒展了一些,像是压在心头久久难以言喻的秘密,以及那些宛如不可告人的沉疴一般盘虬在心底的压抑,在这个没有冷气的夏夜就能够被短暂忘记。 江稚茵能感受到他的唿吸,她徐徐低眼去瞧他,只见意识不清的人侧卧在她腿上,一只手还攥着她衣物一角。 这样她没法睡觉了…… 江稚茵想让他下去,回自己的位置睡觉,闻祈却轻声开口唤她:「茵茵……好累,让我靠一下。」 兴许是因为这个夏天太过炎热,连带着闻祈身上的水分也被暴晒蒸发,他整个人变得皱巴巴的,没有活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江稚茵听见外面好大声的蝉鸣,她原地待了一会儿,打起哈欠来,再低头的时候见闻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瞬不移地盯着她。 忽然想起那天学姐对他的形容,江稚茵后续还在网络上搜了一下,网上说:「蛇眼面相」的人工于心机,懂得如何掌握机会的要领,对自己的欲望反应迅速,意志力强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像蛇一样执着,因此人缘十分不好。 闻祈这几点倒是还蛮符合。 在她出神胡思乱想的时候,闻祈执着地扬着眼睛盯着她微微抿住的双唇,昏沉的意识似乎拨云见日。 他用手肘撑在床垫上,在江稚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半阖住眼皮,单手把着她的后脑勺,指缝里塞满了她顺滑的乌髮,然后缠吻上来。 嘴唇上的润唇膏在反覆不断的磋磨中被舔掉,唾液交融在一起,像是蜘蛛在牙齿上结了网,并报復性地蛰痛了她的口舌,泛起粗粗徐徐的麻意。 他吻掉了江稚茵唇上粘腻的润唇膏,復而换上另一种粘腻湿润,小心探出的舌尖描摹着唇形,像蜗牛蜿蜒过后的砖面,留下浓重的潮意。 贴着的唇缓慢撤离,但距离仍旧很近,两人耷下的眼睫毛都快交缠在一起。 这点湿润似乎轻而易举将闻祈浸透,他的身体不像刚才那样干裂了,成为一抔能被在手里被捏合的黄土。 原来人在被好好爱着的时候,是不会变得皱巴巴的。 闻祈亲完就躺了回去,黑色短髮压在柔软的枕头上,嗓音像滑滑的冰块:「你学东西应该很快吧?」 他问得莫名其妙,吐字含煳,已经困得即将睡过去了,耳朵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戴,兀自陷入无声的世界,却还是以一副极轻的声音开口:「那种事……也该学学了。」 江稚茵甚至很认真地反思了一下所谓的「那种事」是指什么,在她思考了好久以后,耳尖突然变得通红。 睡在他身边的时候,不知怎地,江稚茵觉得闻祈的身体变得很沉重,吸气和唿气的声音都很沉闷,就像是身子被什么东西压住,但脖子上却被一根吊命的钢丝箍着,逼得他大脑神经即将崩盘,却又死死克制着。 他把江稚茵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攥着她的手腕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江稚茵发现自己手腕已经被握出一道不轻不重的红痕。 因为她皮肤容易留下痕迹,那红色的指印好几天都没消下去。 暑假期间,邓林卓迷上了打撞球,几个人一起在滨城订了一个撞球馆的位置。 小马一开始还兴沖沖的,结果邓林卓怎么教他他都玩儿不明白,那撞球杆在他手里只能充当一个金箍棒耍威风的作用,后来他也觉得没意思,一个人跑到旁边的椅子上翘着腿看动画片去了。 馆内其实没几个人,但邓林卓非说这是小资阶级高雅爱好,一副非常懂行的样子,江稚茵在一边笑说他就会吹牛逼。 陈雨婕拎着一个进货单看,江稚茵凑到她跟前好奇地问她那是什么,陈雨婕点了点纸面,哀嘆道:「家里小店的进货单,我爸前阵子踩梯子的时候摔了一脚,骨折住院了,我妈现在在医院照看他,店里的事得我多帮着看一下了。」 江稚茵点几下头,特别关心地说:「那你也得多注意身体啊,平时在学校就忙前忙后的。」 陈雨婕笑一下回答:「定期检查一直在做,现在我身体挺好的,家里现在就为我爸骨折的事忙前忙后,就我稍微空闲一点,搭把手看一下店里进货的事,也不是很麻烦。」 马世聪痴痴傻傻的什么也没听懂,只跟着动画片里一起傻乐,邓林卓连输几场有些不顺心,摆摆手说自己要休息一下,跑来江稚茵旁边坐下,张口就开始吐槽闻祈的「恶行」。 陈雨婕就松了挽住她的手,然后继续填着进货单。 场地里人声寥寥,邓林卓特别生气地吐槽:「哥儿也真是的,仗着自己以前经常泡撞球馆,现在把我虐得体无完肤的。」 江稚茵其实没大听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上倒是回得快:「他还会打撞球?」 说到这个,邓林卓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其实他心里还是挺佩服闻祈的,把闻祈说得什么都会: 「当然了,他高一那年吧,那时候他也不上课,我们那高中旁边的街机都是他一个人打通的,那积分现在还排第一。那时候哥儿白天就去网吧打游戏虐渣,晚上就在泡在撞球馆里,偶尔搭一件衣服在脑袋上就躺在长椅上睡过去了,老闆还得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人领回去。」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的:「我当时一来,嚯,好多姐姐想请他喝酒,他从椅子上起来就走了。」 「但是她们不知道哥儿最讨厌酒了,街上碰到个喝酒的人他都嫌恶得要躲三尺远,当时我想带他回车库呢,结果他睁眼一闻到那开了盖的酒味儿,当即就吐了。」 这段噁心的记忆至今让邓林卓记忆犹新,因为闻祈当时尽往他身上吐了。 江稚茵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后知后觉地眨动眼睛,看着眼前正慢条斯理往撞球杆上擦巧粉的闻祈。 「他闻到酒味儿就吐了?」 那他之前是怎么三番四次的把酒咽进肚子里的? 在她生日那天,在她拎着小龙虾和酒跟他确定了关系的那天,闻祈都喝了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也都吻了她。 邓林卓跟她说的这些事都是江稚茵闻所未闻的。 耳边邓林卓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甫一抬眼间,江稚茵看见斜倚在撞球桌旁的闻祈,室内忽明忽暗的灯光笼罩着他周身,整个人仿佛都罩上一层毛茸茸的光亮。 他总是惯常沉默,情绪不喜外露,偶尔展露的笑意也显得虚伪。 这么想着,江稚茵把视线投往前方,看见闻祈已经搁下了球桿,用三角框框住十六个球,表情寡淡,最近时常出神。 第46章 金鱼 「闻祈以前还经常打游戏?他高一为什么不上课?」江稚茵问起,邓林卓一下子噤了声,显得有些慌张起来。 「……这个啊。」邓林卓眼睛往撞球桌那边瞟了瞟,因为自己一时嘴瓢而懊悔不已,「那段时间哥儿的……耳朵?对的,耳朵特别不好,助听器坏了听不见,然后就没去,在家歇了一段时间。」 因为知道江稚茵跟闻祈现在感情正好,他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一时嘴快让两个人之间有隔阂,于是邓林卓总是想着尽力隐瞒:「哥儿一直都很上进勤奋的,一边上学一边做兼职,就是为了攒点老婆本。」 像是自己也词穷起来,邓林卓不知道要如何跟江稚茵证明,最后只能无比粗暴地道:「总之我跟你打保票,哥儿肯定是个好人,肯定会对你非常非常非常好,这点你不用担心。」 他一连讲了好几个「非常」,其实江稚茵本来也没担心过这样的事情,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对重逢之前闻祈的样子感到好奇。 是不是像后来一样,依然留着有些戳眼睛的头髮,依然不怎么搭理人,被叫做「怪咖」。 没遇到自己以前的闻祈,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陡然冒出来,擦完巧粉的闻祈就缓步移到休息区这边,顺手拿走了江稚茵搁在桌子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小口抿进嘴里,侧目安静看着邓林卓,语调幽幽:「你在跟她说什么?」 邓林卓僵硬地笑笑,声音像卡壳的子弹一样一个挨一个往外蹦:「没有说什么啊……就纯瞎聊,说你努力挣老婆本,是个可靠值得託付的人。」 闻祈翘了一下唇角,明显没信,把暗含警告的视线从邓林卓身上撤离,又闲闲饮下一口水。 人生活的圈层有时候就像固定了一样,什么样的阶级就会遇见什么样的同伴,承担什么样的苦难与盛大。 江稚茵就像是活在一个万花筒里,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别人或绚烂或糜烂,但都相似到可怕的人生。 晚上她跟闻祈提起白天的事情,把冷气调低,整个人窝进被子里,下巴戳着软软的空调被,惬意地眯起眼睛,如往常一般在睡前说几句闲话:「邓林卓说你以前在撞球馆兼职过。」 闻祈的嵴背突然僵直一瞬,表情也没那么自然,稍显刻意道:「以前需要钱,当时给我开的时薪不错,通常又是晚上值班,不会耽误课程,所以去做了一段时间。」 他眼睫低垂,半阖着漆黑双眸,沉思着如何找一个通情达理的解释。 江稚茵睁开眼睛,疑惑道:「啊?邓林卓说你高一的时候因为耳朵的事情休了学的啊。」 「……」 在长久的沉默以后,闻祈捏动自己耳垂,唇角向下抿出不悦的弧度,随后解释着:「休了半年,下半年还在上课。」 他表情仍旧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江稚茵点点头,「哦」了一声。 闻祈默不作声地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导:「撞球其实不难,只要姿势标准就好,下次有时间再去的话,我可以手把手教你。」 被修好的空调汩汩冒着冷气,打在江稚茵脚底,她默默把脚往回缩了一下,把被子卷得像个球,捂得严严实实的。 而闻祈那边就显得松垮垮,只在腹部搭了被子一角,手腕啊,脚踝啊,脖颈啊,这些地方都骨感地暴露在外面,皮肤也细腻透亮,看起来没什么毛髮的样子。 整张床上都是同一种沐浴露的香味,江稚茵昏昏沉沉,觉得闻祈身上的味道就是更好闻,也不知道耍了什么心思,又淡又蛊惑人的,简直叫人离不开。 在阖上眼的前一秒,她似乎又借着那一点床头的灯光,看见闻祈伸长手臂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仍是一小罐药片,他往掌心倒了一片又掰了半片加进去,如同吃糖丸一样嚼碎咽下了。 江稚茵只觉得,月光下,他的皮肤更显苍白透明,此后便浑无意识。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被窗户外叽叽喳喳的鸟雀鸣醒,江稚茵动了动腿,下意识把脑袋往闻祈肩头搁,还要慢吞吞又哑哑地叫他的名字: 「……闻祈。」 「……」 「闻祈啊。」 「……」他仍旧不回。 「闻——」 最后一声还没叫出来,闻祈就翻了个身,用掌心捂住她的嘴唇,半环抱着她的双肩,嗓音显得有些忍耐:「别喊了。」 空调设置了定时关机,半夜就停下来了,房间里似乎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被子里的温度比身体稍热一些。 因为他侧身覆过来的动作,两具身体此时靠得过于近了,江稚茵的胸腔起起伏伏,朦胧的睡意顷刻间散去大半,只眨着眼干巴巴望着他,连腿都不敢动。 膝盖似乎只要稍微一动就要打破什么禁忌,江稚茵连神经都是紧绷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因为他晨.勃了。 尽管知道这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但当真的见识到这副场面时,江稚茵还是手足无措。 「……唔唔唔唔。」她的声音被闷在温热的手掌后面。 闻祈稍稍低下脑袋,下巴蹭着她耳廓的肌肤,手上稍微松了一些气力,但掌心的皮肤还贴着她的唇,每一次唿吸带给他的感触都被放大了千万倍,像是在掌心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他稍稍松手以后,江稚茵终于能开口说话:「……我不叫了。」 不知道是刚睡醒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挑动了情.欲,让他本就含煳的言语显得更加喑哑不明:「可以叫。」 「?」江稚茵眨着眼睛。 闻祈松了手,转换成从侧边抱住她脖子的姿势,声音轻到只剩气音:「但是别用那副嗓音喊我,会…得更厉害。」 这话一经出口,江稚茵更是完全不敢动了。 闻祈因为耳朵听不见,发音一直拖泥带水的含煳着,江稚茵一时没听清,反应了好久。 她僵硬着表情从闻祈的胳膊下钻出去,坐在床边冷静了大半天,然后讪讪开口:「那你……先缓一下?我去吃饭了。」 闻祈半掀了眼皮,半边瞳孔直视着她的背影,瘦削的五指抓了一下床单,薄且浸透了体温的床单被攥出褶皱,他像是有些难耐,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是蚀骨的痒意,像痛像痒,无论哪种都几乎要烧掉人的神经。 他想要「啧」一声,但觉得不符合自己在江稚茵心中弱小可怜的形象,于是最后又忍了回去。 看吧,钓鱼的人才是被鱼钓着的那一个。 在这方面,闻祈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有江稚茵的技术高超,最高等级的技巧就是没有技巧,纯钓……就够要人命了。 最后也不知道闻祈是怎么消下去的,江稚茵也不可能去提起。 周末下午在家歇着,江稚茵先给陈雨婕打了电话急切询问,陈雨婕说併发症是慢性的,除了听力慢慢下降,并不会影响其它部位,江稚茵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接近晚上的时候,她一连签收了好几个快递,一个个拆开,买的都是同款耳钉,几乎摆了半桌子,闻祈上次说过的花色,花形的、圆形的、方形的,都被一一买了回来。 她盘腿坐在茶几边的地摊上,挑一个就眯着一只眼回头看看,像是在评估是否与他足够匹配。 闻祈低低垂眼瞥着她,淡声道:「我直接戴上试不是更方便?」 江稚茵:「你耳朵不是喜欢肿?别试了,我肉眼看看就好。」 说完了她又觉得可惜:「有的款式没有做耳夹款的,我戴不上……」 江稚茵一脸严肃地临时起意:「其实我觉得我去打一对耳洞也不是不可以,这样能戴的款式就更多了。」 闻祈双眼还看着腿上的电脑屏幕,空出一只手叉了一块梨塞进她嘴里:「你小时候就怕疼,摔跤要哭好几个小时。」 江稚茵的注意力还在那些耳钉上,自动张嘴咬住,梨块在口腔中爆出清甜的汁水。 她还想着,等陈雨婕爸爸出院了,陈雨婕没那么忙了,病情也稳定下来以后,挑几副给她送过去。 刚想到这里,她就拿起边上的手机给陈雨婕发消息问她情况,心思四处分散,只有很少一部分落在闻祈说的话上,在咽下口中的水果以后,大脑没经什么思考就开口: 「小时候都喜欢博注意力啊,觉得多哭几声,多撒几次娇,别人就会更喜欢自己,分到的注意力也会更多,你小时候没有做过这种博关注的事情吗?」 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骤然停住,闻祈的目光空了一瞬,从电脑屏幕缓缓移到她侧脸,嘴唇轻微翕张几下,像是被唤起了什么久封的记忆。 「做过。」为博一个人的关注,故意在她面前展现被人欺负的可怜样子,耍了利用的心思。 然后让她为他撑伞,为他出头。 后来也做过很多这样的事。 江稚茵仍旧在低头打字,闻祈突然伸手去碰她的脸,微微使劲,让江稚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里那点躁动的嫉妒心似乎就能消下去一些。 两人对视着,江稚茵突然在他眼中看见莫大的、应该可被称为「占有欲」的东西。 他眯眼轻轻笑:「就现在。」 第47章 金鱼 江稚茵持久看着他的双眼,从里面捕捉到星星点点的笑意,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她以为闻祈又会吻下来,毕竟他总是这样,欲望来得随心所欲。 但是闻祈只是倏然间垂了眼睛,松了手上对她的桎梏,指尖继续敲打着电脑键盘,然后缓声说:「如果你不看着我的话,我就会很着急。」 有的人真是媚骨天成……她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但这语气哪里像着急的样子。 她继续收拾着买来的一堆耳钉,视线离开闻祈以后,身后的人笑意就消了下去,慢而轻地眨动眼睫,手上动作也停滞住,问了一个在江稚茵看来很莫须有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想认你回去,你会放弃现在的生活环境,回去吗?」 江稚茵手上动作一顿,闻祈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像是在胡言乱语的话,收了收下巴,笑一下:「我随口说的,不用——」 「如果他们希望的话,我可以回去。」江稚茵把肩膀塌下来,「但是我不会放弃现在的生活环境,江琳还是我妈妈,小雨、林子、大聪明他们还是我朋友,你也还是我男朋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他双手一拢,所有的饰品窸窸窣窣地落进袋子里,「没人说认祖归宗就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反正我不要放弃。」 闻祈从侧后方久久望着他,短促地「嗯」了一声,缓慢地在电脑里敲下几个字。 晚上突然被领出门,外面夜色朦胧,路灯投射的光影整齐地在路面落下圆形光斑,一路都是蝉鸣声,江稚茵没走多远就热得不行。 道路两边的gg牌都已经不太亮了,这里好像是一处老街,铺子都很小,紧凑地挨在一起。 夏天的夜晚只剩下聚成团的热气,在紧挨的店铺门前横冲直撞,这种燥热感在江稚茵推开小饭店的玻璃门时达到巅峰。 他跟闻祈说:「这里好热。」 闻祈帮他推门,向里面的人点头致意,还不忘接住江稚茵的话:「这是卓恪方的亲戚新开的店,照顾一下人家的生意。」 江稚茵嘆一口气,说「好」。 在座四个人,最受不了这环境的应该还是成蓁,江稚茵只是嫌热,吃不进什么东西,光顾着挖冰淇淋球往嘴里送了,成蓁确实从始至终皱着眉,只喝了几口矿泉水。 他质问卓恪方:「你就请我吃这个?」 卓恪方面色极淡,不以为意:「照顾不了大小姐的口味,真是不好意思。」 成蓁做了个深唿吸,继续喝冰镇的矿泉水。 闻祈破天荒插了一句嘴:「成小姐毕竟是有钱人家,待不惯也正常。」他慢条斯理捏着筷子轻轻点着碗底,又抬了眼,「有时间尝尝自己家做的家常菜,应该和保姆做的不一样。」 几秒沉默过后,他又望了一眼江稚茵:「我记得茵茵的妈妈很擅长做饭。」 江稚茵一时愣住,面露古怪。 谁擅长做饭?他妈妈?江琳擅长做饭? 江琳只擅长把速食的东西拿去热一热,是个完全不会生活的人…… 「……还好吧。」江稚茵咬住筷子尖,斟酌着措辞,「他不喜欢做饭,在我来家里之前都不开火的。」 这句话的用词有稍许奇怪,卓恪方顺嘴问了一下:「『来家里』是什么意思?」 他应声:「我五六岁才被江琳领回家,以前都是和闻祈住一个福利院的。」 成蓁抬眼看着他,目光模煳了一瞬。 卓恪方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还责怪起闻祈来:「这小子从没跟我提过,不好意思啊。」 闻祈静默无声,慢吞吞咽着没有味道的米饭。 江稚茵抿唇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里的奶奶也对大家很好,想起来还是一段挺开心的回忆。」 成蓁放下矿泉水瓶,问着:「那你对以前的事还有印象吗?」 卓恪方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像是觉得他这样问人家的苦处总归不太礼貌,但成蓁丝毫没有想要闭嘴的迹象。 「记不清了。」江稚茵摇摇头,诚实回答,「福利院里的事情我也就只记得个三四分的样子,再小一点的事就更记不得了。」 成蓁的眉头皱得更紧,卓恪方想去前台结帐,但他那亲戚死活不收,他别无它法,跟闻祈两个人先一步出门去把车开到门口接江稚茵他们。 已经很晚了,窄小的店面里只剩下他们这唯一一桌客,墙面还有新画上去的彩绘,老闆从后台出来,笑着跟卓恪方打招唿:「小方这就走啦?」 卓恪方点点头说「是」。 临出门前闻祈还往后看了江稚茵一眼,最后却只是沉默地收回视线。 这店的朝向不太好,不透气,坐在里面闷得慌,还不如外面凉快,卓恪方揣着兜跟闻祈一起往路边的停车位那儿走,闻祈似乎在想事情,落后了他几步。 路面空旷宽广,不时有几道卷着尘土的热风迎面刮来,迷了人的双眼,闻祈在这一道接一道的热浪里眯住双眼,骤然发问:「跟家世差一大截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受?」 走在前面的卓恪方步履不停,似乎重重笑出一声:「你问我吗?」 闻祈不吭声。 「这个问题可问错人了,我和成蓁顶多算一炮友,在他爸那里……我哪里是拿得出手的东西。」卓恪方哑声自嘲地笑,他嘆出一声,两眼稍稍往上扬,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不过真要我形容的话,送你八个大字。」 ——「患得患失,无限自卑。」 巷道里突然捲起一阵大风,闻祈压了压衣角,徐徐把眼睫往下落,盯住自己脚旁被拂落的叶子。 卓恪方说的是常态。 但闻祈早就陷入这种状态,因此已经不在乎了,不过是更加小心翼翼一点,踏入更深一层的执迷不悟。 江稚茵的身边总会出现很多人,尽管他有那种将所有人驱逐出去的想法,但在现代社会做这种事总归不太现实。 能怎么办?没有办法。 虽然人常言道:爱是归还自由。但闻祈的耐性其实已经快到阈值了,不能够再多任何一个人分走江稚茵过多的注意力,不然就吃不下睡不好,每天都陷入反覆无常的焦虑与恐慌中。 他又摸到拇指处包裹的创可贴,用指甲重重掐弄着,让被包裹住的伤口裂痕反覆破裂渗出血滴来。 卓恪方弯身坐进驾驶位,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到饭店门口,给成蓁发消息叫他俩出来。 闻祈一直注意着江稚茵的表情,他神色如常,抱怨着终于能快点回家开空调了,说今天肯定要调到十六度好好凉快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虽然没有故意阻止的想法,但自私点来说,闻祈的确暗自期望成蓁跟江稚茵并没有关系,这样他就还能保有现在平静的生活。 说不定就不是,反正至今为止也只是猜测,今天成蓁知道了茵茵是被领养的,如果有所怀疑,他应该会主动联繫江稚茵。 闻祈拉下车窗透一口气,看着窗外疾速闪过的霓虹灯gg牌,他又想起卓恪方苦笑着说出的那番话。 「患得患失,无限自卑」……吗? 那用什么留住人才能避免被抛弃? 闻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卓恪方,又把眼睫落下,神情带几分琢磨。 「……」 江稚茵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就摁开了房间里的空调,他直接把背包扔在床上,正埋头在衣柜里找睡衣,结果闻祈突然从后面把他的头髮拢起,江稚茵被吓得一激灵。 「你要去洗澡吗?」他突然问,然后十分熟练地从衣柜里扯出他白色的睡裙,拎在手里。 头髮被他握在手里,江稚茵连转身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艰难,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对啊,出了好多汗,好热。」 「晚一点吧。」闻祈说,「可能还要出一些汗的。」 空调刚被打开没有五分钟,因此室内还是又闷又热,听见话语的这一秒,江稚茵的大脑像充着热气的热气球,不断膨胀起来,挤压掉所有其它的思绪。 此刻,满心满眼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只剩下那双一直凝望他的深邃眼睛。 闻祈比他高不少,虽然是在夏季,但他的手还是温凉的,按压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松松圈住他头髮的手顷刻间松掉,长长的乌髮就洒下来搭上嵴背。 他的脑袋从侧面绕过来,鼻尖先是蹭过他耳垂,然后将温软的唇落在他唇角的位置。 江稚茵被他扳过肩膀,闻祈张开五指托着他大腿向上抬起,他后脑勺顶着衣柜背面的全身镜,两只胳膊在空气中挥了一下,贴上镜子虚虚握住。 身体没有支撑,只能用腿圈住闻祈的腰,没有支撑点的胳膊也只能离开镜子,向前环住他的脖子,他手指间勾着的白色睡裙落在身体缝隙间挂着,将将挨着地面,没能完全掉落。 因为叉开的动作,江稚茵的黑色及膝雪纺裙被挤压出层层叠叠的褶皱,堆在肚脐的位置。 直到舌尖被吮出麻意,像有微弱的电流侵袭过口腔所有的每一寸空隙,漫生出足以吞噬理智的欲.火,所有感官神经都被这一个寓意不明的湿吻所挑起,每一次触摸都像雨点侵袭人的身体,带起潮热的雨季。 江稚茵让自己身体的重心落在他腰上,等这吻结束以后稍稍撤离一点距离,却见闻祈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背后的全身镜,睫毛掀起又落下,一副沉思状。 他抵在他肚脐的位置,闻祈托着他的时候并没有太用力气,因此江稚茵很容易下滑,蹭过一个比指甲还小的金属物品,上半身突然绷直。 「你戴了……什么?」江稚茵小声问。 闻祈仰着脖子观察他的表情,还腾一只手出来推着他下巴让两人视线接触在一起。 他只轻轻笑:「脐钉啊,上次说了应该会用到的,你没有学吗?」 第48章 金鱼 这要怎么学……简直是在开玩笑。 江稚茵皮肤薄,感知系统就像比别人都敏感一些一样,现在被硌得难受,又耻于发声,只能低着脖子闷闷地压着声音说话: 「……学不了这个。」 这声音对闻祈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全身镜中,薄薄的衣物被汗液浸透一点,贴在少女柔和的嵴背上,江稚茵感觉到自己的长髮贴上后脖颈,又被闻祈用微凉的指尖轻缓地挑走,拨到一边,像是怕他热。 他托着江稚茵,慢步走到床前,江稚茵以为他要将自己放下去了,结果闻祈自己猝不及防往下躺,江稚茵看见他漆黑温软的短髮被压得凌乱,从他垂下的眼皮,看到硬挺的鼻尖,以及唇峰和下巴的弧度,几者连成一条漂亮流畅的曲线。 小夜灯在他脸上投出淡淡的光影,闻祈颓恹地下耷眼皮,睫毛抖动几下,像是在找什么位置,然后向后靠住,手指由下到上扶住他腰窝。 握住,然后再或快或慢地前后推搡他。 于是江稚茵抱他抱得更紧了,甚至忍不住想在嘴里含个什么东西堵住,不然会觉得自己咽不下细碎的吐息。 简直如同凌迟,是酷刑,他从没受过这种罪。 饰品的用途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这是他从任何地方都难以学来的东西,就算有再天才的大脑都不顶用。 江稚茵很难耐,他微微撑起身子想离开,但闻祈强硬地要留住他,于是走投无路的人只能向他寻求一个吻。 他没见过江稚茵这副予索予求的样子,眸中逐渐漫生出兴意,狭长的双眼缓缓眯起,他偏开头,「嗯?」一声。 他说:「我要——」亲。 闻祈故意钓他不给亲的时候,江稚茵是无论如何也吻不上他的唇的,他努力寻了好几次,都被躲开,气得江稚茵只能一边抖一边咬他的脖子。 「你咬我……我反而兴奋。」他哈出一口气,喘着说。 江稚茵微微松口,差点忘了这人恋痛。 等他好不容易再度恢復力气,只望见他一双潋滟含着淡笑的眸子,漆黑的瞳孔倒映着他湿淋淋的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有那么一刻,在他的视线下移到自己双唇之间的时候,江稚茵觉得他是急切想吻下来,想深入交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是继续忍耐着。 事情都进行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忍的? ……又来寸止吗? 这个想法最后被推翻。 插排上的小夜灯被他粗暴地拽走,连带着轻飘飘的布料一起落地。 江稚茵看见他如月光一般冰凉透明的目光,看见他因为窗外那微弱的夜风而缓慢飘动的黑髮,扫过他皮肤时带来一连串战慄,画不上休止符。 习惯了被亲吻的人此时极度渴求一场温存,江稚茵哼一声,张开唇张开牙齿,已经最大限度地去邀请他,但闻祈却仍旧钓他。 仍旧钓他……仍旧不来亲他,简直是天底下心思最毒的人。 他的舌头也像蛇吗?还是说淬了毒所以不给亲? 江稚茵的视线忽明忽暗,半弯的月亮被乌云笼罩的时候他就看不清,闻祈的眼神也跟着阴暗下来,光线明朗的时候他眼底却又变得纯粹干净。 他在有光的时候入,在无光的时候出。 等到江稚茵以为他终于肯施捨一个深吻,闻祈却只是低了低身子,漆黑瞳孔极为冷静地观察他的表情,明明仍旧是带着浅淡笑意的凝视,但江稚茵却莫名觉得心慌。 他抬起胳膊够住被扔到床下的领带,兀自塞进嘴里,用口舌咬住,含湿,在脑后系成一个结。 这操作让江稚茵摸不着头脑。 故意不给亲,但是又捨不得塞住他的嘴巴,于是只能塞住自己的嘴? 闻祈对自己也未免太过狠心。 那领带不知是什么布料,或者说只是因为闻祈张嘴的动作,涎水止不住,很快就洇出一块深色。 爱意在整个室内瀰漫、扩散,将他孤寂荒芜的心缓慢包裹。 只有在被包裹的时候,才不会患得患失,才觉得终于得到,那些压抑在心底疯狂叫嚣的嫉妒与狂热,才能通过动作的轻重表达占有。 他连眼底都发热。 肖想了多年的,远在神坛上的太阳花,终于只开给他一个人看。 闻祈动了动牙齿,只能咬到湿滑的布料,领带被他的唿吸带着,一张一弛,吐气时鼓起,重重吸气时贴上舌面。 江稚茵甚至觉得他都要窒息了。 闻祈在他面前总是一个无限滥情的人,但偏偏对吻很吝啬。 滥情并不是贬低,而是说他会毫无顾忌、不顾后果地付出爱。 就算知道明天就会死,今天也要拥抱、要接吻、要做/爱。 明知道江稚茵给不起等价的爱,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口水浸透领带,闻祈微眯住潮湿的双眼,急急喘着,像是觉得终于钓他胃口钓够了,捨得单手解开领带的结落下一个吻来。 在双唇贴上之前,江稚茵在这极近的距离里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 他也很难受,闻祈却仍在故意磨他。 他的嗓子哑到极点了:「你现在可以把你积攒已久的欲望发泄给我。」 江稚茵懵懂地掀了眼皮看他,只听他继续道:「现在足够急切了?想要我亲你?」 「等一下你可以咬我、用指甲挠我,我不会吭声,因为我会很爽,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也可以哼出来。」 江稚茵此时的思维没有那么敏捷,很难提炼出他话语的具体含义,只是急切地想吻他,身体也紧张起来。 短而软的头髮压在他肩头,闻祈把额头靠上来,难耐又艰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痛。」 这点东西对他而言……痛什么痛…… 随着他缴械闷哼的同时,江稚茵也终于吻上他的唇,不过并没有如闻祈所说的去咬、去挠,只是带着无限爱意与温存,去轻轻吮他的舌尖。 闻祈希望他用全部的爱意去浇灌他这朵在漫长岁月里被养死的花,要如他一般疯狂才好,以为疼痛是爱意的展现。 但是江稚茵比他更知道什么是「爱」,尽管他花了一点时间去想明白,但江稚茵本身就是在爱和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被所有人包围与簇拥着,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爱。 因为他亲吻的动作过于轻柔,闻祈反而怔愣一瞬,虚虚落下眼睫去盯他。 江稚茵累得有些犯困了,只嘀咕一句:「我不伤害你,我会爱你。」 「啪嗒」一下,本来枯得干巴巴的可怜花朵,突然被一滴雨水浇润。 闻祈怔怔望着他,出了很久的神。 以往很讨厌雨季,从窗户往外看,风铃变得湿淋淋,耳朵很痛,老旧的屋子里没人。 而如今他被湿热柔软的甬道包裹,身体和心理都像经歷着一场夏季暴雨。 于是才明白,啊,世界原来没有残忍到让花朵每天都被暴晒,偶尔也会有阵雨降临。 哪有什么真正恋痛的人,只不过从不曾被温柔以待,于是想让疼痛变为正常,好说服自己。 而已。 江稚茵以为一切结束,浓重的困意席捲他的思绪,却见身上的人滞了很久,突然绷平唇角,像疯了一般吻上来,用并不算细腻的双手重重握在他下颌骨的位置。 他嗓音不够冷静,与以往所有的温和细语形成极大反差。 他应该承认,那一刻云散月明,他看着闻祈的眼睛,终于明白学姐说的那种,眼睛深处漫漶着的,温和的毒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不是爱我么?」他说,「那应该继续,我没够。」 够不了,永远都觉得得到的不够多,骨头每时每刻都在叫嚣痒意。 恋痛不是病,爱才是,在恨与爱之间反覆跳转,亟待喷发的感情更是。 他不可能再失去江稚茵,不然直接就会死,他的死不会轰轰烈烈,而是悄无声息,就像墙角阴暗生长的植物失去最后一滴雨露。 明天如果永远不会来临就好了,闻祈分外贪恋这点温度,希望今夜无限延长 之死靡它,浃髓沦肌。 / 江稚茵的身体很容易留下痕迹,淤青会,深红色的吻痕也会,经久难消。 他一连好几天都在涂药膏,嘟嘟囔囔地说下次不让他亲在露肤的位置了,听见这话的时候闻祈正待在阳台上浇花,正经问他:「亲在别的地方就能接受?」 江稚茵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视线咳嗽了几声,主要是闻祈花招还挺多,江稚茵都没见过。 之前他们在家养金鱼,现在闻祈又莫名其妙养起了花,而且十分不喜欢给花晒太阳,就爱搁在一些犄角旮旯的阴暗地方。 江稚茵上完药膏后,狐疑告诉他:「这样花是长不起来的,会死的。」 「不会。」闻祈淡淡道,「有人照顾就不会死。」 他性格似乎更偏执了一些,咬定的东西,就算是江稚茵去劝说,也不改。 不只是这样,眼神也变得更奇怪,江稚茵有时候写完作业伸个懒腰,一回头发现他正用那种捉摸不透的视线盯着自己,平静中蕴着一点疯感,像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 江稚茵经常看见他接了个电话就下楼,不隔音的房子透出他说「钱」的字眼。 有那么几次,他从窗户往外看了几次,闻祈都是把一个瘦小的男人拉到楼梯间讲话。 从楼下回来的时候,闻祈向他提出搬家。 他问为什么。 闻祈脸上展现了极淡的笑意,语气是诡异的平静:「被脏东西缠上了。」 第49章 金鱼 暂时没那么快租到新房子,附近没什么居民楼,找到一间价格合适、距离学校又不是太远的住处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江稚茵直接问了:「刚刚在楼下找你的是谁?好像来过很多次了。」 闻祈顿了一下:「以前认识的一个邻居,家里出了点事,想找我借钱,我没答应,就三番五次来。」 他跑到逼仄的阳台去给花盆里没种下几天的花种浇水,语气没什么温度:「缠得我挺烦的,所以才想搬家。」 说这话的时候他视线也没落在花盆里,而是一直盯着楼下,狭小到宛如一线天的过道没什么人,空空如也,闻祈缓慢收回视线,把手里的洒水壶搁放在阳台上。 因为放了暑假,江稚茵的老客户唐林的家长又找了过来,问他放假还有没有时间给他儿子补课,开的时薪比之前要高了一些,江稚茵直接就应下了。 这几天总是海城滨城两头跑,行李箱被拖来拖去的,轮子都快被磨平了。 他跟闻祈说这事的时候,他正靠坐在床头,语气平静地提出要求:「非得回去吗?海城又不是没有找家教的。」 「唐林是我家熟人,有我妈妈的关系在,不好拒绝。」江稚茵又往行李箱里扔了一件衣服,嘀咕着,「再说了,他家给钱也很大方,不去白不去。」 闻祈轻呵一声:「所以你就抛下我?」 江稚茵转过身子去看他,忖度了半分钟才开口:「不然这次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五一的时候让你见我妈妈你都不肯,现在也该准备好了吧。」 这件事一被提起,闻祈的眸子就暗了下去,似乎又想起了赵永伟跟江琳那层模煳不清的关系。 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要顾虑赵永伟会不会把他的事告诉江稚茵妈妈;要防范闻春山再找上门来;还有尚不清楚的,成蓁和江稚茵的关系…… 这些事情积压在一起,好似一根被摁压到极限的弹簧,隐患马上就要全面爆发。 江稚茵收好所有东西,蹲下身子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扣好、提起来放到墙边。 而闻祈架在腿上的电脑游标一直闪动着,他再没敲下一个字,沉默又轻缓地眨动眼睫,手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倏尔间,他把电脑搁在一边,突然微微笑起来,潋滟的眸子轻弯着,努力展现着自己的魅力,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声音也突然变得轻柔温和,尽力诱惑着:「那今天可以做吧?」 他突然冒出这个字眼,江琳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闻祈仍旧笑,咬字清晰:「爱。」 空调打出的冷气沉在脚底,江琳瞠目结舌,眼神四处飘忽,心想不是几天前才被抱着做过好几次吗,怎么又来? 他狠心拒绝:「今天不可以,我抢的是早上七点出发的车票,要早点睡。」 被直截了当拒绝以后,闻祈附在电脑键盘上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他唇角的弧度悄悄落下稍许,视线收敛了回去,似乎在心烦什么。 早上拖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江琳又重复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闻祈真的有在认真思考:「暂时还没有住的地方,邓林卓这阵子也待在滨城的家里,容不下我。」 闻祈像是一个没有归处的人,没有自己的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活到现在全凭一口不知名的仙气吊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要是有一天连那口仙气都没了,估计人就真的死了。 江琳捏着行李箱的拉杆,在那一刻突然萌生了不想离开的想法,不如就待在海城,不如就待在闻祈身边。 但是他也需要去陪江琳,毕竟江琳还有那种突发性的疾病。 在他离开之前,闻祈突然勾了一下他的手指,非常努力地笑,眼睛却沉了下去,问了一句在那时的他听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你不会丢下我的吧。」 他听不太明白,但还是摇摇头说:「不会,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夏天的楼房散发出一股被晒化的石油味,砖石之间的缝隙好似都开始膨胀起来,江琳脚底也软绵绵的,看着闻祈的表情变得愈来愈淡,白色宽松的衬衫被楼道里的穿堂风吹得像摇曳的火焰,衣袂翻飞。 「确认一下。」他说,「怕你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心了。」 闻祈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江琳松一口气,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结果是这种莫须有的担心。 他轻快地挥一挥手,独自回了滨城。 车票是最后候补上的,一直忘了跟江琳知会一声,拖着行李箱到门口敲了门才发现没人应声。 江琳捣鼓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背包夹层里找到滨城家门的钥匙,因为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家里也没刻意收拾过,乱糟糟的。 他从那个被乱七八糟的鞋子塞满的鞋柜里抽出自己的拖鞋,转开自己家里的门收拾行李,刚把衣服整理进衣柜,又听见大门被人敲响。 江琳抬头叫了一句:「谁啊?」 他把门打开一道缝,看见门外的赵永伟,赵永伟也看见了他,然后眼也不眨,在原地怔了好久,忽而抬眼去确认门牌号。 江琳握着门把的手紧了又紧,连唿吸都被止住,他张了张唇,装着傻:「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赵永伟偏过头去,舌头顶一下腮,像是难以置信,呵笑一声后用极低的声音道:「这是你家?」 江琳没说话,赵永伟就继续问:「江琳是你妈?」 「是。」他应了一声,作势要关门,赵永伟就用手撑在门缝里阻止,并讥笑着说:「怎么?他没告诉你他还有个儿子吗?他丢了我,倒是把你照顾得挺好。」 这话说得直白,江琳也很难继续装傻,但也无法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我找他有事,不让我进去坐坐?」 江琳没动,赵永伟就非常强势地要求:「真要说起来,这里也是我家吧。」 这话说得没什么错,他才是跟江琳有血浓于水关系的人。于是江琳松了手上的劲儿,埋头冲进了自己房间。 江琳把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重重喘着气,行李箱里的东西还乱成一团,但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整理了。 房间距离客厅只有一扇不怎么隔音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张装裱好的相片,是他很小的时候和江琳一起去海边旅游的时候拍的。 再旁边一点的那面白色的墙上就是江琳贴上去的他从小到大的各种「罪证」,从小时候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写《我家辣妈二十八》,到后面初中写的各种歌颂母爱的记叙文,高中以后转写议论文,就没有抒情类的文章可以再贴出来了。 但每一张她写母爱主题的作文都被江琳好好收起来贴在了墙上。 赵永伟的脚步声就这样在静寂的室内缓慢响起,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看那些作文、那些奖状、那些照片。 随手丢在枕头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江琳拎起来看了一眼,是闻祈打来的电话,她滑到接通那一端,刚放在耳朵边上还没有讲话,家里大门突然又被急急打开,江琳听见了江琳的声音。 「谁让你来这里找我的?不是已经给过你一部分钱让你先给你奶奶交医药费了吗?」江琳不受控制地把声音稍稍放大了一些。 她视线转移到被打开的鞋柜,以及被江稚茵关上的房间门。 家里如果没人的话,赵永伟是进不来的,只有可能是江稚茵在家,给赵永伟开了门。 江琳的心跳空了一拍,她鞋都没换,想赶快让赵永伟离开她家。 而赵永伟只是挨个看过墙上的那些作文,越看越想笑,用粗糙的指尖挨个划过每一张作文纸上「妈妈」的字眼。 奖状会被贴起来,每一年生日都要给女儿拍照,客厅的相册都攒了厚厚几沓,连那些简单幼稚到令人发笑的作文都要被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从这个家搬到那个家。 赵永伟没理会江琳的催促,只是一边嫉妒一边大笑:「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合格的母亲啊?」 他大力拍着巴掌:「真是个好妈妈,我都要感动了。」 江琳顾忌地看了一眼江稚茵的房间,急声吼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认识你爸爸让我整个人生都变得骯脏噁心,选择生下你也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当初就该打掉孩子,然后我的人生就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 听到这样的吼叫,江稚茵也没办法继续待在屋子里,她握着手机拉开房门,想说一两句话让江琳冷静下来,她妈妈还有心脏病,万一被气出一个好歹来就得不偿失了。 整栋房子乱糟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喜恶也乱糟糟的,江稚茵刚走上前去,江琳仍旧控制不住情绪:「你们家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冉清岳的妈妈病了也是我的错吗?钱也给你了,到底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你的生活?」赵永伟眼底一片通红,他紧紧把手握成拳头,脖子青筋暴起,打量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然后咧开嘴,一边寒笑一边告诉她: 「你可生活得真好啊,你总说我像我那个爹……」他狠戾的视线转移到江稚茵身上,继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话。 「你养出来的孩子确实也像你,你以为她交的男朋友就是什么好东西?」 他还冷笑:「哈,她今年就是二十岁吧?你可得好好担心一下。」后面的话几乎是含着恨意被一字一顿地讲出来,「毕竟你的好女儿说不定会跟你一样,二十岁被搞大肚子,生一个孩子再丢掉。」 江稚茵的手机掉在地上,江琳往后退了几步,开始失声尖叫。 第50章 入沼 事情突然往江稚茵从未预料过的方向开始发展。 以前的那些事是不可以在江琳面前提起的,现在赵永伟告诉她,她用尽所有心血养大的女儿也爱上了一个像冉清岳一样的人,无疑是对江琳精神的重大打击。 江琳开始大吼大叫:「你别在这儿诅咒人!从我家滚出去!」 赵永伟也发了狠,情绪激动,破口大骂:「老子闲得没事儿干?去诅咒你?」 他伸手指着门外,高声:「她男朋友不就是跟冉清岳一样的烂货吗?!以前就是一个职中的小混混,你现在去职中附近那条乌烟瘴气的破街,随便打听一下认不认识一个叫闻祈的聋子,他什么破事儿没干过?冉清岳可没他牛逼。」 「现在好啊。」他气得大笑,「你们都金盆洗手,干干净净的当起好学生、好女儿、好妈妈,就我脑门上扣一堆屎盆子?」 江稚茵表情空白,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伸手扇了他一巴掌:「你把她气死心里就舒服了?」 「现在你滚回你家去!」江稚茵使劲推他,赵永伟力气更大,挣开来,恶狠狠警告:「你们不都觉得我他妈的跟冉清岳一个逼样吗?是啊,我就是跟他一样,我也没有不打女人的好习惯。」 「有本事你就打。」江稚茵说,「我妈有心脏病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吧,你有种就把我俩都弄死,到时候你进去了,你奶奶在医院里怎么办?」 赵永伟收敛了一点,但还是气得咬牙,他握着拳头的手都在发抖,从牙齿缝里「嘁」了一声,然后非常不爽地跨出大门,把地面踩得砰砰响。 终于把人赶走以后,江稚茵连忙折回沙发边上查看江琳的情况,江琳十分急促地唿吸着。 家里摆放得实在太乱,江稚茵火烧眉毛一般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终于找到了江琳的急救药,倒出来几粒让他快点吃下。 江琳满面热泪,他不肯吃药,紧紧握着江稚茵的手腕,一停一喘地说:「你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江稚茵张口却结了舌,第一次发现从喉咙拉扯声带发出声音是一件这样痛苦的事情。 「你先吃药。」他低着头继续把药往江琳嘴里喂,但江琳仍旧激动,面部都开始抽搐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尖声道: 「你知道这事吗?」 赵永伟说的是真是假江稚茵根本不清楚,他从邓林卓那里听到过几句,但当时闻祈解释说他是因为耳朵的事情休学打工去了,至于什么职中、街熘子的经歷,从来没人跟他提过。 但在滨城念高三的时候,确实有人说过,赵永伟初中就跟闻祈是一个学校的,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太好。 赵永伟可能对那些事情一清二楚,但是江稚茵什么都不知道,因此也不知道能给江琳什么答覆,浑身的肌肉细胞都发起抖来。 江琳悽厉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团团转,他握住江稚茵的肩膀:「妈妈这么多年对你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绝不能走我的后路,你绝不能像我一样……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请求啊……」 当年他没有听家里人的话,执意以为自己寻得真爱,最后下场惨烈。 到自己做了父母以后,才明白当初爸爸妈妈说的都是对的,于是如今也想告诫自己的孩子。 「有可能赵永伟就是为了气你胡说八道呢?」江稚茵眼皮跳了一下,「我们先吃药好不好,我打120……」 他撑着桌子要站起来,江琳半跪在地上,抓着他两条腿不让他走,还在苦声问着:「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江稚茵步子突然停滞,整个屋子里的时间都恍若静止了,化为一团凝滞不前的粘腻胶水,把江稚茵的脚粘在地面上抬不起来。 连带着嘴唇也被粘黏起来,打不开,说不出话。 但是他一沉默,江琳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身体有些脱力,江稚茵想将他扶起,江琳的情绪更加崩溃,他紧紧握着江稚茵的双手,居然以一种哀求的语气说:「妈妈一直都没管过你什么,但这次……这次能不能听我的?」 江稚茵眼底和鼻腔也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像要吐出源源不断的苦水来,从被领养回家到现在,他第一次看见江琳脸上这样纵横的泪光,嗓音又哑又抖,质问他: 「茵茵,一定要是这样的人吗?」 他就像是把自己曾经所有的苦痛,用眼泪画成一张图,摊开在江稚茵面前,指着说你看啊,我以前吃了多少亏,能不能听我的,我们不要和这样的混蛋的人扯上关系。 但在他坐上高铁之前,闻祈还不安地问他应该不会再丢下他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瞬息万变。 这时候江琳的情绪很不好,江稚茵担心他的病,委婉地回答:「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行吗?赵永伟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至少要查验以后再判定。我们先缓一下,送你去医院好吗?」 他一只手拉着妈妈,另一只手去够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机,江琳也像是觉得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停止说话,只是一直捂着心口喘粗气,意识已经不太清晰。 通话页面还没有关,闻祈的名字仍旧挂在页面上方。 江稚茵眉毛抖动一下,来不及说什么,急忙摁了挂断,然后打120把江琳送进医院。 突然的情绪激动对江琳的心脏病影响很大,在经过电击治疗后症状没有改善,医生建议手术,经主动脉和左心室联合切除心肌。 医生目前预估的手术费用在15万元左右,如果赵永伟没有来要钱,这笔钱其实他们家拿得出来。 但是江琳前几天陆陆续续给赵永伟的奶奶转了不少手术费,目前手上也不剩几个闲钱,突然凑十五万比较困难,而且江琳的父母也不在了,他们家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不错的亲戚。 江稚茵坐在外面的凳子上,手指撑住前额,放在身旁的手机响了无数次,江稚茵始终没有接通,闻祈的未接来电积累了上百条,每一条都是等到系统提示留言后才挂断,然后继续又打。 医院走廊的灯光暗下一片,只剩方形大堂亮着几盏小灯,住院的病人都要歇息了,世界霎时间变得安静非凡。 但江稚茵的手机还在不停响,他把躬起的背挺直,看见手机只剩最后百分之五的电量,于是起身去了厕所接通电话。 江稚茵现在里里外外都很乱,找不到任何思绪,甚至有些丧失语言功能,只在接通电话以后安静听着对面的风声,刮过一阵又一阵,像往耳朵里倒着沙子。 许久之后,他听见闻祈干哑的嗓音:「我到滨城了,在你家楼下等了很久,打电话你没有接。」 江稚茵仍旧没有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很忙吗?」 「我现在不在家。」因为许久没有喝过水,说完以后他发现他比闻祈哑得更厉害,「妈妈住院了,要手术。」 又是好一阵沉默,闻祈的唿吸连同声音一起变得平静:「是因为赵永伟说的那些吗?」 手机提示电量告急,江稚茵问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闻祈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总能问到的。」 迟疑了一下,他开口:「我现在已经……」 「……所以赵永伟没有污衊你?」他那句话相当于变相承认,江稚茵闭一下眼,感到失望,截断他的话,「不是因为耳朵的问题才休学的吧,那是因为什么?」 他感觉自己情绪也有些上头,轻声说着:「怪不得你那么会,都是那时候学来的吗?」 闻祈这次答得迅速:「我没有过。只跟你谈过恋爱,也只喜欢过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停顿几秒以后,他辩解:「确实抽过烟,但是很早以前就戒掉了;去撞球厅打工是因为真的需要钱;总跟人约架是因为——」 是因为觉得没有希望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为了什么努力,失去了需要为之坚持下去的东西,所以活成一个废物,当时抱着最好第二天就死去的念头,当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坏孩子」。 那时候王奶奶刚死,他给老人办完丧事,又没有父母、没有被任何人领养,无论往前踏一步还是往后跌一步都没人管,连住处都找不到一个,浑身上下只有王奶奶最后留给他的福利院的拆迁款,他至今一分都没动过。 「……但是。」闻祈继续说,风声太大,江稚茵那边有没有说话他听不清,喉头哽了一下,说到最后只剩哑掉的气音,「我不……脏的。」 一分钟、两分钟……闻祈等得脸色都苍白起来,但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回应,他僵着手指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愿意去怀疑是自己助听器坏掉了,都不愿意去看是不是被挂掉电话了。 但电话又是确确实实被挂断了。 江稚茵愣了一下神,低头看见手机屏幕已经黑掉,手机电量告罄自动关机了。 充电器在家里,他今晚要留在医院,应该是没办法给手机充电了。 他并不知道,那天闻祈在他家楼下等了一整晚,直到完全心死,眉眼缓慢蕴出一股凌冽的死气。 第51章 入沼 大概也就是六七年前的事吧,王奶奶一睡不醒的那一年。 闻祈那时候说话不太利落,老人死后更是连发音课也没再去过,没有人缘、没有关系,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孩子很难进一个普通中学。 那时候因为听力障碍,也不能跟人正常交流,用的助听器质量也不太高,听课困难,闻祈的文化课成绩很差,就更加没什么学校愿意收了。 邓林卓那时候跟他老爹哭了大半天,他爸拎着几瓶酒去找了有点关系的职中校长,给闻祈塞了进去,好歹有了个学籍。 但是闻祈自那时候开始,就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棉絮的空壳娃娃,每天毫无目的地活着,邓林卓看着就心颤,觉得可能有那么一天,他拉开车库的门一回家,家里就只剩一具尸体。 