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 第1页 《楚歌》作者:红赝【cp完结】 简介: 他说他是青色的鬼,在地狱中呵责罪人,如今来到人世,才会负载无数冤魂。 楚情本以为自己是他的人,却未料他才是那个将他推至地狱的罪魁祸首。 剧情、美强惨、清水、单相思、病弱 第1章 楔子 雨夜之鬼 楚情最怕雪夜。 雪夜一到,屋子里再暖都没有用,李凤迤身上寒症爆发,疼痛难忍,轻轻吸气都会牵扯到骨头缝里的寒意,冷汗遍布全身。 也就这人自己满不在乎,熬过一阵便抬头艰难地沖自己所在的方向笑。 楚情便只能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羽毛般,也不敢太重。 「再忍一忍,天一亮就帮你擦身。」 汗湿重衣,难过得很,此前此人浑身是伤,擦身都难,如今总算伤口都一一结痂,而楚情从来也不怕麻烦,无论花多久时间,只要这人能有一刻觉得舒坦,他都心满意足。 熬过一夜,天光大亮,擦了身喝下药之后,李凤迤总算陷入昏睡。 楚情痴痴看着床榻上的人,直到一阵敲门声惊扰了他。 「楼主还在睡吗?」王雨艷探头进来,悄声问。 「有事?」 「无事,等楼主醒了再说。」 「嗯。」 「你也睡一下,时辰到了我叫你。」 「好。」 楚情轻手轻脚上了床,在李凤迤身边躺下。 王雨艷敲门自然是有事,但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李凤迤睡眠,因此她才说无事,楚情自然也清楚。 「那我明日再来。」来人是一位女子,她是来讨药的。 「姑娘不如留下名字。」王雨艷道。 「我叫花非花。」 「原来是花家么子。」 「花家没落已久,不足为提,掌柜见笑了。」花非花苦笑道。 「您说的药我帮您记下了,待我问过楼主便跟花姑娘联繫。」 「也好,我就住在山下神州客栈里。」 花非花没能见到李凤迤,多少在意料之中,她得一人指点,才寻上少室山,但是这一路危机重重,想必都是为了保护那人的安全。 百鬼窟之刑江湖中人尽皆知,百年来被送进去受刑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然而能从里面活下来的却几乎没有,李凤迤是唯一的一个。 花非花很想亲眼见一见此人的真面目,毕竟花家没落的源头就是他。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忽然,一声佛号惊醒了正陷在回忆中的花非花。 花非花抬头就见一个小沙弥站在路边,却原来她一不留神,走到了少林寺附近。 「施主若要入寺礼佛,请允许小僧前去通报。」小沙弥道。 「哦、不,我只是路过。」花非花连忙道。 「阿弥陀佛,请施主恕罪,是小僧失礼了。」小沙弥便道。 花非花正要离开,忽地想到了什么,便问小沙弥:「对了,你知道山上住的那人的事吗?」 「您是指李施主?」 「正是。」 小沙弥想了想说:「师父说,李施主乃佛缘深厚之人。」 「是吗,还有吗?他真的从百鬼窟里出来了?小师父你见过他吗?」 「不曾。」小沙弥说着,又道:「我师父说曾见过他。」 「哦,是什么时候?」 「许多年前,师父说他曾在一座寺庙里见过李施主。」 「那能让我见一见你的师父吗?」花非花好奇道。 「师父同我讲过,若施主好奇,小僧可说于施主知晓。」 花非花连忙道:「那小师父您快说。」 小沙弥便娓娓道来:「那是一个雨夜。」 「师父,人世间真的有鬼吗?」 如今的师父当年也是个小沙弥,他捧着腮帮子专心致志问眼前手握念珠坐于蒲团之上的老和尚。 这是山野路边一间无人问津的破庙。 这夜风雨交加,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砸得寺庙顶上的瓦瓣铛铛作响。 雨水渗透屋顶,滴答滴答不断流淌下来。 庙里唯一能用来盛水的器皿,是一口大钟。 它被废弃在那里,老和尚就把它整个翻过来接雨水。 有时候水滴恰好落在钟口边缘,撞击了金属,发出一连串很清脆的鸣响声,听来甚是悦耳。 「鬼者,归也,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髮归于草,唿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 一灯如豆。 老和尚嘴巴一开一合,如同火光一明一灭。 「那我能看见它们吗?」 「人所见皆为心中之鬼,而非真实之鬼。」 「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心中之鬼即贪、嗔、痴等无明烦恼,它们转化成不同相状扰乱未成佛之心。」 「那真实之鬼呢?」 「人所归,即为鬼。」 小沙弥听得颇认真,却似懂非懂。 他刚想再问,忽然「啪」地一声,庙门被风吹开。 风声猎猎,灯骤灭。 那是庙里唯一一盏油灯。 小沙弥匆忙跑去关门。 第2页 那扇庙门的锁头早已生锈,再被雨水一浸泡,脆弱得连风都经不起。 小沙弥关门的剎那,眼中忽现一缕青芒。 如幽火般,出现在铺天盖地的黑夜里。 小沙弥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在如此荒郊野外,午夜时分,会是谁? 那一缕青芒由远及近,倏隐倏现,飘渺不定,悄无声息,然后,竟慢慢现出一道人影来。 是人?或鬼? 他没有伞,任雨水淋了一身。 他不慌不忙,仿佛在雨中信步闲逛,却没有脚步声。 他披散着黑色的长髮,遮去了大半脸庞。 小沙弥大气也不敢喘,想看得更清楚些,却又怕被他发现。 就在这时,那人忽地转过脸来。 闪电划过半空,惊雷滚滚,似是要噼开大地。 那张脸,青白若鬼。 那双眼睛黑洞洞,深不见底。 那唇角微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再也不敢看清,小沙弥仓皇间把庙门「砰」地一关,回头跑向师父。 老和尚刚好重新燃上灯。 「师、父……是、是是鬼!有鬼出现了!」小沙弥抓着老和尚的衣袍嚷道。 老和尚低下头,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你若当它是鬼,它就是鬼,反之,它可以是天地万物,明白吗?」 「雨萧飒……咳……十二珠帘挂……咳……风萧飒……咳咳……极目山如画……咳咳咳咳……」 破庙外,低吟声伴着剧烈的咳嗽忽远忽近,又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黑色的身影走几步,又停下来弯腰咳一阵。 「……咳咳……咳咳咳……宁辜负锦堂风月……」 风雨中,咳声似一声比一声悽厉,撕心裂肺。 直起腰来的时候,他唇边尽是血迹。 雨水已将地上的血迹沖刷得干干净净。 他如此走走停停,声音终是越渐远去。 「就这样?」花非花愣道。 「嗯,师父后来才知晓,当日他所见并非鬼,而是年少的李施主。」 花非花喃喃道:「所以那么早之前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吗?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施主为何知晓李施主病入膏肓?」小沙弥歪头问。 「因为……」花非花自嘲一笑道:「因为当年他来我们花家找麻烦的时候,就是个痨病鬼。」 说着,花非花也忍不住同小沙弥讲起了那段往事来。 第2章 昔一 花家兇案 江南花家大门前,伫立一个黑影。 黑影冷森森阴沉沉,在烈日下,犹自散发一股阴凉之气。 这种太阳底下放久了任何东西仿佛都会融化掉的炎炎夏日,黑影身上依旧裹着层层黑衣,包得简直密不透风。 黑影除了全身上下的黑色之外,一头披散着的长髮也是黑漆漆的。 长发垂落身前,遮住了一大半脸。 仅露出的那一小部分,却白里透青,让人看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他静静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打算,却也好像没有上前敲门的打算。 他似是在等,却又无人知晓他在等什么。 他站在那里好久都没动一下,忽然「咳」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他整个人都弯了下去。 他又瘦又高,以至于弯下腰去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要折掉一样。 他咳得死去活来,仿佛连气都喘不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花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隐隐约约的,似是从门内传来极低地啜泣声。 一个僕役模样的年轻人匆匆走出来,也没留意正在咳嗽的黑影,越过他转到街口,转眼没入人流之中。 身后大门再度关上。 黑影的咳嗽终于渐渐转弱,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他直起身,身形微晃,像是随时都要倒下。 但他终究又站住了,依旧伫立不动。 哪知没多久,他又弯腰咳了起来。 这副样子,简直已病入膏肓。 如此反覆几次,之前出门的年轻僕役已折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 他敲开门,领那人进去,管家正要关门,却见一个黑影尾随僕役和来人身后,无声无息。 花家即使是个管家亦懂武功,他反应极快将黑影挡在门外,问年轻僕役,「他是谁?」 年轻僕役回过头,急急忙忙道了声:「我可不知道,不是我找来的,我得赶紧进去,主母还等着我吶。」 「快去吧。」管家挥了挥手。 黑影闷不吭声,脚还在门槛外,身子却更向前倾了,他一手撑着大门,力道大得出奇,管家暗自施力,心下惊奇,口中问道:「你到底是谁?来花家有何目的?」 黑影似想作答,刚吐出一个「花」字,又引来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 这一咳,他的力道顿减不少,管家下意识运力,打算一鼓作气将人关在门外。 看这黑影面色青渗渗,整个人阴凄凄,一副病鬼的模样,一看就是来捣乱的。 他终于把人顶了出去,可门怎么都关不上。 管家低头一看,四只皮包骨的瘦长手指头牢牢抓着门板,即使被刚才他硬是关门的劲磕到了骨头也没放开。 他瞪着那只手,正在想要不要一个一个掰开。 第3页 门外,咳声仍在继续,可夹杂在咳声之中,还有几个几个不连贯迸出来的字。 管家异常费力总算是听完整了。 他说的是:「能让我见一见,花家死的那人的尸体吗?」 管家一愣的功夫,门就又被对方用力推开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青白若鬼的脸。 他的眼睛黑洞洞,深不见底,望过来的时候,让人忍不住从心底寒到脚底板。 一瞬间,管家想到了一个字。 鬼。 大白天的,见鬼了。 「你怎么知道花家有尸体?」这是花管家怔了好半晌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青白脸的人终于止住了咳,他站在管家面前,头微微低侧,黑洞洞的眼睛似是穿过管家的身体,他的嗓音因为刚刚剧烈咳嗽过的原因有些低哑,却很有磁性,咬字清晰,意思也表达的很清楚,「我不仅知道里头有尸体,还知道他死去不久,所以应该很新鲜。」 新鲜? 管家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形容尸体,这个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来尝鲜的吗? 「你怎么知道花家有尸体?」花管家再问。 对于同样一个问题,黑衣人微一蹙眉,显然不喜欢重复一遍自己的话,想来想去,忽然一愣,伸出手指指了指里面问:「里头难道没有尸体吗?」他脸上一副「你骗谁」的鄙夷表情。 花管家哑口无言,很想把这人直接推出去,无奈力气大不过他,或者干脆找人把他轰出去?但万一他真有来头就……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花家有尸体的?」花管家努力沉住气、加重语气又问,他忽然觉得自己把一个问题重复三遍显得很白痴,但明明白痴的人不是他呀…… 黑衣人忽然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你是问我为什么知道里头有尸体……」 花管家忍不住瞪他,他一直这么问,难道前两句说的是异国语,现在这句倒是听懂了? 他对瞪视恍若未觉,接下来那句让刚顺下一口气的花管家那口气又提了上来,「我不该知道吗?里面就是有尸体啊!」他低沉的语调显得如此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就好像今天是个大晴天,谁都不能不知道一样。 「怎么可能知道!」花管家终于愤怒地爆发了,「他刚死的你在外面怎么会知道?他死的时候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哦,原来你不知道,难怪你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了。」他接的很顺口,颇有一股不计前嫌的味道。 花管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他真的不在乎花家再多一具尸体的。 但下一刻,他就发现他错了。 只因对方显然已不想再等他问问题,竟绕过他硬闯。 花管家伸臂一拦,一掌横扫过去。 他也不还手,身影如同鬼魅一样一闪就没了影。 花管家一愣。 好诡异的轻功! 黑影闪过影壁,一掠深入大院,直奔尸体而去。 花管家暗道一声「糟糕」,连忙追了上去。 尸体还没放在灵床上,据花管家所言,人刚死不久。 黑影掠进去的时候无声无息。 花家大院的中厅里,一大一小伏在尸体上轻轻啜泣,皆是女子的声音,恐怕是母女俩。 花家人个个心事重重,竟无一人注意到黑影的来到。 黑影身后,花管家赶至。 但他脚步声太大,反被一人喝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禀主、主母!有人闯入花府!」 花家主母一愣,长眉一皱,「谁?」 「我。」黑影出了声,他突兀地出现在尸体边,沾沾自喜的回答。 他欣喜的语气,立时和花家一家子老老少少的哀戚成了鲜明的对比。 花家主母听得刺耳,但方才这人来时连她都没有察觉到,便强自按捺下心头火气沉声道:「阁下何人?来我花家所谓何事?」 「我找他。」他也不答前一句,而是伸出青惨惨的手指,指着地上那具尸体面对花主母说。 花主母沉住气打量他。 他的脸色青青白白,虽披头散髮,但那张脸看起来应该是英俊的,却瘦得皮包骨,被黑色一包裹,愈发显得瘦长,有种形销骨立之感。 他的眼睛黑洞洞,一看之下深不可测,花主母当下心头一凛。 她一面在心中将江湖中能报得出名字的怪人一一过上一遍,一面道:「未知阁下与小婿是何关系,阁下也看见了,小婿今日病情恶化而亡,再重大之事,也望阁下看在老身面上,搁后再至。」 花家在江湖上名望不小,二十年前花百里曾凭一手自创的沾花落叶百里飞银的绝技成名江湖,这十几年来花家稳占江南第一家之衔,如今花百里虽已过世,她身为花家主母,说话分量自然不轻。 她既然开了口,按常理,明事理的人自然应该知道怎么做。 但按常理,本就没人会为了一见尸体而硬闯花府。 都闯了进来,常理这种东西也早就不翼而飞。 于是,理所当然的,闯进来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这事耽误不得,再耽误下去他就不新鲜了,因为……」说到这里他才顿了一顿,意识到好像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不该继续说下去。 花主母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会这么说,敢这么说,不止她,厅内所有人都因为他这句话瞪住了这张青白的脸,花主母眉毛一挑,厉声道:「因为什么?」 第4页 他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根本没听出来花主母压抑的怒火,见她问来,便自然回道:「死透了。」 「什么?」 他好心地解释,「再耽误下去,他就真的死透了,不新鲜了。」 简直忍无可忍! 在场都是死者亲属,没人能够忍受家中死去一人时竟有外人如此巴望地盼着这件事,还来讨论尸体新鲜不新鲜的问题。 花主母握紧手中蛇头杖。 死者身边容颜哀戚的妇人手已握住剑柄。 花家其余人等也纷纷探向自己的武器。 他们在等出手。 一方面等主母令下,另一方面,等出手的时机。 花主母也在等。 可眼前这个人浑身破绽,毫无防备,反叫她捉摸不透。 只见他他慢条斯理在尸体旁边蹲下,低下头嗅了嗅,最终露出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啧啧,真可怜,连肠子都毒烂掉了。」 毒? 花主母神色一紧,剎那间盯着他不放。 「他是被毒死的?」尸体边上的妇人顿时惊叫道。 这一次他从善如流的回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答得准确,直切主题,「嗯,颇厉害的毒,下毒的人见识稍显不凡。」 「说清楚,阁下为何而来,为何知道他是中毒?又中了何毒?」纵然想过中毒的可能性,但没道理连一个大夫都看不出来,毒药再厉害总还是毒,症状绝无可能与普通病症一样。 「他腹痛,恶寒、肢冷,大夫一定说他得了寒疝,三个月前首次发病,隔三岔五闹腾一次,但一直都不太严重,直到今日——」他的回答更加调理清晰,就好像亲眼所见,「痛至如癫痫发作,再加口鼻流血,胡言乱语,最终气绝。」 「你为何会知道?」花主母又问。 「能让我摸一下吗?」他颇有礼貌地问。 「你跟下毒之人有何关系?」 他喃喃道:「放心吧,我不会破坏尸体的,只是摸一下,取一点点血而已。」他话音才落,指尖已准确地在死者颈处划出一道伤痕,下手极快。 「你做什么?」妇人的手刚伸至尸体颈部,却被花主母一声喝退,「小心毒!」 她愣愣地收回手,却见对面的男人已用指尖沾了一点伤口缓慢渗出的血,放进嘴里尝了尝。 由于人才刚死,血既未冷,也未凝固,但他这番举动,却太出人意料。 「你不怕毒?」花主母脸色微变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充耳不闻,忽地「咦」了一声。 花主母眉峰一抖。 「他一年前曾中此毒,却又被意外压制……不对,顺序反了,先服药压制,再服毒……可又是为何?」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之中,「莫非他曾下毒害人,一年前,花府发生何事?」 一年前? 花主母心头勐地一震,盯紧唐愁,一字一句地道:「一年前,百里与轩辕冷侯比武,死于轩辕冷侯之手。」 轩辕冷侯的武功在武林中排名第二,花百里第三,名次之争由来已久,但轩辕冷侯的沧浪剑显然技高一筹。 黑衣人慢慢站起来,沉吟道:「原来如此,难怪花百里躲不过轩辕冷侯那招怒海苍,他的地狱沉花施展时血脉逆沖,带动体内毒性,怒海苍龙一出手则覆水难收,即使察觉也不及收势。」 花主母失声道:「难道你在现场?你到底是谁?」 现场观看那场比武的人寥寥无几,连花主母自己都只能在山脚下等候,不料却等来一具尸体。 他忽地又说:「此毒无解,解药根本不是解药,所以毒性沉淀下来,最近却有某种物体引发出毒性,导致发病。」 他一步一步走,绕着厅内众人。 一室冷寂。 厅内有花家长女花晚晚,和她的儿子南宫潇。 花家二女花容衣,和她的丈夫叶飞,即是死者,身边则是她的女儿叶晓青。 花家三女花如絮。 花家么女花非花。 他的脚步无声无息,走了一圈后,人忽然掠出大厅。 花府外,又一人脚步声匆匆而来。 一名锦衣华服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踏进院子,他神色担忧紧张,一进院子便问花府中人,「二弟究竟如何了?」 还没等到回答,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原因无他,只因他面前忽然多出一名高高瘦瘦的黑衣男子。 他脸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望过来,视线仿佛能穿透人心。 以花主母为首的花家四女及孙子外孙女已追着黑衣男子出了中厅,在厅外的走廊上站成一排。 男子的表情从方才的不确定,到站在来人面前后的确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原来是你。」他脱口而出,这句话仿佛都不用在脑子里转一转。 锦衣男子处变不惊,连眉毛也未抬一下。 而后面一排女人的脸色都已变了。 「你确定吗?」花主母的声音从后面冷冷传来。 「母亲,究竟是何事,他又是什么人?」锦衣男子外表温文儒雅,表情略带疑惑地问。 「你们是把风信子碾碎放在了茶叶里吧?」他说。 「你究竟在说什么?」锦衣男子眨眨眼睛,问。 「你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他明明白白地说。 第5页 锦衣男子依然面不改色,语气却微微沉下来道:「母亲,他究竟是谁?为何放任他在此胡言乱语?」 「南宫傲,此事当真与你无关?」站在一旁再也忍不住的花晚晚出声问道,语调不可察觉地微微颤抖。 「自然无关。」南宫傲接得飞快,「晚晚,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信我?」 「那风信子又是怎么回事?」花晚晚问。 「我压根没有碰过什么风信子,是他在胡说八道。」 「呵,真有趣,简直像是在演戏,不过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黑衣人说着,伸手拍拍南宫傲的肩膀,绕过他径直朝花府门外走去。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南宫傲蓦地飞身拦住他。 黑衣人脚步飘忽,一瞬间又滑出去好远,就听他低低的声音传来,「你应该听说过,亏心事做多了,是会遭到报应的……」 他话音才落,南宫傲勐地瞪大双眼。 因他忽觉腹部绞痛难忍。 黑衣人则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听说花家出事了。」 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自然就会有很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几日,「江南花家」四个字,无论在大街小巷还是街头巷尾,耳朵里总能刮到一点。 「花家的人得了怪病,先是二女婿,再是大女婿,二女婿刚死,大女婿就染上了一样的病症,真是可怕呀。」 「到底是什么病症,会弄到死人那么恐怖?花家不是武林中人么?按理说身体没那么弱啊?」 「武林中人也是人,好像是一般的寒疝,但肯定有什么东西在作怪。」 「咳、咳、咳……」 烈日炎炎,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人一边走一边咳,漫步经过。 「这位小兄弟,你怎么了?病啦?脸色那么不好。」 「……嗯。」 「你听说了花家的事吗?」 「花家?」他刚说了两个字,又开始咳。 「小兄弟,看来你病得不轻,赶紧去看大夫吧。」 「……嗯。」他轻轻点头,又说,「我不认识什么花家,不过有一种叫『肠鬼子草』的东西,是会作怪的。」 「肠鬼子草?那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是一种寄生的毒草,会在腹部慢慢长大……我想,花家的人,可能做了什么坏事,被这种草黏上了。」 「小兄弟你是不是头晕啦,这么晒的日子还穿成这样,你看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继续慢慢往前走去。 「咳、咳……」 他的身影就像影子,那么无声,无息。 瘦长的黑影慢慢步出大街,转入长长的小巷。 另一个身形纤细的黑衣蒙面人尾随其后,很快也没入小巷之中。 不料,黑衣人早在巷中等着她,青白的脸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勾魂摄魄,仿佛能看透一切。 来人微微一怔,却已被他叫出了名字。 「花容衣。」 蒙面人浑身一震,索性扯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貌美的脸。 花家四女各个生得花容月貌,花容衣尤其是人间绝色。 「你究竟是谁?」 「你一路跟踪我,恐怕不会只是想知道我的名字那么简单吧?」他的语气悠闲得仿佛在闲聊,「让我想想,你是想要我交出解药,哦不,我想,你打算杀我灭口。」他微微一笑,问花容衣道,「我猜对了吗?」 「你知道的太多了。」花容衣冷冷地道。 「南宫傲身上有你的香粉味,死者又是你丈夫,很显然你们的事被你丈夫发现了,所以你才是真正下毒的人。」他断言道。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可怜南宫傲仍被瞒在鼓里,若你出手救他,那么他就知道这件事是你干的了。」 「你多虑了,死无对证,只需说解药是从你身上取得的,不就解决了?」 闻言他不禁抚掌道:「这倒是个一举两得之法。」 「这本就是个好方法。」花容衣话音一落,剑已出手。 花家人擅长使剑,花百里一手沾花落叶剑法闻名天下,花容衣虽为一介女流,却将手中的剑舞得密不透风,显然已得到真传,她招招狠辣,直取黑衣人要害,反观黑衣人轻功虽是一绝,但内力不足,很快便落于下风。 再者黑衣人手无寸铁,只守不攻,花容衣一开始还在提防他出其不意,因见他对南宫傲下毒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觉,但不知为何始终不见黑衣人出手,几下试探过后,花容衣趁胜追击,欲一举将之击毙。 小巷狭窄,双方皆被地势掣肘,黑衣人几次算准攻击距离,以至于花容衣的剑招无法全力施展,因此躲过好几劫,但他额头已溢出冷汗,咳喘连连,眼见快被剑锋逼至绝境。 反观花容衣眼神如冰,毫不留情,招招欲取他性命。 但即使危急至此,黑衣人的眼神也沉静若水,丝毫不见惊慌,反而越显镇定自如。 他身上已被锋利的剑刃划出好几道深痕,血色慢慢浸染黑衣。 剑气越来越凛冽,花容衣整个人已与剑气融合成一体,剎那间银芒乍现,华光就如同一瞬之间绽放的花朵,致命的招式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如此招之名:地狱沉花。 第6页 此乃花百里绝技,威力自然不同凡响,即使花容衣内力修为都不如她的父亲,此时拿来对付黑衣人根本是绰绰有余。 黑衣人暗自嘆一口气,眼神略带悲悯,看着花容衣的样子仿佛将死之人并非他自己,只见他慢慢扬起一只手,那只手修长有力,五指併拢的样子如刀般平稳、笔直、有力。 同一时间,他的身形竟忽地自原地消失不见。 蓦地,又一道人影插足其中,就听「锵」的一声,剑与剑的撞击声,还有刀与剑相击的声音。 花容衣骇然,来人左手持剑,但那把剑居然只是一把木剑,而那人速度奇快无比,方才一击她只觉得对方内力深不可测,绝对在她之上。 而黑衣人退至一旁,他已放下手掌,身形摇摇欲坠。 「你没事吧?」来人戴着一张考究的青玉制面具,遮住嘴巴以上的部位,仅露出挺直的鼻樑和一双深沉的眼睛,他身形高大,着一袭青衣,此时转向黑衣人的方向问,嗓音听起来年轻沉稳。 黑衣人低头轻咳,才道,「你来得正好。」 「原来有帮手,难怪有恃无恐。」一旁花容衣冷哼一声道。 「花姑娘,若你执意要取我性命,此时并非好时机,你瞧,我血的味道已经漫布在空气里,此时不离开,一会儿你恐怕就走不了了。」黑衣人淡淡地道。 花容衣闻言一惊,她并未察觉,只有浓重的血腥味,但此时被黑衣人一语道破,她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暗自运气,发现体内有沉滞现象,便知他所言不虚。 「如何?你不走,我们可要走了。」黑衣人说罢,若无其事绕过花容衣身畔,花容衣不动,因为她对面戴面具的男人握着剑鞘,盯着她一动不动。 在黑衣人稍稍走远以后,戴面具的高大男人才放下剑鞘,他慢条斯理走过花容衣的身旁,每一步都毫无破绽。 花容衣瞪着两人的背影,好半响后,她泄气地放下剑,银牙一咬,跺脚离开了小巷。 黑衣人在花容衣走后没多久就有些撑不住了,他血流得过多,要不是脸色本就已经苍白得像个鬼,恐怕早就被人注意到了。 戴面具的男子见状,索性一把托起他直奔客栈,黑衣人面容惨澹,却回头嘿嘿一笑道:「喂,阿舟,有没有发现我最近恢復得比较快?」 「快个屁!」被称为「阿舟」的男人从不是那么粗鲁的人,可总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失去镇定,他没好气地道:「李凤迤,你什么时候才肯老老实实地给我躺在床上休息几天?不要总在我调息的时候偷偷熘出去!」 「你调息的时候没人理我,多无聊啊。」李凤迤理直气壮地道。 「敢问今年贵庚?」阿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呀,三十了。」李凤迤笑得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瞇了起来,阿舟忍无可忍,一把扯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道:「三十了还玩这种鬼把戏,我认识你的时候真是被你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骗了。」 面具下那张脸依旧苍白,却不似先前那样过分削瘦,他的脸容英俊,轮廓深幽,薄唇溢着戏嚯的笑意,有一点漫不经心,也带了几分悠然和得意。 「说起来你到底又做了什么,惹得那名女子那么想杀你?」阿舟问。 「我只不过是戳穿了她的姦情,别的可什么都没干。」李凤迤一脸无辜地道。 阿舟不由嘆一口气道:「这个理由已足够让人家天涯海角追杀你了。」 第3章 今一 定情 「咳咳……原来是为花容衣讨药。」李凤迤坐在轮椅上,楚情则在他双腿上施针。 「那时你身上的血就已经毒得很,不知她是求了哪位神医医治。」楚情淡淡道。 王雨艷掰着手指头数江湖中的神医们:「医仙薛灵,百草仙朱成碧,神医黄岐,杀人医药无名,药圣扁余生,圣手雪翎,鬼医就是你,每一个都神出鬼没,都不好找。」 「应该没找到,否则也不至于多年后还要找上我。」李凤迤道。 「要救吗?」楚情低声问李凤迤。 「随你。」李凤迤自作主张惯了,可是一对上楚情,就会变得不大一样,或许是医患关系处久了,又或是如今他接受了楚情藏了大半辈子的深情——楚情并不是唯一一个喜欢他的人,毕竟还有一个君雪翎,可是他能轻易拒绝君雪翎,对楚情却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像他这样随时可能会撒手人寰的人分明应该拒绝楚情,连一点希望都不该给,可是他又怎么捨得让楚情连一点希望都不曾得到就要面对失去? 他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情况对楚情来说更残酷,但是当楚情轻描淡写说出「我给他陪葬」这五个字来的时候,李凤迤想,或许答应楚情才是对的,前半生他没有精力分给楚情的东西,后半生索性全都给他——毕竟他的后半生根本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楚情要给他陪葬,那是楚情的意愿,楚情不会因为他的拒绝就断绝这个念头,从某些方面而言,楚情和他是一样的,都是自作主张惯的人。 楚情说出「我给他陪葬」这句话的时候,李凤迤恰巧从昏迷中醒过来,当时他浑身都动弹不得,一动就疼,可就是这样沉重的伤势,楚情一点不嫌弃从头照料到尾,他疼的时候楚情好像比他还疼,便在那一剎那,李凤迤后知后觉领会了过来,原来楚情一直喜欢他,却一直都藏着没有说。 第7页 于是在他真正清醒时,便挑明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你要给我陪葬,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来世我该如何报答你?」 当时楚情愣了好久,久到李凤迤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能靠听声音分辨动静。 「你别怪我,你就算不同意,我也会这样做,你阻止不了我。」楚情连忙出声,随后才补充一句道:「你我初见的时候,就喜欢了,可是后来事情变成那样,我才知道根源就是你和我相识一场。」 楚情情根深种,负罪感也重,他一直不说,不是因为害怕被拒绝,而是一种自我惩罚,李凤迤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遇见了他的缘故。 李凤迤何等聪明,楚情的话不用说明白,他便都懂了。 「我答应你便是,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 他们之间定情也就只是这样简单一句话,但那一天之后很多事都变了,李凤迤也自知他的生死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要努力为了楚情而活下去。 他答应成为楚情的人,便不再像以前那样自作主张,尤其不会做楚情的主——尽管他有这个资格,楚情也乐意——但从前就是这样,他是楼主,楚情心甘情愿做他的下属,如今关系变了,李凤迤便不打算跟从前一样,总要让楚情感觉到关系的确变了才行。 「其实要放在从前,我肯定不救花容衣,但如今……」楚情轻嘆一声,他们和少林寺是邻居,李凤迤能拖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他还奢望能和李凤迤长长久久,自然要为李凤迤积福。 王雨艷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便道:「那好,我跟花姑娘联繫一下,问一下花容衣的情况再说。」 她很早以前就察觉楚情对李凤迤的感情很不一样,但楚情性子冷,除了李凤迤别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王雨艷怕被冻着,也不去自找麻烦,可是最近她发现楚情好像好说话了许多,心中便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见不着一点端倪,楚情当着别人的面压根不会多流露什么,王雨艷觉得还有待继续观察。 李凤迤的双腿因为血脉受阻时间过久,如今一点感觉都没有,楚情却固执地仍要试图唤回他双腿的知觉,李凤迤当然不会阻止,无论是施针还是换血割脉,只要楚情想尝试,他都会配合。 「坐累了吧,我抱你去床上躺着。」楚情小心翼翼将李凤迤从轮椅上抱起来,将他安置到床上。 「我不想说让你难受的话,但是你不能为难自己,答应我。」李凤迤面对楚情的方向说。 「好,我答应你。」楚情知道李凤迤的意思,大约是李凤迤觉得自己又瞎又残是个废人,整日只能被人抱来抱去,他终有一日会厌烦,楚情低下头,以唇触碰李凤迤的唇,而后在他唇边轻言,「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抱你,你也可能想像不出来我曾经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想抱你的念头。」 「你……」李凤迤从未尝过男女之情,从小他就被嘱咐情绪不宜激动,因此尽管清楚君雪翎喜欢他,他也能保持心如止水,但现在看来,或许是因为君雪翎还不到那个份量——不到令他动容的程度。 楚情却不一样,一来楚情是他儿时第一个玩伴,意义重大,二来楚情竟然会想给他陪葬,那一刻李凤迤一颗心几乎都因此而震颤不休。 是以得知这个人对自己有如此旖旎的念头,这话仅是听在耳中,李凤迤就觉得无所适从,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谬,毕竟他是个将死之人,还废的如此彻底,到底哪里就招这个人喜欢了? 「别怕,我从未妄想过有朝一日得到你,如今能这样早就已经心满意足。」楚情又说。 李凤迤便笑了,「我们多少年的感情了,我怎么可能怕你,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如果不抓紧多抱一抱,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我不准你这么说。」楚情惩罚似的轻轻啃咬李凤迤的唇,对自己愤愤,对李凤迤却又极尽温柔的,「我一定用尽方法延续你的性命,但是过程可能会很艰难,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李凤迤向楚情承诺。 他一直在黑暗中禹禹独行,曾经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原来生命中还有人一直将他视为珍宝小心翼翼守护着,连陪葬这样的事都在所不惜,他却从未想过,毕竟他一直视楚情为兄弟,兄弟是不需要给他陪葬的,兄弟只需要为他送葬。 「你以后别为了他活,也别再那样难过,只为我活,为我难过,好不好?」楚情忽然又说,他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心跳瞬间加速,心道要糟,只得仔细观察李凤迤的神情,就怕触痛了他。 李凤迤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会努力……尽量做到的。」 然后楚情就察觉李凤迤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发起抖来,他瞬间知道自己还是触痛到他了,原来那个人还是提都不能提,楚情慌的连忙抱住李凤迤,「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要求你。」 李凤迤想说「没关系」,却还是被自己哽住了,随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的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楚情顿时懊恼不已,又是给李凤迤搓后背又是给他揉心口,他想他还是得寸进尺了,刚刚分明亲口说自己「从未妄想过」,一转眼就想要求他更多。 都是他的错。 第8页 裘十一送药来的时候,王雨艷正将花容衣的情况告知楚情,前一天她还觉得楚情好像近人情了一些,岂料转眼间他又变得冷冰冰的,见裘十一来,他冷冷道:「你倒是有心。」 「你当我想来!」裘十一吹鬍子瞪眼,他是认赌服输,没办法才来的,谁让他总是输给李凤迤呢! 楚情不愿多言,对王雨艷道:「我顺路去一趟,他若是问起,就说我还要去採药,今日晚归。」昨日让李凤迤难受,楚情自责得很,今日便不欲多出现在他面前,图惹他烦恼。 临去前他看向裘十一,忽地又道:「既然来了,索性帮我看看他的伤吧,待我回来,我们不妨切磋一下。」 裘十一昨日没有被王雨艷算在神医里,只因他是个仵作,不过他作为仵作颇为厉害,对各种毒药信手拈来,李凤迤身上还有毒伤,因此楚情才有这一说。 「哼,他还不是尸体,可使唤不动老夫我。」裘十一傲娇得很。 「爱看不看。」楚情知道他的德性,留下这一句便离开了,多说一句都懒。 裘十一又吹起了自己的山羊鬍,王雨艷是个能言会道又善于察言观色的,见状她便笑着迎上去道:「裘前辈难得上山一趟就别急着走,这会儿楼主还未醒,前辈总要见楼主一面再说,不如先坐下喝杯茶?这可是楼主珍藏的明前茶。」 「你既然那么客气,那好吧。」裘十一勉为其难坐下道。 「对了,裘前辈,我一直好奇前辈是如何跟楼主相识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裘前辈能否告知晚辈一二?」 这事简直直戳裘十一的痛处,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王雨艷还以「晚辈」自称,此情此景,裘十一完全拉不下脸,却又不愿说那段过往,却听王雨艷又道:「裘前辈不说也没事,一会儿楼主醒了,请他说也是一样。」 闻言裘十一立刻正色道:「还是我来说吧,免得他添油加醋。」 王雨艷笑靥如花,「晚辈洗耳恭听。」 第4章 昔二 验尸 小小的阁楼里,阴云笼罩每一个人。 里面一共四人。 三人坐着,一人躺着。 躺着的那人已经死了。 尸体是今天一早发现的,它被人送到六扇门前,再被当差的衙役们抬了进来。 至于它究竟是被谁发现的,在哪里发现的,目前都还是一个谜。 坐着的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位是六扇门里的总捕头,步如云。 他年纪虽轻,却屡破奇案,因此破格提升,成为朝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捕头,而且据闻他武功卓绝,轻功奇佳,无论走在哪里都如同踏在半空中,身轻如云。 虽从未正式与江湖人比试,但在风云簿之中,他已位居第八。 风云簿是一个以武功区分高下的排行榜,它不分正邪两派,也不分黑白两道,只随着武林中不断有新晋涌现和老人陨退做更新和调整,十年前由专门收集组织情报的江山风雨楼定时在江湖上发布,延续至今。 被记录上去的人有的从不在乎,甚至不知自己在名簿之上,有的人则汲汲营营,为争前一个名次与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但总的来说,风云簿是武林人士共同参考标准,至少在同人较量之前,可以用它来掂量对方实力。 坐在步如云旁边的是一位黑髯方脸的男子,他身材魁梧,肤色黝黑,愈发显出他的壮实,他脸色相当沉重,浓眉深拧,手上握着茶杯已久,就差没把它捏碎。 他是飞云连环镖局副总镖头,连霸鹰。 「你已确定是他?」 步如云连夜将他请过来,就是为了求证这具尸体的身份。 死者虽面目不清,仅能凭他身上的衣服装饰和武器推断出此人很可能是飞云连环镖局的总镖头连慕容,但他毕竟与死者素不相识,不能百分之百确认。 连霸鹰点头,深吸一口气道:「他是我大哥。」 步如云长吁一口气。 飞云连环镖局在武林中声势不小。 据说连慕容的武功相当高,自从花百里死后,便是他直追轩辕冷侯,位居第三,以他的身手,断不可能被人伤成这样。 他身中一千零八十招,像是来自好几种不同的武功,但连慕容却连一招都躲不掉,那么伤他之人武功岂非很高? 导致他直接死亡的一招究竟是哪一招,和不致命的其余一千零七十九招又是哪些,却没人看得出来。 步如云看不出来,连霸鹰看不出来,连步如云特地请来的尸医裘十一也没看出来。 裘十一认尸不认人,验尸是他的乐趣,他自认世上没有他验不出死因的尸体,可当他见到面前这具尸体,却禁不住目瞪口呆。 如此眼花缭乱的一千零八十招布满尸体角角落落,几乎把人从头砍到了脚,光是伤口数量他就数了整整一个晚上。 「连裘老头都看不出来,世上还有谁能找出我大哥的死因?」连霸鹰语调里充满仇恨,至亲惨死,任谁都无法平静。 「前几日我倒是听说一桩奇案,叶庄二公子叶飞被毒害,三个月来无人察觉叶飞身中奇毒,直到叶飞死的那日,有一人忽然闯入花府,三言两语道出他的死因,后来验尸官果然在叶飞体内找到一种毒药造成的肠溃烂之伤,据说这种毒是慢性毒药的一种,中者似病不似毒,所以极难察觉,而且若下毒之人掌握得好,解剖尸体也是无用。」步如云说。 第9页 「哦,有这种事?」连霸鹰道。 「这没什么稀奇,若是我在,一样能查得出来。」裘十一在一旁低低地道,他身板瘦小,脸色蜡黄,嗓音嘶哑,又整日与尸体为伍,整个人时常给人一种阴冷之感。 「裘老头,你话说得那么满,我大哥究竟死于哪一招?」连霸鹰问他。 裘十一摸着自己的山羊鬍道:「你大哥身中一千零八十招,每一招又造成无数细小伤口,若再给我十天时间,我必定能查出究竟是哪一招将你大哥杀害。」 「十日,恐怕来不及了。」连霸鹰道。 「为何?」 「原本这趟镖三日后便要到,如今大哥身死,货物不翼而飞,托镖之人岂有不找上门来的道理?」 「所以三日之内,至少要知道连总镖头是死于何人之手。」步如云道。 裘十一闻言耸了耸一边的眉毛,瞪着眼珠子说:「三日,我就算不吃不睡,恐怕也检查不完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口。」 「所以我才想到了叶飞出事那日闯入花府之人,也许他能。」步如云道。 裘十一自是不肯认输,「就算他能,恐怕也需要十一天。」 「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力,既然有目标,那么不妨去找来试试?」连霸鹰说着问,那个人是谁?有什么特徵?」 「据说一身黑衣,长发披散,脸色青白,不畏毒,看不出身法来歷。」 「他不畏毒,会不会是唐门中人?」连霸鹰猜测道。 「唐门一夜间销声匿迹,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天底下不畏毒的人未必都是唐门的人。」裘十一道:「况且,若他真是唐门中人,说不定连几招都判断不出来。」 「这是为何?」 「你大哥死于招式,并非剧毒,找唐门的人来何用?」裘十一道。 「话是不错,但你我并不知他究竟是不是唐门中人,而且此人近日刚在花府露过面,必定不会离京城太远,找他来问一问也无不妥。」步如云道。 「我贊成。」连霸鹰道。 「我随便。」裘十一吹着鬍子说。 午时,正是酒楼客满人杂生意最好的时候。 李凤迤与阿舟到的比较早,他们点了几样小菜,有金针菇烧肉、青菜炒香菇、香喷喷的烤牛舌。 另外还点了一壶酒,竹叶青。 李凤迤仍是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阿舟依旧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模样。 有时李凤迤吃着吃着止不住就咳了起来,听来惊天动地的,楼上别的客人不胜其扰,视线数次朝他的位置望过来,有的见他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心中嘆一嘆也就算了。 店小二是也无奈,他们开酒楼的,只有客人选他们的份,哪有他们选客人的道理,他顶多把这位咳得惊心动魄的客人与他的朋友请到偏远的一桌,再安抚一下旁桌的客人,仅此而已。 而一旁的阿舟不时会皱眉看他一阵子,却阻止不了他继续自斟自饮。 李凤迤爱喝酒,他很早以前就知道。 当整个酒楼都客满的时候,他们身边剩下的两个座位就变得出奇显眼。 「楼上已经没有位置了。」店小二虽重复这样说,但还是有客人要不时登上二楼看一眼,看看有没有哪桌就要吃完的,或自愿等位,也有见到他桌上两个空位提出要拼桌的。 店小二巴不得他们坐下来,他们说也不介意,就看原本坐着的客人介不介意。 「他们不介意我咳嗽的话,就请入坐。」李凤迤道。 于是,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是青年公子,手拿摺扇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另一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生得娇小可人,一张瓜子脸,眉目恁是动人,她称唿那名青年公子为「师兄」。 他们点完菜后开始聊天,可当李凤迤第十次掩嘴咳嗽打断他们的时候,小师妹再也忍不住了,她悄声对青年公子说:「师兄,我们还是换个位置吧,你去看看哪一桌就要吃完了,我们等那一桌如何?」 青年公子四处望了一眼道:「只是吃一顿饭的功夫,现在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忍一忍吧。」 「可是……」 「还有客人要来的,吃完我们就走,别多事。」 小师妹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偏偏人一多上菜就慢,上菜一慢,忍受就显得愈发艰难,尤其是对面被自己嫌弃的那个病鬼吃得好像更慢了。 小师妹等了一会儿,又熬不住了,矛头瞬间指向李凤迤。 「喂,你怎么还没吃完?要吃到什么时候?」她霸道地道。 也许是由于李凤迤和阿舟吃饭时并无交谈,以至于她误以为戴面具的男人也是拼桌的,但她只针对李凤迤,谁让他咳得没完没了。 「师妹!」青年公子喝斥一声,对李凤迤拱手道:「真是抱歉,小师妹被惯坏了,还请阁下多担待。」 「担待什么,你看看他,明明一直咳嗽还要不停地喝酒,简直糟蹋了一桌,痨病鬼一个,我才不要跟这种人坐一桌。」小师妹一拍桌,站起来道。 如果说刚才她那句话不小心被酒楼上嘈杂声音所盖过,那么现在拍桌就是故意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周遭的客人也被咳声烦扰着,这时抱的都是看好戏的心态,没人去责怪后来的人无理取闹。 况且无理取闹的人又是如此漂亮粉雕玉琢的姑娘家,一时间心都偏到了她这一边。 第10页 「师妹!」 青年公子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小师妹显然仗着自己的优势和李凤迤的咳声讨人嫌的劣势借题发挥,「你故意吃得那么慢,又不停咳嗽,不仅影响众人胃口,也影响酒楼生意。」 「姑娘好眼光,看得出来我故意吃得慢。」李凤迤抬起头,慢条斯理地道,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对着她,语调尽量放得温和。 那双眼睛那么深黑那么无害,小师妹却没由来心头微微一寒,依稀觉得这张平凡无奇的脸与这双漆黑的眸子完全不相称,她忽略这种异样的感觉冷笑道:「你既然承认了,还不识相一点赶紧离开?」 他却摇摇头,颇忧郁地说,「我不能走。」 「莫非你是只癞皮狗?」小师妹娇叱道。 「姑娘神智清晰,自然分得清是不是在与同类说话,还是……我弄错了?」 「哼。」小师妹拉下脸来,「你到底为什么不能走?」 「因为我没带钱,所以没法走。」李凤迤理所当然地说。 「原来你想吃霸王餐,还敢如此不识相,信不信我马上找人把你打出去?」 「我不是想,我是正在吃。」他说。 小师妹胜券在握,喜上眉梢,立刻把店小二找过来,指着他道:「小二哥,这人身上没钱,还不赶紧把他赶走?」 店小二一愣,看着他问:「这位客官,您真如这位小姐所言没带银子?」 「嗯。」李凤迤想都没想地就点头。 看他那么坦然承认,店小二又是一愣,他再看一旁戴面具的阿舟,后者立刻配合地摊手,表示他也没带钱,店小二忽地勃然大怒,指着李凤迤的鼻子道:「既然没钱,可知本店规矩?」 「无论是什么规矩,我的肚子总比它们要紧得多。」李凤迤说着,做了个手势补充一句道:「其实这位姑娘很乐意替我付这一顿饭钱,只是她不好意思说,不信你问问?」 店小二再一愣,看向眼前的姑娘。 「我……」小师妹刚想否认,可才说了一个字,舌头忽然不听话起来。 他摊手说:「看吧,就说她不好意思。」 「师……」小师妹冷汗涔涔,拼命瞪他,无奈后者看不见,她找自己的师兄求救。 「师妹?」青年公子一时不明就里,只见到自己的师妹眼珠不停地转,表情奇怪,却又不说话,不知中了什么邪。 他不禁有所警觉,但眼前分明没什么异状,对面病恹恹的男子连动都没动过。 「你听,她说『是』哎。」李凤迤趁火打劫道。 「你……」 「姑娘,我们很忙的,要捣乱还请趁早离开。」店小二见自己原来被耍了,一甩抹布,板起脸就走。 「回……」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凤迤继续伸筷子,笑眯眯地夹了一片牛舌餵进自己嘴里。 小师妹忽然之间感觉恢復了言语,不由恼羞成怒,拔出腰上的佩剑就朝他刺去。 他忽地低低「咦」了一声,「神龙剑法……」话音未落,他已用筷子轻巧地夹住剑身。 「哼,既然知道神龙剑法,想必知道我是谁,我堂堂——」 「嘘……你的神龙剑法如此之烂,千万不要说出自己是谁,否则连我都要替龙子斋感到丢脸了。」他低沉的嗓音压得很轻很轻,仿佛真的怕被人听到而害到自己丢脸一样。 「师妹,不要再闹了!」青年公子沉声道,他再三打量眼前这名神秘男子,师妹只用一招就被他看穿来歷,并且能用筷子阻挡剑势,刚才师妹又表现得莫名其妙,恐怕今日遇到了高人。 想到此处,他拉起小师妹就走,李凤迤在后面无辜地道:「明明答应请客却跑了,现在的年轻人,说的话真是一句都不能信。」 阿舟哭笑不得看着他,双手交叉抵着下巴问:「戏演完了没?」 李凤迤立刻收起无辜的表情,点头道:「嗯,演完了。」 「那你吃饱没?」 「吃饱了。」 见他回答得还挺老实,阿舟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才好,其实他很清楚方才要不是那个小姑娘过于骄纵蛮横,恐怕李凤迤也不会兴起玩心,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喜欢捉弄人,尤其是这一类人。 「你说要低调入京,却屡屡做惹人瞩目的事,要我说,你的话才是真的一句都不能信。」阿舟说罢,从腰间取出一两银子置于桌上,李凤迤闻言「呵呵」一笑,便要起身与他一同离开。 就在这时,数名官兵冲上楼来,一见李凤迤便将他团团围住。 见状阿舟不禁低头看他一眼问:「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李凤迤一脸茫然,摇头道:「莫不是那位小师妹恼羞成怒,报官去了?」 阿舟受不了地扶额,要不是碍着这位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时候他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 「既来之则安之,你不用太过担心。」李凤迤坦然笑道。 「我可没替你担心,我是替对方担心。」阿舟道。 他话音方落,一人沉稳的脚步声跟在官兵们之后出现,他一身藏青官服,脚踩黑色皮靴,表情严谨稳重,负手缓缓步上楼梯。 看他的样子,绝不超过三十。 李凤迤面带微笑,长身而立,从容以待。 阿舟索性抱臂旁观。 第11页 来人脚步看似缓,走得却不慢,他很快来到李凤迤面前,面带礼貌的微笑,略一拱手问:「请问阁下最近是否去过花家?」 「如果你问的是江南花家,我的确曾经路过。」 「只是路过而已?」 「我一未受到邀请,二非他们熟识之人,自然只是路过。」李凤迤微微一笑道。 「原来如此,但不知前日在花家一语道破叶飞死因之人,是不是阁下?」 「是。」 「既是如此,步如云恳请阁下高抬贵手,再帮一个忙。」 「什么忙?」 「验尸。」 李凤迤闻言不由苦笑,摸摸鼻子对阿舟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专门验尸的人了?」 「你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验个尸而已,难不倒你的。」一旁阿舟忍住笑,道。 「请问阁下是……」步如云来时就已注意到几步开完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他气势内敛,姿态放松,一看就知是高手。 「我是他的保镖。」阿舟只道。 步如云见他无意透露名字,也不勉强,当下一笑说道:「若二位能携手将死因查出,那是再好不过了,步如云愿以总捕头的身份保证,答应二位任何条件。」 「真的什么都能答应?」李凤迤问。 「不错。」 「可若我验不出来呢?」李凤迤仍在椅子上坐得稳噹噹,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步如云回答:「只要阁下愿意走这一趟,无论能否验出死因,步如云皆说到做到。」 「这倒是真不错,对吧,阿舟?」李凤迤道。 阿舟听后微微一笑,面对步如云道:「他已经答应了,请问尸体在哪里?」 步如云立刻道:「请二位随我来。」 尸体就在阁楼里。 阁楼不大,即使开着窗户,依然臭气熏天。 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裘十一已对着它数了整整一晚,早已见怪不怪,而步如云轻轻嘆一口气,连霸鹰则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尸体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无法准确形容皮开肉烂的程度,只觉露出的白骨森森,狰狞刺目。 李凤迤和阿舟来到尸体面前,前者眉毛微蹙,后者显然吃了一惊。 裘十一冷笑一声道:「看你的了。」 李凤迤走到尸体跟前,皱着眉头道:「这可有点难道我了,他看起来可不像是被毒死的。」 「那依阁下看,他是因何而死?」步如云问。 「这个,我可能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验明。」李凤迤道。 「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吗?」连霸鹰迫不及待地问。 李凤迤点点头,却说:「我验尸时能请你们出去吗?我不希望有人打扰到我。」 裘十一闻言不禁「嗤」了一声道:「是不知该从何下手吧?」 李凤迤头也不抬,脱口而出道:「是不希望被人偷师。」 裘十一当场暴跳如雷,「偷师!你小子几斤几两能让我偷,我老头稀罕?你今天把死因验出来,我裘字就倒着写,我们走着瞧!」 说着,他第一个摔门出去。 步如云和连霸鹰当然也依言离开,留阿舟和李凤迤二人在小小的阁楼里。 裘十一虽然生气,却还是想等着看笑话,所以留在阁楼外面没有离开,步如云、连霸鹰也等在一边,而阁楼那扇门关上没多久,又打开了。 「不好意思,能给我们拿点水来吗?」开门的是阿舟,他对外面的人道。 步如云很快找人打了一盆清水过来。 「不好意思,怪我没说清楚,喝的水有吗?我口渴。」这回换李凤迤探出脑袋来。 步如云暗自怪自己招待不周,很快有人把茶水端到门前。 门再度关上。 过了没多久,门又开了。 「不好意思,我忘记要一副皮手套了。」开门的仍是李凤迤,他说完想到什么,很快补充道:「不如再给我送点薰香进来吧。」 步如云和连霸鹰面面相觑,还是依言送进去一副皮手套,一个已经燃好的香炉。 裘十一在一旁冷笑不止。 手套和香炉进去之后,好歹多坚持了一会儿,门忽地又开了。 「不好意思,给我一把剑可以吗?」 不多时,阁楼里传出来舞剑的声音。 「不好意思,再给我一把大一点的……」 舞剑的声音更大了。 「来把刀……」 「来一根棍子……」 「来一把长戟……」 「来一根长绳……」 「……」 阁楼外忙忙碌碌,步如云好耐性,面不改色,有求必应,连霸鹰的脸色早已忍不住沉下来。 最后一次门开的时候,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阿舟从门后走出来对他们道:「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阁楼被一堆武器塞得拥挤不堪,就见李凤迤坐在唯一一张没有摆东西的椅子上,阿舟站在小窗边,步如云等人只好见缝插针站进去,屋子里燃着薰香,味道不再那么难闻。 李凤迤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汗,微微有些气喘。 「未知阁下找到死因没有?」步如云问。 裘十一嘴角噙着冷笑看李凤迤,看他会有什么说法。 李凤迤点点头,一面为自己顺气一面道:「总算不负总捕头所託。」 第12页 「哦?」连霸鹰眼角微微一挑,等着他揭晓谜底。 「他死于一招。」李凤迤啜着茶,慢条斯理地道,然后微一皱眉,「茶凉了。」 「来人,给李公子再换一杯茶。」步如云道。 「多谢总捕头。」李凤迤礼貌地道。 「李公子,你说他死于一招,是哪一招?」连霸鹰问。 「六相大法其中一招,六道轮迴。」李凤迤一字一句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这一招不完整,所以可以改为三道或四道。」 「哼!随随便便编一个招式的名称,是想愚弄我们吗?」裘十一道。 步如云脸色却明显沉重起来,低低道:「裘老,这招我听过。」 连霸鹰在江湖走动虽久,却也从未听过此招。 「我曾听我师父说起过此招,据闻此招极为恐怖,一旦发出则绝对躲不过,中者骨肉分离,必死无疑。」步如云说罢,却问李凤迤,「为何你说它不完整?」 李凤迤回答:「六道轮迴可以由一人独自使出,也可以由好几个人一齐使出作为合招,但死者身上的伤虽凌乱却有序,虽有序却依然有错位,表示并非出自一人,而是多人齐出,又未达到六道轮响应有的骨头和血肉分离的效果,说明还差了几道。」 「那你可知会此招之人?」连霸鹰问。 李凤迤摇头,面不改色道:「不知。」 步如云长嘆一口气道:「至少知道是哪一招致命,可惜我师父已过世,不然我可以问问他。」 「那现下我们能够找谁去问?」连霸鹰问。 阁楼中沉默下来,步如云过了好一阵又问:「连镖头,你可见过托镖之人?这趟镖究竟托的是什么?」 步如云话音刚落,李凤迤就站起来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步如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由自主又陷入案情之中,不由拱手道:「此次多亏李公子帮忙,在下答应过李公子,既然死因已验出,那么还请李公子开出条件。」 「什么都可以吗?」李凤迤眼睛一亮,问。 「自然。」步如云点头。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要黑水之川的黑蛇胆。」 他话音一落,裘十一就再度发出冷笑,转头对步如云道:「步捕头,你真的信他?」 「裘老何出此言?」 「步捕头可知黑水之川在哪里?」 「我听说过,在青丘的峡谷之中。」 「那步捕头可知那里的水和植物统统是黑色的?」裘十一又问。 步如云摇头,「我并未去过,所以不知。」 裘十一说:「黑水之川的植物和水不仅是黑色的,而且皆带有剧毒,他要我们帮他取黑蛇胆,分明就是想伺机毒害我们。」 「你是谁?」李凤迤忽地问。 「裘十一。」裘十一傲然回答。 「你跟尸体有何关系?」 「毫无关联。」 「你跟兇手有何关系?」 「没关系。」 「我有说要你去帮我取蛇胆吗?」 「没有。」 「你是来凑热闹的?」 「自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而来?」 「总捕头请我来验尸。」 「验不出来?」 裘十一保守地道:「验出一半。」 「验出一半等于验不出来,不然也不会请我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裘十一瞪着他道。 李凤迤一本正经地道:「我想说的是,你验不出来应该在一边乖乖呆着,害怕黑水之川的毒就老实讲,我不会怪你胆子小医术糟的。」 裘十一被他气得吹鬍子瞪眼,偏偏李凤迤还不自觉地火上浇油,「若日后证明我是对的,你的『裘』字可要倒着写了,但该怎么念好呢,不如你教教我?」他说得颇为诚恳,就好像真心求教。 「你——」裘十一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步如云连忙安抚道:「裘老请息怒,既然李公子提出要黑蛇胆,自然有对付黑水之川的办法,我说得对吗?」他看向李凤迤道。 李凤迤「嗯」了一声说:「取黑蛇胆的方法……附耳过来……」 一旁裘十一脸色如冰,李凤迤防他防得跟什么似的,气得他牙痒痒的。 「那我们先走了,黑蛇胆就交给你们了,一个月后我自会来取……」他朝阿舟招招手,再冲着裘十一道:「再见啦,衣求兄……」 裘十一被他叫得头脑发涨,愁眉苦脸……难道他以后裘字都要倒着写了? 真是要命。 第5章 今二 君雪翎 不出所料裘十一又一次被李凤迤气跑了。 王雨艷不禁感嘆自家楼主强大的杀伤力。 不过话说回来,这裘十一明知道李凤迤这张嘴不饶人,却每次都记吃不记打,总是会被楼主三言两语又勾上套,这不,楼主随口提了一种古尸的炮制法,裘十一就迫不及待要下山去搜寻其来歷了。 「楼主,外头风大,您还是先进屋吧。」 方才李凤迤说送送「裘前辈」,但现在看来并不是,王雨艷连忙从屋里又捞了一件披风给李凤迤披上,免得他冻着了。 「楼主,您是在等楚情吗?」 「他不是说晚归?」李凤迤随口道。 王雨艷忽然嗅出一股小情侣闹别扭的奇妙味道来。 第13页 「是、他是这么说来着,不过他特地跟裘前辈说要他留下给楼主看伤。」但实际上好像是留给李凤迤做消遣用的……王雨艷专门补充了一句,毕竟楚情平日里可是连多一句话都懒得说的人。 李凤迤闻言失笑,「雨艷,你倒是敏锐。」 这句话完全是给王雨艷解惑,她眼睛一亮,口中谦虚道:「呵呵,楼主,好说,好说。」 「那你帮我推远点,最好在楚情能看得见的地方。」李凤迤道。 王雨艷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承认的太快了,楼主是个多么奸诈的人,这回她这个锅是背定了。 楚情自然不是真的晚归,他救回了花容衣,采了药,早早地就回来了,也看见裘十一气唿唿离开,他只是一直不曾现身,一直到看见李凤迤被王雨艷推到距离屋子老远,随后竟然留下李凤迤一个人自己迴转小屋,楚情这才匆忙飞身去到李凤迤身边。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不冷吗?」楚情语气着急,伸手就去握李凤迤的手,果然凉得很。 「不冷。」 「骗人。」 「你握着我,就不冷了。」 楚情从来就拿李凤迤没办法,「那给你握,我推你回去。」 「嗯。」 李凤迤没说特地出来等楚情,楚情也不说晚归是藉口,两人心照不宣。 尽管如此,王雨艷还是被楚情无情地剜了一眼,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偏偏楼主还看不见,真是比六月雪还冤。 君雪翎带了一大批珍贵的药材回来,她风尘僕僕,身边还跟着一小队人马,一方面运药材,一方面保护她。 领队的人名叫杜澜亭,出身砂之城,此人身材挺拔,容貌英俊,气质出众,对君雪翎照顾有加,不过君雪翎仍是一如既往见到李凤迤就走不动路,但是她也知道分寸,尤其上一次她听楚情亲口吐露对李凤迤的感情之后,便知她比不过楚情。 不是因为楚情比她认识李凤迤早,也不是因为楚情和李凤迤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而是因为楚情比她情深,他随时都有与李凤迤同生共死的念头,可是她喜欢李凤迤只是喜欢而已,她并没有想过若李凤迤不再这世上,她要何去何从这件事。 李凤迤早年身中剧毒,从来就是活一天算一天,可是多年来她只是希望能得到李凤迤说一声「你心同我心」,她只是想做李凤迤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尤其在李凤迤有限的生命中,她想成为特殊的那个而已,然而多年来楚情未曾表露过一言一行,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透露,却在李凤迤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里,在李凤迤几次危在旦夕之时,楚情却将后事拜託给了她。 那一刻她深受打击,原来爱一个人能这样深情,可以不说,却甘愿陪他共赴黄土。 论深情她比不过楚情,而倘若李凤迤真的对她有情,多年来绝不至于一次又一次躲开,若要说李凤迤如楚情那样对自己情根深种却一直藏着掖着,那不过是出自她的妄想以及她的自作多情,而实际上李凤迤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多一分世间的牵绊和牵扯?恐怕早早地就会同自己做了断,绝不允许存在那一丝的藕断丝连。 更何况女人最是敏感,喜欢不喜欢这样的事,直觉最是准确,正如她能很容易分辨出杜澜亭喜欢自己,所以两厢一对比,她就能确信李凤迤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她了。 因此这一次她打算彻底跟自己曾经的恋慕之心以及妄想之心做个了结。 给李凤迤把了脉,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势,君雪翎总算安下心来。 「这下你放心了?」李凤迤被楚情抱着靠坐在床上,对君雪翎道。 「好好养着吧。」虽然不那么兇险了,但是精心调养仍是必须的。 「嗯,有楚情在一边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李凤迤道。 「这种天气你还想做什么,光是寒症发作就够你受的了。」君雪翎没好气地道。 「还好还好。」李凤迤笑笑道。 他向来如此,从不把自己身上的病痛折磨当回事。 「罢了,我去看看还缺什么药材。」 「你舟车劳顿,早些休息。」 「知道了,不劳你操心。」 君雪翎出了李凤迤的卧室,就看见等在院子里的杜澜亭。 「杜大哥。」君雪翎露出笑容,「这次多亏有你一路护送,总算平安到达。」 「应该的,对了,你们楼主还好吧?」 「嗯,比我想像中恢復的要好一些,毕竟有楚情在。」 「楚情……就是你说的那个……」 「嗯,他和楼主关系不一般。」君雪翎说着看向杜澜亭,「对了,路上说要请杜大哥喝酒,这里有楼主私藏的好酒,走,我去取来跟杜大哥喝一杯。」 杜澜亭微微一怔道:「不急,明天也可以,你这阵子都在赶路,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送到了反而不觉得累了,而且都过去了。」君雪翎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心情很是放松,一放松自然就想喝酒,「杜大哥若不陪我,我就去找雨艷姐了。」 杜澜亭不由笑道:「君姑娘美意,在下自当奉陪。」 「可惜栖梧山庄烧掉了,那下面有我酿了多年的桃花酒,也被一同烧没了。」 「君姑娘若喜欢酒,那在下倒是知晓有一处酿酒的村落,日后有机会,可以带姑娘前去品尝。」 第14页 「好啊,那就这样说定了!」 杜澜亭看着君雪翎,「你好像……」 「怎么?」君雪翎回眸一笑问道。 「没什么。」杜澜亭总觉得在见过李凤迤之后,君雪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变得了些,也显得更自在了一点。 夜晚到来,李凤迤的寒症准时发作。 疼痛时断时续的,把李凤迤折腾得时而清醒,时而意识模煳。 清醒的时候便同楚情讲起白天裘十一讲的那段往事,模煳的时候楚情听他喃喃地念叨着「对不起」,楚情身体虽然不疼,心却跟着疼了半宿,待天终于蒙蒙亮时,楚情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李凤迤:「我记得你将荆天狱困在栖梧山庄里,但医治他的伤势需要雪莲的花瓣,你想必背着我还去了一趟雪山採花,却略过没有讲,是不是?」 李凤迤讲到的那一招「六道轮迴」和荆天狱有关,那次验尸之后,他的确去过一趟雪山,栖梧山庄就位于那座雪山下,他刚刚还兴致勃勃讲起了和阿舟一起偷喝栖梧山庄底下埋的桃花酿的事,却被楚情心细地察觉了被他特意跳过的一段,闻言李凤迤摸摸鼻子,装死道:「我困了,也很累,想睡了。」 楚情无可奈何,将疼的在自己怀里蜷了一夜的人轻轻扒拉出来,语气一半温柔一半置气,「等着,我去端水来给你擦身。」 李凤迤便沖楚情笑,笑容疲倦得很,却笑的楚情心里发颤,又酸又疼。 第6章 昔三 栖梧山庄 时值五月,正是雪山雪莲开花的时节。 雪山上寒风料峭,万里冰封。 万丈高的悬崖,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 茫茫银白色之中,一白一青两条人影在天寒地冻的风雪中缓缓逆行。 李凤迤换回白衣,也没有易容,阿舟仍是一袭青衣,玉制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容,他紧跟着李凤迤,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冰冷蚀骨,他担心李凤迤未好透的身体无法抵御如此的寒冷。 但李凤迤却从不肯示弱,说什么只有雪莲才能救那个人就不顾一切上山了。 阿舟压根不清楚他想救的人是谁。 李凤迤是个怪人,彻头彻尾的怪人。 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半年来,他愈发看不透此人。 几年来他一直被魔障困扰,终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人世,却被李凤迤所救,他说他会带自己回到原来的生活,事实上却是豁去性命为自己解除魔障,结果他快好了,李凤迤自己却连内力也赔了进去,每次以内力压制魔障之后,就会病好一阵子,而当他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一切早已无法挽回。 于是乎他只好捨命陪君子,李凤迤想去哪儿他就陪着他去哪儿,免得他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小命给玩丢了。 另一方面,不知为何他还对毒有相当精深的了解,却从未见他用来杀人,大多是救人,当然还有一些诸如先前酒楼里的那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除此之外,李凤迤喜欢大江南北四处跑,一不注意就熘去集市上乱花钱买一些无用的小玩意儿,这个人有时候满腹经纶,有时候又像是个从未出过门的乡下人,疯起来像个孩童,让阿舟头疼不已。 这次更是要不得,来到这种杳无人迹的冰天雪地里,阿舟看着眼前被大风雪遮盖的瘦削背影,认命地嘆了一口气。 蓦地,就见李凤迤勐地提气,脚尖在突出的石块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飞窜上去,快得根本看不清。 阿舟急忙跟上去。 那是一片高地,就见李凤迤白色的身影伏在雪地之上拼命咳嗽,大片大片的血在白雪上不断化开来,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但随即,有一股异常清冽的香气将血腥味覆盖,它似混合着冰雪的味道,又像是它本身就散发出冰雪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郁的腥味。 「不要过来。」李凤迤边咳边道,阿舟脚步倏停,因为他很快看见李凤迤身边一抹绮丽的暗红色倏地隐没,再悄悄探出脑袋来。 那是一条极粗壮的蛇,披着暗红色的细纹,吐着猩红的舌头,护着寒风中那朵洁白的雪莲。 花叶含着雪色,优雅高贵,在如此寒冷的气候中,遗世孤立。 蛇看起来兇狠,却偏是不敢靠近李凤迤。 「……咳,算你聪明,知道离我远一点……」李凤迤拭着嘴角的血迹断断续续地说着:「若非你守着雪莲,我还真想喝一点你的血……我可是冻坏了……」他扶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见他走得踉跄,阿舟不由上前一步问:「你没事吧?」 李凤迤摇摇头,一步一步朝雪莲走去。 他的手指不仅已冻僵,而且由于攀山的缘故伤痕累累,温热的血流出来也早已结成冰,但蛇依旧嗅到了味道,退得更远了,但双目依然眈眈注视眼前这朵雪莲。 「我不会伤害你,我只需借这朵雪莲的花瓣一用。」李凤迤说着,弯下腰,用干净的手轻轻摘下一片雪莲花瓣,仔细用手帕包好,放入怀中。 从头至尾,那条蛇都不敢轻举妄动。 「好了,我们下山吧。」李凤迤对阿舟道:「从这里下去,那个人就在山脚下。」 阿舟微一点头,李凤迤已率先在前面带路。 风雪越来越大,下山比上山更艰难。 第15页 冷风刺骨,如刀子切入身体髮肤,李凤迤的手一脱力,不小心滑落,他整个人在山崖间坠落。 「小心!」阿舟惊唿,同时急掠下去。 幸而李凤迤的手抓住了突出的石块和崖间的树枝,这才稍稍稳住下坠的趋势。 一时间他只觉得气血翻涌,体内有什么好像就要爆发。 李凤迤直觉不妙。 过于寒冷的气候导致他体内之毒提前发作。 他暗叫「糟糕」,咬牙运气,将一轮刺骨的疼痛硬生生抗下去。 「你没事吧?」不远处传来阿舟的声音。 李凤迤无法分心回答,仅以摇头示意,再继续往下。 脚下那块突起的岩石异常陡峭,他找不到着力点,只好往边上攀岩。 他的脚寻找支点,石块却忽地松动,他一脚踩空,完全失去了平衡。 急剧的降落使得疼痛骤然爆发,眼前蓦然漆黑一片,他瞬间陷入黑暗,失去了全部意识。 「李凤迤——」阿舟急切的声音亦被他的意识阻隔在外。 坠势极快,阿舟纵身跃下,但仍快不过一直往下沉的李凤迤,情急之中,阿舟运出全身内力,一掌向山崖底下轰去。 这一掌气势钧天,竟然直达距离数百丈远的崖底,勐地掀起骇然巨响,剎那间山崩地裂,阿舟再补一掌,掌风以适才余力为着力点居然呈反弹之势,以至于形成一股气流稳稳托起李凤迤,阿舟趁机一把抓过李凤迤,抓紧他,同时右手出剑,木剑无光,但白雪因强大剑气忽地生芒,一时间亮如白昼,只见阿舟用剑尖横扫过峰壁,骤然间只闻山峰响起极尖锐的叫嚣声,就在不停崩裂的雪山和响彻的轰鸣之间,阿舟带着李凤迤迅速穿梭往下,最终平稳落地。 山脚下与方才的雪山似是两个世界,一者冰天雪地,一者阳光明媚。 阿舟一落地压根不及看周遭环境,便将李凤迤放平在地上,就见他双眸紧闭,面无血色,气息微弱,脉象极其不稳,忧心之余,他忙抬手将内力自李凤迤掌心徐徐导入,但因二人内力并非同宗,加之他又不谙医术,只得先以稳住他的心脉为主。 须臾,李凤迤脸色稍有好转,却仍昏迷不醒,阿舟自知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再下去反而有性命之忧。 他收回手,方才抬眸,却见远山碧水,湛蓝的晴空下是一片花的海洋,芍药、栀子花、三色堇铺天盖地,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夹杂其中,若非此时他心系李凤迤伤情急于寻找出路,恐怕会情不自禁留在此地欣赏好一阵子,而且他也从不曾料到天山下原来还有这一番美妙光景。 幸好此处花草一看就知是有人打理,于是阿舟带着李凤迤越过重重花丛,试图找到能够询问之人。 走了没多久,便闻不远处花丛中有窸窣之声传来,阿舟循着声音前去,就见到一名素衣女子正拿着一把剪刀专注修剪枝叶,她心无旁骛,阿舟并没有掩饰脚步声,但她却仍然没有注意到,直到阿舟又走进几步,轻唤一声「姑娘」,她才勐地惊跳起来,面对戴面具的阿舟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到我们后山来的?」 「真抱歉,这位姑娘,我们是不小心坠落山崖,并未想过要闯入贵山庄后院,所以只想请问该如何出去,我朋友因坠崖之故昏迷不醒,我急于找人为他医治。」阿舟有礼地对女子说道。 一听是从山上下来的,这名素衣女子忽地瞪大眼睛,随即她扳起手指数了数,又看看阿舟背后的男子,立刻道:「山上下来的情况比较少,请在此处稍等片刻,我立刻去请示庄主。」 「有劳。」阿舟微微欠身道。 女子拿着剪刀沿着小径很快消失了踪影,阿舟将李凤迤安置在原地等待,不多时,女子就又出现了。 「庄主说来者是客,并且说此处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当能取之救治公子的朋友,所以看公子是否愿意暂留庄内几日,不必急着离开。」 这是阿舟万万没有想到的回答,他怔了怔才道:「那请问能否让我一见贵庄庄主,至少当面传达我的谢意。」 女子点头道:「庄主就在庄内,请公子随我来。」 「好。」 虽说是后院,但阿舟很快就发现所谓的后院真的很大,问了带路的女子,女子告知他这座山庄名叫栖梧山庄,可奇怪的是整座庄园里并没有见到一棵树,更别提梧桐了,女子解释说庄名归庄名,但实际上庄主更喜欢花,据说这个名字有来由,但她一直没有听庄主说起过。 「原来如此。」阿舟点头,事实上从后院一路走进庄园依旧是花香扑鼻,芬芳缭绕,可以想见此处庄主爱花的程度。 又走了一段,忽有一阵琴声悠悠入耳,伴着满园花香,真有一股「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之感。 就见不远处亭台内白色轻纱帐翩然而起,帐内一抹窈窕身影倏隐倏现,她抚琴之手宛若一叶浮萍,流畅动人,微垂首的缘故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挽起的发垂落几缕髮丝随风轻逸,衬着一园繁花美景,当真是姿态卓绝,飘然若仙。 待琴声稍停,阿舟步到台阶下,对亭子里的人道:「在下木成舟,见过庄主。」 「木成舟?」亭中女子微侧首,轻柔的嗓音自纱帐内传来,低低地道:「木已成舟,公子因何事所累,须以面具遮颜,又以木剑为器?」 第16页 「庄主一针见血,但在下确有难言之隐,请恕在下不便以真面目示人。」木成舟回答道。 「无妨,你背后又是何人?」女子又问。 「李凤迤,是我的朋友。」 「李凤迤、李凤迤……」女子在亭中喃喃轻念这个名字,忽又道:「可否容雪翎为他一探脉象,看他究竟为何昏迷?」 木成舟微一点头,将李凤迤轻轻放下,道:「劳烦庄主。」 「请木公子拾起他的手腕。」 「好。」 话音方落,便见一根琴弦自亭中飞射而来,准确地卷在李凤迤手腕之上,木成舟凝神关注,片刻,亭中女子收回琴弦,再度出声道:「他脉象虚无,内力不济,稍早前,他是否耗力过度?」 木成舟闻言,嘆一口气道:「不瞒庄主,半个月前,他曾为压制我体内魔障,耗尽内力,是以一直在病中。」 「原来如此。」女子低低道:「他的病情需要调理,恰好栖梧山庄之中有奇花上千种,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若木公子信得过雪翎,不妨让我为他调试一剂?」 「这……」木成舟微有犹豫,栖梧山庄他从未在江湖中听说过,该庄主是何身份无从得知,她究竟懂不懂医术还是个谜,探脉倒也罢,他守在身边即可,但餵药就很难讲,他根本无从防备。 「呵,若木公子不放心也就罢了,但你这位朋友病得不轻,就算你去到医馆大夫也未必找得到珍贵的药材来针对他,况且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断无理由加害于他,木公子不妨再考虑一下?」女子循循地道。 木成舟微一思量便道:「既是如此,可否请庄主露面让木成舟一见?」 「好。」女子「好」字才出,人已自亭中掠出,婷婷立在木成舟面前。 木成舟不由心中赞嘆,好一位超逸绝尘的翩翩佳人。 就见她身材高挑,眉目如画,双瞳剪水,唇角噙着浅笑,一袭水月色裙衫纤尘不染,乌丝衬得肌肤如玉,气质端庄,眉宇之间略带英气,更显风姿不凡。 这一眼,让木成舟心中已有定夺,他很快便道:「如此,我的好友就劳烦庄主费心医治了。」 「木公子请放心,君雪翎必不负重託。」 君雪翎,果然人如其名,同时木成舟亦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加之此番不过偶遇,断无可能暗藏心机。 「麻烦木公子随萍儿将他带入厢房,雪翎先去採药,随后就到。」 「好,木成舟先谢过庄主。」 目送木成舟带着李凤迤的身影慢慢远去,君雪翎表情未变,口中却喃喃地道:「栖梧栖梧,留凤栖梧,是否我永远都留不住你……李凤迤。」 将李凤迤安置在厢房,大约半个时辰后,君雪翎端着正冒热气的药碗亲自到来。 药碗里的药汁乌黑浓稠,闻起来却隐约有一股芬芳的花香味,木成舟上前一步道:「让我来吧。」不料君雪翎却摇头道:「还是我来,将这碗药餵下去后,我还需以特殊的针灸之法辅助,配合内力将药效尽快推导至四肢百骸,这种手法不允许任何人出声打扰,雪翎想请木公子在厢房外为我们二人护法。」 「好。」木成舟不疑有他,当即应下,抱剑在屋外驻守。 君雪翎放下药碗,将门轻轻搭上锁,回头注视床上之人。 她面色凝重,眉宇之间泛起深深的忧色,就见她復又端起药碗走至床畔,自己喝上一口,随即缓缓俯身,欲渡入李凤迤口中。 蓦地,一只手挡在她唇前。 「咳、咳,如此盛情的餵药方式,李凤迤不敢承受,君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李凤迤的声音很低,若非君雪翎靠他极近,恐怕亦听不清楚,但见偷袭没有成功,君雪翎也不气馁,依然压在他身上与他咬耳朵道:「如此欺骗你外面的朋友,怎么不怕我揭穿你?」 「要揭穿你早该揭穿了,不用等到此刻,现在起我们是共犯。」李凤迤老神在在地道,他见君雪翎没有起来的意思,便又道:「君姑娘,几年不见,你的体重好像又增加了。」 「你——」君雪翎愤愤瞪他一眼,不甘心地起身,让李凤迤坐起来,再将药碗递过去道:「把这个喝下去,能助你稍稍缓解骨毒发作的疼痛。」 李凤迤也不推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见他毫不含煳把药喝个精光,君雪翎不禁调侃道:「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药?」 李凤迤微微一笑道:「李某一副残躯,哪里值得君姑娘费心呢?」 「哼,尽会装傻。」 李凤迤淡淡一笑,也不接话,只问:「好了,说正事吧,他人呢?」 「就在下面。」君雪翎亦收起了玩笑之意,道。 「嗯。」李凤迤微一点头,取出怀里的雪莲花瓣道:「这个交给你处理,我下去跟他一会。」 「让我陪你一起下去吧,你关了他这么久,万一他见到你发起怒来,至少我还能帮你挡一挡。」君雪翎道。 「不必了,他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倒是这片花瓣,你尽快熬好,我会在今夜为他解开禁制之术。」 「可你内力损耗大半,如何再施展心法?」 「放心吧,我自有打算。」李凤迤道。 「对了,你的朋友就守在外面,要不要我为你支开他?」 李凤迤摇摇头道:「不必,他为人正直,诚实守信,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他既已放心让你医治我,在此期间必定信守承诺,再说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若然真的被发现,我自有说辞。」 第17页 见他这样说,君雪翎只得随他去,然后深深看他一眼,郑重其事叮嘱道:「要小心。」 李凤迤点点头,掀起铺盖,就见床板上竟藏有一道暗门,他将暗门机关开启,里面烛火幽幽,他轻巧跃下,很快消失了身影。 君雪翎关闭暗门,收起花瓣端着空碗走到门外,对木成舟道:「木公子,我去去就回,在他醒过来之前,请切记勿让人进去打扰。」 「我会,请君姑娘放心便是。」木成舟的语气稳重,听来相当值得人信赖,君雪翎不禁多看他一眼,方才一心都在李凤迤身上,再加之木成舟一直戴着面具,是以她并没有多放心思留意,但闻方才李凤迤对他如此评价,不由让她重新评估,而想到之前见到二人时的状况,不禁意识到李凤迤对他不仅仅是信任而已,更是将生命都已放心託付于他,看来这个木成舟看似木讷老实,其实也不简单。 能让李凤迤如此信任之人,这世上少之又少。 第7章 昔四 魔道子传人 床板下的世界别有洞天,走过一条冗长的步道,外面即是另一片花之海洋,甚至一点都不比方才的后院逊色,一路皆以花草开道,除此之外,空气中亦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李凤迤熟门熟路,沿着小径一直往深处走,来到一幢小木屋前,「笃、笃、笃」敲响了木门。 半晌,门内无动静。 「唉,分别三年,依旧是如此冷淡吗?咳、咳……」李凤迤喃喃地道。 他话音方落,屋门忽地「吱呀」一声开启,里面传来一人冷冷淡淡却又浑厚低稳的声音道:「门没锁,难道还要我扶你进来吗?」 「咳、呃,敲门是必要的礼仪,作为礼仪之邦的中原大国,如此美德可不能废不是吗?」 「啰嗦。」两个字之后,那人便没有再多言。 李凤迤摸摸鼻子,慢吞吞走了进去。 虽是木屋,外表看似简陋,但一进到里面,却不失雅致舒适,同时又显大方简洁,一见便知布置之人心思细緻,相当为居住之人设想。 而适才出声者,正背对着李凤迤坐在方桌前,手上拿着一册书卷,兀自翻看。 就见那人身形瘦削,嵴背笔挺,姿态沉稳,仅是坐着而已,便有一股巍峨不动的气势油然而生,明明只是看书,却好似手中拿着的是一件利器,随时都有出手的可能,而他周身气劲罩身,身后披风无风而起,迫得李凤迤一进门就停住脚步。 「哎呀,脾气还真大,是君姑娘又惹前教主大人您生气了吗?」止住脚步,却止不住调侃之言,李凤迤不怕死地继续道:「或者,是你这三年来过得太安逸,不希望我出现打扰你的清静?」 他话音一落,便见披风垂落,那人却依然以背相对纹丝不动。 李凤迤若无其事继续前进,绕到那人面前,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露出笑容道:「这就对了,我是带病前来,可经不起你一个弹指。」 「既有自知之明,就少说废话,我荆天狱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天就算不小心杀了你又有何妨?」他嗓音平平淡淡,却暗藏杀机。 「呀,杀气真大,好吧,荆教主不怕死,我怕,言归正传,我的确取来了雪莲花瓣,今晚就为你解开禁制,咳。」 闻言,荆天狱终是抬眸看他一眼,就见一张冷冽坚毅的脸庞之中杀伐之气若隐若现,孤高绝傲的神态在一见李凤迤雪白若霜的脸后闪过一抹讶异,微一蹙眉便道:「你功力尽失,要如何为我解开禁制?」 「简单,我说心法,你自己动手解便是。」李凤迤淡淡道。 闻言荆天狱好半晌都没有作声,只是盯着李凤迤不放。 李凤迤见状耸耸肩,托着下巴道:「你大可不接受,不过我好像记得某人刚刚说过不怕死的。」 荆天狱摇摇头,却道:「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谁?你大费周章救我,为我花心思寻药,甚至连传说中如来菩提的心法都愿意捨弃。」 李凤迤垂首低低「咳」了一声,长嘆一口气一脸诚恳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曾经做过一件十分对不起你的事——」 荆天狱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低下头去看书,反正这个人的话从来没半句可信,又极爱开玩笑,任他说到天边,他都不打算搭理。 李凤迤自讨没趣,又咳嗽一声说:「我帮你,自然是要向你讨还这份人情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因为我向来不喜欢勉强人……」 「三件事,任你要求。」荆天狱打断他的话,极干脆地道。 「好极,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李凤迤愉快地道。 荆天狱眼角微跳,忽然之间有一种他会把自己卖掉的错觉,不过他荆天狱既然应下三件事,就一定会做到。 不多时,李凤迤出了小木屋,他在木屋前驻足片刻,微微垂眸,便从原路折回,回到最初的厢房。 一个时辰左右,君雪翎才又打开房门,对寸步未离的木成舟道:「他醒了,木公子可以进去了。」 木成舟闻言连忙道:「有劳君姑娘。」说罢,他转身踏入厢房,就见李凤迤在床上沖他招手道:「辛苦你了阿舟,君姑娘,能请你把门带上吗?我有话要对阿舟说。」 君雪翎深深看他一眼,微微点头,随即将门轻阖上,留下木成舟和李凤迤单独在房内。 第18页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明明醒了也不吭声,还要我继续装下去的理由了吗?」木成舟抱臂瞅着他道。 「咳,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阿舟你啊。」李凤迤咳几下以作掩饰,随即正色道:「一开始我可没想要骗你,谁知道转醒时你已跟庄主相谈甚欢了,我可不想打扰你们。」 「我看你是不想打乱你的计划,何况有君姑娘如此配合你,我自然也懒得插手。」木成舟道。 「不愧是阿舟,真是太聪明了。」李凤迤抚掌道。 「少来,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想君姑娘一定很乐意接手。」木成舟淡淡地道。 「咳、呃,其实不瞒你说,我来这里,为的是一个人。」李凤迤立刻道。 「谁?」 「魔道子传人,六相大法唯一继承者,前婆娑教教主荆天狱。」 闻言木成舟狠狠一怔问:「他人在这里?」 李凤迤点头。 木成舟怔了好半晌,不由长嘆一声道:「难怪你一开始不告诉我,他没死,那真是太好了。」 李凤迤很清楚他在说什么,便道:「三年前那场战事我得知时已晚,最后在山崖下救下重伤昏迷的他,但因他除了内伤之外,还有很严重的毒伤,同时你那一剑也几乎令他致命,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好好的,只不过由于毒伤之故内伤并未完全化解,我只好用如来菩提的心法为他设了禁制,留他在此三年之久。」 「要使他痊癒,就必须採下雪莲花瓣,是这样吗?」 「是。」 「你为何不早说,这些事,本该由我来做。」 「你不是陪我上山採花了吗?还救了我,要不是你,恐怕我早就尸骨无存了。」 木成舟沉声道:「若非你耗尽内力消我魔障,区区一座雪山,你又岂会将它放在眼里?」 「唔,我恐高……」 木成舟受不了得瞪他一眼,却也懒得再说他,事实上相处那么久,他还不知道李凤迤的身份来歷,但他却对自己知之甚深,甚至知道三年前的大战,还救下了荆天狱,不过不要紧,纸终归包不住火,李凤迤是谁他总有一天会知晓,他现在既然想隐瞒,就让他隐瞒,反正,来日方长。 「雪莲每五年开一次花,我救下他那年正是第二年,所以我与他相约三年之期,在这三年间,为避免他妄动真力,我以如来菩提的心法留他在此地,锁住他大部分功力,让君雪翎以草药助他疗伤,最后辅以雪莲,届时我便会帮他解除禁制,他便能完全恢復。」 木成舟闻言不由微微一惊道:「你已用此心法连续半年为我消除魔障,它如此耗力,如何再施展解禁之法?」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木成舟盯着他缓缓地道:「你最好有办法,因为,我可不想见到一具尸体。」 李凤迤闻言顿时苦笑不已。 「木公子,君雪翎实无意欺骗公子,但无论怎样,还是请木公子谅解。」君雪翎再次出现在厢房之时,已知晓原来眼前这个看似老实的男子原来竟如此沉得住气,不免心觉尴尬,她暗自瞪了李凤迤一眼,遂对木成舟道。 「这与君姑娘无关,请君姑娘莫要在意。」木成舟的嗓音一贯温沉,带着笑意回答道。 「太好了,结局圆满,过程就不必多计较了。」李凤迤在一旁愉快地表示。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木成舟和君雪翎一齐回头怒瞪罪魁祸首,李凤迤很配合地后退一步,看似惊恐地道:「二位大人大量,就不要跟一个病人多番计较了。」 木成舟「哼」一声道:「这时候倒想起来自己是个病人了?」 「咳、咳、咳……」李凤迤弯腰咳嗽。 君雪翎见状对木成舟道:「木公子也亏得你忍得了他,这个人在没看见时想得慌,见了之后又觉得头疼。」 「君姑娘看来深有体会,可有对付之良方?」木成舟顺水推舟问道。 「喂喂,我人可是还在哩。」李凤迤不满地道。 君雪翎偏偏不搭理他,只对木成舟道:「有是有,看是要行狠招还是温柔一点的招数?」 「狠招是如何?」木成舟好奇地问。 「直接打昏。」 「温柔一点的呢?」 「用迷药药倒。」 「……」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烦请木公子和君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在下可好?」李凤迤连连作揖道。 君雪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说:「好了,言归正传,我已将药准备妥当,今晚你打算怎么做?」 「你只管把药交给我,我会处理,这三年来,辛苦你了。」李凤迤正色道。 「这不算什么,毕竟当初你也履行了约定,我总算没有辜负你的交代。」君雪翎道。 「话虽如此,我仍要感谢君姑娘。」 「今晚需要我在场吗?」木成舟问。 李凤迤摇头道:「你暂时不要露面,虽然你已改用木剑,但你身法未变,万一你出手相助,以荆天狱的眼力,绝不会错认,届时就麻烦了。」 「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木成舟皱眉问:「木成舟虽死无惧,但至少要等你功力恢復……」 李凤迤很快打断他道:「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再死一次的。」 木成舟沉默。 第19页 李凤迤忽然微笑,拍拍他的肩膀丢下一句道:「为了杜绝后患,干脆,我就努力不让自己的功力恢復吧……」说着,他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经过他走出厢房。 木成舟闻言勐地回过头,瞪着他的后脑勺,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李、凤、迤。」 却见李凤迤脚步悠闲,头也未回地便离开了。 木成舟忍不住扶额,心中暗嘆,唉,这傢伙,果然令人头疼。 如来菩提,据传乃武林中极上乘的内功心法,出自佛门,需要一定的慧根才能练成,但失传已久,荆天狱在三年前就对李凤迤产生好奇,因他不料这个看似文质彬彬又名不经传的男子居然身怀此法,并且轻而易举就用它为自己设下禁制,以至于三年未曾脱身。虽说他的目的是为自己疗伤,但被一种武功心法锁住功力三年,对荆天狱而言亦是头一遭,以他不服输的个性,虽然不屑窃取此法门,却也不由想一睹如来菩提之全貌,看它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 随着李凤迤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将心法念出,荆天狱气凝丹田,意随心动,自天枢穴往上游走,直至四肢百骸,蓦然间,脑中菩提幻想乍现,似有梵音不断涌入耳际:断善根,信不具,执于世荣,贪于生死……忽又曰:无爱无恨,无痴无嗔,无心无欲,无悲无喜……荆天狱意识纷乱,当年婆罗山之巅被众人狙杀的一幕骤然浮现,一时心绪难平,眼前漫天血海,无边蔓延,同一时间,菩提幻想剎那间变得巨大,如泰山压顶而来,梵音连绵不断:不思善,一念乱,六根不尽,根机永断…… 荆天狱只觉整个身体一时如在火上炙烤,一时又冻若冰窖,正在危急之时,一股暖暖气流自大椎穴源源不断涌入,将他体内两股混乱之气导以正法,归以正源,一人嗓音沉沉在耳畔低语道:「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霎时灵台一片空明,荆天狱仿佛置身于纯白世间,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万物,甚至没有自己。 缓缓睁开眼时,见到李凤迤一脸淡笑,面对自己轻轻地道:「恭喜你,禁制已解。」他脸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一见便知勉强动了真力,乃至伤到内腑,而荆天狱则汗湿重衣,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闻名不如见面,如来菩提果然厉害。」荆天狱缓缓地道。 李凤迤拭去唇角血迹,气息不甚稳地道:「此心法必须摒除六念,只适合极善或极恶之人修炼,平常人被七情六慾所困扰,极易走火入魔。」 荆天狱已深有体会,却问:「那你呢?又属于哪一种?」 李凤迤眨眨眼道:「我嘛,你猜?」 荆天狱见状便知李凤迤不会告诉他,也不再多问,就听李凤迤道:「现在你已自由,但你曾答应我三件事,可否实现你的承诺?」 「哪三件?」荆天狱问。 「第一件,前段时日江湖上『六道轮迴』之招再现,飞云连环镖局总镖头连慕容因此招身亡,若届时我需要你帮忙,你不能拒绝。」 「可以。」 「第二件,我希望你答应我,若遇到当年围剿你的那十人,请不要轻易出手。」李凤迤道。 「哦?」一提到此事,荆天狱周身杀气顿现,他紧盯李凤迤一字一顿地道:「给我一个不能出手的理由。」 「因为他们亦是受害者。」李凤迤回答。 「说详细点。」荆天狱冷冷地道。 「当年围剿你那十人,皆是被人用药物所控制,是以杀你并非他们本意,而是有人暗中布计,欲灭婆娑教。」 「你又是如何知晓?」荆天狱又问。 「第三件,我所知的一切,攸关我之性命,三年内,请你切勿追问。」李凤迤却道。 荆天狱闻言瞬间逼近他道:「我怎知你不是真兇?」 「日后待你查明一切,若我是真兇,自会引颈就戮。」 荆天狱目不转睛盯着李凤迤,见他神情坦然,语调从容,虽面无血色,却似无惧生死,过了好半晌,他方出声道:「三年,恰好是你为我医治的时间,我会在三年内查出幕后兇手,若此事当真与你有关,我绝不会对你留情。」 「既然这三件事你都已答应,那么我需要你见一个人。」李凤迤道。 「谁?」 「见到他时,你自会知晓。」李凤迤有所保留地道。 玉制面具慢慢揭开,露出一张年轻忧郁却又沧桑沉重的一张脸来。 荆天狱一见不禁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是暮江城?」 多年前,暮江城名声极盛,但真的已是多年前,荆天狱那时见到他,他最多十八岁,虽未见过他出手,但一下子就记住了那张脸,和他手中冠绝天下的藏鸣之剑。 但再后来,他忽然销声匿迹,整个江湖上再无他的消息。 「暮江城已是过去,现在我的名字是木成舟。」木成舟的表情微露苦涩,道。 「你已改用木剑?」荆天狱早已注意到他身后的剑。 「暮江城杀过太多人,我改用木剑救世人,希望能用尽余生来为自己赎罪。」木成舟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中的自责已清晰到无法错认,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罪责牢牢束缚住,无从脱身。 据荆天狱所知的暮江城,是少年侠士,是惊才绝世,也是英雄盖世,而他如今有此一说,不禁令他微微感到好奇。 第20页 「不瞒荆教主,三年前婆罗山大战,木成舟亦是其中一员。」木成舟又道。 此言一出,荆天狱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李凤迤让他见木成舟的理由,既是当年围剿自己的十大高手之一,那他自然杀他不得,但心中疑问一日不解,当年被逼杀的怒火就一日不会消减。 「如此说来,那日藏龙剑法已出,你却并没有使用藏鸣。」荆天狱冷冷一笑道。若非如此,他又岂会认不出来? 木成舟微垂眸,正要开口,李凤迤却先一步道:「暮江城之过往,终有水落石出之日,婆娑教之亡,总也有血债血偿之机,荆兄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这「荆兄」既有故意拉拢关系之嫌,又有提醒他方才答应了三件事之用意,荆天狱「哼」了一声,淡淡道:「答应过的事我绝不会反悔,我看,急的人是你才对。」 「咳咳,看起来的确是我多虑了。」李凤迤掩饰性地打开手中那把玉骨摺扇,干咳一声说道。 木成舟轻嘆一声,对荆天狱道:「待三年之期一到,木成舟会再向荆教主请罪。」 「若要请罪,三年后不妨带上幕后真兇,一併前来抵罪。」荆天狱面对木成舟道,若李凤迤所言不虚,木成舟确非罪魁祸首,那么杀了他也无济于事,而观他一身负疚之色,恐怕的确有内情未解,他在栖梧山庄修身养性三年,又岂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再加上,李凤迤所言是真是假,他也必须观察一阵子才能确认。 「木成舟会尽力找寻。」 「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趟京城。」李凤迤忽道。 「你打算何时离开?」木成舟问他。 「自然是越快越好。」李凤迤道。 「你不在这里休息几日?你方才动过真气,恐怕接下来几日……」 「我无事,问君姑娘多讨几味药便是。」李凤迤打断他的话道。 木成舟闻言微微一嘆,知道李凤迤固执,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旁默默不语的荆天狱瞥了李凤迤一眼,不禁若有所思。 庭院中,桃李满园,花海无边,映照得整片蓝天都泛起了丝丝绚烂绮丽之色,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君雪翎站在亭中,听到脚步声,头也未回,便低低道:「你要离开了?」 李凤迤在不远处止住脚步,随口轻吟:「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呵,好一个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是在劝我,莫要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吗?」君雪翎垂首苦苦一笑,道。 「咳、咳,你最清楚我的病情。」李凤迤掩唇轻咳一声道。 这个回答让君雪翎浑身僵了僵,却仍然道:「纵是如此,君雪翎此生也不悔。」 李凤迤不由无奈,道:「你就认定是我了?」 「嗯。」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天涯海角,只要你记得这里有一座栖梧山庄,对君雪翎而言便已足够。」 「栖梧山庄,留凤栖梧吗……」李凤迤喃喃着,却正色道:「君姑娘,一定有更适合这里的人,愿为姑娘驻足。」 话说到这个地步,君雪翎自知无法转圜,她转过身,望着他道,「那在你离去之前,能否赠我一曲?」 面对如此多情的女子,这样简单的要求李凤迤自是不能拒绝。 「好。」他拾阶而上,在石桌前坐下,手指轻抚琴弦,「铮铮」几下,一曲李白的「短歌行」便自他指尖缓缓流泻而出: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李凤迤瘦长的手指将琴弦拨得铿锵有力,慢声低吟的词句听来洒脱豪放,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不拘形迹,潇洒自如。 君雪翎看着他,不禁在心中低吟: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而面对此人,她的确什么都不能说,即使思慕,即使眷恋,也无法将他留下。 走出栖梧山庄之时,木成舟已经在庄外等着他了,李凤迤慢步出去,驻足回首。 山庄幽静,满园芳华,然而天大地大,他李凤迤却没有安生之所,兴许只有到他生命尽头,才能真正停下脚步,而那时在何处驻足,又有什么关系? 他回过头,面对木成舟,问:「荆天狱呢?」 「他已先一步离开了。」木成舟答。 「那我们也走吧。」他道。 「好。」 至少,他所欠下的债,必须一一偿还干净,至于儿女私情,对他来说等同于奢侈品,且不说他对君雪翎无意,即便是有意,也必须一刀断干净才行。 第8章 今三 便宜徒弟 李凤迤一觉醒来,怔忡良久。 梦到以前的事了。 都怪楚情逼问他采雪莲的事。 他重伤难愈,楚情用的手段自然也温柔如水,哎,都是被他的「陪葬」给闹的昏了头,一失足简直成千古恨。 但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涉足这样的私情……这或许是他心底从不愿承认却其实奢望的事吧——妄想这世上有一个人能陪着他生,陪着他死——他从来也不敢想的人和事,在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刻突然就出现了,这教他怎么不昏头? 第21页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是个会痛、会难过的凡人,他其实并不像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爱笑,如今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完全贴合心底的奢望,就好像老天爷专程为了满足他的愿望送给他的,那他自然也愿意满足楚情的心愿,任他予取予求。 话虽如此……楚情到底是哪里学来的那么多据说是「情侣之间」的小把戏和小玩意儿的? 对习惯了思考各种阴谋手段的李凤迤而言,这一领域完全是他的盲区,他自问就算是在他眼睛和腿脚都方便的时候,应该也比不过楚情,最终李凤迤只能将之归根于他毕竟是鬼医的缘故,一个神鬼莫测的医者,对人的身体各部位了如指掌,倒也无可厚非。 「醒了?」楚情的嗓音冷冷的,但对他说话的时候却有些软,很有小时候的那种腔调。 「唔……」李凤迤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很多时候习惯闭着眼,因为睁眼看不见,还总会有刺目的感觉,所以他既没有睁眼,也分明没有动,却不知是怎么被楚情看出来自己醒了的。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如果没有先前那一段,李凤迤只会以为楚情问他身上的伤,有了先前那一段,李凤迤自然就想歪了去,但他也不是个脸皮薄的,便懒懒地道:「楚大夫伺候人的手艺不错。」 楚情原本还担心李凤迤醒来会觉得羞恼,毕竟他是真的生涩,而且据他所知,李凤迤从未去过烟花巷柳之地,他洁身自好,从无情史,不过想也是如此,李凤迤自小懂事,中毒之后无暇他顾,哪有心思琢磨什么男女之事,如今倒是被自己占了便宜,毕竟对李凤迤的感情诞生在初遇时,那时尚有些懵懂,到底年纪还小,只知道自己一见李凤迤就心生欢喜,后来稍大一点就意识到他对李凤迤的喜欢不单纯,那时生怕被父亲看出来,便竭力隐藏,好在他常常要出去採药,却也正是因此忽略了李凤迤中毒的全过程。 一想到这里,楚情就觉得有些茫然,也难免后悔当初自己选择了逃避,但他其实也不能预料倘若被父亲发现他对李凤迤的非分之想又会如何,父亲那个人心思深沉,他至今都难以明了。 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楚情道:「你身体那么虚弱,我哪里敢真的对你做什么。」他在李凤迤面前隐藏感情隐藏习惯了,以前李凤迤更敏锐,他都能藏得很好,反倒是如今因为李凤迤看不见的缘故,他却时常会走神。 想来,还是有点放松了,也因为与李凤迤定情之后多了几分放肆,楚情暗自反省了一下,前一日才触痛了他的伤心事,可不能再有什么疏失,像刚才那样一不小心就漏了心事的情况,如果李凤迤能看见,那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惜以李凤迤对楚情的了解,有时候不用看,从语气上就能听得出来,楚情那句话是顿了一下才说的,除此之外,话语中掩饰的感觉分外浓重,此前李凤迤由于从没往楚情喜欢他这个方向上想,因此很多事就如同一叶障目,现如今这一层障眼法既然被剥开了,那一切也就纤毫毕现了,只不过李凤迤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老老实实做他的瞎子,「那便要劳驾楚大夫施展妙手神通了,否则吃亏的还是你。」 李凤迤最是能言善道,他这言下之意想来是好不容易定了情,情人却是个病秧子,碰不得摸不得,岂不是亏大了! 楚情从小和李凤迤一起玩到大,性子冷是后来躲情躲的,所以在李凤迤面前,他是一点儿也冷不起来,这会儿便凑到李凤迤耳边轻声说:「那你等着,等你好了,我连本带息问你讨要的时候,就不管你吃不吃得消了。」 李凤迤可不是被吓唬大的,而且长那么大如果都没尝过情滋味就一命归西,他自己也觉得亏大了,便笑道:「楚大夫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李某必以身相待。」 两人正说着私房话,门外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 「师父!师父!」 「是天意。」李凤迤说。 李凤迤就这么一个便宜徒弟,想来是他受刑之事没能瞒得住,才会像这样急吼吼地在外头敲门。 王雨艷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拦一下。 楚情披衣下床开门,「你师父在休息,小声一点。」 「哦。」邢天意连忙收声,又急急忙忙问:「师父怎么样了?」 「他……」楚情不知道怎么说,便道:「你去外面等,我叫他起来。」 「何必劳烦师父起来,我进去看他不是一样?」邢天意不解。 「那你在这儿等着。」楚情话落便转身回屋,留下邢天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悄悄探了个脑袋进去,可惜卧室在里间,他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位楚大夫他听说过,但却没人告诉他楚大夫原来生得这么好看……呃,他的关注点好像不对,来之前师父告诉他说楚情就是江湖中那位神出鬼没的「鬼医」,医术高超,如果他救不了李凤迤,那这世上也没人能救得了,只是为什么楚大夫会从师父的房里出来? 邢天意等在门口,刚才他心急火燎,这会儿后知后觉,这种情况他有一次去敲母亲房门的时候也发生过,难不成……这位楚大夫被师父拐成了自己的师娘? 人长的好看,配得上师父,医术又卓绝,刚好能照顾师父,除了性别不对,但只要师父自己喜欢,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第22页 于是当邢天意终于被允许进入卧室的时候,他乖觉地站在床边对李凤迤唤道:「师父好!」又对穿戴整齐的楚情喊了一声:「师娘好!」 这一声只把李凤迤和楚情都喊愣了,前者半晌后笑出了声,后者冷脸也板不住了,丢下一句说:「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邢天意暗自得意起来,那句「师娘」他是故意试探,没想到真的是,他悄悄弯下腰对李凤迤说:「师父,刚刚师娘的耳朵红了。」 李凤迤的笑意更深了,「真是可惜了,长大后我还从没见他脸红过。」小时候其实还是有的。 话说到这儿,邢天意也意识到师父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他着急忙慌地问:「师父,你到底怎么样了!跟我说实话!」 李凤迤偏不说:「你胆子倒大,又是熘出来的?」 「师父!」 师徒二人说话斗智斗勇,但邢天意的到来终归是让恹恹的李凤迤多了几分精神,听邢天意讲一些趣事时笑容也多了,楚情被他一口一个「师娘」叫的毫无招架之力,总觉得李凤迤收的这个徒弟耍起赖来就和他师父一模一样,不过他分明听说邢天意还有一位师父,那位师父的性子可不像李凤迤,据说稳重得很,而且十分靠得住。 第9章 昔五 藏鸣宝剑 笃、笃、笃……扰人的声音不断。 当他恢復意识的时候,一个白衣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桌旁,一下一下用捣药杆捣碎药筒里的药,有条不紊,似乎不厌其烦。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察觉剑并不在身边。 他四下环顾,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极为普通却从未见过的木屋里。 「你是谁?我的剑呢?」他出声问,声音却哑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但白衣人还是听见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想着那把剑做什么?」 他一怔。 霎那间,漫天血红的颜色铺天盖地而来,尖叫声、哭泣声、求饶声一下子浮现在脑海。 「我、我……」他说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不需要想太多,既然我救了你,就会对你的行为负责。」白衣人说。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值得任何人救。」他喃喃地道。 白衣人停下了手中的捣药杆,房间里一时变得好安静,过了一会儿,他才静静地道:「你值得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究竟是谁?」他问。 白衣人站了起来,慢慢向他转过身,但窗外的光太过明亮,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暗影里,看不真切,只觉得他又瘦又高,便听他低沉的嗓音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把你带回原来的生活。」 他笑了,却苦涩极了:「回不去了,我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死都无法洗清我的罪孽。」 「既然洗不清,何不留下,用你的武功帮助更多的人?」白衣人居高临下看着他道。 他沉默好久,问:「你真能帮助我?」 白衣人点头道:「我能,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呵,我连死都不怕了,相信一个救我的陌生人又有何妨?」他说得毫不在意,随即对白衣人道,「但至少,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白衣人顿了顿,回答他道:「李凤迤。」 李凤迤,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名字,虽然看不清白衣人的样子,但他忽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这个人,真的值得人信任。 一把木剑丢过来,他接下。 「你的剑。」李凤迤说。 「你要我改用木剑?」他问。 「是。」 他垂眸,只觉得手中这柄木剑熟悉异常,甚至连上面的花纹都如此眼熟,与自己的藏鸣一模一样。 他不由自主握紧它,抬头问:「藏鸣呢?」 「这并非你该关心的事。」 「那么我该关心什么?」他问。 「你什么都不用关心,只要牢记一件事,绝不能用它伤人,仅此而已。」李凤迤注视他的眼睛,定定地道。 他垂首,喃喃道:「我能做到吗?」 「试一下又何妨?」李凤迤反问。 「你要我怎么做?」 「外头有一名少年,想要得到藏鸣,你必须打败他,但不许伤他。」李凤迤道。 他掂量一下手中的木剑,眼中露出些微迟疑,好半晌才低低地道:「我无把握不伤他。」 李凤迤淡淡道:「你尽管试,我会阻止你。」 他注视李凤迤的眼睛,忽又觉安心,遂点头道,「好。」 推门走出屋外,才惊觉所在之地竟是一片茂密树林,难怪如此幽静,几天下来从未被人所扰。 李凤迤带他踏上林中小径,小径错综复杂,蜿蜒曲折,他敏锐地察觉到周边似有机关巧布,但对方既没有说明的意思,他也不便去问。 一路无话,走到林外,就见李凤迤所说的那位少年抱剑静立,守在入林的口子上,他看见李凤迤带着一名男子出来,便问:「他就是藏鸣宝剑如今的主人?」 「正是。」 「如果我打败了他,就能得到藏鸣剑?」 「不错。」 「既然如此,那么,出招吧。」少年连名号也省了,摆开架势,冲着他嚷道。 他见状不禁一怔,看一眼李凤迤。 第23页 李凤迤似笑非笑,却不开口,只是负手后退一步,作壁上观。 他定了定神,在那少年面前站定,伸手道:「请。」 那少年也不谦让,看起来像是对藏鸣剑志在必得,但问题是这人浑身破绽,都不用出手就能将他一眼看穿,却不知为何李凤迤还要让对方向他挑战。 就见少年毫不客气,剑招挽起,来势汹汹一剑刺向他,另一方面,他则牢记「不能伤人」的原则运起木剑,然而不需片刻,他便明白李凤迤的用意。 原本在见到人之前,他并未料到对手的武功会与自己相差如此之多,可现下一交手才知困境何在,正因对方只不过是个初学剑法的毛头小子,不仅剑招凌乱,内力也无法与之融会贯通,他要做到不伤人,首先不能力透木剑,再者,他使用的藏龙剑法讲究以快制敌,以气驭敌,眼下这两种方式他都不能轻易使用,一运用就会有伤人的后果。 除此之外另一层用意也开始显现,他本有隐忧,只因动武即是动念,心有魔障,动则伤,不仅伤人而且伤己,交手越久就越难克制他体内嗜血的魔障,一旦魔障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他曾试过无数方法去压制它,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李凤迤让他面对这样一个「特殊」的敌手,与其说是要他为了守住藏鸣与人过招,不如说要他尝试跟自己交手。 他迫切地希望能战胜魔障,不再受它的控制,于是他凝神对付,控制住心魔,不动一丝一毫求胜的念头,只守不攻。 两百招转眼已过,少年久战不下,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可恶!」 「你非是我的敌手。」他沉声道。 「再来!」对方握剑再上,剑路愈发混乱,像是想另闢蹊径,却显得不伦不类。 他暗自一嘆,真不知李凤迤是从哪里找来的如此死心眼的怪小子,要不是他对藏鸣有觊觎之心,此时认败又有何妨? 只是时间一久,再不济的人也能看出一丝端倪,木剑只守不攻,证明对方不欲伤人,既然不愿伤人,那么只有被伤的份。少年灵机一动,忽然虚晃一招,诱对手出招抵挡,随即竟将自己的脖子送了过去。 前后不过一瞬,藏龙之剑势沉而快,快而准,他收势不及,也因对方用力过勐,见状只得卸去全部内力,木剑已然划过那人脖颈,但饶是如此,他的力道也足以让对方气滞血瘀,头昏不已。 少年兵行险招,不料反让自己中招,心中不由愤懑,才知自己果然不是对方敌手。 然而就在此刻,周身忽有气流涌动,树叶发出簌簌声,无风自动,少年不及反应,就见一旁那名一直观战的白衣男子蓦然跃入战圈,只一瞬,他的视线就变得一团模煳,无法分清眼前的身影究竟谁是谁,模煳中只能听到兵器发出的碰撞声不绝于耳,这让他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两道身影才倏地分开,虽然他仍然不知道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总算视野变得清晰了。 「藏龙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就听白衣人淡淡道,他仍然站在方才观战的位置,仿佛一动都未曾动过,不过手中已多出了一把玉骨摺扇。 而另一人手持木剑,眼神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方才交手时并未觉得他可怕,但此时此刻,就连他也察觉到自这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浓浓杀意,仿佛浑身浸着鲜血,而他手中那柄木剑俨然成了利器,竟然泛着冷冽的剑芒。 「藏龙剑法?」闻言他心下骇然,「他……他是暮江城?」 暮江城,十年前就已成名,学剑之人几乎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只因为他的藏鸣剑冠绝天下,他的藏龙剑法举世无双。 「你说呢?藏鸣的主人从来就是暮江城,你既然敢来夺剑,应该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吧?」李凤迤瞥少年一眼,嘴角噙着戏嚯的笑意道。 「暮江城在武林上失踪已久,你、你、你当时也不说清楚,误导我让我来夺剑……」他指着李凤迤,一气之下连话都说不完整。 「我有吗?」李凤迤的表情无辜得很。 「你——」少年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暮江城动了,打断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李凤迤凝神细对,摺扇对上木剑,再度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配得上藏鸣的剑招,云行龙藏。」李凤迤在剑锋中游走,仍有余力出声。 要他「看好了」着实太勉强,只因那两人的身法委实太快,他的视线再度模煳成一片,但所谓「云行龙藏」果然名如其意,就见眼前似有云雾缭绕,层峦叠嶂,像是有潜藏的蛟龙飞跃其中,乘云依雾,又闻风声飒飒作响,剑声长啸,树叶扑簌簌如雨般落下,景象煞是惊人。 那一灰一白两条身影倏而相交,倏而分离,他只有在一旁愣愣出神的份,须臾,胜负因木剑「咔嚓」一声断裂而分,同一时间,白衣人一掌击落灰衣人。 李凤迤及时接住暮江城,两人双双落地。 风声骤停,一切倏静。 李凤迤将暮江城安置在地上,以掌心抵住他的嵴背,将内力徐徐导入他体内。 过了良久,暮江城终于转醒,他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看似浑身脱力,随后兀自盘腿调息。 李凤迤松开手,缓缓起身,转向一旁一直傻站的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24页 被问到的少年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答:「啊,问我?我叫邢天意。」 「那么,你仍想要藏鸣吗?」李凤迤又问。 邢天意顿时摇头如拨浪鼓,拼命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跟原主人争夺宝剑。」 「这么说来,倘若宝剑易主的话,你就想要了?」 「当然!我要练成绝世剑法,自然需要一把真正的宝剑。」邢天意理直气壮地道。 「所以?」 邢天意想了想,颇有微词地回答道:「这个嘛……受你误导白打一场,不过看在好歹见识到了真正的藏龙剑招的份上,我就不跟你多计较了。」 李凤迤抬了抬眉,好奇地道:「我比较想知道你要如何跟我计较。」 「那你就太小看我啦,我大人有大量,肚子里能撑一只船,这回我看就算啦。」邢天意拍拍肚子大方地道。 李凤迤对着他的肚子打量了半晌说:「这我倒是完全没看出来,失敬失敬。」 邢天意「嘿嘿」一笑道:「现在知道也不迟。」 一番调侃加戏嚯,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末了邢天意问李凤迤一句:「我的剑法是不是有点糟?」 「要我说的话,你的剑法跟你所想要达到的目标还有一定的距离。」李凤迤答。 「哎。我的母亲也这么说,她说我的目标太高,兴趣又杂,学什么都只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劲,我听她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决定只钻研一门武功,选来选去,我觉得还是剑法最能够竖立我将来的武林地位,所以打算试一试,但是要学好剑法,我又觉得必须拥有一把宝剑,这样我才能够更加专心地去学好它。」邢天意一本正经地说。 「这我看出来了,依你的性子,拥有一把宝剑似乎比较能够提高你学习剑法的积极性。」李凤迤托着下巴道。 「是吧?我就是这么想的!」邢天意像是找到了知己,用力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如何?」李凤迤对他道。 「什么机会?」邢天意问。 「给你学习藏龙剑法的机会,这比你光拥有一把藏鸣剑却不会用它更有实际意义不是吗?」 「难道暮江城愿意亲自教我剑法?」 「顺带帮你认清到底你适不适合习剑,也许除了练剑,你更适合其他的武功。你看,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李凤迤微笑着道。 「你们真的愿意帮助我找到目标?」 「我们总算有缘,你认为呢?」 「让我想一想。我需要做什么吗?」 「你只要每天下午准时露面即可。」 「就这样?」邢天意狐疑地看着李凤迤。 「就这样。」李凤迤点头答。 邢天意离开后不久,暮江城缓缓睁开双眼,对李凤迤道:「你早就想好要他陪我练手,却偏偏用藏鸣作为幌子让他自动送上门来,要不是我看他还算有练剑的天赋,都快忍不住出声阻止了。」 李凤迤坐在一旁正削着木剑,闻言微微回首道:「你没有阻止,证明你也动心了。」他说得万分肯定。 暮江城嘆一口气道:「这只是因为你的提议和人选再适合不过的缘故。」 李凤迤笑得迷人,扬眉道:「我的眼光本就不差。」 暮江城不由问:「这个人你究竟是怎么找来的?」 李凤迤神秘地回答:「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见他不多说,暮江城也不多问,只是看看他手中正在削着的木剑道:「你的观音斩配合如来菩提威力惊人,木剑绝无法抵挡。」 「如果换成藏鸣,也许落败的人就是我了。」李凤迤笑着道。 「你过谦了。」暮江城看着李凤迤,这人出现得神秘,又身怀绝技,绝口不提自己的来歷,却对他的事知根知底,实在不可思议。 「对于刚才之战,你有何想法?」李凤迤问他。 「藏龙剑式沉稳而力勐,木剑太轻,过刚易折,完全限制发挥,招式反成累赘,即便是面对邢天意,也有一时掣肘,再有魔障之故,我并不敢施展全力,果然……」 「只要你持续修炼定力,再加上我助你的一臂之力,相信在半年之内,魔障必然消除。」李凤迤起身注视暮江城,定定地道。 暮江城面对李凤迤,不解和希望同时充斥眼底,他表情复杂,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要感谢就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李凤迤拍了拍暮江城的肩膀道。 第10章 昔六 今生不收徒 那日之后邢天意果然每日按时报到,一心一意开始练剑,不过他的性格相当随意,不拘一格,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导致暮江城悉数演练给他看的藏龙剑招变得面目全非,反而自成一路,若是往昔,暮江城绝不愿见自己的成名剑招被人如此糟蹋,但他大起大落,早已看破是非,再加上邢天意是个练武的奇葩,十种变招里往往会出现一种妙招,这让专心在木剑上下功夫的暮江城受到启发,他在不断与邢天意切磋的过程中逐渐将木剑与藏龙剑招糅合成一种新的剑招,以便适应木剑过轻而没有粘着力的特性。 转眼又是一个月,邢天意的剑法大有长进,暮江城也已能在交手中逐渐放松,忘却魔障的存在,最主要的原因是李凤迤总能在他无法自控时及时出现阻止,他的功力似是深不可测,出手又迅速果断,能轻易压制并逐渐化解他体内的魔障。 第25页 另外李凤迤显然还多出了一项爱好,就是削木剑,他能将木剑削成世上各种名剑的样式,再让暮江城试用,一旦折断就被他丢弃,当然在丢弃之前他会仔细研究上面的剑痕,并重新削出一把更适合暮江城剑法的剑来。 而邢天意对剑的了解也让暮江城感到意外,他年纪轻轻,竟能一眼就分辨出各类宝剑,只要李凤迤拿出新削的木剑,他就能报出名目,并且道出它们的渊源和威力,暮江城虽有好奇,却因性格使然,因而从未问起过邢天意的出身和来歷。 「看这招,长河落日,喝!」邢天意随口按上招式名,同时左手挽起剑弧,身形急转,又有藏鸣在手,如有神力,将落日的余晖噼成两半,然后拉出一道长长的白练,仿佛开天闢地。 邢天意的身影背着光,衣袍被风吹起,犹如大鹏展翅,自半空中徐徐落下,就见他一落地,便转身问一旁的暮江城,「暮大哥,你看我这招怎么样?」他展开笑颜,夕阳的光辉下,只觉得少年从眼角到眉梢都充满了年轻的自信。 一瞬间,暮江城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那时的少年踌躇满志,充满了力量和勇气,仿佛能战胜所有未知的敌手。 「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名剑再好,若遇上无法将它发挥到极致的主人,它也终将被汲汲尘世所掩埋,好的剑的确需要好的剑法配合,但更重要的是用剑之人,只有那人心中拥有端正的剑意,才能发挥出名剑所蕴含的真正威力。」 「端正的剑意?」 「嗯,我其实并不怎么明白,只是一直记得父亲对我说过的话,江城,我希望你能将藏鸣发挥到极致,它是我父亲最后的遗作,我会将它继续完成,我不能允许父亲最后的作品被世人遗忘,我要让它成为天下第一的名剑,答应我?」 他面前的女子眼底满是执着,而支撑她的一直是对父亲的信任和憧憬,他从来都是最懂得她的人,于是便点头,「我答应你,子吟。」 因为,他亦相信着,相信她能继承她父亲的遗志,成为一名出色的铸剑师。 「暮大哥?暮大哥……」 蓦地回过神,邢天意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 「啊……很好啊,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慢慢来练习吧。」暮江城习惯性地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道。 「真的吗?我也觉得刚才那招好像很有气势的样子,可是我总是会忘记自己当时是如何出招的,怎么会这样呢?」 「剑随意动,正是习剑最高的奥义,你很有天赋,所以不用去管表面的招式,只需照你心中的剑意出招便是,来,你试试用方才的剑意攻击我。」暮江城说罢,后退一步,抬手对邢天意道。 「好!」邢天意最喜欢与人过招,尤其是像暮江城这样的高手,这样他才可以全力施展无所顾忌。 邢天意凭方才的印象再一次使出「长河落日」之招,暮江城木剑当空,一招「枯木生花」随手施展而出,就见那木剑在暮江城手中竟如同真的开出花来一样,速度飞快,将邢天意的攻势阻挡得一干二净,邢天意一愣,剑锋已下意识微转,连想都没有想,原本挥斩的利刃直刺「花朵」正中心。 「来得好!」暮江城沉声道,就见他招式未变,然而那朵花看起来却像是正在迅速凋谢,一时间木本归元,中心点忽然消失不见,只有剑招仍在,邢天意的藏鸣一刺过去竟粘附其上,毫无挣脱之力,邢天意心知此时若不撒手,自己连人带剑便会被吞噬进招式之中,可他偏生一副犟脾气,迎难而上,藏鸣握得愈发紧,同时撤去大半内力,顺水推舟,以顺置逆,再挥剑之时,粘力便成助力,邢天意再出招,这时他已然将「长河落日」拆成两招,一招进,一招退,进退相守,全力阻隔暮江城「枯木生花」之招。 哪知暮江城的「枯木生花」变幻莫测,起手落招之间简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邢天意无论进或退,居然都躲不开木剑的攻势,而所谓的「枯木生花」亦如其名,剑势走得越快,就越像是一朵花瞬开瞬谢,一朵接着一朵,看起来像极了暮江城正在用手中的那把木剑变戏法一样,显得妙不可言。 再观邢天意,他明显已感觉到吃力,要不是藏鸣在手,暮江城也并未施以全力,他早已支撑不住,只因花朵出现得越快,实则是暮江城的剑势越快,快到只能见其形,而不能见其势。 邢天意完全跟不上暮江城的速度,招式被牵着鼻子走,很快便落于下风。 练招不似比武,暮江城点到为止,适时收手,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李凤迤突然抚掌出声道:「妙,果然是妙招,起烟于寒灰之上,生华于已枯之木,绝处逢生,好一招『枯木生花』。」 邢天意却是不服气,收剑问:「要如何才能对付此招?」 李凤迤微微一笑,随手捡起一根枝条道:「要破解此招,需先掌握它的全貌。」说罢,他左手挽起剑弧,却仍是邢天意方才那招「长河落日」,暮江城见状,会意接招。 同是「长河落日」,区别在于李凤迤用不同的速度与暮江城过招,暮江城走势越快,他的变招则越慢,而当暮江城的走势慢下来之后,他却一下子快了数倍,他们相互配合,除了让邢天意一观「枯木生花」的全貌,也让邢天意见识到了同一种招式全然不同的奥妙之处。 「天意,你并不像一般练剑之人,需要将招式演练无数遍之后再配合心法才能完全施展出来,我刚才说过,剑最重要的是剑意,剑意不因快慢而消失,也不取决于剑式花哨的程度,同样一招『长河落日』,你心中拥有的剑意和李兄的剑意便完全不同,因此施展的时候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暮江城一面与李凤迤对招一面对邢天意道,「我的『枯木生花』亦是如此,你现在看到了,遇快则更快,遇慢则更慢,世上并没有绝对取胜的招式,只有随着想要取胜的心情不断变化的剑意,明白了吗?」 第26页 邢天意隐约明白到什么,再观二人对战,愈发觉得「剑意」是个相当神奇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像是藏有巨大的威力,要如何驾驭,是个问题。 另外,「枯木生花」的全貌亦让邢天意大开眼界,它本是从藏龙剑法的变招生成,就算改用木剑威力也不曾稍减,这让邢天意意识到即便是自己手握宝剑,遇到更强的招式也一样无可奈何。 须臾,两人停手,「长河落日」在李凤迤手中又跨了一大步,而「枯木生花」的全貌邢天意也总算有了大致的了解。 见邢天意似懂非懂欲言又止,李凤迤对他道:「你方才第一次施展『长河落日』时一气呵成,第二次却因『枯木生花』而拆成两招,即是因剑意而变之招,只不过你经验不足,又初次遭遇『枯木生花』之招,是以不知该如何应对,但就我观察看来,你心中早有剑意,能否对付『枯木生花』,我看只是时间问题,你说呢?暮兄。」 暮江城点头,微笑说道:「戒骄戒躁,心无旁骛,只要做到这八个字,假以时日,你的剑法便会大有所成。」 邢天意怔怔地看着李凤迤和暮江城,他原本只是想得到藏鸣,却从来不知道专心学习一样武功竟会如此有趣,还能得到这般肯定,而且眼前这两名男子是真的毫无保留在教导自己,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激动,怔了半晌,他忽地认认真真跪下,叩头道:「二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暮江城微微一愣,望着邢天意的后脑勺半晌,忽地轻声一嘆,道:「抱歉,暮江城罪孽深重,今生并无收弟子的打算。」 「可是——」邢天意不料会被拒绝,急忙抬起头来,却在见到暮江城表情的时候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早已非常熟悉暮江城脸上惯有的温和微笑,可此时此刻,他的笑容像是被悲伤和痛苦硬生生击碎,那种恨不得用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来赎罪的决心是如此显而易见,这让邢天意呆呆地看着暮江城,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但他却从不认为他会是坏人,因为他的笑容是如此温暖,如此真实。 暮江城不容邢天意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去,邢天意起身欲追,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肩头,李凤迤沉稳的嗓音自上头低低传来,「别去追,放心吧,日后他会答应的。」 「咦?」邢天意闻言一惊,抬头看李凤迤,不知他为何说得如此肯定。 李凤迤面对他微笑,他的微笑从来不似暮江城的那样真实,只因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距离,让人无法猜透他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可又会让人觉得安心,像是他什么都知道,心一下子就被蛊惑,不知不觉就放下了,就如同此时此刻,他的声音沉沉,说出口的话仿佛带有一股稳重的力量,所谓一诺千金,他的话就会给人这样的感觉,邢天意只能怔怔地点头,丝毫不觉得怀疑,然而当他终于回过神,不由问:「那么李大哥你呢?可愿做我的师父?」 「我嘛……」李凤迤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摸着下巴道:「倒是不介意平白多出一个像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徒弟来,但就你的天资而言的确更适合习剑,所以你就安心吧,暮江城会答应做你的师父的,至于我,就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我也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练剑的,因为你们不像我以前的老师,只会说我的招式不对,而且这几天回家母亲也夸我有长进,所以我得抓住这个机会,把你们变成我的师父们才行。」邢天意说。 「能找到目标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李凤迤微微点头道。 「不过我真没想到会被暮大哥拒绝,他究竟为什么不肯收我?」邢天意摸着后脑勺,显得有些懊恼,也非常疑惑。 「他有他的理由,但我也不认为他不收你做徒弟和他的理由有什么必然的联繫就是了。」李凤迤说。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为了我的终生幸福,我一定会再去恳求暮师父一次的!」邢天意大声地道。 「嗯,有你这份决心很重要。」李凤迤夸赞道。 「嘿嘿。」邢天意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然后问:「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跟母亲提起你们?」 闻言李凤迤若有所思,半晌才答道:「时机还没有到,再等一等吧。」 「你……真的认识我母亲?」邢天意再问:「为何我从未听她提过?」 「你的母亲……」李凤迤顿了顿,再道:「以后,你就会知道这究竟是为何。」 「好神秘哦。」邢天意双臂枕着后脑感嘆道。 李凤迤眨眨眼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 他注视邢天意,邢天意一怔,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再想想自己,眼珠子滴熘一转,嘿嘿笑了笑,便没再吭声了。 第11章 昔七 木已成舟 是夜,暮江城听见动静,睁开眼睛,復又闭上。 李凤迤就住在隔壁,林中静谧,使得周遭一切响动都变得格外清晰,凭暮江城的耳力,方圆十里以内的声音他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因此几乎每晚他都知道李凤迤子时离开丑时回来的事,虽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也从不问起,但这并不代表漠不关心和不好奇,李凤迤浑身上下都是谜,他不吝惜内力对自己倾囊相助,可每一次他把自己从魔障中唤醒都必须耗费一定的精神力和内力,纵使他的内力再深不可测,这样下去总也有耗尽的一日,因此暮江城很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只有配合李凤迤竭尽全力修炼好定力,尽早恢復原本的自己,这样就无需李凤迤再耗神为他医治了。 第27页 想到这里,他干脆起身盘膝坐起,凝神摒除一切烦杂思绪,专注于唿吸,开始打坐冥想,顺便等李凤迤回来,这原本就是提高定力的一种方式,跟佛门中的坐禅非常相似,李凤迤曾经对他说过,魔本由心生,虽有药力影响之故,但终成为修心的障碍,他曾迷失的过去和难以自控的嗜血杀意皆由心魔所致,除了用药和李凤迤的内力相互配合之外,佛门心法也有一定的助力。 「你的内力似乎也来自佛门?」记得当时他曾经这么问李凤迤。 「嗯,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大和尚教我的心法,他说我的资质最适合修炼这种内力。」李凤迤回答。 佛魔相生相剋,之所以他的内力能够抵消自己体内的魔障,应该就是这个缘故了。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当暮江城蓦地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李凤迤还没有回来! 这一个月来他从来都是准时回屋的,暮江城每晚都确认过,可是今晚…… 暮江城一旦意识到这点,立刻拿起身边的木剑,飞奔出屋。 林中的道路李凤迤亲自带暮江城认过一段,使得暮江城能分辨出机关所在,虽然他从来没有说明那上面布下的机关是怎么回事,而机关本身也从来没有被人触动过,即便是第一次邢天意挑战他时他们曾沿着小径稍稍远离小屋,其实也没有真正走到超过机关外的距离。 机关究竟有多长呢?布下机关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担心有人侵入这片森林,或是别的什么缘故…… 循着先前留意的声音方向,暮江城一路急奔,不多时,他便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 这一来他愈发心急,不由加快脚步。 「李公子,请不要再为难我们,我们知道他就在这里,希望您能把他交出来给我们处理。」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到暮江城的耳里,火光隐约可见,随后李凤迤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再说几次都一样,恕我难以从命。」他被数十人围攻,依然游刃有余,只是他似是不欲伤人,因此也无法脱困。 「李公子又能包庇他到几时?」 说话的人长身而立,并未加入战圈,似是为首之人,此人暮江城并不认识,他虽身在江湖,但那时意识不清,十年一过,江湖上的面孔早已日新月异,只见他一身锦衣罗缎,虽似江湖人,但衣着随饰相当讲究,应是出自名门。 但他身后背着的一口刀,却让暮江城吃了一惊。 「这是我的事,你们来到此地无非是想藉此名义抢夺藏鸣,其他人的性命你们又看重几分呢。」便听李凤迤答道。 「藏鸣名震武林,本是正义之剑,如今却被拿来伤人性命,除了暮江城本人以外,我们自然要将藏鸣一併带走,用它祭奠死在剑下的冤魂。」 「喔,问公子说得真是动听。」 「问」姓一出,证实了暮江城心中的猜测。 十五年前问氏凭一口天问刀名震九州,可是天问刀却敌不过藏鸣,一招之差,问氏从此在江湖上消声蹑迹,未料想十五年后,问氏再出。 「李公子一味拦阻,对自己并无好处。」问公子身后又一人言声道。 「你们若能过得了我这关就尽管过,但李某还是想提醒一句,只要是我李凤迤想做的事、想要的人,还从未失手过,不信的话,你们不妨一试。」 刀光剑影之中,李凤迤撂下这样一句话来,仿佛对眼前这一切完全不屑一顾,他过于傲慢的口吻和全然蔑视的眼神一时激起众怒,已有人忍耐不住口出秽言,「由不得你在此大放厥词,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问公子,不要再与他废话,看老子今天不把这小子打得屁滚尿流!」 李凤迤的脸庞浸着月光,散发着如同大理石一样冰冷的光芒,他对那些话充耳不闻,却也不见他发动任何攻势,只是脚下运步渐快,快得竟不知所踪。 「呃……」 「人呢?」 问公子沉声一喝,就见寒光微闪,天问刀出。 霎时刀光大作,整片树林蓦然亮如白昼。 「好一把天问,问公子果然出手惊人。」李凤迤的身形随着低沉的嗓音重现,却俨然已离开方才的战圈,他衣不沾尘,负手而立,冷冷的表情仿佛在嘲笑方才那十余人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的无能。 「李公子好快的身法。」问公子语毕,天问刀之「冥昭瞢闇」斩式便出。 暮江城深知天问刀刀身虽轻,但刀式却沉勐雄浑,刚柔并济,刀气将李凤迤周身笼罩,细细密密,似是织成一张天网,挥斩之际毫无缝隙,气势霸道惊人。 李凤迤手中并没有像样的武器,只凭一把玉骨扇,但见他脚上轻轻踏出似虚似幻的步子,身形快得化为一阵风,竟连如网状的刀气也无法困住他一丝一毫,而玉骨扇一开一合之中,绝式尽显,连隐身在暗处的暮江城此刻也吃了一惊,他居然能以一把玉骨扇使出自己的成名绝招,「青龙掩月」。 就见剑气从云从风,如虎似龙,伴随李凤迤施展出的剑招源源不绝迸发,一瞬间剑气缠上刀网,便闻刀剑碰撞之声响不绝于耳,而天问刀的雄浑之力竟被李凤迤的剑速牵制住,顿时化为虚无。 当年暮江城就是以这一招胜过天问刀式,但他以强克强,如今虽是用同一招,李凤迤却是以极端的快来克敌制胜,两大绝招分别再现,看来依然是青龙掩月之招尤胜一筹。 第28页 问公子脸色奇差无比,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刀,仿佛不敢相信天问刀竟然又败给了同一招式,他这一败,让跟随他而来的其余众人气势顿时矮了一大截,一时间皆沉默无语,他们看着月光下静静收起玉骨扇的男子,想动又不敢动,想说也没得说,武林中虽说是讲道义讲情理的地方,可毕竟一切都以「武」为名,他们那么多人上门讨人,对方只有一个人,讨不成还被这个人从头挡到了尾,哪还有什么颜面说,原本若问公子能够赢过他,那还好说,现在的话…… 没人吭声,李凤迤偏偏也懒得出声。 「咳、咳,李公子好厉害的功夫,看来今夜我们又要无功而返了。」总算有个人厚着脸皮,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想给自己人来个下台阶,既然打不过,那只有走的份了。 「这倒也未必……」李凤迤拖长了语调,卖着关子,使得众人连忙竖起了耳朵来,就听李凤迤又慢吞吞地道:「反正人我是不会交的,剑嘛,看在你们那么卖力的份上,让你们看一眼却是无妨。」 他这话一出连暮江城也觉得纳闷了,这藏鸣宝剑只有在邢天意来的时候才会由自己从剑盒中取出来借他用,而那剑盒正好端端地摆在屋子里,李凤迤身上也没佩剑,那他说的「看一眼」又要上哪儿去看呢? 他正疑惑,却听人群中有人抽气的声音,「是藏鸣宝剑!」 藏鸣宝剑?哪儿呢? 暮江城顺着众人的视线一瞥,当即傻了眼,这还真是藏鸣宝剑,但却并非真正的藏鸣宝剑,作为藏鸣宝剑的主人,暮江城自然不会错认,可藏鸣宝剑的剑气,却并不在此地。 显然,这把藏鸣宝剑,是假的。 但若非暮江城,不会有人辨认得出来,看着李凤迤一把木剑接着一把木剑的雕刻手艺,恐怕眼前这把藏鸣,也是出自他的手笔,但应不是最近打造的,至少遇到李凤迤起,暮江城从未见他碰过那把藏鸣。 眼下这把赝品正高高地悬挂在两棵参天大树的中间,其实一早就挂在了那里,只不过因为位置太高所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而已,暮江城来时被打斗声吸引,虽没有立时注意到,但明晃晃悬在半空中之物,他也没有完全忽略,只是将之当成了机关的一部分,若非李凤迤此刻挑明了要众人观看这把「宝剑」,他还真不会朝上头看一眼。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李凤迤突然亮出「藏鸣」的理由。 「藏鸣」的存在,自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然而这才是问题所在。 正待众人不由自主走上前欲好好欣赏「藏鸣」之时,却听地底下和四周围连续不断发出「叮、叮、叮」的声响,同时在众人的疑惑当中,机关已轰然启动。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玩意儿?」 李凤迤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机关没出现之前,林子中什么都没有,可谁能想到普普通通的树林里,竟然会在霎时间冒出那么多木栏栅来呢?虽说这木栏栅看起来又寒酸又经不起砍,可问题是这些木栏栅不仅会移动,会一跃而起,就算被砍断,几步之遥又会冒出一个来,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交错纵横,随着人们的脚步而忽而静止,忽而飘荡,它毫无规律可循,以为是阵法,但更像是机关,若只是机关,又压根找不着其中的门道,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木栏栅耍得团团转,一时间找不到出路,只觉得头昏脑涨,恼人之极。 「李公子,你这是何意?」被围困在里面的人大怒道,他怒归怒,但因被困在机关里面,根本连李凤迤此刻站在哪个位置都分不清楚,不过声音是确确实实传了出来,可传出来也没用,就在他出声的前一刻,李凤迤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来,兀自咕哝一句道:「哎呀,糟糕,耽误了时辰,被暮兄发现可就麻烦了。」他这话一说完,竟丢下一大堆人离开了,连头都没回。 暮江城闻言立刻退至黑暗当中,也不再好奇这机关的能耐,他脚步轻掠,赶在李凤迤之前迴转木屋。 他不知这是李凤迤第几次被人找麻烦,而他本人却从未提起,也没有伤及任何人,只是将他们困在机关之中,暮江城心头不禁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李凤迤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为自己做那么多事、浪费那么多精力呢? 值得吗? 暮江城回屋便躺倒在床上,不消片刻李凤迤也回来了,暮江城听见他往自己这边来的脚步声,便闭上眼睛,半晌后,脚步声又逐渐离去。 李凤迤这个人,真是捉摸不透。 翌日一早,李凤迤依旧什么都没有提起,邢天意照例按时上门,他不死心地再度跟暮江城提到拜师的事,暮江城心意虽决,却不是那么硬心肠的人,拒绝了别人一次,第二次要拒绝他就很难像之前那样直接开口,尤其是当面对邢天意如此诚恳的态度时。 邢天意离开以后,李凤迤在回程的路上便开始试探暮江城:「邢天意的天资虽然不算特别出众,但对剑法有异于常人的触觉,这样的人十年难得出一个,你真的打算放弃?」 暮江城对昨晚的事仍有介怀,不由看了李凤迤一眼问:「你觉得我不应该拒绝?」 李凤迤慢悠悠地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暮江城别过脸,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这样的人,不配有徒弟。」 第29页 李凤迤看着他半晌,摇摇头,低嘆一声:「其实我没有立场开导你,而且我也不知道应该对你说些什么,因为现在的你根本无法接受任何好听的话,和别人的好意。」 暮江城转头看他,李凤迤可以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一层关系让自己不愿对他有任何欺瞒,便道:「至少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办法面对那样的自己,想重新活过,看似容易,其实很难。」 「那么,你还记得你被迫服药的初衷吗?」李凤迤忽地问。 一句话,把暮江城带回到久远的过去,那段回忆像是硬生生被挖了出来,让人无可奈何,痛楚却又那么鲜明,就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那样。 但他曾经忘记过,忘记那段美好的过去,忘记这世上还有一个他爱的人存在,甚至忘记了自己。 服药的初衷,现在的暮江城早已经回想起来,当年他牺牲自己,换取心上人的性命,却成为了别人的侩子手,救人的初衷变成杀人兇手,他如何对得起她那份爱? 上百上千条性命在他的剑下如尘土般消逝,如今的他,又怎么还有脸再说这是为了爱情? 「我不知道。」暮江城喃喃地道:「若是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会不会宁愿牺牲的是那段感情,牺牲她,而非那么多人命。」 「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 「但我是真的后悔了,我这样做了,即便是救活了她,仍不能面对她,那么那时我若放弃她,一样只会觉得对不起她,若看结果,太多人会因此而得救不是吗?」 李凤迤因他的话呆了一呆,不由低低地道:「连你都这样说,那么她呢?她该怎么办?让她跟你一样,放弃自己的性命吗?」 暮江城也是一怔,想了想他话中的含义,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如此后悔救活了她,难道现在要她去死吗? 「很多事都已命中注定,倘若被威胁的人不是你,还有别人,那些人照样是死,你暮江城凭着一把藏鸣,又能救到多少人的性命?恐怕你连那些暗杀的情报都得不到!若你永远这样想,若你一直无法将你的心结打开,又如何能真正看清自己的魔障?到头来即便是赔上我所有的功力,恐怕都会因你内心不断累积的后悔自责而动摇,你为何不想一想那些药明明早已失效,你却还会陷入疯狂之中?你是否压根不愿抛开所有的罪责,你继续这样下去的目的是不想面对另外一个结果,就像你方才所说的那样,正因为你后悔了,你觉得当年还不如不救她,你既然救了她,选择了这条路,你就不希望被这样扭转,否则你将更加难以面对她,难道不是吗?」李凤迤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也没有很用力,可分量却显得极重,暮江城只感到胸口不断受到重击,仿佛一把刀随着李凤迤的话一下一下插进了他的心窝里。 「是这样吗?我的魔障来自我的内心?其实我一直在逃避吗?」暮江城喃喃地道。 「你不想去见一见她吗?」李凤迤忽地又道:「见了她,可能你就会有答案了。」 要见她吗?暮江城不由问自己,他清醒后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知道她好不好,可是每次打算跨出这一步,就又被魔障逼得生生后退,至今也没能真正去找过她。 「想清楚之后你告诉我,我知道她的下落。」李凤迤对暮江城道。 暮江城一怔,看着他,却不言语。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李凤迤像是知道他的疑惑。 暮江城微微点头。 李凤迤看着暮江城,后者只觉得他的眼底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便听李凤迤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有一天我会完完全全地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暮江城闻言,居然很快地回答:「我相信,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值得相信的东西了,包括我自己。」 李凤迤一怔,便道:「这番话,李凤迤记住了。」 当晚,李凤迤又在同一时间悄悄离开,暮江城一时放心不下,便尾随其后,却见李凤迤拎着好几个油纸包,去到昨夜机关开启之地,那机关显然厉害之极,只因那些人仍被机关困住,他们脸上的神情皆怨愤不已,却又因走不出机关而无可奈何,各自生着闷气,也不知是对自己生气还是对困住他们的李凤迤生气。 他们不动,周围的木栏栅便也不动,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他们就都注意到了,一见是李凤迤,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愤慨之情比先前更甚。 李凤迤施施然前去,将手中的几个油纸包向机关里一扔,便道:「众英雄被困一日一夜,都饿了吧?」 他这番举动让那些人倍觉受辱,其中一人跳出来道:「哼!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 「哦,那随你们,我也不打算强迫你们一定要吃我花银子买来的食物,不过你们就算不吃,这银子也已经花了,还钱吧。」李凤迤居然伸出手,问他们讨要银子。 他这举动简直没让里面的人气疯了,就听其中一个道士模样的人道:「李凤迤,我们一直以来以礼相待,你说你这里规矩多,我们便深夜造访,你说决不能过界,我们从未擅入,你说你讨厌动刀动枪,我们也一直多加忍让,要不是这半个月来屡次无果,昨夜也不至于向你动手,而你却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将我们困住,究竟是何用意?要杀要剐一句话,何必假惺惺?」 第30页 李凤迤闻言颇为无辜,委屈地道:「话谁都会说,你们每夜缠着我要人,缠了我大半个月,到昨夜忍无可忍,就对我动刀动枪,看见一把剑忘乎所以大唿小叫的,导致一不小心启动了机关,却说是我卑鄙,现在我好心为你们送食物来,又说我假惺惺,还不肯还我银子,你们说,好人是不是很难做?」 这话怎么听都非常得不顺耳,不仅不顺耳,还气死人,不过李凤迤瞎扯的本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便有人深吸一口气,努力无视他的话道:「我们要的人是武林中的罪人,你包庇他不算,还给众人难堪,这笔帐,我们迟早要跟你算。」 