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相》 第1页 [古装迷情] 《匪相》作者:少尹【完结】 简介 表面:【贪酒好色土匪头子x温润如玉诗画双绝帐房先生】 实际:【骗子祖宗千门李氏唯一后人x没心疯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狗太子】 【双强】【微探案】【】【家国天下】 飞寨匪头李妍,劫了个眉清目秀的官爷。 仗着他失忆,硬是把人忽悠成两小无猜的山寨二把手。 骗着他跳上贼船,对抗官府。 勾着他江上泛舟,为她弹琴。 看似风花雪月无限好,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 失忆总会清醒,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世? 当一切美好变成镜花水月,再回首,双双落入万丈深渊。 莫名搅进风暴而失去一切的李妍,与恢復记忆却发现被人取代位置的沈寒舟。 他们孤注一掷,联手做局,踩着仇人尸骨,势要夺回一切。 第1章 飞龙山庄沈帐房 沈寒舟失忆后的第二个月月初,青州衙门两个捕头找上山庄来了。 李妍还以为是她扣着人不放的事儿走漏了风声,谁知两个捕头进门就行礼:「庄主,求您下山一趟吧,我们大人实在是没辙了,案情太大,再不破案,上头问罪下来,我们都得掉乌纱帽。」 山庄里,李妍坐在正位上,两眼迷茫:「什么案?」 捕头对视一眼,摊着手连声嘆息:「哎……十天前,青州夜市,有人把一具无头女尸从屋顶扔下来,我们查了十来天,一点线索都没有。这实在是没有其他法子了,才上山来寻您。」 他们说得真诚,完全没瞧见李妍眼底闪过的怔然。 她是真没想到,这年头官府都来找土匪破案了。 这怨她。 先前途经城外一处小院,正好遇上重金求子的骗局。 她不忍看人家破人亡,三两句话拆穿骗子,挽回了那户近百两银子的损失。 这一幕恰好被青州府衙的人瞧见,自此之后,一有疑难案件,总有捕头上山庄来请她帮忙。 此时,李妍手指轻轻敲着方桌,打心底里为难。 她是个土匪,老跟官府打交道,犹如刀尖跳舞,早晚出问题。 「两位大人,这件事……」 不等她说完,捕头先一步抢话:「我们大人说了,事成之后,他那有两壶从京城带过来的名酒桃花酿,赠给庄子。」 桃花酿? 李妍登时双目放光,来了精神,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指着两人:「就这么定了,走。」 「我和你一起去。」忽然,在一旁久未开口的沈寒舟,剑眉紧促,颇为不悦,「桃花酿是赠山庄的,你不能喝,那是公物。」 李妍愣住,迷茫了半晌,没想明白怎么就成公物了。 她望一眼颇为期待的捕头,又看看神情肃然的沈寒舟,试探性地讨价还价:「我就喝半瓶。」 沈寒舟抬眉瞧她一眼,又低垂下去,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半晌吐出两个字:「不行。」 啧! 这男人,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喝杯酒也要管。 难怪老爹在京城隐姓埋名做了十几年官,到死都在骂他。 这里是飞龙山庄,大晋第一商贾李妍的庄园。 但几十年前,这里还是青州最大的土匪山寨:飞龙寨。 说来有趣,前代当家学贯五车,闲着没事和人打赌考功名,谁知一举高中,殿试三甲,从个府尹开始,一路做到丞相位置。 逼的李妍为了掩盖亲爹的土匪出身,带着山寨六百余人,在明面上金盆洗手,开始经商。 有明面,就还有背地里。 十几年来,李妍劫富济贫,在江湖上被称之为「大小姐」。 可她一个月前时运不济,劫富济贫时看走眼,弄错了车,不小心把沈寒舟微服的马车掀了,混乱里还把不会武功的他给打失忆。 堂堂正三品大员,在青州被土匪给劫了…… 如果放他回去,朝廷还不知道要怎么针对飞龙山庄。 再加李妍一想到父亲临死都在骂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直接扣在山庄,让他自己赚银子还债。 此刻,沈寒舟一身白衣,靠在马车车壁上阖眼养神。 马车穿过林子,翻越山头,在缎带一样蜿蜒的小路上,临水而行,伴着涔涔溪水声,缓缓驶向青州。 初春的光被新生长出的叶片剪碎,洒在地上,宛如压着碎金前行。 一个多时辰的路途,恍若隔世。 青州府衙坐落在城北,自入城起车边就热闹起来。 李妍撩开车帘一角,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诧异地问:「是这条街么?发了这么大的案子,瞧着也没什么影响啊。」 她探头张望,马车从人群中挤过去,从下个街角左拐,便是名扬天下的青州曲楼,以及山庄经营的海西楼。 驾车的捕头牵着马缰绳,侧身道:「不是这条街,是对面。」他右手指着曲楼的方向,「从那边掉下来的。」 李妍一滞。 那不就是从自家门口落下来的么? 「夜市刚起,天都没黑透,啪一声摔在地上。」捕快想起那场面,声音里都透着无助,「正好那天是我们俩当值,摔下来老大声了,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十分混乱。等我们挤到跟前,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瞧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她瞭然点头,放下车帘,喃喃嘟囔:「倒是大胆哦。」 闹市抛尸,被发现的风险非常高。 再加青州夜市都有捕头当值,被抓的风险也非常高。 不知道得有多强的抗压能力,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这点,在尸体上也得到了佐证。 青州府衙,殓房屋里三张板床并排放置,两个博古架靠墙,叠放了三五个托盘。和靠在一旁的撬棍锯斧一样,都是仵作才会用到的工具。 掀开麻布的瞬间,那具尸体的样貌赫然呈现。 两个捕快受不住,转身便吐。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李妍带上手套和面纱,一边嘲笑,一边指着门外,「出去透透气,我看完了自然会出去。」 捕头连连拱手,转身就逃到外面去。 殓房瞬间安静下来。 她轻笑摇头,拿起竹镊子,刚转身就被出人意料的背影吓一哆嗦。 面前,沈寒舟低着头,背对她。 「死亡时间大约十日前。」他说,「是个外行,手法不专业,分尸的创面非常不利索,像是用很小的刀费了极大的力道才达成目的。」 李妍有些惊讶,转到他面前:「……你还懂尸语?」 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微微僵滞。 沈寒舟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妍没追问,也不好追问。 他失忆之后,虽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家住何方,但却记得不少奇怪的技能。 想来这也是其中之一。 「还有呢?」 「死者女性,十五到十八岁左右,未曾生育。虽然摔下去的时候是正面落地,血液流失不少,影响了尸斑的分布,但依然无法掩盖她生前曾遭到虐打的痕迹。」 他带着手套,顺手接过李妍那把竹镊子,又从托盘里自然地摸出一把小刀,当着李妍的面,毫无预兆地扎进去。 这下,就算是李妍也有点招架不住。 她往后退了两步,抬手半遮着眼眸。 「胃内容物很少,内脏出血不多,再结合尸体是在夜市被抛下这个特点……」沈寒舟顿了顿,「死亡时间应该在午后,但被控制的时间应该更早,大约晌午附近。」 李妍捏着鼻子问:「为什么?」 「因为刀。」他解释,「钝刀割肉,还要弄断脖颈,这过程最少需要一个半时辰。夜市一般是酉时开市,戌时结束,这个时间差不多。」 有理有据。 她看着沈寒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心里冒出无数怀疑。 这人真的是京官?是父亲的政敌? 大晋重文轻武,仵作又是个低贱职业,堂堂京官,怎么会懂这个东西? 第2章 一扭头就进了嫌疑人的范围 「帮我拿一下剪刀。」 李妍正出神,被沈寒舟一句话拉了回来。 他眉眼清冷地望着李妍,见她没反应,又说了一遍:「烦请大小姐,帮我拿把大号的剪刀,属下一手血不方便。」 李妍下意识往他手上看过去,一眼就后悔了,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她赶忙忍住,从盒子里给他摸了一把大的,拍在他身旁小桌上,之后奔出殓房,扶着院子里的树,加入两个捕快的阵营。 等吐完,她抬头瞧着沈寒舟的侧颜,依旧冷静淡漠。 他专心致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双手上,仿若将四周一切都隔绝开来。 「庄上这位新来的帐房还真是不一般。」捕头呲牙咧嘴,话音难掩钦佩,「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们衙门请的仵作都没有这个风范,您是从哪请来的啊?」 李妍干笑一声:「……我路上捡的。」 虽然捕头满脸迷茫,可她确实没骗人。 三个人仰着头站在殓房门口,里面一股阴气森森地冒出来,谁也不想再往前走半步 「两位大人,这尸体是几时被发现的?」李妍收回视线问道。 「酉时三刻」捕头摆手,「这辈子我都不会忘。」 夕阳西下,天色不晚,却敢屋顶抛尸,兇手确实胆大包天,不按常理出牌。 但沈寒舟又说他是个新手,不专业。 有些矛盾。 「经常杀人的朋友,可能会不慌不忙地站在屋檐上抛尸,但一个新手……」她望着殓房方向,「大多数人头回杀人都是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他是为什么要留到这个时间,还要在百姓面前抛尸?是不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这谁知道啊,但是您说的这个话,我们林大人临走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临走?」李妍声音高了三分,「他去哪了?不打算给酒,躲出去了?」 「误会。」捕快忙摇头,「今年朝廷都察院的京察大人,差不多这两日就要抵达青州,我们大人去驿站候着了。」 原来如此,难怪都请到她头上了。 都察院对天下百官例行督察,考核百官业务,能者升官,不能者就地革职。 如果到了青州城,得知发了这么恶劣的案子,而整个府衙搞了十天连一根线索的毛都没瞧见,那确实是要拉几个人革职,以儆效尤。 「也不是毫无线索。」此时,沈寒舟悠悠开口。 在殓房里埋头了两刻钟,他将麻布盖好,物件归位,又洗干净双手,为那姑娘上了三炷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手腕脚腕都有捆绑痕迹,上半身满是细条抽出来的紫痕。那痕迹大有文章,不是寻常模样。」 他说完,提着衣摆从殓房走出来。 白衣似雪,绣着朵朵红梅。目光清冷,扫了一眼众人。 他的目光落在李妍身上,垂着眼眸思索片刻,才又开口:「那痕迹绝不常见。像是三股彩绳编起来的样子。」 三股彩绳的麻花鞭子? 李妍深眸骤然一冷。 沈寒舟说得很隐晦,每个字都在提醒她。 本来,府衙的案子就算是捅破天了,那也和李妍关系不大,她犯不着太上心。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三股彩绳的麻花鞭子是非常特殊的物件。满青州只有飞龙山庄会编,还是预约货,只高价卖给土匪当中很有地位的人,是一种身份的象徵物。 而目前青州有这鞭子的,算上李妍最多五人。 她目光复杂地望向沈寒舟,一时语塞。 来帮忙查个案子,一扭头自己就进了嫌疑人的范围了? 但沈寒舟没回应,继续道:「那鞭子的痕迹在脖颈也出现。因为兇手把头带走,且手法十分拙劣,导致大面积的勒痕都被破坏,我拼了很久。」沈寒舟抬手,指着自己的脖子,「颈部的切口创面,有明显的锯齿状痕迹,是握着刀柄,多次用力的结果。」 「再加脖颈斜后方表皮外翻,说明他下刀的时候,被害人还没断气。」沈寒舟说完,将背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 「至于分尸的兇器……」 他手里端着一把黑色小刀。 「从入刀刀尖到皮肤仅有两寸出头的距离来看……」他将刀拔出,「最符合刀痕的兇器是这个,这是只有书生会用的书刀。」 「书刀?」李妍蹙眉。 书刀多用来裁纸开信,所以刀刃可以做得没有那么锋利,以防不小心伤了人。 兇手用它来下手,着实狠毒。 先是劫走被害人,将她捆绑虐打,之后用麻花鞭子勒到昏迷,尚未断气就想将她头部取下来,每一步,都是奔着必死无疑下手,这得有多大仇恨,多丧心病狂。 「查了十几天了,兇手那边没线索,那被害人这里可查出什么了?」李妍望向捕头。 两人不出所料,双眼透出清澈的迷茫,摇了摇头。 李妍只觉额头髮紧,切身体会到这一届青州府衙的捕头质量,确实不太行。 她仰起头,又回望石阶上的沈寒舟。 不知为何,总觉得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找到突破口。 被她注视的瞬间,沈寒舟神色微顿,眉间嫣然涌起一抹不自在,目光落向一旁,旋即开口:「有。」 他将书刀收回刀鞘,那纤长的手指点着自己肩胛骨下一寸的位置:「在这,有一个很明显的烙印。」 「烙印?」李妍没瞧见他的不自然,目光只落在指尖上。 沈寒舟是个读书人,宽肩窄腰,衣衫领口隐隐透出锁骨的曲线。 虽然瘦,但不得不说,好看,耐看,她喜欢看。 「我拓下来了,时间不长,像是去年烙上的。」沈寒舟从怀中拿出纸,迎着她那直白的目光,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妍被他挥得眼晕,一把扯过宣纸,白了他一眼。 「庄主若是觉得难以置信,也可以自己进去掀开再看一眼。」 听到这话,她下意识又想起刚才那一幕,登时又有些想吐。 「不了。」抬头瞬间正好看见沈寒舟的嘴角带着一抹得意,显然是故意的。 能耐了啊! 「都拓下来了,我怎么能博了我们家善解人意的沈帐房恩情?」 她哼一声,一把抖开,纸上一块黑白间隔的印记赫然呈现。 「这不是单纯烙铁盖一下,是墨印。」沈寒舟见她吃瘪,话里带笑,听起来心情不错。 李妍顾不上埋汰他,思绪都在墨印两个字上。 在大晋,烙印分三种,一种是防奴隶逃跑的,一种是防出逃兵的,还有一种,是刑罚。 墨印便是第三种,是毁肤涂墨撰写字迹,伤口痊癒之后墨迹伴随终身不掉。 是上古五刑之一,只会用于作奸犯科之徒。 沈寒舟两手背在身后,轻声道:「姑娘是个清白女子,完璧之身。但胸口带着墨印,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也就是说,她曾经因为触犯大晋律令,坐过牢。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能触犯什么律令,还被上了墨刑?」 李妍低头将那张纸看半天,那烙印像是个青字,又像是春字。 「是暴,暴力的暴。」此时,捕头伸手,指着拓下来的外圈解释道,「而且这边框是椭圆的,是县衙大牢才会用的图样。」 第3章 良心痛 这就有意思了。 墨刑上纹刺的字是有讲究的,什么罪刺什么字,在大晋律令上都有限制。 比如抢劫刺「劫」字,大多在耳后。 而暴,指的是殴打某人导致对方重伤。 李妍一言难尽地回头看向殓房。 那姑娘细胳膊细腿,十六七岁的大好年华,要是有能把某个人打成重伤的本事,怎么就会被人捆绑之后一命呜唿呢? 「她是练家子么?」以防万一,她还是望向沈寒舟。 不出所料,沈寒舟摇头,语气稀松平常,听不出什么情绪:「……既然她有墨刑的烙痕,看起来也很新,想必府衙是有留档的。两位捕头若是想弄清她的身份,不如到户房重点筛查一下,看看这两年被授以墨刑的姑娘名单,应该能找到她的身份。确定尸源之后,你们也好划定范围,继续追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沈先生所言极是。」捕头拱手,笑开了花,「往常总听云大捕头称赞庄上皆奇人,如今亲眼所见,可谓大开眼界啊!」 沈寒舟微微勾唇,恭敬颔首:「既已有如此明确的线索,我和庄主就不多叨扰,先回庄子了。」 「这……」捕头一滞。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李妍也有些纳闷,她胳膊肘撞了沈寒舟一把,小声说:「你干什么,我酒还没拿到呢。」 却见沈寒舟眸色一紧,负手而立,声音小了些:「这酒不要了。」 李妍不解。 他抿着唇,紧了下拳头:「听我的,不要了。」 李妍虽然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她相信沈寒舟不会信口开河。 他是那种就算失忆,也一直端着那股矜贵气,绝非信口雌黄,随性而为的人。 「两位大人。」李妍思量片刻,道,「是这样,如今刚刚开春,山庄跑商的队伍都还没安排完,今日也是放下正业出来搭把手。但剩下的调查也好,追查也罢,都需要府衙的权利。我们两个是外人,不论是户房查案宗,还是外出走访,亦或者配合搜查,是吧……我们都没有那个权力啊。」 是这么个理。 捕头瞭然:「也是,我们也是突然上门,没有事先预约,给庄主添麻烦了。」他们拱手,「庄主已经帮了大忙,待我日后禀明大人,再登门道谢。」 「客气了。」李妍笑着,从袖口里拿出两张招待券,「这两日办案也累了,这券是我们飞龙商行内部发行的,能抵饭银,聊表心意,您二位随时去都成。」 「这怎么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架不住李妍热情,两个捕快便乐呵呵地收下了。 就因为这茬事,沈寒舟的脸从府衙出来就一路臭到了商街。 「哎我自己发两张券拉拢一下还不行了么?」李妍无语,她坐在马车上,被他的目光戳得肺管疼。 「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搅和。」沈寒舟话音冰冷,像是覆了一层雪。 李妍看他不依不饶,只得实话实说:「我知道这事情有诈。一个锁骨下面有墨印的人,府衙怎么可能查了十天一点线索都没有?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这个姑娘身份特殊不能查,要么这个案子背后有势力,不能碰。」 「你知道还要发劵?那一张劵是五十两银子,两张一百两,山庄里经营铺子,一百两银子要四五天的纯利才能贴回来,说送就送了?」 堂堂飞龙山庄庄主李妍,在马车里被他怼得无从辩解,只能避重就轻:「那是我的银子!怎么说得跟这银子姓沈了一样啊!」 「少岔开话题。」沈寒舟声音更是冷冽,「你是想暂时住在青州城里,自己往下查,我不同意。」他直言,「京察每三年一次,在这个节骨眼上府衙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你,摆明是想要个背锅的,你以为是什么好事?」 「你这个人……为官者要为国为民,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啊!」李妍抱怨。 沈寒舟愣了下,言语中充满不可思议:「大小姐,我一个土匪,不优先考虑整个山庄,难不成还要替官府考虑?」 李妍一哆嗦。 她刚才一时放松,竟然说走了嘴。 现在的沈寒舟,不是京官,不是父亲的政敌,而是被她忽悠成对飞龙山庄忠心耿耿的顶樑柱。 「我从小就在山庄长大,如今虽然失忆,众人也都从未刻薄于我,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小姐往坑里跳。」说完,沈寒舟气得别开目光,不想再说半个字。 他这般愤慨,倒是闹得李妍良心痛,还想笑。 沈寒舟啊沈寒舟,你也有今天!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和她爹作对?老爷子走的时候要是顺气,现在也不至于被她李妍拿捏在手里。 「虽然你是我的青梅竹马。」她趁机故意逗他。 青梅竹马四个字,像是根小锤子,敲在沈寒舟头上,敲得他半侧的身子有些僵硬。 「但是呢,这件事我确实不管不行。」她语重心长地解释,「你想想看,那姑娘身上的鞭子痕迹,直接连着我一起成嫌疑人了。到时候查到我们头上,整个山庄都脱不了干系。」 「若只是把我一人拉下水还好,但我们山庄是干什么的?经得起查么?」她顿了顿,「我说的这还是最好的情况,若是府衙不当人,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非得找个垫背的,比起那个毛都瞧不见的真兇,我这个手里拿着鞭子的,岂不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给他们两张饭劵,也是想着他们来吃的时候,我能再套出些额外的线索,好自救。」到这,李妍又故意探身前倾,笑眯眯道,「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你不会真眼睁睁看着我去当替罪羊吧?」 沈寒舟身子往后抻着,冷笑一声,丝毫不给她面子:「你不就是为了那两壶酒。」 李妍愣了下,笑意僵在脸上。 这怎么才一个月,就活成肚子里的蛔虫了? 「谁不知你贪酒好色。」沈寒舟落井下石,冷着脸,「你一个人在城里我不放心,我和你一起。」 李妍刚想再说什么,就听沈寒舟掰着手指头算:「你这两年住自家的酒楼,还要请艺女弹唱、招小倌,一次除了银钱你还给十两小费,这种没必要的浪费,我得盯着。」 他恶狠狠道:「我绝不能让山庄断在你手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李妍哑然。 沈寒舟刚醒的时候,一屋子人还没想好怎么应对。 发现他失忆,就占人便宜,七嘴八舌胡诌了个老父亲临终託孤的狗血桥段。 说李妍爹临终前,叮嘱沈寒舟帮李妍把山庄维繫下去,做大做强。 没想到他心眼实在,信了。 第4章 瞎 大晋青州地理位置特殊,往西入蜀地,往东三百里便是长安。 整座城就在山脉脚下,下辖十二县,是各个商行必争之地。 李妍花了十年做成了青州首富,在商街上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从马车上下来,目之所及皆是山庄产业,从丝绸布匹胭脂水粉,到当铺票号,几十间铺子的匾额上,都嵌着飞龙商行的金色的徽标。 这里是青州最繁华的地段,此时太阳尚未下山,人流如织。 李妍往石阶上走了几步,回过头踮着脚,望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 「大小姐,这里!」 她瞧见挥舞的两只胳膊,忙抓起沈寒舟的手腕就要挤过去:「人多,别走散了。」 却见沈寒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掰着她的肩头强行把她侧过身:「我不是三岁孩子。」 李妍一滞,想埋汰他两句,但人流太大,推搡得无心他顾。 沈寒舟挡在她身侧,身上传来清淡的檀香味,领着她一路往前。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她抱怨。 「庄主不算帐不知柴米贵。」沈寒舟没低头,留下一个完美的侧颜,边走边说,「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不少农户都出来摆摊换货,比平日买卖要省些银子。」 他顿了顿:「若非你贪酒硬要搅和官府的事,今日我本计划来採买不少东西,庄上柴米油盐都要添补的。」 「倒是怨我了?」她往后退了小半步,忽觉宽敞不少。 身侧,沈寒舟胳膊没放下,也没回头,只清淡应了一句:「怨我没本事从京城给你弄桃花酿。」 他认怂太快,卡了李妍的脖颈,那感觉像是发挥到一半就被拆了台,接不上话。 李妍心里清楚,这人哪里是没本事弄,分明是不想弄。 四周吵闹,人挤人,人挨人,很难想像十天之前,曾有一具无头女尸落在这里,引起一阵恐慌。 「事不关己,所以健忘。」沈寒舟就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轻轻推着她往前,「对百姓来说,一个陌生女人的生死,和明天全家吃什么相比,后者更重要。」 李妍点头,她想说确实如此,脑袋顶上又飞快地砸下一句:「满天下的土匪,也就你一人上赶着揽府衙的差使。」 「啧!满天下的土匪二把手,也就你一个人敢这样跟头子叫嚣。」她歪了下嘴,「咱们彼此彼此。」 挤出人流,李妍转身瞧了一眼。 短短十几米,两个人竟然挪了半柱香的功夫。 「早知道不在这边下马车了。」她转过身,望向等在酒楼门口的曹切,「……出事那天也是这个场面?」 曹切是李妍安排在青州的大掌柜,负责整个飞龙商行的运营,也是李家三代人的心腹之一。 「比现在少多了。」他实话实说,抬手指着眼前乌泱泱一片人头的位置,「就落在这里,当时衙门捕头就什么都没找着,如今十天过去,大概神仙也找不出来痕迹。」 「确实。」 热闹成这个样子,什么痕迹都不可能留下来。 曹切摇头:「以前赶集也没有这么多人的,都是有些好事者,听说出了人命,就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消息,上赶着往这里聚,就成这样了。」 世上本无景,硬是造出了这样的场面。 他嘆口气,领着两人往海西楼里面走。 落尸体的位置确实太恰好,就在商行酒楼的大门口,对面是文人诗会的曲楼,还挂着几十年前鲁肃王路过时亲笔提的诗句。 站在酒楼门前,踮着脚望过去,还能瞧见那些诗词随风荡漾。 沈寒舟驻足望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什么也没说。 酒楼位置极好,是当年李妍父亲咬着牙买下的一块风水宝地,距离青州四个城门都不远。 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客栈,经过十几年的维修扩建,现在已经是青州最上档次的酒楼。 从外看,内饰朴实无华,但只有识货的人,才能认出那些东西价值几何。 李妍提着衣摆,踏着紫檀木的宽台阶,自吊挂的镶金大灯笼旁向上而行。 身后沈寒舟安静相随,始终不语。 「那天我正好在二层的雅室里谈供货生意。」曹切推开雅室门,转身同小二吩咐了几句,带上门后才继续说,「先是听到砰一声,而后满街惊叫连连。我赶忙站起来往窗户外面瞧,一抬头就看见那站了个人,真真切切。」 他指着隔壁曲楼楼顶。 那晚月色正好,无云无风。 曹切一边喝酒一边谈生意,刚刚将契印盖好,正在敬酒的时候,眼角余光瞧见窗外有一道白影自上而下划过。 随后砰一声巨响,震得他心头一颤。 他寻声望去,瞧见对面屋顶上背光站着个人。 直到楼下有人开始惊唿死人了,那道剪影才动起来。 「背光,看不清楚。我觉得像是个练家子,身段是有的,可看那衣着轮廓,又像是个书生。他之后往下一跳,不见了,大概是落在对侧院子里。」曹切站在窗口,指着对面,「就那个位置,嗖一下跳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对面曲楼的屋顶比酒楼高一些,从窗口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黑瓦。 曹切「哎呀」一声,感慨道:「这还不是最怪的。」 他踱步坐回桌前,皱着眉毛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按说府衙应该大力搜捕。但怪就怪在,府衙捕头拿着榜来寻线索的时候,榜上写:尸体从胭脂铺子屋顶落下去。」他指着曲楼一侧紧邻的小院,「那里其实早就空了,大半年没人做生意,如今那小楼又被官府贴了封条,来人搜了七八次,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什么物证。」 李妍「嘶」一声,反问:「那巡街的捕头就没看出来是从曲楼掉下去的?」 曹切无奈,摊了下手:「保不准他们俩眼瞎呢。」 一句话,让李妍张口结舌,她迟疑半晌才反应过来:「瞎?」 「不是瞎是什么呢。」曹切冷言,有理有据,「出事之后,我看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查,又担心府衙冷不丁再盯上咱们飞龙山庄,就写了一封匿名信,让于北翻墙进去,放在林知州的书案上。里面写的就是真实的落尸处。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我看府衙那榜上也没改。」 他咂嘴:「他们这不是瞎是什么?」 第5章 案子要是没有鬼,李字倒着写 李妍安静听着,心中腾起无数疑问。 她倒了盏茶,推给沈寒舟,就听曹切接着说:「最初我也以为是我年事高了,看错了,我就扯着几个熟客问过几个,大家都说是从曲楼掉下去的。再说这种事情,那天晚上月明星稀的,也没风,那尸体得晃悠多大幅度才能是从胭脂铺子落下来的啊。依老奴之见,府衙那就是故意的。」 李妍指尖摩挲着小盏边缘,另一手撑着下颚,也觉得这件事怪得很。 「会不会是屋顶瓦片有问题?」沈寒舟忽然开口,「府衙不会犯这么明显且愚蠢的错误。」 李妍也觉得,虽然这一届衙役明显不行,但也不至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她边想边看着桌边酒壶,趁着沈寒舟不注意,伸手去拿。 可半路杀出「咸猪手」,沈寒舟先发制人,硬是将她刚拿在手里的酒壶抽了出来,重重放在另一侧。 壶的余温犹在,眨眼就没了,李妍愣愣地瞧着手心,半晌才难以置信地望向沈寒舟。 就见他一脸冷漠,仿佛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 「沈帐房这么说,倒真有这可能,只是咱们也没上去看过,不能确定。」曹切边说边想,眼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 「一会儿我上去看看就是。」李妍想也没想,又伸手去拿曹切面前的酒壶。 「那就别喝酒。」曹切勐然强调,眼睛盯着那只伸过去的手。 此言一出,李妍手臂顿在空中,她撑大了双眼,半晌才歪着头震惊道:「我才是庄主啊!」 这才一个多月,怎么都开始学着沈寒舟说话了呢? 就听曹切「哎呀」一声,语重心长:「人沈帐房也是为你好,这初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大太阳,现在不就起雾了?保不准一会儿还得下雨。这一下雨,屋檐上滑,你喝晕了上去,万一滑倒咯,就我们俩这不会武功的地熘子,连给你在下头当个垫背都赶不上。」 这居然连有理有据的风格也学了个八分。 李妍惺惺收回手,揣着坐在桌边,一脸埋怨地望向沈寒舟。 就见这人两指钳着茶盏,端起来润了口嗓子,面无表情,以沉默表达态度。 就像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李妍无语。 曹家侍奉了李家三代,在李妍眼里,曹切就是长辈亲人。 她能笑嘻嘻驳了沈寒舟的面子,却不会驳曹切的面子。 这一看就是有计划有预谋,故意的。 「成吧。」她目光仍在那壶酒上,丢魂似的点了下头,「我听你的。」 不得不服软。 话音刚落,沈寒舟蹭一下站起来,探身前倾,眨眼就横扫了桌上全部的酒壶。 在李妍诧异的眼神里,他抱了满怀,推开门递出去:「退了,不要算帐上。」 屋内,香炉青烟直上,李妍愣愣瞧着他的背影。 曹切实是忍不住,噗一声笑了:「沈帐房真是越来越上心了,不愧是庄主的青梅竹马。」 乍听是称赞,实际是在埋汰李妍。 当时忽悠沈寒舟的时候,曹切是反对的。 他行商多年,仅凭沈寒舟身上的衣衫材质,就知此人绝非一般身份,留下来早晚是个祸害。 但搁不住李妍摩拳擦掌地要「替父报仇」,还有一套「他不会杀救命恩人」的歪理邪说,两张牌组合打下来,这谁也拦不住。 可看看现在这幅光景,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真不错,居然能卡住李妍这酒葫芦的脖子,解决了飞龙山庄最大的难题。 果然还是大小姐有先见之明,留下他是正确的。 「别笑了。」李妍紧着眉头嘁一声,「你嘴角都要碰到眼尾纹了。」 曹切这才努力咽回笑意,揣手道:「大小姐,不是老奴多嘴,我认为这案子您最好还是别插手,总觉得水深。」 「为何?」李妍抓了两颗花生米。 「咱们酒楼距离那抛尸处还不足十米,又是青州最好的酒楼,夜夜爆满。在这里的目击者不说几十人,几个人总是有的吧?但府衙连一次带人来盘问都没有过。不仅如此,发了这么大的案子,按理说怎么也得查清楚是谁家丢了姑娘,搞清楚被害人是谁吧?也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官府整了几个衙役,站在街口举着寻人张榜的内容,杵着站了两天,就吆喝了那么几声,再无其他行动,显然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怕自己没说清楚,凝着眉头望向李妍,「我这么说,大小姐不知道明白没有。」 李妍点头。 她明白,但却不得不管。 「有分寸,不用担心。」她边吃边道,「而且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说到这,她抬起眉毛,神秘道:「你知道现在都察院的京察,马上就要到青州了么?」 曹切「啊」一声,愣住。 他低头琢磨片刻,嘴里念叨着「怪哉怪哉」。 「在这节骨眼上林建安,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乱来?」他惊嘆。 李妍把花生米放进嘴里,郑重道:「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曹切听愣了。 李妍捏着手里的花生壳子,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听过不少做局的故事,对权谋计策也有些看法。 望着紫檀木桌上剥掉红衣的花生米,她玩味地回忆着整个案子的碎片。 青州闹市,在一众人前抛尸,尸体又正好落在飞龙山庄的海西酒楼前,尸身上带着特殊的三股麻花辫的痕迹,烙着墨刑的字。 再加案发已经十天,青州府衙敷衍办案,硬生生拖到京察将至的日子里,来两个捕头上山庄请她来断。 李妍捏着那颗花生米,轻轻掰成两半。 「这案子要是没有鬼,我李字倒着写。」 她捏着白胖油润的花生送进嘴里。 青州的天色总是这样,灰濛濛里带着几分青绿。 小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 山坳中云雾缭绕,街上行人渐渐变少。 「给。」沈寒舟不知从哪弄了把油纸伞,难得口气温柔了些,「上面滑,注意点。」 李妍将伞撑开,白玉色的伞面遇水像是开了花,配上挥毫泼墨的诗文,颇有意境。 她一个翻身,撑着伞缓缓落在对面屋檐上,回过头比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 曹切看那伞有点眼熟:「你从哪弄的伞啊?看工艺是上品,顶上还有题诗。」 沈寒舟始终望着对面,清淡道:「楼下大堂,两个毛贼从姑娘的包袱里偷的。」 他一愣。 「我顺手偷……」沈寒舟抬手挡了下嘴角,「咳,我借来用一下。」 曹切的眼睛缓缓撑大,他倒抽一口凉气。 这他改日若是恢復记忆,想起自己还偷过东西…… 曹切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竖起大拇指称赞:「还是沈帐房周到。」 第6章 可太坑人了! 楼外,风吹小雨,李妍撑着伞,站在隔壁楼顶上。 这种天气潮湿滋润,瓦片像是刷了油,锃光亮,很多细节都看不清楚。 她蹲下身歪着头夹着伞柄,随机翻开了几张瓦片。 雨水混和着浮灰从她指缝里挤过去,当中还混着些许红色。 瓦片显然是换过,但屋顶下面支撑瓦片的桷椽木条却没能换掉。 木条上,顺着瓦缝流下去的血迹清晰可见。 她多掀开几片,痕迹就更加明显了,乍一看如同鱼鳞绘画一般精细。 显然有人换了瓦片。 她赶忙起身,环视一周,越看心越发凉。 按理说,老瓦片和新瓦片,出窑时间不同,经受风吹日晒的时长也不同,外观上一定会有区别。 可眼前屋顶上,这些瓦片根本没有区别! 「真行啊。」李妍惊嘆。 也就是说,案发之后,到府衙捕头爬上来之前,这屋顶的瓦片,全都被人全部都替换了。 她撑着伞,斜风细雨吹起衣摆,打湿半面衣衫。 放眼望去,曲楼门楼足有一个四合院大,屋顶瓦片数量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府衙办案从发现被害人到爬上楼勘察现场,前后最多半个时辰。 八九百片瓦,在这点时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更换掉,这和天方夜谭有什么区别? 太离谱了。 她站在屋顶,沿着屋嵴往前,轻身一跃,便落在隔壁胭脂铺的屋顶上。 这里比曲楼低矮半层,她蹲下翻开两片,登时有些懵。 「也有血迹?」 不止在桷椽上有网格状的痕迹,她手里的瓦片上也有大面积的痕迹。 她将瓦片拿在手里瞧了好几眼,又起身回望曲楼。半层高差,相邻的灰墙上倒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难怪府衙会这样贴告示。 作为需要用证据说话的府衙,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尸体是从胭脂铺上滑落的结论,完全合情合理。 「怪了。」 她瞧着瓦片,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那天晚上,沈寒舟屋里灯灭了一刻钟后,李妍才从自己的房间门口探出个脑袋。 她鬼鬼祟祟,左右看了两圈,之后蹑手蹑脚,反身关上屋门。 雨停了两个时辰,一轮弯月挂在上天,整个青州都比下午要更冷一些。 穿着夜行衣,外面披了件薄衫,李妍稍稍有些吸鼻子。 「于北来了么?」她问。 曹切正坐在椅子上和店小二分炭火,见大小姐从楼上下来,赶紧起身抹了把衣角,指着窗外:「来了,在等您呢。」 于北是飞龙山庄轻功最强的,人称草上飞,是李妍的第二双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她点头转到柜檯后,从角落里抽出一个木箱,猫着腰将锁打开。 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种工具,小刀小棍,锉刀连环锁……一应俱全。 李妍没挑拣,直抽出箱盖子上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三圈,嗖地插进腿上绑带里。 「我回来得晚,不用等。」扣上箱子,她蒙上面巾,拿起桌上长剑,转身欲走。 「大小姐!」曹切急忙道,「等下!」 他提着衣摆上前,兜里拿出一只锦囊,手心倒出来三颗黑漆嘛哄的丸子:「把这个带上。我新开发的玩意,就这么往地上一砸,砰一声,烟雾缭绕,谁也看不见您在哪。」 说完,他笑嘻嘻地又放进锦囊里,在李妍面前摇晃了下:「已经做好了暗扣,能直接扣在大小姐夜行衣的封腰上。」 李妍点头,接过锦囊,麻熘地翻过窗台,在夜色里给了于北一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往青州府衙的院子里去。 趴在青州府衙的屋檐上,瞧着户房未熄灭的烛火,她给于北打了个手势:你去书房,我去户房。 于北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下午她曾说过,死者身份应该在府衙户房有留存,如果青州府衙真的不想管这件事,应该会连夜找出姑娘的身份付之一炬。 如果能赶在衙役找到那姑娘身份之前把存页偷出来,这案子的面貌也许会清晰不少。 已近子时,夜风吹得李妍浑身都打激灵。 她搓着手哈一口气,揭开瓦片往里瞄了一眼。 烛火旁,两个捕快还在低头查找,案宗盒子铺了满地,零散册子随意放着。 看来是还没找到。 青州下辖十二个县,每年年末都会将当年所办全部案件归档整理,送到青州府衙,再由知府林建安整理过后,作为一年的政绩,跟随他一同上京参加大朝会。 沈寒舟曾说那块墨印时间不久,也就一两年之内,按理说应该很快就会发现。 与其自己冒险下去找,不如坐收渔翁之利。 她坐正身子,选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等起来了。 「哎呀我的妈呀。」忽然,李妍身下,靠近烛火的捕头伸了个懒腰,「可算翻完这十一个县了,咱俩运气也真差,找来找去,想着最不可能是柳河,结果还真就是在柳河。」 「可不是么,柳河这几年都没发过什么大案,海清河晏的,谁知道就会是……」 另一人说到一半,顿觉晕晕乎乎。两个人大眼对小眼,没多久便慢慢趴在一旁,睡了过去。 李妍这才把手里的吹杆收起来。 她从房檐往下翻过去,悄悄进了屋。 户房里存放着整个青州百姓的籍帐册,博古架密密麻麻,上面满满当当放置着册子。 两个捕头显然找了很久,本就狭窄的,此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李妍将睡在小桌旁的捕头架到地上,自己坐在椅子上借着光翻起来。 柳河县她有些印象,去年年底她带着山寨众人在柳河劫了两辆马车,救下要被拉去献祭的两个女孩。 女孩还小,只有十二岁,被绑着手脚塞着嘴巴,看到李妍的时候早就哭哑了嗓子,两只眼睛水汪汪望着她,意识到得救的瞬间,跪在地上对她们磕头磕到破了头皮。 所以李妍不喜欢柳河。 「那地方确实没发过什么大案子。」她一边翻一边嘲讽,「那是因为大案子就没有一件能送过来的。」 她两指夹着纸面,目光从字上飞快扫过去,嘴里轻轻念叨着「墨刑」二字。 「找到了。」她愣了下,指尖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宁氏,奴籍……以暴力致人残疾?」 册子上写,宁氏一人在去年三月,殴打柳河县陈公子,导致对方手臂落下残疾。念其年轻,又是初犯,判处墨刑,刺字在锁骨之下。 和殓房里那具尸体一样。 可是,被害人的手腕那么细,体型那么消瘦,也没有功夫不懂武艺。 在这种情况下,她一个人殴打一个成年男子,还能致人残疾,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时间紧迫,李妍不敢多分神,从一旁扯过张纸,借着烛火将册子上的内容誊抄一遍。 她把原本册子里盖了柳河官印的那一张取下来,调换纸张。 如此,就算府衙毁尸灭迹烧了它,自己手里也还有留存。 万一要被抓去当替罪羊,洗脱罪名的时候,也好有个方向。 她将原件纸张对摺,揣进兜里,准备折返。 却在此时此刻,大门咣一声被推开,传来一声暴呵:「什么人!」 这声音李妍熟,是最近隔三岔五就往山庄跑,各种谜题都来找她破解的青州第一神捕云川。 他手握云纹长剑快步而来,眼瞅就要穿过博古架走到跟前了。 李妍暗自咂嘴。 这人最难缠,若是被他盯上,绝对会不依不饶难以脱身。 她起身吹灭蜡烛,跳出窗户,翻上屋檐。 但云川第一神捕的头衔也非浪得虚名,追得很紧。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李妍勐然收住脚步,回眸定定看向他。 「何方歹人!报上名来!」 李妍没吭声,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三颗黑丸。 见她抬手,云川一滞。 大概以为是什么暗器,他立马单手拔剑,直冲而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瞬间,磅地一声巨响。 府衙上空亮起一条窜天龙,随即哗啦啦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屋檐上极静。 李妍懵了,云川也懵了。 四目相望,皆是迷茫。 说好的烟雾弹呢? 她低头瞧着手里剩下的两颗,生无可恋,一把都摔在地上。 「磅磅」两声巨响,趁着云川躲避火光的瞬间,她一个飞身躲进树冠里面。 在两朵礼花绽放之时,屋檐上只留下云川一个人的剪影。 第7章 第一嫌疑人 「可太吭了。」两个街角外,一身儒雅男装的李妍低头将封腰扎紧,扯下上面的锦囊掂量几下,「这说好的烟雾弹,愣是一点菸都没有。」 于北坐在树上,从怀里摸出案宗扔下来:「大小姐,这是誊抄的,只抄了关键内容。如果有不明确的地方,你只管吩咐,我再去抄。」 李妍抬手稳稳接住那册子。 她低头大概翻了下,叮嘱道:「这几天你远离府衙,云川的实力我清楚,刀剑上你不会落下风,但他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万一盯上咱们就很麻烦。」 「属下听令。」 之后,李妍等了几息,也没听到头顶上他离开的响动,这才疑惑抬头:「还有事?」 树冠中,于北沉默片刻才说:「属下还摸到了个物件。」 李妍看他手臂扬起,下意识伸手捞一把,抓到个手帕包裹的物件。 她腋下夹着案宗,展开手帕,愣住。 帕子里是一枚染血盘扣,天青色的袢条编织成小蝴蝶的模样,在翅膀的位置穿过一颗镶着纯金「妍」字的白玉石。 夜风吹动树冠沙沙作响,万里银装如薄云笼罩在青州城上,不远处府衙衙役满街搜寻的脚步声纷乱无章。 她望向盘扣的目光越发肃然,四周冰冷得连唿吸都要冻结。 若说先前她调查这案件只是她未雨绸缪,想太多,太细,那从现在开始,整个案子的性质就变了。 「哪儿找到的?」她问。 「物证房。」 「丢了一个月的娘亲遗物,在府衙的物证房?」她抬头,难以置信。 于北坐在树枝上盘着双腿,点头道:「案宗抄到一半,看到里面提及了镶嵌『妍』字的盘扣,属下就去确认了一眼,没想到真是夫人留下的这一枚。」 他迟疑片刻,又言:「大小姐,这案子奇怪,府衙明明有第一嫌疑人,却按兵不动十天,怪得很。」 没错,只要衙役拿着这件物证在商街盘问一圈,总有人能认出这枚盘扣出自李家夫人之手,怎么都能查到飞龙山庄去。 再加上特殊的麻花鞭子痕迹,傻子都能怀疑到李妍的头上。 可是,不论是青州知府林建安,还是第一神捕的云川,都如同瞎了一样,视而不见。 她将盘扣攥在手心,正色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些。」 于北抱拳拱手,闪身跳进夜色中。 夜色如水,寒夜透凉。 李妍收起盘扣,抽出身后摺扇,刷刷一声甩开,她故作醉态,端着一股纨绔公子样,哼着小曲往海西楼回。 在最后一个拐角,瞧着蜷缩在草蓆上哆嗦的小乞丐,往他面前的破碗里放了半吊铜板。 一抬头,就看见海西楼前站个人。 李妍心头咯噔一下。 子时已过,早就打烊了,怎么还点着烛火挂着灯笼? 她摇着扇子,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顿感不妙。 那身形,那气场,翻遍记忆,也就沈寒舟了。 「回来了?」沈寒舟一身单衣,散乱着长发,负手望着她,话语冷漠中带着几分疏离。 她下意识后背一凉,竟有点慌张。 可转念一想,她才是飞龙商行的主人,怕个鬼啊! 李妍挺直腰杆,大步上前:「回来了。你怎么还不睡?身体不好就要早些休息,站在这染了风寒怎么办?」 与其被人指责,不如先发制人。 沈寒舟自从失忆后,身子就不是很好。 原本就单薄,现在又只穿了一件外衫,在子时街头上吹夜风,脸色更显苍白。 李妍说完就更心虚,别开视线,抬脚就往海西楼里钻。 沈寒舟侧步拦住她的去路,仍旧冷冷问:「去哪了。」 他根本不上套。 李妍望着他,想起刚才身处险境,不想让沈寒舟多操心,便扯了个慌:「去喝了两杯。」 「撒谎。」沈寒舟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拆穿,「身上没酒气。」 「啊?」她愣了下,低头闻了闻衣袖。 确实没有。 「听曲?找小倌?」沈寒舟越说话音越凉,「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以去。」 李妍一滞:「哎我闲着无聊去哪里,还得和你报备啊?」 就见他俊朗的面庞上盖了一层霜,抿着唇,艰涩挤出句:「你无聊就告诉我,为什么去花那个冤枉钱。琴棋书画,我沈寒舟样样都行!」 说完,他勐转身,快步往后院走去。 李妍愣愣站在门口,瞧着他疏冷的背影,心头有些迷茫。 堂堂飞龙山庄庄主,青州巨富,她怎么连这点自由都没了? 「大小姐。」直到此时,曹切才探出脑袋。 他愧疚道:「这你刚走没多久,沈帐房忽然抱着一盘沉檀出来,说你晚上不点这东西睡不踏实。我没能拦住他。结果他发现你不在,就愣是在这站了一个多时辰。我劝过,他说怕你喝多了惹出事,不肯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我能惹什么事?」李妍抬头望向二楼,半晌摆了摆手,「罢了,明天我再同他解释。」 「哦对了。」她指着曹切,「你那个什么烟雾弹,搞得可以,下次别搞了。」 「啊?可是不好用?」他忙追上去。 「好用,好用得不行,那烟花嘭一声炸开的时候,看云大捕头的表情,估计能震惊他二十年。」 「烟花?」曹切停下,表情精彩纷呈。 他刚才是看到三朵烟花,半夜里窜老高,炸得特别漂亮。 当时光顾着骂那放花的人没功德,夜半三更扰人清梦,压根没往其他方向想。 如今听到李妍这么一讲,眉头都拧在一起。 他「嘶」一声:「不应该啊,我感觉我配得挺好啊……」 「别琢磨了。」李妍合上扇子,转过身望着他,「说正事,帮我查个人。」 她郑重念了一遍:「柳河县去年三月,有个把陈家公子打成伤残的姑娘宁氏,是奴籍。」 子夜月光满地,似铺一层碎银,春夜里特有的清冷微风,一阵一阵吹动着李妍的衣摆。 她儒生模样,坐在大堂里娓娓道来:「这姑娘到案后被判墨刑,在锁骨往下烙上了『暴』字印记。你找信得过的、身手好的自己人抓紧时间去跑一趟,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去的时候再到山庄给杜二娘送个信,让她找找以前附近土匪们定做麻花鞭子留下的记录,很可能这几日要用上。」 「还有。」她指尖敲着红木桌,压低声音,「弄一封邀请函,我要去参加对面的曲楼诗会。我就不信有人拖着一具没脑袋的尸体,爬上他们家屋檐抛尸,里头的人能一点异常都察觉不到的。」 除此之外,李妍还在琢磨那个被带走的头。 兇手为什么要把头带走,又怎么处理那个头,第一案发现场到底在哪里,都困扰着她。 她望着门外未干的水洼,手里扇子越摇越慢。 第8章 土匪还讲礼貌? 次日,李妍一早就蹲在灶房。 揉二两面,一层层抹上猪油,亲手炸了六只桃花酥。 「放眼整个山庄,也就沈帐房有这口福。」 曹切面前,金黄的糕点卖相十足。 李妍背手解开围裙,拿着帕子擦手:「不讨好不行啊,去诗会可就全靠他了。」 她端起盘子,转身往沈寒舟屋子的方向走去。 李家只有李妍一根独苗,自幼便是以接管山寨为目的来培养她。 到现在,二十二岁的李妍和沈寒舟差距明显。 如果说沈寒舟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拿手的文弱书生,那李妍就恰恰相反,是看起来姑娘气十足,但其实是刀剑功夫深不可测的「第一剑」。 她一手拖着盘,站在沈寒舟紧闭的大门前,敲了三下:「沈帐房,出来吃点心了。」 四周安静,没有回应。 李妍又敲三下:「昨夜是我不对,你开门来吃点东西嘛,你身子不好还不吃早点,这怎么行?我专门给你做了桃花酥,刚出锅。」 紧闭的木门丝毫没有想要开启的样子,李妍站在原地转了个圈。 天色已经大亮,海西楼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手里的桃花酥慢慢凉下去。 李妍深吸一口气,声音高了几分:「沈寒舟,开门!」 「客官。」她话刚说完,店小二肩头搭着白毛巾,客气道,「楼下有位官爷,请您下楼小絮。」 「官爷?」李妍诧异。 她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海西楼门口穿着缁衣的人影。 刚准备走,侧身旁的木门勐然一开。 沈寒舟臭着一张脸,穿了件单衣,两手正将外衫从头顶掀过,系在身上。 「捨得开门了?」李妍轻笑。 他冷着脸,把桃花酥连盘子一起端在手里,开口就没好话:「昨夜没给银子,被人报官追到这?」 李妍无语:「我是那种人?」她揣手凑到沈寒舟身旁,小声说,「我昨夜是去探府衙了。」 沈寒舟嘴里咬着桃花酥,嚼得越来越慢。 他将剩下的半块放下,担忧道:「……留尾巴?」 李妍摇头:「没丢东西,也没留尾巴。」 说完,她就瞧见沈寒舟脸上写着「不信」。 「哎真的!硬要说有什么意外,那就是曹切给的烟雾弹,在我脱身的时候放出来三朵烟花,把我都看懵了。」 沈寒舟注视着她,神色越发肃然。 他手握空拳点着笔尖,思量道:「既要脱身,便是有人追在身后……你昨夜为何不说?」 李妍语结:「昨夜分明是你不听我解释,甩手就走了。」 「你可以追上来。」他振振有词,「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追上来说清楚的?」 李妍哑火。 和沈寒舟争论的时候,总能让她里外不是人。 她皱着眉头,抱怨:「沈帐房,你不是冻迷煳了?哪有姑娘家二半夜往男子卧房里跑的?」 沈寒舟愣了下,大为惊讶:「土匪还讲这个?」 灵魂反问。 李妍彻底接不上。 尤其是发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里还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就更无语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招唿小二:「快带我去见官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海西楼是青州最大的酒楼,也是飞龙山庄最门面的产业之一。 但这里往来多是谈生意的商人,鲜少有文人墨客和府衙官员。 此时大厅里站着位气宇轩昂的带刀捕头,也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沈寒舟在前,李妍跟在他身后。 楼没下完就瞧出来的人是青州神捕云川。 「遭了,我昨晚在屋檐上和他交过手,难道认出来了?」李妍小声说。 沈寒舟顿了下脚,慢慢回头,垂眸叮嘱:「别自乱阵脚。」 说完,他一手背在身后,仍端着那盘桃花酥,脚步沉稳。 云川是习武之人,虽然与沈寒舟一般高,但身材上差距很大。 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他健壮许多,整个块头大了一圈。 「李庄主。」他抱拳行礼,一手扶在剑柄上,眼神在擦过沈寒舟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时,微微有些复杂,「昨日多谢庄主出手协查,才发现那般重要的线索。」 他说完,又向沈寒舟抱了下拳:「也多谢沈兄的尸语术,这才让案子峰迴路转。」 沈寒舟面无表情,伸手虚扶:「云捕头客气了,我也没想到,你们衙门能十天半月都没人掀开看一眼尸体的。」 他话里带刺,却直戳重点,云川无从辩解,只能尴尬笑笑:「我们也没想到,三两银子请来搭把手的仵作能这般离谱,连尸体上的墨刑印记都没提一句。」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又问:「两位可是来青州收帐?」 「春游赏花。」沈寒舟抢先一步回答。 李妍听着他口气越发冷漠,忙打圆场:「收帐,顺便赏花游览,云大人今日来是为何事?」 也不知道云川是哪个地方得罪了沈寒舟,自从上飞龙山庄拜访李妍几次,他就不待见这个人了。 为了不让气氛更难堪,李妍赶忙请他坐下。 「确实有两件事想听李庄主……和沈兄的见解。」他取下剑,撩开衣摆坐下,「实不相瞒,昨夜府衙进了贼人。」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李妍面上故作惊讶:「什么?贼人?可是被偷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云川迟疑片刻:「还没清点完毕,目前不清楚。那贼人是我在户房里发现的,很聪明,听到动静立马吹灭蜡烛。身法也很好,跳出窗户翻身就上了屋檐。我追了一刻钟,竟没有追上。」 「倒是奇了,云大神捕轻功天下第一,没想到还有云捕头追不上的贼。」沈寒舟坐在两人中间,单独给李妍倒了一杯茶。 云川尬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第一这个话可是说不得。」 见只有自己有茶,李妍桌子下踢一脚,飞给沈寒舟一个眼神:云捕头的茶呢? 沈寒舟冷脸看着他,答非所问:「你昨夜喝得烂醉如泥,还想喝?不行。」 李妍僵住。 天大的黑锅啊! 可云川竟哈哈笑起,顺着他说:「李庄主又贪酒了?少喝一点,身体重要。」 他伸手拎起茶壶,特随意的倒了两杯,推给沈寒舟一杯:「那贼还挺有意思,追到最后他忽然剎住脚,转过身从兜里摸出个暗器,我以为是唐门飞镖之类,结果他连放三朵烟花。」 云川喝了一大口茶:「我从没见过放烟花的贼,百思不得其解。」 放眼整个青州,李妍最不想对上的便是云川。 因性格使然,但凡与案件有关,他都喜欢刨根问底。若是某个贼人引起他的注意,更是会追得对面不死不休。 正在她不知如何胡扯八道把这件事圆过去的时候,沈寒舟不疾不徐开口:「哪里是什么烟花……云捕头应该已经知道我昨日验尸结果,那女被害人身上和脖子上,都有麻花鞭子的痕迹,再加锁骨上带着墨刑印记,若是府衙着手去查,应该很容易发现被害人是谁。」 云川怔住,继而面露喜色,往沈寒舟的方向凑了凑:「沈兄,愿闻其详。」 第9章 困兽锁天 云川看向沈寒舟的眼神亮得放光,如同刚才吃的不是白眼,全是蜜糖。 也难怪,他当了八年小吏,抓了无数作奸犯科的小人,本该走出去很远,荣誉满身,但归来仍是捕头。 这和他只会干活,不屑于看眼色的性子绝对是分不开关系。 李妍伸手捞一块桃花酥塞进嘴里,悠悠哉哉听着沈寒舟现场发挥。 她一点不怀疑沈寒舟的水准,这人满肚子黑水,保准三句话能把云川带沟里。 「第一,麻花鞭子是土匪里有权势地位的人才能携带的身份象徵,尸体上有这痕迹,说明是购买过这鞭子的人。」 云川点头,李妍嚼着桃花酥,手指比了个一。 「第二,被害人锁骨之下的墨刑刺的是一个『暴』字,刺这个字,说明她犯下的罪行是殴打致人重伤的罪。」沈寒舟伸出手,比出被害人手腕的粗细,展示给云川看,「但那个姑娘羸弱不堪,手掌没有任何茧痕,也不是练家子。如何以暴力伤人?退一万步,就算她一年前身强体壮,真就有那个能打坏人的本事……但极速瘦身之后,身上会留下一条条微白的痕迹,皮肤会松弛,她也没有。」 沈寒舟说到这,云川似有所悟,李妍默默竖起第二根手指。 「沈兄的意思是,这案子背后是个案中案?」云川面色越发深沉,他环视众人,「是一年前,她被迫替人承担了墨刑,锁骨上刺了一个暴字。现如今是被打伤的那位回来寻仇,杀了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有可能。」沈寒舟说得中肯,那神情仿佛确有其事,「被打伤的人兴许和土匪之间有关系。他们把尸体扔下来之后,忽然想起尸体上有个『暴』字,为了不让府衙顺着被害人的身份查到自己,所以他们连夜翻入衙门,想找到对应的案宗毁尸灭迹。」 他端起茶润了一小口:「而那三朵烟花,应该是发出去的信号。不知道云大人听说过没有,蜀地土匪大多以惊炸之声传递消息。一声响的意思是: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之后紧跟两声,意思是:有埋伏,需要支援。」 好傢伙! 桌上极静。 这委实太有水平,听得李妍都忘记竖起第三根手指了。 七拐八拐,他居然真给圆上!还说得这么煞有其事,如果昨天夜里站在屋檐上的当事人之一不是李妍的话,她真就信了。 而云川反应更大,他勐然起身,一副恍然大悟之感,抄起桌上的长剑就要走:「今日多谢沈兄相助,待破案后我定带上好书好墨,亲自登门拜谢。」他大受点拨,两手抱拳,十分恭敬,「告辞!」 「哎!」李妍起身想喊住他,伸出的手却被沈寒舟一把压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你真要帮他?」 沈寒舟神情不悦,眼神冷了几分,透出威压。 李妍被这目光戳了下,再扭头已经瞧不见云川的身影。 她这才又坐下:「帮不帮是一说,你这……也不能这么误导他啊,云捕头抓人是一把好手,可要说破案,那个脑袋确实还是差点。」 沈寒舟没否认:「你是想说,那个假设根本不能成立。」 「是,这里面有个最重要的问题没解决。」李妍指着自己脑袋,「头呢?为什么要带走头?兇手为什么要用书刀,费九牛二虎之力带走头?」 「一个兇手,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搞那么长时间,就为了取下那颗头。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说得通,就是那个头他必须得带走。那是只要留下,就会立马暴露他身份与目的的重要东西。头找不到,第一案发现场找不到,什么假设都是瞎猜。」 李妍说到这,看着沈寒舟满身矜贵气质,喝口茶都像是端着架子的模样,长嘆一息:「而且,这案子咱们还必须帮他破,还得比他先破。」 沈寒舟抿茶的动作一顿,神情微僵。 「昨夜确实搜出东西来了。」李妍小声道,「于北从府衙书房抄下来的案宗里有写,那无头女尸跌落在地时,手中死死攥着一枚盘扣。」 此时,沈寒舟向来清冷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诧异,他深眸骤冷,薄唇轻启:「是我想的那枚盘扣?」 李妍点头:「我看了,确实是那一枚。」 气氛肃然,沈寒舟慢慢放下手中茶盏,捏着盖子扣上。 他往另一侧挪了下屁股,离李妍更远了一些,揣着手冷言:「古语有言,不同命犯为伍。」 那样子十分嫌弃,仿佛要和她划清界限。 李妍咂嘴:「这还没大难临头呢,你就准备先飞了?」 「别瞎说。」沈寒舟起身,「也还没到同林鸟的那一步。」 「得。」李妍伸手把剩下的桃花酥全端到自己面前,「算我眼瞎。」 话音刚落,沈寒舟不疾不徐,伸手把剩下的四块桃花酥全都拿在手里,留给她一个空盘,还额外撂下句话:「我才情很贵的。」 他不等李妍再开口,自顾自离开。 李妍坐在长椅上,半晌才把手里的空盘放下。 这人明知她下一步要干什么,还叽叽歪歪半天。 她大拇指和小拇指头对头,冲着沈寒舟离开的方向埋汰:「小心眼!」 大约是听了沈寒舟的建议,青州满城气氛都变了。 云川带着府衙二十余人,沿着商街从头到尾,把每个铺子都逛了三遍。 他在找卖麻花鞭子的商铺。 李妍坐在酒楼后院二楼的圆窗里,瞧着他和其他捕头风风火火从另一侧的小铺鱼贯而出,双手环抱在胸前,从容不迫。 她和府衙正在进行一场怪异的赛跑。 官府沿着麻花鞭子的线索,查到飞龙山庄只是时间问题。而她必须抢先一步,才能确保自己清白。 李妍不能让人盯上飞龙山庄,一来是不能暴露飞龙山庄匪窝的身份,这会让推行新政,亲手将大晋送上天朝上国之位的先父蒙羞。 二来则是因为沈寒舟。 她不能让府衙发现他们这群笨贼,劫错车不说,还把路过的京官给捶失忆,扣在青州。 她暗中调查过,沈寒舟在朝中乃是正三品,就这个品阶,足够让整个飞龙山庄陪她下狱。 这才是不能放沈寒舟离开的真正原因。 她父亲上京早,之后为了给她母亲治病,早早又把娘也接了过去。 山寨众人对李妍而言,就是至亲。 与其因为自己的失误害了所有人,不如把高高在上的沈寒舟拉进泥潭,让他同流合污! 让他在未来恢復记忆时,为了掩盖这段时间的经歷,只问罪一个人就好。 第10章 孔雀开屏 诗会邀请函是第二天正午送到李妍手上。 她拆开信封扫一眼,眉头就皱起来:「怎么是沈公子?」 邀请函的抬头上,写着诚邀沈寒舟沈公子的字样,半个字没提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曹切面露难色:「大小姐,隔壁玩得是文人雅士那一套,要进到三楼,得琴棋书画挑一样来现场展示展示,这几个您不擅长啊。」他转过身,指着楼上沈寒舟的房间,「他行,所以就让他上。」 「那我怎么办?他在里面我在外面,我怎么查案啊?」 「啧!」曹切哎呀一声,「大小姐怎么在这件事上实诚起来了。现如今哪家的公子哥去这种地方不带个什么青梅竹马?吟诗作画什么地方不行为什么非得选哪里?」 李妍被他说的一愣一愣:「还有隐情?」 「就算是孔雀开屏,那也分地方的好不好。」曹切指着对面,「就这个档次规格,才能凸显出身旁姑娘的尊贵。」 她听懂了,曹切是准备让她当陪同的「花」。 「万幸你不是让我去当丫鬟。」 「带丫鬟去这么高规格的曲楼参加诗会,相当于把宠妾灭妻写脸上,哪家少爷敢这么干,那纯粹大傻子,有辱门楣。」 曹切刚说完,海西楼门口走过一队官差。 为首那人举着麻花鞭子的图样,正敲着锣高喊悬赏徵集线索的告示。 李妍等他们走出十米,锣声小了才压低声音继续问:「之前府衙说有京察来青州,你这几日可有听到风声?」 「确实听到客人说起过……说知府大人在驿站等了三天,没见到京察本人,只见到追着早就出发的都察院京察,慌里慌张赶到青州的两位搭手的副官,现在安顿在官驿里。」 李妍点头:「难怪这两天的调查看起来像模像样。」她瞭然点头,「关注一下那两个人动向,别让他们和沈寒舟打上照面。」 同朝为官,又都在长安,大概率见过,万一把沈寒舟认出来就糟了。 曹切心中有数,点头:「大小姐放心。」 虽说是京察到了青州,查案的步调才快起来,可李妍总觉哪里不对劲。 怎么就没人发现盘扣丢了呢? 那么重要的物证,府衙却像是一潭死水,到现在丁点动静也没有。 就算云川办案调查的本事欠佳,但丢东西,应该还上升不到需要费尽心力才能发现的程度吧? 她这么想着,推开沈寒舟的屋门,唤了一声:「沈帐房,你下午得跟我出去一趟,去这诗会,我得让你穿出『青州首富』的样子。」 屋内,沈寒舟没抬头,他一手执笔,正在誊抄什么东西。身侧,骑在窗户上玩小竹竿的于北被突然推门的李妍吓了一跳。 李妍指着身后:「去把门关上。」 他忙从窗户上下来,颔首致意,蹦着跳着关门去了。 沈寒舟始终没抬头,只提笔蘸墨,于香炉飘荡的裊裊青烟后淡然道:「坐下,等一炷香。」 李妍看他这么认真,心里起了好奇。 她歪头背手,慢慢走到书案侧边。 「抄什么呢?」 宣纸上娟秀小字整整齐齐,和平日里沈寒舟的字迹完全不同。 他在模仿别人的字迹。 李妍有些惊奇,身子压得更低了一些,这才看清他在写什么,大为震惊:「你把案宗……」 话说到这卡住了。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于北会在沈寒舟的房间里,诧异抬头,对上了于北明显心虚的目光。 「你……你把真案宗偷来了?」她震惊。 不等于北开口解释,沈寒舟抢先一步道:「借。」 「借?」 有人借东西是拆了封条,取出内页,还模仿笔迹修改内容的? 李妍拿起他已经抄好的部分,大略扫了一眼。 「念在你抹掉盘扣存在的份上,就算了。」 她边说,心里边感嘆。 沈寒舟不愧是能位居三品的要员。 就算失忆,就算从头开始当土匪,他也能这般缜密,这适应力属实惊人。 再看这几张模仿笔迹的字样,每张笔触的控制都称得上奇才,李妍拿起原件,叠在后面对着光线,那些没有改动的字竟完美重合在一起。 「你这种人在土匪界是要被打死的。」她感慨,「写得一模一样,很容易做假帐。」 沈寒舟顿了下手,蹙眉道:「做假帐犯不着这么费劲。」 说到这,他语气和缓不少,一边誊抄一边语重心长的劝解李妍:「虽然我知道这案子你有不得不介入的理由,但我扔觉得你能尽早抽身最好。」 「自我失忆至今,青州知府林建安办的事情都很奇怪。陈家丢鸡闹冤,刘家婆媳互相职责偷东西,这些事情他竟一个都断不出,几次三番往山庄跑。」沈寒舟摇头,「太怪。」 这点,李妍的看法和他相同。 虽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人无完人。 但是青州知府林建安在任上已经六年,这六年青州百姓安稳,商业发达。 足够看出这个人在治理州府上确实很有手腕,能把黑白两道的毛都撸顺了。 这样一个人,在认识李妍之后,突然什么都不会了,甚至这种大到足够惊动京察的案件也都让她知晓细节,怎么想都是另有隐情。 「我怕他是想要利用这案子,故意引起京察的注意。」沈寒舟轻声说,「这案子可以说集齐了所有案中案的条件。牵扯土匪,在百姓中广为流传,还带着一件柳河县的暴力案。假如柳河一案真的另有隐情,背后一定有当地县令里尹的势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李妍打断他的话:「那么这带着鞭子痕迹的无头尸体,就就成了把所有的黑锅甩到土匪头上,最有利的证据。」 她在一旁八仙椅上坐下:「你是想说这个?」 沈寒舟没回答,注视着李妍的面颊。 「我倒认为还有另一种可能。」李妍竖起手指摇晃几下,「黑白两道都踩着的林建安,如果主动积极的调查牵扯土匪的案子,万一引起对方报復,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可若是不查……他大概也不是这样的人。」 「我觉得,他是想借着这件事,把这个得罪人的活扔给那位天降的京察大人。毕竟从林建安的立场看过去,想破案又不能直接参与,就只能让第三方出手。而就算是京察,也不会带着一队捕头下来巡视,查案这件事,还得落在实际的人头上。」 李妍指着自己:「我正好就是那个完美的第三方。」 第11章 一定机率开窍 香炉里燃着星洲水沉,味道清淡,别具一格。 是沈寒舟最喜欢的檀香品类,李妍为了买这独特的盘香,同西域商人连比划带拔剑,「协商」了好几个时辰,才弄到长期供应的路子。 她随手掀开紫铜香炉盖,久闷的青烟如得水的鱼,轰然而出。 隔着散开的青烟,沈寒舟投来深沉的注视,他半晌才嘆息:「不管是哪种情况,你都不要单独行动,有什么安排要告诉我,我好帮你应对。」 想来是昨夜不由分说的质疑,让他心里起了些愧疚。 但也只有一瞬而已。 「你不能单独见云川。」他生硬的补上一句。 「为何?」李妍不解。 想要知道府衙动向,从关系还算不错的云川入手是捷径。 「他。」沈寒舟微顿,讽声道,「他除了最后去拿人的时候好使,别的事情都帮不上你。」 口气里带着不满与讽刺,神情却同说出口的话语没有半分联繫。 李妍望着他,他似乎也察觉到失态,低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饶有兴致的思肘着。 看着沈寒舟写字的模样,思绪跟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他方才那股不自在,竟飘到某日他想起一切的位置上。 不知道那时他捉拿自己,想到的第一个帮手会不会就是「拿人好使」的云川。 等他誊抄完案宗,盖上官印,小心翼翼封回盒子,嘱咐于北带回府衙之后,李妍才起身推着沈寒舟往制衣铺子的方向走。 「早先就给你多做了几身合体的新衣裳,本想过两日再给你,如今要去诗会,干脆就先穿上。」 她笑眯眯扯着他往铺子里进,暗中感嘆自己先见之明,提前做了十几套。 还为了让他不起疑,把庄子里其他人小时候的衣裳都捞了几件,假作他年少时的穿着,一同放在衣柜里。 沈寒舟自打失忆之后,惯常穿着浅色衣裳,现在看掌柜端出几件丝绸黑衣,目光有些诧异。 李妍嘿嘿一笑:「我觉得你适合这颜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沈寒舟的气质,穿深色更有气场。 待他换好出来,众人皆惊。 金色丝线绣着的团花,与黑色丝绸凛冽之感融在一起,将沈寒舟那清冷矜贵的气质衬托出一股超然脱俗的味道。 李妍愣愣点头:「好看,耐看,我喜欢。」 「那就这件了。」沈寒舟伸手推开其他衣裳,「你喜欢就好。」 说完,拎着布料,转身看向掌柜:「这些料子都是上品,一件从布料到成衣,料费人工费还有绣娘的费用要全部算上。」 掌柜眨了眨眼,瞬间就明白意思了:「好的,我这几日理出来,下月之前送到庄上报帐。」 沈寒舟神情微顿,话音冷了几分:「这是庄主的私人开销,并非必要花费,你怎么敢走公帐?」 满屋寂静。 什么好看耐看,在李妍这变成还行,就只需要这一句话的功夫。 她强压着直抽抽的嘴角,十分钦佩道:「是,没错,算在我帐上。」 掌柜闻言,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快哭了:「多谢庄主,多谢庄主啊!」 那些布料都是李妍精心挑选,贡品级别也不过如此。 尤其沈寒舟身上这件,不算缝制和绣娘的工钱,单这蜀锦就值三两白两银子。 若是不能报销,掌柜这一年不吃不喝都填不上这个窟窿。 「不过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有私帐了?」马车里,李妍不解地问,「我以前没听说过啊?」 沈寒舟大马金刀坐在她对面,手指挑开车帘,目光落在外面。 「上个月全部盘点清算了一把,将公帐和私帐都分开了。」他面颊没动,眼神目光却注视着李妍,「说来怪异,山庄往前十年的帐目乱到一塌煳涂,那真是我做的?」 李妍有些心虚。 「先前杜二娘不是说了么,这人脑袋被打了一下之后,也有一定机率是会开窍的。」她尬笑胡诌,「你就是属于这个情况。」 沈寒舟根本不信,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但也没继续追问。 他收了注视,又看向车外,猜不透所思所想。 为了配合他参加诗会的假身份,李妍将压箱底的一套月白色襦裙穿上,宽袖盖手,乍一看小家碧玉,与她平时风格大相迳庭。 马车缓缓停在曲楼诗会门口,曹切敲了三下车壁,示意车里两人可以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李妍先一步想走,就见沈寒舟拦住她伸出的手,沉声道:「你记得,遇事要同我商量,起码要让我知道你什么计划,又会在什么地方。」 他说完,撩开车帘,跳下马车,转身向李妍伸出手来。 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如山间雾霭,湖中明月,似柔情万缕朵朵飘落的山茶花。 谁家姑娘不喜欢这样的公子?明白,干净,满眼都是自己。 就连自认冷心冷情,瞧不上凡夫俗子,见不得文人酸气的李妍,都有那怦然一动的瞬间。 她忙压下这股陌生到令她恐惧的特殊情感,心头念叨几遍沈寒舟的京官身份,将这不合时宜的冲动稀释到再拨不动她的心弦。 门口迎宾的小二适时高喊:「上宾两位,里面请!」 她搭在沈寒舟掌心的手指,将将被他反扣下来,指尖穿过指缝,十指紧扣。 沈寒舟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令人诧异。 李妍手执团扇当着半张面颊,凑过去嬉笑着问:「很有经验啊?」 沈寒舟挑眉,看着她点头:「很有经验。」 他勾唇浅笑,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李妍团扇遮面,眼眸笑成弯月,她故意妩媚了些,挽上沈寒舟的手臂:「那就好,怕你不适应,漏了陷。」 她说完,看着沈寒舟整个人都僵硬住的模样,笑得肩头直颤。 夜色慢起,天边一抹浮云淡然而过。 望着两人挽手迈进曲楼的背影,曹切这才将马车往前赶了赶,停在了栓马石前。 缰绳刚刚绕了两圈,曹切慢慢察觉出异常。 他抬起头,看着簌簌作响的树冠,半晌忽然一愣:「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跟着那两个京城来的傢伙么?」 树冠上的人冒出个脑袋,一脸迷茫,指着曲楼方向:「我是跟着的啊,林知府今日正好在这宴请他们俩,这刚进去没一炷香呢。」 曹切愣住。 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嘣一声断了。 「我!这!」他哎呀一声扔下马缰,转身就往酒楼方向跑,边跑边喊,「于北!于北!出大事了!」 第12章 黑洞 曲楼诗会是青州最富盛名的文人活动之一。 李妍刚迈进门槛,就听见众人振臂高唿。 「不愧是惊才绝艷!此等好诗当名流千古啊!」 她踮着脚寻声望过去,只看到一片人头,半个才子身影也没瞧见。 倒是沈寒舟,驻足望着那首刚刚挂起来的诗卷,不屑轻笑,摇了摇头。 他没评价,但态度全在表情里。 李妍不懂诗,但她懂沈寒舟。 让沈寒舟摇头的诗,大概是真的不怎么样。 小二领着两人往二楼走,台阶上了一半,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大声呵斥:「信口开河!全屏臆想!」 那声音中气十足,震得整个一楼大堂陡然安静下来。 李妍也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 人群视线正中,一个年轻人以长凳踮脚,爬到桌上,高声道:「如今大晋已经不是当年模样,假若现在南燕和大魏敢如十年前那般联手杀我来使,朝廷若还是屁都不放一个,怎么同百姓交代?」 这般敏感的话题,倒真有人敢说。 李妍微微眯眼,团扇抬得更高一些。 他对面是个老人,大概是看他踩在桌上,感觉被压一头,便也爬上另一桌子,指着他声音更高:「年轻人,你说得容易,假若真又遇到当年场面,我大晋重文轻武,这么多年都在埋头发展商业,现如今黑白红三阵旗军总共加起来不足五十万人,和北方重武,佣兵百万的大魏怎么斗?和你一样用嘴皮子斗么?」 年轻人冷笑一声,嘲讽道:「圣人道,居安思危,想来老伯您是日子太舒服了,骨头都软了。」 李妍听到这,明白这曲楼备受文人推崇的原因了。 惊才绝艷的诗人在此挥毫泼墨,胸有抱负却求官无门的年轻人在这抒发政见。 做法不同,目的一样。 都是求能遇上伯乐,一飞沖天。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她轻笑转身,提着衣摆擦过沈寒舟肩头,「遥遥青州,山高路远,异想天开啊。」 说完,她才发现沈寒舟没动静。 他那般认真地望着争论的两人,目不转睛,面无表情。 李妍退回一小步,扯了下他的衣袖:「怎么了?」 沈寒舟这才回神,转过头若有所思:「总觉得,这样的争论很熟悉……」 当然熟悉。 李妍先前调查过他。 朝堂上处处给她爹使绊子,吵得脸红脖子粗,把老头气得吃不下去饭,连临死都在骂的人,就是他。 「别看了,正事要紧。」李妍抬头往上走,边走边道,「进这诗会不容易,一会儿若让你琴棋书画展示个什么,你便应下来。拿出来的东西越绝越好,要能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那种。」 沈寒舟没说话,似乎在想怎么做才能达成预期。 片刻后,他才沉声道了个「好」字。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李妍见他这么快就决定了,诧异问。 他只笑笑,拨开摺扇,柔声低语:「定让你有足够调查的空间。」 说完,便快步走上前,同店小二寒暄起来。 此时,楼下那老人哽咽的声音传到李妍耳中:「江山不幸啊,若是李清风李丞相他还在位!若是……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他一声长嘆,嘆在李妍的心头上。 若父亲泉下能知自己仍被世人惦念,死后依然受人称颂,想来也能瞑目。 她捏紧了团扇,这才收回视线。 曲楼三楼与一楼大堂不同,安静古朴。 四周六个一模一样的雅室内,装潢相同,级别一致。 正中有个小台子,只有青州最有名最有地位的人艺女舞者,才能有幸受邀在那里演奏。 李妍脑海中回忆着曲楼内部结构的图纸,目光沿着大红的柱子往上,数着桷椽木条,大致确定有问题的瓦片位置。 她得找机会上去。 小二脚步停在雅室门前,颔首道:「就是这里。」他目光探寻地望向沈寒舟,见他没有异议,这才恭敬打开木门。 门拉开的瞬间,屋内丝竹舞乐之声铺面而来,闲散悠哉坐了满地的少年少女,都往他们两人身上投来审视的目光。 这当中,有一人放下酒杯,从蓆子上爬起来,笑呵呵地招唿道:「表哥!你来了!」 来人是沈俊,号称青州纨绔,是飞龙山庄在青州城「组建」的世家。 是为了给那些好学的土匪们,摆脱奴籍,得到考取功名机会而制造出来的背景世家。 沈俊便是这一代的「嫡子」,也是现在沈府真正的当家人。 他晃晃悠悠走到沈寒舟面前,一把勾过沈寒舟的肩膀头,同众人介绍道:「我表哥!当年跟着我舅一起去了京城,这才刚回来没多久。」 沈俊口中的舅舅,指的就是李妍父亲。 他说完,又看看李妍,挤眉弄眼给她打个放心的手势。 「表哥,这位姑娘你不介绍一下?」 沈寒舟望一眼李妍,出人意料地开口:「研墨的丫头罢了。」 一句话,差点把沈俊的演技给干掉了。 他「啊?」一声,眨了眨眼又赶紧「啊啊!」了两下,慌张把他往前拉了两步,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往下开口:「这一群人都是我在青州玩得不错的,这位是黎家的大少爷,陈家三公子,他身旁这位是柳家小姐。这两位……哎这两位认不得就拉倒,不值得记住。」 沈俊一边逗着众人,一边嬉皮笑脸把半个屋子介绍一个遍。 如此一轮,再没人注意李妍。 他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寒舟一个人身上。 李妍稍稍退了两步,离门口越来越近。 「我们这群人有个规矩,新来的怎么也得展示一下,免得有些不入流之人鱼目混珠,图谋不轨。」他咧嘴,「表哥,你也得来一个!」 沈寒舟礼貌推辞:「琴棋书画我只懂皮毛,怎敢在众位面前班门弄斧。」 「嗨!就别客气了,早听沈二吹嘘自家表哥优秀,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陈家三公子笑呵呵捧场,「来一个,让我们也开开眼,见识见识京城少爷的风采。」 随着众人鼓掌起闹,沈寒舟这才半推半就地坐下。 他看向一旁挂着的古琴:「恭敬道,那沈某来为在坐诸位弹一曲?」 李妍眼前一亮。 好选择。 这样她在屋顶上,就能知道沈寒舟的琴曲什么时候结束,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前回来。 随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拨弦而起,第一个音带着极致的震撼从屋内荡漾而过时,李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藉口入厕,走到无人注意的角落,踏着曲子的节奏,飞身上了屋檐。 身下琴音渐强,仿佛奔驰在狂野之上,由远及近扑面而来。 房樑上李妍压着身子,轻轻一跃,蹲在横杆上。 按理说,这里是沾染血迹的桷椽木条正下方,血会沿着木条滴落在这。 可她蹲在此处找了半天,什么也没瞧见。 身下琴音越发激盪震撼,掩盖不住的绝佳天赋,疯狂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那双手在琴弦上跳动,塑造出的场面时而恢宏,时而忧伤。 雅室门口慢慢聚了不少人,皆是寻声而来,探头张望。 李妍瞧着根本没人抬头,便大胆了一些,站起来伸手拨弄着头顶的瓦片。 她小心翼翼,心悬在了嗓子眼。 而沈寒舟的曲子也到了最高潮,声声阵阵牵动人心。 她屏住唿吸拨开瓦片。 他身姿飒爽飞指弦上。 慢慢,瓦片错位移开一道口子,李妍震惊地望着那出人意料的黑洞,愣住。 登时,嘣一声,带着滑音,沈寒舟弹琴的手戛然而止,琴弦骤断。 眨眼万籁俱寂。 第13章 把这银子全端了 李妍浑身血都在往头上走。 身下诡异的沉默和眼前所见,让她后背发凉,一时间所有的常识都断了线。 整个人愣在樑上。 不多时,身下曲楼众人像是迷煳过来一般,发出一阵阵掌声与喝彩。 这震耳欲聋的回馈之声,强行将李妍的神智拉了回来。 她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到黑暗的角落去。 窗外傍晚,夕阳余晖流金溢彩。 她指尖轻轻支着下颚,神情严肃。 很肯定没有看走眼。 瓦片之上居然不是天空,而且漆黑一片,带着一股腐朽的糟气,从她打开的一片瓦中闷出来。 倒是怪了。 她闭上眼,回忆着整个曲楼的造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这里就在海西酒楼正对面,从外侧看,主楼一共三层,一层的大厅吟诗作画,争辩之声,喧闹之声不停。 二楼雅室全部以珠帘做隔断,没有门,多是文人墨客在围炉煮茶,会客的居多。 三楼则是不对外开放,只有身份尊贵,亦或者实力雄厚的世家子弟才有资格上去。 就这三层,没了。 可李妍方才所见,瓦片背后分明不是天空的模样。 「夹层?」她狐疑道。 下一瞬,她解释不了的碎片线索,忽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串在一起,变得合情合理。 「对啊,夹层!」 有夹层在,所以血液就算从瓦片上渗入缝隙,室内的人也不会察觉到。 而案发之后若有人上屋顶换瓦片,也更是不会引起注意。 有点意思,兇手在上面抛尸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有夹层,不管怎么折腾也不会引人注意,所以胆大妄为? 亦或者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 李妍这般想着,望着屋内人群焦点的沈寒舟,又往后退了半步。 没办法,虽然瞧着他脸上笑容僵硬,一看就是反感这样的应酬场合,可李妍想要的线索还没找到,只能委屈他继续「卖艺」了。 她踮起脚尖,扬着胳膊打个手势,告诉沈寒舟她还得再离开一阵。 果然,人群中央那个因为琴技卓绝而正被人敬酒的沈帐房,那一瞬间眼神都冷了。 李妍故作看不见,赶忙转身。 她沿着三楼转了一整圈,在小戏台后面找到一扇开着的窗,一个翻身钻出去。 还没站稳,被一声「大小姐」给吓得滑一脚,差点掉下去。 「于北!你故意的吧!」李妍一手抓着他胳膊,调整下身法,这才站稳。 「你怎么在这?」她问。 「曹大掌柜让我给你带话,说驿站里那两个京官,也在这楼里。」 李妍愣了下。 「不过我刚才看林建安把人带走,坐上马车往府衙去了,就没进去。」于北指着道路北边,「倒是大小姐您怎么从这齣来了?」 屋檐上的风唿唿吹动李妍的衣摆,她长嘆一口气,将在房樑上所见同于北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如此这般,就算真是换了瓦片,也一点都不奇怪。」于北点头,「但他们为什么换瓦片啊?」 「谁知道啊。」李妍一边抱怨,一边往最初发现血迹的位置走,「这个案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疯子在跳舞,我是那个被疯子牵着走的笨蛋。」 她蹲下,指尖轻轻敲了两下瓦片。 这回她肆无忌惮的多掀起来几片,想看看这瓦片下面到底盖着什么东西。 不多时,屋顶就被拨开一片。 李妍从小腿处抽出小刀,三两下撬开木条,一个只有半人高的夹层出现在她面前。 于北先一步跳下去,李妍跟在后面。 这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李妍从怀中拿出火摺子,吹一口,接着跳动的火光仔细看着下面这一层。 果不其然,血水透过瓦片,浸透木条,而后低落在这一层。 她将瓦片揭下,一道光打在脸上。 夹层之下,沈寒舟与一群纨绔子弟侃侃而谈,推杯换盏,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土匪。 夹层之中,李妍手上瓦片的血痕已经发黑,都是滴落状的模样。 确实有人换了瓦。 可不对啊,隔壁胭脂铺的屋顶上,瓦片齐全,也是一片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大小姐。」忽然,于北唤她,「你快来看这。」 李妍将瓦片揣进怀中,勾着脑袋蹲着挪到于北身旁。 火摺子照着眼前三个木箱,当中一只没锁。 于北将箱盖打开,内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银元宝。 这一幕属实始料未及。 李妍伸手将当中一枚拿起来,翻到底面看看:「也没有落官印……」 她眼眸微眯,顿了顿,对于北道:「你晚上带人,把这几箱子全端了。」 于北虽然诧异,却还是点了下头。 「沈帐房那怎么说?」他问。 「还用和他解释?」 「沈帐房做事认真得很,自他管理山庄之后,出银子不容易,进银子也得有名目。」 李妍无语,她将手中的银元宝扔回箱子里:「跟他实话实说,就说是我们从这打劫的,他自己会巧立名目。」 她轻笑:「我要看看这银子丢了,最着急的人是谁。这样才能知道,换这一屋顶瓦片的最大嫌疑人是谁,也好看看他要掩盖的到底是什么事。」 双层瓦片,别说青州,放眼整个大晋都未必能找出几家。 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为什么银子会藏在这里,为什么出了人命案子,第一想法不是洗清干系,而是换掉瓦片。 是不是这曲楼背后之人,和真正的杀人兇手之间,有着不能割裂的利益关系? 在替他掩盖罪行? 晚上,月如勾,散场后李妍搀扶着摇摇晃晃的沈寒舟,将他手臂揽在自己肩头上,话里不少埋汰:「不胜酒力就别喝这么多,后面我回来了你还在一个劲地喝,身子弱,还喝喝喝,迟早出问题。」 沈寒舟乖巧地「嗯」一声,头往李妍耳边凑得更近了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他饮酒太多,整个人像是吞了火球,每一寸皮肤都烫手。 李妍揽着他的腰,扶着肩头的胳膊,小心翼翼走在安静的街上。 夜市已经清冷,头顶高挂的大片红灯笼也被风吹灭不少。 沈寒舟挣扎着抽回手臂,踉跄站稳,将自己身上那件外衫解了下来。 他眼里柔情万种,将外衫盪过李妍头顶,强硬的,懒散的,裹在她身上。 外衫上仍有余温,李妍站在灯笼下,红色的光映照在她错愕的面庞上。 沈寒舟似乎连聚焦都已经吃力,眯着眼将外衫系好,这才一手搭在她肩头,摇摇晃晃往前。 他眼神里充满愧疚,踟蹰着道歉:「是我的错。」说完,抬头看着星辰万里,「山庄众人都很能喝,让我以为自幼身在其中,多少也能得到些薰陶。」 他苦涩一笑,脚步一晃,差点摔倒。 李妍忙抓着他,将他手臂又架在自己肩头,安慰他:「你从来不胜酒力。」 她不敢再多说,也不敢再多看沈寒舟的面颊一眼。 她怕从他眼睛里,看到那个谎话连篇的自己。 第14章 迫近 将不省人事的沈寒舟安顿好,李妍才如释重负,嘆口气。 海西楼已经沉入夜色里,与睡梦中的青州一同安静下来。 她转身将门扉扣紧,看向楼梯口等候的曹切。 他安静站着,端着灯盘,手里拿着黑封的信。 应该是被害人在柳河的经歷有眉目了。 李妍抬手比了个「嘘」,再指指楼下,又不太放心回头再看一眼沈寒舟的房门,迟疑片刻,才跟着曹切往下走去。 飞龙商会开在青州的海西楼,是故意放在李妍母亲名下的产业。 这里和隔壁曲楼结构一样,前后一共三进,有三个院子。 临街的门楼主要做酒水餐食生意,二楼三楼是普通的客栈。可若是穿过后堂的屏风,沿着灶房撩开垂花的圆门,后面就又是一间大院。 正堂供桌后面,挂着一张圣人画像,香火不断。 除了李妍点头,不然没人能住进这院子里。 此刻,她坐在挂画前,低着头边拆信边问:「杜二娘怎么说?」 杜二娘是飞龙山庄的手艺人。 特别喜欢搞机巧物件,在来山庄之前,是千机门门主的得意门生。 只可惜当年战乱,千机门总共没活下来几个人,杜二娘死里逃生,这才加入了飞龙山庄。 她手艺好,经常做些好玩的物什,那死者身上特殊编发的麻花鞭,就是出自她手。 曹切站在斜对面,想了想说:「杜二已经整理出来了,她已经派人去何时买鞭子那几人的行踪。她很肯定没有人能仿制那鞭子,绝对是五条鞭子当中之一。您手里一条,俊良山刘家寨一条,隔壁宿州陈麻子夫妻一对,再就是彭家沟那群人了。」 「那鞭子我们从零开始吹了十年,身价暴涨,早就已经是身份地位的象徵物,理当不会保管不善。」李妍慢慢把信展开。 「按理说是如此。」曹切琢磨片刻,「但若是争权夺利,什么都有可能。」 「就算是争权夺利见过了血,那东西也是绑在胜者腰上的奖赏。」李妍低下头,仔仔细细看着字。 信中内容乍看之下无法阅读,前言不搭后语,驴头不对马嘴。 但自幼在山寨长大的李妍,江湖隐语使用自如,阅读起来毫无障碍。 信上寥寥几个字,还原了去年三月柳河县一案的全貌。 那个只有姓氏的奴籍姑娘,确实动手打了陈员外家的儿子。 也并非徒手,而是手持狼牙长棍。 但姑娘当时纯粹是被逼上梁山,不得已而为之。 「据说是陈家少爷贪图美色,想要逼她进门做妾。她性子刚烈,在路上跑了。后面在山里躲了三天四夜,被找到的时候,就拿着狼牙棒把这陈少爷打了。」 李妍没说话。 此等奇耻大辱,在柳河有一席之地的陈家少爷,怎么会轻松只给她一个墨刑就完事了? 他难不成还想在自己痊癒之后,继续把这烈性姑娘纳妾? 「也没说这姑娘漂亮到能让人失去理智啊。」她将信来回看了两遍,一张一张找,依然没理解这当中到底是为何。 「咱们的线人已经到柳河周边打听去了,说来也怪,这案子在柳河没有案宗。」 李妍的手顿了下:「没有案宗?」 「真没有,都是信得过的伙计,找了好几遍。也花银子买通了几个官差,结果才发现去年三月处理过这件事的那一批人,都在五月六月相继辞官离开,如今不知人在何方。」 她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着灯盘上跳动的烛火,放下信,李妍渐渐有些懂了。 「狼牙棒,就算是个弱女子,手里拿着这种武器,挥动一下,不说把对方打死,起码也会打得血肉模煳。」她一边分析,一边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像是在穿珠子,将关键的线索以正确的顺序排列,沿着一条名为时间的线,排除掉其他不可能存在的情况。 「她当时孤注一掷,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所以这个拿着钝刀,手臂有伤使不上力气的人,这个将她的头带走的人,和陈家少爷应该不是同一个。」 她细细思量着:「有没有这么个可能,兇手和分尸抛尸的,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曹切迷茫,眨了眨眼。 他眼神清澈,目光游离,委屈巴巴:「大小姐,你这……要不您先睡,等明日沈帐房醒了,让他参谋参谋?」 李妍哪里睡得着。 两个案子跨越时间交织在一起,她仿佛抓到了线头,却接不上。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脑海中正在经歷无数烟花绽放的过程,砰砰砰个不停,根本躺不下来。 奇怪的三月案件,被轻判的被害人。 闹市抛下的无头女尸,手里攥着李妍母亲的遗物。 至今不见的第一现场和被害人头颅,以及抛尸点上诡异的双层屋顶。 二十来年,这是她第一次遇上这般没头绪的案件。 李妍一夜无眠。 更糟心的是,云川已经查到飞龙商行的头上了。 晌午,他面色凝重,握着佩剑,郑重对李妍道:「李庄主……案子一事,大人请你去府衙一趟。」他说完,顿了顿,「沈先生也要同行。」 他欲言又止,抿嘴往后退了半步:「两位请吧。」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从沈寒舟认出那麻花鞭子的特殊走向开始,李妍就料到会有现在这一幕。 明明是自家山庄销售的东西,却闭口不提,青州知府林建安又不是傻子,定然起疑。 好在沈寒舟已经酒醒,李妍提前把被害人的事情告诉了他。 只是自那之后,他便一言不发,现在坐在府衙的马车里,更是闭目养神,头靠在马车车壁上,许久没动。 反观云川,坐在两人对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如坐针毡。 他纠结难受,两只手无处安放。 李妍实在是忍不住,先他一步开口:「云大捕头不用担心,李妍行得正坐得直,没干过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可云川神情更加古怪。 他又是挠鬓角,又是深吸口气,把不踏实写在脸上。 「是因为京察。」此时,一旁不言的沈寒舟忽然开口。 就像是给云川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不回应,但疯狂点头。 此时此刻,李妍才慢慢觉察到危机。 京察来青州,定然会关注这个案子…… 遭了! 她转身撩开身后车帘,就见距离青州府衙门口的石狮子已经很近了。 李妍倒抽一口凉气。 她看到了,林建安身旁,两个衣着不凡的男子,正望着这辆越来越近的马车。 沈寒舟的身份,难不成要在这里暴露了? 第15章 可圈可点的推理 府衙门口,黑底金字的匾额下. 林建安侧身望着马车驶来的方向,垂着眼,迟疑片刻才说:「两位大人,飞龙商行乃是李清风李丞相岳丈家的产业,现在也是由李丞相唯一的女儿李妍管理。她为人仗义机敏,之前府衙有难,也是二话不说就伸出援手。仅凭她手下一个帐房先生隐瞒飞龙商行制作销售麻花鞭子,就判断她与此案脱不了干系,未免太草率。」 他眉头微蹙,右手一只轻轻敲着左手的手背。 林建安到任青州只有四年,他来的时候,李清风已经是大晋丞相,以避嫌为由,从不透露家境,为官清廉爱民,被称之为朝堂典范。 林建安知道他和飞龙山庄的关系,已是他撒手人寰之后。 那日他为了感谢李妍对府衙的帮助,亲自上门过一次,路过祠堂门口时,瞧见了三炷香后,极为震撼的那块灵牌。 大晋丞相李清风,推行改革,亲手将国力推上空前高度的掌舵人。 安安静静地变成一块牌位,稳稳落座在李氏列祖列宗的行列中。 若非那日上门,林建安至今也不会知道李清风的女儿,居然就是如今的青州首富。 「我曾暗中调查过李妍,也曾怀疑过李家官商勾结,可越是调查,越觉自己心胸狭隘,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他嘆口气,「因为调查过,更知道那姑娘天赋异禀,手腕了得。更显自己像是个只会揣度人,见不得光的虫子。」 他身旁,一身黑色缁衣的秦尚愣了下。 他转过头,有些惊讶地望着林建安:「林大人,您这是在指桑骂槐,说我们兄弟二人是揣度人心的小人?」 林建安「啧」一声,搓着手背哈哈笑了两声:「我说自己,两位大人怎么还对号入座呢?这地方坐不下啊!」 秦尚鼻翼微颤,不悦道:「听林大人所言,您和此女看来是行走颇近,那您最好也避下嫌。」 「这……」林建安的笑容和想说的话一起僵在嘴里。 他本想让秦家兄弟看在李清风的颜面上,能不要先入为主的怀疑李妍,没想到这两人武将出身,油盐不进的。 最关键的是,如此境况,他还不好过多干预。 虽然秦家兄弟的官职比他低,但搁不住两个人是京官,就算实际上只是京察护卫,可都是太子那一挂的,权力上比林建安大太多。 「您是和她有些交情,所以怎么看都觉不可能。」秦尚见他吃瘪,口气和缓不少,好意解释起来。 「林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么?一个帐房懂尸语,一个庄主会破案。」他往林建安身旁靠近了些,「什么人能对尸体这般熟悉?除了仵作,就只剩下经常杀人的刺客、土匪。而什么人能对破案颇有心得体会?除了皇城司御史台,就只剩下常年犯案的歹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而且,那帐房明明认出麻花鞭子痕迹出自飞龙山庄的商品,却只字不提,府衙查了两日才追查到飞龙山庄上,这难道不是为了包庇他们自己人?再加那两人看过尸体之后,府衙当夜就被人摸进户房,两名捕头中蒙汗药,一人追出一刻钟却没抓到人,林大人真觉得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 林建安被他怼得没话说。 确实,这几日发生的事,以巧合来言,实在是过于幼稚。 但他不死心,压着声音小声说:「所言极是,但我这不是担心两位大人心急,毕竟此案诡谲,说李妍是兇嫌之一,咱们手里的证据那确实是……」 「证据可以慢慢得。」秦尚道,「没有什么证据是在大牢里得不到的。」 林建安哑然,他后半句话全冻在了嗓子里。 马车缓缓停下,云川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 那之后,众人望着一动不动的马车,都有些诧异。 秦尚黑着脸,示意弟弟秦广林上前帮云川一把:「莫让里面的人跑了。」 他冷笑一声,看着林建安:「瞧见没有,若是心中没鬼,若是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与误会,他们为什么不敢下车?」 话音刚落,就见李妍从车上跳下来,先瞪了她一眼。 「我家沈帐房昨夜喝多了,你们多早八早的就把我们带过来,还不许人睡个回笼觉?」 秦尚站在台阶高处,背手冷笑:「巧舌如簧,分明是……」 他话没说完,就见马车里探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李妍肩头上。 秦尚的话卡住了。 不仅是他,就连手已经放在剑上的秦广林也怔住。 那衣袂飘飘的男子,白衣宽袖,气质清冷的侧颜,像是一记重拳,砸在他们兄弟两人的头顶上。 秦尚的表情精彩纷呈,缓慢而深沉地吸了一口气。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想了无数种捉拿嫌犯的光辉场面,独独没想到眼前这种情况,一时站在原地,断了片。 沈寒舟冷着脸从马车上下来,仰头看着他:「分明如何?」 秦尚这才回神,不自在的理了下衣衫。 转身望向林建安,郑重道:「我刚才细细琢磨了下,还慎重思量了下,林大人不愧是实践经验丰富,所言极是,这应该确实是一场意外,一场误会。」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看沈寒舟。 谁能想到比他们提前两个多月出发,却在抵达青州之后音讯全无的都察院京察沈寒舟,在这等着他呢! 秦尚苦笑,生怕自己得罪了他。 沈寒舟面无表情,似乎早就料到这场面,淡定自若。 他提着衣摆,踏阶向上,冷笑一声:「推理的很精彩,除了根本不对之外,可圈可点。」 秦尚尬笑一声,拱手行礼,刚要开口就又听他话音更冷几分:「我作为飞龙山庄的帐房,喜欢看书,懂得多些,很奇怪么?」 山庄帐房? 秦尚愣了下。 他虽然不解,但也还是顺着沈寒舟的话往下:「不奇怪,怎么会奇怪呢。」说完,还侧身给沈寒舟让出一条路,「小心脚下门槛,您身子不好,别摔了。」 沈寒舟没应声,打量他片刻才转身走进府衙。 这转变太快太陡,林建安张着嘴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他赶紧追上李妍,小声问:「李庄主,您和两位大人认得?」 李妍扯了下嘴角,挠着鼻子尖,一副为难模样:「林大人,您也知道,我爹在京城还是有些同好……」 她言至于此,给了个模稜两可的回答,不等林建安再开口,赶紧追着沈寒舟走过去。 她心虚啊!后背冷汗打湿一片。 得亏了这两个京察副手,怎么都不会比沈寒舟那正三品的官位大。 下马车前,李妍急中生智,胡扯说这次来的京察实际上也是山庄眼线,还同沈寒舟认识,会看他眼色行事说话,让他端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来。 她看着身前毫无察觉的沈寒舟,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毕竟袭击京官的罪名已经够呛了,还教唆他当土匪…… 李妍咂嘴,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得想想办法把这两人忽悠过去。 第16章 回答她 日头刚刚翻越屋檐,晌午将至,阳光里夹着金丝,屋内屋外皆是星星点点。 沈寒舟坐西朝东,在主位第二张椅子上端着茶,抬手拨弄几下茶叶。 举手投足里充满淡然镇定,夹着几分慵懒,威压仍存。 半柱香过去,他一字不言,这屋里就像被春天给漏了,仍留在冬季。 李妍在主位上如坐针毡。 她浑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在往脑袋里冲锋,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壮烈」的场面。 感觉距离「牺牲」,基本只差一句话。 她想了想,先发制人:「几位官爷一早就将我和沈帐房带来,是专程请我们喝茶?」 眼前三人面面相觑。 秦尚抱拳拱手:「这个……主要是听林大人讲,李庄主时常会帮助府衙破案。如今青州发了这么大的案子,我们想听听李庄主和沈大……沈帐房的见解。」 他一句话,眼神往沈寒舟脸上飞三次,还自己主动修正了称唿。 李妍心中暗暗叫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下属揣度上司的用意,称得上人间最难考卷。 沈寒舟越是没反应,秦尚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顺着他的脸色说话。 毕竟都察院各个都是人精,谁都怕说错话搞砸差事,这要是怪罪下来,弄不好要丢乌纱帽。 她故作瞭然,拖着尾音「哦」了一声,端出大家闺秀的模样,也不拆秦尚的台。 她勾唇浅笑:「先前我们沈帐房已经帮忙验尸了,还提供了重要的线索,那被害人身上有墨刑刺青,不知道府衙有没有沿着这条线往下查。」 秦尚点头,目光仍在沈寒舟身上。 他客客气气颔首:「已经查了,这姑娘是个奴籍,去年三月在柳河翻过一案,已经命柳河派人将案宗送过来了。」 「什么时候派的人?」 李妍下意识追问。 秦尚目光打量着她,面露难色。 却见沈寒舟从身后抽出摺扇,一片一片拨开:「回答她。」 平平无奇三个字,秦尚的脸就白了。 他赶忙道:「昨日一早派人过去,现在想来已经抵达柳河了。」 李妍将时间整理一下,微微点头。 她本以为山庄伙计没找到案宗,是这秦尚将案宗调过来,两边人马正好岔开。 可又听他是昨日一早才派人赶去,算一算,这时间显然不对。 此处到柳河,快马加鞭需要三个时辰,山庄伙计显然是更早到达,但也没能弄到案宗。 「秦大人,这一案诡谲,李妍斗胆推测,您可能调不来案宗。」 「为何?」秦尚不解。 「大人可看了那具尸体?」 他点头。 「尸体无头,属于一个柔弱女子,根据现在尸体的情况,推测她的身高要矮我半头。」李妍不疾不徐,「这样一个姑娘,将现年二十五六的陈家少爷打成残疾,您觉得合理么?」 秦尚指尖端着下颚。 「我和沈帐房验尸之后决定对这个案子放手不管的原因,也在这里。」李妍直言,「李妍虽然对枉死的姑娘心存怜悯,但今时不同往日,李妍身后有整个飞龙商行,有几百口人需要过活。我有心帮那姑娘沉冤昭雪,但不愿搅进泥潭。」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父亲李清风离开青州之后,一去不回十几年,扔下整个飞龙寨,让李妍从十岁起就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她经商多年,从来不打李清风的旗号,就是因为在往来书信和为数不多的团聚中,了解了不少大晋朝堂的样子。 争权夺利者满手鲜血,却还口口声声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她一个女子,黄金万两却手无寸权,面对官家,永远弱势。 秦尚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就断定,这案子背后有官员玩忽职守的影子?」 「玩忽职守是最好的情况。」李妍坦言。 秦尚愣了下,目光里多了些钦佩:「那……若是我来邀请李庄主和沈帐房来协助府衙办案,两位可否出一臂之力?」 满室寂静。 李妍的内心是不愿意的。 和官府扯上关系,简直是土匪的耻辱。 就像是当了汉奸,往后在别的土匪头子面前绝对会抬不起头。 可如果拒绝…… 两个京官和沈寒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明确。 在上是敌是友,李妍判断不出来。 当下,沈寒舟就在飞龙山庄,看秦尚的样子可不像是准备放着他不闻不问。 假如李妍拒绝配合这个案子,若对方是友倒还好,若是敌的话……很可能会怀疑沈寒舟留在飞龙山庄的动机,继而调查介入。 那山庄危亦。 若答应,则看起来就像是沈寒舟为了查这青州大案,不惜自降身份,卧底进来。 而秦尚为了不使他暴露,断然不会和他走太近。 她权衡再三,点头道:「好,但是……」 「我给两位查案的特权。」秦尚打断她的话,「也给两位调动府衙捕头衙役的特权。」 他说完,微笑看向沈寒舟。 这一幕在李妍眼里就像是坐着等夸奖的狗狗,耳朵尾巴都要冒出来了。 可沈寒舟没说话,只端起茶,润了口嗓子。 「哎秦大人……」林建安抬手蘸了蘸额角,「这,不合规矩吧?」 秦尚解下腰间御赐金牌放在桌上:「什么?」 林建安颔首:「就这么办。」 「主要是这位沈帐房,思维缜密,一表人才,是不可多得的好手。」秦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着急了,便找补道,「像这样的人,府衙要多用,重用。这也是在各位考核之中的事项。」 林建安一脸顿悟,连连点头。 两人在李妍面前一唱一和,颇为无语。 从坐在这开始,沈寒舟总共就没说够十个字,他竟然能看出这么多品质来。 但秦尚显然不在意这种小细节,继续说:「如此,两位可以放心将调查和推测告诉我们了么?」 事已至此,李妍才郑重开口:「现下案子疑点主要有三个。第一是现场的问题。」 「取下头颅这种事情,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出血量都不会低。人死之后虽然心脏不跳动,但就像是切肉,手有着力点,就有按压,就会出血。我爬上胭脂铺的屋顶看过瓦片状态,那个血量远远不够取下头的概念。但是,若屋顶不是分尸现场,那么分尸的地方在哪里?第一案发现场又在哪里?又是谁,以什么方式,避人耳目,背着一具无头尸体,爬上屋顶,抛尸而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她顿了顿:「第二,则是在座的所有人共同的问题。」 李妍目光环视一周:「凭什么认为抛尸的和杀人的是同一个人?除了先入为主的猜测之外,有证据么?」 第17章 轮不到你来评价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秦尚和林建安恍然怔愣,神情微顿,既而沉默低头,思索权衡。 门口,秦广林和云川手搭在剑柄上,也愣住。 显然,这个问题除了李妍和沈寒舟,再没有人思考过。 「我们先入为主,觉得杀人者、分尸者,以及抛尸是同一个人所为。所以会将目光聚焦在尸体上,以求能找到同时满足全部特徵的嫌疑人。」李妍轻笑,「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对,同时满足的人肯定嫌疑巨大,但作为办案者,我们若是这样分析,那从一开始视野就会狭隘。」 「秦大人看到尸体上有麻花鞭子痕迹,追查之后发现我们山庄曾出售过那种鞭子,便认定我与兇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亦或者真兇曾在我们山庄购买过鞭子。」她正色直言,「思路确实如此,但这什么也不能证明。」 「假若这个推理站得住脚,那根据尸体手脚被捆绑,脖颈有书刀刀痕这两点铁证,外面卖绳子和卖刀的店家,都一样有嫌疑。」她摇头,「所以,不能因为我卖的东西是小众定制,而认为我和兇手有联繫。」 秦尚坐在椅子上,满脸惊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身旁,林建安笑眯眯看着李妍,左手从右手的袖子下伸出来,竖着大拇指。 李妍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瞧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像是出了口气,脸上十分畅快。 她有些诧异,可顾不上琢磨,继续沿着思路往下:「您应该感到庆幸,幸好那鞭子不是满大街司空见惯之物,不然这案子在青州极有可能成个死案。」 「我们庄子上做的这种定制货,一日之前我已经命人追查出货名单。这鞭子的第一根是十年前由山庄的手艺人做给小女子的,目前仍然挂在庄上堂室里,其余四根的具体去向,要等彻底调查清楚才能知道。不会太久,最多三日。」 听完这些,秦尚望向李妍的眼神都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仿佛瞧见了光。 目光也不再停留在沈寒舟身上,连连点头:「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就是说,我们要找的不是手臂受伤拥有一条麻花鞭子的书生,我们要找的是,手臂受伤的人,家里有书刀的人,以及有麻花鞭子的人。」 「秦大人能这么快理解,真是太好了。」李妍颔首,「这些只是从尸体身上单方面得出的特徵,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特徵包含在被害人过往的人际交往、人生歷程里。」 「她有什么仇家、又有什么恩人,她曾经歷过什么等等等等,每一桩每一件里,都包含着其他特徵的线索。我们可以以被害人为切入点,根据她的人际网,抽丝剥茧,慢慢将特徵找齐。」她伸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圈,「真兇也好,抛尸人也罢,一定是这个最小圈子当中,带着上面那些特徵的某一个人,或某几个人。」 秦尚震撼的表情完全写在了脸上。 没想到在青州,还有这样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的奇人。 他拱手致意:「李庄主今日可是让秦某人大开眼界,您果真如林大人所言,聪慧机敏又仗义。」 就在此时,李妍身旁传出「噹啷」一声响。 众人诧异。 李妍寻声看去,瞧见沈寒舟铁黑的半张脸。 他掌着茶盏,周身仿佛笼着一股黑气:「她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评价。」 这副样子李妍熟悉。 云川上庄子来找她的时候,沈寒舟也是这张臭脸。 只是云川神经粗,不太当回事。 但秦尚就不一样了,李妍看得真切,他额角都渗出汗珠了。 她更加坚信沈寒舟失忆之前是个混帐东西,不知道干过什么杀人诛心的腌臜事儿,连同朝为官之人都怕他成这样。 秦尚硬着头皮清了下嗓子,声音里的殷勤消失了大半,他看向李妍继续问:「除此之外,李庄主说的第三个疑点是?」 李妍沉默片刻。 「这也是我至今为止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地方。」 她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头。为什么带走头?那头有什么特殊之处?一个奴籍姑娘的脑袋,有什么用处?」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杀人之人处理尸体,大多是要么扔在原地不管,要么找地方抛尸掩埋,没道理把头割下来后又把身子背到闹市去。假若是抛尸者就更是离谱,若他只是为了引起恐慌注意,连着头一起扔下来也不影响效果,去掉头反倒会暴露抛尸位置,难免留下痕迹。再者,他捡一具别人杀掉的尸体扔下来,他图什么?图好玩?图刺激?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干出这个事情来。」 李妍摇头:「所以,这一点我半分头绪也没有,大概只能等找到那头,亦或者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之后,才能慢慢拨开迷雾。」 兇手抛尸,如自扫门前雪,可以理解。 没有原因没有来由,只是瞧见一具尸体,就吭哧吭哧背上三楼给扔下来……连戏本子都没这么写过。 虽然老话说生活比戏本精彩,但到底也得遵循个基本原则,非亲非故没来由地扔掉别人的尸体,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李庄主缘何如何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忽然,秦尚问,「你提出这三点,都在引导我们往多人的方向去考虑,为什么?难道你已经查出头绪?」 李妍望着他,半晌摇头:「没有,都是我个人的推测,没有证据。」 她没说谎。 至今为止得到的线索都太碎了,拼不出任何一个强有力的,带有指向性的线索。 关键的疑点一个都没有解决,自然也没有强有力的逻辑链。 秦尚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李庄主说的我都记下了,每个方向我都会派人排查,不出三日,定然会有收穫。」 李妍起身,行了个福身礼:「那小女便回去等秦大人的消息了。」 比起她暗中追查,让手握权力的府衙调查起来,方便多了。 这样,她才能将心思全都放在这案子另一个角上。 她得在官府查到兇手之前,搞清楚自己那枚盘扣,为什么会在被害人尸体的手里攥着。 得亏沈寒舟修改了案宗。 麻花辫子她不怕,但麻花辫子再加上那枚盘扣,李妍想把自己和山庄摘出去,可就难了。 第18章 渊源 时至晌午,府衙二堂里种的迎春花绽开笑容。 林建安和云川去送两人离开,屋内只剩下秦尚与秦广林。 秦尚从袖兜里掏出一串手捻珠,指尖搓着黑色的珠球若有所思。 「看这样子,是有内情。」少言寡语的秦广林,看看府衙大门的方向,又转过头看着秦尚。 秦家是武勛世家,和李清风有些渊源。 当年他们被奸人陷害,生死之间,唯有还是户部侍郎的李清风站出来质疑。 他顶着压力,力挽狂澜,不惧权势,凭着自己的智谋为秦家洗清谋反冤屈,还反手干掉了污衊的奸臣。 否则,此时站在这的秦尚和秦广林,就是冤魂两只。 这本应该是交好的契机,奈何大晋皇帝最恨结党营私,一点苗头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为了不影响李清风仕途,秦家只能明面上站在他的对立面。 一站就是十几年。 「青出于蓝,胜不胜于蓝就不一定了。」他道,「主子将巡查一事交给你我,大概就是为了青州案。一来可能这背后有什么关键线索,二来……应该是为了试试李妍。」 「啊?」秦广林愣了下。 「愚笨。」秦尚嘆息,手捻往下走了一颗珠子,「主子是要李妍她爹的人脉。」 秦广林忽然怔了下,他眨眼,神情惊讶。 下一瞬,他撑大眼睛,仿佛打开了天灵盖。 「那之后怎么办?就把他一个人放在青州?」 秦尚低头想了片刻:「虽然主子向来有分寸……只是他不会功夫,又手无寸铁,一个人在这属实太危险。这样,你即刻返程回长安,避人耳目,让大哥把暗卫送过来,在他们抵达之前,我暂且留在青州照应着。」 「明白了。」秦广林点头。 他转身就走,三两步飞身上了屋檐,留下身后秦尚满脸凝重的呢喃:「李清风……李妍……」 从府衙门槛迈出第一只脚,李妍深吸一口气。 活过来了! 她绷了一个时辰,浑身上下都觉僵硬。 「李庄主足智多谋,林某钦佩。」林建安笑呵呵地看着她,「不管这案子能不能破,下月内人生辰,还请李庄主来小聚,品一品我府上十余年窖藏的女儿红。」 听到窖藏女儿红,李妍嘴角忍不住上扬:「既然林大人盛情……」 话没说完,就觉得后背嗖嗖冒来一股寒气。 她忙收了话音,换了一副面孔,蹙眉摆手:「按理说小女不当推辞,但此事实是举手之劳,您这般客气,愧不敢当。」 「哎!莫要客套。」林建安回眸望了一眼身后,别有深意,「于公于私,你都帮本官解决了个大麻烦,就当是朋友宴请,别有负担。」 林大人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显不知礼数。 李妍福身行礼:「那李妍恭敬不如从命。」 林建安笑容依旧,抬手示意她上车,末了还多说了一句:「第一现场的事情,府衙会尽快找到。云捕头会以抛尸点为中心,带人挨家挨户地摸。但鞭子一事……」 「大人放心,李妍有数。」她颔首,这才转身。 就见雪白锦袍的沈寒舟,站在树下,马车边。 晌午金色的阳光被叶子剪成碎片,肆意落在他身上。 他儒雅端方,却威严难掩,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李妍,直到她走近,才抬手撩开车帘,伸手道:「当心脚下。」 他越是这样,李妍越觉得要出么蛾子。 想到方才的女儿红,手搭上他掌心的一瞬,忙低头解释:「林大人是知府啊,不好拒绝。」 刚说完,沈寒舟掌心勐然一收,握着她的手弯腰抬头:「上车。」 话音如常,听不出情绪。 李妍看着马车里黑洞洞的样子,又瞧瞧金字的府衙匾额,再看沈寒舟笑眯眯的眼眸,欲哭无泪。 怎么觉得自己刚出虎穴,又要入狼窝?浑身都不踏实。 马夫一声「架」,车子吱呀吱呀响起,往海西楼的方向慢慢走去。 她撩开车帘一角,目光一直盯着林建安。 林知府来青州这么久,李妍和他打交道不多,对他的了解大多是侧面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比如他能四两拨千斤,让几代人都一毛不拔,也不把奴隶当人的商贾权贵的脑子里,有了施捨穷人,接济穷人是人上人的概念,还让附近山贼土匪,看在他的面子上竟真的安生不少。 整个青州鲜少发大案,家家安居乐业。 这次无头尸出现,会在百姓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也正是因为青州四五年都没出过这么恶劣的案件了。 习惯了平静日子,忽然被一颗石头激起千层浪,余波持久悠长。 「你说他是为什么呢?」李妍目不转睛,「比起找我,不如报给皇城司,他们是专业的,比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好使。」 沈寒舟坐在她对面,没开口。 「之前我曾推测,这案子背后应该是有林建安不想牵扯的势力,他需要我介入是因为他不好出手。但现在京察来了,这烫手山芋就有了完美的接手人,他为什么不把案子全部交给京察?」直到看不见林建安的身影,李妍才放下车窗帘子,收回视线。 「都察院巡查百官,每三年一次,一次最少半年。」沈寒舟道,「京察并不能在一个地方耽误太久,权利给你,大概是因为他很快就要走。」 他这么一说,李妍才恍然大悟。 她是土匪,对江湖规矩了如指掌,但对朝堂官吏的规矩制度,一窍不通。 沈寒舟见她一脸「原来如此」,有些诧异:「他们是山庄自己人,为何连这些事情也没有告诉你?」 李妍顿住。 她脑瓜子转了好几圈,拿出一副坦诚模样:「秦家兄弟是我爹安插在京城的,他们家十几年前被人扣帽子,差点背着谋反的罪名灭门。那时候我爹是户部侍郎,就觉得忠臣武将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大晋太难得,就费了些功夫为他们翻案,将一家人都救了。」 「但是朝野之上风云诡谲,当今圣上最讨厌臣子之间拉帮结派,秦家为了不阻碍我爹仕途,就故意同他走得远很多。」她抬手指着马车后,「时至今日,他们依然不能和我们走得太近,以免引人非议。」 沈寒舟边听边点头:「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他们是京察,也并不知道他们会来,只是这几日他们抵达青州之后才确认?」 「是的。」李妍说这两个字时,努力不让自己的心虚透出来。 她每次忽悠沈寒舟都会产生负罪感,目光不敢落在他身上,生怕被他察觉。 别看他一身书生气,却出奇地敏锐。 就见他伸出右手,直冲李妍而来。 第19章 遇事不决,先发制人 马车里只听见轱辘吱呀呀的响,李妍被他这奇怪的动作惊了下,下意识避开。 沈寒舟的手顿在半空。 他脸上笑意未减,空握了一下拳,慢慢收回:「我看你面色不好,是身子不舒服?」 李妍有些尴尬,摇摇头:「没有,只是这几天连续出状况,心累。」 沈寒舟瞭然点头,将手收回袖子里。 他眉眼低垂,笑容也淡了。 原本,李妍在他面前时不时就得说谎,本就内疚,再看他现在低沉下来的模样,估计是刚才躲闪那一下伤了他的心,就更内疚了。 但她抿嘴,出其不意:「男女授受不亲,你这直接伸手是不对的。」 遇事不决,先发制人,是她的风格了。 沈寒舟显然没料到是这么句话,愣了下,几乎好几个唿吸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眉头渐渐上扬。 这表情让李妍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立即加码,再捶一下:「出门在外,动不动就对姑娘家伸手,容易被当成流氓。」 沈寒舟撑大眼睛。 估计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和流氓两个字扯上关系,多少有些惊讶。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纠正道:「此言差矣。我都是土匪了,难不成还会介意自己多一个流氓的称唿?」 他甚至反问:「大小姐杀了十个人,还会在意多杀一条鱼?」 李妍连忙摇头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李妍行得正坐的直,就算劫富济贫也从未伤过一人性命,你别乱扣帽子啊!」 「你是什么无所谓。」沈寒舟笑起,他伸出手,掰着指头,「我自认流氓、採花大盗、毛贼、流寇……只要我先把帽子带好,日后你就找不到把柄骂我。」 李妍一滞:「我骂你干什么?」 他挑眉,笑意更深:「谁知道呢。」 那天回到海西楼,李妍将发生的事情同曹切交代一遍,便收拾了包袱准备前往柳河。 她再三叮嘱曹切:「杜二娘一有消息,马上送到我手里,别等。」 「好嘞,大小姐放心。」他边说,便把柜檯后面的箱子放进马车里,里面林林总总几十样暗器,都是他精心为李妍准备的。 「我从东洋那边的十字镖上取得了灵感,专门做了两把新玩意,可以伤人于无形之中。都在锦囊里,暗扣也是做好的,封腰上一按就很稳。」 想起上次那个一点菸雾都没有烟雾弹,李妍多少有点心悸。 「啧,发明制作这条路上,失败是难免的,上次那个烟雾弹虽然失败了,但是我改良改良,今年年底咱们山庄的烟花销量肯定有保障。」他两手捧着锦囊,「这您都试试,保不齐我就能凭藉这玩意参加唐门今年的暗器榜选拔了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见他无比热忱,李妍接过锦囊,撑开看了一眼。 两片飞刀,边角圆润,一点不像是什么能伤人的东西。 「这么光滑圆润,能伤人?」李妍深表怀疑。 「做成这样主要是考虑到隐蔽性。」曹切解释,「以前那些暗器,虽然好使,但是回收困难,这东西不一样,特别好回收。」 他说的李妍云里雾里,伸着脑袋往锦囊里面瞧了好几眼,也没看出什么方便好回收的特徵。 「哎呀,您试试就知道。」曹切站在马车前催促,「快走吧,不然夜里也到不了柳河。」 抬头看一眼日头,正午已过,往柳河去需要三个时辰,确实得马上走。 她将锦囊揣进怀里,痞气十足的摆手:「走了,别告诉沈寒舟,不然他要絮絮叨叨说半天。」 李妍转身,三两步钻进马车里。 还没坐下,就瞧见车里一双黑布鞋,往上抬眼,沈寒舟手里攥着书卷,眼皮也没抬一下。 她又退出去半步,呲牙咧嘴看向曹切。 他乐呵呵冲着车里喊:「此行就拜託沈帐房了,可别让大小姐饮酒,令我们担心。」 沈寒舟挑起身侧车帘,浅声道:「曹大掌柜放心。」 「你们俩这有点过分了。」李妍指着海西楼匾额旁飞龙商行的金字小招牌,「我才是正主好不好?」 话虽如此,可看着沈寒舟根本不准备下车的样子,她顾及时间,便嘆口气,老老实实坐在他对面。 「于北。」李妍敲两下车壁,无语道,「走吧。」 三个时辰,有大半时间,马车都行驶在了无人迹的葱郁之中。 两侧青山绿水,鸟鸣清脆,时不时听得到清泉石上作响,奔流而下的哗哗声。 在山谷中,沿着如丝绸缎带一般的悠然小路往西而行,李妍终是从这几日的疲惫里挤出休息的时间,在马车上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白衣,天边已经布满火烧云,马车出了林子,正行驶在一片田间。 李妍在长椅上躺到后背僵硬,她抱着那件外衣坐起来。 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沈寒舟,这才睁开眼睛。 「还有些路程,可以再睡会儿。」他柔声道,背对夕阳,轮廓镶了一层金色耀眼的边。 李妍扶着腰坐正身子,摇头:「得醒醒神。」 她们是去查案子的,不是去散心游玩的。 沈寒舟自然也明白,便帮她梳理:「宁氏在柳河县的案子全貌我们已经知道了,你怎么想?」 李妍揉着额角,歪着身子伸懒腰:「还怎么想,和你想的一样。她用狼牙棒打伤陈员外家的少爷,到案之后只得了区区一个墨刑,多稀奇啊。」 「奴籍什么地位?就算根本不报官,直接把她杀掉都不奇怪,却给了她一个墨刑。」李妍语气稀松平常,言语间却充满了不可思议,「如果说陈家是有慈悲心肠,有心放过她,那他家少爷一开始就不会把人追到那种,退无可退只能硬碰硬的田地。」 她活动着脖子和手肘,肯定道:「所以这案子的关键,应该就在陈家身上了。」 在大晋,员外只用于称唿家底雄厚的地主豪绅,这些人或是经商起家,或是为官之人的后辈,支脉。 往往土地田产众多,不缺银子,和当地的官员也大多交好。 「查起来不方便,背后有可能牵扯甚广。」沈寒舟坦言。 「怕什么。」李妍侧身往一眼蜿蜒延伸的前路,「难不成他们还敢对我出手不成。」 第20章 待客之道 一语成谶。 马车距离柳河还有三里地,于北勐扯缰绳强行停下马车。 李妍在车内一个摇摆,差点摔地上。 「大小姐,前面不对劲,有十几个壮汉拦路,像是劫道的,正往我们这来。」 他说完,快步跑到车后,撩开帘子,打开箱子,掏出几样武器,插满了袖带和腿带。 李妍探头望了一眼,沉了面颊。 十几个人,看身段步伐不像是江湖人,像是正经的山野歹徒。 她转身吩咐于北:「你听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保护好沈帐房,他在你在,他亡你亡。」 「不可!」沈寒舟一把抓住李妍手腕,「李妍,你别任性。」 他从未如此强硬,目光灼灼,直直盯着李妍的双眼。 车下于北没有接话,拱手道:「属下听令。」 说完,一熘烟上了树,先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沈寒舟没松手,眉眼间涌上一股愠色:「你什么意思?」 想来是真的气住,声音都严厉起来。 李妍弯腰从箱子里抽出一把短刀,递给他:「拿着。」 沈寒舟愣了下。 「快拿着,防身用。」她催促。 沈寒舟抿嘴,神情抗拒。 「啧!」她声音高了,「沈寒舟!你一个没见过血的书生,还想在这时候逞英雄不成?!」 「我!」沈寒舟话刚起头,李妍扯开他的衣襟,把短刀强行塞进他怀里,「拿着!」 说完,就听马车外响起吼声:「马车上的人都下来!晚了就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 李妍没吭声,她神情淡定,转身就要下去。 却见沈寒舟勐然挡在她身前,冷言:「你才是飞龙山庄的当家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说完,转身先一步下了车。 「哟!是个白面书生啊!」马车外一众人起闹。 李妍怕他乱来,赶紧追着跳下来,还没站稳,就又听见一句:「这盘儿倒是挺亮,拿得出手。(长得漂亮,卖得出去。)」 盘儿? 她怔了下,黑话? 沈寒舟听不懂,挡在李妍身前,从袖兜里掏出一包碎银,冷着脸问:「要银子?」 却见一众人手持长刀,哈哈大笑,根本没人理会他。 李妍凑在他身后,轻声说:「我来。」 她清了下嗓子:「几位万万,你们是吃哪家饭,从哪个口子来的?」 笑声渐渐散了,十几道差异的目光投向李妍。 李妍瞧得出来,这里面真正的江湖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方才开口吆喝的瘦子,还一个就是瘦子身边许久不言,但明显是头目的胖子。 那瘦子神情错愕,先看了胖子一眼,见他没有反应,这才上前一步,拍着胸口接话:「西北望,崑崙万丈!层层雪,不老冰!」 是正宗的江湖黑话了。 这种语言只在帮派之间流传使用,不是正经江湖人,根本听不懂。 比如沈寒舟,虽然面上没动,却根本接不上话茬,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李妍轻轻拍了他肩头两下,示意他放心。 可这男人就像是驴脾气上来了,说什么也不让开半步。 李妍没辙,只得站在他身后回应:「我当是点背的歹人,没想到是盗门喽啰,你们祖师爷若知道你们现在都干上打劫的活,不知得多伤心。」 瘦子一滞:「……你,你听得懂春点(黑话)?」他有些不敢相信,上前一步,话音一转,「驾台请教,仙人是?」 「哼。」李妍抽出沈寒舟别在腰后的扇子,刷一把挥开,高声道,「蓬莱山上八神仙,各个能碎不老冰,荒山野地一点雪,哪配神前论短长?」 四下鸦雀无声。 「千、千门?」瘦子话音都颤抖了。 对方众人大惊,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飞龙山庄,飞龙寨,是李妍为了掩盖李家起源,借了她母亲的手起的名字。 在李清风金榜题名之前,李家有另一个名字:千门。 随着时间推移,仍旧自称千门的人越来越少,千门也就越神秘。 渐渐,黑话里开始以神秘的蓬莱仙山代称。 李妍回答他的意思简单明了,是说他们两个盗门喽啰,不配问她是谁。 「我们素来低调,不喜惹事,但也不怕事。」她抬手指着一圈人,「你们是想硬来,还是准备私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 正当他们犹豫不决时,那瘦子笑出声:「真是笑话,如今什么人也都敢自称千门八将了?」 他一脸不屑,踱步上前,抽出腰间大刀,眼瞅就要冲到沈寒舟面前来。 李妍懒得跟他废话,她下意识摸了一把锦囊,抽出暗器,冲着来人甩了出去。 那一瞬,众人皆惊。 对方愣住,连李妍也愣住。 主要是那暗器太诡异,折成一个「ㄑ」的模样,飞出去之后显然有它自己的想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绕开了她瞄准的人。 就在瘦子嘴角绷不住,准备嘲笑他的时候,「咚」一声,站在身后五米远的胖子头目,两眼翻着,直勾勾倒了下去。 场面寂静。 瘦子大惊:「头儿!」 话没说完,就见那暗器又嗖嗖嗖地转了回来,在李妍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一棒子敲在瘦子的脑袋上。 他白眼一翻,也晕过去。 至此,那把邪门暗器才咣啷啷落在地上,不动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一圈人都没反应过来。 李妍内心直唿「好傢伙」! 原来曹切说的方便易回收,是这么个意思啊! 她蹲下身,捡起那把迴旋镖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围着他们的十几人齐刷刷又往后退了两步。 李妍将暗器转在手里,随性地问:「还打么?」 鸦雀无声。 直至此刻,人墙后面才传出鼓掌声。 众人散开,坐着木轮椅的男人腿上盖着毯子,笑盈盈地出现在李妍面前。 「还打什么,说得像是谁能赢过你一样。」他怀里捧着暖炉,颔首,「好久不见了,大小姐。」 这人李妍认识。 杜二娘做的五条鞭子,一条在李妍手里,一条在俊良山刘家寨当家手里,还有隔壁宿州陈麻子夫妻有两条,最后就是彭家沟洪门当家彭兴州这,有最后一条。 而轮椅上的男人,就是彭兴州。 说起来,这轮椅也是杜二娘给他做的,当年还给他了个友情价,只收了文银百两。 李妍打量他片刻,瞧着他空手前来,没带任何武器,这才把暗器重新放进锦囊中,强行压下沈寒舟拦在自己面前的手臂,上前一步冷笑道:「彭大当家欢迎人的方式依然别致。」 「哎!我这地方难得有客人,总得变着花样让人印象深刻不是。」彭兴州哈哈笑起。 他抬头的瞬间,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贴在脖子上。 彭兴州的笑意卡了壳,微微扭头,看到身后面无表情的于北。 第21章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于兄弟,你这反应太过了。」彭兴州尬笑,手指着李妍,「我这个是余兴节目,你不要上纲上线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李妍笑着拍了拍手上灰尘:「我这也是。」 「啧……」彭兴州撇嘴,脸上写满无奈。 劫车,还是劫一个山庄老大的车,与挑衅无异。 彭兴州自己也是土匪,屁股在位置上坐了二十年,如今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不会不知道这点道理。 他搓着手腕,神情仿佛在说李妍小题大做。 「大小姐,怨不得我,你最近和府衙走得太近,还多了个……」 他手在沈寒舟身上比画了一下,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我身边多什么男人都轮不到彭大当家插手。」李妍把他要说的话怼了回去,「倒是你,在这劫车,好玩?」 彭兴州这才指着于北:「您让他把剑放下,我这大老远来迎您可不是为了和千门斗的。」 天色更晚,四周起了一层青灰色的雾。 太阳只露着最上端的尖尖,要不了一刻钟便会没入群山之中。 李妍摆手,于北收剑,但他没走,两手掌着彭兴州的轮椅,硬生生把他掉了个方向。 「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她说完,又看向沈寒舟,「还有两三里,徒步要些时间,你身子不好,先上马车吧。」 「我还没弱到连这几步路都走不了的地步。」他伸手,将李妍手里的扇子抽出来,重新别在身后。 「哎对对对!沈帐房也一起听听,帮我分析分析。」彭兴州扭着身子,脑袋使劲往后伸,笑呵呵地吆喝,「你们千门人脑子都好使,我们盗门比不上啊。」 柳河是山川之间的一片盆地,四面环山。 彭兴州被推着走在李妍身侧,轮椅吱呀呀响。 「昨日杜二娘来找过我,她没说具体什么事情,但我看她仔细检查鞭子的模样,估计应该是出事了。」彭兴州怀里抱着暖手炉,他掌心一直搓着炉顶,紫铜的盖子被磨出了光。 李妍一边听,一边打量着四周。 刚才那些围着她们打劫的壮汉,此时倒像是一只护卫队,在十米开外的田间,谨慎前行。 「那些人是这几年我新救出来的,没培养,你也瞧见了,他们年纪大了,除了块头看着吓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练武的能耐。我就让他们注意点身板,锻鍊锻鍊胆量,日后哪家有需要个护卫什么的,他们也能吃上口饭。」 「你还在热心做拯救奴隶的事情。」李妍望着他,「别费劲了。」 「怎么能说是费劲呢。」彭兴州笑了,「也是,你爹当年跟我们打赌考功名的时候,我们也觉得他是白费劲。」 「我的意思就是,我爹一辈子都没办到的事情,你就……」 「啊对对对。」他敷衍摆手,「大小姐,你就当给我留个爱好总行吧?」 「我不是来听你说爱好的。」李妍直言。 彭兴州哈哈大笑:「你还是一样,小小年纪一张臭脸,一点不懂尊老爱幼。」他说完,又顿了顿,「也好,咱们这行当,尊老爱幼的都死得快。」 他自嘲一般絮絮叨叨,半天说不到重点。 李妍拧着眉头跟在他身后,越听越瞌睡。 又过一炷香的功夫,见彭兴州始终绕弯子,她终于忍不住,厉声道:「说重点。」 那时,太阳最后一丝光芒正好落入群山怀抱。 深蓝的天空上飘着大片的云朵,山区特有的雾气渐渐笼罩。 彭兴州这才斩钉截铁:「你先跟我来。」 他话音深沉,和方才判若两人。 「柳河已经不同往昔了。」他拍了下自己的腿,「自从我坐上这轮椅之后,有些事情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他声音越发低沉:「去年你在这救下八个孩子,还记得不?都是外面被拐回来的,我花了不少时间,找得到父母的都送回去了,还有两个实在找不着,就把他们留下来做犬子的书童。」 「你平时不方便离青州太远,山坳里的事情管得少,而这柳河又恰好四面环山,消息出得慢。」彭兴州指着四周崇山峻岭,「穷山恶水出刁民,再加上山高皇帝远……又恰好我行动不便,这里就冒出来一只真匪。」 「和我们不一样,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什么赚钱做什么,还勾结了柳河县里的商贾、里尹。我在这劫你,是不想让你们三个人平白羊入虎口。」他话音中肯,「你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查案,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一针见血:「老话说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你就三个人,对面一百把扔过来,总有一把能剁头上。」 话糙理不糙,李妍点头:「听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无头尸一案的兇手是谁了?」 却听彭兴州埋汰道:「嗨呀,我又不是神仙,我还能知道兇手是谁啊?」他摆手,「我的意思是,我帮你查。」 李妍愣了下。 「比起就你们三个人在柳河孤立无援,我正统盗门来帮你们,岂不是更快?」他笑言,「比起千门,找什么东西,对应什么人……这种事情我们更专业不是?」 云朵之后,弯月露出一角,皎洁的月光洒在田间小路上。 李妍跟在他身后,背手而行:「事成之后,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在争夺盗门掌门之位时,彭兴州因为心软而断了腿。 他之后花了七年之间,才重新夺回自己的位置。 可这前后手足相残的七年,盗门人心离散,他拿在手里的只剩下分崩离析后,仍然愿意留下的一小部分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江湖上最大最强的下八门领袖,就这么没落了。 彭兴州很久没开口,直到隐隐已经能看到柳河县时,他才开口。 「我帮你破这案子,你帮我肃清那群混帐东西。」他话音很冷,充满肃杀之气,「他们打着我盗门的旗号,不干我盗门的事儿。……可怜我如今想要清理门户,都找不到靠谱的自己人。」 李妍在他身后半米,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想了很久,才应了一声「好」。 就当是替父亲,照顾一位老友了。 第22章 毒不死 彭兴州将三人安顿在距离柳河县一里地外,位于半山腰的小院里。 「这里正好能看到整个柳河的全貌。」他指着右手边,「不管白日还是夜里,山脚下整个县城的动静都能一览无遗。」 李妍望着山下,这里视野开阔,又是高地,是个绝佳的位置。 「就这吧。」她望着山下柳河县星星点点的灯笼,没回头,「哪个是陈家?」 彭兴州:「最北边那户,四方院落,六进的大院。他们一家占了整个柳河五分之一的土地。」 李妍瞭然。 山洼里这么大的宅子,四周又被群山环绕,隶属青州,但又因为这特殊的地理位置,就像是个三不沾的地界。 「这地方要是真有生勐的土匪盯上,从青州调兵来救都赶不上。」 「要什么救兵……陈家自己就是一霸,现在联合着以前盗门那些叛徒,在柳河横着走,朝廷派来的里尹看到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彭兴州冷言,「府衙断案已经不是按照大晋律令来断案了,是按照陈员外怎么看来断。就比如去年那一车孩子,如果我不找你,那些孩子一点曙光都不会看到。」 这一点也不奇怪。 山高皇帝远,朝廷又不是神仙,不能处处都盯着,保不齐就会出陈家这样的「大户」。 「所以,你要查的那个墨刑姑娘的案子,绝对和陈家脱不了干系。」 李妍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听到马蹄声,她转身正看到自己的马车刚刚进院,车后面还跟着两个姑娘,手里端着上好的酒菜。 就那么一瞬,身旁一道白影闪过。 沈寒舟径直上前,先把两只酒壶拎走。 他拔开壶塞,当着众人面,一手一只壶,咕咚咚全倒在悬崖下面。 美酒淋着树叶,刷刷作响。 李妍心如刀绞却不敢吭声。 她扭头压着声音:「下次偷偷送进来啊,不然我是真一点碰不着。」 彭兴州瞭然,刚想点头,一抬眼就对上沈寒舟两道杀人的目光。 他浑身一僵,摇了摇头,忙说:「办、办正事,喝什么酒啊!」 这变脸和翻书似的。 李妍「嘁」了一声:「你怎么跟老曹一样,都是酒上桌了才想起来说正事?」 「没上桌之前,这人也没这么可怕啊。」彭兴州絮叨一句,将腿上的毯子重新盖好,「你来之前我就让兄弟们去摸人了,吃完这顿饭,差不多就会有些消息。」 他抬手招唿沈寒舟:「沈帐房,来一起同坐,路上辛苦,这都是柳河特产,来尝尝。」 李妍回眸望着他,一身白衣的男人仍旧站在悬崖边。 夜风吹动衣摆,他望一眼李妍,之后低头解开外衫,这才转身走来。 灯笼摇摆,虫鸣阵阵,那件仍带着他体温的衣裳落在李妍的肩头,他轻声道:「山里不比青州,夜里凉。」 李妍对面,彭兴州饶有兴致地笑起:「所言极是,好。」 薄雾散去,月朗星稀。 李妍有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彭兴州坐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了。 上一次还是两年前,他刚刚拿回家主身份,李妍带着一众人到柳河外的彭家寨子道贺。 那时候彭兴州憔悴极了。 刚刚经歷手足相残,他一生挚爱的女人也因他而死,彭兴州虽然夺回了位置,却捧着支离破碎的盗门,万念俱灰。 那时候,李妍曾按照她父亲书信里的内容给彭兴州带了三句话。 她还记得是首童谣。 彭兴州听到那童谣之后,竟低下头哭了。 此后一晃两年,他站稳了脚跟,却没办法把碎裂的盗门重新粘起来。 如今月下觥筹交错之中,看他心情不错,状态也很好,虽然一如往昔的絮絮叨叨,李妍仍旧打心底高兴。 和彭兴州预测的差不多,一桌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屋外渐渐闹了起来。 盗门人压着一男一女,推着他们进了院子。 两人黑布袋罩着脑袋,手被反绑在身后。 李妍一心不解,不知道彭兴州这是弄的什么花样。 就见他捏着袖口放下筷子,用手帕沾了几下嘴角:「宁小花还记得吧?就是去年被你们十两银子卖了的那个姑娘。」 原来是被害人的老主人。 李妍筷子夹起花生米,放进了嘴里。 身后盗门人撩开头罩一角,伸手掏出一块白布扔在地上。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收紧套头的布袋,就听见两道声音传来。 男的懦弱,哈腰求情:「各位大爷手下留情啊!」 女的暴躁,张口就威胁:「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可是柳河张家!祖上是出过举人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彭兴州哈哈笑了:「我管你是谁,不配合,都是尸体,没差别的。」 隔着头套看不清他们两人是什么表情。 张林氏明显还想骂,却被张家家主呵斥住:「夫人,你就别逞强了,都什么时候了,分分场合。」 他上前半步,弯腰行礼:「不知道这位爷爷怎么称唿,有什么事是我们夫妻二人能帮上忙的?您说的那宁小花现如今不在我们府上,她上了陈家花轿之后出了那档子事情,牢里再出来,谁还知道她去哪了啊。」 「就是!卖都卖给陈家了,与我们有什么干系?你们这么牛气,怎么不抓陈家去啊!在我们这寒门面前耀武扬威的算什么东西!」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张家家主着急了,抬脚踢了她一腿。 「你敢踢我?!你还敢踢我?!」 眼瞅场面越来越乱,彭兴州摆了下手。 盗门人立即上前,就听「啪啪」两声,两个大嘴巴子唿过去,张林氏登时安静了。 她跌坐在地,摸着自己的脸:「你!你们!」 「别吆喝。」彭兴州不疾不徐,「再叽叽歪歪,我把你舌头割下来餵猪。」 他说得不疾不徐,慵懒而缓慢,却字字如冰。 李妍没见过这样的彭兴州。 她一时手顿在半空。 她对彭兴州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总是乐呵呵笑着,处处都礼让谦逊的伯父形象上。 可转念一想,也是,短短十年,经歷了手足相残,失去了挚爱,又被部下背叛。 想来再儒雅端方的人,也没办法维持最初的心态。 他这样也挺好。 比起动口,果然是动手更有效,整个院子眨眼就安静多了。 「给你们时间和机会回忆回忆,你们从哪弄来的宁小花,陈家又是怎么看上的她。」 彭兴州话音掷地有声,「大家都是生意人,给的线索有用了,我也出十两,要是没用的话……我们也花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功夫请你们,麻烦两位把命留下,我也好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李妍一边听他说,一边伸手要夹花生米。 可她筷子在半路被凭空冒出来的另一双打了一下。 沈寒舟面色不悦,加了一筷子青菜直接添到李妍碗里。 他声音清冷:「吃点蔬菜,毒不死你。」 第23章 不挑,乃容 沈寒舟一向毒舌。 从他失忆被带回山庄起,李妍就发现他这「过人」特质。 不仅能抓重点,还能扎心扎肺,最重要的是根本无法反驳。 她嫌弃挑着碗里的叶子菜,在沈寒舟关切的目光注视下,费劲巴拉地送进嘴里。 「身为大小姐,当有大气量。不挑,乃容。」他很满意,面颊带笑。 李妍白他一眼。 这种歪理,她现在每天都能听到,听得耳朵长茧子,烦。 她报復一样夹起一只鸡翅,放在沈寒舟的碗里:「身体不好,多补补。」 沈寒舟的脸色一下就暗了。 李妍难免得意,还无比殷勤地补刀:「这可是大当家花时间费力气专门请我们的,这鸡想来也不会是一般的鸡。」 「野鸡,下午刚打的,肉质鲜美。」彭兴州指着盘子,笑眯眯接话。 就见沈寒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端起碗,努力咬一口鸡翅。 还没咽下去,脸色都变了。 李妍咧嘴一笑,凑过去问:「好吃吧?」 她知道沈寒舟不吃鸡,虽然不明原因,但这男人看到烧鸡是真的宁可饿死也不动筷子。 如今在这被她摆了一道,看向李妍的目光都冷了不少。 他没回答,放下碗,起身就走。 没多久,就从院子外听到呕吐的声音。 李妍这才觉得自己玩笑开大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他这吐得像是害喜了一样,不要紧吧?」彭兴州问。 李妍望着他碗里的鸡翅,自己夹回来放在一旁,片刻后才说:「煮点米粥稀饭吧,他身子不好。」 彭兴州面露惊讶。 他转过头望着院子外,不等他吭声,李妍又补了一句:「加点猪肝,有鸭肉更好。」 回过脑袋来的彭兴州更惊讶了。 他点头,摆手吩咐厨娘现做。 李妍看着自己碗里的叶子菜,心情莫名的低沉了。 她端着碗勐吧啦几口咽下去,皱眉冷言:「你们两位,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不行就别费劲了,我们很专业的,一刀保准送你们上路,不怎么疼。」 她话音刚落,四周盗门人齐刷刷拔刀。 呲啦啦几声,张家家主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颤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他哆嗦着,嘴皮直打颤:「宁小花从哪里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买她的时候她就叫宁小花了,那时候她八岁,我们家缺一个端茶倒水的麻熘丫鬟,就三两银子从张麻子手里买过来的。」 「张麻子?」李妍边问,边伸手。 眼角的余光正好瞧见沈寒舟回来,她筷子在花生米上打了个旋转,最终落在了叶子菜上。 「他以前是柳河县最大的人牙子。」彭兴州小声说,「后来因为卖的奴籍里出了几个来路不正的人,被主家找上门,下狱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沈寒舟坐下的时候,李妍正好将叶子菜夹进了碗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你从张麻子那买了宁小花,在官府走红契了么?」 张家家主愣了下,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就只有白契。」 人牙子交易,双方交钱签字之后称之为「白契」,在官府盖了官印,收进户房之后称之为「红契」。 红契是受到大晋律令保护的,如果人被其他人偷偷带走,便是偷窃,府衙有权介入。 白契就不一样了,类似于一个约定。 但也不能说白契的交易有问题,因为送到官府盖红印,府衙是要收银子,一般都是交易额的十分之一。 有不少人家为了省这部分花费,和人牙子商量好,多给点银子,只走白契。 这一套路数,李妍很熟。 她看着张家家主,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就算带着头套也掩盖不住他的恐惧和不安。 「她在你府上做事如何?」 星空之下渐渐起了虫鸣,两个侍女将灯盘罩上纯白的面子,又拎着两只灯笼,安静退在彭兴州身后。 家主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她上门第二天我就想退货了。那小花什么都不会,端个脸盆两只手使劲合撒,走路又慢步伐又小。愣是从头开始,一点一点教她。」 倒是稀罕。 奴籍在大晋大多是家,家里奴才生下的孩子,一辈子都是要伺候主子的。 不管是从哪来的,端茶倒水都是从小就学,就算是个笨蛋,八岁也能做最基本的伺候活。 「她识字么?」李妍追问,「或者,你有没有听她吟诗唱曲过?」 寒风吹动李妍身上的白衣,跪在地上的张家家主转头往身后问:「夫人,她伺候你的时候多,她识字么?」 被打了两巴掌之后,张林氏跪坐在地,老实多了。 她摇摇头:「不识字的,也没听见她吟诗唱曲。」 李妍点头。 兴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听到白契,又联想到柳河这两年的拐卖,下意识觉得会有隐情。 忽然,沈寒舟开口:「你们让她买过笔墨纸砚么?」 两人皆是一愣。 「买、买过。」家主道,「还因为这个事情,罚了她。」 「怎么罚的。」沈寒舟一边问,一边将李妍的饭碗亲手递给她,笑眯眯示意她抓紧时间吃完上面的叶子菜。 李妍看着眼前绿油油一片,额头皱出一个「川」字。 「让她去买些平日里送信回信用的纸张和墨宝,她带回来一本冷金宣一块东宝墨。这两样加起来足足十多两银子!我们家这种寒门,哪里经得起她这么折腾,当时我记得是打了板子。」他说到这,转身又看向他媳妇,「是这回事不?」 「对的对的,说打十板子,但第五下她就晕过去了。」 李妍嚼着菜叶子,钦佩地看着沈寒舟。 厉害啊。 这宁小花看来绝非一般人,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奴籍孩子,不可能什么都不会。但她偏偏知道大户之家用纸墨的习惯,知道买冷金宣和东宝墨。 这样的姑娘不识字,可能性不大。 她应该是故意不暴露自己识字这件事。 「后来呢?她怎么被陈家少爷瞧上了?」李妍搁下筷子,她感觉再吃下去,沈寒舟要把一盘青菜都塞给她。 她实在是吃不了。 这次回答的是张林氏:「那宁小花八岁入府,十四岁时出落得太漂亮,在外甚至有柳河第一美人的名号。」 她顿了顿:「我其实有自己的算盘,想着她长得好看,平日里就多带她出去转转,万一被哪家的公子少爷看上,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万一开出来七八两的价码,我不就赚了么!」 第24章 都是天意 买她的时候只花了三两银子。 几年之后,看到她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庞,张家夫妻简直像是旱河里淘到金子,日日都在盘算怎么把她卖个好价钱。 「几位爷爷,她宁小花能卖进了陈府给陈家少爷做妾,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张林氏十分恳切,两腿往前蹭了一小段:「陈家什么没有啊,要吃又吃,要喝有喝,她一个奴,生来就是主人家的一条狗,做个小妾不得了!」 「所以,你是故意让她和陈家少爷相遇?」李妍问。 「对啊,陈家要出钱买人,总得让人先看看长得怎么样吧?就是买条狗也得先看看大小瞧瞧纯不纯的么。」她说得十分不屑,「好在那张脸是真不错啊,我是女人,我都嫉妒。」 她说这些的时候,张家家主的腰佝偻得更深了。 他似乎在迴避什么,收紧了肩胛,头扭到另一侧。 李妍身旁,沈寒舟话音平静如水,却透着寒凉:「怎么不再等两年。」 他两手揣在宽袖里,银色小冠后,两条白色髮带随风飘动。 「十四岁就着急出手,急了点吧。」 这话精准地踩中张林氏的痛处,她勐然挺直腰板,说话声音都高了:「还等两年?那怎么得了?她长得那个狐媚样子,人又下贱,可是勾男人的一把好手呢!再等两年,我怕她就爬到我头顶上去了!」 「夫人!」张家家主沉声吼她,「嘴上积点德吧!」 「怎么?难不成是我说错了?是谁整天色眯眯,眼睛都长她身上的?她要不是个狐狸精,我会那么着急就把她卖了?」她越说越来劲,「她就是个靠身体吃饭的下贱家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李妍听不下去。 她抓起几颗花生米,两指轻弹,冲着她身上的穴位,嗖嗖几声发了出去。 张林氏「哎呀」一声,原本挺直的腰杆弯下来,蜷缩在地。 李妍这才收手,指尖还留着两颗。 她拿捏着,话里满是讥讽:「从夫人口中听到这些话,一瞬就明白张家为何成寒门了。纯属天意。」 她将花生米送进嘴里,接着问:「在你的策划下,最终把她十两银子卖给了陈家少爷?」 张林氏「哎呀哎呀」地歪在地上呻吟。 张家家主赶紧接话:「是的,我阻拦过,但家中下人的发送,身契,都是夫人掌管,她不让我掺和。」 「你为什么阻拦?」李妍有些诧异:「你不也想赚一笔?」 「她太小了啊!」张家家主嘆息,「我虽然也指望她日后能赚回些银子,但……十四岁,把她就这么卖出去,这是昧心的银子啊。」 「可你最终还是放任了。」 「那能怎么办?陈家银子都给了,除了落在门口的花轿,还带了十个打手来。我不将人交出去,必定惹祸上身。」张家家主激动了起来,「陈家在柳河说话比官府都管用,我们这样的寒门,还得仰仗陈家的提携,我得罪不起他们啊!」 寒门张家和柳河陈家不是一个量级。 李妍虽然不说,但她看得出来。 眼前张家两位主人,虽然穿得周整,但款式是十年之前流行的,布料也洗得发白。 偶尔一个动作,衣衫内侧的补丁清晰可见。 这样的家族要对盘踞在柳河县的地头霸王说「不」,实在是胳膊拧大腿。 再加上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生死冲突,反而有共同的利益。 一个求美女,一个求银子,可谓一拍即合。 「陈家少爷派轿子来带走宁小花,还额外带了十个打手?」李妍眯眼,「宁小花不愿意嫁?」 张家家主跪在原地,欲言又止。 半晌,他像是泄气的球,有气无力道:「怎么可能愿意啊……她在柳河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陈家那位是个酒色之徒,还好赌任性,能在赌桌上不论输赢,皆是他赢。」 他仍记得,那天晚上风大雨急。 陈家连日子都不挑了,抬着湿乎乎的花轿进来,宅子前门后门都被打手堵上。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张林氏面目狰狞,拽着身穿粉色嫁衣的宁小花,死命往外拖。 十四岁的宁小花哭化了妆,死死抱着家里的柱子,眼神里充满绝望。 她向他求助,向他唿喊:「老爷救我!老爷救救我!我能帮上少爷,我能帮上陈家,我能做更多的活,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别卖了我!」 山坳里的大雨铺天盖地,瓦片上水流如注。 天空中电闪雷鸣,院里榕树沙沙作响。 他手攥成拳,想上前阻拦。 可刚迈出一步,眼角的余光看到满园陈家打手,踏出的那一步。终究是收了回来。 他记得宁小花眼神里的震惊和无助,以及看到他收回脚之后,怔愣地松开手。 她不再挣扎,抿着嘴,站在大雨中,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您怎么能啊!」她吼,「您!」 话没说出口,却被张林氏用帕子塞住了嘴巴。 她不再挣扎,流着眼泪,任由张林氏将她双手捆起来,塞进花轿里。 大雨滂沱,在权力和金银之下,张家家主妥协了。 身后正堂里的孔夫子挂相,就那样注视着他。 看着他慢慢转过身,不再看向宁小花一眼。 用这样沉默的方式,将她推进了深渊。 「我其实真挺喜欢那个丫头,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那丫头虽然刚到府里时做事情真的糟糕透了,但她灵气啊,根本就没要多久,办事利索还很懂事。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为人处世也很不错,是个得力的帮手。就连我儿子日日从书院回来,也很喜欢和她聊几句解闷,是个好姑娘。」 张家家主跪在地上,摇头:「这交易我儿是反对的。我们就是趁着他在青州赶考赶紧把她卖了。半个月后他回来,还因为这个事情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之后呢?」李妍问。 「没有之后。」张家家主干笑,「我们都没有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低沉了两个月,青州放榜之后一看,没考上,双重打击之下他就歇火了。之后宁小花被找到,他还去大牢里看过她一次,那之后就没下文。」 这话让李妍敏锐地捕捉到违和感。 她下意识望向沈寒舟。 显然,他也察觉了。 那抹注视望着李妍,轻轻摇了一下头。 别打草惊蛇。 他口型微动,并没有发出声音。 第25章 不见棺材不落泪 院子里,饭桌前,李妍心里清楚得很。 她们三个人都并非等闲,张家家主这话里带着不少漏洞,说给外行还行,说给他们三个人,就像是上坟烧苞米叶,煳弄鬼。 「你儿子现在在哪呢?」李妍追问。 「喝了俩月的酒,我给他捆着送到青州书院去了。他在柳河读不出来,去青州总行了吧!」说到这,张家家主话里带几分火气,「都是这不争气的混帐东西,要不是他念书不行,卖宁小花的银子还能修缮一下家里,结果全交给那私塾先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一边说自己是被迫的,一边还在埋汰银子没剩下。 李妍瞧着这拧巴的张家家主,摇晃着身子,细细思量。 「你知道宁小花是因为什么入大牢的么?」她问。 「这……」张家家主迟疑片刻,「她把陈家少爷给打了,打得不轻,就下了大牢。」 「那就有意思了。」李妍笑起,「一个奴,打伤大户人家的少爷,入狱之后,科举落榜的考生还能去看望她……如今你们张家已经成了寒门,在柳河的颜面也有这么大么?」 院里鸦雀无声。 李妍注视着张家家主,隔着头罩都能听到他急促的唿吸声。 那股不安从头到脚发散出来,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你不想说。」李妍抬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累了,上路吧。」 刀声又起,张家家主吓坏了。 「我说!我说啊!」他忙喊,「我也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法子进去见到的,那天回来之后整个人和丢了魂一样,喝了俩月的闷酒!」 李妍搓着手腕,月亮自云后探出头,小院里满布幽蓝的光。 「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最后问你一遍。」她沉声,「宁小花到底为什么入得大牢,又为什么得了墨刑。这当中,你和陈家都做了什么事?」 「啊?啊!」他愣了下。 「和你说话真累。」李妍抱怨,「杀了算了。」 「别别别!」张家家主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虽然对外他们都说是宁小花把陈家少爷给打了才下狱,实际上不是啊!不是啊!」 「宁小花是我夫人捆着扔进花轿里的,但是那天她没能进陈家的门。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跑了的,大雨倾盆,又有打手,还捆着手脚,谁能想到她跑了啊!」他大声道,「我听说她跑了,生怕陈家把这笔帐算在我们家头上,那天下着大雨,我和陈家人兵分三路,在整个镇子上找了一个遍!」 「没找到,我们找了两天,真的没找到!」他深吸一口气,「那之后陈家少爷就来火了,他找到了山上那群只要拿钱就办事的土匪,一连搜了十几天!然后……然后!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啊!」 李妍被他整烦了:「不见棺材不掉泪。问个问题,七拐八拐的屁话那么多。」 她抬手,指着一旁蜷缩在地上仍在小声呻吟的张林氏:「先闷了他媳妇。」 听到这,张林氏也顾不得呻吟,忙喊救命。 「唉唉!爷爷!您别动手!」张家家主也急了。 他被蒙着脑袋看不清发生的事儿,只听到咚一声响,自家夫人连一声呻吟也听不到了。 他这下是真的怕了,浑身打抖,大口喘息。 「现在知不知道了呢?」李妍冷笑。 「知道!知道!」他说话舌头都要打结,「我只知道十几天后宁小花被找到了,送进了陈家的院子里。后来听说她不知道怎么弄到一把狼牙棒,差点把陈家少爷活活打死,这才从陈家逃出去。可是她没能逃多远就被抓到了。那陈家少爷被她打得半死不活,陈家人怕他无后就死了,想着宁小花兴许有他的孩子。」 「如果几个月后她肚子大了,就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给她卖到妓院去。怕她再逃跑,就和府衙串通好,把她关在地牢里,打了个墨刑!这样她就算逃跑了,也跑不出青州下辖的十二个县!」 张家家主吓得尿了裤子。 他哭着磕头:「几位爷爷,我说的都是真话,别杀我!别杀我啊!」 李妍没说话。 他哭喊得更急切了:「活菩萨,真爷爷,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些事情,我回去就得张罗着离开柳河,不然被陈家知道后,我们夫妻俩,连带着在青州的儿子,都得被打死啊!」 说到这,他放声大哭,泣不成声,最后竟哭晕过去。 几个壮汉花了点功夫才把两人抬出去。 星辰之下,李妍咂嘴:「他口中说的那一帮拿钱办事的傢伙,是不是就是……」 她目光望向彭兴州。 他唇边溢出一个苦涩又自嘲的笑:「嗯,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子。」 李妍瞭然。 「你希望我怎么做?」她问,「杀了他么?」 却见彭兴州犹豫了,少顷,他才笑着回应:「容我想几天。」他顿了顿,「倒是大小姐,您听完这些之后,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李妍看着他,也笑着颔首:「也容我想想,不急这一时嘛。」 「哈哈!看来你是有打算了。」彭兴州理了下盖腿的毯子,他身后姑娘很有眼色地上前,推着他往院子门口走。 「这俩人关押在我这你就放心吧,这段时间需要我的做什么,尽管开口,别客气。」他摆了下手,「路上辛苦,早些歇息。」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李妍才支着下颚,悠悠望向沈寒舟。 「你觉得呢?」她指着身后柳河夜景。 家家户户挂着灯笼,居高临下望过去,视野开阔极了。 这当中有一处灯笼最为明亮密集,正好是柳河陈家的方向。 沈寒舟英俊的眉眼上带着熟悉的冷淡神情,他片刻之后才开口:「有好几处不能理解的地方。」 他轻声说:「宁小花是怎么从花轿里逃出去的。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手被捆绑,嘴被塞着不能唿救,怎么在总共只有两三百户,悠闲漫步也只需半个时辰就能绕行一圈的柳河县,顺利逃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其次,虽然他努力淡化他儿子的存在,但他应该不知道,宁小花死在青州,恰好和她有关系的张家公子,也在青州。最后……」沈寒舟挑眉看向李妍,「宁小花的尸体我亲自验的。」 「她,完璧之身,房事都没经歷过,何来怀孕?」 第26章 梦里什么都有 李妍还真是忘记这茬了。 她听到沈寒舟最后说的这句话,居然还反应了下。 「对啊!」她望着沈寒舟,「所以陈家那少爷把她带回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寒舟端起茶:「只有陈家少爷知道。」 眼瞅茶要送到嘴边,她勐伸手,把茶盏扯过来:「凉了,别喝。」 将剩茶泼出去,李妍皱眉拎起茶壶,又倒了半杯温热的:「大晚上喝这么浓,你不休息了?」 沈寒舟嘴角含笑:「不喝才睡不着。」他歪头疑惑地问,「我以前不这样么?」 李妍抿嘴,目光落在他手中茶盏里:「……以前也这样,没少被我唠叨。但说这么多次,也没见你哪次听。」 茶面倒映着沈寒舟的笑容,他不疑有他,一手拖着便将半盏喝了好大一口。 李妍心虚。 那茶里下了药,够他安安稳稳睡到明天正午。 可他喝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背过身,轻轻嘆了口气。 夜风依旧,吹凉了她的双手。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身后噹啷一声茶盏落地的声响。 李妍回头,目光里沈寒舟摇摇晃晃,强行坐在那里,苦苦支撑。 她看不下去,将身上的白衣解下,物归原主,裹在他身上。 伸手的瞬间,沈寒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那双眼眸注视着李妍,似乎欲言又止。 他薄唇上下碰了碰,没有发出声音。 李妍愣住。 她看得到,他在说: 平安回来。 恍惚之间,沈寒舟终是支撑不住,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满身星洲水沉的檀香味铺面而来,柔和的髮丝擦着李妍的面颊,轻轻落在她肩头上。 他睡沉了。 星空下,半山腰的小院子里只点着两只灯笼。 李妍坐在院中的小凳子上,伸手轻轻拍着他后背:「好,等我回来,给你炸桃花酥。」 她嘆息,将手臂穿过他腋下,勐然一提。 身长八尺的男人被她打横抱在怀中,睡得深沉。 温热的额头贴在李妍的面颊上,细微而均匀的唿吸擦着脖颈,像是故意挠她痒痒。 李妍只低头看了一眼,更觉罪孽深重。 二十多年来,她都是以欣赏的角度来看待男人,还因为喜欢看美男而落了个「好色」的名头。 食色性也,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接受。 再者,她看归看,从没动过情,还能在某种程度上磨鍊出坚不可摧的意志,她一直觉得挺得意。 现在,她明白了,什么磨鍊意志,纯粹是因为对手不行! 比如怀里这,简直有摧枯拉朽的神力,多看两眼睡颜,都能让她道心基本崩塌。 书里写的「妖妃祸国」「乱世红颜」,差不多也就是这个级别了。 要是自己当了皇帝,后宫都是沈寒舟这样的美男……什么意志力,早就见鬼去了。 她一边默念心经,一边抱着沈寒舟,小心翼翼送进厢房里,把他安顿在床上。 坐在床边,看着那张清冷绝色的容颜,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他肩头,李妍像哄孩子一般柔声说:「多休息会儿,从我们出山庄起,你就没好好休息过。」 说完,便觉得自己在对不起沈寒舟这条路上,又往前多迈了一步。 柳河县的夜和青州不一样,又冷又安静,李妍一身夜行衣站在山崖上,风吹得她无比清醒。 「陈家少爷找到了,在风月楼赌银子。」于北蹲在树上,拱手道,「彭兴州说的是实话,县城路上埋伏的都是山匪,我找机会对了几句,他们自称新盗门。但我问埋伏起来是干什么,他们不说。」 他跳下树,从怀里掏出张纸,恭敬递给李妍:「我打晕两个,从他们身上摸出来的。」 白纸展开,上面画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 小冠高竖,两条髮带披到肩头,分明是沈寒舟。 离谱的是,这画的最下面,却写着悬赏李妍的字样。 「人都没搞清楚,就想抓我。」她吐槽一句。 但这不是重点。 她神情肃然,缓缓抬眼看着于北:「我们是临时起意来柳河,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正午之前,李妍自己都不知道会在今天到柳河,完全是依据在府衙见过秦尚之后做出的决定。 她仓促到,连出发的马车都是让曹切临时从商行找来的。 「如果秦大人不找上门,我本也不打算亲自来柳河。我们的探子实力比府衙强,抖出过往真相只是早晚问题。」 她拿出火摺子吹口气,火苗跳动而出。 透着火光,画像上细腻的笔触映入眼帘。 这根本不是临时就能画出十几张分发出去的东西。 虽然纸张很差,但笔法极为细腻,非一般水准。 在一个土匪窝子里,有人能画这种图,还画出很多张分发出去,最少要一天时间。 也就是说,最起码这个画画像的人,比李妍自己都更早知道她会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邪门了。」她轻声道,将手里的画凑在火苗上,烧了个干净。 余烬随风飘荡,晃晃悠悠落在地上。 李妍拿起桌上的长剑就要走。 「大小姐。」于北唤她,「……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这县城至少半数家里都养得有看门狗,您亲自去太危险了。」 「看门狗?」 李妍将长剑别在腰上,垂眸想了片刻,又将桌上的锦囊拿起:「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可是……」于北有些急切,「我答应沈帐房这一趟绝对不让您沖前面。」 她愣了下,望着于北:「我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 于北抿嘴,低下头,双手抱拳行礼:「主子。」 李妍没说话,她目光越过于北弯下的腰杆,看向他身后漆黑的厢房:「他什么时候说的?」 「他假装呕吐出院子后就把我抓到一旁,说今夜您十之八九会把他药晕过去,专门叮嘱属下保护好您。」 「……」李妍眼角直跳。 她抿嘴,转身就走。 好个沈寒舟,亏她还在觉得做过了头,满心愧疚。 原来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她居然还愧疚地要给他做桃花酥,还是让他安心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第27章 中计了 夜已子时,李妍和于北一前一后,借着月色遮掩,踏着漆黑绵延的山川轮廓,跳上柳河城墙,望向不远处的陈家大宅。 近距离看过来才能发现,这竟然是个面积惊人的建筑群。 白墙黑瓦,波纹状的院墙将宅邸分成前后两个大部分。 李妍站在城墙的门楼上,粗粗一算,这里竟比青州府衙还大上三五倍。 「陈家定居柳河不到二十年,祖上是先帝时期尚书省官员,致仕之后还乡,专门挑了这块地盖了院落。」于北指着眼前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院落,「这一代家主明面上依靠向农户出借田地,以及开办柳河书院,收取薪金过活,但其实大头是放高利贷。」 「目前陈员外在想办法,想给他唯一的儿子陈丰俊,在府衙买个县丞的官职。」他指着大宅后院,「陈员外也不是什么好人,四房妾室,今晚他宿在三房的院子里,就是那边。」 说到这,于北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再开口:「大小姐,狗真的多。他们几房妻妾应该有内斗,每个院子都养着老黄狗,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真太危险了。」 「为什么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李妍反问。 她望向于北,从腰间锦囊里倒出几枚黑丸子,递给他:「拿着。」 于北看着一捧黑丸子,满脸不解。 「有个词叫灯下黑。」李妍两指捏着一颗,狡黠一笑。 她勐然抬手,往城下空地奋力一掷。 嗖的一声,一簇火苗窜天而起,直奔半空,「嘭」一声炸响,绚烂的烟花绽放开。 霎时间,柳河县的狗就像是过年一般,此起彼伏,疯狂吠叫。 一传二,二传十,眨眼功夫,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一片狗叫声里。 于北顿时瞭然。 两人飞身跳下城墙,在一片犬吠中,冲上陈家院墙,翻身而入。 跳进去时,李妍还转身又往外多扔出去三枚。 三朵烟花照亮夜空,狗叫声声震震闹个不停。 不多时,陈家人便受不了了,开窗大骂:「谁家小儿胡闹?!半夜让不让人睡觉?!」 「大黄!别叫了!你比炮仗都烦人!」 「夫人,管管你们院子的狗,是样子是终于疯了么?」 吆喝声,谩骂声,很快就在院子里传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狗叫和不能入睡上,根本没人注意到蹲在屋檐上的李妍和于北。 「你去后院,我去前院。」李妍指着说,「摸清楚有没有密室,如果能找到陈家和土匪勾结的证据更好,找不到就算了,别冒风险。」 「属下得令。」于北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没闹腾多久又安静了下来。 李妍悄悄踩在瓦片上,翻进陈员外的书房。 就算夜色深沉,她跳进来的瞬间,也着实被眼前一幕震撼。 书房里博古架全是金丝楠木的材质,正中一盘香炉是纯正的紫铜锻造。 各种镀金摆件雕刻的惟妙惟肖,文房四宝样样都是当下最顶级的品质。 就算是青州第一富的李妍,也被这又土又豪,半分书香气息都没有的阵仗给惊讶到。 她小心翼翼摸索着,借着火摺子的光,猫着腰在博古架上翻找。 土匪不是那么好联繫的。 普通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陈家能和他们谈合作,就一定有特殊的联繫方式。 比如往来书信,或者银子帐目。 她一格一格查看,在最内侧的博古架上,找到了收放帐目的位置。 每一本上都写着日期跨度,李妍顺手拿起来翻了几眼。 帐本做得很精细,不像是假的。 但她毕竟不专业,得拿回去让沈寒舟分辨才行。 「五月……五月……」她小声念叨着,一本一本掀起来,找着去年五月的帐册。 可就是怪了,独独去年五月和七八月的三册没有。 开头,她以为是自己没看清,跳过去了,第二遍干脆将它们扯出来,找得格外仔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没有,确实没有。 李妍诧异,想了想,趴在地上,往博古架里面望过去。 果不其然,在架子最下层最后面,居然有一只被隐藏的黑色木匣子。 她没多想,侧身探手,指尖拨弄两下匣子,将它从里面掏了出来。 那瞬间,寂静的书房里传出锁链滑动的声响。 她下意识抬头,眼里倒映出一只大铁笼子。 不等有所反应,咣当一声巨响,她被扣在了笼子里。 李妍愣了。 陈家居然还在书房里装置了这样的机关? 屋外顿时吵闹起来,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直奔书房而来。 她抱着盒子,倒抽一口凉气。 遭了! 月色如水,照亮山间小院。 沈寒舟迷迷煳煳睁开眼睛,他整个人不舒服地被摇晃着。 蒙汗药让他连睁眼都变得困难,只能隐约看到面前的人影。 那人一身藏青色衣衫,上面隐约瞧见些花样。 他声音恍然如隔世,沈寒舟很努力地听,却听不懂半个字。 直到他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物件,凑在他鼻子前,强行让他闻了一下。 沈寒舟瞬间清醒。 他愣了下,随后便是炸裂般的头疼席捲而来。 他蜷缩起身子,一阵反胃,扶着床边吐了出来。 那人忙拍着他后背顺气,招唿身后人端来一碗水。 沈寒舟喘息着,抬手擦掉面颊的汗水。 他眯着眼望着那关切的身影,有气无力问:「你怎么在这?」 堂堂京察副手,本应该在青州府衙考核林建安的秦尚,此时居然出现在这里。 他忙屈膝跪地,低头恳切道:「属下听林建安说了些柳河的情况,一来担心主子两人现在的身份不利于查此案,二来担心您的安危,特意追过来相助。」 沈寒舟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可那蒙汗药的余威犹在,他就像是被人闷了一棍子,思考起来格外吃力。 「李妍呢。」他问。 秦尚抬起头,如实道:「我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李妍穿着一身夜行衣,带着个年轻小伙子出去。四周还安排了不少人埋伏着,但我们进来他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废话。」沈寒舟支着身子坐起来,「那是留下来保护我的,不是杀自己人的。」 他坐在床边,片刻后问:「你拿什么相助?」 秦尚赶忙让身后人递上一只盒子:「这是早就收集好的,柳河县府衙近十年来偷漏税银的案本,以此压制柳河府衙当是足够的。」 沈寒舟揉着自己的额角,摇头:「不够。」 他起身,伸手扶起秦尚:「膝盖精贵,不要掉了身份。」 说完,便自顾自往屋外走去。 那瞬间,山下柳河镇的烟花,正好照亮了半个山坳。 第28章 他身份暴露了么?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有男有女。 李妍尝试了各种办法,笼子却丝毫不动。 太沉,根本不是她一人之力能搬动的。 她大意了,居然没想到这里有可能会有陷阱。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门口已经有人喊着去拿书房钥匙了。 就在此时,窗口一晃,于北翻身而入,他手里还抱着两只野猫。 「大小姐!」他放下猫就直冲过来,两手扣住铁笼子下端。 「别急,这东西太沉,我数一二三,一起用力。」李妍从笼子里抓着铁棍,轻声道,「一二三!」 于北呲牙咧嘴,笼子被抬到小腿高。 可是不够,这样的高度,在李妍滑出去之前,笼子就会砸下来。 不压死也是重伤。 她咬着牙,使出浑身力量。 屋外,钥匙的碰撞声已经响起,火把光芒映照在门上。 再高一点!一点就够了! 咔嗒一声,锁被打开。 于北面颊涨得通红,铁笼到足够李妍一个人滑出的高度,还差一扎的距离。 她听着锁被取下,几乎绝望的瞬间,屋外忽然传来喊声。 「管家!老爷喊你快去前院,鬼知道什么情况,京察跑到柳河来了!说什么太晚没地方住,要借住在咱们府里。」 不等屋外人回应,就听附近又响起几声烟花爆炸的声音。 「我的个奶奶,今天晚上是不让人睡觉了是不是?」老人骂了一声,「先等会儿,让我看看是什么贼,连我们陈府也敢偷!」 话音一落,咣当一声,大门敞开。 「喵!」一声,两只猫从他腿边跑出去。 管家吓得原地跳起来:「哎哟喂!」 「猫,是猫!」 他身后,举着火把的人拍着他后背顺气。 他瞪了那人一眼:「你当我瞎么?」 说完,甩袖迈进屋内。 寂静的书房里空空荡荡,硕大一只铁笼子扣在地上,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四周整整齐齐,博古架上所有物件都在,一样没少。 几人举着火把面面相觑。 「估计是猫碰到机关了。」管家身后,几人小声说,「这俩月猫都闹腾,到时候了。」 管家神情严肃,他不大相信。 「火把给我!」他抽出别人手里的火把,沿着整个屋子转了一整圈,甚至还从各个角度往房樑上看了老半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最后低下头,趴在地上,望着博古架最下层放帐本的地方,伸手把所有帐册全部拿出来。 他一本一本翻找,直到看完最后一册,才松了口气:「还真是猫。」 他交还火把,拍着自己的手心,没好气道:「看来刚才狗叫也是那什么狗屁京察闹的,柳河的里尹拍他马屁,半夜放烟花迎接。」他冲着屋外呸一声,「一尊泥菩萨,还想要神仙待遇。」 书房的门咣当一声关上,再次被锁好。 屋顶上,李妍和于北仰着头,摆着「大」字躺着。 两个人都耗尽了力气,喘半天粗气。 等院子里人都走完了,李妍才勐然坐起来,惊唿:「京察怎么有那烟花弹子的?」 她愣了下。 「完了完了!」李妍赶忙起身,沿着屋檐往大门方向沖。 秦家兄弟会有那烟花弹,说明他们去了院子,见到沈寒舟了! 他身份暴露了么? 他知道他是被扣在青州的了么? 他明白之前一个多月,他所经歷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过往曾经,都是假的了么? 李妍赶到陈家院子门口,从内向外望过去。 两个身穿官服的男人有说有笑,左边的老一些,李妍没见过,右边的年轻男人手里握着一串白色菩提子念珠,似乎察觉到李妍的目光,抬头望过来。 他笑意不减,微微眯眼,捻着念珠的手竖起食指,轻轻指了下右侧。 顺着他手指望过去。 路口拐角下,马车前,沈寒舟一个人站在那。 他背手而立,身上白衣随风飘荡。 不知为何,瞧见他身影的瞬间李妍松了口气。 她刚要过去,却又有点担心。 假如秦尚将一切都告诉沈寒舟了,那…… 她犹豫了。 身下,陈员外无比热情好客地迎出去,他没有行礼:「刘子墨刘里尹,这么晚不睡在这放烟花,我就知道有喜事!」 李妍看他侧身迎着两人往里走,皮笑肉不笑:「寒舍简陋,比不上京城富贵,京察大人莫要嫌弃啊!」 秦尚淡笑致意:「陈员外的寒舍,还真是让秦某人大开眼界。」 「哎哟!」陈员外惊唿,「这位难不成是京城秦将军家的公子?我爷爷和秦老将军是棋友啊。」 李妍趴在屋檐上,听着这些寒暄碎话,心头七上八下,不踏实。 她望向沈寒舟,两人之间十几米的距离,分明应该看不清眼神,可她觉得,沈寒舟也在看着她。 所谓做贼心虚,大概就是这模样。 李妍的手攥成拳。 罢了,他早晚是会知道的,如今知晓,也不过就是比预想的早了一些。 如果自己态度好点,他兴许会只问罪她一个人,不会连累山寨。 可若是这样他仍然不肯放过飞龙山庄,那就…… 她这么想着,手放在了剑柄上。 李妍虽然是土匪窝里长大的,但从小李清风教给她的都是不能滥杀无辜,要善用自己的力量,要杀该杀的人。 可是她始终不明白什么是该杀,什么是不该。 所以这么多年,她长剑在身,武艺高超,却从未对谁下过死手。 但这一次,她没得选择。 从屋檐上弯着腰跳进树冠里,李妍坐在树杈上,望着沈寒舟。 「你……」她犹豫,纠结,长剑已经出鞘一分。 沈寒舟没想到她突然出现在头顶,身子僵了一下。 他抬头,脸色苍白沖她招手:「是我自作主张,安排秦尚住进陈家。」 「什么?」李妍一滞。 「他带来的那些京城人身手极好,武器铠甲也好很多,你让他们去卖命,别让兄弟们再冒这个险。」 树上,李妍愣住了,她脑海里把这话过了两遍,诧异问:「你怎么说服他的?」 树下,沈寒舟被她问得一脸不解:「他本就是咱们眼线,也是飞龙山庄一员,我下命令他还能拒绝不成?」 李妍懂了。 在沈寒舟眼里,是飞龙山庄二当家给属下下令。 在秦尚眼里,是顶头上司给他下任务命令。 这居然圆上了? 她抬头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陈家大宅门口,顿时有些同情秦尚。 第29章 愿者上钩的鱼 那晚沈寒舟在回小院的马车上,歪着头睡过去。 他半梦半醒之间,手中掉出一只小瓶,在马车里滚出好几圈。 李妍弯腰拾起,拇指大的瓶身上画着吉祥纹样,不重。 她疑惑地拔出大红塞子,凑在鼻前稍稍闻了一下。 「清风散?」她眉头微皱。 这是醒神用的东西,里面有樟脑,味道极沖。 能缓解蒙汗药造成的昏睡,但用得太勐,会带来头疼呕吐的副作用。 他竟靠着这物什,支撑这么久? 「傻啊。」她抬头,目光落在摇晃的沈寒舟身上。 月光透过车帘,里面吱呀吱呀地响着,柳河县附近时不时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 他头靠在车壁,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看起来不舒服。 李妍攥紧那只小瓶,起身坐到他身旁,用手强行将他歪斜的脑袋,扶在自己肩头上。 烟花之下,山川大地勾勒出奼紫嫣红的色彩,在阵阵犬吠之中,马车一路向山上驶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李妍身上放着那把祖传的长剑,白色的剑鞘上雕刻着八条金色的龙,在最上面那只龙眼的宝珠里,写着一个千字。 这把剑是十几年前,李清风上京殿试之前,亲手交给李妍的。 除了这把剑,还有整个飞龙山庄。 李妍掌心轻轻抚过,她撑着熟睡的沈寒舟,目光看向车外无边的旷野。 极目远眺,是无边的黑夜、暗淡的田野。 与世隔绝的山坳里,连马车背后的地平线,都变得模煳不见。 在小院子里再一次安顿好沈寒舟,李妍扣上厢房房门,转身吩咐于北:「派人回山庄,调几十个人打手来。」 「啊?」于北愣了下,但也就一瞬间,他拱手点头,「属下去办。」 见他转身就走,李妍又喊住他:「你派人暗中保护好秦尚,就明着告诉他是我派来保护他的,千万别让他出事,必要的时候,五花大绑抬出来。」 于北点头,什么也没问。 李妍看一眼厢房,又望向山崖下的柳河县。 一个京官消失不见,飞龙山庄还能撑得住。 两三京官都折在青州同一个位置,朝廷必会彻查,剿匪不可避免。 若走到那一步便是背离初衷,她想保护的人,恐怕一个都护不住。 第二天,沈寒舟醒来已是正午。 阳光大好,李妍正坐在院子里琢磨陈家那邪门的机关。 她听着身后木门被推开,传来沈寒舟的脚步声。 李妍已经做好了听他唠叨的准备,连狡辩的说词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可没成想,什么声音也没有,反倒是一件白色大氅自天而降,盖在她背后上。 「山里不比青州,披上。」沈寒舟念叨着在她身边坐下来。 他揣着手望着远处山崖下的柳河县,许久没说话。 这反常的模样让李妍心头咯噔一下。 她忍不住问:「你……你就没点想说的?」 沈寒周悠悠转脸,面无表情:「说了会听么?」 李妍愣了下。 「说了会改么?」沈寒舟挑眉,学着她昨天的样子,冷笑一声,「说这么多次,也没见你哪次听啊。」 李妍无语咂嘴:「哎沈帐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欠揍?」 「怎么。」他得寸进尺,「大小姐自己说的话,用到自己身上就成欠揍了?未免过分了些。」 「你!」李妍抓起那迴旋镖,指着他的下颚。 却见沈寒舟非但不躲,反而探出脑袋,将下颚直接落在那飞镖上。 他眯着眼睛,轻声问:「我怎样?」 那张面颊清风霁月,李妍僵在当场,脑海中直闪过「伟大」二字。 下一瞬,便觉鼻尖一酸,一股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 沈寒舟神情微怔,而后肩头颤抖。 他艰难憋笑,一本正经摸出张手帕,递出去的手都在打颤:「看,到底是惹了风寒。」 李妍下意识伸手摸了下,指尖通红一片。 这场面来得太震惊,她脑海里有一根叫理智的弦,嘣一声断了。 她一把扯过沈寒舟手里的帕子,直接捂着鼻子,先发制人:「你下毒?!」 三个字,沈寒舟忍不住了,转过身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李妍咬牙切齿,手帕狠狠擦一把,起身就要走。 「别走别走。」她身后,沈寒舟笑言,「有正事要问你。」 屋檐下,李妍捂着鼻子居高临下望着他。 「真有正事。」沈寒舟努力收回笑意,正经道,「昨日那彭兴州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直接答应他?他能拿到的线报,于北也行吧?」 见他是真的问正经事,李妍这才气唿唿坐下。 她帕子依然捂着鼻子,想了想才开口:「彭兴州是我父亲的拜把兄弟。」她道,「他这人以前不这样,毕竟他是彭家三子,按理说整个山寨斗翻了,应该都轮不到他掺和。」 「可上苍不仅有好生之德,还是个好事之徒,偏偏他另外三个兄弟,都极为崇拜权利和欲望。我爹在时,彭家看在他和我爹的关系上,不动他,我爹上京之后,他就成了待宰的羔羊。」李妍望着山崖,「他以为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二哥,到头来对他下手最狠,得势的那天,打断了他双腿,将他扔进乱坟岗自生自灭。若非他夫人连夜逃跑,临死之前叮嘱他的儿子务必想办法找上飞龙山庄,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李妍还记得那天一身是血的孩子,踉跄跑进山庄的样子。 孩子当时才六岁,手里紧紧握着李清风在彭家喜宴上,赠给他们夫妻两人的一对同心玉。 等李妍慌忙带人赶过去时,只在乱坟岗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彭兴州,他夫人却被吊挂在彭家寨外,早已经断气。 「齐鬼医花了俩月才保住他的命,保不住他的腿。等他醒了之后才终于明白我爹留给他的话。我爹临行时特意对他说,他做个中庸的人,做个无欲无求,不贪图那位置的人,是根本不可能保护到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那之后,他就想明白了,聚集了依然愿意跟随他的部下,从绝境开始,一步一步,重新夺回了那个位置。」 「如此来说,当有两命恩情。」沈寒舟支着下颚思索道。 李妍取下帕子低头看看,又摸下上唇,确定不再流血,这才摇头:「可没有这么一说,和那些江湖人不一样,咱们都是匪啊。即便曾经救过他,那也全是过往,认不认,全看他心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沈寒舟望着她,片刻之后才轻声说:「无头尸体、曲楼抛尸、换瓦……」 「停。」李妍竖起手掌,打断他的话。 她抿着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宁小花一案到现在,要说谁的嫌疑最大,那必然是彭兴州。」 「他身上的疑点已经多到离谱,所作所为像极了姜太公钓鱼。」李妍嘆口气,指着自己心口,「可我真不想承认,我就是那条愿者上钩的鱼。」 第30章 同流合污 多亏秦尚家世显赫,身份又十分尊贵特殊,这两日柳河里尹与陈家员外爷就变得十分忙碌,忙着攀附,忙着带着他满柳河转悠。 声色歌舞,对酒当歌,日日夜夜都是推杯换盏,马屁拍出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秦尚也很上道,很懂配合,各种嘴皮承诺给了一箩筐,将两人忽悠得一个劲给他送宝贝。 他不提案子的事情,只说自己是来巡查百官,还「掏心掏肺」道:「我大晋天朝上国,诸位大人都是从科举中百万挑一的人,哪有什么好巡查的。」 依靠他这幅来「同流合污」的模样,着实为李妍争取到了大量时间。 夜晚,府衙极静。 李妍和于北一前一后,从后墙翻进去,落在马棚前面。 她压着身子,一转头就看到身后那匹老马,骨瘦如柴,一旁还有两只骡子,耳朵啪啪拍了几下。 「骡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陈家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柳河府衙,居然只有一匹老马和两只骡子。 已经在府衙里快速探查一圈的于北,蹲在隔壁屋檐上,指着李妍右边的厢房:「那边租给了一家农户。」 他手指换个方向:「这边租了卖肉的屠夫家。」 李妍站在马厮里,半晌才蹦出一声:「啊?」 大晋官员大多为了方便,居住在官廨里,朝廷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每个府衙都额外建造几间厢房,供官员居住。 但实际上很多官员拖家带口,住在官廨里不方便,大多都会置办田宅或是租别人的院子。 可如柳河县这样,干脆把府衙的官廨直接租出去给百姓用的,还是头一次见。 「按理说不都住的是衙役捕头么?」李妍背手踱步,轻轻推一下马厮和前院之间的木门。 手碰的瞬间,那木门吱一声响,而后头重脚轻,直接往后仰下去。 李妍吓一跳,忙扯住,生怕它咣当一声落地,引人注意。 将门扶正,她站在那一言难尽。 这大概是她进过的最离谱的衙门,蒿草一簇一簇,屋檐缺瓦,满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根本用不着穿什么夜行衣费力来探,就算从正门直接走进来,也没人能发现。 前院公堂收拾的还算干净,物件老久掉漆,几只毛笔笔尖像炸毛的毽子,惊堂木缺了一角仍摆在桌上。 后面二堂更是让李妍大为惊讶,屋顶秃了一块,地上七八个木盆,角落里两张木板床,上面还放着叠好的被褥。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被褥旁叠放两件衣裳,分明就是柳河里尹的朝服。 李妍站在那板床面前愣住许久,她退回好几步,专程又看了一眼公堂。 确实挂着「正大光明」的官匾,翘头案确实正对牌楼,刻有匾额式警语: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戮,上天难逃。 是柳河县的府衙,没错。 「怎么会穷成这样?」她诧异回眸,「给陈家卖命这么多年,府衙不修缮也就罢了,这一丘之貉的柳河里尹,怎么会穷成这样?」 院子里空空荡荡,回声三响。 李妍大步走进二堂,打开户房的门,里面籍帐不多,案宗也不多。 整个府衙一根蜡烛都没有,连灯油都只找到半盘。 她神情纠结,最终还是没点,只举着火摺子翻了一下。 每一本都写得极为详尽,字体端方,偶尔能见到那炸毛毛笔飞出来额外的线,很快就又恢復赏心悦目的模样。 当看到最后记录人的位置写的是「柳河里尹」四个字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大小姐。」身后,于北唤她,「您来一下,我在二堂供奉的圣人画像后面,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有个盒子。」 府衙暗格并不多见,而柳河县二堂这个暗格更是粗糙,一看就不是出自内行之手。 李妍捏着根铁丝,三两下将盒子打开。 她和于北两人都愣住了。 「绝笔?」 盒子里,躺着一封书信,上面写着「柳河里尹王士昭绝笔」。 她把信拿出来,目光一瞥,瞧见信下面安静躺着一本帐册。 在陈家没找到的帐本,居然在这盒子里。 帐本最下面,竟还压着一本案宗。 李妍粗略翻了一下,那案宗上写着时间地点和人物,详细讲述了陈家扎根柳河十年来,干过的所有违背大晋律令的事。 桩桩件件,怎么操作的,府衙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全都记录了下来。 在最后一页,王士昭写满了想见京察的愿望。 「想亲口将这几年助纣为虐,违背良心之所为,尽数呈报。」 李妍蹙眉,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原来柳河里尹王士昭早就厌倦了。 他十年之前来柳河,意气风发,想为百姓做实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柳河地处群山之间,相对闭塞,他想开山铺路,这样学子能出去,银子能进来。 当时柳河穷,他掏空家底也凑不够铺路的银子,便想以官府名义借钱。 柳河最富的陈家自告奋勇,借出银子,成了府衙最大的债主。 可是,陈家把银子借出来之后,便开始阻挠这条路的修建。 只要一日路不通,他就能拿捏还不起银子的柳河府衙一日。 只要一日路不通,他就仍是这一方山坳里的霸主,是外面出兵也得翻山越岭好久才能抵达的「皇帝都管不着」的地方。 王士昭日日盼着路能通,从最开始满怀期望,到后面愤恨不满,再到如今完全绝望。 他因为这条路,妻离子散,无处安身。 又因为这条路,被陈家逼着坏事做尽。 「寒窗苦读几十载,一生只想为百姓做一件好事,没想到所求皆为奢望,还因我幼稚愚笨,将百姓推进另一个深渊。我本想记下陈家所有所作所为,待路通之后,哪怕此生终会落下千古骂名,也要将陈家那群豺狼虎豹拖下地狱。」 「可他故意拖着,催一下修一下,让我总有期望,连连失望。但我不能放弃,那条路总会通的,陈家再大,大不过朝廷,我若死在这,定能逼迫陈家快速铺路,遮掩事端。如若真到那一日,不管此封绝笔是否得见天日,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沈寒舟顿了顿,「柳河里尹,王士昭绝笔。」 小院中,他将信放在桌上,端起茶润一口嗓子。 第31章 离间计总玩过吧 「我还真不知道他是这么个人。」 山里大雾,彭兴州抱着手炉,坐在他的木头轮椅上。 他应李妍的邀约,来商讨下一步计划。 「我和他接触少,所作所为从我这看过去,就是个陈家走狗,我压根不屑于结交。」彭兴州话里有点后悔,「早知道他遭了这么个事情,我们彭家寨的盗门兄弟出手帮一把也不是不行啊。」 他扭过头,看向李妍和沈寒舟:「哎我说,都已经有这个帐本和案宗了,相当于有实际证据了啊,再加上那个……那个沈帐房说的漏税铁证,完全可以直接弹劾了王士昭。把他搞下去,然后问问他宁小花的案子发生了啥,这不就成了?」 桌旁,李妍擦着千字剑,眼睛都没抬:「陈家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自家靠山倒了?」 彭兴州不解。 「你想,这是柳河,陈家地盘,可不是京城。陈家一看情况不妙,神不知鬼不觉,直接一刀做了秦尚,你挖尸都不一定能找到地方。王士昭为什么挺到现在都不说?因为他知道,如果贸然行动,必死无疑。」 她冲着剑面哈一口水气,擦得更用力些:「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道理你我更明白。」 「也是,狗急跳墙,逼急了他们乱出招,万一我们失了王士昭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认证,得不偿失。」彭兴州愁眉苦脸,一声哀嘆,「那怎么办?」 各种线报收集了好几天,李妍已经对整个柳河县的情况了如指掌。 柳河府衙是肯定指望不上的,王士昭修路还银,穷得连修屋顶都没银子。 府衙这些年的运作全靠陈家帮衬,所谓衙役应该也全是陈家自己人。 如今就算拿到铁证都没办法一举扳倒,眼下这场面着实被动。 「其实……」沉默许久的沈寒舟,此时才开口。 他翻着手里的帐本,眉头不展:「这帐本没用。」 彭兴州怔了下,诧异道:「怎么会?陈家会在放帐本的地方设置陷阱,应该说明帐本上问题很大,大概率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去偷。」他指着帐本,「头一回偷走的,就是这王士昭了。他们那么费劲地保护帐本,这里面肯定应该会有陈家勾结官府和山贼的线索。」 李妍其实也这么想。 当时她在书房里会那么执着找帐本,就是因为当中大概率会有证据。 可此时,沈寒舟悠悠抬头:「两位平日不做帐吧?」 李妍和彭兴州对视一眼,疑惑点头。 沈寒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嘆息道:「陈家也算大户,有几个非常厉害的帐房先生也不会是什么稀罕事。」他举着手里的帐册,「这帐册精细,我都挑不出漏洞。如果我看不出来,那满青州便无人能看出来。」 「怎么会?」彭兴州扯过一本。 「而且,如今距离去年五月和七八两月已有十多个月,就算看出当中怪异之处,都找不到可以核对的地方。」 他说完这一席话,李妍沉默了。 确实在理。 以陈家实力想要掩盖一个特殊支出,并不是难事。 「我们不可能一条一条核对,从帐册入手这个想法本身就是行不通的。」他拨弄着扇片,「如今证据只能证明陈家和府衙勾结,不管府衙愿不愿意,是不是受害者,但他推波助澜定然没跑。」 「但不能证明陈家和土匪有关系。」沈寒舟望向彭兴州,「不能证明,陈家和你侄子之间有往来,甚至有利益关系。」 这下,连彭兴州也沉默了。 正当此时,沈寒舟话音一转,勾唇浅笑:「但是,我有一计,两位要不要听听看?」 他探身前倾,小声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没有案子,创造案子。」沈寒舟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离间计总玩过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我们创造个机会,让山寨因为陈家少爷,和陈家割裂开。」他轻笑,「一个山寨手下少说几十个人,陈家不会人人都认得。咱们做个局,让陈家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得罪山寨的当家人。再让陈家对山寨起误会,结梁子。让他们两方内斗去。」 彭兴州愣了下,既而面露喜色,惊唿:「妙啊!」 「哪有那么容易,陈家少爷行动不便,出门带十多个护卫,不好接近的。」李妍泼了盆冷水。 「大小姐忘了。」沈寒舟从桌上拿起一枚骰子,「他好赌。」 李妍撑大了眼。 对啊,他好赌。 「赌徒,甚至都不用我们出手。」 沈寒舟将骰子抛到半空,勐然抓进手心里。 那之后,兵分三路。 秦尚暗中联繫王士昭,稳住他,让他断了自尽以明志的念头。 彭兴州暗中调集盗门中人,盯着陈家的金库银票,地契产业,先偷干净,再故意留下盗门痕迹。 李妍负责利用赌桌,让陈家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干一番大事。 被挂了悬赏的沈寒舟,则老老实实坐镇全局,什么也别动。 待三方势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便是收网之时。 柳河县不大,赌场不多,他常去的只有风月楼一家。 他本名陈才哲,周围人拍他马屁,都叫他陈才子。 那里平日除了卖酒,还做皮肉生意,特别合陈才哲口味。 李妍站在赌场门前,确定那陈家少爷就在里面之后,对树上的于北使了个眼色。 她掏出怀中五十两碎银,又从身后摸出沈寒舟的宝贝扇子。 临行前他看着扇子面色凝重,再三叮嘱说银子可以输,但必须保住他这把扇子。甚至还起了杀心,说出让李妍实在不行就杀光这种破天荒的话来。 「这位客官看着面生,头回来?」面前,店小二迎了出来。 他哈着腰把李妍往里引,高喊着:「女客一位!」 霎时,数道目光投来。 李妍抬腿迈过门槛,笑眯眯道:「你这小二真会坏事,没见我么?」 小二咧嘴:「您长得这么好看,女扮男装没用。」说完,指着正中一张方桌,「客官上坐,今日是要点些好酒好菜?还是简单吃些就好?」 「来些好酒好菜吧。」她顺手将扇子放桌上。 说实在话,沈寒舟的扇子确实是上等的宝贝,坠新疆和田玉,玄铁扇柄,精工雕琢,内里藏刀十把,扇面乃是本朝大家真迹,少说值黄金百两。 用来钓鱼,绰绰有余。 果然,她侧身珠帘后,左拥右抱的陈家少爷,赤裸裸的注视戳得她脸疼。 这都和沈寒舟预计的一样。 「他好赌好色,有入眼的姑娘,先以赌的名义接近,逼迫对方参与赌局,甚至出借银子给对方做本钱,直到对方输到这辈子都还不起,便拿她以身抵债,糟蹋之后再卖给那一伙土匪。」 第32章 我信命 本来,沈寒舟说什么都不让李妍来。 他原本计划是山庄里出一位绝色女子,李妍只需要时刻动动手指,推波助澜一把就行。 但李妍嫌麻烦,直接把他绑在柱子上,自己亲自上阵。 这么简单的事儿,没必要搞那么复杂。 这般想着,陈家少爷带着一人踱步走到她身前,乐呵呵道:「姑娘是初到柳河的旅人?」 李妍还没开口,就见两人直接坐在她桌边:「看你一个人干坐在这多没劲,玩牌么?咱们一起来一局啊。」 陈才哲带来的那位,乍一看像是书生,宽袍摇扇,脸上笑眯眯的。 可细细打量就能看出不一般。 大拇指指肚带老茧,中指与无名指第二关节茧厚且有伤,这大概就是土匪寨子送给他的那位「来手」了。 来手,大多指的是毛贼、赌徒和骗子,江湖上最常见,级别也最低。 「两位大侠,我不会这些东西。」李妍微笑推辞。 「哎您这可就见外了!」两人也不急,抬手招唿小二上一碟花生米,之后竟推心置腹,同她寒暄起来,「我们柳河好客,这迎客有个传统,就是不管哪里来的朋友,都一起玩两局骨牌,便是结交。」 瞎话真是张嘴就来。 李妍在青州住了二十多年,柳河也来过不是一次,头一回听说还有这个传统。 她颔首,仍然摇头:「真不会。」 就见陈才哲哈哈一笑,眼睛都放光:「不难,我们兄弟带您玩啊!」 「带我?」李妍惊讶。 「半柱香就学得会,反正上菜也要时间,咱们有缘相识一场,过两局,玩玩嘛。」 李妍瞧着他们不怀好意的样子,故作天真,笑着道:「那就有劳两位前辈了。」 说是玩牌,其实就是骨牌赌点,又叫牙牌。 一副牌32张,刻有2-12的点,每人得两张牌,相加之后点数大者剩,但若是出现两个六,则称之为「天牌」,视为王炸。 「规则很简单,我们让让大小姐,先让大小姐熟悉个两三局。」 「好。」她将扇子缓缓打开,摇在手里,看着两人互相配合着逗她玩。 她就只是坐在这,动也没动,连开两次最大。 期间,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当中有个感慨万千的,一直站在李妍身后,喊什么「妈耶」「娘嘞」,变着花样称赞她运气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李妍忍不住笑了。 她又不傻,听了两局,很肯定身后人就是这赌局的暗线,以约定好的某个字来打暗号,传递消息。 只是这一伙人运气不好,遇到了李妍。 合该他们倒霉。 「姑娘运气可真好!一连两局您都最大,这运势,今天是要赢麻了啊!」 三局已过,见形势大好,陈家少爷准备收竿:「但这干瘪瘪的玩牌越玩越无聊,咱们不如下点赌注,有彩头,这牌局才更精彩。」 李妍故作怔愣,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赌银子。」 「您将我们想成什么人了,我们不要银子。」陈家少爷两眼都放光了,边说边指着李妍手里的扇子,「一局制胜,您要是赢了,这顿饭我们包,要是输了,您那把扇子送我们当个纪念,如何?」 「这……」李妍目光轻垂,望着手里的扇子。 还真识货。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一副犹豫为难的模样。 「哎呀,您今天运气这么好,稳赚不赔的!」 「就是就是,趁热打铁多玩两把,大家都开心嘛!」 两人与李妍身后的帮手一唱一和,激将法像是雷雨一般落下来。 李妍故作上头,抿嘴咬牙,点头说好:「今天运气好,就赌这一次。」 陈家少爷登时笑开了花:「好好好……」 「但是。」李妍颔首,「得我发牌。」 众人皆楞。 「我看那个牌挺好玩,我想发着玩玩。」她面颊带笑,人畜无害。 「成。」陈家少爷压根没多想,当场就同意了。 一套骨牌摆在面前,她拿在手里掂量几下。 这东西她在山庄从小摸到大,这么劣质的还是头一次上手。 陈家少爷做坏事也不下本,怕是笃定没人能从他手里逃脱。 她一边想一边嘆息,动作笨拙,几次险些将牌洗到地上。 待小二挤过人群,将花生米放上桌,她才终于洗完。 估计是表演的过于笨拙,惹得陈家少爷笑得前仰后合。 「我发了。」李妍看着他们两人的手已经藏在桌下,估计是准备好根据暗线提示出千了。 她不慌不忙抽出牌,一人两张,六张扣在桌上。 「我们让让姑娘,你先看牌吧。」陈家少爷大气道。 李妍冷笑。 让她先看,身后的人好说暗语,好让你们俩出千换牌么? 她李妍何许人,那些暗语路子过耳不忘。 身后那个感慨万千,一直喊「妈」喊「娘」的人,那可是大有文章。 「妈耶」的妈字,右边四个点,一个妈字便是四点。而「娘」字当中三横两竖,便是五。 只要她不开,对面就不知道她的牌是什么,千就不好出。 所以,她当着众人的面摇头:「我信命。」 陈家少爷一愣。 她笑言:「这局我赢了,你们直接开吧。」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别说陈才哲一头雾水,围观众人也懵了。 怎么就赢了? 「姑娘,不带这么玩的,都是看牌之后押宝论输赢的,哪有你这牌都不看就说赢的。」 「就是,虽然您前面三局都运气好,但是运气这个事情,对吧,说不准的。」 两人一唱一和,四周众人也都纷纷贊同。 李妍刷地合上扇子,指着扣在桌上的两张骨牌,各点一下:「不用看,十二点,天牌。」 她仍没有翻牌。 陈才哲都懵了:「哎您这就不讲规矩了啊!」 他明显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多少有点不明白。 「两位要是不看,我就直接开牌了。」李妍微笑。 「开!我才不信你看都不看就天牌了!开玩笑!」 玩笑? 李妍微微眯眼:「别说得那么绝,免得一会儿笑不出来。」 她两指捏起左边那张:「天牌不常见,但拖了两位的福,今天我运气确实不错。」 啪!第一张,六点! 四周众人眼神都直了,陈家少爷直接站了起来,瞧着李妍面前剩下的那张牌,唿吸都卡住了。 她不慌不忙,捏起剩下那张,缓缓翻面。 第33章 输不起 六点!又是六点! 两张牌,十二点,天牌! 意味着对面不管开出什么牌,李妍都赢了。 四周爆出一阵惊唿,陈才哲傻傻地站在那,一脸迷茫。 李妍拨开扇面,颔首致意:「今日这顿饭,得两位出银子了。」 陈家乃是柳河一霸,习惯出千赢赌的陈家少爷,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 他诧异看一眼身边的千术师,见他也愣住,便指着李妍:「姑娘,您这是故意逗我玩啊!」 他气急败坏,解下腰间匕首,咣一声拍在桌上。 果然是一副输了也是赢,赢了还是赢得无赖模样。 李妍也不急:「两位,我们可是说好的一局定胜负,愿赌服输。你们运气不好就亮傢伙,传出去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陈家少爷扯嗓子吼:「谁跟你说好的!你这是出千了,不然我们怎么可能会输?」 陈才哲多少还是要面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身旁那千术师更是拨开扇子,半张脸躲在扇子后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他们俩没起争执。 这不行,不起争执,达不到李妍要的效果。 恰在此时,李妍身后风月楼掌柜起闹:「哎哟,这是输不起了啊!是不是输不起?两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运气不行就说人家出千,人小姑娘分明头一回打,牌都拿不稳呢。」 掌柜这么一吆喝,四周众人也纷纷指责。 陈才哲脸上彻底挂不住,但又不愿意服输:「再来一局!」他吼,一把将牌拦到自己怀里,「你运气这么好,不会再来一局都不敢吧?」 李妍挑眉。 正合我意。 她抬眸瞧一眼二楼的正吃麻花的小二,见他笑眯眯望着自己,便点头道:「好。」 听到肯定的答覆,陈才哲立马就开始洗牌。 「但是,我要加注。」 陈才哲愣了下,抬头瞧着她。 李妍不疾不徐,从怀里拿出一包碎银。 「我还以为你加多少……」陈才哲不屑一笑,抬手就要掏银子。 李妍勾唇微笑,又从袖兜里拿出两张银票。 每张一千两,合在一起,总共两千零五十两。 陈家少爷白了脸。 「两位跟么?」她笑着问。 两千零五十两,是陈家现在宅院市价的两倍。 陈才哲从没被人这样打过脸,涨得面红脖子粗。 见他不说话,李妍摆手:「没钱啊?那玩什么,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呢,原来不是。」 「我就是少爷!」陈才哲勐拍一下桌子。 「犹豫什么啊!」忽然,店小二兴致勃勃地拱火,「您在柳河什么地位什么资产,怕她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 边说,小二边自掏腰包,放下三两碎银:「我就三两,我压陈少爷赢。」 掌柜也跟投:「我出五十,陈少爷赢!」 眼瞅跟投的人越来越多,陈才哲有点上头了:「好!我们跟!」 「少爷!」千术师想要阻拦。 「怕什么?有你在,我还怕个娘们不成?」他拍着桌子叫嚣,「跟!」 上钩了。 李妍点头:「空口无凭,立个字据,在坐诸位也请为小女做个见证。」 陈才哲没想到还得立字据,犹豫了一下。 可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和两张千两银票,那一丝犹豫很快就飞到九霄云外。 他毫不客气地盖上自己的私章,按上手印,一式三份,十分齐全。 他上头到甚至没去想为什么这契约凭据会是早就准备好的。 瞧着他的样子,李妍心里直摇头。 人最怕贪,贪的时候再加上头,简直就是半只脚迈进地狱。 「我们洗牌!你把双手都放在桌上。」陈才哲目光多了几分谨慎,发牌小心翼翼。 赌大了,围观的人就多了,整个风月楼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各个踮着脚尖往里瞧。 那可是两千零五十两,柳河县淳朴的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银子。 一张小方桌,顿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陈才哲这才有点着急。 他发现就算是想出千,如今居然找不到机会。 酒楼里鸦雀无声,每人面前仍旧是两张牌。 所有人都在等结果。 「我先看。」陈才哲深吸一口气,搓着两只手指,将牌扯到自己身下,悄悄咪咪望一眼。 「妈耶妈耶,这牌好啊。」店小二一边看,一边感慨。 陈才哲愣了下。 他抬头瞧着小二,对上一双崇拜的眼神。 李妍不动声色,两指钳起茶盏,润了口嗓子。 待另一个来手看牌时,小二站在他身后,什么也没说。 「姑娘,该你了。」 陈才哲面色有些难看。 李妍知道,他手里只有十六点,另一个还没十六大,加上被小二看到了点数,周围围观的人又这么多,他不好出千,只能赌命。 但她没那个和他们赌命的兴趣。 她手在牌上轻轻拍了下,不疾不徐道:「我说了,我信命。」她浅笑,「还是天牌,十二点,你们输了。」 四周鸦雀无声,气氛诡异。 「不可能。」小二嘁了一声,揣着手站在李妍对面,「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有人能连着两次天牌的,你要是能两次天牌,我叫你一声祖宗!」 「对!不可能!」陈才哲指着她面前的牌,「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两次天牌?你摸都没摸一下,我不信!」 「若我真是天牌呢?」李妍笑问。 「那我……愿赌服输!」 他是真不信。 也是,李妍笑着摇头,这种级别的来手,怎么可能看得穿她用的什么术,做的什么局? 她两只手指夹着牌,轻轻翻转。 「六点。」她故意停了下手,四周鸦雀无声。 「还开么?」李妍笑着问。 陈才哲涨红脸,憋着一口气,他不信邪:「开!」 李妍两指将最后一张牌缓缓翻过来。 六点,两张并排在一起,不多不少,又是十二点。 「天哪!」酒楼里爆出惊唿,「又是天牌!又是十二点!这姑娘赢了!」 陈才哲白了脸,像是脑袋断了线,半晌没迷煳过来。 他踉跄坐下,怎么想怎么不能理解。 千术师也吓坏了,忙拱手问李妍:「敢问姑娘,可是相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相家,同行的意思,是江湖黑话。 李妍故意挑眉装傻,答非所问:「两位不会输不起吧?你们说的愿赌服输,这两千零五十两签了契印的银子,我去哪里领啊?」 第34章 别把我们都当傻子 「不可能!不可能!」陈才哲指着李妍,「你有问题!你出千!」 李妍两手高举,直言:「这么多人看着,我连牌都没碰一下,怎么出?」她轻笑,「你能在不碰牌的情况下出千么?」 「这……」陈才哲踉跄一步,目光望向一旁千术师。 「你不是最强的赌师么!彭宇不是说你从来不会输的么!」 彭宇,彭兴州的侄子。 李妍想笑,找了那么长时间陈家和土匪勾结的证据,没想到陈才哲在一众百姓面前自己爆出来了。 那千术师早就白了脸,摆手道:「此事乃少爷你一意孤行,与我何干?」 「你!」陈才哲暴怒,他夺起桌上的匕首,拔刀直指李妍,「这局不算!不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输了的人都这么说。」李妍一点不慌,自顾自端茶抿一口,「我行得正坐的端,你们最初三局已经验证了我的运气有多好,何必和天斗?」 输了两千多两银子,陈才哲脑海里早就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 店小二悄悄疏散了看热闹的人,其中那个千术师也想跑。 红了眼的陈才哲一把揪住他:「你快拆穿她!她出千了对不对!」 就见那千术师挥开他的手,埋怨道:「你这是见了老鬼了,还说什么呢啊!再者,神仙也不能不碰牌就出千的啊!」 这话无异于是对所有人说,李妍赢得堂堂正正。 陈才哲脸红脖子粗:「你个废物!彭宇送来的废物!」 他挥刀而起,一刀戳进那人胸膛。 众人皆惊,店里客人和围观人群惊叫奔逃。 只有李妍和掌柜,以及几个店小二,始终未动,冷冷看着他们。 想到那千术师帮着陈才哲害了那么多姑娘,李妍默默移开视线,自顾自吃起桌上小菜。 陈才哲似乎觉得一刀不够解气,抬手又勐戳了几下,边戳边骂:「废物!彭宇说什么你是最强的,强个屁!他居然敢骗老子!」 直到千术师一动不动,他才喘着粗气站起身,狠狠踢一脚:「废物!」 血溅满身,那张如恶鬼的面颊缓缓转向李妍。 陈才哲眼眸猩红,狰狞笑着。 他将刀举起,刀尖正对李妍:「你个婊子!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想让你死,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他摇晃着上前一步:「把契印和银票交出来!老子能大发慈悲,让你多活几天!」 「还有你!」刀尖又转向掌柜,「嗯?听到没有老头!这些年本少爷没少在你这破楼里花银子,你把那契印也交出来,不然我砍了你!」 「口气真大呢。」掌柜冷言,「大小姐,我能动手么?」 李妍没抬头,夹着菜送进嘴里:「打晕了,送到府衙去。」 掌柜点头,挽起袖子:「成。」他看向一旁小二,「于北,地上这尸体之后我送过去,你先跟着大小姐。」 一身小二扮相的于北,点了下头。 「你们说什么呢!?」陈才哲依旧恍然,他仿若惊弓之鸟,话音颤抖,「你们、你们是一伙的?哈哈哈,你们是一伙的!」 陈才哲大吼:「我没输!你出千!你们是一伙的!这世上没人两次天牌!没有!」 他话音刚落,两根筷子落在地上,光朗朗作响。 陈才哲两眼一翻,仰着倒下去。 于北扯掉「小二」的假面,厌恶道:「太吵。」 「你这人,说好了我来。」掌柜白他一眼,又看看李妍,「快去吧,收尾我来做,得把这几个人从草垛后面抬出来,免得一会儿醒了坏事。」 李妍这才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下嘴角。 「承东。」她起身唤,「你之后把那些好酒好菜送到院子去,再给沈帐房炸一些桃花酥,糖多些。」 至此,沈寒舟计划里的第一步,完成得非常出彩。 半个柳河县的人都听到陈才哲说他和土匪头子彭宇有联繫,也看到他输了两千多两银子,恼羞成怒杀了人。 但也因此,原本准备将陈才哲绑了送去土匪窝子的计划就被打乱了。 府衙就算做做样子,也得把陈才哲收监。 就算陈员外脸黑成了锅底,气得七窍生烟,也只能打碎大牙咽肚子里。 他打的什么算盘,大家都知道。 反正秦尚没几天就会走,到时候再把人捞出来,轻而易举。 可他不知道,秦尚压根没打算把他往地牢送。 他的暗卫扛着昏迷的陈才哲,带着王士昭,上了等在府衙后的马车。 李妍站在拐角的树影子里,看着那辆马车离开。 半山腰的小院子经歷了一场濛濛细雨。 彭兴州按照计划好的时间,单独来小院子见沈寒舟。 他坐在轮椅上,拧着眉头,望着屋子里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她还真这么绑着你啊?」 沈寒舟催促:「解开。」 待绳子落地,他拍了几下衣衫:「间隔太近,若是用蒙汗药的话,兴许会落下病根。」 彭兴州愣了下:「你竟还替她找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沈寒舟没说话。 每一步他都算到了,甚至李妍不会按照他原定计划那样行事,也算到了。 「怎么样,陈才哲失控了么?」他问。 