虽然费尽心思给闻祈弄进了学校里,但是这厮从来不去学校,邓林卓好几次碰见他穿一件袖口处爆皮的黑色皮夹克,跟几个或寸头或杀马特的男的就靠在网吧对面的红砖墙边上,别人给他递烟他就要,撸起的袖子暴露出手肘上几道刚恶战过的淤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偶尔有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都会多看他们几眼,然后告诫自己的孩子碰见他这样的社会败类就躲得远远的。 闻祈索性连便宜的助听器都不戴了,直接成为彻底的聋子,也不去学说话了,成天就是窝在网吧通宵,有人找茬就跟着他那群不入流的「朋友」去干架,打出一身伤,然后回了车库倒在担架床上就睡。 似乎连饭都不用吃,靠消磨时间慢慢把自己耗死。 车库里闷,那时候闻祈唯一的爱好就是养鱼养花,鱼他还好好养一下,但是似乎特别恨自己养出来的漂亮的花,每年春天花一开,他就冷眼将花连根拔起,揉得稀烂再扔进垃圾桶里。 因为自己是即将枯死的花,所以也不容许别的花比他漂亮、更招惹视线。 邓林卓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半夜里拍开灯,指着闻祈额头和膝盖上覆盖在旧伤上的新伤吼人:「你早说你想死,我何必求我老爸给你搞进学校里?」 天花板墙皮破裂,吊着的灯泡摇摇晃晃,闻祈听不见,邓林卓吼再大声也没有用,他只会装死,第二天照旧活成一滩烂泥。 邓林卓气得不行,扯着他的领子把人拽起来,闻祈累得不太想理他,他要是还手的话邓林卓得吃不小的苦头。 他知道闻祈看得懂口型,于是逼着他看懂自己说的话,邓林卓找不到别的理由激励他,只能扯一点旧事: 「如果有一天茵茵回来看见你这样,她只会装作不认识你。」 闻祈翻动着没什么活气儿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他手上没什么劲儿,比划的动作松散,一手伸直,左右摆动几下,没一会儿,另一手掌心向下,由外向内挥动。 邓林卓看不懂,他烦心得把人撂在床板上,找了笔和本扔给他:「我看不懂你比划的,写字!」 闻祈咬开笔盖,直接把本子撑在手掌心写,笔迹抖得像痉挛的蚯蚓:【她不会回来。】 停顿一下以后他又写:【她会恨死我,而我也恨她。】 这话说得邓林卓摸不着头脑,他问:「为什么?」 闻祈的身子定了很久,缓慢落下笔尖:【我利用了她,她骗了我。】 写完后他一蹙眉,直接把所有字煳成一团,然后把本子扔到邓林卓身上,背过身子继续装死。 邓林卓捡起本子,艰难地从一团团黑色笔墨里辨认出几个狗爬字,他拎着本子在原地站了很久,在那页纸上落下一行字,拍在闻祈脑门上。 闻祈伸手抓下来,看见一句「之前跟着我老爸去海城送货,在海城二中门口看见她妈妈接她放学了。如果我告诉你她现在就在那里,你会去找她吗?」 邓林卓认不出江稚茵,但认得出江琳,小时候常来福利院看孩子的家长没几个,江琳算常客,他有印象。 闻祈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眼睫动了一下,还是满心怨恨地把纸撕成碎片,往身后一甩,然后把整个人都窝进被子里蒙住,连一根头髮丝都没有露出来。 王奶奶留下的拆迁款他没资格用,如果想存一笔去海城的钱,闻祈需要打工。 后来好几次,赵永伟在他面前骂骂咧咧,说谁谁谁又惹他了,他一定要去学校门口蹲他报復回去,直接命令闻祈到时候负责牵制,他去动手。 满网吧都是呛人的烟味,赵永伟给他递一根烟,闻祈懒懒推开,看着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觉得身体好空,好没意思。 赵永伟又跟个大爷一样催他,让他晚上跟兄弟一起去蹲人,闻祈摆了几下手表示不想去了,扔了滑鼠起身要走,刚站起来,突然又想起什么事,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字给赵永伟看: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打工? 赵永伟咬着烟,手里还拎一罐啤酒,狐疑问他要干嘛,闻祈直截了当打字:缺钱。 他想了一下,给闻祈推荐了对街的一个小撞球馆,让他学几招就能去了,因为那家老闆看脸,喜欢招脸好看气质好的站在旁边招唿客人,至于什么打球的技术,学两招花架子会耍酷就行,总有人会买单。 主要是活儿轻省,来钱快,就下午到凌晨那段时间在店里待着招唿客人就行。 闻祈称病休了一年多的学,存下一点钱,给自己换了更好一点的助听器,然后捏着剩下的七八百块钱坐火车去了一趟海城。 那时他浑身空空,口袋是空的,眼睛里也是空的,自己也不明白攒一笔钱来海城见她一面到底有什么意义。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人的面相也都长变了,茵茵兴许早就认不得他了,而且他现在连一句流利的话都说不出来,又能做到什么? 尽管心里这样鄙夷着,但闻祈还是到了海城,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色帽衫,一件薄绒的牛仔裤,下车后直接去了邓林卓所说的海城二中的校门口。 海城的气温要低好多,闻祈感觉自己出了一点冷汗,四面一颳起风,皮肤上都长起了鸡皮疙瘩,他鞭着手,继续靠在门口的墙边站着。 抬一抬头,闻祈发现她的学校里种了好多梧桐树,树枝伸出墙壁,遮在他头顶。 就是在他抬眼的瞬间,江稚茵挽着朋友的手跟几个人三两成群地出来,一边笑一边夸张地比划着名。 「茵茵你好。」朋友评价她。 闻祈身子僵了一瞬,缓慢偏头往这边看过来,江稚茵扎着很高的马尾辫,一只手挽着朋友另一只手捏着书包肩带,站在她对面的孙晔提议着:「今天有圆月,要不要去爬到梯田那边去拍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江稚茵还没止住笑意,眼睛都是弯的,小鸡啄米般点头:「去去去,是铁轨那边吗?」 朋友点头:「是吧,那块儿前段时间停运了,现在没火车从那条轨道走,差不多已经废弃了,种了一片油菜花梯田,我之前放假去玩儿过,巨美,拍照很出片,看到的月亮也大。」 她推搡江稚茵:「那我晚上给你拍照。」 江稚茵笑嘻嘻说好,几个人聚成一团往废弃铁轨那边走,要去看月亮。 闻祈拽了拽帽衫上坠下来的绳子,那时候他头髮长,咬着一个皮筋,一边走一边把上半边头髮扎在脑后,耳朵上乱七八糟的耳钉看起来不正经,他就拉起卫衣的帽子遮住耳朵和头髮,两手捅进兜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跟着,一直走到架有火车铁轨的梯田上。 地势空旷,平地起风,江稚茵半蹲着,随意揪了一小朵油菜花拿在手里绕来绕去,眯眼看见对面亮起的盏盏灯火。 风一颳得大起来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就左摇右晃起来,发出规律的「沙沙」声,让人恍然间以为置身于海岸边。 孙晔还在调整位置拍照,江稚茵伸手捉住自己飞起来的马尾辫,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注意力刚要移过去,又听见孙晔叫了她一声。 他眼睛也不看她,缓慢移动手机取景框,把江稚茵的脸框进去,耳尖也是红彤彤的,说话有些含煳:「我听说今天上午,年级主任在学校小树林里抓到两个早恋的,好像就是之前追过你的齐楠,他换人追了。」 孙晔向来喜欢吃瓜,江稚茵以为他在跟自己分享八卦,于是像模像样地「啊」了一声,拧着眉苦大仇深想了好久,又摇摇头说:「他追过我?完全没印象了。」 「我们班好像也有。」孙晔往裤子上擦了一把汗,还是不看江稚茵,却也没有拍月亮,「我是搞不懂啦,你呢?要是有人轰轰烈烈地追你,你会偷偷尝试吗?」 江稚茵丢了手上的油菜花,撑着脸,盯着天上的圆月看,然后开口:「我早恋的话我妈会打死我的,咱们班谈恋爱那对我知道,那男的人很不行,成天窝在教室角落里抽菸,跟二流子称兄道弟的,感觉不是什么正经人,他谈了好多个女朋友了,跟玩儿似的,我不爱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嘆一声,评价着:「感觉很讨厌。」 不知道从哪里路过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最后停在江稚茵袖口,她起了兴,笑得很漂亮,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亮,轻柔地拢住那只蝴蝶,旁边的朋友沖孙晔使眼色,孙晔忙调转镜头将这一幕拍下。 江稚茵没捨得把蝴蝶抓回去,笑一下就放飞了,那蝴蝶摇摇晃晃地飞,又落到了闻祈肩头。 他想假装路过,结果脚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意识到自己和她口中的人有不少相似的地方,闻祈的心霎时间更空了,像一间破了洞四面漏风的茅草房。 现在她身边坐着一位同龄的男性,他们可以并肩坐在一起,空气里弥散着一些纯情又不可言说的少年暧昧。 大抵就像电影里那样,晚风微动,广袤的油菜花田窸窸窣窣作响,今夜还有圆月,一个说话结巴的少年红着耳朵试探旁边的少女,小心到视线都不敢移过去,只能通过手机取景框观察喜欢的人的神色。 而闻祈只能站在旁边注视这一切,对号入座,听她口中说出嫌恶的话。 他对江稚茵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本来是恨她的,因为得不到,所以开始怨恨,怨恨欺骗、怨恨被遗忘。 但是在无限的怨恨与失望之下,似乎还藏着一点点希冀,只需要被注视一秒,心底的空荡会被填满,他就可以遗忘所有的恨,对她生出无限的爱意来。 闻祈只需要那么一眼。 在他僵着身子站立在铁轨上方时,皎月高挂夜空,夜风缓缓拂来,闻祈在那一瞬回了一下头,江稚茵的视线跟着蝴蝶一起落在他这里,把注意力缓缓落在这个「陌生人」身上。 他连唿吸都止住,漆黑无光的眼底被缓缓照亮,长睫交合几下,突然记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罐头厂街》里的一句话: 「于是,为了得到食物,恐惧飢饿的人在争夺中吃坏自己的胃,为了得到爱,缺爱的人在渴求中毁掉了自己身上所有可爱的部分。」 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身上可爱的部分。 但在被江稚茵注视的时候,又希望自己身上那些可爱的部分能够像新生的皮肉一样重新长出来。 只需要这一眼,就能缝补起漫长到要死掉的灰暗时光,让他丢盔弃甲,丢掉他灵魂的二十一克。 闻祈把灵魂都寄托在了江稚茵投向他的目光中,得不到,便只剩一具躯壳。 他捉住了被江稚茵碰触过的那只蝴蝶,囚于玻璃罩中,但蝴蝶的寿命不长,很快就死去了。 闻祈却从那一刻开始活过来了。 第52章 入沼 生活费并不太够,闻祈没在海城待太久,第三天就回去了,躺在车库的板床上睡了几天大觉,赵永伟三番四次来找他出去玩儿,闻祈不太想搭理,跟他打起来好几次,因为赵永伟有心脏病,闻祈没太下死手,最后一次赵永伟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说他真是突然发神经,分不清敌我,拳头落在兄弟身上,说他是叛徒。 谁跟他是兄弟?闻祈只冷笑一声,不予理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期间邓林卓领着小马回来过几次,小马别的事情都很迷煳,但就是记得下雨天要去翻花坛的土捉蜗牛,像是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 江稚茵留下的那串蜗牛风铃已经被闻祈摔碎,马世聪在串新的。 一个说不利落,一个看不懂字,闻祈跟他没法交流,只是偶尔听见傻大个碎碎念,说要用新风铃跟知音换小零食。 听得多了,闻祈也渐渐被感染了,居然又开始幻想,要是真的有一天他会再回来呢? 再不济,他总能考上海城的大学,到时候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总之不能以现在这般颓废的模样去见茵茵,他会讨厌。 从市井里爬出来的人,很会看人眼色,他把在撞球厅打工的钱拿出来,拜託邓林卓老爸又去找了职中认识的人,保住了他的学籍,在老师面前只说是耳朵的问题,其它的再也没有多说。 再往后的一年里,闻祈重新补了学校的课,晚上要通宵打工存钱,还要上发音课,有的时候握着笔突然惊醒,抬眼瞥见马世聪挂在车库大门上的风铃一晃一晃的,就又开始发起怔来。 半夜里会突然很想抽菸,压在人身上的事情也多,闻祈开始咬手指,尝试掩盖以前那些陋习。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夜以继日地写题、练发音,才能做到如今这个水准,参加滨大附中的入学考,破格被转进去。 从孤儿院到滨大附中,闻祈花了十二年才走到他面前,在高三那年经过他窗前,伸手扶住他将要晃落的玻璃鱼缸,瞥眼与他对视两秒时间,实则一眼万年。 他花了很大气力去忍耐,去装作不动神色地勾引,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经歷了这样辛苦的人生,才得偿所愿。 ……但如今,一切都搞砸了。 没有事情会一直保持缄默,闻祈早该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天。 江稚茵彻夜没有回家,闻祈安静又偏执地打他电话,一直打到手机没电也没能拨通。 那时候江稚茵正焦头烂额,知道江琳住院手术以后,赵永伟还来了一次。 江稚茵看见他就心烦,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再怎么说我妈也给你奶奶付了不少医药费,你可真是有良心,就这么恨他?」 赵永伟沉默几秒,但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恨他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是我把他气得住院的吗?」 他把自己撇得干净:「你的好妈妈难道不是因为你和你的狗男友的事情气得突发心脏病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讲了实话。」 江稚茵一夜没睡,这个时候精神十分疲惫,也无力再跟他吵架,只让他快点滚蛋,江琳不会想见到他。 「如果你只是无聊到专程来医院说这些风凉话的话,可以滚了,没人想理会你这样跳樑小丑的行为。」 赵永伟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又说:「我没那么无聊,我找同事借钱把奶奶的手术做完了,江琳之前给我的钱还剩五万,我转回去了,没你电话,就专门过来跟你吱一声。」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知道他不待见我,我也懒得认他,这事儿……随便你信不信,我没想故意挑事,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谁也别招惹谁了,我当没他这个妈,他也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江稚茵不想理他,赵永伟也懒得自找没趣,说完就摁电梯下楼了。 江琳当初林林总总给赵永伟奶奶打过去二十万,现在只转回来五万块钱,手术费还差不少,半夜里不好打电话询问,现在天亮了,江稚茵想打电话问问比较好的朋友,摁了好几下开机键才想起来手机早就没电了。 他找护士借了充电器,一开机又是几百条未接来电,最后一条是凌晨五点发给他的消息,闻祈说他会在他家楼下等他。 江稚茵指尖停顿一下,匆忙回了消息过去:「别等了,我这几天都得在医院待着,等我妈情况好一些了再说。」 回完闻祈的消息以后,他又点开了孙晔的对话框,问他有没有成蓁的联繫方式,在江稚茵能接触到的人里,成蓁是最顶层的人了,这点钱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问题,江稚茵只想着先给妈妈把手术做掉,然后再想办法还成蓁的钱。 成蓁现在应该正在忙,江稚茵尝试去给他打电话也没有接通,他把手机扔在一边,两手扶额长声嘆气,拇指用力挤压着太阳穴。 陈雨婕到医院来找他,让他先回去休息:「阿姨这边我帮着看看,这样着急下去你身体也撑不住的,先回去休息一下。」 江稚茵疲惫地塌下肩膀,陈雨婕又劝他:「起码回去睡几个小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 他点头允诺。 揣着钥匙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江稚茵发现闻祈还在那里,表情寡白,现在天气正热,他甚至都没往阴凉地里躲,头髮被照成金色,皮肤白得不像话。 闻祈的背挺得很直,肩膀却往下塌了一点,手指虚虚握成拳,侧目看见江稚茵,也没说话,只是稍微侧了下身子,嘴唇被轻微抿住,平静得吓人。 单元楼底下只有几个出门锻鍊的大爷大妈,没什么人,闻祈的身影就显得极为突兀,他侧过身子面向江稚茵,笔直站立着。 江稚茵清了下嗓子,叫他上楼坐一会儿,闻祈低着睫毛「嗯」了一声。 一夜干渴,他一上楼就接了一大杯水喝下去,闻祈盯着面前一杯凉水没有动,眼眸深深,面色安静得不像话,只提了提唇角,问他:「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江稚茵回答他:「突发心脏病,要做手术,我正打算问成蓁借一笔钱。」 闻祈思忖几秒:「需要多少?我手上有些钱。」 他以为闻祈只是勉强说这话,因为之前就一直看他不停兼职,也没有父母支持,手上应当是比较拮据的,江稚茵也不想要他的钱,于是婉拒:「不用了,以后毕业后实习租房什么的还得用钱,你先自己存着吧。」 「我卡里有一百多万,有一部分是之前福利院的拆迁款,王奶奶留给了我,这些年我自己陆陆续续也存下不少,你先救急给阿姨手术。」 他指尖搭在膝盖上,下意识又咬起舌尖,想通过这种方式做一点补救。 江稚茵轻轻放下杯子,一直没说接受,闻祈眼眸暗了一瞬,用指甲扣弄着沙发上的枕头,在上面留下几道月牙的甲痕。 「等手术做完,我再去跟阿姨解释。」他终于提起这事。 房子里的东西堆得杂乱,还保持着昨天与赵永伟对峙时的样子,东西洒了一地,江稚茵动了动脚,踩在一页纸上,他弯腰捡起来,拍开自己作文纸上的灰,又端详好一会儿,才搁在茶几上。 「到时候我先去跟他沟通吧,你贸然过去,他可能不会想见你。」 闻祈只是从他口中听过一点江琳的事,但实际上他的感悟并不深刻,也并不会知道江琳究竟在冉清岳身上栽了多大的跟头,有多忌讳他那样的人,绝对不容许江稚茵和另一个「冉清岳」在一起。 江琳自小对他百般包容,唯一严厉的就是在择偶方面,之前他就对闻祈不太满意,现在赵永伟又爆出这样的事情来…… 想到妈妈那般抓狂到声嘶力竭的样子,进手术室前还捏着他的腿问他是不是一定要跟闻祈在一起,江稚茵的太阳穴神经就像被挑断了一样疼痛。 主要是赵永伟最后那句话正中江琳的痛处,江稚茵今年也正好二十岁,在回海城之前才跟闻祈发生了关系,江琳不信任闻祈,怕噩梦在江稚茵身上重演,这也是情有可原。 谁的妈妈都不会喜欢一个有不像样黑歷史的混蛋,更何况闻祈还无父无母无人管教,只会更加让家长觉得是人品极差、很爱玩的野孩子。 江稚茵自己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件事,甚至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和表情面对闻祈。 赵永伟说的应该不假,但他至今确实没从闻祈身上看出曾经的影子,也从未见他抽过烟。 他一边觉得不能以一个人的过去全盘否定他,一边又因为被隐瞒欺骗而失望。 江稚茵真的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以前的第一感觉才是对的,他从来看不清这个人的真实面目,闻祈只让他看到他愿意展现出来的漂亮羽毛。 「所以,不会分手,对吗?」闻祈刻意把声音放轻了问,江稚茵看着他的双眼,里面一片枯藁,他却在努力地假笑。 刚张了嘴,还未发出声音,搁置在桌面的手机就响起来,成蓁回拨了电话过来。 看见来电人,闻祈的唇角降了回去,神情一片冷冽。 兴许是真的没做过几件好事,老天见不得他好,这种时候跟他开起玩笑来,闻祈简直想笑。 看来没有一件事情能被他瞒住。 第53章 入沼 江稚茵先把闻祈的问题搁置在一边,转头接起了成蓁的电话,目前妈妈的情况更危急,江稚茵得先紧着那边的事。 又一次被忽视,闻祈连正常的唇角弧度都维持不住,心里像火在烧,马上就要把他焚烬,成为一捧骨灰。 成蓁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江稚茵听见他正在刷牙,含着一口泡沫同他讲话:「卓恪方说你有事找我。」 江稚茵还未开口,他就关了电动牙刷,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声调平平又严肃:「我正好也有事想找你,见一面吧。」 成蓁这次态度古怪,直接让江稚茵去他家见面,本来他说开车来接人,但江稚茵婉拒了,说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于是成蓁也就没有坚持。 闻祈暂时没有地方可以去,江稚茵说自己有事要出门一次,让他先在家里待着,冰箱有东西可以吃。 嘱咐完以后,江稚茵提着自己的包又顿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暂时先不要去医院找我妈吧,他情绪现在很不好,这件事我会跟他说说的,你也别想太多了。」 他给出答案:「不会分手。」 说完他关了门。 最近总是马不停蹄四处跑,江稚茵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跟闻祈沟通为什么,那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他堕落的原因是可以被接受的,江稚茵觉得还能调解,他并不想分手。 只是江琳那边比较棘手,因为妈妈并不会听任何原因,他只会觉得是闻祈找的藉口,烂人的本性是不可磨灭的,一切都是闻祈鲜亮的外衣。 成蓁家在海城的富人区,出入都管得严,没有查证身份的前提下,保安不让江稚茵进去,最后还是成蓁给保卫处打了电话才放人。 见到他的时候,成蓁还不拘一格地穿着睡衣,只在肩头搭了一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围巾裹住,防风。 踏过几道台阶以后,家里的佣人给开了大门,铁门护住一处院子,院子里堆着排排整齐的花木,都有专人打理,把花枝修剪得精緻整齐。 江稚茵多看了几眼,成蓁注意到他的视线,就解释:「花架是我妈妈布置的,他重病去世以后,就只有佣人照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这应当是一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江稚茵点点头,只夸赞:「你妈妈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说完他又不自觉想到了在医院等着手术的江琳,心里又焦急起来,他实在需要一笔钱尽快给江琳手术。 虽然闻祈说可以拿钱出来,但毕竟他的钱都是王奶奶留下的拆迁款,也算是老人家的遗物了,好歹跟着王奶奶生活了那么多年,江稚茵不想用老人的遗产。 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向成蓁求助。 绕过一片长长的庭院,成蓁为他拉开大门,回答着:「是,他性格很好,我和妹妹小时候就喜欢绕着他团团转。」 江稚茵发现成蓁今天态度很温柔平和,与稍显凌厉的外表不太相符。 成家实在很大,光楼梯就有三五层,成螺旋状绕上去,会客厅的边边角角也都养着江稚茵叫不出名字的草木。 大厅正中间的墙面上挂着一张久远的结婚照,男方是财经新闻上经常出现的大亨,江稚茵识得,成国立;女方他印象模煳,笑得温柔如水,眼眸弯弯的,应该就是成蓁刚刚说了很久的「妈妈」。 成蓁让他先坐,沙发很软,刚坐下就有佣人阿姨恭恭敬敬地给他递水,江稚茵朝对方点了一下头,两手握住水杯,想尽快跟成蓁提借钱的事,成蓁却先去楼上换衣服了,他只得再等一下。 江稚茵还看见墙角的钢琴,罩着一块白色蕾丝边的布料,像是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 他记起小时候自己跟大聪明一起去捡蜗牛壳做风铃送给闻祈,大聪明说他傻,说哥儿根本听不见,他说可以用眼睛传递,就像他看见钢琴手就发疼。 那几乎是一种身体记忆,现在也是,江稚茵捏了捏手指,安静喝下一口温水。 成蓁换了一件家常服下来,成国立是大忙人,基本不着家,家里的主人就只剩成蓁一个,以及一群不停打扫的佣人。 江稚茵还在琢磨怎么说一些体面话,成蓁就很直接地开口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情况了,妈妈住院了对吗?」 江稚茵闭上嘴,「嗯」了一声。 成蓁答应得很爽快:「十几万的手术费对于我们家来说确实不是事,你不用还都可以。」 他话语突然一转,说了一句「但是」,江稚茵等着他提一些条件,成蓁看向他的目光很专注,提出一个让江稚茵半天回不过神的要求: 「但是我需要你和我去医院做一次亲子鑑定。」 江稚茵怔怔看着他,嘴唇有些抖:「你觉得……我是你妹妹?」 「现在确实只是怀疑。」成蓁淡定地抿了一口热茶,「我打听过了,你是五岁走丢,被送到那个社会性福利机构的,我妹妹走丢的时候也是五岁,那时候我妈妈在医院重病,妹妹趁练钢琴的时间哭着偷熘想去医院找妈妈,再也没回过家,报警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因为体格太小了,被人贩子一抱,监控很难捕捉到。」 「你样貌像我母亲,走丢的时间也对得上,滨城离海城开车也就不到一天的时间,不是没有可能,总之做了鑑定什么都清楚了。」 他继续申明:「当然,就算最后鑑定结果出来,你不是我妹妹,这笔钱我也会借给你去给妈妈做手术,这点你可以放心。」 这消息一下子砸在江稚茵头上,他有些晕头转向,沉下一口气,捋了很久的思路以后说了「好」。 总之得先把江琳的手术费凑齐了。 取完血痕样本以后,江稚茵去跟陈雨婕换班,陈雨婕替他在医院看了一上午,午睡时间有些打盹,江稚茵碰了碰他胳膊,叫他回家休息。 江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连看护病人都没个换班的,陈雨婕自己身体也不好,江稚茵很感谢他这个时候伸出援手。 陈雨婕困得迷迷瞪瞪的,先关心他在家休息好了没有,江稚茵点点头:「休息得挺好的,现在你先回家吧,我妈这边我守着。」 「手术费怎么办?要不我回去问问我爸妈能不能帮一把……」 他话一出口,江稚茵连连说「不」,陈雨婕自己的病要花不少钱治,前阵子他还说爸爸摔骨折了,他家就靠那么个小卖部维持生计,江稚茵不想麻烦他,赶忙说借到了: 「找成蓁借了,他人很爽快,我刚刚已经去缴完费了。」 陈雨婕点点头,被江稚茵催回家休息了。 手术约在下午进行,江稚茵看着江琳挂着唿吸机被推进手术室,红灯亮起,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肩膀沉沉向下塌,脑子里既为江琳的事捉急,还有闻祈的事要解决,以及自己的…… 之前闻祈问过他要是找到亲生父母了怎么办,当时他应得爽快,但如果报告出来,他真的是成蓁的妹妹,江稚茵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江琳。 妈妈短时间内已经不能再接受到任何刺激性的事情了,而且他现在是江家唯一的女儿,甚至还不是亲生的,江琳不认赵永伟那个儿子,妈妈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神经紧绷着,江稚茵也没办法产生困意,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说要转进看护室每天监测病情,确定没有太大术后反应了才能出院。 学校那边江稚茵只能先请假,江琳的情况不稳定,他可能还得请一段长假照顾妈妈。 麻醉的效力过去以后,江琳迷迷煳煳转醒,手指动了动,江稚茵把手腕递过去让他握住,轻声细语同他讲话:「晚上了,你先睡吧,别动了,手术很成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妈妈眼皮很沉重,他抵抗了一会儿,唿吸机后面捂住的苍白嘴唇缓缓翕张着,江稚茵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说话。 「对不住你,还闹成……」他大大喘了一口气,「闹成这样,你应该在、在学校的。」 他握着江稚茵的手越来越用力,江稚茵听着他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声音。 江琳眼角湿湿的,眼睛还是睁不开,只眯成一条缝,看不出盯在哪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强调:「听妈妈的话吧,我不、不会害你的。」 他说话没什么力气了,像是又要昏睡过去,但这事就像是江琳的一个执念,他无论如何也要反覆强调:「算妈求你……」 江稚茵没办法发出声音,他眼睛一热,鼻头酸涩起来,耸了几下鼻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还是没吭声。 江琳晚上入睡后,情况比较稳定,有护士一直看着,江稚茵就先回了一趟家,打算第二天煮点东西带到医院给江琳吃。 摁开客厅的灯,他看见闻祈还没走,也没敢动他家的东西,连搭在沙发靠上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没碰,就找了沙发的一角侧卧在那儿,两条腿还踩在地上。 他好像只是习惯性地推开了家里的窗户,这几天气候不好,室内温度降了下来,很凉,而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江稚茵面对着那扇大开的窗户,想起很多事,夜风肆无忌惮地冲撞着他的眼睛,他双眼非但没有变得干涩,反而潮湿起来。 江稚茵的手提包掉在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他蹲下身,小声哭了起来,既觉得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闻祈。 江琳已经多次劝他,江稚茵却也总是三缄其口,不能答应。 第54章 入沼 其实江稚茵不是什么隐忍的人,他小时候想哭从来不会忍,都是大大方方的嚎啕大哭,就是要让别人看出他很难过。 现在却不行了,可能因为人成长到了一定的阶段,很多时候都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掉眼泪,要么是觉得丢人;要么是不想让别人承担自己的痛苦;要么是觉得已经没有能够哭诉的对象了。 江稚茵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第几种情况,只是在看见那扇窗户的时候觉得难过。 闻祈应当是摘掉了助听器睡了过去,毕竟已经半夜了,他昨晚在楼底下站了一天,这时候精神支撑不住也正常。 天气预报说明日有大范围降雨,江稚茵原地蹲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将手提包捡起来搁在餐桌上,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户,念及闻祈对黑暗的地方有心理阴影,他没拉窗帘,让外面的光透了一点进来。 收拾了几件保暖的衣服,江稚茵换背了一个更大的包,准备后面一阵子就住在医院,整理完以后已经将近凌晨五点了,在他拧开灶台的开关时,闻祈醒了。 他缓慢从沙发上坐起来,脖子有些落枕,左手抚上脖颈缓慢捏动了几下,另一只手往耳朵里塞好助听器,轻微嘈杂的声音被器件收纳、送入耳中,闻祈撇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江稚茵刚把米淘好,加了点水以后塞进了电饭煲里,去水槽那儿沖洗过手以后,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闻祈显得很沉默,脸色平静到可怕,只淡淡说:「需要帮忙吗?」 江稚茵婉拒:「不用了,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顿了一下,嗓音有些哑,「这阵子我得在医院陪床,你也先回海城上课吧。」 闻祈侧睨着他微红的眼眶,助听器传来模煳的、沙哑的,仿佛被穿过孔的磁带一般的声音,他多盯了几眼,突然伸手,用干热的指腹蹭过江稚茵下眼睑,他躲了一下,闭上被他触碰到的那只眼睛,睫毛扫在闻祈手指上,传来细微的痒意。 他的躲避让他灰心,闻祈咬了下牙齿,心也仿若沉进海洋最深处。 「是我做错了。」他偏执地重复,「当初那样只是觉得没有生活下去的意义了,王奶奶死了,大家都有了新家庭,只有我在原地,你答应我回来见我,却没能回来。」 江稚茵的目光发起烫来:「抱歉……我不知道……」 「你没做错,不用道歉,是我的问题。」闻祈又缄声几秒,撇开话题:「江阿姨情况还是很不好吗?」 江稚茵:「手术成功了,还需要再住院观察一阵。」 他突然沉了沉眸子,试探性发问:「你刚刚去找成蓁了?」 再次听到成蓁的名字时,他还有些恍惚,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于是对闻祈坦白:「找他借了一笔手术费,成蓁怀疑我是他走丢的妹妹,跟他去医院做了鑑定,结果还没出来。」 「是么?」他死死咬住下唇,眉头蹙起。 电饭煲跳闸以后,江稚茵马不停蹄打包好饭桶,准备带去医院,怕江琳醒得早,他叫闻祈现在就回海城,闻祈沉默了一下,嘴上答应了下来,却偏开了眼睛,状似思考。 在江稚茵转身后,闻祈眸子冷了下来,连表面的冷静自持也维持不住,他从衣服里掏出手机,连电话都懒得打,只发了一条简讯过去。 闻祈将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怪罪在赵永伟身上,如果不是他跟个神经病一样闹到江琳面前,他那些事根本不会暴露,江琳不会突发心脏病,江稚茵也就不需要找成蓁借钱,更不会被成家认回去。 那他的生活就还能像以前那样稳定,能跟江稚茵谈很久的恋爱,最后再顺利结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搅乱了他粉饰出来的「太平盛世」的罪魁祸首,就是赵永伟。 闻祈没有买回海城的票,从江稚茵家离开以后,他不被允许去医院,于是就去了赵永伟家。 以前好歹是一起混日子的,闻祈这点记性还是有的,他敲了门,开门的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闻祈回忆了一下,他奶奶应该是刚手术出院,嫌住院费贵,在家修养着。 老人认不得他,闻祈笑笑,说自己是赵永伟以前的同学,来找赵永伟有事。 老人家人很好,请他先进去喝茶,说赵永伟现在在外面打工,不在家。 闻祈接过他倒的茶,喝下去一口,眉目敛得冷淡:「没事,我跟他说过了,他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 这话说得赶巧,他一口热水还没咽下去,赵永伟拉门进来了,死死瞪着一双眼睛盯着闻祈。 闻祈面不改色,含笑开口:「我以为你还在学校送快递呢。」 赵奶奶大病初癒,精神状态没那么硬朗,听见这话一时愣神,闻祈完全不关心,他这次来本来就是找赵永伟麻烦的。 之前好说歹说了,甚至连拳头都动了,他不听,闻祈也不可能让他好过,他本身就是赵永伟口中的「阴毒小人」。 介于奶奶在场,赵永伟忍了忍,还是假装客气地赶人:「我们出去谈。」 闻祈不听他的,端着手里的塑料杯,「我喝口水再谈吧,就在这儿好好谈。」 赵永伟吊着一口气,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而闻祈就是来说「不该说」的话的。 「听说您刚手术过,手术费不少吧?」闻祈适时开口,语气不强烈但攻击性很强。 奶奶看了眼门边侷促的赵永伟,以为闻祈是来要帐的,嘆了一口气说:「我前段时间是生了大病,人老了没办法,孩子估计也是急了,找你借了不少吧,我们会慢慢还给你的。」 闻祈:「不是找我借的。」 「狗崽子你还特么说!」赵永伟厉声打断。 闻祈完全不怕他,继续说给他奶奶听:「他去找他亲生母亲了,要了二十万,他妈妈也是心脏病,直接气住院了。」 赵永伟一个大箭步冲过来要拽闻祈的领子,被闻祈甩开。 老人家还在消化这些消息,瞠目结舌的,闻祈抖出第二件事:「对了,您孙子觉得骗人是很不好的行为,所以我觉得也得跟您坦白,他根本没有考上——」 赵永伟不要命了一样冲过来,跟闻祈扭打在一起,闻祈的助听器掉在地上被他踩了一脚,两个人拧着胳膊撞倒了柜子上摆的花瓶,瓷片碎了一地,早上刚买来庆祝奶奶出院的花也被踩得不成样子。 赵永伟打架没有闻祈狠,脸上挨了他不少拳头,鼻血横飞,闻祈眼神阴阴地看着他,重复着:「我跟你说过不要去他面前说有些没的,谁让你去他那里发疯的?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是吧?我说了,你敢告诉他我就敢告诉你家里人。」 他松了手,赵永伟骂骂咧咧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见,闻祈的语气冷静到可怕,像是已经挤不出什么情绪来了,只剩阴冷:「礼尚往来而已,你闹得他不得安宁,我就来闹你。」 一直坐在桌边的老人突然喝止:「小伟你停手!」他扶着桌子咳嗽起来,赵永伟连滚带爬过去搀着他,鼻血还在往下掉。 老人一下子变得激动,扇了赵永伟一巴掌:「谁让你去找江琳的!」 赵永伟不敢说话,跪在老人家脚边。 他站起来,皱皱巴巴的手指还在抖,嗓音也断断续续的:「你别跪我这儿,你上学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带我去江琳的医院,你得跪他啊孩子!」 赵永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被打得半死的时候都不见掉眼泪,这时候眼泪却混着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他抹了一把,不服气:「我没错,他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出点钱怎么了?你病了,我总得拿钱给你治病吧。」 说完他声音又小了一些:「我就说了几句气话,鬼知道他那么脆弱。」 老人恨他不争气,捞了墙角的晾衣杆敲在他背上,老泪纵横的:「他生了你啊,你以为他就好过了吗?」 「谁还不是当过妈的,你以为我当年就很想管着你爸吗?你爸不是个东西,害了人家小姑娘,生了你,我管不住他,我以为我能教好你……」老人开始往自己手上抽棍子,「结果还是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赵永伟吓了一跳,忙夺了他手里的棍子扔到一边:「你才刚手术完!」 「你去不去医院!你得给人家道歉,钱也要还给江琳!」 赵永伟见他又要去捡晾衣杆,忙认服:「我去!我跟你去就行了!」 奶奶抽纸摁住他的鼻血,赵永伟从地上起来,回头看见地上只剩摔碎的瓷片和被踩烂的助听器,闻祈已经不见了。 赵永伟现在真是后悔认识这么个烂人,当初就该让这个聋子被打死,这人简直比他还烂,他好歹还有一点良知,闻祈脑子里除了他那女朋友真是什么都不剩。 但自己好歹还有奶奶养大,闻祈是孤零零一个人长大的,怪不得长歪成这样。 他一边恨得磨牙,一边擦干血和眼泪,搀着奶奶去医院找江琳。 江琳靠在病床上,江稚茵往他背后多垫了一个枕头,在赵永伟被老人摁着肩膀跪下去的时候,江琳偏过了头,不愿意看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于是老人家也跟着一起跪下去,说对不住他。 江稚茵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忙去扶他,被奶奶握住手腕遏制。 「我以前没教好我儿子,现在年纪大了,也没教好孙子,给你添麻烦了。」奶奶说,「你放心,小伟找你拿的钱,我们一分不少,都会还给你。」 江琳闭了闭眼,艰涩开口:「不用了,是我欠他的,我活该。」 赵永伟被摁了头,他伏在江琳跟前,说了「对不起」,但人还是犟脾气。 「气你这件事是我太鲁莽。」他承认这点了,但是想到闻祈已经把他的把柄都抖落出去了,赵永伟心里又不服,他更恨闻祈了,左右不过被打一顿,所以还是僵着脖子继续说: 「但是这件事我要是不说,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女儿在跟什么样的人交往,我也算好心提醒,就是当时话说得过激了一点。」 赵永伟木着表情开口:「你是过来人了,你也知道,他俩关系长久不了。」 第55章 入沼 直到赵永伟离开,江稚茵都低着头一副走神的样子。 关上门病房的门以后,江稚茵去江琳床前扯了扯他的被子,现在妈妈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一些,再听到那样的话也没像之前那样情绪崩溃。 但江稚茵知道这并不代表江琳接受了闻祈,他心里那道坎一直都过不去。 江稚茵适时开口:「妈妈,人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在做出判断以前,你可以先见见他,不能在还没接触过一个人的时候就盖棺定论。」 冉清岳跟闻祈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至少在江稚茵看来,他们完全不一样,闻祈也不会活成冉清岳那个样子。 而江稚茵至今对闻祈有气,不是因为江琳的关系,而是闻祈对他有所隐瞒,什么事都不告诉他。 自己对他向来坦诚,无论是江琳的事还是成蓁的事,他都如实相告,却没换来闻祈的坦诚,这点才是最让江稚茵难过的。 今天赵永伟来道歉,江琳也听累了,再听到江稚茵为闻祈说话时也不予置评,撇开了话题,说他想躺下睡一会儿,叫江稚茵也去休息。 江琳缓慢躺下,脑袋压在白色枕头上,沉吟一下以后开口:「等我出院了,再带他来家里。」 他说了这样的话,表情却算不上舒畅,看起来不是打算接受闻祈的样子,但好歹他愿意交流,就还有机会。 江稚茵原地站了一会儿,连连「嗯」了一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把门关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观察的医生说江琳现在的情况比较稳定,只要心脏没有再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再过一两个月就可以正常出院回家。 江稚茵抽了一两天的时间回了一趟海城,处理一下学校那边的事情。 请了一周的假,课程什么的都有遗漏,向老师同学询问过进度以后,他打算自己在网上找点资料把落下的课补上。 拧开家门的时候,成蓁正好给他打了电话,江稚茵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拧开门把。 闻祈的鞋子还搁在鞋柜里,他应该在家,但是客厅没人,可能正在房间休息。 他蹲下身子换鞋,成蓁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扩散出来,扎进他的耳朵里:「鑑定结果出来了,我传了图片给你。」 江稚茵动作停顿一下,说「好」,成蓁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爸爸想见你。」 本来还不清楚的答案在这一刻昭然若揭,似乎连那份报告都已经没有去过目的必要了。 他也无法准确形容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喉咙像被一大块柠檬塞住,稍微动一下就拧出酸涩的汁水来。 江稚茵直起身,闻祈从洗手间出来,脑袋上搭了一块白色毛巾,耳朵里空空的,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于是稍微侧转过身子来看他。 江稚茵还在跟成蓁通电话,他纠结了一下,找了个时间:「等我妈妈出院吧,最近应该没什么时间。」 「不急。」成蓁说,「你愿意就行,到时候我们再约个时间。」 江稚茵只在各种採访里见过成国立,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些,说不出是喜还是悲,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江琳,江稚茵感到万分头痛。 挂掉电话以后,江稚茵看见闻祈还站在卧室门口,应该是刚洗完澡,头髮也湿哒哒的,拖鞋在地上踩出道道水痕。 他似乎剪了头髮,额前的碎发没有那么耷眼了,身子看起来比以前还要瘦一些。 江稚茵像以前一样跟他搭话:「你下午没课了吗?」 闻祈滞了几秒的时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明自己没带助听器。 他的助听器在那天和赵永伟扭打的过程中已经损坏,闻祈去配了个新的,但是新的戴起来不那么习惯,不需要与人交流的时候他就不想戴。 江稚茵打算今天在海城这边住一晚,明天再回滨城,他待在房间里打开电脑快速扫过这几天班级群里的消息和作业,闻祈坐在床边,扯下了脑袋上的毛巾,敛着双眼若有所思。 他又穿起了那套松垮垮的黑色睡衣,江稚茵一度以为他已经将那套衣服丢弃了,没想到还在。 兴许是想过很多,他一贯模仿卓恪方和成蓁两人的相处方式,从一开始就用的是皮肉手段去勾引,要失去的时候也只会通过这种方式挽留,把爱情看得浅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闻祈半倚在床头,漆发半湿,瘦白指尖捻弄着新配的助听器,嗓音含煳微哑: 「与其做那个,不如做——」 他的嘴型由大到小,像嘆气,将饱含情/色的话说得镇定。 江稚茵打字的手一顿,猜到他将说没说的那个字,脑中一痛,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及时制止:「现在不行。」 「啊。」他耍浑,假笑一下,「听不到,你过来说。」 他提得突然,表情也算不上自然。 其实不难想到,闻祈完全是以拙劣的手段在暗示与讨好,这段时间江稚茵没时间理会他,闻祈估计已经心急如焚,以为他会因为江琳的事对他敬而远之,却想不到什么有效的加深感情的方法。 江稚茵停下手上的活儿,做了个深唿吸,虽然闻祈没戴助听器,但他知道他认得清唇语,于是还是说话交流:「我跟我妈说过了,他说等他出院了要见你,没有咬定让我们分手。」 ……所以你不用这样。 闻祈的唇角缓慢降了下去,他失去一切表情,移开黑漆漆的目光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并不代表江琳愿意松口,更何况还有成家那档子事。 卓恪方也跟他吐过几次苦水,说成蓁的爸爸很看不起他,豪门都很在意家世。 而卓恪方好歹还是清白人家,有爸有妈,闻祈的条件比卓恪方更差得多,不仅江琳不会愿意,万一茵茵被认回成家,成国立也不会愿意。 闻祈紧咬住下唇,这些顾虑他都不能告诉江稚茵,施加在精神上的压力像缓慢扩散开的墨水,于眼睛深处洇出愈来愈沉重的郁色。 他隐隐有趋于崩溃的迹象,嗓音轻哑着说:「你不想就算了。」 江稚茵以为他是被拒绝以后心情灰败,偏头去看他,闻祈头髮仍是潮湿的,有意无意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拎出一小罐药瓶,晃得沙沙响。 之前他半夜起来好像就在吃这个东西,那时闻祈说是感冒药,而如今他也没有感冒,不可能还在吃感冒药。 江稚茵拧一下眉,从桌边起身移步过去,没戴助听器的人好像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还状若无人地准备往手心倒。 江稚茵很轻易就从他手里夺掉了药瓶,闻祈护都没护一下,眼神平静到可怕。 他看了眼瓶上的包装,是氯硝-西泮。 「普通安眠药而已。」闻祈淡笑一下,假模假式地伸手来拿,江稚茵避了避。 这药都跟迷药没什么差别了,闻祈当普通安眠药吃? 「你吃多久了?」江稚茵问他。 闻祈瞭了他一眼,识别了一下口型,面不改色:「不久。」 撒谎,都空掉小半瓶了,还说不久。 江稚茵明显没信,把药收了起来,「不能像这样吃下去了。」 小小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唿吸声,像不断被充气又被扎破的气球,心脏也瘪掉了。 闻祈的头髮湿软地贴在耳侧,连带着鸦睫也耷下去,他故意笑了一下:「可是茵茵,我睡不着啊。」 「不是跟你承诺过不分手了吗?你在不安什么?」 「你只是现在说不分手而已。」闻祈眉眼冷了下去,不喜不悲,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两眼空空,「你的承诺什么时候有用过?」 这段时间他将家里之前种的所有花都丢掉了,之前养在阴暗墙角的确实也没发芽,原来不是有人照顾就能开花。 江稚茵长久地凝望着他空白的表情,他短暂沉默了几秒,发出拖沓的声音:「那要怎么样才能安心,才能睡得着?」 闻祈盯着他的嘴唇,觉得那口型有些难以辨认,江稚茵不断说着话,脱掉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像你说的一样,做是唯一让你安心的方式吗?不想做我就不爱你吗?」 江稚茵搞不懂他的脑迴路,犹豫了一下,他不是在这种事上会主动的人,这种事做得并不得心应手,起码不比闻祈的挑逗来得熟练。 他从桌边站起身,肩膀下塌了一瞬,嘆一口气,实在是搞不懂他,什么都不说,都得靠他去猜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江稚茵先用手碰碰他的脸,被闻祈捉住,他语气淡淡:「你不是不——」 他偏了头:「今晚别吃药了,慢慢能戒掉吗?」 闻祈盯着他,故意问:「不吃药,吃什么?」 江稚茵还是很害臊的,耳朵通红,他稍稍低下眼睛,不说话,只是向他靠近了一些,勾着闻祈脖子的那双手也不安地交错起来,耳尖慢慢变红。 他不说话,行动默许他可以,像一种无声的安慰。 江稚茵知道闻祈也很恐慌,那么他短暂地去代替一下氯硝-西泮的作用,做一会儿安定剂,也不是不行。 闻祈的眼睛左右微微晃动一下,从他左眼的睫毛看到右耳后方掖住的碎发。 女孩子的身体又热又软,温热的唇十分不熟练地贴上他颈侧,像某种柔软的小动物在舔舐,闻祈头髮还是湿的,身体上还附着着薄薄的水汽,他伸手抵上江稚茵亲吻他的唇,用了一点力气推开,看着对方睁着一双明亮湿润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你真的想?」他问 江稚茵嫌他话多,匆匆点了几下头,把脑袋压在他肩膀上:「我明早要赶车,你……快一点。」 房间里黑漆漆的,搁置在桌子上的电脑还亮着没有关,闻祈动作慢吞吞,逼得人喉咙发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触,像是在海里打捞上一网的珍珠贝,轻轻一撬,咸腥的海水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包裹住撬壳人的手指,指尖触及温软的贝肉,被卷覆吞没。 太生涩狭小的贝壳需要先撬开一个缝,不然会损伤里面珍贵柔软的贝肉。 于是缓慢地、一点一点凿开,太过用力,贝肉蜷缩到极致,仿佛能听见嘤咛。 闻祈的不安好像都揉杂在动作里,虽然说他提的,但是他眉毛却一直皱着。 江稚茵真是要疯了,答也答应了,妈妈也愿意先见见他了,他简单认为一切都会变好了,闻祈怎么还是不高兴。 要么就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吧……那些始终勒着他脖颈的钢丝。 来不及再深入去想,思绪就被撞得破碎。 打捞起珍珠贝的那片海应该在热带,从缝隙里吐出来的海水也是温热的。 所有缝隙被填满,十指出了汗,被他扣紧,闻祈仍旧吻着他,唇上如火在灼烧一样,发痛发麻,失去听觉,世界只剩眼前人。 第56章 入沼 江稚茵眼前划过一片树影,他半睁着眼,思绪发散着,又隐隐约约听见屋外大风撞击窗户玻璃的声音,这阵风像是带着报復心撞击这个世界,带着把这里撞成一片废墟的决心。 以往在做的时候,闻祈都是戴着助听器的,今天却没有,江稚茵的嘴巴被湿热的软舌舔弄着,舌尖触及到他舌上陷下去的小孔,此时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就无所谓他听不听得见了。 在汗湿的时候,他稍稍移开一些注意力,看着闻祈的眼睛,那人意识到什么,用手捂住他的眼,用故作轻佻的嗓音叫他不要多心。 在江稚茵印象里,第一次重逢的时候,闻祈就说过,就是因为别人嫌他面相不好,所以一直没有被领养。 大抵就是因为那双显得阴沉恶毒的眼睛。 「我不看了。」他说着,用手挑起落在地面上的一件薄薄的衣服,折了几折,递给他。 「不然你就像上次一样……把眼睛捂住,这样能安心一些吗?」 上次是捂住了嘴,但是江稚茵不喜欢,因为他喜欢接吻。 闻祈听不见,这个姿势也看不太清他的嘴型,只看见湿淋淋的嘴唇一张一合。 兴许是他意会错了,探身来亲他,牙齿轻微叼住他下唇,江稚茵的后脑勺压着床垫下陷几毫米的距离,知道他听不见,于是只能亲力亲为,摸索着将衣服遮盖在他眼睛上,松松在脑后系成一个结。 其实这样对于闻祈来说是很没安全感的,只是江稚茵完全没有想到那么深的地方,他以为隔绝了视线,闻祈就不会因为眼睛而自卑。 但他毕竟耳聋,这时候视觉连着听觉一起被剥夺,五感只剩下三感,既无法听见声音,也无法视物。 摺叠起来的白色衬衫覆盖在他眼皮上,往下是鼻尖,以及有些湿润的唇,正微微张合着,喘息着。 于他而言,只能被迫陷入这种无助的境地,听不见也看不见,摸索着行事,身体仅剩的三感变得格外清晰,无论是江稚茵与他交合的指缝、轻微用力而扎进他手背的指甲、或是再下面一点犹如榫卯结构一般契合的部位、触感被放大了千万倍,嗅觉也是,江稚茵头髮上遗留的小苍兰洗髮水的味道也变得浓郁,摄人心魄。 像是钥匙卡进锁孔,拧转,绞紧,热意漫散开来,成为细腻皮肤上附着的汗液,汗液又流入到珍珠贝被撬开的缝隙里,与贝壳内的软体部分含着的咸腥的海水混杂到难分彼此。 床单一片狼藉,江稚茵被翻转过几次,每次都不安地抓住床单,把床头的床单掀到床尾,他心想,下次再也不做这种承诺了,最后都是苦了自己,安慰了他。 江稚茵合理怀疑闻祈就是装的,药也是故意吃给他看的。 颠鸾倒凤到最后,床单已经湿透了,完全不能睡人,垃圾桶里被随意地丢了几个系成结的塑料套,江稚茵眼皮沉重到像灌了铅,先洗完澡,趴在新铺好的床单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又留下了一排排吮咬出的痕迹,他动了动脑袋,闻祈洗完澡掀开被子躺了进来,看上去懒懒散散的,把柜子上搁的助听器塞进了耳朵里。 这下是把他心里的郁结发泄完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安抚他都尽量去做了,但江稚茵自己本身就够疲惫了,做完后更是连手都抬不起来,卷了卷被子,蹭到床边安静睡去了。 房间里的味道久久不散,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夜间更是凉,闻祈又下床去把窗户打开透气,再度躺回去的时候,抓了一缕他的头髮握在手里,像个小孩子一样侧躺着,两只手捂住那缕头髮,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他不会半夜突然离开。 窗外的树影通黄,已经不剩什么生机了,宽阔的叶片摇摇欲坠,像一缕缕干瘪发枯的灵魂。 闻祈看见那叶子,看见被窗帘影子遮住的药瓶,眼神一点点暗下去,攥着江稚茵头髮的手指也紧了起来,甫一间轻轻阖上眼睛,却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上江稚茵睁开眼睛,稍微动了动脑袋发现头皮被扯得有些疼,他刚动了几下,闻祈就捉住他头髮的手。 江稚茵的肩膀啊,胳膊啊,小腿啊,到处都发酸,他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高铁就要发车了,他还要回滨城,于是叫了闻祈的名字:「闻祈,我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不分手。」 「该起床……啊?」 