「喔,随便算,反正十天半个月后各位自然就撑不下去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凤迤你——」 「既然不肯接受我的好意,那就作罢。」李凤迤拍拍手转个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 「李凤迤!」 闻声李凤迤又回过头来,丢下一句道:「差点忘了,如果你们真的想吃下一顿,记得先给我钱,我才好去帮你们买。」 他说着,竟再也不顾后面的大唿小叫,潇洒离去。 暮江城原本打算再一次赶在李凤迤之前回木屋,结果才掠至半路,就听到李凤迤低低的嗓音道: 「暮兄,你出来罢。」 暮江城身形一顿,便现身落在了李凤迤的跟前。 李凤迤扬起一丝轻笑,道:「今晚月色不错,陪我走回去吧。」 「好。」暮江城应道。 「你……不如把我交出去?」 走了好一会儿,暮江城见李凤迤好像真的只是想就着月色散步,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才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李凤迤悠悠地道。 「可是……」暮江城隐隐蹙眉,总觉得李凤迤揽上的这件事并不是真的像他刚才看见的那样只需一个机关就能简单对付了事的。 「可是什么?」李凤迤反问:「把你交给他们,送去武林公审,难道事情就能解决?没有人会抢藏鸣?还有你的剑谱,倘若牵扯出青子吟来呢?到时候你要怎么办?暮兄,他们自称是正道人士,还不是一样会杀人,会夺剑?只是名目被他们说得动听悦耳罢了,难道,你暮江城跟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再说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了回来,用自己的内力帮你一再克制魔障,若你就这么自投罗网,那我的内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心中的这份愧疚和不安,是想对着他们还,还是对青子吟,对我还?还有你所杀的那些人,你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够还吗?你想要一份心安理得,又谈何容易?那些正道人士又给得了你吗?这些,你自己决定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对他们还,我不拦你,我只能说,是我看错了你。」 暮江城被他说得毫无反驳之力,的确,想要一份心安理得,谈何容易?即便是自己投入正道人士的网罗,难道就真的能抵消自己所有的罪孽?更何况现在还有个李凤迤,欠他的债一时半会儿根本没不清,若只是为了自己心安弃他而去,也不是他暮江城的作风,至于子吟……恐怕他也的确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李兄,上次你说,你知道她的下落。」暮江城想定后,道。 「嗯。」 「那……就带我去见一见吧。」暮江城的声音泛着些微的疼痛和苦意,至少,先将那一段过去了结了,他既然活着,那就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归还所有欠下的债,目前,在找到更好的方式之前,也……只能如此了吧? 当看见李凤迤拿出那半张用整块玉雕琢而成的面具的时候,暮江城不禁吃了一惊。 「南阳白玉?」 「好眼力。」李凤迤微微笑着道。 南阳玉又称独玉,江南四大玉石之一,价值连城,可是却被李凤迤这样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也着实让暮江城感到目瞪口呆。 「你这张脸还是比较好认的,就委屈你拿它遮一遮吧。」李凤迤递给他道。 暮江城苦笑,因药力迷失心智的时候,他曾用黑布遮面,但后来还是被人知道了他是杀人者——暮江城,而现在…… 「若是可以,请李兄不要再叫我暮江城。」暮江城忽地对李凤迤道。 李凤迤知他心意,便问:「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暮江城想了想,才道:「就叫我木成舟吧,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好,那以后我就叫你阿舟吧,这可比暮兄要亲切得多了,你说是不是呢,阿舟?」李凤迤沖暮江城眨了眨眼,叫得顺口之极,暮江城的心头本来一直沉甸甸的,却又总能因李凤迤的话或者他的举动而产生一瞬的轻松,于是他点头道:「自然依李兄。」 说着,他接过李凤迤递来的面具,这面具的用玉细腻温润之极,通体纯净洁白,雕琢得极为剔透晶莹。 想起刚才李凤迤的话,暮江城不禁瞪着李凤迤道:「你应该知道我可以拿着它去换回我整个藏剑山庄吧?」 李凤迤无可无不可地道:「多一个藏剑山庄要打理,你若是不嫌麻烦的话,请便。」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暮江城苦笑着道,他只是觉得让他戴这样的面具,可真不算是一件委屈的事。 「我也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嘛……」李凤迤的视线望了过来,里面似是带了一丝深意,暮江城心头一震,便听李凤迤道:「我们要去的,正是藏剑山庄。」 第31页 暮江城闻言一愣。 「但它现在已不叫藏剑山庄。」李凤迤又道。 好半晌,暮江城才低低地开口,问他:「那……叫什么?」 「葬剑山庄。」 短短四个字,便令暮江城动弹不得。 第12章 昔八 沈家庄之喜 「师父您给我讲讲当年那件大案吧?」 李凤迤自百鬼窟出来后,在床上一躺就是三个月,如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好了一些,楚情每天就会抱他在日头最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 这会儿正是最暖和的时候,邢天意一面给自己泡茶,一面盯着李凤迤喝药,一面问。 「怎么不去问你阿舟师父?」 「问了,不过师父讲的好简单,我想听您跟我说说。」 「那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好呢……」 此时阳光照在李凤迤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睛闭着,大约是卸去了身上重担的缘故,他整个人都显得悠悠忽忽的,好像这具身体里的魂魄随时都能离开似的。 别说是楚情了,就连邢天意见了都难免心慌,便非拉着李凤迤说些话不可。 「师父想到哪里就说哪里,我都爱听。」 「……嗯,那就从唐廷和苏彩彩的大婚说起吧……」 楚情在李凤迤身边坐下,「正好,我也没听你说过。」他握住李凤迤的手道。 武林风云,瞬息万变,短短一个月间,步如云从连慕容的案件里抽丝剥茧,由少林武当带动武林各大势力联合协助破案,最终竟引出一件被埋葬近二十几年的奇案。 这得从结论说起。 一个月前连慕容受託的镖物,是一批金额极其巨大的黄金。 黄金的目的地是高棉。 高棉属安南之地,要过了云南大理。 据闻是婆娑教发迹之地。 这批黄金是谁託运至今无从得知,但黄金的来歷却让人震惊万分。 黄金上刻有细小的「吴哥王朝」四个字。 吴哥王朝位于高棉境内,是寺庙云集、僧侣朝拜的神圣之地,二十年前不知因何缘故,一夕之间覆灭。 这批黄金是距今二十年首批被发现属于吴哥王朝之物。 黄金现世,一时间风云迭起,大批武林人士蜂涌入吴哥欲寻找宝藏,但皆一无所获。 再接下来,就要说一说是如何找到黄金的。 连慕容的尸体是被匿名送至步如云面前的。 虽然他中的据那个连全名也不确定的黑衣人李公子所说是六道轮迴之招,但毕竟知道那种招式的人太少,步如云遂亲自前去请教少林的一灭大师。 正逢武当灵风道长张柏亭在少林寺做客,从二人口中得知六相大法乃五十年前魔道子所创之绝招,一共只有六招,其中数六道轮迴最为厉害。 魔道子曾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他有没有留下传人是个谜,但至少现在知道他的招式流落在武林,被人得到,并在连慕容的尸体上重现。 不止如此,当年吴哥王朝一夜间覆灭,步如云翻阅二十年前的卷宗,在他师父留下的资料中找到一段文字,记载当年曾有一名僧侣身中奇招逃到中原,被人发现时已气绝身亡,僧侣身无长物,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他的身份,只知他不是中原人,现在对比尸体上的伤痕,发现与连慕容所中之招极其相似。 有少林武当的号召,武林人士纷纷加入寻找失镖,最终在魔道子最后出现之地轩云灵洞里寻到失镖,经查之后发现是属吴哥王朝的黄金,这才把整件事串联到一起。 但夺镖之人却已先一步逃离,唯一的线索是他身怀魔道子的六相大法。 线索少得可怜,如今黄金被步如云加以重重保护收在六扇门之内,希望能通过它们找出更多的线索。 这日武林中有一件喜事。 虽然案情胶着,只找到失镖,未找到兇手,但黄道吉日一到,该办的事仍然要办。 原本这件喜事不会被人渲染得如此隆重,只因这一个月以来,沈盟和沈家庄这个名字在江湖中频频出现,除了他一路参与追查失镖之外,也只有他在轩云灵洞之中曾与兇手交过手。 沈盟有个义女,叫苏彩彩,这日,是她与江湖中最近崭头露角的一名叫唐廷的年轻人的大婚之日。 唐廷跟着沈盟一起参与寻找失镖,已逐渐被人所知,除了他是唐门遗孤之外,又多了另一层身份,那就是沈庄主的未来女婿。 步如云第一次见到唐廷时,只觉得这个年轻人笑起来如沐春风,温和怡人,虽长相普普通通,但他身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稳气质,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温醇的味道,就像香醇的酒,仿佛相识越久就越值得相交,会让人一时沉溺其中。 这日的婚礼,步如云在应邀之列,由于查案之故,众多武林名宿本已汇集京城,沈盟便藉机请了个遍,步如云担心兇手混入婚宴,立刻答应出席。 沈家庄内外,宾客如云。 热闹喧嚣的锣鼓声带来了无限喜气,门口亦人声鼎沸,忽地,迎宾的管家见到一顶奇形怪状的轿子慢悠悠自巷口来到了庄外。 说轿子怪,是因为这并非一顶需要轿夫抬的轿子,而是只有一匹马在前方作为牵引,除此之外,轿子下方还装有四个车轮,按理这样的交通工具应该叫做「马车」,但偏偏它生得一副轿子的模样,让人一眼看去,第一反应仍是「轿子」。 第32页 牵着马匹的是一名高瘦的青衣男子,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玉制面具,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楚长相,背一把木剑,看上去沉稳可靠,却又显得低调沉默,迎宾的管家这段日子以来见多了武林人士,虽说不知轿内是何人,但对他来说武林中人大多都是有各自怪异癖好的,眼看这顶轿子怪异,露面的男子却偏偏以面具遮面,下意识就觉得大有来歷,于是在猜测的同时,连忙上去询问。 青衣男子的语调温和有礼,对管家道:「请问步总捕头在贵庄吗?我们有事要找他。」 一听并非来参加喜宴而是找人,管家心知来人应是与最近发生的大案有关,便道:「请稍等,我即刻进入通报,但不知这位贵客尊姓大名?」 「就跟他说我们来取黑蛇胆,他便知晓了。」青衣男子道。 步如云刚到并不久,才与新郎官道喜,便有僕役过来对他道:「门外有人慾找步捕头取黑蛇胆,步捕头是否要出去一见?」 「哦,他们终于来了,我立刻出去。」 一旁唐廷听后不由问:「黑蛇胆,是步捕头提到最初验出『六道轮迴』招式之人?」 「嗯,就是他。」 「既然人已来此,不妨请他进来一坐,据步捕头说他见识不凡,在下初入江湖,也想多结交一些江湖侠士做朋友。」唐廷微笑着道,打发那名僕役把门外的人请进来。 「唐兄真是好客,认识一下也好,他人看似怪,但似乎深藏不露。」步如云道。 「深藏不露,步兄给出如此评价,让我愈发好奇了。」 他话音方落,那名僕役却只身回来道:「回表少爷,外面那位公子说不便打扰,只需取回黑蛇胆便好。」 步如云怔了怔,便对唐廷道:「这样吧,我去把他们带进来,若实在不愿进来,我也不多作勉强。」 唐廷很快道:「今日我是主人,岂敢劳烦客人,不如我们一同前去吧?」 「也好。」步如云应道。 二人步出庄外,首先入眼的便是那顶突兀的轿子,步如云先前见过木成舟,此时上前一步便道:「别来无恙,李公子人呢?」 此番不等木成舟回答,轿内一人低哑的声音便道:「步总捕头,此番前来,就是为取黑蛇胆,方才已去过衙门,听说步捕头正在沈家庄,所以才来此打扰。」 步如云听出是李凤迤的声音,立刻道:「黑蛇胆我立刻派人去取,可能需要二位稍待片刻。」 「无妨。」 「既已来到此地,不知沈家庄是否有幸邀请各位参加喜宴?」唐廷适时在一旁出声道。 「原来是主人亲临。」话音方落,轿帘掀起,一人轻摇摺扇,弯腰自轿中出现。 步如云一怔,眼前之人玉树临风,白衣翩翩,一派贵公子模样,除去脸色依旧有几分苍白的病色,哪里还有半分青白若鬼的影子。 「李公子?」他脱口而出道。 李凤迤淡淡微笑说:「如假包换。一月前因有要事在身,不便以真面目出现,还请步捕头见谅。」说罢,他面对唐廷道:「唐公子,今日来得仓促,未知是你大喜之日,没能准备贺礼,若唐公子不嫌弃,我身边刚好有一枚穷千碧玉,望请唐公子笑纳。」 唐廷闻言不禁暗自心惊,穷千碧玉是极难得的一种玉,千年以来仅现世过三枚,眼前之人竟然随身携带,还随随便便拿出来当做礼物转送,实不知是他出手太大方,还是太不在乎身外之物,当下便道:「李公子太客气了,贵客光临已是蓬筚生辉,又岂敢收如此贵重之礼,快快请进吧。」 「礼必然要收,请唐公子切勿推辞。」李凤迤坚持道。 见不答应收礼他似乎就有不愿意进入之势,唐廷只好说:「好吧。」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李凤迤又向唐廷介绍说:「这位是木成舟。」 唐廷连忙说:「见过木公子。」 木成舟微微回了一礼,便与李凤迤随着唐廷和步如云一同进入了沈家庄。 沈盟出身大户人家,祖上曾做过官,后来弃官从商,几代下来,到他手中家业已遍布中原,他相当有经商头脑,习武的目的只为防身,但兴许是沈家家业太大,请来教他武功的师父一个比一个厉害,沈盟根骨极佳,天生的练武奇才,虽学得杂,但一通百通,纵使他从未涉足武林,身手也足以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位。 这一次机缘巧合,沈盟遇上连慕容之案,导致他年近不惑,才算正式踏足武林。 但他毕竟不是天生的江湖人,行事作风都带着一股商人气,而且他有钱惯了,大场面见得多,文武双全,举手投足间是十足的大家风范。 沈盟曾结过一次婚,因妻子死于难产,孩子也未能顺利出世,从此心灰意冷,也不肯再婚,索性收养了一名孤女,便是苏彩彩。 苏彩彩父母在一起意外中双双罹难,差点饿死在山中,沈盟无意中路过,顺手搭救,后来见她聪明伶俐讨人喜欢,明事理,心地好,又懂得报恩,就把她留了下来。 苏彩彩的命运从此更改,沈盟待她极好,如同亲生,给她请了不少老师,她本就聪慧,又得名师指导,已是琴棋诗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相较之下,唐廷的身世则更不一般,他是唐门后人,十七年前唐门被灭,因缘际会被沈盟搭救,但他没有因此留下,而是隐姓埋名一直设法报仇,三年前因大仇得报,才重新以唐家后人的身份回到沈家庄。 第33页 大厅里宾客云集,李凤迤等三人在唐廷的带领下一进入,就招来了不少惹人注意的目光。 「李凤迤」三个字在江湖上相当陌生,至少在座的人并未曾听闻,身边那名戴面具的青衣男子似也不普通,众人不由纷纷猜测他的来歷,并且很快有人上前询问,一旁的步如云和唐廷也对李凤迤一无所知,早就感到好奇,尤其他既能验出六道轮迴招式,又身怀千年碧玉,来歷一定不小,只苦于没有恰当的时机问,此时便听李凤迤微笑答道:「庄园偏僻,名不见经传,即便说出来,恐怕也没人听说过。」 「若是不说出来,就更加无人知晓了,不是吗?」询问的人愈发好奇地道。 「唔……也罢,不知各位听过『无有』山庄之名?」李凤迤道。 在场中人只有木成舟知道这只是他随口瞎编出来的名字,但其余众人都一本正经听了进去,然后摇摇头道:「不曾听闻。」 李凤迤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无即是有,有即是无』,便是『无有』之来歷,所谓『无中之无为永无,无中之有为永有,有中之无为暂无也』,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之所以用『无有』做庄名,因为山庄原本属『无』,因我的缘故便成『有』,诸位明白了吗?」 一番『有』和『无』之论搅得众人脑袋如一团翻覆的湖水颠来倒去,听着有理,深入去想也是理,一时都忘了这不过是个庄名,这些人中数步如云的反应最快,问道:「那么这『无有』山庄,在何处呢?」 李凤迤面不改色,微笑回答:「『无』山脚下。」 「吴山?」众人误解。 「正是。」李凤迤将错就错,道。 第13章 昔九 婆娑教教主 前厅虽然热热闹闹,但吉时未到,唐廷作为沈家庄的半个主人,陆续安排了一些远道而来的宾客们先去到别院休息,李凤迤和木成舟这时被沈家庄的僕役带到别院的一间客房里,待僕役走后,木成舟忍不住对李凤迤道:「当初我以为我这面具已是价值连城,原来你手上还有穷千碧玉,依我看,你一定是在玉矿里出生的。」 「阿舟真聪明,我还真是有一座玉矿。」李凤迤毫无隐瞒地道。 木成舟看着他,有时候尽管李凤迤没有易容,可他看上去也像是易了容一样,尤其他说的话总是真真假假,虽说他们相处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了,不过至今木成舟还是不太分得清楚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是说在那个『无有』山庄里?」木成舟明知故问。 「哎呀,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说穿了就没意思了。」李凤迤讪讪地摸着鼻子道。 两人正说着,忽地窗外有一道人影漫步踱过,那人影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暗藏着锋锐,却又不是普通人能察觉得到的那种锋锐。 李凤迤忽地道:「阿舟,看来我们的老朋友来了,要不要请他进来喝杯茶?」 木成舟还没来得及答话,外面便已有声音传来:「喝茶不必,多此一举。」 对方话音一落,木成舟在房里已经将门打开,他看着门口的人,温和地道:「荆公子。」 来人正是荆天狱,他一袭深色衣袍,端正坚毅的脸庞中带着一丝与世隔绝的孤高,他注视木成舟,也不说话,只是微一颔首,再看向房里的李凤迤。 「荆兄,你可真不够意思,明明你也来京城,为何不肯与我们同行?」李凤迤的话里居然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荆天狱也不否认,只道:「你的脚程太慢。」 李凤迤被他的话噎了噎,瞬间换了个话题道:「荆兄如此大大方方前来,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荆天狱只说了五个字:「没人见过我。」 李凤迤听懂了:「传闻婆娑教教主总是戴着一张金面具示人,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看来是真的。」 「不错。」 「难道竟没有一个人见过你的样貌?」李凤迤颇为不信地道。 「没有。」 「不是说百密而一疏……」 李凤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荆天狱打断道:「有的话,也已经死了。」 李凤迤总算闭上了嘴。 不过也只是针对面具的事,他很快又有了新的问题:「你认识沈盟?」 「不认识。」 「那认识唐廷?」 「不认识。」 「不会是认识苏彩彩吧?」李凤迤瞪大了双眼。 对于他这个问题,荆天狱压根懒得再回答。 李凤迤自讨了个没趣,想了想又忍不住问:「既然荆兄跟他们毫无交情,怎么会来参加喜宴?总不会是来凑热闹的吧?」 「凑热闹,难道不可以?」荆天狱看着他反问。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只不过我们相识多年,我却从没看出来原来荆兄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荆天狱淡淡道。 「那眼下荆兄又是什么身份?」李凤迤简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个不停,问完他像是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太多了一样,兀自替自己辩解了一句道:「这可不是我好奇,而是怕……万一一不小心把荆兄真实的身份给说漏了……」 「你莫忘了,你救了我的事除了他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他尚且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我又何足畏惧?」荆天狱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木成舟。 第34页 李凤迤闻言顿时垮下脸来,这话千真万确,看来荆天狱才真是百密而无一疏,他什么都想到了,所以坦坦登门参加喜宴。 难得见李凤迤说不出话来,荆天狱的唇角忽地弯了弯,但稍纵即逝,他转身离开,却在临去之前顿了顿,留下一句话来:「字画商人,荆天狱。」 「这人真是惜字如金……」李凤迤故意趁人没走远之时,咕哝了一句。 木成舟失笑,他少见李凤迤吃瘪的模样,原来对付李凤迤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不说话。 「阿舟我们不妨猜一猜。」李凤迤忽地道。 「猜什么?」 「猜荆兄到底送了一幅什么样的字画作为贺礼?」李凤迤摸着下巴,好奇心源源不绝。 「不用猜也知道,荆公子送出的想必是相当贵重的字画,不然又怎么能让半点交情都没有的沈盟将他奉为贵宾?」 人和人总是有等级之分,就拿这个小小的喜宴来说,贵宾所住的别院和沈家庄为普通客人准备的休息间大相迳庭,但其实这又是人之常情,亲疏远近,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有所区分的。 李凤迤眨眨眼,忽地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地道:「偷偷告诉你,婆娑教的藏卷阁,我熘进去过。」 木成舟闻言却面不改色:「你就算告诉我你熘进过王宫我也已经不会觉得吃惊。」 没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李凤迤只能作罢,然后神色变得稍稍正经了些,问木成舟道:「说起来今天的宾客当中,除了年纪轻才崭露头角的以外,你应该都认识吧?」 木成舟有七八年的时间都被药物迷失了心智,也难怪李凤迤有这一问,他点点头,将自己认识的人一一报了出来:「少林的一灭大师,武当的灵风道长,藏龙卧虎庄的龙子斋,飞云连环庄总镖头连霸鹰,峨眉方师太,麒麟派掌门钟灵秀,紫山剑派掌门紫琼华,夺剑山庄庄主秦玉,应该就这些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大多都参与协助调查黄金之案?」 木成舟点头,一进京城,沿路听的都是与这件黄金案有关的传闻和八卦,想要不知道也难。 「不过这些人如今汇聚一堂,而黄金却独留于六扇门之中,你觉得那批黄金今夜会不会有失?」木成舟忽地想到。 「黄金线索已现,我相信步捕头应该早已有所防范,即使被盗,不过是引人上钩罢了。」李凤迤却道。 「所以一旦有失,反而是好事?」木成舟问。 「也许吧。」李凤迤这么说着,忽地正色看向木成舟道:「不过阿舟,你可别忘了,我们只是被请来喝喜酒的,步捕头派人去去黑蛇胆了,我刚好用来下酒。」 敢情那充满剧毒的黑水之川里黑蛇的胆只不过是他的下酒菜?估计这事若被那裘十一知道,恐怕又要吹鬍子瞪眼了,换了木成舟,听他这么说也只能摇头苦笑不已。 距离吉时还差半个时辰的样子,便有僕役来请,当木成舟与李凤迤来到大厅的时候,见里面已有半数人皆在座,他们有的正在嗑瓜子闲聊,有的自斟自饮,有的四处张望,有的面露不耐之色,却也只能等待。 自斟自饮的人之中,就有荆天狱。 李凤迤一眼看见了他,于是拉了拉木成舟,便往荆天狱的方向走去。 「李公子、木公子,二位的位置在……」僕役见他们走向另一桌,不禁开口欲道。 「无妨。」身后的管家连忙伸手拉住了那名僕役,看着李凤迤和木成舟在荆天狱边上入了座。 「没想到他们是认识的……」位于新郎房中的唐廷听完管家的禀报,喃喃地道。 「姑爷……」 「多盯着一点。」唐廷吩咐。 「是。」管家说完就下去了,唐廷的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只因那位自称是字画商人的荆天狱,他总觉得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就算李凤迤硬凑了过来,荆天狱仍是自顾自饮酒,好像没看见他来一样。 李凤迤也不介意,他只是拉着木成舟道:「荆兄那么爱凑热闹,居然在这里一个人自斟自饮,阿舟你说怪不怪?」 木成舟夹在二人之间,倒也沉着冷静,稳稳地道:「恐怕是这里没有人值得荆公子凑热闹。」 「倒也是,他连我都爱理不理,更何况那些没救过他的人。」李凤迤依旧不死心地继续道。 荆天狱的手指将酒杯握紧了些,他忍了忍,然后慢慢开口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李公子那么喜欢将恩情挂于嘴边。」 引他开口,李凤迤不禁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来,语调却偏偏带着一丝委屈的味道:「荆兄既然不肯理我,那我只好拿出杀手锏,阿舟整日陪我聊天,你看我连提都不敢提,生怕一提他就学荆兄的样子再也不理我了。」 荆天狱闻言,不由瞥了李凤迤身旁纹丝不动的木成舟一眼,似是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忍得了跟在这个李凤迤身边的,木成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微微一笑便道:「习惯了就好。」 荆天狱看着木成舟,他对暮江城从不熟悉,只是好奇他举世无双的剑法,此番因李凤迤的关系算是略知一二,而且仅是寥寥数语,他就觉得暮江城的剑法能有那样的造诣,跟他自身的涵养是分不开的,当下微一点头,便道:「倘若当日荆某答应的三件事中有一件是陪他聊天,那也作罢,偏偏里面没有那一条,我想我也没必要奉陪就是了。」 第35页 「这么说起来,还是我的错了。」李凤迤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后悔,然后重重嘆了一口气道:「而且等黄金案一结束,也只剩下两件了。」 荆天狱抬眉不语。 李凤迤说得没错,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当初答应他的第一件事,荆天狱从不喜欢欠人情,眼下黄金案跟「六道轮迴」之招牵扯甚密,他不关心也得关心。 就在这时,步如云亲自提着一个塞有软木塞的小酒罈走向李凤迤,对李凤迤道:「李公子,我已让人取来黑蛇胆,并按照李公子的方法置于药酒里,现在交于李公子,多谢李公子当日相助之情。」 「步捕头果然守信,那李某便收下了。」李凤迤笑眯眯接过酒罈,对步如云道。 与荆天狱一桌的多是商人,他们虽然知晓黄金一案,不过毕竟不如隔壁几桌的江湖人聊得起劲,这头李凤迤一拿到黑蛇胆浸泡的酒居然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酒味和药味一下子瀰漫开,惹得对面几个商人频频看了过来,却也因为这本就是喜宴不好多言,而荆天狱和木成舟大致是知道李凤迤身体的情况的,早就见怪不怪,况且李凤迤一喝酒,就没那么多功夫讲话,荆天狱反而觉得轻松,他们这边一停下,隔壁一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时说话的是一名身穿藏青色衣袍的年轻人: 「你们说,那个六道轮迴之招到底有多厉害?」 「据说那连慕容的尸体根本看不清面目,那你说那招该有多厉害!」 「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厉害的武功?如果有的话,那个人岂不是早就称霸武林了?」 「据传六道轮迴是出自六相大法,而六相大法是魔道子所创,不过也有传言魔道子将这门功夫传给了婆娑教的教主金天玉,但婆娑教在四年前就被灭了,教主也死了,照理说,这门功夫应该早就已经失传了才对。」 「婆娑教毁于四年前,但教主是不是真的死了,现在好像还没有定论,说是说中毒掉下悬崖,但尸体不是还没被发现过吗?」 「掉下悬崖哪里还找得到尸体,肯定粉身碎骨了。」 「人家武功高,万一没掉到底呢?」 「而且据说那婆娑教教主姓金,是因为他终年戴着一张金色的面具,就算真的有一具尸骸坠在悬崖下,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婆娑教教主呢?」 「等一下,你们这么说,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那名藏青色衣袍的年轻人又道。 「什么假设?」 「如果那个婆娑教教主没死呢?」年轻人道。 「你是说……」 「若是那名教主没死,他身怀六相大法,用六道轮迴之招杀了连慕容,说不定还有一批隐藏的教众,他们联合盗走那趟镖,这岂不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 「说得也是……可既然是这样,镖也失了,人也死了,那为什么尸体会被送到六扇门?如果盗镖的人是你们所说的婆娑教没死的那个教主,那又是谁在跟他作对,暗中把尸体和镖全部再盗出来呢?」 「这……」年轻人忽地回答不上来。 「但你这个假设也不能说完全不对。」 「哦?」 「当年围杀婆娑教的人是谁,那么现在暗中对付他们的也是谁。」 「这倒也是,可当年是谁围杀了婆娑教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嘛……江湖仇怨,婆娑教又不是良善之辈,经他们之手灭过的派门十个手指也数不过来。」 「也是……那就是咯……」 这番激烈的讨论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李凤迤等人的耳中,李凤迤不禁凑到荆天狱的耳边低语道:「我说荆教主,你明明被我养在了栖梧山庄内,怎么还被人诬赖成了盗镖杀人的兇徒呢?这样岂不是太亏了?」 荆天狱将酒杯置于唇边,不咸不淡地提醒他道:「荆教主已经死了。」 李凤迤忍不住又问:「那到底你的真名,是荆天狱呢还是金天玉?」 「要看我戴不戴面具。」 「你的面具呢?」李凤迤又问。 「明知故问。」荆天狱瞥他一眼。 面具的确在李凤迤的手上,但李凤迤想说的却是:「那如果我戴上面具,不也成了金天玉了?」 「你若能使出六相大法,自然就是金天玉。」荆天狱毫不在意地道。 「世上又没人见过六相大法,就算我真的使出来估计也没人认得出来。」李凤迤托着腮帮子道。 他这么一说,荆天狱心中一动,再度看向李凤迤。 「六道轮迴你既然认识,那六相大法恐怕也不在话下。」荆天狱盯着李凤迤,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睛里总有一股嫌弃的味道,他冷冷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以你现在的内力……」 「停!」李凤迤打断荆天狱的话,懒洋洋地道:「我才不稀罕那张重得不得了的面具,你要就还给你。」 「不必。」荆天狱却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回绝了,道:「我说过,金教主已经死了。」 李凤迤以扇掩面低咳两下,还想调侃两句,却被一旁的木成舟打断道:「你的麻烦来了。」 李凤迤一怔,但他已经不用再问,就见一名看上去挺面熟的小姑娘气沖沖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小姑娘走过来的时候,一面盯着木成舟,一面又不停看向一旁的李凤迤,李凤迤瞭然,却忍不住对木成舟苦笑道:「你戴这面具虽是合适,但好像更加醒目了。」 第36页 木成舟也是摊手,谁让李凤迤去哪儿哪儿都会生出事端呢?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好奇地问李凤迤。 李凤迤微微一笑,拍了拍木成舟的肩膀,木成舟立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就见李凤迤动了动嘴唇,他瞬间看清楚了李凤迤的口型:打死不认。 见状,木成舟拧起了眉毛。 说话的工夫小姑娘已经走到了木成舟的面前,并对他微一抱拳道:「请问这位公子,你还记得那天在酒楼上跟我们同桌的那个病鬼吗?」 「病鬼」两个字一出,连边上的荆天狱也转过脸来,看了李凤迤一眼。 木成舟暗自嘆一口气道:「这位姑娘,你我素未谋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李凤迤在边上咳了两下,惹得那姑娘又去看他,可前一次李凤迤是易了容,这一次他没有易容,所以她左看右看,又觉得好像不是他,这时,这位小姑娘的师兄似乎怕她惹事也已经走了过来,那姑娘见状,一把抓住自己的师兄问:「师兄你看,这位是不是上次跟我同桌的客人?」 师兄看了木成舟一眼,他的确有印象,可眼下不是由着自己的小师妹胡闹的时候,便劝她道:「钰莹,师父找你呢,你还是先过去吧,有什么事,等喜宴结束后再说。」 「可是……」被称为「钰莹」的姑娘自是不愿意,她还待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师兄用力拉了回去,但她仍是死死地盯着李凤迤不放,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李凤迤毫无压力地摇着手中的摺扇,笑得一派闲适,简直如沐春风。 木成舟见怪不怪,只能随他去。 这边的小插曲不影响另一头位于主桌那些严阵以待的前辈长老们,他们那桌看起来压根没有参加喜宴的氛围,如果单那一桌,还以为是在开什么惩凶罚恶的武林大会呢,他们大部分人未曾言语,只是正襟危坐,最多喝一口茶,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第14章 昔十 中毒 半个时辰后,吉时便到了。 吉时一到,敲锣打鼓爆竹奏乐,把原本就有的喜气炒的更为热烈,在一片欢腾热烈的气氛之中,喜娘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乐呵呵地走了出来。 沈盟作为唐廷和苏彩彩唯一的长辈,一身喜气坐于上座。 大厅里所有宾客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集中在了眼前这对新人的身上。 若唐门还在,应是唐廷用花轿来抬自己的新娘,不过其实大多数人也已经知道,唐廷虽是唐门遗孤,其实也早被沈盟收留,这样一来,在沈家庄举行这场婚宴倒也合情合理。 主婚人是藏龙卧虎庄的龙子斋,由他致词之后,就宣布仪式开始,就听他在喜气洋洋的大厅中朗朗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话音未落,忽听「扑通」一声,就闻新娘苏彩彩一声惊唿,「表哥!」 一声「表哥」之后,所有声音骤然中断。 沈盟面色一变,一步上前,步如云随后掠至。 唐廷面色惨白倒在地上,毫无声息。 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随即上前查探唐廷的伤势,前者扶着唐廷的手腕探视,脱口而出道:「是毒!」 灵风道长见状,运功提指,瞬间点了唐廷周身几处大穴,并道:「我已护住唐公子心脉,以防毒性侵入。」 「多谢道长。」苏彩彩在一旁出声道谢,掀开的红盖头下,映红的烛光只将她温婉美丽的脸庞衬得愈发明艷动人,可偏偏她的神情惶惶不安,惊魂不定。 「我听闻武林中除唐门外,还有五毒门,毒药师,和苗藏族等地域的边远门派擅长使毒,难道是他们?」沈盟不由问。 「可究竟是什么毒,居然能伤到表哥?」苏彩彩却问。 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本就不擅毒,均摇首,一灭大师道:「据老衲所知,中原毒术以唐门居首,那些毒教派的邪门毒术虽厉害,恐怕也不至于伤到唐施主才是。」 闻言沈盟脸上的忧色更甚,步如云忽地想到一人,他转首那人所在的一桌,见他似是毫不在意,只顾提着方才自己交给他的酒壶饮酒,不禁朝那人出声道:「李公子,不知你有何见解?」 他问的自然是李凤迤,但李凤迤好像不怎么想凑热闹,所以就算眼前出现了如此变故,他仍置身事外,而此时他的双颊因为酒力的缘故微微发红,倒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醉意,黑亮的惊人。 见步如云找上了自己,李凤迤只好开口道:「唐公子都难以抵挡的毒,想必很毒。」 他这简直就是一句废话,大厅里有不少人在他话音落下后都不禁对这句话感到嗤之以鼻,更是有人「哼」出了声。 李凤迤毫不在意,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而沈盟闻声已转向李凤迤,因他先前就听步如云提到过一名姓李的公子,说是之前闯花府一语道出叶飞死因的人,他也不管李凤迤此时是不是喝多了酒,总之心底已升起一丝希望,于是连忙步向那桌,出声相请道:「阁下是否就是辨识出『六道轮迴』之招的李公子?」 这话一出,倒是让刚才嗤之以鼻的人大吃一惊,当事人却毫无自觉,只是兀自咕哝了一句道:「在下李凤迤,今日要不是唐公子好客,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第37页 言下之意,好像是一不小心趟进了浑水里。 他的态度让众人为之鄙夷,沈盟端的是气度非凡,再一抱拳道:「李公子既然能一语道出叶飞的死因,不知能否为廷儿查看一番?」 李凤迤兴趣缺缺,不过看着大厅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只好答应下来道:「若庄主信得过我,那我看一下倒也无妨。」 「自然信得过,步捕头一再提及李公子的大名,沈盟早已仰慕许久,眼下突发变故,幸而李公子在场,也算得上是沈盟之幸。」说罢,沈盟便吩咐下人将唐廷送入房内,并特地嘱咐苏彩彩道,「彩彩,你带李公子前去,助李公子一臂之力。」 之所以要苏彩彩带去,是因为作为主人的沈盟还有一屋子的客人要对付,就算喜宴被打断,就算他再担心唐廷所中之毒,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 「是。」苏彩彩本就放心不下唐廷,立刻答应,对李凤迤道:「公子请随我来。」 李凤迤微一点头,起身正要前往,木成舟也站了起来,却被李凤迤阻止道:「你留在这里。」 木成舟看明白他眼中的意思,便点头又重新入了座。 喜宴被打断,原本的喜气亦被沖得一干二净,丝毫不留。 「究竟何人要下毒害新郎?此事是否与黄金一案有关?」在座众人疑问纷纷,还有诸如: 「唐廷是唐门后人,所有人中属他最了解毒,偏偏中毒的人是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李凤迤在江湖上似乎没什么名气,他真的有那么大能耐,能解连唐门都奈何不了的毒?」另有人疑惑道。 「是呀,虽说若能解开唐公子身中之毒,兴许便会有线索,但他来歷陌生,好像是说来自『无有』山庄,可是那山庄前所未闻,此人当真可信吗?」 「即便不可信,下毒之人也不会是他,他本为取黑蛇胆而来,并未有留下之意,是唐公子好客才将他留下的。」步如云这时道。 「但『六道轮迴』由他口中道出,而就步捕头所言,在场中人种除唐廷以外,只有他对毒瞭若指掌,沈庄主,我却觉得那位李公子不得不防。」龙子斋道。 「步捕头,上次你去请李公子为我大哥验伤,今日偏又如此巧合,再者李公子是随着黄金一案出现的,我总觉得……」连霸鹰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步如云已经听出他话中之意。 「连镖头的意思我很清楚,黄金一案尚未解决,有戒心实是情有可原,防患于未然亦理所应当,不过我依然认为李公子与此事无关,倒是唐公子中毒一事我觉得非常可疑,方才沈庄主就坐在唐公子面前,我总觉得对方的目标并非唐公子,而是沈庄主……」步如云沉思着道:「不过还是要看下毒的手法,若是早有预谋,反而使得案情更为扑朔迷离。」 沈盟闻言道,「步捕头的意思是,如果目标是我,那说不定下毒之人就跟当日在轩云灵洞之中与我对掌之人有关,而若目标是廷儿的话,那就完全不知道兇手的目的为何了?」 「不错。」步如云点头,「那日的兇手一日没有出现,那么沈庄主就一日处于险境之中。」 「只可惜当日我只与那兇手对了一招,他就逃离了轩云灵洞,而且他蒙着面,我并未看见他的面容。」沈盟惋惜地道。 「兇手必定还有动作,所以万事皆需谨小心。」步如云说着又道,「话若说回来,唐公子中毒之事,除李公子之外,在场中人也未必都没有嫌疑,所以即使婚宴中断,恐怕众人还需留于庄中,至少等李公子的结果出来再说。」 「嗯,步捕头所言甚是,我立刻着手安排院落,让众贵宾有地方可以稍事休息。」沈盟点头道。 唐廷屋内,苏彩彩忧心忡忡,目不转睛盯着正在为唐廷诊治的李凤迤。 令她感到万分吃惊的是,李凤迤以锋利指气取了唐廷腕脉内的血液之后,居然先嗅后尝,毫不在乎里面的毒性,随后,他更是以自身鲜血混入,重新餵唐廷饮下,就好像他体内的血是有解毒作用似的。 苏彩彩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凤迤,不知道李凤迤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她想出声问个清楚,但觉得就算问了也没有用,而要是万一李凤迤真的在救人,她这一打扰,反而坏事。 就见李凤迤餵完血之后,运起内力为唐廷慢慢导正血气。 苏彩彩怔怔地看着一边脸色逐渐转好的唐廷,和另一边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减少的李凤迤。 须臾,李凤迤收力,唐廷脸上的苍白之色已不復见,但仍未见其甦醒。 「李公子,表哥究竟中了什么毒,他何时会醒?」苏彩彩这时才敢出声问。 「咳,此毒名唤『无极蛊』,毒性极烈,兇险万分,而且解药难求,我只能暂时以我血中的药性压制,但在十日之内,必须设法为其取到解药。」李凤迤并不想说得太复杂,他血中哪来的药性,几乎都是毒性,而方才用的根本也是以毒攻毒的方法,只不过他血中成分复杂,随他怎么说,也没人能分辨得出来。 苏彩彩却因李凤迤的话不解,又问,「那这『无极蛊』是出自哪里?为何说解药难求?」 「『无极蛊』本就是唐门至毒,唐门后人就只剩下唐公子一人,现在他自己昏迷不醒,解药当然难求。」李凤迤回答道。 「怎么会?」苏彩彩一惊道,「那该如何是好?是不是不服解药,表哥就不会醒?」 第38页 李凤迤摇摇头道:「这就要看唐公子自身对此毒的抵抗能力有多少了。」 苏彩彩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唐廷,泫然欲泣。 就在此时,庄内忽闻一声尖叫。 叫声悽厉,听来惊恐不已。 苏彩彩一愣,只觉今日庄内似是不再平静,而李凤迤则在一旁道:「你还是派人守好唐公子,免得我白费力气。」 苏彩彩一惊,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道:「多谢李公子提醒。」 叫声出自西边的厢房,正是沈盟用来安置宾客休息的地方,可谁料宾客们才陆续进入厢房,就听到不该听到的叫声。 当众人赶至的时候,却个个感到浑身冰凉。 只因一灭大师的厢房里已躺着两具尸体,尸体面目全非,只能凭藉死者身上残留的碎布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而这一辨认更加令人不敢相信,因为死者竟然是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二人。 发现尸体的是沈家庄的丫鬟小翠。 她正在为每个厢房添置梳洗用品,忽地听到一灭大师房内传出打斗声,只有短短一瞬,就见隔壁厢房有人一跃而入,再接下来,便是轰然一掌,好几间厢房的客人也都闻声赶了出来,小翠第一个赶到一灭大师房里,却不料见到如此恐怖的尸体,便禁不住惊声尖叫。 李凤迤和苏彩彩听见的,就是她的叫声。 李凤迤让苏彩彩顾好唐廷,他自己却无所事事,提着小酒壶往叫声传来的地方漫步而去,丝毫不见着急。 走着走着,听见打斗声音传来,李凤迤就着月色,见到原来是沈盟与一名蒙面黑衣人正在交手,沈盟正被黑衣人逼退一步,黑衣人想跃出院子,偏偏撞上了正好在庄内散步的李凤迤。 黑衣人想逃脱就只能先越过李凤迤,而李凤迤看起来毫无拦阻之意,甚至还露出一脸的笑容,偏就是他脸上不合时宜的笑容让黑衣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轻易越过他,所以黑衣人只有出手。 不过他出手之后对上的却不是李凤迤,只因就在一剎那间,一道青影飞快得闪入,也不见任何刀光剑影,黑衣人只觉得一道雄浑之力险些震碎他的内腑,待他退后两步,才发现那人用的竟然是一柄木剑。 随即,又一道黑影慢慢跃入他的视线,不过那黑影压根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甚至也没有用轻功,而是一步一步从另外一个院子慢慢走过来的,他的脚步声丝毫未曾掩饰,就好像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一样,而他很巧地站在青衣人的气劲之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青衣人自然就是木成舟,他以一招「入木三分」瞬间拦截住黑衣人,让他根本近不了李凤迤的身,黑影则是荆天狱,他负手站在一旁,只是好奇暮江城的剑法。 他曾见识过暮江城的藏龙剑法,虽然那时他用的并非藏鸣之剑,可剑行龙蛇腾跃之姿,内含卧虎藏龙之变,威力着实巨大,而观如今的木剑剑路,却与藏龙剑法大相迳庭,走的是沉厚稳重的路子,因剑为木身,必须灌以厚实内力,除此之外,他也已换用左手,看得出来为了彻底抛弃「暮江城」的身份,木成舟曾费过一番苦心。 就黑衣人的武功,对上木成舟,基本上就是一招的事。 此时,黑衣人已被木成舟逼退至院子的角落,而木成舟疏密交织的剑网使得他根本无从脱身。 黑衣人惊骇无比,面对那把指着自己脖颈的木剑,再无出手之力。 随即,他忽地咬牙。 但不知为什么,他拼命咬都咬不下去,这令他感到愈发骇然。 「咳、咳,生命可贵,既然出生在世,就不要轻易浪费,知道吗?」悠悠语声传来,黑衣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说话的人,正是刚才那个一脸奇怪笑容的白衣公子。 一旁沈盟连忙点了黑衣人的周身大穴,命人将他绑起来送至大厅。 第15章 昔十一 琉璃醉 厅内亮如白昼,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黑衣人被缚在厅中的柱子上,眼底仍有惊恐。 一灭大师与灵风道长的尸体也在,皆被白布罩着。 一时间无人开口,沉默无声蔓延,一室沉寂。 好半晌,沈盟才出声道:「他不是兇手,他的身法跟前一次我对上的那个人很不一样。」 步如云闻言不语,视线在厅内转了一圈,忽地问:「秦玉秦庄主呢?」 他这一问,众人皆是一愣,沈盟忙命人去找秦庄主。 僕役过了一会儿回禀说秦庄主并不在房内。 「事出时有人见过秦庄主吗?」步如云问。 「秦庄主在我添过用品之后就熄灯睡了。」小翠道。 「一灭大师房里出事的时候,小翠第一个赶到,我和紫掌门因为住在一灭大师对门,所以第二批赶到。」连霸鹰道。 「我比龙庄主晚到,但并未见到秦庄主。」钟灵秀道。 「我与小女一起到,然后见到钟掌门与最后到的方师太。」龙子斋道。 「我没注意,但好像没见过秦庄主。」龙子斋之女龙钰莹亦道。 「我当时与步捕头在一起。」沈盟道。 步如云点头道:「我的房间距离一灭大师最远,当时我跟沈庄主正在讨论唐兄被下毒之事,一个黑影与打斗声同时出现,沈庄主去追黑衣人,我则赶到一灭大师的房里。」 第39页 「当时我与李公子在表哥的房里,听到小翠的声音,我先安排好护卫守着表哥,才赶过来。」苏彩彩亦道。 步如云当即梳理了一下道:「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兇手先在一灭大师的房里跟大师交手,灵风道长距离一灭大师最近,赶至后也遭杀害,小翠就在对面,因此第一时间赶到。」 「那么秦庄主去了哪里?」沈盟接下去道:「这个黑衣人又是什么来歷?他绝对不是能与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对掌的人。」 说到黑衣人,李凤迤咳了几下便道:「他中了银诞香,无法动弹,舌头也暂不灵光,所以不能吞药自尽,若步捕头要问话,我这就将他的束缚解开。」 「果然是你!」 李凤迤的话音刚落,一个相当激动的女声突然冒了出来,冲着李凤迤大声道。 一时间,众人皆往声音冒出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出声的人站在龙子斋身边,是一位样貌漂亮眉目动人娇滴滴的小姑娘。 「钰莹,这里不是你该开口的地方。」龙子斋低喝着提醒她道。 这便是龙子斋的独生女龙钰莹,她先前就怀疑李凤迤是当日在酒楼上羞辱她的人,虽说那张脸看起来跟那天的不一样,但一来一旁戴着玉质面具的人没变,二来李凤迤方才说的银诞香的症状,就跟当日自己的情形一模一样,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李凤迤一直在咳嗽,龙钰莹已经毫不怀疑,所以这时才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虽然她父亲让她别开口,可她到底吃过银诞香的苦头,此时一双美目瞪得滚圆,牢牢盯着李凤迤不放。 李凤迤因突如其来的喝声不由一怔,随即看向龙钰莹,蹙眉道:「姑娘是在说我吗?」 龙钰莹本因父亲的话打算暂时偃旗息鼓,结果李凤迤一副装作毫不相识的模样让她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又烧旺了,她怒目瞪视着李凤迤,语气却有些委屈地对龙子斋说道:「爹,就是他,当日就是他对我下了银诞香,趁机羞辱于我的。」 「咳、咳,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何来『羞辱』之说?」李凤迤以扇掩唇咳了几声说。 「素昧平生,你还真敢说?」龙钰莹怒气沖顶,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眉毛一竖,手一伸就去拔剑,龙子斋见状连忙阻止道:「莹儿,休得胡闹!」 「爹!」 「莹儿!」龙子斋再度低喝一声,对李凤迤笑道:「小女脾气不好,都是被老夫惯的,还请李公子见谅。那日酒楼之事我已问明缘由,是小女多有得罪,请李公子多多包涵。」 龙子斋这话说得很是巧妙,他表面上呵斥女儿,实则却在帮衬她,点破李凤迤先前在酒楼的事实,李凤迤既不避讳承认,也不客气,顺水推舟道:「龙庄主能明白就好,李某最怕遇上脾气不好的女子,尤其被胡乱按上『羞辱』之名,男女有别,如此罪名,在下着实担当不起。」 这番话已不是暗嘲而是明讽了,龙钰莹早已气得脸色发青,刚一个「你」字出口,就被龙子斋打断道:「李公子请放心,若日后再发生此事,老夫定会给公子做主,还公子一个公道。」 「哦,如此,李凤迤先谢过龙庄主了。」李凤迤道。 「言归正传,先将黑衣人的来歷问明再说。」步如云说罢走上前,一把解开黑衣人的面罩,底下露出来的那张脸貌不惊人,眉眼普通,一见并不会使人印象深刻,随即他施力掰开黑衣人的下颚检查道:「看来方才他并非要吞药,而是打算咬舌自尽。」 李凤迤见状踱步到黑衣人的面前,弯腰用扇子轻拍一下他的肩膀,便道:「我解了他部份银诞香,使他能开口讲话,但无力自尽,步捕头有话尽管问吧。」 「嗯。」步如云面对黑衣人问:「是何人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吭声,步如云见状,换了一个问题问:「你可知杀人者是谁?」 黑衣人依然不响。 步如云心中瞭然,他忽然弯下腰来注视黑衣人的眼睛,凝神在目,对着黑衣人,压低嗓音一字一句地又问了一遍道:「是何人派你前来?」 黑衣人对上他的眼睛,一时愣怔,仿佛对上了一片无尽,又像是回到了过去某个熟悉之地,却什么也无法想起,只听有人低沉地问话声,他便很自然顺着问题答道:「是主人派我来的。」 「你的主人是谁?」那声音又问。 「我的主人,就是主人。」他虽疑惑,却依然回答。 「那么,你可知杀人者是谁?」 「是我。」 步如云一怔,又道:「我再问一遍,杀害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的人是谁?」 「是我。」黑衣人仍答。 「有些不对劲。」李凤迤忽地道。 「怎么?」步如云问。 李凤迤摇摇头,忽地一指划破黑衣人脖颈,指尖沾上一滴血闻了闻,蓦然道:「是琉璃醉。」 琉璃醉? 一听此名,众人神色皆是一凛。 琉璃醉,曾是唐门最奥妙的一种毒,它不致命,却能控制人心,但究竟效用如何,从无人知晓,只知道它随着唐门被灭,也一併消失于武林之中。 「琉璃醉?李公子,你能确定吗?」 李凤迤点头。 步如云不由觉得头疼,若真是琉璃醉,那纵使他再如何加深暗示,恐怕也无法得出真正的答案来,于是他又问:「李公子,此毒可有解?」 第40页 李凤迤没有立时回答,好半晌,才嘆一口气道,「据我所知,琉璃醉一经服食,终生无解。」 「如此,线索又断了。」沈盟不禁颇觉懊丧地道。 步如云想了想,只道:「我先命人将黑衣人带回六扇门,如今秦庄主失踪,关于夺剑山庄,有没有人清楚它的来歷?」 六扇门虽插手江湖事,但他毕竟是朝廷中人,再加之江湖风云变幻莫测,门派如峻山重峦迭起,他并不完全知根知底。 「夺剑山庄以剑闻名,秦庄主嗜剑如命,常以比武的手段来赢得名剑,他庄内收藏最有名的剑乃七星龙渊剑,据闻此剑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连手所铸,名剑谱上排名第五,是他从七星上人手中赢得。」龙子斋道。 「这一场比试之后,秦庄主在风云簿上的排名就上升至第五,仅在连慕容之后。」钟灵秀补充道。 「这场比武大概在什么时候?」步如云问。 龙子斋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老夫记得江山风雨楼每两年调整一下名次公布,算起来,恐怕已是接近十年前的事了。」 「那么夺剑山庄又是何时崛起?」步如云又问。 龙子斋摇摇头道:「老夫与秦庄主并不熟悉,此次若非沈庄主请老夫参加婚礼,我还未有缘结识。」他说着转向沈盟:「对了,沈庄主与他又是如何认识的?」 沈盟回答:「也是此次在寻找失镖之时有幸结识。」 「沈庄主既非武林中人,又为何会忽然加入寻找失镖的行动?」 沈盟闻言深深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与飞云连环镖局本有生意来往,也是因此与连兄相知相交,他忽然出事,我既会武功,就不能坐视。」 「原来如此。」 沈盟又问:「说起来一灭大师与灵风道长的武功又是如何?我只知道他们名望甚高,但听各位又经常提起风云簿的前几位,却似乎没有他们的名字?」 「少林寺和武当派立足方外,向来不与尘世中人争锋,所以至今无人见过他们出手,这想必也是江山风雨楼一直没能把他们记录在风云簿上的原因。」方师太推测道。 「江山风雨楼靠出卖情报为生,做生意本就讲究诚信为本,但如此一来,此次兇手一举杀害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两位高手,武功岂非高得恐怖?」钟灵秀道。 「我直觉此事并不单纯,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身死,唐公子中毒,秦玉失踪,再加上流璃醉现世,这件事背后恐怕隐藏着极大的阴谋。」步如云道:「而且,能够一举将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击毙,我觉得兇手是他们熟悉之人的可能性极高。」 「对了,李公子,不知廷儿的伤势如何了?」沈盟对此挂心已久,此时趁机问道。 李凤迤回答他道:「唐公子所中之毒乃『无极蛊』,毒势基本稳定,只是人还未醒,但十日之内必须找到解药,此毒我并未有过研究,是以若要调制解药,恐怕需要花费不止十日的时间,届时就来不及了。」 「怎会如此?」沈盟从未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他无不担忧地道:「十日之内,要如何才能找到解药?」 众人面面相觑,步如云道:「方才说到流璃醉现世,是否此毒也只有唐公子才最清楚?」 「应是如此。」李凤迤答。 「这么说来,兇手是为了不暴露流璃醉,才下毒害廷儿?但他却未想到现场还有一人知晓此毒。」沈盟道。 「虽有此可能,但若是如此,那么黑衣人的出现就令人匪夷所思,他若不出现,流璃醉之事原本也不会出现,所以他必定是有目的而来,他既然服下流璃醉,必定是为了代替主人而来,可见幕后兇手藏匿极深,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阴谋。」步如云一步一步分析着道。 「对我来说,目前首要之事还是设法找到救治廷儿的解药,不然他便有性命之忧。」沈盟神色凝重地道。 苏彩彩在一旁不禁伸手抓住了沈盟,她神色凄楚,今天明明是她的大喜之日,不料新郎却中毒将死,她忍不住喃喃地道:「父亲,这该如何是好……」 沈盟只能用力地拥住她,安抚她道:「让为父想想、让为父想想……」他一向稳重的语调也不由多了几分失措,忽然他问钟灵秀道:「方才你们说的什么风雨楼,他们既然以出卖情报为生,会知道解药的下落吗?」 钟灵秀回答道:「是江山风雨楼,他们立足武林已有二十多年,据说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都知道,兴许也会知道解药的下落。」 「但这也只是兴许,万一他们不知道,岂不是耽误了救治的时间?」步如云皱眉,随即问李凤迤道:「李公子,你方才说调制解药花费的时间不止十日,那能否赶一赶?」 「这……我并没有把握……」 见李凤迤都觉得棘手,步如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要去哪里取足够的药材?向药店买不行吗?」沈盟不禁问。 「有几味药并非一般药材店能够买得到,况且,也难找,就算找到了,也未必在成熟期,必须设法催熟……」李凤迤摇摇头道。 「难道,表哥他……就只有等死?」苏彩彩颤声问。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十天,看起来很长,可似乎无论做什么又都不太够。 「我看不如这样……」李凤迤忽地开口:「由我着手调制解药,让沈庄主派人前去江山风雨楼求药,最坏的结果就是来不及,但万一有一方能赶得上……」 第41页 「我也正有此意!」沈盟没等李凤迤说完就道:「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前去求药。」 事到如今,步如云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他这时便对沈盟道:「沈庄主,唐公子中毒一事尚无水落石出,万一这些早就在兇手的算计里,那此去恐怕危机重重,不如让步某多安排一些人随行保护?」 「嗯,步捕头的担忧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我也多派一些人手,不过……」沈盟说着,也不禁面有难色。 步如云见状便道:「沈庄主有话不妨直言。」 「说来惭愧,以前很多事都是廷儿代劳,现在廷儿有事,事到临头,我竟然找不出第二个能够代替廷儿出去替我办事的人,眼下要去江山风雨楼,我们山庄内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江山风雨楼到底在哪里,这……又该如何是好?」沈盟毕竟是商人,并不是真正的武林中人,这话说出来,倒也合情合理。 「若沈庄主不嫌弃,我可以代劳。」荆天狱忽地在沉默中出声。 荆天狱面容陌生,不止沈盟,其他在座等人也都没见过他,闻言皆是一愣,沈盟不禁开口问道:「恕在下眼拙,请问阁下是……」 「在下荆天狱,荆棘的荆,炼狱的狱。」荆天狱故意将名字里的字说明了一遍,然后又道:「我跟唐公子有过数面之缘,今日得他邀请,才来参加此宴,未料出此事端,不过,倘若沈庄主有更好的人选,那荆某自会让贤。」 「既是如此,先容沈某谢过荆公子,不过关于人选一事,待沈某再行确认一番,便通知荆公子,未知荆公子意下如何?」沈盟道。 「好。」荆天狱一个字答道。 「我若调制解药,也需要去一个地方採药,若沈庄主安排好人选前去江山风雨楼,到时不妨通知我一声,因为有一小段是顺路的。」李凤迤这时亦道。 「哦?李公子要去何处採药?」沈盟不禁问。 「很抱歉,我答应过那里的主人不能透露半分。」李凤迤却道。 「哼,说什么不能透露,我看恐怕是想藉机逃走。」一旁龙钰莹没忍耐住,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道。 李凤迤闻言却笑笑道:「姑娘未免太关心我了,李某真是担当不起。」 龙钰莹闻言气再度不打一处来,顿时道:「谁要关心你!」 「莹儿!」龙子斋只能又一次出声阻止自己的女儿,然后对李凤迤道:「李公子真是抱歉,小女不知分寸,若李公子真想藉机逃走,一开始也不需要答应替唐公子诊治了。」 龙钰莹听出自己的父亲是在提醒自己,可她就是气不过,只能狠狠地又瞪了李凤迤一眼,李凤迤偏偏毫无所觉,看都不看她一眼。 「父亲,我也想去江山风雨楼,为表哥求解药。」苏彩彩忽地道。 「彩彩,你武功微弱,万一连累大家,岂不坏事?」沈盟不贊同地道。 「可是,让我在庄内干等着,我做不到。」苏彩彩道。 哪知龙钰莹这时也出声道:「爹,我也想一同前去,江山风雨楼我从来都没有见识过。」 「钰莹,此事攸关生死,岂是儿戏?」龙子斋对这个女儿真是毫无办法,他立时出声反对道。 「爹,我可不想待在这个沉闷的庄院里,如果您不让女儿去,女儿自己也会想办法去!」龙钰莹却固执地道。 「莹儿,听话。」龙子斋耐住气道。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而且,我觉得待在这里才不安全呢。」龙钰莹却道。 她这句话倒是让沈盟心中一动,不由看向步如云。 步如云也在沉思,他考虑的是兇手的问题,而龙钰莹这句话就算没说出来,他也已经想到,这时他念头转了转,便道:「这样吧,人选待我跟沈庄主定下后再宣布,正如同龙姑娘所言,庄内庄外一样危险,不如兵分两路,看看兇手到底意欲何为。」 「也好,今夜三番四次发生变故,想必大家都已经累了,兇手虽然毫无线索,但总归要养精蓄锐之后才能更好得应对将来的事,还请大家先回房休息,明日一早再做打算。」沈盟道。 「也好。」包括龙子斋在内的诸多掌门闻言皆首肯道。 回到别院,进屋前,李凤迤回过头看向一直慢步走在他和木成舟身后的荆天狱:「没想到荆兄愿意出面前往江山风雨楼,我还以为荆兄只对连慕容感兴趣,没想到唐廷似乎也引起了荆兄你的注意。」 荆天狱听到声音,便在李凤迤的房间门口止步,淡淡道了一句:「李公子难道对江山风雨楼一点兴趣也没有吗?」 「啊,原来吸引荆兄的是那个什么楼。」李凤迤恍然大悟地道。 「其实相较之下,我对你要去採药的地方更有兴趣。」荆天狱却盯着李凤迤道。 「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李凤迤摸着鼻子道。 「荆公子有话不妨进来再谈。」木成舟在屋里已经斟满了三杯茶,这时他出声对房门一里一外的两个人道。 他就算戴着面具,也能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温温和和的气息,如涓涓细流,也如十里春风。 荆天狱也不拒绝,便上前一步,李凤迤则后退一步,请他进入,然后顺手关上房门。 「若沈盟真的让荆兄前去,阿舟你也跟去。」李凤迤忽地道。 木成舟一愣问:「那你呢?」 第42页 「那个地方只能我一个人前往,你进不去。」李凤迤道。 荆天狱转身看着他问:「说清楚。」 李凤迤怔了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之所以能替唐廷压下『无极蛊』的毒,是因为我体内血液的毒性比他还要强几分,这是很普遍的以毒攻毒的办法,虽然两种毒都无解,但足够让两者之间此消彼长,只不过十天是一个周期,现在唐廷体内『无极蛊』的毒成分要比我给他的多,所以十天之内能将我给他的毒消耗干净,那么剩下的部分,用解药就能清除得干干净净,如果超过十天,『无极蛊』毒性继续蔓延,那么唐廷的性命就堪忧了。」 「难道不能让毒性多抵消几天?」木成舟却问。 李凤迤摇摇头道:「再长,唐廷自身负荷不了,最终的下场是被两种毒药蚕食到全身溃烂而死。」 「你说你只给了他一点你自身的血,那你自己呢?你身上的毒性没有问题吗?」木成舟总觉得李凤迤的话太过轻描淡写,若真是如此沉重的毒性,为何他却不见李凤迤毒发?兴许他从前可以用内力抵抗,可现在在内力不足的情形下,要如何抵抗体内的毒性?而且更令他讶异的是,李凤迤究竟是去哪儿弄了这一身的剧毒来的? 「打住。」李凤迤却抬手阻止他道:「我身上的毒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忘了栖梧山庄的君姑娘了吗?她在我离开前给了我一堆药丸,我可是谨遵医嘱并未停过一次药。」说着,他一脸「快夸我」的表情,让木成舟不禁哭笑不得,险些又想张口问他岁数,不过由于荆天狱在一旁,他只好按捺下来。 「照你的说法,君姑娘的药也并非解药。」荆天狱看着李凤迤,肯定地道。 「荆兄你真聪明!」李凤迤抚掌道。 荆天狱和木成舟都知道,要从李凤迤口中问出实话来显然已不可能,不过既然不是解药,那么他们两人也大致也能猜测出君雪翎给他的药有什么功用,好一点是延缓毒性发作,差一点只是镇痛,除了这两种之外,不做他想。 「你说那里我进不去,只有你能进入,是不是代表那个地方也充满了毒?」木成舟随后便想到。 「要进去除非有万全的措施,不过挺麻烦的,所以还是我一个人进去待几天,等药採到就出来。」李凤迤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木成舟,但显然已是默认了那个地方充满毒的事实。 见他不愿多说,荆天狱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觉得,沈盟和步如云会如何安排人选?」 「荆兄毛遂自荐,沈盟恐怕也不会推拒,说到底,整个山庄参加喜宴的人都已被怀疑是兇手,包括你、我和阿舟,所以无论怎么安排,步如云必然会布置好他的手下盯住我们,就看他人手如何配置,但根据我的猜测,苏彩彩和龙钰莹必然会被安排跟着荆兄前往,因为换我是步如云,也会将关系近的人拆开,方便他分别观察。」 「是为了尽快锁定目标,排除多余的人,是吗?」荆天狱道。 「不错。」李凤迤道:「别忘了还有个夺剑山庄,秦玉失踪,照理步如云应该派自己的人前往查探,但他偏偏不算是武林中人,因而想必会趁机借取武林人士之力。」 「但若同行人一多,恐怕行动会慢很多。」荆天狱对于多出同行人员这一点,非常不满。 「这是自然,但荆兄不得不考虑,这说不定就是兇手的计划之一,无缘无故出现一个风雨楼,到底是风还是雨,无人知晓。」李凤迤打开摺扇,漫不经心地摇了摇道。 荆天狱看他一眼,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没有再多言。 正如李凤迤所预料的那样,翌日一早,除了以荆天狱为首去江山风雨楼的一拨人马之外,还有一拨人马赶往夺剑山庄,剩下的便是留守在沈家庄庄内的人,而步如云则调派了四名捕快随荆天狱同行,除了荆天狱之外,果然要带上苏彩彩和龙钰莹,这使得荆天狱的脸色一直不太好,不过显然沈盟早已想好了说辞: 「比起庄内,庄外要更安全,不过未免发生意外,我还派了四名暗卫同行,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彩彩和龙姑娘,若临时发生变故,请荆公子以目的地为重,为廷儿取得解药要紧。」 沈盟既然这么说,荆天狱遂点头道:「好。」 要临时扔下同行的女眷,换做别人可能做不到,不过对荆天狱来说,倒是没有什么障碍。 「这是江山风雨楼最近的店址。」钟灵秀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荆天狱道。 「多谢。」荆天狱接过,也不问来歷,看了一眼后,便收进了怀里,然后对沈盟和步如云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先出发了。」 「一路小心。」步如云道。 第16章 昔十二 遇袭 钟灵秀给出的地址在凉州,从沈家庄出发,走淮南道,再经琥珀湖,若以正常速度赶路,需花费五日,但唐廷只有十日的时间,所以为了再加快速度,一行人快马开道,丝毫不做停歇。 李凤迤则是在经过了琥珀湖之后往南,凉州则往北,上路前,荆天狱问李凤迤道:「你一开始就说跟我们同路,显然知道钟灵秀会给出的地址在哪里,是否你也跟江山风雨楼的人打过交道?」 「半对。」李凤迤挑挑眉毛道:「我只是碰巧知道钟灵秀跟他们打过交道而已,是以他一说我就知道他指的会是哪家店址。」 第43页 荆天狱并未表示信还是不信,只是看着李凤迤道:「如果傍晚能赶至琥珀湖的话,三天后就能到达凉州。」 「但愿如此。」李凤迤笑笑道。 一行人快马加鞭,加上李凤迤、木成舟在内,一共九骑,还不包括暗中保护苏彩彩和龙钰莹的四个人,苏彩彩为了唐廷,奋不顾身,龙钰莹就比较郁闷了,虽然她知道是为救人前往,不过救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夫婿,自然也不会像苏彩彩那样急切,原本只是不想闷在山庄里,但现在出来也没好太多,因为一整天都在马背上,只震得她屁股生疼。 她心情一不好,就想找人出气,找来找去,也只有一路咳嗽地李凤迤让她看不顺眼,不过不管她怎么数落和抱怨,李凤迤都不怎么搭理就是了。 木成舟则忧心异常,心知一路颠簸使得李凤迤气血不顺,但他也毫无办法,因为他知道李凤迤也必须早日赶至採药之地,才来得及为唐廷制药。 正如荆天狱所想,傍晚时分,一行人便匆匆行至琥珀湖,只见眼前是一片碧野无垠的泽薮之地,虽说此处水势趋少,但草木茂盛,正逢梅雨时节,空气中凝着一股潮湿的味道,马蹄声急促而快速,在湿润的泽地上踩出步调不一的「唰唰」声。 云天一色,晚霞如同烧着了半片天空,火红的云彩笼罩在整片泽薮地上,碧野泛起金红色的光泽,风轻拂,草窣窣,琥珀湖畔气氛宁静祥和,润物无声。 而马上之人却无意流连周遭美景,伴着耳边唿啸的风声,朝着目的地一路疾行。 就在此时,前方一丈之处的草木丛中忽地窜出数条人影,同一时间,数十枚暗器急速射来,首当其冲的三匹骏马前腿同时被暗器击中,它们蓦地发出嘶鸣声倾倒在地,李凤迤、木成舟、荆天狱三人早已纷纷跃起,三人并未有交谈,却十足默契地兵分两路,李凤迤后退去往苏彩彩和龙钰莹的方向,木成舟和荆天狱则一左一右一人分别拦下来人。 「哈,果然只有嘴皮子最厉害,一到动手的时候,就立刻逃之夭夭了。」龙钰莹见李凤迤退下来,想都没想就出口嘲讽道。 李凤迤一点脾气也没有,对龙钰莹笑笑道:「咳、咳,好说,反正听沈庄主说安排了四个人保护你们,所以我觉得总是你们这里最安全。」 「哼!他们是保护我们,可不是保护你!一会儿你可别嚷着要我们保护。」龙钰莹道。 「龙姑娘,千万不可,李公子是表哥的救命恩人,我怎样都好,可是李公子的安危,必须要确保。」苏彩彩在一旁道。 闻言,龙钰莹不甘愿地又冷哼一声,就听苏彩彩对李凤迤道:「李公子,无论如何,我也会让那四名暗卫先保护你的安危。」 「苏姑娘你放心便是,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是同伴,每个人的安危都一样。」李凤迤这样说着就不再多言,而是看向木成舟和荆天狱的方向。 刚才暗器只为拦截,共射伤四匹马,苏彩彩、龙钰莹和其中三名捕快的马匹侥倖无恙,还有一名捕快的马匹也被一併射中。 此刻,木成舟和荆天狱分成两个战圈,苏彩彩和龙钰莹被四名捕快保护在中央,李凤迤一个人站在捕快圈外,这时他看向木成舟和荆天狱,就见木成舟一手木剑将剑网撒得细密凌厉且毫无缝隙,大半黑衣人都被纳入他的剑网之中,而荆天狱掌刀一出,围攻他的六名黑衣人立刻陷入胶着被动的状态,他们从未料到对手的武功竟然高得如此离谱,纵使一时并未见落败,颓势却已然十分明显。 原本木成舟和荆天狱的武功就高得出奇,黑衣人根本不能与之相较,只不过黑衣人人数众多,又配合以阵法,才算是勉勉强强拖住他们二人。 荆天狱作为婆娑教教主,武功本就自成一派,而且婆娑教的武功向来秘传,几乎没有人见过,再加上荆天狱自身情况特殊,他身上融合了婆娑教和魔道子两种工夫,三年间他除了将这两种工夫化二为一,自创了一套独门武功之外,还一再研究当日围剿他那十个人的武功路数,并一一寻找破解之法,如今他为求速战速决,几乎掀起了狂风暴雨,那六名黑衣人心下皆已骇然,才知原来他们对上了一个超级大魔头。 但没想到黑衣人还有第二批,就在两方人马酣斗之际,自捕快后方又窜出十数人之多,那些人的目标正是四名捕快。 这四名捕快不愧为步如云特地安排的,虽然比起荆天狱和木成舟来差得远了,但跟黑衣人倒是在伯仲之间,只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人数上的优势便压过了捕快,四人堪堪拦下六人,还剩下六人便攻向了苏彩彩、龙钰莹和李凤迤。 苏彩彩和龙钰莹的武功跟黑衣人便没法计较了,以一敌一才一招,苏彩彩的剑就被震得掉在了地上,而龙钰莹只勉强对付了三招,口中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暗卫!暗卫!」 这暗卫本来就没见过他们的影子,到底在不在也没人知道,龙钰莹叫了数声,也没见暗卫出现。 李凤迤此刻以一敌四,见状不禁暗中嘆了一口气,想是那四名暗卫也早被黑衣人发现并缠上了,所以才会根本顾及不到这边。 于是,他忽地朝其中一名黑衣人飘去一掌,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那名黑衣人压根没有放在眼里,可就在一瞬之间,李凤迤的步法蓦地一变,他竟诡异地消失了身影,使得黑衣人一击落空,随即,黑衣人顿时觉得后颈至腰间一阵剧痛,倒下之际,才发现李凤迤消失的同时,竟是去到了他的身后,而那原本平凡无奇的一掌,却凌厉若刀,使他的背此时就好像被刀砍断了一样。 第44页 其他三名黑衣人见状不禁瞠目结舌。 这一变故猝不及防,包括围攻捕快和苏彩彩龙钰莹在内的黑衣人,他们全都被李凤迤这一掌震慑住,可黑衣人也立时察觉到李凤迤内力不足,否则以刚才的出手,他那同伴应该早就被这招所击毙才对。 当下,又有两名黑衣人转攻李凤迤,对于他们来说,原本的目标苏彩彩和龙钰莹已是囊中之物,那么,只要合力胜过李凤迤即可。 而且李凤迤内力不足这一弱势一显,黑衣人便个个运足全力,孰料才接近李凤迤,他们便觉自身气劲有凝滞之感,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最先接近李凤迤的那两人竟忽地倒下,不知生死,而李凤迤站在原地动也未动,似是早有预料,剩余三人终于意识到原来这才是他背后真正暗藏的杀招,是以一掌诱敌深入,再以毒势进行攻击,而他们连对方何时出的手都未察觉,就已被莫名毒倒,偏偏他们又运足内力,使得毒发更快。 来去不过一瞬间,李凤迤已连续两次先发制人,黑衣人不由有些心惊,此人虽内力不济,一脸病容,但他以智斗见长,又似乎一身是毒,再加上步法诡异,要想杀他只怕不易。 此时,原本对战四名捕快的六名黑衣人中,已有两人游刃有余,他们见到李凤迤这边有损,便立即补位,这下,便形成以五对一的局面。 而另一端,木成舟见李凤迤被数人包围,心忧之下剑势一沉,木剑带起千钧之力,一时气贯长虹,围杀他的六人蓦然间被这股力量震离数丈开外,木成舟趁势欲救援李凤迤,可黑衣人很快又再度缠上。 木成舟面色一沉,枯木剑再度挽起剑芒,就见无数剑芒瞬间化成千万道剑气射向那六人,可那六人所使的阵法滴水不漏,他们刀剑齐攻,步调一致,配合无间,尤其木成舟仅以木剑相对,几次试探过后又觉他不存杀念,只存退敌之心,于是弃守为攻,是以木成舟此招虽凌厉,却并未夺取他们的性命,人既未死,復又缠斗上来,木成舟已知若要尽快退敌,则必定要动杀念,否则恐怕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击败他们,而他自换成枯木剑后虽已立誓不再杀人,可面对眼前缠斗不休的敌手,再加上一旁岌岌可危的李凤迤,木成舟心念一定,收剑凝神,敛气闭目,枯木剑宛若一根木桩牢牢插在泽薮地之上,他人不动,心不动,一时万籁俱静,无声无息。 黑衣人见状,不敢大意,凝神对招。 剎那间,木成舟出剑如电,原本伫立在地的枯木剑一下子消失不见。 「朽木成灰。」随着木成舟一声低喝,剑招走势极快,眨眼间剑刃已来到眼前,六名黑衣人迅速挡招,随即骇然,只因枯木剑所及之处,草木、衣物、皮肤皆顿被其中一股锋锐无比的劲力挫成灰烬,剑刃仿佛成了无情的烽火,一触即燃。 木成舟身影如剑影,快得不可思议,同一时间带起狂风疾雨,六名黑衣人仅维持守势便已极端费力,木成舟心意已定便不再留情,「朽木成灰」一出,必不留人性命。 气劲如漩涡般带起点点血花,一时间血肉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只见漫天遍地灰影蔓延,如同死亡阴影降临,六人中有两人当场毙命,其余四人重者筋脉尽断,轻者欲勉力再战,却已连刀都拿不稳。 木成舟扔下那二人,飞身掠入一旁战圈,由于李凤迤两次先发制人,以至于围攻他的黑衣人不敢近他的身,以剑招掩护彼此轮流攻进,慢慢消耗他的体力。 木成舟赶到之时,李凤迤虽以他诡异的步法在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中游走,却仍多处负伤,空气中混杂着丝丝鲜血的味道,而他咳嗽不止,唇角溢出鲜血,气力早已用尽。 「你怎么样?」木成舟的出现,使得李凤迤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无大碍,并退至一旁调息。 再观荆天狱,他以一敌六,掌刀咄咄逼人,一气呵成,此起彼落,再加之他劲力沉勐招式兇狠,起落间只觉惊天动地,对方合六人之力,配合阵式才勉强得以牵制,但早已战得兇险万分,性命几度在鬼门关前徘徊,就差临门一脚,可偏偏就是这一脚,双方胶着不下,荆天狱逐渐失去耐心,掌锋一转,修罗式出。 一瞬间,原本兇狠的掌刀变得更为霸道,六人努力守住阵式,却愈发难以保持平稳,像极了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修罗式掀起滔天巨浪,一掌将阵式噼成两半。 六人同时受到冲击,荆天狱运劲再攻,庞大的气劲伴随掌法,压得已散开的阵式更显零落,荆天狱以其中一人为目标,掌刀挥斩而出。 就见纷飞的血水飙洒出来,漫天血影下,那人命丧当场,整个身体居然在掌法下碎得惨不忍睹,而六人阵式一破,荆天狱便长驱直入。 剩下五人奋力抵抗,可阵式一散,力量随即分散,以单人对阵之势,绝难抵挡荆天狱雄浑霸道的刀式和内力,很快他们便落于颓势,被荆天狱各个击破。 荆天狱收掌,见李凤迤正在一旁休息,其余二女安然无恙,四名捕快以四对四,战局凝固,胜负难分,木成舟在另外七名黑衣人连番快攻之下依然游刃有余,心知取胜只是时间问题,他瞬间掠至李凤迤身边,见他面色苍白,真气紊乱,似是气空力竭,便也端坐下来,举掌自李凤迤背后中枢穴徐徐导入真气,助他一臂之力。 第45页 须臾,荆天狱收手,李凤迤睁开眼睛,「咳」了一声道,「多谢。」 荆天狱负手而起,也未理会,只是看向木成舟的方向。 那头已是一声轰然巨响,木成舟一剑带起惊天之势,剑芒笼罩整片泽薮之地,遮天蔽日,一时间惨叫连连,木成舟人却已来到李凤迤跟前,他一收枯木剑看了李凤迤一眼便道:「不若我先送你去採药之地,再同荆公子汇合?」 李凤迤却摇摇头道:「不必,我再休息一下,便能动身。」 木成舟似是不甚贊同,却听李凤迤又道:「这多亏了荆兄,你看。」李凤迤说着向木成舟伸出手掌,木成舟一见便知他的用意,于是伸手探他脉搏,这一探不禁微微吃惊,只因李凤迤体内的内力似微有充盈之势,看来是刚才荆天狱藉由替李凤迤导入真气的时候,顺便也将自己的内力带入了真气之中的缘故。 这是一种极其特别的传功方式,与李凤迤用内力帮助木成舟解除魔障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倘若不懂得其中法门,不同源的内力互相传导,只会带来走火入魔的下场。 「喂,你们别光顾着聊天,那边还有四个人没解决呢!」龙钰莹在一旁忍不住道。 「龙姑娘,请你稍安勿躁,他们是步捕头安排的四名捕快,如果他们连四个人也胜不过,那也就不用再一起去凉州了,为了安全起见,我自愿将他们连同苏姑娘和龙姑娘一同送回沈家庄。」 由于荆天狱根本懒得搭理龙钰莹,李凤迤又暂时还在休息,木成舟便代替二人这样说道,他的语调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绝对不是龙钰莹想听到的,但偏偏有理有据,让龙钰莹根本没办法反驳,而且在见识过他们的武功之后,龙钰莹也明白到,这三个人若是要将她们丢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本来她还仗着她们身边有四名捕快和四名暗卫,以为会成为荆天狱这一趟的助力,结果没想到原来除了木成舟之外,所有人都是累赘,而她最讨厌的病鬼李凤迤居然也身怀绝技,也难怪木成舟现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龙钰莹吃了个瘪心中愤懑,却也无话可说,只能闭上嘴。 这边荆天狱看都没看过来一眼,对木成舟道:「等他能走了,你送他一程,我看一时半会儿捕快还不能脱身,我也想从黑衣人身上找一找线索,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也好。」木成舟点头道。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李凤迤调息完毕,刚才木成舟和荆天狱的对话他都听见了,这时起身便对木成舟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说着,他又对荆天狱道:「你一路要小心,这波赫衣人来势兇勐,武功不算差,据我所知,很少有普通派门能一下子派出那么多人,还不计较他们的生死,另外,他们的武功路数似乎都经过统一训练,若跟兇手是一路人,那看起来兇手背后势力相当雄厚,而且既然有第一波,那么还会有第二波,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是杀人,就算是,现在也不得不改变方针,我们即刻出发,快马一个时辰左右就能抵达目的地,我会让阿舟尽快赶回来。」 荆天狱微一点头,表示知道。 木成舟这时已牵过两匹马,他与李凤迤一人一骑,往南而行。 荆天狱看着李凤迤的背影片刻,才走向仍在酣战的那八人,在他眼里,那八人的武功路数相差无几,刚才李凤迤说的话使得他想起一件事,武林中没有门派能一下子派出那么多人,但王宫大内却是可以,而且这件案子跟黄金有关,难保没有王族的人涉案,李凤迤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关系,才会对自己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在荆天狱看来,人多的确麻烦,不止敌人麻烦,连眼下自己要去凉州的这堆「同伴」们,他同样觉得是麻烦。 木成舟是在一间破庙与李凤迤分开并折回的,那破庙就在山野路边,好像是随随便便搭起来的,一副无人问津的模样,但里面却有一个小沙弥正在念经,也是因为那间破庙的门早就破败不堪,耷拉着半挂在门框上,才使得木成舟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我今晚就在这儿借宿,明日一早出发,从这里过去,午前就能走到,马就由你牵回去,放在这儿也无人看管。」李凤迤对木成舟道。 木成舟点头,便对李凤迤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李凤迤留下这样一句,转身走向破庙。 木成舟注视他削瘦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渐扩大,他上前一步,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叫住他要说些什么,只好任由他越走越远。 自被李凤迤搭救以来,他不曾跟李凤迤分开过,一来魔障并未祛除干净,二来李凤迤的身体似是随着内力的失去而越渐虚弱,但木成舟却不知该如何帮助他,而现在一去就是十天,让他根本放不下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快去快回。 暮色之中,忽地飘起了些许的雨丝,木成舟的视线微微变得朦胧。 见到白影最终进到破庙内,木成舟这才牵着马转身离去。 第17章 昔十三 毒忧林 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好几天未曾停歇。 这一日,荆天狱和木成舟策马来到山野间的一座破庙前。 还没接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咚咚」清脆的鸣响声,好像有人在演奏器乐,可又完全不成调,不过一旦听清楚了,就知那其实是庙里正在漏水,而里面的人随便找了什么器皿正在接水的声音。 第46页 两人对视一眼,下马走向那间破庙。 距离当日木成舟将李凤迤送至破庙,已有足足十五天的时间,李凤迤所调制的解药在第九天的时候,找人送至了沈家庄,但他自己却并未能露面,而荆天狱和木成舟一行被不断来攻的黑衣人拖延至前一天才回到沈家庄,他们得知李凤迤未归,仅休息了一晚,这日便赶来这间破庙,丝毫不曾耽误。 两人牵着马走到破庙门前,半月前木成舟见到的那名小沙弥正跪在蒲团上念经,只不过那个蒲团已经湿了大半,尽管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不过连日来的绵绵细雨使得整个环境都变得湿漉漉的,根本找不到一点点干燥的地方,但小沙弥仍然专心致志,闭目一面敲打木鱼一面念经,既不被到处的潮湿所困扰,也似未察觉到身后出现的荆天狱和木成舟。 「打扰了。」木成舟敲了敲那扇破败不堪的庙门,出声道。 「咚——」的一声,小沙弥手中的木鱼便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并起身,见到门口的二人后微一低首道:「二位施主。」 「请问这位小师父,半个月前来到这里借宿的一位白衣人,他有没有从南面出来过?」 小沙弥闻言,便问:「二位施主可是木施主和荆施主?」 木成舟一愣道:「正是。」 「那位李施主有话要小僧带给二位施主。」小沙弥又道。 木成舟不禁回头看了荆天狱一眼,后者眼中跟自己一样有着异色,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在乍一得知李凤迤预先给他们的留言之时生出的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听那小沙弥道:「李施主说,若二位施主愿意等的话,那么请在半个月后再来,届时,他便会出现。」 「还要等半个月?」木成舟拧起了眉问。 「嗯。」小沙弥点头。 「那若是不愿等呢?」荆天狱突然出声问道。 「如若不愿等,那便请二位施主服下御毒的药丸。」小沙弥说着,从破庙内那个简陋的奉桌上取来一个小木盒,他将木盒递给木成舟,木成舟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有两粒白色的药丸。 「这是那位李公子留给你的?」木成舟不禁要问。 「是。」 「什么时候?」 「我依照李施主的吩咐,在七日前取药的时候,这个木盒就是李施主一併留下的。」小沙弥道。 「你就是替他将解药送到沈家庄的人?」荆天狱问。 沈盟也提到那日送药上门的是一个小和尚,木成舟虽然想到了小沙弥,毕竟不能确认,所以此时荆天狱才有此一问。 「正是小僧。」 「那么他是如何将药交给你的?」 「李施主早在半个月前抵达的当日,就吩咐小僧在第七日到第十日,每日去指定的地点查看,那里有一只小箱子,他会在箱子里留下解药和给二位施主的药丸。」小沙弥回答。 听到这里,木成舟和荆天狱已然明了,原来李凤迤在答应调制解药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他自己根本无法按时回到沈家庄,所以才会一到破庙就将所有的事託付给了眼前这位小沙弥。 而从结果来看,唐廷的解药已按时送到,并且由于荆天狱一行未能及时赶回山庄,以至于沈盟在无奈之下只能冒险让唐廷服药,幸而服药后不到一个时辰唐廷就醒了过来,但偏偏李凤迤自己生死不明。 木成舟和荆天狱互相对视一眼,木成舟便问小沙弥:「那小师父你可知道到那位李公子去的是南边的哪里吗?」 小沙弥道:「南边只有一个地方,就是毒忧林。」 「毒忧林?」 「嗯,李施主应该是第一个能自由出入毒忧林的人,在他之前和之后,误闯入毒忧林的人都没有活着出来过。」 木成舟和荆天狱又是一愣,荆天狱想了想,忽地问:「他多久以前闯过?」 小沙弥似是在心中算了算,才回答道:「前一次我见到李施主,是在五年以前。」 「五年前?」 「五年前你就在这儿了?」木成舟看着小沙弥,眼前这个小沙弥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五年前,他应该才十二、三岁。 小沙弥点点头,他想起半个月前李凤迤突然出现在破庙的时候,他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来自己曾经见过,但一听说他要进入毒忧林,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曾在五年多前一个雷雨夜经过破庙的面色青白若鬼的男子,那一年他才被师父收留,所以记得很清楚。 「五年前有一天夜里,李施主从毒忧林里走出来,但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小僧就不得而知了,可能师父知道,可惜师父去年就作古了。」小沙弥道。 「那个时候他有没有中毒?」木成舟问。 「师父告诉我,毒忧林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毒,让我万万不可接近,那天我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还以为见鬼了,然后师父告诉我,既然是从毒忧林里出来的,恐怕也活不久了,所以半个月前,小僧见到李施主的时候,险些以为他是鬼魂。」小沙弥回答。 五年…… 李凤迤中毒的时间让荆天狱和木成舟都不由为之震惊,而且又是如小沙弥所说的那种充满剧毒之所,他们并没有忘记李凤迤也曾说过那个採药之地是只有他才能进入的地方,然而他们从未料到前后居然相隔了整整五年。 第47页 至少荆天狱和木成舟在初次见到李凤迤的时候,并未觉得他身中剧毒,在救下荆天狱的时候,他中毒已经超过两年,木成舟则更久,仅在去年,所以到底李凤迤是如何办到的?要不是李凤迤的内力一直在消耗,恐怕不会显露出中毒的症状来,若真的要联繫到李凤迤毒发的情况,那恐怕也只有雪山上那一次而已,事实上就连那一次,若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情况,木成舟也从未意识到那时不慎跌下山崖恐怕除了内力的缘故之外,也可能是他毒发,而在这以前,他居然一直以为是李凤迤擅长使毒罢了。 李凤迤显然瞒得太好,也太有本事,而这次他再入毒忧林,也不知道情况会如何,中毒一次和再一次中毒绝对不是同一个概念,更何况还要在二次中毒的情况下调制解药,还有就是李凤迤已经不是五年前可以能用内力硬生生将毒压下去的李凤迤了,也难怪李凤迤根本出不了毒忧林,还说什么再等十五天,也不知道他等不等得起这十五天。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进去把他救出来。」木成舟丝毫也不怀疑地将小木盒里的一颗药丸直接吞进嘴里,然后把那个木盒递给荆天狱。 这时小沙弥又道:「李施主交代,二位施主一旦进入毒忧林,就必须将全身穴道封住,另外,一旦身在毒忧林里,二位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若是超过了这个时间,那么药丸的防御作用就会失效,一旦中了毒,将无药可救,所以请二位务必在一盏茶的时间内离开毒忧林,李施主说,他自身情况特殊,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是能够自行离开毒忧林的。」 事到如今,木成舟和荆天狱必然要试一试,不能就在外面干等着,他们也只有相信小沙弥的话,就见荆天狱毫不犹豫地也吞下药丸,二人离开破庙,重新上马,往南方疾行而去。 不过跑了还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两个人就不禁勒马急停,只因小沙弥所说的毒忧林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是一整片泛着浓浓黑雾的恐怖之地,与地平线相连接,左右看起来毫无尽头,就连往上的那片天空,似也被雾气燻黑了一样,暗沉得吓人。如此毒雾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无人可知,但就连木成舟和荆天狱都不由悚然动容,他们面面相觑一阵,却并无畏惧,同时也见到对方眼神中的坚定之色。 「一盏茶时间,如果连我们也不小心陷进那片毒雾林里,那就更麻烦了。」荆天狱对木成舟道。 木成舟也知道荆天狱的意思,他微微一点头道:「我知道。」 于是,两人快速出指封住自己的周身大穴,同时自马上飘落向着毒忧林的方向运起轻功并肩行去。 两人本想一左一右分头寻找,却在看见毒忧林外的那个箱子时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个箱子所连接的一根绳子,几乎已经指向了李凤迤所在的方向。 那个木箱子不大,此刻正悬在不到一尺高的地面上,箱子上面繫着一根绳子,绳子所能见的这一头连着一根又粗又圆的木桩子,另一头一直深入至毒忧林的里面,木成舟曾见识过李凤迤排布的机关,这绳索的绳结和一些木片的设计显然也有机巧在里面,依他的设想,李凤迤恐怕只需要在里面稍稍扯动一下绳索,就能将这只木箱子沿着绳索上的关节送出毒忧林,这种巧妙的机关世上除了李凤迤之外,恐怕也没人能想得出来,不仅木成舟从未见过,荆天狱也是一样,是以此刻他们意识到只要跟着绳索的方向寻找,就能找到李凤迤。 于是他们不再耽搁,沿着绳索就往毒忧林里找了进去。 乍一进入林中,荆天狱和木成舟还是被里面扑鼻而来的怪异味道给熏得险些透不过气来,那味道鱼龙混杂,由腥气,血气,湿气,腐朽之气等交织而成,说不清得难闻和刺鼻,刺鼻的感觉像是硫磺的味道,这使得二人频频皱眉,而此刻,那根提示他们方位的绳索已然悬挂在了高耸的树木之上,他们要抬起头才能看见。 小沙弥说这座毒忧林里一草一木皆有剧毒,这已是不言而喻的事,只因为这里面的草草木木都是深黑色的,也不知是被毒雾终年给熏成了这个颜色,还是连着地底的根都早已被毒所腐蚀得彻底所致,所以不管是树还是草,叶子都非常稀疏,有些只剩下了树干,但这反而更加利于荆天狱和木成舟确定目标,他们将轻功运至极致,在毒忧林里飞奔。 可毒忧林并不仅仅只是充满剧毒而已,当木成舟和荆天狱听到「哧」的一声传来时,便发现他们已然深陷在毒蛇阵里。 那些毒蛇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半空当中,大堆大堆地垂挂在树干上,它们在听到有动静的时候就已在不断聚集,而木成舟和荆天狱一路行来用轻功已甩去了极大一部分的毒蛇,但到了这里,纵然他们的轻功再厉害,也过不了这铺天盖地汹涌如潮的毒蛇阵,他们的面前,已有数条毒蛇不断飞窜着试图挡住他们的去路,而身后那些曾被他们甩掉和原本就聚集在一起的毒蛇,也不断紧逼而来,木成舟的木剑已在手,荆天狱微微蹙眉,忽从怀中取出一根长笛来。 「你帮我掠阵。」他对木成舟道。 木成舟应一声「好」,微一滑步,稍稍退至荆天狱身后,警惕着四周和身后,随即,荆天狱的笛声响起。 这仿佛是破空而来的笛声,顿时吹散了一地的乌烟瘴气,荆天狱运了一丝内力在笛声里,使得蛇群受不了声音的攻击而顿时纷纷逃散开,但蛇群众多,荆天狱原本的目的是一旦蛇群逃窜后寻找得以离开毒蛇阵的空隙,可他最终发现由上方掉落下来的蛇堆才是最不可控的,木成舟因此挥动木剑,扫落那些当空坠下的毒蛇,见状,荆天狱只好撤下长笛,可长笛一撤,那些毒蛇便再度聚拢,密密麻麻,瞬间又没了一丝空隙。 第48页 「我们往上。」木成舟忽地道。 荆天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开始他们并未想过要沿着李凤迤所布置的那根绳索走,也是在于没预想到原来毒忧林中一旦遇到蛇群居然会寸步难行,所以木成舟的话也是他撤下长笛时闪过脑海的念头,于是,荆天狱便开口道:「你配合我出招,我们上去。」 木成舟微一点头,木剑当下一沉,荆天狱足尖轻点,同时运指成气,速度奇快无比,将当空阻拦的蛇群所垂挂的树干一一折断,而下面的木成舟一招「草木皆兵」,准确地将那些随着树干断裂而掉落的蛇群阻隔开,他并没有打算将那些蛇斩杀,一来蛇群就如捆绳般众多,二来,他不知道这些毒蛇的毒有多厉害,任何杀招一旦出手,最危险的反而是他们自身,于是,木成舟仅用了最稳妥又最简单的招式,以最温和又恰到好处的力度将蛇群轻弹出他们要向上的范围之外,就听「噗嗤、噗嗤」连续不断的声音轻响在耳边,二人配合无间,但仍是过了好一会儿,二人头顶的空间才总算再没有一条蛇的存在,两人瞅准时机,轻跃而上。 稳稳地踩上了绳索后,浓雾瀰漫的感觉少了许多,味道虽然还是会飘入鼻尖,可毕竟没有方才那样厚重,两人踏着绳索匆忙前行,总觉得李凤迤留下这根绳索似乎也有这一层用意在,只不过他们在入林之前没有想到以至于耽误了一些功夫。 就这样走了没多久,片刻后,绳索已至尽头。 荆天狱走在木成舟之前,他率先看见了绳索尽头的情形。 那是被掩埋在大树丛中的一汪漆黑的深潭,潭水的颜色居然如同墨汁那样深黑,且看起来浓稠黏腻,泛着浓浓的血腥味,而且还在「咕咚、咕咚」不时冒着气泡,恐怕潭水剧毒,一沾上就会毙命,而从上面望下去,偏偏又像是一块黑曜石那样镶嵌在一堆颜色艷丽的花草丛当中,这片花草丛相当诡异,只因外头围满了如方才那样的毒蛇群,还有毒蜥蜴和毒蛤蟆,不过它们似是并不敢轻易靠近那些颜色过于旖丽的花草,只是在一旁蛰伏不动,形成一幅相当怪异的画面。就在这幅画面里,荆天狱已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抹昏迷不醒的白影,虽然白衣早就染上了泥泞和污渍,但在这片漆黑的环境当中,这抹白色的影只让见到的人觉得既触目又惊心,只因他几乎是卧在毒潭边缘一不小心就要落入深潭的角度,他身边也聚集了好多毒蛇毒蝎,它们似乎垂涎李凤迤却偏偏不敢轻易靠近。荆天狱忍不住蹙了蹙眉,此时木成舟也看清楚了脚下的情形,他自是心中一惊,便道:「我下去。」 荆天狱伸手阻止道:「没有那么容易,看那些毒物那么忌惮的模样,潭边的花草应该不能轻易落脚,我想这些花草的毒性比起普通黑色的那些来反而要更加致命,他周围除了这些花草之外就是潭水和毒物,我看不如这样,你将剑丢下去,把人带上来后,我再替你取剑。」 剑不取都没事,原本就是木剑,只不过这把剑是李凤迤亲手所制,木成舟不愿意轻易丢在此地罢了,闻言他略一点头,便取下木剑,将剑尖对准李凤迤周遭的花草丛中,就见他用力一掷,虽是木剑,却在瞬间没入了大半个剑身,使得木剑牢牢钉在泥土里,随即,木成舟飞身而下,一脚踩上木剑剑柄,借力返回绳索的同时已弯腰将李凤迤捞了起来,来去不过一瞬间,木成舟又回到了原地,怀中多了个李凤迤。 荆天狱等他一上来,便也飞身下了深潭的边缘,他看准了一只毒蛤蟆踩了上去,并弯腰拾剑。 剑身上沾了一些漆黑的泥土,荆天狱上来后将之挥净,才将木剑还给木成舟。 「多谢。」木成舟道谢,便道:「我们走吧。」说着,他丝毫不再耽搁率先踩着绳索往毒忧林外走,荆天狱紧随其后,不到片刻工夫,两人沿着绳索出了毒忧林,外头那两匹马仍在,木成舟看了一眼怀中半点声息都没有的李凤迤,对荆天狱道:「送他去栖梧山庄。」 「好。」荆天狱点头。 确实把人救回来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栖梧山庄庄主君雪翎跟李凤迤交情匪浅,恐怕对他中毒之事也略知一二。 关于李凤迤如何中的毒,荆天狱和木成舟都略微好奇,所以也想找君雪翎问一问。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雇一辆马车。」荆天狱又道。 「嗯。」木成舟将李凤迤置于马上,他随后上马,拉着缰绳护着李凤迤,便跟荆天狱一同匆匆离开了毒忧林。 第18章 昔十四 修罗大阵 冬日正午。 斜阳照射在砥砺厚重的重檐上,似是划开了一道艷丽的金芒。 那是象徵少林寺端庄严正的金色瓦瓣。 重檐之下,便是雄浑大气的「少林寺」三个大字。 再往下,是两扇紧闭的大门,除非常时期以外,这两扇门极少打开,因为一打开,就代表武林中有事发生。 门下,是又长又深的台阶,总共一百零八阶。 台阶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黑影,日光下,他的影子和他整个人模煳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黑影负手静立,一动不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一袭黑色披风从头裹到脚,长发松松束在脑后,露出那张雪白的脸来。 他的长相端正,轮廓分明,神情中带有几分冷峭,眉骨傲然,鼻樑挺拔,黑眸深邃而坚韧,唇角淡薄,嵴背挺得笔直,只是整个人异常瘦削,周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的味道,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剑。 第49页 未时一到,少林寺里传来宏大的钟声。 钟声响彻整个少室山,震得人双耳「嗡嗡」作响,伴随着这一阵钟声,少林寺的大门忽地缓缓打开。 门一打开,便有黄衣僧人自里面排成两列鱼贯走了出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木鱼,一面敲一面喃颂着「阿弥陀佛」,声音整齐一致,听来也如钟声那般在耳边响彻不断。 两排僧人各占据台阶的一端,中间便有大和尚露了面,那大和尚身后还有四名僧人,这四名僧人各自抬着一个木头架子的一角,架子上安置了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低垂着头,未束的长髮遮去了他的脸庞,他的手上脚上皆戴有沉重的镣铐,镣铐另一头用锁链锁在了木架上,这人显然是以罪犯的姿态被困于蒲团之上,此时此刻,他被这样抬出来,看起来是少林寺的人要将他送去某个地方。 若非如此,少林寺的大门并不会打开。 那走在最前面的大和尚一步踏出门槛,就见到了等在石阶下的黑衣人。 「来者何人?」大和尚的声音低沉如钟,他开口问底下那人。 「李凤迤。」黑衣人报出了姓名。 这个名字大和尚显然未曾听闻,便道:「施主因何事来此?」 「为证沈沉陆的清白而来。」李凤迤道。 「哦?」大和尚似是微微一愣,却道:「施主特地选在今日前来,是否已经太迟了?」 「刑尚未受,何来太迟直说?」李凤迤反问。 「沈沉陆罪恶滔天,犯下重重罪行,自少林寺擒拿下他以来,已等候一千零八十日,在这一千零八十日中,确有人上门替他伸冤,但皆无证据,反而是他作恶的罪证俱在,现一千零八十日已至,少林寺自当担起除邪惩恶的重责,送他去百鬼窟受刑,这是为他个人消业,同时,也为还天下人一个公道。」大和尚一字一句,说得字端意正。 「那些人的确没有证据,可是我有。」李凤迤却道。 大和尚闻言,视线直直从石阶上射下来,他们的距离其实很远,一来一回说话必须要运用内力才行,不过大和尚居高临下,倒也能将石阶下的李凤迤打量个明白。 少林寺虽属武林中的一个门派,但实则它更像脱离在武林之外,也有无心修炼想要下山的和尚,如一灭大师。但少林寺的规矩是一旦下山入了凡尘,除非机缘到时才能再度归山,所谓机缘,那便是看个人的修行,若坏了少林寺清规,被少林寺得知,那么他们便会派出罗汉僧下山将之擒拿,也是因少林寺不实际插手武林中事,反而被誉为武林中的清圣之所。于是久而久之,少林寺也担负起了擒拿武林罪人的职责。只是少林寺不杀生,因此所有被证实有罪的人,都会被送去百鬼窟受刑。同时,少林寺也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为了不错惩,他们会留那人一千零八十日,算起来,几乎是三年的时间。眼下他们所谈论的人,正是被囚于少林寺已满三年的玄门正宗宗主,沈沉陆。 「施主,时日已至,少林寺原有的规矩不能破,一旦破了例,少林寺也不再是少林寺。」大和尚注视李凤迤道:「况且,施主手上到底是否握有证据,老衲无从得知,倘若施主早一日来,无论是否有证据,少林寺都会为施主打开方便之门。」 「难道,方丈大师也相信那些事都是沈宗主所为?」李凤迤却问。 「老衲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有证据令天下人信服,只可惜,等了三年,却没有人能够证明沈施主的清白。」大和尚道。 「可是现在我出现了,方丈大师也一样不肯放行。」李凤迤道。 「不是老衲不肯,若老衲放了行,那么少林寺便再也没有资格做这件事,所以沈沉陆是不是清白,也跟少林寺再无瓜葛。」大和尚道。 「方丈大师说的李凤迤明白,李凤迤并非不通事理之人,也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我手中的证据千真万确,我想方丈大师一定也不愿错惩好人,至于规矩,规矩总是人所订,方丈大师无需为我破例,但幸好凡事都有例外,据李凤迤所知,贵寺其实设有一阵,便是为用在例外之时。」 「不错,本寺设有修罗阵,该阵的用途之一便是为规矩留下余地,若然有人手握证据能破此阵,即代表该人有足够的决心和信心,那么,本寺将会为之破例,当然,证据还是要经过核实,否则,便不作数。」 「李凤迤明白。」 「可是,修罗阵并非普通的阵法……」大和尚说着不由微微顿了一顿,再道:「而且,生死不论。」 「我知晓。」李凤迤却道。 大和尚观他脸色苍白胜雪,语调倒是气定神闲,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沉默片刻,大和尚便道:「那好,就如施主所愿,开启修罗阵。」语罢,他对众僧人道:「回寺。」 「是。」方才位列石阶两端的僧人们重新鱼贯入寺,那四名抬着沈沉陆的僧人也调转方向,只是在转身的剎那,被囚的沈沉陆微微抬了抬眸,他的眸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也有一丝动容。 李凤迤,他不识得此人,但为何,他会为自己只身闯修罗阵? 那修罗阵,少林寺百年来未曾开启过,名为修罗,便是彻彻底底的杀阵,少林寺不杀生,唯独留存这个阵法,只为两件事,一保少林寺千年根基,二为求自证,这第二件,是因任何其他阵法都有放水之嫌,只有修罗阵,一旦开启,唯有死人或破阵才能关闭,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第50页 沈沉陆万万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还有人相信他是清白的,并且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他的清白,因为无论李凤迤是否能够出阵,一旦阵法开启,他所说的证据便能被少林寺所接纳,所以这个李凤迤,到底是谁? 栖梧山庄内,君雪翎心急如焚,她四处都打听不到李凤迤的下落,木成舟和荆天狱也为此外出未归,可过去了整整三天,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庄主,别太过担心,李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君雪翎的贴身丫鬟小梅在一旁安慰自家主人道。 君雪翎又怎么会不担心,她摇摇头,神情忧虑,脸色苍白:「你不是没见到他这次是怎么回来的,虽然修养了一个多月,可是这一去,他要去做什么,我真是不敢想……」 李凤迤被木成舟和荆天狱送回山庄时,已经跟死了没什么分别,那是毒发加剧烈的疼痛所致,而事实上,李凤迤身上的毒早已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就算哪一天真的有了解药,恐怕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更何况那样的解药根本就调制不出来,但他之所以还能将体内的毒性控制住,原因在于他两次都将不可控的部分生生逼入了骨,而将可控的部分溶入了血,使得毒性互沖,他本不擅长毒,但因自身中毒太过,以至于每一种毒都亲身尝试过,是以现在任何一种毒对他来说都不再有效,同样的,也没有任何药物能厉害到这样的程度,一次性解去他身上所有的毒。 这一个月以来,君雪翎能做的就只是用一些药尽力替他压制毒发,而木成舟和荆天狱轮流将内力输入李凤迤的体内,以助他用如来菩提的心法迅速将内力修炼回去,以抵御身上的剧毒,这是唯一的保命方式,一旦内力恢復,李凤迤的行动便会自如很多,不过相对的,内力的运用使得剧毒加深,疼痛自是难免,一不小心还会引起毒发,所以对于李凤迤来说,内力修炼得越高,对身体的损耗就越大,但倘若内力不足,则又完全不能抵抗剧毒,所以这在他身上是个死循环。不过只要李凤迤不动武,凭他用如来菩提这门佛界至高的心法修炼而成的内力,带着这些毒一起活几年倒是不成问题,只可惜这件事偏偏是李凤迤做不到的,虽然君雪翎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事,可光是荆天狱和木成舟就让他少去了大半条命,现在才过了一个月他再度失踪,恐怕又是为了出去救人,君雪翎不明白,为何李凤迤有那么多人要救,又为什么为了救那些人,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还有,这些剧毒又是谁对他下的?这些事李凤迤一件都不曾提起,他始终如同认识时那样,说话真真假假,用喝酒来镇痛,用笑容来粉饰太平。 「庄主庄主!木公子回来了!」门外一名丫鬟翠喜人还没进来就在外头大声嚷道。 君雪翎立刻站起来,提着裙子沖了出去,就见木成舟快步入了庭院,她连忙上前问:「木公子,有没有他的下落?」 木成舟沉默着摇摇头,君雪翎不禁一阵失望。 「抱歉。」木成舟低语道。 「木公子一样担心他,没什么可抱歉的。」君雪翎摇摇头,低低地道。 「放心吧,君姑娘,若他真的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木成舟低头看着君雪翎,又道:「他既然让荆公子答应下三年的时间,至少在这三年之内,他还不会随意放弃自己的性命,那么,我们就有三年的时间,能够试着为他寻找脱离那些毒而活下去的办法。」 木成舟的话让君雪翎精神一震,她方才陷在将要失去李凤迤的恐惧中不能自拔,现在听了木成舟这番话,不禁犹如当头棒喝,既然李凤迤有他要做的事,那么她也一样有她该做的事,虽然她不知道三年的时间能将李凤迤身上的毒研究到什么程度,可有时间总比没有时间要好,有目标总比整日担忧要好,而且这件事不止她一个人在做,还有一个人也为此费尽心思,如今李凤迤情况有变,她也要尽快联繫那个人才行。 「嗯,我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多谢你,木公子。」君雪翎道。 「谢我做什么,你为他费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木成舟带着歉意道。 「怎么会,要不是你跟荆公子将他带回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君雪翎摇头道。 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荆天狱走了进来。 「有他的消息了。」荆天狱一见二人便道。 君雪翎神情先是一松,随即又是一紧,忙问:「在哪里?」 荆天狱回答:「少林寺。」 「少林寺?他去那里做什么?」君雪翎见荆天狱神色凝重,语气也低沉,便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木成舟也是一样,他看着荆天狱,等待他的答案。 荆天狱这时看向木成舟,道:「我们要立刻赶去少林寺,李凤迤为救沈沉陆,开启了修罗阵。」 修罗阵! 君雪翎浑身一震,才刚有了一丝希望,乍听这三个字,她不禁又陷入了绝望。 「我也要去!」她顿时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着要去见李凤迤最后一面,她说着就对翠喜道:「翠喜,立刻给我备马,我要出庄!」 「庄主您不能出庄——」翠喜面色为难,一面说,一面上前拦阻。 君雪翎心急,又唤身后的小梅:「小梅,备马!」 第51页 「庄主!」小梅也是一样不能答应,她跟翠喜一齐上前,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也不去执行君雪翎的命令。 「你们——你们——」君雪翎脸色苍白,却也知道翠喜和小梅并不是故意要违抗她,只是……只是…… 若她不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李凤迤了! 君雪翎只觉得心如刀绞,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忽地,身后有一双手扶住了她,正是荆天狱。 「君姑娘,你冷静一点,难道你忘了他练的是什么心法了吗?」 君雪翎听着荆天狱这么说,脑中却仍是一片空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木成舟也面对君雪翎道:「君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二人,就由我们前去将他带回山庄,李公子练的是佛门心法,他与佛门之间必有渊源,他既然敢叫阵,未必就破不了阵,我们应该先相信他,你说是吗?」 君雪翎咬下了唇:「可是……可是万一……」 「放心吧,我们会把他带回来的。」木成舟放柔声音,对她道。 君雪翎怔怔地看着木成舟,然后,又转过身看向荆天狱,荆天狱也沖她微一点头,表示让她放心。 君雪翎无言地在原地怔了好久,最后只能对二人说道:「那……就拜託你们了。」 第19章 昔十五 天昏暗地 荆天狱和木成舟快马赶到少室山山脚下时,蓦然感到整片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随后,便是一阵轰然巨响,荆天狱和木成舟身下两匹马顿时受到惊吓长嘶一声,蹬起了前腿,荆天狱和木成舟被迫下了马,而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整座少室山的摇晃愈发剧烈了起来,就好像那里面有什么怪物要破土而出一样。 荆天狱和木成舟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讯息:他们来晚了! 少室山山脚下的人们都被如此巨大的动静给惊到了,他们纷纷聚集了起来,面面相觑,有些人以为是山崩,有些人以为是地震,大部分人都惶惶不已,互相询问着: 「是不是要逃命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山是不是要塌了?」 「难道是山里面爆炸了?」 正当众人惊惶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个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只听他抖着声音叫道:「是修罗阵!修罗阵再度开启了!一百多年了!居然真的开启了!」他的嗓音苍老且嘶哑,语调却是万分激动,而他的神情之中虽然带有某种欣喜,却又好像隐含着一股巨大的哀伤,也不知他口中说的这个「修罗阵开启」对他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修罗阵?什么是修罗阵?」听见老者这样说,边上立刻有人出声问他道。 老者的情绪虽未平復,却也不吝啬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便听他缓缓地道来:「修罗阵,是少林寺的阵法,也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壮观最奇妙,也是最为厉害的阵法。」 「怎么个壮观奇妙厉害法?像是十八罗汉阵那样?」住在少林寺底下的人,就算不是武林中人,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少林寺有个十八罗汉阵。 「那个可不叫壮观。」老者不屑地道:「十八罗汉阵是十八个罗汉一起打,这类阵法在武林中数不胜数,无非就是包围战,如果敌人比排阵的人还少,那更是以多欺少,如果胜了,显然是胜之不武,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那修罗阵呢?如果不是以多欺少的那种阵法,那又是什么?」人们好奇地道。 「是天险,是奇景,同时,也经过了人为的加工,不过那是为完善整个阵法的需要,传说中开启修罗阵需要一百零八名僧人同时出招,开启后,他们仅留下十人,这是为配合地势的需要,和其中九重阵法的守护,不过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够过得了修罗阵,据说前一次修罗阵开启的时候,只被人破到第六重。」老者这样道。 他的话没人听得明白,也不知道天险和奇景长得什么模样,不过阵法有九重倒是听明白了,但为什么又要留下十个人来呢? 「还有一个人多出来,是作什么用的?」人们好奇地继续问老者道。 「修罗阵是少林寺唯一的杀阵,除了死亡没有办法破阵,所以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一旦破阵,死的是护阵僧,不过最后一名僧人并非护阵僧,而是超度僧,他的作用是为死去的同伴或者闯阵人超度的。」 听老者这么说,对于这个「修罗阵」众人又不禁有些畏惧起来。 这时,少室山的晃动慢慢平稳下来,不少围观的人也总算不再担忧,畏惧就又减少了几分,好奇心却仍在,他们不禁又问道:「方才老人家说是天险和奇景,又说是天底下最壮观的阵法,既然如此,那我们能看得到吗?」 「是呀,那么壮观的阵法,看一眼总不会要人命吧?」 「对了,老人家您是不是曾经见过,所以才会那么清楚?」 老者沉默下来,看向少室山的方向,好半晌都没有再回答。 「不会是……您其实也没见过吧?」见老者一直不说话,有人就开始做出这样的猜测,却听老者又开口道:「想要观阵,只有一个地方可以。」 「哪里?」众人忙问。 「少林寺,千佛塔。」老者说着微微一嘆,道:「只可惜,你们谁都上不去。」 一听只能在少林寺里才能观阵,众人不禁感到一阵失望,他们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忍不住又问起那位老者:「老人家您既然也没见过,那又是如何得知修罗阵里那么多情况的?」 第52页 老者并没有回答,而是喃喃地道:「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它开启,只可惜……」 他说着,最后看了少室山一眼,然后,便拄着拐杖慢慢地离开了,口中继续喃喃地道:「它现在开启了,你却已经不在了……」 见他掉头走了,少室山的震动也已经完全停止了下来,围观的人们又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起来,不消片刻,人们逐渐离去,少室山山脚下又回復了平静,已见不到半个人影,只剩下两匹早已安静下来的马儿,而它们的主人却失去了踪影。 在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声里,李凤迤陷入了一个漆黑的绝境,这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而轰响声不绝于耳,李凤迤便知这应是修罗阵第一重:天昏暗地。 「呵,眼睛和耳朵吗……」李凤迤低低地道,四周围一片漆黑,等于失去了视力,而轰雷贯耳,等于失去了听力,这样一来,几乎是寸步难行。李凤迤只能在原地站定,一动不动。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但陷在阵法里,恐怕那护阵僧也是一样的情况,不过这既然是阵法,那么跟护阵僧的关系其实并不是那么大,他只是护阵,还不需要出手,而阵法虽然已经开启,只是因为李凤迤的以静制动,以至于阵法里的攻击点并未被触发,因此,李凤迤尚有一丝喘息之机,但,就算他不动,对于阵法熟悉无比的护阵僧也必须要动,只因阵法若不被触动,那么永远都不可能有结束之时,也只有阵法真正被触动,他们二人的生死才能判明。 只不过,时隔百年,在修罗阵的歷史当中,李凤迤是第一个身陷第一重天昏暗地时知道「敌不动我不动」的人,在他之前,进来的人几乎都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乱了方寸,然而只需要移动一小步,就算不是脚步的移动,只是身体的微微转动,都会搅乱了阵法中所有物体的平衡,只因这是完全密闭的连光都照不进的空间,所有的异动都会使这个空间产生错乱,包括护阵僧在内。 对护阵僧而言,在阵法中他占有绝对的优势,然而李凤迤一动不动,他只能判断李凤迤所在的大致方位,因为同样身处在阵法里,他一样看不见也听不见,幸而他确实知道一个确切的位置,那就是修罗阵第一重阵的入口,少室山平顶峰,只因李凤迤自入阵后并未移动过半步。 平顶峰,位于少室山的后山峰,而整个后山峰,都是修罗阵的范围,确切而言,少室山的那座后山峰,其实是中空的,而且不仅如此,一旦将后山峰峰底的巨石推至山崖,那平顶峰便会整个陷落,所以李凤迤要闯阵,势必在僧人的带领下去到平顶峰,并且会站在僧人指定的地点,那就是平顶峰的最中央。由于这个平顶峰的下陷和巨石的上升是息息相关的,所以跟平顶峰的重量以及平衡也有关,若稍偏斜一点,都能从巨石的状态上看出来,然而方才那巨石平稳上升,那么就意味着李凤迤实际上位于平顶峰最中央的那一点。 护阵僧出手。 原本若李凤迤一有动作,空间里全部的攻击点便能被触发,一旦触发,所瞄准的位置皆是冲着李凤迤而去,但现在却相反,只因是护阵僧先动。 护阵僧很清楚,自己这一动,便成了标靶,可是没有办法,此时此刻,他只能先动。 眼前漆黑一片,轰鸣声在这个空间里除非破阵,否则不会停止,护阵僧自被选中开始,就一直在暗室中练习,他能做到不看不听,躲开所有暗袭,他一面在心中计算自己将面临的所有攻击,一面用最快的速度飞身扑向李凤迤。 他是护阵僧,身上没有暗器,也不能俯身去捡小石子当暗器,因为他一旦弯下腰,估计还来不及向李凤迤出手,自己就会忙着应付各种攻击,奈何作为护阵僧,与李凤迤之间有着绝对的距离,所以他只有先在脑中描绘一遍他攻向李凤迤的过程中将要躲开的暗袭,然后以最恰当的速度和角度出手。 这是唯一,且最直接的办法。 李凤迤闭目敛神,放慢唿吸,将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他运起如来菩提的心法,让自己进入「无」的状态。 空间虽大,却仿佛无万物,他身在其中,心却不必在其中。 于是,他不动,万物皆不动,万物即便动,他也不必要动。 此刻,他不必听,不必看,只需让自己融入整个空间,一旦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他还是他。 这时,护阵僧的一击已到。 在护阵僧一击到来之前,他已触发了阵法,整个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復甦了一样,气流顿时涌动起来,在顷刻间便化为利刃,护阵僧是利刃的目标,此刻,他的动作就算再迅速,闪躲再及时,也不免被密密麻麻的利刃所捕捉到,但护阵僧很清楚,李凤迤就在眼前,他的目的是将利刃引至李凤迤的身畔,再经由李凤迤的动作吸引更多的异变。 可,一击击空。 护阵僧顿时一惊。 与此同时,他被迫闪躲夹杂着利刃来到的另外一股挤压般的气流,那是空间里两块巨石掉落而形成的挤压区域,但由于轰鸣声不断,因而连巨大石块掉落的声音也隐瞒了起来,只是护阵僧内心一阵骇然,原本他已经计算好,这股气流的攻击绝不会朝向自己,而应该是李凤迤才对。 但现在,李凤迤他人呢? 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轰鸣声阵阵,将一切动静全都掩盖了起来。 第53页 千佛塔最高层,香菸裊裊,室内静坐三人。 除了最初跟李凤迤交谈的那位大和尚以外,另外还有一位白鬍子僧人,那名僧人的年事已高,满脸皱纹,却面目红润,他闭着双目,凝神细听。 第三人就是手足戴着镣铐的沈沉陆,他垂首坐于二人之后,三人正好呈三足鼎立之势,此刻,他们都在关注平顶峰上的战况,只不过这修罗阵第一重因为阵法开启的缘故使得平顶峰陷落在峰内,以至于无法观战,只能用听的。 只是越听,那老僧的神情越是耸动,大和尚却是震惊,唯有沈沉陆,他并未有太多吃惊,而是情不自禁现出一丝欣赏的神色来。 「这第一重,不攻自破。」老僧忽地开口,语调已是万分肯定。 「这『无』之境,正是破第一重阵法的关键,没想到此人竟然一入阵就找到破解之法,可这……怎么可能?」大和尚却似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开口道。 「即便找到,也未必能做得到,世上只有少数几种心法,可以练就从『有』到『无』的境界,如来菩提就是其中之一。」老僧淡淡道。 「什么?他用的竟然是我佛门心法?」显然大和尚的功力不如老僧,他只能分辨出李凤迤进入了「无」之境,却无从得知他所用的是什么心法,而老僧这句话却令他大为吃惊,不禁道:「难怪他敢挑战修罗阵,若习有如来菩提,那么至少可以冲到第五重。」 「沈施主,换做是你,第一重你会如何破?」老僧忽地问沈沉陆道。 沈沉陆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出声,道:「一招,气象万千,足矣。」 老僧闻言,不禁颔首道:「玄门正宗心法,能以气御气,仅一招气象万千,便能重新排布空间中因为失去平衡而四处撞击的气流,这些气流既然能够带动空间里的万物产生攻击,那么也能使它们重新归于平静,只不过,能使出这一招来的人,在玄门正宗里,恐怕也只有沈施主你一人吧?」 沈沉陆无动于衷,只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这时出现,更以修罗阵为目标,但若我沈沉陆要自辩,也不必等到三年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唯心而已,但现在修罗阵既已开启,他又是为我而来,我自是希望他能破阵,于我而言,我从未想过要入阵。」 他并没有回答老僧的话,却偏偏说了一段毫不相干的话,老僧会意,便道:「这三年,少林寺一直在等待,李施主既然到来,怕也是天意,沈施主不妨放下内心执着,尝试接纳,也无不可。」 沈沉陆听了老僧的话,一时未语。 「师叔祖,住持,有人闯进了少林寺!」 忽地,室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那人一边敲门一边喊道。 大和尚一听眉毛微微蹙起,便对老僧道:「师叔,弟子先去处理一下寺里的事务。」说着,他起身走向室门,打开后,见到门外面色焦急的弟子,他抬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表情严肃,弟子见状,立刻闭上了嘴,大和尚这时将室门轻轻关上,示意弟子先离开千佛塔再说。 「什么时候闯进来的?闯进来几个人?」走到塔下,大和尚才开口问道。 「弟子不知,对方武功极高,弟子并未看清楚。」僧人回答道。 大和尚闻言,微一思忖便道:「来人,守好千佛塔,其他人随我去藏经阁。」 「是!」 闯入少林寺的人自然是荆天狱和木成舟,少林寺守备森严,但以荆天狱和木成舟的轻功,要躲开武功比他们弱的僧人的视线并不困难,不过若真的躲开了,那么他们又很难确认千佛塔的具体方位,为了节省时间寻找,他们故意被其中一名僧人发现,以便将他们引至千佛塔底下。 至于他们为何有这样的把握,那正是因为修罗阵时隔百年开启,既然千佛塔是唯一的观阵地点,那么就算是少林寺的主持,恐怕也不愿错过。 而在大和尚出现之后,守卫千佛塔的僧人们到来之前,木成舟和荆天狱已然闯入其中,也就是在这时,千佛塔的大门轰然关闭,有人在外面落了锁,塔内突然一片漆黑,顿时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仿佛与世隔绝。 「原来是计。」木成舟低低地道。 「那正好,索性一闯,否则,我倒要小瞧少林寺了。」荆天狱淡淡地道。 他话音才落,忽地室内烛光亮起,若隐若现之中,只见塔内人高的佛龛里,六尊佛像忽地睁开了眸,蓦然,梵音齐声自他们口中倾吐而出,环绕在整个千佛塔第一层的室内。 梵音饱含内力,能降妖伏魔,荆天狱神思稍的一晃,想起自己在运行如来菩提心法时产生的混乱心绪,顿时收心敛神,抱元守一。 木成舟经歷过数不清的魔障,当梵音乍一出现时,他就好像感觉到是李凤迤的内力在指引他一样,他习惯性地将杂念摒除,沉心静气,完全接纳了梵音,丝毫不会被其困扰。 梵音攻击无效,那六尊佛像忽地纷纷跃出了佛龛,原来是六名僧人。 六僧一出佛龛便齐齐出拳,那拳拳风力贯苍穹,以极度兇勐的力量攻向荆天狱和木成舟二人。 荆天狱和木成舟皆被这股力量一震,便知这六名僧人练的应是少林寺的铜筋铁骨功。练习这种功夫的人先天就要有强健的筋骨,继而要进入炼铜室和炼铁室分别修练,他们能如佛像般一动不动终日静坐在同一个地方,便是在那里面修练出来的成果,而他们的铁拳带有雄浑无比的内力,这股内力非同小可,单是一人的拳力打在身上,恐怕就要粉身碎骨,更何况是六人联合起来,荆天狱和木成舟举掌与六人一对,已知绝不能硬碰。 第54页 一拳之后,六名僧人上前一步,再出一拳。 他们这一步上前,压缩了原本木成舟和荆天狱所立身的空间,而距离的缩短,使得拳头的力度瞬间增强了好几倍,又因六人成六角站位,将所有的出路尽数封死,他们这一拳,便是犹如狂风暴雨,顿时在阵内激起万丈汹涌的波涛。 第20章 昔十六 雾锁云埋 护阵僧蓦然睁开双眼,竟然见到了广阔的天空。 这……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怎么会…… 「呃……」护阵僧想坐起来,可才微微一动,就蓦地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令他根本支不起身来。 「……你醒了。」似是微微有些低乏的嗓音自他后方传来,护阵僧再度一惊,却听那声音又道:「你的伤势很重,我已经将能处理的都帮你处理了,不过最好还是别乱动,待我破完之后的八重……再让方丈大师派人来抬你。」 「……这……不可能……」护阵僧喃喃地道:「……你怎么……可能救得了我?在那个阵法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想起当自己怎么也找不到李凤迤的时候,阵法的攻击也越来越密集,而他明明练习过无数次,明明能够找到躲避攻击的缝隙的,可,这一次却完全出了错,他却不知道错在了哪里,仿佛这个李凤迤比他还要熟悉阵法,甚至……他还能把自己带出阵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方一时并未出声,似是也在静坐调息,护阵僧想起空间中因气流的涌动所产生的可怕飓风,那飓风一旦接触到,除非有极高的功力才能勉强不被飓风带着跑,否则,它只要随随便便一甩,那就是必然撞上坚硬的峰壁,就算有神功护体,这股可怕的力量也照样能把人砸得粉碎,方才他险些被飓风卷到,却似乎又被人拉扯了出来,但饶是如此,他有一半的身体都好像被挤压过又被撕裂了那样。 修罗阵之所以恐怖,有一大半并非人力所能控,而是要对抗自然之力,只不过他压根没有想过,一直都以为非死不能破阵的说法,却被人破了,这恐怕比破阵本身还要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面那人终于有了动静,谁料他出声问的竟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这句话听来,他的气息已经稳了下来。 护阵僧冷不丁又是一怔:「……名字?」 这时,一抹漆黑的身影走了过来,那身宽大的黑色披风微微遮挡了他的视线,护阵僧很快见到了一张苍白却面带微笑的脸容,那样的苍白与他身上的漆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听他开口道:「我叫李凤迤,我们好歹交过手,回头我还要让方丈大师来抬你。」 「……李……凤迤……」护阵僧重复着他的名字,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对方问的是自己的名字,于是道:「我叫……一心。」 「一心……我记住了,那么,我先告辞了。」李凤迤一抱拳,转身便要离开,护阵僧顿时喊住他道:「李施主……」 「怎么?」李凤迤回过头来。 「……多谢你……李施主……」一心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张脸上眉目无比清明,他虽然不知道李凤迤为何非闯修罗阵不可,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希望见到李凤迤有事,可相对的,他的师兄弟也在阵法之中,他同样不愿意他们有事,于是,他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迟疑了,最终只能对李凤迤说了一句:「……请,多加小心……」 「嗯,放心。」李凤迤微一点头,不知怎么的,他口中的「放心」二字,好像真的能让人安心下来似的,闻言,一心也沖他点了点头,便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可一心却再清楚不过,修罗阵一重比一重艰险,越是后面越是困难重重,几乎寸步难行,虽说李凤迤已超乎他所想过了第一重,但后面还有八重……一心闭上眼睛,不再去想,他没忘了自己是护阵僧,而李凤迤,是闯阵之人,一切,还是随缘罢—— 千佛塔内,忽闻轰然巨响。 荆天狱一招「六度万行」,分别击向六名僧人,原本他的攻击力会因此而分散,可偏偏「六度万行」与「六道轮迴」同样出自荆天狱所习的「六相大法」里,这门功夫最厉害之处,就是仅一招就呈现六相,说是「六」,其实含有万法,连慕容因中「六道轮迴」之招而如同身中一千零八十招,正是这个缘故。更甚者,连慕容所中之招并非出自荆天狱之手,那就意味着这招若换荆天狱本人使出,那最终恐怕连尸体是谁都辨认不出来。是以此刻的「六度万行」仅是一招,却广至万行,连同被六名僧人尽数封死的出路一併攻击在内,更是由于木成舟运起沉稳的内力用枯木剑施展出「落木归本」之招,化解了其中三名僧人将近五成的拳风,以至于在这一声轰然巨响之中,有三名僧人被「六度万行」之招扫中,顿时后退了整整三大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小小的室内压力倍增。 其实原本千佛塔第一层该是最空旷最宽敞的所在,但六名僧人以及荆天狱和木成舟八人的存在,加之他们怀有的深厚功力,使得偌大的空间突然变得窄小之极,这一声轰响之后,烛火顿时烧掉了寸许,此刻火光明灭,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模煳不清。 蜡烛在这样的压力下烧得越来越快,八个人皆没有再做任何动作,但实际上,却已一触即发。 第55页 正当烛光熄灭之时,八人皆有了动作。 而在同一瞬间,烛光熄灭,黑暗扑面袭来。 快!分不清谁比谁更快,只听见衣袂声「沙沙」作响,没有多余的声音。 那是极快的出手,才会没有一点点声音。 力量在黑暗中僵持,当衣袂声也消失不见的时候,便将要迎来最致命的一击。 「六僧,且慢——」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最为恰当的时候响起,使得室内的寂静声无限蔓延了下去,仿佛停止在了某一个时间点。 然后,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们二人亦与少林寺有缘,就请他们上来罢。」 顿时,烛光再现,蜡烛已是新换上的,那六名僧人不知何时回到了佛龛之内,闭上双目,一动不动,就像荆天狱和木成舟刚进来时一样。 「二位,请上楼来吧。」苍老的声音邀请道。 荆天狱和木成舟对视一眼,随后走向右侧沿着塔侧所建的楼梯,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这之后他们没有再遇到任何人的拦阻,而当上到第五层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千佛塔是一座什么样的塔。 千佛塔,顾名思义,是供奉千尊佛像的塔,而这千尊佛像,并非佛教经文中的那些佛,而是歷代少林寺的住持和方丈的碑冢,这就意味着千佛塔原来是一座千人墓,恰恰是这样一个地方,却没想到是观修罗阵最好的地方,若是事前知晓,恐怕荆天狱和木成舟二人也不会如此贸然地闯进塔来。 而此刻,当他们踏入最上层之时,却忽地明白过来他们贸然的原因了。 此时室内仍有三人,其中有两人他们是认识的。 一人是沈沉陆,还有一人,居然是方才少室山脚下的那名老者。 饶是木成舟和荆天狱都算得上是处惊不变的人,也在这一刻觉得意外。 「进来吧,将门关上。」开口的人是白眉白鬍子的僧人,也就是方才出声阻止他们的那个苍老的声音。 闻言,后进入的木成舟转身关上门,而荆天狱已先一步走近那三人,就见老僧边上早已另摆了两张茶席,那上面是两杯冒着热气的茶,蒲团就放在茶席之后,显然是他跟木成舟的。 「既然来了,那就先坐下观阵吧,其他事,稍后谈也是一样。」老僧微一抬手示意道。 「多谢。」荆天狱道了一声,盘膝坐下。 木成舟跟着道谢,此时他们二人透过千佛塔的窗户,才明白所谓的「观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千佛塔上看下去,可以俯瞰整个后山峰,包括平顶峰,由于第一重已破的缘故,平顶峰重新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上,但仅此而已,因为实际上李凤迤所在的位置,他们只能透过山峰中所发出的动静和回音来听,看是看不到的,而若只是普通的行动,没有跟阵法接触之前或之后,就算是身在千佛塔上也无济于事,换言之,后山峰的一切动静,都是靠阵法本身所引发的,一旦阵法触动,位于高处的他们才能听得到,反之,他们压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第一重已破,李施主正前往第二重。」 老僧话音才落,就闻后山峰里一阵闷响,闷响之后,是相当细微的气声,若要仔细分辨,就好像在某个地方开了一个小口,然后把气吹进去那样。 这样的声音荆天狱和木成舟都觉得相当陌生,无法想像是什么情况引起的,老僧既然邀请他们进来观阵,也就顺便为他们解释道:「这是第二重,雾锁云埋。此阵一旦开启,雾气就会涌入山涧,这股雾气是由第三重地势和温度所引起的,破阵后,雾气方散,但山涧中的花草天生有毒,这股雾气会将这些毒进一步扩散开,不知李施主会用什么方法破阵。」 闻言,荆天狱和木成舟反而安下心来,对于毒,李凤迤不仅不需要担心,而且可以视若无睹。 就在老僧这么说的时候,李凤迤已经一步踏入第二重的阵法当中。 李凤迤的前方本来只有一条路,那条路上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块,大石块前就是一座山门,李凤迤观察半晌,只能一步踏上去,于是,眼前这座山门便如李凤迤所想缓缓打了开来。 当山门开启的时候,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浓雾,这股浓雾自上方带入光亮的洞口源源不断涌了进来,虽说天色还大亮,山门后的景象李凤迤进入之时就已看在了眼里,但很快随着雾气的涌入,一切开始变得迷濛和不真实起来。 但刚才一眼,他已经大致看清楚了四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繁花盛开的美丽山涧,有花,有草,有树木,有流水,还有清新的空气,不过这清新的空气因人而异,对除了李凤迤以外的人而言,随着雾气涌入,清新的空气就变成了可怕和致命的毒气,通常这种时候,察觉到的人都应该立时封住自己的全身穴道,这就禁制了自身一大半的功力,但李凤迤却不同,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这些毒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 显然,这恐怕是修罗阵中最为轻松的一重,李凤迤早已意识到雾气将更多的毒渗透到各个角落,不过他不需要做任何事,他只需要找到出路,谨慎提防护阵僧的出手,然后离开就好。 作为第二重的护阵僧,原本是不需要动手的,因为在对手寻找出路的过程中,毒雾就会慢慢渗透他的全身,最终护阵僧将不战而胜,若然对手在第一时间封锁住自己周身大穴,那么护阵僧出手也不会太困难,一样会战胜对手,只不过,他这次碰到的人恰恰是不畏剧毒的李凤迤。 第56页 山涧中的毒虽然对李凤迤毫无影响,不过这些毒的存在也让李凤迤有些吃惊,只因他发现这些花草并非人为种植,而是天生长在这里,就跟毒忧林里的植物一样,但有毒植物生长需要环境的支撑,像毒忧林那一片充满剧毒的森林,是有得天独厚的环境所造就而成的,比如那里的潭水,比如整片森林中存在的毒蛇数量,比如泥土的质地,可是这片山涧的水源相当清澈,又是如何培养出这五颜六色却带有剧毒的花草的?而雾气本身又是无毒的,这让李凤迤不免觉得好奇,好奇之下,他索性蹲下来研究那些花花草草,雾虽浓,但经不起近距离观察,这一观察,李凤迤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一来,这些花草对他来说极为陌生,二来,他发现雾气只不过将花和草的表面笼罩起来,并非能扩散原本的毒性,这似乎是……李凤迤这样想着,随手就摘下了一片花瓣放进嘴里。 片刻后,他再观察另外一片花瓣,原来不单纯是雾气,甚至原本的花和草并不具有如此厉害的毒性,可一旦与光和雾接触在了一起,就使得这些花瓣开始散发出源源不绝的毒性来,简单来说就如同普通的花香,这股香味必须经过光和雾气的作用才能散发出来,而眼下香味就等同于毒。 这种花显然非常特别,李凤迤自知进入修罗阵的机会恐怕仅此一次,于是他小心地摘下一朵花和边上的一棵小草,用手帕包起来收入怀中,准备等出阵之后交给君雪翎,若说这世上谁最懂得花花草草,据李凤迤所知恐怕只有君雪翎了,君雪翎不止懂花,还能将那些花花草草照料得很好,除此之外,她了解每一朵她照料的花朵的习性和药用,她总能将这些花草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这边李凤迤研究阵法里的花草,另一边护阵僧不禁微微纳闷,他纳闷闯阵的人怎么不急着闯阵,留在花草丛边想做什么? 护阵僧在闯阵之人没有到达一定的位置前,是不能贸然出手的,一来他并非不畏惧毒,只不过他一直都闭气练功,二来,对手的功力随着毒性侵入所消耗的程度只有将时间拉得越长才消耗得更多,是以按理说李凤迤在迷雾重重的阵法中待得越久对他越有利,只不过若是察觉到毒还悠哉悠哉在里面闲逛的话,那就要换一种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了,要么就是此人不畏剧毒,要么就是他的功力奇高无比,根本不在乎毒,但凡任何一个可能,破阵就演变成对手和他之间武功的较量了。 护阵僧严阵以待,等待来人闯至最适合他动手的范围之内。 这边李凤迤收好了花草继续往前走,想看一看这个特殊的地方还有什么值得带回去研究的东西,他这一磨蹭,护阵僧就算再是能沉住气,也不禁开始冒出疑惑,到底他该动还是不该动? 就在护阵僧犹豫不定的时候,忽地掌风到来。 护阵僧蓦地一愣,他压根没想过对手居然知道他所处的位置,他反射性地扬手挡招,未料对方竟是虚招,他出手之后已是来不及,对手已瞬间移至他的身后,身法快得不可思议,护阵僧顿时转过身,可是只来得及瞥见一抹黑影,护阵僧心知要糟,只因黑影离开的方向正是阵法的出口处。 护阵僧匆忙追上前去,虽说阵法未破之前无人能够出阵,但作为护阵僧,如此轻易就被对手越过,这让他一阵紧张之余,更挑起了他一颗不服输的心,他完全忘了应该沉着冷静来面对对手,无论他在阵法中处于优势还是劣势,凝神定气是身为护阵僧的首要条件之一,显然他已经被李凤迤不按常理的行动搅昏了头,因而自己先乱了阵脚。 其实李凤迤不知该如何破解第二重的阵法,这时做任何事都是在有意诱敌。 例如在第一重阵法之中,破阵的关键在于阵眼,而阵眼位于飓风的中心,他只有使自己进入其中,才有破阵的可能,只不过从一般的角度来看,他和护阵僧只要进去其一,那人必死无疑,于是,死亡一人看起来就成了破阵的唯一办法,只不过,李凤迤偏偏能够将「无」之境运用到极致,因而才能顺利离开第一重阵法,还顺便救出了第一重的护阵僧一心。 而这第二重,他还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破阵的关键所在,这个地方只有第二重的护阵僧知晓,只不过,护阵僧绝不会白白说出来,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相信修罗阵其实有自救的办法,并非非要死一人不可。 此刻,李凤迤便是想引出护阵僧的目标,从而设法出阵。 他将山涧逛了个遍,罗列出能出去的位置和绝对出不去的位置,他往出口方向行动,是经由山涧的情形判断出来的。 这个山涧被山石包围,只余上方有一个圆孔,从那个圆孔不仅能透过光亮,还不断涌入雾气,这股雾气潮湿而微微带着热度,显然是水蒸气不断凝结而成,随着第二重山门的开启,估计引发了气流的变动,是以雾气恰好从圆孔中溢入,要说起来,这的确是相当有趣的地方,若不是想着要破阵,对于如此巧妙的地方,李凤迤甚至愿意留在里面,直到他能将这其中的奥妙研究透为止,因为据他所知,虽然这修罗阵大部分是天然成形,却也是因一个人利用了这得天独厚的环境设计而成,他天生对机关之物有极大的兴趣,遇到这样的阵法,自然是好奇得不得了。 出口只有一个,只是此刻出口被紧紧封闭起来,就如同先前他进入时的那个山门一样,除非触到机关,否则山门绝不会打开,李凤迤深喑其道,因此不会冒然行动,而是一步一步诱导护阵僧将他所知的位置透露出来。 第57页 所以他第一步便是往出口的方向动作,果然护阵僧随后便跟了上来,李凤迤故意让护阵僧看见自己的身影,并诱他来攻。 护阵僧一瞥见黑影立时出手,丝毫没有犹豫。 闭气练功,练得多是硬功夫,只因若是对上身中剧毒无法运功的人来说,实实在在的招式才最为致命,护阵僧一拳一脚每一招都走得扎实沉稳,攻守兼备,李凤迤与他招招相对,心中不禁暗自赞嘆,看似朴实无华,却能一招封死对方的出手,同时又直取对手要害,这正是少林寺最正宗的达摩拳法,能将这套拳法练得如此随心所欲千变万化,显然这名僧人用了极深的功夫,李凤迤佩服之余,与他在深雾之中一下子就走了将近一百招,不过这一百招李凤迤越到后面出手越勉强,看起来被护阵僧占了上风,等一百招一过,护阵僧已然胸有成竹,他对于李凤迤在出手中哪一招哪一处会出现破绽了如指掌,于是乘胜追击,每一招都朝着李凤迤的破绽攻去,李凤迤被他攻得节节败退,不得不便往山涧中的水塘退去。 李凤迤忽然一脚踩空,继而「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忽然,水中一抹灰色巨影骤然而现,但下一刻,那抹灰影似是感觉到了危机又遁水而走,李凤迤心知是自己身上的毒令它避之不及,这时,他已看见了池塘里暗藏的机关,于是李凤迤一掌击向池壁那块凸起的大石块,将大石块缓缓推至与池壁持平,然后跃出水面。 彼时,整个山涧微微震动,出口处的山门缓缓打开,随着山门开启,外部的日光涌了进来,逐渐化开了浓雾,使得山涧重新变得清朗明澈起来,与此同时,李凤迤运起轻功,在雾气散开之前便顺利离开了第二重。 而第二重的护阵僧乍闻身后动静,回头时,蓦然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怎、怎么会……」 方才在浓雾中护阵僧眼前一直只有黑影朦胧,此时虽是见到了李凤迤的模样,却觉得自己仿佛见到的是个鬼魂,只因机关既然启动,这个人绝没有活着的道理,可现在他不仅出了阵,除了身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居然毫髮无损。 「你们总是先入为主,其实修罗阵并非真的要死一个人才能破阵,我想这应是那布阵之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不过他因何要这么做,恐怕得等我走完整个修罗阵才能知晓。」 李凤迤开门见山,对眼前的护阵僧道。 护阵僧一愣,因他的确见识到了没有死伤一人就能使两人都出阵的事实,是以李凤迤的话他已不得不信,但他心中仍是疑惑重重,冷不丁又问:「可是……那里面的毒……」 「毒的事只能说,这一重是我的运气好。」李凤迤淡笑言道。 「那……第一重……」 「你是说一心师父?」李凤迤问他,随后便道:「他受了伤,只可惜现在你应该没有办法过去,不然我倒是希望你能尽快将他带回去疗伤。」 护阵僧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又惊又喜,因为于他而言,第二重阵法开启就代表一心已经死去,现在由于自己还活着,他自然会产生这样的希望,当真正从李凤迤口中听到一心没死这件事时,他他心中的感激早就超过了任何事,不禁激动地道:「太好了!太好了!一心没死,一了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这的确算是一种救命之恩,不过李凤迤却摇摇头道:「这个修罗阵大多是天险构成,既然是天险,就不可能有必须丧命这一条,所以这只能算是顺路搭救,不必谢我。」 「总之,多谢施主!」护阵僧一了却不这么想,随后他又道:「第三重是火炎之境,还请施主多加小心,那里面护阵的人是我和一心的师兄,一意,只不过,我们互相都不知道各自阵法的细节——」 「你不用担心,也不用觉得必须告诉我什么,我是自愿前来破阵的,而且,我也曾答应过一位前辈,要亲自入修罗阵闯一闯,既是如此,当然是不能藉助任何外力了。」李凤迤知道一了的好意,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 「你叫一了是吗?」李凤迤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嗯。」 「那么,就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李凤迤扬起笑容,转身一跃而走,一了就见他那黑色的披风迎风鼓了起来,几下就跃得没了影,只因眼前地势再度下沉,不了的视线当中,只剩下光秃秃的山石,还有迎面吹来的些许炽热的风。 第21章 昔十七 心魔 「第二重也已破了。」 千佛塔内,老者放下茶杯,淡淡地道。 老僧未接他的话,只是忽地道:「无寂,你且进来吧。」 声音落下,门外便传来低应的声音:「是,师叔。」随即,室门被推开,就见身为少林寺住持的大和尚无寂便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看向荆天狱和木成舟,木成舟率先起身对他和老僧道:「方丈大师,老前辈,在下与荆公子不得已闯入少林寺,冒犯之处,待李公子破完阵后,在下愿一人承担起擅闯少林寺之过。」 「我一併闯寺,绝不逃避。」荆天狱虽没有起身,却在一旁定定地道。 只有那位老者,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闯进来,而像是被邀请进来似的,也不知他有没有表明过自己的身份,总之在这个室内,他不像客人,也不像是不速之客,而更似熟人,却不知是谁的熟人。 第58页 「师叔既然让你们进入,自然有师叔的道理,闯少林寺之事,待看李施主破阵的结果如何我们再谈。」无寂道。 「多谢方丈大师。」木成舟微一抱拳道。 「请入坐。」无寂抬手,对木成舟道,说着,他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看这位姓李的施主与少林寺的渊源颇深,他破第二重居然只花了盏茶的时间。」老者忽地又言。 「那就看他第三重会如何破,火炎之境,并不是那么容易过的。」无寂却道。 「火炎之境,听起来似乎跟火有关,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火。」老者道。 「不错,那是超乎想像的大火,连第三重的护阵僧都无法靠近阵法当中,要破第三重,除了智慧之外还需要有超常的勇气,不知李施主会如何应对。」无寂道。 「这么说来,破阵的方法就只有一种咯?」老者又问。 「选项有好多种,但正确的路径只有一条,这是我们通过前人所知之事。」 「据我所知,修罗阵阵成至今已超过五百年,却从没有一人能够破阵,其原因真的是阵法太过厉害吗?说不定,问题出在破阵之人自己的身上呢?」老者言道。 「前辈这话是何意?」无寂问道。 「试想若是布阵之人亲自破阵,恐怕无论这九重难度如何,应该都能轻而易举将之破解吧?」老者反问。 「这样的说法并不成立,布阵的人对自己的阵法知根知底,又何来『破解』一说?」无寂并不认同。 「那么倘若出现一个跟布阵之人的智慧和武功极为接近的人呢?」老者再问。 无寂一怔,便道:「前辈虽是假设,但前辈的意思是,李施主是这样的人?」 「不错。」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天意不可违,沈施主之案,果真另有隐情,若到了那时,沈施主,难道你还要一直沉默下去吗?」无寂忽地对沈沉陆道。 沈沉陆一直没开口,这时无寂问来,他静了片刻才道:「李公子应该已经将证据交给了少林寺才是。」 无寂摇头道:「不错,但入阵前李施主还说了一句,他说所有的一切,沈施主自己最是清楚。」 沈沉陆闻言一愣,蓦地抬眸看向窗外,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半晌后,他才低低地道:「一切,待李公子破了阵,我想先跟他谈一次。」 无寂点头道:「随沈施主之意。」 另一边,修罗阵第三重阵法内,李凤迤方才湿透的一身经歷了从干燥又到了现在的大汗淋漓,只因他脚下是一处极大的熔崖,火焰在底下熊熊燃烧,完全阻断了他眼前的去路,这显然就是第三重,火炎之境。 火焰烧得极为旺盛,而恰恰阵法一启动,整个空间又是被封锁住的,任凭轻功再高明的人,当没有足够的高度和空间运用的时候也一样无能为力,而这股烈焰的热度几乎能够熔化任何事物,就算有上甲子的功力护体,一来熔崖中并无落脚点,二来火焰一直蹿上头顶的岩壁,所以只要稍作停留,恐怕从衣服开始到身体髮肤在一瞬之间都能被它熔得干干净净,更甚者,李凤迤脚下只有一个制高点,前方根本也看不见落脚之处,是以眼前只有熔崖,跳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李凤迤站在入口处,并未上前,此刻他距离熔崖还有一段距离,但饶是如此,他已经热得快要窒息,这一重阵中显然还存在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空气稀薄,随着火焰的燃烧,还将会越来越稀薄,若是继续这样待下去,没有热死也会因为失去空气的缘故先一步憋死。 但这却让李凤迤心中一动。 火烧得如此旺,却没有烟的存在,这就好像平时煮饭用的炉火,现在顶端的岩壁就好像是锅炉的底部,李凤迤可以想像外面地表的炙热程度和水汽的蒸发程度,也难怪第二重一旦打开会涌入如此大量的雾气,看来第三重上面原本是水流,而他却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看上去好像会因为火不断燃烧而失去所有的空气,可实际上若是隔绝了一切空气,那火也根本烧不起来,所以顿时,李凤迤就知道这一重该如何破解了,正确来说,这一重的机关在哪里,已不容置疑。 李凤迤调息闭目,立于原地,蓄力静待。 他知道机会只有一剎那,若是错失,那么恐怕真的要窒息而死,只不过,如此密闭的空间,如此惊人的火势,这一剎那的机会就已经足够了,只因在这里没有暗藏多重机关的余地,当然,他还没忘记护阵僧的存在,看来这一重的阵法,护阵僧的用处是在离开这个密闭的空间之后才会体现。 火势越大,烧得越快,李凤迤等待的便是当火完全熄灭的那一刻,只因那一刻一旦出现,熔崖底暗藏的机关也将会显露,他只需要往下击一掌,应该就会有现出出口的位置。 正如李凤迤所想,火势的范围因为空气的缘故很快就缩小了,李凤迤就像进入水中那样迅速闭息,也就在一瞬之后,火突然熄灭,四周围陷入一片漆黑,李凤迤已然出手。 随着火势收缩,李凤迤早已见到熔崖底部呈越渐收缩而窄小的地势,而就在火势即将熄灭的一瞬间,他找到了位于底部那显眼的凸岩,因而闭息的同时立刻出手,一掌将凸岩嵌入其中,顿时,密闭的空间发出「嗡嗡」声响,一股极为清凉的风涌了进来,就见岩壁一侧现出了一道亮光。 第59页 李凤迤凝力于掌,运起轻功,飘忽地从亮光之处离开,同时也如他所料,就在他出阵的一瞬间,已有掌风来袭。 这一掌意在将他打回阵内,只可惜李凤迤早有防备,他的轻功如幽似灵,掌风根本没能沾边,可下一刻李凤迤骤然发现外面竟然还是悬崖峭壁,他蓦然间一愣,险些一步踏空,问题是再想折回面对的仍是护阵僧,原来这悬崖峭壁的立足点仅有一人,若不是回到阵内,那就是直接落下悬崖。 此刻,那立足点上自然由护阵僧一人独占,李凤迤只踩了半只脚,而护阵僧不容李凤迤站稳,已再添一掌,试图将李凤迤打下悬崖。 李凤迤不禁微微一笑,他若想要与护阵僧交换站位,那么只要出手将护阵僧攻入方才的阵法中即可,只不过,从修罗阵每一重皆被设计成二人当中似乎只有一人能逃脱的假象看,若真的将这一重的护阵僧攻入阵法内,兴许他能够顺利破阵,但护阵僧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就方才他所击向熔崖底部的机关力道来看,那种机关是双向性的,也就意味着一旦有人重回阵内,会使得凸岩弹回,石门再度关闭,就像方才他出阵时护阵僧想要做的那样,而石门一旦关闭,那被关在里面的人恐怕就真的活不成了。 