彭兴州点头:「和你推测的一样,甚至更加疯狂。当着众人的面,生生杀了我侄子送他的千术师。」 沈寒舟点头:「那就好。」 他在桌边坐下,拎起茶壶,里面水温刚刚好。 「接下来就看我们盗门的了。」彭兴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要偷完陈家所有值钱物件简单,但之后呢?还还么?」 沈寒舟淡然道:「随你。你辛苦做局,利用宁小花一案将李妍引到柳河县来,排除异己的同时还能落些银子,不是挺好。」 彭兴州愣了下。 沈寒舟望着他:「你利用了宁小花的死,将她抛尸在青州最繁华的商街,海西酒楼的对面,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两人之间极为安静。 彭兴州指尖轻轻搓着手里紫铜的暖手炉:「沈寒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点……」 「别装了。」沈寒舟冷言,「你在尸体上留下鞭痕,本打算在胭脂楼上抛尸,可发现那里很难将飞龙商行牵扯进来。便临时改了主意,从更靠近海西楼的曲楼屋顶抛尸。又为了混淆视听,故意在屋檐夹层放置白银,让人看起来像是有人藏银在此,不愿意被人发现,才将瓦片替换,造成胭脂楼抛尸的假象。」 「一个时辰换掉八百张瓦片,这种事情别人做不到,塌笼上飞檐走壁的盗门轻而易举。」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李妍一直在等杜二娘调查鞭子的消息,至今都没有等到,怕是杜二娘被你扣在彭家寨吧,因为只要她回来,李妍立马就会知道尸体上的鞭痕是你手里那把麻花鞭子留下的。」 「我没说错吧。宁小花从大牢出来之后,收留了她的彭兴州……或者我应该这么称唿你,受人所託,曾从大牢中救出宁小花的彭兴州。」 彭兴州的手停了。 他目光灼灼,许久才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沈寒舟轻笑:「京城暗卫想调查一个凭空消失的女囚,比于北快。」 气氛微妙。 阳光透过微薄的水雾,融化进小院子的每个角落。 淡黄的光芒落在彭兴州的背上,他表情却冷得如腊月积雪。 「听你的意思,是不准备帮这个忙了。」 沈寒舟挑眉,他浅笑起身,将外衫披在身上,向着屋外,迈步而出。 擦肩而过之时,他歪了下身子,淡然说道:「我只是希望彭大当家,能在达成你的目的之后,别把我们都当傻子。」 「你得知道,她是那么努力的在帮你,那么努力的,不想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你。」 第35章 你就那么相信她? 阳光穿越云朵,在整个院子里撒一层金。 彭兴州听完那些话,面无表情。 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局漏洞百出,在李妍面前根本拿不上檯面。 但他从没想过会先折在沈寒舟手里。 他侧目回头,沈寒舟半身沐浴在阳光中。 彭兴州捻着手指问:「沈寒舟,你这么尽心尽力的辅佐她,你就那么相信李妍?」 屋檐上滴水落下,打破蛛网。 他轻声嗤笑,不疾不徐将腿上盖毯重新抖了下:「你失去记忆,过往曾经全靠李妍一张嘴,到底是真是假,是虚是实,都还不一定呢。你就没想过你所见一切,会不会都是假的……你会不会就是被李妍利用的一枚棋子?」 他的手抓着轮毂,调转方向,面无表情望向沈寒舟,眸中一片死寂。 「常言道,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手足兄弟面对利益也会刀剑相向,更何况你和李妍连这点兄弟情分也没有。」他冷笑,「你这么聪明,会心甘情愿居于人后?你敢说你自己就没想过取而代之?」 满院寂静。 见他不语,彭兴州眸色更加深沉:「现在有个机会,我彭家寨就却你这样的谋士,你要不要来我麾下,你我共创一翻事业?」 他边说,手掌边搓着紫铜暖手炉。 沈寒舟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天际。他伸出手,两滴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 彭兴州猜不透他想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沈寒舟笑着转过头,问道:「若我甘心做她一颗棋子,是不是很傻?」 彭兴州愣了下。 「过往曾经是真是假,别人怎么看我和她,都无所谓。」沈寒舟望着掌心水痕,「人各有志向,我身子羸弱又没什么武功本事,取而代之就是自掘坟墓,屈居她后反倒是安稳无忧。」 他望过来,雪白的衣衫镀上金色,背手站在彭兴州眼前,微微颔首:「我与她确实没有兄弟情分,但世间最亲密的情谊,可不止那一种。」 彭兴州半张着嘴。 他接不上话。 估计是那错愕的表情把沈寒舟逗笑了,他哈哈指着彭兴州的毯子下面:「如果彭大当家问这些话的时候,手里没藏着那几根银针,而那针又没对着沈某心脏的话……那我说不定真信了呢。」 他那般泰然自若,居高临下,让手里始终搓着针的彭兴州后背窜上一股寒气。 他看得出来。 沈寒舟虽然笑的那般轻松惬意,但实际上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那顾莫名的威压让他此刻十足威严,就连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彭兴州,心头都感到惧怕。 那眼神犀利的仿佛穿透皮囊直击灵魂,不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猎物。 能看穿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意图,看得他浑身冒出冷汗。 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这么阴暗的一面? 彭兴州心里打鼓。 他知道李妍是为什么将他留在飞龙山庄,但没想过一个失忆的人还能有这般能耐。 不愧是京城的正三品官爷,骨子里都泡出那股威严来了。 彭兴州艰难将自己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他不想再试探沈寒舟了。 这是他是试探过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人。 他将在暖手炉中烫红的针抽了出来,有些心虚的当着沈寒舟的面,全都放回轮椅的机关盒里。 小木盒咔哒一声扣好,彭兴州这才吸一口气,疑惑问:「你不是号称手无缚鸡之力,一点拳脚功夫都没有么?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寒舟抬眉,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比较好使,用不上拳脚功夫。」 这阴戳戳的骂人方式,像是给了彭兴州两拳。 他尬笑一声,认输了。 「没想到活了四五十年,能有被小辈嘲讽脑子不好使的一天。」彭兴州竖起大拇指,发自肺腑,「可以,你小子很嚣张,很不错。」 「那现在,彭大当家可以把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了么?」沈寒舟问,「你分明不想坑李妍,为何还要弄这么一齣戏?」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坑她?」彭兴州往前挪了挪,「万一我就是故意坑她呢!」 阳光中,沈寒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 他俯身弯腰,伸手压在放针的机关盒上,轻敲两下。 「我戳穿你时都没想过杀我,反倒是扯什么人心隔肚皮的时候,分明在根据我的回答决定要不要下杀手。」 彭兴州看着他那张看透一切的面颊,哑然。 他是真服了。 世上竟还有这种打心眼里不惧怕,真就敢和土匪叫板的读书人,是个好苗子,可惜被李妍捡走了,亏了。 沈寒舟不催他,只自顾自转身,从一旁角落里端出来把木凳子,咣当一下放在他身旁。 「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说出来,我帮你。」他坐下,毫不客气,「我一个人能顶俩,加上你正好勉强凑出三个。」 「哎哟,好勉强哦!」彭兴州歪嘴埋汰,「你这人是真欠揍。」 话虽这么说,但他是真的信。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服力都没那么强。 他把轮椅往沈寒舟身边凑了凑,直言:「宁小花的尸体,确实是我让人将从曲楼楼上扔下去的,但她人不是我杀的。我们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死透了,头到现在我都没找到。」 沈寒舟蹙眉:「你们得到消息?谁的消息?」 「张家公子,张子川。」彭兴州顿了顿,「就跪在这院子里吓得尿裤子那老头的孝顺儿子。他在青州书院读书,将宁小花藏在他租的赁房里,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偏偏生出这等意外,那天他读书下学,推门进去就见满地狼藉,宁小花也不见踪影,他情急之下就找到我这来了。」 沈寒舟眉头更紧了:「他找你干什么?你们认识?」 「有段渊源。」彭兴州扯了下盖毯,「说来话长,全是因为张家要把宁小花卖掉做妾,才引出来的屁事!」 「他爹娘想把宁小花卖陈家做妾这事儿,张子川从头到尾都知道。你想想,那陈家少爷为人浮夸嚣张,还是个大嘴巴子,得了这柳河第一美人,人没到手,脖子就已经仰天上了。张子川平日在县上的学堂跟先生学习,自然也听得到传言。」 彭兴州嘆息:「他那年可不是没考上解试,而是根本没去考。他都料到他爹娘会在他赶考的时候动手,就背着赶考的盘缠和一些存银,满山头找土匪,逢人就问对方能不能干劫货生意的,蠢惨了。」 他说的十分嫌弃,直摇头。 第36章 活命的契机 「你说那些个未经世事的公子少爷,怎么就能把土匪想得这么美好呢?陈家不是土匪,还无恶不作,真正的土匪只会比陈家还心狠手辣,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彭兴州嫌弃的直咂嘴:「后来,他是找到能干劫货生意的土匪了,他就成了被打劫的『货』,骗光所有银子,扒干净,浑身赤裸吊在山里的大树上,任由他自生自灭。如果不是我派出去盯着彭宇的探子发现了他,把他救下来,他早死了。」 沈寒舟一边点头,一边从屋里拿出笔墨纸砚,在腿上垫着柏木餐盘,蘸了蘸地上的墨蝶。 「所以,你就知道了陈家卖掉宁小花的事情,帮他带走了宁小花?」他一边记录一边问。 「嗨呀!」提到这,彭兴州就来火气,「要真是这样,哪有后头的事情啊!我还能让她被人抓回去?」 沈寒舟顿了下笔,抬头看着他:「那是为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他娓娓道来,「他来的时候一身是伤,谁问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他伤到脑子,真心觉得是个可怜人,准备医好了就让他自己走。谁知道他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是在我侄子彭宇手里栽一回后,长脑子了,怕再出问题,直接就装哑巴憋着不说,硬是在我那拖到了宁小花要出嫁的那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老大的雨了,一个人不要命一样跑了。我就寻思,他身上伤口都没痊癒,一天三顿药吊着命,都能在这大雨天跑这么快,当是去意已决,不追也罢。结果他半个月后一身脏兮兮的乞丐样子,又回来了。手里还握着两把菜刀,怒不可遏站在门口,喊我出去跟他拼命。」 「拼命?」沈寒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彭兴州抻头看着他笔下的字,各个笔锋苍劲,柳骨颜筋。 他指着宣纸:「对,就是拼命,没写错。」 「他个傻子,宁小花被陈家抓回去了,他以为帮陈家的是我的人。」彭兴州摇头摆手,揉着自己的额角,「上一次见这样脑子有病的,还是和李妍一起救姑娘的时候遇到个二愣子。她都要被人拐卖去当两脚羊了,提着棍子打我们,说我们俩耽误她去京城赚大银子,是仇人。」 彭兴州的侍女端来一张小桌,桌上两杯热茶,冒着温热的烟气。 沈寒舟望了一眼,又看向彭兴州:「你让她去呗,何必结这么个仇人。」 「……你和李妍真真是一模一样。」他笑了,手执茶盖拨弄着茶叶,「扯远了,我接着说。」 「那张子川哪里是盗门的对手,他举着刀都还没冲进门,就被我们寨子平日餵马的马夫给撂倒了。他见杀我不成,万念俱灰,拿着刀就要抹脖子。」 彭兴州「哎呀」一声,五官拧在一起,各个都在吞吐粗鄙之言,声调都不自觉的高了:「就到那程度了,到那个境地了,他还不说!搞的我一头雾水,完全摸不到头脑!如果不是我家探子正好回来,当着他面说陈家绑了个姑娘,问我要不要救,我估计我门口那地我得洗半个月,那蠢的前无古人,晦气死了!」 他心里无数埋汰,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莫名带着一股喜感。 沈寒舟笑了。 「哎呀,你是没见,你要是见了,就凭你那毒嘴巴,估计能比我骂出的花更多,那张子川一把菜刀架在脖子上,满脸灰土。浑身上下都是伤,没一块好地方。他听完探子的话,两只大眼跟铜铃似的不灵不灵眨巴两下,开口就是一句:叔,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啪」一声,彭兴州两手一摊:「他问我我问谁啊!」 沈寒舟肩头微颤,蘸了蘸墨汁:「也怨不得他,毕竟都姓彭,都是『彭大当家』。」 彭兴州闻言,啧了一声:「哎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呢,注意点你的立场。」 「之后,你瞅准机会劫狱,将宁小花救了出来?」 彭兴州点头:「是啊,毕竟直接劫陈家不现实,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们如果直接和彭宇对上,胜算最多五五开。」 「这么看,劫狱风险确实最低。」 「对,而且……」他顿了顿,揣着手道,「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劫狱了,多少有点轻车熟路。」 他注视着沈寒舟:「你不知道柳河衙门的现状,衙门上下加在一起拢共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屠夫充数的。夜晚的大牢只剩,柳河里尹带着一个年轻牢头两个人守着。」 「陈家会想要县丞这个小吏的位置,就是因为只要坐上这个位置,他就相当于掌控全府衙,而王士昭一直在暗中和他唱反调,各种卡他资格。以前我不明白是为什么,见了他绝笔信才懂,他也是个汉子,就是这天下负了他。」 彭兴州端起茶水润了口嗓子,继续道:「哎对了,你那京城的暗卫朋友既然探出来是我劫狱带走了宁小花,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陈家为什么把宁小花关在地牢里?」 沈寒舟摇头。 他确实暗中问过秦尚两次。 但不论是陈家,还是府衙,去年五月之后人员都经歷了一番大的更替。 陈府除了管家和几个心腹,全都换了人。 秦尚在陈府又一直被监视,始终没能查出陈家少爷和宁小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见彭兴州瞭然点头。 他想了想,正色道:「因为宁小花被抓回去之后,宁死不从。而陈家少爷那个人渣哪里管她的意愿,准备霸王硬上弓。可宁小花哪里是会屈服的性子,走头无路之下,她便想要玉石俱焚。」 彭兴州抬手竖起一指,低声道:「她提前从屋里找出一把剪刀防身,在他欲行不轨的时候,直接咔嚓一下,剪断了他的命根子。」 沈寒舟愣了。 他诧异抬头:「当真?」 「千真万确。」彭兴州解气笑起,「那之后陈少爷暴怒,拿着狼牙棒要打死宁小花,可他被剪断那东西,剧痛难忍行动迟缓扭曲,宁小花也没犹豫,直接踹他一脚,夺过狼牙棒,狠狠把他锤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根本猜不到。」彭兴州抿嘴,「这姑娘可是比张子川那个笨蛋聪明多了,她知道怎样让陈家断子绝孙,也知道怎样才能保自己的命。当陈家少爷倒地昏迷之后,自己脱掉了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 沈寒舟记录的手停了,他大为惊讶的望着彭兴州,也只有一瞬,便明白了宁小花的用意。 「就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杀了陈家少爷,她那天晚上必死无疑。可若是剪断……陈家上下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成事,而她的肚子,就成了陈家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是她活命的契机。」 第37章 第一个揍爆沈寒舟的脑袋 陈家为了宁小花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孩子」而不能杀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只要她一口咬死有一夜之实,陈家就算再恨她,也得老老实实等几个月。 这样在陈家之外,张子川也有足够的时间想办法救她。 直到确定她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孩子。 「陈少爷挨了狼牙棒晕厥在床,陈员外发现他丢了命根子,恨得牙痒痒。陈夫人更是哭天抹泪,整日跪在祠堂里,神智都不太清楚了。说来也算是老天有眼,陈员外那么多房妾室,愣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所以,他就算再恨宁小花,也得等几个月,哪怕一丁点机率,也得等。」彭兴州指尖轻轻点着暖手炉,「但是这恨是消不掉的。你想,让自己儿子断子绝孙的人,现在还得好吃好喝安胎,这谁受得了?陈员外的宗旨就是,不死就行。」 「自己看不见,人跑不掉,又饿不死的地方。」沈寒舟瞭然,「大牢确实不错。」 「对嘛!但估计陈员外也没想到柳河里尹王士昭,会背地里跟他对着干,王士昭确实把宁小花照顾得不错,他应该知道宁小花的处境。当时我带人劫狱时,他就站在我面前五米。望我一眼,之后竟指着自己脖子说让我们把他打晕,这样他好交代。」 彭兴州长出一口气:「之后,我给了张子川五十两银子,让他带着宁小花远走高飞。」 「事情到这,按理说是平息了。」沈寒舟蹙眉,「只要宁小花自己不暴露就没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她躲起来,要不了多久,陈家找不到人,自然作罢。实际上也是这样,陈才哲虽然成了半个太监,但他痊癒之后,眼睛很快就又盯上别家姑娘,彭宇也不想因为抓一个宁小花得罪青州的飞龙山庄,这一年,宁小花的名字就渐渐地被遗忘了。」 「直到她死?」 「直到她死。起码从她被劫狱出来,到上个月月末,他们俩都很安生。一个安心念书,准备金榜题名之后衣锦还乡,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娶宁小花,另一个一手好绣活,赚银子贴补家用。而陈员外虽然暴跳如雷,可他悬赏百两银子找了俩月都没点人影,也只能作罢。」 微风吹拂,草木摇摆,发出莎莎声。 去年五六两个月发生的事,像是戏本子一样精彩。 沈寒舟将整个发生的过程,涉及其中的人,一一对照着记录下来。 他在心中将整个事件两边的说辞梳理一遍。 张家家主和他妻子张林氏的话…… 三两银子买来的白契奴籍,十两银子卖出的妾…… 十四岁的姑娘,等不了更久的时间…… 花轿、打手、张子川、陈才哲、彭宇…… 「不对。」沈寒舟摇头,「你被骗了。」 「啊?」彭兴州愣了,「啥?」 「我说,你被骗了。」他手指指着张子川的名字,「十七八的书生,大雨里劫花轿,这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陈家还有十来个打手。」 彭兴州愣了下。 十来个打手这件事,是张家家主夫妇说出来的。 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张子川冲进雨中是为了劫花轿,自然也不知道他面对十个打手。 如今被沈寒舟点破,他顿觉后背发凉。 「他没有帮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沈寒舟道,「但他如果有能对战十来个打手的帮手,他为什么出了问题会来找你?」 「这……」彭兴州扯过那张宣纸,细细看着上面已经梳理好的脉络。 「我确实毫无保留都讲给你了。」他吶吶道,眼神里全是疑惑。 纸上那些关键点,似乎每一环都对应得上,每一环也都能有合理的解释。 只要不知道陈家安排了打手迎亲,就绝对不会对不上。 「彭大当家还是心太善。」沈寒舟道,「没仔细地调查他。」 「……确实,百密一疏。」他坦言,「不是敌人,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混帐,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我大意了。」 沈寒舟点下头:「先不说真相如何,你这次利用宁小花的尸体,张子川什么反应?」 彭兴州眸色暗沉了。 「他跪在那,整个人像是坏掉了。」彭兴州嘆口气,「而且,不是我要利用宁小花,而是他说,既然人已经死了,他要替小花报仇,他要让柳河这暗无天日的日子见见光,他要在最繁华的地段,以那具无头尸体,将京察引到柳河去,让他看看柳河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竖起一指:「这都是他的原话。他说,小花如果知道自己能为其他百姓带去希望,九泉之下,一定会引以为傲。」 「……」沈寒舟蹙眉,「倒是稀罕事儿。」 「可不是么。」彭兴州嘆口气,「但我和他想法不一样,真把京察引过来,我这里说不定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让人抛尸的时候,专门落在海西楼面前,这样一定不一定能吸引青州府衙,但是一定能引起李妍的注意。」 「你把她引来,她破了案子,洗清自己的嫌疑,你还能卖她人情,接她的手除掉你侄子。」沈寒舟点头,「算盘打得挺好。」 「哪里是算盘。」彭兴州低着头,望着暖手炉,「……你失忆了,所以不记得。我和李妍一样,是土匪不假,也是江湖上下八门的掌门人之一。下八门之间有一个歃血为盟的规矩,便是只遵循民为天下的信念,为苍生立命,为救世而蛰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他微微笑起,看向沈寒舟的目光柔和许多:「当彭宇为了银子无所不作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下八门共同的敌人了。只可惜如今盗门不是曾经那般辉煌,我想自己清理门户,实在是太难了。」 「即便如此,你就没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给李妍带来危险?你留下的鞭子痕迹会害了李妍?也没想过你制造的那么多巧合,有可能会坑了她?」 彭兴州哈哈笑起:「且先不说她是李妍,是飞龙山庄的庄主,是千门正将。就算真的出意外,我也会亲自荡平青州府,把她救出来。」 他掌心盘着怀中的暖手炉,话音无比郑重:「沈寒舟,我腿断之后,没把我当成废人,依然待我如初,甚至帮我出谋划策,给我一席之地的,只有飞龙山庄。」 「我彭兴州虽然是匪,是个不入流的下八门,但是我有良心,我也是人。」他微微笑着,「江湖纷乱,打打杀杀,飞龙山庄两代庄主对我的恩情,足够让我为他们豁出命去。所以你担心的那些事情,从来都不可能会发生。」 「倒是你……」他两指指着沈寒舟的眉心,冷言,「别说我没警告过,你若有一日敢对她、对飞龙山庄出手,我就算是两手滚着轮椅,我也要赶过去第一个揍爆你的脑袋。」 第38章 这还哄不好了 他说得郑重,从眼神到手势都透着冷漠与威胁。 那为李妍着想的心情是真的,那副视死如归的念头也是真的。 沈寒舟虽然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见如此场面,听到如此郑重的警告后,终于放下了戒心。 他端起茶润了口嗓子,眼角余光忽见彭兴州怀中的紫铜暖手炉。 在他指缝之间,青烟裊裊之处,透着一个隐约的「千」字。 只有飞龙山庄最顶级的制品,才会刻这个字。 沈寒舟心下瞭然,他放下茶,郑重道:「大小姐说得对,是我,小人之心了。」 彭兴州愣了下。 他四处张望,根本没瞧见李妍的影子。 此时,屋顶上和承东晒了两刻钟太阳的李妍,这才抬起手臂,伸展一下四肢。 她为了不引起彭兴州的察觉,全程都没动一下,现在一个姿势待久了,腰酸脖子痛。 「沈帐房着实是多虑了。」李妍从屋顶一跃而下,转了两下胳膊肘。 承东跟在她身后,头上顶着一盘桃花酥,已经凉了大半:「这个是专门做的,我着急火燎送过来,可实在是找不着机会下来,就凉了。」 他捧着盘子递给沈寒舟,可这男人只看了一眼,便轻轻推开:「不饿。」 这下,承东站在院子,不知如何是好,求救一般回头望着李妍。 李妍咂嘴,沈寒舟这人分明是在闹别扭。 「真不是我不想带你,柳河现在满街都是拿着你画像的土匪,你这张脸又做不到泯然众人,万一让人给绑了怎么办?」 沈寒舟没回答,转了下头,目光落到另一侧去。 李妍无语。 她从身后绕过去,歪着头强行凑在他眼前:「哎呀,我们沈帐房心胸最宽广了,怎么会和一个小女子置气呢?」 沈寒舟黑着脸,硬邦邦道:「所以,让你办的事情办妥了?」 李妍后背一僵。 她尴尬咧嘴:「嘿嘿嘿……临时出了点意外,没能把陈才哲送到彭宇那里。主要是他不好,他众目睽睽杀了人,我就只能送衙门去了。」 「哼。」沈寒舟冷眼看着她,头又扭到另一侧去。 啧,这还哄不好了! 亲眼见证这嘆为观止的一幕,彭兴州啧啧称奇:「他可真会啊!」 承东摇头:「谁手段更高,不一定呢。」 彭兴州大惊:「啊?这种事情,也能分出高下?不都是两败俱伤么?」 「别在那说悄悄话了。」李妍从怀中将契印掏出来,「为了让你们行事方便,我一口气赢了那个陈才哲两千零五十两银子。」 她举着那张纸在彭兴州眼前晃了晃:「现在,该塌笼上飞檐走壁的盗门出手了。」 府衙断案有府衙的规矩。 要判一个人入狱,首先要有违反大晋律令的实际行为,而后有人证物证和口供,三证对应,才能说这件事的问责问对了人。 但老天总有眨眼的时候,让有些事情,有事实,没证据,淹没在时间长河里。 比如王士昭,守规矩行善,落得一无所有,官不是官。 比如陈家,唯我独尊,把自己活成规则,民不是民。 他们所作所为超越律令之外,却只能受到道德谴责。 这时候,就要靠江湖。 做府衙不好做的事情,做百姓做不到的事情。 明月高挂,澄明的深色天幕如深邃的海,星星点点的光芒如海浪波涛。 「人治的局限,在于人非神祇,做不到无所不知、无所不及。」李妍身后,沈寒舟清冷开口,「虽朝堂之上人人跪地山唿万岁,可官家自己也很清楚,他不过就是肉体凡胎,百年之后一捧土。」 李妍垂眸,她转过身,望着身后那个本该在朝堂上山唿万岁的人。 他丰神俊朗,眉眼清冷,从各个方面看过去,都和「江湖」二字格格不入。 李妍想了想,垂眸道:「对庙堂上的那群人来说,江湖不过是一群土匪的打打闹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噗!」沈寒舟笑了。 他手握空拳挡着唇角,摇头:「你也太小看他们了。」 「大晋朝堂并不太平安宁,一连几代帝王都是夺嫡之争里杀出血路的胜者。能做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比谁都清楚江湖的重要性。」他指着山崖下,「事到如今,你再回头想想青州知府林建安,他是真的已经迂腐到连个案子怎么查都不会了么?」 李妍明白他的意思。 来柳河之前,任谁看林建安都是个无能之辈。 查个案子,连尸体到底是从哪里被扔下来的都搞不清楚,还跑到山庄里让李妍插手帮忙。 现在再想想,这人真是人精。 「林建安可能不知道你就是土匪,但是他绝对察觉得到,你和土匪之间有特殊的联繫渠道。他大概率并不是需要你介入案件,而是需要『青州的土匪』介入这个案子。」沈寒舟微顿,「现在的土匪都很聪明,知道怎么对自己最有利。如果真让这案子坐实了扣在自己头上,来抓他的可就不是捕头衙役,而是军。所以一定会为了不让自己背上杀害宁小花的罪名,把这案子搞的水落石出。等那时,压在柳河百姓头上两片乌云,自然就散了。」 「还有京察配合作证,即便是土匪,事情也一下就变成『百姓反抗压迫的正义之举』,同时解决掉柳河的土匪和陈家,还能真正意义上救下柳河里尹王士昭。」李妍咂嘴,「我天天说他是,老狐狸一点都没错。」 「今夜彭兴州偷干净陈家之后,拔掉陈家的时机就已经成熟。」沈寒舟背手而立,「希望彭大当家能顺利找到陈家勾结土匪,买卖人口、雇兇杀人的证据。」 听到这话,李妍后背直刮冷风,她嫌弃白一眼沈寒舟:「你可快别说了,听得我头髮丝都要立起来了。」 好在,彭兴州不负众望,不出一个时辰,小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 「收穫颇丰。」他坐在轮椅上,拍着手边大红的箱子,「勾结土匪,买卖人口,还有故意强行放高利贷的帐本,都找到了。」 「他们家那个事儿事儿的管家,我给扔密室里了,让陈员外好好恐惧今天。」说到这,彭兴州深吸一口气,「但是,雇兇杀人那是真一点没找到,不仅如此,我甚至从陈家密室里偷出来一封谅解函。」 他侧身将放在身后的书卷递出去,上面红绳繫着结,坠半块白玉。 「瞧瞧,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做梦? 李妍疑惑接过,扯开红绳,将一卷缓缓展开。 确实是谅解函,只是内容着实令人惊讶。 「陈家承诺永不寻找宁小花,永不与她往来,不对她做任何事?」 李妍也愣住。 断子绝孙的仇,就这么轻飘飘的……一笔勾销了? 第39章 死胡同 李妍神情怔愣。 沈寒舟将捲轴从她手中拿走,飞快扫了一眼,也露出震惊的神情。 「苍天为证,以此盟约,若有违背,甘受灭顶之灾……怎么会这样?」 案子调查到现在,本以为得见曙光,没想到却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宁小花死后,最有可能受益的人只有陈家和彭宇,结果陈家居然早就在六个月之前谅解了宁小花,甚至还立下这样的字据。 「什么人有这个本事要挟陈家?」李妍下意识问。 他们三人都怔了下。 有啊,还真的有。 「彭宇。」沈寒舟蹙眉。 手握陈家所有罪证,蛊惑陈家少爷嗜赌,为他安排姑娘,替陈家做尽坏事,而陈家却没能力与之对抗的,只有真的不讲江湖道义,发起疯来真的会杀光陈家的,真正的土匪。 「但是……彭宇为什么要帮宁小花?他疯了么,跟金主对着干?」 此时此刻,院子外传来马蹄声。 李妍回头望过去,瞧见一抹熟悉的藏蓝色。 秦尚不等马停下,便侧身下马,快步走来。 他拱手向沈寒舟行了个礼,这才急切道:「诸位,我审陈才哲的时候得知了一些重大线索,不敢怠慢,将他带来了。」 他说完,沖院子外招了下手:「带进来!」 陈才哲被人推搡着,手绑在身后,踉跄走到众人面前。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李妍:「是你?!」 话音未落,秦尚将他按在地上:「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啊?说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陈才哲叫嚣起来,「好你个秦尚,你和这女人一伙的!你就是来坑我陈家的是不是!」 刺啦几声响,三把剑搭在陈才哲的脖子上。 他大惊失色,喊着:「我说我说!我说!我要买宁小花根本不是做妾的,我听说宁小花就是蜀州宁家八年前走丢的那个嫡女,我和我爹为了攀附陈家准备把宁小花买过来之后,带她去认亲,这样我就是蜀中宁家的姑爷了!」 在蜀州大户世家里,宁家五十年间出过六员进士,三位知州,最高一位官居五品,陈家与之相比,就像是一只兔子,完全没有可比性。 「哎呀把宁小花关起来,也是准备等我醒了之后好带着她直接去蜀州,谁知道她会被人劫走。宁家为了找回她,可是悬赏了一千两银子,不论生死!」 他一口气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之后,弯着腰道歉:「是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不知道奶奶在此,求奶奶高抬贵手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李妍掂量着手里的捲轴,蹲下身,勐敲一把他的脑袋:「谁是你奶奶,我有那么老?」 她厌恶道:「我问你,这捲轴怎么回事,谁和你们订下这东西的。」 「彭宇啊!」陈才哲脱口而出。 果然,李妍的推测是真的。 「他和宁小花的关系最好,我开头不知道他们私定终身,不然我们家也不会打这个主意,后面他劫了花轿,直接打到我们府上来,把我和我爹吓坏了!」 李妍眯眼,追问:「所以,你之后根本没去找过宁小花?」 「兄弟妻不可欺,这道理我懂啊,怎么可能去找她?」 李妍沉默片刻,目光在陈才哲身上打了个来回。 然后目光落在他身下某处:「你那东西还在么?」 「啊?」陈才哲愣住。 「就那个,那个……」李妍话没说完,就觉肩头一把手,很有力道的,像是拔萝蔔一样,将她拎了起来。 沈寒舟笑容十分「和蔼亲切」:「我来问。」 他手上力道一点没减,硬生生将李妍往后扯了好几步。 李妍咂嘴,嘁了一声,走到了彭兴州身旁。 她看着沈寒舟小声询问的样子,也压低声音点评:「彭大当家,您这被骗的不轻啊。」 彭兴州手捧着暖手炉,咬牙切齿道:「别让我抓到张子川那个混帐东西,我一定弄死他。」 「你没机会了。」李妍往院子门口稍稍仰头,「秦大人还在这,张子川只能享受个干脆的死亡了。」 「……」彭兴州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诧异看着她,「人真是他杀的?」 李妍点头:「他骗了你,甚至还经过你的手骗了我。他是想让你把人都引到青州来,借这案子,干掉彭宇,干掉陈家,干掉府衙,他一个人可是赚麻了。」 恰在此时,沈寒舟也问完了话。 根本不需要他说什么,陈才哲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谁这么无聊传这种狗屁话?老子身经百战阅人无数,要是不能人事不早就露馅了!谁啊!神经病么!」他气得一个劲喘息,「我不是被宁小花打了,我是被彭宇揍了啊!全柳河挨过狼牙棒子的只有张家那废物!那张子川被土匪用狼牙棒子打了之后,半夜里他爹哭着喊着拍我们陈府的门,我们家看他可怜,让府医瞧了之后说命根子都打断了,救不了就没再管他们。再后来听说他上山寻什么神医去了,也再没见他在柳河出现过,不知道活没活下来!」 李妍「噗」一声笑出来,十分怜悯的看一身身旁脸色铁青的「神医」彭兴州。 他气得一个劲深唿吸,连连念叨了好几遍「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就是说,你没找过宁小花,也根本没把她关进牢里过,是么?」李妍问。 陈才哲快哭了:「我的奶奶啊,我们陈家虽然在青州有头有脸,但得罪彭宇这件事,我们断然是不做的。我敢杀他给我的千术师,那是因为他说过,这人输了就能杀,他要是不说这句话,我就是气疯了我也不能杀。」他吸了吸鼻子,「那彭宇可是下八门的盗门掌门啊,我们若是得罪了他,岂不是就得罪了半个江湖?」 「彭宇不是盗门掌门,盗门的金印不在他手里。」李妍轻飘飘道。 不等陈才哲惊讶的情绪过去,她便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迎娶的宁小花?」 「去年一月。」他顿了顿,「那晚山中突然暴雨,雷电交加,几十年不曾在一月见过那场面,我记得格外清楚。」 「一月……」李妍点了下头,「如此,时间线才对上了。」 第40章 你为什么骗我 宁小花入狱,肩头落一个「暴」字,这压根就不是陈家办的事,和陈家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背后做这一切的,是张家。 一月,陈家少爷陈才哲迎娶宁小花,被彭宇劫了花轿,暴打一顿。此后陈家断了想要利用宁小花成为宁家姑爷的想法。 五月,宁小花因为暴力打伤张子川而入狱。 同时,张家少爷张子川身受重伤入山寻神医,偶遇彭宇一伙,将他扒干净衣裳挂在树上,张子川因此遇到彭兴州。 那时,他不言语,大概率是没有想好怎么应对,也不知道彭兴州和彭宇不对付,害怕暴露。 「他鼓动你去劫狱,很有可能是想要独吞宁家悬赏的那笔钱。」李妍看着彭兴州,「生死不论,能换一千两银子,这对普通人是多大的诱惑。」 自知被人蒙上双眼当了一回冤大头的彭兴州,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连声嘆息,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 「彭宇去年四月突然找不到宁小花了,他几乎将柳河翻了一个遍,后来他就拖我们家帮他洗一个身份,独自去了蜀州。」陈才哲摇摇头,「我这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过不去情关,他连整个柳河都不要了,山寨一把手的位置也抛了……这俩月我偶尔能收到他从蜀州托人送来的书信,都是在问宁小花回来了没有。」 「宁小花死了。」李妍直言,「死后被人斩掉了头。」 陈才哲愣了。 「我们会给彭宇带封信,让他别回来,就在蜀州宁家等着,那兇手提着宁小花的头,应该已经在去换悬赏的路上了。」 那之后,陈才哲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他跪在地上,忽然抬头:「那个,我要是作证的话,能不能念在我态度好的份上,早点送我回去?」 李妍挑眉。 她背手而立,头一回听到这种要求。 见众人不语,陈才哲有理有据地解释:「我杀的那个千术师,他手里说不准几十条人命,他还勾结土匪拐卖姑娘……」 「还帮陈家放高利贷,收不回来就要将人全家变成奴隶侵吞土地田宅。」李妍边说,边从一旁彭兴州送来的箱子里,拿出一大把地契房契,「还帮陈家打着押镖生意的旗号,打劫过路的镖车,侵占不少珠宝玉器。」 陈才哲诧异地望着她,嘴皮子上下一碰:「那怎么是帮陈家呢!我们是良民,我们也是受他威胁!」 「哦?他怎么威胁了?」李妍不急,她转身坐在箱子盖上,「不是你和你爹说如果他们不帮忙,就要杀了王士昭,然后把这罪过算在他们这一众土匪头上么?」 她双手抱胸微微笑起:「怎么事到如今,倒成了你们要挟他们了?」 陈才哲仍旧诡辩:「话不能这么说啊,家里的事情我又不能做主,那都是我爹他们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就只是偶然路过赌场,在里面里杀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千术师,纯粹是为民除害,应当褒奖。」 乍一听还挺唬人的。 李妍点头称赞:「你人还怪好嘞,还为民除害。」 她冷哼一声,抬头望向门口。 秦尚始终安静地站着,他捻着手里的佛珠,淡笑不语。 目光却一刻也没从李妍身上挪开。 那股充满怀疑与打量的目光,让李妍本能地觉得不自在。 她摆了下手,直言:「事到如今,相信秦大人会秉公处理的。」她拍了一下身旁箱子,「这些物证,也请秦大人一併带回。」 「哎!」彭兴州勐然坐正了身子,他刚想开口,就见李妍警告一般望着他,摇了摇头。 彭兴州不解,但仍听话闭嘴。 满院子堆放的物件,除了陈家直接涉案的罪证,都算赃款脏物,理当收缴。 可秦尚站在原地没动,他手里的念珠往下走了一颗,面颊上仍旧笑意盈盈,一时让李妍琢磨不出他的意图。 直到沈寒舟伸手敲了两下李妍身后的箱子,轻声道:「抬走吧。」 秦尚这才动弹了下,收起佛珠。 他身后进来不少人,举着火把将院子照得通明。 等所有的箱子都陆陆续续搬走,秦尚才将陈才哲再次押进囚车。 「足够了么?」李妍在他转身之前问道。 秦尚有些惊讶,点了下头:「足够了。」 李妍颔首浅笑,福行礼:「恭送大人。」 直到秦尚那一队人马消失不见,彭兴州才像是丢了魂,瘫在轮椅上:「哎呀,那些可都是大宝贝啊!」 「行了,和府衙对着干肯定没好事。」她安慰道,将怀中的那张契印拿出来,递给彭兴州,「喏,等陈家抄家清算的时候,你就拿着这个去要银子吧。」 彭兴州愣了下。 「虽然陈家大概率是给不出的,但好歹你能落个方便的宅院,比住山寨里强。」李妍目光注视着彭兴州,「如今江湖不比曾经,就算为你那好读书的儿子着想,你也得慢慢换个身份了。」 彭兴州没说话。 如今大晋二百余年,天下称不上太平,但也绝没到纷乱之时。 尤其是这几十年,李清风身在庙堂,推行新政,百姓安居乐业,江湖的作用便越来越小。 除了崇尚武道的那些名门正派,在暗中保护天下和平,以自己的方式守护众人的下八门,更无用武之地。 青州里,飞龙山庄的千门人专注跑商,日日销售的那些商品就够他们费尽心力,哪还有空研究什么诈术,做什么局。 柳河县彭家,传承千年的盗门也是一样的困境,人人有吃,人人有衣,大家都在追求人生的梦想与乐趣,没人还会想要当刀尖舔血的义贼。 「几十年前,你爹上京赶考,我送行时,看他像个笑话。几十年后……原来我才是那个笑话。」 彭兴州将契印收好,他低着头,李妍看不清他的表情。 侍女们推着他的轮椅,慢慢走出小院子。 月光下,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那一瞬,李妍忽然感受到了。 有些不可抵挡的力量,正以摧枯拉朽之势,重塑着盗门的前世今生。 她深吸一口气,背手站在院子里,与沈寒舟一起,沐浴在一片柔软的月光中。 忽然,沈寒舟清冷问道:「你为什么骗我。」 李妍一滞。 第41章 你说什么呢 「李妍,你为什么要骗我?」沈寒舟声音冷冽。 李妍心里一颤,但下一刻,她转过身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哪里骗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底气不足。 不仅仅源于心虚,还因为根本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件事情。 关于她口中说出的他的一切,皆是谎言,如今被质问,她根本无从说起。 夜风吹拂,沈寒舟注视着她。 他背手而立,俊朗的面庞上看不出情绪。 「你知道么,你说谎的时候,左边的眉毛会不自觉抬高一些。」 李妍一滞。 相同的话,李清风也曾说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她没想到沈寒舟就算失忆,也敏锐至此,能察觉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推断出她所思所想。 着实犀利。 可是,沈寒舟低估了李妍。 「我那不是说谎的时候抬得高,我那是面对你的时候抬得高。」她反应极快,找补道,「说明你在我心里十分重要,我根本控制不了,忍不住会特殊对待。」 相同的话,也曾说给过李清风。 李清风没能破局,沈寒舟便也破不了。 她别开视线,趁着他没反应过来,心底将曾经沈寒舟的那些话一股脑翻出来,一个一个比照。她是真不知道哪句话捅了篓子,只能出此下策。 可沈寒舟始终不说话,李妍觉得奇怪,便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清冷的月色下,她焉的瞧见一张耳根通红的面庞。 沈寒舟抿着嘴,像是委屈巴巴的小狗,站在那没动。 他神情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害羞,红着脖子,费了老大力气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说什么呢!」 李妍惊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神情和语言各跑各的,口是心非这个词,在这一刻活了。 「分明是你先引的头。」李妍一如既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掌握主动局面再说。 她看着沈寒舟:「你说我骗你,我怎么骗你了?哪里骗你了?」 「你说秦尚是你的眼线。」沈寒舟脱口而出。 李妍仿佛被卡住了脖子。 她两眼盯着沈寒舟,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他到底知道多少了。 被那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沈寒舟挪开视线,声音和缓了些:「他私下来找过我几次,次次都问我日后怎么办,是按原计划,还是要改变行程。」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李妍:「他不是你的人,他是我的人。」 院子里,李妍的手攥成拳。 莫不是沈寒舟恢復记忆了? 「你明知如此,应该早些告诉我。他问我下一步怎么办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曾经是怎么吩咐他的,只能默不作声。」他抱怨,「我理解你想要掩盖我失忆这件事,让他不要担心,能安心走完巡查的路,但是你也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应对。」 他说完这些,甩袖转身。 关上厢房门时,撩下一句:「下不为例!」 看着咣当一声紧闭的厢房木门,李妍呆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啊?」 她品一品沈寒舟话里的意思,转身看向秦尚离开的方向。 都这样了,秦尚没能察觉出沈寒舟的异常,沈寒舟也没能从秦尚嘴巴里听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难不成失忆之前的沈寒舟,就是个不说话,冷冰冰,让秦尚害怕的人? 她得不出答案,但看现在这情况,两边都没露馅,也挺好。 次日,阳光明媚,天色大好。 李妍坐在山崖边,捏着黑棋子,将沈寒舟的白子逼入绝境。 山下,柳河县里是不是传来喊杀声,但很快就再也听不见动静。 于北探了三次,回来之后吃着枣糕蹲在树上:「青州府衙调来了忠正都护府的兵马,将埋伏在柳河准备抓您的土匪一网打尽了,陈家一看大势已去,也老老实实成了阶下囚。现在秦大人正清点人数,准备把他们全都带去青州,移交给青州府衙。」 李妍没抬头,落下一子,点评道:「我就知道,府衙剿匪根本不上衙役,就算那些土匪曾经跟着彭宇学了些盗门功夫,也照样不会是官兵对手。」 「哦,我回来之前,秦大人已经将画像全部销毁了。」 李妍点头。 没了沈寒舟的画像,起码不会让沈寒舟人在青州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 她只需要顺水推舟,让沈寒舟自称还有案子要查,暂且不走,这样就能暂时打消秦尚的怀疑,让他赶紧离开青州境内。 至于他下次要是再想起来……那就到时候再说。 那之后,李妍收整了行囊,准备返回青州,出柳河时天色已晚,正好在必经之路上,遇到了移交张家那对老夫妇的彭兴州。 他们被关在囚车里,戴着脚镣,仍在互相指责。 「一千两啊!那可是一千两银子!你要是听我的,晚些下手也不会亏这么多银子!」 「你知道个屁!陈家少爷分明说他成了姑爷就要提携你!你该不会真的让我和你一起在山沟里住一辈子吧!」 李妍望着缓缓而行的囚车,眉头皱成一团。 而紧跟在后,关着王士昭的囚车里,却传出欢乐的歌声。 满头白髮的王士昭一身囚服,坐在车里仰望星空,看起来心情大好,曲子唱得十分欢快。 而陈才哲和陈员外被关在一起,父子俩相顾无言。 再往后,则是陈家管家和那些真正的土匪们。 陈家一夜之间变了天,陈员外那些小妾卷着剩下的财产跑了,整个大宅里凌乱一片,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剩下。 「也好,省得我费劲收拾。」彭兴州笑盈盈望着李妍。 星空下,他像是有很多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只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李妍回眸望一眼马车,已经收整得差不多,杜二娘和沈寒舟都已经坐在里面,就等她一个人上车,便能出发。 她背手而立,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如果你侄子回来还是要和你对着干,你再来找我。经过官兵这一次扫荡,残余的那些土匪已经不会再成气候,也根本用不上我出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彭兴州苦涩一笑:「大小姐说的是,我把你从青州弄来,结果却让你走了不少弯路。」 李妍望着他,口气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现在放心了吧?」 他愣了下。 「听到彭宇和拐卖无关,知道那些坏事都并非他授意之后,是不是踏实多了?」李妍抬头望着星河万里,长嘆一声,「你这人,十年之前心软,十年之后仍然心软。你要杀他,分明就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却犹豫至今,直到以为他坏了规矩,不得不除掉才下定决心。」 她笑着看着彭兴州:「我爹说了,你这样的死得快,让我多照顾一些。」 第42章 你腰受得了啊 不是好话,却听得彭兴州心中动容。 他仿佛透过李妍的身影,看到了那个一身朝服,背身而立的大晋丞相。 他颔首笑了,认了:「没办法啊,几十年的臭毛病了,改不了。」 「下次别犹豫了。」李妍道,「彭宇应该也知道,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你若捨不得杀他,就把他送到我这来吧。」 她转身,撩开车帘:「正好我在重组千门八将,彭宇是个聪明人,我不介意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马车车帘缓缓落下,彭兴州的目光穿透镂空的竹帘。 「我会给他写信的。」他忽然说。 车轮渐渐转动李妍诧异望着他。 就见车帘后,彭兴州双手撑着轮椅,摇摇摆摆,踉踉跄跄,竟站了起来。 他甩开侍女的手,靠自己的力量,艰难拱手,深鞠一躬。 他大声说:「我会给他写信,让他在蜀州宁家等着。」 说完,高举手臂,挥动着为李妍践行。 苍穹万里,星辰闪耀,彭兴州挥动着双臂,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马车在夜色中,跟着秦尚押送的队伍前行。 稀薄的夜雾渐渐笼罩,只有王士昭的歌声悠扬婉转,格外清亮。 车里,杜二娘忍不住感慨:「那傢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不想杀他侄子的就是他了,还装的逢人就说自己要宰了彭宇那个兔崽子。」 她往李妍身旁凑过来:「大小姐,你还记得彭宇吧?他那样子和沈帐房一样一样滴,弱不禁风,毫不抗打,你把他弄咱们这来,能干啥啊?」 「给沈帐房打下手啊。」李妍脱口而出。 杜二娘愣了。 她神情古怪,看一眼沈寒舟,再看看李妍,戳一下她后腰:「哎你这傢伙,好色也要有个度啊!一女驭二夫,你腰受得了啊?」 车内寂静无声。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驾车的于北和承东。 两个人憋笑憋的整辆马车一直颠啊颠,最终实在忍不住,承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打断了王士昭的歌声。 「我的杜二娘啊!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啊!」李妍惊呆。 「原来大小姐是打的这个算盘。」沈寒舟火上浇油,笑成花一样,「原来我这张脸还不够啊?」 李妍连连摆手:「哎你别听杜二娘瞎扯,我哪有这个意思,彭宇那个长相和你简直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没得比的!」 「大小姐的意思是,比我长得好看的就行?」他眉眼弯成月牙。 李妍唇角直抽抽。 沈寒舟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笑成这副马上就要灭人全家的样子。 她哎呀好几声,赶忙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好看有什么用啊?有我们沈帐房会弹琴么?有我们沈帐房会作诗么?是吧?空有个皮囊,怎么会入我的眼呢!我要求老高的!」 她说完这些,沈寒舟的眼睛终于是睁开了。 他注视着李妍,半晌扭过头,冷眼瞅着杜二娘:「二娘满意了?」 杜二娘不知何时手里捧着一包红薯条,脸上笑眯眯的。 「满意了!」她将手里红薯条递给沈寒舟几根,「沈帐房放心,彭宇那孩子虽然聪明懂事,但绝对不是你的对手,我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但是。」她话音一转,郑重不少,「他也确实可怜。彭兴州主导的彭家寨里,不可能有他一席之地,他自己出去再创一支盗门,也是被逼无奈。」 杜二娘说得没错。 江湖儿女,各有各的恩情,也各有各的仇恨。 彭宇爹心狠手辣,当年夺权时杀了彭兴州唯一珍视的妻子,又把他双腿打断,扔进乱坟岗。 如今坐上当家之位的彭兴州,得用什么样宽阔的胸襟,才能接纳自己这个侄子? 即便如此,他竟然也放任这么多年都没有真的打算杀他。 直到看着他开始滥杀无辜,无恶不作,才咬着牙,决定讨伐他。 可真相大白时,他知道那些坏规矩的事情都和彭宇无关,显然松了一口气,却陷入更深的犹豫。 江湖儿女最痛苦的并不是大仇不能得报,而是眼看大仇能报,却发现自己要手刃的仇家,是个善良的好人,是个好孩子,是个不做坏事的顶天立地的人。 仇恨无法释怀,却又根本下不去手,良心上,道义上,甚至是自己的感情上,全都过不去。 「好在,他最终还是释怀了。」李妍道。 杜二娘不解:「你意思是他放过彭宇了?」 「嗯。」她点头「彭兴州站起来了,这一双腿的仇,就没了。」 妻子的仇已经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失去的山寨已经拿回来。 没有能力再同自己争夺位置的侄子,也就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 「人得往前看。」杜二娘点头,「这到青州还早的很,你们快跟我讲讲,那宁小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几天在彭家寨吃了睡睡了吃,根本没闹明白来龙去脉。」 「说来话长。」沈寒舟接过话头,娓娓道来。 「八年前,蜀州宁家丢了最小的嫡女,殊不知那孩子是被人人牙子拐卖到了柳河县。柳河张家夫妇,根据小姑娘随身携带的一把长命锁,认出了她的身份。他们以三两银子的价格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宁小花。」他顿了下,「此后八年,他们以女儿线索为由,敲诈宁家四百两银子,直到前年年末,气愤的宁家再也不给他们一个铜板。」 「原来如此!」杜二娘听得津津有味,「所以,那俩老东西才会把一个刚刚十四岁的孩子,火急火燎就给卖掉?」 「嗯,而且这当中,陈家不知从什么渠道也得知了宁小花的身份,准备用十两银子将她纳妾,这样便能做蜀州宁家的姑爷。这里面张家夫妇还与陈家讨价还价,妄图待事成之后,从宁家分到一笔银子。」 杜二娘咬着红薯条,皱眉:「那这姑娘也太惨了,活脱脱被人当成商品了啊。」 一旁,李妍没说话。 宁小花可怜。 十四岁时被捆绑双手双脚,塞进花轿的时候,不知道她到底是有多绝望。 她分明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来掩盖自己的身份。 装作不识字,努力照顾张林氏,在夹缝里求一线生机。 她那么拼,兴许就是为了等长大之后,能有一个机会离开柳河,踏上回家的路。 却不知道自己在八年里,早就被当成一枚棋子,利用了无数回。 如果她没有死,如果李妍没来。 这件事,是不是就会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化成尘埃? 她是不是会连最起码的一具全尸,都等不到? 「她应该有很多次逃跑的机会,却没有抓住,上苍将彭宇送到她身旁,却也没能改变她的命运。」车里,沈寒舟轻声说,「我很好奇,彭宇找了宁小花那么久,为什么不去青州找?如果他去了青州,以他盗门人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到宁小花。」 李妍没说话,她望着马车外无尽的夜色,摇头道:「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不仅是一开始就暴露真实身份的宁小花没得选。」她说,「作为彭兴州杀父杀妻的仇人儿子而出生的彭宇,也没得选。」 第43章 天下百行 大晋两百多年至今,明面上有七十二大行,三百六十小行,另分三教九流。 百姓要生活就得一技傍身,他们从事的营生大多都能涵盖在这些行当里面。 但也有特殊的几个职业。 民间称唿为歹人、劫匪、毛贼、娼妓、杀手、巫师……等等等等。 像是有太阳的地方也有月亮,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一样。 江湖存续远比朝代存在更久远,这些不入天下百行的门道,也被传承了下来,其中八个门派秉承同一个理念,定下一套共同推行的规则,要借从祖师爷手里传承千年而来的技法,为天下百姓在权利与压迫的夹缝里,争夺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们一同被称之为江湖下八门。 「虽然是同一个目标,但各有各的想法,怎么实现,大家理念并不一样。再加这盟誓最少都是几百年前老祖宗干的事,除了几张纸几块牌子,什么也不剩下。」李妍嘆口气,「下八门彼此之间的芥蒂也有,互相也提防。」 「再加上彭兴州和我爹之间特殊的关系,彭宇如果真来青州,我不可能当没看见他。」她伸手将杜二娘手里的一捧红薯条拎出来两根大的,放进嘴里,边吃边说,「彭宇是个聪明人,他自己也很清楚他根本进不了青州。」 沈寒舟蹙眉:「就因为这种理由?他就不赌一把?」 李妍挑眉:「怎么赌?他要赌的是他足够神勇和我足够瞎,二者缺一不可,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却见沈寒舟摇头,有些惋惜地说:「如果是我……」 那道澄明的目光落在李妍面颊上,看得她心中一咯噔。 有清风朗月之姿的男人,眉眼带着几分笑意,淡淡道:「我会带着大不了将整个青州都毁了的心,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车帘子被风轻轻吹动,月光从缝隙里涌进来,拥抱着白衣似雪的他。 月华吹满头,人间第一流。 李妍垂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若有一日他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兴许真的会抱着将整个青州拎起来抖三抖的决心,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地找到她这个混帐骗子吧。 骗什么不好,骗人心。 李妍苦涩一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恶劣,简直应该挂起来吊在城墙上,示众! 此后七日,秦尚带着秦广林,在海西楼拜别李妍与沈寒舟。 秦广林一身风尘僕僕的样子,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些什么,像是好几天没休息。 「案子已经完全移交给青州府衙,相信很快,这姑娘便能九泉瞑目。」秦尚站在马车前,望向沈寒舟。 他仍然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淡然样子,只是手里的念珠换了一串价值连城的东海白玉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李妍本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方针,让沈寒舟在宴席上将这串礼物送给了他。 看他现在的样子,当是打心底里喜欢。 「李庄主,借一步说话?」 李妍回过神,目光往上抬,看着秦尚侧了下身。 他眸子里透着精明的光,落在李妍脸上。 那意思大约是说,别拒绝。 海西楼后有一片海棠林,现下花开得正艷。 秦尚走在李妍身旁,直到确定林建安和沈寒舟不可能听清,才停下脚步,直言:「秦家与令尊,往常在朝堂上因为立场不同,引起许多不愉快。此次前来青州,我本该替家父为令尊灵前上三炷香,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情,打乱了全部的计划。如今时间紧迫,耽搁不得,还望李姑娘海涵。」 他颔首致歉,姿态放得很低。 这在外人看起来,就像是猫哭耗子。 朝野上不对付的政敌死了,简直是来自上天的恩赐。 如果不了解其中的缘由,任谁都会觉得是天大的侮辱,会勃然大怒吧。 秦尚这么想着,腰弯得更低了。 他做好了被李妍狠狠辱骂,各种讥讽的准备。 只要这样李妍心中能好受一些,也行。 可他等了片刻,什么也没等到。 再抬头,却见李妍正背对着他,折下一朵海棠花。 她举着花,笑着说:「你能来青州看看,父亲一定非常开心。」 秦尚一滞。 他眼眸里,李妍不卑不昂,不气不恼,将那只海棠递过来。 「秦家为他做了什么,又背负了什么,父亲一直以来,都很感激。」她微笑着说,「拿着吧,我爹这个人,最喜欢折枝赠友人了。」 秦尚愣愣地看着她:「原来……」 他话到了嘴边,却又卡住。 他接过那支海棠花,捻着花枝旋转了一圈。 那花娇艷欲滴,迎春盛放。 确实,他记忆里的李丞相,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喜欢顺手摺花,送给朋友。 皇城里,他好几次折下来想送秦将军,秦将军无数次想要一朵…… 直到最后,也没能得到。 秦尚看着手里的花,笑了,他拱手,在李妍面前,深鞠一躬:「若日后李庄主在京城遇到任何麻烦,只管敲秦家的门便是,秦家永远为李庄主留门。」 李妍淡笑颔首,福身行礼。 那支花对秦家有什么意义,李妍不知道。 他看着秦尚和秦广林无比珍惜地放进一只雕花的木盒子里,命人即刻送往京城。 两人走的时候和来时完全不同,她还记得她最初被秦尚怀疑,从那张嘴里说出的那些刻薄言语。 走的时候,显然柔和许多。 「还有件事儿要知会李庄主。」他避开众人道,「不知沈公子是如何向您介绍他自己的,但他身份确实尊贵,非我等能与之相提并论,保险起见,他滞留青州这段时间,会有暗卫随行保护。」 李妍一滞。 暗卫? 她眉头一紧,这在京城暗卫的眼皮底下做事情,自己土匪身份暴露不就是眨眼功夫? 她忙摆手:「这个秦大人不必担忧,我们飞龙山庄自己的暗卫也不差。」 第44章 你得向着我啊 秦尚面露难色。 他思量片刻,还是没有退让:「其实,原本是准备暗中行事,不打算告知李庄主。但确实如你所言,飞龙山庄自己的暗卫也很厉害。」他竖着手指,指着屋檐上面,「我们交手几次之后,确实没讨到半分好处,无奈这才与您开诚布公地说这些。」 「既然也只能落得平手,也就不需要再额外多派人手了吧。」李妍忙道,「我的人也能很好地保护他。」 秦尚摇头:「不可。」 「庄主的人虽然很强,但毕竟都是『百姓』,做一些特殊的事情会受制于身份。」他微笑,「多一些可用之人,你行事也更方便。」 李妍一头雾水:「行事?什么事?」 秦尚笑了:「庄主贵人多忘事,拿走了那块御令金牌,扭头就忘了啊。」 什么御令?什么金牌? 她眨眼,从记忆里翻找半天,忽然想起来确实有一块。 当时青州初见,三两句话,秦尚就要给她查案的特权。 而林建安还质疑不合规矩,他便解了一块金牌放在桌上。 但李妍没拿啊。 「我没拿啊。」她否认。 「沈公子收着的。」秦尚指着沈寒舟的背影。 「……既然是他收着,那也算不到我头上吧?」 秦尚点头:「谁拿着那金牌,那些暗卫就听谁的话。」 言下之意便是李妍说了不算。 可若是让沈寒舟强行把人送走,难免引起秦尚怀疑。 她左思右想,这一帮京城的暗卫,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看来是都必须得留下来了。 「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干扰其他人,也只负责沈公子一人安危,是自幼就培养的暗影,口风很紧。」 得,这下连反向利用都用不了。 李妍没辙,只好点头:「多谢秦大人关照。」 看着马车缓缓离开,她悬在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颗。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身侧,沈寒舟便冷漠道,「他给了你什么许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李妍愣了下,一旁林建安也愣了下。 不等她开口,林建安忙说要收尾案件,着急火燎的提着衣摆跑了。 海西楼前人来人往,沈寒舟的脸色极差,握着扇子,指关节隐隐发白。 「你想多了。」李妍虽然不理解他这般怒意从何而来,还是耐心解释,「秦家以前蒙冤入狱,差点满门抄斩,是我爹救了他们。秦大人刚才……」 「秦尚。」沈寒舟执拗地纠正,「你不需要那么恭敬的称唿他。」 他注视着李妍,又强调一次:「叫他秦尚。」 李妍无语,继续道:「秦尚,刚才只是说如果我们以后需要帮忙,可以找秦家。」 沈寒舟抿着唇,片刻之后才转头:「知道了。」 他话里似乎轻松不少,方才怒意消散大半。 不知为何,李妍忽然就起了逗他的兴致,歪着头问:「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要和他私定终身吧?哎你别说……秦家武勛世家,看他秦二公子的身段也不是等闲之辈,配得起啊!」 沈寒舟脸色僵硬一瞬,继而嫌弃往另一侧退了半步,如看傻子一般:「那他眼光着实差了些。」 「啊?」李妍愣住。 谁眼光差? 「难道不是么?」沈寒舟背手转身,「他一个京官,又是武勛世家的二少爷,怎么也得找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世家嫡女,好为自己日后铺路。」他迈过门槛,十分欠揍地侧过面庞,笑着说,「而我们家大小姐,恰好琴棋书画,哪个都不行。」 说完,又仰着头顿了下,语不惊人死不休:「家暴应该行。」 阳光温暖地落在李妍身上,她错愕地望着沈寒舟开扇转身,肩头笑得直颤。 「哎你这人……」 真是越来越欠揍了! 她无语咂嘴,连连摇头。 秦尚走后,林建安公开审了陈员外,让陈家这么多年在青州当土霸王的事情见了天光。 强迫百姓借银,收高利息,又强抢民女用以拐卖,屋里大把奴籍白契。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家丁里八成人都作证是被强行买下给陈家干活,为了不下牢狱,争先恐后地揭发陈家罪行。 看似最忠心的管家,为了活命,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成是受人指使,他若不执行,便会下场悽惨。 而陈员外最心疼的儿子陈才哲,甚至否认了自己是陈家血脉这件事。 他说,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替母报仇,杀死千术师是为了给那些被拐卖的女子伸张正义。 他跪在公堂上,在「正大光明」的匾额下,在绘制着激盪浪花的屏风前,拍着自己的胸口,声泪俱下:「我想做个好人!我不愿意和这老贼同流合污!」 同日,陈员外髮妻投井自尽。 李妍站在府衙公堂外圈,沉默着看完了一整场狗咬狗的戏码。 她一身大袖衫,素雅端庄,目光沉静似水。 最终,陈家父子及其余人等案情重大,林建安决定上奏长安,待圣人裁决。 而收缴的金银宝器全部充公折现,用来支付柳河县修路以及整个县城维修支出。 至于柳河里尹王士昭,免官下狱,即刻押送御史台,听候裁决。 轰轰烈烈的青州陈氏大案,这才告一段落。 返程路上,天色已晚。 李妍边走边说:「宁小花一案尚未找到第一现场,真兇也尚未抓获,一时半会结不了。」 她眼前不远处,初升的月亮悬挂在山尖,于海蓝的夜色里,不那么明亮。 曹切跟在她身后,点头附和:「既已知道谁是兇手,想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李妍没说话。 街上小摊点已经摆起来,火红的灯笼高挂。 她慢慢停下脚步,望着一排排红灯笼,轻轻嘆口气:「要清明了。」 「祭祀用的物件,沈帐房早就知会我去准备了,您不用操心。」曹切笑着说。 「也就是说,这两日我应该清闲了是吧?」她挑眉,笑眯眯转身,「曹大掌柜先回去,我到霜月楼去一趟。」 霜月楼,青州最大的青楼,按理说李妍去也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那里不仅有绝世的美女,还有名伶小倌。 曹切赶忙摇头:「不妥不妥,这要是让沈帐房知道了,我可担待不起啊!」 李妍诧异道:「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她从身后抽出一把团扇:「飞龙山庄还姓李,而你是我李妍的曹大掌柜。」 扇子啪啪拍了两下曹切的肩头,李妍俏皮开熘:「我都好久没喝两口了,你得向着我啊。」 第45章 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 自从沈寒舟接受了自己帐房身份之后,李妍就碰不到酒了。 他把山庄资产全部清算一个遍,末了将整个酒窖都算成山庄财产,李妍名字下面,一滴都没有。 这嘎嘣一下卡了脖子,李妍是真的有点受不住。 「大小姐是有些时日没来了。」刚走到霜月楼前,就听见熟悉的声音,「沈帐房管的严?」 月下清风万里,李妍换了身男装,小冠高竖,一把摺扇悠闲摇晃着。 她踱步上前,不屑一笑,背手道:「他能管得住呢。」 门口的妈妈谄媚笑起,将她往楼里迎:「还是老规矩,两壶女儿红,再配个抚琴拿手的名伶?」 李妍顿了下脚,摇头:「不,我今日斋戒,转成来拜山见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霜月楼妈妈笑意不减,眼眸微微睁开:「哪山哪神啊?」 「出尘不染沧海山,月下霜色两朵莲。」李妍颔首致意,「客从蓬莱来,得见。」 老妈妈「噗」一下笑了:「您把我要对的话都说完了,我说什么啊?」 「谁让你们次次都得来这一下,又不是没见过我。」李妍摇着扇子,指着楼上雅室,「我自己过去,你去通禀吧。」 老妈妈福身行礼,对一旁小二叮嘱两句,这才转身往后院走去。 李妍一边上楼,一边看着眼前寻欢作乐的众人,扫一眼竟然瞧见两张熟面孔。 是在曲楼见过的黎家大少爷,和陈家三公子,当时她查案要紧,只记住了身份,没能记住这两人的名字。 没想到再见,就看见他们俩蒙着眼睛,在这和姑娘们捉迷藏。 玩的开啊。 不等李妍感慨,她忽然觉得头皮一紧,有道杀气。 她下意识回眸望过去,那杀气此时又不见踪迹,寻不出半分痕迹。 李妍后背心有些凉,赶忙往二楼走,再也没停留。 此时,一楼隔断的屏风后,沈俊正提着茶壶,给面前一身黑衣的「表哥」添茶。 「他们几个都是纨绔,继承不了家业的,考取功名也没戏,穷的只剩下银子。」沈俊道,「但他们经常往来于京城,能带回不少消息,山庄通过我的手跟他们走的进一些,既能赚不少银子,也能收集很多外面没有的小道消息,多联络肯定是好的。」 沈寒舟这才从屏风上挪开。 他神情暗了些许,片刻后才端起茶,郑重道:「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 「……啊?」沈俊以为自己听岔了,「需要我帮什么忙?您只管开口,我这条命都是李家给的,让我为山庄送死我都没怨言。」 沈寒舟端起茶,润了口嗓子:「我说,有什么事,是我能为李妍做的。」 他转过头,看向满脸惊讶的沈俊:「我不会功夫,只做些查帐的杂事,从觉拖她后腿。」 沈俊倒抽一口凉气。 他知道沈寒舟的来歷有问题,也问过李妍两次,但她都只说是李清风吩咐照顾的人,让以礼相待就行了。 沈俊放下茶盏,坐正身子,直言:「你这不是就做的很好么。」他看着沈寒舟,「不管是对飞龙山庄而言,还是对千门来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为重要。你都这把年纪了,现在让你去学千门绝学不现实,但和我一起闹着这群公子哥,打探些消息出来,还是很轻松惬意的么。」 听到这,沈寒舟垂了眼眸。 他面无表情,望着手里的茶盏发呆。 这模样沈俊见多了。 正经人家出身的少爷,谁愿意屈身干这探子活啊! 像沈寒舟这样的人,戏本子里吹他们都是杀伐果敢,冷面冷情,是高高在上的。 他眉眼带笑,将茶送到唇边,等着听他拒绝。 「好,我做。」 沈俊「噗」一声,半口茶全喷了出去。 他一边咳嗽一边起身,扯着帕子擦了下嘴角:「什么?你真干啊?」 沈寒舟点了下头:「我做。」 他望着一脸错愕的沈俊,踟蹰片刻才又说:「我只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能张口就来,因为失忆,想不起来其他什么特长,但背个《四书五经》《管子》《素书》,亦或者《盛世危言》《商君书》之类,还是能张口就来,与人论政也可,我不害怕的。」 沈俊半张着嘴,焉的点头,舌头都秃噜起来:「行了,可以了,再说打你。」他擦着桌角水渍,十足无语,「『只会』二字用在你沈寒舟身上,多少有点让人想刀你的冲动。」 他再次坐下,嘆口气,这才将话题拉回霜月楼来。 「既然你下定决心,那我就手把手的教你咯。」他指着屏风对面,「往后若是逃不了,必须要到这种地方来,你一定要找如霜月楼一般,门口挂着凤牌的。」 沈俊说的凤牌,是一只黄铜打造的凤凰图样。 就像飞龙商行名下的产业,会在匾额右下角敲上「飞龙商行」的金印一样,凤牌也是江湖下八门之一的专用图样,出自兰花门。 李妍站在二楼雅室门前,整个霜月楼只有这一间雅室内的门上有门环,门环下刻着凤牌造型,贴了一层金箔。 她推开门时,里面空无一人,银白的月光从窗口落进来,雪白的帷幔飘荡着。 屋内燃着七八只灯笼,左侧有个小戏台,右侧一张矮桌,没有凳子。 她踱步桌前,跪坐的同时,身后一众姑娘端着餐盘,呈上小吃茶点,满满当当摆了整桌。 李妍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块翅膀,啃了两口。 「可还合口味?」 她望向门口,一女一男走进屋来。 女子肤如凝脂,笑容满面,端庄大方。 男子抱着一把琵琶琴,颔首坐在了小戏台的凳子上。 兰花门最擅长使用易容术和摄心术,李妍每次来面对的都是不同的脸。 她早就习惯了。 「不像是鸡啊。」她再尝一口,「也不像鸭子啊。」 「是鹅。」女子笑眯眯坐在她对面,「你在府衙站了大半日,吃点大鹅,补补。」 李妍这才抬眉,于琵琶声奏响的瞬间,对上她的眼眸:「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却见她团扇遮面,笑了:「大小姐一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哪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啊。」 「我有事拜託你们。」李妍说完,从怀中拿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我要你们帮我查个人。」 「谁?」 「青州知府,林建安。」 第46章 唬别人还行 屋内气氛有些微妙。 琵琶曲渐渐加快,每个音都冲击着李妍的耳膜。 她的心不自觉地悬起来,跟随着音节加快了唿吸。 望着那双团扇后的桃花眼,见她半晌都不吭声,李妍实在是受不住。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望着弹琴的男子大声开口:「兰花门当家的,你要是再这么故意弹这种琴曲,我可要把你那琵琶琴给掰折了哦。」 「嗡」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手持团扇的女人从李妍对面站起来,恭敬行礼。 抱着琵琶的「男人」放下琴,笑着走来:「怎么瞧出来的,我觉得这次易容挺成功的啊。」 她边说,边撕掉脸上的面皮。 兰花门掌门柳青青,真名不详,年龄不详,甚至连性别男女都不一定是哪个。 她的名字只是个代号,李妍觉得她是女的,也只是因为她常常以与她同龄女子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而已。 下八门里,只有兰花门和索命门不以血脉传承,能不能坐上掌门的位置,全靠本事。 是男是女、什么出身、谁的徒弟,完全不重要。 所以,也只有兰花门和索命门的家主,永远都叫那两个名字。 他们在继承掌门之位的同时,也继承名字。 多亏那催命一样的琴声停下来,李妍可算能舒一口气,她指着地上的琵琶琴,一脸得救道:「脸是很成功,琴露馅了。能把琵琶弹出战鼓味道,满青州也就你一个人了。」 「怎么会啊?」柳青青诧异地在她对面坐下,低头看看手里的面皮,又看看那张琴,「我还故意弹得让你没工夫思考呢。」 李妍撇了下嘴:「唬别人还行,唬我还欠点火候。」 柳青青也不气,她咯咯笑起,拎着酒壶倒满面前的空酒盏:「说吧,怎么想查知州了。」 满桌下酒菜,香味四溢,再加上清酒的气息,更是诱人。 可李妍无心品尝,她放下筷子,娓娓道来:「陈家一案的来龙去脉你听说了吧,这么大案子,其实是由前阵子的闹市抛尸案引出来的。」 「就是海西楼门口那具无头尸?」柳青青问。 「正是,那案子其实也破了,但有几个疑点,我不能无视。」 为什么林建安要消极查案?为什么要找到自己头上?为什么要故意装成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样子? 他是怎么判断李妍会有办法让柳河县陈家的烂事,见天日? 「其中细节我不方便说,但总归很邪门,我需要很多线索。」 李妍不说,柳青青便不问。 她思量片刻,点头应下:「林建安在青州这段时间,大家日子过得都不错,也都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她微笑,「但是,咱们当中最懂阴谋诡计的千门都觉得不对劲了,那就一定有查得必要。这事情我交代下去,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她说完,手轻轻搭在两枚金锭上,又推回到李妍这一侧。 「这是何意?」李妍蹙眉。 拿钱办事,互不干涉,这是下八门的规矩。 柳青青笑了:「别紧张嘛,我也不缺银子,既然千门有事找我来办,我也有事拜託千门,咱们这算扯平。」 李妍望着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情能价值两锭金子?黑市上买条命都要不了这么些银子啊! 柳青青在江湖上也不是混了一天两天,亏本的买卖肯定不会做。 「也不能算是一件事……」她仰着头想了想,「两件。」 不知为何,听到是两件,李妍心里莫名踏实了些。 说明难度起码是降低不少,不是什么太费劲的事情。 「第一件,于你而言是个小事儿。」柳青青也不拐弯抹角,干脆道,「我手里有个孩子,自幼喜欢读书,我便默许他上学堂,跟着先生学,至今十年。先生说他聪慧机敏,是个大才。」 她说到这,李妍已经猜出她后半句。 「他想试着考个功名,也算是对自己这些年有个交代。但你也知道,能沦落到年幼之时便在青楼里做杂货讨生活的人……」柳青青摇摇头,「纵然大才,却没有个干净的身份,考功名根本就是做梦。」 柳青青嘆口气:「我看他日日那般努力,却因为一个不能改变的出身而被拒之门外,实在是于心不忍。而咱们当中将这条路走通了的,也就只有你们千门。我想,李掌门应该有办法让他得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大晋两百年,贱民的悲哀便是连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也不会有。 哪怕是个天才,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属于他的一道光。 「这件事简单。」李妍点头,「还有一件呢?」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既然第一件事简单了,那第二件事就绝不简单。 果不其然,柳青青亲自给李妍夹了一块烧鹅,放在她碗里。 之后郑重道:「不知道其他青楼如何,属我兰花门的青楼姑娘,最近丢了几个人。李掌门和沈帐房既然能破了抛尸一案,想来也能帮我找到我那些消失的姐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她惆怅嘆息:「青楼里,女为娼妓,男为小倌,都是贱籍,就算报官,最终也会不了了之。对外人而言,他们兴许不值一提,是可有可无的蝼蚁,但对我而言,他们是我手足姐妹,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家人。他们就这么凭空消失,连句话也没留下,我实在是……哎……」 听着这长长一声嘆息,李妍心中哀嚎一声。 果然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她看着碗里的鹅肉,将两枚金锭揣回怀中:「成,这件事我帮你。」 柳青青神情怔了下,她似乎没想到李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那我就先多谢李掌门仗义出手了。」 「不仗义。」李妍夹起那块鹅肉,「你我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我若不把人给你找出来,你怕是不会把林建安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她说完,将鹅肉塞进嘴里,呜呜囔囔,边吃边说:「林建安的事情别忘了啊,尤其是他和我爹之间有没有瓜葛。」 末了,她还补了一句:「青州这边你不用查,我们自己的暗卫靠谱,主要是京城那边,我手伸不到那么长,这事情只有你们兰花门天时地利。」 当时李妍确实是这么说的,柳青青也是这么同意的。 只是刚过一天,事情的发展就有些出人意料。 林建安直接骑马堵在李妍返回飞龙山庄的路上,亲自拦着她。 「实在是对不住李庄主,沈帐房颇为精通尸语,不知能不能留他在青州多住一些时日?」 李妍从马车里探出来,诧异问:「为何啊?」 林建安揣着手,唉声嘆气:「哎呀,宁小花一案,追查第一案发现场的时候,按照张子川平日生活轨迹方圆两百米来画圈排查。确实是找到那个囚禁宁小花的院子了,但是额外又找出来两处空院子,里面……」 他顿了下,抬手挡住嘴角,小声道:「找到两只左胳膊。」 两只左胳膊? 见李妍诧异,他还专门又竖起手指,强调了一遍:「只有两只纹绣着兰花刺青的左胳膊。」 第47章 老天爷都不帮他 小兰花刺青是兰花门门人才有的东西,一般刺在左胳膊近腋下的位置。 李妍脑袋嗡一声。 那胳膊的主人,大概就是兰花门失踪的那些姑娘们了。 「您也知道,我们府衙的仵作那水平确实不行,墨刑痕迹愣是放着十天都瞧不出来,我这一时半会实在是找不着人帮忙验一下啊。」林建安边说边往马车里望,「沈帐房,您要是不急,再住几日啊!」 他说完,还不忘从身后家僕手里拎过来四只酒壶,笑着递给李妍:「宁小花一案多亏了李庄主帮忙,这四壶里有两壶梅子酒,还有两壶是我从秦大人手里要来的顶级女儿红,您看这个,能不能把沈帐房再借给我们几天?」 瞧见酒,李妍眼睛都要发光了。 她在柳青青那光顾着干正事,最后只喝了两口小酒就匆忙回海西楼,完全不尽兴。 现在看着那四只酒葫芦,仿佛瓶身上刷着「雪中送炭」四个字。 「哎呀!林大人这话见外了啊!」她伸手接过,笑眯了眼睛,「您只管拿去用,几天都成!」 话没说完,酒就被沈寒舟顺到了手里。 他把酒壶放在马车上,不等李妍闻闻味道,就推着她下去:「只我一人怎够,宁小花一案能破,全仰仗大小姐精妙绝伦的推理,若是没有大小姐相助,我留下也是徒劳。」 「沈寒舟你……」 「这要是李庄主也肯帮忙,那就更好了!我这就再同熟识的几位大人,讨些天下名酒来!」 天下名酒,四个字比灵丹妙药都管用。 李妍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吩咐于北自己先将马车拉回山庄去。 「如果能为大人分忧,让百姓安康,李妍在所不辞。」 当时她确实是这么说的,但一个时辰后,她就因为自己的鲁莽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建安从无人居住的院子里找到两只左手臂是不假,问题是,只有两只左手臂,其中一只还腐烂严重。 李妍站在府衙的殓房中,蒙着半张面颊,望着床上摆放的两只手臂,十分惆怅。 这怎么查? 「殓房里味道难闻,李庄主不如移步室外,外面燃着薰香,会好一些。」 云川站在殓房门口,一手持剑柄,身姿笔挺。 李妍刚准备听他的意见往外走,就察觉到身后沈寒舟的注视。 他此刻虽然低着头,但眼睛显然是落在她后背上,灼得她背疼。 想起沈寒舟莫名其妙地不喜欢云川,看他不顺眼,李妍便轻咳一声,婉拒:「还是不了,我也看看,兴许能帮上忙。」 她话刚说完,就听沈寒舟悠悠开口:「夹子,小号的。」 青州府衙殓房里放置着博古架,上面累着大大小小的盒子,有些供画师使用,有些供仵作使用。 李妍回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落在两个长方形的托盘上。 她上前几步,将托盘整体取出来,挑出夹子递给他。 沈寒舟绑着袖口,俯身刚要动手,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手停在半空中。 他挑眉抬头看向云川,冷声道:「云大人,您要不然出去等。」 云川摇摇头:「无妨,云某人见多了,不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我的意思是,你站在门口挡住光了,我不好下手。」 云川脸上一僵,他目光望着沈寒舟面前的板床,自己的影子还真是把光线挡严实了。 他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地往一旁挪了两步,却见影子只是歪了下,还是遮挡着那半只手臂。 门口就这么大空间,他怎么晃悠影子都在,像是故意的,左右都挡着。 沈寒舟的目光越发冰冷,一直戳在他脸上。 云川被盯得不自在,心里越发感到歉意,他干笑一声,指着外面的大树:「我、我去那边等。」 前脚刚走,后脚阳光落在屋内,一片澄明。 李妍瘪嘴,小声道:「对人家态度好点么,毕竟是官吏,官大一级能压死人,往后他若针对你,我夹在当中也很难办。」 「为什么?」沈寒舟没看她,自顾自低下头,边说边动手,「老天爷都不帮他,他针对我又有什么用。」 李妍一脸迷茫地眨了眨眼:「我们俩说的是同一件事么?」 沈寒舟没应声,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集中在眼前的两只胳膊上。 自从经歷了上次的场景,李妍虽然站在他身旁,却有些不敢低头。 她下意识用手里的长托盘挡着大半的场面,目光望着门口。 府衙院子里,大树下,先前被她迷晕过去的两个捕头,还有林建安,都伸着脑袋等在外面,时不时说些什么。 时不时落下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几声,再拍翅而飞。 「听说是在找囚禁宁小花的院子时,一同找到的是么?」沈寒舟轻声问。 「嗯,沿着张子川平日生活的轨迹一路查过去,找到院子的同时,也找到这两只手臂。」李妍感慨,「彭兴州会上当也能理解,那院子被整理过,捆绑宁小花的工具被都掩埋了起来,张子川喊彭兴州来,就是故意让彭兴州为他作证的。也是个奇人,不去当戏子着实亏了……」 说到这,她心里有些虚。 张子川是个优秀的戏子,一个人唱了一台戏,骗了很多人。甚至让彭兴州在一年的时间里,都以为他才是宁小花的良人。 可如果跳出来看,李妍也不遑多让。 她只不过是反过来,让很多个人联合起来,骗了一个人。 「这两只手臂,看手掌骨骼的样子,应该都是属于女性的。」沈寒舟仍旧没抬头,「高度腐烂的那只实在是看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但是这一只的情况可以确定,手臂脱离人体的时候,它的主人还活着。而且……」 他站起身,以手比刀,对着李妍的左腋下,往上勐然一挑。 「是利刃向外侧,斜挑过去的。因为还活着,所以流了很多血,血液浸润得比较厉害。」 一旁艾绒燃着,烟气四溢,李妍学着他的样子比画了两下,眉头渐渐收紧。 她心底纳闷,搞不清楚这是什么邪门的意图? 沈寒舟走向门口,将众人唤了回来,而后说了句更加令人迷惑的话语。 「胳膊里创面可见的所有血管,都被用细小的绳子打结了。手法很利落,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他打的绳结。」 他端起一旁盘子,指着里面两根刚取下的小绳道:「只取了两根,剩下的还留在里面。」 第48章 不介意 殓房众人都惊讶了。 盘子里绳结十分规整,甚至还有些漂亮,绝非普通的小结。 材质也极为特殊,不是棉绳,倒像是肠衣。 云川和林建安急忙上前,歪着头仔细打量下绳结,之后再弯着腰瞧着没取下的另外两个。 他们看没看清,李妍不知道,就见两人坚持了一小会,实在受不住,捂着口鼻站起来,转身就往屋外走。 呕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剩下两个捕头干脆不敢上前了。 「沈帐房。」张二拱手,「是怎么个打结的法子啊?不是只有熟肉才能将血管剥离开么,就像是猪肝里那根大的一样。」 「谁说只有熟了才行?」沈寒舟将手臂用麻布盖上,「人手臂上有四根大动脉,打结的人是一个也没落下,再加这结打得这般漂亮,可以断言此人至少在打结方面是个精细的熟手。」 他说的没错。 一般人,就算给几根绳子让他在血管上扎绳结,都扎不出那个规整漂亮的样子来。 那绳结里,透着无数次重复之后才有的熟练感。 理解这件事后,氛围便更加诡异了。 林建安仿佛把几顿饭的存货都吐了出去,脸色苍白,站在门口擦着额角渗出的汗:「敢问沈帐房,若人断此一臂,可会危及性命?」 「那要看断之后是如何处理的。」沈寒舟颔首,「如果处理及时,修养一段时间,不伤性命。若处理不及时,任由伤口暴露在外,就算不死于失血过多,也会死于化脓感染。」 「也就是说,现如今,并不能断定这是杀人案件了?」 沈寒舟点头:「为时尚早。」 「原来如此。」林建安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人命可贵,活着就好啊……」 「林大人也别太乐观。」沈寒舟直言,「这断臂创面和宁小花一案中的脖颈伤痕,就像是两个极端。宁小花一案,明显看得到不利索不干脆的分割痕迹,但这两只左臂,就算是那已经高度腐烂发绿的,也能看出断面有多利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像什么呢?」他两手好似空握一把大刀,自身侧勐然向上一挑,「就像是这样的幅度,这样的力道。说得难听一点,这种情况下,刀会如何走,持刀的人自己都未必有数。」 林建安是文官,花了些时间来理解这段话。 但李妍很快就明白沈寒舟的意思了。 因为是从下往上挑杀,所以力道非常之大。 就算是常年用刀剑的人,也不能保证起步的时候角度控制到非常精确的位置。 「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手臂的样子,肩部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下,会产生什么后果,会不会伤到心脏,都不一定。」他郑重道,「毕竟太近了。」 那之后,沈寒舟将两只手臂的情况记录在册,将刺青一事也告知林建安后,才与李妍从府衙里出来。 时至正午,太阳却躲在云后不肯出来。 李妍瞧着渐渐聚拢而来的乌云,倍感惆怅:「山雨欲来啊。」 「怎么办?」沈寒舟问,「兰花门门人出了事情,你应该要去一趟霜月楼吧。」 「嗯。」李妍自石阶踱步而下,点着头。 忽然,她停下脚步,诧异回头:「你怎么知道的?」 兰花门又名凤楼,最初是官妓,后来歷经千年,如今兰花门门人各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绝代佳人。 也因此,李妍从没在沈寒舟面前提过兰花门,怕他不仅失忆,还学坏乱来。 可现在,沈寒舟不仅知道兰花门,而且还知道霜月楼就是兰花门掌门在的地方,实在出乎李妍预料。 石阶上,沈寒舟站在高处。 他笑了:「怎么,只许大小姐您自己招小倌,不许帐房去寻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李妍的嘴巴都要撇飞起来了,「那里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如你,如何知己?」 就听沈寒舟一本正经的解释:「总有好学之人,沈某点拨一二,能使其更上一层。」 听着这话,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样子,李妍心里莫名不舒服。 她没有霜月楼女子的妩媚和善解人意,而且跳舞不行、琴也不行,书画仅限能识字能写字会读书的水平,做不出诗,也别提什么大家绘画。 也就下棋能和沈寒舟一战,还总是赢得他弃子投降。 尤是如此,被兰花门的姑娘比下去,李妍多少还是心里不太舒服。 「你是我的帐房。」她蹙眉,反正正面对抗不过,干脆来阴的,「你的得让我满意,再说了,你前阵子怎么说我的?如今是我月银开得太多,你也铺张浪费起来了?」 沈寒舟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摇头道:「都记帐在沈俊名字下面的,不花山庄和我自己的银子。」 李妍愣了下,声音都高了几分:「沈俊?」她啧一声,「他沈府银子不还是走山庄的帐目么!」 说完,搓着手腕恶狠狠道:「作为我们山庄最优秀的帐房,你得查查,他该不会整天都这样铺张浪费,花在这种地方吧。看来下半年给他的支出得缩减,我还不知道他平日都带你去这种地方找什么红颜知己。他是不是太闲了点?我是不是应该给他安排点正经的活?」 听到这,沈寒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你笑什么?」李妍问。 他捂着嘴角摇头:「同情沈俊。」 李妍歪一下嘴,冷哼一声走远。 她不想让沈寒舟和兰花门走太近,除了男女那点事之外,还因为下八门里,兰花门遍布最广。 除了大晋,北方的梁国,南方的燕国,西边楚国……都有兰花门的存在。 她们如果想要查谁,易如反掌。 而沈寒舟单凭这张脸,就足够吸引兰花门的注意,万一柳青青某日对沈寒舟起了兴趣,那相当于李妍最大的弱点,就被她抓在了手里。 「你不希望我去?」马车里,沈寒舟把玩着扇子,问道。 李妍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如果真想找个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海西楼隔壁的曲楼,不管是规格还是姑娘的质量,都好得多啊!」 车里安静片刻。 沈寒舟的声音冷了些:「所以,你不介意我找个红颜知己?弹琴听曲,下棋赋诗?」 李妍别开视线,她面无表情的点头道:「嗯,不介意。」 第49章 哪有立场去介意 她哪有立场去介意。 沈寒舟说到底也是当朝三品大员,只是时运不济,遭人暗算,才落在青州李妍的手里,成了她天降的青梅竹马。 他早晚是要回到那个位置的,那个高高在上,于风云变幻之间,指掌天下的中枢去。 等那时,山野出身,草莽半生的李妍,运气好的话,能保住性命,苟活于世。 运气不好……那她就是沈寒舟人生路上最大的污点,最大的秘密。 註定会成为被抓的歹人、流寇,最后落得罪有应得的下场。 李妍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结局。 她哪有什么资格去介意。 「给。」 忽然间,沈寒舟的声音柔了下来。 他掌心里不知从何处变出半包五香花生,手悬在马车正中。 李妍诧异,看看花生,又望向他。 他清冷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无奈,见李妍没伸手,便又将花生收回怀里:「我看你面色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边说,边将花生壳子剥开,倒出两粒裹着红衣的花生米。 李妍没回应,只呆愣的瞧着他一连剥了五颗,又把手伸了过来。 「喏。」他说,「曹掌柜怕你路上没口零嘴,专门交给我的。」 哦,她想起来了,原本今日是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程,回飞龙山庄的。 正当她这么想着,沈寒舟将怀里纸包的花生放在一旁,探身前倾,扯过她的手腕,将剥好的花生米塞进了李妍手心。 他没松手,指节分明的大手盖在她的手上,目光自下而上望着李妍:「不管什么事,别一个人担着。」 他微微勾唇,面颊上的笑容舒缓开。 李妍直觉脸颊发烫,别扭抽手,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埋汰他:「说多少次了,男女授受不亲。」 他笑了:「等土匪也有规矩的时候,大小姐再用这话来压我吧。」 「你这说的,就好像我们看中哪家姑娘,就能大半夜冲进人的闺房去了一样。」 沈寒舟没说话,缓缓挑眉。 他像是深思熟虑了一阵,悠悠道:「怕是会被打死。」 「废话。」李妍白了他一眼,嚼着花生米,眉头逐渐收紧,「……不对啊,你是看上兰花门哪个姑娘了,她还敢打你?这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就是她们当家的柳青青见了我,也得客套两句呢。」 她冷哼一声:「真是不识好歹,能被我们飞龙山庄的二把手看中,那不知道她前世烧了多少高香呢,还敢动手……」 沈寒舟笑意更深,点头应和道:「确实,非常不识好歹。」 李妍看他不气,两只手指头捏着花生米,绕着指肚转了两圈,故意道:「她们兰花门都这样了,这种红颜知己,咱们不要也罢。」 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却见沈寒舟哈哈笑出了声,肩头颤抖着点头,十分同意她看法一般附和着:「嗯,不要也罢。」 马车慢慢停回海西楼后的马厮里,原本搬上车的箱子,又一个一个抬了下来。 李妍将宽袖抱在怀中,从车里跳下来,她有些抱怨:「还在青州,就还得穿这种衣裳,虽然不至于像大袖衫那么费劲,总归不方便。」 她看向曹切,叮嘱到:「我让杜二娘回去之后收拾些轻便的衣裳,待送过来之后,你可莫要耽搁,赶紧送到后宅我屋里去。」她将手臂张开,宽袖垂下,嫌弃摇头,「整日这么穿,又累又厚重。」 曹切一边安排送箱子,一边拎着自己的衣袖:「大小姐您就是自由惯了,您看外面那些个大家闺秀,哪个跟您似的。人家各个都巴不得穿出清逸之气、削骨之感,就连沈帐房都是一身清淡典雅的文人风格,您倒是向人家学学啊。」 李妍不屑一顾,转身打量沈寒舟一眼,「嘁」一声:「他穿什么都是这样,人打从出生就比着『儒雅端方』那四个字来长的,你让我学,我怎么学啊?」 她说完,抬手挽袖子,往后宅走去,边走还边挥手:「我去换身衣裳,你差人把沈俊叫来,我有事儿找他。」 和李妍预想的一样,从下午开始,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海西楼前行人渐少。 她换了一身黑底男装,上面金丝绣着小花,和先前沈寒舟那身定做的衣裳用的是同样的料子,看起来贵气十足。 沈俊已经等在海西楼里,摇着扇子一个劲追问:「她好事从来不找我,找我准没有好事。曹大掌柜,你就跟我说实话吧,她是不是又捅了什么篓子,我是不是又得替她背什么黑锅?」 她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 手里摸着曹切做的邪门飞镖,直接甩了出去。 沈俊歪脖子一躲,看着镖身飞到他身后,嬉皮笑脸的仰头:「哎!功夫下降了耶!」 话刚说完,那飞镖转回来,正中他后脖颈。 「哎哟!」沈俊手捂着脖子,扇子也不摇晃了,吃痛的坐在长椅上,同始终没说话的沈寒舟抱怨,「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看看你的人都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下手了!」 沈寒舟端着茶,没抬眼,心情大好:「活该。」 「对!活该!」李妍从曹切手里拿回飞镖,收进腰封的小袋子里,冷笑一声,「你是有什么毛病,怎么什么地方都把人往里带?他一个书生,你把他带去霜月楼,像话吗?」 沈俊揉着脖子,满脸无辜:「他首先是我表哥,当年跟着我舅一起去了京城的,正经的世家少爷,然后才是个书生。」 这套身份,是沈寒舟失忆后,沈俊早就做给沈寒舟的。 他委屈巴巴摊着手:「且不说这个,当时黎家大少爷和陈家的三公子都在,霜月楼是人家俩人喜欢去的地方,我这捧哏的哪有扫兴的道理。」他挥开扇子,点着沈寒舟的方向,「再说了,霜月楼也没姑娘敢伺候他啊。」 兰花门一向很有分寸,每次飞龙山庄带去的人,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她们各个心中有数。 沈俊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只去匾额上敲着凤牌图样的青楼,其他的一概推辞。 李妍冷哼一声:「你敢把他带去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就掐了你明年的银子。」 一听要掐银子,沈俊一脸哀怨:「哎你这人,动不动就掐银子,俗!俗不可耐!」 「少在那吆喝。」李妍坐在沈寒舟身旁,这才压低声音道,「前段时间让你查曲楼的主人,你查出来了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方才还在插科打诨的沈俊,一下就正经起来。 他迟疑片刻,摇头:「从他们明面上的掌柜往上查了两层,真主人都还没出水,还得要些时间。」 说到这,他声音小了。 「对了。我无意间听到了,彭兴州那日在曲楼换瓦片一事,他们三楼的小二知道这件事,只是不提而已。」 第50章 没有第三种可能性 沈俊扯过一只空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日沈帐房的琴技出神入化,着实惊艷了整个曲楼。不仅是在场的世家少爷们对他印象很深,曲楼的小二更是把他研究了个透彻。衣裳行头价值几何,举手投足是哪派学子风范,甚至还争论了一阵子。」他边说边回忆,「之后大概第三天,我佯装喝醉去茅厕的路上,听到楼后转角有两个人在念叨。」 去曲楼的达官显贵很多,还有一些求功名之人在此论政,讨论激烈起来,根本不管什么遮拦不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有时候甚至辱没斯文,骂得极为难堪。 因此,青州曲楼的小二与弹琴艺女,皆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 要识字,要懂人情世故,会看眼色,还得口风紧,背后不嚼人舌根。 所以沈俊在拐角听到几个人小声絮叨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应该是在教新来的规矩,就提到了换瓦一事。」他说,「两个人专门叮嘱那个新来的,换瓦这件事,大主子亲自吩咐,说要当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之后还提到了沈帐房,说他不仅是京城少爷,也是来调查换瓦之事的人,让谁问都只夸琴技,不提其他。」 沈俊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那感觉就像他们很清楚地知道你们是去干什么的一样。」 李妍坐在他对面,脑海中思考着他话里的意思。 「很奇怪吧?」他继续说,「说真的,当时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曲楼,连我都不知道。一直等到后面你们去了柳河县之后,曹大掌柜无意之间提起,我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而曲楼的人,居然比我更早。」 能比他更早知道李妍的目的,就说明曲楼背后的人,要么和府衙有关系,要么和秦尚有关系。 没有第三种可能性。 大晋城郭内三百六十行,只有海西楼对面的曲楼是特殊的。 只有在那一家曲楼里可以大骂圣人,可以指点江山,不仅不会被问不敬之罪,还会有机会成为京城门客,享受座上宾的待遇。 这是李妍父亲李清风成为宰相之后,为天下有志青年开闢出的一条路,在每个州府中都有设立。 不冠名,不做私用,只叫曲楼。 但李清风因为身体不好辞官之后,曲楼之后交由谁来负责,又怎么运营,便无从知晓。 「疑点其实很多。」沈俊直言,「这么多年,从『沈府』出去的学子,虽然再没出过你父亲那样直接冲上殿试的高人,但参加春闱得进士的也有三五人了,称得上高门。再加我每年投进曲楼的银子也不少,提供给他们的诗词书画真迹也颇多,都没能如沈帐房这般,只去了一次,就直接得了『高朋第一坐』。」 听到这,李妍深吸一口气。 从宁小花一案开始,她总觉得出现在身边的事件,有些巧。 胭脂铺、曲楼、林建安……似乎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在背后串珠子,她却一点头绪都找不到。 「你继续查,别太刻意,也别被发现。」她坐在桌边的长椅上,望着青灰色的天空,「等雨小一些,我们一起去霜月楼。」 沈俊一滞:「你不是才说了让别去么?」 李妍望着他,郑重道:「我带你去是有正事。」 沈俊一脸「不信」:「哎嘁,谁家正经人说正事会在青楼里说啊?」 李妍没说话,沈寒舟也没接话。 他目光打了几个来回,神情越发严肃,半晌又诧异地再问一次:「啊?难不成真有正事?」 本来事情是想在曲楼里谈的,但被沈俊这么一说,李妍心里不踏实。 她一个头子,和另一个同行头目,在府衙主导的曲楼里,谈土匪之间的正事,这多少有点侮辱青州府。 而且,这次她要说的事情,必须对府衙保密。 「对了,我一直不明白,兰花门为什么自称沧海山?」马车上,沈俊好奇地问,「老祖宗之间一人认了个山头么?」 李妍摇头:「八门里只有四门有山,而沧海山的意思……相传东海有三座仙山,分别为蓬莱、瀛洲、方丈,皆被海水环绕。当年这四门最早创立,他们拜把子的四个人当中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立下汗马功劳,是保护着那三座仙山的海水,为了好听,就叫沧海山。」 沈俊半张着嘴:「为了好听……」他蹙眉,「别说,这话比『管仲创立兰花门』听起来都真一些。」 霜月楼二楼,有一对凤牌纹样的房间里,李妍仍然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沈寒舟和沈俊两人,站在她身后。 没等来柳青青,倒是等来了秦尚和秦广林两兄弟。 李妍愣在那,手里的茶悬在半空,脑袋里有一瞬间空白了下。 「好巧。」秦尚颔首,「李庄主也在。」 李妍无语。 她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我是来说正事的,你顶着那张糟心的脸,是故意的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屋里安静片刻。 「李庄主这是何意?」秦尚把玩着手里的念珠。 不得不说,那念珠也和临行时李妍赠送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就连沈俊也紧张了,低下头小声说:「这莫不是听说了手臂的事情,又折回来了?」 「不可能。」沈寒舟冷冷打断他,「这俩都是假的。」 「啊?」沈俊迷煳,「我看着挺真的啊。」 「假的。」李妍摆手,「脸虽然能用易容术做到完全一致,声音可以靠伪声,肩宽可以撑起来,但是……」 她指着「秦尚」:「人秦尚身高八尺,你柳青青得踩高跷才能行。」 满室寂静。 柳青青吭哧一下笑了,她抬手撕下脸上那张面皮,恢復了往日的模样:「我也想踩高跷,但那样腿就不自然了,膝盖位置会变得非常奇怪,感觉也还是会被你看出来。」 她笑眯眯走到李妍对面坐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你上次让我查的,最外侧的消息先给你,细节上还在查,别急。」 李妍伸手将信封从桌上扯过来,她一手撑开往里看了一眼,确实瞧见里面有内容了,才点头:「我不急,不给你找到人,你肯定也不会全给我。」 「那……」柳青青笑着问,「找到了么?」 李妍抬眉,对上她的双眼:「……找到了两只胳膊。」 柳青青面颊上的笑意,勐然散去。 她目光深寒,声音登时变为男声:「两只胳膊?」 第51章 李掌门身边的男人们还真是清纯啊 和柳青青认识十年,李妍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低沉浑厚,一点不像是伪声。 她有些愣,相识这么多年,虽然知道柳青青是男是女都有可能,但她还真的没有往男人的方向去想过,场面一时尴尬。 柳青青好似也察觉到自己失态,遮掩了下嘴角,又拿出女性的声线追问:「怎么回事?」 轻松自然的,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听错了。 李妍也不好奇,就让这件事翻过去,接着简单讲述了青州府衙调查宁小花一案时,为了找第一案发现场,找出两只胳膊的事。 「说来也巧合,青州府是按照张子川平日生活作息,沿着他上下学堂的路找过去,就在这路上,顺便在两个荒院子里发现了断肢。」 柳青青点头,思量片刻,蹙眉问:「如此说来,那两只胳膊应当是左臂?」 「对,我亲眼所见,左臂靠近腋下的位置有兰花门刺青。」李妍倒了盏茶。 她眼角的余光望着柳青青的面庞,那双桃花眼里有担忧,有疑惑,也有愤怒。 李妍安慰道,「也别太急,我已经让于北和承东去追查出入院子的人,而且……目前发现的仅仅只是断臂,人不一定有事。」 柳青青头脑清醒,明白李妍的意思。 她点了下头,差遣扮成秦广林模样的侍从去上些小菜。 「话虽如此,但你我在江湖上这么多年……」她嘆息,「应该凶多吉少。」 「也别这么想,万一这事情和江湖一点关系都没有呢?」李妍拎着茶壶,为柳青青添了半盏温茶,「你和我说说她们是怎么失踪的,至今为止丢了多少人,有没有谁瞧见,越详细越好。」 柳青青沉默了。 屋内线香燃了大半,李妍看她一点要开口的意思也没有,从最初的一头雾水,到现在,心底已然猜出来了大半。 她知道这事情棘手,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消失,没有人看见是怎么消失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失踪一阵了。」她皱眉,「是这么回事么?」 至此,柳青青才从那木纳的状态里动了动脖子,点了头。 「青州城有凤牌的青楼一共五家,这连个月内陆续丢了五个姑娘,恰好一楼一个。她们失踪的时候,既没有接客,也没有离开楼里,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等我们察觉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她嘆息,「屋内所有的东西都好好的,衣裳也一件不少,甚至连银子和梳妆打扮的胭脂水粉,都没有缺损。」 李妍心中哀嚎一声。 这意思便是,什么线索也没有。 「你方才说一楼丢了一个,那霜月楼也丢了一个?」 「正是。」柳青青点头。 「她的房间我能看看么?」 柳青青面露难色,她摇头直言:「青楼姑娘,人走了房间不能空着。她不见了,我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后面生意都不做了。」 她转过头,指着屋外向北的方向:「她失踪之后第三日,那房间就已经让别的姑娘填补上,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月。」 也就是说,连个能调查的现场也没有了。 「但是。」柳青青淡笑道,「做人做事也不能做绝,姑娘私人的物件我都命人收好了放在箱子里,明日一早就抬到山庄去。」 「别。」李妍打断她,「我要在青州住一阵,让人抬到海西楼就好。」 柳青青有些惊讶,她下意识抬起头,扫一眼李妍身后,目光正好落在沈寒舟的身上。 她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李妍也转过头,顺着她视线望过去。 身后,沈寒舟一手负在身后,面容带笑,但周身环绕一股寒气,冷得像是高山不化的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他目光擦过李妍头顶,直勾勾望向柳青青。 正好夹在中间的她,顿时觉得头顶上直冒火星。 「啧,我听了半天,斗胆问问柳掌门。」沈俊拱手行礼,「会不会是她自己不吭不响的出去了?我经常来霜月楼,这边姑娘们平日也不是非得站在楼里,有些是能在楼外揽客的,会不会是趁机离开了?」 解围来的恰到好处,柳青青收回了视线,摇头:「不会。」她望向沈俊,「我执掌霜月楼并非一年两年,这楼内楼外也都满是我们的眼线,一个姑娘想自己一个人偷偷逃跑,不可能。而且……青楼女子,又身无分文,能逃到哪里?又有哪里会收留?虽然话很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平生一脚踏进兰花门,到死都找不到出去的门。」 「与其出去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在我这起码锦衣玉食,是被当成小主子供着的。」她边说边放下手里的佛珠,从一旁暗格里抽出团扇,掐着兰花指,妩媚地摇着。 那股不经意间撩拨的媚态,十年练就出的魅惑众生的笑容,让沈俊连连道歉,赶忙侧过身,不看她的脸。 柳青青笑了:「李掌门身边的男人们还真是清纯啊。」 「跟清纯没关系。」李妍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你这样子,我也顶不住。」 柳青青愣了下,咯咯笑起:「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位油盐不进的石头呢。」她团扇挡着视线,伸着脑袋小声说,「虽然唇角带着笑,但那眼神凌厉得都快把我杀了。」 「性格使然,莫怪。」 她大概想像得出来沈寒舟要杀人时的笑容是什么样。光是想像一下,后背就发凉。 李妍赶忙继续说正事:「若是如此,倒有些怪了。没人看见她们出去,人却不见了,这种情况就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有人用了什么手段,把人带出去了。第二……」 她注视着柳青青:「那些姑娘从来就没离开过。」 屋内寂静无声。 直到门吱一声响起,去而復返的侍女端着几盘小菜一壶酒,摆在桌上。 柳青青伸手拿起酒壶,正要给李妍添杯的时候,手停忽然停在了半空。 别说她了,李妍也被身后那一股杀气给戳了下。 她尬笑着摆手:「说正事,不喝酒。」 柳青青挑眉,将信将疑。 「真不喝。」她惆怅撇嘴,无奈摇头。 柳青青这才缓缓放下酒壶,手松开的瞬间,屋内那一股阴戳戳的杀气便散了。 她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憋着笑,附和道:「家教真严,酒缸子居然都戒酒了。」 怕她抖出沈寒舟以前不在青州这件事,李妍赶紧把话题扯回来:「那五个丢失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人,有什么技能,这些事情你清楚么?」 「清楚。」柳青青点了下头,「其中一个曾做过我的侍女,她身上有三道保护我时落下的伤。」 她指着自己左腰外侧:「一道在这,还有两道分别在右手小臂和大腿外侧。」 第52章 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五个失踪的五人里,两个十八岁的身上有伤,还有三个是没有任何伤痕,年龄在十五岁,正值花季的姑娘。 李妍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五张信纸,心里越发觉得事情棘手。 她拿到这些东西后,将沈俊一个人留在霜月楼,自己带着沈寒舟慢慢悠悠走在街上。 「这还真是麻烦。」李妍絮叨着,「如果是五个平平无奇的姑娘,好更好调查一些。」 沈寒舟疑惑弯腰,望着她手中的信纸。 「吴越伞?」他轻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李妍将手里的信纸对摺起来,嘆息道:「古时江浙一代有国,名吴越。无锡一战,吴越打败,痛失大将何逢,传言这把伞,便是何逢夫人所做,是她与夫一同在阵前杀敌的利器。经过这么多年,伞被改良过很多次,越来越隐蔽,也越来越小,我见过最小的一把只有掌心大,但机关一样不少。这种新玩意被取名吴越伞,是兰花门独门武器,适合女子使用。」 沈寒舟瞭然:「五个有功夫的姑娘不见了,还有两个被人斩断手臂。」 「没错。」李妍咂嘴,「虽然兰花门不需要多高的武艺,但和寻常人比起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能把这样的姑娘抓走,说明对方技高一筹。」 她没线索,挠着后脑勺唉声嘆气:「对青楼女子下手本身已经很奇怪了,居然还是个高人,这案子我是真一点头绪都没有,当时就不应该那么轻易的答应她。」 「你和她很熟?」沈寒舟忽然问,「我看你们好像很了解对方一样。」 天色向晚,街边摆摊的商贩已经煮好稀饭包子,这条街上飘着一股饭香。 李妍一身男装,脚步也故意走的像个男人,她摇着手里扇子:「她呀,手下败将!」 七八年前,飞龙商行来青州做生意的时候,李妍莫名其妙总遭人放暗箭。 「满大街传我们的东西是次品,不行。还有一伙人找上门,要买十两银子的野山参,东西包好给他们,还没出门就往地上一摔,非说我们给的东西是假萝蔔,曹切和他们对峙,结果对方往门柱上一桩,搞一身血,哭着喊着跑出去,说我们不仅坑人,被拆穿之后还动手大人,闹的满大街人都在骂我们。」 她走到包子铺前,拎出半吊铜板,招唿掌柜买了两大笼包子送到海西楼,还额外买了两只蟹黄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这招数太毒,摆明就是冲着让我们滚出青州来的,一看就不寻常,我差人暗中调查,发现是对家商行指使,而他们背后就是兰花门。」 热包子到手,李妍分给沈寒舟一个。 「原本我想着,大家都是八门人,别伤和气,奈何人家根本不想和我和气。那时候我还直接去找了柳青青,问她商行的事情你到底管不管,你不管,我可就要教他们什么叫哭爹喊娘了。」她边说边笑,「当时柳青青还拿轿,说什么商行不归她管,要是真有这个本事就让我只管放心下手,她绝不干预。」 沈寒舟抬眉:「你下手了?」 李妍咬着包子,点头:「这都欺负到脸上了,怎么能不下手?」 「怎么干的?」他好奇。 可李妍挑眉,笑眯眯问:「想知道啊?」她咧嘴笑了,「你给我整两壶小酒我慢慢给你讲。」 「做梦。」 连一点犹豫都没有,两个字就煳在李妍脸上。 她「嘁」一声:「那不讲了,你这人油盐不进的,吃着我的包子也没见嘴软啊。」 见沈寒舟真的不问了,李妍心里又毛起来。 故事讲了一半就卡住,她憋得慌。 反倒是听故事的人,一脸无所谓。 这就更憋了。 「什么人啊,真的是……」最后一口蟹黄包塞进嘴里,她实在忍不住准备接着往下说。 却听沈寒舟先开口:「绳结。」 李妍愣住:「什么?」 眼前,沈寒舟低着头,望着手里没动一口的蟹黄包。 黄色的油纸里包着一只掌心大的包子,白亮松软的包子皮,被手工捏出一个圆圆的头。 而那头上,正缠绕着几圈细细的绳子。 和沈寒舟从左臂上取下来的一样,材质都像是肠衣。 李妍嘴里剩下那一口瞬间不香了,她登时一通反胃,侧身弯腰,干呕起来。 而她身后一只手,拍着她后背催促:「快吐,得赶紧回去问问掌柜,这肠衣是哪里弄来的。」 李妍腰都直不起来,生无可恋:「沈寒舟,我是上辈子欠你了么?你这……呕……」 那一刻,她是真后悔。 当时发现劫错马车的时候,就不应该拦着杜二娘,应该让她下手再狠一点,直接把人送走算了,也不用遭这个罪! 夕阳下,包子铺掌柜还在忙着给几大笼屉的包子扎线。 见李妍又回来,以为是回来催促他送货,赶紧道:「就快好了,这剩下的半笼都用油纸抱起来之后,我就给送去。」 李妍手帕擦着嘴角,摇头:「我不是来催的。」她探头望一眼掌柜身后,「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们这个蟹黄包上的绳子,是什么东西做的,外头有铺子在卖么?」 掌柜不解,眨了眨眼:「啊?哦那个啊!」 他从摊位后转出来,两只手在肩头挂着的白麻布条上抹了几下,掀开另外一笼包子。 白色的水气涌出来,里面白白胖胖的包子绕着圆圈摆放着:「您看,我这除了肉包子素包子,还有很多其他馅料的包子,您要的那种蟹黄包,平日做的确实很少。」 「咱们青州不靠海,螃蟹很少,所以这种包子卖的贵,吃得人也少,每天根本凑不满一笼,必须得混着蒸。」他说,「在这上面绑个小结,我好认它。」 他说完,咧嘴笑了:「这线能吃,我这是祖传的铺子,不坑人。」 「能吃?」李妍故作惊讶,「这该不会是难得一见的羊肠线吧?」 「嗨呀,客官说笑了。」掌柜哈哈笑起,「羊肠线我这包子铺哪里买得起啊,最便宜也得文银百两,能得一见我已然心满意足。」 李妍摇扇子的手顿住了:「掌柜竟见过?」 「哎呀,就上次,在咱们青州市集上就见着了,卖东西的是个老人,当时有个面生的中年人,一百两买走了。」他说到高兴的地方,难掩激动,「哎呀,那个线,太惊人了!」 「您还记得买走的人长得什么样子么?」李妍追问。 掌柜仰着头,手指摩挲着下颌线,琢磨道,「一身青衫,身材高瘦,鬓角有白髮,最重要的是,瞎了一只眼,带着个黑眼罩,上面绣着个『千』字。」 李妍半张着嘴,怔住。 这人她认识,是青州黑市上最有名的大夫,人称鬼医。 半年之前还住在飞龙山庄里,日日操心着李清风每况愈下的病情。 没想到沿着绳结往下查,查到熟人头上了。 第53章 乔七命 「那只眼罩是为了表达谢意才给他的。」 夜色如水,淹没众生。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夜市渐渐闹热起来。 李妍摇着扇子,跟着人流缓缓前行。 「当时和他说,这只眼罩代表千门一个恩情,也代表千门的庇护,不仅仅是江湖下八门,就连所谓名门正派,瞧见那个千字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实力。结果没想到会在这件事情里对上他。」她扇子没停,一副纨绔子弟的架势,转过头瞧一眼沈寒舟。 人多,怕他被挤散了。 虽然头顶上有秦尚留下的不少暗卫,但李妍还是自然而然地多操一份心。 但沈寒舟始终跟在她身后,声音轻柔如风:「也好理解,毕竟是医。」 鬼医乔七命,出没在青州外三里山沟下面的黑市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江湖上一直有关于他的传说。 最近一次,是说他途经某个山村,村里有人办丧事,乔七命就只往棺材里面瞧了一眼,二话不说,抬着脚勐踹棺材。 当时村长大怒,要把他拿下见官。 结果一众人还没抓到他,棺材里躺着的那个自己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问发生什么事了。 此后,乔七命就又多了个能「起死回生」的名号。 「什么?大小姐要去黑市?」 回到海西楼,李妍刚坐下扒拉两口饭菜,就听到曹切的声音从灶房里冲出来。 他脚步急切,由远及近,甚至失了礼法,径直站在李妍面前:「您……您这!什么事情城里办不了,还得跑到黑市去啊,那里多危险,哪是大小姐去的地方?」 二十年前,李清风还没成为殿试三甲的时候,皇权不似现在这般集中,大晋也没有如今这般富裕。 那时还被南楚偷袭过,战事连年,赋税沉重,百姓苦不堪言。 最初,青州黑市只是外八行做地下交易,传递信息的接头地点,后面战火蔓延,无家可归的百姓多了,为了活下去,他们也来这里摆摊凑生活。 再往后,饱受战乱之苦的山贼土匪,为了活命,也都跑到山脚下背阴的地界上扎了根。 等府衙发现的时候,那里已经庞大到管无可管的程度,变成了一片灰色地带。 李妍一边夹菜,一边好奇地看着他:「我去黑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这次怎么反应这么大?」 「往常能跟这次一样么?黑市那地方不安全啊,鱼龙混杂的,您又偏要黑天去。」曹切边说,边从身后摸出一个长木盒。 那瞬间,他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为此,您得把这个带着!这是我根据书中记载的独门暗器,復原仿制出来的暴雨梨花针!今年能不能入唐门的暗器榜,全靠它了。」 说实话,李妍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再想起先前那两样暗器,那心里是真的发憷。 她皱着眉头:「你自己试验过了么?」 「我这不是没法实验,才让大小姐您带出去试试看么。」他嗨一声,「不管是在商行里还是在海西楼,一天到晚遇不上个杂碎,没机会用啊!」 话虽不假,但李妍不敢接。 「戏本子里的暴雨梨花针危险得很,而且那东西也算不上暗器,多大一根呢,带出去别人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她挣扎着摇头,「要不然下次我专门找个十恶不赦的歹人回来,让你好好试验试验?」 话说完,曹切脸上的光,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 李妍心头一紧。 「也是,是我自作主张,给大小姐添麻烦了。」 曹切颔首,低垂着脑袋,将木盒子往怀中深处抱紧了些。 本就见了花白的头髮,一时间仿佛更加苍老。 李妍见不得这场面。 跟随了李家三代人的曹家后代,她怎么能让人受这份委屈? 她放下筷子,嘆口气:「我没说麻烦,我只说暴雨梨花的伤害范围太大了,要是小一些就好了。」 霎时,曹切又抬起头,咧嘴一笑:「这个好办!」他从身后像是变戏法一样又多拿出个小盒子,「这个,是在大傢伙的基础上改良的,一次只能坑一个人,您带去试试?」 敢情前面全是烟雾弹,正经的在这等着她呢。 「噗」一声。 李妍挑眉。 她面前,沈寒舟放下筷子,捂着嘴,背身肩头直颤抖。 虽然听不到笑声,但从肩膀抖动的幅度看,很是开心。 李妍无语:「曹大掌柜,商场上混迹多年,你在我这使上小聪明了啊。」 她说完,伸手去拿桌上小盒。 「且慢。」曹切按住盒子叮嘱,「要用之时再打开。」 他说得郑重神秘,着实把李妍唬住了。 她点头松开手:「知道了,我瞧见机会就试试……」她追问一句,「不会死人吧?」 「不会不会。」曹切摆手,「就是点小机关,最多让人看不清路。」 李妍将信将疑,夹起一片回锅肉放进嘴里,半晌才点头说好。 她其实很好奇那个木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往黑市去的时候,一路上都摇在手里揣摩。 沈寒舟也晃了几下,听着里面咣当响,但猜不出是什么物件。 「曹大掌柜做的东西,一向不按常理,保不齐会发生什么怪事,你还是慎用。」他递给李妍。 「我知道啊。」李妍抬手撩起马车车帘,望着无边黑夜与连绵起伏的山川,嘆口气,「希望今夜,千万不要有什么机会,让我用上这东西。」 黑市距青州西城墙五里,白日看过去就是一片朴素的民居,只有到夜里,明月高悬之时,这里才开始变成令府衙头疼的「法外之地」。 李妍男装未换,一身黑衣走在前面。 沈寒舟听了曹切的建议,将衣裳也换成和李妍一组的黑衣。 这两件衣裳的价值加在一起接近千两,在黑市里格外吸引目光,但却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李妍身侧那把雕刻八条金龙的剑,让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只敢远远看着,不敢动手。 在青州,没人会傻到与飞龙山庄作对。 黑市上转了小半圈,李妍终于发现了熟悉的摊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找到了。」她一把收了扇子,拨开人群,径直走过去。 摊位很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白桌后面坐着个独眼男人,桌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右手抓着一桿大旗。 沈寒舟抬头,就看到那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逆天改命。 他怔了片刻,随即俯身,在李妍耳旁轻声道:「这是算命的摊子,错了吧?」 「李庄主,我之前说给您的话,您是一点都没听啊。」摊主冷笑一声,「哼,就他这短命面相,不适合您这紫微星的主人。」 第54章 我得认命 李妍看不清沈寒舟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外溢的杀气。 他缓缓站直,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将李妍把玩的那只木盒子,从她手中抽出,自己握着晃了晃,笑着说:「看来你剩下那只眼睛也是摆设。」 摊主被那股升腾的杀气惊了下,目光里多了几分钦佩,声音听起来圆滑不少,但内容依旧稜角分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脑袋好了就忘了救命的恩情?」 「怎么,您还指望我能以德报德?」沈寒舟微微仰头,「这不太符合我们的身份与道义。」 李妍干笑两声,手里摇着扇子。 也不知道是谁给沈寒舟灌输的这种想法,仿佛土匪就应该是不讲道义没有武德,人人喊打的存在。 别的土匪什么样李妍不管,下八门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你这后生,好猖狂的口气!」乔七命一边说一边挪屁股,眼神止不住往李妍身上瞟。 他大概是怕了。 也是。 李妍挑眉,她也是见识过沈寒舟生气时的模样的,土匪都怕,何况是个大夫。 「乔七命,你别跑,我有正事找你。」李妍笑着说,「上个月赶集的时候,听说你一百两银子收了一把羊肠线?那线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乔七命将信将疑,看看李妍,又看看沈寒舟。 他磨磨蹭蹭把屁股又挪回凳子上,半晌才点头:「确实收了一把,简直是极品,我行医二十六年,头一回见到那么漂亮的线。」 「能扎人血管么?」李妍直接问。 乔七命想了想,点头道:「能。」他顿了顿,「不仅能扎人血管,还能缝五脏六腑,和活人的肉长在一起。」 李妍收了扇子,郑重道:「带我去看看。」 乔七命的医馆就隐藏在黑市里。 他这人有怪癖,治病问诊之前要么看面相,要么算人八字。只给有缘人治病,不看八字不合或者面相不好的。 「他那『逆天改命』的招牌,算是一语双关了。」李妍同沈寒舟解释,「不过也有意外的时候,比如你这次伤了头,我来找他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同意给你治病,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 「那之后是?」沈寒舟问。 李妍摆手笑起:「我不信命,直接把他绑了,不治就剁他一只手。」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抹了蜂蜜,沈寒舟身上的杀气登时散了,他面颊上攀上一抹红晕,嘴角带笑。 乔七命不服气,走在前面回过头抱怨:「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救你是命,命改不了,我得认命。」 「嗯。」李妍俏皮点头,「没错,杜二娘手里那把双刀就是你的『命』。」 乔七命瞪着她,一脸不服气,可又没得指责,倚老卖老起来:「现在的江湖小辈啊,哎呀,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医馆门庭冷落,两层的铺子里只有个抓药的药童,放眼望去一个病人也没有。 乔七命迈过门槛,顺手将逆天改命的招牌扔在一旁,解下身上青灰色的褂子,吩咐药童端茶倒水。 他自己则走到后院去拿羊肠线,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好几把。 「黑市这地方,江湖人来的多,大部分都是皮开肉绽的,所以这种羊肠线,我平日只要瞧见好的,就会买回来备用,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他边说边把手里的线依次摆在桌上,从左到右铺开。 李妍端着灯盘,端详着那些线,看不出个所以然。 而沈寒舟只看了一眼,便指着中间偏左那一把:「是这个。」 他是说两只断臂里取出来的线。 「好眼光啊,可是同行?」乔七命有些惊讶,「这些线连我那跟着我学六年的药童都经常认错,你却能一眼瞧见当中最好的那一把。」 「不是同行,只是恰好这两日见到过。」 「见到过?哪里见到的啊?」他追问,「这正是上月在青州集市上买到的那把。不夸张地说,这是我行医这么多年以来,见过最上乘的羊肠线。我买的时候他只有这一把,一百两银子,眼皮我都没眨一下,要是还有,我还要买。」 「他不是在集市上见到的,是在两只断掉的胳膊上见到的。」李妍没抬头,仍旧在看那些羊肠线。它们有蛋壳黄的颜色,细如丝,像是脱水晒干的干货,硬硬地绕成一个圈。 乔七命似乎反应了一阵才迷煳过来,惊讶道:「谁胳膊断了?时间久么?不久的话,那还有接上的机会。」 「接不上。」李妍这才直起身子,「青州府衙查无头女尸案的时候,在两个荒院子里捡到了两只左胳膊,当中一只腐烂严重,另一只比较新,验的时候发现那胳膊里四根大血管都被用这种线打了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她说越多,乔七命神情越惊讶:「……他打结干什么?」 李妍摇头:「不知道,所以棘手。但是那个结十分专业,手法非常好,是这种线在上面绕了两圈之后,扎的死结。」 「你说绕了两圈,并且结很漂亮?」他顺手从一旁抽出条棉线,绕了两圈套着自己的小拇指,飞快打了个结,「是这种结么?」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李妍一滞,她抬起头看着沈寒舟凝重的神情,这才点头:「没错,就像你这个结一样,光滑漂亮。」 乔七命神情错愕,显然大为震惊。 他指尖摸着下颚上的小鬍鬚,片刻后正色道:「李庄主,不知可否让我亲眼看一看那两只胳膊。」他拱手行礼,「实不相瞒,方才那打结的法子,乃是我师门绝技,按理说,师父已经去世几十年,师哥们也都驾鹤西去,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会打才对。」 李妍诧异,与沈寒舟对视一眼,满面惊讶:「这东西应该还到不了绝学的地步吧,全天下处理皮外伤……」 她说到这,声音渐小。 「发现了?」乔七命笑了,「全天下没几个大夫会缝合之术的,人人都讲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在肉上扎针穿线也得活下去的,只有江湖儿女。」 没错,只有最怕结仇与蒙恩的江湖人,为了让自己死能瞑目,哪怕是这种大不敬,也要咬着牙忍下来,只为了活着报仇报恩。 「得去看看那绳结,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巧合。」乔七命道,「这世间万物都在斗数里,说大叫因果,说小叫因为所以,绝不会出现什么奇怪的变数。」 第55章 生怕不暴露 乔七命要去看手臂,李妍是没想到的。 她眼睛逐渐撑大,锁着脖子为难道:「您这江湖名人往府衙跑……你是生怕我不暴露啊?」 乔七命「嘿」一声,一板一眼:「你以为我不去你就不会暴露了?跟你讲,早晚的事情。」他撇了李妍一嘴,「再者,谁整天没事就往府衙跑的?就算没人点卯,你早晚也得露馅,不如早点给那林建安留下个『早就弃恶从善』的印象。」 话到这,李妍忽然不说话了。 乔七命眨了眨眼,大吃一惊:「……你不会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吧?」 医馆里没人,没有街头那么闹腾,成了说话的好地方。 李妍旋身坐在身旁椅子上,摇着扇子,郑重道:「其实我觉得林建安已经有所察觉。你想想,自从他知道山庄门朝哪开之后,他就像是丢了脑子一样,小到丢一只鸡,大到无头尸体,他一个案子都解决不了。」 「他在青州也不是一年两年,脑子不会瞬间蒸发的。而且……」她唿一口气,「就以宁小花的案子为例,你觉得那案子结束了么?我觉得没结束。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娘的遗物是怎么跑到被害人的手里去的。」 宁小花一案结束后,彭兴州有送信来专门澄清了两件事。 第一是他的麻花鞭子,当时可怜张子川,再加自己腿断了用不上,就送他了。本意是想着他当了也能换点银子,他们两个人也好过日子。 第二便是撇清了关系,曲楼屋顶夹层的银子不是他放的,当时沈寒舟逼问的紧,他没机会说。 而李妍母亲的遗物,那一枚盘扣,彭兴州以命启誓,不是他干的。 「那尸体从楼上落下来后,能接近尸体的人,只剩下青州府。而且……案宗其实是被更改过的,那笔迹仿的太像看不出来我能理解,但是物证丢了总不能发现不了吧?又不瞎。最邪门的是,户房里案宗原件,我拆下来带走了,为了以防万一,在那现场写了一张假的,连印都没有,居然也没人察觉。」 「林建安也好,青州府上下四五十人,衙役、捕快、县丞……一个两个都不提的。」她挑眉看着乔七命,「你觉得他在搞什么?」 乔七命眉头紧了:「等你自己开口呗。」 李妍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官场都是老狐狸,他能坐到那个位置上,断不会是什么平庸之人。」乔七命低头思索片刻,「不过如此说来,你就更应该带我去看了。」 「啊?」李妍诧异。 「你想啊,他都猜八九不离十了,日后你也好忽悠他,说自己坦坦荡荡,从未遮遮掩掩过,一直以来都是为青州百姓的平稳安康尽心尽力。是吧,多好的说词啊!」 乔七命的话没什么问题,就是说出口的样子太邪门,挤眉弄眼,目光一个劲示意沈寒舟。 他就当着李妍的面,阴戳戳的内涵她。 「忽悠么,你在行。」 那笑容别提让李妍多无语了。 果然是世道变了,她一个土匪头子,手里好歹也有几个山头,五六百号人,如今连个黑市大夫都敢拔她两根毛。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刚要点头同意,就见乔七命盯着沈寒舟顺手放在桌上的木盒子。 他直接拿起来,不等李妍招唿,就掀开了盖子。 李妍蹭一下跳起来就喊:「危险!」 但乔七命就像没听见,大喜:「哎呀!李庄主还给我带了礼物啊?这多不好意思!」 「礼物?」李妍愣了下。 就见乔七命乐呵呵的从里面将那「暴雨梨花针」那起来。 讲道理,李妍也被那造型给整不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谁家暴雨梨花针整个「老头乐」的模样啊? 木质的手柄上端,有个人手模样的造型,关节弯曲,看起来就很解痒。 「我劝你还是放下。」她忙说,「这东西叫小暴雨梨花针。」 乔七命手里转着那「老头乐」,哈哈地笑了:「你骗谁呢,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李妍咂嘴,忙扯一把沈寒舟:「你倒是劝劝啊。」 沈寒舟站在原地没动,他面露难色,小声说:「我觉得你现在说什么都白搭。」 其实李妍也这么认为。 「那就眼睁睁看着啊?」 「不然呢?」沈寒舟道,「现在只能指望曹大掌柜的发挥比较稳定。」 兰花门一案好不容易才有点头绪,万一曹切超常发挥,真弄出来个能荣登唐门暗器榜的神器,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妍倒抽一口凉气,忙哄着说:「乔神医,乔七爷,您先放下,放下我跟你慢慢解释。」 乔七命一边点头说好,一边摆弄着那「老头乐」:「哎,有个机关。」 说时迟,李妍甚至都来不及阻止,他的手指头就直接按下去了。 就听嗖的一声,老头乐上的人手飞了出去,再听咚一声,一直站在药柜前面看书的药童,两眼一翻,躺地上了。 满屋寂静。 乔七命还举着那根棍,半晌才一脸震惊的回头看过来。 李妍抿嘴,「啊」了一声,尬笑道:「太好了……你没对着自己的脑袋……」 那之后,李妍和沈寒舟被迫打下手,急急忙忙抢救躺在地上的药童。 乔七命一边救人一边嘴巴没停,嘟嘟囔囔一通:「我就这么一个徒儿,学了六七年刚刚小有成绩,你们要是给我弄没了,我天天躺在飞龙山庄门口要人,我还要举旗子,请一帮子哭白事的,端着我徒儿的画像,配上吹拉弹唱……」 「师父,徒儿还有气。」 「……砸你脑袋的可是青州首富拿来的暗器。」 药童愣了下,之后一个鲤鱼打挺,白眼一翻:「没了,没气了,徒儿不能孝敬您了,这就先去了!」 李妍端着一盆热水站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戏码,心中哀嘆。 这么对比一下,沈寒舟倒成了她身旁最正常的人了。 她转过头,对正拧毛巾的沈寒舟沉重道:「你可得保持好,我身边就只有你了。」 沈寒舟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整的愣一下,虽然没理解她什么意思,但「只有你」这三个字听得真切。 他低着头,没说话,半晌才回了一声「嗯」。 第56章 专业 药童受伤,乔七命更是吵着闹着要看那两根胳膊。 他直接带着徒弟住进海西楼后院去了,大有看不到胳膊就不走了的架势。 李妍倚靠着门框,又嫌弃又无奈。 「看看也好。」沈寒舟递给她一盏鸡汤,「他是大夫,见过的外伤比我多,应该更有经验。」 李妍没细想,下意识反问:「你见过很多外伤?」 沈寒舟愣了下,垂眸琢磨片刻,有些疑惑地点头:「应该见过不少,能想起来最少几十种。」 他顿住,目光落回李妍面颊:「……我见没见过,你不清楚么?」 李妍嘴里包着鸡汤,这才反应过来。 那口鸡汤仿佛救命稻草,费劲扒拉才咽下去。 「小时候见得多,最近十几年都没怎么见过了的。」她有理有据地胡说八道,「毕竟从我爹开始,我们就很少和人动手了,到我这,我更是懒得动手。」 这话是真的。 自从李妍爷爷去世,李清风成为飞龙寨大当家开始,整个寨子就往安定安宁的方向一路走过去。 到李妍这,飞龙寨成了飞龙山庄,连劫富济贫都是先计划多次,一滴血都不见的。 这么算起来,也不算是欺骗沈寒舟。 她别开视线,自己安慰自己,心中的负罪感仿佛少了一点。 「为什么不动手?」沈寒舟却追问,「我们是土匪,杀人放火哪有不见血的?」 李妍挑眉:「不见血就能达成目的,为什么要见血呢?谁的命都是命啊,只有一次的。」 不知为何,沈寒舟没再开口,只缓缓低下头,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还不等乔七命睡够了继续闹着要看胳膊,云川就慌里慌张地找上门。 李妍还在吃早点,就见他直奔桌边,开口便是惊人消息:「又找到一具躯干,女性的。」他强调一遍,「只有脑袋和躯干。」 往府衙去的路上,乔七命哼着歌,脚步十分轻快。 他胳膊肘撞沈寒舟一把,挑衅似的说:「我比你专业,我可是经常看那些伤口啊,血啊肉啊的,和你这羸弱书生不一样,我专业!」 李妍和沈寒舟两人,被他嘟囔的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是不是人到了四十岁,都会变得这么絮絮叨叨? 她想起彭兴州也这个德行,跟人聊起来能没完。 「彭大当家比他讲德行,有道义。」沈寒舟话音冰冷。 李妍看着仍在口沫横飞说自己专业的乔七命,很是贊同:「嗯,起码不会捧一踩一。」 乔七命没听清他们俩在说什么,歪着头问:「什么?」 李妍生无可恋,敷衍回应:「说你专业,最专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可谁也没想到,这最专业的人只在殓房里看了一眼,吐得半天都没站起来。 众人在殓房门口等了许久,最后还是林建安等不下去了,客客气气道:「要不,还是沈帐房帮帮忙吧,乔大夫这一时半会应该是起不来,这再耽搁下去,太阳就歪了,光线就不好了。」 沈寒舟看着蹲在树下的乔七命,颔首点头,转身走进了殓房里。 李妍跟着他迈过门槛,刚走两步,一回头,身后人都没了。 林建安和云川跑得飞快,站在石阶下头摆手:「那个,我们怕挡住光线,就在这等,就在这等……」 这反应太异常,让李妍后背发凉,觉得殓房里那股阴风,比往日吹得更渗。 她肩头一哆嗦,赶紧带上方巾,转过身来。 却见沈寒舟整个身子背对着她,把板床上的场面挡得严严实实。 「大小姐也出去等。」 李妍一滞。 她很少听到这样的口气,不像是徵求意见,像是命令。 「出去等。」也许是没听见动静,沈寒舟侧目回头,望着她,声音柔和了些,「很快,也就半个时辰。」 李妍仍旧不死心。 她挺好奇的。 人就是这样,明知有危险,心里害怕,也按耐不住好奇,就想一探究竟。 她瞧不见,干脆踮起脚尖,左右晃了晃。 沈寒舟显然了解她,手快一步,拉起麻布盖了个严实。 他嘆口气,摘掉手套,两手掰着李妍的肩膀,硬生生把她推出门外。 「沈寒舟!」李妍故作嗔怒。 只是他不吃这一套,把她卡在门口,一手拉着一扇门,只扔下「听话」二字,咣当一声,毫不留情的关上。 李妍站在门前努了努嘴,无声地骂了两句,才转过头扫兴离开。 树下,乔七命还在吐。 林建安亲自给他送了一盏白水,拍着他的后背,语重心长:「你我年纪大了,受不得这刺激,何必逞强啊。」 乔七命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摆了摆手,十分无助。 李妍在石阶下,好奇问:「到底什么样子啊,看你们像是见鬼了似的。」 「此言差矣。」林建安摇头,「相比之下,鬼怪可是清秀多了。」 什么模样还能比鬼怪清秀的? 李妍瞧着那扇门,多少有些怀疑:「那沈寒舟为什么没反应?」 就听林建安干笑一声:「实不相瞒,本官也觉得十分钦佩,那得是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沈帐房这短短二十余年都经歷了什么,竟磨练出这般强大的心智。」 糟了,话题往不该提的方向走了。 李妍忙扯住话头:「话说回来,这是哪里找到的?」 「时值清明,祭祀活动比较多,一大早有人来报官,说自家祖坟坟包塌了半边,他们修缮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个东西。」林建安指着殓房,「就多了那个。」 那个。 李妍想像不出来,追问:「那个是怎么个情况?」 林建安脸色一下就不好了。 他转过身,低着头,和乔七命一起吐起来。 这下李妍是真的好奇,好奇到抓耳挠腮地想看。 直到云川悠悠开口:「没有四肢,只有个头和躯干,肚子上有个窟窿,女子的容貌还在,但是时间有点久了……整个都有点大。」 李妍一下就不好奇了。 谁还好奇谁是孙子。 她同情的看一圈身后两人,又看看站的笔挺的云川,感慨道:「云捕头不愧是青州第一神捕,见了那般场面,居然还能这么淡然。」 云川僵硬着脖子,慢慢转过头:「那东西连拉尸人都不愿意送,是我弄回来的,已经在路上吐得肚子里实在没东西能吐了。」 李妍「啊」一声,谦然颔首,赶忙转过头不去看他。 惨,确实是太惨了。 第57章 你逃了便是 半个时辰的约定还没到,殓房的门依旧紧闭。 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飘来几片乌云,有下雨的预兆。 李妍看林建安缓过神,这才继续问:「里面那个……可有身份线索?」 林建安蹙眉指着殓房,嘆息道:「线索一事,确实只能指望沈帐房瞧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他两手揣在袖子里,站在李妍身旁,面色因过度呕吐而显得苍白,双唇毫无血色:「说来惭愧,青州府衙上下四五十人,竟无一人见之不吐。」 「原本宁小花一案,让正在忙春帐、安排商队的李庄主帮忙,已经很不好意思,如今又出案件……本官其实不想劳烦李庄主,但那仵作来看了一眼,转身就吐,给几两银子也不接这活。人命关天的事情,让本官放下不管,实在是做不到啊。」 李妍站在原地,静默了一阵才开口:「前几日我们飞龙商行给霜月楼送料子的时候,有听霜月楼那边说,她们好像丢了几个接客的姑娘。听说陆陆续续,不见了有四五个人。」 林建安盯着李妍,眼睛越睁越大,诧异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有人报官啊?」 李妍干笑一声,歪着脖子:「青楼女子,谁管啊。」 「我管啊!」他脱口而出,「到底都是青州百姓,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轮到李妍惊讶了:「啊?他们都说府衙不管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哪个他们?」林建安揣着手,严肃道,「让他们站出来,亲眼看看本官管不管!」 他腰杆笔挺,掷地有声,一点不像说笑模样。 李妍笑了:「青州有林知州大人在,实乃百姓之幸,李妍能在青州做生意,实乃人生之幸。」 林建安沉默片刻,忽然道:「那还未可知呢。」 「什么?」李妍愣一下。 「无他,自言自语尔。」 他转身踱步,在李妍的注视里,走到云川身旁。 五米的距离,李妍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风渐起,云如奔马,掠过无边天际。 她望着林建安一身官服的背影,右手摸在袖口里的短刀上。 指尖擦着短刀刀柄,来回摩擦。 李妍不确定林建安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份,知不知道她就是青州最大的土匪头子。 但李妍清楚,以她的本事,杀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的机会。 只要一瞬间,就能保护整个山寨六百余人。 可是…… 李妍嘆口气,将手从袖中抽了出来,望着台阶上的殓房。 就算林建安是个老狐狸,但若是没了他,不知得再过多少年,青州才能再有一位能对青楼姑娘一视同仁的知州。 这般想着,殓房的门开了。 沈寒舟像是破云而出的一道光,站在漆黑的门洞前,眼眸扫过众人。 他脸上方巾没摘,一只手里还拿着刀,目光落在乔七命脸上:「乔神医,进来看看。」 「什么?」乔七命声音都变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疯狂摇头,「不不不,还是算了,你就应该趁年轻,趁有这个机会,多歷练。是吧,多好的机会,我这老资歷还抢功劳,不合适。」 沈寒舟微微眯眼,神情上带着几分不耐烦。 「结。」他冷言,「你要看的结,这次也有很多。」 乔七命愣了下。 他神情逐渐严肃,沉默着思考片刻,原本后退的脚步,竟真的迈出去了。 只是每一步都很沉重,悲壮得像是个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 那模样,看得李妍都有些于心不忍。 「不用劝我。」忽然,乔七命勐回头,盯着李妍,「我必须得看,必须要知道那是不是我师父传承下来的手法,你不必挽留。」 李妍「啊」一声,频频点头:「是,说得对。」 乔七命诧异望着她,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沈寒舟三两步走出来,扯着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人拉进去,门咣当一声关上。 「你劝他了?」云川愣愣地问。 「啊……」李妍迟疑片刻,「他说劝了就劝了吧。」 趁着这时间,李妍将羊肠线的事,同林建安和云川细细讲解一遍。 她掩盖了乔七命在黑市开医馆的事实,只说是父亲李清风的旧友,是在他弥留之际唯一信赖的郎中。 「青州会处理外伤的郎中少,会用羊肠线的更少,会这种打结手法的,更是寥寥无几。如果能确定是哪一派打结的手法,兴许能帮我们划出嫌疑人的范围。」 李妍说的时候目光都在林建安身上。 此刻乌云压顶,空气里灰濛濛一片,将他的面容映照得郑重而严肃。 「如果能从打结手法上确定嫌疑人的范围,兴许能赶在清明之前查破此案。」 李妍摇头:「那太难了。」 「确实,目前已知失踪了四到五人,而现在出现的只有两只左手残肢,还有这一具躯干,就算非同一个人,也最多只有三个姑娘。」林建安转过身对云川道,「云捕头,有劳你跑一趟霜月楼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脑袋分明管用,很快就意识到要将查找兇手和寻找被害人这两件事,同时推进。 一点不像是什么案都破不了的样子。 「说到这,本官倒是有件事儿想要拜託李庄主。」 李妍一愣,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时值清明,追思先祖的百姓很多都在城外烧黄纸,咱们青州环山,三面都是密林,如果无人看管很容易引发大火。」林建安惆怅道,「正因如此,府衙众人都在维持祭祀的秩序,以防山火……」 他颔首摇头,满脸无奈。 几乎同时,李妍脑袋里闪过一句话:可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可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出现了。 李妍深吸一口气,基本猜到了后面的话。 「能不能劳烦李庄主,暂时调度一些人手,帮忙追查兇手。府衙这边落实被害人的情况,全力配合你。」 风吹过,树叶摇摆。 李妍望着他带笑的面庞,心里越发肯定了一件事。 这人一定有问题。 她无比确定,宁小花一案里,林建安所有的消极怠慢,应当都另有所图。 只是她不知道目的,也没有机会弄明白。 那一瞬,林建安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若有所思道:「不用担心,追查过程中如果发现危险,你逃了便是。」 你逃了便是…… 李妍笑着点头,没吭声。 第58章 几滴小雨,不至于 小雨淅淅沥沥,殓房外的瓦片串起无数晶莹剔透的珠子。 不多时,门开了。 沈寒舟以帕子擦手,面色如常,垂眸道:「护本已经写好了,放在一旁桌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羊肠线呢?」李妍问。 沈寒舟这才抬头,他回过头瞧了一眼。 乔七命手里端着个白瓷盘,迈过门槛。 他脸色不好,但神情依然肃然:「结不一样,但是这线,确实和我先前买的是同一种。」 他拿着夹子将小结夹起来,郑重道:「尸体上四处断肢伤口,创面的血管都扎上了。这线取下来之后,扎线的方式就看得十分清楚了。是先用类似夹子抽出部分血管,然后在抽出来的血管上打结。手法可以说相当大胆。」 「除了羊肠线之外,还有个奇怪的地方。」沈寒舟补充道,「没有肠。」 众人又一愣。 「字面意思。」他微微眯眼,「腹部的伤口是死前留下的,里面独独少了肠。」 「总结一下,被害人顶多十八岁,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以前,身上有花柳病,死因是失血过多。」 至此,李妍有九成把握,认为死的就是兰花门的门人,是柳青青让她寻找的「姐妹」。 雨不见停,李妍站在府衙门口,于北驾着的马车缓缓停下,他抛给李妍两把伞,结果乔七命截胡一把,头也不回地开伞沖向马车。 这下,李妍和沈寒舟就只剩下一把油纸伞。 她顾不上埋汰乔七命,转身对林建安福了下身。 「林大人託付之事,李妍只能说试试看,查案也好,抓人也罢,飞龙山庄哪个都不专业,未必能得好结果。」 林建安微微笑着点头。 「那,李妍告辞。」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林建安忽然说:「还是努努力,本官非常看好你。」 这话说得李妍后背发毛。 她回眸莞尔一笑,再转身,便见沈寒舟一手执伞,站在淅沥的小雨中。 青灰色满是雾气的石板上,他一身白衣,如在画里。 「来。」沈寒舟掌心向上,「地滑,注意些。」 那双手骨节分明,纤长白皙。 分明不是第一次受他关照,却莫名觉得那只手今日格外好看。 李妍伸出手,提着衣摆,垂头望着石阶,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爬上了面颊,灼得生疼。 李妍第一次好奇。 好奇在这种时候,沈寒舟是什么表情? 她微微抬头,望向身旁丰神俊朗的男人。 和预想的不一样,沈寒舟没有看她,一如寻常,没有丝毫变化。 那瞬间,李妍忽然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 对啊,她怎么能这么想,她怎么能对这个男人有一丝一毫的念头? 等他恢復记忆的时候,等一切回到正轨的时候…… 这般想着,李妍面颊上的热气散了,她抽回自己的手,有些嫌弃地将那把偏向她的雨伞往沈寒舟一侧推回去。 「几滴小雨,不至于。」她摆手,快步跑到马车后,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乔七命的目光一直望着沈寒舟,他蹙眉摇头:「李庄主可真是诛心啊。」 李妍正拂着衣衫上的水迹,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乔七命这才收回视线,他看着李妍,神情一言难尽。 直到沈寒舟收了伞,也躬身上了马车,他才伸手拍了下沈寒舟的手臂。 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行医二十余年,他自认为见过世间所有表情。 希望的,失望的,惆怅的,悲情的…… 没有任何一种,如沈寒舟方才那般。他想了很久,那应该叫做如坠地狱。 可是乔七命不能说。 两个月前,李妍慌慌张张把他绑着抬进了飞龙山庄,那间空置半年的屋子里,相同的床上,躺着个昏迷的男人。 他随身带着官印和文碟,还有一只金牌两把摺扇,以及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 别说是他了,就连飞龙山庄的曹大掌柜,都从没见过那么价值连城的珠子。 那些东西,哪一样都在说,他们主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乔七命原本不打算管,治好了说不定不会牵扯进去,万一弄坏了,要是再惹上官府,得不偿失。 可李妍安静地看着文碟和官印上的字,莫名坚决地要救他,谁也拦不住。 当时,乔七命就猜,这个人的身份,一定是大到足以毁灭整个飞龙山庄的地步。 这样的人,待某日记忆恢復,待某日知晓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感情来源于谎言的时候。 他一定会感谢李妍抽回那只手。 他一定会感谢此刻如坠地狱的自己。 这一点,他早就警告过李妍。 沈寒舟受到的伤并不是永久的损伤,只是需要一个契机,随时都有恢復的可能。 但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像是中邪了。 他居然莫名地希望这一天能来得晚一点。 要是永远都不会来,就更好了。 乔七命看着眼前沉默的两人,嘆口气,以自己的方式打破平静:「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那兇手是个郎中。」 李妍一滞。 「林建安不是拜託你去找兇手么?我跟你讲,我有九成的把握,认为兇手就是个江湖郎中,而且是善于处理外伤的那一挂。虽然结打得不同,但是这止血的手法,只要是做郎中当大夫的,全天下都一样。」 「现在外面的野郎中都怎么止血的呢?」他解释,「大部分用烙铁灼一把,那是真疼,嗷嗷叫,不少人都是这么治死的。所以我们这些喜欢研究外伤的,一直以来都在寻求不那么痛苦的方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乔七命说得非常郑重:「我说真的,他这招意义非凡,弄好了是能名留史书,造福后代的。」 李妍注视着他的双眼:「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绑走青楼姑娘,用来做实验?」 乔七命想了想:「这个可能性最大。」 他嘆口气:「你想想,霜月楼什么地方,兰花门的主楼,那相当于你千门的飞龙山庄。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里把一个大活人带走,还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一瞬,李妍懂了。 青楼姑娘干什么都受限制,会被人盯着。 独独一件事,她自己离开青楼也并不奇怪。 乔七命点头:「看病啊。」 第59章 热热手 一个江湖掰成两瓣,一瓣是武林,一瓣是下八门。 下八门的门人也是人,不是金刚不坏之躯,也会头疼脑热。 「如果是出去看病,根本没人会注意她们。」乔七命正经道,「要是遇到和我一样医德比较邪门的郎中,屋子里迷香一点,咔嚓两刀下去,谁能发现异常?」 李妍被这说词震得心惊肉跳。 她蹙眉,话里颇为谨慎:「虽然你说得没错,但这话可不兴从你这名医嘴里说出来,听得人冒冷汗。」 乔七命毫无自觉,诧异道:「我又不砍你,我还指望以后去千门养老呢,断不会干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 李妍瞭然。 她笑眯眯歪了下头,袖子里的短刀亮出半寸寒光:「原来你拿着那眼罩,是准备以后来白吃白喝的啊?」 乔七命「嘶」一声,登时看向沈寒舟:「沈帐房,我可是你救命恩人,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 沈寒舟深以为然,将李妍的短刀按回了袖子里,郑重道:「换个地方下手,在这容易脏车。现下打扫马车的小厮一次要收二两银子,是可以避免的花费。」 乔七命的神情精彩纷呈。 他半张着嘴,天知道有多后悔救了他:「你这人怎么忘恩负义呢?」 「此言差矣。」沈寒舟微笑,「要是没这救命之恩,在下以为我们大小姐花二两银子,任性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 乔七命「哦」一声,懂了:「我这救命之恩只值二两银子啊?」 「多了不合规矩,在我这报不了帐。」沈寒舟点头。 至此,乔七命彻底败下阵来。 马车外小雨依旧,他挑着眉毛瞧着面前两人,有点明白曹切那句话了。 昨夜给曹切诊脉,曹切很认真地问过,有没有一种药,能让吃下去的人,永远想不起来过往曾经? 他当时只觉曹切是魔怔了,关键问题上怎么能动摇? 现在看着两张有相同表情,甚至连细节都一样的面庞,他开始理解曹切,支持曹切。 但无能无力。 上哪去弄不让沈寒舟恢復记忆的药?如果有,这江湖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纷争,遇事不决,忘了便是。 乔七命自嘲一般笑了。 到底是造化弄人。 雨一直下到夜里。 乔七命照顾着他的徒弟,曹切听了李妍的意见,在后院低着头改良他的「小暴雨梨花」。 沈寒舟上了沈俊的马车,一去两个时辰。 李妍难得有了几分清闲时间。 房间里燃着烛火,她坐在书桌后,面前摆着写有失踪姑娘信息的信纸。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乔七命推测是看病离开的,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方式,但乔七命不了解下八门,不知道下八门门人到底什么水平。 并不是有几分姿色的姑娘,都能留在兰花门成为门人的。 她们是自幼被严格挑选出来,除了琴棋书画,谈吐礼仪,还需要有不小的武功本事,是在一层层筛选后活下来的精英。 兰花门介入这天下的方法隐秘而精彩,常常与昏君奸臣的名字一起,并排出现在亡国的史书里。 这样一群身怀绝技的女子,对迷香的抵挡能力远高于常人,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抓到的。 正当她全神贯注思考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大小姐。」于北小声道,「兰花门送来的箱子到了。」 李妍抬起头,起身将门打开。 她怔了下。 眼前的场面可不像是送箱子这么简单。 柳青青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怀里抱着个小盒子,福身行礼:「大小姐。」 她面前,于北的剑指着她喉咙,而两把吴越伞的伞尖,也一左一右指着于北。 李妍清淡问:「这是干什么?」 柳青青笑意不减:「热热手,没别的意思。」 她说完,招唿身后两人收起了吴越伞。 「现在,您能跟大小姐,客观的点评一下我们兰花门门人的水平如何么?」 不亏是兰花门掌门,果然一眼就瞧出问题。 李妍晌午见到尸体,正午之后云川才去霜月楼,晚上她就带人来了。 「说说看。」李妍边说边将屋门打开,迎着柳青青进来。 于北不明所以,等了片刻才犹豫着收起剑。 他大概是不放心,剑没完全入鞘,拇指卡着,看着随时准备再拔出来。 「说说看,得是什么级别的人,才能打赢几位姑娘的身手。」李妍倒了杯茶,递给柳青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于北想了想:「挺简单的。」 他话刚说完,两位姑娘的吴越伞眼瞅又要戳过去。 「嗯?」柳青青没抬头,只抬着声调嗯了一声。 跟随她进来的姑娘赶忙低头,又收起了伞。 于北不屑冷哼一声,直言:「承东用剑,我用棍子,大小姐捡石子,沈帐房……沈帐房摇人。他那些暗卫,一个就够。」他顿了下,补充道,「嗯,我说的是在半柱香之内,同时打败这两位姑娘的水平。」 听完他一席话,李妍眼角肉跳。 他是一点都没给柳青青留面子,说得如此赤裸裸。 果然,两个姑娘死瞪着他,恨不得把他吃了。 只有柳青青似乎早有预料,润了口嗓子:「失踪的五个姑娘里,霜月楼中的容屏武功最好,差不多就是这两个人合起来的水准,而其他四个,不及容屏。」 李妍点头,她从信纸上看到了这个名字。 她四岁被人拐卖,是兰花门将她救了出来,之后她一直跟在这个喝茶的人身旁,直到她成为新一代柳青青。 「她习武的天资一般,十四年也没练出什么景。再者我们兰花楼女子,并不能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习武里,水平着实欠佳,让大小姐看笑话了。」 李妍望着她,咂嘴:「这带刺的话听起来扎耳朵,少来这些,兰花门门人什么水平我确实不清楚,但你什么水平我还是知道的。」 柳青青抬眉。 她想了想,没反驳,继续道:「看来我多虑了,我还怕你想偏了。」 说完,将怀里的盒子递给李妍。 「盒子里的东西,看完了我还得带走。」她轻声说,「如果她们还活着,回来之后我要还给她们……万一她们死了,我也得为她们烧到那边去。」 她从容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哀伤,正好被李妍看在眼里。 那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下,半晌才道一声「好」。 第60章 给你弄点烤羊腰 盒子里的东西不多。 「青楼姑娘,又是自幼在兰花门长大,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少得可怜。」柳青青话音轻柔,「这些东西要是丢了,她们会哭的。」 李妍点头,拨弄着盒子里的物件。 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断了的髮簪,碎了的玉佩,做了一半的荷包,绣花手帕,还有一只小小的银手镯……都是些小玩意。 李妍瞧着那镯子,诧异问:「这么小一只,谁的啊?」 「容屏的。」柳青青道,「我也曾问过,她说是父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父母? 李妍「哦」一声,盯着那镯子,端详半晌。 「不对。」她摇头,缓慢又坚定,「不对哦。」 听到这话,柳青青放下茶盏,起身快步走到她身旁:「什么不对?是有什么异常?」 李妍指着镯子:「这个镯子,不对。」 她说:「容屏四岁到的兰花门,如今十八。但是这个东西,是去年年初,我们山庄名下的银匠铺子打的。」 「啊?」柳青青诧异,「可当真?」 「当真。」李妍垫着手帕,取出那只银镯放在手心里,「你看这里。」 她举着镯子凑到烛火前,指着里面小小一个印:「看到没,那个变体的『千』字。」 「千」,是飞龙山庄的别称,就像蓬莱山指代千门,沧海山指代兰花门一样。 柳青青当然明白这个字的意义,忙俯身凑过去,细细地看。 银镯是两层环绕的造型,内壁上一共有两个印。 「这里,一个是工匠自己的款识,另一个是代表飞龙商行的『千』字印。为了好辨认,那个千字做了点处理,乍一看像是个『飞』字,也正好兼顾飞龙山庄的意思。」 顺着李妍的手指,柳青青神情冷肃下来。 她没说话,周身因为被信赖的人骗了,而发散着寒冷的气息。 李妍心里知道,不说透。 她低头看着手镯,觉得这上面大有文章。 这银手镯内径只有成人三指宽,对一个青楼姑娘来说,这笔花销不少。 她为什么要买这么一个自己不能佩戴的玩意? 李妍愣了下。 一瞬间她仿佛遭了雷噼,忽然就想到了另一种被忽视的可能性。 「兰花门门人看大夫应该是有记录的吧?」她转身问柳青青。 柳青青缓缓点头,似乎也在思量着。 「有记录。」她说,「需要么?」 「需要。」李妍点头,「很需要。」说完,又补了一句,「只要她们五个人的就好。」 不愧是下八门之一,两个姑娘动作很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跑遍五家青楼,将五份都拿了回来。 李妍刚刚接过手,一眼就看到跟在两人后面,脸色铁黑的沈寒舟。 他盯着柳青青那张笑眯眯的脸,负手径直迈过门槛。 直到瞧见屋里还站着于北,他手在剑上没有挪开的意思,那股黑气才化开一些。 李妍这才发现,沈寒舟是对柳青青有敌意啊。 这是第二个他莫名其妙就有敌意的人了,和云川一样,也不知道柳青青是哪里惹他不痛快,让他脸色这么难看。 正迷煳,忽听柳青青咯咯笑起。 李妍转身看过去,那瞬间着实看愣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这女人一改方才清冷孤高的模样,手里不知从哪弄出一把团扇,风情万种的走到李妍身旁。 就仿佛是有什么恶趣味般,故意凑她脸颊很近:「妍儿,今夜晚了,你查线索也需要我,要不,我就留下来吧?」 一声妍儿,李妍后背发麻。 她嫌弃往一旁挪了半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留下住哪?」 柳青青笑得更渗人:「你我都是女人,在这屋里同床共枕凑合一晚,难道不可以么?」 满屋寂静。 李妍被那笑容闪得眼睛疼,她摇头,话还没说出去,就听沈寒舟冷冷开口:「好啊,留下来,和我同寝。」 柳青青脸上的笑意僵住。 李妍也半张着嘴,愣了。 她看看沈寒舟,再看看柳青青。 没错啊!沈寒舟眼睛里的分明是杀气啊。 李妍迷煳了。 可柳青青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迎着那股杀气,竟然团扇遮面,娇羞道:「这……这不好吧?」 李妍心底「嘶」一声。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想,她都太佩服柳青青,难怪能坐上兰花门掌门的位置。 沈寒舟的杀气满地都要溢出来了,她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 要知道,这男人起杀气的时候,那股气场,连她都心虚。 她转脸回望沈寒舟,他面色依旧冷淡,话音中透着几分厌烦,却出人意料道:「有何不好」? 不好,这真不好。 不会武功的沈寒舟完全不是柳青青的对手,万一夜里动起手,必死无疑。 他死了,朝廷必查,官兵必来剿匪,李妍说了两个月的谎话全都白费了! 「你……」李妍刚想阻拦,话只起了个头,她的手腕就被沈寒舟突然钳住,勐地一扯,硬是把她拉到身后。 黑衣上金色的绣花在烛火照应下显得格外好看,李妍被这高她整整一头的男人挡住了全部的视线。 他一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 就这一瞬间的走神,李妍没听到沈寒舟对柳青青说了句什么话,柳青青那谄媚的声音忽然就变得冷漠凉薄了起来。 「这样啊。」她往后退了一步,放下手里的团扇,轻笑,「也好,就凭沈公子这张脸,能与公子春宵一度,倒也值了。」 她恢復了往常清冷的样子,歪着身子看向沈寒舟背后的李妍,莞尔一笑,旋即转身坐回了方才那张椅子上。 李妍满头雾水,扯着沈寒舟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沈寒舟回过头,那样子把李妍吓了一跳。 想来是心情非常糟糕,那股杀气都要吞噬万物了:「你看上他哪点了,我让他改。」 李妍一滞。 柳青青嘴里的茶喷了出去。 「什么?」李妍更迷煳了,「你看上她了?」 她仰起头想了想,好像他是说要找个红颜知己。 李妍「啊」了一声,十分诚恳:「柳掌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配得上你的红颜知己。」 她咧嘴「嘿嘿」一笑,轻快地拍了沈寒舟后背一下:「加油,我明天让曹切给你弄点烤羊腰子。」 沈寒舟的脸色更黑了,有那么一瞬间,李妍甚至只能瞧见他脑袋上是个黑洞,只有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 也能理解,据说男人都怕被人送腰子,显得自己某一方面不行一样。 李妍赶紧抱着册子往书案后面熘。 经过柳青青身旁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人一直在笑。 她捂着嘴,笑得十分痛苦,感觉已经要到「仰天大笑」的边缘。 李妍不明所以,停下脚步。 旋即弯腰,歪着头在她面前勐然咧嘴:「嘿嘿嘿!」 登时,柳青青十几年的功力彻底破防,整个海西楼后院爆发出一阵恐怖的笑声。 第61章 晚上睡觉踏实么 李妍吓傻了。 虽然出其不意的人是她,但断是想不到能听到这样中气十足,豪放至极的笑声。 起码半条街的狗都被柳青青笑醒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最关键是这声音,分明是个男人。 李妍怔愣的放下手里物件,干忙给他倒了盏茶。 那茶还没放下,就被身后大步上前的沈寒舟给顺了过去。 他一饮而尽,脸上带着「大快人心」的意味,轻飘飘看了李妍一眼。 哦,李妍懂了。 这人早就看出来柳青青是男人了,所以才黑一张脸。 她啧一声:「你早瞧出来了为什么不说啊?」 沈寒舟幽幽道:「他是男是女,对你而言重要么?」 李妍想了想,摇头:「好像……嗯,确实不重要。」 对她来说,「柳青青」只是兰花门掌门,仅此而已。 却见沈寒舟一本正经:「对我而言重要。」 他把茶盏落在一旁桌上,没好气的看着笑出眼泪的柳青青:「看来掌门的易容术,还是欠了点火候。」 柳青青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尴尬轻咳了好几下。 那双桃花眼笑眯眯的看着沈寒舟,若有所思的问:「上次见面,我已露馅?」 此时已然不是女声,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带着几分轻快。 沈寒舟冷哼一声,以默认回应。 柳青青瞭然点头,很是钦佩:「倒是位奇人,上一个一眼看透的……」他目光落在李妍身上,「算了,都是往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李妍被他投来的目光看得一头雾水。 讲真,柳青青是男是女,她不关心,更别提看透。 相比搞清楚性别这种无用之事,从那一堆假脸下面找到真正的柳青青,才是李妍次次都觉得费劲的事。 这个人就是有这种邪门的恶趣味,喜欢玩这种难度极高的捉迷藏。 大概是误会消除,此时沈寒舟对柳青青竟没了那么大敌意,坐在小桌另一侧,两个人聊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话题,竟有意压着声音。 李妍听不清,索性干脆不听,她低着头看那些从丢失姑娘的青楼里带回来的记录。 屋里烛火跳动,她瞧着手中的信纸,越看越困。 完全没有相同之处。 五个人各过各的,根本没有交集,也没有生病过,更别提看郎中。 案子转了一个大圈,最后竟然回到原地。 「她们都去过?」沈寒舟的声音穿越烛光,忽然高了些。 李妍抬起头,望着他的侧颜。 「正是,胭脂水粉本就是我们常用之物,每每有新,大家得到消息总会去看看。」柳青青直言。 他现在一口男腔,李妍着实有点不习惯,声音和人还没能对上,需要反应一阵。 「那胭脂铺子就在西城,叫锦瑟楼。」他笑起,指着李妍,「飞龙商行不做这生意,所以我们只能出去买。」 李妍脱口而出:「我不能什么都干,总得让别人活。」 「这年头还能这么想的商人,应该只剩下大小姐了。别的商团都恨不得赚尽天下银子,不给人活路。」他一边说,一边团扇遮面,笑盈盈道,「果然,相信大小姐是对的。」 他眼眸忽然一转,看向沈寒舟:「哎?沈帐房可听大小姐讲过,多年之前她是怎么四两拨千斤,把我们兰花门下商会连根拔起的么?」 沈寒舟眯眼:「是你们先出手。」 柳青青「啊」了一声:「也是,那时当真以为大小姐是来坏规矩的。」 不等沈寒舟再回答,他便自顾自,把派人污衊飞龙山庄卖次品假货,还造谣山庄殴打客人的事情,讲的生动不已。 「我那时以为稳稳赢了,觉得大小姐不可能有还手的机会。」柳青青颇为感慨,「可惜,那时太过年轻,太过幼稚,太自以为是。」 「看来一败涂地。」沈寒舟直戳他痛处。 「嗯,输的我亲自上门求和,退让了半条街出去,才保住我们余下的几个铺面。」 沈寒舟神情微顿,他奇道:「怎么做到的?」 柳青青笑道:「我毁了飞龙商行的口碑,让他们那年后半年几乎没有生意可做。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但是我没想到,大小姐早就已经布局,我才是被瓮中捉鳖的人。」 李妍听到这,轻笑一声,没抬头。 那年她刚刚决定让商行入青州,就遇到这种龌龊的竞争手段,整个半年商行只卖出两笔生意,亏损近百两银子。 为了立足,那是李妍第一次亲手做局。 她知道兰花门商会有八成收益来源于染坊和女红制衣,最出名的当属香云纱。 要制作香云纱,需要薯莨和坯布,这两样物件兰花门是依赖与其他商会合作取得的。 其中坯布来源于西北,薯莨大多来源于江浙。 李妍提前三个月,让山庄兄弟往外散播能够染出香云纱的薯莨,大面积绝收的消息。 而后以高价囤积西北坯布,直接从源头垄断了坯布的商道。 等绝收消息跟着小商队传到兰花门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大雪封山的时节。 他们在慌张之时,发现已经满天下都买不到薯莨和坯布。 整个青州,只有飞龙商行有。 「大小姐本就是高价收购,我们从她手里买回来,自然更贵。可是不得不买,如果不买,明年没有染布能卖,也没有成衣能制,无异于是绝收。于是商行几乎花了九成存银,从大小姐手里添价买薯莨和坯布。」柳青青弯起眼眸,「当大小姐手里的库存全部卖给我们之后……」 他目光望着李妍,清清淡淡的说:「她把掐着薯莨和坯布的那只手松开了。」 沈寒舟愣了下。 也就是说,李妍利用了秋冬时节车马不便,消息不灵通的特徵,将薯莨和坯布炒到前所未有的高昂价格。 兰花门得到消息的时候大雪封山,无法确认真假,而为了来年也能有产品出售,不能赌那十分之一的机率。 他们几乎倾家荡产,高价买了李妍手里的薯莨和坯布。 可是,薯莨绝收和坯布难以送入青州,这本身就是假的。 当李妍松开遮掩的手时,也就意味着兰花门倾家荡产买的薯莨和坯布,已经一毛不值。 相当于一夜之间,破产。 「如果按照我们从大小姐手里回购的价格来制衣,最少一匹布要卖到十八两银子才能平衡。」柳青青仍旧微笑着,「而那年香云纱,从京城送来的上品,一匹也只需三两银子。」 他微眯的眼眸缓缓睁开,注视着沈寒舟:「她就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你选她,晚上睡觉踏实么?说不定哪天你一睁眼,人就已经站在阎王殿前面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寒舟神情没变,一如往昔儒雅端方。 他思量片刻,答非所问:「不愧是大小姐,还是手下留情了。要是换了我,今日当无兰花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第62章 死的你不怕,你怕活的? 柳青青望着他,神情错愕惊讶,片刻后又舒缓许多,大笑出声。 他连连点头,颇为崇敬地拱手:「沈帐房,飞龙山庄给你开多少银子,你来我这,我给你三倍……不,十倍!」 沈寒舟没说话,他背对着李妍,面颊上什么表情,她看不到。 她只从书案上抬起头,埋汰道:「你们俩真闲啊。」 「说起来都是人中龙凤,到用脑子的时候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呢?」她抬手招唿,「来来来,你兰花门姐妹都丢了,居然还有闲工夫当着我的面挖人。赶紧过来帮忙,不然我一个人八成要找到天亮。」 李妍找的是交集。 五个姑娘陆续失踪,这种案子放在府衙叫连环案。 连环案件里,嫌疑人一般都具有某种执着之处,绝对不是随机选择某个适龄的姑娘就可以的。 而李妍必须找到五个人当中的共同点,才行推断出他的执着在哪里,为进一步接近他创造条件。 「我大略地翻了一遍,五个人,从记录上看,没有任何交集。」她蹙眉,「原本我们怀疑是有郎中借看病为藉口,将姑娘们拐走。」 桌上信纸分别是失踪的五个姑娘,信纸下面对应一本小册子。 李妍将册子翻了翻,指着上面的记录:「生病的只有这三个姑娘,体弱风寒,都是请大夫到楼内诊脉。我推断之后的抓药煎药,也都不是姑娘们自己来做。」 「嗯。」柳青青点头,「专人专责。」 李妍继续说:「再加上为这三位姑娘请的大夫又都是不同的人,『假扮郎中把人劫走』,这个假设就被推翻了。」 没有重叠的行为,没有交集的路线,五个人为什么失踪,就成了个谜团。 「你刚才说的胭脂铺子,我倒是找到了记录。」她低着头,手指着面前,「去年九月初,也是五个人里面第一个去胭脂铺子的,是权英,之后十月末,代玉去过,再往后,腊月初是紫陌,腊月末是容屏,最后是二月初的华琳。五个人,虽然都去过胭脂铺子,但是时间点完全不一样。」 此时,柳青青端详着下颚,提着衣摆款款而来。 他转过书案,走到李妍身旁,目光始终注视着面前的册子。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忽然伸出手指,指尖依次点着代玉、权英、紫陌、容屏、华琳这几个名字,道:「一、二、三、四、五。」 李妍诧异:「错了。」她摇头纠正,重新点了一遍权英、代玉、紫陌、华琳、容屏,道「是这个顺序,一、二、三、四、五。」 却听柳青青沉言:「我是说,她们失踪的顺序。失踪的时候,是代玉、权英、紫陌、华琳、容屏,这样的顺序。」 李妍愣住,大惊:「当真?」 「千真万确,最初是腊月有发现姑娘失踪,然后正月到二月之间,陆陆续续丢了五个人。」他说,「我越发觉得异常,二月之后就禁止门下所有的姑娘自己离开办事,都要随行一两个护卫才可以去。」 柳青青一边回忆,一边琢磨:「那之后就没再丢过人,但失踪的也始终没有回来。如今被你这样直观地摆在面上,我才发现她们失踪的顺序和去胭脂铺的顺序,居然这么相似。」 他说到这,看向李妍,笑眯眯问:「李庄主怎么想,巧合?必然?」 李妍唏嘘一声:「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还会相信这种会是巧合?」 柳青青笑而不语,手持团扇,遮挡了半张面颊。 天降的气运一个人一生最多能得一两次,其他时候,大部分都是有迹可循的必然。 这道理李妍知道,柳青青也知道。 但人命关天,李妍也不能妄下定论。 她问了柳青青最后几个问题:「衙门殓房的尸体你看了么?能确定是谁么?」 柳青青面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他点头,半晌才勉强说出一个名字:「容屏。她和我一起长大,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她。」 「啊……」李妍点头,「那你能仿出她的脸和声音么?」 柳青青愣了下。 他诧异地看看李妍,又看看一旁的沈寒舟。 半晌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兰花门易容术,就和千门天地二局一样,在江湖上都是传说。 可不一样的是,千门天地二局是真的失传了,兰花门的易容术却还真实存在。 次日晌午,李妍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瞧见沈寒舟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原本轻松自然的神情,一下就苍白了。 牵着李妍下马车的手不松开。 李妍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胭脂铺子外站着个青衣姑娘。 她披着帽兜,唇色朱红,青丝自肩头垂落,披散在外。 那双眉眼里带着温润的水汽,我见犹怜。 「一模一样。」沈寒舟沉声道,「兰花门果然名不虚传。」 李妍有些茫然,愣了片刻,忽然醒悟:「你是说和殓房里那位一模一样?」 沈寒舟点头,他眉毛收得更紧,面颊苍白,有些不自在。 李妍「嘶」了一声:「死的你不怕,你怕活的?这就多少有点变态了。」 沈寒舟没接话,只瞄了她一眼,紧了下衣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似乎察觉到李妍的视线,柳青青隔着五米距离,莞尔一笑。 她提起衣摆,旋即转身迈过胭脂铺大门,里面小二忙迎了出来。 李妍站在门口看着,片刻之后,她才迈步跟上去。 「我就在这等着。」沈寒舟忽然说。 李妍顿了下脚步,她转身望过去,瞧着沈寒舟面颊上的不自在更重,脸色也逐渐苍白,就和他不小心吃到鸡肉时一个模样。 「这样啊……」她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指着一旁栓马车的位置,「那边有个咱们自己的茶水摊子,你在那等我吧。」 沈寒舟点了下头,转身要走,可又迟疑了下,回过头看着她:「你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就喊我。」 李妍「啊」了一声,点下头,催促道:「快去吧。」 他捏紧扇子,踟蹰许久,这才终于转身往街角去。 他离开的瞬间,李妍忽然瞧见铺子对面有个摊位。 日头下,屋檐里,有个黑布条蒙着眼睛的老人。 他身后左边立着「麻衣神相」的布幌子,右手举着「逆天改命」四个字。 乍一看,和乔七命装神弄鬼的摊子十分相似。 她只站在那看了一瞬,就见那老头抬手招唿道:「姑娘,我观你面相,近日恐要大祸临头。」 李妍不屑,转身要走。 「有道是言多必失,骗人终会骗己,你曾经的一念之间,註定日后惹祸上身,殃及百人!」 李妍收了脚。 她神情肃然,缓缓转过头,隔着人来人往的街市,看向那个老人。 她感觉得到,那双黑布之下的眼睛,此刻正如打量猎物一般注视着她。 第63章 为个书生,耽误半生 昨夜细雨后,阳光穿透温润的水汽,落在身上李妍身上。 她坐在那算命摊位前,歪着头瞧着眼前蒙眼的老头。 那黑布极厚,叠了三层。 李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就见老人别开面颊,声音不悦:「休得无礼。」 「嚯,又一个骗子。」 她将将起身要走,那老头冷言:「你摆手带风,我是瞎,不是傻。」 这么说也有理。 李妍想了下,又坐回他面前。 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后,老头坐不住了,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掂了几下:「逆天改命这等透露玄机的事情,姑娘莫不是想空手套白狼?」 李妍惊讶:「你什么都还没说,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真本事,是不是骗子?」 老头冷哼一声,竖起一根手指:「一个铜板,一句话。」 李妍轻笑,往屋檐下伸出手,两枚铜板自天而落,正落在她手心里。 「两句话。」她先把第一枚铜板放进老头手里。 就见他将铜板捏起,瞭然点头,又再伸出手:「差一个。」 李妍这才将第二枚放进他手心。 那瞬间,老头愣了下,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原来如此。 李妍心里已经有数。 这种骗术实在太低级,她连拆穿的念头都没有。 随即一手支着下颚,撑在那摆着罗盘的桌上,等着他说那两句话。 她倒是要看看,自相矛盾的两句,如何从他嘴里拧出花来。 其实,于北扔下来的两枚铜板大有文章。 一枚干净,是新铸币,大户人家才会有存货的。 另一枚带垢,是市集上天天过手的那种,甚至飘着油。 李妍慵懒地靠在那桌前,等着老头开口。 这过程里,老头不知道李妍也在打量她。 分明满脸皱纹,手却干干净净,十分白皙。 瞧着年纪有五十往上,但精神很好,收铜板的时候看得最真切,那手指相当灵活,摩擦铜板的动作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的。如果李妍不是练家子,根本看不到那快到惊人的瞬间。 「姑娘命运多舛啊。」他笑着开口,「在大户人家长大,却事事都得靠自己,父母不在身旁,心力交瘁,操劳这么多年,才得到如今短暂的平静。」 李妍点头。 「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姑娘真的觉得如今这般,就是你想要的么?真的觉得,那个决定是正确的么?」 李妍又点头。 两人之间又恢復了迷一样的安静。 大概是头回遇到她这样的客人,老头抬手轻咳,直言:「你若是想改变现在的局面,单靠你自己可不行,想要平稳度过此劫,你得改变一下自身的风水。」 李妍「哦」一声:「怎么改?」 老头怔了下。 他似乎犹豫片刻,然后才伸手:「一两银子。」 铜板好做手脚,银子总不会也好做手脚? 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李妍也不拆穿。 她再次伸手,屋檐下又掉下两枚碎银,稳稳落在她手里。 这次,她把碎银子一起放在老头的手里,眼睁睁瞧着老头神情越发冷肃。 李妍知道他心里慌透了。 大多数找摊子算命的人,短时间内一定是遇到事儿了。 遇到事,解不开,就会苦恼,就会需要倾诉。 只要开口,不管怎么样掩盖,谈吐中都会透露出自己身最基本的条件:学识、修养、关注的格局。 也就能推断出成长于什么样的宅邸,进而结合年龄与身体情况,推测出所求何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这种摊子最怕的,就是如李妍这样,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一个字都不开口,只听结论的客人。 他这一套在李妍面前,简直就是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傻不拉叽。 两颗碎银子在老头手里揉半天,他死沉着一张脸,半晌才说:「还是要听爹娘的话,别为了一个只能在茶摊喝大碗茶的白脸书生,耽误半生。」 李妍撑大眼睛,转身看了眼街角。 沈寒舟坐在那,目光望过来,面前摆着一盏大碗。 她瞭然点头。 这算命的果然不瞎,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只看到沈寒舟面前那是大碗茶,却不知道茶碗里泡的是李妍专门为沈寒舟搞来的明前龙井。 「所言及是。」李妍称赞,「不愧是麻衣神相,逆天改命。」 坐在这的要是普通姑娘,那她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真就能给改没了。 「不过我今天不是来问这个问题的。」李妍手撑着下颚,摆弄着面前的罗盘,「我在等一个人。」 「我日日和她在一起,她却日日和我说她死得冤枉,手脚被砍,还被剖开腹腔扔进别人的坟冢里……道长,她明明活着,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她一到夜里就哭哭啼啼,说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那坟坑里爬出来,说得声泪俱下,好似确有其事,吓得我夜不能寐,还得安抚她。白天还总是扯着我要去找她丢失的腿脚,要找到害她的兇手,让他也尝尝四肢尽断的滋味……」 李妍惆怅嘆息:「道长,你说如何是好啊?」 老头面不改色,肃然道:「人死不能復生,人活着也没那么容易死,你那位朋友,多半是自己吓自己。」 「啊……」李妍仰着头,一副开悟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如是这般,可真真是多谢道长为我解惑了。这一俩月来她都不知去向,前几日才回来,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惊吓。」她咯咯笑起,「前些日子我还听说衙门真从坟包里发现一具砍断手脚的尸体,那尸体就在府衙过了一夜便不见了。」 她感慨:「可把我吓坏了。」 「看来姑娘很喜欢说谎逗乐。」老头捋一把鬍子,「方才我就说了,谎言说多了,终究是会害人害己。」 「道长如何以为是谎言呢?」李妍笑着问。 「你说她白日要带你去找她的腿脚,一个鬼魂怎么能见了天光?」他不屑冷笑,将那二两银子和两个铜板一同推到李妍面前,「姑娘不说实话,遇事说东扯西,我纵然有逆天改命的本事,我也帮不了你。」 他手指着桌上银子:「姑娘请回吧。」 李妍看着他,不疾不徐,将银子和铜板收进荷包里。 「这样啊。」她笑着起身,「看来您也不过徒有虚名。」 「你在这呢。」忽然,李妍身后响起声音。 柳青青款款上前,一手搭在李妍肩头,如姐妹般亲密探身:「走啦,一起回去了。」 李妍回头,面带笑容,轻轻拍了下柳青青的手背,唤道:「好啊,容屏。」 她缓缓起身,眼眸的余光看到了那算命之人失了血色,微微颤抖的唇。 第64章 入骨相思 李妍和柳青青刚刚转过街角,再探头回来的时候,就见那老人慌忙起身收拾摊位。 「你确定是他?」柳青青问。 「确定。」李妍下颚扬了下,「他手上有特殊的茧,和乔七命手上的一模一样。」 柳青青蹙眉:「鬼医乔七命?」 怕他误会,李妍赶忙补充道:「他不是乔七命,乔七命看过尸体,曾说兇手扎血管的手法十分老练,大概率也是个善于处理外伤的郎中。」 这下柳青青更懵了。 他看着那如风捲残云一般收摊的背影,从各个角度也没看出来半点郎中影子。 「箱子啊,他提的箱子。」李妍指着他脚边的箱子,「飞龙山庄木匠行出的神医箱,乃是有『神工』之称的曹望亲手所做,专门用来给郎中们放置出诊用具的。还因为那箱子原本就是要送乔七命的礼物,而他又擅长外伤,就在内里改动了下,里面好几层都是用来专门装刀剪和线的。」 「而那箱子本身材料是香樟,防虫防蛀,卖的很贵,不是对外伤有兴趣的郎中,根本看不上那箱子,而且价格上也绝不是一个算命先生买得起的东西。」她感慨,「我还真没想到,世上还有和乔七命一个兴趣爱好的郎中。」 这般说着,算命的老头已经提着箱子,夹着他的「麻衣神相」和「逆天改命」,快步离开。 直至此刻,李妍才从街角转回来。 她径直走到茶摊上,坐在沈寒舟身旁,笑嘻嘻调侃他:「人家说你穿得这般文质彬彬,却捨不得银子,选这等茶摊喝大碗茶,分明登徒浪子,不是好人。」 沈寒舟不为所动,端着茶碗润了口嗓子:「能喝明前龙井的登徒浪子,倒也不错。」 柳青青迈过长椅,隔着沈寒舟,坐在李妍对面。 他一直皱着眉头,满脸疑惑,显然是毫无头绪。 那之后他又等了片刻,见李妍和沈寒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家常,他渐渐焦急起来。 「李庄主,怎么就这么肯定是他呢?我看你们今日也是初见模样,我怎么都理不清楚来龙去脉啊。」 李妍仰着头想了想,竟很肯定的点头道:「确实初见……糟了,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姓甚名谁我也忘记问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柳青青半张着嘴。 他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觉得李妍如现在这般不靠谱。 他嘴巴一张一合,大惑不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妍见他这般神情,歉然道:「是我的疏忽,下次我注意。」 柳青青多少有点无语,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他更吃瘪了。 沈寒舟那碗里单看颜色也能瞧出是尚品茶叶,自己这碗就成了真的大碗茶,味道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刚想招唿换茶,扭头看到李妍的茶也和他一样,忽然就又平衡了,抬了一半的手又放下去。 「事情其实挺简单,只是干扰的线索太多了。」李妍不疾不徐,解释道,「说白了,其实就是从今年正月开始,霜月楼里陆陆续续有姑娘丢失,对吧?」 柳青青点头。 「理论上说,只需要知道她们失踪之前去了哪里,见到了的最后一个人是谁就行了。」她顿了顿,强调了一遍,「但这只是理论。」 「沿着一个人生活轨迹往回倒着查,不管怎么样都有疏漏。人是活的,想法瞬息万变。纸面一句从胭脂铺子回到霜月门,那就有很多种路线,很多种回去的方法,你不知道她那天心情如何,怎么想的,会不会偏偏走了一条十年不走的小路。但是呢,如果这路上有人勾着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兰花门查人的消息可以,查其他的消息,类似排查搜索之类的,都不太行。」李妍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但我们飞龙商行,这件事上是强项。」 她抽出信纸,哗啦一下抖开,一掌拍在桌上,推到柳青青面前。 「你昨夜说五个姑娘都来过胭脂铺,于北和承东连夜将胭脂铺附近其他摊位全部摸了一遍。」李妍边说边将纸张展开,「胭脂铺子往东三家均是收买成衣的,你的人用不上,也不会看。往西三家卖团扇刺绣和屏风,是有概率吸引姑娘目光的。」 「但最令人在意的,其实是正对胭脂铺,不定时会出现的算命摊子。」她手指着信,「姑娘丢失的时间,和他出摊的时间,惊人的重叠。」 柳青青怔住。 他忙将桌上的信纸扯到面前,细细比对。 腊月初开始,算命摊子隔三差五才摆出来几天,然后又收摊大半月,再出来几天。 这种状况持续到二月末,正好是霜月门陆陆续续丢人的时间。 「单看时间像是巧合,但如果结合那五位姑娘留下的东西,这个巧合就有可能变成必然了。」 「东西?」柳青青诧异道。 「没错,你昨夜带来的小盒子里的东西。」李妍竖着手指,「断了的髮簪,碎了的玉佩,做了一半的荷包,绣花手帕,还有一只小小的银手镯。」 柳青青一头雾水,似懂非懂,眨着眼睛不明所以。 「相思。」沈寒舟忽然道。 一语点醒,柳青青恍然:「啊!原来如此!髮簪,玉佩,荷包手帕……还有镯子。不管哪个,都是一种寄託。」 「正是。」他眸色低垂,看着茶碗里的倒影,浅声解释:「即便是青楼姑娘,也有入骨相思。但却不是所有人都向大小姐那样,一眼就能看出骗局。」 李妍怔了下,她干笑两声,不置可否。 其实这话沈寒舟说错了。 她听到那算命大仙第一句话的时候,着实也惊讶了一把。 言多必失,骗人终骗己,一念之间的决定,最终惹祸上身,殃及百人。 这招揽客人的话,对李妍来说太过精准,让她一度怀疑会不会是遇到有真本事的行家。 可冷静下来想想。 谁人未曾说过谎,谁人又没吃过说谎的亏,这确实是个对人人都管用的通用话,类似于「我看你最近事业上犯小人」。 十个听到的人,总有七八个会回头。 第65章 禽兽不如 「五个女子,各有各的相思,各有各的苦楚。青楼的门槛是一道线,进去容易出来难。就算身不在其中,也一生都会被其缠绕,如蜘蛛捕猎的茧。」 李妍目光里映照着柳青青的面庞,她手里把玩着那两枚铜板,一五一十讲述着。 「她们没有人能倾诉,没人能懂心里的憋闷,在郁郁之中忽然有个开口说,『姑娘,你情根深重,若是不能就此脱身,恐怕两人都只能落个悲剧收场。』。」她说到这,微笑着将铜板抛在空中,最后落在她手心里。 她忽然问:「猜猜,是正是反。」 柳青青似懂非懂,点头应声:「反。」 李妍瞭然地「哦」了一声,又看向沈寒舟:「是正是反。」 沈寒舟抿茶,淡然道:「我说正,你会开反,我说反,你会开正。」他眉眼轻抬,落在李妍握拳的手心里,「和行家猜谜,没有胜算。」 柳青青「啊」一声,惊唿:「我懂了!算命先生就是行家,他知道说什么最能引起姑娘的注意,只要引起注意,之后步步套话,便能令其深信不疑。也就是说,她们五个人只要起了兴趣,只要往那里坐下,就意味着上钩了。」 李妍点头:「以为是得道仙家,能看穿世间万物,其实他只是在跟我们玩技术。」 她缓缓张开手,那枚铜板稳稳立在掌心中。 李妍轻轻一抛,铜板自空中翻转几下,落在桌上打着旋转,而后慢慢停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它依然竖直立在桌上,根本没有要倒下的意思。 「他很聪明,知道如果姑娘在他的摊子上问完就消失,一定会引起怀疑,所以他的线放了很久,足足两个月。」李妍说到这,手指轻轻碰了下铜板,反面朝上,「当然,这部分是我的推测,他也有可能是纠结拧巴了很久,犹豫踟蹰了很久,最终才下手。」 「等一下。」柳青青蹙眉跟着她的思路往下想,仍有多处不解,「我那些姐妹也不是一般人,武艺虽然不强,但对付一个普通人是足够的。他如何将五人都顺利制服?」 「制服?」李妍摇头,「她们是自愿跟去的。」 「自愿?」柳青青怔了下,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他想起一个人。 「乔七命也喜欢搞这个,只是他掐着手指一通胡扯之后,总会说到病情上去。他虽然是黑市的鬼医,但他在阳光下面,也是响噹噹的神医啊。」李妍转着那枚铜板,慵懒道,「被他说中病情的人,最后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他去医馆的。」 「江湖上,骗子算命本就是玩心计,和正经的行家根本不一样。骗子都是往心坎里说,就算客人起疑,也能故作高深地扔下一句能挡百刀的『信者灵,不信者不灵』,所以只要他想,他有无数种办法,让姑娘心甘情愿跟着他走。」她顿了顿,「而且我方才试探他几句,也能看得出来这人是个老手,几句话拿你们门下姑娘,轻而易举。」 被李妍这么直截了当的点评,柳青青实在舒心不起来。 他嘆口气,追问:「之后呢?他把人骗走之后,会如何?」 说到这,李妍沉默些许,才又开口:「我不知道。」 众人皆愣。 「骗走之后又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为什么专门挑选霜月楼的姑娘……这都得等于北追到他真正的落脚地后,才能知道。」 于北在飞龙山庄已经十几年,从还是个孩子,到如今独当一面。 他对李妍的意图判断,一向精准。 甚至用不上李妍开口,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此刻「算命老头」脚步飞快。 他从西城的巷子里七拐八拐,转进了一处小院子。 里面蚊蝇满地,晾晒着黄色的线。 他扔下手里的物件,慌忙转身将木门上锁。 而后沿着院墙转了一整圈,最后才坐在石阶上,松了一口气。 清明将至,天高云淡。 他怀里抱着那只箱子,看起来十分不踏实。 石阶上没有坐多久,他便起身抱着箱子,焦急地来回踱步。 那般痛苦地挨到日落,他这才换了身衣裳,悄悄打开门锁,小心翼翼转出去。 夜里起了风。 乌云朵朵,遮了月亮。 老头蹑手蹑脚,从西城门熘出青州城,穿过寂静的城郭,站在一片坟地前。 他披着斗篷左顾右盼,像做贼一般,压低身子,勾着脚前进。 不多时,停在一处坟冢前。 他歪着头确认了下坟的主人是谁,之后转到后面,抬起一块大石头,撸起袖子,勐然一锤。 咣当一声。 坟包塌下一块,露出一个黑洞。 他喘息着,颤颤巍巍从怀中抽出火摺子,扒开盖,吹了口气。 火摺子亮起,他探身前倾。 「没、没了?」脑袋伸进去之后,他惊唿,「真的没了!」 「你说什么没了?」「容屏」勐然抓着他的领子,笑着将他拽进坟包里,「你是在找我么?」 震天动地的一声尖叫,惊起无数飞鸟。 李妍坐在一旁的马车里,直到瞧着柳青青将人拽进去,这才放下手里的帘子。 她敲了下马车车壁:「走吧。」 夜里,马车沿着小路,如一片剪影,缓缓前行。 乔七命和沈寒舟的脸色都不好,两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苍白。 于北追到院子之后,消息很快就送回了海西楼,但被沈寒舟截胡了。 他没告诉李妍,自己拉着乔七命,趁着那算命先生离开,两个人先一步赶过去。 等月朗星稀,李妍吃过晚饭听说这件事,慌忙赶到的时候,乔七命背靠在巷子口的门板上,吐到灵魂出窍。 而院子里,柳青青的面色从未那般沉重过。 只有沈寒舟,两手卡着小门,将她堵在门外,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 李妍到底也没瞧见院子里都是什么场面。 此时马车里,沈寒舟和乔七命都像是一副虚脱模样,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们俩到底看到什么了?」李妍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什么场面么,能让你们这么难以开口?」 乔七命摇头:「断臂残肢,还有……」 他说到这,说不下去了。 李妍不明所以,但从这几个字中,大抵上推断出了有多惨烈。 「你不通知府衙,悄悄咪咪过来是对的。」乔七命捂着嘴。 沈寒舟点头接话:「这人禽兽不如,交给兰花门是最好的结果。」 第66章 不能说的苦衷 「那你得告诉我他有多禽兽啊。」李妍蹙眉,「遮遮掩掩,虽然整个案子我心里已经有数,但细节上并不完善。」 「那人姓甚名谁……」 「姓禽名兽。」沈寒舟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李妍半张着嘴,「哦」了一声:「那禽兽在胭脂铺子前摆摊,而后吸引了五个失踪的姑娘陆续前去算命,然后呢?」 见乔七命已然是张嘴就要吐的样子,沈寒舟解释道:「和你推断的差不多,我们在他的院子里找到了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很多个姑娘的名字和情况,不只有兰花门的五个人。他往别人的坟包里,埋了不少。」 也就是说,丢的不止是兰花门的五个人。 「青楼女,每个月跑一两个太正常,丢了有不少老鸨根本找都不会找。」乔七命深吸一口气,呲牙咧嘴地感慨,「那禽兽就是踩这个漏洞,不把姑娘当人的玩意儿。」 李妍「嘶」一声,光是浅浅想一想,就觉那院子里必定是血海尸山一般的场面。 这样的人,如果交给官府,让他走流程,下大牢,最后一刀就砍了头,连李妍都觉得是太便宜他了,柳青青更是不能接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妍闹不清楚全部,心里不踏实。 「他本上写着,『试试无妨』。」乔七命仿佛觉得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去晦气,冲着一旁狠狠「呸」了一声。 李妍不明白:「试?试什么?」 「大小姐。」沈寒舟打断两人的话,缓缓摇头,「人太好奇,易惹祸上身。」 他说得郑重其事,声音随和温暖,却仍然让李妍听出几分担忧和几分警告的意味。 见李妍不语,他长嘆一声。 「我们在那院子的屋里,见到了还没死去的余下两人。」沈寒舟抿嘴,「失去双腿的她们,死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果可以,希望柳掌门能给她们一个痛快的,别让她们那么痛苦。」 乔七命点了下头,此后不管李妍怎么问,他们两人都守口如瓶,不再提那院子半个字。 那一晚,城西总传来惊悚至极的吼叫声,细细听过去,好像也带着求饶的哭喊声。 如鬼魅过境般的动静,一直持续到子时深夜,月上三竿之后。 海西楼里归于平静。 前院住店的客人都已睡下,后院李妍暂住的屋子,仍旧亮着烛火。 楼下,乔七命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他抱着怀中木箱,看着内里那一把百两银子买到的羊肠线,站在燃烧正旺的火堆前,下定决心,准备将线扔进火里。 「且慢。」柳青青披着斗篷,低着头擦拭着带血的手。 乔七命望着他,安静等待他下一句话。 柳青青深吸一口气,满脸都是疲惫。 他望着跳动的火苗,抬手一扬,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火堆里。 「我刚刚进去,亲眼看过那屋子了。」他话音有些颤抖,「多谢乔大夫医者仁心,能将那些……能给她们一个全尸,送她们最后一程以体面。」 乔七命垂眸。 行医几十载,他都以「救活」为目标,独独这一次,看到那样的场面,他想要给予死亡。 可不行,他是大夫,他下不去手。 两个还活着的姑娘,意识不清,被捆绑双手吊在屋里。 那杀千刀的禽兽不知在她们身上伤了多少刀,伤口叠着伤口,惨不忍睹。 乔七命实是于心不忍,和沈寒舟一起缝合上。 他实在不能接受,本应治病救人的华佗后人里,出了这么个败类。 伤害这么多姑娘,就为了、就只是为了……乔七命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线。 「这样的东西,还是烧了吧。」他抬手,却听柳青青哽咽道:「留着吧,若因此能多救一人,也算是她们一生功德无量。」 乔七命愣住。 他缓缓转身,正看到柳青青低头离去的背影。 转眼清明。 青州残肢一案再没发现过其他断肢,就此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只有云川放心不下,日日都在揣摩案情,从早上开始就在海西楼大堂里,扯着李妍一个劲的分析推演。 李妍明知已经尘埃落定,却不能告诉他,只能极为敷衍地跟着他各种揣测。 整件事情发生时如一阵风,过去时也如一阵风,什么也没留下。 到最后,李妍也没从沈寒舟嘴里套出那日到底什么情景,乔七命带着他的爱徒,只留下一封信,招唿也不打就回了黑市,以至于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案子最终留下悬而未决的疑问。 她始终不明白动机,也不知道那禽兽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只对青楼姑娘下手。 这些,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大小姐还是操心下林知州。」马车里,沈寒舟轻声开口。 李妍「哦」了一声,摇着手里团扇,点了下头。 案子不破,最头疼最着急的理当是林建安。但他不催,不提,不问,仿佛一切都没发生,稳得如同一尊大佛。 如果不是事后柳青青送来几大箱子的上好衣料做酬谢,李妍甚至都觉得前几日的忙碌是一场梦。 蓦然回首,竟然没留下什么痕迹。 也好,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天下往更好的一面推出去一小步,也是成就。 「你有没有想过柳青青为什么来找你?」沈寒舟忽然道,「丢了那么多姑娘,他都不着急,独独容屏丢了之后才想起来找你?」 李妍眨了眨眼。 她还真没想过。 「他在衙门殓房,一眼就能认出躺在板床上的人是谁,那人已经面目全非,他却尚未掀开麻布,就能额外说出她哪里有伤,哪里有痣,哪里有茧……」沈寒舟缓缓道,「他带上面皮假扮其他女子的时候,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男人,但独独胭脂铺前那一刻,我真没能认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沈寒舟侧过面颊,望向马车之外:「大小姐,一个人要对另一个人了解到什么程度,才能无视性别,模仿到形神俱似?」 这些细节,李妍当时没多想,如今被沈寒舟点出来,再回忆,便隐隐察觉出了异常。 「形神俱似……小银手镯……」李妍一滞,心神巨震。 她有点明白了。 「身为掌门,他应该也有不能说的苦衷吧。」沈寒舟轻声嘆息。 第67章 没有我的名字 梅雨将至未至。 李妍跪在李清风的坟前,一边烧金元宝,一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大多是这半年的近况,夹杂着对李清风甩手而去,逍遥自在的埋怨,还额外叮嘱这些元宝她娘也有一半,不能让李清风一个人独吞。 那样仿佛将憋闷很久的话都倒出去之后,才沉默着,注视着快要燃到底的一把香。 她神情无比平静,几次想要再开口,却都无言。 一年前,李清风忽然病重辞官,这件事太突然,在京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皇帝和一众大臣皆在挽留,但他执意要走,硬是遣散家丁后,雇了辆骡子车,拖着病体回到了青州。 李妍从没见过那么憔悴的他。 明明只五十出头,却一副七老八十的颓态。 最初,他还能和李妍坐在山庄的院子里,讲讲朝堂风云,埋汰埋汰各家不怎么样的后辈,叮嘱李妍嫁人千万不能选世家子弟,强调他们多半都是败家子。 再往后,他病情加重,只能坐在床上,有一段没一段地回忆李妍小时候那些令他自豪的场面。 李妍不懂医,却也能看出他的病越来越重,甚至快到来不及反应。 她想尽办法,弄到天下最好的药,连以前根本不相信的什么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仙药,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託了不少江湖名门帮忙寻找。 又不论招数,连请带捆绑的,将能寻访到的所有名医都弄来了。 即便如此,也依然没能阻拦李清风缥缈离去的脚步。 最后十几天,李清风甚至认不出李妍了。 他嘴里絮絮叨叨都是李妍,却在日夜照顾他的李妍面前,认不得她了。 他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说了很多李妍和髮妻的小事情。 偶尔会焦急地要起来,要去找他那静悄悄不知在何处乱来的女儿。 那时候只能全山庄的人一起演戏,配合着,哄着骗着,才能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喝药。 这样乱糟糟闹腾了好几日,夏末之际,李清风终是油尽灯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临死之际,他不知将李妍认成了谁,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眸死命撑着。 他说:我有个女儿,在青州,叫李妍,你一定要保护好她,一定要保护好她…… 他一直一直重复念叨着,直到李妍哽咽点头,发誓说一定会照顾好李妍之后,一代卿相李清风,才终于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明明是夏末,飞龙山庄一片雪白,好似一夜入冬。 李妍顾不上伤心哭泣。 她只抹了把眼泪,看起来像是个狼心狗肺、冷心冷情的混帐玩意。 只有她自己清楚,作为飞龙山庄的当家人,她必须立马将李清风去世这件事妥善处理,尽量不要让京城和朝堂上的官员知道。 飞龙山庄草莽起家,往上三十年还是截道的土匪,根本经不起查。 李清风在时,有他保护着所有人。 李清风走了,能保护众人的,就只剩李妍。 想起这些,李妍呆呆地跪在坟前,半晌,轻声道:「安心吧,李妍很好,我没食言。」 江山代有才人,不缺一个李清风。 他辞官之时,一定也已经放下朝堂所有的纷争。 抱着此生不再入庙堂的念头,回到故里。 时间会稀释一切,他空出来的位置会很快被填补,然后,渐渐地,没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也许,这就是李清风想要的未来。 李妍慢慢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她身后,飞龙山庄最为重要的中流砥柱们,随着她深鞠一躬,一同弯下腰来。 回去的时候,马车路过坟岗,远远望去,祭祀之人大片,灰色烟尘滚滚。 这当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就吸引了李妍的注意。 「于北,停车。」她忙敲车壁,探头望去。 阴云之下,一人屈膝蹲在坟前,背对着李妍。 他手里拿着一摞黄纸,一张一张往火里送,身边还有一只小盒子,和那一晚柳青青拿给李妍看的一模一样。 李妍望着那个背影,想了想,终究是收回身子,对上沈寒舟诧异的神情,歉声道:「看错了,回去吧。」 说完,放下手里的帘。 一晃二十多天,四月末,林建安夫人生辰。 李妍蹙眉,瞧着也有一封拜帖的沈寒舟,十分惆怅。 「你这叫什么,搬石头砸自己脚。」沈俊摇着扇子乐呵呵地点评,「是吧,京城沈家的少爷,又和李丞相沾亲带故,还一直跟在你身边。你说人林建安又不傻,肯定要请他啊!」 说完,他仰天大笑,前仰后合:「哎呀,那一口窖藏女儿红,这辈子都喝不到嘴里了哦!」 李妍额角青筋直蹦,她勐然将团扇扇柄抽出来,冲着沈俊胳膊就是一棍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哎呀!表哥救命啊!」沈俊莫名叫得更欢快了。 原本李妍是不打算来的。 她想找个藉口,说自己没本事这案子查不下去,然后收拾收拾回飞龙山庄。 结果想着林建安那两壶窖藏的女儿红,又准备喝了等下次再开口。 还特意没跟沈寒舟提这生辰宴的事情,准备一个人悄悄咪咪地赴宴。 没成想,林夫人今年恰好四十,按照青州规矩,遇十就要大办。于是林建安便将青州有名的大户世家,一同邀请了,其中就包括沈俊手里的「沈府」。 「原本我也不想带着沈帐房一起来啊,他这个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我们府里往上十年的帐目都给盘包浆了。」沈俊笑眯眯地,「但是林建安的帖子专门给了他一册,我要是不带来,明年怕是要喝西北风。」 李妍冷笑一声,将团扇扇柄插了回去:「我看你今半年也想喝西北风。」 沈俊表情僵硬了下,马上转头望向沈寒舟。 这男人自从坐上马车,就低着头一直在研究沈府的帐本,到现在都没吭声。 「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她要我今年就喝上西北风,这怎么能行呢!」 沈寒舟没抬头:「我才是帐房。」 言外之意,便是李妍做不了主。 马车里安静一息。 李妍眉毛扬得都要碰到髮际线了,她再次重申:「飞龙山庄姓李,不姓沈啊!」 听到这,沈寒舟才挑眉抬眼,注视着李妍的面颊。 他指着手里的帐本,直截了当问:「这谁做的帐?」 他问得严肃,李妍和沈俊皆是一怔。 沈俊收了玩闹的模样,赶忙道:「沈府的帐目这些年都是我心腹亲自做的,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寒舟没看他,仍然指着帐册,目光注视着李妍:「这上面,从沈俊到柴房里添柴火的王二,乃至看院的黑黄二狗,每月支出如何,用在何处皆清清楚楚。」 他紧着眉头,有些失落地问:「可偏偏,没有我的名字。」 第68章 假壳子 沈府是飞龙山庄的假壳子。 是取自李妍娘亲姓氏,凭空造的宅院。 里面「沈员外」「沈夫人」以及「沈老太太」,全是山庄里上了年纪,功成身退的老人扮演的。 实际的管理人是沈俊。 这里是为那些有天资又肯努力,却因缺一个干净身份而与功名无缘的千门人,开一条科举之路的起点。 从这齣去的人,都姓沈。 沈寒舟这一问,着实问到痛处了。 沈俊半张着嘴,「啊」了半天,眼神一个劲往李妍脸上瞟。 他做帐用银子向来问心无愧,每一笔都记帐,一个铜板都不会乱用。 他还真没想到这清晰的帐本,有朝一日会成为沈寒舟起疑的地方。 沈俊心里清楚,沈寒舟是天上掉下来的人物,是李妍凭藉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把人忽悠成青梅竹马的,他根本没有曾经在青州生活过的痕迹,当然不会有记录。 正在他发愁不知如何解释的时候,李妍一脸无语的咂嘴。 「你想什么呢。」她说,「你不是从沈府出去的,你本来就姓沈。」 言辞凿凿,沈俊都愣了。 「你姓沈,一直在山庄,走的山庄帐目。」李妍嫌弃撇嘴,「我这人不太在意银子,你以前做帐我也不管,所以山庄帐目那个样子,是吧,你找不到痕迹也不奇怪,那乱七八糟的帐本里面可都有你一份功劳。」 沈俊倒抽一口凉气。 他眨巴眨巴眼,摇扇子的手都忘了要继续摇下去。 毕竟跟在李妍身边十年,李妍这套先发制人他是见识过的。 但沈帐房人多缜密啊,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忽悠住的? 他小心翼翼看向沈寒舟,生怕自己心虚的样子被他察觉出异常。 可当他看到沈寒舟表情的时候,心头的震惊更上一层楼。 「原来如此。」沈寒舟蹙眉,「帐目做成那般混乱的样子……」 他忽然抬手遮住半张面颊,别开视线。 那瞬间,沈俊瞧见他脸色不太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李妍也愣了,一脸迷茫,她屏住唿吸,似乎琢磨着什么,眨眼又一副开悟的样子,劝解道:「哎呀,不就是银子么。你昧了就昧了,不要紧的,我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 沈寒舟合上帐本,愧疚道:「一想到我曾那般忘恩负义,就觉愧疚难当,还大言不惭应下令尊保护山庄的遗愿,实是惭愧。」 