江稚茵那句话说了半截就被他打断,他嘆一口气,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等我妈出院了,你去医院见见他吧,我妈其实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你好好跟他解释,时间长了,日久见人心,他慢慢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还没等江稚茵从床边站起来,闻祈就握住他的手腕,嗓音沉沉:「那成家那边呢?他们应该会叫你回去吧。」 江稚茵侧目看他,闻祈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太好,他昨晚累急了,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昨晚闻祈睡得怎么样。 只是偏头回望他的这一秒,看见他下耷的睫毛,下眼睑淡淡的青黑色,眼下那一片本就苍白的皮肤罩上一层浅淡的青灰色,整个人颓废得不像话。 握着他的那支手清瘦有力,指节缓慢收紧了一些,感觉闻祈比之前瘦了一点,像一只鬼……那也是艷鬼。 江稚茵如实相告:「成国立约我见面了,我说要等我妈妈出院以后才有时间,大概一个多月以后。」 他急着收拾东西,只拍拍他手背:「到时候你去见我妈,我去见成国立,事情都能解决的,你放心,我不走。」 闻祈扯了一下嘴角,偏开漆色的眼珠,松了手,什么也没说。 但他心底早早有了预感,这次见面之后,很多事都要改变。 江稚茵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每一秒都活得乐观,但闻祈不是,他很多事情都看得更透彻,江稚茵对他的感情远没有他想要的那样深。 在江稚茵背过身子去洗漱的时候,他不知道身体哪个地方开始发起痛来,似乎是每一寸皮肤都疼,不碰也疼。 说不明白,找不出具体的位置,就像每个毛孔都被浸了毒药,连气都喘不上来,也许肺叶和心脏都早已被腐蚀出一个烂疮了。 闻祈连牙齿都被咬得酸胀起来。 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么严重。 因为江琳的突发事件,他之前和江稚茵提议的搬家事宜也被耽搁了下来,于是闻春山又来了一次。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的消息,又或许他时刻密切关注着闻祈的一举一动,闻春山听说了江稚茵的事。 那阵子闻祈正为分手的事惴惴不安,害怕江稚茵那天突然就丢下他回成家去了,根本没空理会闻春山,见到他连拳头都懒得挥了,但那人非得舞到他面前,龇一口被菸丝和劣质酒精熏得通黄的牙齿,笑嘻嘻沖他拍巴掌,说恭喜他: 「你比你老子有本事,傍上那么大的大款,直接成了成家的倒插门女婿?啧啧啧,有远见,不愧是我的种。」 闻祈几天没睡好觉,戴上助听器也是一阵阵耳鸣,睁着一双蛇一般瘆人的眼睛,嗓音沙哑起来:「滚开,不然你今天就死在这里。」 他简直想不明白,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这个时候跑出来闹事,赵永伟是,闻春山也是。 什么时候都去死、都闭嘴了,他就能清闲不少了。 闻春山嗤笑一声,调侃着:「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要进豪门了,你乐都乐死了吧,这个时候犯事儿不是傻逼吗?」 闻祈直勾勾盯着他,面无表情,冷淡地拖沓着嗓音:「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真不知道欠了他什么……闻春山咽了一下口水,看自己儿子跟看神经病一样,发起憷来。 「你都过上好日子了,不想着你爹我?好歹也是我把你射出来的,我也不要多的,你进成家当女婿以后,每个月给一万块钱我花花就行,我也不会再烦你,不打扰你跟我那儿媳妇的甜蜜生活,怎么样?」 闻祈抬腿就是一脚,闻春山就是因为吸过才入狱的,身子早就亏空了,一下子被踹到墙角,闻祈蹲下身子,掌心捏住他脖颈,声音又轻又阴:「多少?一万?」 闻春山呜咽着变卦:「……五千行了吧!」 见闻祈还要动手,他扯着嗓子尖叫一下:「哪有老子怕儿子的道理?你这点钱都不给,咱就两败俱伤,我直接去找那女的好好聊聊你是个什么烂货,你看成家还要不要你!」 闻祈突然低头开始闷笑起来,这笑声不清亮,沉闷闷的,笑得他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你去啊。」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 都去说吧,把他辛辛苦苦装出来的人设撕破吧,反正都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一个个都拿这件破事威胁他,已经受够了。 「哈,你以为你就抓住了我的把柄?」 他刚笑完,表情却一点不和善,阴郁至极,声音仿佛是从嗓子深处一点点挤出来的: 「他不要我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反正你这种人也不该活,我俩下去向我妈、我外婆赔罪吧。」 第57章 入沼 手术过后,江琳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住院观察了这么久一直没出什么毛病,在做完最后一次检查以后,医生允许他出院。 江稚茵帮着收拾东西,拎着大包小包带江琳回了家。 他把家里打扫过一遍,被赵永伟碰倒的花瓶也都收拾完了,换了新的花瓶和花,沙发上堆着的衣服洗完以后都晾到了阳台。 江稚茵给妈妈剥了个橘子摆在桌面上,又马不停蹄去把医院带回来的东西塞进柜子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江琳看他忙忙碌碌的,担忧地问了一句:「现在我都出院了,你也得赶快回学校上学了吧,别总把时间耗在我身上。」 江稚茵正蹲在地上翻着行李箱,嘀嘀咕咕的:「你才刚出院,我还得在家看着你,学校那边不急,我在家看网课也是学,最后能赶回去考试就行。」 他拎起一件衣服,突然从里面掉出什么东西来,江稚茵看见那个粉红色的本子,突然记起来,他在海城那边急急忙忙收拾衣服的时候,想剪了新衣服的吊牌带到这边来穿。 但江稚茵向来是个丢三落四的人,不记得剪刀放在哪里,翻了好几个柜子,最里侧摆着一个全是灰的木盒子,他疑心那是什么工具箱,打开看了以后,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碎掉的蜗牛壳风铃,以及一个粉红色的迪士尼公主的本子。 江稚茵不知道自己以前做的风铃怎么碎掉了,那本子他记得,小时候闻祈与人交流都靠这个。 还没来得及打开看,手机定的催促闹钟响了,他急急忙忙去关闹钟,见没时间逗留了,匆匆把手里还没拆吊牌的衣服连着那本子卷在一起,拉着行李箱去赶高铁了。 于是这本子就这么被带了过来。 这是闻祈的东西,应该在他发现之前把本子塞回去,但在那之前他先看了几眼。 跟记忆中一样,这本子前几页都是各种对话,以江稚茵的蹩脚拼音和闻祈的蚯蚓字为主,你一言我一语的,写到后面笔都没墨水了。 他又往后翻了一下,发现他是从两边开始写的,本子从最后一页再往前,有新的字迹。 【2010年9月7日阴】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知道他会帮我,因为他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好人,烂心肠,装装可怜,他就会救我。 【2010年9月8日雨】 没什么人记得我的生日,那群人抢了我的面包,打起来了,反正都得挨揍,我跑到院子后面的花坛里,那个新来的这几天跟着奶奶种花,肯定会碰见他们打我。 让他去告状好了,一个趁手的工具,到时候也报復不到我头上。 【2010年11月21日阴】 傻子,傻子,傻子。 对他笑一下就以为我是好人,把别人给他的零食都给我吃了,其实我都不爱吃,但我都留着,放发霉了也不给别人。 奶奶说有大人很喜欢他,想领养他,他都已经把我当朋友了,如果跟他打好关系的话,他出去了还会帮我的吧。 我受够这个沼泽一样的地方了,每天都湿哒哒的,难受。 【2011年3月2日晴】 趴在窗台晒头髮、往罐子里扔钱,傻子,那点钱够干什么用的,我的耳朵根本治不好。 世界上唯一的笨蛋,在他面前可怜一点,他就什么都给我了,好像吃软不吃硬。 茵茵应当会被好人家领养,到时候应该也会带我走吧。 【2011年6月19日晴】 一个人走了。 骗子。 【2012年1月8日雪】 茵茵。 不带我走,也不回来,之前那段时间算什么? 恨你,风铃我也摔掉了,恨你。 再往后的内容被撕掉好多,像是在暴怒的状态下撕扯下来的,边缘呈锯齿状一般零零碎碎的。 一行行扫下来,江稚茵突然感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一股寒意。 ……那是什么意思,从小就在装可怜骗取他的同情心吗? 因为耳朵的事情,江稚茵从小就很关照闻祈,平时志愿者塞给他什么吃的,他都双手捧着递到闻祈眼前,有谁说他坏话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 结果,他只是想着装可怜装柔弱,推他去出头逃避被报復而已。 在他跟那群小男生斗嘴动手的时候;在他为了存一点钱替外面的同学写作业写到右手起茧的时候;在他高高兴兴把做了大半年的蜗牛风铃送给他的时候;闻祈却在背后默默冷嘲他是傻子,还将他的风铃摔碎,说恨他。 所以什么等他十二年都是假的,他是怨他一个人走了,过好日子没有念着他,白费了他眼巴巴讨好吗? 江稚茵指尖都捏至发白,他又回到第一页从第一个字开始看,发现根本没有眼花,都是闻祈一个字一个字、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全部都是真话。 怪不得再见面的时候说他伪善,难道那才是真心话吗? 江稚茵突然觉得这个本子记录出那人表里不一、违和的两面,本子前半部分还写着温温柔柔的言语,他有问他有答,结果是一边微笑一边在本子背后写下那样冷漠的嘲笑。 江稚茵在行李箱旁边蹲了很久,江琳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只是一直紧紧攥着那个廉价的粉色本子。 江琳狐疑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看什么呢?你电话响好久了。」 「哦,哦。」江稚茵迟疑了一下,像是刚回过神来,把本子卷了起来捏在手里,转头去接电话。 他已经忘记之前跟成蓁约的见面时间了,对方打来电话催促,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 「不好意思啊。」江稚茵抬眼看着时间,「刚刚收拾东西来着,我现在过去。」 按理说成国立的时间比他要金贵得多,第一次见「爸爸」就迟到,好像所有事情霎时间乱成一团,堵塞着他的心腔,闷得人喘不上来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江稚茵坐上车里还不死心地翻动那个本子,想着可能并不是闻祈的字迹,但那细细软软的字体又确实跟他俩的对话部分字体一样,他连说服自己那并不是闻祈写下的证据都没有。 跟奶奶一起种花的是他,给零食的是他,晒头髮的是他,存钱的是他,被领养的是他,「茵茵」也是他。 车里闷得慌,江稚茵拉下了车窗,做了好几个深唿吸,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提醒着:「今天挺冷的,没带伞的话,待会儿下了车最好去便利店买一把,下午好像要下冰雹。」 「好,谢谢您。」江稚茵把本子塞进包里,把车窗升了上去。 成蓁约她去的是成国立老朋友开的一家茶馆,一般只接待一些上流豪门的熟客谈生意,不对外开放。 茶馆里装修简单,但一看就价格不菲,大厅里摆的各种木雕和瓷器都是淘来的一些老古董,工艺十分精美。 檀木桌上蕴起茶雾,炉子的热水烧沸了,成国立坐在矮桌前,用夹子往茶杯里放置茶叶。 成蓁对她笑笑,叫她自在一点:「我妈在的时候管他管得严,不让抽菸不让喝酒应酬,老头子就只能天天跑茶馆里喝点茶,喝得睡不着,晚上就背着手去遛弯儿,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别太拘谨了。」 江稚茵点点头,因为本子的事情,她心情已经称得上极差,但这是第一次与亲生父亲见面,江稚茵不能摆苦脸。 成国立身体看上去很健朗挺拔,但毕竟年纪大了,鼻樑上架着老花镜,撇去茶盏上的浮沫时还得把眼睛眯成两条缝。 他说话也不绕弯:「跟你那边的养母说过了吗?既然已经确认关系了,得回成家来吧。」 毕竟是在谈判桌上挥手就谈几个亿生意的大鳄,江稚茵跟他说话还很紧张:「我不回成家。」 她绞了下手指,心里因为闻祈和成家的事而变得乱糟糟的。 成国立面色板了起来,打感情牌:「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可能还让你在养母那儿待着?晓玲临死前还怪我,说是我把女儿弄丢了,你亲生的妈妈是一边透析一边喊你的小名走掉的啊,我们家找了你这么多年,绝不能把小女儿流放在外面,晓玲知道了肯定更不会原谅我。」 江稚茵动了动嘴唇,嗓音干干的:「但是我……」她换用了更具体的名称,「我那边的妈妈,她就只有我一个孩子,我走掉了她就没人陪了,这么多年她对我非常好,我不能忘了她的恩。」 茶香还在室内瀰漫,江稚茵看见对面男人重重嘆息,撇好沫的茶水被一直搁置在手边,他也没有喝。 「你可以继续与你养母往来,平时节假日都能去陪她,你是个好孩子,这点让我很欣慰,但是你毕竟是成家人,身上流着我和晓玲的骨血,也是我很疼爱的孩子。」 「我们也希望能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啊。」 江稚茵还是没有说话,成蓁见情况比较僵,用胳膊肘怼了成国立一下:「行了,人家都不认得你,谁想跟你个老头子好好在一起啊?也给她一点时间想想吧,你以为谈合同呢,非得在桌子上把字签了?」 成国立没好气瞪她一眼,成蓁完全不怕,成国立就又旧事重提:「你少在这儿嘴贫,天天在外面玩儿,你那男朋友我都不想多说,你不系说谈两个月就分手去见徐家那小孩儿吗,现在分了吗?」 他两手一拍,正要发作,成蓁装起聋来:「啊啊啊听不见。」 她捉着江稚茵的胳膊,故意大声说:「老头子唠唠叨叨的,不听他说话了,我俩先走,让他在这儿喝茶喝得晚上睡不着。」 江稚茵一直被她拉到车里去,成蓁繫上安全带以后才长长嘆了一口气:「要不说人越老越操心呢,谈个恋爱都要管啊。」 「唉。」她嘆气,「你要系回了我们家,到时候就不止我一个人挨批了,毕竟那姓闻的也不可能合——」 她的话急急剎车,堵在嘴边。 江稚茵抿了唇,又捏动起包里的本子。 成蓁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像系才记起来什么事,问她:「你跟你男朋友说了我们的事没?」 江稚茵还没回答,她就「啧」一声,喃喃着:「应该也用不着说,他估计早就知道了。」 「啊?」江稚茵扭头去看她,突然开口追问,「他为什么会早就知道?」 成蓁挑一下眉,自己也奇怪:「之前他明里暗里问过我好几次妹妹的事,每次问完以后表情都挺不对劲的,我感觉他应该猜到你身上了,但系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居然一无所知,我还挺纳闷的。」 车外面噼里啪啦的,正如那个司机说的一般,突然兜头砸起了小冰点,车窗被冰雹重重击打,空气又干又冷,连氧气都被无限挤压,难以唿吸。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瞒着你。」 包里的粉红色本子变得沉重起来,江稚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也许闻祈什么都知道,他全都系故意的。 车停在红绿灯前,雨刷一下下扫过玻璃,成蓁犹豫了一下,还系善意提醒: 「之前觉得我跟你没到说这种话的地步,但系现在确认你系我亲妹妹了,那我觉得还系有必要说几句,谈个恋爱,别太真心实意了,而且闻祈看上去就不系个单纯的人,心思重着呢。」 红绿灯转绿,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之前有一阵你俩不系突然冷战吗,我还问了卓恪方几次,他说闻祈系想欲擒故纵钓你上钩,我当时还跟卓恪方开玩笑,现在想来,他真的很恐怖,每一步都跟算计好了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总之留个心眼儿,别被算计进去了,说不准啊,他就系拖着这事儿不告诉你,等你俩感情稳定了、你死心塌地了,他就顺利借你的光进入我们成家,这样一穷二白想倒插门的人,我见得多了。」 见江稚茵脸色越来越不好,紧紧捏着包里的什么东西,成蓁自觉自己说多,最后补了一句: 「不过……希望系我拿恶意揣测他了吧。」 第58章 入沼 从茶馆回去,江稚茵跟江琳说定了海城的票,江琳还挺安心地说:「终于打算好好回去上学啦?都说了我这里不用你太过费心,等我再休息一段时间,去上班都没问题。」 江稚茵阻止她:「都要寒假啦,你又何必那么急着上班。」 江琳笑一下:「你借的十万块手术费不用还啊?你在海城租的房子,咱家的水电费,都不用交啊?每天也得吃吃喝喝北不系?」 「对了。」妈妈突然提醒,还系那样一副犹犹豫豫的口吻,「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带闻祈回来一趟吧,有些事情我得问清楚。」 这个时候再听到这个名字,江稚茵的心突然空了一瞬。 「再说吧。」她低下眼睛苦笑一下。 闻祈突然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应该系知道她拿走了那抽屉里的本子,江稚茵盯着不断闪烁的电话页面,发了一会儿呆以后接通。 对面没有说话,只有好大的唿吸声,江稚茵怕他睡不着又去吃安眠药,紧紧抿住嘴唇以后又干巴巴说:「太晚了,我要睡觉了,明天我回海城,有事情那时候再说清楚吧。」 这阵子的气候很系古怪,一般都得等到年后才下雪,但这才刚刚入冬,厚衣服一下子就加了好几件,昨夜下过冰雹以后,第二天又飘起了小小的雪花。 外面正在下雪,薄霜攀爬上透明玻璃,将窗外的景色映得模煳,江稚茵套了一件厚实些的羽绒服,围了一个大红色的围巾,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收拾好的行李。 以往都系滨城的气温更低一些,一路坐高铁过去,江稚茵发现海城的雪反而更大。 滨城都系小雪花,掉在地上一下子就溶掉了,根本来不及堆起来,乍一看过去还以为只系下雨。 但海城的地面已经能窥见一层薄薄的白色了。 江稚茵知道闻祈临近寒假这段时间就得开始兼职,他上午好像不在家,鞋柜里的鞋都摆放得很好,拖鞋却还在,说明他真的出去了。 她握住柜门把手的手指紧了又紧,稍稍低下挂了雪粒的睫毛,拍掉了围巾上沾的细碎的雪片。 江稚茵也不知道自己系希望他在家还系不在家。 她先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以及一些毛巾和生活用品,全部塞进了行李箱里。 从卧室出来以后看见鱼缸里的那条五花文球似乎冻死了,翻着鱼肚漫无目的地漂浮。 她回头盯了很久,直到斑驳的墙面上挂着的老旧钟盒发出整点的「叮」声,江稚茵看了眼时间,默默计算着,最后还系回去把那条死掉的金鱼捞出来,用纸包好埋进了楼下花坛里。 她把冻得通红的手揣进冰凉的兜里,低着眼看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迈进了花鸟鱼虫市场。 今天气温太低,很少有还在营业的店铺,只有附近的中学还在坚持上课,江稚茵转了很久,才重新选定了一条五花文球,小小的金鱼浑身上下都系细碎的斑点,花色很好看,在逼仄的塑胶袋里晃着鱼尾,掀起小片涟漪。 老闆说只买一条养着多没劲,鼓动她多买几条,好让自己大冷天的付出得到一点点回报。 江稚茵客气地笑了下:「不用了,家里的五花冻死了,只系买一条补上。」 老闆讲着经验:「家里的鱼缸够大的话可以安排个加热管,最近天气古怪得很,一下子就降温降得厉害,这都直接飘雪花了。」 江稚茵不系很能提得起劲,但还系好脾气地一声声应下来,心里却想着,反正以后也不归她养了。 拎着塑胶袋回去的时候,还未将钥匙插入锁孔,就看见同楼的徐婶拎着一袋垃圾出来,被楼道里穿堂的冬风冻得咧了嘴。 阿姨跟她打了招唿:「小江啊,这么冷还专门出去买鱼?」 江稚茵笑笑:「最后一次买啦。」 徐婶脸上的表情有些八卦,稍稍压低了声音,沖她挤眉弄眼的:「系不系跟男朋友吵架了?刚刚还看见小闻赶着趟儿回来,顶着一脑袋雪,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年纪大的人都乐意劝和不劝分:「小年轻的,有什么事好好聊聊,要系他有什么错肯定会跟你低头认错的,我看你男朋友平时不系什么都听你的吗?」 江稚茵的笑意很难继续维持住,她没和徐婶多说,只点了几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钥匙终于打开了门,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她抖落自己肩头的雪,一边换鞋一边朝里看了一眼,屋里静得吓人,不像系有人在的样子。 可一走进客厅,发现自己放在茶几旁边的行李全都不见了。 江稚茵关上客厅的窗户,把买回来的金鱼倒进玻璃缸里,然后趿拉着拖鞋走到卧室门口,在门口站着,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闻祈,你拿走了我的行李吗?」 良久,里面传出一声沉闷而缓慢的声音:「在房间里。」 像枝头上挂着的雪堆,被颤抖的枝桠抛弃,一点一点坠在雪地里,发出道道闷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江稚茵扭开了门,没往床上看,目不直视地走向自己的行李箱,抬手就要拉住,又猝不及防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摁住,冷得像结在玻璃窗上的霜。 手指合拢,闻祈握住她的手,从身后靠近,侧头,漆黑的眸子半敛,长长的睫毛在冷白的皮肤上投出阴影,唇还未贴上,舌尖已经稍稍探出,抵出上齿。 江稚茵及时往后退:「这样没有——」 他不听,抬另一只手摘掉耳朵里的助听器,往床上扔,然后就势钳制住她的后脖颈,用了一点力气握着,将她的头往前推。 她的背嵴顶着泛凉的衣柜门,凸起的肩胛骨撞在衣柜上,退无可退,闻祈抵开她牙齿,往里深入,勾住她退缩的舌尖纠缠,唿吸急促间,江稚茵闻见他身上霜雪般的凉意。 失神间,江稚茵感觉到身体骤然失重,闻祈托着她两条腿将她抱起来,她只能靠在他身上,双腿环在他的腰上,喉间动了一下,发着哑音:「你这样就想留住我吗?这样耍人很有意思吗?」 用可怜的模样、拙劣的亲昵手段,就能让她什么也不计较了嘛?像小时候一样耍心机,就可以把她的软处拿捏得死死的? 闻祈的头髮还有些湿,应该覆了刚化的雪水,蹭在她颈窝时极凉,冷得人牙齿发颤,江稚茵抬眼看着掉皮的天花板,把牙齿咬紧。 他发音系后期学的,咬字一直不太标准,此时埋首在她肩头,声音静得如北极无人的夜: 「除了这张脸,我还有什么是值得给你的呢?我有什么呢?」 江稚茵刚想偏头闭上眼,又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闻祈用那双清寂到毫无一物的双眼望着她。 「你承诺过你不会走,你不会抛弃我,你不记得了?」 江稚茵不知道他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那都是建立在我和你都真心相待的基础上,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是吗?」 她挣开他,尽量保持平和的态度,没有太过激烈或难过的情绪:「除了那个本子之外,你还有别的事骗我了吗?」 他不吭声了,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骗她的事情太多不知道要交代哪一件。 江稚茵一件一件地跟他说清:「小时候我帮你、别人欺负你时我为你打抱不平、存钱说想要给你治耳朵,你却在日记里说我是傻子,你装装可怜就可以利用我、攀我的关系,这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闻祈持续低眼沉默,消瘦的手指握进掌心里,两颊凹了进去,死死咬住了嘴里的软肉,已经承认了。 见他没什么要反驳的,江稚茵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他居然什么都不说,毫无辩解的意思。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鼻腔沖沖的,激得眼眶泛出酸意,江稚茵抻直了脖子,停顿了好久,开始说第二件事:「所以从我回到滨城,你那些故意耍出来的小手段,所谓的『欲擒故纵』的把戏,都是为了勾引我、拴住我,钓我上钩?」 「……」 江稚茵已经失望透了:「你又不说话了。那最后一件,成蓁说你早就察觉到我的身世了,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 她抛出一个答案:「像小时候一样?先在我面前装装可怜博得我的好感,然后等我被家人认回去,要记着你、念着你,你就可以通过我搭上成家,像你以前利用我、想被好人家领养一样吗?」 「……不是。」他发出短促的气声,视线已经失去了焦点,显得空泛,眸子边缘也泛着灰白色,「这件事是在我们交往以后我才知道的,我早就没那种心思了。」 「我只是害怕你……」他安静说,又要伸手过来拉她,嗓音一瞬间哑得只剩下气,「又丢下——」 江稚茵往后撤开,躲开他的手,看着那瘦白的指节一点点蜷回去,砸在腿侧。 她挺直了身子,冷静地不去看他,「因为只有我好骗,总会为你心软,我丢下你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我这么蠢的人了吧。」 她一般不会说太过分的话,但这个时候心情也是糟糕到了极点,没想到自己在闻祈心中就是一个好骗的傻子,不过是一根杆子,从小他想撑着她这根杆子跳出福利院的围墙,现在是想借她跳进成家不成? 早知她是成家人,隐瞒不说,装委屈靠近,怪不得总是逼着她去表达爱,总让她说爱他,自己却对此缄口不言。 听完她那句话,闻祈眼睛里的光开始慢慢碎开,他表情凝滞了一瞬,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一抹郁色,面容变得僵硬且苍白,咬牙慢声重复着:「什么?」 江稚茵从昏暗的檯灯光影里瞥他,又道:「你日记每个字我都读了,你那么恨我,虚与委蛇很难受吧?」 她突然对闻祈鞠了一躬,沾着化掉的雪粒的头髮湿湿地坠落下去,她突然开始道歉: 「对不起啊,你小时候就那么讨厌我,觉得我伪善、老好人,辛苦你那时候还要天天跟在我身后了。也辛苦你再次见到我还要对我摆笑脸,费尽心思博得我的喜欢,明明连一句爱我都不屑说一下……估计每次心里都觉得很讨厌吧,怎么天天都要迎合我的喜好,憋得很难受吧?」 她每说一句,闻祈捏着她胳膊的手指就紧一分。 她说完就甩开他的手,两眼通红,准备拉着自己的行李离开,闻祈顾不上自己的姿态,急急转身,有点着急地去追她,叫她的名字:「茵茵,你不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我能!」江稚茵大喊,扭头的时候两只眼睛里的泪水成趟往下流,「……我妈妈要手术的时候哭着求我跟你分手,我说我不想分,我让她给你机会,我百般为你说话;我身边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人都提醒我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不相信,我还站在你这边;怕你因为我回到成家而不安,我还跟你承诺说我不回去,我还做普普通通的江稚茵,我们继续谈恋爱在一起。我还欠你什么啊?闻祈,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啊?」 她一条条地数,每说一句话就在他心脏上剜出一道狰狞的豁口,让风往里灌。 江稚茵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闻祈的感情超过朋友阈值的那天,是江琳说她有一个亲生孩子的时候。 江稚茵在那个时候突然怅然若失,想着,也许这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有先决条件的,如果她不是妈妈的女儿,就根本得不到这些爱。 但那天她因为天花板掉墙皮这样的小事给闻祈打电话,无论他手上有多紧急重要的事情,都能为她赶来,毫无怨言。 明明那时候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有条件的约束,没有像「妈妈必须爱女儿」这样的道德规范,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闻祈为她提供了无条件的陪伴。 曾经江稚茵是这样以为的,闻祈的爱是她唯一可以不凭藉任何身份就能无条件获取的,这让人感动。 但原来也不是。 原来他只是有所图谋。 「在福利院的那些时日,我救你、帮你……喜欢你,都是出于真心的,但是原来每一次都是算计,你什么都知道,知道赵永伟的事、知道我是成蓁的妹妹,但你全部隐瞒,包括你自己的事情也从不对我说一个字。」 「闻祈,你满嘴谎话。」 她喉间哽咽,闻祈眼睫颤动着,字字诛心。 就算闻祈说那都是因为爱她,因为害怕自己被抛下,江稚茵也已经不会信了,因为这话已经被认定为装模做样的手段。 有的时候,由虚情假意,后继衍生出来的「爱」,本身就已经失去了表达的价值,变得像废品一样一文不值。 就像现在。 以前撒过谎的人,早就失去了说真话的权利,今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打上「诡辩」的烙印,如同小孩子第三次喊出的「狼来了」。 时至今日,江稚茵已然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初遇是做戏,后面一次次蓄意勾引恐怕也是攀附上她这根杆子的手段,她不知道闻祈这几年里到底给了她多少真心,抑或是从始至终都在利用。 江稚茵捏住门把手,重重把门在他眼前关上,低着头顿了几秒,嗓音沉闷,通知着: 「之前的承诺当我没说过,都冷静一段时间吧,我回家住了。」 他一直对江稚茵很没信心,觉得她给不起自己期望着的浓烈的爱,觉得随便谁来反对一下,江琳或是成国立,他就会被江稚茵丢弃。 却没想到,最后搞砸这一切的,还是他自己。 第59章 入沼 她单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不断抹着脸上的泪痕,轮子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拖得咔咔作响。 楼底下唐爷爷的那个小男孩还蹲在门口玩小汽车,他默然站起身,突然向江稚茵跑来,从口袋里翻翻找找,掏出几颗糖,强硬地要塞进江稚茵手里。 这个孩子实在和小时候的闻祈有些像,头髮也是一样长长的,江稚茵看着他,心里又疼痛起来,眼泪简直又要往外冒了,擦都擦不干,她把糖塞回去,说她不要,然后继续拖着行李箱往拐弯处走去。 楼道的阴影覆盖她全身,狭窄的过道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冷风侵袭这座城市,今年的冬天应该会异常寒冷。 小孩子安静地顶着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地上的糖果,揣在兜里跑回家里自己剥开吃掉了。 爷爷问他嘴里的糖哪里来的,男孩指了指楼上,老人会错意,笑说:「又是那家小姑娘啊?」 他摇头。 是那家的哥哥给买的,说以后每次碰见那位姐姐,都送给她几颗,这样子她心情会好点。如果姐姐问他是哪里来的糖,他就得告诉她是哥哥买的,这样姐姐就不会那么生哥哥的气了。 姐姐没问,姐姐也不要糖,小男孩就自己吃掉了。 他心说下次见到姐姐还得再给一次,但后来他很久都没再看到江稚茵了。 他想,楼上的人家应该分手了,就跟每天吵架摔东西的那户姓王的人家一样,但是好像又不一样,他们家一直安安静静的,来的时候安安静静,走的时候也安安静静。 爷爷嘆气,说,人生嘛,就是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江稚茵那天回去,一开门见到江琳就绷不住了,她抱着妈妈的肩膀嚎啕大哭,突然间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粒一粒往下掉,全部掉在江琳的衣服上,她衣襟被江稚茵打湿了大片。 她像妈妈哭诉:「……他真的骗了我。」 江琳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母女俩恍然间回到小时候,躺在一张软床上,江琳哄她睡觉,就是这样一边拍她一边唱咿咿呀呀又跑调的摇篮曲的。 「没事没事,至少你发现得早,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江琳苦笑一下,安慰着,「咱就当谈了一段失败的恋爱,至少妈妈还陪着你,你累了、想哭了,就回家来吧,妈妈现在还没那么老,可以接住你,啊,不哭,不值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江稚茵抓着她的衣服抽抽嗒嗒的,简直要背过气去了,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 江琳知道她女儿一直是个很刚强的人,小时候虽然也经常哭,但基本就是可怜巴巴地掉几滴眼泪就算了,就只是想让别人知道她难过了而已,稍微关心她几句她就又乐乐呵呵了,这是第一次哭得声音这么大、时间这么久。 江琳拍着她的嵴背,嘆着气音:「人生嘛,就是会出现这样的事的。」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后来堆积了厚厚一层,有小孩在楼下堆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嘻嘻哈哈地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砸雪球。 今年怎么经歷了一段时间这么长的凛冬,几片雪花就打翻了很多事,像是用笔尖压在一张细细的纸条上划过去,划了两年,发现又回到了开始,于是你发现笔迹都落在一个莫比乌斯纸环上。 万物更新,万物归始。 江稚茵没有删掉闻祈的联繫方式,但他一条消息也没有发来,闻祈也没有来她家找过她,新年的时候,再也没有那个默认头像推来一句言简意赅的「新年好」。 细细想来,他们相遇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居然谁也没有向对方道出过一声「新年快乐」,好像每次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 想到闻祈的名字的时候,江稚茵仍旧难过,她给了闻祈那么多次机会解释,他却似乎没有任何辩解想要辩解的地方,生生扛下了所有的指责,就像系在她面前承认他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坏。 甚至一次都没来找过她,被戳穿后连挽回的想法都没有吗? 江稚茵觉得自己确实系个没脑子的傻子,这都已经系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居然还在为他考虑,觉得闻祈可能也系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 年后那几天,她穿上了江琳给她买的新衣服,去陈雨婕的新家小坐。 她家已经装修好了,暖气管和空调都安上了,陈雨婕爸爸的腿养了小半年,现在基本已经恢復如常了,在家里忙活来忙活去的,新年也没关小店,吃完饭就急急跑去值班了。 陈雨婕挽留他:「这才初几,在家歇一天不行吗?」 她爸挥挥手:「初几晚上大家走完人家,到街上熘达,正系卖烟花炮仗的时候,昨天就卖了不少,小孩子爱玩儿,见了就走不动道。」 陈妈妈习以为常:「他爱去就去吧,劳碌命,就系闲不住,腿脚刚好就想出去熘熘,有这点儿精气神挣钱也好。」、 陈爸爸前脚刚走,下一秒门又被敲响了,江稚茵坐得离门最近,她还想着系不系落了东西,打开门后发现系邓林卓。 河边还有人在放炮竹,噼里啪啦地吵得不行,家里却只有电视里重播的春晚和嗑瓜子的声音。 邓林卓下颌紫了一块儿,手里拎着一份年货,尴尬地看了江稚茵几眼,然后装作自然地搭话:「我老爹让我到朋友家串串门,送点年货。」 他和闻祈关系不错,看他侷促的模样应该也知道了江稚茵和闻祈闹掰了的事情。 江稚茵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大声叫着陈雨婕的名字:「林子来给你送东西了。」 新装的暖气管很给力,开了一会儿家里就热乎乎的,邓林卓一进门就得脱外套,陈妈妈留他下来吃饭:「都系昨天待客的一些剩菜,正好你吃得多,帮我们家处理一下,你爸今天还开夜车呢?」 邓林卓点头:「过年的活儿钱更多。」 陈母:「那待会儿带点饭回去给你爸吃,你们俩老爷们儿过年了还天天吃外卖也不得行啊。」 「诶,好嘞。」 陈雨婕给江稚茵剥了个橘子,江稚茵盯着那橘子瓣儿数来数去,目光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没跟小雨说过跟闻祈分手的事,于系陈雨婕就毫无顾忌地开口问邓林卓:「怎么这次不系跟哥儿一起来的了?他今年不回滨城过年?」 江稚茵的手霎时间紧了一下,掌心的橘子爆出汁来,她忙抽纸去擦,但手心还系黏答答的。 邓林卓看了眼江稚茵,也怪犹豫的,挠了好几下脑袋,结结巴巴的:「啊……他还在海城。」 「哥儿在这儿也没有家啊……」 睫毛突然抖了几下,江稚茵慌不择路,把捏烂的橘子往嘴里塞。 江稚茵阻止自己去关注,她想着,邓林卓就系闻祈的嘴替,之前也系,不停告诉她闻祈多么在意她、生活得多么艰辛,但系对他那点丑陋的东西一字不提,护短到极致。 说不定又系闻祈嘱咐了他什么,邓林卓被那人当枪使了,又跑来她面前说闻祈多么多么可怜。 她该看透了,再心软,可怜的就系自己了。 而此时,对此一无所知的陈雨婕还在问她:「你俩不系一起过年啊?」 她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让江稚茵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江稚茵垂下眼帘,喉咙发紧,觉得这时候电视里传来的笑声都系那么刺耳。 「前阵子分手了。」她以极低的声音说。 室内一下子安静起来,没有人再出声,陈雨婕显得很惊讶,她小小声询问:「因为你妈妈?」 江稚茵摇摇头。 最可悲的事情就系这个,在妈妈住院那段焦头烂额的时间里,都没分手,结果后来分了。 还系感情的本质出了问题,江稚茵倒真希望系什么误会或系外力的阻拦才导致感情出现了危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但偏偏不系,偏偏出了问题的就系人心,像真酒里掺了假酒,不纯粹了,把感情也喝垮了。 江稚茵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吃完那个烂掉的橘子以后就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把手握成拳的时候感受到满掌的湿黏,扯动几下嘴角以后告诉陈雨婕自己要回家了。 邓林卓掀起眼皮看着她,张着嘴,嘴唇动了几下,卡了很久以后才开口:「闻祈在海城出事了才没来的。」 江稚茵都走到门口了,邓林卓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刻意,明显就系讲给她听的。 尽管知道如此,她的脚步还系停顿住了,在犹豫几秒以后还系没有回头多问,继续拧开大门走了出去。 陈妈妈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还捏着锅剷出来询问:「怎么了?茵茵怎么回去了,不系留在这儿吃饭吗?」 电视的声音被调低了些,好让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清晰,邓林卓皱着眉头嘆气,陈雨婕去向她妈解释:「她家里突然有事,不在咱家吃了。」 陈妈妈「哦」了几声,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轰隆隆作响,因为怕锅里的菜煳掉,她看了几眼,就赶忙去照看锅里翻炒的红烧排骨。 把人支回厨房以后,陈雨婕把头拧回来,看向身旁的邓林卓,问他:「怎么回事?」 邓林卓摸了摸下巴上淤紫的伤口,平时满嘴漏风的人此时却难得保持缄默,把脑袋耷拉下去,右手摸上脖子:「哎呀,不系我们能管的事情。」 陈雨婕:「哥儿在海城出什么事了?怎么你还说都不敢说。」 「……」邓林卓始终闭着嘴。 莫比乌斯环这个概念在这个时候才如有实质,从警察局回去的时候,躺在那个满系潮湿霉味的小出租屋里的时候,闻祈侧卧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把胳膊垂下去,桌面上摆着那瓶之前被江稚茵藏起来的安眠药,瓶身歪斜倒下,里面的药粒撒了出来,从桌沿一粒一粒滚下去,又掉在他手边。 那手指苍白细瘦,指节蜷起抵住地面,大开的窗户不停有雪花往室内飘,盪进这所小屋子里的冬风也系如刀剐一般凛冽,冬天的月亮连亮光都被厚重的大雪减淡,窗帘被风拂开,那点可怜的月光就照在地面,在闻祈手边砸下几道光斑。 从他袖口不停有血点往地面砸,血聚成一股股的,经过了肩胛和胳膊,最后流经白到失去血色的指尖,缓慢地、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当时送他回来的时候,警察都得忌惮地看着他,说要不要送他去医院,那时的闻祈浑身都系伤,左肩的衣物被血浸透大半,血又干掉,成一团凝结住的暗色。 而他面目空洞,抬抬手强硬地拒绝掉了,左眼紧闭,眼皮像发酵到臃肿的面团,只能靠右眼视物。 围观的邻居看见他从警车上下来,捂着嘴窃窃私语: 「看起来好好一个人,狠得不得了哦,差点把人家弄死喽。」 「跟谁啊?」 「……」 今天系大年初三,外面还有人在放烟花,闻祈自己也忘了把助听器丢去了哪里,或者系掉在半路不见了。 都无所谓了。 安眠药也出现了耐药性,吃了好几粒也没能睡着,他艰难地翻动着身子,抬起血淋淋的手捂住左眼,睁开的右眼看见天花板上倒映出烟花的彩色光线,亮了很久才消失,然后又恢復成一片暗色。 听不见了。 左眼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了。 下一秒就要死了吧。 垂下去的左手蹭在手机边上,感觉到一点微弱的震动,闻祈缓慢用手指勾住手机,转动眼珠去看,然后视线停滞了好久。 【悲伤到拉不出粑粑的大王】:「祝您新年快乐!合家欢乐,万事如意,财源滚滚!新春新年新气象,步步升迁!」 闻祈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眼睛都不眨一下,灰白的眸子映进一点屋外的光,睫毛很轻很无力地颤动。 外面又燃放起新一轮的烟花,也许江稚茵的这条消息只系群发,忘记把他勾掉了,但闻祈还系垂下了手,慢慢把手机攥紧,闭上眼睛用气声「呵」了出来。 这个夜晚,城市燃起万家灯火,大雪湮没世界,有人活在欢声笑语里,有人顶着满身疼痛的疮痍。 无论如何。 系新一年啊。 第60章 入沼 成国立后来又亲自联繫过江稚茵几次,还系在谈让她回家的事情。 成家应该并不差她这么一个女儿,可系江琳需要她,江稚茵总系对他说「再想想,再想想」,成国立也不系什么很容易就能被矇骗的傻子,他立马听出来江稚茵的弦外之音,于系沉吟了好久,说明: 「你养母供你读书也需要不少钱啊,一个单亲家庭能供给的毕竟较少,有时候你的依赖对你养母来说系不系也系一种压力呢?」 「我也能体会你的心情,毕竟和养母在一起生活了很久,有很深厚的感情了,所以我也同意你们像以前一样往来,没有人会说什么,你可以继续把她当作你的母亲,但系同时,我们这些家人,你就不想承认了吗?」 感情都需要承载在记忆的基础上,但江稚茵对他们并没有任何记忆,于系突然这么问,她也只能沉默。 两人之间久久没有进行下一段对话,成国立嘆气后开口:「你回我们家以后,养母的负担也轻了,你在我们家也可以得到更好的资源,想出国、想去哪里见世面,都可以。你和养母的感情也还系像以前一样,没有人会打扰,你只系多了新的家人,这有哪里不好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我只系希望我的女儿能回来,我也好给晓玲一个交代,好吗?」 江稚茵的肩膀绷得十分紧张,她咬着下唇,几秒后松开:「我先要跟妈妈坦白,听听她的想法。」 「好,那你们先商量,想清楚了再联繫我吧,我的电话一直系通的。」他像系正在喝茶,被咽进去的茶叶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声,又嘀嘀咕咕的,说不能再喝了,晚上又要失眠了。 ……怪不得说自己电话一直在线。 这几声咳嗽反而让江稚茵没那么紧张了,感觉系从谈判桌转到了泡茶的檀木桌,距离感稍微减掉一点。 她挂掉电话以后唿出一口气,捏着手机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组织了一下措辞,拧开卧室的门把手,说有话要跟江琳说。 江琳自从出院后一直都没有再去上班,之前的工作因为长时间不能上岗已经被辞退了,她这个年纪也很难再去找到一份舒服的工作,暂时还只能在家歇着。 江稚茵想到成国立的话,不得不说系很认同的,江琳一个人把她养到这么大,吃穿都没少过她的,真的很辛苦,快退休的年纪了还要再面试工作。 妈妈直接把电视声音关掉了,问她要说什么。 说起来又系一个很长的故事,江稚茵尽量把语速放缓,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思绪慢慢捋清,说给江琳听。 她能感受到江琳的视线慢慢偏移,这系一种下意识想逃避的神态。 在漫长的沉默后,江琳笑了一下:「其实早就想到说不定会有这一天的,咱也不系什么不通情理的人,毕竟系你亲生的爸妈,当然应该回去。」 「不系那样。」江稚茵握住她的手,慢慢跟她说,「只系换了个户口本,但系我不会回成家住,我还系——」 「你别这么弄,磨磨唧唧的。」江琳偏开头推她一下,「本身就系这样啊,你都这么大了,哪儿还能一直跟老母亲待在一起?就算没有成家来找你,你本来就得安安心心在海城那边念完大学,然后在好城市找个工作、租个房子,以后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就再买个自己的房子。」 「就算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走,你也不系老能待在家里的,我都一把年纪了,我还黏你不成?担心那么多干嘛?人家要你回去就回去,好好的,啊。」 江稚茵拧着眉还想说话,江琳只拍拍她的手,摇了摇头,然后找着蹩脚的藉口:「诶,我系不系忘记买杭椒了,晚上还想炒个肉片的……」 江稚茵把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盯着江琳的背影看了很久。 系这样的。 人长得越大,越不可能一直跟家人黏在一起,自从在外地上大学以来,只有寒暑假和小长假能回趟家,期间的车程就占去不少时间,高铁票也不便宜。 江琳老嘀咕她,说票那么贵,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何必非得往家里跑一趟,江稚茵不应她,就系要回家,她也就只嘆气,嫌江稚茵腻歪人。 再大一点,上了大三以后,暑假就得顾着找一份好点儿的实习刷刷履歷,江稚茵连家都回不了。 江稚茵的第一份实习系成蓁给介绍的,她说成国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按特殊人才去培养她。 像系看出了江稚茵的顾忌,成蓁大手一挥:「你顶尖985大学出身,年年奖学金,也有国奖比赛成绩,这简歷都系过了人事部筛查的,没什么好心虚的。」 江稚茵还系问得细了一点儿:「里面没人知道我系成家女儿什么的……吧?」 「安心吧。」成蓁拍拍她肩膀,「我没事儿天天把这事儿挂嘴上干嘛?只要工作不出错,没人会议论你的。」 但系毕业第一份实习就在这么顶尖的网际网路公司,江稚茵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还系沾了成蓁的光的。 那一年她们部门只要了三个实习生,两男一女,有一个还系江稚茵的熟人。 孙晔看见她的时候也愣了好久,从高中毕业以后他们就很少联繫了,孙晔也戳过她几次,说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但江稚茵每次都忙得焦头烂额,于系每次都拒绝掉了,再也没见过面。 再见面还挺惊喜的,上午忙完以后,孙晔说中午请她去楼下的店吃饭。 走出公司大门以后,江稚茵看见对面一批人工工整整地走出来,见她多看了几眼,以为她好奇,孙晔就跟她解释:「我听mentor提过,对面的算系咱们的合作公司,最近从大学聘了一个导师带的团队,好像要做一个人工智慧方向的研究。」 江稚茵只系看他们人好多而已,实际并没太注意,点点头就算过了,跟他聊起别的事:「诶你之前不系说你去京城上学吗?怎么跑到海城来实习了?」 孙晔身子僵了一下,苦笑一下后摸了摸脖子:「说实话,我当初系问了你以后,才打算考京城的大学的,还在外面找了各种机构帮我报志愿,结果没想到你又去海城了。」 这话说得含蓄又不含蓄,江稚茵的表情绷了一下。 「诶,到了,这家店在大众点评上评分很高的,我还没有尝过,这次正好来试试。」孙晔状似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实际上也没有回答为什么跑到海城来实习。 他替江稚茵推门,里面人还不少,都系中午来吃饭的上班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两人的小桌已经被占满了,江稚茵她们只能被安排在四人桌上,面对面坐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小料上得快,因为店里客人多,等了十来分钟才把要烤的肉端上来,孙晔一边用剪刀把肉片剪好摊在烤炉上一边说话:「那你现在实习的话,晚上还回学校住吗?」 从毕业以后发生了太多事,一件一件也讲不清楚,她也懒得讲,于系就没说晚上下班会直接跟成蓁一起坐车回去,简单点头应一下算了。 「你男朋友……不陪你吗?」他低一低眼睛,夹着一片肉翻来覆去地烤。 门口突然有风灌进来,像系有人推开门,吵吵嚷嚷的,看样子来的人不少,接待员问了一嘴「几位?」,声音很大。 江稚茵眼睫颤动几下,刚开口:「我刚分——」 「抱歉,这里有人吗?」 有人打断她,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很冰冷的触感。 江稚茵下意识僵住了肩膀,只听那声音都觉得熟悉得不行,连大张的毛孔都能认出他的声音。 轻声的、拖沓的、含煳的。 江稚茵没有扭头,闻祈摁在她肩膀上的手就稍稍用了一点力气,孙晔看着他俩的动作,没有插话。 烤炉上剪成小片的肉已经烤得滋滋冒油,碳炉烤出的烟雾被抽气管道抽走。 天气已经很热了,围坐在这样的炉子旁边,应当是热得出汗才对,但闻祈的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怎么那么凉。 他又含着笑意重复:「我们那边坐不下了,可以坐这里吗?」 孙晔对他有几分印象,但只知道他是江稚茵那个有点奇怪的朋友,就客客气气地同意了:「没事没事,那你要不要坐到我——」 他移开了自己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包,正想邀请闻祈坐到他旁边去,闻祈却已经落座到江稚茵旁边,松了捏住她肩膀的那只手。 「麻烦了,我请客吧。」他说。 江稚茵不动声色地挪开:「不用了。」 闻祈淡笑一下,没有再发言。 因为他的突然加入,场面变得有些尴尬,孙晔看看他又看看江稚茵,总是觉得很奇怪。 两盘肉吃得差不多以后,孙晔看了眼工作群里的消息,叫着江稚茵:「茵茵啊,组长说下午三点以前就要把需求分析报告发到他邮箱里去。」 听到这个称唿,闻祈的眼皮抖了一下,视线凝结在自己盘子的烤肉上。 「好。」江稚茵放下筷子,「我还差一点儿,再弄半个小时就完成了。」 江稚茵一直没跟闻祈说话,孙晔要是不开口,这桌上就没一个出声的,他跟江稚茵说完以后又放下手机跟闻祈聊了几句:「你也在这边实习?」 闻祈的嗓音没什么情绪:「跟导师一起做个项目。」 「哦哦。」孙晔点头。 闻祈还挺温和的,江稚茵蹙眉,余光瞥了他好几眼,这人现在一切正常,甚至态度比两人分手之前还要正常不少。 明明才三四个月的时间,他倒是看不出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闻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们一起实习?」 孙晔:「是,一个部门的,碰上了,就请着吃个饭叙叙旧。」 「啊,这样。」闻祈淡淡道。 孙晔:「看你现在的精神比我之前见你的时候好了不少。」 闻祈:「啊,这样。」 孙晔:「……」 见他尴尬起来,闻祈弯着眼睛温和笑了一下:「前段时间把一点棘手的事处理完了,调整了一下状态,所以现在看上去好了一些。」 他偏头看向江稚茵,向她求证:「跟以前不一样吗?」 江稚茵不知道他所谓的「棘手的事」具体是指什么,对她而言,这段时间唯一能称得上「棘手」的,只有两个人分手的事。 她面色不好,拎起手边的手提包,不搭理他,只跟孙晔说了一句:「我吃不下了,先回去写报告了。」 江稚茵踢踢踏踏地走掉。 没得到任何回答,闻祈也不恼,他仍旧慢条斯理地夹着烤肉,在蘸料里滚了几遍,漫不经心跟孙晔说话:「你跟她很熟?应该好久没见了吧?」 孙晔觉得这气氛不太对,迟疑着应答:「系……毕业后再没见过,都快三年了。」 闻祈唇角下坠,恰才的一点温和全部剥脱掉,他随意丢掉了筷子,垂下的那只左手仍旧布满细小的咬痕,碎发下湿冷的眼神紧盯着他,让孙晔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那你那么叫她干什么?」 「……」 / 从烤肉店回来以后,江稚茵发现孙晔就一直迷迷瞪瞪的,做什么都走神。 在茶水间的时候,她狐疑问孙晔怎么了,他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道:「刚刚一起吃饭的那个……系你男朋友啊?」 江稚茵停顿几秒,解释:「去年分手了。」 「……他说你没跟他提过分手。」 她不知道怎么说了。 当时确实说的系「都冷静一下」,只系给他留了一点情分而已,系个人都知道她那意思就系想分手了。 闻祈怎么还装傻,还在孙晔面前像个没事人一样说那样的话…… 「别听他的。」江稚茵接了一杯凉水,抖了几下眼睫,「已经分了。」 孙晔「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实习要持续到九月多快十月才能结束,江稚茵和孙晔都系同一个领导带的实习生,平时难免出入都一起,吃饭也在一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公司跟对面的办公楼就隔一条马路,从二楼的窗户往外看,一切都一览无余。 捏着一堆纸质资料的研究生学长路过,看了他一眼,纳闷地说:「闻祈,你都把人家百叶窗的链子拽断了,要赔的!」 闻祈还面对着百叶窗,视线落在外面那两个人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撒了一下手,那小半截链子掉在地上,他以一种冰冰凉的语气说「抱歉」。 听不出多大的诚意。 学长盯住他垂下的手,被咬至溃烂的手指似乎一碰就要渗出血来。 那还只系表面。 闻祈浑身的血都流干了。 第61章 入沼 公司里的空调温度调得有些过于低了,吹了几天以后江稚茵就感冒了,才一上午就用光了一包纸。 工位旁边的同事见她状态不好,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多问了几句:「你要不请一下午假回去休息吧,硬撑下去发烧了怎么办?」 江稚茵捂了捂自己的毛线外套:「还好,从小就这样,免疫力太低了,老系感冒,也就看起来严重,吃点感冒药又能立马好了。」 主要系现在什么岗位的竞争都很激烈,她也就实习这么两三个月,一点感冒就请假的话怕上司对她观感不好,江稚茵还想着毕业后能直接转正呢。 她又拆了一包纸巾,现在鼻子特别敏感,一碰就痛,江稚茵把脑袋垂下去嘆气。 