李凤迤将这一点考虑在内,便没有与护阵僧抢位,而是顺着护阵僧的一掌之力往悬崖下飘去。 护阵僧并未料到对手居然不还手,他蓦然一惊,低头看去,就见李凤迤的披风随风高高鼓起,只是就算如此,他下降的速度依然极为迅速。 护阵僧一时愣怔,丝毫没有守住阵法自己存活下来的雀跃之心,他怔了片刻,转过身纵身向上一跃,跃至了地面。 其实阵法侧门边的立身岩石上方就是安全之所,只不过从阵法中脱困而出的人绝不可能预先知道这件事罢了,护阵僧上了地面,站在一个极大的池塘边,那池塘从阵法开启后便一直在沸腾,现在火熄灭了,池塘的水终于平静下来,只不过,那池水恐怕还是滚烫的,护阵僧正要离开,却忽地听见身后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 他蓦然回首,风声猎猎,那件宽大的黑色披风瞬间映入眼帘,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顺手将披风拢起的那人。 「你……」护阵僧此刻脑中第一个念头仍是动手,但心底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制止了他,只因面前的人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让他根本不想动手。 「你叫一意,是吧?」李凤迤却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一意闻言一愣,下意识就问。 「自然是你的师弟们告诉我的。」李凤迤道:「他们跟你一样,等着我破阵才能离去。」 「他们……没死?」一意似是不敢相信地又问,但问了以后,他也知道自己问的多余,只因自己的名字被这个人知道,自然代表一心和一了还活着的事。 「一心受了伤,所以我要尽快破阵,你在这里且等待片刻。」李凤迤说着,便往下一重的方向走去,身后既是悬崖,那么第四重的阵法显然在池塘的另外一边。 一意怔怔地看着李凤迤离去,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心和一了还活着这件事,忽然让他的心无比安定。 李凤迤慢慢朝前走,不多时,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山洞。 洞口漆黑无比,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怪兽张开的硕大的嘴巴,李凤迤的脚步毫不迟疑,很快他的身形就没入山洞之中。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出现了第四名护阵僧。 滴答、滴答…… 似有水滴的声音传来。 李凤迤越是往深处走,越是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他曾来过此地。 这……是哪里? 这里的感觉,为何如此熟悉? 是……那个人的所在吗? 可是,似乎不太对劲……他明明把那个人关押在了一个绝对难以逃脱的地方……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如此熟悉的感觉? 李凤迤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极少波动的情绪忽地有了起伏,他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李凤迤隐约觉得不对劲,不自觉捂住胸口。 他慢慢唿吸,就跟很小的时候心口疼时,照着那个老和尚教的办法开始吐纳。 他记得他总是偷偷来到关押老和尚的地方为他送食物,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老和尚的模样,但每次听老和尚说话,他的心就会变得很平静,所以就算地牢里再是阴森可怕,小小的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偷偷熘进去,后来,他才知道老和尚的用心,他的伏地阐提心法,就是在这不知不觉的谈话当中学会了。 「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名字在这里并不重要。」老和尚有一次这样道。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吗?」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而已。」 「知道你的名字,为何会有烦恼?」 「名字就是一个人的来歷,你知道了我的来歷,就会知道别的事,知道了别的事,又会好奇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但我既然已经被关在这里,这些事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所以你也从来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不错,因为对现在的我而言,你的名字更不具任何意义,我就算不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何必知道你的名字呢?」 第60页 「可是,你只是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永远不知道我是谁,名字的意义,不正是如此吗?」 李凤迤这句话问了过去,里面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半晌后,老和尚的声音才又再度传来道:「我就快要死了,试问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知道你的名字和不知道你的名字,又有什么区别?」 换李凤迤怔住。 第二个夜晚,李凤迤再度来到地牢,这一次,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钥匙,将沉重的地牢门打开了。 这是他与老和尚第一次见面。 老和尚被锁链穿透了琵琶骨锁在地牢里,然而他盘膝静坐,仿佛锁链只是困住了他的躯壳,他听见动静,抬起眸看见了李凤迤。 「现在,你还是觉得不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李凤迤执着得很,老和尚既然说名字是一个人的来歷,那么若他用自己的眼睛清楚地看见了这个事实,名字就显得尤为重要。 「还有,我叫李凤迤,木子李,凤凰的凤,迤逦的迤。」李凤迤说着又笑笑地道:「今天刚满十岁。」 老和尚看着牢门前小小的身影,忽地放声长笑起来,好半晌才道:「小施主,你打开门为的是让你我相见,既然见到了面,那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这一步,没有了退路,若我仍然不愿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你待如何?」 「那很简单,我画一张像,找上少林寺,自然有人知道你的名字。」李凤迤道。 「哦,连我是少林寺的你都知道了?」 「所以我既然知道了你的来歷,也已经好奇为何你会被关在这里,那么是否就能知道你的名字了?」 李凤迤完全将老和尚昨日所说的话又还给了他,老和尚听后不禁大笑道:「哈哈,小施主不简单,所谓因果因果,先有因后有果,但很多人不知道,其实果是被他们招来的,然后才有了因,世上诸多因果,其实是果因才对。」 李凤迤笑眯眯地看着老和尚,索性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老和尚的对面:「因为我想知道结果,所以创造了因,您是这个意思吗?」 「你看,这就是我们再也退不回去的原因,隔着一扇门,我们彼此不知道年龄,就算从声音里能听出来,却能不去计较,现在就不行了,我叫你小施主,你也用上了尊称。」老和尚道。 李凤迤闻言,略有些调皮地道:「这本就是互相的,我们互相看不见的时候,互相不会在意,看见了,互相就在意了,既然我先被人看『小』了,那么您自然成了我的前辈。」 老和尚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来,没辙地道:「你真是半点都不愿意『吃亏』,我先喊你『小施主』,原来你就已经不乐意了。」 李凤迤不置可否,又道:「你不是教过我,一切都是皮囊,是外相,为何要被外相影响呢?难道我们必须隔着一扇门才能够做到不被影响吗?我可不认同。」 「你啊你,小小年纪,悟得彻底,看得比我还透彻,反倒是我,修炼多年,自认为跳脱出了俗世的框框,岂料只是跳进了另外一个框框里罢了。」老和尚不禁有些自嘲地道,他说着看向对面的李凤迤,见他托着腮帮子,眼睛里透着丝丝狡黠的光芒,便道:「我早知与你有缘,也并非特意隐瞒自己的名字,只是觉得……哎,也罢,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叫李凤迤,那我便告诉你,我叫……」 老和尚话未说出口,忽地外面冲进来一个人,那人也不说话,而是急急忙忙拉着李凤迤就往外走,这一来,老和尚的名字也没能说出口。 随着铁门「哐当」一下关上,李凤迤只能隔着铁门对老和尚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别忘了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顿时,画面一转,李凤迤面前仍是一扇铁门,但不知为何,他很清楚那里面关押的人已经不是那个老和尚,而是…… 那个人他并不害怕,他甚至一直敬仰着他,将他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只是,那个他自认为最亲近的人,却对他做了最致命的事…… 铁门后悄无声息,李凤迤再度感觉到心隐隐抽痛。 「迤儿……」 那人总是低低地唤他,温温和和的嗓音听来充满慈爱,他从没有责罚过自己,就算知道他偷偷熘去不该去的地方,事后也只是宠爱地摸着他的头,那人总是对他说这世上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任何时候他都会支持自己,他说着如此动听的话,却在背后做出了一件又一件令他心寒至极的事。 那人是他的义父,他的恩人,本也该是他永远尊敬的人,可现在……却成了仇人…… 他将自己的义父关了起来,然后再也不敢接近那个地方,他无法面对那样的痛楚,因为一旦面对,他觉得自己那颗原本尊敬爱戴他的心,就会瞬间破裂开来。 迤儿、迤儿…… 仿佛从门内传来从前那样的唿唤声,而他总是会因为那声唿唤回应一声:「义父。」 义父…… 李凤迤的指关节微微发白,他的心脏痛得仿佛要裂开,就像小时候那样,是他的义父将他一直抱在怀里,一直拍着他的嵴背,一直跟他说: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不痛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李凤迤喃喃地出声,「……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一切都是虚假……」 第61页 虚妄!虚妄!虚妄! 一切皆是虚妄! 李凤迤闭上眼睛,蓦地击出一掌。 「轰」的一声,他并未击中铁门,而是一掌击碎了幻象,一切的虚妄,但这将永远是他的心魔,是他内心的囚笼,他就算牢牢锁住了义父,却永远都逃不过内心的枷锁,他被重重困在里面,至死方休。 第22章 昔十八 巨石铜人阵 护阵僧在李凤迤抬掌之时已知不妙,而在李凤迤一掌挥出之后,他便知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错过,那么这一重便毫无悬念地又将被他所破。 护阵僧口中念出「般若心经」,攻心为上,试图将李凤迤一举击溃。 李凤迤方才神魂颠颠倒倒,但始终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告诉他这些都是幻象,可就算他一掌击碎了幻象,然而幻象原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源于他内心的幻影。 他想逃离幻影,幻影却追逐着他,耳边似乎一直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迤儿……放我出去……乖……快放我出去……迤儿…… 李凤迤拼命摇头,他绝对不能放他出去,绝对不能。 「是你逼我的。」那个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陌生和冰冷,冷得让他浑身打颤。 这句话自那人口中说了出来,李凤迤只觉得胸口顿时遭受到重重的一击,他眼前仿佛再度出现了那个满脸笑容却又夹杂着无限落寞的人,他说愿意放自己走,也是在那一天,他在慈爱的假象中,将那杯剧毒的酒喝了下去。 再来,便是一波又一波的擒杀,而那个他向来敬重的人,脸上再没有露出过从前那样的笑容。 不……不……不—— 就在这时,老和尚的声音忽地再度出现: 「你一定要记住,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蓦地,李凤迤重新找回神智,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是汗,他睁开眼睛,耳边听到的居然是熟悉的「般若心经」,只是那心经此时仿佛成了咒语,藉由内力和经文不断压迫折磨他的神经,李凤迤此时不仅感到胸口疼痛,头也隐隐作痛,他立时盘膝而坐,念起如来菩提的心法来,维持神智清明,同时与般若心经对抗。 这显然成了内力的比拼,李凤迤内力虽强,但终归唤醒了早已深入骨髓的毒,他咬牙忍耐,自知此时此刻他绝不能让身上的毒发作,必须速战速决,他顿时将功力施展至八层,便闻护阵僧的声音有了起伏。 李凤迤的心法本就在般若心经之上,李凤迤的修为也在这名护阵僧之上,要不是刚才李凤迤因山洞中产生的一股奇怪的力量而一时迷失了心智,护阵僧再怎么念般若心经也找不到空隙攻向李凤迤,而一旦出现空隙,那么护阵僧自然要把握时机一举进攻到底,哪里知道李凤迤的意志和心智超乎常人,居然连续两次都能及时找回神智,更有反击之力,而他的心法竟然跟自己的同是出自佛门,这让护阵僧吃惊不已。 「你若想救一心就收手。」忽地,另外有一个声音传入护阵僧的耳中,这是一种以心音传音的方式,显然出自正在与他交手之人。 护阵僧不会这种心音的传音方式,却听那人又道:「一心受了伤,等着我破阵,我们再这样比拼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可是修罗阵不需要有人死,一了和一意都还活着,若是相信我的话,那么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收手。」 在这种时候,李凤迤不愿再继续与之较量下去,一来他不希望有人伤亡,二来,他若估算得不错,若是再运功下去,恐怕就要引来剧毒发作,他是熬得过这一次,可一心的伤势过于沉重,自己一旦毒发又不知何时才会醒,后面还有五重阵要破,若是错过了救治时机,反而会害了一心,他答应过老和尚要来会一会修罗阵,同时也答应过他绝不伤人性命,老和尚曾说要他先顾好自己的命,但他偏是不信邪,早已打定主意要同时保下九名护阵僧的性命。 在他心里,每个人的性命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应该充满希望和快乐得活下去。 护阵僧微有犹豫,但对方既然能说出一心、一了和一意的名字来,那么就代表他跟他们三人都有过交谈,而且一心还受了伤…… 由不得他继续再想下去,李凤迤倒数的「三」已经传来。 「二。」 「一。」 这「一」字一出口,李凤迤顿时收了内力。 护阵僧在瞬间做出了决定,决定相信他,但另外的原因,是在于李凤迤内力绵长而厚重,他若不收力,若一直持续比拼下去,恐怕就没有再问出口的机会,到底他的师弟们生死如何。 因而,在「一」字出口之后,两人同时收力,片刻后,当护阵僧调息完毕,就问:「他们真的没死?」 「没有。」李凤迤此时勉力开口,他从方才开始忍受的痛楚并未因收力而退却,仍一阵又一阵侵袭而来,他额上满是冷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说一心受了伤?」护阵僧再问。 「第一重因为看不见,使他受了伤。」李凤迤道。 护阵僧注意到他不太对劲的样子,不禁问:「你受伤了?」 李凤迤摇摇头,却没能开口。 护阵僧见状,便暂时不出声打扰,而是让他继续调息。 过了好一会儿,李凤迤才缓缓睁开眼睛,他扶着地面让自己站起身来,才问护阵僧道:「第五重是要退出山洞,还是往前?」他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虽然压过了这一波的疼痛,但还剩下五重,在破阵之前,他不能允许自己倒下。 第62页 「一直往前,就是第五重,不过……」护阵僧看着李凤迤此时的脸色,不禁略有些担忧地道:「你要小心,五师兄那重,不好闯。」 修罗阵中又有哪一重是真的好闯的,能闯到第四重,无论武功也好,智慧也好,还有意志力都好,都能证明其厉害程度,只不过这一路闯下来所消耗掉的精力恐怕也不少,这也是越到后面越难闯的原因之一,尤其他还想一路保下所有的护阵僧,这显然是修罗阵成阵以来第一遭,可问题是他的师兄们不知道,从五师兄开始,随着死亡人数越多,所积累的仇恨也越多,他们作为护阵僧,虽然同是自愿的,也一直接受阵亡人亡的教诲,但毕竟是师兄弟,情同手足,他们就算出了家,也仍是有血有肉的人,就感情上而言,他们决不允许杀害师弟们的仇人过阵,这又是另外一个难闯的原因,这其中最难的部分,当然还是在于天险本身,就像他守护的这重,这完全是无法预料的力量,这股力量来自山洞岩壁上的岩石,那些石头能使人陷入幻觉,还能引出人们心底最深的爱和恨,以及各种执念。 李凤迤微一点头,表示知道,护阵僧看着他又道:「抱歉,我……无法助你。」 李凤迤露出微笑,摇头道:「职责所在,理所应当。」说着,他就转身往前走去,山洞中的黑暗慢慢将他的身影吞噬,护阵僧看着李凤迤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暗暗替他祈祷,希望他能够顺利破阵,也希望他的五位师兄能够安然无恙。 当李凤迤走出山洞的时候,照进后山峰的光线已是一片昏黄,白天就快要过去,夜晚即将来临,李凤迤抬眸看了看天色,深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然后,他便大步走向第五重阵法。 眼前是高耸巨大的石林,李凤迤人还没进入,就已经分辨出此重阵法的类型,这显然是属于奇门遁甲一类,只不过用了巨石排阵,但若想再进一步了解此阵排法,就要进入其中才能明了。 随着李凤迤一步踏入石林,顿时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随着响声渐近,便知原来是巨石从中心开始移动,这代表着阵法因为李凤迤的进入而正式启动,李凤迤心中有数,他脑中本就装满了所有奇门遁甲的排布方位,这并不稀奇,只因所有的奇门遁甲术和阵法都是源自河图与洛书,他早在十岁时就已经记住了里面所有的图和相关的变化,所以无论巨石林如何排布,他都能一一应对,不过他又觉得这个阵法并不会如此简单,一定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挑战的,而不是就这样轻易让他路过。 残阳如血,将巨石的阴影拉得长长的,石林里只见一片红光。 若这个阵法由不懂排布的人来走,巨石根本不可能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处,但是,李凤迤却能准确地踏在不会惊动巨石的位置,一点一点向前。 他有时候走三步退两步,有时候又只往一个方向走,每一步都精心计算,绝不会出差错,不过正当李凤迤边行边计算,走到整个石林中心的时候,他发现之后他每一步原本应该走的位置上,居然都安置了一个铜人,而这铜人,正是少林寺铜人阵里的铜人。 这一来,李凤迤立时明白到这个阵法的精髓所在,同时,这也成了他所面临的难关,想要出阵,势必要与铜人交手,而在交手的过程中,随意踩至其他任何位置都会引起巨石的移位,一次移位所带来的后果就是之后所有的方位都会连着改变,一旦运气不好,恐怕前面的一切都会白费。 阵法内一共有多少座铜人,李凤迤尚且不知,铜人又要如何对付,在没有交手以前,李凤迤也毫无概念,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那就是设法与铜人移形换位,用最省力的方式,诱出铜人,而不是让自己陷入到无限的循环当中,费时又费力。 于是,李凤迤运起轻功,他的轻功非常特殊,步伐如同幽冥鬼魅,这也是从河图之中悟出来的一种步法,是他的独门轻功,这时却成了对付铜人的最佳方法。 他快速接近铜人,同时出招,再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而铜人的反应虽快,却快不过李凤迤的轻功,尤其铜人笨重,回招纵是勐烈,却偏偏连李凤迤的衣角都碰不到,而李凤迤已再一次出手,他的目的便是先掌握铜人的防守和攻击方式,才能根据它的行为模式诱它离开原本的位置。 李凤迤就像是在拿铜人试招一样,铜人对于招式的反应其实相当迅速,只不过它始终快不过李凤迤的轻功,若要追击,那么它必然要离开防守的位置,让李凤迤得以前行,但偏偏无论李凤迤如何诱招,铜人就是无动于衷,李凤迤在十招之后收手,他知道继续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当最后一缕光芒消失的时候,石林里瞬间暗沉下来,李凤迤意识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行的办法,不过那其实是一个最笨的办法,就是将铜人击碎。 无论如何诱招,若铜人还是不会挪动分毫的话,只剩下这个方法,说不定此一重阵法不仅意图将人困在里面,还试图消耗破阵人的内力,试想若一路将铜人击碎,那么就算能出阵,也无法再继续破之后的几重,也难怪上次修罗阵开启,也仅被人破到第六重而已。但李凤迤绝不会贸然出手,若是知道这是最笨的办法,他还出手的话,那他就不是李凤迤了。 是了!李凤迤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之间便领悟出了真正的破阵之法。 第63页 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但在这个阵法之中,却恰恰是反过来的,只是万变不离其宗,要让铜人移位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先将阵法移一次位,如果铜人所处的位置不再是出阵的方位的时候,那么眼前的铜人也不过是一尊摆设,当然李凤迤也知道铜人也一定会跟随阵法的变化而变化,只不过,铜人的速度也一定没有他快罢了。 李凤迤想定,脚步已瞬移至铜人的左边,他一步踩上了目前阵法中错误的位置,果然引来阵阵轰响,随即,巨石纷纷走位,李凤迤看准巨石的走向,先一步算出巨石阵即将引来的变化之局,便能抢在铜人之前踏上正确的出阵之位,而一旦被李凤迤抢先了这一步,一路就变得畅通无阻了,事实上,若方才李凤迤计算失误,最多就是多出现一种变化,只不过也偏偏是李凤迤,所以註定让他占得了这一重的先机。 就在李凤迤走到最后一步时,有一人比他更快占据了出阵之位,这人便是这一重的护阵僧,亦是前四人的五师兄。 护阵僧一步抢先,李凤迤便出不了阵,而护阵僧的目的,便是将李凤迤逼回阵法之中。 李凤迤心中早有把握,他甚至不欲与护阵僧动手,而是故意再一步踩错,引发巨石又一次的移位,护阵僧不料对方居然不肯跟自己交手,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而李凤迤却施展出轻功穿梭在巨石阵里,他几次走位,使得巨石不断移动,当护阵僧再也看不见李凤迤身影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自己居然已深陷阵法之中,而与此同时,李凤迤却已经出了阵。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过你的四位师弟们都在等我破阵,就请五师兄也耐心等候片刻吧。」 李凤迤丢下这一句话,便匆匆往第六重阵法行去。 第23章 昔十九 破阵 「速度好快!」当第六重阵法开启的时候,连无寂也禁不住出声言道。 「第五重阵法本该是修罗阵中最花时间的一重,可是这位李公子似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用到,更甚者,他压根没有破坏掉阵法中的铜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老者似乎对修罗阵前几重都相当熟悉,尤其是第五重,老僧这时问他道:「前一次破阵的那人,跟施主是何关系?」 到了这时,老者也不再隐瞒,回答道:「他便是我的祖父。」 这个回答似乎已在老僧的意料之中,便听他道:「原来是方施主。」 一听老者姓方,一旁的沈沉陆不禁有些意外,前一位破阵而死的人沈沉陆再清楚不过,因为那人曾是玄门正宗的宗主,名叫方亦槐,只是他爱上了当时武林中的大魔女,那魔女最终被少林寺所擒,为了救她一命,方亦槐决意闯修罗阵,只可惜只闯到了第六重,而那魔女得知他的死讯后万念俱灰,若非突然有了身孕,她早就选择跟方亦槐一起走了,不过她生下孩子以后,虽然不再求死,但却选择以青灯为伴,削髮为尼,再也没有在武林中出现。 「今日擅闯千佛塔,是为我的祖母还愿,她到死都惦记着祖父,后悔当初误会了祖父,是以我戴着她的珠串,希望能代替她一观修罗阵阵法。」老者这样言道。 「原来如此,难怪你知道唯有上千佛塔才能观阵一事。」老僧道。 这时,荆天狱和木成舟也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虽然之前他们就知道是老者利用了他们二人混淆视听,闯进少林寺后先一步上了千佛塔,而他们居然没能察觉到老者的存在,可现在这样听下来,才知老者来歷不凡,且身怀绝技,他们在山下时竟然看走了眼,此刻不禁再一次看向老者,然而老者依然是老者,只是他的嗓音不再那么颤抖,就算满头白髮,脸上尽是皱纹,可一身沉稳之息只让人感到高深莫测,他手中握着珠串,那珠串百转千回,等了超过一世之久,终是等到了修罗阵再度开启,此时老者拇指轻轻摩挲着青玉色的珠子,表情中充满了怀念之情。 「只可惜,祖父只闯到了第六重。」老者低嘆一声,道。 第六重,陡峭之间。 李凤迤此时站在悬崖一头,视线隔空望向另一处悬崖。 两处悬崖相距百丈之远,以李凤迤的目力,也难以看清楚对面悬崖的情形,他最多只能看见悬崖正中被锁链吊在高处的巨大岩石。 那岩石被剑削得极为圆润,看起来像是一颗巨大的石珠,它被两端铁链紧紧悬在了高空之中,看似不会坠下,但李凤迤从铁链的拴法上能判断出来,一旦有别的重量上了铁链,那么这颗巨大的石珠就会往另一边倾斜以维持铁链的平衡,只是倾斜当然不要紧,不过恐怕石珠的重量一旦偏移过了头,那么铁链就无法承受多余的重量,试想若有人运轻功走上铁链,石珠因而慢慢往前方滑动,当一旦距离另一头铁链过近,将致使铁链断裂,那么正在铁链上行走且早已走过大半的人便将立时掉下悬崖,根本没有任何活路,眼前这个高度望下去几乎都是厚厚的云层,令人不寒而慄,刚才李凤迤试着丢了一颗石头下去,也压根没能听见回声,这显然是相当恐怖的一重,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山巅的风大得惊人,光是站立就有些许勉强,若是站在铁链之上,不用内力的话恐怕随时都会被风吹下去,李凤迤暗自思量过铁链却不会使石珠滚动的办法,能想到的就是需要另外一个人配合一起才能安然渡过,只不过此重阵法虽然真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人也绝不会配合他的行动。 第64页 李凤迤想了想,忽地运起内力朝对面的山巅出声道:「四师兄,可否露面一见?」 纵然隔了百丈远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形,但人影的动静还是可见的,李凤迤这时出声,为的是想试着确认对面确有护阵僧的存在,然后再来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故意不现身,一直到他上了铁链之后才现身干扰的可能。 「你的五位师弟我都见过了,该轮到你露面了吧?」在破阵之前,李凤迤并不愿意透露真相,若然告诉了他他那五位师弟都没有死的事实,这位护阵僧恐怕会成为自己破阵的助力,可这会让李凤迤有一种作弊的感觉,就算他保下了其他五位护阵僧,也依然想用自己的力量来破阵,这虽然与他想要救一心的目的有所矛盾,但一码归一码,破阵和救人,对他而言就像鱼和熊掌,他哪一个都不想错过。 他的话音落下,对面山巅之上果然出现了一个僧人的身影。 「阁下既然闯过了前五重,那这一重尽管拿下,一护奉陪到底。」护阵僧一护一样用内力将声音传递了过来。 「原来叫一护。」李凤迤喃喃地道,这才又用内力道:「你是出家人,出家人一言九鼎,这一重的破解之法其实就在你的身上,我说的对吗?」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一护反问道。 「不是便罢,但若是,还请一护师兄从现在起做个旁观者,不得出手打扰我破阵。」李凤迤道。 一护闻言一愣。 李凤迤接着再道:「我已经准备好了,请一护师兄接招。」 他话音落下,忽地运力起掌,利用山巅吹来的风力,糅合进入掌风之中,渐渐的,这股力量被李凤迤运成透明的球形,随即,李凤迤轰然一掌,便将这股力量推至另一座山巅,也就是护阵僧的方向。 紧接着,李凤迤运起轻功,一步踏上铁链。 一护抬起双掌接下李凤迤的一掌,同时也一併接下了那透明却充满着力量的球体,一护瞬间明了了对方将要如何破阵,可为时已晚,或者说,就算明了了,也因为李凤迤推出的掌力而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就见李凤迤用最快的速度在高空中移动,同时如他所料,那巨大的石珠在力的平衡的原理下,慢慢朝护阵僧的方向滚去,眼看,石珠的重量就要将护阵僧一头的铁链崩断,但偏偏方才一护回了一掌,这就使得掌力带动了李凤迤运出的透明球体往李凤迤的方向滚动回去,而一护想要将之收回已经来不及,李凤迤一面走,一面也击出一掌,但这时主动权在他,他只需要将力道控制恰当,并将方向打得微微偏下,就能使球体停在铁链上从而造成让石珠停止滚动的障碍。 石珠一旦不再往前滚动,那铁链就暂时不会崩裂,李凤迤一下子越过石珠,他这一越过,石珠便又慢慢往中间滚动了回去,一护想看他如何越过那颗透明的球体,却见李凤迤的黑色披风骤然被风吹起,也没见他在铁链上着力,就整个人跃上了那颗球体,一人一球蓦然交错而行,李凤迤剎那间落到了护阵僧所在的山巅,而那球体一下穿过铁链「砰」的一声击向对面山峰,顿时将山峰打得凹陷了下去,岩石纷纷掉落,同时引得铁链和石珠晃动不休,在高空中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这个阵法的奇妙之处,其实在于四根铁链分上下两股承重力,上两根仅能承受人的重量,下两根却能承受石珠的重量,而这四根铁链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如此奇妙的局面,真是令人佩服万分。」李凤迤落了地,不禁回过头看向那仍在晃动的铁链和石珠,出声道。 一护冷哼一声,只道:「既然阁下已经破阵,那便下山去吧。」他口中这么说,心里却是暗暗吃惊的,对方之前的话一点也不错,其实这一重要破,除非他的配合,但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这就连作为护阵僧的他都不知道,原本破阵的关键在于与他踏上铁链之后一起前行,谁要是落后一步,那么石珠便往落后那人的方向滚动,但前行那方也得不到便宜,因为一旦滚过头,两个人势必同归于尽,一护本就是打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守阵的,没想到李凤迤却出人意料,他破阵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压根不需要思考,这让自己所有的准备都白费,而更令人意外的,是对方不仅破了阵,还保下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结果。 「在下李凤迤,你的五位师弟都好好地活着,容在下先走一步。」李凤迤丢下这句话,便往山下跃去,他的黑色披风如大鹏的翅膀,被风吹得「唰唰」直响,就见他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一护的视野里,而一护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李凤迤刚才留下的那句话的意思,这让他顿时激动起来,却已经来不及向李凤迤道一声谢了。 此刻在千佛塔上的六人也已经知晓李凤迤破了第六重,连老僧都忍不住道:「李施主真是旷世奇才,第六重居然过得不费吹灰之力。」 老者握紧了珠串,默然嘆息。 无寂不禁问荆天狱和木成舟:「你们这位朋友究竟是何来歷?想不到我们少林寺自诩护寺的修罗杀阵,竟然半点都困不住他,还剩下三重,对李施主而言,恐怕也是绰绰有余。」 说到李凤迤的来歷,荆天狱和木成舟也毫无所知,对于李凤迤是不是厉害,他们虽然有大致的概念,不过若是对上少林寺闻名已久的修罗阵,他们也没有把握说李凤迤必然能破阵,可现在无论是从老僧的话还是从老者的话听来,包括少林寺主持无寂所说的话,还有从后山峰传来的各种声响,使得他们真正意识到李凤迤的厉害程度,没想到他们白担心了一场,可是如此厉害的人,为何之前从来都不曾在武林中露过面,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听闻?更令他们在意的是李凤迤身上的毒,因为就凭李凤迤的武功和智慧,能让他中毒,兴许也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能办得到…… 第65页 「沈施主,天意如此,看来,那个让你沉默三年都不肯透露半句的真相,恐怕再也瞒不下去了。」老僧忽地道。 沈沉陆不响。 沈沉陆所背负的案件木成舟不知道,但荆天狱是知道的,沈沉陆的案件传出武林与婆罗山出事几乎是在同一个月里,荆天狱还记得那是在婆娑教被攻陷之前,一切毫无徵兆,他听下山的教徒告诉他武林中正在疯传沈沉陆与魔教私通的事,大致是说他背叛玄门正宗,私藏正派秘籍,并接连向那些门派暗下毒手,更令人齿冷的是他还将自己的未婚妻送给了魔教教主,包括那些秘籍,目的在于讨好魔教教主。 那一阵,人证物证包括沈沉陆的未婚妻全都出来指证沈沉陆,沈沉陆说是被少林寺所擒,但其实他是被玄门正宗的人绑上少林寺的,并且不再认他是一宗之主,至此,玄门正宗易主,沈沉陆一直被关押在少林寺里,三年期满,本该是沈沉陆被押送至百鬼窟受刑之日,却偏被李凤迤所阻。 荆天狱在得知李凤迤欲闯修罗阵为替沈沉陆证明清白之时就粗粗算了时日,便知沈沉陆被押至少林寺与婆娑教出事相差了大半年,他一样等了三年才被李凤迤解开禁制,半年后,李凤迤又来少林寺救沈沉陆,真不知这李凤迤究竟还知道多少事,为何每一件都能跟他扯上关系? 就在这时,后山峰再度传来一声巨响,就听老僧道:「虫洞开启了。」 虫洞,光听名字就能想像出一个大概,只不过有了第二重对李凤迤的认识,虫洞这第七重,他们已经明白即将等来的结果,果然还没等到老僧再度开口,又是一声响动,这令老僧和无寂悚然动容:「好快!」 「第二重毒阵既然难不倒他,第七重再多虫类也是一样。」老者道。 「之后是第八重星途,不过从李施主过了第五重巨石铜人阵的情况来看,星途一样也奈何不了李施主。」无寂道。 「第九重名为立地成佛,只是那李施主懂得佛门心法,兴许不用等到天亮,李施主便能破阵。」老僧再道。 随着后山峰传来的各种响动,李凤迤在一个时辰之内,连续又闯过三重,寅时还未至,修罗阵已破,前后居然不过五个时辰。 那边李凤迤出了阵,遇到最后一名僧人,那人并非护阵之僧,而是超度僧。 「阿弥陀佛,恭喜施主破阵。」僧人面无表情地合十道。 李凤迤回了一礼,却道:「事不宜迟,一心受了伤,其余八位护阵僧仍在阵内,还请师父将他们接出阵。」 李凤迤这话一出,超度僧顿时愣住,原本出现的是破阵之人已令超度僧心惊不已,谁料他居然说阵内的护阵僧们都没有死,这是完全相反的惊喜,顿时,他再度「阿弥陀佛」一声,对李凤迤道:「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九位师兄弟皆无恙,还请施主受小僧一拜。」 李凤迤立刻扶住他道:「不必多礼,救人要紧。」 「是,小僧立刻前去。」超度僧直起身,然后对李凤迤道:「施主请往这边走,自有人会为施主带路。」他指的方向是李凤迤右手边的一条小径,而他自己则匆匆往左边那条小径赶去。 李凤迤苦笑一声,他哪里还走得动,第四重压制至今的毒早已蠢蠢欲动,入骨的疼痛无止无休,后面五重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不过在第九重的时候,仍是不得已动用了内力,以至于到了此刻他再也压制不住毒发,只感到四肢百骸里似是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不断啃咬着一样,现在的他无论怎样调息,都会令毒发作得更快,只不过他实在不愿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被人发现,想了再想,他蓦然又往第九重的方向退了回去,眼下阵法既破,每一重都回到了关闭的状态,若然再开启,一切就要重来一遍,不过这修罗阵对上的人是李凤迤,此时李凤迤脑中已经有了修罗阵的全貌,这本就是天险加人力所为,他既然能毫不费力地破阵,当然也能在阵法关闭后自行出入,对他而言,修罗阵已是囊中之物,来去皆能自如。 是以千佛塔上六人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僧人带李凤迤上来,等来的却是超度僧的消息:所有护阵僧皆无事,一心虽然伤重,但因救治及时,并无生命危险。 这条消息才令无寂和老僧最是动容,甚至连老者都无言以对,他暗自嘆息一声,收起了珠串,起身对老僧道:「修罗阵被破,我的心愿已了,若大师不怪罪,那容老朽先行离开。」 「既是前缘,又何来怪罪之说,方施主尽管下山。」老僧道。 「谢大师。」老者微一拱手,便转身走向室外,离开了千佛塔,与此同时,门外有一名僧人前来禀报:「禀住持,我们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李施主的身影。」 「没有?」无寂不禁一愣,对那名僧人道:「一惜何在?」 不一会儿,一惜来到门外:「一惜见过住持,师叔祖。」 「你方才不是说见过李施主?」无寂问他道。 一惜便是阵外那名超度僧。 「是,一惜的确见过,并且向李施主指明了离开后山峰之路。」一惜回答道。 闻言,木成舟不禁苦笑着道:「早知道我和荆公子应该去后山峰等他出阵的,现在看来,恐怕他又回到了修罗阵之中。」 听他这么说,老僧不由一怔问:「这是为何?」 第66页 「不瞒方丈大师,李公子是带毒破阵,无论我们看起来这九重阵法他破得有多轻松,但毕竟有好几重都必须动用内力,他一旦动用过多的内力,就会引起毒发,恐怕,他是不希望我们看见他毒发的模样,才会又退回阵法当中。」 木成舟跟李凤迤相处最久,最了解李凤迤的个性,所以才会如此推测,其实就连荆天狱此刻也跟木成舟做了同一个推测,他听木成舟说出来后,就更加确信实情就是如此。 李凤迤这个人,可以豁出性命救他人,却偏偏不愿拖累别人,毒忧林他们能闯进去救他出来,现在换了修罗阵,怕是就困难了。 「带毒?」老僧皱起眉头道:「若是这样说来,那第二重和第七重能如此轻易被破也就说得通了,可如果是这样,那李施主身上所带之毒毒性岂不是很强?」 他的问题木成舟和荆天狱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凤迤身上所中之毒何止是强,根本就是恐怖,木成舟摇了摇头,随后道:「此时此刻,他恐怕已经毒发,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会在修罗阵第几重,事到如今,不如由我二人前去修罗阵阵外等候,还请方丈大师通融。」 无寂闻言道:「不如由老衲再派人找一找,只因修罗阵既然被破,便自动回到关闭的状态,就连护阵僧都无法进入,李施主若真的在里面,恐怕也是死路一条,他才破了阵,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才是。」 「若护阵僧无法出入,那么刚才他们又是如何离开的?」荆天狱却问。 无寂这时看了老僧一眼,两人似是彼此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再由无寂开口道:「闭阵时护阵僧只能出入到阵与阵的过渡之处,这些过渡之处皆设有一条通道,但这些通道随着护阵僧们的离开早已关闭,李施主恐怕也是出不来的。」 「原来如此,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去出阵口等等看,当然,最好方丈大师派出的人能够先一步找到他。」木成舟道。 「木公子和我最清楚他身上所中之毒的情况,他破阵之后若还能走远,为何不肯露面?显然他只有退回去,而他既然敢再回到阵法之中,便一定有出来的把握。」荆天狱亦道。 「二位施主虽说算是见识了一番修罗阵,却也只是旁观,李施主就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在短短五个时辰就破完全阵,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修罗阵还是修罗阵,关闭后还能出阵的人,自古至今只有一人而已。」无寂自是不信,说道。 「既然有一人那便有第二人,在下并非小看了修罗阵,而是相信李公子之能,所谓一物降一物,他的机关术数加上身上的毒和内功心法刚好能够完全克制修罗阵,恐怕也是因此,他才敢回阵。」木成舟道。 老僧这时言道:「无寂,就随二位施主之意,方才方施主不是说过,若然让布阵之人亲自来破阵,那还有何难?李施主既然在短时间内就破了阵,并且听刚才一惜传达一了几人的话听来,李施主总是在破阵后才告知他们真相,这代表李施主丝毫都没有为破阵而利用人心来投机取巧,这实在令人佩服,有这样的实力,说不定真的接近那一手布置了修罗阵之人,但去修罗阵外等李施主是一回事,无寂你仍是要派少林寺全部的人马找遍少室山才行,知道了吗?」 无寂听老僧这样说,只能道:「是,师叔。」 「老实说,我也想通过李施主,知道我那师兄的下落。」老僧忽地又道。 无寂微微一愣,不禁道:「您是说……」 「这只是我的猜想,总之,还是先找到李施主要紧。」老僧道。 「知道了。」无寂说罢,立刻带人去找李凤迤,老僧又吩咐一惜带木成舟和荆天狱去到修罗阵出口处,等室内只剩下他和沈沉陆二人,他才对沈沉陆道:「沈施主,李施主既然破了阵,少林寺就再也没有理由留下你,你已是自由之身,要去要留,随你之意。」 沈沉陆却道:「我若走了,有人找上少林寺,该当如何?」 「李施主破了修罗阵在先,少林寺挡不了他,这本就是百来的规矩,至于沈施主的冤情,既然沈施主无意让少林寺代为澄清,那少林寺也不能为难于你,一切,就看沈施主之意吧。」老僧道。 沈沉陆听了他的话,沉默片刻后道:「我先留下来,等李公子。」 「也好,这三年下来,也着实为难你了。」老僧说罢,便唤道:「来人。」 一名僧人在室外应道:「在。」 「带沈施主回房,去了镣铐,沐浴更衣,以贵宾之礼相待。」老僧言道。 「是。」 沈沉陆闻言起身,对老僧道:「多谢大师。」 第24章 昔二十 焚香煮茶 李凤迤一身清减,闲适坐于廊屋下,正在焚香煮茶。 他左手边坐着沈沉陆,右手边坐着那名老僧,三人呈三足之势,分别占据圆形的石桌一头。 李凤迤是两天前出修罗阵的,正如木成舟和荆天狱所言,他退回到阵法之中,足足过了四夜又三天,一直到第四天清晨,阵外的荆天狱才总算将他等了出来,他和木成舟是轮流等候在阵外的,那一日正好轮到荆天狱。 李凤迤早就饿得没了力气,脸色白得像个鬼,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湿透了,就好像刚从水里出来的一样,他扶着石壁一路走了出来,滴滴答答的,出阵见到荆天狱的时候,抬手「嗨」了一声,然后就倒下了,彻底昏死过去。 第67页 荆天狱把人带回去后,就由木成舟接手照料,两人商量了一下,由荆天狱去栖梧山庄跟君雪翎报平安,因为荆天狱离开婆罗山有一些时日,婆娑教虽不復存在,但有些教众仍在,要不是这些教众分布各处,荆天狱也得不到关于李凤迤闯修罗阵的消息,现在既然李凤迤平安出了阵,荆天狱在少林寺左右无事,就决定先回婆罗山一趟。 而木成舟,在李凤迤清醒之后也被李凤迤支出了少林,当然这其中也有自愿的成分,这世上唯一令木成舟挂念的人就只剩下葬剑山庄里的那人,一听李凤迤说近期内有人会闯入山庄,木成舟自是无法继续在少林寺留下去,遂也立刻离开了少林寺,往葬剑山庄赶去。 是以,眼下只剩李凤迤和沈沉陆二人仍在少林寺中做客,其实,这也是他们首次碰面,包括老僧在内。 「大师、沈宗主,请用茶。」虽说仍在少林寺,但这里是李凤迤所住的院子,是以来者是客,李凤迤作为主人为他们煮茶斟茶。 「多谢。」沈沉陆言简意赅,对李凤迤道:「我已非玄门宗主,李公子叫我的名字吧。」 他早已去了镣铐,换了一身浅色衣袍,头髮简单束起,露出他端正坚毅的脸庞,他作为玄门正宗最年轻的一位宗主,就算被困少林寺已有三年,也还没超过三十岁的年纪,而这三年下来在少林寺潜心修佛,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低调内敛毫无锋芒,只流露出一股暖意跟一种坚如磐石的意志,正是这股意志让他沉默了三年,出于某种理由,他宁愿背负起所有的罪责,却没想到最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一夕之间就解开了他的束缚,甚至不损一兵一卒。 「沈公子。」李凤迤改了称唿,随后又问老僧道:「大师呢?该如何称唿?」 「贫僧法号玄音。」老僧回答道。 「原来是玄音大师。」李凤迤道。 「李施主身体好一些了么?」老僧又问。 「已经没什么事了,多谢玄音大师关心。」李凤迤道。 他这句「没什么事」听在老僧和沈沉陆耳中,基本上是没什么说服力的,且不说他的脸色依然显得苍白,在阵内待了将近四天和出阵后又整整昏迷了一天,算下来,他其实才刚醒不久,既然刚醒不久,又哪里会真的没什么事呢。 「木施主和荆施主已经将李施主中毒的事告诉我们了,其实李施主破阵的时候,贫僧邀请他们二人上了千佛塔,是以李施主一路破修罗阵的情形我们大致能『听』得见,再加上一心他们出阵后把详细的情形加以解说,总算让我们得以全盘了解,不过细节更是令人出乎意料,真没想到,少林寺引以自傲的修罗阵,在李施主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更没想到,闭阵后李施主还能自行出入此阵,对此,贫僧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僧言道。 「玄音大师谬赞了,李凤迤不过是走运罢了,若修罗阵中的设置皆非我所长,那么别说是破阵,能否保住这条命也未可知。」李凤迤道。 「李施主过谦了,修罗阵共有九重,每一重的破阵方法皆不相同,李施主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一一破解,更是保下我寺众僧人,这不得不说是我寺的幸运,也是一种天意,不过,贫僧在想,虽然天意将李施主送来此地,恐怕其中应该也有别的机缘吧?」 老僧话中有话,李凤迤一听便知,于是对老僧道:「其实,我从不知道他是谁,这也是我前来破阵的另外一个理由。」 「哦?」 「玄音大师,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李凤迤问。 老僧的神情众依稀带有些许怀念,沉默片刻后对李凤迤道:「他是我的师兄,名玄胤,其实我们很少下山,一直以来都在山上修练,那是我们第三次下山,为了擒拿一个叫魔道子的人,那个人武功极高,我和师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擒拿,但是在押他回少林寺的路上,却被一支黑衣人的队伍所劫,师兄为了保护我不慎被打伤,魔道子也因此逃之夭夭,之后我再怎么下山寻找,都找不到师兄的下落。」 李凤迤听后,好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叫玄胤。」 老僧忍不住问李凤迤:「你口中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凤迤想了想,回答道:「他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明明自己被困,却仍然愿意帮助他人,我先天有损,不适合练武,是他传授了佛门心法给我,他意在让我强身健体,作为防身之用,除此之外,他的心非常平和,不急不躁,不怨不艾,总是从容淡然,他觉得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修行,他坦然面对,他的心中有佛,佛法无边,我与他相处的时候,总是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宏大的情感,这种情感仿佛包容了一切憎恨和哀伤,是他教会了我宽恕和面对一切的勇气,如果不是他时时刻刻的教诲,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唯一的遗憾是我来不及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总算知道了,原来,他叫玄胤。」 那次,他答应老和尚下次再去看他,却因为再次发病而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后来他再去找老和尚的时候,那牢房已经空了,再后来,他终于知道,原来杀害老和尚的人,就是他最敬爱的义父。 「他就是我的师兄。」老僧听到这里,心里早就再清楚不过了,时隔二十多年,总算从李凤迤口中再一次听见师兄的消息,他已是百感交集,只是这时听李凤迤这么说,他也已经预感到他师兄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虽然他们是师兄弟,但师兄的武功境界和定力超过他一大截, 他实在不敢相信师兄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其实在没见到李凤迤之前,这二十年以来,他心中也隐隐有着这样的预感,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等来师兄的死讯。 第68页 老僧说完长嘆一声,便沉默下来。 一时间三人皆没有开口,好半晌,老僧才忍不住问李凤迤道:「师兄被困之地究竟是哪里?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李凤迤却摇头道:「抱歉,恕在下无法透露。」 老僧闻言一愣,又问:「那么,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里不禁少了几分和气,多了一分严厉。 李凤迤只道:「在下李凤迤,至于在下的来歷,我答应过一个人,在时机没有到来前,不能说。」 他的这句话使得沈沉陆忍不住开口问:「那么你为何会来救我,或者说,我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也不能说?」 李凤迤回答道:「沈公子说的不错,不过除此之外的事,我都可以告诉沈公子,比如,沈公子所关心的那个人的下落。」 沈沉陆冷不丁一怔。 「沈公子自觉对他有所亏欠,所以才会想以一己之力替他抗下所有的罪责,但沈公子有没有想过,若他也只是被利用,那么幕后之人也许不会放过他?沈公子被困少林寺三年,难道会以为,一切真如当初你所安排的那样,又或者,玄门正宗里,难道连一个背叛者都没有?」李凤迤一字一句,每一句都说的沈沉陆心惊肉跳,他蓦地捏紧茶杯,就听「咔嚓」一声,茶杯便碎了。 「抱歉,失礼了。」沈沉陆回过神,将茶杯的碎片收拾掉,李凤迤取了新茶杯再度将茶水斟满递给他道:「关心则乱,其实三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沈公子为了保护那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甚至甘愿身受百鬼窟之刑,实在令在下深感佩服。」 「从结果来看,我有幸逃过一劫,这还是多亏了李公子,而且李公子刚才既然说愿意告诉我他的下落,那现在我就算再如何着急也没用,不如等李公子告诉我之后我再作打算也不迟。」沈沉陆已经恢復了镇定,此刻他的语调听来温和自如,冷冷静静,李凤迤说得没错,关心则乱,但既然三年都已经过去,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原先的他就是不认命,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可是现在看来,万一李凤迤所言成真的话…… 「沈施主,你曾言李施主破阵以后,要跟他单独聊一聊,贫僧之事已了,不如——」老僧忽地在一旁开口道。 「玄音大师,在下在贵寺做客三年,大师一直待在下不薄,这件事也算是在下给少林寺的一个解释,所以,还请玄音大师留下来,我不想日后为少林寺带来任何麻烦。」沈沉陆却打断老僧的话道。 老僧闻言,便道:「既是如此,那贫僧恭敬不如从命。」 沈沉陆又对李凤迤道:「在李公子告诉我他的下落之前,无论这件事李公子知道多少内情,还是容我先说吧。」 李凤迤淡淡一笑道:「那么,容我再去煮上一壶茶,我们慢慢聊。」 第25章 昔二十一 身世 沉香轻绕,茶又重新煮了一壶,李凤迤重新添上茶,沈沉陆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后,才缓缓开口:「那应该是三十年前所发生的事了……」 有一个母亲,怀孕生了一对兄弟,可是两兄弟才出生,其中一个就被正道掌门抢走,另一个随着母亲一路逃亡,最终被魔教的人收留。 被正道掌门抢走的那个孩子从小习武,认了掌门为父亲,掌门有一位妻子,他很爱他的妻子,那妻子就成了孩子的母亲,他们俩都很爱护这个孩子,就好像是亲生的一样,不过他们从来没有对孩子说出过真相,然而就在孩子十岁那年,他真正的母亲找上门来,但是,那个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疯疯癫癫的,跟掌门夫妻打了一架后,也没有把孩子带走就又不知为何离开了现场,谁知就在这时,掌门夫妻被正道的另外一个伪君子暗算,惨死当场,孩子也被伪君子抓走了。 原来,那个伪君子一直想要打败掌门,伪君子暗中混入掌门所在的这个门派,为的就是等待时机,除此之外,他还想要得到门派的武功秘籍,可是那孩子完全不知道什么武功秘籍,他一直都只是听掌门口授,伪君子不信,就把孩子带在身边,每天逼问,孩子的武功胜不了伪君子,一时半刻也报不了仇,他只能忍辱负重,一面暗自寻找熘出去的时机。 终于有一天,那个孩子找到了机会,他逃了出去,可是天大地大,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原本掌门所在的门派早就被伪君子掌握了,还把掌门夫妻的死嫁祸在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头上,孩子后来才知道,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被武林称为了女魔头,不过那时,孩子仍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女人的亲生儿子,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兄弟的事实。 伪君子一直派人追查孩子的下落,孩子东躲西藏,跑到了深山野林里,就这样好不容易捱过了两年。这两年孩子虽然仍在修炼,但养父传授的武功有限,他练来练去也没有更多的进步,有一天,有一个人忽然闯进了他住的这片山林里,那人受了很重的伤,孩子救不了他,他临终前,交给孩子一枚金戒指,要孩子将这枚金戒指藏起来,谁都不要给,谁都不能说。 孩子将戒指和他的尸体一併埋了起来,可那人的血迹引来了追兵,孩子再度被抓住,对方不是普通的武林人士,似乎是皇宫中的将领和其手下的士兵,孩子被用了刑,但他仍然没有说出那枚金戒指的下落,最后,就在孩子快死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人,将那名将领和士兵全都杀死了,并救下了孩子。 第69页 那个人戴着金色面具,自称庄主,不过从来也不说自己是哪里的庄主,他救下孩子后,跟孩子说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住了,让孩子尽快离开,他还指点了一个方向,让孩子前去。 于是,孩子偷偷取出埋下的那枚金戒指便离开了。 戴金面具的庄主指给孩子的方向竟是一个悬崖,也就是在这时,有人追了上来,也不知是哪一拨人马,孩子的武功毕竟差强人意,很快就被逼的走投无路,孩子没了退路,又不愿被那些人抓回去,只好选择跳下悬崖。 孩子意外没有死,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所救,因为坠下来的时候有一股力量将他託了起来,以至于他没有立时摔个粉身碎骨,只是孩子找遍了崖底却一直没看到人影,直到那个人出了声,孩子才发现原来悬崖壁上困着一个人,那个人手足皆被沉重的镣铐所缚,那些镣铐深嵌在崖壁内,使得他动弹不得。 以救命恩人自居,那人开始使唤孩子,要孩子去树林里打野味,说他好几年都没吃上一顿肉了,孩子的武功虽然不弱,可是树林里却到处都是陷阱,还有很多奇怪的机关,孩子在树林里吃了很多苦头,有时候一被困住就是好几天,不过半年后他就掌握了树林里的每一寸土地,后来他才知道这半年里那个人要他去打野味的目的是训练他的身法和敏锐度,而那里的机关都是让人练功用的。事实上每次那个人吩咐孩子去哪里之前,都会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一开始孩子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一次之后孩子就明白了,原来那个人是在教他脱困的招式和方法,于是孩子的武功也越来越好,半年后,那个人才真正问孩子,要不要跟他学武功,并说,他这半年所教的,不过都是皮毛,其实什么都没有,孩子一心想要找伪君子报仇,便答应了那人,那人教孩子武功当然也是有条件的,但孩子没想到他的条件居然跟伪君子的一样,也是想要掌门手中的秘籍。 不过那人说出了理由,他想要那本秘籍,为的就是脱困,他被锁在崖壁上,正是那掌门所为,他被掌门所伤,手足被掌门的内劲所封,使得他空有一身内力,就是挣脱不开镣铐,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用秘籍上的心法将手足上所封的内劲解开,孩子于是答应了,对他来说,与其把秘籍交给伪君子,不如交给教他武功的人,但问题在于他身上没有秘籍,所以他与那人约定,功夫学成后一年的时间里,他会找到秘籍,然后再次返回崖底。 不过那人并不相信任何人,武功学成后,他给了孩子一粒毒药,要他当自己的面吃掉,然后运力让毒在体内走一遭,这才肯让孩子离去。 离开崖底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满十六岁了。 夕阳西下,沈沉陆面前的茶早已凉透,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似是才感到口渴,不自觉停了下来,正要端起那杯茶来喝,却被李凤迤一手按住道:「茶凉了,我替沈公子换一杯吧。」 「多谢。」沈沉陆低声道谢,思绪仍然陷在过去,当茶杯里换上温热的茶水后,他一口饮尽,李凤迤再度为他斟上一杯,连续饮了三杯后,沈沉陆才停了下来,他再度开口道:「那个孩子是谁,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没想到沈施主从小就遭遇了如此多的磨难。」老僧轻嘆一口气道。 「谈不上磨难,能活下来,就已经足够幸运了。」沈沉陆却道。 「那么,沈公子是如何找到那本秘籍的?」李凤迤问。 他这么问的时候,有小僧进来点燃了室内的油灯,并提出来挂在了廊屋的一角,火光微微摇曳了片刻,不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 沈沉陆整理了一下思绪,又缓缓道来: 「练了那个人教我的武功后,我轻而易举回到了玄门正宗,我的养父就是沈御风,我所说的伪君子,是父亲的同门师兄,他叫余栖暇,他暗杀了我的养父母不久后,就取代了父亲的位置,成为了第三十四代玄门正宗宗主。 我住的地方虽然属于玄门正宗的范围,但因为母亲喜欢安静,所以父亲特地在玄门正宗的后山上搭了一间小木屋,父亲把我带回去后,我就一直住在那里,直到那个晚上我的亲生母亲忽然出现,一切就全都变了样。 之前我一直想不通,那个晚上我的亲生母亲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玄门正宗的防备虽然算不上是铜墙铁壁,但一个外人要闯进来不被发现毕竟还是困难的,更何况我的亲生母亲疯疯癫癫,后来被困在树林里几次后我就完全想明白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一切自然是余栖暇所安排的,他早知我的身世,苦于我那亲生母亲一直身处魔教,但偏偏我母亲疯得厉害,估计自己离开了教中,又正巧被他遇上,余栖暇骗她说知道她的另外一个孩子的下落,母亲自然就跟他来到了玄门正宗,他本来是想借我母亲之手杀了养父母,谁料我的母亲动手见了血之后,自己反而被吓到了,所以慌慌忙忙地跑走了,余栖暇见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自己出来收拾残局,也不得以露出了真面目。 父亲临死前在余栖暇体内留下了一掌,那道掌力就像是一枚炸弹,随时都可能会爆炸,若他在与人动手之际,到了生死关头,内力压制不住的情况一旦出现,他的五脏六腑都会被掌力所摧毁。 另外作为玄门正宗宗主,需要得到正式的传承,也必须得到那本秘籍,可是秘籍并不在我身上,他把小木屋翻遍,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因此他也一直没有放弃追捕我。 第70页 但我仍是不知道秘籍被父亲藏在哪里,余栖暇花了六年时间也没有找到。 我回到玄门正宗之后便回到那个早已被破坏的小木屋里去寻找,说不定能找到一些余栖暇所找不到的线索。 回去的时候,小木屋跟我离开时相差无几,甚至连灰尘都没有,也不知道余栖暇是什么用心,他虽然没有找到秘籍,但似乎仍然派人前来打扫。小木屋空了六年,若是小木屋里真有什么暗室密室之类,恐怕也早被余栖暇发现了。事实上我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现,木屋里只有父亲写的字和收藏的画卷,都是我曾经见过的东西。 我一直猜测余栖暇六年来并没有收穫,至少在刚才之前,不过不排除他已经找到秘籍的可能,于是趁着夜色,我偷偷熘进了余栖暇之前的住处,也就是六年前余栖暇关我的那个院子。他住在前院,把我关在后院里,却对玄门的人声称我因为父母突然离世打击太大所以不愿见人,逃出去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不过余栖暇后来做了宗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搬到一直空着的宗主居处。那里因为我们搬至小木屋的缘故就空置了,玄门里又有专门的议事厅,父亲几乎不会去那里住,最多只是临时居所,现在余栖暇成了宗主,兴许早就将那里占领了。 令我意外的是余栖暇并没有搬到宗主的居处,而是仍然住在原来的地方,我去的时候他人在书房里,他的武功不差,我故意弄出了点动静,好让他发现,然后我就露了面,因为我是沈御风的儿子,此刻出现在这里,他就算找人来抓我,也没有任何理由,他压根不敢让玄门的人知道我的存在,我说出了来意,说愿意帮他找秘籍。 这是最快的试探方式,如果他已经找到了秘籍,现在势必要杀我灭口,不过他听说我愿意帮他找,却欣然同意,我于是跟他交换了一个条件,就是要他告诉我,当年那个突如其来出现与我父母交手的疯癫女子的名字和下落。 然而就算是那时,余栖暇还是没有告诉我那个女子就是我亲生母亲的事实,他只说那女子的名字叫凤霖霖,她所处的教派正是被武林公认为三大魔教之首的玉麟教,凤霖霖也就是玉麟教教主凤玉麟的女儿。 然后余栖暇告诉我,所有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他都找遍了,仍是找不到那本秘籍,他问我打算去哪里找,我只是跟他约定一个月后再去见他就离开了玄门正宗。 我一离开,余栖暇立刻派人跟踪我,我故意让那人跟踪,而我的目的地是玉麟教,我想去一会凤霖霖。 一路上我暗自琢磨父亲教给我的心法,这心法看起来普普通通,练来练去也只是基础中的基础而已,但我仍然觉得若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与秘籍相关的东西的话,似乎也只能从心法中去寻找,那似乎是父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余栖暇坐镇玄门正宗,他已是宗主,却仍然得不到秘籍,那就意味着如果不是宗主亲传,那么没有人能够得到,可父亲传授我心法的时候我还不到八岁,那时父亲没理由会认定由我继承他的宗主之位,尤其玄门正宗宗主之位并不是这样决定的,总之我一时想不到秘籍的下落,只能先将这件事放一放,我之所以要去找凤霖霖,就是想问问她当初到底为什么她要杀上门来,还有她口中那句『还我儿子来』到底什么意思,虽然她疯疯癫癫的,但总有原因,所以我想先去找到她,设法了解背后的原因。 没花几天功夫,我就来到玉麟教所在的凤凰山脚下。 玉麟教守备森严,闯进去费了一些功夫,不过我没想到那个被困崖壁的人武功那么高,这一路我几乎没有遇上敌手,不过就在快要接近总部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戴着面具,用的是剑,他发现了我的存在,一剑就拦下了我。 也是因此我的行踪被玉麟教的人发现,如果我只是想逃跑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但那人的剑法让我感到非常好奇,他一句话都不说,更令我感到在意,而且在打斗的时候,我好像能猜中他的想法一样,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时不愿抽身逃走,之后玉麟教又出现了其他几名高手,我不慎被打伤,就被教众一拥而上给抓了起来。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待遇很好,不仅被安排住在了清静的后院,还有人伺候,然后就在我伤好的那一天,那个戴面具的人又出现了。 他握着剑,并没有开口,但我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找我比武。 我自然答应,于是他带我离开后院,一路上教众纷纷向那人低头行礼,我想他在玉麟教的级别应该不低,而且从那日的剑法看来,我未必真的能在短时间内胜过他,好奇和好胜令我欣然前往,他带我去到一座空旷的山峰后就直接拔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却不知为何心领神会。 我们从日出开始过招,一直打到日落,但仍是没有分出胜负,收招后,他写下了『三』字,意思是三天后再比一次,我点头答应。 就这样比了三次,每次隔三天,我们互相研究对方的招式,苦思冥想破招的方法,但就算想出了破招之式,隔了三天的时间,互相在招式上又有了精进,在第三次的时候,我侥倖打落了他的面具,却勐地看见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你们可以想像当时我吃惊的程度,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难怪当时他看见我也有片刻的愣怔,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口,问我到底是谁。 第71页 我报出了名字,说明来意,哪知他就这样答应带我去见凤霖霖,我跟着他去到另外一座山峰,那里有个山洞,写着『禁区』二字,他告诉我这里就是凤霖霖住的地方,其他一句都没有多说,就离开了。 我走进山洞,发现山洞被一道铁栏杆拦着,像极了一间牢房,偏偏栏杆后却布置得如同新房一样,到处都是大红色,显得喜气洋洋,却跟这黑漆漆的山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想起那日凤霖霖出现在小木屋时也一样穿着大红色的新娘袍服,联想到她疯癫的症状,觉得这样的布置也许跟她的病情有关,而我的到来,让原本正坐在床上埋头刺绣的凤霖霖抬起头来,她乍一看见我,就露出无害的笑容,然后喊我『儿子』,她说:『儿子,你终于来看娘了,娘好想你啊!』 我再度吃了一惊,想到刚才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显然那名少年才是凤霖霖的儿子,那我呢?我满腹疑问,凤霖霖这时已经放下了刺绣向我跑来,并将手伸出栏杆之外。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儿子。』我这样对她道。 『娘怎么会认错人,你明明就是我的儿子呀。』她继续伸长手,我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见状皱起眉,露出难过的表情来,然后又对我说:『你是不是还在生娘的气?娘答应你,再也不乱跑下山了,好不好?你别跟娘生气,嗯?』 『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我这样说。 『你问,娘什么都告诉你。』凤霖霖道。 我试着问出了那天晚上的事:『六年前,你是不是去过玄门正宗?你认不认识沈御风?』 『玄门正宗?沈御风?那是什么?』凤霖霖一脸茫然。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如果从她口中什么都问不出来,那我显然是白来了一趟,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穫,至少那个与我长相一样的少年就是收穫,而这时,我隐约产生了一个破天荒的念头,那就是『假如我真的是凤霖霖的孩子的话』,可这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因为我不愿相信自己不是沈御风的孩子,于是我又问了她一个问题:『那你认识余栖暇吗?』 凤霖霖的表情更加茫然了,我想了想,再问她:『你为什么要跑下山?』 『我……我为什么要跑下山?』凤霖霖似乎在问自己,她喃喃地道,『我为什么要跑下山?啊,我想起来了,是因为那个人……那个人抛弃了我,我……呜呜,我想见我儿子,我的另一个儿子……』 她说着抓着铁栏杆哭了起来,我却被她的话吓到了,不敢再待下去,转身匆匆离开,身后继续传来凤霖霖的哭声,我离开山洞,就又见到了那名少年,此时,他脸上重新戴回了面具,并对我说,『她以前这样说,我根本不相信,看见你之后,我总算相信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我自己却不愿意相信,我一言不发下山,他也没有拦我,任我离开,我浑浑噩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离开了凤凰山。」 第26章 昔二十二 金戒指 「算了算日子,一个月就快要到了,我并没有找到秘籍的下落,不过仍然决定回去赴约,于是我再度往玄门正宗的方向赶了回去,当我再次见到余栖暇的时候,我开口问了他我的身世。 余栖暇知道瞒不住,就索性告诉我说,我是沈御风抱回来的孩子,并不是他亲生的,然后,他就把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他说沈御风十六年前是为赴凤玉麟的约而离开了玄门正宗,哪里知道回来的时候抱了一个孩子,他说这个孩子是一个可怜的女子的,还有一个他来不及救,被凤霖霖抢走了。 这让我又觉得意外,这么说来,我和那名少年恐怕是一个母亲所生,但那个母亲是谁,余栖暇并不知情。 然后我问余栖暇六年前凤霖霖口中说的『还我儿子来』指的又是谁?如果不是我,那她为什么会跟父亲动起手来?并且六年前余栖暇是如何将凤霖霖诱至小木屋的? 余栖暇的言辞似是有些闪烁,他说就是因为父亲说孩子被凤霖霖抢走,他在路上偶遇凤霖霖,凤霖霖似乎正在找孩子,但凤霖霖疯疯癫癫,他觉得找的必定是被父亲抱走的我,于是他就迫不及待把凤霖霖引至玄门正宗,告诉她她的孩子就在小木屋里。 当时凤霖霖透过窗户看见我们一家三口相处的情形,兴许因为太过而被刺激到,二话没说沖了进去就与父亲打了起来,口中便叫着『还我儿子来』那句话,所以到底凤霖霖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余栖暇对此毫不知情。 我将信将疑,决定再一次上凤凰山,我有些后悔没问那个少年的名字就离开了,所以这次前去,除了要搞清楚凤霖霖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之外,还要知道他的名字才行。 可是当我再一次去到凤凰山的时候,凤凰山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玉麟教似是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我一路行去发现死伤无数,他们身上的伤痕我似曾相识,仔细想了想,便想起当初我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给我金戒指的人,他也是因为类似的伤痕致死的,我微微吃惊,不知道杀上山来的这些人跟金戒指有什么关系,于是我加快速度上山,没多久,我就听见了打斗声。 我心中一紧,连忙循着声音前去,就见那少年被十多个人围在里面,身上已经多处受了伤,我和他似乎有一种心灵感应,他受伤令我说不出的担忧,他仍戴着面具,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我,他立刻对我说,要我去里面帮助他的外公,也就是凤玉麟。 第72页 我虽然担心他,但见他还能撑一阵便立即前往另一处打斗之所。 上一次我并没有见到凤玉麟,不过当我闯进院落见到里面的情形时又是一惊,只因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人戴着与救我的那名庄主一样的金色面具,我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可是即便有我的加入,由于对方人数众多,一时半会儿难以取胜,而且凤玉麟还担心外面他孙儿的情况,当压力稍稍减轻一点之后,就让我赶紧出去。 好在我出去的及时,那少年正逢危急时刻,我替他挡下致命的一击后跟他一起对敌。 与我们交手的人每一个都黑衣蒙面,手中的武器一致,招式也相差无几,显然非常有规模,不过他们跟之前在树林里逼供的那些将领和士兵的武功毫无相似之处,于是我也不确定他们跟金戒指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关联。 又撑了大半个时辰左右,忽地从半山腰上传来号角声,也就在声音响彻的一剎那,黑衣人居然齐齐撤退,我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而那少年见黑衣人离去,立刻往凤玉麟所在的地方急急奔去,我紧随其后,到了院落,就见少年正扶着凤玉麟在石凳上坐下来。 两人见到我后,少年将面具摘下,凤玉麟却没有摘,但他看着我,忽地道了一句,『你的武功大有精进,令人欣慰。』 我顿时就问他:『你就是当初在树林里救下我的人?』 他回答:『你跟我孙儿长得一模一样,我怎么会见死不救?』 『外公,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见过他?』少年就问。 凤玉麟点头道:『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你现在也该知道了,他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 少年点头,回答:『孙儿是前不久才知道。』说着,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凤无偃。』 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凤玉麟又道:『他们是来抢夺金戒指的,类似的戒指一共有六枚,光你我二人身上就有两枚,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必然还会再来。』 『可是,你们都受了伤……』我说。 『我和无偃去密室疗伤,你也跟我一起来吧,我还有话要问你。』凤玉麟道。 我跟着他一起去到密室,其实,我也有许多话要问他,只是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还有凤霖霖又去了哪里,这场大战,似乎把凤凰山上玉麟教的教众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去往密室的路上我压根没见着什么人。 他们疗伤的时候我暗自调息,玉麟教的武功奇诡非常,我见识过凤无偃的剑法,他的剑势走招软绵绵的好像没有运力,但与之相交的时候就会发现那股力似是黏着不去,很难摆脱得掉。 不知过了多久,凤玉麟和凤无偃疗伤完毕,凤玉麟不等我问出口,便将我和凤无偃的身世再无隐瞒地道了出来。 他说凤霖霖的确是我和凤无偃的亲生母亲,如若不然,他也根本不会亲手带大凤无偃,只是当时出了一点意外,凤霖霖也是因此受到了打击,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 至于我们的父亲是谁,凤玉麟至今都不知道,凤霖霖因为是独生女,天生骄纵,一闹脾气就下山,凤玉麟每次都为此头疼得不得了,所以每次凤霖霖闹脾气下山,他只能派右护法前去暗中保护她,可是有一次右护法失去了联繫,凤霖霖也不知下落,凤玉麟派了许多人下山去找,但他们只找回了右护法的尸体,哪知就在凤玉麟以为凤霖霖也一同出事的时候,凤霖霖却回到了凤凰山。 这次凤霖霖性情大变,不是变坏了,而是变得温柔了,看在凤玉麟眼里,一方面觉得可能是女儿懂事了,一方面却又不自觉感到担忧,但还不到一个月,凤玉麟就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因为凤霖霖怀孕了,可是任凤玉麟如何问凤霖霖,她就是不肯说孩子的父亲是谁,凤玉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让她先静养安胎,谁料就在凤霖霖生产当日,凤凰山内闯入三名高手,伺机将刚出生的两个孩子抱走了。 凤霖霖产后虚弱,一听孩子被抱走急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追上去,不过凤玉麟已经派人去追了,并在各处安扎了眼线,那双胞胎毕竟是他女儿的亲生骨肉,怎么也不能被人抢了去。 他的人探查到那对双胞胎暂时被安置在一户普通人家的家中,可是却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竟说魔教的人要来此抢夺婴儿,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户普通人家根本就不普通,他们是早已隐居多年的林傲天夫妇,林傲天也曾在江湖叱咤一时,可是因为爱上了一名普通女子,因此决定退隐江湖,问题是他在隐居前跟一张藏宝图扯上了关系,这就不得不让人猜测他的隐居是故作姿态,实则是暗中寻找藏宝图中那批宝藏的下落。 林傲天其实是个武痴,藏宝图里的宝藏对他毫无诱惑力,但据说那宝藏是曾经闻名天下的寻宝世家所留下的,所谓寻宝世家,就是几个世代都在寻宝的家族,除了寻宝,他们个个都是鉴宝专家,而且他们本身也有专长,有专门鑑定武功秘籍的,也有鑑定宝石或玉石的,但由于这一切都跟宝藏有关,所以寻宝世家的人个个身怀绝技,试想他们若不懂武功,那么就算寻到了宝藏,也会立刻被人抢夺走,但就是这样的寻宝世家,却忽然间销声匿迹,而林傲天因缘际会救了一个人,居然自称是寻宝世家的人,他在临死前交给了林傲天一份藏宝图,说若有人来抢夺这份藏宝图那就是他们寻宝世家的仇人,若林傲天能帮他们报了仇,那么这张藏宝图就可以送给他。 第73页 没有人知道林傲天有没有替寻宝世家的人报仇,因为这之后林傲天就爱上了一名普通女子并退出江湖隐居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而现在凤霖霖的一对双胞胎被抢走,并特地送至林傲天的隐居之所,在凤玉麟想来这应该从头到尾都是阴谋,林傲天恐怕完全不知道双胞胎的身份才会将他们留下来,可一旦他留了下来,就立时为他招来了祸患。 也就是在那夜,凤玉麟准备去抢回他家的孙儿,凤霖霖坚持要一起前去,可偏偏正道人士信以为真,早就等着凤玉麟父女上门,结果就是林傲天夫妻被害,双胞胎之一被沈御风带走,凤霖霖只抢回了另外一个。 这之后,凤霖霖几次想闯玄门正宗,却都被堵了下来,她的精神状态从刚生出孩子就被抢走的那一天开始就留下了隐患,她虽然找回了凤无偃,可在她的意识里始终认定丢了一个孩子,因此在凤凰山根本就待不住,她屡次下山,却又屡次闯不过而回来练功,有一次走火入魔,从此以后,她疯癫的症状就更加厉害了,她仿佛回到了自己成亲那时,天天穿着大红色的衣袍,一会儿忘记自己有孩子的事,一会儿又叫着『还我儿子来』,脑子混乱的不得了。 『那枚金戒指,是在十六年前无偃的襁褓中发现的,于是我就留了下来。』凤玉麟道。 『那么那个被追杀至树林的人,您认识吗?』我问。 『并不识得。』凤玉麟摇摇头嘆一口气道,『不过看来人真的不能太过好奇,留下这一枚戒指,就给我们玉麟教埋下了这样的灾祸,当时我出手救了你,听那些逼供的人问起金戒指的事就在想会不会跟我那枚一样,或者只是巧合,没想到真的是,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 『事已至此,便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枚戒指又不是外公抢夺来的,既然放在了我的襁褓里,那就是我的。』凤无偃道。 认识凤无偃虽然不久,但凤无偃给我的印象是我行我素惯了,虽然没有到完全不讲道理的程度,不过多少有些霸道,若是有人惹了他,那么他则会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为了这枚金戒指,我教伤亡甚重,事到如今,我也想弄清楚到底这枚金戒指背后含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引那么多人争相抢夺,不过一事归一事,金戒指之事我派人暗中调查,但玉麟教也不能因这次的伤亡而一蹶不振,我准备召回余下的教众,并关闭凤凰山玉麟教的入口,在山中养精蓄锐,之后再做计较。』凤玉麟道。 『孙儿想下山去调查金戒指一事。』凤无偃却道。 凤玉麟听他这么说一开始不肯答应,可是后来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下来,因他做了这个决定,我也决定从旁协助,这才让凤玉麟更为放心。 虽说金戒指我自己身上也有一枚,但还有两个原因是我想协助凤无偃的理由,一来我不怎么放心他一个人下山,二来毕竟我们是亲兄弟,我想找时间与他相处,以便更加了解他。 其实他跟我的想法也差不多,想下山调查的目的之一,是想跟我多相处,另外一个目的,则是寻找凤霖霖,也就是我们的母亲,在黑衣人攻上山之前,凤霖霖又偷偷下山了。 我们一拍即合,我告诉他两个月后我必须要回一趟玄门正宗,因为这一次我与余栖暇约定了两个月后再见面,他问起我被沈御风收养后的事,我就将自己在玄门正宗的一切遭遇都说给他听,也顺便说了秘籍的事,反正谁也没见过秘籍,对于我的孪生兄弟,虽然时隔十六年我们才见面,但却感到非常亲近,我很高兴自己多了个兄弟,不过我们并不知道是谁先出生的谁后出生的,估计我们的母亲也不知道,总之我们互相称唿彼此姓名,但是为防万一,他在外仍然会戴上面具,以免我们这一层的身份被他人知晓。 现在我的任务变成了三件,一是找秘籍,二是寻找凤霖霖,三就是调查金戒指相关的线索,我就从找秘籍这一件先说。」 第27章 昔二十三 不止一枚 沈沉陆说到这里,又停了停,他手握茶杯,怔忡片刻,李凤迤忽地问:「我想先问一下沈公子,从刚才你描述的事情听来,当初救你的人就是凤玉麟,我想问这件事,沈公子你有几分确信?」 沈沉陆一愣问:「李公子这是何意?」 「你说凤玉麟一直戴着金面具,沈公子能否确定前后必定是同一个人呢?」 沈沉陆意识到李凤迤怀疑的是什么,他想了想,回答李凤迤道:「在那时,我从未有过怀疑。」 李凤迤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请沈公子继续说下去吧。」 「嗯。」 沈沉陆点头又说了下去: 「关于秘籍一事,在我时隔两个月又回到玄门正宗的时候总算出现了线索。不过这也多亏了凤无偃,正所谓旁观者清,他听我说出心法,就意识到心法不单纯只是心法,而陪着我回到玄门正宗的时候,他发现了心法里面的奥秘。 这个奥秘在于玄门正宗的地理位置和心法的结合,只因心法的表面字句居然是一个谜语,它将玄门正宗的方位指了出来,并暗示玄门正宗有一个秘密之所,需要心法的『钥匙』才能开启。 我们暂时不知道心法的『钥匙』指的是什么,但经由心法本身的指引,我们找到了那个秘密之所,可是那个居然就是父亲所搭的那间小木屋的位置,而我对那里面有什么早已了如指掌,无论去多少次,那小木屋总归是小木屋,总归不会有什么改变才是。 第74页 不过在凤无偃看来,小木屋却不是小木屋,它只不过代表了心法中一个指代的方位,而将所有心法的内容联繫起来看,小木屋的存在仿佛是为了遮掩真正的秘密之所,可若真是如此,那么秘密之所应该在小木屋的底下,我不禁有些疑惑,多年的住处,若是有暗室或者地下室,就算小时候的我发现不了,但前两次回来我曾一寸一寸又重新搜寻了一遍,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和线索。 『若根本不在地底呢?』凤无偃却道。 『不在地底,又会是在哪里?』我疑惑着问。 凤无偃抬头指了指上面,我微微一愣,既想相信又觉得不太可能,但既然想到了,就不如上去看一看,他指的地方,当然不会是天空,而是屋顶。 我和凤无偃上了屋顶,屋顶上铺着极为普通的青色瓦瓣,而当我们站上正嵴就能清楚地看见其中有一块瓦瓣颜色不同,但若不是因为有心法的指引,根本不可能上屋顶去发现如此细小的异常,而这样的异常在没有心法的指引下,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去在意,于是我便掠至那块颜色较深的瓦瓣边上查看那块瓦瓣,就见那块瓦瓣不仅颜色稍稍要深一些,上面还刻了什么,我拿起来仔细看,却发现那是个方位图,而上面箭头所指的方向,就是玄门正宗的宗祠所在,那里除了玄门现任宗主以外,谁都不允许入内,可现在既然瓦瓣的方向指向宗祠,那么我们便不得不前去一探。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告诉余栖暇,但余栖暇也不是傻子,他自然清楚我不可能找到秘籍后真的去救自己的仇人,所以他只是抛出诱饵,并找人盯着我。 我和凤无偃很快熘进了宗祠,宗祠供奉着歷代宗主,其中也有我的父亲,我一进入就对父亲拜了拜,心中希望他能助我找到秘籍所在,不过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宗祠里有一间密室,密室即是练功房,而所谓的秘籍,其实就在密室内,只不过不会心法的人无论进去几次都不可能看见密室里隐藏的内容,那些内容必须在施展心法的情况下,将功力凝聚在掌缘,然后将掌心贴至墙面,才能出现凹凸的图样来,可一旦将手掌放下,那些凹凸就又消失不见,道理其实很简单,在于壁上质地不同,一部分会因力的出现凹陷,另一部分则会凸起。 这一来,我便能将秘籍的内容暗中记下来,然后加以练习,虽然这个过程中无偃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不打算防备他,但其实就算看见了密室里的内容,他也是练不了的,原因还是在于那心法上,心法若没有人口授其中的意义,那就跟先前无偃所理解的字面意思一样,纯粹就只是暗示着地理方位而已。 我不明白为何父亲那么早就将心法传授给我,这等于间接让我知道秘籍的下落,这是原本只有宗主才有资格继承的武功,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见识到了,我一离开玄门就开始花时间练习,在这期间,无偃一个人外出,不过为了吸引余栖暇的注意力,他特地扮成我的样子,在玄门附近出没,而我若要出门便戴上面具,这样就能避免发生两个人同时在不同的地方被人看见的可能。 而无偃因为得知余栖暇杀害我养父母的事,想出了一个对付余栖暇的办法,这个办法的最终目的是要曝光余栖暇的罪行,不过若要达到这个目的,我就必须先将武功练成,因为玄门正宗有一块试鍊石,原本是在宗主继位的时候用的,不过余栖暇在没有得到秘籍的情况下就成了宗主,他以被凤霖霖所伤为藉口一直没有在试鍊石上证明。 无偃的办法并不难,首先是要将半真半假的秘籍交给余栖暇,目的是暗中推进余栖暇使用试鍊石,否则就不能认他为宗主。 只可惜一切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顺利,秘籍给了余栖暇之后他就倒打一耙,说是我偷走了秘籍,我只能先一步逃出了玄门正宗。 无偃做出了更惊人的举动,他直接绑架了玄门正宗的弟子,而且还是没戴面具以我的模样做下的这件事。 他其实也是在逼我做决定,这倒也符合无偃的个性,换我就不可能如此毫无顾忌,当然这跟我自小在玄门里长大也有关系,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早就已经没有了寰转的余地。 无偃抓了两名弟子,留下一名,放走一名,他让那名弟子传话给所有的长老,如果要交换人质,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要求跟余栖暇比武,日子可以随余栖暇定,生死勿论,同时所有的玄门正宗弟子和长老都必须在场。 到时候若压根没人认出秘籍上的武功,那只能说是天意,我会当场杀死余栖暇,再也不留后患,即便这样做会令父亲感到遗憾,我也绝不后悔。 这一回余栖暇遂了我们的意,将比武的日期定在了半年后。 我趁这半年的期限准备去悬崖底救出教我武功的那个人,按理说我应该认他为师父,不过我们其实也是互利关系,他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并且说认不认他这个师父,他压根没所谓,我原先有玄门正宗这一层顾忌,所以暂时没有认的打算,但现在这层顾忌我已经不在乎了,少了玄门正宗,却多了无偃,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现在对我来说,无偃就是我最亲的人。 除了救人,还有一件事就是继续追踪金戒指的线索,这件事的难度比寻找秘籍高多了,至今为止我们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连方向都没有,因此我和无偃在去往悬崖的路上特地回到我曾经住过的那片树林里去寻找线索,没想到回去那里是对的,我埋尸体的地方尸体消失了,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也被烧得一干二净,就好像有人特地在一点一点磨掉金戒指存在过的线索似的。 第75页 无偃说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故意将金戒指的风声放出去,不过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当我们去到悬崖底,我替那人解开了禁制,并以师父之礼相待,他这才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他说他叫玥琅琊,跟沈御风比武输了就被锁在这里,不过沈御风曾经答应过十年后会来释放他,结果沈御风自己却没能活过这十年,他问我是不是真的要认他做师父,因为他教我武功,我解开他的禁制,这很公平,而我是沈御风的养子,认我这个徒弟,他不亏,而我却觉得这已然是一种缘分,父亲和他比武,他输了被困,却正好教了我武功,我又代替父亲释放了他,这就好像冥冥之中的一个轮迴,认他做师父,已是理所应当。 玥琅琊随我,他知道我要去跟余栖暇决斗后,又传授了我一些招式,并且也不避讳无偃在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玥琅琊和凤玉麟原本就是旧识,也难怪当时凤玉麟会指引我来此学武。 这也是我之前毫不怀疑树林里救我的人就是凤玉麟的理由之一,至于现在,我却不再能够确定,原因容我稍后再说。 话说回头,师父不仅教了我克制玄门正宗招数的武功,更指点了我秘籍上的功夫,他也指点无偃武功,于是我们又在悬崖底待了好几个月,等约定时间到来,这才上山准备赴约,哪知余栖暇再一次使诈,沿途派人截杀我,我和无偃一路杀回去,按时抵达玄门赴约。 见我没死,余栖暇很是失望,但似乎也并不意外,当天所有玄门的人都齐聚一堂,我们在试鍊石所在的比武场进行比武,这日我没有让无偃陪我入玄门,而是要他在外面,万一有什么变故,他好随时接应我。 余栖暇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并没有练秘籍上的武功,就怕我给的是假的,他答应与我比武目的是为了确认我练了秘籍上的武功,只可惜我也没有施展秘籍上的武功,且我还设法诱发了父亲在他体内留下的那道掌力。 几位长老终于认出了那一掌是父亲留下的,于是他们也明白了真相,而我得到了目的就离开了玄门正宗,也不管他们内部乱成什么样,我最终没有杀死余栖暇,总觉得就这样杀了他,父母既然不会活回来,我也不会为此感到痛快。 当晚我和无偃庆祝了一番,准备好好拟定将金戒指背后之人诱出来的计划,没想到第二天玄门正宗的其中一位长老就找上了门来,他的目的是请我回玄门,因为我得到了秘籍,等于继承了宗主的武功,他和其他长老商定之后,决定承认我作为宗主。我跟无偃商量了下,觉得这未必有坏处,作为宗主,说不定可以接触到一些别人接触不到的秘密,于是半个月后,就是我的继任大典,无偃已经离开了,他的意思是我们分别找线索,定期联络,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就跟他定下再一次见面的日期。 这之后,我跟父亲一样除了每天打理玄门的事务,就是练功,至于金戒指的下落,没想到我一入玄门就出现了。 那又是另外一位长老,他将这件事隐瞒了六年,一直未曾透露给余栖暇知晓,他也是第一个看出余栖暇身中父亲掌力的长老,他说既然我继承了父亲的位置,我们又是父子,那么这件事便能够告诉我,他说父亲一直暗中让他调查一件事,那件事跟寻宝世家销声匿迹有关,只因父亲跟寻宝世家的其中一个成员是知交好友,一天那个好友前来找他喝酒,看起来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可那个好友临走前留下的话就好像诀别一样,这让父亲心生不祥,可惜那好友什么都没有多说,他也不好多问。也就在好友离开之后不久,江湖上就有了林傲天救了寻宝世家的人并得到了一张藏宝图的传闻,然后父亲再也找不到他的那名好友,于是派了长老暗中调查,一开始线索全无,不过就在父亲听说凤玉麟和凤霖霖父女俩要去抢林傲天一双孪的那日,他在与凤玉麟交手的过程中,跟他一同前去的长老看见一个黑衣人从林傲天的尸体上偷出了将一枚金戒指,那枚金戒指的造型很特别,长老见状便上前去堵住那个黑衣人,黑衣人的轻功好过他的武功,长老压根没料到,一掌就将他打死了,可是长老后来搜遍他的全身,也没找到那枚戒指,不知道在打斗的过程中那黑衣人将戒指藏到哪里去了,这件事在沈御风回到玄门后长老告诉了他,也就是我被抱回玄门的那个晚上。 长老凭印象将戒指的模样画了出来,他拿给我看时,我就知道是凤玉麟拾到的那枚金戒指,之所以说金戒指的造型特别,其实是因为戒指上有一个凸起的符号,但那个符号跟我所得到的戒指并不相同,我这时不方便告诉长老我也有一枚金戒指,只是先将这条线索收了起来,并让他继续跟踪,长老告诉我说,这十六年间金戒指的下落分别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八年前,另一次在四年前,两次都引发了接连不断的血案出现。 八年前那次是从一家当铺开始的,来当金戒指的人,当铺的老闆、伙计,抢走金戒指的人,还有追捕兇手的捕快,最后连查案的府衙都成了血海汪洋,偏偏最后金戒指再度失踪,无人知晓它的下落。 四年前那次则完全不同,有人宣称那枚金戒指出自寻宝世家,但它本身没有什么价值,它的价值在于戒指上的符号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宝藏的大门,只是随着寻宝世家销声匿迹,宝藏的下落也被埋葬起来,他还说林傲天当年根本没有得到什么藏宝图,其实他得到的就是那枚戒指,不过现在林傲天也死了,是以谁也不知道当年寻宝世家的人曾经跟林傲天说过些什么,到底宝藏又在哪里,至今仍是个谜。 第76页 宣称有戒指的人召开了比武大会,让想要夺取戒指的人前来比武,这显然是个阴谋,但江湖就是如此,看不穿是阴谋的人一上钩,正道和反派都会跟着动,他们总是各有目的,所以这场比武大会的规模也越来越大。玄门当时由余栖暇率领,他对于那枚金戒指虽然非常感兴趣,可是又觉得不能太过于热衷这场比武,遂只派了玄门里的其中一位长老全程参与,重点在于了解情况,而不是真正去跟人家比武。 那次的比武大会死伤无数,对方也可能有好几层用意,从最终结果看来,比武获胜的人虽然得到了金戒指,可当天晚上他就被人杀害,戒指也被抢夺走了,恐怕从一开始比武大会就只是为了引出什么,当时长老并不知道戒指其实有所不同,若是知道的话,想必也能推测出那场比武大会应该就是为了引出其他几枚戒指的出现,但到底还剩下几枚戒指,那时又有没有线索出现,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不过这样一来,我可以确定凤玉麟一定也早在暗中调查金戒指的事,只不过当时我在场,他没有说什么,可如果再细想,凤玉麟会出现救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自己有一枚戒指,而现在又出现一枚,但那日他也没问我戒指的形状或模样,若不是他一早就知晓此事,或者只要有些许怀疑,至少会问起我所保管的那枚戒指的样子,然而他并没有,他只是知道我有戒指,却不知道我那枚戒指上的符号。 但我想若这次无偃为了戒指的线索再一次单独回到凤凰山时,凤玉麟必然会将这一切都告诉他才是,只是不知道无偃与我互相信任的程度到底有几分,他又会告诉我多少。」 夜色渐深,说到这里,沈沉陆终是嘆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他这一声嘆息似是预示了什么,其实说到这里,老僧已然明白沈沉陆背负的那些罪名恐怕跟凤无偃有很大的关联,什么与魔教私通,什么私藏秘籍,暗下毒手,将未婚妻送给教主等等,这其中应该还有很多内情,然而这些内情一旦说清楚,就必然会牵扯出凤无偃来,这应该就是沈沉陆沉默三年,宁愿自己受刑的缘故。 不过这三年来凤无偃悄无声息,好像对沈沉陆不闻不问,要不是李凤迤出现,沈沉陆就算能活着出百鬼窟,也至少要脱掉好几层皮,只是现在理解了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凤无偃是他的亲兄弟,不是他受罪,那就是凤无偃受罪,而被指认的人是沈沉陆,会造成这样的假象更有可能凤无偃本身就参与其中,如若不然,沈沉陆也无需认罪,只要查清楚谁是陷害者即可。 第28章 昔二十四 两年半之约 「沈施主是在三年前来到少林寺的,也就是在沈施主继承玄门正宗十一年后,那么在这十一年间,究竟发生何事,使得沈施主与凤施主产生了如此的隔阂?而凤施主自从沈施主被困少林以后都未曾出现在江湖上,难道就是沈施主对他所提出的条件?」老僧不禁问道。 沈沉陆沉默半晌,才又轻嘆一声道:「世事难料,这其中诸多误会,更有人为的原因,谁是谁非,早已分不清了,他终归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我不保护他,又能保护谁呢?只怕是这三年又发生了连我都想不到的变化……」说着,他便问李凤迤道:「李公子,难道他出了什么意外?」 李凤迤对沈沉陆道:「放心吧,他险些出意外,但幸好,现在他是安全的,沈公子可以安心了。」 听到李凤迤此言,沈沉陆总算真正放下了一颗心来,不知为何,李凤迤这个人无论说什么,似乎都值得信任,或许是他先前展现了惊人的本领,又或是他那颗为他人奉献的心,总而言之,他现在说凤无偃是安全的,沈沉陆真的就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丝毫都不会产生怀疑。 「那便好,方才玄音大师说得不错,我便是用上少林换他不再出现在江湖以保证他的安全,其实我也是一样,所有的起因都跟金戒指有关,而暗中又不断有危机近逼,我一步一步陷入圈套之中,也是无可奈何,对方对我和无偃之事了如指掌,我连跟无偃都解释不清楚,又如何跟少林寺解释?」沈沉陆说着苦笑了起来。 「那幕后之人是谁,沈施主可有头绪?与方才沈施主提到最初信任的凤玉麟,是否有关联?」老僧问的是沈沉陆,问完后,却忍不住看向李凤迤道:「这一切,李施主是否早已清楚,否则,又如何可能掌握凤施主的动向?」 李凤迤这时道:「的确清楚,若非被我及时拦了下来,那来闯阵的人就是他了。」 沈沉陆闻言一怔,半晌没有言语。 老僧道:「原来如此。」 李凤迤又道:「凤公子的情况暂且不提,就如同沈公子所言,十一年间发生了很多事,足以改变人和人的信任关系,但所有的事也会慢慢变好,正如同凤公子总算明白沈公子从来都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一样,今后你们兄弟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过金戒指之事,只能请你们放下,凤公子已经答应了我,沈公子,你呢?」 沈沉陆再度一愣,问:「他答应你了?」 「嗯。」 「可是,他明明答应了凤玉麟,说一定会将金戒指的事调查下去……」 「凤玉麟没有死,凤公子所答应的一切就没有必要真的兑现。」李凤迤道。 沈沉陆这一回是真的吃惊了,他脱口而出问:「凤玉麟没死?」 第77页 李凤迤道:「他不仅没死,并且因为他手中已有两枚金戒指,加上凤无偃手上那枚,因而正在暗中积极寻找第四枚金戒指。」 凤玉麟手上的两枚戒指,一枚正是沈沉陆的,另外一枚沈沉陆本来以为是凤无偃的,没想到却是不同的一枚。 「除了我和他之前的那枚,第三枚他是在哪里得到的?」沈沉陆不禁要问。 「就是在比武大会之后,第三枚正是被他所夺。」李凤迤道。 「是他杀人夺戒?」沈沉陆愣道。 李凤迤点头道:「但他也是被人利用,包括那次你以为的死亡,他显然也察觉到有人在利用他,故意假死,只不过,就连假死这件事,也在幕后那人的计算之内罢了。」 「……竟然是这样。」沈沉陆喃喃地道。 「李施主,连这些你也知情,贫僧不得不问上一句,你在这整件事情中的角色,又是什么?」老僧忽地道。 「我的身份有些微妙,若我说这一切恰巧被我知晓,你们一定不信,但我又答应过一个人不能说,玄音大师若肯给我一些时间,两年半之后,我会再来少林,届时,我必定将所有来龙去脉说于大师您知晓。」李凤迤却道。 「倒不必说于贫僧知晓,贫僧乃出家人,本不该过问尘世中的事,只是沈施主深陷此事至深,几乎是从婴儿时期就已陷入了这场巨大的旋涡之中,若只以一句『不能过问』作罢,且又让他要放下,贫僧不过是旁观者尚且觉得困难,更何况是沈施主这位当事人。」老僧半客观地言道。 李凤迤点头道:「玄音大师说得是,只是此事由不得在下做主,而对于沈施主和凤施主,就当是条件交换吧,沈公子,你意下如何?」 沈沉陆沉吟了好一阵,才开口,但他先对老僧道:「多谢玄音大师,但李公子说得不错,若当是条件交换,我就不得不答应,毕竟,他拦下了无偃,又救了我,两条性命,而李公子的条件只不过是要我们放下一切,相较之下,已是算最轻松的一件事了。」说着,沈沉陆忽地转向李凤迤,道:「李公子,我只问一句,我不答应的话,是不是你就不会让我见到无偃?」 李凤迤摇头道:「我不会不让沈公子见,但我刚才已经提过,凤公子已然答应,所以,若沈公子不肯答应,那么他必须遵守约定,不能跟沈公子见面。」 沈沉陆闻言不禁苦笑一声道:「李公子真是好手段,让人不答应也难。」 李凤迤道:「我也知道沈公子不惜性命也要保护凤公子,为他甘愿赴百鬼窟之刑,其实同样,凤公子会答应,也是为了保护沈公子,我这样说,沈公子应该明白了吧?你在乎凤公子的性命,他也同样在乎你,是他不肯你为了这件事白白送死,并不是我。」 沈沉陆无话可说,双生子心连心,这一点他早就明了,可是要亲口答应「放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毕竟凡尘俗世,若都能轻易放下,了却红尘,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纷争了,只不过这世上他总归只剩下无偃一个至亲,而三年前所有的罪证由他一人担下,也同时与玄门正宗断得干干净净,现在可以说是放下的最好时机,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下山后是否会有人找上门,到了那时他身不由己,又该如何? 李凤迤似是看穿了他的担忧,便道:「沈公子放心,我只换你和凤公子两年半时间,这两年半之内,请你们二位留在我的庄内,时间一到,二位便能自行离开,届时,若愿意重上少林,我必然会如约告知二位所有的内情。」 沈沉陆再度沉默片刻,最终答应李凤迤道:「好,我答应你就是。」 夜色茫茫,少林寺中只剩下几缕千年不熄的佛火仍散发着幽幽之光,高大肃穆的佛堂皆隐入了漆黑的夜色里,连着佛堂外似是都终年飘着一股沁入心脾的佛香,这一抹香总是能够轻易使人的心绪变得镇定沉静,很多事随之也慢慢清晰起来。 沈沉陆在少林寺待了三年,三年以来每日焚香礼佛,但却也总想着那十一年间的事。他与无偃分开后第一次见面,无偃就向他隐瞒了他理应所知的事,能想得到这其实跟无偃无关,都是凤玉麟的要求,凤玉麟让无偃隐瞒,无偃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可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他却觉得自己应该要将一切说出来,希望以此换取无偃对自己的坦诚。可惜这种事就算他全部说出来又如何,凤玉麟仍觉得他有所隐瞒,间接使得无偃也这样认为。误会和伤害终是因为区区两枚金戒指越来越大,现在想来,反而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要不是他们的身世还有一半是未知的,他们也无需要调查金戒指的事,金戒指背后藏着再多的宝藏,对他来说也一无是处,只是他们的父亲究竟跟林傲天是什么关系,会不会就是林傲天,才是他们一直抓着金戒指不放的理由,凤霖霖后来虽然被无偃找到了,而且因为无偃和他总是同时出现使得她逐渐恢復了正常,可她仍是非常固执地始终不肯说出他们父亲的名字,不过这三年的思考让沈沉陆意识到凤霖霖不说的理由很可能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似乎在保护他们,就好像他们的父亲是个极为恐怖的人物,她半点都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来。 除此之外,其实李凤迤提出的条件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虽说那种被保护起来的感觉令他觉得有些无力,可只要想到李凤迤的厉害程度,这就不算什么了,能够如此轻易闯过修罗阵,又知道那么多的内情,且只答应了他两年半的时间,一切看起来都成了他的幸运。只是李凤迤的来歷却令他越发好奇起来,若不是他那么帮自己跟无偃,恐怕就算视他为幕后主使都不为过,不过沈沉陆在第一眼看见李凤迤的时候就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是,一来他的年纪看起来跟自己相仿,但跟年纪无关的是,他看起来是个相当正直的人。沈沉陆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从十岁起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自认阅人的眼光不差,若说李凤迤真的跟金戒指的事有直接的关联,那他也觉得必然是被迫的,只是以李凤迤的实力若也能被人逼迫的话,那么显然真正的幕后主使更为厉害,也是因此,他觉得未必要与李凤迤对立,更没必要令他为难,反覆思索定,他才答应了下来。 第78页 另一边,李凤迤与老僧再度去到千佛塔之上。 「玄音大师,有劳了。」李凤迤将怀中一样东西交给了老僧,那是一个小小的纯白色布包,完全能被托在掌心里,外表看起来微鼓,里面似是放置着一粒圆圆的东西。 老僧郑重地伸出双手将之接过,却不禁有些颤抖,他喃喃地对手掌上托着的布包道:「师兄,玄音总算见到你了,可是、可是……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情形……」他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终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李凤迤静静地看着那个布包,一时也未吭声。 两人沉默片刻后,老僧便道:「劳烦李施主,请将此瓮打开。」 他们面前有一只形同棺木的小瓮,李凤迤依言将之打开,老僧恭敬地将布包放了进去,李凤迤便将盖子重新盖上。 老僧将牌位置于瓮前,默默闭目合十,李凤迤在一旁垂眸,静谧不断蔓延,当老僧终于睁开眼时,李凤迤忽地道:「能让我跟他再单独相处片刻吗?」 老僧点头,道:「那贫僧在塔下等候李施主。」 李凤迤「嗯」了一声,老僧便转身下塔,他则走到方才老僧所站的位置,面对玄胤的牌位。 他静了会儿,才低低开口道:「玄胤,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 李凤迤说完等了一会儿,就好像在等对方开口似的,随后才又道:「我答应你的事,基本上都做到了,只剩下最后那件,恕我没有能力遵守了,我先跟你打招唿,到时候,你可不能为了这件事来找我,而且,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这么说着,李凤迤的声音已越来越低,最后便消失在静谧之中,他也未曾再开口。 老僧在塔下等候没多久,就听见了李凤迤的脚步声。 「李施主,你即刻要走?」 「嗯,我去找沈公子,他应该已经在山门处等我了。」李凤迤说着,又道:「若有人找上门来,还请玄音大师多多担待了。」 「放心,这件事,贫僧自问还办得到。」老僧道。 「多谢玄音大师。」李凤迤微一抱拳道。 「哪里,你将师兄带回来,贫僧感激。」老僧道。 「那么,就此别过。」李凤迤道。 「嗯,一切小心。」老僧对他道。 李凤迤微一点头,便朝着少林寺外走去。 玄胤,还有两年半的时间,等着我。 李凤迤的心里,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第29章 今四 半生相思 李凤迤说不了多少就睡着了。 还是邢天意把后面发生的事告诉了楚情,都是他从另一位师父口中听来的。 「这些……他根本就不会告诉我。」楚情望着李凤迤的睡颜,喃喃地道。 李凤迤身陷毒忧林的时候他在哪里? 李凤迤闯修罗大阵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心上人中毒入骨,他作为鬼医,如果也治不好他,那自然是等着哪一天他毒发自己就陪他下黄泉。 而且他知道李凤迤有必须要做的事,他才是李凤迤真正的后盾,要想尽方法为李凤迤拖住勾魂使的脚步,起码要为李凤迤在人间留下三年的时间。 这是他们说好的。 要不是心里早已下定决心陪李凤迤一同赴死,他根本也熬不过那三年。 三年见不到人,只知道李凤迤正在不断为别人折损内力,时不时毒发,四处奔波,到处救人,如果不是抱定要同死的决心,楚情几乎连一天都等不了。 「我、去练剑。」邢天意见楚情如同一尊雕像般痴痴看着李凤迤的模样,顿时知趣地起身离开了院子。 李凤迤受刑的事如今全江湖都知道,邢天意一听说就连忙赶回山庄,这才从母亲和师父口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他在山庄一天都待不住,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上少室山。 他都这样了,那师娘会有多心疼? 他从小看着母亲长大,最是清楚等待的人才是最难熬的那一个。 好多人都说凤迤师父任性妄为,但如果不是非做不可,没有人会在做了那么多事之后还要去百鬼窟里走一遭的。 楚情对邢天意的离开恍若未觉,他看着李凤迤,只觉得自己毕生的爱恨全都钉在了这个人的身上,恨他不好好珍惜己身,恨他为了报恩糟蹋自己,恨他从不为自己留一线生机,但凡有一点点为他自己考虑,都应该要设法避开百鬼窟的,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避不开?无非是想以此还清恩情罢了,可惜他报恩的对象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不论李凤迤做什么,那人仍是恨他入骨。 「什么时候……你才能释怀呢……傻瓜……」正因为还不能释怀,才会一提那人就难受,「这世上若有一种能让人忘记一切的药,你会不会愿意吃下去?」 「反正我是不愿意的,我可捨不得忘了你,你在我心里扎根了二十多年了你知道吗?」 这些话面对李凤迤的时候楚情不会说,是因为他不希望让李凤迤觉得对他有什么亏欠,喜欢一个人其实是自己的事,想拥有一个人也是因为私心作祟,如果李凤迤对他只有兄弟之情,那么他的喜欢对李凤迤而言就是一种负累和困扰,可偏偏李凤迤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若非如此,他根本不用报谁的恩。 「有时候,我也宁愿你是个大道无情的人,这样你就能无负无累,可以自由地在江湖上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绊住你的脚步,你那么聪明,什么事都难不倒你,这一生一定能快乐相随。」 第79页 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心上人无病无灾,欢喜自在更好的事吗? 没有。 正是因为经歷过煎熬等待,眼睁睁看着他受病忍疼,楚情才觉得自己得不得的到是其次,李凤迤好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奈何这件事也是奢望。 李凤迤没有睡太久,他的睡眠总是断断续续,不是被身上的疼痛惊醒,就是被噩梦惊醒。 阳光仍然温暖,手被人轻轻握着,身上多了一条松软的毛毯。 三年前的他从不曾想过还有这样平静的日子,因为那个时候他把三年当做一生来活,而他的终点就在百鬼窟。 可是一路上他遇见了那么多人,都是他亏欠过然后终于弥补了的,如果他就这么死在百鬼窟里,他怕被那些人惦记,他与他们本来应该素不相识,因此也不值得被他们惦记。 好在百鬼窟没能将他留下,只要不是死在里面,那么今后他死在哪里,就都无妨了。 ——他曾经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因此他告诫自己百鬼窟之后还需要不时醒来,装出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样子,然后等所有人都遗忘他的时候,随便将他扔在哪儿都好,最好不要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这样,他才算圆满完成了他想要弥补的计划——就好像他曾经犯下的错从未存在过一样——就好像他也不曾出生过那样,使他归于天地。 可是那句「我给他陪葬」把他生生唤回了人间。 他亏欠过的他都弥补了,唯有一个他弥补不了,只能以身相饲,然而没想到还有一个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他被伤和毒折磨得昏昏沉沉的日日夜夜里,一有清醒的时刻就会想起「我给他陪葬」这句话,翻来覆去琢磨是何时种下的因,然后越想就越在意,毕竟若自己真的一命呜唿,那人真的下去给他陪葬,他却连一句表示都没有,这实在有违他一贯的原则,也是因此他生生被这句话给「惊」醒了,后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他再也忍不住索性就挑明问了出来。 自那以后,楚情就变了,只要李凤迤醒着,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能通过如今的楚情感受到曾经那个楚情究竟有多么克制,也赫然发现过去的岁月里其实还有不少点滴隐藏着楚情默默的关心和深情,尤其有一件最明显却被他完全忽略的事,那就是楚情学医的真相——从头到尾,楚情学医为的就是他。 那是他刚刚被收养的时候,回去的路上楚情手上多了一本新买的书,那个时候他识字还不多,楚情就告诉他这是闲书,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用的,多年后李凤迤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本医书,他当时悄悄问了忘生,忘生说楚情从小就特别贪玩,根本坐不住,打架哪儿都有他,小霸王一个,没想到外出一趟回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不出去打架了,还会坐下看书,一坐就是大半天,忘生说他也压根没想过日后楚情会学医。 如今想来,楚情的转变全都因为他,他的出现让楚情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毕竟看书比打架要稳重得多,也成熟得多,最主要的是,他的确和楚情说过,他喜欢看书识字,不喜欢打架胡闹。 这么一想,那个时候的楚情还怪可爱的。 「醒了。」 不出意外,楚情还是发现他醒了。 一定是一直盯着他看的缘故。 回想起来,曾几何时也有一道视线总在他身上停留,但当他隐约察觉到抬起头的时候,有人若无其事垂眸,他便以为那是错觉,原来并不是。 「楚小情。」李凤迤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唤出小时候经常唤的名字。 楚情一愣。 「忘生曾说你是打架小霸王,可惜我从未有幸得见。」 楚情很少动武,人人都以为「鬼医」一手医术神鬼莫测,其实楚情的武功也一样诡秘难测,反正多年来李凤迤与他交手不曾探出过他的深浅来,但是楚情的内功心法与他的如来菩提同源,因此这世上唯有楚情能疏导他体内的真气,而其他人就只能给他输入内力助他自己疏导。 「忘生什么时候说的?」其实楚情想问的是李凤迤什么时候问忘生的。 李凤迤又笑了,「你知道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吗?」 「猜不着了,长大后我们都变了。」表面上虽然还是兄弟,可惜想法全都不一样。 「他说如果你再大上几岁,他一准会以为你改头换面是为了去追媳妇儿的。」忘生其实猜的不错,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楚情一怔,看着李凤迤,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他,亲之前喃喃地道:「那个时候是为了在你心里留下好印象,没想追你。」年纪小的时候不懂,可是已经不自觉想在李凤迤面前保持好形象,年纪稍大一些时,意识到他对李凤迤的喜欢不正常,便决定远离他,后来知晓君雪翎喜欢李凤迤,更是只打算将心思藏得再隐秘一些,不被李凤迤看出来才好。 「男人和男人,到底是有些惊世骇俗了。」因而关于接吻这件事,楚情至今也只是触碰李凤迤的唇,偶尔咬上一口,也是轻轻的,并未有更多更深入的接触,一来李凤迤身体还太虚弱,二来便是因此之故,他不知道李凤迤会不会排斥,「如果不是你……的遭遇,你应该是会喜欢女子的吧?」 李凤迤摇头,对着楚情的方向说:「我从小患有心疾,最忌讳大起大落的感情,所以我应该不会去用力爱哪一个女子。」 第80页 楚情闻言忽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像是捡了便宜但其实捡到的是最珍贵的宝贝,「所以这样说来,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二十多年的相思,竟让他一朝得偿,可不是幸运吗。 「你能这样想,才是我的幸运。」将死之人,却得了这样一份又长又深的心意,他还未必给得起同样的,自然是他更幸运。 「别这样说。」楚情再一次堵住了李凤迤的唇,这次,他试探着撬开了李凤迤的唇齿。 李凤迤没有一点排斥,欣然接受。 楚情这个吻很温柔,正如同此刻的阳光,暖烘烘的,也如同他对李凤迤的感情,绵长而又坚定。 邢天意回来的不巧,连忙折返躲到树丛后,两手捂着眼睛好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稍稍拉开一条缝隙,悄悄往院子的方向看,不料刚刚还靠得很近的两人已经分开了。 「躲那儿干什么,出来。」楚情的声音传来,邢天意连忙从树后走出来,并解释道:「我……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我就是收到了飞鸽传书。」 「是阿舟来的?」李凤迤问。 「嗯嗯,师父说要来看望您,还有母亲。」邢天意连忙回答。 「什么时候到?」楚情问。 「差不多三天后。」邢天意道。 「你确定他们是来看我的,而不是来抓你回去的?」李凤迤偏要再问一句。 「师父!您说什么大实话!」邢天意不满地喊了起来。 院子里传出师徒二人的笑声,楚情在一旁看着,只希望这样的时刻能再多一些久一些,好让李凤迤忘却痛苦,只余笑容。 第30章 昔二十五 葬剑山庄 紫竹林中,邢天意正在练剑。 剑走无声,剑意如泉,邢天意的身形几乎消失在了其中,林中只剩下几缕被剑气斩成丝的竹叶在半空中飘飞,但偏是不落,转瞬间,他的蓝衣却在另一处出现,剑已停,竹叶仍兀自旋转良久,方才落地。 邢天意收了剑,转身面对身后一人道:「师父,怎么样?我有没有进步?」 他的身后,木成舟依然戴着玉制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身着青衣,抱臂看邢天意练剑,见邢天意略微得意地问来,不禁淡淡道:「时隔一年半载,进步是应该的,但学无止境,你不要忘记。」 邢天意知道他的师父向来严厉,其实最初没有认他为师父前,他只觉得木成舟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不过一旦成为了自己的师父,木成舟对于剑法的要求就一下子提升了好几个层次,虽然这是好事,可难度也极大,不过邢天意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一直努力练习,他对剑法的痴迷劲和领悟力倒也的确使得他一时间突飞勐进,然而木成舟并不打算将他夸到天上去,免得邢天意太过骄傲。 「知道啦,不止师父这样说,师父不在的时候母亲也天天念叨我,要我别骄傲好好练习,不要辜负师父对我的一片苦心。」邢天意笑嘻嘻地道。 木成舟对于这个徒弟很多时候都是无可奈何,恐怕他是遗传了母亲的聪明伶俐,以至于有时候连他都不知该如何对付。 「来,难得我回来,我陪你过几招。」木成舟道。 邢天意闻言精神一振,忙道一声「好」,便迫不及待又拔出剑来。 木成舟则持木剑立在原地,等待邢天意出招。 邢天意凝神盯视木成舟,木成舟浑身上下并无毫无防备,却也一无可攻击之处,邢天意知晓,这是无招之势,想要破木成舟的无招只有自己先出招,邢天意蓦地对准木成舟的胸口一剑刺出,剑速轻且迅勐,如同脱弦之箭,他连人带剑一同逼向木成舟。 「来得好。」木成舟沉声低喝,却也不出剑,而是就着邢天意的剑势疾退而去,邢天意见状,使出千斤坠令足尖点地,带起更勐烈的剑势急追木成舟而去,木成舟翻手将木剑竖于胸前,邢天意剑尖已到,就听「锵」的一声,那剑尖便似是击在了石头上,邢天意自知是木成舟雄浑的内力所致,他不意与自己的师父比拼内劲,而是就在剑尖被弹开之时,他向后翻身再挑起一剑,斜斜攻向木成舟下盘。 木成舟运剑如风,像是早就料到他这一招般,那柄木剑早已横至他的眼前,顿时反守为攻,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邢天意当然不愿就这样被自己的师父占去先机,他就势与木剑又是勐力一击,心中暗自咋舌木成舟惊人的内力,事实上他很清楚师父只是陪自己过招,这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真正用力,只不过为了使木剑能与自己的剑抗击,才在木剑上运了最多三成力而已。 不过邢天意丝毫不气馁,他借着这一击顿时改了剑势,却是虚晃之招,谁知木成舟的木剑软绵绵粘附而来,好像浑不着力似的,使得他的虚招只能改成实招,邢天意再度变招,试图甩开木成舟的木剑。 木成舟伺机出招,不待邢天意摆脱便再度缠了上去,邢天意几次甩脱不开,顿时运力至剑身,勐地震开木剑,与此同时,他借力后退,木成舟并未追击,而是等待他再次出招。 就这样一来二往,邢天意先出招攻向木成舟,木成舟总是轻而易举反守为攻,顿时占取上风,然后邢天意只得使出浑身解术摆脱木成舟的攻势,木成舟从不乘胜追击,这并非练剑的目的,他只想看在这个过程中邢天意如何将自己对于招式的拿捏融会贯通,并学以致用,就这样攻守轮替进行了近一百次之后,木成舟才真正停手。 第81页 邢天意这才意识到自己累得快要趴下了,但他就是有一股执拗劲,而且越打越是兴奋,只要每次能多攻向师父一招,他就觉得信心更足,以至于尽管连续一百次走招,每一次他都觉得从中学习到了无数变化,然后在下一次的过程中想办法施展出来,所以他在与师父过招时几乎不觉得累,直到这一刻停下来,他才感觉到自己大汗淋漓,手脚无力,都懒得走回去了。 反观自己的师父,气息稳如山,给人纹丝不动之感,邢天意自觉日后除了不断练习剑招之外,还要将心思花在内功上,经过这次过招,他再清楚不过内功跟外功若是无法平衡,那么很多招式就算巧妙,一样能被内功高过他的人轻而易举化解掉。 「看来你自己也意识到了,要提高内功的修为,才能配合你的剑意。」木成舟对邢天意道。 邢天意点头如同捣蒜,对木成舟道:「师父,我就是静不下来,不过通过这次过招,我已经明白到内功修为的重要性,为了要将我的剑法发挥到最大程度,一会儿用完晚餐我就开始静坐修习。」 「嗯,明白就好。」木成舟微一点头,又道:「对了,你凤迤师父说如果近日你的武功他看得过眼,就要送你一些礼物。」 「凤迤师父也要来了吗?太好了!」邢天意高兴地道,随后又苦下脸来,「要让凤迤师父看得过眼的武功,那得要多高呀?」 木成舟道:「他说他会勉强放低要求的。」 邢天意摸摸鼻子道:「那……像今天这样的,过关没有?」 木成舟摇头,道:「还差一点。」 邢天意就知道师父会这样说,顿时有些急迫地道:「要不是母亲在,我连晚餐都不想吃了,我要赶紧回去练功。」 「练武功最忌讳的就是急于求成,凤迤师父说礼物不会飞走,而且那个礼物你练到一定程度才有用。」木成舟道。 邢天意也知道急不来,这时听木成舟这么一说不禁问:「那师父可知道凤迤师父要送我什么礼物?」 木成舟摇摇头道:「他并未向我提过。」 「这么神秘!」邢天意不由感到好奇极了,又问木成舟道:「那师父猜得出来吗?」 木成舟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凤迤师父鬼点子向来最多,我从来就没有猜透过他。」 邢天意也有同感,点了点头道:「师父都猜不出来,那我就更猜不出来了,那凤迤师父大概什么时候来?」 「快了,估计就这两天,他说他事情一了就会赶过来。」木成舟道。 闻言,邢天意不禁嘆了一口气道:「虽然希望立刻见到凤迤师父问一问是什么礼物,可是又想他慢点到,让我能更有把握一些才行,这还真是矛盾。」 木成舟不禁失笑道:「你这样不就正中凤迤师父的下怀,他捉弄人的工夫简直深不可测。」 邢天意顿时醒悟过来道:「对哦!那师父有没有被捉弄过?」 「应该有吧,我记不起来了。」木成舟印象深的倒不是被捉弄,而是被李凤迤蒙在鼓里,当然本来李凤迤很多事也并没有义务一定要告诉自己,恐怕不希望自己担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凤迤也有好强的一面,所以他不说,是无意让自己担心。 「那我就觉得公平多了。」邢天意相当调皮地道。 木成舟是最不会在这种地方计较的人,对徒弟更无需计较,只是若对李凤迤,他却私心想要与他计较一番,只因如若不然,就压根不可能知道李凤迤真正的打算,至少在某些时候,李凤迤不会故意欺骗,他向来能搪塞就搪塞,含煳不过去被自己识破的话,也只能实话实说。 两人出了紫竹林,回到葬剑山庄,这本应是木成舟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可时隔多年,他却没有了这份熟悉感,有的只是遗憾和造化弄人的由衷感嘆,而对于生活在庄内的那个人,他虽然也曾有着刻骨的感情,可现在却只想好好地将过去埋藏,再也不愿唤醒,因为一旦唤醒,就好像会引发一种伤心,铺天盖地,绝望得令人窒息,且只想逃离。 山庄的门面与从前的藏剑山庄已有极大的不同,曾经的藏剑山庄显得气派非常,现在的葬剑山庄看起来灰扑扑的简陋异常,不过却不见一丝斑驳,大门外整洁干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除此之外,曾经的藏剑山庄从不会显得如此寂静,一点声息也没有,只因藏剑山庄连同伺候的下人在内,共有百人之多,而现在的葬剑山庄里却只有三个人,还是包括了他在内,平日山庄里只生活着两个人,邢天意和他的母亲,青子吟。 青子吟,便是曾经暮江城的未婚妻,她在大婚当天出了意外,为救青子吟,他答应了交换条件,不仅牺牲了这段感情,同时也牺牲了自己,但换的是青子吟的命。他曾经因为杀人的罪孽而深陷魔障,连同救下青子吟这件事都一併觉得后悔,若非李凤迤一而再再而三替他开解,现在的他也不会重新回到这里。在初识邢天意之后不久,他就已经回来过一次,不过自从换了木剑,戴上面具,他就再也没有以「暮江城」自称,所以尽管重回故里,他一样只是木成舟,纵然是面对青子吟,也一样。幸而,青子吟并没有认出他来,而他,只不过是邢天意的师父,仅此而已。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青子吟仍活着,她的丈夫在邢天意出生后不久就生病去世,只剩下邢天意和她相依为命,两个人安稳地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庄里,这就足够了。不过李凤迤说最近有人会闯入山庄,当时李凤迤的情况不容他多问,可他来到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会来打扰母子俩如此平静的生活。只不过对李凤迤的话他从来都是相信的,于是在李凤迤到来之前,他决定留守在庄内,或者就在边上的紫竹林里,一步都未曾稍离。 第82页 邢天意先木成舟一步推开山庄的大门,等两人都走进去,他转身将大门关上,然后又几步快过木成舟,朝着里面喊道:「母亲、母亲,我们回来了,开饭没有?」 山庄极大,邢天意早就喊习惯了,来了几次的木成舟也早已听习惯了,多年前他跟邢天意同一个年纪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他父亲对他的管教极严,从起床睁眼到晚上闭目睡觉,都要守一定的规矩,但他却很高兴看见邢天意被青子吟用如此自由的方式抚养长大,邢天意性格自由,我行我素,不在意世间一切方圆规矩,心中怀揣着正义,想专注于一门功夫,于是不断寻找,最终找到了剑,不像自己,从小就被逼迫着必须练好剑法,要为藏剑山庄争气,如果练不好剑法,那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藏剑山庄。 「母亲!母亲!」邢天意则是一路愉快地喊进厅内,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盘正在冒着热气的菜,便对木成舟道:「师父你先坐下,我去拿碗筷来。」 木成舟点头坐下,邢天意动静挺大地往厅后走去,对于他来说,压根没有「男子远庖厨」的概念,似乎帮助母亲端菜盛饭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这偌大的山庄里一直只有他们二人生活,自然没有理由什么事都让母亲一个人做,所以很多事邢天意做来也很是顺手,甚至还包括了每日打扫山庄的里里外外,现在邢天意把打扫这件事也拿来当做练剑的一部分,有时候一面扫地一面比划招式,又或是将剑意融入扫帚里,以气将灰一併扫除干净,这都是他自创的练剑方式,不得不说,邢天意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独特的对剑法的领悟本能,使得他能够自如地运用身边所有的事物帮助他练剑。刚才木成舟并没有将这一切都说破,其实,若是李凤迤来看,应该足够到达愿意将礼物给他的程度了。 再一次出现脚步声,便是两个人的,邢天意端着餐盘却仍是一路奔着过来,但手中的餐盘却是稳稳噹噹,一点汤水都没有洒出来,他的身后,便是青子吟。 青子吟一头长髮松松绑在脑后,穿一袭再简单不过的带扣浅色长袍,这跟她铸剑师的身份有关,以前她总是时不时就在铸剑室里待着,时隔多年再见到她,木成舟却不知道她是否依然如此,作为木成舟,他并不适合过问太多事,再者,青子吟有了邢天意,饮食起居上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这样一来,就算她想要铸剑,也没有了充裕的时间,因而这两次来到山庄,木成舟一次都没有听见铸剑室的方向有任何动静传出来过。 「木先生,犬子蒙您费心了。」青子吟将碗筷放在桌子上,笑着对木成舟言道。 青子吟的声音向来都是柔柔的,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韧,也是这样的声音,从小开始就不断安慰他鼓励他,木成舟有时候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梦境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没有的事,他自己很努力。」木成舟回过神来道。 青子吟一面分着碗筷,一面又道:「也就您在的时候他才看起来像话一点,平日里就知道贪玩。」 邢天意听自己的母亲这样说可不满了,立刻道:「母亲,今天师父考我过了,是不是在贪玩,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青子吟闻言就笑道:「如果不是贪玩那就最好了,不过在我看来,你练剑也跟玩似的。」 平时若是木成舟不在,邢天意便会接一句「那是你儿子我天赋高」,不过当着木成舟的面,他可不好意思这么说,只能「嘿嘿」干笑一声道:「母亲你就别揭我短了,当着师父的面,我会不好意思的。」 「你脸皮那么厚,怎么会不好意思。」青子吟继续数落她的儿子,两人一来一往,看似斗嘴,可看在木成舟眼里,却羡慕非常,他从不曾跟自己的父母这样说话过,记忆中仿佛除了跟青子吟会如此亲近地说话以外,现在多了个李凤迤偶尔也会这样拌嘴,这样一想,他不禁微微弯起了唇角,静静看着母子俩。 「母亲你看看,师父在取笑我们了。」邢天意可是相当在乎自己好不容易认的这位师父,平日里师父为人温和,教导时严厉,却极少露出这样轻松的笑容来,这时见到,邢天意不由微微一愣,随后才道。 「啊,真是失礼了。」青子吟看向木成舟道,「木先生,请别见怪,天意打小就自由惯了,我作为母亲,也总不像个母亲的样子。」 「怎么会,在我看来,您是一位非常好的母亲。」木成舟淡笑着道。 「我们不要用『您』互称了,显得好生分,木先生就叫我的名字吧。」青子吟忽地道。 「那怎么可以,不如我就称唿你为邢夫人吧。」木成舟不禁道。 青子吟仍是带着微笑道:「都可以。」 「就是,师父太见外了,不过邢夫人听起来很奇怪,我父亲……」邢天意正想说什么,却忽地被青子吟不经意地打断道:「天意,你是不是少拿了一双筷子?」 「啊!」邢天意见状便道:「我这就去取!」他说着匆匆忙忙就跑了回去,留下青子吟对木成舟道:「木先生,外子过世得早,天意那时还不懂事,所以总是把另外一个人当成是自己的父亲,还请木先生别放在心上。」 木成舟闻言一愣,不过却觉得那是青子吟的私事,便一个字也没有多问,只道:「不会。」 第83页 青子吟遂给木成舟盛汤,又问:「方才听天意提起李先生最近也会来?」 「嗯。」木成舟结果汤碗道:「他在少林寺还有些事没有了,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你们对于天意的教诲,子吟真是没齿难忘。」青子吟不由地道。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这是天意,我从未想过要收徒弟,遇到他,也是我的福气。」木成舟低低言道。 青子吟似是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正想问明,邢天意却已经拿着筷子一路跑了出来,口中叫着:「开饭了开饭了!我已经饿扁了!」 青子吟回头笑着道:「你这孩子,简直是饿死鬼投胎,快点坐下来趁热吃吧。」 木成舟笑看着这一幕,心思又飘到了老远。 他还记得那是自己九岁时候的事,青子吟刚来时抱着一把剑不放,也不说话,整日一个人待着,脸上面无表情的,他自己则终日除了念书就是在紫竹林里练剑,虽然对青子吟感到好奇,却也没有时间跟她说话,不过每次他练剑到傍晚的时候,青子吟会过来叫他回去吃饭,当然,她仍是不愿说话,只是指指山庄的方向,然后就抱着剑跑走了。 直到有一天,青子吟按时过来叫他吃饭,却意外并未在紫竹林里见到人,青子吟到处找了一阵,忽地,他从枝头上倒挂下来,吓了青子吟一大跳,青子吟失声大叫出来,还没看清是什么,顿时闭上眼睛把手上的剑当棍子就是一阵乱敲乱打,他猝不及防就被青子吟打了下来,他故意「哎呦」一声,青子吟这才停手,见是他不禁生气地瞪他一眼又跑走了,他摸到脑袋上摔出了一个大包,却总算看见青子吟脸上多了别的表情,意外有一种成就感。 翌日青子吟仍然来到紫竹林里,不过意外早了一个多时辰,他以为要吃饭了,青子吟却摇摇头,然后坐在一旁看他练剑。 自此之后,只要他一到紫竹林里,青子吟就跟着出来,默默不语地看他练剑。 一晃就是一年,一年之后,青子吟已经不纯粹看他练剑了,而是偶尔也会取出剑来跟他过招,一开始过不了几招,后来总算能撑过十招,但他的剑法越来越厉害,青子吟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只不过这些都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在他依照藏剑山庄的规矩初次找人决斗时将手中的藏鸣借他,是以这勉强对付的十招只是为了让他了解藏鸣的威力罢了,不过若是换过来让他拿藏鸣,那么青子吟恐怕连一招都走不过。 他第一次离开藏剑山庄去跟人决斗时,青子吟也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但也只是说了短短几个字:「我在山庄里等你回来。」 那一年,还是暮江城的他才十三岁。 第31章 昔二十六 礼物 「师父多吃点,母亲做的菜最好吃了!」邢天意的话使木成舟回过了神,他「嗯」了一声,并没有开口。 青子吟亦道:「天意是吃惯了才会觉得好吃,不知道木先生吃不吃得惯?」 木成舟立刻道:「当然,很好吃,夫人的手艺很好。」 青子吟笑道:「那我就当是木先生对我的夸赞了。」 「真的很好吃。」木成舟真心地道。 晚餐之后邢天意就钻进自己的房里练功去了,木成舟左右无事,也在院子里静坐,青子吟不意打扰,仅是端来茶水放在石桌上,便走了开去,木成舟听见脚步声远离,才缓缓睁开眼睛来。 如果可以,他真想守着这份宁静,只是偏偏自己是最没有资格留下来的人,若是他一旦暴露身份,那么仅剩下离开一途,所以他反而希望永远像这样在青子吟面前戴着面具,只希望看见她平安无事的样子,那么他就别无所求了。 李凤迤在当天半夜里来到了葬剑山庄,木成舟被细微的动静惊醒,下意识伸手摸上了木剑,同时听见了李凤迤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是我。」 木成舟翻身下床,推开门,便见到了出现在门外的李凤迤。 他略略打量了李凤迤片刻,见他脸色尚好,才道:「怎么这个时间到?要不要先休息?」他一面说,一面让李凤迤进屋,然后点燃了烛灯。 李凤迤却道:「我昨天就到了,不过一直在庄外。」 木成舟一愣,问他:「那天你告诉我说山庄会出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凤迤不答反问:「这两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木成舟摇头:「你指的是什么?」 「青子吟。」李凤迤道。 木成舟闻言蹙眉,并未言语,李凤迤这样说绝不会没有缘由,可要说青子吟有什么异常,他却并没有发现,唯一被他漏掉的就是铸剑室,虽然李凤迤只说了一个名字,木成舟仍是能想到其背后的原因,纵然藏剑山庄成了葬剑山庄,青子吟铸剑室里的火炉却从未熄灭,那即是说明青子吟从未停下铸剑,只不过当客人到访的时候,她不会特意在铸剑室里弄出引人注意的声响,然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炉中的剑早已铸成。 「我到来之后,并未有过任何异常。」木成舟遂道。 「那就更不能掉以轻心,总之就在这几日,必然会有人攻入山庄。」李凤迤道。 「你也不知道会是谁?」木成舟问。 「嗯。」 「那你如何知晓必然会有人前来?」木成舟不解地道。 第84页 「我能告诉你的是,青子吟曾答应铸的最后一把剑,便是这几日交货,若是铸剑室里没有传出任何动静,那么恐怕她已将剑铸成。」李凤迤只道。 「她答应铸最后一把剑?」木成舟不禁要问:「她答应了谁?」 李凤迤回答:「江山风雨楼。」 木成舟闻言怔住。 江山风雨楼,沈家庄并非他初次听闻此楼的名字,但真正想起它来的时候,却是在陪同荆天狱去往凉州之时,他在李凤迤的帮助下反覆祛除魔障之时,曾经被遗忘的记忆也随之越来越清晰,其中之一就是江山风雨楼。 他犹记得大婚当日,青子吟不知为何气血攻心,唤醒了沉睡在体内已久的毒,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过,当时他听父亲说起江湖上有一个叫江山风雨楼的地方,不仅通晓武林中的任何事,也能替很多人办很多事,只是他们的条件通常都很苛刻,比如全部的身家,比如自己的性命,或者是某种不能外传的武功,总之尽是一些令人左右为难的要求,但也是因此,江山风雨楼才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因为通常人们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或物,最终都会答应他们的要求,无论有多少困难。 对木成舟来说,青子吟是他最重要的人,为了能救回她,他去到江山风雨楼,对方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件,那就是用他自己来交换,说得直白一点,便是他举世无双的藏鸣剑法。 当时的木成舟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下来,然而他这一答应,就是十年失去自我的岁月,他压根没想过利用他藏鸣剑法的人是如此泯灭人性,也压根未料原来世上还有如此恐怖的毒药——琉璃醉。 李凤迤曾说过,琉璃醉一经服食,终生无解,这本就是事实,而他自己,却是唯一一个服食了琉璃醉却被救下的人,但光是救他一人,就令李凤迤费尽了心力,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琉璃醉有多恐怖,正是如此恐怖的毒药,换回了青子吟的性命,青子吟醒的那日,他就站在窗外,却不能跟她见面,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连青子吟都认不出来,只当是要用自己的剑法替他人办事,而他答应对方的时间,也正好是十年。 但真正要他剑法让他服食琉璃醉的人并非江山风雨楼,江山风雨楼充其量不过是中间方,而至今为止,他都不知道到底那十年是在替谁卖命,若非因李凤迤救了自己一伤再伤,木成舟接下来的目的便是寻找当年利用他剑法行兇的人,然而这所有的前提,还是得在他完完全全想起当年的具体情形之后,而今又听见这个名字,恍然间,他的记忆似乎又清楚了些,跟离开凉州那时一样,好像又有些许画面掠过脑海。 「她答应江山风雨楼最后铸剑,那么,她又要江山风雨楼为她做什么?」木成舟现在想起来江山风雨楼的规矩,忍不住又要问。 李凤迤注视木成舟半晌,却道:「这件事,恐怕要她亲口对你说才可以。」 木成舟没想到李凤迤的回答是如此,便不再多问,而是道:「你说你昨天就来了,那之前一整天,你是不是在山庄外布置什么?」 李凤迤闻言笑道:「知我者,阿舟也!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木成舟看着他眼底闪过的一丝促狭,带着点不确信地道:「难道……跟天意的礼物有关?」 李凤迤这下毫不吝啬地称赞道:「不愧是阿舟,我要做什么,几乎都被你猜中了!」 木成舟没好气地道:「猜得到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了,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阵,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怎么好意思,我抢了你睡的地方。」李凤迤话是这么说,人却一点也没客气地往床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里又不是只有一间房。」木成舟说着走向门边,其他房间都还需要收拾一下才能睡,李凤迤风尘僕僕,他可没忘记这个人不久前闯了修罗阵以至于毒发昏迷才醒来不久而已。 木成舟临去之前,回头又叮嘱了李凤迤一句道:「我就在隔壁,你什么都别想,只要先好好睡上一觉,知道了吗?」 「知道了,阿舟师父!」李凤迤咕哝了一声,不过仍是乖乖躺了下去。 木成舟替李凤迤吹熄了烛灯,便关上门离开了房间,临去的时候脑中不禁好奇李凤迤给天意的礼物到底会是什么…… 答案在第二天就揭晓了。 邢天意见到李凤迤又是开心又是担心,而李凤迤在见识了邢天意至今为止的程度之后,略微满意地道:「我不像你阿舟师父那样严厉,但你的内力修为还不足以跟你的剑法匹配,我既然算是半个师父,也要拿出师父的样子来。」说着,他忽地打出一颗小石子,随后向着紫竹林深处喊道:「言居士,你出来吧。」 听到「言居士」的名字时,木成舟微微一愣,这位言居士他不仅知道,而且还见过,只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正是他被李凤迤所救之后,在木屋外的树林里见到的那一群来讨要他的人和他的剑的所谓的正义之士之一,言凌道长。 言凌看着李凤迤的视线里有一丝愤恨,李凤迤恍若未觉,只道:「言居士,我说过会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你想怎么样?」言凌怒声道。 「跟他比试,只准胜,不准败,若败,你就死,但也不能伤他,若伤了他,你还是得死,怎么样?有信心吗?」李凤迤的言语中略带一丝挑衅,却也相当肯定言凌必定会答应,也不得不答应。 第85页 言凌转头看了邢天意一眼,再看向李凤迤道:「哼,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李凤迤却淡淡笑道:「如果你有命收的话,我自然不会食言。」 言凌闻言,朝着邢天意走上前一步道:「就是这小子吗?只要胜过他,就行?」 「不错!」李凤迤道。 「哼!我只有接受一途,不是吗!」言凌瞪着邢天意道。 邢天意虽然已经明白到李凤迤所谓的「礼物」的意思,却仍是有些疑惑,不禁问道:「凤迤师父,您说的礼物,不会是……」他说着看向木成舟,后者却已经明了了李凤迤这一份礼物的含义。 「天意,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练习,现在,凤迤师父给了你最好的实战对手。」木成舟道。 李凤迤给对方的条件实在苛刻,可是,除非生死性命忧关,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力,一旦发挥出最大的潜力,也将逼出天意的潜力,只是,他却未料木成舟居然能将那时的人留下近两年之久,这还不得被那些人给恨死才怪。 邢天意闻言,转头注视言凌。 言凌上前一步,对邢天意道:「小子,刚才你耍剑的把式我都看见了,不过,你还太嫩!」 邢天意闻言虽有不服,却因他毕竟是李凤迤找来跟自己比试的,武功决计在他之上,所以他也不能因这句话而轻敌,更不能经不起激,于是道:「是吗?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说着,邢天意亮出了剑。 言凌用的也是剑,他在邢天意之后拔剑,凝神而立。 言凌知道李凤迤的话不假,败了就是死,他相信李凤迤做得出来,就凭李凤迤把他们关了一年以上的时间来看,似乎没有什么事是李凤迤做不出来的,而他不杀他们的目的原来就是在此,居然是给他徒弟练剑之用,这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言凌怒气冲天,面对眼前的少年又渐渐将怒意收敛,事实上败给他是不可能的,但伤他偏偏是死路一条,这纵然令人生气,却恰恰能够体现他功夫的深浅,所谓点到为止,若是真正的高手就能做到,那些「武器不长眼」的论调只不过是心中有杀意的人才会这样说罢了,不过要说杀意,他不是没有,只不过李凤迤的武功高出自己太多,就算有,此时此地也不能暴露,杀了眼前这小子,自己的命也不久矣。 眼下他唯一的活路,只有胜。 邢天意其实在木成舟那句话之后就立时明白了李凤迤的用意,给对方的限制越大,那么对方为了活命就会拼出全力来求得胜利,这在他而言,是挑战,是压力,也是锻鍊的机会,尤其他亦想取胜,本来就没有人是喜欢输的,而且,他练了那么久,也想知道自己的剑法到底在什么程度,于是,邢天意看准方位,蓦然出手快攻。 言凌顿时一惊,立时举剑隔挡,他在一招后就认识到,眼前这个少年的剑法绝对不能低估,只因他的剑法除了快,还有几分出其不意,于是他瞬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一应招。 「亏你想得出来。」一旁观战的木成舟不禁对李凤迤道。 李凤迤抱臂道:「我又不能放了他们,只能利用一下,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锻鍊天意的办法吗?」 木成舟忍不住苦笑道:「真没想到你居然关了他们那么久,我还以为当时你就放他们离开了。」 「我可不是有慈悲心肠的人,放他们走,到时候麻烦的是我们,要放,也要确保他们不会对我们不利才能放。」李凤迤道。 木成舟想不出来李凤迤所说的「确保」到底该是怎样的程度,唯一能想得到的就是「死」,只不过,他认识的李凤迤又绝非是如此冷酷无情之人,所以这就令他更加疑惑,他想不明白索性问李凤迤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凤迤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也没做什么,你也知道一开始他们都不食嗟来食嘛,后来饿得狠了,不吃也不行,不过我也不能真的太欺负他们,于是就给了一点甜头咯,例如他们原本想要的武功秘籍什么的,有吃的有喝的,还能练功,一晃一年就过去了,我算是待他们不薄。」 木成舟不是第一天认识李凤迤,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李凤迤宝贝多,只不过武功秘籍又是第一次听说,他冷不丁盯着李凤迤,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事实上,就算跟李凤迤再熟悉,这人对他而言仍是个谜,从未解开过。 「算了,你若肯说,自然会说,若是不肯说,恐怕对任何人你都不会开口。」半晌后,木成舟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凤迤闻言,一时没有出声,他看向林中正在交手的二人,言凌为了求胜,已施展出最得意的凌虚之剑,而邢天意终究缺乏经验,被一路压着打,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尽管如此,邢天意仍不放弃寻找能够反击的空隙,他的眼神坚定,不见一丝气馁,也没有半点妥协。 「对你,我知无不言,但终归时机未到,当那一天到来,我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李凤迤的声音极为低沉,语调里不知怎么的现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沉重来,却只让木成舟觉得他的语意极为不祥,这样的李凤迤他从未见过,尤其听他说「我欠你」这句话的时候,木成舟的心底忽地升起一股不安,这股不安正如同他最后一次离开藏剑山庄时那样,完全无法由自己的双手把握,只能随波逐流。 第86页 「李凤迤,就算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也已经还清了,更何况,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所以,无论时机会不会到来,无论你要不要将一切都告诉我,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木成舟站在李凤迤身边定定地道,他的视线此刻也只是看着邢天意和言凌的方向,口中却继续道:「绝对不要随意做任何会伤害你性命的决定,是你让我重新见到光明,重新拾起剑,若你不能答应我,那么到时候,我就将这条命一併还给你。」 木成舟性格执拗,却又过分正直,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这句话,等于他以自身性命相要挟,这有点令李凤迤颇为无奈,于是,他放轻松语调,看向木成舟促狭地道:「阿舟,你这是要跟我殉情吗?」 对于这个人随时能开玩笑的技能木成舟显得相当无语,刚才那么严肃的话题,被他一句话就带着跑了,木成舟却不肯李凤迤又含煳过去,他转过视线直直地看他道:「你答应我。」 李凤迤没辙,只能点头,答:「我不会随意做任何决定,你相信我。」 听他这么说,木成舟也不再多言,再度将注意力放在邢天意和言凌的比试上。 言凌开始感到不耐烦,他没料到眼前这个少年的剑式花样居然如此之多,原本以为到头的剑招,转瞬间又变出了别的新招式来,而且这正是在不断对招之中所产生的,颇有一种创新的味道,只不过对言凌来说,却是极为不利的,只因他的凌虚之剑是有限的,一共三十六式,就算每一式都含有九种变化,但也有用完的时候,尤其邢天意记招相当快,同样的招式施展出来,第二次对他就失去了作用,迫的言凌不断将没有施展过的招式一一施展开来,相对的邢天意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他的招式层出不穷,仿佛剑随意走,一开始处于挨打的局面丝毫不影响他运剑,将自己守得牢牢的,并不断寻找空隙,好像局面越不利越能激发出他的潜能似的,因而言凌虽是不耐烦,却也谨慎对招,并且将内力运至七成以上,准备伺机取下这一战。 「虚无缥缈!」言凌手中之剑蓦地化出无数条剑影,分不清哪里是实哪里是虚,偏偏就在剑影出现后一瞬间,全部攻向邢天意,邢天意不禁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眼前这道士原来还藏着这一手,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这个叫言凌的道士要比自己要强,所以他早就已经使出了全部的招数来对付他,可言凌见招拆招,轻而易举化解了他所有的剑招,攻势接连不断,他好不容易想出了对付前一招的方法,这道士就又换上了更厉害的招式对付他,简直层出不穷,真是难以应付之极,好不容易他逐渐掌握了一点门道,正暗自雀跃,觉得就快要逮着空隙反攻之时,没想到却又遇上了如此大招。 剑影无所不在,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令人难以捉摸,而剑锋却都是实实在在的,仿若有无数利刃夹杂在剑影之中,如箭矢般撕裂空气,袭向邢天意。 「吓!」邢天意衣服上脸上皆被锋利无比的剑气刮伤,面对如此庞大的剑影,邢天意连下手的空隙都没有,他只能一退再退,但言凌这一招厉害无比,剑影居然从四面八方一齐攻击而来,邢天意已无处可退,而在剑影之中,言凌身形乍现,邢天意只见眼前一晃,后颈就被狠狠一击,剧痛袭来,使得邢天意瞬间倒地,便听言凌冷冷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你输了。」 他并未再攻击,而是收了势,站在邢天意的面前。 邢天意抚着后颈从地上起来,他意识到刚才那一下对方用的只不过是剑柄,若是剑刃,那么他的脑袋现在估计就掉在地上了……话虽如此…… 「这一场是我输了,我们再来!」