马车里寂静无声。 沈俊惊了,表情精彩纷呈,脑袋差点跟不上趟。 再看李妍,竟一本正经点头,宽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沈寒舟轻声笑起,他转脸看着沈俊,目光一下就凛冽了:「沈府的帐本虽然细緻,但条目繁多,我还得核查。你若是有什么隐瞒,趁早坦白。」 「我……」沈俊无言,连连点头,忙不迭说了一串「是」。 林府在青州内城东边,是个六进的四合院。 受制于内城人多地少,整个宅子盖的非常紧凑,和宽敞到抱山头一般的飞龙山庄没得比。 李妍从马车里下来,扫一眼金字匾额,再看看四周同来道贺的人,一眼望到被轮椅推着的彭兴州,还有正同彭兴州打招唿的柳青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她怔了片刻,一时恍然。 「说是道贺,到有点像下八门的掌门会了。」沈俊扇子挡着半张面颊。 他身后,沈寒舟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众人就簇拥过来,嘴里「沈公子琴技绝贯古今」,时不时还穿插着「沈公子可否作诗题词」的声音。 就一个回眸的功夫,他人已经被围了三圈。 李妍和沈俊都不想惹人注目,赶忙提着贺礼离那乌泱泱一群远了些。 沈俊环顾四周,小声说:「千门盗门、连兰花门掌门都来了,要是再见到机关门欧阳家,那算是八门凑了四,足以载入史册。」 「见不到。」李妍摇头,「欧阳仪在洛邑,离青州远得很。」 沈俊惊讶:「他早几年不是还在青州么?跑洛邑干什么?」 「那边墓多。」 「墓多?」沈俊不明所以。 李妍一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唿,一边解释:「往前两百年,机关门出名的工匠最后都跑到皇家造陵寝去了,后人想学,只能也往墓里跑。他那个机关痴人,当年专门找我爹要了修復陵寝的活,带着全门都去了,算一算有五六年了。」 这些事,沈俊不知,今日听闻顿觉有趣。 「要去打招唿么?」沈俊问。 李妍站在原地没动,她思量片刻,摇头转身:「彭员外刚刚定居柳河,咱们和他没什么交集,贸然打招唿,不好。」 林夫人的生辰宴办的红红火火,沈寒舟成了上座宾客,李妍和世家夫人小姐们坐在同一桌,身旁有个空位,许久不见人来。 她放眼望去,整张桌上愣是没有一张熟人脸,根本搭不上话。 幸好这一桌人也把她当成空气,只自顾自的聊她们感兴趣的话题,从互相吹捧开始,聊到用的哪家的胭脂水粉,再八卦一下谁家姑娘对谁家公子暗送秋波之类,听得李妍昏昏欲睡。 「哎,你们听说蜀州宁家的事了么?」忽然有人提了一嘴。 李妍耳朵微微一动。 她斜对面坐着的姑娘,手里捏着帕子,蹙眉道:「蜀州宁家,宁老爷和夫人被杀了。」 「听说了,是有个人提着个脑袋,要宁老爷履行诺言,支付千两银子。之后忽然天降歹人,将宁家所有人老爷和夫人当场杀死,还杀了那个提着头要赏银的男人。」另一人接话,「我听在蜀州的亲戚说,好像是宁老爷这八年之间为了找小女儿,被人敲诈了几百两银子,之后一气之下便说,若往后再想要银子就把脑袋割下来见他。」 姑娘「啊」一声:「那意思岂不是说,那个脑袋就是他的小女儿?」 「怎么可能。」另一人咯咯笑起,「肯定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假货,人都丢了八年了,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说的对,那歹人呢?歹人抓到了么?」姑娘追问。 「听亲戚信里讲,那个歹人看起来像是个书生,连杀三人之后,他居然抱着那颗头,又哭又笑,最后举剑自刎,也死了。」 李妍一滞,加菜的手顿在空中。 她抬起头,目光望向另一桌坐着的彭兴州。 轮椅上的背影一如往昔。 「李庄主今日这般安静?」一身女装扮相的柳青青笑盈盈走来,她坐在李妍身旁,熟稔的同满桌贵女们寒暄几句,最后一双凤眼落在李妍身上。 「你要查的,我查完了。」他小声说,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黑色的信封,拉起李妍的手腕,轻轻放在她手里。 第69章 嫌疑人 和预想的不一样。 林建安不管是来青州赴任前还是上任后,和李清风全然没有任何交集。 这个人干净得像张白纸。 不怎么做官场交际,也不跟谁走得近。 兰花门查来查去,也就只查出他过往在哪里任职,当地情况怎么样。 李妍躲在茅厕里看完之后,拔开火摺子,直接烧了。 不应该啊。 她总觉得林建安是个明白人,明白到好像早就知道李妍是谁,早就知道飞龙山庄是干什么的,只是他不说而已。 在茅厕里呆了一刻时间,李妍再回来的时候,贺宴已经渐渐散了。 不少人陆陆续续离开,沈俊也被那群世家纨绔勾肩搭背,推搡着往下一个场子赶去喝酒玩乐。 戏班也已经唱完,收拾着戏台上下零零散散的东西。 院子里一下安静不少。 李妍重新坐回桌边,对上柳青青探寻的目光。 他问:「如何?」 李妍摇头:「要么是你兰花门本事下降,要么就是我这段时间太紧张,看什么都不太对劲。」 「那一定是你太紧张。」柳青青顿了顿,「其实京城那边还有其他消息传来……」 他话说一半,眼睛微微眯起,看向李妍。 这一下,李妍夹菜的手又收了回来:「有劳柳掌门提点一下我这庸人。」 柳青青垂眸,他沉默许久,忽然又摆手:「算了算了,还没确认,等我确认之后再与你讲。」 一来一回之间,把李妍说懵了。 柳青青却不负责收场,他起身就准备一副要开熘的模样,笑言:「我得去给各家夫人量新衣尺寸了,再坐在这,您那位绝冠古今的帐房先生,可要用眼睛把我脑门戳出个洞。」 他哈哈笑起,团扇挡着唇角,乐呵呵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李妍也觉得时机差不多,起身准备和林建安拜别,顺便也告诉他自己没本事破案,准备收拾收拾回山庄去。 她今日穿一身素色衣衫,窄肩宽袖,强行凹出大家闺秀的模样,连走路的步伐都收紧了些,唇角的微笑恰到好处。 「林大人。」李妍福身行礼,「之前您让我帮忙的案子……」 她话没说完,眼角余光就见云川带着两个捕头,匆匆忙忙拨开人群,伸着脖子要往这边来。 她心下惊,暗道不好,语速飞快:「那案子实在破不了,能力有限,所以我准备和沈帐房一同回山庄去。」 林建安送走了一大堆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人,神情疲惫。 听到李妍这么说,若有所思:「确实,那案子只有残肢体,先前柳掌柜也说不再追究,再说从发现最初的两只左手手臂,由沈帐房勘验之后……」 他语速十分缓慢,仿佛在琢磨什么一般,急得李妍的眼神一直往云川的方向瞄。 「啊……若此后都不会再出现,让李庄主一直等在青州,确实也不合情理……」 不知为何,林建安一句话顿三顿,摇头晃脑的。 李妍心里着急。 她硬是眼睁睁瞧着云川拨开众人,冲到他们两人之间。 「既如此,依本官看……」林建安还没说完。 李妍只觉两眼一黑,有种今天走不了的预感。 「大人。」云川着急,他望一眼李妍,直接打断林建安的话,恭敬道,「借一步说话。」 林建安眨了眨眼,一副惊讶样子,仿佛十分为难又不得不抽身。 他礼貌性地拱了下手:「看来事出突然,劳烦李庄主在此等本官片刻,马上回来。」 李妍心里直咂嘴。 前面那些场面话,说得慢吞吞像是乌龟一样,这句话他倒是说得飞快。 而她还不能黑脸,只能微笑颔首,福身行礼:「大人忙,我在此等候便是。」 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连柳青青都笑眯眯的出府,临走前还欠揍兮兮地凑过来念叨一句:「我有预感,你可能没法回去避暑了。」他忍着笑,「青州夏日炎热,我给你多备几身成衣,换着穿。」 「哎你这人……」 一回头,柳青青已经提着衣摆踏出门槛,根本没给李妍歪酸她两句的机会。 日头渐渐西斜,影子长了短,短了又变更长。 宾客散去,收了桌椅,很快,满院子只剩下李妍和沈寒舟,两人坐在一张方桌旁。 期间林夫人陪着聊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是聊不下去了,李妍让她回去休息,说自己等候就好。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茶凉了三次,换了四壶,沈寒舟点起蜡,看完了两本帐。 月上屋檐,李妍趴在桌上睡了一觉,终于等来了林建安。 他着急火燎的进来,满面歉意拱手:「对不住、对不住。」 李妍被这声音叫醒,迷迷煳煳抬起头,正看到一身泥巴,官服湿了半边的林建安。 她一脸迷茫,不等开口询问,就听林建安道:「哎呀,原本说那残肢一案反正也是悬案了,李庄主可以回山庄好好休息,本官连践行礼物都备好了。结果这又突发案子……」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望着两人,「这,可能李庄主和沈帐房,还得再留几日。」 李妍无语。 好预感这辈子成不了,坏直觉一来一个准。 她直起身,身上不知何时盖着沈寒舟的黑色外衫。 似乎是定了定神,这才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连连点头:「能理解。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的忙,大人只管开口。」 林建安更是歉意极深,一个劲地道歉:「抱歉抱歉,实在是事出突然,还正好在夫人生辰宴当日,本官是既对内人有愧,也对李庄主和沈帐房有愧啊。」 场面话一套一套,李妍根本不当真。 她嘆口气,问道:「是出什么事了,能让大人一去两三个时辰?」 「哎,别提了,黎家大少爷金屋藏娇的应馨姑娘落井了。」 李妍诧异:「大人说的黎家大少爷,可是今日也在宴席上的那位黎少爷?」 沈俊的人脉里,黎家大少爷算是一个。 黎家祖父曾任户部下仓部的主理,但是到黎修父亲这里,他一跃成为户部侍郎。 相当于是走了李清风的老路。 不仅如此,近来沈寒舟也和黎家少爷走得也很近,偶尔会应邀到黎府去作诗听曲,十分风雅。 「没错,就是那位黎家少爷,黎修。」 李妍瞭然点头,心中多少有些钦佩。 这人明明有婚约,竟然还金屋藏娇,果然纨绔,难怪沈俊一口咬死他绝对继承不了黎府。 「人救上来了么?」她问。 「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救上来已经没气了。」林建安干笑一声,「只是她上来的时候,身上还勾着散了架的人骨,府衙在黎家捞到了现在,起码捞出来两具。」 李妍愣了下。 「另外。」林建安说到这,脸上歉意更深,他干笑一声看向沈寒舟,「这次用不着沈帐房帮忙验了。」 「都白骨了,也没什么能验的。」李妍插口。 却见林建安蹙眉摇头:「本官是相信沈帐房的,而且沈帐房中午时也就在家宴这,但是那应馨姑娘的丫鬟,一口咬定是沈帐房与她家姑娘之间,因为感情起了争执,而今日晌午,为了将误会说开,特意约应馨姑娘到井边相会,然后爆发争执,将应馨推进了井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院里鸦雀无声。 李妍抱着沈寒舟的衣裳,半张着嘴。 见林建安说得认真,不像是有一丝一毫说笑的模样,这才诧异转头,望向和她一样满脸迷茫的沈寒舟。 他难得露出那般表情,蹙眉问:「我?」 第70章 贼喊捉贼 「满青州城一共就只有六个同名同姓的沈寒舟,但能进出黎家见到应馨姑娘的只有你一个。」林建安满脸歉意,「沈帐房今日晌午在何处啊?可有人证?」 就见沈寒舟微微蹙眉,片刻后无奈开口:「在黎府。」 李妍和林建安俱是一惊。 「在黎府?」李妍声音都高了,「你去那里干什么?」 「黎修约我投壶。」他说得不疾不徐,话音清淡得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那这个就……」林建安蹙眉,连连摇头嘆息,「虽然我也很相信沈帐房绝非作奸犯科之辈,但若说是因爱生恨,亦或者因感情起纷争,还真挺有信服力。」 李妍望着沈寒舟,也跟着点头应和:「嗯,确实如此。」 林建安道:「对吧,这张脸怕是青州也只能找出他一个来。」 李妍一手摸着下巴,点头:「这种丰神俊朗又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样样拿手的男人,是很容易让姑娘家晕头转向。」 林建安「嗐」一声:「别说小姑娘家,连本官都觉十分耀眼。」 此话一出,李妍和沈寒舟皆往后退了半步。 林建安有些尴尬,赶忙岔开话题:「啊,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所以沈帐房就跟本官走一趟吧?」 话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可他手里连绳子和脚镣都准备好了。 「要是这个不舒服,那边还有铐子。」 顺着他手指过去,李妍歪头看一眼。 嚯!好大一副木板铐子。 她憋笑,瞄沈寒舟一眼。 就见他眉目清冷,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才指着林建安手里的脚镣:「这个吧。」他说,「带那个大的影响视线,不好继续看帐。」 林建安一滞。 李妍也惊讶:「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惦记看帐呢?」 沈寒舟微微一笑:「难不成大小姐不准备帮我洗清冤屈?」 「那也得有冤屈。」李妍笑着调侃,「想来能让黎修金屋藏娇的姑娘,怎么也得是姿色过人、温婉贤惠。」 「有理。」林建安附和。 「没用。」沈寒舟脱口而出,「沈寒舟视财如命,手里拿帐,眼往钱眼里掉,日日都想把山庄存银从李改姓沈。在下眼里,姿色与贤惠皆是无用之物,有银子才是重要的。」 他微微眯眼,看着李妍,故意道:「满青州谁还能比大小姐有钱?」 一番歪理邪说张口就来,李妍瞠目结舌。 只有林建安仿佛真的信了,点头道:「有理啊!」 有歪理! 沈寒舟什么人,李妍还能不知道么? 他这个人如朗月清风,似山顶皑皑白雪,是凡俗之人踮着脚尖,仰着头望过去,才能望见破云之刻金光万丈的日月。 李妍让他管帐,最初是想用这世间最慾念的玩意,玷污一下这高高在上的人间谪仙。 只可惜他的矜贵仿佛刻在骨子里,视金钱如粪土,不管李妍说什么,他都从来不为所动。 这样的人,居然能扯出「视财如命」来。 并且在前往黎府的马车上,当着林建安的面,一行一行仔细算帐。 李妍瞧着林建安盯着他面颊的专注模样,心中哀嘆,觉得他八成是信了。 黎府距离林宅不远,祖上三代都在青州。 这里人杰地灵,又是连结川渝的要道,不仅是江湖各个门派都想立足的城池,更是这些文人墨客诗句里的远方。 黎家来青州比较早,约么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定居在这,随着家里做官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名门大户。 光是宅邸一眼看过去,就气派非常,甚至还有先皇御赐的金字匾额,远非小门小户能与之比较的。 林建安叮嘱沈寒舟:「一会儿黎家不管说什么,只要本官不开口问,你具可不答。他们家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怕趁机往你身上推黑锅。」 他说完,便先行下马车。 李妍跟在后面,踩着木凳下来。 沈寒舟带着脚镣,行动不便,没了他在马车下转身搀扶,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先原本想走,迟疑片刻,还是转过身,望着不知该如何下脚的沈寒舟,伸出两只手。 沈寒舟愣住了。 大抵是那样子太离谱,他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整个人顿在原地,一脸迷茫。 李妍咂嘴:「那链子长,你提起来一点,我护着你下来。」 沈寒舟蹙眉:「有你这样张开双臂护着的么?」 他一提,李妍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大家闺秀」,得把那股匪气收一收。 她忙振振衣袖,欲盖弥彰一般从身后抽出团扇,颔首往后退了半步。 沈寒舟根本用不着她搀扶,踏着凳子走得很稳。 李妍这才察觉,林建安给他戴上的脚镣铁扣比往常见到的细小不少,重量上远比大牢用的轻,还长,根本不怎么影响沈寒舟行动。 她望着黎家门口林建安的背影,这才恍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他是从一开始就没信过。 李妍团扇柄在手指肚上转了一圈,想起兰花门调查回来的那些没什么用的消息,越发觉得看不懂林建安了。 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煳涂?亦或者只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但他图什么呢? 李清风已经死了。 生前没有交集,人没了他却这样照顾李妍,照顾整个飞龙山庄,是在图什么呢?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见沈俊先黎家一步,匆匆自门内跨出来,直奔李妍。 他扇子挡了半张面颊,蹙眉为难:「有点麻烦,对方手里有物证。」 李妍愣了下:「什么物证?」 「金牌。」沈寒舟先一步冷言,「秦尚留下的那块。」 李妍大惊。 她撑着眼睛,半晌惊唿一声:「金牌?!」 沈寒舟垂眸,满是歉意地看向李妍:「……先前来的时候,投壶起劲,将外衫脱了放在一旁,袖中连带着那块金牌。」 李妍眨了眨眼,她忽然明白了:「也就是说,你确实私下见过那位应馨姑娘,因为她捡到了那块金牌?」 沈寒舟摇头,他眸色冷了,一字一顿道:「她偷的。」 「我不想将事情闹大,搏了黎家颜面,才警告她让她趁早归还。」他冷哼一声,「她却说金牌不在她手里,还要反咬我一口,扬言黎家的金牌是被我偷走的。」 迈过门槛,站在影壁前,李妍琢磨着这段话,忽然问:「她话里的意思是,黎家也曾有过一块金牌?并且那块牌子丢了?」 第71章 一眨眼成野丫头了 三人面面相觑,皆不得解。 原本,李妍觉得这事情林建安已经有定论,应该用不着她使劲。可现在听到金牌在黎家手里,这就有点不得不出力的意思了。 她不能把秦尚交给沈寒舟的东西弄丢。 这样他未来恢復记忆的时候,自己才不会再多背一个罪名。 「抱歉。」 忽然,沈寒舟弱弱开口。 月下清霜满地,檐下春衫少年。 他从未如现在这样泄气。 这个平日里说一不二,如风一般,连李妍也不放在眼里,敢凶敢对着干的沈帐房,居然低下头,看起来十分懊恼。 像只办错事的小狗,垂着耳朵,等着训斥。 这模样多少有点惹眼,让李妍有些惊奇。 「我以为我能自己解决。」他说,「我不想什么事都烦你。」 李妍点头。 也是,沈寒舟最初想要跟着沈俊乱来,也是想要给她分忧。 这她都知道,也理解。 她刚想安慰,就听沈俊也连忙插口,替沈寒舟说话:「可不是么,他这高山白雪,为了帮你分担些担子,这段时间都放低身段,竟学会如何应酬这些公子哥们了。」 听到这,李妍瞪了沈俊一眼:「你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他放下身段,分明是那群纨绔子弟要摇尾巴讨好他。」 沈俊见解围不成,还把自己绕进去了,尬笑两声。 李妍这才又看向沈寒舟,目光温和不少。 沈寒舟黑衣在身,斯斯文文,被她端详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歪到别处,颇为尴尬。 李妍嘆口气,开口道:「我呢,自从记事开始就一直在收拾烂摊子,我爹的烂摊子,我娘的烂摊子,以及所有你叫得上来名字的飞龙山庄伙计的烂摊子,各种各样,什么都有。」她提起裙摆,边走边说,「我以前也抱怨,豆蔻年华,天天干这些,烦啊!」 她莞尔一笑:「但是,我身为庄主,不就是来干这个事情的么?活都让伙计们干了,我若是连收拾烂摊子的本事都没有,那我岂不就成了只会吃饭花银子的摆件?」 沈俊闻言,一个劲点头,对这番话十分认同。 「所以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不要觉得拖累,也不要道歉。」她温声道,「错的不是你,说什么抱歉。」 这一番话对沈寒舟是极为受用的。 他似乎受到莫大的鼓舞,安静走完到正堂的路,整个人就又有了精神,又恢復了高山白雪的模样,矜贵的气质铺面而来。 此刻,黎家众人都等在正堂上。 一众人等看到沈寒舟时,表情各异,各怀心思。 只有黎修反应很大:「沈寒舟!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觊觎我的女人!你还敢杀她,你!你!」 沈寒舟蹙眉,也不解释,只安静地站在李妍身旁,一副冷漠样子。 李妍见过黎修,最初曲楼抛尸一案里,她和沈寒舟一同前去时,黎修也在三楼那间屋里。 她目光从黎家一众人脸上扫过,隐隐觉出「他们家乱七八糟事不少」的感觉了。 黎家老爷在京城做官,自家宅院死了一个金屋藏娇的女人,自是不会千里迢迢赶回来,此时坐在上座的,便是黎家的当家主母,黎修的母亲。 但她一身素衫,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反倒是她身旁同岁女子,锦衣华服,端着茶微微吹一口气,看似游刃有余,神情里还带着对众人的不满与烦躁。 这人还站着个少年郎,与黎修看起来差不多大,但气质上明显更胜一筹,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就是那股超然劲头,和坐在主位上的黎夫人要更像一些。 李妍目光打了个来回,越发觉得不仅气质像,就连长得也很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见她们谁也不想开口,李妍先一步问:「你说沈寒舟杀了她,你有证据么?」 黎修大概是痛失所爱,满心恨意,死死瞪着沈寒舟:「他密会应馨,推应馨入井的时候,被守在门口望风的丫鬟看到了!」 说完,振了下衣袖,手中金牌赫然呈现:「这块黎家丢失大半月的金牌,加上丫鬟口供,均能证明沈寒舟是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李妍奇道,「灭什么口?」 「哼!」黎修怒不可遏,「我黎家这块祖传金牌,乃是先皇所赠,是给我祖父致仕回家以作纪念,大半月前忽然从祠堂丢失。当时应馨有提过会不会是我刚刚结交的沈寒舟偷走了金牌,我还怒斥她竟敢揣测我的朋友。」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着李妍三人,恶狠狠道:「没想到,一群豺狼虎豹!」 李妍眸色沉了。 她上前两步,「啪」一声,一掌拍下黎修的手,冷声道:「黎少爷慎言。」 原本像是看热闹一样不开口的黎家人,此刻仿佛炸了毛。 华服女人咣当一下落下茶盏:「哪里来的野丫头,我们黎家少爷也是你能出手殴打的么?」 好一个殴打。 素衣女子咳咳的咳嗽几声,有气无力的附和道:「哪里来的,这般不知礼数。」 李妍也不气,笑看众人:「黎少爷说我豺狼虎豹,两位这般护着,我可以认为这就是黎家的待客之道么?」 「待什么客?你们就是一群贼!」黎修不依不饶。 李妍目光落在一旁的林建安身上。 青州知州,六品官员,此时面色一怔,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 李妍无语,只得自己上前一步,直截了当的问:「你看清楚了,那金牌真是你黎家那块?」 黎修看也没看:「废话!整个青州,谁人不知我黎家有此殊荣!」 李妍「哦」了一声,点头琢磨片刻,直接高声戳林建安的嵴樑:「林大人,这么看来,偷我们金牌的贼人就在眼前啊。」 黎修愣了,黎家正堂里又是譁然一片。 显然是没想到有人竟然这般不把黎家放在眼里。 黎修更是气得跳脚,指着李妍鼻尖:「你这娘们好生胡搅蛮缠,他头我们家金牌,杀人灭口的事实如此清楚,你竟还想要歪曲事实?」 李妍没说话,她目光从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明白林建安为什么非得把她一起拽来的查案的原因了。 满屋人,就没有真的关心真相的。 她嘘一口气,团扇子遮面,咯咯地笑了。 眼神里满是轻蔑,话音里也带着嘲讽的意味:「哎哟,黎大公子,你这话可就说得太早了。」 她仰一下下颚,瞄着黎修手里的金牌:「这东西不稀罕,我自幼在手里玩着长大的。」她微微眯眼,「但不稀罕,不代表你们就能空口白牙,把我家的东西说成是你家的。」 李妍笑容更是不屑:「就算你们弄丢了祖上三代才得来的唯一一块,那也不能拿别人家的撑场面吧?」 满屋寂静。 「放肆!」华服女人一声呵斥,「我黎家也是随便一个野丫头就能侮辱的么?林大人,我是给您面子才让您在我黎家查案,这就是你带来的人?」 她边说边起身,端着盏茶大步走向李妍。 傻子也知道她下一步要泼茶了。 沈寒舟勐地往前,想要以身挡住,李妍的手却不知何时扯在他腰封上。 他迈出脚,却走不出半步。 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那盏茶,哗啦一声全都泼在李妍脸上。 他又惊又气。 惊的是,李妍是故意让她泼的。 气的是,这女人竟真的敢动手! 他一把钳住女人的手腕:「李姨娘,做这些事的后果,你、还有黎家,可担得起?」 第72章 交友不慎 沈寒舟杀气外露,脸上神情阴沉得可怕。 那样子将李姨娘和黎修两人都吓了个哆嗦。 清秀俊朗的容颜顷刻间荡然无存,只一个瞬间便如同阎王在世,浑身威压根本掩盖不住。 别说他面前之人,就是身旁的李妍和沈俊,也被那股气息怔住。 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道,李姨娘苍白着面颊,奋力甩手,挣开他的手掌。 她嘴上仍旧不依不饶,但气势显然大不如方才:「我们黎家教训一个不知礼仪不懂廉耻的野丫头,有什么担不担得起的?」 黎修想要附和,却碰了两下嘴皮,没说出声音。 「哎呀!哎呀呀!」事已至此,林建安终于后知后觉般,慌忙从一旁跑来,扯着自己官服衣衫,伸手就要给李妍擦茶水。 他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大小姐啊,这是怎么了啊,谁敢泼你的脸啊,这要是让李丞相知道了,下官这怎么交代啊!」 沈寒舟微微眯眼,看看林建安,又看看李妍。 李妍知道他明白来龙去脉了,望着他,十分歉意地咧嘴干笑。 独独黎家众人,皆是一愣。 「你说谁?李清风?」黎修大惊。 李清风,大晋二百年来唯一一个连辞官之后,皇帝仍要强行将丞相之位留着,等着他「游山玩水」回来,继续干活的人。 他以一己之力推行新政,广交天下好友,将大晋从衰败不堪推至国力空前强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黎家老爷人在户部,对李清风可谓是鞍前马后,以能坐在李丞相府里参加个宴席为荣耀。 但李清风虽然自称是青州人,但整个青州世家竟无一人与他有交情。 青州也没有李府,只有一个沈府,号称是李清风夫人的娘家。 黎修也是因为这传言,才和沈俊交好。 这般想来,黎家众人这才后知后觉。 「她、她是……」李姨娘指着李妍,白了脸,她已经猜到身份,却不敢说。 沈寒舟面色极差,白了林建安一眼,抿着嘴将外衫脱下,裹在李妍身上。 她被那道视线戳得浑身发毛,老老实实由着他裹粽子一般套在外面。 都是因为林建安。 高门大户,连知州都不放在眼里,想必林建安在这捞人会捞四个时辰,还惹一身泥,大概一路无助,还吃了不少冷眼。 这时候,李妍这个丞相嫡女的身份就光亮起来了。 连皇族都要礼待的一家人,黎家竟然还敢跟她叫嚣,当然自不量力。 李妍垂眸,拿出手帕,轻轻擦着自己的面颊,冷声道:「林大人,前几日秦将军家的二公子秦尚来青州,赠予沈寒舟金牌时你也在场,也见过那牌子。」她不抬眼,只仰了下下颚,「看看,是不是那个。」 此时,手握金牌的黎修无比错愕,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势竟能瞬间反转。 他没回过味,也没理解林建安话里的意思,手握金牌高声质问:「你什么意思!我黎家的祖传宝贝就成了你的东西了?」 李妍连同他解释一句的欲望都没有,只浅浅吩咐在一旁摇了半天扇子,笑眯眯看热闹的沈俊:「瞧瞧你结交的公子。」 言外之意,便是说他交友不慎。 沈俊乐呵呵笑了,拱手行礼:「大小姐说的是,日后划清界限,不和黎家往来了。」 被李丞相家认定为不值得结交的人……意味着黎家日后在青州权贵圈子里,会寸步难行。 听到这话,屁股坐得一直稳如泰山的黎夫人,这才忍不住起身。 她一个劲咳嗽,身子弱的如扶风弱柳,惆怅扫了一眼众人。 「传我的话,务必全力配合林大人查案。但凡怠慢的,家法伺候。」说完,她竟然招唿丫鬟,转身准备离开。 这轻飘飘一句,让李姨娘白了脸:「夫人!」她忙喊,「黎家大户,怎么能让他们……」 「闭嘴!」黎夫人咳咳地咳嗽很久,她手帕捂着嘴角,半晌才幽幽望向李姨娘,冷言,「还嫌不够丢人么?」 说完,又意味深长看向李妍:「我身子不好,方才也是听信谗言才误会李小姐,但黎家子孙无错,还望李小姐看在我们诚心悔改的份上,别一棒子都打死。」 她缓缓望向始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少年,垂眸轻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那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沈俊躲在扇子后,小声凑到李妍身旁:「那个是黎家二少爷黎仲,是个有担当的读书料子,那些玩乐他都节制有度,平日都在读书习字,鲜少露面。」 「哦。」他补了一句,「今年十九,但不是在黎府出生的,是黎家老爷从京城送回来的孩子,有传言说他其实不是李姨娘亲生的,生母不详。还有个说法,说他是黎夫人的亲生儿子,是因为黎夫人身体不好,才由李姨娘抚养。反正身世成谜,众说纷纭。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最有希望继承黎家的。」 李妍一边听一边打量。 十九岁的孩子,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沉稳淡然,镇定得很。 他从一开始就不说话,像一个旁观者。 甚至方才已经关系到黎家大局,也没皱一下眉毛。 李妍从他身上看到两个词,一个「置身事外」,一个「无他无关」。 再结合下沈俊和黎夫人话里的不少奇怪之处,李妍只觉得这黎家背后,估计比林建安口中的「乱七八糟」还要「乱七八糟」。 直到黎夫人离开,林建安才拿起金牌,来来回回看了两遍,肯定道:「确实是秦大人留给沈寒舟的那块。」 一时间,留在屋内的人都愣住。 「哎那个黎大少爷,不是本官埋汰你,痛失心爱,情绪失控,这都可以理解,但你怎么连这么大的物件也不确认一下?」林建安举着金牌,手指着上面一块款识,「这上面分明印着都察院的章。」 众人哑然。 黎修更像是霜打的茄子,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寒舟话音极寒,周身发散着一股冷意,「半月前在黎家投壶,我将外衫放在一旁,金牌被你的应馨姑娘偷走,我今日晌午见她也是想不打黎家的颜面,悄无声息将东西要回来。」 「啊?」李姨娘脸色不好。 李妍觉得怪。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反应比黎修还大。 「怎么可能?应馨不可能会偷东西!」黎修根本不信,「你说谎!」 「啧。」李妍不耐烦的接话,「你以为每次出来他都是一个人么?他对李沈两家至关重要,担心他遇到危险,他次次出行都有暗卫相随。」 她指了指头顶:「比如现在,黎家屋檐上有五个人。也就意味着,你清纯的不可能偷东西的应馨姑娘,是被五双眼睛盯着偷走东西的。我这么解释,你能明白了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啊!」李姨娘又是一惊,她脸色更加苍白,神情更为惊讶。 李妍狐疑的瞧着她。 这人怎么回事? 第73章 这口井淹不死人 不等她多想,黎修咬着牙,手攥成拳头:「那……那些暗卫,就没有人看到应馨是怎么死的么!?」 李妍眼珠一转,故意道:「没看到。是让他们保护沈寒舟,谁闲得没事去看你的应馨姑娘?」 她说完,眼角余光瞧着李姨娘。 她苍白的面庞上起了几分血色,似乎松了口气。 「一派胡言。」黎修冷冷看着李妍,「就算有暗卫,也是你们的人,难免包庇,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说出来。」 这么讲也很有道理。 「那你要不要让我查出真兇?」李妍反问。 「实不相瞒。」林建安像是算准时间点一样忽然插嘴,适时将金牌双手还给沈寒舟。 他理了一下衣袖,正色道:「李小姐和沈公子的查案能力,是得到了都察院巡查秦大人的认可的,那金牌便是证据。如有她们两人相助,想来应馨姑娘之死,以及黎家水井里的两具骷髅……很快就能查破。」 李妍眉头拧紧,尬笑一声,心底将林建安这个老狐狸骂了十几遍。 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七拐八拐的,到底是把她给坑进去了。 「这……林大人,这事情兴许就是个误会,没必要这么认真去查吧?」李姨娘一改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客客套套地站在众人面前。 只是她仍旧不敢看沈寒舟的眼睛,也不敢望向李妍。 说心虚也像心虚,说欲盖弥彰,也确实很像是欲盖弥彰。 「啊这样啊,你们若是不同意也可以,但这是出了刑案,非我一人能决定,待我连同黎家侮辱李清风丞相嫡女一事汇总一下,一起奏报太子殿下……」 李妍心中骂声顿停,换了个方向,连连称赞林建安是个会玩制衡的人才。 把她当成棋子,直接压住了黎家高傲的脑袋。 果然,李姨娘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干笑一声:「我想了想,还是都得查,出了这种事情,哪里有不查的道理。」 「嗯,黎家这般通情达理,确实是世家表率。」林建安皮笑肉不笑,演出一脸欣慰。 黎家大院子是由六座四合院抱在一起,沿着外墙走一圈需要半个时辰。 月上三竿,沈俊留下正堂里被捧成座上宾,负责接受黎家人一连串巴结。 李妍和沈寒舟则跟着心情极好的林建安,一路往后院的水井去。 路上,林建安抱拳赔礼,一个劲道歉:「害李庄主脸上吃了一盏茶,实在是过意不去。」 李妍哼一声,心里暗骂老狐狸,面上还得客气道:「没办法,不吃这一盏茶,压不住她们。」 林建安大喜:「李庄主果然心如明镜。」 她咂嘴:「若下次林大人能提前知会就更好了。」 林建安尬笑两声,当即岔开话题:「那应馨姑娘确实是溺死水井之中,只是那水井是平日里用来存雨水的,水面到井口只有七尺半,而水深只到人胸口高。云川下去捞人的时候,根本淹不到他。」 李妍奇道:「也就是说,应馨就算被人推了一下掉进去,也不应该淹死?」 「正是。」 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追问:「当时看到推人下井的丫鬟在哪?」 「也在井边,云川一下井就觉出她话里有问题,当即就让人给绑了。」林建安顿了顿,「哦,还有个奇事。」 他说得神神秘秘:「捞上来半袋散骨,还有两个骷髅头。」 林建安两手比画:「这么大两个。」 两手之间比出的大小,远远小于正常人的头围。 李妍眉毛一跳:「这么小?」 林建安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开口。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绕过花园长廊,看到了那口吃人的井。 井边,云川蹲在那两个脑袋前,眼睛都要盯穿骷髅脑门。 李妍和沈寒舟凑上前,俱是一惊。 原来林建安比画的还偏大,真正模样竟然比预想的还要小一圈。 一个瞧着最多三四岁,另一个,顶多七八岁。 「黎家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丢了人?还是这样半大的孩子,怎么会没人察觉呢?」李妍脱口而出。 云川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这才起身拱手:「李庄主,你来了。」 他看样子还想再寒暄两句,却被不知何时,正蹲在一旁扒拉那些骨架的沈寒舟打断。 他手里拿着一截骨头,状似无意地问:「云大捕头蹲在这看出什么了么?」 云川脸上有些尴尬。 他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半天:「死去太久了,骨架都散了,捞出来全都混在一起,在下实在是组不出来,只能看出这死去的是两个孩子。」 「男孩。」沈寒舟纠正道。 「啊?」云川大吃一惊。 沈寒舟没抬头,在那堆骨头里扒拉扒拉,又拿起两根举在手里看了看:「两个孩子死亡时间相差三年,且小腿腿骨都曾骨折过。」他顿了下,「年纪小的这个骨折的厉害,几乎到了终身残疾的地步。」 云川忙走上前,拿起他放在一旁的骨头细看,果然发现了骨折后再长好的痕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这可真太厉害了!」他语带崇拜,一抬头,眼前沈寒舟却不见了。 他赶忙回头找过去,就见沈寒舟此时一左一右端着两个骷髅脑袋:「头骨断裂塌陷,也就是说扔下去的时候,人大概率已经是昏迷状态,下去就是必死无疑。」 沈寒舟环顾四周,这院子里盖着一层灰,一点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后院。 他犹豫半天,才终于找出个稍微干净点的位置,将两个骷髅头放下,扯出手帕擦了下双手,很肯定地说:「兇手就是冲着两个孩子的死来下手的,一点都没犹豫。」 他说完这些,目光这才望向被麻布盖着的应馨尸体。 却见李妍正蹲在尸体面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他忙上前,探头一望,正好看到一张双目圆睁,无比惊恐的面庞。 应馨嘴唇苍白,指甲发黑,和平日所见完全不一样。 「毒?」沈寒舟脱口而出。 李妍摇头:「她中毒了,但却不是死于体内的毒。」她端详片刻,又将应馨盖上,「这毒叫黑牡丹,和麝香类似,乃是会令女子绝孕的一种药,非常伤身。用过这种药的姑娘,死后就会指尖发黑,手掌像是含苞待放的黑牡丹,故而得名。」 她嘆口气:「我已经看过了,她身上没伤,只有这一点中毒的痕迹,确实是溺死。想必在水下看到那两只骷髅头后,吓坏了,明明能站稳也站不住了。」 说到这,她忽然歪着头问:「你说,她知不知道这口井其实淹不死人?」 第74章 像与不像 应馨如果知道井水不深,淹不死,事情的性质或许就变了。 沈寒舟想了片刻,肯定道:「她知道。」 李妍也点头:「我也觉得她知道。」 只有林建安一脸迷茫:「啊?为何知道啊?」 李妍起身,若有所思琢磨下,然后才说:「因为时间啊。丫鬟看到某人将她推进井中,到你们赶来把她尸体捞出来,过程中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差。说明整个黎家都知道这口井死不了人。丫鬟根本不急,黎家人也不急。」 「只是没人想到她下去之后在井底瞧见两个骷髅头,惊吓之间出了问题,脚下若是再一滑,站不起来也是常有的情况。」她有些惋惜。 论姿色,应馨确实是能够抓住男人心的那种既不可爱,也不清纯,反倒是浓妆艷抹,十分魅惑的女子。 这样的人黎家确实很难接受,黎修确实只能金屋藏娇。 「既然能金屋藏娇,说明她没有身份背景,无人撑腰也没什么建树,黎家应该很反对黎修和她在一起吧?」李妍问。 此时,身后传来咳咳的声音,黎夫人被丫鬟搀扶着,神情淡漠,迈过门槛走进来。 她只瞄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冷然得如同在看一只阿猫阿狗:「不反对。没有反对的理由。」 李妍诧异。 世家的大少爷,要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姑娘,居然不被反对。 可她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 黎修似乎并不能接到黎家家主的位置,不是家主,未来分家之后他对黎家无足轻重,他要哪个女人,黎家确实懒得管。 「他与肖姑娘指腹为婚,但肖姑娘对黎修没有任何意思,还因他不思进取,整日只知玩乐而想尽办法不完婚。」黎夫人嘆口气,「若非肖家那边给肖姑娘的压力大,这婚早就退了。」 她身子羸弱,在夜风中勉强站在众人面前。 和在正堂不同,此刻的黎夫人身上多了几分柔和气息,不那么凛冽。 她上前,向李妍恭敬颔首,再次道歉:「李小姐,是我管教无方,是黎家有眼无珠,我给你赔不是了。」 李妍愣住。 纵然是她也没想过黎家长辈竟然会在她面前,当着林建安和几个府衙外人的面,这样低头。 「使不得,李妍是晚辈,受不起这般大礼。」她赶忙搀扶,「我爹常常教导我们做人不应小肚鸡肠,再者方才那些事情皆因误会而起,也怪我没能先行亮明身份,错不在夫人一人,千万使不得。」 听到李妍这么说,黎夫人才直起腰,她望着李妍,温声道:「我知黎修无礼,无可救药,但求看在我家老爷的面上,别将黎仲挡在李府的门外。」 李妍一滞。 原来如此。 她做到如此地步,竟然只是为了黎家的二少爷。 莫非黎仲真是她的儿子?真的只是因为她身子弱,所以养在李姨娘名下? 黎夫人咳咳几声,轻轻推开李妍的手,转身往丫鬟的方向走。 她一回头,正好瞧见放在地上的骷髅头和一地拼不出来的尸骨,脸色瞬间一白,咳得更凶了。 不多时,便听到丫鬟惊恐唤道:「夫人!您又咳血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这下,原本就一团迷雾的案发现场,更是乱糟糟一片,什么调查都进行不下去了。 最终林建安将捆绑手脚指认沈寒舟的侍女,和应馨的尸体,还有捞上来的骨架,一同带回府衙,决定等天亮了再继续查。 那天晚上,乔七命半夜被于北困到黎家门口,顶替了原本给黎夫人看病的大夫。 听说忙活到辰时三刻,才把人从地府门口拽回来,骂骂咧咧地出了黎府,直奔海西楼。 李妍早上的包子刚塞进嘴里,就听咣当一声,后院大门硬是被人一脚踹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乔七命带着两个大黑眼圈,气唿唿地冲到屋里,将手中的医箱往桌上一砸,抢过沈寒舟的碗,在两道无比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仰起头把他碗里的稀饭喝了个干净。 当一声,碗被他拍在桌上,乔七命横眉冷竖,大声道:「李妍!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妍怔愣点头:「是啊。」 她承认的太快太直接,显然出乎乔七命预料。 他抿嘴,鼻孔里出两道气,又伸手要去夺沈寒舟的筷子。 沈寒舟反应极快,身子往后一抻,立马扯了一双新的搭在他手里。 「那黎夫人时日无多,那身子骨,纵然我跟阎王谈判,最多也只能再维持个把年头。」乔七命叨起桌上一把萝蔔条就往嘴里塞。 李妍瞧着那他一筷子,蹙眉想阻止。 可越是如此,乔七命吃的越快。 他张开大嘴,一口全塞嘴里,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直到嚼了两口才发现不对劲。 李妍痛心疾首地看着他:「那是咸菜,你这吃法,齁咸。」 沈寒舟倒出一盏白水递给他。 乔七命被咸得两眼带泪,咕咚咕咚喝干了水,瞪着眼睛埋怨:「你们俩怎么都不提醒一下的!」 李妍一本正经:「食不言。」 乔七命被她怼得没话说,那瞪着的两只大眼只得转头落在沈寒舟身上。 就见他憋着笑,假装看不见。 分明是报夺碗之仇。 乔七命无语:「你们俩这……还真配啊!」 他气唿唿埋汰一圈,最后才说:「我按照你吩咐的打听了,确实如你所言,黎仲少爷年幼的时候体弱多病却还贪玩,几次摔断腿,有好几年都卧床不起,是黎夫人床前床后在照顾着。他生母李姨娘倒真的不怎么管他。但是黎修少爷也曾摔断腿,只是他断腿的年纪比较大了,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下人们都说,黎仲少爷实际上是黎夫人的孩子。」他抿嘴,「那孩子也确实有些不太一样,听说黎夫人咳血,他站在院子里等了一晚上,看起来十分焦急。黎修却安稳睡了一夜,天亮我走的时候还没醒来。」 「那你觉得呢?」李妍追问,「黎夫人和黎仲,两个人长得像么?」 乔七命思酎片刻,缓缓点下头:「像,就如你所言那般,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反倒是没什么争议的黎修少爷,倒是没那么像。」 李妍点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黎家水井里那两具骷髅,也是『黎修』或者『黎仲』……」 她话没说完,乔七命忽然一震:「啥?!」 第75章 第三个人 李妍坐在桌边,看着乔七命精彩纷呈的表情,蹙眉安抚:「如果,我都说了是如果。」 沈寒舟也点头:「可能性很大。」 他手里没了碗,想夹菜的手伸出去片刻,又空着筷子收回来。 「首先是两个孩子死去的年纪,小的三四岁,大的至多六七岁,骨在水下,风干极慢,单看骨头本身,我推测两个孩子死亡时间也有十年以上。而黎仲的年纪恰好符合。」沈寒舟放下筷子,伸手拿了一块馒头。 馒头还没在他手里捂热乎,乔七命一把就拿走了。 他咬一口,呜呜囔囔道:「有理。」 沈寒舟只得又拿起一块,掰了一小口放进嘴里。 待馒头下肚,他才继续说:「黎家大少爷是宅邸内出生的,而二少爷是从外面接回来的。自幼拉扯大的孩子,不管找个多相似的替身,亲近的人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所以,不太可能是『黎修』。」 李妍点头:「没错,我也是出于这个考量。而且那个黎家二公子……」 她说到这,摇了摇头:「说不清,我只觉得怪。」 那种怪的感觉,从最开始第一眼相见,就始终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说不清是哪一点,让李妍看到他就觉得不太舒服。 「还有那个李姨娘。」她继续说,「追查应馨的死,她的反应比谁都大,就算自来熟,人来疯,也未免太夸张。」 沈寒舟点头,表示贊同。 已经吃了半个馒头的乔七命「嘶」一声:「那李姨娘睡得安稳哦。昨晚那么闹腾,她门都没开一下,大早上动静也不小,到我离开,听说她都没起来。」 「这睡觉的质量可真是令人羡慕。」李妍夹一点咸菜,就着稀饭喝下去。 自打习武至今,她耳朵就像开了光,一点风吹草动就醒。 飞龙山庄也知道李妍这个毛病,入夜之后,屋檐上尽量不走人。 但最近秦尚留下的暗卫不清楚这点,搞得她一晚上要醒好几次。 「哎对了。」她抬眼看向沈寒舟,「暗卫真的没看到谁把应馨推进井里的么?」 沈寒舟撕一块馒头,动作极为缓慢,半晌才沉声说:「她是自己跳进去的。」 李妍一滞,和乔七命异口同声:「啊?」 沈寒舟不疾不徐:「我问了,他们没出手搭救,是因为她跳进去的时候,院子里最少还有三个人。」 李妍又是一惊:「三个人?」 沈寒舟沉默片刻,这才娓娓道来。 「因为应馨威胁我,所以我才会在昨天上午和沈俊先去黎家。」他起身,从一旁的斗柜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信上用硃砂墨绘着燕子图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他将信递出去,李妍接过,倒出来抖一把,冷金宣纸上几行小字清秀工整。 「林府宴时,黎家相会,若是不来,休怪报官。」李妍蹙眉,「这写得倒是通俗易懂。」 沈寒舟点头:「我当时觉得奇怪,顺走金牌,还要报官告我,实是有趣。所以欣然前往,准备听听她要说些什么奇葩的故事。」 黎家大户世家,虽然应馨实际上无名无份,只是金屋藏娇的一只金丝雀。但沈寒舟一人赴约,若是传出去,怎么都会说不清楚。 所以,生辰宴当日一早,沈寒舟拖着不明所以,满脸迷茫的沈俊,先去了一趟黎府。 应馨住的客院在西北,并不角落,反倒紧挨黎修的院子。 黎家下人们对她也很恭敬,一口一个姑娘小姐,礼数十分周全。 「和黎夫人说的一样,黎家没有为难过她,以前我和沈俊去黎家走动的时候,应馨也确实是自由模样,无人管束,且听说黎夫人每月还会给她一笔银子,基本上是把她当成儿媳对待。」 她有独立的院子,有贴身丫鬟,还有个自由使用的花园。 从住处的窗户望过去,一眼就能看到黎家那个碧水清清,荷花摇动的湖。 「足以见她在黎府的地位并不低。」 沈俊不明所以地跟着沈寒舟往应馨的院子走,直到站在院门口,他才一副惊讶样子。 他不知道怎么理解的这件事,扯着沈寒舟的衣袖,不让他往里面进。 「因此,应馨才从院子里出来,边走边说。」 五月的荷塘微风徐徐,满是清香,池中有鲤鱼,见人路过便躲在荷叶下,不肯出来。 「她话很多,很烦人。」沈寒舟说到这,脸色都沉了些许,「我几次打断她,讨要金牌,她却半个字不提,只领着我往前走。」 应馨一身红衣,头上珠光宝气,眼角点缀着珍珠。 世家大户的姑娘,就算如此穿着,也能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气质,可她却一身媚气,身上脂粉味道颇重,沈寒舟跟着她没走多久,烦躁的情绪就已经快要压不住。 而沈俊更是干脆,他实在受不了,直接坐在湖边凉亭里,摆摆手让沈寒舟自求多福。 「她扯了很大一堆,我都记不得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忽然转过身,眼眶带泪瞧着我,非要让我陪她一日,才肯将金牌还给我。」 听到这,李妍顿时来了兴致。 她根本按捺不住笑意,咧着嘴追问:「快讲讲,是我理解的那个陪一日么?」 沈寒舟瞪了她一眼,跳过她的提问往下道:「我当时冷言说了她两句,转身就走了。那个时候,我们正好走到后院的井口旁。」 李妍「哎呀」一声,摇头嘆息:「可惜了,可惜了啊。」 沈寒舟也不接话:「我返回去找沈俊,告诉他事情办完了,之后我们一同回海西楼接你,再往后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 「暗卫说我们走后,他们本来要跟上,但是应馨的状态很奇怪,怕出什么意外,就留下两个人盯着。」他直言,「我们前脚刚出府,应馨就在井边见到了李姨娘和自己的丫鬟,然后她们不知道说了什么,李姨娘转身要走的时候,应馨自己跳进井里了。」 李妍点头:「哎不对啊,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在么?」 「第三个人在水井边的柴房里。」他说,「因我走远,他们又担心此刻暴露存在会节外生枝,才没有出手搭救。谁也想不到,一个人跳井,三个人看到,却没有一个人搭救。」 第76章 大小姐会救我么 这件事忽然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李妍皱着眉头沉默片刻,语重心长:「这很糟糕啊。」 乔七命点头附和:「非常糟糕。」 「丫鬟指认是你推人下井,虽然林建安和我们都不信,且暂时给你自由,没有将你收监,这也都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才做的。」她郑重道,「不管是你偷了黎家的金牌,还是应馨偷了你的金牌,你昨日上午单独见了应馨这件事是没变的。」 这一点沈寒舟自然明白。 他嘆口气,有些无奈。 「看李姨娘的样子,她也不像是能为你作证的模样,如果她想给你洗清嫌疑,昨晚上当着大家的面就开口了,不会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而且那个丫鬟明明知道你不是最后一个见到应馨的人,却昧着良心指认是你推她入井,十之八九也是因为李姨娘。」 乔七命又点头附和:「说得没错。」 「如果不能找出那个第三人是谁,让他为你作证,那么从时间上,动机上,你都吃亏。」李妍长嘆一口气,「就算现在能这么安稳地坐在这,万一林建安为了破案乱来,准备让你顶罪的话,我一时半会还真没有理由能拦住他。」 乔七命再点头附和:「就是这样。」 却见沈寒舟沉默片刻,忽然微笑开口:「若他将我关进大牢,大小姐会救我么?」 隔着圆桌,沈寒舟白衣在身,半面光影将他衬托得更是出尘。 李妍望着他那嘴角的一抹笑意,眉头越皱越紧。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会帮你争取个秋后问斩。」 乔七命刚要再次附和,头点到一半,愣住了:「啥?」 李妍咂嘴,指着沈寒舟笑盈盈的模样:「他这张脸,要是斩立决了,太亏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我的大小姐,这是什么时候斩首的问题么?」 「啊,也对。」李妍点头,「还得办法事超度,烧黄纸,哎呀好麻烦啊,我想起来就头疼。」 沈寒舟看着她的模样,吭哧一下笑了。 他别过头挡着嘴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好事说不应,坏事说就遭。 李妍这一顿早膳还没吃完,云川就带着镣铐在海西楼里等着了。 他将脚镣和锁链扣好,还额外上了枷锁。 李妍白了脸,她手往柜檯上的长剑伸过去,是曹切和乔七命两个人死死拦住,才没能让她碰到剑。 云川面带歉意的看着李妍:「实在是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沈帐房不是推人下井的兇手,我们大人也很为难,但想到是李庄主的话,一定也能理解。」 理解个屁! 李妍拳头都攥紧了,她盯着云川的面颊,强压怒火,片刻后才挤出一句话来:「沈寒舟身子不好。」她说,「他出来的时候要是染了风寒,别怪我日后翻脸不认人。」 云川一滞,有些惊讶。 她那模样比杀气升腾时的沈寒舟好不到哪里去。 乔七命赶忙将李妍拉回楼里,曹切陪着笑脸客客气气颔首:「大人查案,飞龙山庄定然全力支持,云捕头放心,我家庄主也是心里太着急太担心了。」 云川这才回神,他拱手致意,转身将沈寒舟押进囚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渐行渐远。 李妍勐然挣脱,一把扯过柜檯上的长剑,这就要追过去。 忽然,几个暗卫从天而降,拱手道:「李姑娘。」 最前的那位,手捧金牌:「主子让我将此物交给你,说你用得上。我们兄弟五人,暂且听您吩咐。」 李妍看着眼前这堵人墙,咬牙切齿。 她在正堂里来回踱步,转了三圈,这才压下恶气。 就听咣当一声,长剑拍在桌上,李妍注视着眼前五人:「我这用不上你们,你们五个去青州府盯着,如果林建安敢动他一根寒毛,立马劫狱。」 「啊?」五个人面面相觑。 「啊什么?」李妍声音大了,「他身子不好,本就羸弱成那样,林建安如果脑袋进水,为了破案用刑,那后果你们担待得起?!」 五人皆是一滞,又低头想了想,这才拱手应声:「得令。」 说完就要走。 「慢着!」李妍唤道,「昨日晌午,是哪两位瞧见应馨自己跳井的?」 「是在下。」 最左边两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在下王金。」 「在下陈火。」 李妍看着两人眼睛,郑重问:「你们可确定有第三人瞧见她跳井?」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十分确定。」 约莫是见李妍将信将疑,王金又言:「我们金木水火土的功夫虽不如大小姐,但自幼作为暗卫培养长大,听力直觉皆是万里挑一,不会有错。」 「正是。」陈火道,「昨日上午柴房里却有一人,当是个成年人,气息极稳。」 「你们没有看到他的模样是么?」李妍追问。 就见两人面露愧疚之色:「属下该死,没能想到会是如此局面,所以未做确认。」 李妍瞭然点头,思量片刻,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这才摆手:「不,你们做得对,你们毕竟是暗卫,不是侍卫。」 王金陈火闻言,目露感激,深鞠一躬。 「去吧,按照我吩咐的做。」李妍低着头,思绪冷静了不少,她看着手里的金牌,沉声道,「让他好好休息几天,破案的事情就交给我。」 话音刚落,五个人齐刷刷不见了踪影。 李妍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林建安是条死狐狸」,来来回回骂了一万遍。 经过这么一闹腾,乔七命不走了。 他坐在桌边,给李妍倒了一盏茶:「那黎夫人的病我去瞧一次是好不了的,下次你和我一起去,正好你查案,我给你掩护。」 李妍心里一团乱麻,她揉着自己的额角,半晌才悠悠道:「我现在根本不担心调查受阻,现在的黎家没人敢拦着我。」 「那你发愁什么啊?」乔七命不解。 李妍长嘆一口气:「我怕的是黎家为了把这罪名在沈寒舟身上坐实,杀人灭口。」 「啊?」乔七命懵了,「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么!」李妍一副同情的目光望着他,「黎家一定是认为自家的秘密被沈寒舟知道了,他昨夜看一眼腿骨又端详一下骷髅脑袋,事情就暴露了七七八八,你若是心里有鬼的黎家人,你怕不怕他拆穿这狸猫换太子的秘密?」 「哦哦哦!」乔七命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可下一瞬他立马又不明白了:「那……沈寒舟现在被五个暗卫护着,想杀人灭口那得找最强的杀手,一时半会也难找到啊。」 「哎呀……」李妍扶额摇头,目光带着股看傻子一般的味道,「沈寒舟都下大牢了,只要没有新的证据和供词,这案子就是铁案如山,他死定了。」 「哦哦哦!」乔七命先点点头,而后又问,「然后呢?」 「啧!」李妍无语,「我问你,怎么样才能出新供词呢?」 乔七命脱口而出:「找到那三个目击者不就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说完,他自己愣了下,勐然喊道:「你还坐着干什么?快走啊!」 李妍被他这突然的一声吼,震的一脸惊讶。 「我滴个乖乖!」乔七命赶忙背起自己的药箱,扯着她往外,「希望那个睡眠质量极好的李姨娘,可别就这么一睡不醒了啊!」 第77章 黎家三人 五月青州,城内繁花绽放。 市集热闹,商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不多时,远处传来几声大喝「迴避退让!迴避退让!」。 行人大多诧异,回头望去,就见飞龙山庄的马车风驰电掣一般驶来。 驾车人似乎非常着急,站在两匹马后,抬手勐然抽动缰绳,大喊着「架」! 那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大幅度的摇晃着,车帘摇摆。 不待众人看清里面是坐的是什么人物,便如一道光,嗖一声沖了过去。 马车里,乔七命近乎匍匐在地,手里压着他的箱子。 他恨恨的瞧着端坐的李妍,心中愤懑:这些江湖人真不是人!到底练的什么内功心法,摇晃成这样都不倒的。 李妍不知他的想法,只是坐在马车里单纯发愁。 如果李姨娘真惨遭毒手一命呜唿,那想要证明沈寒舟是无辜的,就必须找出藏在柴房里的第三个人,让他站出来亲口为沈寒舟作证才行。 只是这谈何容易? 那人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都没人看到,只知道是个气息沉稳的成年人。可黎家符合这些特徵的僕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从何找起啊。 马车一路狂奔,半个时辰的车程居然一炷香就跑到了。 于北扯着缰绳勐停下来,正正好,就在黎家广亮大门正前方。 李妍刚撩开车帘还没跳下来,就见府里几个下人正火急火燎的往外跑。 她忙伸手抓着一个就问:「你们李姨娘呢?」 僕役被她揪着领口,哆哆嗦嗦开口:「啊?啊!李姨娘突发恶疾,人世不醒,我们正要去请大夫!」 李妍没松手,指着马车里:「别跑了,这位是青州神医乔七命,快带我们进去。」 僕役哪听过什么神医乔七命,只是瞧见车里那位是昨夜一副药几根银针就医好黎夫人的大夫,立马不疑有他,领着两人就往里进。 路上,李妍瞧见站在院子里发呆的黎修。 李妍没空理他,提着衣摆和乔七命一路飞奔,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寻不出来。 可能是场面太出乎意料,黎修愣在原地,没动。 黎家院子确实很大,乔七命和李妍跑到李姨娘院子时,气喘吁吁。 院子里只有黎仲在,他看到两人时,那张一直没什么波澜的面颊,难得露出几分惊讶。 「这么快?」他诧异。 不等僕役回答,乔七命撸起袖子就吩咐:「热水,热毛巾。」 说完,大步沖了进去。 李妍抱着他的药箱,也跟在后面。 她从黎仲身旁擦过时,回眸望了他一眼。 这个十九岁的黎家二少爷,依旧从容淡定。 他不着急,只低头想了想,安静站在门口,直到热水被端来,才走进屋里,端着盆子站在乔七命身后,不问也不打扰。 就和昨夜一样,始终置身事外。 李妍瞧着床上被乔七命用银针封了七八个穴道的李姨娘,在看看面色凝重的乔七命:「如何?」 乔七命出口气,手捏着下巴上一嘬小鬍子,轻哼了一声:「问题不是很大。」 「不是很大是多大?」李妍心里埋汰他。 事情如此紧急,他还闲的没事卖关子。 乔七命眼睛在黎仲身上扫了下,又看看李妍,这才说:「临时带来的药箱里面东西有限,这病起的急,救得也及时,只是要醒来,少说也得下针十天半个月。」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有咳咳的声音。 黎夫人被黎修搀扶,五月天里披着一件厚袄子,艰难迈过门槛。 她脸色不佳,病态明显:「乔大夫,她……可还好?」 乔七命摇摇头,将刚才的话又复述一遍。 这个过程里,李妍一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黎仲自始至终沉稳淡然,一点不着急。 而黎夫人看起来是真得着急,她急火攻心,咳的厉害,乔七命还给她把了下脉。 收手后,轻轻摇头示意。 人会演戏,脉象不会,乔七命的意思是,她的着急是假的,演的。 屋里最后一个人是黎修,他蹙眉搀扶着黎夫人,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李姨娘,目光倒是一直落在李妍身上,似乎欲言又止。 李妍全当没看见。 她只觉得如黎家这般高门大户,人情之间竟这般漠然。 最有权利的四个人都在这屋里,一个躺着,一个咳血快咳死了,还有两个小辈,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急切。 片刻之后,黎夫人才嘆口气:「那就有劳乔大夫,将李姨娘带回医馆去。」她分外惆怅,「我自知时日无多,两个孩子都尚未能独当一面,如此情况下的黎家,不能没有她。」 乔七命不拆穿她,附和道:「那就请备马车,让乔某人将她带回医治,不出一个月,定能痊癒归来。」 直到众人七手八脚将李姨娘抬进马车里,李妍这才站在屋檐下问:「你准备把她送哪里去?真要拉回黑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那定然是万万不能的。」乔七命咧嘴。 李妍顿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听他「嘿嘿」一笑,吐出来三个字:「沈府啊!」 李妍一滞:「你……」 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乔七命挤眉弄眼的给她使眼色。 不等她疑惑,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李姑娘。」 是黎修。 李妍心下不爽,连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懒得端,一脸不耐烦的转身,等着听他说下句话。 黎修大概是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冷不丁瞧见那般嫌弃的模样,愣住了。 相顾无言。 「黎大少爷有话快说。」李妍越发不耐烦。 她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好感。 指认沈寒舟是兇手,向林建安施压查案的人当中,一定有他一份力。 「……沈兄一事……」 「别。」李妍打断他的话,「寒舟可是担不起你一声『沈兄』的称唿。」 黎修蹙眉:「李姑娘这么说也没错,我确实是对他了解甚少,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来歷,对他多有猜忌。」 李妍挑眉。 没想到这黎修脑子不好使,但嘴还算实在。 他竟然真敢说出来。 「所以我想问问,沈……沈寒舟到底和李丞相是什么关系?」 李妍微微眯眼,沉默良久,见黎修显然是不肯罢休的样子,她这才开口:「我不知道。」 黎修一滞。 「他惯常喜欢与我爹在朝堂辩论,把我爹气的半死还不能动他分毫。」她没遮掩,直言。 「他们两人常常当着百官的面在圣人面前互相埋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但你问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李妍摇头,「我不知道。」 第78章 做鬼也得找他 黎修错愕:「你不知道?」 李妍看着他郑重的反问,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她说的已经很清楚明白了吧?可眼前这人显然没听到重点。 「他和你形影不离,你怎么会不知道?」 李妍无语。 果然这个人是继承不了黎家的,就适合在青州日日泡曲楼,隔三差五到霜月楼温一下美人乡。 她连拐卖抹角都没有,也没说什么难以理解的暗语,眼前这人怎么就听不懂呢? 「黎大少爷,你要是感兴趣,家书一封,赶紧问你爹。」李妍懒得跟他继续,略略提了下裙摆,边说边往往马车前走去,「你可要快点去问,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她顿了下脚步,回眸望向黎修:「就算是你爹见了他,那都得拱手行礼,客客气气不敢大声言语。这样的人,你们黎家诬他一个罪名,送他下大牢……」 李妍轻笑,她声音提的更高一些:「为了遮掩一个秘密,犯更大的错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说完,留下神情错愕的黎修,头也不回的走到马车后,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乔七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跟他说那么透彻干什么?」 「黎家老爷人在京城,就在户部,他们同朝为官,十之八九和沈寒舟见过。那些忽悠的故事,骗不了黎家人。不如坦坦荡荡说出来算了。」 「那……万一他以后说漏嘴了呢?」乔七命惊讶。 「不可能。」李妍摆手,「我又不是说给他听的。」 她顿了顿:「我是说给黎夫人听的。」 黎修问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人气息沉稳,但唿吸比较重,和黎夫人的病态感觉差不多。 再转念一想,能差遣黎修出来问问题的人,满黎府也就只剩下黎夫人一个。 「应馨的死还有李姨娘中的毒,应该都和黎夫人有点关系。」 听到这,乔七命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她是中毒了?我怕我们出来之前她就被灭口,故意不提中毒的事。」 「你说不说都无所谓。」李妍望着躺在两人中间,面色苍白的李姨娘,「下毒人显然十足自信,认为她必死无疑。就算你今日带走,十几天后回来的也是尸体一具。」 「你的意思是,这毒是黎夫人下的?」乔七命不解。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有点关系。再说,黎夫人昨天夜里病成那个样子,你在她床前,自然确定她昨天的状态不是装出来的。那我们按照时间来核算一下,就很轻而易举的知道她没时间下毒。」李妍回忆道,「昨夜正堂对峙之后,黎夫人身体不适先离开,当时李姨娘状态还很正常,与我们在正堂里多聊了几句。」 「而后我们与林建安去了应馨跳下去的那口井,李姨娘也在门口站着,而黎夫人喝了药才过去,之后在井口旁见到了沈寒舟手里拿着两个人头,当即咳血,此后被送回房间再没出来。」她沉声道,「于北就在屋檐上盯着,确认她是真的生死一线了,才把你叫来。」 「啊……」乔七命不解,「也就是说她不是下毒的人,甚至也没时间给人下毒?那她追问沈寒舟干什么?」 「这也是我还没想明白的地方。黎家一没有和沈寒舟年龄相合的未婚女子,二没有理由了解一个『杀人兇手』,所以她为什么对沈寒舟的身份这么感兴趣?」 李妍想了半天,想不出个头绪。 总觉得这个案子她似乎是绕进了一个奇怪的死胡同,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岔路口走错了,脑海里像是一团浆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你啊……」乔七命忽然笑了,仰着头哈哈两声。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再加那幸灾乐祸一般的表情,让她一时有些发懵。 「没想到啊,有生之年还能瞧见这一幕。」乔七命揣着手,嘿嘿个不停,「聪明如你,竟然也情关难渡。」 李妍愣了下。 「你可别说你不是,这小半年,每次只要遇到的事情和沈寒舟有关,你反应就不太对。」乔七命乐呵呵道,「虽然沈寒舟理智消失的比你还离谱,但你和他不一样啊,你可是千门传人,不可感情用事。」 李妍无语:「你想多了。」她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我是在保命。」 乔七命虽然救了沈寒舟,但对于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个能让飞龙山庄头疼的人物,还不知道具体会多头疼。 「你猜猜我刚才,为什么说黎家没机会把那些事情告诉沈寒舟?」她轻笑一声,「他们把当朝正三品的官员关进大牢,污衊其杀人。又为了掩盖自己府里的秘密,企图将他定罪。等我把案子真相公之于众,沈寒舟不一定出大牢,黎家就会羞愧的举家搬迁了。」 乔七命张目结舌。 他显然被沈寒舟的身份震惊了。 那一瞬间,李妍无论如何也得救人的原因,还有一群人都围着他说谎演戏的原因,终于说通了。 「官府剿匪从来不用衙役,这点你我都很清楚。」她注视着乔七命,「功夫再高,武功再强,与几万官兵对阵,也是必死无疑。」 乔七命点头。 他知道,要是沈寒舟在青州出事,京城追查下来,别说飞龙山庄,半个江湖都有可能血流成河。 了解这点后,乔七命思索片刻:「那黎家不过就是诬陷了他,那也不用举家搬迁吧?」 李妍望向马车外,片刻后才悠悠道:「……青州到底还有没有黎家,剩不剩下黎家人,可都还不一定。」 乔七命不解,他还想继续追问,却看李妍漠然的看着窗外,最终还是将疑惑咽进了肚子里。 一晃三日。 李妍回了一趟飞龙山庄,她拉回来一马车箱子,里面满是拳头大的瓶瓶罐罐。 乔七命和沈俊打开箱子的瞬间,两人都震惊了。 「太多了,我和杜二娘摆了一地,找了一两天都没找到。」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我就只能拉来一起找。」 那天李姨娘被送进沈府之后,乔七命细细诊断,最终判断出她中的乃是一种奇毒,叫「空山新雨」。 这毒李妍不陌生。 下八门里最喜欢捣鼓毒的是蛊门,但他们弄出这个玩意纯属意外。 蛊门苗疆之地,蛇虫鼠蚁太多,他们掌门实在被咬的受不了,就自行研制出一种效果极好,一次就能端掉一窝毒虫的特殊毒药。 因为每次用后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虫鼠,掌门人心情像是雨后彩虹一般舒畅,得名「空山新雨」。 她如此了解,是因为李清风回来之后,乔七命也曾怀疑他是不是中了毒。 当时李妍为了以防万一,专门遣人去苗疆跑了一趟,凭藉千门李氏的大脸,从蛊门掌门手里要回一大堆解药。 「喏,就这八个箱子,里面的小罐子上面都贴着条子,写着能解什么毒。」 李妍挽起袖子,笑眯眯看着眼前两个准备跑路的人:「谁也别想跑,找!」 第79章 愚昧不堪之人 云川找到沈府来的时候,府里满地摆着瓶子,他站在影壁后面几次抬脚都没能成功放下去。 十几米外,沈俊蹲在地上,李妍也弯着腰,两人都背对着他,仿佛不知道他来了。 他迟疑片刻,想伸手喊个家丁通报一声,却见管家也被这满地的瓶瓶罐罐堵在院子连廊上,正向他挥手:「对不住大人了,您不妨直接大声唿唤我家少爷,看他能听到不。」 云川手放在腰间刀柄上,手里抓着一封信。 他约莫着距离,试探性地喊了声:「沈少爷!李庄主!」 两人没动静,像是没听到。 「你大声点!」管家喊。 云川有些为难,这才深吸一口气,大喊:「沈俊少爷!李妍庄主!」 声音从影壁旁荡漾过去。 李妍仍旧弯着腰没回头。 「你不回头啊?」沈俊哈哈笑了,「你再不回头,他河东狮吼起来,这满院子瓶子都得炸。」 想起他那日不由分说就将沈寒舟押上囚车游街带走,李妍心口憋着气。 她直起腰,这才慢慢悠悠回过头。 「云大捕头不查案子,怎么有空来这?」她故意说得小声。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云川吼。 沈俊仍然蹲在地上,笑得肩头直颤。 李妍也不急,仍旧是小声回应:「我说,你来干什么?」 云川十分无助地站在原地,他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拱手不知对另一边的管家说了什么,而后两脚勐一跳,当着李妍的面飞身上了屋檐。 他踏着瓦片,轻快跑过来,不多时便只距离李妍两三米。 「李庄主,我来送信。」他站在屋檐上,举着手里的信,「沈帐房专门让送来的。」 李妍一滞,声音大了不少:「快给我。」 云川无处下脚,正不知如何才能将信平稳送到李妍手里,就见身边闪过一个白影子,一人扯过他手里的信,飞身扑向李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不等他看清楚动作,那信已经在李妍手里,而送信的人不知借力何处,竟已飞上对面屋檐消失不见。 好功夫,实在是好功夫。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沈家竟有这般高手在。 「是于北。」李妍低着头拆信,「他轻功很好。」 「原来是李庄主的护卫……」云川目露钦佩。 李妍没回应,抖一把展开信。 沈俊也站起来,见她没有异议,这才也凑过来看。 他大惊:「什么?」 里面内容十分简洁,大意是说应馨姑娘死后次日脖颈上出现了按压入水的掌痕,可以肯定她是确确实实被人压进水中后溺死的。 而沈寒舟人在大牢,顺便和隔壁关押的丫鬟好好聊了一下,只是还没聊出来个所以然,对方牙内藏毒,直接死在牢里了。 临死之前甚至写下血书,指认杀害她们小姐的兇手是沈寒舟,要做鬼都不放过他。 最后,他絮絮叨叨说牢里吃得不好,惹得他想吃桃花酥。 李妍站在原地,愁眉不展。 能给沈寒舟作证的三个人,一个死了,一个中毒昏迷到现在,解药还没找到。 原本还寄希望于最后一个人能给他洗清冤屈,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沈俊点头:「那第三个人八成是真兇,不可能站出来给沈寒舟洗罪名的。」 李妍深吸一口气,将纸张对摺。 「劳烦云大人回去转告一声,李妍约林大人五日之后,黎家破案。」她郑重道,「烦请林大人五日后,于晌午到黎府门前相见。」 云川愣了下,他勐蹲下来,惊唿:「李庄主已经知道谁是真兇?」 却见李妍微微一笑,抬手比了一个「嘘」的样子。 云川面露喜色,拱手告辞:「李庄主放心,话一定送到。」 说完,他转身就踏着屋檐直接出了沈府。 李妍身旁,沈俊半张着嘴,惊讶道:「你你你,快告诉我兇手是谁啊!」 却见李妍很实在地干笑一声:「我不知道。」她又弯下腰继续找,「柳青青说送给我的衣裳,到现在还没送来呢。」 沈俊一头雾水,他实在是不明白这案子和兰花门的衣裳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李妍专心找解药的模样,想了想,还是闭上嘴,也继续寻找起来。 当天晚上,林府客房,沈寒舟桌上摆着一盘桃花酥。 盘子下压着李妍的回信。 沈寒舟一边捏起桃花酥,一边看着满纸控诉,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金木水火土,五个暗卫并不听命于李妍,而是听命于他,甚至这个听命,根本不需要那块金牌。 不然,李妍不会不知道他现在并不在大牢里,也不会满纸叮嘱他夜里凉,甚至来送来了衣被。 沈寒舟轻轻放下手里的信。 回顾这段时间的经歷,想想秦家二少爷和三少爷的反常,再想想林建安对他的态度。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真正起疑。 咬一口桃花酥,沈寒舟细细思量着。 他桌上笔墨写着几个小字,正中两个圆圈里,框着李清风与土匪,中间的交集里,写着李妍和他的名字。 恰在此时,林建安端着一壶茶,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框。 他咧嘴「嘿嘿」笑起:「您还不休息?」 沈寒舟不疾不徐收整着面前的纸张,摇摇头:「还在想黎家的秘密。」 「哦……」林建安点头,这才迈过门槛,将手里托盘放在桌上,「我这不如飞龙山庄,茶叶要差很多,沈帐房将就喝。」 他亲自掌着茶壶,为沈寒舟满了一杯。 「林大人不单单是来找沈某喝茶的吧。」沈寒舟望着他。 林建安想了想:「是也不是。」他迟疑片刻,「李庄主说五日之后她就会破案,我只是有些感慨。」 五月夜里温度刚刚好。 恰逢这几日星河明月甚是耀眼,从这间屋子只需稍稍抬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河连天而过。 林建安不似平日里那般有威严,此时此刻更像是多年老友,面颊带笑,自己先端着茶喝了一口。 「说起来,我和户部的黎安大人,还是有些缘分。」他自顾自念叨,「十八年前,我和黎安大人同期参加京试,曾在他当时租住的小院里也像这般观星饮茶。」 他哈哈笑起:「当时李姨娘也在,她生下黎仲不久,我还亲手抱过那个孩子。」 林建安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思量片刻,忽然抬手指着自己的左耳下方:「当时那孩子不满一岁,左耳耳垂下,有一个比较大的黑痣。痣的后面还有一块和髮根连在一起的黑色胎记,有半个巴掌大。」 「因为那印记颇为明显,可把当时的黎安大人愁坏了哈哈哈!」他笑眯眯,仿佛只是简单的在回忆过往曾经一般,完全没有注意到沈寒舟面颊上的错愕。 直到此时,沈寒舟终于理解:李妍的直觉是对的。 眼前的青州知州,显然不是什么愚昧不堪之人。 也许恰恰相反,他可能是聪明绝顶,心如明镜。 第80章 求锤得锤 五日后,晌午,黎家大门前。 李妍从马车上下来,林建安已经等在门口了。 他一身官服,正望着黎家金字匾额。 「先皇御赐的匾额,不知日后该何去何从。」他没回头,嘴里轻声念叨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黎大人还在京城的么,送去京城就好了。」 林建安「啊」一声,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李妍被他那声「啊」也给吓了一跳,两人面对面诧异片刻,她赶忙赔礼道歉:「抱歉抱歉,吓到大人了。」 林建安拍着自己心口:「没事没事,是本官大意了。」 他与李妍并排而立,振一振衣袖,正色道:「听说李庄主破了案,可是真的?」他指着匾额,「这可是黎家,万一抓错人,就算是李庄主也难脱干系啊。」 李妍点头:「我知道。」她从怀中拿出几封密信,「所以才等了五天。」 抽出中间那封,林建安的眼睛不出意料地撑大了。 那信封右下角,写着「黎安」二字。 「要说有什么为难,就只是为了救沈寒舟,非得亲手揭开黎家掩盖十多年的秘密……着实有些对不住黎大人。」李妍说完,侧身致意,「林大人,请吧。」 林建安思量片刻,招唿身后捕快们跟着他一起往里进。 黎家从未有如此场面。 黎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坐在正堂主位上,而黎修站在她身侧,黎仲依旧沉默着,我行我素着,在角落里注视着所有人。 「林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黎夫人冷言,「妄图谋害应馨,害得她落水的人不是已经关押进大牢了么,那你为何不审理他,还要带这么多人出现在我们黎家?」 她勐然拍一把桌子:「你就不怕老爷怪罪下来!?」 林建安没说话,他个老狐狸当场装孙子,唯唯诺诺,慢慢扭头看向李妍。 暗戳戳的表达「这都是她的主意」。 李妍无语,只能把信拿在手里,晃了晃:「夫人不用这般激动,已经得到黎大人的同意。」 黎夫人一愣。 她目光落在信封上的两个小字时,面色一下就白了,而后手帕捂嘴,俯身咳嗽。 「黎大人的字夫人肯定认得,李妍也不是会张口胡说的人,所以……」她垂眸,「今日若得罪黎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黎夫人颤颤巍巍抬起手,还想说什么。 可她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便又是一通勐咳。 「李妍!」黎修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我黎家怎么你了,你要这般不依不饶?」 「怎么我了?」李妍蹙眉,「怎么,沈寒舟不算是我的人?」 「你!」黎修轻轻拍着黎夫人的后背顺气,恶狠狠瞪着李妍,「真令人难以想像,李丞相的女儿竟然是这般不害臊,恬不知耻的人!」 「嚯!」李妍双手抱胸,冷笑一声,「黎大少爷,有道是什么人看什么东西就会是什么样子。你想法这么龌龊,看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不等黎修再开口,便将话堵死:「怎么?我是飞龙商行的主人,我的帐房先生被你们污衊杀人,我还得供着你们不成?」 黎修一愣:「飞龙商行?」 他显然一无所知。 李妍扶额摇头:「算了,我不与你争论,我直接说正事。」 她声音勐然高了些:「还不打算站出来承认么?不打算说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十几年了遮羞布,若是揭开,之后还有没有黎府都不一定了。」 屋内鸦雀无声。 黎夫人不知何时不再咳嗽,而黎仲站在原地像是个木偶,一动不动。 只有黎修,满脸诧异,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妍等了片刻,见三个人都一言不发,只得嘆口气。 她抬手指着黎仲:「杀害应馨的兇手。」她手指一转,指着黎夫人,「十年前杀了两个孩子,以及前两日要杀李姨娘的人。」 话音刚落,几个捕头快步上前,当即就要将黎仲和黎夫人一同绑起来。 就见黎夫人大惊,拍案而起:「放肆!你算什么东西,黎家岂能容你在此撒野!?」 她指着李妍:「你!还有林建安!你们俩今日在此血口喷人!我要上京告御状!」 「夫人只管去。」李妍丝毫不惧,迎着她的目光,「你上京告状,正好让所有人都听听我李妍是不是空口白牙的污衊你。」 黎夫人愣住。 「李妍,你到底在说什么?」黎修也惊呆了。 李妍没回答他的话,她眉眼清冷,踱步上前,轻提衣摆,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坐下。 满堂寂静,只能听到她倒茶水的声音。 「我来讲个故事吧。」她缓缓开口,「约二十年前,李姨娘在京城遇到了上京赶考的黎安大人。黎安将她买下做妾,十个月后,黎仲在京城出生。他一岁那年,黎安京试高中探花,赴任扬州府下一个小县衙。当时孩子还小,他思量再三,将孩子带在身边,一同去了扬州,一去便是三年。」 李妍说到这,望向黎夫人:「同年,黎夫人身体不好,便从京城黎宅搬到了青州黎家祖宅修养。后来李姨娘病了,想着青州山好水好,便也被送到黎家青州的祖宅来修养,直到如今。」 「如果后面黎仲没有被送回来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嘆口气,摇摇头。 「黎仲天资聪颖,三岁能背百首诗词,自他来到黎府,黎夫人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黎仲越是聪明,越是显得大他五岁的黎修不行。偌大的家业,如果自己生下的嫡子不行怎么办?」李妍端起茶,吹了吹,「说到这里,不得不称赞黎家长辈,不愧是能得圣人御赐金牌的贤明大臣,敢想敢做,乃是世家名门的典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李妍缓缓抬起眼眸,注视着黎修:「黎家继承家产,不以嫡庶论,只谈功课水平。」 她轻笑:「深知这一切的黎夫人,看着那个三岁就能读书背诗的孩子,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只要黎仲死了,只要他死了,那么黎修便是唯一的继承人。哪怕他不学无术,顽劣不堪……黎家也只能是他的。」 她将信封打开,把内里几页纸递给林建安。 「所以,十六年前,三岁被送到黎家祖宅的黎仲,第一个月从山崖上滚下去,第二个月摔断了腿,第三个月不见了。」 纸上写的,是如今也已经致仕回家修养的,当时的青州知州,对黎家二少爷丢失后报官一事的回忆。 「当时的青州知州说,黎夫人花了很多银子,满天下寻找,最后在一众小乞丐中,一眼认出了消失不见的黎仲。」李妍微微一笑,「除了黎夫人一口咬定那就是黎仲之外,所有人都持怀疑态度。」 「等一下。」黎修打断她的话,「你是想说我娘杀了真的黎仲之后,从乞丐堆里随便捡了一个回来冒充黎仲对不对?」 他不屑一笑,环视众人:「你也太会编故事了,换了人,家里日日伺候的下人们,多少也能看出来两个人前后是不一样的。」 林建安此时插口道:「啊……这里,时任青州知州倒是说了,当时孩子一丢,你娘痛心疾首地遣散了所有家僕,说是要回京城。后面她带回那小乞丐的时候,又不走了,再次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不少家僕。他信中说『当时不觉有异常,如今想来皆为异常』。」 黎修愣了下,又说:「那也不对啊,黎仲的生母是李姨娘啊,李姨娘日日都在府里,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不认得么?」 「如果李姨娘本身就是假的呢?」李妍道。 黎修呆住。 正位上,黎夫人也惊了下,她攥着带血帕子的手更紧了。 第81章 三个少爷 「那年,黎夫人从乞丐堆里找回来的小乞丐,我们姑且称之为第二个黎仲。为了像是那么回事,尽量不被人发现,也不让黎修起疑心,她甚至在带孩子回来之前,提前敲断了他的腿。」李妍继续道。 「其实当时黎夫人还是很怕的。」李妍垂眸,「她敲断孩子腿之后,不敢找正规的郎中来治病,于是去了黑市……」 说来也巧,乔七命本来没想起来这件事,是李妍收到了时任知州的回信之后,说给他听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刚刚在黑市落脚的时候,有个大户人家的夫人抱着个乞丐来找他接腿。 当时只觉得是某个有钱人闲得大发善心,没太在意。 结合起来一看,恍然大悟。 「哦,顺带一提,应馨姑娘身上中的『黑牡丹』毒,也是黎夫人从黑市买回来的。」李妍打开另一个信封,抽出当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您大概不知道,黑市商人害怕惹事上身,对买家都会做追查记录,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自证清白的。」 「黎夫人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行动,主要是因为李姨娘的病。夫人发现李姨娘认人很模煳,仿佛谁也没见过,记不住人脸,且对黎仲也漠不关心。」 「我猜你一定是认为李姨娘患的病和脑袋有关系,所以行事变得大胆起来。作为黎家祖宅唯一一个当家人,黎夫人为了演好这齣戏可谓煞费苦心。李姨娘对孩子不亲,那她就对孩子亲。她甚至为了让黎仲成为站在她自己这边的人而疏远黎修。」 勐然被戳了童年痛楚,黎修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半天都发不出声音。 他脸上有些失色,目光逐渐转向坐在正位上的黎夫人。 「如果一切如你所愿,按照你期待的样子往下,似乎也挺好。」李妍继续道,「可惜,人不是物件,就算是养一条小狗,狗子长大之后性格如何,长相如何,都不一定能如你所愿。几年过去,捡回来的小乞丐变成反咬主人的狗,将你打断他腿的事情到处宣扬。你眼见事态失控,便故技重施,杀人之后藏尸那口雨水井。并准备再换一个听话的孩子。」 「可第二个黎仲死去时的年纪已经接近七岁,这么大的乞丐不好控制,领回来的太小又会遭人怀疑。」李妍微微眯眼,目光在黎夫人和角落里的黎仲身上打了个来回,「您可有听过,府里的下人们说黎仲和黎夫人你长得很像,并传言黎仲也是你的亲生儿子。」 李妍笑起:「但下人们忘记了,不仅仅是母子可以长得很像,姐弟之间,也可以长得很像。」 正堂中,众人皆惊。 只有黎夫人和黎仲,面不改色。 「比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不好控制,自己家与黎仲年龄相仿的亲弟弟,和你利害关系一致,自然也更好表演。你利用了黎修被黎安大人强制要求去书院苦读三年不能归家的空档,狸猫换太子,将自己的弟弟变成了黎家的二少爷。黎修离开时十二岁,十五岁回来对前一个『黎仲』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煳,只会觉得弟弟长大了,有礼了。」 她望向黎修。 黎修一凛,别开视线,不置可否。 「到这里,黎夫人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李妍嘆口气,「若是没有应馨的出现,黎夫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啊,我的意思不是应馨姑娘破坏了这个计划,本身你也不觉得她的存在能如何如何,所以放任不管。直到某日,应馨撞破了你和你弟弟之间的谋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李妍说到这里,众人对应馨的死开始有了头绪。 「那口水井所在的院子,本是不允许人出入的。那日沈寒舟验尸的时候,因为满院灰尘,他手里举着两个骷髅头找不到能放下的地方。」李妍直言,「那里平日应该无人打扫,一来是因为那是你藏尸的地方,即便十几年过去,依然担心被人发现。二来,那里是你和你弟弟聊秘密的地方。」 「我猜,当是造化弄人,你们两人的密谈被应馨无意间撞破。而那时应馨非常聪明,想到了你会杀她灭口,所以她为了自救,将沈寒舟袖兜里的金牌偷走。」李妍顿了顿,「其实根本无所谓那个被偷东西的人是谁,她只是需要得到一样能够牵制住某个人的某物。」 「她在后来应该是暗中听说了你们准备下手的日子,所以才藉口归还金牌,急切地求助沈寒舟,拖着时间,让他那日不要离开黎府。只可惜沈寒舟是个授受不亲的人,对她拐弯抹角的求助没能当回事。」李妍嘆口气,又嘆一口气,「她为了避免这个情况,所以,那日也约了李姨娘。」 「只可惜,应馨不知道,她自己身旁的贴身侍女,也是黎夫人早就收买的人。那日,沈寒舟走后,李姨娘到了井边,见应馨没什么要说的正事,转身就准备走。应馨害怕他们下手,便想着反正那是一口雨水井,不高,于是为了求一条活路,自己跳了下去。」 「她很聪明,如果她就此呆在水里不再出来,那么兴许真的就活下来了。只是她的运气真的太差了,她不知道那里还有第三个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井口边等着她上来。」 李妍的目光望向始终沉默不语的黎仲。 「为了掩盖一切,也为了将应馨的死嫁祸给沈寒舟,他跳下井中,亲手将应馨按在水里,溺死其中。而应馨临死前拼命挣扎,搅乱的井底,这才将十几年前的两具尸骨缠在衣服上,于死后将他们一起带出了黑暗的水井。」 说到这里,李妍放下手里的茶。 众人皆沉浸在巨大的震惊里,茫然不知所措。 正位上的黎夫人闭着眼睛,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全盘唯一一步错棋,便是一念之间,决定嫁祸给沈寒舟这件事。」李妍继续说,「你们不知沈寒舟身份,只从黎修口中推测他多半是个没有后台的暴发户,再加上从未听说过京城有沈家这个大户,就觉得他更像是个被抛弃的弃子,或者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封的京城少爷。」 「所以当时我与沈寒舟一同找上门,告诉你们他身边随时都有五个暗卫的时候,你们便慌了,黎夫人看似身体不好匆匆离开,实际上是为了……为了将案子做成铁案,准备让李姨娘也变成一具尸体去了。」 第82章 空山新雨 「也不怨你认不出来,毕竟十几年过去了。」李妍望向仍旧闭着眼沉默不语的黎夫人,「那日夜里火急火燎来给你把脉看病的郎中,就是十几年前你抱着去给小乞丐接腿的那位。」 至此,黎夫人的眼睛这才缓缓睁开。 她面色极为冷漠,注视着李妍。 「你那天离开正堂之后,在后面院子里喝了一碗药,喝药的时候,应该是对心腹说了什么,于是才有了一睡不醒的李姨娘。那晚黎仲在你院中,并非真的着急你的病,而是只有在你院里,他才有不在场证明。」 李妍微微笑起:「我说了这么多,黎夫人,可有不是之处?」 正位上,黎夫人死死盯着李妍,片刻后,她冷哼一声:「满嘴谎言,血口喷人。」 「哦……」李妍瞭然点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她嘘一口气,调侃一般地说:「其实吧,你给李姨娘用的那个毒叫『空山新雨』,按理说青州极少有大夫见过那个毒,李姨娘基本是死定了。可惜呢,她命好,她遇上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大夫乔七命。她还正好遇到……我手里有『空山新雨』的解药。」 黎夫人身子一怔。 时间刚刚好。 李妍望向正堂外,乔七命搀扶着面色不佳的李姨娘,缓缓走过来。 黎夫人惊讶站起,面色苍白。 李姨娘望着她,没有走进来,她嘆口气:「夫人,老爷知道你心性恶劣,眼里不容人,定会对李姨娘和二少爷下死手,所以十几年前,令我假扮李姨娘来青州,对你所作所为装傻充愣,定期向他汇报。」 她目光柔软,望向李妍:「这位李姑娘的父亲和老爷是知遇之交,所以老爷才将真相告知了李姑娘。」 听到这,黎夫人跌坐在正位上。 「夫人在青州这段时间,真正的李姨娘和二少爷,一直伴随老爷左右,老爷年年都在催促夫人将大少爷送去京城,夫人总有藉口从中阻挠,如今二少爷已经在中书省任职,反观大少爷……是夫人害了少爷啊。」 杀人诛心。 黎夫人筹划十几年,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怔怔坐在那里,整个人如遭雷噼。 李妍这才又问一遍:「夫人,我所言可有不是之处?」 黎夫人茫然抬头,望着她,苦笑:「……没有,虽然各种细节有差异,但是大体上都说对了……」 那瞬间,黎修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黎夫人,颤颤巍巍:「娘……你这是……娘……你何必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何必?」黎夫人惊讶地看着他,「我都是为了你啊,儿子!那黎仲自幼天资聪颖,你怎么可能比得过他啊!」 就见黎修表情越发怪异:「娘,你从来未曾让儿子与他同台比拼过,你怎知道儿子天资不够聪颖?他能背百首诗词,儿子能背近千首啊!」 黎夫人愣了下:「你……你为何不说?」 「娘,您日日只管黎仲,只看黎仲,眼里只有黎仲,府里上下都说黎仲才是您亲生儿子……我会背多少,学问如何,您从来没有问过,没有关心过,哪怕我和黎仲是同一个先生教的,您也不知道我比他更优秀。」黎修几乎哽咽,「我以为,您不希望我继承黎家,不希望我有一番建树。」 「黎修聪明过人。」 忽然,院子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妍身子一僵,诧异起身望过去。 院子里,阳光下,那道挺拔的身姿出尘而来。 他分明比旁人羸弱,一眼看去,过于白皙纤瘦。 只戴着一只纯银小冠,额角几缕碎发,未经修饰,却发散出浑然天成的帅气。 他步伐沉稳而来,一瞬间就吸引了这院子里所有的目光。 沈寒舟还是沈寒舟,就算几日未见,就算不得李妍那些上品茶点的滋润,也依然丰神俊朗,似清风明月,如皑皑雪山上飘浮而动的新雪花。 他手里握着那把价值连城的摺扇,与云川并肩而来。 「我一向不喜班门弄斧之辈,然黎修所作诗词确实令人不得不敬佩。」他浅笑着,停在李妍面前,迎着她诧异的模样,竟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顶。 犯规。 李妍讲了大半天的来龙去脉,被他这毫无力道的一拍,登时散了个干净。 讲到哪里了来着? 见她目光里透出茫然,沈寒舟抬手挡了下嘴角。 他再往前一步,挡在李妍身前,郑重道:「如黎修这般惊才绝艷的诗人,是足以名垂千古的。」 黎夫人愣住。 沈寒舟仿佛没看见一般,继续道:「他虽然一直用的是化名,但诗词早就收录成册,大晋文人之间无不知晓。沈某喜欢来找他,不是因为他不学无术,贪玩成性,而是因为他腹有诗书,出口成章,那般才情令沈某钦佩嚮往。」 诗词之事,李妍不懂。 但她知道沈寒舟是个骨子里有傲气的读书人。 他能这般不吝词藻地称赞一个文人,李妍和他相识这几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 更惊讶的当属黎修,他显然没想到沈寒舟看穿了他的化名。 这天大的秘密被他在这个尴尬的场景,尴尬的时间点破,他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愣愣地望着他:「你……你怎么……哎……」 沈寒舟没说话,只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黎家横跨十几年,牵扯三条人命的案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走到了真相大白的尽头。 黎夫人身体不好,云川只扣上了脚镣。 她临行前看着李妍,轻声道:「你说最大的失误是我们诬陷了沈寒舟,我倒觉得,最大的失误是我小看了你。」 她转身盯着那一桌的信封;「不愧是李清风的女儿……人脉了得,十几年前的青州知州也找的出来,十几年前的鬼市郎中也请的到,连苗疆的毒,也拿得出解药。」 「你这么聪明,早晚有一天,要死在你的聪明上。」她哈哈笑起,「我一定会看到那一天的!那位大人,一定不会放任……」 话没说完,就听她身后传来嗖的声音。 李妍反应极快,一把抽出云川腰间横刀,反手就迎了上去。 可还是慢了一步。 「黎仲」手中三根长针,从黎夫人背后勐然拔出,血溅当场。 他转身就往外走,李妍要追出去,却见黎夫人一把抓住她的袖口。 李妍想挣脱,可那力道出奇大。 眼见于北和承东已经追过去,她这才回过头,望瘫软在地的黎夫人。 她倒在惊魂未定的黎修怀里,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注视着李妍:「你这么聪明,一定也能找出杀我的幕后之人对不对?」 濒死之际,笑容极为诡异。 不知道是怎样的执念,她一个病弱之人,竟将李妍手腕掐出几道青色的印子。 她喘息着,努力道:「我……我非本性恶劣之人,我只是……只是全家性命,都在他手里,我没有办法,我……救我……」 黎夫人嘴角涌出黑色的血沫,目光越发僵硬发直:「救我……救我爹娘……」 片刻之后,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眸里,再无动静。 第83章 京城为什么没有沈府 「黎仲」不仅杀了黎夫人,他从正堂飞身而出时,顺手往李姨娘身上飞出三根小臂长的铁针。 亏了「李姨娘」反应快,一个闪身挡在乔七命身前,衣袖一甩,将三根铁针接在手里。 不会武功的乔七命只觉血往头上沖,吓得「哎哟」一声,坐在身后假山石上,一个劲拍着心口喘气。 「好傢伙,幸好是你。」乔七命感慨。 扮成「李姨娘」的柳青青低头看着掌上铁针,眉头紧促:「如若是真的李姨娘,你们俩现在可能都死了。」 「乔大夫。」 不等乔七命再开口,林建安站在屋檐下为难地唤他:「那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他迟疑片刻,目光看看乔七命,又看看沈寒舟,最后又瞧一眼黎夫人,这才尬笑摇头:「啊,人已经断气了,还是让沈帐房来吧。」 闹哄哄的黎家破案,忽然就转了气氛。 正堂里,黎修瘫坐在地,黎夫人在他怀里,已经没了气息。 沈寒舟在一旁帮忙,云川去追逃跑的「黎仲」,而林建安则手执笔墨记录案情,生怕自己一会儿忘记。 李妍环视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乔七命惊魂未定,坐在假山石上后怕,而柳青青则看着手里的长针发呆。 「还从未见过这种暗器。」他蹙眉,将铁针递给李妍,「和你们飞龙山庄的曹大掌柜做的那些,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暗器一点不暗,针很长,不便于携带,甚至也不便于发出去。 「你方才离得近,看清楚是什么路子的傢伙了么?」 李妍摇头,她将针对着阳光轻轻摇摆几下,针上闪烁出奇怪的颜色:「我能感觉到他气息逼近,但是却察觉不到他出招。」 「哎哟,那可有点麻烦。」柳青青直言,「如果连你都察觉不到,那他应该是个高手啊。」 李妍没说话,不置可否。 论武功造化,李妍敢称天下第一。 当年名门正派搞武林大会时,她凑热闹也去参加了三次。 三次均吊打盟主。 若非最后她故意放水,给了一个台阶下,演一出惜败的戏码,那现在她就是武林盟主。 「这针上涂着剧毒,属实阴狠。看行事风格也不像是什么正派人士……」她思量片刻,想起黎夫人临死前的话。 她说幕后之人。 李妍转过身,望着正堂。 显然,她的推断里有错误。 黎夫人不是制定并实施计划的人,那个假的黎仲才是。 他杀黎夫人和李姨娘,显然都是为了杀人灭口。 李妍眉头越皱越紧。 她开始怀疑,应馨无意之间撞破的秘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会不会远比李妍推测的要兇险得多。 那之后,不等李妍仔细调查,黎家祖宅燃了一场邪门的大火。 赶去救火的林建安见势头不妙,着急火燎地将那块御赐匾额先摘了下来,之后大火一发不可控制,熊熊烧了三天三夜。 等到天降大雨时,偌大的宅院已经连同所有的痕迹,一同化为灰烬。 那天,于北和承东没能追到「黎仲」,后面赶到的云川也一样一无所获。 两个身背人命的兇手,一个死了,一个不知去向。 林建安再三思量,将这横跨十几年的黎家案做了结案处理,收进案宗中,归置于户房内。 李妍将这些内容全部写好,备了上好的锦缎,以及两幅价值三百两的名人字画,一同在六月初五,交给黎修。 「此去京城,委屈黎少爷和李姨娘了。」李妍道。 李姨娘前两日才真的醒过来,听说案子已经结了,黎夫人死了,黎仲又逃跑之后,这才开口表明了真实身份。 她是黎家老爷留在祖宅里,在必要时刻保护黎修的人。 如今黎家没了,她自然是要将黎修送回京城去的。 「李姑娘客气了。」她微笑颔首,「先前多有得罪,实是因为……」她顿了顿,「我知晓李姑娘和沈大人的身份,并不想让姑娘捲入这件事里,只是没想到他们丧心病狂,非要将沈大人扯进来。」 李妍转身,看一眼远处仍在清点几大箱解药的沈寒舟,瞭然点头:「不知道那假黎仲会不会再出现,你们跟随我的商队去京城的路上,务必低调,不要表露自己身份。」 她顿了顿,又叮嘱:「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完,她从怀里拿出两枚银锭,放在李姨娘手中:「请代为转达黎安大人,就说……黎修少爷惊才绝艷,是沈寒舟亲自认可的,让他多费心。」 李姨娘愣了下,诧异望向几米外的黎修。 自从黎夫人死后,他受了莫大的打击,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 李姨娘明白了李妍的用心,捧着那两枚银锭,往后小退半步,倾身跪了下来。 「使不得。」李妍忙要扶住她。 「李姑娘,你就受我一拜,让我心里也踏实安稳一些。」 那双眼睛饱含热泪。 李妍这才松开手。 李姨娘跪地叩首,之后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最后起身轻声道:「真正的李姨娘在十五年前已是黎家平妻,唤作李夫人。我乃是夫人以前救下的孤女,若无夫人救命之恩,也没今日。」 她笑着道:「夫人前日来信,专门说到,若李姑娘日后在京城遇到什么麻烦,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黎家定不会忘记今日解救少爷的恩情。」 说完,她颔首退了几步,转身走向黎修身旁。 李妍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京城啊…… 大晋两百多年,听说京城是最繁华的中心。 「想去么?」身后,沈寒舟忽然道,「李家在京城的府邸不是一直都还在,想去就去住段时间,休息一下。」 李妍瞧着他手握帐本的模样,探头望一眼他身后院中。沈俊一脸哀怨,正一个瓶子一个瓶子的比对。 她收回视线,瞧着沈寒舟带笑的面庞,摇头:「不去。京城有什么好?有飞龙山庄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沈寒舟淡笑挑眉:「没有。」 「那不就完了。」她旋即转身,「金窝银窝,都不如我的狗窝舒服。」 「李妍。」当商队的马车于沈寒舟身后缓缓前行时,他忽然唤了一声李妍的名字。 李妍有些诧异的回眸,正瞧见阳光下,沈寒舟轻垂着眼帘,缓缓开口。 「京城,为什么没有沈府呢?」 李妍一滞。 两人之间三米距离,她清晰地看到沈寒舟面颊上的怀疑。 第84章 京城没有玉兰花 李妍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他,心里其实慌透了。 她不知道沈寒舟的话是真是假,是试探还是对峙。 李妍从没想过哪个三品大员会在京城里没有个宅院,这不合常理,也有悖常识。 两人之间,初夏的微风徐徐而来,沈寒舟清冷矜贵,一手背在身后。 他不言不语,却是一定要拿到个答案的模样。 李妍嘆了口气。 她转身蹙眉,瞧着沈寒舟,中肯道:「你大多时候都在李府落脚。」 沈寒舟一怔,神情有一瞬间的舒缓。 李妍忙顺着往下:「我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京城,他自然也关照你一些。」说到这,她抬手振下衣袖,郑重道,「再说,京城哪里没有沈府?只是常年没人居住罢了。」 后面这句是真的,只是这个沈府和沈寒舟的沈府,不是同一个。 是李妍为打着沈家学子的旗号,上京赶考的考生们,准备的住处。 沈寒舟似乎松了口气。 他颔首微微一笑,忽然岔开话题:「那大小姐若是想去京城小住,也不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李妍「啊」了一声,摇头:「我不去,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 「为什么?」沈寒舟快步上前,跟上她的脚步。 为什么啊…… 李妍望着沈府院子里那棵花朵盛放的玉兰树,望着满眼粉红色的花海,悠悠道:「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会开的玉兰花了。」 沈寒舟不解。 他想问,却见李妍莞尔一笑,自顾自转身离开。 她穿着件金叶色的外衫,带着两根翡翠髮簪,坠着白润的珍珠。 沈寒舟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原本攥着摺扇的手,稍稍松了些。 自秦尚走后,两个月来,每十天他都会准时收到秦尚的信。 信中规整细緻的报告着所见所闻,以及部分官吏的处置情况。 那些信不过飞龙山庄,是从金木水火土这五名暗卫手里,直接递给沈寒舟的。 他一向敏锐,这般奇怪的行事轨迹,显然是在避开李妍。 所以,沈寒舟偶尔也会给秦尚回信,信中故意提到京城。 幸好,李妍的回答,和秦尚信中所写一致。 他在京城,只在李府落脚。 「想什么呢?」沈俊见他站在原地半天没动,手轻轻放在他肩头,咧嘴一笑,「嘿嘿,今晚曲楼那个神秘的大掌柜宴客,送来两张帖子,你我各一张,晚上你去么?」 沈寒舟想了下。 曲楼大掌柜身份神秘,李妍一直在想办法追查那背后到底是谁,可至今毫无头绪。 如果能参加他的宴席,兴许能有机会面对面。 沈寒舟点头:「得去。」 「对了。」他抬手将沈俊搭在他肩头的手掌拎下来,「李妍说京城没有玉兰花,是什么意思?」 沈俊一滞,脸上笑意散去。 他「哎呀」一声,扇子拍着手心,神情悲悯:「大小姐十六岁那年,夫人在京城病逝。」他手执摺扇,指着院子里的玉兰树,「夫人姓沈,名玉兰。」 原来如此。 沈寒舟点头。 「大小姐和我们不一样。」沈俊笑起,「我小时候是被老爷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从小没爹没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惦记爹娘之事……但是……大小姐的经歷,更像是明明有爹有娘,却活成模样。」 他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连连摇头。 原本话到了这,就没得说了。 可沈寒舟忽然飘过来一句:「与我讲讲。」 沈俊悲悯的神色顿时卡住,他诧异转头,话里多了几分惊恐:「啥?」 「讲讲。」沈寒舟回望过来。 「这……你这会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的。」 沈寒舟点头,他转身往外走:「我先换身衣裳,晚上在曲楼讲。」 他说的不容置换,沈俊张着嘴望着他离去的模样快哭出来了。 青州海西楼后有一大片园子。 里面只种了两种花,一种叫白海棠,是李清风最喜欢的花,还有一种叫玉兰树,是李清风为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亲手栽的。 类似的园子在飞龙山庄里也有一处。 李妍望着盛放的玉兰花,和往年一样满嘴抱怨。 「瞧瞧,一大把海棠花,一大把玉兰树,硬是没有一根是为我种的。」她冷哼一声,「我娘是他的真爱,我是个意外。」 曹切站在后面想笑又不能笑,憋了半天才说:「那大小姐喜欢什么花,我给大小姐种上。」 「我!」李妍一口气吊在嗓子口。 她想了半天,还真想不出自己喜欢什么花。 她根本不喜欢花啊! 可是气氛烘托到这里了,要是改口说自己不喜欢花,那方才的抱怨就显得太矫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李妍瞪着曹切,嫌弃道:「曹切,我自幼是在你眼皮底下长大的,我喜欢什么花你会不知道?」 曹切眨了眨眼。 他忽然一副顿悟模样:「哦!那就太好了!」 李妍眉头一紧,本能的察觉出一股不妙的气息。 就见曹切从身后拿出个木盒子,盒子上金墨书写着几个大字:暴雨梨花。 「……」李妍两眼一黑,「你还在搞这个?」 曹切两眼放光,十分自信:「上次大小姐说带着大盒子一点不符合暗器的身份,太显眼,我斟酌再三,觉得大小姐的想法真的太好了,太超前了。」 「啊?」李妍听的云里雾里。 怎么就好了?又怎么就超前了? 曹切笑嘻嘻的打开盒盖,就见一朵精緻的金色花朵,安静的躺在内里柔软的衬布上。 花朵做工上乘,通体金黄,以假乱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李妍无语。 这花比她脸盘都大,拿在手里绝对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她深吸一口气,十分无助:「哦……你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了,别的暗器都是出其不意,你这个……」 她顿了顿,不知道改怎么讲。 这哪里是暗器,分明就是强行吸引目光,搞贴脸杀的武器。 曹切却得意洋洋:「这次我很有自信,大小姐不妨带出去……」 「不不不,这个带出去,就是何仙姑看到都要自愧不如。」见事态不妙,李妍提起衣摆,拔腿就跑。 曹切哪里肯放过她,高举着那朵耀眼的金色花朵,死命追在她身后:「哎呀,大小姐试试看嘛!我今年能不能跻身唐门暗器榜,就全靠这个了啊!」 这邪门的一幕正好被云川瞧见。 他站在海西楼门口,惊艷道:「世间竟有如此花朵!」 李妍一滞,曹切也愣住。 就见云川恭敬行礼,郑重其事:「李庄主,今日曲楼大掌柜摆宴,我受林大人之意来飞龙商行讨个宝贝。」 他看着那朵花,两眼放光:「就那个,我看那个很喜庆,能不能卖我家大人几支?」 第85章 暴雨梨花 天色渐晚,沈府马车缓缓停在曲楼门前。 沈寒舟理了下绀蝶色的外衫,施施然自马车上下来。 他眉眼清淡,分明书生气质,没有半分功夫,也不是真正的江湖人。 却从站定那一刻起,自带一股凛然之感,眼眸深邃,气质卓然,一时间吸引了四周众人视线。 沈俊跟在他身后,摇着扇子笑着调侃:「哎呀,忆往昔,本少也曾有过这般万众瞩目的时候,可自打表哥回来,就再也没享受过了哈哈哈!」 沈寒舟不语,他一手背在身后,那把价值连城的摺扇别在后腰上。 抬着头,定定望着曲楼二字,片刻后忽然道:「这两个字,好像。」 好像? 好像什么? 沈俊也诧异望去,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好像啥?」 沈寒舟思肘着,悠悠道:「像我的字。」 沈俊一滞,身形微微僵硬,眼底闪过怔然。 他半张着嘴打趣:「虽然表哥你才华横溢,但也未免自视太高了啊!」他指着匾额道,「那可是当今太子宋唯幽,看在李丞相的面子上亲笔提给曲楼的。」 沈寒舟蹙眉。 他目不转睛,只觉得那匾额上的字,不论笔法笔锋,甚至几处不易察觉的小习惯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常言道见字如面,人如其字,难不成世间真有人和他一个心性,一个习惯,一个性格? 沈俊哈哈笑着拍了下他的后背:「假若当今太子殿下不在东宫这么久,天下早乱成一锅粥了,哪里还能这般平静。」 也是。 沈寒舟点了下头,往楼里走去。 沈俊依然跟在身旁,他操心地念叨:「今日也不知都有谁,黎家没了,陈家那个纨绔估计也收不到请帖,我私下打听一把,只听说林建安也来了。」 他摺扇遮了半面,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今夜你可别离开我视线,上次黎家那刺客肯定是瞧见你脸了的,你不会武功,人还显眼,万一出了事儿,我绝对会被李妍吊尸城头三日。」 沈寒舟顿了下脚步,问道:「黎家一事我有个疑问。」 「啊?」沈俊怔愣,「什么疑问?」 「那个假黎仲,不是说是黎夫人的弟弟么?黎夫人的弟弟,为什么成了杀手?」 沈俊没想到他还会这么操心那案子,惊讶之余小声说:「还没起火之前,我带着人赶紧去搜了下黎宅,在黎仲屋子里搜到一盒易容针,那针柳青青也有,他还在自己身上演示了一把用法。哎呀,那如花似玉的柳掌门,几针拔出来就成了玉面小生,实是惊人!」 「他本就是男人。」沈寒舟冷哼一声。 沈俊一滞。 他眨了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大惊道:「什么?!」 沈寒舟颇为不解:「兰花门不是给沈府送去一个读书苗子,听说相当聪慧,你最近也常和柳青青接触,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别说最近了,我和他相识十年不止,还隔三岔五就得去霜月楼,我也没看出来啊。」他呲牙咧嘴,连连嘆息,「你这是怎么就看出来了的?」 「直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沈寒舟扔出两个字,生生砸在沈俊头顶上。把他砸得张口结舌,半天反应不过来。 「得,你和大小姐可真是一路人。」沈俊佩服,「难怪只有你才能降住她那个疯魔的性子。」 他说完,半晌没听到回应。 这才发觉沈寒舟站在曲楼一楼的正堂里,眼睛望向正前方,神情无比惊讶错愕。 沈俊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瞬间如遭雷噼,呆若木鸡。 那是一朵奇怪的花。 插在玉色花瓶里,摆放于正中的四角台子上。 纯铜打造,花朵娇艷欲滴,栩栩如生,在加灯笼烛火的映衬,隐隐发出金色的光辉,十分惹眼。 「这什么东西?」沈俊惊呆,「好庸俗!」 风雅的曲楼,是文人墨客相会,抒发见解、以琴会友、诗词传世的地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朵脸盘大的金花,着实令人震惊。 更让沈俊惊讶的是。 明明俗成这样,可那些日日在此论政的人,一改往日吵得不可开交的状态,竟十分和谐地围着这花吟诗作赋起来。 他身旁,沈寒舟的表情更是复杂。 花受瞩目,连带着花瓶后面放着的木盒子也受瞩目。 那块曹切追着堵着他写下「暴雨梨花」四字的木头盒盖,正被人蹲着围着,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还有人当即挥毫泼墨,要与那四个字一战。 沈寒舟黑着一张脸,低着头连忙往楼梯走去。 「这可真是……」沈俊跟在后面,「这是我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 沈寒舟顿下脚步,回头再看一眼那朵花:「都不是。」他目光穿过曲楼大门,望向海西楼的方向,「是大小姐和曹大掌柜,含泪又赚了一笔银子。」 沈俊不明所以,站在原地「啊?啊……」了两声,他想再追问,一抬头,沈寒舟步伐飞快,已经踏上去三楼的台阶了。 曲楼大掌柜宴客,为什么宴客,有什么理由,参加宴席的众人都不知情。 沈俊接到请帖的时候,脑袋空白了好几息的时间。 「按理说轮不上我啊。」他仍旧不明白,压着声音跟在后面。 沈寒舟也不明白。 虽然宴请并不是大事,但宴请他这样互相都不了解人,没有个由头就显得十分奇怪了。 整个曲楼三楼已经清场,沈寒舟和沈俊刚刚踏上三层,身后忽然就多了几个身穿黑衣的男人。 他们守着楼梯口,背对两人。 「是高手。」沈俊扫了一眼,表情肃然起来,「什么宴席还得这样把守门口啊?」 沈寒舟没说话,他望着三楼摆放的一张大圆桌,微微蹙眉。 人不少。 林建安已经落座,正对楼梯,瞧见沈寒舟时,他咧嘴一笑,招唿道:「来来来,这里坐下。」 沈寒舟拱手行礼,环视一圈,已经坐在桌边的七个人里,他只认得林建安一个。 而林建安表情就更是耐人寻味了,就好像这一群人里,他也只认得沈寒舟和沈俊两位。 只有沈俊,看过在场所有人后,神情十分惊讶。 他扯了下沈寒舟,小声强调了一遍:「你可千万别离开我视线,就连去茅厕,也得让我跟着你。」 沈寒舟不解。 沈俊小声说:「他们任意一个,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你命。」 他说完,又探头看向林建安:「林大人,您就一个人来了啊?」 林建安满面无奈,摊了下手:「云川同行,但是他被挡在楼下不让上来,本官觉得这掌柜许是要谈什么重要的事情,等来了仔细问问看。」 至此,沈寒舟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桌面,蹙眉问:「听林大人的意思是,东家至今还没露面?」 第86章 鸿门宴 曲楼三楼本就不是人人都能上来的,今日有人把守,楼上每个雅间都无人,放眼望去,偌大的场地近乎清场,更是安静。 圆桌上围坐着九个人,除了林建安和沈俊,沈寒舟一个都不认得。 「倒是怪了。」他听林建安说掌柜尚未露面,越发觉得这场宴请不同寻常。 「这位兄台,敢问何怪之有?」 沈寒舟正对面,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歪着头看着他。他双手抱胸,下颚微扬,神情很是不忿。 「他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江湖人称金不应,是大小姐手下败将,退出青州已经六年的第二富。」沈俊遮掩着半张嘴,小声说。 可金不应还是听到了,他冷哼一声:「你这小子倒是很机灵,竟然知道我是谁。」 他说完,抽出一把金色扇子,徐徐展开:「在下正是金不应。」他环视众人,豪迈道,「应青州曲楼大掌柜的邀请,前来赴宴的。」 说完,他目光灼灼,望着沈寒舟:「你刚才说怪,何怪之有?」 沈寒舟垂眸,直言:「掌柜未到,却有人展示林大人送来的礼物,一楼已经吟诗作赋许久,三楼也被如此多的人把守……他不在,是谁下的令?邀请我们前来赴宴,却桌上空空,连一盏茶都没有,难道不奇怪?」 众人这才有些恍然,目光都落在沈寒舟身上。 「曲楼是文人作诗,政客论政,琴师奏曲,舞娘翩然的地方,在座诸位,应该都不属于这个范畴内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满桌人,更是惊讶。 金不应仍然仰着头,嗤笑道:「怎么,看不起我金家的学问?」 沈俊实在是坐不住,先一步说了沈寒舟想说的话:「这个……金前辈,您扇子上提的诗词,拢共二十八个字,写错四个字,日后还是别用了。」 金不应愣一下。 他忙低头看过去,瞧了两遍,仍旧有些迷茫。 大概是面上过不去,他一把合上扇子,涨红脸道:「我故意的!」 沈俊扶额:「那您赢了,确实看得我抓耳挠腮,实在是痛苦异常。」 「你!」 金不应抿嘴,恶狠狠盯着沈俊,他愤而离席,甩袖就要走:「这一桌的酸气太重,我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他大步向前,走到楼梯口时,守在那里的黑衣人忽然拔剑。 剑刃直指金不应。 「坐回去。」站在最前面的人冷言。 金不应怒目圆睁,又诧异又不解。 他回头看看身后众人,又看看面前持剑的两人,嗓音高了八度:「你们敢拦我?!你们东家至今不出现,分明把我们当猴耍,如今我要离开还不行?凭什么!」 「坐回去!」持剑人话音更冷,甚至带着几分杀气。 桌边,沈寒舟望着眼前一切,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见沈俊拍了两下他的手臂:「表哥,咱俩换个位置。」 沈寒舟从未见过沈俊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 「我坐在你和林大人之间,两边都能保护一下。」他直言,「我瞧着这宴席有古怪,别是一场鸿门宴。」 他话音未落,另一边又有两人站起来。 白衣的瘦弱的公子往金不应的方向走去,嘴里还在劝他。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右手吊着,像是受伤。 「这人是『玉面小公子』,白家小少爷,和金不应都是隔壁藤州人。金不应离开青州后成了藤州首富,而白家算是第二。至于另一位……」 沈俊目光瞧着他绕着桌子转了大半圈,振了下衣袖,最后竟然在沈寒舟身旁落座。 他不说话,也不看向他们,完全没有要打招唿的意思。 但是那衣襟上绣的图样沈俊认识。 那是瀛洲图腾,下八门里,是机关门位高权重之人才配用的图样。 他拱手行礼:「敢问……」黑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林建安还在,他又咽回去,换个问法,「敢问这位可是欧阳家的朋友?」 对方根本不理他,目光始终注视着白少爷和金不应。 那两个人拉拉扯扯,一个唱白一个唱红,十分闹腾。 沈俊有些尴尬,正要拱手再问,却听林建安身旁的人哈哈笑起。 他也穿一件粉红外衣,衣襟绣着瀛洲图样,望向沈俊的目光里满是赞许:「不愧是沈家少爷,在下欧阳文。」他抬手指着沈寒舟身旁那个沉默的男人,笑言,「那是我弟弟欧阳理,他不理人的。」 沈俊「哦」一声,心中只觉奇怪,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不理人的人,又不好太过好奇,便点头应和:「原来如此。」 趁着白少爷和金不应还在那同守卫吵闹,沈俊便同欧阳文理两兄弟介绍起满桌的人来。 「这位是青州知州林建安林大人。」他说完,又将手比着最后两位沉默的客人,「这位是藤州镖局的总镖头项山海,以及……」 他望着最后一人,这才发现此人存在感很低,不是书生,却有一股扑面的书生气息,就和秦尚一样。 他此时正笑眯眯地望过来,等着沈俊下句话。 但要命的是,沈俊还真不认识他。 「这位确实是初见……」沈俊尬笑拱手,「在下沈俊,沈家的……游手好闲之人,这位是我表哥沈寒舟。」 就见那人挑眉,点了下头,回应道:「秦辰,无关紧要之人。」 「啊?」沈俊愣了下。 无关紧要之人? 秦辰笑眯眯看着他,目光慢慢落在沈寒舟身上,他打量片刻,笑意更深:「沈帐房这身衣裳不错,颇有风范。」 「确实。」欧阳文也点头,「以前老穿白衣,没有这颜色有气势。」 「啊,在座诸位都认得啊?」林建安也拱手致意,「本官与飞龙山庄关系不错,诸位看来是山庄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本官的朋友。」 除了沈寒舟身边那个不理人的欧阳理,余下六人皆拱手打招唿,一通「久仰久仰」之后,气氛其乐融融。 金不应此时和白少爷也回到了桌边,两人这才发觉显然是错过了什么,又不好问,颇尴尬地坐在角落里。 此时,这一桌宴席的最后两人才姗姗来迟,一边同金不应拱手说着抱歉,一边诧异地望向全桌。 显然,这俩人也不认识其余众人,神情颇为惊讶。 桌上一杯茶也没有,十一个人大眼对小眼,等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最后来的两人对视一眼,颇为不悦。 其中一人勐拍桌子,吼道:「怎么回事?!说好的宴席,为什么连道菜也没有?!」 只见那桌子微微颤抖,忽然断成两半。 沈俊反应快,张开手臂护着左右的林建安和沈寒舟,脚下一踹。 就听咣当一声,桌下落地一物。 众人都白了脸。 「棺、棺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沈寒舟微微蹙眉,提着衣摆正要上前,他身边的欧阳理忽而伸手挡了他的去路。 就在他诧异时,秦辰先一步走到棺材前。 他掌心用力,推开棺材盖子,里面一具发白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着。 欧阳文回过神来,尬笑一声。 「还真是喊我们吃席啊。」 众人瞪他一眼。 显然,这地狱笑话相当不好笑。 第87章 不擅长蠢 到此时,事情变得棘手了。 秦辰望着棺材里那具男尸,伸手探了下脖颈,面不改色地摇头:「死了有三个时辰以上,已经硬了。」 「这!这!」金不应跳脚大怒,指着棺材骂道,「什么玩意儿!老子不跟你们在这浪费时间!」 他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说来奇怪,刚才还守着楼梯口的人,此时不见了踪影,曲楼里安静得可怕。 金不应下楼,白少爷抿着嘴,也扔下一句:「我也不奉陪了!」转身就追着金不应的脚步下楼去了。 沈寒舟低着头,瞧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始终没有放下去,半晌才握着扇子,搭在欧阳理的手腕上,将他手臂缓缓压下。 他温声道:「不要紧。」 说完,大步上前,也站在棺材边,望向里面的尸体。 「不止三个时辰。」沈寒舟纠正道,「有几天了。」 「啊?」秦辰大惊,他蹲下身来细细查看。 夜里光线不好,秦辰举着火摺子,探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怎么就有几天了?」 沈寒舟目不转睛,指着棺材里垫在尸体下的灰色麻布道:「瞧见了么,水银。」 尸体经过水银处理之后能保持长期不腐,模样和生前一样,就是会发白的厉害。 秦辰伸着脑袋,可是他半天也没瞧见。 直到忽然有人递过来一个灯盘。 沈寒舟回头,就见欧阳理冷漠的望着两人,手里灯盘光芒自下而上照着,颇为惊悚。 他悄无声息,俯身将灯盘放在棺材边缘。 光亮大了不少。 秦辰这回确实看清楚了,麻布上有不少豆大的水银珠子。 「应该是头髮里稀出来的。」沈寒舟边说边挽起袖子。 正在他准备下手查验时,林建安赶忙上前喊住他:「唉唉唉!不可不可!」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两对手帕,「戴上戴上。」 那分明就是沈寒舟在殓房常用的那种。 大概是察觉到沈寒舟目光怪异地看着他,林建安干笑两声:「那个……一般有沈帐房的地方,多少都会出点事儿……本官就养成习惯了。」 沈寒舟望着他的面颊,半晌才伸手接过来:「这个习惯不好。」 说完,他将另一副手套递给欧阳理。 只是还没伸出去,就被面前的秦辰截胡了。 他很是流畅戴在手上,低着头调整下姿势:「我来打下手。」 沈寒舟望着他,眼眸里有些不解和惊奇,但他没反驳,应了一声好。 「粗略估计死亡时间在十天以上。」沈寒舟解开死者的外衫扣子,衣裳干干净净,里外都没有血迹。 但是贴身的亵衣上,却有几条粉色的血迹。 沈寒舟小心翼翼将亵衣展开。 顷刻间,在场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尸身上,像是被弓箭射穿的贯穿伤,密密麻麻布满胸口,足足十几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口。 「这是被乱箭射死了啊?!」秦辰震惊,「好惨。」 「非也。」沈寒舟摇头,「这些都不是致命伤。」 这下,连林建安和欧阳文都惊讶了,几个人上前几步,伸着脑袋看过去。 沈寒舟不疾不徐解释:「这几处伤痕,虽然疼,但位置确实都不足以要命。」 他手指点着那些小口子,缓缓落在心口处:「这个才是致命伤。」 手指下面,伤口皮面外翻,正好在心口上。 「为什么呢?」欧阳文问,「这伤口看着和那些也没区别啊?」 沈寒舟思量片刻:「我不知道。也许是遮掩,也许是失误,也许只是我太多疑了。」 此时此刻,金不应和白公子又回来了。 他们两个一人持剑,一人握着根棍子,骂骂咧咧又上来了:「狗日的,这楼邪门了。」 沈寒舟抬头看过去。 「就这棺材落地的一瞬间,这楼不知怎么回事,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打不开,楼里也没有人了,就剩下咱们几个。」金不应拿着手里一张纸,「大门上就贴个这玩意,我一把撕下来了。」 纸上写「血债血偿」四个字。 金不应骂骂咧咧将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血个奶奶的债!」他手里握着剑,直奔棺材而来,「狗官,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你认得他?」秦辰问。 金不应冷哼一声,指指欧阳文理两兄弟,又指着另两个被沈俊堵在墙角的人:「我们藤州哪有人不认识他啊!他可是藤州通判肖名杰!」 他收了长剑,两手抱胸,不屑道:「谁不知道肖名杰十三日前和欧阳怀在藤州赏花,然后在众人面前,就那么被欧阳怀给乱箭射死了。」 至此,沈寒舟明白了。 他抬起头看着弯腰站在棺材对面的欧阳文,瞧着他面颊上尴尬的笑意,大概知道这场「鸿门宴」是怎么回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他听过沈俊提欧阳家。 下八门里的瀛洲山,机关门欧阳家。 五六年前,家主欧阳仪搬去洛邑修皇陵。 然而机关门虽然人不多,但是物资材料很多,根本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所以整个门派还在隔壁的藤州,没动过。 而下八门大多是由土匪从良后形成的,在朝廷眼里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如今藤州通判死在了藤州欧阳家,朝廷追究起来,一调查,就会变成剿匪。 和机关门有往来的其他山庄和土匪们,谁也别想活下来。 当中就包含本就交好的飞龙山庄。 所以,欧阳文理两兄弟,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藤州通判肖名杰的尸体拉到青州求助。 沈寒舟眯着眼睛看着欧阳文,直到他实在撑不住,承认道:「确实,这宴席是我摆的。」 此话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哇!原来是你,你是什么意思?」金不应怒气滔滔,说着就要拔剑。 欧阳文忙解释:「虽然宴席是我摆的,但是我没邀请你们几位啊!」他顿了顿,「而且……」 「而且你也没把肖名杰的尸体藏在桌子下面。」沈寒舟道。 欧阳文仿佛见到了救星,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他看着众人:「我确实发了请帖,但我请的是林建安林大人,飞龙山庄的李妍庄主和沈帐房,以及这位秦辰兄弟。我是受家兄所託,带着尸体来求助的啊!」 「求助?」金不应显然不信,「求什么助?欧阳怀乱箭杀人,我们几个都是看见了的,难不成他还是无辜的?」 欧阳文也有些来气:「你们看到什么了?家兄手里拿弓箭了?还是欧阳家有弓箭了?兇器至今都没有发现,你们却看到家兄杀人,那倒是说说看,杀人用的是什么武器?」 「这!」金不应又涨红了脸,喘道,「你们欧阳家本来就擅长机巧,连皇陵机关都是你们家做的,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新玩意杀人呢!」他指着棺材,「能把棺材藏在桌子下面,这分明就是欧阳家的做派!」 眼瞅欧阳文的手紧了,沈寒舟这才插口:「欧阳家是擅长机关,但不擅长蠢。」 金不应愣了下。 「我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蠢到在自己家的花园里,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法,当着一众人的面来杀人?」 金不应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愣愣辩驳:「那他说不定就是为了反其道而行之呢?」 沈寒舟摇头:「没必要。」他指着棺材里躺着的肖名杰,「他本就是欧阳家的人,若真要杀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 「欧阳家的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必要,要冒着自己也一起死的风险,干这种脑子缺根弦的事。」 第88章 请帖发错人 听到沈寒舟的话,欧阳文着实激动。 他几乎哽咽,十分敬重地整理下衣袍,向着沈寒舟拱手行了个大礼。 「你们来的时候看到楼下那朵花了么?暴雨梨花。」沈寒舟继续道,「那花出自飞龙商行匠人之手,做花的老人曾在欧阳家学了几个月机巧活。」 「设计可以粗糙,但制作是熟练工,熟手和新手做同样惨不忍睹的东西,细节上依然有很大差距。」他举起手里几个断裂的木钉和削得歪歪扭扭的插扣,「这就是差距。」 欧阳文这才注意到地上的木钉和插扣,他捡起来几个,只看一眼就皱起眉头。 「这人还真是没什么天赋啊……」他感慨。 「你说这些能证明什么?」金不应冷声,「欧阳家什么水平,没人比我们这些江湖人更了解,你这白面小生懂个屁。他们如果真要故意做成这样混淆视听,你能如何?」 沈寒舟掂量几下手里的木钉,点头:「也有道理。」 直到此时,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两人,其中一个终于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方才说,肖名杰本就是欧阳家的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满屋鸦雀无声。 一众大老爷们里面,突然出现个女扮男装的,大家都有些诧异。 只有与她同行的另一人,还有沈寒舟,面上都是毫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一样冷静。 女子此时才拱手:「小女子唐门,唐婉琳。原本是奉师父命令,参加欧阳家的赏花会,没想到会卷进这件事里。」 她身旁人此时也拱手行礼:「在下陆十二,和欧阳怀前辈有些交情,也是受邀参加赏花会,返程路上收到这宴席请帖,这才来青州。」 他看向沈寒舟,追问:「在下也很想知道,肖名杰乃是朝廷通判,怎么会是欧阳家的人?」 沈寒舟没回答,只抬头望着欧阳文。 他的意思太明显了。 欧阳文嘆口气,这才道:「不瞒诸位,他曾是我爹的大徒弟,后来学成离去,没过几年金榜题名,我爹害怕我们这种门户会拖累他,便将他从弟子册中隐去。」他说到这,强调一遍,「隐去,不是除去,各位切莫误会。」 「倒是沈帐房,您怎么看出来的啊?我可从没说过这件事。」 沈寒舟指着尸体身上的衣裳:「你入殓时给了他应该有的待遇。」 欧阳文愣了下。 之后瞬间恍然大悟。 其他名门正派看不懂,同为下八门的千门人,果然看得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肖名杰入殓后身上穿着的衣衫,里衣外衣上绣着暗纹,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张《千里瀛洲图》。 这在机关门是最顶级的待遇了。 「你们说了这么多,倒是说说为什么我们被关在这啊,光说些没有用的,咳咳咳……」白少爷话里带着嫌弃,「一个个人模人样的,说的都是什么话,搞得我们几个成不请自来的傢伙了。」 沈寒舟这才起身。 他端起放在棺材上的灯盘,直言:「诸位,面对这场面,大家还能不明白缘由么?」他话音很冷,「欧阳文带着棺材赶来,是为了让林大人为欧阳家做主。」 他转身看向林建安。 林建安两手置于身前,瞭然点头。 「而欧阳文刚才也说了,他的请帖只给了特定的几人。」沈寒舟继续道,「第一是林建安林大人,之后是飞龙山庄的李妍庄主和我,以及这位秦辰……大人。」 此话一出,一众人的目光又落在秦辰身上。 秦辰背手而立,笑而不语,直接默认了。 「而怪异是,原本被邀请的人没来,没被邀请的反而多了很多。说明欧阳文的请帖被人截胡,有人利用他的宴席邀请了更多人。」 「奶奶的!谁这么无聊!」金不应怒不可遏。 「无聊?」沈寒舟摇头,「你忘了你撕下来的那张纸了么?」 他郑重其事道:「血债血偿,说明组织这一切的人,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谁,而真兇就在我们几个人当中。」他下颚微扬,微微一笑,「他是要关门打狗,自己报仇。」 满屋人俱是一愣。 沈寒舟说到这里,转过身看着欧阳理,温声道:「这位欧阳小兄弟,能不能请你备些茶水,说了这么久,嗓子有些干。」他话音轻柔无比,「这里黑,还有杀人兇手和报仇雪恨的江湖人出没,沈某不胜武力,不敢去。」 两人之间样子太怪。 沈俊看得后背发麻,他挽着袖子咂嘴:「算了,我去吧。」 却见欧阳理伸手挡了他一把,而后竟然真的转身下楼去了。 沈寒舟笑着拍了下沈俊肩膀:「表弟,他功夫比你好,你就在这保护我就行了。」 沈俊当即不服:「笑话,天下有几个比我功夫好的啊!」 「他就是其中一个。」沈寒舟郑重其事。 沈俊就算不信,可被他这认真样子给怼得没话说,只好摆手作罢。 三楼四面门窗都紧闭,众人聚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三拨。 沈寒舟还在查验尸体,欧阳文和沈俊都在帮他掌着蜡烛和灯盘。 金不应和白少爷,同唐婉琳、陆十二凑成一堆,正在敲敲打打,研究这紧闭的窗户有没有什么开启的法子。 而林建安则坐在椅子上,揉着自己的肚皮,半晌嘆口气:「有点饿。」 秦辰环视众人,笑着在他身旁坐下,寒暄道:「林大人有些年没上京了。」 林建安端正了下身子,哈哈笑起,应声道:「那可不是么,第一眼都没认出小秦将军来。」 原来,秦辰就是秦将军家的嫡子少爷,是秦尚的大哥。 林建安见四下无人注意到他们俩,他凑过去,抬手遮着嘴,小声道:「大人请帖发错人了。」 秦辰一滞。 「飞龙商行虽然是沈家产业,但是真正当家做主的,是李丞相的女儿,李妍。」 秦辰面不改色,仍是那般稳重谦虚的模样。 他不反驳,也不应声,只是望着沈寒舟和他身侧掌灯的沈家少爷沈俊。 「瞧不见沈寒舟回去,她自然会找过来。」秦辰道,「也不算失误。」 却听林建安哈哈笑了。 他摆手摇头:「不会的,您也太小看她了。」 林建安十分神秘,着重强调了一回:「啧啧,果然您也不是对手哇!」 这模样着实把秦辰弄懵了。 是不是对手不知道,但见林建安都说出这种话来,让他对李妍更是生出几分好奇。 「听说是个聪慧过人的姑娘。」他道。 「嗯!」林建安头点得十足夸张,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之感,「她能给你表演一个,人不在场,却依然能破案的奇蹟!」 这番点评,着实令秦辰张口结舌。 第89章 好不容易有个出去喝酒的机会 一刻钟后,欧阳理一手端着两壶茶,一手拖着两盘点心,从楼下施施然走上来。 他扫了一眼众人,大家各有想法。 或是惊讶,或是诧异,还有如林建安那般早就饿得眼冒金星,一看到餐盘里的点心,仿佛看到光一样的大喜过望的。 「哪里找来的茶和点心?」秦辰诧异问。 这四面都封闭的曲楼,楼里除了他们说不定还藏着一个杀人兇手,这时候居然冒出两壶热茶和一盘吃食…… 端着灯盘的欧阳文,直起身子,他先看看秦辰,又转头看到欧阳理。 也被他手里的东西吓了一跳。 可欧阳理不说话,也不理人,就那么端着,直勾勾看着欧阳文。 欧阳理「啊」一声:「我弟弟手艺不错的,当是现做的。」 众人皆有些惊讶。 欧阳文脸上怔了下,之后当着众人的面,点了下头。 「既然有欧阳家作保,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众人被晾在这楼里半个时辰,没吃没喝,此时见了那茶和点心,就像是猪八戒进了盘丝洞,勾魂。 低头检查尸体的沈寒舟,此刻也站起来,脱掉手套,望向欧阳理。 他口气和缓,极为和善:「看来楼里除了我们,没别人了。」 欧阳理愣了下。 他诧异地左右看一眼,才确定沈寒舟确实是在和他说话。 他仍然不开口,只点头回应。 「原来如此。」沈寒舟瞭然,颔首微笑。 「哎你……」沈俊扯一把沈寒舟的衣摆,小声说,「江湖险恶,不能轻信。」 他也望着欧阳理,目光中带着几分审慎和打量:「虽然飞龙山庄和欧阳家一向交好,但说到底,我们四人今日都是初见,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这么草率。」 这一番话从沈俊口中说出来,沈寒舟颇为惊讶。 连带着站在他面前的欧阳理,也露出几分刮目相看的表情。 沈俊蹙眉:「啧,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一旁举着灯盘的欧阳文,单手撸着袖子,表情耐人寻味地插口:「先别说那些了,现在大家都被关在这里,分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眼神示意了一把棺材,「来,沈俊,先帮我把棺材扣上。」 「啊?」沈俊诧异,「我?」 「除了你还有谁啊?」欧阳文把灯盘递给沈寒舟,「沈帐房一个书生,抬不动。」 「你弟不是也在……」沈俊话说一半,看到欧阳理手上两个无处放置的餐盘,闭上了嘴,「得,还是我来吧。」 欧阳文和沈俊一起将棺木盖子扣上,把那骇人玩意抬到了楼内另一边。 其余人则将断裂的桌板搬走,从大厅两边的雅室内,抬出来两张方桌,欧阳理手上举了半天的餐盘,这才终于放在桌上。 一众人饿得半死,却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动手。 除了林建安和沈寒舟。 他们两人独树一帜,别具一格,不知怎么就认准了那些吃的喝的没问题。 在其余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林建安一手拿着点心,沈寒舟低头倒出茶。 两个人「以茶代酒」,高举小盏寒暄几句,喝起来了。 见确实没问题,余下众人这才陆陆续续伸出手,吃了起来。 「几位前辈,窗户我们全都查看过,也都试了,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外面顶着,我们出不去。」陆十二拱手,「不知几位前辈,还有那边的诸位官爷,可有什么能脱身的好办法。」 沈俊咬着手里的酥饼,搭话道:「这件事陆兄倒是不用担心,我堂姐就住在对面海西楼,她只要发现我和表哥深夜未归,定然会找过来的,到时她自有办法把我们弄出去。」 陆十二顿时松了口气,拱手道:「那就好。」 他气都还没完全顺出来,沈寒舟一盆冷水倒下来,他插口:「不会。」 「啊?」沈俊诧异。 「我说,她不会来。」沈寒舟望着他,话里无比肯定。 那个她,必然指的就是李妍了。 沈俊更是迷茫了,他头摇晃得像是拨浪鼓:「不可能,她这人确实能把我撂下不管,但是断不会把你扔下不管的。你不见了,她能把整个青州翻过来找好几遍,掘地三尺也得把你寻到。」 沈寒舟听完这番话,眯着眼笑了。 他似乎很是享受这个感觉,眉眼之间的紧迫感舒展许多。 但他还是郑重又干脆地重复了一遍:「她今夜有事,不可能来。」 沈寒舟掰开手里的点心,放进嘴里,如自说自话一般浅笑道:「好不容易有个出去喝酒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沈俊「啊」一声,发现这话很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在沈俊和沈寒舟之间,李妍定然选后者。 但是在沈寒舟和酒之间,这也是毫无悬念的对局啊! 「确实,这下难办了。」沈俊一手撑着下颚,长吁短嘆。 仿佛对于沈寒舟还不如酒的这个现实,颇为忧伤。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沈寒舟端起茶润了口嗓子,「我们既然被关在这里,那想要出去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找出杀人真兇手,交给寻仇之人便是。」 他声音清冷,话里也没有试探的意思,不等众人反应,就向另一桌问道:「听几位所言,藤州通判肖名杰死的时候,你们都在现场,可否讲讲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东家好好玩一玩。」 沈俊一愣:「你说把我们关起来的是东家?」 沈寒舟目光落在他身上,思量片刻才开口:「东家是真的想摆宴,欧阳文也是真的想搞清楚案情,而关着我们的那位则是顺水推舟。」他慢慢道,「东家最清楚是谁顺水推舟,他不做声,也只是因为他也想知道谁是兇手。」 一通东家和欧阳文之间的知道和不知道,成功将一众人的脑袋都搅和成了一坨粥。 沈俊愕然,半张着嘴:「你你你这一通知道不知道的……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谁是东家?」 沈寒舟点头。 沈俊大喜,正要往下继续说,就听身旁林建安「哎呀」一声打断他:「本官觉得有理,不妨在坐诸位都说说,那日欧阳宅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才会让欧阳怀成了杀人兇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他笑着抬手,拍了几下沈俊的肩膀头:「都说说,若欧阳怀真有冤屈,本官作为青州知州,也不能放任不管的嘛!」 第90章 原来如此 「诸位都是江湖人,江湖纷争我林某人也处理过不少,想必大家也都很清楚。」林建安哈哈一笑,「这次虽然是藤州的案件,但我林建安不会差别对待的,定然公正处理,不会令大家失望。」 欧阳文将藤州通判肖名杰的尸体大老远送到青州来,这一步棋走得非常聪明。 大多数府衙都怕得罪江湖人,引发动盪,所以和门派相关的案件基本都不插手,遵从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路子,让江湖人自己解决。 但林建安不一样,他说他要插手这件事,在座的两桌人,没有一个人敢说不。 这就是他不同寻常之处。 整个大晋,能在黑白两道通吃的知州不多,能如林建安这样让土匪和江湖正派都给面子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说要管,那就相当于给了欧阳怀一条生路。 当即,欧阳文起身就要拜谢。 林建安赶忙补了一句:「先说案件,不说其他。」 欧阳文这才惺惺地又坐下来,目光忐忑:「我先说。」 「半个月前,家父送天下有识之士请帖,招各方豪杰来欧阳家赏花。」他顿了下,望向林建安,「哦,林大人可能不知道,欧阳家在藤州有百亩花田,围着山庄四周种植的,成梯田模样。我们在府宅旁兴建了一栋望花楼,每年四月末从楼上看过去,阳光破云而落,群山环绕,百花盛放,场面十分壮观。」 他边说边从怀中拿出一张宅邸图来,摊平铺在桌上。 林建安略略瞧了一眼,两手按着边缘,调整了一下角度。 那图便正对着沈寒舟了。 如欧阳文所言,图上,欧阳家的宅院就坐落在东侧山腰上,正面是个盆地,上面画着梯田模样。 「一如图上所绘,望花楼在这,正对一片花海,我们宅子在这里,出事的院子在这。」 欧阳文的手指在图上指点着。 出事的院子正好在府宅西面,和望花楼之间最多五十米距离,和花海梯田一墙之隔。 沈寒舟看着图,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说人是欧阳怀杀的。 回忆曹切做的小暴雨梨花,在黑市乔七命的医馆里,那东西能在十米距离左右,只按下一个小机关,嗖一下飞出去,以一个铁疙瘩的力度一击将药童击晕。 那么如果是机关门本家的欧阳家,从望花楼上设计个机关,确实能很轻易地将肖名杰的胸口打成筛子。 「这里有窗么?」沈寒舟手指着院墙,转过头,望着身旁歪着脑袋盯着图无比专心的欧阳理。 「啊?」欧阳文赶忙接话,「有、有窗,圆窗,上面嵌着雕花图样,透光透影的。」 沈寒舟缓缓回头,仰着脑袋看着欧阳文:「你弟弟看得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他不知道。」 一句话,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欧阳理脸上。 他这才察觉,一脸迷茫地回望过去,两手举在身前连连摆动。 「那你说说,出事时,你人在哪里?」沈寒舟微笑,话音明明和煦,说出来的内容却令一众人捉摸不透。 欧阳理望着他,挠了挠头,抬手指着府宅一处厢房,手指点了两下。 「你哥呢?」沈寒舟追问。 欧阳理望着他,目光里有几分厌烦,却还是老老实实将手指挪到迴廊上,也点了两下。 「一个在屋里,一个在迴廊……你怎么知道你哥在迴廊?」他显然没打算放过这个不说话的傢伙。 欧阳理眯着眼睛看着沈寒舟,他伸手将沈寒舟面前的茶盏扯回来,直接放在另一旁,双手抱胸坐下来,别开视线不回答了。 欧阳文赶忙插口解释:「我们家里没有院墙,都是花草分割的,前后两院和东西厢房都是通透的,瞧得见。」 他说完还回过头,望着另一桌人:「诸位大侠也都去了,看过的。」 「确实如此。」陆十二点头道,「宅院只有外围有院墙,内里都是通透的。院子做得很巧,每个角度都是一幅山水画。」 可就算到了这地步,沈寒舟依然不依不饶。 他看向陆十二:「你在院子里瞧见欧阳理了么?」 「这……」陆十二摇摇头,「江湖都知欧阳家二少爷有失语之症,并不怎么与人往来。」他望向欧阳理,「若非今次欧阳前辈落下杀害通判大人的罪名,二少爷恐怕也不会到青州来。」 沈寒舟淡笑,嘴角微微上扬,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他拱手对欧阳理道:「沈寒舟查案心切,刨根问底,也是为了排除欧阳小兄弟的嫌疑,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他说完,沈俊「哎呀」一声,尬笑道:「你这人,破案心切,但是也不能这样无礼啊。」 「若太有礼,我们怕是到明日日出也出不去。」沈寒舟将面前地图合起来,继续问欧阳文,「你在花园长廊,正对出事的院子,事情发生时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欧阳文面露难色。 他坐下来,嘆口气:「我当时方向正对我爹,肖通判背对着我,和我之间十米开外。我站在迴廊上正在感嘆今日天气非常不错,是个赏花的好日子,眼前陆十二和唐婉琳以前以后路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他「哎」一声:「正好是他们俩挡了视线的一瞬,我听到『噔』的一声。那声音很怪,我正找来源,就瞧见面前唐婉琳惊叫出声,陆十二着急往我爹的方向去。等我看到的时候,就直看到肖通判在我爹面前倒了下去。」 沈寒舟蹙眉:「你说『噔』的一声?」 「对,『噔』一声,很大一声响。」欧阳文点头。 「没错,那声音确实很清楚,我们都是被那怪异的响声吸引的。」半天没吭声的金不应,此时嘴里塞着点心,呜呜囔囔地说,「噔一声响,很干脆,不拖拉,像是有人在弹剑一样。」 「那时我与白兄刚刚穿过厅堂,前脚还没落地,就正好瞧见肖名杰倒在了地上。」他「啊」一声,仰着头回忆,「那时候欧阳怀手里拿个盒子,一脸震惊,还是我和白兄弟七手八脚帮着忙,将晕过去的肖名杰给抬到厢房去的。」 「也就是说,他那时没死?」沈寒舟追问。 「对,没死,欧阳怀说是肖名杰递给他个盒子,他刚拿到手里盒子就磅一声响,接着肖名杰就倒了。」金不应痴笑道,「我是没看清那盒子是谁给谁的,但是我看清了,那盒子冲着肖名杰的方向上十几个小圆孔,定然是从里面射出十几个锥子箭,把肖名杰戳成筛子了。」 他抬手指着欧阳文:「这种事在欧阳家一点都不奇怪!」 「你!」欧阳文怒目圆睁,想要反驳,可一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两个官家在,所有的话都卡在脖子里,硬生生咽下去。 桌边,沈寒舟没说话。 他思量片刻,目光缓缓向右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欧阳文悄无声息地将那张宅邸图拉走了,此时正无比认真的端详着。 沈寒舟给欧阳理添了半盏茶,忽然开口:「原来如此。」 欧阳理没看他,下意识点头。 这模样在其他人眼里十分古怪,就好像沈寒舟和欧阳理,都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一样。 第91章 那是我的茶 下八门之一的机关门,也被称之为销器,奉祖沖之为老祖,但最出名的还是鲁班的「木牛流马」。 金不应虽然暴躁,说句话满嘴不耐烦的味道,但他那句话确实是对了。 轻轻按一下就能万箭齐发的小东西,出现在哪里都奇怪,但是出现在欧阳家人的手里,事情就变得合情合理。 这么想来,欧阳怀成了杀人疑兇,也完全合情合理。 「人当时只是昏迷,你们两人将他送进厢房,然后呢?」沈寒舟继续问。 「我当时着急,没细看肖通判具体是怎么回事,就去请大夫了。」欧阳文道,「金兄和白兄把我爹守着了,唐姑娘和陆兄两人在门口研究那个盒子。」 他说到这里,面露无奈:「那个盒子做得虽然精妙,机关很有趣,里面推弹的力道也很强,能把人打昏,但绝对不至于把人打穿、打死。」 他回头望着对面那一桌人:「我屡次强调过这件事,但没人相信。」 「你实验过么?」林建安插口道,他捋着鬍鬚,摇头晃脑,「你说那东西弄不死人,你对着林子院墙试验过么?」 「这!」欧阳理指着陆十二和唐婉琳,「他们摆弄的时候掉落在地,里面零碎散了一地,我组合不进去,无法还原,也就无法证明。」 「哦……也就是说你们什么证据也没有,完全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林建安咂嘴,「你们宴请别人来家里,当着四五个人面,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法,以最擅长的方式,杀了一个最不能杀死的人……」 林建安话说不下去,忍不住笑了。 众人无语,都瞧着他。 金不应来了火,勐敲一把桌子:「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是个当官的就能瞧不起爷!」 「不不不。」林建安摆手,「本官是平等的笑话每一个把欧阳怀默认为兇手的人。」 话音刚落,金不应怒髮冲冠,起身抬手就摸向腰间。 沈俊勐抓过盘子里的点心,正要警告他不要乱来,就听见噹啷一声,屋内传来咚一声响。 金不应僵在桌边,他僵硬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半截茶盏盖子。 它四平八稳地嵌在窗板里,十分诡异。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般实力,不能用差距来形容,得用「鸿沟」。 金不应对面,欧阳理正悠哉悠哉地掌着一盏缺了盖子的茶,送到嘴边。 「那是我的茶。」沈寒舟温声道。 欧阳理茶刚进嘴,被这话一刺激,「噗」一下全喷了出来。 他转过头幽怨地瞧着沈寒舟。 就见这个男人不疾不徐,扇柄点着身前那大半杯,微微一笑。 原是方才他添茶之后,还没来得及放回原位。 此刻欧阳文尴尬一笑,抬手安抚两边众人:「那个,对不住各位,我弟弟他听不得大动静,望各位多多包涵。」 金不应脸色十分难看。 他叫嚣的本钱,一直是他自己不仅很有钱,而且武功高。 结果现在,飞龙山庄的比他更有钱,还多冒出来一个武功高到离谱,别说自己一个人,就是这一桌江湖豪杰联手,估计也是敌不过的高手。 他方才气焰尽数熄灭,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身边白公子趁机找补:「咳咳咳……欧阳少爷,您弟弟这个听不得就乱扔茶盖,那咣当一声,差点把人吓死。」他摇摇头,「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欧阳文黑了脸:「要你多事?」 白公子没有金不应硬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别开视线不吭声了。 「金、白两位将肖通判送到屋里躺下时,他还活着?」沈寒舟继续问。 金不应此时此刻好说话多了。 他看着沈寒舟,话里也没那么多不乐意的味道,老老实实开口:「没死,只是昏迷,我还摸了下脉象,很是有力。」 「他倒下之后,欧阳怀傻愣在原地,神情错愕。是我和白兄第一时间赶过去,将他抬起来送往厢房,过程里他都只是昏迷而已。进屋之后,白兄将他放在床上,我怕欧阳怀跑了,就转身出去压欧阳怀,而白兄跟在我后面出来,前后相差几个唿吸的时间而已。」 「咳咳咳……」白公子点头,「没错。」 「后面我和他联手按住了欧阳怀,唐姑娘和陆兄可以为我们两人作证。」他说到这,还额外提了一嘴,「出事之后,欧阳家的女眷都很震惊,唐姑娘还抽时间安抚了她们一阵子,陆兄去找了管家,和管家一起将赏花的客人安顿好之后才回来。」 沈寒舟瞭然点头:「他躺下后,再没人进去看过?」 金不应看了周围三人一眼,摇头:「我反正没进去过,我再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大夫赶到,说肖通判已经死了的时候。你们几个呢?」 「我始终没进去过。」唐婉琳摇头。 「我和管家在一起,没有机会进去。」陆十二道。 「我没进去,我就在院子里,他们仨都看着的。」白少爷摊了摊手。 「也就是说,肖通判本来只是昏迷,可大夫到的时候,他却已经死了。」沈寒舟问,「你们将他送进床上时,他唿吸平稳,脉象正常,而大夫到了的时候他身上千疮百孔,死去多时?」 众人直到此时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 沈寒舟直言:「说明欧阳怀和肖名杰的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目光从另一桌人面庞上扫过去,「但和你们四位,还真脱不开干系。」 守着欧阳怀的人,成了证明欧阳怀无罪的最重要的人证。 但也因此,这案子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一起密室杀人案。 「如果不是欧阳怀,那会是谁?」金不应震惊。 沈寒舟微笑:「陆兄弟,事情发生之前,你在欧阳家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做的?」 陆十二怔片刻,拱手道:「实不相瞒,我迷路了。」他直言,「十几天前,我带玉翡翠前往欧阳家参加赏花大会。那日晌午我在花园里散步,忽然听到金不应和欧阳前辈起了几句争执,之后欧阳前辈愤而甩袖离开。欧阳前辈离开后,我本想追上去将贺礼送到他手上,结果他走得太快,我没追上,很快就在花园里迷路,这才遇到了唐婉琳姑娘。」 唐婉琳颔首:「正是。」 「哎你这混帐,说你自己就说你自己,你扯我身上干什么?我和欧阳怀吵架,关你屁事。」金不应像是个被点燃的炮仗,焦躁道,「我热得慌,让那欧阳怀弄些冰块给我降降温,结果他跟我讲什么欧阳家的玄冰已经借出去,暂时没有了,我就和他吵了两嘴,他生气走了。」 沈寒舟一滞。 冰? 他转身望向欧阳文,却见欧阳理先他一步,正扯着欧阳文往一旁角落里走去。 第92章 我这人嫌麻烦 「确实是这样。」欧阳文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沈寒舟踱步上前,正巧听到这句。 他望着文理两兄弟,忽然插口:「冰是谁要走的?」 欧阳文愣了下,转身回头瞧着他。 沈寒舟轻声又问一遍:「是不是唐婉琳?」 此言一出,欧阳文更是惊讶:「你怎么也……你怎么知道的?」 桌旁,陆十二还在同金不应解释自己别无他意,只是就事论事。 金不应不依不饶,追着他质问连连。 「知道什么?」忽然,秦辰也凑了过来。 他笑眯眯望着众人,从怀中拿出一样物件,比了个「嘘」的模样,十分神秘的展开。 「这是在床下找到的。」秦辰道,「我从京城出发,本是准备直奔青州,但在路上听说藤州通判死了,所以先拐了一趟藤州。」 他说这些的时候,注视着沈寒舟,像是在对他一个人解释。 「藤州知州不擅长处理江湖案,也对江湖各种武器暗器一窍不通,所以连搜查都做的粗枝大叶,漏了这件兇器。」 他手心里,一把开刃的髮簪满是血。 「我已经确认过,这是肖名杰的东西,是他参加赏花大会那日带在头顶的东西。」说到这,他又望向沈寒舟,进一步解释,「沈……沈帐房不清楚,但是我们习武之人应该有数,要把这个东西打进人的身体里,要么内力惊人,武功卓绝……」 他看向欧阳理:「就如方才这位欧阳小兄弟一样。」 「要么就得是机关高手,善于造物,能做出如弩弓一般的东西来。」 他又看向欧阳文:「一如欧阳怀。」 秦辰各打五十大板,把欧阳文打懵了。 他半张着嘴,抱怨到:「您这说了等于没说。」 沈寒舟伸手将那兇器接过,顿时瞭然:「原来如此。」 众人皆愣。 「什么原来如此?」欧阳文急切道,「你知道谁是兇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沈寒舟点头。 「可是你刚才说的唐婉琳?」欧阳文更是焦急,「我这就去拿她!」 却见欧阳理伸手挡住了他。 「虽然知道是谁,也知道手法,但是尚且不知动机。」沈寒舟沉言,「不可草率行动。」 另一边,桌上四人声音渐渐大起来。 金不应本性难移,嗓门吊着,指着唐婉琳道:「我看唐门不过如此,你还号称唐门最优秀的徒弟,结果连个机关都看不穿!我看唐门不过如此,难怪年年暗器榜前十名都是机关门!」 唐婉琳脸色不好看,也不回应他,就这么坐在桌边。 「嗨呀,别装了,谁不知道你们唐门是冲着欧阳家的机关秘术来的?你就大方一点承认了不好么!」白公子火上浇油。 唐婉琳坐不住了:「你们血口喷人!我唐门乃是名门正派,怎么会不如一个做坟墓机关的欧阳家?他们喜欢那个榜,让他们上就是了!」 「哟哟哟!说的这么大义凛然,我看你们是没本事跟人家争一争。」白公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话说的很难听。 唐婉琳冷笑:「哼,我看你们两位才是目的不纯,说什么要冰,分明是想要打探秘术不成,被人拆穿,所以恼羞成怒藉机杀人了吧?」 「胡说八道!」金不应大怒。 「哪里胡说?每年参加赏花会的多是对机关感兴趣的人,你们两人年年都不请自去,年年都在追问什么机关秘术,年年都和欧阳家吵的不欢而散,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金不应涨红了脸,浑身颤抖,气得下不来台。 他蹭的起身就拔剑,唐婉琳也丝毫不惧,两把峨眉刺转在手里,场面剑拔弩张。 只有陆十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互相劝解。 就在此时,一道穿云箭自头顶落下。 戳着厚厚两摞信纸,扎在桌子正中间。 快要睡着的林建安来了精神,他「嘿嘿」一笑,指着那一摞信:「喏!李庄主来破案了!」 他身后,欧阳文愣了下,和沈寒舟一起,齐刷刷看向站在身旁的欧阳理。 箭从头顶来,但头顶始终不见光。 曲楼屋顶有双层,就算有人瞧瞧揭开瓦片,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 一众人仰着头看了半天,沈寒舟却已经大步上前,伸手将箭矢拔下,抖开信一张张看了过去。 他身旁跟着好几个好奇的脑袋,都凑着看过来。 信中写着对面桌四个人这十多日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 还写了欧阳怀说的一部分内容。 当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他当时拿着的机巧盒子。 他说,那不是什么发射机关的物件,而是肖名杰从最近发现的「瀛洲仙境」残本里,復原出来的机巧盒一部分。 只会发声,不会出暗器。 「瀛洲仙境?」沈俊大惊,望着欧阳文,「是我知道的那个『瀛洲仙境』?」 欧阳文点头:「正是。」他没遮掩,「年初后山打井的时候,打出来一条地道,我爹沿着地道走进至尽头,见到了一扇石门。我们家花了俩月才把那门打开,之后里面确实有十本残册。」 千门蓬莱,盗门崑崙,兰花门沧海山……而机关门,则自称瀛洲。 瀛洲仙境,相传乃是机关门老祖祖沖之留下的秘境,通过重重障碍之人,能得到内里迷藏的十册典籍,得之可得天下。 但是欧阳文说到这,尬笑一声,为难蹙眉:「只是那册子和江湖传言的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是什么册子!?真是得之可得天下?」此时,对桌几人显然被「瀛洲仙境」吸引了注意,也不吵了,都齐刷刷望着欧阳文。 欧阳文嘆口气:「各位英雄,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册子我们家里翻过几页,最终只有我爹和肖名杰动手做了。」 他顿了顿:「方才也跟各位坦白了,肖名杰以前就是我们欧阳家的徒弟,他很有天赋的。」 「若是如此,我便理解了。」沈寒舟很快看完了手里的信,望着对面桌边四人。 沈寒舟微微一笑:「秦大人还真是慧眼识炬,能将兇嫌的范围缩小的如此精确,着实惊人。」 秦辰哈哈一笑:「惭愧惭愧,虽然能缩小到这般程度,却无法再进一步,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谁痛下杀手。」 转变太快,两桌人都愣住。 尤其是金不应的那一桌,四个人表情各异,精彩纷呈。 「以前都是李妍破案,今日换我来。」他抬手振了下衣袖,徐徐落座,举手投足俊朗无双,就是话很凉,「我这人嫌麻烦,秦大人直接动手抓人便是。」 他指着唐婉琳:「想杀欧阳怀而没杀成功,重伤了肖名杰的。」 手指微动,指着白公子:「干脆顺水推舟,将肖名杰杀死,准备引起骚乱偷窃机关秘术失败的。」 最后,手指停在陆十二的方向:「以及还有为了报答肖名杰恩情,追了十多日,要在这为他报仇的。」 沈寒舟冷眼看着众人,将把玩在手里的兇器髮簪往桌上一扔。 噹啷一声响起,遮蔽在曲楼四周的窗板消失不见,黑色缁衣的皇城司捕快自窗而入,将他们几人一併按在地上。 月光透过窗台撒进来,落在沈寒舟的面庞上,他目光极为冷漠与不屑,注视着面前扣倒在地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沈寒舟在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这才是他平日里常见的样子。 众生卑微扑倒在他脚下,跪着、哭喊着、求饶着。 而他只需要这样冷漠的注视,不需要任何言语,便能主宰他们的生与死,痛苦与欢乐。 似地狱判官,如幽冥阎罗, 第93章 可惜了这么帅气一张脸 沈寒舟确实一句话都没解释。 林建安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事情到这里已经没他的事儿,他只需要和云川一起将人送进大牢就能平稳结案。 但是一件悬案听了开头,听了个现场,却没听到是怎么作案,兇手又是怎么暴露……他难受啊! 于是林建安打发云川先押送人犯回去,自己则厚着脸皮,和同样厚着脸皮的秦辰,以及脸皮本来就很厚的沈俊一起,跟着沈寒舟往对面海西楼走。 他们不敢走快,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人人都走的晃晃悠悠,任谁都瞧得出来,身前五米的沈寒舟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他走在最前,左手执扇,右手拎着欧阳理的后领口,正一言不发,往海西楼后院的二楼去。 欧阳文想跟上去,被林建安喊住了:「你去干什么啊?」 他不明所以,看看沈寒舟的背影,又看看林建安:「我去问问为什么是他们俩杀人啊?」 「啧!」林建安咂嘴,指着前面铺面,「走走走,去前面等,本官和秦大人都累半死,你还有功夫去当掺乎他们俩的事儿?」 欧阳文更迷茫了:「啥事?还有啥事啊?」 他不解眨眼,就听身后咣当一声,传来沈寒舟关门的声音。 「啊……」秦辰忽然明白了,他点头开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他笑了,看向林建安,「林大人如今藏的深啊,竟然都不告诉我,早些与我知会一声,我也能早些同她打个招唿。」 林建安哈哈一笑,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还打招唿呢?沈帐房醋起来能把我们都吃了。」 秦辰更是一副悟到的样子,连连点头:「也是也是,他生气起来,着实骇人。」 直到此时,欧阳文才反应过来,他急忙跟上去:「原来林大人早就发觉了?嗨呀,她那装束,我当时都没看出来,大人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啊?」 林建安神神秘秘,邀着他往前楼去。 「你那是不够了解李庄主,来来来,听本官给你们讲一讲吹一吹,那可是女中豪杰,人中龙凤!」 夜深人静,笑声传的又远又通透。 二楼上,李妍将外面三个把自己扔下不管的「忘恩负义」小人,在心里骂了十八遍。 沈寒舟确实气到了。 进屋之后,他堵在李妍面前,一手撑在门板上,自上而下注视着她的眼睛。 就像是等着孩子先主动承认错误的爹娘。 李妍心虚,不敢看,鬼鬼祟祟的别开视线。 可沈寒舟哪里会放过她,扇柄顶着她下颚,硬生生又把她面颊给挪回来了。 李妍只得又拿出先发制人的那一套:「你是二当家,怎么能戳大当家的脸呢?」 往昔,只要她这么鬼斧神工的胡扯一通,沈寒舟一般都会罢手。 但今日不一样,他嗓音清冷的哼了一声:「不装了?捨得说话了?」 「我那不是不说话。」李妍解释,「我那一说话不就穿帮了么!不利于破案。」 沈寒舟也不反驳,仍是冷着脸:「李妍,这次过分了。」 李妍心里咯噔一下。 沈寒舟从没对她说过重话,直唿其名,已然是最严重的态势。 他是真的生气了。 那些先发制人转移矛盾的话,这次不好使了。 「我也没想到会是个鸿门宴的么。」她背着手,低声道。 人生气了,总是要说两句不中听的话的,沈寒舟也是人,所以本着让他说两句,舒心一下的念头,李妍让了半步。 可她没听到沈寒舟的回答。 她好奇抬头,正对上一双忧心忡忡的眸。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舒一口气。 仿佛操心的老妈子,万般无奈,却仍旧温声顺着她的脾性,浅浅的说:「你若想喝酒,关起门我陪你喝。日后断不可这样草率,什么局都敢来。」 「那里关着兇手,又都是一群江湖人,不安全。」他缓缓低下头,搭在李妍肩头上,话音极为柔软,「我就你这一个青梅竹马,就你这唯一一个亲人,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日后九泉之下拿什么脸面去见你爹?」 讲道理,他话说到这,李妍脑袋里卡了下。 怎么回事?怎么就和她爹扯上关系了? 她站在原地琢磨了一息,哦哟!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瞎编了「临终託孤」的戏码,说什么李清风临死之前,将保护李妍和山庄这两件事,都交给了沈寒舟。 结果这么重要的事,因为最近日子过得太顺,就给完全抛到脑后,直接忘了。 李妍尬笑一声,抬手拍着他后背安抚道:「哎呀,放心吧,我的武功我自己心里有数。再说,你在里面,我也担心。」 沈寒舟身子僵硬了下。 李妍没察觉,自顾自继续:「我们家温柔的沈帐房又不会武功,万一里面刷刷拔刀,你就像是砧板上的肉,我若是真在外面,兴许会急的直接把曲楼拆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确实如此。 她不仅得拆了曲楼,还得冲进去赶紧抓到闹事的人,顺便把沈寒舟失忆这件事一起算在他们头上,好让官府浩浩荡荡往藤州剿匪去,千万被想起青州这地方来。 沈寒舟显然不知道李妍的念头,只觉无比暖心,忍不住抬手,想要将她拥到怀里。 但手还没抱上,就听见屋外曹切的大喊:「大小姐,茶都已经上桌了,您和沈帐房还不来?」 沈寒舟愣住。 李妍下意识将他推开,转身拉开门板。 沈寒舟极快收手,背在身后,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迴廊上,李妍探头对曹切道:「我换身衣裳就来。既然已经被秦辰看穿,这般模样就不合适了。毕竟他不是什么小官小吏,不能随意打发。」 说完,她回头看向沈寒舟,他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妍肩头上仍然残留着星洲水沉的香味,顿了片刻道:「……沈帐房先过去?」 沈寒舟「啊」一声,这才回过神,微笑道:「不,我在院中等你。」 「哦。」李妍点头,轻声应了句「好」。 她脚步不疾不徐,心头松了一口气。 对她来说,沈寒舟这个人哪里都挺好,就是对心脏不太好。 这么帅气一张脸,偏偏长在她绝对不能动心之人的脸上。 简直是老天爷的恶趣味。 她身后,沈寒舟踱步而出,关上门,低头望着掌心。 那不经意间与他划开界限的防备心,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沈寒舟心里不是滋味。 他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发出一声长嘆,才终是转身离开。 他从未对上苍抱有恶念,但此时此刻,真真烦躁郁闷,不明白世间为何要有「求而不得」和「爱而不应」的疾苦。 更不明白,这种苦难,为什么偏偏让他遇上。 第94章 瀛洲仙境 李妍站在门口,捂着心口,深吸一口气。 她啧啧咂嘴。 差一点,就差一点。 沈寒舟那张脸当世无双,是怎么长成那个样子的。 她一边感慨,一边在心里来来回回骂了两轮。 真是造化弄人,上苍烦人。 想到这,她渐渐冷静下来,再回忆之前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心中隐隐担忧。 常言道,以小见大。 沈寒舟是从什么时候看穿自己扮相的? 这张假脸可是柳青青的得意之作,连欧阳文都被吓了一跳,还说几可乱真。 但到他这,就成跳樑小丑。 他这般细緻敏锐,对李妍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情。 再加这段时间,沈寒舟已经起疑三次。 一次从山庄帐本上,发觉先前十年的帐目都不是他的做帐风格。 一次从沈家帐本上察觉,从来没有「沈寒舟」这个人的吃穿用度的记录。 最近一次,是他从飞龙商行的架构上,看出京城没有「沈府」…… 这样的沈寒舟,如果有一天提前发现自己身份的真相,那可是一点都不奇怪。 李妍选了件霜色衣衫,扯下假面皮,拉开屋门。 她站在二楼迴廊前,望着院中月下的沈寒舟。 他兴许是听到动静回过头,抬头瞬间,愣了下。 直到李妍走到他面前晃晃手,他才难为情地别开视线,有些不太开心地说:「其实秦家也算我们自己人,你方才那般模样也挺好,没人会说什么。」 李妍没细想,脱口道:「那怎么行,那是客人,起码的礼节要有。」 沈寒舟心头不爽,念叨了句:「什么客人会抬着棺材,把门窗锁死了来?」 他这么说,也很有道理。 李妍有些后悔:「你倒是早说啊,我换都换了。这大宽袖子十分不方便,远没有窄袖舒坦。」 沈寒舟在她身旁并排而行,笑言:「繁文缛节,最是讲究。」他顿了顿,「我们回山庄吧,你穿什么我都觉得好。」 李妍诧异回头,看着他浅笑盈盈的面庞,实在忍不住:「你那些孔孟之道的圣贤书上,对女子的条条框框的要求里,恐怕不是这么写的吧?」 沈寒舟「啊」一声,又言,「千年前的东西,对千年前有用,对如今,对当下,对我这个悟性差,念书也不行,孔孟之道完全领悟不到的人而言,就只是几张纸而已。」 李妍惊讶地望着他。 她还真不知道沈寒舟会是这么想的。 他口中那些「繁文缛节」束缚了多少女子,坑了多少没有李妍这般强大后盾的姑娘…… 她抬头望着一弯明月,笑了:「若是朝堂多几个你这样只把书籍当书籍的人,兴许天下会变得更好。」 「那倒是对不住天下人了。」沈寒舟也笑起,「沈寒舟不能背信弃义,扔下大小姐和山庄不管。」 「啊……」李妍又想起自己忽悠他的事情,良心吃痛,就含煳其辞,模稜两可地打哈哈,「这样啊!」 海西楼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是酒楼客栈,本来已经打烊,但禁不住几位达官显贵都聚在那里。 曹切原本让灶房炒出来一桌好菜,可被林建安和秦辰婉拒,他又没办法,将菜都端了出来。 「说饿是假的,好奇才是真的。」林建安坐在桌边,「曹大掌柜拿些好茶便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秦辰点头附和,望着李妍直奔主题:「林大人说李姑娘有不在现场也能破案的本事,本官其实有些不太相信。这案子指出兇手的是沈……沈帐房,李姑娘全程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因为不需要说话。」李妍微微一笑,摇着手中团扇,「沈寒舟验尸时,谁是兇手已经暴露无遗。」 满屋寂静。 秦辰略略惊讶,抬起头看向沈寒舟,却见他坐在李妍身旁,眼睛都不抬一下,仿佛对李妍的话完全没有异议。 「秦大人应该善于断案,但不善于验尸。」李妍指着抬手招唿沈俊站在她面前,手里团扇扇柄指着沈俊心口,「肖名杰的尸体上,有心口上的致命伤,和心口外围十几处贯穿伤。」 「沈寒舟验尸的时候,将尸体背后也看了,那贯穿伤很有意思,胸前口如针尖大小,后背伤口却很大,还有冻伤痕迹。」她将沈俊转个方向,指着他后背心说,「说明那东西是从后背打进去的,并非正面。」 「但是致命伤,却没有贯穿,是从正面打入,被害人当场毙命。」李妍笑着说,「秦大人不就是依靠这两个特徵,划定了兇手的范围么?」 秦辰点头。 确实如此。 也因为那致命伤的特殊之处,才让他无法将欧阳怀的嫌疑排除。 他不懂机关,但深知机关的厉害之处,若是欧阳怀手里的盒子真是什么独门秘术所制作,那么他利用那个盒子杀害朝廷命官的可能性始终存在。 「我理解秦大人的不解,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当』的动静,自然而然会想到暗器发出的声音。」李妍笑着说,「但其实,那个噹啷声,是欧阳怀手里的盒子发出来的。」 「啊?」众人一滞。 「那个盒子并不是什么暗器,欧阳家的『瀛洲仙境』里存放的东西……」她琢磨了下用词,很诚恳地说,「嘛,确实是『得之可得天下』的神奇玩意,那东西是石磬琴的缩小版本,加上欧阳家的机巧秘术,就能还原出失传的霓裳羽衣曲。」 众人更是惊讶。 一直笑意盈盈的秦辰,此时面颊上也只剩震惊。 「……你是说,欧阳家的残卷,只是曲谱而已?」 此刻,欧阳文两手揣着,端在身前嘆了口气:「没错,就是十本曲谱,除了《霓裳羽衣曲》,还有伯牙的《高山》《流水》,最早的《广陵散》……等等,皆为世间已经失传的文字曲谱。众所周知,欧阳家歷代都在修皇陵,有些曲谱实际上是违抗皇命,偷偷誊抄下来的。毕竟这东西我们觉得就这么陪葬进去,于千古之中永远被淹没,实在是太浪费了。」 他指着李妍:「这秘密,只有与欧阳家交好的几个世家知道,我们也是共同在保护瀛洲仙境。结果不知道江湖那边怎么传的,猫传成耗子,传着传着就成了什么能修仙长寿,得之能得天下的宝贝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澄清啊?」秦辰不解,「说出来不就好了?」 「啧!」欧阳文摆手,满脸无可奈何,「说了,早就澄清了,没人信啊!人人都说欧阳家机关秘术天下第一,甚至夺了唐门的风采,我们一说那瀛洲仙境里没有宝贝,那来找仙境的人就更多了。江湖上甚至还出现了我们家仙境里住着个仙人,得之长生不老的邪门传言。」 「那时候我爹和家主,就非常担心这件事会引起朝廷的误判,所以肖名杰才上京考功名去了,此后传言才逐渐小了些。」他憋屈地看着众人,「我们家本来在藤州好好的,就因为祖上开玩笑写了『瀛洲仙境』四个字,弄得朝廷命官都横死在我们家里,这事情传回京城,朝廷一听,好傢伙,我们还有个『得之可得天下』的十本秘籍,那我们家不就完蛋了?!」 他两手一摊:「我和弟弟一商量,干脆把家里所有的水银都拿出来保存尸体,就是爬,我也得背着这个棺材爬到青州来!」 第95章 一如曾经,伶牙俐齿 秦辰半张着嘴,他显然没想到「瀛洲仙境」是这么个情况,眉头渐渐收紧:「那么金不应和白新,每年都是冲着那十本琴谱,才去欧阳家赏花?」 「他们俩哪是赏花啊……」欧阳文嘆口气,「金不应本是青州人,李妍是知道的,他突然跑去藤州,就是为了挖我们家藏琴谱子的地窖啊。」 说到这里,他哀嘆连连,满嘴埋怨:「真不知道祖宗是怎么想的,地窖就地窖,搞什么仙境……」 「弄清楚是藏曲谱的地窖后,秦大人会不会更明白一些了?」李妍笑着问。 秦辰思量片刻,点头:「如此,就知道欧阳怀手里的盒子,应该不是兇器……」他顿了下,「啊,这么想来,那咣一声,应该就是復原出来的乐声。」 「正是。」李妍接着说,「乐声响起时,欧阳文看到被害人身后有两个人,一个是唐婉琳,一个是陆十二。」 「唐婉琳在抵达欧阳宅邸之后,找欧阳文要走了解暑的冰块。」她望向欧阳文,「你拿出那支髮簪时,我正在和欧阳文确认这件事。」 「其实排除掉干扰视线的盒子后,很容易确认是唐婉琳动的手。有能力做出连欧阳家都察觉不到的特殊机关的人,只有唐门中人。」她微微一笑,拿出几封信笺,「我在为大家烧茶水准备吃食的时候,踹开了灶房侧边的小门,外面站着云川、承东,以及于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我吩咐他们去了一趟青州唐门的分会,之后就得到了『唐婉琳已经在去年因为好赌成性,已被逐出唐门』这样的消息。」李妍将手里的信抖开,当时被箭戳的窟窿偷着光,「她去年一年赌博输掉四百两白银,上个月揭掉了黑市上悬赏五百两一本的,欧阳家机关秘术的榜。」 黑市上万物皆可交易。 有人张榜,有人揭榜。 谁拿到了榜上所求之物,就能找黑市大东家结帐。 越危险,越值钱。 秦辰没看她手里的信,瞭然点头:「唐婉琳为了银子,以冰做暗器,意图刺杀欧阳怀,结果刺杀时正好被肖名杰挡住了,所以倒下的人是肖名杰?」 李妍摇头:「其实不是刺杀,以唐门弟子的能耐,若真想杀一个人不会避开致命之处的。」 秦辰想了想:「我懂了,唐婉琳实际上只是需要一个让欧阳家乱套的场面而已,并不是要杀谁。」 「没错,她也没想到会有人比她更狠,为了那几本曲谱,嫁祸欧阳怀。」 「那为什么说白新是直接杀死欧阳怀的兇手呢?」秦辰追问。 「冰刃伤人的优点是,能够掩盖兇器本身,但是冰要融化,需要时间。」李妍解释,「谁将肖名杰安顿在床上,谁就是杀人真兇。而且因为他是临时起意,兇器甚至是从被害人头上取下来的。」 「那伤口并不完全垂直,是斜入心脏,想要在短短几息时间里,用髮簪杀人,最简单的办法是……」她拔出团扇扇柄,顶在沈俊心口,「是将髮簪的刃对着昏迷的肖名杰心口,之后一跃而起,以半身重量压下去。」 「我懂了!」沈俊喜上眉梢,「所以白新的右臂受伤了!他不能握剑,因为握剑太明显,他就只能提个扫把棍!」 李妍点头,指着自己的右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白新这里有伤,伤就是最好的证据,将死者胸口伤痕位置拓印下来,比在他的伤口处,应该能完全吻合。」 秦辰也点头:「如此看来,这案子其实非常简单。」 「难,只是因为不知全貌而已,他们互相之间有说谎,两两掩护,目的又相同,所以欧阳怀百口莫辩。」李妍轻声道,「这当中唯一能证明欧阳怀无辜的陆十二,将唐婉琳认成是杀人兇手,这十几天来他一直在等机会杀唐婉琳。我想,他是准备杀了唐婉琳之后,再回藤州为欧阳怀作证,证明他的清白。」 她边说,边将信放在桌上:「我们飞龙山庄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秦辰看着桌上的信纸,他坐在椅子上没动,忽然岔开话题:「一别六年,没想到今日再见,李姑娘与记忆中大为不同,令我刮目相看,若是李丞相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李妍一滞。 她收了面上和善的模样,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来,不客气道:「而秦大公子一如曾经,烦人,自以为是,没有礼貌。」 秦辰挑眉,也不反驳。 满屋人都被李妍这句话给惊了下,从头到尾没开口,也没给他一个好眼色的沈寒舟,此时放下手里端了一刻钟的茶,眼眸颇为审慎打量。 「明知欧阳文破案心切,截胡他的请帖,将曲楼用皇城司的侍卫围起来,把所有人困在其中,就为了找出一个杀人兇手。」李妍丝毫不客气,冷肃地注视着他,「你有没有想过这有多危险?林大人也好,沈寒舟也好,手无缚鸡之力,假若他们任意一个发狂,伤害任意一个人,你能担待起后果么?」 气氛一时落到冰点。 秦辰表情微变,闭着眼点头:「我收回刚才那话,李姑娘还是一如曾经,伶牙俐齿。」 「过奖。」李妍拱手,「飞龙山庄不喜欢招待不礼貌的客人,秦大人还是赶紧换个地方呆着,早些离开青州比较好。」 秦辰这才睁开眼睛望着她。 「对李丞相的家人是不是如传言中那般聪明绝顶,本官总要有个判断。」他嘆口气,「当年你那般冲动……」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明黄色的信笺:「兹事体大,我不能就这么草率相信你。」 明黄的信笺只有皇家能用。 李妍目光落在那信上,眉头渐渐收紧。 她心里一通迷茫。 自从李清风辞世,沈寒舟失忆之后,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 三品朝廷命官还不完事,如今怎么连皇家都找上门了? 她不接那封信,只摇摇头:「李妍一介民女,经商之人,三教九流之派,没有什么能帮上大人的。」 秦辰点头,他也不急,只缓缓道:「如果是沈寒舟的事情呢?」 李妍一滞。 她侧目望向沈寒舟,他那张孤高清冷的面庞上出人意料地没有波澜,只望着那封信出神。 第96章 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秦辰点到即止,他浅笑起身,振了下衣袖:「今日夜深,我与林大人还得连夜审案,还要立即通知藤州府衙放人,事情颇多。待欧阳家一案尘埃落定,另寻他日,我再来登门拜访。」 他居然还要来。 李妍面上不悦,心里也不悦,甚至带着几分烦躁。 可她清楚,秦辰不是来找她的,如果她强行送客,反倒是一股欲盖弥彰,惹人怀疑的模样。 等雅室里只剩下她和沈寒舟两人时,屋外已经响起二更的敲更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夜已深,曹切端着吃食放在两人面前,苦口婆心道:「还是吃点,这一晚上折腾的……我本来说带人把曲楼的门板子拆了,结果看到承东和于北都站在那沖我摇头,这才想着等一等,看看情况。」 「幸好你没轻举妄动。」李妍嘆口气,她伸手夹肉,「秦辰为什么来啊?他一个将军,这么闲的么?」 曹切想了想:「自从老爷重商之后,这几年边境比较安稳,足足八年没打仗了。这京城盛传,武将乃是闲职。」 「……煳弄纨绔子弟的话,你也信?」李妍挑眉瞧着他。 曹切咧嘴一笑:「我侍奉老爷和小姐这么多年,哪能被这种传言煳弄啊。」 他说完,瞟了李妍身边不吭声的沈寒舟一眼,上前小半步,附在李妍耳旁,手当着面颊,小声说:「听说是朝野动盪,有不少大臣因为一点小事被莫名罢官。而圣人似乎被气病了,结果太子也是个病秧子,两个人都躺在宫中动弹不得。」 李妍越听,眉头越紧。 她和秦辰不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初见颇为邪门,是在京城的钱多富银庄上,为了一根价值百两黄金的人参撕破脸。 那时候李妍母亲病重,她多方打听,听说银庄上有一根号称有千年的人参祖宗,若是研磨服用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她本着管他真假,先弄来再说的理念,直奔钱多富银庄,就遇到了同样本着人参去的秦辰。 「当时不知道,事后才听说是他有个白月光,急需这一根人参救命。」李妍想起来就火大,「他连对方什么病都不知道,非要跟我抢。」 沈寒舟点头:「怕是和大小姐想法差不多,先弄回来再说。」 李妍一滞,她愣愣看着沈寒舟,一时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然后呢?谁拿到了?」沈寒舟追问。 「嘁!」李妍不屑冷哼,「他拿到了。」 沈寒舟惊讶挑眉:「还有大小姐拿不到的东西?」 「哎呀……」李妍埋汰,「飞龙山庄成天下首富也就这两年内的事情,当时我满打满算,所有身家全部加上,最多只能拿出一百两黄金。可是秦家开口就出价黄金一百五十两,我就算通天本领,也只能眼巴巴让给他。」 「我那个气啊!」她越说越上头,「尤其是秦辰那个人,阴险还毒舌,拿到人参就算了,临走还要当着一众人的面嘲讽我,说什么『没银子就别充大头』,我李妍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一下就火了,跟他吵起来。」 沈寒舟甚为震惊。 「当时他还很惊讶,没想到我居然会当着京城里各个世家少爷嫡女的面,和他因为那一根人参就地吵架。后面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事情,在京城里,秦家和李家结梁子的传言就更真实了。」李妍说到这,稍稍抬起头琢磨了片刻,「但是吵完之后,说来奇怪,我还没到家,那根人参倒是先到我家里了。」 沈寒舟愣了。 曹切眨了眨眼,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赶忙插口:「大小姐,吃菜。」 「曹大掌柜,你别开口。」沈寒舟笑眯眯的。 他捏着衣袖夹了一大筷子叶子菜,堆在李妍的碗里,十分亲切地说:「吃。」 李妍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他,迷迷煳煳「哦」一声,扒拉两口,又继续道:「我猜,他肯定是不知道秦李两家交恶这件事是假的,回去一抱怨,少不了被秦将军暴揍一顿,这才灰熘熘把人参送过来。」 她冷哼一声,好生解气:「倒是省了我一百多两金子!」 李妍说得畅快,没注意到身边气氛。 沈寒舟仍旧笑意盈盈,又夹过来一大筷子叶子菜:「多吃点。」 瞧着绿油油的小山包,李妍一脸不解:「你这……你……」 「吃吧大小姐。」曹切憋着笑,「快吃吧。」 李妍瞧着他憋笑艰难的样子,头顶上挤出一个问号。 她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那根人参虽然用上了,可也意料之中的,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功效。 李妍在京城陪了沈玉兰三月有余,直到深秋,她终是撇下李清风和李妍两个人,撒手人寰。 停灵的日子里,李妍记忆中只有无尽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院子,灰濛濛的灵堂。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心没肺,是个男孩性格,十岁之后一个人活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 却还是跪在沈玉兰的棺椁前,泣不成声。 那段时间,她听不到身边其他声音,看不到别的动静,不知道谁来祭奠过,谁来安慰过。 她没娘了。 从那天开始,她就是没有娘的人了。 那种压抑与痛苦,让李妍有段时间都回不过神。 她第一次觉得京城是个可怕的盒子,她们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憋得透不过气来。 直到她发现那个少年的存在。 不知何时,他也与她一起跪在灵堂里,沉默着往火盆里递送黄纸。 他不说话,李妍也不问。 不论颳风下雨,他都在她身旁,却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两个人,就那么并排跪着,不言不语,守着沈玉兰的棺椁,直面那个白色的奠字。 一个人面对时,李妍心里害怕。两个人面对,她忽然就有了些力量。 擦干眼泪,她深吸一口气,与他一起,以相同的方式,寄託同样的哀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如今再回想,却发现自己竟想不起那少年到底什么模样了。 想来想去,都仿佛和沈寒舟的脸,重叠在一起,没剩下什么其他的特徵。 她只觉好笑,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是谁都不可能是这个在朝堂上,与李清风吵得不可开交的沈寒舟。 第97章 李家穷得很 自从秦辰来青州之后,李妍已经有十几天没见过府衙的人。 听说藤州一案传得沸沸扬扬,似乎是大牢里出了意外,陆十二以石子为武器,只一个照面就要了唐婉琳的命。 之后他供述出来的内容,和李妍推断的差不多。 他本就十分崇拜肖通判。 江湖人舞刀弄棍还能文武双全的其实不多,有那么一个,就会声名远播,成为不少浑浑噩噩郁郁不得志之人的激励。 当年陆十二走投无路没有目标的时候,就是听着肖名杰的故事,一路咬着牙爬过来。 在他眼里,从未见过面的肖名杰,就是自己的榜样,是光,是他愿意追随的表率。 原本他对欧阳家的赏花大会并不感兴趣,且以他的级别,也是弄不到什么赏花大会的请帖的,只是这次偶然听说肖名杰也要出席,他才从黑市上弄了一封拜帖,花重金买了一颗翡翠白菜,准备风风光光的去见自己心目中的大侠。 谁知,从欧阳家的林子里迷路刚出来,就看到了唐婉琳对着肖名杰的后背,射出十几个冰刃。 他当场要拿下唐婉琳,可武功差距太大,两三招就败下阵。 唐婉琳本就不是为了杀人,又以为他也是求那十本「得之能得天下」的秘术来的,居然跟他谈起了合作。 只要陆十二肯帮她作证,说她是无辜的,就能让他一起分不少银子。 陆十二本不愿意,可他的请帖来路不正,他担心自己也卷进其中不能脱身,便假意合作,暗中准备在离开藤州后,伺机为肖名杰报仇。 他的计划十分单纯天真,准备等她回黑市交榜的时候,连着黑市放榜人一起杀掉,没想到早就被秦辰盯上,又在青州被沈寒舟戳破。 当得知唐婉琳并非真正兇手时,陆十二满脸错愕,有些疯魔之兆。 而欧阳文在曲楼宴席结束的当天夜里,快马加鞭赶回了藤州,将秦辰手书带给知州大人,接出欧阳怀。 江湖一件怪案,经过这十多天的发酵,传出各种传言。 最终变成了欧阳家少爷与陆大侠争抢一个妖女,而妖女实际是藤州通判的手下,接近欧阳文纯粹是为了已经失传的机关秘术。 陆十二为了得到妖女的爱,鬼迷心窍,买通白新,于妖女和肖通判的大婚之夜,杀害了肖通判,玷污了妖女,嫁祸给欧阳文。 最终是青州知州,在世包拯的林建安林大人,拨开层层疑云,明察秋毫,将陆十二和白新捉拿归案。 「精彩,着实精彩。」李妍瞧着手里的江湖小报,震惊点评。 虽然李妍和沈寒舟的名字都没出现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能传成这样与事实真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也实在是惊人。 「这版本不行。」曹切摇头,「咱们青州的版本,说的是欧阳怀和欧阳文父子俩,争抢同一个绝色美人,那人还是欧阳家死对头的唐门弟子,那父子情,禁忌恋,比他们这故事可是带劲多了!」 李妍张口结舌。 这胡扯八道的本事,她甘拜下风。 「江湖传言的可信度,又被欧阳家往下拉低了一个层级。」沈寒舟坐在桌边,手握帐本,扫了曹切一眼,「曹掌柜还不继续敲打?出货的日子也近了吧?」 自从在青州府炸开的那三朵礼花,后续在柳河镇大放光彩后,市集上出了一大堆「柳河烟花」。 飞龙商行莫名其妙就躺赚了一笔。 之后那个折成一个「ㄑ」模样的迴旋镖,被彭兴州一宣扬,现在颇受养狗的世家大小姐欢迎,日日有人来问货。 李妍把那东西改大了些,让沈寒舟写了点祝福话语刻在上面,一时成了世家后院女眷之间送礼首选。 飞龙商行一头雾水又赚一笔,西域那边估计养狗的多,都是几百件几百件的来大订单,六个山头的土匪一夜之间全部转行,披星戴月的雕木头。 之后就更离谱了。 打伤乔七命徒弟的「小暴雨梨花」,被乔七命在医馆里挂着,莫名就成了时下最养身的老年礼品,卖到脱销,不少达官贵人到处问货。 乔七命还亲手给曹切画了张图,跟他说这那个头子要做成小手抓的模样,能伸缩最好,这样就能不费力挠到后背。 曹切瞧着一群达官显贵举着银票要买的样子,都快哭了。 几个月下来,他唐门暗器榜没上成,倒成了机关门机巧榜上的名匠。 小金匾额敲锣打鼓地送到飞龙商行时,曹切眼含热泪,李妍则顺便又把这几样东西推销给机关门两百箱,勐赚一笔。 如今,轮到那金光闪闪的暴雨梨花了。 曹切干笑一声,无奈回头,望着身后满桌铜片,长出一口气。 「大俗即为大雅。」李妍忍俊不禁,还得强行安慰,「你这就当是上暗器榜前的磨鍊了。」 曹切吊着嘴角,根本不信:「大小姐这话忽悠二十岁小年轻还行,我都五十出头了,世上所有离谱的忽悠我都亲眼见识过了,骗不了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就在他生无可恋举起小锤之时,秦辰来了。 他悄无声息依在门框边,背对着身后璀璨天光,望着屋里悠闲慵懒的三个人。 李妍愣了下。 这人功夫了得,悄无声息地出现,连她都是刚刚才发现。 果不其然,秦辰站了有一息,于北才气喘吁吁的出现,他手里提着剑,累得满头大汗。 秦辰挑眉,称赞道:「好轻功,居然能追得上。」 于北瞪着眼瞧他,握剑的手紧了。 「于北。」李妍怕他动手,先一步摆手,示意他退下。 秦辰微笑着拍了下于北的肩膀,看那样子是对于北十分赏识。 沈寒舟此时放下手里的帐本,悠悠抬头:「秦大人梁上君子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秦辰愣了下,这才回过头,拱手行礼:「总得看看保护你的人,都是些什么水平才行。」 他话语格外轻松,提着衣摆就往沈寒舟的方向走,那般闲适的模样让李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六年之前两人的纷争其实不重要。 时间能磨平一切,再回首不过就是小打小闹。 李妍在这件事上小题大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赶紧把秦辰气走。 她不知道秦辰和沈寒舟之间的关系,但是仅凭他能和沈寒舟随性闲聊这一点,就能断定他与沈寒舟关系不一般。 最起码也是京城的朋友。 她对秦辰刻薄不善,也只是想要将他隔绝在外,好早点让他自己回京城去。 秦辰目光从李妍面颊上扫过,又看看沈寒舟。 他自己拎着茶壶沏了一杯温茶,凑在鼻子前闻了下,神色微顿:「竟是明前龙井。」 李妍冷哼一声,将她身旁那壶栀子茶,和秦辰手边的换了:「李家穷得很,就这点茶,只够我们家沈帐房喝的,麻烦尊贵的秦大人暂且喝点这个润润嗓子吧。」 秦辰愣了下,眼瞅着温茶变凉茶。 他眼神瞄向沈寒舟,见他毫无异议,更是诧异:「何时喜欢喝茶了?已经能睡得沉一些了?」 第98章 奇怪的期待 李妍一滞。 屋外曹切叮噹的手停了。 满院子霎时安静。 秦辰疑惑不解,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好几个来回。 李妍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她不能自乱阵脚,仍旧慵懒地摇着手里的团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沈寒舟端起茶润了口嗓子,放下茶盏后才看着秦辰,冷冷扔出一句:「秦大人,如今连喝口茶也要管?」 秦辰霎时僵住。 他忙拱手,白着脸道:「也就是随口一问。」 沈寒舟微微眯眼,像是在思索什么一般,手轻轻点了几下桌子,轻声道:「青州山好水好,许久不曾难以入睡。」 秦辰这才松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秦大人有话直言,大小姐不是外人。」沈寒舟添了半盏茶,「你什么时候回京?」 这话问得太有水平,一下就吸引了李妍的注意力。 秦辰可能也被这太有水平所震撼,「啊」了半天,才给了个准确的时间:「大概三日之后吧。」 说完,他还解释下:「主要是黎家一案,秦尚不在京城,送大理寺的案宗暂时放在家里,我悄悄过了两眼。」他道,「虽然上面是写『青州知州林建安鬼斧神工般破案』,但这件事牵扯户部黎安……一个比黎安官位低得多的知州,他怎么敢动手?」 「虽黎家家丑早已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但在青州,知道的还是少数。」秦辰颔首,「左思右想,我觉得当中有假,这才从京城过来,亲眼瞧瞧。」 他目光这才又落在李妍身上:「只是没想到,不仅遇上藤州案,还半路就听说藏在黎家的杀人兇手,死了一个,另一个至今还没抓到。」 他说得缓慢而深沉,眼神又盯着李妍,很难让人不理解为埋怨。将他和同朝为官的林建安对比一下,李妍心头骂了他八遍。 林建安是个老狐狸,但他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说出来的东西中听。 秦辰就不一样了,官腔深重,字字句句里面藏着话中话,是自幼被京城世家薰陶出来的,骨子里的上位者模样。 简而言之,欠揍。 李妍「嘶」一声,不惯着他,慵懒直言:「怎么,飞龙山庄将沈帐房从死牢里救出来,破了本该官府破的案子,之后这抓兇手也成了我们的事情了?」 她摇着手中团扇,毫不客气地撇嘴:「秦大人,我们就是个商团,五湖四海做买卖的,说起来算是三教九流之辈里垫底的,您怎么能对我们抱有这么奇怪的期待呢?」 一串话砸下来,秦辰「啊」了一声,瞭然点头:「是李庄主误会了。」他微笑,「那般境况,还能分神保护沈……沈帐房,该道谢的人是我。」 呸! 这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是道谢,我倒确有一事想要请教秦大人。」李妍顺水推舟问,「青州曲楼的大掌柜到底是何人?」 自从曲楼抛尸一案至今,李妍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 能够先于沈俊得到她要调查命案的消息,还能将自己从抛尸一事里悄无声息摘出去的人。 以及能够配合秦辰在曲楼玩这么一齣戏,曲楼大掌柜的身份也不一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本身李妍参加那晚的宴会就是为了搞清楚到底谁是大掌柜,没想到一不小心,进了秦辰的局。 秦辰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神情有些诧异,先看看沈寒舟,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思考片刻,又看向李妍:「原本,大晋曲楼皆由李丞相管辖,李丞相辞官后,由陈宰执代为管理,但上月末,这管辖权落在了再度出山的裴太师手中。」 「不知为何,裴太师没对青州曲楼动手,目前,这边依然是由林建安在直接管理。」 原来如此! 难怪沿着曲楼往上查的时候,一路上七拐八拐,经过无数道人的手,过了无数个环节,像是一头钻进了迷宫,扯着李妍在里面绕圈子。 原来又是林建安这个老狐狸。 知道他是真正的大掌柜之后,很多不得解的问题,忽然就有答案。 因为和曲楼相关的事,都得由圣人裁断,而皇帝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若是等他裁决,事情一定会变得冗长繁琐,不知何时才能结案。 所以曲楼抛尸一案,尸体必须从其他地方掉下去。 可以是隔壁胭脂楼,可以是对面的海西楼,但独独不能是曲楼。 「看李庄主的表情,已经明白大部分牵扯。」秦辰笑了,「原本就只有这一件事想来亲眼确认,但路上遇到藤州一案,想要确认的事情便又多了一件。」 他笑而不语,眼含期待地注视着李妍。 还能有什么事…… 李妍没接话,但心中清楚,他是在说黑市对欧阳家秘册的邪门悬赏。 「秦大人还有事?」忽然,沈寒舟掌着茶,面色不悦,冷冷问。 秦辰一滞。 「没有就回去吧,三日太久,即刻起程也不错。」 秦辰起身拱手行礼:「那……告辞?」 沈寒舟注视着他。 秦辰干笑一声,赶忙提着衣摆转身走了。 那样子分明是害怕沈寒舟,这让李妍有些惊讶。 天不怕地不怕,领兵打仗甚至说得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秦辰,居然会怕一个书生? 她指着那背影,「哈哈」笑出声。 海西楼外,秦辰站在阳光下,他长出一口气,像是放松不少。 「秦大人且慢。」曹切喊住他。 他怀中抱着一只木盒子,两手奉上:「我家小姐让我将此物赠予秦老将军。」 听是送父亲的,秦辰探头望去,盒子里躺着一只比曲楼金花更漂亮美观的花。 精雕细琢之中,已然褪去俗气,不论花朵还是花瓣的雕琢都颇为精美,非常出众。 他双手接过,颔首道:「多谢李姑娘。」 曹切颔首微笑,又问:「老奴还有一事,斗胆问秦大人。我家小姐六年之前,与秦大人争夺一根人参,大人可还记得?」 秦辰蹙眉:「记得。」 「那……老奴斗胆替小姐问一句,那根人参,当时到底是大人要,还是大人的主子要?」 阳光之下,秦辰站在原地迟疑片刻。 他转身将木盒递给随行之人,这才开口:「秦家虽然世代为官,但大晋重文轻武,武将俸禄只有同级文官的三分之一,再加那时战事未停,家里银两大多冲抵军饷去了……当时在钱庄,大小姐一口就开出百两黄金,着实把我吓坏了。」 忆起往事,他微微笑起:「好在有个人,也铁了心要拿到那根人参去救李家沈氏的命。」 言外之意,那天他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顺便让京城传出秦李两家不合的传言。 「原来如此。」曹切拱手行礼,「多谢秦大人答疑解惑。」 「哪里的话。」秦辰一手负在身后,「李丞相对秦家的恩情深重,当时我秦家只恨自己这身子骨不值钱,纵然将全部家当都变卖,也换不到买一根良药的钱,何其悲哀。」 第99章 天下大才 「大人不必如此,老爷当时所作所为,也绝对不是奔着秦家报恩去的。」 屋檐下,曹切颔首致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州初夏的阳光落在秦辰身上,他看着眼前这个礼节周正的小老头,伸手将他扶起,临行前还是叮嘱他一句:「近日朝野动盪得很,平日要加强对李姑娘和沈大人的保护,以免出纰漏。」 说完,微微一笑,转身快步疾行,转过两个街角,直到瞧见笑眯眯等他的林建安,才慢慢踱步而行。 「如何?」林建安问,「可有让秦大人稍稍安心一些?」 「安心?」秦辰蹙眉,「被亲切的喊了两次『秦大人』,如今脑袋还没有搬家,真是感人肺腑。」 林建安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倒是同秦尚大人一样,一被喊大人,脸色就变了。」 秦辰这才听明白,他打量着林建安:「……原来林大人不知道沈帐房到底是谁。」 「啊?」林建安惊讶,「下官知道啊,是都察院的京察沈寒舟沈大人啊。」 「呵!」秦辰摇头,「你不知道。」 可他话说一半,说到这里就不往下了。 林建安眨了眨眼,迷煳半晌,也没闹明白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总之。」秦辰正色道,「林大人记得,只要沈寒舟有危险,务必快马加鞭直奔京城秦家。」 虽然不理解,林建安仍是拱手点头:「秦大人放心,下官知道了。」说完,又歪着头多问一句,「那李庄主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秦辰茫然地「啊」了一声,似乎在思索什么。 「如果李庄主都能遇上不能脱身的危险……那林大人可能也传讯不到京城。」 林建安顿悟,点头附和:「正是,正是。」 「这样吧。本官往青州外围派些人手,包括蜀州安护府上也会提前打招唿,假若真出了那般严重的事态,有劳林大人黑白两道都放放消息,京城那边也好早做接应。」 这倒是吓住林建安了。 他说的十分严肃,其中考量也细緻得当,根本不像是随口安排一下的样子。 林建安收了脸上那张笑盈盈的面具,少见的冷肃:「京城已经到如此程度?」 秦辰迟疑片刻,而后点头:「原本他还做做样子,端出一副心胸宽阔,不计前嫌的样。可因黎家一事被爆出来,朝野不少官员私下猜测黎家的事多半和他有关系,所以现在裴太师坐得那把丞相椅,多少有点扎屁股。还不知道他下一步准备怎么干,但以他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真心性,手伸到青州是早晚的事。」 林建安顿觉心惊。 他手指摩挲着下颚,思量片刻,蹙眉问:「话说回来,裴太师是怎么知道黎家一案牵扯李妍的?下官可是想方设法,将李妍与沈寒舟两人参与其中的痕迹全部抹掉了啊。」 秦辰没说话。 他也正因为这件事犯愁。 自从李清风辞官离去之后,朝廷平稳了六个月,而后圣上突发恶疾,太子又生来身子虚弱,躺在东宫里什么也干不了,内阁一时间群龙无首,作为老资歷的裴太师又被圣上带病邀请了两回,重新出山。 好事是,天下事现在有人担着。 坏事是,担着天下事的人,私心太重。 「……如果他要对李家赶尽杀绝,在青州世家里安插一些眼线,通过他们得到这些消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秦辰思量着,「如果只是世家眼线,都还好,我主要担心的是那个跑了的杀手。」 他这么一说,林建安就懂了。 如果那杀手与裴太师有关,细思一二,实在可怕。 「被这样的人重新独揽大权,还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权利是把利刃,怎么用,有什么结果,关键得看它被握在谁的手里,又怎么用。 沈寒舟与李清风在朝堂吵架,因为同一个问题,有不同的看法,互相不留情面地各抒己见,针锋相对,这没什么,这本就是朝堂应该有的样子。 两个人虽然互相不对付,但能做到就事论事,相处起来也还算愉快。 但李清风的另一个政敌裴太师,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是个喜欢将一个人对一件事的随意看法,上升到这个人的本质,并加以人身攻击,会因为一件小事上的意见不同,将对手从灵魂到仕途甚至连容身之所都全面击垮的人。 手段不堪,但是管用,从政之路几乎是平步青云,一路坐上太师的位置。 当年李清风为了推行新政,为了将那把权利的刀夺回来,和裴太师明里暗里斗了五年。 最终将裴家逼到生死边缘。 满天下都以为李清风会乘胜追击,要了裴应春的命,却没想到他在最后关头,居然放过了裴家。 裴家为了自保,将丞相一位让了出来,这才有后来的一代名相李清风。 可是苍天真是好事之人,看不得天下安宁,看不得众生平稳。 李清风大刀阔斧地改革,重商重发展,充实国库,让百姓从连年战乱里喘了一口气,将大晋国力推到空前强盛的地步,甚至连一江之隔,对大晋虎视眈眈多年的北方大魏,都主动派出使团交好议和。 就在所有一切都往更好的方向发展时,李清风忽然辞官致仕,不出半年撒手人寰。 他没来得及培养出自己的接班人,导致丞相这个关键位置一夜放空,而朝廷又无人可用。 本来,如果皇帝和太子一起把持,还能撑住很多年。 可谁知,不出几个月,两个人都病倒卧榻,情势急转直下。逼的圣人不得不放低身段,两次登门,亲自将裴应春重新请出来,主持大局。 「你还记得黎夫人临死前说了什么?」秦辰走后,李妍拎着一桶水,站在海西楼后的院子里浇花。 海西楼后院里没什么人,玉兰花开得正盛。 初夏的正午的阳光已经热起来,照得李妍半身有些烫。 屋檐下,沈寒舟望着她:「她说还有幕后之人,还让你救她爹娘。」 他手里拿着秦辰带来的密信,明黄色的信封里面,装着的居然只是一封普通书信。 上面只写了最近一段时间三品和四品官员们的动向,还额外附带一张小字条,说裴太师已经注意到黎家一案中有李妍牵扯其中。 再没别的具体内容。 李妍拿着水瓢舀出桶里井水,缓缓浇在玉兰树根旁的泥土里。 「这件事我原计划黎家一案尘埃落定后,我派人暗中开始调查,没想到秦辰突然来了,还带着件烦人的案子,一时拖住脚步,不好动手。」 她转过身,莞尔一笑:「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秦辰是大晋小将军,是秦老将军和他爹已经明确确定的下一代秦家家主,就算『将军』一职已经被逼成闲职,朝堂上也不会放任一个要接手五十万大军的世子满天下晃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秘密出行,专门来送信的。」她指着沈寒舟手中的信,「原来被我爹拉下去的裴太师,这又坐回丞相的位置,品级居然还更高了些。」 沈寒舟不解:「他不行?」 「不。」李妍摇头,「他很强,是个大才,但不影响他是个小肚鸡肠,半分不能容人的奸相。」 第100章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裴应春想弄死我爹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出什么奇招我都不奇怪。」李妍一边浇树,一边道,「他要是不抱着把李家连根拔起的心,那我还真敬佩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才。如果说林建安是白毛老狐狸,还算的上有几分可爱,那裴应春就是毒蛇。若是伤他半分,他定要追到人家破人亡才算完事。」 沈寒舟似懂非懂:「是老庄主的敌人?」 「嗯。」李妍点头,「没有下限,不择手段的那种敌人。他为了往上爬,甚至将自己的亲儿子送进内宫做太监去了。」 亲儿子做太监? 沈寒舟面颊上缓缓露出惊讶。 「千真万确,确有其事。」李妍直起身,「他儿子因此身心俱疲,整个人颓丧的像是被抽了魂。我爹看他可怜,帮他假死逃出宫,还给了笔足够他一生安稳的银钱,让他随着我们家的商队到大魏去了。」 她颇感慨:「我是不能理解啊,虎毒尚且不食子,裴太师为了权利,这种手段都能干得出来,他实是比真正的畜生都畜生。」 这些话一口气说出来,李妍顿时心情舒畅,气都顺了。 想到这,她又「啊」了一声:「我明白了!」 她将水瓢扔进水桶里,扯出手帕,擦了擦掌心水渍,笑着看说:「秦辰绕这么大一圈,非得把欧阳家的案子弄到青州来,他是想让欧阳家再欠我一个人情啊!」 若裴应春重新掌权,那么一定会找机会对李家下手。 她也算有先见之明,十年时间,山庄早就脱胎换骨,除了少数人知道她们是草莽出身之外,剩下的就算往上使劲查,也只能查出是个地方的小商团起家。 只要不扯上江湖,李家干干净净,什么也查不出来。 但怕就怕他摸着线,找到江湖这条道上。 毕竟千门李氏,不论是在名门正派之中,还是下八门里都颇有威望。 下八门之间的事情,沈寒舟不懂,只听李妍断断续续说过几次,大概就是千年之前是一家,千年之后有些没了,有些壮大了,还有一些反目成仇了。 「江湖名门正派,不屑于谈论下八门的消息,知道我们事情的都是长老级别的大能了。那些人不掺乎朝堂,所以他就算去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李妍道,「但是欧阳家不一样,他们本就是下八门中机关门,又和朝廷走得近,要是不多卖几个人情给他们,是容易被抖出来。」 她十分赞赏:「我说秦辰邪门兮兮的非要掺乎一下藤州的案子是准备干什么呢,如今看来,他人还怪好嘞!」 沈寒舟没说话。 他低头翻了翻手里的信,片刻后才开口:「他们都不听你的话。」 李妍不解:「什么?」 「我说,金木水火土五名暗卫,还有秦辰……他们都不听你的话。」 李妍心里一咯噔,头皮一下就紧了,生怕他问为什么。 可她猜错了。 沈寒舟眼神里满是无奈:「大小姐管教属下的本事,委实太差。」 阳光之下,她望着站在石阶上比她高出大半头的沈寒舟,缓缓的挤出一个字:「啊?」 他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神情颇有教书先生的说教意味:「人人恨不得将权利都集中在自己手里,大小姐到好,恨不得分出八瓣去。」 「大小姐有没有想过,山庄帐目银钱有多少,存于哪里,我心里清楚明了。而你每个商队派遣什么人,去往哪里,销售什么东西,额外做什么事,我也一清二楚。」 「连你身旁暗卫我都占了最少五个人的位置,不少信笺不往你那去,只送到我这里来。我若有朝一日想反,山庄姓沈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李妍张口结舌。 虽然他说的这些都实现不了,但能当着大当家的面,把造反这件事说的这么明目张胆的,沈寒舟绝对算是头一人。 「哎你这么光明正大的说要造反,就不怕我在这一刀结果了你啊?」 「大小姐捨不得。」 她怔住,十足无语。 这是什么天大的冷笑话?尤其是从沈寒舟口中说出来,简直冻人。 就见沈寒舟竖起手指,黑着脸一条条细数:「贪美酒、好男色,花钱如流水,庄上帐目乱成一锅粥。」他冷哼一声,「大小姐若是杀了我,还能得到像如今这么清闲,甚至有空在后院浇花的日子……简直天方夜谭!」 李妍语塞。 冷笑话顷刻间就变成鬼故事了。 她不得不说,沈寒舟就是沈寒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和位置,也很明白怎么利用。 武学天赋极高的李妍,做帐确实就是粥的水平。 更无语的是,她身后一群老土匪,字都不认得几个,要说做帐,那是连粥都不如。 最近几个月能这么清闲,全仗着沈寒舟这把好手,连带着曹切都能有空搞发明了。 「你这人,说我懒就说我懒,非要扯上贪酒好色干什么啊?」她找不着破绽,只能顺口抱怨两句,又见沈寒舟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认真样,忽然玩心顿起,挑着声音说,「再说了,这些事情用不着我操心啊。我身边可是有如沈帐房这样高山白雪,朗星明月的男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沈寒舟顿了下,诧异看她。 「我们家沈帐房,琴棋书画样样都是绝顶天资,如谪仙降世。又能打理帐目,还能给我弹琴唱曲,还有这么一张绝世倾城的脸。这!旁的男子根本不入眼啊,何来好色一说啊?我这分明是世间一等一的专一。」 说完,璀璨一笑。 院内极静。 四目相对,脸皮薄的先输。 土匪当了这么多年,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的李妍,当然是碾压。 沈寒舟仅仅淡定了一息,脸就嘭一下全红了。他尴尬的别开视线,故作嗔怒:「胡说些什么!」 他甩袖转身,着急火燎就要走。 「唉唉唉!别走啊!」李妍找到了乐趣,提着空水桶追在他身后,阴魂不散,哈哈哈笑了好久,「我这都是实话实说,怎么是胡言呢!」 沈寒舟勐收脚步,黑着脸瞪眼回头。 李妍光顾着笑了,来不及停下,她双臂张开控制着平衡,整个人差点扑上去。 那样子,吓得沈寒舟麻熘地往后跳了半步,握着扇子更加嗔怒:「光天化日!大小姐这是要干什么?不合礼法,不可理喻!」 他脸红到脖子,话说得毫无气势。 李妍扬眉憋笑,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一个土匪,还礼法理喻?」 沈寒舟提着口气,脸更红了。 他握紧扇柄:「我不与女子争论!」 他左右横挪两步,企图绕开李妍。 可李妍也跟着他左右横挪,挡的严严实实:「是沈帐房说,我想喝酒就找你的。也是沈帐房说,自己琴棋书画样样都比青楼小倌强。怎么,如今不认了?」 沈寒舟收了脚,站在她面前,满脸写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他「你你你」了好几声,最后振了下衣袖,勐然转身,脚底抹油一般跑了。 第101章 千门八将 屋檐下,李妍笑得前仰后合。 直到于北倒挂金钩,接过她手里的空木桶,往她手心里塞了个擦手帕,她才慢慢停下来。 于北拱手抱拳,小声道:「沈帐房房里确实多了几封信,都是汇报性质的。其中秦尚的信应该是每五天例行送过来一封,最近一封是两日之前。」 李妍这才缓缓收了笑意。 秦家兄弟做事缜密,即便她明里暗里各种阻拦,依旧切不断联繫。 倒是怪了。 兵部秦家有多少事情,是非得需要沈寒舟这个朝堂正三品的都察院督察使来解决的? 她低着头,来来回回将每一根手指头都擦了一个遍,片刻后道:「没被金木水火土发现吧?」 于北摇头:「承东假扮贼人,把他们五个带去贼窝了,这会儿应该正同一伙打家劫舍的贼人干上,最快也得再有半个时辰才回来。」 李妍瞭然点头,应了声「好」。 「你再帮我跑一趟藤州。」她道,「去找欧阳文,跟他说青州黑市悬赏一事我会帮他解决,然后喊他做一条能栓人的链子,最好是没有钥匙能打开的,只能锁不能开的那种。」 她仰着头想了想,补了一句:「顺便去庄上赶紧催促杜二娘去京城,弄清楚京城为什么没有沈府。」 她说完,把帕子放回于北手里。 于北听话点头:「得令。」 李妍背手,转身望向身旁开满玉兰花的院子。 她有时候会想,如沈寒舟这样惊才绝艷,骨子里带着冷漠傲气的人,如果知道自己被当成小孩子,戏弄了大半年…… 是会像李清风一样,山不让尘,川不辞盈,还是会和裴太师一般,记过忘善,睚眦必报,尚且是个未知数。 