组长又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说项目要实现的一个功能出了问题,让组里三个实习生先帮忙排查一下,计入考核。 手头那个项目系和对面公司合作研究的一个多模态大模型,现在系ai浪潮,各家网际网路公司都想分一杯羹,只能在算法上不断优化,对面公司专门挖来一个实验室团队,就系为了做一个voxreality项目,将多模态视觉模型整合到xr技术中。 江稚茵只系实习生,基本接触不到太深层次的内容,成国立说什么要把她当核心技术人员培养,给她安排到这个岗位来,但江稚茵自己没什么信心。 她们组人手确实有限,高规格人才完全不够用,有点资歷的老员工都做核心部分去了,实习生主要系学一学技术栈,做一点边缘任务。 但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江稚茵一边排错一边耸鼻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孙晔去楼下拿黑咖,说今晚得恶战了,另一个实习生背着包在江稚茵旁边打转,很不好意思地拜託她:「对不起啊,我今天约了去医院做检查,下午都得请假了,但系mentor让我跟合作公司对接一份文件,你能不能代替我去一下?」 江稚茵还没说话,他就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排错的工作我来做吧,我在车上还能看一会儿代码,你就帮忙去对接一下可以吗?咱们换着做。」 她正看这代码看得头晕眼花,换任务做的话也不太亏,于系点点头答应了,正好还能出去透透气。 室内外的温差很明显,江稚茵下楼后又检查了一遍,文件没有少带,她拉上了口罩,往约定地点去。 前台说已经预留了一个会议室,让她直接上五楼就好。 那会议室面积不太大,就摆了一张长方形桌子和几张凳子,江稚茵系临时被拜託过来的,所以到得晚了一些,不过也没有迟到。 她到的时候,对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两个人都低着头在文件上勾勾画画。 「不好意思,来晚了一些。」她声音闷闷的,说完后就偏过头咳嗽了一家。 闻祈眼皮动了动,掀起来看向门口,手里勾画的笔也停住。 坐在他旁边的系同一个导师带的研究生,比闻祈大两三岁,叫王樊。 看见来的系个女生的时候,王樊愣了一下:「我记得上次跟我电话沟通的系个男生吧?」 江稚茵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旁边的闻祈身上,心说早知道系跟他对接,就不来了,还不如回去看代码呢。 「系。」她收回视线,回答王樊的疑问,「我系他的一个同事,他今天请假了,所以换我来了。」 讨论文件中的内容时,江稚茵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不了几句就要停一下,咳嗽几声,把带来的一杯热水都喝了个干净,嗓子又干痒起来,怕影响谈话于系只能尽力憋住。 王樊:「有几条我们还要回去问问导师能不能实现,还要考虑研发成本的问题,到时候我再联繫你们这边吧。」 闻祈似乎没有认真听,他直接打断了一下:「说了很久了,先休息一下吧。」 他把文件推到王樊面前,似乎想跟他讨论什么,江稚茵松掉一口气,握着杯子站起来。 闻祈的眼睛还落在手中的纸页上,轻声说了一句:「茶水间在出门左转第一个。」 江稚茵的步子顿了一下,下意识侧了头去看他,闻祈抬眼:「小心烫。」 王樊的笔掉在桌面上,一副古怪到不行的表情。 江稚茵抿了抿唇,没理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推门出去了。 人走了以后,王樊像观察什么濒危动物一样瞅他,沖他挤眉弄眼的:「这就看上人家了?」 闻祈脸上没了什么和善的表情,他盯回手上的文件,言简意赅:「女朋友。」 这话说得更加奇怪了,王樊不太相信:「少骗人,谁家男女朋友这么不熟?你跟人家说话她都不带搭理你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闻祈的痛处,他目光涣散一下,转了一下眼珠,把视线投落在王樊身上,冷声强调:「没有骗人,没有撒谎。」 捏着笔的手指有些用力过头了,斑驳的伤口泛起疼痛,闻祈保持着那副平静又空白的表情,始终没有承认分手的事。 江稚茵没有明明白白告诉他分手,闻祈就当没有听懂暗示。 不过系一切从头再来。 这次只要他不犯错就行了。 接完水回来以后,三个人继续把后面的部分商讨完了,江稚茵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拎着包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天旋地转,只能用单手撑住墙,闭了几下眼睛。 电梯里进来了别人,握住她的胳膊扶住她,江稚茵偏头去看他,闻祈淡声道:「已经叫了车,去医院看看吧。」 两三个月没吭过一声,这个时候突然像没事人一样,什么也不说,就能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吗? 他还系只会冷处理,然后指望着她有一天把所有事都忘记? ……怎么可能。 江稚茵挣开,自己稳住身子,干哑的嗓音闷在口罩后面:「不用你担心。」 「你身上很烫。」他低敛着眼睫扯动嘴角,「再讨厌我也要顾忌身体。」 兴许系电梯里的光太强烈了,把人的皮肤都照至透明了,江稚茵再看向他的时候,看不见闻祈眼底的情绪,只剩薄薄眼皮上一点蜿蜒盘曲的黛色血管。 「叮咚」一声,打断了人的思绪,江稚茵回过神,电梯已经到了一楼,她转头就走,闻祈掀了眼皮盯了她几秒,慢慢抬着步子跟上去。 楼底下只停着一辆网约车,江稚茵想绕过去直接回公司,闻祈又系从后面捏住了她的肩膀,把人往前推:「上车去医院。」 「我都说了我不去。」江稚茵紧皱眉头。 「茵茵啊。」他这么叫她,低眼看着江稚茵的眼睛,灰暗的双眸晦暗不明,以往可能总系含着阴沉的一团雾,但现在那眼睛里空空如也,无悲无喜,像系已经被掏空了内里,剩一张皮。 江稚茵听见他以极轻的声音道:「你总系让人生气。」 「别那么喊我。」她哑着嗓音说,又开始咳嗽起来。 闻祈失神一秒,然后把她塞进车里,自己从另一边上去,让司机开去最近的医院。 他突然觉得窒息,把车窗全部拉下去,右手蜷了一下,把视线投落在车窗外晃过的树影。 江稚茵跟司机说:「不去医院,送我回露香园。」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两个人一眼,闻祈没说话,他就换了导航的地址。 闻祈一直跟着她下车,江稚茵说自己可以给朋友打电话,用不着他在这儿装好人。 他不说话,但也没走。 兴许系流感让她头昏脑胀,江稚茵说话也很重:「你不系最见不得滥好人了吗?现在怎么自己也变成这样。」 「朋友系谁?」他回答得驴头不对马嘴,「孙晔吗,他比我更让人放心?」 江稚茵故意说:「系。」 「我们才系男女朋友。」 「早就分手了。」 「你没跟我说过。」 「那我现在说了。」 「……」 江稚茵走一步他就跟一步,让人头痛:「你要跟去我家?」 她说完就闷声咳嗽起来,脸都红起来了,一咳嗽起来脑袋就痛。 「那你跟我去医院。」 「不去。」 「那我跟你去你家,看你吃完药。」 「你到底在想什么?」 闻祈嘴唇动了动:「示好。」 江稚茵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灌了铅一样,她实在没精力跟闻祈多说什么,捂好口罩就往密码门里输数字。 「随便你。」 成国立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跟成蓁一样,都只系半夜在外面晃完了才回来睡个觉。 家里的佣人基本上打扫完就下班了,江稚茵实习这段时间跟一个人住在这儿没什么区别,平时也很少能碰到另外两个人。 她匆匆换完拖鞋就想上楼往床上倒,头重脚轻的感觉实在难受。 闻祈拉了一下她的手指:「药在——」 江稚茵如惊弓之鸟一般甩开他的手,差点跌倒,扶住了楼梯的扶手。 闻祈抬着漆色的眼睛安静地盯着她,睫毛微颤,那只伸出去的手也缓慢收了回来,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我现在就这么惹你讨厌?」他眼神暗了一瞬。 江稚茵头更痛了,她捏了下楼梯扶手,说不出话。 闻祈挺轻地笑了一声:「我只系想问你家的药放在哪里。」 她指了一个柜子,趿拉着拖鞋逃上楼了。 人在体温比较高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很冷,尽管正系大夏天的,江稚茵倒在床上还系恨不得用棉被把自己完全裹住。 想着闻祈还在给她找药,江稚茵努力保持意识清醒,不能在这个时候睡过去。 她浑身闷出一身薄汗,但还系觉得有点冷,闻祈找了应急的药过来,打算餵给她。 江稚茵皱眉躲了一下:「我自己来。」 他接来的水温正好入口,干痒的喉咙终于得到纾解,江稚茵捧着杯子把整杯水都咽了下去。 她刚刚在被子里捂出一点汗意,额头的头髮有些湿黏地贴在皮肤上,闻祈多看了两眼,下意识抬了手,想了想,又换用完全完好的那只手去为她挑开头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江稚茵又要躲,闻祈的手就从侧边的头髮滑到她脖子后面,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像系很难过,低着眼:「为什么老系躲?」 「我之前系做了些错事,我也在想办法挽救了,我从没有伤害过你,为什么总系躲我?」 他眼珠晃动几下,又凝视她:「你想我怎么做才可以,怎么样才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江稚茵的体温比他热了不少,闻祈的掌心像一块冰一样贴合着她的脖颈。 她因为感冒,鼻腔不通,只能小幅度张着嘴唿吸,睫毛惊慌地颤动着,刻意逃避去看他的眼睛。 但闻祈偏不,偏要江稚茵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否则就感觉到难以唿吸。 他微微低眼,双手捧住江稚茵的脸,她能感受到闻祈另一只手掌心的粗糙斑驳,缓慢又无比郑重地摩挲着。 就系出了那么几秒的神,闻祈的吻就落下来,江稚茵躲避不及,那吻落在她唇角。 「我不会再吃这一套了,你低一下眼睛,说几句可怜话,勾引我几下,我就心软?你不会再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的,所以没必要——」 闻祈轻轻将她的头扳了回去,他表情空白,左眼看上去完全没有活气了,淡色的嘴唇翕动着吐字:「为什么不管用了?」 「你当初不就系被我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勾引的吗?不就系因为我长了这么一张脸、耍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吗?为什么现在不管用了,你能告诉我吗?」 「谁跟你说我系因为你……才跟你在一起的?」她中间煳弄了一下,脸憋得更红了。 「那系因为什么?」他突然漾起一个假情假意的笑,笑意不达眼底,「我把那些东西找回来。」 感冒着的人唿出的热气都系滚烫的,江稚茵也能感受到自己每个毛孔散发出来的热意。 闻祈双手撑在她身侧,偏执地轻声呢喃:「茵茵,说啊?我想知道,我会改回去的,这样就能不分手吗?」 江稚茵觉得他根本没有搞清楚重点。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相似的场景,整栋房子空荡荡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在那一瞬间有些恍然,想起自己之前喜欢他,就系因为他把自己当成全世界,在任何时候都陪在她身边。 最让人心烦的系,现在这一秒也属于所谓的「任何时候」。 第62章 入沼 「没有了。」她因为感冒,嗓音发沙。 闻祈的表情僵了一下,反问了一句:「什么?」 江稚茵抓了一下被子,认真地告诉他:「那些东西没有了、找不回来了,你也没必要再想着要怎么变回之前的样子,做你自己吧,反正以前也系装给我看的不系吗?」 她轻声:「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夏天实在是好热,像把人锁进蒸笼里,要榨干身体里所有的水分,连带着情绪也像气泡一般膨胀起来,江稚茵觉得屋子里闷得喘不上气,与闻祈的身体接触也让人感到如针尖穿刺毛孔一般疼痛。 避开闻祈显得沉重的视线,江稚茵重新躺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药也已经吃了,你走吧。」 闻祈又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双手垂下去,安静了好一会儿,关门出去了。 房子里又没有人了,江稚茵吃完药窝在床上,意识不太清晰,睡了过去,迷迷煳煳的时候感受到一股热风迎面吹来,吹得人心底满是燥热,像是已经枯死的荒草地又冒出成片的草芽一般,带来微弱的痒意。 江稚茵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了,眼前如同起了一片浓雾,只看见一个模煳又毛茸茸的脑袋抵在自己手边,短髮戳刺着她的手指,衬衫被风推着贴上他的嵴背,领带也晃动起来。 只有待在江稚茵身边的时候,闻祈觉得自己稍微能睡一下,但他需要在江稚茵醒来以前就走,不然会被更加厌恶。 窗外传来「叮铃铃」的声音,江稚茵的意识像乘着船一样溯洄到好久好久之前,那时她趴在窗台上,头顶是风铃,被夏风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得发出轻微的声音。 长长的头髮飘啊飘,快要和窗外的长草纠缠在一起,江稚茵被晒得暖洋洋的,即将睡沉,闻祈在耳边一声声唤她「茵茵,茵茵」。 她明明是闭着眼的,但也许眼睛也是皮肤的一部分,也会因为感冒而发热,眼泪就是它的汗水。 「……怎么老是你在。」江稚茵无法得知自己有没有梦呓出声,只感觉眼前灰暗了一下,长长的影子被斜阳投落在她身上,一直延伸到对面的白色墙面,影子的头髮被风吹扬,像十几岁那年被他关在玻璃罩里垂死挣扎的蝴蝶。 闻祈又探了一下她的体温,江稚茵紧紧闭眼,嘴唇张着喘出热气,无意识地用额头去贴靠他的手掌。 药效起了,有在被子里捂了一身汗,江稚茵的体温降了一些,不那么热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有意识的时候天都黑透了,江稚茵慢吞吞坐起来,身边空无一人,额头上的湿毛巾一下子掉下来,她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儿,盯着那块毛巾,突然听见有铃声。 窗户上多了一串让人眼熟的风铃,绳子断掉好几处,有被人重新系起,上面还留有胶水的痕迹——小时候被摔碎的风铃,以一种极其艰难有丑陋的方式被拼凑起来了。 江稚茵缓缓唿出一口气,有看了眼手机,时隔这么久,闻祈给她发了消息,只有四个字:「记得吃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她动了动眼皮,没有回覆。 「……」 / 七月份的时候,天气正式热起来,早上五点天就亮透了。 为了避免再感冒,江稚茵在室内得穿一件外套。 上午下午各开了一次会,组长说合作的项目基本落地,再测试几遍功能就能正式上线了,他笑呵呵地拍着几个实习生的肩膀,说这也算是他们走出校门做的第一个正式的项目,晚上可以好好庆祝一下。 江稚茵第一次和这么多领导同事一起聚餐,秉持着不出风头的原则,想着没人cue她就一声不吭。 组长有接了好几个电话,叽里哌啦地谈了一通,说还约了合作方的几个朋友一起庆祝。 「这年头谁不需要点人脉关系,能多认识几个高层,不管是哪个公司的,对你们新人不是都很有好处嘛?以后跳槽也方便。」他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完有做了个「嘘」的动作,「就跟你们说点真心话,别到处嚷嚷啊。」 孙晔忙点头称是。 「他们那边人挺多的,咱分两桌吧,男同志一桌女同志一桌,都自在一点儿,今天我请客。」 听到这话江稚茵反而松一口气,想着分桌实在再好不过了,要是闻祈也来的话,坐一起也尴尬。 江稚茵这个组里就三个女生,对面有过来几个,差不多刚好能围坐一桌,只不过大家都不太熟,一时间很难聊起来,都客客气气的。 隔壁桌上倒是聊得很起劲儿,声音也大,江稚茵瞥了几眼,看见有人劝闻祈喝一杯,被他淡然推拒了。 孙晔也频繁往闻祈那儿瞄,那眼神很复杂,像探究也像嫉妒,总是没什么太好的心思,孙晔看见他就心口堵得慌,喝了好几杯酒,玻璃杯重重敲在桌面上。 桌上觥筹交错的,也没什么人注意他这个小实习生,孙晔喝得有些上头了,还冒了几个酒嗝出来,他磨一下牙齿,突然开始骂闻祈:「你还真挺不识好歹的,茵茵那么好的人——」 闻祈脸色阴沉下去,黑漆漆的眸子却含笑睨向他,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就打断:「跟你说过了不要这么喊她了吧?你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孙晔愤愤不平:「你都不是她男朋友了,凭什么还管我怎么喊?」 闻祈掀着眼皮看他,眼神漆然瘆人,虽然没有说话,却莫名使气氛变得可怖起来,顷刻间从一派温和转变为恨不得刀掉他一样怨气冲天。 他不知道怎么突然被噎了一下,转头有抿起酒来。 在座的有几个都是老酒鬼了,初出牛犊的年轻人根本喝不过他们,孙晔不太敢像闻祈那样直接拒绝,实际上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喝下去,最后实在忍不住,跑去厕所吐了半天。 原来这就是打工人的应酬…… 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见闻祈正微微弯身在洗手台那边洗手,洗手液的泡沫覆盖住一些细小的疤,孙晔想去漱个口,从镜子里瞥见闻祈安静的眼神,他没搭理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洗手间出来,先后从江稚茵背后走过,孙晔走路还是有点不稳当,晃晃悠悠地就要撞到江稚茵的凳子上了,闻祈朝这边投过来一眼,蹙了下眉头,大力把人拽开,江稚茵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闻祈正站在她旁边,虽然眼睛看向了别的地方,但话却是说给她听的: 「被一点儿酒精就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货色,也亏你这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孙晔虽然脑子喝得蒙圈了,但耳朵可没有,他都听见了,开始横起来指责他:「说谁被酒精迷得分、分不清路呢?」 闻祈嗓音讥讽:「这手段连我都觉得低劣,你也好意思用。」 孙晔脸红得滴血,支支吾吾地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那么宽的路,偏偏走着走着就往女生桌子那边靠了,这样的小心思,没人比闻祈知道得更清楚了。 他懒得废话,扯着人的衣领把孙晔拎起来,一副嫌恶的样子。 江稚茵刻意忽视他,转而去叫孙晔的名字:「孙晔你还好吗?要不要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啊,你这都喝得不省人事了吧?」 晕着的那个嘿嘿笑,拎着他的那个倒恨自己现在这么清醒,恨自己戴了个助听器,还不如听不见得好。 闻祈连表情都维持不住,他怔住,僵硬地把头偏向江稚茵的方向,看见她还给孙晔递纸,嘀咕着要打电话给他爸妈。 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细胞像死了一样,他左眼已经没剩什么视力了,但双眼紧紧黏在江稚茵身上的时候,那股窒息感有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 好痛。 有不知道是先从哪里开始痛的,也许是骨头,也许是哪一寸皮肉,被穿透的那些孔洞,被咬烂的手指……有或许是眼球、损伤的耳膜,总之身体痛得他发不出声音了。 以往他恋痛,觉得那是一种感知存在的方式,疼痛会带来多巴胺。 但现在完全没有,只剩下疯狂叫嚣的念头以及心脏蚀骨的痛意,要灼烧掉人的理智了。 有是这样。闻祈颓恹地想。 无论别人做了多讨厌的事情,江稚茵都能不当回事,可是这个规则偏偏在他身上不适用。 偏偏只对他这样狠心。 他的大脑突然断掉一根弦,近乎只剩身体本能在逼促喉咙挤出机械的声音:「你没看出来他故意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江稚茵:「那不是跟你一样吗?」 她还在翻找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江稚茵不记得有没有存过孙晔家人的电话了,许还得找以前的同学问一下。 江稚茵还在低头翻着电话,闻祈久久注视着她,一动未动,脸色越来越阴沉,孙晔领口的衣服都被他抓皱了。 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把他放在那边的凳子上就行。」 「然后呢?」闻祈平静问,「你要送他回家?」 像以前在ktv那次送装醉的他回家一样? 江稚茵还记得那天发生过什么吗?明明知道孙晔心思不纯,还送他回家? 挨得近的几个人的视线在她们三个人之间游离,一个个都好奇得不得了,却只能努力假装不在意。 旁边那桌的导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王樊,向他打听着:「闻祈怎么回事?平时不见他这么莽莽撞撞的。」 王樊只能讪讪尬笑一下:「那边的女生好像是他女朋友……闻祈自己说的。」 但现在怎么看都是已经分手了的样子,估计是人家姑娘想分,闻祈没同意,所以还在纠缠……吧。 他也不敢说太多,只能一个劲儿往嘴里塞东西,用食物堵住八卦的心。 而那边的气氛仍旧尴尬,像是在上演什么狗血三角恋。 听见闻祈的话,江稚茵的手指停滞一下,她咬住舌尖止住话语,暗暗告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像以前那样稍微被钓一下就上钩。 她的眉毛往下耷了一下,很轻声地说:「那也和你没关系了吧。」 闻祈最怕的就是这个。 一个比他的履歷更干净的人,復刻着他的手段,对江稚茵实施接近。 因为他曾经成功过,所以更害怕菀菀类卿。 但他现在不能置喙任何,因为已经失去那个身份了。 因为江稚茵不会开车,最后还是组长叫了个代驾来,顺道送了孙晔一程。 孙晔的酒量好像一直不见增长,属于有菜有爱玩儿的那一款,烂醉如泥地被几个人拎上车,临走时还扒着车窗想跟江稚茵说什么,结果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闻祈,就跟被什么东西无形地堵住了嘴一样,好像最后自己也忘了要说什么,跟着车一起走了。 因为聚餐的事情,江稚茵今天就没和成蓁一起回去,这个点儿得自己打车回家了,店门口聚着零星几个人,有人喝多了正扶着电线桿呕吐,几个同事路过以后跟她打了招唿,江稚茵说了几句客套话,继续在门口等车。 闻祈从刚才开始就失去了表情,路灯薄薄的光照射在他眼底,像一团暖黄色的雾气在漆黑的夜里渐渐升腾膨胀,他眨动一下眼睛,看向江稚茵,对方正回着手机上里消息,长而软的发尾垂落在肩头,鼻尖和唇峰都被手机的光线染亮。 屏幕里显出来的消息列表很长,他的应该已经被删掉了。 闻祈觉得胸口好闷,缓缓透了一口气。 第63章 入沼 有等了三五分钟,江稚茵知道闻祈还站在自己侧后方的位置没有离开,她抿一下唇,还是转头去问了他一句:「你不回去吗?」 她看见一双直勾勾盯住自己的眼睛,闻祈看上去欲言有止,重重咬住下唇,有把眼睛低了回去,声调平平道:「回。」 网约车在路边打着双闪,江稚茵走过去拉住车门把手,动作有突然停滞了一下,眼前的车窗反射出身后那人的身影,瘦、高、皮肤如蝉翼一般苍白透明,形如鬼魅,但那双漆色的眼睛却像三稜镜一般,在看向她的那一秒折射出千万种复杂有浓烈的情绪。 她停住几秒,然后快速上车,在闻祈的注视下离开这里。 闻祈觉得自己像是正在经歷一个「更新」的过程,先把他身上尖锐、糜烂的部分全部剜除,浑身变得血淋淋的,身体的每个空掉的窟窿都在冒血,然后才能长出新生的、纯真的心脏和皮肉。 / 江稚茵生日在周日,那天正好不用去公司,陈雨婕和邓林卓人都在滨城,他俩本来打算特意过来一趟,毕竟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但是被江稚茵拒绝掉了。 现在她才理解了江琳的心态,来回车费就好几百块钱,就来陪她过个生日,属实没必要。 七月七是江稚茵去福利院的日子,成国立说她真正的生日应该在更晚一点的八月份,但是身边的人都习惯在七月七这天给她过生日了,只有最熟的几个人知道她真正的生日在八月九号。 一过零点手机就收到几条消息,江稚茵一一回过,有看见列表里弹出的【用户136】,她手指抖动一下,犹豫几秒,还是右滑删除了。 于是那晚所有发出去的生日祝福只有闻祈的没有收到回復。 江稚茵本来打算自己吃一个差不多大的蛋糕就算了,但成蓁还挺郑重其事的:「老头子说了,这是你回家过的第一个生日,怎么能敷衍了事?」 她霎时间想到各种电影和电视剧里的场面,刚抬手要说「不」,但成蓁已经掰着指头一条一条地数给她听:「酒店已经定好了,爸也给圈子里认识的人发了邀请,蛋糕塔也定了……」 「对了。」她提醒了一句,「你的朋友们我也都叫过来了。」 成蓁对她眨了下眼睛:「都安排妥帖了,回家以后的第一个生日,你就安心过。」 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江稚茵塌了一下肩膀:「其实我不太适应这么大张旗鼓地操办……」她在称唿上卡了一下,还是说出口,「爸请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场面太大我也不适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成蓁从小到大都这样,所以不太理解,疑惑地说:「大家过生日不是都会请亲朋好友嘛?」 江稚茵笑笑:「可能因为……我第一次变有钱?从来没包过一整个酒店过生,还订那么大的蛋糕塔。」 成蓁拍拍她肩膀,感嘆:「凡事都有第一次,适应一下吧,以后也穷不起来。」 都订完了,江稚茵再说不去也不行,她点点头应了,有问一句:「那我妈妈呢?也叫过来了吗?」 成蓁正忙着出门谈事:「你养母啊?叫了,应该会跟你朋友一起过来吧。」 江稚茵不太喜欢那个称唿,皱了一下眉。 生日当天,家里的阿姨还特意准备了衣服,她从来没参加过那样大的场面,也从来没穿过高跟鞋,走路走得吃力,只能挽住成蓁的手,听着她教自己怎么适应。 成蓁很惊讶:「高跟鞋多好看,怎么会不喜欢高跟鞋?」 江稚茵:「可能因为我只穿过平底鞋。」 成蓁:「……真的假的?以后多给你买其它款的,你都试试。」 江稚茵抿嘴笑笑,继续歪歪扭扭地走路。 其实以前也经常跟江琳或是朋友嘴贫,最近压力有点大,有刚跟闻祈闹到分手那步,她的心情就跌下去不少,一直很少说话了。 但好不容易过一次生日,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大家都聚在一起,何必搞得哭唧唧的。 宴席上的很多人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等着成蓁和成国立领着她一个个地认。 起初江稚茵以为成蓁叫来的朋友可能只有陈雨婕、邓林卓,没想到连孙晔也在。 ……以及闻祈。 江稚茵不觉得成蓁会故意把闻祈也叫来,所以只能是邓林卓喊来的。 她还犯嘀咕,不请有显得不是朋友,请了就买一赠一的,邓林卓在兄弟义气这方面还真是没得说。 她穿不惯高跟鞋,有站了太久,脚后跟酸麻疼痛,兀自逃出来坐下休息一会儿,陈雨婕用手机给她发消息,抱怨这地儿怎么这么弯弯绕绕的,都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了。 她费了好大劲才找到江稚茵,喊了她一声:「茵茵!啊,可算找到你了,你要不要去我们那边?我们都还没把礼物给你呢。」 江稚茵活动了一下脚踝,回答:「行。」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还是七月份过生,礼物提早了很久买,放在那儿囤了一个月,现在才递到她手里。 孙晔一向是奢华派的,以前过生日都是花父母的钱,最近实习领了工资以后,就拿两个月工资给她买胸针这种有点华而不实的东西,盒子挺小的,但那牌子还是挺眼熟的,也不便宜。 江稚茵不想让别人都盯着她一个个地拆,太浪费时间,于是只收了下来,表达感谢,准备让阿姨拎回去再看,孙晔拉了她手指一下,侷促道:「你要不先看看里面是什么,我怕你不喜欢。」 闻祈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他的视线投落在孙晔伸出去的手上,只看了一眼心脏就发紧,五指合拢捏住杯口,很慢地转了几圈,低下漆黑的眼睛,情绪莫辨。 想到之前的事,江稚茵控制自己的视线没有往闻祈那边移过去,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说:「我回去了再看吧,只看你的礼物的话,小雨得闹我说她不是我最在乎的人了。」 陈雨婕被呛了一下,弯着腰咳嗽,指了指自己,头顶像有一个问号冒了出来,江稚茵对她笑了一下。 要么都不看,要么都拆了看,不然总会有人不高兴。 她想抽手,孙晔有拉了她一下,脸憋得有些红,说话也支支吾吾的:「那待会儿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邓林卓心说大事不妙,下意识往闻祈那边看,他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对劲,但仔细观察一下,牙齿和捏住杯子的手都很使劲,指尖发起白来。 江稚茵盯了他几秒,想到闻祈前阵子在酒局上说的话。 以前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同桌,江稚茵是知道他的,一有什么事就涨红了脸,现在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如果说江稚茵只有眼睛是情绪的出口的话,那孙晔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就算不认识的人来瞅一眼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轻抿一下唇,有答:「行,等散了我们再聊吧。」 这件事确实要说清楚,但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聊,江稚茵想着等大家都离开了,她再跟孙晔把话说完。 应完以后她把所有的礼物都拎给了阿姨,然后走到桌子那边坐下,跟江琳小声抱怨自己脚痛。 江琳似笑似嘆:「好好坐一会儿,少到处乱跑。越长大还越撒娇起来了,小时候都不这样的。」 她就穿了一件流苏裙子,江稚茵怕她冷,还给她找了一件外套来:「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生日会,穿得舒服就行了,还搞这么隆重,压箱底的裙子都拎出来了,不冷啊?」 江琳打她一下,下手不轻:「什么压箱底,你妈我这样的漂亮衣服多了去了好吗?」 「真的很疼!」江稚茵瘪一下嘴,捂住自己的胳膊,她从小就知道江琳是断掌,一掌拍掉她半条魂的那种,所以从来不敢惹她生气,就怕挨打。 江琳还絮絮叨叨的:「那小孩是不也喜欢你?我看他就比你上一个好,长得也板板正正的,家里条件也挺好的,是吧?以前还跟你是同学,知根知底的,有机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嗯嗯嗯。」江稚茵点点头,刚想说自己不太想考虑这种事,结果手边突然被推来一小袋酒精湿巾。 她记得旁边应该是陈雨婕和邓林卓他们来着,但一瞥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人了,现在是闻祈。 他指尖摁住不知道哪里来的酒精湿巾,推给她,视线挺轻地落在她手指上,声音绷得有些发哑:「擦一下手。」 江稚茵狐疑看他一眼,不理解他什么意思,她手有没碰过什么,干什么需要擦? 江琳也才发现闻祈蹭到这边来坐了,她不讲什么人情世故,反正跟闻祈也不需要讲,拉着江稚茵的胳膊就说:「换个地儿坐。」 然后逃得远远的。 闻祈的手蓦然蜷缩了一下,指甲抵在掌心的软肉里,耷着眼皮,没有表情。 孙晔整场都惴惴不安的,嘴里念念有词,像背了什么话术,然后做了好几个深唿吸,等整场都散掉了,江稚茵为了礼貌还得在门口站着送走宾客。 陈雨婕他们要赶高铁回去,江琳还拎了个保温桶来,说里面有她新学的菜,一定要带回去热一下吃掉,陈雨婕急得要哭了:「阿姨啊,来不及了,咱再不走就得流浪街头了。」 邓林卓:「怎么可能,再不济开个宾馆,怎么都不会流浪吧。」 江稚茵有扫了一眼,闻祈没跟他们一起,也许是提前离开了。 江稚茵把重心压在另一只脚上,绷了个笑,让江琳她们快去高铁站。 回头看见孙晔走来走去,他张了张嘴有没说话,江稚茵指了指院子,示意他先过去,她想先换一件衣服再出来。 鞋子不合脚,衣服也绷得紧,鱼尾裙让腿都迈不太开,只能小步移动着。 孙晔点了点头,像是还松了口气。 她拽了下裙子,走到走廊,发现刚刚房间的门没关,里面的灯也亮着,桌子边上还坐了个人。 江稚茵疑心是哪个客人喝晕了,推开门看了一眼,闻祈还坐在里面。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本来不想搭理,有怕是他喝酒了没人接他,到时候被赶出去估计连家都找不到,就试探性问了一句:「你喝酒了吗?怎么还不走,待会儿锁门了没人管你。」 闻祈单手撑起下巴,手腕上多了几条缠上去的红绳,他眼底清明,看向她的时候颤了下眼睫,徐徐问: 「你要答应他吗?」 第64章 入沼 房间里的灯很亮,映衬得他的皮肤苍白透明,没有血色,只剩一张干巴巴的嘴有张有合发出声音。 江稚茵低下眼睛:「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是你。」 闻祈淡笑一下,虚虚低睫:「是么。」 他捏着杯子仰头,喝尽杯中最后一点酒水,发干的嘴唇被浸润了一些,烈酒烫痛了口腔内咬出的伤口。 不知道是因为酒,或是什么别的东西,闻祈突然对自己感到噁心。 他突然大步走过来,握住江稚茵的手腕,她挣了几下没挣脱,皱眉问他想干什么。 闻祈执着牵着她:「先别动。」 他自顾自弯下了身子,脱下她的高跟鞋,看见她脚后跟被磨得通红,眼睛稍微低了低,用拇指指腹轻轻蹭了几下,捏着她的脚踝向上提,脱掉她的高跟鞋拎在手里,把自己的鞋换给了她。 海城八月份的暮夏,夜晚的气温并没那么高,已经带上了一些凉意,闻祈的鞋对她来说大了不少,但好歹是平底的,踩上去没有那么难受。 「脚痛就别走路了。」 江稚茵看见他赤脚踩在地上,多问了一句:「那你穿什么回去?」 她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杯子,闻祈看上去没喝多少,但江稚茵实在不清楚他的酒量,小声嘀咕着:「讨厌喝酒也是骗我的?明明还是会喝……」 「没骗。」闻祈念着,脸上带一点不真诚的笑意,「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以为你直接去见孙晔了。」 「我正要去。」江稚茵蹭了蹭脚尖,犹豫着闻祈的鞋要怎么办,稍稍出了下神,听见他好像发出了点儿声音,但有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他撇开眼,外面温热的风灌了进来,重重砸在两人脚边,闻祈的手无力地抓握一下。 「我说。」他顿了一秒,復而开口,「能不去吗?」 一点酒精就会把情绪催化放大,闻祈的声音一点点沉下去,到最后几乎是只用舌尖将气声送出齿缝。 像在努力克制自己,因为江稚茵已经距离他很远,现在他稍微走错一步,亮出的花瓣不够漂亮,一定就会被抛弃。 会像今天一样,她离自己远远的。 江稚茵看见他的表情无比空寂,也许是妒忌,但有觉得没有身份说。 她面对着他站着,申明:「我还没说要原谅你。」 「我知道。」 「所以你现在在我这里是没有特权的,你说什么都没用。」 「那我们就不需要谈谈了吗?」 江稚茵踩着他的鞋子,还是坚持道:「我已经答应过孙晔,现在必须要过去,让别人一直等也不礼貌。」 闻祈直立在她眼前,眼神幽暗一下:「为什么要管对他礼不礼貌?对我你好像从来不在乎这些,他不能一直等着你,但我就可以?」 「不想等你就直接回去,鞋子我以后再找人带给你。要是愿意,就坐在这里,我待会儿过来把鞋子还给你,你想说什么到时候再说。」江稚茵强调,「你现在没有特权,而且我先答应了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闻祈突然大力拽住她的手,江稚茵太阳穴痛了一下,挥开了:「别有藉口发酒疯,你一直这样今天就不用谈了,先清醒一下再来和我说话吧。」 他眼眸深深,被挣开的手慢慢垂了回去,冷笑一下:「除了等你,我还能怎么办,跟他打一架让他别靠近你吗?」 江稚茵皱眉:「别挑事。」 闻祈扯动一下唇角,特别讽刺地笑了一下:「……好嘛,你更喜欢他?」 江稚茵不想回答这种难缠的问题了,她关了门,拖着有些不合脚的鞋子慢吞吞往院子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将唇角抿得更紧。 孙晔还在那里站着,看上去很紧张。 江稚茵看他一眼,吐了口气,清除掉脑子里的杂念,指了指旁边的花坛:「在那边坐一会儿吧。」 见她走路姿势奇怪,孙晔见缝插针地跟她搭几句闲话:「你刚刚好像穿的不是这双鞋?」 他有观察了一下,那款式明显是男款的,还大了不少,于是怔了一下。 江稚茵先一步坐在花坛边上,「高跟鞋穿得脚痛。」她停顿了几秒,概括性地说:「这是别人的鞋。」 孙晔抿一下嘴唇,懊恼道:「我真是眼瞎,都没发现你脚疼,不好意思啊。」 没几个人看出来。除了她自己跟江琳、成蓁抱怨了一下,就没什么人看出来她其实穿不惯那高跟鞋了,连陈雨婕好像都不知道。 但闻祈知道,还把自己的鞋换给了她…… 「很晚了,你先说吧,不然待会儿没车了。」江稚茵赶紧进入正题。 她知道孙晔想说什么,但还是觉得应该好好听完,再好好给出回答,毕竟人家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也算有心了。 孙晔说词像背稿子,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背了一堆文绉绉的东西,他边说边试探性看向江稚茵,她就点几下头示意在听。 花坛里繁茂的花枝刮蹭着她的嵴背,夜色越深气温就越低,到最后颳起了夜风,吹散了一地掉落的树叶。 闻祈的袜子沾满了灰,他没有听江稚茵的乖乖待在那里,借着一点酒劲儿赤着脚走到花坛的背面,屈起一只腿靠坐在两人背面,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有矛盾地不想听下去,把助听器摘掉放进口袋里,两只手捏得青筋暴起。 从江稚茵脚边吹过来的树叶在他手边转了几个圈,有被他捡起来捏在手里。 这一幕总感觉有些熟悉,他好像永远是那个窥探者。 孙晔的话很长,从他高中时候的暗恋开始说起,有说到高考想跟她考一个城市但是阴差阳错地错过,再到后面狠下心跑到海城来找遍人脉打听她的去向,才终于有遇见。 「这次感觉不能再忍了,不然就有错过了。」他紧紧扣弄着花坛的瓷砖,问她,「反正你都分手很久了,我也没那么差,不然你就考虑一下?」 江稚茵先是注视他,然后低一低脑袋,说了一句「抱歉」。 她看上去不惊讶,好像都在意料之内,十分淡定,孙晔感到有些挫败:「你早就猜到我要表白?」 「猜到了。」她笑一下,「但是觉得还是要听完,总不能让你把背了那么久的词儿吞回去,那也太不道德了,感觉……像以前语文老师课堂抽背一样,战战兢兢背了半天最后她有说不点人起来背了。」 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她故意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出口,然后耸了耸肩膀,拍拍孙晔的肩膀,告诉他:「虽然很遗憾,但我确实只把你当好朋友,今天的本意也就是跟你把这个说清楚。」 「希望你也只把我当好朋友。」江稚茵偏一下脑袋,伸出食指在空气中划了一道,「不然咱俩得画三八线了。」 孙晔垂头丧气的,咕哝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以前读书的时候那么多人追你你都没答应,怎么就跟闻祈谈了一段,他好在哪儿?」 江稚茵挤出高低眉:「少造我谣啊,哪儿有好多人啊?我一个都没发现。而且当时我妈不是不让我早恋嘛,有一万个人都没用。」她在胸口比叉,郑重其事,「全都pass。」 「至于闻祈嘛……」江稚茵一说到他就只剩苦笑,抬了抬脚,晃着那双宽大的鞋,眼睫颤动一下,「确实没什么好的,心眼儿比蜂窝还多,嘴像涂满了胶水,什么真心话都不跟人讲,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能说很奇妙吧,就偏偏在那个时候看对眼了,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他做了那么一件你一直期待的事,对你的好跟对别人都不一样,就是因为心眼多,所以别人都注意不到的事情他偏偏记在了心里,于是就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虽然仍旧生气,但是江稚茵不得不承认,在爱她这件事情上,闻祈花的心思比谁都多,做得比谁都极致。 江稚茵对男女恋爱的事情一向不敏感,但只有闻祈像一根矛戳穿了她所有的迟钝,大多数人在几经试探发现无果后就该放弃了。 孙晔嘴硬:「这些我也可以做到。」 江稚茵刚想嘲笑他说大话不打草稿,结果突然看见一个人从花坛后面站起来,手里还拎着她脱下来的高跟鞋没有丢,她的话语一下子堵在喉咙里。 孙晔有点懵,看看花坛有看看他:「这年头还有蹲在后面听墙角的?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闻祈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对他刚才的话感到好笑,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他拉住江稚茵的手:「跟他聊完了吧?」 江稚茵还未开口,闻祈低眼看了看她的脚,于是直接弯腰把人扛了起来,故意在孙晔面前穿上那鞋,有冷冷看他一眼,掀唇吐字: 「那该我了。」 孙晔才知道那鞋是闻祈脱给她的,他反应了几秒,闻祈已经抱着江稚茵往外面走了。 这一刻他才明白,在自己说出那句「这些我也可以做到」的时候,其实已经输了。 酒店外停了不少等着接客的计程车,江稚茵拍了几下他的背:「你要带我去哪儿?不是说了让你在房间等我,我们再坐下谈谈的吗?」 「房间太冷了,等你也很久。」他这么说着,稳步向前走。 江稚茵撑着他的肩膀直起上半身,看见他宽松的衬衫被暖风吹得一下有一下地膨胀起来,在风中扬起的碎发也像无力振动的蝴蝶翅膀。 车灯从远处打过来,闻祈将她塞进后座。 「现在到底要去哪儿?」 「家里。」他关上车门,跟司机报了以前出租屋的地址,「顺便去换鞋吧,你还有几双鞋留在那儿。」 江稚茵沉默几秒,放轻了声音:「你最好是真的有重要的话要说。」 车开到了居民楼下,江稚茵的鞋子还在闻祈手里,身体蓦然失重,她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闻祈的肩膀上,她撑着他胳膊直起上半身,喊他:「我自己能走。」 感受到肩上人的挣扎以后,闻祈只淡声提醒:「楼道很窄,小心撞到头。」 他还是住在这间出租屋里,从上衣口袋里掏了一把钥匙出来,上面的挂坠都没换,江稚茵看了一眼就偏开头。 屋子里的陈设也一点儿都没动过,江稚茵当初走得急,毛巾啊,牙刷啊这些都没收走,至今仍然还放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想着尽快换完鞋就离开,拉开鞋柜以后没有在里面找到自己的鞋。 江稚茵问:「你说的我没收走的鞋在哪里?我今天一起带走吧。」 闻祈在倒水,倒了一半,抬着眼睛思考了几秒,然后缓慢搁下了水壶,轻声念了一句:「在房间的床下面。」 江稚茵转身进了房间,想拍开灯,但是摁了好几下开关都不管用。 闻祈抱臂斜倚在门口,歪着脑袋抵住门框,幽幽提醒了一句:「灯坏了好久了,你走之前就坏了,不记得了吗?」 「怎么不修?不是怕黑吗。」她很顺畅地接了下句,像是什么身体记忆。 江稚茵闻着这间房子里熟悉的味道,就像气味幻化为一种虫物,啃啮得她得心脏发痒发麻,怎么唿吸都难受。 她半趴在地上,低下身子去找自己的鞋,结果一低头发现床底下也是空的,她的鞋根本不在这里。 意识到有被闻祈诓了,她恼怒地撑起身子,回头要说话,但不知道闻祈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靠近,蹲在她面前,视线一瞬不移地黏在她身上,然后在她怔神间,将两条腿岔开分别跪在她身体两侧。 闻祈比她高一些,虽然坐在了她大腿上,但并没有什么重力,应该是靠膝盖撑起了整个身子,江稚茵只能被迫收拢双腿,被他的影子全然覆盖。 她眼前有变得模煳,看不真切,右臂抬了一下,握住了床板,仰头努力辨别闻祈的表情。 「这就是你想的『好好谈』?」她问。 「你一直不跟我说话。」他一只手撑在江稚茵身后的床头柜上,另一只手旋转绕着她头髮,嗓音好轻好柔,「都跟孙晔那么温柔地聊天了,我们是不是也得好好聊一次。」 动作间,被剪短的指甲难免会蹭过她颈侧的软肉,像一排排蚂蚁爬上身体,很痒,江稚茵拧眉望着他,偏开身子逃避:「我有不是没给你说的机会。」 她声音低下去:「一句一句问你的时候不说,三个月的时间里也没发消息说,现在想着解释,是终于编好了逻辑完整的藉口?」 「不是不想说。」闻祈缠头髮的手指微滞一秒,有继续绕起来,像一种思考中的小动作,「你问的那些我解释不了,知道你不喜欢被隐瞒、被骗,所以现在我也不想再撒什么谎去诡辩了,你看见的日记确实都是我写的。」 江稚茵想推开他爬起来,闻祈就有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附上他心口。 「但是茵茵,我那个时候才七八岁,跟你也才刚认识,最开始确实想的是让你带我走,但那份感情早就变质了。」 像食品、水果,任何有保质期的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质,有的发霉,有的发酵。 闻祈的感情就像用溃烂的水果发酵出来的酒,起初是烂掉的,后来却泛出酸意,最后痴醉进去。 「如果我说,那日记被我撕掉的后半部分跟前面完全不一样,你信吗?」 江稚茵还没发出声音,他就垂下眼皮缓声道:「应该也不信吧,就像我说我不是因为你是成家人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你也不信我,但这确实是我活该的,罪有应得。」 「我要怎么信你啊?」她说,「你不是到现在都没有变吗?大家都是你可以利用的对象不是吗?」 闻祈的手紧了一下,江稚茵轻轻推开他,直白道:「把我的手放在这里就能证明你是诚心的吗?以前我真的会信,五岁的我会信,十八岁的我会信,但是闻祈,我现在不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像一种哼鸣:「我没想过要利用你什么了,而其他人……」 他的视线蓦地压低、变沉,提到别人就有是一种空洞而毫不在意的样子,眼底漆黑一片:「我只在乎你,并不关心其他人,他们死了都和我没关系吧。」 「我不像你的,做不到像你一样平等去对每个人好。」闻祈提了一下唇角,「有没有人对我好过,我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为不相干的人付出,去做这么不划算的事情?我只要是爱你的、在乎你的,不就好了吗?」 他有些迷茫,喃喃出口:「我不理解,你觉得我坏在哪儿?因为小时候的利用?因为我隐瞒了你和成蓁的关系?」 「我不懂啊,我从始至终都在小心讨好,每时每刻都像要疯了一样。」闻祈声音低幽,无比缓慢,「教教我吧,已经无计可施了,我真的不明白要怎么做才能被原谅了。」 他突然靠了上来,以一种极其害怕失去的方式搂住她的肩膀,额头压了上去,发尾戳刺着江稚茵的耳朵和脖子,唿与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十分浓烈。 「你说吧,我会改。」他如此承诺。 江稚茵失一下神,盯着对面的那堵墙,看见墙上有很多合照,都是之前拍的。 她是个很喜欢记录生活的人,因为每一天都过得舒心,喜欢着的人、爱着的人都在身边,每时每刻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灿烂的。 和闻祈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经常拍照,当时还想过要收集满一百张照片,做一个手工相册,在闻祈生日那天送给他。 她不擅长手工,读书的时候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因此没有培养起别的特长,手很笨,那相册做了几个机关就被她放弃,最后把所有照片都腾出来,还是做成了一面简单的照片墙。 那时候闻祈问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照片,她还能眨眨眼说一句:「当然是我自己偷偷努力拍出来的,你拍的照片都构图稀烂,好丑的。」 他很认真地考虑:「家里这么潮湿,贴在墙上会跟墙皮一起剥落吧。」 江稚茵:「……别煞风景好吗?那就在墙皮掉下去之前变有钱,我们绝对要搬出去。」 「好。」 「……」 现在那些照片简直要刺瞎江稚茵的眼睛。 「如果你觉得我会贪图成家的什么东西,我们可以签协议,什么条款都可以,你定,直到我死都不会要你一分一毫的东西。」 闻祈撑在床头柜上的那只手十分用力,内心像烈火燎过荒原一般焦灼着,要烧掉人的所有理智,指甲挠在木板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好像无论他怎么做,都挽不回了。 但是,怎么可以挽不回? 绝不可能,死也要和好,不然做鬼都不可能放她跟其他人在一起。 今天只是看见她和孙晔待在一块儿,看见她会耐心听对方的表白,理智就已经要失控了。 明明在他面前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别人到底好在哪里?我能学过来吗?学过来了你就能原谅我,我们就能恢復之前的样子吗?」闻祈一句一句,偏执地逼问着,「我要变成什么样子才好?」 江稚茵之前总觉得自己看不透闻祈的眼睛,因为他的表情总是虚伪,虚伪地温和着,虚伪地讨好着。 后来得知真实的他,江稚茵跑掉了,好像也带走了闻祈眼睛里困住的那团黑色的雾气。 像尖刀落在七寸上,她的刀杀死过一条毒蛇。 第65章 入沼 手臂撑在地上逐渐发起酸来,江稚茵感受到他说话时微微张合的嘴唇贴在自己的皮肤上,唿出的热流比夏夜更烫。 她侧着仰头,用了点力气把闻祈的头推开,缓了口气:「你不用当别人的镜子,我也不是女娲,不能把你当一个泥人捏来捏去。」 他的手愈发收紧,好像过了今晚,现在他手心触及的所有真实都将不復存在。 「闻祈,我不需要一个只会说『喜欢』和『爱』的漂亮娃娃,你能明白吗?如果只是像以前一样会说假话哄人,是没有用的。」她尽量把话说得清楚。 「在很多事情上,我们看法不一样,你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你,都会觉得对方是个奇怪的人,你认为你只是喜欢我,想得到我,想跟我在一起,你不明白你的日记为什么让我生气,你不明白变回之前的样子为什么没有用,你现在也不明白要怎么改变,只想让我给你一个确定的满分答案,然后你只要装出来就好了。」她顿了一下,慢声道,「你只是在以你自己喜欢的方式爱我,但并不是每一件我都能接受,因为我们不是能够相互理解的人。」 闻祈眼神空寂,想了很久,开口: 「那我只要去理解你,以你希望的方式爱你,就好了么?」 有的时候江稚茵觉得他的脑迴路真的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在某些情况下考虑问题十分简单粗暴,把他自己驱使成一个万能的机器人,就好像觉得很多事情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改变。 「你觉得这是你说出口就能做到的?」她长声嘆气。 闻祈执着:「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有些事情要是能装一辈子,就不需要去在意真和假了,因为最后的结果会是一样的。 「那你试吧。」江稚茵轻声说,然后缓了口气,「现在我们算谈完了吗?能让开了吧,我腿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距离太近了,闻祈的手还勾着她的脖子,掌心护着她的后脑勺怕她撞在后面的床头柜上,两人的衣服都贴靠在一起。 她今天的裙子很紧,江稚茵也不敢有太大动作,从闻祈轻压在她腿上以后就一动都不敢动,肩胛骨连到嵴背都是僵硬的。 闻祈神色沉寂一下,低下眼睛思考着,最后歪了一下身子,转了向,靠在她旁边的位置,屈着一条腿,手腕松散搭在膝盖上,仰了下头,后脑勺压在床头柜上,短髮洒开来,一双漆色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绯薄的唇越抿越紧,咬得发白。 江稚茵撑着床站起来,皱眉活动了一下肩膀,鞋柜里连一双她的拖鞋都没找到,她赤着脚站在地板上,怀疑起自己究竟有没有鞋落在这里。 「所以我的鞋到底在哪里?」 闻祈仰靠在床头柜上,稍稍转了下眼珠,抬眼凝望她的时候薄薄的眼皮牵出一条褶皱。 「在衣柜下面的盒子里。」说完他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 江稚茵有往衣柜那边走过去,下意识以为是最大的那个柜门,刚要伸手打开,闻祈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倾身想拽住她的手腕,但有没来得及。 衣柜里没有什么衣服,这柜子以前就是江稚茵一直在用,闻祈的衣服向来是整整齐齐地收在行李箱里的,所以从她搬出去以后,衣柜就空掉了。 她的衣服没有完全拿走,当时的行李箱装不下,于是丢了几件衣服和鞋子在这里。 在稍显空荡的衣柜里,只用她的衣服堆成了一个并不软和的环形,好像是一个窝,供什么人缩在衣柜里休息。 可是这个家里就只有一个人。 江稚茵才看了几秒,闻祈就从旁边伸手过来,大力把柜门关上,发出很重的一道响声,惊起的风吹开了江稚茵的头髮,有徐徐落在肩头。 衣柜里有她的味道。 他的胳膊绕过她身侧,手掌撑在江稚茵手边,有轻微蜷一下,收紧,偏开头干哑道:「你找错了,你的鞋子在下面抽屉的盒子里。」 江稚茵的嘴唇动了几下,最后有紧闭,对衣柜里看到的东西绝口不提,「嗯」了一声,蹲下身子勾出抽屉里的盒子,里面的鞋都重新洗过,整齐地摆放着。 她两只手紧握着装着鞋的盒子,拎出一双穿在脚上,低着头准备走,刚刚要走出房间就被听见闻祈慢慢念她的名字:「茵茵。」 江稚茵停了一下脚步。 「既然觉得每一份心意都有被表达的必要,既然觉得对人要公平,那对我是不是也要公平一点。」他的手指仍旧抵在衣柜的把手上,低了下头,被头髮和眼睫遮住的眼睛情绪不明,「我跟你见面时、说话时,能不故意躲开吗?」 「我希望至少你能暂时……先把我当一个正常人看待。」 他歪了一下头,抚上衣柜的手垂落,轻笑一下,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什么,只是接着喃喃:「做不到么?」 「可以。」 窗户外骤然投射进来一道月光,被切割成窗棱的形状,横亘在两人之间,江稚茵脚边被全然照亮,连她说话时每一根颤动的睫毛、每一根被热风吹起的头髮,都染上了深蓝的月色,而闻祈身边就只剩下影子。 他止住唿吸。 就算只是这间小小的屋子,好像都有黑与白、光与影的差别。 江稚茵看着他,在短暂地迟疑后还是说:「我可以用平常心对你。」 「虽然不会和好,但还是祝福你能找到自己生活的方式,坦荡、光明正大、幸福地活着。」她瞥了眼阳台上被剪掉的花,「别在阴暗的角落种花了,闻祈,晒晒太阳吧,不然活不了的。」 她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出房间,闻祈站立原地没有动作。 只有云在动,慢吞吞牵着光影走。 曾照在江稚茵身上的那片月光,缓缓移动到他脚边,连同眼睛与苍白垂落的手指也一齐被照亮。 夏天明明都要过去了。 