邢天意一个翻身跃了起来,此刻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手的武功越是厉害,他的挑战心就越强,而在刚才比试中不断见识到的招式,也让他一颗学习的心蠢蠢欲动,他发现这远远比一个人练习更有趣,也更能发挥自己的剑意。 言凌心知眼前这少年不能小觑,他的潜力仅在这一场比试之中就显露无疑,然而自己却不能输,他现在只有豁出全部跟他比拼到底,不仅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自己的名声,他怎么也不能栽在这样一个小鬼头的手上,虽说李凤迤开出的条件是既不能杀他也不能伤他,但实际上这个少年的武功远远不到能杀自己的程度,如果自己先出手,不仅胜之不武,更没脸再在江湖中混下去,所以无论如何都得一直赢下去才行。 第32章 昔二十七 比试大礼包 言凌得胜是意料中的事,李凤迤丝毫没有阻止邢天意继续比试的意思,木成舟站在一旁也没有出声,就见邢天意举剑再攻,言凌亦毫不客气,两人再一次缠斗在了一起。 「你觉得要花几天?」李凤迤忽地问木成舟。 木成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回答道:「七天,七天内,他必胜过言道长。」 李凤迤点头道:「内功上恐怕还不敌,不过言凌不能伤他,因此无法全力施展功力,所以七天时间,的确足够了。」 木成舟忽地看着李凤迤问:「那里关的,可不止言凌一个,难道你……」 李凤迤眨眨眼道:「当然不止言凌一个,等天意胜过了问澈,应该已经在半年之后了吧。」 问澈,正是天问刀的主人,也是当时败给李凤迤的人。 第87页 「要打到问澈啊……」木成舟看着邢天意,不禁在心里默默替他捏一把冷汗,看起来,李凤迤的「礼物」也不是那么好收的,不过这却是绝佳的经验,半年后,天意的成长恐怕将会达到惊人的程度,这么想着,木成舟忍不住喃喃地道:「你果然是个好师父,李兄。」 「如果没有你给他打的基础,再加上他自己惊人的天赋,这份礼物恐怕还要等好久才能送到他手里啊。」李凤迤笑道。 「天意的武功越高,那么日后我就可以越少来到这里,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木成舟却道。 李凤迤闻言便笑道:「我说阿舟,你听过一句话叫『天不从人愿』吗?说的就是像你这样把一切是都安排得有条有理,结果所有的事都出了意外,然后你就会发现原来你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太糟了。」 木成舟知道李凤迤又在拿他调侃了,只能道:「希望真的如你所说,是我安排的太糟糕。」 李凤迤但笑不语,随后道:「你还要在这里观战吗?我饿了,要去找青姑娘讨一点吃的。」 「再等一下吧,一起去,这一局胜负很快就见分晓了。」木成舟却道。 李凤迤悠悠地道:「是不是很快我不知道,不过,天意若缠着言凌再战,那就由你叫停吧,天意那小子,一兴奋就会变得浑然忘我,言凌年纪不小了,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木成舟不禁微笑道:「放心,两局也差不多了,该到用餐的时间了。」 「好吧,那我就再等一会儿。」李凤迤也不坚持,淡淡道。 便如木成舟所料,不多久,第二局也见了分晓。 言凌胜,邢天意再度落败。 「不行!再来!」 邢天意握着剑,对言凌再道。 言凌再是冷静,脸色也变了,他忍不住道:「小子,你适可而止一点!」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们时间多得是!」邢天意正与他斗得酣畅,怎么捨得就这样停手,他不依地道。 「天意,好了,你已经连续输了两局了,要战,明天再战。」木成舟在一旁发话道。 李凤迤亦道:「天意,言居士又不会跑掉,你急什么,听你阿舟师父的话,先回去,你不是还有内功要练习吗?」 两位师父都这么说,邢天意不能不听,只能对言凌道:「好吧,言居士,那就明天再请您多多指教了!」 他极有礼貌地对言凌道,撇开李凤迤,言凌对他的印象并不坏,见状,他对邢天意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邢天意回答:「我叫邢天意。」他说着,跟木成舟迴转山庄,留下李凤迤跟言凌,前者开口道:「言居士,你想要活命,就要拿出更强的实力来才行。」 言凌恨恨地盯着李凤迤道:「李凤迤,别以为你能一直这样猖狂下去,总有一天,我们所受到的耻辱会加倍向你讨还!」 李凤迤「啧啧」地道:「我以礼相待,你却说什么耻辱,也罢,对你们而言,我再怎么做都是错的,那又何妨一错再错呢!」 言凌气得吹鬍子瞪眼:「李凤迤你——」 「我怎么样?」李凤迤反问,一副「你拿我根本没办法」的模样,这就使得言凌更气了,但他的确不能拿李凤迤怎么样,最后只能愤愤地冷哼一声。 李凤迤负手慢悠悠走回山庄时,木成舟在山庄大门口正等着他。 「怎么?不放心我一个人?」李凤迤抬了抬眉,道。 「比起天意来,你的确更让人不省心。」木成舟毫不客气地言道。 李凤迤无力反驳,只得道:「好啦好啦,你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木成舟还没忘记先前紫竹林里的对话,这时无奈地道:「并不是有话想问,只是关于闯修罗阵的后遗症,你得跟我交代一下,别忘了还有个君姑娘在栖梧山庄等着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修罗阵好歹闯过了,毒发了一回算是小意思,比起之前毒忧林那次要好太多了。」李凤迤无比庆幸地道。 木成舟无言,什么叫「毒发了一回算是小意思」,不过他也懒得数落李凤迤了,只伸出手道:「手给我。」 李凤迤只好伸出手,木成舟一手握住,另一手准确地搭上他的脉,半晌后才放开道:「果然如我所料,一次毒发所消耗的功力根本不可能那么快恢復,也许还要半个月的时间。」说着,木成舟蹙眉问李凤迤道,「你说的危险几时会到来?今天?明天?我不希望你轻易动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保你们的周全?」 木成舟痛恨这种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力感,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还是如此,他一身武功,从前只知道跟人比试争锋,后来杀人无数,却从没有真正用在保护什么上面,而这一次,就好像上天再度给他的一次补救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好这三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才行。 李凤迤哪会不知道木成舟心里在想什么,他收回手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也有我想守护的东西,而且你也别把我想的太弱,还有天意,我之所以准备了礼物,也有我的目的,再者,这个山庄可并非只有你我二人,你忘了,我用武功秘籍拉拢的言凌他们了吗?虽说他们对我有敌意,不过要论收买人心的手段,我还是有的,你就安心留在山庄,要你出手的时候,我可不会客气。」 第88页 木成舟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一口气,李凤迤果然会默默地将一切准备都做好,没有把握的事他很少做,不过也是因此,木成舟忍不住嘆道:「看来要还欠你的情,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我并未将你当弱者,只是总希望能为你做一点事,或者分担一些什么,你给了我崭新的人生,我不能让它白白浪费。」 李凤迤闻言一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低声道:「阿舟,你自己也说了,这是崭新的人生,那么,你就应该抛弃从前的想法,不要再想着如何牺牲你自己或者用你的性命来保护我们,而是应该更用力地活下去,这才是你真正能够为我做的事,知道吗?」 木成舟微微一怔,细细咀嚼着李凤迤的话,半晌后,他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抱歉,我总是钻牛角尖。」 李凤迤将手拿开前又拍了他一下道:「别担心,你真要还,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次。」 木成舟也是没辙,道:「走吧,天意他们应该已经在等我们开饭了。」 知道李凤迤到来,青子吟特地多煮了几个菜,邢天意跟言凌连打了两场,体力花掉一大半,也趁此机会大吃一顿重新补回来,一顿晚餐四人用得和和乐乐。 「李先生和木先生会在这里留多久?」青子吟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邢天意已经吃完回房了,木成舟没有开口,显然是让李凤迤做决定,李凤迤看着青子吟,却道:「这两天我们就离开。」 青子吟一愣问:「怎么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要多陪天意一阵呢,李先生不是还特地找了人陪天意练剑吗?」 「事情办妥我还会再来,我们离开的这一阵,让天意自己多修习内功也是一样。」李凤迤道。 「也好,那就让天意放松放松。」青子吟笑着道。 回屋的时候,木成舟不由问李凤迤道:「你刚才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李凤迤点头道:「我算了算天数,你也留在这里快七天了,但是对方还没有出现,我想可能就是因为我们在的缘故,所以当我们一离开,青子吟这边就会有动作。」 「刚才你突然说要离开,我就想应该会是这个缘故。」木成舟道。 「其实如果只是江山风雨楼的人按照约定来取剑,那就相安无事,只是这个消息不知被谁透露了出去,所以必然会有人来抢夺那把剑,那些人才是我们要对付的。」李凤迤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木成舟问。 「我们不能让青姑娘起疑心,还是缓一缓,明天跟天意打过招唿,再留一天就走。」李凤迤回答。 「也好,就这么办。」木成舟遂道。 依照李凤迤所言,两人在第三天一早离开了葬剑山庄,不过他们并未走远,很快就折返回了葬剑山庄,凭两人的轻功不被人发现是轻而易举的事,然后木成舟就带着李凤迤去到了山庄里一个相当秘密的地点,原本藏剑山庄的藏剑阁。 「我们右上方即是铸剑室,正上方有一个房间一直作为仓库所用,我们从密道进入,这条路和这个藏剑阁从前只有父亲和我才知晓。」木成舟点燃了烛灯,将藏剑阁四周的灯一併点亮,于是整个藏剑阁便尽收眼底。 大,相当大,虽说李凤迤从刚才一路进来的脚步声和木成舟说话声音的回声里就能听得出来究竟,但真正看见的时候,也不禁再一次感觉到深大,这样的一个地下空间,被称为「阁」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此时这里面却连一把剑都没有,只留下被洗劫一空的痕迹,原本应是展示宝剑的雕花木架上沾满了灰尘,大部分都倒在了地上,又被人稍稍整理了一下,堆在了墙角。 李凤迤便问:「上次你已来过?」 「嗯,子吟应该不知道这里,所以恐怕还有人知晓藏剑阁的位置。」 木成舟只被父亲带进藏剑阁过一次,当年他看见满室的藏剑虽然大开眼界,却也仅此而已,他不像父亲那样对剑痴迷,手中一把藏鸣已经足够了,而且这把藏鸣是子吟亲手完成交给他的,对他来说,意义跟藏剑阁里任何一把剑都不相同,所以尽管见到藏剑阁里空空如也,他也不过是替自己的父亲感到惋惜,花费毕生精力汲汲营营寻求的宝剑,到头来只是一场空,甚至连整个山庄他都无法掌握,正所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包括生,也包括死。 「你自清醒后,一次都没问过你父亲和母亲的事,上一次你既然早已进入藏剑阁,却也什么都没说,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早已经认定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李凤迤忽地问他道。 木成舟点头,轻嘆一声道:「对父亲来说视如性命的宝剑都已全部丢失,很多事我已经不用问,而且上次来时,我在后山发现了他们的墓碑。」 李凤迤微微一怔,才道:「原来是这样。」 木成舟看着他道:「其实我想问,也不知该从何问起,一来我不可能问子吟,二来,我也没理由问你,因为我并不知道你究竟对我的事知道多少……」他又接着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父亲终生痴迷宝剑和剑谱,对他来说这些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是我和母亲也没有它们来得重要,至于母亲,她跟着自己的丈夫一起,总也不会太寂寞,毕竟在另一个世界里,父亲也不可能再收藏什么宝剑了。」 「你能这样想,比继续钻牛角尖要好,其实如果你不问,我也想找机会问一问青姑娘,至少这个山庄里的事她比我要清楚得多,至于这些宝剑的下落,若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藏剑阁的存在,那恐怕还是跟你父亲有关了。」李凤迤道。 第89页 「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没有意义,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子吟或者对方应该会有所动作,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等看吧。」木成舟这么说着,忽地走到墙边,将那上面原本挂着的一幅画摘了下来,随后,他顺手在那挂画的木钉上拍了一下,忽地,屋顶开启了一个能容一人出入的门洞,木成舟沖李凤迤点头示意,后者表示了解,微微一纵便跃了上去,木成舟跟着跃上去,然后将暗门关闭。 这便是藏剑阁正上方的那个仓库了,仓库的右手边是一间专门用石头建造的完全与其他建筑隔断开的屋子,那里便是青子吟的铸剑室,木成舟此刻将仓库的窗户微微拉开一道缝,两人就能看见外面的情形,包括是否有人出入铸剑室。随后,木成舟又指了指墙角边的一处,李凤迤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里恰好有一架长梯,看来可以在不弄出任何动静的情况下顺着长梯熘上屋顶,这样一来,就不止是铸剑室,若青子吟来到铸剑室取剑,还能跟着她离开这里一探究竟。 片刻后,两人又重新回到藏剑阁,木成舟这才开口道:「一旦子吟进入铸剑室,我们这里一定能听到,因为铸剑室的门是石门,非常沉,就算再离远一点都能听得很清楚,所以铸剑室是最佳的藏剑之所,谁都不可能轻易熘入山庄将剑取走。」 「那我们就暂时在这里等,我相信不出今晚,就会有结果了。」李凤迤肯定地道。 正如李凤迤所言,还没到晚上,连夕阳都未曾下山时,铸剑室的门被打开了,两人迅速去到上面的仓库,就见铸剑室的门此时是开着的状态,片刻后,青子吟手中抱着剑盒走了出来,并重新阖上铸剑室的石门。 仓库里的木成舟和李凤迤对视一眼,便先后上了屋顶,跟着青子吟一路去到了山庄之外。 这个时间邢天意应在紫竹林里练剑,不过由于李凤迤说要离开一阵,邢天意又自觉内功没跟上,所以就索性在屋里专修内功,而此时,青子吟离开山庄,却是往紫竹林的方向走去。 木成舟和李凤迤也已兵分两路,由木成舟跟随青子吟去到紫竹林里,李凤迤则先去确保邢天意的安危,此时天边是大片大片的红霞,将整个山庄笼罩了起来,李凤迤确认了邢天意在屋里,便也立刻离开山庄,不过与此同时,他给早在庄外等候的言凌打了暗号,要他暗中保护邢天意。 这时,木成舟已经跟随青子吟进入了紫竹林,而原本安静的紫竹林之内,一下子多了许多人的气息,但那些人如同木成舟一样并未露面,如此一来,木成舟暂时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他只能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第33章 昔二十八 再开杀戒 青子吟走到一处,将剑盒放在地上,然后开口道:「我已经依约将剑铸成了,请露面吧。」 她话音落下,木成舟就见到从她对面的竹林里慢慢踱步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脸上戴着面具,身着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色衣袍,异常低调地现出身形来。 青子吟见到他,退后几步道:「剑在这里,你自己来取吧。」 来人也不言语,迳自走上前,弯腰正要取剑,却闻「唰」的一声,原来是青子吟抽出腰间一把软剑,用剑尖指着对方的脖颈。 对方戴着面具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从容地缓缓直起身来,淡淡开口言道:「青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青子吟却道:「我要你告诉我,到底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谁想要害我?或者说,是谁想要通过我威胁江城?」 木成舟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这只是交出一把剑的事,哪里想得到青子吟有别的打算,他同时也再清楚不过青子吟这句话里指的「那个时候」是哪时候,那正是他与青子吟大婚当天,青子吟忽地病倒,连一点预兆都没有,令人措手不及。 再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也难怪青子吟一直耿耿于怀,当日的分离,恐怕是她心中最难以接受的事,而这件事对木成舟来说,也是同样。 「青姑娘,这和我们约定好的不一样,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对方这样道。 「你们江山风雨楼不是号称什么事都知道吗?」青子吟反问。 「那也需要去调查过才知道,而且,所有的事都是需要有交换条件的,青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就用你的命交换,如何?」青子吟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剑尖几乎紧贴着对方的脖颈,道。 「青姑娘以为仅凭你这把剑,就能要了我的命?」对方的语调依然不疾不徐,压根没有将青子吟的威胁放在眼里。 「不妨试试看!」青子吟冷冷地盯着他道。 「呵。」对方轻吐出淡笑,蓦然出手。 木成舟一时心惊,却已经来不及,情势急转直下,也就在一眨眼的工夫,青子吟的软剑便被对方用两根手指夹住,看似仍在僵持,但木成舟却很清楚,青子吟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事实上,这个自称江山风雨楼的人出手仍有所保留,否则的话,那软剑早就对准了青子吟。 木成舟一手按上了木剑。 青子吟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悲凉,她苦苦追寻了十多年,只有这件事从来都是无解,她明明已经报了杀父之仇,明明也有了天意,明明应该远离江湖,但这件事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揪心,夜夜无法入眠,她想了又想,对当年的事分析了再分析,就是不知道下手的是谁,又是在何时下的毒手。 第90页 对方的力量似是坚如磐石,青子吟试图抽出被他捏住的软剑,却分毫未动。 「青姑娘,江山风雨楼只谈生意,不接受任何威胁,还请青姑娘先完成这一次的约定,等在下回到江山风雨楼了解这一桩再来谈下一桩生意。」对方淡淡地道,却是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青子吟却不能眼睁睁放弃这次机会,因为她从来就最清楚江山风雨楼所谓的「生意经」,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与江山风雨楼谈生意的,若是没有等价的筹码,江山风雨楼根本就不会露面。 想定,青子吟便道:「江山风雨楼向来自诩公平,可是依我看,却是未必。」 「哦,青姑娘何出此言?」 「你们要我铸的这最后一把剑,跟以往的价值早已不对等,正是因为这笔生意我们是在多年前就谈妥了的,可随着情势的改变,你们索要之物也在有所改变,那么,我的要求里多增加一项,岂不是才能做到公平?」青子吟说得理直气壮,木成舟在一旁听着,有些好奇到底剑盒里的剑是怎样的一把剑,而子吟所说多年前就与江山风雨楼谈妥的生意,又是在多少年。 「没想到青姑娘虽然远离武林遗世独居,消息却依然灵通。」 「我就问你答应不答应?」 「这件事并非我能做主,今日来,不过是为取剑,若青姑娘信得过在下,那等在下回去禀报后再谈。」 「剑留下,你走,我只给你三天时间。」青子吟坚持道。 江山风雨楼那人透过面具看着青子吟半晌,便松开手道:「好,既是如此,那就等三日后在下再来取剑,不过那时若青姑娘再要留难,在下也不会客气。」 木成舟不料这江山风雨楼的人居然如此知情达理,而且说走就走,他看也没看那剑盒一眼,便缓步离开,青子吟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屁股跪坐在了剑盒的边上。 木成舟看着这样逞强倔强的青子吟不免感到有一丝心疼,没想到在这一点上她仍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江城,这原是父亲所铸的最后一把剑,可他并没能将之完成,如今,我会继承他的遗志,完成这把剑,我希望你带着它,用它来保你的平安。」 那才是真正的藏鸣,这是在第一次比试之后他负伤回来时青子吟对他说的话,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从铸剑室里传来的「叮叮」敲打声,谁能想到在青子吟瘦小的身板下,却有着一颗无比坚定的心,和最为纯粹的信念,她一下又一下,花去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终于将藏鸣铸造而成,这里面凝结了青子吟所有的心血,和她全部的感情。 两年后,藏鸣剑大放异芒,而他,也为藏剑山庄再添一笔荣耀。 又过了一年,他与青子吟大婚,由父亲主婚,也就是在他本该最幸福的时刻,一切都改变了。 那日,一切都是那么喜气洋洋,藏剑山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而他自己,也焦急地等待着那个盼望已久的仪式的到来,他衷心希望,青子吟能成为相伴自己一生的妻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 就在礼即将成的那一瞬间,青子吟忽地扯下了她的后盖头,一掌击向暮江城。 「青子吟!你做什么!」这一声,正是暮江城的父亲暮挽天所唤,而青子吟这一掌,也被暮挽天拦了下来。 之后就是一片混乱,青子吟只要见到红色就要噼掌,暮江城一面要拦住青子吟不能让她伤到宾客,一面又要拦住自己的父亲,让他不要伤害青子吟,那本该是充满幸福的一天,却是青子吟最疯狂的一天,而自始至终,暮江城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之后,青子吟就病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束手无策,最终只有找上了江山风雨楼。 木成舟的记忆不知不觉回到了过去,气息也紊乱起来,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肩膀,似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自掌心传来,木成舟顿时收敛心神,片刻后,神智恢復了清明。 「好险……」木成舟喃喃,已经有许久未有发作的魔障,久到木成舟自觉已经完全恢復,没想到刚才险些又要冒头,而那只手,正是李凤迤的,他转头看向身后,对不知何时到来的李凤迤道了一声,「多谢。」 李凤迤微微摇头,便道:「一共有四拨人,我们要小心了,你护着青姑娘。」 木成舟点头,道:「你自己小心。」 他话音才落,便从紫竹林里冲出来六名黑衣人,他们各自朝着青子吟的方向前去,但他们的目标是剑盒。 青子吟一怔,但她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抢剑盒,于是,六人的目标瞬间移至青子吟,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凤迤跃下枝头,挡在了青子吟面前,他的玉骨扇一开一合之间,劲气便如同狂风暴雨,瞬间拦下了所有人。 「李先生!」青子吟一惊之下失声唤道。 与此同时,青子吟后方也冒出同样六名黑衣人,不过这六人却被木成舟一剑拦了下来。 「木先生!你们——」 青子吟这才知晓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暗中留下来保护了她。 一时混战纷起,李凤迤一声长啸,从紫竹林里又窜出一拨人马,那拨人马以问澈为首,与紫竹林里另外两拨黑衣人混战到了一起。 李凤迤将接近青子吟的黑衣人全部拦到了自己的战圈,让木成舟能顺利将青子吟带离危险之所,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葬剑山庄门口,居然另外埋伏了一拨黑衣人,木成舟忙将青子吟拉至身后,并沉声道:「别离开我。」 第91页 青子吟不知为何愣了愣神,才应了一声道:「知道了!」 木成舟横剑当胸,一招「朽木成灰」便应手而出。 剑气惊天动地,向来干干净净的葬剑山庄门口瞬间飞沙走石,黑衣人一共有八名,他们用的也是剑,八柄剑此时一齐挡住木成舟的攻势,将飞沙走石里夹杂的剑气一併拦截,随即攻向木成舟和青子吟。 木成舟不让对方有丝毫接近青子吟的机会,将剑气运至极致,一剑横噼,竟犹如铡刀般斩断所有人的招式,并当场斩下一人的手臂,断臂倏地掉落在地,一见只觉憷目惊心。 自从用了木剑后,木成舟极少动手,更别说伤人了,可眼下敌人数量众多,已容不得他有半分的心软,于是下手便是杀招。 久违的血腥气一下涌入鼻尖,使木成舟不自觉皱起眉来。 剩下七人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兵分四路朝四个方向攻击而来,木成舟和青子吟四面受敌,木成舟的剑再快,也只能同时顾及到三个方向,而他要护好青子吟,就必须先将眼前的敌人摆脱。于是,木成舟木剑驻地,沉厚的内力运至剑尖,再传至地下,随后一招「草木皆兵」,方才不过是飞沙走石,此刻却形同旋风般的快刃,分别袭向左右及其前方,木成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至青子吟身前,看也不看就挥出一剑。 木成舟在还是暮江城的时候,剑法就已是超然绝顶,现在虽改用木剑,却已更上了一层楼,达到心剑合一的境界,以至于他根本无需去看,意到剑便至,他的剑似无处不在,剑随意转,只是自从换用木剑以后,他一次都还没有机会真正施展过,而现在为了保护青子吟,他再度大开杀戒。 顿时,血喷涌而出,溅在了他的身上和面具上。 「你要我改用木剑?」他问。 「只要牢记一件事,绝不能用它伤人,仅此而已。」那人答。 「若是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会不会宁愿牺牲的是那段感情,牺牲她,而非那么多人命。」 「但我是真的后悔了,我这样做了,即便是救活了她,仍不能面对她,那么那时我若放弃她,一样只会觉得对不起她,若看结果,太多人会因此而得救不是吗?」 是的,他曾经为此感到过后悔,当年他若选择不救青子吟,那么那些人就不用死在他的剑下,可他既然救了青子吟,那么就已别无选择,他将要一路错下去,他无论是用木剑还是别的剑,只要剑在他的手上,他一样能杀人。 鲜血不断映入眼帘,木成舟手起剑落,转瞬间又是一条性命,耳中已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体仿佛习惯了杀戮,可心底最深处,似是仍有一个声音在唿唤着,要他停下来,停下来。 「暮江城!」 是谁?是谁在叫他? 「暮江城!」 他抛弃掉的名字,只不过是想抛弃掉过去,但过去从来没有真正消失,正如同这个名字一样,一旦有人这样叫他,他仍是会有反应,因为那本就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在用的名字,早已刻骨铭心。 可是,有一个人,曾不分白昼黑夜守护着他,每当他陷入魔障之时,总会为他开启一道带有光亮的门,让他得以走出那片充满黑暗和血腥的地方,可那却是一个深渊,他一次又一次被拉进去,而那个人,却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出来。 ——就叫我木成舟吧,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木成舟! 「阿舟!」 声音异常熟悉,似是带着一抹光亮。 「阿舟!阿舟!」 是他!那个仿佛带着光亮的人,那个不厌其烦豁出性命拯救自己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把你带回原来的生活。」 「回不去了,我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死都无法洗清我的罪孽。」 「既然洗不清,何不留下,用你的武功帮助更多的人?」 「你真能帮助我?」 「我能,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至少,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李凤迤。」 是的,李凤迤,是李凤迤! 木成舟蓦然睁开眼睛。 他的面前,此时除了李凤迤,还有青子吟和邢天意,三个人皆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见木成舟总算睁开眼睛,这才松了一口气。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木成舟缓缓坐了起来,对三个人道。 「师父,还好你没事,可担心死我了!」邢天意顿时扑上去道。 木成舟安抚地拍拍邢天意的肩膀,视线却看向了李凤迤,李凤迤微一点头,神情中似流露出一丝欣慰,木成舟意识到这次他是自己清醒过来的,而不像从前的任何一次,要靠着李凤迤的帮助才能清醒。 但他没有问那些黑衣人的情况,只因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入了魔障,那些黑衣人只有死路一条。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青子吟道。 经她这么一说,木成舟这才感觉到飢肠辘辘,于是点点头道:「麻烦了。」 青子吟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不过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屋外,到门口的时候停了停,回头对邢天意道:「天意,你也出去吧,别打扰你二位师父。」 「嗯。」邢天意见木成舟醒了也放下了一颗心,便听他母亲的话跟母亲一块儿走了出去,留下李凤迤在房里,木成舟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李凤迤,等脚步声走远了,他才开口道:「她……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第92页 只因「暮江城」这个名字,他是切切实实听到的,而他既入了魔障,那恐怕藏鸣剑法也决计隐藏不了,一旦他施展出藏鸣剑法,那就再也无法向青子吟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刚才青子吟的表情木成舟并未错过,就算不问,他心中也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但他不能不问清楚,若他的身份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那么他必须立刻离开才行。 李凤迤看着木成舟,微一点头,却道:「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这个回答出乎木成舟的意料,他蓦地愣住。 李凤迤遂向他解释道:「我也是才知道,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她不知道,没想到她瞒的那么好,不愧是青姑娘。」 听李凤迤这么说,木成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长嘆一口气道:「原来竟然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索性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才能像之前那样平静地相处吧。」 他的语调虽然显得平静,但那里面似是带了些许的自嘲和伤怀,这是相当少见的,木成舟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沉稳温文,但只要一牵扯到过去和青子吟,就难免会流露出些许伤感的情绪来。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木成舟还是要问清楚,李凤迤明白,便将木成舟入了魔障之后错失的事一一说给他听。 第34章 昔二十九 覆水难收 李凤迤赶到的时候,正是木成舟施展出藏鸣剑法的时候,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拨人马,地上躺着起码超过了二十人的尸体,而木成舟身上满是血迹,李凤迤眼皮默默一跳,这样的情形已不用再上前确认,若非魔障发作,现在的木成舟绝不可能杀一个人。 而当藏鸣剑法现世之时,连黑衣人都忍不住惊叫出声,那几乎已经被渲染成神乎其神的藏鸣剑法,就连李凤迤也没怎么见到本人出手,在清醒以后,木成舟潜心修练木剑,早已不知不觉间将藏鸣剑法提升了数倍,此刻施展出来,现场一半黑衣人当场毙命。 「藏鸣剑法!」 「暮江城!」 认出藏鸣剑法的人显然不止青子吟一人,剩下的黑衣人全都认了出来,他们忍不住惊唿出声,却在转瞬间变成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血迹早已渗透了木剑的剑身,恐怕再也擦不干净,李凤迤便在木成舟动手的时机,运起轻功欺近木成舟一指点了他的穴道,他看向一旁完好无损的青子吟,却见青子吟的眼中并未有丝毫吃惊,也没有一点惊骇,而是一脸的伤心,难掩的怜惜,还有说不出的绝望。 等李凤迤将木成舟安顿妥当,又去到庄外将一切处理干净,才有时间问青子吟。青子吟一直待在木成舟的身边,李凤迤去找她的时候,她手上拿的正是木成舟脸上的面具,而她自己则痴痴地看着木成舟,一动不动。 李凤迤在门口站了片刻,伸手敲了敲门,青子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是李凤迤,便开口道:「李公子,木成舟就是暮江城,这件事,你是否知情?」 李凤迤一愣,他不料竟是青子吟先问了他,于是点头道:「我知道,青姑娘你呢?是从何时起知晓的?」 青子吟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面具,又抬头看向木成舟,静默了片刻,这才回答李凤迤的问题:「你带他第一次来到山庄的时候。」 就连李凤迤也禁不住哑然,他注视青子吟的身影,眼前这一抹娇小的身影里,似是隐藏着无限的哀伤,而在此之前,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对木成舟仅以「木先生」相称,就好像他真的只是邢天意的师父,谁能想到原来她早就知道,李凤迤不觉有些佩服,且对青子吟的认识也不免加深了一层。 「即是如此,那恐怕我也没有什么话想要对青姑娘说了。」李凤迤道。 「等一下。」青子吟却叫住李凤迤,后者停下脚步,青子吟看着他问:「李公子,我虽然知道是他,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他的情况,李公子若是知情,是否能不吝告知?」 李凤迤有些为难,「等他醒过来,青姑娘不如自己问他,有些事,我不方便多言。」 青子吟咬了咬唇,又道:「李公子,他醒后,我什么都不会问,无论从李公子口中听到有多让我难以接受的事,我都不会多问一句,所以,我恳请李公子将他的事告知于我。」 青子吟的目光坚定,她这么说的时候,语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其余的便是沉重的哀伤和绝望,可又是深到无与伦比的情意,才会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恐怕她抱着的念头跟木成舟是一样的,他们宁愿如陌生人般若无其事地相处,也不能戳破了这一层关系,否则,就是咫尺天涯,木成舟必然要离开,而青子吟,也没有任何将他留下来的理由。 李凤迤漆黑的眸注视青子吟片刻,心中便有了决定,他轻嘆一口气,对她道:「你把面具还给他,然后跟我来,我把他的事告诉你吧。」 青子吟闻言心中虽是一喜,却也免不了一呆,她问出这样的话来,所做下的决心可想而知,于是,她颤抖着将面具重新替木成舟戴了回去,随后,便跟着李凤迤走了出去,不料李凤迤竟是往铸剑室的方向走去,青子吟不语,一颗心对于即将到来的真相感到又慌又乱,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必须知道。 只因对方是暮江城,是她今生唯一的挚爱,也是她最亏欠的人,她觉得自己甚至连再一次叫他名字的资格都已经失去。 第93页 铸剑室由石屋打造而成,外面的人最多只能听见铸剑室石门开启又闭合的声音,却不会听到里面的对话声,李凤迤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这个道理,毕竟山庄里还有一个邢天意,而暮江城的事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幸而,今天见到藏鸣剑法现世的人也全都成了尸体,而这些尸体,李凤迤处理得干干净净,就算他们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死于藏鸣剑招的。 「青姑娘,我即将要说的事,请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半句,即使是天意也不行。」虽然李凤迤用自己的行动表示了这一层用意,但开口之前,他还是叮嘱了青子吟一句。 青子吟定定点头,道:「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一直以来我都当暮江城死了,无论李公子今日跟我说什么,我依然会如此认为。」 「青姑娘是聪明人,要不是知道青姑娘和阿舟的这一层关系,这件事我绝不会说,但实际上,青姑娘的确可以这样认为,暮江城已经死了。」李凤迤道。 然后,李凤迤从救下暮江城开始说起,那时暮江城正被魔障反覆折磨,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准备要自尽,好在他及时找到人,把人从死亡边缘救了下来,这一救就是大半年,而今,青子吟亲眼目睹了木成舟魔障发作时的模样,有些事李凤迤也已不必多说。 当李凤迤将这些事都讲完的时候,青子吟早已泪眼婆娑,要不是她撑着铸剑室里的石台,恐怕根本站不住,李凤迤最后对青子吟道:「他说覆水难收,所以改名叫木成舟。」 「覆水难收……木已成舟……」青子吟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也难怪他不允许自己跟我再见面……他一直是个那么善良的人……」 李凤迤并没有再多言,而青子吟的眼泪还没有收住,李凤迤也不忍心开启铸剑室的石门,他静静地陪着青子吟,并未再多言。 木成舟听李凤迤说完,不禁沉默良久,李凤迤陪完一个,再陪另外一个,他看着木成舟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此时低垂着,神色有些模煳不清,但李凤迤很熟悉这双眼睛里偶尔会流露出来的痛苦,那本就一直藏在温和之下,只有当魔障发作之时,那双眼睛看似毫无神采,可那深藏着的莫大痛楚,才会随着魔障爆发出来。 木成舟的沉默与青子吟的不同,李凤迤在一瞬间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欺身上前,正准备出手,却被木成舟伸手阻止,他的声音有些不可察觉地微弱,似乎在强自忍耐着什么:「……没事……没事的……我能控制……」 李凤迤心中不免又升起一抹欣慰来,木成舟险些再度陷入魔障,但他说他能控制,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真的会慢慢好起来,而不再需要自己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他注视着木成舟,他的双眼已经闭上了,似乎正在暗自调整方才险些紊乱的气息。 李凤迤放下手,等木成舟唿吸重新平稳下来,才不由地道:「阿舟,恭喜你。」 木成舟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才睁开眼睛,看着李凤迤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李凤迤却摇摇头道:「其实真正影响到你的人,还是青姑娘,阿舟,你再信我一次,只要时机一到,你和青姑娘之间还是会有可能的,至少,你能够继续守着她,守一辈子。」 木成舟平静地注视李凤迤,他点点头,只说了一句话:「我信你。」 不管李凤迤说什么,他都信,魔障那么重的禁锢都已经解开了,这世上恐怕真的存在奇蹟,而这一份奇蹟,靠的就是相信。 李凤迤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道:「明天我必须离开,你不如留下吧。」 木成舟闻言一愣,立时道:「不行,但我想再等三天,你告诉我去哪里,我三天后跟你汇合。」 原本因为有魔障在,李凤迤去哪里,他也会去哪里,而刚才李凤迤的话已经很明显代表了以后都不需要跟随,因为他不再需要依靠李凤迤的力量也能对抗魔障,这是好事,可是这一年多下来的相处,让木成舟觉得李凤迤要做的事统统不简单,而他自己,虽说放不下青子吟,可也已经放下那么多年了,只是三天后,江山风雨楼的人还要再来取剑,是以为了保护青子吟,他还必须要多留三天才行。 谁料李凤迤却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江山风雨楼的人又来过了,顺便把剑取走了。」 木成舟一愣,神情有些紧张地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李凤迤微一点头道:「他和青姑娘去铸剑室里谈了一阵,出来之后,就抱着剑盒离开了。」 木成舟一时不知该怎么问,李凤迤便又道:「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青姑娘的脸色看起来尚算平静。」 木成舟闻言,不禁嘆了一口气。 一想到青子吟,他就觉得心口微微泛疼,但要说从今而后让他全心全意守在这个山庄,守在子吟的身边,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倒也不是完全因为李凤迤,而是现在青子吟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她已经知道,除非李凤迤口中所说的「时机」到来,除非有事短暂停留,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待的下去,先前两人都能装着若无其事,如今却不行,他们明明可以连话都不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却偏偏不能待在一起,是以木成舟听李凤迤说剑盒已经被取走,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我跟你走。」木成舟道。 第94页 李凤迤也不阻拦,点头道「好」。 「对了,江山风雨楼到底要子吟铸了一把什么样的剑?」木成舟忽地忍不住问他道。 「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也是我必须离开的原因。」李凤迤却道。 木成舟闻言也就不再追问,李凤迤随即又道:「不过你就放心好了,葬剑山庄暂时会热闹起来,剑被江山风雨楼的人取走这件事,我也已经让人透露出去了,至少今后的半年内,葬剑山庄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怎么?」木成舟好奇地问道。 「你忘了,我还有礼物没送完呢。」李凤迤笑着道,木成舟这才反应过来,除了言凌,天意至少要打到问公子,才算是收完了礼物,就听李凤迤又道:「既然我们要离开,我就索性让他们都住到山庄里来,青姑娘也已经同意了,所以这半年,青姑娘应该会很忙碌才对。」 「这样也好。」木成舟倒是觉得李凤迤的安排不错,不过他始终有疑问没搞清楚,「问公子和言凌他们,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他们都那么听你的话了?」如果他没记错,几天前他还说出「若言凌输了就是死」这句话来,但经过黑衣人这一遭,他们的关系好像又不是那样…… 李凤迤笑着回答木成舟道:「他们喜欢跟我赌气,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摊了摊手,语气显得无奈得很,可眼神中却满是狡黠,木成舟对这样的他可谓是熟悉之极,心中便对问公子一行人感到有些同情起来,惹上李凤迤,除非真的已是坏事做尽,李凤迤才会真的下狠招,否则,就等着被李凤迤各种欺负玩耍,而且最后对这个人还偏偏恨不起来,这才真是要命,也难怪要赌气了,但也只有赌赌气罢了,真要下定决心对付这个人,那还真的要想想清楚才行,不过到最后,估计还是会被李凤迤气到内出血,于是,结局仍是一样。 这么一说,木成舟自觉不用再对这个问题抱有任何疑惑了,反正认识李凤迤,其实从来都不是倒了大霉,而是捡了大便宜却不自知罢了。 葬剑山庄外,邢天意将两位师父送到了门口,神情中却满是不舍。 「凤迤师父才来就要走,都没跟天意过几招。」邢天意每到这种时候小孩子脾气就愈发明显了,他不被拘束,率性自如,任性妄为,所以撒娇也不在话下,他扯着李凤迤的袖子,颇为委屈地道。 「都几岁了。」李凤迤笑着摸摸邢天意的脑袋,这孩子再下去也快跟他一般高了,居然还能像这样自在的撒娇,显然青子吟真的很放任,不过这样也好,比木成舟那规规矩矩的性格实在要好太多了。 「看我作什么?」木成舟不禁有些纳闷,明明是他有事要立刻离开,现在故意看他一眼,就好像是自己要急着走似的,果然邢天意的另一只手就伸过来拉他的袖子道:「师父,就再多留两天吧。」 「天意。」青子吟的声音这时在大门内响起,她虽然人没有出来,可声音却清楚地传了出来。 木成舟不禁垂下了眸。 李凤迤看他一眼,遂对邢天意道:「天意,什么时候你打过了问公子,什么时候我们就会回来了,现在就算你拉我跟你过招,恐怕也很难走过一招。」 邢天意知道他的凤迤师父绝对没有说谎,被这话一激,顿时激起了他的雄心大志,不禁大声道:「凤迤师父放心,半年后,天意必然能在你手下走过十招!」 这话说得响了,被山庄里的问澈和言凌听了去,又气的不轻,言凌「哼」了一声道:「半年!十招,那岂不是我们在他手上也走不过一招,真是自大!猖狂!」 问澈的脸色也着实不好,但他抿着唇不语,心中却道:哼!半年!这怎么可能,这半年就算陪练,但也不代表他们的武功都没有长进,李凤迤,你就看着吧,看我怎么把半年拖到三年、四年…… 不过,他不知道的却是,李凤迤原本就打着这样的算盘,所谓的激将法,拐着弯也一样是激将法,邢天意真的想在半年内打败问澈,可能性趋于零,但想要在李凤迤手上过十招,半年时间,应该也已经足够。 但问澈清楚的是李凤迤深藏不露的武功,是以对于言凌说的在他手上走不过一招的话,他保持沉默和冷静,不过有朝一日,他的确很想再一次同李凤迤比试一次,看看自己的武功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又或者看看到底他跟李凤迤的差距有多大,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一留就是近两年,他的确不甘心曾经被李凤迤打败,但不甘心没有意义,只有接受失败,然后让自己继续强大起来,对他来说才有意义。 庄外李凤迤听了邢天意的雄心壮志,笑眯眯地道:「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嗯!」对未来的期待取代了离别的愁绪,邢天意抬手向李凤迤和木成舟挥别,青子吟到最终也没有露面,木成舟却并未感到失望,他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 「走吧。」李凤迤对木成舟道。 木成舟转头看了邢天意和山庄最后一眼,便跟随着李凤迤慢慢走远,但很奇异的,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越来越平静,因为山庄里亦有一颗心,仿佛在轻轻地对他说: 「我在山庄里,等你回来。」 第35章 昔三十 瓮中捉鳖 秦玉死了。 秦玉,即是沈家庄苏彩彩和唐廷大婚那日突然失踪的夺剑山庄庄主,与他失踪同时发生的是唐廷被无极蛊毒倒,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被害这两件事。 第95页 「秦玉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凤迤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和木成舟又来到了沈家庄。 对沈家庄来说,李凤迤和木成舟一个为唐廷制药,一个专程为唐廷去过江山风雨楼,是以沈盟拿他们当恩人看待,早已完婚的唐廷和苏彩彩也千恩万谢,好不容易才能进入正题,此刻,李凤迤和木成舟端着茶杯,大厅里还坐着步如云和龙子斋,步如云轻啜一口茶,回答他李凤迤的疑惑道:「其实就在荆公子和木公子离开去寻找李公子之后的第三天,秦玉就出现了。」 「我们都没想到,原来兇手就是秦玉。」龙子斋道。 「哦?」李凤迤并不吃惊。 「根据秦玉的说法,连慕容并非连慕容,他也不叫秦玉,他与其他五人同为师兄弟,二十年前,曾在吴哥犯下滔天大案,为的就是那批黄金。」步如云道。 「除了他和连慕容之外,难道还有少林一灭大师和武当灵风道长?」 李凤迤问。 「不错。」步如云点点头,「此外,还有两个人也是从秦玉口中所知。」 「谁?」 「婆娑教前教主岳无涯,也就是金天玉的师父,和花家当家花百里。」步如云缓缓报出名字。 木成舟微微一怔,看向李凤迤:「花百里?你不是说他一年多前死于与轩辕冷侯的比武当中吗?」 他问的人是李凤迤,回答的却是沈盟:「这自然也是秦玉一手安排的。」 步如云接着道:「花百里比武时毒发,秦玉已经交代是他指使叶飞做的。」 「原来如此。」李凤迤好像仍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淡淡问道:「对了,步捕头,你是如何确认秦玉是兇手的,他又是怎么出现的?」 「那是荆公子和木公子离去后的第三天半夜,秦玉忽然出现,原来他竟一直藏身于山庄内,那天连霸鹰在他的客房里撞见他,他似乎是趁机回房抹杀证据,后来我们亦在秦玉的房里发现了化功散的粉末,我和沈庄主还有钟掌门等人赶到时,刚好看见他施展六道轮迴将连霸鹰打伤。」龙子斋道。 「幸好我们及时赶到,才救下连镖头,六道轮迴当真厉害之极,他不但将连镖头打成重伤,还连续伤了方师太和紫掌门,后来合我们六人力才终于将他擒拿。」沈盟亦点头道。 「连镖头为何会在多日之后突然去到他的客房?」李凤迤问。 「因为步捕头刚好查出了秦玉的真实身份,夺剑山庄只是幌子,他真正的身份是江山风雨楼楼主段应楼。」龙子斋道。 「哦?」听到这个名字,李凤迤微一抬眉。 步如云回答道:「说来也巧,江山风雨楼楼主这个身份本来是机密,江湖上根本无人知晓,我派去夺剑山庄的人什么都没有查到,可裘十一后来却在连慕容和一灭大师等三具尸体里面拼出三个一模一样的记号,那个记号我在卷宗上见过,后来回去翻了翻才知道原来朝中某位官员曾与江山风雨楼楼主交往甚密,却引发过一桩惨案,那次纷争风雨楼楼主亲自参加,而在他左手掌心之中有一个很小的像铜钱一样的圆形记号,凡是被他掌力所伤之人,死者身上便会留下这个记号。」 「由于查出了这件事,当时连镖头马上想起他的确见过秦玉的掌心之中有一个圆形的疤痕,若掌力力道足够深,这枚印记便会留在死者身上,这才使得他独自又去到秦玉的房里想寻找其他线索,没想到秦玉居然再次出现。」 「你们将他拿下之后,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你们?」李凤迤再问。 「不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所以就索性将一切都说了出来。」沈盟道。 「那然后呢?」 「他说完这些忽然自断经脉,临死前说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那批黄金的下落。」步如云轻嘆一口气道。 「黄金原本就是吴哥王朝之物,找不找得到是后话,最重要的是真兇落网,就这一点而言也算是可喜可贺。」沈盟相当高兴地道。 「这么说来,的确可喜可贺。」李凤迤放下茶杯,慢慢地道。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不过更令人高兴的是见到李公子你安然无恙,之前你让一个小和尚将药送来,荆公子和木公子一回来就匆忙去寻你,我真担心李公子你出了什么事,后来听说李公子闯过了少林寺百年大阵,虽说放下心来,但总比不上今日亲眼见到,现下真兇也已水落石出,李公子和木公子一定要在庄内多留几日,二位救命之恩沈家庄无以为报,但无论如何都要让我亲自款待,以示感激之情。」沈盟道。 「也好,本来黄金一案我们还在挂心,才会再次回到沈家庄,现下既然一切已水落石出,那我和阿舟就当是顺便来散心,小住几日我们再离开。」李凤迤道。 「甚好!甚好!」沈盟畅怀地笑道。 于是,李凤迤和木成舟就在沈家庄又住了下来,他们左右无事,白天就去外面走走,傍晚回到山庄,每次都带着大包小包,又是酒又是茶,还有一堆小玩意儿。李凤迤很少有机会出门闲逛,现在逮着机会,还能不买个痛快?不过他买了又到处送,他的模样生得极好,笑起来又一脸无害,一说让孩子们叫他一声「大哥哥」就有礼物送,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孩子们见到他个个都喊得又响又甜。如果当天李凤迤把手上的小玩意儿送完了,就索性塞了一些碎银让孩子们自己去买喜欢的,不过他自己也喜欢买,所以没多久手上就又生出一大堆玩具来。 第96页 木成舟就当是陪大孩子出门玩耍,其实也难得李凤迤有如此闲暇,从最初遇到他起,他不是耗内力就是对付体内剧毒,为了救唐廷又去到毒忧林,再去闯什么修罗阵,反正就没有安生的时候,现在无论他留下来是不是另有目的,总归看他悠闲的样子木成舟觉得没什么不好,一路上又有孩子的笑语声相伴,不禁令人心情愉悦,但终归木成舟仍有隐忧,就算李凤迤不说,他也很清楚,秦玉的事可不像沈盟和步如云说的那么简单,这才是李凤迤留下来的真正理由。 但他什么也没问,日常仍是陪着李凤迤到处闲逛,不然就是品茶喝酒,李凤迤只字不提秦玉的事,成天笑眯眯地逗孩子们玩,孩子们倒不是因为收了他的礼物才缠着他不放,而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大哥哥,连着木成舟也被孩子们围着不放,木成舟对付孩子虽然没有李凤迤那么厉害,不过他耐心绝佳,也被孩子们一口一个「大哥哥」这样叫着,直叫得人心里头暖暖的,不自觉就会流露出笑容来。 就这样过了五日,这日一大早,李凤迤去找沈盟辞行,沈盟仍想要留他一阵,一听李凤迤说要离开,不禁连忙道:「那么快?怎么不多留几日?」 李凤迤笑笑道:「沈庄主,这几日吃吃喝喝下来,险些把正事给落下了,所以不能再多留了。」 「哦?」沈盟闻言便问他道:「李公子的正事有我沈某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吗?廷儿因李公子才得救,若是能回报这份恩情,沈家庄上上下下在所不辞!」 李凤迤忙摇手道:「不敢不敢,小事而已,不需要劳烦沈家庄,不过……」他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来,沈盟见状立刻问:「不过什么?」 李凤迤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件事沈庄主若能派个人帮我跑个腿便好了。」 「什么事,李公子尽管吩咐。」沈盟道。 「其实我一直在等步捕头的消息,可是一连五天他都没有消息传来,但我们江湖人总不好随随便便上六扇门,若沈庄主能帮这个忙,那我就再留半天等消息。」李凤迤道。 沈盟微微一愣问:「消息?李公子在等步捕头什么样的消息?」 「步捕头没有跟沈庄主说吗?」李凤迤反而一愣道:「秦玉是自断经脉而死的,可若他早就想好要死了,为什么还在临死前把一切都交代出来?所以这显然是受人指使的,于是我让步捕头回去重新检查一下秦玉的尸体,我想应该会验出与先前我们抓到的黑衣人体内一样的毒来。」 沈盟听后吃了一惊,瞪着李凤迤道:「难道……是那个……琉璃醉?」 「正是。」李凤迤点头,非常肯定地道:「我等步捕头的答案,只不过是想要更确信这一点。」 「那李公子所说的正事,难道是想要找出秦玉背后的人?」沈盟立刻问道。 李凤迤不禁苦笑道:「秦玉背后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找,不过现在有一个方向。」 「什么方向?」 「琉璃醉。」 沈盟神色一凛,问:「琉璃醉,这李公子要如何找?」 「倒也不难,这几日我一直在跟城里的孩子们玩耍,我在这些孩子们身上都洒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粉,这种药粉如果沾上琉璃醉的味道就会变色,我昨天已经提前告知他们我要离开,今天估计都会出现送行的吧,到那时一看就知道了,小鬼们最会到处乱跑,角角落落哪里都会钻,若秦玉真的是因琉璃醉而死的,那么这座城里必然会留下些许痕迹来。」 沈盟听得目瞪口呆,问道:「琉璃醉还能这么找?不就是一粒小小的药丸吗?」 李凤迤摇摇头道:「药丸是需要炼制的,炼制药丸需要炼丹炉,像琉璃醉这样的毒药,药性如此强烈,炼药的时候不可能藏得住味道,就算是在地底下,还是会有味道会散发出来。另外,我研究过琉璃醉,就算一口气炼得再多,如果不在十天内将之服用,药性就不会再起作用,简单来说,是它根本无法保存,唯一能保存的地点就是人的体内,所以一旦服下,就算是三个月到半年药效都不会消失,仍会持续发生作用,反之,没有被人体吸收的那些药就会持续散发出药味,而用炼丹炉炼制丹药当然不可能只炼制一粒,所以除了给秦玉和黑衣人服用之外,必然还有一批琉璃醉留在城中,一旦找到了琉璃醉,就一定能找出那个幕后指使者来。」 沈盟从未想过原来还有这种办法,而事实上也只有熟悉药性的李凤迤才想得到,于是他立即对李凤迤道:「那事不宜迟,我赶紧派人去找步捕头,李公子就再多留半日,至于那些孩子,不如都叫到庄里来吧?」 「那倒不必。」李凤迤的笑容看起来相当狡猾:「让他们多半天跑跑也是无妨,我骗他们说城里有宝藏,时间当然要给充裕才好。」 「那也好。」沈盟想想也是,就留李凤迤继续在山庄,自己则立刻找人去请步捕头前来。 跟沈盟聊完的李凤迤双手枕着后脑脚步悠闲地回到他和木成舟所住的别院,木成舟正在房里盘膝打坐,老远就听到李凤迤的脚步声,等他推开门,才睁开眼微笑说道:「看你的样子,必然是鱼上钩了。」 李凤迤眯着眼睛舔了舔嘴唇道:「我想不用等太久,我们就能吃到新鲜的糖醋鱼了。」 「每天吃,也没见你吃腻。」木成舟可没忘记这几天中午去酒楼,李凤迤天天都点糖醋鱼,居然现在还想着这盘菜,真是口味专一。 第97页 「暂时还没腻,我说阿舟,一会儿我捉鱼的时候,你要准备一张大一点的网,免得有漏网之鱼。」李凤迤嘻嘻笑道。 「放心,一併捉来让你下锅。」不知不觉间,木成舟居然也接下了这类玩笑的话,跟李凤迤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从前的他可绝对不会这么说,他意识到之后笑了笑,又道:「入口已经找到了。」 李凤迤眼中现出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来:「秦玉突然在山庄内现身,必然是山庄外有一条路能够通往山庄之内,而且还是秘密通道,这样的秘密通道,除了沈盟之外,还有谁会知道?步捕头只是看起来不怀疑,恐怕也不过是将计就计,但想来沈盟应该不怕被怀疑,且他应该早留有后手。」 「从一开始他跟黄金案有牵扯起,你就断言他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不过我们也打听过沈家庄并非突然立于京城,沈盟也绝对不假,如果说他是冒名顶替,那又是从何时开始的?」木成舟不解地道。 李凤迤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其实若沈盟不假,那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他是沈盟不错,但他并不是才踏足武林,而是早就身在武林,只不过用的不是这个身份罢了。」李凤迤道。 「你是说,沈盟才是他原本的身份,那岂不是也有可能他还有第三重、第四重身份?」木成舟沉吟地道。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所以,我们要一层一层把他扒出来,看沈盟究竟是什么人。」李凤迤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对于沈盟,他的确很有兴趣,否则,也不会总是往沈家庄里跑,只因这个沈家庄必然藏着一个秘密,而且是个天大的秘密。 还不到中午,沈盟就派了管家来找李凤迤,说是步捕头的消息回来了,李凤迤一听,立刻从房间里出来,在管家的带领下,一路去到沈盟的书房。 「庄主就在里面等李公子。」管家走到门口,也不推门,说了这一句之后就迳自退了下去,李凤迤微微抬了抬眉,看着管家的背影片刻,转身就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沈盟并不在书房里,在书房外的时候李凤迤就感觉到了,里面压根没有沈盟的气息。 而这书房却是暗藏古怪,这也是李凤迤在门外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那是隐隐约约自书房里传出来的一股药味,正是李凤迤上午跟沈盟所说的琉璃醉所散发的味道。 这自然是沈盟故意的,他想要诱他进入书房的某处,来个瓮中捉鳖,沈盟也很清楚,对于这样的「邀请」,李凤迤绝不会拒绝。 沈盟想的不错,李凤迤不仅不会拒绝,还会欣然前往。 第36章 昔三十一 计中计 李凤迤走在暗道里。 暗道的入口是一面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白墙,但其实是整面白墙,因此才会毫无破绽,只是味道特别浓郁,让李凤迤不去研究那面白墙都不行。沈盟不知是不是担心李凤迤半天找不到机关,竟然还好心地将暗藏机关的地方暗示了出来,李凤迤故意磨蹭了半天才打开暗室的门,然后漫步踱了进去。 藉由外面的亮光进入暗道,却在一走进之后,墙面顿时重新关闭,隔绝了一切,也没有预想的黑暗来临,因为眼前似有烛光指引,李凤迤像是逛街一样慢条斯理地走着,让烛光将他引到目的地,同时也是沈盟想要他去的地方。 走了不知多久,李凤迤在脑中暗中记住方才步行经过的道路,他同时默数着步数,包括一路走来所有经过的其他黑洞洞的岔路口,他有一种天生的才能,那就是能够分毫不差记住所有他曾走过的地方,在任何方位都能瞬间辨别出东南西北,他甚至能直接在脑海中将地图描绘出来,也是因此,他才能够以最完美的方式记住河图洛书的所有变化,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这种天赋异禀的能力,那就是「可怕」。 当李凤迤眼前出现足够亮的光芒时,便知道目的地已到。 沈盟正在充满亮光的室内等着他的到来。 「李公子果然如约而至,应该已经不会感到吃惊了吧?」沈盟脸上带着微笑,一如沈家庄庄主应该表现出来的那样。 李凤迤认认真真打量沈盟片刻,摇摇头道:「吃惊倒不至于,好奇而已。」 「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这句话,李公子应该不会没有听过吧?」沈盟笑着道。 「听过,不过对我来说,如果好奇的事一直成谜的话,我也会因好奇而死的。」李凤迤也笑眯眯地回答他道。 换沈盟盯着李凤迤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很清楚这个人不容小觑,但到底藏的有多深沈盟却判断不出来,这同时也令沈盟暗自吃惊,他自认是老江湖了,却一点都摸不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底来,该查的早就查了,却什么都查不到,「李凤迤」这三个字好像凭空出现似的,连个身份来歷都没有。 其实在早上李凤迤说出那番话之前沈盟压根不想跟他对立,往往越是查不到底细的人越是有来歷,是以沈盟留下李凤迤和木成舟的确只是一片好意,对于这样的人,做朋友好过做敌人,只可惜李凤迤打破了这一切,那么就不能怪他先下手为强了,又或者,其实自己这样做刚好是李凤迤所希望的——自投罗网。 沈盟的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他的眼中精芒毕露,盯着李凤迤,杀气微微抬头:「既然如此,沈某就不担心李公子会后悔了。」他这么说的同时,手中已凝了掌力。 第98页 「沈庄主就是用这一招杀死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的吧?」李凤迤瞥了一眼沈盟垂于身侧的手,忽地道,不过他话音才落,又纠正了一句道,「哦,不是,应该是沈庄主和秦庄主一人一招,将他们暗杀在了地道里才对。」 沈盟并未否认,他冷冷地开口:「很快,你就能去跟他们作伴了。」 李凤迤嫌弃极了,摇摇头道:「我跟他们可不熟,才不要跟他们作伴,而且他们都成尸体那么久了,臭都臭死了,要去就请沈庄主自己去,别拖上我。」 「这可由不得你。」沈盟吐出几个字道。 「沈庄主这一掌,应该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六道轮迴吧?」李凤迤却满不在乎,仍像是在谈天说地那样,神情中也丝毫都没有现出一点点的紧张,仿佛「鼎鼎大名」只是「鼎鼎大名」而已。 「既然知道,那就受死吧!」沈盟可不愿多言,他一掌正要击出去,却因李凤迤随口说出来的那句话而生生顿住: 「杀了我,你永远都别想得到最后那枚戒指。」 沈盟眯起了眼睛,他的神色顿时现出一丝惊人的狠戾,似是根本未料从李凤迤的口中能说出这句话来,不禁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李凤迤注视沈盟片刻,喃喃地道:「……你果然知道。沈盟,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到底是谁?」 沈盟正要回答,谁料李凤迤那句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问句,他接下来就自己把答案都说了出来:「或者我该问,除了沈盟,花百里,你还是谁?」 李凤迤的眼眸里只见一片漆黑,沈盟几乎是吃惊的,只因对方居然毫不费力就将「花百里」这个名字说了出口,甚至不带一丝疑问,而是十分得肯定和确信。 「李凤迤,你果然留不得。」沈盟虽是这么说,手却没有再抬起。 李凤迤笑了笑道:「很多人都对我这么说,可是有一句话沈庄主也应该听过,那就是『祸害遗千年』。」他说得挺得意,似乎「祸害」对他而言根本不是贬义的,而是个极为贴切的形容那样。 沈盟沉默地看着李凤迤,仿佛在考虑要如何处置这个人,这个人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只是方才他所提到的那枚戒指……他却不得不问个清楚。 「戒指在你手上?」沈盟问。 这句话正中李凤迤下怀:「沈庄主总算肯跟我说点正事了,对于戒指,沈庄主知道多少,我想我不会知道的比沈庄主少,所以,我看沈庄主还是放弃杀了我的念头比较划算。」 「李公子这是想跟沈某谈条件?」沈盟依旧注视李凤迤,沉沉地道。 「条件可谈不上。」李凤迤绝对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他说完这一句,竟然又吐出了下一句,「比起沈庄主,我知道得更多,对于沈庄主,我几乎没有所求,又何来『条件』之说?」 「你不信我杀得了你?」沈盟眯起了眼睛道。 没想到李凤迤却失笑道:「杀不杀得了,沈庄主尽管动手试试看,六道轮迴之招,在下自问还是挡得了的。」 沈盟没有忘记李凤迤只身一人入了毒忧林为唐廷配置出来的解药,他也不能小觑李凤迤随随便便就能利用全城的孩童为他寻找线索,先前破了修罗阵一事已经传遍了江湖,他的确不该小觑李凤迤的身手,可是李凤迤不能留,所有的一切都让沈盟一再确认了这件事,如果留下他,简直后患无穷。 虽是这么想,不过沈盟暂时只能按兵不动,「李公子还没有回答沈某的问题,戒指,是否在李公子的手上?」 李凤迤的回答却是:「在,也不在。」 「哦?」 「戒指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戴在身上。」李凤迤施施然地道。 沈盟眼神微沉,因辨不出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于是索性试探道:「你如何知晓我还缺少最后一枚戒指?」 李凤迤答道:「秦玉临死前的话本就是沈庄主要他说的,他所供出的人刚好是六人,除了他之外,其余五人皆已死亡,而供出这些人之后,秦玉也当场自尽,按理说,戒指应该有六枚,只不过,花百里其实是不存在的,还有一个人据我所知也并非六名师兄弟里的,是以戒指其实只有五枚,那么算起来,我手中这枚,便应是最后那枚,沈庄主说是不是呢?」说着,他又改了口道,「不对,不是沈庄主,应该是花庄主吧?又是沈又是花的,我想,称唿你为庄主就没错了。」李凤迤露出礼貌的微笑说道。 沈盟随他如何说,面上不动声色,道:「李公子既然说沈某没有谈条件的资格,那么沈某倒要问一问李公子,李公子要如何才肯把最后那枚戒指交出来?」 李凤迤道:「那就要看沈庄主配合的程度了。」 「哦?」 「这里如此秘密,谈一点秘密的事又有何妨呢?」李凤迤道。 沈盟暗自思忖,这里是他建造的密道,若是真的将一切都摊开,李凤迤有天大的本事能胜过六道轮迴,那也未必能从这里逃走,只要他一离开暗道,将李凤迤困在这里,一切就大功告成,不过在这之前,必须从他嘴里打听出戒指的下落,否则还不能杀死这个人,「好,要谈什么秘密的事,李公子尽管谈。」 李凤迤便道:「不如我们从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之死开始谈起,如何?」 「李公子若认定他们是被沈某害死的,那还有什么需要谈的呢?」沈盟好奇地道。 第99页 「在下想做个明白人,如果此事跟庄主无关,那么庄主直言无妨,偏偏庄主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那么在下就算想替庄主撇清关系,恐怕也是多余。」 「无缘无故,李公子为何要替沈某撇清此事?」 「自然是想分一杯羹,庄主是明白人,应该懂在下之意吧?」 「眼下关系就已撇清,何必多此一举?」 「庄主难道真的以为步总捕头只是个摆设吗?他早在怀疑你,而庄主却不自知罢了。」李凤迤不禁笑着道。 「李公子难道以为沈某上午派人去六扇门,仅仅是为李公子跑腿的吗?」沈盟冷不丁地道。 「哦?」李凤迤微微抬了抬眉。 「秦玉是自断经脉而死的,他死前服下琉璃醉,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将秦玉的尸体留给步捕头呢?」沈盟盯着李凤迤,又道:「李公子是自作聪明还是聪明得太过头了?以为用那些话就能诓我?」 早上李凤迤所说的话中,沈盟一听就知道秦玉的尸体被步捕头拿去检查是不可能的,一来秦玉虽是自断筋脉,但这里面却是有玄机的,虽然沈盟不像李凤迤那样了解琉璃醉的药性,可尸体若完好无损一旦被送去检查,必定会检查出相关线索来,所以秦玉自断筋脉之前,沈盟就已设法导转了秦玉的内力,使得他体内经脉早已逆行,那么一旦他在琉璃醉药性发作之下接受「自断筋脉」的命令且实行的时候,何止筋脉尽断,几乎是整个身体的血肉都一块儿爆裂开来,场面惨烈非常,就算是勉强拼凑回去的「尸体」的确被步如云的人带了回去,沈盟依然能万分肯定他们什么都检查不出来。只是李凤迤另一半关于琉璃醉的话,他却又不能不去想到底是真是假,于是他一面安排人去确认步如云方面的情况,另一方面,他想了又想,想到自己绝不能满城找孩子先露出马脚,最终决定先下手为强,把李凤迤拿住再说。 「果然是庄主动的手脚,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试想兇手怎么可能留下尸体让六扇门的人查呢?我这么说庄主当时完全没有反应才是最可疑的反应。」李凤迤好整以暇地道。 沈盟一愣,剎那间明白过来李凤迤的意思,也是,正常反应应该是直截了当挑明秦玉并没有留下全尸,甚至直接以为李凤迤误会了步如云是不可能重新检查得了尸体的,而他那样一口答应下来去跑腿,才是真正的可疑。原来李凤迤的试探压根就跟琉璃醉无关,而后面所有跟琉璃醉相关的内容,也只是为了让他将注意力放在尸体上,而不是在于李凤迤一开始就随口胡诌的那句话上,他说他让步捕头回去重新检查一下秦玉的尸体,实际上,他根本就没这么做过,他把信口胡诌说得跟真的一样,甚至连步如云那里都不带窜通一下,可当时的沈盟却觉得他是真的跟步如云说了什么,也知道尸体的情况,但为了给他下套,才会故意这么说的。 难怪此时李凤迤会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事到如今,沈盟也压根不去在乎,误也是如此,不误他也会因为后面李凤迤的那些话而邀请李凤迤来到这个密室,谁料李凤迤接着又道:「对了,其实琉璃醉的味道没有我说的那么大,孩子们身上什么也没有,庄主恐怕暗中已经在忙活这件事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得好心提醒庄主一声,不用太过紧张。」 这句话让沈盟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不禁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这么说来,李公子,你一大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李凤迤眨眨眼睛,神情中似有一丝歉意,眼中却偏偏满是无辜:「庄主如此信任在下,实在令在下感到汗颜。」 沈盟被他气得快要吐血了,他本来以为李凤迤自然应该是真的有所把握才会在他面前故意说那番话,就是要引他出手,这的确是在他的算计里,但他万万料不到原来从头到尾这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全是胡言乱语,这让沈盟难免有一丝不甘心,不过另一方面,他却更清楚李凤迤不容小觑的事实,没有半点根据的随口胡诌就能引人上钩,其实反过来证明了他对于很多事情的了解和掌握程度都超乎自己的想像,比如他很清楚自己对琉璃醉的药性不够了解,又比如他知道自己的眼线从来没有布到步如云的内部,如若不然,他一早就能知道李凤迤满口胡言,却偏偏信以为真,沈盟活了大半辈子还没遇到那么丢脸的事过,是以脸色能好起来才怪,他阴沉地盯着李凤迤,再问:「那戒指的事呢?」 「戒指?什么戒指?」李凤迤简直像是失忆了一样,居然露出了一脸的茫然。 沈盟心知他必然知道戒指的存在,只是竟然能够猜到自己手中的确集齐了五枚戒指的事,而尚有一枚他遍寻不着,凭这一点,就算李凤迤手中真的没有戒指,也跟戒指之事脱不了干系。 「李凤迤,你不要装疯卖傻,你还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方才你说分一杯羹,沈某可以考虑,如何?」 李凤迤这才收起了茫然之色来,道:「在下等的就是庄主这句话。」 「不过沈某想问一句,李公子究竟是如何知晓戒指之事的?」这的确令沈盟感到好奇之极,这原本是他们六兄弟之间的秘密,尽管时隔二十年,但也绝不该被第七个人知晓,除非…… 「二十年前,你几岁?」忽地,沈盟问了一句异常奇怪的话来。 第100页 他仍记得有个孩子,细瘦的身子骨,苍白端正的脸,可眼睛里却闪烁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现在看着李凤迤眼中也依稀流露出来的那抹光芒,不由的,沈盟将两个人的身影重叠起来,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没这个可能,李凤迤则淡淡反问:「庄主,莫非我们见过?」 沈盟不确定李凤迤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可那孩子若还活着,应该也差不多该是李凤迤这个年纪,但那个孩子不可能还活着,这么想着,沈盟收回了神思,并未回答李凤迤这句话,像是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多问了,便道:「戒指的事你这个年纪居然知晓,沈某自然是想要追根问底的,不过李公子若不想回答,那便罢了。」 李凤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庄主不会以为二十年前的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来吧?」 沈盟微微一愣,却又觉得这个人说话真真假假,半点都分不清,这句话说不定只是吓唬人用的,便道:「好,就算你知道,那戒指现在在哪里?」 话题又绕回到了戒指上,但李凤迤却不慌不忙,继续回到一开始的话题:「这个暗室应该能直接通到一灭大师的房里,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正是在李某为唐公子疗毒的时候被秦玉引入了暗道,而庄主和秦玉一人伏击一个,顺便取走了他们身上的戒指,为了撇开嫌疑,嫁祸秦玉,庄主遂将秦玉也困在了此地,然后把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的尸体搬回一灭大师的房间,之后被小翠看见,在下的推测,应该没有错吧?」 沈盟并未言语,只因李凤迤又补充了一句道:「对了,唐廷的毒,『无极蛊』的确厉害之极,不过唐公子恐怕万万想不到,『无极蛊』是庄主给他下的,更甚者,这本就是唐公子亲手送给苏彩彩防身用的,却不知早就被庄主掉了包,我没有说错吧?」 「就算是又如何?」这里四下无人,本就都是他的地盘,到了这个地步,沈盟自觉承认也已无妨,而事实上,不承认后面的谈话就无从进行下去,他要的就是戒指的下落,所有的牵连正如李凤迤的推测,一环一环扣下去,无论中间经过多少环节,终点却只有这一个。 「是的话,那岂不是会令唐公子和苏姑娘很失望,庄主可是他们最敬爱的父亲,不是吗?」李凤迤相当惋惜地这样道。 「李公子,这并不在我们这次讨论的范围内,更何况,我是他们的父亲,对他们有养育之恩,现在他们也好好的,当然,还是託了李公子的福。」沈盟脸上阴沉的表情慢慢收敛起来,他似乎又恢復了沈庄主的身份,只是眼中总有一丝阴毒之色隐隐闪现,似是蠢蠢欲动,藏在深处不泯不休。 「当然不止唐廷和苏彩彩,别忘了庄主还有一位女婿,也是因你而死,你得知你女儿和你大女婿的事,让你的女儿下手,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其实是在为掩饰你的身份才将叶飞灭的口,也真是可怜。」李凤迤「啧、啧」地道。 沈盟半晌无语,可最终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句:「李公子,你到底是如何将我跟花百里联繫起来的?」 李凤迤偏偏还要卖个关子,道:「庄主想不到?」 沈盟不搭腔,只等他回答,李凤迤见状便道:「因为花百里跟轩辕冷侯比武中毒本来就是真的,这件事,花百里绝对不能自己做,也不能找不到理由,必须要假借他人之手,才能死得看起来很理所当然,却又偏偏不能太明显,所以他利用了叶飞,叶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连花容衣和南宫傲的事情都一直被瞒在鼓里,但在花百里死前,暗示叶飞知道,于是花容衣便给叶飞下了同样一种毒,因为她最清楚这种毒的效用,这真的是太聪明的办法,武林中人大多数只知道花百里死于比武,轩辕冷侯却知道花百里死于阴谋,但就是不会有人知道,原来花百里不过是一个身份,而且是一个在必要的时候要丢弃的身份。」 沈盟一双眸子随着李凤迤的话而越发深沉,没有人会想到的事,那么秘密的事,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清楚?他到底是谁?沈盟眯起眼睛,李凤迤任由他打量怀疑猜测,却也不再多说跟花百里相关的任何一句,只道:「就不知沈庄主这个身份是不是也是可以如此轻易就捨去呢?或者换句话说,这一层又一层的身份背后,最真实的那个又是谁?还有,一灭大师也好,灵风道长也好,他们也不是原本的他们吧?就连连慕容,我想他也另有别的身份,当年六个人,还有六道轮迴之招,二十年前吴哥王朝血案,想必跟这六个人脱不了干系,但时隔二十年,六个人皆改头换面,身份套了一层又一层,可想而知当年必定还留了一些什么,以至于二十年后,六道轮迴之招再度现世,吴哥王朝的案件又被翻了出来。」 李凤迤这番话令沈盟真真正正意识到他的确什么都知道,他不禁再道:「原来你真的是当年那个孩子……」 李凤迤却摇头嘆道:「那个孩子早就死了,死在他最敬爱的义父手上。」 第37章 昔三十二 山庄塌陷 沈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注视他片刻便问:「那你和那孩子是什么关系?」 李凤迤道:「他死前拜託我,要我把这件事查出来,我不过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罢了。」 李凤迤的话依旧令人辨别不出真假,可他口中的「义父」沈盟却是知道的,杀死义子这种事,那个人是绝对做得出来的,因而李凤迤这句话沈盟可以信至少一半。 第101页 「你说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托你将这件事查出来,但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沈盟道。 李凤迤没有否认,「的确。」 「那还有一件是什么?」沈盟不禁问。 「杀死他的义父。」李凤迤面无表情地道。 「你这么说,那么显然他的义父还没死,那枚戒指,自然还在他义父的手上。」沈盟道。 「不错。」李凤迤吐出两个字来。 「难怪你要找我,你是想跟我连手,杀死他的义父,是吗?」 「你要戒指,我要人,就那么简单。」李凤迤道。 沈盟没想到原来是如此,原本不合情理的事,一旦李凤迤吐露出这些,似乎又合乎情理起来,只因若是如此,那么李凤迤所知道的这一切都是可能的,也只有那个人才能掌握如此多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便是他们五人的大师兄,也是最有智慧最有手段的那个人,也只有他的戒指自己还没有得手。 沈盟思量片刻,便答应道:「好,我跟你连手。」 谁料他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庄主,果然幕后兇手是你。」 沈盟在专属他的暗道里忽然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时冷不丁一怔,而且他居然没有发现对方的气息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蓦然回头,就看见黑暗之中忽地慢慢多出几分亮光来,让他惊异不止的是那亮光所照射到的人竟然不止一个。 这通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早在他进入之前就暗中藏身在此,他们将唿吸调整到微乎其微,只在他和李凤迤对话的时候才稍稍吐气,当然这必须是内力达到一定的程度之下才能做得到的事,比如步如云,比如木成舟,这两人此刻都在,还有唐廷居然也在,沈盟的瞳孔蓦然收缩,他从不知道唐廷的内力原来也已经到达了这种程度。 刚才开口的人是步如云,此刻,他人已经完全走出了暗道,站在距离沈盟七步之遥的位置。 沈盟顿时转向李凤迤,瞪着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摆明了这又是从一开头就被李凤迤摆了一道,但李凤迤的一些话却又不是完全作假,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李凤迤的确都知道,所以就算步如云不出现,沈盟原本也已经放弃了杀他的念头,只不过现在的问题却不是杀不杀,而是在于自保。 他跟前是李凤迤,背后是步如云、木成舟和唐廷,沈盟暗中思忖,口中却冷笑一声道:「纵然我是幕后兇手,那又如何,你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是谁。」 「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只需要证明你是花百里,一切便能迎刃而解。」步如云道。 「哈哈哈,花百里,步捕头,你要如何证明我就是花百里?」沈盟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样,忽地大笑出声道。 步如云注视沈盟却道:「这也多亏了李公子点破迷津,肠鬼子草只是毒草,并非毒药,解药虽能化解一部分毒素,但剩下的肠鬼子草就会一直粘附于肠壁之上,一般对人毫无影响,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风信子,将风信子加入茶水之中饮入,此草便会在体内重新生长起来,至于生长的结果,恐怕庄主应该不陌生。」 沈盟闻言脸色一变,便听步如云又道:「纵然有解药,仍会先经歷腹痛之症,例如……寒疝。」 「那又如何?」沈盟开口的时候,隐约已感觉腹部有些不适,他心下惊异,转头盯着李凤迤,忽地意识到恐怕从一开始进入暗道,李凤迤的目的就什么都不是,而是暗中将风信子带进了暗道,然后一直在跟他讲话,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他体内的毒草毒性发作,正如步如云所说,肠鬼子草只是毒草,所以当年他用了这种特殊的草设计了一出看似中毒却非真正中毒的假死之计,他以为天衣无缝,本来就是天衣无缝,哪里知道最终隐伏在自己体内的毒草会成为最关键的证据,不过…… 「哈哈哈哈……」沈盟忽然间纵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动了整个地底下,他一面笑一面盯着李凤迤道:「你好!你真好!李凤迤,如果我没猜错,恐怕你真的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你算计起来滴水不漏,比起他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一直找不到他,说!是不是你已经杀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你说!」 李凤迤脸上的表情很淡,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几分失了颜色,他并未理会沈盟对他身份的猜测,只是淡淡地道:「沈庄主,事到如今,不如束手就擒,此刻你体内毒草的药性已经发作,纵然你还能施展六道轮迴之招,恐怕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那又如何,束手就擒可不是我的沈盟的作风!」沈盟话音一落,掌力便朝着李凤迤的方向而去,两头相较,一边有三个人,一边只有一个人,选择再明显不过,自然,李凤迤也料到沈盟必然向他出手,但就像他所说的,六道轮迴之招,李凤迤丝毫不畏惧,而沈盟在一掌挥出之后瞳仁顿时收缩,只因他万万没有料到,李凤迤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人。 荆天狱! 原本不过是暗道里又多出来一个人想要瓮中捉鳖罢了,沈盟对自己的武功相当有自信,再加上这里的布置原本就错综复杂,他不需要跟他们打到底,只需要设法逃脱此地就有十足的把握能离开沈家庄,但当沈盟对上荆天狱划出的那一掌时,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第102页 只因对方那一招他再熟悉不过,而且,居然是完整的一招—— 六道轮迴! 「你究竟是谁?」 沈盟只来得及问出这样一句话,而荆天狱六道轮迴的掌劲实在是威力过大,除了沈盟被一招震得碎了内腑之外,整个暗道都开始摇晃起来。 「呵……呵……要死……我们一块儿死……」沈盟口中吐着鲜血,荆天狱那一招是真正的六道轮迴之招,而沈盟所用之招与他的一比较那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更甚者,方才那一掌荆天狱是收住了力的,否则,他的死相恐怕比连慕容还要模煳,但饶是收了力,此时沈盟也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支离破碎,他每说一个字血就会喷薄而出,他也已说不出更多的字来。荆天狱当然不会回答他,但沈盟很清楚,他的六道轮迴必然是魔道子亲授,绝无第二种可能,那么,他到底是谁? 他想这终归是他亲建的暗道,无论如何,死也要拖他们几个下去垫背! 沈盟暗自凝聚最后的功力,再一次攻向荆天狱,他的目的是引荆天狱再次出招,哪知荆天狱却似是吝惜自己的掌力一样,沈盟顿时将所有的功力聚集在丹田,就在李凤迤脱口而出道「不好」的时候,沈盟整个人鼓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几乎塞满了整条暗道,一眨眼之后,沈盟就勐地炸开了,他不惜用这样的方式想要玉石俱焚,他的肉身每一个部分此刻都成了武器,分别袭向前后两拨人,与此同时,整个暗道也因为沈盟催动的功力而隐有崩坏之势,尤其沈盟发动的这一最后攻势,将李凤迤、荆天狱和木成舟、步如云以及唐廷硬生生隔了开来,不过幸好后一批三人早就埋伏在其中,对来路已是相当熟悉,而李凤迤来时也已将路认得清清楚楚,现在就只需要「快」便好,于是五人分两头往外沖,根本也无法再顾及沈盟的尸体,更何况,那尸体早就不能算是尸体了。 暗道中仿佛地动天摇,已有碎石块纷纷往下掉落,来时所有的烛火开始一明一灭,随即因为石块杂落而不断熄灭,石块越掉越多,越掉越急,也越掉越大,若是挡住了前路,便立即用掌力震碎,如若不然,就只能由着大石块将前路堵住并将他们掩埋了。 「轰隆隆」的声音自沈家庄的地底开始响彻,传遍了整座沈家庄,沈家庄的下人们连同苏彩彩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在瞬间感到地面不断摇晃,也就是在顷刻之间,原本好端端的地面蓦然间塌陷了一块,一块之后又接着一块,一时间整个山庄的地面全都开始落陷,庄内不断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惊唿的声音,庄外的人听到动静都想凑近去看热闹,不料塌陷的情况愈发严重,一路延伸至了庄外,连着那些想看热闹的人也一併跟着跌落,惨叫声此起彼伏,侥倖没踩在塌陷之所的人们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偌大的一个山庄就这么不断往下塌,只觉得里面飞沙走石,烟雾瀰漫,各种声音纷杂传来,毫不间断,却偏偏又被一阵一阵的轰响压过,使得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起来也没有那么寒碜了。 在最后一声轰响之后,顿时灰飞烟灭,整个沈家庄就这么坍塌了,前后不过盏茶工夫。 李凤迤和荆天狱就是在那声轰响之时冲出来的,实际上,轰响声大半是他们的掌力所致,只是一旦出了地道,面对眼前的惨状,两人还来不及确认木成舟等三人是否安然脱困就先去救那些被压在大石块下的下人们,不久后,李凤迤撞见了一样在救人的木成舟,一颗心放下大半,问:「步捕头和唐公子呢?」 木成舟向后瞥了一眼,李凤迤便见着了在另外一处忙着搬石头的两人,便冲着木成舟微一点头,又忙着救人去了。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半夜,沈家庄上上下下将近百人,也多亏救得及时,死了两人,重伤十人,其他都是小伤,也有几人幸运得很,毫髮无损,被牵连的路人亦有十多人,但幸而都只是小伤。众人齐心协力,处理完受伤事宜,步如云还派了捕快们协助将伤者分批安顿,到了天蒙蒙亮之时,步如云重新回到已经成为废墟的沈家庄。那里,李凤迤等人并未离去,而是在搜寻跟沈盟有关的一切线索,沈家庄这样一塌陷,沈盟的尸体再也不可能重见天日,是以只能先从眼前的部分着手,但毕竟沈家庄已成废墟,能找到的东西有限,而且沈盟既然有多重身份,做事必然谨慎小心,几人忙活了一夜,什么也没能发现,其实亦在意料之中。 到了中午时分,步如云的人接手继续翻查,同时官府也派了人马前来清理,这是京城,那么大的宅子塌陷,不能放任不管,李凤迤等人一夜未眠,自知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收穫,便各自回去休息,等五人再汇集起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比起休息过的李凤迤、木成舟和荆天狱三人来,步如云和唐廷皆面带倦色,前者自是为了查案,后者则忙着处理沈家庄的各种家务事,沈家庄毕竟家大业大,主宅一下子坍塌,除了日常事务,又多出了百来个人要安顿,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幸好有苏彩彩在一旁帮衬,不过苏彩彩还不知道坍塌背后的真相,唐廷半知半解之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好暂时瞒着,打算等弄清楚之后再说于苏彩彩知晓。 这一次汇集,就是要把事情一併理清,沈盟虽死,黄金案却显然还没有结束。 五人之中,荆天狱面色冷淡,他的出现,连步如云都不知道,不过他那一招,却让步如云暗自吃惊,隐约在猜测和六道轮迴是否有关联,不过关于六道轮迴之招,步如云从未见过,是以无论是沈盟还是荆天狱,他们在地道所出之招,步如云皆不识得,但却因沈盟与李凤迤的对话而做了些许猜测,总觉得方才两人对上的一招,便是六道轮迴之招,他这样想着看了一眼荆天狱,总觉得此人身份似乎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第103页 唐廷也不时看向荆天狱,他依然觉得荆天狱给他的那种熟悉感在令他不安的同时偏又带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不过后者却丝毫没有将视线投向他一次,周身亦散发出一股极为冷漠之感。 唯有李凤迤和木成舟还是老样子,经过暗道这番谈话,李凤迤似是知晓许多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步如云自认为查案至今,黄金一案已有大半浮出水面,可昨日听了那番谈话,他才发现原来还有太多事他一无所知,但对于此,木成舟也好,荆天狱也好,似乎并不觉得吃惊,也不知道他们原先就知情,还是对于李凤迤知道如此多的秘密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步捕头,我知道你有太多问题要问,而有些事也已经到了必须要说清楚的地步,尤其沈盟所说的戒指,在座只有我与荆天狱清楚戒指之事,而沈盟虽死,这五枚戒指却不知下落,不知是沈盟已藏至别处,还是沈盟之死也另有蹊跷。」李凤迤这样道。 步如云闻言微微一怔,顿时皱起眉来,他本以为沈盟已是幕后指使,现下又牵扯出五枚戒指,他们找了一夜也没有戒指的下落,沈盟又死得彻底,这么一来,另有幕后指使的可能性就开始增大了。 而他乍一听荆天狱也知道戒指之事,又是一惊,这时不禁开口问:「到底是什么戒指?」 「步捕头听过寻宝世家没有?」李凤迤不答反问。 步如云微微一愣,点头道:「倒是听过,但一直以为是江湖传闻……莫不是真的有此世家?」 李凤迤道:「有,不过此事跟寻宝世家的关联倒也没有如此深厚,只是恰巧戒指曾被寻宝世家的人发现,但戒指牵连的谜底,我也一无所知,所以眼下还是要寻到戒指才行。」 「那么李公子方才所言,这里只有李公子和荆公子知晓戒指之事,又是因何?」 李凤迤瞥荆天狱一眼,才道:「这跟我们二人的身世相关,简单来说,就是恰好我的义父与他的师父都是六人之一,另有四人,一人沈盟,亦是花百里,但我想他过去应还有别的身份在这江湖之中,一人连慕容,还有二人便是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不过这二十年间,他们恐怕如沈盟一样都是用了好几重的身份,之所以会如此,我想这在于当初六个人虽然得到了戒指,可惜六人不同心,是以都在暗中抢夺戒指,而这六枚戒指的背后藏了什么,我想他们如此汲汲营营,想必是一件极大的宝藏,且要比当初发现的连慕容所押的那一趟镖还要大,否则,他们也无需动那么大的心思,暗中设法夺其他人的戒指。」 李凤迤的话,接着暗道里他跟沈盟说的话,步如云也早有了头绪,他暗自梳理了下,便开口道:「所以说,此事源头是在二十年前,有六个师兄弟在吴哥犯下大案,逃脱后各自隐姓埋名,但是因为某种缘故,六人私下开始抢夺戒指,似乎只要集齐六枚戒指,就能够得到什么,沈盟为得到戒指,捨弃花百里的身份,相继杀死连慕容、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因而仅差一枚戒指,不过暗道这一毁,沈盟已死,五枚戒指的下落现在也不得而知,是这样吗?」 李凤迤点点头,道:「大致是不错,只不过,连慕容并非沈盟单独杀害,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五枚戒指如今的下落,和它背后所隐藏的秘密,现在看来,沈盟必然有帮凶,秦玉是一个,另外还有一个,若那人藏在暗处,先我们一步将五枚戒指盗走,那么他必然会设法寻找最后一枚。」 步如云眼神一动问:「李公子是想用最后那枚戒指做饵?」 李凤迤点头道:「正是。」 步如云不禁问:「可是,那最后一枚戒指,真的在李公子手中吗?」 李凤迤微一点头道:「在,而且我希望能利用它引出戒指背后所藏的秘密来。」 「那该让对方如何相信戒指的下落是真,并且前来盗走戒指呢?而且说不定对方早已知道这是陷阱……」 李凤迤却道:「就算是陷阱,他也一定会来,因为戒指是真的。」 「那该如何做?」步如云问。 「请步捕头放消息出去,就说婆娑教教主荆天狱并没有死,最后一枚戒指,在他的手里。」李凤迤缓缓地道。 而他这句话落下时,唐廷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 第38章 昔三十三 婆娑教址 婆娑教,位于高棉北部的山林间,与吴哥仅有一湖之隔。 唐廷没想过他还会回到此地。 自那日之后,李凤迤等一行人便离开京城,跟随荆天狱来到婆娑教,唐廷一直等处理完沈家庄的诸多事宜才有机会前来,而越是接近婆娑教,他越是觉得举步艰难,走走停停,心知不得不上山,却又知无论上山与否,恐怕都无法令那人解恨,但不管怎么样,他总得当面跟那人说清楚,然后再以死谢罪,否则,这辈子他都不能安生。 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个念头,却不料在山下就被人拦住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拦住唐廷的人一身黑衣装束,脸上戴着面具,唐廷非常熟悉这身装扮,面具是婆娑教特有的标志,而眼前这一张面具,却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右护法!」唐廷脱口而出,只因曾经身为左护法的他,也有一张相似的面具。 对方身形顿住,仔仔细细打量唐廷,随即却是怒气冲天,一掌击向唐廷。 第104页 「你!竟然还有脸来此地!」 唐廷只守不攻,后退的同时,开口道:「我只求见教主一面。」 「教主不会见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右护法再轰出去一掌,他的掌力浑厚,不见任何招式,却惹得山林簌簌震动不已,唐廷一退再退,实是不想与他交手,只得又开口道:「请右护法网开一面,我此去为向教主请罪,绝无恶意。」 右护法却只是冷哼一声道:「信口雌黄!」 说着,他便再也不开口,而是一掌一掌毫不留情击向唐廷。 唐廷苦笑一声,只得凝神对招,但他既不欲伤害右护法一分一毫,又希望能尽快见到荆天狱,不过右护法绝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唐廷几次想祭出唐门绝招,可一想到自己曾背叛过一次的事,就觉得不能再下手,否则一次又一次,那人恐怕再也不可能信他。 心中暗自一嘆,也罢,无论如何,自己是再也不能辜负于他,所以也绝不能打伤右护法,如此想定,唐廷忽然住了手。 右护法一掌击向他的胸口,就听「砰」的一声,唐廷被掌力震的老远,右护法似也有一时错愕,在原地愣怔片刻才追上前去。 右护法并未留情,这一掌功力运了十成十,唐廷却连内力也一併卸去,丝毫不存抵抗之心,仿佛慷慨赴死,可他背叛过婆娑教一次,右护法尽管有些吃惊,追上去之时却仍凝力于掌,只怕他故技重施,结果却见唐廷脸白如纸,半伏在地正兀自咳着血,一时半会儿根本起不来,这才半信半疑,只是戒备之心仍在,他上前一步,冷冷开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唐廷知他恨自己极深,心中无奈,他努力忍住胸口灼烧般的疼痛,勉强开口道:「咳……唐廷自知……罪孽深、重……特来……请罪,求……教主……赐死……咳咳……」 右护法也不知该不该信,但无论信不信,婆娑教早已面目全非,他之所以还守在山脚下,是因为他始终不相信婆娑教已经一夕覆灭,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 见唐廷已受伤沉重,右护法心下便有了决定,这个当年导致婆娑教覆灭的关键人物到底不是自己能够随便处置的,便一指点了他的穴道,护着他的心脉,让他至少留一口气能够去到教主面前,将当年背叛的情形一一吐露出来才能让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另一边,李凤迤在荆天狱的带领下,来到了岳无涯的墓碑前。 婆娑教内到处是巨石堆砌而成的建筑,大的不可思议,三年间四处丛生蔓延的杂草在荆天狱第一次回来之后就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是荒芜依旧,荆天狱并未再让婆娑教那些侥倖存活的弟子重新上山,那些弟子在三年间隐姓埋名,每个人生活得都好好的,唯有右护法暗中跟他们有所联繫,后来得知教主还活着,众人都欣喜不已,纷纷上山准备重回教派,但荆天狱阻止了他们,只因婆娑教一夕覆灭,事情绝对不简单,所以荆天狱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个时候,分散在各处的教众比聚集在一起要方便得多,更何况,只需要右护法一个号令众人都能归復,又何必急于一时,于是众人一条心,都盼着早日查明真相,是以都在四处留心搜集各种相关线索,一有消息便立时向右护法回报。 李凤迤将金面具交还给荆天狱,道:「物归原主。」 荆天狱接过面具,并未多语,只是转头又看向自己师父的墓碑,片刻后才道:「你肯定他这几日内必然会上山?」 李凤迤点头,便道:「让你的右护法拦阻他一阵,这样他才会更确信戒指在你的手中。」 荆天狱应了一声,目光却打量着李凤迤不放,李凤迤被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才开口道:「别这样看着我,我明白你的疑惑,最后那次六人的聚会,代替义父出席的人,就是我。」 午后的日光依然显得明晃晃的,一时间让荆天狱炫目,所谓的六人聚会,他只参加过一次,那次,是他的师父岳无涯授意前去,他一无所知,只是照着那张路线图,去到一个相当黑暗之所,黑暗中,另有五张一模一样的金色面具出现在同样的漆黑之中,若不是李凤迤先前将一切都说得太过了如指掌,荆天狱并不会意识到那天的聚会兴许他也在。 其实那究竟是什么聚会,荆天狱就算去了也没有弄明白,黑暗中的六人没有人出声,只是拿出各自手握的金戒指,互相确认是真的,再一人出了一掌,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你如何知晓另外四人的身份?」荆天狱定定地问。 那样的黑暗,一言不发,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尽管戒指一模一样,掌力一模一样,可其中就有他替代了岳无涯,李凤迤替代了他口中的义父,那另外四人,又分别会是谁? 「那四人是谁,我亦不知。」李凤迤摇头,随后道:「我只知道,抢夺戒指的计划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而真正实施,却已是五年前。」 荆天狱闻言,神色一凛,道:「五年前,正是师父重伤身亡,我继任婆娑教之时。」 「可以想见,岳无涯是他们第一个目标,而那次聚会,是在岳无涯重伤之后,所以兴许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却知道你是谁。」李凤迤说着补充了一句,「就算没人见过你,或是只见过戴面具的你,但他们仍然知道,岳无涯派出来与会之人,必定是你。」 第105页 荆天狱知道李凤迤的意思,岳无涯的徒弟只有他一个,就算他常年戴着面具,只要抢到面具就能冒充他,可首先那面具要从他手上抢到可能性微乎其微,其次,那样秘密的场合,岳无涯只会将细节告知给他一个人,所以与会的人只能是他。 「岳无涯既然是第一个,那么显然他的戒指是第一个被抢夺走的,现在你留下那样的话,对方会信你吗?」荆天狱不禁要问。 「就算他是第一个,五年过去了,他留下的人也就是你有没有暗中夺回戒指谁都不知道,而且事实上,在更久以前,戒指的事就在江湖上起过喧嚣,那时恰逢寻宝世家没落,但到底戒指跟寻宝世家有多少牵连,依然无人知晓,现在唯一的线索,是沈盟手中我们还没见过的五枚戒指,无论如何,只要有第六枚的下落,就算是陷阱,那人也会来,更何况,我们手中这枚戒指是真的。」李凤迤道。 荆天狱盯着李凤迤:「你的义父,是谁?」他说着见李凤迤向来如雾般深邃的眼眸里似是多了一分阴霾,即使是一瞬之间,他不禁再问:「是不是,还不能说?」 李凤迤却摇摇头,目光越过墓碑眺望远处清澈的湖水,淡淡道:「这没什么不可说的,他就是段应楼。」 荆天狱一愣:「段应楼?江山风雨楼的楼主?我记得步捕头查出秦玉的真实身份就是段应楼,难道不是?」 李凤迤淡淡一笑道:「当然不是。」 荆天狱眸色渐深:「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秦玉认罪到自杀身亡统统都是假的。」 「不错。」 「那从何时开始你知道沈盟就是花百里?」荆天狱忍不住问他道。 「我只知道花百里的死一定有蹊跷,直到秦玉吐露了那六位师兄弟的事,我听见里面有花百里的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花百里一定没有死,而且早就有了别的身份。」李凤迤再轻巧不过地道。 「原来如此。」 荆天狱也转过头看向平静的水面,这个地方是当年岳无涯指定的下葬之地,位于婆娑教东边一处不显眼的山坳,临近金边湖和吴哥之城,此刻他们所面对的便是广阔无边的湖面,只是湖边依稀的清凉,加之毫无人烟的寂静,倒也真的是一个相当适合下葬的地方,忽地,荆天狱想到了什么,对李凤迤道:「说起来,我记得从最初来这里时,这附近便有个传说。」 「哦?」能让荆天狱提到的传说自然不仅是传说而已,李凤迤不禁洗耳恭听。 「说的是金边湖底住了一个怪物,那个怪物属木,畏金,于是吴哥王朝的僧侣们为了消灭这只怪物,砌了一堵厚厚的黄金墙,那一天湖边金芒大现,于是见到的人就将这个湖命名为金边湖。」荆天狱说着又道:「当我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有个疑惑。」 他停了片刻,李凤迤便道:「水生木,水中之怪属木实属正常,但金墙沉入水底,反而生水,如此循环不断,又怎么可能从根本上克制住那个怪物?」 「正是。」荆天狱点头:「因此,我并不相信这个所谓的传说。」 「但是?」李凤迤听出荆天狱话中有话,便问。 沉默半晌,荆天狱才又道:「师父临终前交给我两样东西,除了这张黄金面具,还有一幅画。」 「什么样的画?」李凤迤顿时感到好奇。 「我带你去。」荆天狱对他道。 李凤迤欣然前往。 画在岳无涯的书房。 荆天狱之所以要带李凤迤来书房,是因为他一直觉得画有蹊跷,只是他一直未曾看透。 书房很干净,看得出时常有人会前来整理,竹架上的书卷堆放得整整齐齐,墙壁上几幅长卷从从至下,点点飞墨描绘着疏星淡月日吞山河的绝色景致。 荆天狱走到其中一面墙壁前,那幅画自他来到婆娑教便挂在这里,从没有移动过,而岳无涯也常常静立画前,似是在研究,却从来也为看出其中究竟,画的内容很简单,只不过是金边湖的一角,画中湖泊在日照下泛起层层金粼,仿佛那里真的栖息着什么可怕而神秘的怪物一样。 不用荆天狱特意指明,李凤迤跟在他的身后,也看向窗边那副长长的画卷,这上面描绘的正是湖畔极致的美景,那应是夏日,烈日高照,湖面闪起一片金芒,没有丝毫暗影,即使在湖边的树下,也被阳光层层穿透,这样的景致甚至比真正站在湖边看上去还要美丽,只因那层薄薄的金色点缀得极为动人,方才站在湖边时,李凤迤并未觉得湖水有如此美丽。 他很仔细地看那幅图,忽地指着其中一处道:「这里便是方才你带我前去的地方吧?」 荆天狱点头道:「嗯,师父要我照着图中的石碑位置将他埋葬。」 「哦?这又是为何?」 荆天狱摇头,道:「他并没有告诉我这样做的理由。」 「这里原来就有石碑吗?」李凤迤问。 荆天狱闻言忽地一怔,很快地道:「有,那是一块断碑,难道说……」 这幅画在师父去世前就已经存在,画中既存的石碑必定不可能是如今师父的墓碑,那么难道说秘密就藏在之前的断碑之中? 「你看,石碑上好像还刻着梵文。」李凤迤又道。 「那块断碑应该在后山的墓室,我带你去。」 墓室位于婆娑教山林间最隐蔽的通道尽头,有一座被废弃已久的陵墓,荆天狱口中的断碑就被搁置在这里:「当初埋葬师父时是我亲自处理的,由于这块断碑材质特殊,我便没有扔掉,但除了能看出它是被掌力震断之外,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所以一直留在这里。」 第106页 「画中的石碑似是完好无损,那么这块断碑的另一半又在哪里呢?」李凤迤疑惑着蹲下去,抚上断碑的刻痕道。 「这里果然有字迹留下,但只有一半。」荆天狱道。 「这掌断得极为平整,依我看不会超过二十年。」李凤迤判断道。 「嗯。」荆天狱点头,却又皱眉道:「我始终不记得将师父葬下时见过另外半块石碑。」 「我们再去找找看。」李凤迤道。 「走吧。」荆天狱道。 二人重新回到湖畔。 夕阳西下,金边湖被火红的夕阳笼罩,湖面平如明镜,岸边的风景一一倒映其中,再不断延伸至与湖水浑然相接,似是没有尽头。 李凤迤和荆天狱在岳无涯墓碑旁找了好久,却没见到哪里有断碑。 荆天狱忽然想起那幅画来,画面上由于阳光太好,只留下一处被阴影笼罩,不在墓碑附近,而是在整幅画的取景之处。 他勐地回头,不远处正是婆娑教辅殿屋檐。 「怎么?」李凤迤问他道。 荆天狱指着房屋高起之处,有些不敢相信,却又有着一种很奇妙的直觉,觉得那块断碑仿佛就应该在那里。 他一跃而上,转身眺望,屋檐上金边湖的风景一览无遗,与那幅画作画的角度一模一样,这时他蓦地一怔,方才上来时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掠而过,他勐然回过身,赫然间见到婆娑教后山的山头上,那半块遍寻不着的断碑孤零零矗立在那里,随着渐沉的暮色即将要隐入黑暗之中。 第39章 昔三十四 秘密通道 断碑底下果然藏着秘密。 整个石碑原来是一个极大的入口,一旦找准目标,要进去就很方便,即使石碑断裂,入口被封死,但以李凤迤和荆天狱的掌力,要将石门打开也轻而易举。 只听一声巨响,石门洞开,蓦地,眼前居然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 婆娑教后山从不是禁地,但一向荒无人迹,如果不是特意寻找石碑所在,现在又断得如此显眼,在林立的树丛里并不容易被人发觉,更何况依荆天狱的判断,这座石碑是后来特意立下的,所以才会在碑上刻下「禁」字。 由于天色已暗,石室里一片漆黑,里面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李凤迤取出火摺子,点亮之后大致看见了石室的全貌。 「这似乎是一间练功房,墙壁上刻有招式。」他道。 荆天狱细细看,蓦然蹙眉道:「这些招式很奇怪。」 李凤迤点点头道:「这里每一招都有违常理,无法正常施展。」 「不过有一点很明确,此种武功属金。」 「的确。」李凤迤的注意力从墙壁上移开,他忽地掠出石室,再重新踱入,似是若有所思。 「怎么了?」荆天狱问他。 李凤迤摇摇头,喃喃道,「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李凤迤沉吟片刻道:「这个石室的位置令人疑惑。」说着,他走到石室外,荆天狱跟着出去,就听他指着金边湖道:「你看,这座后山与金边湖和吴哥的关系,它们刚好形成一个直角,若建造石室的人是我,第一件考虑的事便是地下通道,若此地有一条通往吴哥的地下通道,那么这里才会需要一间石室来作为出口。」 「若然有,你觉得入口会在哪里?」荆天狱问道。 李凤迤重新回到石室里,忽地指了指地面。 荆天狱蹲下身敲了敲地面,蓦地抬起头说:「空的。」 「嗯,但我一直没有找到机关所在。」李凤迤道。 荆天狱起身而立,想了想对李凤迤说:「你先出去。」 李凤迤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刻退出石室外。 就听「轰」的一声巨响,石室里尘土飞扬,李凤迤待尘埃落定才进去,石室里早已不见荆天狱的身影,而是地面上出现一个大洞。 「下来吧,果然如你所料。」荆天狱的声音自地底下传来。 李凤迤一跃而下,便感觉一股空幽和阴潮之感扑面而来,从中传来清脆的水滴声。 荆天狱走在前面,李凤迤一面走一面观察,脚下是螺旋形的石阶,石阶非常多,数不清有几级,一圈一圈转下去,也记不得究竟是几圈,只让人感觉相当深。 一路走到底,眼前出现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甬道,李凤迤在荆天狱身后低声道:「我们的上方应该就是金边湖。」 「这条甬道果然是通往吴哥的方向。」荆天狱亦道。 甬道相当长,但清理得很干净,除去空气显得浑浊和阴冷之外,并无其他阻碍。 「到底是谁在湖底挖掘出如此巨大的一条甬道?这条甬道当时是什么用处?」荆天狱不解地道。 李凤迤道:「我们走到头,兴许就能知道。」 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兴许还要更久一些,二人终于走到甬道尽头。 「没路了。」荆天狱停下脚步道。 眼前是一面巨大的石墙,石墙正对甬道,位于与甬道相连的石室北面。 李凤迤转过头,看见甬道左面墙上有一个机关,他走上前,荆天狱在后面提醒他道:「小心。」 李凤迤点点头,拨动石块之后,石墙中央忽现一扇石门,往上慢慢移动,二人穿过石门,进到一个十分巨大的石室之中。 第107页 石室相当巨大,整整齐齐的石柱纵深排列,每一根上都雕饰着繁复且不尽相同的花纹,抬头望不到底,黑幽幽一片。 只有东面有路,二人一直走,就又被一扇门阻挡住了。 这是玉石铸造的门,并不大,周围皆是巨石堆砌的墙面,上面一样雕饰着华丽的花纹。 荆天狱走到玉石门前,却忽地一愣,出声道:「这是……」 玉石门中央有一个六角形图腾,六条线交叉将图腾分割成六个三角形和正中央一个六边形,而那六个三角形顶端皆有一个符号,这让荆天狱和李凤迤一愣之下便顿时明了了什么,这个符号,正是戒指上凸起的符号,恐怕,两者相嵌便能吻合,而且,刚好需要六枚。 「难怪……」李凤迤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道:「难怪岳无涯会是第一个目标。」 荆天狱也知道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这里就是他们在寻找的六枚戒指背后的秘密,既然被藏在金边湖下,那么在这里坐拥一个教派的岳无涯,自是近水楼台,六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齐心协力,实则早在暗中算计,估计谁都想一早将六枚戒指集齐在手,然后开启这扇玉石门,而为防止意外发生,距离玉石门最近的岳无涯,便成了他们第一个下手的目标。 荆天狱紧抿着唇不说话,他心中想着与会的地址,为何要远离婆罗山,忽然间明白过来其用意很可能是暗中谋划的那人早就想好等五人全数换掉让他们压根不知道玉石门最终的位置。 「想来,沈盟也不会是六个人之中布局谋划的那人。」荆天狱道。 李凤迤看着他,并没有否认:「的确不是。」 荆天狱稍稍思索片刻,便道:「他的计谋深不可测,却偏偏让人误以为沈盟是策划一切的人,更恐怖的是,沈盟自己都如此相信着,却不知道其实他也不过是一枚被利用后就要丢弃的弃子。」 李凤迤听着荆天狱说的话,并没有搭腔。 「从我师父开始,然后是连慕容,再来是一灭大师和灵风道长,然后是秦玉和沈盟,秦玉的身份既然是假的,那么便还有一个人没有露过面,那就是你的义父,段应楼。」荆天狱继续道。 李凤迤沉默半晌,才道:「不用去担心他,他已经不可能插手这件事了。」 荆天狱一愣,盯着李凤迤好一会儿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李凤迤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已经……」 李凤迤却别过头,看着玉石门怔怔地回答道:「他还没死,但你不用担心,他绝不会出现影响我们的计划。」 荆天狱看着他的侧脸没有吭声,从来李凤迤的话都分不清真假,但这句话,荆天狱却知道李凤迤是认真的,不过这里面必然还带有隐情,只是李凤迤不愿说,他觉得也不必多问,李凤迤如此肯定那段应楼不会再插手,那么他便会这样相信。 信任李凤迤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偏偏,三年多以来,荆天狱发现要信任这个人好像丝毫都不困难。 李凤迤不再提及「段应楼」,而是指着玉石门又道:「这是佛教的符文,分别代表地、水、火、风、空、识六法,你手中这枚玉印,看起来便是『识』。」 荆天狱细细分辨,「地」应在最下面,「水」、「火」相对,「风」和「空」相对。 荆天狱丝毫不意外李凤迤对这些符文的了解,他身怀如来菩提之功,又一人闯过修罗阵,与佛的渊源不可谓不深。 「既然被我们发现了这玉石门的所在,那么,我们只需要等最后那人集齐六枚戒指来到这里即可。」荆天狱道。 「不错。」 既然需要戒指开门,两人就不必要继续停留,而是继续向前寻找出路,不出所料,出口便在吴哥,但偌大一座王城,早已空空如也,看起来像是所有人在一夜之间一齐离开了此地。 「吴哥王朝一夕覆灭,照这种情况看来,恐怕是王朝之内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所有人瞬间离开。」荆天狱道。 「吴哥之人很可能曾利用地道逃亡,但地道建成的时间恐怕更早。」 「你能看出它存在多久了吗?」 「至少百年以上。」 「婆娑教存在不过二十年,而吴哥王朝应是更久以前,说不定地道与吴哥王朝是一起建成的。」 「还有石室里记载的武功,这似乎跟你方才告诉我的传说有关,金克木,那么属木的怪物,指的又是什么?」李凤迤不解地道。 荆天狱沉默半晌,忽地长嘆一声道:「没想到我身处十多年的婆娑教地底,竟然一直藏有如此大的秘密,师父虽然知晓,但也不知道他清楚多少。」 「有时候,秘密不一定非要挖出来不可,而实际上,有些秘密藏也藏不住。」李凤迤淡淡道。 当二人重新随着地道返回婆娑教的时候,唐廷已经被右护法带上了山,正丢在大殿里,右护法四处没找到荆天狱,只见到了在院子里练剑的木成舟。他一问之下知道荆天狱并未下山,便返回大殿等候,并且让木成舟若见到人替他转告一声,是以不多久,荆天狱就只身来到大殿,他看见地上昏迷不醒的唐廷,不经意间蹙了蹙眉,问右护法道:「怎么回事?」 右护法立刻回禀道:「教主,他欲闯婆罗山见教主,被属下打伤,但他说是来向教主请罪的,并要教主赐死,属下无权动手,留待教主发落。」 第108页 荆天狱抿着唇看着面色苍白的唐廷好半晌,几次想开口让右护法将这个人丢下山去让他自生自灭,却觉得既然上次留了他一命,这次也没必要看着他死,最终对右护法道:「把他留在这里,我来处理,你继续守在山脚下,估计就这两日,会有人闯入,你依计行事。」 「是,教主。」右护法躬身一礼,就退了下去。 唐廷在浑身遍布的疼痛中醒来,胸口中掌之处尤其痛彻心扉,使得他情不自禁吸一口气,却又因吸气之故引来肺腑间撕裂般的疼痛。 大殿内火光明灭,一明一暗间,他恍惚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唐廷微微一愣,都不用回头,便知那人是谁。 「……教主……咳咳……」 他这声「教主」听在荆天狱耳中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讽刺和刺耳,不过荆天狱经过三年时间的修身养性,却已不会在这种事上挑毛病,见人醒了,他便淡淡地道:「事已至此,当初我留你一命,现在也不会想要你的性命,总归是我识人不清,你既然已经成亲,就该好好守着自己的妻子,从今以后,婆娑教跟你再无干系。」 唐廷听得胸口又是一痛,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授意在婆娑教卧底,最终里应外合使得婆娑教被顺利攻破,可他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明明大仇得报,却不知为何竟觉得毫无意义,他原本能够全身而退,却再度出现在荆天狱的面前,哪知荆天狱明知是他背叛了婆娑教,问明缘由之后却偏是放了他一码,他本怀着死意而去,没想到活了下来,后来听说当自己离去之后,竟然又有十大高手围剿荆天狱,他一颗心都险些迸出胸口,再后来他得知荆天狱坠崖生死不明,愧疚自责也越发深,他曾以为荆天狱已经死了,直到大婚当日,虽然那人没有戴面具出现,可熟悉异常的感觉却如影随形,当他真正得知荆天狱还活着的时候,心中便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他想要一死谢罪。 但听荆天狱用如此平淡不惊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唐廷不由苦笑一声,咳了几下道:「……教主……属下知罪……特来……请教主……赐属下……一死……」 唐廷也是固执,三年来,他一直想亲口跟荆天狱道歉,总算有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他都要表明自己的来意,在婆娑教多年,荆天狱虽是个冷漠的性子,却从来都是用人不疑,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教主,从不怀疑任何一个属下的行事风格有些离谱,但若非如此,唐廷也不会内疚至此,他辜负了这个人所有的信任,几乎要了他的命,使得整个教派毁在旦夕,是以他三年多一直愧疚不安,连睡梦中都是满眼血腥。 「我不想要你的命,等你能走,就自己下山去吧。」荆天狱却道。 「……教主!」唐廷闻言勐地翻身,却又触痛了内腑的伤,他狠狠地咳了起来,只觉得喉间血腥味浓重,他勉强抬手捂住了嘴,却依然有血丝随着手掌缝隙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忽地,一只手掌抵着他的后背,将内力传入,稍稍压制他体内翻涌的血气,少顷,唐廷觉得胸口疼痛减缓,这才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并向身后之人道谢道:「……多谢……教主……」 荆天狱撇了撇嘴,好歹兄弟一场,就算被他背叛,在得知原来他只不过是为了唐门復仇之后,便没想过要他的命,冤有头债有主,若非婆娑教先毁了唐门,也没有后来唐廷潜入婆娑教十年復仇之计,只是自沈家庄一事以来,荆天狱就怀疑当时毁唐门的不止婆娑一教,否则,为何他从没在婆娑教中寻到琉璃醉,却在后来才知晓围攻自己的十大高手皆被琉璃醉所支配,这简直是相当讽刺的一件事,恐怕自己的师父也不会想到他自己连同教派都被人从头利用到尾,最终,人家还要将整个婆娑教一併消灭才算作罢。 所以说到底,师父被人利用,唐廷被人利用,时过境迁,这人却一心为求死而来,荆天狱却从一开始就没有报仇的念头,冤冤相报,根本没有结束的时候,他死过一次,很多事都想得比从前要透彻,见唐廷如此,荆天狱多少有些不忍心,不禁道:「唐廷,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一个人抵不了婆娑教众人的性命,更何况,你也是被他人所利用,要报仇,除非找出幕后指使,否则,杀谁都是遂了那人的意,没必要。」 唐廷垂眸片刻,却仍是执意地道:「……教主……唐廷自责……甚深……是唐廷……辜负了……教主的……信任……求教主……处置……」 荆天狱不是第一天认识唐廷,知道他固执非常,荆天狱便沉沉丢出一句话来道:「你何苦增加我的杀孽,要死,你总得死得明明白白,把一切查清楚再死,现在你一死,当初指使你入教的人,我又该从何处查起?」 唐廷浑身一震,不禁苦笑着道:「那人……从未露面……唐廷亦……不知……是谁……」 荆天狱注视唐廷半晌,最后淡淡又说了一句:「我说了,我不欲杀你,你自行找一间房养伤,等能走了,便下山罢。」 说罢,荆天狱便要离开,唐廷却冷不丁扯住荆天狱衣袍一角,断断续续地道:「……有一事……唐廷……要告知……教主……」 荆天狱不语,但脚步已经停下,等着他说下去。 唐廷喘了口气,才道:「……婆娑教被……攻陷后……我曾去找过他……不过……他已经离开……三年间……我都不断去找他……但是……再没有见过他……而在这之前……他答应过我……一旦婆娑教灭……他就……告诉我……父亲的下落……」 第109页 荆天狱闻言倒是一愣,问:「你的父亲还活着?」 唐廷点头,又摇头,表情有些悲伤,道:「……我亦……不知……只因他这么……说……但我找了足足……三年……并未寻到……」 唐廷的父亲,自然是唐门的门主,唐欢。 唐欢没死,或者对方利用唐欢让唐廷前来卧底,这一卧就是十年,荆天狱再一次意识到计划延续的时间之久、之深,完全超乎他的想像,他又注视唐廷片刻,也知很多事他一样出于无奈,便道:「那就等你寻到父亲再说,你现在寻死,难道不会后悔?」 唐廷微微一滞,先前抓着荆天狱衣角的手指早就放下了,这时抓着地上的青石板,他垂首半晌也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道:「谈不上……后悔……父亲毫无……线索……不知从何……找起……但好在教主……没有死……我真的好庆幸……」 荆天狱忽然觉得唐廷这样半死不活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尤为碍眼,他蓦地转身一把将唐廷捞起来,看似粗鲁,手势却轻,尤其避开了他受伤的胸口,随即运起轻功,一晃之间,唐廷再次觉得天旋地转,然后意识到他已经躺在了床上。 「咳咳……」他开口想要说话,却被一阵激咳打断,只能单手撑着床沿,便闻荆天狱丢下一句:「好好养伤,婆娑教教主是我,死去的教众我会替他们报仇,不需要劳烦你,既然你父亲还没死,那就别放弃,继续找下去。」 说着,荆天狱就离开了房间,留下唐廷一个人仍保持半卧的姿势注视早已空空如也的房门,眼眶忍不住泛红,最终他盘腿坐了起来,决心照荆天狱说的,好好养伤,然后再一次设法去找他的父亲,在没找到之前,决不放弃。 荆天狱出了大殿,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在婆娑教之中,这里本就是属于他的地方,只是如今婆娑教空无一人,竟连同归属感也一併消失,荆天狱几次回来都有过相同的感觉,不禁暗中考虑等这件事结束后他自己还有婆娑教该何去何从的问题来,原本守着偌大的一个教派觉得理所当然,可现在歷劫重生,荆天狱却忽然有种力不从心之感,尤其当他了解到原来自己的师父也是计划中的一环,甚至整个婆娑教都牵扯其中的时候,就难免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果一开始就是被利用,那么不如让它彻底毁在自己的手里,免得日后阴谋再起。 月亮悄悄爬上了枝头,荆天狱在月色下负手静立良久,听到身后有一丝动静传来的时候,他没有动,只是开口道:「李公子,那么晚怎么还不休息?」 「荆公子呢?」身后的人不答反问。 荆天狱淡淡道:「我在想那人今晚会不会上山。」 李凤迤缓步上前,问道:「荆公子好奇?」 「的确好奇。」荆天狱道。 好奇那个人会是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夺下五枚戒指的那个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又是如何插足到这个延续了二十年之久的计划之中,好奇玉石门后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人垂涎到不惜毁灭一个又一个门派,用琉璃醉控制一个又一个高手,好奇这些连绵毒计一环一环牢牢相扣,让人自以为是是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却偏偏又被另外暗中伸出来的一只手猝然消灭,简直令人不寒而慄又防不胜防。 「你难道不好奇?」荆天狱转头看李凤迤,见他脸上一贯带有的浅笑,里面总有一丝玩世不恭,也有一丝深藏不露,认识他多年,却从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看似游离在这些事之外,又好像深陷其中,他的义父如果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员,甚至是主谋的话,那么他呢? 「你在其中又是什么身份呢?」荆天狱再问。 李凤迤自嘲地笑笑道:「我嘛,日后你就会知道,跟你的约定还剩两年多,你再等一等吧。」 荆天狱听他这么说,心中更是肯定他必然陷得极深,否则走到这一步,已没有隐瞒的必要,不过李凤迤这么说,荆天狱却不再多问,只是道:「你觉得那人何时会上山?」 李凤迤却道:「若我想的不错,他应该早就在山下伺机等候了。」 「那要如何才能诱他上山?」荆天狱问。 「让他以为地道情况有变,他必然会提早上山。」李凤迤轻描淡写地道。 荆天狱瞳眸微微一缩,便道:「我知晓了。」 当晚,婆罗山上不知何故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整个婆娑教石造的建筑毁于一旦,而这边一毁,那边金边湖兀自震盪不休,就好像有什么怪物要冒头一样,守在婆罗山脚下的右护法按捺不住,上山查探,却有一条人影比他更快,右护法暗道不好,慌忙上前拦截,可是那人武功高不可测,且不欲恋战,边打边往上山的方向退,情急之间右护法一掌击向对方,哪知对方只不过是虚晃一招,正好就着右护法的掌力飞得老远,右护法这才知道中计,跺跺脚拼命追了上去,却已是来不及,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第40章 昔三十五 食人之魔 上山之人的身法虽诡异,却逃不过李凤迤的眼睛。 「是龙子斋。」 自李凤迤口中吐出这四个字来。 「龙子斋?怎么会是他?」一早就埋伏在婆娑教中的步如云愣道。 院子里对上龙子斋的人是木成舟。 第110页 木成舟并未真正用出全力,目的只是让龙子斋更加确信只要穿过院子,就是藏戒指之所而已。院子后是少数没有因为荆天狱的掌力而震碎的建筑之一,看起来就好像建造得尤其牢固,正好适合拿来藏书藏宝,但实际上,就连那块半掉不掉的牌匾也不过是故意做旧刚刚装饰上去的,为的就是让来人更好找一些,别因为迷路而耽误了不必要的时间。 龙子斋的掌法对上木成舟的木剑,木成舟暗自数着招数,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多了耽误时间,少了又会引来对方猜忌,反而觉得里头有陷阱,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恰到好处。 就听一掌砰然响彻在院子里,木成舟捂着胸口,身形似摇摇欲坠,龙子斋趁机跃入屋内,木成舟见他的身影消失后,便放下手,安稳而立,顺便收起了木剑。 不久后,廊下再度传来打斗声,像是来人再次被拦住去路,只可惜没能阻拦住,又被来人趁机脱离,只不过,这次的目的在于断了龙子斋的后路,让他只能一路深入,是以除了长廊,还有通往金边湖的幽林,一路安排了埋伏,也顺理成章一路诱龙子斋去到暗道的入口。那入口已被荆天狱临时安置到了石室外,简单来说,就是在石室附近暗道上方再挖出一个口子来,刚巧位于幽林中,幽林前荆天狱还特地将「禁地」的牌子挪了过来,使得龙子斋误以为真的闯入禁地,这样一来发现暗道的入口就合情合理了。 由于后面有追捕,很快龙子斋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入口,入口外,汇集了四个人,正是一路追随假意动手的李凤迤、荆天狱、木成舟和步如云,他们拿下临时戴上假扮婆娑教教徒的面具,陆续也从入口进入了地道。 那地道笔直没有岔路,龙子斋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玉石门前,他站在玉石门前好一阵,忽地得意地大笑起来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追着龙子斋的四人在接近玉石门附近的石墙前就放低了脚步声,那石墙早被荆天狱和李凤迤改造成了一扇石门,还在石门上留了一扇能从侧面看见玉石门的窗,此刻四人就在门后,看着龙子斋从怀里取出一枚戒指,将之相嵌在玉石门之上。 就听「咔嚓」一声,戒指凸出的部分分毫不差地嵌入玉石门之中。 龙子斋不禁露出万分欣喜的表情来,他急忙又取出一枚戒指,找到对应的图案,再度将戒指相嵌进入。 直到六枚戒指一一镶嵌完毕,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似是锁开启的声音,龙子斋大喜过望,试着抬手推动玉石门,但玉石门似乎很重,龙子斋一推之下见它不动,便使出掌力,再度推了一次,这一次,玉石门缓缓打开,并发出一阵「隆隆」的闷响。 随着玉石门的开启,一道极为刺眼的金色光芒慢慢涌现,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后来整间巨大而空旷的石室皆被金芒所笼罩,龙子斋不得不放下推玉石门的手捂住眼睛,就连在石门后的四人,也被这一阵金芒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来。 好一会儿,众人睁眸,就见一片金光闪闪,不过令他们和龙子斋都分外诧异的是,门内居然是一整面金色的墙,不知道是被谁砌在里面,看上去显得十足怪异。 龙子斋愣怔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拿这整面的金墙如何是好,他暗自思索了片刻,忽地抽出腰间别的一把宝剑,他运劲入剑,试着切割起来。 倒是不怎么费工夫,龙子斋很快挖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黄金来,他有些高兴,似也有些意外原来不难取得,于是不禁再次向这面金墙挖取。 在石门后的四人见龙子斋虽然挖去了一整块黄金,但里面仍是黄金,仿佛不止黄金墙那么简单,看眼前的情形,就好像无以计数的黄金整个融在了偌大的室内,凝成了固体,是以无论怎么挖,都还是实心的,根本挖不到头。 龙子斋却是高兴的,眼看那么多的黄金,几辈子都花不完,这显然就是一个供他挥霍的金库,是以他一直挖一直挖,显然想多带回去一些,贪婪的样子在金芒之中一览无遗,原形毕露。 「我们要什么时候动手?」步如云问。 李凤迤蹙眉道:「再观察一下情况再说,我总觉得这间石室有古怪。」不知为何,自玉石门打开后,李凤迤就觉得一颗心没由来地「怦怦」直跳,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了,但一旦发生,就代表玉石门里不仅仅只是黄金而已,似乎还有什么活物,惹得他莫名心跳加速。 也就在李凤迤话音落下不久,这边龙子斋再运功之时,却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很奇怪的力量。 这股力量相当巨大,似乎在牵引着整块黄金。 当初他打开门的时候也感到相当讶异,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黄金会整块塞在室内,没有缝隙,就好比眼前这一整间石室就是一个鍊金炉,全部的黄金融在里面然后慢慢冷却,就变成了如今他看见的这个样子。 他握着剑继续运功切割,忽地,眼前的黄金自己现出一道裂缝。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觉得不对,然后眼见那条裂缝越变越大。 蓦然间,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将整块黄金拆成两半,尖锐的狂笑声自黄金内部传来,「哈哈哈哈……」 龙子斋勐地一怔,一股巨大的内力顿时将他的内力震开,笑声之中也充斥着极高强的内力,使得龙子斋只能拼命运功抵抗。 第111页 而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疑问来:难道有人被封在满是黄金的石室之中? 笑声穿越石门,李凤迤等人都听到了,顿时四人严阵以待,均施展内力对抗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同时暗暗心惊这股内力的庞大和恐怖,这听来不过是普通的笑声,竟然就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那若是对方真正施展起内力来,岂不是骇人听闻? 好半晌,笑声终停,无比巨大的压力却不曾完全消失,仍源源不绝从玉石门的黄金墙中蔓延出来。 「好恐怖的内力!」步如云不禁道。 「他似乎被封在了黄金之中。」木成舟道。 「木,畏金……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李凤迤看向荆天狱。 「什么传说?」步如云不禁要问。 「金边湖盘有一则传说,据说金边湖底住了一个怪物,那个怪物属木,畏金,于是吴哥王朝的僧侣们为了消灭这只怪物砌了一堵厚厚的黄金墙,那一天湖边金芒大现,见到的人们就将它命名为金边湖。」说话的人是李凤迤,他不知为何将荆天狱告诉他的故事记得一清二楚,他说着又道:「难道这里的黄金就是当年吴哥王朝的僧侣用内力所砌成,为的是封住此人?」 「极有可能。」荆天狱说着,忽然想到:「那间石屋里的武功也属金,难道说……是为克制他所研究出来的武功?」 李凤迤沉吟着,道:「如果一开始就有,却无人练成最后结果也是一样,但若是有人练成都克制不了的话……」 「且不论石室里的武功是否能克制玉石门中之人,问题在于那么多年被封在黄金里,他居然活了下来……」步如云总觉得骇然,这样一想,倒也真不愧是一只怪物! 步如云话音才落,蓦然一声巨响,玉石门后黄金被内力震得粉碎,整个暗道剧烈晃动起来,显得岌岌可危,有什么轰然而出,便闻一个相当尖利的声音夹杂着嚣张肆意的狂笑道:「黄金就算封得住我,又怎么可能永远被埋葬在这里,真是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子斋心惊不已,却又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从黄金深处走出来的那个人,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感来自对面那人的强大,未知的强大。 那人浑身赤裸,骨骼奇大,脸被一头散乱枯黄的头髮遮住,只能看见削尖的下巴,他的手臂奇长,五指如爪,留着长长的指甲,他赤脚走来,步伐虽慢,可却令龙子斋心生强烈的不安。 不安连同恐惧,和眼前之人一步一步夹带的力量。 偌大的空间内压力不断增大。 一步…… 两步…… 龙子斋浑身戒备。 那人停下脚步,两人相距已不到十步。 龙子斋看不出他的破绽,他只是随随便便一站,却有如铜墙铁壁,让他压根无从下手。 既无从下手,他就不知该如何出招。 只是高手相对,又怎容得他如此踌躇? 是以,对方已出招。 一招。 那人的手登时暴涨,出手如闪电,直直伸到龙子斋面前。 龙子斋欲避开,可那只手如影随形,顿时令龙子斋惊恐不已,他发现无论他怎么逃,那只手总是在自己面前。 龙子斋一招飞龙御剑出手,但剑光才闪,那只手已一把扼住他的脖颈,居然轻松异常,而刚才那些闪躲,显然只是对方在逗他,随即,龙子斋听到自己的颈骨「喀嚓」一声,剧痛袭来,他知道他的脖子恐怕已经断裂了,痛觉令他眼前一阵漆黑,然而更令他惊恐的是,他还有意识,还没有因此而昏厥。 事实上龙子斋怎么也不敢相信仅一招,他就败了。 这个人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武功吗? 疼痛,巨大到令他难以忍受。 然后,又是一声脆响,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断裂了,疼得他双目迸裂,满嘴血腥,整个人被撕裂的痛楚,只让他生不如死,却偏偏一时半刻又死不了。 再然后,他听见了咀嚼的声音。 很清晰。 大口大口地咀嚼,然后吞咽。 畅快淋漓。 龙子斋顿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这里变成了酒楼,他成了盘子里的美味佳肴。 但他此时只能瞪着地板,他的脖子断了,根本转不过去,他也无法发出声音,只有细微且无法忍耐的「嘶嘶」声,血腥味布满了鼻尖,他恨不得死去却偏偏闭不了双眼。 石门后那四人已是骇然,他们眼睁睁看到那个怪人一招扭断龙子斋的脖子时已经震惊万分。 龙子斋的武功绝对不低,绝不至于被人一招击毙。 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怪人居然吃人,他一下子扭断了龙子斋的右腿,直接咬了下去,场面血腥残忍到四人当场别过头去。 咀嚼的声音持续传来,李凤迤打了个手势,是以先离开地道再说,四人皆施展出最上层的轻功,迅速逃离,只因四人心知肚明,只要稍一不慎,就会被那个怪人发现。 待出了地道,四人这才长吁一口气,李凤迤低道一句:「先去石室。」 他指的石室,自然是刻有武功招式的那个石室。 其他三人会意,四人去到石室,高举火把仔仔细细试图将那上面记载的招式弄明白,可这些招式太过莫名,有些甚至颠倒了本该遵循的武学常识,四人一时看不懂,却在天快蒙蒙亮之际感觉到自金边湖底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震动,这让他们来不及再琢磨那些招式,而是心知湖底那怪人恐怕正在作怪,不是要设法离开地道,就是打算彻底毁了那个封住他的黄金石室。 第112页 「山上如果没什么重要东西,我们先离开婆罗山再做打算。」李凤迤问荆天狱道。 荆天狱沉吟片刻,龙子斋武功不弱,但被那怪人一招制住,而他甚至连对方出手都没看清楚,自知怪人武功之高绝对在他们四人之上,留在山上过度危险,便点头道:「我让右护法带唐廷下山,我们一起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这日清晨时分,金边湖再度溢出令人惊异的金色光芒,一瞬间婆罗山和吴哥似是整个被照的透亮,仿佛太阳过早地升起,却又在片刻间就降下,连同轰然巨响,连同金边湖的湖水整个沉没在那片突然闪现的光芒里。随后,一切就倒塌了,惊天动地,排山倒海,原本高耸的婆罗山在震动过后仿佛被拦腰切断了一半,另一半早已深深沉入地底,堪堪逃离的六人在山脚下目瞪口呆地面对这一幕,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第41章 昔三十六 吴哥城 过了半日,六人在距离婆罗山稍远的一个小镇上逗留,那里正好有沈家庄的绸缎生意,由唐廷安排住进了骆老闆的宅子里。 待众人吃过东西稍稍休息过后,步如云便找了其他三人坐下来讨论如何对付那个怪人。说是「对付」,又谈何容易,那怪人来歷不明,武功路数不得而知,亲眼见识过他的恐怖之后,哪里想得出什么对策。而且那怪人出现不到片刻就毁了整座婆罗山,他还吃了龙子斋,这样一个人,一旦下山势必会造成大规模恐慌。无论如何,这个怪人必须要设法除去,现下只知道黄金可以封住他,但那么多黄金都被他压在了湖底,一时半刻根本挖不出来,又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够将他制住? 四人沉默良久,没人能拿得出主意,甚至直到此刻,骇然的情绪仍然纠缠不去,他拗断龙子斋那一幕歷歷在目,想忘都忘不掉。 「石室中若非克制他武功的招式,那很可能就是他武功的来歷,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参不透就没有丝毫用处。」李凤迤率先开口道。 「如果短时间找不到办法制住那个怪人,那我今晚就先派人通知婆罗山附近各处衙门,让他们提早做好准备,带领附近百姓撤退,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百姓大批撤离,若是没有收容他们的地方,仍然会引起混乱,甚至造成不必要的死伤。」步如云忧心忡忡。 「我觉得首先要搞清楚他的来歷,没有人是凭空出现的,也没有武功是凭空就练成的,他会吃人,会有如此恐怖的身手,必然跟他的经歷有关,我想去一趟吴哥城,看看能否找到与此人来歷相关的线索。」荆天狱道。 「一个人太危险,不如由我跟荆公子同行,李兄你留在这里。」木成舟道。 李凤迤点头道:「也好,我就留在这里,把招式默写出来。」 步如云闻言吃惊道:「那整整四面墙的招式,李公子竟然全部都记下来了?」 「嗯,大半吧。」李凤迤随口道着,似乎并不觉得记下来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地方,但实际上荆天狱也是暗自吃惊的,所谓的深不可测,一直以来,除了李凤迤,他还没在别的人身上体会到过这一点。 四人如此商定,便分头行事,丝毫不再耽搁,只因那怪人既然活着出来了,之后会去哪里,又会做什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连一丁点可能性都猜想不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很可能飢不择食,被黄金封印了二十年,竟然没有渴死饿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的龟息大法已经练至化境,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可一旦自龟息大法中醒来,那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是吃东西。 李凤迤去到暂时借用的书房,闭目片刻,便拿起毛笔一点一点绘制那些连他也看不懂的招式,他暗自思忖这些招式那个人是不是能看懂,却在这样想的时候就又将之否决,只是运笔的手难免多出一丝不可察觉地颤抖,好半晌才恢復了本该有的沉稳。 他将自己关在房里一下午乃至一整晚,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才将所有的招式默写完,李凤迤这才出门找食物填飢,吃完对骆宅的下人说他要睡一天一夜,让谁都别进去打扰,下人诺诺称是,就见李凤迤回了房。 李凤迤回房后,将床上的被子摊开,把枕头塞进去拢成人的形状,随即打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再将窗户关得只剩下一条缝,便沿着屋顶避过所有人悄悄离开了骆宅。 步如云回来的时候,听说李凤迤在屋里睡觉,便也不去打扰,倒是听说李凤迤将默写出来的招式就放在书房,他连忙去书房钻研,只是从傍晚到深夜,步如云还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只好放下这些招式,先出去吃点东西,而原本他想找李凤迤探讨,却见他的卧室仍是紧闭,只好作罢。 这个时候,荆天狱和木成舟已经去到了吴哥城里。 所谓的吴哥城,只不过是沿用了曾经吴哥王朝的名字,它距离金边湖不算太远,是以当时金边湖泛起金芒的一幕,吴哥城里有些人都看见了,而金边湖附近的吴哥王朝其实多是寺庙,当地人皆崇尚佛教,自然也不乏那些不远千里前来朝拜的信徒们,只是自从二十年前吴哥王朝覆灭后,这些辉煌也早已远去,即便是沿用了「吴哥」之名,这座城池也跟曾经的吴哥王朝极为不同,放眼所及,皆是饱含风霜般的简陋,一切都是灰扑扑的,在这座太过容易就被风沙掩埋的城池里,灰是唯一的颜色。 第113页 荆天狱和木成舟一入城就十分醒目,一来他们的装扮跟当地人截然不同,二来,木成舟脸上戴着价格昂贵的玉面具,这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三来,当地人不会武功的占多数,这使得他们仅从走路的脚步和姿势看起来就很不一般,是以尽管有人虎视眈眈,也不敢轻举妄动。 荆天狱和木成舟虽然来到了吴哥城,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寻找他们所想要知道的线索,免不了有些盲目,但在来之前他们已经讨论过,如果一时半会儿没有目标,就先将整座城都走个遍,毕竟是二十年以前的事,就算要找询问的人,目标也要锁定在至少五旬以上的老人身上才行。 于是两人分头走,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约定两个时辰后再回到分开的地方碰头,凭他们的脚程,要走完半座城完全不是问题,甚至还有宽裕,但当两个时辰过去,荆天狱和木成舟再次碰头后,瞥见对方眼神中的空白,便知皆是一无所获。 「我问到城郊有一座寺庙,不如去那里打听一下?」木成舟因为一直都问不到人,最终只问了寺庙的所在,只不过位置偏远,因而打算先与荆天狱碰头之后再去。 「嗯,我也听说了寺庙的位置,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前去。」荆天狱说着,便朝着城郊方向行去,木成舟紧随其后。两人因方才走了一遍,已大致熟悉吴哥城的布局,这时便运起轻功穿街越巷,不过他们才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被人跟踪了,而且不止一个,荆天狱和木成舟对视一眼,加快速度,不料身后那几人竟然也跟得上,二人见状索性任他们跟着,一直到接近城郊,路边已无房屋,只有荒芜的山野,他们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到底是什么人一路跟随。 一看有些愣怔,身后是七名乞丐,他们面露兇相,眼中还带有贪婪之色,显然是来打劫的,荆天狱和木成舟对于他们的轻功感到十分意外,但打劫打到他们的身上,显然很是不自量力。 「诸位一路相随,不知为了何事?」木成舟性格温和,虽然已看出他们是为打劫而来,仍是好脾气地出声相问。 「原来被你们发现了,这样也好,把身上的黄金交出来,免你们一死。」领头的乞丐表情阴测测的,说道。 「黄金?」木成舟明显一愣,看向荆天狱,荆天狱身上,倒的确有一张黄金面具。 「你们如何知晓我们身上有黄金?」荆天狱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问道,木成舟知晓他是故意的,便也不再开口,静观其变。 乞丐们一听荆天狱的话,以为真的找对了人,不禁暗自高兴,领头的乞丐更是上前一步道:「别管我们如何知晓,你们只要乖乖交出来,就饶你们一命!」 荆天狱不动声色,又问:「你们知道金边湖底有什么吗?」 乞丐头头不耐烦了,道:「小子,再说一句,交出黄金,别再多问一句!」 荆天狱却摇了摇头:「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交给你。」 乞丐头头没想到他不肯,顿时骂了一句就对手下六人道:「给我上!」 七人瞬间欺近荆天狱和木成舟,可他们的武功又怎么跟荆天狱和木成舟比,转眼间就被二人纷纷点住了穴道,在他们还没意识到与他们的武功差距之前,就被定在了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乞丐们这才意识到似乎惹了不该惹的人,但为时已晚,现在的他们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凭他们要杀要剐。 「你、你们想怎么样?」领头乞丐在自己手下面前不好意思丢面子,仍是硬着脖子,粗声粗气地问。 荆天狱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不怎么样,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就放过你们。」 「什么问题,只要我们知道的,一定说出来!」领头乞丐还来不及回答,六人里面已经有一个人怕得不得了,连忙道。 「该死的,真没用!」领头乞丐骂骂咧咧,气势却早就软了下去,就听荆天狱再度问来:「为什么你们以为我们身上有黄金?」 早已不用领头乞丐开口,就立刻有人回答道:「是、是昨天金边湖有金色的光芒,那里一直有黄金的传说,有些人说是假的,可我们却知道那是真的,但赶去的时候整个湖都没了,我们一直挖一直挖,也没挖到黄金,就想肯定是被人挖走了,刚巧你们路过这里,看你们不是当地人,又行色匆匆,我们就猜你们说不定就是挖走了黄金的人,于是打算跟过来试探一下,刚才你们不也没否认嘛!」那乞丐说到后面,反而哭丧着为自己叫起屈来。 荆天狱和木成舟听得神情一动,前者又问:「为什么你们知道湖底有黄金是真的?这件事是谁跟你们说的?」 「就、就一个老和尚说的。」回答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自己的老大,显然,告诉他这件事的人,就是领头的乞丐。 荆天狱看向领头乞丐,问:「老和尚?他在哪里?」 「和尚当然是在寺庙里,不过他已经很老的,说不定早就死翘翘了!」领头乞丐没好气地说。 看来他们去寺庙的行动歪打正着,荆天狱和木成舟再度对视一眼,便由木成舟最后留下一句道:「穴道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就会自动解开。」说着,他便追着早就懒得多言的荆天狱继续朝寺庙的方向前去。 说是寺庙,但着实破旧不堪,明明与吴哥王朝相隔不远,明明同样应该是受人供奉之所,可这间寺庙看起来竟远不如那吴哥王朝所留下的遗址要来得庄严和肃穆,显然自吴哥王朝那时的辉煌之后,短短二十年间,佛教便没落凋零至此,让人忍不住嗟嘆唏嘘。就在荆天狱和木成舟来到寺庙大门口的时候,寺门打开,一个颤巍巍的老和尚拿着扫帚走了出来,似乎准备清扫地上的落叶。 第114页 见状两人连忙上前施礼:「这位大师有礼了。」 老和尚的年纪恐怕早已过了七旬,他不止老眼昏花,显然听力也已经不行了,但面前突然多出来两个人倒是看见了,便抬起头来,「啊」了一声,他的牙齿只剩下没几颗,说话恐怕也不利索了。 但来都来了,还是要碰碰运气,木成舟弯腰对老和尚大声地道:「我们前来,是想问一下大师关于金边湖的事。」 这句话说得很大声,且是直接对着老和尚的耳朵说的,老和尚总算听清楚了,不由再一次打量荆天狱和木成舟二人。 他的视线在木成舟的面具上停留了片刻,似是带有一丝疑惑,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在二人不知道老和尚对金边湖的事到底清不清楚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金边湖……哎,金边湖……贫僧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找到这里,问起金边湖的事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荆天狱和木成舟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但他会这样说,代表多多少少对金边湖的事有所了解,这时,老和尚又道:「二位请跟贫僧入内。」说着,老和尚拿着扫帚跨过门槛,领着两人进了寺庙。 第42章 昔三十七 外祖父 偌大的寺庙里竟然只剩下老和尚一人,眼看着老和尚竟然还想为他们烧水倒茶,木成舟和荆天狱忙站起来扶着他先入座,并说他们自己会来,等水煮开,倒了三杯茶后,两人才终于坐下,老和尚向他们道了谢,这才开口道:「在说之前,贫僧想问一问,是不是金边湖出了什么事?」 荆天狱如实将金边湖里出现怪人的事说给老和尚听,老和尚听后闭目很久,久到几乎像是要睡过去那样才睁开眼睛,缓缓地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躲都躲不掉……」 「大师知道那个人是谁,是吗?」