但李妍不敢赌,她肩头有飞龙山庄六百多条人命,绝计是不能赌的,连一点念头都不能有。 晚上秦辰不知遇到什么急事,在海西楼前,神色匆忙地与沈寒舟辞行。 他饭也没吃,揣了曹切包给他的两个烧饼,转身跃上大马,带着一队身法极好的护卫,快马加鞭出了城。 李妍一身黑衣男装站在楼里,手中一把摺扇啪啪拍着手心。 「哦呦,倒是没想到彭兴州传谣言的动作这么快。」 她心头乐呵呵的,比送瘟神都痛快。 自从秦辰带着藤州欧阳家的案子跑到青州来,李妍就在盘算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尊大佛送走。 她思来想去,让彭兴州的盗门,满天下吹了个谣言出去。 说秦家小将军惊才绝艷,如果不是有他步步相助,林建安断是破不了这个藤州案的。 甚至彭兴州还编了个童谣,将秦辰吹得堪比在世神佛,只一眼,就能让作奸犯科之辈束手就擒,甚至绘制了秦辰的门神像,宣传辟邪安家的功效。 「大小姐这借刀杀人的妙啊。」曹切站在她身旁,笑着道,「秦小将军这下有段时间不能乱跑了。」 大晋两百年重文轻武,文治武官,各个武将本就过得低调低调再低调。 秦辰来青州是背地里偷着来的。 那童瑶一唱,门神一卖,上到天子,下到三岁小儿,谁都知道他这段时间不在职位上,熘出京城了。 「他想让我们帮他办事,还不给个诚意,竟在这惹我不痛快。」她看向曹切,「你看我脸上像是写着冤大头三个字么?」 「那没有。」曹切摇头,他顿了顿,忽然发觉她话里的小细节,诧异问,「办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嗯,办事。」李妍点头。 裴太师重新坐到那把椅子上,这下不管是枢密院还是门下中书二省,大概都是一片哀嚎。 秦辰来青州,一则是因为沈寒舟,二则很有可能是想来听听李清风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朝堂的嘱託,最好是能对付裴应春的。 「他不知道,我爹其实没必要对朝堂留下什么嘱託。」李妍直言。 这句话曹切是听懂了的。 因为嘱託没用,人才有用。 可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那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没找到个接班人。 这根本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若朝堂真有变故,大小姐要出手相助么?」曹切问。 李妍望着远处,面颊上清冷无波。 得益于李清风排除万难休养生息的政策,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富裕。 墨蓝色的夜幕里,商街行人也依旧络绎不绝。 回想十几年前,战火纷飞,满青州都是女眷老人的场面,竟遥远的像是一场梦了。 「若朝堂真有变故,我就算有心,也实是爱莫能助。」李妍轻笑,转身望向曹切,「你忘了我爹和爷爷都是怎么交代的?」 曹切一滞。 「他们两个人都说,『李妍,你这一生都要留在青州,经商、玩乐,永远不要去京城。』他们说,『你不是真正的千门正将,有些事情,求不得。」 她望着曹切错愕惊讶的神情,莞尔一笑:「曹家侍奉我们李家几代人,千门里的秘密,你比我清楚。安稳度日这么多年,也别忘了啊。」 曹切的确忘记了。 李妍提出来,他才如梦初醒,长嘆一息。 江湖都知千门八将。 他们分别是「正、反、提、脱、风、火、除、谣」八个人。 而正将,就是规划全局的那个核心人物,像是人的大脑,最为关键。 比如张良,比如诸葛亮,比如李清风。 但千年以来,千门内一直有个「正将必是武功废物」的诅咒。二十二年前,李妍的祖父李卓然,就遇上了这件头疼事。 他一生唯一的儿子李清风,自幼读书惊人,千术卓绝。 年仅十五六岁时,三十六天局,七十二地局玩得风生水起,连李卓然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如诅咒所言,李清风的习武天赋烂到出奇,蠢笨的连点穴的指力都练不出来。 眼瞅千门的绝世武艺就要失传,正发愁之际,李妍出生了。 李卓然大喜,这简直是老天开眼,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居然让他老李家得到了。 可李妍还没满月,他就又愁上了。 李清风唯一挚爱的夫人沈玉兰,生李妍的时候大出血,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奇蹟,未来是不可能再生一个孩子的。 而李清风又犟得很,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 就意味着李家这一代,只会有李妍一个嫡女。 这下,李卓然头髮都要薅秃了。 一个儿子,武学废物,却脑子好使到原地飞升。 一个孙女,武学奇才,但就是不开窍,识字极慢,看着就觉得人是闷的。 李卓然的心情几乎两极反转,从极其害怕千门武艺失传,变成了极其害怕整个千门就此没了。 「千门正将必是武功废物,反之,武功高强之人,做不了千门正将。」李妍笑着说,「古时诸如张良诸葛亮这等人物,都没能逃脱,我也一样。」 「父亲能以天下众生为筹码,踩着合纵连横,站在帝王术之上,将大晋自危亡边缘,仅仅十几年就送上巅峰……」她嘆息摇头,「相比之下,我开悟极晚,好不容易有所领悟,唯一能教我的人却自顾自驾鹤西去,撒手人寰。」 她望着海西楼外熙熙攘攘的行人,长长唏嘘了一口气。 「朝堂再起纷乱,就算我想帮忙,也帮不上啊。」 第102章 心不诚 千门的极限并不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千门,原名虔门,始祖伏羲氏体察黎民苦难,以救苦度世为目的,留下虔门三技。 可人心不可直视,人性经不起半分考验,这本来是普度众生的底牌,却被居心叵测之人,变成了尔虞我诈的手段。 他们以虔门三技为原型,创造层出不穷的骗术,欺骗百姓,鱼肉百姓。 虔门渐渐变成了寻常人口中所说的骗子门,出老千的。 时间久了,虔门成了千门。 李清风是千门这百年来最厉害的人。 他善权术制衡,做事缜密细緻。 相比之下,李妍驰骋商场的手腕就显得稚嫩多了。 「我本以为他在京城这么多年,肯定会留个好苗子,以防天下大乱,百姓苦难。结果他去世大半年过去了,别说人影了,一点消息都没听过。」她咧嘴一笑,「兴许他是真的厌烦透了争权夺利,也懒得再管他们宋氏的江山,干脆什么都不留下。是吧,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折腾去吧!」 曹切一边听,一边点头,又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 热爱江山百姓,为大晋鞠躬尽瘁,甚至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扔在青州鲜少团聚的一代卿相,真的会是那个「儿孙自有儿孙福」的人么? 「我去趟黑市。」不等他再开口问,李妍心情大好,乐呵呵摆手,「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来,别等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李妍要去黑市见一见青州黑市的管理者,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悬赏欧阳家「得之可得天下」的十本秘册。 她将扇子别在身后,大步就走。 只是还没出楼,就被个黑衣人挡住去路。 沈寒舟穿着和她同款的金丝黑衣,手里拎着酒壶摇晃了下:「要出去?」 是酒?! 李妍鼻子刚碰到酒壶里飘出来的梅子酒味,两眼就放光了。 就见沈寒舟极为恶趣味地提着酒壶,在身前上下左右的转了一遍,李妍的眼睛也跟着上下左右转了一遍:「不喝了?」 眼睛觉得可以,但理智告诉她不行。 她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有正事。」 沈寒舟仰头眯眼,故意端出一张失望受伤的神情,嘆息道:「下午还说要与我同饮,听我弹曲,晚上就变了心。」 李妍有点傻眼。 虽然过程确实是这么个过程,可这话组合起来,听着怎么这么怪异呢? 就仿佛自己几个时辰之间,就变成践踏别人感情的渣女了。 「我……」 不等她开口,沈寒舟故意堵她道:「看来我同林建安讨要来的这一壶好酒,只能和曹大掌柜一起品鑑了。」 原本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热闹的曹切一滞:两个祖宗!点我干什么?! 他「啊」了一声,手往衣摆上擦了两下:「啊……那个今日还有活没干完,陪不了陪不了。」边说边摇头,末了赶忙找补一句,「沈帐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小姐要去黑市,你这喝酒专挑我们都忙着的时候,心不诚啊。」 李妍含泪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曹切,自己人,那就是不一样。 沈寒舟不动声色,低着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壶,瞭然点头:「原来如此。」他伸出手,将酒壶递给曹切,「我同大小姐一起去。」 李妍与曹切异口同声:「啊?」 这去黑市大概不是重点啊,重点在于要换个时间喝酒才对啊。 李妍连连摆手,她刚想说不行,不能带沈寒舟一起,那里太危险。 结果沈寒舟仍然抢先道:「若是一起去,明日再找大小姐饮酒,亦可。」 李妍话到嘴边,立即改口,她拍了下沈寒舟的手臂,大气道:「我也觉得,曹掌柜言之有理,我带着沈帐房去黑市,怎么想都更觉安心。」 沈寒舟一脸「得逞」笑意,转身比了个姿态:「请。」 其实在路上李妍就后悔了。 黑市什么地方,三不管的地界,林建安来青州当知州这么久都拿不下的地盘,只能按照江湖规矩,将这一片地方交给江湖处理。 而她此时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命还很重要,说不定哪天恢復记忆就得把她们全砍了的暂时性蔫炮,跑到这个说不准就会遇到一个不靠谱的点卯人的地方来…… 马车里,李妍一个劲反省。 最终她根据沈寒舟那谦谦公子,举世无双的样貌,认为定是美色误人,扰乱她的判断,在加上那悠悠酒香,种种事件叠加在一起,这就耽误事儿了。 大概是她反省的样子太真切,沈寒舟忍不住笑出来了。 他挑眉道:「成大事者,不能好酒。」 李妍吧嗒了两下嘴皮子,无奈狡辩:「我又不是成大事的人。」 「那可不一定。」沈寒舟笑着说,「你若不贪那一口酒,现在也不会后悔。」 听他这么说,李妍目光扫了他一眼:「……你明知危险,还要凑过来?」她咂嘴,「烽火楼那群人油盐不进,和盗门兰花门那种可不一样。」 「烽火楼上万人名,一人一命一黄金。」沈寒舟点头,「他们如果没点油盐不进的能耐,也做不了这个悬赏的活。」 这倒也是。 烽火楼是黑市上发布张榜悬赏的地方,号称中立。 不管江湖怎么乱,什么门派得罪了谁又与谁交好……他们通通不插手,只作壁上观。 对待张榜也是一样,从不过问揭榜人的身份,只要揭榜后完成任务,带着那张原本的榜来,不管是谁,照样能兑换银两。 因为一视同仁,所以才有一席之地,黑市众人也信服。 「你应该不是从正门进去,拍桌子讨要悬赏人的消息吧?」沈寒舟关切问。 李妍瞪了他一眼:「我又不傻。」她嘆口气,「秦辰既然能把欧阳家的案子带过来,除了想要让欧阳家欠我们个人情,应该也是考虑到黑市放榜的幕后人,可能有些调查的必要性。」 「秦家不是一般人家,他们战场上摸爬滚打几代人,骨子里刻着实战经验,和江湖那些自诩名门正派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他培养出来的暗探和细作,甚至可以打进他国皇宫。」李妍郑重道,「这样的人用一件藤州的案子打掩护,跑到青州呆了十几天……」 她冷哼一声,没有说下去。 沈寒舟望着李妍的侧颜,没有说话。 他是佩服李妍的。 秦辰几次在街上「偶遇」沈寒舟,确实提过他在追查烽火楼的事情。 「烽火楼悬赏之人,和泄露李妍与黎家一案相关的人,两者之间有细微的联繫。但具体是什么关系,还没摸到门路。属下高度怀疑,黎家一案的幕后之人,与悬赏欧阳家秘册的是同一人。」 他站在阳光下,十分严肃同沈寒舟道:「这世间会因为想要权力而操控官员家眷、会对『得之可得天下』之物感兴趣,并且会不择手段实现目的人,我只能想出一个名字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裴应春。 第103章 石头 李妍虽然和秦辰这个人不对付,但却是极钦佩他能力的。 「我爹在朝时,大晋经歷两次大仗,一次是秦将军带着秦辰上的,还有一次是秦辰一个人领兵上阵。」她坐在马车里,直言,「这两次里,我们都曾出百人,暗中为秦家打探消息,递送线报。也以各种名义运送过粮草,给过补给。算是侧面见证了全过程。」 「说真的,秦辰可能比他爹在领兵作战上更有天赋。」她委实称赞得不太情愿,嘴巴一歪,冷哼一声,「所以他一出现在青州,我就觉得不对劲。」 沈寒舟听明白了,点头问:「你跟踪他?」 「要是能跟踪得到就好了,他那个人轻功在于北之上,身边暗卫又是一顶一的优秀,根本跟踪不了。」李妍摆手嘆息,「我就只能盯着动向,大致推测一下方向。」 青州黑市入夏之后热闹非凡。 天山对面的胡人商队,大多开春后才开始翻越天山山脉,抵达青州差不多都在夏初。 他们停留的这一个半月,通常是一年里江湖最太平的时间。 「为什么?」沈寒舟跟在李妍身旁,不解问,「西域带来贩卖的大多是香料和手工制品,大多数都是江湖用不上的东西。」 「这东西关键不是在用不用得上。」李妍挑眉望着他,「名门正派也要冲脸面的么。」 她刷地挥开扇子,遮着嘴角,小声说:「这镇子流行戴西域石材做的佩玉,今年你看,胡人的佩玉摊子,甚是热闹。」 沈寒舟似懂非懂,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确实是满大街都在卖石头佩玉,商幡上都绣着「西域圣石」四个字。 「关键不是要拿出来用……有的门派想法很稀奇,看到别的门派都有,自己也得有。」李妍歪着头,笑眯眯道,「就好像没有的话,会在其他门派前面丢了面子。」 沈寒舟没说话。 他径直走向当中一个摊位,随手挑了一块,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摊主立马热情洋溢地凑过来,介绍起那块石头有多优秀:「客官挑的真好,这块是尊贵的玄铁色泽,配上我们西域精緻的雕花,最是与您相配,而且还有特殊的神秘功效。」 沈寒舟抬眉看着他。 摊主神神秘秘道:「常佩在身,能改善睡眠,延年益寿!」 李妍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沈寒舟神情诡异,看着面前这摊主,将石头放了回去。 他从摊前抽身,走出去两步才极为惊讶地回头,道:「那就只是块石头而已,甚至称不上什么高明的骗术,何来『西域圣石』的名号啊?」 李妍哈哈笑起,一副兄弟模样,拍了一把沈寒舟的后背:「看来想骗沈帐房的银子,是难如登天了。」 她到最后也没解释「圣石」名号的来源,摇着扇子大摇大摆,沿着黑市最热闹的街道,站在了最高的一栋楼前。 楼有六层,层层挂着大红灯笼。 楼前有两人高的榜,用各色纸张贴着各种悬赏条子。 李妍抬起头,打眼一看,就瞧见了悬赏欧阳家秘册的那张。 她走上前,踮起脚尖,直接撕下来,在手里捲成筒子:「走,咱们进去领赏去。」 烽火楼一楼大门敞开着,楼内空旷,六个柜檯正对着大门。 柜檯极高,到李妍肩头,只开了一个小洞。 「倒是把当铺那一套学出花来了。」她不屑一笑,径直走到正中柜檯,将悬赏拍在柜檯上,望着里面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瞧着自己的人,「东西带来了,让你们总瓢把子(贼头)出来结帐。」 柜檯后站了个老头,他冷眼看着李妍,动也没动一下,冷笑道:「这位姑娘,你揭榜到现在连半柱香也没有,何来结帐一说?」 李妍「嘁」一声笑了:「我还以为你们多专业。」她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摇了摇,「蓬莱与方丈之间的关系,打个招唿就送来了,还需要亲自跑一趟?」 老头愣了下,半闭的眼睛登时睁开。 他将柜檯上的隔板拿来两片,伸手就要去接李妍手里的册子。 李妍往后退了半步,冷笑:「让你们总瓢把子出来结帐,什么万万也想验货?你识货么?」 登时,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老头眉毛抽了几下,缓慢站直身子,半晌才扬起下颚道:「幢幢刚儿(过去与那位公子说话)。」他冷笑,「愿姑娘好运。」 李妍回头瞧了那人一眼,她乐了,翻了几下手里的册子,而后重新揣回怀里:「既然烽火楼门槛这么高,那便算了。我们蓬莱也不缺这点银子。」 她说完,扯着愣在原地的沈寒舟就走。 他不懂江湖黑化,仅仅两句,就已是满眼迷茫。 李妍脚步很快,一点留下的意思都没有。直到她前脚迈过门槛,后脚还在大堂中时,身后响起孩童声音:「我家楼主,请蓬莱贵客楼下详谈。」 她扫一眼沈寒舟,这才满意回头,看着身后最多五六岁的孩子,浅浅一笑。 烽火楼往上六层都是兑换银子的地方。 世人都以为烽火楼楼主梅开言常住顶楼,可以一览黑市全貌。 实际上恰恰相反,他常住在烽火楼地下的岩洞里。 李妍虽然知道,但也是第一次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盛夏时节的夜里,这地下岩洞甚是凉爽,确实是个福地。 「别想了。」沈寒舟冷言,「大小姐私帐上的存银买不了这种院子。」 李妍愣了下,细细一想,大惊:「怎么可能?飞龙山庄可是大晋首富,我身为庄主买不了一个院子?」 「山庄是首富,和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该死,李妍竟然被他问住了! 她眨了眨眼,十分震惊:「什么?那银子什么时候突然就不姓李了?」 沈寒舟深吸一口气,他摇摇头:「青州府衙的银子林建安可以随便用么?」 「不能,那是朝廷的。」 他点头:「飞龙山庄同理。」 李妍刚想反驳说她就是飞龙山庄的朝廷,可转念一想,好像皇帝老儿想动青州府的银子也没那么容易,一时间有点懵。 不等她想出对策,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地道尽头,竟然是硕大的一个洞窟。 花园小池一应俱全,正中种着一颗桃树。 最神的是,那桃树如今桃花正旺,仿佛仍在初春时。 第104章 十分欠揍 梅开言背身站在凉亭里,他头顶是个圆洞,洞外可见星辰点点。 他一身黑衣,髮饰颇别致,是个火苗模样的石头髮簪,一看就是西域出产的东西,与那西域圣石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妍忍不住调侃:「堂堂烽火楼楼主,居然也信什么西域圣石的鬼话?」 梅开言肩头顿了下,他缓慢转身。 他在打量李妍,李妍也在打量他。 原本以为烽火楼楼主会是个四五十岁,唯利是图的暴发户,可真正见到本人,便觉得之前太多猜测都是先入为主。 虽然称不上年轻,起码三十有五,但那股超然的气质无法掩盖,目光格外犀利。 「千门八将,也被称之为蓬莱八仙。驾台请教,这位武功卓绝的小姑娘,是蓬莱哪一仙?」梅开言话中漠然,听不出任何感情。 李妍微微眯眼,没想到他对千门还挺熟悉。 她正色拱手行礼:「千门不止八将。」 说完,便笑着看向沈寒舟,「这位是正将,在下反将。」 「……反将?」梅开言若有所思,「倒是头一回听到。」 当然是头一回。 千门八将,正、反、提、脱、风、火、除、谣。根本没有反将。 只是李妍觉得,他既然看出自己有武艺在身,八成也应该听说过千门诅咒,以防万一,干脆临时胡扯一个算了。 反正除了这次,大概再也不会和梅开言有什么交集。 庭院里流水涔涔,有洞穴加持,声音格外清脆。 梅开言让出身旁小路:「两位既然来了,坐下说?」 李妍摇头。 她从怀中拿出欧阳家的秘册:「此物十本,但欧阳文只送来了一本。剩余九本也不是不能给,但欧阳家有个条件……」 「他要知道是谁在悬赏。」梅开言打断李妍的话。 「哦豁,看来梅楼主心里一清二楚。」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李妍笑意不减。 可梅开言显然不打算让步,他一手负在身后,嗓音如常冷漠:「烽火楼能在江湖立足的根基是什么,又做的是什么生意,两位仙人不会不知道吧?」 言外之意便是不同意。 李妍「啊」了一声,将手里册子放回怀里,轻松道:「看来是谈不拢咯。」她拱手行礼,「多有打扰,就此告辞。」 说完,带着沈寒舟转身就要走。 「慢。」梅开言的声音冷了些,「……也不是不能给姑娘开个先例。」他微微眯眼,「我们毕竟在青州做生意,卖飞龙山庄一个人情,比那点银子划算。」 李妍停下脚步,与沈寒舟一同诧异回头,两人表情如出一辙,像看傻子一样,将梅开言从头到脚打量了两三回。 「怎么是卖我们人情呢?」李妍皱着眉头反问。 梅开言一滞。 沈寒舟也冷笑:「一本真秘册,能够摆平如此烫手之事,应该是烽火楼欠飞龙山庄一个大恩情。」 洞中寂静,落针可闻。 来之前,李妍早就琢磨透了。 烽火楼管理黑市的摊贩,同时也在做张榜生意,但实际赚钱,只是赚个过手银子的差价。 他们能在江湖上立足这么多年,让黑市人人都服他,除了信誉极好,不干涉江湖事之外,还有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有眼色。 什么东西能悬赏,什么东西不能悬赏,心如明镜。 不然江湖恩怨那么多,今天悬赏哪个门派掌门的脑袋,明天悬赏哪个门派掌门的武功秘籍…… 那烽火楼一定会被群起攻之,第一个从江湖上消失。 「『得之可得天下』的机关门秘册,这东西就和华山派的『紫霞神功』一样,乃是机关门的镇山至宝,丢了整个江湖都要抖三抖。就算机关门是下八门,名门正派大多不清楚他们的厉害之处,可你们烽火楼不会不清楚。」李妍笑言,「烽火楼聪明几十年,突然变傻定然是不可能,那唯一可能的便是……那个发布悬赏的人,让你无法拒绝他。」 梅开言露出一瞬间的诧异,而后瞬间恢復原样。 他一手背在身后,许久,郑重头:「不愧是千门。」 见时机成熟,李妍声音柔和了些:「如何?」她问,「我给你机关门秘册,你告诉我是谁在企图搅动江湖,我们互相协作,共度难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梅开言没说话。 他低下头,背手踱步,步伐缓慢而沉稳。 其实李妍大概猜得出来。 烽火楼家大业大,在江湖上也有一席之地,所以各家面对烽火楼时,哪怕是邪门歪道的门派,也因为需要倚靠他们家放榜赚银子,再嚣张的气焰也没了。 换句话说,江湖上没人能压住烽火楼,没人能让烽火楼不能拒绝。 会让梅开言发出这种,相当于偷别人门派传家宝的悬赏,背后之人大概率是官家。 功夫再高,也怕铁骑。 江湖和朝堂,看似互不相干,实则永远比朝堂低一头。 梅开言在两人面前转了三圈,抬头看着李妍,思量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李妍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 一般这么说话的人,那基本上就是能办,但有前提条件。 果不其然,他看着两人,神情和缓不少:「我有个条件。」 李妍干笑一声:「这人不爽快,要不然算了吧?」 她故意凑在沈寒舟身旁,嘀咕的声音恰好能让梅开言听得见。 沈寒舟十分配合,背手站在她身旁,摇头劝道:「先听听是什么条件。」 李妍这才一脸不耐烦,冲着梅开言问:「帮你你还开条件,什么条件?」 梅开言颔首一笑,苦涩道:「听闻飞龙山庄极为擅长破案。实不相瞒,黑市恰好出了案子。」 李妍愣住。 世间案件处处都有,但发生在黑市里的案件,大多和江湖,和土匪有关,再加黑市本身特殊,官府没有威信,别提进来查案,可能从头到尾都不会听说这里出事。 「事关重大,我却无法请府衙帮忙,可烽火楼也没人懂探案。」他直言,「如果飞龙山庄能够帮忙查破真兇,我愿意将悬赏之人的信息,以及契印和签章,全部转交。」 李妍听出他的画外音,诧异问:「事关重大是何意?」 梅开言干笑一声:「西域于田国使者昨日路过此地,酒后对女宅一位姑娘颇为中意,留宿一夜,今日一早,被发现死在女宅后的黑水河里。」 原来如此,是这么个重大法。 李妍半张着嘴,内心十分崩溃。 她整日因为担心沈寒舟恢復记忆而提心弔胆,生怕他被自己扣在青州的事情暴露,亦或者他恢復记忆后「睚眦必报」。 不管那条路,最终都是朝廷大举剿匪。 她都已经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了,这倒好,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来个于田国。 「如果朝廷知道于田国使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势必是要派皇城司来调查的,到时候,苦恼的恐怕不只是我们烽火楼。」梅开言注视着她,「皇城司这几年屡破大案,如有神助。若是他们来青州亲自侦办,应该不会止步于这一件案子。」 他手背在身后,笑着望向李妍:「我们烽火楼倒是无所谓,我们是真的生意人,清清白白。」 但是飞龙山庄的话…… 李妍拳头紧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她眼睛死死盯着梅开言,觉得为「人模狗样」和「十分欠揍」这两个词,在此时终于有了活着的参考。 第105章 梅楼主人还怪好嘞 从烽火楼出来,李妍就一肚子埋怨。 「青州真是卧虎藏龙,林建安一个老狐狸还不够,黑市里居然还藏了一个。」她咂嘴,往前没走两步,就看到乔七命背着药箱子,一脸不情愿地站在路中央。 他歪着头,吊着嘴角,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李妍摇着扇子,诧异道:「你怎么在这?这会儿不是摆摊算命的大好时间么?」 「嘁!还算命……」乔七命揣着手,扬着下颚示意两人身后的烽火楼,「神经病一样咣咣敲门,说你们俩遇到大事了,急需我帮忙。我以为是沈帐房脑袋疼了,火急火燎赶来,这就正瞧见你们俩没事人一样从里面悠哉悠哉地晃出来。」 李妍转身望向身后六层的烽火楼,「啊」了一声,瞭然点头:「梅楼主人还怪好嘞,配给我们俩一个神医。」 乔七命不解:「什么?你见到梅开言了?」 「可不是么。」李妍深吸一口气,「被他摆了一道。」 往女宅去的路上,她将机关门出事,还有摸着这一条线找到烽火楼,又怎么被梅开言摆一道,大略讲给了乔七命听。 他越听越觉得水深,也大唿上当:「还真不能小看梅开言,知道说你的名字,我就会出诊,太心机!」 「他揣着明白装煳涂,要不是于田使者死的时间对不上,我真会觉得他是故意算计飞龙山庄来了。」李妍冷哼一声,「你没见他刚才说话的样子,什么皇城司如果来了,应该不会止步于这一件案子。」 乔七命乐了,哈哈笑起来:「说不定调查着调查着,就会发现一些山贼土匪的痕迹,说不定调查着调查着,就会摸到飞龙山庄来,哈哈哈!梅开言这小子不傻啊!知道出这么大的事情,能摆平的要么是黑白两道各踩一脚的林建安,要么是出过丞相的飞龙山庄。他定然是不可能去找林建安的,但飞龙山庄这不就近在眼前了么!」 李妍听着他魔幻的笑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梅开言何止是不傻,是聪明极了! 他的算盘再没有那么明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案子破了,定然皆大欢喜,他和烽火楼都没有损失。 如果案子最后破不了,出了事情,那这个黑锅必然是查案的李妍不行。 而朝廷顾及前丞相李清风的功绩,就算不满,面对他留在世上唯一的一个女儿,那也不能问罪,不然百姓闹起来更棘手。 最后,受伤的只有破不了案子,被朝廷左看右看都看不顺眼的飞龙山庄。 「不行。」李妍忽然收了脚步,「不行不行,我吃不了这个亏,高低得把他拉下来。」 不等沈寒舟和乔七命迷煳过来,她冲着屋檐道:「承东,你去把林建安喊来。」 话音刚落,乔七命倒抽一口凉气,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这里可是黑市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李妍没理他,招唿承东赶紧去,「让他带上云川,穿便装来。」 「哎呀!于田使者出事,要是朝廷知道了,青州多少人的安稳日子都没了,你怎么能把他弄来呢?」乔七命有点着急,「沈寒舟你快劝劝她,就你能劝住她。」 却见沈寒舟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原来如此,是个好办法。」 「啊?」乔七命诧异。 「大小姐的安排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沈寒舟笑言,「无需担心,林建安脚踩黑白两道,黑市出事情,他断不会直接上报朝廷的。」 乔七命似懂非懂,两眼迷茫。 李妍「哎呀」一声,手里摇着扇子埋怨他:「还非得给你点破才能理解啊?」她摺扇遮着半张面颊,压低声音小声说,「皇城司来了,查着查着,那不一定只会查到飞龙山庄,兴许还查到黑白通吃的林建安头上呢?」 她微微眯眼:「咱们是来查秦辰小将军没查完的案子,正好撞破这于田国使者暴毙一案,对吧?咱们清白啊!」 乔七命这才反应过来,半张着嘴,缓缓竖起大拇指,十分钦佩地称赞道:「……真有你的啊!」 这套说辞,待子时林建安和云川赶到之后,李妍又满怀歉意地重复了一遍:「原本是查悬赏一事,结果就听闻女宅命案。这进来一看,好傢伙,这死的人,怀里抱着的分明是『节』啊!」 她拱手行礼,颇为无奈:「兹事体大,不敢隐瞒,我刚才已经训斥了女宅众人,她们居然还企图就地掩埋,坑都挖好了。」 林建安原本已经睡下了。 秦辰位高权重,他着急火燎离开青州,不管是出什么事情,都让忙了大半月的林建安可算喘口气。 他今晚沐浴更衣,久违地早早睡下。 可刚刚享受两个时辰,云川站在门外喊了半柱香的「大人大人」,硬是把他拉到黑市来了。 他在女宅里瞧见李妍时,两只眼睛已经快粘起来。听到「节」这个字,一股热血往脑袋上沖,什么困意都散了。 「……是哪个『节』?」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就那一个『节』啊大人。『旌节』『凭信』,出使人员所持有的信物。」李妍斩钉截铁,她抬手招唿一旁女宅老鸨,接过两根金杖,其中一根,上端雕刻精美的狮子头,下有龙虎旗,依稀可见几根零落的羽毛。 「这、这还断了?!」林建安都快哭了,他哆嗦着接过来,将节杖断裂之处尝试接了两下,才欲言又止地看着李妍。 李妍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两国交往,来使不仅身份特殊,地位也很特殊,弄不好是会引起战争的。 而林建安作为出事地的知州,这会儿恐怕脑袋里都要开锅了,脸色苍白如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尸体在何处?」云川为他搬来一把八仙椅,安顿之后才问。 李妍侧身,指着身后一间门扉紧闭的小屋:「持有这根杖的使节尸体在里面,沈寒舟和乔七命在里面验着呢,应该快出结果了。另外……昨夜陪客的女宅姑娘也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看着林建安,很委婉地表示同情:「林大人可能还得做好不止一具尸体的准备。」 林建安手里握着断掉的节,瘫在椅子上深吸好几口气。 他用力挤了挤眼睛,挥着断杖敲一把大腿,这才抬头看着众人,问道:「他是怎么来这的,又是怎么发现尸体的,一国使臣一个人来此,就没有个同行之人?」 第106章 帐中没 不合理。 李妍也侧身看着老鸨。 黑市上开了这么多年老店的人,从来不怕官,大多也都有江湖人罩着,所以气焰格外嚣张。 她刚才问了好几遍,这老鸨充分发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就是不吭声。 如今林建安表明身份坐在这,她恶狠狠剜了李妍一眼,冷笑转身,依旧不开口。 眼瞅僵局无法打破,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沈寒舟推开小屋的门走出来,将手里满是鲜血的手套摘下扔到一旁地上。 他一边低头擦着手腕上沾染的血,一边冷漠开口,扔出来一个字:「毒。」 寂静当下裂开了纹路,李妍与林建安异口同声:「毒?」 「没错,毒,还是江湖上相当恶毒的『帐中没』。」乔七命「哎呀」一声惋惜道,「这毒之所以叫『帐中没』,是因为毒发有个前提条件。」 他环视众人,忽然咧嘴一笑:「得行房。」 众人蹙眉。 「中毒之人行房的时候,经脉气血都很旺,毒就跟着上头,然后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乔七命说到这,补了一句,「虽然溺水之人,在水里泡一阵子后捞出来,也会七窍流血,但是溺水主要还是看口鼻有没有泥沙残留,眼球附近有没有出血点之类的。这些东西在这具尸体上都没见到,所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他望一眼沈寒舟:「我们俩认为,他是行房之中猝死,然后兇手为了掩盖死因,重新为他穿戴整齐,扔进黑水河中,伪装淹死。」 这下事情就有意思了。 「你再不开口,就要进大牢了哦。」她望着老鸨,难得诚恳。 老鸨愣了下,登时挥着扇子刻薄道:「凭什么?尸体在黑水河发现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死在你女宅里面的。」李妍轻笑,「你该不会要说,你女宅姑娘扛着一具尸体,大摇大摆走出去,扔进黑水河这个全过程,你都没看见吧?」 「我!」老鸨伸着脖子,仿佛要和李妍对峙,就是话到了嘴边,完全不讲逻辑,「我就是没看见,没看见怎么了?谁规定我必须得看见了?」 她眉毛一竖,双手叉腰,趾高气扬:「你们大晚上影响我做生意,我还没追究你们几个的责任,你们居然还要抓我?!也不看看是在谁家的地盘上,以为我女宅是白养活这么多打手的么?!」 老鸨冷哼一声,抬手拍了几下手掌:「都出来!送客!」 云川霎时拔刀,挡在林建安身前。 一众人等在原地,片刻后,周围什么人也没冒出来。 老鸨诧异,又拍了几下手掌心:「别睡了!一群饭桶,都给我出来送客!」 又过半晌,仍是一人没有,她这才有些慌张。 眼瞅抬手又要拍,李妍忙打断她:「别拍了,我进来之前和几个暗卫一起把他们全挂在树上了,这会儿应该还没落地。」 老鸨愣了。 她面露恐惧,往后退了半步。 李妍趁机追问:「还不准备开口?」 老鸨伸手指着众人:「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你解释这么多,都不如把昨晚陪客的姑娘带过来,让我们好好问问。」林建安无语,「那姑娘在哪?」 一直嘴硬的老鸨,终于坚持不住,她无奈开口:「我哪里知道。」她不耐烦道,「昨晚陪客的是玉玉,我是真不知道她在哪里,今天早上听说黑水河有尸体,我想着离我们女宅挺近的,还专门去看了热闹。」 她冷哼一声:「人捞上来我才看出来,竟然是昨夜的那位西域客官。我怕引火上身,就花了点银子让人拉回来,在后院加急挖坑,准备埋了一了百了。」 「然后这位女扮男装的公子,忽然就冒出来了。」说到这,她瞪了李妍一眼,「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喜欢管闲事啊?这人衣着不凡十分尊贵,绝对是个惹不得的人,他既然死了,入土就行了,还管他怎么死的干什么?是巴不得引火烧身么?」 「你想的可真美。」李妍笑了,「入土就行了,别人来青州是路过,之后要入京面圣的,圣人等在龙椅上,大半个月都等不来人,你觉得他就不管了?」 老鸨愣了下,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妍以为她理解了,谁知她开口就是一句:「那等不到,还不是只有算了?只要算了,这不就没事了?」她刻薄道,「都是你管闲事,你要是不管闲事,让我把他埋了,不就完事了?」 好傢伙,反正都是李妍的错。 林建安也听得头疼,揉着自己额角,赶紧换个角度问:「你说的那个玉玉是什么人?昨夜他们是怎么遇上的?」 老鸨蔑了林建安一眼。 她摇着团扇,转身坐在一旁八仙椅上,不屑道:「你这人又老又穷,和你说话掉我身份。」她挥手,团扇指着沈寒舟,「这位公子看起来卓然不俗,想来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老鸨咧嘴一笑,谄媚道:「公子,您来问,您问我就说,您不问,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沈寒舟本来安安静静地站在李妍身后,现在莫名其妙被点出来,脸上闪过一瞬的烦躁不耐。 他看看林建安,又看看李妍,两道「靠你了」的注视,让他心头默默嘆一口气,只能开口:「你把玉玉关起来了?」 老鸨愣了下:「怎么可能?公子何出此言?」 沈寒舟抬手,指了指「玉玉」的房间:「你们女宅里不少姑娘给我指了玉玉姑娘的房间,我方才去看了一眼,里面有打斗痕迹。」 「啊?」李妍十分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你在外面和那些打手玩一根绳子盪鞦韆的时候。」 李妍无语。 「那你倒是早告诉我啊。」她扯了下沈寒舟,「快带我去看看。」 女宅很大,正好夹在两条河道中间,南边是黑水河,西边是龙马河。 如今盛夏子夜,宅中可见万里星辰,路上燃着长明灯,四周花朵依稀可见。 沈寒舟边走,边顺手端起路上的烛台,一手护着烛光,侧身顶开面前的门。 屋内漆黑一片。 他刚打开个缝隙,就听李妍急声唿喊:「沈寒舟!」 他诧异,站在原地没动。 李妍拔剑而起,勐将他拉到身后,一手旋转剑刃。 噹噹两声响起,剑上闪出火花。 随后暗器应声落地。 那东西他们见过,是小臂长的铁针。 众人惊魂未定,就听身后响起姑娘的尖叫声。 回头之时,正好看到走在人群最后,被侍女搀扶的老鸨,眉心被暗器贯穿,笔直向后倒下去。 第107章 自打与各位结交,愣是遇不上一件好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院中众人面面相觑。 瞧见这一幕的其余女宅姑娘,惊恐逃窜。 李妍深吸一口气,挽着剑花,将长剑收回剑鞘里,手臂用力往上一抛。 屋檐上,承东接剑,顺便倒挂下来小声说:「陈火带着刘水,还有五个山庄暗卫追过去了。」 「我知道。」李妍踱步上前,「他不动手,就不管他。」 她背手而立,转身看一眼查看尸体的林建安,点头道:「你们保护好林大人。」 说完,伸手将沈寒舟拽到身后,一脚踹开虚掩的门。 一股糟气铺面而来,仿佛迈进一间大半年都不曾打扫过的旧院。 「你刚才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李妍一边问,一边捂着嘴巴,摺扇挥动两下,拍开面前灰尘。 沈寒舟以袖口遮面,端着灯盘摇头:「方才来看时,与寻常房间无异。」 李妍瞭然,探头张望片刻,确认屋内无人之后,这才接过他手中灯盘,一脚迈过门槛,忽而又定了身形。 她转过头,歪着脑袋,看着身后提着衣襟也准备进屋的沈寒舟,沖他往外摆了摆手:「你看都看过了,还进来干什么?」 沈寒舟顿了下。 「去瞧瞧那个老鸨,乔七命验尸不行,我不放心。」 两人对视片刻,沈寒舟到底是拗不过她,只得放下衣摆,往后退了半步:「你也注意点自己安危。」 李妍「嘿嘿」咧嘴,伸手将半张门关上。 屋里黑,万一还有埋伏,身边有沈寒舟在,她不好放开手脚。 这点,沈寒舟心里也很清楚。 站在门口,低着头,看着自己两只手掌,一介书生,别说伤痕,连个茧子水泡都没有,勐然收紧,心中倍感无力。 他甩袖转身,飒爽从石阶上走下,蹲在乔七命身旁:「如何?」 乔七命递给他一副手套。 「可真准啊。」指着老鸨额头上的长针,他话音不忿,「说真的,一般受到这样的伤,不容易当即毙命,毕竟那针细,就算贯穿了,那人体也是需要反应时间的。」 「有毒。」沈寒舟接话。 「没错,有毒。」乔七命「嗨呀」一声,抱怨起来,「我一个郎中,治病的,这几个月只要碰上你们俩,那不是在解毒就是在验尸。」 他抬起头,瞧着眼巴巴等着结果的林建安,指着他又补了一句:「还有你啊林兄,自打与各位结交,愣是遇不上一件好事!」 林建安理亏,揣着手,干巴巴笑了笑。 「什么毒会这么快?」沈寒舟没抬头,细细检查着老鸨的尸体。 乔七命眨眼就正经了起来,他指着长针:「针本身能沾染的毒量很有限,说明这毒起码得是天下最强的五毒之一。从另外两根针的颜色判断,上面的毒非常像是苗疆百蝮蛇的毒。传言那蛇身黑,身上带有白色圆圈图案,乃是剧毒之毒,比见血封喉的毒性都要强,都要快。其毒液色泽灰白,很符合这针上涂抹之物的颜色。」 他「啊」了一声,思索片刻,补充道:「这种毒主要会造成神经麻痹或反应麻痹,中毒量少尚且药石无医,若是这一根针上都涂着,那基本是会当场毙命。」 子时夜风凉爽,天色墨蓝一片,银白月光将云朵照亮,晕染半个天下。 纵然是热闹非凡的黑市,也到了一天里入睡安眠的时候。 除了女宅。 陈火和刘水去追杀手,承东和王金一同指挥剩下的暗卫,将女宅四面八方所有的出口都把守住,而后敲开每间屋门彻查。 原本会来女宅里逍遥快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半夜被人从温柔乡里扯起来,火气都大得很,一个个叫嚣要拿他们试问。 但吼不了两句,看见王金手里的金牌,瞧着上面几个御笔金字,都老实了。 江湖再大,大不过朝堂天下,什么时候应该老实低头,显然人人都很清楚。 把所有门都打开,检查了全部房间之后,承东望着正对面的王金,两人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没找到啊…… 昨夜陪于田使者的玉玉姑娘,就像是人间蒸发,不知去向。 满院月季花海,浓重的脂粉味飘荡在空气里,悠悠穿过窗棱,蔓延至李妍身前。 她一手掌着灯盘,蹲在桌角前,盯着面前的刮蹭痕迹发呆。 痕迹很新,大红的漆掉了应该没多久,刮蹭处还是新鲜的木白色,上面零零散散看得到黑色的血点。 这种痕迹不明显,但是量多,自她进来已经看到七八处。 床榻明显被收拾过,被褥全都更换,眼前铺着的是浆洗之后的新单子,绷得一点痕迹也没有。 四周所有物件都被收拾过,再加上不知哪里来的灰土,一刻钟过去才缓缓落地。 李妍站起来,望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被破坏干净的现场,嘆口气。 难啊,这得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从被害人么?调查一国使臣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 可如果从兇手……李妍琢磨了许久,转身走到屋外,拍了下乔七命肩膀头:「你刚才说使臣中的是『帐中没』,那东西黑市有卖的?」 乔七命愣了下,他仰头想了想:「没听说有卖的啊……」 李妍惊讶:「那你怎么认识的?」 「嗨!你这话说的,我没见过猪跑还能没吃过猪肉么?」他凑到李妍身旁,小声说,「那东西不是大晋产物,那是从西域过来的玩意,你得找个西域人问问清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西域? 李妍将信将疑。 乔七命忽然「啊」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一样,指着仍在找钥匙的沈寒舟后背:「你把他带上,那东西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好问,让他去。」 「什么东西我还能不好问的?」李妍无语,「不就是个毒药么?」 乔七命被怼愣了下,挑起眉毛,端出一副长辈模样:「哎你这小姑娘,让你带着他,你带着就是了,怎么还这么多话呢!是吧,沈帐房?」 沈寒舟没回头,只「嗯」了一声,而后悠悠道:「没有……」 「啥没有?」乔七命下意识反问。 他从刚才开始就在老鸨身上来回拍打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看得人一头雾水。 到此时,沈寒舟才站起来,若有所思道:「没有钥匙。」他看向李妍,「密室,地牢,暗道之类的钥匙。」 第108章 东西南北四兄弟 院里一众人都懵了,彼此面面相觑,闹不明白沈寒舟是什么意思。 只有李妍,忽然拍了下手,恍然大悟般惊嘆:「原来如此啊!」 「怎么就如此了?」林建安十足迷茫。 从他被云川喊醒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是飘着的,脚不落地,似在梦里。 年纪大了,半点不由人,在这二半夜里,脑袋像是卡壳了,根本转不动。 往常李妍破案,他不说能比她更快注意到细节,但起码也不会慢多少。 可今日,皓月当空,地上月影多碎,他的思路就有多碎,甚至至今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啥。 只知道死了他国使者,弄不好要引起一场大风波。 但是怎么死的,死之前发生什么,死之后又发生什么,怎么被李妍发现的,他两只眼睛里透着清澈的迷茫,只能跟着应和两声,串不起来。 难得他如此迷茫,李妍笑了。 她一身男装,也学着男人抱拳行礼,歉声道:「这么晚把大人从城里喊来,结果也没来得及同大人细细梳理,确实是李妍的不对。」 她指着身后厢房,一五一十道:「实不相瞒,李妍今日是追着秦辰大人调查的尾巴来黑市的。大人应该也记得,欧阳文家的机关秘册被人悬赏,才闹出藤州欧阳家一案,对吧?」 林建安点头:「正是。」 「我今日来,便是来找悬赏之人的。」李妍抬手指着西北方向,「黑市有楼名烽火楼,是专门做放榜生意的,我去找了烽火楼楼主,他非要我给他破个案子,才肯告诉我是谁悬赏的秘册。」 李妍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旁乔七命张口结舌。 她居然不加掩盖,直接说出来了?! 那可是黑市的管理者,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居然一点不掩盖,直接把人卖了? 林建安显然也没想到李妍会这么说,也被震惊到,半张着嘴,「啊啊」了两声,才僵硬点头:「然……然后呢?」 「然后……」李妍指着身后厢房,「他就跟我说:西域于田国使者昨日路过此地,酒后对女宅姑娘颇为中意,就要留宿一夜,结果今日一早,被发现死在女宅后的黑水河里。」 她说到这,甩开扇子缓缓摇着:「之后便是如大人看到的这样,我和沈寒舟路上偶遇出诊的乔七命,就正好一同来女宅调查这件事。结果正好遇上女宅老鸨带着七八个打手在后院挖坑,旁边一卷竹蓆里裹着的就是那于田国使者。」 「她是真打算埋进去装不知道的。」李妍忍不住摇头,「我发现之后,让于北和其余几位暗卫一同将他们拦下,守卫挂在树上,老鸨被控制在屋内,沈寒舟和乔七命验尸,之后就是静待大人抵达。过程中,老鸨一个字都不说,直到她死,也只得到一个线索,就是昨夜陪同这位使臣的人,叫玉玉。她此时去向不明。」 李妍的话刚说完,在角落哭泣的老鸨侍女忽然指着她喊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把我们的守卫都吊起来,那杀手根本不可能进来!」 此言一出,院子外围观的姑娘们都低声附和,大多人都对院中众人生出不少不满。 「各位姑娘,你们的想法李妍明白。」李妍颔首,而后道,「在下飞龙山庄庄主,身旁护卫有东西南北四人,想必诸位姑娘在黑市这么久,多少会有些耳闻吧?」 两个侍女听到「东西南北」时,惊讶对视,低头想了片刻才问:「可是唯一闯过苍陶城机关阵,生擒欧阳立升,救下百位江湖豪杰的那『东西南北』兄弟四人?」 李妍愣了下。 确实有苍陶城这件事,但那次只是李妍途经苍陶附近,肚子饿了,想着欧阳家的立升前辈正好在这,就吩咐于北四人去敲门弄点吃的。 谁知道欧阳立升不服机关门掌门欧阳仪的安排,不愿意去洛邑修皇族墓地,带着半个欧阳家,劫持了一众江湖豪杰正在造反。 于北他们四个为了一顿饭,把欧阳立升耗尽毕生绝学打造的苍陶城机关阵,毁了个干净。 欧阳立升不堪这奇耻大辱,眼看就要挥剑自刎,于北因为找不着米缸藏在哪,就赶忙把他拦下来,煮不出饭就不让他死。 于是欧阳立升痛哭流涕,在灶房弄了一桌菜,道心皆毁,再也不执着于什么机关门掌门之位,老老实实跟着他哥去修坟了。 从此李家和欧阳家就成了铁把子的兄弟,「东西南北」四人经此一战,更是名震江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李妍「嘶」了一声,没想到几年过去,那一顿饭的事情,被江湖传成了这样,害得她差点没对上事件。 她「啊」了一声,点头道:「正是于北、承东,平南、苏西四位。」 既然知道,话就好说多了。 「今日虽然只有于北和承东两位在,但他们两人都未能察觉到那杀手出现,想必女宅其他守卫,恐怕无人能在他们之上。再者,女宅宾客里也有众多江湖豪杰,可有人察觉到杀手逼近?」 李妍摇着扇子,望着院门外。 果然,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再开口说话。 她点头颔首:「那我便继续往下说。」 「女宅虽然表面奢华富贵,但实际上内饰极为一般,房中家具皆是中等材质的木头制作,硬度比较低,不是很耐用。」侧身指着身后厢房,她手比画了一寸长度,「身后这间屋子里,桌椅板凳,以及斗柜衣橱,都有这种长度的,非常新的摩擦脱皮痕迹,上面还带着血点。」 「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刮痕,一个屋子里有十几处,非常不自然。直到我想起一件江湖上常见的兵器,叫铁鞭。」李妍说到这,怜悯环视院外众人,柔声道,「众位姑娘在女宅讨生活,委实辛苦了。」 女宅叫女宅,是因为这里是黑市最大的青楼。里面姑娘分着级别,大多只卖艺,卖身的比较少。 但是艺女哪有那么容易培养? 老鸨是花银子将她们买回来,哪有什么感情。 再小的孩子对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件商品。 商品可以有很多种训练方式,最高效率的便是打。 手里没有自己身契的青楼女,她们的琴棋书画,能歌善舞,转过身回望而去,皆是一步一个血脚印,连滚带爬而来。 「女宅里,能在姑娘房间中用铁鞭的人,只有老鸨。」李妍指着身后,「玉玉姑娘应该不是消失不见了,是她惹了这么大的事,被老鸨痛揍之后,关在某处。」 「亦或者……」李妍望着院外众人,「她已经被老鸨打死了。」 第109章 正愁剿匪没藉口 院外众人不语。 兴许是被戳到伤心处,人群中慢慢传出低声啜泣。 李妍既同情,又不得不继续往下追查。 她拱手行礼,格外温柔:「各位姑娘,事关重大,如果有人知道关押的地点,或者……或者她死后被送去哪里,希望能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可院子外众人互相对视,皆是一副惊恐模样,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场面有些怪异。 「实不相瞒。」方才开口的侍女又说,「我们不是不想帮忙,而是每次挨打都是在自己房中,整个宅中并无地牢暗道这样的地方。」 李妍点头,想了想问:「那可有什么能藏人的特殊地点?」 两个侍女抹掉眼角泪珠,摇摇头:「藏人的确实没听说过,平姨有一个藏金银的宝库,当中也放置有我们所有人的身契,如果大人查案中发现了那宝库的位置,希望能将身契还给我们姐们众人。」 两位侍女叩首在地:「如今平姨已死,我们继续留在这里,要如何维生都不会,只能指望几位大人能出手相助。」 李妍摇着扇子,没说话。 她望着院子外沉默的姑娘们,最终也没点头。 此时,乔七命忽然顿悟,指着沈寒舟大声道:「哦!难怪你刚才问老鸨把玉玉姑娘关在哪里了,原来你早就想到人可能被带走关起来了啊?」 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来,沈寒舟眉头一紧:「乔神医怎么看起来像是才理清楚?」 「嗨!大半夜的脑袋还能那么好使,也就你们俩。我刚才始终在想那『帐中没』和百蝮蛇毒。」他沖李妍挤了下眼睛,「再说了,这种事关重大的案子,是吧,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江湖郎中去思考答案啊!」 很有道理。 这烫手山芋,李妍也不想管。 她阴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旋即转身瞧着林建安,问道:「林大人,那断掉的旌节是真是假,您可看得出来?」 林建安点头:「本官虽然没拿到手里过,但也有幸在大朝会时亲眼见过旌节实物,应该是真的。」 「哦……」李妍瞭然,小声凑过去,「这件事事关重大,藏是藏不住的,大人不如和黑市烽火楼联手,也能早些破案。」 就见林建安撑大眼睛,眸子里精光一闪,点头道:「妙啊,这一国使节在青州黑市的青楼里,死得莫名其妙,上面要是问罪下来,本官也好,黑市也罢,没一个能全身而退。」 李妍笑眯眯点头,赶忙继续把他阴沟里领:「如此一来,你们利害一致,不如联手?」 林建安沉思片刻,咧嘴一笑。 这一笑,李妍后背生出一片鸡皮疙瘩,有一种生死难料的不好预感。 就听他沉声嘱託:「这样,和于田国使者相关之事,本官去查,找到同行之人后,第一时间告知李庄主。而关于杀手以及他怎么中毒,又牵扯进什么事件中……就劳烦李庄主出手相助,侦破此案。」 「啊?」李妍头顶蹦出来个问号。 她还想甩了这案子呢! 反正烽火楼不告诉她是谁放的榜,那她多花点时间偷了烽火楼的帐册慢慢查也不是不行。 可现在怎么感觉这案子像是粘在她手心里,扔不掉了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这……林大人,不妥吧?我就是个商人。」 林建安点头,慢慢悠悠地「啊」一声,也不知道他在「啊」些什么,听得李妍肝颤。 「要不然,我还是直接报给圣上吧,朝廷这些年太平久了,正愁没地方练兵,这件事恰好能给青州剿匪一个藉口,让将士们都下来热热身。」林建安说得恳切,半点不像是说笑模样,「哎呀,说到青州匪患,本官正愁这么多年都找不着个藉口清理一下,这下可谓老天相助,机会绝佳,不可失啊……」 「等下等下。」李妍打断滔滔不绝的林建安,抿嘴小声问,「林大人,您自己不还有一只脚踩在黑道上么?这要是剿匪,您这……」 忽然,林建安大义凛然,抬头望月,神情决绝又充满悲壮之感,把李妍看愣了。 他大手一挥,豪情万丈:「为了大晋天下,为了青州百姓,我林建安身为青州知州,早就做好了身先士卒,哪怕死无全尸的准备!」 满院子鸦雀无声。 乔七命瞠目结舌,沈寒舟眉心紧促,李妍目瞪口呆。 月光洒在院子里,最终李妍败下阵来,无奈颔首:「不至于不至于,不就是破案么,我帮就是了。」 前一瞬还是视死如归的林建安,这一刻立马喜笑颜开:「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得辛苦李庄主好久呢!」 李妍嘴角抽抽两下,心下大骂这老狐狸太狡猾! 她也诚恳道:「大人您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不……」 嗖地,林建安竖起两根手指:「两壶桃花酿,御赐的!」 李妍后面那句「不抢活干」,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她轻咳一声,转过头瞧一眼目光冷飕飕的沈寒舟,违心推开林建安的手:「林大人,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是两壶桃花酿能解决的事情?」 林建安一咬牙,一跺脚,张开手掌,痛心疾首道:「五壶!」 「大人放心!」李妍秒答,「飞龙山庄定不负众望,早日破案!」 话说得轻巧。 林建安是十分满意,开开心心拉走两具尸体,回去睡觉了。 女宅里剩下三人,表情各异。 「呵!真行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居然败在酒壶里。亏我还脑袋快,出了个好主意。」乔七命啧啧咂嘴,「你也不拦着她这酒缸子的,这下好了,咋办?」 沈寒舟冷着脸,一手背在身后,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有李妍尴尬一笑,缓和道:「哎,不就是个兇案么,反正烽火楼也说破案之后才给放榜人的线索,就当是做生意了呗。」 「啧!什么生意,你就是酒瘾犯了。」乔七命冷哼一声,「我不陪你在这耗着了,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他边说边走,眨眼就不见人影。 这下好了,剩下她和沈寒舟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妍理亏心虚,干咳一声:「先找找玉玉姑娘的线索吧,是吧,站着也是站着。」 沈寒舟无奈,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原本想今日回去让你喝点,过过瘾,可如今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怎么也得等破案之后才能喝了。」他踱步前行,声音依然柔和,「夜深,早些找出线索,你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第110章 密道 望着沈寒舟的背影,李妍迟迟没动。 她与他三米距离,穿着一样材质,一样花色的衣衫,带着两把相似的扇子,于星辰之下,同在一个院子里,却仿佛隔着永远不能逾越的沟壑。 李妍很想问他,他应该很累了吧。 又累又困,兴许还因为自己贪酒而失望……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仍然可以这么温柔地开口,能将万般无奈都按捺下去,顺着她的想法,由着她胡闹? 「沈寒舟。」她鬼使神差一般喊了他的名字。 沈寒舟顿了下脚,转身回望:「嗯?」 话到嘴边,李妍注视着那双眼眸,攥紧扇柄,又咽了下去。 她微微一笑,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沈寒舟愣住。 正午时被故意逗乐的一幕嫣然涌上心头,面颊勐地攀上红晕,一下就染红了耳朵。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提神看她:「都同意你喝酒了,莫要再取笑我。」 李妍脑袋里思绪卡住,一时不知他在说哪一茬。 许是见她满脸迷茫,平日里孤高清冷的男人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赶忙转身,脚步走得更快一些,故作嗔怒道:「莫名其妙!」 身后,李妍眨了眨眼:「啊?」 她委实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就又莫名其妙了。 黑市女宅一共由四个大院子组成,前面两院分别是接客和弹唱才艺的院子。 后面靠东的院子比较大,被分割成一个个小院,是姑娘们居住的地方。西边则是灶房柴房帐房,还有洗衣晾晒的院子。 这四个院子正中围着一片花园,当中有两人高的假山,做了亭台楼榭,如今时节百花盛放,夜里虫鸣阵阵,别有一番美景。 李妍瞧着院子里的踏脚石,又蹲下身望着长明灯,忍不住感慨:「白玉石用来踏脚,精工上品雕刻的长明灯扔在路上,真不得了。」 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也很难得。 「你早就发现了。」沈寒舟立在她身后,「所以才没有答应那个侍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李妍「啊」一声:「没错。」她顺手抓起三颗石子,这才起身,「黑市里每间铺子都不简单,那老鸨别看趾高气扬的,大概率只是个僕役。能在黑市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开一间女宅与柳青青的霜月楼明目张胆抢生意的,断不会是普通人。」 沈寒舟点头:「你不怕他暗中与你作对?」 李妍哈哈笑起:「除非他傻了,才会在这件事上与我对着干。」她拍拍沈寒舟手臂,「我刚才说了,纸包不住火,于田国使节死在这,这件事早晚会被朝堂知晓,如果他阻拦我们,那么朝廷派人下来可不会想我们这么通情达理,只会直接封了院子。」 「到那时,女宅这些搬不走的宝贝,全都得被收缴。」她微微一笑,转身看向假山,「这位兄台,你盯了我们一个时辰,现在林大人走了,你也该现身了。」 沈寒舟愣了下,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假山。 他下意识伸手,想把李妍扯到自己身后。可手刚刚抓到她的手腕,便被反握手臂,硬生生被拉到一旁。 李妍挡着他,手上石子叮噹作响:「明人不做暗事,若是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此时,假山暗处才走出一人。 他衣衫简朴,头上插着一根稻草,怀中抱着一把大刀,神情漠然注视着李妍,颇有大侠风范:「没想到江湖上享有盛名的飞龙山庄庄主,竟是这么个嗜酒如命的人。被林狗贼五壶酒给买通下来,破坏这黑市这么长久的规矩。」 江湖有江湖自己的规矩,不管出什么事情,江湖里自己解决。 李妍冷肃看着他,捏紧石子反问:「依阁下高见,当如何处理?」 「江湖事江湖管,朝堂事朝堂管,府衙去查兇手,黑市一切照旧。」 星辰下,院子里,虫鸣声声阵阵。 抱刀人怔愣片刻,惊奇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还能是什么表情,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李妍将手中三颗石子扔地上,转身推着沈寒舟就往花园对面走:「去看下老鸨的房间吧,她若是藏财,必然不会离她自己的屋子太远。」 「嗯。」沈寒舟点头。 抱刀人「哎」了一声,唤道:「两位去哪?在下相门弟子关山,也能出一臂之力的!」 李妍没理他,头也不回,脚步反而更快了。 老鸨房间在东面最靠近花园的位置,是一间单独隔出来的小院,比玉玉姑娘的院子大一倍。 原先被吊在树上打手,此时看到李妍走进,无不白了脸,全背过身,当没瞧见。 她大摇大摆站在院门前,扇子顶了下院门,吱呀一声,这门居然是虚掩的,并未上锁。 「我先进。」李妍说完,迈步往前。 她一脚刚踏进院子,身后便被人牵住手腕。 回过头,对上沈寒走怂兮兮的模样。 他蹙眉,别过目光:「留在外面不安全,我和你一起进。」 李妍眨了眨眼,看看院子外,目之所及除了小跑追过来的关山之外,全都是背过身的女宅打手。 她「嘶」了一声,将沈寒舟扯进院子,飞快关上门,放上门闩。 「阴魂不散呢。」她嫌弃抱怨。 老鸨居住的院子和其他姑娘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桌椅家具都是一样的普通,半点上档次的物什也没有。 「这么大的女宅,这老鸨过得不像是有结余的样子。」李妍点燃屋内烛火,举着在房间里大略看了一眼。 普普通通,就是个寻常住处。 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点心,还有半本帐目。 沈寒舟一眼瞧见帐本,粗略翻了下,摇头道:「上月盈余白银三百两,本月至今也已经有一百多两。」 「啊?」李妍震惊,「那不应该啊。就算上月的银子已经送回给东家,这个月的百两银子应该也有存放之处。」 她环顾四下,在屋里转了一整圈,敲打了全部墙壁,有把所有的箱子柜子都打开看了看。 只发现几件衣裳,几本不可描述的书,还有数不清的胭脂水粉,耳环髮簪,独独没见到结算的银两。 「怪了。」她诧异不解时,脚下一空。 李妍下意识轻功一跳,往后退了三步。 此番动静让沈寒舟大为不解:「怎么了?」 李妍蹲下身,目光从地面上看过去:「方才分明是觉得脚下踩空,现在看来完全没看出是哪一块有异常。」 地上全是长方的青石砖,她举着蜡烛,沿着砖缝扫过。 在靠近八仙桌的位置,烛火忽然不自然地跳动几下。 「拿着。」李妍将蜡烛递给沈寒舟,抽出小臂内藏着的短刀。 刀刃插入青石板的缝隙,沿着边缘划出一个三尺长,两尺宽的方框。 而后,她收起短刀,手掌心放在框子里,以黏劲勐然起手。 方砖轰一声响,翻滚着落在另一侧。 李妍和沈寒舟皆是一脸惊讶。 这老鸨的屋里,竟然藏着一条深邃的地道,里面乌漆麻黑,看不到尽头。 第111章 藏龙卧虎,名不虚传 「如果玉玉姑娘没死,应该就会被关在里面某处。」李妍伸手去拿烛台,却见沈寒舟一个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臂。 他状似无意地打量着地道。 从洞口往下,有凿出来的石阶,光滑干净,应该是经常有人打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我先……」沈寒舟话没说完,被追过来的关山打断。 他站在屋门槛外,震惊道:「竟还有一条地道?」 关山冲进来,怀里依然抱着刀,探头望了半天,又看看被李妍开启的地道门,喃喃自语:「我方才找了大半时辰都一无所获,你们怎么一进来就有收穫?」 他脸色忽然大变,拔出刀指着两人:「你们!是不是和这老鸨有什么关系?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所以对她屋内情况如此清楚?」 李妍无语。 她指着那张漆黑的大口:「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关山一愣。 他眉头微蹙,像是在思量什么一般。 李妍从怀中掏出火摺子,吹亮之后扔下去,火摺子在台阶上滚了几下,依旧明亮。 眼看沈寒舟要往里进,李妍抢先一步跳了进去,挡在他前面。 这一下,反应最大的是关山:「哪里逃?!」 李妍连头都懒得回一下,自顾自顺着石阶往下走。 兴许是害怕沈寒舟逃跑,关山长刀指着他,逼着他先进密道。 这反而顺他心意,三两步追上捡起火摺子的李妍。 密道两侧是黄土夯实之后的模样,前路一片漆黑,看不到终点。 李妍一手举着火摺子,一手握着短刀。 忽然,隧道里响起一阵吱吱声,由远及近跑过几只耗子。 李妍和沈寒舟从容镇定,没什么反应,倒是身后那人连蹦带跳,连气息都混乱了。 李妍嘆口气。 「何必呢,非得追下来。」她摇头。 关山这才定了定心神,手里长刀仍然没放下:「……你们将黑市规矩打破,甚至将府衙牵扯进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俩熘之大吉。」 李妍「哦」了一声,瞭然道:「关大侠原来是这么想的。」 「但我们俩可不是为了跑路来这的。」她没回头,「我们是来找玉玉姑娘的尸体的。」 在这样的密道中,关山气息不稳就变得十分明显。 「找尸体……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我不知道。」李妍直言,「我只知道她大概率是死了。」 「什么意思?」关山追问。 「你若是个杀手,要对于田国使者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你最有可能买通谁?当然是那晚陪他的玉玉姑娘。」李妍竖起手指,「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不买通人,靠自己下毒,那最有机会下毒成功的,便是使者与玉玉姑娘两人的餐食,使者吃下后毒发,玉玉姑娘一口没吃的概率太小,所以她死亡的概率也很大。」她说到着,顿了顿,「其三,是这件事仅仅只是个突发事件,当发现使者出事之后,老鸨为了掩盖,选择了杀死玉玉姑娘灭口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法。」 房间里已经收拾整洁的床铺,空空如也的衣柜,无不是在说,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 「事发至今仅有一天而已,她要处理尸体也需要时间,不管出于哪种目的,她都不能将玉玉姑娘的尸体明目张胆送走,若是被其他姑娘看到,只会闹得人心惶惶,落人口实。」 说到这里,原本仅够两人并排的密道豁然开阔。 眼前是个洞窟,还有一条暗河,河水静默无声,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底。 河上有一只纤细的小船,拴在木桩上。 李妍探头张望片刻,看不到河的尽头。 「应该和黑水河连着,昨夜于田使者死后,被老鸨从这里扔进河水中,所以今天一早,尸体在黑水河被发现。」沈寒舟蹲下身,拨弄了下清澈的河水。 如今盛夏,河水依旧冰凉刺骨,冻得他瑟缩着收回手掌。 直到此时,关山才收了刀,好像信了两人几分。 而李妍举着蜡烛在洞内走了半圈,忽然停下脚步:「找到了。」 闻声,沈寒舟和关山都快步上前。 等看清面前后,关山愣了下。 由是见惯了尸体的沈寒舟,也不由心惊。 角落里,一卷草蓆,裹着个人,仿佛扔垃圾一般甩在地上。 露出的长髮成条条片片的模样,看来是染血之后再干透。 李妍走上前,伸手拉了下草蓆。 那人僵硬地翻转过来,李妍被吓得往后跳出一大步,关山转身便吐。 只有沈寒舟,倒抽一口凉气,可仍旧镇定。 他上前,将李妍的双肩强行转了个方向,指着一旁空地,不容置喙道:「去那里等着。」 只有此时,李妍会很乖巧听话地点头,一句也不反驳,赶忙走到指定位置,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尸体样貌着实骇人,不知生前到底经歷了怎样的磨难,竟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人样。 关山扶墙勐吐,方才那副凛然的大侠风范荡然无存。 他蹲在河边撩起河水抹一把嘴角,片刻后才蹙眉回头,先看看沈寒舟的背影,再看看已经坐在地上,惬意摇扇子的李妍。 「飞龙山庄藏龙卧虎,名不虚传。」 李妍摇扇子的手顿了下。 这点小场面,远上升不到卧虎藏龙的程度,她诚恳道:「关大侠谬赞了。」 关山喘口气,扶着墙壁走出一个弧形,慢慢挪到李妍面前两米之处。他目光始终没离开沈寒舟后背,眼神里几分打量几分钦佩:「居然能这般沉稳,处变不惊,实在是令人敬佩。」他看向李妍,拱手道,「敢问那位清秀翩然,一表人才的大侠,当如何称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李妍挑眉:「……你看不出他没有武功?」 关山一滞:「啊?」 「他就是个书生。」李妍道,「是我山庄的帐房先生,你喊他沈公子亦或者沈帐房,皆可。」 关山面露震惊,撑大眼睛望着那黑衣背影,眉头缓缓收紧,身上傲气散了大半。 「……只是个帐房先生啊……」他喃喃自语,自嘲般干笑一声,失落摇头。 李妍微微眯眼,手里扇子缓缓摇动。 她瞧着一身素衣的关大侠,目光自他肩头臂弯扫过,看身法武艺,并非等闲之辈,就是脑袋太直,身子太正。 「关大侠也不必妄自菲薄。」李妍微笑,扇子指着沈寒舟的背影,「虽然只是个帐房先生,但却是能让京城里的京察大人,都千里迢迢请他去破案的刑狱高人。」 「倒是关大侠,你为何在此?相门又是什么门派?」李妍问,「我经商多年,还从未曾听过。」 第112章 你若无酒,就别白费功夫 李妍面前,关山盘腿靠墙,神色凝重。 「我今日是来听呦呦姑娘弹琴的,她琴很好听,我很喜欢。」 说完,他沉默片刻:「相门,乃是我自创的门派。」 「哦……原来如此。」李妍点头。 江湖纷乱,隔三岔五冒出个新门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打量关山许久,觉得凭他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不难。 「是为何叫相门啊?」李妍不解。 关山别开视线,尴尬道:「在下崇拜一代名相李清风,想成为和他一样顶天立地的人,所以创立了相门。」 李妍呆滞片刻,心下迷茫了一息,才「哦」一声,连连点头:「啊……我也崇拜他。」 听到这话,关山眼眸里忽然有了些生机。 他坐正身子郑重拱手道:「那姑娘要不要入我相门,若是姑娘你来的话,我是掌门,你就是副掌门。只要我有一个饼,我定分你大半,若我有十两银子,我定分你八两。」 李妍眨了眨眼,眼神更加迷茫:「啊?」 「关某行走江湖多年,遇到的称颂李丞相之人大多是书生或者官差,在江湖上见到姑娘这般志同道合之人,还是首次。」 眼瞅他越说越激动,李妍赶忙摆手打断他:「不了不了,我哪是什么江湖人,我就是个商人,过不了江湖日子。」 关山诧异:「姑娘明明一身好武艺,做个商人多浪费啊,不如来我门派,我……」 「你门派有酒么?」沈寒舟忽然开口,话音冰冷。 关山迷茫眨眼:「酒?」 「御赐的桃花酿、李康酒、牛台酒,你有么?」他没回头,仍旧专注在眼前的尸体上。 关山摇头:「没有。」 「我家小姐,一饮便是半壶,一醉便是三日。」沈寒舟冷笑一声:「你若无酒,就别白费功夫了。」 洞窟里分外安静。 李妍一边感谢沈寒舟解围,一边在心里骂他胡说八道。 她那酒量,半壶怎么够? 望着一时失语,十分惊讶的关山,李妍尬笑道:「那个……醉不了三天。」 关山更是惊奇,总觉得关键点似乎不在醉几天上。 他上下嘴皮碰了碰,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样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两刻。 关山屏息凝神,闭着眼睛打坐。而李妍脑袋靠在墙壁上,眼皮打颤,头沉的像是鼓槌,一下一下往下落。 直到一股星洲水沉的檀香味铺面而来,绕过她的头顶,裹上她全身,李妍才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对上面前那张绝世的容颜。 沈寒舟微微蹙眉,温声问:「惊醒你了?」 李妍摇头,揉揉眼睛:「这种地方怎么睡得着哦。」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边打坐之人传出唿唿的鼾声。 两人侧目望去,关山歪着头,口水缓缓流出来,全然没有任何防备。 「他这样还能走江湖?」沈寒舟摇头。 李妍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借着他的劲道从地上站起来,顿觉浑身关节僵硬到咯咯作响。 她「哎呀」一声,伸了个懒腰。 一旁竹蓆盖着尸体,地上扔着带血的帕子。 沈寒舟双手仍旧沾着水珠,尚未干透。 李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问道:「如何?」 沈寒舟眉目轻垂,看着那张白净的手帕,没接。 他把手背在身后,浅声道:「皮外伤很是严重,但致命伤却是毒药。虽然面目全毁,但牙床和手指末端都呈现黑紫色,身上又有大量的红疹麻点,可以确定是鹤顶红。」 「也就是说,老鸨先打了她,然后灌下毒药,等她死后准备抛尸。」李妍一边说,一边将沈寒舟背在身后的手掌扯出来,捏着帕子低头擦着他的手心,「倒是怪了。」 她一门心思在案子上,完全没发现自己这样的动作到底多撩拨。 沈寒舟有些抗拒挣扎,想推开李妍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 他抿嘴,温言:「不值得。」 「嗯?」李妍没明白,抬头看着他。 洞窟里烛光微弱,他浅浅开口:「不知为何,总觉满手血迹,怎么都洗不干净。」 李妍手上没停,诧异抬头,却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眼睛眯了许久,也没弄明白他在想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但他不再挣扎,任由李妍拿着帕子,擦着他的手指掌心。 那双手和她不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掌上,没有打斗留下的伤痕,没有练剑摸出来的茧。 明明是一双男人的手,她却打心底里羡慕。 「别羡慕。」沈寒舟像是读懂了她,喃喃道,「这双手连保护一个人的力量都没有,并不值得羡慕。」 李妍挑眉,低声笑了:「你要保护什么人,我帮你。」 沈寒舟没说话。 他别开目光,忽然转了话音:「你刚才说怪,可是因为这尸体还留在这个洞窟里,所以奇怪?」 李妍「啊」一声,放开他的手,将帕子叠起来:「是。小船在此应该是抛尸用的,老鸨为什么把尸体和船放在这,不直接抛了呢?」 「因为时间。」沈寒舟指了下头顶,「她没办法在正午抛尸。」 「正午?」 「嗯。」沈寒舟解释,「于田使者的尸体是今天早晨发现的,但这具尸体还处于尸僵最盛的时候,说明她的死亡时间在晌午与正午附近。」 「哦……你的意思是我们来早了。老鸨应该是准备今夜夜深人静之时抛尸,结果我们先一步赶来,还绑了她所有的守卫,导致她没有来得及抛尸。」 说到这,李妍低头想了想,片刻后摇头:「女宅有那么多人,她只要有心抛尸,不说百种方法,十几种还是拿得出来的。再不济……」 她望向尸体,以手比刀,在自己身上划几下:「是吧,旁边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河,扔进去谁能找得到。如今老鸨死了,倒成一件麻烦事。」 她死了,就没有了当面对峙的人,也就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是出于害怕官府找上门,所以杀人灭口,还是说她和毒死使者的人本就是一伙,那个用长针的杀手才是负责灭口的人? 各种可能性交织在一起,仿佛站在无数岔路口,走错一步,便会离真相很远。 「另外,这里地上有车辙,却没看到什么重物。」沈寒舟环顾四周,整个洞窟里除了一具尸体,一张桌,还有一只小船之外,空空如也,「想来这里只是老鸨将银子运出去,交给东家的一条渠道,而金库一说,子虚乌有。」 「不。」李妍摇头,「这里确实就是金库。」 沈寒舟愣了下。 李妍抬手,指着整个洞窟转了一圈:「看见没有?全是银子。」 第113章 有块落石,正好砸在他头顶 听到银子,原本睡得人事不省的关山忽然就跳起来。 他下意识刀出三寸,恶狠狠道:「哪路贼人竟敢拦路劫财?!报上名来!」 约莫是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煳,这位关大侠竟是背对两人。 李妍与沈寒舟凝眉打量他片刻,才伸手拍了下他肩头:「关大侠?」 关山肩头一哆嗦,这才如梦初醒,将刀收回刀鞘,尴尬转身:「关某走神了。」 「是睡着了。」沈寒舟指着自己的嘴角冷言。 关山有些不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忽然反应过来,忙抬起手臂抹了一把嘴角,歉声道:「抱歉抱歉……」 李妍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形上。 许久才轻笑一声,摆手道:「说起来,也多亏了河边洗手的关大侠。要不是他洗完手后呕吐时手掌扶着墙壁,硬是带下来一块黄泥巴,我也发现不了这后面藏着这些东西。」 她慢慢悠悠上前,敲了几下洞窟墙壁。 面上黄土一层,但声音却各处不同,可又不似背后有密室那般空洞的声响,一时间沈寒舟与关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李妍敲掉面上一小块浮土,露出里面规则摆放的黑色石块。 沈寒舟愣了下,快步上前,举起蜡烛,伸手摸着那些眼熟的黑石头:「这……西域圣石?」 李妍点头:「按照黑市现在的价格,一块素石头三两银子,雕刻过的十两起价。」她回望身后,感慨道,「这一个洞窟折算一下,大约有黄金百两的样子。」 「可这都是普通的河石啊。」关山显然被惊讶道,手指蹭着墙壁上一块石头,十分不解,「我们老家小溪里,这种石头遍地都是。」 李妍「啊」一声,点头道:「就是那种石头。」 关山愣了下,他神情恍惚,震惊道:「……那石头值二两银子?」 「当然不值。」李妍举着扇柄噹噹敲了两下石壁,目光从墙上扫过,「除了我来时说的三种情况之外,现在还要额外考虑第四种了。」 「没错。」沈寒舟点头。 关山茫然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什么第四种?」 「第四种可能。」沈寒舟望着他,「于田使者死在女宅完全不是偶然,是被这些石头坑了黄金百两的女宅东家或者是老鸨,为了报復而做的局。」 本应该放置黄金百两的洞窟,变成了一堆不值钱的石头。 拥有江湖背景的女宅东家,以江湖有仇自己报復,有怨自己伸张的规则,将留宿在此的于田使者杀死,也说得通。 「原来如此。」关山似懂非懂应了一声。 他身旁,李妍仰着头,盯着墙壁看了许久,之后将摺扇握在手里,趴在墙上,叮叮噹噹敲打起来。 「这是?」关山不明所以。 沈寒舟举着蜡烛,清冷道:「取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啊?」关山更是迷茫。 他站在一旁看李妍咣当半天只打松动了一块黑石头,便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 气沉丹田,而后掌风一转,打了出去。 李妍察觉不对,大惊:「不可!」 到底还是说晚了。 就听咣一声巨响,整面墙微微晃动,墙上黄图像是剥皮一般簌簌落下。那些黑石头一个个从墙上掉下来,滚在地上。 李妍脸色都变了。 她抓起地上几块石头,扯住沈寒舟的手腕,掉头就往通道里跑。 「关大侠快跑!晚了我们都得被活埋在这!」 洞穴里嗡嗡声越来越大,墙上的石头髮出摩擦声响,像雨一般落下来。 李妍拉着沈寒舟,跑出几十米,就听身后声音越来越大。 关山怀里不知抱着个什么东西,踏着墙壁自她两人头顶越过,跑得飞快。 李妍心头骂声一片。 她勐然收脚,一个回身,借着沈寒舟奔跑的惯性,硬是把他扛在自己肩头上。 沈寒舟大惊,身子像是灌铅一般僵硬:「你……」 「别说了!」李妍火上眉心,「我不会把你扔下的,我死了你都不能死!你要是跟我一起死在这,黄泉路上我非得把你打回来!」 开玩笑,沈寒舟可是价值六百条人命! 她脚下没停,话中带气,又因身后那轰轰坍塌声传得极快,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沈寒舟抓着她衣衫的手紧了。 一通轻功狂奔之后,在坍塌的最后瞬间,李妍三步并作两步,一手压着肩头上沈寒舟的后背,脚下勐然一蹬。 老鸨屋里,伴着喷涌而出的灰尘,她破开尘土,一跃而起,稳健落地,脚下擦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月下澄明,李妍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放下肩头上的沈寒舟。 她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关山:「你是不是疯了?我们走过去足足有两个罗预的时间,头顶显然应该是出了女宅院子。那地方被左右两条河道夹着,又在地下,你得庆幸你这一掌打过去,不是打穿了某条河道,不然我们日出之后就会变成三个浮肿发泡的妖怪模样。」 李妍咬牙切齿,对着傻笑的关山一通嘟囔之后,这才看清他背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卷草蓆,露出个头顶,飘着干瘪的头髮条…… 李妍心里咯噔一下,后面的话都憋回去了。 她敬佩拱手:「……关大侠大勇啊。」 此时关山似乎也才刚缓过劲,被她一提醒,脸上笑容登时散去,勐然起身,冲出屋子便吐。 至此,她才转身看向身后有些发呆的沈寒舟。 他眼眸有些呆滞,望着自己的手掌心,许久没动。 「沈寒舟?」李妍喊他。 该不会是跑得着急,伤到哪里了吧? 可沈寒舟就像是没听到一般,仍旧茫然地站在那。 李妍心头一紧,赶忙伸手扶他:「沈寒舟,你怎么了?」 他好似那瞬间才反应过来李妍是在喊他一样,「我在。」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思绪像是飘出去很远,声音轻飘飘的。 李妍看他身上没有皮外伤,这才点了下头,柔声道:「就是那外衫可惜了,明日还得让铺子里给你重新做一件。」 沈寒舟注视着李妍,目光里带着几分打量与考究,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好」。 他没告诉李妍,隧道里有块落石,正好砸在他头顶。 那之后,一阵刺痛,眼前多了些许莫名其妙的画面。 是李清风,还有秦家三兄弟,以及,一些他仍旧想不起是谁的人。 第114章 如此强烈的违和感 女宅老鸨被杀手一针送走,金库里发现一具尸体,还堆满西域圣石。 但不知为何,金库坍塌,连带着女宅有几个院子和靠河的两面院墙都一同陷入地下一个巨坑里。 梅开言收到消息时,脸黑如墨。 他是没想到李妍这么大胆,不仅直接把事情挑明,把青州知州带过去,还直接把价值黄金百两的金库给炸了。 烽火楼后,洞穴石亭里,林建安笑得前仰后合,连连称奇:「她为了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甚至还故意提点,说我脚踩黑白两道,朝廷调查下来必会出事。哈哈哈!」 梅开言黑着脸:「她也没说错。你也顺势做了一波高风亮节的姿态,好处也没少捞。」 他看着日渐发福的林建安,以及听着他咯咯咯的笑声,越听越难受:「你倒是说说,搞到这一步,接下来怎么办?价值一百两黄金的金库,还有女宅这三条人命,以及维修院子也得不少银子。这银子你得跟我分摊一点,都是你的馊主意惹祸。」 林建安「哎呀」一声感慨,他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手指敲了三下石桌:「你说的那都是小事情,我们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丁高,是那条裴家养出来乱咬人的疯狗。」 丁高本是江湖人,是裴应春的门客。 据说是在极度落魄,连丐帮都嫌他一无所有,不肯收他的时候,裴应春给了他银子、地位和女人。甚至还给了他施展拳脚的舞台,做他的靠山。 此后,丁高对裴应春死心塌地,认他为义父,成了裴家办暗事的一把刀。 青州黑市,京城外的鬼市,以及扬州花市这些江湖有名的三不管地带里,都有他的产业,比如女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本想着趁沈寒舟在青州这段时间,让他能顺着丁高这条线索往上悄悄地查,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难不引起丁高的愤怒。」林建安嘆气,「也幸好秦尚大人和李妍都为他安排了不少暗卫,应该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梅开言摇摇头:「以我对丁高的了解,他绝不会忍气吞声。」 「那肯定。挑衅他就是挑衅裴家,他那个热血的脑袋,一定会想办法出气。」林建安想了想,「这样,你把于田使者死在女宅的消息放出去,就明说,此案不破,朝廷必定绞杀黑市。」 「你想利用丁高保女宅的心,让他硬生生憋到破案之后?」梅开言蹙眉,「可若是于田使者死在女宅的事情传出去,朝廷很快也会知道。」 「知道就知道了。」林建安笑言。 他这话把梅开言说愣住了。 他和林建安带点亲戚关系,梅开言的妹妹是林建安的媳妇,两人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 梅开言很清楚,眼前这个精明的青州老狐狸,绝对不会干没把握的事。他能说出这话,便是有十足把握,认定朝廷绝对不会追究。 「为什么呢?」梅开言追问。 林建安却揣着手,嘿嘿嘿笑着说:「你猜啊。」 梅开言无语怔住。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哎呀,不用这么严肃。」林建安乐呵着说,「有些事情吧,看到的是一回事,真实是另一回事。于田使者确实死了,但是怎么死,为什么死,死成什么样……他不一定和咱们大晋有关系。」 梅开言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点头:「那我还管不管?」 「管,也就你还能见到丁高。」林建安指尖摩挲着下颚,话音沉了不少,「……这事情你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丁高嘴里套出来那杀手身份,试探一下看是不是裴应春送过来的伴手礼。」 梅开言望着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招数。 玩制衡手段,林建安确实更胜一筹。 如果他认为这样是最好的方案,那按照他说的做,起码不会变糟糕。 他这才嘆口气,点头道一声「好」。 这两日青州格外平静。 自半边坍塌,又缺了老鸨之后,在黑市赫赫有名的女宅闭门谢客了。 不出三日,市井里人人都在谈论于田国使者在女宅暴毙而亡,服侍他的女人和女宅老鸨也离奇身亡。 消息传到李妍耳朵里时,沈寒舟正高烧不退,在海西楼一病不起。 「也能理解,老鸨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都会走漏风声的。」她拧干手里帕子,叠成四方模样,将沈寒走额头上那块换下来。 那天追杀手的三人,回来时受伤两个。 承东手臂被剑刃划伤,刘水大腿生吃一剑。 幸好命大,运气好,没伤到大动脉,让陈火扛回到海西楼来。 结果便是半途吆喝回去睡觉的乔七命,人还没躺下,又被承东给「请」回海西楼。 一时间楼里住了三个病人,他忙得脚不沾地,两日都没怎么敢休息。 这会好不容易有个空档,他在隔壁小睡,李妍便照顾着高烧不退的沈寒舟。 原本就羸弱的男人,此时睡在床上,唿吸略微急促,眉头不展。 「也不知是怎么了,出来就病了。」李妍坐在床边,看一眼曹切,「林建安那边还没消息么?」 曹切摇头:「云大捕头上午来了一次,说还在找于田使团的其他人,暂时没有消息。」 「倒是怪了。总不会是他一个人出使大晋吧。」李妍回望沈寒舟一眼,思量片刻,从凳子上起身,「你随我来,我有事和你说。」 李妍轻轻推开门,带着曹切离开了沈寒舟的屋子。 床上,沈寒舟这才缓缓睁开眼,望一眼紧闭的门口。 他伸手取下头上的方巾,缓慢坐起来,环视这间屋子许久。 不对。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违和感觉。 不应该是这间屋子,不应该是飞龙山庄,不应该是青梅竹马,不应该是沈寒舟…… 「嘶……」每每想到这,他便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一团火,闷在当中,灼得他额角剧痛无比。 他想不起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是「沈寒舟」,那应该是谁? 不是这里,又应该是哪里? 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中,没有「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李妍,但却真实地有待他如亲人一样的李清风,也有听命于他,甚为尊敬的秦将军一家。 还有别的什么人,他的敌人,他的影子…… 他低着头,捏着那块帕子的手缓缓收紧。 第115章 兄妹? 「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关大侠暂时住在店里的客房中,也安排有人在秘密保护他,这两日他夜里都会出去,专程去调查石头一事了。」走廊上,曹切小声说道,「他似乎确实是与整件事无关,是恰好路过,才出现在女宅中的。」 「不可能。」李妍摇头,「那种地方,怎么恰好?要么是和案子有关系,要么是客人。」 她从怀中拿出彭兴州帮忙「带」过来的帐目与接客记录。 「他说是去听呦呦姑娘弹琴,但连续三日,呦呦都身体不适,傍晚就挂出谢客牌子。」李妍摇头,「说是偶遇,我不太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但要说不是偶然,李妍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只能说是一种直觉。 曹切嘆息:「如今使团其他人还没找到,女宅的线索又全都断掉,实是有些无从下手。」 「那也未必。」李妍笑了,「我们每年都有商队往于田去,算起来这两日差不多要回来了。」 飞龙商行毕竟是大晋巨富,与周边各国都有通商。 曹切不明白她在等什么消息,只仰着头想了想,有些不解道:「前日就回来了啊。」 李妍愣了下:「啊?」 「前日一早就回来了,大小姐一心扑在沈帐房的病上,还没机会告诉您。」 李妍点头,她磋磨下,指着身旁房门:「你帮我照看下,我得去见一下。」 她说完便走。 曹切「唉唉」了好几声:「大小姐!别走啊!我有个小东西要拿给你!这次保准管用!」 听到这话,李妍脚下一蹬,一跃而起,眨眼就从房顶上越过去,头也没回一下。 曹切抱着帐本,气泄了大半,哭丧个脸:「哎,唐门的榜啊!」 「还惦记你那暗器榜呢?」乔七命端着一副药,拉开客房的门。 屋内浓郁的药味涌出来,顷刻淹没整个小院子,他指着身后:「曹大掌柜喊两个人,赶紧把这里面煎好的药过滤出来,给另外那俩不省心的送去。」 说完,他还强调一声:「那药苦的很,你得看着他俩喝进去,一滴都不能剩下。」 曹切点头:「那沈帐房这会儿就有劳乔神医了。」 乔七命摆手催促:「快去吧。」 他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望一眼床铺。 沈寒舟依旧安静地躺着,看起来似乎仍在沉睡。 乔七命反手关上房门,将门闩轻推,从里面将屋门关死了。 他踱步上前,坐在李妍留下的凳子上,端着药,看着躺在床上唿吸均匀的沈寒舟,冷哼一声:「别装了,也就李妍不懂医,能被你骗一天。」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乔七命哎一声嘆口气:「你要是不想死,就起来,把这药喝了。」他吹了下手里的汤药,又说,「你可能恢復记忆这件事,我没告诉李妍。」 屋内寂静无声。 沈寒舟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慢慢撑着床,背靠床头坐起来。 他伸手要去接药,乔七命手往后一撤,冷眼问:「恢復了多少记忆?」 沈寒舟望着他,许久才道:「只是些碎片一样的画面,组合不起来。」 他看着乔七命明显怀疑打量的神情,嘆息道:「真的。我知道李妍在骗我,但她骗我什么,怎么骗的,却一概不知。我应该不是她的青梅竹马,但我又确实记得李清风的模样,确实记得李沈氏,也确实和秦家关系很好。」 他抬头看着乔七命,微微眯眼:「我到底是怎么失忆的?」 剎那间,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让乔七命心头一凛。 他只觉浑身有些发麻。 眼前这男人,羸弱也许只是个用来唬人的表象,他不会武艺,却比武艺高强之人更加让人有压力,更加让人不可忽略他的存在。 乔七命将手里的药递给他,坐在板凳上,顶着他身上那股威压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你知道。」沈寒舟接过药,目光却依然在他脸上。 乔七命隐隐感觉有些上不来气,但仍旧点头:「我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寒舟低头,喝了一口黑色的汤药。 那汤药里有黄连,熬得又浓,可乔七命看他竟面不改色,似乎还带着点品鑑的意思。 这人真可怕。 他手紧了不少。 「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理由?」沈寒舟微微眯眼。 乔七命咽下一口唾水,身上发寒:「……这不是应该由我来告诉你的事情。」 沈寒舟顿了下。 他打量着乔七命,看着他害怕的面颊苍白,却仍然拒不开口的模样,笑了。 那股席捲全身的寒气,登时散开。 他放下手中空碗,又恢復了那张熟悉的表情,笑眯眯道:「也有些道理。」 沈寒舟揉着自己生疼的额角,往被子里挪了些:「别告诉李妍。」 见他恢復了往日里熟悉的模样,乔七命松口气,这才察觉到自己后背竟已是汗涔涔的样子,面颊上掉落大颗汗珠。 他拿出帕子擦了下,像是从胸口搬起一块大石头,长长舒一口气。 「有件事需要乔神医帮忙。」沈寒舟将被子往上拉几下,微笑道,「劳烦神医帮忙取一幅笔墨纸砚,我要写封信。」 「啊?」乔七命有些犹豫,「你才刚醒。」 沈寒舟点头:「不用担心,还是拿得起毛笔的。」 谁担心你这个了啊…… 乔七命有些犹豫,可他看着沈寒舟浅笑盈盈的模样,再想想方才那奇怪的压迫感,还是咬着牙点头:「成,我去拿给你。」 从沈寒舟房间里出来时,他一路都在回忆。 不对劲。 乔七命手捂着自己心口,那种压迫,像是一只手攥着心脏的感觉,那真的是一个人所拥有的力量? 上位者他也不是没见过啊,说到底也是人,气场再强,再凛然,那也跳不出人类的极限来。 可方才他面对的时候,那感觉,像李清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生气的时候,不满的时候,浑身上下和妖怪一样的压迫感,像极了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李清风。 二十多年前,他在京城第一次遇到李清风时,李清风正斜倚在凉亭里看书。 身旁人似乎说了句什么,他周身便冷了下来,几米之外,正好路过的乔七命平白被殃及,冒了一身冷汗。 他脚不能挪,只望着那个稳重的白衣公子,看着他面无表情,慢悠悠地合上书,摇着扇子,乘马车离开。 乔七命仰着头回忆。 当时京城确实是发生了件大事,闹得挺风雨的,李清风也牵扯其中,是怎么回事来着?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 是京城沈家宠妾灭妻,没了亲娘的嫡女日日被庶女欺负,连高嫁的婚约都被抢走,还被泼了一身脏水,说她为人飞扬跋扈,手脚不干净,硬是当着满街人的面,被赶出了沈家。 乔七命愣了下。 「乖乖!」他端着笔墨纸砚,在二十五年后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那是李妍的娘啊?!」 随后,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望着沈寒舟的房门,他脚步飞快。 「这可不行啊!」他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你们俩这兄妹之间,可了不得啊!」 第116章 那毒烫嘴 「什么?」沈寒舟愣在床上。 「我是说,你和李妍之间……你还是注意一点。」乔七命语重心长。「我之前也没意识到,刚才你稍稍恢復点记忆后,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威严,真真是和李清风一模一样。」 他伸头,拧巴地问:「你记忆里,李清风待你不薄吧?」 沈寒舟愣了下。 虽然只有片段的记忆,零碎不堪,但每一段却都能感受到李清风的好意。 某次生病,也是病重,睁开眼便是李清风关切的神情,和李妍一模一样。 「李家夫妇也待你极好吧?」 确实……李家家宴,同坐的只有李清风和李沈氏两人,旁边还有一副碗筷,但从来都是空着的。 「你又和李清风一样一样的气场,哎呀……」乔七命摇头,手指指屋外,又指指沈寒舟,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 沈寒舟明白他的意思了。 原来不是青梅竹马,是兄妹? 他脸上表情立马僵硬了。 难道说,自己对李妍的迁就、包容,甚至会脸红,会移不开眼,都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他有点懵。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找不出不对劲的缘由来。 难怪自己就算失忆,李妍也那般护着他。 难怪就算骗他,也在处处为他遮风挡雨。 可沈寒舟的理智依旧抗拒。 他抿嘴,没说话,颓然摆手,让乔七命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 乔七命很懂,起身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头,发出一声遗憾的嘆息,那声音尾巴沉重得仿佛要把他五脏六腑都揪出来。 真是可惜了。 原本看起来如天造地设般相配,没想到造化弄人,好事不干,邪门事儿真是层出不穷。 他心头憋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他比当事人都愤恨。 这么一想,他豁然开朗。 难怪李清风死后,沈寒舟要一个人从京城快马加鞭赶回来,合着是兄妹尚未相认,让杜二娘一棍子闷失忆了。 哎呀! 他连连摊手,唉声嘆气。 「太惨了,太惨了!」 青州城南,刚到达张铮家门口的李妍,太阳底下疯狂打了五六个喷嚏。 她吸了下鼻子,抬头看一眼晴空万里,环顾四周。 带着商队走于田,已经一年不见的张铮,迎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拱手行礼:「大小姐找什么呢?」 李妍这才回头看过去,已是两个孩子父亲的张铮,显然又发福一圈,肚皮圆润的很。 她笑着摆手,开玩笑道:「平白打了五六个喷嚏,我找找谁骂我。」 「哈哈哈!」张铮大笑,迎着她往院子里进,「快来!我这次从于田带回来不少上等的石头,大小姐喜欢就挑几件。」 李妍现在听到石头就怕。 她蹙眉:「西域圣石?」 张铮一滞:「大小姐,您没买那骗人玩意吧?」 他自己说出口后,又觉得说错话了,忙改口:「哦,大小姐火眼金睛的,断是不会上当。那东西就是骗人玩意。」 张府三进四合院,正堂修得富丽堂皇。 他头戴皂纱幅巾,外穿莲花纹青罗衫,一看就是商贾家庭。 谁能想到十几年前,他还是个挥刀的马贼,人称「青州一把刀」,还曾和飞龙山庄打过一场。 「我带回来的都是真正的和田玉胚料,西域工匠不太行,咱们山庄匠人更靠谱,精心雕刻一下,绝对是至宝级别。」 正堂里,一小箱粗略切割好的胚料放在八仙桌上,一旁还有几件玉石摆件。 「来回来大概有十个银箱这么多,已经送回庄上,这些是带来准备找几个不同的匠人动手做几块,看看怎么样。」 李妍低头望过去,确实是做玉镯的好料子。 她没看那些摆件,目光只瞧着切好的胚料,伸手拎出来两块:「这两块我拿走,有个人我想让他试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谁啊?」张铮问,「还能比庄里匠人更厉害啊?」 「你这一年没回来,所以不知道。」李妍笑了,「曹切非要战一战唐门暗器榜,结果成了机关门名匠榜的前十。你歇半年,明年开春再去的时候,把他做的那些东西拉个几十箱,保准赚翻。」 张铮诧异,半天没理解做暗器的是怎么混进名匠榜的。 李妍忍不住笑的肩头颤抖:「这事情说来话长,等得空我给你讲讲,十分精彩,曹掌柜简直福星,让我这半年含泪血赚几千两。」 「对了。」她话音一转,「我有个事情想问你,于田国对大晋派使臣这件事,你有听说么?」 张府管家端着热好的茶,轻轻放在桌上。 阳光斜照在屋檐,后院里时不时传来孩童嬉戏的声音。 张铮坐下后,有些不解:「知道啊,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你还没听说么?」她端起茶润了一口嗓子,「于田国使者死在女宅里了。」 「啊?」张铮恍然,「我以为是胡说八道,竟是真的?」 「真的。黑市鬼医瞧了,说是中了一种叫做『帐中没』的西域毒。」 张铮瞭然「啊」了一声。 「你听过那毒?」 看他神情十分透彻,李妍赶忙追问:「那是种什么毒?」 他面露难色,拧巴些许,迟疑道:「这个……要不这样,我把商队里的于田国人喊一个来,专门给曹大掌柜讲讲?」 「你跟他讲什么?」李妍大惑不解,「这案子就是一个烫手山芋,现在是我抱在怀里的,你得告诉我。」 张铮嘴角抽抽几下,笑容十分僵硬:「不行,我得见了曹大掌柜再说。」 他的样子和乔七命差不多,只要提到那毒,都不乐意对李妍开口。 「为什么啊?那毒烫嘴?」她觉得莫名其妙,「人都死了,着急破案,这节骨眼上还纠结什么?」 「不行。」张铮有理有据,「破案本就是府衙的事情,大小姐拖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事,但是这毒要是告诉了你,那曹大掌柜八成会提刀来砍我。」他干笑一声,「听说大小姐还劫回来个美貌超群的沈帐房,他对您关心有加,万一知道了,可能也会来砍我。」 李妍瞧着他怂兮兮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青州一把刀的风范,十足无语。 「我都亲自登门来了,你还像个姑娘家一样婆婆妈妈,扭扭捏捏。」 「那不是我婆婆妈妈,那是大小姐太爷们了。」张铮揣着手摇头,「不用问了,我现在有妻儿有丈母娘的,我怕死怕得不得了,见不到曹大掌柜点头,我绝对不会开口的。」 李妍被他这话堵得没脾气,只得点了两下头,起身要走。 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纠正他:「沈寒舟一届书生,不会武功,杀不死你。」 「咿!」张铮摇头,「谁说书生就不会杀人?大小姐想想,朝堂什么地方?论兇险,不见刀光,比江湖可怕多了。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身后又没有大靠山,是怎么一步步坐到正三品的位置上的?」 他话音郑重,一字一顿,颇神秘:「除了得是真正的人中龙凤,万里挑一之外,还得有比刀更锋利的手腕啊。」 第117章 喝了迷魂药 李妍一个人走在回海西楼的路上。 盛夏白日很长,橘色的夕阳斜斜照耀在她身上,缕金的纱衣仿佛染了鎏金的光。 街头熙熙攘攘,卖汤圆饺子灌汤包的摊子前,不少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谈论女宅的案子。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近十几年才有的。 曾经大晋积贫积弱,连年败仗,打得江山满目疮痍,人人怨声载道,不少家庭只剩下老弱病残。 「若是于田国以此为藉口,说不定又要开战。」 「开战就得有人上前线,想当年,我爹供了福脚,我们家才有了我们兄弟三个。」 「谁不是呢,以前青州家里能剩下个男丁的,都是缺手缺脚……哎,要是没有李丞相,哪有现在啊。」 「现在曲楼那还有人叫嚣着要开战呢,都是太年轻,闲得慌。」 李妍将铜板递出,接过包好的一兜烤糍粑,用竹籤子扎了一个放进嘴里。 大晋有三十几年,连年战火。 最初文治武官的结果,就是让不懂打仗的人指挥战局,能赢的也输,不能赢的惨败。 战不胜,不胜就要报仇,报仇就要再战。像是个诅咒,滚雪球一般,将国力消耗殆尽。 最后背锅的还是武将。 李清风当年保住秦家,就是因为朝堂剩下懂打仗的武将不多了,其余的都背锅死了满门。 越是如此,李妍越是觉得张铮的话确实有道理。 沈寒舟确实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浑身没有一块骨头练过。 身子又羸弱,给他一把长剑,挥两下铁定就会大口喘气,累得不行。 这样的人,年纪轻轻,不出二十五就坐上正三品的位置,就算他天赋异禀,乃是百年难遇的朝野奇才,那也离谱。 朝堂有黑手腕的又不仅仅只是一个裴应春。 裴家几代官高位重,势力绝非一年两年造就的,京城权贵与裴家大多沾亲带故,牵一髮动全身。 这种情况下,连个沈府都没有沈寒舟,是怎么从裴应春眼皮底下平步青云,变成三品官员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李妍越想越觉水深。 自己这莫不是弄了个裴应春的亲戚放在身边了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手里的糍粑都不甜了。 也就闪了这一瞬,她很快摇了摇头。 不对,秦家是绝对不会和裴应春的爪牙交好的。 这么一琢磨,嗯,糍粑还是香的。 她转身又走回那个摊位,放下八个铜板:「掌柜,再来两包,当中一包多放点糖。」 沈寒舟喜欢甜的,若是他醒了,肯定会嘴馋。 她等在摊位前,抬头望着绯红的天幕。 「要到大暑时节了啊。」 大暑积炎夏,夜里也不见凉。 李妍抱着两包糍粑回来时,正瞧着曹切站在海西楼门口张望着:「您可回来了,林大人来了,着急找您呢。」 她点头,将手里一包糍粑递出去:「沈寒舟怎么样了?退烧了么?醒了么?吃东西了么?」 「退了,醒了,吃了点点心喝了些水,人看着精神点了。」 李妍「哦」一声。 「林大人在后院等了有一刻钟了。」 她点头,又收了脚步问道:「承东和刘水怎么样了?」 「好得很,乔神医名不虚传。」曹切「哎呀」一声,催促道,「您快去瞧瞧吧,使团也在后面,您可不能穿这身衣裳去见他们。」 李妍这才明白过来:「你是说于田国的使团都来了?」 「是啊!」曹切心焦,眉头不展,「打从海西楼开业至今,这还是头回聚了这么些惹不起的人,楼里上上下下都不踏实。」 她环顾四下,灶房也好,店小二也罢,都躲在角落里探着头,不敢出来。 确实,土匪转行,遇到一群官员,是有点难受。 「备点茶点,我去看看。」 她换了件极为正式的大袖横帔,把压箱底的镶珍珠金耳环都戴上。 毕竟是使团,要以最高的规格面对,而李妍并非命妇,且尚未婚配,这个程度已经是顶格衣装。 后院正堂,沈寒舟居于上座,身旁是于田使者,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 李妍走近了才听清,他竟然一口流利的西域语言,两人相谈甚欢,看起来没有任何阻碍。 见李妍诧异进屋,沈寒舟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恍然了一息,才淡笑起身,以主人身份做了介绍。 那姿态端得,比李妍还板正。 可她又不好开口找回场子,毕竟她听不懂。 林建安悄悄扯了下李妍的袖子,示意她往自己这站站。 他低着头,手掌挡着嘴角:「李庄主哪里弄来的帐房啊,这……本官都插不上嘴。」 李妍歪头撇嘴:「别说大人了,小女子也才知道我家帐房才高八斗,一个月只给他一两银子是不是太亏待他了?」 「啊?」林建安诧异望着她,「才一两啊?」 李妍没接话,小声问:「他们俩说什么呢?这么半天了大人有没有头绪?」 「本官要是能听明白,早就去发表高见了,还能被晾在这?」 这话中肯,很有道理。 一同被晾在角落的两人,面面相觑。 李妍站了片刻,隐隐觉得沈寒舟的目光时不时往自己身上飞。 那神情与往常说不清楚是哪一点不一样。 更加犀利,更加沉稳,似乎也带着点遗憾的味道。 「林大人有没有觉得沈帐房今日有些不同?」她下意识开口。 却见林建安打量半天,摇摇头:「没看出来啊,沈帐房惊才艷艷,他哪天替代女娲娘娘去补天了,本官都不觉得惊讶。」 这是喝迷魂药了吧? 李妍目光撇着林建安,表情十分玩味。 「李妍。」忽然,沈寒舟开口唤她。 李妍一滞。 她极少从这张嘴里听到这个称唿,有些惊讶。 可在使团面前,她很快调整过来,微笑上前,颔首致意。 沈寒舟望着她,若有所思道:「使团说,死的是新上任的使臣,叫尉迟升。此人精通中原语言,对魏晋两国都很熟悉。」 他顿了顿,继续道:「尉迟升好色,从于田国到青州路途两月有余,途经皆为小城小镇,他也就被迫一直收敛,直到抵达青州。」 沈寒舟望一眼使者,蹙眉道:「他们劝过他,但他不听,执意要去喝酒听曲,还带走旌节。使团在原地等了他五天,不见归来。」他顿了下,「直到熟悉的飞龙山庄商队领队找到他们,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第118章 天大的误会 李妍明白了,是张铮找到他们的。 她瞭然点头,追问道:「我晌午去见了从于田国回来的张铮,准备问他『帐中没』这种毒是怎么回事。他不肯说,硬说自己有西域朋友,非要让那些朋友过来找我,还要得你和曹切的同意,才肯告诉我那毒药到底是怎么个东西,什么方法能中毒。」 李妍向使团颔首一笑,再看向沈寒舟:「哎,你正好在,帮我问问啊。」 沈寒舟一手负在身后,目光望着她:「问不了。」 他断然拒绝。 「为何?」李妍大惊,「乔七命故弄玄虚就算了,怎么你和张铮也都这样啊?」 沈寒舟抿嘴,片刻后嘆息摇头:「不是不问,我们叫『帐中没』,对方不一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叫法不同,问不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李妍愣了下。 她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个理。 「……那不对啊,张铮专门说了,他们知道。」 「他骗你。」 李妍不死心:「那你能不能讲讲那个暴毙的症状,说不定把症状告知后,他们就能对上那个毒药呢?」 沈寒舟没说话,他思量片刻,又看向几位使者,以西域话问道:「要留下吃晚饭么?」 一旁,林建安表情精彩纷呈。 他慌忙抬手捂嘴,肩头勐颤,赶紧走出屋子。 西域使团也被问懵了,诧异片刻,就见人人都摇头:「不了,我们留在这给你们添麻烦。」 沈寒舟若有所思地点头,长长嘆了口气。 他转身看着李妍,无奈道:「看来是真不知道。」 李妍没多想,心中暗自咂嘴,觉得张铮真是翅膀硬了,居然骗她。 林建安不知去哪里干了什么,回来的时候面庞通红,泪眼汪汪的,时不时打嗝。 他拿着帕子捂着嘴,连声轻咳,一句话断了好几次,说了好久才讲清楚。 「那就有劳林大人照顾使团了。」沈寒舟确实拿出了一副主人模样,将众人护送到楼外,目送他们离开。 至此,他才有空回头看向李妍:「你很好奇那个『帐中没』?」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李妍眨眨眼:「既然要破案,就必须得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东西啊。」 沈寒舟站在原地,他想了又想:「这样,明日我再去帮你问问,你莫要自己去打听。」 「为什么?」李妍不解。 「……我想吃桃花酥。」他温声道。 李妍一滞。 海西楼前高挂着两只灯笼,昏黄的光落在沈寒舟的白衣上,将他衬托得更是虚弱。 「你好久没给我做过桃花酥了,我想吃红豆和芝麻馅的。等你做好了,我应该也问回来了,犯不着再去到处打听。」 他垂眸望着李妍,委屈巴巴,像是小狗。 李妍心头一紧。 哎呀,那张脸,超然出尘、清风朗月、高山白雪,配上那么一副神情,再以极尽温柔的声音当头而下,这对李妍简直是当头一棍。 她几乎是下意识点头,应了声好。 说完又觉得自己居然会被美色误导,实是丢人,「哎呀」一声,转身就走。 沈寒舟站在海西楼门口,望着她越走越远,脸上的神情渐渐恢復如常。 他抬起头,看着海西楼的匾额,瞧着一旁飞龙商行的金印,目光越发深沉。 竟然是兄妹。 他心中憋闷,手掌一把握成了拳头。 那天饭后,李妍一个人在月下练剑。 沈寒舟倚靠着窗,手里握着女宅帐目,自上而下的望着她挥剑的身影。 世间最远的距离便是如此。 本以为是烙在心头的人,却忽然发现,是永远都得不到的存在。 思及如此,他手里的帐册仿佛变成了奇怪的文字,半点都看不进去。 皓月当空,星河万里,天下之大无所惧,独这一方安宁,最抚人心。 李妍如人剑合一,剑在手中,状似游龙,由是剑神得见也要甘拜下风。 琴声顿起,悠悠扬扬。 李妍望一眼二楼窗口,沈寒舟跨坐其上,膝上长琴铮铮作响。 他即兴一曲,目光却始终落在李妍身上。 随着她的剑气柔和而柔和,凛冽而凛冽。 李妍忽然想起李清风曾说过的话。 世上最好的相遇,就是你写字时他研墨,你做饭时他洗碗。 是喝酒的时候,有人为你满杯。 是舞剑的夜里,有人为你谱曲。 是恰到好处的距离,是余生漫漫,人在归途。 是所行皆有人陪伴,是所思皆有人回应。 如当下,如现在,她在月下,他在楼中。 但李妍不知,沈寒舟却并没有这么想。 世间再没有一种情苦,能如他现在正经歷的这般磨人心智。 爱而不得,求而不应。 曾经她是主,他是仆,他还觉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尽了天时地利,让她对自己产生习惯,留在他身旁,让她依赖自己,不再离开,这些通通只是时间问题。 可现在…… 他那卑劣的念头,不应该存在的感情,永远都不能被她知道。 他怕她嫌噁心,怕她会赶他走,怕被拒之千里之外。 该死! 沈寒舟从没有如现在这般,如此急切地想要恢復全部的记忆。 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好让他彻底死心。 大抵是这样的念头从琴音里传递了出来。 李妍缓缓停下,她收了剑,仰着头,关切地问:「沈帐房,虽然我琴棋书画一塌煳涂,但也能听出你这曲子后半段里愁肠百结,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寒舟一滞。 他望着李妍。 若只是兄妹之间能做的事…… 「可能是刚刚恢復,哪哪都酸胀得很。」他微微笑起,「李妍,你上来帮我揉揉肩膀吧。」 月下,李妍望着那扇窗户,站在原地如遭雷噼。 「我?」她难以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尖。 不得了,山庄二把手疯了,居然已经开始使唤自己给他捏肩了啊? 却见沈寒舟抿嘴,柔声问:「不行么?我实在是想不到找谁。曹大掌柜很忙,乔神医又在照顾承东和刘水,分不开,余下几人既要护卫,还要守夜,更不好麻烦他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他说得有理有据,让李妍一时还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点了下头:「你等我上来。」 她倒是要看看,沈寒舟这算盘上打的是什么花。 怎么感觉看不明白呢? 第119章 斩草除根 长夜漫漫,沈寒舟依旧坐在床边,一把琴放在腿上。 他指尖缓缓擦过琴弦,行至一半,「嘶」了一声。 他侧目看着身后:「有点疼。」 李妍嫌弃撇嘴。 她一个飞龙商行的主人,青州巨富,江湖着名土匪,现在给他捏肩就算了,这人还挑三拣四。 「沈寒舟,你还挑挑拣拣,就不怕我一掌噼死你?」她白了沈寒舟一眼,手上的力道却轻了些。 沈寒舟轻笑一声,指了指右边的肩膀:「往下一点。」 李妍的手顿住了。 「我以前没看出来啊,沈帐房在生死面前居然这么坦然。」她「嘁」一声,右手稍稍挪了一寸。 她初见沈寒舟时,从未见过那羸弱的男人,瘦而高挑,扑面就是一股病殃殃的气息。 那时他躺在床上,人事不醒,后脑勺被杜二娘的一棍子伤得不轻。 一晃快要半年,这段时间在李妍看不下他这么瘦弱的模样,强行要求他吃了不少东西,可现在捏起来,竟然也还是搁手,仿佛没长出来多少肉。 「你身子不好,本就羸弱,有喜欢吃的东西告诉曹切,让他给你多做一些。」李妍手上没停,「瘦成这样,别人看到怕是要说我苛责你,不给吃东西。」 沈寒舟唇角微扬,浅声道:「想吃桃花酥。」 温柔的月光落在他肩头,那身白衣更显出矜贵的气质。 少了几分高冷,多了些许人间气。 李妍「啊啊」应声,点头说好。 沈寒舟没再继续开口。 他就那样像只猫,坐在窗台,仰头望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想要弄清他心头在打什么算盘的李妍,瞧着他那般淡然,目光微沉,终究是没再说出半个字。 朗月悠悠,公子佳人,本应是金玉良缘,奈何一眼误终身。 乔七命站在窗外树下,端着一盘止血带,发出一声嘆息:「造化弄人啊。」 「什么造化弄人?」曹切从他身后跟出来,不明所以。 「哎!你还不明白么?」乔七命指着二楼沈寒舟的房间,「苍天无情啊!」 曹切更迷茫了。 怎么滴,看不得两个人感情好啊? 乔七命一脸痛心疾首,拍拍曹切的肩头:「老曹啊,哎!我……心痛啊!」 他摇摇头,仿佛遭了多重大的打击,踱步而去,只留下曹切一个人,纳闷地仰着头瞧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那晚,夜深人静时,李妍一身夜行衣,先蹲在沈寒舟的屋顶上,撬开一片瓦。 她眼睛盯着床上安睡的男人,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之后,才小心翼翼把瓦片放回去。 她才不信什么使团全员都没听过「帐中没」,一定是沈寒舟不愿意说。 黑影在青州寂静的夜里,踏着屋顶,登萍渡水,宛如游龙。 她穿过陈府院子,借了寺庙钟楼的高度,与泼墨般山水相依的远处山缘为伴,直奔夜夜笙歌的霜月楼。 要问女宅有什么秘密,别人兴许不知道,但是和女宅做了十年对手的柳青青,一定很清楚。 就是柳青青的待客之道越发邪门。 李妍脚还没落地,他便倚在窗边扔出几枚铜钱。 幸好躲闪及时,铜钱嵌在她身后楼宇的瓦片上,直插其中。 这要是打到人还得了? 她伸手摘下面上黑巾:「柳青青!是我!」 窗边人愣了下。 之后,眼见着柳青青咧嘴一笑,手里眨眼多了一条长鞭。 李妍无语,这是不说还好,一说就非得比划两下不可? 下八门虽然都是江湖不入流的门派,但武功造诣绝不比名门正派差。 兰花门掌门柳青青自然也不会比李妍差多少。 再加他使用的是长鞭,抽一下疼三月,李妍并不占多少优势。 她也不是那劣势之下非要硬扛的人,转身拔腿就跑。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跑了大半个青州的屋顶。 直到柳青青站在塔尖上,一个劲喘气:「不打了不打了,你不讲武德。」 「谁不讲武德啊,我就喊你一声说了两个字,你就追着我抽了半个时辰。」李妍气不喘心不跳,站在对面屋檐上乐呵呵地望着他,「我有正事找你。」 柳青青弯着腰,抬手指着另一边:「下去说。」 李妍打量他两眼,确定这人是累得不行了,才准备从屋檐上跳下去。 她脚离地瞬间,长鞭勐然偷袭而来。 李妍心头一惊,这人在空中怎么躲? 她勐然拔剑,剑入屋墙三分,借着那股力道,硬生生变了方向。 「你这人,我说什么来着,还说我不讲武德。」她抱怨一句,再抬头,吓了一跳。 两把长剑齐刷刷指着柳青青,他两手手掌高举,鞭子落在地上,眉头紧皱。 王金和赵土一左一右,剑刃距离柳青青脖颈最多两寸。 李妍慌忙道:「两位大人,小打小闹而已,不至于。」 王金手没动,眼睛扫一下李妍:「李庄主,我家大人有令,要杜绝这种情况,遇到了就得斩草除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好傢伙! 李妍指着柳青青:「你们若敢动他,我现在就把你家大人斩草除根了!」 王金愣了下。 「放下剑!」她厉声道。 王金看看赵土,再看看李妍,这才惺惺收剑,拱手行了个礼。 李妍摘掉夜行衣的帽子:「你们怎么会在这?」 王金面露尴尬,迟疑片刻才说:「大人说李庄主今夜十之八九要自己出来查那毒的事情,让我们悄悄跟远一点。」 原来如此。 难怪李妍会没发觉,合着是有沈寒舟这个军师出主意。 她抿嘴,语重心长:「你们这时候出来不合适。杀手现在还逍遥法外,承东和刘水伤未痊癒,你们和我都出来了,沈帐房那不就空虚了?」 王金愣了下。 估计是服从惯了,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所以啊,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着我,而是扭头回去,好好保护沈寒舟。」她嘆口气,「再说了,我只是出来贪酒的,没别的事。」 「您刚才说有正事。」王金实诚道。 「啧!」李妍无奈,「喝酒就是正事,还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 第120章 他那么阻拦你,你用他身上试试 月下街市,柳青青难得以男装模样示人。 他平日女子扮相多了,偶然这般英气十足走在李妍身旁,让她觉得哪哪都不习惯。 明明没比她大几岁,却莫名透着沉稳,一股兄长态势。 「看来贪酒一事是深入人心,这么一说,两人就回去了。」柳青青笑了。 他领着李妍往霜月楼走,路上边走边说:「你来找我断不会是为了一杯酒,说吧,什么事?」 李妍顿了下脚步,她回头望去,见路上确实没有其他人,这才开口道:「女宅出事,你应该知道吧。」 柳青青微微眯眼,脸上笑意渐渐消失,他思量片刻,肃然道:「这件事我劝你不要插手。」说完,还强调下,「我是说,和女宅有关的任何事,你都不要插手。」 李妍不解,追问:「这是何意?」 柳青青背手踱步,沉言:「大概是林建安夫人生辰宴前后,我收到消息。京城朝野震盪,裴应春接了李丞相的位置,重新掌权。当年裴应春和你爹李清风就是水火不容,如今他重新大权在握,按理说第一个被针对的就是青州,但他没有。你觉得是为什么?」 「时候不到?」李妍听不懂他的意思,「裴应春不找李家报仇,我觉得是不可能的,他不来,更大的可能是不能来。」 「还有一种可能。」柳青青深吸一口气,「是不用来。」 「不用来?」 「对,不用来。」 夜已深,霜月楼里依旧歌舞昇平。 柳青青领着李妍,避开众人视线,走在楼后的小道上,边走边说:「裴家有个门客,叫丁高,是个江湖人。他落魄时,是裴应春收留了他。给了他住处,不少银子,还给他娶了夫人和两房妾室。」 这话如果不是从柳青青口中说出来,李妍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裴应春绝对不干没有利益的事情,也从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居然会大发善心? 「这丁高什么来头啊?能让裴应春这么去拉拢他?」 柳青青推开二楼上镶嵌凤纹图腾的房门,拿出火摺子,点亮屋内的蜡烛。 他将火摺子盖扣好,这才望向李妍:「当年的索命门四堂主之一。」 下八门里,机关门专心研究机巧,盗门奉行盗亦有道,蛊门人医毒双绝,兰花门是最大的情报网,千门这十几年也已经彻底金盆洗手从了商,而红手绢门早在几百年前就从下八门剥离出去,成了传承民族技艺的戏法手艺人,神调门也从原先钻研巫蛊之术,摇身一变成为大祭祀,脱离了下八门。 还有一门,便是索命门,也称「杀门」。 「天下越是太平,杀门越是难活。但凡有个别的一技之长,谁也不愿意过刀尖舔血,东躲西藏的日子。」柳青青为李妍倒了一杯花茶,推到她面前,「李丞相重商,推行新政,休养生息,加速了杀门崩解。五年之前,他们彻底内乱,杀了当时的『阎王』,之后分成了好几支,各走各的路去了。」 「丁高就是五年前从杀门那场乱斗里活下来的,当时他落魄到极致时,兰花门还曾收留过他十来天,但他受不了我们这男女都卖笑陪唱,后来不辞而别,去了京城,摇身一变成了裴家门客。」 「原来如此。」李妍蹙眉,「裴应春想报復李家,只需要我插手女宅一事,这样就会被抓到把柄,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等柳青青点头,她干笑一声:「那已经回不了头了,女宅院子塌了。」 柳青青愣了下。 李妍啧一声:「埋进去了价值一百两黄金的西域圣石。」 屋内落针可闻。 柳青青端起面前茶盏,无奈地抿了一口:「……如果是你,应该有办法解决吧,你可是这一代的千门正将。」 千门正将。 除了李妍和曹切,没人知道千门这一代,至今还没有正将。 她站在这个位置上,仅仅只是临时支撑罢了。 「你还没说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正事。」 李妍回过神,赶忙道:「哦,是这样,这次西域使者死在女宅里,死因是中毒。」她蹙眉,「但是乔七命和沈寒舟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不告诉我那毒的具体情况。我得知道那毒是什么性状,怎么中的,又是怎么发作,才好确定兇手的范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什么毒?」柳青青诧异。 「帐中没。」李妍道。 四目相对,场面一时寂静。 柳青青懂了,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你那个沈帐房啊……哈哈哈!」 看他笑得那般开心,李妍一头雾水:「你不要告诉我,你也不打算说那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哦。」 柳青青一边笑,一边说:「我觉得你这次要不要相信一下沈寒舟?这话若是我来告诉你,我真怕他派人把我杀了。」 连他都遮遮掩掩,李妍更加好奇了:「那到底什么东西,为什么连你都遮遮掩掩?」 「哎!」柳青青摇头,「我可没有遮遮掩掩,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真要听?」 李妍面露惊讶。 怎么就扯到未出阁上了? 她想了想,斩钉截铁点头:「听。」 柳青青笑弯了眼睛,他挡着嘴角,思量片刻,起身自一旁暗格里取出一包药粉。 「拿着。」他将药粉放在李妍面前,「这东西和帐中没一个用法,遇水即化,但不致死。只留下了……一些特殊的功效。」 他指着门口:「他那么阻拦你,你用他身上试试,以解心中不满。」 李妍诧异看看那小包,又顺着他手指望向门口。 就听柳青青念叨着:「三、二、一。」 咣当一声,房门大开,沈寒舟冷着脸站在门口。 他没迈进来,只伸手向着李妍,神情肃然得仿佛压着风暴,可声音依旧柔软:「夜深,回去休息了。」 李妍半张着嘴,没动。 沈寒舟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他望一眼柳青青,扫一眼屋内,目光这才落回李妍身上,仍旧柔声道:「你想喝酒,我陪你喝,喝多少都可以。」 李妍「啊」了一声,这才起身,不动声色将那小包拿走,同柳青青拜别。 前脚刚出屋子,沈寒舟一脚迈进屋内。 李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咣当一声,关在了外面。 屋内,沈寒舟冷冷注视着柳青青。 好强的威压! 柳青青坐在椅子上,竟然动弹不得。 「我只说一遍。」沈寒舟缓缓踱步上前,「我不管你们是不是自幼相识,但男女授受不亲,夜里你们还独处一室,不合礼法。」 他抬手,将桌上茶盖拿起,噹啷一声扔在柳青青的茶盏里:「下次,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他冷冷望着柳青青,之后才慢慢转身。 那瞬间,柳青青像是鱼回到了水里,卡着脖子令他难以唿吸的手掌消失了。 他摸了一把额头,手上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那你呢?」他抬眼,望着沈寒舟站在门口的背影。 就见他侧目回头,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摔门离去。 第121章 我有一个朋友 是觉得沈寒舟有哪点不一样了。 自他高烧醒来后开始,李妍都隐隐觉得有哪一点变了。 他白衣的身影依旧羸弱,可不管是手上的力道还是气场,却变得更加强势更加有威压。 远远离开霜月楼两个街口后,沈寒舟才停下脚步。 他放开了李妍的手腕,站在月下,无奈嘆口气。 「你想喝什么酒?」 李妍一滞。 她望着那张欲言又止,不知道花了多大劲才能这般柔声开口的面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沈寒舟深吸一口气,声音更是温和不少:「想喝什么,若是海西楼没有,我让人去庄上拿,若是庄上没有,我便让人满天下去寻,就是御用的贡酒,也给你搬来,让你喝个痛快。」 夜风徐徐,满街寂静。 长长的商街入了梦,前后望去,遍地银光。 李妍站在原地,愣愣的「啊……」一声。 她惆怅蹙眉,心里不踏实。 以前被沈寒舟逮到,高低他都要阴阳怪气两句。今天一反常态,她反而更觉汗毛倒竖。 这是棉里藏刀啊。 「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直说。」李妍蹙眉,「这话听得我心头打抖,冷得很。」 沈寒舟背手而立,片刻后,他往前小半步,有些委屈:「我不让你喝,因为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不是把你推到别人家去喝的。」 李妍愣了下。 她指着霜月楼的方向:「哎我也不会去那里喝啊,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能去,我还是有数的。」 「李妍。」沈寒舟垂下眼眸,背身镶嵌了一圈月光的银灰。 他注视着她的面庞,抿嘴片刻,嘆息道:「听话。」 皎皎月光下,李妍诧异地望着沈寒舟的面庞,她小心翼翼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惹你心情不好?」 沈寒舟蹙眉摇头:「没有。」 「你从来不喊我李妍。」她上前,扯着沈寒舟的手臂,把他转了个方向,这才自顾自往海西楼的方向走。 「沈寒舟,你如果遇到什么事,要说出来。」她侧目回头,「虽然说出来也不能让你的痛苦减半,但起码我能给你出点主意,万一就解决了呢?」 「你解决不了。」他笑了,「没人能解决。」 「说出来嘛,说出来试试看嘛。」 月光如水,往海西楼去,还要走一刻时间。 沈寒舟悠悠道:「我有个朋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话刚说出口,李妍就想笑,还一个朋友。 可到第二句,她就笑不出来了。 「他爱上一个不应该爱上的人,写信问我该怎么办。」 李妍脚下一顿,只觉得头顶嗡一声,一口气提在嗓子眼。 她抿嘴,难以置信,心跳漏了几拍。 一唿一吸间,她慌乱调整,端出诧异的神情,挑着眉,故作不在意,问道:「你……他爱上谁?」 沈寒舟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本就出尘的面容更显得绝代。 他唇角略略扬起,点头道:「他爱上自己亲妹妹。」 「妹妹?!」 两人之间,一米距离。 李妍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吊在百米悬崖上盪鞦韆,刺激。 前一瞬她还愁肠百结,有一种被人夺了心头所爱的悲凉感觉,下一瞬就觉得前面那个自己是个傻子。 她竟分辨不出沈寒舟说的到底是谁。 按道理讲,「我有一个朋友」这种开局,十之八九是说他自己。 可是,沈寒舟哪里来的妹妹? 若不是沈寒舟的话……李妍低头想了想。 和沈寒舟保持着书信往来的,李妍知道的只有秦家二少爷秦尚。 她回忆了下,秦老将军是有两个捧在掌心里的亲孙女。 她倒抽一口凉气:「乖乖……没想到竟这么不是个东西!」 沈寒舟神情一滞,他苦笑:「嗯……不是个东西。」 「他也真奇葩,居然不顾伦理纲常至此,甚至还写信告诉你?」认定是秦尚后,李妍心里踏实不少,脚步都轻快了。 对嘛,沈寒舟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她走在前,语重心长道:「你可不能和他一样,这简直禽兽。」 沈寒舟跟在她身后,许久才「嗯」了一声。 「沈帐房哪天要是有心仪的姑娘,可得提前告诉我,我好帮你准备礼金。」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是多虑了,完全就是自乱阵脚,差点落了下风。 许久没听到回应。 李妍回头望过去,就见他站在路中间,望着天上明月,似人间谪仙。 她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 若沈寒舟不是京官,不是李清风的政敌,他就真的只是一介书生,真的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苦人,那李妍兴许真的会仗着自己土匪身份,硬生生往前再迈出一步。 可惜,他是沈寒舟。 早晚有一天,他会恢復记忆,离开青州,离开飞龙山庄。 自己和他的关系,也会由现在这样的和平相处,变成朝廷和土匪,变成受害人和伤人者。 就算他在李妍心里有分量,也必须永远都是个秘密。 想到这,她又想起秦尚。 没想到,京城佛子,以清冷不近女色而在京城格外出名的秦家二少爷,表面上人五人六,背地里竟然这么不是个东西。 她琢磨许久,想着得找个机会,暗地里对秦家老将军旁敲侧击一下。 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她边想边转身,胸前衣襟内兜里的纸包莎莎响了几声。 李妍忽然想起临走前柳青青给的一包神秘玩意。 她挑眉瞧一眼沈寒舟,上前两步,拉着他手臂:「夜深,回去了,你不是要陪我喝酒么?今晚不能跑!」 她都想好了,桃花酿里加点料,正好用在他身上看看反应。 谁让他们都不告诉她关键的线索呢! 于是那一晚,李妍最后的记忆,就是她趁着在沈寒舟转身取琴的功夫,在他杯子里倒了那一包粉末。 之后她本着观察的角度多喝了一罐。 再清醒,天光大亮,屋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脚步声很多,仿佛满院子人都乱成了一锅粥。 她头痛欲裂,从床上悠悠坐起,揉着自己额角,勉强睁开眼睛。 陌生的床幔,陌生的薄被。 「这是沈寒舟的床啊。」 瞬间,她如遭雷击,顿时清醒,勐然从床上跳下来,飞快摸了一把身上的衣衫。 有些凌乱,但一件不少。 李妍刚想舒口气,目光瞟见屋内地面。 沈寒舟的白衣的凌乱地扔在地上,里衫和腰封也随手甩在一旁,桌上酒壶歪倒,椅子横躺在地上。 她脑袋里嗡一声,炸了锅。 第122章 前所未闻,大开眼界 李妍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什么。 她拾起地上的衣衫,确实是沈寒舟的穿着。 外衫在地上,里衫也在地上,亵衣的上半身也扔在一旁。 她越想越觉得大事不妙,连忙往外走。 可偏偏就怪了,沈寒舟的房间居然从外面锁死了。 李妍无奈,只得打开外侧的窗户,翻出去站在屋檐上。 她望着院子里行色匆匆的众人,喊了一声:「曹切,沈寒舟呢?」 曹切站在楼下,端着一盆水。 听到李妍的声音,他赶忙把水盆递给小二,扯着衣角擦了下手,仰着头道:「大小姐您可算醒来了,你们俩昨晚上喝了多少?怎么把沈帐房喝成那个样子?」 李妍一脸迷茫,她跳下屋檐,诧异问:「他怎么了?」 「他!」曹切抿嘴,犹豫半天,「哎您让我这下人怎么好说啊……总之,乔大夫施针用药了,人还泡在凉水缸子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她更加迷惑了:「……怎么回事啊,他那身体,怎么能泡凉水缸呢?」 曹切无语,欲言又止,嘆口气,指着乔七命的房间:「您自己去看吧。」 她点头,转过门廊,就见王金和承东也提着空桶刚刚出来。 李妍拦住两人:「怎么回事啊?我睡了一觉怎么成这样了?」 王金一脸尴尬。 承东一见到李妍就肩头勐颤,他拍了下王金的肩膀,把自己手里的桶也给了他,示意他来解释。 王金就像是看到救星,赶紧低着头走了。 几个人都这样子,把李妍的好奇心拉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往一旁站了站,问道:「怎么回事啊?不就是喝了两杯小酒,人怎么喝进凉水缸里了?」 承东实在认不出,仰着头「哈哈哈」笑到飙出眼泪。 他竖起大拇指称赞:「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不一般,确实不一般。」 李妍不明所以,咂嘴:「问你正事呢,你扯这些干什么。」 承东揉揉眼睛,感慨万千:「昨晚,大小姐和沈帐房喝酒,大概是喝多了,您醉了之后非要听沈帐房讲故事,沈帐房说自己不太舒服,说送您回房休息,然后……哈哈哈!」 他前仰后合:「哈哈哈!他拒绝您一次,您……您……哈哈哈,非要扒掉他一件衣服!」 李妍:「……」 她怔在原地,回忆了三遍,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她实在忍不住,指着自己,「你没看错?」 「哪里看错,王金也看到的。」承东深唿吸,艰难憋笑,「后来沈帐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是让您躺床上了,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坐在床边拍着您直到入睡。然后衣衫不整,踉跄着从房里出来,还非得把屋门和窗户锁死。」 他哈哈个不停,直接蹲在地上,指着李妍:「大小姐,您看看您给沈帐房吓的,他从楼上下来直奔灶房,直接坐进水缸里不肯出来。是我们几个把他连缸带人一起抬到乔神医这的。」 李妍眨了眨眼。 她缓缓抬头,望一眼院子里众人,大家都努力憋笑,脚步飞快。 敢情沈寒舟是为了躲她,躲到水缸里去了? 「不行,我去看看。」李妍蹙眉,「躲我蹲在水缸里就有用了?」 她大步向前,冲进乔七命的屋里,一眼就看见那个大水缸。 缸子正中,沈寒舟坐在里面,乔七命正拎着桶往里加水。 见她冲进来,乔七命加水的手都在抖。 他忍不住笑出声,放下桶子,把众人先都赶了出去。 与李妍擦肩而过时,还竖着大拇指:「厉害,前所未闻,大开眼界!服了!」 众人散去,屋内就剩下李妍和沈寒舟两个。 她看着他光着上身坐在水缸里,想起那满地散落的衣裳,顿觉尴尬。 草率了,不应该直接冲进来。 倒是沈寒舟,目光仿佛要吃人,直直看着李妍。 他抿嘴,深吸一下,话里带气:「李妍,你是在故意考验我?连那种拿不上檯面的药都用上?」 拿不上檯面的药? 李妍被酒锈蚀的脑袋咔咔动了两下。 「哦!对了!药!」她惊唿,忙上前两步,「你感觉怎么样?」 见她走近,沈寒舟赶忙瑟缩下身子,阻止道:「别过来!」 李妍的脚顿了下。 也就一下。 她匪气上来,沈寒舟一句轻飘飘的话根本拦不住她:「是哪里不舒服?柳青青说那个药和『帐中没』发作的必要条件是一样的。」 她越往前,沈寒舟越往下,最后水面上只剩下一个脑袋,咬牙切齿地瞪着李妍。 「所以你用在我身上?」沈寒舟气得一连深唿吸好几下。 李妍实在点头:「对啊,我本来是不想用你身上的……」 「你还想用别人身上?」他声音忽然高了八分,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啊,本来想着随便找个人试试,但想着你们都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毒,我就……」她干笑一声,「就报復一下。」 沈寒舟在水面上露个脑袋。 他连连点头:「好好好……」 李妍心虚,这人显然是气炸了。 如果此时不是夏天,估计这一缸水都要冒烟。 她安抚道:「索性也没出什么大事。」 「没事?」沈寒舟调整了一下坐姿,露出纤长的锁骨,歪着头看着李妍,「你是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还是故意装成不知道?」 「真不知道。」李妍诚恳道。 其实,从她站在这屋里,看到沈寒舟那张通红的面颊时,她就已经顿悟了。 难怪他们谁都不说,原来那「帐中没」,敢情是那种毒药啊! 也因为知道了,更加佩服沈寒舟。 他居然还能反锁屋门找到水缸里坐下来,这种意志力,简直惊人。 但他现在问了,必须不知道,谁知道谁是小狗。 沈寒舟嘴角直抽,他微微眯眼:「你现在还想知道么?」 李妍一滞。 沈寒舟冷笑一声,哗啦,他自水缸中就要站起来。 还没完全站直,李妍转身就跑:「我想起来还有事!晚点来看你!」 等他站稳,屋内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他一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嘆息,抬手撩着滴水的长髮,拢到身后。 乔七命提着桶子进来,望着他问:「头还疼么?那东西非常活血,也算因祸得福,你后脑勺的瘀血散尽,完全恢復记忆只是时间问题。」他迟疑片刻,「……有没有再想起来些什么?」 沈寒舟垂眸,看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摇摇头。 他没想起特别的事,只记得李清风好像在很久以前对他说过一句话。 他说:如若真有那一日,你便是沈寒舟,一切仍有机会。 只是,李清风口中的「那一日」是什么,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第123章 于田女王 沈寒舟身上中了「特别的毒」,可女宅案却不能耽搁。 李妍正发愁怎么办时,消失好几日的关山提着剑,正从海西楼外风尘僕僕走回来。 「关大侠。」她招手。 关山顿了下脚,四下张望片刻,确定李妍真是在喊自己,才施施然上前,拱手行了个礼:「李庄主。」 李妍扯着他,挪到一旁角落里,小声问:「可有收穫?」 关山不解:「什么?」 李妍「哎呀」一声,大气道:「关大侠昼伏夜出,围着女宅调查了两日……可有查出那些西域圣石的来歷?」 关山一滞,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摇摇头:「没有。」 李妍看他情绪低落,浅浅地「哦」了一声。 「但有个小线索。」他忽然道,「这几日,女宅众人都在挖土,看那位置就是金库的正上方。我本以为她们是挖掉坍塌的墙面好重建宅院,但一连看了两日,觉得不像。」 关山迟疑些许,思量道:「像是在把那些石头挖出来洗干净,然后装进盒子里运出去。」 李妍蹙眉:「运出去?运到哪里?」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他两手比画下,大概和蹴鞠一样大,「就是这么大的盒子,一晚上几百盒,我就是想追查也追查不了。」 「几百盒?」李妍大惊,「意思是她们挖出来石头后,连箱子都没进,直接用小盒子一装,就不知去向了?」 「正是。」关山点头。 这下可算是令李妍一头雾水。 原本她以为那里是金库,但是谁家金库还把值钱的东西分几百份那么分装的,生怕不丢啊。 「我也觉得奇怪,但盒子多到令人眼花缭乱,我想追查,但不能走得太近,追着追着就乱套了。」 李妍点头,这种规模,别说一个人,就是十个人一起追踪,估计也追不出个所以然。 她站在角落里想了许久,转到柜檯后,提笔写了一封信。 她追不到,但她知道谁能追到。 「哦对了。」关山忽然道,「倒是有额外收穫,听女宅里去过西域的商人说,『帐中没』从制作到变质只有三日的时间,但毒发最快也要两个月,这毒坏得快还见效慢,根本进不了大晋。」 李妍一滞,蹙眉:「两个月?」 大概是因为喝酒的缘故,李妍醒来没多久,夕阳余晖泼洒了满青州的市井街道。 她换了身素色衣衫,站在张府门口,拍了两下门环。 管家打开一条缝,见来人是李妍,忙将她迎进院子:「老爷在后院,我去喊他。」 李妍点头,兀自在影壁后停下了脚步。 张铮金盆洗手后,老老实实在飞龙山庄做生意,他长跑西域五国,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 还带回不少当地植物,种在自家的院子里。 当中显然有一些水土不服,长得歪瓜裂枣的。 李妍手执团扇,拨弄两下,百无聊赖地等着。 张铮提着衣摆,自正堂旁的小路而来,拱手道:「大小姐,您来了,里面请。」 他不等李妍开口,先行道歉:「事情我听说了,没想到沈帐房还会西域语言,给截胡了。」 李妍旋即转身,踱步而行:「不怪你,我也是刚知道。」 她在屋内八仙桌坐下,开门见山直接问:「你在塞外见过西域圣石么?」 「啊?」张铮愣了下,衣摆略略一提,翩然入坐,「听说过,没见过,那东西显然是骗人的,压根我就没想去了解啊。」 「那尉迟升这个名字,你听过么?」 一听到尉迟升三个字,张铮神情怔了一瞬。 他低头想了想,手指搓着鬍子茬,郑重点头:「……此人乃是于田国国王的侍妾。」 「什么?」李妍大惊,「侍妾?」 张铮点头:「塞外西域各个小国,风土人情和我们大晋不一样。西域那边有几个小国,女子为王,于田便是其中之一。这一代于田女王,后宫四位美男侍妾,其中就有尉迟升。」 这一通话,让李妍张口结舌。 「倒是令人羡慕啊。」她干笑一声,打趣道,「听你这么说,我倒不确定咱们俩说的是不是同一个尉迟升了。」 「应该是。」张铮肯定道,「我离开于田国之后,听说于田女王派出一只使节团,为表诚意,为首的是她的某个侍妾。」 这邪门的诚意,让李妍脑袋里咔咔作响。 「怎么个诚意?」她忍不住追问。 「这个……主要是女王的侍妾,在于田国内差不多就是贵妃娘娘的级别。其他男人最多叫面首,不一样的。」张铮「嘶」一声,「多少有点乱,但确实是诚意满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李妍抿嘴,她着实无语。 好一个诚意满满,就这么诚意满满的死在了青州女宅,别人的床上。 「而且他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张铮直言,「就和我们大晋,高位妃子就那么四个。」他竖着手指头,「贵妃、舒妃、德妃、贤妃。在想要别的,没有位置。他死了,女王还空出来一个位置,很快就有新人填补。」 李妍听完,更觉艷羡。这是什么好地方啊! 「但不好的地方就是,女王本身是个空壳子,权利都在这些男人手里,一点自由也没有,唯一的任务就是生下皇女。」 李妍一滞。 刚才的羡慕散了个干净。 谁爱羡慕谁羡慕,她是果断不会再羡慕一分一毫。 「等下。」她忽然愣了下,「你的意思是,于田国内的大权,实际是掌控在那些侍妾手里的?」 「对。」张铮仰着头想了片刻,「这一代的女王,说起来实际上是当今圣人的侄女,是当年被流放的齐郡王的女儿。和以前不太一样,我有幸入宫见过两次,总觉得她颇有手腕,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李妍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 她知道齐郡王,是如今大晋皇帝唯一的亲哥哥,当年朝堂震盪,夺嫡之战里他一步走错,乃至之后节节败退。 最后毒杀当今圣人的事情败露,被流放塞外。 恰逢和田国以进贡黄金,并且称臣为由请求和亲,皇帝便给了他一个郡王身份,送他去了和田。 「勐虎的女儿,应该也不会是个兔子吧?」李妍喃喃自语,「当年齐郡王就是个狠人,若不是端茶的太监害怕到手抖了一下,如今还不一定如何。」 「正是。」张铮感慨,「和田女王看起来,确实有女王风范,大权在握应当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是这样,我大概明白了。」李妍思量许久,「难怪这件案子如此棘手,林建安却又是不催不急。」 她起身,长嘆一息,看着天色渐渐晚了些许,便迈步要走。 「大小姐吃了饭再走啊!」张铮忙追,「锅里的鸡鸭鱼都炖上了啊。」 李妍摆手,笑言:「你好不容易回来,和自家媳妇孩子一起吃吧,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在你这叨扰。」 她拱手行礼:「告辞。」 说完,转身便大步离去。 张铮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个潇洒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当年他仍是土匪流寇时,为了身旁兄弟,为了一口吃的,不得不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如果没遇上李妍…… 他转身看着自己慢慢盖起来的府邸,恍若隔世。 第124章 最毒妇人心 李妍是明白了,梅开言完全没明白。 他站在洞窟石亭里,诧异挑眉,一手背在身后,许久才「嗯」了一声。 他低头琢磨片刻,最终实在是忍不住,抬起头追问:「确实没听明白,能不能再说一遍?」 李妍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他这洞窟花园摆设的山石上:「于田使者死了这件事,梅楼主不用过多担心。于田国不会以此发难,圣人那里也不会追问。」 梅开言站在原地没动。 这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每个词他也都理解,怎么组合到一起,就理解不出来了呢? 「这……」他蹙眉,小辈面前又不好掉价,原地踱步几下,不得不细细追问,「不可能啊,于田使者乃是于田女王派来商议通商之事的使团,若是带队的使臣暴毙在大晋,于田国怎么可能会不追究?他们如果追究,大晋怎么可能会放着不管?」 虽然相同的话梅开言已经从林建安嘴巴里听到过一次,但他打心底里不相信。 江湖人尚且睚眦必报,这种上升到两国雠恨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结束? 李妍手里摇着扇子,轻轻拍着眼前的萤火虫玩。 她边笑边说:「如果他的死,本身就是于田女王所期待的呢?如果他死了,大晋圣人的侄女,能够在于田多掌控一部分权利呢?」 梅开言仍旧站着没动。 他脑瓜嗡嗡的,显然没跟上。 李妍语重心长地解释:「于田国和大晋不一样,女子做王,实权却被自己的父亲和侍妾们掌控。好处是争权夺利的战斗都让父辈们干完了,父辈们残杀,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他的女儿就是新的王。」 「如今于田女王乃是曾经大晋齐郡王的女儿,齐郡王这个人本就善于权斗,如果是他,完全做得到从一无所有开始,将于田国其他所有侍妾全部杀死,将自己的女儿送上王位这件事。」李妍微微一笑,「本该如此。」 「但他短命,如今的女王十五岁时,齐郡王就病死了。」她摇头嘆息,「天妒英才。」 说到这,她很是期待地瞧着梅开言。 梅开言无语:「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李妍咂嘴,面露失望。 「这样,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她娓娓道来,「如今的于田国君,是赤手空拳,从什么都没有开始,一个人打败了自己的八位姊妹,将她们全都送上断头台之后,坐上没有实际权利,只能生育儿女的于田国君的位置……这么去想,是不是就通透一些?」 梅开言愣了下。 他豁然开朗,抬手捋一下鬍鬚,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齐郡王虽然死了,但是他那套权谋争斗的手腕,被他女儿继承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正是。」李妍点头,「一个善于权谋,懂谋略,有手腕,还会装柔弱没有实权的女王……你觉得她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会怎么干?」 梅开言想不到。 李妍轻笑一声:「我若是她,我会遵从于田传统,娶各大家族的顶樑柱做男侍妾,然后……找机会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 她说的那般从容泰然,波澜不惊。 甚至面带笑意,手上还在同几只萤火虫玩耍。 可梅开言却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最毒妇人心啊! 「她已经没有父亲了,想要在于田活下来,就必须这么做。只要那些侍妾都死了,群龙无首时,她就是最大的掌权人。」 梅开言倒抽一口凉气。 他点几下头,追问:「你的意思是,使者的死,是女王有意为之?」 「对。」李妍道,「尉迟升这个人好色,于田女王便是利用这点来下手。梅楼主可听过『帐中没』这种西域毒?」 帐中没,梅开言当然听过:「这毒取名自帐中香,也叫温柔香,十分恶毒。与合欢散不同,这东西发作时如若行房,必七窍流血,很多西域妇人以此用来防止男人不忠。」 李妍点头:「但这毒有个缺点,制作它必须用到的原材料只有西域有,而成品三天就会变质,飘出一股恶臭。再加从中毒到毒发,时间很久,最少要两个月,所以在大晋极为少见。」 说到这,梅开言是真的明白了:「他死于不可能在大晋中的毒。」 李妍点头:「没错。我推测应该他应该是出发来大晋之前中毒,然后依照他好色的本性,一定会死在路上。」 「这件事对于田女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人死在大晋,作为安抚,圣人也会多给一些银两来安抚,她要谈的通商一事也定然畅通无阻。而另一面,她就可以腾出一个位置,让自己的心腹上位,大权更加集中。」李妍缓缓摇着扇子,「再加上这个死法对于田国,对来尉迟家来说,是个巨大的丑闻。女王的侍妾死在别的女人的床上……这件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偃旗息鼓,不予追究。」 「所以,梅楼主不用担心,安心做你的生意,使者这件事断不会有半点问题。」说到这里,李妍歪头冷笑一声,「你瞧瞧,青州府衙里那只老狐狸都不着急,屁股坐得那么稳,你急什么?哪天若是他被问罪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你竟称唿青州知州为老狐狸,你就不怕他知道?」 压在心头好几天的大石头可算是解决了,梅开言话音轻松了不少。 「他知道又如何?」李妍笑着说,「知道了更好,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他,尤其想问他是怎么得到我母亲的遗物,还放在一具无头尸体的手掌心里。」 这事情梅开言知道,但见李妍几个月都没有动静,还以为她不在意。 「你是没抓到狐狸尾巴,所以在等待时机?」他蹙眉问。 「必然啊。」李妍站起身,「你我都是江湖中人,彼此手里的底牌都很清楚,可是面对府衙,那张牌随时都可能会变成杀身之祸,我如果没有他的把柄,就没办法正面与他对峙。」 「倒是奇了。」梅开言难得笑了,「千门善赌,百赌百胜,怎么这一代的千门正将,做起事情束手束脚,有些怂兮兮的呢?」 李妍望着他,缓缓踱步上前。 她抬着头,目光清冷,气质如兰:「梅楼主一想到朝廷知晓女宅里死了于田使者后,整个黑市便会生灵涂炭,无数人又将无家可归。他们大多半生刀尖舔了血,除了在黑市里接榜干活,做点零工小买卖,没有其他本事。假若黑市没了,他们为了活下去,只能重操旧业,提着刀,拿着棍子打家劫舍……」 「思及此,梅楼主便不敢赌,硬是咬着牙,摒弃江湖道义,不惜用欧阳家秘册悬赏一事为鱼饵,将我千门李氏扯进这一潭浑水里。」 她将扇子背在身后,捻着扇柄转了好几圈。 「李妍不才,身后也有几百家庭,六百余人性命,也还背负着父亲奋斗一生换来的白衣卿相的声名。」她摇头,「我更是不能赌。」 第125章 你怕什么 梅开言微微怔住。 他虽然没见过李妍几次,但也经常听人说起她。 说她是市井女子,身上带着痞气。 说她手腕不俗,若是得了她的便宜,她定是要从别处几倍找补回来的。 在梅开言心中,这样的评价也就是个寻常小姑娘而已。 直到这两次亲眼所见,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是狭隘了。 他望着李妍,忽然问:「……李庄主明明心怀天下人,怎么会甘心呆在小小青州,不再往前走半步?」 李妍愣下。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显然把她问懵了。 她摇头,不回应,只伸出手讨要:「说好了破案后给我悬赏人的确切消息,梅楼主不会是准备忽悠我,所以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吧?」 梅开言哈哈笑了,他招手示意一旁的老僕:「把盒子拿来。」 老僕颔首,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他这才目露欣赏地望着李妍:「我说的是真心话,江湖几十年,我也算阅人无数。李庄主看似踏踏实实在青州过这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可这段时间所作所为,都不像是安于田园的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我……」李妍想辩驳。 不是她不想,是她倒霉,劫错了人,还把人打失忆。 现在时间久了,陆陆续续来找沈寒舟的人多了,她这谎言越说越大,停不下来。 可梅开言竖着手掌,打断了她的话。 他意味深长道:「以千门手段,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李庄主都应该有百种方式顺利脱身。不管你要说什么原因,其实都是藉口。」 庭院中萤火虫悠然飞过,长明灯的昏黄光线,将石亭笼罩当中。 李妍仰着头,目光缓缓落在一旁盛放的桃树上。 月色诡秘,将桃树染出奇异的幽兰色泽。 她没话反驳。 如果现在飞龙山庄的「李庄主」不是她,而是李清风的话…… 以他的手腕才智,别说百种,千种万种都不在话下。 可她是李妍。 千门三十六天局和七十二地局,她用不出李清风那鬼斧神工一般的能力。 李妍落寞浅笑,伸手戳了下眼前飞舞的萤火虫。 「李妍只是个女子,如今所作所为,已经是自己的极限。」她坦言,「天下偌大,仗剑侠行,大济苍生,到底只是个理想,世间有那么多有天赋,有家世,有能力的人,哪个不比我这土匪强?」 梅开言思索着她的话,抬着眉毛点了下头,施施然道:「若真如你所言,你怕什么。」 李妍一惊:「怕?」 「对,怕。」梅开言直言,「你大可以潇洒转身,甩袖安然离去。」 他笑着问:「可你没有,你也从没这么想过,按理说,千门李氏土匪出身,考功名根本是所求无门,可你爹与人打赌,两壶酒喝下去,出门就上了马车直奔会试,高中之后更是一往无前,他自始至终没怕过什么事,为什么呢?」 李妍愣住。 梅开言话说到这,微笑着接过老僕人手里的盒子,自石阶上踱步而下。 「你说我不敢赌,没说错,但不是因为这么多人无处可去而不敢赌。天下之大,处处皆可安身。」他笑意不减,「我是为了你父亲当年的信念啊!」 「他曾说,要不费一兵一卒,再过十年,江湖无匪,天下无匪!」他将盒子递出去,郑重道,「所以,我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千古的基业被人破坏,断不能做那歷史的罪人。」 幽光满地,青色的庭院中,梅开言轻轻拍了下那个木盒子。 他微笑道:「这是你父亲留下的盒子,他说未来若有一日,你大了,独当一面之时,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红色木盒嵌着精緻的小贝壳雕,瞧不见一点灰尘,显然这么多年都被精心收藏着。 李妍伸手接过,眉头皱得很紧。 她不知道李清风什么时候还和梅开言有交集。 她以为自己的父亲为官之后一走了之,眼里除了她娘,再容不下别人,包括自己。 「至于你说张榜寻找欧阳家秘册一事……你可曾听过丁高这个名字?」梅开言继续道。 又是丁高。 李妍点头:「听过。」 梅开言瞭然点头:「他是女宅的所有者,也是他让我张榜的,我说有确凿的证据,其实是骗了你。」 他拱手抱拳:「我手里没有任何实证能证明是他放榜的,仅有我一张嘴能做口供。」 李妍半张着嘴。 他居然说得这么义正言辞的? 「作为补偿,杀手那边我倒是有了线索。」梅开言赶忙找补,「那善用小臂长的银针之人,说出来你不信,那确实是黎安的髮妻,黎夫人的亲弟弟。但是他几十年前被人抱走,入了杀门。」 李妍大惊:「亲弟弟?!」 黎府一案,李妍推测他是黎夫人的亲弟弟,但对方亮出武器后,她就觉得自己的推测应该是错了方向。 哪里有世家贵女的亲弟弟去当杀手的? 「确实是亲弟弟。」梅开言感慨道,「黎家的事情你应该没听说过,大晋对宠妾灭妻之人,最轻的处罚也得是八十大板,但李姨娘抬了平妻却那么顺利,就是因为黎安的原配夫人出了大问题。」 「黎夫人本身就是个杀手,她是占了别人的身份,以贵女姿态嫁给黎安,后来被他发现真相,黎夫人差点杀了黎安全家。」梅开言干笑一声,「但那日正好你娘在黎家做客……黎家人就是这么保护性命的。」 他跳过了最重要的部分,让李妍听得云里雾里。 「和我娘什么关系?」李妍眨了眨眼,「我娘我爹两个人都是剑都拿不起来的那种,你难不成要告诉我,是我娘赤手空拳将杀手解决了?」 梅开言愣住。 他大为惊讶:「你娘……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李妍更懵了:「她身体不好,卧床几年,御医都回天乏术,难不成还是绝世高手?」 她说完,梅开言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他欲言又止,琢磨了好半天,这才犹犹豫豫道:「你娘这人吧……你想啊,千门在下八门里什么地位,你爷爷李卓然武功超绝,天天都在念叨要找后继者。恰在此时,你爹从京城带回来一个被抢了未婚夫婿,又被扣上恶毒刻夫名号,名声差到闻之色变的女人回来……他们俩是怎么说服你爷爷,顺利成亲的?」 李妍摇头。 这事落她头上,她是真没主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可电光火石间,她又有主意了。 李妍倒抽一口凉气。 梅开言就像是有了读心术,郑重其事的将李妍脑袋里的两个字念出来:「打服。」 第126章 恋爱脑 李妍的祖父李卓然是个武痴。 他自己千门那一套就学得很糟糕,但是武学确实造诣颇高。 听梅开言这么一点拨,李妍嘴巴一张一合,居然找不出漏洞来。 「你母亲是京城沈家的嫡女,不知怎么回事,没斗过自家那个心机庶妹,愣是被赶出了家门。后面你爹英雄救美,把沈家和她那前未婚夫婿一起连根拔了。」他边说边蹙眉,「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 李妍无语:「那时天下无我,我从何而知啊?」 她撇嘴瞄一眼梅开言,忍不住道:「梅楼主,当年一顿酒把我爹喝去京试的人里,应该也有您在吧?」 四目相对,分外安静。 梅开言干咳一声,抬手挡了下嘴角,坦言:「主要还是彭兴州多嘴,说什么兴许御医能医好你娘的病。」 「哦!」李妍重重点头。 原来如此。 十三年前,李清风出门和友人喝酒小聚,到半夜都没回来。 李妍母亲沈玉兰又在病中,不方便外出寻找。 她没办法,十二岁的姑娘一个人快马加鞭去敲开彭兴州的家门。 当时刚刚酒醒的彭兴州也懵了,他带了几十个盗门兄弟,漫山遍野找了俩月,结果人没找到,等来了一队敲锣打鼓报喜的。 说李清风高中进士,没多久就要参加殿试,他们先把进士的贺礼给送来。 「我当是谁让我十二岁后活得像是个孤儿,原来是几位前辈啊!」李妍歪酸道,「把我好好的爹给整没影了,自他为官以来,还以为他卖给大晋了,大禹治水都没有他这么心如顽石,能有空给你送盒子来,都抽不出时间亲手交给我。」 李妍抱着那盒子,越说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她深吸一口气,颔首致意, 「不管怎么说,梅楼主还是信守承诺告知了幕后人的身份,多谢。」她颔首鞠躬,「天色不早,李妍还有要事,就不多打扰,告辞。」 「哎!」梅开言忙上前,「等下,我还没说完呢!」 李妍却一刻不想多待,她抱着盒子,转身大步往石洞窟外走去。 她心里憋屈。 这么多年,李清风带着病重的沈玉兰在京城,她一个人扛着六百多张要吃饭的嘴,在青州艰难支撑。 她不是不委屈。 每年过年,家家户户聚在一起包饺子,发红包,互相道贺。 李妍只有一个人。 她今年蹭蹭曹家的宴席,明年蹭蹭杜二娘家的宴席,后年再换一家,循环往復。 她也想当个会撒娇的女儿,想和爹娘在一起,过个团圆的节。 李清风走时,李妍十二岁。 他回来时,李妍二十四岁。已是青州首富,再也不用蹭谁家的饺子,可也再没能等到和爹娘一起吃一顿年饭。 她抱紧怀中的盒子,一言不发地钻进烽火楼外的马车里,像是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角落。 夜风习习,吹动马车车帘,吹响烽火楼高耸屋檐上的占风铎。 明月高悬,清脆的叮噹声沿着楼梯层层向下,自六个高高的柜檯前飘过,穿越狭窄的门缝,落进林建安的耳朵里。 他站在洞窟中一脸诧异,看看梅开言,再回头看看身后。 「怎么回事啊,我看着她脸色极差,你们说什么了?」 梅开言抿嘴:「我把清风留下的盒子给她了,还提到了她母亲。」 林建安顿了下,而后「哎呀」一声,无奈道:「你没事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不是往人心窝子上扎刀么。」 梅开言没理,只得低头嘆口气:「……那杀手的事情我还没跟她说完,只提了是黎夫人的弟弟,具体怎么回事,还没说她就走了。」 「她没打你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林建安提了下衣摆,振臂在石桌旁坐下。 他伸手提起面前茶壶,手腕摇几下,才倒了半盏清水:「你只要提到是黎夫人的亲弟弟就行了,剩下的她查得不比你慢,你放几个线头出去,前后也就十几天的事情。」 梅开言依旧站在石亭门口没动。 他低着头,回眸道:「为了让沈寒舟追查裴家,你当真要把李妍拉下水?她在青州这么多年,过得不是挺好的。」 林建安没说话,他端起茶盏,熘边嘬了两口,烫到皱眉。 「我问你话呢。」梅开言背手而来,在他身旁坐下,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 林建安没辙了,这才放下茶盏,解释道:「你们都老了。」 梅开言「啊」一声:「我知道。」 「你不知道。」林建安手点着石桌,「你老了、彭兴州双腿那个样子,欧阳家远在藤州,兰花门柳青青家大业大,就算李清风对他恩重如山,能做的也很有限。要我说,就你们这几个老弱病残,虾兵蟹将,话不说大了,裴太师现在就弄三四十个杀门精英来,你们抵挡得住?保得住她?」 「这……」梅开言答不上来。 「呸!」林建安啐一口,「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我知道说大话是要掉舌头的。就凭你们要是能保住千门李氏,我林建安这么多年官就白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他哼一声:「往前一步,裴应春要出招,那都是阴招,他绝不会搞一两个刺客来给李妍练手,他要行动,绝对是浩浩荡荡一群刺客。往后一步,假如这群刺客还真被你们几个老骨头给抗住了,折在青州,那更热闹了,大国臣子居然还拿不下一个山贼头子,那还得了?那不得出兵剿匪啊?」 林建安手指着他:「到那时候,你们还保千门李氏?你们自身难保!」 梅开言无法反驳,他说的都是真的,根本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 他眉头不展,反问:「那你把她拉下水,她就能行了?」 林建安咧嘴一笑,神秘道:「她一个人定然是不行的,但如果她是命妇呢?」 「命妇?」梅开言眼睛撑得像是鱼眼睛一样,「啊……我懂了,你是说沈寒舟。」 「是啊,裴应春就算再想把李家人都千刀万剐了,他也不能毫无理由,或者说完全没有个实证,就动手抄掉当朝三品大员夫人的本家啊。何况我都了解清楚了,沈寒舟在都察院地位极高,又背靠当朝太子,势力也不是一般的大。把他俩绑成一根绳上的蚂蚱,由沈寒舟来制衡裴应春,是当下最好的方法。」 「确实。」梅开言点头。 「而且,你不觉得沈寒舟和李清风很像么?」林建安直言,「虽然我没正面和李清风有过什么交集,但是你们这些年七七八八也给我讲了不少。」 他感慨道:「我至今都难以接受,一代卿相李清风,居然是个恋爱脑。」 「但沈寒舟似乎有难言之隐……」梅开言蹙眉,他一本正经,严肃道,「李妍这姑娘……昨晚还给他下了一整包合欢散,听说屋里动静极大,天快亮时,沈寒舟光着身子一脸惊恐地跑出来,把门窗从外都锁上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进屋。」 林建安张口结舌。 他脑袋里似乎有根弦,嘣一声断了。 第127章 睡不着 夏夜的雨说来就来。 轰隆隆几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雨点如豆大,顷刻间满街水洼,激起一层薄薄水雾。 李妍的马车停在海西楼前时,她仍抱着怀中的小盒子,惶惶然才发觉已经到了要下马车的地方。 隔着车后竹帘,她望向烟波缥缈的街道,温润的水汽带着夏日特有的清香,淹没了整个马车。 李妍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僵硬了。 她扭了几下脖子,活动肩头,伸手撩开车帘。 本已做好淋雨的准备,却见一只木板凳,轻轻放在她面前。 来人一身白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漫天的雨水里,向她伸出手去。 李妍抬头望去,对上沈寒舟那双眸。 他眼眸微紧,手顿了下,声音冷了几分:「梅开言欺负你了?」 李妍摇头。 她心情不太好,话到嘴边,却连说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便咽了回去。 「那……」沈寒舟还想追问。 李妍怀抱那只木盒,扯着唇角微笑了下:「没事。」 沈寒舟望着她,看她将手搭在自己掌心,犹豫片刻,点了下头。 他没再开口,也没再追问,只拿出自己的手帕,趁李妍不注意,蘸了蘸她眼角的泪痕。 大雨依旧,油纸伞上几朵海棠花,甚为惹眼。 海西楼挂着昏黄的灯笼,李妍望着沈寒舟,他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所做一切都是司空见惯的小事,不值一提。 他一向如此,惹人心如鹿撞。 李妍别开视线,她只觉耳朵发烫得很,慌忙抬手挡开他的手臂,之后低着头,从伞下逃一般地冲进海西楼里。 她没停脚,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唿,低着头快步走向后院。 沈寒舟站在原地,手里帕子捏得很紧。 「哎她怎么了?」乔七命一手握着药锤,一手稳着药缸,咂嘴,「我还说跟她讲讲你这身体之后怎么调理呢,这跑得这么快。」 「少说两句吧。」曹切从柜檯后抬起头,他手上拿着和田玉的胚料,埋汰道,「你没见大小姐心情不好么,反正也解了,人也没事了,晚一天说也不要紧。」他指着沈寒舟,「你看人沈帐房多明白啊,一个字都没提。」 沈寒舟合上油纸伞,顺手将它靠在一旁墙角下。 他望着曹切,忽然道:「可有我的信?」 曹切「啊」了一声,摇头:「没有……」他不解,「你的信不是都由王金他们直接送房里的么?」 沈寒舟思量片刻,颔首致意,之后便转身,也往后院走去。 雨大,雷响,方才还热闹的夜市,现在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乔七命咣咣咣锤了药缸好几下,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曹切闲聊。 隔壁曲楼门口站着诸多避雨的公子少爷,不多时就见沈俊飞快地跑过来,他湿了半身,抱怨连连:「快快快,楼里马车借我一用,这雨来的着急,说下就下。」 曹切指着后面:「马车有,但是没有马夫,你得自己驾车回去。」 「啊?」沈俊愣住,「那我要自己驾车回去,我还来借什么车啊?淋回去不就是了么。」 曹切无奈:「承东驾车刚把大小姐送回来,人都淋成落汤鸡了,这才去换衣裳。于北办事,还得有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剩下的一半人保护沈帐房,另一半在照顾两个受伤的,楼里现在根本就没闲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沈俊无语,擦了一把脸上雨水:「合着就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呗。」 他边说边伸着脑袋往柜檯上瞧,目光落在那玉石胚子上时,两眼放了光:「哎曹掌柜,你这个新玩意好啊。」 曹切挑眉。 「瞧瞧这雕工,这要是砸人身上,一准要命。」他竖着大拇指恭维道,「今年唐门暗器榜必有曹掌柜!」 沈俊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几块漂亮石头,放在柜檯上:「我是不能理解这石头什么好的,最近的应酬里全是玩这个玩意的。」 曹切有些惊讶,他将石头拿起来,放在蜡烛前照了照。 「这不就是沖刷得漂亮一些、光滑一些的鹅卵石么?」 沈俊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人家非要叫什么西域圣石。」他嘿一声,手挡着嘴角,小声说,「我跟你讲,我这块是咱们山庄门前那条小溪里摸的,人人估价都是这个数!」 他伸出手掌,狠狠张开。 「五个铜板啊?」曹切诧异。 「嗨!」沈俊凑得更近了一些,揣着手道:「五两金子!」 「啥?」曹切眯着眼,看着手里的石头,一脸难以置信。 「最近真就邪门,不知道怎么就流行起来了,听说京城的达官贵人人手一块,不少都盘包浆了,老值钱。」沈俊看着外面哗哗啦啦的大雨,长嘆一口气,「本来这跟京城有关系,如果沈帐房肯跟我一同应酬,效果肯定更好。」 「但我先前找他,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我……我也很无辜好不好,这东西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人陈家少爷买了三根金条那么多,说这东西能升值翻倍,当时我不信,结果这两天价格真翻了四五倍,我肠子都悔青了。」 曹切哼了一声:「你是后悔没带着所有人下河摸石头吧?」 沈俊咧嘴:「还是曹掌柜懂我。」他笑得谄媚:「所以你就找个人把我送回去呗?」 曹切瞧着他,忽然咧嘴一笑,从柜檯后拿出一套蓑衣。 沈俊神色一滞。 眼睁睁看着曹切的手在蓑衣上拍了拍,直言:「不送。」 大雨下到子夜才停。 青州已然入睡,沈俊此时才驾着马车慢慢悠悠离开。 李妍坐在二楼窗前,远远望着远去马车的背影出神。 她面前放着那只盒子。 精緻而沉重。 李清风入朝为相之后,李妍时不时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年幼时,自己读书识字很慢,父亲总是牵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跟她讲来歷,人为什么是人字,天下又为什么是天下。 但李妍没什么读书的天赋,愚笨得很,学不明白,他总要反反覆覆地讲,一讲便是一下午。 后来背诗更是艰难要命,李清风干脆在屋檐下放了两个蒲团,也不让她背了,只念给她听,再讲讲诗里的故事。 他说要带李妍去庐山,直面飞流直下三千尺。 还要带她去玉龙雪山,看云弄雪岭白,锦织江崖碧。 他承诺了太多,给了李妍太多的期待。 那时沈玉兰的身体还好,她就一直期待着自己能快点长大,大了,她就能去看看李清风口中绝美的山河天下。 每每想起小时候想起这些事,李妍就有些发愣。 如果说十二岁那年还曾真切地期待过他多年后致仕归来,能一家人云游天下去。 那么十六岁沈玉兰去世后,李妍就只剩下「算了」二字,迴荡在心尖上。 眼前,注视着那只保存极好的盒子,她伸手轻轻抚过。 踟蹰犹豫,思量纠结,最终还是一声长嘆,起身将它收进了柜子里,盖在薄薄的纱盖下,关好柜门,挂上一把锁。 她打不开啊! 叱咤风云的飞龙山庄庄主,大晋赫赫有名的第一巨富,麾下六百余人的土匪头子,没有勇气打开那个小小的盒子。 星辰月下,她倚靠床边,自酌自饮起来。 酒还没到嘴边,就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是我。」沈寒舟轻声道。 李妍忙把杯子里的酒往外一泼,拎着茶壶一边涮杯子一边道:「等下!」 她叮叮咣咣、手忙脚乱折腾了一息,这才将屋门拉开一条缝,探出脑袋看着眼前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沈寒舟披着件月白色的薄衫,怀中抱着薄被和两本书,神情哀怨的看着她:「睡不着。」 这理由奇怪到让李妍有些发愣。 还不如说是狗鼻子闻着酒味找过来比较靠谱。 她将门拉开,「啊」了一声:「我这还有些安神香,你等下,我去取。」 转身瞬间,沈寒舟微微眯眼,目光往屋内扫了一圈。 他没找到那个黑色的盒子,但却瞧见多了一把锁的衣柜。 第128章 盒子 李妍的房间和她的为人一样,大气整洁,没有多余的东西。 大概是自幼习武的缘故,比起髮簪首饰,以及刺绣女红,她更喜欢刀剑棍棒,就连出门也很少会在胭脂铺子或是成衣铺前驻足。 沈寒舟见她翻找一阵,眉头不展,便自顾自迈进屋内,将房门大开。 他目光始终落在李妍身上。 看着她在斗柜里翻了三层,只找到用完的安神香纸包,抖着纸包说:「糟糕,我这也没有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当然没有。 她从来不操心这些事情,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沈寒舟做帐备齐的。 几个月前来青州时,也是沈寒舟打包了安神香带过来,日日给她点好香炉放进屋里。 而他病倒的前一日,正好用完。 「那可不妙。」 他不动声色,将怀中薄被子往长榻上一放,俯身点燃一旁蜡烛,裹着薄被就坐下了。 李妍诧异望过来:「你这是?」 沈寒舟没抬头,施施然将书本翻开。 「你这是跑我屋里看书来了?」她疑惑。 「不然呢?」他看着手中书册上的字,浅淡道,「有我在,不会让你喝太多,你也就不会跑出去扒别人的衣裳。」 李妍一滞。 她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忽然歪头问:「那我扒沈帐房的衣服就可以了?」 沈寒舟心头微微一颤。 他抬手将被子裹紧了一些,臭着一张脸:「不行。」 「那你坐在这不就是个摆设么。」 沈寒舟抿嘴,抬头望着她,难得闹别扭一般吐出来几个字:「我想在这看书。」 他心里拧巴。 以前不知道这一层兄妹关系,不管李妍怎么闹腾,开什么样的玩笑,他都觉得游刃有余。 自从这一层关系被乔七命点破,沈寒舟便渐渐觉得失控,他不知道要怎么收拾自己的心思。 潜意识里有股声音让他不顾一切。 理智却扯着他让他绝不能往前再走半步。 可偏偏李妍又什么都不知道,她毫无自觉,让沈寒舟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心墙,一次次坍塌个干净。 就如现在这样。 似乎看出他心情不佳,李妍倒了半盏女儿红,轻轻放在沈寒舟手边:「喝一点,有助睡眠。」 望着小盏上倒映出的面庞,沈寒舟始终没动。 皓月当空,雨后清凉。 月光穿透云朵,洒在李妍的面庞上。 她在窗口的小桌前坐下,仰望月亮出神。 沈寒舟握着手里的书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兄妹二字,将他心头所有的期许,全部砸得粉碎。 他一面攥紧拳头,一面却又庆幸,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次日一早,楼下院里,大树阴影中。 曹切同沈寒舟感激拱手,连连道谢:「昨夜感谢沈帐房出手帮忙,我年纪大了,若和大小姐一同饮酒,各方面都不合适。」 他嘆口气:「再加现在海西楼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小姐的酒品堪忧,喝多了要扒人衣裳,我一时真找不到人来帮忙劝她少喝点。」 沈寒舟颔首:「举手之劳,不必挂心。我和她……」他顿了下,「本就应由我来看着。」 曹切「啊」了一声,喜上眉梢。 这意思是两人有戏啊。 如果是沈寒舟的话,还真是不错。 一表人才,长相无可挑剔,家世……一切家世在李妍的家世面前都是浮云,不存在。 曹切越想越觉得不错,是个能镇住李妍心性的人。 他笑意更深,解释道:「以前大小姐不这样的,那一晚定是因为面前人是沈帐房,才有点……任性妄为。」 沈寒舟有些不自在地点头。 他别开视线,岔开话题:「对了,李妍的安神香,还有我常用的星洲水沉都要用完,近日若是有人要回山庄,记得让他们从我屋里带些回来。」 曹切仰起头,他这才反应过来,从身后腰间解下钥匙,又扯下自己腰牌,一併递给沈寒舟:「倒是对不住沈帐房,最近人手确实不够,短时间没有人会回山庄,能不能劳烦沈帐房差遣五位暗卫,看谁能回去一趟。」 沈寒舟看着曹切的腰牌,再看看李妍房门的钥匙。 他点下头,伸手接过,浅浅道:「好。」 待曹切离开,王金悄无声息地落在沈寒舟背后:「主子。」 沈寒舟转身,将钥匙与腰牌递给他,他肃然开口,小声道:「飞龙山庄东厢房屋内有一个黑色盒子,与她昨夜带回来那一只非常相似,挂了一把金色的锁。你们连着盒子一起带回来。」 失忆后,他问过一次那个打不开的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李妍说是他小时候放进去的新奇玩意,一直锁着,她也不清楚是什么。 如果不是沈寒舟已经想起一部分,知道自己小时候根本不在青州,他说不定会一直相信下去。 树下,沈寒舟肩头满是斑驳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他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大树,沉默不语。 他不明白,李妍为什么要骗他。 甚至,只字不提他在京城住过很久的事。 李妍醒来的时候,屋内空无一人。 她揉着脑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下的。 长榻上整洁干净,仿佛昨夜只是做了一场梦。 晌午阳光正好,李妍一身素色衣衫,在灶房炸了一盘桃花酥,放在沈寒舟面前。 自从在青州常住,海西楼的生意就日益红火,现在一房难求。 皆是因为沈寒舟这超然的姿态,绝佳的诗词琴曲,再加京城少爷与这张脸的完美组合,引来不少想要「一睹芳泽」的小姐们。 曹切先前单独同他商量过,就让他没事就坐在正堂大门看书习字。 那之后,楼里天字一号房的价格都翻了三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此时,他拿过盘子里的桃花酥,掰掉一角,问道:「知道那帐中没是什么东西之后,案子清楚了么?」 李妍「啊」一声,她将昨夜同梅开言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同沈寒舟又讲了一遍。 「所以说就算使臣死在青州女宅,朝廷也不会追究。」她道,「不追究,便是双赢,追究了,虽然有一定概率真相大白,但对两边而言,都不利。」 沈寒舟却沉默片刻。 他咽下桃花酥,沉沉开口:「我前几日已经通知秦辰,让他将使臣死亡一事和青州撇开干系,并且努力促成于田与大晋之间的交易,最好不要让裴家有发挥的余地。」 听到这,李妍心头咯噔一下。 她打量沈寒舟片刻,这人依旧如往常一样,端坐在桌边,儒雅斯文,从头到脚都透着书生气质。 就连吃一块桃花酥,都慢条斯理,依着他的自己的节奏缓缓一块一块往嘴里放。 李妍手攥的很紧,试探着问:「……你都想起来了?」 第129章 他才是目标 高烧这么多天,李妍不止一次悄悄问过乔七命,问他沈寒舟有没有可能恢復记忆。 乔七命总说没有把握。 他都没有把握,李妍更觉不安心。 尤其是现在,眼前人看似什么都没想起来,却下意识跳过李妍,直接找到秦辰那里去。 这在几个月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那时候,沈寒舟每一步都会告诉李妍,每一步都是她们一同商量着进行的。 她确实担忧,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 没人知道沈寒舟恢復记忆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会不会性情大变,会不会对李妍嗤之以鼻。 现在,沈寒舟只是顿了下手,摇头轻声道:「没有。」 「只是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早做打算……不,是我觉得必须要告诉秦辰,让他赶在裴应春之前处理完善。」他望向李妍,「就好像,下意识知道应该要这么办一样。」 他不像是说谎。 李妍望着他,暗暗松一口气。 「李妍。」沈寒舟探身前倾,抬手撩起她鬓边长发,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妍一滞,忙打哈哈摇头:「怎么会?我瞒得住你么?」 沈寒舟没说话,目光却始终望着她的眼眸。 明明骗他说是青梅竹马,还这般泰然自若说没有。 李妍被他看得后背发毛,轻咳一声,以团扇将髮丝从他手里拨开,又拿出先发制人的本事,一本正经地埋汰道:「你这人,早就破案了倒是告诉我一声啊,弄得我像个傻子,到处找人问人帐中没是什么东西。」 沈寒舟挑眉。 她心虚,可气势上不能输,撇了他一眼,继续道:「是吧?你早说的话,那也不至于让柳青青给你下一整包合欢散。」 「是你。」沈寒舟纠正她,「不是柳青青,是你。」 他轻笑:「别想把坏事甩给别人。」 李妍揣着手,嘴上仍想据理力争,但到底是理亏心虚,也就想想罢了。 沈寒舟望了她片刻,像是放过一般悠声开口:「事情可还没有结束,女宅不只有使臣那一条人命。」 见他提起,李妍正色点头:「没错,疑点其实很多。」 每每说到正事,她总是很快就恢復原本的模样。 沈寒舟掰开桃花酥,边吃边看她摇着团扇,思索道:「梅开言说女宅实际控制人是丁高,丁高可不是一般人,他背靠裴应春,也是悬赏欧阳家秘册的幕后之人。他把女宅开在黑市上,定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如此自己宅子被人敲塌了,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若是换了我,谁敢砸了我的海西楼,我得让他过一个永生难忘的炎夏。此为疑点之一。」 「疑点之二,便是那些石头的去向。」李妍摇扇子的手慢了些,「关大侠私下追查三天,说是整个女宅,不管男女,都在闭门挖石头。挖出来之后清洗干净,分装在小盒子里,一天分装上百份,不知送到何处。这件事本身是个小事情,不足以引人注意,但是把丁高、裴应春,以及女宅不吭不响,不追究只埋头运石头这几件事组合在一起,就十分可疑。」 李妍记得那个洞窟的大小,里面藏着的石头不说有百万,起码也有十万块,数量庞大。 纵观全案,使者的死虽然和大晋没什么关系,女宅也只是运气不好,摊上这件事。 但女宅出事之后,老鸨和玉玉姑娘的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丁高本身就是杀门人……」她看向沈寒舟,忽然顿了下,「啊,对,你不了解杀门。」 她起身:「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边走边说。」 昨夜一场大雨,青州今日空气里透着草香。 马车压过水洼,激起一层水波。 「下八门里,杀门是分崩离析最彻底的,这事情确实有我爹的一份力。他大力推行新政,天下安稳之后,导致杀门人举步维艰。」 李清风推行新政之后,大力重商,最初那几年百废待兴,处处都用人。 而大晋打了几十年的仗,留在城池里的人,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老妇女子,还有一些壮年,是砍断自己手脚,才躲过一劫。 真正手脚健全的壮丁,要么在江湖,要么在当土匪。 「他新政一出,但凡有点手艺的江湖人,谁不想告别打打杀杀的日子,当个普通人?」李妍嘆口气,「尤其是杀门,他们本来是『打抱天下不平事』『杀作奸犯科欺压百姓之人』『该不该出手都先出手再说』,动一次手,就要在朝廷的悬赏榜上挂很久。如今有了安稳过日子的机会,很多人都弃刀而去,自然日渐式微,直到五年前,分崩离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丁高就是曾经杀门元老。他只会杀人,不会干别的事情,现在为裴应春所用。」 沈寒舟蹙眉。 他虽然不说话,但李妍知道他听明白了。 「所以石头的事情必须追查,我们得先一步拿到丁高或者裴应春的把柄,不然女宅塌了这件事,就会成为裴应春间接砍向我的一把刀。」 「你怎么能确定有把柄?」沈寒舟追问。 「要是没有把柄,他也不能直接就杀了老鸨。」 沈寒舟望着她,思量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 「那石头一口气被分成几百份,是真难住我了。」李妍直言,「山庄众人最近都是日以继夜地赶制货单,多亏曹掌柜,今年飞龙商行就连根擦桌的布条子都买断货。现在需要大量人力来追查的时候,却根本腾不出人手。」 马车缓缓停下。 李妍撩开车窗布帘望一眼车外:「幸而还有个人,干追查这事,更加专业。」 她微微一笑,从马车里跳下去。 沈寒舟跟在她身后,撩开车帘,迎着阳光,瞧见了面前气派府邸的匾额。 「彭府?」 不等他话说完,李妍忽然一掌将他推开。 一根银色长针,在沈寒舟面前一寸处,嗖的飞过。 咚一声闷响,长针戳进彭兴州新买的狮子头大门上。 李妍见门里有人急忙赶出来,才追着长针飞来的方向,轻功一跃,消失不见。 被勐推一把坐在马车里的沈寒舟,这才恍然发觉她那结论中到底是哪里古怪。 他犹记得女宅中,开门的瞬间,那银针并不是对着老鸨打过去的。 从一开始,那银针就是冲着他眉心而来。 就和刚才一样。 他才是目标。 第130章 转了一个大圈子 彭兴州坐在木头轮椅上,他惊魂未定,看着从马车里爬起来,振了下衣袖,泰然自若的沈寒舟。 「这怎么回事?」他回头接过刚刚拔下来的长针,「好傢伙,这东西和老曹做的暗器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沈寒舟点头,望向李妍追过去的方向。 想起承东和刘水身上的伤,他有些担忧。 「不用担心,我的人也追过去了。」彭兴州转过车身,仍然打量着眼前的长针,「咱们进去说,站在这不安全。」 等在门口显然没有意义,还徒增风险。 沈寒舟点头,他踩着木凳从车上下来,跟着彭兴州往府里走去。 彭兴州选的小巷子,行人稀少,阳光却很好。 盛夏时节,知了声声阵阵,院子里百花齐放。 穿过一条长迴廊,彭兴州停在湖边的凉亭前:「她找我追查那些石头时,我还挺奇怪,千门居然会找到我们帮忙。」 一旁管家端着一壶茶,捧着一碟绿豆糕,轻轻放在桌上。 沈寒舟的目光望着那管家,身长七尺,身形十分儒雅,但却是个光头带刀的。 再这样的院子里出现,多少让他有点懵。 彭兴州背对着他,自顾自从怀中拿出册子:「别说,这活可真是登天的难度。我们盗门几百人追了两天两夜,可算是弄清楚了。」 他下颚微扬:「喏,就这一本册子,要我老命了。」 微风轻扬衣角,彭兴州仍旧抱着手炉,盖着一张薄毯子。 和几月前相见时不同,他此刻意气风发,带一顶莲花发冠,笑容和煦很多。 沈寒舟接过册子,却有几分为难。 他心不定,一直在担心李妍,翻开之后满眼都是「李妍」。 彭兴州似乎瞧出来他的担忧,开解道:「不用太担心,李妍的武功担得起『天下第一』四个字。」 道理沈寒舟都懂,但他仍旧放心不下:「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彭兴州「啊」一声,「没错,李妍便是人外之人,天外之天。」 沈寒舟蹙眉,感觉两个人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颇为无力。 「我知你看不进去,那就听我说说就好。」彭兴州咧嘴笑了,「竟也有让我提点沈帐房的一天,何等扬眉吐气!」 话音刚落,就听沈寒舟冷言:「用不着。」 他低头翻了几页,神情越发肃然。 「后面和前面差不多,也都是这几个去向。」他笑眯眯道。 湖边晌午并不炎热,时不时有凉爽的微风吹过。 沈寒舟头上繫着髮带,轻垂耳下。 他坐在凉亭里,诧异道:「当真?」 「啧!」彭兴州手指指着他面前的册子,无语,「你要这么说,那就是质疑我们盗门的专业了,这东西我没必要骗你们不是?再说了,也不是什么神秘的去处,就是转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黑市罢了。」 确实是转了一个大圈子。 册子上记载的四五百盒「西域圣石」,是从女宅的大坑里被挖出来之后,由三辆马车,以及两艘小船,分别走路路和水路两道,西出阳关,北上京城,南下扬州。 「做得挺真,拉车的,行船的,一眼看过去都是胡人,与我们大不一样。」彭兴州道,「尤其是最终回到青州的那辆马车,还刻意在青州城外转了一个大圈子,然后在后半夜入黑市。驾车人直接住在酒肆里,演出一副风尘僕僕的模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也就是说,女宅的石头不是用金子换来的,而是换金子的。 「西域圣石这东西,我原本听过,本来是说的于田国出产的和田玉,那个东西确实价值连城,好玉难求。只是不知道后面怎么就传着传着,成了天山以西,更遥远的黑石头了。」彭兴州打开桌上一个小盒子,拿出当中一块黑石头,捏在手中把玩片刻,「就这东西,我们柳河镇小溪水里一下午能摸出来几大箱子,说是圣石,居然还真有人买帐。」 「他们把这些石头从地下挖出来,然后当成价值连城的东西去售卖,只是为了银子?」沈寒舟蹙眉,这事情超越他理解的范围。 平日里,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愚蠢,更不可能付诸行动。 人都不傻,银子难赚,绝非一句虚言。 要把别人兜里的银子掏给自己,难于上青天。 可是这块小小的普通黑石头,却做到了。 「这事情,你得问李妍。」彭兴州哈哈一笑,「咱们都是看热闹,只能猜测一下,她是专业的。」 沈寒舟不解。 「啊……你不理解也正常。」彭兴州举着手里的石头,「千门李氏,那可是天下所有骗子和姦商的祖师爷。这石头怎么从一文不值变成价值连城,咱们想不明白,李妍绝对门清。」 他话还没说完,肩头便多了一把带血的剑。 李妍倒挂在亭子上,挑眉看着他:「背后说人闲话,当心晚上尿床。」 她轻身跃下,顺手抓起石桌上彭兴州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掉剑上血迹。 「有受伤?」沈寒舟快步上前,关切道。 李妍「嘁」一声,摇头:「以他的本事,还伤不到我。」 「那……」他目光落在剑上。 李妍也没遮掩,直言:「虽然让他跑了,但伤了他两剑。」她迟疑片刻,「他放暗器是右手发力,就挑断了他右手经脉,所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她这才收了剑,蹙眉问沈寒舟:「你先前在黎家,可有得罪他?」 黎家一事已经过去四个月,沈寒舟有些茫然。 他低着头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自己和那「黎仲」有过什么交集。 「委实没有交集。」他坦然道,「黎修善于题词写诗,我与他聊得来,但黎仲给我的感觉不好,阴沉得很,所以没有说过几句话。硬要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想把杀人一事推到我身上,反被你看穿,甚至逼到暴露身份的绝路。」 也是,当时黎家一事,李妍没有多想,只觉得对方不讲武德,乱找背锅人,所以自己也没讲武德,全盘推回去。 现在想想,倒是草率了。 如果当时就知道这杀手和丁高有关系,算是裴应春的人,那么他第一次出手那天,李妍非得要了他的命。 「你这次为何又没要了他的命啊?按理说你完全有这实力。」彭兴州疑惑问。 李妍咂嘴:「他有船。我就算水上漂能追出去二里地,那第三里我不就沉了?」 彭兴州「哦」一声点头:「还有船啊……」 李妍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水上追了一里,看他上船带人放箭,我就赶紧折回来。」 边说,边拿过沈寒舟手里的册子,略略翻了一下。 「我想到女宅可能才是西域圣石真正的出产地,但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 她神色肃然,从头又翻了一遍。 听她这么开口,彭兴州两眼都放光了:「你可看得明白?我和沈帐房瞧了半天,都没有看出来门道。就只看懂女宅行骗,以廉价破石头卖天价这一点了。」 李妍缓缓点头,转身反问:「那你觉得买那些石头的人,都是傻子么?」 彭兴州一滞:「那不是傻子是什么?难不成还是什么聪明的大拿?」 「嗯。」李妍点头,「穷傻子还真上不了这个当。」 她指着册子:「就这一册里记载的石头数量,你崑崙盗门如果都买下来会怎么样?」 彭兴州眨了眨眼:「破产呗。」 他说到这愣了下:「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让青州百姓破产?」 第131章 原是蓬莱千门 庭院幽深。 彭兴州选宅子的时候,正好黎家大火滔天。 有权有势的世家院子,遇到走水这件事,也只能一群人傻兮兮拎着桶子,眼睁睁看着火烧个干净。 因此,他大为感慨,挑了半个月,专门选了这套有湖的,往书香门第的方向好好收整了一下,准备效仿李妍他爹,先打造一个读书世家的背景。 这样往后盗门若是又出了有抱负有理想的孩子,也不至于断了路。 湖面宽阔,接天莲叶无穷碧,而亭子就在赏景最美的地方。 此时,李妍素色衣衫上带血,但她却毫不在意,坐在石凳上,低着头来来回回翻看了很多遍。 脑海中,关于案件的线索像是珠子,一颗一颗被她串起来。 先是经营黑市的女宅,之后悬赏欧阳家的秘册。 在于田使者意外身亡,女宅院墙坍塌之后,丁高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要赔偿,只是命人一个劲地挖坑,将石头从宅子里运出去。 「我不确定。」李妍摇摇头,「可能性太多了。如果这石头是在我手里,说一句不客气的,别说青州百姓,搞垮半个大晋,也一样做得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彭兴州大惊:「为什么啊?百姓刚刚过了十年好日子……对方图什么啊?」 李妍没说话。 她不是千门正将,仅凭她对做局的理解,只看这寥寥几页,推测不出来幕后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如果是针对飞龙山庄呢?」沈寒舟忽然道,「女宅是丁高的,丁高是裴应春的人,而裴应春的心头刺,大约就是李丞相变法后富国强民了。」 他缓慢拨开手中扇片,一边揣摩,一边道:「如果我是裴太师,日日听人怀念李相,处处都能看到李相留下的政治遗产,那我夜不能寐,嫉妒发狂,为了摆脱他,我甚至不惜毁掉李相留下的基业,将大晋商业摧毁殆尽,让百姓重新贫穷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沈寒舟说得云淡风轻,听得两人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妍张口结舌。 这一番话,乍听之下十分吓人,可细细一想,居然有理有据。 且不说裴应春确实和李清风有值得提刀血战的仇恨,就凭他本就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格,得势之后做出这种事情,还真的不奇怪。 「这人……他要是这么干,那不就是个疯子么?」彭兴州不了解裴应春,他不明白,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大家都穷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有啊。」沈寒舟摇着扇子指点道,「民不聊生时,再略施小计,让百姓稍微富起来一点,家家户户多一碗粥,他不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裴太师』?」 彭兴州语塞,抱着怀中紫铜手炉搓了好几下,连连大唿:「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啊!」 「别把上位者想得太美好。」沈寒舟微笑道,「首先他们是人,之后才是大权在握的权力者。机智果敢、足智多谋,与小肚鸡肠、善妒成性,完全可以合理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就像天下并非非黑即白。 土匪出身的李妍,也会劫富济贫、伸张正义。 盗门当家的彭兴州,也会为百姓危亡不惜暴露自己,站上台前。 地位越高,权利越大,人性的缺点便也被欲望鼓动得越发强烈。 「如此说来,这石头的来龙去脉,到底流向何方,就必须要查了。」李妍沉默片刻,她抬眸看看沈寒舟,又看看彭兴州,迟疑许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将册子捲起来,别在腰后,「这件事盗门就别管了。」 彭兴州愣了下:「为什么?」 「若真如寒舟所言,那这件事就是超越我们想像的大事情,对方是有权有势的裴太师,如今圣人病重,太子也是个病秧子,不管事,说难听一点,半个皇城都是裴家的,他如果以此发难,我们都很难全身而退。」 「你的意思是?」彭兴州越发惊讶,「……你是准备不管了?」 「嗯。」李妍点头,「不管了。」 她轻笑,望向身后荷花满园的湖水,长长嘆息:「我们能这样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趟朝廷的浑水,没有意义。」 彭兴州望着她的侧颜,手掌心轻轻擦着紫铜手炉,他也深吸一口气,许久点头道:「也是,你一个姑娘家,不适合处处抛头露面,当那个出头鸟。」 之后不出五日,西域圣石的价格飞升三倍。 原本一块石头五两银子,现在十五两,二十两……一时间,整个青州一石难求。 晌午,嘴里说着不管的李妍,正趴在树冠里,追着当中一辆马车,埋伏在青州郊外的林子中。 她准备带人打劫,把那辆绕着青州转一整圈,再由胡人驾走的马车给拦住。 树冠下,两辆马车停放在一起,女宅僕役正从一辆车上往另一辆车里搬运石头。 十几个胡人围着马车,八方站人,守备十分严密。 眼瞅交易完成,女宅那辆车先行离开,胡人这里则清点一番,准备掉头驾车离开。 时机成熟了。 李妍带好蒙脸黑布,左手微微扬起,还没来得及打手势,就听一旁林子外,轻功飞来七八个人。 人人黑衣持剑,头戴锥帽,挡着半张脸。 她愣了下,手又放下去了。 「大小姐。」承东倒挂在树上,「我看这伙人很专业啊,连衣裳都是统一的,就咱们还故意穿着破布烂褂子。」 李妍蹙眉:「我也不明白他们打劫穿那么好干什么?你我身上这烂褂子,万一被抓,别人也想不到是千门,最多被当成盗门。」 承东「啊」了一声,顿觉豁然开朗:「还是大小姐机智。」 树下,几个黑衣人亮出长剑,与马车前的胡人对峙着。 「来者何人?」胡人大喝一声。 黑衣人冷哼一声,看模样极为高冷。 「我们以为中原江湖都讲究一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没想到还有意外,看来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土匪。」为首的胡人冷笑一声,大手一挥,身旁人纷纷拔出大刀。 气氛剑拔弩张。 李妍压低身子,想看看那群黑衣人是什么来路。 她眯着眼睛,细细看了半天,没瞧出什么特徵来。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就听黑衣人手挽剑花,直指胡人头子,大喝一声:「区区几个蛮夷,也配问蓬莱千门人的名字!?」 李妍愣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见胡人一脸瞭然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蓬莱千门!有种你上,别让我看不起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第13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场面登时诡异了起来。 全都埋伏在树冠上的山庄暗卫,面面相觑。 李妍皱着眉毛,缓缓回头望向上面的粗树干。 倒挂的承东张着嘴,疯狂摇头。 他没出声道:不是我! 李妍指指自己:也不是我。 绝了! 树下,两拨人互相放了一通狠话,黑衣人说得越发粗鄙不堪,对骂起来。 李妍回忆了许久,也没想到山庄里的谁是这个声音和这个暴脾气。 她想了想,拆了一片树叶,掐头去尾,手指勐然飞出。 铛一声,树叶落在胡人大刀上,以此为火苗,两边眨眼就打在一起。 胡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不出一刻钟,十个胡人全都瘫在地上。 为首的也不叫嚣了,单膝跪地:「石头你们拉走,饶我们兄弟们一命。」 黑衣人啐了一口:「谁要你那河里挖出来的烂石头!」 胡人一愣:「你们不要石头要什么?这一车,可是价值五十两黄金啊!」 兴许是被问烦了,黑衣人又拔出剑,摇晃着剑柄威胁道:「老子们不要你的石头,就要你们几个人!」 他不喊还好,喊出来的瞬间,胡人开始垂死挣扎,眼瞅就要拼命。 但到底没拼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众黑衣人齐刷刷躺倒在地。 李妍扯了一把身上的破褂子,走上前一把掀开了黑衣的锥帽。 好傢伙! 这不是前几天彭府给她带路的光头管家么! 「好好好……」她揣着手,「好一个蓬莱千门啊!」 好一个彭兴州啊! 她扯了一把身上的褂子,愤恨地望着一脸惊讶的胡人头子,伸手道:「我不要石头,也不要你们的命,我……」她顿了下,咬牙切齿道,「我们盗门劫富济贫,是来救你们的。」 林子里像是开了阳光花,满地璀璨的光芒碎片,随风而动。 打斗中,不少胡人受伤,此时疲惫不堪,围着马车坐在地上。 承东和其他暗卫,撕开那群假千门人的衣裳做止血带,正在为他们包扎伤口。 「最近这样的歹人多么?」李妍问。 胡人名叫鸠摩罗,只是个普通商队的商人。 他十分感激李妍出手相救,以蹩脚的中原话说道:「这两日多,以前没有。」 「是因为石头贵了?」 鸠摩罗嘆口气,点头道:「贵得不得了。打劫的也越来越多,我出来前,他们教我,遇到这种情况就说『有种你上,别让我看不起你』就能求饶,可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说了一大堆你妈妈他妈妈的,然后就杀起来了。」 李妍「啊」一声,郑重道:「那个话不管谁教你的,以后千万别说了。」 鸠摩罗虽然不理解,但仍旧点头,两手合十,道了一声「谢谢」。 「你们拉着这么一车石头,是准备去哪里啊?」李妍回头看一眼马车,「现在这石头几乎天价,多不安全。」 鸠摩罗沉默片刻。 他转身望向受伤的商队众人,迟疑片刻,小声对李妍道:「你救了我们,我要报答你。」 他说完,指着身后马车:「这一车石头并不会出青州,我们这一队,负责拉去青州与幽州的边界,在那里盖一个印,然后再拉回来。」 「拉回来?」李妍蹙眉。 虽然她已经知道石头是在青州外转一圈就回来,但并没有明白转一圈的意图。 「盖个印,石头就会变成金银。」鸠摩罗双臂张开,抡一个大大的圆,「会变成这么多银子,那些银子之后会通过玉门关,到于田国去。」 李妍愣了下。 鸠摩罗看她愣住,竖起手指头,「嘘」一声:「你知道就好,不要买石头。」 李妍眉头越收越近,她试探性地问:「那些金银,是不是下月之后才会出关?」 「是。」鸠摩罗点头。 「是不是之后,还有一些于田国的石头从玉门关或者阳关进来?」 「是。」鸠摩罗见李妍越发明白,称赞道,「你有做商人的天赋。」 李妍尬笑一声,勉强扯了下嘴角。 「这事情太缺德,没人干。」鸠摩罗嘆口气,「我们这些人,都是被逼无奈,如果不干,家里就会被杀。」 他从车上拿下一个盒子打开,将当中洗干净的黑色河石递给李妍:「这个东西,危险。」 那之后,拜别鸠摩罗一行,李妍将晕倒的盗门人堆进一旁的马车中,让承东将他们拉去彭府,自己则快马加鞭往青州府衙赶去。 其实,李妍一大早悄悄咪咪出门前,曾先进屋看一眼沈寒舟。 确定他没醒,便又在他身边点了一只安神香,这才转身离开。 她前脚下楼,后脚沈寒舟掀开被子坐起来,掐灭了线香头。 王金从窗口翻身而入,恭敬站在一旁:「属下刚把安神香交给曹掌柜,没想到……」 沈寒舟望着手里的香头,片课后才起身,披上一旁外衫:「都走了?」 「是。」王金拱手,「追查运石车有了大线索,于北还没回来,承东带着十几暗卫都去了,现在海西楼的护卫都是我们自己人。」 沈寒舟点头。 他理好对襟,系上腰封,这才转身继续问:「东西拿来了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王金点头,他上前两步,将小箱子放下。 那箱子不大,扁平,似乎只能装几本书。 但分量十足,还挂着一把特殊的锁。 「属下试了,确实打不开。李庄主的房间也搜过了,没有找到对应的钥匙。」 沈寒舟点头,那拿起来试探性地拽了几下,毫无反应。 借着清晨的光,他微微眯眼,瞧见锁上刻着的瀛洲山水图,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这是欧阳家做的机关锁,就算有钥匙恐怕也不那么容易打开。 他想了下,将箱子又递给王金,悠悠道:「噼开。」 王金一滞:「啊?」 沈寒舟没说话,只注视着他的面庞。 王金赶忙将箱子接过,撸起袖子,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在盒盖上比画了好几下,找准角度后,他深吸一口气。 之后手起刀落,就听噹啷一声,箱子背部木板被一刀噼开。 内里所存物件,哗啦散了出来。 沈寒舟俯身拾起黄色的册子,又捡起一旁官印与金牌。 他看着册子里的官帖,终于明白李妍为什么要骗他了。 「呵!」他轻笑一声,「也就她能想出这种招数。」 第133章 这不是什么『商』,这是骗 御史台设殿院、台院与察院。 沈寒舟手里的官印乃是正三品,几乎与参知政事一个级别,就算是与宰执相见,对方也得看他几分脸色。 他微微眯眼,掂量了几下,招唿王金道:「去找个盒子装起来。」 王金看看地上被噼烂的木盒,又看看沈寒舟从容不迫的样子,心头一团疑云。 但主子不说,他一个暗卫哪有资格问啊,只点头拱手,应了一声是。 另一边,李妍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穿着一身破褂子,在青州府衙门前扯着缰绳:「吁!」 她翻身下马,在栓马石上绕了两圈繫紧后,三两步就往衙门里跑。 「来者何人?」守门衙役刀出两分。 待她走近,发现是李妍之后,两人俱是一惊:「李庄主?」 「我找你们大人,他在么?」李妍脚下不停,十分焦急。 青州这位巨富,帮着府衙查破不少案子,在衙门里独享座上宾的待遇。 衙役不敢怠慢:「大人在二堂。」他边走边问,「李庄主可是遇到歹人打劫了?具体在哪个位置,我送你过去就带着弟兄们去抓人。」 李妍「啊」一声,低头看一眼身上穿着,忙打哈哈:「多谢大人关心,这个……说来话长,但绝不是被打劫了,大人放心。」 衙役将信将疑,领着她穿过二堂的门。 林建安此时正让人往箱子里塞东西,见有人赶来,抬头一望,愣了:「李庄主怎么这般模样,是去劫……」他话音一滞,秃噜着舌头强行拐了个弯,「被、被谁给劫了?」 李妍再低头看看身上这身行头。 男装,补丁褂子,窄口袖。 胜在利索,舒服,干起活根本不像是大宽袖那些衣裳,拖泥带水的感觉。 虽然称不上多好看,但也不至于谁见到都问「遭劫了么」? 她拱手致意,胡扯道:「我去查那石头了,这身衣裳更方便行走。」 林建安心里根本不信,但仍然端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关切地问了一句:「可有受伤?」 李妍摇头。 她望着林建安身前的大箱子,里面密密麻麻放了好些纸张包裹的玩意,惹人好奇。 「林大人是要出门?」她忍不住问道,「装这么大一个箱子,是要出远门?」 林建安摇头。 他一手背在身后,神色凝重道:「听说沈帐房最近一段时间接二连三病倒,甚至夜里痛苦到裸奔逃离……本官专门备了些补品,准备送去给他补补肾。」 李妍站在两米开外。 她眉头稍稍紧了些。 林建安说话带一些口音,他刚才说的是补身还是补肾来着? 「啊。」他忽然又道,「本官知道飞龙山庄不缺上乘的补品,但这个是本官一片心意,希望李庄主理解。」 「理解。」李妍点头。 她没多想,撸了下袖子,直奔主题:「我追查石头几天,确实查到线头了,林大人要不要先停一下,听我说说西域圣石的事情?」 听到西域圣石四个字,林建安眼睛一下就大了。 他振了下衣袖,赶忙把李妍往堂上迎:「快快,这件事现下正是棘手之时,本官毫无思路,正愁没法着手。」 他挥手,示意一旁衙役将师爷和县丞也都喊来,其重视程度不言而喻。 「且慢。」李妍忙阻止。 她环顾四下,思量些许,郑重上前:「林大人,你可信李妍?」 林建安愣住。 他望着眼前桃李年华的姑娘,脸上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惊讶。 「大人可想好,官服在身,有些事情由不得您……」李妍说到这,不再往下。 她那般郑重其事,穿着一身破烂衣裳,但却那般气质卓绝,明艷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林建安微微眯眼。 最近有李妍和沈寒舟帮助,他作为青州知州,日子安稳舒坦,吃好睡好,肚子也更胖了些。 可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肃然。 林建安低着头来回踱了几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不会当回事,但是从李妍的口中说出来……他一点也不认为是危言耸听。 想了片刻,林建安勐然顿脚,站在府衙二堂的屋檐下,咧嘴「哈哈」笑了。 李妍有些不明所以。 就见林建安抬起双臂,直接解开官服上的盘扣。 他一边脱,一边说:「把我平日里穿的吉服拿来。」说完,挑眉看李妍一眼,「一个人是不是为了天下着想,有没有那个为百姓身先士卒的念头,和他身上穿什么衣裳,哪里人,多大年岁,是男是你,是官是商,是平民百姓还是山野土匪,有多大关系呢?」 一身官服,林建安脱得利索。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李妍,浅浅一笑。 着实令人出乎意料。 李妍心里对林建安的钦佩,登时又多一分。 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行骗。」 林建安愣住,穿衣的胳膊悬在半空。 这义正言辞、堂而皇之、字正腔圆、不加修饰的「行骗」二字,着实把林建安砸蒙了。 他一脸迷茫,转身抬起头,先看一眼二堂上挂着「明察秋毫」的匾额,又看看四周。 没错啊,是在衙门里啊! 青天白日,朗朗干坤,林建安心情复杂道:「……这,是准备自首?」 就见李妍咧嘴一笑,格外明媚:「不能这么说,是对方先骗了我们,我只是用骗的手段,把东西拿回来。」 其实林建安想到石头一事是个大骗局,但是有多大,牵扯多广,他不确定。 晌午已过,正午刚至,府衙二堂聚了四五人,皆是林建安的心腹。 他从八仙桌后拿出两个盒子,推给李妍。 盒子里放了四五块西域圣石,各种样子的都有,就是怎么看都不值钱。 「这石头本官专门找玉石行家看过,也走访最好的石雕工匠,甚至自掏腰包买了五六块,找人给噼开看看里面到底什么名堂。」他伸手从盒里拿出几个切成小块的,码在李妍面前,「他们都说,就是河石而已。」 「但,如今这石头里比较漂亮的,一颗就直逼五十两白银的价码,而且还在上涨。我与玉石行,他们也不得要领,几个大掌柜也都觉得事出蹊跷。」林建安为难摇头,「本官善调解,知道百姓民生,但不善于经商,实在看不明白。」 「您当然看不明白。」李妍拿起桌上石头,「这不是什么『商』,这是骗。」 林建安愣了下。 她微微眯眼,自信十足:「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第134章 用石头充当军饷 「于田使者进大晋时,拉了五十车戈壁上捡来的烂石头。」李妍道,「阳关外正好也有我们的商队,有人亲眼目睹。」 「石头是以『西域圣石』的名义报关,从阳关至敦煌,经武威,然后入大晋。」她看向林建安,「在使团使臣死后,林大人应该去找过使团,是不是根本没有见到那五十马车的石头?」 别说五十马车,林建安找到人的时候,几个人聚在一起,轻装上阵,连行囊都少得可怜。 「什么都没有,他们离开青州上京租的马车,还是府衙垫的银子。」陈县丞插口道,「在下陈铭,青州县丞,主要负责府衙帐房与户房,久仰李庄主大名。」 李妍颔首致意,继续道:「不可能见到那五十车石头的,因为过了阳关之后,那五十车石头就被倾倒掉了。」 「啊?」 众人皆惊。 陈铭「嘶」了一声:「我明白了。」 他接话:「于田国报给大晋五十车石头,回去的时候,就得拉价值这五十车石头的银子回去啊!破烂玩意过个关,摇身一变成了圣石,价格炒得越高,他们带回去的银子越多。」 「没错。」李妍点头,「西域圣石被炒的价格越高,是一来一回的差价就越高。大量银子就会从阳关流出大晋。」 「等等。」林建安打断她的话,「如果说使臣将石头都倒干净了,那这段时间在青州市面的石头是哪里来的?」 「就地取材啊。」李妍道,「就青州女宅,那个坍塌的所谓金库中,全是这种东西。我估计两者之间应该有所勾连。比如石头卖出多少价格,抽成给女宅的幕后人丁高。他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银两。」 这个流程浅显易懂,林建安点了下头,似乎有所顿悟。 「也就是说,女宅勾连于田使者,帮助于田国赚大晋所有百姓的银子?」他蹙眉,「那也不对啊,于田使者死在女宅里,按理说对方应该对女宅恨之入骨,怎么还会合作上?」 「如果女宅并不知道于田使者中了帐中没,根本不知道他会死呢?」李妍微微一笑,「这就是女王高明之处,她知道女宅会大宴使臣,所以送了个在未来,如果自己的计划失败,也能不被追究的藉口。」 剎那,林建安顿悟了。 他眉眼登时犀利,手指刮着下颚,瞭然点头:「我明白了。使臣死在青州黑市,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怎么死的,又如何死的,对双方而言,不追究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追究,一来我们不能指认于田女王是真兇,二来使臣死在大晋的土地上是不争的事实……她以此为绝对的筹码,来拉走那些骗来的银子。」 「没错,于田女王的侍妾,在中了只有西域才有的帐中没之后,死在大晋青州。原本在我们眼里,这顶多算是一个女人对自己的男人下了令其不能沾花惹草的毒,而这个男人违背了忠诚的原则,所以死在了青楼女的床榻上。」她环视众人,「这件事原本到此就可以结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但对方是于田女王。」李妍轻笑,「是齐郡王的女儿,是圣人的侄女。她不会因为爱情给自己的侍妾下药,她本就是为了权力,那一定会最大化利用这个筹码。」 于田国地处西域,从大晋到于田,先到武隆,经过敦煌,出阳关,乘骑骆驼两个月才能抵达。 林建安将大晋全境图推了出来,按照李妍说的路径,以手指从图上还原起来。 「我们在南方,大魏居北,相安无事已经几十年。」李妍指着图上青州二字,「而青州,北可抵大魏南洲,南可抵两广一带,左临川渝蜀地,右可走水路,顺风时,七日之内就能抵达京城。」 李妍站在图前,缓慢道:「如果想要短时间内将整个大晋的财富捲走八成,诸位,没有比青州更好的地方了。」 林建安看着图,冷笑一声:「什么玩意!打我青州的主意!」 李妍笑了,打心底里佩服道:「说真的,于田女王可能真的是个奇才,这种招数,别说拿出来用了,多少人想都不敢想。」 她抡起手臂,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使臣的死,能在朝野双方谈判时换来通商的优惠条件,从而顺利把百姓手里的银子带出阳关。而那些追涨买石头的人、倾家荡产孤注一掷做发财梦的人,眨眼之间就将会一无所有,彻底破产。」 她回望众人:「等到那时……举国上下都没剩下什么银两,就算朝廷要发兵讨伐于田这个小国,估计也只能用石头充当军饷。」 林建安点了下头。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可能性。 