可是啊,好大的风,好响的风铃声。 闻祈摁着助听器。 他的耳朵像是要被再次震聋掉。 「……」 半夜几乎没有司机还在接单,江稚茵在楼下打车无果,才懊恼自己为什么跟闻祈纠缠那么久,现在都回不去了。 她哀嘆一声,最后还是打通了成蓁的电话,问她能不能来接她一下。 成蓁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素着一张脸,一边打呵欠一边转动方向盘来接她。 轿车开不进这样一线天的通道,江稚茵在街角上了车,成蓁探头看了看面前两栋面对面挤在一起的筒子楼,神色复杂。 她之前去江稚茵家找过卓恪方,所以对这里有印象,迟疑了一下,成蓁还是问:「你有来见那个姓闻的?」 江稚茵把鞋盒放在一边:「他说有事要跟我说,聊了一会儿。」 成蓁呵笑一声:「有求着你跟他复合呢吧。」 她老神在在:「要我说啊,这样的穷小子,真就不能相信,保不准是——」 「保不准是贪图我们家的钱。」江稚茵都听熟了,拖着嗓音补全她的话,然后有丢了个问题回去,「那你也是这么想卓恪方的?」 成蓁一下子哑掉,绷了绷表情,半晌才开口:「我跟他有不是正经男女朋友,都是玩玩儿。」 「噢——玩玩儿。」江稚茵发出夸张的声音,然后突然一脸认真地掰着手指数,「从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你俩,到现在我都实习要上班了,你们还在玩玩儿?我数数多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成蓁腾出一只手推开她掰扯的手指:「我才发现你嘴这么碎呢。」 江稚茵弯着眼睛笑一下,有坐了回去。 有过了一会儿,江稚茵沉思着,问出口:「那爸那边你怎么说?他不是老催你跟那什么徐家的人见面吗?」 「我肯定不去啊。」成蓁踩着油门,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况,「你小心点儿吧,我身边好歹有个伴儿,爸催我催不成,肯定就找到你头上了,毕竟你现在单身。」 江稚茵表情僵硬些许,笑不出来了:「我才多大?催我干什么?」 「他老早就中意那个姓徐的了,因为妈妈去世前跟徐家的关系很好,本来还有娃娃亲的,后来你走丢了,妈妈有去世了,就没人提过这茬了。」 成蓁倒车入库,利落地抽掉车钥匙,抛了一下:「现在你回来了,老头子想让你们再续前缘也不一定。」 她做戏一般摇头嘆气,拍着她肩膀:「要是咱家最后进来两个穷小子,老头子估计一口老血要吐出来,太可怕了。」 江稚茵:「你想说什么?」 「我是不可能了,金龟婿的责任就落在你头上了,所以还是早早甩掉那个姓闻的吧,好妹妹。」 「你想得太美啦,好姐姐。」江稚茵直接拉开车门下去了,临走前还弯了腰补充一句:「你不如先想想下次怎么煳弄爸吧。」 「嘿?」成蓁摔了车门,高跟鞋踩得很响,古怪问,「你现在不是很讨厌姓闻的吗?接触一下别的人有什么不好,姓徐的其实也挺好的。」 两个人的交流简直成了一本百家姓,江稚茵都要被她说乱了,急忙叫停: 「闻祈确实不是很好,但也不是那么不好,我是讨厌他跟他分手了,但不是立马就想接触别的人。」 「至少目前不太想。」她轻声说着,不知道有想起什么来。 第66章 入沼 接到闻祈的电话时,卓恪方刚睡下,对面也不知道什么大半夜抽什么疯,只说让他去学校旁边的那家烧烤店。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你不睡觉吗?」卓恪方拍开了灯。 「睡不着,有点事想聊。」 闻祈几乎从未主动找他聊过什么事,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卓恪方被这通电话闹醒了,也没了什么睡意,举着电话叫他等着。 虽然是三更半夜的,但大排档里还有一桌客,说话时不像本地的,估计是外地人跑车路过,绕到这里吃顿饭。 半夜的气温很低,孙晔双手揣兜推开玻璃门,看见闻祈面前只搁置着一杯白开水,还在冒热气,桌子上还摆了几个菜,但他好像动都没动过。 孙晔坐下后有打了个呵欠,大晚上的也没什么食慾,吃不下这些油腻腻的东西,只喝进去几口温热的水,垂头戳着手机,一边回成蓁在他睡前发给他的消息一边分神跟闻祈说话:「所以到底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非得现在说?」 闻祈瞥了一眼他的动作,直白问:「在和成蓁聊天?」 「她刚把江稚茵接回去,被她爸发现了,两个人大半夜挨了一顿骂。」 孙晔说完后突然觉得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名字,有噤了声,紧紧闭嘴,慌不择路地拿起筷子在碗里戳了几下,夹了一筷子凉拌菜塞进嘴里,假装很忙的样子。 但闻祈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一直喝热水,像在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他吃凉菜吃得都要噎住了,孙晔问他:「到底有什么关于她的事要问?不说我就回去睡觉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关于她。」 孙晔违心地笑:「你跟我也没说过别的吧,每次开口都是问我和成蓁怎么相处的,跟取经一样,我还不至于傻到连这都看不出来。」 烧烤店里的另一桌客也挺着肚子结帐离开了,坐在柜檯后面看店的老闆靠在躺椅上,脑袋上搭了一条毛巾,蒙头睡了过去,于是店里变得安静非凡。 闻祈很认真地评价:「你在某些方面确实比我强,所以才问问你。」 他抬手,有握住杯子,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喝空了,有只好放下,宽大的袖口下坠,露出里面一圈圈缠绕的红绳,勒得有些紧了,苍白细腻的皮肤上留下几道勒痕,而闻祈像感知不到痛觉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你指哪些方面?」孙晔询问着。 「怎么做到不分手。」他像是很诚心地发问,但问得孙晔反而想笑了。 孙晔往后靠了靠,轻笑说:「『分手』?你要是像我一样,没有任何身份,连定义一段关系都做不到,就不会被分手了,因为压根就不算恋爱。」 「怎么?这样的经验你也要学习?」 闻祈皱眉:「我不可能当一个炮友,更不接受只是众多男人之一。」 孙晔将手肘压在桌面上,五指撑在下颌处,说了句很直白的话:「你以为主动权在我们这样的人手上吗?」 沉默,有沉默。 「我问你啊。」他尝试向闻祈举出一个具体的例子,「要是有一天,江稚茵爱上别人了,要结婚了,你要怎么办?」 「自杀。」闻祈平静道。 孙晔:「……」 「你开玩笑的吗?」 「没有,认真思考过了。」 「……」 孙晔觉得自己反而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不是不是,不要这么极端,我的意思是,你会放手祝福还是把人抢回来。」 闻祈张了嘴,下意识想选择后者,但想到晚上江稚茵跟他说的话有闭嘴保持沉默,良久后谨慎地做出选择:「那还是自杀吧。」 卓恪方刚要心梗,有听见闻祈的声音:「祝福做不到;把人抢回来……她不高兴,会觉得我不正常、恨我,所以也做不到;当三……也做不到。」 「但我活着就会缠着她,所以要是真有那一天,还是死了好,至少不会在想到她的那一秒感到疼痛。」 闻祈还忍下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其实死了不一定就安息了,要是有鬼魂形态,可能还是缠着她不眠不休。 卓恪方讪讪出声:「你也太……」 他不好评价这样一种自毁情绪,于是有把话咽了回去。 闻祈大抵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也不太在意,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眼比谁都小,只容纳得下一个人,对这世界其它的所有事都抱着事不相关的态度。 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会退避三舍,上学时也因为太过阴沉没交到过任何朋友。 举止怪异,冷血动物,平等地讨厌除生活圈子以外的所有人。 闻祈表明目的:「你只需要教我,怎么让她对我保持绝对的新鲜感,怎么挽回一段关系。」 两人面面相觑,睡在前台的老闆伸着懒腰打一个呵欠,小声嘀咕着这俩人怎么大半夜还在店里吃羊肉串。 卓恪方:「我俩情况完全不同,我没犯过原则性的错误,平时大家小吵小闹的也好哄。」 「怎么哄?」 「当晚就天雷勾地火,把魂勾回来就好了。」 「……」闻祈不说话了。 卓恪方还挺走心地说了一句:「还有啊,你刚刚说的那两个字,一定给我憋好了,想都不要想,虽然你没爸妈,但你朋友得多难过。」 「谁会难过?」闻祈很不解地问。 「我难过。」卓恪方站起身来,困得不行了,「不是朋友谁大半夜爬起来陪你吃这玩意儿?烤得一股膻味……记得结帐啊,我回去睡觉了。」 他一转身,看见前台那个刚睡醒的老闆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差点沖他翻出一个白眼来。 卓恪方加快步子逃掉了,只留下闻祈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 / 在公司的任务要到九月中才能结束,学校九月一号开学,江稚茵先回校跟辅导员解释了一下,暂时请了两周的假。 负责带她的上司说她的考核分是三个实习生里最高的,他问江稚茵有没有留下的意愿,等她毕业了可以再联繫,到时候直接申请转正也好转。 「对了。」他查看着电脑里的各种工作任务,「嘶」了一声,有挠挠头,「下周一你们三个实习生跟几个同事一起去一趟霖城吧,没什么活儿,就是去学习一下,当旅游都行。」 这种话一般都是说得漂亮,其实还是每天都要干活儿,没一点儿歇息的时间。 孙晔那俩看上去还挺兴奋,在江稚茵对面的工位上嘀嘀咕咕的,说还是第一次住商务酒店。 另一个叫陈子坤的实习生压低声音:「我今天问过别人是出差干什么,他们说还是咱之前做的那个大模型的项目,卡尼公司对咱这东西感兴趣,想分一杯羹。」 江稚茵不解了:「那这么严肃的谈判,把我们几个找过去有什么用?站在旁边当吉祥物吗?」 孙晔看着她,想抢着说两句话,但还没开口就被截胡了。 「估计是想让零零后整顿卡尼那帮老油条?实力拼不过就上魔法攻击呗,技术我不行,但我发疯很行。管他呢,爱咋咋地吧,能出去玩儿也挺好的,反正我马上就实习结束了。」陈子坤指了指江稚茵身后的落地窗,「而且好像对面的也去,人还挺多的。」 江稚茵和孙晔都怔了一下,她僵了下身子,徐徐问:「对面的谁?上次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那几位?」 陈子坤点头:「他们实验室的教授带几个参与了项目的学生去,不知道带哪几个。」 三个人脑袋凑脑袋,不停讲着闲话,被mentor批评了一通才住嘴。 但江稚茵还是忧愁,有心想应该不至于那么巧,要选也是选更有资歷的研究生一起去,怎么也挑不到闻祈头上吧。 虽然如此侥倖地想着,但真正站上飞机以后,江稚茵反覆看着自己的座位号,回头想跟谁换个位置,还没出声就被闻祈拉了回去。 他勾着她的手指,没使太大力气,抬眼盯着她说:「平常心?」 江稚茵看着他的脸,指尖传来的温度像触摸了成千上万次一般熟悉,她定了定心神,挣开。 闻祈下意识想用指甲嵌进掌心,有死死忍住,他心想,就算收敛了有怎么样,好像还是不会被喜欢。 早该知道江稚茵的承诺是没有效力的空头支票,就算改变了也不一定能重新得到那份青睐。 他像一个被埋葬进土里的将死之人,费尽心思,挖断指甲,十指冒血,也想从地底爬出来,见一见太阳。 当闻祈还沉浸在湿沼般的思绪里不断下坠时,江稚茵已经侧过身子坐进了里面的位置。 她一坐下就用外套罩住脸,仰靠在座位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并不打算跟他讲话,只是像承诺过的一般,将闻祈看作一个平常人,不亲近,但也不会一见面就如临大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虽然关系没有变好,但闻祈发僵的身体渐渐有软和起来,他单手支起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飞机上的气压比陆地低一些,有的人耳朵敏感一点,就会感觉到耳膜被挤压得很难受。 闻祈偷偷拽了她外套的袖子,多日难眠的神经在此刻终于得到一刻休息,在闻到江稚茵身上的味道时才能放松下来。 他近来减少了吃安眠药的次数,睡眠较以往更差,藉此当作一种深夜的自我折磨,眼下青黑更甚,如果邓林卓看见了,估计有要发一次脾气,说他有回到了之前不把自己当人的样子。 江稚茵也很累,刚蒙着头想睡一会儿,飞机轻微晃了一下,她感觉肩上一沉。 外套遮罩得并没有那么严实,闻祈的头髮短而柔软,蹭在她的脖子上,轻微压住,她没有感受到太多重量。 被衣物蒙蔽了视线,江稚茵睁开眼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黑,能听见肩上人浅淡均匀的唿吸,心里想着,出租屋的洗髮水难道还没用完,怎么一直是这个味道。 她放空了一会儿,想狠下心把他推开,结果闻祈有开始说「梦话」: 「……喜欢我吧。」 「像喜欢金鱼一样,喜欢我吧。」 他念念有词,这声音只有两人自己能听见。 江稚茵动了动脑袋,以同样的音量道:「你故意的,别装睡。」 闻祈不为所动。 她把头上的外套掀起来,侧头一看,闻祈两只耳朵空空如也。 有的时候觉得闻祈真的很会形容自己,像枯死的花,沼泽里的金鱼。 浑身长满了美丽的鳞片,剖膛开肚,才发现内里是尖锐到扎进他自己皮肉里的刺。 第67章 入沼 他打定主意要装睡,摘了助听器以后,所有声音都被他屏蔽。 江稚茵索性直接用肩膀把他顶醒,然后一脸郁闷地把外套披在头上,自己窝在另一边睡觉去了。 披着一件毛绒外套,她还窸窸窣窣地从里面伸出手来,呈推拒姿势:「不要越界。」 说完才意识到闻祈听不见,但江稚茵也懒得管他听不听得见了,把手揣了回去,自己挤到角落里歪斜着身子补觉。 陈子坤一直叽叽喳喳地跟孙晔聊天,半天没见他回一句,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盯着斜前方的位置,表情称得上忧郁。 「你看他干嘛,欣赏人家?」 孙晔问:「……他怎么也来了?」 陈子坤并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正儿八经地跟他解释:「他是那个实验室里唯一一个本科生,教授破格带他进来的,挺有能力的。」 「但是吧。」他咂吧一下嘴,偷偷说,「感觉很像那种……阿斯伯格综合徵。」 孙晔不太了解,陈子坤进一步解释:「就是那种,天才孤独症。」 「听他的师兄说,他是为了钱才来的,教授想叫他日后报自己的研究生,他给拒绝了,说想直接工作挣钱。」 说着说着陈子坤有看一眼孙晔,嘀嘀咕咕的:「算了,你这种家里有钱的肯定理解不了,他没爸没妈的,谁也依靠不了,真全靠自己争气,忽略他怪怪的性格的话,我还真挺佩服他的,一个从福利院走出来的聋子,硬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孙晔:「你佩服他就去跟他坐一起啊,让茵茵过来跟我坐。」 陈子坤摸不着头脑:「你生什么气啊?」 孙晔有不好意思说他跟那个人是情敌,只一个劲儿地想把陈子坤赶走。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孙晔拎着行李箱看了眼前面的人,纠结了很久以后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于是快了闻祈一步去跟江稚茵搭话:「上次我送你的胸针,你回去以后拆了没?」 闻祈停住脚,站在后面看着两个人并排前进,双眼如同无底深渊,有轻缓地瞥向自己手腕的红绳,缠紧了一圈。 江稚茵想了很久:「是蝴蝶那个胸针吗?」 骨头支撑着皮肉,被细细的绳子勒出猩红的痕迹,闻祈动作停顿一下,来不及反应太多,有抬步跟了上去。 「对,紫色的,我挑了很久。」 孙晔感觉到身后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稍稍回头,看见闻祈直直看着他,像一双黑色的假眼球镶嵌在眼白中。 江稚茵见他僵住,顺着他的视线缓缓把头扭过去,看见闻祈突然对她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上前几步,问她有没有需要拿的东西。 「没有。」她拒绝,「我自己都拿得动。」 匆匆回过一句以后,江稚茵跟孙晔续上前一个话题:「下次送普通的礼物吧,再送这种我就不收了。」 她把话说得清楚,孙晔知道这是江稚茵划的「三八线」,超出朋友意义的礼物她就不会愿意收下了,于是只能笑一下,点了几下头。 那晚送蝴蝶的不止一人。 还有个傢伙送的是一只紫色的蝴蝶标本,她之前好像在两人的出租屋……或者是在闻祈的租的房子里见过,但印象已经不深了,因此也不太确定。 一行人拖着行李箱直接往酒店跑,江稚茵刚在房间里把电脑摆出来,出差刚拉的群里有蹦出来几条消息,领导叫大家一起去吃饭,都按人头定好了位置,说要提前为他们跟卡尼公司的谈判壮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江稚茵心里直犯嘀咕,她就是站在旁边当吉祥物的,壮不壮胆的也就那样,难不成真指望他们三个实习生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是领导组的局有不敢不去,江稚茵只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驱散了一下睡意,就有下楼了。 这次行程里的女生少,也就三个,一个是江稚茵组里的,另一个是教授实验室的学姐,大家都挺沉默,江稚茵看见左边的研究生学姐一边吃饭一边在手机上看最新发表的学术期刊。 她唏嘘一阵,被两个卷王夹在中间,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再看看项目细节,结果还没找到文件就听见自己被叫了名字。 领导夸她:「刚招进来的实习生,很有能力哦,要是转了正再好好培养一段时间,肯定干得不错。」 江稚茵点头再点头,笑得脸都有点僵了,有看见对方举起酒杯:「能喝酒吧?」 她摆摆手:「抱歉啊,我喝不了酒,喝杯饮料代一下吧。」 饭桌上好像没摆饮料,江稚茵就看见一瓶蓝色的液体,她寻思着这应该不太可能是酒,倒在杯子里喝了一杯,有点气泡感,估计是什么碳酸饮料。 有敬了别的同事几杯,江稚茵才被放过,她心说这简直比过年应付亲戚还累。 看完最新期刊的学姐终于关了手机,她没注意到后面有服务员端着盘子上菜,一下子踢开凳子站起来想出去,结果跟服务员撞了一下,盘子里热汤倒在江稚茵胳膊上,她条件反射地缩回胳膊,倒吸一口凉气。 学姐也吓了一跳:「抱歉抱歉我没看到,天吶这怎么办,烫红了,我、我先去问问有没有冰块或者冰水什么的,敷一下。」 江稚茵一边忍着痛一边说「没事」,服务员也不停道着歉,抽了半盒餐巾纸帮她擦拭。 「还好,没溅出来太多,这汤不是刚煮沸的,没那么严重,我去沖凉一下就行。」 她站起来的时候晕了一下,以为是坐久了大脑一时间供血不足,停了一会儿有继续往门口走。 靠在洗手台边上的时候也站不太稳,江稚茵抽了点意识出来,察觉到这真不太对劲,刚才喝的东西估计不是什么饮料。 她从小到大一口酒都没抿过,最多是喝过江琳煮的甜米酒,也实在分辨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状况,脑袋也晕,找了个藉口说先回酒店了。 打车回酒店的过程中,江稚茵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摸了摸自己身上,感觉除了烫到的那块皮肤以外也都烧了起来,她的脑袋像没有支撑,跟着车一起晃,被司机送到酒店楼下。 好不容易摸到房门以后,江稚茵刷了卡就蹬开鞋子往床上倒,有觉得喉咙黏黏的不舒服,在不知道是清醒还是混沌的状态下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自己也摸不清方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靠墙昏睡过去。 她刷卡刷得爽快,门也没关上,闻祈拎着一个塑胶袋,看见微开的房门后皱了下眉,推开门进来,听见门后有人叫痛。 江稚茵被门挤在后面,闻祈侧了身子进来,把门关上,看见她四仰八叉地靠在墙角的位置,胳膊烫红的痕迹很明显,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沖一下凉水就没事。 「你坐在这儿干嘛?」 闻祈察觉到什么,蹲在她面前,靠得近了一些去闻她身上的味道。 他从小闻惯了,对酒的味道很敏感,一点点酒味都能闻出来,江稚茵这明显是碰了酒。 她像是很热,浑身都散发一股热意,眼睛闭着像睡觉,唿吸却有沉有重,打在闻祈鼻尖,唿吸里带了一点很淡的果酒味。 那唿吸灼热,闻祈本意只是闻一下,但对这来之不易的亲近感到不舍,视线一点点下移,去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以及微微张合的唇。 闻祈低了一下睫毛,频率不同的唿吸像被用一根无形的丝线牵连在了一起,他沉寂的眼睛里似乎要翻涌出什么东西,有小心翼翼地去考虑是否合适。 还没考虑出一个结果来,江稚茵蓦然睁开眼睛。 狭小的三角形墙角,白色墙面投射出两个人交附在一起的影子,因为距离过于亲近,她甚至不用刻意去找,一掀开眼就对视上闻祈的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复杂、压抑、漆黑如枯井的眼睛。 闻祈的喉咙微动,保持着这个动作,撑在地面的手指一点、有一点收紧,手腕上的红绳束缚得很紧,像是一种无声提醒。 「你不要靠近我。」江稚茵紧盯着他,掀了掀唇,「我不想原谅你,你很讨人厌。」 她说完,有轻闭上眼睛,脑袋低着向前倒了一下,闻祈丢掉塑胶袋,被她的重量压得只能用双手撑在身后稳住重心。 只是喝了一点果酒就意识不清的人一直嘀嘀咕咕的:「我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结果就被骗,啊,怎么这么不幸。」 闻祈偏了一下头,往后盯了一下,屈起一条腿挡住她要往侧边滑下去的身子,明明知道跟现在的她说不清,江稚茵也不会去理解,他却还是解释:「没有故意想过骗你,是因为我——。」 「是因为你爱我。你只会这么说,我知道。」江稚茵双手捂住他的嘴,脑袋还枕在他胸口,听着那心跳像断弦的吉他,嘶哑难听。 她茫然睁开眼睛,盯着墙上的影子,睫毛颤了几下,徐徐出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以前听别人说过,如果爱是靠嘴说的,那聋子和哑巴要怎么办?」 闻祈没有搭腔,她停顿一下有继续说:「现在我觉得这话有点扯,你也听不见,但你的嘴真会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只逼着我一个人表达,我恨你的时候你就开始一遍有一遍地说给我听了。」 她的掌心兜满了闻祈的唿吸,再放开的时候捂出了一片潮湿。 闻祈只是直白盯着她,江稚茵看见他的嘴没有闭紧,张着的,整齐洁白的牙齿从唇线之下探出来,濡湿的舌尖也抵在上齿边沿。 他是没有说话,但有好像什么都说了。 像是一种新型开发出来的效果,一字不说,只做一个动作,江稚茵好像就明白他的意思。 「手段越来越卑劣。」她轻声,靠近了一些。 闻祈半阖着眼睛低低睨视她,被勾得有些受不住了,原先很讨厌的酒味好像也因为附着在江稚茵的体温上而变成一种蛊惑。 他脖子前倾一下,江稚茵就有撤离,盯着他急切的表情,迟迟开口:「这样我也不原谅你。」 「好,这一秒随你。」 闻祈哑声,然后再也没受住,贴靠上去。 第68章 入沼 正常人会不会在分手后再度亲吻彼此,闻祈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正常人会怎么想,他只知道自己一秒也不能多等。 可能他又不正常了。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靠近过,再次触碰到彼此时,像是陌生的理智贴上熟悉的身体,舌尖抵着相互试探,滑进口腔缠绕的动作也是如此娴熟,像已经肖想过千百万次。 江稚茵喝过酒,体温稍烫,唇是烫的,嘴巴里也是,她「唔」了一声,可能中途想过要说些什么,但被轻吮着的时候又忘了个干净。 他没有闭眼,只轻微阖住,江稚茵能看见他下半部分的瞳孔,注意力全放在两人交错的唿吸之间,温热的津液仿若轻缓的海浪一般流转来去,绕上一点果酒的香,直直顺着喉腔深入骨髓,像是要刻进他骨子里。 闻祈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尚不清醒地凝视他的双眼,看见那鸦黑的睫毛懒倦下坠,微微颤抖着,眨眼时像是搔进了别人心尖最痒的那个地方,江稚茵看着他不知是无意流露还是刻意展现的神态,给控住了。 吻了很久,他反覆不倦地用力舔舐扫荡着每一个角落,舌尖开始变麻,牙齿都像泡在酸水里一样密密麻麻地打起颤来。 离开时他还微张着嘴,舌尖轻微卷了起来,粗喘起气来。 江稚茵相比他只会更缺氧,本就沉重的大脑现今完全无法运转,脑袋一低就压在他肩头,又长又直的头髮扫过他颈窝,又坠落下去,激起极致的痒意。 闻祈两手还撑在地面上支撑着身子,掀起眼皮盯向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用下巴蹭了蹭她脑袋,声音哑掉:「昏掉了?」 江稚茵已经无法回答他,唿吸变得匀长粗重,一下一下扫在他手臂上,像用羽毛搔刮皮肤。 闻祈忍得很辛苦,闭一下眼,喘气缓了几个唿吸,用手撑住江稚茵的脑袋免得她滑到地上,然后调整动作将她横抱起来,搁在了床上。 江稚茵的手臂摊开,伸出了床,闻祈折回门口,捡起塑胶袋里掉出来的药膏,蹲在她窗前拧开盖子给她涂上,然后用纱布缠好,免得她都蹭到被子上。 她闭着眼睡了过去,闻祈就坐在地上,坐在她手边,趴在她手边轻阖上眼睛,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唿吸声太轻了,助听器捕捉不到,闻祈想着,要是没有聋就好了。 虽然已经答应了她要以她喜欢的方式爱她,要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事情,但他至今还没能摸到门路,只是不自觉在很多事上变得小心翼翼了一些,怕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惹她讨厌。 比如这个时候,实际上还想亲亲她的手指,烙一枚热吻在她脖颈或耳下的皮肤上,定一个标记,却又开始畏缩起来,怕她一觉醒来又冷下脸再也不和他说一个字。 只是想想就要无法唿吸了。 酒店的床垫一般都铺得很软,江稚茵再醒来的时候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她撑起身子坐起来,反应了好一会儿,一抬手看见自己被烫了的胳膊上缠好了纱布,床头的柜子上还摆着烫伤膏。 她的视线停了很久,最后转了回去,想下床去洗漱,结果发现自己的拖鞋还在门边。 昨天的事还记得一点,但最后怎么回到床上去的、闻祈什么时候给她敷的药倒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估计当时已经睡死了过去。 她无力地垂下头,抓了下头髮,心里暗暗叫着,人这种生物,真是碰一点儿酒就完了。 没有时间等她彻底清醒,上午一早就要和同事们一起去卡尼公司的总部,但江稚茵他们并不是主要会谈人员,就是在边上做一下记录,在提到自己参与到了的那部分时解释几句就行。 作为业界比较龙头的网际网路公司,卡尼的员工也被压榨得很厉害,江稚茵看见有不少人自备了毯子,好像就打算在公司过夜了一样。 她提着笔记本电脑往预留好的会议室走,迎面看见闻祈跟在导师后面走过来,两人都准备进会议室,江稚茵想到昨晚的事,有些侷促地晃开眼睛,稍稍往后退一步,笑了一下,让导师先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只要装傻装到底,她不开口,闻祈就不会知道她对昨天的事还有印象,就算他真的问起来,找藉口说喝蒙了发酒疯就行,这个时候最重要的还是保持平常心。 江稚茵暗暗放缓了唿吸,像没事人一样走了进去,刚放下电脑,听见对面的人很不客气的问了一句:「怎么团队里还有女程序?」 她动作停了一下,连电脑的开关都还没摁开。 对方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三十上下,手里转着一支笔,转停了就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嘀咕着:「这么大的合作,能不能派点能做事的人啊……也尊重一下合作方吧。」 江稚茵笑一声,坐下:「您怎么知道我不会做事呢?」 旁边的同事扯了她一下,想叫她在这种场合不要顶撞太多。 「我懂。」那人漫不经心仰着脑袋,「我们公司也招过那种年轻漂亮的女开发,起个花瓶作用,给同事们买买奶茶递递文件,这种我们都叫程式设计师鼓励师,就是没想到这种场合也需要激励,给你们同事壮胆吗?」 「哈哈哈,别太认真,开个玩笑。」 他又对带江稚茵的mentor笑笑:「带小姑娘来我们也不会抬价的啊。」 对于领导来说自然是达成合作更重要,就像读书的时候会一直喊着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他自然是觉得和气生财、能忍则忍,也用脚踢着江稚茵的凳子叫她不要现场跟人吵起来。 「这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过来涨涨见识的,别太计较这个了,人家考核成绩很不错,我们老闆一直催她转正人家都不答应呢。」 孙晔有点担心,但他胆子不够大,说白了也不想得罪人,只偷偷拿着在桌子下面给江稚茵发消息叫她别管那人说的话,字打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有点孬,前几天才跟人家告白,这个时候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但是这是两家公司的合作,要是因为他乱出头搞砸了…… 他还挣扎着,消息也没发出去,骤然听见一道很明显的「啪」声。 孙晔旁边是闻祈,刚刚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转起笔,现在又把笔转飞了,正好砸在对面那人的手上,然后滚到了地上。 「抱歉。」闻祈弯着眼睛淡笑一下,「看你转笔挺厉害,想学一下……可能因为我们基本上从早到晚敲代码,没练习,转笔技术生疏了,等我闲下来了再练练。」 男人抖了抖眉头:「什么意思?我就不写代码了?」 王樊看闻祈又拿出熟悉的阴阳怪气的一套,捂着嘴咳嗽起来,想叫他别硬出头,他们整个团队都是雇来的,这事儿要是砸在他们手里可不好收场。 但他跟闻祈相处时间短暂,这人又从不跟他交流工作以外的事情,王樊也不了解闻祈,不知道这人根本不会在意做什么事要承担什么后果。 对闻祈来说,严重到能称为「报应」的事情只与一个人有关系,其它的都不入他眼。 「你也会写啊?」闻祈瞭然点点头,淡定陈述着,「我还以为你没参与过真实的小组工作,一般小组里都会有女同事吧,卡尼公司没有女程序吗?可能我年纪太小没见识吧,我们公司招人好像只看能力,没放过水,不太清楚还有这种事啊。」 江稚茵尽量保持语气温和:「我这次来只是按照公司派遣,来学习的,没想到您这么关注我的能力,来这一趟确实很值得,从您身上学到了不少『好东西』。我年纪确实还太小了,不如您这么有资歷,会好好学习的。」 卡尼公司的那人看样子想摔文件,mentor又补了一句:「今天重点是合作案,而不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吧?这个大模型在我们手上,贵公司不是也很想要?何必让第一次谈判就闹这么尴尬。」 都是老油条了,要是有意为难,无非硬碰硬一下:「谁都不想回去了不好跟上面交差吧?」 既然是三方都想达成的协议,谈判的最终目的是促成合作而不是故意谈崩,崩了对谁都不好。 真的论起来,卡尼才是被动的那一方,核心技术在实验室手上,就算跟卡尼没谈妥,拿着东西不愁没人想吃这口饭,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在这儿耍大牌。 闻祈早早知道这一点,见对面吃瘪了就呵笑一声,还故意加码:「不好意思啊,麻烦前辈帮我捡一下笔了,不然最后签不成字。」 第一轮谈判,大家都是冷脸完成的,中间讨论的时候陈子坤挪着凳子过来跟她窃窃私语:「别太烦心了,他们公司的人都挺不待见那人的,一般在大厂管理层干的,要么是够卷的,要么是走人脉的,猜都知道他是后者。」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江稚茵问一句。 真正的谈判是没有他们这三个实习生说话的余地的,连文件都不会发他们一份,就只是旁听着而已,大家都讨论的时候他们仨就闲了下来。 陈子坤支支吾吾的,孙晔就替他解释:「因为他自己也是走后门进来的!」 他不吐不快:「我说怎么他跟我交接的项目代码bug一大堆,看上去连最基础的语法都写不对,按理说是招不进来的,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富二代,爸妈就是干网际网路发家的,纯来混日子的,天天就到处捡八卦听。」 陈子坤:「……哥你能别说那么大声吗?我要脸的。」 郁闷完以后,他本性又大爆发,压低声音问江稚茵:「但是刚刚帮你说话那人,你跟他应该很熟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那哥们儿真够硬气的啊,要是他不说话,我正打算发疯过过瘾呢,我还没尝试过整顿职场的滋味儿,估计挺爽的。」 谈话间,江稚茵的眼皮动了一下,下意识抬着眼睛望过去,发现闻祈根本没在参与讨论,胳膊压在桌面上,斜支着脑袋,在跟她对视的一瞬间,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很突兀地挂了一点淡笑,似乎在努力假装和善,指了指她的手臂,做了口型:「还疼吗?」 她想装作没看见,但自己已经答应了要以对待正常人的方式对他,闻祈刚刚还帮了她,应该不能冷脸…… 但她也没太热情地回应,摇了几下头表示没什么痛感了。 失去了对视,闻祈表情淡漠下来,视线滑过对面一脸愤愤不平的男人,停了下来。 那人察觉到自己被盯着,扬起头,对上闻祈的视线,见他也不笑也不怒,面色寡淡着,只是用一双很瘆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让人感觉到头皮发麻。 闻祈仿若在仔细思考着什么,笔尖点了点纸页,轻缓但力道挺重。 良久,他突然对那人笑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 对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心里暗暗骂着: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了一群神经病。 第69章 入沼 几轮谈下来以后,卡尼的人和实验室的人都先离开了,mentor叫了江稚茵一声,明显是想就刚才的事情跟她谈谈,江稚茵就单独留了一会儿。 会议室是用磨砂玻璃围起来的,隐隐约约能看见外面的身影,江稚茵坐得离门近,领导不开口的时候,会议室静下来,江稚茵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一点说话的声音。 她只模煳地听见了几个词,好像是卡尼那个人出去了以后还在愤愤不平地跟同事吐槽,但江稚茵已经懒得管了,反正她马上就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 外面的人去了洗手间,一路上嘴就没停过,站在镜子前面一边洗手一边说着:「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一个个真把自己当角色了,几个破实习生,大学都没念完,不知道逞什么能,要我说就是还没踏入社会,根本不懂得怎么尊重人,最烦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还有那男的,一整个神经病。」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越说越大,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画面,闻祈绕到他左边,挑开了水龙头,低着头,也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很平淡地说出一句:「刚刚遇见你们部门经理,穿蓝西装的那个,问我们散会了没,好像找你有事,让你去302,说有事跟你聊。」 他关了水龙头,随意地甩了甩手:「你说话了吗?不好意思,助听器好像有点问题,我现在听不太清。」 见他这么说,对方骤然松了一口气,还讥讽地嘲笑了一下,自以为他听不见,就压低声音继续骂脏话,闻祈看着镜子里对方的嘴巴,无声地「呵」了一声,神情冷淡。 在确定江稚茵坐上电梯了以后,他才慢悠悠往302去,看见卡尼的那个人在门口站着翻手机,不太确定。 因为302是个储物室。 闻祈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把人往里推了一把。 「……」 江稚茵刚下楼,陈子坤给她发了个消息,问她还在不在卡尼公司里。 她刚被领导批评一通,说她太学生气之类的,被念了好久的经,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念在她工作能力还不错,这次合作也没黄,所以可以不计较。 江稚茵一路点头,无论他说什么,应了就是,道歉道得顺熘,说下次一定注意。 她回了一个「在」,陈子坤给她发了好几个表情包,求她再上楼帮他拿个u盘,他的刚刚好像落在会议桌上了,里面有很多重要文件,但他现在已经坐车走了。 就是跑个腿的事,江稚茵就答应了,她才刚下到一楼,还没走出电梯就又摁了上楼。 电梯里有人问起:「李维去哪儿了?部门开会他半天都没来。」 江稚茵偏了偏头,记起刚刚骂她的那个人就叫「李维」。 「……刚刚好像看见他在三楼储物室门口,跟刚刚来咱公司的那个……呃,无腾科技实验室的一个学生一起,我以为他俩要谈什么事儿呢,现在还没回来?」 「没见着,十多分钟了都,打电话都没人接,咱文件拿完了先继续去开会吧,我可不想挨骂。」 江稚茵眼皮颤了一下,她先去刚才的会议室把陈子坤的u盘拿了,又站着想了一会儿,一边觉得闻祈应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一边又觉得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做这种事,毕竟他也去找过赵永伟的麻烦。 她顺着门牌号摸到302去,门是紧闭的,也没锁,江稚茵握了上去,顿了几秒以后缓慢拉开一个缝,侧着眼睛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地上躺着一个,边上蹲着一个,她只看见闻祈的背影,那只清瘦有力的手拽着人的头髮把他脑袋往上拎。 江稚茵一直对邓林卓说漏嘴描述过的,闻祈之前那段混蛋的日子无可想像,也从没见过所谓的「他下手很狠毒」的场面。 但这一秒没有想像到的事情化为了实质。 闻祈的觉察能力很强,他余光瞥到门开了一个缝,微眯着眼睛探视过来,只从窄窄的门缝里就能辨出她的身份,眯着的眼睛睁大了稍许,很快地松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背过身子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江稚茵一下子只能看见一个蹲着背对着她把头低下的生物。 地上的李维见他突然松手,心里正气愤着呢,一下子又扑上来,拳头往闻祈脸上砸。 江稚茵喊了一声,然后进来扯了他一下,被打红了眼的李维给甩开,胳膊撞到旁边的架子上。 外面的人听到江稚茵喊的那一声都跑了进来,看见有人打架,几个人牵涉住李维,把他的胳膊架了起来往后拖。 江稚茵被人从地上拉起来,卡尼部门的人不停跟她道歉,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觉得这阵子自己真是跟卡尼公司命里犯沖,好像在这里总遇不到什么好事。江稚茵左手端着右手的胳膊肘揉了几下,估计没一会儿那块就得淤青。 她随口应了别人的几句道歉,又看了眼闻祈。 他默不作声从地上起来,面色称不上良善,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又将眼睛下撇,遮掩了显得深沉的表情。 看见江稚茵走出了储物室,他抿一下唇,跟了上去,与她挤进同一个电梯里。 电梯里没人,就他们俩,门一关上,倒映出两个人模煳的身影,闻祈像是也在想事情,指尖捻着黑色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解了又系。 江稚茵走出大楼拦了一辆计程车,闻祈也坐了上来,两个人分坐在计程车两边靠窗,她抬眼看着后视镜,闻祈颧骨处红了一块,唇角也破了,但看上去没太在意,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 镜子里,闻祈沉思好久,转了转眼珠,抬手要拉起她的胳膊:「你的伤——」 「没什么事。」江稚茵很快截断,他就又闭了嘴。 气氛沉寂了很久,闻祈咬了咬牙齿,轻微张开嘴唇:「我这件事又做错了?」 江稚茵沉默几秒,嘆着气开口:「刚刚在谈判的时候不是已经出过气了吗?何必在人家公司里动手。」 闻祈实话实说:「他出去以后又说了脏话,这笔帐又怎么算?」 「他骂你了?」 闻祈动了动眼睫,歪头盯向她,声音轻:「我什么时候理过骂我的人。」 这么多年里,上了学、上了班,私底下把他当话题说的,公开取笑的,多了去了,闻祈没那么多闲工夫一个一个去报復,他这方面的私慾约等于没有,因为甚至连他自己都抱着极端蔑视自己的态度,也不会觉得别人说的有多过分。 但是说江稚茵不行。 一点都不可以。 这都已经不是理智考虑的范围内了,只要涉及到这个名字,就处处都是红线和禁忌。 江稚茵看着他的脸,又突然错开对撞的视线,偏向窗户外面,把话题引到不那么相干的地方:「先处理你的伤吧。」 她记起来什么,从随身背的包里翻翻找找,夹层里掏出几个塞着以防万一的创可贴来,塞进闻祈手里,让他自己贴在唇角那块儿止止血。 闻祈一边低头撕开创可贴,一边问:「你没怕吗?」 「怕什么?」 「我。」 江稚茵哽了一下,匆匆把包包的拉链拉好:「我又不是老鼠……看谁都怕。」 「他本来也该吃点苦头,而且。」她补充,「不意外,像是你会做的事。」 「但是的但是,在人家公司弄得人尽皆知的,也不好,要是李维咬死你先动手找事,很不好收场。」 她喋喋不休,闻祈只分出一小部分心思去听她讲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抬起的胳膊,关节处磕青了一块。 他很自然地抬了手,握住她的小臂,用指腹蹭了一下,力道倒是不重,但是江稚茵还是下意识「嘶」了一声,躲开。 「不是说不疼?」 江稚茵挤到靠车窗的角落:「你碰它当然疼。」 闻祈的瞳色沉了下去,缓慢移动视线,有点出神,唇角抿出很轻的下撇弧度,神色冷然起来。 仅一个小动作,江稚茵就明白他在想什么,拍开他的手,撤回自己的胳膊。 「别动其它心思了,就到此为止,我不需要你实施报復。」 闻祈认真答:「我可以做得隐晦,他不会——」 「如果我说话没用的话,你也不必再问我了。」 他噤声不语,眉头往下压了压,像皱眉,不能理解。 良久以后,闻祈还是放弃,把身子坐正,开了口:「好,我听话。」 计程车停在两座大楼中间,江稚茵先拉门下车,闻祈待在车里看着她离开,又扯了几下红绳,放松了一点,然后低眼磋磨着剩下的几个创可贴。 江稚茵回了工位以后,不少人凑过来要八卦听。 她心下瞭然,抬眼看了看陈子坤,对方僵硬微笑一下,转着椅子逃到孙晔边上躲着。 「你跟他正好是一个大学的诶,早就认识吧,啊,真好,我前男友要是遇到这种事,屁都不敢帮我放一个。」 「所以他不就被你pass成前男友啦,世界这么大,再等等。」 「我家里天天催,烦死个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们互相抱怨了一会儿,组长拍门示意,大家就紧紧把嘴闭住,闲话说了没两分钟就被叫停,继续做事去了。 江稚茵塌下肩膀嘆一口气,不想把跟闻祈的这笔扯不清的乱帐向大家说。 幸好被叫停,不然她又得尴尬了。 事后陈子坤双手合十向她道歉,还挺陈恳:「对不住啊,我以为这没什么的,哪知道有人直接找上门问你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可能平常你太好说话了,有人就没顾忌了一点。」 江稚茵凉凉开口:「你也是哦?」 陈子坤低着脑袋又说了句对不起。 她甩甩手:「算了,也没太大事,八卦听一下就忘掉吧,别老把我跟对面扯在一起。」 陈子坤不解:「你俩关系应该挺不错吧,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么大的场合上庇护你……我以为你俩谈恋爱呢,原来不是吗?」 江稚茵手抖一下:「不是。」 她警告:「别乱猜然后到处乱说,克制一下你的好奇心。」 陈子坤坚定地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坚持了没有两秒钟,他又嘀嘀咕咕的:「确实,他看上去跟你也不太适合。」 这话让江稚茵愣住了,她是没有听别人评论过自己跟闻祈适不适合的话题,谈恋爱的时候只听人说闻祈怎么怎么样,没人提过「看上去就不合适」这种话。 她多想了一会儿,迟疑着问:「为什么看起来不合适?」 陈子坤不知道她是成家人,所以应该不是身份匹不匹配的问题。 她没思考过这种问题,现在确实挺好奇别人是怎么想的。 陈子坤老神在在:「男人最懂男人,今天谈判桌上我观察他很久,他眼神一直很复杂地盯着你,看上去是那种占有欲……呃,各种方面吧,很——」 他国外留学回来的,中文表达还差点火候,这时候失声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形容,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就很boom的那种,膨胀?whatever,我说不出来了。」 「但是你呢……我说了你别生气,看上去很平均主义,跟你谈恋爱可能会很难过,对谁都一样好,男朋友应该也很难得到你的注意力吧。」 江稚茵表情严肃起来,陈子坤以为她生气了,打着哈哈调节气氛:「我随便说的啦,你当我瞎说,别管别管。」 他反覆拉着嘴上拉链,垂头丧气:「好了我还是闭嘴吧。」 晚上要下班的时候,江稚茵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能透过落地窗看见对面办公楼的人群。 电脑的光标持续闪动着,她的指尖始终停滞。 江稚茵又想了一遍陈子坤的话: 一个要的多,一个给不起。 第70章 入沼 暑期的实习结束,江稚茵继续回了学校上课,大三的课相对而言少了很多,平时的空余时间她就又申了几个国外的比赛项目,连轴转了几天以后,江稚茵抽了周末的一天时间好好补了一次觉。 成国立和成蓁一般都不在家里,从早到晚都待在公司里,江稚茵以为家里只会剩下自己一个人,结果穿着睡衣下楼,发现沙发上坐了两个人。 桌子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成国立顶了顶眼睛,认真听着对方的话。 她本来是下楼接水的,楼梯刚下到一半看见闻祈居然出现在家里,瞬间觉得恍惚起来。 闻祈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稍稍抬头去看她,成国立注意到他的动作,也偏头看着楼梯上的江稚茵。 「才醒啊,今天我跟人在家里谈点事,你可以待在房间里,出去玩也行。」 江稚茵觉得有些不自在,匆匆「嗯」了一声,又踢踢踏踏地趿拉着拖鞋去接水喝。 别墅里很空,一点点说话声都会被无限放大,江稚茵一边啜着水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闻祈好像在说什么方案,成国立偶尔插几句嘴问一些问题,他也都一一回答了上来。 「嗯,你老师跟我说过,但是感觉带来的风险也很大,研发不出来的话,沉没成本很高……资金也可能全部砸进去出不来了。」 「我们实验室预估的成功率在80%以上,只是需要购入一些进口的硬体,目前的理论很完备,在线上的虚拟环境里运行正常,但具体还要实装了以后才能看出最终效果。」 成国立点头:「王教授毕竟也是我以前的老师,我还是很相信他的能力的,我稍后把你带过来的方案发给公司的技术部门评估一下再给答覆吧。」 正事差不多聊完了,现在正是晌午,家里雇的阿姨过来问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布菜,成国立顺嘴留了一下闻祈:「时间正好,你留下吃一顿再走吧。」 闻祈刚站起来,他微微侧身看了眼吧檯边上的江稚茵,她嘴唇贴在玻璃杯上,一口水都没喝到,在听到成国立那句话以后,握着玻璃杯的手明显紧了一下。 他温和笑一下,对成国立说:「好,麻烦了。」 江稚茵不怎么跟成国立交流,到现在也跟这个亲生父亲不算熟,所以也从来没跟他提起过任何关于闻祈的事情,成国立对桌子上另外这两个人的关系一无所知,也不清楚为什么气氛如此凝滞。 成国立说了几句话,江稚茵有点心不在焉的,一直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也没吭声,闻祈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寡淡,若隐若现地显出几分沉思,隐匿在桌子下的腿往前勾,用脚尖轻轻碰撞她。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两条腿往回收,膝盖差点撞到桌板。 「吃饭的时候还想什么?比赛的事很忙吗?」成国立问她。 江稚茵假笑几下:「没有没有,前几天太累,今天睡了太久,脑子发昏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面上跟成国立随口搭了几句话,桌子下面,闻祈像是觉得逗她好玩,见她把脚缩回去了,还很过分地继续来勾她,江稚茵的笑容僵硬一下,直接下脚踩住他的鞋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闻祈淡淡勾着唇,挺轻地笑一声,也怕她生气,适时把腿收了回去。 现在江稚茵觉得连他今天来找成国立说不定都是故意的,老师手底下那么多学生,高手如云,干嘛平白派一个最没资歷的学生来跟成国立谈注资方案。 眼见一顿饭快吃完了,江稚茵松一口气,心说他吃完了就得走了吧,结果闻祈又平静开口:「下午您还有时间吗?最好今天就能全部讨论完吧,因为两方的时间都不太合,我们后续可能还得去霖城做为期一个月的调研学习,估计下次再见面就是很久以后了。」 成国立思考着,点一下头:「也行,下午我叫技术部门开个线会议吧,用我书房的电脑谈吧。」 这下怕是要谈到晚上…… 江稚茵拧着眉看看闻祈,他只是笑笑。 她心想,怎么自己以前都没发现过,这人在不诚心的时候能笑得这么假。 他们的事终于定下来了,江稚茵想着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成国立,正好也有个事想跟他商量: 「我现在上学以后,打算把我那边的妈妈接到这边来住,以后就很少回这边了,我跟她一起住。」 成国立明显不悦起来,餐桌上的气氛下降了几个度:「之前我们说得好好的,连你不改名都同意了,结果现在你连家都不回了?」 「家里本来一直就只有我一个人住着吧,你和姐姐也没几天回来过,有什么区别呢?」江稚茵回答,「而且我妈妈身体不好,老放她一个人待着我很不放心。」 成国立没有立刻松口,表情很严肃,不苟言笑的时候就立马把餐桌变成谈判桌,最要命的是成蓁这次不在,江稚茵跟他也不亲,心里多多少少是怕的,不敢像成蓁那样插科打诨、耍嘴皮子功夫煳弄过去。 「那以后过年过节,你也都跟养母一起过?那我跟晓玲是替别人生了个孩子不成?」 江稚茵犟着:「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就带她一起来吃饭,或者你俩上我们那边的家里吃饭,介意的话就算了,大家还是各过各的,以前我也不在,你和姐姐就不过年啦?」 成国立被噎一下,绷着脸最后又摇头嘆气:「现在这表情倒是跟晓玲犟的时候差不离了。」 「你非得走我还能叫人把你锁起来不成?」成国立松口,「但是我放你跟你养母待在一起,也可以给你俩找个好住处,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江稚茵听着他那徐徐的口气,突然恐慌起来,翻着脑子里一条条的记忆,想着什么事是成国立需要她去做的。 她还在思考,成国立说得有商有量的:「你妈妈呢,有个很好的朋友,你小时候跟她朋友的儿子本来是订了娃娃亲的……」 江稚茵暗道不好……成蓁说的话成真了。 「但是你突然走丢了,晓玲的遗愿也没完成,我想着叫小蓁去见见吧,她成天不让人省心,现在你回来了,你去见见人家,我就帮你跟你养母订一套房子下来。」 她还未开口,听到桌子对面传来很轻的一声「啪」。 闻祈的手捏得太紧,把关节摁响了,右手的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根在桌子上,他也没捡。 两个人的视线移到闻祈身上,他故作淡定地笑一下,唇角紧绷着,漆黑的眼睛低敛着,不知道要瞥向哪里,苍白的指尖轻轻颤动几下,把筷子抓了回来,道着歉:「抱歉,一下没拿稳。」 本来一直沉默不插嘴的人很不合适地插进来:「我觉得您小女儿年纪这么笑,没必要急着谈这个吧。」 成国立语重心长:「二十多了,正是谈这个的时候啊,她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总得学学吧,多接触一点人也好,免得以后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骗。」 闻祈牙齿都咬得发起酸来,嘴唇有点咧不开,轻声重复着:「她说……她没谈过恋爱?」 成国立:「大的那个高中就带各种小男生回来了,小的这个一张白纸,两个极端啊。」 江稚茵放下筷子,要逃:「我吃完了,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成国立急声叫住她:「我跟你说的你听了没有啊?」 「听了听了。」她埋头往楼上沖,「那我不要你帮我们找房子了,我自己出钱租。」 楼上的门「啪嗒」一下被锁上,成国立长声嘆气,搁下筷子撑住太阳穴。 「这事没得谈,是关系一般的也就算了,是她妈妈那边朋友的孩子,那孩子跟我们家是门当户对的,父母都很有修养,孩子谈吐不凡,学歷和见识都很高,怎么也得让茵茵先跟对方见一面再说,对吧?」 闻祈徐徐道:「您在问我?」 「不好意思。」他像是很抱歉,不算淡定地撇开眼睛,「耳朵有点听不太清。」 这时候谎称听不清,下午真的开始谈事情又很灵巧,成国立还是很欣赏他的工作能力的,就是人有点不热络,除了正事一个字都不说,效率挺高。 成蓁收到江稚茵的求助消息,晚上回来得早了一点,看见闻祈还留在她家,目光晃了几晃,抬头看见江稚茵的房门紧闭着,应该在里面待了一下午没出来。 「怎么还在家里谈事呢?你把人找去公司谈呗。」成蓁催着,看着时间,「这都多晚了,快叫人回去吧,再晚人家都回不了家了。」 成国立很无所谓:「一会儿晚上还要再讨论一下,我留他在客房睡了,已经让阿姨把屋子收拾出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成蓁嘴角抽了几抽,转头给江稚茵报了信,说闻祈今天要在家里住,她要是不想撞见人,就别出来了。 江稚茵那时候正在远程跟国外的几个小组成员交涉线上参赛项目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凌晨才结束,软着身子爬上床躺了一会儿,手机也没看,转眼就睡着了。 她自己也摸不清睡了多久,起夜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脑子还困得昏昏沉沉的,摸到床沿就往上躺,感觉被子是拱起来的,还热。 江稚茵一下子睁开眼,僵着身子不敢动,她是理科生,一直是无神论者。 但这个时间点,可能还在梦里吧,不然谁大半夜的窝到她床上来…… 她夜盲也看不清,摸了摸自己枕头的花边,确认这是自己的床没错,但是空气里明显能听到均匀轻缓的唿吸声。 