木成舟不由问。 老和尚长嘆一口气,微微一点头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荆天狱和木成舟闻言不禁一愣,又有点摸不着边际,只能等着老和尚说下去,老和尚似是回忆了片刻,然后轻啜了一口茶,才又低低地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年轻的僧侣爱上了一名女子,女子是国王的女儿,是身份高贵的公主,她也爱那名僧侣,便打算跟僧侣私奔,可惜被国王的军队抓住了,僧侣当场被杀死,公主却活了下来,其实要不是她怀上了僧侣的孩子,恐怕也已追随着僧侣一起走了。 国王本来想要将公主怀中的孩子打掉,但公主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国王,国王只能妥协,让公主生下孩子,公主也知道自己的父王视她的孩子为眼中钉,只能日日夜夜守着孩子,可好景不长,公主自己病倒了,她知道自己如果死了,这个孩子便也活不成,于是在临死前设法将孩子送了出去。 经歷千辛万苦,好歹孩子送到了寺院,尽管僧侣犯了清规,但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偏偏这孩子的命却被国王盯上了,很快孩子的下落被人找到,国王就派人包围了寺院,要寺院将孩子交出来。 寺院不肯,国王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不交,就将寺院烧了。见国王铁了心跟寺院槓上了,为了寺院的前途,大僧正最终只能将孩子交出去,他不能把所有僧侣的性命跟那孩子交换,但当他交出孩子后,立刻去到寺院的一间密室里,他用唯一的锁匙打开门后,对里面的人说了这件事。 谁都不知道,里面的人正是公主的心上人——谁都以为已经死去的僧侣——此刻,他却好端端地闭目坐在密室内,可他并非死而復生,而是被大僧正救了回来,当时僧侣仅留下一口气,大僧正本来也救不回他,正要放弃的时候,却想到了寺院藏经阁里还有一部被禁许久的武功秘籍,他并未练过,但其实从知道秘籍的存在开始,大僧正就想要一睹其中的内容,只是寺院戒律森严,他作为大僧正,就算再好奇,也必须克制,然而眼下他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那就是拿秘籍来救命,死马当活马医。 秘籍用梵语写成,大僧正自是懂得,只不过他翻遍全部的秘籍,发现这似乎只是一种很普通的心法,倒是有些失望,但他钻研武学多年,也知道有些武功看似平凡简单,可练进去之后才会显现出真正的威力,于是便开始用这种心法为僧侣疗伤,但疗伤至一半的时候,大僧正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起来。 为了要替僧侣疗伤,他自己也必须先将最基本的心法融会贯通才行,然后用该心法慢慢凝聚僧侣体内早就溃散的真气,就这样连续十日后,僧侣的气息渐稳,就是不见醒,但也就是在大僧正想进入第二个阶段的时候,发现他自己的内力出了岔子,不仅在体内乱窜,还每每引发他对血腥味的渴望,简单来说就是想做一件可怕的事:杀人! 他每看到一个人,就想用手撕扯开他们的血肉,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平息自己身体里紊乱的气息,终于有一天他没能忍住,对一个小僧侣下了手,然后他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只因这种武功若想再修练下去,必须用活人来练,活人的筋脉骨骼和血能够平息内力走岔,且能帮助修练至下一个进阶。 大僧正得知此事后不禁感到骇然,这才是第一阶,就要用这样的方式加以修练,他根本不敢想像若是再练上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遂他加倍努力克制,也停止了对僧侣的疗伤行为。 第115页 只不过大僧正发现即便是停止了疗伤,僧侣体内也已经开始自行疗愈,大僧正心中怀揣着担忧,他不知道僧侣会不会出现与他一样的症状,他也怀着一丝侥倖,一来僧侣并非自己练功,二来,僧侣仍处于昏迷状态,至少在醒来之前,情况还在他的控制之中,但大僧正为此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亲手杀死僧侣,以绝后患。 这日大僧正将孩子交给国王后,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说不清楚是后悔还是自责的情绪当中,但他一直说服自己只能这样做,不然全寺院的僧侣都可能会没命,在这种两难的决定中,已经谈不上对错,要说错,那就只能怪罪于那个一心想要取孩子性命的国王,他如此对仍在昏迷的僧侣说,其实是在对自己说。 谁都不曾想到,大僧正离开后,昏迷许久的僧侣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泛起血一样的色泽,恐怖而令人心惊。 当晚,王宫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说是死去的僧侣復活为他的妻子和孩子报仇来了,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他杀人几乎是用手撕的,被杀害的人所流出来的鲜血几乎能将整个王宫都抹上一遍,最后听说是国王交出了孩子才总算换回王宫暂时的安宁,但僧侣的武功太过可怕,国王已经下令全城戒严,集结所有高手出击,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僧侣杀死,同时他派兵去寺院追问僧侣的事,和他武功的来歷。 大僧正知他偷练武功秘籍的事再也瞒不下去,只好亲自去王宫请罪,并将武功秘籍的事告诉国王,因为王宫的藏书库中,很可能收藏有关于那本秘籍由来的书卷,毕竟寺院整个建成以及最初的大僧正就是王宫所派,所以大僧正打算追溯到源头,看看有没有克制那种武功的方法,只因他自己也身受其苦,想尽快解脱。 国王知道这时就算是赐死大僧正也不是办法,于是便答应让大僧正前去藏书库,大僧正在藏书库里不眠不休待了整整五日,总算找到了他想要的克制之法和武功由来。 原来在一百多年以前,有个武痴修练一种奇功走火入魔,每次杀人之后才会恢復神智,他每次清醒之后,就思考该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情形,后来他无意中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五行之中金克木,他修练的武功属性刚好可以被金克制,于是便设法熘进王宫,王宫有藏金库,他在金库里继续修练,果不其然,走火入魔的问题不药而愈,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金库里面,还得要出去,但是他并不确定要修练到第几层才能真正脱离走火入魔的风险,按理说武功练得越高,越是能够自控,走火入魔的可能也就越低,但万一真的走火入魔起来,却也越是难以控制,除非出现一种武功比这种武功更加厉害。思前想后,这个武痴明白过来要怎么做了,他一面继续修练,一面就钻研一种更高的专门克制这种武功的招式,他身在金库里,并没有纸笔,于是索性就边钻研边将招式刻于墙上,但当他钻研完以后,才意识到这样的招式根本没有人能够修练,只因若要修练这种招式,那么必须先将前一种武功练至至少五层,才能够转而修练克制的招式,自然,在修练前一种武功的时候,必须身在满是黄金的环境之中,才能避免走火入魔。 然而也就是在这短短五天内,整座城池乃至王宫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事,大僧正是被外面哭天抢地的喊声所惊动的,他还没出藏书库,国王已经匆匆赶来,说那僧侣正大肆进行杀戮,并且再一次侵入王宫,大僧正连忙将他的收穫告知,国王听得震惊非常,却也感到无可奈何,他立刻集中王宫内所有的高手,命他们设法将那个失控的僧侣引至藏金库。 国王将藏金库建在地底,幸而那僧侣已经发了狂且杀红了眼,只要看见人就追上去,国王下令所有人都撤出王宫,只留下诱他入藏金库的那些高手,说是高手,但对上僧侣那恐怖的武功,那些高手也损得厉害,这一路损,一路诱,总算将僧侣诱到了藏金库门口,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僧侣封入了藏金库之中,但国王此时也知晓光是封住僧侣并没有用,他想要杜绝后患,因而他命寺院所有僧人熔炼黄金,目的是将黄金和僧侣融在一起。 在大僧正的带领下,寺院所有高手一共熔炼了九九八十一日,总算将黄金熔炼完成,然后国王开始大兴土木,在金库上头生生挖出了一个湖泊,命名为金边湖,同时将王宫迁移至了别处,并命大僧正率领整个寺院迁移至本来的王宫,且世代镇守。 离开前,国王告诉大僧正最初金库的位置,大僧正仔仔细细研究那些招式,最终也没敢去练,因为他知道要练这些招式,便要先将秘籍练至五层才可以,而金库皆被融在湖底,除非再建一座金库,否则害人害己。」 说到这里,老和尚停了下来。 荆天狱和木成舟默默听下来,皆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们现在已经知道那个怪人就是当年的僧侣,也暗自猜测老和尚会不会就是当年的大僧正,只是具体年数不知,是以无从确认,但无论如何,也已经知道石室内招式的来歷,以及该如何练习,于是,荆天狱第一个想问的问题就是:「那本秘籍现在在哪儿?」 秘籍是关键,要练至五层才能修练石室内的招式,现在空有招式,就算知道来歷,仍是无法制服那个怪人。 老和尚说完闭目良久,听荆天狱问来,半晌才摇摇头道:「贫僧并不知道秘籍的下落,寺院凋零,歷劫失火,秘籍丢失已久。」 第116页 这个回答让荆天狱和木成舟禁不住蹙起眉来,而老和尚也没办法告诉他们更多的事,最后只留下一句: 「解铃还须繫铃人。」 二人不解,但只能先行告辞,老和尚独自坐于破庙的殿堂之中,手捻佛珠,口中喃喃念着经文。 过了不知多久,倏闻烛火之声,老和尚仍未睁眸,却是低低地道:「施主前来已久,为何始终不肯露面?」 他话音落下,片刻后,一人自暗中缓缓踱出了脚步。 脚步声悄无声息,却仍是被老和尚捕捉到了,他慢慢睁开双眼,只是他的视力已经模煳,几乎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来人低低地道:「原来,这才是我真正的来歷。」 他的嗓音沉静,语音平淡,听来无喜无悲。 老和尚的神情中似是有一些激动,但最终,仍是归于平静,他轻轻地开口,道:「你总算来了。」 「我是否,该称唿你一声,外祖父。」 老和尚的唇微微有些颤抖,却始终再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眼前明明是他的亲孙儿,可当年他却一而再再而三要将他赶尽杀绝,就好像他父母的罪过非得加诸在他的身上一样。 「贫僧无亲无故,施主怕是认错人了。」老和尚好不容易才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来人并未言语,也不知是在考虑什么,沉默开始蔓延,很快就成了无边的死寂。 倏地,烛火燃尽而熄灭了,老和尚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人已经离开了。 他忍不住长嘆一口气,当年那个孩子打从在娘胎里就从未得到过一丝平静,作为亲生父亲的他甚至亲手将打胎药加在女儿的药膳里,这也成了女儿仇恨自己的开端,她对自己失望至极,虽然仅喝了一小口,孩子幸亏是保住了,可也因此导致早产使那孩子先天亏损,他还记得那时大僧正将孩子送回他手中那副病怏怏的模样,他的小脸蛋红扑扑却压根不是普通的色泽,而是发着高烧的缘故,鬼使神差的,他留下了孩子,虽然之后又被僧侣讨要了回去,再后来孩子就留在了寺院,而那僧侣之所以会再次发狂,就是以为孩子快要病死了,所以把一切仇恨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后来僧侣便被封进了藏金库里,他的亲生儿子病势也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而那大僧正最终因为练习了秘籍心法的缘故,封印了僧侣之后就日渐遭受反噬,没能撑过三年就去世了,再后来,寺院遭劫,孩子也被掳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总算在他大限来临之前等到了再见那个孩子一面,只是没料到那孩子的亲生父亲居然还活着。 老和尚知道有一件事他非做不可,就是不知道以他如今的能力,究竟能不能完成那件事。 喟然嘆息一声,老和尚自蒲团上缓缓站立起来,他依旧显得老态龙钟,却已然少了几分颤巍巍的模样。 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荆天狱和木成舟回到骆宅的时候,步如云告诉他们李凤迤一直在睡觉还没从房里出来,结果当木成舟转去卧室正想敲开李凤迤房门的时候,房门突然就开了,李凤迤从里面走出来,还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木成舟瞥见门后被褥还没整理,可眼前李凤迤绝不是刚睡醒的样子,木成舟不动声色又看了他一眼,李凤迤丢下一句「我先去洗漱」就走开了,于是木成舟回到大厅,对荆天狱和步如云说:「他刚起,很快就过来。」说着,木成舟就开始泡茶,当茶泡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凤迤就从内厅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碗银耳莲子羹,唿哧唿哧几口喝了干净,便将碗递给了身旁的丫鬟。 「李公子睡得可好?」步如云见他出来便问。 李凤迤并未回答,反而问起了他来:「听说步捕头去书房研究了一番,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来?」 步如云摇头道:「完全摸不着边,不过刚才荆兄提及他们此去有不少收穫,其中就有关于这些神秘的招式的。」 李凤迤闻言将目光转向荆天狱,荆天狱很快将他们的遭遇和老和尚的话简单说了一遍给步如云和李凤迤听,步如云闻言一怔道:「若是没有秘籍,那岂不是一点都没办法制服那个僧侣?」 「我觉得有一个办法能够试一试。」李凤迤却道。 「什么办法?」步如云问。 「把他诱去石室,让他自己练。」李凤迤道。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直觉这样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步如云不禁道:「趁李公子睡觉的时候我外出过两次,那个怪人已经有动静了,他在山脚下出现过两次,幸而我已经将附近的人都撤走了,但我刚刚又得到消息,他往镇子的方向来了,我一时间没办法撤离太多人,只能让几名捕快将他重新诱回去,还好他脑子似乎并不清醒,只会奔着有人的方向去,就好像一头甦醒的野兽寻找猎物,一旦发现猎物,就追着猎物跑一样。」 「还有一点,石室困不住他。」荆天狱道。 「他应该会有清醒的时候,我打算去会会他。」不料李凤迤却道。 三人再是一愣,已有两人出声阻止,荆天狱则蹙起眉头,李凤迤被三个人瞪得连忙苦笑着摆手道:「我保证不会乱来,我只希望他有清醒的一刻,能让我跟他说上几句话,如果他听劝进入石室练功,这件事不就能立刻解决了?」 第117页 其实他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怪人自己练功,而不是他们之中的谁或者再去找别人来练这种功夫,这本就是相当费时费力的事,只是李凤迤的方法太过冒险,谁都不知道那个怪人会不会清醒,就算清醒了,清醒后的他肯不肯去石室也是个问题,何时又会变回原形也无从知晓,他的武功本就太过霸道,几乎无人能敌,只要稍有一点差错,就会丧命。 「不行,这样太危险,必须有万全之计。」荆天狱皱着眉毛说。 「万全之计就是你们把所有人都带走,能带多远就带多远,把我留下来。」李凤迤说得认真,而且半点不含煳,甚至还补充了一句道:「我有足够的理由 ,而且所有人当中,只有我才有这个资格。」 听他这么说,荆天狱和木成舟不禁想到了什么,步如云因为不是直接听老和尚说故事的人,反应稍慢一拍,而木成舟忍不住已脱口而出:「难道……」 「别忘了,我的义父是六个人里的一个,黄金一案是他们犯下的,沈盟提到的那个孩子,当初就在寺院里。」 李凤迤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三个人谁都明白了过来,沈盟说的那个孩子,恐怕就是当初唯一的生还者,而且,也正是李凤迤。 难怪李凤迤说他才有这个资格,因为他们的关系,竟然是父子! 三人面面相觑,又皆忍不住看向李凤迤,李凤迤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一般,微笑着点头,却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 他其实也才知道不久,他自小以为自己是被寺院捡来的,父母不知道是谁,当寺院所有的僧侣被六人杀的干干净净的时候,不知为何段应楼偏偏把他留了下来,还收他当了义子,他本来一直没想透,现在总算明白过来,段应楼当初没有赶尽杀绝,为的就是那本秘籍上的武功,幸好秘籍并没有被他夺得,而自己得以继续活下去,是因为段应楼又发现了他的另外一种用途。 李凤迤的手不知不觉抚上胸口,他的心最近一直静不下来,无论他念多少遍玄胤教他的佛经都没办法让这颗心得到安宁,李凤迤自己也很清楚,越是接近那一天的到来,他越是心神不宁,玄胤曾说的那句「心不动,万物皆不动」他虽然理解,但那人毕竟是他敬仰的义父,当再真实不过的背叛来临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心不动? 「玄胤,你告诉我……」李凤迤微微有些失神地喃喃地道,连身后来了人都没有察觉。 木成舟自从商谈结束后就不可避免一直在意着李凤迤的情形,用餐后本应各自回房,李凤迤却留在院子里一脸怔忡,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至少木成舟从未见过。 但此时此刻,见他似乎在想着什么,木成舟也没有出声打扰,倒是李凤迤回过神来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木成舟,转身笑着只道:「睡够了一下子睡不着了。」 木成舟嘴巴张了张,却没打算拆穿他,只问:「最好他能听你的劝,前提是他能清醒过来。」 最终三个人都没办法阻止李凤迤的决定,只因他们很清楚,李凤迤既然敢说,就一定会去做,而且一定没办法阻止,而他们,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对付怪人,不要让旁人出现节外生枝,避免一切多余的不安因素。 李凤迤淡淡笑道:「我也希望如此,本来谁都杀不了他,我还担心无法可循,现在至少有了希望,已经足够好了。」 木成舟望着他,说不清什么原因,只要一想到那怪人跟李凤迤的那层关系,他就觉得心里似乎被什么堵得慌,而李凤迤看似云淡风轻地说着这句话,心里恐怕一样是沉甸甸的,绝不好受。 「你在想什么,没你想得那么难,而且……这辈子,我只认过一个人做父亲。」李凤迤像是知道木成舟在想什么,忽地道。 木成舟听着李凤迤一半认真一半玩笑的话,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凤迤道:「无论如何,对我来说,你的安危最重要。」 李凤迤心头一暖,他知道木成舟的意思是要他小心,别枉送性命,于是点头,答了两个字:「放心。」 第43章 昔三十八 冤家路窄 李凤迤跟在那人身后已有十日之久。 这十日并不轻松,虽说婆罗山下偌大的范围里本就无人居住,连同原本吴哥王朝的废墟,但怪人一直在寻找食物果腹。除此之外,一旦怪人陷入狂躁的情绪里,双目就变得血一样红,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想杀人,也不知是杀人来食用还是练功。总而言之,这十日李凤迤不仅努力跟着他,甚至还做了不少次的诱饵,好在他的轻功勉强能够应付那人的追踪,只是连续十日下来,李凤迤也有些吃不消了,他为不跟丢只在对方休息的时候才稍作休息,对方吃东西的时候才摘一些树上的水果吃,当然也有什么都吃不到的情况,少眠问题不大,练武的人只要运功一周天,不睡觉都不是问题,飢肠辘辘就显得不那么好受了。李凤迤打定主意,决定试试用食物来诱那怪人,不然长此以往下去,还没等到怪人清醒,自己倒要先饿煳涂了。 这两日李凤迤和怪人都陷在了婆罗山的深山里,这自然也是李凤迤故意的,怪人虽说武功霸道,但到底意识不算清楚,摸清了他的行为模式后,李凤迤就将他往山上引,婆罗山就算陷下去半截,那还是一座山,况且它也仅陷下去了前半截,后山范围更为广阔,也更加深邃,李凤迤便是将怪人引至那一片连婆娑教都不曾入驻的深山老林里,怪人也因而变得更为狂躁,因为出不去而狂躁,也因为一个人都抓不到,倒是有好几头野兽因他的狂躁而被杀害,却让李凤迤捡了个现成。那是一只野豹子,趁着夜色想要攻击怪人,却被怪人一掌击杀,李凤迤托着豹子尸体跟随怪人,见怪人总算坐下闭目休息的时候,他趁机去到一条溪水边处理这头野豹。 第118页 不多时,溪边就传出滋滋的声音和熟食的香味来,这一股香味惹得不远处正在闭目的怪人有了动静,他睁开了眼睛,动了动鼻子。 十日来,怪人茹毛饮血,根本没吃过正经食物,他毕竟是人,比起生食来,熟食更能够打动他的胃,更何况他从前是僧侣,又被封在藏金库里将近三十年,即使出了藏金库,也一直未见清醒,便是连一口熟食都没能吃到过,这时,怪人被香味吸引,情不自禁循着香味而去,走到溪边,就见到了香味的来源。 那是用树枝搭起来的烤架,下面原本生着的火快要燃尽,而上面架着的是缺了一条腿的野豹,已经被烤的又香又脆,兀自滋滋流着油,边上空无一人,怪人并未去想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这里,也不去管是谁放的,他只知道这是可以吃的食物,而且香的要命。 怪人几乎是下意识就走到烤架边上,凑过去闻了闻就大口咬了下去,虽然有些烫,却让他发现这果真是比任何之前吃到的东西都要好吃的食物,随即,他抓起整只豹子大口大口啃了起来,直到整只豹子被他啃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整整齐齐的再也啃不动的骨头丢在原地。 怪人吃饱后怔怔坐在原地,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像是完全失了神,也没再见到之前那副狂躁的模样,半晌后,他抱着肚子就这样睡了过去,悄然无声的,李凤迤从树上飘然落下,在怪人边上转了好几圈,怪人也没有被惊醒,这让他忽然觉得,兴许用真正的食物可以慢慢使他清醒过来。 他悄悄收拾了溪边的残骸,去到距离怪人最安全却又能注意到他动静的地方,然后就闭目打起坐来,他必须趁机养精蓄锐,好应付明天的突发状况。 怪人这一觉睡得很沉,而李凤迤昨晚吃了一只豹子腿,再加上一整晚的养精蓄锐总算把精神稍稍养回来了一些,然后他就发现怪人的行为模式似乎有一些轻微的变化。 那怪人不再没头没脑到处冲撞了。 那怪人也不会见到野兽就杀,而是跟野兽对视很久一直到野兽率先走开,他都还没动手。 那怪人居然掬起清水洗了把脸,然后愣愣地看着水里照出来的倒影好半晌。 那怪人一整天没有乱跑,而是走路,正确来说,看起来像是在赶路。 李凤迤虽然意识到这恐怕是因为正常吃了一餐和睡了一觉,使他清醒了过来的缘故,可在还没有了解他的变化模式之前,李凤迤仍是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要搞清楚,这样的状态会保持多久。 果不其然,还不到傍晚,怪人先前的清明之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转换的过程便是在于杀生,只因林中突然窜出一头兇狠的野猪,目标对准了怪人,怪人下意识举掌隔挡,但他掌劲极大,而且掌风锐利的跟一把刀一样,野猪生生被他一掌斩断了半截身体,血喷涌而出,溅到了怪人的脸上,怪人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变得猩红带有杀气,然后就感觉他周遭的范围皆被这股杀气所笼罩,不仅李凤迤觉得不寒而慄,连隐藏在暗处的其他兽类也不禁裹足不前,然后慢慢退离危险之处。 李凤迤也立时退开到安全距离,等怪人走远一些,他跟上去的同时,顺手捞起了地上那头野猪的尸体。 这一夜,怪人再度被吸引到烤的香喷喷的野猪肉面前,他照样啃了大半只猪,被食物餵饱了之后,又是一夜好眠。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到了李凤迤。 怪人的神情有些戒备,却莫名感到眼前之人并无敌意,不仅毫无敌意,而且笑得一脸纯粹。 「你是谁?」怪人仍是第一时间问出了声,他自知意识不清,有时候只觉得外面都是朦朦胧胧的,任他怎么沖怎么撞仍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血腥味总是伴随,如影随形,而这一刻,他蓦然清醒的时候,依然有太多的茫然,茫然中,他仿佛知道应该去找一个人,可偏偏忘了那人是谁,找那人又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趁你还清醒的时候把你带去一个地方,否则你的意识会一直混乱不清。」李凤迤开门见山,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啰嗦。 怪人盯着李凤迤,他好像听明白了他说的话,又好像不明白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知道他意识不清,这会儿又好像是清醒的,却听眼前的人又道:「你可别动手,我打不过你,你一掌就能把我拍死。」 李凤迤这么说着,还故意退后了一步。 见对方有些畏惧自己,怪人下意识瞪了瞪眼睛,似是有些不高兴。 李凤迤也知道要把这个人说动有点困难,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怪人自己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状态,于是李凤迤便引导着问他道:「你,能想得起来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 「我叫李凤迤。」李凤迤道。 李凤迤依然是笑着的,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害处,本来他的武功也打不过这个怪人。 名字? 怪人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慢慢浮现在脑海,可每次好像要抓住什么的时候,又一点边也摸不到,他是有个名字,但……叫什么呢? 「想不起来就算了,没事的,不着急,想到了再告诉我,我的名字你可以随便喊。」李凤迤见他仍是一脸茫然,便道。 「李……凤迤?」 「嗯,正是李凤迤。」 「李凤迤……李凤迤……」怪人喃喃地念叨起来,仿佛想借用念他人的名字这件事而想起自己的名字来。 第119页 「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李凤迤有备而来,他不希望再发生像之前的事,飢饿恐怕也是不确定因素之一,饿了随便杀些什么来充飢就会沾染一身血腥,到时候,距离他如此近的自己说不定首当其冲,命丧当场,因而话音才落的同时,他就递上了刚刚料理好的食物,深山老林里,除了水果就是野味,李凤迤准备的是相当可口的野兔肉和餐后水果,野兔肉方才被他用清洗干净的树叶包裹起来,现在乍一打开,香气扑鼻而来,顿时让人食指大动。 怪人一时没有接,但李凤迤的手又一直停在半空中,片刻后怪人只好接下,然后问:「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留给你的。」李凤迤笑眯眯地答。 怪人丝毫也不怀疑,或者说这会儿他还没意识到应该稍稍怀疑一下,接过来就用手抓着吃,一口下去根本停不住,连续吃了几口才满足地抬起眼,李凤迤自然地问他道:「好吃吗?」 「嗯。」怪人点点头,很快埋首将兔子肉吃了个精光,又顺手接过李凤迤递来的水果,水果是切开的,又甜又脆,一眨眼功夫就被怪人吞到了肚子里。 这一餐吃得既好又满足,在怪人的印象中似乎很少能尝到如此美味,事实上他压根记不得上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又吃了什么,而他现在意识既然清醒了,却不知为什么依然想不起来任何自己的事来,他难免有些焦躁,李凤迤见怪人搔着头,神情不太妙的样子,不禁开口道:「吃完了不如我们先去一个地方吧?」 「是你刚才说想带我去的地方吗?」怪人倒还记得自李凤迤出现后发生的事。 「是。」李凤迤道。 「那走吧。」怪人站了起来,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总不能老在原地待着,只因他依稀感觉得到似乎随时随刻都有一股黑暗在幽深之处蠢蠢欲动,等着将他吞噬殆尽,让他重新回到什么都看不见的牢笼,他却不愿意回去,他希望一直能保持这样的清醒,感受周遭的一切,还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年轻人,李凤迤,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不知为什么,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他,到底是谁呢? 李凤迤带着想不起自己名字的怪人往婆娑教的方向走,他自然是要带怪人去到那个石室里。 按理前往婆娑教的方向被清了场应该没有人会出没,但未料居然有漏网之鱼,这时一照面李凤迤就明白了,那是藏龙卧虎山庄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他心生不祥之感,那就是龙子斋的宝贝女儿,龙钰莹。 李凤迤和怪人猝不及防跟龙钰莹带的人马打了照面,李凤迤在心底暗自嘆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龙钰莹见到他当面就问:「巧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我的父亲了吗?」 李凤迤并未搭理龙钰莹,而是回头对怪人说:「你不准跟他们动手,答应我?」他认认真真注视怪人的眼睛,对他道。 怪人愣了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李凤迤想了想再补充一句道:「你一动手就会失去意识,陷入疯狂之状,明白吗?所以千万不能动手,如果真的动手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处,而且他们见面的时间还不久,不过李凤迤仍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怪人见他一脸认真,下意识点点头,就见李凤迤已经转身面对前方拦路的人们。 「喂,跟你说话听见没有,你聋啦!」龙钰莹不耐烦地道。 李凤迤淡淡道:「在下不曾见过龙庄主。」 龙钰莹却不信,瞪着他道:「我父亲当日就是来的这里,你怎么可能没看见?」 「姑娘不信我也没办法。」 「这个野人是谁?」 龙钰莹看向「野人」的时候表情嫌弃极了,只因那野人衣不蔽体,就差没全部脱光光了,身上脏得不得了,蓬头垢面,龙钰莹要不是为了父亲的下落,根本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与你无关。」 李凤迤这态度以及这野人对龙钰莹来说都十分可疑,她顿时抽出腰间的长剑,同时下令道:「给本小姐留下他们!」 「你不说清楚,今日别想离开!」 李凤迤暗嘆一声,他身形诡异地绕过所有龙钰莹的手下,随即出手如电,擒贼先擒王,直接点了龙钰莹的穴道,指尖却并未离开龙钰莹的脖颈间,他出声威胁龙钰莹的手下道:「要是再上前一步,你们的小姐就没命了。」 「你——」龙钰莹正要破口大骂,偏被李凤迤一指又点了哑穴,一句话半句卡在了喉间,憋的龙钰莹一张俏脸通红,可纵然气得半死,偏偏动也动不了,骂也骂不了。 一干手下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人家一招就制服了自己家的小姐,现在拿小姐的性命来威胁,他们还能怎么办,只得收起招式,各自退后一步。 「很好。」李凤迤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听着,我用的点穴手法比较特别,如果你们不轻举妄动让我们离开的话,五个时辰后我就来为你们家小姐解开穴道,可万一要是她自己胡乱想要冲开穴道或者你们去帮忙的话,后果自负,我可不保证你们小姐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知道了吗?」 李凤迤这样说着,还特意又在龙钰莹身上补充了几个穴道,然后对上她的眼睛,留下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龙姑娘,忘了提醒你,这里野兽很多,让你的手下千万保护好你,免得身先士卒,顺便看看你的这些手下们哪个最忠心护主。」他说着拍了拍龙钰莹的肩膀,飘然离去,龙钰莹的手下自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压根不敢再拦他,李凤迤去到怪人身边,对怪人道:「我们走吧。」 第120页 怪人自方才开始就看着李凤迤对敌,也看出了他其实根本没对那个姑娘怎么样,连一点杀意都没有,于是当两人重新赶路的时候,他不禁问李凤迤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李凤迤想到龙子斋就是死在怪人手里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是跟我有过节的人。」 「这样……但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怪人指的是李凤迤所说的「过节」,显然这看起来只是单方面的,不然的话,李凤迤也不需要手下留情。 「那姑娘……她说找父亲,但她的父亲刚刚被害,我虽然知道这件事,却又不能告诉她,只能先走一步。」李凤迤见怪人思路清晰,便试着跟他聊起来。 「原来是这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怪人问。 李凤迤说了一遍最初酒楼的事情,总结了一句道:「之后她无论在哪里看见我都是刚刚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 怪人听着觉得有趣,又问:「还有什么有趣的事,你说给我听听?」 李凤迤想了想,把花家叶飞中毒的事也跟怪人说了一通,还让怪人猜究竟是谁下的毒,怪人先猜南宫傲,第二次就猜是不是花容衣,因为花容衣最容易做手脚,不过他只以为是花容衣意欲谋害自己的丈夫,并未想到是跟南宫傲之间的姦情,更没想过那其中还有花百里的杰作。 然后李凤迤细细跟怪人讲了这其中的纠葛,听得怪人一愣一愣的,最后忍不住道:「原来这其中竟然如此复杂,也真不愧被你给发现了。」 「倒不完全是我发现的,总之花百里无论扮成谁,他体内带着的毒草永远都会存在,反而成了识别他的最方便的办法。」 「那他为什么要换另外一种身份?」怪人疑惑地问。 「这个嘛……」李凤迤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说「黄金」这两个字,他没有把握怪人会不会因此而想到自己被封之事,只道:「这件事以后再跟你说,我们快到了。」他说着指了指前方,那里原本是金边湖,可现在却只有一处偌大的深深的凹陷,废墟和残骸遍布眼底,已经再也没有了往日金边湖的一丁点痕迹,甚至连同曾经的轮廓也完全消失了踪影。 「这里?」是以怪人有些疑惑,而在金边湖被毁之后,李凤迤等人也没有机会再回来看一眼,现在一见心中不由明了,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的是,石室竟然没有被毁,李凤迤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原来地道的入口是最后才受波及的,而那时,地道早已被碎石充斥,坍塌的力量便更加难以传过来,是以金边湖底的部分坍塌得最严重,那里本就处于婆罗山的范围,连带着属于婆罗山的部分也凹陷了下去,倒是石室所处的位置因当中这一塌陷而高耸了起来,让李凤迤一眼就看见了。 李凤迤将手指移至废墟边凸出来的那块,婆娑教大部分建筑在龙子斋入山之前就被毁,加之金边湖底的塌陷,此刻婆娑教早已面目全非,有些事李凤迤都不用问荆天狱就猜想得到,恐怕从此以后也再不会有什么婆娑教了。 「我想学一种武功,但是需要找一个师父,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李凤迤忽地道。 怪人一愣,他这话简直没头没脑,为什么学一种武功需要他当师父,虽然他并不排斥,谁料李凤迤接着又道:「这世上可能只剩下你一个人懂得那种武功。」 这一来怪人更是好奇,问李凤迤:「那是什么武功?」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你跟我去看看吧?」李凤迤说着就率先跃向石室,怪人跟在他身后,几步就跃至了李凤迤的身边,当李凤迤在石室前停下脚步,他便也停了下来。 石室的门早已被震得七零八落,自门外就能看见石室上留下的那些招式,莫名的,这些招式牵引着怪人,使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墙面,李凤迤的视线却从墙面慢慢转到了怪人的脸上。 看到这些招式,分明引发了怪人体内蕴藏且原本就运用自如的武学机能,此刻他恐怕不需要真正比划什么,而是在脑中就能描绘出这一招一式来,这就像是一种本能,只是李凤迤却担心有别的可能会出现,只因这周遭没有一点点的黄金,他知道没有什么能胜得过怪人原本的武功,除了怪人自身的定力。 李凤迤悄无声息退出去一步,留在石室内,危险即将增倍,退到石室门口,他至少还可以试着逃远一点。 李凤迤料得不错,没有黄金的影响,怪人一旦运功,周遭所有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充满了血腥和杀气,显然那种武功太容易陷入疯狂之中,看似走火入魔,其实并不是,是功力的增加引发的杀人慾念,两者相辅相成,而若要他真正静下心来修练石室内的武功,恐怕还得另找方法。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李凤迤就消失在了石室之外,他赶去先前与龙钰莹打斗的地方,避免怪人意识混乱之时殃及无辜。 第44章 昔三十九 离相神功 龙钰莹自然还被钉在原地,她的手下们也在一旁束手无措,还不敢看自家小姐,生怕小姐责怪他们无能。而龙钰莹看到李凤迤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气得眼珠子都快要爆出眼眶,一脸愤怒却偏偏无法言语,李凤迤在她一副想要吃了自己的表情里走过去,伸手拍了她的穴道,随即像是知道龙钰莹要出招似的就往山下逃,他的点穴手法其实并不是独门的,但偏偏有人愿意相信,连哑穴也不敢轻易去沖,李凤迤也不说破,但也不想解开龙钰莹的哑穴,免得耳朵遭受狂轰滥炸,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带着龙钰莹和她的一干手下立刻离开婆罗山。 第121页 只是龙钰莹追着李凤迤不肯罢休,李凤迤却挂心怪人的情况,怕到时候丢了他的行踪,于是他将步捕头给他用的信号弹取了出来,在婆罗山山脚下放了一支。 不多时,就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过来了,这里四周围都被撤离一空,有人过来自然是步如云派来的人,不过走近了,李凤迤却发现原来是木成舟。 「你没事吧?」木成舟一见到他就上下打量,他还没注意到李凤迤身后跟的一群人,也就是他这一句话的工夫,就立刻见到了提着剑气势汹汹杀下来的龙钰莹。 李凤迤连忙拉着木成舟躲在了他身后,快速而简短地说了几句话:「龙大小姐找我的麻烦,我现在急着回去,她父亲的事我来不及说。」 他说的时候就扒着木成舟的肩膀,龙钰莹拿剑砍来木成舟只好用木剑稍稍挡一下,听李凤迤这么说不禁暗自懊恼怎么被龙钰莹和那么多人熘进了婆罗山,他和李凤迤之间什么都不需要说,李凤迤交代完这一句之后立刻掉头准备折回婆罗山,龙钰莹哪里肯,但木成舟一步就将龙钰莹拦下了,并道:「抱歉龙姑娘,你不能上山。」 龙钰莹气极,但她的剑法根本比不过木成舟随随便便的一招,她还不能开口说话,便用手势指挥自己的手下,偏偏她的手下们不肯离开她去追李凤迤,这其中也有人压根没看懂她的手势是什么意思,气得龙钰莹牙痒痒的,苦于不能开口,木成舟也看出来龙钰莹必定被点了哑穴,他也不愿解穴,龙大小姐的脾气他不是没领教过,他一面拦阻一面打算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步捕头,于是在接了龙大小姐第二十招的时候,开口对龙钰莹说:「龙姑娘,龙庄主的事,龙姑娘还想不想知道了?」 龙钰莹闻言一愣,她一路追着李凤迤竟忘了正事,而且还是寻找父亲这个天大的正事,她现在眉毛蹙了起来,脸色也变了,就想开口问她父亲怎么了,不过还不能出声,是以她顿时收住剑,焦急地指了指自己的哑穴。 木成舟也不再为难她,便出指解了她的穴道,龙钰莹立刻便问道:「我的父亲有下落了?」 「我带你去找步捕头,让他跟你说明情况。」木成舟道。 「好!」龙钰莹这回再也不做纠缠,也没去迁怒她的一干手下们,而是老老实实跟着木成舟往小镇的方向走。 木成舟离开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婆罗山的方向,心中暗自祈祷李凤迤一切平安,显然李凤迤刚才是为将龙钰莹等人引下山,而这背后隐藏的真相,即是那怪人再度陷入了疯狂之状,可是李凤迤那么匆忙赶回去,却是为了找到那怪人的踪迹。 不过自那日李凤迤离开后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刚才见他还是好端端的,又赶着回去,证明他至少还是有收穫的,只是还来不及询问,就被乍一出现的龙钰莹给打断了。 木成舟带着龙钰莹去到小镇之外,小镇也几乎人去楼空,这半个月步如云基本没空过一天,他忙着带撤走小镇全部的人,安置在相邻的小镇以及村子里,并跟他们定下了一个月的时限,但一个月时间到底够不够,谁都没有把握。 现在龙钰莹为找龙子斋出现在山中,他们也是大意,才让不该出现的麻烦打扰了李凤迤,也不知道会不会前功尽弃,而且更大的麻烦是不好跟龙钰莹解释她父亲的死因,思量许久,步如云才对龙钰莹道:「龙姑娘,我们在婆罗山上的时候的确见到过龙庄主,但他很快就下山了,难道他没有向龙姑娘说明去处?」 龙钰莹摇头道:「父亲只说有事要离开山庄,其实他也未曾告诉我去的是婆罗山,但父亲久去未归,我便去他书房寻找线索,找到了一张婆罗山的地图,只不过我上山找了一圈,发现记载的跟地图上的完全不一样。」 「原来如此。」要不是因为龙子斋,金边湖也不会塌陷成那样,就听龙钰莹又问:「为什么把人都撤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她虽然脾气坏,人却不笨。 「这是公务,龙姑娘无需多问。」步如云对龙钰莹道:「龙庄主如果发现地图不一样,应该已经下山,而婆罗山还要戒严半个月,龙姑娘还是离开此地为好。」 龙钰莹却道:「婆罗山太大,我上山后还分了一半的手下去了别的地方找,但是现在他们还没下山,我能不能再等等他们?」 步如云一愣,顿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李凤迤折回去的时候,就听见山那头隐约有人声,而且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他心道一声「不妙」,便立刻运起轻功朝声音的方向赶去,只是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却已经什么都来不及,触目所及的是漫山遍野的鲜血和断尸,他们的头颅被抛在鲜血中,早已断了气息。他们双目大张,那里面满是惊骇和恐怖,李凤迤几乎不忍看,他也来不及看,只因就在下一刻,一阵迅疾的风自身后勐烈地袭来,李凤迤脚下顿时一滑,他知道这是怪人的爪法,他曾目睹怪人那一抓的力量,是以这一爪他即便脚下用了全力,自知也难以躲得过。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李凤迤蓦地转身同时听到「哧」的一声响,便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而那怪人一爪仅撕破了来人的外袍,却在对方挡隔之下不能再进一步,李凤迤心中「咯噔」一下,只因他已经看清楚了来人是谁,那人宽大的僧袍因风而动,如同一只翱翔展翅的苍鹰凭空出现,他身上早已不再是那副年迈苍老的模样,而是一股与生俱来的凛冽和威压,尽管他年事已高,却令人无法忽略。 第122页 「你!」李凤迤眉毛微蹙,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眼前之人,正是那间破旧庙宇里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不是他的对手,请退后几步。」老和尚低低地道。 李凤迤依言退后,就见老和尚运起宏大的掌力,蓦然间周遭气氛凝滞起来,就听枝叶簌簌响动不已,随即竟纷纷折断,如雨般落下。 怪人似是也察觉到对方掌力的厉害之处,而且刚才那一挡让他意识到这正是克制自己的招式,好奇之下不禁再度出招,不料他无论走什么样的招式,对方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每一招的出路都被封死,除此之外,气劲也不断受制。十招之后,怪人再没了耐心,他口中蓦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将掌力催至十成,一瞬之间,风声如同炸裂开那样,颳得人皮肤生疼,带着令人心惊的响动,每一道都像是自他掌心而来,攻向那老和尚,气劲源源不断。在如此庞大的气劲压制下,老和尚根本无处可逃,只得运起内劲抵御此沉重且毫无空隙的一掌,这虽然是怪人下意识的举动,但在招式胜不过的情况下,也只剩下比拼内力一条路,可他不料老和尚的内劲甚是奇怪,他的掌力就像是击在了棉花上一样,根本无从着力,且他所有的力量,都好像在被老和尚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吸收掉了似的,怪人暗暗蹙了蹙眉头,试着撤回内力,但这一试却又是一惊,那力量仿佛加了一倍,根本已由不得他说撤就撤。站在不远处的李凤迤心头也难免惊骇,他发现这场内力的拉锯战中,老和尚并未占据上风,他甚至越来越力不从心,可他此刻却万万不能上前一步,只因他稍有轻举妄动,恐怕带给两人的危害都是致命的。 这样的胶着在一声轰然巨响中结束,怪人口吐鲜血摇摇欲坠,而老和尚几乎是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李凤迤想也未想飞身接住他,伸手查探老和尚的伤势,却发现老和尚的五脏六腑早被内力震得粉碎,气息也微弱的不堪一击。 老和尚勉强伸出手抓住李凤迤的衣袖,吃力地道:「……放心……他没事……只是体内……功力……被我化了……我身上……有一份秘籍……你想练就练……不想练……就烧了吧……不要再……给别人了……」 李凤迤紧紧蹙着眉,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老和尚微微睁开了眼睛,见他这样,不禁用力弯了弯嘴角,又道:「什么……都别说……就当……我向你……还有你的父母……赎罪……」 李凤迤抓住了老和尚的手,不禁抓得紧紧的,老和尚慢慢闭上了眼睛,被李凤迤抓住的手,便也缓缓松开了。 婆罗山的石室边上多了一座孤坟,先前岳无涯的坟因为金边湖的塌陷也未能倖免,早就压在废墟之中,李凤迤并未帮岳无涯重建,只因岳无涯在这里不过是一个盗贼的身份,这恐怕也是天意,可老和尚却不一样,说他偏心也好,私心也罢,老和尚临死前化解了怪人体内作怪的武功,也总算是好事一桩,他将碑立好,恭恭谨谨地行了一礼道:「外祖父,无论如何,你还是我的外祖父,如果还有机会,我会来这里看您的,但只怕……」他话并未说完,便停了下来,站在坟前一动不动,怔忡了好半晌。 「李……凤迤……」 低沉的声音自李凤迤背后响起,也不知是叫不习惯还是不习惯他的名字,总归,听到名字后的李凤迤转过身去,面对那个男人。 此刻,男人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还是李凤迤从去到金边湖那头的吴哥城中买来的,除此之外,他还将那些卧虎藏龙山庄的手下一起埋葬了,男人昏迷一直不见醒来,李凤迤一早就将人安置在了石室里,便一直忙忙碌碌做他该做的事。 「你醒了,我也该走了。」李凤迤看着眼前的男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了这一句。 「我想起来了,你母亲的名字。」男人仔仔细细看着李凤迤,道。 李凤迤没开口,等他说下去。 「她叫,朝凤。」男人静静地道,将整个人打理干净以后,便能看出他英俊的轮廓,端正的眉眼,三十年的时间在他身上不见一丝痕迹,不得不说,李凤迤还在他脸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们的血缘关系丝毫不假,李凤迤自己都从未想过,这个人会这样冒出来,突兀又充满了不可思议。 「竟然跟你一样,有个『凤』字。」 男人这么说的时候,李凤迤的心微微一跳。 他的名字毋庸置疑是他的义父所取,在他十岁之前,根本没有名字,因为他无父无母,又是险些毁了寺院的不祥之子,没有人会费心为他取名字,「李凤迤」这个名字,是他十岁开始才拥有的,自那日之后,他就将为他取名的人视为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以前的一切,对他再不重要。 李凤迤仍然没开口,他一向七窍玲珑,舌灿莲花,可在面对与自己相关一切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又或许是,这种早已註定了的事,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所以李凤迤只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这里。」男人道。 「好。」李凤迤道。 「你呢?」男人问,他一面问,一面看向李凤迤手中的那本秘籍,那上面写着「离相」二字。 李凤迤顺着他的视线垂首,片刻后将秘籍扔进墓碑前正烧得旺的火团里,连同他自己默写出来的招式,眼见那些沾了墨迹的纸一页一页成了灰烬,才道:「它害人不浅,我也没什么用,更不希望它再祸害他人。」 第123页 男人也看着那团火,那些灰烬,点点头道:「也好。」 「那就这样吧,我要离开了。」李凤迤说了这一句,又转身看了墓碑一眼。 男人看着李凤迤走出一段距离,忽地出声问:「你……还会不会再来?」 李凤迤没有回头,只回答了一句:「如果我还活着,我会来看你。」 下山后,李凤迤将山上发生的一切告知步如云,步如云总算松了一口气,命人当晚就开始陆续安排人员回镇的事宜,李凤迤又同荆天狱讲了岳无涯墓碑的事,荆天狱却摇摇头,说了句「天意」,李凤迤自是明白,便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就见右护法和唐廷匆忙来到了院子里,往荆天狱住的厢房走去,他们先前也在帮步如云封锁婆罗山,当李凤迤回来的时候封锁令就解了,现在想来是荆天狱将他们找来的。 李凤迤没再院子里多停留,而是慢慢踱出了山庄。 这是继骆宅之后又一处唐廷所提供的庄院,沈盟的生意做得的确很大,而唐廷这次来,恐怕也有一点一点接收的意思,李凤迤走到山庄之外,抬眸望向满天星斗。 他的心绪很乱,除了最初的那件事以外,后来的所有事叠加起来都不及这次,他的心自上山后就没休止地忽快忽慢,完全失去了过往的节奏,这不是太好的预兆,也许,是他等待的那天已经加快了脚步逼近,但还得再等一等,他想做的事,他所欠下的债,还没能全部偿还干净。他其实跟独自住在那间破庙里的老和尚并没有区别,老和尚为了赎罪,一心一意苦练离相神功,他曾经是国王,要为自己留下一栋黄金屋自是没什么问题,他的后半生活在忏悔当中,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玄胤曾经告诉过他,佛语中有一个词叫「青鬼」,那是一只青色的鬼,它的职责,是在地狱中苛责罪人,所以当它来到人世,本身就已负载了无数冤魂,玄胤这么说的时候,李凤迤以为玄胤指的是他自己,可现在,李凤迤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青鬼,每个人都背负着太多的冤魂,而在他,数量却尤为多,多到不堪重负,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忽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木成舟。 李凤迤转身,就见木成舟手上拿着两只包袱,一只是他的,一只是自己的,而木成舟身旁竟然还有一人,是荆天狱。 「走吧,我们去栖梧山庄。」木成舟用惯有的温和的语气对李凤迤道。 李凤迤微一点头,长嘆一口气,道:「是啊,也该去看看了。」 只是,令三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策马赶回栖梧山庄的时候,君雪翎却不在山庄里,所有的婢女也一併消失得杳无踪影,而山庄里的那些花草不知被谁毁的一干二净,那是君雪翎视为珍宝的花草,只因那些花草能救李凤迤的命,眼下,连这些花草都被毁得如此彻底,那么,君雪翎人呢? 面对眼前这片狼藉,李凤迤的胸口勐地一痛,他还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忽地就直直倒了下去,摔进了那片残骸之中。 第45章 昔四十 守陵人 送走了又一位前来看诊的大夫后,木成舟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此时,他并未戴面具,因栖梧山庄里只剩下他和荆天狱,还有个李凤迤仍昏迷不醒。 三日前,李凤迤见到那片被毁的花园之后,就毫无预兆地倒下了,至今都没有醒过来,而且一直高烧不退,看诊的大夫请来了不下十个,但都摇摇头,只开了退烧的药,可偏偏一点都餵不进去,除此之外,十位大夫都说李凤迤患有严重的心疾,怕是復发了。 心疾加高烧,原本李凤迤的内功是可以护着他的心脉的,但这一来他入骨的毒就无从抵抗,也难怪即便是高烧这种在武林人士眼里看起来根本不成问题的小病,都能缠绵那么久,再加上还有木成舟从不知晓的心疾,他束手无策回到厅内,那头荆天狱也刚好将药煎下去。 「药喝不进,内力对他也毫无用处,究竟该如何是好。」李凤迤病成这样,君雪翎失踪的事压根来不及过问,话虽如此,荆天狱和木成舟还是设法向周边的人进行了一番调查。据说大约半个月前,有人曾经见到一批黑衣人出现在栖梧山庄的附近,但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是突然有一天,山庄就变成这样了,这还是几天后按时送米的阿庄发现的。他发现后虽然报了官,可是衙门派人一查发现这似乎跟江湖纷争有关,也就没敢继续深入调查。所以衙门的人也就走了个程序,装装样子,不过托他们的「福」,山庄原有的痕迹也被弄得一团糟,使得木成舟和荆天狱根本不知道哪些是黑衣人留下的,哪些又是衙门的人留下的,又或者,到底有没有黑衣人来过他们也没办法知道,所以连个结论也得不出来,君雪翎到底是被劫还是被害,也一无所知。 「你还记得当初李兄闯修罗阵之时,君姑娘打算出庄寻找他的事吗?」木成舟忽地道。 「当然记得。」荆天狱点头,他知道木成舟指的是什么,便道:「我记得当时翠喜说过一句话,说她不能出庄。」 「不错。」木成舟道:「这次的事,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当日他们并未深究为何君雪翎不能出庄一事,一来木成舟和荆天狱两人足够去少林寺寻人,也无需君雪翎专程跑一趟,二来,君雪翎留在山庄里调制草药本来就事半功倍,若不是眼前发生这样的事,那句话虽然令人好奇,可也许有什么缘故,他们作为外人没必要询问,但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便能肯定这句话之后必有深意,为何君雪翎不能离庄?她有什么缘故非留在山庄不可?若是为李凤迤,也没有必要一步都不出山庄。但是他们觉得李凤迤应该知道内情,只是眼下李凤迤昏迷不醒,他们便连问的人都没有。 第124页 「这次的事要不是跟李兄的身世相关,他也不会突然发病,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已经平息,却难免对他造成了情绪上的影响,大夫不是说患有心疾的人最忌情绪大起大落吗。」木成舟又道。 「我可以理解,更何况我们才知晓他原本患有心疾,突然知晓身世,而且还如此曲折,换做是你我恐怕一时也接受不了。」荆天狱亦道。 「老和尚不是说那位公主在怀胎之时她父亲就起了杀心吗?恐怕李兄的心疾和这个有关。」木成舟想道。 两人说了片刻,又挂心起来,荆天狱起身道:「我去看着药吧。」 木成舟点头:「我去看他。」 李凤迤是在当天夜里醒过来的。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屋内一角一直点着一盏油灯,这晚由木成舟守着他,刚刚闭目养神了片刻,觉察到李凤迤的气息似是微微有些变化,便睁开眼睛去看他,也就在这时,李凤迤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半晌后,他就悠悠转醒了过来。 李凤迤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但见木成舟在,他便松了一口气,问道:「我……睡了多久?」李凤迤的嗓子哑得厉害,有气无力,这也难怪,睡了三天,没吃什么东西,连水都没怎么入口。 「三天了。」 木成舟见他勉强要起来,伸手扶了一把,又道:「你坐一会儿,我去烧一壶水,凉的不适合你喝。」 李凤迤靠在床上,嗓子又干又哑又疼,一时也懒得吭声,便点了点头。 自那件事发生以来五年过去了,他再一次觉得脑中乱成一团,昏睡时黑暗漫天盖地,他却自知还有事情没有完成,好不容易挣扎着才醒了过来,可是醒来以后,仍是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兴许是他的心跳依然不曾恢復,又或许是他此时脑袋又热又疼的缘故。 他知道这次恐怕是心疾发作才会昏迷,但之所以一直昏睡不醒,跟高烧无关,而是跟身上的毒势发作有关,他抬手捂了捂胸口,果然这病是打出生就跟着了,就算后天修炼了如来菩提的心法,但几番受损,剧毒入骨,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了。 李凤迤闭上眼睛只觉得仍是昏昏沉沉,熟悉的疼痛自他醒后就彻底復甦了,可既然醒了过来,他就不能让毒势抬头,于是强自撑起精神慢慢坐直身体开始调息,谁料心力不济,内力一时不稳引得剧痛来袭,李凤迤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蓦地,一只手抵在了他的背心,助他一臂之力。 好一会儿,剧痛总算平息,李凤迤冷汗浸透了全身,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而那只手松开后就扶了他一把,让李凤迤再次靠在床头。 「……多谢你。」木成舟去烧水,来的人只能是荆天狱。 李凤迤低低道谢,声音几不可闻,木成舟提着水壶进来,见荆天狱在,也没多问,而是迳自倒了一杯水,又掺了之前的凉水,直接端到李凤迤嘴边。 此时李凤迤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就着杯口喝了下去,喝了一杯又要了一杯,总算嗓子的痛楚也压了过去。 「刚才他毒发了?」木成舟也不问李凤迤,而是问荆天狱。 荆天狱微一点头,道:「醒了就好,你想沐浴还是继续睡一下?」 栖梧山庄三个人都熟,就算没了婢女,烧水煮饭大都没什么问题,李凤迤也想沐浴,可他实在没力气动一根手指,摇摇头,低道:「明天一早吧,我想一想雪翎的事,明天一併跟你们说清楚。」 「那你要躺下来吗?」木成舟问。 李凤迤闭着眼睛,也没再睁开,而是摇摇头,更没说话。 木成舟和荆天狱不再说什么,留他一个人休息,两人先后离开了房间。 结果,当一切安静下来没多久,李凤迤又昏睡了过去。 李凤迤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他抬起眼,就看见了一旁的木成舟。 似乎猜到李凤迤要说什么,木成舟笑道:「说真的,已经有一阵没见你病过,总想你快点康復起来,我烧了一大锅水,给你沐浴更衣用。」说着他又补充一句道:「跟我就别说『谢』了。」 李凤迤张了张口,然后就闭上了嘴。 木成舟给他一个「知道就好」的眼神。 沐浴更衣花了大半个时辰,李凤迤总算将自己收拾完毕,他高烧退了些许,但没退干净,成了低烧,秋意萧瑟,他把自己裹成了粽子,才推开门慢吞吞走了出去。 木成舟煮了粥刚要端进来,见他出门不禁蹙眉问:「你烧没退,怎么出来了?」 李凤迤没注意他的话,眼睛倒是先看向了那碗粥,他自然是饿了,对木成舟道:「去前厅吃吧,房里还没收拾。」 「我去收拾。」木成舟也没把粥直接递给他,而是端去前厅,李凤迤也有身为一个病人的自觉,也没抢着自己端碗。 荆天狱正在前厅,他端着几个小菜出来,见李凤迤出来盯着他片刻问:「你怎么样?」 李凤迤坐下来先喝了一口粥,才道:「还好,饿的慌。」 「那你先吃。」荆天狱说着,又推过去一盘口味清淡的炒莲藕:「试试看。」 「你做的?」李凤迤有些意外。 荆天狱点头。 李凤迤夹了一片莲藕,尝了尝味道,又脆又甜,咸淡刚好,配他的粥简直无敌。 第125页 「好吃!」 荆天狱对他这个评价很是满意。 不久后,木成舟收拾好出来,便也盛了饭一併坐下来吃。 李凤迤是真的饿了,吃完一碗粥又添了一碗,好歹把三天的份稍稍补了点回来,才开口道:「雪翎是寻宝世家的人,而寻宝世家,外人不知道以为是江湖人,但他们其实是皇室的嫡系子孙,而栖梧山庄,却是那些人的陵墓,雪翎是守陵人,所以她不能离开栖梧山庄。」 李凤迤这句话说得两个人皆是一愣,虽说李凤迤总是知道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可这样随口说出来,也有点吓人,幸而两人都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尤其那次去凉州时黑衣人一波又一波来袭,他们已经在怀疑这些人是出自皇宫,若非如此,怎么会行动如此一致,人数又是如此之众?很难想像一个江湖门派会愿意损伤如此大量的人员来完成一件事。 「那这样说来,去凉州之时的黑衣人和上次葬剑山庄外的黑衣人,都是来自皇宫?」木成舟先荆天狱一步问了出来。 「是,但凉州那次应是沈盟与皇宫的人有所勾结,毕竟他知道只要集齐六枚戒指就能得到黄金,估计就是拿戒指与皇宫里的人谈了条件,至于葬剑山庄那次,则跟青姑娘所铸之剑有关,跟沈盟倒是无关的。」李凤迤道。 「那如果是这样,君姑娘暂时有没有危险?」荆天狱问的时候,将他们打听到的情况也一併跟李凤迤讲了。 李凤迤摇摇头道:「暂时应该没有,那花园底下便是棺木,照方才荆兄所言,派如此多的黑衣人前来必定是为了将棺木一併带走,而雪翎手中握有寻宝世家的秘密,虽说她也是出自皇室,可毕竟两者之间有百年相隔,简单来说,是当今皇宫里的那个一国之君因为某种偶然的缘故得知了寻宝世家和皇室之间的关联,于是解了君雪翎守陵人的身份,将她和所有的棺木一併带回宫中,当然,目的自然是为了宝藏。」 「这你该如何肯定?难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木成舟蹙起眉来,虽然他没有说出是什么样的可能性,可总觉得没李凤迤说的那么简单。 「你担心雪翎的安危?」李凤迤知道他的意思,没等木成舟开口就道:「其实我也一样担心,但当我看到被毁的花园时我就能肯定了,除了雪翎自己以外,她不可能允许别人碰她的花园,试想若对方的目的是杀人,那么我们来时看见的应该是尸体,若对方的目的是杀人夺物,那么尸体何在,夺的又是何物?再进一步想,对方为了夺物才杀人,而杀人之后又要将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必定是为了不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回过头看单纯是杀人就成了毫无动机,但栖梧山庄从里到外最贵重的物品就是花园里的珍贵花草,和花园底下的棺木,尤其那些棺木的存在只有皇室中的人才有可能知晓,且比花草更珍贵,可既然他们的身份已经泄露,又何需如此谨慎处理掉尸体?所以可能性就只有我刚才说的那一种,虽然我还没能够有机会去花园底下确认,不过我的推测应该不会有错。」 见李凤迤那么肯定,木成舟的心倒也是定了,可是没有君雪翎在,李凤迤的病情反覆得厉害,当天他们在花园里确认了一遍底下一个棺木都没有以后,李凤迤再度发起烧来,当晚就又陷入昏睡,第二天醒后木成舟坚决不再让他出房门半步,免得被风一吹再病一场。 这场病来势汹汹,怎么都不见好,但君雪翎的事拖不得,李凤迤稍稍好转一些就提出要去京城,木成舟和荆天狱知道他担心君雪翎的安危,只因在花园确认棺木的时候李凤迤就说过:「雪翎很聪明,她手上掌握着秘密,所以现在皇上还不能把她怎么样,但现在寻宝世家只留下她一个人,我不能让她出一点意外,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她从皇宫里带出来我才能安心。」 李凤迤的烧几次退不下去,木成舟和荆天狱都意识到这恐怕跟他体内剧毒也有很大的关系,这世上也只有君雪翎才最是了解李凤迤的病情,是以当李凤迤第二次提出要去京城,木成舟和荆天狱稍稍商量了一下也只能答应,不过在去京城之前,还要去一趟凉州,只因皇宫谁都没闯过,要闯之前必须先弄清楚两件事,一是君雪翎被关押在何处,二就是皇宫的全图,缺一不可,而李凤迤一提凉州,木成舟和荆天狱就知道他是要去那江山风雨楼,为救人,他们只能再赴凉州,可在那之前,也就是三人离开栖梧山庄的时候,李凤迤却突然要两人帮他一起把山庄烧了。 这让木成舟和荆天狱一惊,面面相觑一阵,问他为什么要烧,烧了之后君姑娘回来后又要住哪里? 李凤迤看着栖梧山庄,却只说了一句:「烧了,她就不用再回来了。」 两人恍然,这地方是曾是给君雪翎守墓用的,李凤迤这一烧,是将君雪翎所有的桎梏一併烧去,以后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由自在。 可是,木成舟却没能问出来,这毕竟是「栖梧山庄」,「留凤栖梧」恐怕是君雪翎的本意,这一烧,又将君雪翎的感情置于何地? 他看向李凤迤,再度一怔,后者脸色苍白,却独留双颊上烧得异常的两片绯色,而他神情中却是带着绝然的,这抹决然之色,竟让木成舟仿佛看见了当初离开青子吟的自己。 木成舟皱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李凤迤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可就算不知道,他却能感受到李凤迤所背负的绝不会比当初的自己少,当初自己不过背负了最心爱的人的性命,可他呢?到底背负了什么,才会让他一次又一次挣扎着要从鬼门关里活下来,每次活了下来,却偏偏一遇事就又往鬼门关上靠,一次比一次心惊,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病,看着他毒发。 第126页 李凤迤似是感受到木成舟的视线,撇过头看着他,淡淡笑道:「你担心雪翎会怪我?」 木成舟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点头。 「放心吧,她懂的。」 李凤迤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一如往常,可看在木成舟眼里,却觉得似是多了几分薄情。 不管如何,两人还是依了李凤迤,到处浇了油,最后由李凤迤点了火。 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很快将整个山庄吞噬其中,三人看了一阵,李凤迤率先转过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走吧。」 马车早已备好,由木成舟和荆天狱轮流驾车,火苗蹿得老高,似是烧红了天际,仿佛跟夕阳连成了一片,就见马车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小点,慢慢消失在一片残阳之中。 第46章 昔四十一 江山风雨楼 荆天狱和木成舟还记得上次前去江山风雨楼时的情形。 在没见过江山风雨楼之前,他们曾好奇那是怎样一座楼,江湖中将此楼传得绘声绘色,却从没有人形容过楼的具体模样。 但事实上,的确没有人真的能形容出来。 江山风雨楼可能是一座楼,但在凉州,它并不是以「楼」的形式出现的。 所以当荆天狱和木成舟来到江山风雨楼门前的时候,也都忍不住一愣,因为他们并未料到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间小小的店铺,店铺门面也是小小的,如果不是店铺外那块竖匾上写的几个潦草的「江山风雨楼」五个字,他们怎么都不会注意到这间店铺。 而里头的女掌柜生得和和气气,一脸福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两个腮帮子圆润润的,煞是生动,皮肤也很是细腻白净,显然店铺并不忙碌,因此女掌柜得以坐在柜檯后撑腮看店外人来人往,闲适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看店,而是在看风景。 很偶尔会有客人上门,若是见有人上门,女掌柜就会伸出五根手指头,对客人笑眯眯地道: 「现成的情报一条五千两银子,已过时的绝不会再卖,银两也会退还,未知需要调查的情报一条一万两,涉及实物的一件一万两,根据实物的价值不同多还不补,若中途因为天灾人祸等不可预知状况银子恕不退还,若连江山风雨楼都查不到的情报再倒退一万两银子。另外本楼三不接,与江山风雨楼相关的情报不接,与朝廷事相关的情报不接,杀手组织相关的情报不接。」女掌柜一开口不像生意人倒像是个背书的,她的五根手指头一会儿又变一根手指头然后是三根手指头,最后补充一句:「所有消息一律隔日相告,所以麻烦各位还要再跑一趟。」完了她会指着柜檯上的纸笔道:「一张纸一个问题,请先付一个问题一千两的定金再写。」 不过上一次前来,一行人算是一无所获,只因「无极蛊」是唐门之毒,唐门被灭,自然没有留下解药,这是相当标准的答案,可若只是如此,那么「江山风雨楼」之名显然也太掉价了,偏偏他们似乎极不在乎名声掉价不掉价的问题,在龙钰莹极尽刁钻讽刺的态度下,女掌柜的笑容依然保持不变,仍然笑眯眯地道:「我们只是开店做生意,所以接受任何投诉,这是投诉用的纸张,按照本店规矩,一月内便会将所有的投诉都上呈给楼主,请他过目。」 「谁知道你们交不交给楼主,说不定客人的投诉都被你们偷偷撕掉扔掉了。」龙钰莹冷哼着道。 「哦,若是姑娘不信的话,那就不用写了。」女掌柜轻飘飘来了一句,又把龙钰莹气得不行,不过女掌柜自始至终保持着完美和谐的笑容,龙钰莹就是生气也无处发泄。 最终,自然没有人会去投诉,而见到这样的「江山风雨楼」,荆天狱有意外也有失望,但他并不是完全相信,木成舟更是半点都不信,只是当时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江山风雨楼不接这笔生意,他们将先前发生的这段讲给李凤迤听,说江山风雨楼不接朝廷相关的生意,李凤迤却说未必,他们手上有寻宝世家的消息,可以作为交换。 马车一路颠簸,直到入了凉州城,李凤迤昏昏沉沉,又极畏愣,除了身上穿着厚厚的衣袍,木成舟还给他裹了一层被子,一入城依稀听见木成舟和荆天狱商量先去找地方住宿,他勉强睁开眼说先去江山风雨楼,又煳里煳涂地说了一句那里有药,闻言,荆天狱和木成舟便不急着去找住宿,直接把马车拉到了店门口。 还是那个女掌柜。 但不同的是当她看见被木成舟扶着下车的人,脸色就变了变,几乎是下意识要冲出柜檯,却被眼疾手快的伙计伸手拦住,女掌柜咬了咬唇,却并未回到座位,而是对伙计微一点头,才慢步踱了出去。 外面的人并未注意到里面的这一细节,当女掌柜走到店门口的时候,木成舟也不过扶着李凤迤走出马车没几步。 「哎呀,这位客人病得不轻,快快进来吧。」女掌柜连忙走到李凤迤另一边相扶,木成舟和后面的荆天狱一愣正要阻止,不料李凤迤却对她低低道了一声:「有劳。」 见状,木成舟和荆天狱极有默契地不去阻拦,女掌柜直接将李凤迤迎至店铺后的厢房里,那厢房所处的大院和店铺小小的门面反差极大,任谁都想不到那么一个小铺子,原来背后还藏有如此大的一处宅院,也难怪李凤迤不急着去找住宿,显然他知道这里有现成的住宿,而且容纳多少人都没问题。 第127页 女掌柜不仅安排了厢房,还找来了大夫,荆天狱和木成舟一直也没离开过厢房,反倒是女掌柜和伙计进进出出,忙着给二人看茶,给大夫端水,大夫则心无旁骛专心看诊,厢房内没有人说话,少有动静,后来连女掌柜和伙计也都进来等结果,敢情是因李凤迤的到来,他们索性连生意都不做了。 大夫姓楚,他的出手似乎不一般,替李凤迤把了脉,便开始施针,而且不是普通的针灸,是用了内力的,一旁木成舟和荆天狱虽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却总觉得他似乎是在用自己的内力设法牵引出李凤迤体内的高热,就见针头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而楚大夫自己的脸上却渐渐失去了血色,且额上全是汗水。 过了好一会儿,楚大夫才撤了内力,然后将针一根一根收起来,对李凤迤道:「好好休息,我去煎药。」 李凤迤点点头,楚大夫离开之前,让女掌柜和伙计也一併离开,又留下一句:「病人需要静养。」 厢房里剩下荆天狱和木成舟,李凤迤知道他们肯定有一堆问题要问,便苦笑着道:「我一定……咳……会好好解释给你们听,不过眼下还是找女掌柜要地图……咳咳……」他话还没说完,忽地就被一阵激烈地咳嗽声打断,见他说话还是那么费力,两人也不要求他现在就说出缘由了,估计要说,应该就是一早就认识之类的,相处那么久,李凤迤的背景藏得深这事也不是一两件,他们想了想也就暂且作罢,离开去向女掌柜说明来意,同时好让李凤迤先安静休养。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李凤迤的神情却微微变了变,那里面似乎有几分不舍,也有太多的无奈,更有说不清楚的自责和歉意,他躺在那里养精蓄锐,静静等待黑暗的降临。 女掌柜见到荆天狱和木成舟出来,立刻开口道:「二位公子,上次不知二位身份,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荆天狱好木成舟也知道她说的「身份」指的就是跟李凤迤相识这一层,但从刚才她和那位楚大夫对待李凤迤的态度来看,恐怕是因为李凤迤的身份在这里很不一般才是,要不是出来前李凤迤答应他们会解释清楚,此刻两人说不定谁就开口问了,他们打算等李凤迤自己说,反而谁都没问,而是说明这次是为了皇宫的布局图,和君雪翎被关押的位置而来。 那个印象中一直是笑眯眯的女掌柜自这次见到后还一次都没有露出前次那样的笑容来,反而是认真且谦恭,一听他们的来意,神情更是严肃,点头立刻道:「我这就去办,请二位安心在此等我的消息。」 女掌柜似乎要亲自外出处理,而伙计则准备了两间上好的厢房,且早将门外的马车从后门牵入了大院,同时备好了酒菜,说是掌柜交代要给二位洗尘,荆天狱和木成舟有些啼笑皆非,同时更觉得李凤迤在此地的身份不简单。 他会是谁? 这个疑问在两人的脑海中打转,却谁都没有去谈论,而是选择了等待。 是夜,一个身影轻飘飘出现在屋顶,夜色下,他一身黑衣得到了很好的掩护,他的轻功神出鬼没,只是几个起伏,人便已掠到了另一片屋顶。 只是在他的身后,却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那道身影跟得不近,却也离得不远,恰好在不会丢失的距离,同时也不会被前面那人发现。 黑衣人往东面出了凉州城,来到一片略显荒凉的山野间,再过不远依稀可见的却是死寂凄凉的坟地,穿越了坟地,却是满目苍穹的树林,黑衣人的目的地便是在树林里。 那是一幢屋檐卷棚的小楼,占地不大,独楼独门,深藏在幽暗的密林间,在黑夜中突然出现总觉得有些诡谲,偶尔现出的月色照亮了这幢小楼,却又令人觉得无比神秘且耐人寻味,当黑衣人来到小楼门前之时,小楼早有人候在了那里,当见到黑衣人时,便恭敬地唤了一声,道:「楼主。」 「嗯。」黑衣人低低地道:「我要的东西呢?」 那人将一个包裹交到了黑衣人的手里,黑衣人接过,又问:「查到是何时的事了吗?」 「半个月前。」 「很好。」黑衣人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楼主……」对方忽地又唤他道。 「嗯?」 「请楼主……多加保重身体。」 黑衣人低声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他按照原来的路线,出了树林,穿越坟地,再来到荒野,慢慢接近凉州城。 可是有一个人,却还没等他进入凉州城,就轻轻唤了一声道: 「李凤迤?」 那声音低沉,带着疑惑,似是不愿相信,却偏偏见到黑衣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李凤迤。」 于是第二声的时候,那个低沉的嗓音就没有了疑惑。 黑衣人慢慢转过身来。 眼前这一脸病色的人,不是李凤迤又是谁? 「咳,阿舟,我看月色不错,所以出来透透气。」 黑衣更突显他苍白的面容,在月色下光洁如雪,李凤迤顾左右而言他,全然不顾木成舟此刻满脸的不可置信,以及神色中的凝重之色。 「李凤迤,你真的是江山风雨楼的楼主?」木成舟恍若未闻,只问。 李凤迤只得收起了笑容,暗嘆一口气,回答他道:「是。」 「那十年前子吟的事你知不知道?」 第128页 「知道。」 「所以我被下药的事,你也从头到尾都知道?」 「是。」 「你救我,是为你自己赎罪?」 「不错。」 「子吟最后所铸的剑……」木成舟没有再问下去,只因他不问也已经知道,既然江山风雨楼插手过这件事,那么作为楼主的李凤迤显然也是知情的,否则,他又怎么会让自己回去守住青子吟呢? 因而,木成舟最后只能说:「那你是不是能告诉我,当时是谁要对我下药,又是谁害的子吟?」 李凤迤看着木成舟,微微摇了摇头。 木成舟长长嘆了一声。 他早该想到的,为什么李凤迤能恰好赶到救了他,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如果他的身份是江山风雨楼的楼主,一切就有了解释,可为什么事到如今,他却依然不肯告诉自己当年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从来没有说清楚过。」 「对不起,阿舟。」李凤迤诚心道。 对于江山风雨楼,木成舟从来没有办法释怀,即便他们不是真正的主谋,可从他的角度来看,他们就是帮凶,将藏剑山庄毁灭,同时将他整个人生都颠覆的帮凶,面对带有这一层身份的李凤迤,木成舟心中一团乱,而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他是不放心李凤迤的病想去他房里查看,不料却被他发现李凤迤趁着夜色离开的一幕,他本来不愿跟,仍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情况才会跟在身后,谁知……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雪翎是我必须救的人,而阿舟你,也有能回去的地方,等时机到来,你自然会知道谁是幕后兇手,现在,我仍是不能告诉你,你走吧。」李凤迤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竟是木成舟从未听过的语气,木成舟一怔,却见李凤迤不再多言,转身轻轻一跃,身影便没入了凉州城。 他如此绝然的背影,纵是仍在犹豫,木成舟也迈不开脚步,这一年多来,他总是习惯跟随李凤迤,可现在,他连一步都挪不动,他只觉得浑身冰冷,意识恢復以后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李凤迤才进入凉州城就踉跄了几步,站稳后他回过头去,一面城墙之隔,木成舟已看不见他,但他能想像得到木成舟此刻脸上的表情,李凤迤苦笑一声,低语道:「对不起,阿舟,真的对不起。」 他说完这句,强自提起一口气,运起轻功迴转江山风雨楼的后宅。 木成舟浑浑噩噩走了很久,他既没有进城,也没有往刚才荒野的方向走,而是沿着城墙也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跟随李凤迤那么久,是因为他知道李凤迤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还需要他的帮忙,但未料会是这样的结局,若是不需要再帮助李凤迤,那么他连自己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也真是可笑,十年前被人利用成为杀人工具,十年后的自己,依然无所适从,他无论作为暮江城还是木成舟,似乎都跟自己的人生无关,那到底他应该做什么呢?是回葬剑山庄,还是继续在江湖仗剑行侠?李凤迤救他是为赎罪,他也有太多的罪过需要赎,那么,他应该何去何从? 木成舟一面走,一面想,思绪浮浮沉沉,也不知走到哪里,但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的双脚忽地钉在了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只因他忽然想到: 那个人是李凤迤,李凤迤是江山风雨楼楼主,但就算是如此,李凤迤的话有几句是真的能信的?并非他不信李凤迤,而是这次他信的太轻易,这或许就是李凤迤的目的! 这让木成舟浑身一震,他太熟悉李凤迤这个人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他做了那么多事,从没见他真正害过人,他从来都是在帮助人,就算他是江山风雨楼的楼主,他不可能前十年昧着良心做坏事,后十年又秉着赎罪的名义在江湖上到处乱晃,晃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他的病是真的,他要救君雪翎是真的,而他刚才会让自己离开,目的只有一个—— 木成舟忽地运起轻功迅速越过城墙,他希望还来得及,他想起李凤迤刚才拿到的包裹,那必然是皇宫的布局图,他还问了一句话,那显然是指君雪翎被带走的时间,他不是第一天认识李凤迤,李凤迤从来都是自己捨身犯险,从来都不愿让他经歷险境,就算有危险,李凤迤好像也都有十足的把握,但这次闯皇宫大内,显然李凤迤也毫无把握,可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要自己离开! 木成舟越想越是觉得可气,越想也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他此刻只希望自己还赶得及,赶在他想要撇下自己和荆天狱,一个人抱病去京城之前! 当木成舟赶至江山风雨楼那所宅院的后门之时,一颗心顿时提了上来,就见那辆马车早已备妥,而赶车的人也换成了伙计,理所当然,李凤迤当真是要连夜赶去京城! 木成舟瞬间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就在伙计上马准备将车赶离后院时,木成舟已飞身上前拦住车头。 伙计一愣,见木成舟怒气沖沖而来,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心中是希望有人出来拦阻的,只因马车里那人病势沉重,不仅不听楚大夫的话,还硬是不肯带人前去,真是令人头疼得要命。 伙计还来不及吭声,木成舟已经窜到了车厢,他一把拉开车帘,果然见李凤迤正伏卧在那里面,尽管车厢里已经铺上了厚厚的毛毯,他仍是将自己蜷得紧紧的,听到车帘被掀开,他也没动,只是低哑且不耐地问了一句:「怎么还不出发?」 第129页 木成舟见他这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就控制不住地带了一丝怒意,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迸了出来:「李凤迤,你都这样了还想撇下我们去哪里?」 李凤迤自然听出了这是木成舟的声音,他微微一怔,下一个动作居然是学鸵鸟把身上的被子拉起来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木成舟顿时一怔,就听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道:「不是让你离开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语气……竟然还带着点委屈。 木成舟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他轻轻地对被窝里李凤迤道:「宁愿我气你,误会你,也不愿让我陪你冒险,这样的事,也只有你李凤迤做得出来。」 他声音落下好半晌,李凤迤才将被子掀开,他半撑着坐起来,脸颊烧得红红的,眼中还有一丝雾气,就这样盯着木成舟,也不说话,木成舟看他恐怕是烧煳涂了,不禁道:「还不下车,是不是要我把你打昏弄下车?」 李凤迤知道木成舟跟自己一样固执,既然被他识破了,再想摆脱他也就不可能了,于是他慢吞吞地下车,显然有几分不情愿,还有计划被木成舟识破的几分懊恼。 「荆公子呢?」木成舟又问。 李凤迤撇了撇嘴,才道:「我把他支走了。」 木成舟就知道会是这样,虽然他想不到李凤迤是如何将荆天狱支开的,可只要李凤迤想,他应该就能想出办法来。 「先回去养病,等他回来,我们陪你一起去,休想再甩开我们。」李凤迤人到车边,木成舟伸手扶了一下,却只觉得这人身上滚烫,显然是刚才那一场奔波又把新一轮的高烧带了起来,也就在李凤迤一脚还没踩下来的时候,突然整个人滚了下车,幸好木成舟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捞了起来,就见李凤迤双目紧闭,竟然就这样昏了过去,他不由心中一紧,连忙抱着人迴转后院,而此刻院内厅中那位女掌柜正在焦躁地来回踱步,口中一遍又一遍地道:「真是胡闹!胡闹!」 木成舟抱着人进来的时候,除了烦躁的女掌柜,楚大夫面无表情地僵坐着,当他们见到又一次昏迷的李凤迤的时候,女掌柜顿时就要冲上前来,楚大夫也「噌」的站了起来,偏偏因为木成舟的缘故,两人的动作都是一顿,木成舟一见便明了,说了一句道:「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松了一口气,楚大夫几乎是立刻就将人接过去,一面探他脉搏一面送人进屋。 第47章 昔四十二 毒发 木成舟也跟了进去,楚大夫依旧面无表情给李凤迤施针,木成舟见一旁女掌柜对李凤迤担忧的模样,一颗心反而镇定下来,李凤迤正是这样的人,因为他总是真心待人,才会让人如此关心和挂怀,无论再怎么说,即便他是江山风雨楼的楼主,但他还是李凤迤,仍是豁出性命救过自己的李凤迤。 「楼主他怎么样?」女掌柜等楚大夫收针,才出声询问。 楚大夫淡淡道:「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十分棘手,他体内的毒有点压不下去,而且心疾又发作了,他修练的内力忌大喜大悲,情绪稍有起伏都会引起心疾的发作,再加上他连日来奔波心力交瘁,恐怕是……」楚大夫说着说着就有些怔忡,恐怕什么,李凤迤体内的剧毒早就将他的身子拖垮了,更何况他本就患有心疾,先天不足,后天又因剧毒不断经受折磨,所以才会一病就如此昏天暗地,可恼的是他居然还想要拖着这副身体去京城,幸好没去成。 李凤迤的身体情况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他答应过李凤迤给他拖足三年,然而这三年绝不是不痛不痒的,是必须忍耐毒发忍受心疾的三年。 「恐怕什么?」女掌柜紧张地问。 楚大夫回过神来:「没什么,他会醒过来的。」 女掌柜瞪着他,像是想分辨他话里的真假似的,这个楚大夫没心没肝,明明跟楼主是兄弟,刚刚竟然任由楼主抱病前去京城,也不阻止。 「那楼主什么时候会醒?」女掌柜又问。 「让他先睡,睡饱了自然会醒。」楚大夫道。 「也好,楼主太累了。」女掌柜看着床上闭目沉睡的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愁绪,她轻轻嘆了一口气,又道:「那就让楼主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吧。」 三人离开李凤迤的房间,女掌柜转身关上房门,便对木成舟道:「这次真的多谢木公子了,若不是木公子,我们谁都阻止不了楼主。」 木成舟无法解释什么,因为他险些也被李凤迤用计支开,「荆公子去了哪里?」 女掌柜有些支支吾吾,道:「荆公子去见一个人。」 「你们楼主说将他支开了,你不方便说没关系,我只想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木成舟见状,便道。 女掌柜闻言反而一愣:「楼主是这么说的?」 「嗯。」 女掌柜想了一会儿,便对木成舟道:「楼主既然这样说,那我也就不隐瞒了,荆公子去了机璜楼,不过请木公子放心,楼主另外安排了人保护荆公子的安全。」 「机璜楼?」这个名字木成舟虽然没有听过,却是想起了之前他在树林里见到的那幢小楼。 「荆公子去那里见一个人。」女掌柜又道。 木成舟想,若是当时李凤迤进城后,他没有离开的话,恐怕就不会和荆天狱错过了。 第130页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今晚就能回来,本来楼主是预计他的马车出了西边的城门,木公子和荆公子才会回来。」 木成舟因言一怔问:「他猜到我还会回来?」 女掌柜点头:「楼主是这么说的,他吩咐我说若二位公子回来的话,就将他的身份说清楚,还有一个三年之约,他说让二位别忘了届时去到少林寺。」 「就这样?」 「就这样。」 三年之约……少林寺…… 李凤迤的确跟荆天狱做了三年之约,倘若今天他没能及时赶回来,而是让李凤迤只身前往皇宫的话,那就意味着真正的分离,而三年期满,恐怕便是李凤迤口中一直在跟他说的「时机」到来,他应该会在那时告诉自己谁是幕后兇手,包括荆天狱,总之他什么都考虑好了,却仍是不顾自身的安危,兴许凭他的武功,就算病着也有能力全身而退,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江山风雨楼,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他们从栖梧山庄一路赶至凉州城,李凤迤明明病着,却居然在病中就计划好了要他们离开的事,甚至还安排好了一切,简直就像是交代身后事那样…… 木成舟不愿再想下去,他虽然很想敲开李凤迤的脑袋瓜看一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总是喜欢一个人担那么多责任,总是不肯跟人分担,但同时他也理解李凤迤不愿意他们涉险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不能成为他擅自做决定的藉口,而且李凤迤明明就知道自己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安危。 简直,不可饶恕! 木成舟气未消,但其实他也清楚,一旦李凤迤睁开眼,他就觉得自己这点气根本不算什么,他现在只希望李凤迤快点好起来,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李凤迤再次醒来的时候,荆天狱也已经回来了,他睁开眼睛便又懊恼地闭上,总觉得这一场病把他的计划打得一团乱,他觉得自己根本解释不清也没力气解释,索性闭着眼睛装死。 「他怎么样了?」是阿舟的声音。 「烧暂时退了,不过身体还很虚弱。」是楚情的声音。 「那楼主醒了没有?」哦,还有王雨艷。 「刚才他好像睁眼了。」阿舟又道。 哎。 荆天狱一直没说话,估计视线正盯着他,他如果再睁一次眼睛,恐怕逃不过那个人锐利的视线。 李凤迤这个时候完全不想清醒过来,于是他翻了个身,把自己牢牢地裹在了被子里。 房间里静了半晌后,忽地便有人轻吁一口气,然后是王雨艷有些开心地道:「太好了,楼主醒了!」 「我去拿药。」楚情一早就知道李凤迤醒了,见状便道。 「楼主一定饿了,我去拿粥。」王雨艷也跟着离开了。 屋子里又静了片刻后,响起了一个颇为无奈的声音:「起来吧,你恐怕饿了,我已经和荆公子简单说了,我们暂时不会问你太多,毕竟你还是个病人。」 「真的?」李凤迤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真的。」木成舟道。 「暂时是多久?」 「到你有力气说为止。」 「我要是一直没力气呢?」 「李凤迤,你要幼稚到何时?」从前一天晚上开始,李凤迤就已经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次了,虽说从前李凤迤也在他面前病过,可从没有发生过像这样幼稚如孩子般的行为。不过木成舟看在眼里,也没觉得有多不好,反而让他觉得这样的李凤迤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以往李凤迤也一样有血有肉,可似乎总是被一层浓雾包裹着,让人看不太真切,好像无所不能,而因前一晚他的计划被拆穿,就如同浓雾忽然散掉了些许,更实在的李凤迤就这样冒了出来,当然也有病着的缘故,若非依仗自己病着,恐怕他绝不会那么老实交代前天晚上发生的事。 这话一出口,李凤迤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幼稚,但仍是有些赌气地将被子掀开,抬手摸了摸额头,然后慢吞吞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靠在了床角。 「你感觉好点了没有?」荆天狱看着李凤迤,这才开口问。 李凤迤这场病简直如同洪水勐兽般兇恶,也就没几天工夫,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几乎可以跟那次毒忧林醒来的情况相「媲美」,见到这样的他,谁还忍心去追究什么呢?而在于荆天狱,更加不可能向他追究任何事,只因李凤迤将他支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他派人带他去见了唐欢,也就是唐廷的父亲,唐门的门主。 唐欢果然没死,唐廷之所以找不到他,是因为唐欢多年来一直被囚禁在机璜楼里,那是一座满布机关的楼,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的手笔,只不过一切的谜底仍在李凤迤身上,唐欢连自己被谁所囚都不知道,但他也确实用了唐门的毒药配方才换来自身的活命,知道了这个事实,荆天狱并不意外,他问唐欢想不想离开,唐欢却面露畏惧之色,似乎在一个地方幽居久了,自由反而成了一件可怕的事,且唐门早已消失,现在要他离开舒适之地,他也根本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听荆天狱问来,李凤迤抬起眸,对上了荆天狱关心的目光,这让李凤迤的眸光里微有闪烁,点头道:「好多了,让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 荆天狱到底不是木成舟,李凤迤不知不觉语调就正经了起来,说完却看见一旁木成舟噙着笑的唇角,又忽然不自在起来,然后自暴自弃地盯着床尾的柱子道:「我承认我不想你们跟着我去皇宫,皇宫不是别的地方,出不得一点意外,我也不是信不过你们的武功,就眼下的情形看,我反而成了拖累,但我总有办法的,现在你们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总不用太担心了。」 第131页 他一会儿说「抱歉」,一会儿又说自己是「拖累」,一会儿让他们别「担心」,怎么听都有着仍然没有放弃让他们离开的意思,木成舟真是觉得这个人太过固执,这时连荆天狱也皱起了眉来,淡淡道:「你若是再昏迷一次,说不定我和木公子就直接去京城回来了。」 李凤迤顿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木成舟难得看见李凤迤有吃瘪的一天,忍不住笑起来道:「好了,你再说什么也没用,把病养好才是头等大事,若你不放心,我觉得由我和荆公子去替你跑这一趟反而是最可行的,你也说了,君姑娘的事拖不得。」 李凤迤抿了抿唇,楚情从门外进来,对李凤迤道:「喝药。」 楚情并不是一位热情的大夫,相反的,他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冷冰冰且不近人情,不过在面对李凤迤的时候,他纵然冷着脸,却不缺乏耐心,此刻他亲自将药端到李凤迤面前,也不让李凤迤自己端着,而是直接把碗送到李凤迤嘴边,李凤迤倒像是习惯了楚情这样的照顾,就着他的手很快将碗里的药喝了个精光。 喝完药楚情顺手塞了一块糖,李凤迤习惯性地吃进嘴里,这才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不禁有些讪讪地介绍道:「楚情是楼里的大夫,你们应该听说过『鬼医圣手』的传闻吧,其实『鬼医』就是楚情,『圣手』是雪翎。」 「鬼医圣手」荆天狱和木成舟当然听过,他们一直以为是一个人,据说那人医术高超,眼高于顶,神出鬼没,但偏偏能够妙手回春,只是遇到的机率小之又小,很多江湖人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就只能通过江山风雨楼去请,哪里知道原来「鬼医」就在江山风雨楼里,而且看样子,不管「鬼医」还是「圣手」,似乎都是李凤迤的私人大夫。 「既有『鬼医』,又有『圣手』,还有唐欢这位毒门高手,也难怪这世上少有事情能够难得倒江山风雨楼了。」荆天狱道。 试想人在江湖上混,难免受伤中毒,需要求医求药,一旦求到江山风雨楼来,那么势必要用条件交换,更何况从他们对李凤迤的了解看来,江山风雨楼绝不仅仅只有用药用医而已,恐怕还拥有更多厉害的能人在里面,但其实单单这一项,就足够积累庞大的情报量了,也难怪李凤迤总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他的掌握,可偏偏他对李凤迤的好奇并没有因为他身份的揭穿而有所减少,反而觉得他背后的秘密更深了。 「若是如此,为何上次你要亲自去毒忧林炼药?」木成舟不免疑惑道。 「『无极蛊』是至毒,唐门根本就没解药,唯一的解毒方法就是以毒攻毒,而论用毒的本领,当今世上已无人及得过楼主。」楚情这样道。 李凤迤聪明地不说话,他知道楚情是气他自作主张毒上加毒,但除了他之外,无人能进得了毒忧林。 楚情这么一说,木成舟也就明了了,他不再问下去,而是看着李凤迤道:「你好好休息吧,如果再好不了,荆公子刚才说的话就要兑现了。」 李凤迤郁闷极了,他发现一场病下来,每个人都欺负到了他的头上,就好像他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那样,他不禁撇了撇嘴,无奈地道:「楚情,让忘生来见我。」 楚情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换王雨艷端着热腾腾的粥进来,李凤迤让王雨艷把粥放在一边,道:「你先出去,我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是,楼主。」王雨艷放下粥,却又叮嘱了一声道:「楼主趁热用。」 「嗯。」李凤迤等王雨艷离去,才又转向荆天狱和木成舟二人,他们两人现在像极了两尊门神,一个抱臂一个倚门,两个人的视线里多少都带了些防备,就怕自己又要逃走似的,李凤迤不禁苦笑道:「放心吧,病好之前我哪里都不去,你们这样虎视眈眈,我根本走不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木成舟闻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李凤迤自认理亏,摸了摸鼻子,然后从枕下摸出了前一晚拿回来的包裹道:「这就是忘生带回来的消息,因为某些缘故,我们早些年就跟皇宫断了联繫,雪翎的事迫在眉睫,我还是想请你们替我走一趟,把雪翎救出来。」他说着没等二人开口,又道:「至于我欠你们的解释,等你们回来我就跟你们交代。」 他这样的决定倒是让二人微微一愣,不过恐怕也势在必行,想来李凤迤自己也明白他身体的情况不是一两天就能好转的,一愣之后便是默认,荆天狱点头道:「你早该如此决定。」 李凤迤嘆一口气道:「闯皇宫对你们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我怕的是这件事另有蹊跷,才不敢让你们去,一会儿我会仔细交代一下忘生,让他跟你们一同前往。」 「你说的蹊跷是担心有人利用君姑娘被劫之事?」木成舟问他。 李凤迤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皇宫是禁地,我从未踏足,因而就极为陌生,所以相对的把握也不大,雪翎和我们交往过密,前去救人可能反遭利用。」 「那这样的话你就更加不能前往了,还有你说的忘生,我反而觉得由我和荆公子前去最为稳妥。」木成舟道。 「若你的身份足够隐秘的话,那我们跟江山风雨楼其实并没有丝毫的牵扯。」荆天狱似是也同意木成舟的话,亦道。 李凤迤却苦笑道:「我怕是未必。」 第132页 「怎么说?」荆天狱不禁问。 李凤迤不觉垂下了眸,似有一阵恍惚,好半晌才开口道:「也罢,就跟你们直言吧,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这一身毒患是来自五年以前?」 二人点头,这件事他们去往毒忧林之前,那间破庙里的小沙弥和之后去往栖梧山庄时君雪翎都提及过,但究其原因仍旧是个谜,却听李凤迤淡淡道:「我应该也说起过自己的义父,他叫段应楼,我身上的毒就是他所下,总之他没想到我还有命出毒忧林,江山风雨楼便是自那时完全落于我的手中,在此之前,义父同皇宫联繫密切,所以一旦我跟义父断绝了关系,皇宫的一切消息也都断绝了,而我的身份义父最清楚,因而皇宫里到底会是什么情形,就连我也不清楚。」 他这一番话说得平平静静,却不知为何听在二人耳中却是有些惊心动魄,他一身毒患竟是来自于他自己的义父?因此断绝关系可想而知,但木成舟分明听李凤迤提起过他这辈子只认过一个人做父亲,难道就是他的义父? 他隐约还记得李凤迤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似乎并没有恨意,反而带有一股说不出的感情,那摆明了就是父子之情,偏偏这时却听他说出如此的事实来,让他惊愕之余,更有几分痛心,这样的背叛显然太过伤人,也难怪李凤迤绝口不提,或许他这次心疾復发,看似跟金边湖底那位被封了近三十年的僧侣有关,实际上仍是跟他心中所认的那位义父相关。 见荆天狱和木成舟不响,李凤迤忽地又笑起来道:「五年多了,这件事说出来也没那么伤感,所以皇宫是禁地,因为义父这一层关系,我连半点都未曾踏足,忘生是义父的人,但他现在为我做事,你们可以放心,总之,带着他好过你们两人单独前去,有什么情况,他也好设法找皇宫里的人做个接应。」 「为什么我们可以放心?」荆天狱却道:「你不怕最后忘生出卖我们?」 李凤迤沉默片刻,才轻轻地道:「不用担心,就算他有心背叛,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出问题。」 「为什么?」木成舟问。 李凤迤一时没有回答。 「你的义父现在在哪里?」荆天狱却突然问道。 李凤迤慢慢别过了头,似乎看向了窗外,他的侧脸此时毫无表情,感觉他想跟刚才那样勉强的笑也似是笑不出来。 而李凤迤恍惚中听见自己这么说道:「他被我关了起来,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见得到他。」 他这句话恐怕是伤心过甚,说出来反而平静得要命,木成舟和荆天狱对望一眼,还来不及再多问一句,就见李凤迤的手不自觉抓上了胸口,木成舟一步上前就见他脸色早已惨白,额际顿时布满冷汗,一双眼睛也早已紧闭,显然在忍耐着痛楚,荆天狱也不禁脸色一沉,转身去找楚情,不一会儿楚情快步进屋,此刻,李凤迤已经面朝床内侧将自己紧紧蜷了起来,他牙关紧咬,一手抓着胸口,另一只手抓着身上的被子,只能见他两只手背上皆暴起了青筋,却是一声不吭。 木成舟在一旁束手无措,他想用内力却因李凤迤将自己蜷得过分紧而无从下手,见楚情来了才松了一口气,楚情却在见到李凤迤的模样后一手去探李凤迤的脉门,一手摸上了李凤迤满是冷汗的额头。 「是毒发了。」楚情不用问就知道李凤迤为什么会突然毒发,想必是不得已又提到了那个人。 「你们先出去,替我在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楚情说着,便将蜷成一团的李凤迤轻轻抱了起来,他脸上冷冷的,动作却很轻柔,看情形应该是要用内力为李凤迤压制毒发。 木成舟和荆天狱离开房间锁上门,依言在院内留守。 时间慢慢流逝,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房门才缓缓打开,楚情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就好像经歷了一场大战似的,他对木成舟和荆天狱道:「他有一些交代,请二位跟我来。」 木成舟和荆天狱看了又被楚情关上的房门一眼,忍不住暗自嘆了一口气,才跟着楚情离开。 第48章 昔四十三 滋事 翌日一早,江山风雨楼外出现了一位回头客,龙钰莹。 在她到来之前,木成舟和荆天狱随着忘生一同去了京城,他们前脚出发,龙钰莹的马车跟着就到了。 也就是在她下马车正要入店之时,楚情冷着脸走了出来,龙钰莹只当他是店里的客人,好奇多看了他一眼,却蓦地浑身一震,盯着那张脸动弹不得。 楚情生得如他的名字那样,楚楚多情,只是偏偏一来他是男的,二来那张脸总是冷的,好像不会笑一样,所以尽管第一眼容易让人动心,看多了就会心生不平和愤懑,如此招人的一张脸,却生在了一个冰山男人身上。 楚情压根没看见龙钰莹那么大一个人杵在他面前,只是见有人便与之错开,留给龙钰莹一个冷冷的背影。 龙钰莹忙收回心神,她知道这不该是自己心猿意马的时候,父亲还下落不明,她怎么能看一个男子看得如此魂不守舍,但她仍是目送到那背影慢慢远去,才转头往店里走去。 这家店一如她第一次来时的那样,笑眯眯看起来和善非常的女掌柜,和一旁低头做事的伙计。 龙钰莹好奇地问:「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女掌柜的记性自然是好的,龙钰莹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娇纵跋扈的龙家大小姐,刚才在门口见她对楚大夫痴迷地险些流口水的样子,女掌柜就知道楚情那傢伙又因为那张脸而惹上了桃花,心中暗笑之余,对龙钰莹道:「龙姑娘别来无恙,那位是店内的伙计,刚刚我打发他去买东西。」 第133页 龙钰莹闻言有一小阵的失望,那么好看的男人,居然只是个伙计,她的失望女掌柜看在眼里,却也不说出口,而是问:「龙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龙钰莹说:「我父亲失踪了快两个月了,我想问一问他在哪里。」 「老规矩,请龙姑娘把要问的事写下来,明天再来结款。」女掌柜递给龙钰莹一张纸和一支笔道。 龙钰莹磨磨蹭蹭地写下问题,又交了订金,还在店里反覆停留了一阵才恋恋不捨地离开,离开时还在店外眼巴巴地瞅了好一阵,女掌柜见状有些同情起龙子斋来,虽说女大不中留,可父亲已经失踪那么久了,她却还有心思惦记男人,而且还是只见过一眼的男人。 楚情回来的时候,伙计正代替女掌柜坐柜檯,他一回店就钻去药房,鼓捣了一阵才去到李凤迤的卧室,卧室里隐约出现笑声,因听见有李凤迤的,楚情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这才推开门,就见王雨艷正陪着李凤迤唠嗑,两人抬头见到楚情,王雨艷一个劲地笑,李凤迤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楚情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脸,虽有些纳闷,却也什么都没问。 「感觉怎么样了?」楚情盯着李凤迤的脸仔细瞧了半天,又走过去拉起李凤迤的手来,感觉李凤迤的脉搏时强时弱,垂眸半晌都没言语。 李凤迤等他松开手,就反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别太担心,我心里清楚,那些毒虽然厉害,可是它们的效力兀自拉锯着,所以我应该还能拖上好一阵子。」 「到了现在这种程度,你喝酒也不能镇痛了。」楚情说。 「那就不喝。」李凤迤说。 楚情又沉默不语,李凤迤看着他说:「想什么呢,这可不像你,我已经习惯了。」李凤迤在五年前就习惯了,他甚至觉得毒发比心痛要好得多,面对起来要容易得多,所以这话他说出来的时候居然是轻松的,不带半点虚假和安慰。 楚情抬眸静静看着李凤迤,忽然伸手去捏了捏李凤迤的脸,「你瘦了,脸上没肉了。」 李凤迤摸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本来也没有太多肉吧。」 「小时候有过的。」楚情怔怔地道。 「是吗?」李凤迤不常照镜子,他从小就有心疾,不记得自己有长胖过。 「好好休息。」楚情说罢便起身走了。 李凤迤的视线一直到房门关上才移开,唇角擒的笑容却一直没有消失,他笑着嘆一口气道:「这些年没少令他头疼,有机会真该好好补偿补偿他。」 「其实楼主也知道最好的补偿就是你的毒有一天能被他解开。」王雨艷道。 李凤迤点头,却没说什么,王雨艷说完这一句之后也立刻换了话题道:「楼主,龙姑娘的事我该怎么作答?」 李凤迤沉吟片刻,道:「就说龙子斋死于金边湖塌陷,她若不信,你把包袱里的那块手帕给她就是了。」 手帕是当时在婆罗山上与龙子斋交手时顺手取下来的,原本是为证明龙子斋就是偷取戒指的人,没想到现在反而用作他途。 「就算有手帕,我看那龙姑娘也不肯罢休。」王雨艷一面说一面起身从柜子里的包袱中翻出一块刺绣的手帕,「是这块吗?」 「嗯。不用跟她说实话,说了她也不信。」李凤迤并不是悲天悯人的人,对于像龙子斋或者沈盟这样的人,他半点同情心都吝于付出,所以这番话说出来也不痛不痒。 「那楼主说龙姑娘会不会再找去婆罗山,万一碰上了楼主的……」王雨艷说了前半句就停了下来,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唿婆罗山上的那个人。 「他武功还在,对付龙钰莹绰绰有余,只要他别说是自己把人吃掉的就好了。」李凤迤的心神看似又略有些恍惚,王雨艷见状心中一惊,忙打住话道:「楼主您该休息了。」 「嗯。」李凤迤也知不能再想下去,他勉强收敛了心神,躺了下去,王雨艷替他盖好被子,看他闭上眼睛才离开卧室。 不过王雨艷一走出卧室就去喊了楚情过来,方才又提到了不该提到的事,王雨艷无端端生出几分担心来。 「其实我知道楼主已经很克制了,不然前几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是人的思绪总是最难控制,说不想就不想这种事谁都办不到,楼主心思藏得深,这回三番两次发作,我真是担心——」王雨艷忍不住絮絮叨叨,楚情打断她的话说:「我这就过去守着他。」 跟着他走进院子,王雨艷便迴转了店面,楚情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见李凤迤背对着他侧卧着,楚情蹑足进入,也不打扰,只迳自坐在一旁守着。 翌日龙钰莹一早来到江山风雨楼,她下车前忍不住四处张望,却因为没见到想见的人而显得有些失望,她慢吞吞走进店里,磨蹭着不开口,东张西望,王雨艷看着她也不催促,不过她知道龙钰莹来得不巧,楚情趁一大早李凤迤还在安睡就已经离开了店,不到晌午不会回来,现在才刚过巳时,龙钰莹就算在店里磨蹭一个时辰估计也见不到楚情归来。 不过王雨艷还是小看了龙钰莹的小姐脾气,仿佛天上地下唯她独尊,所有事都得按着她的性子来,如果不是她想的那样,她无论如何都不信,所以她才将龙子斋的下落告知龙钰莹,龙钰莹就拍了柜檯,尽管也看见了手帕,可她仍是连半个字都不信,不过在这件事上,与其说她是闹脾气,不如说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这种情况下王雨艷顶多也只是同情一下,只是像现在龙钰莹这样大吵大闹,嚷着退订金,说她只是胡说八道,消息不准确,还问给出这个消息的人是谁等等,还不到一刻钟,王雨艷仅剩的那一点同情心就被她消磨光了。 第134页 「龙姑娘,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正经开店做生意的人,订金恕不退还,还剩下四千两银子,龙姑娘若是想赊帐,那么日后贵庄再次上门将连同利息一併算上,结清前任何相关藏龙卧虎庄的生意通通不接,若龙姑娘还是要闹,那么我便要报官了。」王雨艷淡淡地道。 对龙钰莹而言,父亲的死本来就是绝不可能的事,若真的已死,那总要让她看见尸体吧?现在尸体没有看见,只凭一句死于金边湖塌陷,这岂不是敷衍了事?这样一句话,却开价五千两银子,说什么龙钰莹都不能接受,手帕是不假,这块手帕上的刺绣还是她亲自绣的,但手帕说明不了什么,没有尸体,她绝对不可能相信父亲已死这种子虚乌有的事。 「哼!报官就报官,你会报官难道我不会?你讹诈我一千两银子,还说什么正经生意!」龙钰莹脾气一上来,自然什么都不顾了,她一心认定对方是拿父亲的死诓她,再加上她本来就觉得做这种买卖距离「正经之道」十万八千里,若不是她真的找不到父亲,也不会找上门来,可她却忘了正是因为她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父亲,才会来到这里,但她现在只是觉得倘若她付了钱,那就是相信了这件事,好端端的她怎么能相信自己父亲死了呢?绝对不能! 「龙姑娘,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场,所以我现在不收你的银两,只想先请你回去,在这里大吵大闹,你的父亲也不会出现,如果你不愿接受这个结果,那么便另请高明,若龙姑娘找到了你的父亲,我会亲自给龙姑娘赔罪,不仅奉还一千两银子,还愿意另外加上十万两黄金。」 情报是李凤迤给的,王雨艷自是丝毫都不会怀疑,江山风雨楼在这种事上就是有这样的底气,不然怎么可能在江湖上立足那么多年,若真是扯上报官,她也绝不担心,既然把店面开在凉州,那么该打点的早就打点妥当,闹事的人虽是不多,总是要以防万一,像龙钰莹这桩买卖的确麻烦,可就算拿不出尸体来,也不是江山风雨楼的问题,江山风雨楼只卖情报,可从来没说要提供尸体。 当然,这些话她一开始就说明白了,但龙钰莹听不进,一个劲认定她在骗钱,区区一千两银子,王雨艷自是不放在眼里,问题就在于她若退了这一千两银子,破了江山风雨楼的规矩,若再来几个跟龙钰莹一样的人,那么生意就不用做下去了。 王雨艷的「十万两黄金」倒是让龙钰莹微微一怔,但对方如此笃定,反而让她心里有些发抖,只因人家既然敢开这个口,那么情报万一是真,她又该如何? 「龙姑娘,你仔细想一想,与其在这里跟我继续纠缠,不如尽快去找你的父亲,我可以立下字句,待你寻回父亲,我便代表江山风雨楼向龙姑娘赔罪。」见龙钰莹不说话,王雨艷又道。 龙钰莹闻言,立刻就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掌柜,能够代表整个江山风雨楼吗?若是要赔罪,请你们楼主自己出面赔罪如何?」 王雨艷面色一冷道:「龙姑娘,凡事若是做绝,恐怕没有任何好处,我王雨艷既然开了口,自然能请到楼主手印,代替江山风雨楼向龙姑娘赔罪,若是龙姑娘执意不肯,那便无需再谈,本来江山风雨楼只出售情报,至于情报内容买方是否接受,从来就不在我们关心的范围之内。」 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然不愿有任何寰转余地,而她从头到尾都挂着的笑容也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她盯着龙钰莹,目光中迸射出丝丝寒意,如刀锋般冰冷。 龙钰莹心头顿时一寒,她似乎没想到女掌柜说翻脸就翻脸,而且竟然还翻得如此彻底,尤其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神,仿佛此刻自己对她来说已不是客人,而是敌人。 龙钰莹勉强定了定心神,她想要再说,却因为被这双眼睛盯住而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只要自己下一句说错,就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 「白棋,送客。」王雨艷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对店里唯一的伙计道。 名为「白棋」的伙计活像个保镖,走到龙钰莹面前微一抬手,连称唿都省了:「请。」 龙钰莹气归气,却已然被王雨艷的眼神给震慑住,而更意外的,是伙计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龙钰莹几乎是愕然地意识到这个动作看似普通,却小觑不得,她毕竟是懂武功的,这一抬手看似漫不经心,可却是一种起手的招式,甚至她已感觉到自抬手而起的一股力量随着这个动作蔓延开来,若有似无地停在那只手上,便也刚好停在了她的身侧。 龙钰莹下意识挪动脚步,此刻她唯一的退路就是店门口,也是唯一能令她安然无虞的选择。 龙钰莹一路退至店外,才感觉到危机离开,转身就见伙计漠然走开的背影,而柜檯后的王雨艷根本就再也懒得瞧一眼,甚至吩咐伙计关店,还补充了一句道:「去看看黄历,如果不合适做生意,把门关几天,给我写上『歇业祓除无聊闹事者」的字样贴在门上。」 「好的掌柜!」伙计连忙道。 龙钰莹闻言顿时瞪大双眼,她自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显然对方摆明了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偏偏现在的她根本不敢再走回去,早知道应该叫上师兄一起来,好过被欺负却没人给她撑腰。 「哼,什么破地方这么了不起!」龙钰莹愤愤地道:「总有一天,我要你们家楼主亲自给我赔罪!」 第135页 她咕哝着准备离开,一抬头,却发现一双更冷的眸子正牢牢盯着她,龙钰莹先是被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冻了一下,随后却发现那正是自己昨日见到的美男子,她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了他,为何他要用这种看敌人的眼光看自己,她愣愣地不由问出一句来:「你干嘛这么看我?」 言下之意是「我又没惹你」,可楚情对于任何相关李凤迤的事都斤斤计较得很,此时自然冷冷回了一句:「你若再敢说一句对楼主不敬的话,小心以后再也没机会开口说话。」 他是「鬼医」,从来都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用医杀人还是救人,全凭他一己喜怒,刚才正要回店,却蓦然听见从店里走出来的女人这样说了一句,不仅语气大不敬,光是「赔罪」两个字就足够让他拔针钉入她的咽喉。 所以楚情这时的语气绝不是吓人的,他的杀气夹杂在这句话里,一字一顿便是有一种「若敢再多言一句杀无赦」的意思,龙钰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楚情却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她转身入了店,他进门后,伙计把店门「砰」的一关,嫌恶之感显而易见,龙钰莹这时已经不是生气能形容的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对待,她现在只觉得那个「楼主」可恶至极,更是该死,这已经不是跟江山风雨楼说她父亲已死这件事相关了,而是她与江山风雨楼结下了仇,换一句话说,是藏龙卧虎山庄跟江山风雨楼之仇。 龙钰莹双手握拳,一口银牙咬的紧紧地,她在店外定定道了一句:「我会让你们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说罢,她转身进入马车,直奔藏龙卧虎山庄。 第49章 昔四十四 石沉大海 龙钰莹的怒火对于王雨艷所负责的这间店面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她从来就不在乎得罪谁,因为江湖上只有不愿意得罪江山风雨楼的人,从来就没有江山风雨楼不敢得罪的人,关店这件事对王雨艷和江山风雨楼来说压根就没有一丁点的影响,影响最严重的通常是急着要情报的武林中人,而王雨艷早就把「借刀杀人」的手段用的炉火纯青,龙钰莹背后不过是一个藏龙卧虎山庄,可江山风雨楼背后却是整个江湖,二十年下来各种错综复杂的情报体系和自身的隐蔽措施使得江山风雨楼屹立不摇,江湖中人再是忌惮,也没有任何办法挖掘出江山风雨楼的一丝一毫来。就拿这间小小的店面来说,平常时候只有一个女掌柜和一个伙计,也不是没有人试过向他们下手,可往往消息到的比他们下手更快,另外就是这两人的武功,有人亲眼见他们明明前去拿情报,却在半路上凭空消失的一幕,这样的身法简直神乎其神,而像这样的店面全武林总共只有三处,三处互不干涉,平均分布,也没有人知道江山风雨楼的总部在哪里,所以通常能毁去的只有一个店面,而店里只有区区两个人,纵然打不过逃走也不是难事,更何况他们还有凭空消失的轻功身法傍身。 所以此刻,店里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平常得很,伙计开始张罗午饭,王雨艷没事去花园浇水,楚情捣药煎药,然后送去给李凤迤。 李凤迤现在病着诸事不管,即便是偶尔小住,最多也是出于好奇打听一些事,作为楼主,本来所有的情报都要过他这里,但江湖上每天发生那么多事,哪里顾的过来,他也兴趣缺缺,唯有少数几件是他必须过问的,譬如之前的黄金案,相关细节他一清二楚,甚至连步如云曾经提过的那捲宗都在他的掌握,甚至比步如云还要早一步知道。 「喝药了。」楚情在面对李凤迤的时候,根本就跟外人所见的「鬼医」不是同一个人,没人知道李凤迤对于他的意义有多大,龙钰莹刚才那句话已经触了他的逆鳞,他并不介意当街杀人,只要龙钰莹当时敢再多说一句,楚情就绝对不会客气。李凤迤近来毒发频繁,也是楚情心情恶劣的根源。 李凤迤缓缓睁开眼睛,毒发总是让他消耗太多的力气,见李凤迤汗湿重衣,楚情便知在他出去的早前肯定又发作了一次,他有些难以接受像这样越来越不规律的发作时间,这恐怕跟他所用的药物有关,李凤迤身上的毒太过复杂,有时候也只能不断调试并一次一次试药,这样做在所难免,李凤迤也欣然答应,可一旦药效不如预期,楚情就有一种累李凤迤平白受苦的感觉,心情也低落至谷底。 李凤迤知道安慰他也没用,楚情扶着他坐起来,也不让他拿药碗,直接餵了过来,李凤迤心中暗暗好笑,一点一点将药喝完才道:「楚情,如果你希望我少受点罪,不如现在多取一些我的血,还有骨血,去研究,如何?」 楚情很少取李凤迤的血,更何况是骨血,但这又是必须的,所以楚情配药前必须要抽取一次,取血还好,但骨血不易取,至今楚情还没在李凤迤的身上取过一次,可毒被他逼入骨,这一天总要到来,楚情闻言抿紧了唇,替李凤迤拭去嘴边药渍,一言不发。 李凤迤也不催促,他知道毒在他身上,急的只会是楚情,只是他也知道楚情不愿取骨血的道理,只因风险太大,即便是在取的过程中也会有意外,这就是楚情迟迟不愿动手的缘故。 「再取一次血试试,若是还不行,等雪翎回来,就替楼主取骨血。」楚情道。 「嗯。」李凤迤点头,便伸出一只手来,楚情微微嘆一口气,拆开他手腕上裹着的纱布,那底下渗着点点血迹,正是平常取血所致。 第136页 「一会儿我去烧水,为楼主沐浴更衣。」楚情拿出取血工具,一面说起别的话题来。 「嗯。」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煮,一直吃药膳粥肯定腻了吧。」 李凤迤其实没什么胃口,不过也确实腻了,便道:「你煎的鸭胸很好吃,不如放一点去粥里煮,饭我吃不下。」 「好。」楚情想了想又道:「要不要喝酒?」 李凤迤眼睛一亮:「可以吗?」 「一点点吧,你不是给了我一枚黑蛇胆吗,五年多了,还没试过味道。」楚情道。 李凤迤是真喜欢喝酒,平常用来镇痛的多,喝下去也不计较味道,但实际上,他对酒挑剔得很,楚情所说的黑蛇胆并非步如云取的那枚,而是第一次出了毒忧林后他无意中遇到所取的。 「不如等雪翎回来一起喝吧,到时候可以让阿舟和荆公子也一併尝一尝。」李凤迤却道。 「也好,那今天就换另外一种酒,我去问雨艷讨。」楚情道。 「她藏了许多珍酿,把最好的讨来。」李凤迤笑着道。 「楼主要喝,看她敢不敢藏私。」 几句话的工夫,楚情就将李凤迤的血收进了瓶子里,随即再仔细清理包扎,又道:「再休息会儿,我去烧水。」 总体来说,楚情对于李凤迤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件事还是满意的,这总比他带着毒患不断在外奔波要好,他安心照看着李凤迤,尽管他知道一旦李凤迤稍稍好转一些恐怕又要离开,但他能做的便是在这段时间内尽可能替李凤迤将身体调理好一些,让他能撑到下一次回来,那么他便心满意足了。 店里风平浪静,岁月安宁,店外却是轩然大波,龙钰莹不顾师兄的反对,集结了藏龙卧虎山庄的人,一批一批悄悄进驻凉州。龙钰莹实在气不过,打算好好教训教训那个王雨艷,顺便把那个她看上的店伙计抓来出气,连同店面也一併捣毁,让所有人知道江山风雨楼根本不是藏龙卧虎山庄的对手。 她的师兄到了凉州仍在劝阻:「师妹,与其用这样的方法对付江山风雨楼,我们不如派人去婆罗山寻找师父,若是找到了,岂不是更能打击江山风雨楼在江湖上的信誉?」 「父亲总会回来的,可我却没那么好的耐心,更何况我已经去婆罗山找过了,若是父亲早就离开了婆罗山,我们岂不是费时又费事?」龙钰莹本来就已经找了一个多月了,她虽然不相信江山风雨楼所告知她的消息,却也知道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更何况现在连所谓的情报组织江山风雨楼也无法找出自己的父亲来,那么她派再多的人出去找又有什么必要,还不如先解解气,再来考虑之后的事。 「可是我们现在对付的只是一个店面,无法一网打尽,万一被知道是我们做的,他们打击报復起来,岂不是危害了整个山庄?」师兄是理智的,一方面他并没有受气,觉得自己的师妹小题大做,那么多年来他也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师妹,被师父骄纵坏了,一丁点的小事都受不了。再者,江山风雨楼的情报若属实,师父显然已经不在人世了,尽管藏龙卧虎山庄实力雄厚,也经不起龙钰莹这样糟蹋。最后便是江山风雨楼的实力问题,这两天因为龙钰莹一直在调集人马,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打听了一番,却什么都没能打听出来,这是江湖大忌,不清楚对方实力前就贸然行事,倒霉的恐怕还是他们自己,可是自己的师妹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仗着山庄人手众多,她打算趁夜偷袭,将进驻凉州的人马全部布置在那个小小的店面周围,一到半夜就下手,争取速战速决。 这一晚,正是距离龙钰莹离开小店后的第七天,店门果然连续七天未曾开启,根据龙钰莹派出去盯梢的人回禀,这七日中陆续有二十人敲开店门,店虽然未开,可若有人敲门,里面还是会有人应门,仅此而已。 店里的伙计据龙钰莹描述的一个叫白棋的,和一个模样漂亮却冷着脸的两人每日都会出门,一个是出门採买食材,另一个却是採购药品,或是上山採药,这让龙钰莹有些好奇,江山风雨楼也不卖药品,难道是里面还有病人的存在? 但在人手没有到齐之前,龙钰莹并不愿轻举妄动,她怕打草惊蛇,所以只是派人在前后门严密看守,一来确认里面的人员,二来了解动向,三来防止他们提前熘走。虽说这次行动隐秘非常,可据她师兄说江山风雨楼得到情报的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这也是龙钰莹加快人手布置的理由,她不想出什么意外,既然要做,那就要一举攻下这间欺人太甚的小店! 在龙钰莹眼里,这只不过是一间小而普通的店,她就不信凭自己藏龙卧虎一整个山庄的人会连这样一间小小的店面都攻不下来,至于她师兄所说的那些根本调查不出来的讯息,在龙钰莹看来一点也不切实际,她觉得空穴来风的传闻没什么可相信的,与其相信那些,还不如相信自己山庄的实力。 是夜,街上已空无一人,江山风雨楼自那日开始好像就不打算营业了似的,店门只在有人外出或应门的时候才会打开。 盯了足足十日,都没有出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这日,龙钰莹下了「行动」的命令。 第一批身穿黑衣的手下飞檐走壁,踩着瓦瓣不发出一点声息接连跃入小店,看起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第137页 龙钰莹觉得很满意,可惜她的满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预想中的动静并没有出现,确切地说来,黑衣人进了那间小店,至少在一盏茶时间内,应该抓住那名好看的伙计先出来,但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可是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明明进去了十个人,却好像凭空消失了那样。 龙钰莹不知里面发生何事,只能派人再进去查探。 这一次,她不顾师兄的反对,安排了二十个人一同进入。 她觉得恐怕里面是有什么蹊跷,但她想的却是这蹊跷也许是这间店本来就设计好的,若是先前十个人陷在了里面,那么派二十个人去必定足够对付得了,全然拒绝接受师兄所说的「那恐怕是针对这一次我的行动所布置的陷阱」的这个可能,更何况她觉得就算真有这个可能,对方也绝不会想到他们的人数会有那么多。 只是,二十个人竟也像是石头沉入了水底,连一朵小小的水花也激不起,更谈不上什么涟漪了。 龙钰莹的心有些动摇了,整整三十个大活人,她亲眼看见他们进入那间小小的店,可却像是消失掉了那样,就好像那间小店是个吃人的大怪兽,又像是无底的深渊,突然间,龙钰莹只觉得那店小小的门面,在漆黑夜色的包裹下,透露出一股阴森而又诡异的气息。 「停手吧,师妹,难道你还要送人进去吗?」师兄一劝再劝。 龙钰莹咬咬牙,反问:「陷阱再大,能容纳多少人?他们总不至于能在地底挖出一座地宫来,将我们的人全部塞进去?」 师兄无言以对,他确实也想不到,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不过是一间小小的店,他们在行动前大致测算过店里的布局,纵然院落再大,也是能够丈量得出来的距离,根据步数能轻易算出里面最多能容纳的厢房,当然,这些厢房要安置三十个人绰绰有余,问题却在于,要如何安置得如此悄无声息?若对方早有准备做到不出声,可是他们的手下个个都是大活人,而这间店里只有三个人,三个人要分别对付十个人和二十个人,且要让他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根本就不可能!但眼下这「不可能」却在他眼前发生了。 「难道就让三十个人有去无回?我们就这样罢手?」龙钰莹反问师兄。 师兄仍是无言,这就好像一个赌注,他们是赌徒,是否要再来一盘,加大筹码,或者,就此认败,不再考虑翻身的事。 他们的筹码就是人,如龙钰莹所言,这间店里总不会有一个地宫,且不论他们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但绝不可能将所有藏龙卧虎山庄的人都塞进去,而事到如今,他们原本想要捣毁小店的目的,彻底变成了要将「消失」的三十个人的情况调查出来,作为一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山庄,莫名其妙失去了三十个人这样的事,是怎么都不允许发生的。 「若是师父回来知道我们弄丢了三十个人,连怎么丢的都不知道,问题才是最严重的。」作为师兄的他忽然想到了比这个更严重的问题,一旦查明人是如何弄丢的,至少他还能向师父交代,反之,他的麻烦就大了,龙钰莹任性不是一两天,但偏偏龙钰莹是师父的女儿,女儿是他自己一手宠出来的,不能打也不能骂,最后往往被责罚的就只有他了,以前还都是一些小事,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可这次的事却闹大了,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龙钰莹闻言,一瞬间苦下了脸,但也仅此而已,只因她仍不肯放弃。 「父亲若在,我也不需要对付江山风雨楼了。」事因本就是她为寻找父亲而起,这话恰恰把源头归咎在了龙子斋身上,听得师兄一阵无语,他稍一做分析,便得出了孰利孰弊的结论:「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再派人前去。」 龙钰莹欣然,再派出六十人,分两批前去,中间只留片刻的间隔,他们不想让对方有时间喘息。 可是,六十个人进去了,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龙钰莹彻底崩溃了:「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一定要去看看!九十个人!足足九十个人!不是九个人,九十个人就这么没了,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 「你不能去!」师兄拉住龙钰莹,他也不相信,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恐怖,真正的恐怖,恐怖的另一边连着「江山风雨楼」这五个字,所有龙钰莹不愿信的「空穴来风」的传言顿时变得极为可信起来,而实际上,空穴来风,却是必有其因的。 「依我看,这件事只能就这么算了。」师兄道。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龙钰莹激动地道。 「师妹,你还想怎么样?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要按着你的心意走!你是亲眼看见的,这已经不再是传闻了!我们将近三分之二的人手就这么没有了,你是存心想毁了师父的基业吗?」 龙钰莹怔住了,她的师兄从来没有如此大声的跟她讲过话,更不可能像这样责骂她,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师兄说的是对的,只是她不想承认江山风雨楼原来那么可怕,她也不想就这样认输罢了。 「回去吧,明日一早我去店里拜访,看看能否尽力挽回这件事。」师兄见龙钰莹不语,只剩下满脸的委屈,不禁嘆了一口气,道。 谁让他是龙子斋的徒弟呢,摊上这样一个整天都需要有人为她擦屁股的师妹,只能说是他倒霉!也不知道江山风雨楼所调查出来的信息是真是假,若师父真的死于金边湖塌陷,那即便是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手,似乎也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师父再也不会责骂自己了,而自己,也不需要再为龙钰莹收拾善后了。 第138页 多年前,他还希望有朝一日能执掌藏龙卧虎山庄,可经过这一晚,他忽然间觉得大梦初醒,九十个人,被人解决得如此轻易,所谓人上有人,他总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这样一想,他反倒觉得轻松起来,明天一行,成败倒也不用非常在意。 龙钰莹自然也毫无办法,事实上,她口中是说要自己前往,但那黑漆漆的小店面如今看来瘆得慌,她自知论武功,那些被派去的手下其实不差,她未必真的在他们之上,若他们那么多人前去都被无声无息地解决掉,那么她自己去又有什么差别? 沉默了好一阵,龙钰莹最终只能对师兄道:「那……我带剩下的人先回山庄,师兄你……」 「放心吧,我只是去跟他们谈谈罢了。」师兄道。 第50章 昔四十五 取骨血 然而他们压根不会料到,此时的江山风雨楼内风平浪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过除了李凤迤外,其他三人倒是都醒着,毕竟有那么多人想要闯入店内,不可能毫无所知。 「楼主没被我们吵醒吧?」王雨艷问着刚从李凤迤房里走出来的楚情道。 楚情摇摇头:「放心,睡前我就在他的药里加了安睡的草药,只要毒不发作,他就能一觉睡到天亮。」 「那就好。」王雨艷也知最近毒发频繁且无法预料,可楚情进去很快就出来,显然暂时没有发作:「那些人你有没有用?」 她口中的「那些人」自然是意欲闯店的藏龙卧虎山庄的人。 楚情道:「不用了。」 「那就让他们服下『南柯一梦』,明天一早我就陆续放他们离开。」王雨艷道。 「嗯。」 所谓「南柯一梦」,是楚情根据「琉璃醉」的效果改的,不同的是「琉璃醉」的目的是要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南柯一梦」则改成会让人误以为前十年的经歷是一场梦,当梦醒,他们便会回到自己想要回去的地方,不过那里已经不是藏龙卧虎山庄了,因为龙钰莹这次的行为显然惹恼了王雨艷,她在这几天当中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等那些人梦醒,藏龙卧虎山庄就已经从江湖上彻底消失了,所以那些人根本回不去,甚至更坚信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 「敢跟我们江山风雨楼叫板,真是不自量力。」王雨艷摇摇头道。 「只要没惊动他的睡眠就好。」楚情在乎的只有这一点。 「只能说楼主的阵法神乎其神,任谁都不会想到他们看似入了店,其实却是闯入了阵中,光是机关和阵法就有他们可受的了。」王雨艷略有些同情地道。 「我还是去看一下,免得出什么意外。」白棋作为伙计,相当守本分地道。 「嗯,虽说楼主的厢房经过特别的布置,不过我们还是要确保没有一点意外。」王雨艷道。 「我也打算守在卧室外,你们忙你们的吧。」楚情道。 「好。」 三人按部就班,其实若不是因为李凤迤在,龙钰莹派再多的人进来他们说不定都会安稳地在床上睡大觉,也是因为李凤迤在而且还病着,他们才会更谨慎一点,但实际上,一直到天光大亮,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甚至李凤迤醒后,没人跟他提起这件事,就好像昨晚根本不是九十个人闯进来,而是闯进来九十只小小的飞蛾。 但事实上,无论闯没闯进来,李凤迤都不会关心,江山风雨楼三个店面都是他一手布置而成,除了正店门之外,妄想从店内的任何方位闯入,都是鬼门,所以他在任何一间店里都能睡得安枕无忧,也是因此,这么多年以来没人能对江山风雨楼下手,与其说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店面,门面小,占地大,不如说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所以压根不需要人打理,只需要最少的人员看顾一下,顺便接一些业务,并从中穿针引线,编织出一张密密麻麻以三个定点为基础的情报网来。 这张情报网编织已久,二十年下来,可以想见这张网已经密集到了什么程度,若非有极好的维护手段和方法,恐怕就连亲手编织出这张网的主人也会迷失在其中。 另一边,龙钰莹第一次尝到了追悔莫及的滋味。 她带着仅剩下的十几名手下连夜想要赶回藏龙卧虎山庄,可半路上却杀出来几个蒙面人,他们的武功在龙钰莹和她所有的手下之上,对方的目的竟是将他们赶尽杀绝,龙钰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她除了江山风雨楼之外并未得罪过其他人,而她的父亲也并未跟她提过藏龙卧虎山庄目前有什么仇家,如果真的是江山风雨楼……龙钰莹忽然间就觉得畏惧起来,若非她不相信自己师兄的话,若非她执意要找江山风雨楼泄愤,那么根本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你们……是江山风雨楼的人?」龙钰莹颤声问。 蒙面人一言不发,龙钰莹却觉得像是默认,却由于杀招近在眼前而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 「小姐!」 龙钰莹的手下拼死保护她,挡下那一招,血一下子溅到了龙钰莹的身上,脸上。 「小姐……快回庄!」 龙钰莹眼睁睁地看着手下倒在她的面前,她明明应该跑掉,在这一刻双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那样一动都不能动,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她被人用力一推,她茫然地看见又一名手下死在了蒙面人的手里,临死前他大声叫道: 第139页 「小姐快跑!」 龙钰莹挣扎着回过神来,她咬着牙横下心来转身就跑,蒙面人正欲追击,却被另外一个手下缠住。 「倒是忠心。」蒙面人冷哼一声,杀了那名碍事的手下,也没有去追龙钰莹,与此同时,其他蒙面人已陆续解决了剩下的人,见任务完成,几人便同时离开现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龙钰莹一路往藏龙卧虎山庄的方向疾奔而去,她的脸上满是泪水、汗水和血水,一颗心在后悔中反反覆覆地煎熬,她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先前派出去的九十个人因为消失得悄无声息,她根本就没有实在感,可是,当那两名手下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这才真正意识到恐怕连同之前九十个人都将面临一样的下场,而自己……这一切都因她而起,难怪师兄说她想毁了父亲的基业,现在看来,藏龙卧虎山庄九成的人都因她而亡,仅剩下不到一成的人和偌大的山庄里那些不会武功的下人们,这跟毁了基业有什么分别?龙钰莹既后悔又心慌,然而等待着她的却是又一场惊心动魄—— 整座山庄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点点残渣灰烬能看得出曾经这里有过一座建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再有。 龙钰莹颓然地双膝跪地,她并不是没听过「江湖险恶」这句话,也不是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这些事似乎跟她毫不相干,在自己父亲的羽翼下,很多事她都能为所欲为,然而这一次,她才真正了解到这些话的含义。 仅仅是一个晚上,别人就能灭了他们一整个山庄,而在十天前,她还妄想凭一个山庄之力就能替她出一口气,谁能想到,她这一口气非但出不了,还连累了整个山庄。 「江山风雨楼!」 龙钰莹恨得不能自己,她恨江山风雨楼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更恨自己一时冲动,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她龙钰莹再也不是什么藏龙卧虎山庄的大小姐,因为这世上已再无藏龙卧虎山庄。 「父亲,对不起!是女儿不孝!是女儿对不起您……」 龙钰莹喃喃地道。 她想回去找江山风雨楼报仇,可她知道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恐怕不是去报仇,而是去自寻死路,她又想到了父亲,她现在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恐怕真的已经离开了她,否则,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怎么会还不出现? 「……父亲……您不要女儿了?为什么您要丢下女儿离开?」 一夜之间,龙钰莹就再没了往昔的那股子傲气和专横的劲,她知道原来离开了父亲,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她更知道那个江山风雨楼真的得罪不得,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父亲……女儿该怎么办?该怎么做?」 龙钰莹绝望之极,失魂落魄,整个人浑浑噩噩,她想离开山庄,一时间又捨不得,虽然山庄早已没了影子,可毕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转念又想到要去报仇,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做,如果只是冲过去送上自己性命,她却还不想就这样便宜了江山风雨楼。 等了足足三天,龙钰莹原本想等师兄回来一起商量之后再做打算,可三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出现,而藏龙卧虎山庄一夕之间被夷为平地的事,也早在江湖中传遍了。 不过谁都不知道藏龙卧虎山庄究竟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倒是伴随着龙子斋死于金边湖塌陷的消息传出来后,众人纷纷猜测这跟原本婆罗山上的婆娑教有关,可是婆娑教被灭已久,龙子斋犯不着无缘无故跑去金边湖,更何况两者间本就没有雠隙,所以猜来猜去,仍是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凉州,江山风雨楼那间小店面一如往昔,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日,李凤迤毒发后昏昏沉沉睡去,忘生带着荆天狱、木成舟和君雪翎风尘僕僕赶了回来。 君雪翎几乎是一到院落就奔至李凤迤的卧室,然后便跟楚情两个人去到药房钻研解毒之法,王雨艷则忙着招待荆天狱和木成舟,他们这一趟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总算顺利把人从皇宫中救了出来,其中一些细节,两人还要等李凤迤醒来才能跟他细说,包括君雪翎自己也有很多事要跟李凤迤说,不过当晚,楚情和君雪翎就已经做了决定,准备第二天取李凤迤的骨血,试着用来研制解药。 翌日一早,李凤迤醒来睁开眼睛,模模煳煳的,他就觉得眼前的人绝非楚情,半晌后,他的视线逐渐清晰,一见是君雪翎,不禁露出微笑来,道:「你平安就好。」 君雪翎久不见他,只觉得他因这一场病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不说,嗓音又低又哑,心疼之余,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只道:「有你在,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就知道你会派人来救我的。」 「不止,我还要你告诉我宫里的事。」李凤迤道。 「这些事缓一缓,我和楚情商量过了,决定……」君雪翎说了一半,咬了咬唇,「取你的骨血。」 李凤迤点点头,半点都不讶异,君雪翎又道:「只是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一旦取一次骨血,恐怕又要伤一次元气。」 「刚才那句话我也想还给你,有你们在,我一点也不担心。」李凤迤淡淡地笑着道。 取骨血对于楚情和君雪翎来说并不难,可是要从李凤迤身上取,两人都倍觉艰难,一来取骨血的时间漫长,未免李凤迤经受不必要的痛楚,他们打算一次取多一些,但以李凤迤的病体,若无外力加持,恐怕难以承受,再者过程中若是毒发风险将变得难以控制,于是他们便让荆天狱和木成舟帮忙,一人加持,一人压制,以确保万无一失。 第140页 所有的步骤由君雪翎和楚情再三确定,并跟三人说得尽量详细,然后他们等李凤迤用餐过后一个时辰左右,开始着手进行,而在此期间,店门关闭,谢绝见客,由王雨艷和白棋守在院外。 房内,李凤迤褪下上半身的衣衫,露出瘦削过分的轮廓来,他的身上有纵横交错的伤痕,有指印和掌印,更有鞭伤,看的使人心惊,在场的人除了荆天狱以外,倒是都见过,不过这些伤是从何而来,李凤迤自己却是从未说起过。 虽说这些伤痕到了如今皆只剩下浅浅的印记,可这毕竟都是李凤迤曾经生受过的,他自己早不放在心上,但看见的人仍是忍不住心中一疼,尤其是君雪翎和楚情,木成舟与李凤迤住在小木屋时曾远远瞥见过一眼,现在才真正看清楚,也不免心中暗惊,而在场的荆天狱神情一贯淡漠,却也免不了蹙起双眉,床上的李凤迤已迳自闭上双目,调整好唿吸,道了一声:「开始吧。」 众人凝神收摄,由楚情下针,君雪翎配合取血,取骨血需沿着整条嵴椎下十针,针入骨,引出骨血,另一边,木成舟和荆天狱分别坐于李凤迤左右两侧,分别自天府穴导入内力,随着一针一针下去,李凤迤额头的冷汗也一分一分增多,他的脸色本就苍白,可神色却一如往常,若非有些微的攒眉和细细密密的汗水,几乎看不出来他正在忍受针尖入骨的痛楚。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见盛血的碗里已差不多到了预计的用量,楚情便立刻止血收针,但也因为骨血的流失,导致毒势再也压不住,李凤迤在针撤下的同时,便已脱了力,他双目紧闭,尽管毫无力气,却仍是不得不咬牙承受蓦然袭卷而来的痛楚,木成舟和荆天狱想要再施以内力相助,也因毒势太过兇勐而无从下手,李凤迤咬着牙关,他连坐都坐不住,整个人颤抖着摇摇欲坠,木成舟和荆天狱收手的同时连忙帮他躺下来,李凤迤勉强睁开双眼,那双眼睛写满了疲惫,雾蒙蒙一片,根本也看不清谁是谁。 「……没事……我忍一忍……就好……你们……离开吧……」 他说着就又闭上了眼睛,四人无奈之极,这种时候谁都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看着,李凤迤自己也清楚,所以每每这种时候,他宁愿一个人待着,也好过一旁有人照看却让那人无所适从。 君雪翎忍不住拿出手帕替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但又哪里擦得完,李凤迤疼得说不出话来,连摆手的动作也做不了,只能摇头又将脸埋入了枕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努力忍住呻吟,早已将嘴唇都咬破了。 「我们先离开吧。」那么多天下来楚情最清楚毒发的时长和必要的忍耐,疼到昏过去已是常态,所以才非取骨血不可,也是在这种时刻来临,楚情最是痛恨自己作为「鬼医」,却一点用都没有。 在场四人都知道李凤迤的脾气,也清楚他们在反而是一种压力,所以楚情说罢,木成舟和荆天狱便相继离开,楚情将骨血收好,君雪翎却兀自留在屋外,她摇摇头示意楚情先走,她要守在这里。 楚情看了君雪翎一眼,听见自己状似若无其事地对君雪翎说:「也好,万一他一会儿陷入昏迷,你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君雪翎待三人都离开后,独自抱膝坐在门外,屋内偶尔会传出来李凤迤细碎的呻吟声,君雪翎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时间如此难熬,她连自己什么时候流泪了都不知道,过了不知多久,声音彻底消失,君雪翎急急忙忙起身推门冲进去,果然李凤迤已经没了声息,君雪翎小心翼翼地把李凤迤的头转过来,就见他唇边点点血迹,汗水濡湿了髮丝,脸色如纸一般白。 第51章 昔四十六 小楼夜话 夜色轻倦,如钩的弯月悬挂在屋檐一角,却又被高出屋檐的枝条打碎了一些,看起来若隐若现,光影缱绻。 院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院中央放置了一张四方木桌,桌上摆满了茶点,李凤迤是被人抬出来的,另他有些哭笑不得。 「楼主应该早就想出来透透气了,今晚我们特地安排了清淡的小菜和药膳,顺便替楼主补一补。」王雨艷一面说,一面倒了一杯茶递到李凤迤的手中。 李凤迤此时身在一顶宽大的轿子里,两根木槓已经卸下,轿身经过特别布置,三面皆挡的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面对着桌子,里面的李凤迤拥被而坐,跟躺在屋里倒是没什么分别,眼下茶也是被递到手中,他连动都不用动,看来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雨艷,我这一趟算是被你们惯坏了,下次可不敢来了。」李凤迤捧着茶杯,轻啜杯中的热茶,打趣着道。 「楼主多虑了,只要有楚情和雪翎姑娘在,您到哪儿估计都是一个样。」王雨艷笑着言道,又补充了一句:「除非您的病完全好了。」 李凤迤闻言苦笑,又问:「他们人呢?」 「都在准备呢,应该马上就好了,他们让我先带楼主出来,怕您闷坏了。」王雨艷除了倒茶,又将一块栗子糕放在小碟子里递了进去:「这是桂花楼的栗子糕,楼主尝一尝。」 轿子里还设有专门的小桌,王雨艷将碟子放在了桌上。 「楚情和君雪翎要准备我能想得到,那荆公子和阿舟他们呢?」李凤迤不禁要问。 「他们也被雪翎姑娘拉去做帮手了。」王雨艷道。 第141页 李凤迤颇为好奇:「雪翎到底要做什么?」 「楼主若是无聊可以猜猜看,不过一会儿楼主就知道了。」王雨艷故意卖着关子道。 李凤迤托着腮,百无聊赖地道:「她刚从皇宫回来,你刚才又说了是药膳,说不定是弄到了皇宫里的秘方,不过皇宫里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可以熬煮相当久的时间,她找了荆公子和阿舟帮忙,说不定是想用内力御火,让熬煮的效果事半功倍……」 他这么说着,却见王雨艷渐渐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来,便知自己说中了,王雨艷很快也控制了自己的表情,只因她不是第一次领教自家楼主的玲珑心思,被他猜中其实也是一件相当平常的事,但每每被他这样随随便便说出来,好像念头形成之前就已在嘴边,所以王雨艷仍是会觉得吃惊罢了。 「我看这世上真没什么事能难得倒楼主。」王雨艷这么说着,廊下便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带着药味的食物香气也传到了院子里,就见君雪翎、楚情、荆天狱、木成舟和白棋各自端着餐盘往木桌的方向走来,五人的餐盘上皆是一口锅,各自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当他们将之一一端到桌上,君雪翎就一品一品替李凤迤介绍道:「龙骨冬瓜瑶柱汤,双雪炖瘦肉,萝蔔天麻豆酱汤,牛蒡鲜淮山排骨汤,还有银杏桂花圆子汤。」 「这里面都是加了几味药的,每一品你都必须吃一点才行。」楚情跟在君雪翎之后道。 「我去拿药酒。」君雪翎说着收拾了餐盘,又去取酒,其他人便各自坐了下来,王雨艷则跟在君雪翎之后去拿还缺少的碗筷、小碟和酱料。 「酒是黑蛇胆酿的,五年了,一会儿你喝雪翎拿来的那一壶,我们喝这一坛。」楚情将本就放在一旁业已开封的酒罈端起来,为在座的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顿时一整个院子都溢满了浓浓的酒香,也就倒酒的工夫,君雪翎和王雨艷再度迴转院子,她们二人一人一边靠着李凤迤坐,君雪翎将酒壶和酒杯递给李凤迤,王雨艷则收拾了方才的茶杯和小碟。 「我们先来干一杯吧。」李凤迤也不再多说什么,这本就是大家的一片心意,他收下便是,于是向众人举杯道。 在座之人同时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禁纷纷嘆道:「好酒!」 「真不愧是楚情。」李凤迤笑着道。 「来,先喝下这碗汤。」君雪翎适时递上一个盛了半碗汤的小碗给李凤迤,笑眯眯地道。 李凤迤舀了一勺,在君雪翎的「小心烫」这三个字中轻轻吹了吹,便送入口中,闭眼尝了尝,道:「唔……里面有一种味道很特别。」 不止李凤迤在品尝,其他人也都舀了一碗来尝,君雪翎倒也不卖关子,道:「这里面有我在宫中发现的一种配方,是用五种药草调配而成的,不仅能发挥足够的药效,而且加在汤中味道特别鲜美。」 「虽说是不得已,不过看起来仍算是有收穫。」李凤迤说着又尝了一口。 「说来话长,一会儿我们慢慢聊,先趁热吃。」君雪翎说着,就去舀另外一个锅里的汤。 显然这些都是为了替李凤迤补身子才煮的,经过取骨血这一遭,也只能靠每天食补和药疗才能将元气一点一点补回来,这段日子李凤迤几乎都没有修练内力,他的内力本就特殊,心疾的復发加上毒势沉重,动用内力不仅对復原没有好处,而且会形成恶性的循环,最终将导致气空力竭而衰亡,再也无从逆转,是以毒发再是频繁,也只能硬抗过去,至于心疾,唯有不动念,不动心,暂且先养一阵,等毒势稳定下来,再辅以内力才能真正稳固。 「荆公子,阿舟,我要敬你们一杯,多谢你们把雪翎带回来。」李凤迤这时向对面二人举起酒杯道。 荆天狱也不多言,收下李凤迤的谢意,道了一句:「总算不负所托。」便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 木成舟却冷不丁叮嘱李凤迤道:「你可别喝多了。」 「放心,这一盅应该要喝完才是正确的,不信你问雪翎和楚情。」李凤迤笑着道。 木成舟闻言便道:「那你就慢慢喝,别喝太快,我先干为敬。」说着,他将杯中酒一口喝了下去。 李凤迤小酌了一口,又把酒杯放下。 「我们也该敬楼主一杯,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愿楼主早日康復。」