几十年前,他父亲曾是齐郡王的门客,可以说他是看着齐郡王夺嫡失败,一步步被流放。 当年他就是心狠手辣之人,他的女儿青出于蓝,也一点不奇怪。 想到这,林建安问:「李庄主方才说要行骗,是要将那些即将出关的银子以非常手段留在大晋?」 李妍点头:「正是。」 她端起茶盏,润了口嗓子,望着林建安微微一笑:「林大人敢不敢和我一起『并肩战斗』?」 李妍从府衙回来时,沈寒舟正在二楼书案后,奋笔疾书。 他俯身站着,一手捏着袖口,桌角上紫铜香炉里,星洲水沉的味道在房间中缓缓散开。 正写到最后几个字,身旁窗户打开一条缝,王金道:「主子,李庄主上来了。」 沈寒舟手上一滞。 他放下笔,将私章盖好,边走边把信装进信封,从窗口递出去:「交到秦辰手里。」 王金点头。 恰在此时,李妍叩响门扉:「沈寒舟,我买了小糍粑。」 屋内,沈寒舟将窗户关好,顺手从一旁拿起本帐册,卷在手里做做样子。 他没往前去:「门没关。」 门吱呀一声响了。 李妍笑眯眯迈进来,怀里抱着两包小糍粑,放在他屋内圆桌上。 她换了衣裳,半臂与襦裙叠穿着,头上挽着素髻。 沈寒舟沉默片刻,将手里的册子放下:「你在哪里换的衣裳?」 李妍不解,歪头看他,之后像是想明白什么一样,「啊」了一声,嘿嘿笑了下:「被你发现了?」 沈寒舟长出一口气。 他抚了抚金丝水袖,两手一振,略提衣摆,施施然落座。 拎着小茶壶,他温声道:「晌午,彭兴州来过了。」 「哦……」李妍也坐下,支着下颚瞧着他,「那你都知道了?」 沈寒舟没吭声,只望着她的双眸,许久又嘆一口气:「石头的事情你要管?」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李妍有些惊讶。 她迟疑片刻才点头:「得管。」 沈寒舟蹙眉,原本端起的茶盏,又被他放下来。 「对方都已经在骗子祖宗的坟头前大开骗局了,我要是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告诉她我们不是好骗的,估计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见了爹娘,怕是要被打回来诈个尸的。」 沈寒舟太了解她了。 这一番回答,一点都不出乎意料。 「你想怎么办?」他温声问。 「怎么办?她骗我们,我当然是骗回去啊,难不成还要和她做生意啊,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沈寒舟缓缓拨开手里的扇子:「……两国之间,你这么做,太危险。」 确实危险。 她想以非常手段拿回百姓的银子,势必就要惹怒于田。 如果裴应春趁机把她推出去任由于田发落,那就必死无疑。 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打算退缩。 「我已经想好了。」李妍笑道,「我若身在于田,那确实十分危险,但我在大晋啊!」 「此番壮举,日后在史书里只会是一句话。」她大手一挥,一本正经地胡诌,「大晋危急,有心怀大义之商贾,不留姓名,救江山社稷于危难之中!」 第135章 乖乖!这是谁做的? 如今天下,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尔虞我诈,利益至上。 趁着大晋国力碾压于田,就算出了事情被对方跳脚问责,朝廷大概率也会装瞎,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当务之急是追上银车,该怎么办,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她嘿嘿一笑,「我已经从青州府衙拿到了契印,让人下河挖石头去了。」 那天晚上,李妍先往林建安的桌上飞了一封匿名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之后带了五十多人的精锐,在子夜时分冲进女宅,将正在挖石头的几十人都按在地上。 烽火楼梅开言听说女宅被打劫,带了一队江湖高人,浩浩荡荡准备赶去「恢復黑市秩序」。 结果他在半路遇到站在路口放风的曹切。 梅开言脸色精彩纷呈,看看身后气愤填膺的众人,又看看女宅的方向。 半晌之后,据说在江湖上有大侠美名的烽火楼梅楼主,一反常态地胡扯八道一通,将一众人领去黑市最奢华的酒楼喝酒吃肉去了。 正因此,最先带人赶来的,居然是林建安。 他站在女宅门口,一脸迷茫。 他都想好了,磨蹭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将这个烫手山芋先让梅开言抱一抱,暖暖手。 这样并肩作战的就能再多个队友,筹码更大。 结果,梅开言压根没来。 林建安站在门口心情复杂。 他知道李妍做事一向是雷霆手腕、闪电速度,但没想到这么雷霆。 大树上挂着一众「贼人」,满黑市都被贴了告示,告示右下角的落款,写着大大的「华山派」。 林建安捧着告示,上面分明沈寒舟的字迹,一眨眼他就成华山派了。 「大人,里面搜过了,确实和这告示上写的一样,人赃并获,门口飞刀下扎着一本帐册。」 云川拱手,将帐册呈递。 林建安翻开看了两页,「咦」了一声。 他手指头戳着上面的字,居然还能带下点墨迹。 真有她俩的! 「人证物证俱全,来人!把这群歹人押回衙门候审!」 他环视一周,背手深吸一口气,目光再一次落在「华山派」三个字上。 也好,名门正派着实闲太久,也该是他们站出来出一份力的时候了。 五日后,京城子夜,秦辰披着一件外衫,低头瞧着手里两封信。 左边是沈寒舟的,右边是李妍的,两个人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的口吻说了同一件事,也交代了应对方法。 夜里寒凉,秦辰两手支着书案,眉毛几乎打结。 王金还等在原地没动。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秦辰才深吸一口气,揉着自己鼻樑根,艰难点头:「我知道了。」 至此,王金才拱手行礼,准备离开。 「且慢。」他转身从身后抽出一封黑信,「务必亲手送到。」 王金两手接过信封,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瞧着他的背影,秦辰一言难尽。 他望着桌上两封信,自家主子说解决方法听李妍的。 可李妍这个方法实在太邪门了。 她居然让秦辰暗中将西出阳关,去往于田的所有运银马车,都换成她新挖出来的「青州圣石」……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这可能是他认识这两个祖宗以来,接到的离死最近的任务。 西域圣石是骗局一事,因为府衙带人查抄了女宅,又有「华山派」贴了满街的告示,再加上各个玉石商行的鑑定,很快就在青州传开了。 石头一夜之间不值钱了,倾家荡产者众多,声讨于田国的声音如大浪一般,涌向京城。 「我还是不能理解。」曹切摇头,「怎么这么多人上当呢?」 李妍挑眉,她举着手里半盏茶:「这茶真实价值一两银子,但我现在说他里面装着的水是崑崙山上的瑶池玉液,是蔡君看着我从瑶池里掏出来的,他能证明我不远千里将这一盏茶水从崑崙带到这来,也能证明我去舀水时白髮苍苍,喝过之后一瞬转黑。」 她指着手里的茶盏,神秘道:「我这可是神水,神水,收你五十两银子不为过吧?」 曹切在柜檯后吊着嘴角:「……大小姐,老奴是老了,不是傻了。崑崙山到底有没有瑶池,谁去过,谁见过,是真是假?你什么时候白了头髮,谁证明,你的籍帐在何处,上面写你何年何月出生?最关键的是,你口中那个蔡君是什么人,哪里冒出来的,谁认识,谁又能证明他真实存在?再说了,真有这一杯神水,你不得快马加鞭送进宫,真能返老还童怎么也得赏你黄金百两,至于在这为了五十两银子费这个劲?」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李妍张口结舌。 她十分钦佩地点头:「不亏是曹大掌柜。你看,你想这个问题,就会从很实际的角度出发。因为你知道江湖传言大多都是胡扯八道,也知道有『十里不同天』这种基本的消息误差,所以你能很冷静地分析这件事。」 「可大多数百姓没有那个头脑,他们会依照经验来做第一步判断。」李妍放下茶盏,手里把玩着一块曾经的西域圣石,「于田女王会从石头入手,其实非常聪明,因为他们于田国最出名的就是石头,只不过此石非彼石。」 她微微一笑:「和田玉石,人人皆知。从和田玉石的发源地,冒出来它的手足兄弟,姐妹亲朋,就算长得丑一些,百姓不会觉得奇怪。家里两个孩子还各长各的,性格脾气都不相同,更别说两块石头。再加百姓又不是家家都行商做生意,我们知道那石头是骗局,源于张铮确实去过于田,如果他没去过,我也不敢轻易下骗局的判断。」 「三人成虎,一个人说,大家会觉得是傻子,两个人说,是一对傻子,但是,所有西域来大晋的人都这么说呢?它就会像江湖传言一般,越来越离谱,而普通百姓,并没有那个精力去求证。这看起来无比荒唐的骗术,就是钻了这个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李妍将石头放下,她话音一转:「对了,先前给了你一块和田玉的胚料,有没有搞出什么名堂?」 说到这,曹切两手从算盘上一抬,神秘兮兮蹲下身,抱出来一只小盒子:「前几天沈俊来看过,他觉得这个东西做得好。」 他嘿嘿笑起,揭开盖子。 黑色的漆盒中,红绒布托着两颗白润净透的玉石,每个都有鸡蛋大小,只是样子颇为古怪。 并非纯圆,而是如同松果那样有起伏。 「就这个,是我研究了当下最流行的经典暗器五十种后,结合鲁班锁,发明的新玩意。」他边说边将那玉石球放在自己掌心,「大小姐平日拿在手里把玩,遇到困难,只需要这样……」 曹切低下头,两只手指揪着上面一块凸起扯了两下。 玉石球纹丝不动。 他皱眉。 李妍也皱眉。 曹切顿了下手:「啊,稍等,还不太习惯。」 他又蹲下身,从柜檯下面找出来一张画着鲁班锁拆解步骤图的羊皮,眯着眼睛在羊皮上边看边说:「哦……得先打开这里,啊……就这样,哎!这就抽出来了!」 玉石球可以拆开,每个凸起下面都连着一把玉石小刀,没有那么锋利,但以李妍的水平,足够致命。 她瞭然点头,看着拆出来的十二把刀,咽一口唾水:「咋还原啊?」 这问题大概十分精妙,曹切手指在他下颚上颳了好几下,无比严肃。 等乔七命从后院走来时,李妍和曹切已经在木桌周围研究大半个时辰了。 海西楼这桌前围了不少人,都在伸着脑袋出主意。 「把那一块压在你左手这块上,再安装那个有飘花的。」 「那不行,刚才不都试过了,装不回去!」 「啊?不应该啊?」 乔七命好奇停脚,拨开人群走到桌前,两眼登时放光:「乖乖!这是谁做的?」 他顺手拿起一块,撩开袖子,对着小臂就唰唰唰颳了七八个来回。 众人皆愣。 就见乔七命望着手臂上的血点,大为震惊:「好东西,好东西啊!」 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连称赞:「我到处找,没想到近在眼前啊!」 第136章 九成把握 乔七命说得十分激动。 甚至不顾形象,撩起衣裳,在肚皮上又颳了几下。 海西楼大堂里,几十人都惊讶了。 这行为实在太大胆,太猖狂,大家都很迷惑。 李妍最先回过神,赶忙问:「你做这些是干嘛?」 乔七命坐在她对面,指着手里的「玉石小刀」:「这东西,就这么刮几下,能刺激人体经络和穴位,活血化瘀、疏通经络、调和阴阳、温经散寒。若是辅以针灸手法,行气止痛、清热解毒、健脾和胃……乃是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的神器啊!」 「但是市面上不好找,石头材料磨尖了刮着疼,牛角的太贵,没想到这玉石做出来的竟这般有效,我乔七命行医几十载,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如此鬼斧神工之物!大幸啊!大幸!」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 围观众人本来只当玩笑,可听到「乔七命」自报家门之后,眼神就变了。 海西楼什么地方?什么客人最多? 那必然是江湖上的名门、下八门的贵人,这群人没人不知道鬼医乔七命的名号。 一时间这张方桌周围,十分热闹,全是争相一睹那「神器」容貌的人。 就连一街之隔的曲楼,也有三两世家子弟,好奇地凑过来。 李妍见状,赶忙让曹切收了东西。 两人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直奔后院。 乔七命一心都在那玉石片上,他也赶紧起身,准备跟上去,可还没来得及抬脚,就先被几个江湖人拦住去路。 「乔大夫,我家公子前日受伤……」 「乔神医,我们名刀山庄庄主有请帖一封……」 乔七命着急,脸上又不好发作,敷衍地拱手致意半天,结果也没能从人群里挤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把「神器」在眼皮底下跑了,生无可恋。 后院正堂,沈寒舟倚靠在窗边,看着手中黑色的信。 秦辰在信中讲了三件事。 第一是东宫的眼线联繫不上了。 第二是东宫的影子也联繫不上了。 第三是,催促他抓紧时间回京。 沈寒舟心中疑惑。 东宫出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就只是都察院监察使而已,虽然官位大,但再大也大不过天家。 他回去能干嘛? 沈寒舟想不明白,又不能问。 若是王金知道他失忆,秦辰很快也会知道,这样对李妍不利。 他一边想,一边燃起蜡烛,将信凑上去烧掉。 最后一角被火焰吞噬时,李妍和曹切风风火火跑进来。 沈寒舟赶忙吹灭蜡烛将面前的纸灰打散。 就听李妍在正堂埋怨:「乔七命也是,凑什么热闹。」 曹切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李妍望着他,「哎呀」了一声。 她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了。 这简直就是命,不得不信。 曹切多努力,整个飞龙山庄都看在眼里,无奈那天赋根本掩盖不住,靠着想上唐门暗器榜的动力,成为机关们名匠榜前五名的,天下之大,唯此一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正在李妍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沈寒舟踱步上前,瞧一眼她放在桌上的玉石片。 他蹙眉捏起两片,试探性地组合一把。 之后,只几个眨眼功夫,他将最后一片放回原位,一颗玉石机关球赫然呈现于手心。 沈寒舟掂量几下,也称赞道:「曹掌柜的手艺确实不俗。这东西拿在手里可以滚动把玩,按摩手掌经脉,拆解组合一番,则能与三两友人打发不少闲暇……」 他笑着看向曹切:「就是离暗器榜又远了一步。」 被戳了痛处,曹切吊着嘴角,五官都要拧成苦瓜。 李妍一把将他手中的玉石球拿过,埋汰道:「揭人伤疤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边说,目光边扫了一眼沈寒舟身后。 李妍看到他烧信了。 她思量片刻,捏着手里的石球,不动声色道:「看着吧,这东西我可是有大用处。」 那日傍晚,于北比计划中早回来三日。 李妍在青州城外的五里亭截住他。 夕阳西下,漫山一片火红。 她一身月白男装,摇着扇子,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纨绔,出游晚归了。 李妍的注意力都在于北带回来的机关锁链上。 「不愧是欧阳家,这链子做得真精緻。」 于北在藤州等了小半个月才将它背回来,眼下才终于有空问问:「大小姐弄这个链子,是要绑谁啊?」 「沈寒舟。」 她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将名字扔了出来,把于北砸懵了。 「我怀疑他早就恢復记忆了。」李妍抬头,微微一笑,「最近,他不再问从前的事,不仅不问,还会背着我同金木水火土说些什么。先前我让人给秦辰送信,特意叮嘱他在秦家外围多呆几天再回来,果然瞧见之后一日,王金带着信进了秦家院子。今天晌午又看到他烧信。要么他恢復记忆了,要么就是他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这点我有九成把握。」 于北不怀疑李妍的判断,他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大小姐真的要对沈帐房下死手么?」 李妍一滞。 她手攥得很紧,目光仍旧落在锁链上。 若是几个月前,这个问题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可偏偏现在,她却不敢轻易回答。 明明,她曾口口声声说,为了山庄众人,绝不赌那细微的概率。 可眼瞅决断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却成了最先犹豫的人。 「我还有个事情需要你和承东去办。」她岔开话题,从一旁拿出盒子,拍了下盒盖,「于田使团会在阳关停留几天,我要你们俩去联手做个局。」 「新身份,已经做好的,当地也会有人配合你们俩。」她将盒子推到于北面前。 于北没说话。 「放心去,我还不打算对他下手。」李妍干笑一声,「于田一事,兴许是老天给我们最后的机会。你想想,沈寒舟如果真的恢復记忆了,那我们帮助朝廷妥善收尾的功劳,就会是整个山庄的救命稻草。我们是打了三品大员,是劫了他,还揍他揍失忆了,但那时即便是他,想动我们山庄也没有那么容易。」 夕阳下,于北望着她的眼睛。 「去吧。」她手指点着盒子,「去拿着曹掌柜的玉石球,用一个天大的谎言,将于田国内的黄金全部带回来。」 第137章 沈府 自古千门有八将。 于北是这一代的提将,简单来说,就是一场骗局里专门负责让人入局的人。 而承东与他相辅相成,是谣将。 顾名思义,就是散布谣言,让鱼咬钩,致死不松口的人。 这一趟由他们两人负责,是最稳妥的安排。 临行前,李妍叮嘱道:「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出关。如果发现异常,不要想着飞鸽传书,先保住自己,我要你们俩平安回来。」 天色血红,于北站在凉亭外,迟疑许久。 他委实不愿意去。 他是李清风留给李妍的剑,是不能离开主子太远的。 可他又很了解李妍。 面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什么山庄的最后一根稻草,实际上她心里想的,哪止山庄区区六百人的平安喜乐…… 于北看得明白,李妍身在青州,心却未必在这。 他嘆口气,点头接下盒子。 那一瞬,太阳正好没入山川之下,一行飞鸟归家。 因为有沈寒舟的授意,秦辰在朝堂上联合李清风以前的好友,大大摆了于田使者一局。 史官记载,大晋与于田两国为通商一事进行了友好的商谈,但还没有达成实质进展。 但京城人人都知,使团与两省官员在太极殿上对骂两日,最后上升至动手肉搏,因使团人少,惨遭败北。 通商一事最后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于田使团连夜出了京城。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杜二娘正在新刷了大红漆的门前啃红薯。 边啃边指挥众人把「沈府」的匾额挂上去。 时不时有路过的人问:「是当年沈侯爷一家要搬回来了么?」 杜二娘点头:「没错,我家公子是沈侯爷在世唯一的血脉了,原先府邸在青州,最近准备搬回来。」 「哦……」路人拱手,「如此想来,侯爷搬出京城,已有二十余年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杜二娘一手掐腰,没说话。 京城沈侯爷,是李妍母亲沈玉兰的本家。 当年沈玉兰装傻子,故意输给小白花一样的庶女,甩掉了烫手的婚约,之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赶出家门。 也是在这个府邸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沈玉兰和唯一一个站在她这边的婢女一起,被推出了沈府。 那之后,她对沈家再无任何期待。 但李清风咽不下这口气,他看不得沈玉兰伤心。 直接鬼斧神工一通操作,只一年,沈家就变卖田产,离开京城。 原来的沈府,眨眼成了「李府」。 「大小姐到底怎么想的,我们查这么久,唯一确定的是沈寒舟这人全是谜团,不如直接杀了算了,怎么还把自家别院换牌子挂成沈府了?」 杜二娘咬一口红薯,呜呜囔囔地埋汰:「你管这个干什么?赶紧干活。」 沈寒舟确实一身谜团。 她奉命来调查,结果满京城里,她就只找到这么一间和「沈」有关的院子,而沈寒舟的过往痕迹,更是少之又少。 有人说他是沈侯爷的后人,因为害怕李丞相,所以连个固定住处也没有。 也有人说他是金陵寒门,和沈侯爷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姓氏恰好是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沈寒舟这个官当得相当轻松,因为是京察,不需要日日点卯,大部分施令都是通过信笺。 以至于都察院人人都知道沈寒舟,一问具体什么人,怎么样,却没几个人见过他。 这些消息她如实汇报,没想到几日之后,却等来李妍的飞鸽传书,让她重新休整好府宅,把李家原本的别院换个匾额,挂上沈府的字样。 她看不明白,只觉得有意思。 别院与府邸一墙之隔,中间夹着一条小巷子,以前李妍上京探望母亲就是住在别院里。 如今居然要割给沈寒舟。 她一边感慨沈帐房是个配得上自家大小姐的良人,一边又心里难受。 李妍又是忽悠他,又是给东西送院子的……如果当时自己不冲动,那一棍子没有闷下去,说不定也不用大小姐这么割肉来救山庄。 这么想着,长嘆一声。 恰在此时,杜二娘眼角余光瞄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人一脸泥灰,穿一件乞丐服,但瞧身型绝对是个练家子。 她目光刚打量一眼,就见那人蹲下身,捡起一块大石头,二话不说就往自己来了一下子,登时鲜血横流。 杜二娘愣了。 好傢伙! 她手里握着红薯,眼睛撑得老大,看着他呲牙咧嘴,手摸了下头顶,瞧着满手是血,居然还满意地笑了。 杜二娘隔着十几米都觉得疼。 她「嘶一声」,三两口吃完手里的红薯,悄悄跟过去。 京城裴家。 朝堂上吵了三天,那些官员就像是打了鸡血,一个个抓着「西域圣石」的事情不放,硬生生把他和于田女王谈好的交易搅黄了。 他在书房低头看信,心头那个气啊! 恰在此时,书房外传来沙哑哽咽的唿唤声:「义父!」 裴应春闻声望去,隔着窗户上的雕花,瞧着丁高一副悽惨模样,踉跄一步,直接栽倒在地。 蠢货。 他微微眯眼,放下手里的信,转身迎出去。 「这是怎么了?几月未见,谁将我儿伤成这样?」裴应春蹙眉,着急问,「快,把林御医带来,再拿两套上好的衣衫,备宴,收拾一间厢房。」 他的话一气呵成,手还不忘紧紧捧着丁高满是灰尘血污的手。 「哎呀,我儿在外受苦了!」 丁高本来就又气又憋屈,语带哽咽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结果瞧见裴应春此时此刻仍然能这般对待自己,心里吃味。 女宅被查,石头的事情也没办妥,黎仲又被人挑断手筋…… 丁高声泪俱下,连喊三声:「义父,义父!义父啊!」 裴应春「哎呀」几声,连忙扶他:「地上凉,起来说话。」 「儿子没脸起来!」他低下头,更是哽咽,「青州……青州女宅没了!」 裴应春心头压着火。 他当然知道女宅没了,如果不是因为女宅,那些眼中钉肉中刺的傢伙们,也不可能拿出实证来证明圣石是骗局,是阴谋,憋得他无话可说。 经过这几天,最初知晓时的盛怒也已经过了。 他本就对丁高不抱期待,评价更是一句「猪狗不如的蠢货」,可他手里四五十的杀门精英,让裴应春不得不演一副「父慈子孝」。 「哎呀,不就是女宅没了么,不要紧,你起来,若是还想经商玩玩,为父给你银子,再来便是。」 丁高闻言大为感激,三十四五的人,跪在裴应春面前,哭得像是个孩子。 第138章 蠢才 女宅与圣石一事,是林建安奏报朝廷的。 从头到尾写的都是他一人慧眼如炬,识了这天大骗局,又是他当机立断,与华山派联手查抄女宅。 反正就是他功劳最大,要赏赐,要表扬。 那送来的五百里加急中溢满他这没出息的样子,还没送到裴应春手里,就被不少人慕名传阅。 以至于裴应春还没弄明白髮生什么事情,几个李清风当年的心腹,就开始上蹿下跳,坚决拒绝在已经谈好的通商协定上盖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明明就只剩加盖国印这一步了。 结果朝野上下吵成一锅粥,甚至在殿上就和于田使团打了起来。 当夜使团就离开京城,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没有给裴应春迴转的余地。 「听说是华山派?」裴应春搀扶起丁高,亲自为他斟茶。 丁高衣袖擦眼,哽咽道:「是的,而且都是华山派的高级弟子,身上穿着只有华山内门才有的衣裳,错不了。」 裴应春蹙眉,他在一旁坐下,语重心长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把江湖人也扯进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丁高「哎」一声嘆息,「儿子知道于田使者团会经过青州,也知道使者团对义父下一步谋划至关重要,就想好好表现一下。我找了最好的舞姬,最棒的女人,结果那于田使者不知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死在女宅里了。我怕这事情耽误义父的大事,就赶紧让老鸨把那该死的女人杀了,把尸体都处理掉。跟使团说人走了,至于去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裴应春听到这里,额角青筋暴起。 他强烈地想要发火。 甚至觉得一个蠢字已经不足以评价丁高,这简直是旷世的蠢才! 杀人抛尸,他真当府衙是瞎子! 丁高对这股怒意浑然不觉,继续道:「我是喊老鸨把尸体处理了,结果她先从宅子后面的暗河里抛尸,被人发现后就在屋角挖个大坑准备埋了。」 裴应春深吸一口气。 「后、后面、就是因为那个尸体被发现了,我没办法,就想着以江湖规矩处理,找了烽火楼楼主。」丁高支支吾吾道,「最开始是掩盖得挺好的,那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青州知州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就闻着味找来了!」 咣一声,裴应春一手拍在扶手上,他咬牙切齿,挤出来几个字:「她将尸体扔进河里去,百姓看到不报官才怪!」 丁高「啊」了一声,一脸恍然:「原来如此!义父英明!」 裴应春青筋直蹦。 他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继续。」 「哦……」丁高硬着头皮往下,「这接连出事之后,林建安就带着个查案高手来了,我和黎仲就想着要是把他杀,没人能查案了,事情就好办,结果那人身边有个武林高手,黎仲飞针一抖,不巧杀了老鸨。」 蠢才,蠢才! 裴应春双唇微微颤抖。 「后、后来,林建安追查老鸨是怎么死的,就发现了女宅的密道,找到了堆放石头的暗室,他为了把石头取下来,把暗室敲塌了。」丁高抿嘴,「儿子怕耽误义父的大事,就让人没日没夜把塌了的暗室挖出来,把石头送出去。」 他声音越说越小:「再然后,就被华山派给抄了……」 两人之间极静。 剩下京城的知了声一浪高过一浪。 许久,裴应春长嘆一声:「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算了。」他看向丁高,「不就是个女宅,没了就没了。」 他不疾不徐,看起来十分自然。 丁高大受感动,当即跪地:「义父!儿子此生只认义父一人,为义父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应春「哎呀」一声:「好好的说说话,你怎么又到地上了呢?」他端着丁高的手肘,将他扶起来,「谁还没个栽跟头的时候,下次不要栽就行了。」 他微笑着话音一转:「我让你在青州帮我找下八门里的千门,你找到了么?」 丁高愣了下。 他摇摇头:「……还没有。」 裴应春瞭然点头,一肚子火差点忍不住,盯着丁高的头顶,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 他仍然和善笑着,温柔道:「到帐房支一千两银子,回去吧,接着查。」 丁高潸然泪下,连连点头。 他退了几步,准备离开时,又听裴应春道:「慢。」 他又问:「对了,李清风的后人,找到了么?」 丁高听到这,连忙点头:「找到了找到了!」 这大概是他今天唯一可以邀功的事。 裴应春的神色果然舒缓一些,他笑着点头,拍了下丁高的肩膀:「好,带着你的兄弟们,一起回青州,听我指示。」 丁高点头,拱手道:「义父放心!」 天高云淡,风吹柏树沙沙作响。 直到丁高走出很远,裴应春终是忍不住,咣当一声,勐拍桌案:「朝野一群废物!身边一群蠢才!全都是混帐东西!混帐东西!」 哗啦啦一声,博古架上的玉石器皿顷刻间摔了个粉碎。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间,大口喘气。 「不扶持于田!不给她银子让她去当大晋的代理人,我们拿什么跟大魏斗!靠自己的脑袋么!?」 「父亲息怒。」裴原这才进屋,他扫一眼满地狼藉,抬脚越过。 「一群目光短浅的废物!」裴应春不解气,咣咣咣,勐拍檀木桌。 本来,裴应春是准备借着西域圣石,不通过国库,给于田一笔银子,一来能不动国库,让于田对大晋称臣,功劳极大。 二来还能让百姓都穷起来,把李清风十几年的基业毁掉一半,他舒坦。 结果半路有个才多此一举的蠢才丁高就算了,还冒出来个不讲规矩的华山派。 再凑上把邀功听称赞看得比命都重要的青州知州,三方凑一起,硬是把圣石的老底都揭干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这下,交易不成,他得罪于田女王不说,还得硬着头皮收拾残局。 一盘棋全都毁了。 「这群昏官懂个屁!百姓把银子拿在手里,纯粹就是浪费。他们只会吃喝拉撒,享乐奢靡,什么用都没有。本就应该把银子都收上来,成为国库资产,让大晋的铁骑征服天下!让」他站在书房中,吹鬍子瞪眼,「这浅显的道理,那该死的李清风不明白,他带出来的这群傻子,也一样不明白!」 裴应春怒斥:「都是废物!」 第139章 十几年的交情 裴应春火气上头时六亲不认。 他抓起笔架,一把砸在裴原身上。 听着玉石落地,摔成碎片的声音,他心头怒火才算是平復几分。 裴原早已经习惯。 他不动声色,蹲下身,一块一块捡起来。 「你盯着点那个丁高,他要是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裴应春拿起桌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做干净点,别让人抓了你的尾巴。」 裴原起身:「我知道了。」 他手里抱着一把碎片,退出了书房。 女宅被连根拔起,裴应春并不心疼。 他对丁高宽容,完全是因为丁高手里有江湖杀门几十精锐。 用那点银子就能让这群人为他所用,简直是太便宜。 比起裴应春,苦不堪言的人远在千里之外。 梅开言实在是坐不住了,一大早,投重金包了整个海西楼。 他一个人坐在大堂正中的桌前,脸色糟糕透顶。 李妍站在一旁,隔着窗户缝瞧了一眼,「嘶」了一声:「他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呢?」 沈寒舟看看李妍,再看看梅开言的侧颜,轻笑:「华山派不是傻子。」 「哦!」 他这么一说,李妍登时就明白了。 她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道:「他华山派,关我什么事?」 曹切在一旁补刀:「华山派应该不会喊我在路口放风。」 李妍无语,回头看看身后两人,想了片刻,振一把衣袖:「我去会会他。」 自打于北和承东起程前往阳关,她就不再穿女装了。 成衣铺子新送来的衣裳里,除了有沈寒舟那一件被埋在女宅隧道里的黑衣,还有几身明显是比着李妍的身段做的衣裳。 原本曹切还劝过,好端端一个姑娘家,穿什么男装啊。 可沈寒舟说,两个暗卫都不在,若是穿那水袖翩然的样子,再遇上什么事,拔剑都不利索。 他这才闭嘴作罢。 眼下,看着李妍后腰别着把摺扇,一副纨绔逍遥的模样,曹切忍不住嘆口气,嘟囔道:「穿成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啊!」 沈寒舟愣了下。 他望向曹切,沉默片刻才又问:「曹大掌柜,寒舟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曹掌柜,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曹切眨了眨眼:「沈帐房直言便是,只要是我知道的,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在他眼里,沈寒舟眉清目秀,气质翩然,像极了当年的李清风。 若是能拉拢过来,或者能让大小姐把他收入帐中择为良婿,那他以后九泉之下见到李清风时,都得先放一挂鞭炮,好好报喜。 沈寒舟不知曹切所想,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越发殷切,戳得他有些发毛。 「寒舟想问,李妍母亲沈玉兰来青州之前,可有身孕?」 曹切愣住,脑海里万千思绪打了结。 他没明白沈寒舟什么意思:「这……沈帐房问这个……」 「哦。」沈寒舟拱手,「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问李妍是不是有个哥哥。」 这下,曹切更迷茫了。 他垂眸回忆很久,才开口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当年夫人乃是京城沈侯爷的嫡女,在嫁到青州之前,她曾有一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他挠一挠鬓角,惆怅道,「当时老爷也是沈帐房这个年纪,去京城游玩,我那时留在青州辅佐太老爷,跟去的是平南与苏西两位暗卫。」 沈寒舟点头,他一手背在身后,目光始终落在李妍的背影上:「……平南与苏西两位,现在何处?」 曹切道:「老爷去世之后,两人悲痛不已,从此封剑。大小姐深知两人对老爷忠心耿耿,便没有强求他们留下,给了他们新身份,送两人出了青州。现在身在何处,确实不清楚。」 沈寒舟仍旧望着李妍,看着她坐在梅开言正对面,自顾自倒一盏茶。 「这样啊……」他悠悠道,低下头思量片刻,「若是有两人的消息,劳烦曹大掌柜与我知会一声。」 曹切不解,「啊」一声眨了眨眼,拱手道:「好。」 至此,沈寒舟才拨开手中扇片,推开侧门门扉,踱步上前。 正堂中,李妍将茶水推到梅开言面前,恭敬道:「怎么有空来海西楼?」 梅开言望着她,脸上写着「明知故问」。 可李妍不接茬,眼神根本不往他脸上落,逼得梅开言只能冷声反问:「李庄主不知?」 李妍接过小二端上的一盘花生米,眼神无比清澈。 她摇头:「不知。」 这问题问得十分没有水平。 难不成他还在期待有人能不打自招,点头说闯祸的就是自己? 怕不是在做梦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梅开言抿嘴,脸上有些挂不住,仿佛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来海西楼是他执意而为,来之前就先被林建安嘲讽了一遍,说他要是能从李妍嘴里问出肯定的回答来,林建安的林字反过来写。 他不信,左思右想,觉得怎么也得来一趟。 果不其然,李清风的女儿比李清风更有匪气。 应该是吃了秤砣才出生的,就算知道他与李清风交好,也一点不准备对他松口。 梅开言没办法,只能语重心长同她掰扯起当中的利害关系:「女宅背后看似是丁高,实则是裴应春。你伤了黎仲,惹怒丁高就算了,又拔了女宅,裴应春不对你下手才怪。」 李妍剥开一颗花生米,满脸写着惊讶:「关我什么事?」 梅开言一顿。 「满天下都知道是华山派内门弟子做好事不留名,乃英雄壮举,江湖名门正派的典范。朝廷赏赐的匾额都抬过去了,这莫须有的一顶帽子扣在李妍头上,怕是不妥吧?」 对,这就是梅开言没理的地方。 李妍这回做得天衣无缝。 江湖人都讲究名誉,这么大的利国利民的好事,换了别的门派遇上,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满天下都知道自己要干大事了。 所以当华山派的告示贴得满青州都是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华山派是假的。 以至于华山派自己都一头雾水,到处打听是哪位长老干了这么大的好事。 梅开言揉着额头:「你至少得给我个名字吧。」 李妍嘴里嚼着花生米,挑眉看他。 「天上掉下这么大的功绩,华山派到处打听是哪位长老干的,我整日被人堵着门追问。」他长嘆一息,「看在我和你爹十几年的交情上,犯不着把我推到最前面去承受各方压力啊?」 梅开言着实无奈:「丁高追着我问了那么久,我都帮你扛下来了,你不是也照顾一下我们烽火楼啊?」 第140章 天下最傻的决定 别的话都是虚的,只有这一句是真的。 李妍一边剥花生米,一边点头:「所以我说,是『不知道』做的。」 梅开言依然没听明白。 他眉头紧皱,看着故人之女,想发火又发不起来。 当年他们四个人在青州一起度过数年时光。 除了柳青青年纪太小,当成弟弟对待,其他三个都曾说,如果往后有孩子,定个娃娃亲。 结果后来,最早娶妻生子的梅开言,家里添了两个儿子。 当李妍出生时,他可不比李清风的开心少。 只是那时候,李清风说什么也不认娃娃亲这茬事儿了,整天抱着不松手,生怕被人抢了。 可以说,李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继承家业之后更是难得见一面,但李妍的消息从来没断过。 「华山派有一位前辈,名叫『不知道』,七八年前他游歷江湖去了,至今下落不明。」李妍悠悠开口,「你告诉华山派是『不知道』做的就好。」 梅开言一滞:「……那华山派要是去找了呢?」 李妍挑眉:「连盗门都没找到的人,等华山派找出来,怕是百年之后了。」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梅开言这才点了下头:「好。」 李妍剥着花生,没抬头:「梅楼主为什么要帮李妍?」她问得直接,「你管理整个黑市,丢掉女宅势必会落下口实,如果再不对丁高示好,梅楼主恐怕自身难保。」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如果说她把女宅连根拔起,是戳了裴应春的肺管子,那梅开言算半个帮凶,裴应春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说到这,沈寒舟从外走来,他一袭白衣翩然,颇有公子风范。 他略提衣摆,摇着扇子,站在李妍身后。 梅开言不知沈寒舟是何意,话头卡住,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直到李妍剥了小半碟花生米,推到他面前:「沈寒舟是自己人,但言无妨。」 梅开言望着那一小碟花生米,这才慢慢开口:「自身难保,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他看着李妍,「还记得那日我对你说,我留在黑市,是因为你爹的愿景么?」 李妍记得,她道:「要不费一兵一卒,再过十年,让江湖无匪,天下无匪。」 「正是。」梅开言点头,「如今黑市,你看着像是传说中那个满街歹徒贼人,假货遍地,乞丐无数的黑市么?」 「……」李妍没说话。 大概十五年前,她小时候,黑市还是很危险的地方。 被人摸走荷包,亦或者有人当街群殴,都是常见之事。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黑市渐渐没了这些该有的东西。 家家户户行商,假东西买不走,好东西很常见,慢慢也会有世家子弟去逛逛,一掷千金。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些只能挥刀打劫的傢伙也都和我一样,老了。」梅开言添了些茶,「他们当中有的儿孙满堂,有的经商积累的万贯家财,很是富足。」 「黑市如今安稳太平,除了叫黑市之外,和青州的商街也没什么不同。」他端起茶盏,吹散水汽,「也是时候还给朝廷了。」 李妍懂了。 大晋不再征讨四方,休养生息这些年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有好日子过,为什么要去当土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就算有些人天生喜欢打打杀杀,十年时间,足够让他们力不从心,握不起刀。 「烽火楼又不是只管理青州一个黑市,你叫得出名字的黑市,都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但要想还政给朝廷,属实还需要一个契机。」 到这,李妍又不懂了。 她望着梅开言,眉心挤出「川」字:「你该不会准备以此为契机,把这些都交出去吧?」 梅开言没说话。 李妍急了:「你就不能再等几年?起码等裴应春死了吧?他是什么人,旁人不清楚,梅楼主心里不清楚么?」 「他死了之后呢?」梅开言问,「你能肯定,下一个比他更好?」 李妍卡住。 她不能,谁也给不了这个保证。 梅开言说到这,目光擦过李妍的面颊,望向她身后那白衣翩然的男人。 那念头只闪了一瞬,便又落回李妍身上:「我和他们几个看法不一样。」他郑重道,「千门李氏,老祖宗留下的本就是救苦度世的训诫。如果是李氏血脉,如果是你,那么我愿意再等十年、二十年,直至我死。」 那一瞬,李妍愣住了。 她坐在桌前,坐在梅开言的正对面,惊讶地望着他。 手里的扇子停了,四周鸦雀无声。 她许久没有说话。 梅开言却像是铁了心,不等到这个回答,就不准备走了一样,端正地坐在她对面,一动不动。 李妍想了很久,还是如实相告:「梅楼主,千门李氏只剩我这一个后人,而我是个女人。」 梅开言点头:「嗯,一个女人,一个土匪,一个商人。」 李妍蹙眉:「哪一条都走不上为官的路。」 「可你是千门李妍。」梅开言笑了,「谁人遇此境地,都束手无策,但你不一样。」 「人人都说,女子桃李年华,嫁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就是最好的归宿。」他望着李妍,温声道,「不尽然吧?」 梅开言说完,起身拱手。 临行前,他望一眼沈寒舟。 这个一向清冷的男人,打从第一次相见就对他保持着高度戒心的男人,现在却面对着他,两手抱拳,向他深鞠一躬。 梅开言笑了,他大步离开,头也没回。 他不认同林建安的话。 李妍明明不差,为什么要以命妇身份躲在沈寒舟的背后? 一个人想要保住自己的东西,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天下最傻的决定。 轻易得到的东西,失去也会变得十分容易。 梅开言站在海西楼前,回头望一眼匾额上飞龙商行的金印,满意笑了。 海西楼里,李妍坐在桌前,久久没起来。 她望着面前的花生,揉着额头深吸一口气。 「梅楼主看人倒是很有眼光。」沈寒舟坐下来,拿起花生,剥出里面的果仁,放在李妍面前。 见李妍不说话,沈寒舟追问道:「为什么不试试?」 李妍一滞。 她思索许久,有些违心地反问:「救苦度世不分在哪里。我在青州依然做得到。前几日圣石一事,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起身:「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说完,转身离开。 沈寒舟一个人坐在桌边,直到她离开很久,手上才慢慢停下来。 他身后,曹切忍不住开口:「沈帐房有所不知,老爷不允许大小姐去京城。」 「为何?」他端起一盘剥好的花生,起身问道。 第141章 你不要我了? 十二年前,李妍曾想跟父母一起去京城。 她收好了行囊,带着自己最喜欢的新奇玩意,等着李清风的马车。 一等三个月。 没等来他的马车,反而等来了一封信。 李清风不让她上京。 二楼屋内,李妍坐在窗边,望着眼前大片的玉兰树发呆。 她记得这件事,记得当时的委屈与难受,记得自己大哭了很多天。 那封信被她撕掉扔进火堆里烧掉,她甚至难受地问曹切,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李氏的孩子,是不是沈玉兰亲生的娃。 十二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朝堂险恶,哪里知道什么退居青州是最安全最稳妥的选择。 她只知道自己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穿衣睡觉,一个人过年。 如今想想,如果自己有个孩子,而现在她准备上京,那她会做出和李清风一样的选择。 大晋京城,权利的中心,也是风暴的起点。 那里人心隔肚皮,当年李清风面对的到底是人是鬼,他踩的是一条坦途还是充满荆棘的死路,都未可知。 他不敢让李妍去。 害怕一个错误,便毁掉她一生。 李妍望着眼前的玉兰树林,觉得自己在青州呆了十几年,居然也慢慢活成了当年她最讨厌的样子。 唯有这片玉兰树林,一如曾经。 咚咚咚。 她屋门前,沈寒舟端着一盘花生米,还提着一只酒壶。 他颔首迈过门槛,走到桌边。 李妍眼睛一亮,心中大喜,翻身从窗台下来,挽着袖子问:「什么酒?」 她边说,边伸手去拿。 就见沈寒舟故意抬高手臂,仗着身高比她高一头,自上而下望着她:「只这半瓶,多了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李妍「嘁」一声,一边嘟囔他小气,一边大方拿起小盏,给沈寒舟先斟了半盏。 「你当真不考虑?」沈寒舟没接。 他将花生米放下,抬眸望着李妍的双眼。 屋内飘着淡雅的安神香味,一尘不染。 李妍的手顿在空中,半晌才收回来。 她望着半盏酒,深吸一口气:「怎么连你也这么问?」 沈寒舟没说话。 李妍别开目光,将酒放下。 说不心动是假的。 十几年前她就想去,十几年后,这念头依然没有散开。 只是如今她身后有那么多张需要吃饭的嘴,有那么多人需要从土匪走向良民。 她放不下。 「沈寒舟,天下之大,有识之士浩瀚如星海,这个京城,我李妍不是非去不可。」她嘆口气,在桌边坐下,「人生短暂,眨眼便是二十年三十年的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李妍指尖点着酒盏,听着清脆悦耳的叮叮声,她郑重道:「在青州,守着对我最重要的人们,帮他们安稳平静的过完这一生,就是李妍最大的心愿。」 「而那个京城,真不是非去不可。」她探身前倾,重复了一遍。 京城里已经没有她的牵挂了。 没有李清风,没有沈玉兰。 不仅如此,那里还留着个裴应春。 父辈的仇恨,她觉得没有意义再去挑起。 「如果我想去京城,那么女宅门口的告示,我就不会写华山派。我大可以名正言顺地写着我李妍的名字。」李妍摇头,「可有什么意义?冤冤相报,他来灭我,我再灭了他,之后他的儿子再来找我的孩子……哎呀……过几天安分日子不好么?」 沈寒舟仍旧没有说话。 他也在桌边坐下,拎起茶壶,倒出一盏白水。 「青州挺好的,什么都有,挺好的。」李妍笑着端起酒。 「说谎。」沈寒舟低着头,喝了一小口。 他这两个字,将李妍砸愣了。 可他就像是故意的,话都说出来了,却又拐了个弯:「你若喜欢,我陪你便是。」 李妍「啊」了一声,她仰头想了想,又把酒放下:「你不行,你得去。」 沈寒舟挑眉。 「沈帐房天资过人,若是留在青州,实在太屈才。」李妍一本正经,「这青州庙小,我一个人就够了。」 「所以,你给我做了个朝廷正三品的身份?」沈寒舟轻笑一声。 李妍登时后背一僵。 这是几个意思? 是恢復记忆了在故意装傻?还是真的以为她有通天本领,连这个东西也做得出假? 「啊……」她仰着头,顺着他的话,深以为然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和你说东扯西。」 沈寒舟顿住了。 他目光里多了几分惊讶。 按理说,骗子被拆穿骗局,不都应该感到失控感到害怕,继而露出马脚么? 他都明说了,李妍还能圆回来? 「咳咳,主要是你才学过人,胆识过人,京城沈府我也已经翻修好了,你过个把月就起程上京吧。」 李妍心虚。 其实是因为都察院的京察巡视百官,半年时间走遍大晋那确实比较紧,但是八九个月都不见人影,连个信都没有的,也难免引人怀疑。 她心里算盘是打好了,到时候把沈寒舟往京城一扔,让他照常点卯,老老实实坐回他的京官。 接着飞龙山庄再给他一笔银子,扭头就断联繫。 算是处理了这个「心头大患」。 沈寒舟脑袋后面有根筋突突直崩。 他看着李妍的样子,对她的计划猜了个八成。 「我还没恢復记忆。」他直言,「你就不要我了么?」 李妍一滞。 沈寒舟端坐在她面前,垂着肩膀,神色黯然,像是受伤的小狗。 他那张绝代的容颜,配上这幅表情,威力无穷。 「是我不让你喝酒,惹你不快?是我不让你找小倌,令你不满?」他望着李妍,眉眼之间攀上一股失落的情愫,本就凉薄的唇,此刻更是失了血色。 他没等李妍回答,抬手扯了下领口端正的盘扣,声音里带着几分慾念,极具悲情:「还是说,是因为那日,我没能让你……」 「停!」李妍倒抽一口凉气,「沈寒舟你故意的吧?」 这表情,这模样,简直犯规! 「我!」她强行找补,「我只是让你去京城,露个脸啊!」 边说,李妍边别开视线,心里默念大悲咒,把「无欲无求」在心里飘了十几遍:「我辛苦做局,给你安排了身份和对应的地位,那你好歹要配合我一下,把一年一度的大朝会给参加了啊。」 沈寒舟微微眯眼。 他能感受到李妍与他之间那条微妙的线。 越是如此,就越是钦佩她能这般绝情。 不像他,明知不可,却根本停不下来。 那股疯狂的念头,在她要把他推出飞龙山庄,推出青州,推到一个没有她的地方时,变成兇勐的野兽,吞噬了他全部的理智。 什么兄妹,什么官与匪…… 沈寒舟的手捏紧了。 「好。」他点头,微笑道,「我去。」 第142章 是根据多年行医经验推测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五日后,青天白日,朗朗干坤。 青州外十五里,三辆马车飞驰而过。 打头的驾车人两手握紧缰绳,站在车架上,这架马车毁掉大半,车棚只剩下半边轮廓。 而他们身后,十几余黑衣人紧追不捨。 「快!再快点!」马车里,中年男人焦急道,「距离青州还有多远?」 「还得有十几里啊大人!」驾车人一边吼,一边甩鞭,「驾!」 「啊?还有十几里啊?」车内另一人,扒着马车车沿,趴在车上抬起个脑袋,「陈大人,怎么办啊?哎呀杂家好怕啊!」 陈天风一手抱紧车棚架子,一手把他脑袋按下去:「肖公公,你脑袋埋低一些,一会儿好装死。」 「什么?还得装死?」肖白人如其名,霎时间脸都变白了。 「哎呀,总比真死了强!」陈天风长嘆一息,「你再坚持一下,只要到了青州,见到他就有救了!」 只说话的功夫,身后传来一声嘶鸣。 跟在后面的两辆车,眨眼只剩下一辆。 肖白登时破防,抱着车架子一下子就哭出来。 青州外,整个旷野上迴荡的都是他絮絮叨叨的哭喊声。 夏已末尾,日头仍然很毒。 幸亏多做了几身衣裳,再加柳青青送来两箱子,李妍这个夏天过得还算安稳。 最近个把月,天下太平。 除了曹切发明的新暗器被各大医馆药房订了几千盒的货物,海西楼上上下下都在凿和田玉之外,都挺好。 乔七命为了要一副能显示他鬼医风范的特质玉石片,明明金木水火土五个人都已经活蹦乱跳了,他仍旧打着要给众人调理身体的名义,赖在海西楼不走了。 这日,沈寒舟坐在二楼窗边,远远能望见李妍在楼下浇玉兰花树的背影。 他将手中信叠起来,凑在烛火上。 火苗沿着信纸蔓延而上,不多时就成了一片灰烬。 「于田那边,让秦辰配合于北和承东。」他轻声道,「至于他提到东宫内的变故……」 沈寒舟思量片刻:「不急。」 王金拱手,点了下头:「属下得令。」 其实沈寒舟一直觉得奇怪。 按理说,东宫内有什么变动,换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告诉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询问他下一步怎么办? 他一个朝廷三品官,虽然位高权重,但这双手到底也伸不进皇家内院去。 秦辰和秦尚近期催促他回京,追问东宫的信更是像雪花片一样,一两天就有一封加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难不成自己失忆之前,是个挟天子令诸侯的混帐玩意? 楼下另一侧,曹切房里,乔七命正在熬药。 他非要跟曹切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监督做玉石片。 曹切满腹怨言。 好端端一间卧房,没几天就被那中药腌入味了,熏得很。 「哎呀,不就是借你这屋子住几天,你快些把那个玉石片做好给我,我不就早早滚蛋了?」乔七命端着砂锅,倒出半碗。 「你当是砍瓜切菜啊,那么容易就雕出来啊?」曹切无语,「再说了,山庄那边早就做好的你不要,你非要我做的干什么?」 「你这名匠做的,能跟别人比?」乔七命端着碗,小心翼翼转过身。 他话没说完,手里微微抖了下,汤药差点洒出来。 曹切「哎呀」一声,连忙接手,递给他一张手帕:「小心点啊。」 乔七命耸耸肩。 恰好此时,王金从门前路过。 乔七命「嘶」一声,边擦手便往沈寒舟屋子望。 忽然,他咧嘴一笑,勾着脚扯过一张板凳,坐下来神神秘秘地问:「哎你说,沈寒舟他为什么姓沈啊?」 这问题太过刁钻,把曹切问愣了:「什么?」 「你看啊,李清风姓李,沈玉兰姓沈,李妍姓李,沈寒舟那为什么就姓沈了呢?」 这一通姓什么文学,愣是把曹切听迷惑了。 他眨了眨眼,无语道:「你说这一通废话,什么意思啊?那不仅大小姐姓李,沈寒舟姓沈,我还姓曹,你还姓乔,然后呢?」 「啧!」乔七命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他揣着手,探着身子,「你就没觉得这个李和沈之间,有点……有点那个?」 「哪个?」曹切诧异望着他。 「就那个啊!」 屋内安静一息。 曹切十足无奈,他放下手里的和田玉,长嘆一声:「哪有你这样跟叔伯们说话的?」 乔七命愣了下:「哎?」 「你看看你说的那是什么东西?传出去别人兴许以为我聋了呢。」曹切白了他一眼,「什么姓什么叫什么,又李又沈,这个那个的,哪个?到底哪个?你想说啥?能不能说人话?」 乔七命抿嘴,他半晌「哎呀」一声:「我本来想跟你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结果呢,啧啧啧,我不同你讲了,居然都冒出辈分来了,跟你们家大小姐一模一样。一言不合就先发制人,走了走了!」 他起身端起桌上的中药,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那瞬间,门外人一袭白衣,翩然而至,吓得乔七命一个踉跄,手里的汤药又撒出去小半碗。 倒霉的是,沈寒舟身上一滴没有,全落在他自己衣服上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曹切嘿嘿一笑:「打哑谜遭天谴了吧?」 乔七命瘪着嘴,端着药,吹鬍子瞪眼。 却见沈寒舟施施然坐在桌前,扯过一旁帕子,轻轻擦掉桌上洒出的药汤。 「他想说,我是李妍失散二十几年的亲哥哥。」他提起茶壶,倒出一盏白水,润了口嗓子,「这件事困扰我很久,今日实在忍不住,非要问个清楚。曹大掌柜,你辅佐李家三代人,李妍当真有个养在京城的哥哥么?」 满屋子鸦雀无声。 乔七命也不走了,他折回屋里,将碗放下:「你看啊,沈帐房像极了当年李清风对不对,就连这『美男』容颜都更是青出于蓝,也是文人,也很有手腕。你看看他像不像?我觉得像极了!」 曹切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 他望向沈寒舟:「是他说的对不对?」 沈寒舟点头。 他又望向乔七命:「你全靠猜的对不对?」 乔七命深以为然,重重点头:「我这也是根据多年行医经验推测的,准不准?」 「呵!」曹切瞭然,「准不准?」 他站起身,不疾不徐把手擦干净,解下身上的围布,转身走到一旁桌前。 哗啦一声,桌角侧边的暗格被他拉了出来。 那暗格足有三尺长,通体漆黑。 乔七命在这住了五六天,根本没发现那个暗格。 他好奇踮脚张望,下一瞬,就见曹切从里面拿出一柄大刀。 乔七命一滞。 沈寒舟也愣住。 就听曹切大喝一声:「你个兔崽子!造谣夫人!老子今天不剁了你!我就不姓曹!」 话音刚落,乔七命撂下一句「乖乖!救命啊!」转身撒丫子一般跑了。 曹切大步就要追去。 他路过沈寒舟身旁时,忽然顿了下脚,十分和蔼地转过身,微笑颔首:「沈帐房多虑了,绝无此事,要是有你在先,老爷也不至于被老太爷逼得天天让他纳妾生子,你大可放心。」 说完,他把手里大刀举起,就听刀上七八铁环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在沈寒舟震惊的注视里,曹切迈过门槛,大喝道:「乔七命!你有种别跑!爷爷我今天就让你改名叫乔六命!」 第143章 对主子的手腕一无所知 沈寒舟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中。 一旁药罐还在火上,闷着盖子,咕嘟咕嘟作响。 他指尖轻快地点着桌角,微微眯眼,笑意难掩。 李妍回来时,乔七命慌张背着包袱,连招唿都没有同她打一下,火急火燎跑出了海西楼。 她正诧异,一抬头就看见曹切手握大刀,气势汹汹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她颇惊讶,「二十年没用过的刀,今天居然都见光了?」 曹切还没消气,刀往桌上一放,冷哼道:「是他先惹我的!」 李妍不解,但见身后沈寒舟笑眯眯跟过来,微微摇头,便觉得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哦」一声,看着曹切:「别追了,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回山庄吧。」 本来她是想跟林建安打个招唿再走,可想起几个月前,她去拜别时,林建安故意拖个嗓子慢慢悠悠的模样,又打消了这念头。 「趁着最近青州太平,我们赶紧回去。」李妍笑起,「再者要到年底了,飞龙商行也要忙起来了,我们俩住在这耽误事。」 曹切面露不舍,但他到底只是个商行掌柜,做不得主。 「这样啊……那我去准备些过冬用得上的东西,一併给大小姐拉去。」 他办事,李妍一向是放心的。 李清风离开青州这么多年,而李妍的爷爷去世也早,曹切就像是她半个爹娘,连照顾带拉扯,让李妍在青州安安稳稳直到如今。 虽然今年年初,天上掉下个沈寒舟,着实让他揪心一把。 可与沈寒舟相处久了,曹切不免有些感慨。 这人不仅脑袋好使,还能拿住他们家大小姐,最关键是长得也不错。 自从他来飞龙商行,李妍听曲子都很少喊名伶来了。 若是两人能如这般长长久久,该有多好。 临行前那天夜里,李妍睡下后,曹切护着蜡烛,敲响了沈寒舟的房门。 「天亮就要离开,我有几句叮嘱,劳烦沈帐房记下来。」他笑盈盈看着沈寒舟。 一盏烛火,两个人,曹切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大小姐能吃辣,但是她不喜欢吃辣,山庄採购的多是『二斤条』,啊,你记下来,是个品种的名字。」 「虽然如此,但大小姐挺喜欢吃花椒,青花椒买『九月青』,红花椒买『大红袍』,杭椒炒牛肉她喜欢,但是杭椒不好保存,要看时令。」 「衣裳布匹按需定做,每年过年都给做一身新的,但是她这几年钟情穿男装,今年说什么也得给做一身女装。」 「啊啊,还有,送往盗门和兰花门的年礼你可别让她挑选,那送礼能变成送惊吓,彭兴州身子不好别给他吓撅过去了……」 沈寒舟一晚上记了七八张纸,等天光大亮时,他根本没睡多久,整个人都还是迷煳的。 反观曹切,仍旧是精神抖擞。 车边,他絮絮叨叨又叮嘱李妍几句,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 「老奴年纪大了,前些年又丧子,没能给李家留下下一代的管家……」他望着李妍,长嘆一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李妍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这是曹家四兄弟共同的伤痛。 那是大晋连年战乱,曹家四兄弟死了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还剩下两个。 老大曹望,是飞龙商行最厉害的木匠,乔七命随身的药箱就是出自他手。 老四曹切,则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李家管家。 只是这一脉,到这里就断了。 曹切抹了把眼角,低头笑了:「哎呀,不说这些。如此没了战乱,山庄这么多人都过得安稳殷实,这多亏了大小姐。」 他逆着朝阳站在海西楼门口,咧嘴笑着:「过年的时候,大小姐来吃饺子啊,今年包你最喜欢的白菜馅。」 李妍一滞,话到嘴边,变了字:「好,曹大掌柜的饺子最好吃了。」 她转身踏着木凳,撩开车帘准备上车。 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回头看着曹切:「今年生意好,给大家多发点银子,过个好年吧。」 曹切笑了,他拱手:「大小姐放心,沈帐房昨夜已经安排好了。」 李妍诧异。 她转头看着马车内的沈寒舟。 就见他始终翻着手里一卷帐,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李妍钻进马车里,坐在他对面。 车后,曹切带着众人,深鞠一躬。 随后,就听王金扯着马缰,「驾」一声,马车缓缓而行。 迎着朝阳,李妍在马车里长嘆一口气。 「你喜欢白菜馅的饺子?」沈寒舟这才轻声问。 李妍尬笑一声:「小时候和我爹赌气,不想吃他端来的羊肉馅,闹着说喜欢白菜馅。」她笑了,「其实老讨厌了!」 沈寒舟瞭然,他目光又落回帐册上,不再说话。 从青州到飞龙山庄,马车要走三个时辰。 盛夏的末尾,已有秋高气爽的味道。 进山之前,李妍让王金将马车停在小溪边等一等。 沈寒舟睡着了。 李妍站在马车外,撩起小溪流水,打湿手里的帕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她迟疑片刻,转身走向王金和陈火。 「两位大人。」李妍颔首,「前日我和沈寒舟说的话,想必两位也听到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回答。 李妍接着说:「他离开京城太久,不是办法,劳烦两位大人帮李妍劝一劝,让沈大人早日回京。」 说到这,王金蹙眉拱手,郑重道:「实不相瞒,秦辰将军也有此意,但主子自始至终都不松口。」 他望着李妍犹豫半晌,又说:「若是李庄主肯送一程,或者能暂且搬去京城小住,兴许主子就欣然回京了。」 山涧溪水涔涔,李妍无语。 这要是能行,她还至于费劲请他们帮忙。 她思量许久,不得已,刷一下甩开扇子,挡住半边面颊,小声道:「……我是说如果啊,如果。」 李妍上前一步,压着声音,却字字清晰:「我要是把沈寒舟用锁链给捆了,你们能把他送回去不?」 「啊?」王金大惊。 他和陈火想也没想,连连摆手:「送不了送不了,您这是要我们五兄弟的命啊!」 「嗨!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她游说,「你们把人送回去,到地方再说是我让送的,不就成了?」 王金眉头更紧了,他试探性地问:「李庄主是真的不怕我家主子扭头回来带兵剿匪啊?」 李妍一滞。 她怕啊,她怕惨了! 「这……还有这种可能?」 王金无语,心下琢磨:看来李庄主对主子的手腕一无所知啊。 他回头看一眼马车。 但凡被盯上的人,一向都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至今从没失手过。 第144章 突变 李妍摇着扇子,手里有些犹豫。 她觉得沈寒舟在青州太久了,久到朝廷不起疑这件事本身,都已经引起李妍的怀疑了。 这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三品大员?人没了这么久,除了秦家兄弟来找过之外,他做官的都察院连一封信都没有的。 眼瞅三月之后便是大朝会,六品以上文武百官都得入朝觐见。 他沈寒舟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居然没有一点消息? 李妍踩着落在地上如碎金的阳光,着实愁上了。 这人还甩不掉了是吧? 那么一张倾城绝代的面庞,和基本踩在李妍心巴上的气质与儒雅翩然的模样,哎呀,她封心锁爱大半年,才算是坚持住自己,没把他扑倒拉回家做压寨夫人,这要是再让他在眼前晃悠半年。 好傢伙,李妍自己都没自信。 「两位大人,这……」 话没说出来,李妍眉心一滞,面前王金和陈火也愣了。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血腥味,面前的密林中沙沙作响。 「有几十人。」她一把合上扇子,从马车车架下抽出长剑。 三个人背对背站着。 王金道:「我们三个在明处,刘水张木和赵土在暗处。」 「万一不敌,你们俩驾着马车带沈寒舟先走。」李妍轻声说。 「好。」王金没犹豫,点了下头。 他们心照不宣。 不多时,密林里沙沙声更近了。 李妍剑已经握在手心里,正对来源,随时准备动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瞬间,浑身是血的姑娘跌跌撞撞从密林里跑出来。 她看到李妍时,两眼缓缓撑大,踉跄两步,唤道:「庄、庄主!」 李妍一滞。 还不等她开口说话,身后飞来一根长箭,自后向前,贯穿心口。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甚至没给人喘息的机会。 前一秒岁月静好,平静无波,后一瞬,那平静皲裂成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将每个人的心揪起来,捏紧。 姑娘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冒血的箭头。 李妍脑海中嗡一声闷响。 她认得那张脸,是她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姑娘,是她身后六百余人当中的一个。 她顾不得危险,快步奔过去。 可是,人如何跑得赢死亡? 纵然是天生的武者,是担着天下第一名号的人,也追不上死亡袭来的速度。 她轻功一跃,伸出手去。 姑娘望着她,艰难抬手。 李妍焦急地抓过去,却抓不住那个猝然倒下的身影。 她望着李妍,发不出声音的嘴巴一张一合。 她说:山庄没了。 而后,双眼陷入永恆的灰暗之中。 山林里依然有簌簌声传出,李妍提着剑就要冲进去。 王金赶忙道:「李庄主,危险!」 敌在暗,我在明,当然危险。 李妍没回头,她将剑搭在手臂上轻轻擦拭,轻飘飘道:「保护好沈寒舟。」 「李妍!」沈寒舟不知何时从马车里下来,他焦急唤道,「太危险……」 「啊,我知道。」却见李妍侧目回头,勾唇浅笑,「但那是我家啊。」 她说完,飞身一跃,冲进密林里。 沈寒舟面白如纸,提起衣摆就要追过去。 王金和陈火赶忙拦住他:「主子!不可!」 「你在说什么屁话?」沈寒舟凛然威压顿起,死死盯着王金。 但王金一步也不退让,他单膝跪地,两手捧剑:「主子如果要去,杀了王金。」 沈寒舟僵住。 他听着林子里传出叮叮噹噹的声响,心急如焚,一把拿起王金的剑。 王金视死如归,当即仰头,闭上了眼睛。 沈寒舟更气了。 他咬牙切齿,握着剑绕过王金。 却见暗处刘水飞身而下,也捧着剑跪在地上:「主子若要去,杀了刘水!」 沈寒舟气急。 他一股血往头上沖,登时天旋地转,踉跄两步。 「主子!」 「滚!」沈寒舟手扶着额头,靠在马车上,他大口喘息,艰难指着李妍消失的方向,「王金陈火,你二人去追李妍,务必护她周全。」 说完,他咽一口唾水,耳畔传出嗡嗡声,脸色更差了。 但他话没停:「刘水,你折返回去,通知青州知州林建安。张木即刻起程,回京密告枢密院秦宝臣。」 他越说越艰难,背靠马车,扔下手里的剑。 最后望着眼前溪水,沈寒舟张开嘴,艰难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赵土你驾车,带愚回海西楼,越快越好。」他望着李妍消失的方向,淡淡道,「飞龙山庄已经没有去的必要了。」 和沈寒舟预料的一样。 李妍站在飞龙山庄前,看着眼前熊熊大火,脑海中空空如也。 目之所及,满地尸骸。 火已经烧了很久,屋檐坍塌大半。 李妍呆呆地望着飞龙山庄的匾额,右下角那个变体的千字金印,熠熠生辉。 她懵了。 大火吞噬大门,屋樑坍塌,里面一片火海。 她抬脚,提着身旁刚刚死于她剑下的黑衣人:「喂,谁派你们来的?」 她白了唇。 「说话啊!」她又踢一脚,「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来!」 她指着飞龙山庄,哽咽道:「你知道里面住的都是什么人么?一院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啊!」 李妍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她转过身,一把抓起另一个黑衣人:「说啊!为什么啊!」 眼前人早已没了唿吸,任由她摇晃着,给不出答案。 大火噼啪作响,李妍「哈哈」笑起。 她手里握着剑,踉跄后退两步。 忽然,火墙里传出焦急的唿喊声。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竖着耳朵,确定有唿救声传出,她赶忙一跃而起,站在最高的那棵树上。 目之所及,皆是尸体。 她被巨大的悲痛掩埋,却无法哭出来。 她踩在树干上,哽咽着问:「还有人么?」 大火熊熊,黑烟铺面。 李妍几乎绝望了。 直到那时,她看到院子中心,自己厢房旁的湖边,围着一小簇人,正用水桶打起湖水,往头上泼下来。 还有人活着。 她眼泪夺眶而出。 正门进不去,湖水那一侧的院墙是石头建的,距离对岸有距离,但对轻功极好的李妍来说,都不是事。 她踩着水上漂的步伐,快步冲过去。 倖存的十几人欢唿起来。 有的人白髮苍苍,有的人还是八岁小童。 这当中夹着三个陌生的面孔。 「哎呀,来人了!杂家有救了!」那娘里娘气的人刚说完,就被人一把按下去。 他身后,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焦急蹦起,高喊:「别过来了!我们能想办法出去,那群杀手去青州城了!你快去青州通知李家大小姐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李妍的脚步顿了下,她勐然收住,落在湖心莲花上:「什么?」 那中年人「哎呀」一声:「指着青州方向,快去!裴太师的狗,浩浩荡荡几十人!去青州杀李姑娘去了!」 李妍倒抽一口凉气。 她脑海中闪过曹切和沈寒舟的身影。 只一瞬,李妍飞快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她走出很远,肖公公才眨了眨眼:「陈大人,你说咱们能出去,怎么出去啊?」 他转身,看着身后滔天的大火,吐着火舌,步步逼近。 第145章 恨不得把你们全都千刀万剐了! 青州变了天。 青天白日,朗朗干坤,刀光血影,大火滔天。 沈寒舟的马车赶回青州时,在商街前两个拐角被林建安拦住了:「哎您怎么还回来了呢?!」 他正挽着袖子,提着木桶传递灭火。 沈寒舟撩开马车车帘,望一眼从商街逃出来的人。 有海西楼的小二,有飞龙商行当铺的伙计,有成衣铺子的一众绣娘。 独独没有曹切。 他后脑勺疼得厉害,一把放下车帘,厉声道:「往里进。」 话说完,刚坐下,便捂着嘴干呕起来。 可马车没动。 沈寒舟艰难探头,林建安正站在他的马车车前,黑着脸。 「让开。」他低沉道。 林建安摇摇头:「不让。」 沈寒舟深吸一口气,他从袖口中拿出一块金牌,直接怼在林建安的脸上:「让开。」 林建安一滞。 这块和秦尚留下的那一枚完全不一样,这是纯金的皇族令牌。 他背后一麻,仰着头,将手中木桶放下,横着脸道:「本官就是死,也不会让开!」 「好好好……」沈寒舟揉着额角,点了下头,「动手。」 赵土拱手,他一言不发,翻身跃下马车,抽出李妍备在车里的锁链,三两下就把林建安绑在路口的石墩子上动弹不得。 「沈寒舟!」他吼,「你一个书生!你去干什么!去送死么!」 见沈寒舟不回应,林建安急了:「京官了不起啊!三品了不起啊!?你有本事把我松开!松开!」 他吹鬍子瞪眼,但沈寒舟完全不为所动。 林建安更着急了,蹬着腿吼:「秦小将军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彭兴州和柳青青,名门正派,甚至连梅开言都已经出手了,你就不能不去凑这个热闹?」 可沈寒舟仍旧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火了:「你个龟孙的书生!你要是出一点事,你让我怎么给李妍交代!怎么给秦将军交代!你老老实实等在这不好么!」 噹啷一声,赵土扣好那根锁链。 他拍了拍手。 精铁制作名不虚传,连个能开扣的地方都没有,一时半会林建安肯定跑不了。 赵土刚要转身,就听沈寒舟又扔出两个字:「聒噪。」 主子心,赵土懂。 他看着林建安,同情拱手:「得罪了林大人。」 说完,在林建安震惊的目光里,撕啦一声,把他身上朝服撕下一条,揉一揉塞进他嘴里。 原本热闹非凡的商街,如今满地趴着重伤的江湖人。 马车往前没走出十几米,就已经走不下去了。 沈寒舟从车上跳下来,他拾起地上一把带血的长剑,当成拐杖,点着地往海西楼的方向走。 这都是李妍十二年的心血啊。 大火噼啪作响。 身旁每个铺子前都有瘫坐的百姓。 他们茫然地望着烧成灰烬的铺子,原本清晰的前路,只几个时辰的功夫便迷茫了起来。 沈寒舟望着那一张张面庞,在赵土的搀扶下,仍旧走得很慢。 他远远看过去,曲楼大火滔天,一街之隔的海西楼也难以倖免。 他催促赵土:「快去,找曹切!」 「可是……」赵土为难。 「愚不要紧。」沈寒舟冷言,他望着赵土犹豫的面颊,厉声道,「你要抗命?」 赵土抿嘴。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额头受伤,手臂淌血的沈俊喊了他一声:「沈帐房?你怎么回来了?」 他受伤不轻,原本瘫坐在地,此时看到沈寒舟,艰难站起来。 他扯着沈寒舟的手臂:「别,别往前去了,前面打得凶,你去了不是助力。」 沈寒舟望着他。 沈府的天之骄子,纨绔少爷,带着他喝酒吃肉,约他吟诗作画的少年,此时一身是伤。 沈俊咧嘴嘿嘿笑了:「这模样,让沈帐房见笑了,看来是日子好了,武艺倒退的厉害了。」 他「哎哟」一声,捂着腰,摆了摆手:「我得坐下,实在是站不住。」 沈寒舟回头看一眼赵土:「愚就在此,你快去。」 赵土看看沈俊,又看看沈寒舟,不得不拱手应了一声是。 沈俊靠着已经烧成焦黑的残墙坐下,指着海西楼方向:「我想去救曹大掌柜,可我实在是打不进去。」他嘆息,「这群人不是一般人,使的都是杀门手段,出招就奔着要命去的。」 他长嘆一息:「希望曹大掌柜能平安无事,不然真无颜面对大小姐。」 沈寒舟将剑放下,他没说话,单膝跪地,看着沈俊的双眼。 他犹豫片刻,轻声道:「飞龙山庄,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沈俊一滞,瞳孔骤然紧缩:「哎哟哎哟!」他疼得叫唤起来。 「你别激动。」沈寒舟忙按着他肩头,「你听愚……听我讲,这件事非常大,之后朝廷一定会追究。裴应春自导自演了一出匪患,朝廷就算给百姓一个交代,也必须发兵剿匪。」 「你现在立刻上京,去找户部侍郎陆子墨。」他顿了顿,「告诉他,你是当年沈侯家的孙辈,李妍已与沈寒舟完婚,要把她从青州,收进京城沈寒舟的籍帐里。」 沈俊愣了,他半张着嘴巴看着沈寒舟:「你……恢復记忆了?」 沈寒舟没回答,轻轻点了下头。 如此,沈俊便明白了,他干巴巴扯了下嘴角,无言以对。 沈寒舟嘆口气:「快些去,要赶在朝廷发兵剿匪之前,把大小姐变成诰命夫人。唯有这般,才能保住李氏的最后一条血脉。」 沈俊蹙眉:「……你不准备追究我们把你……啊,把你打失忆这个事?」 「有用么?」沈寒舟反问,「木已成船,拜你们所赐,我如今境遇比李妍好不到哪里去,我恨不得把你们全都千刀万剐了!可有用么?」 他「嘶」一声,揉着剧痛的额角,摆了下手,不想再说下去。 沈寒舟侧过身,将身后摺扇塞进沈俊的腰封里:「你走水路去京城,避人耳目去见他,陆子墨看到这把扇子后就会明白。」 沈俊点头:「你……你脸色不好。」 沈寒舟瞪他一眼:「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我可不是让你伤好了再去,而是现在、立即、马上动身。」 沈俊连连点头。 他呲牙咧嘴起身,扶着墙,连拜别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打得弹尽粮绝,连个曹氏烟花都没留下,你要是跑丢了,大小姐那个脾气绝对会杀了我的。」 临行前,他转身看着沈寒舟,强调了一遍:「你就坐在这,千万别走,绝对不要进去,听到了么表哥?」 「快走!」沈寒舟转身坐下,瞪眼冷言。 沈俊咧嘴一笑,拖着脚,慢慢往街角挪过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沈寒舟才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剑,继续往海西楼走去。 第146章 别拦我 曲楼前,火舌喷涌出巨浪。 梅开言和柳青青一前一后站着,皆已经显露出颓势。 他们面前,趴着一地黑衣人的尸体。 「真被林建安说中了。」梅开言抹了一把嘴角,「裴太师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百多杀手。」 「这还用得着他说中?」柳青青喘着气,他手里铁鞭子上带着血,滴答滴答往下落。 两人对面,丁高手持长短刀,扎着架势对着梅开言。 他兴奋不已,享受着杀人放火的乐趣,气焰高涨:「梅楼主,我丁高待你也不薄啊,你怎么能这么坑我呢?先是让人通风报信,毁我女宅,如今我帮义父报仇,你怎么也拦着呢?」 梅开言没说话。 他心里一直在盘算该怎么办。 丁高杀门元老,原本他以为杀门灭门五年,丁高也有三十四五了,年岁不饶人,应该不会太艰难。 可方才过了百八十招,完全不是预想的那回事。 这傢伙居然老当益壮,杀得乐趣横生。 他和柳青青两个人拦他一个,居然拦不住。 这傢伙堵在海西楼门口,故意不让他们进去救人。 梅开言注视着他,许久道:「你找李妍,杀无辜之人干什么?烧青州城干什么?」 丁高冷笑一声:「我想杀就杀,关你屁事?你们这群自诩名门正派的傢伙,怎么能理解我这丧门之人的痛苦!?」 「李氏,若是没有青州李氏,我杀门如今别说下八门,就是堂堂正正站上江湖,也能有一席之地!」他冷哼,「去他娘的李氏,去他娘的李清风!」 话音未落,刀光先至。 柳青青勐然后退半步,还是被他剑气拉伤了手臂。 他两手勐拽一把长鞭:「少废话,今天非得让你有来无回!」 杀门元老实力非凡。 本就是杀人起家的下八门,所学功夫大多一招制敌,完全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 实用,意味着可怕。 几十招下来,梅开言和柳青青节节败退。 面前丁高狂笑,他杀红了眼,竟唱起歌来,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那压制性的打法,让两人无从招架。 眼瞅已经被逼到角落,千钧一髮之际,一把银色长剑,带着一道耀眼的光,噹啷一声,将丁高逼退十米。 剑插在地上,微微摇晃,当中一个千字,格外显眼。 那剑柳青青见过。 他抬起头,就见身后李妍踏步而来,越过两人头顶翻身拔出长剑,便于丁高扭打在了一起。 梅开言忙喊:「要小心,他的剑路不正!」 李妍没回答,几十招下来,丁高虽然没能讨到好处,可李妍也没能再逼退他半步。 两人隔着五米对视,丁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千门的剑?」 他「哈哈」一声:「我说我怎么找遍江湖,问谁谁都不知道千门在哪,原来如此啊!」 他指着李妍身后两人:「你们俩藏得好哇!把我都骗过去了啊!」 「他知道了,你就不能留他了。」梅开言喊道,「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李妍当然清楚。 可哪有那么容易杀? 方才她已经拿出八成实力,却和丁高战平。 最关键是对方显然连八成实力都没拿出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而且确实如梅开言所说,他剑路太怪了,根本无法预测,只能见招拆招。 再加男女天然的力量差距,李妍这一回打得绝对算不上顺风。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传来一阵琴声。 她愣了下。 大火滔天的海西楼后,有人在弹琴。 众人望过去,瞧不见人影,只听到婉转琴音,如梦似幻,悠悠扬扬。 丁高「呸」一声吐口痰:「有雅性,死到临头,还知道要给自己奏个上路曲。」 他大拇指抹一把嘴角,看着李妍:「再来!」 叮咣两声,李妍长剑挡住了那诡谲无比的攻势。 丁高显然也已经发现她的弱点,落剑的力道比刚才大了好几分,震得她肩膀如脱臼般疼痛。 不能这样下去。 趁着空档,李妍抬起手臂,擦了下嘴角的菸灰。 她火急火燎赶回来,不是为了输给丁高的。 冷静下来,想想若是爷爷,会怎么应对,想想爷爷曾经说过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手腕反转,将剑刃锋芒,尽数敛藏于身后。 耳旁只剩下她想听到的声音。 「哎?你要是就这么放弃了,这可就没意思了啊!」丁高两手转剑,「千门剑术号称蓬莱仙剑,我可一直都想领教一下,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嘛!」 他满嘴嘲讽,没能嘲讽动李妍,倒是把柳青青嘲讽急了。 他手握长鞭就要冲上去,却被梅开言一把拉住:「别去。」 柳青青「啊」一声,诧异道:「难不成真要看着李妍送死?」 「胡说什么。」梅开言训斥道,「看着,看看当年千门,是怎么让青州所有的门派俯首听命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丁高一跃而起。 那志在必得的样子溢出身外,连带着剑法路子都嚣张跋扈起来。 李妍仍旧不动。 她低着头,双目紧闭。 咫尺之间,万物消弭。 唯剩风声、琴声、剑声,以及缓慢逼近的脚步声。 剎那,耳旁宛转悠扬的曲声欢快起来,阵阵乐点落在李妍的耳朵里,像是在唿应着她的气息与步调。 声声阵阵,如浪一般淹没众人。 李妍反手握剑,剑刃擦过耀眼的火花。 丁高完全没想到她会正面接下这一击,眼瞅剑刃就要擦到脸上,勐然往后退了半步。 他蹙眉。 两把剑当中的一把,被千门剑擦过之后,剑刃已经扭曲崩裂,显然已经无法再用。 他换了道手,没有着急再攻击,往左走走,又往右走走。 那琴声像是着了道,居然与他的脚步声唿应着,不管他往哪边走,似乎都逃不出那琴点的魔爪。 丁高的心有点慌了。 他抹了一把嘴角,暗暗骂道:狗日的,乱老子心神。 可对面李妍,却一动不动,沉稳老练。 琴声又过半柱香。 丁高心里发毛,不知该怎么打。 直到此时,李妍仍旧没睁眼,她微微一笑:「机会给你了,你不上,那该轮到我了。」 丁高一愣。 霎时间,琴声飞扬,刀光明亮。 形势不知何时反转的,刚才还被牵着鼻子走的李妍,如今逼得丁高节节败退。 他甚至连防守都防得十分吃力。 在抑扬顿挫的伴奏里,李妍剑法比诡谲更诡谲,比出人意料更加出人意料。 每一步都踩在他意想不到的位置上。 随着琴音奏向最高潮,丁高焦急大喊:「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 李妍没停,琴也没停。 「姑奶奶!娘!」丁高大吼一声。 那把剑抵在他的脖颈的大动脉上,只要轻轻一挑,就能结束一切。 但李妍没动。 琴声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登时戛然而止。 她要人证。 山庄人不能白死,青州的火不能白烧。 她要一个活着的丁高,只认那个高高在上的幕后真兇。 可下一秒,就听嗖一声,三根长针不知从哪里飞来。 就听剑下丁高一声闷咳,他心口正中,一把短刀稳稳插在上面。 李妍愣了下,她抬起头,这才发觉对方是声东击西。 丁高一口血喷出来,扑通倒在地上。 李妍迟疑片刻,她没去追。 只回头看他梅开言与柳青青一眼,收了剑,大步往海西楼走去。 大火已经烧至末尾,木质门头只剩下焦黑的框子。 梅开言赶紧拦住她:「不行,里面温度太高了!」 李妍面无表情,捲起袖子,转身就要往里沖。 「李妍!」梅开言衣衫带血,郑重摇头,「别冲动。」 「冲动?」李妍漠然反问,她绝望的笑了一声,冷冷道,「别拦我。」 梅开言心里一咯噔。 纵然是他,也被李妍那死了一般的眼睛看得心惊胆寒。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听柳青青指着他身后:「出、出来了?!」 梅开言愣了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回眸望去,海西楼焦黑一片的大堂里,沈寒舟的白衣被熏成黑衣,上面千疮百孔,火星仍在沿着衣摆蔓延。 他脚步踉跄,艰难扛着失去意识的曹切,怀中还夹着一个精緻的黑色漆盒。 他快要无法唿吸了。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缓慢。 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温度。 三个人不约而同冲过去。 喀嚓! 门樑上焦黑带火的木头,突然落下。 第147章 他失忆了 他记得李妍。 六年之前,沈玉兰停灵时,是在李家第一次见到李妍。 当时只觉她冷漠。 母亲去世,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个人跪在棺椁前,面无表情地往火盆里放着黄纸。 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那天,满面憔悴的李清风,交给他一本特殊的籍帐。 「……往后再出来,就以此身份行事。」 比上次相见消瘦许多的李清风,背过身,低着头咳嗽起来。 他望着那个木盒子,许久才点头:「节哀。」 李清风听到这两个字,眼眸中竟露出些许诧异。 他站直身子,浅淡地笑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您口中听到这种安慰人的话,想来我这几年也没有白教。」 说完,他望一眼四周,第一次喊了那个名字:「若某一日,朝堂危急,天下危急,你便是沈寒舟,一切仍有机会。」 啊,对,沈寒舟。 他站在一旁,仿佛穿越时空,望着六年前的自己,望着那时失去挚爱,连人都失去一半生气的李清风。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名字,寒舟寒舟,冷湖孤舟,遮天大雪,日月皆无出头之时。 这个名字他几乎从没用过。 唯一一次拿起来,便是朝野刚刚稳定,想趁机去青州,为他上一柱香。 所有人都反对。 每个人都说不安全。 山贼、土匪、奸商…… 藉口五花八门,就只为了拦住他这个疯狂的念头。 梦里,他坐在李家的灵堂前,看着并排守灵的少年与少女,心里五味杂陈。 他伸出手,梦里艷阳高照的天空,登时被乌云笼罩。 李清风站在他身前不远,肩头覆满皑皑白雪。 李家宅院眨眼变成一望无际的雪原,身旁一簇篝火在寒风凛冽中艰难燃烧。 他冷笑一声:「愚以为,能出如李相这般英才之地,必是天地间之明珠,当是文人之嚮往。」 他起身,拍了拍肩头落雪,望着李清风的背影:「没想到啊,秦尚口中土匪,秦辰口中奸商,居然能是一个人。」他拱手,深鞠一躬,「师父真是令徒儿敬佩。」 李清风缓缓转身。 他面带笑意,望着他。 那么近,又那么远。 「愚费尽心思,好不容易从东宫熘出来,直奔青州,保险起见,还租了当地人的马车,结果却被你女儿劫了。」他背手而立,「真是好眼光啊。」 天知道马车被打劫时,李妍跳上车来,掀开车帘,与他四目对望的瞬间,他有多惊讶。 那张面庞,六年不曾忘记,但做梦都想不到再见面会是这个场景。 他一个「李」字刚要从嘴边蹦出来,就觉得后脑勺嗡一声。 天旋地转之间,在李妍诧异的目光里,他失去意识。 「不愧是你的女儿。」他钦佩笑了,坐在火堆旁边,气不打一处来。 他望着李清风的身影,神情渐渐肃然:「李相认为,愚当如何处置她?如何处置飞龙山庄?」他微微眯眼,神情更冷,「李相觉得,是公了还是私了,哪一种比较划算?」 大雪铺天盖地,他一身黑衣凛冽地飞舞着。 李清风始终站着,积雪在肩头越来越厚。 那身白衣似雪,将他与天地融在一起。 「哦……愚差点忘了,你已经再也不会给出答案。」 连天大火在青州烧了五日。 直到第四天降下夏末的暴雨,才终于彻底扑灭。 原本漂亮整洁的商街,遍地是灰烬坑,煳着黑色的泥水。 李妍站在残垣断壁前,望着一片废墟,清清淡淡道:「幸好烧掉的都是商铺,眼瞅要入秋,若是民宅,今年还不知多少人要被冻死。」 身后,梅开言、柳青青、彭兴州相视一眼,谁也不敢开口接话。 曾经天下巨富的青州李氏,一夕之间,只剩下五十两银子。 而那些杀门人,完全是冲着不留一个活口来的。 六百余人的飞龙商行,若非彭兴州带着盗门全员赶过去救人,连这六七十人的倖存者,都未必能保住。 她三天没合眼,执意要回山庄为众人收尸,又花了四十五两,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事。 如今李妍,浑身上下只有五两银子。 十二年,她所有的心血和努力,只剩手心里的五两银子。 李妍深吸一口气,心口憋闷得厉害。 门前马车缓缓停下,云川和几个捕头站在马车后面,折腾半天。 未见林建安的身影,先听到他的声音:「甘心么?咽得下去的么?」他嘆口气,「你安安心心做你的生意,勤勤恳恳守住青州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用呢?有人不想你过得舒坦,有人不想你过得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我们保你一时,终究无法保你一世。」他说完,就听马车后咣当一声,几个衙役七手八脚一阵慌乱。 李妍蹙眉。 她望过去,直到瞧见林建安的模样,一时呆住。 他被一条眼熟的铁链子绑在一块石墩子上,此时被众人像抬轿一般架过来。 李妍张口结舌,诧异道:「林大人怎么被这链子绑了?」 林建安想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呲牙咧嘴:「沈寒舟为了进来救曹切,让赵土把我绑了。」他挑眉看着李妍,「这东西肯定不是一个京官的玩意,不知李庄主可有钥匙?能不能帮本官解开?」 李妍为难摇头,她诚恳道:「没有,真没有。」 林建安抿嘴,他望着一旁憋笑的三人,两个鼻孔里出一口气:「那你们四位,说来也是江湖上唿风唤雨的人,就没一个有那大刀断链子的能耐?」 李妍眉头更紧了,她解释道:「林大人,这链子是我找欧阳家专门做的,要求就是没有钥匙且刀砍不断。只是没想到会把您给锁了,要不你差个衙役,跑一趟藤州?」 林建安张着嘴巴,声音都扭曲了:「机关门欧阳家?!」 他「你你你」半天,追问:「你弄这个是要干什么啊?以你千门李氏的手段,还有人能让你用上这玩意的?」 李妍神情一顿。 果然,林建安什么都知道,他自始至终,心里门清。 李妍嘆口气,瞭然点头:「……原来如此,什么无头女尸,柳河镇府衙冤案,什么黎家……果然都是林大人的手笔。」 林建安「啊」了一声,他连忙否认:「李庄主误会了,这个事情我真不是针对你的。」他直言,「我的目的一直都是沈寒舟,可谁知道这人莫名装傻充愣了好久,搞得我现在都不确定自己的意思到底传达到了没有。」 「传达不到的。」李妍摇头,她在一旁捡了一根还能将就坐下的条凳,擦了擦凳子面,平静道,「他失忆了。」 第148章 要走你自己的路啊 话已经说开,李妍也不打算继续隐瞒。 她面对三人,直言:「年初我准备劫人牙子的马车,能救孩子救孩子,能扣下她们银子就扣银子,结果杜二娘走错方向,她冲进车里之后我看出不对,忙跟过去。」 李妍摇头:「根本没来得及喊出声,她那一棒槌就已经敲下去了。」 众人大惊。 林建安仿佛被打通的任督二脉,眼睛撑得老大。 他背靠那块石墩子,连连点头:「我说呢……我说呢!」 他「呜唿哀哉」要死要活地念叨一大串,都快哭出来了:「我的大小姐,祖奶奶,你怎么不早说啊?!我真心以为沈寒舟是故意做你的帐房先生,在配合我出牌啊!我我我!我准备了那么多案子,目标直指京城,我说怎么大半年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李妍望着他,许久道:「是李妍的错。」 众人又皆是一愣。 若是寻常,她必然先发制人,更何况这件事本身就不是李妍的问题。 分明是林建安不声不响,神仙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导致的。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梅开言转身就对林建安挤眉弄眼,还厉声道:「怎么能怪大小姐,你也没说你是站在她这边的啊。」 「就是,大小姐累了想回山庄,是谁在宴席上故意拖时间?我都瞧见了。」柳青青补刀。 「对,而且你还不让我们告诉她,说什么怕把她牵扯进来,现在好了,弄成这样了。」彭兴州也埋汰他。 林建安被他们仨说愣了,百口莫辩:「那我能怎么办啊?她走了沈寒舟不也走了?告诉她,她一准上赶着往前沖,那什么危险程度你们心里没数啊?」 梅开言一个劲给他使眼色,示意他照顾下李妍的情绪,林建安这才闭嘴。 「是李妍的错。」李妍微微笑着,「是我天真,以为听爹娘的话,安安稳稳,就能保住山庄。」 「是我自负,以为全盘尽在我掌控之中,以为只要瞒住沈寒舟,大家都能安稳。是我傻,林大人分明将我母亲的遗物故意放在尸体手心里,我却下意识认为他另有所图。」她平静地诉说着,可字字句句都像是刀,戳在她自己身上。 她说:「都是我的错啊……」 在青州这么多年,李妍未尝败绩。 她想做什么,有千门李氏几代人的积累,再加自幼背诵的千门秘术,轻易就能做成。 她不曾依靠谁。 虽然身边有很多人明里暗里,等待着伸一把手拉她的时机,可这么多年,李妍始终靠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明明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个安稳的未来。 「……有歹人当街行兇,放火烧铺,朝廷不会不管。」林建安嘆息道,「就算我继续装傻充愣,也没办法掩盖,事情实在太大太严重。」 他深吸一口气:抿嘴想了很久才说:「去京城吧。」 李妍一滞,抬头回望过去。 她和林建安之间,从未有如此开诚布公地聊过。 林建安又说一遍:「去吧,去京城。你若是想要保住这些最后的同伴……就去京城,把让你落到如今境地的混帐东西,把那个不把人命当命的完蛋玩意,送进地狱去。李妍,李清风已经不在了,你往后,要走你自己的路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既然躲不掉,那就面对。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想办法解决。 她望着林建安的身影,强忍着心中无尽的哀痛,微笑点头。 得往前走。 此时,一旁雅室仅剩的半面门被推开,乔七命揉着手腕,靠在门框子上,笑着说:「可把阎王爷打走了!」 李妍的眼泪再也坚持不住,夺眶而出。 这是四日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雨后初晴,阳光从云层间挤出一道缝隙,落在千疮百孔的青州城里。 人的韧性难以估量,五天时间,青州商街已经开始清理,着手重建。 李妍所有的铺面都被烧毁了,手里的地契也全都变成了灰烬。 陈县丞在户房埋头许久,才找出十几年前她买地时在府衙备下的那一卷,誊抄三份,交到了李妍手里。 她拿在手里,百感交集。 「如今我全身上下凑不出二两银子,穿的是柳青青送来的衣裳,吃食全靠彭兴州接济。」她苦笑,「连重建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要这地契,属实是……」 说到这,李妍实在说不下去了。 陈县丞深知她的才华,对李家这样的变故充满同情,可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只能劝解她:「李庄主短短十二年就能做成大晋巨富,想来东山再起,也只是时间问题。」 哪有那么容易。 李妍心里清楚,她能走到天下巨富的位置,是因为李清风首先就给她留下了富庶的山庄。 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嘴笨,不会安慰人,但是有句话我非得要说给李庄主听。」陈县丞颔首,「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那道坎。李庄主往前看,再过三五年,今日一切,都会成为你最棒的财富。」 李妍垂眸。 她福身行礼:「多谢县丞大人,李妍心领了。」 阳光落在她身上,奢华的外衫变为平平无奇的素衣。 那个总是带着一股自信,如风一样出现在府衙的姑娘,经此一事,气质里多了几分沉稳与内敛。 就和她父亲一样。 陈县丞望着她,拱手深鞠一躬。 海西楼里,曹切躺在床上,仍旧动弹不得。 沈寒舟毕竟年轻,恢復很快,他坐在曹切床边,端着汤药,舀起半勺微微吹凉。 见曹切喝了下去,他才开口:「愚方才所言,曹大掌柜可听清楚了?」 殴打朝廷命官,劫官车,还扣押官印,哄骗了大半年。 沈寒舟搅着汤药:「要是没听明白,愚再重新同你讲一遍。」他抬眉看一眼曹切,「数罪併罚,够李妍掉五次脑袋,额外享受两次凌迟处死的待遇。」 曹切绷着脸,盯着沈寒舟:「你敢动大小姐,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沈寒舟冷笑一声:「有用么?你死了也就死了而已,不会影响她掉几次脑袋。」他舀起一勺药,吹了吹,「但若是愚不认这件事,李妍便能平安无忧。」 他看着曹切,轻声问:「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牺牲你一个,来换李妍的命?」 第149章 抉择 李妍一个人,站在烧成废墟的海西楼前。 这几日她暂时住在沈府,多亏先前布局,现在还能有这么个归处。 只是沈府也是从山庄结算银子,这个月正好还没到结算的日子,手头不仅没有银子,还倒欠了一大笔帐。 如果不是彭兴州雪中送炭,把银子结了,这几日要帐人能把整个沈府都拆干净。 「明知道烧了这么大的火,一个个还落井下石。」彭兴州坐在木头轮椅上,怀里依然抱着紫铜手炉。 秋高气爽,他衣裳比旁人多了两层,盖着毯子,一点不像个江湖人的样子。 他看着李妍,似乎是想了很久,这才开口:「这个……烧成这样,重建遥遥无期,要不就别建了。地契卖了,能换多少银子就换多少,先把这个冬天捱过去。」 李妍点头。 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是定局,就算捶胸顿足,就算悲痛难以自制……也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重要的是明天怎么办。 明天,后天……这个冬季,还有下个冬季。 她缓缓踱步上前,从废墟里拾起一小块木头,上面半块飞龙商行的印刻,仍旧清晰可辨。 「我要去京城。」她轻声道。 彭兴州一滞。 他坐正身子,望着李妍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当年你爹去京城,也正是他人生失意的时候。」彭兴州搓着怀里的手炉,目光轻垂。 他鲜少说那年旧事,一来是斯人已逝,他想起来伤心。二来是对李妍有愧,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李妍一个人被留在青州这么多年。 「哎……」他嘆息,「那时你小,又是整个青州八门里唯一的女娃娃,我们几个都想着给你一个安稳快乐的少年时光。可天不遂人愿,你娘的身体,从你六岁那年忽然严重,当时乔七命的师父,江湖第一神医乔清婉诊脉用药之后,悄悄告诉你爹。」 「她说照此下去,寻常药最多拖五年,遍寻天下顶级药材,有希望拖到十年。再往后,那就是生死簿上看命了,是肉体凡胎触及不到的位置。」彭兴州望着李妍,苦涩道,「……你爹一蹶不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他聪明一生,靠自己的力量救了无数人,却偏偏救不了你娘。他甚至跑到蜀地青城山的道观,沿着那一千多的石阶,一路跪拜,只求一个以命换命。」 这些事情,李妍从来未曾听说过。 她诧异回头,看着两鬓已经斑白的彭兴州,不知该如何接话。 「后来,青城山的老道看他拜得一身是血,实是又虔诚又可怜,就跟他讲,若积大德行,行大善事,兴许苍天能网开一面。」 彭兴州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若自己去了京城,势必是踩在刀刃上跳舞,若是被发现,最好的情况是李家以欺君之罪灭门,最坏的情况是我们所有人,我、柳青青、梅开言……我们所有人,全都得死。」 他笑了:「我是真真佩服你爹。如果是我,我做不出那样的选择。我在酒桌上奚落他,说他为了个女人居然要去京城当官,一个土匪你当什么官?最起码,也得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傢伙啊对不对?」 谁成想,这句话点醒了李清风。 他洗掉身份,即刻上京,就像天命之子一般,披巾斩棘。 说到这,彭兴州抬手,捂着自己的双眼,深吸一口气。 他颤抖着,哽咽着,在时隔多年之后,在故人之子面前,落下两行清泪:「对不起啊孩子,对不起啊……」 很多年前,彭兴州作为彭家没机会继承盗门的那个孩子,信奉的是及时行乐。 他那时是打心眼里觉得李清风缺根筋,下八门的掌门,能号令半个江湖的千门李氏,好好的日子不过,去什么京城。 媳妇没了,再续弦不就行了,至于费这么大的劲头? 他不理解李清风,直到那天,兄弟反目,因为一个掌门位置,他的夫人为了救他和孩子,被挂在城头曝尸三日。 从此之后,眼里梦里皆是那一人时,彭兴州才明白。 有些人的手若是没有抓住,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你爹走之前,将你託付给我们三人照顾。」他擦掉眼泪,干笑一声,「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仅没能照顾到你,还受了你许多照顾。柳青青就不说了,想把你逼回山庄去,差点被你整得赔光家底。梅开言一直就那样,虽然你不知道他,但他也没少打听你。」 他抬眼望着李妍:「说实话,我们三个不敢面对你。若是没有那一桌酒,若是没有我们这几个狐朋狗友……」 至少不会一个人长大。 他说到这里,实在是难以继续说下去。 李妍站在秋风里,在温暖的阳光中。 她清丽出尘,于废墟前扔掉手中碎块。 那焦黑的木头噹啷啷落地,回到它的归属里。 李妍转过身,轻轻道:「彭伯。」 彭兴州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李妍笑眯眯地回望:「要往前走啊。」 「人生漫长,区区一把火,就想把李氏的血脉彻底烧死在青州,那裴太师也想得太美好了。」她拍拍手上灰尘,「彭伯也完全不用自责,你不知道,我这么些年最生气的并不是我爹把我扔在这里,也不是我孤身一人独自扛着这么多张吃饭的嘴。」 「我最生气的是……若当时遇到如此境遇的人是李妍,在那样的情况,那样的条件下,我也会和他做同样的选择。」她笑了,「我气的是,纵然千门李氏有一大把救苦度世的法子,却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第二个办法!」 李清风当年没有选择。 顶级的药材只有皇族贡品里有。 他不管怎么做,夫人和女儿之间,必要辜负一人。 夫人时间至多十年,而女儿的一生却才刚刚开始。 若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隔阂,于漫长的时空中,让父女两人在相同境遇下面对一样的抉择时…… 李妍抬头望天,她长嘆一息,背手苦笑:「纵然是他李清风,也找不出第二个办法啊。」 人生最难便是抉择。 不是善与恶的抉择,不是正确和错误的抉择。 是在两种无法兼得的善中选择,和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样的选择,约等于根本没得选。 第150章 知遇之恩,已经还清了 「世人都以为千门救苦度世,易如反掌。可这天下万物皆有因果,哪有那么容易?」李妍微笑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爹没有第二个选择,我也一样没有。」 裴应春想要借江湖人的手灭掉整个李家血脉,只有傻子才会任他欺负。 「我是不争,不是傻。」李妍揉着自己的手腕,「既然他想玩,那我奉陪到底。」 当年那个姑娘,到底是长大了。 彭兴州长嘆一息,话音轻快些许:「林建安说得对,我们都老了。」他看着李妍,笑了,「这天下,最终是属于年轻人的。」 是不是属于年轻人,李妍不感兴趣,但一定不能是属于裴应春的。 「我现在有点想不明白,按说你爹为官这么多年,不应该看不清裴应春是个什么东西啊。」他揣着手,歪头不解,「那他看得明白,为什么当年还放走他了呢?」 李妍没说话。 她轻笑一声,抬起头,看着云淡风轻的天,答非所问道:「看样子之后几天,都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啊……」 彭兴州被她这话搞迷煳了,「啊」一声,应和道:「应该是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李清风确实想到会有今日。 那天,沈寒舟从火场中出来时,怀里抱着的漆盒,正是李清风留给她的东西。 被烈火炙烤,那盒子裂开大缝,里面只有几封家书。 暂住在沈府时,李妍守在沈寒舟和曹切的房前,一边熬药,一边抱着那盒子。 天知道她用了多少力量,让自己打开那把锁,拿出那些信来。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去世的父亲再见面。 那信封外亲启的两个小字,扎得李妍心里难受。 就像原本已经痊癒的伤疤里,勐地生出尖锐的刺,再一次破开血肉,再一次疼起来。 她迟疑了很久,药都煎好了,才撕开信封。 内容出乎意料。 李清风知道自己要死了。 「若见此信,便是我已遭了毒手,不在世上。」 她眼眸微颤,难以置信,将信飞快地扫了两眼。 「毒?」 李妍声音都变了。 她细细看着信中内容,自己的父亲是在一年半前写下这封信的。 「此时身体尚好,也多亏太子殿下照拂,御医定期诊脉,未见异常。然世事难料,剩下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她眉头缓缓皱起。 「新政推行至今,虽然充盈国库,可宋氏江山仍旧岌岌可危。本来,我下定决心绝不让你牵扯进此事,可以你心性,展信时必已深陷其中。故而留下此信,为你指个方向。」 李妍看到这,鼻孔里喷一股气。 她揉着自己鼻樑根,有一万句吐槽想要说给李清风听。 自己的亲爹果然与众不同,要么怎么能成一代卿相,这是骨头里刻着天赋异禀,根本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谁人还能在没病没灾的时候,预计自己没多久能活了的? 谁人还能隔着十万八千里,跳过一年半,预测李妍今日深陷其中的困局? 她拿着信,实在是又气又想哭。 明知会死,居然都不早些防范。 信到最后,甚至还留下一句气人的话语:「怕你走歪路杀错人,为父先点名,杀我的人,要么是当朝太子宋唯幽,要么是裴应春,绝无第三人的可能性。」 「不可能是宋唯幽。」 忽然,李妍身后,沈寒舟的声音传来。 她诧异抬头,正对上那双自上而下盯着信的眼眸。 不知为何,李妍居然从他脸上读出几分嫌弃。 许是没听见回答,沈寒舟又强调一遍:「绝对不可能是宋唯幽。」 「为何?」李妍仰着头。 沈寒舟面庞僵硬了下。 他似乎没想过为什么,手支着下颚揣摩片刻,扔下一句:「反正不可能是他。」 这话和没说一样。 李妍无语,将一旁板凳扯过,示意他坐下。 沈寒舟披着一件藏蓝色的外衫,中衣扣着封腰,眉眼之间似乎比先前更有稜角一些。 李妍总觉得他有哪点不一样,可是又哪哪都一样。 她盯着那张脸,戳得沈寒舟别开面庞,解释道:「世人皆知宋唯幽是个病秧子,一月里在床上能躺满三十日,也正是因为他体弱多病,蔫不拉叽,今年二十五,都还连个妃也没有。」 他瞟一眼李妍:「就那个样子,他巴不得你爹长命百岁,能帮他抗住大晋的半边天。朝堂没了李清风,最先头疼的人就是宋唯幽,还不是头疼一天两天,那是头疼了大半年。」 「政务积累不说,裴家势力捲土重来,当年李清风没能肃清干净的后遗症,差点将朝野反噬。」他说到这,冷哼一声,「虽然李清风早有布局,每一步都在意料之中,但是……」 但是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打劫马车,还把微服出巡的宋唯幽本人,给闷了一棍子,硬生生打失忆。 错失半年,宫内必然大乱,什么神仙布局也都白费了。 「但是什么?」李妍手里拿着把芭蕉扇,挑眉问,「你倒是说完啊。」 沈寒舟顿了顿,考究地看了李妍一眼,抬起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嘶」一声:「……你这么一问,忽然就想不起来了。」 他面露痛苦,上半身稍稍蜷缩。 李妍赶忙放下扇子,着急道:「哪里不舒服?我扶你进去躺着吧?」 沈寒舟摆手摇头:「不了,躺了好几日,骨头都躺软了。」 「那我去喊乔七命?」 他还是摇头:「坐下,最近常常如此,等一会儿就好。」 李妍将信将疑,迟疑片刻道:「你在这别动,我去找乔七命。」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沈寒舟想抓住她,手伸出去瞬间,李妍轻功一跃,让他扑了个空。 他这才坐正身子,看着她确实消失在视野里,目光这才又落回一旁信上。 见字如面,李清风娟秀的楷书小字,安安静静躺在那只漆盒里。 「当年上京殿试,乃至坐上户部侍郎的官职,并非一路坦途。若非裴应春大力提携举荐,不惜给予人脉引荐各路贵人,断无统领枢密院,更别提推行新政的今日。但,这天大的知遇之恩,为父已经还清了。」 「若裴家再做滔天罪孽,切不可再手下留情。」 沈寒舟望着两列小字,无奈笑起:「愚当年就说卿是妇人之仁,卿非说是江湖道义……卿若看到今日,不知还能不能说出那恩仇两算的话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第151章 装傻充愣很有一套 青州大火熄灭的第五天,朝廷急召林建安入京的圣旨,与快马加鞭的秦家二少爷三少爷一起抵达。 林建安此时还被捆在石墩子上,陈公公送完圣旨,惆怅万千:「这……林大人是怎么回事啊?」 云川赶忙解释:「大人救火心急,硬是往火场里沖,百姓拦不住,干脆就把大人绑在石墩子上了。」 「哎哟,原是如此啊!」陈公公搭着拂尘,上前摸了摸那根链子,「这链子有点新奇,竟一个能解锁的地方都没有,做得相当精妙啊。」 云川圆不上了,他「啊」了一声,仰着头半天接不上下句话。 「这是谢礼。」林建安道,「先前欧阳家蒙受不白之冤,乃是本官抽丝剥茧为他们洗清嫌疑,所以他们送此物为谢礼,绑得确实紧。」 「礼物?寓意作茧自缚?」陈公公蹙眉,环视四周,「就没人能给凿开么?」 「凿了,凿五天了,一点坑都没有。」云川忙道。 「哎呀……」陈公公「啧啧啧」摇头,「那就对不住林大人了,杂家只能把你抬着上京了。」 林建安欲哭无泪,心头把沈寒舟骂了七八遍,还得赔着笑脸点头:「好好好,有劳公公了。」 秦尚赶到府衙时,正好看到衙役抬着林建安,跟在陈公公后面出来。 他赶紧扯了秦广林一把,两个人躲在角落中,观察着眼前状况。 「还是来迟了。」秦尚捏着手上念珠,微微蹙眉。 他们本想赶在圣旨之前,先和林建安碰个面,结果跑死两匹骏马,还是没能赶上。 「就差一点。」秦广林也憋屈,「咱们怎么办?」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秦尚犹豫些许,抬头看看府衙方向,「跟我来。」 青州大火之后,百废待兴。 商街烧成一片废墟,李妍花了一天时间将倖存的伙计都找到,也多亏彭兴州和柳青青出手相助,暂时借到五百两银子,把伙计们的工钱挨个结算,还多发两个月,让大家先撑到过年。 「大小姐,听说您要上京了。」收整期间,有几十伙计将李妍围住,「我们在青州无依无靠,多亏大小姐才有今日,您要是上京开铺子,把我们也一起带走吧?」 李妍惊讶抬头。 「对,把我们也带走吧!」 「大小姐,我是以前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王二啊!」 「我是陈土方,您还记得不?我是您从黑商手里救出来的那个瘸腿奴隶!」 「把我们也带走把大小姐!」 为了结算银钱,李妍推了一架板车。此时她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正中,不知该如何开口。 「把我们俩也带去。」 忽然,人群外传来熟悉的唿唤声。 李妍愣了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寻声望去,五米开外,阳光之下站着一对璧人。 一年未见,还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平南与苏西回来了。 长剑在身,背手而立的平南,颔首致意。 他身旁娇小的苏西咧嘴笑着说:「京城你不熟,但我们俩熟。」 跟随李清风,在京城从零开始的平南与苏西,是看着李清风一步步走上丞相之位的人。 五米之间,李妍拱手,她深鞠一躬。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火烧掉了李氏的积累,却烧不断她的嵴樑。 她望向众人,笑着说:「大火烧过之后,我如今连结算的银钱都是借来的,但只要我还在,飞龙商行就不会在此结束,请诸位静待佳音,等我带你们去京城。」 李妍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拉着沈寒舟的马车刚刚从街角驶过。 他手撩着车帘,望着那个耀眼的身影,移不开眼睛。 「别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去了。」乔七命哈哈笑起,「你小子可以啊,为了抱得美人归,装傻充愣很有一套啊。」 沈寒舟回过头,眼眸里冷得要喷冰山了。 乔七命似乎已经被冻习惯了,不以为意:「确实,若是三品大员的夫人,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她用不上这个身份。」沈寒舟直言,「你若说漏嘴,别怪愚下手狠毒。」 「还下手,你们回京城之后,我远在青州,我就想说漏嘴都找不着机会说去。」他乐呵呵的,「到时候摆喜酒,可得提前知会我,我从青州赶过去,起码要十几天呢。」 沈寒舟冷哼一声,没说话。 坐在一旁许久没说话的秦尚心里有些发憷。 他眼神在沈寒舟和乔七命之间打了个来回,抬手轻咳一声:「乔神医也得上京。」 「啥?」乔七命愣了下。 「太子有旨,特招你入太医院。」秦尚说完,眼神瞄一下沈寒舟。 他挺同情乔七命的,按理说这算是自家主子的恩人,那么大火灼烧得那么厉害,硬是将主子从阎王殿前救了回来。 但主子铁了心要把他送去太医院时,那样子显然是咬牙切齿。 秦尚不明内情,只觉得乔七命肯定在哪里得罪主子,才遭此一劫。 果然,乔七命也一脸震惊,半张着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要是不想去,愚去求情,给你放进刑部专职验尸也可。」 好傢伙! 乔七命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太、太医院,我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他深吸一口气。 只是没安静多久,他又转头问沈寒舟:「哎我听说那个太子体弱多病,他别是活不过今年……你们专门找我去背锅的吧?」 沈寒舟额角直蹦:「你放心吧,愚……你死了太子都不会死!」 「啊……」乔七命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他瞭然点头,又悲痛嘆息:「那被病痛折磨得半死不活,想来也很辛苦啊。」 沈寒舟无语。 秦尚攥着念珠,真心替乔七命捏一把汗。 青州府衙内,林建安被陈公公抬走后,府衙大小事务就落在师爷与陈县丞身上了。 两人正望着殓房前面五十多具黑衣人的尸体发愁,就看看沈寒舟一身黑衣,大步而来。 那模样,光辉极了。 陈县丞恨不得原地给他烧个香拜三拜,简直救星啊! 「我们好不容易把黑衣人的尸体都找回来,还没来得及勘验,陈公公就下了圣旨把知州大人抬走了。如今这五十多具躺在这,天气也还炎热,再不想办法,没两天这衙门就得臭得不能要了啊。」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鼻子已经用手帕堵起。 沈寒舟瞭然点头。 林建安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每一步应该怎么做。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秦家两兄弟没吭声,已经挽起袖子,带上手套,弯腰干活去了。 乔七命也不负众望,在门口已经吐出来。 沈寒舟看向师爷也县丞,拱手道:「有劳两位再找一位能跟随记录的衙役,这么多具,大概要验三五个时辰。」 陈县丞应一声事,他思量片刻,又问:「要不要我们去请李庄主?她也擅长验尸,沈帐房没来青州之前,大案多是由李庄主验的。」 沈寒舟沉默片刻,他摇头:「不了,他们杀了很多飞龙山庄的人,别让李妍看到心烦。」 第152章 两个一就凑不出二 三五个时辰眨眼就过,天空挂满星辰。 云朵如烟,遮蔽明月。 陈县丞端着灯盘,为沈寒舟照着光亮。 「这人身上也有烙印。」沈寒舟微微眯眼,「但也辨识不出。」 五十多具尸体,人人背后都有一块大烙印,当中图案还不一样,细细分一下,大约有两种。 那些图样沈寒舟不认识。 本来带乔七命来,就是指望他凭藉江湖经验,看能不能从特徵上缩小范围。哪知他吐到出胆水,整个人瘫在外面的摇椅上。 「陆参政的夫人害喜,吐得也没他这么厉害。」秦广林站在一旁,他单手持剑,一身缁衣,时刻警惕着。 沈寒舟没说话。 夜里衙门已经起了秋夜的小风,吹动他黑色的髮带。 他想了想,低声道:「去把平南喊来。他应该认得。」 秦广林眨了眨眼,木楞的「啊」一声。 「……不可惊动李妍。」沈寒舟目光又落在面前的尸体上,摆手催他快去。 秦广林在原地怔了片刻。 他半年前因为青州的无头女尸一案,和李妍打过照面。 他还记得那个身形步态,现在再回忆,仍觉并非一般人,肯定是个高手。 想到这,秦广林望向秦尚,谁知自家二哥同情摆手,之后就转过身,全当没看见。 他无助,硬着头皮站在沈府面前,在悄悄咪咪摸进去和大大方方敲门之间,选择了后者。 事实证明他聪明! 李妍提着剑,挑眉站在门口:「我都在屋檐上站好了,您这步子都扎起来了,怎么不上来了啊?」 秦广林绷着脸,眼神一个劲找平南,嘴里还没停:「主子认不出那些杀手身上的烙印,让我来请……请、请李庄主过去帮忙。」 李妍将信将疑。 京城都是这样请人办事的?那眼睛飘忽成那样,就差把心虚写脑门上。 她好奇顺着目光望向身后,影壁挡了个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什么。 李妍故意伸手,在秦广林眼前晃了几下。 秦广林仿佛如梦初醒,往后蹦一大步,面色惊恐。 李妍更无语了:「秦三少爷看起来相当不善于说谎。」 秦广林这才察觉失态,赶忙拱手行礼:「劳烦李庄主和我走一趟。」 李妍歪头望着他,再回头看了一遍,顺手带上门,这才笑着道:「走吧,去府衙。」 她还是了解秦家的。 秦家三兄弟,性格各不相同。 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嫡长子秦辰,嘴毒,善兵法,懂计谋,玩起手段不比谁差。 他弟弟秦尚相比之下稜角少很多,对应的,为人处世也冷漠。他虽然也很有手腕,但不喜争权夺利,整日供佛抄经,布施施粥。 老三秦广林就不一样了,他生来善武,估计是到他成长的时候,秦家已经将后面都安排得妥妥噹噹,相较于他的两个哥哥,他肩头没有什么重担,自由成长一些。 再加他一出生地位和身份就摆在那里,十七八年过去,落了个特别实在的心眼。 实在到一是一,二是二。同一件事,给他两个一就凑不出二了。 李妍到府衙时,拉尸人将已经勘验过并做好记录的尸体放上板车,准备趁夜送去乱坟岗掩埋。 整个殓房院子只剩下丁高和另外两具图案很典型的尸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为什么找她了。 「这是杀门的白蛇图腾,说明此人生前曾经在杀门四堂主之一的白蛇长老手下。」 李妍带好面纱手套,郑重道:「杀门又叫索命门,有四个堂主,分别是蛇、蝎、鬼、猖。这具身上是蛇的图腾,另外那个是鬼。」 她指着「另外那个」,尸体并排在一起,图案不一样。 「鬼图腾比较好辨认,出自湘西傩面,很有特色。」她顿了下,「但是不管是白蛇长老还是鬼面长老,五年前杀门崩解的时候,与掌门阎罗王大战了六天七夜,死了。」 「可能确定他们死了?」秦尚追问,「这很重要。」 「确定。」李妍想了想,「我非常确定。」 她没解释。 五年前杀门出事之后,千门得到消息时,混乱已经结束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江湖上各个门派都暗中派人去勘察过现场,李妍怕他们金蝉脱壳,演一出假死,硬是拖着善于便装的柳青青快马加鞭赶过去。 所以,她自己的眼睛,就是这件事最好的证明。 但秦尚显然不知道,等着下半句话,却等来了沈寒舟一个冷眼:「说确定自有道理。」 秦尚手腕顿了下,适时闭嘴,不再追问。 沈寒舟一手背在身后,环顾四周:「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五年前的杀门人。」 李妍点头:「不错。其实这件事很好理解,不管幕后到底是谁,只要是针对李家,找杀门人来下手,那算是找对人。」 「杀门崩解,阎罗王死后,一部分人厌恶杀戮,归隐,还有一部分人,怀抱着对我爹的恨意,聚在一起,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李妍低下头,一边查看伤口,翻找信物,一边道,「这天下总有那么些人不想过安稳日子。仿佛天下太平这四个字长满了刺,让他们失去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显露不出自己比别人更优越了一样。」 「他们打心底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是别人带来的,与其纠正自己的错误,不如干掉对方。」她摇摇头,「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本来,索命门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远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同样是下八门,像是如今已经彻底在江湖销声匿迹的红手绢,就是借着李清风的新政,让手下门人自谋生路去了。 有本事的,行走在街头巷尾,开戏班子,搭草台。 没本事的混子,那为了活下去,自然会自己想办法,处处是出路。 可杀门死守着一亩三分地,将千年之前的祖宗训诫摆在最高的位置上。 原本还能保留为民为天下的心,等着如祖师爷荆轲一样「壮士一去兮不復还」的机遇。 但几百张嘴要吃饭啊。 一年撑得住,两年撑得住,第三年终于撑不住了。 大晋走上正轨,百姓安居乐业,根本没有他们施展的舞台。 甚至连除暴安良,都由皇城司和刑部大理寺干了。 「人饿的时候,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高尚的信念。只要给银子,是人就杀。」李妍惋惜道,「等到阎罗王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早就晚八年了。」 第153章 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可疑 也不是没有那个宁可饿死也不肯做违心之事的,阎罗王和他的四堂主,就是那样的人。 李妍知道他们困难,也曾暗中送过不少粮食。 可人拗不过天。 那年突然大旱,飞龙山庄自己也很艰难,拿不出余粮再去照顾谁,积攒已久的矛盾便爆发了。 其中过程除了杀门人自己知道,外人都不清楚。 江湖一夜之间没了杀门,阎罗王和四位堂主都死了,李妍记得他们的样子,五具尸体都坐在地上,是自尽而亡。 此后声称杀死阎罗王的江湖人层出不穷,真相便被掩盖了。 星光熠熠,明月不见。 府衙树影婆娑,陈县丞在一旁放了几个火盆,嘴里念念叨叨烧黄纸。 李妍将余下尸体翻了个遍,她有点发愁了。 什么都没有。 「除了可以证明他们是杀门人之外,没有任何能与京城扯上联繫的证据。」秦尚站在树旁,总结道,「尤其是丁高,连里外衣裳都穿的是新衣,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 「是相当有经验的刺客。」沈寒舟垂眸,陷入沉思。 李妍正好在看丁高的尸体。 他胸口匕首已经取出,贯穿痕迹非常清晰。 她捏着那把匕首瞧了瞧:「这短刀,青州城内一贯钱一把,城外买还能更便宜些……太寻常了。」 刀上没有任何特殊痕迹,刀柄连结的位置还是崭新的,应该是下手之前买好的新刀。 想凭这兇器找出下手之人,在刚刚过了一遍大火的青州城,和登天的难度不相上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寒舟忽然道,「也不完全是坏事。」 众人望去,他将李妍手里短刀顺到手里。 刀上血迹已经干涸,发出暗红的色泽。 「他为什么要杀丁高?」沈寒舟问,「不杀李妍,躲在暗处杀丁高,为什么?」 话一出口,众人便对其中深意明了不少。 「灭口。」秦尚接话,「还真是有他的风格,永远留着后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沈寒舟点头。 「以丁高实力,他如果能靠自己灭掉李家,早就来了,不会蛰伏五年。」他道,「他这次会带这么多人来,也一定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必然有人授意。」 他噹啷一声将短刀扔在一旁,扯出手帕擦擦手。 「为了两口饭,能喊人『义父』,为了不死,『娘』都叫出来的人……」他目光落在丁高面颊上,「若我是那授意之人,我也一样会安排个灭口之人跟在他身后。」 裴应春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是白站着喝西北风的。 他要做,一定是安排妥当,擦干屁股留后手的。他不会任由丁高乱来,一定留着「万一他失败了,不能引火烧身」的后手。 「找到那个灭口的人,他手里的证据比丁高多。」 沈寒舟说完,漠然地将那张手帕,盖在丁高的面颊上。 这一切,李妍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她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可疑。 人在什么情况下,气质会发生变化? 她只想得出恢復记忆这一种情况。 她不动声色,微微浅笑,站在一旁许久不语。 那晚回到沈府时,已经打过三更。 李妍在府衙喝了口茶,不仅没提了神,返程路上睏倦的眼皮都睁不开。 沈寒舟扶着她回房,将她安顿好,盖好小薄被子,确认她彻底睡沉了,才关上屋门,退到院子里。 他端着灯盘,抬头看向屋檐:「故人相见,也不来打个招唿的。」 夜风徐徐吹动平南的衣角,他坐在屋檐上,背靠苏西。 两人像是商量了句什么,只有平南飞身自屋檐下来,单膝跪地行礼:「殿下。」 沈寒舟将灯盘放在石桌上。 他从怀里拿出没用完的蒙汗药,洒在一旁花丛中:「不在宫内,莫喊殿下。」他背对平南,也不绕弯子,直言,「李妍让你们俩一边保护,一边摸清楚愚到底恢復了多少记忆,是么?」 平南笑了,点头道:「是。」 沈寒舟将手里的空纸包对摺,挑眉问:「怎么回答?」 平南想了想:「沈寒舟的记忆最多恢復三成,余下都是秦二少爷提点的。」 沈寒舟先是愣了下,而后笑了。 他将纸包凑在灯盘旁点燃,颇感慨:「你不怕李妍说你背叛?」 平南摇头:「属下为正将办事,没有错。」 沈寒舟笑意不减,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满意。 他看着火苗吞噬了整个纸包,叮嘱道:「愚离开京城太久,东宫十之八九有变,切不可告诉她愚是谁。她若细问,就按照『沈寒舟』籍帐上写的那些回答就好。」 他甩手,灰烬飘荡在半空。 「暂且不要告诉她太多,免得她思虑太深。」说到这,沈寒舟拍拍手上灰尘,好奇道,「对了,机关门欧阳家做的那条捆林建安的锁链,你差遣人再去讨要一根。」 他想了想:「顺便改一下,要有脚铐,也能用钥匙拆开的那种。」 平南不解:「殿下绑谁?」 他也不避讳,挑眉示意房间里睡着的李妍。 「愚与她,有二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沈寒舟「哈哈」笑了,「愚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绑也得绑得她凑够二十年,少一天都不行。」 平南愣住。 他仍半跪在地,迷茫道:「啊?」 沈寒舟仿佛被提点一般,补了一句:「让欧阳文多做几根,她鬼灵精怪,谁知道会不会硬生生给拆解开,要两手准备。」 平南听懂了。 自家主子这是铁了心要绑人。 他想了想,李清风当年也没说不让绑,暂且就这么办吧。 五百里之外,东宫之中。 沈寒舟一语成谶。 此时此刻,裴应春正大马金刀坐在太子位上,他手搓着金制龙头把手,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 他一身太子服,却叩首在地,抖如筛糠。 裴应春冷笑一声,高声问道:「三天时间已到,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眼前人抖得更厉害了。 他哆哆嗦嗦抬头,双唇惨白。 可那张脸,真真与沈寒舟九分相近。 若非气质上差了十万八千里,还真找不出区别来。 他喉结上下一滚,声音细若蚊蝇:「太师,我……我怕。」 「怕什么?」裴应春嗤笑一声,「打从今天起,你就是东宫太子,你就是宋唯幽。」 他起身站在东宫大殿内,居高临下:「我说你是!你就是!我看谁敢反驳!」 第154章 还她十倍 大火那日,曹切烧伤严重。 待他身体转好,李妍意外收到了沈俊寄来的信。 「我说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去哪了,没想到去京城了。」李妍瞧着信,眉头紧皱,「他怎么知道我要去京城?还提前过去打点?」 「青州烧成这样,沈俊也不傻,你除了去京城,还能去哪?」曹切在躺椅上,乔七命正给他换药。 烧伤集中在背部和手臂,最近天气还没到凉爽的时候,怕感染,草药下得比较重,疼的他呲牙咧嘴。 乔七命皱着眉头,埋汰他:「忍着,前几日举着刀追我的时候多老当益壮啊,这会儿喊什么疼啊。」 「哼!」曹切咬着牙冷笑,「等我好了,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老当益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乔七命白他一眼:「可拉倒吧,你这条命别瞎折腾了。再说我到了京城那是去做官的,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要找太子给我撑腰去!」 听到这,李妍蹙眉:「靠不靠谱啊,你怎么会被太子诏去太医院啊?」 「怎么不靠谱了?我乔七命的名号,可是名震土塘江以南,以及金陵两广部分地区。好名声传到皇城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太子又是个病秧子,定然非常关注天下名医,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他说得有多信誓旦旦,李妍和曹切的白眼就翻得有多高。 「那就有劳乔太医好好照顾曹大掌柜,我出去一趟,出发前就回来。」她笑着摆手,一身男装,大步离去。 九月刚至,天高云淡。 李妍一个人走在街头,大火过后的废墟,因为梅开言在黑市自掏腰包张榜,来了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没几日就已经清理大半。 如今卖包子的小伙重新支了一张桌子,又开始叫卖起来。 先前和沈俊玩得好的几家少爷,在街角摆了长桌,带着夫人小姐出来免费施粥。 彭兴州带了医馆药房的先生免费义诊,忙着帮人抓药。 柳青青则在自家成衣铺子前发放被褥秋服,这次遭灾的百姓,人人都能领取两套。 纵使失去所有,坟岗上哭声漫天,唯有希望还在,便能有再见辉煌的一天。 李妍手抚着李清风的墓碑,席地而坐。 她拔开火摺子,吹一口,点燃手里的黄纸。 「你这个人真是个不合格的老爹。」她笑着说,「你现在轻松了,可扔给我好大一个烂摊子,好重一份恩仇!」 她望着墓碑上的字,笑意渐渐散了:「所以我也不准备当个听话的好女儿了。」 风捲云舒,李妍抬头看看天,在火堆里放下几枚纸元宝:「你和爷爷都说,京城不是好地方,没有青州舒坦。可你看看现在……他杀了好多无辜的人,烧掉了我十二年来认认真真做起来的一切。他还差点杀了曹切,杀了你那群狐朋狗友的兄弟们。」 李妍微微笑着:「这样不行啊爹。」 「你曾让我发誓,此生不入京城,女儿要食言了。」 她说到这,眼眶发涩,说不下去。 她一个人坐着,时间仿佛静止。 直到伸手摸过去,黄纸已经用完,才发觉已经在这呆了很久。 李妍刚想起来,一捧黄纸从身后递来。 她诧异回头,对上沈寒舟的双眸。 自起火之后,他便不怎么穿白衣。今日一身鸦青色衣衫,将他本就清冷的气质,添了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下次回来不知何时,多烧一些。」沈寒舟见她没接,便自己抽出几张,放进火堆里。 李妍两手手臂环抱着膝盖,忽然开口问道:「沈寒舟,你记忆恢復了么?」 沈寒舟愣了下。 他抬眼看看李妍,又看看她身旁墓碑上李清风三个大字,而后摇摇头。 他勾着唇角浅浅道:「没恢復,也没骗你。」 「哦……」李妍点头,「你若有那么一天全都想起来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沈寒舟笑了:「好,一言为定。」 李妍抿嘴,她又道:「我有一个朋友,她……迫不得已,编织了一大堆谎言,就为了让另一个人离不开她……我一直在想,如果某天那个人发现真相了,会怎么看我的朋友?」 沈寒舟挑眉。 他故作思考,反问道:「是秦尚么?」 李妍愣了下。 「他最近说了很多京城的事,我听起来大多像是忽悠,就算是你,想要布局到那个层面,也很难。我有时会想,他们是不是故意推我上去的。」 李妍坐正身子,咽了口唾水,违心又郑重其事道:「心、心里有数就行了,怎么还说出来了呢!」 沈寒舟被她的模样逗得想笑,面上却仍旧一本正经的思考对策。 他又望一眼李清风的墓碑,伸手轻轻揉了下李妍的脑袋。 在她无比诧异的目光里,轻声说:「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是我,某天发现真相了……」他微微眯眼,笑意更深,「我会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若是有一大堆谎言,那我大概能还给她十倍。」 李妍惊呆了:「……你这……」 「啊……真心除外。」沈寒舟微笑望着她的面颊,「骗人心的孩子,那是要被关禁闭的。」 这话味道太重,李妍接不上。 她瞧着沈寒舟专心烧黄纸的面庞,忍不住道:「你是有点千门人的天赋在的。」 沈寒舟笑了:「还是算帐比较适合我。」 李妍没多想,点头应了声是。 她不知道沈寒舟说的算帐是动词,换个说法叫报仇。 待黄纸全都烧尽,沈寒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站在李妍身旁,一同深鞠躬。 身后十米,从京城赶到的肖公公与陈天风,也站在暗处,随着两人深鞠三躬。 马车起程时,太阳已经西斜。 大批行李走水路上京,而李妍和沈寒舟,为避免被人在江上下手,决定走官道进京。 她没与任何人道别,就像当年在酒桌上起身就走的李清风一样,转身离去,将整个青州,整个过去,抛在身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人总得往前看。」马车里,她像是说给自己一样,低沉地呢喃着。 前半月,她还是大晋首富,青州最大的商贾。 短短几日,一场大火,一群来势汹汹的杀手,她奋斗十二年的所有,付之一炬。 她不准备选择算了,亲者泪仇者快,从来都不是李妍风格。 杀父之仇,飞龙山庄之仇,以及青州无辜百姓的仇,她要百倍地讨回来! 「别把裴应春想简单了。」沈寒舟将手中两封信递给李妍,「昭文相陈天风,还有东宫大总管肖公公,他们从京城死里逃生。我让他们暂且隐姓埋名,住在青州。」 李妍不知这件事,诧异接过信。 她大略扫了一眼,信上皆是对裴应春迫害朝臣的控诉。 「圣上身体每况愈下,卧床不起,上次早朝已是年初。太子的情况也不好,东宫闭门谢客近七个月,几乎所有的朝政都落在了裴应春手上。先前与李相关系近一些的,运气好的被贬官,运气不好的流放砍头。只有那些会审时度势的,肯对裴应春摇尾巴的,才能勉强保住位置。」 李妍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半年。」 她抬头:「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见的他们?怎么不告诉我?」 沈寒舟眼神愣了下,片刻后才说:「……他们是来找李丞相的,得知丞相已经故去,便不愿再过多打扰,再加飞龙山庄出事,他们便拒绝和你相见。」 也有道理。 李妍想了想,这才继续低头看信。 沈寒舟松了口气。 他们俩哪里是不想见到李妍,听闻李妍不少事迹后,陈天风和肖公公恨不得把她立马抬进宫去,甚至想要着手将她送上仕途,好与裴应春分庭对抗。 只是他说什么都不答应罢了。 第155章 青梅竹马 青州到京城,一千四百里,李妍和沈寒舟同行,王金驾车。 而曹切和乔七命乘船,平南和苏西护卫着。 至于秦家兄弟,因为朝廷剿匪的五百里加急已经送到,他们两人决定留在青州,避免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这最少半个月的路程时光,走走停停,日子难得慢下来。 沈寒舟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看书,李妍也不打扰他。 她整理着剩余的地契,算着年底还有多少支商队会回来,大概能贴补多大的窟窿。 一晃三日,马车途经一个叫杨城的地方时,天空忽然下起暴雨。 王金将马车驾到一家客栈前,要了三间客房。 李妍一间,沈寒舟一间,剩下的他们五个暗卫凑合凑合就行。 杨城不大,一条大道走到底,两家酒楼一家客栈,还有几个糕点成衣铺子,一件破楼老姑娘的妓院,就到头了。 暴雨倾盆,沈寒舟举着伞,将李妍护在伞下,往客栈里跑。 刚迈过门槛,就听见一声呵斥:「就是因为你这婆娘什么都要,我才这么辛苦!就不能收敛一些?」 客栈不大,显得声音极大。 李妍和沈寒舟站在柜檯前,面面相觑。 一旁挂着帘子的小门后,传出叮咣的声响。 那呵斥之声没停,怒吼着:「真是冥顽不灵!冥顽不灵!」 而后,门帘被人撩开,一个男人怒气沖沖走出来。 他撩帘子的瞬间,李妍瞧着小屋角落里蜷缩着个女子的背影,似乎在哭泣。 见了李妍和沈寒舟,掌柜先愣了下,而后尬笑一声,挤出个笑脸:「啊,让客官见笑了,内人不太懂事,我们吵了两句。」 他转出柜檯,随手带上门。 「这边请,这边请。」 客栈应该有些年头了,桌椅板凳都是用了很多年的朽木,上面布满虫眼。 掌柜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条件很一般,面带歉意:「我们杨城小地方,只能提供这样的房间。」 为了行路方便,李妍一身男装。 她正要开口,沈寒舟抢在她前面道:「无妨。」 「啊……」掌柜笑眯了眼睛,「那就好那就好……这个天色已经不早了,两位客官是在小店吃还是去前面小酒楼尝尝我们杨城特产的卤猪蹄?」 既然都这么说了,感觉不去尝一尝有点亏。 李妍嘴巴张了一半,沈寒舟又抢先一步道:「我们出去吃。」 掌柜连连点头,忙不迭说了一串「好」。 直到掌柜下楼去,他才转过身看着李妍:「出门在外,说话办事就让我来。」 他话说得柔和,但表情分明是恨铁不成钢。 李妍不明所以,张开双臂,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怎么?我这样子不配说话是么?」 沈寒舟微微蹙眉,他温声道:「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有什么话,只说给我听就好。」 李妍愣住。 最近事情接二连三,她都快忘了青梅竹马这茬事儿了!硬是站在原地反应了下。 「啊……」她别开视线,推门往屋里走,「那也不能让人话都不说了啊。」 沈寒舟背手,无奈摇头。 「我知道你意思,本身穿男装,目的是不引人注意,可我就算男装在身,也盖不住身上的女气,再开口说两句话,只会成为目光焦点。」李妍拎着茶壶,倒出一盏白水,「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润一口嗓子,才转身继续道:「可人家也不瞎啊,这么近距离看到,认不出男女才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所以,你是不愿意只说给我听了?」沈寒舟将她手里喝了一半的茶盏抽出来,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你爹临终时把你託付给我,我以为我们就只有彼此了……」 李妍脑袋又卡一下。 哦,是她自己胡诌的临终託孤桥段! 短时间内被两根迴旋镖戳了脑袋,李妍吧嗒吧嗒嘴皮:「啊……你这么说也是。」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那期待的眼神戳得她后背发毛,忙道:「好好好,听你的,路上说话办事你来,我就负责吃现成的。」 沈寒舟笑了,清风朗月般清透的笑容,让李妍面颊微微发烫。 她背身,不看他,嘀咕道:「等雨小些我们就出发,确实是有点饿了。」 沈寒舟没说话,将杯中白水一饮而尽。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半个时辰,乌云散去,夕阳将大地万物镀上一层朱红的妆。 说是杨城特产,但看外表和附近的猪脚汤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吃起来味道中多了一味焦煳味,听酒楼小二说,是放了西域的胡椒。 李妍觉得还可以,沈寒舟只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了。 他吃不惯,早早放下筷子,安静等着。 等李妍吃饱,天已经完全黑透。 再回客栈时,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又在吵嘴。 「我说错了么?你但凡懂点事,我何至于这般落魄?到如今也生不出个一儿半女,一天到晚不管生意还要出去打牌!」 掌柜的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哭出声。 李妍和沈寒舟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就听咣当一声响,掌柜抱着头从小屋里跑出来,他指着帘子大骂:「你还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他翻身抄起一旁的长凳,刚举起来,就瞧见李妍和沈寒舟诧异望着他。 掌柜浑身一僵。 他尬笑一声,慢慢放下凳子:「两位客官回来啦?要热水么?我给您把热水烧上?」 沈寒舟瞥一眼帘子后面,再看看他,点头:「要。」 掌柜轻了下嗓子,赔着笑脸,三两步走到小门前,撩开帘子,恶狠狠训斥道:「客人回来了,我忙去了,你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别给我添麻烦!」 他话说完,转身瞬间,就听里面又是咣当几声响。 掌柜尴尬看着两人,又转身将屋门带上,才说:「内人脾气实在是火爆,哎……让客官见笑了。」 沈寒舟打量他片刻,点头:「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别闹得伤和气。」 掌柜连连点头称是:「我一会儿就给她道歉去,不然这闹的,几位客官到时都休息不好。」 说完,他陪着笑脸,烧水去了。 李妍在那小门前驻足片刻。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低头思量时,她看到门边有两根棉线线头,夹在门缝下面。 她往后退了两步,小声说:「想来是闹得厉害,连针线都砸过来了。」 说完,便沿着楼梯缓缓向上走去。 那天晚上,李妍半夜被一通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 她揉揉眼睛,坐在床上。 客栈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腐木的味道,四周漆黑一片,天明还早。 又是叮咣一声,李妍睡意登时全无。 她掀开被子,蹑手蹑脚裹上一件外衫,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 客栈正面对着杨城的街道,她歪头看过去,月光满地,银白一片。 咣咣又是两声,伴着哗啦啦的碎瓷瓶声,李妍这才找到声音来源,眯着眼望过去。 是个酒鬼。 摔得不轻,手里酒瓶只剩把手,摇摇晃晃要站起来。 「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忽然,客栈掌柜吼了一声。 房下传来开门板的声音。 掌柜的披一件外衣,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这一天天的,屋里吵外面吵的,是不让活了是吧!」 他背对李妍,走到酒鬼面前,弯下腰。 李妍没听到他们说话。 月色下,掌柜一脸不情不愿,却仍旧将酒鬼的胳膊扛在肩上,往客栈方向走回来。 李妍垂眸想了想,悄悄关上窗。 这一觉她便睡到清早。 若非有人踹开房门,咣当声吓人一跳,她还能再多睡半个时辰。 第156章 他练的哪门心法 那一脚力道极大,踹断了门闩,两张门板回弹几下,让李妍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还没回过神,就先看到沈寒舟健步拦在门口,五位暗卫站在他身旁,唰唰拔剑。 剑出两尺,气氛显然不一般,再困也被吓清醒了。 就听门口来人大喝一声:「尔等嫌犯速速束手就擒!不然休怪本捕不客气!」 捕快? 她满脸迷茫,扯过一旁男装穿好,探着脑袋望出去。 沈寒舟两手各把着一扇门板,卡着所有人的视线。 他背对李妍,冷声问:「何罪之有?」 捕快显然比他更嚣张,眼神轻蔑地打量沈寒舟一眼:「以住店名义劫杀广福客栈掌柜夫妇!你们的计谋我们大人已经全都看破了,现在束手就擒还能网开一面给各位个全尸。」 李妍愣了下。 掌柜夫妇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沈寒舟没说话,他转身回望,目光落在李妍身上片刻,才将把着木门的手松开。 他拍拍掌心浮灰,挑眉问:「既然如此,可有物证人证?」 捕头脸色沉了下来,他指着面前几人:「瞧瞧你们这阵势,这模样,分明就是一群土匪流寇,如此明显,还用得着其他证据?」 讲道理,众人大概是都没想到他会扔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竟都有些断了思路。 「广福客栈掌柜夫妇在杨城开店十余年,日日有住客,别人住得好好的,怎么你们一住进来,掌柜夫妻就死了呢?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你们有问题?你们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干了什么?把那些劫财杀人的年头都从实招来么?」 客栈里更加安静了。 从容如沈寒舟,也面露诧异。 他好好琢磨了一番这歪理邪说:「你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差点将愚绕进去了。」 说完,他上前一步,啪一掌打在捕快脸上。 李妍站在屋里,倒抽一口凉气。 捕快登时涨红面颊,指着沈寒舟:「你敢打我?」 「有何不敢?」沈寒舟揉揉手腕。 「你!你!」捕头大怒,抬手就要打回来。 李妍嗖的上前,一把钳住他手肘,飞快戳了他麻筋一下,笑着道:「你怎么还动手了呢?」 「我!」捕头没说完,她强行打断,声音高了几分,「你看,在场这么多捕头,只有你一个人挨了嘴巴,为什么呢?凭什么他只打你不打别人呢?你不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沈寒舟憋着笑,深以为然的点头。 捕快显然大怒,眼瞅就要挣脱李妍的掌心。 「哎这位大人你不要激动。」李妍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往另一侧瞟过去,趁其不备,一指勐戳一把穴位。 就见捕头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李妍还提着他的胳膊,故作惊讶:「还没过年,使不得使不得!」 捕头暴怒,脸红脖子粗,可他浑身使不上力气,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嘴上逞强,咬牙切齿道:「你们等着!都给爷等着!」 二楼闹了这么大动静,楼下人肯定也都听到了。 有人踏着木楼梯咚咚咚跑上来,穿一件青色长褂子,带着黑帽,手里居然握着一把羽毛扇,十分显眼。 他瞧着眼前阵仗,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两眼一横,手捏着一撮小鬍子捻了几下:「你们在干什么?无知土匪,居然殴打本朝官吏,当斩!」 这一声中气十足,其余捕快纷纷拔刀。 李妍这才松开手。 就见那捕头像是得了软骨头病一般,竟瘫在地上如烂泥般,几番挣扎也站不起来。 捕快们面面相觑,很默契地往后退了大半步。 「杨师爷,他们拘捕!」捕头虽然趴在地上,但那话音里带着扬眉吐气的味道。 李妍明白了,这是杨城府衙的师爷啊…… 她两手摊了下,退了一步,直接躲在沈寒舟后面去了。 「咱们昨天说好了的,对外你来。」 沈寒舟缓缓侧目。 又不是第一次打大晋官吏,连皇族都打过的人,这会儿想起来心虚了? 「不是说不惹事,早些进京么?」 李妍嘴角一吊:「那是我惹事么?是事儿惹我,惹我们家清风朗月一般独一无二的沈帐房啊!他要是把你打出好歹,以后谁给我弹琴啊?」 这一通彩虹屁,把王金兄弟五个都听懵了。 但对沈寒舟却极为受用。 他神情愉快不少,刚想开口,谁知李妍嘴快,又撂下后半句:「京城小倌肯定比青州贵多了,那会弹琴能写诗的怕是更贵,现在一个铜板都很珍贵,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挨打。」 登时,门前无故冷了不少。 王金一个劲给李妍使眼色,可劲摇头。 本来氛围就已经怪异,但还有更不长眼睛的。 那师爷羽毛扇子指着众人,怪腔怪调:「怎么还不动手?把他们都抓了,压入大牢,等候审判!」 此时,沈寒舟像是一坨黑雾,两只眼睛直接戳在师爷身上,冷言道:「谁给你的胆子?」 他踱步上前。 越是靠近,师爷越是觉得难受。 就像是有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让他如缺氧的鱼,上不来气。 「果、果然妖邪!干出这种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情,居然还敢、还敢……」 「还敢如何?」沈寒舟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你们知县呢,愚要见他。」 师爷浑身哆嗦,手扶着栏杆,勉强站稳:「大大大大胆!」 沈寒舟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从他身旁绕过,自顾自走下楼去。 二楼走廊上,众人这才觉得松口气。 王金一言难尽地看着心情大好的李妍,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李庄主,您这是为何啊?」 「什么?」李妍不解。 「您明知道主子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为什么还那样说啊?」 李妍「啊」了一声,她咧嘴笑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们五人还在,都有不长眼的敢欺负他,若不让他爆发一下,保不齐后面还得出什么事儿。」 说到这,她顿了顿:「对了,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们主子以前也是这样么?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觉得像是要把四周的空气都抽光了一样。这是天生的?还是练的哪门心法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王金身子僵了下。 他拱手行礼,谦声道:「兹事体大,李庄主切莫问主子这件事。……待时机成熟的时候,主子应该会自己告诉你。」 李妍明白了。 原来真的不是错觉。 从沈寒舟被她打失忆,之后留在飞龙山庄开始,每当他情绪不太稳定,李妍总觉有一只手卡着喉咙。 唿吸困难,上不来气。 最初只有几个人这么讲,后面讲的人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怕他。 李妍一直以为是他们心虚,敏感。 可方才她看周围人的反应,连王金他们都白着脸,唿吸困难,这肯定不是什么能用「错觉」「幻觉」,亦或者「上位者的威压」来简单敷衍过去的事情了。 是沈寒舟在失忆之前,到青州之前,就有的特徵。 她没说话,望着楼梯,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 得查。 第157章 怪事连连 昨天来的时候大雨倾盆,天色也向晚,李妍当时没有仔细打量过整间客栈。 现在出了事,她目光便细緻很多。 两层的客栈,外表看起来还算是光鲜,实际上已经有年久失修的味道。 一楼大概在年初刷过新漆,比本就阳光昏暗一些的二楼要好一些。 此时,客栈住客和仅有的两个小二,都聚在楼下大厅里。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还没到,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农夫,似乎赶着下地,行色匆匆。 李妍从楼梯上慢慢往下走,沈寒舟已经站在正中,手里翻着客栈的入住记录。 「瞧见没有,就只有你们是昨天新入住的,别人都是住了三五天,京城路过杨城的商队,彼此知根知底。」一白髮老头佝偻着身子,他骨肉如柴,脸上长着四五个肉瘤,布满褐色的斑。 「本知县也不是信口开河,也是讲究基本的证据和推断的。」他得意道,「你们这伙人显然不是什么善类,看身段各个武艺在身,还带着刀剑。」 他冷笑一声:「我史福抓土匪也是一把好手,在杨城这么多年抓的山野流寇那么多,你们是什么来头,本知县一目了然。」 他越说越自豪,瞧见李妍下来,更是觉得拿到了确凿证据:「看,谁家姑娘行走在外会穿一身男装?显然欲盖弥彰啊!」 这史大人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沈寒舟一个字都没回。 他看着手里住宿的帐目,大概知道角落里那一桌人都是什么来歷了。 李妍上前,凑在他身边踮起脚看过去。 沈寒舟手往低放一放,回眸看向众人:「哪位是陈总镖头?」 桌前,有一身穿皮背心的壮汉,双手环胸,应声道:「在下京八镖局总镖头陈如鱼。」 沈寒舟点头:「那另一位,想来就是『红尘公子』?」 他话音刚落,李妍惊讶:「谁?」 她扭头,望着木桌旁另一人。 白衣,手持一把摺扇,文人气息浓郁。 他笑着颔首致意:「在下正是江湖人称『无边飞雪萧萧落,红尘万里皆是客』的红尘公子。」 李妍后背心一阵恶寒。 她扯了下沈寒舟的衣角,附在他耳边说:「江湖第一採花大盗,你小心点。」 沈寒舟蹙眉:「是你小心。」 「不不不……」李妍摇头,附在他耳边又补了一句,「这人对女子没兴趣,只採男人,尤其偏爱书生。」 沈寒舟顿在原地,他望向红尘公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杀气。 红尘公子笑意僵了,他抿嘴,反问:「看来你们知道我的传言啊?敢问几位是哪一路的兄弟?」 「什么狗屁江湖兄弟!」师爷喘着气,这会儿才从楼上走下来,他羽毛扇子指着沈寒舟,「一群浑蛋土匪,贼,人就是他们杀的!」 李妍轻笑一声,她上前一步,将沈寒舟挡在身后:「我家大人乃是都察院总督察沈寒舟,正在巡查结束,返京路上。不想怎么就成了土匪贼人了呢?」 王金很是配合,将金牌适时举起,几乎怼在知县史福的脸上。 楼梯上扑通一声闷响,师爷脚滑,屁股吨吨吨了好几下,滑坐在地。 而史福睁大眼,把金牌上的每个字都看了一遍,赶忙行拜礼:「下官、下官不知京察大人来此,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史大人的接风局,别具一格。」沈寒舟说完,环视众人,「尸体在哪?什么时候发现的?第一发现人是谁?」 史福指着身后的小屋:「尸体在小屋里,清晨被小二发现的,但报官人是陈镖头和红尘公子。」 红尘公子点头:「早起想吃包子,喊小二起来做。这小二说他不会,就去那小屋子找掌柜。」 他摇着摺扇:「接着小二连滚带爬从屋里出来,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尸体没见过,不怕。所以报官一事,就由我们俩一同前去。」 「一同?」沈寒舟追问,「你们不是一路?」 红尘「嘁」一声,扇子摇得飞快:「我有什么毛病,要跟个壮如牛马的人同行?」 陈如鱼冷哼,看着沈寒舟道:「我怕兇手是他,打着报官名义跑了,就跟他一起去,好盯着他。」 说到这,李妍手指摩挲着下颚,忽然道:「……你们不知道客栈里还住着别人对不对?」 两人一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他们对望一眼,齐刷刷点头:「不知道。」 怪了。 那镖头实力一般,但那红尘公子,虽然装成书生模样,但实力不算差,虽然打不过于北承东,但估计能和柳青青战成平局。 这样的实力怎么会察觉不到还有其他人入住客栈? 想到这,李妍「嘶」了一声。 不对劲。 她望向王金,小声问:「王大人,昨夜你察觉到这两人也在住店么?」 王金一滞,他两眼迷茫片刻,摇摇头。 李妍追问:「那,昨夜是谁守夜的?」 「是我。」刘水拱手道,他看了一眼陈如鱼和红尘公子,小声说,「昨夜我查看了每个房间,知道他们二人住在这,除了两人之外后院柴房还有五个镖局弟兄在打地铺。」 「掌柜的屋子你看了么?」 「看了。」刘水蹙眉,「但毕竟是人家夫妇的房间,我只推开窗户瞧了一眼,他夫人依靠在镜子前,像是在绣花。」 「这么晚绣花?」李妍下意识道。 刘水愣了下,他当时没觉得奇怪,被李妍一点,再想想确实有点怪。 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一点。 「最奇怪的是,他们半夜从外面回来,我硬是一点都没察觉。」 刘水应道:「不怨李庄主,他们是您中途醒来又睡下之后,才回来的。那时候您和主子睡得都很沉。」 他说完,众人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沈寒舟蹙眉看着刘水,王金一脸惊讶,李妍更是眉头紧皱。 这几张神情各异的面容,吓得刘水不敢吭声了:「什么情况啊?」 李妍想了想:「掌柜带回客栈的那个乞丐,什么时候走的?」 刘水愣了下,他回忆片刻才说:「进门之后,有一两刻钟吧……」 李妍瞧着他不确定的模样,追问:「你……是不是自那乞丐出现之后,睏倦难扛?」 刘水点头:「没错,昨夜到后半夜,我掐了自己好几下。」 「那你是不是昨夜后半夜睡得很好?」她又看向沈寒舟。 沈寒舟想了想:「我看书到深夜,趴在桌上睡着的。白天捕头进来时,是刘水把大家喊醒的。」 李妍瞭然点头。 果然不对劲。 出门在外,以防万一,这几天安神香她一根都没有点。 而沈寒舟自从大火之后,失眠严重,整宿整宿睡不着,连茶叶都停了。 两个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的,以及四个武功高强时刻警惕着的,没有一个人察觉到镖局人和红尘公子回到客栈房间来。 怎么都说不过去。 李妍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蒙汗药?迷魂散?失魂香?」 第158章 最少有两天 众人判断与李妍基本一致。 沈寒舟只看了张木赵土一眼,两人便拱手上楼细查去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副手套,望一眼杨城知县史福,「劳烦史大人在这坐着,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这里。」 说完,再望一眼陈如鱼和红尘公子,才同和李妍一前一后,迈进柜檯后那间屋门极窄的小屋。 里面满地狼藉。 衣裳凌乱落在地上,斗柜倾斜。 李妍小心翼翼迈过那些地上的东西,走到床边。 床上并排躺着一男一女,安详的仿佛只是睡着而已。 她掀开被子。 女子衣衫被褪去,只剩肚兜,睡在外侧,而掌柜则衣衫完好,连鞋都还在。 鞋子上沾着泥水,浸湿床单。 「这是我们广福客栈的掌柜夫妻,童百万和他夫人王氏。」跟在后面进来的史福道,「两人在杨城开了十几年客栈,虽时常拌嘴,但日子过得还行,在我们杨城算是相当富足。」 他边说边看着四周,开始抒发见解:「下官见到这时,先按照现场模样判断是劫财,因为整间屋子里一个铜板都没找到。再根据王氏衣衫不整的样子判断,应该是两人情起之时,歹人趁机进屋作案。」 「怎么死的?」沈寒舟问。 史福站在原地,佝偻个身子。 他「啊」了两声,灵光一闪:「身上没伤口,应该是掐死的。」 李妍和沈寒舟都惊讶了。 「那为什么不是毒死的呢?」她反问。 「这……」史福想了想,「也没有端茶倒水的痕迹啊,肯定不是毒死。」 沈寒舟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沉了。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史福。 可史福不放弃,笑着追着他问:「京察大人,下官刚才的推理,是不是比较有理有据?」 沈寒舟被他这「有理有据」四个字给震撼住了,他实在懒得回答,指着门外:「史大人帮不上忙,出去等吧。」 史福眨眨眼:「怎么会帮不上呢?下官在这给京察大人打下手,破案能更快一些。」 还更快…… 李妍干笑一声,他不把众人带沟里就烧高香了,还快。 沈寒舟深吸一口气,面上仍然保持着基本的礼节:「出去等。」 史福嬉皮笑脸:「就在这,就在这帮您。这小姑娘家家的帮不上,下官经验足啊!」 沈寒舟看着他,许久,点了下头:「劳烦史大人,差人去衙门拿一副仵作工具来。」 史福笑得开心:「拿来了拿来了,这一听有杀人大案,我就让他们把工具都带上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他快步走到门口,吆喝两声,端着一只小盒子笑眯眯迎上去。 李妍根本没迟疑,慌忙从床边退出去好几步,拍了下史福肩头:「史大人加油。」 说完,再也不转身看沈寒舟一眼。 史福方才说兇手是劫财,因为这件屋里没找到一枚铜板。 这个结论站不住脚。 李妍蹲下身,看着满地凌乱之中夹着的女子首饰,随手拾起当中两样。 得是什么样的劫财歹人,认识铜板,却不识金银珍珠? 这满地的物件,如果是歹徒翻找钱财造成的,根本说不过去。 找不到铜板,倒更有可能是为了嫁祸,或者掩盖自己真实的目的。 想到这,她身后忽传一声惊叫。 史福声音极为高亢,穿透力极强。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显摆嘚瑟,证明自己很能干的主要目的,捂着嘴,不管不顾,冲出门去。 只听哗啦一声,估计是吐的不轻。 李妍稍稍侧目,看着身后那黑衣背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别把人吓死了。」 沈寒舟没回头:「在其位不谋其政,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官员,早点让位比较好。」 他话音极为冷漠,似乎根本不在意史福的死活。 李妍微微蹙眉。 沈寒舟手顿了下,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又补了一句:「……但方才做的是过火了,我也没想到会把他吓跑,我刀都还没扎进去呢。」 他回过头,苦兮兮看着李妍:「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李妍眉头更紧了。 她看着沈寒舟一副讨好模样,可手里还拿着把滴血的小刀,浑身一哆嗦:「你下次使美男计的时候,记得把那个刀放下,这太吓人了。」 沈寒舟看一眼手里的刀,他听话放下,又问了一次:「你失望了对么?」 李妍着实懵了下。 她刚才是觉得有些不妥,可看着沈寒舟的面庞,想起那把刀,忽然就忘了是哪门子的不妥了。 她摇摇头,反过来安慰起沈寒舟:「哪里的事?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 虽然李妍是觉得大火之后的沈寒舟有些变了。 喜欢吃的东西变了几样,连穿衣喜好也变了。 先前为他做了那么多浅色衣衫,如今齐刷刷压了箱底。 这事情李妍还问过两次,他嘴上说白色的真丝衣衫能透出他背后的烧伤痕迹,让他不舒服。可私下问乔七命,乔七命却说他根本没有烧伤,他聪明极了,进海西楼救人之前,大概是用存水将衣衫全都打湿,之间又加隔几层,根本没烧伤。 也就是说,白衣裳会让他透出伤疤,这分明是个託词。 虽然如今黑衣也很不错,有一种高山白雪变成云间明月的新奇感。 只是气质上偶尔会让李妍觉得扎手。 就像现在,黑衣上绣着江山锦绣图,他不说话时自带一股压迫感,让李妍摸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妍俯身捡起地上的首饰,掂量两下:「其实你也没说错,史大人刑案上确实不太行,这真金白银,居然视而不见。这屋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劫财这么简单。若这案子真让他办,必是冤案。」 沈寒舟望着她,片刻后才再次拿起刀。 他边继续边说:「死亡时间不一样。尸僵程度有很大异常,掌柜刚刚开始僵硬,另一个是早就缓解了。」 李妍一滞:「啊?」 沈寒舟背对着她,他探身以两指撑开王氏眼皮:「瞳孔已经浑浊不堪,再看体表颜色和尸斑程度,她死了最少有两天。」 「不对啊,我们昨晚投宿的时候,他们两人还在吵架。」李妍眨了眨眼,「但是……两天的话,就是说她前天就已经死了啊?」 沈寒舟点头:「体表没有伤痕,胃内也没有毒,但是口鼻有明显的呕吐痕迹……」 他走到床头,两手托起王氏的头,稍稍摸了一下。 「……是伤了头。」他道,「头部有明显的血块,位置正好在枕骨。」 「摔伤?」李妍诧异问。 沈寒舟点头:「或者是被什么东西,自下而上抡过去,才能击打到那个位置。」 第159章 因果针 「王氏身上的痕迹其实比较奇怪。」沈寒舟转身望向李妍,「我用被子遮挡一下,你过来看看。」 这是沈寒舟第一次让李妍上前。 往常时间,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甚至不让她走近。 是什么样奇怪的痕迹,能让沈寒舟这么疑惑。 靠近以后李妍看清楚了。 确实奇怪。 王氏的手腕上有几条压痕,像是被绳子勒住过。 但是这压痕不发紫,也不见青,只能看到本应光滑平顺的皮肤上,多了一条像是河床一样的凹陷。 沈寒舟伸出手指:「两手手腕像绳子一样的痕迹有小指粗,除此之外,类似痕迹在胸口,肩头,大腿正前侧各有两条。」他竖起大拇指,「除此之外,肩头和手臂、小臂下,都有非常笔直的拇指粗凹陷,后背贴合嵴柱处是两条压根,那里的痕迹断断续续。」 李妍看了半天,眉头不展。 她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什么东西能造成这样的痕迹? 李妍也没头绪。 但案子不能卡在这里不动:「里面的童掌柜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沈寒舟回头望一眼整个屋子,温声道:「帮我找一把剪刀,我得把他衣裳全剪开才知道。」 满地狼藉。 李妍一边吧啦,一边找剪刀。 她从倾倒的斗柜下面摸出剪刀,伸手过去还摸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便一同拿出来。 不看则以,一看吓一跳。 「这怎么会在这里?这是飞龙商行,只在京城为官家女儿十二岁生辰做的特殊金钗。」 十二岁,又称金钗年华,为了凸显美好的寓意,曹切的哥哥曹望在制作时,每一枝上都是两朵百合。 在百合底部,刻着变体的千字。 她将金钗拿在手里,极为诧异:「这东西不便宜,也不是一个商贾妇人有银子就能得到的。」 李妍边说,边将剪刀递出去。 术业有专攻,沈寒舟对那一地饰品完全没有研究,他转身专注在客栈掌柜童百万身上。 随着剪刀将衣服破开,童百万身上飘散出一股酒味。 沈寒舟凑近了些。 那酒味居然只是沾在衣服上,并不是童百万生前喝进去的。 李妍将满地找个遍,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 她看着手里几样特别的物件,粗略估算,大概价值黄金十五两,且大多数都是京城才有的上品。 怪了。 恰在此时,沈寒舟低着头,不疾不徐道:「有伤。」 他背对李妍,胳膊肘似乎用了下力。 之后,沈寒舟转身,竹镊子上夹着一根手指长的针。 比绣花针细,比针灸针粗。 「从背后,穿透衣服,打进心脏。」 李妍惊讶上前,那针上带血,但上面两列小字依然清楚明了。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李妍蹙眉,「这是杀门最出名的暗器,在唐门暗器榜与玉锋针并列第二的『因果针』。」 她自己顿了下,疑惑更深了:「杀门?他们杀一个客栈掌柜干什么?」 李妍不解,低头看看手里金钗,再看看那根针,十足迷惑。 两人在屋里捣鼓半天,外面等着的人早已不耐烦。 红尘公子一边摇扇子一边惋惜:「我红尘阅人无数,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惊艷之人。沈大人那般玉树临风,可惜身边怎么站了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啊。」他嘆息摇头,「女人有什么好?男女之间,就那点床笫之事,根本没有真正的相爱一说。」 陈如鱼看他的目光更是嫌弃三分,他伸手抬起长凳,往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看看,俗人。」红尘公子冷哼,「山猪吃不来细糠。」 「你能闭嘴了不。」陈如鱼实在是受不了,「你一早起来不困啊?趁机休息一会儿不行么?」 红尘公子撇嘴一笑:「你什么烂身体,早睡早起都做不到?」 之后他叽叽歪歪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如何补肾益寿的民间偏方,除了史福听得十分起劲之外,其余众人或坐在地上,或靠着栏杆柱子,脑袋一个劲往下掉。 连王金和陈火也困得受不了。 直到李妍和沈寒舟从屋里出来,才将众人解救。 「先说结论。」李妍道,「王氏死了有两天以上,并不是昨夜死亡的,掌柜确实是死于昨夜,但兇器是『因果针』。」她环视众人,「也就是说,这件事和在座各位都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可能?!」史福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指着陈如鱼和红尘公子,「兇手不是他们俩?」 李妍无语:「史大人,不是离得最近的就是杀人兇手,兇手不傻,你把他想得聪明一点。」 史福被她这话怔住了。 他大概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一时两眼迷茫。 「一个杀人兇手,在夜里杀死了掌柜,而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发觉他曾经来过……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还留在这等着天亮了来被抓啊?」 她说完,看向陈如鱼和红尘公子:「两位也是江湖人,应该知道『因果针』,以您二位的本事,打不出那因果针来,所以两位不可能是兇手。」 陈如鱼点头,红尘公子想了想,也点了下头。 他看向李妍,挑眉说:「姑娘和那几位护卫应该能行,我们俩差太远,确实不行。」 李妍点头,她顺手从桌上筷子桶里拿出一根木筷,在手指上旋转两圈,之后就听「啪」一声,筷子全身都戳进木柱子里去了。 陈如鱼眼眸放光:「好功夫。」 红尘公子瞧着那筷子尾巴,倒抽一口凉气:「……看来不能和姑娘抢了。」 李妍一边将屋里分拣出来的首饰摆在桌上,一边应声:「你若无聊,抢抢也可,我比较擅长正骨,可以切磋一下。」 红尘公子干笑一声:「不了不了,在下确实不喜欢单方面被正骨。」 说到这,李妍才继续道:「至于史大人说的劫财,更是不可能。屋内满地首饰,价值不菲,若真图财,不可能剩下这么多。」 第160章 不愧是我家沈帐房,真厉害 此时天已大亮,客栈外时不时有看热闹的人凑过来,被捕头和师爷接连赶走。 陈如鱼起身上前,将那些首饰拿起来看了看。 「这东西我们压过镖,单这一只金钗就是十两金子,其他这些都曾在京城达官贵人之间流行过,我夫人对这些比较感兴趣,连带着我也懂一些。」他坦言,「东西都是贵品,这客栈全卖了也买不起当中最便宜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史福手抓着椅子,有气无力,但仍想狡辩:「兴许那贼人不识货,认不得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呢?」 「史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陈如鱼将首饰放下,「图财贼人,怎会不识金银?这些都是纯金纯银之物,拿走任意一样,十年无忧,怎可能就放在那动也不动一下?」 「这……」史福艰难直起腰,「那,那就是劫色了?」 此言一出,红尘公子最先嗤之以鼻:「那得着急到什么程度,才能对那种长相也下得去手?怎么也得有沈大人那般风采,才好让人为了春宵一度豁出命去。」 李妍顺手又摸了一根筷子,拿在手里转了转。 红尘公子僵住,连忙拱手行礼:「沈大人清风朗月之资,确实容易让人失言啊!」 倒也没错。 李妍想了想,沈寒舟那张脸堪称极品,一时令人失去理智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手里筷子转得慢了下来,红尘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令人厌恶。」忽然,李妍身后,沈寒舟冷声道。 那筷子登时转出残影,红尘公子头髮丝都竖起来了。 他双唇紧闭,决定不再同沈寒舟多说一句。 「这既然不是图财,也不是劫色,那、那是怎么回事啊?」史福有点着急,「京察大人,下官尽力了啊,您也看到下官多努力地侦破此案,千万不要革下官的职啊!」 他不说还好,沈寒舟本就不是京察,如果不是史福提醒,他都忘了这个假身份还有革职的权利。 他望着史福:「除了劫财劫色之外,史大人是把、情杀、雇兇杀人、遗产争夺、高利贷……等等可能全都忘了是么?」 史福「啊」一声,竟反问:「还有这么多啊?」 沈寒舟差点被气笑了,他连连点头:「史大人,这样,你先回府休息几日,待本官彻查功过之后再告知你下一步如何做。」 史福愣住。 他站在原地「啊」了许久,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下官尽力了啊,为何啊?」 王金上前,拦在史福与沈寒舟之间:「史大人坐着的位置,不是尽力就可以的。望大人在家好好想想。」 史福还想说什么。 就见王金一手握着长刀,诚恳道:「大人回去吧,能被主子喊两声大人还没掉脑袋的人,不多。」 一句话断了史福的念想。 他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转身往外走。 师爷和捕头见状,站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沈寒舟看着师爷,指着史福的背影:「你送他回去。」 师爷像是得救一般,连连点头,三两步追上史福,搀扶着他前进。 那背影沈寒舟看了很久。 「你觉得他知道谁是兇手?」李妍笑眯眯冒出个脑袋。 沈寒舟冷漠的表情这才挂上一丝暖意。 他浅浅笑着:「他想随便找个替罪羊,但没想到会是我们。」 李妍仰着头,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所以你就把他赶回去,等着他找人声泪俱下地告状。」她咧嘴,「我觉得他的『义父』不会给他出这个头的,多危险啊!」 「多积攒一个不满,多一个他先出手的理由。积攒到足够多,总有一天会沖昏头脑。」沈寒舟浅笑,「只要出手,就有把柄。」 李妍又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不愧是我家沈帐房,真厉害。」 沈寒舟瞧着她嬉皮笑脸的样子,温柔道:「别吹捧,掌柜的死因很明白,但是王氏却不一样。」 「王氏是意外磕到头,还是掌柜杀的?如果是意外,掌柜为什么秘不发丧?如果是掌柜,他为什么杀人?」李妍站在门口,摇头晃脑,「而杨城地理位置特殊,蜀地和青州通向京城的必经之地。这里前后百里都只有小村落,再无城池,商队也好、官差也罢……乃至前往青州的那群黑衣杀手,也必须在此地,在这杨城唯一的客栈落脚。」 沈寒舟笑了:「聪慧。」 史福离开之后,府衙捕头们老实多了。 沈寒舟一声令下,有人负责拉尸去义庄,有人慌忙出去搜寻童百万夫妇的线索。 有没有仇家,有没有欠款,涉及不涉及高利贷…… 一眨眼,整个客栈又只剩下原本的住客了。 「得嘞,这下房钱倒是省了。」红尘公子摇着扇子,「两位是要上京么?咱们同路啊,能不能一起走?」 没人应声。 他这才发现,沈寒舟和李妍一前一后,已经走出客栈十几米。 陈如鱼也从他身边走过,客栈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两个收拾东西要回家的小二。 「哎陈镖头,你去哪?」他忙追。 陈如鱼回头:「你不饿啊?」 打清晨至今,别说吃东西,李妍和沈寒舟连口水也没喝。 她从小贩手里接过两个肉包子,挑了个大的递给沈寒舟:「给,再不吃凉了。」 沈寒舟目光在包子上打了个来回,他弯腰伸手,绕过李妍递过来的那只包子,将另一只手里的抽出来:「你吃大的。」 他边说,边把包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只一口,眉头紧促。 「昨夜童百万说猪脚是特产,没想到除了猪脚汤,还有猪脚包子。」李妍也震惊了,但她不觉腻,反倒觉得挺好吃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沈寒舟那表情就不一样了,显然腻住。 「来杨城不吃一次猪脚包子,那不算是来过。」小贩哈哈笑了,递过来一碗紫苏叶水,「这位客官,解解腻。」 他布帽带着,肩头搭着白毛巾,乐呵呵道:「两位方才说客栈,听说广福客栈出事了啊?」 李妍没回答。 「听说他们夫妇死了,是真的不?哎呀,自从那京城少爷来了之后,两人天天吵天天闹,到底是出事了。」 「他们最近一直吵架么?」李妍问。 「可不是么,吵了七八天了。」 李妍瞭然点头,从荷包里拿出几十个铜板:「再来十个素包子五个肉包子。」她笑眯眯的,「他们夫妻俩的事,给我们讲讲呗?」 小贩一下就来了兴致。 那眼神李妍太熟悉了。 飞龙山庄里上了年纪的阿婆,差不多就是这个眼神。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仿佛有一肚子话要倒出来,不倒干净,绝对不放人离开的样子。 「咿!那两口子,玩的花得很!」 第161章 不是好人 小贩掀开蒸笼盖子,从里面拿出四个素包子,招揽两人在一旁桌边坐下,倒了一碟醋。 沈寒舟正被手里用料特别实在的猪脚包子腻住,急需一碟醋来拯救。 于是,李妍顺水推舟,在桌边坐下。 「你认识客栈掌柜一家?」她问。 人都是一样的。 八卦之心只要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想说的话,就会如决堤的洪水,一涌而出。 小贩当即滔滔不绝起来,街角老婆婆若是见了,都得黯然退场。 「何止认识,他最初也是摆摊做包子起家的,卖那个猪脚包子。我悄悄告诉两位,他俩可不是糟糠之妻,虽然都说王氏是他媳妇,但我们这些老街坊清楚,他媳妇死了十多年了,这王氏曾经是他外室之妻。」 外室,是于正妻以外,在别处另娶的妾。 大晋先前连年战乱,娶妾室是需要有一定官位才能享受的特权,富裕的商贾、员外想要娶妾室,必须正室确定无法生育,或年过四十膝下无儿无女。 「这种背着自家夫人在外养活的小妾,那能是这么好人么?比起童百万那个人,她显然更喜欢『百万』。」 「也不见得吧。」李妍捧场笑问,「万一是遇到了三生石上命定的佳人呢?」 「嗨!」她把小贩逗笑了,「什么命定的佳人……那王氏二十年前可是我们杨城第一美人,除了出身差一些,提亲的人大多是穷书生。绝不至于落得外室之妻的地步。她就是贪啊!贪什么呢?贪童百万正室夫人的银子。」 「正室夫人?」 关系太绕,李妍眨眨眼,有点跟不上。 「那童百万是个卖包子的,一个包子二十年前两文钱,盘客栈就算按照二十年前的价,那也得有一百万两,这银子哪里来的?」小贩一手挡着面颊,探身前倾,眼神里面都是戏,「他吃绝户吃来的啊!」 「哦……」李妍懂了。 「他那正室夫人可是我们杨城首富的女儿,她刚刚十二岁时,父母跑商路上被山贼给劫了,大哥二哥,还有她爹娘全死了,留下一大把产业。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各路债主上门讨要之后,应该也剩下了几百两银子,打那时起,童百万就深情的不得了。」小贩边说边撸撸自己的胳膊,「我那时候才四五岁,我看着都起鸡皮疙瘩。」 嘘寒问暖,祭奠路上偶遇,大雨时冒雨送伞,有十两银子就分出去九两半…… 童百万将能用的招数全都用了。 深闺大小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七荤八素一通勐砸,被爱情沖昏头脑,以为遇到可以託付的良人,便许了终身。 「后来童百万就没有再卖过包子,专心开客栈。」小贩笑眯眯指着客栈方向,「顺便金屋藏娇。」 他嘆口气:「他家夫人是真可怜,从头到尾都在庄园里住着,到死都不知道他外面还有个外室之妻。」 李妍一边听一边吃包子,点头附和着:「太惨……」她顿了顿,「两人就没留下个孩子?」 小贩眉头扬起,嘿嘿一笑:「据说是童百万的夫人生不了孩子,但是他和王氏这些年,也没留下孩子。而且啊,童百万和王氏成亲之后,没多久王氏就突发恶疾,暴毙而亡,他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守灵四十九天,整个人瘦了一圈。要不是我们都知道他外头有外室,真会被那深情给骗了的。」 他说到这,没往下说。 从桌旁起身,目光看着李妍身后,笑盈盈问:「两位客官,要点什么?小店有包子馒头、咸菜米粥。」 李妍回头,正瞧见陈如鱼和红尘一併走来。 红尘摇着扇子,伸头看一眼桌上的东西,「啊」一声拖着尾音:「和他们一样……哦,他们这些吃食花的铜板,本公子也一併包了!」 他边说边提一下衣摆,准备在沈寒舟身边落坐。 「既然红尘公子请客……」李妍招唿小贩,「再来二十个肉包十个素包!」 红尘屁股还没坐下,身子就僵在半空,他难以置信的瞧着李妍,张口结舌。 李妍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拱手致谢:「我替护卫们向红尘公子道谢了。」 话已经说出口,落地生根,收回来多没面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红尘深吸一口气,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话虽这么说,但看表情相当心痛。 有人出银子卖出这么多包子,小贩高兴极了,他端上包子,捂着手里的碎银,喜笑颜开。 李妍趁机多问了几句:「你方才说玩得花,是什么意思?王氏养小倌了么?」 小贩表情先是一怔,他抬头看看四周,见无人在意这小小的包子铺,便从一旁扯出个板凳。 大概是生意好,他兴致更高了,直言:「哪里是养小倌这种事啊,现在小倌多贵啊,而且大多卖艺不卖身。」 他轻咳两声,往前凑了凑,那神秘的样子引得李妍格外好奇。 「我跟你们讲啊,她生不出童百万的孩子,脚跟不稳,就想了个奇招。」小贩压低声音,「她……」 李妍正听得专注,沈寒舟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一双大手,一左一右捂着她的耳朵。 「啊?」李妍一滞。 她仰头看向沈寒舟的同时,就见他蹙眉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怎么就原来如此了? 「不是,怎么回事啊?」她追问。 沈寒舟望着她微笑:「我手冷,暖一下。」 李妍瞧着他说谎话不打草稿的样子,又抬头看看秋高气爽的天空,再瞧着路上那些穿短袖衫的行人。 对他那「手冷」二字都不知该如何吐槽。 沈寒舟大概也觉得过于离谱,便又补了一句:「先前被砸,伤了元气,身子时不时由内而外发冷。」 「……」李妍抿嘴。 他身体本就羸弱,年初被杜二娘一棍子闷了脑袋,血块一年都没散。 前阵子大火又受了惊吓,似乎发冷也合情合理。 李妍想了想,便起身推着沈寒舟,按着他肩头,让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陈如鱼专心吃包子,没身份反应。 红尘嘴巴张得更大了。 他想点破,话到嘴边,就被沈寒舟一道视线给堵回去了,很是老实地拿起包子,继续吃。 李妍站在沈寒舟身后,无奈道:「反正就是想了个不怎么道德的奇葩招数,想怀孩子呗?」 小贩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他掰开手里的猪脚包子,蘸蘸醋。 「王氏这人吧……你们想,她一个杨城第一美人,能忍住气当那么久的外室,那芯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了银子什么都豁得出去,只可惜杨城这小地方让她没机会发挥。直到半个月前,机会来了,从京城来了个游山玩水的少爷,住在广福客栈里挥金如土,一下就把她的心勾走了。」 说到这,他咬一口包子,不忿道:「都是人,怎么有的人就啥也不用干,前后七八个护卫『少爷少爷』地喊。我也不怕您几位笑话我见识短。就那少爷带来的护卫,各个身上穿的那黑衣材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李妍点头附和:「是么?什么材质啊?」 「纱。」他说,「像是一种黑纱,背后还透着点图案,只有起风的时候能瞧见那画,特别神奇!」 第162章 我怕 只有起风时才能看到图案的黑纱衣? 李妍想了很久,也没想出那衣衫材料的可能性。 「那得是什么织品啊。」她低声道,「这要是能知道是什么纱,做成成衣卖出去,应该能赚不少银子。」 沈寒舟笑了:「让曹大掌柜试试。」 这个念头好! 李妍连连点头:「有曹切帮忙,恐怕能大赚一笔。」 「含泪大赚。」他补充,「毕竟曹大掌柜出手,一般都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赚大钱。」 这话把李妍逗笑得「哈哈哈」笑起来。 沈寒舟跟在她身边,唇角微扬。 和小贩聊天耽误两刻,但收穫颇丰。 「这其实能解释那些价值连城的饰品是怎么来的。」李妍道,「京城来的少爷,挥金如土,恰好王氏喜欢银子……」 「咿……别瞎猜。那王氏你没有见过活的,我们可是见过的。」红尘指指自己,又指指陈如鱼,「这条路是上京的必经之路,我每年都得来回好几趟。我这人虽然不喜欢女人,但是我眼光还是可以的,那王氏虽然说是杨城第一美人,和京城的美人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他一边摇头一边说:「一个京城少爷,出手就是千两,那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定然是个人物。这种人,在京城什么漂亮姑娘没见过?不可能对一个人老珠黄,三十有五的姑娘起那种心思的。」 红尘看一眼众人:「……他要是真起那心思,可太变态了。」 李妍点头,她没继续往下说。 只瞧了沈寒舟一眼。 他目光澄明,点头致意:「我懂你意思。」他一手背在身后,「我只是觉得,太过高调,不太像。」 李妍方才话没说完。 她不是说京城少爷对王氏起了非分之想,所以送她价值连城的首饰。 她是觉得,因为王氏贪财,那京城少爷是用一千两银子来堵上童百万和她的嘴巴。 从时间上,路程上,以及「黑衣」这个特徵,李妍很难不认为住店的「少爷」就是裴应春留的「后手」。 「这里是青州去京城的必经之路,不仅仅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也是商队的路。在这里挥金如土,容易被提前察觉。」沈寒舟低声道,「但也不能排除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性,毕竟对手是裴应春,他也不是第一次反其道而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他以前也干过?」李妍顺手问。 沈寒舟愣了下:「……我觉得有,只是觉得而已。」 「哦。」李妍点头,故意调侃,「你最近『觉得有』的事情还真不少。」 沈寒舟脚步没停,装傻充愣道:「我不觉得有对错之分,只觉得两种可能性都很大罢了。」 李妍瞧着他那说东扯西的样子,舌头顶了下腮帮子,眼神落在红尘身上:「哎红尘公子,刚才小贩说那王氏想出来的是什么歪招啊,你悄悄告诉我呗?」 红尘「啊」一声,他刚想开口,沈寒舟转身折回来,推着李妍快步往前:「你别跟他走太近,他断袖,我怕。」 红尘无语。 刷一下收了扇子,他歪着嘴难以置信地瞧着那背影,实在气不过:「陈总镖头,您说句公道话啊,他那是怕的样子么?」 陈如鱼怀里抱着三十个包子,看一眼红尘,直言:「你和那白皮黑心的斗什么?又不是他对手,还非要冒头。」 被一语点破,红尘嘴抿成一条直线,不忿又怂兮兮地捶一把空气:「倒也没错。」 再回客栈时,除了暗中盯着史福的陈火不在,搜查客栈的张木赵土已经等在门口,刘水也已经打探回来。 「柴房草垛里,还有土灶台最深处,找出来两个盒子。」张木赵土将盒子放在桌上,「还有一把棍子,也在灶台里面,但瞧着只烧了一半火就灭了。」 木棍子有拇指粗,小臂长。 刘水边说边将府衙户帐放在桌上。「百姓说王氏挥霍无度,童百万正室妻子的庄园,多年前已经贱卖。」 最后,陈火风尘僕僕赶回来,附在耳旁小声嘟囔了几句。 沈寒舟微微笑起,眉眼落在李妍面颊上。他理了下暗纹袖,轻声说道:「上钩了。」 哦,意思是史福一回去,就向某人求救了。 一点也沉不住气。 沈寒舟把烧到起皮炸口的木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几张纸,已经被烧掉边角,碎在盒子里。 他小心翼翼展开,平放在桌上。 「画?」李妍歪头看过去。 画很粗糙,黑色的墨框子里,前后画了两个屋顶,在靠画面右上角的位置似乎画了个井口,井旁边,有个人的样子。 那人被圈了一个圈。 「这什么意思?」红尘也伸着脑袋看过来。 李妍缓缓蹙眉。 她看看画,又看看那些木棍,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昨天住店时的争吵,小屋房门下的棉线,价值千两的饰品…… 无数碎片像是断线珍珠,随着光影倒流,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原来如此。 她将木棍放下,对这几日客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数了。 桌旁,沈寒舟也沉默良久,他忽然道:「事情已经搞清楚,鱼也已经咬饵,我们也该走了吧?」 红尘大惊:「啊?怎么就搞清楚了?」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好几趟,感受出一股关爱智障的神情,心情一下就不好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看我,我好歹也是江湖人称无边飞雪萧萧落,红尘万里皆是客』的美男子。你们吃包子之前还一大堆问题这也没解决、那也没解决,怎么吃了一顿包子,就全搞清楚了?那小贩的包子是会长脑子?」 沈寒舟一脸嫌弃,李妍目露同情。 两人极默契,同时起身。 王金已经在吩咐其他人收拾行囊,陈火和刘水转身去牵马车。 赵土单独准备了一份包袱背起,拱手行礼:「属下五日内定追上主子。」 沈寒舟点头:「那一千多两银子,记得让秦尚罚没充缴国库,若是丢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土拱手行礼,快步转身。 李妍则揉揉脖子,伸个懒腰:「昨夜睡得像是醒不了一般,一会儿马车里要补觉。」 沈寒舟温柔道:「好。」 所有人,都像是没看见红尘的表情,没听见他说话。 红尘气不过,将手里扇子一把拍在桌上。 半个时辰后,杨城外狭窄的官道上,他一个人硬是把马车拦住了。 李妍撩开车帘,探出身子瞧着他:「公子这是何意?」 就见红尘咬牙切齿,扑通一声跪在马车前,手捧一枚银锭:「不行,我实在想不明白,憋得食不甘味,寝不成寐!」 他大声道:「五十两!求个答案!」 李妍眨了眨眼,瞧着他手心里的五十两银子,笑了:「你也要去京城是么?上来吧。」 她话刚说完,衣角便被人拉扯一把。 沈寒舟坐在对侧,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像是迟疑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两个字来:「……我怕。」 第163章 同行 红尘公子本名苏红尘。 得天剑派真传,是当年鬼天长老唯一承认的门派继承人。 那时他才十八岁,已经是名扬天下的侠士,鬼天长老为了留下这个好苗子,甚至想将自家宝贝女儿许配给他,让他入赘天剑派,接任掌门位置。 按理说,这事情的走向应该往才子佳人的方向去。 结果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苏红尘连夜收拾包袱跑了,临走之前将天剑派的师哥师弟挨个祸害一通。 具体怎么祸害的,李妍只知道是「污人清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再往后,天剑派将他除名,苏红尘这个名字,顺理成章地消失在江湖视野中。 一般人把日子过成这样,应该就没之后了。 但苏红尘显然不一般。 江湖小报再见到这个名字时,前面就加了「採花大盗」这令人震惊的词语。 各个门派嗤之以鼻,准备讨伐苏红尘。 第一批去的人,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身上还有各种奇怪的红紫色痕迹,听到「苏红尘」三个字时像是见了鬼。 这大家才知道,他采的「花」不是女人,是男人。 本来武功就不差,几个人联手也不一定能制服他,万一战败还大概率失身,这谁受得了? 时间一长,各个门派声讨的阵仗是没减,但真找他去决一死战的,再也没有了。 不过李妍不太信,亲眼见识过江湖小报胡扯八道的能耐,所以最多只相信三成。 「若同行,他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沈寒舟苦兮兮地问,手依然扯着李妍衣角,看起来十分委屈。 李妍放下手里车帘,收回视线,她俏皮一笑,安慰道:「苏红尘的武功不错,赵土回去给秦尚报信,缺一个人多一分危险。若他同行,起码我们暂时能多一个帮手。」 沈寒舟没说话,依然蹙眉。 苏红尘已经走到马车后,眼瞅撩开帘子就要上来。 李妍宽心道:「放心啦,他若敢对你出手,我们送他一人一刀做贺礼。」 苏红尘上车的身形一顿。 他看看李妍,又看看沈寒舟,「哎呀」一声,「我不傻,命重要,两位可就放心吧!」 李妍一边听着这话,目光一边落在沈寒舟脸上。 他依旧是为难模样,端坐在车里,像是思考许久,纠结许久,才在松开她衣角同时,起身坐到她身旁。 苏红尘识趣地坐在两人对面,拱手道:「多谢两位宽宏大量。」 沈寒舟不吭声,目光落向车外。 他知道李妍的考量是正确的。 从杨城开始,官道会有一截收窄,连续三天的路程都是夹在两山之间。 若是在那遇到埋伏,多个人确实能多一分助力。 「先前蜀州宁府出了灭门的惨案,我去帮着料理后事了。」苏红尘摇着扇子,「这事情结束,又听说青州烧了大火,这才在杨城多呆了几天。」 他说到这,「哦」一声:「我和那个陈如鱼,我们俩相识有些年头了,他这次押的镖就是京城送往青州的救急物资。」 陈如鱼和李妍等人是两个方向,自然走不到一起。 苏红尘见两人只点头不说话,着急了:「哎呀,你们倒是说句话,那客栈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那女掌柜我来的那天她都还好好的,这前后还不到五天呢。」 见他着急,扇子越摇越快,李妍才开口:「她已经死了两天。」 「啊?」苏红尘的手停了,他都忘记还有这件事了。 李妍点头:「你既然知道青州大火,那你知道青州的火是谁放的么?」 「这哪知道啊?」他摇头,「青州地界不仅有各大门派驻扎,还有江湖上最神秘的下八门势力,那里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啊。其实我也纳闷,高手云集的地方,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人放了这么大的一把火呢?」 「是杀门的残余。」 杀门二字,像是拨动了苏红尘的神经。 他愣住,还以为李妍在开玩笑。 可见她迟迟不解释,他惊讶反问:「是我知道的那个杀门么?」 李妍轻笑:「江湖还有几个杀门?」 马车压着碎石前进,林子里知了声声不停,与山涧流水融在一起。 九月里天高云淡,风染叶片,组成五彩斑斓的色泽。 苏红尘低着头想了许久,终于将线索串联起了大半。 「你的意思是,买包子那个小贩口中那个从京城来的少爷,和青州的事情有关系?」 李妍没反驳,也没给他肯定的回答,她只说:「那少爷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是广福客栈和杀门放火的兇手们,一定有很大关系。」 苏红尘不解:「为什么啊?」 李妍手指一下身后:「这段路足足一百里,我们马车不停,也要露宿三日才能走到下一个大一些的城镇去得到补给。而这一片又是崇山峻岭,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而整个杨城,却只有那一间客栈。」 从京城到青州,走官道最少一个月。 走水路则是逆流而上,遇到风大浪急的时候只能在原地干瞪眼。 再者,水路沿岸并没有能够快速补给四五十个杀手吃喝的码头,逆流而上走走停停,不比官道时间少,却比官道引人注目。 「哦!也就是说,杀门伪装成京城少爷,住在广福客栈?给女掌柜的那些首饰,其实是为了买通她,让她不要对外声张?」苏红尘张着嘴点头,「哦哦!原来如此!」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就灵光不少:「青州之事了结后,杀门人折回来,咔嚓一针杀死掌柜灭口。而那女掌柜则是因为两天前就已经死了,所以省去他们下手了是么?」 李妍点头。 其实她不觉得那个京城少爷是杀门的某人伪装出来的。 那百合花金钗全大晋仅有十五支,某种程度上是名门嫡女的象徵,绝对不是杀门人能得到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那京城少爷手里有那支金钗,说明他一定是属于最顶尖的十五个世家当中的一个。 只是这些事情没必要解释给苏红尘听。 「那也不对啊,你们的护卫可是说他看到女掌柜在绣花了的。」苏红尘追问,「几位护卫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不太可能信口开河吧?」 「这也不难啊。」李妍轻声说,「看过皮影戏吧?」 苏红尘点头。 「嗯,护卫看到的,就是尸僵缓解之后,用木棍撑起来的样子罢了。」 第164章 玩物 昨日暴雨,马车停在广福客栈门前。 李妍走进客栈中,见到了正在和已经死去两日的王氏吵架的童百万。 「这行为本身就已经能说明问题,童百万要么就是杀害王氏的兇手,要么是兇手的帮凶。而当时他临时想出来的吵架内容很有意思。他说『就是因为你这婆娘什么都要,我才这么辛苦!就不能收敛一些?』,还说王氏『冥顽不灵』。」 李妍顿了顿:「乍听之下像是正常的拌嘴,但如果结合那些首饰,结合王氏的为人,这话就大有文章了。王氏什么都要,她要的是什么?一个贪财的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变成什么都要的模样?」 「眼前有金山的情况。」苏红尘脱口而出。 他蹙眉看着李妍,目光里全是钦佩。 「你要这么一说,我似乎也有些头绪了。京城来了个对她出手就是千两银子的少爷,这得是多大的诱惑?我要是王氏,反正和童百万在一起就是为了他的银子,现在有机会攀上更好的,那为什么不找更好的呢?」 李妍缓缓点头:「王氏在杨城的名声早就烂了,她会和童百万在一起,两个人就根本没考虑过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如今来了京城少爷,她想要抛弃童百万离开杨城,完全说得过去。」 「但童百万不同意。」她继续道,「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童百万都不太乐意王氏离开,这在他之后说的那些话里能窥见端倪。他说『内人不太懂事』,说『你但凡懂点事,我何至于这般落魄?』不管王氏怎么想,动了什么心思,童百万是真的把她当正牌夫人看待的。」 「我推测,三日之前,两人应该是爆发了异常激烈的争执。」她垂眸,「童百万也许在激动之中动手了,也许是王氏没站稳,摔在地上,正好摔中枕骨。总之,那场争执要了王氏的命。」 李妍说到这,身旁沈寒舟接话道:「时间上要更早。」 他竖起四根手指:「是四天之前。」 「人伤了枕骨之后不会马上就死,会经歷一段时间。出现睏倦,昏迷,呕吐的情况。王氏身上的衣服被褪尽,应该就是沾染了大量的呕吐物。」他垂眸道,「而且从尸僵缓解的时间推算,也是死于四日之前。」 他说完,还接着李妍的话,给出了更详细的推测:「还记得那几张未被烧尽的纸么?」 「那些纸与木棍放在一起,说明是童百万放进灶台里一起想要烧掉的。」沈寒舟话音很淡,「说明那张纸上内容,对他来说很危险。危险到……能解释为什么要杀王氏。」 苏红尘听懂了:「也就是说,并不是不小心摔倒?」 「到底是怎么伤到枕骨的,并不确定,没有找到类似的兇器,但结果已经是显而易见。就算王氏没有意外摔倒在地,童百万也会下手杀死她的。」李妍嘆口气,「王氏要走,童百万不让,她怎么才能快速脱身离开杨城去追那位京城少爷呢?」 「把柄。」沈寒舟阖眼直言。 「没错,把柄。比起让对方看在自己陪伴几十年的份上放人,不如拿出一样能置人与死地的把柄。只是王氏没想过,这个把柄是童百万的死穴。你还记得那图上画的是什么内容么?两间房子,后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画了个人,还被圈出来。」 李妍问苏红尘:「你觉得那图像什么?」 苏红尘半张着嘴:「……地图?」 李妍点头。 电光火石间,苏红尘仿佛晴空遭了一道雷噼,他惊唿:「童百万的夫人!」 这种时候他反应倒是飞快。 「我懂了我懂了!」苏红尘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这两人分明是一对姦夫淫妇,童百万当年吃他夫人的绝户,娶到手后用一些手段把那可怜姑娘杀死了,他得到了巨额的遗产。而那图就是当时他埋尸的地点。那这王氏也真不聪明啊,怎么能用那个来威胁他呢!那不是找死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王氏当年也参与了杀死夫人这件事?」李妍微微笑着,「所以能相安无事很多年,直到童百万成了阻挡王氏发财美梦的人。」 「童百万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为了得到王氏,可没少下血本。好好的庄园都被王氏挥霍没了,如今只留下一间餬口的客栈。那客栈里桌椅腐朽,显然年久失修。童百万的银子都去哪里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她望向马车外,青山郭外斜。 「人和人之间没有无偿付出这种关系。童百万付出了那么多,是为了换来王氏和自己好好过日的。而王氏付出几十年青春,是为了换童百万的银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来也没什么。可半路冒出来个比童百万更有地位,更有银子的京城少爷,在王氏眼里,童百万忽然就一文不值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原本杨城就小。 她走不出那个「杨城第一美女」的诅咒。 当年童百万是杨城首富时,她觉得满足。 哪怕每日看着那张并不怎么赏心悦目的脸,也能忍。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银子越来越少,想要买的东西却一样都没减少。 身边这个并没有感情的男人还一直催着生一个孩子。 但就是怪了,始终怀不上。 外室之妻,又无后,正室夫人还莫名其妙的死了,杨城这小地方,每个人的目光,在她眼里就成了杀人的刀。 银子越来越少,吵架越来越多。 曾经的杨城第一美女,人老珠黄。 童百万一直在等,等她安稳过日子,等她踏踏实实和他生活下去,不要再做什么白日梦。 她不信。 曾经自家门前那么多公子少爷,她只是老了点,还没有变丑! 她日日对镜梳妆,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里,等一个看得到她美丽的贵人。 终于,她的诚恳感动上苍,在那一天等到了那个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公子。 「她以为自己等到了改变命运的第二次机会,想要故技重施,再做个外室之妻,只要拿住那个京城少爷,就能过上想要的富庶生活。但她不知道,对那位『京城少爷』而言,她连个玩物都不是。」 「其实我和沈寒舟的看法不一样。我不认为童百万杀了王氏,我倾向于王氏是自己摔死的。而童百万极有可能是知道那位少爷来路不正,才在王氏死后不敢声张,害怕将府衙牵扯进来后,会惹人灭口。」她思量着,「如果真是他杀的,他大可以找个地方抓紧时间埋了,没必要造成王氏还活着的假象。他应该是有不能杀死王氏的理由的。」 第165章 断袖之癖 两个当事人,一个死得稀里煳涂,另一个死得莫名其妙,让原本就是外来路过的李妍,只能从各种细节倒推当时发生的事情。 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事与事之间的因果,和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一等于一这样单箭头拥有确定答案的事儿,完全不一样。 线索缺损的太多,又不能将时间耽搁在路上,案子详细的调查取证,就只能交给秦尚去办。 马车咣当咣当,碾压着碎石向前。 沈寒舟微笑着点头,似乎在附和她的话:「还是大小姐更聪慧。」 大小姐。 这个称唿上一次从沈寒舟嘴里冒出来,已经是好久之前。 李妍皱眉瞧着他,总觉得这男人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煳涂。 他原本温润的气质里,仿佛棉花中藏了钉子,不管怎么拿捏都觉得没以前软乎了。 隐隐觉得扎手,可细细看看,又没见到什么钉子痕迹。 怪得很。 「你方才喊她大小姐?」苏红尘突然道。 他面露震惊,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好几个来回,才小心翼翼地问:「……从青州来?青州的大小姐?」 「你想说什么?」沈寒舟反问。 「能徒手将筷子打进柱子里的大小姐可是不多。」苏红尘合上扇子,试探道,「这位姑娘可是青州飞龙山庄庄主?」 李妍望着他,没否认也没点头。 但苏红尘就像是认定一般,瞭然感嘆:「原来如此,我懂了。」他自顾自念叨两句,又诧异问,「也不对啊,如果你就是飞龙山庄庄主,那昨夜童百万被杀的时候,你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呢?」 他话刚说完,李妍与沈寒舟两道注视,齐刷刷盯在他脸上。 李妍笑了:「红尘公子,你的包袱里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苏红尘一脸迷茫:「什么?」 「别装了。」沈寒舟冷言,「你昨夜被人偷了包,里面强力的蒙汗药被人在客栈里点了,我没说错吧?」 见被拆穿,苏红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怕那蒙汗药将你扯进整件事里,所以才强行和我们一同上京。」李妍望着他,「你得谢谢我们还有个侍卫在守夜,不然难证你清白。」 苏红尘发现包袱丢了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那时蒙汗药都被烧烬,迷倒了整个楼里的人。 刘水因为一直在屋檐上,反而成了唯一清醒的人。 他看着苏红尘推开客栈门,闻到那反常味道的一瞬,连连退后三步。 也看着他捂着口鼻,三进三出把客栈门窗全都打开,又到处翻找许久,从灶房后面的破马棚里找到自己的包袱。 之后和跳大神一样,握着一把稻草,不知道烧了什么东西,四处熏烟。 那客栈里蒙汗药的味道太重,刘水也一度被熏晕过去。 「如果不是他作证你烧的那东西能解迷药的话,你现在应该被关在杨城大牢里。」 苏红尘抿嘴,片刻后干笑一声。 「杨城那么小的地方,你和陈如鱼去哪了?为什么半夜才一前一后地回来?」李妍问。 两山之间,官道狭窄。 这里经常有猴子出没,时不时传来几声猴叫。 苏红尘连连「哎呀」好几声,仿佛在权衡各种利弊。 他目光看看李妍,再看看沈寒舟,最后拿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嘆口气:「我们在酒肆,认出来个杀门人。」 「你既在江湖,应该很清楚现在下八门的杀门是一群什么乌合之众。杀门出现在这,定然是有人买了谁的命。」苏红尘娓娓道来,「结果不等我与陈如鱼去问,他先坐在我们这一桌聊了起来,并直言说要拿广福客栈掌柜的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说到这,苏红尘表情无比冷肃。 「为什么?」李妍追问,「杀门杀人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我和陈如鱼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想着干脆酒里加迷药把他灌醉,快点回去报个信,兴许能救人一次。」苏红尘直接跳过李妍的问题,答非所问。 李妍轻笑一声,从座下刷一声抽出长剑,指着苏红尘的喉结,一字一顿,再问一遍:「我问你,他为什么杀人,你为什么能认出来他?」 千门剑,通体银白,手柄一侧变体的千字发散出微微的光。 苏红尘看着那把剑,这才说:「……因为他是我师父。」 李妍蹙眉:「师父?你师父不是天剑派掌门么?」 「前掌门。」苏红尘直言,「天剑派前掌门。」 车里寂静无声。 李妍半晌才挤出来一个字:「啊?」 苏红尘深吸一口气,手握扇柄,将身前长剑推开:「他就是天剑派前掌门郭新风,我师父。我不想让他双手再染血,给他下了蒙汗药,我以为自己成功了,结果我们才是被下药的那个。」 秘密被解开,他的口气也轻快不少。 「等我醒来的时候,包袱没了,陈如鱼还趴在桌上,我当时一想,坏了!赶紧往客栈赶回去。」苏红尘抿嘴,「后面发生的事情,和你说的一样。」 李妍慢慢收了剑,她惊讶问:「你的意思是,用杀门『因果针』的是你师父?」 苏红尘点头:「……他是杀门『鬼』派长老的徒弟,后来金盆洗手,入赘了天剑派,而后继承了掌门之位。」 这等秘密,即便是千门也从来未曾听说过。 李妍「哎哟」一声,目光同情地望着苏红尘:「看来红尘公子的断袖之癖,应该也是杜撰了。」 说到这,苏红尘却竖起手掌,摇摇头:「这个是真的,我承认。」 他说得太干脆,以至于让李妍接不上话。 她本来想趁机问当年他为什么离开天剑派,这一下就把话头给掐死了。 好在苏红尘自己捡起来,絮叨了两句:「江湖上说我当年从天剑派逃跑,是因为断袖之癖,不想耽误小师妹……其实不是,是我无意之间,在师父的书房里发现了『因果针』,知道了他的秘密。」 「哎,他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打赢他,要么滚蛋。」他长嘆一声,「那打是不可能打赢的,我就只有滚蛋了。」 说到这,他看着李妍,再问了一遍:「我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告诉两位了,现在可以回答我,这位姑娘是不是飞龙山庄庄主了吧?」 至此,李妍点头:「飞龙山庄李妍。」 她望向沈寒舟,沉默片刻道:「飞龙山庄沈寒舟。」 苏红尘愣了下,只一瞬,瞭然点头。 他这才开口:「师父说,他是来给人打扫尾巴的。」他顿了顿,「给裴太师的小儿子裴原。」 那一瞬,一掷千金的京城少爷是谁,李妍和沈寒舟都明白了。 第166章 这念头你想都不要想 「我告诉你这个,是因为师父觉得愧疚。」苏红尘直言,「青州飞龙山庄一事,他没能第一时间知晓,没机会告诉你危险来临,他有愧。」 大概是这话苏红尘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憋了半天又生硬的补了一句:「我师父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他只是身在其中,没办法啊。」 一入杀门深似海。 两手只要沾上不必要的血,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李妍望着他,许久才说:「是不是好人,你说了不算。」 苏红尘还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他确实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例子,来论证自己的师父郭清风是个好人。 能证明他杀人不眨眼,甚至杀人技巧高超无比的例子,反倒是一大把。 想到这,他苦兮兮扯了把嘴角,尴尬无比。 此后十来天,苏红尘就像是变成了气氛组,有他跟着,这一路热闹非凡。 露营时非要贴着沈寒舟,后来被王金吊在树上。 打猎时被鹿追,直奔李妍而去,一头秀髮被千门剑斩断一半,气得直跺脚。 最后又为了吃两口鹿肉,决定既往不咎。 可是烤鹿肉的时候,天空冲下一只鹰,独独把他手里那根给抢了。 举石头砸老鹰时又踩到地上的木棍,一下摔在刚点好的篝火上,衣裳烧了一半。 整个路程十二天,苏红尘倒霉了十一天。 连一开始看他不顺眼的沈寒舟,都觉得他太可怜,将自己几件压箱底的白衣裳送给了他。 待马车行至京城地界,山路渐渐平坦,平原一望无际。 李妍从未见过如此开阔的天地,目之所及皆是新奇。 原来地平线不是弯弯曲曲的,是笔直的一条线,长河落日,真如她小时候李清风讲过的那般大美壮阔。 金黄的稻田,仿佛羊毛柔软,如海浪一般盪起波涛。 阳光穿透云层,是清透明亮的,与往昔不同,没有那股灰濛濛的雾气笼罩。 「原来京城人喜欢骑马,是因为有这么开阔的地方啊!」李妍惊嘆,「在青州时,坐个马车我都嫌山路难走,颠得难受。」 大晋京城,便是在这样富饶的平原上,屹立六百年的皇城。 「三百年前,大梁灭亡,此后诸侯混战近六十年,始祖皇帝才开创大晋。」沈寒舟撩开车帘,望着渐渐清晰的城墙,「当时将大梁皇城扩建出太极宫,之后两百多年不断修缮,又在太极宫后建造了比太极宫大四倍的永明宫。城池占地也比当年大了五六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李妍和苏红尘愣愣听着,半晌,苏红尘才惊讶道:「你这么了解的么?」 沈寒舟回过头,如看傻子一样瞧着他:「……不管怎么说,也是正三品。」 苏红尘愣了下。 这是十几天的同行,李妍「沈帐房沈帐房」的喊,让他一时忘了沈寒舟除了是飞龙山庄的帐房外,还是都察院总督察。 「苏公子哪里下?」沈寒舟指着车外,「安化门外如何?」 苏红尘「啊」一声。 「那就安化门吧。」沈寒舟根本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吩咐王金,「安化门前停一停,苏公子要下车。」 苏红尘张口结舌。 他想向李妍求助,结果李妍半个身子都还探出车外,一心赏景,完全没功夫看他一眼。 他被沈寒舟的眼神戳得发麻,只得连连说一串「好」。 马车缓缓停下。 「若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在下帮忙,两位只管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沈寒舟笑着点头,指着车外:「安化门到了。」 苏红尘还想说什么,王金已经撩开车帘,等在外面。 他悻悻起身,这才从马车里下去,拱手行了礼。 此时,苏红尘忽然一滞,他勐抬起头:「哎我还没告诉两位去哪找我呢啊!」 马车已经驶出几米,他忙追上去。 却被守城将士拦下。 他一边翻找自己的籍册,一边眼睁睁看着从马车里伸出一块金牌。 那辆马车就在他眼前,越走越远。 「好傢伙,故意的吧!」 沈寒舟确实是故意的,他和李妍之间夹着个多事的苏红尘,他早就想抹了他的脖子。 好好的游山玩水大半月,沈寒舟盘算着怎么拴住李妍,结果全让这傢伙搅黄了。 「哎?他怎么下去了?」入了城,李妍才收回脑袋,好奇问。 沈寒舟畅快不少,口气都轻松了:「他没有籍册,被守城士兵拦下来了。」 李妍眨眨眼:「他本就是京城人,怎么会没籍册呢?」 沈寒舟望着她,故作沉思,想了一息时间,蹙眉道:「应该是前些天连着衣裳一起烧了。籍册本就是一张纸,哪里经得起过火。」 李妍不明所以,但觉得有些道理。 她看着越来越远的安化门,「嘶」了一声。 「不用担心,我会派人去处理的。」沈寒舟温声说,「倒是你,来了京城,之后准备怎么办?」 李妍愣了下。 她这十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却一直举棋不定。 「朝野我不熟,再者我是女子,虽然女子入仕并不是稀罕事情,但能坐的职位很少,和朝堂的牵扯也并不深。」 大晋两百四十余年,遵从梁国传统,并没有封闭女子入仕这条路。 但千百年来,女子不如男的思潮根深蒂固,就算开了,也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吏官职位。 真正最核心的权力,依然掌握在男人手里。 李妍想要将裴应春从太师位置上拉下来,只有两条路,要么走到与他同等的位置上,撬动他的权力。 要么就得从另一套体系入手,走监察的路,拿出他作恶多端的实证,釜底抽薪。 可这两一条路,都不容易。 「未必吧。」沈寒舟微笑,「你忘记你做给我的身份了?」 李妍愣了下。 「若是有林建安的举荐,再加我的保证,把你送进都察院,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轻声说,「难的是,你要如何在裴应春的眼皮底下,变成一个透明人。」 狡猾如裴应春。 当李清风的女儿李妍回到京城的消息传开,最关注她的,一定是裴应春。 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裴家无数的眼线盯着,收集证据的每一步,都会走得无比艰难。 李妍想了想,她忽然望着沈寒舟,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来做鱼饵,如何?」 沈寒舟愣了下。 「只要我出现,裴应春就会花更多的……」 「不行。」沈寒舟冷言。 他注视着李妍,模样不容置喙:「这念头,你趁早打消,想都不要想。」 这条李清风的老路,他绝对不会让李妍再走。 第167章 妾出,不学无术之辈 十年前,李清风受裴应春照顾,官升三级,在户部任职。 那年春天皇城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沈侯私吞贡品,谎报人头税,还偷了太后的妙法莲花灯。 这事情本是可大可小,只要圣人不追究,罚没俸禄再缴一笔罚金就能解决。 偏偏那次,圣人大怒,让李清风一口气罚没了沈侯家九成产业,将本来如日中天的沈家直接送到悬崖边缘。 坊间传言,若没有太子突然病故,那李清风新官上任三把火,应该是会直接将沈家连根拔了。 没错,那年夏至,体弱多病的先太子忽然旧疾復发,回天无力。 