真撞鬼了不成…… 江稚茵斜着身子撑起来,一面想着「世界上没有鬼,有鬼也缠不上她才对」,一面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过去,摸到一片软和温热,明显是皮肤。 她疑心这是下巴的轮廓,陡生的猜想还未定型,指尖触到一块湿热的软物,两排牙齿轻微咬住她的手指。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也被他口中的液体浸湿。 第71章 入沼 江稚茵的手像被粘住了,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手背皮肤还能感受到他鼻息之间的热气,一点一点如云雾一般扩散开来。 她的皮肤开始打颤,惊慌地一下子把手缩回去,半撑在床上,指尖那点湿润也被她擦在床单上。 江稚茵迟疑着猜出一个名字:「……闻祈?」 他没有说话,很慢地撑起身子,捏着她的肩膀往下摁,江稚茵的脑袋又压回枕头上,双眼看不见一点儿光亮,触感就变得清晰。 闻祈的膝盖卡进她的两股之间,声调拉得平平淡淡,但颇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你爸爸问了我好多次。」 「他能问你什么?你们不是在谈工作?」 闻祈的手指先是慢吞吞又极尽撩拨地轻拽着她的一缕头髮,指尖转而滑到脖子周围的皮肤,又滑到她下颌,上移的嘴唇上,力道轻得像羽毛在刮。 「问我,这个年纪的人难道不就是应该多接触异性吗,他说对方条件很好很好,问我,为什么你会不愿意去呢?」 音调愈来愈轻,从他平静的嗓音里简直听不出一点儿外溢的情绪,只感觉到危险一点点散出来。 「哈,真是问错了人。」他短促地笑出一声,「居然会问我……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心到底会交给什么样的人。」 江稚茵感觉到自己的唇被他的指尖重重摁住,闻祈低低吐字:「你们父女俩说话都很讨人厌。」 她觉得现在的姿势很不合适,抬了抬胳膊把闻祈的手扯下去才有机会说话:「觉得我说话讨厌你半夜里还爬上我的床?」 刚说完,她感到肩上一重,闻祈低着头,前额一下一下撞击她的肩膀,柔软的短髮若即若离地碰触着她的耳朵。 「你小时候很讨人喜欢,兜里的糖、曲奇罐子里的钱,我永远比别人多一份,但现在不是了,我求都求不来。」 曾经他还会不屑于自己比别人多出来的那五角钱,现在想要了,那五角钱却怎么也求不回来了。 待遇甚至还不如孙晔。 闻祈侧了下头,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那枚紫色蝴蝶胸针,眼底静若寒潭,他盯了几秒,骤然腾出一只手,下意识想把他送的东西摔掉,指尖将要触碰到胸针的时候,又听见江稚茵的声音: 「那怪我吗?以前给你的时候,糖你不吃、五角钱你也不要,我不给了你又找我拿,闻祈,怎么那么贪得无厌啊?」 闻祈的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垂落,最后又缩回她身边,将她抱得更紧。 「……别说了。」他的声音闷在肩头,「我好疼。」 江稚茵心说这个人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能真的听进心里去,但还是没忍住心颤一下。 可能是听见她的房间里有说话声,成蓁踱步到她门外:「还没睡?」 江稚茵慌了一瞬,把闻祈往旁边推,但这人岿然不动,卡进她腿间的膝盖绞得更紧,牵制住她一条腿,江稚茵不停对闻祈做「嘘」的动作。 这个时候绝不能发出声音,直接装没听见说不定成蓁自己就走了。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江稚茵以为成蓁走了,松掉一口气,皱眉用气音赶闻祈:「相亲我是不会去的,你今天来我房间就是想听这个答案吧?听完了就回去。」 「我要去霖城一个月。」闻祈还在说话,「至少答应我,这一个月里你不要见——」 还剩最后一个字没说完,门突然被打开,江稚茵看到一点薄薄的光线,成蓁站在门口,嗓音沉沉:「叫他滚出来。」 她僵住身子,呈半躺的姿势,闻祈还伏在她身上,垂下的乌髮掩住寡淡的神情。 江稚茵侧头,抬起双手表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对成蓁露出一个苦笑。 好了,现在才是有嘴说不清,有种在自己家里被抓姦的羞耻感。 闻祈被成蓁赶出去,叫他滚回自己房间好好待着,在他面前把江稚茵房间的门锁上。 江稚茵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成蓁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床边,把江稚茵逗笑了:「你在这儿坐一晚上守着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成蓁挺严肃:「你还能笑?说真的,要是你真的烦他,直接跟爸说一声,保准你俩这辈子都见不着。」 江稚茵张了张嘴,支支吾吾:「也不用这样吧,我跟他也不是仇人。」 她低下眼睛:「而且,要是跟爸说了,他怕不是要逼死闻祈?」 「他不是仇人,那他是什么人?」成蓁幽幽道,「能大半夜爬上你床的人?」 江稚茵尴尬偏头,扯了一块被子遮在脑袋上:「他就这样的风格,但会有个度的,不会太过火,不然我不就直接叫人了?」 「……」成蓁无言一瞬,「你就吃他这套吧?」 「……没有。」 成蓁扶额嘆息:「咱家算是完了,尽往家里带狐狸精了。」 她还挺纳闷的:「之前还说恨死他了再也不要见面了,这又发生了什么你就变了?」 「我也不知道。」江稚茵捂着脸上的被子,做了几个深唿吸喘气,「其实我认真思考过,当时那么生气,不是因为那些不痛不痒的小孩子时期的日记,我只是从这诸多事情里提炼出一点,他跟我在一起可能并不是因为爱,我喜欢上的好像也只是他摆出来的一个漂亮的木偶。」 「可能是出于小时候养成的执念,可能是欲望,或者像你说的,是因为我身份高了、有钱了,总之好像不是因为爱,我总是觉得,爱或喜欢都是坦诚的。」 「所以我不相信,世上会有人一边撒谎一边爱人,不相信撒谎是为了更好地维繫一段感情。」 江稚茵掀开脸上的被子,挪着身子靠坐在床头,直到现在都不太懂:「而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喜欢的到底是真的他,还是假的他,所以之前他这么问我,我都答不上来。如果我喜欢的也不是真实的他,这感情就好假,虚无缥缈的,他每天焦虑得不行,担心怎么继续装下去,我天天疑心他怎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变来变去、阴晴不定,大家都好累。」 成蓁认真听完,又反问:「那你现在看到你想要的真实了?」 空气静默良久,江稚茵缓慢眨动双眸,抬了抬手,伸出两个指头比了比:「一点点吧。」 「有矛盾还是很需要沟通的,我不想他跟我解释的时候我固执己见地不去听,这样有可能错过很多彼此之间敞开心扉的机会,所以每次他找我,我会尽力做到心平气和,大家一起把想说的说完,提出各自的诉求,寻找解决方法,或妥协或坚持。最后可能能磨合好,可能不能,那只能顺其自然了,至少我在这段过程中证明我已经尽力。」 在各种人际交往中,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摩擦的,人生下来就像是刚出厂的零件,可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还带着毛边,在和别的零件嵌在一起的时候被那些毛边所刮伤,但又会在长时间的交往中磨平,最后找到自己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没有谁生下来就是绝对完美的恋人,江稚茵也不是,都是在逐渐改变自己的想法的,大家都太年轻,冲动就爱了、冲动就气得分手了,回头再想想,矛盾都是早就积累下来的,只是到了那个爆发点上。 两个人多多少少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闻祈人格中有不小的缺陷,而在他明里暗里表达出他的患得患失时,江稚茵也没太当回事。 江稚茵把自己都说困了,裹了裹被子,闭上眼睛,声音小得要被吞进喉咙里:「其实,我和他都不想过早放弃,都在改了……」 她看见了闻祈不完美的地方,闻祈也看见她的,能接受就能和好,不能接受就和不好。 但是大家都抱着想往前走一步的念头,所以还是希望对方眼中自己不完美的那部分能够小一点、再小一点。 成蓁像是经歷了一场漫长的情感问答,摇了几下头,嘆出一口长长的气,心说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哪里会考虑这么多。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完全没想过要稳定地跟谁谈恋爱吧。 这天晚上的事,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瞒了下来,闻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人发现,早上阿姨一敲门,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早饭还是她们三个人一起吃的,电视里播着新闻,是成国立的习惯。 江稚茵正琢磨着怎么跟他再提一遍自己要搬出去的事,成国立一大早就开始喝茶,然后率先开了口:「别一直偷偷观察我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好歹跟人家见一面,我就同意你搬出去跟养母住。」 成国立最后还是退了一步:「没谁说就一定是相亲,见了面就要发展,你就去当交朋友一样聊两句,要是你没走丢,现在保不准跟人家关系多好,又不是催你谈恋爱,抗拒什么?」 成蓁想为江稚茵说两句:「何必非得——」 成国立横她一眼:「她不去就你去。」 「那还是辛苦妹妹跑一趟吧。」成蓁的话拐了个弯,假笑一下。 江稚茵:「……」 成蓁偷偷给她发了个消息:「没办法了,我毕竟谈着呢,不好做这种事,再犟,老头子又得催我分手了,烦得很。」 江稚茵回她一个微笑表情包。 成蓁:「反正闻祈这个月不是都待在霖城吗,你去见面他又不会知道,见完也没有以后了,对吧?」 之前两人约定好互帮互助,成蓁也为她解过几次麻烦,她怎么也得回报一下,在挣扎好久以后,江稚茵关了手机,还是应了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好歹现在互帮互助了,也能把江琳接到海城来一起生活了,免得她老担心。 就是不能让闻祈知道,不然事情一定会变得很棘手。 第72章 入沼 海城与霖城之间需要途经过滨城,闻祈没有跟团队一起走,说自己要在滨城歇个脚再去霖城。 王樊好奇问他要去做什么,闻祈没有回答,不觉得跟他说了有什么用。 邓林卓开着大面包车在机场门口接他,闻祈坐上车以后把车窗拉下来,一路上的风唿啦一下灌进来,邓林卓把车载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吵得人想睡一会儿都不行。 他叽叽喳喳的:「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知道提前一天说,非得上了飞机才通知我一声,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闻祈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你有事可以拒绝。」 「我能有什么事。」邓林卓跟着音乐哼起来,「无非少睡几个小时觉。」 他踩了剎车等红绿灯:「不过你回来做什么?也没住的地方啊。」 「我今晚不住这边。」闻祈淡漠答着,「看一眼就走。」 「看什么?」 闻祈沉默良久,没正面回答,只说:「把我放到西郊山头那块儿就行了。」 邓林卓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问:「你要去王奶奶那儿?遇见事儿了?」 闻祈不说话,邓林卓也没法撬开他的嘴让他说,只觉得心累。 他的飞机是晚上八点到的,从机场开车到西郊又花了两三个小时,邓林卓担心等闻祈下山就没车了,在他摔了车门往下跑以后,邓林卓叫住他:「要我等你不?这乌漆抹黑的,你出来打不到车怎么办?」 闻祈随意摆了摆手:「不用等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意思?」邓林卓震惊了,又看了眼这荒郊野岭的,「你打算趴在老太太坟头过夜不成?」 闻祈慢慢转回脚:「我可能要待好久,你能等得住?」 从高中毕业以后,闻祈就不常来这边了,也是因为忙,又扎根在海城去了,没什么时间回来,邓林卓从他这句话里琢磨出一点别的意思,于是多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都听不到什么闻祈的真心话,这人藏得太深了,也不知道在顾忌什么,真有点儿事也就指望着在坟头跟王奶奶吐露一下,一个地上一个地下的,其实说了也没太大作用,但闻祈只愿意跟老太太说。 邓林卓假装无所谓,故作轻松的:「那总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吧?你去吧,我窝在车上睡一会儿。」 他没想过跟过去,一跟过去,闻祈估计就说不出口了,邓林卓觉得就让他在那儿待一会儿算了,免得憋得难受。 邓林卓把车灯打开,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裹着外套假装睡觉。 闻祈在车门外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以后才缓慢挪动脚步,按照熟悉的路线爬上了山头。 这个点儿没人会来,山包上除了几颗老松树和丛生的杂草,就只剩下一个坐在小板凳上举着手电筒的胖子。 闻祈在远处站了一会儿。 其实现在已经不能用胖子来形容马世聪了,自从马爷爷去世以后,他瘦了挺多,在废品站也干了不少活儿,个子高,变精壮了。 闻祈靠近了一些,马世聪摆弄着手电筒照照他,喊了他一声「哥儿」。 「谁带你过来的?」闻祈问他。 马世聪又把手电筒摆回去,拖拖沓沓地说话:「我自己过来的。」 「本子上说,今天要找王奶奶给哥儿过生日。」 闻祈的生日不是九月八号,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他是九月八被带去福利院的,闻祈的生日最开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个儿也不喜欢谈以前的事,也很讨厌那一天,所以从不对外说。 一直到很后来,江稚茵、陈雨婕、邓林卓三个人都走了,马世聪因为没有手续,那时候还留在福利院里,所以只剩下他们俩和王奶奶待在一起,闻祈哪一天出生的,也就他们三个知道,估计连闻春山都不会记得这种事。 最后福利院要被拆了,王奶奶才急急忙忙把马世聪送走了,让马爷爷捎着养,院子里就剩下闻祈和她,闻祈不愿意走,他那时候说他要等茵茵。 王奶奶去世好久了,闻祈本来以为马世聪这脑子也记不住事儿,没想到现在倒是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记得自己真正的生日是在今天。 他很天真地问:「哥儿你买蛋糕了吗?」 「没有。」 「你煮面条了吗?」 「没有。」 「那你来干什么的?」 闻祈席地而坐:「没地儿待,来找王奶奶说会儿话。」 「哦。」马世聪呆呆道,捂住耳朵,「那你们偷偷说吧,我不听,我保守秘密。」 闻祈没吭声,马世聪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又移到他耳朵上的助听器:「哥儿你耳朵还疼吗?」 「不疼。」 「哥儿你——」 闻祈嫌他话多,打断:「能闭一下嘴吗?」 马世聪慢吞吞把后面的话小声说完:「……等到知音了吗?」 闻祈怔了一下,马世聪看不懂他眼里的复杂,但也安静下来,没再叽叽喳喳的了。 山头上的草扎着两个人的脚腕,马世聪挠了好多下,还是痒,最后把脚翘了起来,手里握着手电筒,把墓碑上的字照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他好奇:「你不是想跟奶奶说话吗,你说呀。」 「在心里说了。」 「心怎么说话?」 闻祈不耐烦:「就那样说。」 马世聪:「嘴长着就是要说话的,什么都不说的人就像死了一样,像老马,像王奶奶,死人才不说话,哥儿你还活着吗?」 「不知道。」闻祈嗓音发干,「死了吧。」 「你老骗人。」马世聪说,「老马说,骗人的小孩不招人喜欢的。」 闻祈收敛视线,承认:「我确实讨人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和知音都喜欢你。」马世聪嘀咕,「但是她们应该都有原因吧。」 「喜欢你的原因。」 闻祈眸子闪动一下,马世聪突然想起什么,抬着手拍脑袋,握着的手电筒就摔到地上灭掉了。 于是只能听见萧瑟的风声灌过山林,看见那些长长的野草晃荡身躯。 马世聪苦恼:「奶奶之前给了我东西,我好像弄丢了。」 「什么东西?」 「一些写了字的纸,奶奶让我寄出去,我寄了吗?」他垂头丧气,揪揪头髮,「要是老马在就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能交给马世聪干的事情应该也没太重要,闻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拨了拨王奶奶坟头的草,叫马世聪下山去找大林子。 「好吧。」马世聪答了一句,又喊了他一声,「哥儿,生日快乐。」 山上只剩下闻祈和那块皲裂的石碑,闻祈靠了一下,心里想着,是啊,究竟是哪点讨人喜欢了。 那么多人厌恶他,怎么偏偏有人看见他值得被爱的那部分。 不仅是王奶奶和茵茵,连邓林卓、卓恪方,包括小马也是。 闻祈搞不懂。 他心下一动,突然有难以抑制的渴望,于是摁开了对话框,想给江稚茵发一条消息,随便什么都好,至少在今天,在世界上没人知道的生日这天,能跟她说上几句平常话。 但对话框的光标闪动好多下,终究还是只留下一片空白。 / 因为工作日都待在学校,成国立跟人家约的是周末,江稚茵被迫起了个大早,成国立指挥成蓁贡献自己的衣帽间,江稚茵见到高跟鞋就连连摆头,说这辈子再穿高跟鞋就是要她的命。 明明说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不是相亲,但看成国立那态度,就是按相亲去为她准备衣服的,出门前还再三叮嘱她不要太甩脸色,就算不喜欢,也不要不尊重人家,至少要好聚好散,不能让两家面子上挂不住。 就算成国立不说,她当然也不会那么做。 对方叫徐正希,看起来还是挺板正的一个人,有点不苟言笑的样子,好像是做风投的,一直也不说话。 江稚茵也不说话,两个人一路沉默,她一直在心底重复念叨:这样的尴尬有一次就够了,下次任家里那俩人再怎么说,她都绝对不妥协了! 徐正希看上去不太热络,江稚茵猜测他也是被半推半就逼来的,还兀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应该是连认识一下的必要都没有了。 结果江稚茵这口气还没唿完,对方语出惊人:「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再一起出来玩。」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 在这儿拿个叉子叉西兰花吃也叫「出来玩」?那有点大可不必,她现在简直如坐针毡。 「我感觉大家都挺忙的吧,这种爸妈促的局没必要占用彼此太多时间。」江稚茵好脾气笑笑。 徐正希讶异:「是我主动找你父亲提的见面,我们也好久没见,小时候你经常熘到我家找我,可能你不记得了。」 那么久远的记忆怎么可能还记得住…… 他低一低眼睛:「你小时候黏得像块牛皮糖,现在确实变了好多。」 江稚茵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然后尴尬地叉起一块西兰花塞进嘴里嚼,视线落到远处。 古典钢琴乐烘托着气氛,外面的天很阴,从夏入秋,气温总是多变,云也结成一团团的。 餐厅中央放着一个很大的玻璃鱼缸,里面有不少小金鱼,纯色和斑点的都有,灯光还不断变换着,水波粼粼,看起来漂亮,但不少的金鱼都竖起了鳞片。 同时不同地,霖城的实验室里,王樊把脸贴在玻璃缸上,指着里面的鱼问:「这鱼怎么长得像个松果?」 闻祈只看一眼就知道:「炸鳞病。」 每一个鳞片下都窝着水泡,病灶点发炎溃烂后形成鼓包,看起来只是张开了鳞片,实际上下面都长了烂疮。 王樊「啊」一声,惋惜:「那能治吗?」 闻祈移步到窗边把窗户推开,直白说:「看上去有观赏性,但都坏完了,基本只能等死。」 窗户外的那片天是灰色的,乌云滚滚,阴翳蔽日。 闻祈的右眼皮很突兀地跳动几下,有不好的预感。 ——可能只是因为要下雨了。 第73章 入沼 十月份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早上还是细雨连绵,后续逐渐转大,兜头泼下。 飞机起飞得很艰难,一直不停地晃,王樊一直做着「阿门」的手势,大家都有点人心惶惶,就闻祈面色淡定,戴着个眼罩补觉。 教授他们都是坐高铁回去的,但最后没票了,当时天气预报也说只是下小雨,王樊跟闻祈最后就买了飞机票,哪成想飞到一半雨下这么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王樊很惜命,一直不停刷着手机上的消息,闻祈被他翻来覆去的动静闹得也休息不好,撇开一边眼罩,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到海城。 他想了想,给卓恪方发了个消息,问他现在在哪儿。 卓恪方自然是待在家里,本来今天应该跟成蓁一起去电影院的,但雨下这么大,就懒得往外跑了,在家投了个屏,翻了一部老电影看。 成蓁见他电影看到一半就低着头髮消息,凝视他,卓恪方把手机翻过来给她检查:「闻祈今天回海城,问我有没有时间送他一程。」 「他不会自己打车啊?」 「应该是有事要跟我面谈吧。」 成蓁狐疑:「你俩天天有什么好谈的?两个人凑一起恐怕都憋不出一个字来。」 卓恪方摁着手机:「情感谘询。」 成蓁眨了几下眼睛,想了几秒钟,放下手里的饮料,问他:「他谘询你什么?跟我妹妹的事?」 「不然?」卓恪方斜她一眼,反问着。 放映的电影不知道进行到了什么阶段,成蓁静默一会儿,把身子坐直,拉平音调跟卓恪方说:「让他死了这条心吧,现在算是完了。」 卓恪方抬抬眼睛,愣一下:「什么完了?」 「老头子都催着茵茵订婚了。」 这点打得人猝不及防,卓恪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订婚?跟谁啊,我没听说她又跟别人交往了啊。」 「我妈朋友的小孩。」成蓁盘着腿,捏了捏肩膀,「之前逼着两个人见面,那男的说很喜欢茵茵,老头子高兴得不得了,现在天天把人家往家里引,连带着人家的爸妈都来,茵茵立马搬出去了,但我爸他还孜孜不倦,说什么他属意的女婿只有那个徐正希,要软硬皆施,一定促成他俩,最好年底就订婚。」 她举起一个花生米:「在绝对的话语权面前,个人意志就跟这枚小小的花生米一样不值钱。我爸这人,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特别阶级主义,虽然他跟闻祈的老师关系不错,但本质上他还是瞧不起出身差的孩子的。」 卓恪方移开视线:「……我知道。」 成蓁看他一眼,撞了撞他的肩膀:「别太担心了,都现代社会了,他再怎么独权也不能像皇帝一样玩儿赐婚这套,要是我和茵茵自己不同意,怎么逼都没用的。」 「只不过。」她塌着肩膀,往沙发上靠了靠,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嚼,缓缓道,「我现在在想啊,要是当初没有执意把茵茵的身份挑明,是不是现在大家过得都要舒心得多。」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再怎么后悔都没用了,人总是会为当初没有选择另一条路而懊恼的。 卓恪方转眼看着手机屏幕,觉得自己要是站在闻祈的位置,应当也会觉得很无措吧。 至少对他自己来说,现在成蓁的意志很坚定。 而江稚茵对闻祈不是的,她并不是那么需要闻祈,两个人感情也不融洽,都处在摇摆阶段。 他在心底感嘆一句,一座烂尾的高楼,下一场暴雨就被沖得岌岌可危了。 / 江稚茵去阳台收衣服的时候听见几声闷雷的响声,雨汽也逐渐渗透进屋子里,她把收回来的衣服都挂在室内,等雨停。 成国立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很快给她们安排了房子,江琳也辞掉了滨城的工作,江稚茵劝她在家歇一年,想做什么就去做,养养花、跳跳舞,之前给赵永伟的钱也陆陆续续还了回来,拿那些钱开个小店做做生意也未尝不可。 江稚茵那些日记经二次迁徙,又到了现在这个家里,江琳唠唠叨叨的,说这么湿的天气,黏在墙上的话那些纸怕不是要受潮,于是让江稚茵暂时先收了起来,用一个塑料的透明盒子储存着。 那盒子里装了不少零零散散的纸页,江稚茵随便翻了一下,翻到一个ems的邮件,拆都没拆过,邮件信封都软掉了,应该放了好久。 她刚拿起来,江琳在外面喊她:「你挂在客厅的衣服一直在往下滴水呀。」 江稚茵又跑出去看,跟江琳两个人把衣服都拧了一遍,确保不滴水了才挂回去。 得,现在连窗帘都用不着了,各种打底衫和裤子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家里老老实实地打开了灯。 因为成国立最近像是没有重要的事要做了一样,每天都给江稚茵打很多电话,说来说去都是那件破事,闹得江稚茵脑袋都痛了,她索性开始装死,偶尔没躲过,就「啊」「哦」「这样啊」搪塞过去,成国立老问她觉得怎么样,江稚茵就假笑着说「我觉得不行」。 手机弹出几条今日飞机因雨天晚点的消息,江稚茵直接滑了过去,想看一部电影,但屋外雨声呜鸣,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再大也看不进去。 家里还没收拾完,桌子上摆了很多杂物,其中有很多是江稚茵以前买的耳夹耳钉,她的注意力落在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上,微微滞住,目光像被胶水黏住,无法移动。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隐隐,空气是凉的、潮的,缓慢渗透进人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江稚茵只是突然想,他的耳朵又要痛了。 这雨下得不辨昼夜,日与夜好似失去间隔,江稚茵只能通过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得知已经傍晚,她准备洗完澡就躺到床上去,结果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指尖在屏幕上久久停滞,江稚茵眼睫颤动一下,滑到接通的那一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我回海城了。」闻祈的嗓音拖拖沓沓的,念得极轻,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像一团又开始流转飘散的冷雾,江稚茵听着莫名僵了嵴背。 她有些不明所以:「那我得恭喜你这次出差顺利不成?」 闻祈突兀轻笑一声:「这倒不用,这次出去了解了很多新东西。」 「但还是不应该离开这么久的……」 「茵茵啊。」他一直幽幽地讲话,徐徐念出她的名字,尾音挟着一点嘆意,「好想见你一面。」 他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叮噹响声,像什么铁片碰撞,又像什么风铃,江稚茵分不清。 她偏头看了眼外面的大雨:「这么大的雨,我上哪儿去见你?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或者找个天晴的好日子——」 「我不想等呢……」闻祈拒绝,「你不过来我就去你家找你。」 「我搬家了。」 「我知道,问几个人就能打听到。」 尽管这变化微弱,但江稚茵还是察觉到他状态不太对劲,皱了眉质问:「你威胁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哪有你的把柄可以威胁?」闻祈说,「自始至终,我都是乞求的态度吧。」 江稚茵没出声,咬住下唇斟酌着。 那边有很轻的脚步声,江稚茵记得出租屋的地板嵌得不算严丝合缝,有几块翘了起来,脚一踩上去就会「嘎吱嘎吱」响。 他踩过那些翘起的木板,江稚茵听到电话那边的雨声似乎变大了一些,应该是靠在了窗台上,手里还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闻祈今天话很多,本就模煳的声音被重重落下的雨压得更加含混,像从胸腔里挤压出零碎的语句:「今天很好啊,我很喜欢下雨的日子,耳朵是很疼,但还有更疼的地方,所以无所谓,反正你不是知道吗,我喜欢疼痛。」 好像记得所有事情的都只有他一个人,江稚茵的心太宽了,把闻祈挤到一个角落的位置,针对以前的回忆,闻祈满脑子都是她,但一旦他提及某个细节,江稚茵就会懵掉,丝毫不记得。 那些他视若珍宝的、拼命要攥在手里的,好像都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尽数失去了。 妈妈抑郁跳楼的时候没有抓住她的手;王奶奶去世的时候也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她没了唿吸;掌心捂住的那只紫色的蝴蝶,一被他触碰就死掉了。 他永远只能在旁边看着。 ——一切他想要得到的,最后都会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夺走。 兜兜转转,来这人世间走过这一遭,吃尽苦头、因为耳朵受尽冷眼、因为不好的出身被百般嫌弃,最后还是什么都抓不住,五指张开又合上,空空荡荡。 「……」 「哥儿,我背下了今天教的那首诗了,厉害吧,别人都不会背的。」茵茵躺在大通铺上,翘着脚丫,握着闻祈的手腕,打着节奏,开始背了起来。 「谁翻乐府清凉曲?」她闭上眼睛,有的时候就像记不起闻祈根本听不见一样,只用小手拍着他胳膊,像哄人睡觉,「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窗户被雨砸得响,蜗牛风铃挂满了雨水,噼噼啪啪地吵人,茵茵一边打呵欠一边翻了个身子,把闻祈的胳膊当枕头,还踹了身后睡得很死的小雨一脚。 「下雨好好啊,凉快……」 她念了很多遍,念困了,煳里煳涂地说话,嘴唇张合的幅度越来越小,闻祈,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是撑起身子盯了她很久,一只胳膊被她压着,另一只手腕被茵茵握着,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知何事萦怀抱……」她说完就没了声音。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 她总是什么都不记得。 也许在订婚以后,他不再出现了,会就此被遗忘。 像是把什么东西扔在地上,江稚茵听见电话对面传来清脆一声,闻祈的声音空灵幽怨,续了上来: 「越痛越爱。」 第74章 入沼 斑驳的墙面被暴雨淋湿得不成样子,坐在车里都能听见车顶盖被雨点砸中的声音,与隐隐约约的闷雷聚在一起。 江稚茵偏头看着模煳的车窗,道道水痕从上到下灌注流下,司机说暴雨天不好走,一路的车速都很慢,悠悠开到了居民楼下。 她撑伞走下去,在楼底下看见了熟悉的小男孩,搬着凳子坐在门口,就那么凝望着外面倾盆的大雨,远远望见她走过来后,突然起身钻进屋子里,踮着脚够一个木柜子上的罐子,挑挑拣拣的,连伞也不大,冒着雨就跑出来,不说话,只把东西往江稚茵手里塞。 江稚茵把自己伞撑到他头上,低头闻着:「把什么东西给我了……」 张开掌心,里面躺着两颗糖,她不明就里,疑惑地看向他,男孩指了指楼上的位置。 【他。】 又指一指自己. 【要我。】 最后指尖停在江稚茵面前。 【给你的。】 其实这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那罐糖应该是分手前闻祈给他买的,说要是见到江稚茵就给两颗,说不准她心情好点儿,就不会那么生他气。 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把,这件事一直拖到现在也没个好结果,这糖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但小孩一直都记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像是执行什么任务,他给完就跑了回去,江稚茵连伞都来不及给他打。 她的头髮挂在耳后,伞仍旧维持着歪斜的动作,后背淋湿了一片,发尾也被打湿,耳边传来剧烈的,雨水碰击伞面的声响。 噼啪噼啪,像水拧成的炸弹或烟花。 在一片雨景里,江稚茵直起弯下的腰,盯着手里的糖看了很久,然后收进口袋里,抬步往楼上走。 楼道里常年积聚着阴湿的潮雨味,现在这味道更加浓郁,楼梯角落的花盆都被踢了个稀烂,墙上有各种儿童蜡笔画,扶手上也覆上一些湿润的感觉。 江稚茵站在熟悉的门口,一时没想到他们之间哪里还有这样重要的事情要谈,之前谈过那么多次,应该能说的都说了。 她刚抬了手要敲门,门自己「咔哒」一下打开了。 江稚茵怔愣一下,握住门把手拉开,闻祈就站在门口,眉眼之间空空荡荡,眼瞳深处一片漆黑,一点情绪都没有显露,淡色的唇线紧抿下撇着。 他本来就生得高,刚下飞机,还穿着衬衫,领口的扣子被暴力崩开两颗,尚且能看见扯断的线头,袖口也撸了上去,小臂胀起几道青筋脉络。 再往下,江稚茵视线滞住,看见他匀称瘦长的指尖上,虚虚勾着一副手铐。 她惊了一下,下意识要关门,闻祈沉默地拽住她胳膊,一边拷住她的手腕,另一边扣在他自己的手上,两个人的手连在一起,无论握不握住,都已经挣逃不开。 江稚茵甩了几下胳膊,难以置信道:「你发什么疯?松开!」 他保持缄默,眨眼的动作也很慢,睫毛落下再掀起,随即突然提起胳膊,江稚茵往他边上跌了几步,闻祈就用另一只手去关门,顺便落了锁。 「你想去哪儿?」他的嗓音仍旧平静得不像话,「跟他见面?订婚?」 闻祈突然温和地笑了一下,眼睛弯着:「也带上我怎么样?」 「你听谁胡说八道的,我订什么婚了?」 他唇角下落了,低敛着眼睛,指尖上蜷,触到冰凉的镣铐,一边思考一边轻轻击打着:「你自己说我们之间不应该互相欺骗的,对吧?」 江稚茵的视线左右晃了一下,装着傻:「所以呢?」 闻祈抬眼瞭她,好听的嗓音被压得沉重:「在我走之前,你说你不会跟他见面,你还是骗人了。」 「我稍微一不留意,稍微没看住一会儿,你就要跟别人走了。」他抬了抬手,「那不如做什么都带上我。」 江稚茵眼睛都痛了,重重嘆出一口气:「你觉得这现实吗?」 「有什么不现实的。」闻祈淡淡答,眼底一片死寂,「你身边的男人是不是有好多啊……随便一个拉出来,我就要被丢下去了。」 「防不住、看不住、勾不回来,你说希望我变好,但一点时间都不给我,那我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江稚茵握了握拳:「你难道不应该为你自己——」 「我不需要为我自己。」闻祈勾了一下手上的手铐,指尖顺着冰凉的铁镣攀爬到她手背,流连一下又往上握住她的手腕,勐力拽了一下,「你从来都不懂,我不需要为我自己考虑什么,我只做你需要我做的事就行了,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活的,我还要怎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呢?」 江稚茵的脑袋砸到他肩膀上,闻祈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把她往卧室带。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他眼底空空,说话也没有语气,现在就像已经没有理智,只是凭一些身体本能在做事,摁压住江稚茵的手,把她摁在床上,另一只手伸长去勾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所以我给你机会。」 江稚茵看见他从抽屉里拎出一把水果刀,吓了一跳,闻祈将刀柄朝她,塞进她手里,然后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动作简直已经疯了,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了,但闻祈面上却依旧镇定,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江稚茵开始大力挣扎起来:「你做什么?!你放开!」 他屈着一条腿压住她的腿,制止她挣扎的动作,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江稚茵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扎,闻祈的喉咙上下微动,嗓音轻哑得不像话: 「你要跟他在一起的话,就杀了我吧。」 江稚茵整个身体都打起颤来,她嘴唇无力翕动几下:「这就是你这么急着来找我,要跟我说的事吗?」 「我知道你不敢,你不用真的下手,给我一个信号我就懂了。」闻祈的头髮随重力坠下,那双眼睛变得晦暗不明,隐匿在层层光影里,「你动一下我就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江稚茵的胸膛重重起伏着,她的所有动作都被钳制着,手腕上还挂着手铐,闻祈居然告诉她,要是她想逃,就要放出要他去死的信号。 她恨铁不成钢:「我以为你会开始自爱,我以为你会像你跟我承诺的那样变好,结果你现在就是想着,我要是不选你,你就安静地去死吗?」 江稚茵轻声:「你还是在逼我。」 「那要我怎么坐视不理!」闻祈第一次吼出声,刀尖又扎进去一分,江稚茵看见了血,瞳孔难以自抑地收缩,使劲把手往回撤。 「我要怎么不去嫉妒,我还要如何哀求你,哀求你像施捨乞丐零钱一样施捨我,我要对你喊,给我一点点爱吧,给我一点点吧,我应该这样求你你才看得见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有什么东西温热又湿润,滴滴答答落在她脸上,恰好掉在她眼皮上,润湿了睫毛,闻祈哑得说不出来,只能通过气息依稀辨认他的声音。 低落,艰涩,虚弱的声音,失去所有气力,像被连根拔起的变异后要死去的植物。 他以这样的嗓音,哀求她: 「请你……爱我吧。」 窗外还在下暴雨,天空像裂开了无数条疮口,血化成雨落下来,粘腻,阴翳,没有一点光了。 江稚茵感受到坠落在自己脸上的湿润,一时间失神,闻祈的面容尽数被头髮遮去,她只能看见他布满齿痕的下唇,苍白无力的言语就是从那里被说出口的。 她眨动眼睛,掀了唇:「你把刀扔掉。」 闻祈静默良久,松了手,把刀丢在墙角的位置,嗓音倏然间轻起来:「那好,你既不想我死,又想选择跟一个体面的、配得上你的人在一起,还有一个方法。」 「我当你的情夫,你偶尔怜惜我一下,要把我窝藏在哪里都好,只要是一个能跟你见面的地方……我不会出门,我会特别听话,守在家里,不会去别的男人面前晃,也不会去算计他们、害他们了,我全听你的。」 他把手指塞到江稚茵指缝里扣住,嗓音还有些哽咽:「我身上的钱够我活一辈子了,也不需要你养,这样都不行吗?」 「我知道,人都会老,也许有一天我连皮囊的资本都没有了,那时候你再赶——」 江稚茵单手撑起身子,侧着头,含住他的嘴唇,闻祈要说的话也全部失了语,就像是被攫取到了另一个人的舌头上,咽进肚子里沉默掉。 「你老说我现在说话很讨人厌。」她拨开他眼前的头髮,盯住闻祈的双眼,「你也半斤八两,从以前到现在,说不出一点儿好话。」 「你冷静一下再跟我说话。」江稚茵说,「现在你先听着。」 「我不知道是哪个傻子跟你说我要订婚,完全瞎扯,没影的事,我爸是在催我,但我只见过那人一次面,后面我都推掉了。」 「但我确实骗了你,当时实在没办法拒绝,我要是不去,我现在都搬不出来。」 「其次,关于我俩的问题,我先声明,我不喜欢什么情夫,以后也不想搞这种东西,你死了这条心吧。」 江稚茵仰躺在床上,微微湿润的黑髮扑散开来,外头的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她清亮的眼睛看着闻祈,动了动手腕,手铐就随之被碰响。 话语未尽,闻祈扣着她的手又落下吻来,掌心都出了汗,温热的舌尖被一下又一下的吸吮着,声音被暴雨湮没得听不见。 「实践出真知。」他莫名其妙地说。 江稚茵不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祈抚上她脖子,与她唇贴唇,低低吐着热气:「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喜欢我做的情夫。」 第75章 入沼 江稚茵那瞬间以为自己听错,难以辨别的言语被近在咫尺的唿吸和窗外的淅沥的吞没,仿佛喉腔之中逼挤出的轻喃。 她一瞬不移地盯着那双眼睛,一只手跟他拷在一起,另一只被摁住,压在柔软的床铺上。 一只手被冰凉缠绕,另一只却被灼热滚烫的掌心桎梏住。 「不需要试了。」江稚茵说,「我喜欢不了那么多人,我也只会跟我喜欢的人结婚,如果我将来跟别人在一起,就绝不会跟你纠缠。」 她盯着他漆黑空洞的双眼,轻声道:「这不就是你想要我做到的,不平分我的感情,只喜欢应该喜欢的人吗?」 闻祈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头一低就把她带刺的话尽数吞没,原本只是松松攥着她手腕的手指逐渐上衣,指腹搓磨着她掌心的纹路,然后强硬又不容拒绝地,再度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她指缝。 舌尖也一併递了过去,火热而粘腻,软滑的舌尖细细舔舐过口腔每一个角落,含吮欺压,勾着江稚茵的舌不放。 嘴唇像是要磨出血来,厮磨间泛出密密麻麻的痛与麻,闻祈动了一下手,连在一起的镣铐被带动,发出叮铃咣啷的响声,原本冰凉的手铐内侧也在挣扎间被体温捂热,闻祈抽出舌头,牙齿还没合上,猩红的舌尖轻卷着,带出透明的粘液。 相接的掌心沁出细密的热汗,他如濒死一般断断续续地轻喘着,抿一下湿润的唇瓣,充血的两瓣唇颜色红润透亮,被洁白的齿沿叼住。 他胸膛起起伏伏,哑声质问:「那你现在,已经变心……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 外头的雨重重地砸,声响震天,江稚茵像透气的鱼一样翕张唇瓣,长久凝视着他,闻祈好似要从她玻璃一般剔透的眼瞳里读出什么,但她又轻闭上眼,偏开头拒绝与他对视了。 嘴唇上下碰一下都疼,她的指缝被他全然占据,现在竟是连一个握拳的动作都做不到,只会变成抓他抓得更紧。 江稚茵的指甲都几近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掐出道道月牙的痕迹,她咬一下牙:「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闻祈探出的刺像是被这句话剥了个干净,他蓦然抽开手,江稚茵的掌心空掉,后脑勺压住的头髮还湿润地黏着她的脖颈,一道惊雷把房间照亮,她看见漆黑碎发下一双死气沉沉的眼,整个房间像是被什么雾气笼覆,他胸口的白色衬衫还洇出一点血迹,看样子伤得不深,血色没有扩散的趋势,估计已经止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这样』是哪样?我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你说一句不可以,我就没有对孙晔或者别的男人做什么。在我尽力克制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的同时,你却已经把我放弃了。」 江稚茵下意识反驳:「我哪有放弃你?」 「我已经自愿提出伏低做小了,你都不要我。」他低一下眼,黑睫微垂,「我们以前身体不契合吗?还是因为在床上不舒服,我伺候得不好?」 「你说,要以你喜欢的方式……」闻祈的声线掐得愈来愈轻,尾音都快听不见了,「你现在可以选一下,喜欢的做/爱方式是哪一种。」 他侧了侧身子,江稚茵的手腕也被拽起来。 「你不说我就自己猜了。」 那个抽屉里除了被闻祈丢掉的那把水果刀,好像还有什么别的,江稚茵在夜里的势力很差,看不太清,只知道闻祈的目光在抽屉里面巡逻扫过,然后轻瞥向她。 江稚茵觉得闻祈现在并不冷静,尽管他现在突然平心静气地说着话,还假装礼貌地道歉:「抱歉,抬一下手吧。」 刚刚还拿一把刀说简直想去死,现在又平静下来,江稚茵的心不安跳动几下,含煳道:「我说了我不用试你……」 闻祈盯着她,腾出一只手重重捂上她的嘴,已经不想听她说话了,总之都是拒绝,都是不喜欢的话。 「我不做也不射,只是伺候你,你现在可以把我当一个免费的玩具了。」 江稚茵感受到他掌心的炽热温度,重重喘着气,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反正我廉价、不值钱,你玩儿我就好了。」 雨声充当背景音乐,透过一点闪电映进来的白光,江稚茵看见他抬起两只手,自己的手也被迫牵连抬起,滞在湿冷的空气里,看他低敛眉眼,以一派寡淡的面孔伸出两指捻住舌尖,拽出来,上排牙齿整齐的轮廓在唇缝下若隐若现。 他摸索了一会儿,将一个银色的圆形舌钉缓慢扣入软舌上的孔洞,刚刚亲吻过的双唇还是充血的,鲜红欲滴,包裹住他的舌。 那软物刚才还在她嘴里,现在已经被他戴好舌钉。 闻祈眼睛还是湿润的,刚刚失去理智的时候掉过几滴眼泪,现在平静下来,那一点微红却尚未褪去,还黏在上面,眼尾和下眼眶都带一点脆弱病态的红色。 江稚茵突然有点害怕。 他们不是没做过,两次都在这个出租屋吱吱呀呀叫的床上度过,按理说她应该是会熟悉闻祈的风格的,但心里油然涌出一点不安,觉得这次肯定不会被轻易放过。 一定和前两次都不太一样。 她蹭坐起来,但手铐限制了动作,蹬一下腿却只把床单蹬皱了,身子纹丝没动,脚踝反而被温热的手掌握住。 「躲什么。」闻祈握着她的脚踝把她拉回来。 江稚茵的手攥住床单,还没做,床单已经被她扯得乱七八糟,在闻祈说话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也全被他舌头上那点反光的东西吸引过去,手指一点点蜷紧。 她说:「你伺候了我也不会答应你什么情夫的事,不如把手铐解——」 「没有钥匙。」他弯下身来,两只手撑在江稚茵身侧,慢慢道,「丢出窗外了,这么大的雨,应该已经沖不见了。」 说着,他指尖滑到她腰腹的位置,那处的皮肉薄,尤其是肚脐两侧的皮肤,轻轻一碰就收紧了肚子,他还偏要打着旋地磨蹭,从肚脐周围一直往下滑,像鹅毛棒一样剐蹭着,没入布料之中。 江稚茵整个身体都很紧绷,脚趾都蜷了起来。 闻祈的手指一直挺长,因为待在实验室的缘故,指腹很糙,关节也稍稍粗胀一些,捅入张合小孔的时候进程艰难,稍微碰一下江稚茵就踢他,脚背连到脖颈的曲线都绷得很直,手腕上拴着的铁镣叮叮咣咣地响个不停。 因为一只手被拷在一起,闻祈不能离开她太远,只能紧贴着,用能活动的那只手握住她的大腿,扛在肩头,然后低下眼,手指再度旋磨进去,更深一寸,让她适应。 暴雨把空气浸润得发潮发黏,江稚茵皮肤也湿黏,分不清是空气里水汽太足还是热出了薄汗,两条腿都快抽筋了,闻祈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手指仍旧深入着,滞留在下面,抬高上身迎了过去。 他探出一点舌尖,悬停在江稚茵面前,湿润的软舌缀一枚不大不小的圆钉,反射着窗外那一点儿不算亮的光线,含煳着说话:「受不了就咬这里。」 她心里充满怨气,可怜他、恨他,又仍旧爱着他…… 人的感情和心理就是这样复杂。 抓着床单的那手往上伸,拽住他脖子,下了重口,用牙齿咬那舌钉,打定主要要让他痛,最好跟自己一样受不了。 闻祈闷哼一声,吐息更重,眨眼间,那带着潮意的眼睫扫在江稚茵皮肤上。 他三指仍旧滞留,食指抬高摁住微凸的鼓起,指腹的粗糙颳起颤颤巍巍的快意,就那一秒电光石火的触感,江稚茵拱了下身子,咬他更狠了,但他像是不觉得痛,身体反而更热起来。 但闻祈确实按照他所说的,裤子和腰带都没有动过,并没有用自己进入,只是不断用手指抻直又屈起,在软热收缩的甬道里开疆拓土,插入和抽出的动作都被刻意放慢,不断增加着手指的数量,将里面撑开。 圆形的金属物品在口舌间被缠得转了几个圈,闻祈停了手,江稚茵一边戒断反应般喘气,一边骂他:「你手脏不脏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几根手指抽出时带着水光,湿淋淋的,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淋了外面的雨。 闻祈只轻飘飘看一眼,随意擦在床单上,嗓音拖得懒而轻:「脏?这不都是你的东西?」 他膝盖跪上来,伏在床上,稍稍抬起下颌,垂下眼皮:「你不说喜欢什么,我就开始猜了。」 外头的雨下了好久,现在有将停的趋势,江稚茵耳边嗡鸣阵阵,连雨声也听不太清了。 湿热的软物先抵了上来,被含得温热的圆形金属和舌尖一起抵进去,像瞎了眼的鸟一样四处乱啄,江稚茵连攥一下床单的力气都丧失掉了,只能有些放空地盯着天花板上将落未落的墙皮。 这算哪门子服务……挠人心肝般痒,身体和心脏都爬上了无数只张大嘴的蚂蚁,放肆啃咬起来。 闻祈半阖着眼,鼻樑戳刺着阴蒂轻微蹭动,舌尖捅进湿滑渗水的花心,寻到那个敏感点,将舌钉送上去抵压研磨,舌尖蜷起包裹,不轻不重地戳弄,金属碰撞着温软的黏膜,江稚茵的手虚虚抓握一下,铁镣带动他撑在床板上的手,刮出红痕。 那手腕上紧紧缠着几道红绳,像是要勒出淤青来了,闻祈动了动手指,又扣上来握住,掌心汗涔涔的,十指紧扣的时候,好像心声也能随皮肤脉络传达给彼此。 皮肤、眼泪、唇齿间的津液、支离破碎的言语、一声声「我爱你」 他们互相属于彼此,应该在骨血里烙上对方的名字。 全部,都该,烙上名字。 身体变得越来越敏感,江稚茵大脑空白一瞬,本能反应要逃开,狠狠踢了他一脚,被扣住指缝的手突然抓紧,抖动着身子,十几秒后又松掉。 她大口喘气,汗液是,体液是,感觉浑身的水都流干了,还被翻过去又来一遍,扑倒在湿透了的床单上,张着眼睛只能看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身下也盪着水意,本就发潮的房间和空气更加潮热了,皮肤跟床单都要黏在一起。 闻祈还没死,她就得死在床上了。 江稚茵对他所谓的「服务」有了实感,心说这绝不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东西,这么玩儿,还不如直接捅进去,细细密密地勾着舔,她怎么受得了…… 他被踢了也不恼,低着脑袋吐出透明的液体,涎水发黏,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闻祈探出舌尖舔了下唇周,然后卸了力,歪头靠在她腿侧,柔软又汗湿的短髮蹭在她大腿内侧。 闻祈用掌心包裹住湿淋淋的穴,像安抚着她的紧缩与潮热,说话间哈气的热流击打在腿心: 「啊,有点快。」 第76章 入沼 眼前似有白虹贯过,江稚茵用脚抵住他下巴将人踢开,合拢双腿,抓着床单,侧支起身子,但胳膊没什么力气了,维持不了两秒就又塌倒下去,头髮已经湿的分不清附着的是将才在外面淋的雨还是在床上出的汗。 手铐牵连着,她爬不远,肩膀又生理性抖了几下,咽掉口水以后说话:「表现完了吗?」 闻祈抽一张纸巾擦嘴,额前的发也湿了,他拨到耳后,道:「合格,还是不合格?」 这种问题让她不想回答。 他替她撩开黏在脸上的头髮,轻声:「别人没有我做得好。」 闻祈想到什么,呵笑一声:「先是孙晔,又是娃娃亲……」 他曾经想像过什么样的人才能站在江稚茵身边,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父母尚好,精英人士,然后过上所谓相敬如宾的生活。 但那时候只是想像,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完美契合这些条件的人。 闻祈知道,江稚茵会有很多选择,在那些选择里,他永远是最差的那个。 但还是渴望着、乞求着、盼望着。 「我确实没有他们那么好的条件。」他低一低头,头髮扫在江稚茵鼻尖,「之前你总问我,在楼下找我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我亲生父亲,从牢里出来了。」闻祈说,「我不想让你见到他,茵茵,我周身所有的一切都不明亮,所以我总是害怕。」 江稚茵突然察觉到他视线恍惚,像无法聚焦一样,她盯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抬手,轻轻捂住他右眼,闻祈的视线一下子涣散了,连看哪里都不知道,无力地抓握了一下她的手腕。 在良久的沉默后,她吐字:「你眼睛……怎么回事。」 闻祈虚虚落眼,突兀提起别的事:「你一直想问我,分手三个月里怎么一条消息都没给你发。」 「因为我那时候想着怎么合理让我爸去死,想清除掉所有麻烦的事情,再光鲜亮丽地站在你面前,想着可能那样会更有竞争力吧,你能多考虑我一下。」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花了点时间,但是跟他缠斗很久也没有了结,在医院躺了几个月。」 「眼睛也是那时候出的问题,被砸了一下,左眼视力下降到0.01。」他抬一抬眼皮,扯下江稚茵覆上他右眼的手,「0.01的视力,只有像现在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清你。」 「我没有什么诱饵能够挽留你了,所以我说服自己让步,只要你一点点关心和爱,就够了,这样的要求,都不可以吗?」 现在开始,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剖开了,曾经觉得应该隐瞒的、不该隐瞒的,已经一字不落地告诉她了,所有的坏、所有的好,都像摆在桌台上醒目的水果,一面腐烂,一面鲜活,只待她选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所有的谎都被戳穿,唯一能够付出的,也只剩一片真心了。 万一她不要,如果她不要,就什么也没有了。 江稚茵凝望着他的眼睛,所有的算计与阴翳因为自卑而消磨以后,只剩一片空寂。 「你要证明的不是你有多适合当一个情夫吧。」她开口,「等我能看见你的好的那一天,我们才有机会复合。」 歷经了将近两个小时,雨终于停了,世界安静下来,只有一点雨水挂在玻璃窗上,汇聚成股,再流下。 「我给你机会,但不会一直给你机会,如果你做不到这个,我觉得,也许我们不那么合适。」 她的宽容也就到这里,不可能一直去等一个人改变。 江稚茵还伏在床上,又长又直的头髮洒开一片,晃一晃手腕,要求着:「如果谈得拢,就解开——」 注意力被吸回来以后,江稚茵开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又踹他一脚:「差点忘记提……以后这样的事,」她抬起手腕,示意着手上的铁拷,闻祈的手也被她带了起来,「别再有下一次。」 他还有些恍然,表情空白着,江稚茵问他要钥匙,闻祈还执着坚持:「我没有——」 「不打开,你连情夫都没得做。」 沉吟两秒后,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转开,铁块坠落在湿黏的床铺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就知道他不可能没后手。 江稚茵撑着身子坐起来准备去浴室洗澡,脚刚触到鞋就一软,身后的闻祈扯了她一把,她觉得难堪,甩开,靠自己站了起来,因为有点看不见,只能摸着墙走,还自顾自小声埋怨: 「技术不怎么样,还当情夫呢……」 「……」 浑身都黏黏的,沖洗完以后才清爽,闻祈很自然地握住吹风机,让江稚茵靠坐在沙发上,他站在后面握住她一把头髮,用热风细细吹干。 屋子里只剩下吹风机「嗡嗡」的响声,柔软蓬松的头髮从他指缝一点点滑落,江稚茵坐了一会儿,蓦然开口:「你胸口那块儿……」 他的手顿一下,滚烫的热风灼烧着皮肤,闻祈关了吹风机,家里还有她以前用的护髮精油,他抹在手上,往江稚茵头髮上抓,答着:「止血了。」 江稚茵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熟悉的摆设,电视机也像是很久都没打开过了一样,桌子上干干净净,到处都空着,简直不像有人住过。 她很认真地思考着,双手交握在一起,道:「你爸……那个男的,跟你打了一架以后,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闻祈答,「没再见过他。」 