王雨艷和白棋这时也举起酒杯来,对李凤迤道。 「嗯。」李凤迤举杯回应,唇角笑意只显得温暖之极。 「我也敬你。」君雪翎注视李凤迤,眼中泛起一丝心疼,以及难掩的情意。 一旁楚情垂眸,手握着酒杯,却一动不动。 李凤迤与君雪翎也对了一杯,忽然转向楚情:「楚情,这段时日,你也辛苦了。」 对楚情,他并不说谢,只因他早已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付了出去,也因和楚情之间的交情,没什么可谢的。 楚情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做了个举杯敬酒的动作,然后也不等李凤迤,自己一饮而尽。 此刻烛火昏暗,只能见他冷若冰霜的脸,却没人注意到他有些发红的眼眶。 气氛有些凝固,君雪翎不禁道:「今天不是应该也为庆祝我安然脱险嘛,来来来,我再敬荆公子和木公子,感谢他们对我的恩情。」 「不错不错!这真是该好好庆祝一番。」王雨艷立刻在一旁附和:「我也要敬二位公子的大恩大德!」 第142页 木成舟不禁笑说:「雪翎姑娘,王掌柜,这『恩情』二字我可担当不起,不过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荆天狱亦道:「不错,酒要喝,『恩德』就免了。」 「那好,我们喝酒!」君雪翎喝起酒来也相当豪爽,这一来,众人你一杯我一杯纵情畅饮起来,李凤迤含笑看着这一幕,却也不忘把自己掺和进去。 「对了,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藏龙卧虎山庄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问话的人是君雪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麻烦找上门,那就只好收拾一下了。」王雨艷轻描淡写地道。 「我们从来不树敌,所有的事都低调处理。」李凤迤压根不需要问起究竟,龙钰莹的脾气他领教过,现在听君雪翎和王雨艷这样两句话,他就对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实际上,最好连『江山风雨楼』这个名字都无需提及,只是做生意没有店名也着实不便。」 「之前听你提过一些,难道这个名字是你所取?」木成舟疑惑地问,可刚刚问出口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必然会牵扯到李凤迤曾经提及的「义父」,想到当时那番话说完李凤迤就毒发的情形,他连忙道:「就当我没问,还是别说了,我们喝酒吧。」 知道他担心什么,李凤迤摇头淡淡一笑道:「不用那么小心,我又不是瓷做的一碰就碎,江山风雨楼名义上的楼主是义父,但从最初开始,就是我在处理楼中的事务,后来义父想要除掉我,也是因为忌惮我这一点。」 荆天狱端着酒杯看他,蹙眉似是想问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李凤迤已又兀自开口道:「所以现在就不用奇怪为什么刚好我能救下你们俩了。」 「倒也是,不过『江山风雨楼』是二十年前出现的,你那时应该才离开婆罗山,而且年纪只有十岁左右吧?」木成舟疑惑地问。 闻言,李凤迤笑得有一丝得意和戏嚯,眨眨眼反问他道:「你想不到吧?」 木成舟自嘆不如道:「的确想不到。」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这件事。」李凤迤忽然又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除了楚情之外,其他人根本就没听懂,李凤迤的思绪似是飘远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时我也还小,什么都还不懂,只是从前在寺庙里看过一些人下棋,义父见我会下,便经常来陪我……」他这么说着,声音却逐渐低了下来,最后也没有说下去,而是直接跳过这段道:「不是有一句话叫『山雨欲来风满楼』吗?江山之志,必将掀起满城风雨,于是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谁有江山之志? 这句话没有人问出来,只因在场的人都太过了解李凤迤,若是他真有江山之志,又岂会甘心守着这样一个小小的江山风雨楼?恐怕凭他的才智,凭他一个手下随随便便就能灭掉一座藏龙卧虎山庄的本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但他似乎小心翼翼保有着这江山风雨楼,谨守着本分,不愿越矩一步,纵然掌握再多情报,也不越雷池一步,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他并不愿过多插手江湖上的事,而只是想在其中立足罢了,所以有江山之志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有心掀起满城风雨,才会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恐怕也是那个人想完完全全控制江山风雨楼,才会狠心下毒残害自己的义子。 「不说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们去参观我的机璜楼。」李凤迤这么说的时候,眼中有几分雀跃之色,就好像一个欲献宝的孩子那样,看的在座的人也随着他高兴了起来。 「是树林里那幢小楼吗?」木成舟便问。 「嗯,准保让你们大吃一惊。」李凤迤露出神秘的笑容来道。 除了木成舟和荆天狱二人,其他几人都忍不住因为他的话而露出一丝贊同的表情来,显然都曾吃惊过,这自然令两人感到好奇,荆天狱道:「那日我去见唐欢时虽是有人带路,可隐约能听见机窍的动静,倒是令我好奇万分。」 「对哦,荆公子已经进去过。」木成舟想起来道。 荆天狱摇头道:「其实完全算不上,进去跟没有进去过是一样的。」 木成舟不解,却也不着急,道:「那就等你好一些了再带我们去参观吧。」 「嗯,一言为定。」李凤迤点头道。 一顿饭用得尽兴,不过李凤迤毕竟身体抱恙,吃完就被勒令回屋,君雪翎、荆天狱和木成舟随着他一同进屋,顺便又搬了一些酒菜,由于李凤迤那一盅酒已经喝完,君雪翎便给他换上了茶水,然后便取出她随身携带的一张图,置于桌上。 「这就是宫里的人想要的东西。」君雪翎道。 他们从皇宫回来,还来不及跟李凤迤说明情况,一回来就赶着给李凤迤取骨血,之后李凤迤元气大伤,直到过了七天,也就是今日他的精神才总算好一点,所以安排了在院落用餐,等吃好喝好,便坐下来准备将皇宫里的事告诉于他。 这张图就连李凤迤都不曾见过,不过君雪翎取出来后,他却并没有仔细去看,而是问:「你给了他们一份假的?」 君雪翎点头:「但我给他们解开了一部分,否则无法取信于人。」 「李兄已告诉我们君姑娘是寻宝世家的人,那么这份藏宝图难道就关系着寻宝世家所有的宝藏下落?」木成舟问。 第143页 君雪翎听到「寻宝世家」这四个字的时候,长睫垂落下来,静默了好半晌才道:「其实我并没有见过宝藏,只不过一出生就跟所谓的『寻宝世家』牵扯不清,这份藏宝图是父亲交给我的,他交给我藏宝图的同时,也告知了我保密的方法,和假的藏宝图要如何制作,另外,我也必须继承他成为守陵人,他说每一个寻宝世家的人都带着各自的秘密而死,陵墓里藏有另外的秘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我的身份被皇宫里的人知晓了,陵墓也被毁了,我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守住宝藏一途,偏偏我自己也不知道藏宝图的真假,但抓我的人知道的却很清楚,若不是假的藏宝图中本来就藏着一份宝藏,恐怕荆公子和木公子在偌大的皇宫里根本找不到我。」 「我们找到君姑娘的时候,她被安置在太医院的附近。」木成舟道。 「抓你的人是谁,你清楚吗?」李凤迤问。 君雪翎摇头,回答他道:「他从头到尾都戴着面具,显然是为了隐藏身份。」 「那你若再听到他的声音,能分辨得出来吗?」李凤迤再问。 君雪翎想了想,回答道:「倒是能。」 「那就足够了。」李凤迤道。 君雪翎也不问李凤迤是不是有办法找到对方,只是又道:「除了我手中的藏宝图,对方将陵墓中的棺木全部带进了宫,若是他们破解了棺木主人所留下的谜题,说不定还能寻到另外的宝藏。」 「若是那么容易就能破解,寻宝世家也真是枉为其名了。」李凤迤淡淡地道。 君雪翎虽然身为寻宝世家的人,可对于「寻宝世家」四个字也极为陌生,她所知的也不过是刚才她说的那些,反而是江山风雨楼在她心目中更为重要一点,这时就听李凤迤问木成舟和荆天狱二人道:「你们前去皇宫的路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木成舟和荆天狱对视一眼,便由木成舟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所以我同荆公子觉得这似乎就属于特别的事。」 「不错,太过顺利,也属特别。」李凤迤托着腮,有些漫不经心。 「你想到了什么?」君雪翎太熟悉他这样的神情,不由问。 「我们去寻宝吧!」李凤迤忽地道。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但很快他们都明白过来,荆天狱道:「你是说,他们故意让君姑娘随我们离开,是为了宝藏?」 「倒也不是,只是我想诱他们现身罢了。」李凤迤道。 「也是,君姑娘离开皇宫,未必会去寻找宝藏,他们没有理由觉得君姑娘离开必定会去寻宝。」木成舟道。 「不错,但我们若选择主动出击,他们就是不愿现身也难,所以是与否并不重要,说不定他们就是抱着这样的诱饵放雪翎离开,其实若以他们的立场来考虑,仅从你们前去救出她这件事来看,就必然会选择去寻宝,试问谁会对寻宝世家的宝藏无动于衷呢?」李凤迤道。 李凤迤这番话让三人恍然大悟,「宝藏谁都想要,必定要争要抢」这个观念本就根深蒂固,就算当面说自己不屑于这份宝藏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那么那份假的藏宝图宝藏已经被寻到了?」李凤迤问君雪翎道。 「嗯,父亲说那只是一小部分宝藏,让对方相信藏宝图是真的就好。」君雪翎回答他道。 「接下来,他们必定会从棺木着手,可也未必就能破解得了。」李凤迤道。 「那我们要怎么做?」君雪翎问他。 「我们先试着破解这份藏宝图,若然解开,便去一探究竟,反之,就再造一份藏宝图遮人耳目即可。」李凤迤说着,笑笑道:「因为我也恰好有一堆宝物,用它们制造诱饵,简直再适合不过。」 木成舟听他说他也有一堆宝物,不禁摸了摸怀中的那张玉质面具,李凤迤出手惊人,若他说有宝物,那自己绝对深信不疑。 「可是,落入宫里的那些棺木要怎么办?万一秘密被他们破解……」君雪翎问。 「我总有一种预感,那些棺木的存在跟宝藏的关系并不大。」李凤迤又说。 「为什么这么说?」 「我在想,若是我死后,会不会把秘密留在棺木上?如果留下,难道等着众人来开我的棺?」李凤迤摸着下巴道:「虽然就算不留秘密他们恐怕也要开棺,但若是换做我,就不会真的将自己留在那里面,你们说是不是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棺木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君雪翎尽管跟寻宝世家似乎息息相关,但也唯有她是不可能去开棺验尸的,因此对于棺木里有什么,她也一样一无所知。 「你父亲葬在哪里?」 「我的父亲说身为守陵人,跟去外界寻宝的族人有所不同,因而不需要葬在一起。」君雪翎道。 「可是他的陵墓并不在庄内。」李凤迤道。 「嗯,这件事我不曾跟你说过,当我继承了守陵人这个身份以后,父亲就离开了山庄。」 「原来是这样,那么说来,你的父亲可能还在人世。」李凤迤并不吃惊,倒是有几分意外。 君雪翎却摇头道:「可是山庄发生那么大的事,父亲若还活着,不可能不来找我。」 「这就说不好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更加要去寻宝了,我总觉得寻宝世家并不像我们想的这样简单,他们到底寻到多少宝藏,那些宝藏的去向等等无一不令人好奇,原本让这些一直埋藏在地底是好事,可现在既然被人挖掘了出来,就算我们不去找,也有其他人会去找,更何况这件事跟雪翎有关,所以看起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试一试。」 第144页 「话是不错,我也贊同,不过看这张藏宝图,其中的意义却是不甚明了。」木成舟自问对寻宝一窍不通,道。 「我来研究下,反正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肯让我离开。」李凤迤说得甚是委屈。 「当然不能,就算解药暂时还研制不出来,你也要等元气再恢復一些,不再动不动就发烧或毒发才能离开。」君雪翎立刻道。 「那就把藏宝图留下来让我打发时间。」李凤迤讨价还价。 「那你得答应我不能劳神。」君雪翎说着又忍不住嘆一口气道:「不过这幅图你看几遍估计就记住了,真要费心研究我也管不住你。」 「放心吧,我答应你就是了。」李凤迤知道君雪翎是担心自己,便道。 「你有需要尽管开口,我会帮你去办。」荆天狱忽地道。 「好。」李凤迤老实不客气地道。 「该用药了。」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来人是楚情。 君雪翎连忙站起来为楚情开门,楚情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盯着李凤迤把那碗药喝完。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聊。」楚情收了空碗,一板一眼地道。 被两个大夫盯着,李凤迤只得乖乖听话。 爬上床之前,他听楚情又丢下一句:「你们若要去寻宝,记得把我也一併带上就行了。」 说着,他就端着药碗离开了卧室。 「他不反对那就最好了。」李凤迤咕哝一句道。 「他只要跟着你,自然不会反对,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端水来给你洗漱。」君雪翎道。 「多谢你。」李凤迤老老实实当他的病人,可是脑中已经在回想方才一瞥之下见到的那张藏宝图的内容。 「今晚藏宝图不能留在这里,免得一会儿他起来偷看,二位有兴趣的话,不妨拿回去研究。」君雪翎心知李凤迤的脾气,遂对荆天狱和木成舟道。 「也好。」荆天狱答。 两人答应着,拿走了藏宝图,留下一脸苦笑的李凤迤。 「切,不看就不看。」 第52章 昔四十七 砂之城 初冬的日头下的飞快,漫无边境的沙地上,只有眼前这一座客栈,客栈名为「有来」。 难得的是这座客栈不小,容纳了不少人,有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商人,也有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 当日头完全沉下,外面几乎已经不会再有客人进来,客栈的大门便关上了。 客栈里的人大多风尘僕僕,零零散散地坐在偌大的一楼,一楼摆放的长桌和长椅随意得很,边缘则以四方小桌为主。 一楼虽大,由于没有任何隔间而使得声音通透,有人在角落窃窃私语自是不算瞩目,但坐在居中长桌上稍大一点声音就能波及到四周围,若是这里面有耳力好的江湖人,恐怕任何一句话都瞒不过他。 这时,长桌上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正在说砂之城城门开启的事,他的嗓门天生就大,几杯酒下肚说得愈发起劲,在座有人从未听说什么砂之城,因而好奇不已,更是听得仔细,就听那大汉说着:「砂之城的少主据说走失了二十多年,边城这条商道人来人往,是以他们每次会在午时开启城门,并派人前来寻找少主,只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少主仍是不见踪影。」 「那个少主为什么会走失?」有人不禁要问。 「因为少主根本不是在砂之城出生的,他的母亲本来也不是砂之城的人,老城主在还不是城主的时候,离开砂之城去了江南,认识了少主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城主夫人。」大汉回答。 「原来如此,所以现在的城主夫人是被后来迎进城的?」 「不错,而少主就是在进城的路上走失的。」 「这么说来,当初他岂不是还小?」 「何止还小,正是嗷嗷待哺,还在襁褓里就被人抢走了。」 「被人抢走了?难道是砂之城的仇家?」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大汉摇摇头,嘆了一口气道:「其实就算找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想来这少主是被他人养大的,若真的被找了回来,说不定也是贪图砂之城的财宝罢了。」 「咦,这砂之城真的很有钱吗?」 「何止有钱,简直是富可敌国!」 「这话也说得忒大了吧!难道你入过城?」围坐在大汉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听他这么说,不少人嗤之以鼻地道。 「用不着入城,午时城门开启便有金芒乍现,除此之外,自城中出来的马匹和马上的人随便哪一个只要见到就能明白,一身绫罗绸缎不说,从面具到配饰不是金就是银,连马鞍上都缝着金鳞片,你们说说,这不是富可敌国是什么?」大汉反问道。 众人听得不由咋舌,就听大汉又道:「还有一个传说,就是当年把城主夫人迎回去的时候,金丝地毯一路铺到了这座客栈,不信你问问老闆。」他说着扭过头左右瞅了瞅,但没见到老闆只能作罢,然后道:「下次你们看到老闆自己问,我可不说谎。」 「如果这是真的,会不会有很多人冒充少主啊?」这是谁都能想到的情形,若是当了砂之城的少主,岂不是平白得了一城的财宝? 「哪有那么好冒充的!你说说看,要是你你打算怎么冒充?」大汉不禁问那提出「冒充」的年轻人道。 第145页 年轻人挠挠头,想了想说:「倒也是,可是如果这么说来,就算是真的少主,也未必会被砂之城承认吧?」 「虽是有这样的可能,但当时的襁褓若还在,又或者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信物佩戴在身上,不就能证明他是真的少主了嘛!」 「谁知道襁褓和信物有没有被人所夺呢?」年轻人不置可否地道。 「这……」大汉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这倒也的确有可能。 「俗话说得好,『树大招风,财大有险』,这少主估计还没当成,就被人抢东抢西的,能不能活到今天都不知道,说不定早就死了。」忽地,人群中又冒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听来略显清脆,声音的主人混在人群当中,半张脸被前面的人挡着,只露出另外半张脸,可一眼看去就能见到他黑熘熘的大眼睛和小巧的鼻尖,还有半张好看的嘴唇,谁料当被挡住的那半张脸露出来的时候,冷不丁吓了众人一跳,只因那上面竟然有一个横跨半张脸的刀疤,那刀疤从额头一直拉到下巴,令人不自觉替这人感到惋惜,那完好的半张脸原本生得伶俐动人,想来是个招人喜欢的少年人,可这一刀却硬生生将他好看的脸毁了一大半,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又或是这少年人招惹了哪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说话有些尖酸,出口就咒人死了,难免让人产生一丝反感,可一看他的脸又起了同情心,便也做了罢,就听这少年人又道:「那个老城主天天开城门派人去找,可实际上却是到处抓人,为什么这件事你瞒着不肯说出来?」 虬髯大汉微微一愣道:「哦,有这样的事?我可没听说,我只听说那些被怀疑是少主的年轻人都是被请回去的。」 「哼,你知道个屁,什么被请回去的,根本就是被抓进城的,你们不知道,什么寻找少主根本就是个诱饵,实际上是城主夫人最喜欢少年人,所以背着老城主找年轻人回去偷欢。」 大汉被他这么一说眼睛都瞪大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否认着道:「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少年人反问。 「那你又为什么那么肯定?」大汉问他。 少年人冷冷地又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肯定?你看看我的脸,要不是我把自己这张脸划花了,恐怕这辈子都出不了城!」 「啊!」闻言顿时一旁的人都吃了一惊,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一刀是少年人自己动手划的。 大汉也是愣怔,更是吃惊,他盯着少年人好一会儿,口中「你、你、你」说了半天,却再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哼,傻了吧!」少年人恨恨地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听来的,我可是亲身经歷,什么砂之城富可敌国,那都是骗人的,实际上里面就只有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巫婆罢了!」 大汉这回也出不了声了,他看着少年人不像是说谎,那刀疤这样深,谁会没事就在脸上划这样一刀呢! 「可是既然你逃了出来,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怕他们再找上门?」有人问少年人道。 「我留在这里,自然是要想办法报仇!」少年人咬牙切齿地道。 「那你打算怎么报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少年人唯一的那只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守在这里,打算找到真正的少主,然后把他送进城!」 「啊!这岂不是……让、让母子乱……伦……」众人听得简直目瞪口呆,不禁纷纷觉得这个报仇的法子忒狠毒。 「这不过是给那老巫婆一点惩罚!」少年人不以为然地道。 「可是说来说去,不还是要设法找到那少主?」 这话不知是谁说了出来,忽地就将话题转了回去,无论砂之城是大汉说的那样,还是少年人说的那样,最终少主不出现,看来情况始终不会有什么改变。 就在这时,忽地自一楼角落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声,那咳声若是放在刚才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可突然间安静下来,咳声就特别明显,让一长桌的人都情不自禁往那角落看了一眼,就见那角落的四方桌上坐了不止四个人,咳嗽的是一名白衣男子,他身边另有一男一女,男的脸若冰山,五官俊美得不像话,女的更是气质出尘,眉宇间英姿不凡,偏偏咳嗽的白衣男子长相普通,甚至那张脸上还有几分诡异的青白之色,但他这一咳却立刻惹得左右二人嘘寒问暖,端茶送水,只让人看的顿时觉得心里不平衡起来,同时也想不通为什么生得那么好看的一双男女却偏要向那么平凡的一个病鬼大献殷勤。除了这三人之外,桌边另有两名男子,一人着青衣,一人着黑衣,着青衣的那人脸上戴着一张玉制面具,而黑衣的男子则一脸淡漠,不过他看向病鬼时双眉微蹙,淡漠之色稍稍减轻了几分,这五人也不知是何时就坐在了角落里,明明该是惹人注意的存在,可刚才大汉和少年人一番高谈阔论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是怪哉。 「几位看起来不像是生意人,来此难道也跟那砂之城的少主有关?」那么多人之中自然有好奇的,更有好奇的忍不住要出声询问的,这时问话的是距离长桌不远的一位老者,他方才一直在听长桌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冷不防出声,倒让人一通好找。 这座客栈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绝不会有人是平白路过的,老者这一问实属正常,可白衣男子的回答更是巧妙:「跟城主做生意,算不算是生意人?」 第146页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可是却能让整个一楼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哦?跟城主做生意?难道不是跟少主有关?」老者不禁反问。 「就像方才大家所说的,少主究竟在哪里根本无人知晓,所以,拿一个不存在的人跟城主做生意又有什么意义呢?」男子又道。 「跟少主无关,却要跟砂之城做生意,老朽倒是第一次听闻,但不知是什么生意呢?」老者好奇之下,又问了一句。 「这嘛……说出来可能有点不太吉利……」男子的语调有些犹豫,可那张青白的脸上表情却丝毫未变。 他这样一说更让人好奇了,老者反而觉得他在吊人胃口,便道:「这里在座的人都是在外头经歷风雨的,有什么吉利不吉利之说?」 「那好吧,我告诉你便是,我们想跟城主做一笔死人的生意。」 男子话音一落,不仅是老者不太好问下去,其他人也忽地噤了声,这……果然是太不吉利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讷讷地在人群中很小声地道:「死人的生意?难道是卖死人给城主?」 「又或许,是帮助城主杀人,这也算是死人生意的范围吧?」 白衣男子噙着笑,又说出一句更诡异的话来:「是已经死去的人要跟城主做生意,我们不过是把他们带来这里罢了。」 顿时几名怕鬼的人打了个寒颤四处一看,朝着白衣男子道:「你、你可别吓唬人!」 「怕什么,难道你们心里有鬼?」白衣男子语中带着一丝笑意道。 「你、你才心中有鬼!我们……可不害怕!」 「那不就好了,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们。」白衣男子挥挥手道。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闲聊的心情都没有了,总觉得一楼大堂里忽然变得冷飕飕的,明明店门紧紧关闭着,众人仍是感觉到似乎有一阵阴风袭来,他们不禁感到有几分晦气,于是好些人草草用完餐便上楼锁了门,转眼间一楼就剩下白衣男子一桌五人,方才出声的老者,虬髯大汉和那个刀疤少年。 这时白衣男子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一旁女子柔声道:「我们也上去吧,你应该早点休息。」 白衣男子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刀疤少年冷冷哼了一声道:「什么人做什么样的生意,你一脸痨病鬼的模样,也难怪要去做这样的生意,别的生意恐怕还真轮不到你。」 他的话让白衣男子身边的冰山美男脸色一沉,却被白衣男子按了按肩头道:「这倒未必,我来问问你,如果我能帮你报仇,你愿不愿意跟我做这笔生意?」 少年一愣,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喜,可随后就又觉得不可信,当即冷嗤道:「你能找到砂之城的少主?鬼才会信!」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人找不到,可是,鬼……可就未必了。」白衣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危言耸听,而且「死人」啦,「鬼」啦这些不吉利的词他也一点都不忌讳地说出口。 少年盯着白衣男子,说实话他其实一点儿也不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拒绝不了这样的提议,尽管不信,他却觉得试一试是无妨的,于是想了想,便道:「这笔生意要怎么做?」 「简单。」白衣男子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玉骨摺扇,淡淡道:「你把你的遭遇和入城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我,就可以。」 少年一愣问:「就这么简单?」 「当然。」白衣男子道:「这是你掌握的情报,我问你要,当然要付出代价,而你既然希望復仇,我便可以满足你。」 「那万一我说了自己的经歷,到头来你却做不到你答应我的事,那又该如何?」少年不禁要问。 「如果我做不到,到时候悉听尊便。」白衣男子道。 「口说可是无凭的。」少年道。 「我做生意从不强买强卖,这种事靠的是信用,当然,你也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例如用银两代替你觉得我可能会完成不了的事,这一来,我们就可以立下字据。」白衣男子提出另外的解决方案道。 「简单来说,我的经歷卖你一万两白银,若你帮我復了仇,也相当于值这一万两白银,是这个意思吧?」少年立时就明白过来道。 「不错。」 「这倒是可以,那不如我们现在就来立下字据吧。」少年觉得这事划算得很,便也不再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那你就随我们回房间,字据立下后,便由你告知我你在砂之城的经歷,如何?」 「好。」 「一万两白银,这可真是划算的一笔买卖。」当白衣男子一行人以及刀疤少年上了二楼厢房后,空旷的一楼传来老者微微有些不平的声音,仿佛在怨嘆自己怎么没有那么值钱的经歷似的,他在小桌上自斟自饮,禁不住要嘆息一声。 「那样……真的能做成买卖?」虬髯大汉已在一旁愣怔良久,不由要问。 老者别过头去看他一眼道:「你恐怕不是江湖人吧?」 虬髯大汉摇摇头,便听老者道:「刚才那五个人一看就是会武功的,而且深藏不露,尤其是那名白衣公子,别看他一个劲地咳嗽,可是你看五个人当中只有他在说话,显然是地位最高的,而且你看那少年开口就是一万两白银,可是白衣男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见这一万两白银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在话下,所以我们看起来好像很昂贵的一笔买卖,其实在那人眼里,说不定只是小意思。」 第147页 大汉听得眼睛都直了,却仍是不太理解地道:「那……难道少年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刀疤就是他自己弄的?还有刚才那个白衣人说他要跟城主做死人的生意,这……要怎么做啊?」 老者摇摇头道:「这我就不能确定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们可管不着,也没能力管,不是嘛……」 听了他的话,大汉不禁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又深受打击的表情道:「不对啊,如果那少年说的是真的,那砂之城岂不是跟我以前所知道的完全不同?」 老者闻言转头看着他问:「可是,你为什么会觉得砂之城应该跟你听到的一样呢?」 「这……」大汉支支吾吾,有些答不上来。 「所以嘛,人云亦云,砂之城的真面目我们谁都没有见过,真相到底是什么,也只有见过的人才知道了。」老者淡淡道。 大汉不吭声了,闷头喝起酒来。 翌日一早,少年满面春风从楼上下来,身上的阴郁之气一夜之间减淡了不少,这几乎使得他右半边脸的刀疤看起来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憷目惊心了,他的心情显然很好,虽然应该不至于是大仇得报,但俨然透露着就要达成目标的喜悦,见他这样,倒是引得众人微微吃惊,客栈虽大,可毕竟只是个客栈,昨天的事只需根本也不需要打听一早就已经传开了,这样一来,有些人便按捺不住了,纷纷开始考虑起他们自身是否握有值钱的情报,可以跟那个白衣男子做一笔买卖。 第53章 昔四十八 交易 「估计今夜开始,就陆续有人会找上门来。」 白衣男子自然是易了容的李凤迤,此刻他刚洗漱完毕,喝下由楚情端来的药,正慢条斯理地繫着腰带,等着君雪翎带早餐上来。 「所以在人来之前,你什么都别管,好生休息。」楚情不厌其烦地道。 「是这里气候不好,跟你们的药无关。」李凤迤心知楚情有几分自责,虽说日夜遵照医嘱,但他这两天又不小心起了低烧,是以楚情和君雪翎几乎是时时刻刻盯着他,一遍一遍确认他的身体情况。 其实李凤迤也清楚这跟自己体内的毒大有关联,也可以说是他自己不争气,但他绝不会对楚情这么说,因为他知道楚情不会喜欢听他这样说的。 「嗯。」楚情闷闷地应了一声,收起药碗,然后对李凤迤道:「我去配药。」 李凤迤知道楚情只有在自己用他的药情况好转之后才会变得高兴起来,便也随他去,不一会儿,君雪翎端着早餐进屋,一进来就说:「昨晚的事果然已经传遍了,虽说这不过是一家小小的客栈,但显然藏有很多秘密。」 「这样才好,不然多无聊。」李凤迤却笑着道。 「来,趁热吃,我借厨房用了用,他们的早餐不适合你。」君雪翎道。 「辛苦你了。」李凤迤坐下后,对君雪翎说了一句道。 君雪翎垂着首,李凤迤这样说的时候,她并未去看他,只是自顾自端着那碗亲手煮的药粥放在他的面前,还有刚刚蒸好的包子,她知道至今李凤迤都谨守着一条看不见的界线,那条界线连接着生和死,李凤迤一日将剧毒带在身上,她便清楚有些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只是她近来日夜都能守着他看到他,却越发不满足起来,然而在听见他总是对自己说出如此生分的话来的时候,她才会像是被提醒了那样清醒过来,顿时心头充满了苦涩。 君雪翎在李凤迤面前坐下,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敛去了那份苦涩,微微笑着道:「包子的馅儿是我调的,面是他们早就捏好的,试试味道。」 「嗯。」李凤迤端起粥喝了一口,又拿起包子咬了起来,他瘦长的手指通常都握有一把玉骨摺扇,不然就是托着下巴或腮帮子,然而现在就算是捏着肉包子,也别有一种温雅沉静的感觉,当他吃到里面的馅子的时候,深黑的眸子里便多了几分满足,恍然间,君雪翎觉得这样就足够了,能见他如此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已经比什么都要好。 「今天你就在房里待着……」君雪翎这么说的时候,又忽地打住道:「哦,这话想必楚情早就跟你说过了,木公子和荆公子说午时之前会千万砂之城探一探,看看究竟城门是否真的会开启。」 「砂之城如此神秘,一路前来到处都是传说,可我却觉得这兴许都是为了掩盖一个天大的秘密。」李凤迤吃完包子,君雪翎递给他一块手帕,他边擦着手指边道。 「只不过是一座陷在沙漠中的城池,又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样来?」君雪翎却有些不屑地道。 身在江山风雨楼,什么样荒诞的事都见过,什么样神秘的事也都被李凤迤破解了,就如同先前那张藏宝图,李凤迤只花了三日就瞧出了图中的端倪,那些山水勾勒出的轮廓和其中的符号原来暗示着的是曾经有过记载的一座古老城池的存在,他居然还能找出那份记载古城池的残卷,他的记忆就是有这般惊人,细节分毫不差,这还是在他病中。 不过记载上说那座城池消亡已久,却不料他们来此的路上就一直听见「砂之城」这三个字,现在距离砂之城将近,又是藏宝图所指之处,他们自然要将所有的事一一了解清楚才能前往。 「我想你父亲一定有理由让你前往,说不定你就是那失落已久的『少主』呢?」李凤迤带着些微的调侃对君雪翎道:「又没人规定『少主』一定要是男子。」 第148页 君雪翎无奈地道:「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抱歉。」李凤迤收起眼中那抹戏嚯之色,同时也闪过一丝迟疑,君雪翎蓦地瞥见,不禁心中一愣,她念头微微一转,有什么想法在一瞬间成了形,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难道……你一直觉得我的身世有问题?刚才你那句话,并非玩笑?」 她这么问反而换来了李凤迤的沉默,他端起剩下的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擦拭了唇角之后,才道:「不是觉得,而是肯定。」 「啊!」君雪翎闻言一颗心「咯噔」一下,顿时盯着李凤迤一言不发,她紧紧抿着嘴唇,好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来,语音却是免不了带着轻颤的:「是……什么时候?」 李凤迤注视君雪翎,用尽量温和的嗓音对她道:「在、你见到我之前。」他仍是有些担心会因此伤到君雪翎,他仔细看着君雪翎眼神从震惊转到不可置信,又从不可置信努力恢復镇定。 过了不知多久,君雪翎才又开口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中毒之后。」 「不错。」 「但你说在见我之前就知道,那么,你中毒闯入山庄,并非误打误撞,而是故意?」君雪翎怔怔地看着李凤迤,怔怔地问。 李凤迤微一点头,表情略显无奈道:「是。」 「那你……当时究竟是什么目的?」君雪翎又问。 「想试试你的医术,因为曾有人告诉我,你医术高明。」李凤迤道。 「难道……你……见过我的父亲?」君雪翎颤声问道。 李凤迤点了点头,道:「那个时候一切还没有发生,他是我义父的客人。」 君雪翎被这样的事实再一次震惊到了,她忍不住问:「那时你几岁?」 「十五岁。」 君雪翎喃喃地道:「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已满十六,刚好是父亲离开的那年。」 「我记得那一天他跟义父在书房里聊了许久,义父送他离开的时候,他看见我,说他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儿,他看出我身体不好,趁义父不注意的时候告诉了我山庄的位置,要我有机会离开的时候来找你。」李凤迤语意中略带回忆,对君雪翎道。 「他来见你义父?」君雪翎怔怔地重复道,遂深深凝视李凤迤,想了想仍是问了出口:「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义父……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的父亲会去见他?」 闻言,李凤迤却垂下眸,不看君雪翎,只在口中承诺道:「这件事,当我能告诉你的时候,一定不会再隐瞒。」 君雪翎茫然离开的时候,李凤迤这才敢抬起手抚上胸口,只因那里面又开始混乱地跳动起来,李凤迤禁不住暗自嘆了一口气,然后闭目调息,尝试努力压制住因情绪波动而不小心引发的心疾,他知道在这种偏僻之地最是出不得这样的差错,他小心翼翼唿气再吸气,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感觉不到那一阵又一阵的抽痛,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申时左右木成舟和荆天狱就迴转了客栈,他们还没敲李凤迤的房门,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显然是里面的李凤迤早就听见了他们二人的脚步声。 「怎么样?有何收穫?」李凤迤像是早就候着他们回来,桌上正煮着一壶茶水,边上分别放置了三个茶杯,他伸手请他们坐下并道。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多时辰,可木成舟和荆天狱可谓是「风尘僕僕」,他们方才在客栈外已经掸了一身的沙,还特地去洗了一把脸,不过比起一直待在房里的李凤迤来,仍是显得风沙遍布,尘土粘身。 「砂之城城如其名,到处是风沙,午时阳光炽盛,若不是事先知晓方位,那座城池跟海市蜃楼几乎没什么区别。」木成舟坐下来便道。 「显然这才是砂之城的真面目,他们一点都不愿意被人知道城池具体的位置,午时在其他人眼中是他们打开城门的时刻,其实是他们的暗示,也只有午时这个时刻,根据日光的角度,才能真正看准城池的具体方位。」李凤迤一面斟茶水,一面道。 「据我的判断,城门并未打开,但是午时到后不久,风沙来袭,且从城池方向吹来,没多久城池前方就能形成三三两两的小沙丘,而且不时随着风向移动,若是距离远,被不懂武功的人看见,会以为是有什么出得城来,然后误传开也未可知。」荆天狱轻啜一口茶道。 「我也贊同荆公子的话。」木成舟说着又道:「可是我听昨天那个少年说的也像是真的,他若果真被蒙面带入了城,难道那座砂之城真的是那种不堪入目之所?」 李凤迤摇头道:「未必,说不定他被带去的根本不是砂之城,又或者砂之城里另有玄机。」 「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进城。」荆天狱道。 「反正已经来到了这里,城池自己跑不了,这几天先等等看,客栈里人来人往,秘密众多,难说会不会有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李凤迤道。 「也是。」木成舟说着皱眉看李凤迤道:「而且我看你好像还得休息几天,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又不舒服吗?」 「没有,我的脸色不一直都这样吗?」李凤迤轻描淡写地道。 木成舟有些不太相信,李凤迤又道:「刚才楚情还过来探过脉,不信你可以问他。」 他这么说,木成舟才信,依照楚情对李凤迤身体的关心程度,等轮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显得多余了。 第149页 「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需要多多休息,今晚恐怕还要几轮要应付,刚才回来的时候,我总觉得底下有些人蠢蠢欲动,视线总是看向你这个房间的方向。」木成舟道。 「说不定还有人图谋不轨,我建议你若是休息的话换个房间。」荆天狱道。 「楚大夫的房间最合适,这里不如就由我们先守着,我总觉得还有人会前来图谋不轨。」木成舟也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茶留着,你去隔壁吧。」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居然直接漠视了当事人,荆天狱这句话说完,索性走到门边,帮李凤迤打开了门。 李凤迤苦笑着摸摸鼻子,任命地起身走到屋外,一面喃喃着道:「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哪有屋主人被赶出去的道理……」 随着夜色降下,李凤迤的房门半启,迎来了第一个人。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时间长短不一,就这样一直进行到深夜,当最后那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后,那扇房门就再也没有开启过,显然里面的人已经休息了。 夜色深沉,偌大的客栈黑漆漆早已不剩下一点光,这个时辰房客们也都熄了灯,到处阒无人声,一切都被黑色所掩盖,客栈外更是死寂一片,一旦没有了风,所有的沙石就显得死气沉沉,并与夜色深深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不知不觉间,房门前便多出来一抹黑影,那黑影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尽管没有点灯,他却显然对这里熟悉万分,而此时房门虽然上了锁,可那门锁在他手中却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连门也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瞬间又再度阖上,那人进到屋内,伸手就往床上探去。 哪知,他探了个空。 「找我?」 黑影的身后,忽然有个声音低低地道。 那声音甚至带着几分调侃,半点都不正经。 黑影身形一震,慢慢站直身躯,然后转过身来。 前方仍是没有半点光,不过眼睛适应了夜色后,仍是能看清楚他身上的白衣。 「李公子。」黑影迳自镇定了下,唤了一声道。 「耳力不赖,听得出我的声音。」白衣人道。 黑影不语,他半夜闯入人家的房间里,理亏在先,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来老闆,找李某所谓何事?」李凤迤一语便将对方的身份戳穿,就见黑影微微一晃,似是有些惊讶,半晌后才道:「李公子此举,无非是为探取砂之城的秘密,既然如此,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呢?」 「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惊动来老闆大驾吧?」 「难道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 「那倒不是,而是我发现所有客人的话中,最神秘的居然是老闆您。」 「哦?」 「昨天已有人在说,来老闆当年亲眼见到城主把城主夫人迎回城去,金丝毯一路铺到了这家客栈,不是吗?」 「这只是无稽之谈。」 「那么,又有人说来老闆把客栈开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城主夫人的话呢,也是无稽之谈?」 「不错。」 「当然,也有人说来老闆守在这里,为的是替城主寻找少主。」 「只能说,那是他们的想像力过于丰富。」来老闆的声音冷冷的。 「那么,关于来老闆欲夺回城主之位的呢?」 「我在这里客栈开得好好的,为何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城池里待着?」 「所以,来老闆怎么看呢?这些可都是关于来老闆的各色传闻,虽说真假难分,可无一不说明了一点,那就是来老闆可谓是这附近方圆千里内,除了砂之城以外最神秘的一个人物了,而这个人物,在夜半悄悄摸上了一位外地来客的床,这显然比神秘更有趣了,你说,是不是呢?」李凤迤的语意再轻巧不过,仿佛对他来说,半夜被人袭击也敌不过这其中的乐趣,是以压根没有半点责问的意思,反而还带着一丝闲谈之情,而且还是在这如此伸手不见五指之地。 「我可不是供你消遣的对象。」来老闆却不如李凤迤那么轻闲,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几分冷意。 「哦,如果不是,那就请来老闆说明来意,为何夜闯李某厢房呢?」李凤迤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听来严肃一些,但他习惯性捉弄人的坏脾气从来就不打算改,所以他的这分「努力」就显得尤其刻意。 来老闆自然听得出来,他「哼」了一声道:「我来,的确是为找李公子你,不过可不是因那些无稽之谈而来。」 「哦?」 「只因我也与那少年一样,欲找李公子做一笔生意。」来老闆道。 「请说。」 来老闆见他一口答应,一时之间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因他立于床畔,李凤迤立于门边,两人各据一角,兀自站在黑暗之中,怎么看怎么诡异,而在这样的气氛之中,要他说清楚来龙去脉,总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来老闆忽地嘆了一口气道:「李公子,不如,去我房间谈?」 他原本就想暗中将李凤迤带到自己房内,不料却被人先一步识破自己的行径,是以此刻他这么说出来,莫名感到有一丝别扭。 「原来是邀我相谈,来老闆早说就好,李某必然愿意登门拜访。」李凤迤笑说。 来老闆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若然李公子首肯,那么请李公子莫要点灯,随我来吧。」 第150页 「好,来老闆请带路。」李凤迤就在门边,此刻他轻轻打开门,侧身让来老闆先行,自己则跟在他的身后。 须臾,一间密室一样的房间里,亮起了一盏油灯。 李凤迤微微打量四周,他跟着来老闆沿着二楼走廊迂迴去到最尽头的一间屋,岂料屋中还有一间密室,此刻他身后密室的门悄然关闭,而来老闆也在这一刻将油灯点燃。 来老闆是每个客人进入客栈第一个会遇见的人,他高大的身形伛偻着,穿着深色简陋的衣服,似是尽量让自己显得低调不起眼,而方才他进入李凤迤房间之时,却并未弯曲腰背,说话气势也与初见的不同,正如同现在这样,也许来老闆觉得既然已经漏了陷,那么再继续装下去也毫无意义,又或许他本来就打算以这样的面目约见李凤迤。 然而事实上来老闆的五官清隽,挺直腰背跟李凤迤一般高,虽然眉眼中带有当地人特有的沧桑,可他的轮廓仔细看却更像是南方人,尤其那双丹凤眼,眼角轻挑,显得韵味十足。 「来老闆但说无妨。」李凤迤率先打破沉默,道。 来老闆这时抬起头注视李凤迤,一字一句地道:「我需要李公子前去砂之城,弄清楚砂之城城主的身份,和砂之城意欲何为,此事若成,来某愿奉上黄金万两。」 李凤迤听到「黄金万两」这四个字,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而是反问来老闆道:「来老闆,李某更好奇的是你让我调查这件事背后的原因,若来老闆愿意告知在下,万两黄金可以由我奉上。」 来老闆一愣,哑然道:「若我告知李公子背后的原因,这一来一去,万两黄金岂不是刚好抵消?」 「来老闆本来就说要与那少年一样,我跟少年之间,也是一事对一事,他讲述自己的经歷,我为他办事,难道不是吗?」李凤迤反问。 「若我不方便说呢?」来老闆却道。 「恕我直言,来老闆若不肯说,那么我便也无从保证能查出什么来,不瞒来老闆,砂之城我的确意欲前往,城主的身份我也想要知道,可是对于他们意欲何为,我却不知该从何调查起。」李凤迤道:「正如李某方才进密室一剎那,若非来老闆点灯,我就看不清此地究竟是何面貌。」 来老闆闻言沉默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这是本朝机密,只可惜我带来的人马这几年中消耗得干干净净,否则,又何需拜託李公子呢。」 显然来老闆微微松了口,李凤迤见状又推了一把道:「正是因为来老闆束手无策,人马也在这几年中消耗殆尽,因而才要找我的不是吗?」 对于李凤迤这样的反问,来老闆丝毫无法反驳,是啊,是自己无能,才会被困在这样的境地,无从往前进一步,更不能往后退一步。 来老闆不禁嘆了一口气,承认道:「李公子说得不错,此事的确难倒了我很多年,原本只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却未料十五年来根本无从进入,无能为力之下,只有请李公子帮忙,只是有些事我的确无法明说,李公子是否能允许我稍稍改一下方才的要求?」 「请说。」 「请李公子带我入城。」来老闆道,他的语调万分恳切,且仿佛没有留一点退路,李凤迤注视来老闆片刻,见到他眼神之中那抹坚定又无以为继的神色,终是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来老闆似是没料到李凤迤没有再提起要自己透露背后原因的话就答应了下来,面上一喜,不禁立刻道:「多谢李公子。」 「我虽然答应了来老闆,可是我希望能知道来老闆真实的姓名。」李凤迤说罢,补充了一句道:「不过此事不急,等来老闆的事情解决之后再说也不迟。」 来老闆闻言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再度向李凤迤道谢,便道:「李公子对万两黄金既不在意,事成之后来某会奉上另外一样东西作为谢礼,届时还请李公子务必收下。」 李凤迤闻言淡笑说道:「只要不是烫手山芋,李某来者不拒。」 「好!那就一言为定!」来老闆也笑了起来,说着,他又道:「那就不打扰李公子休息,让来某送李公子回房。」 「这几步路李某还认得,请来老闆留步。」李凤迤当下拒绝道。 来老闆也不坚持,打开密室的门,将李凤迤送至房门口,再目送他折返自己的房间,这才关上门,然后,他重新回到密室之中,打开密室的暗格,却见里面全都是武器,除了武器,还有暗器,那些暗器五花八门,全都淬有剧毒,来老闆注视这些冷冰冰的暗器,半晌才嘆出一口气,喃喃地道:「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亲手杀了你!」 第54章 昔四十九 入城 「砂之城的城墙上应是有人日夜驻守,想要从城墙无声无息熘进去的可能性很低。」翌日午后,来老闆来到李凤迤房里,除了李凤迤之外,荆、木、楚、君四人都在,他们业已知晓李凤迤答应了来老闆要带他一起入城,而来老闆多年下来对城池的了解比他们初来乍到要多得多,是以此刻正在一一告知:「不过前提还是要确定真正的方位,因为一旦走偏了,等待着我们的就是无穷的沙漠,那里一点水源都没有,更遑论食物了。」 「听说砂之城的人很少出来,难道他们能在里面自给自足?」荆天狱蹙着眉问。 「这我也不清楚,但十五年来,这附近只有我开的一家客栈,而我这里的许多食材,也是要靠边城的人定期运送过来才行。」来老闆道。 第151页 「说不定整座城里面并没有多少人。」木成舟猜测着道。 「这些事无人知晓。」来老闆摇摇头又道:「另外,风大的时候似乎无法接近城门,那附近像是有风眼一样,只能远远看着,可惜风停之后大多有太阳,在太阳的照射下,就越难辨别方位,似乎哪里都有城池,又哪里都不是。」 「这个难不倒我们,确切的方位我们已经能够掌握。」李凤迤道。 他这话让来老闆有些微的吃惊,却也没表示什么,而是继续又道:「就算是这样,恐怕在起风的时候也难以入城,如果我没有猜错,最容易辨别方位的时辰是午时,可是偏偏午时的风也是最为厉害的。」 「我这两天会亲自去看一看,兴许会有破解之法。」李凤迤道。 这时来老闆才真的吃了一惊,他虽然觉得李凤迤必然有入城之法,不然不会提出跟随他入城的要求,但是真正见他说得如此轻松,而他自己在此守了十五年都没有成果,相较之下也不知是吃惊多还是沮丧多,不过更多的是将要达成目标的一丝期待,只是这份期待里包含着多年累积下来的沉重和苦涩,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将这些情绪统统归拢到一边,继续道:「我所知的差不多就这些,还有一部分是我不知道的,因为我派出去的人,一部分死在沙漠之中,一部分据说设法越过城墙,但再也没有出现过,之前我说城墙有人日夜驻守,指的就是我的部下越过城墙之时,留在外面的人很快就听到打斗声,不久后打斗声消失,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他的语调幽幽的,带着浓浓的自责和遗憾,听起来,那些想必都是跟他肝胆相照的部下。 「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看一看,如果能够找到入城的方法,那暂定七日之后,我们就一同入城。」李凤迤这么说的时候看了楚情一眼,七日自然是在楚情的要求之下,而君雪翎自昨日开始就沉默至今,甚至连视线也没有跟李凤迤的相碰触,她似乎对李凤迤隐瞒至今的事有些不谅解,又像是自己在那里较劲,更因李凤迤所说的身世问题而耿耿于怀,她的不对劲李凤迤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他知道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消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李凤迤随木成舟和荆天狱亲自去到砂之城前,午时一到,风沙遍袭,李凤迤一身白衣很快染上了尘土的色泽,他眯起眼睛,看了一阵,一直到沙丘成堆,便道:「回去吧,我已经知道破解之法了。」 木成舟和荆天狱自李凤迤轻而易举破解修罗阵之后,就不觉得世上还有什么事是难得倒他的,在来之前李凤迤也稍稍跟他们聊到河图洛书相关的奇门遁甲或干坤八卦阵法,告诉他们这些阵法说破了其实很简单,但不了解的人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变戏法一样,前一刻还没有人的地方,下一刻就出现一个大活人,这些都跟阵眼有关,他猜测这座砂之城也是用了类似的方法,只不过更高明一些,将整座城巧妙地安置在沙地之上,他说当初建那座古城池的人简直就是天才,他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可任李凤迤怎么说,木成舟和荆天狱对此仍是一窍不通,不过好歹了解了之前来老闆所说的一些情况或现象是跟此类阵法有关,所以当李凤迤说他有破解之法的时候,两个人已是半点都不吃惊,更没有任何怀疑,三人当即掉头回客栈,连一句多余的问话也没有。 回到客栈,李凤迤喝药沐浴之后,走到君雪翎房门前,屈起手指敲了敲。 「雪翎,是我。」 李凤迤在门口等了片刻,想是君雪翎此时不愿见他,便暗自嘆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门忽地打开,君雪翎仍是没有看他,开门后便兀自进屋,李凤迤默默替她关上房门,谁料他才一回头,君雪翎就扑了过来,直扑到他的怀里,李凤迤一时愣怔,便没有推开,也不能推开,就听君雪翎在他怀里哑声地道:「我发现无论你怎么瞒我,我都没有办法责怪你,无论你有没有苦衷都好,但是,我仍然觉得好难过,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李凤迤不知该如何回答,君雪翎已又道:「其实我知道,因为你一直无法回应我,你总是担心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说不定你刻意隐瞒,就是为了让我责怪于你,对不对?对不对?」 君雪翎轻轻地连问两个「对不对」,问的李凤迤不禁苦笑道:「雪翎,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我这一生,早已决定不会娶妻生子,你又何必将心思白费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君雪翎听得浑身一震,几乎是踉跄着后退几步,她早已泪眼婆娑,这时只能低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被李凤迤瞧见这份脆弱,努力平稳自己的语调说:「我……知道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李凤迤没有再吭声,他依言退出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凤迤,君姑娘她……」楚情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意外有些吞吞吐吐,他刚才去找君雪翎,却见她眼睛又红又肿,谁都看得出来她哭过,君雪翎向来坚强,唯一能让她哭泣的人这世上恐怕只有李凤迤一个。 楚情当然知道君雪翎对李凤迤的感情,但是他一直不知道李凤迤是怎么想的。 李凤迤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问出口的话是什么,而对楚情,在这件事上他倒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摇摇头道:「我拒绝了她,我们没有可能。」 第152页 楚情一怔,问:「你对她难道没有……」 李凤迤再度摇了摇头,淡淡笑着道:「你可能以为我是在乎她才拒绝她,其实刚好相反,我是因为不爱她才拒绝的,我的心我自己清楚,它虽然还在跳动,但早就四分五裂,生不出完整的感情来,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怎么可能答应她什么呢。」 楚情有些怔然。 「怎么了?」李凤迤看着楚情,总觉得眼前的楚情有些怪怪的。 楚情连忙摇头,「没什么,喝药吧。」 李凤迤并未深究,照例将药喝了个精光。 楚情离开后,李凤迤忍不住又将手抚上了胸口,他很清楚他是真的不能动一点点情的,而事实上,当原本他的那个世界崩溃以后,他的心也一併空了,空得什么都没有,他只想早日了却心事,然后一死了之,就当是他的自私。 七日过后,李凤迤一行五人,连同来老闆,居然还有那名刀疤少年,七人一起前往砂之城。 午时前一刻,七人便来到城池大致的位置前,李凤迤提前将破解之法说于其他五人听,只因这破解之法需要四人合力才能完成。 「待午时一到,我们便能找出城池的位置来,与此同时,我需要阿舟,荆公子,楚情和来老闆四人去到风眼运功,将风眼的生门关闭。」李凤迤道。 「这要如何关闭?」来老闆不禁问。 「很简单,四人各占一位,分四个方向将所有的沙都往上打,不消多久,上行的沙流便会因为五股力量而形成旋风,这一来,中间便空了,于是风眼便被毁去,而风眼一旦毁去,成为死门,便有好戏可看了!」李凤迤说得甚是轻巧,而且居然也是一副万分期待的模样, 木成舟等四人早已见怪不怪,来老闆难免有些目瞪口呆,而刀疤少年则忍不住索性问了出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戏?」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少年顿时瞪着李凤迤道:「你不知道那如何保证城门一定会开启?我们可不是跟着你来看好戏的!」 「放心吧,一定会如我所说开启的。」李凤迤的眼神中带着极浓的兴味,语调之中有十足的把握,他遥遥注视前方,静候午时到来。 少年还待说什么,来老闆却先一步阻止他道:「李公子既然这样说,相信他便是,还是,你打算放弃?」 「我可没说要放弃!」少年立马反驳道。 当日头偏斜到午时的角度,李凤迤率先迈开脚步,他来过一次,知道走向哪个方位就能看见砂之城,事实上这也包含了奇门遁甲之术,所以一旦他走到既定的位置,砂之城便立刻浮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半分不差。 顿时,风沙来袭,李凤迤指向风眼之处道:「就是那里。」 四人接看见了李凤迤所指的风眼所在,只因风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起来,竟都是朝那个方向吹来,于是四人逆风而行,齐齐去向风眼的位置,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立定,同时运起内力,朝沙地的沙子蓦地打了下去。 顿时飞沙滚滚,迷濛了众人的双眼,也一下子拢去了四人的身形。 李凤迤站在原地,目光仍望向城池的方向,便当他所说的旋风蓦然形成之时,顿时城池剧烈摇晃起来,可奇怪的是它兀自摇晃,偏是没有影响到风眼附近的四人和李凤迤等三人。 「看见了吗?生门被封死,城门若是再不打开,城池恐怕很快就要被沙子给填满了。」李凤迤道,他的眉眼之中尽是骄人的恣意,这人本就天资独纵,但总是傲气敛尽,养足了韬晦,偶尔流露出来,便已是袖里干坤,经天纬地。 少年俨然看呆了,他还来不及张口说什么,就听「轰」地一声巨响,便是接在李凤迤这句话之后,城门果真轰然开启。 「快快住手!快快住手!咳!」尘土似是漫天飞扬,策马而来的人大声喊道,却不小心呛了满嘴的沙子,连忙又戴上面罩。 其实已不用他那么瞎嚷嚷,木成舟等人在城门开启之时就已收手,只不过那旋风一时半刻根本停不下来,因而砂之城仍在兀自晃动不已。 此刻,木成舟等四人已重新回到李凤迤身边,而自城门出来的也不止一人,另有四人跟随在最先出来的那人之后,他们往风眼的方向急急而去,为首那人则飞奔至李凤迤一行人的方向,不过他在距离李凤迤十步的位置便拉住缰绳,然后下马牵几步,当走到李凤迤面前时,他脱掉面罩,向李凤迤等人抱拳说道:「城主恭迎诸位入城!」 他这么说的时候,另外四人已经合力打散了风眼上的旋风,总算使得城池的异动慢慢平復下来,最终归于静止。 这之后,从洞开的城门之中鱼贯走出来两列人马,「恭迎」之意自是显而易见,他们队列整齐,军风严谨,一见便知平日里训练有素,这两列队伍一直走到李凤迤一行人站立之处,这才停止。 就听先前来人又道:「诸位与我城有缘,请务必入内一叙。」 「恭敬不如从命,请阁下带路。」李凤迤微一抬手示意道。 策马之人眼中一喜,离开道:「请诸位跟我来。」他说话的时候,已有人帮他牵下了马,连同李凤迤一行人的马也一併牵走了,李凤迤跟在那人之后,其他六人则跟随在李凤迤之后,两两随行,缓缓向偌大的城门走去。 第153页 砂之城建在沙地之中,城门和城墙皆是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石块堆砌而成,有些石块甚至是整块的,越是接近城池,就越能感到砂之城的高大巍峨,可偏偏如此高大巍峨的城墙,却能动摇成那副模样,要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但此刻它不动,无疑又变回了高大雄伟,岿然不动的样子,就好像刚从那一幕根本没发生过。 当李凤迤一行人进城之后,两边队列才又重新动了起来,当他们尾随完全入城以后,那两扇巨大的城门再度轰然关闭,听得来老闆和少年蓦地回过头去看,城门的关闭,恍然间便隔绝了外头漫天的尘沙,而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城内的地面居然也是用石块铺成的,只是方才剧烈的晃动使得沙尘越过城墙以至于地上飞快地积起了一层厚厚的沙,也难怪李凤迤说城池很快要被沙子填满了,现在一些房屋就已经下陷了不少,城里的人怔怔地看着军队浩浩荡荡拥着一群人走进来,他们有的已经在收拾一地的混乱,有的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城池会突然发生如此大的异动,显然这部分人在里面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而年纪较长的老者脸上并无吃惊之色,倒是满脸好奇地看着李凤迤众人。 砂之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城门关闭后,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的青石板路,便看见眼前出现的城主府,为首带路之人这时侧首对李凤迤道:「城主此刻尚有要事在身,不过城主府设有专门的别院供诸位休憩,能否请诸位先移驾别院,享用本城的美味佳肴,同时慢慢等候城主?」 「客随主便,让城主别着急,慢慢来就好。」李凤迤道。 「多谢体谅。」 「不知该如何称唿阁下?」李凤迤问。 「鄙姓范,单名唯字。」 「原来是范兄,在下李凤迤,方才一路走来所见之处处处狼藉,才知为满足一己好奇原来为贵城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真是太过抱歉了。」李凤迤的声音听来心真意诚,十足的诚恳。 范唯立刻道:「请李公子切莫挂怀,事实上,城池异变,代表贵客光临,为这一天我们城主已经等待了超过二十年了,总算将诸位等到了,所以城主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既然高兴,怎么还要我们等?」 他们走在前面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后面,是以听到这里少年便不悦了,想都没想就出声道。 「我们是突然到访,城主自然不可能早有预料什么都准备好,范兄你说是也不是?」李凤迤把少年的话接过来道。 「李公子说的是,所以这件事,还请诸位能多多包涵。」范唯相当有礼地道。 「好说好说。」李凤迤道。 第55章 昔五十 媚毒 相较于砂之城的巍峨,城主府偏居一隅,却俨然是整座城池最得天独厚的地方,实际上越是往城中央走,李凤迤一行人也越渐吃惊,这砂之城位于沙漠之中,里面居然别有洞天,不仅有树木河流,更有农田果园,先前设想的「自给自足」原来是真的,但也需要亲眼见到才真正能够确信,城主府在这里俨然如同世外桃源,它被一大片农田和溪流隔开,背后又是浓密的树林,依林傍水,一眼望去只觉分外温馨,可亲又可近。 别院正是与树木毗邻,院外便能见满目苍郁,方才的灾难对于城主府竟没有丝毫的影响,显然是由于它地处城池最中心的缘故,若是当城主府被从城池外大量涌入的沙尘殃及,那么它的周边早就被沙尘所掩埋了才是。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砂之城里居然是如此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当范唯离去后,身在院落里的来老闆不禁感嘆着道。 少年却一度感到茫然,他明明清楚自己来过这里,可现在见到如此情景,又偏偏感到陌生之极。 「这个城主在弄什么玄虚?」他如此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城主总会出现的,不用急于一时。」李凤迤在一旁道。 「就怕他没安好心,在暗中准备什么!」少年道。 「你害怕了?」李凤迤问他。 「我怎么会害怕!我只是担心一会儿你们着了他的道,我已经熘出去过一次,当然还能再熘一次。」少年嘴硬地道。 李凤迤却偏偏喜欢拆穿他:「你确定你上一次被带来的是这里?」 少年有些回答不上来,片刻后才道:「反正就在砂之城里,只不过不是同一个院子罢了。」 「哦,是嘛。」李凤迤明显敷衍的语气道。 少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也知这话题着实不能再进行下去,便迳自怏怏住了嘴。 这一等,居然等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不用说,少年满心的不痛快,说的话每一句都带了刺,来老闆则一直心事重重,极少开口,李凤迤五人当中,君雪翎待在房中一步未出,她的反常连木成舟和荆天狱都注意得到,但却不方便去问,楚情仍是专心研究他随身带的草药,李凤迤睡到午后才起床,然后就拉着木成舟下棋,荆天狱不愧是真君子,观棋从不言语。 他发现李凤迤那一手棋可谓是神乎其神,木成舟饶是稳扎稳打,可每到后半场就全盘皆输,但他脾气好,修养也高,半点都不会烦躁,李凤迤要来几盘,他就陪他下几盘,耐心极佳,而每次他根据李凤迤棋路的改变,也会改变他的手法,所以总能让李凤迤保持较高的兴致而不是赢到再也不想下为止,这算起来也是一对不错的棋友,荆天狱则自认下棋不是李凤迤的对手,那么多局观下来,他发现李凤迤的杀招太过奥妙,根本就是信手拈来,但实际上却是在于他布局布得太深,往往回过头来才知晓原来从最初的那一步开始就深藏了巧妙的算计,让人一步一步入套,还以为是步步为营,哪知最终仍是在劫难逃。 第154页 也就是木成舟又一次落入圈套的时候,范唯过来告知众人城主有请。 少年第一个跳起来:「居然让我们白白等了一天!你们的城主好大的派头!」 来老闆则是眼睛一亮,随即却又显得极为复杂,他无意识握了握拳,便跟随范唯前去。 木成舟则自己认输道:「估计再一刻钟我就要输了,范先生来得正是时候。」 范唯闻言一愣,再一看棋局,顿时又笑了,道:「好一步金蝉脱壳!」 李凤迤不置可否,道:「我去叫楚情和雪翎。」 七人到齐后,由范唯带路,众人穿过别院的花园,去到主宅。 城主在正厅设宴,范唯带着李凤迤等人去到正厅的时候,城主还没有到,正厅里只有一张大圆桌,范唯安排众人入座后才道:「我立刻去请城主,请诸位再稍等片刻。」说着便出了正厅。 少年见状不禁没好气地道:「哼!又是等!城主的时间是时间,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 不过他这句话剩余六人都有了默契似的谁都没搭理,少年讨了个没趣便闷闷坐着。李凤迤看向少年身边的君雪翎,后者从出现开始就一直避着他的视线,而且原本她习惯与楚情分别坐在李凤迤的左右两侧,现在却故意等李凤迤坐下后选择了隔开的位置,李凤迤对此瞭然于心,也知道这是必须要经歷的一个过程,毕竟他让一个喜欢他的女子伤了心,然后他再看了一眼来老闆,只见来老闆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李凤迤刚好跟他面对面,可偏偏他垂着眸的样子令李凤迤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李凤迤左手边的位置留了空,便在这时,厅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然后有一个嘶哑的不像话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真是抱歉,令诸位久等了。」 伴随着如此嘶哑的嗓音进来的,是一名看不出年纪却形容枯犒之人,他并不老,看起来连四十岁都不到,应是正值壮年,可整个人身上却有一股难以掩饰的沧桑之感,他瘦的极为厉害,眼窝深深地凹陷,只显得那双漆黑的眼睛显得出奇的惊心动魄,不过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怕是无论穿多少衣服都仍是会显得宽松至极,就在他露面的一剎那,少年的面色顿时苍白,瞳孔收缩,唿吸也暗中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与此同时,异变蓦起,来老闆豁然出手,几枚带着剧毒的透骨钉不由分说袭向城主,他本就距离门口的位置最近,这一出手简直令人猝不及防,但有两个人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似的,也分别在此刻出手。 这两人一人是李凤迤,另一人是城主本人。 就听「咄、咄、咄」三声之后,城主仍是险险倒地,被身后一名心腹及时扶住,他身后的另一人范唯则冲上来就欲同来老闆动手,却被城主虚弱的声音喝止住:「住手!」 范唯心中痛恨之极,恨恨地盯着李凤迤一行人不语,城主努力稳住身形,使自己站立,然后对来老闆轻言道:「九弟……别来无恙。」 来老闆本以为一击即中,哪知功败垂成,可尽管如此,眼前之人也像是不久于人世一样,听他这样唤来,仿佛带起了久远的回忆,他眼眶顿时微微一红,禁不住也回了一句:「三皇兄,好久不见。」 顿时,只令在场众人诧异的诧异,好奇的好奇,悲愤的悲愤,心酸的心酸,唯有当事人的城主反而是最为平静的,而这份平静当中早就有掺杂了一定程度的认命,他平淡不惊地看着来老闆,然后转向李凤迤一行人,视线在每个人身上都停了停,最后便停在了李凤迤的身上。 「你就是李凤迤?」他问。 「是。」李凤迤直视他道。 「你就是我要等的人?」城主又问。 「不是。」李凤迤却道。 「哦?」 「地图的主人另有其人,李某不过是替她代劳。」李凤迤道。 「原来如此。」城主点了点头,却道:「能破解开城门之法,无论如何,我都该敬你一杯。」 「城主身体抱恙,这杯酒李某就当已经喝下。」 城主淡淡一笑道:「李公子无需挂怀,一杯酒总是无妨的。」他说着命令身后的人道:「取酒来。」 闻言,那人面色似是一紧,又知他的命令始终违抗不得,便只能默默为城主取了酒,分别倒了两杯,然后端至城主的面前。 城主先将一杯凌空推给了李凤迤,李凤迤稳稳接住,他已端起另外一杯道:「我先干为敬。」说着,他一饮而尽,将杯底示于李凤迤。 李凤迤见状,便也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 也就是一杯酒的工夫,城主原本还稍稍有些红润的面色骤然间就变得惨白起来,但他脸上仍是从容不迫,又对来老闆道:「九弟就先留在这里,你想知道任何事,我都会告诉你,至于秦遥你……」他将视线转向了刀疤少年:「我知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你可以跟我的皇弟商量一下,他除去死心眼这一点,还是很好说话的。」 来老闆因为他的话而面露痛苦之色,少年则用复杂至极的神色看着他,像是又带着恨意又带着爱慕一般,城主这时将视线掠过少年,转向李凤迤道:「李公子请稍待片刻,一会儿我自会派人来请李公子稍作详谈,至于现在,请诸位享用晚餐,恕我不便作陪。」 他这样说完,便伸出一只手,那心腹见状立刻扶住他,城主仍是勉力站稳,然后转身一步一步步出了大厅,也就是在他的身影消失于门口之时,便听范唯轻轻一声惊唿,就听脚步声只剩下了两个人,然后是他们匆忙离去的声音。 第155页 「这……是怎么回事?」来老闆盯着地上的一根筷子,和依稀的血迹,怔怔地问着,也不知是在问谁。 「他恐怕还是中了一粒透骨钉,我的筷子只挡去了一粒。」李凤迤嘆一口气,略带遗憾地道:「不过就算他不中透骨钉,恐怕也活不久了。」 「他……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此时此刻来老闆的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方才他看见自己皇兄这副样子,险些就下不了手,但眼看机会稍纵即逝,他不敢再耽搁,只是现在看来,这一切显然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他不知道是哪里弄错了,总觉得自己不该在什么都不问的情况下就这样动手的,而李凤迤说他中了一枚透骨钉之后,来老闆就愈发显得慌乱起来,这十五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想杀死皇兄这件事事,可当此事真正发生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接受。 「是媚毒,他中了很严重的媚毒,能活命至今,也不知用了多少药,吃了多少苦,当然,难免也需要不少的女人。」楚情这样说着,将视线转向了刀疤少年,也就是秦遥。 秦遥脸色骤变,嘴唇颤抖着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面对楚情如针一样的眼神,秦遥再也装不下去,她自然并非什么少年,而是如假包换的女子,只不过她这一生都被城主所毁,除了报仇以外,别无他法。 「我是大夫,自然一眼就能看穿。」楚情道。 秦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颓败,可是过了片刻她不禁要问:「媚毒是什么?刚才你们说他活不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毒向来只有宫中才有,跟一般的春药不同,媚毒是剧毒的一种,最初只会让人以为是中了春药,通过跟女人交合便能解毒,但实际上每跟女人接触一次,毒性便随之加深,当发现是媚毒之后,便再也摆脱不了,如若不做这件事,就会痛不欲生,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他的五脏六腑仍会随着毒性的渗透而慢慢溃烂,也不知是谁对他的恨意如此之深,竟然用这种毒药来害他,像这种毒,若是没有心爱的人也就作罢,可若他有心上人的话,不仅身体遭受痛苦,恐怕连心也早已千疮百孔了吧。」楚情少有同情之心,但对于中了媚毒的人,连他这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会生出几分同情来。 来老闆闻言面色顿时惨白,他蓦地起身,直直冲出厅门之外,他见到门口一位侍从就拉住他道:「我想见他!我想见城主,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的声音激动至极,一点也冷静不下来,那本就是他最最敬爱的三皇兄,是他们十二个兄弟中最出色也最厉害的人,他万万料想不到他的这位皇兄竟然被人陷害至此,生生熬了二十年,还被自己误会了二十年,他想起他当初丢下皇妃决绝离开的背影,原来这才是所有一切的真相,他根本不是背叛的那个人,恰恰相反,他才是被人背叛陷害并毒害至此的人! 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自己的皇兄,最终撞上了范唯,范唯一脸怒色,见到来老闆便语调生硬地道:「城主现在不便见客。」 「他在怪我是不是?他一定是在怪我!」来老闆状若疯癫,又哭又笑,失魂落魄,忽地,他大大地吐出一口血来,顿觉眼前一黑,竟毫无预兆地昏了过去,他双目紧闭,面色无比惨澹,范唯也是一怔,想到方才城主嘱咐的话,不禁无奈嘆了一口气,吩咐周围的侍从带来老闆回屋。 范唯自然是奉了城主的命令来找李凤迤的,但城主才中了透骨钉,根本连站都站不住,更遑论他原本就是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否则又怎么需要李凤迤他们等一天之久,最近城主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他像是自己也知道快要活不久了,才会如此迫切地在方太医替他拔出透骨钉后不久就来找人,他硬生生扛着不肯休息,便是害怕这一睡又不知要睡多久,想到这里,范唯嘆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免得怒气和怨气太过外露,他匆匆走到正厅,却不料听到里面有个声音正在说道:「那依你的医术,媚毒有别的解法吗?」 范唯顿时一怔,脚步不由一缓,然后屏息静待下文。 里面又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男声道:「刚才一见,据我的判断,城主的媚毒早已根深蒂固,就算有药解毒,也不确定他能不能坚持下去,一来他染上媚毒太久,身心皆已疲惫不堪,二来他五脏六腑皆因溃烂之故而变得脆弱不堪,很可能会在过程中就先一步发作而亡,纵然他能坚持到最后一刻,等所有的毒性全部清出,也早已奄奄一息,到那时内脏损伤早已不可逆,能延几年寿命谁都不知晓。」 说出这番话来的人自然是楚情,而他话音才落,范唯就一个箭步冲进来对他道:「楚大夫,望您高抬贵手,无论如何都请为城主医治此毒,范唯求你了!」 他说着竟当即跪下,楚情不免道:「要不要救是我的事,肯不肯被我救是你们城主的事,你不如先去问一问城主,再来求我。」 范唯听他如此漠然的语调不禁一怔,抬起头来看楚情,楚情本就生着一张冰山脸,对除了李凤迤以外的任何病人都是为满足自己的兴趣,所以他这么说实在再正常不过,但听在范唯耳中,却好像是就算城主答应了,他也未必答应的意思。 李凤迤适时地道:「范兄莫急,你来是为何事?方才你们城主说要派人来找我详谈,是为此事么?」 第156页 范唯反应过来,点头道:「正是。」 李凤迤闻言起身道:「那就由我先去一趟吧,我也想跟城主聊一聊。」 「好、那就由在下带李公子前去。」范唯说着便站起来,又哀求似的看了楚情一眼,这才转身带路。 第56章 昔五十一 梦魇 楚情从城主卧房里出来的时候,从他一贯无表情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门外一干人早已心急如焚,见他一出来立刻围了上去,这其中居然还有秦遥,她并未恢復女装,只是脸上担忧之色却显而易见。 楚情看她一眼,略有所思。 「城主他怎么样了?可以进去了吗?」包括范唯在内,所有人都是一脸期盼地看着楚情。 鑑于城主跟君雪翎的关系,楚情在了解之后自然倾力相助,他与君雪翎日夜商量救治之法,这是他们制定好治疗方法之后开始的第一个疗程。 楚情摇摇头道:「他还没醒,先别进去打扰,雪翎在里面,你们不用担心。」 他也是未料那日李凤迤与此地城主一番长谈后出来,竟然会得知一个如此惊人的事实,他尚且觉得吃惊,更何况君雪翎本人了,他告诉李凤迤君雪翎的父亲正是他的大伯,换句话来说,君雪翎的父亲正是当今皇上的皇叔。 不过君雪翎就算吃惊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只是与楚情讨论媚毒的医治之法,然后亲力调配药方,楚情觉得她像是要把从李凤迤身上丢失的感情转嫁到这位城主身上一样,爱情无望,至少又多了一份亲情。 城主病重,来老闆失魂落魄,秦遥心不在焉,楚情和君雪翎忙着治疗城主,剩下李凤迤三人就日日得闲,无聊之下,李凤迤便每天都会离开城主府闲逛,他发现这座城简直就是应有尽有,富饶多姿,而且民风朴素,实在令人感到心情大好,总是逛了还想继续逛。 后来木成舟和荆天狱也逛了几天,但他们谁都不会有李凤迤那么高的兴致,因为他们不像李凤迤自小长在寺院里,后来又被段应楼养在江山风雨楼里哪儿都没去过,看着李凤迤瞎逛,他们只觉得比起街上的那些孩童来,他才更像是个大孩子,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对什么都是好奇不已。 李凤迤再一次见到城主,是在他第一个疗程醒后的第五日,那日的城主看上去虽然没有比先前要好多少,但总归有了些许精神,他没有逞强仍是待在自己的卧室里,此刻卧室里氤氲着浓重的药味,他靠坐在床头,脸上带着一抹淡笑看着李凤迤走进来。 「李公子,没想到雪翎的医术如此高明,还有楚情。」他的嗓音依然嘶哑得厉害,楚情说这是由于他肺部常年受损,经常咳嗽的缘故。 「是啊,但你恐怕不会想到有今天这一遭吧。」李凤迤在床边那张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道。 城主侧了侧脸,却道:「我想,这也许是皇叔早有预料的缘故吧。」 李凤迤看着他没想,皇室倾轧,他都不用亲身经歷就能料想得到,这绝对比江湖更险恶,也总是令人更绝望。 「我还没有告诉李公子我的名字,我自然也姓君,这是我们离开皇宫后的姓氏,名麟夜。」 「那我也该称唿你为『君城主』。」李凤迤脸上带着一抹淡笑说道。 两人都无需在称唿上计较,李凤迤这样说,君麟夜便道:「无论如何,要多谢你将雪翎带来这里。」 「这句话那日城主就说过好几遍了。」李凤迤又笑。 「听闻这几日李公子都在城中闲逛,若是有什么可以让我奉送的,李公子尽管开口。」君麟夜又道。 「那倒不必,都是身外之物,李某更希望城主的身体能够尽快恢復一些。」李凤迤真心诚意地道,他自身便是剧毒入骨,自然知晓这是一件相当煎熬的事,眼前的君麟夜苦苦支撑了二十年之久,只令李凤迤既佩服又觉得惺惺相惜,他忍着莫大的痛苦日日守在这座城池之中,想必有他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令他无奈跟自己的九弟反目成仇,想到这里,李凤迤问道:「我有些问题要问城主,城主是否知无不言?」 「我本来以为时日无多,便是要将一切都说于李公子知晓,这些事本该告诉雪翎,但我又有些不忍心,再加上城门是被李公子所破,恐怕李公子比雪翎更适合知道这些事,而要不要让雪翎知道,就交由李公子你做决定吧。」君麟夜却道。 李凤迤闻言不禁苦笑道:「这似乎有点不大妥当吧?」 「没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李公子能解开地图之谜,与寻宝世家自是有缘,我看雪翎跟李公子的关系也不一般,而且这也是出于我的私心,雪翎实在不适合参与进这些纷争里。」 听他说出这样一句,李凤迤便完全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他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李某愿闻其详。」 得到李凤迤这样的答案,君麟夜显然很是满意,他想了想忽地问道:「不知李公子对于寻宝世家如何看待?」 李凤迤沉吟着答:「所谓寻宝世家,我想终归有所图,且他们对于保守秘密一事有相当的一套,否则百密一疏,这些宝藏在那么多年当中,终归会有泄露的一日,可至今为止,都无人知晓被寻宝世家世世代代寻觅到的宝藏归处。」 「你说的不错,他们训练有素,即使寻到宝藏,也绝不会透露半点风声。」君麟夜点头道。 第157页 「他们是谁,想必君城主再清楚不过。」李凤迤看着君麟夜道。 「他们正是百年前被先帝所灭的前朝余孽,也是皇叔花费毕生精力所在一一寻找的人,但其实连他都不知道,他们把最大的一颗棋安排在了皇宫之中,也就是六弟的母妃。」 「也就是说,他想復国?」李凤迤脑筋飞快,瞬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这难免让君麟夜有些吃惊,但他立刻点头道:「不错,六弟恐怕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所以一直在寻找那份巨大的宝藏。」 「那么,城主被陷害,也是因为你的六弟了?」李凤迤问道。 「不错,正是由于寻宝世家里出了叛徒,所谓的叛徒,只不过是因为现在国泰民安,他实在不愿挑起战争,所以才会将庞大的宝藏全数藏起来,不被六弟和他的母妃所寻到,而他所能寻求的保障,恰恰就是当时手握重兵的我。」君麟夜道。 「原来是这样……」李凤迤喃喃地道。 「而雪翎她……并非皇叔的亲生女儿,而是那个人临死前交给皇叔抚养的,皇叔一开始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接近他其实是为了将偌大的一批宝藏所埋葬,更没想过是利用他将我牵扯进去,后来的后来,大皇兄登基,我被六弟陷害,九弟远在边疆,皇叔出走,六弟知道我身上怀有真正的藏宝图,因而说服大皇兄召九弟回宫,九弟不知究竟,以为是我拥兵自重,背叛出了皇城,他带兵回来的路上便堵了我,结果他截了我大部分的人马仍是被我逃离,没想到他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而且居然被他找到了这里,只不过他对于破解城门毫无办法,才会在客栈一守就是十五年。」君麟夜略微无奈地道。 「那看来之前派人抓雪翎入宫的人就是六皇子了。」李凤迤道。 「雪翎曾被带入宫中?」君麟夜闻言一惊,不禁问道。 李凤迤遂把先前的来龙去脉说于君麟夜知道,然后忍不住问:「雪翎的父亲,或是君城主的皇叔有没有仇人?或者六皇子的身边,是不是有一个运筹帷幄的人?」 君麟夜一愣便道:「你指的,可是段先生?」 「你识得他?」 「当然识得,他是父皇的朋友,也是唯一能出入皇宫的一位江湖人。」君麟夜道。 「果然……」李凤迤喃喃地道:「那想必他很清楚寻宝世家的事了,只是,君城主对于他的底细,是否清楚?」 君麟夜摇头道:「倒是一无所知。」说着他又问:「不知李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李凤迤苦笑道:「他其实是我的义父,由于某些缘故,现在下落不明,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探听到他与寻宝世家有所牵连,但又不知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而且,我一直以来都感觉到,他也想要得到那份宝藏,现在听了君城主的话,我有些怀疑,他会不会是寻宝世家真正的后人,而并非是六皇子。」 君麟夜一听便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段先生是直系,而六弟只是旁系?」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李凤迤摇头淡道。 「他的身份我倒是从未怀疑过,所以也并未打听,但若是李公子想要知道,我倒是可以帮忙联繫一下皇叔,他说不定会知道。」君麟夜道。 「城主同他仍有联繫?」李凤迤一愣问。 「有必要时才联繫,但我总觉得此事至关重要,皇叔查探寻宝世家的下落那么多年,就算不知道,也总有其他线索,我还是尽快帮你联繫一下。」君麟夜当仁不让道。 「好,那就有劳君城主了。」李凤迤当下道。 「举手之劳,自当尽力。」君麟夜说了这番话脸上便已现出些许倦色,李凤迤见状便起身道:「三日后是第二个疗程,反正李某还会再留一段时日,也想等候城主的消息,还是先请城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不妨明日再聊。」 「好,那就依李公子。」君麟夜自知精神不济,便也不推辞地道。 这一日李凤迤自君麟夜的卧室出来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半步都不曾离开,楚情傍晚时分前去送药,推开门却见李凤迤早已在床上休息,他微一蹙眉蹑足走近,却发现李凤迤竟是浑身汗水,兀自陷入梦魇之中无法清醒,楚情心中一惊,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李凤迤的肩膀,并出声唤道:「凤迤、凤迤!」 「迤儿,来,今日是你成为吾儿的第十五个年头,也是我们即将分开的日子,无论如何,义父总希望你岁岁平安,日日开心,先前那些不痛快都是义父不好,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义父近来已经把那些人都陆续解散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用了,反正今日之后,你也要离开义父身边,若是迤儿还愿意相信义父,今晚就陪义父喝上一杯,如何?」 李凤迤从不知晓自己的生辰,于是段应楼便将认他做义子的那天当做纪念日,而后段应楼年年都会为他庆祝,在那样的日子里,听着这个一手带大自己,教会自己许多事的人一脸落寞的说着这番话,李凤迤纵是曾经有再大的疑惑,此刻也不愿辜负他的一番心意,更何况,他当然愿意再一次相信他的义父,于是他便举杯道:「今晚义父要喝几杯,迤儿都会奉陪,迤儿先敬义父这一杯。」 当下,他端起酒杯,然后先干为敬。 哪知,一杯酒,便是恩情绝,段应楼压根没有喝下手中那杯酒,而是将酒杯摔了个粉碎,「砰」的一声脆响之后,段应楼养的那些死士便将李凤迤团团包围。 第158页 「将他杀死,拿他的人头来见我。」 「义父?」他不敢置信地抬起脸,却不料段应楼早已翻脸,那张脸陌生之极,哪里还有往日里那个慈祥的父亲的模样? 「是你逼我的。」他冷冷地道,冷得让他浑身直打颤。 「好冷……迤儿好冷……」 楚情虽然不确定李凤迤梦到了什么,但又大概能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他在梦中溢出的痛苦低语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那段往事断断续续被他拼凑,从李凤迤口中说出来的并不多,他寥寥几句,不谈大是大非,也不说大悲大痛,所以尽管他知道,却并不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形,当年他因为寻药而远在深山里,根本没想过后来段应楼会用如此手段逼杀李凤迤,当他採药返回他们所住的山庄的时候,那里早已面目全非,他连个问的人都找不到,最后还是栖梧山庄来了消息,他清楚地记得再见到李凤迤时他那副随时都可能会死去的模样,好像如幽灵般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他不仅反覆毒发,且夜夜陷入噩梦之中,日日心痛如绞,除此之外,他不言不语不动,就好像失了魂一样。 过了将近大半年,那人总算稍稍恢復,可他也只是说了一下大概,就再也不提那日之事,然后淡笑着向他介绍说:「这位就是跟你齐名的『圣手』,君雪翎君姑娘,我也才有幸认识她,我说服她加入了我们,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仍是习惯性地半开玩笑,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凤迤!」 李凤迤蓦然睁开眼睛,看见楚情焦急地面容放大在自己的眼前。 「你终于醒了!」楚情见李凤迤睁眼,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凤迤眨眨眼,似是有些愣怔,楚情在一旁绞了毛巾走过来替他擦脸,李凤迤回过神来,自己接过毛巾,楚情便扶他坐起来,李凤迤将毛巾盖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拿下来擦,然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道:「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问着楚情。 「酉时了。」楚情蹙眉担忧地看着他道:「刚才你又做噩梦了。」 「噩梦才好,醒过来发现是梦。」李凤迤却这样道。 楚情可不会就这样被他矇混过去,问他道:「是不是又梦到那时的事了?」 「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倒是你,我总让你为我担心,真是对不起。」李凤迤带着歉意道。 「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楚情口吻忍不住凶了凶,随后又立刻放低下来道:「先喝药,这几日我忙着为城主治疗,没时间看着你,记得你身上发生的任何小事都不能瞒着我,像今天这样的也不行,你身体的情况不佳,才会频频被噩梦缠身,知道吗?」 李凤迤看着楚情那张脸不禁撇了撇嘴道:「楚情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比小孩子还不如,什么都瞒着,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我恨不得把你绑在身边日日夜夜看着你。」楚情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李凤迤,只是垂着眸道。 「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李凤迤接过药碗仰头「咕咚咕咚」就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表情一脸嫌弃:「好苦。」 楚情颇为无情地道:「嫌苦就要更努力养好病。」李凤迤抱着被子可怜兮兮地坐在角落,老老实实地点着头。 楚情看着李凤迤这副模样,忍不住摸出一颗糖丢给他,李凤迤顿时喜笑颜开,道:「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楚情也是拿他没办法,看他为了一颗糖就开心成那样,心中没由来又有几分酸楚,从小李凤迤就患有心疾,每每发作就痛苦不堪,他为此专门学医为他调养,好不容易脱离了日日喝药的生活,结果被段应楼一朝打回原形不说,更是剧毒侵袭入骨,痛楚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有性命堪忧,他现在能这样跟自己说话装委屈讨糖吃,已经是万分庆幸的事了,楚情知道自己不能再奢求更多,他又看了李凤迤一眼道:「凤迤,我知道你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所以,你有什么事都别瞒我。」 李凤迤被他叫的心一软,露出无奈地表情来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就好。」楚情也不多说,反正这个人固执得很,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还不如依着他,顺着他,宠着他。 「楚情,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能?」李凤迤微微仰起首,看向窗外越渐沉下的暮色,他的语调之中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太多事压在他身上使得他越渐喘不过气来,若说这世上唯一能让他稍稍放下防备示片刻弱的人,恐怕也就剩下楚情了。 「你无能这世上就没人有能耐了,只不过是世事太过无常,你也别老拿自己当英雄逞能。」楚情低低地道。 李凤迤没再说什么,他何尝想逞什么能,但是楚情没说错,世事无常。 楚情在李凤迤房里逗留过久,君雪翎找了他两次没找着,索性就在楚情房里等,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君雪翎见到他第一句话就问:「是不是他又毒发了?」 「没有。」楚情说着,忽地又道:「你这样担心,不如自己去看看他。」 君雪翎垂眸:「他不需要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楚情却道:「雪翎,恕我直言,所谓旁观者清,你难道真的觉得让他陷入感情是一件正确的事?我们都不是他,但我们却是最清楚他的心疾严重的程度,他连想都不能想,难道你指望自己用爱情就能使他那颗破碎的心恢復如初?」 第159页 君雪翎闻言一怔,楚情又道:「你知道我向来偏心,一颗心从来都向着他,而你喜欢他同时也希望他喜欢你不也是因为一己之私?可是你想想他的病情,若他真的喜欢上你也就罢了,如若不然,你又何必强求于他,让他平白多背负一个人的感情?」说着,楚情不禁道:「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话你一定不爱听,但我只要他活着,就算永远不能谈爱都好,更何况,你我也都知道,段应楼还没有死,你想一想,在这之前,他怎么可能有心思来谈情说爱呢?」 楚情这番话说得再直白不过,可每一句都让君雪翎感到痛彻心扉,这些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也一直试着控制自己的心,努力不越雷池一步,只可惜事与愿违,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楚情,你说的都对,但我跟你不同,我是一名女子,我倾心于他不是一年两年,你要我放弃我懂,可现在的我根本做不到,要不是不想让他为难,我又怎么会躲着不见他,幸亏有你在,我想日后我都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样,我也装不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君雪翎的语调中不免带着一股悽然,要她不见他,其实比让她不喜欢他还要难,但现在她还喜欢着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去见他。 楚情对君雪翎的话不置可否,只道:「可是,我想你应该会后悔的。」 君雪翎闻言顿时一个激灵。 「你明白我的意思。」楚情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他刚刚好不容易才从梦魇中醒来,你总该知道那有多严重。」 君雪翎忽然意识到她抗拒再多,想再多,也敌不过这样一句话,她自然明白楚情的意思,可一旦涉及到李凤迤的病情,她就觉得什么爱不爱都不是太过重要的,原来最重要的不过是见他安安稳稳,再也不被病痛折磨罢了。 楚情见君雪翎一下子就跑得没了影,不禁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喃喃地道:「你倾心他不是一年两年,可你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倾心他多年吗……」 刚才那番话他不是为了君雪翎说的,而是为了李凤迤,君雪翎喜欢李凤迤是君雪翎自己的事,没必要让李凤迤背负这一份亏欠,李凤迤从来也不欠谁的,从来也不。 而是他欠了李凤迤良多。 第57章 昔五十二 雨夜来客 楚情走后,李凤迤缩在角落里并没有动,他知道楚情故意跟他多说几句,是为让他分散注意力,可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梦中那熟悉的情景再度涌现,他闭上眼睛,一手抚着胸口,尽力保持唿吸,努力不去想,也就是在这时,门被豁然推开,一人夹带着风声急急沖了进来,见李凤迤这样,不禁连忙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李凤迤睁开眼睛,对上君雪翎满是忧色的眸子道:「你放心,我刚喝了药,没什么事。」 君雪翎注视着李凤迤,这些天她曾努力让自己做到不去注意他,然而现在所有的功夫都白费了,她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想把失去的那几天都补回去。 「怎么了?」李凤迤也就这么让她看,但看久了,仍是不自觉地问了出声。 「没、没什么。」君雪翎摇摇头,却道:「对不起。」 「该是我向你说『对不起』才是。」李凤迤柔声道:「一直都是我在辜负你。」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求得太多,根本没有顾及你的心情,我明明应该是最清楚的人,却在不知不觉间为了自己的所求来要求于你,要不是楚情提醒我,我还在那里自怨自艾,是我不对。」君雪翎道。 「傻瓜,这种事哪有对错。」李凤迤无奈道:「你别听楚情的,他太偏袒我,对你不公平,其实我把你们都当做是我的亲人,雪翎,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跟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在一起,这样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 要不是李凤迤坐在床的一角,君雪翎恨不得冲上前去捂住他的嘴,此时她也只能打断李凤迤的话道:「你别胡说,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好好的。」 李凤迤笑了笑,没说话。 纵然带着无限伤怀,但君雪翎这时候忽然觉得只要能与李凤迤如亲人般相处也未尝不可,并不是什么都非得她想要的才是最好的,只不过,她仍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那……我就先离开了。」君雪翎说着就要走,却被李凤迤叫住了:「你先别急着走,关于你的身世,我想还是不能瞒你。」 君雪翎停住脚步,其实这件事她比谁都想要知道,却又有些害怕知道,所以她什么都没问,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一刻,等李凤迤告诉她。 「你说。」 李凤迤想了想才道:「你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他是真正寻宝世家的人,而寻宝世家却是前朝遗族,他们弄丢了自己的国土,想要回来报仇,但你的生父不愿意,所以对寻宝世家而言,他是叛徒,而你的养父,也就是你所认知的生父,他应该还活着,我已请城主帮忙跟他联繫,若是联繫上,你有什么打算?想不想见他?」 「当然想,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虽然我另有生父,可养大我的人一直是他。」君雪翎道:「刚才你说我的生父才是寻宝世家的人,我为寻宝世家守陵守了整整十五年,我想,这或许就是父亲的目的,尽管我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生父,但我总算也守了他十五年。」 「本来你是寻宝世家的人,我觉得至少要弄清楚这件事,不止是为了你,也因为我的义父跟寻宝世家还有皇宫的人都有所牵连,甚至他很可能才是真正寻宝世家的后人,我有预感,这应该就是他汲汲营营所布置的一切背后的原因,也是想要杀死我的原因,所以,我也需要见你的父亲,如果城主所言都是真的,那么抓你的人便是六皇子,六皇子跟我义父必定曾经有某种关联,而这些只有你的父亲知道,他隐姓埋名在外,应该就是为了阻止皇室中将会发生的纷争,而这一切,所需要的财力物力就是被你生父所埋藏起来的宝藏。」 第160页 李凤迤在离开君麟夜卧室之后就已经理清了来龙去脉,现在他知道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比宫中的六皇子先一步找出宝藏,应该就能解决一切事情的争端。没有宝藏,六皇子寸步难行,更何况,在宝藏之前,他就已经斩断了六皇子的一条手臂,那就是他的义父段应楼,没有段应楼在江湖上帮忙,六皇子的触角伸的再长也有限,不过段应楼必然也做足了工夫,否则又怎么可能在被关押的情形下仍然能令六皇子准确地找出君雪翎来,对李凤迤来说,这就是信号,段应楼五年前就被控制在他的手里,而五年后出现他未知的线索,就算跟段应楼从前的布局有关,那也已经慢了很多,好在慢了很多,才让李凤迤有时间继续周旋,但又幸好没有慢过了头,否则李凤迤自知活不了太久,恰巧这一点段应楼也最是清楚,不过这当中李凤迤自己也下了不少功夫,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靠君雪翎来拨弄这根连着寻宝世家的线索,没想到对方反而先一步出现了。 「真没想到,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君雪翎听后不禁道。 「若是算一下时间,大约十五年前义父就跟你的父亲有过长谈,也就是在两年后,吴哥王朝那六枚戒指现世,但事实上,戒指在更早以前就被凤玉麟所得,而那六枚戒指引出的却是吴哥王朝一案,我们一直以为那件大案事发是在二十年以前,可从凤玉麟得到戒指的时间推算,显然还要更早,几乎比吴哥王朝一夕覆灭还要早上十年,大约就在我出生前后,可见寻宝世家所知道的宝藏秘密并不单单只是指定一个地点,也不局限于任何形式,金边湖底那一座巨大的藏金库现在虽然因为塌陷而从此长埋地底,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类似的宝藏在将来现世,而且在来砂之城前我已经得到消息,青子吟亲手打造的那柄金剑忽然从买主手上失落,那柄金剑是买主用藏宝图跟我们做的交易,当然他自己想必也早已拓印了一份,本来我们和他之间还有一笔交易,就是帮他寻宝,但是现在看来,他手中握有藏宝图和金剑一事显然也在义父的控制之中,因为青子吟被要求铸造那把剑的事,远在我出事之前。」 作为江山风雨楼的楼主,背后操弄的情报不在少数,外人只知道江山风雨楼是搜集情报的地方,却不会清楚这些情报究竟是从何而来。开门做生意自是一部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便是出自李凤迤之手,否则,当年段应楼也不必祭出杀招,江山风雨楼乃李凤迤一手设立,翻云覆雨的手段他比段应楼只多不少,只是一个想拿来用在惊天阴谋之中,另一个初衷却只是觉得有趣而拿来排解无聊,这一来,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所以金剑和藏宝图如今也落入了六皇子之手?」君雪翎道。 「一定是他,所以一旦这里的事情了解,我们便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幸亏那份藏宝图并不是六皇子能破解的,所以我暂时还不着急。」李凤迤道。 「怎么说?」君雪翎不解地道。 「因为那份图本来就有缺失,他们空拿着一柄金剑也无济于事。」李凤迤道。 「原来是这样,那缺失的部分……」君雪翎说着就看向李凤迤,目光之中尽是瞭然:「是不是……在你的手上?」 李凤迤没回答,表情却是不置可否,然后便道:「暂时等你父亲的消息,说不定我们还会有别的收穫。」 「有整整十五年了,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活着。」君雪翎至今都觉得不太真实,随后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道:「我觉得当初父亲会留下遗书出走,兴许就是知道他一出去很可能就回不来,才会让我以为他已经病死在外,现在寻宝世家和藏宝图之事忽然尘嚣其上,那么万一我的父亲露面岂不是反而危险?」 「那你就试着更相信他,过去那十五年难道不危险?他是知晓了危险也要离开栖梧山庄的人,时刻伴随着危险的人,不会因为忽然让我们知道了他活着就更危险,进一步说,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跟他做任何决定都无关,只不过是想要避开的事提前发生罢了。」李凤迤这样说道。 君雪翎最终做了决定道:「如果有他的消息,我想见他一面。」 「我也希望能见到他。」李凤迤亦道。 当君麟夜第二个疗程结束,李凤迤便等来了君雪翎父亲的消息,正如李凤迤和君雪翎两人所希望的,对方也提出想要一见,他还说由于最近因缘际会巧得了冰蛊虫,据说那种蛊虫可以根治君麟夜所中的媚毒,所以他近日会亲自来到砂之城一趟,让他们先别急着离开。 他这么一说那显然是要等的,而冰蛊虫的出现令楚情和君雪翎花了好一阵时间来研究,他们甚至开始推敲蛊虫一类是否能用来治疗李凤迤的毒,只不过他们本身对蛊没有钻研得那么透彻,所以还是打算先等人到了再说。 人是在雨夜到来的。 沙漠中本就少雨,但那夜的雨却有着倾城之势,雷霆之钧,在这样的夜晚,很容易就唤醒李凤迤五年前在毒忧林中甦醒过来的记忆,那一夜他只感觉浑身上下彻骨的冷,钻心的疼,连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身上脸上,他都没有什么感觉。 他想起义父的好,却忘不掉那场惊心动魄的背叛,他想起自己在最后关头将机关开启,而那特制的机璜楼,本是他这年要送给义父的大礼,那本是为保护义父之用,最终,却成了他囚禁义父的工具。 第161页 真是万分可笑。 而到了雨夜,李凤迤浑身的骨头也没完没了地痛了起来,他卷着被子贴着墙,昏昏沉沉睡着,便在这个时候,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夹杂在偌大的雨声中传来,李凤迤披衣而起,推开房门,就见被大雨打湿的长廊上多了一连串湿哒哒的足印,那足印是从院子中来,一直延伸到长廊的尽头,那里,却是君雪翎的房间。 李凤迤一怔,正要迈开脚步,却感到一阵掌风自身侧来袭,那掌风夹带着雨里的阴凉之气,顿时遍袭李凤迤全身,李凤迤一个激灵,反应却迅疾无比,他脚步微滑,算准角度,探出手臂直扣对方脉门而去,未料对方竟似早有预料,振臂一挥,他内力浑厚得惊人,李凤迤的内力却早就用在抑制浑身的疼痛上,这时勐地受力,他自是反射性地用内力抵挡,这一来,没了内力压制,周身疼痛骤然爆发,李凤迤的脸色一瞬变白,他痛得险些站不住,冷汗滚滚直淌落下来,他此时已靠近长廊边缘,雨水顷刻间将他整个人浇得透湿,也就在这一刻,对方似是察觉到李凤迤的不对劲,他正待上前查看,却有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匆忙奔来。 「凤迤!」 「父亲住手!」 楚情想都没想直接一指点昏了李凤迤,并对君雪翎道:「快去准备热水。」 君雪翎自是来不及再同如幽灵般出现的父亲打招唿,只来得及瞪他一眼然后跑去厨房烧水。 隔了一条走廊的木成舟和荆天狱自是也被惊动到了,当晚别院热闹得跟白天一样,最后更是连主宅的君麟夜也得到了消息,竟不顾病体也来到了别院里。 君雪翎的父亲叫君风致,他也是君麟夜的皇叔,更是连当今天子都要称唿他一声「皇叔」的人,身份不可谓不高贵,不过这一层对君雪翎来说毫无意义,她此时怒气沖沖地瞪着自己的父亲,连原本该是父女重逢的感人肺腑场面也一併省了。 君风致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刚才那个人恐怕对自己女儿来说很重要,而且多半就是十五年前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子,自己虽然出手不重,可是好像那人原本就有伤在身,以至于他这突然的袭击引发了对方的伤势,而且看起来好像还很严重。 君风致搔搔头,表情无辜至极,他看了看一旁倚榻而坐的君麟夜,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君雪翎,颇为无奈地道:「小夜子,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君麟夜脸色苍白,可精神尚好,他抿唇笑了笑说:「皇叔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来到砂之城,为何不让人通报,不仅偷熘进来,还偷袭我的贵客?」 他的嗓音嘶哑得厉害,听得君风致禁不住频频蹙眉,不过对于君麟夜的病情他知之甚深,更知嗓音不是主要问题,遂暂时忽略,然后解释道:「我哪儿有,本来想去偷看翎儿一眼的,谁知道那小子听力太好,我自诩轻功无敌,今个儿却被人发现,于是就想试试他的身手嘛,哪知……」他边说边偷偷瞥向自家女儿,谁料后者像是无比瞭然地道:「父亲您就别狡辩了,您不就是好胜的脾气跑了出来,不愿被人比下去才出的手,幸亏我们来得快,不然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女儿可不原谅您!」 「啧啧,真是女大不中留,说什么不原谅我,小夜子你快来给我评评理,你说这还是不是我的女儿了?」君风致老大不高兴地撅起了嘴道。 君麟夜没辙地道:「皇叔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越来越顽皮了?」 「那也要有人肯跟前辈玩耍,他才顽皮得起来,前辈你说是不是啊?」就在这时,李凤迤从厅外走了进来,楚情、木成舟和荆天狱随着他一併前来,他看起来好了很多,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之外并无异样。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君风致的心坎里,他站起来道:「原来是你啊,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叫李凤迤是不是,都长那么大了!」 「前辈好记性,不过我想我的名字城主信中也有提及,城主,你说是吧?」李凤迤天生就喜欢拆人家的台,谁都不肯放过,早已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君麟夜闻言一愣,斟酌了下才道:「被李公子料中了,不过我想皇叔的记性自是不差。」 他这么说两边都不得罪,君风致更是厚脸皮地承认道:「小夜子这话不错,我爱听,哈哈。」他说着上前拍了拍李凤迤的肩膀,又道:「刚才真是多有得罪,谁让你听力那么好,居然在大雨天里还听得出我的脚步声,不过因为这事,翎儿还在怪我,你就看在我是她爹的份上帮我说几句好话,嗯?」 李凤迤听了笑起来道:「她怪你的何止这一件,反正你是她爹,她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就好好利用这一点,多使使做父亲的权利岂不有趣?」 他们两个人简直是一对活宝,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气人,君雪翎听到最后已经是没好气地道:「他伤了你,你却为他说话,我那么担心你,你却视若无睹。」 「前辈为我们带来重要的消息,讨好他一下也不为过,不过恐怕也是因为有你在的缘故,前辈才会那么明里暗里的跟你撒娇。」李凤迤唇角的笑意暖得不可思议,君雪翎哪里说得过他,只好又瞪他一眼,才对自己的父亲道:「既然来了,就老实交代,别藏藏掖掖的,还有,我看今晚大家就都先去休息,李公子和君城主本来就都需要休养,你半夜到来,总也得先睡个觉,就不要再闹了,等明天大家精神好了,你就把什么都说出来,知道吗?」 第162页 「呦呦,多年不见,怎么脾气那么大,对我越来越凶了!」君风致苦着脸道:「我辛辛苦苦把你养那么大,居然连一点便宜都占不到,真不好玩!」 「我还没问你离家出走的事,玩什么玩。」君雪翎说着对君麟夜道:「城主你身体要紧,先回去休息,别理他,一会儿我会待你安置好他的。」 君麟夜也是很快就疲倦了,闻言点头道:「那好,反正人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谈。」他说着在心腹的搀扶下离开了别院,楚情也顺便对君雪翎道:「我把他也带走了,你跟你父亲好好叙叙旧。」 他说着都不让李凤迤再有机会跟君风致说话,让木成舟和荆天狱直接架着人就出了厅室,留下君风致和君雪翎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君雪翎的脸色再也板不起来,她的眼神逐渐柔软了下来,她望着眼前多年不见的人,虽然他仍是一样贪玩,但正是她记忆中那个总是精神奕奕什么都有信心做到的男人,她最最亲爱的父亲,她以为永远都见不到的人,君风致。 「真的是你,父亲……」君雪翎注视着君风致,喃喃地道。 「这些年来,真是难为你了。」君风致一直没坐下,他这时望着自己的女儿,忽地张开手臂:「过来。」 君雪翎顿时就扑进了他的怀里,这个怀抱她最是熟悉不过,她把头埋进君风致的胸口道:「父亲,我好想你。」 「你不怪我?」君风致轻抚着君雪翎的头髮,君雪翎摇摇头,只道:「你活着,比什么都好,翎儿再开心不过。」 君风致又低低地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了?」 「嗯。」 「我什么都没跟你说清楚就留下你一个人在山庄里,说不定也永远没机会跟你说,你都不怪我?」 「对翎儿来说,你就是我的父亲。」 「看你,都长成一个那么标緻的大姑娘了……」君风致松开君雪翎,扶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不禁喃喃地道:「是为父害了你,害得你到现在都没能嫁出去了……」 他忍不住嘆了口气,他什么都没告诉君雪翎,却也不能枉顾她真实的身份,是他让君雪翎一个人留在山庄一留就是十五年以上,也因此让她从十六岁变成了一个三十一岁的大姑娘,原本十六岁该是成亲的年纪,可是…… 「翎儿这样很好,没什么不好的。」君雪翎急急忙忙地道。 君风致端详着君雪翎,她出落得相当美丽,尽管已年过三十,可她并未出过嫁,是以外表看起来仍是二十多岁左右的年纪,只是比起他离开那年,君雪翎已然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有女人味,而她眉宇之间那抹英气,偏又像极了她的生父,这使得君雪翎有着一股相当独特气质,君风致越看越是觉得满意,可又忍不住充满了惋惜:「我看你很在意那个李凤迤,是不是?」 君雪翎半点也不掩饰,点头道:「女儿是在意他,恐怕除了父亲之外,他就是女儿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不过女儿跟他的关系也仅限于此,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事,容不下女儿。」 君风致又抬手摸了摸君雪翎的头道:「你自己想得明白就好,当年父亲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患有很严重的心疾,恐怕也根本没办法陪你到老,不过为父还是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他来找你……」 「你让他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我,为了寻宝世家和我的身世的缘故吗?」君雪翎自李凤迤告诉她那一些事起,就一直在想其中的缘由,她总觉得自己的父亲没理由为了让她医治李凤迤才会让李凤迤来找她,且现在听自己父亲所言,他很清楚李凤迤的心疾是无药可医的病症,用再多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没有之后的中毒事件,她能为李凤迤所做的最多也就是稳固他的心疾,可现在看来,心疾却变成了幌子,父亲背后更多的用意,应是在于破解她守陵人的身份,寻宝世家的秘密一日不被揭穿,她就将要终生老死在山庄里,这恐怕才是父亲苦心安排让他们见面的真正理由。 君风致自知自己这女儿聪明过人,如今见她把一切都想到了,便知也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了,于是便笑道:「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最佳人选,不过要做我的女婿,却仍是有待定夺。」 「父亲,你说到哪儿去了。」君雪翎心中凄楚,她跟李凤迤前阵子算是相互之间坦白得清清楚楚,她还需要时间来消化接受,甚至是努力将曾经满心的爱意转化为别的感情,她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李凤迤能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他能活下去,她绝不会再奢求更多。 「傻孩子,发生了什么事,跟为父说说,嗯?」君风致自小将君雪翎带大,纵然有十五年以上没能见面,但时间并不会将他们之间的父女情谊给沖淡,君雪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忽然就理解了李凤迤口中所说的「亲人」的意义,她拉着自己的父亲坐下,看着他道:「我们那么久没见,父亲是不是也该同女儿说说在外面那么多年,都遇到了一些什么事呢?」 「那么晚了,你不去休息?」君风致笑着问她。 「怎么可能睡得着!」君雪翎忍不住嗔怪,随即却想到君风致是连夜前来的,不禁道:「若是父亲想要休息的话,女儿就先安排你去房里——」 「你父亲我的精神可是好得很,来来来,不如我们父女俩来一次秉烛夜谈,对了,我还带了好酒回来,我们来小酌两杯,如何?」 第163页 父女重逢,两人自是都无心睡觉,君雪翎闻言便起身道:「厨房里正好还有些下酒的小菜,你等一等,我这就去拿来。」 君风致笑着看她转身跑出去,眼神中却忍不住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但他也很清楚世上有太多事都无法强求,便也随即释然。 第58章 昔五十三 段应楼 李凤迤先前被点了昏穴,但体内毒发的疼痛并没有因他失去意识就消停,怕他昏迷中伤到自己,是以无奈之下,楚情在把他浸入温热的水中之后就解开了穴道,他眼睁睁看着他从昏迷中醒来再次被痛楚吞噬,后来在他用真气为他压制的情况下疼痛才逐渐减缓,才好了一点他就又勉强起身去厅室见人,幸好君雪翎及时打住,在荆天狱和木成舟的押送下总算把人带回了屋中,楚情又为李凤迤施了针以稳住心脉,他怕毒势復发,便对李凤迤说:「你睡一下,我今晚守着你。」 李凤迤哪里还有什么力气,他的力气早被疼痛消磨光了,他闭着眼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幸好楚情守着他,因为淋了雨的关系,李凤迤后半夜就起了烧,他睡得又极不安稳,在半梦半醒以及身体的不适中挣扎不休,楚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也毫无办法,他只能一遍一遍绞起湿毛巾敷在李凤迤的额头上,就这样折腾了整整一夜,到了日出时分,李凤迤开始陷入昏睡,楚情知道君雪翎陪了自己的父亲一夜需要休息,便找了木成舟来看着,自己也去补眠,不过在这之前他就煎好了药,让木成舟等李凤迤一醒就拿去给他喝。 君风致也需要补眠,他在醒来后得知自家的女儿正守着李凤迤,这才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害人家病了整整一天一夜,顿时觉得心虚万分,索性去到主宅找君麟夜避避风头,不过也只能避得一时,因为没多久君雪翎就找上了门,她先是狠狠瞪了自己的父亲一眼,才对君麟夜道:「城主,李公子醒了,他来找父亲,想尽快将寻宝世家的事了解清楚,好早日离开去处理他挂心的事,另外城主也等着父亲的冰蛊虫解毒,到时候他让我暂时留下来为城主医治。」 「他那么快就想离开,不是还病着吗?」君风致吃惊地问。 君雪翎摇头苦笑道:「父亲你有所不知,他不止是病着那么简单,我作为医治他的大夫,却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可以说比起城主来,他的情况更为兇险,否则也不会一病就来势汹汹,说句直白的话,城主好歹还能煎熬二十年,他却……」后半句话君雪翎怎么也说不出口,顿了顿便又道:「总之他的事他应该会亲自跟父亲说,女儿不方便多言。」 君风致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为什么每次一遇到李凤迤的事自己的女儿都会如此紧张,想来这不仅仅是因为在意的问题,而早已是性命攸关,看来他这次不仅闯了祸,还闯了大祸,想到这里,他不禁正色起来道:「那事不宜迟我还是立刻去见他吧,小夜子你好好休息,冰蛊虫我会交给翎儿,你只有养好身体才能帮助我,知道吗?」 「知道了,皇叔。」君麟夜对于自己这位皇叔的话向来都是肯听的,于是点头道。 李凤迤人在卧室,楚情根本就不肯让他下床,他见君风致进来便道:「真是万分抱歉,如此模样就找前辈来,是晚辈失礼,但有些事令我挂心不已,始终也无法好好休息,所以烦请前辈替晚辈解开谜底。」 「李公子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昨夜要不是我先动的手,也不会累你病了那么久,若你心中觉得过意不去,那么不如咱们一来一往也就算抵消了,如何?」君风致提议道。 「好。」李凤迤很干脆地答应,然后抬手示意道:「前辈请坐。」 君风致很是满意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昨夜寥寥数语,他就非常欣赏李凤迤的个性,现在更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畏病痛的精神相当难得,也很是洒脱,是以他稍稍打量了一下脸色仍是苍白且倦意还不够时间消掉的李凤迤片刻,开门见山地道:「翎儿告诉我说你的病很严重,可是十多年前我们见面的时候还不至于此,这几年来,我失去了段应楼的消息,这也是我答应前来见你的原因,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段应楼去了哪里?」 李凤迤丝毫不隐瞒,回答他道:「现在算起来的话,应该已经超出了六年,他被我关押至今。」 君风致闻言微微一惊,半晌后才轻轻嘆出一口气道:「难怪……那时见他野心勃勃,我早知他有太多的阴谋酝酿于帷幄之中,可近几年却发现很多事走向并非曾经我所预想,经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是明白过来缘由,可见你的病情,也是因他而起?」 「嗯。」李凤迤微一点头道:「昨夜是我不自量力,跟前辈无关。」他一语带过,又道:「现在前辈可否告知于我,义父究竟跟寻宝世家有如何密切的关系?」 君风致缓缓道出了他所知道的真相:「你的义父,是真正前朝的皇子,也就是寻宝世家最正统的继承人,现在宫中的秦贵妃,也就是六皇子的母妃,则是段应楼的表妹,段应楼的父亲将她秘密安排进了宫中,这一切若非段应楼的亲哥哥段长风的透露,我也绝不会知情,而段长风便是君雪翎的亲生父亲,他可以算是被段应楼亲手害死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李凤迤对此一点也不吃惊,问道。 「是翎儿出生不久。」君风致默默回忆说道:「那晚长风抱着孩子找到我,说他中毒已深,但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所以希望能由我将孩子抚养长大,他说除了我之外,他已经没办法相信任何人,而且,我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他唯一的孩子。」 第164页 「他说的那件事,是杀我义父吗?」李凤迤问。 「不错,他没有明确告诉我,但我跟你想的是一样的。」君风致嘆道。 不用说,段长风没能杀死段应楼,反被段应楼所害,李凤迤努力不去想段应楼会用什么样的手段,而是又问君风致道:「我还想请问前辈,据前辈之见,义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怪异,可君风致很快意识到李凤迤之所以会这样问他的理由,他嘆一口气道:「恐怕我只能这样告诉你:笑里藏刀,不择手段。」 李凤迤沉默好久,才道:「也许我在为他找藉口,是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或者他的先祖曾要他立下重誓,今生必须为復国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前辈你说,有这种可能吗?」 君风致摇头道:「这你应该去问他,也只有他才能回答得了你。」 「可是我不相信。」李凤迤垂下眸来,他摇摇头,经歷过那样染血的背叛,他还能如何相信,又有几分力气来相信? 「他说的话,我恐怕一个字都不会再信。」李凤迤唇边尽是苦涩的笑意,他抬起眸的时候,掩饰不住那里面深埋的痛苦:「所以我自从囚禁他之后,就再也没能去见过他一面。」 君风致见状不禁嘆息着道:「他不知是从哪里修来的福分,居然有你这样好的义子。」 「怎么会?」李凤迤却摇头苦笑道:「对他来说,我自然是不好的,我若是好的话,也不会逼他至此了。」 「你别想那么多,人总是要照着自己的心意才活得下去,若是让你违背心意辅佐你义父,说不定你活得比现在更糟。」君风致毫不讳言,他正视着李凤迤说道,事实上这也正是李凤迤已选择在走的路,但现在只不过是听他简单的这几句,君风致便知李凤迤的心结恐怕一辈子都难以解开。 「有雪翎他们在我身边帮衬,也是我的福气。」李凤迤偏头咳了几下,露出笑容来道。 「我现在总算了解为什么翎儿会那么在意你,换做是我,也希望能多劝劝你,不过很多事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我能做的,恐怕就是提供你所需要的帮助。」君风致毕竟年长李凤迤近二十岁,很多事比起年轻人来也要看得更透彻,而且他知道李凤迤其实都懂,尤其他比起寻常年轻人要成熟得多,因为他常年面对死亡,是以看一切都要比寻常人更深远。 「多谢前辈。」李凤迤不禁道。 「我能问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吗?」君风致注视他道:「你的义父既然已经被你所囚禁,那对于寻宝世家,你还想做什么?」 「针对这个问题,晚辈可以先问前辈你吗?」李凤迤不答反问,不过他还没等君风致回答,却又补充了一句再问:「前辈查了那么多年,是想把宝藏寻出来交给当今皇上,还是想要把一切都埋葬,同时把寻宝世家整个毁灭?」 君风致闻言不禁嘆气道:「不瞒你说,这其中无论哪一件,都非人力所能阻止。」 他这句话李凤迤立刻听懂了,他半晌不语,才回答君风致之前的问题道:「与我唯一牵扯至深的人就是义父,我只想尽可能多的帮他做一些弥补和偿还,然后阻止他做更多的错事,所以若是前辈所知寻宝世家之中还有跟义父相关所留下的需要我去阻止或是完成的事,请您尽管吩咐。」 君风致不禁有些愣怔,好一会儿才道:「我刚才说,非人力所能阻止,其实有好几层含义,一来,寻宝世家为復国而寻宝,但据我所知,他们所寻到的宝藏也并非无限,而且大部分都被收藏了起来,准备日后復国之用,他们把毕生精力都放在寻宝这件事上,所以留下了很多相关的藏宝图,这并非他们为了埋藏自己寻到的宝藏所制,本来就是他们找到的前人所留下的图罢了。」 「这么说来,他们只不过是比我们多掌握了几份藏宝图?」李凤迤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都有了解释,只因若是他们早就掌握了大批的宝藏,那现在他所知的就应该是復国大业的进行计划,而不是仍为了这一批或那一批的宝藏在四处奔波找寻了。 「几份倒是太少了点,不过藏宝图这种东西古今有之,真假又难辨,而且层出不穷,所以尽管我暗中调查十几年,也没能掌握多少,恐怕这件事永远都会在进行之中,不会因为我们的插手就终止。」君风致道。 「这个道理我懂。」李凤迤点点头,道:「所以既是如此,那么想要一併埋葬也就不可能了。」 「不错,就算今日没有了寻宝世家,也会不断出现为了宝藏而寻寻觅觅的人,这种事本就无可厚非,而且朝代交替,今日我作为皇族想要守住自家血脉,他日我们也很可能被别人推翻,可是在我的立场,必定是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君风致的头脑再清楚不过,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前辈说的一点也不错,那么看来前辈这么多年所有的目的,就是在于阻止復国这件事的发生了。」李凤迤肯定地道。 「段应楼被你控制,他这方面我倒是可以放下顾虑,现在就只有宫中的六皇子处心积虑,一心想要谋权篡位,一来他是私心,二来他恰好有寻宝世家这层身份,但要阻止他,我反而觉得并不困难,只要将他所掌握的那几份藏宝图的希望毁掉便可,又或是将他引入歧途,别让他找到宝藏,那么他想要夺位就成了空谈了。」君风致道。 第165页 「这我可以帮忙,我想他手中的藏宝图大多是义父所留下,就是不知究竟有多少。」他的时间有限,若是提前掌握对方总共握有几份藏宝图,那么他反而能提前将这些事一併解决。 「这我知道,我们可以合力完成这件事。」君风致也不推辞,他知道因为段应楼的关系李凤迤不可能袖手旁观,他刚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弥补偿还,更要阻止。 「好。」李凤迤自是答得干脆。 「还有就是寻宝世家连根拔起这一件,这才是最麻烦的,我调查至今,并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是前朝后裔,他们又有哪些继承了寻宝世家的使命,尽管段应楼是最为正统的继承人,但茫茫人海,谁也不知道暗中有什么在涌动,毕竟朝代更迭,若是时局所至,我们能做的其实只能是顺应天意。」君风致又道。 「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李凤迤道。 「你说的对,你我只不过是比寻常人要更多一份责任罢了。」君风致道。 「不过前辈,你暗中做了那么多事,当今皇上知晓吗?」李凤迤忽问。 「知不知道其实又有何妨呢?其实最苦的人还是小夜子他了,哎,他才是为了这件事深受其害的人,不过他也一样义无反顾,所以无论如何,他和翎儿才是我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责任。」君风致这样道。 「有前辈这句话,我反而能够放心了。」李凤迤微笑说道。 君风致听他这样说,不禁有些佯怒道:「你小子可不能辜负翎儿对你的一片心意。」 李凤迤却是眨眨眼道:「我是註定要辜负了,所以前辈不妨帮她物色一个可以陪伴她白头偕老的好女婿,前辈不是说了吗,她是你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责任。」 把君风致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李凤迤的表情着实显得无辜,君风致本来就是替女儿做试探,闻言嘆息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就看缘分吧。」 「前辈说的是。」李凤迤从善如流。 君风致又与李凤迤谈了许久,他一离开李凤迤的卧室,楚情就直接沖了进去,就见李凤迤一动未动地仍是拥被坐着朝他无力地笑了笑。 「还笑!」楚情没好气地道:「怎么样?胸口痛,还是身上痛?」 李凤迤只剩下点头的力气,楚情见他连说话都费力的模样,也就不问了,直接半抱着他在床上躺好,见他额头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只能无奈地嘆了一声,然后低低地道:「尽量睡,能睡着会好很多。」 李凤迤也是又困又倦,疼痛隐隐来袭,他却也不想管,偏着头闭上眼睛,煳里煳涂地又对楚情说了一句道:「我要尽早离开,你多给我用点药……」 楚情凝语在喉,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他的身体日日用药,有时候药用的厉害了也有反作用,总之根本不可能有一种药能顾及到一切,只能尽量避重就轻,而他虽然被取了骨血,但至今未有解毒之法,再过不久,所取得的这些骨血也将被他们试验所用尽,楚情心中愁苦,却也无计可施。 好半晌,楚情才轻轻地道:「还有一年多,你可一定要坚持下去……」 李凤迤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他的睫毛轻轻颤动,汗水濡湿了枕巾和脸侧的髮丝,他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无力,但偏是有一股坚忍不拔的耐力夹杂其中,就如同松柏之性,傲雪凌霜,让人不免心生敬佩之情,楚情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便吹熄了烛火,迳自坐下守在黑暗之中。 「我问了雪翎,冰蛊虫有断绝慾念的效用,你真的决定要用?」 离开前,李凤迤最后去见了君麟夜一面。 君麟夜露出淡到极致的笑容道:「这具身体被媚毒控制了二十多年,我早就想过,若是有摆脱的一日,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李凤迤什么都没再说,只道:「希望城主能早日康復。」 「承李公子吉言。」君麟夜说着,又道:「你……何时再来?」 李凤迤笑道:「将来若有空,我便来,我很喜欢你这里的民风,朴素至简,生活在这里,着实悠游自在。」 「那李公子一定能跟我的九弟成为好朋友,这里本来就是为他所留。」君麟夜道。 「可惜他已经离开了。」李凤迤却道。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君麟夜笃定地笑着道。 「城主想必是看准了他死心眼这一点,知道他就算回去还是会在查清楚之后回来向你请罪,是不是?」 「请罪说的有些过了,他心里觉得亏欠我倒是真的,他年纪不大就离开皇宫,远离了所有的尔虞我诈,也造就了他如今纯良温和的性格,才会被人轻易利用,他从小仰慕我,所以反应才会最激烈。」君麟夜太了解君膺来,正如其他皇兄那般了解,不过也幸好来的是他,也只有君膺来,他才能放心把偌大的一座砂之城交给他。 「那你不怕他如今回去查这些事会遇到危险?」李凤迤问。 「过了二十年,他也该有所长进了。」君麟夜淡淡道:「何况他离开前,我已经大致跟他说过一些需要注意的情况,虽说我有二十年没有回去过,但很多人很多事大抵是不会变的,变的永远都只有周遭的情况,若要一个人改变,那需要经歷太多太多才有此可能,别看皇宫的环境诡谲多变,然而却最容易越陷越深,这才又引发事物不断改变,像是一个恶性循环,其实我也庆幸自己及早抽身,否则未必能像如今这般坦荡。」 第166页 「那恐怕也是因为城主本性太过善良,才能在如此逆境中仍是保有这份坦荡。」李凤迤忍不住道。 「善良二字,还真是担不起。」君麟夜不禁失笑说道。 李凤迤也没再说什么,忽然想到秦遥,又问:「我这次带来两个人,一个已经离开,还有一个,你打算怎么办?」 君麟夜想到秦遥不禁有些头疼,他嘆了一口气道:「秦遥被抓进城那段时间我病得很重,他们没有办法才会这样做,我……就随她吧,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谁都不会为难她。」 人是李凤迤带进来的,他自是要问清楚,君麟夜的回答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便起身道:「无论如何,君城主要多保重。」 「李公子也一样,我们后会有期。」君麟夜伸出手来,道。 「嗯,后会有期。」李凤迤与他双手交握,感觉到彼此的手掌皆带有一股憷目惊心的凉意,不禁讪讪地一笑,君麟夜也是无奈苦笑,道:「李公子要多加保重身体才是。」 李凤迤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去,他离开君麟夜的卧室,走上长廊,见到了君雪翎。 「你自己保重,我就不送你了。」君雪翎开口道。 「放心。」 「等这边事情一了,我就来找你。」 「好。」 两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第59章 昔五十四 入府 夜色寂静,空无一人的小巷中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仅急切,而且越渐清晰沉重起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响彻在幽暗的巷中。 小巷深处,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昏黄的小灯,脚步声的主人仓皇间接近,待发现时再想要回头为时已晚。 昏黄的小灯下,一人负手而立,灯光将他的脸照的一清二楚,那是一张如玉般的娃娃脸,欲笑不笑,眉眼中波澜无惊。 「是你!忘生!你居然是六王爷的人?」 「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忘生的语调也是一贯地波澜不惊,他淡淡地道,缓缓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如玉,指尖银光轻现,那是十分普遍的银针,不过银针在忘生手中,便成了杀人的利器,他现在要取的性命,自然就在他跟前。 「你……王爷呢?我要见王爷!」那人慌乱极了,他有些后悔听了忘生的话,贪了不该贪的钱财,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只是一个局。 「王爷早就想找出奸细了,你潜伏在王爷身边那么久,怎么还会犯这样的错误?」忘生淡淡道。 「我不是奸细,我、我没有背叛王爷!都是你指使我我才——」 「你自己意志不坚定,让我逮到了破绽,如今倒还怪起我来了,你自己说,是不是有一点可笑呢?」忘生没有笑,他只是如实地陈述着这件事罢了。 「你让我见王爷,我要亲自跟王爷说,那些事统统不是我做的!」 「当然不是你做的,你还做不了那么多是。」忘生道:「不过只要有一次,让王爷失望的话,他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后悔莫及,他愤愤地看着忘生,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然后蓦地出手。 忘生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似是料定对方会趁机出手,早在这一剎那间,银针业已脱手。 对方用的也是暗器,只可惜,银针快他一步,就听「叮」的一声,他手中的暗器被银针击落在地,与此同时,他的心口剧痛,忘生手上可不仅仅只有一枚银针,银针穿破心脉,甚至直接穿透了他的后背,这看似简单的一手,其手法以及内力,却让人望而生畏。 心脉一息之间断绝,便在举手之间。 「咚」的一声,那人再没能发出一言,倒地不起。 忘生看着他,眼中依然没有起半分波澜。 昏黄的灯光后,是一地的黑暗,幽幽地,一个低沉尊贵的嗓音忽然在那其中出现。 「查到了没有?」 忘生闻言转身,垂首道:「查到了,是一位姓凤的公子出了高价买去的。」 「哦?」 「那位凤公子是听说宝藏中可能藏有失传已久的《千金方》而买下的藏宝图,他出手阔绰,否则也不至于能让陆景动心。」 「他跟了本王那么多年,居然也会见钱眼开。」 「对方开口便是一千万两黄金。」 沉默片刻,黑暗中的人才道:「倒是多得令人无法拒绝。」恐怕连国库中都还没有那么多的黄金。 说罢,他又道:「再去查,查仔细些。」 「是。」 「还有,如果姓陆的就做了这一件,那恐怕王府中还有内奸,再查。」 「忘生遵命。」 京城繁华,却也龙蛇混杂,尤其是在这桃花巷里。 光是这一条巷子就包罗万象,除了名如其巷的各色青楼之外,还有不少不入流的茶寮酒肆药馆烟馆,一巷子的乌烟瘴气,以至于让普通百姓避退三舍,反而成了一些江湖人经常出入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一来二去,桃花巷积累了不少不为外人道的各路消息和情报,这一来又惹得好些京城名贵也派人明察暗访,他们在明在暗多多少少跟江湖中人有所牵扯,不过无论内里有多少干坤,桃花巷始终还是桃花巷,任人自由来去,巷子依然更深如故。 第167页 月上枝梢,华灯初上,酉时一过,便是桃花巷最热闹的时候,这一日,桃花巷里迎来了贵客,只不过那位贵客的下人早就打点好了一切,绝不能声张,桃花巷本就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因而那贵客是不是来过,最终也无人得以知晓。 「六爷,凤公子已经带到了。」 门外传来了忘生的声音。 「请他进来。」 「是。」 不多时,就听一声低咳,门便从外面轻轻推开,一名手拿摺扇的锦衣公子出现在三楼的包厢门口,他的脸色被廊外那桃花巷中的万家灯火衬得无比苍白,眸光却出奇倾动,漆黑之中带着点点光华,简直灿若星辰。 而房内早已坐在酒桌前的,是一名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又仪表堂堂面沉如水的男子,他脸容虽端正,可眼神中却蕴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威压感,他此刻正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凤公子,一面打量一面想到了忘生所言,忘生说此人生得看似玲珑剔透,却因为疾病缠身的关系给人一种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感觉,一见之下果真如此,只是不知他的「慧」到底够不够分量,值不值得自己这一次的会面。 「凤公子请进来坐。」六王爷开口道。 「多谢六爷。」凤公子一步跨入房内,转身又阖上房门,他关门的姿态得宜,轻手轻脚,看得出来自小所受的教养相当好。 「请坐。」等他再转过身来,六王爷便抬手示意道。 凤公子坐下,以扇掩唇低咳一声,便开门见山地道:「六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六爷这次设宴款待小生,是否是因为小生不久前有幸得手的那幅藏宝图?」 六王爷倒是不料他竟然如此坦言,藏宝图这种东西得手后不是应该有所顾忌才对吗,要是都像他那么大方见人就说,那也太不妥了一点。 「藏宝图本来就是那个陆景从六爷这里偷出来的吧?」凤公子见这位六爷不说话眼神有些暗沉地盯着他,便又道。 「哦?」 「小生为寻《千金方》翻了不少经史子集,更是没少看岐黄医史,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在一份残卷中发现了《千金方》的下落,一再寻找确认,才知此方随着几次改朝换代早已失落得了无踪迹,不过它最后现世之处据说埋有一批宝藏,只可惜那批宝藏空有传言从无线索,于是小生便开始搜集各种藏宝图,不瞒六爷,小生在来之前就知晓京城中也有人在搜集藏宝图,陆景是小生的敲门砖,他很容就上了钩,可他显然不是藏宝图的主人,只因他卖给小生的,并不是小生要的那一份,今日小生依约前来,便是想与六爷做一笔交易。」 凤公子一字一句,一五一十,又一板一眼款款道来,要说他对于《千金方》有多执着,虽能从话语中听出个大概来,可要说他是否计较这其中的得失真假,却也只能说毫无踪迹可寻,他半点不在意就将自己的目的全盘托出,本来是一件令人值得怀疑的事,可他身上有病这件事不像是假,来之前听忘生提及,若无《千金方》,凤公子命不长久,对于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来说,宝藏倒也的确不稀奇,尤其是凤公子本人就家财万贯,那么宝藏对他来说,确不如对自己来得重要。 再者,陆景这一出本来就是故意安排,王府中出内奸不是一两天,他下令全面彻查也为时已久,之后要做的事越大,身边的人就要清的越干净,确保不会有任何人泄露才行,只要是王府中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在面临他们压根不知道的各种试探,这个时候忘生就是非常好的帮手,忘生是自己人,最不可能怀疑的人,他明着甚至不是王府的人,由他在暗中操作,最是让他放心,只是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不会想到,凤公子居然识破了藏宝图是假的。 藏宝图当然是在他的授意之下被偷出去的,之前就换上了假的,陆景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那足以以假乱真,所以此时凤公子这番话,的确令他吃惊不小,只不过他脸上不动声色,顺着凤公子的话问道:「说来听听,什么交易?」 「我需要方子,六爷需要宝藏,我帮六爷出力,若寻到宝藏,我也只要方子,若是六爷还有别的藏宝图,只要我活一天,我就可以多帮六爷找一天。」凤公子的眸子并不因他病惨惨的脸色而显得黯淡,而是带着郁郁的生机,若只是看见这双眼睛,绝不会想到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原来活不久了,六王爷虽然还没见识过他的能耐,却也觉得有些可惜。 「对我来说很划算,那么对凤公子你呢?活着就足够?」六王爷问他。 「当然,还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凤公子反问:「钱财乃身外之物,父亲留给我一大笔钱,我也只有活下去才能花,难道不是吗?」 他的话六王爷听得明白,却觉得跟自己毫不相干,虽然谁都会死,但他想做的事还没做成之前,绝不会允许死亡接近,他自小身在宫中,小心再小心,便清楚只要握有足够的权势,才能足以自保,才能跟死亡拉开距离,甚至掌握他人的生死。 「凤家就你一个人?」 「家母自小生出生就已不在,家父五年前病故,小生自小带疾,故家父从不让小生经商,家父病故前就已收了所有的铺子,最后留给小生的是一座宅院和一位大夫,要小生用这些钱看看能不能寻到一线生机。」也许是从小就有疾病跟着的缘故,他谈起生死来要比一般人淡然得多,几乎听不出一丁点的沉重,淡淡陈述的语气,一如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来那样:「六爷不必唤什么『公子』,叫小生凤栖便是。」 第168页 他语气平淡,神态却着实谦逊,可他发亮的眼睛总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六王爷没由来想起一个人曾对他说的话来,那个人说,若是有朝一日你们遇上了,定要小心。 那个人让他小心的人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凤」字。 好巧。 「凤栖。」六王爷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凤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位眼眉自带威风的男子,他忽然笑起来道:「六爷不必急着答覆,虽说小生着急,可有些事急也没用,徒增烦恼,等六爷想好了,再找小生也不迟。」 凤栖说着,拿起酒壶,先给面前的人倒了一杯,然后放下酒壶,换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小生喝不得酒,就以茶代酒,敬六爷一杯。」凤栖端起茶杯来,说道。 六王爷既不计较也不拒绝,举杯与凤栖共饮。 放下茶杯,凤栖轻咳一声便问:「正事谈完了,六爷还需要小生留下吗?」 六王爷的眸色深深沉沉,他注视凤栖反问:「你不舒服?」 「还好,不过是怕六爷被小生的咳嗽烦扰。」凤栖道。 「那倒不会。」对于无用的病人六王爷当然不会心存什么怜惜,若是频频咳嗽起来那是绝对会惹他嫌,说不定一剑就送人去西天了,只不过眼前这个人却不会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反而想留他下来,他念头才起,话就说出了口:「无妨,这顿本就是请你的,若是你身体无恙,就留下慢慢用,顺便陪我喝几杯,当然,你喝茶就好。」 「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凤栖微笑应下,然后又顺手为六爷斟了一杯酒。 这番推杯换盏一直持续到桃花巷里的灯都灭了才落了幕,要不是见凤栖的精神越渐不济起来,六王爷自知他们的谈话还会继续,不过来日方长,于是他率先终止了交谈,叫来忘生,要他先送凤栖回去。 凤栖道了谢,出了房门,夜凉如水,他不免吸进了几口沁凉的空气,走了没几步又低低咳了起来,六王爷在房里听见了,便叫了忘生,对忘生吩咐说用他的车舆送凤栖回去,忘生应下,六王爷又独自在房里坐了片刻,才慢慢踱步走出房门,走出去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鲜少与人相谈甚欢,可凤栖却是少数人中的一个,他知书达理,杂学多闻,果然是熟读经史子集之人,所以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但他却连半点都不卖弄他的学识,反而虚心诚恳,听多说少,若是开口,必定恰如其分,若是自己还想听他说,他也不吝惜将他的想法原原本本道出,不刻意卖弄,却也绝不什袭以藏,六王爷总在听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以至于此刻已有些微醺。 「王爷。」 暗卫在他走出房门那一刻出声:「车轿还在来的路上。」 「不碍,本王想走一走。」 「是。」 暗卫退去,随行保护。 六王爷下了楼,离开桃花巷,漫步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 凤栖自然就是李凤迤,他上了六王爷的车舆仍是一直在咳,忘生让车夫尽量快些,李凤迤咳得没力气说话,却是伸出手,将一张字条塞入忘生的手心里。 忘生一愣,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字条。 也就在这会儿功夫,几名黑衣人自夜色中蓦然现身,其中一人一剑刺向车夫,车夫一剑毙命,致使车身突然一震,忘生惊觉有变之时,已有另一名黑衣人飞身闯入车轿,且带着凌厉的掌风,此刻车夫的尸体已被丢下马,黑衣人代替他驾着马车往城门方向疾疾而奔,而车轿中却传出打斗之声,至于咳声,早在短暂的闷哼声响过后就消失了。 车舆被袭一事,六王爷回到王府就知晓了,事实上,马车也被他的人拦截了下来,只是马车上只余下昏迷不醒的凤栖一人,车夫的尸体自是在半路就被找到,而忘生却不知所踪。 「说清楚。」 六王爷深沉的眸子平静如水,却又不怒自威,让周遭本就已经凝滞的空气再度冰冷下去一分。 「是。属下等人一直跟着车舆,正如王爷所料,黑衣人必定早有预谋,由于事发突然,对方抢了马,车舆跑得飞快,属下一直在后面追赶,只听见车轿内传来激烈地打斗声,片刻后那名进入车轿内的黑衣人就被忘生打了出来,忘生跟着也追了出来,但早有两名黑衣人暗伏在车顶等候,他们打伤了忘生,忘生想重新夺回那匹马,不过在三人的围攻下远离了马车,属下立刻去追,他们这时业已知晓目标出了错,于是驾马的黑衣人在同伴们的哨声中弃了马车就走,那马受惊以后横冲直撞,属下等分了两拨,但只拦截到了马车,黑衣人和忘生却追丢了,请王爷责罚。」他本就跪着,说完头垂得更低了,也没有再多言语。 