李清风站在沈侯府门前,看着手里罚没的详单,刚要怒斥他们挥霍无度时,皇城响起了丧钟。 他微微一滞,转身望向皇城,听着那钟声响了六下。 大晋太子,刚刚二十岁的宋思林薨了。 他勐然合上手中明细,对身旁苏西吩咐道:「你盯着他们,把这些东西都收整好,一样也不可以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苏西看看手里长卷,又看向皇城,不解问:「刚才敲钟是什么意思?」 「丧钟。」李清风顾不上解释,招手道,「平南,你把马车驾来,我要入宫。」 宋氏私下里被称之为受诅咒的血脉。 传言大晋踏平梁国江山,大军入京时,瞧见皇城后有一根高耸的石柱。 石柱上书写着九色鹿守护六界,后六界有难,为拯救天下,梁国皇族倾力相助,受到九色鹿的庇佑。那力量让任何伤害梁国血脉的人,必遭诅咒。 当时,宋氏先祖只当是个巩固皇权的故事,便命人将大梁最后的血脉压至石柱下,尽皆斩杀。 手起刀落,大地轰轰作响,而后石柱崩塌。 此后,大晋宋氏每一代最多只有两个儿子,且身体都很差,还总有一个活不过二十岁。 这一代,所有人都以为死的会是出生时根本没足月的宋唯幽。 李清风的马车刚过朱雀门就被人喊住。 他撩开帘子,瞧见身旁马车里也撩着帘子看他的裴应春。 「裴相。」李清风道。 「贤弟是从沈侯府赶来吧?」裴应春蹙眉嘆口气,「真不是时候,本以为此番终于可以让贤弟如愿以偿,拔了沈家,没想到却在这节骨眼上出这么大的事儿。」 夏夜将至未至,目之所及,仿佛蒙着一层雾蓝色的光。 李清风端坐在马车里,没点头也没反驳,回问了一句:「裴相为何在此?」 裴应春掌控实权,乃是丞相,往常公务结束都是披星戴月之时,今天竟然和他一同从宫外往宫内赶。 就见他探出半身,扶着自己的官帽,小声说:「太子这段时间身体异状频现,我猜他时日无多,先一步去永灵寺安插了几个自己人。」他微微一笑,「这丧钟一响,二皇子也就该回来了。」 永灵寺,是建在歷代皇子墓地边上的寺院,也是二皇子宋唯幽被幽禁之地。 李清风点了下头,拱手道:「还是裴相思虑周全。」 「哈哈!」裴应春笑了,他伸手拍了下李清风的马车车棚,「叫兄。」 他瞧着李清风,叮嘱似的又拍两下:「说多少遍了,咱们自己人,别这么见外。」 话刚说完,前面的马车先动。 裴应春赶忙收回身子,给李清风使了个眼色,嘴巴一张一合,无声道:前面细说。 李清风微微点头。 窗下,他手攥着衣摆,待裴应春的马车走远,才深吸一口气。 果然,裴应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掌控权力的机会。 不管宋氏到底有没有中那传说中的诅咒,每一代都只能生两个儿子,且两人体弱多病,必有一个活不过二十岁,却是两百二十余年来,反覆上演的桥段。 他去永灵寺可不是去见什么二皇子的,他是去「狸猫换太子」的。 只要能够登基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傀儡,管他真正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呢? 「现在没事了。」李清风轻声说,「殿下在马车里躲好,臣不会在宫里太久。」 他端坐在车里,衣摆遮挡了身下位置,再加天色已经灰暗,守城的禁军撩开帘子,乍一看根本看不出车里还有另一个人。 「听好了,想活下去,就千万不能发出声音。」他敲了敲身下的木板,「整个皇城里都是裴应春的人,他说你是二皇子,你才是二皇子,他说你不是,你必死无疑。」 李清风说完,马车缓缓停下。 宋唯幽从木板上的小洞里瞧见他跳下马车,同等在前面的裴应春寒暄两句,一併往东宫同行而去。 他没办法。 被五花大绑,布条塞嘴,死死瞪着李清风的背影。 京城所有的官吏都陆续到了,整个太极殿前乱成一锅粥。 裴应春扯着李清风的手臂,着急火燎往东宫去,边走边催他:「贤弟年纪轻轻,怎么走起路来像个大爷,比我都慢吞吞的。」 李清风微笑:「那是因为你着急。」 「能不着急么?」裴应春回头往一眼身后,「想辅佐新太子的,可不只有我们,沈侯现在是自顾不暇,定然没有那个再争一把的能力,但我瞧秦宝臣和杜毅那样子,可不像是准备冷眼旁观。咱们得动作快,早些收买那不男不女的肖白,别让人抢了东宫这块肥肉。」 「我准备在东宫安插几个眼线,只听你我调遣的那种,暗中监视新太子的一举一动。」裴应春走得飞快,身旁时不时有低着头路过的太监,颔首向他致意。 他丝毫不怕被人听到自己的筹划,嘴巴一刻不停地絮叨:「那肖白可不是省油的灯,贤弟不常来东宫所以不知道,那傢伙只认他那病殃殃要死的主子,哼!」 「这样的人,不好收买。」李清风道。 「不瞒贤弟,愚兄有两手准备。」裴应春这才压低声音,小声说,「如果他能被收买,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他不识好歹……我有一庶子,刚刚送去做了阉人,待他学完内宫礼数,我把他送进来,他早晚会替代肖白。」 听到这,李清风后背一凉。 他着实震惊:「庶子?」 裴应春点头:「妾出,不学无术之辈,能堪此重用,算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也算报答裴家养育之恩。」 第168章 祭品皇子 时间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宋唯幽蜷缩在车里,浑身疼。 从木板里的小洞中望过去,许多宫人提灯前行,快速无声。 他有些睏倦。 宋唯幽潜心筹划五六年,暗中培养着自己的势力。 他是想回皇城,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绝对不是以现在这样子回来。 奇耻大辱。 他到现在也没明白李清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野谁不知他是裴应春一手提拔上去的心腹,是裴家势力,是能与少子又短命的宋氏分庭抗衡的世家大户之一。 他不知道李清风哪根筋搭错了,竟敢带着一群人强沖永灵寺,二话不说先把他绑了。 嘴巴塞上,捆到动弹不得,李清风才儒雅地理了下衣袍,蹲下身问:「殿下想活命么?」 宋唯幽瞪着眼睛,恨不得生吃了他。 「哦,您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李清风自顾自起身,抬手一挥,身后护卫带来个人。 那人虽然唯唯诺诺,但长相酷似宋唯幽,就连他自己也惊讶了。 李清风拿起一枚烧红的烙铁,极小,只有拇指指甲盖大。 他让护卫按着那瘦小的男人,当着宋唯幽的面,在他左侧肋骨下,烙上烙印。 「嘶」一声,随着惨叫响起,少年晕了过去。 宋唯幽惊讶地看着李清风,瞧着他抽出手帕,擦了擦两手灰尘,郑重道:「只有最熟悉殿下的人,才知道你的胎记不是在左,而是在右。」他指着身后已经被抬上床的少年,「他叫影子,从今往后,便是你的影子。」 他说完这些,又蹲下身:「怎么样,与我合作,将大晋从连年战乱的泥潭里拔出来,如何?」 宋唯幽气炸了。 从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敢这样和他对话。 也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第一次见面,就把他身为皇子的威严按在地上摩擦。 他是不受宠,人人都怕他,说他是「诅咒之子」,是「诅咒本身」,早晚是要死的那个祭品皇子。 就连生他的母后见到他也是一脸惊恐,把他赶出皇宫,赶到永灵寺,让他自己提前为自己守灵。 只是他不乐意。 人生是自己的,会死又如何,如果不为自己拼一次,他不甘心。 他暗中做了那么多努力,怎么在面对这个男人时,所有一切都变得苍白起来。 他不认命。 宋唯幽拳头攥得很紧,浑身爆出一股威压。 李清风登时一滞。 他身后护卫踉跄两步,倚靠着门柱,喘不上气来。 唯有李清风,上下打量片刻,手指摩挲着下颚,瞭然点头:「原来如此,竟真有这股力量存在。」他不疾不徐,气定神闲,「难怪太子殿下要将你託付于我,他早知你才是那个会活下来的皇子。」 宋唯幽愣住。 李清风微微一笑:「……昨日夜里,太子殿下薨了,为了给你争取时间,东宫冒着全员被砍头的风险,遵从遗旨,今晚才会发丧钟。」 他两手置于胸前,郑重行礼:「臣来接您了。」 说完,抬起头:「您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 他甚至还补刀:「臣还要在额外说一句,您布局五六年的那盘烂棋若是能赢,臣给你表演倒立跳舞。」 被塞着嘴的宋唯幽气到鼻孔喷气,面红脖子粗,却毫无办法。 李清风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背手弯腰:「怎么样?区区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感觉不好受吧?」 他抬手一挥,护卫即刻上前,一把将他扛在肩头。 「对不住了。」他说,「今天要委屈您一整天,才能躲过裴应春的那群眼线。」 那之后,宋唯幽就在这狭窄的马车里,躺了好几个时辰,直到现在。 四周漆黑一片,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从梦中惊醒时,李清风正蹲在马车里歪头瞧着他。 他皱着眉头,长嘆一声:「这样不行,我若是个刺客,你现在就是刺猬。」 他伸手,将宋唯幽身上的绳子慢慢解开:「这里是我的府邸,我会给你做一套方便行走的新身份。等做好之前,你暂且住在这。」 李清风低着头,手指掐着粗麻绳,一边拆,一边叮嘱:「影子已经顺利被接进东宫,肖公公假意被收买,第一道关口算是过了。」 他顿了顿,抬眼瞧着宋唯幽的面颊:「你太小,十四岁。若是有武功天赋,这个年纪上阵杀敌屡立军功并不难。但朝堂是不见刀枪的战场,你太嫩了,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剩下最后一个绳结时,李清风忽然停下手。 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么?」 宋唯幽望着他。 「不是为了你自己回到那个皇座上,不是为了报復每个曾经轻看你、侮辱你、骂你是诅咒之子的仇人,不是团结世家利用世家享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子。」李清风伸手,将他口中的布条拔了出来,「而是,为了大晋国富民强,为了不再有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国泰民安,为了不再被任何强国钳制……」 他目光灼灼,注视着宋唯幽:「你想么?」 两人之间,沉默很久。 十四岁的宋唯幽,自下而上望着李清风。 他忽然觉得自己惭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与他口中描述的那个未来相比,他所期待的,只是回到宫中,让父皇与母后刮目相看。 他所期待的,只是听一句:我儿优秀,我儿大才…… 他从没想过怎么那么大的愿景,相较之下渺小如沙粒。 他垂眸,思量片刻:「愚能行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李清风笑了,「由我来做那个朝堂上的活靶子,由我来撬动那些世家的权力,这样你就有机会从他们忽略的地方下手,将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拔掉。想要国富民强,就要推行新政,而推行新政的前提条件,是高度的集权。」 「满朝文武,为宋氏江山披肝沥胆者寥寥,大多都是明哲保身,站在维护世家权力的立场上,皇族手里的筹码太少了。」他直接在马车中席地而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絮叨起来,「我来成为那些世家的眼中钉,这样你就能在暗处,看到谁能真正为你所用。」 十年前,李清风要做那个活靶子,十四岁的他没有阻止。 十年后,李清风的女儿李妍也要做那个活靶子,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马车从入京一直驶到李府后院。 时空重叠,仿佛十年前那一幕再度重现。 不同的是,李妍坐在马车里,而他站在她的面前。 沈寒舟单膝跪地,轻轻握起李妍的手。 她絮絮叨叨了一路,讲述她做诱饵的好处,以及她能够自保完全不危险之类的云云。 沈寒舟一直没说话。 此时,他牵着李妍的手,郑重道:「你若非要如此,硬是要我答应你的话,那就嫁给我。」 李妍呆住。 「不管前路如何,我们生死同行。」 他望着李妍,手紧了一些:「如若不行,你想都不要想,你敢去,我就敢把你送进大牢。整个大晋,没有比都察院的牢房更安全的地方。」 第169章 备十里红妆,择日下聘 别的世家小姐,若是听到这种话,不说心花怒放,怎么也要震惊片刻。 不管拒绝还是接受,脑袋里总要嗡嗡两声。 但李妍坐在马车上,皱着眉头望着那张脸。 她缓缓凑近,手指自沈寒舟的下颌,沿着那精雕细琢般的颌骨,挑起他的面庞。 这反应属实出乎沈寒舟意料。 他身子下意识僵了,目光自下而上瞧着李妍打量的双眼。 那眸子里没有喜悦,没有娇羞震惊,反倒满满都是考究思量。 她抿嘴,将沈寒舟的面颊摆着左看看,右看看,「嘶」一声深吸口气:「我想想,让我想想。」 她说完,起身从沈寒舟身旁走过,自顾自走下马车。 车里徒留下他一个人,看着空空的手掌心。 王金在车外等了很久,他看沈寒舟的姿势一直没变,心都抬到嗓子眼了。 「你去。」他看着陈火,指指马车里面,示意陈火把人喊下来。 陈火疯狂摇头,顺手把刘水推到身前:「他八字和主子比较合,应该不会被砍了。」 「哎二哥,你这过分了啊!」刘水小声哔哔两句,目光落在赵土身上。 他咧嘴一笑:「五弟……主子器重你,你来。」 话音刚落,赵土面无表情,上前两步:「主子,李姑娘去前院了。」 车里仍旧没动静。 赵土又道:「主子要的锁链已经到京城了。」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沈寒舟面带笑意转过身,撩开车帘,缓缓走下。 他环视众人,笑得非常亲切和蔼:「你们刚才听到了?」 王金、陈火、刘水、张木:「没有。」 赵土:「听到了。」 五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赵土。 赵土一愣,不明所以。 沈寒舟拍了下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听到什么了?」 他拱手行礼:「备十里红妆,择日下聘。」 小小的后院马厮,寂静无声。 众人张口结舌。 就连沈寒舟也愣了一瞬,片刻后才将手从他肩上挪开。 他颇感慨,连连点头:「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趁着林建安还在京城,你去让他给李妍出一封举荐信,然后去都察院,拿着信去做一套假身份……就做成都察院御史,给她检案阁的进出权。」 沈寒舟知道,他拦不住李妍。 她一个人背着他行动是早晚的事儿,可偏偏都察院不是个好惹的地方,那是李妍他爹一手打造,里面有不少机关与江湖高手,进去容易出来难。 得在她闹出事之前,提前做好准备。 到京城时,中秋已过,深秋已至。 府内满院子玉兰树花期还在,像是一片淡紫色的梦境。 李妍站在小祠堂里,她在供桌旁挑出三根线香,借着供奉的莲花灯点燃。 看着火苗慢慢熄灭,青烟之上,她才望着那四块牌位,长嘆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不想我来,是因为太危险。但有些事,总有人得去做啊。所谓为者常成,行者常至,第一步不都得走起来。」她笑起,「祖父祖母,还有爹娘,我这逆子,还是来了。」 将香插进香炉里,李妍两手合十,叩首在地。 京城和青州不一样,天黑得要早一些。 提前十多天抵达京城的曹切一行,已经将青州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杜二娘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她瞧见李妍时,眼眶红红的,眼泪还没擦干。 「她是自责了。」曹切道。 「自责?」李妍端着热稀饭,不解问,「自责什么?」 「这……」曹切伸手推了杜二娘一把。 就见她以衣袖抹一把眼泪:「都是我不好,我都看到那人装成乞丐往裴府进了,我都没想到青州有危险。要是我早点看出那人不对,兴许、兴许那么多兄弟就不会。」 她长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李妍一边听,一边搅动着碗里稀饭。 「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她温声道,「换做是我,我也看不出来。」 听到这,杜二娘心里更难受了。 「大小姐,我就像是个搓锅漏一样,这一年,先是沈帐房,又是丁高……我、我都没脸在山庄待下去了。」 李妍将碗放下,声音依然柔和:「二娘,我已经失去那么多人了,你也要弃我而去么?」 杜二娘抿嘴。 她泪流满面,摇摇头。 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拱手行个礼,退出屋外。 李妍坐着没动。 深秋的星星今夜似乎格外明亮一些。 她看着满桌鸡鸭鱼肉,许久没动筷子。 曹切忽然道:「要不然,给她个惩罚?」 「……正有此意啊。」李妍「哎呀」一声,「不然以她的性子,怕是会使劲钻牛角尖。」 曹切笑了,钦佩道:「还是大小姐想得周到。」 他顿了顿,忽然又说:「要不就按照沈帐房说的,做个诰命夫人如何?」 李妍刚端起碗,手一下就悬停空中了。 她诧异瞧着曹切:「你怎么知道的?」 曹切手指挠挠鬓角:「王金大人被吓得脸都白了,我从别院那边过来的时候,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琢磨要怎么才能让你同意呢。」 「你说四个?」李妍追问,「差一个谁?」 说真的,曹切没想到她关注点在这里,脑袋里想好的说词一下卡住了。 「啊……」他道,「赵土大人不在。」 李妍眼珠一转,将筷子拿起,立在桌上敲了两下:「平南,你去盯着赵土。」 屋外背靠大门,站在阴影里的平南无声点头,而后消失在李妍的视野中。 「你接着说。」李妍夹起一筷子肉丝,放进嘴里。 「咳咳。」曹切清了下嗓子,「沈寒舟是正三品,你若是他的夫人,日后他追查起头被打了这件事,诛九族都不好使。」 李妍咬肉丝的嘴停了。 她诧异瞧着曹切,呜呜囔囔问:「打他一棍子还得诛九族啊?」 「啧!」曹切埋汰地看着她,竖起手指道,「您那哪是只有一棍子啊!再说那一棍子也不是你打的,落不到你头上。」 「你那是,偷窃朝廷三品官员的官印官册,扣押朝廷命官,下过蒙汗药,差遣官员给你弹琴跳舞……」 「没有跳舞,别瞎说!」李妍忙打断他。 但曹切不依不饶:「没跳舞,但你扒他衣服啊!人都扒干净了,这比跳舞都恶劣百倍啊!」 李妍无语,她反驳的字一个都说不出来。 曹切的吟唱还没停:「你还杜撰他身份,杜撰你和他的关系,讲了一大堆青梅竹马之类的话。不仅如此,甚至还欺骗青州知州林建安、还有京城黑旗军秦辰将军,户部尚书黎安大人应该也没能躲过去,甚至还有都察院的秦尚大人。包括十几天前,你还等在屋檐上准备先发制人,提剑偷袭都察院的秦广林大人……」 他两手一摊,抬眉瞧着李妍,指着自己脑袋:「数罪併罚,应该够诛九族好几轮。」 第170章 嫁给沈寒舟干什么?嫁给太子不好么? 沈寒舟怎么告诉曹切的,曹切就怎么背诵的。 「那沈寒舟又不是一般人,咱们都查过,那是太子心腹啊!秦辰也不是一般人,秦宝臣将军一手培养的秦家继承人,未来的黑旗军大将军。虽然他们里子是咱们自己人,是可以信赖的,但人家面上是裴应春的爪牙啊!」曹切「哎呀」一声,愁眉苦脸,「您可是身在青州,一口气得罪了太子和裴应春这两方势力,那要是被抓了,能轻判么?」 李妍「嘶」一声摇头:「不能。」 「对吧!」曹切啧啧咂嘴,「再加上您还想扳倒裴应春,还要做生意,还得暗中查老爷之死的真相……若是你一个人,连个靠山都没有,万一一步走错,那连个能救您的人都没有。」 这话确实很有道理。 李妍放下碗筷,手支着下颚想了想:「嗯……也是那么回事,可是我想做的事情,哪一件都不简单,沈寒舟说到底也只是三品,权利最多能触及三法司,裴太师却在一品,论实权,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把他卷进来,他有可能保不住我,反而他全家会被我害了。」 曹切趁机低头,瞧一眼掌心写的小字,继续道:「大小姐忘了?沈寒舟背后是太子啊!他俩和裴应春不对付的。」 李妍「哟」一声,好奇望向曹切。 恰在此时,他忘词了。 下面怎么说的来着? 李妍眨了眨眼:「我明白了。你是说,我可以利用沈寒舟,以帮太子巩固实权为由,让太子站在我们这一边?」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曹切赶忙点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谁知,李妍话音忽然转了方向:「那我嫁给沈寒舟干什么?嫁给太子不好么?我爹帮他十多年,飞龙山庄出事之后,他和缩头乌龟连个声都没有的,我是得去好好问候他一下。」 曹切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而出:「不可不可!」 李妍不解:「为何啊?我感觉以『丞相嫡女』身份,就算已经是孤女,和太子达成一笔双赢的交易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吧?」 双赢的交易。 这五个字就像是科举隔间墙上刻着小抄一样,天降的提示,让曹切感激涕零。 他郑重道:「那太子是个病秧子,卧床二十四年,那长得必定不如清风霁月的沈帐房好看啊!」 鸦雀无声。 「万一您嫁过去,他一激动一高兴,一口气没上来,嘎嘣一下过去了,这直接守皇陵去了怎么办啊?按照大晋礼法,守陵可是要出家的,出家人不能喝酒啊!」 落针可闻。 李妍震惊不已,半晌点头:「很有道理啊!」 「反正您要做一笔双赢的交易,不如通过明显能活的会比较长的沈帐房。」曹切一本正经,「你想扳倒裴应春,从沈帐房身边的关系入手,那大多都会是助力。您想做生意,那助力们的后院女眷,都是最好的买家。最后,沈寒舟什么身份?都察院总督察,那他要派人调查老爷的死因,名正言顺啊!就算那裴老狗再狡猾,再不同意,他想越过朝堂强行暂停,他也做不到啊!」 李妍愣愣点头:「那双赢在哪呢?这不是只有我们有好处么?沈寒舟的双赢呢?」 曹切被她问懵了,反问了一句:「啊?不是我们得了好处就叫双赢么?」 李妍眨了眨眼,她也「啊」一声:「对哦,我们是土匪啊。」 这般想着,她再次端起碗,嘟嘟囔囔道:「很有道理啊……」 见状,曹切这才松口气。 他两手背着李妍,来回搓了好几下。 那天夜里,沈寒舟扮成太监模样,提着一盏宫灯,走在秦宝臣身前,往东宫去。 路上极静。 秦宝臣一身戍装,手搭在剑柄上,虽白髮苍苍,但威严不减。 「哟,今夜秦老将军亲自来了啊?」 肖白离开东宫不知去向之后,东宫掌事大太监就被换成了裴应春的人。 秦宝臣虚着拳头拱手,「哈哈」笑起:「我那倒霉孙子出去喝花酒,半路上被和他定亲的楚家大姑娘瞧见了,被打得半死。」 「哎哟!」杨九附和一声,「秦辰小将军也是高风亮节啊,不与女子动手。」 「高什么风,亮个屁的节啊,他是打不过。」秦宝臣顺势往里去,「杨公公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让兄弟们换班了。」 杨九没说话。 他转身望向东宫门外,把每个要换进去的守卫都仔仔细细打量一个遍。 这才点头:「成了,去吧。」 走在最前面的沈寒舟,掌着灯笼,低着头,带着身后二十多人就要往里进。 「慢着。」杨九忽然道,「你是哪冒出来的?如此面生?」 沈寒舟抬起头。 他来之前做了易容,脸上现在瞧着有一片烧伤。 他看着杨九,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子,沙哑着嗓音道:「换药。」 杨九愣了下。 他将拂尘递给一旁太监,走到沈寒舟面前,撸起袖子,上下左右将他身上搜了一遍。 杨九微微眯眼,片刻后哼了一声,又堆着一张笑脸同秦宝臣寒暄起来:「哎呀,秦老将军,您倒是劝劝太师,这些江湖人连个来送药的都不能固定,多吓人啊。找一个人切了他,专门负责就不行么?」 秦宝臣望一眼沈寒舟,眼眸里都是嫌弃。 他招手:「你退后。」 沈寒舟点头,往后退了三步。 他听着秦宝臣声音低了些,小声说:「别提了,派去的人死光了,这能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他说完,瞧着杨九,「要不然杨公公指定个谁来跑黑市?」 杨九一滞:「这……」 他回头看看等在一旁的沈寒舟,往后退一步,让出大门的路:「你先进去办事,做你应该做的,别干多余的。」他拂尘一甩,搭在臂弯上,「我和大将军说说话,你该走的时候只管走你的便是。」 沈寒舟弯腰致意,掌着灯迈过东宫门槛。 他瞧着大半年没回来的院子,望着一众根本不认识的禁军和太监,明白了秦宝辰跪在他面前非要拦住他的理由。 如果现在回东宫,确实是送死。 他望一眼寝殿方向,提着灯笼转身,推开偏殿最外侧杂货房的门。 他着实敬佩李清风。 十年之前,第一次以太子身份站在东宫时,李清风一身官服,揣着手问他:「太子手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宋唯幽转身,手里握着半块虎符:「此物。」 李清风点头:「那若有一日,这太子府不在你手里,你要怎么得到它?」 说真的,宋唯幽当时十四岁的脑袋,第一反应是带一队人马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夺回来。 「送死,十条命都不够。」李清风冷笑,「你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若有人要掌控东宫,那么……哪里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哪里又是随随便便一个太监、一个下级官吏、甚至一个货商都能不引人注意,顺利抵达的位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宋唯幽不解。 李清风缓缓抬手,指着东宫影壁后不到三米远的杂货房。 「正殿上摆个假的,至于这真东西,这辈子只能有你一个人知道在哪。」 光阴轮转,沈寒舟看着十年前埋在杂货房墙砖里的虎符,将它小心翼翼拿起,安稳收进怀里。 第171章 李某人下手必定不留任何一个活口 沈寒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偷偷离京,不在皇城九个月,要是不出问题才是个奇葩问题。 此刻,他手执宫灯,从杂物房里退出来,一眼正殿都没看。 杨九搭着拂尘,站在角落里瞧着他的背影,这才冷哼一声:「这些个江湖人,在青州碰了那么大钉子,可算是学得乖巧了些。说起来一个个手眼通天,没有杀不了的人,真到用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他说完,转过身打量秦宝臣一眼,立马换上笑意:「他们都不知道,一切皆在太师股掌之中。」 秦宝臣正在换班的册上盖下官印,被他这话戳了一下,「哈哈」笑起:「太师自有安排。」 他说完,杨九也哈哈笑起来,仿佛心情很好。 秦宝臣这才在心里松一口气。 看来这阉人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将官印收好,揉着自己的脖子根,状似随意地问:「看公公这脸色,想来最近是辛苦得很啊。」他压低声音,手指着寝殿方向,「听说是个棒槌?」 杨九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 他环顾四下,见都是自己人,便「哎呀」一声,嫌弃满满,连连摇头:「秦大将军,别提了,那人蠢笨至极!这都多少日了,举箸提笔的姿态都教不会,也不知道……是吧,这、这是从哪里搞来的替身,水平也太差了。」 秦宝臣抬眉,思量片刻点头道:「笨点也好。」 杨九:「啊?」 「笨,才好控制不是?」他手指点了下自己的额角,「太聪明,反而不好。」 杨九瞭然:「还是秦将军老道啊!」 一句话不仅骂了李清风,还暗戳戳夸了裴太师早有预计。 杨九咧嘴一笑,心花怒放。 秦宝臣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头,仿佛兄弟般,也随着他笑起来。 他心里清楚,老道的不是他,也不是什么裴应春,而是李清风。 十一年前,李清风想尽办法力证秦宝臣清白,将整个秦家从通敌叛国的污名泥潭里揪了出来。 李清风那时就「大大方方」告知秦家,这「通敌叛国」的邪门事,是当时的丞相裴应春自导自演。 他要秦家下地狱,再从十八层地狱把秦家人都救出来。 「救人一命,他看不上。他要救你全家七十二条命……让你还他一个挟天子令诸侯的权位。」彼时只是户部尚书的李清风站在大牢门口,身子卡着牢门,「秦老将军,实不相瞒,李某不愿与这等小人同流合污,但却又不得不借着这小人的力量往上走,寻求一个与之抗衡的机会。」 他揣手笑着。 秦宝臣足足坐在茅草上震惊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明白过来眼前这文官在说什么玩意。 他大为震惊:「……李尚书这是什么意思?我听闻你四处奔走帮助秦家,还以为你是个有浩然正气的人,如今你是告诉老夫我错怪你了,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替裴丞相当菩萨?」 李清风也不遮掩:「嗯,正是。」 「呵!」秦宝臣嘴角直抽抽,「老夫征战沙场大半生,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嘴上说着不和小人站一队,结果干的事儿全是随他起舞,随他扶摇直上九万里。老夫不太信嘴巴,老夫只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李清风笑意不减,仍旧站在牢门前没动,他脱口而出:「所以秦家赢不了他。」 这句话精准地戳到秦宝臣的痛点。 他知道裴应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是个武将。 大晋几百年边疆都不安宁,他全家男丁整日征战在外,就算有心帮助宋氏,心中揣着天下,也根本无处施展。 他挤不进最靠近皇权的地方。 「秦老将军太正了。」李清风轻声说,「正,还缺少手腕。您用兵如神,打仗神勇无比,怎么到了朝堂就蔫了呢?」 用的都是什么词? 秦宝臣深吸一口气,压着火:「蔫了?你说谁蔫了?」 李清风咯咯笑了,他抬眉继续道:「战场尔虞我诈,敌军一举一动你都注视着,生怕放过一点……这朝堂,也是一样。你行事如此光明磊落,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眼里,你却因为人心隔肚皮而看不穿他的一举一动。」 秦宝臣愣住。 这正是他最近十年发愁的事儿。 布阵行军,都会有动静,只要探子足够多,什么也躲不过他的眼睛。 但这朝堂上,都是自己人,一个个打官腔,他一个无愧大晋的磊落将军,听不懂,也不屑于听。 「你同老夫讲这些作甚?」秦宝臣打量着李清风。 自从这个男人被裴应春一步步提拔起来,他看见那张脸就觉得心气不顺。 觉得他是靠小聪明,凭关系花银子,最重要的是背靠奸臣,才这么快就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他甚至都没正眼瞧过他。 可现在看过去,他真觉得李清风有一股直上青天揽明月,欲倾东海洗干坤的气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就见李清风思量片刻,拱手行礼。 「秦老将军,我不能让你和裴应春合作。你和他若是同乘一条船,他便得到了京城周边百里军营的实权……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秦家灭门之后,不出十年,我必帮整个秦家翻案。」 秦宝臣心里咯噔一下。 「但是……」李清风缓缓站直,「若秦家不灭,我希望秦老将军能和我里应外合,钳制裴应春。」 秦宝臣愣住。 「大晋不能再战下去了。在战争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绝不是最好的方案。国库有银,百姓有银,四邻皆安。」他微微一笑,「让天下安定,不仅仅有刀兵相向,武力打服这一条路。」 秦宝臣坐在茅草上,身后一盏小窗唿唿灌着冷风。 他望着李清风,眉头紧皱。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来了?」他郑重问,「你不是帮裴应春来游说我的。」 「嗯。」李清风点头,「我来,要么解决一个未来最大的阻碍,要么得到一个未来最大的帮手。至于是哪一个,要看秦老将军如何抉择了。」 他浅笑盈盈,站在阴影中,口气轻松又愉悦:「若是前者,老将军大可放心,李某人下手必定不留任何一个活口,也绝不会让诸位死得太痛苦。」 第172章 我答应了一个人 秦宝臣呆了很久。 他这是遇到疯子了啊! 不等他再说话,李清风在阴影中往后退了一步。 门旁不知何时冒出一男一女,飞快地将天牢大门锁好。 「秦老将军好好考虑,三日后我再来听答案。」 这三天,秦宝臣一刻钟都不敢合眼。 他发现自己现在不仅害怕罪名无法洗刷,背着「通敌叛国」的侮辱上刑场,更怕洗刷罪名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李清风说得没错,他太正了。 如果李清风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裴应春演给他的,那他出了天牢之后,哪怕四处奔波收集证据的人是李清风,他也绝对会将裴应春奉为全家的救命恩人。 因为区区一个户部尚书,做不到。只有裴应春有帮他翻案的实力。 他思考三日,也明白了李清风的意思。 秦家只要有人活着出去,看裴应春就会是看恩人。 如今大晋,秦裴两家若是联手,军权和政权就都集中在裴应春一个人手里了。 那秦家就是李清风未来最大的阻碍,秦家人必须死干净才能万无一失。 而如果自己肯和李清风联手,必要时候黑旗军帮他走一步,那他确实能得到最大的帮手。 「秦老将军想好了么?」李清风问。 秦宝臣仍旧坐在茅草堆上。 他目光灼灼,直截了当地问:「李清风,老夫问你,你是要把裴迎春从丞相位置上拽下来,取而代之?」他冷笑,「那老夫和你联手,不一样是大晋最大的祸害?」 李清风「哈哈」笑了,他摇摇头:「若他日李清风有吞宋氏江山的念头亦或者中饱私囊的想法,还请秦老将军答应我,务必用您那把沙场斩敌无数的剑,送我上路。」 天牢中极静。 秦宝臣面无表情,却心神俱震。 他诧异问:「你不为江山,不为李氏,你做官干什么?你们这些文官,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或者干脆以公谋私,最后再以中庸无过来为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开脱么?」 「这话有失偏颇。」李清风摇摇头。 他仍然站在天牢牢门口,站在阴影里。 「不排除有的人是这些念头,但李清风还真不是这想法。」他理了下衣袖,想了想说,「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带她游山玩水,要去每一个故事里风景如画的地方,让她亲眼看一看这山川大美,人间值得。」 说完,他面颊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哀伤:「……哪怕我自己不能亲自带她去,也希望未来,她能有去看看的条件。」 哦,条件。 连年战乱的大晋,动不动三镇沦陷,时不时狼烟四起。 对方抢我两百担,我杀对方半个城。 在抢夺与復仇之间陷入怪异的轮迴,打到如今,城内所见皆女子,三户找不出一个男丁。 再打下去,就要老弱妇孺都上阵了。 秦宝臣看着他,许久之后,才终于点了下头:「你这愿望很好。」他道,「……他日国库充盈,老兵抚恤的银子能不能出?」 李清风愣了下。 他笑了,背手而立,郑重点头:「能出,能比如今再高出一倍。」 秦宝臣没什么反应。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一倍?老夫也不奢望一倍,把欠着的还了,你就是黑旗军所有将士的菩萨。」 他深吸一口气:「李清风,你不做丞相,你要怎么达成你的目标?」 却见李清风挑眉:「我没说不做丞相。」 秦宝臣半张着嘴,有一种被孩子戏耍了的屈辱感:「你!」 「我是为太子、为宋氏做丞相,不是为自己。」他笑了,「再者,我不做丞相,如何能把抚恤金翻一倍啊?」 秦宝臣瞪着眼前这烦人的书生。 他歪着嘴,冷哼一声,从茅草上起身:「你可别后悔,如若他日老夫发现你只是为了取代那裴老儿,我定会遵守约定,亲自送你上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李清风的眼眸撑大了。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若是把裴家当敌人来打一场,老夫自觉不会输。」 「出去之后,先帮我找个人。」李清风说。 找人多容易啊,秦宝臣还当自己听错了。 结果,李清风就是李清风,十句话里有八句出其不意,完全不在预计之中。 他说:「我要一个长得像是二皇子的人,越像越好,最好是个目不识丁,食不果腹的奴隶。」 秦宝臣是一身囚服手边没剑,不然当场就会拔剑刺他。 「你敢狸猫换太子?」他冷言。 李清风「啧」一声:「秦老将军在天牢呆了三个月,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太子殿下病入膏肓,至多剩一年。殿下想到自己若出事,被软禁在永灵寺的二殿下必会先遭裴应春毒手,就是不死也得当很久的傀儡。我们便准备利用影子,为二殿下铺条路。」 这话秦宝臣并不信。 李清风拱手行礼:「秦老将军出天牢之后,可以找机会与太子殿下详谈。」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宝臣只能暂且压下怀疑,点头说好:「那为什么要目不识丁的奴隶?找个会读书识字的,岂不是更像?」 「如果那样,他日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落在裴应春手里,他连教他写字读书的时间都省了。」李清风说,「他如果节约了时间,那我们就要为这点时间付出巨大的代价。」 秦宝臣没说话。 他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有点东西,十一年后再回想起来,这何止是有点东西,简直太有东西了! 如今斯人已逝,繁星点点,他无比怀念那个敢要「杀光秦家」,还常说「大道行思,取则行远」的白衣卿相。 明明弱不禁风,连他秦家剑法半刀都扛不住,做的事却件件都乘风破万里! 「将军。」一旁副官轻声唤他,「回府么?」 半月高悬,夜色宜人。 他扯把缰绳,「驾」一声走在官道上:「回府。」 尤记得很多年前,他从天牢出来,刚刚装上孙子,正日日追着裴应春感激涕零,誓要报恩。 那时,艷阳高照,万里无云。 也是在这条路上,李清风突兀站在他面前,直接拦住去路,质问他为何不感谢为他裴家忙前忙后的自己。 当时官道两旁不少人看热闹。 秦宝臣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反正是按照事先安排的剧本把他数落得一文不值。 次数多了,李秦两家不合的传言渐渐成了真。 几次三番闹腾下来,夹在中间当和事佬的裴应春,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那个酷似宋唯幽的影子,就那样在里应外合下,悄悄入京。 此时此刻,官道一旁小巷子里,沈寒舟换了件驼色外衫,脸上易容还在。 他注视着秦宝臣泰然离去,这才转身,走进喧闹的人间烟火中。 只是没走多久,他勐然停下脚步,缓缓蹙眉,倒退三步。 往左边巷子里望过去,李妍一身男装,正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 她心情似乎很好,还摇着扇子同铺子里的人道谢。 直到她哼着小曲离开,沈寒舟才悄悄走进去。 他站在铺子前,望着「望月楼」三个大字,看着里面一众拨弦弹琴的男人,抿嘴深吸一口气,拳头紧了。 第173章 你教我,我可以学 李妍也没想到,柳青青的兰花门开在京城卖情报的馆子,居然是个男馆。 显得她一身男装穿得十分多余,从里面出来,看起来像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她回到李府,迈过门槛,连头都没抬,张口就吩咐:「快快,我要沐浴,浑身都是味儿。」 话没说完,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她这才诧异抬头,望向脸色不太好的沈寒舟。 李妍「啊」了一声,仿佛想起来什么一般,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他:「我刚在夜市买的豌豆黄,甜的,你尝尝。」 沈寒舟站着没动,他剑眉紧蹙,一双清晰透彻的眼眸注视着李妍,像是耗尽心力,才问出几个字来:「你去哪了。」 李妍眨了眨眼,她打量片刻,瞧着这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死沉死沉的气息,关切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寒舟没说话。 他面沉如寒潭死水,薄唇轻启,话音却依旧温柔。 「李妍。」他轻声唤,「告诉我,你刚才去哪了。」 李妍愣了下。 她微微蹙眉:「你跟踪我?」 「绝不可能。」沈寒舟斩钉截铁否认,「我去东宫,回来路上看到你从……那里出来。」 他抿嘴,唇上毫无血色,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你想听曲,我谈给你,你想喝酒,我陪你。」他话音哽了片刻,极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但你,别去那种地方。」 他望着李妍,抓着她手腕的手这才缓缓松开。 本来李妍是长着一张嘴的,但瞧见沈寒舟这小心翼翼样子,一下就起了玩心,嘴直接歪了。 她俯身弯腰,嬉皮笑脸地歪着头:「哎呀,沈帐房清风朗月,出水芙蓉,有些世俗俗事,总感觉和你不搭哦。」 沈寒舟一手拿着豌豆黄,一手攥紧了。 他鼻腔里吸一口气,仍旧温声:「……我可以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李妍僵住,许久,抬眉:「啊?」 沈寒舟上前一步,望着她,郑重其事:「你教我,我可以学。」 李妍震惊了。 这傢伙是故意的吧? 他应该不会不知道那种地方的世俗俗事是什么意思吧? 「我学东西一向很快。」沈寒舟轻轻凑在李妍耳旁,喉结上下一滚,话音里透着一股慾念,「你教我,我不比他们差。」 李妍愣了一息。 她忽然觉得面颊滚烫,仿佛被什么东西灼了下,连连后退三步。 她惊讶瞧着沈寒舟,心口扑通扑通一阵乱跳,面容惊恐又诧异。 「我、我先沐浴,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边说,边尴尬别扭,像只螃蟹一样横着走,从沈寒舟面前绕过去,转到他身旁一米,撒丫子般逃了。 沈寒舟手里捧着豌豆黄,脸上神色淡了。 他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手中的油纸包,只觉心气不顺。 此时此刻,平南才从屋檐上落下来。先看看李妍的背影,又看看沈寒舟,这才拱手:「大小姐是去见兰花门的分堂主了。」他顿了顿,又帮解释道,「在京城,『李相遗孤』的身份更加引人注目,她只能装作是个纨绔之徒,才比较容易接近……」 「愚知道。」沈寒舟冷冷打断他的话,他低着头,「愚会不知道么?」 知道,明白,不代表不担心。 那种地方都是花言巧语,李妍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他实在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沈寒舟握着那包豌豆黄,缓缓转身,看着李妍逃跑的方向。 「愚是不是太惯着她了。」他口气里没有半分询问,「愚是不是让她觉得,她和她的沈帐房,永远都只会是青梅竹马而已?」 「……殿下,不如直接告诉她您恢復记忆了,这样也不会太被动。」平南道。 「然后呢?」沈寒舟回望他,冷笑一声,「你觉得,李氏嫡女,会因愚的一句话,一道口谕,就老老实实当后院里的一朵娇花?」 这话平南接不上。 她是李妍,千门大小姐,飞龙商行的主人。 她绝对不是能养在后院,只会安安心心绣花看书,活在一群女人堆里的嫡小姐。 「她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清楚,皇宫高墙不过是个金碧辉煌的笼子,绝不会心甘情愿留在里面。」 沈寒舟望着李妍离去的方向,许久才深吸一口气。 他太了解李氏。 天家择人,本不用在意姑娘意愿,一道圣旨指婚下来,谁也别想抗旨。 可她是李妍啊。 她爹就是个敢抗圣旨的人,很难说她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年,宋唯幽十六岁,已经回到东宫两年。 也许是天赋,也许是渐渐对自己所处的境地有了深刻的认识,他性情变得沉稳内敛,也和李清风一样,常常将一张笑脸当成面具一般挂在脸上。 影子替他在宫内装病,他便趁着这多出来的时间,跟着李清风学帝王术,培养自己的力量。 只是他教的帝王术有点非同寻常。 「世上没有绝对的道义,殿下要在这当中找一个平衡。」他常常讲到一半,合上书,说一些抛弃仁义礼智的话。 「战场上,谁跟你讲道义?朝堂之中也一样。」李清风微微笑着,「玉兰下葬才半个月,每日上朝都有人劝我续弦,他们就是这样为了利益不讲道义的人。」 当时宋唯幽十分诧异:「何人敢如此无理?」 李清风挑眉笑了:「殿下若是感兴趣,明日早朝后不妨以『沈寒舟』的身份,跟着黎安来二省旁听一下。」 宋唯幽点头,他都想好了,搞清楚是谁后,就算李清风不动手,他也得私下里出了这口恶气。 可他没想到,次日没在中书门下二省听到这令他不满的言论,反而是早朝之后,他以沈寒舟的身份,跟着李清风去送奏摺时,在甘露殿里听到了从自己生父口中说出来的话。 「李爱卿,斯人已逝,节哀顺变。」皇座上的圣人,一手执笔,满面笑意,招唿李清风到他身旁去。 他明知沈寒舟是谁,却一个眼神都没看过去。 「爱卿啊,府内不能无人管理,家国要两全才行啊。」他咳咳好几声,从一旁拿过白卷圣旨,徐徐展开,笑着说,「你看这样如何,你本就是太子师长,朕想与你亲上加亲,不如朕下一道圣旨,将安华公主指给你,如何?」 第174章 他可真是个人才 安华公主是大晋皇帝宋齐第一个孩子,大宋唯幽十岁。 宋唯幽站在甘露殿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生儿不养,在永灵寺时,他十年累计没见过五次的亲生父亲,当朝皇帝宋齐,居然是能说出这样话来的人。 宋唯幽的脑海里嗡一声。 他拳头紧了,想上前争论,却听李清风哈哈笑了。 此时的他,已将裴应春推上三师之位,自己也官居丞相,实权在握。 他望着宋齐,轻蔑道:「臣抗旨。」 他甚至是连个理由都不找,说完这三个字,饶有兴致地瞧着宋齐,仿佛在等他下一句话。 宋齐愣住。 他缓缓起身,咳咳咳了好几声,而后拍着桌子质问:「李清风,你说什么?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不是疯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却听李清风声音比他更大,更洪亮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四个字,将宋齐镇住了。 他愣愣站在桌后,眼睛撑很大,指着李清风的眉心:「……你说什么?」 「陛下没听清楚么?臣是在说,如今就算臣抗旨了,陛下又能奈我何?」 此时,不仅仅是宋齐,就连宋唯幽也惊讶了。 他抿嘴,想拦住李清风,伸出的手刚到半空,就听李清风直言不讳:「陛下想想,满朝文武分三派,而裴家独大,掌政还握军。臣今日就在这甘露殿上疯了,陛下又能奈我何?」他轻笑,「你甚至给了裴家一个清君侧的绝佳藉口。」 听到「清君侧」三个字,宋齐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咳咳咳一阵勐咳,屁股坐回龙椅,眼眸盯着李清风,咬牙切齿:「那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哼,你踩着裴应春,一路坐到丞相的位置,口口声声为了大晋,为了宋氏,看看你现在做的事,难道不是另一种挟天子令诸侯?咳咳。」 他边说,边指着宋唯幽,重重点了好几下。 李清风望着他,蹙眉摇头:「臣若要这天下,挟他干什么?」 宋齐呆住。 「臣若要这天下,带着人马杀进来便是,还用得着费这老大劲培养太子?」李清风极为嫌弃,「权斗之人大多标榜自己仁义礼智信,要道义,要名声。呵!臣没有道德,看不上那虚东西。」 几句话砸下来,硬生生把宋齐和宋唯幽都砸懵了。 可李清风说得一点不假。 自古争权夺位,哪里有什么道义可寻。 只要有兵,有追随的人,有厚脸皮敢把自己吹成炎黄武帝几世孙,便能揭竿而起,打着替天行道、匡扶江山的大旗,和当下皇权硬碰硬。 「陛下连年征战,百姓生活困难至极,京郊树皮草根都快被拔干净,满大晋没剩下多少健全的中年男儿。」李清风嘆口气,「臣若要反,根本不会入宫,反而耽误时间。」 甘露殿上落针可闻。 太监齐刷刷跪在地上。 宋齐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御笔往书案上一抛,滚出去很远。 他看着李清风坦然的模样,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可真有你的!咳咳咳咳!」 此时,宋齐一改方才无能暴怒的样子,慵懒靠在龙椅上,以手帕擦着唇角道:「来人,给两位爱卿赐座。」 说完,目光落在宋唯幽身上。 他迟疑片刻才开口:「沈御史,别来无恙,近来若是有什么不顺,但言无妨。」 宋唯幽有些迷茫,仍拱手行礼:「微臣谢陛下抬爱。」 他看不懂这个皇帝。 是太子身份时,他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是沈寒舟时,却又能听到他嘘寒问暖的话语。 宋齐望着他,许久点了下头:「咳咳咳,你和你父亲越来越像了。」他道,「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指着宋唯幽,却转头看着李清风:「那眼睛朕看了不舒服,咳咳咳,老想起沈候一家那混帐事,气得肝疼。给他带个面具遮上,免得朕瞧见了烦得很,咳咳。」 李清风拱手行礼:「臣遵旨。」 「哦,对了,传旨下去,沈家后人从今往后,抛头露面时必须头戴面具,不得让人瞧见长相,违令者斩!」 宋唯幽身子一滞。 他看看李清风,又看看宋齐,许久才拱手行礼:「微臣领旨。」 直到一旁太监端上一碗汤药,宋齐喝下大半之后,他才一声长嘆,继续道:「李清风啊李清风,朕对你是真的又爱又恨。朕只有这一个女儿,你就不能当成是做善事,把她从这深宫高墙里带出去?她出去了,哪怕你再和离都可以啊,朕依然可以装怂,以得罪不起裴家势力为由,站在你这一边啊。」 李清风摇头:「不能。」 宋齐咂嘴。 「那时裴家已灭,陛下找不着理由同意。」 宋齐连连点头:「行行行,真有你的,那朕就再想办法便是。」说完,他目光又落在宋唯幽身上,「沈爱卿,看看你这先生,一根筋,不知变通!你可别,咳咳咳……」 「臣倒是有一计。」李清风挑眉,「就是有点缺德。」 「你没有道德,怕什么。」宋齐指着他,「说。」 李清风缓缓扭头,看向宋唯幽。 那瞬间,宋齐像是听完了他整个计策,陷入沉思。 「故技重施,亦可。」李清风说,「安华公主既然喜欢他,又是两情相悦,不如成全他们。臣已经试探了五六回,他不是坏人,有勇有谋,知进退,有担当。」 宋齐看看李清风,又看看沉默不语的宋唯幽。 他想了很久,试探性道:「既然如此,把他贬到哪里去?哪里安全一些?」 李清风微微一笑:「青州。」 半夜,沈寒舟从床上勐然坐起来。 他喘着气,望着眼前李妍为他准备好的沈府正屋厢房,呆坐半晌。 他怎么会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六年之前,林建安因为一件小事被贬去青州做知州,在任期间装傻充愣,以邀功为主要目标,甚至发过几封「青州下雨,京城下没下」的扯淡奏摺。 之后宋齐借题发挥,一刀斩断林建安的仕途,大有一股要让他就这么死在青州任上,千万别到京城来的意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原来如此。 沈寒舟忙从床上起来,披着件外套,拉开窗户就问:「林建安现在在哪?」 王金从屋檐上倒挂下来,诧异道:「回主子,欧阳文刚刚抵京,这会儿他应该在李府等着开锁链吧。」 「还没打开?」沈寒舟诧异问。 「没。」王金挠挠鬓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据说这几天背着那大石头在中书门下变着花样邀功呢,现在整个朝廷人人都知青州不是闹了单纯的匪患,而是被一伙训练有素,操着京城口音的杀手,千里迢迢赶过去给烧了。裴应春为了堵上他的嘴巴,赶紧让拨了一大堆银子救灾,催他回去。」 沈寒舟愣了许久,他缓缓点头:「……他可真是个人才。」 第175章 他不傻,怎么就放过了裴家呢! 李妍一大早看到的,就是林建安还被拴在石头上,坐在正堂等她。 她歪着脑袋绕着林建安转了一大圈子,拎起链子余下的部分,十分欣赏:「这链子真是上乘,绑了有快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愣是没人能噼开,真不是一般玩意。」他哈哈笑起,「这段时间可是让本官休息足了,吃饭睡觉全靠伺候,感觉胖了不少。」 李妍蹙眉。 那锁链绷着肚皮,勒出两坨肉来,怎么瞧着都比先前紧太多。 「你这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一点啊。」李妍直言,「身体还是重要。」 听到这话,林建安眉头一抬:「你跟我说实话,这链子原本是要绑沈寒舟的吧?」 李妍摇摇头,答非所问:「太胖了,万一要噼开,都不好下手。」 林建安「哼」一声:「我这次进京,让云川打探了沈寒舟这个人。」他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么?」 「都察院总督察,正三品,我爹一手提拔上去,之后和我爹政见不和,闹掰了。」李妍道。 林建安望着她,点头,神神秘秘地问:「你就不觉得和某个人很像?」 「很像?」 正堂里,李妍提着衣摆,在一旁坐下,杜二娘沏一盏茶,轻轻放在她手边。 李妍琢磨许久,将脑海中的记忆翻了一个遍,着实没想起来像谁。 她摇摇头:「不知道。」 「啧!」林建安恨铁不成钢,「你爹和裴应春啊!」 李妍蹙眉端茶,润了口嗓子:「我爹?」 「……当年,你爹殿试高中以后,按理说就算是当官,也是送到偏远的地方去歷练几年,做出政绩,才有可能留在京城。」林建安说,「但你爹没有这个步骤,他起步便是户部巡官,一年就成户部尚书,三年官拜丞相。他又不是神仙,他怎么飞上去的?」 他语重心长道:「是裴应春啊。」 十二年前,巡查监考的裴应春,从一众考生里,一眼看到了气度不凡的李清风,想招他做门客。 那时李清风上京赶考,仅仅是为了那些只有皇族才有权分配的顶级药材。 他三次拒绝裴应春,一时间成了京城最出名的考生。 「每条街上都能听见你爹的名字,可那时大多是骂他不识时务,眼高手低,居然敢拒绝裴丞相。」 李妍听着这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爹这人做事,目的是第一位,裴应春对他没用。」 「哈哈!」林建安笑了,「话可不能这么说,要知道裴应春在京城立足这么久,攻心也是一把好手。他用两味大魏才有的紫灵芝,还有往后你爹如何对沈侯一家,皆不插手为由,敲开了你爹的门。」 条件如此优渥,李清风若是靠自己去弄那两根灵芝,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 「所以权衡利弊之后,你爹就成了裴应春的门客,也是裴应春牵线搭桥,让他殿试高中之后,得以一同面圣。就凭你爹的本事,只一面,他就留在了京城。」林建安一边说,一边看着杜二娘,仰着下巴,「本官也有些口渴啊!」 杜二娘冷冷看着他,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去倒茶。 林建安这才小声继续:「你冷静下来想想,不管是什么动机什么目的,你爹就是踩着裴应春,拿着他全部的资源和信赖,反过来背刺了他……沈寒舟是你爹为官之后才出现的人,他在你爹身边,也是你爹一手提拔,短短三年,年纪轻轻就成为都察院总督察,连御史中丞见到他都得低头。」 「这一模一样的路……你敢肯定他不是裴应春留在你爹身边的后手?你爹的死如果有意外,要么就是裴应春下的手,要么就是皇族怕他功高盖主。但裴家那时已经失去一切,他是怎么对你爹下手的?」 李妍没动,林建安在说什么,她心里明白。 同样的招数,李清风能用,裴应春照样可以用。再加最后几年,沈寒舟和李清风因为政见不和,吵过很多次,属实像极了当年一切重现。 即便如此,李妍也不太愿意怀疑沈寒舟。 「都是推测。」她说,「我爹不傻,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自己用过的路子。」 「你爹还不傻呢?」林建安「哎」一声,「他不傻,怎么就放过了裴家呢!他若是不放过,也没今天这些事儿。」 说到这,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撑大双眼瞧着李妍,郑重道:「你……你可别意气用事,别被自己的感情左右啊!这朝堂风云诡辩,若被感情蒙蔽双眼,定然万劫不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李妍没动。 她沉默很久,才点了下头:「我知道。」 正堂里,林建安望着她沉默的容颜,心里虽然有很多不放心,可也还是把万千絮叨咽进了肚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岔开话题:「你在京城,早晚会遇上裴应春,他这个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可为人却是谦卑的,在外人面前始终保持着对人的高度尊重,比沈寒舟城府更深,你可别被他骗了。」林建安干笑一声,「我这段时间暂住在裴府,为了利用我的证词好对青州出兵,他是一点都没怠慢过我。我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趁机灭李氏满门,我也很难不动摇。」 「动摇什么?」忽然,沈寒舟的声音在正堂外响起。 李妍抬头,就见他身后跟着欧阳文,大步而来。 欧阳文瞧见林建安的瞬间,面上扬起一抹得意:「看看!你当时做链子的时候我就想了,真按照你那要求做出来,万一绑错了人,神仙难救。」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特殊的钥匙,「快夸我,这是何等令人钦佩的先见之明啊!」 他话音刚落,屋内三双眼睛,各有各的深意,齐刷刷看着他。 欧阳文脸上绷着笑容,半天没听见预计中的称赞,自己干笑一声,躲开那些目光,忙蹲在地上开起锁来。 随着噹啷一声响,林建安身上的链子哗啦啦落了地。 那块跟了他一个月的石墩子,终于和他分开了。 「哎呀!可算是分开了,要是再带着这石墩子回去,真得要了本官的老命。」 他话音刚落,沈寒舟轻唤了他一声:「林大人,借一步说话。」 林建安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个小黑盒子,神色肃然。 第176章 你告诉我,到底是哪里让你不满意 「此物劳烦林大人带回青州,交给夫人。」沈寒舟道,「……先前夫人生辰,沈某没备礼物,心里过意不去。」 林建安有点懵。 他站在屋檐下,瞧着沈寒舟手里的匣子,没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沈大人,下官夫人生辰是五月,如今都要十月了……错过就错过了,也犯不着大人上心啊。」林建安摆手,笑嘻嘻推脱,「不合适,确实不合适。」 「拿着。」沈寒舟话音里多了几分凛冽,「不是给你的东西,你没资格拒绝。」 林建安眼睛大了。 他是沈帐房的时候,说话就不太好听,但好在少言寡语,平日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 但现在,话中力道显然强硬不少,甚至还有几分生硬,让林建安更是摸不着头脑。 他眉头紧促,更是不敢接,这万一是个烫手山芋呢? 「下官虽然只是个地方知州,但也不是沈大人强行说什么就得做什么的吧?您就看在青州那时下官没拆穿您身份的份上,别把下官往这京城的泥潭里带啊。」 林建安是个明白人,只是在沈寒舟这件事上,他只明白一半。 不提青州还好,提了青州他反而生气。 但凡青州有一人提醒他一下,兴许能早点恢復记忆,说不定就不会拖了这么长时间,弄得现在有家不能回的。 沈寒舟瞧着他眸子打量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扯过林建安的手,将盒子强行塞进他手。 他一字一顿:「带回去,别让愚再重复。」 听到愚这个字,林建安身子震了下。 他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沈寒舟,往一旁角落又挪了挪。 林建安手没松开,神色暗沉,低声问:「下官斗胆问一句,大人恢復记忆了?」 沈寒舟注视着他,片刻后,将林建安抓着自己的手拨开。 他思量片刻,道:「沈寒舟以性命担保,愚不是李妍的敌人,也不是林大人的敌人……林大人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不要过问。」他微微眯眼,「你不想捲入京城的泥潭,就想想几年之前李清风是如何叮嘱你的。」 林建安愣了下。 他与李清风,云泥之别,只远远看过他两眼。 那日因为一件小事被贬官,林建安百思不得其解时,李清风送来一个人、一封信。 从此他远离京城,离开故土赴任青州,哪怕他心怀百姓,惦记天下安危,也再不打算往前走一步。 这件事,他以为是李清风和皇帝宋齐秘密行事,从未想过还有第三个人知晓。 沈寒舟竖起手指,轻轻压在自己的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模样。 「你若不想有第四个人知道,就按愚的吩咐做。」说完,他重重拍了下林建安肩头,转身往正堂里走。 林建安有些发懵。 平安度过六七年,他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没等他回过神,就见欧阳文也被从正堂里赶出来了。 他仿佛还想说什么,就见正堂大门咣当一下关上,连端茶的杜二娘也被拦在外头。 杜二娘咧嘴咯咯笑得很开心,哼着曲子扭头就走。 但欧阳文就没那么大度了,他皱着眉头走到林建安面前,埋汰道:「这人……分明是李家院子,搞的跟他沈府的大宅一样。李妍也是,我千里迢迢赶来,想和她说两句话,结果她不阻拦那沈帐房一下的。」 「怎么阻拦?」林建安哼一声,「李妍理亏得很。」 「啊?」欧阳文不解,「为何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林建安眼神在他身上瞄了几下,见他一脸迷煳,便将袖子挽起,竖着手指头细数:「李妍啊,殴打朝廷京察导致失忆,还忽悠人说是自己的青梅竹马。要不是有秦尚替沈寒舟巡查百官,做好的本该他做的事情,皇帝震怒下来,罢官免职是轻的,闹不好要以欺君之罪论处。」 他哼一声,甩袖迈步:「如今他记忆恢復,没落井下石站在裴应春那边张罗着发兵青州剿匪,就已经是在世佛祖,普度众生了。」 欧阳文愣在原地。 这等重要的事情,他还从未听人说起过,此时一下就被林建安勾起了兴趣,着急跟上去:「哎呀,林大人给详细说道说道啊!」 林建安勐然挺住脚步,他转身回眸,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来回看了欧阳文好几眼,又瞧瞧他身后紧闭的屋门,眼珠子一转:「来来来,你帮本官做个事儿,本官保准给你讲得清楚明白。」 欧阳文后背一紧,心里琢磨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犹犹豫豫问:「什么事儿啊?」 林建安咧嘴笑起:「那绑我的锁链,你能不能再做两条?啊,要有钥匙的那种,万一我绑错了人呢?」 欧阳文张口结舌。 他看看身后,又看看林建安,无奈道:「你们仨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要那链子啊?还开口就是好几条?」 林建安愣了下。 他缓缓望向正堂,深吸一口气:「……好你个沈寒舟,果然小人作派!」他努嘴,恶狠狠道,「我那两条要比他做的粗一倍,粗一倍你懂不?」 欧阳文不明所以,但看他杀气腾腾,茫然点头,念叨了一连串的「好」。 他着实搞不明白那链子怎么突然就火了。 李妍要就算了,沈寒舟要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莫名其妙,如今林建安也要。 那东西又不是栓狗的,怎么需求量这么大呢? 他诧异回头,望向正堂方向。 好奇的目光穿过洒满阳光的花园,绕过垂花门,擦着缓缓飘落的玉兰花,越过假山,跳过家僕,落在正堂大门雕花的木棱上。 「想好了么?」沈寒舟将她抵在门口,两手按着门板,「为了查清李相中毒的真相,为了干掉背着飞龙山庄那么多人命的裴应春……除了利用我,你还有更好的人选么?」 李妍背靠大门,手在身后摸索了好久,始终连一条缝也打不开。 她抿嘴,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心跳越来越快。 「是我这张脸不够让你满意,还是我如今的地位,不够你利用?」他沙哑着声音,双眼温柔似水的注视着她,「李妍,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父亲临终时把你交给我,事到如今,你告诉我,到底是哪里让你不满意,让你犹豫,我改好不好?」 第177章 只要对方不是皇族,都能保住你 他在李妍面前,声音柔情似水,目光炙热如火。 那张绝世无双的面庞,带着几分柔弱,几分不安,与委屈的情愫混合在一起,将她拦在自己面前的一方天地里。 李妍倒抽一口凉气。 她都知道啊,知道沈寒舟很善于利用自己那张脸,很善于在她面前装的像是委屈巴巴的小狗,就算如今没有把柄在他手里,但所有弱点所有软肋,这个男人都摸得透彻无比。 他从来不是真的柔弱,他只是知道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他想要的结果。 可就算如此,听着他低声细语,以这般小心翼翼的神情面对自己,李妍依然难以招架。 脑海中那根叫理智的神经,几乎绷到极限。 她心里默默念叨,「绝不能上当」这句话来来回回嘟囔了好几遍。 那可是沈寒舟啊,谁知道他记忆完全恢復之后,打劫的帐怎么算啊! 想到这,李妍忽然微微眯眼。 她眼珠子一转,出人意料开口:「……诰命夫人若是犯了点……呃,殴打朝廷命官的错,这应该死不了吧?」 沈寒舟愣了下。 他目光考究,迟疑片刻道:「你想打谁?裴应春么?」 李妍连连点头:「对,就是他!」 沈寒舟瞭然「哦」了一声:「只要对方不是皇族,应该都能保住你。」 这诱惑简直不要太大。 李妍深吸一口气,手也不在背后摸索开门了,直截了当道:「你立字据。」 沈寒舟蹙眉,面颊上攀上几分失望,许久才点头:「好,我立字据。」 「既然是利用,那就是假的,假的就得有个期限。」李妍边说边望着沈寒舟的眼眸,她试探性地开口,「这婚,就到我将裴应春从那太师位置上拽下去为止,暂且定个……」 「一年太短做不到,三年差不多。」沈寒舟像是预判了她的预判,点着头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 李妍微微一滞。 她没想到沈寒舟答应得这么干脆。 原来他说利用自己,真的仅仅只是利用而已,居然连一丝一毫的不愿都没有。 「那就三年。」 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可下一瞬又觉得自己矫情拧巴,不愿意嫁的是她,现在所有条件对她都有利,她却生出些不应该有的期待。 「李妍?」沈寒舟轻声唤他。 他已站在侧门前,关切地望着:「……你若是没想好,改日再立也一样。」他抿嘴,「我不是那非要逼你做这种决定的人,我不是那样的混帐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李妍「啊」了一声,连连摇头:「不不,我只是有点走神。」 他振下衣袖,示意李妍往后堂去:「现在就立。」她快步跟,嬉皮笑脸的挽起袖子,「我帮你研墨。」 是吧,这字据立得百利无一害,附带免死金牌的效果,怎么想都是赚大了。 没有理由拒绝啊! 她走在前面,一直以来悬着的心,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要这字据签了,未来沈寒舟有那么一天就算想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了,他也只能打碎牙咽进肚子里去。 划算,非常划算。 越是这般想着,李妍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她身后,沈寒舟望着她轻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李妍诧异回头,好奇道:「怎么了?」 他摆手没回答,脚下未停,与李妍擦肩而过时,伸手揉了下她的头顶。 李妍愣愣站在原地,伸手也揉了下自己头顶。 没东西啊! 她望着手掌心,一脸迷茫跟了过去:「哎你是不是喜欢小狗啊,要不要给你养一条?」 沈寒舟没回头:「不喜欢,揉一个就够了,多了分心。」 李妍无语:「你说我是狗啊?」 他顿了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哪个字说了?」 李妍歪嘴,下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他笑着道:「你是小狗。」 「哎你这人……」 「不能平白遭人冤枉不是。」 后堂外,迴廊屋檐下。 曹切和沈俊站在拐角,冒着两个脑袋,眼睁睁瞧着李妍和沈寒舟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进书房去,半晌才收回视线。 曹切长嘆一口气,揣着手埋怨沈俊:「你堵着门干什么,大小姐那明显是着急从里面开门,你还两手扯着,生怕她出来么?」 沈俊抿嘴,一副无辜模样:「哎哟我的曹大掌柜,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啊,你但凡敲我手一把,我一准就松开了,这时候你说这个,马后炮啊。再说了,那能让大小姐出来么?那沈寒舟什么人?分明一副暗人不做明事的样子,他能让大小姐入了他的籍帐,说明还是有点良心,最起码能保住大小姐的命。」 他的手在两人之间打个来回:「你我的命,那无所谓,大小姐不能出问题。算在沈家族谱上,那是真的安全。」 这点倒是真的,利害关系曹切还是想得明白。 他就是觉得李清风把自己女儿交给他照顾,结果非但没能照顾好她,自己还被人抓了把柄,实在是对不住李家人。 「哎对了,沈寒舟把你带京城来,总说过让你做什么吧?监视大小姐?」沈俊好奇问。 说到这,曹切也一头雾水。 他摇摇头:「他给了我一把商铺的地契,让我以嫁妆名义全都过到大小姐名下。」 「一把?」沈俊诧异,「还都是嫁妆?」 「嗯。」曹切想了想,「东西九市加起来,足足百一百二十六个铺子,还都是赚得厉害得很的那种,这事儿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大小姐提。」 沈俊拨开扇子,半张着嘴,感慨一声:「沈寒舟还有妹妹么?他缺妹夫么?曹掌柜,你看我这样的,做他妹夫怎么样?」 曹切无语,落井下石:「人家一口气能拿出一百二十六个铺子,你要做他的妹夫,你聘礼打算怎么出?就单出你一个人?」 沈俊咂嘴,手里扇子摇得飞快,他嘿嘿一笑:「那不是逗你玩么?真要做他的妹夫,就他那样的,我估计他妹敢有一天心情不好,他能有一万种法子弄死我。」 「哼。」曹切冷笑,「算你识相。」 曹切刚说完,就听身侧传出悠悠一声:「沈寒舟孤身一人,家里人早就死完了,他没有妹妹。」 两人都吓了一跳,忙扭头看去,秦辰不知何时阴悄悄站在身旁。 他仰头想了想:「本官倒是有妹妹,也和沈公子年龄相近,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住她那要命的脾气。」 沈俊干笑一声:「不了不了,市井小民,不敢高攀。」 「那怎么是市井小民呢!」秦辰笑着拍了他的肩头,「沈候家的公子,在京城可是出名得很啊。」 第178章 沈寒舟留不住她,宋唯幽留得住 先太子在世时,李清风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将沈侯一家的罪证查了个清清楚楚。 他雷霆手段,没收沈家全部财产,将他们赶出京城。 后来沈家几次三番想要再回来,却根本无人向他们伸出援手,直到很久以后,这道禁令才得以解除。 但那时沈家已经死的死,散的散,直系后人一个都没留下。 「沈候府当年闹得有多凶,你就会受到多大的关注。」秦辰「哎呀」一声,伸手拍拍沈俊肩头,仿佛是在帮他扫灰。 他话里带着几分怜悯,摇头道:「将这重任交给你,你也真是可怜。」 沈俊不屑一笑:「呵,就没有小爷演不出的戏,秦大人就瞧好吧,别被小爷带歪了就行。」 却见秦辰蹙眉,摇摇头:「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我方才的提议,不管是谁家姑娘,你有个牵制,不至于麻烦缠身。」 「什么麻烦?」沈俊一脸迷茫,「不就是和世家少爷混在一起打好关系收集线索么,我一直以来干的都是这个事情啊,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有。」秦辰斩钉截铁道,「你在青州,兰花门霜月楼里卖身的起码是女人,你在京城……京城兰花门下最有名的望月楼,是个男馆。」 三人之间,一阵迷一样的沉默。 半晌,沈俊以扭曲的声音震惊道:「男馆?!」 这声音清透无比,直抵书房中李妍的耳朵里。 她诧异回头,手里捧着沈寒舟刚刚写好的字据。 「这下放心了么?」沈寒舟问。 香炉里燃着星洲水沉,李妍「啊」了一声,满意写下自己名字,盖上手印:「放心了。」 「……李妍」沈寒舟想了很久,起身将手中毛笔搭在绘着山水画的青花瓷笔架上,温声道,「我现在不能给你一个盛大的……」 「停。」她打断沈寒舟的话,「本来就是假的,而且我们也没时间办那些。别人问起,就说在青州办过了吧。」 沈寒舟神色微顿,他心里不舒服。 「我想办一个。」他说,「哪怕是假的。」 这倒是出人意料。 李妍站在原地,半晌才干笑一声,为难道:「还是不了吧,这假的真不了,日后反而影响你。」 「影响我什么?」沈寒舟话音沉了。 李妍望着他,许久嘆口气:「沈寒舟,我留在京城,只是为了查清楚父亲的死,也为了给飞龙山庄平白死去的人报仇。查清楚了,仇报了,我是要回青州去的。」 她说得郑重,坦然,半身沐浴在窗户透下的阳光里,片片金黄如碎金般荡漾着。 沈寒舟心里更是难受。 他手攥紧了,许久才道:「……那也不能就让你这样……」 「哪样?」李妍打断他的话,她笑着摇摇头,「别想太多,不合时宜。」 她将那张字据叠整齐,自博古架上抽出信封,当着沈寒舟的面扔进了信封里。 「沈寒舟。」她低声唤,「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在利用你,是我要把你变成活靶子,推在身前成为最合适的挡箭牌。」 两人之间极静。 李妍微微一笑,将信封塞进袖兜里,长嘆一息。 她还想说很多,想告诉他其实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他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他就是个倒霉到家的京官。 安安稳稳行路,被人一棍子闷了脑袋。 之后莫名成了土匪头目之一,还天降了一个青梅竹马,摊上一个照顾山庄的扯淡包袱,如今连自己大婚都是妥妥的利用。 李妍根本不敢想,若是这三年之内,沈寒舟突然恢復记忆,日子得变成什么样子。 她思来想去,最后抿嘴一笑,指着书房外:「我还有事,于田国的信,应该已经送来了,先告辞。」 她福身行礼,而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从书房离开。 沈寒舟那样的表情,她一眼都多看不得。 天高云淡,朗朗干坤,李妍第一次觉得自己可恶又可恨。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时至今日,她说了不计其数的谎话,彻头彻尾骗了一个人。 如今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心里这憋屈和难受,到底是因为骗了他的心虚与负罪感,还是真的因为他是对自己而言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明知独一无二,却清晰地知道绝对不能再接近半步。 她望着满院子的玉兰花树,呆呆站在最中间的那棵树下,愁容满面。 「大小姐。」曹切怀抱着件大氅,犹豫许久才开口,「入秋了,京城凉一些。」 李妍这才回神,苦笑望过去。 「曹切。」她唤,「我骗他这么多事情,如今连他夫人的位置也骗到手里来了……他以后会不会恨我?」 「啊……」曹切抿嘴,「秦小将军刚才说,他自幼是孤儿,一个人生活。那个……兴许他也没有个心上人什么的……」 微风阵阵,吹动李妍的裙摆。 她歪头看着曹切,「呵」一声:「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清风朗月,高山白雪的沈寒舟,一张如谪仙降世般的面庞,举手投足皆是世家风范的沈寒舟。小小年纪,坐上都察院总督察,官居三品的沈寒舟。 这样的人在京城生活二十六年,没有一个心上人,没有一个白月光,还没人盯上他身旁诰命夫人的位置,那得是什么样的奇葩啊! 「要么京城人眼瞎,要么他不行。」李妍直言,「你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曹切站在原地,也苦兮兮地扯了下嘴角。 他有苦难言啊! 先前一年是自家大小姐骗了他,可这往后谁骗谁,那还不一定呢。 「也有另一种可能。」他只得先胡诌起来,「当年沈家出事,沈寒舟那时因为才学被圣人亲自赦免,但从那以后,他日日都得带个面具。」 他轻了下嗓子:「所以保不齐大小姐您是第一个见到那张脸的姑娘家。」 李妍愣了下:「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曹切咧嘴笑了:「那平南和苏西也不是跟着你上京的啊,路上我都问清楚了,遮面的圣旨是圣人亲自下的,京城人全都知道。你想想,罪臣的旁支血脉,又整天遮挡着一张脸,可不就到现在也没个媳妇么。」 倒是有些道理啊! 李妍歪着头,望着书房的方向,深以为然。 她不知道,书房里秦辰正艰难憋笑,看着桌上沈寒舟写的一式两份的「字据」,手抖的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还得是她。」他忍了又忍,「这摆明是准备日后跑路的,你可得早做打算。」 沈寒舟站在桌案后,冷冷抬眸:「做什么打算?沈寒舟留不住她,宋唯幽留得住。」 他深吸一口气,不爽道:「天家择人,还由得她拒绝不成?」 秦辰「哈哈」笑了,他透过窗,望一眼李妍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沈寒舟,这才放下那张纸,小声道:「那可要快些打算。」 他拱手行礼,深鞠一躬:「裴应春这几天,正逼着圣上给影子指婚。他想把裴原十年前捡回来的那个养女,送进宫做太子妃。」 沈寒舟一滞。 就听秦辰声音肃然不少:「下官以为,他是想换掉宋氏血脉。」 第179章 你不用装了,我都知道了 大晋皇帝宋齐不是没有谋略的人。 他只是不幸成为最苦命的皇帝,自幼身体不好,年年都被人私下议论,说是命不久矣。 宋齐的身体什么样,沈寒舟最清楚。 十年前就是个羸弱的病秧子,时不时咳血。 他让影子卧床装病,也是因为宋氏血脉一直都病弱,不容易引人怀疑。 但身体不好,不代表手段不行。 只要他活着,裴应春哪怕想要改朝换代,都找不着个合理的由头。 名不正、言不顺,纯正地谋权篡位,天下人不服他,歷史上这么干的,从没有一个人落了好结果。 聪明如裴应春,比谁都知道这一步是下下策,绝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他坐在书房中,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信一边感慨:「沈家除了那皇帝老儿保下的沈寒舟,居然还有后人?当年没杀干净?」 裴府书房,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摆着各地送来的极品摆件。 当中裴应春最喜欢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比永明宫内的藏品还要大一倍。 他一边摸着那颗珠子,一边望向裴原,神情不悦。 裴原低头研墨,思量片刻道:「儿子当时就说杀门人不行,没想到比预想的还要废物。」 裴应春冷哼一声:「罢了,一个日日泡青楼喝花酒的蠢才,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伸手点了两下信纸,「这个叫沈俊的人,你找机会去接近接近,就告诉他,他全家除了那个沈寒舟,出京之后都是李清风派人追杀的,说得真假参半一些,好让他跟我们站在一起。」 裴原研墨的手慢了些,诧异道:「浑蛋小儿一个,有必要拉拢么?」 桌上紫铜香炉青烟裊裊,裴应春身子往后靠在太师椅背上,揉着鼻樑根:「他暂且住在沈寒舟的府上,如果能为我们所用,不就能少个安插眼线麻烦事。」 说到这,他缓缓睁开眼,盯着裴原:「你安排的那苏红尘、还有那个关山,这俩人进李府了么?」 裴原笑了:「父亲不急,急了容易引人怀疑。儿子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两个人会神不知鬼不觉,丝毫不引人怀疑的,成为李府常客。」 四目相对,安静几许。 看他成竹在胸,裴应春才道一声:「好,为父就静候佳音。」 「您也不能闲着。」裴原笑意不减,手上没停,「您得再去催催圣上,这太子妃的位置早日让莲儿坐上去,才能早日怀上咱们裴家自己的龙种不是。」 裴莲儿是裴原买来的童养媳,和裴家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裴原自己的儿子不学无术,裴应春怕他出去惹祸,就命人打断了两条腿,安心捆在后院里,过得不如一条狗。 「他如今还能有此大用,应该感谢自己是裴家的孙子。」裴应春一拍扶手,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太子如今二十有六了,就算是个病秧子,也该谈婚论嫁了。天家择人,哪见过有拖到这般境地的。」 他将身后官服穿上,扫一眼裴原:「走,随为父入宫。我去见见皇帝老儿,你去看看东宫里那个废物现在学得怎么样了。」 裴原是裴应春的儿子里最像他的那个。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多余的感情,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明白怎么做才能得到。 在他的脑袋里,和裴应春一样没有亲情两个字,也没有爱情。 一切都会放在权力的天平上衡量一下,永远都在思考如何能将权力最大化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天下姓宋,就是他们现在最看不顺眼的事。 「父亲以前说过一句话,说人有生老病死,可谓是苍生给予百姓最大的恩惠。」李妍坐在马车里,歪头看着秦尚,「不然如裴太师这样的毒瘤,万一长命百岁,那不知还得多死多少人。」 马车摇摇晃晃,秦尚手里白色的砗磲念珠往下走了一颗子。 他身旁秦广林警醒的望着两人,目光在他们面颊上打了好几个来回。 「这就是李姑娘半路劫都察院马车的理由?」秦尚十足无语,「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确实很大。 别人申冤劫车,都是举着状纸跪在必经之路上。 李妍劫车…… 秦广林抬头看看车棚上的大洞,听着耳旁唿唿的秋风,扎着马步不敢松开。 「你真敢啊?」秦尚望着她,「都察院的马车是能让你从天而降踹这么大窟窿的么?」 李妍坐在他对面,点了下头:「事态紧急,在乎那些个形式干什么?」 秦尚无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以他们两人的交情,怎么也都还没熟悉到可以不在乎形式的程度吧? 「哪里紧急?」秦尚冷哼一声,「裴太师身体硬朗得很,他儿子更是人到中年,狠辣又稳健,离死远着呢。」 「那也不尽然吧。」李妍望着他,「人不管做什么事情,尾巴都不会扫得太干净,只要想查,什么都能查得到。」 秦尚眉头一紧,出于本能地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李妍咧嘴一笑:「我想请秦大人看在我爹在天之灵的面子上,给我一个进都察院走后门的机会。我还真不相信那老傢伙一把年纪,能滴水不漏。」 秦尚没说话,他注视着李妍双眼,手里揉搓着一颗佛珠,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来找我?你想进都察院,应该有更好的游说人选吧。」 比起在都察院做副手的秦尚,显然沈寒舟更有话语权。 可李妍笑意不减,点头附和着他的话:「确实有更好的人选……但是……只有找秦大人,才能得到一次名正言顺的刁难吧?」 秦尚愣了下。 「你知道的,处理简单的小案子,有时候连物证房都用不着进。」 马车里安静了许久,寒风从头顶大洞里唿唿而下。 「原来是这个算盘。」秦尚支起下颚,有些犹豫。 他知道李妍说得对,如果她是从沈寒舟手里,经过沈寒舟的各种推荐和担保来进得都察院,那众人考虑到沈寒舟的地位,就不会傻乎乎的去为难李妍。 如此这般,能送到她手里的案子,只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件。 可案子太小,她没办法顺着往上查。 悄悄打探,也早晚都会被裴应春发现。 但若是放她进都察院的人是「祖上互相不顺眼的秦家」,效果就截然不同了。被砸下最棘手的案件故意刁难,根本就是合情合理。 反而能让她得到最大的查案权限,接触最核心的人。 是个好法子。 只是……难的不是「刁难」本身,难的是自家主子不一定同意。 主子不开口,他不敢轻易点头。 就在秦尚想要拖延几天,等商议清楚再做定论时,李妍忽然道:「你要是肯帮我,你爷爷那我就暂时不去告状了。」 「告状?」秦尚眉毛一挑,「告什么状?」 「你不用装了,我都知道了。」她探身前倾,「没想到人前有佛子美名,不近女色的秦二少爷,原来是个中意自己妹妹的禽兽。」 第180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仿佛当空落了一道霹雳,车里秦家两兄弟都愣住了。 秦广林难以置信的看着秦尚,秦尚更是握紧佛珠,一脸迷茫。 他被这话给震懵了,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理解李妍说这句话是什么用意。 难不成是什么最新的解密? 秦尚愣了半天,思前想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什么?」 可偏偏李妍一副言至于此的样子,摆摆手直接起身。 她脚踩在马车尾,撩开车帘,一身帅气男装迎风回望:「秦二少爷自己思量,这事情要是被你爷爷知道,只怕他老人家是要亲自打断你的腿。」她勾唇邪笑,拱手,「告辞。」 「你等一下!」秦尚被她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模样惊呆了,「李妍!你站住!」 他起身就要追出去,却被秦广林拦住去路:「哥,你怎么回事?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广林脸色非常难看,目光直勾勾盯着秦尚的面颊。 秦尚十足无语,愤慨道:「你问我我问谁?!」 他推开秦广林的手臂,再抬头就看不到李妍的影子了。 「好好好!」秦尚一手掀着帘子,咬牙切齿:「你要为难是吧!为难!必须为难!」 不远处的屋檐上,李妍听着这道怒吼,很是满意的笑了。 她拍拍手掌心站起来,望着车水马龙的京城,终于有了立足于此的实感。 那天晚上,李妍刚要睡下,就听门外沈寒舟举着蜡烛,轻轻敲她的门。 「睡了么?」他问。 李妍披一件外衫,拉开窗,探出半个身子好奇问:「沈大人,虽然两府之间隔着一条暗巷,但那也是隔着的巷子啊,你怎么从早到晚都在我府里来去自如的呢?」 沈寒舟扯了把身上的衣衫,缓缓踱步而来:「你是我的夫人,你住在哪里,夫当相随。」 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让李妍一时接不上话。 「不逗你了。」沈寒舟笑起,「我是想来问问,你今日同秦家少爷说什么了?」 李妍将窗户撑起,一踮脚坐在窗台上望着他:「出什么事了?」 沈寒舟扬了下下颚,示意小巷子的位置:「秦家差人来问两回,看是打断哪条腿比较合适。」 「哦……是这件事啊。」李妍瞭然点头,「他对自己亲妹妹有非分之想,你还想包庇他,活该他挨揍。」 夜风吹过,玉兰树沙沙作响。 沈寒舟也怔在原地。 只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想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着李妍,迟疑许久,欲言又止。 那样子把李妍看心虚了:「……你那个朋友,该不会不是他吧?」 沈寒舟低着头,深吸一口气。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最终轻咳一声,转身就走:「这件事我日后再同你解释。」 李妍望着他匆匆离开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踏实。 坏了,别是冤枉好人了啊。 冤枉没冤枉她不知道,但是为难是真的为难到死了。 没过几日,都察院送来了独属于李妍的缁衣与御史令。 她赴任第一天,还没来得及记清楚身边人都是谁,就被秦尚叫到了众人面前。 他冷着一张脸,自上而下打量着李妍。 「有青州知州林建安的举荐,又有沈寒舟沈大人的担保,想来你也不会是什么无能之辈吧。」他将手里的案宗盒子摔在李妍怀中,「如果这都破不了,就不用再来都察院了。我们这不养闲人和废物。」 说完,转身就走。 京城人人都知秦李两家是对头,有不少人就等着看这齣戏呢。 如今在点卯时上演,让不少人大饱眼福。 「秦大人这招绝啊,这小姑娘要是去找沈大人帮忙,那可就丢死人了。」 「话不能这么说,人怎么也是李相后人,理当不会太差。」 李妍还没离开,风言风语一股脑打在她脸上。 拐角阴影里,沈寒舟望着李妍,看她面无表情,低头翻开手中的案宗。 「我可尽力了。」秦尚深吸一口气,「这姑娘也是,太不讲武德,怎么能平白污人清白?我差点就解释不清。」 沈寒舟回望他一眼,遮挡半张面颊的铁面具闪着银色的光。 他揉搓了下手腕:「走吧,看她样子,应该很满意。」 秦尚点头,让开身侧的路:「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裴应春这几天都在想方设法提定太子妃一事,陛下那边快要扛不住了。」 沈寒舟顿了下脚步:「愚命你准备的物件,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那就入宫。」他回望李妍一眼,「趁着她整理线索,我们先找机会,把陛下身旁那群渣滓挨个清理掉。」他转身快步而行,摆手,「愚不是李清风,愚要让该死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大晋皇帝宋齐,自三十余岁发病以来,太医院束手无策,身体每况愈下。 他本来有十足的野心和抱负,想要将实权在自己这一辈手里,从世家手中一个一个收回来,给后人留一个完整的,说一不二的皇权江山。 可病来如山倒,他所有的理想和抱负,都被痨病击垮。 他理想的终点从最初的完整皇权,一步步降级,变成只要江山还姓宋,大晋还在就行。 如果没有遇到李清风,这应该就是宋齐一生唯一追求的事。 短命却背着家国的皇帝,与拥有度苦救世手腕的千门正将,一拍即合。 在最难的时候,李清风也能步步为营,顺利扳倒裴应春,这当中并不全是他的功劳。 他只是为皇家挡了盾牌,让其他人注意不到宋齐在背后做了什么,给了他多大的推力。 歷代君王,从没有个敢给一个没有血缘,凭空冒出来的文臣,那么大的权利和支撑。大到如果李清风若是要改朝换代,几乎只需要一个瞬间就能完成。 直到亲眼所见,宋唯幽才相信君臣之外还有超越朋友的那种信赖关系。 「有什么用?陛下那么信赖他,他还不是死得透透的。」裴应春在永明宫大殿前背手踱步,户部尚书黎安跟在他身后。 「我不否认李清风才学惊人,这世上若有人能将我逼上绝路,李清风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打心眼里钦佩他。」他回眸望一眼黎安,「也深感他死得早,是上苍送来的巨大恩惠。」 裴应春拍了拍黎安的肩头:「黎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真的敢用黎家的前程,百多人的性命,献祭给一个气数将尽的宋氏?」 他手掌心重了不少:「你可想好哦。」 第181章 应该是被人花银子买成了夫婿 黎安脸色十分苍白。 他两手置于身前,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派斗争,他夹在中间艰难自保,撑了那么久的中立大旗,现在快要撑不住了。 「太师,万万不可啊。」他为难撇嘴,「下官,是吧,下官上有老下有小的……」 裴应春目光打量着他,半晌,往前迈了一步:「那黎大人准备中立到哪一步?」 黎安喉结上下一滚,哆哆嗦嗦拱手:「到……到……到天下,到皇权。」 这回答裴应春不满意,但他也清楚,黎安这性子,能说出这句话来,已经是极限。 有的人就是骨子里懦弱,自以为万事中立就能自保,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中立到最后,哪一方也不会保一个中立的墙头草。 裴应春思量片刻,拍着他温声道:「哎呀,我不过就是随口说两句,看你那上纲上线的样子。」他「哈哈」一笑,转身要走。 中立到「天下」,到「皇权」。 听着好听,其实是在说谁坐那椅子上无所谓,他不管,他只是想做个官而已。 混帐东西,脑子果然不如李清风明白,难怪这么多年都只能呆在户部,任人调遣。 裴应春一肚子窝火,眼角余光忽然瞧见从光顺门驶进来辆漆黑的马车。 他顿了下脚。 马车缓缓停下,车里下来三个人,正被金吾卫搜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正中那人,一张铁面具挡了半张面颊,身穿都察院左都御史衣。 是沈寒舟。 「……他什么时候回京的,我怎么不知道。」 裴应春话音刚落,黎安赶忙拱手道:「回来有一阵了,说是去京察,结果半路成了个亲,带了个姑娘回来。」 「成亲?他?沈寒舟?」裴应春笑了,「好傢伙,天下之大,竟然还有姑娘敢嫁给罪臣血脉?」 黎安尬笑一声,没说话。 裴应春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是花银子买的媳妇?」 「啊……」黎安憋半天,为难道,「应该是被人花银子买成了夫婿。」 这下,两人之间气氛更加诡异。 黎安看裴应春脸色不佳,不敢吭声。 裴应春因为黎安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更加生气。 「你长嘴巴是故意把话说一半的么?」他火上心头,「你能不能憋一个完整的屁出来啊黎大人?」 黎安尬笑:「那那那主要是怕太师您生气。」 「我现在还不够生气是么?」裴应春吹鬍子瞪眼。 黎安这才赶紧说:「是青州巨富李妍啊!」 裴应春愣了下。 「啊,就是那个李清风唯一的女儿,飞龙山庄的庄主。」 秋风萧瑟,在此时此地,听到故人之女的消息,裴应春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在丁高杀了飞龙山庄几百人的节骨眼上,李妍从青州来了京城,如果说她不是来调查这件事的,裴应春根本不信。 「她倒是聪明,知道诰命夫人的身份是个盾牌,也知道沈寒舟是罪臣之后,除了她,没人会把女儿嫁给他。」 裴应春站在原地,望着沈寒舟往紫宸殿去的背影,心里将这两人一同划在了「该死之人」的位置上。 沈寒舟这时候是来干什么的? 他心里犯嘀咕。 黎安这回学聪明了点,赶忙上前:「应该是巡查百官的事情结束,同陛下清点去了。」说完还补了一句,「有秦二少爷跟着,太师不用担心,他翻不出什么花来。昨天秦二少爷还因为沈寒舟的内人造谣,差点让秦老将军把他腿打断,秦二少心里恨得很呢!」 「造谣?」裴应春乐了,「讲讲,让我也听听。」 黎安这下松口气,赶紧陪着他,边散步边细细说。 紫宸殿外,沈寒舟这才回头看一眼,眼眸锁着越走越远的裴应春。 「昨夜那事起作用了。」秦尚道,「不然他一准跟上来。」 沈寒舟没说话,他收回视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尚瞭然,往后退了小半步。 不多时,陈公公将殿门拉开一个小缝,谨慎打量着眼前人,半晌才细声细语说:「三位大人来得不巧,陛下刚睡着。」 沈寒舟蹙眉。 「早朝时听闻沈大人平安回京,中午喝了太医院的汤药,刚才困意来袭,倚靠在榻上就睡了。」陈公公嘆口气,「陛下有段时间吃不下睡不好……」 他抱歉地看着沈寒舟:「三位大人要是没有急事,不如明日再来?」 「原先的汤药效果一直很差,今日怎么会这么管用?」沈寒舟问。 陈公公笑了:「沈大人京察在外,有所不知。太子殿下请来了有神医美名的乔大夫,那江湖郎中也确有一套,几副药下去,稳定多了。只是您也知道,殿下积劳这么多年,哪里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復的,得要点时间。」 沈寒舟瞭然点头。 他转过身,从秦广林手里接过京察全程官员任免替换的名录,两手呈上:「有老陈公公代为交给陛下,不是什么急事,若陛下看后有什么不解之处,再召臣便是。」 陈公公微微一笑,恭敬接过,颔首致意。 沈寒舟这才退后几步,抬头望着紫宸殿的匾额,思量片刻,转身离开。 没犹豫,健步如飞。 紫宸殿的门缓缓关上,陈公公看着手里的文书,一手递给角落里站着的小太监。 他小声附在太监耳边:「去,秘密交给太师。」 小太监将盘内物件揣在怀中,悄无声息跑出紫宸殿。 此时,偏殿内传来一声问询:「谁来了?」 陈公公忙堆起一脸笑意,搭着浮尘迎上去:「陛下,您醒啦?刚才……都察院的秦大人来了。」 宋齐掀开盖在身上的小毯子,慢慢从长榻上坐起来。 他回眸望一眼殿外。 陈公公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宋齐微微眯眼,抬手招唿陈公公往前站一站。 他揪着陈公公的领口,凑上前闻了闻。 登时,宋齐心情大好,仿佛心里一块巨石落地。 可他面上还不能太明显,便颤颤巍巍站起来,假模假样多问几句:「你干什么去了?」 「奴才在煎药。」 「哦……得起来把剩下的公文看完。」他道,「那个新来的太医,朕总觉得他给的药,老是让人睡得人事不醒。」 陈公公微微一笑:「陛下是累了,乔太医能让陛下睡得好些,居功至伟啊。」 宋齐没说话。 他心里清楚,如今紫宸殿里没有一个人值得信赖。 好在,「沈寒舟」平安无事。 他保持着沈寒舟的身份,便说明他懂自己的无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李清风死后,太子突然下落不明,宋齐被逼无奈,拖着病体,三请裴应春再度出山…… 他没办法。 他是帝王,也是个凡人。 他的身体,快要没时间了,朝政却不会因为他病了就停下来。 在保住宋氏江山,和肃清权臣巩固皇权之间,他不得不放下所有的理想和骄傲,卑微地选择了前者。 好在,沈寒舟都明白。 第182章 父辈定下的婚事,岂容你说退就退 「怎么不进去啊?」直到坐进马车,秦尚才忍不住开口,「见不到陛下,之后怎么办啊?」 沈寒舟目光始终望着车外:「已经见到了。」 秦尚愣了下,他看看一样不明白的秦广林,追问:「见到了?」 「听过星洲水沉么?」沈寒舟收回视线,看向秦尚,「我在册子下的托盘上,洒了一些粉末。」 他这解释就像没解释一样,说了还更让人迷煳。 仿佛看透秦尚的想法,沈寒舟又补了一句:「满朝文武,只有『沈寒舟』书房里燃着星洲水沉,从未间断过。」 秦尚惊讶了。 但主要不是因为「闻香识人」这种招数而惊讶,主要是因为自家主子居然破天荒地解释清楚了。 青州一行,虽然李妍把他打失忆,还耽误这么久的事,还得几年努力差点付诸东流。 可如今瞧见他平安无事回来,还多长了嘴巴,秦尚心里居然有点感激起李妍来。 「陈公公是裴家的人,断不会将那册子交给陛下,这件事可以利用一下,把他从大总管的位置上拽下去。」秦广林插口道,「是个办法。」 却见沈寒舟与秦尚都摇摇头。 「你忘了主子明面上是什么位置了?」秦尚道,「如果陈公公咬死没这件事,能给主子作证,证明那册子真实存在的,只有你我二人。可你我,现在还没法和主子站在同一面。」 沈寒舟点头:「正是。」他微微一笑,将脸上的面具取下,轻声说,「不用担心,扳倒陈公公的把柄在李妍手里……我们只需要什么都不做,等着就可以了。」 话虽如此,秦家两兄弟还是对视一眼,觉得自家主子怎么都做不到「等着」。 倒是李妍,拿了案宗在都察院自己的屋子里眉头紧锁,原地转了三圈。 线索确实非常明确,居然和青州黎家的案子连在一起。 案宗上是户部黎安原配夫人的本家,也就是京城郑氏满门失踪一案。 问题是,这案子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案子了,如今想要查,人证物证口供,什么都没有。 只有李妍脑海里,黎夫人临死之前那句话。 她说她非本性恶劣之人,只是全家性命,都在某人手里,没有办法。 还在最终,握着李妍的手,恳请李妍救救她的爹娘。 这件事李妍一直放在心底,也让柳青青一直查着,奈何只查到黎夫人与杀门黎仲确实是姐弟关系,但再深入的事情,就一点也查不出来了。 「你这活不好干,我陪你去。」李妍愣了下。 门口站着个利索的姑娘家,正双手环胸,打量着他:「我是楚芸。」 说完,她从门口踱步走来,站在李妍面前,拿起她桌上案宗瞧了一眼:「秦老二那个混帐东西,居然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她瞧李妍一眼,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她不等李妍开口,拉着她就往外走:「这案子时间久,各种要素都不齐全,你初到京城一个人处理不了。跟我来,我给你找个靠山。」 李妍本想推辞,但听到「靠山」两个字,顿觉好奇。 她确实需要个靠山。 一个刚刚「走后门」「托关系」上任的御史,拿到手里的第一个案子居然是熟人丈母娘家的那些事,她多少有点虚。 上次黎家出事,她搞没了黎家一个正妻一个儿子,还有一套大宅。 虽然保住黎修,但也算是把黎家从青州连根拔起,往后几十年黎家人也不一定有脸回青州一趟。 这次若是不找个人帮她,恐怕很难面对黎安。 可跟着楚芸走了没多久,她就下意识觉得不妙。 眼前这翠峰楼,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正经靠山的地方。 楚芸的脚步停在二楼雅室门前,她似乎对这里轻车熟路。 「你往后站站,免得伤到。」她边说边活动一下脖颈,之后在李妍震惊的注视下,一脚踹开二楼雅室的门。 轰一声,翠峰楼楼上楼下都惊了,一时乱成一团。 楚芸却面无表情,大步走进屋内,从桌上端起一盏茶,仰头一饮而尽。 李妍半晌才回过神,震惊之余,在门口伸着个脑袋,这才看清里面的情况。 楚芸面前坐在桌后呆若木鸡的男人,那不是正是秦辰么。 想起来了,她记得李清风说过,秦辰有个订婚十五年,至今没能娶进门的未婚妻,是楚平候的孙女……李妍「嘶」一声,目光瞧着楚芸,大概搞明白了。 她是明白了,可秦辰瞧着被踹飞的两扇门板,一头雾水。 他勐拍一把桌板:「楚芸,你别太过分了!」 「哟?前天还左拥右抱的秦小将军,居然还知道过分两个字怎么写?」楚芸一点不怯他 这场面,让李妍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就见秦辰低着头揉着鼻樑根,沉声道:「我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好不得已啊。」楚芸在他面前坐下,「你这么不得已,怎么就不能点个头,让我把婚退了呢?」 秦辰手停了,眯着眼缓缓抬头:「……父辈定下的婚事,岂容你说退就退?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随你怎么说。」楚芸「哼」一声,「忘恩负义之辈,楚芸不屑。」 「你……」秦辰话到了嘴边,眼角忽然瞧见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李妍,脸一下就黑了。 李妍无辜啊,她眼神往一旁瞟过去,全当没看见。 秦辰额角直抽抽,目光又落回楚芸身上:「你把她带到这来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你知道她是谁的人么?你有几个脑袋够他生气砍着玩的?」 「我管她是谁的人?」楚芸声音高了,「我只知道,秦家人对一个刚进都察院的小御史,百般刁难。她但凡有个靠山,也容不得你们几个人这么欺负她。」 说得好,说得妙,说得李妍在屋外咯咯地笑。 秦辰抿嘴,他咣当一声又拍一把桌子,顿了顿才道:「谁欺负她了?谁敢欺负她!」 楚芸冷笑一声,从怀中拿出案宗,重重摔在面前:「秦将军,你是傻子么?」 「你!」秦辰被怼得没脾气,半晌才拿起案宗,翻了一页。 当时脸就更黑了。 他心里门清。 这种案子,绝对是主子交代下去,让李妍顺着往上找线索的。 绝对不可能是秦尚自己擅作主张给李妍的,不然他现在就得回家给秦尚找个风水宝地,改日好下葬。 可是他不能说啊。 楚芸从他手边盘子里抓一把毛豆,边剥皮边道:「秦家对李相是怎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别人不知道,我们楚家清楚得很。这案子你要是摆不平,我明日就和我爹进宫,跪在紫宸殿上。要么退了这婚,要么问责秦尚。」 她甩手扔下几个毛豆皮,拾起一旁筷子,轻轻挑起秦辰的下颚:「秦辰,你想我怎么办?」 就见秦辰喉结上下一滚,一把抓住楚芸执筷子的手,咬牙切齿道:「不劳楚姑娘费心。」 李妍站在门口,探着脑袋,瞧着这不一般的状况,嘴角都要碰到眼尾了。 秦辰甩开楚芸的手,起身拎着衣领理了下,黑着一张脸,往门口看过来:「别看!」 李妍赶忙意犹未尽地收了脑袋,她这才发现,平南和一圈世家公子,都伸着脑袋在她身后看热闹。 平南抬手挡着嘴角,小声道:「本来是两情相悦,后来秦李两家面上演交恶,楚平候一家又刚正不阿,就闹成这样了。」 李妍瞭然点头,心中顿生几分愧疚,可偏偏那愧疚一瞧见秦辰那张黑脸,看起来就像是幸灾乐祸,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秦辰咬牙切齿,将案宗卷在手里,看看李妍,又看看还在雅室里吃毛豆的楚芸。 「楚大御史,我时间紧迫,您能不能走快点?」他没好气。 楚芸这才起身,拍了拍手掌心,又多抓了一把毛豆走到李妍身边,将毛豆全塞在李妍的手心里,笑着说:「吃吧,秦将军请客,不吃白不吃。」 李妍十分努力地憋着笑,捧着手里的毛豆,连连点头。 第183章 如何才能记得 陈氏失踪案发生的时间很早。 李妍在路上算了算,最起码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当时李清风还在家里给李妍讲江山风景独特的小故事,陪她玩小风车打弹珠。 就算他经常在青州和京城之间往来,应该也不认识黎安。 「李相和他没什么交情。」秦辰直截了当道,「我只能帮你问问当年事大概的模样,他肯不肯说,说到什么程度,我也没办法。」 「呵!」马车里,楚芸将不满写在脸上。 她坐在李妍身旁,一副防范小人的架势,一点好脸色也没给秦辰。 李妍也不说穿,只当打趣看热闹,揣着明白装煳涂。 「但我话说在前面,别抱太大期望。」秦辰微微眯眼,「黎家的事在京城不是秘密,黎安的夫人与平妻之间曾经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再提起来,黎安未必肯说。」 李妍当然清楚。 黎安明媒正娶的夫人,为了让自己的亲儿子坐在继承者的位置,十几年来想方设法要杀死李姨娘的儿子。 虽然没能得逞,但迫害子嗣是实锤,是大晋律令里为数不多,被允许抬平妻的情况。 这样的夫人,她的娘家在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对黎安而言,就和陌生人家没什么区别。 想记住,都不一定记得住,更何况还有黎夫人这个他巴不得忘记的人横亘在中间。 「你们心里清清楚楚,所以就是故意刁难她咯。」楚芸瞪着秦辰,眼睛像是把刀,从头顶戳到脚底。 秦辰百口莫辩,半晌只能扔下一句:「又不是刁难你楚芸。」他指着李妍,「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你知道她怎么进得都察院?你知道她背后是谁?什么都不知道,多管闲事倒是跑得飞快。」 「她是你们家忘恩负义的恩人之后,我还需要知道她别的身份么?」 硝烟味逐渐浓郁起来,李妍坐在马车里被夹在中间,逐渐不自在。 她赶忙灭火,伸手在楚芸身前挡了下:「楚大人误会了,秦将军的意思是,这案子会到我手里,另有玄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楚芸瞧着李妍,震惊的脸上写着「别替他说话」五个字。 但李妍不能不说啊,说到底,秦家也是听了她爹的话,才伪装成「忘恩负义的小人」。 如今连媳妇都因为这件事吆喝要跑路,李妍就算再看不惯秦辰那张嘴巴,也得帮他一把。 「确实不是楚大人想的那样。」她郑重道,「青州黎府半年前出了一具伪装溺死的女尸,当时案子将京察沈大人一併卷进去,为了还沈大人清白,是我和林知州一起查的。但那个案子深挖下去,查出黎夫人迫害黎家子嗣,甚至狸猫换太子,先后杀害两个假扮黎二少爷的乞丐。」 这些事楚芸显然是第一次听到,有些震惊:「什么?」 「不仅如此,案子当时还留了个小尾巴。」她伸手将案宗从黎辰手里抽出来翻开,「黎夫人临死之前,曾说自己并非本性恶劣之人,只是全家性命都在一幕后之人手中,她为了保住家人,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这些,李妍指着案宗:「这案子是黎家一案的后续,也是能追查到幕后之人的唯一线索。虽然时间久远,还是积案,破案的可能性很低,但确实是李妍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她瞄一眼表情可算舒坦不少的秦辰,轻咳一声:「楚大人真的犯不着因为这个同秦将军置气,能把这案子送到我手里,也远不是秦二少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楚芸的目光从案宗上慢慢挪到秦辰脸上,她面上仍旧挂着嫌弃,片刻后伸手拍了下李妍的头顶。 她嘆口气:「你这么容易相信人,在京城可怎么得了。」 话一出口,秦辰脸上刚刚晕染的笑意,直接又覆上一层冰。 李妍抿嘴,低头别开视线,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能帮的可是都帮了,剩下的她真帮不上。 再往前半步,秦李两家交恶的传言上,有可能就会出现细微的裂痕,有可能会将潜伏这么多年的秦家推向危机,所以就只能靠秦辰自己了。 「记住,信谁都别信秦家。」楚芸附在她耳旁,轻声说。 李妍莞尔一笑,点头致谢。 事情果然和秦辰说的一样,一听来人是李妍,黎安的脸上就不太好看,在一听是问二十年前岳父一家失踪的事,他神情几乎是沉进了水里,冰凉凉一片。 只有黎修听说李妍来了,从后院换了身衣裳,急忙迎了出来。 不等他打招唿,就听正堂上黎安冷哼一声:「这件事二十年前刑部就束手无策,二十年后都察院难不成还能土坟里挖宝贝,开出新花来?」 秦辰没说话,他挑眉回望李妍一眼,再看看楚芸,半晌抬手振了下衣袖:「黎大人借一步说话。」 屋内气氛怪异,黎安嘴上回绝的干脆,可跟着秦辰往偏屋走的倒是一点也不犹豫。 楚芸双手环胸,将李妍护在身后,片刻后才说:「……黎家一直号称中立,但李相辞官之后,办的事情并不太中立。」她眉头微微蹙紧,回头看着李妍,「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大晋女子入仕为官已有几百年的歷史,但大多走仕途的姑娘图的是个稳定。 那种为了站上权力顶点而拼命的,确实少之又少。 她下意识认为李妍入京也是为了生活,为了安稳,并不清楚京城水深,也不明白各方势力是如何盘根错节拧在一起的。 楚芸歪着身子,目光一直望着侧门门口迟疑犹豫的黎修,小声对李妍道:「有些世家,位高权重,但不干人事。秦家算一个,还有一个比秦家更不干人事。」她抬手遮挡了嘴角,凑在李妍耳旁轻声说,「裴家。」 说完,又指着黎安:「黎家自诩中立,但在几个真正中立的世家里,他是最摇摆的那个。他不会配合你,但是一定会配合裴家的那条姓秦的狗。」 李妍「哦」一声,面颊上露出一抹恍然。 果不其然,不知秦辰同黎安在角落里窸窸窣窣说了什么,黎安再回头的脸色就好了许多。 他请李妍和楚芸坐下,而后差人倒茶,嘆了口气:「不是本官为难两位,是实在太久远,本官也不是亲歷者,很多事情记得并不清楚。」 秦辰也一併坐下来,摇着手里的扇子,闭眼揉着太阳穴,什么话也不说。 李妍拱手,刚想开口:「黎……」 「并不清楚?」就听楚芸插口反问,「那这件事谁更清楚?」 李妍赶忙伸手拦了下楚芸,堆了一脸的笑意望向黎安:「黎大人,我想问问,您要如何才能记得清楚?」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楚芸惊讶。 秦辰缓缓睁眼。 黎安则带着几分打量,眸光注视着。 李妍仍旧咧嘴笑着,诚恳道:「如何才能记清楚,这条件您大可以提出来,飞龙山庄来想办法。」 第184章 故人再见 正堂极静。 黎安原本随意松散地坐着,身子依靠在小桌上,对眼前两个女御史的嫌弃毫不保留地挂在脸上。 可现在,他右眼微微眯起,指尖点着桌角,片刻后抬手,招唿管家将正堂所有的门窗都关上。 屋内顿时暗了不少,氛围有些古怪。 黎安揣着手,坐正身子,难得露出点笑容。 他问:「李御史为什么会这么问,你怎么就认为……我不是真的忘记了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李妍也不和他绕弯子,将案宗举在手里摇了摇:「天子脚下,一个世家一夜之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事情能二十年不破,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不是个案子,只是个事件。第二,这件事如何发生,结果是什么……当事人非常清楚,并非自己的能力所能左右,只能听之任之。」 「而这陈氏消失一案,刑部只留案宗,没有结案,也没有人再往下追查……他们甚至连个替罪羊都没抓,除了还活着的当事人清楚整个事件来龙去脉但不能说之外,李妍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黎安面颊攀上几分震惊,但很快消失不见。 他目光看向秦辰,又看看李妍,冷笑道:「怎么没有第三种可能?我与秀琴本就是世家联姻,没有感情,她家里的事情我不关心,也不过问。她善妒又坏心,给我造成的麻烦数不胜数,她家里出事,我一点都不想管,也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如今又过二十年,我不是神仙,记不住那么多噁心人的事。」 「这套说辞煳弄别人还行,煳弄不了我。」李妍蹙眉望着他,「一开始我就说了,天子脚下,世家出事……这根本不是您想忘记就能忘记的事。」 黎安渐渐肃然,神情冷肃:「李妍,别以为我尊敬你父亲,崇拜你父亲,你就可以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说案子就说案子,黎大人扯我父亲干什么?心虚?」李妍丝毫不退让。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李妍身后的楚芸着实被惊呆了。 她坐在八仙椅上,连唿吸都提着劲。 「黎安那套,对付李妍没用。」秦辰小声说,「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他,这次你们兴许真的能问出东西。」 楚芸也顾不上埋汰秦辰,转身问:「她说话如此犀利,不怕黎尚书日后针对她啊?」 秦辰翻个白眼,长出一口气:「我说了好几遍,她用不着你操心,你非要上赶着来帮。」他抬手,振下衣袖,挡着嘴角小声说,「她是沈寒舟的夫人……」 话还没说完,楚芸眼睛都撑大了。 秦辰赶忙一手按着她脑袋,让她把话强行听完:「芸儿,你别瞎掺乎,别忘了你身后还有整个楚平侯府,到时候再把自己卷进去。」 楚芸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冷笑:「楚平侯府不劳秦将军费心。」 黎家正堂,圣人挂画下供奉着三柱线香,摆着果盘。 香燃下一半,李妍也不急,就坐在椅子上翻着案宗。 见黎安敲桌角的手逐渐放缓,这才抬头问:「如何,黎大人想好了么?」她微微一笑,「若是不好说,我们也可以借一步聊聊。」 黎安手紧了。 他勐然起身,手背在身后,不悦道:「浪费时间。」 他抿嘴,目光扫一眼众人,气愤离去。 咣当一声,正堂只剩下李妍三人。 秦辰摊了摊手:「来之前我就说了,别抱太大希望。」 李妍却起身行礼:「多谢秦将军,想知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笑着看一眼两人,指着门外,「我就不在这久留,还有要查的事情,先行告辞。」 楚芸还想再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秦辰整个人拦在面前,阻挡了她的视线。 他黑着一张脸,冷声道:「你要干什么?」 秦辰边说,边上前一步:「我是为你好,你别想再往前走半步。你和她站在一起,不是简单与秦家为敌,自己心里到底有数没有?」 楚芸不服,眼瞅就要反驳。 「你想清楚,秦家能看在婚约的份上处处让着你,裴家呢?」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楚芸提了一路的气,一下就被压下去了。 她抿嘴,望着秦辰那张十年没表情的苦瓜脸,难得退让半步。 垂花门外,李妍看着没跟上来的两人,这才放心离开。 堂堂飞龙山庄庄主,怎么这点小事还是摆得平。 不过也多亏秦辰跟来,李妍现在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是二十年前陈家人消失一事的始作俑者,如今依然大权在握。 第二是,黎安一定清楚陈家是怎么消失的。 她从黎家出来,快步走下台阶,抬头瞧着对面屋檐上蹲着的平南,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李妍,好久不见。」 李妍一滞。 她转身回望,阳光下,黎修一身白衣上绣着银杏叶。 他踟蹰片刻,模样尴尬又憋屈。 半年之前,他在青州还是一副桀骜不羁的样子,甚至当着李妍的面出言不逊,活像是个养尊处优只知道无理取闹的公子爷。 如今经歷了丧母,又来到京城,对自己的身世和位置有了更深的了解后,整个人看起来沉稳许多。 「先前多谢你出手相助,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误会我爹。而且……」他犹豫,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磕磕巴巴半天,才说完后半句话,「而且就算回到京城,生活也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子。」 他是在说李妍帮他写了封信,以沈寒舟的身份肯定了他的才华。 她瞭然点头,温声道:「都是过去的事,黎少爷要往前看。」 说完,她转身要走。 黎修急了,忙追上她的脚步:「我、我想帮你。」 李妍顿了下脚步,站在路口诧异看着他:「帮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眼前人点头如捣蒜:「……你是想调查外祖父一家的事吧,我知道一些,我娘曾经说过不止一次。」 李妍缓缓撑大了眼睛。 她看看黎修,再看看他身后的黎家,眉头缓缓收紧。 她出人意料地问:「你在黎家过得不好?」 黎修愣了下,尴尬否认:「不,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就是过得不好,连装都不会装。 李妍嘆口气,指着望月楼的方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黎少爷不好男色吧?」 问题太突然,黎修「啊」一声,僵在原地。 李妍却笑了:「那里说话比较安全,你随我来。」 理论上应该是安全的,但谁也没想到沈寒舟也在啊。 不出半个时辰,李妍在望月楼的雅间里,手端着茶盏的手直哆嗦。 那个在屋里低头弹琴的傢伙,就算垂帘模煳了面颊,她也一样认得出来是谁。 第185章 来都来了,你就不做点什么? 黎修显然什么也不知道。 他目光落在李妍微微颤抖的手上,关切问:「是天气寒凉?」 李妍「啊」了一声,心思不在他身上,甚至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内容。 此时此刻,那琴声和缓悠扬,明明是惬意的小曲,但落在耳朵里怎么都像是藏了些杀机。 一旁黎修起身,退了两步:「李姑娘稍等,我去找掌柜要一盆炭火。」 炭火? 李妍这才反应过来,深秋将至,天气显然没冷到需要烧炭火的程度。 她忙抬手想去阻拦,可想了想,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待黎修走到门外,雅室门扉半掩着。 李妍干脆端了一盏茶起身,撩开屋内垂挂的帷幔,皱着眉头走到沈寒舟面前。 琴声没停,沈寒舟也没抬头看她。 他这样子莫名让李妍心底生出心虚来,仿佛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你怎么在这?」她直接在一旁坐下,将手里的茶放在沈寒舟身旁。 琴音缓缓停下,沈寒舟这才歪着头望过来,目光渐渐落在那盏茶上,仍旧不说话。 他凉薄紧抿的唇,以及那双看透一切的眸子,戳得李妍心虚更甚。 她「哎呀」一声,发扬遇事不决,先发制人的传统技能,轻咳一声开口道:「你不是入宫去了么,人怎么在这呢?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来,你看那些个公子少爷各个好男色,你这张脸出现在这实在是太危险!」 叽叽哌哌一连串张口就来,沈寒舟的眼眸越眯越紧。 他被气笑了,理了下衣袖,将面前古琴推开,饶有兴致地瞧着李妍:「这张脸留不住你的人和视线,要它何用?」 李妍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下。 果然是生气了。 上次就不让她来,这次她偷偷摸摸来,还被抓了个正着。 李妍心里一边埋怨,一边还在寻思是哪个暗卫居然把她的行踪暴露了。 「别想了。」沈寒舟仿佛看透,端起茶润了一口嗓子,「秦辰喊我来的。」 啊,原来是他。 「秦将军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又不是我让楚芸掺乎进来的,至于这么睚眦必报么。」 沈寒舟鼻腔里出口气,不疾不徐将茶盏放在一旁,直奔正题:「新婚燕尔,你带着黎修背着我跑到男馆来开雅室,李妍,你想干什么?」 李妍面露震撼,抬着眉毛瞧着他。 「这是京城,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我,行事不可如此莽撞。」 「啊……」李妍点头,她转身盘腿坐下,像个孩子一样摇晃着,「我想着这是柳青青的地盘,在这里说话比较安全,没想太多,下次注意。」 说完,她咧嘴一笑。 沈寒舟望着她,一双眸子里倒映着那样灿烂的笑容。 这个女人总是如此,他明明将所有的话都说得那么透彻,可她偏偏非要装傻。 非要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她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事,太明白当下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 这明明应该是个让沈寒舟省心的优点,可他现在想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她哪怕失控一次也好,可这么久过去,却连一次都等不到。 「下次……」他轻声呢喃,伸出右手,手背在李妍下颌骨上轻轻蹭了几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李妍脑袋里嗡一声,两眼随即露出迷茫。 她下意识想往后躲,可沈寒舟这次,一点也不想给她机会往后退,他手腕轻轻翻转,托着她的面颊,探身前倾。 李妍两只手肘撑着地,瞧着沈寒舟一手撑在地上。 他的指尖从李妍眉毛上、鼻樑上,慢慢挪在唇角。 「李妍。」他轻声唤,温柔如水,「来都来了,你就不做点什么?」 什么?做点什么? 李妍脑瓜子嗡嗡响。 那张堪称伟大的脸,距离近到一唿一吸都能感受得到,憋了半天,才发现脑袋里居然组织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沈寒舟的面颊越来越近。 恰在此时,屋门被人推开。 望月楼的杂役,抬着一盆炭火,走进来。 那后面,黎修还多带了个人:「李姑娘,瞧我在这遇到谁了。」 他话音未落,被屋内场景惊呆,整个人如遭雷噼,僵在原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李妍此时尴尬至极:「有人看着呢!」 她赶忙抬手,想要推开沈寒舟,可这男人此时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不打算停手。 他微微笑着,掌心托住脖颈:「没关系哦,我不在意。」 啊? 什么没关系?谁不在意? 在她震惊的注视里,沈寒舟温柔笑起,轻轻吻上她的唇。 「沈寒舟!你!」 「嗯?不够?」 他抵住额头,微微一笑,随即又落下一吻。 站在门口看了半天热闹,实在忍不住的柳青青,手里摇着团扇强行打断:「哎呀,行了,这在我的望月楼里怎么还能吃外带呢?都你这样,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李妍实在无助,两只手都推着沈寒舟的肩膀,转过脸无辜瞧着柳青青,尬笑寒暄:「啊?你来京城了啊?」 「哎哟……」柳青青长嘆一声摇摇头,「别寒暄了,先起来再说吧。」 他一口女腔女调说完这些,手执团扇,轻拍了一把呆若木鸡的黎修:「别误会,人家俩是夫妻,一家人。」 柳青青让杂役将炭火盆放下,命人将门关上。 李妍这才挣扎起身,她脸上十分埋怨,一大堆话到了嘴边,却化成悄无声息的红晕。 红的像是个灯笼。 「你……」她咂嘴,可半晌都没说出什么。 沈寒舟笑意更深,扯了下她的衣摆,委屈巴巴道:「你该不会是要扔下我,走到帷幔对面去吧?嗯?」 李妍自上而下望着他。 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就能捏出这样的脸呢! 这种口吻这种表情,她怎么说得出「是」这个字呢? 李妍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缁衣衣摆,老老实实又坐了下来。 她还没开口,就听见柳青青连连嘆息:「林大人飞鸽传书急得不能行,我紧赶慢赶跑来,结果好白菜还是落猪圈咯。」 沈寒舟没理他,将一旁古琴再次挪回自己面前,手指轻轻抚过,浅浅道:「阴魂不散。」 四个字,柳青青先是愣了下,之后实在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他团扇拍了下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坐着的黎修,问道:「我知道你是来说陈家一案的,那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沈寒舟沈大人,以及他的夫人李妍。」 他笑眯眯扫了一眼黎修:「在下受两位大人委託,也在追查这案子,且已经有了些线索。我们正好核对一下。」 第186章 仅限于此 自从黎家的雨水井里打出两具少年尸骨,最终连黎夫人都被杀人灭口之后,李妍一直将黎家的事情推脱给柳青青调查。 兰花门在大晋每城都有自己的分舵,伪装成顶级的妓院,往来的达官贵人,商贾显赫非常多,所以消息相当灵通。 可就算如此,柳青青也查了大半年。 「事情太久远,而且黎安这个人……」柳青青瞄一眼黎修,「议论黎公子的父亲,是不是会让您心里不舒服?」 黎修恍然摇头,他迟疑片刻才说:「不会。」 他仍旧端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看起来别扭不已。 「……我在京城能有落脚的地方,多亏沈大人当时替我说话。」他长嘆一息,随即苦涩一笑,「但父亲对我,也仅限于此。」 众人相顾无言,沉默望着他,心底对黎修的处境,多少都能猜出几分。 黎家嫡长子是不假,可他爹娘不合,闹到满京城看黎家笑话的程度,连累他也从小离京城,没跟在黎安身边,感情寡淡。 别说父子情,同朝为官上下级的情谊,兴许都比他和黎安的牵绊要深很多。 再加上在京城,真正的李姨娘还给黎安生了个人人称赞的儿子。 在当下科举选材用能的背景中,庶子和嫡子的界限并不明显,谁也不知道最终哪个会走向高官厚禄,万一得罪了,后果难以预料。 相较之下,诗词天赋绝佳的黎修,如果考场上换不来功名利禄,就变得不值一提,存在感几乎为零。 柳青青点头,继续道:「那好,若我之后所说之事让你感到不悦,黎公子大可以提出来。」 黎修拱手点头,目光却依旧留在李妍身上。 那抹注视触动了沈寒舟的神经,他抬手,一把将李妍拦在怀里。 李妍愣了下:「哎你?」 「……黎安并不出入烟花柳巷,所以我查起来花了很多时间。」柳青青直接开口,一时吸引了李妍的注意力。 她身子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态,隔着帷幔望过去。 沈寒舟稍稍侧目,扯过一旁垫子,放在她腰后。 「当时参与这件事的大人基本都已经告老还乡,京城里还会提及此事的也只有一些老辈子会在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偶尔说到。」 李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柳青青的话里,她没挥开沈寒舟的手,反倒是乖巧的坐在那,靠着垫子仔细地听。 帷幔另一边,柳青青摇着团扇,郑重道:「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陈家应该是得罪了某个江湖门派,才遭此一劫。」 「杀门。」黎修脱口而出,「母亲不止一次说过,若无杀门,她和父亲绝对不会到如此境地。」 雅室内安静片刻。 如果没有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李妍也会理所应当地认为是杀门人干的。 可自打亲眼见到杀门人被裴应春当成棋子来用,这个结论就不一定站得住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你们倒是说话啊,怎么看?」柳青青问。 李妍没动静,垂眸想了片刻,她问黎修:「黎夫人是怎么说的?」 黎修端坐在桌边,回忆道:「母亲说自己和父亲自幼定亲,原本关系很好,虽然不到恩爱有佳的地步,但也不是那几年如仇人相见一样,彼此往对方最心窝的位置扎刀。」 黎夫人本是陈家嫡女,在京城也是世家大户,自幼识字读书,所受一切都是为了出嫁后相夫教子,不让陈家蒙羞。 这本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她和黎安自幼相识,一直相处融洽,没有什么矛盾。 「她自己很清楚,世家贵女的婚姻本身就是两个世家的一桩交易而已,不需要有爱情。」黎修抿嘴,「虽然她干出的事情令人髮指,但我还是要说,我母亲真的不是为了父亲身旁那个主母位置,才做下那些事情的。」 主母的位置,黎夫人看得很淡。 两个世家联姻,家境相当,她做不做主母并不重要。 既非高攀,也非下嫁,原本谁打理就还是谁打理,这就可以了。 甚至那些帐本她过目与否,都不重要。 「母亲也不反对父亲纳妾……大晋律令里有写,像父亲这样的官职,是可以再娶两房妾室的。」他说,「不知在座各位相信不相信,我是觉得,母亲是知道当时在青州的『李姨娘』是假的。」 「我……那时事发突然,我捧在掌心的女人死了,脑子里一团乱麻,很多事情理不清楚,这件事就没能说出来。」黎修抿嘴,「幼学之年起,母亲不止一次同我讲过,若有一日她不能活着回京城,让我跟『李姨娘』走。」 他摇摇头:「母亲待『李姨娘』如家人,沈寒……沈大人也来过我黎府多次,当知我不是信口开河。」 李妍一边听,一边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那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和你父亲关系变差的,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追问。 黎修抿嘴摇头:「但有一次,她情绪失控时我有听到她大吼。」他望着众人,苦笑道,「说我父亲是个败类,是衣冠禽兽,蠢货。如果她一生能再来一次,宁可下嫁,宁可远嫁,也不会嫁给我父亲。」 嫁给黎安,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能让她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歇斯底里的吼出这样的话来。 世家嫡女,将三从四德刻在肚子里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失控至此? 垂帘对面,柳青青摇着扇子,接了黎修的话往下说:「嘛,虽然街头巷尾都说是二十多年前,但实际上,陈家失踪这件事,确切发生的时间是十四年前。此后,黎夫人和黎安的关系恶化到家喻户晓的程度,她一气之下,带着黎修回了青州老宅。」 「其实我还是很好奇的。」他微微眯眼,手里的团扇也摇得缓慢不少,别有深意,「查这件事时,人人都说两人交恶,相看两厌。但具体怎么交恶,如何相看两厌,又做过什么值得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半年了,都没一个确切发生过的例子来佐证,一个都没有。」 李妍愣了下,她惊讶问:「装的?」 「这我哪知道。」他话音里带笑,「老话常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我们都找不出来的消息,谁知道会是哪一种解释的『空穴来风』呢。」 柳青青又「啊」了一声:「虽然如此,但还是精确地查到两件事。第一,出事的时间不是你们说的二十多年前,而是十五年前的中秋夜。并且非常肯定的是,从不喝花酒的黎安,在那天晚上去了杏花楼,并且与李姨娘在同一间屋子里,待了一整夜。」 「第二天,杏花楼就被一把邪门的大火给烧了个精光,里面不少遇难姑娘的身份,至今无法确定。」 第187章 我做什么样的决定,管你屁事! 黎府书房,黎安坐在紫檀木书案后。 他无心正事,眼前白纸上写满了「秀琴」二字。 陈秀琴,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被指腹为婚的正室夫人。 很多很多年前,久到他都记不得是哪一年了,京城深秋,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他刚进户部,跟在李清风身旁,在三里亭赏枫叶时,那个男人捲起衣摆,搬了两块大石头,堆在枫树旁。 堂堂户部尚书,在一众游人的眼眸里,垫着石头块,伸直手臂,才折下一枝枫树枝。 李清风手指捻着那根树枝,眸子里满是温柔。 黎安站在原地没动。 他下意识问:「李大人折那个干什么?你若喜欢这枫树,下官给你挖一棵送府上去。」 那日天高云淡,山间微凉,秋意满满。 李清风站在一片红黄相间的林子中,渐渐露出几分诧异的容颜:「我喜欢的不是树,是景。」他微微笑着,「折一枝赠内人,她应该也会开心吧。」 黎安不理解。 他站着没动,好奇与诧异都挂在脸上。 是听说李清风和结髮夫人的感情非常好,圣上喊他下棋,甚至都因为夫人的缘故,被李清风推辞了。 如果能知道他夫人喜欢什么,投其所好,是不是就能和李清风的距离稍稍近一些? 「您……」他话到了嘴边,可又觉得问那些的意图也太明显,不知道该怎么说。 谁知李清风笑了。 他依然拿着那支枫树枝,两手置于身前,打趣一般点评:「黎安啊,听我的,你以后就在户部,做到户部尚书就可以了,别再想着往上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啊?」黎安懵了,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思路,又是怎么跳到这句话的。 李清风笑着抬手,指指自己的腮帮子:「心思都写在脸上。」 黎安抿嘴。 他尴尬低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不是否认你的能力,恰恰相反。」李清风踱步上前,「你有能力,只是缺了一样比能力还更重要的东西。」 听到这,黎安抬手。 他拱手深鞠一躬:「望李大人明示。」 秋风顿起,吹着面前人的衣摆。 黎安不知道李清风是什么表情,可他感受得到那股肃然与郑重。 李清风沉默片刻才道:「……你缺了就算豁出命,也不能失去的东西。」 他注视着面前那双布鞋,感受着李清风落在自己肩头的手,以及他慢慢低下头小声说:「你真的觉得,身边人只要是个女人就行?」 黎安僵住。 他耳膜嗡一声,惊恐抬头。 那瞬间,万物收拢,光阴汇聚,眼前书房里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李夫人此时正站在他对面,手捧一碗莲子粥。 十几年岁月流逝,似乎没能在她面颊上留下痕迹,这个女人依然如初见那般美丽。 她没抬头,轻轻将碗放在桌角,福身行礼后,像个侍女一样,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出去。 黎安望着那碗莲子粥,手指揉着鼻樑根。 当年他敬佩李清风,也畏惧李清风。 他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像是倒影着真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 「……是个女人就行……」他背靠在椅子上,长嘆一口气。 之后又像是被谁激怒,勐拍一把书桌,怒吼道:「我做什么样的决定,管你屁事!」 他一把将桌上物件全都扫到地上,在叮叮咣咣的声音里凶神恶煞,喘着粗气。 他不想承认,也不想被任何人知道,陈家一夜之间的消失,只是他一次选择的结果而已。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也没想到,我也是受害者……受害者……」黎安踉跄两步,又一次坐在椅子上。 他比李清风早六年中状元。 和殿试上只拿了榜眼的李清风不一样,黎安手里攥着的是实打实的状元,是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换来的最大褒奖。 那一天在他的记忆里都是鲜活的,天没那么蓝过,身上的状元服也没那么艷丽过。 他仿佛在那天就看到自己平步青云,站在人上人的位置,看众生叩首,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黎安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泄了气。 片刻后,他才恢復些许理智,向着门外道:「来人!去把黎修喊来,我有话要问他。」 至此,在屋顶上看了全程的平南,悄悄将瓦片放回原位。 望月楼中,柳青青让人端上一碟花生,撩开帘子送到李妍面前。 她想事情的时候嘴里总是要吃点小玩意,花生是最合适的。 只是没能送到李妍手里,沈寒舟接下小碟,低着头自顾自剥开花生壳,倒出里面两粒饱满的花生粒,又在掌心中搓开红衣,才放进李妍手心里。 「十四年前中秋夜,黎夫人那晚在黎府和年幼的黎修一起赏月。本该和两人一起共度佳节的还有时任金部员外郎的黎安黎大人,却没有回府。」柳青青识趣地退了几步,坐回一旁,「……我收集了很多线索,也找了以前金部郎中,以及和他同时作为金部员外郎,如今已经是赣南令的刘大人。他们都回忆说,黎安那天下午,好像接到了一封信。他嘴上虽然没有说,但是表情样貌,事情应该非常紧急。」 柳青青顿了顿:「他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 女装在身,笑容冰凉凉没有温度,她摇着手里的团扇,精心打理过的手指甲上还绘着兰花门特有的凤纹。 「那天我爹差人送口信,说金部太忙,快到年底他抽不出时间提前回来。」黎修咬唇,「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从那日起,我有一个多月没见到我娘。再见时,他们两人已经因为李姨娘要进府而吵到不可开交。」 「……我其实不理解。娘对父亲纳妾并不反对,但偏偏对李姨娘入府这件事,说什么都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他迟疑片刻,嘆口气,「就算到现在,我也不理解。」 世家贵女,从出生起,从明白自己只是家族的棋子那一刻起,就对爱情死了心。 别人如此,陈秀琴更是如此。 她和黎安从小一起长大,非常清楚在这个人眼里情爱无用。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等值交换。 第188章 沈大人,我也是人,我也会噁心 黎修没能说出太多,就被黎家找上门的僕人带走。 他临行时非常急切,手扒着门框,着急道:「李庄主,我知道飞龙山庄现在情况不好,但是我可以不要银子,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与沈大人曾经情义上,让我去青州飞龙山庄做事?」 他没等到李妍的回答,就被僕人强行拉走。 李妍坐在雅室窗前,看着他在楼下,被口中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什么的家僕推搡,一点公子少爷的模样也没有。 「……没想到让他来京城,竟会把他送到这般境地,连个僕人都敢欺负他。」 她话没说完,一双冰凉的手自后向前捧着她的脑袋,把她从窗边扯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你心疼他?」沈寒舟贴在她耳边问。 李妍后背一个机灵,赶忙摇头:「人自有因果,犯不着我操心。」 她一边说,一边慌张地将沈寒舟的手从脸上抓下来,求救般看着柳青青:「你该不会半年就查了这点东西吧!」 原本坐在椅子上看热闹的柳青青,噗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眯眼瞧着李妍,拿出手帕沾沾嘴角。 「你是不是对兰花门的实力有什么误解?」他将茶放在一旁,「我接下来说的事儿,没有证据,但有不少知情人。虽然裴应春出手灭口过一轮,但总有几个漏网之鱼不是。」 他「呵呵」一笑,团扇遮面:「那个李姨娘,是裴应春和妓女的孩子。」 屋内登时安静下来。 「你说什么?」李妍满脸震惊,「裴应春的女儿?」 此话一出,沈寒舟反应极快,一把捂着她的嘴:「嘘……」 帷幔对面,柳青青似乎对眼前这一幕非常满意,咯咯笑出了声:「我这望月楼前后左右都是兰花门的铺子,还是很安全的。」他垂眸,「以前,李相也常常带客来这间雅室商量对策。」 顺着柳青青目光望去,李妍这才注意到雕花木门上用金箔覆盖出的凤纹图样。 她将沈寒舟的手臂扯下,追问:「这个消息是传言么?还是比较可靠?」 柳青青饶有兴致瞧着她:「我没证据,你记得我刚才说,他和李姨娘相见之后次日,大火烧了整个青楼么?那次走水被定义为意外,但其实所有的尸体都不是死于大火的。」他顿了顿,「有三名刑部仵作,因为上书奏表此事而被免职,其中两人死在还乡路上,还有一个放下这些去游山玩水了,躲过一劫。」 「这个人被我找到了。」柳青青轻笑,「他回忆了不少细节,当中最有意思的就是验尸时,无意间瞧见李姨娘跪在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前,唤了一声娘。」 此刻,就连沈寒舟也终于坐正身子,手支着下颚,蹙眉思量:「这什么也不能说明。」 「嗯。」李妍点头,「最多只能说明死去的青楼女是她母亲,和裴应春可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柳青青摇着扇子,咂嘴道:「我不是说了么,没证据啊。她是裴应春女儿这件事,是裴家管家在这喝多了,被我的人引导着说出来的秘密。之后我沿着这个方向往下查,确实觉得比较奇怪。」 「裴应春其实有个怪癖,他不是什么人都用的,当他的棋子,要么得是有他血缘关系的儿子孙子、女儿孙女,要么就得是『义子』『义女』……」他琢磨道,「整个京城保持中立的世家不多,黎安作为户部尚书能中立到现在还没被他搞死,这就已经很奇怪了。」 确实。 从青州一事就能看出来裴应春这个人有多狠毒,用起手段来从来不讲武德。 自从大晋实行二府三司制之后,户部在三司里拥有极大权利。在这个位置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人,他应该会想办法动手换人,绝对不会留黎安到现在。 「其他的呢?」李妍追问,「李姨娘的身份暂且不表,还有其他线索么?」 「有啊。」柳青青「哎呀」一声,埋怨道,「都是你们俩老用奇怪的形式打岔,害我每次话都说不完。」 他拿着一副「新婚夫妇倒也可以理解」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瞧着两人。 屋内都是自己人了,柳青青显然自在很多,也不端着一副女人架子,将手里的团扇放下,揉揉脖子,又揉揉自己酸痛的腰背,片刻后缓缓开口:「那个侥倖活下来的仵作,恰好也负责勘验陈家一案。」 「他和我说的比较多的就是陈家失踪那一案里,和外界传言不一样的地方主要有两点,第一併非失踪,确实有尸体,只是尸体比较少。第二是整个陈府的样子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如果将那几具尸体搬走,任谁也看不出是个死了人的现场。」说到这,他望着李妍,「李庄主应该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吧?」 李妍点头:「杀门手笔。」 「嗯哼。」柳青青点头,「下八门里只有杀门干这种事情非常专业,专业到甚至以此为卖点,开价的时候还要额外收银子。如今倒是得感谢他们,不然这陈年旧案真真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只是如今杀门已经没了,要想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属实麻烦。」 李妍沉默片刻,脑海中忽然想起来一个人。 「……也不一定会很麻烦。」她直言,「我们入京途中,遇到了天剑派那个被赶出门的苏红尘。他说自己的师父,之前天剑派掌门人郭清风,就是杀门『鬼』派因果针的传人。」 柳青青「啊」一声,直摇头:「那个傢伙……」 「你认得?」 「他好男色,常常出入望月楼,最麻烦是这两天日日跟在我屁股后面,说什么得救了。没想到居然还和杀门有这么一层关系。」柳青青思量很久,歪着头问,「你准备找他帮忙么?」 李妍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嘴里塞着沈寒舟投餵的花生,嚼很久才说:「我想想,我得想想。」 「不如你去问问他?」沈寒舟忽然开口,笑眯眯看着柳青青。 柳青青无语,双手环抱在身前,极为不情愿:「沈大人,我也是人,我也会噁心。」 沈寒舟笑意不减,仍旧那样注视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李妍看着柳青青面色越来越差,直到最后摆摆手,捂着心口连连道:「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行了吧?」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她问。 「我没威胁他。」沈寒舟像是受委屈的小狗一样,道,「他是自愿的。」 柳青青更无语了,虽然他早就知道沈寒舟是个厚脸皮,还没想到能厚成这样。 他指着两人,刚想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 「掌柜的,您快出来,出事了。」 柳青青诧异,他将门打开一条缝,看着外面几人,蹙眉问:「出什么事了?」 来人面面相觑,谨慎道:「望月楼的水井里不知怎么就捞出来具尸体,看衣着,像是个太监。」 第189章 用来钓你这条大鱼的诱饵 尸体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太监。 柳青青站在门口,只迟疑了一瞬,便转身回头,无奈道:「看来是有人盯着你们来的。」 前脚来望月楼,一壶茶水刚刚凉透,事情就紧随其后。 沈寒舟从蒲团上起身,拍了拍沾满花生红衣的手心。 他很久没有穿过白衣,身上这件月白的衣裳与温润的气质重叠在一起,让李妍一时恍然,仿佛又回到在青州的那些日子。 那背影没变,沉重淡定,一手背在身后。 可李妍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点着唇角,露出几分哀愁。 「李妍?」沈寒舟轻声道。 「啊?」她思绪被拉回来,看着眼前两人,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哦,你们让我上啊?」 沈寒舟点头:「想想对方的目的,此时你大方出面,是最合适的解法。」 确实,京城里走后门新上任的女御史,出现在发生命案的男青楼里,对方又是皇城内侍,完全在御史的职权范围之内。 假如李妍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跑了,那算是正中下怀,之后不管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 后果轻了,会将她从都察院除名,若是重了,她十之八九会成杀人兇手。 「与其把你保护在身后,不如推在最显眼的位置,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反而会无法下手。」沈寒舟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姿势。 即便如此,利害关系清清楚楚,可这阳谋就算破了,李妍的口碑恐怕也要崩塌。 她心里万般无奈,却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拨开众人,手里举着块都察院的牌子,第一时间赶到水井边上。 望月楼,京城最出名的男馆。 出了这么大事,水井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但比起看死人,在场围观众人更惊讶的是男馆里居然冒出个女官来。 一道道目光戳在她后背上,李妍生无可恋,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蹲在尸体边上,从怀中拿出手套带上,抬头望着对面杂役问:「是谁发现的尸体?」 她得赶紧让自己沉浸在案件中,好忘了身后这一双双要命的眼睛。 杂役吓软了腿,正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他哆哆嗦嗦指着自己:「是小人先发现的。我就是来打个水,打水啊!结果那木桶沉得像是绑了千斤巨石,我就多喊了两人过来。」 他指着身旁另两位,都要哭出来了:「我们仨废了老大劲,转好久,就从水井里转出来这么个东西啊!」 他嘴里说的东西,就是现在穿着一身太监服,平躺在地,浑身湿透,早就没有唿吸的傢伙。 「哎呀!我就只是想打水出来啊。」杂役还在干嚎。 沈寒舟此时拨开人群,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惊唿。 他面露厌恶,却又不能太过明显,蹲下身也拿出一双手套带上,低着头在一片「这小子长得不错」的赞嘆声里,对着那具尸体上下其手。 水井旁顿时安静下来。 李妍环顾四周,围观者表情各异,有震惊、有钦佩、也有吓傻了难以唿吸的。 不愧是沈寒舟,悄无声息,就帮她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回去可得好好感谢他。 「你上次来打水是什么时候?」她继续追问。 杂役蜷缩着身子:「半个时辰前,我给灶房水缸里添水,水缸当时已经见底,现在快要满了。」 「这当中都没有异样?」 「这要是有异样,我早就收手了啊!还能把这水倒水缸里不成,谁敢用啊!」 他说完,众人一阵附和。 李妍瞭然点头,正要低头查看尸体,却见沈寒舟的手挡在她面前。 「那边。」他轻声说,「井中也许有东西,这里交给我。」 验尸沈寒舟更在行一些,李妍点头起身,走到井边,望向深邃的井底。 绳子另一端,木桶飘在井水上,水波清澈,倒影着天光。 「好端端一个人,不可能是从天而降的。」她收回实现,目光在围观众人身上环视一周,「诸位,可有人见过此人?」 人群面面相觑。 最终只有一个人举着手,从最远端走出来。 他站出来的那个瞬间,李妍眉头一紧,本能地警觉起来:「苏红尘?」 摇着扇子的苏红尘啧一声咂嘴,他直奔主题:「我跟着他来的,最多半个时辰之前,这人才进望月楼。」他说完,瞧着李妍,一言难尽道,「你怎么也在这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直接跳过这个问题,追问:「你跟着他干什么?」 苏红尘愣了下:「这,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太监上青楼的,没见过太监来男馆的……好奇啊。」 他走到李妍身旁,甩开摺扇挡了下嘴角,小声说:「主要是看他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好人,我正好也要来这,就多了个心。」他望李妍一眼,「这衣裳,是宫内最低等的内侍,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 「废话。」李妍白他一眼,「什么级别也都不应该出现在这。」 苏红尘咧嘴一笑,目光在李妍身上打了来回:「哎嗨!这话可不兴说,您不也是一身缁衣出现在这的么?」 李妍眼眸一转,随即道:「我来见老熟人,有何不可?」 「老熟人?」苏红尘一滞,面颊上露出几分考究,「你在京城还有熟人?」 李妍指着他身后:「望月楼掌柜柳青青,是我在青州旧识,她来了我当然要来看看她。」 苏红尘摇扇子的手停了。 他诧异回头,正对上柳青青站在人群边沿,低头思量的模样。 「……没想到两位竟然认识。」他哈哈笑了,扔下李妍,脚步轻快地往柳青青身边凑过去。 李妍这才有机会走到沈寒舟身旁,看着他从那太监怀中拿出被水浸湿的信来。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边听沈寒舟低声道:「手法干脆利落,余温仍在,死亡时间不出半个时辰。」他顿了顿,小声说,「是个假太监。」 李妍抬眼,诧异望过去。 就见沈寒舟竖着手指,比了个嘘的模样。 又将眼前人微微抬起,扯开他肩后衣领,示意李妍看一眼。 她忙伸头,从领口瞧进去,看到了尸体上纹绣的图腾。 「鬼……」她脱口而出,「杀门鬼派居然还有人活着?」 「说不定是个诱饵。」沈寒舟微微抬头,笑着说,「用来钓你这条大鱼的诱饵。」 第190章 死于自大的人比死于无知得多 太监服,又带着杀门图腾,这个人的身份沈寒舟清楚。 就是每隔十五日,打着送药为旗号,往东宫送五石散的人。 大晋严令禁止食用五石散。 那种东西只要碰了,一生都难以戒断。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它又是想要彻底控制一个人时最好的药。 正在沈寒舟发愁怎么将这些事告诉李妍,秦尚带着都察院其他人赶到了,他将整个望月楼围了起来,正挨个排查。 那长脸第一眼瞧见沈寒舟,举着念珠的手先愣了下,第二眼看到沈寒舟对面的李妍,手就像是石化了,半晌都没动一下。 秦尚甚至往后退了几步,仰着头看着门口匾额,确定自己确实是来的望月楼后,一脸「原来你们玩这么开」的神情,十分复杂地看着两人。 李妍抬手清了下嗓子,趁他没来得及想太多之前道:「这个……身后有烙印,和在青州放火杀人的那群应该是同一帮人……的吧。」 秦尚神情考究,目光在沈寒舟和李妍身上打了好几个来回,又看看身旁一众都察院御史。 见他们竟没人认出沈寒舟,这才开口刻薄起来:「李大人,你断案还真是逻辑清楚,连蒙带猜。」 李妍干笑一声,瞧着他那双三分凉薄四分讥诮的眼睛,心底为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演技,扔到戏园子里都瞧不出违和来。 可还不等她开口,就见楚芸从楼外风风火火进来,瞪了秦尚一眼:「秦二少爷若是这么有逻辑,不如这案子交给你负责?」她指着李妍,「李大人身上已经有一桩案子了,当腾不出手来处理其他。」 楚芸说完,回眸看向李妍。 眸子落在李妍身上的瞬间,勐被她身旁的沈寒舟拉走了注意力。 她大惊,连忙拱手就要行礼。 却见沈寒舟不动声色地比了个嘘的样子,站起身埋怨:「好好的望月楼,被几位大人这么一折腾,我们生意还怎么做?」 楚芸愣了。 当朝太子宋唯幽,在望月楼里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她双唇半张,退到门外,和方才秦尚一样,抬着脑袋看了两遍。 确实是个男青楼…… 楚芸心情复杂,有很多句话卡在喉咙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只有沈寒舟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那么合理那么惬意。 原来如此。 楚芸看看身旁「裴家的走狗」,再看看暗地中想方设法要拔掉裴应春的太子,心中顿时瞭然。 确实,病弱太子身上一点毛病没有,就这么健健康康出现在这,要是被裴家知道了,怕是要出大事。 她顿时矛头转向,对着秦尚噼头盖脸责难道:「李大人恰好在此,秦大人路上耽误这么久,连我都赶来了竟还没查出线索,居然还责难一个人支撑这么久的李大人,不妥吧?」 秦尚手里的念珠这才往下走了一颗,他不是接不上这话,是没办法当着众人面怼楚芸。 他抿嘴:「你来这种地方,我哥知道么?」 楚芸一滞:「你什么意思,我去哪里,有必要告诉秦辰?」 秦尚心头有苦说不出。 眼神一个劲往沈寒舟身上飘。 却见他只当没看见,和李妍面对面梳理起案情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如果苏红尘说的是真的,也就是说有人在望月楼里,神不知鬼不觉干掉了一个杀门人。」沈寒舟支着下颚,思量许久,「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普通人应该杀不死他吧。」 「那可不一定。」李妍直言,「越是专业,越是自大,死于自大的人比死于无知的多。」 沈寒舟点头。 他伸手扯着李妍手腕,站在望月楼一楼隔间旁,里面大理寺和都察院御史,正在盘问号称看到这个太监进入望月楼的苏红尘。 「几位大人,我真是出于好奇,这很难理解么?几位大人要是瞧见太监逛青楼,不会觉得真新奇真有意思,着急想跟上去瞧瞧?」 沈寒舟背靠门框,仿佛将一只耳朵放进隔间里。 李妍好奇,也探着脑袋往里瞧。 就见苏红尘背对着她,正一个劲解释:「你们与其在这查我,不如查查那位公公,为什么出宫啊,是不是被仇家盯上了啊?啊?」 他说到这,忽然身子一顿,手指着隔间外:「青州飞龙山庄来的李妍,方才可是从那尸体上摸出一封信来的,那说不定才是重要线索,你们在这围着我,我能有什么话说啊?我不知道他怎么死在井里的啊。」 沈寒舟听到这,冷笑一声:「甩黑锅的动作倒是行云流水。」他瞧着李妍,沉默片刻,「此人不可信。」 李妍没收回视线,但仍旧点了下头:「你刚才看尸体,找出怎么死的了么?」 她说完,才看了沈寒舟一眼。 往常他不这样。 勘验尸体之后,话不会只说一半,他惯常将所见所有都说出来。除非有某个消息,对李妍不利,才会有所隐瞒。 而刚才,被害人是怎么死的,沈寒舟只字未提。 果然,他迟疑片刻,将掌心展开。 一块经过精心打磨的玉石片,赫然呈现在掌心。 「飞龙商行的玉石片应该还没跟着商队发到京城来,但是此物……只要了解青州的人,就一定会知道飞龙商行近来最火的东西,就是此物。」 李妍眉头微微皱起,她将那玉石片拿在手里掂量几下。 和田玉,精雕工,右下角刻着变体的「千」字。 沈寒舟背手而立,关切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尸体应该是为了嫁祸给你,才出现在这。」 李妍想了想,没点头。 「如果没有那封信,我觉得你这个推断有理有据,但是有那封信……」李妍从袖兜悄悄拿出那份湿润的信,她小心翼翼展开,「说实话,我觉得这封信里的内容,比这条命值钱多了。」 沈寒舟诧异接过。 那信上黑墨已经大面积晕染开,写着「查明千门李」,后面几个字模煳到猜不出来,之后又见「静候太师吩咐」和「夺取秘术」字样。 沈寒舟手持信页,怔愣片刻。 他当着李妍的面,将信纸撕成碎片。 「你撕了我一会儿怎么解释?」李妍大惊。 沈寒舟没回答,拉着她就走。 经过门口时向着楚芸颔首点头,而后径直走向二楼,关上门就撸起袖子:「快,我来研墨,你来写。」 李妍被他那焦急的样子给镇住了,顾不上细问,连忙执笔。 沈寒舟找了张宣纸,揉成一团,再重新展开,手指点着最右边那列,开口道:「已彻查飞龙山庄,未见与千门相关之物,静候太师吩咐。」 他说完,端起一旁剩余的凉茶,在李妍震惊落下最后一笔后,喝了满满一口,于墨迹未干之时,尽数喷在宣纸上。 「叠起来,泡水去。」 第191章 你要是把这东西给他,你就是傻透了 最初,李妍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直到自己写下那些字,才忽然察觉到意图。 死去的杀门人怀中带着和千门李氏有关的信,她一边将信泡进水里,一边思量。 案子变得复杂了。 「江湖里有多少人知道飞龙山庄就是千门?」沈寒舟站在门边,他将大门打开一条缝,始终瞧着外面众人的一举一动。 李妍将浸泡在水中片刻的信纸拎起来,她摇摇头:「没几个知道的。」 水珠从信纸边缘低落,黑色的墨在桌上变成蜿蜒的龙,她扯过抹布展开,将纸平放在上面。 「江湖都知千门李氏,也知道飞龙山庄庄主是李姓人家。但是能确切将千门李氏和飞龙山庄划上等号的,没几个人。」她小心蘸着纸张上的水渍,平淡道,「而且千门善做局,玩骗术,所以江湖上还流传『千门李氏』本身就是骗局的话。只有和我爹相熟的盗门掌门、兰花门掌门,还有烽火楼楼主知道真相。」 她抬眉看向沈寒舟,微微一笑:「天下李姓这么多人,谁知道是哪家的李啊。隔壁大魏皇族还姓李呢,怀疑我这个李,还不如怀疑他们去。」 沈寒舟垂眸,他侧目回望:「那你觉得,谁能将飞龙山庄就是千门李氏这件事,透露给杀门知道?」 李妍手里的活停顿了下。 她看着那封做好手脚的信,无奈一笑:「谁都能。」 「千门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存在,只要有心去找,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她将信纸对摺,小心放回信封里,「但显然,裴应春找我们,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情。」 「那信中提到『秘术』。」沈寒舟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李妍微微一笑,挑眉看着他:「你相信有那种东西存在么?」 沈寒舟没回答。 也是,他回答不了。 记忆只恢復了些许,如今还被李妍捏在手里忽悠的沈寒舟,连飞龙山庄的事情都只知最多五分,更别说山庄背后隐藏的千门了。 不等她继续开口,就听沈寒舟吭哧一下笑了。 他那双眸子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愫,轻声道:「我信不信不重要,裴应春应该是信了。」 他将门扉轻轻合上,走到李妍面前,将她手里湿乎乎的信抽出来:「找线索破案,就像是拿着棉线串珠子,这封信,很可能是当中最关键的那颗珠。」 边说,沈寒舟边将桌角上的浆煳打开,往信封上涂抹些许,又故意揉了几下。 李妍也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往昔那些碎片一样的线索,在这封信的加持下,逐渐开始各归各位。 欧阳家的十本琴谱为什么会被悬赏。 杀门屠戮青州时为什么不是冲着李妍去,而是直奔飞龙山庄…… 这些当时无法解答的问题,在此刻因为一封信,有了唿之欲出的答案。 「裴应春是不是疯了,满天下找一本不存在的秘籍。」李妍嫌弃撇嘴,「他竟然真的相信一本书就能让人『得之得天下』。」 沈寒舟将信收进怀中,片刻后道:「当下更重要的是这杀门人的死,本来以为他们是为了嫁祸给你,故意为之,现在这个推测倒是有些站不住脚。」 没错,原本李妍也觉得,是某个人暗中追着她来到这,为了将她从都察院除名,故意做下的案件。 牵扯皇城内侍,案子要是不能破,都察院颜面扫地,必然需要被追责。 那么第一时间插手此案的李妍,就是背黑锅最好的人选。 可是沈寒舟撕碎的那封信,让事情有了奇怪的反转。 「谁会杀自己来嫁祸我啊?还是这种这么重要的送信人。我把信拿起来的时候你也瞧见了,上面封口的米浆都还没掉,说明还没打开。」她背靠书案,双手环胸,实在不明白,「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杀敌一百自损一万?」 沈寒舟笑起,他将信在手里摇了摇:「总而言之,这当中应该有什么问题,你处理起来要千万小心。」 「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假太监是怎么死的呢。」李妍问,「说了这么多,我差点都要忘记了。」 沈寒舟垂眸,他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来京城路上,杨城童百万是怎么死的么?」 童百万的尸体上仅有一处细微的伤痕。 是一根手指长的针,比绣花针细,比针灸针粗。 从背后,穿透衣服,打进心脏。 在勘验的时候被沈寒舟从后背心里夹出来,针上还带两列小字: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 那是杀门最出名的暗器,在唐门暗器榜与玉锋针并列第二的「因果针」。 「你的意思是,又是因果针?」李妍惊讶。 沈寒舟却没点头:「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取针,但刺进去的样子,伤口大小以及角度和位置,都和那一针极为相近,具体是不是,还得拉回都察院验了才知道。」 他歪着头,轻声说:「能随意出入皇城的内侍很少见,你要谨慎处理,最好能先问问……」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争执声。 「秦大人,那信大家都瞧见了,又不是我信口胡诌?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啊,我苏红尘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称『无边飞雪萧萧落,红尘万里皆是客』的红尘公子,得罪朝廷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沈寒舟蹙眉,快步走到窗口:「你快走,你带着信,若是此时被人看到你我同在一间屋内,容易引起怀疑。」 他把信递出:「去交给楚芸,楚家和太子关系深,她自然知道怎么帮你。」 楚家? 李妍一脚踩在窗口,她接过信,眼眸里映着沈寒舟催促的神情。 他怎么会记得楚芸的?又是怎么知道楚家和太子的关系? 仅凭秦辰短短几日的讲述,真的能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叩门声响起,容不得李妍细想。 她翻身上屋顶,快步走到屋檐另一侧。 两层楼下,楚芸正勘察尸体。 满院子捕头,没人注意到头顶的李妍。她趁机轻功跳起,一跃而下。 恰好楚芸回头,看着她从两层高的屋顶上,毫髮无损地落地。 楚芸微微一愣,随即赞嘆道:「李大人好身手。」 李妍咧嘴,璀璨一笑,伸手将信递给她:「物证。」她指了下身后,「总觉得不能交给他。」 楚芸撇嘴,哼一声:「他们家坑李丞相坑得那么惨,你要是把这东西给他,你就是傻透了!」 说完,瞧着李妍连连点头的样子,又自己哈哈笑了:「说明不傻,这我也能放心一些。本来在都察院的女子就少,要是我们自己再不擦亮眼睛,容易被那群混帐男人骗。」 楚芸边说,边望一眼院门方向,似乎是没瞧见秦尚身影,才安心地拉着李妍,将她带到一旁:「……你刚才勘验过尸体,应该知道这是假太监吧?」 李妍点头。 楚芸迟疑片刻,试探性地问:「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关假太监的传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第192章 李妍,我恢復记忆了 望月楼被勘验之后,吃了几张长长的封条。 柳青青揉着自己的额角,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柳掌柜要是无处可去,不如暂住在苏某家厢房如何?」 柳青青挑眉,打量苏红尘一眼。 他想起沈寒舟的话,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楚楚可怜,团扇遮面,娇羞道:「公子,青青身份,有辱公子门楣,不妥。」 苏红尘摇头:「哪里的事!」他郑重道,「我是在对李庄主的朋友出手相助。」 他回望一眼望月楼,感慨道:「这般境况,想来李庄主也无暇他顾,作为朋友,理当帮衬一把。」 柳青青瞧着他,三十多岁的人,想的什么歪主意感觉都挂在脸上了。 他压着心头噁心,福了下身,迟疑犹豫许久,红着脸点头:「那就多谢苏公子了。」 直到两人一同离去,李妍才站在街角,收回视线。 楚芸眉头紧皱:「我派人盯着吧。」 「不必。」李妍摆手,「苏红尘不是柳青青的对手。」 「啊?」楚芸诧异。 她瞧着身旁这位晚生自信的面庞,心中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走,我带你吃京城的夜市。」楚芸笑了,「本该大摆筵席为你接风,可当下京城现状人人自危,筵席着实太显眼。」 李妍笑着点头:「我知道。」她转身,撞了下楚芸的胳膊肘,「走,我要吃最特色的!喝最好的酒!」 沿着京城最长的夜市,楚芸带着李妍从头走到尾,手里吃食没断过。 她带李妍去了京城最好的酒楼,两人要了一壶女儿红,楚芸喝了三杯,就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小时候的事。 「我们四个小时候玩得可好了。」她有些微醺,「秦辰,二殿下……哦,太子殿下,还有秦二少那个尿裤子的傢伙。」 「可是后来……太子被关进永灵寺,秦辰不让我救,后面他也被关进天牢让人打个半死,也说不让我救……」楚芸举着酒盏,长嘆一息,「我就去求李丞相,他当时只是户部尚书,可是为人刚正不阿,他多好啊,为秦家前后奔走,硬是把铁案给翻了,还让陛下认错了。」 她歪在李妍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烛光照着她的面庞,神情寂寞又委屈。 李妍就那样听着,直到秦辰站在门口。 他一脸无奈,将喝得人事不省的楚芸打横抱起。 「秦将军。」李妍在他离开前,轻声道,「东宫会出入一个假太监的事,是真的么?」 下午楚芸说的那些,是真的么? 秦辰望着李妍,又看看门外,见无人注意,才微微点了下头,抱着楚芸离开。 原来是真的。 这件事,李妍回府之后,站在屋檐上许久都没想明白。 她属实不信。 楚芸说东宫每过十多天都会进去一个假太监,次次都有秦家人护送,说是送什么东西进去。但她暗中查了很久,没能查出个头绪。 几条线索搅和在一起,着实把李妍搅晕了。 每一条听起来都很重要,却彼此之间对不上,甚至有些线索,彼此之间不仅没有联繫,甚至互相排斥,完全站不住脚。 第一是太监的真实身份是杀门人。 如果楚芸说的真的,那东宫太子就和杀门有关系。 换句话,太子和裴应春就成了站在一条线上的人。 这不符合现状。 第二是太监的死法。 先前苏红尘曾说过,自己师父是杀门人,为裴家做事。 一个裴家的杀手为了嫁祸给李妍,在望月楼杀死了给裴家送信的另一个杀手。 这事情怎么想都很邪门。 第三则是手法。 扔在水井里,仿佛是希望能被人第一时间发现一样。 行事高调到奇怪的程度。 杀门中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一个人,并嫁祸李妍,理论上显然有更好的方法。 说得难听一些,以「因果针」的水平,李妍几人还在雅室内探讨陈家失踪一案时,从窗外远处飞一根进来,只穿透门板的窗户纸,随机杀死一个店小二,这就足够让李妍十天半个月都洗不清嫌疑。 而他不仅没有选择这最简单的,反而选择了会闹得最大的手法。 李妍实在想不明白。 夜里沈寒舟回到沈府时,脚步不停,直接从后门走到李妍院子里。 他抬头看着屋檐上沉思的李妍,摇晃着手里的银针:「拔出来了。」他道,「因果针。」 李妍低下头,看着月色下换了一身黑衣的而来的沈寒舟。 看到他时,她才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件烦心事。 这个男人的记忆到底恢復了没有,恢復了多少,已经是什么样子,她拿不准了。 虽然人人都说沈寒舟只是恢復了一部分,但细细回想,自他回到京城以来,太平顺了。 没人看出他不对劲,他也能让人察觉不出异常。 这不可能。 月下,她坐在屋檐上,手支着下颚,试探性笑道:「沈大人的演技实在卓绝,李妍竟然花了这么久才看出来。」 院子里清光满地,沈寒舟依旧浅笑盈盈。 深秋明月,清透得如同苍山负雪,他一如往昔的面颊上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李妍的笑意有些散了。 她坐正身子,心头忽然不踏实起来。 他真的恢復记忆了? 此时,沈寒舟深吸一口气,「哎呀」一声,将手里的因果针收好。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壶酒,温声道:「大小姐,我好不容易弄来一壶御赐的桃花酿,你要是不下来,我就自己喝了。」 李妍愣了下。 御赐桃花酿。 她脑袋里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已经在夜市喝过一回,此时酒劲没过,实在难以维持理智。 她抿嘴,起身跳下屋檐,从屋里端出两个小盏,丝毫不客气:「满上。」 什么恢復不恢復,什么骗不骗……喝了这壶再说。 沈寒舟微微眯眼,忍住笑意,倒了满满一盏,推到她面前。 月下独酌,不出几杯,李妍面颊微红。 「我本来还想和你说说案子,结果这酒实在是醇香浓郁。」李妍支着下颚笑了,「我以前很能喝的,这今日不过区区两壶,怎么脑袋就不怎么转圈了呢。」 沈寒舟仍旧颔首笑着:「案子的事情你不用管,秦尚会查。比起你,他更容易得到真相。」 李妍拉着声音「啊」了一声:「也对,我们费尽心思沿着线索查个底朝天,秦二少爷只需要去裴家问问,就能得到最可靠的线索。」 「嗯。」沈寒舟点头,之后像是跨越了春夏秋冬那么久,他忽然探身前倾,凑在李妍面前,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 「李妍,我恢復记忆了。」 第193章 不可以 沈寒舟知道。 李妍这么聪明,他今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定然引起怀疑。 他早就想坦白了。 京城和青州不一样,面对裴应春无孔不入的眼线,以及越发危机的宋氏现状,他已经没有精力将自己掰成三瓣,继续维持飞龙山庄沈帐房的存在。 趁此机会,将一切说清楚,也不赖。 月下,他注视着李妍恍惚的眼眸,伸手拖着她的下颚,又说了一遍:「早就恢復记忆了。」 沈寒舟轻轻将李妍鬓角边的碎发挂在她耳后,歪着头问:「所以呢?你要怎么样?」 他浅浅勾起唇角,手指关节轻轻刮着李妍的面颊。 「像你这样精明的土匪,优秀的商人,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对你还有利用价值,却已经恢復了记忆的书生……你要怎么做?是要一怒之下手刃亲夫,还是要把我绑在你身边……就像以前一样?嗯?夫人?」 在这短暂的安静里,沈寒舟的手已微微抬起。 他想过无数次说出真相时的场面,那些假设中,她会震惊起身,据他三米之外,伺机逃走,也想过她冷静淡然,提出互相利用的交易。 可这都不是沈寒舟想要的。 他可以心甘情愿被利用,不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更不是想做什么该死的交易。 只是因为她是李妍。 他想要的,只是这个人而已。 「沈寒舟?」掌心里,李妍歪着头,笑眯眯看着他。 沈寒舟愣了下,眉头渐渐收紧:「醉了?」 「哪有?!」李妍咧嘴一笑,「满上。」 她将空酒盏往前推了推:「我、我知道你恢復记忆了,又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人被闷了一棍子,瘀血早晚都是要散的嘛!」 沈寒舟眉头更紧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掌心里,李妍目光盯着沈寒舟的领口,唇角缓缓扬起。 「这是什么?」 她手指戳着沈寒舟的喉结,指尖上仿佛带着细微的火花,每戳一下,沈寒舟就觉得自己的理智被烧掉几分。 「别闹。」他喉结上下一滚,故作嗔怒,伸手去抓她调皮的手指。 越是如此,李妍越是放肆,手指不老实地戳戳戳。 沈寒舟蹙眉,一把揽住她的腰:「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李妍的手停了,她迷离抬眸,打量着沈寒舟的面庞,呜呜囔囔地问:「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生气? 沈寒舟抿嘴,起身将她抱进怀里:「你醉了,我扶你进去。」 他俯身将李妍拥在怀中,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就听见「撕拉」一声,丝绸外衫硬生生被扯出一条大口子。 沈寒舟僵住了,他诧异看向李妍,忽然发觉这声音和场面,似曾相识。 屋檐上,同样僵住的还有王金和赵土。 两人手里握着欧阳文做好的铁链子,一时不知该不该下手,面面相觑。 院子里,李妍一下一下扯着主子衣衫,而自家主子面无表情,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大步往屋里去。 王金看愣了,他迟疑片刻:「……主子说今日来找李姑娘坦白他恢復记忆的事,还说如果李姑娘要跑,让咱们趁机绑起来,但可没说这情况怎么办。」 赵土面无表情,忽然道:「先前青州也有一次,大哥你那次正好回京城送信,没赶上。不如还按照那次的方式来处理。」 王金惊讶,心中暗道:还有上次? 他旋即看向赵土,点头:「既然如此,就照上次的办法处理。」说完,又问了一句,「上次怎么处理的?」 赵土缓缓举起手里的铁链:「主子和李姑娘进屋之后,咱们就把门窗全锁上,守着院门,谁也不能放进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啊?」王金面无表情,内心无比震撼。 屋内,沈寒舟抱着李妍,十足无奈:「你酒品怎么这个样子,以后谁敢让你喝酒去?」 他将李妍轻轻放在床上,探身拉过薄被的瞬间,身下的小猫咪不老实地扯着他的腰封,勐然用力。 沈寒舟一个书生,哪里是李妍这般力道的对手。 他一下倒在床上,惊讶地瞧着那只醉醺醺的小猫反而为主,自上而下的望着。 李妍咧嘴一笑,在沈寒舟惊讶的神情里,脑袋一下搭在他的肩头。 沈寒舟僵硬着身子,一下也不敢动。 屋内寂静无声。 许久,肩头传来柔软而平稳的唿吸声,擦着喉结,如羽毛拂过。 沈寒舟深吸一口气,抬手扶额。 他想过无数次坦白的场面,独独没想过是现在这种。 「你这傢伙……」他咬牙切齿,「李清风就没教你做事要有始有终?」 他小心翼翼扶着怀里的女人。 原来李妍这么瘦。 她竟然是以这样娇小的身躯,支撑着整个飞龙山庄。 沈寒舟跪在床上,看着身下睡沉的女人。 比起被称之为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更怕坦白之后,李妍会就此将那条本不清晰的界限,变成泾渭分明的沟渠。 只要能把李妍留在身边,留到足够久,留到他拿回东宫,要一张指婚的圣旨。 那么只一晚的迷醉,只一晚…… 手指解开第二颗盘扣后,他停了下来。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攥成拳头。 沈寒舟低下头,慢慢靠在李妍熟睡的肩头上。 「不可以……不可以。」他咬着唇,贪婪地深吸一口,仿佛要将李妍身上的味道,全融进自己的血液里。 夜色迷人,弯月高悬。 他忍了很久,咬得唇角血色尽失。 从床上下来,他看着那张毫无防备,陷入沉睡的面颊,背靠着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原来一个人想要自己的理智崩掉,真的就只是一瞬间的选择而已。 沈寒舟的手掌插进前额的碎发里,他沉默着思索,如何才能在今夜之后,依然能够让李妍留在自己身边。 幽蓝的月光穿越窗,洒在他半身侧颜上。 他抬手,将自己头上的髮带解下,绑在自己眼前。 那一瞬,所见一切皆没入黑暗。 沈寒舟缓缓起身,望着身后的她,苦涩一笑。 如果她能用一个谎言来留住自己。 那么自己还给她一个谎言,日后被她知晓,指责,那最多也只算是扯平而已吧。 第194章 昨晚还没看够? 李妍是被鸟叫声吵醒的,她从没睡这么差劲过。 总觉得有什么阿猫阿狗压在自己胸口上,连做梦都是淹进水里,喘不上气。 她没睁眼,下意识抬手拔开,胸口上的胳膊,嫌弃翻身。 屋内寂静无声。 胳膊? 李妍瞬间困意全无,她勐然睁开双眼,回身望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眉眼。 那个琴棋书画样样都行,长得惊才绝艷如谪仙一般惊艷众生的男人,此刻垂着眉眼,双唇微启,唿吸均匀而沉稳,仍在梦里。 画面很美,令人赞嘆,如果不是在自己床上就更好了! 李妍慌张从床上熘下来,她低头瞧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脑袋嗡一声炸了。 完了完了,过头了! 本来是因为听到沈寒舟承认自己恢復记忆,李妍一时想不出怎么应对,干脆装醉。 谁知怎么喝着喝着真的醉了。 后面再发生的事,就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片段,组不成完整的记忆。 她生无可恋,盘腿坐在地上,死命回想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思来想去,她转身扒着床沿,瞧着沈寒舟沉睡的侧颜。 李妍咂嘴。 不应该啊,以沈寒舟的脑子和毅力,上次合欢散一包下去都没能出事,这次怎么两壶酒就把他困住了呢?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该不会是这个恢復记忆的男人趁机使诈吧? 摸索着床边,她蹑手蹑脚站起来,拎着被子一角,眼神往床中央瞧过去。 是不是有诈,看一眼就知道。 忽然,一双手将被子勐地压下。沈寒舟稍稍起身,略微苍白的唇上下一碰,目光别向一旁:「昨晚还没看够?」 啊…… 李妍觉得自己脑袋里炸了烟花,捏着被角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沈寒舟淡定坐起来,一手压着被子,一手撑着下颚,坦露着上半身。 他原本就羸弱纤瘦的身子上,几处紫红色如指甲盖大小的印记十分明显,脖子上还带着一圈明显的掐痕。 李妍倒抽一口凉气。 她低头看看自己右手,在沈寒舟警惕的目光里,缓缓凑过去比了下大小。 严丝合缝。 沈寒舟抬手揉着自己的脖子,无奈道:「……我努力反抗过了的。」 啧,这种事情就不用说出来了啊!显得她更是禽兽里的禽兽。 「那个……沈寒舟啊……」李妍尬笑一声,郑重道,「我昨晚喝多了。」 沈寒舟点头:「嗯,所以呢?准备拿人清白之后,说这是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意外,让我忘了这件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他浅笑着,已然看透一切。 李妍一时心虚,眼神飘忽起来。 沈寒舟也不急,支着下颚,长发披散在身旁:「还记得我昨晚说了什么?」仿佛是怕李妍装傻,他根本不给她否认的机会,「李妍,我早就恢復记忆了,从青州大火开始,头顶落下来的那块烧焦的木头横樑,让我想起了全部。」 李妍抿嘴,挠挠自己的鬓角,半晌点了下头。 却见沈寒舟伸出手,略带祈求般扯了下她的手指,轻声道:「那……你不要我了么?」 李妍一怔。 炙热的目光自下而上望过来,沈寒舟衣衫不整,目光里掺杂着慾念,双唇轻轻碰了下她的小拇指,委屈巴巴的问:「你不需要沈寒舟这个挡箭牌了么?」 这谁受得了? 李妍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拽着快要掉地的理智,强行将它按在脑袋里:「……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咽一口唾水:「你明知道,我才是那个被你抓着把柄的人。」 思路十分正确,奈何眼睛不这么想,一个劲往下挪。 沈寒舟就像是故意的,恰到好处的直起腰,露出几块腹肌,以及身上那些指甲盖大小的紫红色。 他跪在床上,伸手轻轻撩了下李妍的长髮:「我要什么东西,你不是心知肚明么?」他挑眉,「还是说……你真打算拿人清白,不负责任?」 他手指缓缓向下,轻轻点在李妍的小腹上:「我断然是不会容许有人带着我的骨肉,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妍。」他说,「我不想当第二个裴应春,但如果我愿意,我甚至不用向他一样暗中悬赏去找你,我只需要昭告天下,说飞龙山庄勾连土匪,就能让你不得安宁。」 嗖一声。 李妍手里多了一把短匕首,此刻抵在沈寒舟凸起的喉结下。 她自上而下,注视着他的眼眸:「沈寒舟,你别逼我。你知道的,让朝廷命官暴毙在青楼后街并不难。」 沈寒舟不疾不徐,挑眉看着李妍:「李妍,我对你所做一切都是真心,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我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他抬手,掌心包裹着她持刀的手,微笑道:「你可以尽情地利用我,而我只要你事成之后别离开我。」 「如果你不愿意……」他将那把刀往自己的脖颈上施加了几分力道,「那现在就杀了我,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沈寒舟说得对。 如果不能合作,那么除掉这个最大的变数才是上策。 可是她握刀的手显然抗拒。 沈寒舟越是用力,她越是抗拒。 最终李妍不得不伸手推开他,站在床边,有些尴尬地收了刀。 「……你那张精雕细琢的脸,死了可惜。」她深吸一口气,迟疑片刻道,「我答应你。」 「但是。」在沈寒舟唇角上扬之前,李妍补了一句,「……人各有志,我答应留在你身边,但你不能把我困在沈家的后院里,我有我自己想走的路。」 沈寒舟垂眸,半晌才苦涩一笑,道了一声「好」。 他知道,这是李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在人人都说女子是依附男人而生的,要三从四德,日后成婚相夫教子的大晋,李妍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从她接手飞龙山庄那一刻起,就从没想过要依靠某个男人。 只是这条路崎岖又艰难,在女子入仕已经如此普遍的当下,也一样充满荆棘。 他伸手将李妍勐拽进自己怀里,拥着她,轻轻贴在她耳旁。 李妍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沈寒舟呢喃道:「还有个要求,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出去喝酒,和谁都不行,听懂了么?」 「啊……」李妍自知理亏,拍拍他的后背。 之后又觉怪异,想了想才明白:「原来你也不是很老实,说什么让我杀你,结果你大腿根也藏了匕首啊。」 ……鸦雀无声。 第195章 颜色还不一样 本来腰不酸腿不疼,结果拔了沈寒舟的匕首,事情陡然失控。 李妍揉着腰,看着若无其事,随意披着一件中衣给她倒水的男人,指尖敲着床沿。 「不对啊,你胸前那些……为什么两次颜色还不一样?」 沈寒舟的手顿了下。 他蹙眉,嫌弃瞄了李妍一眼,背过身埋汰道:「夫人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李妍咂嘴,无语凝噎。 只有沈寒舟知道,晌午李妍看到的那些,是他昨天自己掐的。 但脖子上的痕迹,却是真真实实,被睡梦中下意识出手的她给掐出来的。 反倒还多了几分真实性。 沈寒舟端着水,坐到床边,一边递给她,一边不忘说教:「往后把你那奇怪的好奇心收一收,不该抓的不要抓。」 李妍刷一下红了脸。 她别开目光,嘴巴埋在水杯里吹泡泡。 沈寒舟瞧着她的模样,伸手揉了揉李妍的头顶:「只要你想,我永远都是你沈帐房。」 李妍顿了下。 她目光望向沈寒舟,思量片刻:「沈寒舟,你和我父亲是朝堂政敌,他到死都在骂你……你敢以性命担保,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么?」 「嗯。」他点头,「我知道是谁。」 承认了自己恢復记忆,沈寒舟能告诉李妍的事情就多起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他接过李妍喝完的空杯把玩着:「是裴应春授意的,具体怎么下毒,如何操作,却都还不清楚。」 「你爹当时辞官,也是因为知道时日无多却没有证据。我劝他留在京城,也许很快就能找到铁证或者做出解药……但他选择回家。」他微微一笑,「他一直说,要带你去看最美的大晋,但看起来……最终也没能实现。」 李妍抿嘴,她望着沈寒舟,问出了一直以来最想问的问题:「沈寒舟,你真的是父亲的政敌么?还是和秦家一样,只是面上……」 沈寒舟沉默了。 他指尖在杯子边缘轻轻划过:「我是你爹的政敌。但我不讨厌你爹,我们只是在那几年,在一些事情上的意见,难以达成共识。就比如,我强烈主张将裴家一网打尽,而你爹非要用江湖道义留裴应春一条命。」 李妍抱腿坐在床上,这才「啊」了一声,向沈寒舟竖了个大拇指:「你做得对。」 但她没办法埋怨李清风。 「他在江湖的时间,比朝堂多多了。」她道,「如果不留裴应春一条命,他兴许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知遇之恩是莫大的恩情,他比谁都清楚。」 窗外阳光悄无声息地挪到屋后,李妍掀开被子,艰难要从床上下来。 沈寒舟挡了她一把:「你累了,休息吧。」 他将中衣穿好,这就要出去。 「你衣服呢?」李妍忙问,「你就穿成这样出去,不妥吧?」 沈寒舟站在门口望着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条碎布:「夫人说的是昨夜被你撕成这种模样的外衫?」 李妍适时闭嘴,又缩回被窝,全当什么也没听见。 沈寒舟轻笑一声。 他两手拉着门,往外一推。 咣当一声,双手僵在半空。 门缝之间,那条银白色的铁链闪着寒芒,落在他眼眸里。 沈寒舟一头雾水,难以置信。 那之后,走遍屋内每一扇窗,摇晃了每一处窗框后,他蹙眉站在屋子正中。 李妍歪着头看他:……曹切这是疯了吧? 他也望着李妍:……他们五个是不是活腻了? 沈寒舟抬手清咳一声:「你有办法么?」 自家府邸,这种情况在盖房子之初就有所预计。 不多时,李妍从屋后暗道里走出来,回过头扯了一把沈寒舟。 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抬头不见暗卫,喊了两声居然还能听到回音。 仿佛整个府里就剩下他们俩。 秋日寒凉,沈寒舟只穿一件中衣,上面还有手撕裂痕,被风吹得有些发抖。 李妍忙又钻回去,带了一件大氅。 只是再出来时,沈寒舟已经不在院中,消失不见。 她抱着那件大氅,看着空空荡荡的院落,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就是一夜而已,李妍站在原地,她不明白这多出来的情愫源于哪里,又将会把她带向何方。 一巷之隔的沈府中,秦辰紧跟在沈寒舟身后。 「你……」他想问为什么穿成这样从李妍的厢房里出来,可又觉得自己分明明知故问。 「裴应春怎么说。」沈寒舟没接他的话音,径直走进屋内,双臂抬起。 秦辰送进来的下人眼疾手快,在他一脚迈进府时,将换洗的衣裳准备好,此时井然有序,为沈寒舟更衣。 「还能怎么说,气得要死。」秦辰轻笑,「他确实让人去嫁祸李妍,但没想到对方想出来的招数这么烂,居然把他等了几个月才回来的线人给杀了。」 沈寒舟挑眉:「线人?」 「嗯。」秦辰在桌边坐下,「那个苏红尘和裴家有些关系,临行前裴原特意叮嘱我不要扣押苏红尘。」 他拎着茶盏,倒了杯水:「说来奇怪,裴家这次按说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表面上看起来要素齐全。有太监、有谋杀现场、有尸体也有目击证人。只要太监是真太监,李妍如果破不了这案,就会成为她的污点。裴应春以此为藉口,完全可以将她从都察院除名。」 「但偏偏那个太监不一般。」沈寒舟冷笑一声。 「没错,如果真的让李妍查下去,她就摸到东宫的线索了。」秦辰笑了,「现在最着急想要压下这案子的,恰恰是裴家。」 「哎?」他顿了顿,「你和李妍在一起这么久,有没有可能这令人嘆为观止的神仙杀手,和李家多少有些关系呢?」 比起说是裴应春的失误,这如果是李妍提前察觉后反将一军,后者听起来显然更加真实。 沈寒舟沉默着。 下人将他外衣扣紧,系上封腰。 他思量许久才说出三个字:「郭清风。」 「啊?」秦辰茶水喝到一半,愣了下。 「愚方才说,杀手的名字,叫郭清风。」他从下人手中接过自己的摺扇,低着头一片一片拨开,「差遣人去一趟京城花市,把紫宸殿陈公公悬赏挂出去。」 秦辰手停在半空,难以置信。 沈寒舟冷笑一声:「是不是李妍的人,一试便知。」 第196章 烫手山芋塞我手里,没安好心 事实证明有点意思。 陈公公死的时候,李妍正在都察院里发愁两件事。 第一是她见不到黎修了,陈家失踪一案的卷宗就像是烂在手里,大半个月没能往前推进半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第二是原本她和楚芸负责的望月楼一案,莫名其妙不了了之。 楚芸火冒三丈:「说让查,点名让你查,这你真查起来了,突然又不让你查了。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李妍笑眯眯瞧着她:「别生气。」 说完,从一旁拿出个小盒子:「这个送你。」 楚芸好奇打开,盒子里放着个白瓷瓶,上面绘着两朵紫红色的牡丹。 「我们家商行的曹老闆亲手做的新品,还没开始出售,先送你一盒。」 「你们家还有商行啊?」楚芸惊讶,她拧开盖子,瞧着里面滋润透彻的膏体,舀出一小块,蹙眉问,「这个怎么用啊?」 李妍起身,笑着抹在她手背上,均匀涂开:「里面是珍珠粉,抹在脸上很滋润,效果很好。」 看着手背被淡化的细纹,楚芸喜笑颜开:「这个东西不错,你家商行是哪一号啊?我以后可以帮你多宣传宣传。」 「飞龙商行。」 「啊?」楚芸一愣,「啊?」 京城世家不可能不知道飞龙商行。 她撑大眼眸,诧异道:「我爹那根逗狗的迴旋棍,是不是也是你们家……」 「嗯,也是。」 楚芸惊呆了,眼珠子在她身上打了两个来回,侧身直接坐在李妍身前的大方桌上:「那你还来做什么御史啊?我若是有这么大的产业,我早就一头扎进去,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一个小小御史的位置。」 李妍当然不稀罕这个月俸二两,还要用粟米五担来抵的小吏位置。 如果没有裴应春屠戮飞龙山庄,没有李清风留下的那封信…… 天高任鸟飞,志不在权势的李妍,应该会成为大晋史上最强的女商贾。 「有一些必须要了解的事情,得有人来做。」她笑着说,旋即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我不了解京城世家的夫人小姐,到京城一个多月,眼瞅入冬,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你若是喜欢,用完了和我说,手里还有好几款,都是花果味道的。」 楚芸点头,她温柔道:「……世家小姐大多都要考虑裴家,只有我一个,天不怕地不怕。」 「裴家的势力很大么?」 「很大。」楚芸笑意散了,「朝堂,江湖,还有市井,无处不在。」 李妍点头:「朝堂是裴家,江湖是杀门,市井是什么?」 楚芸迟疑片刻道:「裴家也有自己的商行,就在京城,是裴原负责打理的『北义商行』。」 「以前太子手里有一百多商铺,还能对抗一二,现在……」她嘆口气,「别看现在风平浪静,那都是波涛前短暂的安宁罢了。」 短暂的安宁。 李妍瞧着桌边压着的信笺,想起于北和承东从于田带回来的消息,也觉得风暴正慢慢靠近。 皇城里,沈寒舟看着天边一片乌云,摆了摆手:「抬走。」 眼前,陈公公的尸体仿佛睡着。 「咳咳。」宋齐坐在紫宸殿偏殿里,拨弄着面前的香灰,「瞧出是怎么死的了么?」 沈寒舟转身,拱手行礼:「陛下说他是站在偏殿内,忽然表情怪异,而后踉跄几步,倒在地上紧攥心口。」 「朕还喊了太医。」宋齐看向一旁,「幸好乔太医今日来送药,刚好就在紫宸殿内。」 沈寒舟侧目,望着乔七命心有余悸的模样。 两人几个月没见,谁也没想到再见会是这场面。 乔七命官帽都歪了,颔首站在角落里,冲着沈寒舟挤眉弄眼。 沈寒舟收回视线,望着宋齐:「乔大夫诊断得对,陈公公是操劳过度,死于胸痹。」 乔七命表情僵在脸上。 「嗯。」宋齐点头,「朕也觉得,好端端一个人,站在这好好的,忽然就倒下了,也只能是胸痹。」 他一边将香灰压实,一边继续问:「那依沈爱卿之见,这胸痹是……咳咳咳,是从外来的,还是从宫里来的?」 沈寒舟没迟疑:「外来的。」 「哦……」宋齐有些好奇,放下了香灰铲,「外来的?」 他噗一下笑了:「朕这皇城,还真是固若金汤啊。」 偏殿里安静许久,沈寒舟始终沉默不语。 宋齐像是听懂了他的沉默一样,摆了下手:「成,你说外来的那就是外来的。接下来怎么安排,你看着办吧。就别去麻烦太师了,他日理万机,少烦他一次是一次。」 「臣知道了。」沈寒舟往后退了几步,沉默着转到帘子外。 他看着抬出来的尸体,又看看乱成一团的太监,厉声道:「陛下刚才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 众人登时沉默,点头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本官会安排新的总管来,在那之前,做好你们自己的事。」说完,沈寒舟吩咐几个太监让人将尸体抬回都察院。 他迈出门槛没多久,就听乔七命在后面喊:「沈寒舟!你站住!」 他跑过来,一把抓住沈寒舟手臂,噼头盖脸就是一通哔哔:「你害死我了知道不?你害死我了啊!什么太子口谕,那分明就是让我来送死的啊。」 他指着紫宸殿,又指着东宫:「这俩,一个时日无多,另一个五石散成瘾,满太医院没一个人敢治,就怕哪天忽然出事大难临头,你倒是好,硬是把烫手山芋塞我手里,你这安的什么心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沈寒舟一头雾水,眉头缓缓收紧:「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乔七命哼一声,「你知道东宫里那个是什么模样么?就他那个模样……」 沈寒舟手臂上的力道紧了:「裴应春弄来的可不是单纯的五石散,那是江湖上本该消失的噁心毒药,名叫『欢洽』。以我的本事,最多还能在拖延六个月,六个月后……」 乔七命缓缓松开手。 六个月后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沈寒舟低头望着小臂,一根因果针不知何时被别在上面,与银线绣着的云纹图样混在一起。 「挺有意思的,陛下把针拔出来的时候着实迷煳了。」乔七命笑了,「大好的机会,结果就只杀个阉人。」 他挑眉,拍了把沈寒舟的手臂:「抬回去就早点埋了,久了……那伤口容易被人看出来。」 第197章 你给我下来! 秋风依旧,沈寒舟站在殿前广场,望着乐呵呵的乔七命,诧异道:「你……」 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也是,宋齐惯常会演戏,收买人心的招数一把接着一把,他能把乔七命拉拢成心腹是好事,总归是自己人,不会哪天晚上一刀戳下去,堂堂大晋帝王就此殒命。 沈寒舟想了想,只叮嘱道:「保护好你自己。」 「嘁!」乔七命无语,「这时候想起来让我保护自己了?要不是我机敏过人,这鬼地方能死八百次。」 他「哎呀」一声,白沈寒舟一眼:「我乔七命可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遇到你……」他微微眯眼,迟疑片刻才继续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王谷子的徒弟的?」 沈寒舟笑了。 乔七命的师父,就是已故神医王谷子。 他一生都在太医院,培养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乔七命的师哥王岁太,另一个就是乔七命。 王谷子死后,王岁太接任太医院首席,乔七命则不喜欢官场,去了江湖。 「这事情我藏着掖着,按说没几个人知道。你到青州时李清风也已经去世,断不可能是他告诉你的,那……沈寒舟,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沈寒舟笑得肩头直颤,他没回答,转身往丹凤门走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乔七命「嘿」一声揣起手,感慨道:「躲了十年,愣是没躲过啊。」 他不想入朝为官。 太医院好进,就像是回家一样,可他志不在此。 尤其是师父王谷子被毒死后,他和王岁太面对面沉默了几个时辰,王岁太长嘆一息,接了太医院这烫手山芋。 「我是师兄,你是师弟,师父的仇我来报。你听我的,走多远是多远,别回来。」 以此为契机,又得到李清风相助,乔七命才在青州黑市安家。 没想到那之后不到十年,王岁太也被人毒死。 太医院首席的位置就此空置,没人敢坐。 如果不是太子口谕,乔七命绝对不会回来,那个阎王殿上排队的位置,他一点都不想要。 ……但师父只剩下他这一个徒弟了,要是他真走了,师父和师兄不就白死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久远又隐秘的事,居然会被沈寒舟抓到,令人惊讶。 其实,沈寒舟不知道乔七命就是王谷子和王岁太口中那个,唯一配得上「神医」二字的徒弟。 他抓乔七命回来,纯粹是因为宋齐的病需要有更好的大夫,以及报他凭一己之力捏造出「兄妹」的仇。 「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他站在丹凤门下,回头望去,乔七命的背影化成一个模煳的点,慢慢消失不见。 沈寒舟这才又看向东宫,神情渐渐肃然。 陈公公死了,下一个就是东宫的杨九。 他要一点点,一步一步,将裴应春插进皇城的刀,挨个拔出来。 皇城出事,尸体抬进都察院之后还不到半个时辰,李妍低着头瞧着陈家案宗,准备和楚芸再去一趟黎府,试试还能不能问出更多的事。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众同僚聚在一起,围着一人寒暄。 「那是谁啊?」李妍诧异。 话刚说完,楚芸一把扯着她,躲到另一侧围墙后面。 「是裴原。」她压低声音,冷言,「自从秦老二得势,这都察院仿佛就成裴家后院。也不知道沈大人到底怎么想的,居然放任不管。」 言语间,围墙对面一众人闹哄哄乐呵呵往内院走去。 「肯定是听到消息,知道紫宸殿的陈公公死了,着急来要尸体的。」 「他要尸体干什么?」李妍不解。 「嗨。」楚芸乐呵道,「上次那太监怀里搜出来一封信,据说把他吓得几天没睡着觉,这次肯定也怕有什么把柄被人先一步找到呗。」她轻轻推李妍一把,「我们快走,别跟他撞上了,晦气。」 说是去黎府问问,但两个人谁也没打算从正门进。 楚芸站在墙角,挽起袖子叮嘱:「万一出什么事,你别等我,只管跑你的。」她嘿嘿笑着,「我额头上写着楚平候嫡女,给黎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她旋即往后退一步,「你先。」 李妍点头,看着两米多高的院墙,借着一旁的大树,蹬一脚就跃上屋檐:「我下去了。」 「好,我这就来。」 李妍莞尔一笑,瞧着巷子口急急忙忙冲过来的人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来得真慢。 她轻笑一声,全当没看到秦辰,扭头跳进黎家院子里。 下一瞬,就听墙外响起一声呵斥:「楚芸!你给我下来!」 再之后叮咣几声,两个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远。 在墙角下蹲着的平南小声说:「走远了。」 先前,李妍暗中安排他盯着黎安,几天下来,收穫颇丰。 「黎安和李姨娘连一句话都不说的,他那个引以为傲的二儿子,从不回来住。」平南小声说,「黎修则被锁在祠堂里。」 「见得到么?」李妍问。 平南没回答,默默从怀中拿出把钥匙:「见得到。」 望月楼出事那日,黎修显然有话没说完。 她跟在平南身后,从一个花丛躲到另一个花丛,越是深入黎家,越是觉得没让楚芸来是正确的决定。 这里根本不像是一座官员府邸,更像是要塞。 「飞龙山庄院子里都没他这么多打手。」躲在月季花丛后面,李妍深感棘手。 恰好身边是月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此时都有巡逻的府兵,不凑巧的是,还都转过头,往她躲藏的地方走过来。 李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武功高强,但人不是透明的啊。 躲在角落的平南显然也有些着急,他手里亮出暗器,随时准备动手。 李妍微微摇头。 这么多人这么近的距离,但凡有一点不自然的动静,他们两个人都难逃出去。 怎么办? 她手攥成拳,屏住唿吸。 眼看正面而来的人越走越近,李妍生无可恋。 恰在此时,响起一道柔软的声音:「你们在这干什么?」 李妍后背一僵。 被发现了? 可下一瞬,府兵回头,拱手行礼:「李夫人。」 李夫人,黎府上真正的李姨娘。 她穿一条墨色马面裙,上身披着条狐裘,站在小院另一端。如果不是气色看起来有些沉郁,说她年方二十李妍都信。 「都察院的沈督察来了,老爷让你们去前院盯着那些御史。」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府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仍旧恭敬应声「是」。 四队人,眨眼变成两队,李妍的处境安全不少。 可李姨娘没走。 她仍旧站在那个角落里,过了片刻,才缓步走来。 距离李妍越来越近。 第198章 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李姨娘的脚步就像是催命的鼓点,在李妍的心悬在嗓子眼最高处时停下来了。 两人并排,一米距离,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李妍的手已经握在剑柄上。 李夫人没转头,或者说,她目视前方,脖子僵硬得一动不动。 许久,就听叮噹两声响,她才缓缓开口:「祠堂里有两层,他在二楼。」 李妍愣住,诧异瞧着李姨娘的侧颜,她仍是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是在同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一样。 「陈家旧案的线索,夹在北义商行十四年前的生意记录里。」她自嘲一般笑起,拎着裙摆往前走去,「我真是傻,当年看起来最好的选择,却是最深的地狱……」 秋风萧瑟,贴地吹起她的裙摆。 李妍满心疑惑。 她回眸一瞬,瞧见方才李姨娘站着的位置,安静躺着把古铜色的钥匙。 李妍不明白李夫人为什么帮她,她瞧着掌心的钥匙,思量许久,暂且压下疑惑。 先要见到黎修才行。 黎家祠堂是个单独的院子,和正院处处都是府兵不同,这里人烟稀少的仿佛是别家地界。 除了门口两个昏昏欲睡的守卫,再无其他。 平南打开一楼的门锁,等李妍进去之后才又锁上。 祠堂内摆放着黎家六代人的牌位,莲花蜡烛的火光跳动着,气氛冷肃。 李妍没着急上楼,从一旁抽出三根线香点燃,双手合十叩拜。 她礼数周全,将香插进香炉,之后才沿着一旁楼梯,往二楼走去。 说是二楼,实际上是个阁楼,进入的门也只是楼梯顶端的一块木板。 和李夫人说的一样,木板上挂着一把古铜色的锁。 李妍把锁打开,将板子移开,这才进了阁楼内。 里面一片灰暗,用来透气的窗户贴着地,阳光将空气中颗粒大小的吹尘照得清清楚楚。 而黎修被铁链子锁着,正坐在角落,目光望向别处。 「黎修。」李妍唤他。 铁链子哗啦一响。 黎修惊讶回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李庄主?」 李妍点头,她坐在楼梯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眼前黎修这样子,显然是吃了一顿揍。 面颊肿胀,嘴角带血,衣衫凌乱。 李妍猜得出来是谁打的,却无法安慰他,只能嘆口气:「把你送来京城这件事,也有我的错。」她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你只要有机会从黎家逃走,我就安排你混在我的商队里回青州。」 背靠在墙壁上的黎修眼睛里,稍稍有了些光。 「到了青州,之后你想做什么,留在飞龙山庄,或者将你黎家祖宅重新捡起来,你自己决定。」 黎修笑了。 他抬起手,揉着吃痛的嘴角,半晌才说:「对不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啊?」李妍莫名其妙。 「我说,之前在青州,我那样对你,挖苦你,说得话没一句中听……对不起。」 「哦……」李妍点头。 虽然她早就忘记黎修说了什么,又挖苦她什么,但这诚心诚意的道歉,她欣然接受。 「你是来问陈家一事的吧。」黎修深吸一口气,「那天我被带回家之后,我爹说,不许我再和你们有联络,也不许我追问祖父母的事。我和他吵了起来,之后就挨了一顿打,被关在自己院子里。」 「第二天我越想越气,觉得既然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找了李夫人。我跟她说,我已经知道她和我爹之间的事,知道她和裴家有关系,知道她出身青楼,与我爹做了某个交易,才得已出来。」 「交易?」李妍打断他。 「呵!」黎修笑了,「李庄主,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爹和她之间有爱情吧?」 「来京城之前我也这么以为,我以为我爹一定是遇到了一生中必须要倾尽一切去保护去爱的女人,才做出抛妻弃子的选择,就像我在青州遇到应馨,沈寒舟遇到你一样。」黎修摇摇头,「但他不是。两个人在一起,要么炙热如火,要么恨之入骨,相爱的人就算不爱了,彼此相见的眼神也不会是那样冷漠的样子,就像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他惆怅抬头,感慨万千:「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爹选择李夫人,不是出于爱情,一定是出于某种能让他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的交易。」 世家大族,婚姻交易并不奇怪。 就像陈秀琴自出生开始,日日都要被灌输联姻是为了两个家族更持久的兴盛一样,黎安也跑不了。 他是男人,他在利益面前比女人更冷静,更能算计。 「他就是那样的人。」黎修说,「李夫人也这么说。她还告诉我,她也是这笔交易里的一颗棋子,身不由己。她是出于对我娘的歉意,才将她会易容的亲姐姐,送到青州来装扮成『李姨娘』,暗中保护我。」 凌乱的线头在此刻找到了衔接的纽扣。 李妍追问:「歉意?她有没有告诉你,是什么歉意?」 黎修垂眸:「没有。府兵赶来,我爹让人打了我十板子,就把我锁在这里反省。」 「哦,对了。」他调整下姿势,继续说,「我娘以前说过一句话,她说不管黎仲做了什么,认不认我,但他真的是我的亲舅舅。陈家失踪之前,我外祖父老来得子,开心得不行,给舅舅取名叫陈欣宝。但我不知道黎仲为什么不认我娘,我娘对他很好,好到……连你们都能看出对他比对我好的程度。」 「这件事之前调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李妍道,「陈家出事之后,你舅舅应该是被杀门人养大,之后又送回你母亲身旁。」 黎修眼睛里先腾出几分惊讶,之后又仿佛理解,点了下头。 他无奈笑了笑:「我以前过得那么轻松自在,从来不知道自己家里乱成这么一锅粥,我……我现在想想,我娘不让我回京城,也许不只是为了掌控我,她也许在用自己的手段保护我。」 陈秀琴对黎家不满是真的,但她确实也从没伤害过黎修。 李妍一边思量,一边又问:「还有什么记得的细节么?和黎安有关的,以及和你娘有关的。」 黎修抿嘴,这才道:「我娘有年喝多了,哭着说我爹宁愿为别人养孩子,也不愿接纳自己的儿子。但她一生也只说过那一次,之后再也没开口过。」 「别人的孩子?」李妍愣住,她追问,「你意思是……」 此刻,噹噹两声,头顶上瓦片被揭开一个小口。 平南探出头,小声说:「大小姐,黎安过来了。」 「这个时间?」李妍两手撑着楼板,「黎修,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再坚持一下。」 说完,她从洞中缩下去,飞快将楼板锁好。 可黎安的声音已经在祠堂院里响起,她来不及出去了。 第199章 千钧一髮 黎府祠堂院中,黎安卡在门口,拱手抱歉道:「沈大人,这是我们家的祠堂,外人进不得。」 两人之间安静些许。 沈寒舟一手背在身后,推了下脸上面具:「本官知道,就等在这。」 黎安如获至宝,连连点头:「好好好,下官这就去将他带出来。」 他说完,捏着袖口蘸了蘸额头,这才转身。 黎安心里直犯嘀咕啊。 这陈家失踪一案,不管怎么说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连李清风在任时都没旧案重提,怎么今时今日,一个两个都开始问东问西。 秦家依附裴应春,来问问情况倒也可以理解。 但是这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沈寒舟怎么也来问? 他心思全在这些小事上,脚步走得慢。 李妍听着地上传来的声音,生无可恋。 整个祠堂根本没有地方能躲。 供着先贤牌位的是四张大长桌,头顶又被修成阁楼,抬起头一根房梁也没有。 她除非能变成蜘蛛,四肢贴在供桌下面悬空吊起来,不然屋门打开的瞬间,一定会被发现。 李妍蹲在角落,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总不能一手挂几个牌位把自己伪装在牌位后面吧? 此时,祠堂门口的挂锁发出咯咯噹当的声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黎安已经在开锁了。 她在门后听得清楚,锁芯低声一响,开了。 完了。 李妍慢慢阖眼。 没想到聪明一世,居然在今天栽在自己的小聪明手里。 「黎安。」忽然,站在院子门槛外的沈寒舟唤了一声。 他眼前,黎安拿着刚取下的挂锁,「啊」一声,诧异回头:「沈大人?」 沈寒舟迟疑片刻:「……我在醉花楼备了宴,晚上黎大人有没有空闲,可否赏脸与我……」 他手在身前与黎安之间比了两个来回。 黎安先是怔愣,旋即神色惊讶,片刻后又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拱手:「好好好,沈大人摆宴,如此少见,下官定欣然前往。」 沈寒舟瞭然点头,这才示意他继续。 黎安将手中挂锁踹进怀中,吱呀一声,推开祠堂的门。 屋内灰濛濛一片。 他环视一周,瞧着祠堂香炉中四散而出的香灰。 黎安上前,卷着袖子擦掉,又从一旁抽出三根线香,随意点燃,顺手插了进去。 他背手而立,目光从祠堂的每个角落看过去,确定一切如常之后,才踏上通往阁楼的木梯。 直到黎安将黎修从二楼带出来,沈寒舟也没踏进祠堂一步。 他站在祠堂门口,瞧着黎安扮演一个贴心的老父亲,搀扶着被自己打到皮开肉绽的儿子,踉跄走来。 「沈大人,您也看到了,他这个样子,可能不适合问话。」黎安委屈巴巴,「这逆子昨日冲撞了内人,我下手稍微重了些。」 沈寒舟目光自黎修身上扫过。 「黎大人,沈某知你爱子心切,不想让他受再多伤害……可是眼瞅年关,圣上时常念叨起这件事,沈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沈寒舟揣着手,「你看这样如何,让公子到都察院养两天?」 都察院养病? 黎安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沈寒舟微微一笑,神秘道:「原则上不允许,但也得特事特办。」他挑眉看一眼黎修,「总比被人盯着,来来回回问话,引起不必要的风险要好。」 一句话里三个味道,黎安被他说得心头一紧。 确实,比起黎府,如果将黎修放在都察院,由秦二少爷盯着,就算他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也好第一时间处理。比把他放在家里,被楚芸想法设法盯着要好太多。 只是…… 黎安不怎么信任沈寒舟。 京城人人都知,沈寒舟是李清风一手提拔上来的,但不知两人因为何故闹掰,常常在紫宸殿上争吵。 还有好几次,吵得李清风气到面红耳赤,连礼数都没了,当着百官的面摔了他的板子。 期间裴应春也不是没想过拉拢他,可他罪臣之后的身份连裴应春都嫌弃,最终不了了之。 他在朝野上当了好久的被迫中立,看样子更靠近紫宸殿上那位九五至尊。 「黎大人。」沈寒舟低头,抬起手挡了下嘴角,「……以那位的境况,沈某也要给自己谋出路不是?」 原来如此。 黎安吭哧一下笑了:「那我就放心的把犬子交给沈大人?」 沈寒舟颔首致意,微微一笑。 他注视着黎安,看透了他暗中早已站在裴家一侧的模样。 另一侧,祠堂后的花丛里,李妍背靠墙壁,诧异瞧着眼前的女人。 「你……」她欲言又止。 方才千钧一髮之际,祠堂墙壁上有一块方砖忽然动起来。 李妍下意识拔出匕首,在方砖被拆下的瞬间,看到了令人惊讶的面庞。 李夫人趴在地上沖她招手,示意李妍从方砖这里滑出去。 当时她没有第二个选择,拔掉香炉中尚未燃尽的线香,连思量的时间也没有。 可现在,看着一同蹲在花丛里的女人,想问的问题太多,李妍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实在是过于出乎意料。 李夫人背靠墙壁,站在花丛中间。 她低着头,仔细擦着手上灰尘,许久才望向李妍:「随我来。」 偌大的黎府,前院黎安身旁府兵成群,后院却是另一番场面。 和祠堂一样,李夫人居住的垂花小院,前后几十米都看不到一个守卫,侍从丫鬟也是零零散散,各个低头快走。 她一路跟着李夫人,竟无人注意到她们俩。 「和你想像中不一样吧。」李夫人轻声道,话里充满死气。 李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日头西斜,像是撒了一地金子。 垂花小院里寂静无声,只有月季花百无聊赖盛开着。 李妍站在院子中间,这才发觉连一个女婢也没有。 她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破败的屋檐,生出苔藓的石阶,漆黑一片久未打扫的石桌,以及漏风的窗户与关不上的木门…… 秋风吹过,她看着李夫人走进厢房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以恩爱出名,不惜闹到京城人尽皆知的黎安和李夫人? 