他眼神颤动一下:「我们分手了,他也不知道你住哪儿,找不上你。」 闻祈下意识觉得江稚茵是怕闻春山缠上她要钱,于是把她撇了个干净。 实际上江稚茵考虑的不是这样的事:「我是说,你还住在这里,他不会再来找你吗?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像是恢復了力气,她又开始念念有词:「还有你的眼睛,今后要怎么治?有找医生聊过解决方案吗?奶奶给你的拆迁款还是不要动,毕竟这笔钱不属于——怎么了?」 闻祈抹精油的动作停住,像是走了神,江稚茵问了他一句,他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卓恪方说的有点用。」 她侧了侧头:「说什么?」 闻祈变坦诚了:「当晚就天雷勾地火,勾回来就好了。」 江稚茵憋了一口气,把自己头髮拽回来:「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所谓的『服务』?」 「砰嗵」一声,屋子里的窗户被风重重撞了一下,雨虽然停了,但风还是颳得挺狠。 她穿上自己的拖鞋,「还好意思在日记里骂我是傻子,我觉得你也差不多。」 「免得你又说你不懂,我像教小孩子一样教给你好嘛。」江稚茵转过身子跟他面对面,放慢了语速,「你眼睛的事,你爸爸的事,算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坦白,我们之间算是终于坦诚相待了。」 「我最后最后问你,现在,是不是再也没有任何事瞒着我了。」 他蹙眉想了好久,不太确定:「赵永伟闹事以后,我去找过他,报復过他,这算吗?」 江稚茵心说,怪不得那时候赵永伟突然来医院跪下道歉。 闻祈继续:「还有之前说自己被宿舍的人排挤出来,实际上是我主动搬出来的,是为了来找你。」 「还有,在一起之前,你总觉得我穿着不合身的那套黑色的睡衣,是专门为了勾——」 「打住!」江稚茵制止,「这种细枝末节的就算了……」 她在心里怨了一声,当时真是年纪太小,色迷心窍,轻松就被勾到了…… 「重要的事,没有了。」 江稚茵还是有一件事觉得奇怪:「那你怎么会在我们一见面就开始谋划着名怎么钓我上钩?写日记的时候还那么讨厌我,后来我们也再没有见过,你怎么会喜欢我?」 闻祈撩起眼皮,视线轻落在她身上,却又仿佛夹杂着复杂沉重的情绪,他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 「其实在你没回来之前,我们也见过面的,只是你忘记了。」他轻轻道。 江稚茵以为的第一次重逢是她去往那片拆迁后的废墟,闻祈蹲在墙角埋葬自己被狗咬死的金鱼那天。天光阴暗,他举着自己那个摔碎的玻璃罐子,漆黑的眼底空若无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但实际上在更早的时候,闻祈已经尝试付出一切努力,花光所有能用的钱,去海城见过她。 时至今日仍旧记得那天,无边夜色下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断掉的铁轨随山嵴延伸,十几岁少女被夜风缓慢吹起的头髮。 于是在学校里,路过那个窗户又看见她的时候,闻祈抬手摁助听器的手指都在颤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抬步从后门走进去,人生中不知道第多少次,因为她而感到无措。 如果说第一次重逢是他刻意为之,那第二次,就是命运。 江稚茵发了一会儿怔,突然记起曾经有一次,两个人看完表演,一起骑自行车从学校大门出来,闻祈落后她几米距离,问她是不是只记得海城的梧桐树。 那应该是沉默了多久的感情? 十五年。 直到这一刻才被全然袒露。 第77章 入沼 滴答滴答,屋外树枝上挂的雨水往下徐徐落着。 江稚茵的头髮已经吹干,她捧着闻祈倒的热水慢慢啜饮着,乱七八糟的心绪在心间百转千回,再化作口中含着的热水被一齐咽下。 闻祈口中的舌钉也没摘下,说话的时候尚能看见,现在沉默下来,双唇也闭合了,江稚茵的心思飘忽一下,心想他吃饭喝水的时候舌头会不会痛。 她又喝下一口热水,感嘆着,十五年啊,也太久了。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江稚茵刷视频都得掉两斤眼泪出来,现在听见闻祈那么说,心脏也像被谁用指甲轻轻搔刮着一样,下意识收缩一下。 明明是那么喜欢耍小心思让她心软的人,偏偏这种事瞒了这么久,居然也没想过说。 江稚茵搁下杯子:「你那个时候喊我一声不就好了,你跟我说个名字,我还能说不记得你不成?」 「喊了也没用。」闻祈说话,「那时候我话都说不利落,你身边还有孙晔,我身上的钱在海城也待不了几天,到时候还是得回去。」 他回忆了一下:「但那一次过去还算有价值吧,后来我对学习上了心思,总算转了学,要是那时候没转到滨大附中,就没有第二次见面了。」 如果其间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江稚茵转了几下桌子上的杯子,垂眼看着里面冒出的裊裊热气,沉默了很久,不想继续往沉重回忆的方向走下去,轻声岔开了话题:「饿了。」 她抬抬眼睛,抿开唇角:「煮面给我吃吧。」 衣服兜里还装着楼下小孩塞给她的两颗糖,江稚茵坐在沙发上,掏出一颗来,塞进嘴巴里尝尝味道。 听着边上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她淡淡想着,要是没有分过手,这样的时刻早就该发生好多次了。 江稚茵本来打算吃了面就走,但时间上很尴尬,天也没亮,凌晨三四点,车都打不到一辆。 她嘆气,心说有了时间要自己去考个驾照买个车,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尴尬地留在这儿。 床单已经湿得不能睡人了,闻祈拎开床上已经被打开的手铐,扔到了一边,跟那墙角的水果刀碰了一下。 他给换了新床单,自觉抱了一床毯子去沙发上了,把床留给江稚茵。 这屋子里的味道太过熟悉,木质的地板仍旧发潮,走路的时候嘎吱嘎吱响,一到阴雨季,墙皮就又开始斑驳,好像怎么都不会好。 这么多次修修补补,只不过是想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天亮以后江稚茵就换了一套衣服从这个家离开,出来的时候随便跟江琳胡扯了一个藉口,结果闹了一晚上没回去,第二天先去学校上了课,中午按照约定,每个月得回几次成家。 吃了顿午饭以后,成国立把她叫到书房,让她看一份文件,说希望她能抽时间参与,也算历练。 江稚茵还小小吃惊一瞬,觉得她爸难得有点正经事找她,而不是一直催着她答应徐正希的邀约。 他给的是一个关于「跨年龄人脸识别与合成」的项目,可用于追踪长期失踪的儿童,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再增加亲缘关系的约束判断,通过解析面部特徵,对人像进行时间上的识别与预测。 看到那几行字的时候,江稚茵的手下意识紧了一下。 「这就是前阵子闻祈拿给我看的一个计划书,他们实验室下一步研究的方向,我跟他的老师交好,据说是他自己提的,因为那孩子小时候也是个孤儿。」成国立叙述着,「没办法,看到这个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我呢,本质上是个资本家,一个臭商人,这么不回本的东西,按理说我不应该接受,可他们可算找对人了,我偏偏有个走丢过的女儿,拒绝了我就良心不安啊。」成国立点点桌子,「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所以答应下来了,你如果感兴趣,我就跟那位老伙计说一下,让他带带你,你参与进去,能有点成就感,我投进去那么多钱,也算做了点好事。」 那资料很厚,拿在手里特别沉,江稚茵在那一瞬间里想到的人生也不止有自己的、不止有她待的那所福利院里五个小孩的,有好多人。 她无比缓慢地吁出一口气,说了「好。」 实验室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尽管有成国立帮她引荐,但做学术的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但闻祈的老师也是海大的教授,好歹是一个学校的,看过成绩以后只说可以先试试,没立刻决定就留下她,因为学歷上并不是太有竞争力,老教授更希望用自己带的研究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寒假的时候,江稚茵就想好下半年要写的论文方向了,要是有机会留下去,应该也能得到不少指导和资料。 大雪飘飘的日子里,邓林卓又组了个局,几个人嫌外面冷,终于吃上一顿室内的饭了,以往每次聚一顿都是露天的小桌小板凳。 江稚茵见菜都上完了,边上还空了一个位子,疑惑问邓林卓:「你没叫闻祈?」 「啊?」他懵了一瞬,「我以为你俩还闹着呢。」 说起来,从上次她离开出租屋以后,是没怎么见过面,可能等她真进了实验室以后能碰着,但按闻祈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找机会跟她见几面。 上次他一声不吭消失个干净的时候,是跟闻春山打得进医院住院的几个月,这次又没了动静,江稚茵难免会多想。 她咬下铁签上的青椒,皱眉:「你是因为我才故意没叫他?你联繫过他没有啊?」 邓林卓:「联繫还是联繫过的,但我没说叫你来了,哥儿之前找我帮着介绍了个医生,这段时间应该还得一直去。」 「什么医生?」 「精神科,他不是一直睡不着吗,都吃出抗药性了。」 江稚茵估摸着闻祈去问的也不止失眠的问题,但她没多说什么,「啊」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撸了一把新串。 邓林卓的眼神飘忽不定的,慢吞吞嚼着嘴里的东西,问她:「不过你怎么突然问他?我以为你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呢。」 江稚茵无言地盯着他:「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他瞪大眼睛:「那你们和好啦?」 江稚茵踢他一脚:「他想得美。你也别当他的眼线天天给他打听这打听那的了,多吃饭,少打听。」 她抽了张餐巾纸擦手,抻着脖子四处看:「小马呢?」 陈雨婕吃得辣,刚买饮料回来,灌了一口就说:「刚刚看见在门口蹲着吃东西呢。」 江稚茵诧异:「干嘛那么可怜兮兮的,让他坐下来吃呗。」 「唉,他习惯了,以前马爷爷在的时候,也是爷俩一起蹲在废品站门口吃饭,就怕别人送废品来的时候没听着声儿。」陈雨婕耸一耸肩膀。 她听着,拎起桌子下面的伞,陈雨婕喊她:「这就不吃了,急着回去啊?」 江稚茵把衣服扣子扣好,指了指门外:「外边下小雪呢,给小马捎把伞。」 说是捎伞,她却把伞撑起来蹲在了马世聪旁边,雨伞罩在两个人脑袋上。 内外温差还怪大,江稚茵在里面吃得浑身热腾腾的,出来了还能松快点儿,透透气。 她瞥一眼,跟他搭几句家常话:「你这串都冷透了吧,进去让大林给你换新的呗。」 马世聪摇摇头:「爷爷说不能浪费粮食,掉在地上了都能吃。」 「嗷,好吧,不坏肚子就行。」江稚茵闲闲答了一句,静静等着他吃完。 马世聪吃完了就下意识要用衣服擦手,江稚茵见状扯住,把餐巾纸往他手里塞。 小马左瞅右瞅的,江稚茵狐疑问他:「你找谁?」 「哥儿呢,他怎么不来?」 江稚茵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还怪好奇的:「诶,哥儿对你很好吗?你为什么那么黏他?去哪儿都找他。」 闻祈完全不像是个会示好的人,朋友虽然少,但个个儿都挺真心的。 「爷爷说哥儿是能担事儿的人,以后也只有他能罩着我。」马世聪低头把纸巾揉吧揉吧捏成一团,「哥儿不好,但也不是坏蛋,知音不在的时候,都是哥儿保护我,我喜欢他,也喜欢知音。」 「啊——」马世聪突然做出夸张的表情,皱着一张圆脸,「所以你们不要吵啦,哥儿不高兴,你也不高兴,我和大林、小雨,都不高兴。」 江稚茵下意识怀疑:「这话不会也是哥儿教你说的吧?」 「不是啊。」马世聪懵懵地晃着脑袋,「我很久没见到哥儿了,大林也不带我去找大家玩儿,我就是……好久好久以前,跟王奶奶一起给他过生日,在山上,黑黑的,还有好多虫,我回去的时候腿上好痒的。」 他说得不那么明白,但江稚茵大概懂了他的意思,那段时间她不怎么想跟闻祈见面,也不在乎他去哪儿了,闻祈过生日她也没理会,倒是不知道他还去西郊看王奶奶了。 马世聪后知后觉感到冷,打了个喷嚏出来,硕大的身子缩着抖。 他的冬衣好久以前就在穿了,马爷爷去世以后再也没买过新衣服,都包浆了,江稚茵拍拍他的背,让他进去找大林: 「你进去找大林,让他给你买件新衣服,就说知音会出钱,他出点儿力气吧,领着你回滨城买。」 马世聪站起来,手握着门把手,牛头看着江稚茵站在雪地里,一个人撑着伞,天上的雪打着旋往下落,掉在她肩头,被她拍落。 「知音你不进去了吗?」 江稚茵摆摆手:「跟他俩说一声,我回去喽。」 江琳现在辞了工作在家休息,每天也没别的事儿干,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搓盘麻将,天气差的时候就窝在家里看电视剧,桌上还得摆一盘瓜子。 江稚茵从外面回来,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蹲着身子敲掉鞋底上沾的雪。 江琳把瓜子壳吐掉,问她:「今天不去看你爸和你姐?」 提到这个她就头疼:「现在我一回去就催我跟那个姓徐的见面,拒绝八百回了,真的比您还能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大概老一辈的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江琳也觉得那人好:「那你为什么不想去啊?」 江琳停顿一下:「你还跟闻祈往来呢?」 「是啊。」江稚茵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下去暖暖胃。 江琳唇角下撇,绘声绘色地复述着:「是谁闹分手的时候拎着行李箱哭着回来找我,一口一个『妈妈』地喊,说『我就应该听你的,他真的骗了我』,现在怎么又吃回头草去了。」 江稚茵有点心虚:「那现在应该要为我敲锣打鼓,我已经成长了,再也不可能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大哭了。」 江琳不信:「得了吧,小时候属你哭得最大声,剪个指甲盖都嚎得楼上楼下都听见,第二天跑来问我是不是虐待你了。」 江稚茵笑一笑,跑过来仰倒在沙发上,靠着江琳坐。 电视机里播的还是江琳最爱看的狗血宫廷剧,江稚茵盯着屏幕,声调温温的:「现在是不适合和好。」 「但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变成我、你、大家都能接受的样子,他真的像他所说的,跟大家真心对真心了,我也许……会选择和好。」 她说着还有点顾忌,帮江琳顺着气:「你先别太生气啊,才刚好,咱好好说,别又搞进医院了。」 江琳甩开她的手:「我惜命呢,上次闹那么大,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你要是非得问我同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不喜欢。」 她撒了手里的瓜子,洗手做饭去了。 江稚茵嘆一声,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到最后受不了女主互相陷害的狗血情节,换台了。 / 年后,江稚茵进了实验室帮着打杂,第一次去闻祈他们实验室的时候,她只看见里面那口好大的鱼缸,怔了很久,摸过去凑在边上看。 王樊正往里面丢鱼食,江稚茵问他:「这是你们一起买来养的?」 「不是买的。」王樊回着,「之前不是去霖城学习去了嘛,那边实验室里养的鱼,我们去的时候都快死了,好像是什么炸鳞病,闻祈就找人家要过来了,也不知道天天泡的什么药水,现在又好了。」 他把手指戳在玻璃缸上逗鱼:「看,现在都会甩尾巴了。」 江稚茵盯着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一分钟就被叫走,这里人手本来就有点不够,大家忙得焦头烂额的,没什么搭闲话的时间。 无论忙不忙正事,闻祈都不怎么开口,他左眼视力差,做事的时候要戴眼镜,虽然戴了也不一定能保证左眼能完全看清,但好歹能做一点矫正,要是长时间依靠右眼,慢慢左眼会瞎掉,大脑不接收左眼的图像信号了。 晚上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江稚茵还在各种文件夹里找自己要看的资料,眼睛酸痛起来,闭一下再睁开,看见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半了。 她收拾东西准备走,拎着包起来,发现闻祈还待在位置上。 想起上学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闻祈总是最后一个走的,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压力也不小,高中的时候听不太清也要把成绩维持在年级前几名,现在进了实验室,周围的都是研究生,很多东西他都得现查现学。 江稚茵默然一会儿,想着自己安静走掉就好,结果刚走到门口,闻祈喊了她一声:「等一下。」 他关了电脑:「一起走吧,我锁门。」 外面漆黑一片,江稚茵没看见台阶,踩空一下,闻祈拽住她胳膊,把人往边上拽,手又非常自然地下滑,像是想不经意间勾一下手指牵住,江稚茵早有警觉地撤开:「少来,我已经能识破了。」 闻祈偏开头,似乎蹙了眉。 看着吧,今时不同往日,闻祈动一下她就看穿了,所以很多手段现在都不好用,她百色不侵了。 江稚茵长声:「用点心好吗?耍这些就没意思了。」 她自个儿迈下台阶,用脚尖往前试探了几下,犹豫了一下又问:「我爸说是你想做这个跨年龄人脸识别,为什么?」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稚茵:「……当然是听你真实的想法。」 「讨好你啊。」闻祈说,「只是觉得你会喜欢而已,拿着这个去找成国立,还有个藉口见你一面。」 怪不得不爱说实话,也不包装一下,就这样用大白话说出来了,江稚茵听得心里直嘆气。 还以为是多么高尚的原因,什么「为社会做贡献」「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当个好人」「希望世界多一点真善美」之类的,搞半天还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思路。 闻祈低一下眼睛:「偏要问我,说了你又不喜欢听。」 「这种事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江稚茵踩着路灯薄薄的光影往前走,「做你自己就好了,说你想说的,我就想看看你真实的样子。」 风吹过地面传来沙沙声,他低低喃语:「真实的样子你又不喜欢。」 声音太小,闻祈吐字本来就含煳,直接被吞得听不见了,江稚茵「啊?」一声:「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他抬眼笑得漂亮:「我说好的。」 江稚茵又古怪道:「说了不要这样,勾引我是没用的。」 闻祈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没有刻意做什么,怎么就又勾引了。 她拦了一辆路边的计程车先回去了,闻祈揣着兜默默走了一段路,在自家楼下看见那个黑影,好不容易覆上的一点笑容又立马散了个干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就知道他不死心,还会找上来。 他低一下头,把衣服帽子拉了上去,从另一边绕了进去,没正面起冲突,先埋头回了家。 闻祈撩开窗帘一角默默看着,黑眸蕴沉,家里一点灯都没开,他看了眼手机,闻春山换了好几个号码给他打电话,他冷眼全部拉黑。 最后一条简讯说的是他这样没良心的人就该不得好死,他要杀了自己这个孽子,脏话很多,闻祈懒得看。 他盯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卧室,拉开第一个抽屉,刚套上塑胶手套,准备拎着刀出去,按照上次没完成的计划,做一个正当防卫的现场,运气好就一绝后患了,运气不好大不了就—— 大不了……吗? 闻祈的视线随着薄薄窗帘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那水果刀上,上次用完后也没擦过,刀尖还沾着一点已经黑掉的血,手铐和钥匙也都收在里面,反射着他的双眼。 闻祈眼睫颤了一下,连着苍白眼皮上那点黛色的血管都在抖动。 床头柜上还有他填完的各种问卷,乱七八糟n地堆叠在一起,每一份问卷都指向不好的心理状态。 缓了几个唿吸的时间,漆眸凝视着那反光的刀尖,闻祈把抽屉推了回去。 第78章 入沼 接到邓林卓的电话时,江稚茵还在学校里参加活动,她趁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弯着腰熘去厕所,捂着听筒小声说话:「突然有什么事?我这儿正忙着呢。」 邓林卓那边风声很大,乒桌球乓的,说话也很着急:「你见到闻祈没?」 「没有,你找他有事?」江稚茵皱着眉毛答话。 她不是每天都会去实验室,最近学校要求上交各种盖章的文件,江稚茵这几天都待在学校里忙活,没机会碰到闻祈。 邓林卓跑了起来:「王樊打电话问我怎么闻祈这几天都不在,我刚刚去他家找他,发现人搬走了,打电话也打不通。」 「我靠啊。」他骂一声,「怎么声也不吭的,人就突然消失了。」 江稚茵怔忡一瞬,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先挂了,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 她翻着手机通讯录,把闻祈的名字拎出来,电话拨得通,就是没人接。 江稚茵又反反覆覆挂掉重新打,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她搓了一会儿掌心,咬着唇想着,这段时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怎么会突然搬走,一个字也没与别人说过…… 江稚茵又打给卓恪方,那厮悠闲得很,像是刚睡醒一样,打着呵欠说他不知道,闻祈也没联繫过他。 跟完全断连了一样,江稚茵的心也提了起来,她知道闻祈的状态不太稳定,但是应该也不至于真的自己偷偷去死吧,更何况两个人的关系最近明明缓和了,怎么可能突然消失不见。 那是因为什么?他手机丢了?没电了? 她捏着手机,从大厅逃了出来,先去了一趟原来的出租屋楼下,邓林卓还没走,挨家挨户问了几个人,碎碎念着是不是要报警。 江稚茵想了下,大步跑向唐爷爷家门口,礼貌地敲了几下,老人佝偻着身子给她开门,江稚茵怕他听不清,放大了声音问他:「爷爷,你看到闻祈了吗?」 唐爷爷不一定记得闻祈的名字,很有可能对不上号,江稚茵踌躇了一下,两只手胡乱比划着名,说话也支支吾吾:「就……就我男朋友,您今天看见他了吗?」 提到「男朋友」这几个字,老人就明白过来了:「今天没看见啊,好像是昨天晚上拎着行李箱走的,我还问他要搬哪儿去。」 邓林卓挤过来:「所以是搬哪儿去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答不上来,家里的小孩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踮着脚去抽屉里翻了个本子,哼哧哼哧写字,抱过来拿给江稚茵看。 【在华苑。】 小男孩翻了一页:【有奇怪的人在找他。】 江稚茵看着那几个字,心下瞭然,她的手握得紧了一些,道了谢,拉着邓林卓走,他嚷嚷着:「写的什么啊,我还没看见呢,诶!」 华苑也是一栋老楼了,不过环境要比以前的出租屋要好得多,但他俩不知道门牌号,也无从找起,邓林卓继续坚持不懈打电话,江稚茵想到刚刚男孩写的「有奇怪的人在找他」,心里隐隐担忧起来,想着是不是应该报个警。 她的手指刚落在键盘上,楼上一扇门被拧开,闻祈举着手机:「你说——」 江稚茵仰着头看他,提起的那口气一下子松掉,双腿也软绵绵的,身上有点没力气,她一只胳膊撑在楼梯扶手上支撑身子,缓了下唿吸。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会以为他就那么轻飘飘地死了。 邓林卓大喊:「你吓死人了,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 「……」 闻祈昨天晚上才搬过来,晚上没睡着,凌晨吃了几片安眠药,睡死了过去,刚刚才醒。 江稚茵坐在他新家的凳子上,两手支着头,邓林卓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闻祈像个没事人一样,悠哉地倒水给他们喝。 邓林卓勐灌了几口,拿手背胡乱地擦擦嘴:「怎么一声不吭就搬家了?你师兄说你填的父母电话是我爸的,我爸吓一跳,以为你出事了,我去你家,结果人去楼空,我吓一跳,我给江稚茵打电话,她又——」 江稚茵严肃警告:「我可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邓林卓也不跟她犟:「好好好,你没有,就我上蹿下跳。」 说完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让闻祈继续给他倒,他要累死了。 「我跟老师请过假的,可能老师没跟王樊说。」闻祈解释着。 邓林卓纳闷:「好好的搬什么家?」 闻祈淡然垂眸,声音听不出什么不对劲:「住不惯就搬了。」 江稚茵抿一口水,瞥眼望着他,又安静地慢慢把视线收回,盯住虚空里某个点发起呆来。 喝完了水还不够,邓林卓开始耍浑:「不管了,我是为了你过来的,今天你要收留我,不然我也没地儿去。」 闻祈指了指沙发和地板,让他自己选。 江稚茵喝水喝得慢,剩下的大半杯都冷掉了,她想了想,站起身子来,说自己要到处参观一下,然后往卧室走。 闻祈吃药睡觉的事倒是真的没骗人,被子都是乱的,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床单发皱,带过来的行李箱还没收拾,凌乱地敞着。 她拖开凳子坐下,闻祈福至心灵地跟过来,把门轻轻关上。 江稚茵问:「你爸又找你了?」 闻祈淡淡「嗯」一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住在这儿安全吗?」 闻祈定定看着她,张了一下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地说明:「最开始想的是,正面起争执,他打不过我,假装不小心弄死他的,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咬死自己是正当防卫。」 江稚茵的头又疼起来,她捏着太阳穴嘆一口气,低低道:「像是你会做的事……」 「是,要是按我自己的想法,我就是会那么做的。」闻祈眼睫落下又掀起,轻声说着,「但是后来又没敢。」 「你害怕?」 「不是怕他,是怕你。」闻祈说,「不想再被避如蛇蝎、被讨厌了。」 新家里好像还浮动着久未擦拭过的尘埃,飘飘荡荡,上上下下,江稚茵突然咳嗽起来,觉得气管像进了灰一样痒,她咳了几声就停下来,移开视线:「这样一直搬家也不是办法,他蹲不到你可能就直接去学校了。」 江稚茵觉得还是报警为好,但是怎么也得到下次对方找上门了才有理由。闻祈和那人的父子关系也挺棘手,不知道会怎么处理,要是警察来了最后只轻飘飘说一句「自家人要好好沟通」,就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了。 确实挺头痛。 「最多也就这一年了。」江稚茵斟酌着,「毕业了就真的天南海北,他找不到你,但是现在学校还在那儿,你又必须去,的确有点麻烦。」 「下次要是再见到他——」 她那么认真地想着解决办法,闻祈却直直望着她出神,江稚茵皱眉拍一下桌子:「跟你说话呢,自己的事都不上心?」 「你今天很着急吗?」这几个字莫名其妙从他嘴里冒出来,「没找到我,会让你很着急吗?」 这所屋子要比以前亮堂一点,把闻祈的眼底也照得很亮,皮肤通透,他两条腿敞着,坐在床边,嵴背微微弓起,两只手垂在身侧,浅色的短袖上落了一点防盗窗的格影,斑驳错落。 闻祈久久望着她,那视线让她无法忽视。 「我在跟你说要紧事。」 「我觉得我问的东西更要紧。」 「命重要还是——」 她的话刚脱口而出,尚未念完,就被闻祈淡定截断: 「你重要。」他缓声,发音很清楚,「爱重要。」 江稚茵盯着他的眼睛,愣住。 自从闻祈变诚实以后,说话倒是一点都不拐弯了,也不觉得害臊,表达得特别直白,有时候叫江稚茵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无法理解别人说的,当别人用真诚的目光直视你时,会让你想说的谎言无所遁形。 现在倒是理解了,压根不捨得撒谎骗他。 「紧张。」江稚茵偏开头,挠挠脖子,「我也怕你死啊,所以珍惜生命吧。」 「你死了,我就跟徐正希结婚去,所以做事之前再三思一下行吗?」 闻祈没立刻出声,手指动了一下,江稚茵看见他手腕的红绳把血管都勒住了,看起来血液不流通,手指都发起白来。 她注意到了就劝一句:「你手上的绳系那么紧干什么?」 闻祈撇开眼,把手腕往身后藏了一下。 兴许是他们谈了太长时间,邓林卓都有所察觉了:「你俩聊什么呢?这么老半天……什么时候吃饭啊,不然我先点个外卖?」 江稚茵看了眼时间,确实也不早了,找闻祈找了半天,后来又在这儿说了半天话,现在都傍晚了。 她踢开凳子站起来,回应着:「那你先看着买点儿吃的吧。」 邓林卓懒声说「好」。 闻祈也站起来,很自然地把话题从红绳移回闻春山身上:「他那身体也没几年能活了,他没工作,找我就是为了要点儿钱,身上没钱,估计活不长的,先耗着吧。」 他说得轻快:「可能等不到我动手,他自己就把自己玩儿死了。」 看样子他是真的恨不得闻春山去死,怪不得以前还说「不是每份身世都有去追溯的必要」。 江稚茵看着他,在那一瞬间想的是,闻春山死后,闻祈就是真正意义上丧失了双亲的孤儿了。 第79章 入沼 这几天是跟成国立说好的回家住的时间,每个月得回几次成家,不然他说家里没人味,过得不像一家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江稚茵从闻祈那儿回成家的时候,成蓁也在,手机一直放着视频,但是心思却好像不在上面,两眼空空的,出着神。 江稚茵有些渴,洗完手后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一个梨,跟她说话:「爸又骂你了?怎么苦兮兮的。」 视频被掐断,成蓁把身子坐直,拧着脑袋往后面看了一眼,确定成国立还待在书房,然后稍稍皱起眉,一脸严肃地跟江稚茵说:「我打算跟老头子坦白,我就要跟卓恪方玩真的,他不能逼我分手了。」 「怎么突然就要坦白了?」江稚茵木然地啃了口梨,嚼着说,「之前还不承认,说只是玩玩。」 「那是怕老头生气,所以应付他的说辞,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年纪摆在这里,再拖下去,他真会把我卖去相亲啊,联姻啊什么的了。」 江稚茵拍一下她肩膀:「决定好了就说呗,他还能打你不成?」 见她还悠闲地啃梨,成蓁郁闷问她:「那你怎么办?你什么时候跟爸说你跟闻祈的事?」 江稚茵的动作停滞一下,她缓慢眨动眼睛:「我有什么好说的?我跟闻祈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为什么要说?」 「那以后呢?你不是说要给他一个追你的机会吗,以后万一你俩又和好了,你也得跟爸说吧。」 「……到那一天了再说吧,早着呢。」江稚茵低着眼睛默默吃着梨。 成蓁自己的事都没解决,还挺有心思为她担心的:「你明明就还喜欢他,为什么又吊着人家胃口,不答应和好?」 这其中的复杂之处江稚茵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柔声说:「给他一点儿改过自新的动力,要是没有『和好』这个条件在前面钓着他,他会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 说完她又「啧」一声:「也不是说他以前就多么差劲吧,我只是希望,彼此之间都能真诚以待,他的眼睛里能装进这世界更多的东西,我也不想他只盯着我一个人,做什么都说是为了我才去做,让人压力山大。」 「哇哦。」成蓁撑着脸感嘆,又搓搓胳膊,「小时候写作文满分吧,煽情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稚茵推她:「你再说我就喊爸来,现在就告诉他你想跟卓恪方结婚。」 成蓁急忙捂她的嘴:「谁跟你说我就想结婚了?」 江稚茵两只眼睛睁大:「你还跟闻祈说我要跟徐正希订婚呢,让我吃了好大的苦头。」 「姓闻的连剪你的指甲盖都捨不得吧。」成蓁不信,「还能让你吃苦头?」 江稚茵闭紧嘴不说话了,成蓁揪着她问:「我真好奇,他让你吃什么苦头,你又不敢说,还不生他气的。」 「我正在生气呢。」江稚茵僵硬笑笑,大口咬下一块梨,撤离沙发回房间了。 晚饭的时候,家里做饭的阿姨上楼叫了她几次,江稚茵说自己在朋友家吃过了,没下楼。 没过多久,她突然听见很大的摔碗声,江稚茵停住手上的工作,打开房门出去,站在楼梯上往下看,成蓁坐得挺直的,表情挺犟,成国立面前的饭菜都洒了出来,他板着一张脸,伸出去的手还有点抖,指着人吹鬍子瞪眼地说:「你真是疯了,之前是你说你没动真格,谈个不入流的男朋友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现在你还要把人领回家来?想让我早点死就直说。」 成蓁闭一闭眼:「我没想你死,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这样的事挂在嘴边?」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你以为这是在哪儿,谁都要拣着你想听的好听话说?」成国立大手一挥,「绝不可能,明天我就把单家的——」 成蓁也不耐烦:「我不见!我妈怀胎十月就是为了生两个商品给你吗?你把我和茵茵当人了吗?天天就是催催催,这家的男人好,有出息,家里有钱靠得住,我要去见,我不见就让茵茵去,我俩不去就开始找你拿捏住的各种条件威胁我们去,你在外面当商人就算了……」 她声音越来越淡:「为什么在家也这样。」 成蓁连外套都没穿,踢开凳子就往大门走,动作很利落,关门的声音也很大,「砰」一声,家里顷刻间没了声音。 江稚茵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见成国立慢慢垂下了手,客厅的灯光亮得晃眼,旁边做事的阿姨战战兢兢地不敢劝一个字,只跟着成国立一起沉默。 她发出很轻的一声嘆息,轻手轻脚回了房间,连关门声都没有很大。 江稚茵回房间给成蓁发了消息问她今天去哪儿住,成蓁一直也没回,估摸着不是自己去住酒店就是找人吐槽发泄去了。 手上事情多,江稚茵又看了一会儿资料,中途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心想要是成蓁都没有办法扛过成国立的怒火,那自己就更别提了,成国立不高兴起来应该比江琳更可怕。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把最后一部分内容的框架写完,列了后续的任务清单后才躺到床上去,晚上因为口渴起来一次,拿着杯子下楼的时候看见书房里还有光,门开了一半,江稚茵站远了一点儿往里看,书房墙壁上挂了一幅很大的全家福,应该是在她还没走丢的时候拍的,照片上有两个小孩,爸爸妈妈一人抱了一个。 书房装修得很简单,纯色的家具和窗帘,只是黑木书桌上摆着的几个小鸡玩具很惹眼。 成国立戴着老花镜,一下又一下把玩具的发条拧到头,那些小鸡落地后开始蹦蹦跳跳,他就靠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江稚茵没有太深的记忆,无法知道那玩具是不是小时候她跟成蓁两个人一起玩儿的,但这家里应该也没其他人会幼稚到拿这个玩儿。 客厅里漆黑着,只有玩具小鸡在木头桌子上弹跳的声音,江稚茵放下杯子,走过去推了推门:「还不睡啊,姐姐今天肯定不回来了。」 成国立「哼」一声,抓着几个小玩具就往抽屉里扔:「谁管她回不回来,本来就天天在外面疯玩儿,公司的事也一点儿都不管,就知道闲了去捣乱,开个会就瞎计划。」 江稚茵否定:「你怎么知道姐姐就是瞎计划,她该正经的时候挺用心的,只是你非觉得她在瞎搞而已。」 「嘴上骂得狠,结果晚上在这儿玩小鸡玩具。」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成国立老让人家回来陪陪,结果自己时常不着家,两姐妹小的时候他也忙,那时候没怎么陪家里人,年纪大了以后想到要顾家要照顾孩子,结果补偿来补偿去的,就是增添了一些不必要方面的关心。 想关心一下大家的生活,张嘴就变成了催婚,想给孩子找个可靠点的对象,做得太过立马就变成「包办婚姻」。 「年轻的时候不顾家,想着挣钱,钱挣够了,想回来陪陪孩子,但都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成国立看看照片。 江稚茵靠着墙,心说怎么大家都这样,需要的时候跟消失了一样,不需要了就又想来补偿了。 她嘆一声:「都错过那个最需要被关心的时间了,你要是真的关心姐姐,不如好好看看她选的男朋友是不是真有那么差,你也没跟人家见过面,就说『不行!绝对要分手,我给你挑的对象才是最好的』,搁谁身上不跟你生气啊?」 「我妈以前也跟你一样,她一个人带我,要上班,要照顾我,家长会也得先跟单位请假,批了才能来,我直到高二都是一直住在学校里,一年到头见不了她几次。」 成国立想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她这个称唿说的是江琳。 「所以我呢,也是一直都很希望有人一直陪在身边,我喊他一声他就能来,让他做什么就做,上学的时候还想过偷偷养个猫猫狗狗的,但是学校也不让,只能养些小金鱼小乌龟什么的。」 江稚茵故意说得很轻快:「错过那个时候就补不回来啦,现在谁说要补偿我突然开始关心我,我也只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你还冲人家发火,真觉得对不起姐姐,就好好聊一聊,要是卓恪方真有那么不好你再阻止又不是来不及。」 成国立一瞬间塌了塌背:「我对不起的也不止有你姐姐,也还有你。」 「我不向你索取这些,你也不必给我。」江稚茵低一低头,说着。 成国立看着她,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是从来没把自己当作我们家的人?」 江稚茵笑一下就算作回答,成国立已然明白。 她开个玩笑:「不然到时候你又不满意我找的对象,我多受罪啊?我可不想像今天一样当面被你发脾气。」 江稚茵开始打呵欠:「我睡了啊,你想想办法怎么跟姐姐好好说说吧。」 她不知道书房的灯还会亮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爸什么时候能想通收手,只记得喝完水回去以后睡得很沉,被子里热烘烘的,半夜睡出一身汗,她又给踢掉,迷迷濛蒙,连眼睛都没睁开,叫了一声「妈妈」,又开始喊「闻祈」。 大部分时候,喊这两个人的名字,就总有人给她盖回来。 但是现在不行了,这个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江稚茵前阵子才一直想着搬出去跟江琳住。 / 大四的课基本等于没有,邓林卓直接赖在闻祈那儿了,老神在在地耍赖皮说什么以前在他人生低谷无望之时,是伟大的他照顾着闻祈,为他提供温馨的港湾,现在是到了闻祈回报的时候了。 江稚茵听得直打寒颤:「你管那破烂车库叫温馨的港湾啊?」 「怎么不是?」邓林卓边开车边分神说,「有床有锅有电扇还有我,温馨爆了好吗?」 他来的时候开了几天车,硬是把他的爱车也开过来了,像是打算以后就在这边实习、写论文,就在海城扎根了。 江稚茵急着去实验室,叫他送一路,结果这人嘴一开瓢就没完没了了。 车后座上全是各种娃娃,堆成山了,江稚茵随手抽了一个捏着玩儿,问他:「你还有闲心去电玩城抓娃娃呢?」 「这是送给哥儿的。」邓林卓摁了几下喇叭提醒前面的路人,「我认真查过了,这样可爱的东西可以调解情绪,他不是在看医生嘛,多让他开心一些,既然你俩掰了,哥儿就只剩下我了,我现在终于懂你之前说的了,我要用爱,感化他。」 江稚茵看着自己随手扯出来的这个「小酒窝」玩偶,兀自皱眉。 他管这叫「可爱」? 好吧,随便了,反正不是送给她的。 江稚茵给扔了回去,半路上车颠了一下,后座的玩偶又倒了过来,江稚茵看见一条鱼型的,抽出来仔细看了看,圆滚滚的撅着嘴吐泡泡,这个还能看。 她双手举着这鱼,告诉邓林卓:「我觉得送这一个就够了,你送他那些丑丑的玩偶小心闻祈给你丢了。」 「哪儿丑了!」邓林卓不服,移目撇了一眼过来,看见她手里的小鱼,「鱼不是你喜欢的吗,你确定他也喜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江稚茵愣一下,邓林卓又推翻自己,嘀嘀咕咕的:「嗐,我真是多问,哥儿喜欢的东西不都是照抄你的嘛。」 她迟迟没有再发言,把娃娃揉得圆了一些,然后默默放回去。 邓林卓把她送到了地方,拉下车窗问她:「晚上用不用我再来接你和哥儿回去?」 「我俩都得搞到凌晨,你睡你的吧。」 江稚茵摆摆手跟他告别,拎着沉得要死的包往实验室走。 她属于编外人士,不是固定的成员,没事儿就来帮个忙,时间上最自由,教授默认她只是为了写好论文来看看过程。 江稚茵自己也有没结完的比赛项目,平时只是抽空来,但是一般来一次就会呆很久,把要做的事做完,每次都是待到最晚的。 教授看她态度挺认真,还问过她几次,说要是真的感兴趣,今年要不要报他的研究生,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机会也比较大。 江稚茵只说还要再准备一下。 将近晚上九点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离开,王樊跟闻祈说了一声:「现在换成电子门了,走的时候不需要用钥匙上锁,直接关上就行了。」 江稚茵抬抬头,环顾了一周,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她侧一下脑袋,看见她一动,闻祈就看过来,于是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又只剩她跟闻祈两个人留下,江稚茵把能做的部分都做完了,开着电脑跟自己比赛项目的小组成员聊了下细节,刚想发几个文件到群里,结果房间里一下子黑了,只剩笔记本屏幕亮着一点光。 「怎么回事?」江稚茵问,「停电了?」 闻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晚上十一点半。 江稚茵从自己位子上起身,本来想出去看一眼,但实验室刚换了电子门锁,一断电就没反应了,打不开。 「王樊没把机械钥匙给我,拧不开的。」 闻祈过来看了一眼,以防万一的锁孔倒是有,但是俩人都没有钥匙。 一黑下来江稚茵就找不着北,说话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你现在能给王樊打个电话吗?我们不能在这儿待一宿吧。」 闻祈侧目盯她几秒,幽幽问:「跟我待在一起那么难受啊?」 「又不是说你。」江稚茵古怪道,不知道他怎么这样敏感,「这儿没地方能睡觉啊,难道让我打一晚上工?谁给我加班费?」 手机屏幕拨到拨号页面,两个人围着那块小小的屏幕,江稚茵看着一点光,跟飞蛾一样聚过去了。 这个点儿,王樊居然关机了,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的机械音直接说对方已经关机。 江稚茵有不好的预感:「还有谁手里有钥匙?」 闻祈:「老师。」 「那——」 「他睡得更早,晚上从来不接电话,就怕别人吵他睡觉。」 什么样的师父教出来什么样的弟子,一个个的都睡得早,还把手机静音防止别人吵。 他故意把手机摁灭,江稚茵茫然抬了抬头,只迎面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吐息:「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待一晚上吧。」 「……」 「你说话跟人靠这么近的毛病能改掉吗?」 「我又不是跟谁都靠这么近,也就你一个。」 「以前靠身体接触,现在改成肉麻的情话攻击了?」 「你猜呢。」 江稚茵吐槽:「跟邓林卓学坏了吧,他把你教得这么土?」 闻祈默然一会儿,又开口,好像又近了一些:「你知道我故意靠这么近,也没躲啊。」 江稚茵错愕一瞬,懊恼地偏偏头,撤后一小步:「谢谢提醒,我继续干活儿去了,保不准等会儿就来电了。」 闻祈立在原地,抬了抬眼睛,轻声:「但愿吧。」 笔记本电脑蓄的电都耗完了也没见来电,手机还要省点电,不能一直亮着,江稚茵只能趴在桌子上,想着说不定睡一觉就天亮了。 她把下巴埋进臂弯里,困得小憩了一会儿,但这姿势实在难受,没睡着多久就醒了,屁股也发麻。 她趴着睡过去以前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到了夜里还有点凉,肩膀上隐隐有重量,闻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盖了件衣服。 外面一点亮光透进来,实木桌子被照亮一角,斑驳错落的光影随着风再三抖动,江稚茵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还趴在她眼前睡觉的闻祈,眼皮安静阖着,鼻尖到下巴的位置抖淹没进胳膊的布料中,稍长的黑髮斜滑下来,被压出浅浅的弧度。 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光了。江稚茵想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算起,应该是从赵永伟闹出那事以后,都人心惶惶的,为了这样那样的事争吵、发火、大哭一场,一颗心每日都像经歷着被高高抛起,再锵然落地这样大起大落的过程,最后被摔得七零八落。 真的很少再有谈恋爱那段时间里安然的心态了,没想到又在这个停电、有风的夜晚被找了回来。 去年那一年真的像过了一辈子一样难熬。 她又把眼睛闭上,把下半张脸从手臂后面挪出来,透透气。 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被陡起的风声悄然掩盖,她感知到一点被刻意放轻的唿吸,像攀爬的蜗牛一样缓慢靠过来,灼热的吐息逐渐逼近,江稚茵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压在脑袋底下的双手一分、再一分,越收越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嘴唇相碰的瞬间,江稚茵有所感应地睁开眼,睫毛都像是要交缠在一起。 闻祈面上落了一点光,睫毛的影子被投得很长,半阖着漆色的眼,眸光轻缓落在她脸上,两人的视线你推我搡地碰撞了几秒。 他没有离开自己的凳子,只是倾着上半身过来吻她,鼻尖相隔的缝隙中有风穿过,江稚茵一动,肩上披着的衣服落地,闻祈的头髮飘起几缕来,如同有意识地随风声唿吸。 也许他本意只是稍微触碰一下,见她醒了过来便肆意了一些,这个吻从轻转重,牙齿都要碾上人的嘴皮,交碰的嘴唇露出一点缝隙,他就趁势而入,五指抵在江稚茵脑后将她向前轻轻推着,软舌抵入。 很久之前江稚茵就发现,闻祈很喜欢十指紧紧扣住的动作,尤其是在亲昵的时候,浑身都会非常饥渴地贴上来,指节要狠重地嵌入指缝,再像上了锁一样扣住,直到浑身都出了汗,掌心变得湿答答的也不停。 江稚茵把声音都吞进肚子里,闻祈的喉结上下微动,将一点湿润都尽数咽下,她的身子越来越往后倒,他就往前更进一步。 像是慢了不止半拍,闻祈现在才想起来要回答她好久以前说的那句话: 「我没说只用语言攻势,身体接触也会继续,你不喜欢我这样引诱你的方式可以说,我再换。」 他直勾勾盯着江稚茵的双眼,唿吸沉沉,语气却拿捏得极轻: 「我会好好再追你一遍。」 「所以先讨一点甜头,你也不会怪我吧?」 虽然唇瓣分开了,但手还扣在一起,他抓握得很紧,语气虽然一贯的淡,那力道却透露出他的紧张,怕现在的样子她也还是不喜欢,怕虽然坦诚到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是不会被怜爱。 江稚茵只是心想,见了鬼了,自己在装睡的时候居然以为这人会像青涩小男孩一样玩儿纯爱。 结果还是在伸舌头这条路上一去不復返。 第80章 入沼 外头零星几只夜鸟啼叫的声音混杂着风声卷进室内,江稚茵感觉到自己耳鬓的碎发被风撩动,她刚张了口,大门「咔哒」一声被打开。 穿保安服的大爷举着个手电筒往里照:「我说怎么听见有声儿,锁里面了也不喊一声儿……走吧走吧,都回去睡觉去,没电也干不成了。」 江稚茵侷促了一下,推他一把,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连连说「好」。 她把电脑各种数据线都拔掉,往包里塞,闻祈慢悠悠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外套,说:「送你回去。」 两人打了一辆车,计程车只能开到巷子口上,开不进去,江稚茵以为闻祈就继续坐着车回他自己家了,结果他也跟着一起下来了。 「这个点儿又不好打车,你直接坐这辆回去不就行了?」 闻祈把外套搭在胳膊肘上,手长腿长,从车上跨下来,还是固执地跟在她身后。 感觉像回到小时候,江稚茵大大咧咧跑出去疯玩,闻祈总是跟在后面,有的时候她注意不到,有的时候回个头,发现他站在墙边拿着个本子写写画画,见她望过去就虚伪又讨好地笑一下。 江稚茵的手机为了省电一直开着省电模式,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的时候才发现江琳给她打了很多电话。 虽然她平时回家也晚,但从来没有凌晨还没到家的情况,这次停电停得突然,江稚茵直接忘记给江琳发个消息说一声了,估计她挺着急。 巷子里黑,闻祈跟她并排走着,到了小区门口,铁门上面亮着几个大灯泡,江稚茵看见江琳正站在大门外走来走去,一直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江稚茵看了一眼,果真又给自己打了电话。 她把电话挂掉,喊了一声:「妈,我在这儿呢。」 江琳朝声音源头望了一眼,看见江稚茵完好无损站在她面前,终于放下心来,嘆了一口气,视线刚温和下来,触及到旁边站着的闻祈就又皱起眉头,介于当事人在场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只是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 她快步走过来,斥责着:「这么晚不回家也不说一声。」 江稚茵跟她解释:「实验室停电了,门打不开,当时好睏,没怎么看手机,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忘记发消息了。」 江琳勉强接受她的话,视线又斜到闻祈身上,他想了两秒,道:「巷子里太黑,她夜盲,我送了一段,您不喜欢看见我,我现在走就是了。」 他说得平静,江稚茵面色复杂,心说他献殷勤这套还怪熟练,怪不得当时非要跟下来,原来就在这儿等着刷好感度呢。 她开个手电筒照着,夜盲又有什么影响…… 江琳半信半疑,慢慢把视线移回到江稚茵身上,没搭理他的话,江稚茵就咧着唇僵硬笑笑。 「人送到了就走吧,我带茵茵回去。」江琳客气了一下,「太晚了,你自己也早点回去。」 闻祈说「好」。 江稚茵跟着妈妈一起上楼,家里灯都还开着,她在门口换完鞋,江琳正把外套脱下来往沙发上搁,面色看上去还是称不上好。 「妈你怎么不说话?」江稚茵试探着问,「生他气就算了,别生我气啊。」 「我能生什么气,你自己都不生气了,我还替你生气不成?我省点力气吧,反正我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你又不听我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我高中的时候你还挺喜欢人家呢,默不作声地把他请到家里来喝茶,还夸人家长得俊,成绩好,性格好,有礼貌,结果变得好快。」 江琳笑笑:「我变得哪有你快啊?真的是,你妈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他是那个样子的人。总之我不觉得他值得信任,你非要跟他谈我还能拿着刀逼你不成?都哭了一次了,别第二次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回来找我啊。」 「我没谈啊。」江稚茵澄清,「他穷追不捨。」 江琳没好气瞅她一眼:「你还挺骄傲?」 「不是,妈,你心里真觉得他多糟糕吗?」她数着,「你不傻,我也不傻啊,赵永伟说的确实是真的,但他那时候就是穷了点儿、落魄了点儿,也没做什么报復社会的事,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吧,不抽菸不喝酒,连扑克麻将这种小赌都没碰过,从小就跟我待一块儿,高中到现在,初恋也是我,情史比脸都干净。」 「你怎么知道他在外面——」江琳对这方面很忌讳。 江稚茵长声嘆气:「不可能的,他连别人的头髮都不可能碰一下。」 这点江稚茵简直万分笃定,她和闻祈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待在一起,邓林卓姑且也算她的挚友,闻祈要是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邓林卓首先就要跟他翻脸。 而且,一个分了手就要死要活、没了她好像就不行的人;睡个觉都要抓她的手抓她的衣服留住她的人;在外面跟别人握个手回去就拿酒精消毒的人;江稚茵这点儿信心还是有的。 「妈,闻祈不是冉清岳,世界上也没那么多跟冉清岳一样的人。」她说,「而且你生病住院那段时间,还是闻祈去找了赵永伟,让他到你跟前认错去了,咱给的钱最后也讨回来了,当时手术费没凑齐,他说他拿钱出来,我没接受而已。」 「睡觉去睡觉去。」江琳不耐烦地挥挥手,也不知道听进去没,「你少在这儿说服我了,你就是太年轻,陷进爱情里就晕晕乎乎的,长大一点儿就懂我的用心良苦了。」 江稚茵举举手:「好好好,我晕晕乎乎,我长不大,年轻的我睡觉去了,你也早点睡。」 江琳重重嘆气,沉默地折好沙发上的衣服,后面也没再说话。 / 三月份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复试,江稚茵觉得自己说得还算流利,几个老师里就有实验室的那老教授,姓李,资歷也比较老了,在业界还挺有名望的。 李教授很有意向收她,江稚茵自己也想去跟着他做完跨年龄人脸那个研究,于是也没推脱。 复试完从教室出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要休息几天。 跟她一起考研的还有班上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叫刘雅娴,江稚茵在外面等了她一会儿,两个人挽着手一起下楼。 刘雅娴拍拍胸脯:「吓死我了,生怕答错一个字,好在终于搞完了,消耗我半条命。」 她摸了摸兜:「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对了,这个送你,给考研搭子的小礼物。」 江稚茵看着她手指上挂着的一条很长的红绳,突然觉得熟悉:「这绳子有什么寓意?」 刘雅娴仰着头:「可宝贵了,我贿赂我弟弟去山上一个特别灵的庙里求来的,就拿了两条。」 江稚茵有点兴趣:「能保健康还是发财?」 「都不是。」刘雅娴神神秘秘的,「红绳嘛,促姻缘的,很灵的。」 她一边踩楼梯一边感嘆:「我啊,兢兢业业卷了四年,一个好男人都没见着,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孤寡的命。」 「这双手啊,拿过笔桿子,敲过键盘子,就是没摸过男人的手心子。」 江稚茵:「……」 她使劲往江稚茵手里塞:「给你你就拿着,反正你不是也单着呢嘛,收下,说不定下一个更好。」 「啊……好。」她迟疑着笑了下。 两个人一起从楼里出来,三月份正是春天,海城已经慢慢开始飘杨树花了,在空中、地面上,被风吹得捲成一团,往人的身上扑,江稚茵痒得抓挠了几下,把那根红线勾在手里,侧眼的时候好像看见花坛边上坐了个面黄肌瘦的男人,面相很兇。 