六王爷沉默未语,忘生银针在手,绝无失手,可对方却能令他没有出手的机会,还能打伤他,足见那些黑衣人武功甚至在忘生之上,他多年与江湖人接触,也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江湖和王宫到底隔了一些屏障,江湖人纵是武功再高强,也不会太愿意跟宫中的人有所牵扯,尤其他还是当朝的皇子,堂堂六王爷,敢动到他,恐怕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有这份能耐。 六王爷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之色,他压着沉沉的杀气,抿着坚毅的唇,半晌后才吐出几个字来:「继续去找忘生,不找到就提头来见吧。」 第169页 「是。」跪着的人领令退下,六王爷转身穿过院子去到厢房,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六王爷微一蹙眉,一步跨入门槛,问里面被他找来医治凤栖的太医道:「他怎么样?」 太医摇摇头道:「这位公子脉象极虚,从心脉到肺经再到血脉,无一不是亏损得厉害,他应是一直靠各种补亏的药品吊着,这样的身子本就极易出状况,随便一阵风都能让他受寒或是高烧昏迷,先前他应是受了颠簸又被掌风波及因而震伤心肺,以至于咳血不断,唿吸不畅最终脱力昏迷。」 六王爷听得眉头已是越蹙越深,知道他是病人,但也是故意给了车舆,本来也仗着有忘生和早已布置好的人手想把对方揪出来,未料对方武功如此高明,不仅失了忘生,自己所安排的人居然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能捞着,他虽也想到这李代桃僵的戏码恐怕会殃及这位初识的病弱公子,却从未想过这人原来是半点都经不起折腾的,一点儿风就能把他撂倒,依着方才那下属的话看,忘生把黑衣人打出车轿也不过是眨眼工夫,那么显然黑衣人没有碰过凤栖,太医也没说他遭受掌力,那么看来,这人最多就是被惊吓的马拖得颠簸了一阵罢了,竟然就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似的,这还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他何时会醒?」六王爷再问。 太医有些为难,微一垂首道:「回王爷的话,这位公子身体太虚弱,药性一旦掌握不好略有差池都会要了他的命,虽然下官调了一些药,却也不敢轻易让他试,若是……能知晓平日他用的都是哪些药,和它们的用量恐怕才最为稳妥。」 六王爷的眉毛蹙得更深了,他忽地想到先前凤栖说的话,不禁道:「他曾说有一位大夫一直跟着他,那就是说要把那位大夫找来才行?」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太医忙道。 六王爷看着太医,眼神中不免闪过一丝嫌色,宫中的太医居然不如一个外人,他略微不耐地赶太医回宫,随即便立刻着人去找凤栖所说的大夫,人并不难找,凤栖在京城的落脚之处先前他就已让忘生查得一清二楚,所以不到半个时辰,凤栖的大夫就被带至王府。 那大夫自是楚情,不过他易了容,只是脸上冰寒之色只增不减,他匆匆行来,也不管自己进的是王府,直接问:「人呢?」 姓许的管家很是不满,不过奉了六王爷的令要好生招待,只得立刻带他去了凤栖所在的院子,楚情一进入就见到李凤迤面无人色地躺在床榻上,他立刻使唤管家拿来药炉,楚情趁这时替李凤迤探脉施针,然后亲自煎下药,煎药的时候稍稍为李凤迤输了些许内力,等药煎好一勺一勺餵李凤迤喝下,这才总算放下心来,然后专心守在一旁等人清醒。 这一次李凤迤设计直接找上六王爷本就是兵行险着,险的不是这些布置,而是李凤迤自身的病情,由于段应楼的关系,李凤迤的存在六王爷多多少少是知道的,虽说两人一人在宫内,一人在宫外从未有过谋面,可段应楼到底对六王爷说过多少李凤迤相关的事除了六王爷自己以外无人知晓,李凤迤却说欲盖弥彰不如反其道而行,他自小所患心疾之事六王爷就算知情,但中毒之事对方绝不可能轻易知晓,可却也不能被他知道,原本李凤迤就一直以内力勉力克制住毒伤,长此以往内力损耗自是严重,当然平日里木成舟和荆天狱都会为他续上一些助他调养,不过在来之前为了不被六王爷察觉,李凤迤便让他们停了这事,现在只要他自己不轻易动用内力,看起来就跟普通人无异,而原本李凤迤身上的亏损因为中毒的缘故就已极难逆转,这就使得一叶障目,反而会令人忽略最原始的病因,本来身体任何一处亏损,都能牵一髮而动全身,肺经的损害也能导致心脉亏损,任那人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断然肯定是单单由心疾引发,再者也的确不是纯粹由心疾所引发,是以随便交给谁诊治,几乎都能得出太医那样的结论来。 问题自然在于这次昏迷,这可不是作假,没了多余内力的辅助,李凤迤那样的身子怎么还能经得起冷风、颠簸和掌劲,好歹有忘生在一旁护了几分,也是因为那些人本来想杀的就是六王爷而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凤公子,而且那时木成舟和荆天狱就在暗处,万一真的有危险他们也能及时营救,不过一切就如李凤迤先前预料,那无人驾驶的车舆在不久后就被六王爷的人拦下,只是李凤迤自己支持不住,也算是顺水推舟,本来他不昏也一样会受寒,马车被拦下怎么都会被带到王府,但这一昏,正是水到渠成。 第60章 昔五十五 藏宝图 李凤迤是第二天辰时醒的,这之间六王爷着人来问了两次,人醒的时候,六王爷刚好进了宫,他回府一问人醒了,穿过院子径直上了走廊,正看见那位大夫端着药碗走出凤栖的厢房。 「他就是凤栖的大夫?」六王爷停下脚步,看着那人朝这个方向走来。 「正是林大夫。」跟在六王爷身后的许管家恭声道。 楚情当然也不能叫楚情,他自称姓林,这时他脚步有些匆忙,但因为人已醒,倒也不像昨日那样着急,不过这毕竟不是自家地盘,而且隔得远了还能依稀听见咳声,总让楚情心神不宁,他总觉得时时看得见人才能放心。 他低头正走着,视线中忽然映入了一件紫色袍服,他才停下脚步,便听见许管家的声音传来道:「还不赶快见过王爷!」 第170页 「无妨。」六王爷却先一步阻止,只开口问了一声:「凤栖他怎么样了?」 「公子刚醒不久,仍是十分虚弱,需要继续调养。」楚情压着火气淡淡道,这倒不是他装出来的,对他来说,眼前这个人正是李凤迤昏迷的罪魁祸首,虽说李凤迤计划就是这样,但眼看着李凤迤昏迷不醒,就算计划真的成了,楚情也高兴不起来。 「大胆,怎么跟王爷这样讲话!」许管家本来就看不惯楚情一脸冷冰冰的模样,便是想着在自家王爷面前呵斥他一番,哪知王爷似是并不在意,却道:「本王要同他说几句话。」 「王爷请便,只不过不能太久,公子还有些烧,尚需要休息。」楚情说罢,便端着空药碗错身走了开去,六王爷命许管家也一併退下,只身走向凤栖的那间房。 房里正传出来低低地咳声,不过那人一面咳,一面又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似的,当六王爷走到门旁,就见凤栖一只手死死抓着床沿,一手掩唇,整个身子大半伏在床外,就差没有掉下去了,显然是咳得没力气直起身,六王爷见状想都没想大步上前扶住他,凤栖咳得颇为费力,好半晌才总算停了下来,他还有些说不上话,便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热茶。 六王爷自是从未服侍过人,但倒杯茶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把茶杯送到凤栖手中,凤栖渴极了似的「咕咚咕咚」饮下。 他咳得苍白的双颊泛起了诡异的红,一时半刻却也没有褪下去,六王爷想起林大夫说他在发烧,看来也是不假,六王爷没留意自己一直蹙着眉,深色的眸子紧盯着凤栖,他此刻在想的是凤栖这个人的忍耐力绝对是一流的,这样费力病着却还能努力活着,韧性简直超乎想像。 「咳,原来是六王爷,小人多谢六王爷救命之恩。」凤栖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对上六王爷的眸子,既不吃惊,也没多少恭维,一如先前那次见面面对「六爷」时那样,大方得体,只不过他这句话两人心知肚明,半假不真。 不过就算是场面话,作为六王爷,自是不可能向他说什么抱歉,给了车舆纯属利用,但,那又如何? 六王爷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半晌后,却忽地道:「凤公子对于找到宝藏有几分把握?」作为六王爷,利用之事根本无需解释,他本来并没打算那么快暴露身份,但事出意外,现在以「六王爷」出现在他的面前,便是存了不容他置喙的心思。 「这要看到图才能知道。」凤栖回答道。 六王爷对上凤栖那双黑漆漆的幽瞳,那里面显然能见到几分可疑的自信,他人纵是在病中,方才咳得死去活来,眸中明明难掩倦意,可是亮起来的时候,却突然间让整张脸庞都有了神采,让人移不开视线。 六王爷自知藏宝图至关重要,绝没有可能随随便便给一个外人看,尽管他已经把身份告诉凤栖,却也不代表立刻就要让他见到藏宝图,如果这个人不是凤栖,他还有法子一面给他看图,一面将他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是凤栖却不同,他是随时随刻都踏足在死亡边缘的人,当死亡都威胁不了他的时候,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什么事能对他造成影响,他一心想要得到《千金方》,给他看图本是无可厚非,但六王爷却觉得这整件事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脱离了他的掌握,明明说不出的诡异,可看起来又合情合理,自然而然。 他细细琢磨,盯着这双眼睛,凤栖眼中的自信太过分明,他根本不可能忽视得了,要说这里面没有丝毫算计,生在权利旋涡中心的六王爷是半点都不信的,但这份算计无影无形,连个边角都抓不住,又是个什么道理? 「你要看图,可以。」六王爷想定,道。 凤栖的眸又亮了几分,启唇道:「多谢王爷成全。」 「先别急着谢。」 凤栖看着六王爷,静等他下文。 「我只给你三日时间,你若破不了图中奥秘,恐怕再也无法活着离开王府了。」六王爷说着,深深地凝视凤栖,道:「你若答应,我就把图借你看。」 未料,凤栖半点犹豫都没有,一个「好」字连同他得逞的微笑一併堆到了六王爷的面前,六王爷忍不住又皱起了眉,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抹微笑说不出的碍眼,就好像,自己汲汲营营找寻多年的藏宝图,最后竟成了他的囊中物。 不过这抹碍眼的微笑并未留太久,只因凤栖再度被一阵激咳乱了唿吸,他咳得天昏地暗,六王爷一旁看着眉头已是蹙得更紧了,这时楚情匆匆进入,一手扶着李凤迤一手拍他的后背,动作顺手又相当轻柔,好一会儿咳声才停止,六王爷总算有机会再开口:「凤栖,恐怕你还需要多加休息,藏宝图之事,便等你病好再说。」 「好。」 六王爷离开后,楚情见李凤迤眼中满是笑意,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骂,他烧得双颊通红,先前那一阵咳嗽只让他连唿吸都有些费力,漆黑的眼中水汽朦朦,却仍是这样笑吟吟的,显然是达到了目的,楚情最终还是无奈,递水给他的同时道:「再不好好休息,就不让你看藏宝图。」 「怕了你了。」李凤迤笑着把水喝下润喉,然后乖乖躺下闭上眼睛,他自知病不好也的确没有什么精力去破解藏宝图里面的奥妙,尽管要对付「几日之限」不在话下,可要真正解开藏宝图中的谜,还是一件相当花费精力的事。 第171页 「没找到忘生,也没查到黑衣人的下落。」六王爷语意沉沉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数名手下,他怒气深敛,隐而不发,但在被重重怒气包裹之下的他不免也有些意外,黑衣人查不到并不能使他吃惊,但连忘生也一併失去踪影却让他心中暗惊,若是忘生被抓,恐怕麻烦也不小,他知道的秘密甚至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多,他可没忘记忘生是谁留下来的人,问题是,连忘生也被抓,那么黑衣人就不可能是他曾经以为的那个人了,如若不是,对方不仅比他棋先一手,甚至也是冲着藏宝图而来,那么,会是…… 看来藏宝图之事已不能再等,凤栖究竟只是凤栖,还是另有其人,只要他拿出藏宝图一试便知,就算试不出来,若三日后忘生仍没有消息,那么,杀了便是。 六王爷的眸色转冷,丢下一句:「再找三天,找不到人全部去领罚。」便拂袖而去。 又过了一日一夜,六王爷再去看凤栖,走近厢房时恰好见到那位林大夫背着药箱穿过院子,好像要外出,见到六王爷,便道:「小人见过王爷。」 「凤栖怎样了?」 「公子好了一些,不过仍然很容易疲倦。」 六王爷轻轻推开房门,药味扑鼻而来,他见凤栖托腮看着窗外,显然是百无聊赖,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见是六王爷,便弯起眉眼道:「王爷终于露面了,不知三日之约,王爷打算何时开始?」 「你若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六王爷道。 「每日养病,无趣得很。」凤栖脸色苍白,更显那双眼睛愈发黑亮。 六王爷听出他的话意,便道:「藏宝图在书房,也得等你能起身了,本王才会带你去。」 凤栖一听顿时掀了被子就要起来,谁料他起得太急,一阵头晕,不禁忙扶了床柱站稳咕哝一句道:「还好小林子不在,不然他又要念我了。」说着,他才能抬起头来,看六王爷:「王爷快快带我去吧,不然一会儿小林子又要拿药堵我了。」 六王爷见他身子似是还没好稳妥,但藏宝图一事刻不容缓,因而也不曾说什么,转身又出了房门,凤栖披了件厚厚的外袍跟在他的身后,间或低咳几声,亦步亦趋,才走了没多远冷汗就溢出了额角,李凤迤自知是近来内力不足所致,若是往日并不至于如此。 六王爷拐过走廊的时候见凤栖已经跟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他想到对方还病着,便慢下脚步,好在书房并不远,六王爷先一步跨入,等凤栖进来便让他在几案后的椅子上先坐下。 「谢王爷。」凤栖也不客气,道了谢便坐下。 「若林大夫回来让他将药送至书房。」六王爷吩咐许管家道。 「是。」许管家应道。 「还有,把晚膳也送来此。」 「是。」 几案之上,除了凤栖想要看的那份藏宝图外,还有几幅地图和书卷,六王爷书房藏书极广,要不是眼下凤栖必须先破了藏宝图,他恨不得把书架上的书都浏览一遍,这时却只能耐下这份好奇之心,专心研究藏宝图。 楚情来送了一次药,之后便是晚膳,六王爷一直在书房陪着凤栖,但也不打扰,只是在一旁自顾自翻看着相关书卷,偶尔抬眸看凤栖一眼,只觉得他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图吸进去一样,看起来简直像是走火入魔了,要不是时常被咳嗽打断,六王爷总觉得这个人能就这样一直对着图到解开谜题为止。 藏宝图顾名思义是能通过图寻到宝藏的,可通常所谓的藏宝图可不是一份地图那样简单,若是地图,得了直接去到那个地点把宝藏挖出来便罢,只可惜大多数藏宝图都教人摸不着边际,要说它是也好不是也好,这就多了作假的余地,若是做的精緻些,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恐怕还会被当成真的藏宝图日日研究,三日实是极短的期限,实际上六王爷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在三日之内就将藏宝图破解,至于真假,他已用假的试探过凤栖,只不过这幅图他自觉是真的,这跟来歷息息相关,但到底是或不是,在宝藏没有出现以前,就连他也不能确定。 过了戌时,那位林大夫就索性等在书房门口,六王爷自是知道他来带凤栖回去,不过凤栖自己都还没能从藏宝图上移开眼,他当然不会去阻止,直到将近亥时,怕是凤栖自己的身子先撑不住了,他收住继续研究的念头,从案上抬起头来。 他先是看见了坐在一旁的六王爷,怔怔地盯着烛灯片刻,方才将视线移到窗外,看着外面一片漆黑,方才如梦初醒。 「几时了?」 「亥时了。」 六王爷抬起头来,看着这时的凤栖。 他对着藏宝图从下午研究到大半夜,倦色已十分明显,那双黑亮的眼眸此刻显得愈发深邃,总觉得那里面好像藏了什么,他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有些后知后觉地道:「居然亥时了,小林子是不是在外面了?」 「嗯。」 凤栖撑着几面站起来,冲着六王爷笑笑道:「那小人要先回去休息了,等养好了精神,明日……明日王爷几时再带小人来书房?」他问得有些迫切。 「若你能下床,本王就带你来。」六王爷抬眸道。 「好,一言为定。」 说着,凤栖慢吞吞挪出了书房,书房门一开,林大夫就将人接住了,凤栖将大半个身子靠在林大夫身上,林大夫依然板着一张脸,眼神却暗自带着忧虑,不过在六王爷书房门口,他一言未发,扶着凤栖慢慢走远了。 第172页 六王爷收回视线,起身关上书房的房门,然后走回几案前,坐在方才凤栖坐的位置上,再度盯着藏宝图看起来,他不知道那凤栖究竟看出了些什么,但他却清楚这图从他得手后至今,也就被人破解了一半,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是一无所获。 第61章 昔五十六 无人可信 三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对凤栖来说,这三日并不完整,他在第一日亥时离去后,直到翌日傍晚才能起身,昏黄的烛灯下只显得他的侧脸愈发苍白消瘦,但他的兴致半点都都没减退,心无旁骛,瘦长的手指不时抚着下巴,偶尔又在图纸上描绘着什么,一面思索着,到了亥时,林大夫在外面敲门,凤栖便与六王爷约定第三日再来。 最后那日,他过了午时就醒了,喝了粥用了药,看起来精神尚好,六王爷自是在书房里等他,见他到来,便让出座位,这几日藏宝图和地图原封不动放在案上,他走时什么样,来时便还是那样。 第三日早已过了亥时,林大夫敲了一次门凤栖却说要待到子时,林大夫无法,只得在外面等他,而子时一到,便轮到六王爷迫不及待了,凤栖眼中的亮光闪了闪,在六王爷那句「知道破解之法了吗」后仅仅回答了「知道」两个字,连「了」都来不及说出口,就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好在六王爷这时就在几案对面一把接住了他,否则他就要直接撞在几案上了。 听到动静林大夫豁地推门而入,六王爷也只能将人递过去,他已等了三日,这时总得等到凤栖醒来说清楚,才能做最后的决定。 凤栖这一次又昏了整整一日一夜,所以六王爷见他已是再隔了两日,当许管家匆忙向他禀报时,他也不等许管家把话说完就走出书房,许管家跟在后头说:「林大夫说凤公子尚不能起身。」 「无妨,本王去找他。」 六王爷再一次去到凤栖的卧室,凤栖靠坐在床榻上,林大夫皱着眉兇巴巴地盯着他喝药。 凤栖喝完了药,献宝似的给林大夫看那只空碗,空着的那只手向林大夫摊开。 林大夫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一颗糖放在他的掌心,一手收了空碗,转身就看见了已经来到房门口的六王爷,他回头看了凤栖一眼,脸色微微沉了沉,却没说话,兀自拿着空碗走向门外,六王爷也不看他,抬脚跨入了门槛,然后关上房门。 「劳烦王爷次次往这里跑,凤栖真是过意不去。」凤栖正拿着手帕擦拭唇角,他嘴里还咬着糖,吐字倒是清晰,半点都不在意眼前的人是个王爷,随意得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家中一样。 「三日期限已到,本王耐心有限,若你真的已将藏宝图破解,那么本王多跑几趟都无妨,否则……」 「否则小人看来是要长睡于此了,王爷,凤栖没说错吧?」 六王爷不置可否,他看着凤栖,显然言尽于此。 「王爷请坐,凤栖这就将藏宝图的谜底说给王爷知晓。」凤栖伸出手,示意道。 「要本王去将图拿来吗?」 「不必。」 「哦?」 「王爷不必这样看我,图自然都在我的脑子里,王爷应该也早就熟记在心了吧?」 六王爷仍盯着他,虽是默认,但却不愿开口承认,这幅图他到手多年,背得出来并不稀奇,但眼前这个人,抱病在身,不过短短三日,就能全部记住,而且这三日之中他睡得比醒得多,只是这样一比,便是自己输了,骄傲如他,这时自是不愿开口了。 「王爷,都说河图四象藏于四方,而王爷那张藏宝图,却暗藏了洛书八方之位,是以这张藏宝图仅是一把锁,还缺少最关键的钥匙。」凤栖见六王爷沉默不语,便迳自言道。 被他点破,六王爷顿时恍然大悟。 自是缺了钥匙,藏宝图暗藏玄机,可没有对应之物,那些看似巧妙的排列和八方之位任谁见了都是一头雾水,凤栖所指「八方之位」,正是自古流传的洛书卦画,它隐隐约约藏在图中,若用特定的顺序排列出来,便能取得相应的数字,可那些数字却没有什么意义,除非有另外一样东西赋予它们意义。 想通这一节,六王爷便道:「若是真正破解了这份藏宝图,自然应该知晓『钥匙』在何处。」 「当然。」凤栖毫不犹豫地道。 「你说。」六王爷看他。 凤栖闭上眼睛,似是在脑中回想着那张图,然后慢慢道来:「洛书阳数自西而南,阴数自东南而西北以至东北,若我没有记错,前朝皇帝曾迁过一次都,正是从西向南,而他们当年打下了江山,便是自东南而西北最后攻下了东北,而世间都相传藏宝图来自寻宝世家,据我猜想,这份图所需要的钥匙,恐怕正是前朝族谱,但百年前前朝便已覆灭,要找到一份正确的族谱,恐怕并非易事。」 六王爷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他恰巧知道族谱在何处,但他却不知眼前的凤栖知不知道。 藏宝图来自寻宝世家,「钥匙」若是族谱,倒也在情在理,而且这件事在他,倒也十分容易确认。 「既然本王给了你三日时间,那么不如你也等本王三日,三日后,本王自将族谱找来,届时是否如你所言,自能分晓。」六王爷道。 「王爷信得过凤栖,凤栖自当等这三日。」毕竟是六王爷,能拿到前朝族谱想必不是难事,凤栖自是不多问,只道。 第173页 「好。」六王爷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卧室。 六王爷离开不久,楚情又走了进来,他沖李凤迤微微一点头,便低声道:「你料得不错,他去了书房。」 李凤迤低咳一声道:「那书房布置的相当巧妙,族谱必然就在里面,这三日他恐怕想要设法去寻宝,我们就等他三日,三日后,他必定还会再来。」 「那这三日,你总可以安分守己,好好养病了吧?」楚情不问别的,只盯着他这一条问。 「放心吧,我们身在王府,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我不安分守己,还能做什么。」李凤迤笑着反问。 楚情想要再板着脸,却也因他的笑而板不下去,这几天他的病可不是假的,深入王府,自然不能被六王爷察觉半点蛛丝马迹,所以每次楚情输入的内力也最多只是用于稳固毒势和心脉,对李凤迤自己和他的病情都没什么大用。 「不过我还要问你一句,三日后,你又打算如何?」楚情跟李凤迤太久,这次混入王府,目的自然是为了藏宝图,只不过一旦得了藏宝图,那么接下来显然就是要着手寻宝了,寻宝可没有那么轻松,躺在床上就能指点江山,估计还得舟车劳顿,风餐露宿。 李凤迤闻言却是笑得愈发神秘莫测,楚情知他必有阴谋诡计,可不料他却开口道:「《千金方》恐怕是确有其事,难道你不想看一看吗?」 楚情一愣,连心头都颤了起来,不禁哑声问道:「此话当真?」 李凤迤定定地点头。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楚情学医至今,自是听过不少《千金方》的传闻,倒不是说它能治百病,而是据说那上面记载有各种异草异木以及它们存在的地点和相关的功效,若是真的得了《千金方》,那说不定对李凤迤所中之毒就有大大的帮助,他原以为这只不过是李凤迤为了接近六王爷所用的藉口,若是真的有,那他无论如何都得帮着李凤迤把宝藏寻出来才行了。 「这下,我能去寻宝了么?」李凤迤笑着问楚情。 「当然,不过——」楚情还待说什么,李凤迤却是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道:「你放心,六王爷比你更怕我有事,到时你就把要求都提给他便是了。」 见他脸上现出了一丝倦意,楚情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帮着李凤迤掖好了被角,看着他闭上双眼,低道:「总之这三日你就什么都别管,不要再想藏宝图相关的任何事,我只能看着你的人,可管不住你的脑子,你的脑子一旦动起来,身体就没法好好休息了。」 李凤迤眼睛并未再睁开,而是往被窝里又钻了钻,楚情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这才满意,迳自守在一旁。 江湖风云如同层峦叠嶂,一昔便有万千变化,更何况三日,短短三日间,藏宝图一事便已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 「王爷,这三日林大夫除了煎药,并未出府一步。」许管家道。 六王爷不响,似乎还在等另一人的答案,片刻后,便听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林大夫的确并未出过府门,除了煎药时刻守在凤公子房里,凤公子也没有出过卧室半步,依属下见一直在养病,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六王爷把玩着手中的一只玉瓷茶杯,垂眸的样子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他当然也听说了江湖上因藏宝图的事而沸沸扬扬,尤其他们所针对的都是同一个地点——江陵,这正是他花了一日工夫将藏宝图破解出来后的地点。 按理说这件事的主谋最有可能的就是凤栖,但一来他不可能在他之前破解了江陵这个地点,二来,他若是的确在养病,林大夫也守在一旁,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布置那一切? 不过六王爷并未忘记忘生自那日后就杳无音信,再加上之前已经被他杀死的陆景,那陆景盗走的藏宝图虽然只有一份,不过几乎也能够以假乱真,可就算是如此,也不可能连最后的谜底都能相似,除非—— 这世上还有另外一幅一模一样的藏宝图。 但,怎么可能? 六王爷放下茶杯,又问许管家:「凤栖现在醒了没?」 「现在这个时间应是醒着。」许管家回答。 「那好,你先去说一声,就说本王一会儿过去。」六王爷道。 「是。」 凤栖扎扎实实休息了三日,精神比起三日前又好了许多,由于得知六王爷要来,他便起身泡茶迎接。 凤栖房中,虽是药味最浓,但六王爷踱步进入的时候,些微的茶香已稍稍取代了一丝药味,凤栖一手支腮正看着茶壶壶盖「噗噗」冒着水汽,看了会儿,方将茶壶取下,然后分别在两个小杯中斟上茶水,他的手一开始有些颤,后来就稳了,水流细细得很是柔和,不一会儿茶水就盈满杯中,凤栖抬起头,见到六王爷便笑起来道:「借花献佛,问许管家要了白毫银针,王爷请用。」 「我把族谱带来了。」六王爷说着,将手中的一本族谱递给凤栖。 凤栖一听眼睛更亮了,他接过族谱,随手便翻阅了起来。 等六王爷一杯茶下肚,一本族谱便被凤栖翻完了。 「看来王爷也已经解开了谜题。」凤栖笑说。 「那也未必。」六王爷道。 「哦?」 「这个谜底,已在这三日内传遍了武林,凤栖,依你之见,又是什么原因呢?」 第174页 凤栖微微一怔,看着六王爷半晌苦笑道:「王爷这可就难为凤栖了,这是王爷的家务事,恐怕凤栖帮不了王爷。」 六王爷闻言,顿时眯起了眼睛。 凤栖视若无睹,端起茶杯来道:「王爷不是一直在找府里的奸细吗?不然那日车舆也不会遭人偷袭,陆景之前,恐怕早有人偷了王爷这张藏宝图,只等着王爷下一步的动作,而得知王爷取族谱之事的人,又有谁呢?」 六王爷直直盯着凤栖,未发一言。 凤栖半点都不被六王爷威压的眼神所惊吓到,他慢条斯理品着茶,这可是上等白毫,他不想浪费。 凤栖那么聪明的人,遇袭之事本就不可能瞒得过他,不过他从不拿这件事说事,尽管他是为此病了一阵子。 六王爷的眼神慢慢有了松动,整个人王府之中,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去取了族谱。 许管家。 但若连许管家都怀疑,那么他再也没有人可以信了。 「那么你说,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大张旗鼓公开宝藏的下落,目的是什么? 「王爷心中自是清楚,为何要问凤栖?」凤栖抬眸问。 六王爷喟然一嘆道:「身边无人可以尽信,凤栖,我能信你吗?」 凤栖苦笑:「王爷的信任,凤栖担当不起。」 「为什么?」六王爷问。 凤栖一本正经地道:「信或不信,就在王爷一念之间,哪一天王爷若是不信了,凤栖纵是百口也难辩。」 「这恐怕不是你最真心的答案吧?凤栖。」六王爷仍是盯着他道。 「那王爷以为是什么?」凤栖笑问。 六王爷直直看进他的眼底,一字一句地道:「你凤栖,恐怕根本不在乎本王信或不信。」 他确实可以不用在乎,以他的情况,本无需为任何人费心费力,就算是当今皇上也是一样。 凤栖眨了眨眼道:「王爷既知晓,又何必说穿呢?」 「所以我反而可以信你。」六王爷却道。 凤栖张了张口,最终闭上嘴。 「无论如何,本王也只需要你助本王寻到宝藏,信不信在其次。」六王爷再道。 「这是在来之前就说好的,凤栖自当尽力。」凤栖言道。 「那好,现在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六王爷问他。 「这有何难。」凤栖似乎连脑子都没动,便道。 「哦?」 「声东击西,指鹿为马。」凤栖道。 「那也要有有可以指的东西。」六王爷指出来道。 「王爷难道没有?」凤栖笑着反问道。 六王爷哑然。 片刻后,他又捏起了茶杯,凤栖适时替他斟满茶。 「总归我们也要去一趟江陵,你何时可以动身?」六王爷问他。 「那要先问一下我的大夫。」凤栖回答。 六王爷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放下茶杯起身道:「不打扰你休息,你问过林大夫后,让他来找本王。」 「好。」凤栖答应下来。 真正出门去江陵是在五日之后,这五日以来,江湖上寻宝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据说江陵郊外一座陵墓险些因为寻宝者在墓中动武而引起坍塌,幸而也不是没有收穫,他们之中较为厉害的一个帮派在陵墓中寻到了另外一条线索,只不过就算那个帮派的人十分想掩饰线索的内容,但经不住好奇已经展开行动,这一来理所当然又带跑了众人,那些人转移了阵地,从江陵去到了金陵,至于金陵还有什么线索等着他们,听说此事的凤栖在马车里笑着问对面的六王爷道:「从江陵到金陵,不知下一场六爷又要赶他们去哪里?」 「这本就是你的主意,为何来问我?」离开王府,六王爷便以六爷自称。 「好奇。」凤栖如是道。 六王爷却是不多言,只道:「你那么聪明,不如自己猜。」 「我可不愿费这个脑子。」凤栖咕哝着。 「也是,快到江陵了,该轮到你凤栖动脑子的时候了。」六王爷淡淡道。 不知不觉间,他对凤栖早已没了先前的警惕,他也知道这么做很可能是错的,不过,他却很想赌一赌,赌这一局,到底谁胜谁负! 第62章 昔五十七 闯陵 时已入冬,并非是出行的好时节,尤其对凤栖来说,只是这也并非普通的出行,林大夫只能叮嘱六王爷相关的事项,不过对于六王爷来说,凤栖也是不能生病的,不然耽误了行程,最不乐意的还是他自己。 入了冬的江陵别有一番特色,没了垂柳,少了金麦,却似是覆上了一层银白的色泽,明明尚未下雪,却已多了一种雪天的风情,恐怕是梅树逐渐成熟的关系,又或是江面的水不断地泛着银光,寒气入侵使得街上行人鲜少,这便让六王爷的马车显得异常醒目。不过再如何醒目,在江陵这样的繁华之都也不算什么,本来他就是微服走访,马车除了舒适挡风以外,已尽量低调,不过这辆马车仍是停在了江陵最豪华的酒楼前,并且在他们到来前早有人打点好一切,当马车到后,自是也有人来接。就见先下车的是个病弱书生,他裹着厚厚的裘袍,被一名相貌普通的年轻人伸手扶出了马车,那年轻人虽然板着一张脸,动作却十分细緻温柔,跟在书生后下来的是一名器宇轩昂相貌英俊的男子,他的眼神有些严肃,神情冷峻,不似先前那名病弱书生脸上带着可亲可近的微笑,他抿着薄唇,端着步伐一言不发地进了酒楼。 第175页 二人先后进入早就准备好的包厢里,里面自然备好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区别在于六爷面前放着的是酒,凤栖面前则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不过显然是刚煎好,还冒着热气。 「呀呀,好酒好菜,还有好药,小林子也不用这样特意摆出来提醒我不能喝酒这回事嘛。」凤栖抿着唇打趣道。 六王爷见惯了凤栖对任何事都不介意的样子,甚至连自己的病情也能轻易地拿来开玩笑,听罢便道:「这的确是好药,你那大夫亲自从宫中为你挑的。」 「那我就以药代酒,敬六爷一杯。」凤栖端起药碗,他喝惯了药,虽然味道比酒差点,不过喝下去的效用比酒要好很多倍,他这么说着,便也先干为敬了。 六王爷等他喝完药,才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酒,问他道:「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江陵,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六爷借许管家透露的那座陵墓,经过武林人士的那一番闹腾,我们应该很容易就能够进入了。」凤栖话锋一转道:「不过,六爷却不担心真正的藏宝之处被他们发现,这是为何?」 六王爷再度抿了一口酒,悠悠地道:「帝王陵从古至今都怕被盗,所以机关重重,只要在半途设置一项看起来是线索之物,不了解陵墓全貌的人绝不会再走下去,不过我相信,这样的机关应该难不倒凤栖你吧?」 「但听六爷这样说,恐怕那座陵墓的构造六爷比我要清楚得多吧?」 「这回你猜错了,那座陵墓神秘莫测,我也只是掌握到前三重的布局而已。」六王爷垂着眸道。 「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凤栖托着腮,问。 六王爷迟疑了一阵,喝完杯中的酒,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宝藏都在三重之后,不知凤栖你有没有兴趣?」 「当然,不知六爷准备何时动身前往?」 「人反正都已经走光了,也不急着这半日,明日一早就动身,如何?」六王爷瞅着凤栖道。 「好。」凤栖每次答应,都是简简单单一个字。 六王爷露出满意的微笑,道:「可惜你不能喝酒,不然我一定要敬你一杯。」 凤栖笑起来道:「六爷莫要诱我上钩,不过比起酒来,我更好奇那座陵墓,所以大概也不会受到诱惑。」 他托着腮帮子懒洋洋地说着,眼神中总有星辰闪耀,六王爷看着凤栖,自斟自饮,表情若有所思,未置一词。 舟车劳顿,凤栖自是需要休息半日,六王爷自认识凤栖亦有大半个月,又如何不知,所以他就算心急,也不能仓促带人前往,没有充裕的准备,随随便便把凤栖带去,无疑是为他自己增添一份拖累,当晚他甚至找来了那位林大夫,仔仔细细向他说清楚陵墓中阴冷的程度,让林大夫准备好足够的药材,然后安排好人手,这才找人去请凤栖下来。 所以一行人乘着马车出发去陵墓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巳时。 巳时倒是阳光正好,再适合出行不过,凤栖撩开马车的帘子,将脑袋搁在窗框上,让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看他眯着眼的那模样,实在显得舒服之极。 「若你真的得到了《千金方》,治好了你的病,愿不愿意来帮我?」六王爷看着他,忽地道。 凤栖回头,便道:「先前我就已承诺六爷,助六爷找出别的宝藏来,不过也得看这次我能否如愿。」 「不仅是寻找宝藏。」六王爷却道。 「那还有什么?总不至于是要凤栖入宫吧?」凤栖笑说。 六王爷看着凤栖,并未多言,显然是他说对了,凤栖一愣,顿时讪讪地道:「那不成。」 「为何不成?」 「六爷可知为何凤栖想要助六爷寻宝?」凤栖反问。 「为何?」 「凤栖自小养病,很少出去走动,所以就想趁着寻宝一事到处走走,顺便游遍大江南北,岂不乐哉?」 六王爷不料他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又觉他此时所言痛快又潇洒,看着他在阳光下飞扬的神色,甚至令他都觉得心神嚮往,可,他毕竟是六皇子,是当朝六王爷,更是前朝皇族所留下的唯一血脉,他有他的责任,又怎么可能随意抛下? 「那真是可惜。」六王爷垂下眸,遮下所有情绪,寥寥地道。 「对凤栖而言一点也不可惜。」凤栖唇角带着一抹笑意道:「与六爷相识,又岂会可惜?」 六王爷倏地抬起眸,对上凤栖这样一张可亲可近的笑脸,他实在也再说不出一句否认的话来了。 「不过还不知道能否顺利寻到《千金方》,寻到了,我才有这个机会。」凤栖这句话听来随缘得很,他说着转向六王爷道:「不过无论如何,对于宝藏,凤栖一定会尽力,请六爷放心。」 「那就再好不过了。」六王爷说着,视线向外一瞥道:「我们到了。」 凤栖转头望去,就见万里无云,群峦叠嶂,江陵城郊一派风和日丽。 马车车窗视野自是有限,等凤栖下了马车,就见马车正前方对着一座气势恢宏高耸巍峨的建筑,不过在他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得见那座建筑的石门被毁,由于建筑依山而建,除了一堆大石之外,也有山上落下的石块,显然是前阵子那些武林人士在这里闹腾引来的坍塌,不过六王爷早已命人查看过,也许是因为这座陵墓建的太过坚固,使得这样的坍塌根本不值一提,但那些武林人士因为得到了线索,以至于忽略了如此明显的迹象,想必再后来又因为坍塌的缘故慌忙离开陵墓,便再也没有人回来查看过。 第176页 等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拦住陵墓门口的那些石块早就被人清理过,此刻便有人上前道:「六爷,可以进入了。」 「嗯,你们守在外面,除了凤栖和林大夫以外,再跟我进去三个人就足够了。」六王爷吩咐道。 「是。」 「走吧。」六王爷话音落下,便让那三名手下其中两人先后进入了陵墓,他则跟在二人后头,再来是凤栖和林大夫,由最后那名手下殿后。 一路进去畅通无阻,不过依稀能见三重机关的大致面貌,第一重显然是乱箭之阵,地上到处都是断箭残骸,想来是有人不小心触碰机关,留下的残骸才会如此混乱,事实上也可以想见混乱的程度,在这种狭小的通道中,人越多越难以控制,便也越容易引发陵墓中本就设置好的机关。 第二重便是惯用的毒雾了,在这种不透风的陵墓之中,一旦墓门关闭,使毒便是最常见的护墓手段之一,而且这里的毒料想都是见血封喉之类,必定要让的人有去无回。 「箭阵六爷必然轻易能闯过,不知毒阵六爷是如何避开的?」凤栖有些好奇,不禁低声开口问,不过就算他把声音压得再低,依然在狭长幽黑的通道内带起一阵又一阵的回音,六王爷听清后便答:「自然是因为我有解药。」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是这陵墓所藏的后半部分早已失落,但若是如此,六爷岂不是与宝藏早有渊源?」凤栖低低地道。 不用他说,六王爷自己也早就知晓,只是其中缘故,他却不想那么早告诉凤栖,于是只是淡淡地道:「是又如何呢?」 「这倒也是,目的不同,自然不可能发现宝藏的所在。」 「前面就是第三重,坍塌便是因第三重而起。」六王爷道。 凤栖虽走在六王爷身后,但因第三重不仅引起坍塌且又让人得手了线索,便知这一重的机关本就被六王爷掌握,因而六王爷故意将线索置于机关之上,若是有人想要查看机关上之物,无论如何都会碰触机关,不过坍塌恐怕是一群人用了内力之故,是以第三重的机关想必是落石或是密闭的石室,最终只能用内力震开,而一旦用了内力,就势必会引起陵墓内部的坍塌。 他一面想一面走,就看见了满地碎石,这些必定是被掌力所震碎的,而眼前他们进入了一间相当宽阔的石室——当然现在看已经不算是石室了,因为大半都被毁了,不过这也是第三重的尽头,至少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见过有别的岔路,而来到这间石室,看起来就像是到了头。 「机关一旦启动,石室的门就会被关闭,这间石室空无一物,石门一旦关闭,也就等于封住了返回的路,第三重我来过,并未触动机关,却也没有找到通往第四重的通道,为了将武林人士引到金陵,我便命人在机关上放置了一个锦盒,之后的事你想必都清楚了。」六王爷对凤栖道。 凤栖也早就在石室内转圈,虽然石室被毁了大半,可看起来已是尽头,到处堆着碎石,四壁的砖块也因为掌力的缘故有所损坏,看起来更显厚实,也没有任何中空的迹象,凤栖绕着石室走了一圈,理所当然地抬起头来。 他这一抬头看,六王爷便让手下将火把举高,这块天花板当年他来的时候也曾研究过,但并未有所发现,只不过现在却不然。 上面看起来亦像是砌了石块,因有些地方并未砌平整而有缝隙露出来,不过那么大的震动,石室的天花板居然纹丝不动,反而显得有古怪。 「掌力无法震碎,恐怕跟它的材质有关。」凤栖弯腰随便取了一块小石头,就往上丢,便听「叮」的一声,像是金属的声音。 「果然。」他喃喃地道。 「那么必然有打开它的办法。」六王爷道。 「六爷方才说石室里空无一物?」凤栖问道。 「嗯,这间石室本来的设计就是关人所用,是以那机关设置得也极为巧妙,让人误以为是有所发现,但除此之外,我当时并未发现还有第二层机关。」六王爷道。 「那个机关原先设置的位置是这里吗?」凤栖指着尽头那面早已被破坏的石壁问道。 「不错,这块石壁原本非常平整,若是被发现暗格,就会露出机关,我正是命人将锦盒置于暗格之中……」六王爷话音未落,忽地想到了什么,顿时停了下来。 「能将锦盒置于其上又不触动机关,六爷用的是什么办法?」凤栖盯着他问。 「原本机关上有一把剑。」六王爷顿时明白过来,不禁苦笑道:「那把剑被我收在了府里……」 「只要不是特别的剑,恐怕都一样。」凤栖这样说着,六王爷就明白过来,既然不是石块所砌而是金属,那么这些看起来像缝隙的痕迹就有了蹊跷,六王爷立刻让手下三人将全部的天花板照亮。 「是剑招!」 既是剑招,那沿着剑招显然就是破解之法。 这时已不用凤栖多说,六王爷便道:「沿着剑招走一遍。」 他话音一落,其中一名用剑的手下便取剑向上,沿着上方剑招「唰唰唰」挥舞了起来。 他每一剑收势都与天花板上的剑痕吻合,因而不断发出刺耳的响声,正当剑招走完,响声结束,就听见石室内一阵巨响,然后就见顶上的天花板徐徐开启。 「隆隆」声好一会儿未曾间断,三人手上火把上的那几团火焰却因顶上门洞开启的缘故开始不断摇曳起来,使得众人只觉眼前忽明忽暗,凤栖顿觉不妙,「小心」二字才脱口而出,蓦然这密闭的石室内居然狂风涌动,竟直接将火把上的火全数吹灭,再来,便是飞沙走石,这种情形令凤栖顿时一怔,只因这一重的机关他熟悉得很,与修罗阵第一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却也由于环境的因素导致这样密闭的空间杀伤力不大,最多只有威吓力罢了。 第177页 「闭气不要妄动。」凤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再也不出声,他手中抓着林大夫,一动不动,林大夫与他的默契本就不一般,便也不动一动。 六王爷在凤栖这一句话之后也不再动,他三名手下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静止不动的,但在那之前,恐怕早已被利刃般的风势所伤,问题在于被伤了之后,凤栖并未来得及言语,只因这些机关都是为防人盗墓之用,又岂会仅是割伤那么简单,陵墓第二重就已出现过的毒,恐怕在这种情形下还会故技重施,虽说这里的风势远不如修罗阵那样厉害,是以最多就是划伤,但若再加上毒的话,那情形可就大大不同了。 待头顶上的门洞完全开启之后,风倏地停下,毒却一时半刻不曾散去。 六王爷早在凤栖说罢就料到有毒,不过他既然要闯陵墓,自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解药肯定不会少,只是这种地方所用之毒太过霸道,又出其不意,他想自己那三名手下怕是已遭遇不测。 不久后,火光重新亮起,六王爷睁眸,见亮起火把的人是林大夫,六王爷便知手下三人恐怕已凶多吉少。 「我们先离开,明日再来。」六王爷吞下一粒解药,又丢给林大夫两粒,然后道。 才进了一重就失去三人,剩下他和凤栖以及林大夫,凤栖带病在身,林大夫虽是有武功之人,但他一心都在治病,恐怕对于破解陵墓之谜并不十分上心,而离了他又不行,眼下少了开路的人,若是再深入谁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他从未想过要为了宝藏葬送自己的性命,于是当下便做了决定道。 凤栖自然不会反对,三人照原路折回,六王爷一出陵墓便吩咐他其中的两名手下道:「你们进入将他们三人的尸体带出来。」 「是。」 「等下。」六王爷叫住就要进入的二人,分别给了两粒解药道:「你们记得要闭气进入,如果察觉不对立即服下解药。」 「是。」 「去吧。」 凤栖在一旁看着,不禁道:「没想到六爷对手下如此厚爱。」 六王爷表情不变,却道:「他们终究是为我而死,也只有死了,我才能信不是吗?」 凤栖一愣之下,并未多言。 六王爷看向凤栖,也不再继续先前的话,而是道:「我不欲再送人头进去,我们回去从长计议,届时我再挑选三人,我希望这三人能得到你的指点,务必让他们进入陵墓后对任何事都小心加以提防。」 「好。」凤栖一口答应。 第63章 昔五十八 再破一重 一行人回到客栈,六王爷让凤栖和林大夫先回去休息,翌日一早,他便领了三人敲开了凤栖的房门。 「月星、戍方、临渊。」六王爷把名字说于凤栖知晓。 月星是女子,戍方和临渊皆是男子,凤栖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道:「我是凤栖,闯陵墓步步兇险,所以要靠各位多加帮忙才行。」 「属下等见过凤公子。」三人道。 「我跟你们一样为六爷办事,叫我凤栖就行了。」凤栖说着对六王爷道:「关于闯陵一事我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我想恐怕任何危险都将是突发的,所以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临危不乱,之后才能思考对策,我只不过是看的书多,真正闯陵其实还不曾有过,承蒙六爷不弃,不过六爷若是有能够提点的地方,也请在一旁指正。」 「那是自然。」六王爷的目的就是要六人齐心闯陵,他们即将要闯的这座陵他虽然只走了三重,可他为此也专门研究过各朝对于陵墓的设置之法,虽不知与凤栖相比谁了解得更多一些,但总归知道得越多越有保障。 而且看昨日破第四重关口的模样,凤栖并不像是从未闯过陵,若真是一次都没有,那么他的应变和才智也太过惊人了,只因要真正做到临危不惧,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凤栖一个病弱公子,又没有武功傍身…… 六王爷想到这里,没由来看了凤栖一眼,他只是没有内力,未必没有学过武功,可若他真的一身病痛,学了武功也不一定真的会出门用,又或者还有别的原因,但无论是哪一种,凤栖这个人也绝不简单。 又过了三日,六王爷的马车再度出发前往城郊陵墓。 这三日之中,六人无论何时都是在探讨各种机关的破解之法,对于闯陵来说,破解是其次,破解的同时提防杀招才是必要的,另外就是寻找出路,墓穴深不可测,若是迷了路恐怕也不需要什么毒阵机关了,光是缺水就能把人活活渴死,而一旦进入到墓穴深处,那么任凭功力再深厚都已没有半点用处,届时和没有武功的人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施展内力,那显然更容易震塌陵墓,然后理所当然成了陵墓主人的陪葬品。 只不过研究再多,也还是要亲自闯一遭,是以三日过后,凤栖和六王爷各自将能说的都说了几遍之后,发现再也没有可说的,剩下的必须亲身去尝试才行,于是一行人又再度出发。 一个时辰后,同样是六人,六王爷同样派人守在陵墓外,便如三日前那样再一次进入陵墓,很快,他们又来到了先前天花板被开启的那一间石室。 陵墓这三日一直有人驻守,并没有让任何人闯入过,是以石室仍然保持着他们离开后的模样,此刻顶上的门虽然洞开,也没有了之前开启时的巨大风势,连毒气似也散得一干二净,可这看起来仍是一间石室,只不过顶更高罢了。 第178页 这一处他们讨论过几次,虽说前一次离开时较为急切,也并未真正用火把看清楚顶端开启后的模样,但据六王爷和凤栖反覆研究,两人都觉得通道或机关仍应是在上面那层,只因若是在下方,恐怕早因先前那些武林人士掌力的缘故震出一些端倪来,可现在无论怎么看,除了通往这间石室的入口之外,就算石壁被震碎了些许,但那后面仍叠着砖石,是以这时六王爷便派了六人中轻功最好的临渊跃上去查看。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除了火把,他们还带上了晶莹璀璨的夜明珠,这也是只有皇宫中才有的宝物,由于要施展轻功,临渊不便拿火把,便别了一颗夜明珠轻轻一跃跃上了石壁。 临渊的轻功当真是有飞檐走壁之妙,让他查看简直恰到好处,因为有夜明珠的关系,他先攀上石壁查看一周,发现四壁看似空空如也,但又由于叠了层层砖块的关系,觉得其中暗藏玄机。 第二遍临渊绕着石壁轻轻敲打了一遍,就听见其中一块砖发出「空」的一声。 临渊仔细瞧了瞧那砖块的位置,并未用力按下去,而是先落了地,对六王爷和凤栖道:「上面确实有古怪,有一块砖的位置正如一般机关那样暗藏其中,却又是能够被轻易发现的。」 「恐怕跟先前那样又是多重的设计,若是按下去,就算会出现新的通道,也必然会引发别的危险,不过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你再上去看一下还有没有别的痕迹。」凤栖道。 「你是想确认机关是否被人开启过?」六王爷问他道。 凤栖点头道:「任何机关必然会被开启过几次,问题在于它是被设计的人开启的,还是被其他人开启的。」 临渊再次跃上石壁查看,这次,他花费了比先前更多一点的时间,最终发现机关对面的石壁上似有血痕。 「血痕?」 「这血痕很奇怪,好像是从石缝里渗出来的。」临渊道。 「渗出来……」 凤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展眉道:「我知道机关是什么样子的了。」 其他几人还没能反应过来,便听凤栖道:「你们看这面墙。」他指的墙正是嵌有机关的那一整面,且连着原本已有损坏的下方石壁,他过去道:「上一次来我就在好奇为何这面石壁修砌的时候中间特意留了一道缝隙,现在既然机关对面的石壁中渗出血来,那恐怕这缝隙就是为压人所用。」 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立刻理解了,这意味着一旦机关按下去,整面墙都要压过来,而那缝隙渗着血的石壁背后,显然就是被活活压死的人了。 这一想顿时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凤栖又道:「若只有一面墙有血迹,那么证明这个机关只启动过一次。」这么说着他忽然往脚底下看去,本就在他身边的月星和戍方自是将火把往下照过去,这一照照见的是齐齐整整的砖石,之前被踩在脚底下又因为乱石成堆所以并未留意,现在一看,便知这地面跟石壁恐怕是一样由砖石所砌成,这就代表了这整块地板下也可能留有一道缝隙,并且这地板说不定是可以上下移动的。 「这么说来,若是启动机关,不是这面墙压过来,就是地板升上去?」月星不禁问。 「应该是这样没错。」凤栖道。 「那若机关是为了将人活活压死,通道又在哪里?」临渊是自己一点一点查看过来的,上方确实只有一处暗藏机关,但若是如凤栖所言,连整面墙都要压过来的话,那岂不是压根没有通路的存在? 「若是打破这面墙的话又如何?」凤栖还没回答,戍方已忍不住要问。 「通道应该就在这五面墙的后面,只是我们不知道是哪一面。」六王爷道。 「所以也不能随意打破,一旦将墙面破坏,那么要找通道恐怕就更费力了。」凤栖道。 「可是就算不破坏墙面,机关一启动,不也一样遭殃?」月星问。 凤栖沉默片刻,道:「只能一赌了,机关若不启动,墙面不会松动,墙面一旦松动,才能确认通道究竟在何处。」 「这是为什么?」月星问。 「声音。」凤栖回答,他这一回答,众人都明白了过来,要一面一面墙去打何等费力,况且通道也不见得整面都是空的,若只不过是仅供一人通行的窄道,那又该打到何时才能找到?更何况先前这里就受过力,却不见损毁,牢固程度可想而知。但这样的陵墓底下,若有巨响传来,只要耳力稍好一点的人,甚至不需要到达高明的地步,应该就能分辨出来那通道暗藏在哪里,届时再出掌会快很多,事实上很可能另外还有机关可以直接开门,可这种机关设置通常只有设机关的人自己才知晓,说不定他也根本用不着从这个通道进入,是以没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由临渊按下机关,戍方出掌,你内力最佳,除你之外所有人注意听,一旦分辨出通道的位置,便指出来,凤栖除外,三人以上指的地方相同,那便是通道所在。」六王爷道。 「知道了。」戍方答。 「临渊你要小心,我怕机关内有暗箭,如若不然,机关对面那面墙上不应该有明显的血迹。」凤栖道。 临渊明白他的意思,除非是按下机关之后就被暗箭钉在石壁上,否则又怎么会在那样的高度出现血迹,他微一点头道:「属下会注意。」 第179页 「凤栖和林大夫站到我和月星边上来。」六王爷说着道:「那就分头行事,临渊。」 临渊闻言,略一调息,便蓦地再一次跃上石壁,随即,他举掌轻拍下那块暗藏机关的砖石。 顿时,石室剧烈异动起来,与此同时,一支箭力贯千钧,竟是从地上飞射而出。 这一支箭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临渊,但好在不仅凤栖有过提醒,且先前所有的分析都一再表明每一面石壁甚至连地面都可能会移动,是以临渊做好了每一个方向皆有可能射出暗箭的准备,虽然他正要落地,方向直直迎着那支箭过去,但电光火石之间,临渊旋身急坠,同时手中宝剑出鞘。 虽此时此刻最忌出声影响其他人辨别通道方位,可是那支箭若是钉到石壁同样会出声,是以临渊也只出一剑,便听「叮」的一声,那支箭便斜斜越过临渊钉在了上方的石壁之上。 在临渊躲避暗箭的同时,石室的地面早已徐徐向上,因而发出异响,幸好这地面是平平上升,摇晃不算激烈,众人心中有底,便尽量稳住身形,他们同时屏息仔细聆听各方动静,也就在临渊躲开了暗箭之后,那地面也已上升了近三分之一,然后室内除了「隆隆」声响便不再有多余的声音。 待地面再上升至原本天顶的位置,且早已把先前的入口都遮了个严实,五面石壁早已成了六面石壁,而此时众人几乎都听出了其中一面的响动有些微的差异。 「地底。」六王爷、月星和戍方包括临渊几乎是同时指向了下面。 戍方早已蓄力于掌,这时听清楚了动静所在,便顿时一掌击出。 「隆隆」声仍在持续,可戍方的掌力惊人,「轰」的一声之后,石壁碎裂,地面剧烈晃动起来,但这石砖铺成的地板异常坚固,一掌仍未击穿,戍方再接着一掌,三掌过后,地面虽然仍在持续上升,但戍方的掌力已然将之洞穿,月星和临渊先一步自洞口跃了下去,此刻早已来不及确认底下是否真有通道,因地面早已上升至只容一人站立的程度,再下去,便只能弯下腰来了。 「抓稳了。」六王爷一把带住了凤栖,让戍方带着林大夫,四人先后也跃入洞中,此刻借着夜明珠的光线,他们便看见了地底那个黑黝黝的通道入口。 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先前那块地面此刻升到最上端,撞上了原本的天顶。 算是无惊无险,毕竟在一开始就料中了此地机关的情形,若非如此,恐怕就惊险重重了。 此时他们仍处于先前那个石室,只不过因为揭开了一层地面,便露出了通道的位置。 「通道往下,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就让属下先去查探一下。」月星自告奋勇地道。 「嗯,多加小心。」六王爷道。 「月星知道。」月星说罢,便一跃下了通道,不过不到片刻,她的声音就传了上来:「王爷、凤公子,可以下来了。」 六王爷听罢便让戍方带着林大夫先下,自己则带着凤栖下去,临渊最后下。 那通道并无险阻,也不深,跃下去便是平地,然后便又见陵墓中常见的甬道,月星方才走了一阵,觉得前方漫长无尽,便折返来唤其他人。 一如进入时那样,临渊和月星在前面,六王爷在中,凤栖、林大夫居末,由戍方殿后。 甬道又深又长,临渊举着火把,能见两边石壁上隐有图案刻画其上,顶上挖成了弧形,估计离地有一丈之高,这时只有脚步声在其中「嗒嗒」作响,偶尔传来凤栖的低咳声,想是这陵墓中的阴寒之气逐渐入体的缘故。 走了小半个时辰,临渊跟前出现一扇石门,那石门原本就是洞开的,临渊一步踏入,发现他们又进入了一间宽敞的石室当中。 这间石室不像先前那间三面石壁仿佛没有入口,眼下临渊的正前方就能见到另外一扇石门紧紧闭合着,但门上以及两边均无开关,而他的左右两面石壁上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壁画,就连顶上都有。 「是天宫伎乐飞天散花图。」 借着火把和夜明珠的光线,能将壁画一览入目,而这壁画若是看清楚了便能分辨其上原来有凹有凸,凸出的部分一看就是机关所在,只是天宫伎乐们又是飞天又是散花,使得这幅图繁杂无比,一眼两眼根本看不清楚,而凸出的部分又多不胜数,凤栖话音一落,六王爷便接着道:「看来要让这扇石门开启,得找到准确的机关位置才行,不然的话,这里每一个机关恐怕都暗藏着杀机。」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用他再说下去,众人也已看清楚了那图凹陷的部分或是一些被繁花遮掩的部分里,分别嵌有大大小小的圆孔,也不知里面是箭还是毒,又或是别的什么兇险之物,一时间只让人觉得这幅原本就大气磅礴的图里藏有无限的干坤,而且还是要命的干坤。 这一来,六人皆静默下来,如此繁乱的图,要一丝不漏看完整也需要花费好一阵的时间,几人中数六王爷和凤栖见识最为广博,因而临渊等三人将石室用夜明珠布置妥当,再皆高举火把,为他们照亮整间石室,方便他们浏览研究。 凤栖咳嗽越渐频繁,早知道陵墓地处阴寒,绝不适合凤栖的身体,而且进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所以林大夫一早就准备了小药炉,趁这时便将药煎上。 为闯陵墓,他们带足了水和干粮,陵墓虽说深大,地底又似无穷无尽,可毕竟只是一座陵墓,再加上六王爷身在皇族,对于皇陵一事自是了如指掌,他甚至已找到这座陵墓建造时相关的旧档来翻阅,虽说布局图和机关细节丢失得无处可寻,可根据用料用人和用时却能大致推断出整座陵墓的规模来,事实上若是没有任何机关要将这区区一座陵墓走遍恐怕不需一个时辰,现在加上一重一重的机关,按照六王爷的推断,快则一日一夜,慢则三日也已是足够,而他们带的干粮和水,却是足足十日的量。 第180页 凤栖和六王爷此时皆细细将图一点一点看过去,直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先后将所有的细节都一一看遍,可是如此繁复的图一遍哪够,于是两人头从到尾又将之看了一遍,一直看了整整三遍有余,两人才将心中的想法和该如何破解的猜测拿出来讨论。 「机关之数太众,我想这恐怕是设计之人故意安排,就算一一尝试,也会出现重复的情形,这样一来,到时候连我们自己都要混乱了。」六王爷道。 「依我之见,这间石室应是先设置了机关,才画了那么繁杂的一幅图上去混淆我们的视线,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别的颜色毁去这幅图,一旦没有了这张图,那么机关是什么模样,又是大是小,我们就会好分辨许多。」凤栖却道。 六王爷一听不禁有些吃惊,他一面看图一面却是抓着图中的细节不放,凡是有凹凸之处,他必定要结合这幅图来考虑设置机关者背后的用意,而凤栖这一语顿时使他惊醒了过来,他怔怔不语,半晌后才道:「凤栖你抓大放小,见地果然不同凡响。」 他这一句,便已是认可了凤栖的主张,然后他略一思索,便问林大夫道:「林大夫,紫琼草你带了多少?」 林大夫听他这样问,就知道要用来做什么,将紫琼草煮于水中,便能得紫色汁液,虽说壁画巨大,但由于紫琼草是最普通的治伤药,当时并不是为了凤栖准备,而是为了外伤所准备的。 「应该够用。」林大夫回答道。 「那好,将紫琼草煮起来,把壁画遮掉。」六王爷道。 「可是一旦把壁画遮掉,万一这机关跟画有关联,那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月星忍不住,问了出来。 六王爷闻言不禁瞥了凤栖一眼道:「月星,你觉得凤栖为何要看足三遍才说出这个方法来?」 月星一愣,她怎么想的到是为什么,可现在听六王爷这句话,又看凤栖成竹在胸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便不由地脱口而出道:「难道,凤公子竟然全部记下了?」 她觉得这当真不可能,那些画还有画里的机关,简直多如星辰,怎么可能全部记住?只是凤栖却并未否认,六王爷的表情看起来也似是所料无差。 「不过我的推测应该不会有错,相信我吧。」凤栖道。 他都这么说了,而且除他之外,并无人能再提出更好的办法来,是以众人立刻将紫琼草煮起来。 除了药炉以外,他们还带有另外两只小火炉,此刻刚好一併用上。 随着一锅一锅的紫琼草煮好便往石壁上涂抹,满墙的机关便如同逐渐浮出了水面那样,变得清晰和容易区分起来。 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三面石壁的图案全部遮得干干净净,这一下,大大小小的机关和凹处便一目了然。 这下连月星三人也看明白了,机关布置竟然是有序可寻的,只因三面石壁连起来,像极了夜空中的星斗,就算他们看不懂大部分的星象图,却也能分辨出北斗七星的模样。 「这是,星象图?」月星不禁道。 「不错,正是二十八星宿图。」凤栖道。 「但这样一来,又该如何确定真正机关的位置?」六王爷皱眉道。 「这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凤栖沉吟道:「若是六爷知晓该陵墓所成之日,那对应的星宿应该就是了。」 「这我有印象,落成之日,正是正月初一,位于室宿。」六王爷当即答。 「室宿,倒也在理。」凤栖道。 室宿又叫营室,北方玄武七宿的第六宿,它的星群组合看起来像房屋,便得名为「室」,房屋乃居住之所,人之所需,故室宿多吉,选在这之中落成陵墓,自是在理。 只不过就算是室宿,因它由星群构成,此时看起来也有为数众多的机关被涵盖在内,是以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机关,仍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推测。 室宿在北,恰好位于头顶的那块石壁,此刻众人皆抬起头来再仔细看去,没了先前的飞天图,星图布置倒是一清二楚,可也仅此而已。 六王爷看了一阵,便问凤栖:「我记得之前这里恰好位于云塔之间。」 「嗯,祥云和第一重塔檐正是在此,恰好跟室宿之名相互对应,而且塔门的位置上刚好嵌有最亮最大的那颗星。」凤栖这时指向他所说的那枚机关,果然是那范围中最大最明显的一枚。 「那会不会就是这个?」月星问。 「我觉得不是。」凤栖摇摇头,道。 「你觉得太过巧合?」六王爷当即明白过来,问。 「嗯,六爷觉得呢?」凤栖问他。 「我亦有同感。」六王爷道。 「可是,若是真正能破解此墓门的机关,我相信也一定很简单,只不过应该是最想不到的才对。」凤栖道。 他们的话绕来绕去,月星等人听得颇为头大,月星性子最急,这时又问:「那到底应该会在哪里凤公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还记得图上那些天宫伎乐的视线都看向哪里吗?」凤栖没有回答,只是这样问道。 「这我记得,都看着塔尖最上面那尊佛像。」月星答。 六王爷一下子就明白了凤栖的意思,不禁道:「你觉得是佛像的位置?」 「我只是觉得这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但是,却一定会被疑心是陷阱。」凤栖道。 第181页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成了到底塔门是陷阱,还是佛像是陷阱。」六王爷道。 「不错。」凤栖道。 话音落下后,这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片刻后,六王爷顿时低笑一声道:「凤栖啊凤栖,我也选佛像。」 这正是所谓的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之论,一般而言,最明显的一定会被怀疑是陷阱,而后用更复杂的方式找寻到的便会信以为真,若是如此,那么应该选择塔门才对,只是既然是机关,那么恐怕应该反其道而行,最是不可能的便成了可能。 凤栖微一点头,便指着上方对临渊道:「临渊,佛像的位置是在此,你去按下中间最大的那一枚凸出,看见了吗?」 临渊怕按错,先一步跃上去指了一下给凤栖看,见凤栖点头,才又一次跃上去,将那机关按下。 随即,就听「咔嚓」一声,石门缓缓开启。 又对了。 六王爷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第64章 昔五十九 意外 其实作为一座陵墓,大可不必设置活路,但这毕竟是暗藏宝藏之地,本就是前朝皇族留给后人之用,自然每一处机关都会设有正确的开启之法,只是陵墓布局图失落,以至于连真正的后人来此都如此费力,如履薄冰,但幸好,六王爷带了凤栖进来,凤栖的思虑之缜密,是他前所未见。 六王爷的笑容背后,却是一闪而逝的阴霾之色,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己用,自是留不得。 石门后是连续的石室,每一间石室的布置都一模一样,且每一间石室都开有前后两扇门,有时候在东西,有时候在南北,也有两边相连的时候,但连续走了大半个时辰,却仍是没能走完,也就在这时,凤栖停下了脚步。 他这一停步,其他人便跟着都停了下来。 「六爷,这几间石室一模一样,我们应该来来去去走了好几遍了。」他蹙眉道。 「的确,我也觉得不对劲,我们留下一些记号再走一遍。」六王爷道。 六人边走边在石室当中留下记号,没多久就发现他们走来走去,走的都是同样几间石室。 凤栖特意让记号不断累加,走几次就划上几道,以便让他确认此刻他们到底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线。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凤栖几乎将所有石室的位置都记清楚之后,便走在最前面带路,他走的路线极为怪异,有时候走进一间石室,却又从同一扇门中走出去,可当众人发现出去后的石室并非先前进入的那间石室后,就知道奥妙所在了,他们应该并不是单纯的迷路,而是陷入了一种蕴含奇门遁甲之术的阵法当中,所以尽管是同一间石室的门,进入和退出的位置却会因为步法的不同而不同,不过这种玄妙的阵法他们都搞不懂,反正只要跟着凤栖走就是了。 这一来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他们跨出同样一扇石门之后,只觉得眼前的景色忽地一变,便知道已经走出了阵法,几人顿时长长出了一口气。 出了石室,又见长长一条甬道,不过这次走了没多久,前面又没有了去路。 「这是怎么回事?」六王爷见尽头处一面石墙像是后来刻意封死的模样,不禁有些愣怔地道。 「试着推动一下。」凤栖道。 戍方闻言,伸出手掌,贴在石墙上,然后凝力推了一下。 这一推之下,那墙居然就这样后退了几寸。 「原来如此。」六王爷恍然大悟,又道:「这堵墙想来又是机关,可是,应该有一道卡槽才对。」 「卡槽我刚才不小心瞥见了,就在我们后面。」凤栖却道。 众人皆是一愣,便看见凤栖往回走了几步,指了指地上那条明显的一指宽的缝隙。 方才一行人陆续越过这道突兀的缝隙时也不是没有留意过,只是都不曾想过居然跟这面石墙相关。 「那现在要怎么办?卡槽在后面,这面墙却没有缝隙,我们也到不了后面推动它?」月星道。 「应该有让它自己移动回到卡槽的开关。」六王爷这时道。 「嗯,我们在附近找一找。」凤栖说着,便沿着石壁慢慢走了过去,众人会意,立刻也沿着甬道两边一点一点寻找机关所在。 顿时「咚咚咚」声接连不断响彻在甬道里,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不知谁触动了机关,那石墙竟兀自移动起来,可是,它的方向却是完全相反的,它这一动发出的声音在甬道内不断迴响,凤栖心道「糟糕」,然后就听到「砰」的一声,原来是先前他们出来的那间石室的石门关上了。 凤栖回头望了一眼,甬道不算长,但这石门一旦关上,就形成了前后密不透风之势,再加上石墙往后必然会触动隐藏在后方的机关,他脑中一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最终低喝一声:「戍方,快快打破石墙。」 可说时迟那时快,石墙似已到底,那隐藏在后方的机关也在同一时间被石墙触动,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水流顺着石壁缝隙丝丝渗入进来。 林大夫第一个变了脸色,其他人也瞬间知晓了会如何。 戍方这一掌因水流涌入的缘故微微一顿,已被凤栖制止住,他摇头道:「不能再打了,一旦打破,恐怕水流更快。」 「刚才是谁误撞了机关?」六王爷这时问。 「是、好像是属下……」月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声音都带着点哆嗦。 第182页 「赶紧在那机关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机关。」六王爷也知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必定是她太急切才会不小心在发现机关的存在之前就敲了下去,但他更相信月星用的力量绝不会太大,所以也许这是机关本身的问题,这种触动方式显然是特意安排好的,一想到这里,他立刻提醒道:「千万小心,恐怕还有别的机关一触即发。」 水顺着石壁流下很快就漫过了脚下,越是地底下的水本就越是阴凉,逐渐连着整条甬道的温度也下降了几分,林大夫的神色越渐忧虑,然后走近凤栖身边,直接拉了他的手,并微微蹲下身。 凤栖自是知道他的用意,便攀上了他的背,林大夫起身,微一侧首问:「你觉得机关会在哪里?」 「暂时还没有头绪。」凤栖道。 他一面说,一面四处张望,同时暗加思索。 片刻后,他道:「带我去石墙对面,我们不曾去过的那头。」 林大夫立刻往对面跑去,六王爷见状,吩咐戍方带着火把也一併跟上去。 正如凤栖所想,石墙对面只是石墙,他让戍方再推一次,这次,石墙纹丝不动。 水依然顺着石壁不断涌入窄长的甬道,但因为水量越来越大,恐怕不需要半个时辰,至少能漫上膝盖,凤栖又让林大夫背着他慢慢从甬道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戍方则拿着火把将整个甬道的轮廓仔仔细细照了一遍,包括那些顺着石壁往下流的水,凤栖甚至伸手沾了点水放进自己口中尝了尝,最后他又去到卡槽的位置仔细研究了一番,便让戍方将所有人都叫了过来。 「你发现什么了吗?」六王爷第一句话就问他道。 「六爷,你看这些水流,皆是从上至下,并未见从两边涌入,那么想必蓄水之处是在我们上方,而且之前那面石墙若是能顺利卡进卡槽当中,我觉得我们连水的影子都未必会见着。」凤栖道。 「你是说,本来若石墙卡进卡槽中,那么水应该会蓄满石墙后端,而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不错,六爷可以比较一下两边石壁,这里明显颜色要深许多,应是蓄过一段时间的水所致,虽然我不知道曾经有谁闯入过此处,但他必定找到了准确的机关,且顺利离开了这里。」 「那现在呢?」六王爷并不关心谁曾经顺利来去过,他只想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离开此地,否则等水一直漫上来,那可是要命的。 「等水流尽了,一旦上面的承压减轻,就让戍方运功打破顶端的石壁,我们就能离开此地。」凤栖相当有把握地道。 六王爷一愣后便也明白过来,凤栖所指蓄水的部分若是蓄满水,那些水的容量也无法将整条甬道都填满,只不过这必须是在凤栖的猜测准确的前提下。 但幸好是否准确是能确知的,只要等水停下来就是了,如果万一水量过了,那就证明凤栖的判断是错误的。 然而凤栖果然是对的,水还没漫过他们的膝盖就慢慢小了下来,最终彻底流尽了。 这下总算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就算暂时还出不去,至少也不用担心会淹死在这里了。 凤栖让戍方往刚才水流最急的地方出掌,水流最急,代表壁面最薄,掌力最容易击穿。 凤栖一直在林大夫背上,身上半点水都没沾,这时林大夫把凤栖带得距离戍方出掌的地方远远的,免得沾到边,他还顺便让月星站在他们跟前帮忙挡着点。 戍方让六王爷也站远一点,并让临渊护着,便举掌当胸,一掌击向顶端石壁,就听「轰」的一声,石壁一时碎裂,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纷落下,戍方自是早有准备,躲得相当利落。 戍方打穿的石壁刚好容一人通过,临渊轻功好,自告奋勇先上去,他上去之后,见没什么危险,便喊其他人陆续上去。 众人上去一看,见原来的那个蓄水池已经空了,上面湿漉漉的,显然正如凤栖所猜想的那样,水就是从这里一路渗下去的,而被戍方打破的石壁边上有一道明显的缝隙,这道缝隙是松动的,若是石墙回到了卡槽的位置,缝隙才会打开,只是凤栖看着蓄水池一脸深思,林大夫不禁问他道:「你想到了什么?」 凤栖摇头,一时并未言语。 戍方向来不会问太多,这时却有些担忧地问:「我们好像破坏了这个机关,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这一问月星也担心起来,这机关本来就是她不小心按到的,万一牵连到后面的机关麻烦岂不是大了? 「不过就算刚才我们能顺利找出机关不让水溢满整个通道,那么那些水又要如何回到这个池子里来呢?」这回问的人是临渊。 「水是不会倒流的,注入这个池子里的水,应该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凤栖四处看了看,虽然没看见什么出水孔,但他亲自尝过,水质不仅干净,也新鲜,绝非死水。 「真的没问题吗?」六王爷喃喃地道。 他正打量着这间石室,蓄水池位于石室的正中央,就算底下没有被打穿,此刻水池应该也是空的,水池四周围相当宽敞,但并不平整,而是有些微的倾斜,好像是为了方便水流汇集之用,是以四壁的角落皆设有一道沟槽,甚至在通往水池的尽头还有一道屏障,上面开了细小的孔,显然是为过滤泥沙之用,事实上,那上面也残留着不少的砂石,若这里不是陵墓,看起来倒像是一间偌大的浴池,不过这里毕竟是陵墓,除了光滑到几乎能照见人的四壁之外,就只有一股湿凉之气,冷冷地缭绕在空旷的石室里。 第183页 然后,这又是一间一看四处无路的石室,除了他们上来的那个通道之外,当然,那里也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我想恐怕跟池子里的水有关,只要找到注水的来源,应该就有出口了。」凤栖说着忍不住咳了一声,又道:「在这之前,不如我们先把东西烘干吧。」 被浸得湿透的鞋子一行人用内力就能烘干,不过那些为了闯陵而带来的干粮药材都在包裹里头,有一大部分恐怕都浸湿了。 他的提议自然被众人接受,尤其林大夫简直是迫不及待确认药材受损的程度,尽管凤栖身上一点都没有沾水,但只要听他咳嗽,就知道他身上的寒气已越渐沉重。 片刻后,几只炉子又升起了火,其中一只自然留出来煎药,凤栖自己也坐到炉火边取暖,他托着腮看着自药炉上冒出来的热气,视线随着那热气飘到了半空之中,整个人也显得雾气迷濛。 六王爷不经意间瞥向他,然后就意识到一件事:「你们看,热气往那个方向飘去。」 他指的正是凤栖视线的方向,那正是石室一角,在那个角落,那依然是光滑的如同玉石一般的石壁,看不出任何痕迹,现在却经由烟雾的方向让人注意到了那里。 「临渊,你去看看那后面是什么?」六王爷吩咐,又加了一句:「记得小心些。」 「是。」临渊答应道,便跃上了石室的角落,石壁光滑,并无可踩踏之处,临渊才跃上去就又落了下来,但他依稀看见那面石壁最上方有刚好容一人手指抓住的缝隙,于是他又一次跃上去,直接攀住了石壁的上端查看。 这一来,临渊就看见了四面石壁齐齐整整,而那缝隙的上面,临渊发现是空的。 「这么说来,我们上方的石壁竟是悬空的?」六王爷沉吟着问道。 「属下不能肯定是不是完全悬空,但石壁上方属下手能伸到的部分都是空的,还有石壁的后面,其他三面石壁属下也一併确认过了。」临渊回答道。 六王爷点点头,转向凤栖道:「凤栖,我想你又料中了,就算这块悬着的石壁不掉下来,恐怕到时候也会有水流下来,你说我们上方到底是什么?陵墓所建的位置附近并没有河流的存在,但竟然有人能将水引来此地,我总觉得,这座陵墓里,似乎有人,而且,是有活人……」 他这话令月星三人吃惊的同时还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尽管他们都会武功,可是陵墓中住活人这种事无论谁听了都会感到嵴背发凉,不过凤栖似是不以为意,只道:「我们来闯陵墓,死人都不怕了,活人就更不可怕了,不过若是真的有这个人存在,那六爷的麻烦就大了。」 「怎么?」 「六爷不担心宝藏的安危吗?」凤栖问他。 六王爷摇摇头道:「这倒不必担心。」 「哦?」 「因为只有我握有开启宝藏的关键之物。」六王爷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也不必担心了。」凤栖笑起来道。 「你不问我是什么?」六王爷问。 「到时候就知道了,我总能知道的。」凤栖道。 「应该是。」六王爷看着他,亦道。 「不过不管有没有活人,等所有的物品烘干后,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只是不知道这样一间石室,六爷觉得要如何破?」凤栖这么问道。 「你这样问我,恐怕已经有了主意了吧?」六王爷见凤栖漆黑的眼睛中隐约有火光跳跃不休,却道。 凤栖托腮的姿势未变,只视线稍稍抬了抬道:「上面的石壁若然悬空,那么必然有垂吊之物,临渊,依你看,这块石板的重量如何?」 「属下方才摸了一下,那石板并不是很厚。」临渊回答。 「那就是说不算很重咯?」 「应该是。」 凤栖这时道:「我在想这块石板跟石壁之间只有一指缝隙,而上面又是中空的,那么一旦水流压下来,岂不是刚好将石板压至四面的石壁,那么水哪里还能涌进来,最多只能像刚才那样渗入这间石室,如此一来,要将这个偌大的水池蓄满水,恐怕要费不少时间,所以我看若真是有东西将这块石板如此垂掉起来,一旦有水流入此地,恐怕根本不是向下,而是向上,所以我想我们只需要向上推动这块石板,应该就会有出路。」 凤栖的话永远都说得那么肯定,他的语调总是如此沉稳不惊,所以也总是让人半点都不会担心和怀疑。 六王爷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凤栖道:「果然什么都难不倒你。」 「六爷这句话,等真的离开了这间石室再说也不迟。」凤栖勾起唇角道。 「不必,我信你。」六王爷却道。 不仅六王爷信,除了林大夫外,其他三人也早已对凤栖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当他们在烘干所有物品然后照凤栖所说的行动之后,对他更是信服。 眼下他们已经离开了石室,再度深入,这时,他们像是来到了陵墓的中心地带,因为这间石室与之前所有的石室全然不同,它的布置六王爷最是熟悉,正如宫中的朝堂,只是这里的一切都是用石头雕刻的,也没有上漆,看上去尽管仍是石阶龙椅,纵深藻井,雕樑画栋,却少了金碧辉煌大气磅礴之感,唯独留下一片苍白和死寂之色,似乎代表着任何事物最终都会消逝,且长埋地底。 第184页 六王爷有一瞬间的愣怔,眼前那张龙椅乍一见之下仿佛是他毕生的目的,可在这样的地方看起来又显得荒凉到了极致,让他顿时觉的迷惑,只是这样的迷惑一闪而逝,他很快开始打量这里的布置,总觉得若是陵墓中有宝藏,那应该距离此处已经不远了才对。 「凤栖,你觉得宝藏会在龙椅之下吗?」六王爷站在石阶下,问凤栖道。 凤栖摇头:「这……我也不清楚,不过若宝藏真的在此间,那我们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无论如何,该试的还是要试,你觉得我们第一步要如何做?」六王爷一步一步跨上石阶,他一面跨上去,一面留意四周围。 月星、临渊和戍方见状,也立时跟着他上了石阶,不过一直到四人都走到龙椅边,也没有任何动静。 第65章 昔六十 一拍两散 凤栖在石阶下抬眼望去,心知龙椅必然有蹊跷,便道:「六爷,看一下龙椅的扶手,是否暗藏机关?」 他此时站在底下,并不上前,六王爷也没有让他上去,他居高临下,身旁围着月星三人,对他形成一种保护之势,凤栖抬眸看六王爷,对方那双一贯深沉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冷意,更掺杂了几分复杂的神色,他就这样看着凤栖,忽地问出一句话来:「他在哪里?」 凤栖表情未变:「他?哪个他?」 「凤栖,你不必再掩饰了,你跟他太相似,且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聪明绝顶,你怎么会以为能一直瞒过本王?」六王爷盯着凤栖,一字一句地道。 「那王爷究竟要我如何做呢?」凤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 「你随本王来此,若非助我取宝,那便是夺宝,本王没说错吧?」 「可惜这一回王爷真的猜错了。」凤栖摇摇头道。 「哦?」 「我并不想夺宝。」 「可你也不愿本王得到宝藏。」 「不错。」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请王爷放弃。」凤栖淡淡道。 六王爷闻言一愣,表情看起来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那样,他看着凤栖道:「放弃……放弃什么?放弃宝藏不可能。」 凤栖其实不用等他回答也知道六王爷必然是这个答案,他沉默不语,似是也无法退让。 「所以你还是要阻止本王的。」六王爷忽地嘆息一声,道。 「若是王爷一直以来都弄错了呢?若他……是骗王爷的呢?王爷又该如何?」凤栖注视六王爷道。 六王爷闻言勐地一怔。 他自是不能相信凤栖说的话,但凤栖并不像在说谎,可事实上,凤栖这个人从头到脚他就不曾完完全全相信过。 「凤栖,又或者,本王不该叫你凤栖,这句话,就算你有根据,本王也不打算信。」六王爷道。 他的话在凤栖意料之中,换做是他,恐怕也不原意选择相信,事到如今,其实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可他却不愿轻易放弃,若就这样放弃,无论阻止或是相助,他都觉得做得不够彻底。 「对王爷而言,我只会是凤栖,永远不能是别人。」凤栖道。 「你要本王放弃,本王便留不得你,无论你是谁都好。」六王爷无动于衷,道。 凤栖并不意外地道:「王爷的心思凤栖一早就已经明了,只是有些事凤栖不能不为,就如同王爷不打算相信一样。」 「那本王倒是要问问你,你待如何做呢?」六王爷似笑非笑地道。 「其实将王爷留在墓室里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但我愿意一试。」凤栖道。 「你想留下本王?」六王爷冷冷地问。 「不错。」凤栖半点也没有迴避六王爷的视线,道。 「那本王得先看你有没有命来留。」他话音方落,蓦地伸手对着龙椅一边的扶手就拍了下去。 一时之间,石室里恍若天摇地动,显然六王爷对于龙椅的机关知之甚深,他这一拍,不仅晃动波及整个石室,尤其是连绵不断的利箭不仅自龙椅处绵密射向石阶下,还从石室上方不断射落,所有的目标皆是凤栖和一直寸步不离的林大夫。 凤栖脸色未变,脚步变了,在如此箭阵之中,他只能将自己的轻功施展出来,而他相信六王爷原本的目的也是在此,逼出他真正的身份来,不过关于这层真正的身份,凤栖原本也没有打算隐瞒太久。 林大夫的轻功和凤栖同出一脉,这些箭阵自然不放在眼里,只不过看着他们二人轻松躲过箭阵,六王爷的表情也越来越冷,他退后一步,手放在了龙椅的椅背上。 「你们过来。」他一面吩咐月星三人,一面施力将龙椅轻轻按下。 就听「咔嚓」一声,龙椅似是卡进了恰好的机关里,随即,龙椅四周那块方寸之地便一点一点随着龙椅的下沉,一併沉了下去。 凤栖和林大夫虽然看见了,但为了躲避箭阵,自是寸步也不能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人连同机关一同消失在了偌大的空间内。 当石阶上的四人完全消失,箭阵却仍未结束,又过了足足一刻钟,石室内才没有了动静。 「唿。」楚情长出一口气,问李凤迤:「你没事吧?」 李凤迤脸色有些白,他摇头,道:「要让他放弃,委实困难,换了谁也不可能真的因外人一句话就放弃当初自己坚持的一切。」 第185页 「这在一开始你就知道了。」楚情道。 「不错。」李凤迤怎么可能想不到,只不过他早已下了决心,段应楼所造就的一切,他都想试着扭转,他深信坚持一事,虽然在这件事上的确难之又难,但他若放弃了,就再无人能阻止了。 「现在他恐怕已经去找宝藏了。」 「不急,等他找到再说,而且他也知道困不住我们,最多拖延我们一阵罢了。」 「但龙椅既不在,我们要如何找到他们?」 「我相信还会有路去到陵墓的中心,关于这座陵墓,君前辈跟我细细研究过,不过我想六王爷恐怕也一样。」 「照他的说法,他早就来过,当初既然不是为了宝藏,那又是为何事而来?」楚情问。 「那次他来,必然是跟义父有关,我猜想在这之前,义父并没有让他知道藏宝图的事,只是想利用他罢了。」李凤迤道。 「原来如此。」楚情没有再多问,一旦涉及段应楼,他便绝不会多言。 「你身上还剩下多少东西?」李凤迤问他。 楚情苦笑一声道:「我只管了你的药材,其他全都在月星三人身上。」 李凤迤会这么问,自然是因为本来大部分行李都由月星三人背负,而刚才那一出显然早有准备,他们谁都没有放下过多过重的行李,而是一併带上了石阶。 「其实我饿几天没什么,你可不行。」楚情见李凤迤不说话,又道。 李凤迤知道他担心什么,就道:「我们先在这里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通道,如果没有,原路返回。」 楚情自然没意见,他忧心的事李凤迤清楚,而李凤迤的决定他也足够能了解,于是两人兵分两路,一点一点沿着石室的边边角角四处寻找起来。 六王爷、月星、戍方和临渊四人随着龙椅的机关下到了另外一间石室里,那间石室敞亮,里面燃着长明灯,但这只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正前方是显而易见的一扇石门,虽然没有打开,但六王爷像是已经知晓机关那样,对戍方和临渊道:「你们去把左右两盏长明灯转一圈。」 戍方和临渊依言走到石门左右两边,分别转动了长明灯,就这一下,石门便打开了。 然而,石门打开后露出的却是一个小剑阁,那个剑阁金光闪闪,不过只有剑托,上面却少了一把剑。 这时,六王爷取出了随身的配剑,那是一柄通体金色的剑,这把剑由纯金所铸成,底下剑柄与剑托的形状完全契合。 六王爷小心翼翼将这把配件放入剑托之中,顿时,就听「咔」的一声响,剑阁后似有什么开始震动,随即发出「隆隆」之声,与此同时,剑阁之后的深墙缓缓裂开一道隙缝,然后开始缓缓往两边移动,见状,六王爷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满意的弧度。 可是没多久,随着这整面墙越开越大,六王爷的笑容却撑不住了,只因这里面原本应该出现的东西不仅连个影子都没有,却多了一件根本就不该出现的东西,那是一幅挂画,可是挂画上却什么都没有,六王爷一见就明白了这幅画之所以挂在这里的意思,画上空空如也,自然代表一切成空,这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宝藏的六王爷来说,简直是一种赤裸裸的嘲讽,嘲讽他辛辛苦苦来到这里,结果什么都得不到。 六王爷的脸色早已一片铁青。 月星等三人站在六王爷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凤栖!一定是凤栖!」六王爷咬牙切齿地道。 他狠狠看了那幅画一眼,忽地道:「月星,去把那幅画撕了。」 「是!」月星领令,她越过金色满溢的剑阁,走向空荡荡的石室,一直走到底,然后伸出手试图将那幅画取下来。 可就在她伸出手欲取画的一瞬间,耳边传来一丝极为细小的动静,只是她欲放手已经来不及,就听「锵」的一声,那金色剑阁里的金剑蓦然从里面弹了出来,就这样直直往六王爷门面扑射而去,虽说只是个机关,但六王爷好巧不巧地就站在最易被伤的位置,于是站在六王爷后方偏左的临渊反应极快地挡下了那把剑,只是剑被弹出来的瞬间,似有暗藏的机关顿时启动,同时,方才开启墙面復又开始关阖。 六王爷早在金剑弹出来之时就已知中计,但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他在临渊替他挡下金剑的同时,业已一跃去到龙椅边,可当他发现龙椅一动不动的时候,便知一切为时已晚。 他们是从上面下来的,当然必须从下面上去,但龙椅却不动,要不是刚才这幅画的机关启动致使龙椅底下的机关失去了效用,那么就是另有其他的出路。 而月星在匆忙间跃了出来,这下,四人被困在了同一间石室当中,而金剑被弹出剑托之后,剑阁也重新关闭了起来。 「王爷……」月星面色发白,她之前先是在甬道中不小心触碰到了机关,现在虽说是王爷吩咐撕毁那幅画,却偏偏因为不曾提防再度失手,总觉得她八字跟这座陵墓相剋,否则怎么会屡次都撞在她的手里呢。 六王爷自然也没法责怪,这时他只是冷声吩咐道:「尽快找出路。」 「是!」三人连忙答应,并在不大的石室内细细寻找起来。 在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去仍然一无所获之后,石室内的空气早已越显窒闷,这不仅是因为有着可能找不到出路的恐慌,也来自六王爷周身散发出来的压力,他自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说过第二句话,以至于那种恐慌感成倍增加,石室内只要稍有动静,就令人觉得心惊肉跳的。 第186页 这两个时辰显得格外漫长,希望迟迟没有出现,绝望却在一点一点蔓延,也就是在这时,突如其来的动静从外面传了进来,石室内四人都听见了,这样的动静他们自进入陵墓后就熟悉万分,正是某个机关启动的声音。 「咔咔咔」的声音持续不断,他们从来没有一次觉得机关得启动到开启原来那么慢,知道石室中忽然有一面墙开始有了动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前方终于有了生路。 而且这扇门是谁打开的,他们四人心知肚明。 凤栖。 只有凤栖才有这个本事。 与他一路深入至此,对凤栖的本领早就深信不疑,甚至刚才那两个时辰里,也有人一再想到若是凤栖在就好了。 不多时,石墙上俨然多出来一扇门,而门外,出现的正是凤栖和林大夫二人,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六王爷的身形飞快闪到门口,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了凤栖的脖颈,指下施力似乎只想让凤栖立时毙命。 林大夫脸色已变,但因他没能及时阻止,又因来之前凤栖就叮嘱过他不用阻止,是以出手已慢,眼下只能赌凤栖是对的,他说六王爷即使有杀意,也不会真的下手。 凤栖因唿吸不畅脸色早已通红,但他尽管感觉到痛苦,眼神却仍是直直盯着六王爷,他笃定的眼神只令六王爷心中痛恨,可却也非常清楚,在这种时刻,杀死凤栖绝不是好主意。 「王爷!」身后已经有人忍不住唤了出来,是月星。 六王爷神色微微一动,逐渐收了力。 「咳、咳、咳……」凤栖好不容易能够唿吸,同时又急急咳嗽起来,只咳得昏天暗地,人都站不直,林大夫扶着他,一下一下为他顺气,六王爷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一味盯着凤栖,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平和,而是充满着滔天的怒火,和满腔的恨意。 过了好一阵,凤栖的唿吸才总算平稳下来,林大夫靠得凤栖极近,六王爷得手一次,他怎么能允许再放任有第二次,他牢牢盯住六王爷,六王爷却是死死盯着凤栖,好像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凤栖见多了类似的眼神,仍是一派自如,他甚至还能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下露出微笑道:「王爷难道还想留在此地吗?」 六王爷不答只问:「你真以为本王不会杀你?」 「除非王爷不想要宝藏,才会杀我。」凤栖定定地道。 「果然是你!」 「我说过,要王爷放弃。」凤栖面不改色地道。 「若你无法交出宝藏,只有死路一条。」六王爷道。 「不是凤栖想为难王爷,而是王爷也清楚,没有凤栖,王爷要离开此地,恐怕难如登天。」 是了,凤栖的话永远都说得那么肯定,他的语调总是如此沉稳不惊,所以他的这句话便也饱含了威胁。 六王爷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从来就只有他威胁别人,没人敢威胁他,偏偏这个凤栖,不仅放言要他放弃,要留住他,居然还出言威胁—— 偏偏,这句威胁,他连半点都怀疑不得,杀死凤栖,他也许是一定无法离开这座陵墓。 六王爷不语,显然,他只能沉默。 没有性命,再多的宝藏也是无用。 「那王爷随我走吧。」六王爷选择沉默,凤栖自然能领会,他说着便转身带路。 六王爷不响,却已跟着他迈出脚步,月星等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亦步亦趋跟在六王爷身后,但这时跟来时已截然不同,气氛僵得无比厉害,六人中除了凤栖还能自在言语之外,其他五人除了沉默就只能是沉默。 林大夫的沉默跟所有事都不相干,他只在凤栖该用药该吃东西的时候才愿意出声,其他时候本来也是冷着一张脸,只不过在六王爷和凤栖摊牌之前,似乎他的脸冷得没有那么厉害,而当他与凤栖再一次露面之后,他整个人都有一种冷冷的感觉,好像生人勿近那样。 由于凤栖的咳嗽愈发厉害,在出了石室没多久林大夫就擅自停了下来,他让凤栖坐下休息,并开始煎药,这虽然是一路做惯的事,可在如此僵硬的气氛之下还能做得如此自如,恐怕也只有跟凤栖一样的人才能做到,林大夫果然不愧是凤栖带来的人,不仅自如,更是旁若无人。 月星等三人却是坐如针毡,六王爷坐下后就闭目休憩,诸事不理。 等药煎好稍稍冷却一点凤栖喝下,已是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林大夫将东西收拾妥当,这才让众人重新上路。 依旧是凤栖走在前面,不过奇怪的是眼前一折一转,就是没有出现难度大需要破解的机关来,好像这一路机关其实都早已经打开似的。 又这样走了一阵,只让六王爷都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等一下。」他道。 凤栖听见声音,便转身看他。 「这不是出陵墓的路。」六王爷定定地道。 「王爷如何知晓这条路通往何处?」凤栖反问道。 「自然不是。」六王爷冷冷地道,一路不设机关,想必是深入到了真正的皇陵才会如此。 「有一个地方,王爷非去不可。」凤栖道。 六王爷看着凤栖,眼神阴沉之极,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什么事都被掌握在了他人的手里。 凤栖料定王爷不能拒绝,转身又往前走。 第187页 六王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抿着唇,再也不说什么,却也只能跟着凤栖继续往前走。 这一回走得并不久,走到一扇关闭的石门前,凤栖终于又一次停下脚步,转身道:「前面已经没有路了,除了王爷之外。」 六王爷看着他,似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里面有个人王爷必须要见一见,等王爷见过了那个人,我便带王爷离开陵墓。」凤栖道。 六王爷沉默地看着凤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穿石门后到底是谁要见他,可惜凤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深黑的夜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王爷,小心中计。」戍方在身后提醒道。 六王爷没出声,仍是冷冷盯着凤栖。 「怎么,王爷不敢?」凤栖淡淡地问。 「激将法?」 凤栖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 其实六王爷自知门后必然没有危险,可等待着他的,却应该是比危险更令他不愿意触碰的东西,凤栖之前说过什么,他并没有忘记,凤栖这个人看似不可怕,好像人畜无伤,却又时时刻刻工于心计,令人防不胜防,门后是什么,眼见凤栖滴水不漏的表情,六王爷心中也在打鼓,但他又不得不见,于是便道:「开门罢。」 「王爷!」月星等三人皆出声阻止。 六王爷恍若未闻,而凤栖已一下打开了机关。 石门缓缓打开,里面黑漆漆一点光也没有,凤栖道:「王爷身上的夜明珠足够了,走一段路,就能见到人了。」 六王爷负手慢步穿过石门,月星等人上前一步,林大夫却站了出来,一副他们要上前就要动手的模样。 「你!」 「王爷!」 六王爷却仍是不回头,一步一步深入,随着他慢慢进入,能看见夜明珠的光亮将石壁照亮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与此同时,凤栖已重新关上了石门。 「凤公子!」 见石门关闭,林大夫才又退至凤栖的身边。 「诸位稍安勿躁。」凤栖浅笑吟吟地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月星急急地问。 「放心吧,王爷一会儿就出来,在等王爷出来的时间里,我们不妨坐下来吃点东西。」凤栖闲闲地道。 虽然月星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为了想吃点东西才将王爷诱至石门后的,可偏偏他眼下的神情看起来就好像是如此。 「想吃东西可不行,等王爷出来才可以。」月星守着她的包袱道。 凤栖笑了笑,他本就是开玩笑,这时也不再多言,而是迳自坐下来休息。 不料林大夫从他的包袱里摸出来一些点心,递到了他的手里。 点心还不够,林大夫取了药炉居然煮起了茶来,由于是药炉,使得茶味也伴着一股药香,但出自林大夫的手,却是恰到好处。 「好香。」凤栖凑过去,笑眯眯地道。 等茶煮开了,林大夫取出一只小瓷杯,便给他倒了一杯。 月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凤栖和他的大夫二人太过悠闲自得,就好像这里根本不是森冷的陵墓,而是再舒适不过的居所。 「凤公子,王爷去见的究竟是何人,是否能透露一二?」临渊再也忍不住的出声问道。 「放心吧,王爷不会有事。」凤栖只道。 「可是……」 「安心等待便是,我答应带他出去,决不食言。」凤栖又道。 他都这么说了,谁也没办法,只得忐忑不安地继续等。 第66章 昔六十一 「李代桃僵」 另一方面,出现在六王爷面前的人,他却是做梦都想不到。 虽然那人换了便装坐在冷冰冰的石椅上,却恍若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 「……皇上。」 六王爷一撩衣袍,正要下跪行礼,却被石椅上那人阻止道:「在这儿你我只是兄弟。」 六王爷一怔,才直起腰来。 「六弟,有些事我从前也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就瞒不了你了,但这些事,在这里说了,外面便不能提,若六弟要证据,我会安排人送到你的手里,只盼有朝一日,我们兄弟还能跟从前一样,只是这真的是太久远的愿望,我也知道一旦登基,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可纵是如此,总也不愿再失去谁,继二弟病逝后,老三和九弟相继离宫,老四老五却……」他说了一半没能再说下去,便道:「六弟,现在宫中只剩下你、我和老八,我不希望你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和他人的挑拨,铸成大错。」 他的话只让六王爷心中一跳的同时又有几分愣怔,什么恩怨什么挑拨,他说的事,与自己所知的事,到底是不是同一件? 六王爷沉默着,并未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他身在前朝皇陵之中,虽说大可用宝藏遮掩过这件事,可是谁知道他大皇兄也就是现今的皇上对宝藏一事知道多少,若是毫无所知,此时此刻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地。 是以除了不知该说什么,更怕多说多错,索性闭口不言。 「六弟,你可知道此处是何人的陵墓?」 「前朝末帝武德皇帝帝陵。」六王爷答。 「你知不知道那武德皇帝生了几个皇子,又有几位公主?」 「并不是太清楚。」 「但是,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的母妃的身份。」 第188页 六王爷顿时抬起眸对上了大皇兄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他极为熟悉的精芒,也深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却唯独没有他觉得应该出现的杀意,这让六王爷微微一怔,才道:「是,臣弟知晓。」 「那,你可知晓三十五年前,一桩发生在安福宫里的秘辛?」 六王爷一惊,安福宫,正是当年他母妃怀他之时所住的寝宫。 可偏偏,那安福宫也是冷宫,当年他们的父皇仅仅因为一件小事,就将他的母妃贬入冷宫,要不是后来他的出生和皇后的求情,恐怕他的母妃这辈子都会在冷宫中度过余生。 但一直到父皇去世,母妃也没能再见他一面,现在,他居然从大皇兄的口中听见「安福宫」这三个字,心中虽然吃惊,面色也不免冷了下来 。 「秘辛,是何秘辛?」他一字一顿地问。 对方嘆了一口气,道:「为何你的母妃被贬,难道你还想不到吗?自然是父皇知悉了她的身份。」 六王爷未语,这一点他的确能想到,可若是如此,父皇还会留他在人世吗? 他就算不说话,对方似也能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他的疑问,便又道:「你应该知道当年云妃和你的母妃是一起待产的,云妃死于难产,她诞下的孩子交于我的母后抚养,但六弟你有没有想过,七弟为何而死?你为何倖免于难,且诞下你之后,你的母妃便离开了安福宫?」 六王爷闻言心思急转,但就是有个念头他连想都不敢去想,云妃与自己的母妃同时待产的事他当然清楚,七弟死得不明不白,他也曾疑惑,可到底是深宫之中,有太多阴谋和暗杀,可是若把这一切都联繫起来想,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 「六弟,恐怕你已经想到了。」对方道。 「这不可能!」六王爷顿时道。 「六弟,你再是不信也没用,虽然时隔三十五年,可由于这件事事关重大,而且你的母妃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她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入宫,怕是六弟你最清楚,事到如今要你重新接受自己的身世,虽然万分困难,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是什么? 呵…… 六王爷咬牙惨笑。 他怎么会想不到原因是什么? 凤栖说要他放弃,他为何能说得如此笃定? 凤栖恐怕早就知晓多年前的这桩天大的机密。 原因是什么? 原因自然是要一举击溃前朝余孽,甚至根本都不需要动真刀真枪,就使得这一切付诸于流水,几乎溃不成军! 显然,三十五年前,云妃诞下的孩子和自己母妃诞下的孩子被偷偷调换了,他才是真正的七皇子,而不明不白死去的七弟,才是真正前朝后裔。 那、那么多年来,他到底在做什么?为的是什么? 六王爷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已经不是命运的捉弄了,而是赤裸裸人为的操纵! 操纵的他这一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稳下了失控的情绪,压抑着满腔的愤懑,问眼前的人:「证据,在哪里?」 「宫里。」 「好,我们回宫。」 这几个字,六王爷不知道自己是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了口。 石门从里面缓缓开启,六王爷便出现在石门之后,只是进去的时候他神情一如往常,出来时整个人竟像是经歷了一场浩劫似的,尽管他勉强保持着镇定,可眼神中却难掩灰败之色,甚至带有几分空洞。 他的变化太过明显,连月星、临渊和戍方三人都吃了一惊,却又不能太露骨,他们本来都坐在地上,现在一下子站了起来,等待六王爷开口。 林大夫听见石门声响才开始撤了药炉,凤栖慢悠悠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把杯子交给林大夫,这才缓缓起身。 六王爷将视线慢慢瞥向凤栖。 凤栖对上他的视线,六王爷的瞳孔顿时收缩,他盯着凤栖,心中不知是该恨还是该觉得激愤,凤栖自是跟这件事毫不相干,但他却不知为何就觉得这一切皆是因凤栖而起。 「王爷,走吧。」凤栖对此并不在乎,他转过身,背对六王爷,留下大片空门,六王爷双手紧紧握成拳,林大夫则立刻走在凤栖的身后。 六王爷努力压抑住想要动手的冲动,让月星和临渊走在他跟前,戍方殿后。 出陵比入陵要快得多,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回到了最初进入的入口,也就是在这时,六王爷做了个手势,一直守在陵墓外的人将凤栖和林大夫团团包围起来。 凤栖像是早有预料,低低笑道:「王爷是想过河拆桥?」 六王爷闷不吭声,却忽地一把抓住月星,月星想要挣脱已是晚了一步,她此时被六王爷掐住脖子,却仍然能够出声:「……王、王爷?」 「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六王爷冷声问。 月星艰难地吐字道:「月、月星是、是王爷的人……」 六王爷自是不信,他眯起眼睛盯着月星,一字一句道:「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奈河月星摇着头,只是又说了一遍:「月星、是王爷的人……」 六王爷本就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他倏地用力,只听一声脆响,月星连唿吸都还来不及就被生生拗断了脖子,六王爷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抛却了月星的尸体,任那具尸体撞上陵墓入口的巨石,然后坠落在地。 第189页 死去的月星双目瞪得又圆又大,就算此刻还是大白天,也令人觉得阴森诡异。 他们进入陵墓恰过了一天一夜,可这进出之间,所有的事却已是天翻地覆。 「把他们带回王府。」六王爷下令道。 「休想!」林大夫银针在手,瞬间飞射而出。 就听「咻咻」几声,已有人猝不及防被银针射中而倒下。 六王爷脸色顿时一变,脱口而出道:「你……忘生!」 「忘生是忘生,我是我。」林大夫并非忘生,可他一手银针的工夫,却在忘生之上。 六王爷盯紧了凤栖,长吁一口气道:「你……果真是那个人!」 他没有说出名字,因为就算他不说,他相信凤栖也明白自己说的人是谁。 凤栖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无论我是谁,都改变不了王爷是谁的事实。」 「你!」六王爷狠狠地盯着他,似乎不愿听他再多说一句话。 「王爷,我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那么便也不再奉陪,我想日后,王爷也不会再有用到我的时候了,凤栖告辞。」凤栖说着,便大大方方往方才倒下那几人的方向走,那个缺口被林大方的银针攻破后,因为忌惮他的银针所以并没有人填补空缺,此刻凤栖一步一步携着林大夫离开,众人不禁屏息静待六王爷下令,可六王爷咬着牙却一言不发,他充满怒火的眸子紧紧跟着凤栖的背影,好像随时都要爆发,但直到两人最终走出了视线,他仍是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六王爷才颓然垂下眸,硬邦邦吐出两个字来: 「回宫。」 只有回到宫中,才能得到答案,而凤栖,若真是他想的那个人,那么他的确杀不了他。 半月后,依然是桃花巷。 月上枝梢,华灯初上。 这日的桃花巷里,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那贵客到来的时候,顶楼最雅致的包厢内,已有二人相候。 「凤先生,风致叔叔。」 贵客一身便服,却依然难掩尊贵之气,见到他,无论他如何称唿,凤栖和君风致皆起身相迎,将他迎至上座。 「见过皇公子。」这是事先约定好的称唿,凤栖躬身欲行礼,却被来人伸手阻止道:「凤先生何须多礼,这一次要不是有凤先生出谋划策,又岂会如此轻易解决这一场困扰我多年的难题。」 「哪里,这都是君前辈的功劳。」凤栖摇头道。 「哎,我什么功劳都乐意领,唯独这一桩领不得,是你想出来的就是你想出来的,休想栽赃给我。」君风致嚷嚷道,其实这一桩功劳他想抢都抢不走,若真是他想出来的,早八百年也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何必拖到现在! 「若没有君前辈将宫中情况详细告知凤栖,那凤栖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凤栖仍道。 「好了,都别谦虚了,凤先生足智多谋,风致叔叔多年来一直在宫外倾力相助,你们二人缺一不可。」皇公子笑着道。 「还是我们家皇公子最会说话。」虽然辈分上君风致是他的叔叔,可就连他也觉得叫名字大为不妥,于是就成了「我们家皇公子」,听来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倒也显得亲切。 「宫内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凤先生此番利用得天衣无缝,恐怕六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捏造的。」皇公子道。 「其实我相信六王爷仍会怀疑,可只要他心存怀疑就足够了,一旦他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身世,就很难再专心做之前那件事,因为他已经无法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必须的,很可能哪一天他反而背上了叛国的罪名,这是六王爷最不能接受的,他多年来兢兢业业,为的就是自己的国家,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世,才能再进行下一步。」凤栖道。 「这就是我最佩服此计谋的一点,甚至不需要拿出真正的证据来,因为六弟自己就是在深宫之中长大,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齐妃为復国嫁入宫中,又怎么会想得到有人会在她生子一事上做文章?可这就是皇宫,皇宫之中本来什么事就都可能发生,凤先生人不在宫中,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教人不佩服万分呢!」 「怎么又扯到我的身上来了,为皇公子效劳是凤栖之福,无论如何,今天就让凤栖敬皇公子一杯。」凤栖举杯道。 「这一杯酒该是我敬凤先生,不过既然凤先生有心,那么我便恭敬不如从命。」皇公子说着便也端起了酒杯,与凤栖轻轻一碰,两人同时将杯中之酒饮尽。 「好、真好!痛快!」一旁君风致笑道:「也让我敬二位一杯,来!」 一番推杯换盏下来,一切便已顺遂。 第67章 昔六十二 初遇 夜色朦胧,雾气无孔不入,渗透着整片树林,李凤迤裹着裘袍,低垂着视线,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走在漆黑的林间。 偌大的树林里空无一人,只显得李凤迤背影萧瑟,总有几分说不出的寂寥。 小径幽深,通往目的地的路并不长,可李凤迤却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有着千斤的重量,使得他步履艰难。 忽地,林中似有风声掠过,轻飘飘的不留一丝痕迹,李凤迤顿住脚步,半晌后才低嘆一声道:「别躲在暗处了,出来吧。」 来人是木成舟。 楚情最近在给李凤迤炼药,走不开,但又不放心李凤迤一个人前往,李凤迤本来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唿独自前来,楚情于是拜託木成舟暗中跟随,木成舟轻功虽佳,可李凤迤耳力惊人,他自知瞒不过,果然小心再小心,还是被他发觉了。 第190页 「楚大夫放心不下,要我跟来。」木成舟一露面,便对他道。 「我知道。」李凤迤微笑道:「其实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今日是去找忘生。」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木成舟已心知肚明。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他出来?」木成舟忽地问。 「再过一阵。」李凤迤回答得含煳。 「你答应过带我和荆兄去参观机璜楼的。」木成舟的话题转得生硬。 「是,我没有忘记,不过不是这一座。」李凤迤道。 「嗯。」木成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只是走在李凤迤的身旁。 李凤迤仍是有些心不在焉,这种情况在他身上极为少见,不过木成舟也知道,每次事情一旦牵扯到从前的人、事或物,就连李凤迤自己也控制不了,而这对木成舟来说,反而觉得李凤迤多了一丝人情味,他认识李凤迤至今,见得最多的是他笑嘻嘻游戏人间的一面,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将那些残酷得过去深埋起来,唯有几次发病才能见得一丝端倪,但仅那几次,就足够令人觉得心惊胆战,可毕竟发生过也存在过,木成舟自己也经歷过,他最是清楚,过往再怎么逃避,也始终如影随形。 小楼位于树林深处,就算走得再慢,总也会走到头,跟上次木成舟所见不同,小楼外并无人看守,里面也没有光传出来,漆黑一片。 「你在外面等我。」李凤迤对木成舟道。 「好。」木成舟应下。 然后就见李凤迤一手按在看起来应是小楼的那扇门上,门应力而开,露出了黑漆漆的门洞,正好容一人通过,李凤迤似是在门口微微顿了顿,才步入漆黑的门洞之中。 随即门再度关上,木成舟仔细聆听,却也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便索性安心守在了楼外。 楼内跟楼外不同,李凤迤的脚步声再低也藏不住,不过原本他也不打算隐藏,他也不亮灯,只是在无比熟悉的漆黑中慢条斯理地走着。 没走多久,黑暗中就传来了窸窣的声音,李凤迤便停下脚步,没有再动一步。 一阵寂静后,有人幽幽开了口:「李凤迤。」 李凤迤低嘆一声,才道:「是我。」 「李凤迤,我不明白。」 那个人自是被李凤迤关闭至今的忘生,自那日李凤迤扮作凤栖去桃花巷见六王爷,借了六王爷的车舆出事当日,忘生就被引至此地,然后触动了机关再也没能出得小楼一步。 「六王爷一事,我答应让你见他,今日来,我便是为践诺而来。」李凤迤道。 「你当真肯让我见他?」忘生的语调自是激动万分,甚至有几分不敢置信,当日他接过李凤迤的字条,便以为能见到人,谁料等着他的却是机关陷阱。 「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李凤迤道。 「多谢你。」 李凤迤并未多言,只是上前一步,打开房门,然后才道:「跟我来吧。」 忘生沉默地跟在李凤迤身后。 李凤迤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走了一阵,左拐至另一间房,他按下了什么机关之后,房门关闭,然后整个房间开始晃动,竟是缓缓下沉,等沉到最底,房门打开,李凤迤才又踱步出去,忘生紧跟在后,他虽然从未到过机璜楼,但里面机关繁复,防不胜防,所以不跟紧一些,说不定又会触动到什么机关。 又走了片刻,李凤迤停下脚步,侧过身对忘生道:「前面还有五百步的距离,你自己前去吧。」 「好。」 「我就在这里等你,给你一刻钟,回来的时候,敲门便是。」李凤迤又道。 忘生心中疑惑,却并未多问,而是又道了一声「好」。 「去吧。」 忘生匆匆越过李凤迤,数着步数,却闻身后「砰」的一声,便有门关闭的声音,他这才明白过来,李凤迤是真的不愿见那个人,才会连他的声音都不愿听见。 一刻钟对有些人来说太短,可对李凤迤来说却足够长,尤其深陷黑暗当中之时,就更觉漫长。 他深深吸气,再慢慢唿吸,自知与那人尚有五百步的距离,可饶是如此,唿吸之间已有些费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地底下的缘故,胸口闷得不能自己,他苦笑一下,闭上眼睛尽量地调息,可不知不觉间,额际和手心却早已布满冷汗,李凤迤最终只能靠上身后的石墙,勉力支撑着似是又要开始犯病的身体。 原来,还没做足准备,要面对他,还是如此困难。 有了这一层认知,李凤迤只好认命,他会带忘生来,无非也是试探自己这几年练就下来的承受能力,谁料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当敲门声传入耳中的时候,似乎已有敲了好一阵,李凤迤从茫然中回过神,连忙将门打开。 黑暗中他看不清忘生的表情,忘生也一样看不清楚他早已冷汗涔涔的脸。 当然,李凤迤也根本没有给忘生看到他脸的机会,转身便道:「走吧。」 他连半点都不问忘生见到那人说了什么,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他不问,忘生自然也不会说,他跟着李凤迤一路出了小楼,隐约看见黑暗中树木林立,而楼外更立有一人,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重获了自由。 「六王爷这边你不用回去了,也已经回不去了,至于江山风雨楼,你想留下便留下,但你知道我的规矩,若不愿留下,离开也无妨。」出了机璜楼,李凤迤对忘生这样说道。 第191页 忘生一愣,立刻道:「我自然要留下来。」 「即是如此,那你就留在凉州吧。」李凤迤道。 「凉州?」忘生顿时一怔。 「不错,这里已是凉州。」李凤迤道。 忘生愣怔不已,他明明应是在京城,却压根不知自己何时居然被带回了凉州……看来这机璜楼便如那人所说,有太多暗藏的秘密…… 李凤迤没必要跟他解释,他让忘生离开,自己却低着头半晌没有再挪动一步。 几步远的木成舟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李凤迤整个人已摇摇欲坠,他快步上前,伸手扶出李凤迤,果然见到他一张脸早已煞白,李凤迤好不容易站稳,才放开木成舟轻吐出一口气道:「没事了,别担心,也别告诉楚情,免得他担心。」 木成舟蹙眉看着他,不觉得他这副模样回去楚情会看不出来,却听李凤迤道:「再陪我一阵,等我感觉好了再回去,楚情就看不出来啦。」 回去的时候就见楚情站在店门口,看起来是等人,却总有那么点堵人的意思,他面色不怎么好的仔细瞅着李凤迤看了几眼,这才有些缓和下来,然后转身进屋了,李凤迤摸摸鼻子,便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楚情进的自然是他的房间,李凤迤老老实实地喝药洗漱,在他紧迫盯人的状态下上床闭眼,楚情这才拿着脸盆和药碗离开,离开前吹熄了烛灯,轻轻关上房门。 他穿过院子的时候看见木成舟的房门打开了,他见状又重新绕了过去,木成舟果然在等他,见他走近了便问:「他怎么样了?」 「还好。」楚情见木成舟这么一问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了,他又对木成舟说了一句道:「还好木公子你在。」 「没什么。」木成舟温和地笑笑说。 楚情低低嘆了一口气道:「他大概也是不愿我跟,故意选我抽不出身的时间去。」 他对段应楼的感情一样很复杂,毕竟段应楼是他的养父,他比李凤迤更早被段应楼收养,但对段应楼而言,他不如忘生听话,也不如李凤迤聪明,后来非得去学医,那时候段应楼慈父的面目还没有被拆穿,因此他实属幸运,可是仔细想来,他为段应楼也研制了不少药剂,想必段应楼对于他学医一事不曾反对,理由也是在此。 楚情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当时他没有遇见李凤迤,李凤迤也不会被连累至此,而段应楼的真面目也不会那么早就被迫露出来,自己应该仍会以为是段家的一份子,但如果不学医,段应楼会让他学什么?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凤迤时的情形,那个孩子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可自己锦衣玉食,不愁吃穿,那个孩子却赤着双足,被宽大的僧衣包裹着,布料相当粗糙,而且一看就知道这僧衣并不合身,袖子和下摆被剪刀随随便便剪短,松垮垮套在身上,拿一根宽布带扎在腰上,看起来不伦不类。 那个时候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是摇摇头,什么也说不上来,不过他很爱笑,虽然脸色不怎么好,却会对人讨好的笑,后来楚情才知道,像他那样的身世,要活下去,如果不会笑,根本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由于两人年纪相仿,很容易就凑到了一块儿,他偷偷带了很多吃的熘进这座没落的寺院给他,他一看就特别高兴,眼睛亮亮的,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你身体不好么?」楚情这样问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难过,他生的明明那么讨人喜欢,怎么会没有人疼爱他而让他吃不饱穿不暖,还让他生病? 「就那样。」他并不多说,而是兴致勃勃摆了棋盘,拉自己陪他下棋。 「我不太会……」他有些为难,虽说段应楼教过自己这些,但他毕竟年纪小,根本没有耐心坐下好好学,但对方看起来满心欢喜,他也不好扫兴,就问:「你喜欢下棋?」 「嗯,我看他们下,不过没人肯陪我,你是第一个肯陪我下棋的人。」 听他这么说,楚情就更加不能拒绝了,想了想说:「可我真不太会,不如你教我?」 「好啊!」 傍晚回到客栈,吃完饭早早地就回屋研究白天的棋局,因为说好了第二天还要继续下棋,看他突然转性段应楼自是好奇,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寺院里有这样一个爱下棋的孩子的存在。 「这局要这么下,你明天试试。」段应楼似是也来了兴趣。 当时的楚情要是知道从那一刻起段应楼就注意到了后来的李凤迤,他说什么都不会按照那样的方式去下棋。 而事实上李凤迤也被那样的棋路迷住了,一来一回间,成了他与段应楼在下棋,楚情反而成了最不用动脑筋的人,只要照式照样把棋局记下来就行。 又有一天,楚情什么也没记,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之前的都不是我下的……」 他还是笑,仿佛意料之中:「我知道,你不是说不太会嘛,肯定不是你啦。」 楚情自是松了一口气,就回过头去。 段应楼从树后走了出来。 这是他和李凤迤第一次见面,也是让楚情后来只要回忆起来就觉得痛心疾首的一面,那时的他,如何能发现段应楼那一贯满脸亲切温和的笑容中,其实早就包藏了十二万分的祸心,他后来认李凤迤当了义子,为李凤迤起名,找人给他看病,又日日陪他下棋,所有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让李凤迤对他感恩戴德,孝悌忠信,他将人心揉弄于股掌间,点点滴滴的好为的都是他的大计,要不是李凤迤最终识破且无法再违背自己的良心继续助纣为虐下去,恐怕他还不知道原来他给段应楼的毒药里,竟然还存了李凤迤的份。 第192页 李凤迤每日用的汤药都是段应楼亲手端去的,那些毒药日復一日积累,在李凤迤与段应楼摊牌之后也不曾停下,为的就是最后那一场鸿门宴,李凤迤防谁都不会防段应楼,更不会防备他每一天亲手端给他用的药。 也难怪那段时候段应楼会为李凤迤专门请了大夫,而不让自己有机会插手,更是常常吩咐他出去採药,让他根本顾不上照顾李凤迤的病情,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有多后悔,也没人能体会他对于段应楼给予的所有的一切有多痛恨,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成了间接害李凤迤中毒的罪魁祸首,甚至若不是他,李凤迤又怎么会认识段应楼? 如果不曾相识,那么李凤迤就不会在身体遭罪的同时,连一颗心也要备受煎熬,段应楼想要对一个人关怀备至的时候,任谁都不会怀疑他背后有所企图,也正是因此,他们都对他推心置腹,如果不是一切被拆穿,他们可能仍活在那些假象之中,不过也是因为李凤迤,才会让所有的真实一瞬间就成了幻象。 因为李凤迤的缘故,他已经接受了那个最真实的段应楼,但忘生至今都没有接受,他依然对段应楼死心塌地,他必定会痛恨李凤迤,但如今段应楼在李凤迤手里,忘生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而于李凤迤,由他亲手揭穿,独自背叛,又承受了段应楼如狂风暴雨般的杀意,他的心碎成了什么样子,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了解,就连他都不敢妄加揣测。 楚情收拾了东西后又情不自禁走到李凤迤的屋外,他最清楚李凤迤的心病,就算不说,就算他故意装作一点事都没有,可楚情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其实有事,只是他不会特意去拆穿,没必要再戳痛他一次,他只能在药里加入了安眠的成分,让他至少能好好睡上一觉,暂时忘却那些过于伤痛的往事。 那个从小就认识的爱笑的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十岁以前的笑容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十五年以后再露出的笑容是为了掩饰太多的心痛,而从十岁到二十五岁那十五年间真心露出过的笑容,他再也没见到过了,但他却怎么都忘不了,那时阳光下李凤迤的笑容是如何温暖人心,令人心旷神怡。 第68章 昔六十三 背叛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最后那次,是李凤迤带他逛了他的杰作——机璜楼——那次。 那机璜楼简直是鬼斧神工,令楚情嘆为观止,也不知李凤迤费了多少心血才建成,难怪他最近天天都往这林子里跑,也难怪早在两年多前他就让段应楼把整个山庄外的树林让给他打理,原来安的是这个心。 也就只有三层的小楼,走了足足一个时辰之久,而事实上已经省去很多机关还没来得及一一解密,楚情想山庄号称也是机关重重,也是李凤迤一手布置,却恐怕只抵得上这里的百分之一。 「你说义父会不会喜欢?」 「多此一问,父亲要是不喜欢这些,怎么会让你重整山庄?」楚情和忘生称唿段应楼都是「父亲」,因为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段应楼,那时对「义父」和「父亲」这种称唿根本搞不清楚,但李凤迤来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因此称唿段应楼为「义父」。 李凤迤就是志得意满,他天生有这样的本钱,在讨好义父方面,更是不遗余力,正因为他的义父待他好,所以他也总是把最好的都给他的义父。 「被忘生知道,他说不定要烦恼上一整年了。」楚情笑起来道。 「所以我才没给他知道,这段时间义父事情多,他若是知道,会分心。」李凤迤、忘生和楚情三人,因李凤迤身体不好,所以基本都待在庄内,楚情以医为主,忘生则经常要往外跑,他们三个人互有分工,偶尔合作,绝不拖谁的后腿,更不会抢功劳,他们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互相「攀比」谁给段应楼的礼物最特别,最深得他心,不过三个人也都心知肚明,比脑子,谁都比不过李凤迤,有李凤迤那样的脑子,才造的出那样巧夺天工的小楼,而楚情和忘生大多选择脚踏实地为段应楼处理各种事务,不过这座小楼横空出世,他们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李凤迤笑得有些开怀,楚情一直觉得他们三人和段应楼应该会这样一直生活下去,把李凤迤从那座早已没落的寺院带出来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幸好自己那时遇到了他,只是这样的想法还没能维持太久,就被李凤迤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 楚情不是不知道李凤迤的病情,初来山庄的时候李凤迤犯过几次病,楚情那时才刚刚接触医术,李凤迤病得次数一多,大夫来来去去,楚情小归小,却也很用心,后来买药煎药他做的得心应手,段应楼见他有学医天赋,也一心想学,便专门找了人来教他,等几年后他才知道原来李凤迤这个病是在胎儿时期就落下的,医不好,但他也不灰心,觉得医不好还是可以调养得好的,于是变着法子不断尝试,再五年李凤迤的身体好了很多,一来有如来菩提心法的功劳,二来楚情也觉得自己功不可没,只是这两天他发现李凤迤常常咳嗽,之前问他只说是受了凉,但现在听他咳嗽的声音,却总觉得不对劲。 李凤迤的病情自从稳定之后,有两三年的时间楚情都还是牢牢经手,无论是把脉还是平常用药,后来他经常要出门採药,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帮他一起打理和看管药室的药童,药童跟他多年,也跟着替李凤迤把了多年的脉,平常楚情给李凤迤用什么药他早就烂熟于心,也是由于这几年李凤迤的病情太过稳定,平日里只需要喝药就足够了,所以近一年来楚情都很放心,而且楚情自信他对李凤迤的身体状况早就掌握到了只需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程度,就把更多心思放到了其他药物的研究上,包括段应楼吩咐让他炼制的药,只是这次外出採药回来,李凤迤已经是第二次在他面前这样咳嗽了。 第193页 李凤迤的脸色本来就以苍白居多,但精神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楚情第二次听他咳嗽便去摸他的脉,这一摸心头一跳,当时却没动声色。 「我就说了,是着凉了吧。」李凤迤笑着摆摆手,又嘆一口气道:「义父也很担心,每天晚上送药过来,看着我喝下才肯去忙……」 他虽然嘆着气,但唇角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但这听得楚情仍是心中一抖,他勉强笑了笑道:「那你可得好好养病,不止父亲担心,我也一样担心。」 「嗯。」李凤迤答道。 楚情当晚就把自己关在药室里仔仔细细称点了一遍药材,他一面称一面想近来所发生的事,父亲让他炼的药里,就有刚才他摸李凤迤脉门所摸到的那种毒药所引起的症状,他仔细称量他给父亲的药量,也称量自己所收藏在药室里全部药材的药量。 而药室里的药材半点都没有少,除去药童拿去给李凤迤煎药的部分,然后他就找来了药童,问李凤迤咳嗽的症状是从何时开始的,药童据实回答,说是断断续续,有近半个月了。 楚情越听越是心惊,他又问,他喝的药,你是从何时开始就没有亲自送了? 药童回答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 这时,楚情已经不得不怀疑一个人,但却又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他独自在药室坐了一天一夜,才从药室离开,却立刻被段应楼找了过去,段应楼拉着他就去了密室,他似乎是相当急切地说:「你回来就好了,迤儿的病越来越重了,为父有点担心。」 这反让楚情一愣立刻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在的时候,密室里的药被人动过了,为父也是前阵子才发现,但不好轻举妄动……」 段应楼的眉头皱的深极了,表情里还夹杂着懊恼和担惊受怕,他极少会如此不安,而这样的不安,让楚情所有的怀疑立刻烟消云散,他忙查了查密室里摆着的药盒,就见毒药和解药掉了个儿,而且,毒药少了一半的量,少的那半被人用一模一样的药丸补上了,但那些药丸只是大小颜色一样,并没有什么药性。 「一个月前有一次为父看药童送药晚了,就说以后都拿来我送,可是半个月前,迤儿好像就开始咳嗽,一开始为父只以为他是受了凉,可半个月过去了还不见好,便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可又不能突然断了药,不仅迤儿要怀疑,也会引人生疑,还好你回来了……」段应楼这样道。 楚情想起来他回来当日段应楼的脸色就有些异样,不过他只是找了药童去分拣他采来的药草,恐怕也是这样段应楼才没能及时跟他说明情况,现在看来,他怀疑的人正是他的药童。 也是后来才知道,段应楼是故意让他怀疑自己的药童,当时楚情又如何会怀疑上段应楼?就算有一丝丝怀疑,他自己都是绝不肯信的,就像李凤迤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还不是药端给他就喝,哪怕是毒药,他也喝得甘之如饴,他就不信这半个月病下来,李凤迤会一点疑心都没有,但如果有就难免会怀疑段应楼,那么他们宁肯相信这药是药童下的。 药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山庄里真要处置一个人是很容易的,药童消失得干干净净,楚情再也不能耽搁给李凤迤调配解药,但解药缺少一味药引,楚情说什么都还要再出去一趟。 药童消失的事他没跟李凤迤说,也不想让李凤迤知道中毒的事,他只跟李凤迤说因为病情一直很稳定,所以受了寒咳嗽起来就有些不容易好,也不知道李凤迤是真的相信了还是装装样子,总归李凤迤也说让他别为了自己心烦,该去採药就去採药,这一点小病总会好的。 楚情也不敢再找新的药童,而是把半个月的药量都准备好,先稳定李凤迤体内积累起来的毒势,好在药童怕被发现下毒也是谨慎又小心,用量极少,才会发作起来慢得一时难以分辨。 段应楼让他放心出门採药,不过问了他要去的方向还是加了一件顺便的事情进去,楚情想着也是顺便,就应下了,然而他想不到这一去山庄内已生出巨变,等他回来,庄不成庄,段应楼和李凤迤全都不知所踪。 楚情唯一能联繫上的人就是忘生,他等了忘生一天一夜,等忘生赶回来,楚情也已翻遍了山庄的废墟,却连一个活口都找不着。 忘生不信,又翻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不仅没有活着的人,也没有半点线索,他们只能尽可能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他们最后只能分开搜寻,却发现山庄的事怎么看都是山庄内部的原因,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影响,就在他们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栖梧山庄有了消息,说李凤迤正在山庄养病。 栖梧山庄一直相当隐秘,他们并未去过,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君雪翎,但得知她就是「圣手」,却是在半年多后李凤迤好不容易恢復过来那时。 当时楚情和忘生一前一后得到消息先后赶至山庄,却没料到君雪翎没让他们见李凤迤的面,而是对他们露出无能为力地苦笑道:「他还不愿说话,每天晚上被噩梦惊醒,白天又犯心疾,而且他中毒颇深,恐怕……」 这样的情形两人万万都料想不到,可是李凤迤显然是山庄内唯一活下来的人,那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才知道。 第194页 然后他们就去看了李凤迤,可是才一眼,李凤迤看见他们之后就又狠狠地揪起了胸口,一张脸像鬼一样青白,连唿吸都唿吸不上来,楚情见状只能先拉着忘生出去,他自己就是大夫,太清楚李凤迤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出现想必成了某种刺激,刺激他再一次犯病。 「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情问君雪翎,可是君雪翎压根不清楚,她只说李凤迤一旦陷入昏迷口中叫的都是「义父」,或者是「对不起」,再没有更多的了。 楚情后来偷偷给李凤迤把脉的时候再一次吃惊到无以復加,李凤迤中的毒无药可医,他又将毒逼入了骨,发作起来简直疼痛难忍,那段时间李凤迤的毒反反覆覆发作,再加上心痛如绞,要不是楚情和君雪翎没日没夜看着,李凤迤这条命根本救不下来,而事实上,他似乎也没打算继续活下去,看他那样,又真的生不如死,那段日子简直令人心力交瘁到了极点,可偏偏半点都无法松懈下来,李凤迤病得昏天暗地,几乎就没有真正清醒的时候,忘生虽然着急段应楼的下落,但他见李凤迤这样,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一天一天等,直等了三个多月,李凤迤身上的毒总算在不断用药的情况下有所缓解,可是心脏负荷不知为何仍是很严重,也许是噩梦仍时刻纠缠,让他根本没办法安下心来养病。 这一日,李凤迤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他虽然早就知道楚情和忘生都在栖梧山庄,却仍是没办法跟他们说清楚,这天他好像是想趁着自己还有口气的时候把事情对他们说清楚,他说:「我不知道你们知道多少义父所做的事,但大多被我知道了,我可以接受他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却无法接受这里面有一大半跟我有关,我不想再帮他,我以为义父肯理解我,只是那一天,他笑着答应的时候,却给了我一杯毒酒,然后就是你们看见的这样了,一切罪过都是我,我既对不起那些被义父杀害和算计的人,也对不起义父,更对不起你们,要怎么处置我,随便你们就是了。」 他一口气将这番话说完,脸色白得吓人,神情却极度平静,说到后面冷汗都下来了,神色仍是未变,只是带着明显的气喘,然后就又开始受那心绞痛的折磨,他也像是把要交代的话全都交代了出来那样,随便怎么痛都无所谓了,就好像痛死了都是应该的,楚情和忘生却被李凤迤的话再一次吓到,他们万万想不到原来这才是那片废墟后所隐藏的真相,这在他们二人是真没想过,更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等李凤迤再一次开口说话,又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似乎负疚深重,虽然他没有说,可跟他一起生活多年的楚情能感觉得到。 李凤迤自己也清楚他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为了他,君雪翎和楚情几乎日夜轮着照看,他不想好起来也得让自己慢慢好起来,慢慢恢復正常。 他好一些后也没问忘生去哪里,楚情却觉得他知道忘生去了哪里,忘生是在两个月前走的,楚情觉得忘生和自己还有点兄弟情,但对李凤迤的感情其实一般,说不定他暗中还嫉妒李凤迤,毕竟段应楼对李凤迤真的非常好,而忘生对段应楼的感情才是最深的,为段应楼外出办事最多的人是他,他多多少少知道内情,但他从没有因此而背叛段应楼,所以他其实也不理解李凤迤为什么非要和段应楼撕破脸,把局面闹成这样。 如今李凤迤说先动手的人是段应楼,可这对忘生来说毕竟是一家之言,他不能完全相信,就算楚情告诉他段应楼早就对李凤迤暗中下了一个月的毒,也阻止不了忘生想去寻找段应楼的心。 李凤迤何尝不是如此,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否则他也不会总在梦中都呢喃「对不起」三个字,若非往日恩情,李凤迤也无需负疚到觉得死了都可以。 为了解毒,楚情还是需要离开山庄去採药,有君雪翎在,他也算放心,回来后,见到了王雨艷他们,原来李凤迤在能下床之后就收回了江山风雨楼里所有的线,该砍的砍,该断的断,只留他最初设想的,重新布置,重新安排,顺便也改了联络暗号,这些本就是他一手布置出来的,要更改也是轻而易举,而且可能他也早就想过了,改的更为复杂,但相对来说,却是更加单纯,把原本楼中可能在进行着的不好的勾当全部叫停,只保留最原始的部分,且本来他以为是段应楼所需要的部分,后来才知道原来段应楼要的比他想得多得多,也早已把原本的线越铺越宽,也越铺越离谱。 李凤迤很容易就会疲倦,他的精神虽然在慢慢恢復,但距离那件事的发生不过短短半年,一些事本来三四天就能交代完,他足足用了近半个月,好在江山风雨楼不缺钱,半个月关门修整不做生意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事实上自段应楼失踪起,这半年来已经有很多事情都半途停了下来,好在停的都是李凤迤将来绝不愿插足的生意,风评不好反而合他的心意。 楚情这次回来发现李凤迤又会笑了,只是这笑容掩饰得太好,把前半年那痛苦的模样掩饰得干干净净,只让楚情看得心疼不已,只是他却没立场安慰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倒是李凤迤自己却对痛苦好像习惯了似的,成天笑嘻嘻的,也只有楚情知道他晚上再也睡不着觉,不是失眠就是噩梦。 王雨艷他们尽管不知道山庄内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李凤迤那副样子,就算是一如往常般笑着,可跟大半年前见到的还是不太一样,楚情只是摇摇头,叫他们什么都别问,他也什么都不能说,也不好说。 第195页 就这样,江山风雨楼等于换了一次血,名字还是同样,所有的生意都改头换面,李凤迤又花了几天把从前那些断掉的理了理,也就是在又过了几天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就从栖梧山庄消失了,等他再有消息时,早已经又过去了大半年。 第69章 昔六十四 机璜楼 楚情又在李凤迤门口杵了一会儿,才缓缓离开,这些过往,他从不愿意轻易去想起,只是一旦想起来,他就会痛恨自己,若是没有当初自己与李凤迤相识的过去,恐怕也不会有后来的点点滴滴,更不会让他承受那场如灾难般的痛苦,所谓医者父母心,楚情从来被称为「鬼医」,却仍是大夫,段应楼所做的那一切,在后来一点一点浮出水面的时候,也将他往昔的一切全都颠覆了。 又过了两天,李凤迤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带木成舟和荆天狱去参观机璜楼。 楚情知道要去参观的不是关人那一座,而是递送情报的那一座。 递送情报的要普通一些,楚情早就见过,同样的有三座,跟三家店面有直接的关联,其实本来关人的那座并不是真正用来关人的,而是用来收藏重要的东西的,谁会想到原本的礼物成了困人的牢狱,还是那个该接收礼物的人的牢狱,要说不讽刺,那已是足够的讽刺,甚至是,自作自受了。 不过无论哪一座,都是李凤迤的杰作,而且只要不想起段应楼来,李凤迤仍是那个李凤迤,虽然他是刻意不去想的,但总比控制不住去想要好得多。 提起他的杰作,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李凤迤的脸上泛着一层耀眼的光芒,显得神采飞扬,楚情已经多年没见过了,见状,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小楼仍伫立在小树林里,李凤迤没等到见到那座楼就道:「木畏火,不经烧,利弊兼有,不过这小楼只是用来传递讯息,并非住人之用,也不放任何资料,所以若是烧了也无妨,由于我用的木材轻便,机关却复杂,没见过全貌很难仿造,它里面也有自毁机关,所以不担心被入侵。」 「自毁机关应该也是火吧?」荆天狱道。 「嗯,跟钻火的道理差不多,我削了一个很大的陀螺,可以转得飞快,片刻功夫就能烧起来。」李凤迤笑嘻嘻地道。 其实很多机关连楚情都没弄清楚过,那座小楼传递资料,人很少需要在里面待着,进去就能出来,因为也知道内力机关重重,很多东西不能乱碰,只有熟悉使用规则的人才能进入,其他人若是硬闯就会触动机关,这也是李凤迤把用法告诉楼中的人时适当提醒的,他说若是不小心触动机关,是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的,除非火把一切都烧完了,那显而易见被关在里面的人也差不多该被烧死了。 一行人来到小楼门前,开门的机关看似简单,其实也有些复杂,要按好几下,还要拿下一块木板装在别的地方,门才能顺利打开,李凤迤一面开门一面道:「也有简单的开法,但是在里面有自己人的时候,若是没有,就要按照刚才的手法打开,若是直接一掌把门噼了,那总之还是会直接毁了这座楼。」 「小楼其实也烧毁过一次,不过不是凉州这处。」楚情这时说。 「总之我们以外的人只能看,不能碰。」李凤迤口中的「我们」,自然是指江山风雨楼以外的人,他说着,便率先走了进去。 荆天狱和木成舟一前一后跟在他的后头,门一开,里面的灯就亮了,这一回不用李凤迤解释,木成舟先开口道:「这灯是不是也有机关?譬如开门的时候?」 「不错,只是还是需要偶尔来添油。」李凤迤回答。 「真是方便。」木成舟咋舌道。 「白天本不需要点,但怕机关弄得太麻烦反而让用的人不顺手,所以白天晚上都点了。」李凤迤说的时候,就随手开了窗。 那窗是用木板遮住的,不过被李凤迤随手拨了拨,几道缝隙就带着阳光进来了,这样一看,白天倒是的确用不着点灯。 进去之后有一个很宽敞的空间,但不用李凤迤多说,木成舟和荆天狱就看见了头顶像是蜘蛛网一样细细密密的丝线,除此之外,丝线上挂了密密麻麻的用纸制成的袋子,想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他们的视线顺着丝线一直看,就看见丝线自头顶都落到了对面的木墙上,这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那面墙上居然是一张中原门派分布全图,图上按点连着线,线铺满了房顶,然后又连到另外一头,另一头的线就干净利落了许多,排的整整齐齐,李凤迤这时就站在另一头,他一面说一面就把手按到其中一根上,他轻轻弹了一下,居然发出了「铮」的一声,然后他道:「这是琴弦,听音就能分辨是哪根弦,太过密集,所以一动大家都会跟着动。」 他这么说,木成舟和荆天狱也都看见了,因为纸袋挨着纸袋,这里一震动就连着边上也震动起来,也因李凤迤这一弹指,整个头顶都在扑簌簌地震动着,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一根琴弦连着一个点,一个点代表一个门派,来往送信取信的人都通音律,随便一找就能找到对应的门派,这也真是相当方便的办法,但这种办法,也只有李凤迤才想得出来,李凤迤这时又道:「这里大约是半个月左右得到的情报,有用得到的也有用不到的,每个月会有人来做一次记录,江湖上的事情大多没什么规律,哪一件什么时候来了,又什么时候走了,跟着还会出现什么,没人能知道,不过我们的记录办法就是来什么记什么,按照年月归档,其他一概不管。」 第196页 他这么一说,木成舟和荆天狱自然好奇李凤迤要如何分类归档,这本来就是太过麻烦的事,因为尽管分类归档了,一旦情报越来越多,要找出其中一条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也不知道李凤迤在这上面又会动什么脑筋。 参观了几乎称得上是壮观的情报楼第一层,李凤迤顺便把收放琴弦的机关给他们操作了一次,那又令人嘆为观止了一把,那是设计一旦按下开关,琴弦连着纸袋便能一股脑儿收进木墙的暗格之中,纸袋原本就有收缩的空间,而这时就会出现一根空白的琴弦,然后又可以将纸袋一只一只悬挂上去,然后李凤迤解释说,每根门派一根琴弦,他的手绕着木质的房间走了一圈,用手势示意了一下琴弦的长度,只是这毕竟是早就嵌在木墙里的琴弦,也不能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奥妙,只不过想来若是打开那恐怕又是一番会令人大吃一惊的光景了,毕竟江湖上有多少门派就有多少根琴弦,还每一根都会动,光想想就已经令人头大如斗了。 然后四人上了二楼,二楼一如一楼那样,燃着灯,但也有可以打开的窗户,二楼乍一看就跟个藏书阁那样,一排又一排木制的书架,但里面所排列的书卷却并不是满的,有些居然空了一大半,李凤迤便道:「其实真正归档的都在别处,这里存放的大部分是年表,从里面数出来的第一个架子是江山风雨楼成立前五十至一百年的,所以内容很少,第二个架子是江山风雨楼成立前五十年的,再来就是十年一个架子,在我们面前的五个基本上已经是一年一个了。」 木成舟和荆天狱随便走到一个架子前,才发现那并不像是普通的架子,而是叠着一个一个的小木匣子,小木匣子叠放得很整齐,因为是一年份的架子,能看出是按照月份摆放着的,不过小木匣子的数量很多,不过再细看,就能看见那上面是刻着字的。 「这也是按照门派来分的,江湖中门派众多,虽说每个门派每个月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事,但事分大小和连贯,比如这个……」李凤迤说着按下了一个刻着「峨」字的小木匣子,这一按没把小木匣子按下去,而是一整个书架一下子弹出来好几个小木匣子,每个月份里都有一个,有些也刻着「峨」,有些却刻着别的,就听李凤迤又道:「弹出来的木匣子里面装着的就是跟峨山派有关的同一件事,这些跟木匣子一起弹出来的,也是跟这件事相关的,但并不是那么简单……」他说着把这些小木匣子分别塞了回去,又随便挑了其中一个刚才弹出来的小木匣子随手一按,这回出来的却不是同一批,看得木成舟和荆天狱都愣了一下。 「这个是归档的人要做好的事,不能乱了,这个木匣子里分主次,有好几个暗格,比如刚才我想查一下峨山派在前两个月发生过的一件事,那么就像刚才那样按下木匣子,其他木匣子虽然弹了出来,也未必一定要看,可是由于木匣子上有刻着门派,那么就可以方便了解这件事在什么时间又和什么门派有过关联,可是那些被弹出来的木匣子的主要事件未必是跟峨山派相关,因此若是随便按下别的,那么弹出来的就会不一样。」李凤迤解说着道。 他这么说,听的人只有目瞪口呆的份,李凤迤笑着又道:「我们做情报生意,快是必须的,你们也知道所有情报快则一天,慢则三天,如果连我们也无法预先了解的,那就真的要派人去调查了,一旦调查时间就变得不可控,不过调查的时候也不妨碍我们搜集新的情报,所以这里收藏的情报量非常大,而且非常及时,一般来说,一个月内有九成的生意接下来都是现成的情报,根本不需要我们花一点时间就能给出答案,但我们会根据情报多寡,来判断给多少,还会跟对方谈别的对方能给出的消息,反正稳赚不赔就是了。」 他笑得狡猾又得意,在这一间若是拿出去看根本不大的范围里,却藏着一个又一个的秘密,有小有大,好像把一个偌大的江湖都浓缩在了里面似的,而李凤迤也将这些守得安安稳稳的,跟着他的人若非忠心耿耿,哪有能二十多年都屹立不倒的,当然,这些必然是李凤迤一早就想好了的,这天底下秘密本就是最难守的东西,有时候就算有本事查得到,那也要有那个守得住这些秘密的本领才行。 这一层看起来简单,不过想一想也终归是复杂的,然后李凤迤就带他们去了顶楼,那里便安置着李凤迤最初说的巨大的陀螺,大到整个三层楼只能容一个人站立,不过事实上小楼到了楼顶那层,也窄小了起来,可越是如此,就越是显得那陀螺的巨大,如此巨大的陀螺,真的转动起来,自然不需要太久就能转出火星子,而三层楼堆满了易燃的干木柴,随便一点火星起来,就必然酿成火灾。 「这个陀螺非常容易就能被启动,若不是楼主亲自带你们进去,我们谁都不愿意带人进机璜楼。」回到店里的时候,王雨艷这么说道。 这时就连向来处变不惊的荆天狱也忍不住有些好奇起来,问道:「有多容易?」 「比如不小心弄破一点什么,练功的人随随便便一掌就能噼了一道砖墙,一脚就能下地一尺,不过偏偏那小小的一座木楼,连一块木板都动不得,精贵得很。」王雨艷笑着道。 「保护好该保护的,也是一种本事。」荆天狱道。 「但万一不小心真被人破坏了,里面的情报怎么办?」木成舟问。 第197页 「我们一共有三座楼,是互相备份的,所以损失一座楼没有关系,除非同时损失两座楼,不过这样的事绝无可能,而且就算三座楼一同损失,也没有太多的关系。」王雨艷道。 「为何?」 「因为负责每座楼情报的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王雨艷道,然后她补充了一句:「所以加上楼主之外,我们江山风雨楼有四个人过目不忘,有他们在,足够将小楼重新还原出来。」 李凤迤自己过目不忘,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跟他一样过目不忘的人,还一带三,难怪这江山风雨楼总是如神鬼般莫测,本来人员少规模就小,动静自然小,江湖那么大,他们低调而隐秘地织了二十多年的情报网,那其中细密和谨慎的程度,可想而知。 无论如何,这机璜楼也真不愧是杰作,让木成舟和荆天狱大开了一场眼界,他们一直都知道李凤迤本事不小,他所布置机关也没少见,这机璜楼显然又令他们惊讶了一回。 也就在第二天晚上,君雪翎从砂之城回来了,带来了君麟夜身上的毒去了大半的好消息,于是她一回来就拉着楚情去研究蛊虫一类的解毒法,连李凤迤一面都没空见,李凤迤知道后笑笑,觉得这是好现象,便拉着王雨艷和白棋商量事情去了。 只是事情商量出来,两人的脸色却不怎么见好,刚巧被木成舟看见,王雨艷和白棋看他一眼,轻轻嘆一口气,白棋对木成舟微微一点头就先离开了,剩下王雨艷走过去对木成舟道:「木公子,楼主很快又要离开了,木公子你……」 木成舟一听也知道王雨艷脸上这副为难的表情是什么用意了,他于是温和地道:「放心吧,你们家楼主看似最会明哲保身,但其实也是个会摊事的主,不然我也不会一直白吃白喝厚着脸皮住在这里。」 木成舟偶尔玩笑,也是在李凤迤身边待久了染上的习惯,不过他也只想让王雨艷觉得轻松一些,李凤迤要离开,他总归也还会在一旁保护,要她放心,只不过王雨艷的眉头还是拧得紧紧的,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说了一句把自家楼主拜託给木成舟的话,才拧着眉离开。 荆天狱得知李凤迤要离开的消息也打定了主意要跟随,木成舟跟荆天狱随意聊了几句,就知道了他的心思,但他们都没把话说透,荆天狱只说:「我怀疑当年的一切跟他义父有关,但他却把所有事都揽上了,认识他那么久,也差不多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木成舟想起王雨艷刚才一直紧皱的眉头,便道:「他几次要做的事都危险万分,虽说能全身而退,总是风险太过,我早就不想过问曾经发生过什么,过去的终归过去了,我手上那么多血腥,还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可反观他,总觉得过去的事一直如影随形,他劝我放下,其实最放不下的人是他自己才对。」这些话木成舟不用跟李凤迤说,只因为他知道李凤迤从来都是心如明镜的人,可心如明镜又如何,还不是被过去的阴影纠缠不休? 荆天狱怎么会不知道木成舟话中有话,他只道:「我自己的仇无妨,但婆娑教教众的仇,仍是我的责任。」 木成舟轻轻嘆了一口气,从再活过来一次开始,他对很多事都看淡了,却又因为退到了旁观者的角度而更加看清楚江湖的这些纷扰,原本他以为李凤迤是远离这些纷扰的人,见识过机璜楼就知道他才是被卷得最深的人,当年他及时救下荆天狱和自己,自然也是情报太过及时的功劳,也不知这回李凤迤要离开,是打算去做什么。 纵然楚情和君雪翎再是忧心,到了李凤迤真想离开的时候,也阻止不得,他和君雪翎只能连夜赶制了一些药让李凤迤带在身上,最后君雪翎忍不住要问李凤迤上哪儿,李凤迤却仍是笑笑什么都没说,而他的笑容让一旁的楚情觉得有些心悸,他记得多年前自己去採药,李凤迤也摆出了这样的笑脸,要他尽管去,他现在回想起来,就知道原来李凤迤什么都知道,那一个月段应楼日日送的药中掺了毒,他不会想不到,他想李凤迤恐怕也知道自己走不了,但他还是不惜拿自己的性命一试再试,一直试到绝望为止,又或是,一直为了那个人把他的底线一放再放,等最后这条命都要送上了,才算是真的死了心,认了命。 现在他又在李凤迤脸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李凤迤却不知为何竟是高兴的:「世上无不散之筵席,该和你们说再见了。」 楚情心中重重一痛,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三年之期已经快要来临了。 楚情永远也不能忘记当年李凤迤自栖梧山庄离开半年后又回来见他的那一面。 「楚情,我只要三年时间,能帮助我撑三年吗?」 那半年间他不知道李凤迤去过哪里,又做了什么,但他身上再也见不到一点往昔的影子,只有满身的消沉和赴死的决心。 从那一刻起,楚情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眼下这句「再见」的话,君雪翎大概以为只是道别,但只有楚情知道,那恐怕是诀别。 第70章 昔六十五 武林事多 三月初十,玲珑门少当家珑庆被人暗杀在烟花巷里,现场落下的一把匕首上刻着「玄」字。 三月十二,欲为珑庆报仇的玲珑门门主死在客栈里,据说那把被他贴身收藏的兇器不翼而飞。 三月十五,玄门正宗大门被玲珑门一干门人攻陷,但情势很快就被玄门正宗控制住,只是玄门正宗一整个月都在为选预备宗主而进行宗门内的比试,没有弟子敢私自下山,那把匕首故意刻了「玄」字,为表清白,玄门正宗将玲珑门的门人留下做客,并当着他们的面继续将比试进行下去。 第198页 三月二十,那把匕首再次出现,只是这次被杀的人是翠山派掌门。 三月二十五,翠山派大弟子接掌翠山派,并派弟子下山到处查找线索。 四月初一,兇手毫无踪迹,翠山派奉命调查的弟子陆续失踪,连同匕首一起再度失踪。 