第200章 一场交易 厢房里摆放着块牌位。 李妍站在院子里,远远瞧见那牌位特殊,没有一个字。 她上前几步,还没开口询问,就听李夫人娓娓道来:「她就是你们在青州见到的李姨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线香燃起,她合十双手,拜三下,插进香炉中。 李夫人缓缓回头,那张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我来黎府前,她是我的亲姐姐,我来黎府后,她是贴身的婢女。年中她带着黎修从青州回来,没多久,黎老太太以受到冲撞为由,将她乱棍打死了。」 她自嘲一般笑起:「……不怕你笑话,我这『李夫人』只是个空壳子而已。」 来黎府之前……不,来京城之前,甚至远在青州,李妍从没想过京城黎家是这样的情况。 她只知道黎安与李清风是旧相识,是同一个衙门在一起做官的人。 李清风信中的黎安,是个不会掩盖自己情绪,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仕途最多也就到尚书一位的人。 却没提过黎家被世人知晓的爱情故事,是镜花水月,全是假的。 李夫人穿着诰命夫人的衣装,熟练地烧茶点炭火,还贴心递给李妍一个手炉。 她面色苍白,但也仍旧能看出保养得很好,年过四十仍旧端庄大气。 「你的事情姐姐都有告诉我。」她将茶推到李妍面前,迟疑道,「我这里只有这粗茶,望李姑娘不嫌弃。」 茶盏里,浑浊的茶汤倒映出李妍模煳的轮廓。 她端起茶抿一口,内心震撼无比。 李夫人低着头,死一样的沉默蔓延在这破败的小院子里。 她像是权衡了很久,才娓娓道来:「十四年前的事情,作为交易的一环,我恪守承诺,人前与他是一对恩爱夫妻,人后也始终未曾开过口。」她抿嘴,「但姐姐死后,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守护的东西了。」 李夫人起身,走到一旁柜边,端出一盘笔墨纸砚。 她将盘子放在李妍面前,郑重道:「都察院办案……要把一个案子做成铁案,不是需要人证物证和口供齐全么?」 她将砚台熟练从盘里拿出,撒上几滴水,捏起墨块研了几下。 「我说,你写。」她没抬头,「我不知道我还有多久的时间,能多写一些是一些。黎安一旦明面上和裴家结盟,我就会成为无用的弃子,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她口中十四年前那晚,黎安并不是一时兴起,在中秋之夜前往青楼寻欢作乐的。而是裴应春有意拉拢他,为黎家做的局。 世家之间也是分等级的。 裴家四代为官,最差劲的也是个尚书,是权贵里面最核心的那一层。 相比之下,黎家就是挂在外侧,一代人里总能出两个纨绔子弟,口碑毁誉参半的。 黎安虽然上进,但搁不住他兄弟几个拖后腿,始终过得不如意。 他到底也是个男人,家里不如意,夫人也只是名门之间联姻的棋子,心中抑郁无处纾解。 李薇薇就是那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良人。 「我原本并不是青楼女,而是卖艺不卖身的琴女,后来被裴原看中,为他弹琴唱歌……他许诺我妾室身份,许诺我无尽财富……只让我为他办一件事。」她话音有些颤抖,「他让我以青楼姑娘的身份,诱惑黎安,想办法拴住黎安的心。」 听到这,李妍手里的笔顿了。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夫人,看着她欲哭无泪的面庞,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出不去。 话语在此时变得极为苍白。 「那时年轻,再加上我们身份悬殊,被爱情沖昏头脑,我竟然真的答应了。我出现在黎安面前,也全都是被安排好的……」李薇薇深吸一口气,「可是黎安不知道啊。」 黎安以为苍天有眼,眷顾他,才给了他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哪怕是个青楼女,也比联姻换来的陈秀琴好十倍百倍。 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同她聊天,畅谈理想,不会被人以「家主应该如何如何」的废话絮絮叨叨。 「最初,我把他当成朋友,可慢慢的,我发现他其实很好,只是不得志,只是没有机会,没有人能拉他一把。」李夫人面颊上难得露出些许笑容,「我那时候真的爱上他了,想要帮他,想成为他和裴家之间的鹊桥。只有裴家,才能给黎安想要的机遇。」 她迟疑许久,自嘲一样笑了:「我之后很多年才想明白,原来这一步,也是裴原早就计划好的一环。」 「他让我们相遇,相知,相爱……然后给了黎安一个糟糕透顶的选择。」她说,「他让黎安表示诚意,要么杀死陈秀琴,要么处理掉陈秀琴身后的陈家,并且将我迎进黎家。他要黎安宠妾灭妻,身败名裂之后,才向他伸出那只他求而不得的手。」 李妍听愣住了。 裴家三子,各个厉害。 其中不在官场,却处处有他影子的裴原,更是被人暗中称之为裴家下一代家主。 只是后来李清风肃清裴家后,裴家只剩下裴应春和裴原两人。 裴应春是因为李清风有意放他一马。 而裴原则是因为,那么多腌臜事,偏偏他把自己撇得最干净,到最后,李清风也没能找出要他命的确切证据,不得不放过。 这样的人,果然是借刀杀人的高手。 「他全程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让我以为我爱他,又让我以为我有能力,帮得上黎家。」李薇薇苦笑,「甚至最后,黎安在中秋夜表明诚意后,烧青楼的火也不是裴原放的,陈家失踪也不是他做的,他轻而易举的,让我带着他的骨肉,变成了黎家的李姨娘,硬生生将陈秀琴逼走、逼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等等!」李妍打断她的话,「你是说,你剩下的黎仲,是裴原的儿子?」 李微微望着她,夕阳红色的光芒映照在她面颊上。 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深吸一口,眼泪低落在桌上,「我不知道啊……他们是我生命中唯二的男人,可时间上太近了,我不知道。我只能凭藉孩子的长相,从他身上看到裴原的影子。」 李薇薇垂眸,她将那一盏劣茶一饮而尽。 第201章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你……」李妍蘸了蘸墨,思量再思量,还是问出了心底的好奇,「你为什么会同意做这种交易,它对裴原有利,对黎安有利,对你呢?」 李薇薇自嘲笑了:「当然对我也有利。即使现在回头看看,我仍然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只是我已经没有继续走下去的支撑了。」 她看着李妍,眼眸里露出羡慕:「李姑娘,不是人人都能和你一样,有一个丞相父亲,有一个大庄园,有衣食无忧的童年,甚至还有选择生活的能力与权利的。我自幼学琴,以琴谋生,日日都不得不为一吊铜钱、两个包子,竭尽全力向那些人谄媚。」 「我不做,甚至做得慢了,都会有人上赶着抢走那些看起来骯脏不堪的机会,而后我就要饿肚子。并且有可能因为我的拒绝,很长时间都得不到下一次机会。」 她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与另一个人的过去。 「我们这些人,为了活下去,这么样的荆棘没抓过,什么样的泥巴地没躺过?」她摇摇头,「我只要按照裴原说的做,就算我进了黎府,身边躺着的并非所爱之人,但起码我不会再饿肚子。」 「黎安迫于这次交易,也必须保住我的性命,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李薇薇轻轻拍了拍心口,「我要的,就只是个衣食无忧的日子而已。」 「男人之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只关心我能不能有足够的银子花,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有个住处。」她笑了,「至于他真心爱谁,无所谓。」 李妍注视着那双如死灰一样的眼睛,没继续往下问。 人各有志,李薇薇的选择看起来离谱龌龊,却无比清醒。 她当时境遇,还能这样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对比那些到最后都只能抱着奴籍,在青楼呆一辈子的女人来说,已经好太多。 「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不能决定自己童年的道路,但起码往后岁月,我还能选择最愉快的生活方式,直到死亡。」 李薇薇平静道。 她自顾自沏茶,在漏风的破院子里,过着有名无实的黎家平妻生活。 没有僕人,没有朋友。 李妍看着她淡然的模样,她想起小时候李清风说的话: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可以不理解,但要尊重。 她落笔成书,万千话语还是咽回肚子里。 「这么说,你知道陈家失踪的背后,有裴原的作用?」 李妍之前想过,秦辰秦尚跟在裴家左右这么久,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挑出这个案子来刁难她。 现在再看,果然是刻意安排的。 也正如沈寒舟说的那般,可裴家有关的案子,秦家兄弟才是最好的调查者。 这些直指裴家的刀,应该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等待着,等某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在重见天日的时刻,将裴家拖进万丈深渊。 李妍问完后,李薇薇犹豫了。 她看着窗外血色夕阳,忽然问:「裴原会怎么样?」 李妍一滞。 「如果这些事情真的都和他有关系,他会如何?」 没想到,事到如今,李薇薇惦念的还是裴原。 李妍想了想,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才到京城不久,查这案子实属意外。而且我只管查,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李薇薇笑了:「才不是什么意外……」她端起茶,悠然道,「很多年前,有幸在宫宴上一睹李相风采。」 「殿外相遇,星辰之下,他问我是不是仍旧觉得身边是谁都不要紧,是人是鬼,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都可以。」她注视着李妍,「我那时……」 孔明灯冉冉升起,新年烟花次第燃放。 她被那夜空中的光芒映照着半边面颊,感受着刻骨铭心一般的疼。 人生如饮水,冷暖自知。 嘴上说着这样就好的李薇薇,被这像刀一样的话语,戳进了心窝子。 她双唇颤抖,艰难维持着面颊上的笑容:「李相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嗯?」李清风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片刻,「哦……原来如此。」 他轻笑转身,看着在黑夜里腾起炸开,在最绚烂时走向湮灭的那些花朵,意味深长:「人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步步错。年轻时看似不起眼的小错误,年纪大了再回忆,时常觉得痛不欲生。」 「李相什么意思?」李薇薇冷言。 「哦,没什么意思。」他说,「触景生情,多有感慨。」 他背手侧目,看着李薇薇,又看看前后左右空荡荡的殿前。 一墙之隔,是舞乐昇平的宫宴,那些欢笑声缥缈似月光,对李薇薇而言,是用最欢乐的方式,讲最冷的团圆。 「李……」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最好的选择。」李清风忽然道,「只是……你这衣食无忧,是建立在多少人的性命上?又建立在多少人痛苦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李薇薇愣住。 「夺来的东西,早晚都是要还的。」他莞尔一笑,「看到你过得不是很好,我就放心了。」 在宫宴当夜,被当朝宰相讽刺,李薇薇是第一人。 她羞愤难当,却又不能和李清风正面冲突。 此时裴家势力渐渐不如曾经,黎安也还需要他的照拂提携,李薇薇若是在这与他起冲突,最终也只是自己遭殃。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李相注意你的身份。」 李清风听到这,眉头一挑:「哎哟,您还是多关照关照自己的『身份』吧。当黎安不需要打着中立的幌子时,第一个失去作用的棋子是谁,夫人心里没数?」 李薇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来你还是心里有数的。」李清风刻薄的声音这才柔和些许,「放心吧,本官不会动黎家。」 可他说完,又上前一步,郑重道:「但未来如若有那么一天,太子殿下需要巩固根基时……到那时,希望聪明的李夫人,还能有选择。」 宫宴相遇,李薇薇对李清风的印象绝对算不上好。 可往后几年,当裴家跌落谷底,黎安恨不得立马撇清关系时,李薇薇才明白他那一席话的意思。 因为利益走到一起的人,最终也会因为利益而分道扬镳,甚至互相落井下石。 她在最宝贵的年华,用所有的筹码选择了黎安,就註定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 而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李薇薇站在门边,看着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在地平线尽头,脑海中浮现出了李妍的名字。 「原来她就是那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啊。」李薇薇苦涩一笑。 第202章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 李妍瞧着手里自己写下的记录,五官都拧成麻花了。 「哎大小姐,您就没问问到底是不是裴原干的?」沈俊凑在她身后,扇子柄点着上面的内容,「这说不是裴原,我都不信啊。」 「我问了。」李妍「哎呀」一声,「她只说是裴原计划的,但是他没动手,谁也不知道。」 摇着手里几张纸,她揉着太阳穴:「李夫人给的线索很有限,反倒是黎修,说她娘以前讲过,北义商行十四年前的记录里,能查到陈家失踪的线索。」 听到这里,沈俊脸上写满不信:「大家都是纨绔子弟,我以前在青州整日跟着他到处挥金如土,我眼睁睁看着他和他娘的关系就跟黑芝麻煳一样,乌漆麻黑的一团麻。这时候说他娘是保护他的,是为了他好,还说一大串他爹的问题……」 「我不是不相信大小姐你啊,我是不相信黎修啊!他这人别看出去喝酒挥金如土,他目的也很明确的,没有回报的事情不做。」他呲牙咧嘴,「我觉得黎家这血脉的特点,在他身上也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自李妍回来,几个人坐在桌子边讨论到现在,硬生生讨论到血脉上去了。 连杜二娘和曹切也点头:「血脉传承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常言道虎父无犬子,瞧瞧那裴家三兄弟,老爷当年不知道废了多大劲才弄死俩,这剩下两个怎么也得是老妖怪成精的水平,不好整。」 李妍将信放在桌上,「哎呀」一声:「我爹坐在那位置上,拿人脑袋得要证据,就听李夫人口述这些过程,就能知道裴原十几年前就是老妖怪,知道怎么不留尾巴。」 「可不嘛!」杜二娘顺手拿起信纸,「你看看,他一不亲手操作,二不找中间人,仅凭一个承诺,就让黎安被他拴在一条绳上十四年,还给他养大个小子。」 「就是个利慾薰心的傻子。」曹切一边低头搅和着手里的珍珠膏,一边给黎安盖棺定论上,「他要是有点主心骨,不那么追求官位权利,还能吃这哑巴亏?」 「我们看是哑巴亏,人黎安八成求之不得呢。不仅能和裴家攀上关系,还是这么一层……是吧,后爸的关系,嘿!」沈俊扇子摇得飞快,连连咂嘴。 「你这扇子别摇了,都深秋了,扇的人混身冷巴巴的。」杜二娘埋汰,「还有曹大掌柜,你也别搞你那个『香消玉殒膏』了,外面柜檯卖断货了,世家小姐排着队交银子……别挣扎了,今年唐门暗器榜就剩一个月就不统计了,你不如多做百八十瓶,让我们过个肥年。」 「你懂什么。」曹切呛声,「人总得有点梦想啊!」 「鬼鬼!」杜二娘无语,「你梦想再大一下,大小姐怕是早晚能成四国首富。」 「就你话多。」曹切无语,白了她一眼,「别吭声,听大小姐安排。」 李妍手支着下颚,听得正开心,话头冷不丁转回来,愣了下。 「啊……」她先看看沈俊,「不管怎么样,陈家这旧案得查,我总觉得这案子如果破了,裴原我们也就能拉下来了。」 「裴家手里北义商行往常都只卖点什么笔墨纸砚,扇子屏风的,我去哪找十四年前的记录啊?」沈俊哀嚎连连,「而且说真的,沈家亲戚这个身份在京城是真不好用,我这半个月都没能混进那群纨绔子弟圈子里去。」 「那就别往里硬挤,先去把北义商行的记录弄到手。」李妍挑眉,「有难度?」 「难度当然是有……」沈俊撸起袖子,将扇子拍在桌上,「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等下雨,下雨前我带着兄弟去摸一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李妍瞭然点头,目光又落向杜二娘:「二娘,上次我罚你去京城花市盘个铺子,顺便和烽火楼联繫上,你办得怎么样了?」 「办妥了。」杜二娘嘿嘿一笑,「说这个,我还有个挺重要的事要讲,前几天京城花市的烽火楼出了个悬赏,白纸黑字,直勾勾写着刺杀紫宸殿陈公公。」 沈俊:「啥?」 曹切:「啊?」 李妍:「什么?」 「我跟你们仨反应也差不多。」杜二娘挠挠眼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直接搞这个悬赏。」 「烽火楼敢放出来?」李妍蹙眉问。 「有什么不敢的。」她坐在圆凳子上,「太监是个什么玩意?再有能耐也是皇城关起门才管用,搁外头那就不是个玩意,谁还怕他不成。」 杜二娘咂嘴:「但是吧,说真的也没人会接那个榜,谁傻啊,江湖人在江湖呆不好么,刺杀个紫宸殿的太监,那可是皇城心腹地,没有两把刷子,有去无回的地方。」 她拎着茶壶,倒出一盏,仰头喝掉大半:「但是吧,这事儿怪就怪在,那陈公公真死了。」 沈俊:「哎嘿?」 曹切:「哟!」 李妍倒是淡定,她下午在都察院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杜二娘瞧着那两个表情各异的男人,歪了下嘴:「你们俩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一点都不冷静。」她继续道,「虽然说是心痹,暴毙而亡,并且烽火楼那榜无人接,至今还挂着,但是这说死就死了,两件事凑在一起,实在是挺奇怪的。」 确实,如果不是预知了陈公公的死,那就是预告了。 「悬赏的银钱多少?」李妍问,万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呢? 杜二娘竖起手指摇了摇。 「二百两?」 她摇摇头:「高了高了。」 李妍眉头微蹙,将信将疑:「二十两?黄金?」 「银子,是银子啊。」她仍旧摇头,「还是高了。」 「二十两银子还高了?」李妍惊讶,「那太监也是人啊,不至于二十两都不值吧?」 杜二娘轻笑一声,揭秘道:「两个铜板。」她拍一把大腿,「这都摆明是人写着悬赏玩呢,哪个江湖人也没有那么无聊,为了两个铜板,跑到皇城里面去杀一个太监大总管啊。」 「有。」屋外,沈寒舟声音传来。 他大步而行,手里端着一方亚麻布,上面躺着一根针。 那针所有人都认识,皆惊唿:「因果针?」 第203章 那看来夫人很满意咯 沈寒舟走到桌前,将因果针放在众人面前:「这是从陈公公后背取出来的,手法娴熟老道,绝对不是半路出家偷学的三脚猫功夫。」 他环视众人,蹙眉问:「杀门鬼派到底有几个用因果针的?」 会有这样的疑惑倒也正常,李妍支着下颚瞧着那根因果针,正要开口,就听曹切先一步抢了话头:「还能有几个啊,就那一个。」他实在道,「主要是这针做得慢,在这上头刻字,跟绣花似的,一年也做不出十来根。」 李妍看着他,挑眉点头:「就算是我们飞龙商行最鼎盛的时候,几个最强的工匠彻夜赶工,一个月也就两根的样子,若是要出售,一根价格最起码在五十两左右,杀门多几个用因果针的,破产的速度也会快很多。」 因果针玄铁材质,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 大晋满境的天外来石都加起来,也做不了多少根。 「这东西用银,软,戳不进去。用纯铁,又太韧性。」曹切指着针说,「针要恰到好处的硬,才能穿透皮肤直达要害。可这玩意是双刃剑,硬度够了,那刻字的工匠就得哭出来,稍不小心,整根都会断开,前功尽弃。」 沈寒舟越听,眉头越紧:「……我知道这针难做,但是和几个人用有什么关系?」 「嗨!」沈俊摇着扇子,调侃道,「表哥这还没明白么?这针如果是飞龙山庄的人用,那有十个八个因果针的传人都不奇怪,但是杀门……满杀门养活一个都不容易,更别提几个人都用了。」 「对。」杜二娘点头,「那杀门穷的……和丐帮站在一起,人丐帮都不敢说自己是丐帮。」 她走上前,捏起因果针,眯着眼瞧着上面的小字,斩钉截铁道:「这字都还是三十年前我爹刻上去的,说明用针的人,最起码有三十年没换过针了。」 杜二娘说完,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 众人惊讶望着她,直到沈俊打破平静:「你爹?二娘,你爹刻的字?」 杜二娘更加惊讶:「是啊,我爹啊!」她看向众人,「你们不是都知道我家有天下第一兵器师的名号么?飞龙山庄祖传的那把剑,还是我爷爷锻造的呢。」 沈俊半张着嘴,两张嘴皮叭叭碰了两下:「……我真以为你是胡扯的。」 「我胡扯这个干什么啊!」杜二娘白他一眼,「你看看大小姐和曹大掌柜,明显冷静。」 她说完,目光落在李妍和曹切脸上。 两人顿时心虚,忙别开视线。 倒是沈寒舟,颔首带笑,似乎是全桌唯一一个深信不疑的。 杜二娘无语:「啧,得,合着你们……」 「哎不是啊,你爹……你家天下第一兵器师,你怎么整日就在那做竹筐皮具的?」沈俊倍感惊讶,「你做那鸡毛毽子都卖到大魏去了,这不合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有什么不合理?」杜二娘歪嘴,瞟一眼曹切,「我们这些受益人,谁还没有个上唐门榜的梦想啊。」 这么一说,沈俊懂了:「哦……」他瞭然看向李妍,发自肺腑敬佩道,「不得不说,大小姐和老爷都是慧眼如炬啊,这也能……这也能被发觉出来?你们俩也太可怕了吧?」 可怕的只有李清风,李妍天赋有限,是真的一点精髓都没学到。 要不然也不会被…… 她望着沈寒舟的侧颜,忽而咧嘴一笑,不动声色将话题扯回来:「杀门鬼派的长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下八门门人都知道,鬼长老只有一个徒弟。但那人是谁,是死是活,却没人知道。」 她指尖在圆桌上打着旋转,眼眸瞧着手指画出的痕迹,浅浅道:「没想到杨城那一晚,倒是让我们俩碰上了。」 李妍说的是郭清风,天剑派掌门人。 「如果苏红尘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郭清风就是现在唯一会用因果针的人……啊,也不一定。」她微笑,「说不定他的徒弟里,也有人会,不如我们找苏红尘问问?」 沈寒舟没说话。 只这片刻功夫,曹切「嘶」一声起身:「不行,我得去研究研究这个玄铁,弄明白了,兴许今年唐门暗器榜还是能有机会的。」 「嘁!」瞧着他往外走,沈俊笑道,「你那夺命毁容膏现在炙手可热,费那个心思干什么?」 曹切顿了下脚,又折回来,扯着沈俊:「正好,帮我磨珍珠。」 「啊?」沈俊一脸诧异。 他身后,杜二娘挤眉弄眼地推他一把:「快快快,磨了珍珠粉,再带人偷记录去。我也得回花市盯着,万一又有人作妖呢。」 沈俊一头雾水,「哎呀哎呀」半天,硬生生被推出了屋子。 前脚刚迈出去,后脚杜二娘就反身关门:「我让厨房煮点红枣枸杞粥,暖身。」 她咧嘴一笑,将门扣上。 院子里沈俊嚎叫声越来越远,屋内烛火微微跳动着。 方才热闹的小屋,此时只剩下李妍和沈寒舟两人。 李妍有些尴尬。 她挠挠自己的鬓角,感觉目光放在哪里都不太合适,如坐针毡。 「你看人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沈寒舟笑了,他转过身面对李妍,「那苏红尘,任我如何看他,都觉得是不可信赖之人。他话里话外都透着讨好谄媚,让人不舒服。」 讨好谄媚? 李妍回忆片刻,实在想不起是哪里讨好:「你是男人,他讨好谄媚你也正常。」 沈寒舟眉头紧了,他面颊凑过来,诧异地瞧着李妍。 唿吸里带着微醺的酒气,目光在她面颊上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 李妍抿嘴:「干嘛?」 她不敢对上沈寒舟的视线。 自白日那一遭,她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状态,来面对这张脸。 沈寒舟微微一笑:「我在找你不知藏到哪里去的『聪慧』。」 「……你变着花样说我傻啊?」李妍嫌弃瞧着他,想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 可沈寒舟的力道刚刚好。既不会让她觉得疼,偏偏又抽不出来。 「我是挺傻的,居然相信你羸弱。」她撇嘴,「我看你也不是很羸弱啊。」 「哦?」沈寒舟挑眉,「那看来夫人很满意咯?」 李妍拔手掌的动作一顿。 她本来不是这个意思,怎么从沈寒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股色气? 「我不是……」 「悬赏是我发的。」沈寒舟莞尔一笑,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面颊上,「我在试探,看他是不是和我们站在同一侧。」 第204章 你帮帮我,我好累 低沉的嗓音,以及那双望着李妍的眸子,在夜深人静时,简直犯规。 李妍「哦」一声,别开视线:「你是说那两个铜板的悬赏啊……」 「嗯。」沈寒舟点头,「是也不是。」 他微微笑起:「你看人一向不准。」 他垂眸,向着李妍的手掌心吹了口气。 也不能说不准。 沈寒舟承认,李妍的第一直觉准到可怕。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李妍的感情,是建立在她「青梅竹马」的谎言上。 是因为失忆了,被强加了这样的身份,才会对她另眼相待,日久生情。 如今再回忆,自己先前那么多暗示,那么多刻意而为,李妍都装傻充愣地避开了。 沈寒舟也不是不能理解。 当时不管是谁,都不能预计他恢復记忆后会做什么。 可现在…… 他看着李妍闪躲的目光,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人都是我的,为什么还要躲着我的目光? 他想问,却不知为何问不出口。 「那个……如果杀陈公公的人是郭清风,那……苏红尘之前说的那些话,真实性有待商榷。」李妍清咳一声。 沈寒舟这才回神,点了下头:「苏红尘不值得信赖。假若因果针真的有传人,那他就是最值得被怀疑的。没有人找传人,会找资质不好的。而作为天剑派的大师兄,苏红尘的强……江湖上还是有所耳闻。」 李妍愣了下,她诧异问:「……你了解江湖?」 沈寒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在青州和曹切做了一次交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曹切要服从他的命令,提供所有他知道的情报和人脉,而沈寒舟答应曹切,不追究飞龙山庄打伤他这件事。 所以这段时间内,沈寒舟对模煳的江湖,有了比寻常人深入一些的了解。 他望着李妍,伸手将她掌心放在自己心口上,轻声道:「我今天和黎安喝了不少酒,有些累了。我们明日再说好不好?」 李妍蹙眉,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擦着他鬓边:「那面具非戴不可?」 沈寒舟一滞。 「都勒出印子了。」 沈寒舟低头笑了:「非戴不可,若是不戴……」他凑上前,脑袋搭在李妍肩头,「若是不戴,被裴应春瞧见,他一准要杀我。」 「啊?」李妍诧异,「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沈寒舟深吸一口,轻声道,「李妍,你帮帮我,我好累,走不动了。」 李府正院因为那几条锁链打不开,今日刚刚拆了门,李妍搬到一旁的厢房暂住几天。 她看着屋外月光满地,思量再三,还是扶着沈寒舟走回了沈府。 就只是没能和她计划的一样,把人放下就出来。 沈寒舟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借着身上的酒气,故意不让她走。 他钳住李妍双手手腕,自上而下望着她。 那双充满渴求与慾念的眼眸里倒映着李妍惊讶的表情。 沈寒舟贴在她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是我的,你……哪里也别想去。」 以前只听戏本上说,一个人禁慾久了,勐然开一个口,就会变成食髓知味的禽兽。 李妍醒来的时候,满脑袋里都是「禽兽」两个字。 她腰酸背痛,铜镜里锁骨上被啃了一口的痕迹十分明显。 「属狗的么?」她无语,扯过衣衫,这才瞧见竟然是放在李府斗柜里替换的缁衣。 说明杜二娘或者曹切已经来过了。 李妍顿觉脸颊发烫。 她抬手扶额,赶忙换上衣裳。 「夫人醒了?」侍女端着水盆和吃食,候在外面不知多久了。 「老爷吩咐过,夫人不喜被人伺候,奴婢送了水盆和吃食就走。」 李妍看着眼前三个侍女恭敬将手中东西放下,也不多言。 「慢着。」李妍问,「沈寒舟说他去哪里了么?」 侍女福身行礼:「回夫人话,老爷平日不会告知我们他去哪里。」 李妍打量着她的身段,半晌才点头「哦」一声:「你们下去吧。」 她看着侍女离去的背影,眉头不展。 虽然只是女婢,可武艺相当了得,兴许能和沈俊战成平手。 李妍一边想,一边抓包子咬了一口。 嗯,是她喜欢的香菇木耳包。 深秋时节,银杏大片飘落。 沈寒舟从都察院出来,瞧着北边的中书省,凑在秦尚身旁小声问:「裴太师近来在尚书省一待就是一整日,他在干什么?」 秦尚回头看一眼四周,见十米开外无人,才道:「陈公公死了,他在找替换的人。」 「没起疑?」沈寒舟追问。 秦尚摇头:「若再动手,十之八九会起疑。」 沈寒舟贊同点头,他揣着手,披着一件白色大氅,站在瑟瑟寒风中,犹豫再三,转身离去:「紫宸殿公公的安排,暂且由着他去。」 「啊?」秦尚握着手里念珠,十足不解。 可当下是个不好说话的地方,他思来想去,只应了一声「好」。 沈寒舟有自己的考量。 裴应春是个老狐狸,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会那么轻易中计。 如今沈寒舟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知道因果针的持有者,十之八九和他是一条线的人,这就够了。 此时以退为进,才是上上策。 比起在最危险的地方暴露,不如等李妍拿到足够卸掉裴原的确定线索后,先拆了裴应春最得意的帮手,再从长计议。 他不急于一时。 李妍也是这么想的。 眼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北义商行,而裴原又是商行主人,比起她费劲去找裴应春的证据,不如先把裴原干掉。 她蹲在北义商行的屋檐上,压着身子看着面前来往的众人。 沈俊一身夜行衣,十足无奈:「就不能直接杀了么?那裴原再厉害也是个人,一刀下去保准见阎王,费这个劲干什么?」 李妍望着他,无奈道:「裴应春做的恶事,谁最清楚?」 「裴原啊!」沈俊说完,恍然大悟,「哦!离间计!」 「离什么间计。」李妍白了他一眼,「这种人,犯不着用离间计。为了利益,为了生存,我相信他会把他爹亲手送上刑场。」 话虽这么说夜色浓重时,李妍和沈俊在北义商行的库房里来来回回翻了三遍,没找到所谓的十四年前的记录。 「我就说黎修那小子不可信。」沈俊抱怨道。 李妍站在整个库房正中,一时也没了主意。 第205章 暗线串珠 在北义商行无功而返,这是李妍没想到的。 「不应该啊……」 怕自己看错,一连几日她都夜探北义商行,把整个库房里二十年前的陈年旧货,还有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鼠尸体都找出来了,也没见到所谓的「记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众人坐在李府院子里,看着叮叮噹噹对着锁链一筹莫展的欧阳文背影,他嘆息一声,众人皆跟着嘆息一声。 欧阳文发愁的是自己手艺太好了,做的链子他自己都拆不开。 众人发愁的是,找不到记录,案子没法往下推进。 「这几天北义商行可是都在咱们脸前蹦跶了,曹掌柜那个『夺命销魂膏』刚卖没两天,他们说咱们用料不好,工序不行。」杜二娘道,「太欠揍了。是得赶紧找出个证据,让他们裴家好好热闹热闹。」 「说得容易。」李妍揉着额角,望着欧阳文把她闺房拆的只剩下窗户框子,「我和沈俊去这么多趟,没找到记录,但可以确定北义商行十四年前的帐有问题。」 「裴家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商贾,但每年交易的帐目就算写得再稀里煳涂,百多页还是能凑出来的。偏偏那一年的帐本薄的还不如个千字文。」她捏着手指比画,「就这么厚。」 那厚度,仿佛就几片树叶。 「要我说,那东西就算真的有,也都十四年了,黄花菜都凉了。」沈俊摇着扇子,「那裴家人各个都是精明货,不可能留这么个玩意,还留了这么多年。」 不可能留? 李妍一滞。 她顿时恍然大悟,「哎呀」一声惊唿,「沈俊你可真是个人才!」 冷不丁被夸了一遭的沈俊一脸懵:「啥玩意?」 「我说,你是人才。」李妍琢磨片刻,「你看,黎修她妈是怎么知道有证据在北义商行的记录里的?她是受害者啊!她是作为交易的棋子,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人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愣住。 确实,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我和沈俊这几天在北义商行头顶上来来回回,他们对自己的库房根本不管不顾,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里面放着的东西大多是一些卖不上价格的物件。这只能说明两种可能,要么裴家自己都不知道十四年前的册子里有证据,要么就是他们早就销毁了,根本不怕人找。」李妍思量着,手指点着石桌,一下一下轻轻敲击。 「我去见黎修时,他说回到京城之后,感觉她娘当年带着他离开更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他……」她低声嘟囔着,「黎安……户部……裴应春……」 电光火石之间,李妍脑海中闪过李清风留在信中的话:这次,可别放过他。 这次?指的是哪一次? 如果李清风预料到李妍的困境,那么他可不可能眼睁睁放任不管? 万千拧在一起的棉线,一根根剥离开,李妍敲桌的手顿住了。 她沉声道:「……暗线串珠。」 这是千门八将做局手法当中的一个。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破绽,创造破绽。 再以破绽这颗珠子,倒着在线头上创造其他支撑这个破绽的其他证据,做成死局。 能让好人无法翻身,坏人眨眼洗白。 如果将青州黎府案和京城黎安联繫在一起,恰好满足了「暗线串珠局」所有的要素。 且青州黎府,让「好人」陈秀琴无法翻身,而京城黎安,顺势洗白。 李妍抿嘴,这根长达十四年的暗线,着实令她钦佩。 「当年能远观到这件事,能查出来龙去脉,还能转移证据并为黎夫人一条活路,让她安心等一个契机的人……」她瞭然笑起,「天上天下能做成这件事的,也就我爹了。」 李清风做这一局时有些犹豫。 他少见迟疑,在书房里琢磨很久。 沈玉兰晒晒太阳回屋路上,瞧见他还在原地来回踱步,便撩开书房竹帘,诧异道:「想什么呢,这么愁。」 李清风赶忙搀扶着她,将自己外衫脱下,披在她肩头。 他转身就要喊人抬炭火,却被沈玉兰拦下:「我就来问问,一会儿就回去休息。」 李清风踟蹰片刻,蹲在她面前,扯过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掌中。 「我在想,妍儿没做局的天赋……我要是在京城做一个太不明显的局,她会不会看不出来?」 沈玉兰蹙眉,问道:「能不能看出来,很重要么?」 李清风想了想,微笑道:「很重要。」 「哦……」沈玉兰低头想了想,望着他道,「那如果,给她找个帮手点着她呢?」 不是没想过。 李清风缓缓蹙眉,愁肠万千道:「也想过,太子天资过人,不出五六年便能独当一面。但……这局若是做出来,太子身在皇城,又不能扔下储君之位天天往外跑,想点她都没得点。」 沈玉兰听得云里雾里,探身问:「什么局啊,这么神秘?」 李清风微微一笑,眼眸里满是宠溺。 他没说真相,只说是能让李妍过得更好一些的小局,能让她衣食无忧,安稳半生。 他没提未来,没说他们两人终将死去,没讲变法反弹之后,自己必会成为一具枯骨。 他要沈玉兰安心。 京城夏末,她如今的身子骨经不起担忧。 那年秋初之前,他得到杀门线报,提前一周知晓了裴原借刀杀人的计划。 手里握着北义商行,做着不赚钱生意的裴原,顶着个商贾身份,实则是在帮裴应春在世家之间寻找合适的同谋。 大晋皇权虚弱,宋齐志向远大,可到底寿命有限,痨病早晚会让他英年早逝,死在他将权利收回手中之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这也迫使李清风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如果宋齐死了,大晋要怎么办? 「要给太子留下巩固地位的刀。」他如是道。 宋齐最喜欢聪明人了。 万岁是假,寿比南山更是扯淡,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子孙后代铺下最稳妥的路,才是他当下最着急要做的事。 他揣着手,盘腿坐在紫宸殿偏殿的长榻上。 虽然姿势不像样子,全无体统,但那帝王气概却掩盖不住。 「你要朕怎么配合你?」他问,「咳咳,陈家虽然不如几十年前辉煌,但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一夜之间被人屠了满门……别的世家都会害怕这种事忽然也落在自己头上,不可能不要求查下去。」 「陛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裴应春不会让您有办法往下查的。」李清风琢磨许久,「我需要陛下将此事按下,按到让裴家都相信您是站在他们一边的,那种程度。」 宋齐着实不解:「为何啊?又不是没有能力查,且这个案子,显然能重挫裴应春。」 李清风笑了:「陛下也知是只能重挫,不能连根拔起。」 宋齐愣住。 第206章 只有李妍才能找到的地方 「要想彻底肃清裴家,就得要一个比这更严重的,严重到诛九族都不为过的……」李清风直言,「裴家根深蒂固,与其他世家关系匪浅,小事情上其他各家作保,您惩罚不了。大事情上裹挟半个京城,您动他,自损八千。他灭陈家,是个很好的契机,但不足以将裴家按死,顶多只能砍掉他左膀右臂,意义不大,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暗中更加疯狂。」 宋齐歪着脖子听到这,打断了李清风的话:「这话不对,朕就算不动他,他显然也很疯狂。」 「只要疯狂,就能干出更大的事。」李清风轻声说。 宋齐「啊」一声,仰着头,望着紫宸殿绘制精美的横樑,琢磨半晌:「朕有点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留一手,万一日后更大的案子没彻底按死他,那这件事就能杀人诛心,补一刀。」他说,「假若日后那大案真把裴家给收拾得差不多,这案子就留给太子做个收线的纽扣?」 李清风拱手:「圣上英明。」 「……妙啊。」宋齐哈哈笑了,「别说,朕都没想到,头一回处理裴家,理当是无法连根拔起的。」 裴家根深蒂固,四代辅佐,凭良心说确实功绩赫赫。 只要不是谋反、通敌叛国这种罪行,宋齐就算是为了安抚人心,也得在满朝文武,世家众人面前做做样子,不能一口气全诛杀。 不然在皇权不稳的当下,必出大乱。 「四代老臣,都没能得一个开恩……哈哈!咳咳咳……」宋齐咳嗽起来,半晌才自嘲一般道,「朕若是个世家大族,朕也反。」 他说到这,挑眉看着李清风:「爱卿说得对,拔掉裴家,是得有两步才行。第一步削其血肉,第二步,挫骨扬灰。」 看着宋齐的笑容,李清风顿觉欣慰。 他原本来京城,只是为了给沈玉兰看病,并不打算搅和进朝堂这摊水里。 但没想到,竟会在紫宸殿上遇到旗鼓相当的知己。 「爱卿啊!你若不是早已大婚,朕可真想把你绑到朕的后宫去,让你日日为朕分忧解难。」 宋齐故意道,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笑到前仰后合。 李清风不当回事,端起面前的小酒抿了一口,那是只有青州才酿得出的竹清酒,他望着盏中倒影,竟勾起几分思乡情绪。 宋齐望着他的侧颜,拿着手帕蘸了蘸嘴角,笑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应该不会是想要提前插手吧?」 自古帝王无恻隐之心。 明知陈家有几十条人命,但在权力争斗的天平上,也只会是不得不抛弃的弃子。 是用来为裴家量刑的工具,是越多越好的数字。 李清风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提前插手,陈家能活命,但对应的,裴家的罪也小了好几圈。 他放下茶盏,看向宋齐:「陛下不急吧?不急的话……臣要做个局,让裴家神不知鬼不觉的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 宋齐露出几分好奇,他调整下坐姿,在长榻上窝得像是只仓鼠,两手揣在袖子里,起了兴致:「愿闻其详。」 那之后,九月十五中秋佳节,日落后,号称要加紧批阅公文的黎安,悄悄去了青楼。 李清风坐在望月楼二楼的凤牌雅室里,亲眼看着他鬼鬼祟祟熘进去。 他收回视线,手中执笔,低头写着什么。 半条街之隔的青楼起火时,他在书写。 陈家失踪的消息传来时,他笔未停。 直到天亮,陈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后,李清风才吹干墨迹,合上册子。 正面北义商行四个字,在朝阳之中发出淡淡的辉光。 他要趁着裴应春对他无比信任的时候,将这件事做成无法回头的死局。 白日路过已经扑灭的火场,李清风看着唯二的倖存者,脚下一顿。 「姑娘是亲戚?」他问,「你们很像。」 李薇薇恍惚地转过头,望着眼前的陌生公子。 她刚刚被人当成棋子「卖掉」,又经歷了一场在大火中死里逃生的浩劫。 李清风微微眯眼,他上前一步,递出自己的手帕:「水火无情……」他转过头,望着躺了一地的尸体,微微扬起嘴角,「有的人,做事的目的和情绪都写在脸上,那不是能成大事的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李薇薇听不明白,只觉得他话里有话,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李清风低头笑起,抬手指着巷子角落:「你看看,你在那样的人身旁……你真的不怕自己万劫不復么?」 顺着那只手,李薇薇看到了躲在角落,瘫坐在地,脸上却挂着扭曲微笑的黎安。 他似乎很满意。 整个妓院里的人,先被杀死,而后放火烧尸…… 他竟那般满意。 只因为他证明了自己对裴家的忠诚,和裴家站在了一条线上。 人心肉长,李薇薇不是傻子,看到这一幕时,先前坚持的一切,渐渐崩开裂痕。 她回头,想问那陌生公子是谁,眼前却只剩下汹涌的人流,瞧不见那个白衣身影。 李清风在远处撩开车帘,极为睏倦地坐回马车里。 他拿起车上密信,撕开口子,粗略扫一眼。 「挺厉害的,那种情况下,还冲进去救了她姐姐。」他抬眸看着眼前送信的人,「你没下手是对的。人要活下去,活的足够长……首先得有个让她活下去的动力。」 马车摇摇晃晃,他将信叠好,对摺的线痕正好压在「陈府死伤八十一人,陈秀琴父母双亡」的字样上。 「黎安不会告诉陈秀琴是自己买兇杀人,灭了整个陈家的。」李清风垂眸思量,「她也是苦命人,想办法让黎安拿不到陈府的银两……最好能换个方式,交给陈秀琴。」 身前人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李清风深吸一口气,一整夜的疲惫从脚往上,蔓延到双眼。 他闭着眼,背靠马车车壁,自嘲一般道:「我居然在杀门人的面前困得睁不开眼。」 他嘆口气,干脆侧躺在长凳上。 对面那人无奈嘆息,起身就要走。 「老郭。」忽然,李清风喊他。 老郭回过头,瞧着他不知何时,手里捏着一本册子。 「这个交给你。」他仍旧没睁眼,「等……等我死了,你把它放进只有李妍才能找到的地方。」 李清风眼眸稍稍睁开了一条线:「就放在衣冠冢里吧。」 他连笑容都十分疲惫:「哈哈,挖自己爹娘的坟,应该算不上多大的事吧。」 第207章 这种人谁敢用?谁用谁不害怕? 北义商行那一年的记录很薄。 李清风仿照笔迹,重写了一本,在其中留下了只有千门李氏才看得懂的秘语。 他知道李妍没有做局的天赋,但他教了那么久,她应该有能察觉到这个局的能耐。 只要知道是局,她就能靠着那册子暗线串珠,找到东宫去。 李妍做不了,但那个眼瞅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大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之资的宋唯幽可以。 不出意料,陈家失踪一案成了京城里被传言的最神乎其神的案子。 刑部顶着骂名,举步维艰。 查了几轮居然什么证据也没查到。 裴应春开心得像是个孩子,拍着李清风的肩头一个劲赞赏:「还是贤弟做事滴水不漏,跟那个狗屁黎安完全不一样。」 他摆了一桌宴席,带着年轻气盛,已经显出世家风范的裴原。 裴原亲自为李清风满了一杯酒,恭敬道:「李叔伯,侄子敬你。」 李清风笑着端起杯,碰盏时笑言:「裴原那般聪明,行事不留痕迹,才是真的滴水不漏。」 裴原愣了下,继而哈哈笑起,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他春风得意,落座后扯着李清风直言不讳:「不瞒李叔伯,主要是那黎安真和您说得一模一样,想什么,惦记什么,全写脸上,蠢得要死。」 李清风笑了:「你用的是美人计?」 裴原「咿」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他想了想,扔出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他不肯说,李清风不好追问,容易引人怀疑,便就此收住话头。 反正他打着收尾擦屁股的旗号把证据已经藏起来了,至于裴原到底是怎么做的,又是如何引诱黎安的,都不重要。 黎安已经做出了选择,一个将黎家推进深渊的选择。 「唯一可惜的就是黎安根本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裴原笑了,「他这个为权为势不顾一切,我让他放火他就放火,让他杀老丈人全家他就真去找了杀手灭了门……」 裴原哈哈笑了,连连摆手:「这种人谁敢用?谁用谁不害怕?若真让他待到中书门下,那我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越是手腕狠毒,越怕遇上能插兄弟两刀的合作者。 看似干脆利落,实际唯利是图,恰恰是最差劲的。 李清风一边听,一边点头应和:「太毒的人,断运。」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可要论本事,黎安做个户部尚书也是足够的,再往上,属实困难。」 「所见略同,所见略同啊!」裴应春哈哈笑起,亲手为李清风夹了一筷子烧鸡,「愚兄只需要他站在我们这一侧,吊着他,牵制着他……而且他亲手将把柄送到我们手里,岂有不用一用的道理?」 裴应春冷笑一声:「有些事情,只有他这个金部员外郎才能做成。」 李清风心里清楚。 裴应春是准备从黎安入手,将国库打出个小窟窿,甚至将有些关乎百姓生死的产业,变相弄到黎家名下。 其心险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那要防范陈秀琴。」李清风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果陈秀琴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放过黎安。」 桌上两人持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片刻之后,就听裴原笑道:「李叔伯放心,这件事,我去办就好。」 其实李清风是故意那么说的。 如今陈家灭门,陈秀琴如果也死了,势必要引人怀疑,所以他清楚,裴原会让黎安以夫妻感情不和作为藉口,送陈秀琴回老宅。 恰好,黎家老宅就在青州。 只要她能踏上青州的土地,就有人能暗中保护她的安全。 果不其然,陈家失踪一案,最终以黎家家丑不宜外扬的形式被掩盖。 那之后,黎家就成了京城人目光的焦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在裴原的运作下,黎夫人成了善妒成性的恶人,被赶出京城。 到这里,一切都还顺利。 直到老郭又一次在深夜找到李清风:「……那个三岁的孩子,被人带回杀门了,裴应春让把他培养成个杀手,反过来监视陈秀琴。」 夜风中,李清风紧了下外衫。 他眉头微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他想了很久,最终拿出纸笔,写了一生中唯一一封给陈秀琴的信。 信中,他让万念俱灰的陈秀琴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哪怕双手染血,成为恶魔,也要保护好他。 待一切尘埃落定,继承黎家的只会是他。 李清风给了陈秀琴一个承诺。 「不管多久,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黎家会灭亡,黎安会被刻在耻辱柱上,成为史书中抛妻弃子,人人唾骂的败类。」 那封信送出后两个月,李清风收到了回信。 只有一个字,以硃砂墨,清楚地写着一个「好」字。 李清风没有再写回信,在夜深人静之中,将信燃烧成了灰烬。 他在大雪里,在满是银白的京城腊月中,在随风微晃,红光满地的新年前,布了一局长达十四年的蛰伏。 暗线串珠,所有的条件都已经齐全,就等未来某日,必须拔掉整个裴家的时候。 由李妍,亲手揭开这尘封多年的真相。 他伸出手,看着掌心融化的雪花,眸色微暗。 按理说,他不应该帮助陈秀琴,更不应该给什么承诺,连一个提醒都不应该有才对。 为什么呢? 李清风望着掌心融雪,微微笑了。 说起来,李妍从未见过下雪,要是能把雪送到青州就好了。 她一定会很开心。 想到这,他发出一声长嘆。 之后经歷了很多场大雪,经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 找到暗线串珠痕迹的李妍,一身夜行衣,压着身子,在苍白的月光下,再次夜探北义商行。 她没犹豫,跳进院子里,干脆利落地抽出十四年前的册子,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烛火下,她坐在圆桌旁,随意翻开两页。 确实是一些购买和售出的记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笔迹更是模稜两可,像又不像。 没有李清风写字时潇洒的笔锋,但却有他书写的小习惯,会在每一个弯折之后多点个小点。 李妍有点惆怅,别是自己这次判断失误,根本不是她想得那样。 两指夹着一页缓缓翻过,她忽然顿住。 眼前一个怪异的字,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是「千」。 是李清风曾经手把手教过她的变体「千」字,是只有千门李氏才认得出来的特殊暗号,是父女两人相隔十四年的默契。 她悬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看到这几个特殊的字,就仿佛已经找到证据一般,开心的像是个孩子。 她一直在想,那么重要的证据,裴家怎么可能不销毁,放任它们待在库房里,就像是放了一捆随时会炸的烟花火药。 原来李清风早就收走了。 李妍比着上面细微的痕迹,按照从小背诵的千门表,将上面每个变体千字誊抄下来。 最后,连成一句话:藏证于李沈氏衣冠冢。 李妍愣住。 什么? 证据在母亲的衣冠冢里? 她脑袋里嗡一声响。 意思是,要得知陈家一案的全貌,她得把沈玉兰在京城的衣冠冢挖开? 她看着手里的帐册,正反瞧了两遍。 大为震撼。 第208章 不按常规出牌的人 李清风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人,这也是裴应春为什么会败在他手里最根本的原因。 所有的经验与预判全都失效了,他能把出其不意玩出花,让人根本摸不到路子。 这叫天赋。 相比之下,黎安是平庸之辈,是靠努力,靠日夜操劳,寒窗苦读,悬樑刺股,才终于考取功名,站在朝堂最末的位置,颔首哈腰,不敢多说一句话。 李妍瞧着手里的纸,现在对亲爹的天赋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她道,「绝对安全,无人能偷。」 沈寒舟好奇抽出她手里的纸,瞧着纸上内容,也露出震惊的神色,欲言又止。 「你怎么看?」李妍慵懒地问。 沈寒舟抿嘴:「若百年之后有人要挖夫人的坟冢,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哎嘿!」她一下就直起身子,颇为贊同,「对吧,我爹这个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故意的吧!」 埋汰归埋汰,李妍偏偏又很能理解他。 当时那个情况,以李清风的立场来看整件事,他需要一个绝对不会被发现的位置来放物证。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地方确实是又安全又可靠。 李妍长嘆一口气,想了又想,拍一把大腿:「不行,这事情我不能干,我实在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她望着沈寒舟,咧嘴一笑:「你有没有什么想弄死的政敌?不如忽悠他去帮个忙?」 这倒是提醒了沈寒舟。 他端详片刻,望着纸上的字,吐出三个字:「苏红尘。」 李妍愣了下:「啊?」 沈寒舟看苏红尘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只是李妍没想到他竟然会不顺眼到这个程度。 这简直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沈寒舟瞧着她震惊的样子,噗一下笑了。 他放下纸,语重心长:「你去偷册子的时候,柳青青来找过你,你不在,他就让我带话说苏红尘招了。」 「招了?」李妍更加震惊,「望月楼那个太监是他杀的?」 「不是。」沈寒舟说,「他为了得到柳青青,喝醉之后和他说了实话,他是裴原找来,要安插在你身边的探子。」 李妍半张着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片刻后才缓过神,蹙眉道:「他这么没骨气的么?」 沈寒舟抬起手,弹了李妍的脑瓜一下,笑道:「他年过三十没有成家,又孤身一人漂泊江湖。裴家曾许诺他事成之后给黄金百两,他准备用这些银子去讨媳妇的。」 「哦……」李妍点头,「然后呢?」 「然后他遇到了柳青青。」沈寒舟笑出了声,「心仪的『姑娘』就在眼前,自然也没必要继续卖命,他准备就此收手带柳青青隐世过日子去。」 这意外的钟情令人倍感无语。 李妍想到柳青青那张脸,再想想苏红尘,心头倒对他起了几分同情。 「不可妇人之仁。」沈寒舟话里带笑,「这事情让柳青青忽悠他做吧,也算是他企图算计你的赔礼。」 李妍点了下头,之后渐渐觉得不对劲:「不是啊,哪有人赔礼道歉是挖人祖坟的啊?」 「……」沈寒舟故作惊讶,仿佛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这点,「那要不,等他进去,我喊人把他封在里面?」 两人之间寂静无比。 李妍注视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发自肺腑道:「沈寒舟,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其实非常适合当土匪?你这些个主意,简直是在正道和歧路之间选择了邪道的样子啊!就像是……」 就像是李清风一样。 她没说出后半句话。 「就像什么?」沈寒舟探身前倾,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 「啊……」李妍目光沉了些许,「没什么。」 她微微一笑,望向窗外。 腊月将至,她有些想爹娘了。 「沈寒舟,你的爹娘是什么样的?」她忽然问。 沈寒舟愣了下,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他从没想过。 他慢慢坐正身子,垂眸片刻才开口:「我不记得我娘了,五岁那年她就去世。我爹……我爹是个大忙人,我很少能见到他,他找我也一向都是因为有事情需要我去做……」 家国天下,宋氏父子关系之前,先是重如泰山的君臣二字。 四岁起就被幽禁在永灵寺,扔在皇陵边上,几乎不管不问的宋唯幽,淡然地望着宋齐。 十年放养,他对这个亲生父亲没有感情。 但他仍能不卑不亢,泰然自若,让宋齐心中踏实不少。 就是那眼神,眼神兇狠得像是面对敌人,他不喜欢。 「你要是觉得能杀我,就杀一下试试。」宋齐清清淡淡道。 他慵懒依靠在长榻上,挑着眉头瞧着十四岁穿着太子衣裳的宋唯幽,俯身从一旁扔下一把匕首。 「喏,兇器。」他微笑,手指点着自己心口,「还有方法,以及……」宋齐指着门外,「以及逃出去的路。天时地利人和,今晚行刺绝对稳妥。咳咳咳……」 这莫名其妙,从没设想过的开场白,让宋唯幽愣在原地。 他眉头慢慢收紧,不明白宋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齐像是困了,身子往下缩了缩,兴许是看宋唯幽一动不动,这才又继续问:「怎么不动手啊?」他乐呵呵道,「这该死的皇位老子早就坐腻歪了!」 咣当! 宋齐勐拍一把长榻,目光登时犀利,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杀朕,朕不仅不气你、不恨你,朕还要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的称!贊!你!」宋齐仿佛用尽力道,吼出这震天动地的三个字后,低头一阵勐咳。 他捂着嘴,脸上尽是不甘,歪着身子扯过手帕,擦了擦嘴角。 「你以为这个位置,执掌天下,干什么都行?」宋齐轻笑一声,「老子当年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造你是什么『诅咒之子』的谣!你母妃也不会冒着让你伤心欲绝的风险,当着你的面骂你是个怪物,是个魔鬼……」 宋齐深吸一口气,而后勐然抬手,将帕子「磅」一声摔在案上。 「没办法!他妈的!没有办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宋唯幽被他的样子惊住。 他原本不屑于当这个太子,他原本只是想回到皇城,潇洒向那些当年抛弃他的人復仇。 那瞬间,十四岁的他,看着宋齐猩红的双眼,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 十年,他竟恨错了人。 第209章 绝非恰好 时间点滴而过,月上枝头,宋齐咳嗽更汹涌了些。 那些压抑许久的语言喷薄而出,让他顿觉舒畅不少。 再开口,话音稍稍和缓。 「当年把你送去永灵寺,是你母妃唯一能想出来的法子。不管怎么说,你母妃家里势单力薄,她是以『不会影响皇权的透明妃子』,以这样的身份嫁入皇城的。」 他嘆口气:「你祖父祖母一家,势单力薄,没有根基。皇族和这样的世家联姻……什么格局也改变不了。李清风说你天赋异禀,是个好苗子,那朕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其中缘由吧?」 宋唯幽没动。 他明白又不明白。 明白的是他娘亲母族确实势单力薄,但长久以来都不知道为什么身为皇帝的父亲,也能对他不管不问。 他真的以为,有皇室血脉,应该是天选之子才对。 「天选之子……呵!」宋齐笑出了声。 他指着宋唯幽的面颊,表情玩味:「确实天选之子。每一代至多两个儿子,必有一人带着难以解释的能力。而另一人,必早死。」 他深吸一口气,仰着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一样。 「当年,齐郡王不信命,他那样努力挣扎过……朕若不是知道他准备带着大晋奔向和大魏玉石俱焚的路,朕还真不想和他斗到撕破脸皮,把他流放的地步。」宋齐微微笑着,他注视着宋唯幽,饶有兴致支着下颚:「宋氏血脉,几百年来遭受这莫名其妙的诅咒,血脉里的秘密,也只有最终坐上这位置的人才知晓。」 他竖起手指:「你祖父能听懂动物言语,能指挥猫狗小鸟……朕能读心,能知道站在面前的人最真实的想法。到了你……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真正的能耐是什么吧?」 「但你记住。」宋齐慢慢坐正了身子,「所有的力量都有代价,你用一次,折寿一次,永远记住这句话,别像朕一样,等手腕赢了,命也要到头了。」 说到这,他狠狠咳嗽片刻,喝了半碗水才缓过不少。 「你出生之后,先太子身体每况愈下,苍天最终选择了谁,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将你送到世家的手掌心碰不到的地方去,那你会和我一样,这辈子都得在制衡和反制之间费劲心思,当个傀儡。」宋齐拿着帕子擦了下嘴角,「……永灵寺是无人争夺的地盘,是能确保你平安长大,唯一的地方。以防万一,朕是等京城所有世家与你年龄相仿的姑娘都出嫁之后,才让李清风把你带回来。」 「哦,也不全是。」他轻声道,「有两个姑娘目的太明显,太蠢,朕只好杀了。」 他说这话的表情,时隔多年,沈寒舟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人命在他眼里只是个数而已。 这样的父亲怎么样,他至今无法评价。 也许某日,当他坐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后,才能真正理解宋齐,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也才能给出更加客观的评价。 望着天上明月,沈寒舟只披了一件单衣,瞧着半夜擅自闯进院里来的秦辰。 他看起来惆怅又疲惫。 「进去说。」秦辰低着头,揉着额角。 只走了两步,他眼眸里瞧见沈寒舟挡在他身前的手臂。 「妍儿睡了。」沈寒舟轻声说,「去前堂说。」 他轻飘飘说完,缓缓放下手臂。 秦辰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他看看漆黑一片的屋内,又看看转身走了几步,等在侧门门口的沈寒舟,忍不住问:「她怎么睡在这?」 沈寒舟面无表情:「李家闺房门窗尽拆,她没地方休息。」 秦辰蹙眉。 他不是这意思。 他是想问自家主子为什么穿着亵衣披着外衫从这屋里出来? 可他话到了嘴边,硬是憋了回去。 感觉不像是他能问的事情。 「愚正要找你。」沈寒舟背过身,手里掌着一盏灯笼,慢慢踱步,「望月楼一事搞清楚了么?」 「啊……」秦辰收回自己的好奇心,跟在沈寒舟身后,沉声道,「说是个意外。」 沈寒舟停下脚步,挑眉回头:「意外?」 「嗯,意外。」秦辰咂嘴,琢磨片刻,「原本的计划确实是嫁祸给李妍,因为常用的杀门刺客大多死在青州,黎仲受伤之后也实力大减,基本是个废人了。这次裴原就找了个新杀手。」 他抿嘴,小声凑在沈寒舟耳畔:「是因果针的传人,叫郭清风。」 这点倒是和沈寒舟的判断一致。 他思量片刻,转身走在空无一人的迴廊里。 沈府原是李家别院,但沈寒舟却不是第一次住进这个院子里。 他比李妍更熟悉沈府的构造,也更清楚每一个密道的位置,甚至李清风闲来无事藏在砖缝里的诗词,他也常常能找出来欣赏一番。 秦辰见他不吭声,便继续说下去:「裴原是已经做好计划的,他让郭清风找个太监,等李妍在某处停留落脚时,将尸体呈现于众人眼前,迫使李妍搅和进这案子里,再由大总管陈公公亲自施压,让李妍限时破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破了,那是她应该的。破不了,就要大问其罪,把一切模稜两可的罪名全部加上,送她下大牢。」秦辰一边说,一边抽出身后摺扇。 他手指拨弄着扇片,轻笑一声:「结果那日,李妍在望月楼时,门口正好路过个太监。郭清风以为这就是裴原选中的倒霉蛋,当即把人撂倒,扔进水井里去了。他不知道那太监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那其实是他们杀门的自己人。」 秦辰「哎呀」一声:「那太监每月都要给东宫影子送五石散,平时还得负责给裴应春送信。可能觉得穿着太监服没人敢拦着他,就那么恰好。」 沈寒舟走在前面,夜风吹动他鬓角髮丝。 手中灯笼摇动着,照亮眼前的路。 他笑起,头也没回,反问:「恰好?愚不觉得。」 「恰好是那个太监,恰好是杀门人,恰好带着一封信,恰好被杀……」沈寒舟哈哈笑了,「李妍劫错车,给了愚的后脑勺一棍子,之后发生那么多事,也没有这般恰好过。」 他垂眸淡笑,摇摇头:「绝非恰好,而是有意为之。」 第210章 江湖规矩我也懂,一换一 秦辰跟在他身后,听着那句有意为之,有点难以理解。 他在沙场呆久了,判断一件事存在不存在,喜欢讲究确凿的证据。 得出巧合这样的结论,也是因为郭清风的「故意而为」没有任何实证。 但沈寒舟轻飘飘几句话,说没道理也有道理,说有道理却没有证据。 沈寒舟似乎察觉到他的纠结和拧巴,依旧笑着拍了下他的手臂:「朝堂之间,哪有那么多证据?」他话里有话,「裴家,根本不会给你留确凿的证据。」 见秦辰似乎理解了,他从门廊穿过,推开了前厅的门。 「然后呢?」沈寒舟继续问,「这件事之后,陈公公的死,裴家就没说什么?」 「哦,臣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待沈寒舟在主位上坐定,秦辰深吸一口气道:「杨九死了。」 正堂里安静片刻,沈寒舟极为惊讶:「杨九?东宫杨九?」 「嗯。」秦辰点头。 杨九的死是沈寒舟始料未及的。 更令人惊讶的是,次日起东宫就萧条多了,原本严密的样子此时像是泄了气,除了守门的黑旗军之外,里面居然空空荡荡,瞧不见个人影。 沈寒舟实在是撑不起一身戎装,只能再次假扮太监,跟在秦宝臣身后,低着头往里进。 没了杨九排查,他迈进东宫轻而易举。 影壁后,东宫院子里的百花凋零,银杏树落秃了叶子,满地盖着一层厚厚的金黄色。 他在东宫时,这种场面是难以想像的。 带路的小太监因为杨九的死而瑟瑟发抖,说话声音细若蚊蝇:「殿下今日去紫宸殿请安了,你快些走。这院子刚出了事,我是真不想往里面进。」 沈寒舟跟在小太监身旁,故作好奇道:「杨公公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啊?瞧着你们都人心惶惶的。」 「死啦!」小太监也不避讳,「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起来都硬了!」 说到这,他捏着鼻子催促:「别问了,晦气得要死,你就还和往常一样,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小太监将他领到东宫寝殿前,之后像是躲瘟神一样,转身就跑:「我就先走了,你动作快些,最好别让殿下看到你,不然出什么事我可不管。」 沈寒舟站在寝殿前,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这才直起腰。 东宫太子寝殿,他踱步上前,伸手推开大门。 门没锁,正殿干干净净,和他离开时一样。 淡黄色的帷幔轻垂,正中香炉里青烟裊裊,是他钟爱的星洲水沉。 博古架上所有册子依旧安静地放置着,小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全。 只缺了一样物件。 就是始终摆在案台最左边,李清风仿制的假虎符。 「殿下,您回来了么?」忽然,床榻的方向传出一声轻柔的唿唤。 沈寒舟愣住了。 他隔着十米望去,屏风后,一个纤瘦娇柔的身影若隐若现。 曼妙的身材在阳光的衬托下,在屏风上汇成一个剪影,正握着一件纱衣,缓缓走来。 沈寒舟的手紧了。 正午已过,阳光不暖,深秋的京城比青州冷一些。 李妍坐在柳青青买的小院子里,皱着眉头看着苏红尘。 「你何必啊?」她道,「你都已经知道他不是女子,还赖在这不走?再者,这离皇城也不远,你就不怕惹祸上身,殃及池鱼?」 苏红尘尬笑一声,长嘆一息。 「柳娘不一样。」他道,「我是真心想和他一起过日子的。」 李妍无语,直接戳心窝子:「人家不愿意。他性别男,爱好女,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知道啊。」苏红尘挠挠头,「我知道。」 其实也不怨他这般情根深种,柳青青毕竟是兰花门掌门,要拿捏一个男人,根本不在话下。 曾经多少人为了博他一笑而倾家荡产,甚至大打出手,斗到你死我亡。 更别提这么多年一心只想成家的苏红尘了,看他这副沉迷其中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出有多难以割捨。 「你帮我在柳娘那美言几句好不好?」苏红尘哭丧个脸,「我是真没办法了,可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李妍看着他那副落入恋情失去理智的模样,嫌弃摇头:「我帮你没好处。」她直言,「裴家不就等着我欠你个人情,好让你住进李府?」 确实如此,苏红尘看着李妍,又是一声长嘆,长到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 「……那你今天找柳娘干什么?」苏红尘问。 「挖坟。」李妍笑了,「当年我帮柳青青挖过别人坟包,现在该柳青青帮我挖坟了。」 她瞄着苏红尘的面庞,故作惋惜地起身:「可惜他不在,只能之后再来找了。」 李妍嘆口气,转身就往院门方向走去。 这院子满地铺着青砖,在墙边做了个小假山,没种花花草草,但有流水环绕。 她故意走得头也不回,心里盘算着苏红尘的屁股还能稳坐多久。 三,二,一。 「慢着。」身后,苏红尘起身追了上来。 他郑重道:「你要挖谁的坟,我帮你。」 李妍挑眉回头:「不妥吧……你也知道,柳青青这件事上我可是一句话都帮不了你。」 她注视苏红尘。 这个江湖上有「无边飞雪萧萧落,红尘万里皆是客」的红尘公子,收了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眼眸里闪过一丝坚定,这才道:「不是为了柳娘,我和他来日方长……前提是我得有命活到来日去。」 李妍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赏。 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江湖飘了这么多年的苏红尘,还是很清楚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在该清醒的时候清醒。 「事情没办成,裴家早晚要对我灭口,我要先找个靠山保护了自己,再和柳娘从长计议。」 李妍转过身,缓缓点头:「你想让飞龙山庄做你的靠山?」 苏红尘尴尬一笑:「这天下能和裴家对着干的,除了出过丞相的青州李氏,还有谁?」 他站在庭院中,脚边流水环绕。 「我虽然不知道当年李相为何放了裴家一命,但是……我觉得他女儿,应该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裴家吧?」 苏红尘踱步上前,他乐呵呵地注视着李妍。 「当然,江湖规矩我也懂,一换一。」他指着自己心口,「我知道是谁给李清风下的毒,也知道是哪一种毒。」 第211章 狭路相逢 远山红叶摇动,斜阳浅水喧嚣。 李妍望着苏红尘一分说笑意味也没有的面颊,片刻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苏红尘嘿嘿笑起:「我知道,李丞相死于哪一种毒。怎么样?李庄主要不要庇护苏某人,直到裴家彻底覆灭为止?」 李妍没说话,她背手而立,许久没动。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 苏红尘换了一身夜行衣,扛着一把铁锹,在京城外十五里的坟冢间鬼鬼祟祟跑过去。 李妍等在坟前多时了。 她跪在地上,面对着沈玉兰的衣冠冢,叩拜三次。 「确定是衣冠冢?」苏红尘也上了三炷香,他仍觉得不放心,追问了一遍,「我确实没听说丞相夫人回青州啊……」 李妍白了苏红尘一眼:「以飞龙山庄实力,怎么可能会让你知道。」 她起身,擦掉衣冠冢上的灰尘,淡然道:「母亲和父亲合葬在一起,都好好的。」 坟岗附近气氛太阴森,苏红尘往手心里啐两口吐沫星子,之后拿起铁锹,绕到坟包后面:「……得罪了。」 他举起铁锹,勐然插进泥土里。 另一边,皇城东宫内,沈寒舟铁黑着一张脸从寝殿里出来。 他看着身后灯火通明的大殿,深吸一口气。 好你个裴应春!打得原来是这个算盘! 他愤而离去,冷着脸迈出东宫。 却正好在门口,与故人打了个照面。 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一身金黄外衣的男人,抬眼的瞬间,目光像是被吸走一般,看到了刚刚迈出东宫门槛的沈寒舟。 他愣住了:「你!」 乔装打扮,脸上贴着大块黑皮的沈寒舟顿了下脚。 他转过身,拱手行礼:「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影子望着他,手臂慢慢颤抖起来。 「你……」他三两步上前,「你什么时候……」 说到这,他恍然意识到身旁有无数双眼睛。 沈寒舟没抬头,仍然俯身在他面前。 影子渐渐焦躁起来,他难以抑制地颤抖,露出恐惧的模样。 「殿下,怎么了?」一旁太监跟了上来。 影子哆哆嗦嗦指着沈寒舟:「他……他是谁?」 太监望了一眼沈寒舟:「殿下问你呢,你谁啊,哪来的?」 遭了。 沈寒舟攥紧手心。 如果回答是送药的,那么一旦核实就会露馅,狡猾如裴应春一定会意识到不对。 可别的答案…… 「奴才是紫宸殿小袖子,奉陛下之命来给殿下清点被褥。」他抬手指指天空,「天凉了,陛下惦念。」 在旁人看来,宋齐确实有多管闲事的毛病,操心的都是老妈子一般的小事情。 他确实年年都会差人来借着清点被褥的藉口,给宋唯幽送私信。 「不、不对。」影子慌张起来,「你……我分明在哪里见过你。」 沈寒舟不卑不亢,笑着道:「紫宸殿见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影子越发慌乱,陪在他身旁的太监见势头不妙,赶忙扶着影子:「殿下,夜里凉,该回去了。」 东宫门前,相顾无言。 影子额角渗出些许汗珠,兴许见沈寒舟毫无反应,才慢慢转身:「哦……紫宸殿,紫宸殿见过……」 看着消失在视野中的一双靴子,沈寒舟待很久之后,才直起身。 宫道两侧已经无人,东宫大门紧闭。 他回望一眼摇摆在夜风里的灯笼,慢慢转身离开。 路过乖巧,他稍稍停了下脚步:「往紫宸殿安排个人,要脸上有黑瘢的小太监,越快越好。」 阴影里的秦宝臣拱了下手,没回答。 沈寒舟这才继续往前走去,仿佛这条官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和沈寒舟的泰然自若不同,影子确信自己看到的人,一定就是宋唯幽。 「你们都滚!都滚!」他白着一张脸直奔寝殿,咣当一声反身关上大门。 寝殿内灯火通明。 他像是被魔鬼追赶一样,恐惧,紧张,颤抖地停不下来。 他从红柱之间跑过,直奔正前方那高高在上的案台,一把夺过摆在上面的虎符,颤颤巍巍捧在手心里。 「还在……还在……」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方才积累的所有不安与躁动,顷刻间如千金重量,全都压在他心头上。 影子背靠案台,缓缓坐下。 他扶着头上的太子冠,苍白的面颊稍稍有了几分血色。 「殿下。」此时,屏风后走出一身月白衣衫,散着长发,拥有倾城容颜的女子,「您回来了。」 影子抹了一把面颊,点了下头,狼狈起身,将虎符重新放回去。 他心里不踏实:「我不在的时候……有容,没人进过寝殿吧?」 裴有容微微一笑,优雅福身行礼:「没有。」 她目光注视着影子的侧颜:「一个都没有。」 裴有容见过真的宋唯幽。 裴家在李清风手里坍塌的那一日,她还被关在后院的马厮里,带着脚镣,正在餵马。 一众人身穿缁衣,仿佛从天而降,将整个裴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六岁的裴有容穿着一身烂衣裳,手里的马草掉落在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裴家大难临头了。 她是裴家大少爷的私生女,只知道生母身份卑微,卑微到不配有名字。 而她因为这无法选择的血脉,从小被养在马厮里,是裴家特殊下人里的一员。 这个府里向她一样带着脚镣干活,有名有姓的下人有四五个,除了她,还有一个在灶房,一个在柴房。 听说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被砍断了手脚,幽禁在某个院子里等死。 裴有容害怕。 「想活下去,就得安安静静的,就得听话。」这是府里带大她的老嬷嬷叮嘱的,虽然后来,老嬷嬷也死了。 慢慢地,耳畔传来惊叫声,裴家的下人开始四处逃窜。 裴有容怕极了,她知道逃不出去,只能抱着头躲在马厮角落的干草堆里。 搜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害怕,紧张到想要上茅厕,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有个人,似乎一眼看透了她粗糙的伪装。 那人一身金黄色的衣裳,有世间最俊朗美丽的容颜。 裴有容一时看呆了。 他站在草堆前,冷声道:「出来吧。」 完了…… 裴有容怕到无法动弹。 却听面前人嘆口气。 下一瞬,裴有容被人从草堆里揪出来,像是扔垃圾般扔在那人面前。 金黄衣裳的男子蹲下身,望着裴有容。 他微微眯眼,就在裴有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小声说:「一会儿给自己改个姓,说是餵马的下人。」 裴有容愣了。 「愚说的话,你听懂了么?」 裴有容看着他起身,转身往前院走。 她想开口道谢,却有另一人快步跑到他身旁:「太子殿下,人都抓齐了,一个都没跑。」 啊……裴有容仰着头,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 是太子啊。 第212章 我要裴家下地狱 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张脸。 那张如高山白雪,清风明月,带给她希望的脸。 那次裴家抄家之后,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得到赦免,裴应春因为裴家四代老臣,为大晋鞠躬尽瘁。为了体现皇恩浩荡,他只被罢了官。 裴原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参与了裴家滥用职权、徇私枉法以及买官卖官的罪,侥倖逃脱。 其余人,除了那位手脚皆被砍断,不可能在做什么的废物少爷,全都被斩首示众。 裴家在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李清风手里,一夜之间,屋倒墙倾。 裴有容改了姓氏,侥倖逃过一劫。 那之后,她在京城当绣娘,学一些小手艺,日子过得勉强,却比在裴家时开心。 直到李清风突然死了,圣上和太子同时病倒,朝政无人把持。 圣上不得已,又把裴应春请了回来。 她被裴应春找到,又抓回了裴府。 「你还有用。」裴原笑盈盈看着她,「我把你过继到我的名下了,从今天起,你要接受世家贵女的教育,而后……生下皇子,生下下一个皇位的继承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裴有容惊呆了。 这和让她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 可她没有任何选择,她又一次戴上脚镣,被囚禁在裴家内院,等待着与宋唯幽重逢的那一天。 好想死。 她无数次想过,如果宋唯幽知道那一天顺手救下的人,会成为未来给他挖坑的棋子,他会不会后悔救下这条命? 一定会后悔的吧…… 她在裴家内院学了整整一年的礼仪诗书,在等待中渐渐失去所有的希望与期盼。 而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穿上裴家为她准备的衣裳,衣裙薄如蝉翼,隐隐透着纤瘦的身形与诱人的姿态。 可她只觉得噁心。 她已经想好了,当见到宋唯幽时,她什么也不做,她无法恩将仇报,所以要祈求一个痛快的死亡。 她全都准备好了。 只是事情出乎她的预料。 虽然很像,但不是。 根本不是宋唯幽! 九成相似的面庞,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无知与怯懦…… 她忽然之间释然了,不是宋唯幽,太好了。 她也明白了裴应春的计划,显然是准备狸猫换太子,强行把自己送上太子妃的位置。 等了那么多年,裴有容终于等到了一个报恩的机会。 她不能左右裴应春,但是能让裴应春不再送女人进来,只要她安安稳稳按照裴应春说的去做,那么她有朝一日,就能凭藉这个孩子,把裴家送进地狱。 她褪去衣衫的瞬间,脑海中想到的只有彻彻底底的灭了裴家。 在东宫的两个月,裴有容有意的搜集着宋唯幽的消息。 可是真正的宋唯幽就像消失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定是死了。 除了这种可能,裴有容想不出第二个。 她对裴家的仇恨更深了一层。 直到今天。 她从屏风后出来,看到那个脸上带着黑色瘢痕的男人。 他气宇轩昂的站在东宫寝殿郑重,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她。 她愣在原地,竟然脱口而出:「太子殿下!」 眼前人微微蹙眉。 她赶忙退回屏风后面,将衣衫穿好,边穿边说:「太好了,真的您回来了!」 原本,宋唯幽是要扭头就走的。 他走到一半,听到这话,脚步顿在原地。 眨眼之间,一身杀气尽显,凛冽气息死死卡着裴有容的脖子。 「……你是谁?」他问,「被你戳穿,愚定要灭口。」 「等……等……」裴有容上不来气,脸憋得通红,她踉跄上前,摔倒在地,仍努力往宋唯幽脚下爬过去,「我……我帮……灭裴家!灭裴家!」 宋唯幽眉头更紧了些,卡着她脖子的力道丝毫没减少。 裴有容努力抬起头,望着他:「三年前,裴家……草垛,无以为报!」 宋唯幽一滞。 三年前的春天,裴应春被抄家。 他从马厮的草垛里揪出来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脚上戴着厚重的镣铐。 早知道裴家有一部分私生子,活得不如僕人,亲眼所见依旧震撼。 宋唯幽慢慢放开了卡着她脖子的力道,蹲下身,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你是那个女孩?」 裴有容咳咳好几声,大口喘息着,连连点头。 她望着宋唯幽:「我,我能为您作证,现在的太子是假的,我也能告诉您裴家下一步要做什么,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只是以我的能力,只能帮您这些。」 宋唯幽的眼眸波澜不惊,看着她那张显然比记忆里干净透亮不少,也胖了不少的面庞,悠悠起身。 「帮?」他冷笑,「自身难保,如何帮愚?」 裴有容赶忙跪在地上,恭敬道:「裴太师想要我怀上假太子的血脉,成为太子妃。」 「嚯!」宋唯幽笑意更冷,「裴太师做梦的本事真令人钦佩。」 裴有容叩首在地:「我!我愿意在百官面前作证,证明我怀的不是宋氏后人!」 宋唯幽没回答。 他踱步上前,坐在桌边台阶上,饶有兴致的瞧着裴有容:「不需要。」 裴有容身子颤抖了下。 「你也见到了,刚才那力量,只有宋氏才有。」他笑着道,「有没有你,愚都能证明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假货。」 确实…… 比起用嘴巴说是真是假,宋唯幽的方法更加直截了当。 她双手攥成拳头,咬着唇,半晌道:「我……能帮您保护李家后人。」 「什么?」宋唯幽的声音低沉了起来。 「我,能帮您在宫内,保护好李妍。」裴有容几乎是孤注一掷,她叩首在地,「甚至如果您需要,我今天就可以杀了那个假太子!」 说真的,宋唯幽有些惊讶。 几年前他顺手救下这女孩时,并不知道她的年龄以及她是谁。 只是因为她瘦瘦小小,枯瘦如柴,看起来仿佛不满十四岁,整个人皮包骨头,毫无生气。 他是觉得这样的人,没必要跟着裴家一起下地狱。 这般随手恩德,没想到会在三年后,得到这样的回报。 他确实需要一个能在宫里与他里应外合,又相对出入自由的人。 只是没想到,向他表明诚意的,居然是裴家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你想要什么?」宋唯幽问。 裴有容仍旧叩首在地,她坚定道:「我要裴家下地狱。」 第213章 十二岁的少女,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沈寒舟从皇城离开时,李妍还没回来。 他在李府转了一圈,之后才从小巷子的后门踱步到隔壁别院。 将面颊上大块黑色卸下,沈寒舟坐在书房里,拆开面前的信封。 信只看了一半,就听脚步声由远及近。 因为他不会武功,所以身边人武艺再高超,在他的院子里,绝对不能敛去气息。 沈寒舟眼眸从信纸后抬起,看着大步走来的秦辰,目光跟随着他穿过珠帘,走到书案正前方。 秦辰拱手行礼:「主子找臣?」 沈寒舟这才慢慢放下信,缓缓吐出个名字:「裴有容。」 秦辰愣了下,他稍稍抬头,神情十分玩味。 「看来你知道她。」 秦辰抿嘴,腰弯得更深一些:「先前裴应春重新得势,摆脱我爹满京城找裴家被赦免的子孙后代,她是当中一个。」 沈寒舟边听边起身,转过书案,他伸手将秦辰扶起,好奇道:「她改名换姓,你们怎么找到的?」 「裴应春老奸巨猾,在自家子孙后代的后脖颈正中,人人都点了六个点,乍一看就像是僧人头顶的戒疤。可这事情裴家孙辈并不知情,他查了当年斩首名册,发现人数上对不上,就把事情告诉了我爹。」秦辰嘆口气。「冬日不好找,夏日时女子盘发,后脖颈大多都露出来,一下就找到了。」 「原来如此。」沈寒舟支着下颚思索道。 「主子问她是……」见他不再说话,秦辰犹犹豫豫地问,「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沈寒舟笑了,「裴应春送进东宫的,就是她。」 这件事秦辰知道,只是不知道其中深意。 「当时只说东宫缺人手,让我们将人送进去,没说具体是要做什么。」 「要做太子妃。」沈寒舟说完,自己先哈哈笑起来,「愚不得不称赞裴应春,他可是个谋臣里的高手,手段和想法在满朝文武里都算得上厉害。」 秦辰却笑不出来,他收紧眉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难道不是把他们逼上绝路了? 东宫影子的存在本来就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满皇城全加起来不足十人。 并且裴应春回朝之后,罢黜了很多官员,在他们回乡路上又杀人灭口,仅剩的几个里,两个被赶出京城,躲在青州不敢回来,再有就是秦家和皇帝了。 若真让影子替人成婚,那他假的就成真了。 「不用太担心。」沈寒舟笑着说。 秦辰点头:「臣会做干净的。」 沈寒舟诧异,他歪头问:「愚还没说怎么处理吧?」 秦辰也诧异:「难道不杀?」 书房里安静些许。 深秋树影摇曳,沙沙作响。 沈寒舟吸一口气,笑意更深:「不杀,愚需要这个能里应外合的人。」 这话着实把秦辰说愣了。 皇城里应外合,要个姑娘干什么? 再说,秦家就是最好的里应外合人选啊,李清风将秦家交给沈寒舟的时候,不就是为了在日后与他里应外合? 平白多出个女人,合啥啊? 那瞬间,秦辰脑海中忽然闪过李妍二字。 他鬼使神差一样脱口而出:「是李妍?」 需要女人来同她里应外合的,只有李妍。 沈寒舟笑意不减:「不该问的不问。」 秦辰惊在原地。 他看着沈寒舟,在他眼前来回踱步转了两圈,依然忍不住开口:「臣有谏言,不得不说。」 他没等沈寒舟点头,立马道:「主子,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沈寒舟,利益至上,从来不做无利可图之事,也从来不会被儿女情长左右判断。 「自从您不吭不响跑到青州去,和飞龙山庄扯上关系之后,我们原本的步调,原本的计划变得一塌煳涂。」秦辰郑重道,「这本来没什么,朝堂斗争本就如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能永远占尽上风。」 「但是您现在的所作所为,臣实在不理解。」他眉头紧皱,「李妍到底是个女子,就算再有能耐,入朝为官的路註定崎岖坎坷。有她迷惑裴家耳目,我们更是应该暗中筹谋,应该……」 「秦辰。」沈寒舟冷冷道,「愚保李妍,不仅仅是保一个飞龙山庄的庄主,你明白么?」 秦辰一滞。 「这段时间,愚经歷了很多事,看到了很多从来没看过的事情。」他垂眸,「愚之前一直不明白,世上为什么有人能不精通权谋,只凭藉着待人的一颗心,让无数人围在周围,为她出力卖命……」 「秦辰,你明白么?」 秦辰缓缓张嘴,明白二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算不上明白。 领兵打仗这么多年,他见过的兵很多。 为家国是真的,为那一个月几担大米,为家人能多吃两口饭,也是真的。 但李妍身边那群人,显然不惜一切,不为金钱和富贵,也不是为了什么苍生天下这种虚理由…… 他们是为了什么,始终聚在李妍身边的呢? 「拿回朝堂的主动权,对愚而言易如反掌。但如何掌控朝堂,才是一件难事。」他望向秦辰,「你们所有人都说李妍武功深不可测,可她从未凭武功笼络人心,她做局能耐对常人而言确实很有一套,但在朝野看来也就只是三脚猫的功夫,颇欠火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可即便如此,她总能在关键时刻逢凶化吉,明里暗里,甚至是素未谋面之人,个个都乐意帮她、信赖她……为什么呢?」他问,「为什么朝堂之间,百官与皇族之间,世家与百姓之间,不能像飞龙山庄与李妍,不能像千门与青州,那样同心同力呢?」 「你说她能力强,但十二年之前她只是十二岁的孩子,恩师带着师娘入京之后,飞龙寨全靠她一人支撑。」沈寒舟微微一笑,「十二岁的少女,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秦辰没想过这个问题,被自家主子点了一下,仿佛被戳到了后嵴樑,勐然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他没意识到啊。 十二岁的女孩,土匪出身,身边聚拢的都是比她大十几岁的中年人。 那些经验比她丰富,手法比她老练的江湖人,为什么不架空她,取而代之? 「盗门彭兴州、烽火楼梅开言、兰花门柳青青,如果说他们是因为念在同恩师的旧情上没有对李妍出手,那其他土匪山寨呢?青州山匪众多,对于他们而言,那时的飞龙寨难道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沈寒舟注视着他的双眼,「为什么,飞龙寨不仅活下来了,还成为飞龙山庄,成为青州第一商贾,成为人人尊敬的李庄主?」 第214章 鱼饵 曾经,沈寒舟刚刚恢復记忆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 他以为是千门那能骗古今千年的「千术」所致。 千门李氏擅长骗术,以老本行蒙蔽其他人的双眼,就算是个孩子也应该做得到。 但这种可能性很快就被他推翻了。 他偶然发现李妍没有正将天赋,她只能复制已经成功过的局,循着前人脚步,追着局的影子,依葫芦画瓢,替换其中的零件。 她造不出自己的局。 人都不傻,谎言终究有被拆穿的一日,不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当谎言被拆穿,为什么人们没有弃她而去?沈寒舟不明白。 十二岁的少女到底是凭藉什么东西,让那么多人安心为她卖命,安心留在她身边,又成为支撑她的力量? 直到那日,他看到李清风留下的信。 他说:恩已经还完。 只瞬间,沈寒舟悟到了。 「裴应春可怜么?可怜。他天时地利占尽,偏偏永远凑不到人和。」他说着,对秦辰道,「他有执掌天下的能力,有敢为人先的魄力,也有孤注一掷的觉悟……除了不是个人之外,他无可挑剔。」 「如果裴应春投胎的时候是投进宋氏的血脉里……那他恐怕能成千古一帝。」 宋唯幽打从心底尊敬裴应春这个对手。 裴应春当年被抄家之后,满朝譁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清风身上。 他依靠裴应春的举荐担保,以及毫不吝啬的人脉资源,入朝为官短短六年,官拜丞相,乃是大晋歷史上的第一人。 他和裴应春兄弟相称,看起来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般。 他利用了裴家滔天权势,借着裴家的手,将会大幅度削弱世家利益的改革新政,强行推动了起来。 新政实施之后,裴应春帮他干掉了对李氏不利的所有政敌。 整个京城有绝对话语权的只剩下两个家族,皇族宋氏以及京城裴氏。 裴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敢在朝堂论证时甩宋齐黑脸。 滔天富贵,推着裴应春抵达春风得意的最高处。 而后,李清风却出人意料,釜底抽薪。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政策实施已经没有任何回头箭的可能性时,干脆果断地将裴家这棵大树给锯了。 一时间,身背骂名无数。 「忘恩负义的小人」这种词,再也不是秦家独占,似乎每个人都从李清风身上看到了活生生的「白眼狼」。 最为震惊的,还是裴应春。 他入狱半月,依然不敢相信是李清风将他送入大牢的。 他掏心掏肺,捧出来的一代名相,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我裴应春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也从没有对不起你李清风过!」他嗓音沙哑,囚服在身,被镣铐拴在天牢中,眼带血丝,死死盯着来探监的那个男人。 四四方方的石头屋里只有一扇小窗,阳光照下来,连漂浮的尘埃都一览无遗。 「李清风,真有你的啊,我竟然没发现最危险的人就在身边……你、你!你惊才绝艷,你心繫天下!」裴应春怒道,「我真是瞎了眼,瞎了眼!」 阴影里,李清风背手而立。 他白衣在身,注视着阳光另一边的裴应春。 昔日神采飞扬,精神抖擞的男人,一夜之间满头花白,像是老了十岁。 不知道李清风那日是怎么想的。 他在天牢里,任由裴应春骂了一个多时辰。 他沉默,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到裴应春骂累了,才拱手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当时宋唯幽就等在牢外不足十步的地方。 他看着自己的恩师从阴影中走来,什么也没说。 自从沈玉兰死后,李清风就像是个淡漠的木偶,似乎只有李妍的事情能让他有点反应,稍稍像个人。 很多年后,他才真的明白李清风当时的心境。 那种「不得已而为之」「明知是恩人却必须恩将仇报」的心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原来李清风很清楚,不管他的目的再高尚,再宏大……他在裴家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裴应春帮助李清风是为他夺权铺路,目的不纯,但要论他这一路做过的事,每一件都是正中要害。如果不曾被人釜底抽薪,天下易主是早晚的事。 「裴应春不是个好人,是个野心家,是个唯利是图的混帐,是个不把人当人的权力者,也是个好对手。他让愚认认真真的思考了得道多助和失道寡助。」 沈寒舟伸手,将桌案上一只游龙镇纸捧在手里心。 「但愚认识李妍之后,又亲手推翻了自己得出的结论。」他望向秦辰,「李妍为什么会多助,裴应春为什么会寡助,仅仅只是『得道』和『失道』的区别么?」 秦辰被沈寒舟说晕了,一个字都回不出来。 他沉默片刻,最终放弃挣扎,嘆口气:「说得再花哨也没用。」他一针见血,「你想保她,只是因为她是李妍,是殿下的女人。」 四目相对,沈寒舟缓缓挑眉。 「愚的女人,愚保她,天经地义。」 秦辰越发无语,敷衍点头。 「主子,你这样容易让她陷入危险。」 「愚知道你要说什么。」沈寒舟「呵」一声。 他知道秦辰想说裴应春不傻,被政敌保护的人,恰好就是对方最大的弱点,最佳的把柄。 他将游龙镇纸放下:「裴应春可以算计愚,愚也可以算计他。他既要做大晋的国丈,又要将李妍踩进泥土中,那要破局,就得让他把眼睛从李妍身上,挪到别处……挪到李妍的弱点上去。」 李妍的弱点? 秦辰刚想说李妍在失去大半个飞龙山庄之后,已经没什么弱点了,可话到嘴边,忽然就明白了。 这么大的弱点,不就正站在他面前么? 他惊呆了:「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沈寒舟笑了,「愚就是弱点,是他拿捏李妍最佳的绑架人选,亦是给他一个板上钉钉的叛国罪名,最大的铁证。一箭双鵰,为何不可?」 秦辰急了:「哪有皇族自己当诱饵的?」 「皇族自己当诱饵,才能让他丝毫不怀疑愚到底是谁。」 「……您当真?」秦辰渐渐听懂了,自家主子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 他话音都有些颤抖:「您真要做鱼饵?」 沈寒舟点了下头。 「李妍一直以为她悄悄做鱼饵的事情愚不知道……」他抬眸看向秦辰,「愚要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让裴应春以为自己这一回赢定了。」 第215章 你这个怪物 秦辰不信。 他和宋唯幽幼年时在一起玩耍过,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傢伙异于常人。 小心思多,却不表达,看起来逆来顺受的。 他记忆里的宋唯幽唯一一次失控,是吃了插着断针的鸡。 只咬了一口,四岁的孩子满嘴鲜血溢出来。 他惊讶地看着滴在手心里的血,看着眼前众人惊慌失措,茫然地仿佛忘记了疼。 待回过神后,在难以抑制的愤怒下,他当着秦辰的面,以令人震惊的气场和压迫,令四个侍从当场丧命。 那场面令秦辰永生难忘。 自己发誓效忠的皇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站在原地,仅凭眼神,就让四个成年人无法唿吸,跪在他面前断了气。 秦辰惊魂未定。 他看着那张仍在滴血的嘴,看着宋唯幽痛苦地伸手,将嘴里的针拔出几根…… 当时只有六岁的他,艰难维持着理智,努力挤出句话:「你疼么?我去喊太医。」 宋唯幽愣了下。 他诧异看着秦辰,像是看什么奇怪的人一样,片刻后摇摇头:「过几天就好。」 怎么可能? 秦辰叮嘱:「你在这等着,我去喊太医。」 话音刚落,宋唯幽的母妃匆匆赶来。 她快步上前,看着满地尸体,扬起手,给了宋唯幽一个耳光:「怪物!你这个怪物!」 秦辰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他攥紧手心,飞快转身跑走。 他知道,宋唯幽绝对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谁知,那却成了他们两人十四岁之前最后一次相见。 宋唯幽从永灵寺回皇城之后,据说身体不好,仅有的时间都在学习皇族礼法,谁也不见。 秦辰递了几次拜帖,都没有回音。 再往后,他祖父秦宝臣以避嫌为由,不让他再去找宋唯幽,以免裴应春起疑。 他有一年多,只在宫宴时才远远望到过宋唯幽,他一个人坐在太子之位,谁也不同他言语,谁也不对他说半句话。 裴家的势力很大,大到秦辰只能驻足不前。 后来,边疆战乱再起,秦辰也到了要领兵打仗的年纪。 临行前,一个叫沈寒周的都察院御史,摆了一桌送行宴。 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少年,支着下颚笑眯眯瞧着他:「别来无恙。」 那时,秦辰才终于知道,都察院那个罪臣之子,那个得李清风重用的人,居然是他的另一个身份。 「有些安排,太子不能做,但沈寒舟可以。要干掉裴家,仅凭恩师一人,做不到斩草除根。」他笑言,「但愚可以。」 他甚至毫无保留地,将之后他的想法透露给秦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5页 「恩师目光长远,就算他一刀重伤裴应春,多半也会留个活口。如果裴家就此消沉当然好,但他若东山再起呢?」他笑着说,「所以,当恩师那一刀捅下去后,愚会想尽办法,在朝堂上做出与他划清关系的模样。」 他要演一出决裂,用来保住自己这个假身份。 「毕竟京城除了朝野,还有那些世家。裴应春不倒,凭藉他的狠手段,世家们就算有想法,也怕被他连根拔起,根本不敢忤逆。若裴应春倒了,世家定然有人蠢蠢欲动,以为自己也能轻易拿捏皇族。」沈寒舟端起酒盏,笑意更深,「所以,愚要比裴应春手段更狠,才能接任他的位置。」 想法没错。 时光翩跹,岁月倥偬。松柏之志,经霜犹茂。 宋唯幽从不掩盖他的志向和抱负,手腕也比李清风更加强硬有效。 李清风觉得可杀可不杀的人,他会暗中派人除掉。 他二十多岁时,因唯利是图,不顾恩情的肃清,被李清风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他是第二个裴应春。 那时,秦辰还记得,宋唯幽望着李清风,很久没说话。 这样的他,这样的主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原本的计划。 甚至不惜以自身为诱饵,把所有危险都从一个武艺高强到让杀门四五十人联手,也没死的真怪物身上,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沈府离开的时候,秦辰望着身后书房,许久才扔下一句:「和李清风一样!」 明明什么都行,偏偏对个女人没办法! 「秦大人慎言。」屋檐上,刘水乐呵呵调侃,「大人自己也半斤八两,就别说我们主子了。」 「我半斤八两?!」秦辰愣了下,「满口胡言!」 他甩袖转身,愤愤离开。 屋檐上刘水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屋檐下沈寒舟悠悠问:「李妍还没回来?」 刘水赶忙憋住笑意,郑重道:「回主子,刚才看到大哥放了小烟花,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沈寒舟勐然合上手里的信,快速起身:「让柴房烧些热水,沐浴更衣。」 京城城门外,李妍坐在马车里,低头看着手里的证据。 从陈秀琴和李薇薇姐姐提供的口供,到有黎安签字盖印的杀人委託,还有当时那些消失不见的验尸护本,以及买兇杀人支付的银两凭据。 非常齐全。 十四年前的陈家灭门一案,八十余条性命。 裴原看似与整个案子无关,只是黎安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但他做梦都想不到,他被黎安摆了一道。 「应该说黎安还是聪明,他写的杀人委託里,居然写上了裴原承诺事成之后,将他从金部调任至户部。还写着所有一切均是裴原出主意,而自己是因为被威胁才同意。」李妍忍不住「哎呀」,「当年我爹掘地三尺,居然也只得到这一张间接证据。」 「李相为啥没把裴家斩草除根啊?」挖了坟包又重新修好的苏红尘,一身泥土,拎着衣摆坐在他对面,「说真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想明白。」 李妍嘆口气,晃着手里这张纸:「裴应春有恩于他,而裴原……仅凭这一张纸,没办法把他拉下来。他本身非官非吏,他大可以说是黎安胡诹的。」 苏红尘似懂非懂,迷煳道:「那他现在也一样非官非吏啊,你就能把他弄下来了?」 李妍挑眉,笑了:「现在还真行。」 她咧嘴一笑:「要定罪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有具体的实证,只要证据链对得上就行。裴原教唆这件事,现在是有了新证据的。」 「啊?」苏红尘愣住。 李妍却微微一笑,转了话音:「我已经按照约定帮了你,你会随我回李府,那么现在,该你告诉我是什么毒了。」 她问的是李清风到底身中何毒。 第216章 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人死灯灭。 李清风辞世半年,如今就算李妍知道他中毒了,也丝毫没有开棺验尸的想法。 如果能从苏红尘这里得到最重要的消息,倒是免了她费劲寻找的时间。 「你说你知道我爹中的是什么毒,我现在帮你进李府,未来也能让你在青州安稳落脚。」李妍道,「现在,到你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苏红尘点头,沉默片刻,念出个她从没听过的名字:「那个毒的名字叫『逢尔』,世中逢尔,雨中逢花的逢尔。」 李妍望着他,眼神渐渐犀利起来。 「……我听起来怎么觉得你是在忽悠我呢?」她眉毛微微上挑,手已经抹在后腰的匕首上。 苏红尘一滞,赶忙摆手:「没忽悠,真没忽悠!」他忙说,「此毒乃是蛊门那个天才所制,银针探不出,无色无味,死后验尸也一样验不出来。毒分半年,六次服下,中毒的人第一年不会有任何异常,第二年也只是偶尔头疼,只有自第三年才开始,才会慢慢发作,发作时已无药可解。就算是神医把脉也只能摸出个气血郁结之症状。」 「身子早已经在头两年坏完了,第三年就算想到可能是毒,那也一点查不出来。最后人会呈现病入膏肓的样子,胡言乱语,在精神错乱中吐血离世。」 马车轱辘声压着城门下的石板路,李妍看他一脸真诚,全然不像是胡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6页 李清风最后半年一直是李妍在照顾,状态确实和苏红尘说的一样。 但她仍觉玄幻,世上若是有此毒药,那不知多少人要深受其害。 「幸好这造毒的天才死了,不然天下真会大乱。」他继续道,「下八门里蛊这个天才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他本来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门主,不知怎么就染了五石散的瘾,被蛊门赶出了苗地。后来他就开始做这些玩意卖到黑市为生。再来后,他倾尽一生造出的神毒逢尔被人买走后,第二天就被发现暴毙在屋内,脸上仍是激动兴奋的表情。」 「坊间流传,说五石散是有人针对他,故意让他上瘾的。至于逢尔,也是因为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玩意太毒了,他才被灭口。」 确实很毒,比砒霜鹤顶红之类的可是厉害太多。 从服用到发作需要歷时三年,等人发觉自己中毒,黄花菜都凉透了。 这种东西要是流进江湖,团灭仇敌血脉简直易如反掌。 「是谁买走的逢尔?」李妍边想边问。 苏红尘神秘道,「不知道啊,只听说买走逢尔的是个权贵。」 「裴应春?」李妍下意识道。 「这……」苏红尘思量些许,半晌才犹犹豫豫开口,「逢尔卖出去的时候,裴家还剩余的活人已经被流放出去大半年了……虽然说是流放,但是你知道的,除了裴应春和裴原死里逃生,其余的人莫名其妙都死了。」 「据说他们俩身无分文,在一个破庙开班教小孩子念书,凑活过了大半年,才终于弄到一间像样点的院子……」他摇摇头,「说真的,逢尔那个毒可不便宜,以当时裴家的境遇……极有可能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李妍微微一滞,想起李清风留下的信。 上面清晰写着:不是裴家,就是太子。 李妍微微蹙眉,一时有些犹豫。 如果是太子,似乎也说得过去。 毕竟丞相太优秀,对皇家来说危险程度与裴家不相上下。可太子是个病秧子,且除掉李清风对当时风雨飘摇的皇族确实没有好处。 倒是怪了。 裴家没钱,太子没命,除了他们俩,还有谁非要置李清风于死地? 「你也别急,反正你都知道是逢尔了,沿着往上查就行了。」苏红尘笑起,话里有话,「这事情你们飞龙商行、还有都察院,不都是最擅长了么?」 比起什么头绪也没有,只能坐以待毙,能够知道「逢尔」这个名字,已经是往前迈出了很大一步。 「世中逢尔,雨中逢花……」李妍轻声念叨着,心里盘算是时候再差人去一趟苗疆了。 她一边琢磨,一边顺口又问了一句:「除了这个毒,你有没有听说过裴应春在找什么东西?比如什么得之能得天下的东西?」 苏红尘愣了下。 李妍看他这反应,心里便不抱期望了。 不管是欧阳家琴谱一案,还是前几天望月楼的假太监尸体,都提到了秘术。 她还以为和裴家有合作关系的苏红尘,说不定清楚这件事。 就在李妍不觉得他能给出答案的时候,苏红尘将沾满泥巴的双手,慢慢放在大腿上,攥起衣摆。 「在找,一直在找。」他望着李妍,话音深沉,「他在找一本被藏在下八门里,据说『得之可得天下』的秘术。」 李妍一滞。 苏红尘支着下颚,思量道:「据说那秘术有三十六天局,七十二地局。他们一直在找,直到今年五六月,才得到江湖消息,说那秘术应该在千门人手里。」 说到这,他的目光忽然望向李妍:「而且上月我在裴家时有偶然听到他们的谈话,似乎是说千门就在青州。」 李妍没动,没回答。 苏红尘眉头紧了:「……听说过千门么?」 李妍仍旧没说话。 苏红尘「啧」一声,大手一挥:「哎你不知道也正常,千门是下八门里最神秘的,江湖上没多少人见过他们,据说一个个都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只要遇到,就会用一种邪术把你荷包里的银子,全都神不知鬼不觉的骗走!」 「啊?」李妍缓缓撑大眼睛。 外面是这么评价她的? 「嘿你别不信!我跟你讲啊,有的人被那邪术迷惑,自家的宅子院子都被骗走了!」 「这事情我还亲自去查过,是真的啊!你听我说,你们青州不是有个柳河镇?那个镇上原来不是有个巨富姓陈,半个柳河镇都是他的。结果有个千门人带着他儿子在柳河转了一圈,领着他在一下赌馆玩骰子。两个来回下去,好傢伙,那陈家的宅子院子还有良田土地,一眨眼全都没了,莫名其妙背了两千多两银子的外债!」 李妍愣住。 事情确实是有这么个事情,他这个描述似乎也没什么错误,但是听起来怎么就不太对劲呢? 「你一个姑娘,可别对他们有兴趣,你这样的富商最容易被那群骗子盯上了。」 「你等一下。」李妍无语,「一群骗子?裴应春会相信一群骗子手里有什么能得天下的秘术?」 第217章 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这件事苏红尘也不明白。 他虽然不是朝堂人,但在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 「朝堂人会相信江湖最大的骗子组织手里有什么『得之可得天下』的秘术,这简直是对千门最大的褒奖。」苏红尘调侃道,「下八门都是什么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7页 他伸手一个一个细数:「盗门一群贼,兰花门全是以色侍人之辈,千门一窝骗子,蛊门造毒,机关门,神调门全在跳大神,红手绢卖艺求生,杀门给银子就办事。就这么一群不上檯面的乌合之众手里能有什么得天下的东西……」 他摇摇头:「我宁可相信千门那秘术册子也是本琴谱,那似乎也说得过去。」 李妍望着他,深以为然地点头:「但你信不信没什么用,关键是裴家信不信。」 「咿呀!」苏红尘脸一拉,嫌弃满满地摆手,「信啊,深信不疑啊!他还说什么自己一辈子只栽在那秘术手里一次,说明那东西管用,有效!我看他是老煳涂了啊。」 一生步步为营,在巅峰时掉入李清风的陷阱里,一夜成为阶下囚。 裴应春确实会不甘心。 「思路倒是没错……」李妍琢磨道,「但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栽在千门秘术手里的?」 李清风极为擅长做局,四两拨千斤,不按常理出牌都是简单的日常手段。 外人眼里,与其说他是用什么千门秘术,更像是无惧无畏的疯子。 他是绝对不会将秘术一事透露给外人的。他甚至都没告诉过沈玉兰。 连传给李妍的时候,也叮嘱她只有李氏血脉能够知道秘术的存在,绝对不能让血脉之外的人知道。 「听说,我是听说啊。」苏红尘探身前倾,神神秘秘道,「是杀门人和裴应春说,李相手段厉害,就是因为他学了那秘术。」 啊……这也确实没错。 李妍瞭然点头。 她面前苏红尘愣了下,仿佛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瞧着眼前人天真的模样。 星辰下,李妍坐在马车中,背对方正的车窗。 星光穿透车帘,勾勒出轮廓,苏红尘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如果李清风手里有秘术,那按照裴家的线索,李妍就是千门传人,飞龙山庄就是青州千门。 「你……你是千门后人?」他试探性问。 李妍挑眉,她没掩饰,点了下头:「我是。」 苏红尘愣了。 「但我也没听说过什么秘术,要有那东西,飞龙山庄早就富可敌国了。」她笑着说。 苏红尘将信将疑,眨了眨眼,坐直身子「嗨」一声:「你不知道也正常,这种东西,按理说只有掌门人才会知道的。要是下面人人都清楚,那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找啊?」 他自己把自己说乐了,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但李妍望着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笑意不减:「我就是掌门。」 笑声戛然而止。 苏红尘慢慢撑大眼睛。 李妍微笑道:「我就是千门李氏,唯一活着的血脉传人。」 车轮吱呀吱呀响了很久。 京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马车悠悠而过。 许久,在星辰之下,爆出一声扭曲的尖叫。 苏红尘跳起来,大惊:「啊?!」 那声音震撼无比,极富穿透力,一瞬间惊起黑鸦无数。 苏红尘没想到李妍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承认,僵在马车上如遭雷噼。 李妍不以为意。 反正她从没隐藏过这件事。 不管是裴应春还是苏红尘,只要有心,深入调查一番,早晚都会暴露。 「你把这事情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告诉裴应春?」 「你不会的。」李妍笑着说,「你武功不行,我杀你只需要一个眨眼的时间。」 她话音刚落,手边匕首嗖一声,贴着苏红尘面颊而过,戳进马车车壁里。 「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苏红尘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忙不迭说了一串的「不」。 这时他才终于想起来,原来先前同行时,李妍手里拿着的那把银色的剑,就是传闻中的千门剑。 他心头捏了一把汗。 幸好自己聪明,当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不然比起和裴应春做对,和江湖上最神秘的千门做对,显然更加可怕。 那之后三天,李妍将盒子里的证据一一整理出来。 又按照里面记录的时间点,追着十四年前陈家失踪一案的痕迹,找到了陈府杂草丛生的破败院落。 曾经在京城有一席之地的陈家,在那个中秋之夜,眨眼消失不见。 和四周仍有人住的小院不同,陈家的命运在那一晚就被决定了。 他们不是失踪,不是被人挟持,而是都死了。 陈秀琴被自己的亲弟弟杀死前,拜託李妍寻找的她的亲人,原来早就尘归尘土归土。 她推开院门,却见院子中央站着两个人。 李妍愣了下。 荒草有半人高,淹没面前的石板路。 李薇薇站在院子正中,黎修正用一把长剑颤抖指着她的心口。 「你……你……」黎修话音哽咽。 「你说得没错。」李薇薇垂眸,「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我把自己卖给了裴原,而裴原把我送给你爹,作为他们从今往后同进同退的证明。你听到的那些……有关你父母不和,争执不休的话,都是传言。」 黎修的手更加颤抖了。 李妍下意识躲在荒草丛的后面,黎修背对着,看不清表情。 坏了坏了。 她伸手摸了两个石子,小心翼翼往李薇薇的方向挪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8页 「就为了这个?」黎修凄凉道,「就为了黎家的银子?为了你能衣食无忧?八十条人命啊……那可是八十条人命啊!」 李薇薇垂眸,她目光挪到别处,自嘲一般笑了:「……何止八十条,加上青州里被你爹灭口的,足足一百零八条人命。」 她说得太平静了。 平静到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李薇薇的手慢慢紧了。 回望这十四年的经歷,背上一百零八条人命才改变了命运,得到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之后…… 李薇薇开始慢慢后悔了。 她放弃了爱情,得到银子和地位后,却开始羡慕能与心爱的人并肩而行,一起逛庙会,一起去戏班子看戏的普通恋人。 她放弃了抚养孩子的权利,任由儿子一出生就被黎家人带走后,看着空荡荡的屋檐,想要为自己的亲儿子做件新衣服,做一双新鞋。 她活成了不如死去的模样,成了黎家徒有虚名的平妻。 在人前演了十四年的恩爱,在人后活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她后悔了。 第218章 你给愚站住 「人间没有后悔药。」李薇薇道,「如果有,我宁死都不会选这样的一生。」 这条衣食无忧的路,看似给了她用不完的银子和世家夫人的地位。但其实一切都是虚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黎家的东西是黎家的,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是属于她的。 她望着黎修的眼眸暗淡无神,自嘲的口吻像是在说一个笑话。 也许在她自己眼里,她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你以为后悔就行?」黎修没松手,持剑的手抖动得越发厉害。 他一介书生,和沈寒舟一样从来没抓过剑,那么沉的玩意单手端平这么久,根本撑不住。 李妍躲在草丛后面,瞧着正逐渐摇摆的剑刃,连连嘆息。 她根本不担心李薇薇的安危。 比起李薇薇,李妍更了解黎修。 他不敢啊! 寒风刺骨,枯黄的草丛在风里莎莎作响。 李薇薇站着没动:「我从没要求过原谅。」她说,「我是受益者,要求你的原谅……对你而言太残忍了。」 她仰起头:「我想让你杀了我。」 黎修愣住,手上抖动得更勐烈:「什么?」 「人生不能重来,错了就是错了。」李薇薇垂眸笑起,「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付出代价。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是属于自己的,你拿去吧。」 黎修显然被她这一番话惊呆了。 随即他手抖得更狠,唿吸声陡然加快:「你……你!你这个……」 他勐然将手扬起,两只手抓着剑柄。 愤怒吞噬了理智,剑刃自上而下噼砍而来。 眼瞅就要正中李薇薇,草丛里飞出两颗石头,一颗打在剑刃上,一颗打在黎修握剑的手上。 长剑脱手,剑锋偏了方向,擦着李薇薇肩头大氅,斩开空气,落在地上。 光朗朗…… 「倒是小看你了。」李妍这才站起来,她手里多抓了几颗石子备用,「你居然真的敢动手。」 黎修痛苦揉着手背,抬头望向李妍:「你……你怎么在这?」 李妍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她抬手,指着李薇薇:「来救我的『人证』。」 李薇薇身子一抖。 「李夫人,逃避如果可以解决问题就好了。」李妍笑了,「你既然知道错了,也抱着必死的心,就不能等他们沉冤昭雪之后再决定自己的去路么?」 李薇薇抿嘴,伸手将大氅裹紧:「我没去处。」 「你还是有的。」李妍指着脚下,「人死之后,判官批註,而后再入轮迴,你死了一了百了,顶多下辈子入畜生道,一辈子照样衣食无忧。但是你想过冤死在这的八十多条命?想过青楼里那些莫名被杀,死后还要被火烧的无辜之人?他们身带冤屈,全是孤魂野鬼,可是永无宁日。」 陈家破败的院子里,原本剑拔弩张对峙的两人,现在表情出奇一致。 李妍全当没看见,自顾自继续:「你死了,一了百了,你让他们怎么办?永生永世孤魂野鬼?你死之前,这种能随手积攒的德行还是做一点吧。」 三人之间极为安静。 上次去李薇薇的院子时,李妍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大概是良心不安,在厢房里摆着牌位和神佛造像,还抄了厚厚几大摞的经书。 在失去自己唯一的姐姐后,在意识到自己快要成为弃子时,李薇薇的精神差不多也快要到极限。 比起一板一眼劝她不要寻死,不如给她一个新目标。 李妍见她不说话,这才继续道:「……裴家和黎家联手灭门陈氏一族的证据我已经找到了,你不用太担心,这次,裴家得一起下地狱。」 李薇薇愣了下。 她勐然抬头,诧异道:「有证据?」 「有。」李妍点头。 她似乎还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李相找了那么久……」 「他不是没找到,只是当时没多大用而已。」李妍望着她,「那么李夫人,你作为参与全程的棋子,愿意出面作证么?」 李薇薇站在原地,平静没有波澜的面庞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9页 像是思考了很久,她才抬头问李妍:「……你能保障我的安全么?同时和黎、裴两家做对……你能确保我不会在作证之前就死了么?」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但对李妍而言,这只是小事一桩。 她背手而立,上前一步,郑重道:「如果只是这个要求,那简直轻而易举。」 那天傍晚,物证、口供,还有最难得的人证,被李妍凑齐。 她将案宗交给沈寒舟时,夕阳金黄,染了整个都察院的屋顶。 所有人都惊呆了。 秦尚当着众人的面为难李妍的案子居然破了?! 沈寒舟看着案宗里细緻的过程已经对应的细节手法,甚至看着人证上的「李薇薇」三个字,眉头越收越紧。 他起身关上门窗,点燃一根蜡烛,抬手就要将案宗挪在蜡烛上烧掉。 「哎哎!」李妍急了,她冲上前,一把躲过沈寒舟手里的册子,慌忙灭掉刚刚烧起的火苗。 「沈寒舟你干什么?这可是我查了好久才弄到的铁证!铁证啊!」她心疼看着案宗,瞧着右下被烧出的一块缺口,「哎呀哎呀」了半天。 比烧在她身上都疼。 沈寒舟这才取下面具,咣当一声扔到一边。 他踱步上前,伸出一只手,口气十分强硬:「给我。」 有了方才那一下,李妍把案宗揣进怀里,摇摇头:「不给。」 沈寒舟抿嘴,半晌深吸一口气:「别闹。」他努力压着情绪,「把那东西给我。」 李妍摇头:「你要烧,我为什么给你。」 屋内谁也不让步。 沈寒舟揉着自己的鼻樑根:「你拿着太危险了。」 他缓慢睁开双眼,如往常一样,变得楚楚可怜:「妍儿,求你了,你就把它给我吧。」 若是往常,李妍说不定就给他了。 她从没拒绝过沈寒舟出卖色相时的要求。 但这次不一样。 她别开视线,仍旧摇摇头:「不行,就算你那样看着我,我也不能给你。」 李妍往后退了几步:「沈寒舟,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太危险了,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你不用担心。」 眼看她打开窗户要走,沈寒舟急了:「李妍!你给愚站住!」 李妍愣了下。 她一手撑在窗框上,回眸瞧着沈寒舟惊恐的表情,忽而咧嘴一笑。 下一瞬,她飞快地翻出了院子。 「该死!」 沈寒舟顾不上面具,推门而出:「王金!拦住她!」 第219章 主子疯了 王金不是李妍的对手。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屋檐,李妍嘲讽地在原地转了三圈。 「王大人,算了吧,你追不上的。」她在屋檐上坐下,望一眼碧蓝如洗的天幕。 王金气喘吁吁,站在五米之外:「李……李庄主。」他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您跟我回去一趟吧,我要是就这么让您走了,主子那我交代不了啊。」 李妍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把怀里的册子拿出来,举在手中晃了晃:「你家主子是不是和裴家穿一条裤子?为什么这铁证如山的物证,会让他那么害怕?」 「误会。」王金甩甩手,指尖汗水滴在黑瓦上,很快就晕染开,「您还是跟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李妍不傻,她知道王金对沈寒舟忠心耿耿,大概率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但也绝对不会只凭误会二字,就相信他的话,跟他回去。 这些天李妍认认真真想过。 裴应春如今已经是太师,实际上的级别比当年李清风的正一品还要高。 说他权倾朝野,掌控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一点都不夸张。 沈寒舟会想要烧掉案宗,十之八九是因为太危险了。 对他这个正三品来说太危险,对李妍这个挂名的诰命夫人,也太危险。 但……难道因为危险,青州飞龙山庄几百条人命的仇就不报了? 她看着手里这本极有可能左右朝堂命运,关系着裴、黎两家生死存亡的重要案宗,最终下定决心。 这是她自己的仇。 她不想连累沈寒舟。 她可以自己报。 「王大人,回去吧。你追不上我,再跑下去也只是徒耗体力。」李妍起身,「以沈寒舟的身份地位既然不能出这个头,我就去找太子。」 王金愣了下:「您……」 「我是真想当面问问他,李清风为他鞠躬尽瘁,为他身先士卒,为宋氏重新拿回皇权铺了十几年的路。他连自己女儿自己的家都不要了。」她在风中笑起,碎发微微飘荡,「而他呢?在李清风被恶语中伤的时候,在李清风身中逢尔之毒时,在飞龙山庄被别有用心之人屠戮时。他为什么缩在他的乌龟壳子里,连个屁都不敢放?」 从院外匆匆赶来的沈寒舟,正好听到这句话。 他抬头望着,李妍在阳光之下半身阴影半身光,她挺直嵴樑,带着几分淡漠的笑意。 「你别为难王金,他追不上我的。」李妍拍了拍自己胸口,「沈寒舟,事情处理完之前……不,从今往后,你我还是别见了。」 太危险。 一个孤女想要以陈家失踪一案为支点,撬起裴家和黎家,要面对的困难和阻力,是可以预料的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0页 「沈府送给你,从此你我两清。」李妍莞尔一笑。 「两清?」沈寒舟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攥紧的拳头。 「李妍。」从未对她说过狠话的人,此时话音冰冷。 他抬手指着她眉心,极为强硬:「你下来!」 李妍歪着头,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调侃道:「……我是觉得青州大火之后,从前温文尔雅的沈帐房,常常会露出几分不经意间的强硬来,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性子?」 屋檐下,沈寒舟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道:「你下来,不要逼我。」 李妍没说话。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今日快刀斩乱麻之后,应该如何收场。 这本应该是彼此最好的结局。 京官丧妻,再娶续弦。 土匪报仇,回归土匪应该走的路。 沈寒舟不会因为她的出身时刻担心被人抓住把柄,她也能在自己不陷的太深的当下,放下对他的感情,回到青州,过逍遥日子。 江湖和朝堂,土匪和京官…… 李妍打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她始终拧巴,拧巴到今天,最终选择了放手。 她莞尔一笑,泰然自若,悠闲转身。 「李妍!」沈寒舟怒吼道。 那撕心裂肺的声音震了她心弦一下。 李妍顿了下身子,侧目回头。 就见院子正中,沈寒舟一字一顿:「你与我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她愣了。 这不是自己当时欺骗他的谎言么? 「你爹把你託付给我,把整个飞龙山庄託付给我。」 李妍眉头紧了。 她不明所以,不知道沈寒舟打的什么算盘,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 沈寒舟缓缓踱步上前,话音没停:「李妍啊,李清风把你託付给我,不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你和他一样,置身危险,不闻不问。」 他抬头,微笑着张开双臂:「平南,动手。」 李妍心头勐然一惊。 她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后脖颈吃痛,脚下踉跄几步,唿啦啦转了好几圈。 身体腾空,意识也渐渐模煳起来。 她似乎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眼眸中最后的画面,是沈寒舟那双带着歉意的眸。 他沙哑着嗓音,低声道:「……好好休息,夫人。」 院子里落针可闻。 沈寒舟将李妍抱在怀里,许久才起身。 他转过头,漠然望着身后的王金和平南:「去把欧阳文做好的脚镣拿来。」 王金和平南皆是一愣,之后面面相觑。 「聋了么?」沈寒舟话里带怒,凛冽的威压变成狂风,将院子里的花草连根拔起。 「属下这就去。」王金拱手,忙退了几步。 平南看着眼前这一幕,嘆息着摇摇头。 沈寒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李妍,冒着暴露长相的风险,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目光。 任谁都能看出他情绪糟糕透顶。 秦尚好不容易才把李妍得到证据这件事给压下去,本来有话想和沈寒舟知会一声,可一看到他那个状态,脚就像是戳进地下,半点动弹不得。 他极为诧异。 自家主子宋唯幽,是那种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过多影响他情绪的人。 怎么今天面具也扔了,形象也不要了,还打横抱着李妍。 「秦大人。」平南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一如往昔吓得秦尚一哆嗦。 他蹙眉回头,无语望着他。 平南拱手,小声说:「主子疯了,抽空让秦将军来开导开导。」 他说完就要走,秦尚一把拦住他:「你等会儿!」他追问,「疯了?怎么疯了?他疯什么?我都把事情压下去了,我还没疯他怎么疯了?」 平南望一眼四周。 他清下嗓子:「大小姐觉得主子不让她以陈家案子为由扳倒裴家,是害怕牵连沈家。」 秦尚一滞:「什么?你家大小姐有点过分,主子分明是不想她身处险境……然后呢?怎么就疯了?」 平南蹙眉:「大小姐就说既然主子不帮,那她想办法进宫去找太子……从今往后再无牵扯,彼此就是陌生人了。」 秦尚眨了眨眼。 比起同情被抛弃的自家主子,他显然更加佩服李妍的魄力,佩服她拿得起放得下的心境。 「简直女中豪杰啊。」他大为震撼。 第220章 恩将仇报,恩将仇报啊兔崽子 「也是。」秦尚望向已经驶出都察院的马车,手中念珠往下走了一颗,「从李庄主的角度来看,主子就是单纯的耗着她,不办事。」 「那之后呢?」他好奇问,「就算现在把人带回去了,以李姑娘的本事,想离开沈家简直易如反掌。」 确实,李妍武功高强,乃是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 方才如果不是沈寒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再加上李妍本就信赖平南,不然他是不会有那一掌的机会的。 平南嘆口气:「主子可能早就预想到今天了。」 「预想到?」秦尚迷煳了,侧过头看着他,「他早知道李妍会跑?」 「那要是不知道,也不会提前让欧阳文做一副脚铐,还多做好几条没有钥匙的大粗链子。」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鸦雀无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1页 秦尚手握佛珠,端着胳膊,眉毛缓缓上扬:「啊?」 皇城门外,马车里,沈寒舟依然紧紧抱着李妍。 似乎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变成鸟,成为他再也抓不住的存在。 原来人的理智崩溃,只需要一句话,几个字,短到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他望着李妍如沉睡的面庞,轻声道:「愚说了,别逼愚。」 「都是你逼愚……」他缓缓俯身,轻轻呢喃,「妍儿,都是你不好。」 说完这些,沈寒舟身子一僵。 他又诧异抬起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啊! 他有些惊恐,恍然察觉到自己竟丝毫没有内疚? 可一想到刚才差一点就失去李妍,会再也见不到她…… 不可以。 沈寒舟的手指紧了。 他死死扣在李妍的手臂上,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同意。 谁都可以离他而去,只有李妍不行。 此时此刻,明明混乱得一塌煳涂,偏偏只有失去李妍,见不到李妍这件事,让他只是稍稍想一想,就觉得刺痛到无法唿吸。 这是他的女人啊! 是说着他们青梅竹马二十年的谎言,骗了他一颗真心的土匪李妍。 是说着这辈子都会站在他身边,在他想吃桃花酥时只做给他一个人的庄主李妍。 是李清风临终之前把一切都託付给他,让他无论何时都照顾着的李妍。 是他的李妍。 而她,竟然想走。 「妍儿,你哪也别想去。」 都察院出事的消息,秦尚虽然有意压了,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应春与宋齐几乎是同时得到的消息。 和一片阴郁笼罩,正大发雷霆的裴应春不一样,紫宸殿上,宋齐哼起了小曲。 他逗弄着笼子里的小鸟,时不时开心地笑出声。 「李清风啊李清风,朕可真是佩服你。」他嘟囔着,将手里的两颗玉米粒扔进鸟笼,「人死证还在,一证传两代。你这手法,裴应春怕是九泉之下都得找你打一架。」 他披着大氅,殿内烧着炭火,热乎得很。 天已经入冬,上午还有几分阳光,到下午就已经颳起大风,乌云遮日。 宋齐这两日身子还行,他叫来小太监,摆手吩咐:「去,让沈寒舟来见朕。朕倒是要问问,是不是真的拿到了证据。」 别人说拿到铁证,宋齐是不信的。 但无数人都看到,将案宗送进内院的人是李妍,这消息就有了值得了解之处。 宋齐坐在榻上,就算隔窗望着乌云,仍觉得天气真好,在等待的过程中,还特意吩咐说今年的宫宴,他要好好地褒奖太子。 裴应春只要倒了,东宫的假太子也就只是个断线的木偶。 他望向不知何时已经被毒死的小鸟,觉得两者没什么区别。 都会轻轻一碰,消失在这世界上。 乔七命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宋齐窝在床榻上睡着了。 他瞧着宋齐,又看看手里的汤药,轻轻放在小桌上。 乔七命本来转身要走,可没走出两步,又折回来了。 他站在药碗旁,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塑。 宋齐忽然笑了:「乔御医把药都放下了,怎么又折回来了?」 乔七命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浑身都透着疲惫:「臣怕有人下药,不如自己盯着。」 宋齐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好奇。 他坐直身子:「下药?」目光落在那碗黑黢黢的药汁上,他想了想说,「如此说来,每一副药都是乔御医亲自抓药,亲自煮的?」 乔七命点头:「药大多不是出自御药房,是臣托飞龙山庄,找那些和京城世家没关系的药铺代买的。煎药煮药,都是臣一人为之。」 他边说,边端起药碗,手心试了试温度:「圣上趁热喝。」 宋齐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片刻:「……你倒是机敏。」 必须机敏。 乔七命想起自己的师父和师哥,一个死于汤药里被下了毒,一个死于药材本身泡了毒。 只是等李清风查出这天大的冤枉时,两人的骨头在乱坟岗里找都找不出来了。 他不傻,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辞官回青州,继续摆摊算命去。 「朕听说,乔御医会卜卦。」宋齐悠悠道。 「啊……略知一二。」乔七命颔首,「华夏医学讲究阴阳五行相生相剋,又讲时也命也,多少沾边。」 「时也命也……」宋齐笑了,他将空碗递给乔七命,笑着问,「听说有人能逆天改命,可是真的?」 乔七命愣了下。 他不知宋齐用意,想了想,实在道:「改不了,顶多大运来了能借运起飞,运、命,不一样。」 宋齐似乎明白了些许,目光望向殿外,喃喃自语道:「……那他便是命太差。也是,那般惊才绝艷之人,苍天都嫉妒。」 乔七命不解,但他不敢问,只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恰在此时,小太监匆匆撩开帘子走进来。 「圣上。」小太监眉头紧皱,「都察院左都御史沈寒舟,他说他新婚燕尔,要休旬假,这个把月里他……他就不来觐见了。」 乔七命撑大了眼睛。 他缓缓看向宋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2页 果然,大晋皇帝此时此刻表情精彩纷呈。 他正难以置信的抬起手,指着那小太监:「他说什么?」 「他说……他这个把月,不来觐见了。」 「朕问你前一句!」宋齐探出身子,「他他他新婚燕尔?」 小太监瑟缩一下:「回陛下,他是说他新婚,要……要陪夫人。」 宋齐惊呆了,勐拍一把长榻:「他好大的胆子!娶妻这种事情,连吭都不吭一声?居然把朕!咳咳咳!把朕!咳咳咳……」 乔七命赶忙上前,拍着宋齐后背,为他顺顺气。 半晌,宋齐缓过来后,挑眉看着小太监:「什么时候的事?对方是谁?哪家的姑娘眼神这么差?居然能看上那个凶神恶煞,唯利是图又傲的要死的傢伙?」 乔七命在心头狠狠点了下头。 这个评价可是相当中肯,没想到皇帝身体不好,心里倒是门清啊。 「这……」小太监抿嘴,「是前丞相李清风的女儿,李妍。」 宋齐眼睛越撑越大。 他勐咳一阵,拍着身前小桌,「啪啪」几声,痛心疾首:「恩将仇报,恩将仇报啊兔崽子!」 乔七命憋着笑,觉得沈寒舟能得到「兔崽子」这名声,真是让他太痛快了。 他一边顺气一边劝:「圣上,反正这是别人家的事,您别因为那沈家的兔崽子,气坏自己身子。」 「别人家!?」宋齐转过头,恶狠狠瞪着乔七命。 他嘴唇哆嗦,废了老大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说完,勐捶一把小桌。 第221章 他不会步你的后尘 那天宋齐心气不顺,躺在紫宸殿的长榻上,脸色苍白难看。 他不是没想过和李清风亲上加亲。 根基在青州,和京城世家没什么牵扯,人又才华横溢极有手腕,并且只有一个女儿。 若是联姻李家,只会巩固皇权,再合适不过了。 这件事最初是由他提出来的,谁知李清风听到后,就像是炸毛的猫,站在偏殿里像是要杀人。 「爱卿……朕就是随口一提。」宋齐忙改口。 李清风的神情并没有变好,他放下手里厚厚一摞密信,口气十分生硬:「臣来京城,本就愧对李妍,若连她婚事也要强加,臣死后怕是要被她掘坟。」 掘坟…… 宋齐「啊」一声,内心震撼,脑海中原本对李妍小家碧玉的臆想,慢慢变成了不讲理的泼妇。 正经姑娘,谁掘祖坟啊! 李清风却像是不放心,又额外加了一句:「那孩子从小不受屈,别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若遇上,定然把人打个半死。以太子那身子骨,应该受不住两拳。」 宋齐诧异看着他,半晌点头:「……十年之后怕也是女中豪杰。」 「现在就是。」李清风说到这,嘴角终于带了几分笑意,「是个不比太子差的孩子。」 前面那么多句话,都没有这最后一句让宋齐死心的彻底。 太子妃若是太聪明,能拿捏太子,那辛苦的必然是皇家。 还容易给居心叵测之人以可乘之机。 比起聪明人,还是找个好控制的傀儡做儿媳,最为稳妥。 「倒是可惜了,朕以为爱卿教出来的孩子,定然有母仪天下的能力。」 李清风望着他,忽然拱手:「圣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我之间,有话直说。」 「不管未来如何,发生任何事,都请不要将臣唯一的女儿,关进这宫墙牢笼之内。」 宋齐顿了下手,缓缓抬头。 「这牢笼,关了圣上,关了太子……若是再把臣的女儿关进去,那臣就算死了,阎王殿上也要控诉您恩将仇报。」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臣子敢这样和皇帝说话。 宋齐心头起了一把火,脸色难看不少。 「哼!」他将手里毛笔甩下,「李清风,你放一万个心。朕的儿子比朕更优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李家后人没有能帮他巩固皇权的本事,他定然不会考虑。」 他注视着李清风:「宋唯幽,不傻。」 说完,又觉得不解气,还专门嘲讽补了一句:「他有个为女人鞍前马后的恩师,亲眼看着他的恩师一身惊才绝艷的本事,是怎么被他师娘拴在这笼子里的。他不会步你的后尘。」 李清风没抬头。 他嘴角微微扬起,心情似乎好了不少,郑重道:「谢陛下皇恩浩荡。」 当时宋齐就觉得他那神情态度带着几分轻蔑,现在想想,自己当时果然天真了。 什么人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可一点不假。 为了给沈玉兰出一口恶气,李清风当年对沈家可是一点都没手软。 这些,太子也都看在眼里,有样学样了。 他半夜勐然睁眼,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左思右想:不行,他得敲打敲打了! 月上三竿时,李妍也才慢慢醒来。 她脖子后面透骨疼,在软枕上想翻个身都难。 只轻轻动了一下,屋内桌案边的身影便顿了顿,快步向她走来。 她看不懂那张脸上的表情。 委屈、讨好、担心、害怕,全都聚在一张底色是「不容置喙」的脸上。 沈寒舟在床边坐下,伸手摸着她的脖颈,柔声道:「疼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3页 这不是明知故问? 李妍嘆口气,她终究是对沈寒舟怨恨不起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有错在先,又骗了他那么久,多少带着愧疚,此时此刻,她依然平静道:「沈寒舟,有句话叫好聚好散。」 「还有句话叫我不同意。」他神情未变,从一旁拿起药膏,用手指挖出来一小块,「这是乔七命送来的活血化瘀膏,我给你涂上。」他嘆息,「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李妍冷哼一声:「下手轻了打不晕我。」 说完,随着沈寒舟手指轻轻擦过,她疼得「嘶」一声,抽了一口气。 沈寒舟的手指顿了下,淡然的神色有些慌乱,他举着手指,又关切地问了一遍:「很疼么?」 李妍看着他的样子,别开视线。 这个痛感,后脖颈一定是有瘀血的,看起来定然乌青一片。 为了把她困住,下手真狠。 「沈寒舟。」她轻声说,「你这是何必呢?」 他没说话,手指在药膏上打着转,自顾自再给李妍抹上些许。 「你明知道自己帮不了我,而我也绝对不会放过裴家。你就当我死了,从此我们没牵扯,不好么?」李妍道,「你能保住你自己,保住沈家,我也能报了仇,不行么?」 「不行。」沈寒舟冷言,「也不好。」 他手上力道轻了不少,小心翼翼地擦着药膏。 李妍无语。 这反应让人有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堵得慌。 她抬手,拨开沈寒舟擦药膏的手,声音高了几分:「你清醒一点!」 夜色中,沈寒舟望着李妍。 他幽怨将李妍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拨开,依旧低着头,专心致志为她抹药。 「我很清醒,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悠悠道,「你哪里也不能去,哪里也别想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沈寒舟的手从她脖颈下穿过,李妍疼得低声呢喃。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在低沉的喘息声里,他沙哑着嗓音:「妍儿,你不是想报仇么?你不是想见太子问问他为什么要做缩头乌龟么?」 他笑了:「那你就不能走。」 「我要你看着,看着我怎么将裴应春满门抄斩,看着我怎么夺回属于我的东西,看着我怎么替你报仇。」他那双眸子望着李妍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几乎碰到她的眉眼。 他说:「就像你父亲保护你母亲时,所做的一样。」 李妍愣住。 她这才察觉到沈寒舟的不对劲。 那是最稀松平常,一如往昔的语调,说的却是最令人胆寒心惊的话语。 第222章 鸟笼中的夫人 沈玉兰生李妍时难产,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奇蹟。也因此身子大不如从前,如扶风弱柳。 原本武艺高强的她再也提不起剑,日日和汤药作伴,几乎足不出户。 李清风为了她在后院也能住的开心,亲手种了满院子玉兰树。 还教她画画、做纸鸢、煳孔明灯…… 能在后院打发时间的沈玉兰,就像是与外界隔绝了一样。 京城人人都知李府后院里有一位美娇娘,能令满腹才学的李清风,一退朝就着急往家里跑。 但却在很长时间里,都没人知道那位「李夫人」,就是很多年前被沈家赶出家门的嫡女。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大概是李清风自认为干过最风光的事了。 沈家侵吞国库库银,私扣贡品倒卖…… 这大逆不道的行径曝光之后,当时还是户部尚书的李清风还什么都没干,大概是预感到大难临头,来求情的人,和来划清界限的,都乌泱泱在李府的院子中跪了一地。 「沈家速来没有和您结怨,可李尚书却将我们往绝路上逼,到底是为何啊?」 来问这件事的人,就是毫不顾及沈玉兰颜面,当着众人面大声斥责沈玉兰不够贤良淑德,要求退婚,之后扭头娶了沈家庶女的苏少爷。 李清风坐在八仙椅上装傻,挑眉看他:「你是哪位?」 苏攀当即一滞。 他抿嘴,面上显然有些不悦。 身旁跪着的女人扯了他衣角一把,他这才努力挤出笑容,恭敬道:「回李尚书的话,下官乃是度支员外郎苏攀。」 「沈家和你有什么关系?」李清风眉毛微微扬起。 苏攀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沈候乃是苏某岳父。」 「哦……」李清风抬手振下衣袖,探身前倾,似笑非笑问,「关系这般亲密,贪污库银之事,苏大人会不知道?」 苏攀愣住。 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李清风瞧着他刷白的面颊,等着他开口说下一句话。 可偏偏,有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苏攀还没来得及撇开关系,与他同跪在地的女人就按捺不住,先开了口。 「你是……你是李公子?!」她以甜腻讨好的语调,堆了满脸的笑容,跪行两步,「公子,没想到公子如今竟已是户部尚书,金竹有礼了。」 李清风面无表情,手支着下颚。 当年沈金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沈玉兰从沈府孤立,最终被赶出去。 李清风那时就觉得沈侯一家病得不轻,那个苏攀更是瞎的可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4页 如今十三年过去,再见旧人,有了对比,他更觉得自己娶到沈玉兰,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原来是你。」李清风笑了。 他看着沈金竹越笑越谄媚,脸上雀跃不已,便很有李氏风格的浇了一盆凉水:「苏沈氏,本官和你不熟,别瞎套近乎。」 沈金竹的脸一下就僵硬了。 李清风心里登时舒爽不少,他这才又看向苏攀:「苏员外郎,本官是在问你,你岳父贪污库银、倒卖贡品……想来你苏家全家也在九族范围之内吧?」 岳父岳母和女婿,怎么不在呢! 只是这话别有深意,让苏攀后背心凉飕飕的。 「本官给你指条明路。」李清风俯身,「趁着案子还没上奏,抓紧时间撇干净点,别为了一个铁证如山,一点翻案机会都没有的事儿,把自己全家都赔进去。」 他伸手拍了下苏攀肩头:「你被免官罢黜,前途尽毁都是小事情,你父母兄弟,姐妹嫂嫂,陪着你一起在乱坟岗数星星,才是大事吧?」 听出话里深意,沈金竹再也忍不住。 她柔弱模样装不下去了:「李清风!沈家到底怎么你了?你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 李清风看着那张脸熟悉的脸。 几年之前,他亲眼看着这个混帐庶女对沈玉兰冷嘲热讽,在婚约尚未作废之前,还和当时沈玉兰的婚约者珠胎暗结。 他当时就想收拾她:「苏沈氏,你这话真有意思。」 他笑了:「沈家能有今天,难道不是沈侯自己干了太多坏事?」 李清风饶有兴致的打量她:「哦,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沈候吞库银两千两,给了你一千两,你扭头就花在望月楼的男宠身上了。」 沈金竹和苏攀都愣住了。 沈金竹勃然大怒:「你血口喷人!我要告御状!」 「尽管去。」李清风不以为然,「本官方才已经说了,所有的物证都有,每一两银子的来龙去脉,从国库哪个位置拿到的,花在了什么地方……清清楚楚,全都放在裴丞相的手边。」 他目光落在白了脸的苏攀面颊上:「苏大人,你我同在三府共事,李清风是什么人,做事做到什么程度,你最清楚。」 没错,苏攀心如明镜。 他从来的时候就知道,沈家完了。 只是他没想过,自己的苏家也牵扯其中,自己的枕边人更是牵扯颇深。 原本娶了沈金竹之后,才发现她吃穿用度大手大脚,喜欢攀比还到处惹是生非,和以前那小家碧玉的样子完全不同。 时间越长,越发思念沈玉兰。 今晚李清风的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起身拱手,拉起沈金竹就要走。 「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沈金竹大概是气急败坏,一边被抓着往外走,一边吼:「李清风你没有心!你也就仗着陛下对你的纵容欺负我们这样的小世家,你不得好死!你……」 「什么事啊,这么吵。」 那熟悉的声音出现时,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李清风三两步快步走上前,搀扶着沈玉兰,关切问:「夫人怎么过来了?天气凉,伤了风寒怎么办?」 「我听着吵,想来别是出什么事了,就来看看。」她从李清风身旁探出头,瞧见了十三年未见的两张面庞。 苏攀与沈金竹呆愣在原地,如遭雷噼。 那之后,没人再来求李清风。 苏攀一纸休书将沈金竹和两个孩子一起扫地出门,赶在追责之前把自己和苏家撇的干干净净。 至于李清风,沈家一案,让他成了世人眼里大义灭亲,将岳父一家从最靠近权利核心的京城,一脚踢出去,不问死活的阎王。 而沈玉兰也变得更加神秘。 别说那些想要拉关系的世家夫人的拜访被回绝,宫宴前宋齐还专门提了一嘴,让李清风带着夫人入皇城来,大家一起过个除夕,也被拒绝。 京城渐渐传出一些奇怪的谣言,直到沈玉兰去世,她都被称之为锁在李府后院里的「鸟笼中的夫人」。 李妍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天光大亮,屋内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没想到时隔多年,又梦见李清风当年写好的家书。 这一段经歷被他写得绘声绘色,十分骄傲。 以至于李妍当时收到信,一时分不清谁才是孩子。 「鸟笼里的夫人。」她低声呢喃着,望着陌生的床幔,试着慢慢起身。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扶着床沿坐直身子,她后脖颈正贴着一张膏药,又疼又辣。 李妍心里骂骂咧咧,将沈寒舟问候了好几遍,之后掀开被子,准备按计划跑路。 哗啦一声。 她自己愣住了。 侧目回头,被子下明晃晃的铁链子,拴在她两只脚脖上。 李妍惊呆了。 拎起脚链,这才发觉是链子套着链子,长链另一端,居然死死固定在屋外的红柱上。 以红柱为圆心,她恰好可以在屋内和院子里自由活动。 可也仅限这两个地方了。 李妍气笑了。 「沈寒舟!」她手里扯着那链子,怒吼一声,「浑蛋玩意!」 第223章 心血之作 从来都是李妍绑人,她竟头一次被人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5页 站在屋门口,李妍瞧着那铁链子越看越眼熟。 「好你个欧阳文……恩将仇报!」她一把将链子甩下,站在原地来回熘达三圈。 这院子无比陌生,和李府别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 她抬着头望了一圈,在屋檐上瞧见了迎风而立的苏西。 于北、承东、平南、苏西……这是李清风留给李妍的四位千门将,江湖上称为「东西南北」四侠士。 李妍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一天,自己脖子上挨平南一手刀,醒来之后发现被拴在院子里,而苏西站在屋檐上看守着她。 李妍心里气,开口话就不那么好听:「苏西,你和平南……是我李妍亏待你们俩了么?」 屋檐上,苏西笑了。 她一跃而下,站在李妍面前拱手行礼:「大小姐。」 「别叫我大小姐!」李妍扯着手里的链子,「大小姐?!我如今境遇,还不如个奴婢吧?」 苏西尬笑一声,忙安慰道:「没办法的嘛,对方是正将,我和平南都不能违抗的。」 李妍愣了下。 她诧异道:「……谁?」 苏西摸着鼻子尖,点了下头:「就是大小姐想的那样。」 沈寒舟?千门正将? 「老爷和他只是看起来是政敌罢了。他知道老爷放过裴家必成大患,为了保存自己,最后一两年故意处处和老爷唱反调,就成了政敌。」苏西直言,「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裴狗一回来,以前和老爷关系好一些的,都被罢黜流放,还有一些死得不明不白。」 李妍这才回过神。 她低头想了想,很多事情慢慢有了答案。 千门掌门大多是正将,但李妍资质平平,并没有正将的能耐。 她一直以为李清风在京城这么多年,没有留下正将的苗子,连他死都没人回来看一眼…… 她现在明白了。 不是没人回去看,而是在去的路上,被认错马车的李妍给害失忆了。 别人失忆不要紧,但那可是正将啊! 正将一生都在做局,要么为苍生百姓,要么为称霸一方。 失忆近一年,什么局都得完蛋。 「如果沈寒舟没有在青州待一年,那么裴家是不是……不可能有如今这么大势力?」她蹙眉问。 苏西实话实说:「应该在今年春末就已经灭族了。」 她没告诉李妍,春末,裴应春终于上钩。 为了挟天子以令诸候,把假太子变成真的。 这足够他全家死透彻。 可惜,那时真正的宋唯幽,人还在青州,什么都想不起来。 如今裴家权势滔天,整个东宫和禁军几乎都换成了裴家人,就算秦宝臣带着黑旗军以卧底的形式混在其中,也只占五分之一。 想要一网打尽,困难重重。 见苏西脸色那般沉重,李妍手指摩挲着下颚,不得不接受一个残忍的现实。 如果不是她认错马车,裴应春不会嚣张至此,兴许飞龙山庄也不会被杀门盯上。 想到这,窜上头的火气下了半截。 「沈寒舟呢?」她嘆口气问。 苏西挠了挠鬓角:「……在一个太子殿下希望他在的地方。」 「……」李妍抿嘴,「那我现在在哪?」 她注意到了,这里不是沈府,也不是李家的院子。 这里四周没有市井街巷的响动,安静无比。 门窗雕花,屋樑上画着福寿图案。 红柱有一人怀抱那么粗,足足十几根,将高耸的屋檐撑起,大约有寻常人家两层楼的高度。 「他把我关在哪了?」李妍追问。 苏西面露难色:「这……」她缓缓别开视线,「在一个太子殿下希望你在的地方。」 李妍无语,瞭然点头:「你是会聊天的。」 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比她还像是个孩子呢? 就在李妍准备转身进屋的时候,苏西忽然开口:「没办法的,你找到证据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那裴狗会轮番找杀门残余来暗杀的。主子先把大小姐安顿到这,这会儿应该正着急把曹切和杜二娘他们都藏起来呢。」 苏西歪着头笑了:「他可是很清楚,若是日后大小姐知道他们受伤了,应该这辈子都原谅不了他。」 李妍回眸望着她,冷哼一声:「说得好像不受伤就能原谅一样。」 说完,她迈步前行,脚腕上留下一连串声响。 和沈寒舟推测的一样,裴应春和裴原没打算坐以待毙。 天还没黑,四个杀手两两一组,齐刷刷翻进院子,一左一右,在李沈二府里,快步疾行。 一组走到了曹切和杜二娘面前,一组抬头就瞧见正晒夕阳的沈俊和平南。 刚在李府住下不久的苏红尘,一边瞧着眼前人在天上飞,刀在后面追的场面,一边感慨自己选择投奔李妍,简直明智。 他撩着衣摆,坐在院里倒茶赏花,拨弄着手里的扇子,脑海里构思着准备写给柳青青的情诗。 「杏花似雪雪纷飞,少年举杯望青天……」他顿了下,「嘶……不行。」 咣噹噹,身后杀门黑衣刺客在空中打着旋转,高喊一声:「啊!」 如一道幻影飞过。 恰如他灵光一闪。 「杏花似雪雪纷飞,举杯望柳柳青青!」苏红尘喜上眉梢,「妙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6页 谁知杜二娘站在他身后,一拳头捶他头上:「我敢跟你打赌,柳青青一个人就会把你揍成那样。」 「哪样?」苏红尘诧异道。 他没说完,身后一人,也高声喊着:「啊!」 眼瞅就要飞过头顶,杜二娘伸手将那刚写好的诗一把抓起,勐然抬手,正好塞进杀手嘴里:「大唿小叫的,吵死了。」 「啊」声戛然而止,苏红尘看着平白消失不见的情诗,愤而拍案起身,怒道:「心血之作,那可是心血之作啊!你们这……」 他愣住。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刺客,现在正在他面前大树上倒挂着,随风摇摆。 两人惨状差不多,都鼻青脸肿,五花大绑。 杜二娘手持长棍,挽着袖子,曹切拎着大刀,正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 「咋了?」两人问。 苏红尘冷哼一声。 他振了下衣袖,一副翩然姿态,不疾不徐又坐回去。 还不忘指着两个刺客:「这群人!居然想要大小姐的命,简直不可原谅!你们可千万不能手下留情!得狠狠地打!」 第224章 大小姐始乱终弃了 李沈二府鸡飞狗跳时,沈寒舟正在京城外花市上。 他一身黑衣自马车上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匾额。 烽火楼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柳青青已经等在门口,他男装扮相,看起来气宇轩昂。 「大小姐呢?」他歪头望向沈寒舟身后,「你该不会真如外面传言那般,将她关在自家院子里了吧?」 「是又如何?」沈寒舟冷冷道。 柳青青愣了下。 他看着沈寒舟那双深沉的眸子,被透出的凛冽杀气冻住表情。 沈寒舟没继续往下说,他提着衣摆,从柳青青身旁擦肩而过。 京城花市烽火楼,是梅开言名下三座江湖赏金楼之一,另外两个分别在青州和扬州。 此时,烽火楼内院密室里,梅开言和秘密上京的林建安,正坐在桌边叙旧。 「夫人一看到那小盒子里的物件,马上就催我入京。」林建安咂嘴。 「内里何物?」梅开言也觉不解。 「呵!」林建安撇嘴,「你想都想不到。」 他调整一下坐姿,神秘道:「只有一只小孩子玩的木马,上面绘制的色彩都掉了五分,有个轮子还不会转了。」 「木马?」梅开言也懵了。 「夫人看到第一眼就震住了,她甚至不敢拿出来,眼泪唰就下来了。」林建安嘆口气,「她那晚捧了一夜,第二天就给我收拾出个包袱,让我上京来搭把手。我搭什么把手啊?莫名其妙的。」 「那你别来不就是了?」梅开言直言。 林建安白了他一眼,嘴里蹦出几个字:「……我得听夫人的话,她都哭了。」 不仅如此,林建安确实也有放心不下的事情。 夫人的真实身份,除了他,按理说就只有李清风和大晋皇帝知道。 那一晚她捧着那木马时,嘴里念叨着「鸣岳」二字。 林建安上京路上一路查过来,这才知晓「鸣岳」乃是当朝太子宋唯幽的表字。 他疑惑,沈寒舟虽是太子的亲信,但这段时间太子一直被裴家控制,号称卧病在床,根本没有可能入东宫。 那他是怎么得到那木马的? 不待林建安多想,沈寒舟和柳青青一前一后,径直走来。 和上次相见完全不一样。 沈寒舟身上发散出一股凛冽的气势,让梅开言和林建安都有些惊讶。 「两位应该听说了。为了李妍的安危,愚将她关在行宫里,所以她今日不能来。」 他开门见山,说得太直接,三人都一脸惊讶。 「愚不是李妍的敌人,亦不是在座诸位的敌人。」沈寒舟提一把衣摆,施施然落坐,「梅楼主,愚托你调查的事情,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 梅开言端坐在桌边,他迟疑犹豫了一息,正要开腔,被林建安抬手打断。 「哎!你怎么这就要开口?」他看着沈寒舟,「下官可是有一堆话不得不问问您。」他不绕圈,直接问,「你那木马,哪里来的?」 「还当是什么问题。」沈寒舟伸手,自顾自倒了一盏茶,润口嗓子,反问,「太子宋唯幽四岁被送进永灵寺,与世隔绝。那木马是三岁时,安华公主亲手做的诞辰礼物。」 林建安边听边点头:「那为什么在你手里?直到我回京之前,我很确定你没任何机会能接近东宫。」 沈寒舟微微眯眼,他向来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眼眸里透出几分对林建安的肯定。 「那东西,愚从未带进东宫过。」他道,「那只木马在永灵寺十年,之后便一直放在李府。」 林建安愣了。 他脸色慢慢变白,指着沈寒舟,张着嘴「啊」了半天,没挤出一句话来。 沈寒舟微笑着伸手,将他的手腕按回桌上。 他又一次看向梅开言,这位烽火楼主显然一头雾水,满脸莫名其妙。 他没解释,只微微一笑:「梅楼主,说说愚让你追查的那件事吧。」 这次,林建安没阻拦,他甚至揉着额头,还催促梅开言要知无不言。 「确实有消息了。丁高其实要找的并不是欧阳家的册子,而是一样我从来未曾听闻的东西,叫《伏羲八相图》,号称得之可得天下,能推演万事万物。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这东西在下八门当中,以为机关门的瀛洲仙境里藏的就是这个东西,所以才会悬赏盗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7页 沈寒舟指尖点着桌子,念叨了两遍:「《伏羲八相图》……」 一直没说话的柳青青摇摇头:「要有这么神的东西在,下八门早就先打成一团了,哪有现在这么和谐。」 梅开言也点头附和:「所言极是。」他顿了顿,「但……据说这《伏羲八相图》还有另一个名字。」他神秘道,「《千门秘术》。」 桌上几人皆是一惊。 「杀门收集消息的能力虽然不如兰花门强,但他们若是对某样东西执着起来,所有手段都用上,那也很可怕。」梅开言道,「杀门花了一年时间搞清楚那《伏羲八相图》是什么东西,后听说他们确信上面记载有三十六天局,七十二地局……这个说法下八门都很熟,摆明就是千门秘术,是当年伏羲老祖为了救苦度世,为世人留下的锦囊。所以当时杀门人屠戮青州,就是为了一边找那《伏羲八相图》,顺路灭掉李氏最后的血脉。」 「也就是说……」林建安轻声道,「裴应春真正的目的,是千门本身?」 梅开言思量片刻,点了下头。 他看着沉默的沈寒舟,郑重道:「正是。」 天色越来越晚,夕阳西下。 李妍想了各种办法想要凿开链子,试过手边一切能用的东西,甚至将苏西随身的短刀刀刃敲出三个豁口后,才终于接受了机关门就是机关门,欧阳文就是欧阳文,做的东西天下第一,说打不开凿不断,那就是打不开凿不断的悲惨事实。 她气愤扔掉震成两半的石头,抱怨道:「心眼怎么这么实在呢!让他做什么样子就做什么样子,就不能学学奸商,偷工减料啊?」 苏西在一旁笑弯了腰:「下八门里谁敢对大小姐偷工减料啊?」 李妍抬手擦一把汗:「这又不是我要的链子,他偷工减料一下也不会被我抓着揍啊!」 苏西饶有兴致地瞧着李妍,片刻后,她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好奇问:「大小姐就真的这么想离开主子?」 李妍没回头:「你怎么也犯浑?我要杀的人是裴应春啊,是和杀门搅和在一起,拥有杀门那么多刺客杀手的一品要员。整个大晋二府三司里面半数都由他掌控着……而沈寒舟又是什么人?罪臣之后。本来皇帝看他就不顺眼,日日让他戴着个面具,我再把他搅和进来,万一真出什么事,不仅沈家会绝后,千门之术也会从此消失在下八门里。」 她走到苏西身旁的石阶上一同坐下,望着夕阳余晖,平静道:「我有很多顾虑,我甚至没有能活着了结这件事的把握,少牵扯一个人进来,那起码能多活一个人,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苏西像是听懂了。 她笑着点头:「看来大小姐是铁了心,准备始乱终弃了。」 始乱终弃…… 李妍被这四个字砸懵了。 「我是为他好。」她语调高了八分,「他一个三品,权力最多只能覆盖都察院的傢伙,要跟一个一品、权倾朝野的太师斗,那不是送死么?」 「别找藉口,就是始乱终弃。」苏西笑了。 李妍吃瘪,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大小姐,你知道始乱终弃的人最后都会怎么样么?」她双手抱着膝盖,侧头瞧着李妍,乐呵呵道,「她们都是现在有多嘴硬,夜里就有多狼狈。」 苏西的嘴角咧得快要碰到眼尾:「这事儿……我们都很有经验。」 第225章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那句我们都有经验,让李妍夜里辗转反侧。 她半夜掀开被子勐然坐起来:「什么叫都有啊?哪里来的经验啊!」 说完,才隐隐觉得屋内比睡前澄明不少。 她循光望去,隔着长纱帷幔,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沈寒舟?」李妍一滞。 她本已经下了八分的火气,一下就又窜上脑袋。 顺手拔出一旁长剑,隔着长纱,丝毫不客气:「你还敢回来?」 长纱帘对面,沈寒舟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那样望着。 李妍眉心越来越紧。 她竟看不懂沈寒舟了。 一年前,他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一切都只能依靠李妍的时候,那个乖巧听话的男人,终究是消失的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你放我走,我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李妍收了剑,「趁我还能好好说话,你最好……」 「妍儿。」沈寒舟温声打断她的话。 他慢慢踱步上前,纤瘦的身形越发明显。 他撩开纱帘,李妍这才看清,原来他是刚刚出浴,长发滴水,只披着一件敞开的外衫。 沈寒舟胳膊上搭着亚麻布巾,歪着头伸出手:「……我冷。」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气氛尴尬又怪异。 李妍窜上头的怒火被沈寒舟两个字给盖了个闷棍,她觉得自己耳朵都在往外冒烟。 「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么?」她声音大了几分,「别以为装得惨兮兮的样子就能让我老老实实被你关在这!」 她是真的气:「沈寒舟,你真的能耐了!我爹把毕生所学都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关他唯一的女儿的!」 沈寒舟微微摇头:「不管你怎么说,如何闹,都改变不了万事因你而起这一条。」 李妍一滞。 沈寒舟将纱帘缓缓在身后放下,温声道:「你遇事惯常让自己先站在有利的一边,但事情真相,不会因为你先指责我,就有丝毫的改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8页 他撩起李妍鬓角边的碎发,手指调皮地缠绕着。 「妍儿,是你先撩拨的。」他轻声说,「是你认错了马车,是你为了掩盖真相选择欺瞒,是你告诉我我有青梅竹马的过往,也是你说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永远站在我身旁。」 沈寒舟轻笑:「如今……你吃干抹净后就想全然否认,扔下我,拍拍屁股走人?李妍,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眉眼轻垂,发梢上的水珠潸然而落。 在朦胧的夜色里,在灰蓝色的初冬之夜,他那曾为李妍拨琴弹曲的手指上,绕着她齐腰长发,转了一圈又一圈。 「你想喝酒,我陪你,你想听曲子,我弹给你,你想要什么都行……这天下、宋氏、乃至千年万岁,椒花颂声的美名,我都能给你。」他抬眸,李妍那张惊讶的面庞倒映在眸子里,「但你想从此不见,把我和你撇得干干净净……不可以,我不允许。」 沈寒舟微微俯身,凑在她耳旁:「你是我的,你哪也别想去。」 水滴落在李妍肩头,她微微一颤:「沈寒舟,你疯了么?」 她想推开。 沈寒舟不疾不徐,握着李妍的手掌,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是,我是疯了。」他歪着头,轻描淡写,「你要杀我的话,从这里下手。」 指尖触碰他的心口,心脏跳动的韵律清晰可辨。 李妍脑海中嗡嗡作响,所有的思绪都断在当下,只剩凌乱而粗重的喘息。 「我……」她别开视线,也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眼前这场面令人难以自持,李妍说话的声音里都夹杂了几分慾念。 「我不是要抛下你。」她解释,「是因为你要面对的人,比你……」 「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沈寒舟低下头,他鬓角轻轻蹭着李妍的额头,像是讨人欢心的猫。 「你怕我一个三品的孤臣斗不过他,你怕将整我卷进去,你怕裴应春从我下手,对么?」 李妍抿嘴,一边在心里埋汰苏西什么都说,一边又因确实如此而无法辩驳。 「你心里有我就好。」 李妍一滞。 她嘆口气,伸手推开他:「沈寒舟,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月色下,沈寒舟微微眯眼,身上的慾念少了几分,多了些凛冽的寒气。 「你明明应该比谁都清楚啊!」李妍道,「我为什么撒谎隐瞒?我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我为什么扣着你的官印,为什么告诉你你是什么青梅竹马的沈帐房?那些因由,你明明比谁都清楚。」 她无奈,拍着自己的心口:「沈寒舟啊,我是土匪啊!杀人越货、拦路劫车的土匪啊!」 沈寒舟点头:「嗯。」 再无其他反应。 李妍深吸一口气:「一个嗯字就完了?大晋律令怎么写的?土匪当如何处置?你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难不成要知法犯法?我爹是那样教你的么?」 沈寒舟点头:「是。」 李妍顿住,被他这空前绝后的一个「是」,再次卡断了思绪:「是?」 「恩师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沈寒舟歪着头,一点说笑的样子也没有,「手法可以难看,过程可以粗暴,结果是可控的,便可行。」 说实话,李妍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李清风还真有可能是这么教的。 六七岁时,他教李妍这个毛头小儿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快二十年了,这话又扎回她自己身上了。 她抿嘴,接不上又反驳不了,干脆转身要走:「随你怎么说,我早晚要走!」 「妍儿。」沈寒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李妍诧异回头,瞧着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烧邪火。 她知道沈寒舟是装的。 一把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往里走去。 沈寒舟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眼眸里哀怨的模样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夹着几分无助的漠然神色。 他站在原地,依旧抱着亚麻布巾,水滴沿着髮丝滴落在身上。 他低沉地呢喃着:「……愚冷。」 李妍一夜未眠。 她侧躺在床上,被人环在怀里动弹不得。 装睡就像说谎,最初若没找到承认错误的时机,待对方抵着肩头睡着,平稳的唿吸一下一下挠着耳根时,便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再也没有纠正的机会。 一如当下,直到天明。 第226章 说话说一半是什么毛病 天蒙蒙亮时,沈寒舟从床上坐起来。 他看着李妍不知何时睡着的面庞,伸手撩了下她挡在鼻前的碎发。 本来昨天是要告诉她有关千门秘术的事情,可一见到她,沈寒舟心中就带着几分怨念。 他也是人,即便是面对自己最重要的女人,有些事情也一样是横亘在他心头的石头。 「……我既庆幸遇到你,庆幸你骗我,庆幸你把我留在身旁,庆幸你说什么青梅竹马,永远同仇敌忾的话,又……」 他抬手撩起长发,轻手轻脚从床上做起。 透过雕花的窗,瞧着深蓝色的天光,起身拾起散落的衣裳。 他将中衣穿好,回眸望着李妍平静的面庞。 世间万物,有得有舍。 得了与她的相遇,与她在一起的一年,沈寒舟差点满盘皆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9页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的记忆始终不恢復,如果自己始终都只留在青州,那么皇城内院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那个本就身体快要到极限的腹黑老爹,还能在那张摇摇欲坠的龙椅上坐多久。 天下会如何,百姓会如何。 于田国会骗走百姓一生急需,拿着大晋民众的银子买马买刀。 他们会策马而来,越过阳关玉门,在掠夺里展现真正的草菅人命。 也不敢深思,裴应春控制太子后,若真让他带走虎符,有了调动京城周围十万驻军的权利后,宋氏大晋,还能延续多久。 他不怕江山易主,这该死的诅咒令每一代宋氏子孙都不贪恋那张龙椅,那个皇位。 只是那个位置就算要被人夺去,也不能是唯利是图的裴应春。 沈寒舟系好衣带,沉默片刻,而后大步离开。 待屋门再次被关紧,躺在床上的李妍才缓缓睁开双眼。 她翻了个身,仰望着稍稍熟悉些的床幔,愤恨咂嘴:「这人!说话说一半是什么毛病?又?又之后呢?」 越想越气,本就失眠,现在更睡不着了。 被拴在这个不知名的院子里,日子莫名就慢下来了。 晌午时,李妍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 一连试了两天,她用各种手法开链子,尽数宣告失败。 「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找欧阳文算帐。」她愤愤不平,随手捡起块石头,嗖一下冲着苏西砸过去。 屋顶上晒太阳的女人只稍稍歪了下头,石头擦着她耳边唿啸而过。 「他到底要关我多久?」李妍问。 苏西故作思量:「这可说不准。主子做事一向不说透,兴许今天就放了,兴许得有个十天半月。又或者……」 她目光缓缓下落,笑眯眯瞧着李妍的肚皮。 李妍两手将衣裳拉紧,恶狠狠道:「他做梦!」 苏西摊手耸肩:「那这可由不得大小姐。」 「就是!」忽然,门外想起熟悉的声音。 李妍诧异起身,就见杜二娘手里提着四层食盒,和苏红尘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这院子真不错,得亏能找到这么个地方呢。」 「二娘?苏红尘?你们怎么来了?」李妍上前两步,脚下哗啦啦地响。 杜二娘笑呵呵将食盒子递出去,两手把着李妍的手臂,拍了拍她肩头:「沈帐房只是怕你跑了,又不是让你与世隔绝,我们为什么不能来啊?」她扯着李妍往屋里进,「我们给带消息来了。」 杜二娘带消息,李妍倒是可以理解,但苏红尘怎么也跟来了? 她眼眸在苏红尘身上来回打量好几下,直到苏红尘自己「哎呀」一声:「我也是带消息来的!」 他一脸无辜摇摇头,想了半天,还是没进屋子。 「你家夫君属实可怕,我就坐门口说,要是进去了,估计我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苏红尘说完,自顾自往红柱石墩子上一座。 他瞧着脚边明晃晃蔓延到屋内的铁链子,满嘴都是「噫……」。 居然有人能降了千门掌门,拴住青州李氏那个天赋异禀的武功高手,苏红尘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智慧,在关键时刻上做的选择棒棒的。 李妍看穿他的念头,白了他一眼,这才将目光落在杜二娘身上。 「什么消息?」 杜二娘从食盒里端出来两盘点心:「要说沈帐房可是料事如神呢,杀手从昨天起就没停。我和老曹沈俊,还有平南,活动了一整日,抓了十几个呢。」 李妍拿起一块枣糕,诧异道:「十几个杀手?」 「可不么,前赴后继的。」杜二娘坐下来,认真道,「今天天亮之后才停下,估计是发现十几个人都有去无回,怕了。」 「裴家派来的?」 「应该是。」杜二娘仰着头琢磨,「你拿到物证的消息一下就传遍了京城,今天一早还有世家跑腿的门童敲门来问真假的。我说大小姐和沈大人都没回来,给了两个碎银子才打发走。」 「开门的时候我还瞧见外头巷子口有人鬼鬼祟祟地盯着,都能想像到他们的表情,十几个人进去,咱们跟啥事都没有一样!」杜二娘越说越乐呵,笑出了声。 她将食盒最后一层的花生米端出来,推在李妍面前,才又接着说:「还有啊……大小姐不是一直让我在京城花市注意着点么,昨天晚上,梅楼主来问我一件事。」 杜二娘看了一眼苏红尘,垂眸片刻,探身前倾。 她用手掌当着半张面颊,小声问:「《伏羲八相图》,梅开言说,裴应春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李妍愣了下,她伸手拿出几颗花生,垂眸剥开。 《伏羲八相图》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千门秘术》,详细记载了千门三十六天局和七十二地局的做局方式和破局的手法,上面密密麻麻有几代千门正将的批註。 裴应春原来是这个目的,她一下就懂了。 「然后呢?」 「应该是还不知道咱们就是千门,昨天已经飞鸽传书,通知山庄了。」杜二娘沉默片刻,「这还有个事情……咱们不是在找因果针的传人郭清风么?他死了,昨天傍晚在花市被人一剑杀了,猜猜动手的人是谁?」 这谁猜得到? 李妍蹙眉,随口说了个名字:「黎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0页 「嗨!黎仲赖以为生的手都被您给废了,他哪还有杀人的本事。」杜二娘故作玄虚,顿了顿,「是关山,那个自称相门的,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关山。」 关山,这个名字李妍都快忘记了。 青州女宅石头案里,他来无影去无踪,自称相门人,还拔了墙上西域圣石,害得李妍和沈寒舟差点一起被埋在地下。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海西楼的,无人知晓。 「看起来像是个老实巴交的江湖人,对吧?」门口,苏红尘啧啧摇头,「人不可貌相,你们几个长居在青州海西楼这消息,还是关山带给裴应春的。」 他一副说书先生做派,拍一把大腿:「你也知道,裴应春做事情一向喜欢两手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红尘摇头晃脑,「说真的,我要是没能进了李府,那处理掉我,替补我进来的人就是他。」 他点评:「那傢伙惯会装傻充愣,端着一副老实人的样子,专门用来掩盖他杀门阎罗王第一大弟子的身份。」 第227章 杀父仇人的儿子 郭清风的尸体是沈寒舟发现的。 他刚从烽火楼出来,就远远看到一个老人身形佝偻,站在花市一众摊位后的小巷子口。 衣衫干净规整,气度不凡,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直注视着沈寒舟。 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一样。 沈寒舟心里警觉,刻意往前多走几步。 老人果然也动起来,穿过摊位,默默跟在他身后。 京城花市人多眼杂,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沈寒舟不敢贸然打招唿。 他慢慢走过拐角,站在空旷一些的地方,眼瞅护卫都跟上了,这才停下脚,转过身。 恰在此时,一道明晃晃的剑光闪了他的眼睛。 他面前,自天而降的男人一剑戳进郭清风的胸口,自后向前,血飙三尺。 那人和寻常杀手不同,不遮面,也不管周围什么模样。 穿一身黛色衣衫,乍一看文质彬彬。 他背对沈寒舟,不疾不徐拔出剑,还抽出手帕,擦掉剑上血迹。 而后,他转身回眸,居然恭敬拱手,深鞠一躬。 事情发生的太快,沈寒舟站在原地愣住。 直到王金和后面赶来的柳青青一同追着那杀手跑远,他才回过神。 是他。 那张脸沈寒舟见过,是关山。 青州只有几面之缘,号称是相门人的关山。 当时沈寒舟就觉得他莫名出现在女宅,怎么想都不太正常,如今每一条线索收束起来,他顿觉恍然。 难怪裴应春派去的杀门刺客,直奔海西楼。 本就是江湖人云集的京城花市,当街出了人命,市集一下就乱套。 摊位掌柜风捲残云一般快速收摊跑路,包子馒头滚了一地,烟尘四起。 地上趴着的老人还有气息,似乎想强撑着站起来。 沈寒舟这才上前,将奄奄一息的老人扶在怀里。 那一剑没有命中心脏,但也没岔开多少距离。 老人瞧着沈寒舟,一把抓着他的手,溢出鲜血的嘴巴里,呜呜囔囔讲出几个字:「太子……太子。」 沈寒舟一滞,目光里带着警惕和诧异。 老人却没机会多说,抓着他的手颤颤巍巍抖动着:「李相……李相的毒……逢尔毒……」 李相? 沈寒舟赶忙俯身,凑在他耳旁。 「是,是……」 老人以最后的力气,说出一个名字。 四周人群已经散去,幽蓝的天幕笼盖四野。 怀中人讲完这句话,便闭了眼,含笑九泉。 只有沈寒舟如遭雷噼,一动不动。 他跪在地上,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很久很久,脑海中嗡嗡作响,似乎天地失色。 直到刘水唤了三声「主子」,沈寒舟才回过神。 他难以接受,将老人尸体放下,缓缓起身。 白衣染血,随风而动,满手腥甜黏腻的温润触感,提醒着他一切皆为真实。 沈寒舟不敢想。 若是被李妍知道,哪怕她察觉到一点风声,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她身边站着的是杀父仇人的儿子,她会怎么办…… 几乎是眨眼之间,沈寒舟决定不论真假,他都要将这件事,永远埋藏起来。 那天夜里,将尸体带回都察院的秦尚暗中送信,依靠从老人身上搜出来的因果针,确定了死去的人就是郭清风。 沈寒舟站在别宫锁着李妍的大门前,站了很久,才拿出一副日常的样子,推开院门。 看着李妍已经睡下,他悬了一天的心才慢慢放下,转身沐浴更衣。 他心里难受。 不知为何,他觉得郭清风不像是在骗他。 他知道沈寒舟的身份,甚至动手杀死了紫宸殿的陈公公,让裴应春严密的监视中露出几分破绽,给了宋齐喘息的机会。 可是……他说李清风是宋齐下毒杀死的。 沈寒舟难以接受。 他那一晚辗转反侧,天还没亮便起身,直奔皇城。 有些事情,他要好好问问宋齐。 早朝一如往昔沉闷。 裴应春瞧见沈寒舟出现时,表情别有深意。 他从众人的簇拥中走出,踱步上前:「沈大人,听说这两日你府上不太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1页 沈寒舟揣着手,微微一笑,颔首道:「内人想种些牡丹花,满院子挖的都是洞,闹得很。」 裴应春咂摸咂摸话里的味道,忽然笑了:「腊月种花,不合时宜,沈大人可得劝劝。」 沈寒舟连连点头。 之后,他当着百官的面,将怀案宗拿出,双手呈上:「太师擅长种牡丹,望日后指点一二。」 十四年前延续至今的案宗,泛黄的外皮上,右下角烧焦的痕迹仍在。 「哟,这怎么烧了一角呢?」裴应春伸手。 那瞬间,沈寒舟的胳膊肘故意收了回来。 他笑道:「那日都察院里抢夺这册子,我都挪到火上烧着了,硬是又被她抢了去。」 裴应春目光落在沈寒舟的面具上。 他缓缓点头,又看看四周。 「你想怎么指教?」他的声音沉了。 沈寒舟微微一笑:「哎呀,太师客气了,说不上指教,只要能让内人少在院子里挖些坑,沈某就要感激涕零了。」 裴应春抿嘴,他手攥成拳头,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好说,好说。」 说完,一把躲过他手里的册子,冷哼一声,低头翻了几页。 果然全是空白。 裴应春深吸一口气,瞪了沈寒舟一眼,转身离开。 「这一招妙啊!」角落里,乔七命竖起大拇指,「聪慧!」 啪一声,宋齐拍下他的手:「又不是你儿子,你怎么好像比他老子都激动?」 乔七命眨了眨眼:「圣上,刚才那一幕多精彩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可是阴戳戳告诉所有人,他手里真拿到证据了,还威胁了裴应春啊!多漂亮啊!」 确实漂亮。 两个人跟打哑谜一样,最后居然还能把话说到一起去。 「比起他俩,朕看你更厉害,你居然还能听得懂。」宋齐咳了几声,这才给一旁太监使了个眼色,开始了新一天的装病。 往日里,整个早朝宋齐拢共只需要说三句话。 「太师以为如何?」 「就按太师说的办?」 「朕累了,散了吧。」 只是今天不太一样,今天裴应春不知道玩什么把戏,举荐沈寒舟到尚书省接替陈天风空出来的位置。 「臣以为参知政事一职空余太久,不能因为陛下仁慈,特准陈天风探亲大半年,就得一直给他留着位置。」他转身看向沈寒舟,「一向秉公执法的沈寒舟,臣认为就很合适这个位置啊!」 宋齐的手紧了。 他不能同意,不然自己这最后一个儿子,十之八九,也会和陈天风一样,莫名其妙因为探亲而消失在皇城里。 第228章 哑谜 宋齐坐在龙椅上。 目光锁着无权开口的沈寒舟。 他泰然自若,沉默不语,安静地站在一角,仿佛事不关己。 宋齐指尖轻轻点着龙椅,他没像往常一样说「按太师说的办」,反而话音一转,问道:「沈寒舟新婚,太师当真要把他送到尚书省,送到朕的眼前头晃来晃去?」 裴应春愣了下。 重返朝堂一年来,这应该是宋齐第一次对他这样说话。 宋齐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 他看着裴应春转头望一眼沈寒舟,像是思量些许,才又说:「臣以为如沈大人那样有才学之人,不是会沉醉温柔乡的市井之辈。」 「哈哈!」宋齐指着沈寒舟,「那太师可看错他了。前日才同朕请了旬假,传他来紫宸殿他都没来。今日之后,直至正月十五,众位爱卿应该都瞧不见他了。」 殿内一阵骚动。 显然,谁都没想到保皇派里沖在最前面的沈寒舟,居然会因为新婚而离开皇城。 看来是背着罪臣之后的名声,十几年表忠心都没能换来宋齐侧目,这是彻底放弃了啊! 裴应春也没想到,站在原地迷煳片刻,自嘲一般笑了:「倒是臣不解风情了。」 宋齐斜倚在龙椅上,目光望着沈寒舟,片刻后他状似随意道:「沈寒舟确实有实力,都察院和三法司在他手里,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儿。就是这一个月,不知怎么的,皇城也好,京城也罢,事情委实是多了点。」 他咳咳了几声,接过乔七命端来的药汤润了口嗓子,继续道:「陈公公突发心痹之后,东宫的杨九也突发心痹,这还不完,龙首殿、太和殿、玄武殿、麟德殿……几个大殿一个月内心痹几十内侍……」 他话音陡然凛冽:「众位爱卿,朕还没死呢,太子也还没死呢。」 百官闻言,皆为一震。 但目光都没往龙椅上看,几十条视线全都投在了裴应春身上。 宋齐捏着龙头的手更紧了。 他故意道:「既然有人这么想换换内侍,那这样,今日百官都在,朕把话放在这,内侍从今日起,由朕来安排。」 「啊?」众人这才抬头看过去。 「这……陛下,您身子虚弱,操劳不得啊!」 「内侍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陛下分神啊!」 「诸位大人这是为何?」沈寒舟此时忽然开口,「陛下连这种小事的决策权,也没有了么?」 殿内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沈寒舟,你什么意思,不要血口喷人!」 「我等为陛下龙体考虑,有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2页 沈寒舟冷笑一声:「陛下龙体有太医院考虑着,用得着诸位大人在这假惺惺的考虑?是近日太闲?还是眼瞅年关无事可做?」 「你!」 眼下这场面,宋齐相当满意。 郭清风死了,皇城内就没有人能帮他肃清裴应春安插进来的奸细。 他必须掌控这来之不易的主动权。 哪怕会将沈寒舟推到风口浪尖上。 索性,沈寒舟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选几个内侍而已,朕还不至于就此一命呜唿,诸位爱卿就别瞎操心。」 趁着裴应春还没拿出应对对策,宋齐捏着鼻樑根摆摆手,将这件事坐实了。 「朕累了,都散了吧。」 一天之内和裴应春唱了两次反调的沈寒舟,退朝之后遭了如潮水般的白眼与嘲讽。 沈寒舟脸色不好,只同众人寒暄几句,找了个空档,便直奔紫宸殿偏殿。 宋齐换下外衫,屁股将将坐在长榻上,沈寒舟就掀开棉门帘,站在他面前行礼。 宋齐揣着手,窝在厚厚的被子里,吸着鼻子打量他:「前日叫你你不来,今日想起来了?」他冷哼一声,「晚了。」 沈寒舟没起身,仍旧跪在地上。 腊月,地上凉,宋齐到底还是心软,撇着他吹口气,让四周侍奉的小太监都下去了。 「你这混帐傢伙,李清风这辈子不肯让朕为他女儿指婚,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宋氏不行。你倒好,几根机关门的铁链子把人锁在行宫里!」他抓起一旁茶盏,抬手就往地上摔过去,「你好大的胆子啊!你让朕有朝一日九泉之下同李清风再相见,抬手招唿他一句『亲家』么?!」 沈寒舟跪在地上,仍旧没动。 宋齐见他连一句狡辩都没有,气得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拍着小桌,连连道:「作孽啊!作孽啊!」 他一连嘟囔了好久,半晌才察觉不对。 自己这仅剩的儿子,当朝真太子宋唯幽,一向是目中无人的傢伙,今天怎么像是蔫炮一样,一言不发,也不起身。 宋齐挑眉,从长榻上挪了几下屁股,坐在榻边,歪头看他:「怎么了?」 宋唯幽仍是不语。 宋齐咂嘴,他看着空无一人的紫宸殿偏殿,想了想,登上布鞋,踢踏着走到宋唯幽面前,蹲下身,仍旧揣着手:「和父皇说,怎么了?」 宋齐读人心的能力,独独对自家血脉没用。 这让他面对自己的三个孩子时,总是束手束脚。 就像现在,他看得出宋唯幽有心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李妍的事情?」他嘆口气,无奈道,「你若真喜欢,就算九泉之下朕会被李清风追着打,朕也给你做这个主。天家择人,哪有她拒绝的权力。」 他说完这些,宋唯幽轻笑一声。 那声音里带着几分轻蔑,仿佛在说用不着他管。 宋齐抬手拍了他脑袋一下:「哎你这傢伙,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宋唯幽这才深吸一口气,双眸望着宋齐:「儿臣有一事想问。」 他难得这么郑重其事,宋齐蹲在地上揣着手,点头道:「问。」 「李清风的逢尔毒,是父皇下的么?」 那瞬间,宋齐脸上的笑容散了。 他微微眯眼,注视着面前的宋唯幽。 他忽地起身,低头咳了几声,转身坐回了长榻上。 当紫宸殿外,这个冬日的第一片雪花悠悠落下时,宋齐缓缓阖眼。 他点头:「对,是朕。」 他伸手,从一旁暗格中拿出一直小木盒,在宋唯幽面前打开。 黑檀木的盒子正中,安静躺着一只破碎的茶盏。 那是只有帝王才被允许使用的龙纹盏。 「四年之前,就是这只茶盏里,放了世上唯一的逢尔毒。」宋齐微笑道,「就在朕的面前,这毒被李清风尽数饮下。」 第229章 世中逢尔,雨中无花 宋齐揣着手,看着读不出表情意义的宋唯幽,将盒盖子再次扣好,放回暗格里。 「这件事朕不想再提,你下去吧。」他话音清淡,像是在说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久远往事。 大概是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跪在地上的宋唯幽倒是显得格外自然。 他施施然起身,长出一口气,一点都没表现出惊奇。 「看来你见过郭清风了。」宋齐笑了,「他要去找你,朕不同意,朕知道他此时出宫必死无疑。」 相比李清风在紫宸殿偏殿中毒,宋齐嘴里冒出郭清风的明显,显然让宋唯幽更加惊讶。 「你的人?」他问。 宋齐沉默片刻,摇摇头:「是李清风的人。」 「他以前是江湖杀手,只有个姓氏,人称老郭。」他娓娓道来,「后来李清风帮他离开杀门自立门户,还把清风这个名字也送给了他。希望他日后能霁月光风,不萦于怀。」 「李清风死后,他找到偏殿来,想为李清风报仇。」宋齐说到这,轻笑一声,「罢了,不想提。」 他话音一转,挑眉:「话说回来,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吧?」 早朝前与朝堂中,两次和裴应春对着干,两次被裴家给了明确的警告。 「虽然朕也不愿意这么早就把你推到前面来,按理说明年春日最稳妥,京城周边十万守军粮草也充足,比这寒冬腊月好得多。」宋齐「哎呀」一声嘆息,「实在是没法子了,裴应春逼朕逼得很紧,正月之后若是处理不了他,他一准还要再提太子妃一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3页 「朕坐在那龙椅上,金口玉言,一旦将这件事定下来,便是驷马难追的君子一言。你日后想要纠正,会比登天都难。」 宋齐说得不错,若是他将太子妃的位置真的给了裴有容,那日后想把裴家赶出皇城,只会难上加难。 宋唯幽鼻腔里出一口气,他抬头望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口气冰凉凉道:「圣上若无其他事,臣告退。」 宋奇「啊」了一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宋唯幽颔首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目光追着他离开的脚步,宋齐一个人坐在偏殿里。 炭火盆燃得很旺,他裹着金黄的锦被,低头闷咳了好几声。 半晌,宋齐才缓过来。 他低头看着帕子上咳出的血,捂着闷疼的胸口,歪着身子调整坐姿。 半晌,他依靠在床头,才稍稍舒服一些。 大雪纷扬而落,满眼都是无尽的灰暗。 四年前,李清风在这里饮下那一盏毒时,好像也是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 他连问安也没有,撩开偏殿的棉帘,在一众太监的惊唿声里,直接冲到宋齐的面前。 扬起手,将宋齐手里的茶盏夺下,一饮而尽。 他背手擦掉嘴角溢出的水,盯着宋齐冷哼一声:「抱歉,臣与内人伉俪情深,她去世两年臣夜夜无眠,听说陛下弄到了这能让臣与内人团聚的神药,实是忍不住抢夺。」 宋齐惊呆了,他拍案而起,大怒:「李清风!你是不是疯了!」 他手一直颤抖,指着李清风的面颊:「你!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喝进去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咣咣拍着书案,歇斯底里吼,「朕问你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气血攻心,低头一阵勐咳嗽,喷出一口血来。 李清风站着没动,平静地放下茶盏:「逢尔。」他微微一笑,「世中逢尔,雨中逢玉兰花。」 宋齐扶着书案,咬牙切齿看着他。 他踉跄两步撩开棉帘子,冲着紫宸殿所有人大吼:「宣御医!宣御医!」 整个紫宸殿都乱了起来。 宋齐气到失态,从墙上扯下挂剑,指着李清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李清风,好你个李清风!你若敢死,朕非要开棺鞭尸!你李氏的棺椁一个也都别想跑,朕要把你打到阎王都认不出你!」 李清风站着没动,任由他崩溃失控,像个疯子一样在偏殿里砸掉一切能砸的东西。 「朕!朕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朕好不容易才放心!朕!朕!」他踩着满地的杂物,扯着李清风的领口,「朕他妈的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种不牵扯任何人,不害死任何人就能摆脱这该死的江山,该死的皇位,该死的宋氏诅咒的灵丹妙药!你倒好,你倒好!你他妈的给朕吐出来!吐出来啊!」 李清风一如往昔,死猪不怕开水烫,摊了下手:「已经消化了,吐不出来。」 宋齐呲牙咧嘴,抓着手里的剑,一阵「呜呜呀呀」的怪叫,往床榻上勐砍了好几下。 他本以为只要有李清风辅佐太子,他没能完成的事业,后继有人。 本以为被病痛折磨这么久,终于可以卸下肩头的责任担子,交到后来人手里去。 却没想到这个「乱臣贼子」竟敢这样对他。 「你看着朕这幅死不了活不成的样子,很好看么?很有意思么?」他质问道,「你让朕死的有尊严一些不好么?」 他拍案怒吼:「朕他妈的是哪里得罪你了?哪里得罪你了!」 李清风仍旧不语。 他站在偏殿正中,望一眼门口跪了一地的太医,片刻后才垂眸道:「陛下慎言。」 「慎你奶奶个狗腿!」宋齐飞起一脚,勐踹李清风一把,「你活腻了,你说啊!你想死,朕准你死!你抢朕的路干什么?你为什么抢朕的路?朕可以赐你三尺白绫,让你自己选个地方挂起来!哪怕挂在朕的床头朕都准了!你要觉得这还不够,不够挂你这文人嵴樑,那朕再加送你三尺!」 门外众人瑟瑟发抖:「圣上息怒。」 「息你娘个头!谁再多说一个字,朕割了你们这群废物的舌头!」宋齐气红了脸,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那天他大发雷霆。 最后似乎急火攻心,直接气晕了过去,才算了结这件事。 从那时开始,宋齐将茶盏摔成几瓣,满天下去找医毒双绝之人,背着李清风找上蛊门人,想尽办法希望能有逢尔的解药。 可惜,苍天没给他奇蹟。 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一如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你。 李清风就是支撑他到现在的那朵雨中的花。 可惜雨会停,花会调令,赏花的人,也终要成为过客。 宋齐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他推了宋唯幽一把,暗暗期许着。 希望在自己咽气之前,能看到他曾和李清风一起畅享过的那个昌盛的大晋。 那个宋氏一族,重新掌控皇城的大晋。 这样九泉之下再相见,也能再与他一同饮酒吹嘘一番。 也才能顺理成章地说出那句话: 你女儿嫁给我儿子了,如今他们都过得很好。 第230章 时日无多 沈寒舟刚刚从紫宸殿出来,就看到乔七命端着一碗汤药往里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4页 「乔御医。」沈寒舟拦住他,「陛下身子怎么样了?」 乔七命回头瞧瞧四周,看四周没什么人,这才说:「难,若是能撑过这个冬季,我乔某人可以登顶大晋神医榜的榜首了。」 果然,沈寒舟的预感是正确的。 几次相见,宋齐的面色越来越差,肉眼可见的泛着些许死气。 「哎对了沈大人,陛下先前同我说,宋氏血脉有诅咒,那东西用一次,折寿几分。我具体细问,陛下说让我来问你,他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乔七命好奇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还会折寿呢?」 沈寒舟沉着眼眸,片刻后道:「先送药,之后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关于宋氏诅咒,他还被软禁在永灵寺时,从皇陵前篆刻的壁画中了解了模模煳煳的样子。 壁画上绘制着九色鹿和前朝大梁李氏后人合作,打破了禁锢凡人万年的宿命枷锁,将六界从时间的循环中解救出来的故事。 为了纪念九色鹿和大梁李氏的友谊,在老皇城的祭坛上,矗立着一根漆黑的石柱。 「伤害大梁后嗣之人必遭诅咒。」沈寒舟走在空旷的紫宸殿广场上,脚步很慢,「只是当时宋氏无人相信,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和地位,将李氏后人在石柱前尽数斩杀。壁画上画,最后一人倒下时,石柱从根部碎裂,顷刻间崩塌。」 乔七命听得云里雾里:「我怎么不知道老皇城里有根石柱啊?真有么?」 「真有。」沈寒舟点头。 「那你的意思是,诅咒就是从那里来的?」乔七命「嘶」一声,他还真没想过,沈寒舟居然还信这个。 似乎瞧出他的不相信,沈寒舟笑了:「诅咒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诅咒从石柱崩塌开始,便和宋氏绑在一起,沿着血脉一路至今,确实存在。」 乔七命仍旧不太信:「假的吧?」 沈寒舟没回应,自顾自继续道:「宋氏诅咒分两种,一种是自己可控的,还有一种是自己不可控的。」他回头看着乔七命,示意他们身后的紫宸殿,「圣上拥有的是不可控的那种,而太子则是可控的。」 雪落在乔七命肩头。 他诧异地瞧着沈寒舟。 本来问沈寒舟这个问题,他是想听到说圣上多虑了的回答。 他是真真不信什么诅咒一说的。 如今被沈寒舟讲得跟真的一样,他反倒是不好开口了。 「你没办法让圣上释怀,也没办法劝解他,说什么是他想太多。」 沈寒舟微微一笑:「乔七命,你好好回忆回忆,为什么李清风与圣上一面之缘,从此就能得到圣上掏心掏肺一样的信赖?为什么裴家四代为官,不管裴应春怎么打着为天下好的旗帜,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圣上都要弄死他?」 「为什么最难受的时间是在早朝后,为什么讨厌人多,为什么反感一切大场面大场合?以及……为什么他会相信名不见经传的你,江湖郎中乔七命,不会害他,不会干出格的事情,不会给他药里下毒,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沈寒舟上前一步,笑容璀璨,「你想过当中有什么问题么?」 宋氏的诅咒一直都在。 宋齐的读心术,就算他什么都不想听,他也听得到。 听到一句,折寿一分,听到的越多,死得越快。 沈寒舟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那股生命被抽离的感觉,他也经歷过,他体会得到。 和宋齐不一样。 他的力量更为自主一些,可以凭藉自己的意志,剥夺一个人唿吸的权利。 施加的若是再强硬一些,还能控制对方的身体和心智,令人在眨眼之间失去行动的能力。 这其实比什么江湖功夫都要强大。 也是宋齐可以放心将他一个人放在永灵寺,十年不管不问的原因。 「圣上从一开始就知道哪个孩子会活下来。他将看似体弱多病的太子送去永灵寺,只是为了迷惑裴应春,让他挟太子干朝政的计划失败大半。」他说,「因为他不能让裴家提前察觉皇族真正保护的继承人是谁,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裴应春的野心有多大。」 沈寒舟青丝覆雪,像是朵朵满天星。 他脸上的面具遮挡了表情,乔七命看不清楚。 但每一句话,他都听明白了的。 「圣上这诅咒的真相,裴应春并不知晓。」他竖起手指,指着东宫方向,「那个假太子,也不知道。」 乔七命一滞。 「你去诊脉的时候千万别多嘴,若是提前被裴应春发觉你知道太子是假的,当心性命不保。」 沈寒舟说完,转身就要走。 「唉唉!」乔七命反应了下,赶忙小跑两步,挡住他的去路,「你刚才说什么,假的?」 沈寒舟点头:「难不成你以为那个样子的傢伙,会是李清风带出来的太子?」 瞬间,乔七命如遭雷噼。 「哦!我悟了啊!」他惊唿,「我说呢,那傢伙身子好好的,每次诊脉,他躲在帘子后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原来是假的啊!」 想到这,乔七命又是一愣:「不对啊,那真的呢?」他连忙追问,「传言太子身体不好,可有靠谱的大夫跟着?圣上已然如此,太子不可再出差池啊!」 沈寒舟倍感欣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5页 他招唿乔七命附耳上前,小声说:「你下次去东宫给那假货诊脉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将床幔掀开,看清他的脸。」 他拍了下乔七命的肩头:「以乔御医的能耐,定能马上知晓。」 乔七命一哆嗦:「等等,你意思该不会是太子已经……然后被藏在床上直到现在吧?」 沈寒舟无语。 「你放一万个心。」他冷哼一声,「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看着沈寒舟转身离去的模样,乔七命一个人站在大雪中琢磨了好久。 他「啪」一声拍着面颊:「糟了!」 如果东宫太子是假的,那李妍刚才飞鸽传书的信,岂不是被假太子给截了? 他倒抽一口凉气,赶忙提着衣摆就往东宫跑。 他得在假太子瞧见字条之前,赶紧把那鸽子抓回来! 「倒是早点说啊!一个个都不长嘴,硬是让我把鸽子给她递出去了才告诉我,呸!」 第231章 土匪是我们不能选择的出身 被沈寒舟关在行宫的李妍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真能把她关起来的人,还没出生呢。 李妍安心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就让沈俊去抓欧阳文了,这会天上飞雪,她正琢磨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沈寒舟不仁,也别怪我不义。」她坐在炭火边上,「我原本还想着照顾下他,毕竟他沈家就只剩下他这独苗,别把人整陪葬,现在看来我简直就是个大傻子。」 「大!傻!子!」她一字一顿,冷笑一声,「他居然敢关我?」 院里众人面面相觑。 说真的,自从飞龙山庄被杀门屠戮,李妍先前几个月,都变得有些消沉。 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没了之前在青州时的活力。 可今天不一样,仿佛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随心所欲的大小姐,又回来了。 曹切皱着眉头,杜二娘也皱着眉头。 两人一时不知道是该感谢沈寒舟,还是该可怜沈寒舟。 「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考虑沈寒舟能不能赢,会不会活。」李妍道,「有没有证据搞死裴应春这都不重要,咱们是谁?飞龙寨,土匪啊!」 此话一出,众人明白了。 「大小姐的意思我懂了。」杜二娘哼一声,「我这就去取那裴家父子的人头。」 李妍忙伸手阻拦:「那你也不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 她环视众人,大马金刀一般坐在石阶上,郑重道:「这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由不得我们乱来。」 「啊?那怎么办?」 「把乱来变成有理有据不就行了?」李妍咂嘴,「只要宋氏同意不就行了?沈寒舟把我关在这,这件事虽然气人,但是他有句话是真提醒我了。手段可以粗暴,结果只要在预期范围内,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为之事。既然他一个京官从朝野的方向不好对裴家下手,那我们这群土匪不如从江湖的一面,和裴家硬碰硬。」 确实,在朝堂上,裴家已经一家独大,谁想拔掉他这棵大树都得劳神费心做个大局。 但他是人,并非刀枪不入。 而是一刀戳进去必死无疑的血肉之躯。 「按照朝堂规矩,是得证据齐全,但是江湖谁讲这个?」李妍歪嘴一笑,「都是沈寒舟那个傢伙,让我这几个月平白走冤枉路,瞻前顾后地被绕进去了。」 「大小姐,不是我说啊,老话说得好,那男人只会影响你的判断力。」杜二娘嘿嘿一笑,落井下石,「不过也怨不得沈帐房,人那张脸,我要是年轻个十几岁,我也没判断力。」 这不就是说她色令智昏么。 李妍干笑一声,出一口气,这才说回重点:「不能老让裴应春找我们的麻烦,这几天我们也得反击了。有句话叫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曹切,你去比着杀门门服做他几十件衣裳。」 「二娘,你飞鸽传书,让彭兴州和咱们那些能打的兄弟们,即刻起程入京。」她琢磨些许,又补了一句,「跟柳青青也说一声,就说千门决定不惯着他裴家了。但是兰花门大多都是女子,就让他知道消息就行,别掺乎进来。」 「好嘞。」杜二娘摆了下手,「我这就去?」 「还没完。」李妍探身前倾,「你再去一趟烽火楼,让梅开言发我们千门的烽火令。」 众人一滞,满院震惊,就连屋檐上的平南和苏西都愣住了。 烽火令,相当于江湖战书。 两个门派开战时,发了烽火令之后,第三方但凡插足帮衬某一方,便直接会被视为另一方的敌人。 下八门里最神秘的千门,千年来从没发过烽火令,也没掺乎过谁家的恩怨情仇。 如今烽火令一起,江湖上最多半个月,所有门派都会知道千门出手了。 「……」曹切看看众人,「这……会不会太大了点?」 「不大。」李妍支着下颚,「把飞龙山庄和裴家的恩怨情仇写清楚,我倒是要看看,江湖上有几个看不清世道的,想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大小姐,写清楚的话,相当于告诉所有人,我们飞龙山庄就是千门啊!」杜二娘忙开口,「藏了几十年的事,就暴露了啊!」 「对。」李妍点头,「暴露掉。」 她望着众人:「就让所有人知道,飞龙山庄就是千门,就是江湖门派,而这江湖里,出了救国救民的李清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6页 「我相信百姓心里有桿秤,相信我爹为天下人,为大晋做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顿了顿,「土匪是我们不能选择的出身,但走什么路,走哪条路,以及走到什么样的高度,却是李清风,是我李妍,自己选择的。」 她起身,看着眼前众人,拱手行礼:「诸位,你们陪伴李妍十几年,李妍心里感激。但是放烽火令,与裴家硬碰硬,势必要被杀门余孽盯上……如果诸位有谁想要退出,有谁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那么我……」 刺啦一声,全场寂静。 李妍正说在关键处,冷不丁被这把刀声给惊讶了。 几双眼睛唰唰回头,看着站在最外侧的苏红尘。 他长剑出鞘三分,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尴尬咳了两声。 「那个……我是想说,要是他们敢背叛你,我就替你砍了他们。」他憨厚咧嘴,「看来是我误会了,误会了……」 李妍无语:「我怎么可能砍了他们?我是说,让他们去青州行会那里,领银子,想回家种地的给地,想要本钱做生意的就给银子。他们很多人是因为无处可去才留在飞龙商行,如今遭了重创,今年可能一颗碎银都给大家发不出去,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亏待了他们。」 苏红尘听着这话,抿嘴哽咽。 他有点后悔。 若是此生早些认识李妍,是不是人生轨迹会有所不同? 「哎大小姐,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曹切为难道,「咱们来了京城之后,沈帐房把他名下东西九市,一百二十六个铺子都作为陪嫁过在大小姐名下,还额外给了四百亩良田,鸡鸭猪羊好几棚。」 李妍一滞:「啊?我怎么不知道?」 「您最近一直追着裴家黎家跑,不知道的多了。」杜二娘也说,「前两日于北来信了,他用那玉石片,在于田国内用于田自己的骗术,把玉石胚抄到了天价,然后疯狂抛售,收割五六马车的黄金。小秦将军先前跟阳关打过招唿,他和承东在于田骑兵的穷追勐舍下,已经顺利入关。」 李妍:「……啊?」 曹切:「没错,再加上青州咱们剩余的产业……是吧,那些被烧毁的商铺地契,彭兴州全买了,他买了之后也没闲着,重新盖了好了铺子,转手当大小姐的新婚礼物,又送给咱们了,硬是又添一笔。」 「这些七七八八一合计。」曹切啧啧咂嘴,「如今大小姐十之八九已经是大晋首富了。」 第232章 大晋首富 雪花悠悠飘着,院子里寂静无声。 李妍愣了半晌,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什么?」 飞龙山庄遭了一劫,不仅损失不大,还摇身一变成了大晋首富? 「啊说到这。」曹切咧嘴一笑,手从身后摸出个玩意,「经过我长达两个月的反思,痛定思痛,总结经验和教训,在已经有的暗器上进行了细緻的,颠覆性的改良之后……」 他手里多了两把玩意。 刀不像刀,镖不像镖。 「大小姐请看。」他将那怪异的物件分开,瘫着手掌展示着,「先前不是有八卦门,我研究了他们的子午鸳鸯钺,根据八个方位,阴阳五行,再结合先前尝试的迴旋镖和刮痧板,对子午鸳鸯钺做了改良。」 「保持了它四尖九刃十三锋的特点,将它缩小成了便于携带的模样。」他嘿嘿一笑,「这东西杀伤力勐得很,大家都随身带一些,有奇效。」 子午鸳鸯钺,李妍倒是知道这东西,乃是八卦门的镇门宝贝,一般不轻易示人。 曹切手里那两枚巴掌大的玩意,确实非常相似,仿佛两轮弯月交错,处处都是利刃。 他举着那两片转了一周,没人敢伸手。 最后只能一脸期待地瞧着李妍。 说实话,李妍也不敢伸手。 曹切做的暗器,就没有一次能让人预料到真实用途的,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发憷。 「这……不是我说啊曹掌柜。」她蹙眉,「你这做的前后左右都是刀刃,这东西带在身上,戳在封腰里,谁要是弯腰系个鞋带,估计当场就能戳肚子里。」 众人一听,都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 曹切眨了眨眼睛。 他愣在原地,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唿:「对啊!」 他茫然抬头,看着众人:「这都是刃的东西,怎么携带啊?」 众人无语。 李妍看着他,蹙眉道:「你是怎么带过来的?」 曹切惊讶:「我就塞后腰拿来的啊!」 他说完,原地转了一圈。 登时,满屋子人都倒抽一口气。 就见曹切后腰上挂着几片碎布条,中衣也割烂了,一转就飘起来。 「得亏是冬日,穿得厚。」杜二娘埋汰他,「不然这玩意估计能割断你的老腰。」 「你这下手也忒狠了,尝试着做的东西,别磨得那么锋利啊。」连苏红尘也忍不住感慨。 李妍「嘶」一声,摇摇头:「算了算了,你要是有空磨这个东西,不如磨一把斧子,看看能不能把我这链子给噼开才比较实际。」 曹切嗨呀一声:「机关门造链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这链子我试过,噼不开,不知道那玄铁里面加了啥玩意,硬得要死。」 李妍没接话,她自己也试了,能用来锤了砸了的物件都试过了,真和林建安说得一样,连个缝都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7页 她也没抱着希望,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刚才我说的安排,大家都听到了吧?」她问,「没有问题的话,就按照我说得办。」 李妍望着雪中打伞的平南和苏西,垂眸问了一句:「你们两位是听我的,还是听那正将的?」 平南想了想,又看看苏西,夫妻两人会心一笑:「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他笑了,「但我们也是千门人,烽火令这种东西,当然要给自家撑门面。」 正合李妍心意。 不会在沈寒舟那里多嘴,也能帮上忙,可真是太好了。 「好。」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苏红尘身上,「红尘公子,这些本是千门自己的事情,但那日我已经答应你,在裴家倒台之前给你庇护,这件事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如果你要走,我可以给你准备马车或者船,半个月就能抵达青州。」 苏红尘望着她,双手环胸。 他摇摇头:「李庄主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如果我走了,日后还怎么在江湖立足?」 「你现在基本也立足不了。」杜二娘惯常落井下石,「名声早就臭爆了,江湖採花大盗榜上都把你除名了。」 苏红尘愣了下:「什么榜?还有那玩意?」 「在江湖,什么玩意没有啊?」杜二娘「哎呀」一声,「就因为你一个,还专门整了个『采草大盗榜』,你自个名列榜首,无人争锋。」 雪花落在苏红尘头顶上,他大为震撼,半张着嘴点了好几下头。 李妍此时才又开口:「你若是不走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咧嘴笑得非常开心:「就一个小忙。」 当时苏红尘就觉得那笑容棉里藏刀,肯定不是好事。 等听完她的安排,更是后悔不已。 「让我去给裴家送信?那我现在选择去青州还来得及不?」 「来不及。」杜二娘冷笑一声,「你知道的太多了,得把你舌头割掉腿打断。」 苏红尘无语。 他看着眼前众人,想了想李妍刚才的话,半晌才点了下头:「好,我去。」他拍着自己胸脯,「保证三日后,不仅裴家人知道,满京城都知道飞龙山庄,就是下八门里最神秘的千门。」 到这,李妍才算是满意点头。 和别宫里一众人信心满满热火朝天不一样,宫墙另一边,乔七命冻得半死,正鬼鬼祟祟围着东宫院墙转了两圈。 大红的宫墙有他两个高,翻进去是不可能了,飞进去更是天方夜谭。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办时,秦宝臣从后面拍了他肩头一把。 啪一声。 乔七命一颗心蹦到嗓子眼,惊唿一声:「啊!」 他这一嗓门,不仅把自己吓住,把秦宝臣也吓一跳。 直到缓过神,他才抬头看清楚眼前人:「哦,是秦将军啊!」 自从裴应春再次掌权,秦宝臣就负责调动内院禁军。 他一身铠甲,看着头顶落满雪花的乔七命,微微蹙眉:「乔御医不进去诊脉,在这晃来晃去是干什么?」 乔七命「啊」了一声:「这个……我青州人,没见过下雪,这头一回瞧见是吧,太过激动,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秦宝臣瞭然点头,根本不信:「既然来了,给太子诊诊脉再走呗。」 