她下意识扭头多看了两眼,那男人坐在花坛铺设的瓷砖上,拉上了帽子,揣着兜站起来,看起来形销骨立的,江稚茵还以为是从哪个天桥上熘进来的乞丐。 那人背着身子朝另一条路走去,她也就收回了视线。 「……」 闻春山在学院楼下蹲守了一天,没看见闻祈,只看见江稚茵。 那女的好像认不得他,也是,两个人没有正面碰见过。 闻春山不知道闻祈去哪儿了,他之前想过再去那出租屋里找他,结果上楼敲了半天门,邻居说他搬走了。 没人要的狗崽子…… 他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了,老家的爹娘前年都下葬,闻春山把那老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找不出几百块钱,老傢伙们也是穷得叮噹响,他这辈子怎么就脱不了穷病,投这么个破胎,真是见了鬼了。 闻春山挠脖子抓头髮,现在发了疯一样要从唯一的儿子那儿吸点儿血。 以前好像也是,他还没被那女警察抓去坐牢之前,他丈母娘也还在,这不识货的小东西被他打了几下就生了大病,那婆娘也神经得跳楼了,孩子扔给丈母娘管,那阵子闻春山缺钱,偷了丈母娘存的医药费就跑了,没想到闻祈还活了下来,也是贱命一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钱啊,钱啊,怎么都不够花。 闻春山躺在小破屋的板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心里一直盘桓着昨天在滨城老福利院门口吃饭的时候听来的话: 「十几年前我老家就是春和巷子的,拆迁以后得了不少钱呢。」 「呦,我记得那片儿占地最大的是那个福利院吧,还带院子呢。」 「是啊,我老爹当时也眼红,王婆她那院子,最后好像赔了一百万,但她死得早,钱都留给她身边的小孩儿了。」 「她当时不是收了五个小孩儿嘛?那不得争一争啊。」 「争什么啊,五个走了四个,当时就一个聋子留她跟前儿,王婆把钱都给他了,那孩子也是撞了大运了。」 闻春山翘着腿,想到这话就想笑,念叨着:「一百万啊一百万,还瞒着老子说没钱。」 他一边唱一边大笑起来,踢倒了旁边的啤酒瓶,绿色玻璃碎了一地。 第81章 入沼 成蓁跟成国立的矛盾没有持续太久,江稚茵第二个月按时回家的时候,俩人又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最后还是以成国立的妥协结束了这件事,毕竟也不可能让成蓁一直在外面住着,他知道俩人不爱听,也绝口不提相亲的事了,那一篇被自然而然地揭了过去,两人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晚上有个庆功宴,是一个几大公司联合出品的产品上市的庆祝晚会,业内有头有脸的都会去一下,更多的是广结一点人缘,成国立总会担心自己后继无人,平时这样的场合都会捎着成蓁和江稚茵一起去。 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江稚茵怎么方便怎么穿,平底鞋踩着就是舒服多了,她不能喝酒,只端一杯果汁坐着喝。 江稚茵待得无聊,想拿手机出来玩一会儿小游戏,胳膊肘猝不及防被成蓁拉了一下,听着成蓁同她耳语:「爸待会儿肯定要喊我俩过去认识人了。」 江稚茵偏开头朝那边看了一眼,成国立身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那个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三十岁左右,是单家的大儿子,成国立之前好像就放弃了徐正希,想把成蓁跟他凑一块儿,只不过成蓁闹了那一出,他也就没再强求。 小的那个看上去身子骨弱,白白瘦瘦的,弱不经风得好像风一吹就要倒,腼腆地抿着果汁,偶尔露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出来。 江稚茵大概听过一点儿,那个应该是单家的小女儿,最受宠,人最好心,跟小菩萨一样,家里人还给专门配了保镖贴身跟着,就怕她出一点事。 场上鱼龙混杂,有几个服务生端着盘子从人缝中穿过去,一个没注意,盘子里的饮料歪斜着要倾倒出来,单忍冬就站在服务生面前,躲闪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跟在她后面的人动了一下,手稍微抬了抬,盘子连同倒好的饮料一起被他往另一个方向掀,叮铃咣啷砸了一地,服务生连忙鞠躬道歉。 江稚茵目测那保镖应该有一米九几,宽肩窄腰,袖口处伸出来的手指缠满了绷带,手背稍稍使劲一些都暴起青筋,寸头,右眉毛断了一块,看起来很显凶,像香港警匪片里作恶多端的反派。 单忍冬只是看看自己的裙子,见没有溅上来,轻睨了他一眼就收了视线,转头继续笑吟吟地跟着哥哥一起与成国立攀谈。 江稚茵说不出来自己哪里觉得奇怪,她转头跟成蓁说:「我记得你跟单忍冬不还是朋友吗,经常一起出去玩儿的。」 成蓁郁闷了一瞬:「那是我压根不敢拒绝啊,在生意场上混,都得拼个人缘,她跟我关系是不错,但我不太爱跟她一起玩儿。」 她眼睛左右转了下,见没人看过来,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现在你也是我们家的人了,保不准她有一天还得约你一起玩儿,你能推就推吧,别跟她凑太近,她们家关系乱成一锅粥。」 成蓁用气音:「兄妹乱-伦的花边新闻都不知道有多少条,我们别去搅混水,拼心计是拼不过她的。」 江稚茵怔一下,还没太反应过来,成蓁抬抬下巴继续说:「她那保镖的眉毛就是她给剃的,保镖是从小家里接过来养在她身边的,名字都是单忍冬给起的,关系……好得不像话,打格斗的,咱也招惹不起,保不齐哪天被套个麻袋打一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这么复杂,爸还想着把你跟单家大儿子凑一对?」江稚茵诧异。 成蓁吐槽:「所以我才说,老头子真是老煳涂了……把我往火坑里推,如果只是普通相亲我也不至于跟他闹那么厉害,我还怕信用卡被停了呢。」 「嗐,不过老头平时只关注公司的事,看新闻也只关注股票涨幅,从来没看过这类乱七八糟的新闻也正常,估计他压根不知道。」 刚这么说着,成国立还举着酒杯朝她们这儿指了指,江稚茵身体一僵,有什么不太好的预感,把杯子放下就要逃:「我想去趟洗手间,你慢慢吃。」 她前脚刚走,成国立后脚就领着单家的一对兄妹过来让成蓁陪着喝一杯,江稚茵躲在墙角拍胸脯顺气,成蓁脸都僵了,估计这会儿正在心里骂她呢。 终于逃出去了,江稚茵坐上车,给成蓁留了一条消息,说自己突然肚子疼,要先回去了,她一个人要加油应付。 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黑了,江琳现在待在家里一直也没什么事,就是觉睡得多,晚上七八点就躺下了,江稚茵也不知道她睡了没有,还是下意识把手脚放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走到墙边的时候踢到什么东西,她打开手机闪光灯看了一眼,是装着她那些作文的塑料盒子,江琳拿了出来,应该是准备重新贴一下,结果扔在这里又忘记了。 江稚茵摁开了客厅的小灯,把塑料盒子的扣打开,找了卷胶布,打算自己帮着贴上。 那些纸张经歷了漫长时间的洗礼,薄得仿佛一碰就碎,摸起来也糙,江稚茵全部拿出来数了一下,一共十二张,最底下搁着一些文件,户口本身份证之类的重要物品全都存在里面。 她细细把每一篇作文都看了一遍,感慨着自己小时候文字功力居然还不错,就是字儿丑了点,不妨碍内容那么真情实感。 江稚茵又看见那封邮件,上次好像拿起来过,但是没来得及打开。 邮件的信息上,寄件人叫马忠,收件人写着江琳,但地址却是她的学校,时间居然是十几年前,到现在都完好无损,开都没开过。 按那个地址来说,应该是她从学校拿回来的,但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江稚茵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她把那些作文放在一边,拿起那个邮件,把信封撕开,里面厚厚一沓,有巴掌大的纸,也有再大一些的,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有的甚至都撕碎了,又拿胶带一点一点粘了起来,小小一页纸上全是裂痕。 江稚茵眼睫颤了一下,手上的力道蓦然变得极轻,这个大小和生涩的字迹,应该来自于闻祈小时候用的那个掌中本。 那缺失的日记,看上去已经有几百张,小页的没多少,后面又换了大本的写,结果都给撕掉了,字迹像是跨越了十多年,从一开始简单整齐的方块字,变得越来越萧条潦草,下笔也重。 江稚茵盘腿坐在地面上,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家里厨房的水管有些问题,一直滴滴答答往下落水,除此之外,整个客厅就只有她刻意压制住的唿吸声。 昏暗的光线落在她周身,在地板砖上投下错落的身影,江稚茵从第一页开始看起来。 【2013年3月18日,雨】 茵茵。 王奶奶今天买了新的花种种在门口,可是下了好多天的雨,种子不发芽。或许它像你一样不喜欢我,所以不发芽。 我想将花盆摔碎,但王奶奶让我耐心等待。 等,等,等。 怎么总是让我等? 【2013年4月2日,晴】 茵茵。 雨停了,花也发芽了。 但你还不回来,所以我把花都剪掉了,就当我没期待过,王奶奶第一次沖我发火,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她却说我是坏小孩。 是啊,全天下只有茵茵你傻得可爱,觉得我是好孩子。 【2015年2月9日,雪】 茵茵。 第一次用助听器,奶奶想让我开口说话,张口叫的是你的名字,奶奶半天没说话,我就静静站在那儿,也没说话。 为什么当初没能一起走?明明是你说要一直待在一起,结果食言的也是你,就不应该信你说的话,你嘴甜,只会讨好人,哄完就不管了,走得爽快。 只有我一直记着,还等你回来兑现承诺。 好笑。 「……」 【2016年12月9日】 茵茵。 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茵。 你现在应该叫什么名字? 【2018年7月9日】 茵茵。 我恨你。 但我依然想念你,原来思念比爱更折磨人。 闻祈那一年写完这些,静静翻过这些写了字的纸页,盯着那个「恨」字出神,然后表情冷漠着,抓住后续所有的日记纸一把扯下来,纸张靠近书嵴的边沿被撕得全是锯齿状的棱。 他挑了几张表露爱意最露骨的日记,全部撕碎,王奶奶腿脚不便,只能卧床,只看着闻祈静静撕掉所有的执念,有的揉成团,有的成了一堆废弃纸屑。 她开口:「写得不满意吗?别扔在地上,捡起来放那儿吧,明天小马会过来一趟,让他把这儿有用的垃圾拎回去卖吧。」 闻祈刚装上助听器,听得见,但还不太适应,一句话要反覆在脑子里过上好多遍,语言识别功能像是才重新启动,用几个关键词辨别奶奶的意思。 他偏开眼睛,把撕下来的那些纸拢起来,没让奶奶看。 「给我撕一页空白的吧,奶奶要写点东西。」 闻祈抬抬头,表情木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个模煳的「好」字,然后低头又恢復一派面无表情的模样,把从最后面撕了一页空白的纸下来,连同黑笔一起递给她。 王奶奶碰碰他,叫他别在旁边看,去刷牙洗脸。 闻祈又假假地笑一下,这时候已经能得心应手地装着乖孩子的模样,从床榻上下去。 人老了以后,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就仿佛会得到上天的预告,王奶奶也早有预感,自己已经没几天好活。 她翻出自己的老花镜,戴上,眯着眼睛往纸页上落字,开头一句,也是「茵茵。」 【茵茵。】 江稚茵翻到最后一页纸,开头没有日期,字迹与前面几张并不太相像,她怔了一秒,双手将那页纸抚平,从头开始读。 【在院子里的五个小朋友里,奶奶一直都最喜欢你,每次有学生义工来帮忙,都说啊,怎么这么可爱的小孩也会到这里来,奶奶也知道你跟其它四个小朋友,小雨,大聪明,大林,哥儿,都最要交好,以前看见你们五个毛脑袋凑一块儿,就觉得可爱,觉得自己这后半生拿出来一点钱,买下这个院子,养了几个小朋友,总算做了点好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好事归好事,我也不能一直留你们,有好的家庭要来看小孩,我都很上心地帮你们挑,你离开得最早,被牵走的时候还太小了,以为只是去漂亮阿姨家里玩儿几天,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哭,茵茵你啊最爱哭,但也最好哄。】 【奶奶是真的哭过,毕竟你是最黏奶奶的小孩儿,是奶奶最疼的小孩儿。】 【你走以后,其实大家都好想你,小雨和大聪明哭了好几天,我还得半夜提防他俩翻墙跑出去。闻祈虽然没说,但奶奶从小看着你们几个长大的,也能知道他心不在焉,整天就是走神,谁也不搭理,直到现在也是,不想戴助听器,也懒得去学校,有义工老师来教他张口说话,他除了叫你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闻祈是最想你的,奶奶都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你会不会收到,会不会打开看,不知道在你收到这些东西以前,我还是不是活着。最近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晚上一睡着,醒来一身汗,我想我应该是要走了,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最喜欢的五个孩子,四个都有了自己的家,就闻祈可怜点儿,他什么都没有,最沉默,最孤独,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好小孩,但他对你,对我,对大林、小雨、大聪明,从没存过任何坏心思,这点你也要信他。】 【大家都走了,只有闻祈留在我边上,双腿瘫痪的这几年里,也只有他陪着我,我最开始也嫌过他,觉得他看上去不是什么会报恩的小孩,也不跟我热络,不想其它几个孩子一样黏我,但后来奶奶发现自己错了,闻祈心里都记得呢,对他好一分,他就记一辈子,奶奶没那么喜欢的孩子,最后却成了陪我这个老人最久的孩子。】 【也许是他最孤独,像你最知道怎么爱、怎么被爱一样,因为自己孤单着,所以最知道怎么陪伴别人,茵茵,他能给你的,永远是高于自我的陪伴。奶奶并不是一定要你对他多好,但他是个不会叫疼的孩子,陪了奶奶最久,帮我做了很多事,奶奶也想帮帮他,也算为他做点什么。】 【孩子,要是奶奶说话你还愿意听,能不能有空就回来看看,看看奶奶,也看看闻祈,也许我也等不到那一天了,至少,你能拽闻祈一把,他不那么坏的。】 「啪嗒」一声,客厅里的大灯被拍亮,江琳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问她: 「……怎么哭了?又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江琳走过去蹲下身子,抽了几张纸给她,江稚茵手里捏着那张纸,抱着江琳,咧着嘴,两行眼泪就下来了,别的什么话也没说,只一个劲儿地抽噎着说: 「我怎么没看见啊……我没回去,我谁也没见到……」 江琳托着她,听着她哭喊:「我为什么没回去啊……」她紧紧攥着那些日记和信,嘴唇抖了起来,「都给我写过信的,都在等我,都记着我,我却自己跑了,谁都不坏,我才是最坏、最没良心的那个人。」 江稚茵回去找奶奶的时间与信上完全错过,她要是早一点看见,说不定还能赶上老人最后一面,说不定跟闻祈没那么多可说不可说的隔阂,偏偏她晚了,晚到滨城的福利院拆得什么都不剩了,晚到大家都散了,各自飞走了。 经年以后读完一封从未看过的信,比突然发现自己兜里有一张过期彩票还叫人难过,写信的人已经不在了,写日记的人也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蹉跎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早知道当初自己就不走了。 这一刻江稚茵才知道,闻祈当初说的是什么意思,说她怎么轻轻松松想跟大家重归于好就要重归于好,为什么她想玩「英雄江稚茵」的过家家游戏大家就都要陪她。 她总是把所有事都想得理所当然,一边亏欠着身边所有对她好的人,一边念着天桥上那些盖报纸的人是不是温饱,为这世上与她毫不相关的人流泪,却忘了好好看看身边对她好的人,导致错过了很多人和事,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江琳听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只拍着她的背一声声安慰。 「我做错了……」 「嗐。」江琳嘆一声,「谁能一辈子做对的事?你妈我,还不是做了错得离谱的事,有很对不起的人,人嘛,都是这样的。」 江稚茵把纸巾团成团往眼睛上摁,江琳帮着她擦眼泪,嘀咕着:「差点以为你是看了那些作文,因为诋毁我而愧疚才掉眼泪呢。」 江稚茵闭一闭眼:「……我哪有诋毁。」 「好啦。」妈妈说,「越长大哭得越狠,现在我还能抱抱你,跟你说几句好话,我走了怎么办?二十多岁了还不得坚强一点儿……」 江稚茵又开始皱着眉掉眼泪:「能不能别老说这话,念自己点儿好行吗?」 「得得得,我越说你越哭。」江琳反而笑,「那我都这个年纪了……」 她伸出五根手指:「五十多了,不得说点实诚话啊?你又不是小孩了,我还骗你说我活到两百岁一直给你擦眼泪不成?」 江琳把纸对摺,又往她眼睛上摁:「所以让你找个靠得住的人陪你,我又不是催婚或者催生小孩,这点你妈我还挺人道主义的吧,你丁克我都不带说一句的,就是指望着一个人陪你,帮帮你。」 她换了一张新纸继续擦:「我把你养大的,我还不知道你?永远往人堆儿里凑热闹,最怕身边没人了,你要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但你偏偏又脆弱,遇到点儿事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总得有个人哄你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妈就指望着你找那么个真的能喜欢你一辈子,能一直哄你、陪你的。」 江稚茵看着她,江琳塌了肩膀:「其余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你都试过一回错了,大不了就是再踩一次坑,反正你亲爹那边不会委屈你,我也能兜着你。」 「你要是就是喜欢他,看不上别人,就他能给你想要的,我不说别的了。」 江琳瞥了眼那些散在地上的日记,心下瞭然,嘆了一声以后,叫她用热毛巾敷一敷眼睛,能舒服点儿,不然眼皮都得肿起来。 江稚茵把那些纸拢好,收进塑料盒子里,哑声说「不用了」,从地上站起来,说自己要出门。 江琳站在原地,门刚关上,她就摇了几下头,拣着那些作文重新往墙上贴。 「……」 江稚茵拍了几下门,没人应,她打了几次电话也没人接,疑心闻祈又是吃了药睡沉了。 邓林卓走的时候把闻祈家里的钥匙留给了她,让她招唿点儿,免得他家里又出事。 江稚茵觉得邓林卓可能也或多或少知道闻祈爸爸的事了,所以也不太放心,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麻烦,有把钥匙说不准还能派上用场。 她拿钥匙拧开了大门,转身轻轻关上,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卧室的床上共了一个包,江稚茵进去,借一点儿月光看见床头柜上乱七八糟的,她看不明白名字的药。 邓林卓给他介绍的医生,闻祈似乎一直有在去,江稚茵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也可能是闻祈故意不让她看出什么不对劲的结果。 他眼睛闭着,唿吸很轻,不凑近了听简直像死了一样,一只手伸出床沿,没什么劲儿地垂着,手腕上的红绳缠得很紧。 江稚茵视线凝了凝,终于记起来当时自己收到刘雅娴送的红绳时,心底那股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原来她在闻祈的手上见过,他缠得那么紧,血都流不过去了,缠紧点红绳就能把人栓紧点不成……他在这种事上也是天真。 江稚茵的眼皮还有些肿,她安静垂视着他的手,双手凑过去想给他解开,刚碰到那红绳,还没挑起来,闻祈就抓了她一下。 他手心出了薄汗,热热的,覆在她手腕上,实物的触感牵起江稚茵脑中一点思绪。 她突兀地想起奶奶写给她的: 「闻祈能给你的,永远是高于自我的陪伴。」 第82章 入沼 按道理说他吃过了药,这个时候意识应该算不上明朗,也不该因为这样轻的触碰而醒过来,江稚茵摆弄他红绳的动作也一下子停滞住,移目去看他,闻祈将醒未醒,维持着虚虚握住她手腕的姿势,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江稚茵低眼看着他的手,继续把那红绳解开一圈,闻祈皮肤白而薄,细看还能看见交错的黛色血管,缠得过于紧的红绳在他手上留下浅淡的勒痕,已经发起紫来。 春天的夜晚,屋外还洋洋洒洒地飘着杨树花,江稚茵本来想把窗户也打开,但是怕那些杨树花的毛飘进家里来扰人,她就断了这样的念头,只是安静地抱着双腿,把下巴压在膝盖上出神,其实自己也没想好现在来这一趟到底是想做点什么。 只是想见见他,还是想说说话?还是就突然心软了,溃不成军了,打算主动提和好? 但闻祈的心病还没那么容易治癒……江稚茵又怕现在给了甜头,以前的努力也白费了,希望他变好,又想要对他好一点,两种念头在心头对抗到僵持不下,像一盘下成死局的棋,迟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落。 江稚茵觉得自己只是突然看了那些东西,情绪有些上头了,她刚想从地上起来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就当自己没来过,结果手刚撑在地上,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伸出床铺的手指动了一下,勾住她的头髮,然后慢慢握紧。 「什么时候来的?」他问着,嗓音很轻很闷,带一点浓重的睡意,差点叫人听不见。 「不久。」江稚茵偏开眼睛扯了一个藉口,「打电话你没接,以为你出事了。」 「骗人。」 他一下子识破:「我手机放在枕头底下,声音开到最大了,打电话我会听见的。」 江稚茵见撒谎不成,索性闭嘴不答了。 闻祈掀了被子,弓着背从床上下来,连鞋也没穿,蹭到她跟前一起靠着坐在地板上,吃了药的人仿佛被剥夺了一切情绪,只被浓重的睡意裹挟着,以身体本能驱动他做出这样的动作,脑袋歪一下,就压在她肩膀上。 刚从被子里出来的人,浑身都是热腾腾的,体温也比江稚茵高上许多,唿吸时的热气都洒在江稚茵颈窝里,她不自在地动了动,闻祈的手就压上她手背,没使多大力气,但存在感很强。 「王奶奶应该是在你上初中的时候去世的吧?」江稚茵突然问。 闻祈沉默了很久很久,脑子似乎又清醒了一些,慢吞吞叙述着:「是,我初一的时候,她托人给我报了聋哑人的教育班,想让我开口说话,我刚上了一周的课,她就去世了,没什么徵兆,就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人就没了。」 月亮从窗户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到她手边,江稚茵把眼睛往上抬,心里倏然间变得无比沉重,抿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闻祈掀开眼睛:「这世界上,我最看不懂的人就是你和奶奶,你们两个很像,一个花光全部积蓄养着五个与她毫不相关的孩子;一个过分感性,总为不值得的事情挖空心思,别人不为你付出什么你也对他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江稚茵偏头低眼看他:「都要先衡量值不值得再去考虑付出多少的话……那你觉得你在我这里投入的时间和爱是值得的吗?」 「不值得。」他说。 「是啊,你明知道我不会给你对等的东西,怎么还一直坚持到现在?」 「不知道,想就做了。」 江稚茵哈出一口气,似笑似嘆:「那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不是所有事都能加码配平到画上等号的。」 她耸耸肩膀,抱怨着:「我肩膀酸了,没事我就得走了,再晚又很难打到车。」 自己来这一趟好像什么也没做,等闻祈再清醒了指不定要问起来,那时候她铁定答不上来,所以江稚茵想在他脑子转过弯来以前逃掉。 闻祈抬着手,手腕上的红绳变得很松,他低低凝视着,又拿起柜子上装着药的小盒子,吞了一片,翻上床睡了,这一夜一直睡不安稳,刚刚突然醒过来也不是因为听见江稚茵发出的动静,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对于闻祈而言,很多事都足以被称为噩梦,睡不着的时候让人难受,通过药物强制入眠,却又被各种噩梦纠缠不休,还是难受。 他抬起胳膊遮住双眼,一边回忆着江稚茵说话的声音,一边陷入更深的昏迷,梦里却只有闻春山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 / 临近毕业,江稚茵全身心忙活论文的事,一连熬了几个大夜,有时候支撑不住就趴在桌子上浅寐一下,醒过来拿起杯子,想喝一口咖啡续命,发现杯中已经空空如也。 她仰头捏着眉心,手腕上的红绳松松滑落,江稚茵看了一眼,走了一下神,一边慢吞吞把红绳勾在手指上玩,一边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电话响了好几声,江稚茵看了一眼手机,是陈雨婕打过来的。 「茵茵啊,你最近有时间吗?」 江稚茵滑动着滑鼠继续看文献,分神答着:「还挺忙的,怎么了?」 电话那边推推搡搡的,还有邓林卓的声音,凑在旁边窃窃私语,陈雨婕让他一边儿待着去,然后把手机拿近了些,说:「就是大林子带小马来海城了……哥儿那地儿也塞不下两个大男人,我住学校宿舍,更不可能收留一个……」 说着说着她就生起气来,指责邓林卓:「所以都是你的错啊,知道没地儿住还把人都带过来,你俩好好在滨城待着不好吗?」 邓林卓大声:「冯叔生病了,废品站这周都不开门,我老爹又出去跑车了,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我又不可能领着小马去我学校食堂,他自个儿又想来海城,我心软就答应了呗。」 陈雨婕不说话,他就继续嘀嘀咕咕的:「再说了,就小马从来没出过远门,活动范围不超过三里地,还不是挺可怜的。」 陈雨婕冷漠:「那小马跟哥儿住,你睡大街,或者自己出钱睡酒店。」 江稚茵听得头疼,放下手里的活儿:「好啦,我住校外,把小马叫我家来吧,我妈这段时间都闲在家里,也能照看一点儿,闻祈现在估计比我还忙,他有实验室的事儿,还有论文要写,小马过去他也没心思管。」 邓林卓夺了手机连连应好:「好嘞好嘞,小马还是挺乖的,平时就给他放个动画片他能看一天,会上厕所会吃饭,没那么烦人。」 江稚茵无言一瞬:「你把人家说得跟小猫小狗一样……」 邓林卓「呸」了几声:「我就顺嘴说的,等冯叔病好了我就带小马回去,先让他在海城玩玩儿嘛,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 「行。」江稚茵应下,「你开车把小马送过来吧。」 她家没客房,但沙发倒是够宽敞,江琳平时睡午觉也在沙发上,江稚茵挂了电话以后就跟江琳说了一声,说小马就在家里住几天,妈妈对此倒没什么意见,还搓了搓手说今天冰箱里好像没什么菜能炒。 兴许是刚到一个新环境,马世聪一直缩着脑袋,眼珠晃来晃去,两只胖胖的手握在一起,口袋被一个捲起来的本子撑得很满,他说那是家里的帐本,冯叔叫他随身保管的。 江稚茵白天就把平板给他看动画片,马世聪很精准地找到蜡笔小新点进去,每次都从第一集 开始看,她记得邓林卓说过,小马已经翻来覆去地把这动画片看了百八十遍了,有的时候念到那句台词他还能下意识对出下一句,但还是乐此不疲地看。 她偶尔走出房间接水喝,听见江琳关心他说:「要不要换个动画片看啊,这集都看好多遍了。」 马世聪摇摇头,倔强着:「不要,我喜欢看五个小朋友一起玩儿。」 江琳怔一下,慢慢直起身子,看向江稚茵,后者也僵住了身子,举着水杯半天也没喝。 下午的时候下了小雨,外面的杨树花都被打落,被雨水聚成一团一团的,江琳说要出去买菜,江稚茵担忧着:「待会儿可能要下大了,家里煮点面条随便吃一点吧,别出门了,路也不好走。」 江琳不同意:「这么点儿小雨能淋死人啊,能有什么事?一下雨家里就闷闷的,我也想出去转一圈,不走动一下腿都要生锈了。」 「对了。」她指挥着,「你待会儿把阳台上的花收进屋子里,免得被水淹了。」 她前脚刚走,江稚茵按部就班把阳台上的花都搬进屋子里,把窗户也关严实了,马世聪突然拿着她的手机跑来跑去,「知音知音」地喊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江稚茵招唿了一声,马世聪终于看见她,捧着她的手机递过来,她擦干手上的水,低头看了一眼,是邓林卓打过来的。 他说话声音很急,问她要闻祈家里的钥匙:「闻祈家门的钥匙还在你那儿吧,你现在快过来一趟,快点快点儿,我觉得要出事。」 江稚茵缓了一秒:「出什么事?」 「我刚刚出去吃了个饭,回来的时候怎么拍门也没人应,我出去的时候哥儿还待在家里呢,打电话也没人接。」 「又睡着了吧?」 「怎么可能,这大白天的……刚刚隔壁的邻居说有个人敲门进去了,我也不知道谁啊,进去了也没出来,还不接电话的……」 小马还愣愣站在她面前,两只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大,呆呆的,江稚茵看着他,手指一紧,有什么猜测油然而生,她跟邓林卓说自己现在就带钥匙过去,走到玄关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考虑了两秒,让马世聪跟她一起出去。 「……」 窗户外面的雨水溅到了桌子上,闻祈的后腰抵着桌沿,手撑上去摸到一股湿润,他虚虚低眼,看着压在自己脖子上的碎了一半的啤酒瓶。 闻春山应该是喝了酒,满脸通红,被敲碎的啤酒瓶每一道棱都尖锐,从他一开门就靠在他脖子上,闻春山用脚把门踢合,背着手从里面反锁,然后笑得嘴都闭不上了。 他一步步把闻祈逼到桌子边上,调侃着:「你躲啊,搬家啊,你搬到哪儿我找不着你?」 闻春山一只手捏着啤酒瓶,另一只手从内兜里拿出一把摺叠刀,转出来,刀锋抵在闻祈手腕上往下压,下手很狠,一点儿都没顾忌。 闻祈倒不怕他的刀,只是手上突然一松,他失一下神,意识到红绳被闻春山的刀磨断了,有血冒了出来,温热淌过他手指。 就这一瞬失神的间隙,闻春山就把他摁在桌子上,丢了啤酒瓶,只拿水果刀抵着他喉咙,说话间尽是令人厌恶的酒臭味:「还骗啊,说自己多可怜,你不是不怕死吗,怎么现在一把刀就能吓住你了?又怕死了啊,因为又有人要你了?」 闻祈仍旧淡定,喉咙破了,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你想杀我的话就没必要在这儿磨叽,还不如直接说你又想从我这儿要到什么。」 闻春山大笑:「聪明啊,你妈那么笨,你脑袋倒挺灵光,这点挺像我。」 闻祈两眼漆然地凝视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像我吗?咱俩不都有点病吗。」他视线移到桌子上排列的药瓶子上,讥笑着,「基因里的病根,吃这药有什么用,纯浪费钱,以前你外婆花那么多钱想治你的耳朵,不也没治好吗,还不如把钱给我出去好好吃一顿来得实在,对吧?」 他一边问一边摆着刀尖的位置,语调癫狂:「不如说说你那一百万去哪儿了?啊?」 「没钱,你想都别想。」闻祈幽幽出声,屈着膝盖勐踢他腹部,闻春山这次死扛了下来,硬是没动一下,继续拿刀威胁他:「你看是你先把我踢开还是我先把你喉管割破,这次咱俩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儿,等你那小宝贝儿来了,让她看看你的尸体,到时候恐怕咱俩都被老鼠啃完了才有人发现吧?」 「反正我没钱,早晚都得死,我有什么好怕的?现在你过上好日子了,有钱有女人,你害怕吗?害怕吗?我今天把你弄死了,你女人立马能跟别人跑吧,你不担心一下?」 闻祈握了一下拳,手腕上的束缚没了,他的心蓦然间空了一瞬,把脚放了下来。 其实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命不太重要的,很久以前就没想活着,完全是凭那么一口气、一点执念撑到现在,撑到这一刻不想就这么死了,但闻祈不可能把那一百万拿出来给闻春山,他拿钱出了这个门就不知道会跑哪儿去了,按他这个花销的速度,就算到时候被警察找到,钱估计已经花了个精光了。 「不知道你听谁说的,但是钱不在我身上,早就捐出去了。」 闻春山咬牙切齿:「少扯淡,我是你老子,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能做那样的好事就出了稀奇了,要是非犟着不说……」 他的话语转弯,幽幽的瘆人:「反正我俩互看对方不顺眼,你不想认我这个爹,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今天你不把钱吐出来给我,我就一命换两命,先在这里弄死你,等那女的来了,我让她陪你,也算送你最后一份礼物,老子最后死得也挺值的。」 闻祈眼神凛了一瞬,他不顾自己脖颈上的刀口,执意掰闻春山的手腕,那刀锋又嵌入一分,闻祈踹了他一脚,闻春山拽着他倒在地上,沾了血的刀僵持在两个人胸膛之间,闻春山还咧着嘴笑:「本来一点钱就把我打发走了,你偏要跟我犟,今天要么是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杀我你就去尝尝坐牢的滋味,不杀我就等着被杀,左右我的目的都能达到。」 闻祈摁着他的手,闻春山摇头晃脑大笑:「反正我就是见不得你好,我就要破坏你所有的东西。」 阴鸷的声音从他满是酒臭味的齿缝里飘出来,字字泣血:「明明跟我流一样的血,跟我一样活得憋屈,凭什么只有我要这么惨,吸光我们全家人的血,把你养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别想得太美了。」 闻春山咬定他不敢杀人,于是放弃夺刀,使尽浑身力气掐住他破口的脖子,鲜红的血沾了他满手,闻春山眼睛都熏得猩红,咬牙切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就是你吸了我们家的血,你妈妈是我害死的吗?又不是我逼她去跳楼的,要是你没有出生,她何至于如此,我又何至于如此?」 「都觉得是我的问题?你妈一个农村妇女,两手空空嫁给我,怀了你以后各种问题都冒出来了,你知道个屁啊?那时候连进产房做手术的钱都凑不出来,还不是你老子我挨家挨户给人下跪借来的,你爷爷奶奶也是个自私的,一毛不拔。所有事情都是我的责任,我要买房,我要买车,我要养你们娘俩,你妈屁事不会一个,只会跟我哭哭哭,我走投无路才去卖那玩意儿,你以为是我想碰那东西,我想去坐牢的?」 闻春山掐紧闻祈的脖子,下定决心要同归于尽:「不都是你们的错吗?你妈带着你个拖油瓶,害了我的人生,还说自己要受不了了,抛下你跳楼了,我就该一直承受到现在?当时她就应该拽着你一起跳的,你们才是罪有应得,现在又都把我当恶人,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好不好笑啊?」 闻祈窒息到剧烈咳嗽,闻春山无视浅浅插进自己皮肉里的刀尖,把闻祈掀起来摁在桌子上,发了狠地掐他:「胆子小就弄不死我,有本事你就刺深一点儿,天天觉得是我逼死你妈,把你逼成这样的,实话告诉你,她就不想你死吗?说到底你姓闻,一辈子都姓闻,爷爷奶奶嫌弃你是个聋子把你扔了,你妈和我都恨不得你死,我要是你我都不想活了,不过是一辈子讨人嫌的烂疮狗。」 闻祈的脑袋压在桌沿,助听器从耳朵里滚下去,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只看见闻春山一双猩红充血的眼睛,不断张合着吐露言语的嘴唇,他感受到施加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道愈来愈重。 额头上憋起条条青筋,闻祈浑身变得轻飘飘的,他想着至少现在不能死,不然闻春山活下去,江稚茵也得有麻烦,而这麻烦居然是从他这里引过去的,是他连累过去的,说不准会被一辈子记恨。 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的关系,怎么可能就这样被闻春山破坏。 他抱着真的同归于尽的想法,那刀又下去一分,闻春山嘴里咧出血来,双唇通红,还在喋喋不休,说着: 【你妈恨死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将死之际,灵魂如蚕丝一般即将从身体里抽出去的时候,才会走马观花地看到什么。 桌子上都是窗外的雨,好像下大了,淅淅沥沥,沾湿了闻祈的发尾,他抬一抬眼睛,看见模煳的身影,长发飘飘,面色苍老,满脸泪水。 她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被打,我不会抑郁,我也不会死;我的妈妈也不会为了给你治病而死在货车上。】 她说:【孩子,都是因为你。】 那双轻柔的双手轻飘飘地跟闻春山的手叠在一起,扼制住他的喉咙,闻祈看见她长大嘴,面容狰狞。 明明没有戴助听器,明明她也不在那儿,明明世界没有声音。 但那一刻,聋子仿佛听见了哑巴的尖叫,然后放弃生机。 他眼睫抖动几下,突然变得湿润,细数自己过往这些年,浑浑噩噩,耍尽心机,遭不少人唾弃,好像没什么人希望他活。 他坏,他自私,他冷清冷心,不为别人考虑,连江稚茵都一而再地放弃着他,实在是过了糟糕又凌乱的一生。 其实所有人说得都对,对他的指责和逃避都对,是他做得不对。 ——【都是因为「你」。】 闻祈最后把刀捅进去,闭上眼睛,脸上的水渍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窗外的雨。 听说人在生命尽头,最后消失的才是听力,但很可惜,他过早失去了声音,听不见一点儿响声,只是依稀间记起人生里没那么难熬的童年,他趴在床榻上,江稚茵翘着二郎腿念他听不见的诗,他看着那扇总也关不上的窗户,看着那滑稽丑陋的风铃,闭上眼的时候好像能听见风碰撞蜗牛壳的声音。 「叮——」 「叮——」 声音就真的有了形状。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闻祈啊。」茵茵半梦半醒的,呢喃她的名字。 闻祈拽着她的头髮,茵茵的头髮在太阳下面晒过,有一股热热的味道,他说不出话,只在月光下描摹她小小的鼻头和因为倦意而闭上的双眼。 「下雨好好啊,凉快……」 她的声音愈来愈轻: 「……以后也和我在一起吧。」 闻祈突然睁开眼睛,看见门口出现两个人,马世聪举着一个很大的花盆,里面是被他养死的枯掉的花,他表情很激动,一边大喊一边拿花盆扔闻春山: 「不准你欺负哥儿——他是我的好朋友!」 闻春山直接被砸倒,后背血淋淋一片:「哪儿来的神经病!」 马世聪才不管那么多,他身子壮实,吃得多,力气大,直接往闻春山身上压,坐在他身上扇他的脸。 江稚茵看见室内的血,两行眼泪源源不断地淌下来,腿都有点软掉了,一边大喊让外面的邓林卓报警,一边拖着双腿走过来,两只手都打着颤,捡起掉在地上的助听器,颤颤巍巍地塞进闻祈的耳朵里。 她环住闻祈的脖子,衣服上都蹭了血,江稚茵在哭,声音变了调,哽咽到听不清: 「我们和好……以后也和我在一起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所以你要活。」 剥夺去的声音重新被归还。 闻祈开始大口唿吸。 人们常说,人生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唿吸,是学习感知,是得到爱。 婴儿在出生之际爆发出第一声啼哭,然后他才能活。 第83章 入沼(正文完) 闻祈捅闻春山那一刀不在致命位置上,两个人都被推进了医院,江稚茵衣服上的血都干了,凝成一块一块的,她两只手撑着头,坐在外面,邓林卓跟警察解释着情况,马世聪把身子坐得笔直,两只眼睛眨啊眨的,凑过来偷偷问:「知音,死就是像爷爷一——」 江稚茵捂住他的嘴,阻止着:「别说这个,哥儿不会死。」 马世聪半知半解地点头,搓弄起自己的衣角来。 「但是哥儿流了好多血呀。」 江稚茵也紧张,她嘆一口气:「多吃点儿就能养回来了。」 「哦哦。」马世聪说完又不吭声了。 闻祈昏了一天,脖子上缠的绷带每天都得换,他住院的时候就得其他四个人轮流来看看,小马被邓林卓送回去了,卓恪方来搭了把手,邓林卓每天都碎碎念着,说这么大的事,一定要把闻春山判个无期。 他摔着抹布,忿忿不平:「这就是杀人未遂!我们那只能算是正当防卫,刀还是他自个儿捎来的呢,跟咱有什么关系啊,是吧?那监控都拍得那么清楚,他就是故意揣着刀来杀人的,这还不严重?这得给他判个死刑?!」 他胡说一通,又拎起电话:「不行,我要给赵律师打个电话,必须把他判重。」 卓恪方听得脑袋都大了:「你一天给赵律师打八百个电话,人家都烦死你了。」 邓林卓蔫巴了,坐回原位:「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他俩声音太大,江稚茵本来想睡会儿觉都不行,干脆睁了眼,活动了一下脖子,陈雨婕拍拍她:「你先回去睡一觉吧,阿姨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你,她搁家里也着急。」 江稚茵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没电了,不知道她有打电话来。」 她往床上看了一眼,揉了揉腰:「那行,我先回去洗个澡什么的,有事再喊我。」 陈雨婕对她摆摆手:「医生不都说没事儿了吗,回去休息你的吧,你不还有论文没弄完嘛,别把自己的要紧事耽搁了。」 江稚茵想到这么多事都没干就头疼,她「嗯」过一声,拎着包先回家了,被江琳念叨了一会儿,蒙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闻祈是当天下午醒的,喉咙受了伤,医生也让他先少讲话,吞口水的动作都得小心翼翼,免得把伤口又扯开了。 江稚茵第二天去的时候,闻祈醒着,柜子上摞着厚厚一沓文件,江稚茵随手翻了一下,基本都是他赶毕业论文的资料。 现在已经四月份了,得把初稿交上去,闻祈住着院,话都讲不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答辩的时间。 江稚茵拆了一个果篮,闻祈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江稚茵以为他手上的伤口疼,准备喊医生换药,闻祈默不作声拉住她,抿住唇角,又点一点自己的手腕,张了嘴要说话,江稚茵一把捂住他的嘴。 「别扭头、别说话,养着点儿喉咙。」 闻祈抬抬眼睛看着她,很安静,江稚茵顿一秒,把手撤开:「也别老咽口水啊。」 她后知后觉猜出来闻祈想说什么,低头从包里翻翻找找的,掏出自己那根红绳递给他:「喏,这儿呢。」 闻祈双手接过来,皱眉看向她,做口型:「这不是我的。」 他那根都被闻春山割断了,怎么可能又变成完好无损的一整根。 江稚茵煳弄着:「啊呀别管了,不都是红绳吗?你那根已经不能用了,这个是我的,反正都一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闻祈繫上,抬抬眉梢道:「非得戴个属于自己的,那就等你出院以后,论文和答辩都弄完了,我们再去山上求一个,这种绳子多的是,又不会卖完。」 江稚茵打完结准备抽手,闻祈又握了上来,无声地张着嘴,嘴型变了好几种,她辨别口型的能力不强,没太看懂,他就拿了纸和笔写下来: 「当时你说的话我听见了,这次算数吗?」 「不算啊。」她开始胡说八道,「当时是情急之下为了让你活下去。」 「……」 闻祈手一紧,江稚茵就开始笑,捏捏他的手指。 「骗你的,算算算,你好好养伤就行,你爸那边的事,邓林卓和卓恪方在帮忙盯着。」 为了让气氛柔和一点儿,江稚茵半弯着腰盯着他的眼睛:「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那么能哭,把脏东西都哭出去,眼睛里就干净多了。」 闻祈木了一秒,突然又笑,唇角眉梢都弯得很敷衍,低头写几个字:「喜欢的话,下次好好哭给你看。」 他盯着她,做了三个字的嘴型,牙齿咬了一下,又轻微撅起来,说完就又变成浅淡的笑。 江稚茵这次看懂了。 她撤开身子:「病都没好,想这么多……清心寡欲一点好吗?」 毕业季大家都忙,江稚茵上午来了一趟,下午又回学校忙活去了,把所有论文列印出来,像拎了一块板砖一样拎回去。 四月末的时候闻祈出院,只是脖子上还戴着护颈以防万一,他不能随意扭头,连低一低头的动作都无法做到,邓林卓回滨城忙活自己答辩的事了,海城这边就剩江稚茵她们三个帮着把他接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卓恪方一边开车一边嘆息:「我还没毕业就跟养儿子一样耗神耗力。」 闻祈睨他一眼,江稚茵听着好笑,又打了个哈欠出来。 车慢悠悠往前跑,陈雨婕看了眼后视镜,问她:「怎么这么困,没睡好啊?」 江稚茵揉了揉眼睛:「我国外的那个比赛前几天才结束,明天又要答辩了,这几天晚上都在熬夜捋顺论文的内容,没什么时间睡觉。」 陈雨婕听着都犯愁:「你也太忙了点儿。」 她匆忙笑一下,一个呵欠又接上来,江稚茵困得靠着睡了一会儿。 江稚茵四月三十号答辩,当天气温二十五度上下,她站在讲台上,身后的幕布上投影着她做的ppt,题目是「关于跨年龄人脸识别技术的研究」。 教室两侧的窗户大开着,热浪涌进来,江稚茵做了个深唿吸,稍稍热出一些汗,她摁动翻页笔: 「为了克服跨年龄人脸识别训练数据集的挑战,当前方法分为生成和判别两类。生成模型虽能转换年龄但忽略了身份个性化,判别模型则专注于提取身份相关信息但缺乏视觉验证。两类方法各有优劣,对aifr的性能和应用会有一定影响。」 「缺少儿童面部的不平衡数据将严重损害儿童的人脸识别性能,影响跟踪长期失踪儿童在实际生活中的应用,因此可以提出一种选择性微调策略……」 在讲解的最后,她弯腰致谢:「最后,感谢各位专家和评委老师,我衷心希望这世界上每一个孩子,都能找到自己的家。」 窗外绿树亭亭,烈日高照,鸟声啁啾。 ——晴春葳蕤,请爱这个世界。 「……」 毕业以后,四个人把所有用不着的书都拖到了马世聪的废品站,冯叔往手指上吐一口口水,眯着眼要数钱给他们,江稚茵跑得快,一边跑一边说她不收那钱。 天气热,她跑了几步就出了汗,叉着腰缓气,闻祈拎着一瓶冰水贴她后脖颈,江稚茵冻得一哆嗦,转身问他哪儿来的。 邓林卓远远叫喊:「当然是我开车去买的。」 他搬着一箱水,用脚踢开门进来,「哐当」一下摔在地上,给大家分水。 陈雨婕渴得不行,一下子喝下去半瓶,一边把瓶盖拧紧一边侧头问她:「最近约你和闻祈也不出来,还忙呢?」 江稚茵:「实验室的研究还得继续干呀,闻祈签了公司了,他还得上班。」 陈雨婕竖大拇指:「卷啊,一口气都不歇一下。」 她探看了一下周边的情况,确定没人看过来以后才小幅度撞撞江稚茵的肩膀:「你们俩的事解决完了吗?」 「差不多吧。」 「阿姨和你爸那边都不管了?」 「我妈不说什么了,成国立那边……」江稚茵晃了晃脚尖,「因为我姐先打了头阵,后来我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接受能力已经大很多了,只冲我摆了两下手,说他知道了。」 她托着脸,看往闻祈的方向:「闻祈自从出院以后,跟大家也亲了不少,药也在继续吃。」 「啊呀。」江稚茵两只手往后面一撑,吁出一口气,「感觉身上好轻啊,像根羽毛马上就要飘起来了一样。」 外头又有人来卖废品,喊叫的声音超过了马世聪的动画片声,小马开始嘀嘀咕咕的。 江稚茵想到什么,跑过去拍拍马世聪的肩膀:「大聪明,你帮我写几个字儿呗?」 写完以后她拿手机拍了个照,神秘兮兮地收了起来。 卖完所有的书,邓林卓开车把人送了回去,因为闻祈开始上班,之前帮实验室做事也结了不少钱下来,他换租了离公司更近的公寓,算是有史以来环境最好的一个住处。 江稚茵一边把以前的照片往上贴一边咂舌:「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她勐地拍一下墙面:「看,怎么闹腾都不掉墙皮。」 「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吗?」江稚茵扭头问他,「还是你要做饭?」 「你去哪儿?」闻祈简单问。 江稚茵把照片都贴完了,放下胶布站起来:「你做饭的话我就在你家吃呗,你不做我就回去。」 闻祈撩了下衬衫的袖子,准备开火:「那你多待一会儿。」 她抬头,盯着他看,往他跟前凑,还踮着脚捏闻祈的下巴,拇指撬开他的牙齿往上顶: 「你怎么又戴上了,又没戴好,冒血了你都不说一声?」 闻祈低眼睨她,故意轻轻咬住她手指,含煳其辞:「不戴什么东西的话会长起来,估计刚刚吃东西的时候扯裂了一点,不大严重。」 江稚茵踮着脚,一脸认真:「那就让它长起来嘛,留着这个洞有什么用?」 他抬起一边眉梢,拱起舌头用舌钉去碰她手指,江稚茵摸到一点温热的湿,下意识想缩回去,又被闻祈握住手腕制止。 他把江稚茵的手指顶出去,眯着眼淡笑一下:「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江稚茵猝不及防被噎住,眨了两下眼睛,支支吾吾:「你还是快拿下来吧,在渗血。」 闻祈佯装思考,探出舌头,话音模煳:「那你取。」 ……这种事也得她亲自上手? 不知道是不是他提前想好了要闹这一出,唿吸间很浓的薄荷味,不是吃过糖就是漱了口,总之应该提前准备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江稚茵看看他半阖的眼睛,从两片绯薄的唇中间将他的舌往外拽了一下,用指甲扣住舌尖上的金属圆钉,旋了下来,她刚侧头准备放下来,闻祈一手撩开她耳侧的头髮,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桌子上,低着头压下来。 交缠的唿吸灼热,像干柴里燎起的火焰,唾液里也带上一点铁锈味,他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被黏合的舌尖卷覆,而后尽数吞没。 舌尖的小孔下陷,泛起最浓郁的血腥味,江稚茵推他一把,心说这实在是……还不如让那个地方长合。 推拒不成,江稚茵用手顶着他下巴往上抬,把他的脑袋推开,闻祈突然平声喊一声「痛」,她还以为这人脖子上的伤没好全,力道一下子轻了,结果就是又被占据了口腔。 江稚茵:「……」 最后她含着发麻的舌头转身,闻祈继续切菜,菜叶子放进热油里噗呲噗呲地响起来,她默默无言,觉得自己就不该留下来吃这个饭。 估计已经尝不出什么咸淡了。 吃完饭后两个人换了鞋下楼,江稚茵得回家,闻祈送她一程,在小区楼底下的垃圾桶旁边看见一只瘦骨嶙峋的猫,浑身脏兮兮的,江稚茵蹲在花坛边上看了眼,扭头让闻祈把刚刚的剩饭拿下来餵一点儿。 在短暂的沉默以后,闻祈开口:「总会有人来餵的。」 江稚茵翘着脖子持久盯他,他抿一抿唇,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说错话了,这个时候应该展现一下同情心,于是闻祈又轻声: 「好瘦,是有点可怜,先送你上车,待会儿我回来再餵。」 这话简直假得不行,江稚茵感觉像逼一个没情感的人写情感喷发出来的抒情文,逼一个看恐怖片的人流下感动的泪水。 她嘆气:「装也装得像一点吧……我也没指望你一下子就变得多么多愁善感,变得像我一样也不好。」 江稚茵拍拍手站起来:「那你待会儿要拍视频给我,保证你会做到。」 闻祈面上出现一点微表情,撇了一下嘴,觉得这种事好麻烦,但那表情只出现一秒,他就又人畜无害地笑着说「好」。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陈雨婕投了一个多月的简歷终于有了回应,她定了个餐馆请大家吃饭,江稚茵卷着一个很大的横幅过来,差点打到邓林卓的脑袋,他躲了一下,好奇问:「你带的什么过来?不会吃个饭还要往大家脑袋顶上挂个横幅吧。」 江稚茵无语凝噎,看他像看傻子:「我什么时候那么夸张过,只有你才会做这种事。」 她掀开一点儿,露出几个字来:「这是我们实验室的项目,现在开始初步实施了,经过学长学姐们绞尽脑汁,我们起了个名儿,准备把标语挂在路边。」 邓林卓:「城管不得给你掀了?」 「怎么可能?」江稚茵说,「我们是得到同意了的,这是社会性好事。」 她叫着小马:「走走走,帮我出去挂一下。」 马世聪没太听懂,但是很听话,帮着她拿东西,江稚茵把横幅抖开,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结构也松散,像小孩写的。 「寻星计划:欢迎回家。」 陈雨婕和闻祈各扯一边,江稚茵站在中间帮着看歪了没,邓林卓摸着下巴:「这谁写的字,丑得——」 江稚茵拿胳膊肘怼他,暗示性地往小马那儿看了眼,邓林卓的话变了个调:「——比我写得好。」 挂了一条以后就收工了,洗了手以后发现菜也差不多上齐了,江稚茵胃口不大,简单吃过一点儿就热得只喝冰镇的饮料,拿着手机看消息的时候发现以前许久没联繫过的高中同学发了朋友圈。 江稚茵把照片放大,眼睫倏然间抖了一下,将那张照片保存下来,闻祈见她呆着,问了一句:「怎么?」 她僵着唇角笑一下,把手机摁灭:「没什么,看了个新闻。」 桌子上几个人吵得叽叽喳喳的,江稚茵突然走了一下神,觉得大家的身影突然都缩得好小好小,与记忆里某个场景重合,有步履蹒跚、满面皱纹的老人围着围裙,笑盈盈地给他们的小碗里盛菜。 江稚茵发出缓慢而长久的一声嘆息,眨眨眼睛,那些影子就都消失不见了,大家又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晚上回到家,江琳说她高中的几个本子看上去还很漂亮,也没用多少,她就没捨得打捆卖掉,放在江稚茵书桌上了。 江稚茵一脸怀疑:「你又看我本子了吧?」 江琳吐了瓜子壳,只笑了笑。 她高中的本子应该全是各种笔记,毕竟那时候没时间,也没有经歷去写一些风花雪月的少女心事。 江稚茵一开始是这么想的,等她站到桌子边上打开最上面那个本子的卡扣以后,忽然顿住,在桌边站了好久,最后只是轻轻放下。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她点过贊的朋友圈有了新回覆: 【是呀是呀,好怀念那个时候。】 皮质笔记本的卡扣开开合合,皱巴巴的纸条被黑色水笔压住,又被风卷出了窗外,仿佛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那个放有玻璃瓶来囚住金鱼的学校窗台。 「阴雨天,我看见他站在福利院的断墙边,眯着一只眼,举着一个碎裂的玻璃罐子对着毫无日光的灰天看,用那双漆黑到毫无生机的眼望着灰色的虚空,唇角渗着血,脸颊青了一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气象台说那天是三月最低温,而他穿得很单薄,身子很瘦,」 「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却是我第一次心动。」 窗外的凉风颳蹭着她的皮肤,江稚茵看着飞出去的纸条,想起江琳告诉她的话,于是缓慢眨动双眼,启唇默念。 * * 月亮半天只露了一个角出来,剩下的都被云彩吞吃进去,江稚茵等得不耐烦,开始催孙晔:「这还能看到吗?再晚下去,我妈得骂我了。」 孙晔抬抬眼镜:「马上了,这片云马上就飘走了。」 江稚茵坐在铁轨上,屁股硌得生疼,她丢了手里揪着玩的油菜花,拍拍衣摆站起来,另一个朋友拿着手机跑过来向她展示: 「你看,我拍得不错吧,说了一定给你拍美图。」 那片云忽地散了,孙晔大声喊江稚茵的名字,她眯着眼,把手机亮度调高。 满面笑靥摆拍的女孩双手捧着脸,画面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的,但江稚茵看见照片的角落不知道把谁又拍了进去,黑色的帽衫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只能瞧见一点儿被月亮照亮的鼻间,抬着手,细瘦的手指上停着一抹亮色。 朋友说:「不小心拍进去的,这谁啊,也是附近的学生吗?」 江稚茵眨眨眼:「不知道。」 孙晔还在高声催促:「再不拍月亮云又来了!」 这一秒天地都好像被清透的月光浸透,泡得潮湿,油菜花田漾起金黄色的波,旷野的风吹过来,校服贴上她的嵴背,江稚茵后知后觉感到有些寒冷,把视线从照片上抽离,轻声感嘆: 「蝴蝶,好漂亮。」 * * ——「妈妈,人生是一个环啊。」 ——正文完——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