四月初九,匕首神秘地出现在慕容世家家主的床头,似乎在威胁他,结果第二天,死的人是慕容世家家主的情人,以至于整个四月,慕容世家被保护得如同铜墙铁壁,只是那把匕首,在那情人死去之后,也一併失去了踪影。 四月十五,在萧霁雨与轩辕冷侯争夺第一的比试中,萧霁雨中毒而死。 四月十六,萧家庄动员整个山庄欲找轩辕冷侯报仇,轩辕冷侯无故消失。 四月二十,苗疆的五毒门忽然来到中原,说要为门主找将来的夫婿,最后,她们抓了逍遥派的无双公子,就在要离开中原的当晚,五毒门门人死在最后落脚的客栈,无双公子失踪。 四月二十八,江南剑客江雁南被邀请前去云庄做客,云庄主人云氏三姐妹早就对他有意思,只不过江雁南大侠对她们毫无兴趣,而也就在做客的第三天,云氏三姐妹之中的二姐出事了,她的尸体是在江雁南的怀里被发现的。 五月初五,这一日是华山派整个门派的祭祖之日,而当他们来到了华山后山祖师爷的坟前时,那里出现了一具早已死透的尸体,那具尸体居然是玉门派的掌门玉微山。 五月十五,玉门派继任掌门与华山派掌门约在一家茶庄见面,两派门主商讨最近武林上不断发生的事件,就在这日傍晚,茶庄庄主无故遇害,那把刻着「玄」字的匕首正直直插在庄主的胸口。 五月十七,蝶梦楼楼主楼蝶梦大婚,新娘是被誉为武林第一美女号称「绮霞仙子」的戚云暇,结果就在拜堂时,新娘子被人劫走,半个时辰之后楼梦蝶收到一封约战书,约他于六月初六在泰山顶比武,赢了才能带走戚云暇。 五月二十一,青山派长老青城子在回青山派途中遇刺,被人当场割了舌头,身中七七四十九剑,撑到青山派门口,血空力竭而死。 五月二十九,龙凤赌场发生了一场生死恶斗,突如其来杀进赌场的是最近在赌场输掉了全部身家的风云镖局总镖头和他带来的一干打手,一下午刀光剑影,死伤无数,以至于两败俱伤。 转眼到了六月初六,这日太阳还没升起,泰山顶就人头攒动,最近武林事多,从三月开始整整三个月都没停歇,直闹得整个江湖人心惶惶,就不知道事情什么时候就到了自己的头上,但无论怎么闹,江湖还是那个江湖,门派都能起起落落,自然也不会缺了人,该看热闹的时候就是没人会落下,据说这场新娘子的争夺战是约在了午时,现在距离午时足足早了五个时辰。 这五个时辰当然也不是干等着,江湖上的事闹成了这样,熟人也好陌生人也好,等在一块儿的时候聊得都是这些事,他们猜测江湖上是不是另外起了一个新的门派,想要暗中一个一个对付,又觉得未必都是要对付的,比如抢了眼下这个只是新娘子要求比武的,但又有人说其他的可都是死了人的,那把匕首更是玄上加玄,摆明是有人嫁祸给玄门正宗的,又神出鬼没,江湖上谁有那个本事拿着一把匕首杀了一个掌门又一个掌门? 「问题还不在于武功高低,在于消息是谁给的?就说玲珑门少当家珑庆,他平日里洁身自好,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是刚成家,娶了侠义门的林姑娘当老婆,谁想原来他也是个留恋烟花巷的角色?」 「这件事嘛也未必是真的,万一也是被栽赃的呢?是真是假,估计只有林姑娘才清楚。」 「这么说来,那还有个慕容世家家主的情人不也死了,这可假不了了,把情人养在府里,据说那慕容峥已经有一个老婆和四个妾了?」 「可不是嘛,那你说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那把匕首杀的为什么是那个情人而不是他?」 「鬼才知道。」 「还有那茶庄的庄主够怨了吧?两个掌门商谈,他却死了,啧啧。」 「谁知道那庄主有没有问题,还有个江雁南,我还是挺相信江大侠的为人的,云二姑娘死在他的怀里,这里面必定有蹊跷。」 一群人闲着无事七嘴八舌,眼看太阳越来越高,可是主角仍是一个都没有到场。 「你说着太阳都快升到头顶了,怎么人还没来?是不是不要新娘子了?」 「不会吧,据说蝶梦楼的楼主为了追戚云暇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道理被人一抢亲就轻易放弃了吧?」 「其实蝶梦楼也不是好惹的,这抢亲的人胆子也够大了,惹上蝶梦楼,估计是不敢露面了吧!」 「他不敢是正常的,那蝶梦楼楼主总得到场吧?」 「不过蝶梦楼出现江湖至今,哪一次出现排场不大,要那楼主先到场,估计也是不可能。」 「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楼主早就到了,只不过对方没出现,他也不肯露面?」 「恐怕是。」 「别急,时辰还未到。」 午时一到,人就出现了,倒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顶着日头慢吞吞地走上山顶,这个点看热闹的人要么早就到了,要么等得不耐烦早就离开了,现在掐着时间出现的,不是主角又会是谁? 第199页 来人戴着宽大的斗笠,黑纱遮面,身形修长且有力,他上山脚步很轻,也很快,看起来慢吞吞,但一眨眼就到了眼前,他穿过人群,似也没有看见这些人,自顾自地走着。 泰山顶被人围着,却也专为比武的人留出了空位,并没有挤得满满的,当来人一进入被围观人留出来的战圈,另一边的动静也来了。 空气中凭空出现一股清香,伴随着清香,几只彩蝶翩翩起舞,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彩蝶之后,是两名身穿轻盈长裙的少女,这两名少女艷丽非常,可那两张瓜子脸却冷若冰霜,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撼动她们一样,她们施展轻功自人群上空进入了战圈,却也只是站在最外沿。 她们落地之后便垂眸静静站立,也不看对方戴着斗笠的那人,似是在等待什么。 在场众人都知道她们在等待什么,也只有那个人的到来,比武才能开始。 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似乎都在屏息静待。 这时,午时的日头已经稍稍偏了一点点。 就算是被抢了新娘子,蝶梦楼楼主也不会急匆匆地踩着时间到现场,他让他的侍女准时到,已经代表他一定会到,只不过他是楼主,楼主总是有楼主的架子,而且在这之前,蝶梦楼的楼主似乎也从未在如此多的人面前露过面。 又过了片刻,总算来了一顶轿子,当所有人都以为轿子里的人就是楼梦蝶的时候,里面却走出来一名精緻的少年,那名少年抱着一把剑,这把剑很多人都认识,它通体翠绿,由坚硬的玉石所打造,通透晶莹,将阳光折射出令人炫目的七彩色泽,这把剑,并非楼梦蝶的,而是戚云暇的七彩碧玉剑。 这把剑一出,戴斗笠的人稍稍动了动,面纱后的视线似乎也望了过来,但他并未吭声,仍是沉默等待。 少年抱着剑出来后,轿子便离开了,当轿子离开后,无数鲜花从天而降,那是与先来的两名少女一样装束的女子露了一手极为高明的轻功,一面将竹篮里的鲜花洒将下来,就在花雨中,女子和她身后的一名白衣男子徐徐落地。 不用说,男子自是楼梦蝶。 取一个如此梦幻的名字,却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只因这名男子生得也是如梦如幻,较之方才精緻的少年更显精緻,只是这份精緻中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沉稳和刚强,他的眉目如霜,眼神如冰。 这样的男子要追人,恐怕都不用开口说什么,只是戚云暇好歹也是天下第一美女,就不知是怎么被这么一个看起来跟冰块一样的男子给追上的,又或是,他会在戚云暇的面前露出笑容来? 众人猜测的同时,男子负手用着冷傲地表情开口道:「我迟到了,你先请。」 他说得如此天经地义,仿佛他就算迟到也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一样,简直是眼高于顶,这话一出,不免让等候已久的旁观者都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倒是真正等的人却无动于衷,只是淡淡摇头,抬手道:「楼楼主,你先请。」 两人都像是不肯多说一句话,虽说的确是如此,毕竟是约战来的,而不是来聊天的。 楼梦蝶并未动,只是打量着斗笠男子。 而斗笠男子放下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静静站立,沉默着一言不发。 日头又偏西了一点,但是两人仍是纹丝不动。 只是,四周围的气息已在慢慢改变。 一片寂静。 泰山顶上那些攒动的人头也都静了下来,无人在这时轻易动一动。 楼梦蝶不动,斗笠男子也不动,他们方才客客气气地那句话,就好像真的是在等待对方先动手那样。 连头顶上的太阳都好像凝住不动了,似乎要把每个人的脑袋都晒到冒了烟才肯罢休。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楼梦蝶的视线一直没动,他盯着斗笠男子,却因为那层面纱始终猜不透他的身份,而斗笠男子的视线也不知在哪里,他的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姿态放松,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比武的,这两人自面对面开始就保持同一个姿势,不过在场的都是会武功的,他们都知道,楼梦蝶和斗笠男子早已开始较起了劲,他们不动声色,就等着能出手的那一击。 日头又偏西了一点,人群中传出了一丝轻轻的唿吸声,显然,再度有人感到不耐烦起来。 楼梦蝶露出冷笑。 斗笠男子仍是纹丝不动。 对峙仍在持续。 唿吸声逐渐多了起来,不仅多,还有些粗重。 忽地,就听「扑通」一声,有人倒下了。 「毒!」 「是毒!」 更多的人反应过来,却陆续有人在倒下。 看好戏的人慌乱起来,一时间没人注意楼梦蝶和斗笠男子,有的人倒下,有的人在仓皇之中下山,却倒在了半路上,也有人瞬间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沖向楼梦蝶,却在半路就楼梦蝶的侍女制住,然后被摔了出去。 就算是这样,楼梦蝶和斗笠男子仍是不动如山。 一直到再没有了多余的人为止,两名侍女和抱着剑的少年这才慢慢退开,一直退到他们家主人也看不见的位置,然后,一切再度安静下来。 楼梦蝶忽地抛出一粒药丸,抛下斗笠男子。 斗笠男子伸手接过,也不怀疑就丢进自己的嘴里。 毒渗透在空气里,楼梦蝶这时给出的虽是解药,但他看着斗笠男子如此干脆的作风,也不禁有些微的不解,要么对方是太相信他,要么就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不过,楼梦蝶判断是后者,敢来约战,自是对自己的武功极有信心,就连被下毒也无所谓,自然,也不介意解药是不是真的。 第200页 又等了半个时辰,楼梦蝶便道:「请。」 半个时辰,足够解药发挥完药效,将方才的毒解得一干二净。 于是这才是真正的开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比武,与旁人无关。 斗笠男子瞬间动了。 他用的是一把刀,左手刀。 楼梦蝶使的是鞭子,鞭子系在腰上,那是用银丝编制浸过桐油的鞭子,晶亮晶亮的,被太阳晒得都泛起了金光,一扯就下来了,扯下来后随手一甩,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金蛇,虎视眈眈咬上了斗笠男子的长刀。 金银相间,看似美,却擦出了铿锵四溅的火花。 楼梦蝶那根长鞭在他的挥使下,忽而坚硬如铁,能刺破铜墙铁壁,忽地柔韧若丝,却能轻易勒断任何坚硬的事物,此刻,这根长鞭已然缠在了长刀之上,缠得一丝缝隙也没有。 长刀自然不能轻易被缠得断裂,只因在斗笠男子的手中,长刀忽然多了一股粘力,把鞭子粘的紧紧的。 楼梦蝶变换了身形,同时一掌攻向斗笠男子的面门。 缠得紧,距离就近,这一掌轻轻送去,非死即伤。 斗笠男子长刀一转,力量极大,连着鞭子横挡在自己的面门前。 楼梦蝶一惊,顿时收势,而长刀却又是往前一送,送的位置巧妙且隐含了杀招,那锋刃扑面而来,寒气森冷,楼梦蝶却在这一抹寒气之中瞥见了斗笠男子面纱下那双隐含恨意的双眼。 恨意一如刀锋,凌厉且杀气蒸腾,让他心中顿时一跳。 是谁?恨他至此! 他脑中似是有什么闪过,却又不得不先对付眼前的杀招。 这一招诡异无比,楼梦蝶瞬间就发现刀刃已在眼前。 鞭子「唰」的一声,撤离了刀刃,再度卷上了刀刃,楼梦蝶几乎是让刀刃贴着面过去,几根髮丝被斩断飘落在地,但长鞭却在剎那间将斗笠男子的斗笠打了下来。 「啪」的一下,就见到斗笠下那张被毁去一半的脸。 楼梦蝶的瞳孔蓦地收缩。 长刀并未有迟疑,又一刀袭面而来。 楼梦蝶仓促退后几步,凌厉的鞭锋与长刀再度正面相击。 「锵」一声,依旧不相上下。 楼梦蝶眼中,顿时映出了那半张被毁的面容,他心下骇然,对方已然旋身再做一击。 长刀招招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意,楼梦蝶越战越觉得他们不仅是旧识,还是仇人。 仇人? 他哪来的仇人? 除非—— 长刀再度噼空而来,似乎欲将头顶的日光也噼成两半。 楼梦蝶不停地挥鞭,阻挡一次比一次更凌厉更狠绝的攻击。 他的心头,那张半边被毁的脸越渐鲜明起来,明明这张脸就在眼前,就在阳光之下。 而另外一半,那完好的一半—— 这个人,难道会是…… 不知怎么的,楼梦蝶只觉得心头大震,他还不能确定眼前这个人是谁,可是,只要一想到有此可能,他就无法再心无旁骛地挥鞭…… 「是你吗,小七?」 终是忍不住,楼梦蝶忽地开了口,再长刀和鞭子再一次相交之时,他望进了对方的眼底。 小七…… 那个时候,他是小七,自己是小九,他们没有名字,只有先来后到的排序,小七比小九先到,小七后面还有小八,然后才是小九。 长刀丝毫没有迟疑,大刀阔斧一下比一下砍得顺手,反观楼梦蝶却一次比一次躲得狼狈,他的视线一直离开长刀,想看清对方的脸,尤其是没有伤的那半边,他想看看,这个人可不可能是曾经的小七。 那半张脸伤痕累累,像是被一刀一刀划去了原本的模样,那些疤痕狰狞万分地从下巴一直爬上额头,皮肉翻滚,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透过这些疤痕能轻易看见曾经这半张脸鲜血淋漓的模样,楼梦蝶愈发惊疑不定,他想若是小七……若是小七……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认得,可是,现在在眼前的这个人,他却不认得,不认得又觉得他会是小七,这……是什么道理? 楼梦蝶的鞭子开始乱了,乱得毫无章法,他身上被长刀砍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白衣慢慢被鲜红色浸染,楼梦蝶的视线仍是盯着那张脸,像是早已忘了不断往他身上招唿的那把锋利的刀。 招招杀意。 因为若是小七,的确会如此恨他,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解释当年发生的事。 楼梦蝶冰冷的脸色逐渐变得悽然,他白衣染血,却早已无心比武,若是小七,他死也无妨的,反正欠下的本来就是一条命,本来也已是还不起的…… 挥洒长刀的主人似是也发现了自己更像是单方面仇杀,楼梦蝶已经放下了长鞭,而他的长刀早已不断滴落着鲜血。 楼梦蝶硬是让自己站着没有倒下,那把长刀刀锋一转,对准的是他的脖子,楼梦蝶坦然闭上了眼睛,他想若眼前的人是小七,那么他算是还了他一条命,若不是,那么下了地狱,他继续去还就是了。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楼梦蝶感觉到了森冷的寒意停在了自己的脖颈前。 对方像是硬生生停住,他瞪着楼梦蝶,一个字一个字迸了出来,道:「挥、鞭。」 楼梦蝶却摇头,他不仅摇头,索性把鞭子也丢了,一副想杀就杀的模样。 第201页 「你!」对方又吐出一个字来,那双眼睛带着浓烈的恨意,那半边毁去的面容上那只眼睛看起来更是含了血一样,楼梦蝶却笑了,他愈发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小七,面对这样的恨意,他不禁露出了微笑,他觉得若是自己死在这个人手中,必然能得到一个答案,没有人会带着这样的恨意,到了最后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说出口,这样就算把仇人杀死了,又能如何呢? 楼梦蝶的眼前早已是一片血雾,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只是为活着而活着的时候,小七愿意把他仅有的馒头都给自己的时候,后来再也没有人会如此纯粹得对他好,也再不会有那种满心感动也恨不得把他所拥有的都拿出来给对方的心甘情愿,后来的后来,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费尽了心机,也早就将那种纯粹践踏到了支离破碎,也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活下来,可是在这之前,小七就消失了,任他再怎么找都找不到。 但小七是被自己害死的,他愿意把生路留给自己,可自己给他的却只有死路,那时小七不敢置信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也不想忘掉,他必须记着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才能继续活下去,如果现在来復仇的人是小七,那这条命他本就该还。 「……小七……对不起……」 恍惚之间,楼梦蝶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小七,他轻轻地道,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71章 昔六十六 武林公敌 当天的比武,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楼梦蝶和比武对手一同失去了踪影,也不知谁胜谁负,更不知那个找楼梦蝶挑战的神秘对手是谁,只不过是让正值多事之秋的江湖又多添了一件有头没尾的事罢了。 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事依然有条不紊地一件又一件登场,当累加到了一定的程度,江湖中的风向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也不知是从哪一件开始,又或是哪些情况开始的,原本很多人一直在搜寻的那把匕首的下落也不再有人过问,而是觉得这一系列的情况或许有人在暗中操控,很多人开始怀疑江湖上是不是出了一个可怕的地下门派,又有一部分人觉得出了那么多事,先不论是不是暗中有门派在操控,就算在操控也要有情报供给才可能一个又一个地下杀手,若问江湖上哪里情报最多最全,那么最终只有一个江山风雨楼了。 江山风雨楼立足江湖多年,向来低调不问世事,可身在江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问世事,若是不问,那些情报又从何处而来,二十多年下来,这座低调的小楼内到底累积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情报?有江湖就有风雨,跟江山风雨楼打过交道的人不会不知道江山风雨楼插手过的事,可这些人不知为何从不吭声,无论是得到了好处还是坏处,江山风雨楼虽然名字叫风雨楼,却好像能只手弥平一切风雨似的。 但这次似乎有人铁了心就是要把江山风雨楼扯上檯面,他们把一件一件事拿出来讨论,随便哪一件都能套的上,本来每一件事就都有提供情报的余地,作为买卖情报的江山风雨楼,被栽赃了也只能认下,谁让它做的本来就是这种生意呢,就算有人奇怪怎么偏偏这时江山风雨楼被拎了出来,之前二十多年又不是没参与过江湖上的事,怎么就没有出现过这种论调的说法,那么与之相对的就有另外一种说法出现,唯一不变的就是江山风雨楼怎么都撇不掉这些事,而二十年间还有更多的事,也许都跟江山风雨楼有关。 山雨欲来风满楼,当「一切都是江山风雨楼的阴谋」这样的论调在江湖上沸沸扬扬闹起来的时候,江山风雨楼分别位于凉州、陇州和沧州三处分店皆遭到不同程度的侵扰和偷袭,不过也是因为店面的防御力原本就极佳,是以几乎没有任何损失,不过隐藏在林中的机璜楼就麻烦多了,尽管机璜楼外也一样布下了不少机关阵法,但经不住一波又一波人不断惊扰,那些机关阵法被扰几次也需要去修復,最终陇州那处机璜楼被强行突破,不过那些聚众闹事的武林人士也没捞到好处,在闯进机璜楼之后就因为汹涌的火势无奈撤退,这一烧,连树林也烧得精光,见状,陇州这处店面索性关门大吉。 闹得关了一处不够,沧州这处也没坚持多久就阵亡了,只剩下凉州,不过说来也怪,凉州这一处虽然有人闹,可总是闹不大,闹的时候不是有人在一旁干起架来就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在一旁说起笑来,就好像等着看闹事的人闹出笑话一样地看着,这使得店面那里闹不太起来,而小树林里的机关和阵法也没法专心去闯,三处阵法都不同,凉州这处不知为什么似乎特别厉害,闯了几次没闯过,看热闹的人却一次比一次多,闹腾得想要破阵的人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最后只能作罢。 凉州这处店面虽然没法攻破,却仍是逼得凉州也关上了店门,过了没多久,凉州那座机璜楼居然也下落不明,一座建在小树林里的小木楼凭空消失,又成了江湖中的一桩奇闻。 于是从三月初十一直到整个夏天过去,迎来了初秋,等树叶都变黄了,空气中的味道再一次凛冽起来的时候,江山风雨楼的事都还没结束,甚至有种进展到秋后算帐的感觉,不仅是三月初十以后,就连以前的事也被一件一件挑出来,就好像江湖中发生的所有不好的事一夜之间都跟江山风雨楼有了勾连一样,这种趋势下去,原本低调的江山风雨楼一下子被推得高高的,不过也没多久,其他门派就不认了,再这么说下去,岂不是整个江湖都在任江山风雨楼翻云覆雨?这么一来,不就成了所有门派都被江山风雨楼玩弄于股掌间了?于是又有别的声音冒了出来,欲将之前被清算到江山风雨楼头上的事撇清一些,意思是江山风雨楼根本没有那么厉害,不过这一出声就起了反作用,顿时被人倒打一耙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202页 那些涉及情报的本就属于各门各派的机密,而一连串与江山风雨楼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好事,被这么一问,谁还敢说什么,就又没了声音,然后浪潮就涌得更高了,就算有门派不肯承认,也压根没有办法吱声,然后他们绞尽脑汁,又联繫了其他不愿被江山风雨楼的威风比下去的门派,索性举起了声讨的大旗,他们不能任由江山风雨楼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越来越壮大,声讨的背后自然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哪个门派能在其中夺了头筹出了风头,哪个门派的威风自然一下子就上去了。 不过这一层用意没有哪个门派敢直言,他们装得再正经不过的模样,首先提出一大堆关于江山风雨楼存在在江湖上的坏处,说没有人会愿意自己门派的秘密被人时时刻刻捏在手里,并说机璜楼去了两座,还有一座无论如何也得设法找出来并将之除去,因为据说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小楼里,不除去那座楼,那么江湖就一日不得安宁。 但是那座小楼就那样凭空消失了,这又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极了,好端端一座楼,能被藏去哪里? 最后,他们决定先抓人再说,江山风雨楼好歹有过店面,店里分别也有一个掌柜一个伙计,虽说店面早就关了,但若是各大门派联繫起来找这六个人应该还是不难的,每个分店的掌柜伙计好多人都见过,只是自从店面关门大吉后,那六个人也没有再现身,而很多人不难想到,在易容术遍布的江湖之中,真要找刻意消失的人,其实还是很难的。 只因为要是细究起来,掌柜也好伙计也好,武功路数和出身压根无从知晓,甚至要是再一细想,那掌柜和伙计会不会也是易容啊?那么那六个人到底是谁,又有谁能真正知晓? 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方向,一时之间,要撂倒江山风雨楼的雄心壮志被时间和漫无前途的渺茫一点一点的消磨,转眼茫茫的冬日过去了,春回大地,但那座小楼和江山风雨楼的人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如果不是江山风雨楼在江湖中一直就是以这样神秘的姿态存在着,那么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就要被人淡忘了,现在就算有人还揪着要讨伐江山风雨楼的念头不放,他们也根本做不了什么,找人人找不到,找楼楼不见,而这种事在江湖上本来就是有特殊渠道的,偏偏现在他们打的就是特殊渠道的注意,如今这原本能够帮助他们找人找物的渠道因前一年沸沸扬扬的事而全线关闭,这样一来,连别的他们想要的情报都消失无踪,但要说江湖就此清静了,却也不见得。 在各大门派试图追逐江山风雨楼的那段日子里,那把匕首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戚云暇的父亲戚威,云雾谷谷主,早就退隐江湖多年,由于戚云暇失踪重出江湖,就在他出江湖的第一天,就在山谷前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上正插着这把已消失了一阵子的匕首。 戚威虽然不知道这把匕首上所背负的多件血案,但尸体他是认得的,那正是他多年的老友,也是江湖上他唯一还有联繫的人,重虚道长。 于是除去女儿失踪一事,他还要调查重虚道长是被何人所杀,他本欲先前往蝶梦楼,可在半路上就得知楼梦蝶因戚云暇失踪一事跟人比武也失踪了,顺便他也知道了和匕首相关的一系列血案,于是他中途辗转至了华山派,华山派正是联合其他门派讨伐江山风雨楼的三大门派之一,戚威虽然隐居多年,但他是华山派掌门谭越的老相识,其他两大门派反而不熟悉,所以便选择去了华山一派。 谭越一听戚威出谷还上门拜访,自然敞开华山派大门迎接贵客,戚威带着重虚道长的尸体而来,倒也是把谭越吓了一大跳,他再度认识到事情非同小可,见了戚威也不多废话,而是与戚威一同仔细检查了一遍重虚道长的尸体,得出的结论跟戚威一样,那把匕首是重虚道长死后插上去的,并非因匕首而致命。 重虚道长死于掌法,这种掌法他们都不陌生,正是翠山派的独门掌法,而且这种掌法和如此功力,也只有掌门人才有可能,问题是,翠山派掌门去年三月就死了,他的尸体上,也出现过这把匕首。 「翠山派掌门死于剑法,若是追溯跟这把匕首相关的案件,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匕首只是一个标记,至于是什么的标记,是一个人的,是杀人兇手的,还是一个暗杀组织的,至今我们仍然没有头绪。」谭越道。 何止没有头绪,所有的事都如同一团乱麻,匕首忽而冒出,忽而消失,有人忽而死亡忽而失踪,根本没有什么线索可言,他们大张旗鼓找江山风雨楼的麻烦,结果闹得江山风雨楼也整个失去了踪影,现在这「重虚道长之死」看起来只不过是延续着从去年三月开始的一系列事件罢了,然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戚威从谭越这里才把所有的事从头了解到了尾,而不是之前零碎的这里听一些那里听一点,他的爱女失踪也在这其中,而且现在不止戚云暇失踪,连未来女婿也一併失踪,他不禁嘆一口气道:「看来这事我早已不能置身事外了,谭掌门,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戚某定当全力相助!」 谭越一听,便知云雾谷也成为了他们这边的助力,尽管那些纷乱的事件至今仍然没有蛛丝马迹,可这个助力不小,甚至又一次让他生出了几分信心,他不禁有些激动地站起来道:「在下早闻戚谷主智计双全,如今戚谷主既然开了口,不如让在下出面邀请玉门派掌门和青山派掌门前来一叙,顺便安排一下将重虚道长的尸身送回武当山的事宜,戚谷主意下如何?」 第203页 戚威知道谭越的用意,在江湖的大风大浪里,谁都想能拥有一席之地,更希望在这基础之上还有号召之力,趁着这些事件聚集起来的江湖派门,哪一个都不是真正为了找出幕后兇手而来的,恐怕大多数都只是在其中博名博利,戚威早就看透了这些,不然也不会隐居云雾谷,只可惜就算他隐居了,江湖上的事还是找上了门,半点都摆脱不掉,但这些戚威不会说,他还需要借用谭越和其他门派的力量寻找自己的女儿,于是立刻答应下来道:「当然,一切就由谭掌门安排。」 谭越点点头,让下人安排房间带戚威去休息,转身就吩咐他手下的弟子赶紧去联繫玉门派的秦掌门和青山派的余掌门,弟子临去之前谭越叫住他又道:「就说我有了一个新的主意,而且还找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帮手。」 弟子得令离开,谭越负手离开前厅,穿过几条走廊,去到了一个相当偏僻的院子里。 那院子黑漆漆没有点灯,里面也不知有没有人,谭越一直走到门口,从院子前的空地上走过,一直走到最尽头处的那间厢房里,然后抬起手敲了敲门。 「龙姑娘,你睡了吗?」谭越在门外低声问道。 片刻后,里面传来窸窣声,然后一个低低的女声道:「谭掌门,进来吧。」 谭越推门进了屋,不一会儿,屋里亮起了一盏油灯,谭越坐在桌前,被他称为「龙姑娘」的人,静静坐在床边。 她不是别的龙姑娘,正是一夕之间失去了藏龙卧虎山庄的龙钰莹。 只不过现在的龙钰莹眼中失去了曾经所有的光彩和天真,还有从不曾少去的骄纵,剩下的是无止无尽的仇恨和冰冷,她用恨意彻骨的眼神看着谭越,冷冷道:「谭掌门,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亲自杀死江山风雨楼的楼主,你必须替我引他出来。」 「只要你告诉我那位女掌柜的下落,这件事我自然会帮你,不过龙姑娘有把握杀得了他吗?」谭越问。 「这你不用管,没有我的消息,你们再找几年都一样于事无补。」龙钰莹道。 谭越注视她片刻,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光你答应我可不够。」龙钰莹又道。 谭越眯起了眼睛。 「据我所知,这件事可不是谭掌门一个人做主。」 「你想要如何?」 「自然是让所有做主的掌门都给我一个保证。」龙钰莹定定地道。 谭越转念想了想,又道:「我答应你,近期他们就会前来,到时候,我带你去见他们。」 「不必,谭掌门不需要『带』我去见,届时谭掌门只要说龙钰莹登门拜访便是。」 知道龙钰莹用意的谭越不动声色道:「没问题,一切都照龙姑娘的意思办。」 离开偏院,谭越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冷不丁一拳砸在了书桌上,当下书桌一角就碎在了地上,谭越低头看着那断裂的一角,眼中逐渐酝酿起了狂风暴雨。 五日后,玉门派的秦掌门和青山派的余掌门赶至华山派,谭越将戚威和龙钰莹也一併请了出来,五人在枫晚亭落座,谭越率先开了口道:「这次因戚姑娘失踪,戚谷主专程出了云雾谷,但重虚道长的死,谭某以为必然是有人料定戚谷主会出谷而刻意安排在云雾谷外的,若是撇开匕首不去一同考虑,单纯这件事就已是从抢亲开始布置的,如果再加上跟匕首相关的一连串的血案,那么谋划程度非同小可,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尽快阻止这一系列事态恶化下去才行。」 这是半年多前他们就想做的事,结果半年下来毫无进展,这也使得当初的信心一点一点失去,再后来干脆也疏于过问了,尽管那时他们都算作是提议压下江山风雨楼风头的一份子,可眼看出人出力都毫无所获的时候,只要自己门派安然无事,慢慢地也就不再花大力气了,只是无论如何,他们三个门派除了华山派其他两个门派都算是损失重大的,一个失了掌门,一个失了长老,一旦现在又有了线索,那么自然不能不闻不问,于情于理,他们都有必要来一趟,先弄清楚谭越这个到底有什么办法,至于特殊的帮手,他们一到就知道了,龙子斋的女儿龙钰莹,她没少被父亲带在身边走动江湖,所以他们本来就是认识她的。 「戚某出谷才知道不光是小女失踪一件,所以才会来到华山,谭掌门将所有事都告诉了戚某,只可惜戚某隐居云雾谷多年,不曾跟江山风雨楼打过交道,不过重虚道长死在云雾谷外,于情于理,武当山这趟戚某也必须要走一遭才是。」戚威表态道。 「那就有劳戚谷主了,不过戚谷主既然出面,若是能说动武当派插手此事,恐怕事半功倍。」玉门派秦掌门道。 「据我所知,武当少林两大门派尽管还有人在江湖上走动,却已经极少插手江湖上的事,但这次重虚道长的死,总不至于仍是不闻不问吧。」青山派余掌门道。 「武当派若是能插手,那最好不过,但问题还是江山风雨楼,之前那些喧嚣都撼动不了江山风雨楼分毫,消失了就不再出现,好像从没存在过似的,以至于谁也搞不清楚到底那些事跟江山风雨楼到底有没有关联,若我们再一味揪着江山风雨楼不放,拿不出一点证据,最后反而会引火上身。」谭越道。 「除了江山风雨楼,没人能在江湖上掀起这样的风浪。」龙钰莹忽然冷冰冰地插了一句道。 第204页 她本来一直静静地听,但听到这里,她仍是忍不住,然后就又补充了一句:「藏龙卧虎山庄一夜之间没了,就是他们下的手。」 这事在座的除了戚威之外都知道,但细节却一概不知,谭越也没听过,龙钰莹很聪明,而且现在的她谁也不信,只肯相信自己。 「我知道凉州女掌柜的下落,我一直派人盯着她,江山风雨楼掌握的情报量和速度还有准确虑全部超出诸位掌门的想像,我可以以父亲的名义起誓,就算杀人的不是江山风雨楼,但这些事脱离了江山风雨楼的情报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周全。」龙钰莹说。 「龙姑娘说的这些,就算我们都信,却也未必能使所有人相信,除非龙姑娘能拿出证据来。」谭越道。 「我没有证据,但若是你们抓了女掌柜,自然就有证据了。」龙钰莹淡淡道。 她这话说得也没错,抓了江山风雨楼的女掌柜,至少多了一条线索。 「那女掌柜绝不可能轻易露面,龙姑娘是怎么知道她的下落的?」余掌门有一丝怀疑地问。 龙钰莹看他,道:「余掌门怀疑女掌柜是故意露面引我们上钩?」 余掌门被她说中,便也索性挑明了话意道:「不错,既然龙姑娘说唯有江山风雨楼才能将事情做得如此周全,那么女掌柜忽然出现,恐怕也不是平白无故的。」 龙钰莹笑得有些嘲讽,却道:「也难怪余掌门不信,刚才我已经说了,藏龙卧虎山庄一夜之间没了,我就是从那之后开始盯着女掌柜的,这样的话,可信度够吗?如果还不够,我还可以告诉余掌门,三月初十到凉州店面关闭的这一段时间里,有多少人出入过那间小小的店面。」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连谭越也是一愣。 「你是说,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都跟江山风雨楼有关?」这句话听来像是一句废话,但问的人和听见这句话的人都在等龙钰莹的答案,龙钰莹刚才说得如此肯定,现在又说她掌握了那段时间内所有到访人员的情况,这不仅是一个突破,更是前所未有的重磅消息,没想到,都掌握在了眼前这个娇小的姑娘手里。 「不错。」龙钰莹道。 「龙姑娘,既然如此,你赶快跟我们说一说,一方面助我们抓到那名女掌柜,另一方面,我们将江山风雨楼的阴谋公之于众,让他们不能再暗中作恶。」余掌门顿时道。 「是呀,龙姑娘这次功劳不小,若是能顺利将江山风雨楼一举攻下,那就是解决这桩阴谋的头等功臣。」秦掌门亦道。 「功臣对我来说毫无意义。」龙钰莹的表情丝毫未变,依旧冷冷地道:「我也不是平白把消息给你们,我有我的要求,这是交易,不是无偿为江湖做奉献。」 「龙姑娘尽管提你的要求,这件事事关重大,无论什么要求,我们必定答应你。」谭越立刻道。 谭越的话令秦、余两位掌门有些不悦,按理说三人都是能够做主的,尽管龙钰莹所掌握的线索必须令他们点头答应,可谭越的一句「我们」却让他们二人觉得似乎这个主都被谭越一个人做去了,但其实谭越没有任何立场帮助他们决定这件事。 谭越自然知晓他这句话会让秦、余二人有什么想法,可是他答应龙钰莹在先,这时万一秦、余二人说点什么让龙钰莹不高兴的话,那日后就更难取信于龙钰莹了,至少在龙钰莹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吐露出来之前,他还必须将龙钰莹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行。 「谭掌门说得不错,龙姑娘有任何要求,我们都会答应。」秦掌门和余掌门在谭越之后只能纷纷表了一样的态道。 「我的要求跟谭掌门说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亲手杀死江山风雨楼的楼主。」龙钰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口,道。 第72章 昔六十七 终局 她无比艰辛地活了下来,为的就是復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现在的她可以忍受一切。 三位掌门闻言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纷纷点头道:「当然,这件事完全可以答应龙姑娘,只要龙姑娘给出的线索能抓到这位楼主。」 「三位掌门能够担保届时不会有人插手此事吗?」龙钰莹不笨,江湖上因为那把匕首闹得沸沸扬扬,到时候若真的抓住那江山风雨楼的楼主,未必能送到自己手上,可是如果没有他们帮助,她一个人也无能为力,是以只能将自己掌握的一切作为筹码,她必须一点一点利用好这些筹码,直到把那个人诱出来杀死为止。 「当然能,秦掌门、余掌门,你们说是不是?」谭越作为华山派掌门,又连同了玉门派和青山派一起,还真不觉得到时候谁能阻止他们杀一个被他们抓住的人,更何况那人是危害江湖武林的恶人。 「只要人是被我们抓住的,就能担保。」余掌门道。 「那万一不是呢?」龙钰莹问:「我听说若有人真的成为了武林罪人,少林寺也会派人下山抓人。」 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一旦她手上所掌握的线索被公开,那么势必会引起武林公愤,现在还没引起公愤,不过是因为江山风雨楼的罪名从不曾坐实罢了,而她也不能不将这些线索公开,她想要做的就是让江山风雨楼楼主的身份大白于天下,然后让他身败名裂,最终丧命在她的剑下。 「只要我们的动作比少林寺快,人在我们手里,想怎么样都行。」谭越拿着杯子淡淡道。 第205页 他这句话,秦掌门和余掌门不会否认,事实就是如此。 「那好,我只说女掌柜的下落,其他的,等你们抓到人再说。」龙钰莹自然不会把自己手上的筹码一併交代出来,再者,是否有能力抓人,代表着将来他们是不是能快少林寺一步让她处置江山风雨楼楼主,她可不愿把如此有号召力的筹码交给没用的人…… 谭越和其他两派掌门不得不应下,于是抓人的任务由谭越出面,为了公平起见,龙钰莹又说出了两件事让秦掌门和余掌门处理,这两件事都是抓人,而这两个人都不是江湖人,可偏偏一个能混进烟花巷,将匕首留在现场,另一个在茶庄庄主死后又把匕首插在了尸体的身上,所以这两人是极为关键的证人,龙钰莹随口说出的线索,就令秦掌门和余掌门再也按耐不住,生怕有人比他们早一步下手。 在江湖上,杀人灭口这样的事屡见不鲜,栽赃嫁祸也绝不会少,而真正能够谈得上是「证人」的人,能留下来的又有多少,是以秦、余两位一派之掌用最快的速度将手下弟子派出去,另一方面,谭越也马不停蹄派人去围剿那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掌柜,戚威则护送重虚道长的尸体去到武当派,四人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和最低调的手法,完成这几件暂时不能太过引人注目的事,幸而不到半个月,这些事都有了着落,武当派一接到尸体就开始追查兇手,虽然没有明着答应帮助插手江山风雨楼一事,可无论如何,找兇手势必会牵扯出江山风雨楼来,到时候至少武当派不会完全袖手旁观,但也不会挡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女掌柜抓到的三天后,谭越和秦、余两人商量了一下,就将消息放了出去,他们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把楼主引出来,整整三天他们从女掌柜身上问不到一丁半点的内容,最后的决定也只能是如此,不过就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龙钰莹也没打算把其他的消息说出来,她的嘴巴跟女掌柜一样紧,任何事都打动不了她分毫,她坚持要见到楼主本人,才肯说出自己所掌握的那些秘密。 不过,连续三天,龙钰莹都去找了女掌柜。 女掌柜被锁在地牢里,这三天没少受罪,手脚筋被挑断,武功被废,还被下了毒,龙钰莹每次来都恨不得把她的手脚剁下来,可是短短三天人就虚弱异常,要是再被砍断了手脚,费心费力救活人是其次,直接被当成废子就得不偿失了。 「王雨艷,你说,你们的那位楼主大人,到底会不会来救你?」 龙钰莹復仇心切,半点都不愿留在房里,反而时不时就去地牢里转一圈,她的心不安定,尽管王雨艷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但只要那个人没有出现一天,她就觉得距离復仇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只因那个人太捉摸不定,又太善于隐藏和伪装了,就算是到了今天,龙钰莹也仍然不敢相信,江山风雨楼的楼主,居然就是最初在酒楼上那个跟她结下樑子的痨病鬼,而偏偏就是那个人,一手毁了藏龙卧虎山庄,连她的父亲,都是因为他才会葬身在金边湖底下,在知道李凤迤就是江山风雨楼楼主的那一刻,龙钰莹才意识到她的父亲的的确确不在了,只是,消息从李凤迤口中传出,还有那块手帕,换做是谁都不会相信龙子斋会死于金边湖塌陷,她宁愿去相信李凤迤害死了她的父亲,对她而言,这才是唯一的真相,否则,对方又何必兴师动众毁去他们整个山庄?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亲手杀了李凤迤,替父亲乃至整个山庄復仇! 王雨艷低垂着头,并未将之抬起来,她自从被抓住之后就一声不吭,就连痛也咬牙和着血吞下,龙钰莹三番四次来此,对她来说跟其他人到此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也知道即将有事发生,她要做的只是继续忍耐,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虽然她无法认同这样的计划,可这事就连楚情也劝不了,他说那是心结,必须设法解开,而解开心结的代价……恐怕是难以想像的巨大,也只有那人还能一脸云淡风轻,把即将到来的风雨不当回事,但愿这次的事情了结之后,就真的能化解了心结…… 王雨艷不吭声,龙钰莹却更显愤怒,她拿了鞭子,走近王雨艷,用鞭柄被迫抬起她的下巴,硬是要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只因那眼睛里的恨意,她想让王雨艷看个清楚。 王雨艷的眼神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既不慌张,也不畏惧,更没有因为看见龙钰莹的恨意而生出别的情绪,她眼中的龙钰莹,仍是那个不成熟且天真到了极点的小姑娘,她只会把藏龙卧虎山庄那笔帐和她父亲的死都算在江山风雨楼的头上,却从没想过那些都是因为她自己不智的行为而引发的后果,看着她的时候王雨艷甚至是不屑的,只不过不想节外生枝,她只能不表露丝毫情绪,事实上像她这样的人王雨艷见得多了,恐怕到死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对她再好也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半点不好就要讨还,受不得一丁点气,从来都只觉得是别人欠她的,被宠得无法无天,可把她宠成这样的人却忘了,一旦失去了这份依靠和宠爱,那从云端掉落下来的滋味绝对是不好受的,心里不平衡的结果,便是引来滔天大祸,就像现在的龙钰莹这样。 龙钰莹见她无动于衷,恨得只想挖下王雨艷的眼睛,她放下手「唰」的对空甩了一鞭,退后几步第二鞭就往王雨艷的身上招唿。 王雨艷重新垂下头,她没兴趣欣赏龙钰莹的恨意,她只是担心自家楼主,她被抓来此地,不用想都知道是陷阱,她算着时间,知道楼主就快要现身了。 第206页 龙钰莹抽了没几鞭,就没耐心了,她愤愤地摔了鞭子,离开了地牢。 不过是片刻工夫,易了容的楚情便进来餵了王雨艷一碗汤药,这三天楚情就在一边,这次的线放得很长,从去年开始至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了的,也是因此,王雨艷看似手脚筋被挑断,武功被废,实则早被楚情暗中做了手脚,她只是外表看起来狼狈了点,外伤多了点,可这点外伤王雨艷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她喝了药,楚情就离开了,他们之间有的全是默契,根本不需要言语。 亥时,王雨艷悄无声息出了地牢,这里虽然是华山派的地盘,只不过早在多年前,华山派的地势和布局就被江山风雨楼掌握得一清二楚,这种东西楼里到处都是,只不过平常没什么用处罢了,有时候也会有人来要,但就算价钱合适江山风雨楼的规矩也是不能卖的,否则这江湖早就乱了套,偏偏身在局中的那些人看不清楚这些,一味揪着江山风雨楼不放,遂了有心人的意。 动静是必须要闹出来的,而且越大越好,王雨艷直接一把火将地牢烧了起来,跟楚情一起在华山的地盘上闹腾起来。 刀光剑影,白棋在中途也加入进来,他也早混入了华山派,就等着动手这一刻。 一面打,王雨艷一面找机会问白棋:「楼主呢?」 「楼主已经进来了,一会儿就有动静。」白棋稍晚一点加入,就是为去接应李凤迤三人。 他话音才落,不远处就有火光亮了起来。 「来了!」白棋低道,举手之间又敲晕了一名华山派弟子。 「我们过去跟他们汇合。」楚情在一旁亦道。 三人边打边开路,夜晚的华山火光灿灿,到处都喊打喊杀的,还真是闹得惊天动地,那么大动静,谭越、戚威、秦、余两位掌门和龙钰莹早就被引至了现场,虽然他们不知道怎么伤重的王雨艷还能出手,可大约也能知道华山派里必定早有江山风雨楼的人混了进来,尽管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诱那神秘的楼主出面,可是却没想到对方不仅医治好了王雨艷,还一下子进来那么多人! 「给我围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跑了!」谭越远远看着两个战圈慢慢接近,又加派了人手前去拦阻,但他看得出来,闯进来的江山风雨楼的人马在如此多的人围攻之下仍是游刃有余,看来,他们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说不定早就计划多时,可王雨艷被抓才三天,谭越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龙钰莹,不过龙钰莹脸上的恨意太过刻骨,看起来并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么应该可以排除龙钰莹跟江山风雨楼合谋的可能。 龙钰莹咬着牙看向不远处那个白衣人,双目一片赤红,她死死握住手中的那把剑,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出手没有胜算,现在人到了眼前,她还是只能等待,而且这时她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整一个华山派,似乎都没被那几人放在眼里,他们很轻易就将战圈合併成了一个,那被护在中间的白衣人甚至还没动过手,龙钰莹在一旁急得不得了,可偏偏无可奈何。 「就是那个白衣人,如果能抓住他,我就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龙钰莹指着火光中那明显的白衣男子道。 其实除了龙钰莹之外的四人都在掂量对手的实力,但被龙钰莹这么一喊,他们也不能再袖手旁观,尤其是谭越,这里是华山派的地盘,被人说闯就闯了进来,若被他们全身而退,那传出去他们华山派在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了立足之地,所以无论如何,作为掌门的他都必须要动手,于是他接着龙钰莹的话就道:「好,就由谭某去会会那个江山风雨楼的楼主!」 他瞅准了那些人都护着白衣人,白衣人的脸色就算是老远也能见到一丝苍白,而他步履间更少了几分轻盈,多了显而易见的笨重,谭越说着,身形一动,便前往战圈。 秦、余二人其实也看准了那白衣人,结果被谭越一步抢先,只好一人选了一边闯入,戚威倒是不在意选谁,因为最终的目标都一样,就是留下那白衣人。 谭越四人加入战局,战况开始扭转,但也只是一时,谭越虽然以白衣人为目标,岂料他还没跟白衣人交上手,一旁一名脸上戴着半张面具手持木剑的男子随手就拦下了他的剑招,而谭越的真剑对上一把木剑居然占不到丝毫便宜,这让谭越越战越心惊,也意识到刚才这持木剑的人压根就没有施展出真功夫来。 另一边秦、余二人也是一样的心惊,他们联手围攻一人,居然堪堪平手,这已不仅是心惊,更有些骇然,江山风雨楼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居然个个是高手,这一场本就是瓮中捉鳖,明明人都送上门了,若是失了手,那简直是丢了三大门派所有的颜面。 这一想,两人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术,就想把对手尽快拿下。 戚威对上的是白棋,戚威使的是掌法,白棋也用掌法,但戚威在白棋面前半点都讨不到好处,他的掌法路数每一招都被白棋识破,然后封死,简直就是戚威的克星,戚威面色有些发白,再出了几掌后,他不禁要问:「虞程衣是你什么人?」 白棋不作声,仍是一招一招守得规规矩矩,就是不出手进攻,但就算是如此,戚威也没办法占据主动,他无论怎么出手,都恰好在对方的掌握。 这一来,就算四人出手,也没能碰到白衣人的衣角,龙钰莹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只能忍耐,她此时已接近战圈,握紧了手中的剑就站在几步之外,眼睛紧紧着白衣人,但并没有试图要闯进去,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因为就算自己进去了,又能如何? 第207页 她在等,等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人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越至白衣人身边,他本就身在战圈之中,但并不显眼,一见之下他不过是众多华山派弟子中的一员,之前他也一直与其他弟子一齐与王雨艷和楚情周旋,谁料就在一瞬间,他似乎瞅准了时机,一步越了过去,使出一招擒拿,在猝不及防间,一把扣住了白衣人的脉门。 「楼主!」王雨艷和白棋齐声道。 五人脸色皆是一变,楚情顿时道:「是你!」 说时迟那时快,又一把明晃晃的剑笔直地向白衣人胸口刺去。 蓦地,血花飞溅。 只不过,那不是白衣人的。 龙钰莹愣怔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几乎连剑柄都快要没入,血,滴滴答答顺着边缘滴下,她的血。 然后,剧痛袭来。 杀她的人,正是扣住白衣人脉门的人。 「你……骗我……」龙钰莹顿时瞪大了双眼。 对方面无表情,眼神中满是不屑,好像在说她并没有杀那人的资格,他无动于衷地拔出了插在龙钰莹身上的那柄剑,看都没看龙钰莹倒下的身躯一眼,他只是转身看着白衣人道:「李凤迤,你应该知道我会来。」 白衣人尽管脉门被扣住,却无一丝惊慌之色,他看着对面的人,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道:「我知道你会来,也知道你为何而来。」 「楼主!」 王雨艷叫了出声。 扣住白衣人脉门的人是忘生,就算他易了容,楚情说「是你」的时候,王雨艷和白棋也都认了出来。 在计划最初,他们就知道李凤迤的目的是为了引出忘生,因为忘生见了段应楼之后决定留在江山风雨楼,这就预示了一切必然会发生,养大他的人是段应楼,李凤迤从不会在这上面下赌注,他早就准备好了有朝一日忘生为了段应楼背叛江山风雨楼,亦或是说,背叛段应楼的人本就是李凤迤,他不过是来讨还原本属于段应楼的一切。 李凤迤对此毫无意外,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忘生和段应楼也知道他必定早有安排,可是这一切也必须发生,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只是,王雨艷等人所知,以为李凤迤只是为引出忘生,却并未料到,李凤迤自愿落入忘生的手里,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不仅让他们吃惊不已,更是心慌异常。 「放心吧。」李凤迤却只给了他们这三个字,便对忘生道:「就算是这样,你也未必救得出那人。」 「不要紧,你总不能事事都替得了他,你也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江山风雨楼楼主,有些事,只有他才知道。」忘生淡淡道。 「你打算如何逼我交出他?」李凤迤静静地问。 「把你交给他们。」忘生瞥了一眼周围的人,那些人在他出手扣住李凤迤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楚情他们不得不停手,却已来不及救援,其他人则觉得局势已变,也不急于再动手,而是静观其变。 只是忘生话音方落,王雨艷就厉声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忘生无动于衷地反问。 「雨艷,忘生要做的,就是他要做的。」李凤迤对王雨艷道。 「他」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可是楼主——」王雨艷想要再言,却被楚情阻止,他摇了摇头,知道李凤迤心意已定,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当然,我也不会单单把你交给他们就了事,没有他的江山风雨楼,恐怕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你说是吗?」忘生看着李凤迤,道。 「你说是,那就是。」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那你又何必忤逆他?」忘生问。 「我毕竟不是你。」李凤迤只道。 「也是,你不是我。」忘生说着,视线瞥过楚情,眼神中带着不谅解和几分遗憾,他喃喃地道:「我们一起长大,总算是兄弟一场,真没想到……」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针对这句话,楚情和李凤迤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兄弟的情分,他们都想珍惜,只可惜,太多事无法违背心意去做,虽然这种事有人可以,但偏偏,他们恰恰是属于「不可以」的那一类人里。 「你们是要跟他一起,还是离开?」忘生的视线一一掠过王雨艷等人,问。 「离开。」只是没等他们开口,李凤迤就替他们做了决定。 「好,我让他们离开。」忘生也知道李凤迤的话他们绝不会违背,不过在这种时候,他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多加了一句道:「放心,在没有见到人之前,我保证无人能伤他。」 他虽然抓了李凤迤,但他这句话偏偏他们也是信的,李凤迤也信,他沖楚情他们微微点头,示意他们离开。 这本就是他与义父之间所剩下的较量,也是当年没能完成的事,到如今,都该结束了,而他,也早就心力交瘁,只等这一切统统落幕。 夹杂着明媚火光的夜色中,李凤迤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萧索,他覆下长睫,闭上眼,仿佛万事皆已尘埃落定。 第73章 昔六十八 武林公审 少室山,距离少林寺山门约十里外,素来寂静之所,近来热闹非凡,这虽非少林寺所愿,却也不得不接受现状,只因去年一年江湖血案迭起,尚无一件有着落,而半月前被华山派、玉门派和青山派三派掌门联合押送上山的人据说就是所有血案幕后的操纵者,他的身份更是那个低调神秘了二十多年的江山风雨楼楼主,他的到来,和三大门派的号召,吸引了与事件有关无关的所有其他门派,几乎是整个江湖倾巢而动,统统涌上了少林寺。 第208页 不过少林寺非凡夫俗子能入之地,是以少林寺住持只将他们安排在了少林寺外,仍是少室山的范围,却都只能露宿,有些人得知公审之日定于当月十五,便索性找了少室山脚下的客栈住了下来,然而客栈总归有限,一时间少室山下人满为患,没地方住的最终还是上了山,整天风餐露宿,只等着公审那日到来。 说起公审,虽然由来已久,但真正送至少林寺的并不多,四年多前沈沉陆被擒至少林寺时就有过一次,再之前好多都是江湖上说得上话的门派自行组织的,而那些被公审的人罪证确凿,完全不需要少林寺出面,真要少林寺出面的,其实有大部分原因是没有直接的证据的,否则何必送上少林寺?由于一旦送上少林寺,一来被公审的人若是不认罪,少林寺要派人下山调查,二来还会给出三年的时间,三年中或出现新的证据,或是推翻旧的证据,都可能导致案情逆转,送上少林对被审的人其实是有好处的,而且好处还不少,所以一般若非必要,江湖上的纷争谁都不喜欢真的扯上少林。这次却由不得他们做主,因为只有擒住江山风雨楼楼主的人才有权利决定是不是要送少林,他说要送,自然得送,也有人问当时在场的三位掌门人,他们碍于面子,也只能认同证据不足这一条,当然证据的确不足,尤其唯一掌握证据的人也被擒人的那人给杀死了,要说是灭口,却也不像,否则,他根本不必抓人送少林,但这一切三位掌门压根做不了主,他们有口难言,又不愿把绝佳的机会拱手让人,只能说这是经过商议同意的,并且还解释说这是江湖大案,为体现他们公平公正,才特意送上少林。 终归有太多人是来看热闹的,只有小部分人是跟案情直接相关的,另外人一多矛盾也多了起来,原本各个帮派之间也不是毫无恩怨或嫌隙的,明的暗的在短短几天之内上演了好几场,惹得本为清净之地的少室山闹闹哄哄,一日都不得安宁。 闹也好静也好,日子仍是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五当日,时已值五月,天气晴好,还不到辰时日光就照亮了整片半山腰,热度虽然还没有上来,但由于人多的缘故看起来仍是热火朝天,于是更让人止不住火气,只让一堆脾气急躁的人叫叫嚷嚷地一刻也不见消停。 「怎么还不见人出来?」 不耐烦的声音此起彼伏,可顶多也只能问问,若是在这时想闹事,拿就什么好戏都看不了了。 辰时过去了一半,便闻远处钟声响起,众人顿时精神一震,心道:来了! 毕竟与少林寺还是有一大段距离,当终于看见有僧人鱼贯前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头顶上的日光愈发炽热起来,刺目的阳光下,被一群僧衣包围着慢步走来的那名白衣人尤其显眼,使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今日的主角,只是他的步调不紧不慢,神情若是看清楚后会觉得那是一种说不出的云淡风轻,若是不知道今日所谓何事,大概只会以为他是出来散个步的,不过此刻被面目严肃的僧人们团团围住的这种阵势,任他表面看起来再是轻松,也不会觉得真没什么,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应该是他故作姿态,毕竟除了少林寺的僧人,还有江湖上各个门派都对他虎视眈眈,怎么可能真把这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太过普通的想法放在李凤迤身上从来都不适用,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李凤迤也能视若无睹,对他而言,明知道他坐拥整个江山风雨楼,还要来看热闹,那这些人简直是硬送上门来供他消遣的,他觉得自己一会儿无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他们自找的,与他无尤。 少室山的半山腰一直延伸往上都是人头,偌大的空地有一半被江湖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占了去,就连他们带来的弟子也只能隔老远埋没在人群当中,那片空地有一半空出来给了少林寺的人,和那江山风雨楼的楼主,李凤迤。 李凤迤的位置摆在少林寺前,单独一张椅子,他坐下后,左右各守了一名少林寺僧人,那是罗汉僧,他们虽然只是站在那里,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封死了李凤迤方圆一丈内外的所有出路,外面的人要攻进来难,李凤迤若是稍有动作,也逃不过罗汉僧的封锁范围。 李凤迤和罗汉僧之后,是少林寺的住持无寂大师,他身边还有一名老和尚,多数人不认识,而那老和尚拿着椅子故意往后挪了挪,然后便垂目而坐,看他的样子,像是并不打算过问任何事,只是坐在一旁而已。 其他的少林寺僧人只是立在两旁,一身戒备,但一望过去又好像是守护的姿态,沿着空地围成了弧形,如木桩般挺立不动。 整个半山腰还有一处,也立了几人,他们正是楚情、王雨艷、白棋、君雪翎、木成舟和荆天狱,相隔不远的位置,忘生兀自静立,再过去一段,就是各大掌门人开闢出来的范围,但他谁也没看,低垂着眉目,那张娃娃脸上没什么表情,更多的是深思。 见人已到齐,作为这次事件三大为首门派之一的华山派掌门谭越便开口道:「方丈大师,此次公审由少林寺主持,谭某代表华山派表示支持,但不知方丈大师欲如何进行这次的公审?」 无寂闻言淡道:「所谓公审,自然不是一个人能够随意定夺的,眼下既然有如此多的来人,就算只是旁观,总也能够分清是非,明辨道理,老衲已知去年三月初十开始江湖上发生了多桩血案,如今匕首也在此,我们不妨一件一件说清楚,李施主的身份业已公开,事情是不是由江山风雨楼在背后操纵,目前为止猜测多余实证,是以才有了此次公审,谭施主,其他各位施主,老衲没有说错吧?」 第209页 无寂说到匕首的时候,已经有僧人将早已将匕首连着方几抬了上来,放在空地的中间。 那匕首闪着锃亮的银光,被擦干了血迹看起来像是一把全新的匕首,但在场仍是有人认出了那把匕首,这些人神色微微一动,就像是匕首上的银光微微闪过。 「方丈大师此言不差,但江山风雨楼是否在背后操纵这所有的事,仅凭李公子一人之言,恐怕不足为信。」谭越又道。 「老衲明白,若是谭施主或其他各位施主已掌握了相关线索,自然要一併拿出来,才能作数。」 这几句话也算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而谭、秦、余三人既然答应了忘生将人送至少林寺,便也相对提出了要求,要求的内容当然就是要忘生开口,他们并没有忘记当时龙钰莹临死前瞪着忘生吃惊的神情,和「你骗我」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他们当下就已明了了。 显然龙钰莹所掌握的线索,本来就是通过忘生才得到,忘生利用了她,利用完也不需要她的存在,可想而知这些线索有多重要,重要到他根本没打算留任何多余人的性命。事后谭越等人才想到,若是龙钰莹一开始就将线索说出来的话,那么不知道忘生会不会连他们都杀了灭口,当然,他们并不觉得忘生有能力一下子杀了他们三人,只不过,这样的念头却忽视不了,是以答应忘生将人送上少林公审,他们提出的要求就是要忘生把龙钰莹没说的都说出来,忘生答应了,可也仅是答应而已,所以谭越说是那样说,把握却不是很大,到底忘生所掌握的线索能否定江山风雨楼楼主的罪,还是个问题,江湖上那些风风雨雨有多少跟江山风雨楼有关,忘生所知的又有多少,谁都不知道,但总归事已至此,就算无法定罪也有三年的时间,三年足够让江山风雨楼从此在江湖上消失。 谭越等人这样想,却也忘了就算江湖上少了一个江山风雨楼,仍会有类似的组织出现,层出不穷,往復循环,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所以与在座气氛显得有些凝重的掌门人相较,忘生和李凤迤就显得随意许多,他们的随意在于对一些事的了如指掌,因为有些事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紧张的只会是旁人,而不会是他们自己。 于是忘生在无寂的话音落下后,便道:「我已答应谭掌门、秦掌门和余掌门,将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 他话音落下,好些人因不认识他而窃窃私语起来,忘生淡淡扫了人群一眼,又道:「我是前任江山风雨楼楼主的义子,名为忘生。」 他的身份一公开,当下就听见此起彼伏的惊讶声,好一会儿才重新静下来,便听无寂问道:「那么,忘生施主也算是江山风雨楼的人了,是吗?」 忘生回答道:「以前曾是,七年多前就不是了。」 七年多前,指的正是段应楼失踪,李凤迤出事的那一年。 「原来如此,那么,忘生施主要先说,还是让李施主先说。」无寂又问。 「我先说吧。」忘生并未看向李凤迤,便道:「众所周知,江山风雨楼做的是情报的生意,那么必然有足够的情报来源和需求,但江山风雨楼立足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像去年如此集中的事端频频发生的情况却是少之又少,这在我看来就像是情报被轻易泄露出去一样,事实上若江山风雨楼没有一定的原则和规矩,那么江湖上恶性事件恐怕早就接连不断,不知道我这样说,大家同意与否?」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达给在场所有人,而他的话说得足够清楚,但其实江湖上的恶性事件屡见不鲜,只不过的确不如去年那样频繁,所以一时之间谁都无法否认这一条,再来忘生的话针对的是「大家」,这就导致意见有太多的不一致,偏偏此时此刻无法沟通这些意见,以至于他这么说,人们只能表示「是」或「否」而已,除此之外,最多也只能做不表态罢了。 忘生的话落下后,同意得占据了绝大多数,因而忘生又继续说了下去:「既是同意,那么我再说下去,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一旦出现了像去年那样的情况,大家才会怀疑到江山风雨楼的头上,这并不奇怪,甚至很正常,而江山风雨楼从来都在暗不在明,也绝不会出面向大家解释,这事关信用,我想大家都懂,只是现在却已不同,一年多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到了不得不做一个交代的地步,我既然出面,那么便是要清楚地告诉大家,之所以发生那么多血案,罪魁祸首虽然不是江山风雨楼,可情报却全部出自江山风雨楼,我说得对吗?楼主?」 忘生说到这里,才转向李凤迤,他幽黑的双瞳直直盯着李凤迤,这是互相都心知肚明的目光,李凤迤也一样看着忘生,丝毫未有犹豫地道:「你说的不错。」 「那么,楼主是承认,情报自江山风雨楼泄露之事了?」忘生再一次问他道。 「是。」 这一声「是」,使得众人譁然,可一旁的王雨艷、白棋却露出了愤愤的神情,尤其是王雨艷,已经忍不住道:「泄露之人分明就是他自己,居然如此栽赃,真是想不到……」 楚情沉着脸,他知道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忘生和李凤迤这一出,针对的显然不仅仅是情报泄露这样的事,更甚者他们恐怕都怀揣着同一个目的,所以才会如此配合,可是,要命的是目的达到后,但他偏偏无法阻止,这才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 第210页 「既然情报是自江山风雨楼泄露,那么身为楼主,是否要为此负上责任?」忘生继续他道。 「是。」李凤迤仍是淡淡一个字。 「好,大家可都听明白了?」忘生瞥向人群,等人群中有了反应,才又回过头道:「情报泄露,在江湖上引起腥风血雨,趁今日公审之时,楼主不妨将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一来让诸多纷杂的案情了结,二来,也好让众人知道,该去找谁报仇。」 他话音落下,李凤迤却嘆了一口气道:「这些事,李某并非不愿说,可是,说了,怕有人又要闹开了,现在被审的人是我,若我把真相说出来,恐怕有些人不乐意听。」 他的话很多人都听明白了,但听明白后自然是要有所表示,对于仍想要追查兇手的玉门派、青山派、玲珑门、翠山派、萧家庄、云庄等派门立刻当众表示道:「只要李公子说的是真相,无论谁想要闹事,都先过我们这关。」 另外的,像是逍遥派、蝶梦楼、戚威也接连站出来,他们一心只想找到失踪的人,当然需要李凤迤口中的真相。 「李施主,事关如此多门派,多条人命,数人失踪,实属重大,今日本是公审,自然要将一切公诸于众,李施主请放心,一切由老衲做主,若是有人对李施主口中的真相有疑议,也绝不能闹事更不能动手,但可以尽管提出来,少林寺虽不过问世事,可身在尘世,仍有尘缘,是以少林寺愿承担调查之责,了却应尽之尘缘。」最后,身为少林寺住持的无寂亦道。 少林寺方丈这句话掷地有声,同时也让所有人都明白,动手闹事在这里行不通,为了真相,少林寺更是责无旁贷。 无寂语毕,忽地,半空中传来一道缥缈之音: 「不止少林寺,我武当派也一併协助,一来,为重虚道长之死,二来,为还江湖公道。」 这道千里传音声音直直穿透在场所有人的耳膜,足见传音之人内力高深莫测,却也难觅那人的踪迹,但很显然他就在附近,只是不知是在人群里,还是另在他处,而他这句话,自是代表了武当一派,这一来,更是无人敢轻举妄动了,不过说了那么多,其实真相连半个字都还没从那江山风雨楼楼主的口中说出来,也真是憋坏了一群人,但急是急不来的,他们只能继续耐心等待。 终于,江山风雨楼的楼主又开了口,就听他语调慢悠悠地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道:「从哪一件说起好呢?玉门派掌门?还是珑庆的死?又或是楼梦蝶的下落?对了,戚谷主既然在,那应该能想到楼梦蝶为何要娶戚姑娘吧?」他说完也不等戚威说什么,而是继续又道:「二十多年前枯骨冢,戚谷主杀死了多少人,还记得吗?」 戚威闻言,顿时脸色发白,他见过楼梦蝶,楼梦蝶亲自来云雾谷下聘礼,他见过那个年轻人,相貌端正,性格沉稳,眼中有着对自己女儿的深情,而且,他绝对不可能是当年的孩子中的一个,因为当时他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楼梦蝶怎么都不可能是当年的孩子…… 「戚谷主,楼梦蝶为了復仇,才娶了你的女儿,而当年的孩子里,不止一个活了下来,那个孩子恰恰也是因为要復仇,才掳走了戚姑娘,以戚姑娘的名义找上楼梦蝶比武,而后楼梦蝶失踪,造成这一切的因,本就在戚谷主身上,戚谷主现在知道,该去找谁了吗?」 李凤迤的话除了戚威一个人能够完全听得懂以外,其他人只是听了个大概,但也能大致明白到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估计是二十多年前可能死在戚威手里的孩子为了復仇接近他女儿的戏码,只是谁知道半路又杀出了程咬金,所以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李凤迤短短几句话,就让戚威像是丢了心魂一样,又好像去地狱走了一遭,简直面如死灰,然后,他就再也呆不下去,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匆忙下山而去。 没人会去阻止他,因为没人知道戚威要去哪里,倒是蝶梦楼的人在戚威离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禁出声问道:「我们楼主在哪里,你是不是知道?」 「戚谷主应该还没有走远,你们跟着戚谷主,就能找到你们楼主了。」李凤迤淡淡道。 他这样说,却是随便听的人相不相信的态度,可是若有一丝线索,蝶梦楼的人也不愿放过,而说话的人又是那个掌握了诸多情报的江山风雨楼楼主,再加上,他几句话就让戚威变了脸色,那么相信他恐怕才是正途,而且相信了也没有损失,于是蝶梦楼立刻派了两个人,追随戚威匆匆离去。 三人先后离开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可这一眨眼的工夫却让在场的人意识到李凤迤说出来的话所包含的分量,而这就是江山风雨楼所掌握的情报的力量,这些情报被这个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白衣男子掌握着,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都很可能变成致命的一击,或者成为任他拿捏的把柄,除非有人这辈子没有干过一件亏心事,又或是做了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可这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永远包不住火,心虚更会将这一切都放大,以至于这时周遭的气氛已细微的有所改变,而这样的改变,几乎使得每个人都察觉到了,这里面,甚至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气,却不知是从何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与李凤迤相隔不远的掌门人们不由正襟危坐起来,他们不知道之后还会从李凤迤口中吐出什么样的话来,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还得任由他继续说下去,而刚才,也才不过是去年那么多事当中的一桩而已,在李凤迤并没有出格,只是说出应该说的事,也没有任何可提出异议的时机的当下,他们只能静观其变…… 第211页 他们有些忐忑地看向李凤迤,可却在他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又连忙别开眼去,生怕成为李凤迤的下一个「目标」。 第74章 昔六十九 当年真相 李凤迤看起来也正是在「挑选」着下一桩应该「交代」的事,他一副「既然承认了江山风雨楼泄露情报之事,那么再多泄露几件也无妨」的表情,只让那些掌门人坐立不安,悔之不及。 李凤迤扫过那些面上不动声色的掌门人们,却恰恰想到了一个没出现的人,他一拍掌就道:「啊,那个慕容琴没来?他不来也好,家丑不可外扬,看起来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出现……」他话音落下后,人群中有些响动,李凤迤立刻明白过来道:「是了,那边匕首出现得突兀,我不得不再做一番解释,不过我想这件事谭掌门、秦掌门和余掌门三位掌门人比我要清楚得多。」 他把话抛给了谭越等人,然后补充了一句道:「据我所知,他们也抓了偷偷放匕首的人,如果不是有那把匕首作乱,恐怕现在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被你们怀疑,谭掌门、秦掌门还有余掌门,这件事你们可要帮我做主了。」 谭越、秦意、余斐三人已经不怎么意外他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了,只不过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被抓到的那两人他们并未带来少室山,对外说起来是怕有什么不测,实则也是因为他们所交代的内容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有用,至少对眼前的情况看来,反而是帮了倒忙。 可话都抛过来了,不说也得说,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由谭越开口道:「李公子的消息果然灵通,关于放匕首的人,谭某协同秦、余二位掌门一起,的确抓到了其中两个,但他们只是普通的市井小民,他们拿了银子,所以就偷偷放了匕首,不过暂时还没有问到是谁让他们放的匕首。」 李凤迤闭着眼睛听完,嘆一口气摇摇头道:「问是问不出来的,算了,也不怕多这一桩。」说着,他看了一眼谭越道:「谭掌门认为会是谁将玉微山的尸体放在华山后山的?」 谭越一愣,没想到一下子就轮到了自己,他相当谦虚地道:「毫无头绪,还请李公子指点迷津。」 李凤迤既然提了头,自然就是打算说这事了,他看着谭越道:「玉微山和谭掌门的师父有旧交,谭掌门对此应该很清楚才是。」 「不错。」 「那……他们的旧交其实跟一笔交易相关,不知谭掌门又知道多少?」 「交易?」谭越一愣。 李凤迤似乎在脑袋里思索要怎么说才让人比较容易接受,所以话含在口中半晌才慢慢吐了出来:「玉微山年轻的时候投入过华山派门下,不过没多久就转投入了玉门派,这件事自他在玉门派有所成就以后就怕人揪出来,于是找上了当年跟他一同入门的人,那个人后来就是华山派掌门,当然,为了让他当上掌门,玉微山也出了不少力,问题在于当上掌门的过程中,有一个人是玉微山亲自动手除去的……」 李凤迤这么说着,谭越的表情已是越来越难看,这种事本不该放到檯面上来说,可偏偏被人毫不在意地在所有人面前戳了个底朝天,谭越的确不知道这事,可也不能任由李凤迤这样说,无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都会损害华山派的声誉脸面还有威严,当然,还有个玉门派。 所以,玉门派秦意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但他们毕竟身为一派掌门,不能毫无顾忌地当场翻脸,可是两人已不约而同打断李凤迤的话: 「李公子,话怎么说都可以。」谭越道。 「玉门派掌门人,实不容你如此污衊。」秦意道。 谭越的话说得很有分寸,他不敢多说上一个字,更不会说他没根据,只因他怕的就是李凤迤真的拿得出根据来,可是秦意偏偏挑了不该说的字眼说,谭越没好气地暗中翻了个白眼,果然李凤迤接着秦意的话就道:「秦掌门,是不是污衊,可由不得你一句话,你看我现在坐在这里被人审的情况,也由不得我再污衊任何人吧?」 他把这句「污衊」挡了回去,而且挡得甚是理直气壮,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的确如此,他都是被审的人了,难道还能胡言乱语不成?而且不是华山派和玉门派的人,可都是兴致勃勃地竖起了耳朵听着呢,这些说起来就算是陈年旧事,可却是事关两大江湖门派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要说没兴趣那就是惺惺作态了,不然的话,他们也不需要巴巴在这少室山风餐露宿一天一天等着,等的,可不就是这等好戏嘛! 秦意被李凤迤的话一堵,暂时不知道怎么反驳,谭越这时就算不愿说多错多也得开口:「秦掌门应该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是否真如李公子所言,谭某必然会会同秦掌门一起调查清楚。」 他话说到这里,意思很明显,不愿让李凤迤再「深谈」下去,秦意也瞬间会意了过来,改了语调却生硬地不行,却仍是道:「自然,秦意必定会和谭掌门调查清楚。」 偏偏李凤迤对于这二人的「言下之意」半点都没打算附和,他迳自转向无寂道:「方丈大师,华山派的钟毓琼方丈大师认识吧?」 「认识。」无寂回答。 钟毓琼听过的人不少,一来他是华山派被传为最有天赋的使剑高手,二来,他死的时候过于年轻,而且兇手至今为明,只是李凤迤在刚才那一席话之后偏又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这让在场的人多多少少联繫了起来,可这种模煳的联繫自然是不足够的,于是李凤迤继续将一切空白补充完整道:「钟毓琼被人约至后山,那里本就是华山派禁地,他绝不会想到事先有人藏在那里,不过人在做天在看,玉微山暗算了钟毓琼之后,在下山途中不小心被人看见了,他当下就杀了那个人,情急间他忘了掩饰,用的是他最惯用的鸣玉剑法,一剑毙命,他将人杀死后才意识到不能留下尸体,便直接把尸体抛下了山崖,不巧的是尸体被人发现,所以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玉微山曾在后山出现过,当然,口说无凭,尸体经过那么多年也早就腐烂,不过幸而鸣玉剑法伤可入骨,就算尸体腐烂,从骸骨上也能看出这致命的一击,再者,有一种药草也非常巧合地只有华山崖底才有,偏偏尸体落下去的时候,在长满这种药草的湖底浸了多年,就算它被搬至别处,单凭这股味道就足够证明了,现在,就差死亡时间,若这具尸体和钟毓琼的死亡时间一致,那就没什么可再怀疑的,你们要不要来猜一猜,玉微山还留下了什么漏洞?」 第212页 这当然没人能猜得出来,要说巧合太多,那也只能说明亏心事还是别做的好,再听李凤迤这样一说,之前已经觉得漏洞足够多,哪儿能想到原来还有更多的漏洞,这一听,还真同情那个玉微山,多杀了一个人,风险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但事实上若不是为了掩盖前一件杀人案,也就不会有事后的麻烦,而李凤迤说得如此面面俱到,除了他最后还留下一点悬念以外,刚才说的一切都像是他亲眼所见那样,不过就算是要怀疑,那么就变成他的每一句话都需要怀疑,而且怀疑得要有足够的理由才能继续怀疑下去,只可惜李凤迤每说出一件后头都跟了能够轻易查证的事实,除非连尸骸也消失不见,那么这一切才完全不成立。 「哦,那具骸骨刚好被我带来了……」李凤迤突然想到了一样又说,然后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沖方丈大师点了点头,方丈大师便命弟子将棺柩抬至众人面前。 棺柩内自然只有一具骸骨,剑伤在下颔骨和锁骨之间的嵴椎上,即是一剑封喉,那一剑之后,估计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不到片刻人就断了气,另外,肋骨、嵴椎和腿骨有三处折断,想必就是掉落山崖造成的,骸骨边上,放着好大一簇已经干瘪的草,这恐怕就是李凤迤所说只有华山山崖底下才有的药草,这也是可以证明的,因为现在这些草就在棺柩里,在场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在华山以外的地方见过这种草,那么李凤迤所说的就不成立,反之,便再一次证实李凤迤所言非虚,再退一步说,这种草那么多人见了,若是有人不信,自是可以四处寻找调查,李凤迤把这一切都摊开在了阳光之下,等于是将两个门派的丑事都抖露了出来。 事已至此,谭越和秦意没法再辩驳什么,他们离开座位检视了骸骨上的伤痕,那的的确确是玉微山所留下的,而那草秦意不识得,谭越却是认识的,他的脸越来越黑,连面无表情都已经无法维持,秦意见他的脸色,不由暗嘆一声,他们此时已经不想再问死亡时间的问题,恐怕多问一句,从李凤迤口中所道出的事实就更让人难以承受,更甚至,他们连玉微山是被谁杀死的都已经不想再多问一句了。 可他们不问,自是有人要问,那个问话的人可能单纯只是好奇,因他坐在人群里,是以只能用了内力,用着能让李凤迤能够听见的程度问:「那玉微山又是被谁给杀死的?」 这话其实就算他不问,也有人会问,李凤迤听见后,便淡淡道:「谭掌门,秦掌门,在茶庄的时候,你们应该就知道玉微山是被何人所杀的吧?事到如今,你们觉得还能继续隐瞒下去吗?」 话说到这里,众人自然想到了这两位掌门早在事发不久后,就约在一家茶庄见面的事,而当日,茶庄庄主也不幸遇害,难道说,这两件事本来就有联繫? 谭越、秦玉黑着脸一言不发,现场的气氛也凝重起来,那具棺柩中的骸骨冷森森地摆在那里,无时不刻提醒着自己门派过去曾经发生的丑事,这事真的不能再真,在玉微山死之前他们尚不知情,可玉微山的尸体在华山后山发现之时,连同罪状一起刻在了山壁上,显眼异常,当时本就是祭祖之日,华山派弟子眼睛尖的几乎都看见了,谭越用最快的速度将刻字销毁,并对华山派所有弟子宣布这必然有人在背后栽赃陷害,才勉强揭过了这件事,但现在李凤迤将那段过去说得如此具体,跟他一起前来的华山派弟子恐怕也明白过来那些罪状是真是假,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具骸骨无所遁形,这简直是最坏的结果,再加上李凤迤还有漏洞没说,就更不容人多辩解一句,生怕一辩解,引出来的就是更加铁板钉钉的事实。 但现在他们就算不开口问,也无法阻止李凤迤继续说下去,而李凤迤一开口,只让谭越和秦意倍觉慌张,就听李凤迤又缓缓道来:「二位掌门故意约在那个茶庄,因为玉微山一事发生之后,你们就知道茶庄的庄主留不得,为什么留不得,只因为那个茶庄正是当年玉微山行兇后停留过的茶庄,而且当时在茶庄里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其实这个人李凤迤已经不用说,很多人都已经猜到了,不过李凤迤很快就说了出来:「华山派的前任掌门,也就是现任华山派掌门谭掌门的师父,徐墨。」 话说到这个份上,本该站出来的谭越犹豫片刻,还是沉默,茶庄庄主人是死了,可是谁也不知道当日的事还有谁知道而他们却不知道,再继续牵扯下去,只会牵扯出更多的事实来。 「其实若没有茶庄庄主被害,本来玉微山被杀,徐墨早已过世,这件事就算现在被揭露出来,最多也只是针对玉微山被杀一事做一些追究,而且不能深究,可现在牵扯到了无辜的人,那这件事还是需要华山派和玉门派做一个解释,而不是由我们江山风雨楼来解释,不过我倒是可以解释匕首的事,情报泄露在先,我怕有心人藉机凑热闹,就特意用匕首做个记号,所以现在你们就知道了,凡是有匕首出没的地方,事情就不是那么单纯了。」他边说边笑,竟是有几分得意的模样,这哪里还是公审,现在听他的话意所有人都领会到了,说是公审,审的可不是江山风雨楼,恐怕是那些被江山风雨楼标记出来的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门派们,这下气氛变得更紧张了,除了谭越、秦意二人之外,更多的掌门开始坐不住,可是又不能现在离席,怕是一有什么动作,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门派也曾有过不光彩或者想要隐蔽的过去。 第213页 骑虎难下。 公审必然还要继续下去,可已经有一些门派想打退堂鼓了。 再这样审下去,没把江山风雨楼审出事,自己的门派就要先出事了。 落人话柄是轻的,若牵连到了阴谋血案,麻烦可就大了。 一时,空气凝滞,除了真正前来看好戏,自问没什么牵扯在内的人还能轻松自在以外,其他人一概都不愿吭声了,他们现在一致的愿望就是赶紧把李凤迤敲昏,免得他说出更多不应该被人知道的事情来。 为什么来之前就没想过公审会这样呢? 已经有太多人在心中打鼓,十几位掌门人也愈发忐忑,而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江山风雨楼」半点都得罪不得,但本来也正是因为忌惮他们所掌握的秘密太多,才想趁这次机会将江山风雨楼彻底击垮,然而事到临头,他们发现若想要击垮江山风雨楼,至少要一点把柄都不落于他们手中才行,而若要做到这一点,那必须行的端做得正,半点亏心事都不能做,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呢?反而是江山风雨楼老神在在,似乎站在高处睥睨这江湖上这些大大小小的纷争,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细节记录在案,只等将来有一日为己所用。 这份耐心,这种运筹帷幄,这样的潜心蛰伏,在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谁还能真正打垮他们呢?不被他们一言一句反噬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而去年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什么打垮江山风雨楼的机会,说不定本来就是江山风雨楼所安排的陷阱,刚才那楼主不就说了吗,匕首是他特意安放的记号,这要是细数起来,去年的事件中匕首出现的次数只多不少,要是再照着刚才那种方式继续审下去,那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门派的丑事要被「审」出来…… 「午时了,我看还是抓紧时间,把其他相的事都说一说,也好让诸位尽早解决争端,不要单单把矛头对准我们江山风雨楼,我并不想逃避责任,说我们江山风雨楼有多无辜,只是也请诸位不要忘了真正应该找的兇手是谁,因小失大总不太好。」最后一句李凤迤咕哝着道。 他的话当然没错,可事情牵扯多了,已经不是寻找真正的兇手的问题了,而是会因为兇手牵连出来的背后的因果,每个门派总有一些秘密,有些秘密是必须守住的,比如该门派武功的秘籍,但有些秘密是不得已后只能掩盖的,前者若被人公开理在他们这边,可后者若被人公开那就是完全相反的局面了,恐怕是别人要找上门来,现在这江山风雨楼楼主要说的,显然都是后者,而且看他那事不关己的模样,说不定能把所有前来的门派背地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捅上一遍。 掌门们脸色都不太好,李凤迤视而未见,可是接下来他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大吃一惊:「说好是公审,我既然不想逃避责任,所以有些事,我也非说不可,第一件是十五年前,婆娑教毁了唐门,为了琉璃醉,背后是江山风雨楼所操控,以至于十年后,唐廷为报仇与人里应外合,毁去婆娑教,一直都在江山风雨楼的掌握之中,而所派的十人截杀婆娑教教主荆天狱,乃十年间因各种缘故覆灭的门派中武功最高的十人组织而成,他们皆服用过琉璃醉,听命于当时的江山风雨楼楼主。」 他这话一出,大半的人皆是一愣,更有的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想到李凤迤继续又道:「九年前,藏剑山庄被灭,其原因是復仇,因藏剑山庄庄主暮挽天多年前为夺剑杀害了铸剑师青珩,当年青珩的女儿才五岁,被那样的场面惊吓至不会说话,暮挽天为夺铸剑术,因而在杀死青珩和他的妻子之后留下了其女儿,并设计让女儿嫁入暮家,大婚当日青珩的女儿突然恢復记忆,昏迷不醒,之后,新郎暮江城被江山风雨楼利用,为救未婚妻,服下琉璃醉,成为截杀荆天狱的一员,而在这之后,青珩的女儿醒来,更是用铸剑术作为交换,要江山风雨楼为其家人復仇,是以未出一日,藏剑山庄覆灭。」 李凤迤这样说的时候,完全没有看一旁的木成舟和荆天狱,这是他答应过必须给出的交代,荆天狱可能早就猜到一切跟他的义父有关,因为那时江山风雨楼楼主还不是他,可是木成舟就不一样了,藏剑山庄覆灭一事,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青子吟下的手,他更不知道青子吟的杀父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只是,打一开始,李凤迤就没有打算隐瞒到底,该让他们知道的,在经歷过那么多事以后,必须让他们知道才行。 这也是他欠他们的真相,从救下暮江城、救下荆天狱开始,还有那些他没能救得到的,这些,都是他欠下的,他必须一件一件自己慢慢还,但毕竟全是人命,他一个人哪能真的还得起,李凤迤说的时候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的自责却从未减少一分。 木成舟若非戴着面具,恐怕早就泄露了心头巨大的震动,他怔怔看着李凤迤,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所有的真相。 荆天狱经过这段日子的跟随,对于李凤迤所说的跟他相关的真相早已有了大致的猜想,只是身旁木成舟在听了李凤迤的话后气息一滞,荆天狱没响,也没转头看他,木成舟曾是截杀自己的人之一,可跟他相处之后,又在得知了全部的真相之后,同情早已大过仇恨,而其中还有惺惺相惜,若非两人之前有如此多的曲折,他跟木成舟恐怕早就成朋友了,当然,还有李凤迤,尽管李凤迤所背负的过去比他曾经想像过得还要沉重得多,但这些都已是过往,如今荆天狱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继续抓下去,如此沉重的过去,少一个人背负才会减少李凤迤身上的负担,这时,他感觉到木成舟似乎也慢慢放松下来,他这才转头看他一眼,木成舟似是感觉到了,与他对视,荆天狱见到那双眼睛里有着痛楚,却也带着一丝释怀,木成舟看了荆天狱一眼,忽地垂下头轻吐一口气,却又含了一丝担忧的意味道:「他一个人藏了那么久,现在总算说出来了,这样也好……」 第214页 第75章 昔七十 尘埃落定 荆天狱在跟木成舟相处之后,也早就了解了木成舟温和性格背后其实藏着一颗极为柔善的心,也正是如此,他才觉得此人能交心亦能交命,也是因此,他听他说出这句话来并没有什么意外,李凤迤所说的那些事已经存在,什么都改变不了,李凤迤却独自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年,现在总算说出了口,好是好,可在这种时候这样说出来,就算他们知道这就是李凤迤的本意,也难免心有忧虑,他们早已知晓李凤迤为了这些付出过多少代价,他很多时候对着他人露出满不在乎的笑,自己却在不该是他一个人承受的罪责中苦苦挣扎,眼下他一一将那些过往吐露出来,他甚至一点都不想掩饰和隐藏,无论之后将要面临什么,他都好似不在乎,又或者他根本没有为自己留什么后路,这才是他们最害怕最担忧的事。 李凤迤所说出口的这几件事,随便哪一件都比刚才纠结了好一阵的华山派和玉门派的事大多了,玉微山的死不过是为了掩饰不堪的过往,而江山风雨楼一出手动辄就是毁灭一整个门派,听得众人咋舌不已,瞬间就把小打小闹抛在了脑后,虽然同样是人命,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性命和一群人的性命相比,往往后者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尤其在这样绝佳的时机里,就算已经过去十多年,相关的人早就寥寥无几,江山风雨楼做事手段狠绝,根本不会为自己留后患,是以就算李凤迤说了一堆,却也没有什么人会为此激动地冲出人群,倒是有太多人打着「江湖公道」的名义愤愤不平,只不过着实也忌惮李凤迤所掌握的各种情报,只能在人群中跟着嚷嚷,谁都不敢真正跳出来指责李凤迤。 「李施主,你方才说的这些可是千真万确?」无寂这时代表众人出声问李凤迤道。 「是。」李凤迤答。 「不过老衲听闻忘生施主说,在李施主之前,还有一位前楼主?」 「不错。」 「那么方才李施主所说的十几年前乃至九年前的事,是谁做的主?」 「前楼主。」 「李施主在公审之日将这一切说出来,可是已有觉悟?」 「嗯。」 「那么,李施主是打算将前楼主交给少林寺,亦或是由自己承担一切罪过?」 没等李凤迤回答,一旁一直未语的忘生忽地道:「方丈大师,这是公审,又岂能听一人之言?」 「那么忘生施主的意思是?」 「自然希望前楼主出面把事情说清楚,可不能任由他一个人说了去。」忘生道。 他的话也没错,无寂便问李凤迤:「李施主,你意下如何?」 忘生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段应楼,李凤迤早就知道,他摇头:「前楼主被我囚禁至今,公审之前我已经派人将他带至少室山,不过只有我才能放他出来,方丈大师可否派人随我前往?」 无寂想一想就道:「不如由老衲亲自随李施主前往。」 少林寺住持都这么说了,又亲自陪同,其他众人一律无话,说实在的,他们也想瞧一瞧前楼主的真面目,刚才那些事若是真的,那前楼主无疑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过那样厉害的角色,却一直被囚禁着,倒也是有点可怜,这么看来,现任楼主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这样一来二去想着,更是有人聊开了的时候,一阵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自远而近逐渐传了过来,这时他们就见到李凤迤推着一张木制的轮椅,轮椅上一人有着灵璧如玉般的丰姿,尽管常年未见光的肤色在阳光下透着一些惨白,整个人也瘦削得如刀一般凌厉,可深不见底的黑眸,倨傲孤高的神色,华贵雍容的姿态,还有眉宇间那抹漫不经心,在他现身的一剎那间,就让太多人目光胶着在他的身上有些挪不开眼,一来是想不到这样的人手段会如此狠辣,二来,的确是他本身相貌和气质的优势,尽管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却好像是坐在了云端那样,多年的囚禁似乎并没有折损他一分一毫,反而让他多年来韬光养晦,甚至连他的年纪都暧昧不清,根本看不出真实的岁数来。 李凤迤将人推至自己的身边,可他却不再坐下,只是站在了轮椅的后头,便不动了。 另一头忘生见到人,立时飞身上前,在众人的目光下半跪对轮椅上那人行礼:「义父。」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更多的话在他的眼神中,他抬头看着轮椅上的人,并未再开口。 「起来吧。」那人的嗓音和和气气,云淡风轻的。 忘生闻言便也站了起来,然后不再离开,也如李凤迤一样站在轮椅后另一边不动了。 他和李凤迤这样一人一边守护的姿态,看着根本不像是带他来公审的,而是前来会见各大门派似的。 「义父,我把唐门、婆娑教、藏剑山庄等相关的事,都说给他们听了。」李凤迤微微弯下腰,在段应楼耳边低声道,不过他的声音仍然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看着他们都有些愣愣的,似乎不知道他们演的是哪一出,按说被囚禁了七年的前楼主,见到如今的楼主,自己的义子的时候,尤其在江山风雨楼过去的黑幕被现任楼主捅了个底朝天之后,没理由一点也不发怒,更连半点恨意也没有的样子,心平气和得仿佛他们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一对父子,他甚至淡淡「嗯」了一声道:「你肯放我出来,便是把这些事都说了。」 第215页 他毫无意外,也知道李凤迤愿意把他放出来的最终目的。 「义父,我知道你绝不会原谅我,但我若不这么做,根本没办法活下去,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这么做了,原来也没有办法好好活下去,终归,是我背叛了您,辜负了您。」这句话,李凤迤没有用内力,只是在段应楼耳边低低地道,可就算他没有用内力,却也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就算是过去了整整七年的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找回那颗不会疼痛的心,他不能原谅义父,也不能原谅自己,好像他无论怎么做,其实都是错。 他站在段应楼的身后,不去看段应楼的表情,也就用不着猜测他的心思,但他看着段应楼的背影,眸色深沉,无比晦暗。 「段某人好久不在江湖露面,不料一来就是公审,一时面对众多江湖侠士,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段应楼嗓音语调过分和气,笑容也是一派淡然,他口中的「公审」听来一点分量也没有,可偏又挑不出什么刺来,只是听在人耳里,有种他完全没把这种场面放在眼里的感觉,连着那「江湖侠士」四个字,也凭空多出了几分讽刺的味道来。 这种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这又让段应楼先前给人的第一印象稍稍变了变,只觉得这里面多了一丝狡猾和深谋之感,不过理所当然,能干出那种事,举手就灭掉一个门派的人,哪会真如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和淡无欺? 「段施主既已知晓今日是公审,那么方才李施主所说的那几件事,段施主有何辩解之词?」无寂问。 「没有,他说的话,段某人半点都不想辩解。」段应楼道。 李凤迤听了,身形微微一震,只一声不吭,然后深深垂下了眸。 「段施主可知不辩解,会如何?」 「为害江湖之人,经过武林公审,送百鬼窟受刑。」段应楼淡淡道。 这是公审定罪之后对待罪人的刑罚,若不送少林,那么有本事抓人的门派早就动用了私刑,可是一旦送上少林,就有了这不算成文却又是既定的规矩,罪证确凿或是认罪,那就送百鬼窟受刑,反之,以三年之期为限,由少林寺出面调查,并将人囚禁于少林寺内,而今段应楼一旦认罪,那么理所当然是送去百鬼窟,至于那百鬼窟,众所周知是活着进去基本上不能活着出来的地方,是以对于这样的结果,无人会有异议。 既然无人有异议,作为少林寺方丈的无寂便道:「那么,三日后,请段施主——」 「等一下!」 忽地,李凤迤打断了无寂的话。 没由来的,站在一旁的楚情等人听他在这时候截断方丈的话,心头不禁狠狠一跳。 「李施主?」 「方丈大师,在下有一个请求。」 「李施主请说。」 「义父已被在下囚禁七年,身体虚弱,百鬼窟之刑,该由我这个做义子的来代替,恳请方丈大师答应。」 他话音才落,人群中就有声音传来道:「这怎么行,不能就这样放过真兇!」 「不错,唐门、藏剑山庄、婆娑教,那么多门派,他一个人的命根本不足以偿还这些罪过,百鬼窟之刑都算是便宜他了,怎么还能让别人来代替!」 「据我所知,琉璃醉也在别的地方出现过,刚才那些罪状,根本就是冰山一角!」 「不错,除此之外,不是还有藏龙卧虎山庄吗?听说也是一夜覆灭,不过这可不是发生在七年前,看来现任楼主也不是完全清白无辜。」 「你们不说我都忘了,不是还有沈家庄吗?」 「等一下,沈家庄的事好像跟江山风雨楼没什么关系吧?」 「谁知道,那么大的事,你觉得江山风雨楼会不知道?」 「呃……这、倒也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李凤迤忽地慢悠悠地道:「你们不妨想仔细了,受刑的人若是我义父,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可若是我,赔上的是整个江山风雨楼,义父既然被我囚禁至今,我也不打算放他自由,这两者之间的利弊,不用我再提醒吧?」 他简单几句,就将风向整个一转,江山风雨楼的手能伸得多长在座之人经过先前华山派和玉门派这一件已有了足够深刻的了解,再加上那些曾经风光一时却又迅速凋零的门派覆灭事件,在场的人之中几乎没有一个希望江山风雨楼继续留存在江湖之上,于是听李凤迤这么说,更多的人开始觉得由他代替受刑是一件更有利于今后的江湖安定的好事: 「那前楼主被关了那么久,就算受刑了又能如何,江山风雨楼不会因他而亡不是吗?」 「现任楼主真的那么清白?你们信吗?送两人进百鬼窟岂不是比一人进去更好?」 「这当然是更好了,可你觉得可能吗?去年一年发生的那些事,现在看来恐怕没有一件能整得倒江山风雨楼,你看那些掌门人都不敢吭声,还有谁刚才说了藏龙卧虎山庄?那个山庄一夕覆灭不错,可是,谁有证据说明是江山风雨楼动的手?」 「我看那楼主肯定有阴谋,谁会白白送死,再说难道他死了,江山风雨楼就真的不存在了?我可不信!」 「就算不信又如何?总归人去楼空,没了楼主,比楼主在要好不是吗?」 「不是说那些情报都在那些小楼内?据说已经烧毁了两座,一共有三座,让他当着我们的面再毁去最后一座,总可以相信了吧?」 第216页 李凤迤垂眸听着,唇边露出瞭然的笑容,只是看他这样,不远处一直未吭声的楚情的一颗心却是沉了再沉。 王雨艷和白棋早已心急万分,他们本来听到段应楼说去百鬼窟受刑还暗中高兴了一把,觉得事情总算有了结果,以为李凤迤的目的是亲手了结了这一切,哪里想得到李凤迤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虽然这就是他们所了解的李凤迤会做的事,只是,百鬼窟不是修罗阵,它几乎就是一个受死之地,进去了,根本就出不来。 「楚情……你说……你说楼主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王雨艷再也忍不住低低地问道。 君雪翎此时突然就想到了当日李凤迤道别的话,她忍不住看向楚情,却见楚情面色沉静,好似一点都不意外。 「楚情你……你难道……一早就知道?」君雪翎颤声问。 楚情没出声,便等于默认。 「你……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君雪翎这句话问出口也知道自己问的毫无道理。 谁能阻止得了李凤迤? 难怪李凤迤根本就不会接受她,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活下去。 难怪,他会将段应楼放出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将段应楼的恩情以身偿还干净,恐怕也只有如此,李凤迤才能真正抛下过去,涅槃重生。 可是,百鬼窟又岂是能轻易说进就进,说走就走的地方? 木成舟和荆天狱也是无言,百鬼窟他们都有过耳闻,那是烈焰寒冰之所,由于受刑之故,进入其中的人不仅全身大穴被制,甚至连手足都需被困住,除此之外,百鬼窟地形如同迷宫一样,在那样的地方,活着出来出来的可能性趋近于零,少林寺曾有被送入百鬼窟中受刑的几例先例,那些人里,只有一人出了百鬼窟,可是,出来的人只剩下一口气,而他身上,根本已经分不清是烧伤还是冻伤,有些伤口深得露出了白骨,而那人是爬着出来的,因为他的双腿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而那断骨处,能见生生撕扯断的痕迹,又像是有什么未知的野兽在洞窟之中蛰伏,伺机攻击误闯入洞窟的活物,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因为在江湖上犯下的重罪而被送进去的受刑之人。 这时,人声鼎沸起来,只因他们居然看见了一座小楼被少林寺的僧人慢慢推了过来,太多人开始揉眼睛,又有一部分人认出来这就是凉州树林中那座想要毁去最后消失的小楼。 「这是最后一座,只要你们没有意见,我便亲自动手烧毁它。」李凤迤的声音有力地穿透人声,再一次清楚地响了起来。 王雨艷紧紧抓着楚情,楚情再也忍不住嘆息出声。 这又何尝不是李凤迤的陷阱,他通过一年时间,让江湖上所有的人都怀疑江山风雨楼,又用短短几句话,告诉人们江山风雨楼早就无孔不入,现在,他以自己和江山风雨楼与段应楼一个人做交换,谁还会不答应? 而李凤迤跟前的段应楼,他仍是现身时的神情,唇角一抹了如指掌的笑容,对李凤迤的每一句话都无动于衷,像是他只是看着李凤迤自认为是他的义子,他根本就懒得承认有这样的义子,再加上,这个人费尽心思想着要代替他去死,那么,何乐而不为? 火势映红了周遭,毫无疑问,对于李凤迤自愿毁去江山风雨楼的提议无人会再持否定之意,他们甚至愿意举双手贊成,至于段应楼,李凤迤与少林寺方丈无寂达成协议,将段应楼拘禁在少林寺里,直至死亡。 木制的小楼很快就被大火吞噬,成了灰烬,此时夕阳铺满天际,李凤迤抬首望去,只轻轻吁出一口气,他也许无法还尽恩情,那个人也许永远都觉得背叛最重,怎么还都不够,可是,无论如何,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即便是与那人背道而驰,即使他永不原谅自己。 段应楼临到离去都没有看李凤迤一眼,忘生陪同僧人一起押了段应楼下去,当残阳消失在天际,原本人山人海的少室山只剩下一片寂静,李凤迤垂首立于原地,一直未动。 「走吧,我们过去,他肯定还有事情要交代。」楚情再了解李凤迤不过,忘生为了今日,等待了七年之久,现在段应楼出了机璜楼,那么不难想像忘生之后可能会有的动作。 一行人去到李凤迤身边,果然听李凤迤低低地道:「义父一时片刻离不开那张椅子,但是凭忘生和义父两人的头脑,要解开机关不难,你们派人守着他们,若有任何动作就往修罗阵方向逼,阿舟、荆公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一者务必把义父逼入修罗阵,二者,要让忘生和义父分开。」 李凤迤说着,神情微微一动,又道:「要记得忘生愿为义父死,义父却不可能为忘生死。」 王雨艷等人默然,他们都知道他这句话的用意,逼杀段应楼,在重要时刻,忘生必会代他一死,而段应楼却是一心求生,若生路只有修罗阵一条,他势必前往,将段应楼放出来这一步,为的本就是将忘生彻底逼出来,除此之外,便是为解李凤迤多年来的心结。 楚情一路无言,夜色降下后,他跟着李凤迤入了厢房,看着他喝下药,再看着他在床上躺下,便转身离开了,只是,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待在院子里,一步都不愿离去。 他想应该去见一下义父,却也不知道见了之后能说什么,而忘生,他的兄弟,他也不愿见忘生死去,但同样的,李凤迤即将要进入百鬼窟之事,更让他坐立难安。 第217页 从未想过,二十多年后,四人会演变成如此的局面,看不见一丝生机。 楚情很想喝酒,可少林寺里没有酒,他握着手中早已凉透的茶杯,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切之意来,其实自七年前那日起,就已经註定会走到眼前这一步,可真的要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楚情发现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准备好,任何时候都还是一样做不到。 三日后,大风大雨,百鬼窟前,被铁链缚着手足的李凤迤毅然踏入,除了少林寺方丈之外,各大门派掌门前来旁观,说的好听是旁观,实则是监督,当李凤迤在唿啸声中一步一步踏入洞窟,那黑漆漆的洞窟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后,不远处的一张轮椅上,一人淡淡道:「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是,义父。」 风雨凄凄,而人心,一者难测,一者无所归。 第76章 昔七十一 给他陪葬 少室山百鬼窟后是一片极为清净的树林,楚情一动不动,已等待足足三日。 从白天到夜里,再从夜里到白天,无论谁来跟他交换,他就是不肯走。 君雪翎几次前来,也没将楚情换回去。 楚情就好像化为了一座冰雕,等不到那人似是就要原地坐化。 如李凤迤所料,段应楼和忘生解开机关出逃,荆天狱等四人将二人逼直修罗阵内,便也来到百鬼窟的出口守候。 在等待的时候,楚情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知道父亲捉回了一个大和尚,而李凤迤时常悄悄熘去看那和尚,后来李凤迤告诉他,和尚教了他一种心法,可以让心疾不再经常作乱,楚情一听,也悄悄去找了大和尚,问他能不能学习这种心法。 「小施主为何要学?」 「不是说同样的心法可以为彼此疗伤吗?万一以后他受伤了,如果我的心法和他不一样,那岂不是束手无策了?」 「那有一种心法倒是可以,不过那种心法一旦习成,你终生要避免动武,因为一旦动武起杀心,心法就会反噬。」 「为什么?」 「因为那是天底下最最纯粹的救人心法,名为如来藏。」 「如来藏?和如来菩提有什么关系?」 「两者同源,不过如来藏是最究极的心法,因此一旦修习如来藏,就不能同时修炼别的武功心法,但它却能容纳一切别的心法,包括如来菩提。」 「即是说,我只要修炼如来藏,那么日后任何人走火入魔,不管他练的是什么心法,我都能救?」 「不错,如来菩提也有这种功效,但是如来菩提不是救人的究极心法,因此修如来菩提的人可以动武。」 「原来如此,那我该如何才能修炼如来藏?」 「去少林寺吧,贫僧有个师弟名玄音,如来藏很少有人愿意修炼,但凡修炼一定都是心慈之人,少林寺都会接纳。」 李凤迤说不定还以为他武功很高,其实是如来藏的心法恰好克制了如来菩提的心法,仅此而已。 也是因此自那之后他就很少动武,一般动武也会避免起杀心,这样一来如来藏就不会反噬。 只是他却没有玄音大师所期待的那样怀一颗大慈大悲之心,他学如来藏就只是为了一个人,而不是为了什么拯救苍生。 足足十日,楚情见到了出口处多了一个血色的身影。 他飞奔上前,却一时间连碰都不敢碰那个人。 然而李凤迤是真的不想活了,因为这一次,连他的如来藏都被李凤迤排斥了。 君雪翎不知这其中关节,楚情也没同君雪翎说,本来如果能用心法护住李凤迤的心脉,那李凤迤伤势再重,仍有挽回余地。 可如今,李凤迤身上的伤势只会不断恶化而已。 毒伤加剧,百鬼窟里的严寒灼烧让他全身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冻伤和灼伤反覆叠加,最严重的就是眼睛和双腿,如今君雪翎和楚情能做的,就只是敷养他的外伤,可是因为李凤迤没有求生的心,外伤的自愈力极差。 君雪翎在一次一次的失望之中崩溃了,她大概也预见了李凤迤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情……你……」 唯有楚情,好似无喜无悲似的,仍是面无表情每天都帮助李凤迤换药,仿佛也不知道失望似的。 「他的伤太严重了,我希望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所以尽可能照顾仔细一点,如果你吃不消,就先去休息吧。」楚情一面为李凤迤处理血肉模煳的伤势,一面对身后的君雪翎说。 君雪翎呆呆的,「真的……没希望了吗?」 楚情将全是血的纱布换下来,将手浸入盆中一点一点洗去手中的血迹,然后对君雪翎道:「有一件事我想拜託你,当那一天到来,你将我葬在他的身边。」 「什么?」君雪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给他陪葬,所以如果可以,最好能葬在一起,但是如果你介意,那就葬在边上。」楚情分明是在说身后事,却也好像事不关己那样,直把君雪翎说的呆住了。 「楚情你……」君雪翎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不会是?」 楚情这才看向君雪翎,他的眼中无悲无喜,「不能跟他共生,那至少能同死。」他说着看向李凤迤,眼中这才敢流露出全部的情意,「他等这一天等了三年,没人知道我也等了三年,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218页 君雪翎彻底震惊了,她仍不敢相信似的,「所以楚情,你真的……对他……」 楚情转过脸,面对君雪翎,君雪翎第一次从楚情眼中见到了不一样的神色,那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和认命,「只嘆我不是女子,否则我何必隐瞒?」 男人喜欢男人,多么惊世骇俗,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也难怪楚情从不说,从不表明,也只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肯说出口。 「所以我一直很羡慕你的,你知道吗?」楚情这样说完,便再度回眸,继续替昏迷不醒的李凤迤料理伤势。 而这时他们谁都不知道,李凤迤的意识曾经醒来过一次。 这番对话之后的第三天,楚情没有抱什么希望的又一次试着用如来藏为李凤迤梳理真气,未料这一次李凤迤没有排斥,只让楚情激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第77章 今五 一年后 木制的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自远及近,沿着既定的小径慢慢前来。 一双瘦可见骨的手一下一下转动着木轮,转得累了就停下来稍作休息。 轮椅上李凤迤身着白衣,长发未束,遮去了大半张脸庞,露出来的轮廓一见却是形销骨立,病容清晰可见。 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低低咳着,尽管时值五月,气候大暖,他却仍是裹着厚厚的裘袍,似乎极畏冷似的,片刻后,他再度转起木轮,一下又一下。 此时,他正沿着一条专门为他的轮椅修建的小径去到了树林中的一座小楼里,正是关押段应楼的那一座,自始至终,这座小楼都从未被烧毁,一年前段应楼被逼至修罗阵,经过李凤迤再次布置的修罗阵将段应楼困了整整一个月,木成舟他们才进入把奄奄一息的人带出来,再度锁进了小楼里。 而忘生,也一如李凤迤所料,为救段应楼甘心赴死。 小楼原有的阶梯撤下了,方便轮椅进入,李凤迤摸索着机关,打开门,慢慢转动轮椅往关人的方向行去。 这座机璜楼关了段应楼七年,并未真正亏待过他,李凤迤从来都是命人好吃好穿照顾着,也是因此七年后段应楼在人前现身根本也不像是被囚禁了七年的样子,只不过在修罗阵一个月后再次被送进机璜楼里,段应楼像是彻底绝望了似的,一下子老去不少,他本来自觉再大的困境也奈何不了他,但最后意识到,他比起李凤迤,仍是棋差一招,是以认命的同时,对李凤迤的憎恨真正露骨起来,他本想绝食求一死,可这在他来说,却又是太过窝囊的举动,而他更是没想到,李凤迤活着出了百鬼窟,甚至在十个月后他能下床时,就拖着残破的身躯前来探视。 至此整整两个月间,除了下雨天,李凤迤几乎每一天都会前来。 所以当他听到轮椅的声音的时候,就知道李凤迤又来了。 轮椅在他门前停了下来,一阵摸索的声音后,门打开了,只不过打开的门后仍有一道厚重的铁栏杆,段应楼透过铁栏杆能看得见外面的来人,只是每次李凤迤前来,他总是背对着他,不愿多看他一眼。 又是一阵轻轻地摸索声,段应楼仍是知道那是李凤迤将置于膝上的食盒放下的声音,除此之外,仍是轻轻地咳嗽声。 咳声不响,只是萦绕不去似的,总是如影随形。 等细小的声音都不见,咳声也总算稍稍停下后,他听到李凤迤轻轻地道:「这两天楚情外出了……他说有一批古卷有了下落……他想去取回来……如果没什么事耽误的话,不久后古卷就能送来了……」 在这里,除了好吃好喝以外,还有断断续续送进来的一些藏书和藏画,更有珍贵的古玩,以前他当然知道是李凤迤命人送来的,不过当他再度被囚禁以后,李凤迤说起这些书卷,都说是楚情去找来的,他只字不提自己,就好像一切都跟他无关。 「咳……六王爷捎来了上好的茶,我一併拿了来……」 说着李凤迤静了静,半晌后似乎回过神来又说:「……饭菜趁热吃一点……」 他留下这句话,也不说离开,段应楼却已经听到了轮椅慢慢远去的声音。 李凤迤每次来这里都留得不久,好像生怕饭菜凉掉似的,每次就说一两句话,也有什么都不说,把饭菜送到就离开的时候,相较于之前那七年他不曾露过一面,现在可以说是天天能见,只是无论他来不来,仍是改变不了自己被囚禁的事实。 自被囚禁那一日起,他日日夜夜思索该如何脱困,等了足足七年,终于等来了机会,他尽管再清楚不过这个机会是李凤迤故意放给他的,但这仍是必须要利用的机会,他岂肯放过,哪知一场计较,落入的不仅是李凤迤的陷阱,更是完完全全的绝望,也是直到这一刻,他算是清楚了自己永远不是李凤迤的对手,那个自小就热衷下棋,且每一步都让他心惊肉跳的绝顶聪明的孩子,是他平生仅见,只是,那时的他万万料想不到,他千般计算,万般利用,竟然将一生基业都毁在了这孩子的手里,若说他恨李凤迤,又何尝不是悔之当初,他恨不得当初没有因为那份聪明才智而收养李凤迤,那说不定很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段应楼回过头,看到放置在地上用布包裹起来的食盒,他曾在绝食与不绝食之间犹豫,在李凤迤没来送饭之前,他期待李凤迤死在百鬼窟之中,因为若是李凤迤死,他还有一线生机,而当李凤迤第一次露面送饭过来以后,他就想过用自己的死惩罚李凤迤,他从来都知道李凤迤有多重恩重情,他也从来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利用人心最软弱的一点,他再了解李凤迤不过,可后来他想到,若是自己就这样死了,又如何能知晓自己死后李凤迤会变得如何,于是,他打消了绝食的念头,而是想看对于自己的不理睬和憎恨的态度,李凤迤能坚持到什么程度,又会变得如何,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李凤迤似乎显得很平静,他只是每日坚持前来送饭,说的话中从没有自己如何如何,好像知道自己过于憎恨他因而完全抹消了自己的存在,就这样日復一日,除了有一次他在雨天前来,之后半个月没能再出现以后,他就只在晴天才会出现。 第219页 其实从百鬼窟出来,段应楼也知道他恐怕少去了半条命,剩下来的不过是楚情和君雪翎硬生生救回来的那半条,但这又怎么样,毁了自己一世的心血,哪有可能得到原谅。 段应楼解开布包裹,拿出食盒,同时取出李凤迤方才所说六王爷捎来的茶叶。 他说「六王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向自己示威,虽然他的语气平静,但段应楼却是再明白不过连六王爷这条线也被他掐断了,这世上若说还有什么是李凤迤做不到的,那就只剩下得到他的原谅这一件,为了这一件,段应楼忍下所有的不堪,才会每次都将食盒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李凤迤转着轮椅出了小楼的时候,稍稍停了停,随后露出淡淡的笑容来道:「阿舟。」 「看来你已经练就了就算不出声也不需要靠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来人的程度了。」等在小楼外的木成舟出声道。 李凤迤笑而未语,只是重新转动轮椅,木成舟见状快步走到李凤迤的轮椅后道:「我来吧。」 李凤迤也不拒绝,便松开手,置于膝上。 木成舟瞥了一眼他那双手,除去瘦可见骨不说,那上面尽是伤痕,尽管用了药,有些痕迹却再也去不掉,这些伤痕同样留在李凤迤的脸上和身上,只不过楚情也好君雪翎也好,都仍在努力医治他身上的各种毒和伤,从不肯放弃。 「去忘生那儿?」木成舟推了几步问他。 「嗯。」 木成舟知道李凤迤每次送饭出来,就要去不远处忘生的坟墓那儿逗留片刻,所以他才会这么问。 忘生的坟就立在不远处,是楚情立的,李凤迤每次去看他也不说话,其实他自醒后就变得比从前要多几分沉默,或许是因为他把所有都坦露了出来,不用再隐藏什么的缘故,笑容也变少了,但原本他的笑就掩盖了太多心事,现在反而轻松许多。 他的眼睛看不见,听力和嗅觉飞速进步,就好像拼命想要连眼睛的功能都代替掉那样,也不知是李凤迤自己刻意下的苦功,还是他天赋本来就好得令人羡慕,现在的他连招式都能听出来,着实令人感到恐怖。 推着轮椅来到坟墓前,李凤迤忽地说:「能帮我摘几株桃花下来吗?」 木成舟应了,桃花开了,到处都是桃花香,木成舟挑了花开的最好的几株,放入了李凤迤的手里。 「忘生喜欢桃花,他自己没说过,不过我和楚情都知道,所以楚情才在这里种了桃树。」李凤迤嗅着手中的桃花,淡淡地道。 「他小时候可爱极了,他比我们要小两岁,那张脸软得不行,等长大了还是那样,他的性格也最软,不像我……」 李凤迤弯下腰,摸索着将那几株桃花摆在了坟墓前,便又直起腰,再没说什么。 又静了片刻,木成舟道:「回去了?」 「嗯。」 李凤迤还没吃东西,他每次都是先送了饭,回来后才吃,所以一回木屋木成舟就去盛了一碗热好的粥递进他的手里。 眼睛不方便的缘故,李凤迤吃得很小心,他不喜欢被除了楚情之外的人餵食,坚持要自己吃。 木成舟陪着他也吃了一小碗,桌上的酱肉和腌菜不时由他夹到李凤迤的碗里,楚情不在的时候,木成舟就会来帮衬。 君雪翎如今一个月在少室山,半个月在砂之城,光是路上就又要花去大半个月的时间。 她跑得勤,李凤迤总是抿唇笑着,仿佛猜到什么,却也不说破,君雪翎自己也没说,不过来去小屋的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大概发生了什么,几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背着君雪翎还在猜喜事会在何时举行,但他们也都知道,李凤迤在君雪翎心中的重要程度,所以恐怕要等他再好一些才肯办喜事。 木成舟会在楚情在的时候回葬剑山庄,那里总归是他的家,一年前他总算知道了真相,但他却不会怪青子吟一丝一毫,这都是他父亲所犯下的罪,也是这份罪孽,才会有当年大婚时的事端,只是青子吟这一生总是无法顺遂,这才是让木成舟最不能释怀的地方,是以他一回到葬剑山庄,就陪伴在青子吟左右,总算青子吟也不会再故作疏离,而是默许了这份陪伴。 至于他和李凤迤共同的徒弟邢天意,已经越来越不老实了,每次他回山庄,除去头两天还会本分地与他过招让他验收成绩之外,之后就熘得没了人影,不过想来也是,快满二十岁的年纪,又如何能在山庄中待得住,之前那次就直接熘到少室山打扰李凤迤养伤,他现在武功高了,胆子也越来越大,好在仍是守着一些规矩,而且最近因为心疼他凤迤师父总会跟着楚情到处採药,这才让木成舟放心不少。 吃完木成舟又端来脸盆让李凤迤洗漱,之后是非得躺下不可了,从木屋去小楼平常人的距离对轮椅来说不算短,走一趟会费不少神,不过躺下后不到半个时辰又会被叫起来吃药,李凤迤从以前开始就是药不离身,吃药比吃饭还要频繁,对此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但就算他看不见了,也不会走路了,竟也习以为常似的,从未因此而流露出一丁点的不耐来,埋怨则是更不可能有的,甚至他自身的不便让他更加注意不能惹得旁人也觉得麻烦或不便,小心翼翼得很。 好在除了採药楚情都会陪着李凤迤,他们如今的关系没人觉得奇怪,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两人的亲昵总会被明眼人看出来。 第220页 傍晚时分王雨艷和白棋便会出现。王雨艷在半年后就被李凤迤派出去干活了,毕竟江山风雨楼当着武林中所有人的面毁去,但也只是暂时不接生意,私底下情报搜集却从未中断,但王雨艷和白棋来这里倒也不是为了汇报什么,而是说一些小事趣闻来给李凤迤解闷,顺便完成一些李凤迤的指示。之后王雨艷顺便会在厨房煮饭煎药,等都弄完去叫他们吃饭,不过若楚情不在,王雨艷会一面吃一面照顾李凤迤,李凤迤说了她几次她也不肯听,其实一开始每次一起用饭王雨艷都会免不了要红眼眶,也是最近才慢慢习惯,但要让她一到用饭时间就离开,又怕李凤迤多想,虽然李凤迤其实不会想什么,他放任自己身边的人来去自由,也让现在的自己接受所有的一切。 可他仍是有所改变,至少他再也不会因为谈及段应楼而屡犯心疾,他也从不谈及百鬼窟的一点一滴,也不知是他的心变得坚硬了,还是更柔软了,有时候看他像是老僧入定那样,从前那份玩世不恭少见了许多,好似愈发波澜不惊,也愈发的恭默守静。 但这也不是不好,总比他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一些不相干的事要好,从前那样的伪装看似习以为常,可谁又能真的习惯这样的伪装,亲近且熟悉的人看着那样的他,心情也绝不会轻松,而现在却稍稍有所不同,他的沉静,他的缄默,似乎是因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将所有背负的事都放下的那种从容和平淡,多年来他像是一直在盼望这一刻的到来,即便是因此而面目全非,都好过曾经那七年在痛苦不堪中翻滚挣扎。 而仍愿意留在他身边的人,李凤迤更是倍加珍惜,所以就算知道用饭时他们多多少少会因为他眼睛不方便而感到难过,却也从未表示过要自己单独用,虽然他若真这样说,王雨艷可能会气得跳起来,就像楚情总是生气他变得有些见外一样,真的过了就成了他伤他们的心了,无论如何,心总是天底下最柔软的事物,也许有人的心硬得很,可李凤迤知道在他身边的人的心都是软的,软的让他只想好好守护,不愿伤他们一分一毫。 用完饭喝一杯茶王雨艷和白棋就迳自离开了,这时木成舟要去煮好大一锅水,用来让李凤迤浸药浴,药都是君雪翎调配好的,主要是祛疤和活血,泡完后木成舟还会为他按摩一下腿脚,这是他专门找楚情学的,楚情知道木成舟一直认定李凤迤救了他的命,便也放任他不在的时候由着木成舟照顾李凤迤。而李凤迤也坦然接受,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因果轮迴,现在的他更觉得这些简直是分毫不差。 第78章 今六 提亲 楚情是翌日半夜回来的,他没有直接回木屋,而是去了小楼。 他带着亲自为段应楼寻回来的古卷,打开小楼的门蹑足入了内,他并不打算惊动段应楼,所以连房门也没有打开,不过小楼那扇门打开的动静兴许已经惊扰了段应楼,楚情将包裹放在房门前,到时候只要一打开门,段应楼就能看见。这时,他闻到了桃花的香味,转头一看,原来是窗台边放了几株桃花,他想应该是李凤迤拿过来的,他静静站了片刻,虽然想着应该转身离去,却不知为何动不了一步,半晌后还是把心中想了几百遍的话轻轻说出了口: 「父亲……凤迤想必是已经接受了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事,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来见你,他并不是指望你原谅他,而只是做他自己想做的事罢了,就像很久以前一样,他喜欢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讨好你,那时的我们都一样……」 「不过现在的他也做不到了,仅仅是送饭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也很吃力,他现在的身体只要一点点小病,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那日不过是淋了点雨,之后就有半个月不能下床,我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年,可能一年,又或是两年,幸运的话三年甚至五年……但父亲您知道不知道,若不是他答应过我要活下来,百鬼窟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离开了……」 「也许父亲您心中想的永远是大业,但对我们来说,父亲永远就只有您一个,立场不一样您不原谅也无可奈何,但就算他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从没有真正承认过,他只认您一个……」 楚情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因他也了解段应楼,知道对他说再多也没有用,只是他忍不住不说,看着李凤迤日日的坚持,他很清楚这是为了什么,因为李凤迤自己也很清楚,活一日就去见他一日,见一日可能也就少一日。 「……您恐怕不知道有时候那些菜叶也是他亲手挑拣出来的,他说他做不了更多的事,能做一点是一点,我片刻就能挑好的菜叶,他要挑大半个时辰,他总是一片一片菜叶轻轻摸过来,再仔仔细细闻一闻,然后等我检查了他就又拿去沖洗,一片又一片……不厌其烦……如今只要他想尝试自己做的,我都会他让他做,他不喜欢给我们添麻烦,承诺了不会耽误吃药和睡眠……也许在父亲看来他的性命无关紧要,但我……我自遇见他开始就心疼他,希望能一直照顾他了……总之对父亲您来说,也许只认忘生一人,可是对我和他来讲,您永远是我们的父亲。」 这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解开的结,段应楼要做的事被李凤迤阻断,尤其还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站在段应楼的立场,他一心要做的事又岂会认为自己是错的?所以原谅不了就是原谅不了,更何况他仍被囚禁着,毫无出路可言。 第221页 「对不起,父亲,我也要代他跟您说一声,真的对不起。」 听到楚情离开的脚步声,段应楼在房里缓缓睁开双眸,只是他的眸光仍是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后来一日李凤迤来的时候,段应楼没有背对他,他只是冷冷看着李凤迤。 也就一年时间,李凤迤瘦得脱了形,他裹着一层又一层衣袍,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手和大半张脸,脸上和手上皆是淡淡的疤痕,闭目的神情静静的,带着几分恭敬,只是病色难掩,低低咳嗽的时候眉宇间不由自主拧了起来,一只手要揪住胸口的衣裳才行。 他弯腰将膝盖上的食盒放下,然后朝向房间,忽然就对着段应楼的方向笑了一下,恰好窗户开着,几枝桃花也是新换上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这抹笑容。 恍惚间,段应楼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决定收留他的那日,那时候十岁瘦弱的他,也是这样冲着他笑的。 「义父!」 他定定地唤着他,一唤就是多年,只不过时至今日,这个称唿却消失在了一年前的少室山上,自那时起,他入了百鬼窟,醒后就没再这么唤过。 这孩子向来敏感,又聪明之极,他不唤,是怕自己讨厌,对于永远不会原谅的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气不过,这道理他必定懂,所以他既不唤,每次送了饭说两句话就走,从不敢稍有停留。 「楚情来过了呀……」这日李凤迤闻到桃花香,只说了这一句,他这么说着,就转动了轮椅,扶着轮子慢慢离开。 段应楼看着李凤迤瘦削挺直的嵴背,听着他不时隐忍的低咳,渐渐远去之后,神色也未有改变。 他们之间,或许只能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一切都成了妄想,本该是復国大业,又岂能有妇人之仁? 所以连自己养大的孩子也不能放过,必须杀死他,可惜他棋差一招,更没想到那孩子也是铁了心,他自小就有心疾,依他的心性,做出这样的事来必定不会好受,可又能如何?他亲自养大的孩子,不听话,那么剩下的只有惩罚而已。 段应楼解开布包,取了食盒,里面的饭菜放得工工整整,还很温热,段应楼拿起筷子一筷一筷吃着,食之却无味,想到自己八年来都是这般暗无天日的生活,和今后将要一直持续下去,就更不可能让自己心软。 当时之所以要收留他,不过也是看他聪明过人,得以被自己所用罢了,本就没有别的更多的理由。 而他的确聪明,聪明过了头,到了自己想瞒都瞒不住的地步,只好下手。 所以说再聪明又如何?不能为自己所用,只有杀之。 哼! 段应楼冷哼一声,放下只吃了一半的食盒。 脑海中又闪过李凤迤弯腰将食盒放下的那一幕,和他慢慢转动轮椅离开的背影。 段应楼看着食盒里剩下的那些菜,半晌后又夹了一筷,塞到口中。 「桃花都开了。」楚情推着李凤迤走在桃树林里。 「嗯。」李凤迤微微仰起头,感受着风中夹杂的桃花香。 「等你再好一些,要不要下山走一走?」楚情忽地问他。 「不用了。」李凤迤想都没想,就道。 楚情一怔,静了片刻问:「为了父亲?」 「嗯。」 阳光透过缝隙丝丝缕缕洒下来,有几缕打在了李凤迤的脸上,有一瞬只觉得他眼睫下的阴影深重,转头间却又瞭然无痕。 半晌后他又说:「以前差不多也走遍了,没什么需要再走的,只是……」 「只是什么?」 「再说吧。」李凤迤摇摇头,笑着道。 楚情看着李凤迤若有所思的表情,脑中转了一圈近来发生的琐事,最终还是不知道刚刚李凤迤究竟想说什么。 也罢,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向他开口。 君雪翎再一次回来的时候,杜澜亭正式向李凤迤提了亲。 「他说雪翎的父亲居无定所,不如跟我提,而且据说来之前他就跟雪翎商量过,雪翎自己也没有意见。」 夜晚睡觉的时候,李凤迤对楚情说。 楚情将人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说:「那看来你得跟雪翎赶紧结拜一下,这样向你提亲才算是情理之中。」 「结拜不结拜只是形式,雪翎没有意见,那我自是当仁不让了。」李凤迤的唿吸就在楚情耳边:「这么一来,嫁妆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你说,我来准备。」楚情凑近李凤迤,亲了亲他的唇。 如今他们无论是接吻,还是做别的事,都习惯非常,但楚情依旧克制,虽然李凤迤屡次说没关系,让楚情不用忍着,楚情却并不打算在李凤迤面前流露自己放纵的一面。 他不想让李凤迤有一点点难受,也不能让李凤迤受刺激太过,李凤迤是他的珍宝,他只要李凤迤处在最舒服自在的状态里,自己怎样都可以。 「还有一件事,你要帮我。」李凤迤又说。 「什么事?」 「除了嫁妆,我想多准备一份聘礼。」 「聘礼?」楚情一愣,「给谁的?」 李凤迤笑而不语,心中似是早有了计较。 翌日在小楼里,李凤迤便对段应楼说起婚礼的事:「雪翎比我大,长辈的位置我不好坐,君前辈暂时又没有消息,若是他赶不到,能否请您露个面……雪翎跟我算是结拜的关系……若是您愿意的话,那日我会派人来接您……」 第222页 李凤迤说罢等了片刻,知道段应楼不会有回应,便道:「……那我先离开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天是雪翎大喜之日,你让他出面,可行吗?」楚情在李凤迤出来后就忍不住说了他两句道。 「这毕竟是喜事,我也不想勉强义父,只是,我们在一边办喜事,他却一个人待在楼里,我总是有些捨不得……」李凤迤微微地笑着道。 楚情看着他的笑容,听他说着「捨不得」时心中免不了一痛,可就算知道他的心意,他们的父亲恐怕也不愿领情,说不定还会觉得李凤迤是故意让他难堪的,人和人的想法总归有太多的不同,尤其在立场本就不同的人当中就更是如此,不过李凤迤就算知道会如此,也还是会尽力一试罢了。 「哎,随你,到那日我亲自去接父亲,他若不来,你别难过也就是了。」楚情低低地道。 「嗯,不难过。」李凤迤答应他道。 第79章 终章 大婚 婚期定在七月初七,七夕之日,鹊桥之喜。 距离婚期还有一个半月。 木成舟去到葬剑山庄,告知青子吟和邢天意此事,邢天意顿时喜上眉梢道:「母亲,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青子吟看着木成舟,见他望着自己的眼中神情复杂,知他担心自己想到当年大婚之日而伤心,只是一切都过去了那么久,再伤心也都淡忘了,再加上,现在人就在身旁,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呢,她笑着摇了摇头,用眼神安抚木成舟,随后向邢天意点头道:「也罢,上次见你凤迤师父又过了大半年,就趁这次机会走一趟吧。」 「太好了!」邢天意毫无顾忌地大声拍手道,看在青子吟的眼里,不禁摇头嘆道:「你啊你,都快二十一岁了,也该稳重一点了。」 「在您和师父面前装稳重有什么用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真面目。」邢天意这句话撒娇的意味甚浓,听得青子吟连连摇头,木成舟也不禁露出无奈的笑,邢天意则讨好地靠近青子吟,后者自然地就抬手抚过邢天意的后脑,低笑着喃喃地语道:「真是长不大……」 木成舟看着青子吟这时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暖意的同时,却也在心底暗自嘆息,虽然现在看起来也很好,青子吟总算笑得少了许多阴霾,可是终归遗憾,也终归痛惜。 李凤迤为君雪翎准备的嫁妆足足占满了大半个院子,令赶回来的荆天狱也忍不住咋舌。 自从李凤迤醒后他就决定帮他处理一些跟情报相关的事务,他不想再沾染江湖纷争,却也不愿无所事事,倒是调查一些尚无从确定的情报这一项倒是正合他意,或许也是因李凤迤曾经所做的选择和后来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中让他也想出一份力,虽然不能说李凤迤以及江山风雨楼所做的都是对江湖有益的事,但也不能否认他们有相当的原则。荆天狱自认不是纯善之辈,可也已越来越欣赏李凤迤的作为,他提出想帮忙的时候,李凤迤反而比他来得兴高采烈,因为他再清楚不过荆天狱的能力,有好些非比寻常的情报若有荆天狱帮忙,那么得到确信的机率便会增加。而且情报本来也不局限于江湖上各大门派的那些大事小事,更有另外比如地域和奇妙境地的探查,这种特殊情报风险很高,李凤迤自己就仗着不畏毒去过黑水之川和毒忧林,更闯了修罗阵这种在武林中有着赫赫威名的阵法,所以当荆天狱提出愿意帮助他的这个想法之后,李凤迤瞬间就罗列出了好几个想要荆天狱去探查的地域和消息,荆天狱听后跃跃欲试,两人一拍即合。只是在荆天狱临去之前,李凤迤都要叮嘱再三,并且会让楚情或者木成舟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他要荆天狱带在身上的物品,大多都是解毒之用,也有一些多用途的小工具,其中不乏李凤迤自己设计制作而成的机关一类,他会针对荆天狱要去的地方来做准备,总之为的是确保荆天狱的安全,尽量把风险降至最低。 他这次赶回来,不仅带来了李凤迤要的消息,还借花献佛为君雪翎准备了一份贺礼,因先前他去的地方是一个叫「醉千里」的小山村,那是个与世无争之地,能酿造出千里之外就醉人的酒来,偏偏众人只能闻到酒香,却从来都找不到村庄的所在,李凤迤猜测香味跟他们酿造的酒无关,兴许是当地的某种花草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只因无论酒酿得有多香,也不可能传之千里,而荆天狱总算不负他所望找出了原因,那是当地的泉水所散发出来的味道,那些水自地底渗透出来,是以千里之外都能闻到酒香,而泉水本身竟是前朝酿酒师所珍藏了上百年的好酒,据说有千坛之多,原本皆储存于地底,后因一场地震而全部损毁,之后便慢慢渗透进入地底下的水里,从而使得当地到处都飘起了酒香。 自然,荆天狱所准备的贺礼便是当地人用酒泉作引,经后来的酿造师重新酿造出来且已经埋藏了五十年以上的好酒,因那村庄地处特殊,又被酒香包围,外来人闻那味道或不小心饮了泉水都会醉醺醺的在周围迷路,很少有人能不被酒香迷惑而找到进入村庄的路,荆天狱是头一个。为这,村子里的人宴请了他好几天,荆天狱盛情难却,只能留下,等他再三告辞,好客的村民们又非要送十坛珍酿让他带回去跟朋友们一起品尝,这十坛酒荆天狱倒也不愿拒绝,难得的好酒,虽说现在的李凤迤着实不太适合饮酒,但尝一尝总是可以的,更何况还有木成舟等人,谁料出了村庄不久就收到君雪翎要成婚的喜讯,他便压缩了行程,足足提早三天回到了少室山。 第223页 李凤迤好酒,听荆天狱这么一说就忍不住让他拆了一坛,结果整个后山都让酒香给传遍了,险些惊动了少林寺,不过加上后头就要举行婚礼,李凤迤仍是为此让楚情送他去了一趟少林寺,说明了缘由,对于李凤迤一行人霸占了少室山后山一事,原本少林寺是极难应允的,若是被外人所知,那俨然是一种庇护的态度,可又因李凤迤与少林寺的渊源太深,这种程度的庇护仍是有理可循,是以无寂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酒香和婚事也是事出有因,当然,若非出了百鬼窟的李凤迤身体损毁程度过于严重,作为少林寺方丈的无寂恐怕还是会提出让他们离开少室山再举行婚礼,可眼下,他却不能这么做,而且他根本就拿李凤迤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破修罗阵又出百鬼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出入少林寺已如同入无人之境,两道最厉害的难关都被他攻破,少林寺还能拿出什么来挡他的道、阻他想要做的事呢? 当李凤迤和楚情离开少林寺,沿着来时的路迴转后山的时候,两人身后俨然多了一个人,那人轻功超乎寻常,若非李凤迤近来除了锻鍊耳力还有嗅觉之故,恐怕被他一路跟随至后山都难以察觉。 所以当他抬手阻止车轮转动的那一刻,楚情也是微微一愣,但两人默契奇佳,他一动,楚情就不动了,李凤迤并未回头,只是轻声说道:「玄音大师,你这样偷跑出来,就不怕被无寂大师知道把你给抓回去?」 那人身形一滞,见被拆穿了,也就大大方方现了身,这时楚情推着李凤迤转了个身,就见那蓄着白鬍子的老僧从树上一跃而下,正是玄音大师本人。 「怕什么,反正我比他大,他说不过我。」玄音面不改色地道。 李凤迤听着声音,知道自己没有错认,便微微一笑道:「既然来了,就由我出面邀请您参加雪翎和澜亭的大婚,如何?」 玄音等的就是这句话,刚才他也在场,虽然暗示了好几次,可李凤迤这小子只当没听见,真是气死人,现在他又好像知道自己会偷偷跟出来似的,笑得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偏偏说出口的话又给了他最好的台阶下,害得他就是有气都发不出来,只得硬邦邦吞进肚子里,还得笑着答应:「当然。」 其实也是寺庙里实在太无聊,他又是半条腿都快迈进棺材里的老和尚,再加上李凤迤又是跟自己的师兄打过交道的人,那日见李凤迤毅然进入百鬼窟,他就好像又回到了当日师兄为了救他而决然离开的那一刻,他永远都忘不了跟师兄就这样分离的一日,当后来再从李凤迤口中听说他师兄的事时,他就觉得李凤迤已是这世上唯一能牵连着他师兄的人,得知李凤迤总算醒过来,他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其实无寂早就知道他偷偷去后山看过李凤迤好多次了,他甚至觉得也瞒不过李凤迤这个鬼精灵,难怪师兄喜欢他,这样一个人,要让人不喜欢都难。 当然,生气也是有的,因为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太坏了,玄音气鼓鼓地想。 不过无论如何,他活着就是最好的…… 七月初七,晴,宜纳彩、嫁娶。 这日少室山后山客人络绎不绝,且这恐怕是少室山有史以来第一次张罗喜事,不过实在是因为地点特殊,所以一切低调进行,饶是如此,仍是有一批又一批的熟人前来恭贺道喜。 木成舟原本在山下接待客人,却被君雪翎拉着白棋过来顶替了他的位置,然后一路跟着君雪翎回到后山的木屋,木成舟问她出了什么事也不答,直到进了屋,君雪翎才露出一脸忧虑的表情对木成舟道:「澜亭说路上出了点状况,我不放心,打算下山去接他回来,你这次得帮帮我。」说着,她居然拿着新郎的袍服递给木成舟道:「迎亲的仪式,你要帮我顶一下。」 「这怎么行!」木成舟顿时傻眼,这种事哪是可以随便顶替的? 「我说行就行,新娘子我也安排好了,反正她戴着红盖头,没人知道是不是我,还有,我问过凤迤,你家青姑娘和天意是傍晚才会到吧?」 「唔……嗯……」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可以代替澜亭的,你一直戴着面具,客人中没有认识你的人不是吗?换了谁都会穿帮,只有你不会。」君雪翎极为恳切地盯着他道。 木成舟听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无论是不是会穿帮,这都不该是拿出来讨论的问题,而是本身顶替这件事就太过荒唐…… 「阿舟!你得帮帮我,这辈子我可是第一次嫁人,好不容易一切都安排好了,客人也都上门了,总不能让大家扫兴,再加上你也知道凤迤有多在意这一天,如果被他知道恐怕非要我改期不可,到时候又是一番折腾,我们受得了,以他的身体状况如何能受得了?再说,我只是去接了澜亭就来,只要在吉时前赶回来拜堂,一切就没问题了。」 君雪翎说到李凤迤的身体情况的时候,木成舟的确微微动摇了,君雪翎忽地咬了咬牙,垂眸低语道:「阿舟,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了你,我之所以匆忙定在年内成婚,更决定要在少室山上,为的是谁,你应该很清楚才是,只因为他……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我和楚情都没有把握……」 木成舟闻言浑身一震,他瞪着君雪翎,好半晌才有些艰难地吐字道:「你……你是说真的?」 君雪翎却再也无法开口,眼眶中早已盈满了泪水,见状,木成舟只能喟然嘆道:「好,我帮你。」 第224页 李凤迤从来都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尤其是君雪翎,木成舟此时已分不清君雪翎到底是为了李凤迤成婚还是为了她自己,但方才君雪翎说的若都是真的,那么木成舟也不会希望李凤迤留下遗憾离开,再一想到就算换上他假扮新郎,除了需要跟荆天狱事先打好招唿外,甚至不用担心李凤迤会知晓,因为李凤迤已经看不见…… 心中不由紧了紧,却满是无可奈何,木成舟既然答应了下来,便在房中换好了装,等待迎亲仪式的开始。 由于不需要去远方接来新娘子,迎亲的仪式并不复杂,他只需要骑在马上,等在门口接了新娘子入花轿,再在号鼓声中带领着花轿走上一圈就好,这时客人也都会出来观看,待他将新娘子送进门,便是等待吉时到来,他也不是必须去外面迎客,但毕竟怕有人来找,所以也不能随随便便换下衣服,得要做出新郎一直在的假象。 这就是君雪翎离去前叮嘱他要做到的,木成舟既然答应了下来,就一定会为她办到,但他怕的是君雪翎在吉时前赶不回来,结果君雪翎只说一定能赶回来就匆忙下了山,事到如今,木成舟只能寄希望于君雪翎顺利接到杜澜亭,然后赶在吉时之前回来将他换掉。 这边木成舟忐忑不安,另一边李凤迤忙着应付来客。 这一场婚事李凤迤召回了江山风雨楼其他两个店面的掌柜和伙计,有他们跑里跑外端茶送水,琐事半点都不需要担心,李凤迤先迎来的是沈家庄的唐廷和苏彩彩,他们带着两个女儿前来,同时送来了一马车的市价最昂贵的绸缎,和一对天价玉佩给新人。 除了唐廷外,步如云和连霸鹰也来道贺,裘十一又来了,他到时,上上下下打量李凤迤,之后又摸了一把他的脉门,然后略微不满地道:「怎么感觉你身体好了许多,那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得到你的尸体啊?」 李凤迤无视身后楚情越渐冰冷的气息,依旧笑吟吟地迎接来客,楚情冷着眼也不看裘十一,迳自对李凤迤道:「我去接人。」 「好。」李凤迤答应着,知道他是去小楼,也不多言,而是等待下一批客人。 距离吉时还差半个时辰,木成舟没能等到杜澜亭,却偏偏等来了李凤迤,他暗暗叫苦,李凤迤的脸不知是因为烛火映照的还是饮了酒的缘故显得红彤彤的,褪下了不少苍白,竟也显得喜气洋洋,好在他没对木成舟说话,只是让人把新郎带到前厅,木成舟在李凤迤面前自然不方便开口,他一出声准保被李凤迤给认出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眼瞅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连新娘子也被喜婆牵着出来了,木成舟频频向前厅张望,却仍是不见君雪翎的身影,更不用说是杜澜亭了,他只好开始想一会儿拜堂时该如何把事情解释清楚,但感觉已经弄巧成拙,再是补救都已经难了,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答应下来,现在可好,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不仅要说自己是临时替代的新郎,还得说那新娘子也是假的…… 哎…… 木成舟想了想,还是决定找荆天狱,他被人堵在这里走不开,只能让荆天狱出面跟李凤迤说明缘由,然后叫停这场婚礼,谁知他左看右看,人群里不见荆天狱的身影,他只好找了人帮他去叫,结果对方来去两趟,才告诉他说荆天狱似乎出去了,木成舟情急之下便打算自己去找李凤迤,也就在这时,「吉时到」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一时间,鼓声乐声齐齐响起,响彻的喜乐中木成舟被一群人推了出去,他怔怔地面对大厅中一双双洋溢着喜气的眼睛,再看见对面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也被喜婆牵了出来。 这时除去高堂的位置还空着之外,包括李凤迤在内所有人都在场,但认识他的人却一概不在,包括荆天狱、青子吟和邢天意,按理说,青子吟和邢天意也早就该到了才是。 「吉时到,新人拜堂成亲——」 「等、等一下!」事已至此,木成舟不得不出声叫停。 他这一出声,一时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木成舟正要开口,却听李凤迤低低笑着道:「怎么,阿舟,你不愿意?」 木成舟因为太着急的缘故,压根没听清楚他叫的是「阿舟」,只是在李凤迤出声之后就道:「雪翎还没回来,这亲成不得。」 木成舟话音才落,前厅门口却走来两个人,一个正是荆天狱,另一个,却是邢天意。 「谁说成不得?」荆天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木成舟反问。 木成舟蓦地愣住,而邢天意一脸笑眯眯地瞅着他,然后飞快地奔至新娘子的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似的喊了一声:「娘!」这一声喊出来,居然丝毫也没有违和,而是亲昵至极。 木成舟因这一声而浑身一震,他顿时盯紧了新娘子不放。 「好了,吉时到了,雪翎,澜亭,你们还不快出来拜堂。」李凤迤这时出声道。 于是,有从前厅进来两个人,一个穿着新郎的袍服,不是杜澜亭是谁?另一个被喜婆牵着,想也是君雪翎本人。 木成舟到这时才总算明白过来,原来一切早就被安排好,他迎的新娘子,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青子吟。 他低下头来,轻轻唤了一声:「子吟。」 「嗯。」红盖头下的青子吟应了他一声。 木成舟心中顿时涌起太多复杂的情绪,一时间竟失了语。 第225页 「你……愿意娶我吗?」还是青子吟问了出口,饶是她早就有准备,语音仍是带着几分颤抖。 她比木成舟早知道李凤迤的苦心安排,李凤迤说想送她和木成舟一场婚礼,他希望能够弥补当年那场未完成的婚礼,尽管晚了足足十年,她知道李凤迤不愿让他们两人遗憾终生,又知道木成舟在知道来龙去脉后是再也不可能开口的,于是决定由自己主动,便答应了下来,她瞒着木成舟早一日就到了少室山,但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她仍是不知道木成舟会做何决定,她紧张地双手紧紧交握,屏息等待着他的答覆。 木成舟一度哽咽了,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握住青子吟的手,紧紧地,好半晌才道:「愿意……当然愿意。」 青子吟已然落下泪来,泪水打在木成舟的手上,让木成舟又是一震,当下抱住了青子吟,心中满是怜惜。 「吉时到——」 真正的吉时到来,迎来的是两对新人,正可谓是: 良宵羹给两清谐, 海誓山盟白首偕, 为祝兰闺春画永, 月圆花好唱吟怀。 李凤迤独自来到院子里透气,忽觉院子里似有一人静立,他扶着车轮的手倏地僵直不动,不自觉间屏住了唿吸。 那人驻足半晌,一声未吭,转而离去。 李凤迤直到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才轻吁一口气,低低地唤道:「……义父……」 他就这么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大厅内的喧闹声似乎也已远去。 过了不知多久,他微微仰起脸来,就在这时,一只手覆上了他本就闭着的眼睛。 「我送他回去了。」 是楚情的声音。 李凤迤忍不住抬手紧紧按住了楚情覆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然后觉得一只手的力量似乎不够,他又加了一只手,然而就是这样也仍是觉得撑不住,只得顺势低下头来。 楚情只觉得满手湿意,和一开始之后就再也没能停下来的颤抖。 那一晚,是他头一次见李凤迤哭,哭得像个孩子。 过了不知多久,楚情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仰头捧住李凤迤的脸,用拇指指腹细细擦去李凤迤脸上的水痕。 「对不起。」李凤迤睁开眼,尽管已经看不见,也不如从前那般黑亮,可他的眼睛依旧好看得很,此时湿漉漉的,盛满了许许多多的情绪,「我答应了你不难过的。」 楚情说:「没关系,你做的很好。」 「你不生我的气?」哭成这样,对身体伤害很大。 「不会,哭出来就好了。」李凤迤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是以楚情就算怕他哭的心口疼,也没有阻拦。 「谢谢你,楚情。」李凤迤这样说着,便低下头去。 谢谢有你陪我,爱我。 回答李凤迤的是一个充满柔情和爱意的深吻。 第80章 尾声 春风化雨 一年又一年,自江山风雨楼之后,据说又崛起了一个叫什么「春风化雨楼」的地方,好像也是贩卖情报的…… 据说那里的楼主比江山风雨楼的楼主还要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据说葬剑山庄有一天莫名其妙消失了,里面住着的那名女铸剑师不知下落…… 据说,江湖上最近出现了一名用剑高手,自称「天意剑客」…… 据说少室山经常有可疑人物来来往往,似乎那些人与少林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据说江湖中又发现了不得了的地方,那里埋藏着一堆武功秘籍…… 据说…… 这是婆罗山附近一间无人问津的破庙。 这一夜风雨交加,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砸得寺庙顶上的瓦瓣铛铛作响。 雨水渗透屋顶,滴答滴答不断流淌下来。 庙里唯一能用来盛水的器皿,是一口大钟。 它被废弃在那里,住庙的年长僧侣就将它整个翻过来接雨水。 有时候水滴恰好落在钟口边缘,撞击了金属,发出一连串很清脆的鸣响声,听来甚是悦耳。 忽然「啪」地一声,庙门被风吹开。 风声猎猎,灯骤灭。 那是庙里唯一一盏油灯。 僧侣慢步过去关门。 那扇庙门的锁头早已生锈,再被雨水一浸泡,脆弱得连风都经不起。 就在僧侣关门的剎那,忽有马蹄声传来。 那是一辆宽敞的马车,只是眼看被雨浇透,正朝着庙宇处直直奔来。 转眼间,一声嘶鸣,头带宽大斗笠驾车的黑衣人在庙宇前将马车停了下来。 随即,一人撑着伞自里面走下来,那人气质沉稳,身上背着一把木剑。 然后又从马车里递出一张轮椅,先前出来那人用伞将轮椅遮得严严实实,宁肯自己身上被雨水淋湿。 再然后,一个冷若冰霜却好看之极的人抱着另外一个人下了马车,他将那人安置在轮椅之上,同时又撑开一把伞。 他们一前一后用伞护着轮椅上那人,向着庙门走来,然后停在僧侣面前。 这时,就见轮椅上的人抬起脸来,对着僧侣温和地出声问: 「大师,我们半路逢雨,能否在此借住一宿?」 倏地,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雷声轰鸣。 乍然间,僧侣见到了与他神似的一张脸。 第226页 然后,僧侣便笑了,双掌合十道: 「李施主,贫僧恭候你多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