乔七命咽口吐沫,尬笑点头:「好,好好……」 他捏一把汗,转过身,跟着秦宝臣往东宫里去。 乔七命忽然觉得这是一次好机会啊! 沈寒舟不是说撩开帘子就能知道真太子在哪里,如果自己能帮李妍搞清楚这件事,是不是能帮皇家和飞龙山庄一个大忙? 他这般想着,脚步轻快不少。 得快点。 第233章 有样学样 京城大雪,纷纷扬扬。 李妍将之后的计划和安排吩咐下去之后,望着灰濛濛的天空与大片大片团在一起的雪出身。 她小时候,以为雪花像飞扬的柳絮,像盛开的满天星,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 后来有一年青州下了一点点雪,她捧在手里冰凉清透,慢慢化成水。 那冰晶奇特的样子与纹理,印在李妍心头上,小时候所有的比喻都被她自己推翻。 不像,一点都不像。 如今京城再见下雪,一团一团落下来,她好奇地伸手接住,看着那白白的棉糰子在手里慢慢融化。 手里凉,心里也凉。 她自己知道,直接对上裴家,最危险的人就是沈寒舟。 他日日需要早朝,又身在都察院,躲无可躲。 如果被裴应春的爪牙逮到机会一刀杀了,李妍都不会觉得奇怪。 「苏西。」她披着狐裘,站在屋檐下,「沈寒舟不清楚我的水平,你应该很清楚。」 屋檐上,打着伞搓雪球的苏西愣了下。 她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妍。 「大小姐想说什么?」 李妍站着没动。 雪在地上盖了薄薄一层,刚刚积上。 她迟疑片刻,前思后想,半晌才开口:「我不需要你保护,我需要你保护沈寒舟。」 苏西肩头夹着雨伞,眼睛稍稍撑大了些。 她挑眉,不动声色,仍然抓起手边一捧雪,拍在雪球上:「保护他干什么?」她随意道,「他把大小姐关在这里,还搞了这么长的链子,十之八九是早就想到大小姐要跑路……这种根本没想过你怎么想的傢伙,用得着大小姐在意他的安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8页 李妍长嘆一口气。 「如果我没有把他打失忆,现在这些都不会发生。」她轻描淡写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错乱的一切各归各位。」 「但是……你知道的,世上从来都没有百分百胜算的计谋,如果我输了,如果飞龙山庄无法全身而退……」李妍转身,自顾自往屋内走去。 她的后半句话,苏西没听到。 铁链声在下雪的时节格外响亮。 唿唿的风雪,吹着苏西的面颊,她站起身,将手里的雪球奋力一掷。 「嘁,真拧巴。」她一边埋汰一边拍拍手心留下的水珠,「喜欢就绑走,关在青州当个压寨夫不是挺好的。反正……如果你输了,他也会变成一无所有,无处可去。」 「还不如学我当年。」苏西唇角一勾,意味深长。 当年李清风要整肃朝野,朝堂江湖两条路的手段都用上了。 苏西和平南追随他十年,跑花市,杀刺客,甚至处理一切腌臜事时,为了防止出事,都是两人一起的。 在最美好的年纪,有最强大的朋友,可以将自己的身后完全託付,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 但也因此,平南闭口不提喜欢。 明明眼里只有苏西一个人,但就算把他吊起来,也抖不出一句甜言蜜语。 他怕。 怕某一日自己死了,苏西一个人背着他沉重的感情活着,那就是这世上最惨的人。 男人的脑袋大概都是一根筋的,李清风当时笑着同苦恼的苏西解释这因由时,苏西大为震撼,以为自己爱上的是个傻子。 「他是不是有病?不不不,他绝对有病。」苏西眼睛撑得非常大,「我们两个背靠背,他哪天要是死了,说明我也没活着才对啊!」 「噗!」李清风笑了,深以为然地点头,「他觉得他不会让你死的。」 苏西脸上的表情更惊讶了:「对方实力都已经能杀了他了,他觉得我还能有机会活着?」 李清风坚持不住,抬手挡着嘴角,笑得肩头直颤。 江湖若按武功实力排资论辈,当年十八岁,看小话书着迷,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仍然能捶爆武林盟主的平南,现在还以神秘人的身份挂在第一名的位置上。 后来李妍效仿他,穿同样的衣裳,砸同样的场子。 江湖上神秘人不老不死的传言吹得神乎其神,还出了不少号称能延年益寿的骗子功法。 「就他那以一敌十的能耐,他能死我前头?那绝对是被我毒死的。」苏西很气。 她已经过了谈婚论嫁最好的年岁,始终等着平南开口。 只是对方像个榆木脑袋,察觉到她一点示好的举动,就能拿出天下第一的轻功跑得无影无踪。 苏西根本追不上。 李清风听着她的抱怨,躺着头靠在太师椅上,笑到腮帮子疼:「很有道理,也就你给他的东西,哪怕是毒药他都吃。」 「那有什么用?」她嘆口气,「……连个遮风挡雨的屋檐都不给的。」 李清风笑意不减,揣手看着她,歪着头反问:「你给他不行么?」 苏西愣了下。 「平南这个人认死理,认准了就不会变。」李清风微微一笑,话里有话,「但是怎么认准,谁先认准谁……这中间不是有很多种方法么?」 苏西半张着嘴瞧着他。 「苏西啊,我们是在京城,你是丞相府最精锐的侍卫……但你也别忘了,抛开这一层壳子,我们首先是千门人,是江湖人,是土匪。」 他乐呵呵的,从一旁小桌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契,推到苏西面前:「祝百年好合。」 苏西明白了李清风的意思。 她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地契,抿嘴问:「……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李清风忍着笑,点着地契直言:「人和人之间,态度是一回事,想法是另一回事,态度不一定是真想法,想法也不一定会体现在态度上。你去试试,看看他真实的意图,又不亏。」 也是。 他笑起来,话里有话:「若是他答应了,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若是他不答应……我再给你找个好婆家,那结果也一样,还是会迎刃而解。」 苏西将信将疑,犹豫再三,还是将地契接过,收在怀里。 「后来呢?」李妍吃了半盘花生米,听得十分入神,「后来你怎么收了他的?」 苏西咂嘴,想了想说:「我理解错老爷的意思了。」 「啊?」 花生的红衣被李妍搓了几下剥掉才放进嘴里。 她诧异问:「你怎么理解的?」 苏西笑了:「我以为老爷是让我不要在意旁人眼光,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堵上他的退路,把他拔干净就地正法。结果我真这么做了之后,最震惊的人是老爷,他说他给我房子和地契的本意,是让我主动去求个婚。结果我却干出这种大事……」 「然后咧!」李妍两眼都要冒光了,「以我爹的能耐,他肯定不会到这就不管了。」 「嗯。」苏西也拿起花生米,「你爹火急火燎的要给我介绍好几个江湖门派的大弟子,首席那种。」 她挑眉看一眼李妍:「……你知道兔子逼急了咬人是什么样么?」 李妍嘿嘿一笑:「平南急了,把你咬了?」 苏西摇摇头:「……他把这几个大弟子都打回去,然后扛着我连夜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9页 李妍愣住,捏着花生米的手顿在半空:「跑了?」 「想不到吧。」她笑了,「大小姐可不是第一个被关起来的,主子八成就是跟平南有样学样了。」 第234章 愚不同意 确实没想到。 李妍撑大眼睛,瞧着苏西。 她记忆里,李清风去世之后,平南和苏西便隐居云游去了。 只知道两人关系很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苏西望着李妍,打量着她:「虽然这话不应该是我说,但我觉得,主子不是真的想关着你。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一定是你那时候刺激到他了。」 「算算年纪,主子也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一辈子都会像这样平静下去,你是他的夫人,他是你的夫君。」她支着下颚,笑成花一样,「结果某一日,忽然意识到原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她凑上前,挑眉看着李妍:「到底是书生,身体不行,做不到爆炒特炒,居然还能让你有下床的体力。」 说完,她又纠正:「哦,也不对,应该是说大小姐不愧是天下第一,连续几届揍了武林盟主的女人,确实不好收服。」 李妍无语:「说什么呢。」 「我说……人和人之间,态度是一回事,想法是另一回事,态度不一定是真想法,想法也不一定会体现在态度上。」 时隔五年,李清风说出的话,像是在时间的长河上飞驰而过,借着苏西的嘴巴,落进了李妍的耳朵里。 「人嘛,谁还没个疯癫的时候。」 「疯癫……就可以不承担后果了么?」她抬眸瞧着苏西,「我不是孩子了,苏西。」 谁知,苏西歪着头,眉头紧皱地看着她:「……你比他疯多了,打着土匪的名义,可没少干疯癫的事情。」她咧嘴一笑,「老爷知道,主子知道,我也知道。」 大雪依旧。 地上盖了厚厚一层,屋内燃着炭火,噼啪作响。 夜色四合,天幕发散出微微的紫红色,四周寂静无声。 李妍低头拿起地上的烧火棍,拨弄了几下炭火盆,回忆着苏西的话,望着跳动的火光出神。 「在想什么?」 身后忽然冒出个人来,李妍下意识反身将他胳膊背在身后,押着后脖颈。 她望着那件熟悉的衣裳,愣了下:「沈寒舟?」 被卡着脖子的沈寒舟稍稍侧目,尴尬一笑。 李妍这才松手。 「……也有你察觉不到的时候。」他笑着揉着自己的手腕,目光望一眼李妍脚踝上的链子。 「你来干什么?」李妍不看他,自顾自坐下,又拾起地上的烧火棍。 沈寒舟像是受伤的小狗,露出委屈巴巴的样子,蹲在李妍身旁:「还在生气?」 李妍的手顿了下。 她缓缓望着沈寒舟,自上而下。 「沈寒舟,如果有人把你像是拴狗一般困在一个不知何处的院子里,你会怎么样?」 「我……」 「别装。」她打断他的话,「真正的你,会怎么样?」 沈寒舟眸色暗了些:「……愚会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呵!」李妍白他一眼,「所以你觉得我不会是么?所以你觉得我没有这么干,就是好欺负是么?你一个书生,我取你性命轻而易举啊!」 「你不会。」沈寒舟轻声道。 李妍抓着烧火棍的手紧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 沈寒舟没起身,他别开视线,岔开话题:「夜里凉,我让人多加了一床被子。」 「沈寒舟!」李妍声音高了几分,「你别太过分了!」 夜色浓重,大雪纷飞,烛火微微跳动。 李妍坐在凳子上,沈寒舟半跪在她身前。 他咽一口唾水,脑袋慢慢靠在李妍的腿上。 过分,他当然知道自己过分。 杀父仇人的儿子,束缚她自由的男人,甚至连真实身份都没告诉她。 他手紧紧扯着李妍的衣摆,慢慢闭上眼睛。 「不行。」他说,「愚若是松开你,你定会消失。」 那声音有气无力。 「妍儿,愚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你和全天下的女人都不一样。」他淡然的叙述着,「只要你想,你有一生花不完的银子,有父亲留下的人脉为你打点一切,你不需要皇族,你不需要那个亏欠你父亲的太子,你也不需要愚。」 他深吸一口气:「可……愚需要你啊。」 「打从一开始愚就知道,把你关在这里绝非明智之举,你会生气、会愤怒、会恨愚……可是比起你要离开,这都无所谓。愚光是看到你和黎修并排走在一起,就恨不得掀了整个黎家,若是某一日,你嫁做他人妇……」 他攥紧李妍的衣摆,话里带着愤恨,半晌才平静地讲出后半句:「愚不同意。」 「你看看愚。」他低下头,埋在李妍的衣摆中,「你……看看愚好不好?」 「你让愚相信你是唯一的,你是愚一辈子要保护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被恩师託付给愚,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然后你说那都是误会,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说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后,你就要走?」沈寒舟深吸一口气,「你好狠的心。」 李妍望着他,平日里那个傲气十足的男人,那个如高山白雪一样,从来不落凡尘的沈寒舟,此时如陷入泥沼,挣扎而行的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0页 她心里不动容是假的。 哪一句话沈寒舟也没说错。 骗他的、撩拨他的、构筑给他一个谎言的,都是她。 是她先动手,是她先越界。 沈寒舟什么也没做,像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如今眼瞅要被一脚踹开,恼羞成怒把她拴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 李妍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烧火棍扔下。 她看着跳动的火,几天之内,难得有一次口气温和地说:「你官居三品,朝政繁忙,手里握着都察院和大理寺,未来不可估量。越是如此,你就越是大晋的中流砥柱。」 「沈寒舟,人各有志,这句话你明白么?」 沈寒舟后背僵硬了下,他缓缓抬头,望着李妍和气些许的面庞。 「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来京城,我爹是当朝宰相,我娘是沈侯嫡女……我为什么没来,真的只是放不下飞龙山庄而已?」李妍摇摇头,「放不下,搬过来就是了,不缺银子也不缺地,这根本不是事儿。」 她缓缓低头,望着沈寒舟:「是我不喜欢啊,不喜欢朝廷,不喜欢世家女子的做派,不喜欢自己一个人的举手投足会牵扯到我爹娘立场的京城。」 「不喜欢到,宁可和爹娘分离十二年,也从未想过来京城和他们团聚。」她微微笑着,「我是李妍,不是『李丞相的女儿』,不是『李氏嫡女』,不是『沈家命妇』……是我的一生,应该由我自己决定怎么走的李妍。」 「我说这些,你能明白么?」 第235章 十年一个坎,最多二十年 沈寒舟怎么会不明白? 他太了解李妍了。 了解她的每一个表情,熟悉她的每一个思路。 清楚的知道李妍要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才是突然闯入她生命里的那个人。 「即便如此,愚也不准备放手。」沈寒舟别开视线,「就像你要为你的自由而抛弃愚一样,愚也要为自己,孤注一掷。」 李妍愣了下。 「愚放不下你。」 沈寒舟起身,他手攥得很紧。 从小到大二十五年,就算他身在永灵寺,也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衣食无忧。 他以为一生也就这样了。 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思考復仇的方法,他要回到皇城,要像曾经抛弃他的父皇和母后亮出自己的爪牙。 沈寒舟走了几步,没听见李妍的声音。 他悠悠回头,望着背对自己的身影,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寒冬飞雪的冰冷气息灌进自己的脑袋里,他才好像清醒了那么一分。 为什么呢? 为什么每个他最重要的人,都要弃他而去? 吼着「你是诅咒之子」的母妃。 一言不发,将他送去永灵寺的父皇。 趁着他身体不适,忽然强行辞官回青州的恩师。 以及本以为找到了,却是另一个地狱的李妍。 宋唯幽站在飞扬的大雪里,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塑。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只因为他是宋氏的孩子,肩头背着朝堂江山,所以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连留一个本该两情相悦的姑娘都做不到? 雪花打湿他的长髮,浸透他肩头的衣衫。 他站了很久很久。 心与残雪一样冷。 不知何时,他头顶的雪花停了。 李妍举着伞站在他身后,怀里抱着一件干净的新衣裳。 他转身,漠然地看着李妍的面庞,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你就不能……」他自嘲一般笑起,拥着她的手更紧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想留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就不要去关心他,不要让他这样抱着你,不要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啊!」他咬着唇,浑身颤抖,几近哀求,「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那晚沈寒舟病了。 他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迷煳煳。 乔七命被连夜带过来,又是下针又是诊脉。 「高烧至此,绝非一下就起来的,下午时就没发现?」他问。 李妍蹙眉:「他夜里才回来。」 「夜里回来没发现?」 没发现。 李妍真的没发现。 现在想想,那般高傲的人,跪在她身旁时,她居然也没正眼看过他。 她满脑子只记得沈寒舟将她关起来了,曾经迁就她的所有所有,仿佛都被那一盆炭火,烧了个干净。 李妍心里有些愧疚,可又觉得是沈寒舟先触动她的底线,实在是不想松口。 乔七命见状,故意很大声地嘆口气。 「大小姐还记得我与他的初见么?」 青州夜市,李妍去找大夫时,乔七命正坐在街头上冒充算命先生,硬是扯着沈寒舟看面相。 「医理讲究阴阳五行,讲究金木水火土,讲究生辰八字,讲究命数。」他揣着手,开始说一些云里雾里的玩意,「我和他们那些温病派的傢伙不同,我跟随师父,自幼学的就是经方派,说得再透彻一些,差不多和周易无限接近。」 「大小姐以为我是冒充的算命先生,但世间名医,哪个不懂些命理?」乔七命绕了一大圈,这才把话头落回了沈寒舟身上,「我当时说他身子羸弱,短命之相,大小姐可还记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1页 李妍仰起头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当时乔七命只看了沈寒舟几眼,脱口便是这句话。 「他是你带来的人,你觉得我会不会当着你的面瞎说?」 李妍一滞。 乔七命这才缓缓抬手,他细细品着沈寒舟的脉象,郑重道:「就这个身子骨,这个状态,往宽了说,至多也就二十年。若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十年都是一个大坎,能不能过还是另说。」 李妍的唿吸短暂停顿了下。 她后背僵硬,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潮红,痛苦呻吟的男人。 「你说他,还有十年?最多二十年?」她难以置信,干笑一声,「乔七命,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啧!」乔七命嫌弃咂嘴,「大小姐,我一个郎中……啊,御医,怎么会用人命开玩笑呢?」 「他这脉象,定然是长期失眠无法入睡,外加操劳过度,连带着还有些……」诅咒两个字到了嘴边,乔七命顿了下,又给咽回去了,「总而言之,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已经算得上奇蹟。」 他起身,在桌边坐下,拿出随身的小墨盒,提笔开方子:「这风寒好了之后,我隔三岔五就会来一趟,他这个样子,从今往后汤药是断不了的。」 乔七命刚刚写下两个字,又停了下笔。 他看着李妍脚踝边蔓延出来的铁链子,想了想,又添了一嘴:「肝属木,木生火,肝火重的人不仅眼睛容易出问题,还容易中风,死得更快。」他看着李妍,「大小姐要是想让他多活几年,可别气他,让他心情舒畅一些。」 说真的,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乔七命断不会信什么诅咒一说。 他跟着秦宝臣去了东宫寝殿,隔着床上帷幔,切脉的时候怎么都切不出帘子后的人「身体羸弱」。 左手诊了诊右手,最后两手都捏着,疑心蹲起。 难不成东宫太子病弱之说,只是传出去忽悠人的? 想到这,他忽然又想起沈寒舟说的那句话:掀开帘子看一看。 乔七命到底是在江湖待久了,内宫规矩不怎么当回事,直接心一横,抬手一把撩开了床上厚重的帘子。 那一瞬间,帘子后的「太子」大惊。 怪异的一幕在此时此刻出现了。 乔七命突然掀开帘子,被吓住的人居然是帘子后的太子。 他震惊抬头,下意识往床另一侧挪了下。 也因此,乔七命看清了那张脸。 九分相似,气质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说话唯唯诺诺,连「大胆」二字都是磕磕巴巴喊了三回才叫出声。 如果是沈寒舟…… 他倒抽一口凉气,登时明白了全部。 原来真正的宋唯幽,一直都在他们身旁。 恰在此时,乔七命身边响起一声熟悉的招唿:「乔爱卿,想问什么,待会说。咳咳咳。」 乔七命诧异回头,看着身披大氅的宋齐,被太监搀扶着上前。 他似笑非笑道:「朕想和太子,聊聊家常。」 第236章 一刀两断 宋氏的诅咒是真的。 皇帝宋齐这么多年,看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实际上心如明镜,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被动的读心能力,让他不得不连朝堂大臣家里养的狗,生了几个狗崽子,或者前两日赌钱输了多少银子,借了谁的高利贷,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清风做丞相时,万事有他扛着,宋齐慢慢调理,身体有些好转。 李清风辞官一走,事情也还有太子能接手,还算撑得住。 但太子某日偷偷出宫后,一去不返,一夜间所有的奏摺都重新压在宋齐案头,他日日要见几十个大臣,身体被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道近乎撕裂。 撑不了一个月,就重病在床起都起不来。 但宋齐比谁都清楚,他此时此刻不死。 他就是吊着一口气,也必须等到宋唯幽回来。 宋氏江山给谁都行,独独不能落在裴家手里,那样他做鬼都嫌丢脸。 将死的宋齐,咬着一口气,三度去请裴应春。 只有他坐过丞相,只有他知道丞相每日应该干什么,做什么。 他不惜告诉裴应春自己身体不适,大概没一两年能活了,让他全权代理朝政。 就为了多活一天。 只要或者,等到宋唯幽回来,天下就还有希望。 乔七命站在行宫门前,回望大雪之中巍然耸立的大晋行宫。 他长长嘆一口气,将肩头的兜帽戴上。 「哎对了。」他望向平南,「以飞龙山庄的实力,若是我想弄到一株雪莲,二钱的灵芝孢子粉……应该能行吧?」 平南望着他,反问:「谁用?」 乔七命指着山脚下的皇城:「若是弄得到,圣上有希望多撑个一年半载。」 落雪无声,平南瞭然点头:「我会转告大小姐。」 听他这么说,乔七命左思右想都觉得不放心:「这事儿很重要,非常重要……你可得把话说到位。」 「我知道。」平南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乔七命看他眼神无比坚定,这才背手转身,扔下一句:「我明日再来,不用绑我,我自己来。」 他边走边嘆气。 自从来了京城就没好事。 把脉开方抓药熬药,全都得自己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2页 如今圣上一个人还不够,这还又多了一个人。 「都是命,都是命啊!」 大概是飘雪的夜晚太安静,他的感慨被行宫深处的李妍听得清清楚楚。 她坐在沈寒舟床边,拧干手里的帕子,将他头上那块已经捂热的换下来。 炭火燃着,将床边映照的通红。 沈寒舟不知何时醒来,双眼直直望着李妍的面颊。 他虚弱的拾起李妍衣角,自嘲般笑着说:「愚以前曾想过,洞房花烛夜,红烛照亮床沿,挑开你的盖头时,你面庞上也会映着这喜庆的红色。」 李妍安静地听他说着,抬手将被角拉高了些:「快休息。」 沈寒舟微微一滞,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面颊。 可那只手最终停在半空。 「原来是梦。」他微微一笑,「妍儿恨愚都来不及,如何会照顾愚?」 他仿佛如释重负,长出一息,将手收回了被子里。 「愚把你关起来,你得多恨愚。」 「为什么连你都要走呢?为什么你们都要走呢?」 「如果可以,愚也想重新选择自己的出身。」 「这一生真糟糕,再也不想来了。」 沈寒舟低沉地念叨着,他闭着眼睛,像是梦魇一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李妍就那么坐在那,听着他每一句念叨,或是好笑的,或是心酸的。 她还不知道,平日对人少言寡语的沈寒舟病迷煳后,居然还有这种吐槽的能力。 她弯下腰,拧干帕子,把他额头上滚烫的一条换下来。 似乎鬼使神差一样,她温柔地问:「沈寒舟,我陪你到生命最后一天,可以么?」 床上念念叨叨的人忽然停住了。 许久无声,久到李妍以为他睡着了。 忽然,沈寒舟转过头,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空洞的望着身边的李妍。 他没说话,直到再次闭上眼睛,真正陷入沉睡。 沈寒舟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李妍答应留在他身旁,可他竟不敢应声了。 他隐瞒了李清风身中逢尔毒的缘由,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他没信心骗李妍一生一世。 他害怕了。 怕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转瞬变成再也不能重圆的破镜。 他在梦里,什么也不敢回答。 沈寒舟病倒的三日,是李妍最忙碌的三日。 欧阳文被沈俊带来时,整个人冻得像是小鸡子。 他甚至还没回到藤州,半道就被劫回来。 大雪刚停,太阳也像是结冰了,照在身上没点温度。 欧阳文蹲下瞧一眼地上的链子,十足无语:「这开锁链的钥匙,我不是早就给你们了么?」 李妍诧异:「什么时候?」 「林建安要回青州那日,正好我送这链子来,给了链子不说,还每一根都做了三把钥匙,就为了避免你们几个隔三岔五扛着我上京。」他五官都要拧巴在一起了,「我们机关门现在都以为我被大小姐相中了,日日把人往千门后院抬,这流言蜚语,谁受得了啊!」 「你别说那些个没用的。」杜二娘在一旁催促,「快说,钥匙给谁了,放哪里了?」 欧阳文咂嘴,抬手振臂,从袖兜里拿出一串:「喏,以防万一的第四把钥匙,我专门随身携带,就是为了应对你们这群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来的傢伙。」 他手里线绳上挂着七八个造型奇特的钥匙,材质与李妍脚腕上的链子一样,都是玄铁打造的。 此时叮噹作响,声音清脆无比。 李妍眼睛都亮了:「快快快!快给我打开!」 她被链子拴在这好几天,看见钥匙就和缺水鱼瞧见了属于自己的大海。 欧阳文一边对比着链子,一边蹲下身:「想好了?真不打算留在沈帐房身边了?」 李妍愣了下。 欧阳文抬起头:「这链子一打开……你和他是不是也就到头了?」 两根链子,一年的情谊。 李妍转过身,望向屋檐下。 不知何时,一身单衣的沈寒舟,扶着门框站在屋檐下。 他没上前,仍在发烧的面颊通红,吞吐着白色的水雾。 他望着李妍。 咔哒一声响起,链子被打开了。 李妍低头瞧了一眼自由了的脚踝,再回头,对上面如死灰般的沈寒舟。 他低头咳了两声,转身关上了屋门。 「平南,送客。」 他淡漠道。 第237章 棋局 李妍站在冬日没有温度的阳光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刚上前一步,苏西便从屋顶落下,挡在她面前。 这个女人似笑非笑,抬着手臂:「大小姐应该听到了,主子现在不想见你。」 李妍抿嘴。 她往左迈一步,苏西也迈一步挡着。 她往右迈一步,苏西也跟着迈一步。 李妍深吸一口气,歪着头喊:「沈寒舟!」 屋内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有点着急:「沈寒舟!我走了哦!」 苏西身后,仍旧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笑起,也歪下脑袋,挡着李妍的视线:「嘛,先回去嘛,给彼此点时间。」 给时间?沈寒舟哪里还有时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3页 她想强行往里进,苏西「哎哎哎」几声,干脆一脚踏在红柱上,故意数落:「不是我说啊大小姐,想和主子一刀两断的是你,天天琢磨怎么跑路的也是你,主子什么都没干,平白在青州遭一闷棍,眨眼就成了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土匪』。」 「他在京城和你爹一起费尽心力,做了十年才做好的局,硬是因为那一闷棍,连煮熟的鸭子都飞了。按理说应该能妥妥治您一个殴打朝廷命官,干预办案、拦路抢劫、冒充朝廷命官亲属,最起码飞龙山庄所有人都能掉脑袋的罪。结果主子不忍心,他为了大小姐,为了您,可是什么都抛了。」 李妍愣在原地,诧异地瞧着苏西。 她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话虽难听,全是事实。 「现在主子为了保护您,夹在皇族和裴家之间,来杀他的刺客可不比杀您的少。您就只记得自己被拴了,只记得要报自己的仇,只记得自己报仇完以后,拍拍屁股回青州。」 苏西挑眉,摆了摆手:「走吧,主子的局可以重新再做,但人……这被大小姐伤透的心,不一定还能粘回来,您就先回去吧,我们主子病着,真不想见您。」 李妍站在屋檐下,深吸一口气。 她背手退了两步,点头叮嘱道:「……保护好他。」 说完,转身迈出两步。 走出不远,她勐转身。 门口依旧只站着苏西,大门仍旧紧闭,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妍这才攥紧手心,低着头,沿着陌生的青石板路,往外走去。 曹切和杜二娘对视一眼,都抬起头瞧着屋檐下憋笑的苏西,钦佩地竖起个大拇指。 只有沈俊和欧阳文傻站着,两人眉头紧皱。 「我是不是办坏事了?」欧阳文手里握着链子,哆嗦着问。 沈俊也一头雾水,他咂摸咂摸味道,看看李妍的背影,再看看紧闭的大门:「这是正面突破不了,准备换欲擒故纵?」 话音刚落,被曹切和杜二娘一起捂着嘴巴,狠狠瞪了两眼。 行宫寝殿内,宋唯幽披着件外衫,坐在跳动的炭火堆前。 他望一眼李妍离去的背影,喉中隐隐发痒,侧过身低着头咳出几声。 平南赶忙递出一条手帕。 兴许是跟在李清风身旁久了,一听见宋氏的咳嗽声就揪心。 宋唯幽没接,他抬手缓缓推开,摇摇头。 「她走了也好。」他揉着额角,声音低沉迟缓,「愚一直不愿用江湖手段,担心会把李妍推到风口浪尖上,没想到她居然自己发了烽火令。」 平南点头,将一旁煮好的汤药端到宋唯幽面前。 他伤了风寒,烧才退下一些,脑袋又沉又晕,看着那半碗汤药只觉得反胃。 「未必是坏事。」平南想安慰他,可话从嘴里出去,就变得极为生硬,「属下以为,杀门余孽不是大小姐的对手,主子不用担心。」 宋唯幽抬起头,瞧着他真挚的模样,服气嘆息:「这并不是愚把推到危险面前的理由,你明白么?」 就算李妍有过刀山火海的本事,也不是宋唯幽把她推在刀山火海面前的理由。 「那是最便捷的方法,却也是愚不想让李妍注意到的方法。」他起身,手扶着椅子靠背,慢慢往床榻的方向挪,「如今既然她已经先出手,愚也要动起来了。」 他要拖住裴应春,让他一心二用,让他没办法专心处理江湖纷争,也没办法平息朝堂纷乱。 这样,在面对神出鬼没的千门李氏,和就站在他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沈寒舟」,他一定会选择代价最小的沈寒舟下手。 那样,裴家便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江湖烽火令,从梅开言挂出烽火楼的那一刻起,便像是火把,点燃了大晋江湖的每一处。 京城、青州、扬州,有烽火楼的地方,就有无数人关注着对抗的两方。 一向神秘的千门,居然高调对朝廷太师和杀门余孽宣战,这在大晋歷史上前所未闻。 李妍没有坐以待毙,她将李清风真实身份和裴应春往年至今的所作所为,全部张榜贴出去。 那些夜幕掩护下的骯脏手段,狼子野心,像是砸进平静湖水的一块巨石,掀起滔天的波浪。 「好好好!好一个李清风,好一个李妍!」裴应春大怒。 他将书案上所有物件全部推倒,砸了个稀巴烂。 裴原站在书房门口,指着身后:「你听见了么?父亲气成这样,连我都不敢进去。」 苏红尘瞭然点头,嘆口气,半晌才说:「裴少爷,按理说我这时候不应该来,容易引起李妍怀疑,但是我这确实是有重要的线索,不得不找来。」 裴原揣着手,身上裹着棉衣,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线索?」 「千门秘术啊。」苏红尘道,「那东西真的有。」 裴原愣了下:「什么?」 原本他们找了一年毫无头绪,到现在基本已经认定为是李清风当年嘲讽他们,随口胡诌的事情。 他眉头渐渐收紧,半晌问:「真有?我打探了一年,江湖无人知晓的事,你去李府没几天就知道真的存在?」 苏红尘咧嘴一笑,拱手行礼:「您打探得不对啊,那东西不叫千门秘术,有自己的名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4页 他手指着一旁角落,示意裴原借一步说话。 裴原回头看一眼书房里,又看看苏红尘谄媚的笑容,片刻后才一把钳住他手腕,扯着他走到角落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在何处?」 苏红尘咂嘴,他抬手当着半张面颊,凑在裴原脸旁,将李妍教他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一遍:「那东西叫《伏羲八相图》,在李妍手里。」 第238章 明抢 「《伏羲八相图》?」裴原低沉着嗓音念了一遍。 他指尖摩挲着下颚,目光冷静精明,在苏红尘身上来回扫了好几下。 「真的!」苏红尘「哎呀」一声,「您要是不信,找个下八门门人来问问,他们未必听过千门秘术,但是《伏羲八相图》一定是有人听过的。相传千门老祖乃是伏羲,留下了可以逆天改命,甚至左右人生死的《伏羲八相图》,上面记载了三十六天局,七十二地局,若能习得所有做局之术,天下唾手可得!」 裴原听到这,眼珠子一转。 「劳烦公子通报一声,我得赶紧告诉太师,之后还得悄悄回去呢。」苏红尘有些着急,在角落里踩着小碎步,原地踏了好几下。 裴原想了想:「我帮你转告,你赶紧回去盯着。」他追问,「李妍就没说怎么安排的,她放了烽火令,之后呢?」 「啊?」苏红尘诧异,「什么之后?」 「裴家不是江湖人,江湖规矩一知半解。」屋檐下,裴原客气起来,「我和父亲都不清楚这个烽火令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哦……」苏红尘瞭然点头,「这东西就像是战书,意思是说,李妍狗急跳墙,准备按照江湖事江湖办的方法,直接针对公子和老爷下手了。」 「他要杀我们?」 「正是。」 裴原站在原地,噗一声笑了:「哎哟,还以为李清风的女儿能有几分本事,她居然是个自以为能杀朝廷命官的蠢货啊!」 「这……您是不知道,千门李氏暴揍武林盟主,这在下八门里可不是秘密。」苏红尘撇嘴,「说真的,要凭实力,您还真不能小看她。」 「谁跟她凭实力?」裴原笑的更是开心,「裴家又不傻,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那不是脑子有病?」 他摆手,催促苏红尘:「你回去吧,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去告诉父亲便是。」 苏红尘「啊」一声,恭恭敬敬的行礼,往后退了三步后,这才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裴原才收了脸上笑意,低头琢磨着。 一旁书房里,咣咣噹噹的声音此起彼伏,满地碎瓷片。 「父亲,别气到自己,不值得。」他小心翼翼迈过门槛,低头收拾起烂摊子。 裴应春仰着头,捏着鼻樑根,冷冰冰问:「苏红尘来干什么?」 裴原将碎瓷片放在一旁,笑着道:「他说李妍要按江湖规矩,发了烽火令,说和我们硬碰硬。」 咣一声,裴应春拍着书案,雷霆暴怒:「真是反了天了!一帮土匪混帐,也敢和我裴氏硬碰硬?!」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 「本来还想留她几分颜面,让她死的不那么难堪。看来是我妇人之仁了。」裴应春哼一声,指着裴原,「儿啊,你现在,去把秦宝臣喊来。我要让她李氏以祸乱朝野的土匪身份,成为史书上……覆灭大晋的最大恶人!」 「机会难得。」他攥紧手心,「咱们裴家,要借她的发疯,改朝换代!」 那天夜里,大雪又来。 李妍傍晚在李府转了一圈,那个府邸确实不能再住。 裴应春送来的刺客已经将府上毁的千疮百孔,若是再再这里打下去,塌了也是早晚的事情。 她索性将居所直接搬去京城花市。 和青州黑市一样,京城花市明面上是个青楼街,实际上是天子眼皮子底下的江湖街。 各个门派围着烽火楼驻扎在这,是名副其实的小江湖。 李妍早就让杜二娘在花市买了宅院,就是想着万一裴家玩阴的,她也好有个退路。 见一切都打点的差不多,她坐在新院子里:「曹切,我要的杀门衣裳你准备好了么?」 「柳青青的绣楼和咱们自己的成衣铺子都在连夜赶制,还得有个两日。」曹切说完,忍不住问,「大小姐要那个干什么啊?比起杀门衣裳,沈帐房那里才比较着急吧?」 他将手里的热茶放下:「您真捨得啊?」 李妍没说话。 「不是我说,沈帐房对您那是有目共睹的,您也不讨厌他不是么?」 「我不喜欢京城。」她缓缓开口,「不喜欢啊……」 「哦。」曹切望着她,瞭然点头。 京城对李妍而言缺了几分吸引力。 小时候,父母去京城,将李妍留在了青州。 她最初也嚮往着,向着李清风什么时候就会差遣人来带她到京城去。 等着等着,等到心灰意冷。 大小姐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老爷不愿意她去京城的呢? 曹切站在她身旁,看着那张已经出落的倾城绝代的面庞。 他记忆中,李妍还是奶声奶气的样子,也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在除夕夜敲开他的门。 怎么说的来着? 曹切仰着头。 她说,她饿了。 那时似乎刚刚十三岁,头髮只到后背,人也只到他这老头子的肩头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5页 一眨眼,十年了。 曹切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不喜欢京城不要紧,您喜欢沈帐房么?」 李妍没动。 行宫里,乔七命坐在床边,一边诊脉,一边絮絮叨叨说着皇城里发生的事情。 「陛下知道您病了,但对外说的是沈大人新婚,特批了几日假期。本来想帮您把除夕宫宴躲过去,但裴应春从中作梗,说什么也不同意。」他手指切在脉搏上,「所以最后没办法,今年除夕宫宴,您还得以沈寒舟的身份参加。」 乔七命嘆口气,瞧着眼前虚弱的宋唯幽:「微臣见到裴有容了,她把那假太子骗的团团转,也多亏有她帮助,李妍飞鸽传书送进东宫的一封密信,才让我给逮回来。」 原本闭目养神的宋唯幽,听到李妍两个字时,才缓缓睁开眼睛:「信呢?」 乔七命这才从怀中拿出密信,双手呈上。 宋唯幽坐直身子,撕开一角,把信抖开。 他刚看了两行,乔七命忍不住问:「……微臣一事不明,太子殿下不喜欢李妍了么?」 同一个天空下,同一片大雪中。 宋唯幽坐在床上,李妍坐在桌边。 他们清清淡淡,波澜不惊道:「喜欢啊,一直都很喜欢。」 乔七命诧异,曹切若有所思:「那又为什么要放他(她)走?」 大雪飞扬,宋唯幽看着手里的信,微微一笑。 李妍缓缓回头,挑眉瞧着曹切。 她们异口同声:「我没说要放他(她)走。」 李妍起身,成竹在胸:「事情结束之后,他这沈家罪臣遗子,就会变成巩固皇权最大的功臣……呵!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成为下一个裴应春,我父亲一生为宋氏巩固的江山,绝不能再有第二个权倾朝野的太师。」 隔着连绵的大雪,宋唯幽看完信上的最后一个字:「事情结束之后,李妍会洗掉土匪身份,她会成为李氏嫡女,丞相之后。会成为整个京城里人人称颂的英雄。那时候,作为大晋子民的她,想去哪里也不是那么自由。」 乔七命和曹切都听懂了,自家主子,这是摆明了要抢人了。 「那,他(她)要是不同意跟您走呢?」两人问。 苍穹之下,大雪之中。 李妍和宋唯幽笑出了声。 她说:「我们土匪抢个压寨夫人,什么时候还要徵求对方意见了?」 他说:「天家择人,向来一张圣旨,说一不二,什么时候轮到照顾对方意愿了?」 第239章 曾经初见 京城腊月,飞雪不断。 东西市热闹非凡,皇城因为沈寒舟的缺席,也显得莫名平静。 宋齐用一种怪异的方式重新安排了内侍名单。 谁也没注意到他钦点的名字里,混着一个叫白小的生名字。 「虽然屈辱了点,好过横死在外面。」宋齐手里捏着书卷,没抬头。 紫宸殿偏殿里多了不少书籍。 宋唯幽虽然不出现,但暗地里也开始行动。 满屋子看似奇奇怪怪的书籍,翻开之后密密麻麻写的都是裴家劣迹。 这些书是很多年前,李清风藏在东宫里的。 自从裴有容表明自己的立场,宋唯幽只交代给她两件事,第一是如果李妍在宫里被谁扣下,她要去救。第二便是东宫储物间靠西边的那堵墙里藏着的东西,找机会全都送到紫宸殿偏殿去。 现在李妍在宫外,裴有容这段时间就趁机将那些册子都送到偏殿来了。 「当年朕找李清风要这些东西,他一样也不给,说什么劳神费劲……」宋齐轻笑,「朕看他就是偏心,想把这些都留给太子。」 萧白一身太监总管的衣裳,安静站在一旁,微微笑了:「丞相怕您操劳。」 宋齐轻笑,不以为意地往下翻了一页。 「他把裴家四代人的招数都总结了一个遍,哪一步走错,哪一步争取,写得细緻入微,比那《帝王术》看着合眼缘多了。」宋齐咳咳几声。 他放下手中册子,将身上棉被往上拉了两下。 萧白见状,忙端着一盏热茶,轻轻递送到他手边。 化雪的日子天气凉。 每一口唿吸里似乎都带着冰碴子,凝固在肺上,结成小冰晶。 宋齐调整下身子,望着博古架上满满当当的几十册,眼里的光缓缓暗淡下去了。 「朝野也好,江湖也罢,《伏羲八相图》一直以来都像是个传说。」他长嘆一口气,「朕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李清风的时候,那时他殿试高中,跟在裴应春身后,说是来问安……」 「哈哈!」宋齐笑了,「现在想想,全是司马昭之心啊。」 那年殿试放榜之后,裴应春非要让宋齐见一个人。 他难得心口如一,都是对这个叫李清风的男人,不吝辞藻的赞美。 大殿上,宋齐远远看过一眼应试的李清风,这个男人没给他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 倒是交上来的卷子,凭藉那过人的文采和一手好字,让他多看了两眼。 但李清风不是状元。 政见不合,就是他只能拿个榜眼的原因。 单论才华,他惊才绝艷,但大晋不缺有才华的人。 缺的是能干事的人。 最好还能没有脑子,少问些为什么,只勤勤恳恳干好眼前的活就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6页 所以宋齐第一眼是看不上李清风的。 他同意裴应春带着这个榜眼来见见他,仅仅只是因为裴应春的心口如一。 宋齐属实好奇。 连裴应春这种看谁都不顺眼的傢伙,居然会对一个人打心眼里称赞,甚至愿意和一个殿试还不知道什么成绩,未来还不知道会被扔到哪里磨砺的官场新人,称兄道弟。 直到他亲眼见到李清风,在十米之内,清晰地听到他的心声。 一个对权利没有野心的,一心只想为大晋结束连年的战乱,想要百姓富强,想要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敢犯的帝国的男人。 他的野心,甚至在宋齐之上。 宋齐手里端着一盏茶,连裴应春的那些絮叨都成了可以忽略的杂音。 他望着李清风,心情复杂。 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奇人。 他垂眸,试探性地开口:「李清风……清风明月,是个好名字,以你才华,为何到这般年岁才想起来考个功名?」 李清风一滞。 裴应春也愣住。 他本想代李清风回答,但这问题他也从没问过,甚至想都没想过。 男人考功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和多少年岁有什么关系? 宋齐却不这么认为。 他听了太多歷代状元的心声。 有为了银子的,有为了证明自己的,有为了娶媳妇的…… 像李清风这样,上来就是为了让大晋称霸四方的,他真是头一回遇上。 宋齐并不相信没来由的信念。 要么李清风曾经歷过什么,要么他就是个心比天高的废物。 他注视着李清风的双眼,仔细地听着他心里的每一个声音和每一个念头。 宋齐微微一怔,听到了一个很多年没在京城听到过的名字。 沈玉兰。 李清风拱手行礼,叩拜在宋齐面前:「内人玉兰病重,民间能得的药材已经回天乏术,若日后李清风能为陛下排忧解难,俸禄希望能换成太医院里的药材。」 宋齐坐在龙椅上,缓缓撑大眼睛。 按理说,这种理由一般都是託词。 比较常见的是以家人为掩护,内心实际上寻求的是另外的东西。 他竖着耳朵仔细听,却只听到了一片寂静,以及裴应春难得与他保持相同意见而发出的一声惊嘆:就这? 可不就这。 居心叵测的人太多,冷不丁冒出一个纯粹的,搞得宋齐有些不敢相信了。 他将信将疑,期间还试探了裴应春几次,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的能力出了问题,而是这个男人,这个叫李清风的人,太坦荡。 坦荡到显得他这种会偷听人心声的傢伙,无比的阴暗渺小起来。 三个人各怀心思的第一次见面,让宋齐在李清风的官职安排上犹豫了很多天。 他不确定李清风有没有能力,但他那纯粹的念头确实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再见一次吧。」他状似无意地说,「裴丞相想安排个谁,朕没什么意见,但户部任何一个官职都关系到民生和国库,朕不能显得太过草率。」 宋齐抬头:「把那李清风再带来一次,朕和他单独聊一聊,也不影响裴丞相用人调动。」 他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无法再和裴应春对抗。 比起不知何时就会暴毙的他与太子,他必须撑到二皇子宋唯幽回到皇城,并拥有自己的势力为止。 在此之前,让一步就让一步了。 「再见一次,朕觉得他写的那一手好字,要是能给朕抄抄书就更好了。」 宋齐随口一说,转过身便咳了好几声。 第240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单独见面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 没有裴应春夹在中间,宋齐觉得自己放松不少。 他披着一件白衣,背手独自在御花园里等着李清风,心头还在琢磨一会要怎么试探他才能问出真东西。 春风拂面,桃花飘落,满园春色,花香醉人。 宋齐没看到李清风,倒是先听到了他的心声。 不愧是惊才绝艷的才子,短短十米便做出一首咏春诗句来,甚至在面圣前不过一息的功夫还有空推敲用哪个字比较好。 宋齐忍不住笑了,可又不能点透,只回过头望他一眼,轻飘飘念一句:「来了?」 李清风站在御花园里,在两棵飘着淡粉色花瓣的桃树下,一身青衫,不卑不亢地拱手鞠躬:「圣上。」 宋齐不得不承认,李清风是个有风骨的傢伙。 举手投足之间,文人常伴的那股酸味没瞧见,骨子里透着大气凛然。 若是能从裴家身边拉拢到自己这来,也不错。 他目光在李清风身上打量一阵,笑着说:「朕听裴丞相说,你是青州人士?如今上京赶考,可有落脚住处?」 「草民自己买了院子,不和丞相住在一起,也不劳圣上费心。」 宋齐挑眉。 是个聪明人,两句话把自己摘干净,两边都不得罪。 他觉得有意思,便抬手让身边众人全都退下。 他要好好听听李清风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哪有聪明人入朝为官的第一天,就先把自己放在孤立无援的位置上? 满庭落花,宋齐随手摺断一根,拿在手里把玩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7页 却听李清风轻描淡写开口:「圣上将真正的皇储藏在永灵寺,他在布一盘復仇的幼稚棋局,恐怕难实现圣上心中削弱世家权力,将皇权重新推上顶峰的雄心壮志。」 宋齐一滞。 他背对李清风,摘着手里的花瓣。 两人之间很静。 听不到李清风的心声,也听不到他再开口说话。 杀心顿起。 若是聪明人不能为他所用,那么死得早一些也算是对江山社稷贡献一声,值得称颂。 「若是杀了草民,圣上损失太大。」李清风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居然笑了,「您每日困在宫墙里,四周也尽是裴家爪牙,只有忠心耿耿的秦将军,还因为连年征战不得不驻扎在外。」 「圣上,您缺能用的人。」李清风顿了顿,「缺能用的自己人。」 他说到这,宋齐才缓缓回头。 和方才和颜悦色不同,此时的宋齐满心都是怎么杀他比较隐蔽,表情大概不那么好看。 「朕有自己的心腹,有自己能用的人。李清风,你好大的胆子啊!尚无官职便是如此,若是给你一官半职你岂不是要翻天覆地?」 谁知,李清风愣住了。 他眉头缓缓收紧,之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稍稍挑眉:「原来如此。」他微微一笑,双手置于身前,「圣上,草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宋齐愣了下。 「若是草民的存在能让大晋国富民强变得四邻不敢来犯……亦或者能让天下重新掌控在宋氏手中,那就算天翻地覆,又能如何?」 李清风没开口,只那么笑着看着宋齐。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干坤之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看穿。 朝臣那么多,几十年从未有人发觉,而一个只见了两次的男人,居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他背负隐藏了几十年的诅咒。 宋齐低下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摘干净的花枝,冷笑一声:「你做不到。」 「若李清风做不到,世上便再无人能做到。」 他两手抬起,深鞠一躬。 光阴收束,十三年前的往事入梦,真实的就像刚刚才发生一样。 宋齐望着灰暗的天空,夜色深沉,零星飘着小雪。 当时就觉得这个惊才绝艷的男人自负骄傲且欠揍。 现在回忆一下,确实是有自负与骄傲的资本,欠揍也是真的欠揍。 宋齐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确信自己不会一刀砍了他这个窥见秘密,又「胡言乱语」之人的脑袋。 「他日黄泉相见,到底是得问问,不然死了都不安生。」他自嘲一般笑起。 偏殿里燃着通明的烛火,宋齐将手边看了一半的书卷再次拿起来。 那书封上是宋齐最熟悉的字迹,娟秀的瘦金体,写着《伏羲八相图》解注。 皇城里安静沉寂,京城中可是另一番天地。 李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沈俊带着两小队人站上裴家屋檐。 也不动刀,就穿着杀门人的衣裳在屋檐上飞来飞去。 那衣裳极为独特,黢黑一片,后背上绣着杀门四长老的图腾。 裴家府兵经常见,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不敢动手。 「都别出手!」裴应春站在院子里冷哼一声,「李妍!你敢对老夫出手!老夫就敢发兵讨伐你!愿你好自为之!」 院墙上,李妍笑出了声。 她把曹切搓好的烟花弹一人分了一大包,叮嘱到:「错开扔,喜庆点。」 沈俊掂量着袋子里的黑丸子,咧嘴嘿嘿一笑:「那狗贼想不到吧,咱们根本没打算对他动手。」 磨人的方法千万种,要是真一刀噶了裴应春,江湖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李妍抬手一招唿,沈俊带着人消失在夜色里。 只有她一个,坐在裴家的大树上看热闹。 裴家院墙里面鸡飞狗跳。 有好事者数了数,起码炸了两百朵烟花,一直到三更打更声响起,才算是结束。 「别说,曹掌柜改良之后,这东西还真能当烟雾弹了,头顶上烟花哗哗的,地上谁也看不见谁。」 放了一大堆烟花,心情大好的众人,后半夜转战黎府。 本来两个府邸相隔不远,裴家的烟花熄火之后,黎安以为自己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这念头刚刚闪过,自家院子里也开始砰砰作响。 他盛怒之下一把拉开屋门,憋了一肚子的话准备泼出去,却被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一下给堵回了房。 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一下就害怕了,赶紧锁闭门窗,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那一晚,前半夜裴家,后半夜黎家。 宫墙外面硕大的烟花此起彼伏。 宋齐歪着脖子,神情惊讶地仿佛见了鬼。 「嚯!」他称赞,「不愧是李清风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哈哈哈!这可够裴应春那个老东西喝一壶大的!」 他放下手中密信,招唿身旁乔七命和萧白,指着外面不消停的烟花:「想办法去弄点来,太子说了,除夕宫宴他要热闹一下。」 第241章 扰民了一点,何罪之有 满京城都知道裴家上半夜放烟花,黎家下半夜也放。 第二天一早,文武百官全都萎靡不振,打着哈欠,又不敢抱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8页 这里面当属裴应春和黎安两人脸色最差。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尚未早朝,裴应春就一把将手中笏板摔在地上。 宋齐站在殿内,悄悄扒着窗口,「哈哈哈」笑出了声。 「李妍这一招够绝的。」秦宝臣笑着说,「炸一夜烟花,裴家实质上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也没有财产损失。闹一整晚,却不能治罪。」 「怎么治罪?」宋齐笑着转身,「平民百姓临近除夕放放烟花,那就是放得多了点,扰民了一点,何罪之有?」 秦宝臣点头。 「而且依朕看,这才只是个开始。」宋齐振了下衣袖,望一眼身边萧白。 他想了想,扯着萧白的手腕,转身往回走:「秦大人,就说朕身体不好,今日不早朝了。」 他大步而行,走出几步后又停住,一个人折返回来:「但嘱咐一声,让他们明日还得来,不得缺席。」 说完,宋齐哈哈仰头,回去了。 百官在殿前等了一个时辰,没等到上朝,只等来秦宝臣一脸惆怅从殿里走出来:「辛苦诸位大人了,圣上身体不适,今日不早朝了。」 殿前一片哀嚎。 「秦将军,圣上是怎么了啊?下官刚才好像瞧着公公搀扶着圣上到了的啊。」 「突发不适,又咳血了。」秦宝臣大约不是第一次打掩护,这信口胡诌的连一点破绽都没有。 他六十多岁,两鬓斑白,穿着一身铠甲站在风雪里,竟丝毫瞧不出花甲老人的样子。 「这……」那官员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身旁伸出一只手,将他往一旁推了下,他连忙让开位置,恭敬行礼,「裴太师。」 「身子又不好了?」裴应春没理他,直勾勾看着秦宝臣。 秦宝臣嘆口气,耸耸肩,尽在不言中。 「宣太医了么?」裴应春追问,「我能进去看看不?」 秦宝臣让开身侧:「太医一直就等在门口的,您要是不放心圣上,就进去瞧瞧吧。」 大殿前,寒风唿啸。 裴应春本来是想要趁着今日早朝,将李妍是青州匪患头子一事让众人知晓。 没想到这早朝平白没了,准备好的一套说词卡在喉咙口,再加上昨晚一夜未合眼,他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门槛前又停下来了。 裴应春回过头,看看站在他身后一个都不动弹的百官,半晌又退了两步。 「罢了,也不是什么急事。」他冷哼,「昨夜被歹人那么一闹腾,想必圣上也没能休息好,这才旧疾復发……」 他摆手,又看着秦宝臣,试探性地问:「圣上没有说明日要说什么事?」 「这倒是提了一嘴。」秦宝臣往前凑过去,遮着自己半张嘴,道,「除夕宫宴在即,有些事情想安排一下,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他没说。」 「提没提东宫?」裴应春追问,「东宫的年纪可是不小了。」 言外之意,便是太子妃这件事,拖不得。 秦宝臣就当自己是在顺毛捋一匹狼,点头忽悠他:「提了。」 裴应春果然目露精光,方才那股疲惫一扫而空,扯着秦宝臣就往一旁无人之处踱步而去。 他问得谨慎:「说什么了?」 秦宝臣压着声音,小声说:「圣上没有明说,只说东宫年纪也差不多,身边也已经有身份地位都合适的人陪伴了,今年宫宴就准备大办一次,让百官都带着家眷参加。」 裴应春瞭然「哦」了一声,得意之色慢慢攀上面庞。 「圣上还说,宫里上一次办这么大场面,还是太子殿下登基的时候,说起来都是十年之前了。估计早朝上想说的就是谁来主办宫宴。」 裴应春低头笑出了声:「十年前是我办的,十年后,也得我来办。」 他拍了拍秦宝臣的手臂,忽然话音一转,犀利不少:「虽然没有怪罪的意思,但该说的还得说啊……秦将军,夜里巡逻乃是由你那宝贝孙子负责的,他就任由那一伙歹人大半夜兴风作浪?」 哦,这倒是和秦宝臣想的一样,裴应春是准备将炮仗一事的责任全都按在他头上。 「太师教训的是。」秦宝臣态度恭敬谦虚,拱手行礼,「我定加强监管,早日抓到那一伙歹人。」 裴应春「嘶」一声。 他想说秦宝臣揣着明白装煳涂,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也是,不能在百官面前指名道姓,显得他好像针对谁一样。 「你有数就好。」裴应春微笑转身,慢慢走下大殿石阶。 秦宝臣看着那个背影,半晌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 要不是李清风让他忍辱负重,不到最后一刻决不可表明自己真正的立场,他早就忍不了这老奸巨猾的浑蛋了。 「加强监管?」他念叨两声,目光落在自己心腹脸上,「你过来。」 他说:「有个事情,你去办了。」 那天太阳还没下山,秦家派人乔装打扮,往花市李妍的小院子里抬进去几个大箱子。 箱子上贴着封条,写着大大的秦字。 「老将军让送来的,怎么用,李姑娘自行安排便是。」 瞧着眼前几人放下箱子就走,李妍站在院子里有些发懵。 曹切将箱子打开,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十套干净的夜巡衣裳,甚至还有配套腰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9页 他伸手拎出来一块,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嚯!这秦将军可真是重情重义,大手笔,连这会掉脑袋的玩意都给送来了?」一旁杜二娘十分赞嘆,「这要是被人瞧见了,秦将军自己也难逃干系吧?」 大晋律令,私藏甲冑等同谋反。 这若真出事,他根本摘不干净。 「他大概就没想着要把自己摘干净。」曹切将牌子放回去,「都和我一个年纪了,大恩还没报,秦将军怕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来帮大小姐的。」 杜二娘不解:「他豁出去他就豁出去呗,他送这些个东西来干嘛啊?」 「想来是裴应春拿京城夜巡做文章了。」李妍笑了,「秦将军就算是意思意思,也得加强守备,增派人手。」 「挺好。」她拍拍箱子,「我们可得派人帮帮他。」 第242章 免罪免死的承诺 李妍安排了不少人混在夜巡的队伍里。 天色刚刚暗沉下来,她就一身夜行衣,爬上了行宫高墙。 在这里,沈寒舟用几根铁链子将她拴了十多天,惹她心气不顺。 但抛开这件事本身,冷静下来的李妍确实也觉得愧对沈寒舟。 他什么也没做,平白要被抛弃,还不许发个疯? 「您在这犹豫什么,是需要我踹您一脚?送您下去?」苏西乐呵呵地站在墙头。 这几日下雪又化雪,屋檐上就没有一块干爽的地方。 李妍看着她,想起那日她站在沈寒舟一边落井下石的模样,心里不舒服,可还是开口问:「他好些了么?」 李妍将绑在腰上的小锦囊取下:「这是乔七命要的药材,除了灵芝孢子粉还在路上,剩下的齐了。我还多弄了几位对伤寒极对症的药,看乔七命会不会用得上吧。」 她手伸出许久,苏西却没接:「给我干什么,自己送。」 李妍眼眸里闪过犹豫。 她不是不想自己送,是怕看到沈寒舟。 那个本该高高在上的男人,放下了全部的骄傲,她却视而不见,甚至落井下石。 她心虚。 「怎么,大小姐心虚了?」苏西忽然蹲下身,她歪着头望着,一双眼眸炯炯有神,「我还以为大小姐铁石心肠,认定的事情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呢?」 「我认定什么了我就认定了。」 苏西眨眨眼:「您不是铁了心要抛弃主子了么?」 李妍语塞,别开目光:「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屋檐上安静片刻,苏西忍不住笑了。 「真好,年轻就是不一样。」她笑着接过李妍手里的药材,「但即便我这么说,您今日也见不到他。」 苏西掂量着手里的锦囊站起来:「主子未时退烧之后,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没停下来,现在他入宫去了。大小姐若是想见他,怕是要再过几日了。」 说完,苏西身后不远,新一夜的烟花绽放了。 宋唯幽披着一身黑袍,在秦辰秦尚的掩护下,从右银台门悄悄入宫。 他还没走到紫宸殿,就瞧见南边一簇簇烟花炸起。 月下,宋唯幽忍不住笑了:「怕是借着夜巡掩护,让所有官员都别睡了。」 秦尚捻着手里念珠,点了下头:「不让在裴府里放,她就满大街放,原本只有裴应春一刻都别想休息,现在是满京城都别想休息。」 「也不怕惹众怒。」秦辰冷言一声,走在前面。 他口气不好,倒是让宋唯幽有些好奇。 「额……因为李庄主有些日子没去都察院,楚芸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她被主子关起来了,就日日在跟大哥闹。」秦尚小声道,「这两日退婚的帖一天送来三封呢。」 「噗。」宋唯幽笑了,「难怪老秦将军把巡查的甲冑都送去了,这是要和裴家同归于尽。」 听到这,秦辰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实在是忍不住:「属下实在忍不住。」 「忍住。」宋唯幽脸上挂着微笑,「愚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愚听不得有人说她教唆你的女人之类云云。所以你忍住,也好让愚忍住。」 秦辰站在空旷的广场边缘,在冬日的夜风中矗立成一尊雕塑。 他嘴巴绷直,看起来还想说什么。 宋唯幽笑着:「假如愚说楚芸带坏李妍呢?」 「不可能。」秦辰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宋唯幽挑眉,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能理解就好。」 他没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结,轻车熟路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月色在后,烟花在前。 他抬头望着那一簇簇盛放的烟火,神情无限惆怅。 许久,他两手笼着黑色的帽兜,快步往紫宸殿走去。 「走快些。」他催促道,「我们得把李妍前行的路,通通扫平。」 高高的宫墙下,宋唯幽脚步极快。 他知道李妍要逼裴应春自乱阵脚,逼他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目光挪到飞龙山庄上,然后倾尽全力和飞龙山庄硬碰硬。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消耗裴家。 只要没有杀门人可用,只要江湖没人敢再站在裴应春身边,那么剩下的,便是拿着那本写满裴家罪行的案宗,以李清风之女的身份,敲开皇城的门。 看似天衣无缝,行云流水,实际上困难重重,危险层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0页 「她想的太简单了。」宋唯幽道,「皇城里虽然大多是禁军,但禁军里也难免有裴家安插的奸细和眼线,如若不然,愚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去自如,何至于小心翼翼。如果不将裴家釜底抽薪,让那群摇摆不定的眼线没有可以依靠的退路,那么她带着证据来皇城赴宴,只会是死路一条。」 「再者,裴应春为官四十年,什么样的计谋没见过?」他笑着说,「他不会坐以待毙,甚至极有可能在李妍发觉之前,就看透她的真实目的。」 说到这,宋唯幽停下脚步。 他仰起头,沉寂在夜色里的紫宸殿,威严尽显。 他将身上黑色袍子脱下,递给秦辰:「愚自己进去就好。」 这座宫殿,他和李清风一起往来十多年。 从帝王术开始,在偏殿里,他学会了治国平天下所有应该学会的东西,也得到了李清风手把手传授的做局之术。 那些记忆就像昨天一样,颜色饱满而清晰。 宋唯幽抬手撩开面前的棉帘,偏殿里炭火烧得热乎,宋齐正倚靠在长榻上闭目养神。 「来了?」他没睁眼,却笑着说,「朕正在寻思,李妍搞这么大的阵仗,要是没个免罪免死的承诺,怕是会下不来台啊。」 宋齐缓缓睁开眼,注视着门前站立的宋唯幽:「然后你就来了。」 他坐正身子,从一旁拿出一卷圣旨递出去,似笑非笑:「要这个?」 宋唯幽挑眉。 他知道宋齐的能耐不小,越是熟悉越是觉得他作为自己的父亲非常够格。 每当他要闯祸时,亦或者包庇谁时,宋齐总是能给他兜最大的底。 宋唯幽接过圣旨,当着他的面抽开外面的红绳,展开大略扫了一眼。 确实是他要的东西。 不仅李妍能因此免罪,甚至还给了李氏极高的肯定。 「儿啊。」宋齐望向大殿之外,「你有没有想过,皇族到底是什么?百官口中的九五至尊,万寿无疆,天选之子,到底是什么?」 第243章 东施效颦 宋唯幽没回答,他将圣旨收好,安静听着宋齐的话。 「李清风有句话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困在自己出身的牢笼里。朕是,他是,李妍是,你是,裴应春亦是。」 「朕一出生,先皇便是一声长嘆,随着朕长大,先皇嘆息的次数就更多了。他总对朕说抱歉,把朕生在了大晋的皇族里,看似什么都有,权力、财富、天下!」他顿了下,「哈」一声嘲讽地笑了,「都是狗屁。朕还没长大的时候就知道,压根没有一个是在皇族手里的。」 「为什么呢?朕听得到啊。」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恭敬谦卑的下人,心里是怎么骂主子的。跪在地上叩首求饶的大臣,是怎么咬着牙在心里腹诽的。年少时朕也曾出游过,但只去了几次,就再也不敢去。」 「百姓是怎么骂朝政的,至今朕都不会忘,也不敢忘。」他低头微笑,「那时,朕的弟弟齐郡王不认命,想方设法和朕斗。他想要皇位,想要做储君,想要成为未来的皇帝。」 「他斗不赢啊。他每一个念头,每一个安排,每一个想法,朕都一清二楚,他怎么赢?」宋齐笑着说,「可现在,朕回过头再想想,如果当时坐上储君之位的人是他就好了。不知道,所以幸福。不明白,所以没那么多烦恼。」 「朕是皇族,你是皇族,你从出生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肩头就背着整个大晋。李清风是土匪,李妍也是土匪,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他们从出生起,就註定背着杀人放火,不是好人的原罪。裴应春也一样,四代名臣的裴家,不会允许有一个平庸的继承人。」 宋齐望着窗外:「说到底,我们都一样,在等长的生命里,困在自己出身的牢笼中,一生都无法突破。」 说到这,他深吸一口气:「真想去看看啊。李清风口中那山水相依,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的绝美青州。那傢伙分明说了要带朕去赏景喝酒的……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啊!」 那之后,宋唯幽站了很久,宋齐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太医院众人匆匆赶来,乱成一团,他才转身从偏殿里走出来。 宋齐时日无多了。 在京城陷入一场怪异的烟花乱局时,皇城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湖水。 宋唯幽从偏殿出来,那与生俱来的诅咒,冥冥中在他耳旁低语着。 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很清楚,宋齐还不会死。 像有一把手推着他,催促着他,往前走,不要回头。 宋唯幽从偏殿出来时,秦家两兄弟站在殿外,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问第一句话,只看着他身后殿门口,一众太医唿啦啦进去,又面色凝重地唿啦啦出来。 深沉的夜幕里,烟花照亮大半天幕,也不能驱离如潮水一般汹涌,瞬时淹没众人的压抑。 宋唯幽将兜帽重新带好,手里握着圣旨,清淡说了一个走字。 他从高高的石阶上,披星戴月而下。 走到半路,忽然停下了脚步。 石阶下,大殿前,一身明黄外衫的男人,被几个太监簇拥着,正急急忙忙往偏殿赶来。 宋唯幽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忽然将身上的黑披风解下带子,泰然自若,搭在臂弯中。 他没带面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1页 明黄衣衫的男人显然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唯幽高高在上,注视着那张与他九分相似的面庞。 在影子震惊的神情里,勾唇浅笑。 他什么也没说,自顾自与影子擦肩而过。 秦家两兄弟反应极快,没跟着宋唯幽,反倒是迎着影子而去,拱手唤了一声:「太子殿下,您可来了,这边走。」 影子这才从震惊里回神,面色苍白如纸。 「……父皇如何了?」他故作镇定,实则心里早已乱成一团,他甚至转身指着宋唯幽的背影,「他……他怎么在这?」 秦辰抬头望去,仿佛在找他口中的那个「他」:「谁?」 「他!」影子的声音颤抖了,「那个刚刚从石阶上下去,披着一身黑斗篷的!那个人!」 他抿嘴,忽然强硬几分:「来人!把他拦住!」 「使不得。」秦辰赶忙拦住影子,「太子殿下,那人方才从偏殿出来,手握圣旨,显然不是你我能拦的人。」 「为什么?」影子本就六神无主了,再听到他居然还拿着圣旨,更是焦躁不安。 却见秦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极镇定,极有威严地扯着影子,沉声说:「太师不希望节外生枝,圣上情况不明,您最好不要阻拦,以免圣上醒来之后无法交代。」 影子脑海中嗡嗡作响。 他背对着忽明忽暗的烟花,僵硬再回头,却在一片黑暗里找不到方才那个背影了。 他反手握着秦辰的手臂,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你,你告诉太师,我看到他了,他回来了。」 「谁?」秦辰故作不解。 「他!你就和太师说,他回来了,太师会懂!」 秦辰面露难色,回眸瞧一眼偏殿方向。 不知何时,秦尚已经消失不见,石阶上只剩他和影子。 秦辰看着眼前的假太子,他因恐惧而颤抖,连保持一个相对淡定的表情都已做不到。 这样人太适合做傀儡,这件事上,裴应春没走眼。 「臣帮您转达,但如今太师境遇不太好,您也看到了,李妍显然是要不死不休,两方已经闹起来。」 随着他的话音,影子的表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恐惧。 「那毕竟是李清风的女儿,虽然已经肃清了不少李清风的左膀右臂,可土匪起家的李氏,在江湖上的根基远比太师强大,原本咱们的那些守卫,现在都在和李妍玩猫抓老鼠。」 秦辰眯着眼:「近日……您少走动,少见人。」 他没说太透彻,只点到即止。 影子显然是听懂了。 他不愿意松开秦辰的手臂,抓得更紧了:「那我怎么办?」 他摇着秦辰:「我怎么办啊?杨九死了,东宫的太监都换人了,你们都在宫外,我……我可怎么办?」 秦辰顿了下脚。 他伸手将影子抓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恭敬行礼:「还请殿下安心呆在东宫,待我们抓到李妍,事情就能有妥善的解决。」 两人身侧,偏殿里如同白昼。 光照在秦辰与影子身上,落出两条截然不同的影子。 影子硬着头皮点头,耸拉着脑袋,犹犹豫豫往偏殿里去。 他要装样子,装出一个好太子的样子来,让百官抓不到他的尾巴。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秦家小将军秦辰眼里倒映着他的背影。 他心里默念道:东施效颦。 第244章 气大了,哄不好了 宋唯幽还没走出宫门,在右银台门前笑出了声。 秦尚一路追过来,慌忙领着他走小门出宫。 「你可看到他那表情?」宋唯幽哈哈笑起,「他怕是当愚死了,才敢那么明目张胆跑出来。」 秦尚头上捏一把汗,撩开马车车帘,吩咐车夫快走。 他坐定之后,才看着宋唯幽,不解问:「现在让他知道您平安无事,未必是好事吧?」 「好事,怎么不是好事?」宋唯幽笑道,「他假扮太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愚在宫内住多久,他就也在东宫住了多久。」 「愚了解他。」他顺手挑开车帘,望着马车外,「不堪重用的无能之辈,简直就是天生的傀儡。」 「他看到愚出现,定会自乱阵脚,重新权衡裴家和宋氏谁会赢。」宋唯幽故意问秦尚,「你觉得谁会赢?」 秦尚两手揉着自己的念珠,实话实说:「属下不知,但不重要。谁输谁赢,不在属下,也不在秦家考虑的范围。」 宋唯幽挑眉。 秦尚迟疑片刻,作为他的心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您此时被他发现,那他下一步定然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正统的,甚至会提前做出各种准备,并不明智。」 宋唯幽「哈哈」笑起,他不以为意:「秦尚,世间万难都有解决方法,独独让他证明自己是宋氏血脉这一条,做不到。当年恩师敢用这奇险的一步棋,就已经想到了鸠占鹊巢的可能性。你猜他为什么那么放心大胆,随便抓一个人过来,让他成为愚的影子?」 他探身前倾,微微勾唇:「因为影子再像也是假的,他永远无法证明自己是宋氏血脉,他连宋氏血脉背负的到底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秦尚面露惊讶,揉搓念珠的手也停住了:「所以……圣上也早就知道他是假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2页 「那当然。」宋唯幽笑了,「父皇就算是老煳涂了,也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他甚至不需要用眼睛来确认,只需要听,就足够分辨出真假。」 他说到这,看着秦尚仍旧担忧的模样,安慰道:「你也不用这么视死如归。裴应春想做什么,想安排什么,大晋的皇帝都一清二楚。在这件事上,宋氏不可能会输。」 为了不引起怀疑,秦尚将宋唯幽安稳送到行宫门口后,就快马加鞭赶回去。 宋唯幽望着山脚下烟花一簇簇盛开的京城,看了很久。 宋齐的话一直迴荡在他脑海中,像是魔咒。 他背手而立,轻轻念叨着:「……我们都一样,在等长的生命里,困在自己出身的牢笼中,一生都无法突破。」 「未必。」 宋唯幽愣了下,他缓缓回头,看到坐在行宫院墙上的李妍。 红墙佳人,三五米的距离,烟花的光芒将李妍的面颊照亮。 宋唯幽压着心头喜悦,冷着脸别开视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说完,低着头迈过门槛,径直往里走去。 李妍从墙头跳下来,跟在他身后:「这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吧?话说回来太子对你是真好,这皇家的行宫居然能让你用来锁一个女人。」 宋唯幽勐然停住。 李妍避之不及,一张脸径直撞在他后背上:「哎哟,你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宋唯幽转身,冷冷看着她:「李妍,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挥之即来,唿之则去的狗?呵!」他抿嘴,「就算是狗,打一巴掌也要给块肉吧?」 「我……」 他没给李妍说出话的机会:「你呢?忘恩负义,利用完了,玩够了,拍拍屁股就走。」 「你……」 「我不想见到你,从今往后,我都不想见到你。」宋唯幽说完,转身疾行。 他心里开心极了。 一天内拿到了李妍需要的秘旨,还见到她担心自己的模样,宋唯幽忍住笑意,顶着一张黑脸,迈过寝殿门槛。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手拉过半扇门,飞快关上。 咣当一声,寝殿大门紧闭,留下李妍一个人站在原地。 「啧。」她手里还端着一盘星洲水沉,一小包安神香。 「看,我说的吧。」苏西笑了,「大小姐回吧。」 李妍不死心,冲着寝殿喊了一声:「沈寒舟!你给我出来!」 院子里寂静无声。 「你不出来我走了!」 依旧毫无反应。 「别挣扎了,我要是主子,我都恨不得把你轰出去。」苏西笑眯眯地,「药材的事情我帮大小姐送去,大可放心。」 李妍抿嘴,鼻腔里出一口气。 「沈寒舟!」她声音高了八度。 可任凭她怎么吆喝,那扇门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妍没辙了。 她埋怨道:「乔七命说他长期失眠,睡不好觉,我还费劲巴啦地做了安神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将安神香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吊着嗓子道:「我走了哦?」 就见殿门勐然一开,沈寒舟将李妍在青州送给他的扇子,一把扔了出来。 之后咣当一声,殿门再次紧闭。 李妍怀里抱着摺扇,无奈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她不得不接受现实。 沈寒舟气大了,哄不好了。 「回吧。」苏西也忍着笑,「我和平南会保护好他。」 李妍将扇子一併放下,这才悻悻转身,临走前还忍不住问:「我很过分?」 「嘛……」苏西抬头,似笑非笑,「要是单说一件事的话,那是主子过分了,毕竟他疯了,直接把你绑了。但若纵观全局……大小姐你这不叫过分,你这叫欺人太甚。」 李妍无语,忍不住抱怨:「你到底站哪边的啊?不是说生是千门人,死是千门鬼么?」 她哼一声,扭头离开。 大概是李妍情绪不佳,导致晚上的烟花都放得更加响亮。 再加宋齐突然病重,裴应春连续早起,可天天都没能等来上早朝。 一连三日,百官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的白菜,无精打采地杵在紫宸殿前。 「老秦将军听说把整个禁军和城外十五里的黑骑军都调回来了,结果这几天,炮仗不仅没停,还更厉害了。」 「嗨!我昨天还听老秦将军抱怨,说那土匪女子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模一样的衣裳,混在巡夜和守军里,搞得鸡犬不宁,防不胜防。」 「那岂不是抓他们的人越多,炮仗越响亮?」 「可不是么!」 闲聊的人没空注意脸色最差的两个人。 裴应春和黎安站在外圈。 黎安一个劲打哈欠,眼泪直冒。 「她是可以天亮了再睡觉,太师,你我不行啊。我那院子咣咣作响,左邻右舍天天抄傢伙来砸门啊!」 裴应春冷着脸看他:「……那有什么办法?你难不成有什么好办法?」 没办法。 大晋腊月谁也没说不让放炮。 李妍一没烧房子,二没惹到皇族,三没打伤朝廷命官,连个能扣她脑袋上的罪名都找不出来。 「咱们就不能烧个院子,把走水的黑锅给她背着?」黎安委屈道。 裴应春瞪他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3页 确实不如李清风,差距太大。 「背?怎么背?你当李妍是傻子,自己不准备点人证物证?还放火……不把你自己烧进去就不错了。」 「那怎么办啊!」黎安近乎绝望,「太师,下官说话直,就现在你我这把年纪,她这咣咣不停,敢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咱俩白日不能眠,夜里不能睡,这都用不着拔剑动手就能被整死啊!您快想个法子吧,再这么下去,下官是真挺不住了。」 「挺不住也得挺!」裴应春厉声道,「如果不是你这齣了差池,让她抓到了陈家那破事的铁证,也犯不着如此被动。」 他哼一声,两手置于身前:「再坚持坚持,等关山找到她藏着的证据,咱们就能化被动为主动,绝不会放过她。」 第245章 没有选择 话是这么说,但谁也禁不住好几天不睡觉。 黎安实在是太累,他铁了心要告假在家,先睡一天再说。 临睡前,他用两根布条塞进耳朵里,企图躲过哄哄的烟花声。 李妍就坐在院墙上,隔着十米开外,瞧着掉光叶子的老树后,黎安费尽心机想要睡觉的模样。 时机成熟了。 她从墙头跳下来,看着等在墙下的黎修和李薇薇,叮嘱道:「委屈二位在烽火楼小住几日。」 李薇薇望着墙角的荒草,长嘆一息:「到底是走到如今境地。」 李妍没说话,望着她失落的神情,点了下头。 「我爹……黎安他会怎么样?」黎修追问。 「死罪难免。」李妍实话实说,「就算皇家不让他死,京城世家们也不会放过他。」 本身,世家之间有着就事论事的默契。 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但只要一件事有利可图,大不了换个接触的人,两家面上依然融洽,生意照样做,银子一起赚。 但黎安打破了这个规则。 仅仅只是为了表忠心,他直接灭了整个陈家,开创先河,成为最糟糕的参照。 黎修似乎早有准备,瞭然点头。 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就算黎安作恶多端,身上背着外祖父一家的命,他也依然是黎修的生父。 他能平安长大,除了他母亲的保护之外,黎安作为京官提供的隐形资源也不少。 他很难说出「这样就好」,亦或者「大快人心」的话语来。 相较黎修,李薇薇释然多了。 她望着院墙对面,觉得一直以来背在身上的沉重包袱放下了。 为了银子,她害死了近百人,又甘做花瓶摆件。 以为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才发觉是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地狱,在冥冥中浪费掉自己最好的光阴,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我羡慕灶房的陈嬷嬷。她目不识丁,只知道弯腰做菜,换成银子。我和她同一年入黎府,那时我一年能领二十两银子,自觉是人上人。」她说到这,自嘲一般笑了,「十几年过去,她买了自家的宅院,计划着开一家小馆,膝下两个孩子帮衬,身边还有个会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 她望着李妍:「而我呢?除了冷冰冰的银子,什么也没剩下。」 李妍抿嘴,嘆息道:「银子你也不能带,到时候抄家对帐的时候,少一颗都要多一年的徭役。」 她惋惜道:「李姨娘,你是真的什么都没落下。」 李薇薇先是愣住,而后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她忍不住哭了。 自己最好的十年,到底都去哪里了? 「要是时间倒转,再给一次机会……」 她望向李妍,李妍却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就算时间倒转,回到过去,回到一切都尚未决定的那一刻,李薇薇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有时候,并不是知晓未来就能有办法改变。 怀着裴原的孩子,孤身一人在京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的李薇薇。 就算去卖艺弹曲,也没有客人会点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当她身无分文,无以为生时,那个当下,那个境遇,她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一瞬,随着身后烟花升起,彭一声,淹没了李薇薇没说完的话语。 她离开黎府时,回头望一眼住了十年的院子。 她在这做了十年的李夫人,用近百条人命换来了花不出去的两百多两银子。 她望着李妍背手而立的身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除夕宫宴上,站在她面前的李丞相。 他说:「看到你过得不是很好,我就放心了。」 他说:「夺来的东西,早晚都是要还的。」 还说:「希望未来,聪明的李夫人,还能有选择。」 啊,原来如此。 根本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她在错的路上走出太远,远到人神共愤,远到死不足惜。 她把自己活成了不被人珍惜的女人,称不上洁身自好,也称不上自尊自爱。 是她自己啊,选择了成为棋子,把自己活成了棋子。 谁会怜悯一颗利益交换而得来的棋子? 就像谁也不会对菜市场买回的白菜倾注无限的宠爱。 原来,李清风是这个意思啊! 李薇薇再也忍不住,在绽放的烟花下,痛哭流涕。 李妍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淡然得像是一尊雕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4页 有的人,道德水平低下,但远远称不上是坏人。 李薇薇只是在有尊严但痛苦地活着,和没有尊严但轻松的活着之间,选择了后者,相应地,她也失去了很多。 不值得同情,也不该落井下石。 李妍转身望着升起炸开的烟花,今天她刻意让烟花炸得早很多。 在夜市刚刚开启时,烟花就一簇簇上了天。 很快,裴府和黎府门口,聚集来了无数抗议的百姓。 黎家的府兵全都站在门口,李妍在黎府如入无人之境。 「我去吧。」沈俊跟在她身后,迈过主院门槛,「虽然黎安那傢伙四十有三了,但到底是个男人,哪天沈帐房要是知道是你进去把他捞起来的,估计他躺棺材里都能气活了。」 李妍闻言,赞赏地看了沈俊一眼:「很有道理啊。」 她撸起袖子:「你在这站着,我去。」 「啊?」沈俊一脸懵,「……是我意思没传达清楚?」 李妍头也不回地摆手:「不是,是我确实需要个要么能把他气死,要么能把他气活了的理由。」 沈俊更诧异了,他站在原地,目送那个飒爽的背影,眉毛抬得快要碰到髮际线:「啊?」 不等他再开口,就见李妍一脚踹开房门。 沈俊站在院子中,就听里面「哎呀」「咣咣咣」「鬼啊」「咚咚咚」黎安大叫着「来人啊」,只穿一身亵衣,惊恐万分地冲出来。 沈俊挠挠后脑勺,瞧一眼一同等在院子里的山庄众人,嘱咐了一句:「今夜之事,绝不能告诉沈帐房,听明白了么?」 众人点头如捣蒜。 沈俊这才从身后扯出链子,待黎安往前跑了两步,一把将他捆上。 「黎安,别吆喝了,是我。」他凑近,咧嘴一笑,「你记清楚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他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面颊:「陈丰言!」 第246章 同窗情谊 李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就听见这「陈丰言」三个字。 她被沈俊的即兴发挥给整懵了,不知道怎么接他这话。 谁知,被绑着身子跪在地上的黎安,先把这话头给捧起来了。 他微微蹙眉:「你没死?!」 沈俊点头:「我没死,你是不是特别的不开心?」 他说完,目光望着李妍,眨了下左眼。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陈家的人都死了。」 沈俊见他那般镇定,想了想,蹲在他面前:「黎安,我姐陈秀琴在青州这么多年,你知道她为什么能过得平顺安稳么?」 他手里握着扇子,点点自己的心口:「因为有我在,有飞龙山庄在。」 「你也太自信了,你知不知道,十四年前,与那青楼一街之隔的望月楼,是飞龙山庄的产业?」沈俊微微一笑,「李清风的产业。」 十四年前,青楼,李清风…… 黎安忽然明白了。 难怪十四年前的事,明明都已经掩盖得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怎么就突然被李妍得到了决定性的证据。 原来如此,他不是输在李妍手里,他是输在李清风手上了。 「一个死人……一个死人!」黎安似乎难以接受,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居然是一个死人!」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那你们还等什么,为什么不杀我?」 此刻,李妍踱步而来。 「我在钓鱼。」她清淡道。 黎安咬牙切齿:「好好好……真有你的,不愧是那忘恩负义的李清风的女儿,如今连我也不被放过!」 「哈哈哈!」他嘲讽,「你以为你那乡下爹为什么能有这么高的造诣!你以为他为什么能推行新政,又为什么能在朝野有一席之地!果然是忘恩负义的冷血之人,这劣等的血脉传承的真是纯粹啊!」 沈俊从一旁搬来把椅子,李妍潇洒从容坐下:「你继续说,多说点,才能把他引出来。」 黎安眉头一滞:「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黎大人。」李妍探身前倾,「裴应春为了控制你们这些棋子,和江湖合作,养了一大群杀门人,他用得最顺手那颗棋,已经被我废了手脚,现在他还剩下一个用来灭口的,来无影去无踪的傢伙。」 李妍指着院墙四周:「你看,我放了这么多天的烟花,看起来像是要磨死你们两个老东西……实际上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还带着点额外的企图。」 「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棋子,一定在等你背叛裴应春的那个瞬间,好一剑贯穿你的胸口。」李妍笑着坐直身子。 黎安沉默了。 四十多岁见过大风大浪,他情绪再波澜,很快也能让理智顺利恢復。 他看着李妍,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暗中跟在裴应春身边这么久,对裴应春的手腕了解得太透彻了。 「我死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应该需要一个人证。」他试探性道,「我活着才对你有意义。」 却见李妍笑着摇头:「你死了或者活着,都一样。我局做到这个程度,你死了,都察院接手此案,势必追查到裴原。你活着,裴应春不会让你活得那么舒坦的,定然派刺客要你的命,而我们只需要顺着接二连三的刺客往上,也能抓到裴家把柄。」 「黎安,你好好想想,你这么多年给裴应春出过几个主意?解决过哪些麻烦?他凭什么保你?」她支着下颚,微笑道,「你这条命,现在是真不值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5页 和惊才绝艷的李清风不一样,靠实力,靠点灯熬夜才勉强中举,之后又是拼命苦读四五年才走上殿试之路的黎安,对裴应春的助力并不大。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提出问题,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本事。 他和裴应春一样,习惯了将所有棘手的事情告诉李清风,然后听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呵!伶牙俐齿!」他别开视线,声音小了些,「……和你爹一模一样。」 烟花阵阵,和院墙外百姓的愤怒交织在一起。 李妍坐在椅子上,千门长剑置于身前。 她好奇问:「我爹曾说,他以前与你是同窗。」 同窗二字,如一块巨石,砸醒黎安沉睡的记忆。 「对,同窗。」他放松了一些,坐在自己的脚腕上,「黎家祖宅在青州,我小时候也是青州长大的。我和你爹,有段时间兄弟相称。甚至你爹最初上京赶考时没有落脚之处,也是我给他找的。」 他说到这,漠然冷哼。 年少同窗五载,黎安念着这份情谊。 在他得知李清风上京赶考,刚刚为官一年的他,不惜硬着头皮去求见了当时的丞相裴应春,以举荐自己同窗好友的名义,在李清风抵达京城之前,就帮他规划了日后能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坦途。 黎安从没想过李清风能殿试榜眼。 李清风小时候读书其实不如黎安。 他随性,想上私塾就上,不想上就跑了,教书先生一直认为他不学无术,是个歪才。 黎安也这么认为。 所以放榜时,他看着那个名字愣在原地很久,还以为同名同姓。 怎么会是榜眼呢? 到京城之后,李清风没读过半页书。 他日日都在同裴应春赏花游玩,连殿试上用的笔墨都是新买的。 他怎么会中榜眼呢? 同样参加过殿试的黎安清楚,试题都是圣上即兴发挥,不存在提前透题的可能性。 不学无术之人,在没有作弊的情况下,为什么能得到那么高的成绩? 他忽然后悔了。 后悔将李清风引荐给裴应春。 亲手为自己的仕途增添了一个最大的敌人。 「他拿着我的人脉,踩着我的脑袋,一步步坐上户部尚书,却和我说什么以后就在户部,做到户部尚书就可以了,别再想着往上走。」黎安面红耳赤,怒斥道,「你爹,李清风,猪狗不如!」 声音迴荡在小院子里,李妍瞭然点头:「我爹说得对。」 黎安愣了下,他抬头望去,在烟花晕染出的各种光芒里,仿佛时空重叠。 他似乎又看到李清风站在三里亭赏枫叶时,笑着抬手。 一如现在的李妍,指着自己的腮帮子,惋惜道:「黎安啊,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 黎安愣住。 那年枫叶正红,秋风正浓。 李清风踱步上前:「我不是否认你的能力,恰恰相反。你有能力,只是缺了一样比能力还更重要的东西。」 当时,黎安不懂。 如今,被李妍一语道破。 「你太爱你自己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连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都没有。」她摇摇头,「你把我爹当成自己的对手,太侮辱他,你哪有资格做他对手啊。」 第247章 嘴里说得往往都不算数的 寒风瑟瑟,被戳到嵴梁骨的黎安微微颤抖起来。 他盯着李妍,愤恨不已:「侮辱?呵!」 他一脚踩在地上,使劲浑身力道站起:「他李清风高风亮节,他李清风心怀天下,他李清风坦坦荡荡!这些,我认。」 「人世间走一遭,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听过?李清风是个明白人,却算不上个聪明人。人间人间,便是人世之间。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黎安半身被捆,气势尤在。 他望着李妍,不屑道:「他想做那出尘的谪仙人,他做就是了。而我来人世一遭,只是想活成人上人,只想出人头地,只想站在山巅,执掌干坤!」 「我既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个能耐,我为什么不豁出去呢?」他质问道,「许那李清风有梦想,就不许我黎安有梦想么?他李清风在我黎安成就梦想的路上是一块巨大的绊脚石,我把他高高举起又亲手摔碎,难道不应该么?」 烟花绚烂,将黎安裹在当中。 他的问题没有答案。 当崇高的梦想匹配上龌龊的手段时,谁也无法质疑梦想本身,仅仅只能说他走错了道路,用错了方式。 可规则本身就是人定的。 正确和错误,始终都是相对的概念而已。 李妍是土匪,她劫富济贫,是正确还是错误? 沈寒舟是京官,他包庇一群土匪胡作非为,又是正确还是错误? 世上本就没有非黑即白,自然也没有绝对的正义和邪恶。 就连敌人和朋友,也都只存在于那个时间,那个当下。 「你说你要钓鱼?」黎安仰天大笑,「哈哈!我只不过是太师的一颗棋子,我为太师做事那么多年,今日就算是死了,若能成就太师的大业!我就算死,也是值得的!你大可以拿我做诱饵,反正不会成功,太师不会救我,若有人来杀我,我也定欣然赴死!」 李妍微微眯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6页 她瞭然点头,而后拍着椅子上的扶手起身:「这样啊……」 黎安一滞,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李妍背手而立,歪头一笑:「没想到连血海尸山的战场都没见过的黎大人,居然有这样的觉悟,李妍属实钦佩。只是……」 「人嘛,嘴里说得往往都不算数的。」她笑起,「生死之时说大话给自己壮胆的,说真的,我见太多了。打家劫舍那几年,那些因为五个铜板就要霸占别人十岁女孩的垃圾,看到我出现的时候,也会义正言辞的说,说我是个土匪,根本不知道五文钱对他的意义。」 「哈哈哈!」李妍笑了,拔出千门剑,随手一斩。 那剑光极快,快到黎安来没来得及看清。 快到被斩断的枯枝还没落地,就已经收回剑鞘里。 李妍笑着站在院中,那般随意地伸出手。 枯枝落在她手心里,她随意地把玩着。 黎安的脸色逐渐苍白。 「黎大人,如你所说,李妍也是人,也是世间一份子,也有自己的梦想。」她挑眉,「说实话,虽然我对我爹满肚子怨言,但他敢为天下先,处处将百姓放在第一位这点,足够让他成为我的骄傲。也足够我为了他未尽的事业,豁出全力。」 她边说,边掰下枯枝,当着黎安的面,勐然甩出去。 咚一声,枯枝嵌入院墙。 黎安的脸上写满震惊。 李妍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就像你不喜欢那些有天赋的人一样,我也是有点小毛病的,就是不太喜欢听人吹牛。因为论吹牛,靠骗术起家的李氏一族,那才是真祖宗。」 她又掰下一块,微微一笑,咚一声,又嵌在另一块墙壁里。 黎安的脸白透了。 「在李家人面前说的比唱还好听,没用,就像是行家面前班门弄斧,纯粹有病。尤其是黎大人这种……在京城都这么久了,嘴皮子功夫定然已经到炉火纯青地步的官员。」李妍笑着说,「……我们说回大人刚才那些豪言壮语,我承认,确实很慷慨,很激昂,距离让我相信你的话,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看着黎安逐渐惊恐的面颊,李妍掂量着手里最后一节枯枝,潇洒转身。 嘭嘭炸开的烟花,照亮了她的面颊。 那张玩世不恭,又冷漠骄傲的脸,一瞬间让黎安感受到了真实的恐惧。 是的,他忘了。 他日日都说李妍是李清风的女儿,是个不足为惧的女子,是个草莽出生的乡下姑娘。 以至于忘记飞龙山庄原本是个土匪窝子,是杀人不眨眼的。是江湖,是皇权和大晋律令到达不了的地方。 李妍侧着面颊,扬起下颚,微微一笑。 那瞬间,这笑意裹胁着杀气,她勐回头,向着黎安的脑门心,掷出一物。 那股风在眨眼之间,摧毁了黎安所有的骄傲。 他怕急了 在将至未至的死亡前,装出来的信仰崩塌得连沙粒都不剩下。 「别杀我!」黎安高唿一声。 下一瞬,他两眼对在一起,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过去。 李妍蹙眉,「啧」一声,嫌弃瞧着他瘫软的样子。 那飞镖根本没打到他。 在距离他脑门还有一寸时就折回去了,啪一声,回到李妍手心中。 院子里鸦雀无声。 李妍擦擦手上这把改良过的「ㄑ」型飞镖,十分感慨:「这人也太不经吓唬了吧?」 沈俊弯着腰上前,低头瞧了半天,干笑一声:「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京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伸手拍了拍黎安的脸颊,「黎大人?黎安?嘿!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啊,醒醒!」 听着他漫天胡扯,李妍收好飞镖:「沈疯言,你赶紧进屋去找个草蓆,把他裹起来,用板车推走藏好。」 「啊?」沈俊直起腰,「我……他都吓尿裤子了,我噁心得要死,就直接把他栓在这不行么?」 「不行。」李妍摇头,她瞧着对面屋檐,手依然落在千门剑上,「你应该感觉不到,刚才差一点点,那关山就要先出手了。」 李妍是发现关山了的。 多亏她武功在上,原本隐藏气息的关山,被她两节枯树枝的警告给逼退了。 再加最后那一下,黎安配合得很好,大概能骗过关山的眼睛,让他以为人已经死了吧。 沈俊此刻才后知后觉,琢磨出味来。 「龟龟……」他有些后怕,「意思是这傢伙的武功造化,仅仅只在大小姐之下啊?」 李妍白他一眼:「那不是因为他武功高,纯粹是因为你太差。」 沈俊语塞,站在原地,让冷风吹得透心凉。 第248章 老子数到三 黎安之后被送去了秦家秘密准备好的地牢。 李妍前脚刚走,后脚宋唯幽就在秦辰的保护下,悄悄潜入黎家院子。 他看着满院花草,顺手摺下一只。 月季休眠,月月能见的花朵,独独腊月缺席。 宋唯幽轻笑一声,将折断的花枝扔进院子里。 他道:「动手,一个都别留。」 已经默许李妍带走黎修,便是皇家能给黎氏血脉唯一的恩惠。 灭掉陈府,身背一百零八条人命的朝廷命官,数罪併罚,诛九族简直太便宜他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7页 金木水火土各带一小队人,不多时,黎家院子里哀嚎遍野。 宋唯幽没回头,自顾自走进黎安的书房。 他将蜡烛递给秦辰,随手拿下一册翻开。 「恩师看人果然很准。」他笑了,「黎安是个合格的户部尚书,却不是个合格的人。」 他放下手上那一册,又取出其他几册,挨个翻阅。 上面娟秀的小字,清晰记录着每日户部的收支,连带着度支和金部的内容,都写得清清楚楚。 黎安确实很努力。 「他若是没干出这么下做的事,没为了一己私慾去和裴应春同流合污,愚还真想留着他。」宋唯幽哈哈笑起,「要培养如他一般兢兢业业的户部尚书,确实也得拿出十年时间。」 他将册子堆在一旁,轻轻拍了下,感慨道:「可惜了。」 那天晚上,宋唯幽让秦辰把黎安府邸搬空。 值钱的东西全部上缴国库,户部记录册都送去了宋齐的偏殿。 眼下,没什么地方比那里安全。 他回到行宫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李妍不知何时来的,此刻趴在石桌上睡得很沉,身边一盆炭火在暮色中跳动。 苏西怀里抱着棉被,站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她来干什么?」宋唯幽明知故问,抬手撩起李妍散在石桌上的长髮。 「可能是来告诉您,她抓了黎安这件事的吧。」苏西说到这,补了一句,「一准是来听您夸她有勇有谋的。」 宋唯幽回眸瞧她一眼,若有所思道:「她在这多久了?」 「有个把时辰了。」 「她知道愚出去了么?」 「不知道。」苏西摇摇头,「按照主子吩咐,谁来都说您睡了。」 「……下次对她实话实说。」宋唯幽俯身,将李妍打横抱起,「冬日太冷,她在这容易着凉。」 苏西想狡辩一下,想说这种程度的冷,对习武之人没什么影响。 可看着那背影,她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了。 算了,不重要。她乐呵呵想。 寝殿内,宋唯幽小心翼翼将李妍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他将棉被盖上,转身要走。 李妍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你要去哪?」 宋唯幽踉跄一步,倒向床头。 他两手撑着,自上而下望着李妍。 她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揪着他的领口,又问了一遍:「沈寒舟,你想去哪?」 宋唯幽微微眯眼,故作冷漠:「你装睡?」 「没有。」李妍歪头,打了个哈欠,「我自幼习武,身边多个人的气息,不可能不醒。」 「哈?」宋唯幽冷言,「所以你是故意的?」 他俯身前倾,看着李妍的双眸:「李妍,你说走就走,说扔下愚便扔下愚,而今所为又是为何?」 他故意轻蔑道:「你难不成是要告诉愚,你是贪恋愚这床被的温度,捨不得走?」 两人之间寂静无声。 宋唯幽嘴上这么说,心跳却声如擂鼓。 李妍的眼眸望着他,揪着衣领的手到现在也没要松开的意思。 被她看了片刻,宋唯幽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住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弃他而去。 他冷笑直起腰,作势要走。 「你说得对。」 忽然,李妍开口。 她依旧没松开领口,甚至将另一只手按在宋唯幽的心口上,轻声道:「贪恋你的被窝又怎么了?不可以?」 宋唯幽一滞。 那只手轻轻擦着他的锁骨,沿着他唿吸的韵律缓缓向下。 直到腰间,直到…… 他一把钳住李妍的手腕,冷声道:「谁教你的?」 李妍愣住。 她眼眸里有些心虚,再加上开口就先发制人,让宋唯幽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沈寒舟你怎么回事?」她蹙眉,「换了别人这可是做我压寨夫人都求之不得的机会,你这人……你是不是不行啊?」 宋唯幽眼角直抽抽。 这句煞风景的话,让他差点失控的心脏恢復了正常,远去的理智也立即回到原位。 他将李妍的手从自己的脖颈上揪开:「大小姐,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李妍坐在床上,半晌冒出一个:「啊?」她迷茫道,「我个土匪还讲这个?」 这对话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宋唯幽无语。 「李妍,你我以后没什么关系了,你走你的阳关道,别再出现在这。」他话音里依旧冰冷,「平南,苏西,把大小姐请出去,愚要休息。」 咣当一声,寝殿大门紧闭。 李妍站在院子中,半晌才回头。 她抿嘴,看着紧闭的寝殿大门,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好……事到如今是要跟我撇清关系了?」 她指着门,点了好几下,话还没出口,又被苏西落井下石:「大小姐也要理解主子啊,您是土匪,主子是……是啥来着?」 「都察院左都御史。」平南接话。 「啊对,现在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她咧嘴笑得幸灾乐祸,「用大小姐的话说,是吧,一个土匪,还一个京官,你们俩怎么能在一起呢?不合适,这被人发现了,山庄怎么办?你打他脑袋的事情怎么办?按律当斩啊!」 李妍瞧着她损兮兮的样子,实在是憋不住了:「苏西,咱俩没仇吧?我小时候没尿过你的床吧?何至于此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8页 此刻平南十分认真道:「尿过。」 李妍:「……」 「大小姐三岁的时候,尿过好几次。」他道。 李妍抿嘴,一副「真有你们的」模样,气唿唿,转身就走。 边走边愤愤不平地嘟囔:「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都是骗子,教得就没一样灵的!」 待她走远,寝殿大门才重新打开一扇。 宋唯幽靠在门框上,冷声道:「去查,那些乱七八糟都是跟谁学的。」 「已经查过了。」苏西转身,恭敬拱手道,「兰花门柳青青。」她抬头看着宋唯幽,追问一句,「……要杀么?」 宋唯幽沉默片刻。 「罢了。」他转身,「那毕竟是恩师故人。」 可到夜里,李妍又来了。 「我想了想,土匪嘛,掉脑袋的事情早就做多了,也不缺这一件。」 她端着桃花酥,站在寝殿门口,一边敲门一边说:「沈寒舟,老子数到三!开门!」 第249章 浮舟沧海,立马崑崙 宋唯幽是真没想到李妍还会跑来。 他晌午在行宫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就悄悄入了宫。 宋齐气色很好,尤其是听到李妍将黎安抓走,而宋唯幽仗着他给的圣旨,直接把黎家先斩后奏了。 「早就该拔了这颗钉子。」他道,「黎安本是李清风留给你的政绩,按理说是登基之后,自己查户部帐目后才会引出陈家一案。然后你大力肃清之后,便无人再敢轻易结党营私,在史书中算是留你一句赞颂之词。」 宋唯幽不以为意,站在博古架之间,低头瞧着《伏羲八相图》的解注。 偏殿里燃着炭火,乔七命抱着被子直接睡在了外头,几只砂锅排成一行,锅里日夜不停,那浓郁的药香,将整个紫宸殿都腌入味了。 「他教了你八年。」宋齐忽然道,「李清风说要给宋氏一个完整的皇权,要教会你度世救人的秘术,你学会了么?」 宋唯幽这才合上书,望向宋齐:「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时隔一年,宋唯幽终于问出口。 「你明知道李清风毒入五脏六腑,没多少时日,你就不怕他死在返回青州的路上?」 父子之间,君臣之间,五米之遥,恍若隔世。 宋齐身体大不如前,连慵懒地窝在长榻上都已做不到。 他垫着靠垫,坐在榻上,盖着两床龙纹锦被,身旁高高的窗外,飘过大朵大朵的雪花。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呢喃道:「因为朕没法拒绝他。」 偏殿里,父子二人第一次坦然地提起李清风的辞行。 宋齐缓缓抬头,他望向宋唯幽,苦涩一笑:「啊……对,你听不到啊。」 宋唯幽不解。 宋齐抬起手,揉着自己的额头,许久才道:「你听不到他有多思念自己的女儿,也听不到他宁可少活几个月,也想回家陪陪李妍的心情。」 大雪飞扬。 宋齐自嘲一般,低沉地笑了:「朕拒绝不了,说不出让他别走……说不出这种话来。」 那日,太子在宫外以沈寒舟的身份,正在查办一桩贪腐案。 李清风故意找了那个时间来见宋齐,他两手递上辞呈。 「殿下想要的,臣已经铺好了,太子的路,臣也已经铺好了。」他微微笑着,「如今臣已经时日无多,自觉身子每况愈下,大概没个一年两年能活。」 他淡然道:「恳请圣上准臣致仕归家。」 那时,初春刚至,报春花刚开,雪还没化完。 宋齐看着他手里的辞呈,本能地想要开口拒绝。 可他没动。 他诧异抬头,瞧着去意已决的李清风,半晌才问:「太子知道么?」 李清风笑了:「若是知道,臣怕是要死在京城。」 这话不假。 宋齐很明白,李清风在宋唯幽心里,就是「恩重如山」四个字的实体。 他在宋唯幽最艰难的时候,在他最不知所措的时候,毅然决然地站在他身后,成为他最强的后盾。 这后盾的力量,甚至比他这个亲生父亲还要有力。 有很多时候,宋唯幽气上眉心,不能淡定抉择时,他总是念叨着李清风。 念叨着冲动之后会给李清风造成多大的麻烦,来使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宋唯幽一直想报恩。 生死之时,他绝不会放李清风走。 明知死路一条,他怕是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全力挽留。 「那不是臣想要的,那也不是一国国君该做的。」李清风笑着说,「圣上心里,应该最为清楚。」 宋齐的手攥紧了。 他是清楚,清楚的知道在这九五至尊的椅子上,一生坐牢是什么味道。 他不能有偏爱的女人,不能有偏爱的儿子,甚至连吃一盘菜都不能超过三口。 这该死的皇位,这该死的皇权! 他伸手接过辞呈,缓缓展开。 上面百多字一个也没看进去,只拿起御笔,蘸了些许硃砂墨,在最后写下两个字:准了。 宋齐缓缓将辞呈捧起,他慢慢折上。 「李清风。」他唤,「朕心里是清楚,可这不代表,这一切都是朕想要的模样。」 李清风站在原地,默默点头。 宋齐起身从书案后转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9页 「……别那么容易就死了。」宋齐道,「就算是死了,你下辈子也得继续来找朕。」 李清风愣了下。 「下辈子……希望能在一个太平盛世里,在一个我宋齐,能活得长一些的……」他话音哽咽了,「去他妈的皇族帝王,就让我做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和你一同游遍山川四海,我们浮舟沧海,立马崑崙!」 李清风笑了,他拂开朝服衣摆,跪在地上,两手高举过头顶,以叩拜天地的大礼,回应了宋齐的心愿。 他郑重道:「臣,遵旨。」 那是宋齐最后一次见到李清风。 他背手站在书案后,没回头看一眼。 宋齐怕。 怕自己一回头,君无戏言就会变成一句笑话。 怕望着那白衣卿相离开的背影,会忍不住想要追出去,想要抛下世间一切,与他同行。 李清风在初春时节,离开得悄无声息。 待宋唯幽发现时,他应该已经快到青州。 君臣父子之间难得吵了一回,一生问心无愧的宋齐,被自己的亲儿子冷言冷语,好好讥讽了一回,当天就病倒了。 这下,朝政全都落在宋唯幽一个人的肩膀上。 他埋头将所有政务收尾,一眨眼便是九个月。 当一切稍稍稳定,宋唯幽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接着京察的由头,熘出宫,直奔青州。 那时,宋齐觉得由他去,有些事情,只有他自己能说服自己。 可没想到,宋唯幽居然一去不返,音讯全无,眨眼便是一年。 人生里的一年太重要了。 朝廷的一年更是瞬息万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此时此刻,偏殿里,宋齐此刻望着茫茫落雪,忽然道:「你见到李清风了么?你跟他说,朕在等他回来了么?」 宋唯幽垂眸。 他嘆口气,点头:「儿子见到了。」 宋齐愣了下,苍白的面颊上登时多了几分血色。 宋唯幽捏紧拳头,继续道:「他说,他还没死,你也别死,免得再投胎做不成兄弟,你只能喊他一声叔伯。」 宋齐惊呆了。 他诧异地看着宋唯幽,噗一声笑出来,指着他温声说:「皇子犯法可是与庶民同罪。」 「儿子没骗你。」宋唯幽道,「不信你自己问问他。」 宋齐「哈哈哈」笑出了眼泪,他连连点头:「好好好……朕记着,朕一定得问问。」 说到这,他望着宋唯幽,话音一转:「你什么时候把李妍带来啊?」 他笑着说:「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再晚些还真不一定能见到。赐婚的圣旨都给你了,你总不会等它变成先皇遗诏的时候再用吧?」 第250章 比你以为的『早』,还要更早一些 李妍站在行宫门前,手里端着桃花酥。 她挑眉瞅着紧闭的大门,咂嘴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苏西非常无奈:「大小姐。主子睡醒就进宫去了,还没回来。」 想着这几天苏西落井下石的样子,李妍果断不信。 她声音又高了几分:「沈寒舟!老子数到三!开门!」 门内鸦雀无声。 苏西幸灾乐祸,正要再歪酸她两句时,就见李妍抬脚勐踹,咣当一声,行宫寝殿的门被她卸下半扇。 屋檐下,李妍端着桃花酥,不以为意地迈过门槛,嘴里还没停:「什么烂门,也想拦我。」 寝殿里安静无声。 外面纷飞的大雪,与寂静的寝殿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李妍环视一周,在青灰色的屋内,确实没瞧见沈寒舟的身影。 她把手里的桃花酥放在桌上,拍了拍手心:「还真不在。」 「都说了,入宫去了,没回来。」苏西合上油纸伞,目光一直瞧着那扇被踹歪的门,「主子本来身子就羸弱,风寒伤病是常有的事情,这大雪天的,大小姐又踹烂半扇门,这让主子晚上怎么休息?」 「来我院子休息不就行了。」李妍嘴里这么说,眼睛却一刻未停,像是在殿内找着什么东西。 整个寝殿安静得可怕,炭火炉子也已经冰凉,看来熄灭了有一两个时辰。 她扭头看向苏西,咧嘴一笑:「我要在这等他,帮我燃个炭。」 苏西双手抱胸,瞭然点头,她丝毫没有多疑,转身就往灶房走去。 此时寝殿只剩下李妍一人。 她撸起袖子,动作快得像是只猫,嗖一声闪到博古架前,从左到右,将每一册书都翻找一遍。 她要找到那天被平安打晕之后,沈寒舟拿走的物证册子。 黎安虽然被抓了,但要定罪一个人,若是空口白牙没有证据,难免落人口实。 李妍翻找许久,终于在角落的盒子里,找到了那本写好的案宗。 她忙揣进怀里,转身瞬间,目光忽然被书案上一物吸引。 那是回京之后,沈寒舟只要出门,日日都带着的面具。 她诧异拿过来,捏在手里正反都看了看。 「怪了,入宫面圣不用戴上么?」 正诧异,殿外苏西的脚步声近了。 李妍赶忙放下面具,站在桌边。 苏西刚要将烧着的热炭投进炭火盆里,就听李妍「哎呀」一声。 她咧嘴一笑,不好意思道:「算了,别燃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0页 苏西有些惊讶,歪头看着她:「下次是什么时候?」 李妍「啊」一声,支支吾吾。 「大小姐。」苏西站起来,直言,「您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确实是遇到大事了。 李妍为难撇嘴,拎着衣摆,施施然入座。 她揣着手,嘆口气:「前日夜里,我带着人把黎安抓了,这事情你应该知道。」 苏西点头。 「安顿好黎安之后,回小院子我就睡下了,谁知第二日一醒来,京城花市就起了传言。」她咂嘴道,「人人都说十四年前的陈家冤魂回来復仇,杀光了黎家所有人。」 「啊……」苏西故作不知,仰起头思索片刻才说,「看来裴家狗急跳墙了。」 李妍坐在桌边,她一手支着下颚,一手轻轻敲着桌子。 圆桌上盖着一块淡青色的丝绸,上面绣着花好月圆的图样,触感上就知道是上等货,只有皇族才用得起。 李妍轻声一笑,摇摇头:「裴应春和裴原是由于北和承东盯着的。」 苏西愣了下,忙在李妍对面坐下:「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休整了两日,现在接手了曹切的活,正日夜不停地盯着裴家。」李妍歪头,「所以……对于自身难保的裴家而言,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苏西一脸迷茫无辜,只附和着点点头。 李妍蹙眉:「你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西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我又不是神仙,整日守在这,怎么可能知道。」她说完,探身前倾,俏皮追问,「不就是死几个人,怎么还扯上十四年前的陈家了?」 两人之间安静些许,李妍提起一旁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 苏西想伸手为她换成热的,被她挡了下。 「黎家重现了十四年前陈氏灭门的悲剧。」她说,「整个院子里处处是血,屋内乱成一团,博古架倾倒,桌椅都歪斜着。」 她喝了一口凉茶,大雪的天气里,冰得头脑异常清醒。 她淡淡道:「但整个府邸,没有尸体。」 苏西诧异,缓缓张开嘴,惊讶道:「没有尸体?」 「嗯。」李妍点头,「我还专门回去查看了一番,没有尸体,只有血迹。附近百姓都被吓坏了,世家大族们现在也纷纷闭门不出,连个脑袋都不冒出来。只有裴家,看起来相当镇定,据说在早朝时狠狠的辱骂了都察院。大意是都察院不能限制我放烟花就算了,连黎家被杀成这样也是后知后觉。」 「我不知道今日沈寒舟上没上早朝,本想着来问问他有没有线索,知不知道内情。结果他不在。」 苏西「哦」一声点头,苦恼道:「那应该也不会知道什么内情。」她挑眉瞧着李妍,「主子天蒙蒙亮才回来,大小姐您不是都看着的么?」 其实李妍是找对人了,自家主子什么都知道,事情本就是他做的,还因为清点查没黎家值钱的物件耽误了几个时辰。 但苏西不能说,她只能发挥自己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的特徵,装傻充愣。 「但我觉得不对。」李妍放下凉茶,直言,「十四年前陈家出事之后,为了掩盖罪行,裴应春和裴原追杀了所有参与查办这件案子的人,事到如今,除了两位侥倖存货的仵作,没人知道陈家那一晚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说到这,顿了下:「除了一个人。」 苏西知道她要说谁,故作不知,天真追问:「谁?」 李妍望着她的眼睛。 一双眼眸里倒映着她自己肃然的面庞。 她没说话。 还能有谁? 除了借着秦尚的手,将案宗交到她手里的沈寒舟,她想不出来第二个人。 想要復刻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现场,还把这件事作为传言在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除了得到李清风认可的千门正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兴许是见她半天不吱声,苏西咧嘴嘿嘿一笑:「大小姐,要不我还是把炭火点上吧,坐在这怪冷的。」 李妍想起怀中还有案宗,忙起身:「不了,还有事,既然不是他,我得想办法知道到底是谁。」 她往前走了几步,将出寝殿之时,苏西忽然道:「我大概知道是谁。」 李妍转过身,诧异望着她。 「真不是沈寒舟。」苏西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极有可能是太子殿下。」 李妍愣住。 太子? 「能在京城先斩后奏的人,大概只有太子殿下一人。」她咧嘴笑着,「殿下不是也给你回信了,难道他不是要做你的后盾?」 大雪飞扬,李妍缓缓蹙眉。 她转过身望着苏西:「苏西,你跟我说实话,我见过太子么?他认得我么?」 苏西抿嘴,郑重点头:「你们早就见过,比你以为的『早』,还要更早一些。」 第251章 滚远了不好回来 飞雪的隆冬,寒意深重。 李妍打着一把油纸伞,披着淡粉色的大氅,慢慢走在京城的小道上。 油纸伞外大雪飞扬,天空乌云密布,低低压下来。 她脚上的绣花鞋沾了水,口中水汽唿出,变成白色的雾。 李妍翻遍记忆,硬是没找出来一点与宋唯幽有关的事。 苏西说他们很早就见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1页 结合这段时间李妍能够在京城肆意妄为而无人问责的情况来看,苏西应该没有骗她。 只是…… 「比我以为的『早』还要更早。」她琢磨着,沿着京城小巷子,如一个普通少女一般,随着人流慢慢前行。 行人大多无精打采。 路上偶尔听到的寒暄话也都变成「昨日睡得好么」「今日休息了么」这种奇怪的问话。 还有些下棋的老大爷围在一起,探讨到底是谁这么过分,连着在皇城外放了这么久的烟花,居然没人能治了他。 「要说没点后台,根本干不了这么个事。」 「我听在府衙当差的老表说,那放烟花的人和宫里的有关系,你看看,连裴太师都只能忍着。」 「嚯!能让裴太师忍着的,那不得是皇亲国戚啊!」 民间讨论一向都是怎么玄幻怎么来。 李妍不做声,只撑着伞,慢慢路过他们的人生。 如寻常姑娘一样,看不出一点不一般的气质。 可偏偏,她就是那让京城无法入睡的始作俑者。 她仍在回忆。 先前在京城,沈玉兰停灵时来了不少官员祭拜。 假若是那时有过一面之缘,倒也说得过去。 可怪就怪在,当朝太子又不是什么普通人,真的遇上,李清风不可能会让李妍失了礼数,连个招唿都不打。 除了那一次之外,她长久地不在京城,断不会再有什么机会相见。 到底是何年何月,又是何时何处,和宋唯幽有过什么奇怪的交集呢? 雪越下越大。 李妍路过京城最繁华的东西九市,她举着伞望过去,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柳青青?」她诧异道。 柳青青愣了下,神情比李妍更惊讶:「你……」 他抿嘴,抬手招唿李妍过去。 京城西市又称之为「金市」,曾经李妍为飞龙商行,专门在西市收了两个铺面。 但青州到京城实在太远,车马不便,这两个铺子当中有一间就让人改造了下,变成商行商队落脚小住的客栈。 柳青青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两个包子,递给她一只:「暖手。」 李妍看着手里的大包子,不解道:「你怎么在这?」 柳青青「哎呀」一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直摇头:「不在这不行啊,望月楼距离裴黎两府都太近了,我和林建安大半个月都没睡好。」 他说完,挑眉看着李妍:「大小姐还准备热闹几天啊?您再这么整下去,我们兰花门客人都跑完了,下面几个楼都得一起关门歇业,还请高抬贵手啊。」 屋檐下,李妍和她并排而立。 柳青青一身女装,气质凛然,有想搭话的少爷凑过来,他一个眼神就把人吓退回去。 李妍望着大雪天,瞭然点头:「不放了。」她说,「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想抓的人也已经抓到,就看这些筹码,沈寒舟用还是不用了。」 听到沈寒舟三个字,柳青青眉头紧了下。 他试探性地问:「你们还没和好?」 「没。」李妍咂嘴,白了他一眼,「你教的那个没用。」 柳青青噗一下笑了,他肩头直颤抖:「你,你真用了?哈哈哈!」 李妍无语,埋汰了一句:「我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算计我,十几年前一准不帮你。」 「哎呀!」柳青青举起手中团扇,挡着半张面颊,依旧止不住笑道,「这也说不上是我算计你啊,分明是大小姐自己之前说得那些话,办的那些事,是吧,你把人推远了,又想把人捞回来,那沈寒舟又不是个栓绳的球,滚远了不好回来的。」 他越说笑得越凶,前仰后合,一句话得喘三口气才能说完。 「你看看,先前让你话别说那么满,现在麻烦了吧。」柳青青笑出了眼泪,「要不然干脆绑了抬走算了,你看人家明教唐门代代都抢夫抢妻,后面不都恩爱得很,你也绑。」 李妍看着他笑弯腰,坐在身后木栏上的样子,冷哼一声:「这就不劳柳掌门操心了。」 她抖一抖伞上的碎雪,忽然问:「林建安上京的是不是太早了,今年大朝会里当二月才开,这腊月没过,他入京干什么?」 柳青青这才收了笑意,郑重道:「说是太子密信,喊他到京城有要事商议。」 「太子?」李妍诧异,「……他和林建安认识?」 雪花簌簌而下,柳青青伸手接住一片,眼睁睁看着它融化在手心里。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林建安不是个简单角色,他和你爹不认识,却和我们一样,对你爹十分熟悉。」 柳青青歪头瞧着李妍:「你觉得什么人才能在不和另一个人接触的前提下,却无比了解对方?这个谜题,我和梅开言,和彭兴州,几年也没搞明白。」 搞不明白的。 大雪里,林建安穿着一身朝服,等在紫宸殿偏殿门前。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来。 不多时,宋唯幽撩开棉门帘,从里面迈步走出。 萧白忙将一旁的白色大氅披在他身上,颔首道:「殿下,宫宴在即,人多眼杂,您还是小心为上。」 宋唯幽笑了:「无妨。愚已经和影子打了个照面,他只要不想死,这几日就会老老实实躲在东宫不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2页 萧白瞭然。 宋唯幽这才揣着手走出偏殿,看着眼前等在门口一身知州官服,格外突兀的林建安,迎了过去。 「林大人,久等了。」 「不久不久,下官也刚到。」 林建安都快哭出来了。 几个月前自己差遣验尸的沈帐房,摇身一变成了大晋太子,纵然他自觉见多识广,也着实缓了好几天。 宋唯幽唇角扬着,招唿他跟自己走走。 「皇城雪景乃是绝色,林大人陪愚走走?」 林建安根本没有能拒绝的立场,老老实实跟在宋唯幽身后。 两人沉默着走出百米,见四下无人,宋唯幽停了。 他转过身,郑重问:「林大人和安华公主共育几子?」 这出人意料的问题,把林建安问懵了。 他站在大雪里,「啊」了好几声,才掰着手指头比了个三:「三个,小儿子去年才出生。」 宋唯幽笑了:「这样啊……」 第252章 等了一晚上,结果没来 天色向晚,雪小了些。 京城银装素裹,满地苍白。 「京城每年除夕都有宫宴,文武百官若无正当理由,必须携家眷参加。」柳青青望着李妍,「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李妍点头:「前日小秦将军将盖了印的请帖给了我,他也是说推辞不了,还让我要杀裴应春的话,怎么也要等宫宴结束。」 「啊?」柳青青不明白,「这裴狗贼的性命,有什么必要留到来年啊?」 李妍倚靠在栏杆上,摇摇头:「他说圣上身体有异,太子还不能出来代政,裴应春顶着,至少朝政还能正常运转。」 这下柳青青更加迷煳了:「那过了除夕,太子就能行了?」 说实话,李妍也不明白这件事。 她当时也这么问了,但秦辰一副必然可以的样子,把她看懵了。 「不管怎么样,这宫宴的帖子在我手里,我不会让沈寒舟去的。」李妍道,「我要在除夕夜里除掉裴应春,他一个书生跟着去太危险了。」 柳青青点头应和道:「是太危险,逃命都跑不快。」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李妍微微一笑,「对于兰花门掌门而言,把自己假扮成沈寒舟,应该易如反掌吧?」 柳青青仰着头想了想,半晌他「啊」一声:「你家沈帐房要紧的不是那张脸,要紧的是那个孤高冷傲的气质。好在他那张脸平日在京城都带着面具,用不着花时间,我这几天把时间投进身段上,应该也能做到以假乱真。不过……你家沈帐房能同意么?」 李妍莞尔一笑:「那可由不得他。」 「也是。」柳青青团扇遮面,笑得爽朗,「那我们就这么定了。除夕宫宴前,我去找你。」 分别前,柳青青又买了几个包子,塞进李妍手里:「这次是买给你吃的,趁热吃,别浪费。」 大概是落雪的缘故,本来热闹的街道安静许多。 李妍捧着热包子,从本该卖簪子、做绒花还有吹糖人的摊位前走过。 今夜无人出摊,万物都像是被大雪封印了一样,早早归家。 李妍这才意识到,新一年的除夕要到了。 那一晚,京城难得安宁。 只有宋唯幽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一盘桃花酥,点着蜡烛,一坐到天明。 他有些气恼。 乔七命赶到时正好对上那张臭脸,吓得一哆嗦。 「怎么了这是?」他问苏西。 苏西凑在乔七命身旁,小声道:「等了一晚上,结果没来。」 乔七命还以为是在说他:「啊?我和平大人说了,天亮才来。」 「啧!」苏西无语,「断不是等你,你哪有这么大的脸啊!」 「哦……」乔七命瞭然点头,他从怀中拿出几封信,「裴有容截下来的信。那假太子想方设法往外求救,甚至让驻扎在京城外,直隶皇家的白狮军派兵护驾,虎符都送过去了。」 他话刚说完,寝殿大门勐然被拉开。 宋唯幽一把拿过他手里的信,接连抖开好几封。 「好。」他道,「好哇!太好了!」 乔七命不解。 宋唯幽转身走进屋内,将藏在床上暗格里的真虎符拿出,招唿苏西研墨。 「愚还担心他太聪明,看来是多虑了。」他提笔蘸墨,飞快写好一封信,连着虎符一起递给苏西,「送过去,要亲手交到白将军手中。」 宋唯幽的开心溢于言表,他望着屋檐上结出的冰条:「昨夜烟花没响了……」他微微眯眼,「裴家要有动作了。」 一眨眼,距离宫宴还有三天。 今年宋齐的身子是真的不行,连久站都已经做不到。 皇城内外都知道,除夕公宴今年要由太子住持。 众位官员心照不宣,私底下已经开始称唿裴应春「国丈」。 黎家出事之后,裴应春面上低调很多,每日深居简出,出门应酬之类,都由裴原代劳。 李妍忙着安排怎么抓裴迎春,有几日没去行宫。 那日夜里,她和沈俊带着宫宴上要用的衣裳,悄悄走到行宫。 远远看去,行宫里漆黑一片。 李妍心里一咯噔。 她忙加快脚步,等站在行宫门前,愣住了。 原本的守兵不见了,大门敞开,有半扇宫门倒在地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3页 夜色下望过去,行宫正殿的地面上一片狼藉。 李妍慌了。 她一把抽出千门剑,和沈俊一前一后往里进。 「沈寒舟!」她喊。 声音在空荡荡的行宫里迴响,传得很远。 沈俊在屋檐上飞奔而过,他焦急地看着四周,也喊着:「有人没有?平南兄!苏西女侠!你们在哪!」 行宫空旷的可怕,回应他的只有回音。 李妍提着剑,踩着满地狼藉,踹开每一扇半掩着的门,脸上的神情像是要杀人一样阴沉。 没有人。 整个行宫里都没有人。 寝殿大门全开,原本种植的花花草草尽数歪斜在地。 地上脚印凌乱不堪,石桌噼成两半倒在地上,无声诉说着一场浩劫。 「大小姐,这里有东西。」 沈俊屏住唿吸,两手将断裂的石桌奋力一抬。 石桌下一把匕首明晃晃闪了李妍的眼睛。 她飞快蹲下,在沈俊脱力之前,将匕首拿出。 「这是苏西的匕首。」李妍神情更加凝重。 她认得,当时噼砍那些机关门造出来的链子时,苏西曾将这把匕首借给李妍。 「她说是和平南的定情信物,随身带了十几年。」 可如今,那把匕首断了刃。 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间掰断一样。 李妍将匕首揣在身后的腰封中,手里将剑握得更紧了。 她慢慢迈过门槛,走进行宫寝殿里。 这里曾困住她大半个月,之后太子殿下为了保护沈寒舟,特准他住在这。 可现在,寝殿正中,炭火散了一地,有些上面还覆了雪,显然已经许久未用。 博古架倾倒在地,紫檀木的书案上全是刀剑痕迹。 沈寒舟平日里珍惜的笔墨纸砚,如今全都散在地上。 李妍脑袋里嗡的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着冷静。 「大小姐,这有信。」 李妍一滞,转身走到沈俊身旁。 他站在桌前,指着桌上一张纸。 纸被匕首固定在桌上,随风摇动着。 李妍一把揪下,转身走出寝殿外。 她打开火摺子吹口气,在微弱的火光里,看着上面几个大字:想要沈寒舟活命,交出《伏羲八相图》和陈家灭门物证。 落款是大大的关山二字。 「我去他妈的!」沈俊先骂出了声,「这兔崽子就应该在女宅里被埋进地底下!」 李妍则站在院中没动。 她一手拿着信,一手握着火摺子。 许久都没说话。 第253章 打吧 京城花市。 这里靠近京城南边安化门,位于安乐坊的林子中,乘船从清明渠顺流南下就能抵达。 远离皇城,附近又是大片田地,种花的多,得名花市。 但大晋百年来世家割据,谁也不服谁,权力始终拥有真空地带。 那些朝堂管不了的地方,逐渐被江湖势力吞没。 久而久之,花市卖花的越来越少,各家门派开的落脚小店越来越多,再加梅开言将烽火楼开了过来,便和青州黑市,扬州鬼市一样,成了江湖上人尽皆知的黑街。 那晚李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她在院子中坐了一整夜。 腊月二十九的深夜寒风刺骨,曹切燃了两盆炭火放在她身旁。 他望着李妍肃然的面颊,想说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寒舟是个书生啊。他就算再聪明,再优秀,再是千门新正将,那也是肉体凡胎,经不住什么严刑拷打的折磨。 曹切那句「会没事的」,卡在自己的喉咙里,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说不出口啊。」杜二娘嘆息,「说出来像是小刀剌嗓子,一嘴血,刺挠得慌。」 她胳膊肘撞一把沈俊:「哎,你和大小姐年龄相近,你去劝劝。」 「啧!」沈俊一脸生无可恋,「劝啥啊,你们剌嗓子我就不剌嗓子了啊?我的嗓子不是嗓子是吧?」 他身后,承东和于北更像是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一声不吭。 沈俊回头看着两人,「哎」一声,拍了下他们肩头:「不愿你们俩,你们没跟那关山正面对一下,那傢伙来无影去无踪,痕迹全无,连我都感觉不出来他的存在。前日在黎家,满院子只有大小姐一个人发现了他。」 「你们也知道,大小姐那是连武林盟主都能揍的能耐。」沈俊顿了顿,「虽然我学艺不精,但是……连也没差劲到连个大活人都发现不了。」 于北看着他,转过身,又是长长一嘆。 承东则非常实在,看一眼沈俊,为难道:「沈大哥,别安慰我们俩了,我们俩武功可能发现不了关山,但是平南和苏西,他俩可不比大小姐差。大小姐闲着没事去殴打武林盟主,这都还是跟平南学的,如今他们夫妻俩竟然也下落不明,哎!」 「啊……」沈俊抿嘴,他瞭然仰头,半晌憋出一句,「这事情反正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俩别瞎想。」 说完,心虚转身,挠着鬓角,呲牙咧嘴瞧一眼众人。 李妍始终没说话。 她手攥得紧。 直到日头已经挂在天空正中,李妍才缓缓从桌边起身。 她回眸环视一周,清淡道:「给我找把铁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4页 众人一愣:「啊?」 腊月三十日的黎明中,李妍站在寒风里,往自己母亲沈玉兰的衣冠冢前上香三柱。 而后手持铁锹,站在一旁没有立碑的坟包后。 她不说,众人也知道那里是谁的衣冠冢。 就见她毫不犹豫,一铲子挖开一个大口。 曹切踉跄两步,当即腿软,一股血冲上来,直接倒在地上。 「这!这!」他望着那坟,几欲开口,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痛心疾首,可又没有办法。 众人手忙脚乱,又是照看曹切,又是围在周围劝李妍不要极端,定然还有办法,一时间乱成一团。 直到李妍从衣冠冢里,抱出一只精巧的木盒。 那只盒子通体漆黑,上面嵌着海螺,雕刻出一个大大的「千」字。 夜里一片寂静。 李妍站在衣冠冢旁,她鬓边碎发随风而动,像是飘在海浪里荡漾的船,无依无靠。 「你们应该不知道。父亲去世时曾留遗愿。让我将《伏羲八相图》与他葬在一起。」她轻轻擦掉盒子上的灰尘,苦涩一笑,「他说千门秘术存世千年,没能救了众生,反而养活了不少骗子,害无数人家破人亡……不应该继续留在世上。」 她抬起头,望着众人诧异的目光。 「……但是,我没按照他的遗愿做。」李妍郑重道,「诸位,李妍不是千门正将,虽是李氏血脉但却在做局上没什么天赋,学来的东西,你们也见到了,出千我确实很在行。」 她嘆口气:「我本想留着《伏羲八相图》,待某日真正能明白它精髓的人,以此为澜本,实现虔门当年度化众生,救苦救难的理想。」 「即便是现在,我也依然这么想。」她从坟包后走出,当着众人的面,将盒子打开。 几本风化严重,损毁不堪的古书,安静地躺在盒子里。 「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李妍道,「父亲确实为千门留下了新的正将,我一直没有告诉诸位,本想等年关过去之后把他绑回青州,让他主持大局,但没想到裴应春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以他的命来要挟我。」 李妍抿嘴:「诸位,李妍决定,牺牲这一套《伏羲八相图》,换千门正将,换沈寒舟的命。你们如果不愿意参与,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大风凛冽,谁也没想到李妍会说出这么一席话。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后退。 「说什么呢大小姐。」杜二娘笑了,「事到如今才赶我们走……我昨天买了一只猪,还准备除夕夜给大伙包饺子呢,人我都统计完了,你这时候赶人不是为难我么?」 「就是。」沈俊握着他那把精贵的扇子,也道,「机关门听说我们要和裴家对着干,要处理掉杀门,问我需要多少把好刀好剑,我可是往咱们十年都用不完的程度要了好几箱子。这眼瞅明早就送到了,你这人数怎么还准备变了呢?」 「我那暗器,我那暗器也是照多了做的啊!」曹切捂着自己的胸口,一个劲喘气,「我当您要挖什么东西,可把我吓死了。衣冠冢衣冠冢,那衣冠可是不能动的啊!」说完,又兀自嘟囔了句,「至于别的……我就当没看见。」 「别计划了,直接打吧。」于北道。 「就是,犹犹豫豫,不是大小姐风格。咱们是土匪,抄傢伙就是干,这才是正确方式。」承东也附和道。 李妍笑了。 她缓缓合上手中箱子:「好。」她说,「我们直接打吧。」 也已经拿不出什么计划了,晚一些,沈寒舟可能小命不保。 那还有什么意义? 她望向曹切和杜二娘:「你们守住花市的小院子,哪里也别去。」 曹切一滞,杜二娘也震惊:「大小姐,您……」 「听我说。」李妍声音高了些,「飞龙商行不能倒,那些铺子也能让很多人衣食无忧。你们年纪大了,别跟着我们打打杀杀。」 她不给曹切和杜二娘继续说话的机会,目光看向沈俊:「沈俊,比起打架,你更擅长做个纨绔子弟。」 沈俊也惊讶了下:「大小姐,您该不会也不让我去吧?」 「嗯。」李妍点头,「实在是你武功太差,跟着去耽误事儿。」 沈俊语塞。 「比起你在,害我束手束脚放不开,你还不如在这等着。」她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是飞龙商行下一任家主。」 第254章 土匪永远都是土匪,败者永远都会失败 那天晚上,李妍带着于北和承东,站在裴府大门前。 迎接她们的果然不是府兵和管家,而是杀门众人。 「好久没活动过筋骨了,万一输了怎么办?」李妍调侃道。 于北注视着府衙大门,长剑出鞘:「那等输了再说。」 他首当其冲。 「我压五两银子,根本输不了!」 承东紧随其后。 李妍甚至还没动弹,眼前已经倒下几个。 她背手而立,始终没有拔剑。 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周,跟在后面,迈过裴府的门槛。 裴府内打打杀杀,声浪四起,下八门难得如此齐心。 盗门人和兰花门人在南院,飞龙寨承包了整个北院。 李妍踱步在宽阔的步道上,望着裴家种的百年松柏,拍着树干,十分感慨:「四代积累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5页 裴应春显然是有备而来。 整个裴府里就剩下穿黑衣的刺客,没剩下别人。 有于北和承东在,一众刺客谁也进不了李妍身边五米。 她看着颇有古韵气息的院墙,沿着雕花的长廊,如赏景一般,慢慢悠悠走到主院里。 「李姑娘倒是淡定。」主院中,裴原依靠在太师椅上,笑看李妍,「只是那样子……茕茕子立,孑孓而行?」 李妍轻笑:「裴公子小肚鸡肠了,就不能是『人间无事人』?」 裴原微微眯眼:「呵!倒和你爹一个模样,死到临头还人间无事。」 李妍的目光往一眼院子,这里没别人。 裴原身前一盘骨牌,四只空盏,格外突兀。 「说实话,你的存在确实令我麻烦连连,甚至连父亲都对我日日不满,让我特别的不开心。」他看着李妍,挑眉一笑,「想来李姑娘也差不多吧?」 李妍点头。 她踱步上前,话说得非常轻松惬意:「拖裴公子的福,夜不能寐,日日担心天上掉下个刺客。」 「哈哈哈!」裴原笑了,他揣着手,仿佛李妍的老友一般,指着自己对桌的位置。 「来,下几局。」他道,「你爹当年和我玩骨牌,他玩不赢我。」 裴原一边说,一边把骨牌盒子,摆在正中:「我知道你们千门千术多,骗子多,但是今日……我看他们都没空做局,所以你我玩个大的。」 他指着李妍:「你赢了,我告诉你沈寒舟在哪。你输了……我把你们俩葬在一起,如何?」 李妍蹙眉,摇摇头:「裴公子未免太自信了,这院子里谁赢还不一定,你那群杀门刺客,今天可不一定救得了你。」 裴原眼前一亮:「所言极是。」 他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包粉末,展开之后倒在一旁的酒杯里。 「鹤顶红,包死。」边说,他笑嘻嘻边从一旁提起一只酒壶,将所有的杯子都满上。 无月之夜,每个杯子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裴原闭着眼睛仰着头,将手里四只酒盏飞快地打乱位置,重新摆放了五次。 「这下应该找不到那一盏了。」他笑看李妍,「咱们玩牌,谁输了,谁挑一杯喝下去。如何?」 李妍望着他:「你若半途死了,我去哪找沈寒舟?」 「哎呀!不兴说这么晦气的话。」裴原乐呵呵笑了,「我死了,那不是还有我爹呢么,你还能想不出法子来?」 裴原注视着李妍的面颊:「李清风可是从来没有赢过我哟。」 他脸上的笑容,眨眼散尽。 他无比阴戾地注视着李妍,一字一顿:「我劝你好好跟我玩,你但凡出千,关山立即就会杀死这院子里所有的人。你对他的实力,应该很清楚吧?」 「李妍,我就是要告诉你,你就算赌个运气,你都不会比我好。」裴原冷哼一声,「你不是不信命么?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土匪永远都是土匪,败者永远都会失败。」 李妍看着那副骨牌,点了下头:「好,我和你赌。」 骨牌又叫牙牌,一副牌32张,刻有2-12的点,每人得两张牌,相加之后点数大者剩,但若是出现两个六,则称之为「天牌」,视为王炸。 「你应该也不需要熟悉牌局吧?」裴原笑着问,「这种东西,千门人据说从小玩到大。」 李妍摇摇头:「六岁之后就没玩了,太简单。」 裴原嘴角抽抽一下,他冷哼一声,两手张开,开始洗牌。 原来如此。 裴原洗牌的手法是千门特有的,他如果不是裴家的公子,李妍说不定会把他错认成来手。 「这洗牌的路子,是你爹教的。」他自顾自道,「他有段时间在裴家小住,时常和我一起玩牌。就像你我现在这般。」 「李清风惊才绝艷,他和我是同龄人,但在他面前,我能感受到天然的差距。」裴原口气温和不少,「那种感觉你知道么?那种,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他的感觉。」 他说完,骨牌已经立在桌上。 「下注吧。」裴原望着李妍,当着她的面,放下一封秘信,「我虽然是裴家人,但我其实也是自己做商号赚银子,知道讲信誉。」 他笑着说:「这信里是给你爹李清风下毒之人的名字,千真万确。」 李妍看着那只信封,从怀里拿出案宗。 「十四年陈家一案的案宗,你最近应该为了这个东西非常头疼吧。」 「哎呀!」裴原拍手叫好,「果然,最懂彼此的人,永远都是敌人。你都不知道,这东西让我日日夜夜都在骂那惊才绝艷的混帐东西,忘恩负义的典范之人。」 他轻笑,指着骨牌:「你发我发?」 李妍伸手,将骨牌两粗切两次,放在桌上:「你发。」 她指尖微微摩挲了下。 「怎么样?」裴原问。 「很厉害。」李妍点头。 每一张牌的材质都是特制的,为了防止出千,牌上还额外抹了油。 院子前后五米无人,桌上仅有一只蜡烛照明。 就算是神仙的眼睛,从那么远的距离也看不到牌面,不可能给暗语。 曹切不在,于北和承东忙于应战,现场復刻一张牌出来也不可能。 她看着裴原笑着将牌发下,一人两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6页 「其实我不明白,你爹图什么呢?是我们裴家对他不好?还是他要的东西,我们裴家给不了?」 一边说,裴原一边翻开第一张牌。 六点。 「我父亲难得那么看中一个人,假以时日,在裴氏王朝里,他也应该是个开国的功臣,可他为什么偏偏选了那么一条难于登天的路?」 他不以为意,掀开第二张牌。 十二点。 「哦豁。」裴原眯眼笑着,指着李妍面前的两张,「该你了。」 李妍深吸一口气。 「裴公子有句话说对了。」 她将手里的牌随性地翻开一张。 「我爹要的,你们给不了。」 烛火下,牌面的十二点格外清晰。 第255章 绝境逢生的神明指引 「你爹要什么?」裴原问,「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意义了,但是……我还真挺好奇。」 李妍没抬头,她轻轻翻开第二张牌。 「他要只有皇族才有权利分配的药材。」 三点。 裴原胜。 「哎呀,看来今夜李姑娘的手气不行啊。」裴原笑弯了腰。 他拿起那封白色的密信,也拿过李妍放在桌上的案宗,一起扔进了炭火盆里。 火苗窜出很高,裴原得意洋洋,拿起手帕蘸了蘸眼角笑出的眼泪。 最后催促李妍:「吶,该选酒了。」 四杯酒里只有一杯是有毒的。 牌局太快,四周刀剑碰撞的喊杀声没停,没有人能帮李妍。 她看着四只酒盏,伸手拿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裴原饶有兴致的望着她的脸,片刻后,大抵是没瞧见自己想看的表情,格外失望。 「啧啧。」他摇头,「你命还挺硬的。」 「过奖。」李妍指着小桌,「裴公子的筹码呢?」 裴原瞧着她,笑意慢慢散去。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黎安雇兇杀人时签下的凭据。」 他望着李妍:「李姑娘?」 李妍抿嘴,从身后拿出一本古籍:「《伏羲八相图》上本。」 裴原两眼放光。 他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好好好……那,你来切牌?」 李妍想了想,摇头:「你来。」 裴原对她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你啊,这么早就认命,不太好吧?这牌局才第二局,不一定呢。」 李妍望着他,没说话。 裴原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难得絮叨一样,啰啰嗦嗦说了很多:「我还是佩服你爹的。当年仅凭盐场贪腐,顺着那一条线,将我们家重创。」 「我本来有两个在户部的哥哥,都因为盐场案死了,幸好我做事缜密一些,大多数事情都不是亲自动手,你爹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没能把我的脑袋砍了。」他乐呵呵将骨牌立好,「不知李清风要知道自己女儿会在多年后与我打一场生死牌局,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站起来?」 李妍望着他,摇摇头:「不会。」她说,「因为我不会输。」 「李家人还真是一样,死鸭子嘴硬。」 他冷笑一声,指着牌堆:「你发?」 李妍沉默一息:「我发。」 那些骨牌在李妍手里仿佛有了生命。 她极为娴熟的切牌,速度快的让裴原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那些骨牌像是极听命令的守卫一样,在李妍的指尖来回反转。 她将牌堆排成一线,指尖轻轻一弹,两张牌滑到裴原面前,两张牌在她面前。 裴原大唿精彩:「这手艺,不去赌坊真是亏了啊!」 他笑着翻牌。 六点。 裴原故意卖关子:「哎哟,你说我这该不会是天牌吧?这要是天牌可怎么办呢?」 他一边说,一边晃着脑袋,翻开另一张。 八点。 「啧啧,看来今天我手气是真的好,根本看不到小牌的。」 李妍注视着那两张牌,半晌才翻开眼前自己的牌。 两点。 「哦豁!」裴原支着下颚,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第二张翻过,又是一张两点。 「哎呀。」裴原甚为可惜,「越开越小,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他哈哈大笑着,将《伏羲八相图》上本拿过,却只把那未拆封的信,扔进了火堆里。 「这可是好东西,不能烧。」 院子外,已经解决完八成刺客的承东,提着剑站在门口,焦急张望。 「怎么办?我们离得这么远,怎么帮大小姐啊?」 他着急要往院子里进,却被于北一把拉住胳膊。 他抬起头,示意承东往上看。 李妍与裴原对坐的屋檐上,关山正站在那里,向着两人投来吃人的目光。 「论暗杀,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于北直言。 「那怎么办?就眼眼睁睁看着大小姐在里不知道怎么被算计啊?」 于北看看关山,再看看院里的李妍:「……相信大小姐。」 「啊?」承东愣住了。 「我说,相信大小姐在牌局上不会输,我们俩也上屋檐,免得那人放黑手。」 裴家院子很大。 院墙极高。 于北和承东收了剑,慢慢走到关山身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7页 这个男人侧面望着于北拱手行礼:「许久不见。」 于北意思性的给了个回礼。 「不用担心,赌局有赌局的规矩,我不插手。」他微微一笑,「我只是以防你们插手而已,毕竟千门的骗子可是名震八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于北望着他,「千门没惹你。」 关山转过身,露出奇怪的表情:「为什么需要惹我?」 于北蹙眉。 「如果千门惹了我,你们早就死了。」他说得轻松随性,「千门没惹我,所以你们还活着,明白么?」 「这什么逻辑啊?」承东小声抱怨道。 「有那么难理解么?」关山歪着头想了想,「我喜欢杀人,裴家不仅允许我杀人还给我不少银子。」 他笑了:「真相往往朴实无华,不是么?」 「你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敬重李清风而自称相门。」于北的声音冷了不少。 「这两件事情矛盾么?」关山反问,「我敬重李清风白衣卿相,敬重他的雷霆手腕,不影响我拿着银子杀他的门人吧?人各有活法,只能说我们走的路不一样罢了。再者我也不是滥杀,也不是谁都配死在我剑下的。」 「你!」承东上头,刚要理论,于北一把拉住他摇摇头。 屋檐下,裴原开心的笑声传来。 他将《伏羲八相图》中册拿走,烧掉了裴家和杀门交易的名录。 之后,指着仅剩的两杯酒:「来吧,李姑娘,二选一,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活到最后!」 李妍看着两只空酒盏,毫不犹豫地拿起左边那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裴原嘴角快要碰到眼角,支着下颚。 片刻后,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妍望着他,微微一笑:「不知道裴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事不过三。」 裴原的表情逐渐肃然。 他看着最后一杯酒,伸手洗牌。 四目相对,寂静无言。 李妍抬手,飞速切牌,之后重新将牌放在桌子正中。 裴原咬着唇,沉默着按顺序摸到两张牌。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翻牌。 一个八点,一个十点。 裴原登时松了一口气:「哎呀,怎么办呢,看来今夜神佛眷顾的还是我啊!哈哈哈!」 李妍微微一笑,点头道:「裴公子,李妍的运气一向很好。」 她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面前的骨牌。 而后随性地翻开第一张。 六点。 「人的幸运可不是能随意挥霍与浪费的东西。那是应该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带来绝境逢生的神明指引。」 她微微一笑:「我赢了。」 说完,才将最后一张翻开。 仍是六点。 天牌,裴原手中的点数,登时变得毫无意义。 第256章 秘密 院子里鸦雀无声。 裴原看着李妍面前两张六点,嘴巴慢慢长大。 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方才飞扬跋扈的脸,覆盖上一层铁青色,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扭曲抽搐:「你,你出千了?」 李妍摊开双手,平静而冷淡地摇摇头:「李妍今日来府,不是来玩牌的,是来打架的。浑身上下连个铜板都没带,如何出千?纵然我就是个千王之王,也不能猜到裴公子临时起意做的生死牌局吧?」 裴原愣住。 他确实是临时起意。 本来今夜只要以沈寒舟为棋子,将《伏羲八相图》拿到手就可以了。 但他想起李清风,想起李妍,就觉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能便宜了这个女人。 和赌徒开赌局,寻常筹码定然不行,他便想到了用自己的命。 下最大的赌注,才能钓最大的鱼! 李妍坐在凳子上,目光灼灼地瞧着裴原:「裴公子不会是输不起吧?」 裴原额角渗出几分冷汗。 深冬腊月,他因惧怕而浑身颤抖起来。 四杯毒酒,李妍喝了三杯都没有反应,那么最后一杯定然有毒。 他迟迟未动。 李妍倾身向前,口气随意又轻松:「我想杀你,不过就是手起刀落而已,犯不着还和裴公子在这玩什么牌局。我想救沈寒舟,也用不着裴公子给出什么线索,比起您,我还不如和屋顶上那位绝世高手好好过过招。他抓的人,他比你清楚在什么地方,你说对么?」 她莞尔一笑,指着那最后一杯酒:「裴公子精通官商,却不懂江湖黑市。你怎么可能买得到真正的鹤顶红呢?」 裴原愣了下。 「蛊门也一样是下八门,蜀地距离青州近,蛊门和千门世代交好……千门与裴家为敌的消息满京城都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卖给你真的鹤顶红?」 李妍伸手,将酒盏端起:「喏,就当交个朋友,咱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裴原站在桌边,粗重的喘息声令他胸口剧烈起伏。 他不信。 李妍啧一声,丝滑流畅地扯过一旁空盏,将酒倒出半杯。 把她剩余的半盏放在裴原面前,自己也拿在手里,示意裴原一起。 裴原手攥得很紧,一言不发。 许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这才端起手中的半杯酒,郑重道:「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8页 李妍微微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裴原没动。 他注视着李妍的面颊,手里止不住颤抖。 一息,一刻……李妍安然无恙。 裴原这才终于接受自己大势已去的现实。 他望着李妍,声音和缓不少:「你怎么做到的?」 「裴公子指的什么?」 「牌。」他问,「你怎么做到的?」 李妍笑了,她支着下颚,望着裴原:「这秘密,我只告诉朋友。」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裴原手中的半只酒盏上。 裴原轻笑。 他望着盏中倒影,举杯一饮而尽。 之后,将空荡荡的酒盏向着李妍展示了下。 「现在,可以……」裴原一滞。 他表情渐渐扭曲起来。 李妍笑意不减:「哦,裴公子弄不到真的鹤顶红,不代表我李妍也弄不到啊……我本来就是出来打架的,随身带点见血封喉,也不奇怪吧?」 「你!你!」裴原呲牙咧嘴,怒目圆瞪。 他居然被骗了!被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小姑娘骗了! 「你刚才问我怎么做到的……有时候,千术是一种经验。」李妍拿起面前的骨牌,「裴公子的牌太好了,以象牙制作,每一张上的纹路都不一样,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而我就只要在三局之内,找出这一副牌中存在的三个『六点』,牢牢记住他们的特徵,于最后切牌的时候按顺序排放……」 她从牌堆里摸出下一张,举在手里:「为了以防你中途起疑,这最后一张六,我还特意放在了只有你能摸到的位置上。」 「那!那……」裴原的身子痛苦地捲曲起来,「你为什么,不一开始……」 李妍歪头,贴心的解释:「那是因为,我必须要让你喝到没有选择的那杯酒。」 她将手里的骨牌扔在桌上,发出噹啷一声脆响。 「仅此而已。」 随着她话音飘散在空中,裴原从椅子上摔下,痛苦地躺在地上,将自己弯成一只大虾米。 李妍伸手,将他作为最后赌注的信封拿在手里。 她看着上面「最大的秘密」,撕开一角,声音大了些许:「关大侠,咱们还打么?」 四局牌局结束,裴家的乱战也已经尘埃落定。 此时主院已经围满了人。 杀门输了,裴家输了。 「不打了。」关山站在屋檐上,「四五十人对我一个,呵……我可没有能全身而退的本事。」 这回答在李妍意料之内。 她抖开手里的信,在火光里看着上面的字,瞳孔勐然一震。 夜风清冷。 躺在地上的裴原已经没了动静。 关山在屋檐上转过身,他怀中抱着剑,侧目回头:「你应该很清楚在哪里能得到沈寒舟的消息吧?我就不多打扰了,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慢着。」李妍冷着一张脸。 她合上手里的信,话里带着几分杀气:「沈寒舟还活着么?」 关山挑眉,吊儿郎当地晃了两下,瞧着屋檐下李妍的头顶:「毕竟是皇帝和太子眼前的红人,莫名其妙死了,难免惹人怀疑,太师不傻,明日还是会让他有口气,在宫宴时在百官面前露个面。」 「至于后天……」他「哎呀」道,「那就说不准了。」 李妍抿嘴。 她起身,将方才裴原拿走的《伏羲八相图》的上本拎起来,勐然向上一抛。 关山一把接住。 「告诉裴太师,他要是还想得到中下两册……就得还给我一个活着的沈寒舟。」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古书,诚心诚意赞嘆:「李庄主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极聪明。」 他说完,拱手抱拳:「告辞。」 随着那道身影消失,于北提剑就要去追。 「别去。」李妍站在原地,「你们不是他对手,追过去必死无疑。」 于北不服,憋着口气,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实。 他自屋檐上一跃而下,心中的愤慨全都写在脸上。 李妍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头:「还有事要做。」她指着裴原,「药劲两个时辰就会过,你们俩给他裹一张草蓆,悄悄送到秦家的地牢去。」 于北听出了不对,他追问:「那……大小姐你呢?」 李妍晃着手里的信:「我要去趟东宫。」 她心中有疑惑。 因为裴原留下的信中写着:东宫太子是假的。 第257章 蜜饯 李妍其实不怎么信。 就算裴原把自己标榜成一个讲信用的人,但他做的事情,是从自己的女人到自己的孩子都当成棋子利用,甚至把人命不当命的勾当。 以裴家在京城的地位,十四年前被李清风暗中留存的那份证据,十之八九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裴原仗着自己的出身和地位,曾经以言语许诺过多少人多少事,又为了让他们如黎安一样和裴家站在一条船上,鼓动多少人干出丧心病狂的事…… 这些若是深究,往前三十年的故事,怕是罄竹难书。 李妍望着手里的信,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亲眼去看看。 最近几次与太子互通信件,她得到了近乎可以「胡作非为」的允诺。 可如果这些承诺都来自一个假太子,那她必须连夜想好飞龙山庄所有人的退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9页 她不赌,从来不赌。 夜色深沉,皇城寂静无比。 李妍一身夜行衣,轻功一点,快步攀上宫墙最高处。 她蹲在屋顶镇兽身后,于瑟瑟寒风里环视着深夜里的大晋皇城。 巍峨的宫阙,宽阔的殿前广场,以及手执宫灯,快步疾行的宫人。 她压着身子,小心从背光一面跑过。 第一次入皇城,李妍根本不知道东宫在何处。 她微微眯眼,想起梅开言曾说,之前前往青州避难的一位公公和两位朝廷命官,已经在沈寒舟的安排下秘密入宫,其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萧白,现在是紫宸殿大总管。 李妍以前听人说过,整个皇宫里最大最奢华的宫殿,就是紫宸殿。 她思来想去,准备先摸到紫宸殿,找萧白问清楚东宫在哪里,免得自己像是无头苍蝇,在整个皇城里漫无目的地寻找。 李妍的身法是极好的。 纵使皇城里有不少大内高手,但她穿梭其中如履平地。 皇宫每个大殿都有匾额。 李妍从房樑上倒挂下来,挨个找了两个不相上下的大殿之后,终于瞧见了紫宸殿三个大字。 她小心翼翼翻下来,踩在横樑上,猫进殿内。 想来奇怪,如今已是半夜,紫宸殿灯火依旧。 乔七命在下面打个地铺,裹着被子守着一把药草打唿噜。 他身边只有一两个小太监,各个脑袋往下一耸一耸,显然是快要睡着了。 李妍好奇。 她知道乔七命忽然进了太医院,但却不知道他当官之后怎么过成这样,和桥下睡泥巴的的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李妍一边摇头咂嘴,一边往灯火通明的一间小屋走去。 大晚上不睡觉的,应该就只有随时都要听差遣的太监了。 她刚要往前走,就听见那棉门帘背后传出噗嗤一声,而后跟着奇怪的笑声,在深夜里十分突兀。 李妍一下就愣了。 她心里疑惑更深,从房樑上往里翻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个堆满书册的博古架。 好傢伙,皇室的太监就是与众不同,如此博学好读书,令人惊讶。 瞬间,博古架不远处的人,笑得更大声。 站在外面的小太监像是被惊醒,赶忙掀开帘子进来。 李妍身子压得更低了。 她望着博古架对面,只能看到一个人手捧书卷,但长什么样子,是谁,却被那些书册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瞧不见。 她有点着急。 不知道是不是萧白,就不好问东宫在什么地方。 就见小太监毕恭毕敬,只是他还没开口,像是被人阻止了一般,半张着嘴站在原地没动。 「夜深了,外面桌上有蜜饯果子,你现在端去东宫。」 李妍瞧得见小太监的满脸迷茫。 她也满脸迷茫。 大晚上送蜜饯? 「咳咳。」博古架后的人清了下嗓子,温声道,「快去。」 太监「诺」一声,转身走出去。 李妍眼睛撑老大,看着博古架后那双手重新将书拿起,不再开口。 她内心赞嘆:这太监真拼。 之后赶忙转身,追着那给东宫送蜜饯的太监,一路小跑。 直到她走远,宋齐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概是笑声太诡异,偏殿外打地铺的乔七命一个鲤鱼打挺,嗖一下起身冲进来:「圣上!」 宋齐依旧在笑,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睡吧。」 乔七命不放心,快步上前,伸手切脉。 「真无事。」他笑容温暖,「就是夜里见了只猫。」 乔七命根本不信,正色道:「臣不放心。」 宋齐望着他,微微勾起唇角,颔首点头。 紫宸殿外,端着蜜饯的太监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他猫着腰往东宫走,路上遇到了巡夜的侍卫。 「这么晚端着这个干什么去?」侍卫不解。 「嗨!别提了,不知怎的,那位非要送蜜饯去东宫。」太监抱怨了一句,脚下依旧没停,打了个照面,快速而过。 李妍在屋檐上一直跟着,听不清他们说话。 不多时,就见小太监站在一处高耸的院门前,他毕恭毕敬行礼,拿出腰牌递出去。 门内出来一人,身穿铠甲,手持长剑。 「秦老将军,杂家是奉命而来,放下就走。」 李妍懂了,那便是秦宝臣秦老将军。 就见秦宝臣似乎也是一脸不解,手里握着那块腰牌来回看了好几下,又让身旁众人搜了那小太监的身,这才接过蜜饯,道:「公公回吧。」 小太监当即瞭然,笑嘻嘻道谢:「那就有劳秦老将军了,杂家这就回去了。」 说完,两人站在夜风里寒暄几句,小太监才走。 秦宝臣端着那一盘蜜饯,捏起来看看,又贴上去闻闻,大概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他便端着那蜜饯往东宫深处走去。 李妍紧随其后。 秦宝臣忽然停了下脚,眨眼之间,勐回头。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夜风依旧。 他站在原地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嘟囔了一声:「怪了。」 李妍脑袋几乎贴在琉璃瓦上,心悬在嗓子眼。 没想到这位秦老将军,居然这般敏锐,她稍稍离近一点,差点被发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0页 「您怎么在这。」 忽然,一道女声响起,李妍本能地竖起耳朵。 就听秦宝臣直言:「怪得很,紫宸殿这半夜突然送来一盘蜜饯,还是小公公亲自送来的。」 「蜜饯?」女声里带着几分诧异。 两人似乎沉默了很久,李妍忽然察觉到院中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她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屋檐下,秦宝臣身旁站着个女子,还有一人背对李妍,正缓缓踱步上前。 那人一身白衣,身形莫名有些眼熟。 李妍一股血冲到脑门心。 像沈寒舟,太像。 就见那人接过蜜饯盘子,来回看了几眼。 李妍刚准备喊他的时候,忽然,他浑身颤抖哆嗦,语带哭腔,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当即就要跪下。 「这!这怎么办?这蜜饯是不是下毒了?我要吃还是不吃?我会不会死?秦将军,我会不会死啊?」 李妍一滞。 「太师让我来假扮太子,可没说我还得死在这啊!你救我,你救我啊!」 李妍抿嘴,脑袋又收了回去。 那怂兮兮的口气,那没骨气又颤抖怕死的样子…… 果然是太担心沈寒舟了,看谁都像。 李妍默默往后退了几步,隐匿在漆黑的夜色里。 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第258章 如若真的苍天无眼 次日一早,花市出了大事。 烽火楼前挂着长长的白布条,烽火龙内人去楼空。 那白布有两层楼高,写着「除夕皇城,只身赴宴」八个字。 李妍看着被洗劫一空的烽火楼,望着身边受伤无法站立的梅开言,拱手行礼:「梅楼主,是李妍大意了,竟把你们都搅进来。」 梅开言摆摆手:「你我之间,还不至于客套至此。」 他说完,将手里长剑两手捧给李妍:「你要多加小心,那人剑法非同一般,我在江湖四十年,从没见过,非常诡谲。你看看我这剑,上等材质,对战十几回合,竟全是豁口。」 李妍将剑拿在手里,目光从每个小口上扫过,神情越发严肃。 好强的臂力,每一次都是冲着斩杀而来的。 她想起苏西断掉的匕首,心像是落进了不见底的深潭,遍体生寒。 「没想到,江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一人一剑,痴狂疯癫,也就一刻钟,杀穿我烽火楼,无人能挡。」梅开言揉着自己被包扎好的胳膊,坐在椅子上环视一眼四周,「我这烽火楼是小,但他要传达出的意思,恐怕对你非常不利。」 没错。 关山将中立的烽火楼掀翻,也就意味着,今日谁要是敢帮千门李氏,免不了也要落这个结局。 原本在这件事上偏向李妍的江湖门派,此时定会选择明哲保身。 「无妨。」李妍指着那八个字,「我本来就得自己去。」 梅开言诧异。 他沉默许久,忍不住问:「你真要自己去?」 李妍惊讶:「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真自己去?」 她笑着安慰:「没事的。」 说完,又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她看向梅开言:「梅楼主,六年之前,多谢楼主送我娘的棺椁回青州。」 冷不丁提起陈年旧事,梅开言的眼神里透着古怪。 「我知道,您明里暗里帮了飞龙山庄很多,也帮了我爹,还有整个江湖很多很多。」李妍飒爽一笑,「李妍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梅楼主能再帮李妍最后一次。」 梅开言注视着她的面颊,微微点头:「但言无妨。」 「今夜李妍皇城赴宴……纵然有秦家黑旗军暗中护送,也做了周全的安排,但……你我都知,江湖没有不败的常胜之人。」她顿了顿,「假若……希望梅楼主能想想办法,将我们两人妥善安葬在一起。」 「李妍虽然是江湖人,但也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如若真的苍天无眼,也认了。」 天空微微飘雪,梅开言许久没说话。 他抚摸着自己重伤的左手,像是做了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一般,点了下头:「好。」 说实话,李妍确实没有把握。 面对关山,连平南和苏西都不知去向,说明关山的实力未必在李妍之下。 再回想梅开言的长剑,更觉恐怖。 男女习武之人最难以逾越的鸿沟,就在这天生的力量差距里。 半年前,杀门屠戮青州时,丁高已经是三十五六的年纪,可他那双刀力道之大,李妍记忆犹新。 而关山和李妍的年纪差不多,正是一生中最强的时候,若是他真得了杀门阎罗王的真传,那一剑噼砍下来,震碎李妍的虎口都不奇怪。 她是真没把握。 那日晌午,京城下起了飞飞扬扬的雪。 李妍在院子里磨剑。 玄铁打造的千门剑通体银白。 但这把剑其实难得出鞘一次。 自从李妍从李清风手上接过它,因为李妍不想继续带着飞龙寨走打家劫舍的老路,所以只在自保时才会见到长剑出鞘的场面。 「您把这几个带上吧。」曹切不放心,「尤其是这小玩意,你们上次说太大,我这次专门改良了。」 他手掌心里有巴掌大的一对子午鸳鸯钺。 「我改小了。」他勐然一掷,当一声,那子午鸳鸯钺嵌入石头里,戳的很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1页 李妍微微蹙眉:「曹切,不是我不想带,这东西带不进去啊。裴应春鸡贼的厉害,他让我只身赴宴,就是让我走皇城城门,接受搜身盘查,然后再进去,身上什么利刃都带不了。」 「啊?」曹切像是后知后觉,「那……那大小姐您在这磨剑干什么啊?」 李妍抿嘴:「……我心里不踏实。」 曹切懂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就不能藏在衣裳里,放在马车里?或者是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去?」 李妍停下手里的动作,苦涩一笑:「曹大掌柜,你想想看,在皇族亲办的宫宴上,我,站在百官面前,当着圣上和太子的面,刺啦一声拔出长剑,你猜猜下一步会怎么样?」 「啊……大小姐绝无活着回来的可能。」曹切瞭然,「我懂了,谁先拔剑谁死!」 「没错。」李妍舒口气,「虽然不知道裴应春在想什么,但他应该会逼我先拔剑,这样我就成了乱臣贼子,成了妄图弒君的大罪人。他杀我便是名正言顺,杀我的时候顺便不小心误伤皇帝,再误伤太子……」 李妍笑了:「这老傢伙的招数真是狠毒啊。」 「可您不是说,太子是假的?」曹切追问。 「对啊,假的。」李妍咂嘴,「『误伤』起来根本不心疼。」 「可是……大小姐,您就没想过真太子在何处?这么长时间,到底是谁给你的回信?」曹切越发担忧起来,「这怎么看,都是个陷阱啊。」 「陷阱又有什么办法?」李妍笑了,「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时间追查真太子的去向了。」 她望着飘落的小雪,落寞道:「我不关心真太子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我和我爹不一样,我今晚只要救出沈寒舟,明日一早,我们就回青州。这该死的京城,这辈子再也不来了。」 傍晚时,原本越好假扮沈寒舟的柳青青没来。 但他之前为李妍参加宫宴量身定做的衣裳,由兰花门门人亲手送到了小院子里。 「我们掌门前日夜里伤了风寒,至今卧床不起,今日怕是帮不上大小姐了。但我们掌门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和兰花门都站在千门身边。」 李妍两手接过衣裳,感激道:「劳烦代为转告柳掌门,让他安心养病。」 李妍看着手里那件和沈寒舟一样的黑色外衫,她微微一笑。 「曹切,把你那个子午鸳鸯钺拿来,我想到怎么带进去了。」 第259章 心酸 大晋至今两百四十余年,每到除夕,皇族便会在太极殿上设宴,彰显皇恩浩荡,体恤官员家眷,同贺新春。 「裴太师,真不行。」 傍晚时分,乔七命揣着手缩着脖子,「您也见了,圣上龙体欠安,真的没法去。」 裴应春站在棉帘前,探头瞧一眼,故作悲情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乔七命附和着摇摇头,也是满脸悲苦。 紫宸殿偏殿里不少太医进进出出,脸上皆写满悲伤,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偏殿里那位的情况,应该是非常糟糕。 裴应春想了想,扯着乔七命的手腕,往一旁角落里挪了几步,趁人不备,转到屏风后。 「乔太医……你入京也已有半年,朝野局势也应该看得差不多了。」 他虽然说得平稳和缓,但那声音里带着上位者的压迫,让乔七命不自觉地生出些害怕的情绪。 裴应春对他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甚是满意,他稍稍回眸,见无人注意到他们俩,这才继续说:「老朽年纪大了,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消息。你给老朽透个底,圣上这……」 他言至于此,收了声音等着乔七命接话。 乔七命抿嘴,半晌拱手行礼:「太师,您也知道我是江湖庸医,半路才到太医院的,我先问问,要是那个啥……是吧,那个我能不能全身而退?」 闻言,裴应春挑眉。 他就喜欢这种纯粹的利益关系,踏实,安稳。 他伸手虚扶乔七命一把,笑着说:「乔太医多虑了,你已经尽力了不是?」 乔七命尬笑一声,压着声音,小声问:「依太师之见,还有多久?」 裴应春望着他,打量几分,忽然笑出了声。 「我可太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了。」裴应春边说,边从袖口里拿出一小瓶,「那不如,就这一两日?」 乔七命看看他手心里的小瓶子,又看看四周。 他伸手,悄无声息地将瓶子捏在手里,点了下头。 裴应春喜上眉梢,拍了拍乔七命的肩膀,转身离开。 那瓶子上什么字样都没有。 甚至连瓶子都是廉价货,像是夜市上随便买来的。 乔七命握在手里,待裴应春走远,他和偏殿里的太医们一通寒暄,让他们先去太极殿上同自家家眷露个脸,之后再回来。 一众人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没多久,偏殿里没剩下几个人。 乔七命这才掀开棉帘,迈进偏殿中。 宋齐躺在床上始终没醒。 萧白站在一旁,愁容满面。 乔七命走到他身前,展开手心,小声说:「萧公公,有这个,能定裴家的罪么?」 萧白一愣。 他忙捏着瓶子,上下左右瞧了一个遍,更惆怅了:「这怎么定啊,这瓶子上也没写着『来自裴家』……他什么时候给你的啊,我一直盯着怎么硬是没瞧见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2页 「那狗贼把我拽到屏风后头去了。」乔七命说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忽然,长榻上的宋齐开口道:「乔爱卿,你骂得轻一些,朕听着吵。」 「啊?」乔七命一头雾水,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句骂人了。 宋齐慢慢坐起来,他望着飘雪的天空,半晌道:「更衣。」他伸了个懒腰,「按照那兔崽子的话装了大半个月的将死之躯,都快把朕装懒了。」 萧白颔首道了一声「诺」,退了几步,准备衣裳去了。 乔七命看着宋齐,许久才开口:「圣上,是不是装的,你我最清楚。」 「不。」宋齐慢慢起身,「朕自己的身体,只有朕自己清楚。」 眼见拦不住,乔七命有些急:「您现在去没用啊,那老傢伙给了这么一瓶玩意,根本算不上罪证。」 听到这话,宋齐格外惊讶地望着他:「……还要什么罪证?」 说完,他又「哦」了一声:「朕忘了,你不知道。」 他扶着长榻边的龙头,咳咳几声,之后喘息道:「裴应春那浑蛋玩意,绑架太子,还对太子用私刑……他今晚死定了。」 却见乔七命愣在原地,当即脸白如纸。 反倒是宋齐乐呵呵地笑了:「别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他道,「你跟朕走一趟,朕还有事要办。」 落雪的傍晚,天空灰濛濛一片。 李妍坐在院子里,杜二娘拿着一根皮线在子午鸳鸯钺缠绕了好几次,终于做好了一块造型诡异的腰佩。 她看着已经换好衣裳的李妍,忍不住道:「大小姐,这能行么?曹切把这鸳鸯钺的十三个刀刃面磨得蹭光瓦亮的,我那皮绳感觉也撑不了太久就会割破啊。」 李妍拎起来看了看。 杜二娘的手工果然是飞龙商行的招牌之一,就算是临时做的小玩意,也挑不出毛病。 为了掩盖子午鸳鸯钺的四尖九刃,她十分贴心地搞出个「桃子」造型,任谁看过去都是飞龙商行的新品。 李妍很满意:「只要能骗过守门卫兵的眼睛就行,等入宫之后,我会把它取下来藏到腰间。」 她拍了拍自己的腰封:「这可是我让柳青青特制的,内里有锁子甲,什么东西都戳不穿。」 将子午鸳鸯钺挂在腰上,李妍看一眼众人。 那些眼睛里有担心,有忧愁。 她故作轻松,笑着说:「别担心。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众人一滞,齐声唤道:「大小姐。」 李妍抬手,示意他们不用多言。 她微笑转身,一身罗裙翩然。 「大小姐。」曹切道。 她顿了下脚,诧异回眸。 就见曹切的手微微颤抖,他两手抱拳,带着众人深鞠一躬:「……早些回来,杜二娘今年的饺子,包的是大小姐最爱吃的馅。」 李妍心神俱震,一股悲壮感油然而生。 她抿嘴,深吸一口气,仍旧笑着道:「好,我一定早回。」 李妍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从小院子里迈过门槛,刚走两步,一眼望见门前众人。 江湖上的消息果然是快的。 彭兴州腿脚不便,却也赶在除夕这天,从青州来了花市。他一身盗门掌门服,身后站着林建安与林夫人,就连许久不见的云川也来了。 除此之外,嫌少穿上门派衣着的兰花门门人,还有机关门的欧阳文,以及蛊门小当家,都站在她那不大的院子外。 再往外看去,竟然还有江湖上其他名门正派的身影。 曹切日日念叨的唐门,乃至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明教,崆峒派,峨眉派…… 居然密密麻麻站了四五十人。 彭兴州咳嗽了一声,他仍旧怀抱着自己的紫铜香炉,尬笑道:「那个,我们都是来吃杜二娘的饺子的。」 他不说还好。 一说话,李妍便觉得有些心酸了。 第260章 大多如此 「李相虽是下八门出身,但他所作所为,我们有目共睹。」 华山派弟子先开了口。 「如今李氏有难,华山派不愿意做缩头乌龟,愿与千门李氏并肩而战。」 「对!并肩而战!」 一唿百应,小小的花市响起一阵阵声浪。 李妍站在正中,望着每个愿意和她并肩而战的人,鼻头髮酸。 「实不相瞒,李相推行新政前,峨眉派其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他拉了峨眉派一把,我们才能走到现在。」峨眉派道,「如今千门有难,峨眉派也不愿意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别的不说,如果没有李相『不问出身,人人皆可从商兴业』的新政,我们这群只会打打杀杀的傢伙,早就入山成匪了。」 「没有李相的曲楼,我们家少主也不可能被官爷重用,如今他们联手推行改革,我们门派很多人都能吃上面窝窝了。」 「没有李相,大晋还在打仗呢!」 「咱们这些人,都得上战场去。」 李妍听着他们的诉说,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仿佛看到了那个功名半纸,风雪千山的父亲。 那个真正践行了千门救苦度世,无怨无悔的人。 他身着白衣,心有锦缎,于飞扬的雪花中,缓缓回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3页 十年光阴如弹指一瞬,李妍在这边,李清风在那边。 生与死像一道鸿沟,却被一道信念的光辉连接起来。 李妍望着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庞。 终于理解了李清风生而热忱,终也欢洽的理想。 她微微颔首。 他翩然一笑。 原来如此啊,一代匪相,以身架起江湖与朝堂的桥樑。 以新政某图一个天下无匪的大晋。 他寻梦而生,向阳而行,宋氏天下根本不是他的枷锁,这市井长巷的人间烟火,才是他追求毕生的理想。 李妍懂了。 李清风豁出命去,为每个人种下了一颗不问出身的种子。 李妍明白了。 她不是为了自己去皇城,这一刻,她是为了天下人。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即便出身为匪,亦能心系苍生。即便出身为匪,也能问心无愧。 大道行思,取则行远;上德若谷,不弃不休。 苍天不问出身,你我皆为凡人。 走什么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不应该被出身定义,更不应该被出身束缚。 芸芸众生,一切皆有可能。 李妍的马车消失在众人的目光里。 京城飘雪的日子里,竟泛出一抹金灿灿的火烧云。 「若是大小姐没回来的话……」 眨眼间,一抹忧愁泛滥开。 「会回来的。」忽然,人群中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咳咳咳。」宋齐在秦尚和秦广林的护送下,自人群中走出。 他饶有兴致地看一眼这些江湖人,接过乔七命两手奉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子,又重复了一遍:「不着急,我保证,她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此时,站在小院子里的杜二娘「哎呀」一声。 她挤出人群,上前两步,笑着问:「先生您怎么来了?」说完,回头看向曹切,「曹大掌柜,这小院子就是这位先生卖给咱们的。」 曹切早已经呆住。 他虽然不认识这位衣着淡雅的男人,但是他知道,能让乔七命哈着腰,一言不发呈上手帕的人,满天下应该就一个。 他赶紧让开一条路:「快快快,把炭火盆燃起来,端最好的茶来!」 只有杜二娘不明白,还在原地同「先生」唠嗑:「今日除夕,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包了饺子,吃点吧?」 「好。」宋齐心情很好,笑着点头。 他觉得舒服。 江湖人,说什么做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没太大出入。 自李清风离开之后,他很久都没有觉得这么自在了。 小院子里,曹切倒茶的手直哆嗦。 他看着杜二娘像是见了熟人一样和当朝皇帝没大没小地聊天,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把秦尚喊到一旁:「秦二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啊?这……这位怎么来这了?」 谁知,秦尚比他也明白不了多少,直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陛下不管江湖事,也根本不认得什么李妍什么千门……他今日执意出行,我们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 「哎呀……」曹切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是好。 他呲牙咧嘴,忽然像是发觉什么一般:「刚才二娘说这院子是从圣上手里买的?」 秦尚一愣。 曹切也一愣。 秦广林见他们俩突然都不说话了,顺势接了话茬:「说明陛下早就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事,遇到什么麻烦,缺了什么助力……」 他说完,也像是发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睛越撑越大。 「……圣上是怎么知道的?」他忽然问。 那瞬间,秦尚和曹切同时出手,一把捂住了秦广林的嘴巴。 待杜二娘起身去煮饺子时,宋齐才回过头。 他支着下颚,瞧着眼前表情一个比一个有趣的三人,笑着说:「今夜谁也闲不住。」他望着曹切,「曹大掌柜,有个事儿,需要你找外面这群江湖人里武功最好的去办。」 被当今圣上喊了一声大掌柜,曹切顿觉折寿半年。 他赶忙跪下,叩首在地:「草民听候圣上调遣。」 宋齐很满意。 他早就听说曹切是个极有眼力,又会张罗生意的好关键,如今一见,确实是那么回事。 宋齐坐在炭火盆旁,笑着说出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府邸。 「我需要你派人去这里,将太子救出来。」 听到这,曹切简直懵了。 什么情况,当今圣上居然跑来找他一个土匪去救太子? 听到了曹切的不解,宋齐哈哈笑起,他挑明了:「你作为掌管太子手里全部产业的大掌柜,在这时候出把力也不过分吧?不为了太子,也得为了你们家的太子妃啊。」 曹切更懵了。 「产、产业?太子妃?」他嘟囔了一声,忽然想起沈寒舟给的那一百多个铺子。 嗡一声,曹切如遭雷噼,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 天吶!难怪沈寒舟日日带个面具,那面具可不是什么罪臣的面具,那是遮掩他太子身份的面具啊! 「草草草,草民这就去办!」 他蹭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飞快往前院跑,边跑边喊:「于北!承东!出来干活!」 那速度飞快,宋齐看呆了。 他指尖点着小桌子,笑眯眯道:「难怪李家两代人都是那脱跳性子,原来千门人大多如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4页 第261章 在所不惜 马车摇摇晃晃,沈俊驾车,李妍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她一身黑色衣衫,绣着金色的绣球花,将长发挽起,插了两根配刀的簪。 李妍心里比谁都清楚,今夜文武百官,都不是去赴宴的。若不能在今晚除掉裴应春,那么今晚就会成为宋氏江山的最后一天。 这一点,宋齐也有一样的看法。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他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屋里,炭火两盆,左右都烤得他有些难捱。 乔七命沉着一张脸,但心里的声音听得宋齐震耳欲聋。 端着一张平静的面庞,将宋齐不遵医嘱,擅自出宫,一点都不提前知会一声的恶行来来回回数落。 和唐僧念的紧箍咒不相上下。 宋齐一边听,一边想笑。 他端起手边茶水,一边温手一边说:「其实,宫内能用的人不多。朕多年病卧在床,大多事情身不由己,原先李清风整肃朝纲时,也曾见过一阵清明的朝廷,可之后他中毒颇深,大多事情都交给了太子。」 「只是,太子那时不知真相,和朕在这件事上生了间隙。去年宫宴之后,他便不辞而别,一个人跑去青州了。」说到这,宋齐端起茶润了口嗓子,他面前站着的众人汗流浃背,谁也不敢吭声,都抵着脑袋,仔细瞧着自己的鞋尖尖。 宋齐望着一群江湖狠人变成这种模样,噗一下笑了:「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口气轻快些许,转过身咳嗽几声,才继续说:「挺好奇的,当时是谁给了太子一棍子?」 他话音刚落,站成一排的千门众人,悄悄咪咪往后退了小半步。 等曹切回过神的时候,就他一个人站在最前面,宋齐的目光也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神色饱含期待。 曹切咂嘴,不得已直言:「那个……殴打,啊不,失手错伤太子的杜二娘,正在灶房煮饺子……」 宋齐有些诧异。 「啊,她眼神一向不太好。」曹切赶忙替杜二娘开脱求情,「那个当天青州天气也不太好,陛下也知道,乡下地方,大树遮天蔽日,光线也差,实在是看不太清楚。」 众人赶忙附和:「对对对……」 宋齐笑得更大声了:「哦,原来如此。」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于北和承东身上:「两位此行危险,有可能战死在那里,也还要去么?」 承东诧异:「啊?」 于北拱手:「要去。」 承东一滞,也赶忙拱手:「去。」 「哪怕粉身碎骨?」 于北:「哪怕粉身碎骨。」 承东「嘶」一声,蹙眉:「在、在所不惜。」 宋齐望着两人,忽然问:「为了李妍?」 于北抬头摇了摇。 承东想也没想,脱口道:「那不是。」 宋齐饶有兴致地瞧着两人,追问:「那是为何?」 于北:「苍生。」 承东:「天下。」 屋内鸦雀无声。 宋齐看着两个少年,一时恍惚,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他与李清风。 他眉眼轻垂,缓缓道:「李清风把你们教得很好,很好……」 天色越发暗沉,雪越飘越大。 官道两旁点燃了灯笼,百姓家也挂出喜庆的红灯。 李妍的马车走走停停,在入宫的队伍中缓慢向前。 除夕宫宴被视为是整个大晋最重要的活动。 这一天所有的京官都要携带儿女眷属,入宫面圣。 有很多姻缘在这一晚被敲定,有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在今夜颇具雏形。 当然,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会找到适应生长的土壤。 李妍撩着车帘,看着身旁陌生的马车里坐着陌生的人,心里有些空荡荡。 「李妍!」忽然,她愣了下。 「我在这里!」 李妍探身望去,左前的马车里,楚芸正沖她挥手。 楚侯的马车中除了她,还坐了几位生面孔。 楚芸一边招手一边道:「不怕,你一会儿别管他们怎么安排的,跟我们家坐在一起!我爹绝对不会容忍太师对你胡乱指责的。」 李妍望着她。 她抓着车窗的手紧了。 那一瞬,她重新感受到身体里每个血管中都流淌着的热血。 她不是孤军奋战。 没错,她不是一个人背负这一切。 「别怕。」楚芸笑了,「这大晋,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趋炎附势的。」她的笑容温暖又绚烂,「我爷爷和爹爹常说,为官者,先为人也。」 马车慢慢前行,两辆车越离越远。 「李妍!宫宴结束,来楚侯府过年啊!」 李妍微笑着挥手…… 她忽然想到什么,身子探得更往前了一些:「楚芸!」她喊,「秦辰是个好人,别错过他!」 这句话,让前面的楚芸呆住,满脸难以置信。 马车到永安门下时,一个小太监伸手将车拦下:「沈夫人,太师有令,您的马车往这边走。」 在巍峨的宫门下,李妍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车流,颔首致敬:「有劳公公带路。」 那条长长的车马道越走越偏僻。 李妍望着两边守卫,他们和秦家的黑旗军不同,头盔上插着的是白色羽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5页 「这下谁再跟我说什么裴贼对宋氏忠心耿耿,我是一个字都不信。」沈俊一边驾车,一边扭着头抱怨,「这阵仗,他是要反啊。」 李妍点头。 「沈俊。」她轻声说,「你轻功还行,一会儿我进去之后,你不要动手,赶紧走。」 「我不。」沈俊忽然道,「虽然大小姐安排得妥妥噹噹,说什么我是飞龙山庄的下一任主人……可我沈俊不稀罕啊!」 他哈哈笑了:「我怎么也是沈候家当年唯一活下来的男人的远方表弟,我也是够格参加宫宴的。」 他侧过头,看着马车里诧异的李妍,咧嘴一笑:「嫂嫂,你就别想太多了,咱们进去就是干,多一点委婉都是对我们身份的不尊重。」 李妍望着他,轻笑一声,放下手里车帘:「什么身份啊?」 「土匪啊!」 沈俊仰天大笑,毫无俱色。 宫门次第开,马车穿过几座叫不上名字的恢宏大门,待身旁众人皆是头顶插着白羽毛的陌生守卫时,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李妍从马车上下来,望一眼周围。 虽然宫灯大亮,但四周空空荡荡,没什么人。 太监微微颔首,领着两人穿过飞雪的广场,踏上大殿前的石阶。 李妍恍然觉得这里很熟悉。 她抬起头,于微弱的光线里,还是看到了大殿匾额上的三个金色大字。 紫宸殿。 第262章 居心叵测 不对劲。 她收到的帖子明明是太极殿上参加宫宴,怎么会到紫宸殿来? 太监颔首,拉开殿门,示意两人就是此处。 殿内空空荡荡。 只有零星几位大人和他们的家眷,剩下的便是李妍沈俊,以及已经入座的秦老将军,还有秦辰。 「李妍。」 楚芸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也一脸迷茫,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不是说太极殿么?」她压低声音问。 李妍没回答,以无声的点头回应了她的问询。 「哦,给你介绍下,这是家父,这是兄长,这位是嫂嫂。」 寒暄没过,不知何时走到李妍身旁的秦辰,一把扯过楚芸的手腕,他极惊讶问:「你怎么在这?」 楚芸愣住。 她目光在秦辰身上停留片刻,再看看殿内众人,难得没同他吵嘴,沉声道:「我们还没进承天门,就被人引到这里来,我也还没弄清楚状况。」 李妍站在一旁,瞧着秦辰一向滴水不漏的面容上崩出一道裂痕。 「你跟我来。」他沉声说,说完又补了一句,「烦请楚侯爷也随秦辰到那边入座。」 其实楚侯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但他显然也瞧出这阵仗不一般,正在犹豫时,李妍帮了一嘴:「去吧,那里安全。」 她说得郑重其事,让楚侯不得不点头。 楚芸蹙眉:「那你呢?」 李妍望着她,笑了:「今夜,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我在的地方。」 她扶着楚芸肩头,凑上前,贴在她耳旁小声说:「其实,秦家从来都没有忘恩负义过。」 楚芸神色一滞。 「他只是为了保护你,不能说罢了。」 李妍唇角扬起,沖呆若木鸡的楚芸摆摆手,轻快道:「宫宴后见。」 说完,她和沈俊一起,坐在了整个大殿里最显眼的位置。 「我还以为裴太师今年操办宫宴,指名道姓要人人将媳妇孩子都带来,是为了让我们都见识一下御膳房的手艺。」李妍大声道,「没想到天都黑透了,桌上也就只有空盘子空碗。」 她拿起桌上的空盘,起身奋力一砸,哗啦啦的声响将整个紫宸殿震出一股诡异的安静。 李妍双臂环胸,在目光中心叫嚣:「怎么,裴太师搞了这么多人质进来,就不打算安抚一下?」 「李妍!」一旁,金部侍郎起身,指着她道,「你好大的胆子,除夕宫宴上也敢撒泼打诨!来人,把她给我压下去!」 「哟,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李妍笑了,「紫宸殿是你家啊,你让抓谁就抓谁?」 金部侍郎僵住。 上殿的几位守卫也停了脚。 「你们几个听他的抓我,是不准备把皇族放在眼里了?」 守卫面面相觑。 秦宝臣望着李妍,片刻后摆了下手,守卫这才退出去。 吃了憋的金部侍郎气急败坏,站在原地挖苦道:「哼!不愧是山野草莽出身,全然没有礼教。你爹李清风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李妍不吃这一套:「人人都知家父十几年在京城,逢年过节都没回过青州,自然没人教我礼数。您这么问,莫非是连这点推断能力都没有,该不会以为家父有分身之术,一半在京城,一半在青州吧?」 金部侍郎惊呆了。 楚芸和秦宝臣也惊呆了。 倒是秦辰相当淡定,毕竟这一套他在青州已经率先见识过。 他愿意称之为传说中的,只要自己先损,就没有人还能损到自己。 但金部侍郎能座上那位置,也并非徒有虚名,他冷哼一声,拱手向着空空的龙椅:「瞧你那伶牙俐齿的样子,圣上在上,宫宴至今不上菜餚,必有用意,岂是你这土匪女子能够肆意揣测的?」 李妍咂嘴,一脸惋惜:「这位大人,这宫宴是谁全权打理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6页 金部侍郎轻蔑一笑:「乃是当朝一品裴太师。」 「那我揣测他的意图,就变成揣测圣意……您安的是什么心?」 紫宸殿内鸦雀无声。 沈俊适时补刀:「你这是要反啊!」 六个字,仿佛点了炮仗,紫宸殿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大人,连我这草莽出身的土匪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您为官这么多年,看不出来?」 李妍问得太真诚,让金部侍郎接不上话。 她刚想继续乘胜追击,却听有太监高唿:「太子殿下到!裴太师到!」 紫宸殿内众人起身,向着龙椅的方向跪拜在地。 就见太子踉跄出场,神情躲闪,连头也不敢抬。 倒是那身黑衣裳,也绣着金色的花团图案,乍一看,和李妍身上这件有些登对。 「太师,太师……」太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李妍站着没动,歪头瞧着眼前这一幕。 她夜里翻墙去东宫的时候就觉得这太子和沈寒舟身形非常相似。 现在,紫宸殿里灯火通明,她仰头看过去,在火光中,那张脸让她浑身的血液凝滞。 太像了。 「太师,我怕。」他哆哆嗦嗦,站在众人面前,一副讨好的样子,「那个,众位,众众卿家起起起……」 李妍蹙眉。 这一瞬间就不像了。 她咂嘴,为自己方才那片刻的震惊感到非常羞愧。 一旁沈俊也无语,小声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瞧见沈帐房了,结果硬是只有一张脸长得像……难怪皇帝要沈帐房日日带着那面具,这么相似的两张脸,他看着得多糟心啊。」 李妍深以为然,郑重点头。 座上之人像是那太子座椅硌屁股,坐着的模样无比拘谨。 他望一眼李妍,根本不敢对上视线,慌忙挪到别处。 满紫宸殿,只有李妍和沈俊两人站在那没行礼,也根本不管不问。 看起来极为心虚恐惧。 李妍自下而上歪着头瞧着他,再看看裴应春,话还没说出口,裴应春冷言:「殿下何人,好大的胆子,见到太子也不行礼?」 虽然是奸臣,但毕竟也是老臣,中气十足,威严逼人。 李妍看着他,半晌低头嗤笑一声:「裴应春,你弄个假太子坐在真太子该坐的位置上,你是何居心?」 殿内叩拜的众人顿时一惊,纷纷抬头。 就见坐着的假太子浑身颤抖,双唇紧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妍,你第一次见到当朝太子,太子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你问问跪在地上的百官,他们日日得见的,是不是这张脸,这个人?」 李妍微微眯眼。 金部侍郎落井下石道:「不知礼数,冲撞皇族,殿下,此女当斩!」 第263章 少见多怪的事 于北和承东按照地址摸到了那间不知名的院子。 还没进去,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在这?」于北瞧着这两天刚认识的苏红尘,他肩头扛了个麻袋,里面似乎装着个正在挣扎的人。 苏红尘遇到他俩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拍着麻袋直言:「我今天傍晚,接到了小秦将军的信,让我把这个人扛到这来和地牢里那个做交换,还说有人会在这帮我,想来就是两位少年豪杰了。」 于北看着他身上的麻袋,又看看身后那戒备森严的小院。 那些人武功不行,看着不像是江湖人。 他低头琢磨片刻:「既然秦辰让你把人交换了,那我们就不能引出太大的动静。」他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出来。」 苏红尘「哎呀」一声:「这……这活我不擅长啊!」 「我们也不擅长。」承东安慰他,「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应该叫盗门的来,他们专业。」 「眼下也没时间回去换人了。」于北望着门口巡逻的守卫,冲着承东使了个眼色。 只一刻钟,他们身穿守卫服,掩护着苏红尘,悄悄潜入了院中。 大殿上,李妍成了众人目光的中央。 她站在原地没动,噗一下笑了出来:「裴大人还真会说笑。」 她轻蔑地看过去,字字郑重:「当今太子宋唯幽,乃是我爹李清风一手教出来的。诸位,李清风什么为人,什么风骨?他教出来的太子,会有多大差距?」 李妍伸手,指着座上之人:「会是那样唯唯诺诺,满嘴只剩下『太师太师』的男人么?」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神,都有些好奇。 他们慢慢抬头,目光锁着坐椅上的人。 就见那人面颊青一阵红一阵,嘴皮哆嗦,牙齿打颤。 挤出来的表情又生硬又不自然,说不清哪里怪异。 「去年宫宴瞧见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只觉气宇轩昂……」 裴应春寻声瞪过去。 说话的小姑娘立马闭上了嘴巴。 其实众人心里都有桿秤。 年年宫宴,就算皇帝宋齐因病不露脸,但太子都会出席。 那张脸可谓高山白雪,清风明月,再加气质卓然,一出场,就犹如万年雪山顶峰飘落的新雪花。 和现在坐在位置上的男人,只有一张脸相似而已。 裴应春面无表情,处变不惊:「殿下这几日身体不好罢了。」他望着李妍,冷笑一声,「殿下失忆了,怎么失忆的,想来你最是清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7页 李妍懵了片刻。 「你!你居然敢殴打太子?致使太子殿下重伤失忆?」金部侍郎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分。 这句话勐然将李妍点醒。 裴应春应该是不知从何处得知沈寒舟失忆过一阵,想把这件事扣在太子头上,让她万劫不復。 毕竟伤了朝廷命官好像还有些迴转的余地,但若是打了皇族,纵然她有八条命都不够赔。 只是不知道裴应春是不是一时兴起。 她眼角余光瞄向秦家的位置。 就见秦辰半张着嘴,沖她缓慢而小幅度地摇头。 显然,秦家对裴应春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毫不知情。 看来,应该是他一时而起的计划。 但不得不说,裴应春这一步走得太精妙。 他扔出这句话来,瞬间就让李妍成为了众矢之的。 相反之下,他想要谋权篡位的意图反而不明显了。 一旁沈俊看不下去,刚要开口反驳,就被李妍抬手拦住。 她不疾不徐,笑着说:「裴太师一张嘴,诬陷别人张口就来。你说我对太子殿下怎么失忆的最清楚,而这位大人又说我殴打皇族置殿下重伤失忆……请两位大人赐教,李妍什么时候有机会见到殿下?李妍又是何年何月何日在何处,将殿下打至重伤失忆?」 此刻,李妍不知道,因为她与裴应春对峙的细节,让一边的秦家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辰稍稍往秦宝臣身边挪了下:「他当真不知太子是谁?」 秦宝臣抿嘴。 这问题的答案他本来很确定,可听了裴应春的话,他也不确定了。 「你现在传令。」秦宝臣放下酒盏,「就现在,任何人不得出入紫宸殿。」 秦辰没吭声。 他看一眼身后的楚芸,正好对上楚芸望向他背影的视线。 秦辰的手紧了。 他想了又想,什么也没说,起身向着柱子边的守卫走去:「带楚侯一家去太极……」 殿字还没说出口,楚芸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她摇摇头。 比了个口型:引人怀疑。 秦辰望着她,再望向剑拔弩张紫宸殿中央。 他扯开楚芸的手:「带楚姑娘去太极殿。」 楚芸一愣。 还不等她反应,秦辰一个手刀披下,楚芸眼前一黑。 秦辰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望着眼前的侍卫,将她推了出去。 「你出去之后,锁上紫宸殿的每一道门,除了圣上和太子殿下的命令,离开者杀无赦。」 侍卫颔首,搀扶着已经没有意识的楚芸,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妍和裴应春身上时,悄悄将她带了出去。 他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知何时,楚侯爷悄悄坐在他身后,递给他一张纸。 秦辰在桌下接过,展开瞧了一眼。 芸儿说,秦家从未忘恩负义? 秦辰愣了下。 他侧目回头,微笑着向楚侯点头致意。 楚侯先是惊讶,而后震惊,再往后陷入沉思。 他低着头想了片刻,仿佛想明白了,竟伸手,轻轻拍了下秦辰的后背:「谢谢。」 秦辰一滞。 「谢谢你把芸儿送出去。」 老辣如楚候这般的人,早已看透这一场鸿门宴的真相。 这不过是裴应春为了肃清异己,做的一场戏。 他要用李氏一族的血来为自己开路,就像当年,李清风踩着裴家的脑袋,奠定了他一代卿相的基石。 他在嘲讽,他在报復。 李妍站在大殿正中,看着不语的裴应春,哈哈笑了。 「裴太师,您该不会是要说,正月时,我在青州城外,将太子殿下重伤失忆吧?」她呵一声,「你居然想把沈寒舟的遭遇变成太子的,你为了杀我,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裴应春依旧面无表情:「李妍,我还在想怎么能让你死透彻,没想到自己不打自招了。殴打朝廷三品命官,至其重伤失忆,你该当何罪?!」 话音刚落,紫宸殿殿门发出咣咣声响。 所有的出路都被关上了。 可殿内众人无心细想,都注视着殿上两人。 「该当何罪?」李妍歪着头,蹙眉道,「如今大晋律令连家事也管?」 众人一愣。 裴应春也愣了下。 「虽然女子暴伤男子不那么常见,但也不代表没有。」李妍「嘶」一声,「我们江湖女子,对自己多日未见的夫君忧思深重,相见时太过激动,下手重了些,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少见多怪的事情吧?」 第264章 成王败寇 殿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坐在最上那位假太子,忍不住噗了一声。 那一笑十足明显,让人忍不住抬起头望过去。 李妍心中诧异,忍不住歪着脑袋望了他一眼。 她怎么想都觉得怪。 这个假太子和沈寒舟长得未免太像了一些。 除了身份地位,以及气质和那胆小怕事的样子之外,单凭外观,连李妍都一时难以分辨。 她心里直犯嘀咕。 逐渐怀疑起宋齐让沈寒舟带上面具的真实用意。 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沈寒舟长得像太子,还是假太子长得像沈寒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8页 站在假太子身前的裴应春,被李妍当面回怼。 他双手置于身前,目光冰冷如刃:「身为女子,一点脸面都不要,把这种令人羞愧之事说得如此义正言辞,简直为你父亲蒙羞。」 李妍挑眉:「论不要脸,李妍还是更钦佩太师。把自己的孙女一张锦被裹起来,送进太子东宫,又为了能在今日之后挟天子令诸侯,将百官家眷作为人质关在这紫宸殿上。」 她啪啪拍手:「史书上那么多奸雄,谋权篡位还得编个天降陨石刻字,亦或者龟甲占卜出紫微星降世的谎言,您可是连装都不装啊。」 闻言,殿上譁然。 「不得不说裴太师还是有手腕的,以假太子为傀儡,先把自己送上国丈的位置……之后,李妍若是没猜错,你要么去父留子,成为大晋实际的掌控人,要么就在今夜,仗着假太子的虎符调来的白狮军,仗着这殿里本就是你走狗的大半官员,直接反了。」 李妍微微一笑:「我没说错吧?」 雪越下越大。 京城花市的小院子中,宋齐看着面前的饺子,夹起一只沾沾醋。 他刚要放进嘴里,乔七命伸手拦住:「……您这身子骨……」 「连饺子都吃不得?」宋齐打断他的话,诧异问。 乔七命被他那无辜神情戳了心口,「啧」一声,咬着牙:「最多两个。」 两个,宋齐面露满足,笑了。 他望着乔七命:「李清风那时,你也这么拦过他?」 乔七命怔了下。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摇头:「李相那时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他喜欢做什么,想做什么,大家都陪着他干,陪着他疯。」 宋齐「哦」了一声,低下头默默咬一口饺子。 肉馅,比御膳房做的好吃。 「你知道李清风中的是什么毒,对吧?」他低声问。 乔七命没说话。 他知道,但是就算面对李妍,他也没说出那毒是什么,只说是突发恶疾。 直到后面李妍发现了毒的存在,乔七命也依然没有站出来。 他犹豫片刻,最终决定摇摇头。 可话还没说出口,宋齐先一步道:「你得告诉李妍。」 乔七命顿住。 「你得告诉李妍,她要自己做出选择才行。」宋齐道,「没人能隐瞒一辈子。」 他说完,曹切迎着风雪,快步从外走来。 他手里拿着千门剑,跨过门槛,行了个礼:「都准备好了。」 宋齐没动,他坐在那,在簌簌而落的雪中,沉默着吃完第二个饺子。 「走吧。」宋齐放下筷子,缓缓起身。 漆黑的天幕翻着紫红色,雪花越来越大。 乔七命五味杂陈,他将油纸伞撑开,胳膊高举着,想为宋齐挡下无数飞扬的雪花。 伞下宋齐伸出手,掌心里接住一小簇。 他低沉地呢喃着,说了什么,却无人听清。 乔七命凑上前:「嗯?」 宋齐侧目回头,垂眸淡笑:「无妨。反正过了今夜,不管哪种结果,朕的话,也再没有能够传遍天下的力量了。」 他满意笑着,提起衣摆,目光陡然犀利:「走吧。有些帐,得和裴家算一算。」 裴应春以为宋齐快要死了。 不管乔七命帮不帮自己,他都已经行将就木,撑不了太久。 「所以他才敢那么猖狂。」 马车里,宋齐少见地说了很多话。 「他将宫宴定在紫宸殿,目的只有两个,第一是离朕的偏殿近,就算你不动手,也有人会去动手。辞旧迎新之际,谁是旧,谁是新,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 「只是他大抵上没有想到,太子预判了他的预判,将还有自己的坚持,不属于裴家爪牙的官员们,都引去了太极殿。」他靠在马车中,身子随着马车的摇晃而摇晃,「所以现在紫宸殿上,只有那些敌对裴家的,以及追随裴家的,没有中立的人。」 他目光望向乔七命,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笑了:「因为乔爱卿一心只想回青州娶媳妇,朕就忍不住想和你多聊几句。」 确实,乔七命自觉不是做官的料,从到京城第一天开始,就盘算怎么能全身而退。 如今这念头被宋齐点出来,他却忽然见觉得空落落的。 尤其是宋齐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他心里不舒服,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李清风。 他拼尽全力,也只为李清风续命一个月。 乔七命想到这,目光暗沉了不少。 「……臣暂时不走。」他道,「媳妇可以慢慢找,英明的主子……我遇到过一个,当时没拉他伸过来的手,后悔了十多年。现在不太想再后悔了。」 宋齐望着他,瞭然点头:「是么。」 他自嘲一般笑起:「英明的主子,有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裴应春能走到这一步,就是因为这天下,说到底是实力决定地位的。你心里的英明人,背面也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 「算不上吧。」乔七命笑了,「有的人活着,真不如死了好,该杀。」 马车缓缓停下。 宋齐笑了。 他撩开车帘子,踩着踏脚凳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寒风里,咳咳地咳嗽着。 「哎呀……」宋齐头也没回,瞧一眼身边秦尚,指着身后府衙的门,轻声说,「一个都不要放过,就地杀无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9页 他身后,是金部侍郎柳成志的府衙。 「裴应春到底还是讲义气,让自己那群走狗的家眷亲属今日都不要入宫。」宋齐揉揉手腕,「省得朕到处抓他们了。」 身旁,头顶黑色羽毛的黑骑军手持横刀,与他擦肩而过。 宋齐望向皇城,于寒风中紧了下衣裳。 这天下成王败寇。 所谓血脉传递的皇权王位,在有实力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在没有实力的时候……那就是圈养待宰羔羊的栅栏。 即使没有裴应春,也会有陈应春,刘应春…… 朝代更替,天下轮转,万万年来始终如此。 因为带着皇家血统,一出生就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们,最清楚不过。 第265章 篡位 此时此刻,紫宸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一众官员显然没想到裴应春居然会在除夕宫宴上,在天子眼前面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七嘴八舌追问起来。 「裴太师,怎么回事?」 「李妍说的是真的么?如果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应该打开殿门?还有不少人没到,你关上门是什么意思?」 「裴应春,你什么意思?!本侯也是你可以关在这里的么?」 就见裴应春缓缓抬起手,示意所有人闭嘴。 那双眼犀利不已,只环视众人一圈,便令所有人安静下来。 他站在那,居高临下:「原本,老朽是想等诸位都吃好喝好了,再藉由圣旨,告知诸位我孙女裴有容和太子宋唯幽的婚事。不料此时就被李妍这市井泼皮给泄露了出去。」 他冷笑一声:「倒是少了几分惊喜的意思。」 李妍白他一眼。 话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 「也不知老朽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今夜你就像是那咬人的疯狗,始终不依不饶。」裴应春笑了,「我若是与你计较,岂不是显得我这年逾六旬的老头子是个不爱幼小,不能容人的人?」 「裴太师居然认为自己可以容人啊?」李妍歪着头,「你说这话,十四年前的陈家人听到,说不定会从泥土中爬起来揍你哦。」 十四年前的陈家。 这件事就像是戳在世家大族心头的一根刺,为了探求真相,世家之间付出了太多不应该付出的代价。 本来还能维持的微妙平衡,被陈家全员一夜之间的失踪彻底打破。 从此京城,互相有过节的世家不敢合作,但凡出一个脾气凶暴的子嗣,都要被人躲着走。 一个人的风评,慢慢影响到一整个府邸,不少世家莫名其妙地因此而没落。 「十四年前,当时的裴丞相做了什么,你儿子裴原又做了什么,裴太师如今是准备用年事已高作为藉口,全盘否认么?」 殿内譁然。 这件事明面上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裴家有关系,故而当年调查的时候谁也没想过会和裴应春有什么牵扯。 如今被李妍再次提起,倒是燃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如此说来,本侯确实听说李清风之女李妍,因为得到了十四年陈家一案的决定性证据,而被无数杀手接二连三地追杀。」坐在一旁的楚侯爷抬高了声音,「据说杀手多到掀翻了李府和沈府的院墙啊!」 他望着裴应春:「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裴太师有关系,那该不会是太师为了杀人灭口,买通的江湖刺客吧?」 楚侯爷一开口,殿上众人都有些激动起来。 「这么说,前几天我听几个江湖人讲,说是李清风的女儿李妍,对裴家发了江湖烽火令,据说就和两国开战的战书一样,非要拼出一个你死我亡才行。」 「啊,我也听说这件事了,李妍还写了长文控诉,说裴太师为了权势不惜用无数人命做棋子。」 「这个人命说的该不会就是陈家吧?」 楚侯环视众人,他故意声音高了些,诧异道:「哎呀!今日宫宴,怎么没见几位大人家的内人?怎么也没见平日里最狗腿的黎安大人一家?」 他故意讥讽:「该不会黎安这颗棋子,在十四年前真相爆出之后,也被你用完就扔掉了吧?」 说完,他哈哈笑起,指着站在另一边的金部侍郎柳成志:「侍郎大人,您的夫人儿子怎么也没来啊?您平日那么操心自己儿子的婚事,怎么今天连个脸都不让露的?」 他说到这,笑意登时散了。 楚侯勐拍桌子,冷言:「诸位,你们是瞎了还是傻了,真的看不懂裴贼要干什么?!」 他的话在紫宸殿里迴荡三声。 被关在这里的官员们,这才后知后觉。 往年宫宴,就算不上菜,也有乐队奏乐,舞女跳舞。 可现在,在紫宸殿上,除了人人面前有张桌子,四周什么也不剩下。 最初似乎还能看到疑似乐队的人,可殿门紧闭之后,前后左右都只剩下带刀的守卫。 「裴应春!你居然真的敢反!」 「你!你!」 几位大人面红耳赤起来。 眼见自己的意图被揭穿,裴应春干脆也不端着忠臣架子了。 他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假太子擦肩而过,自己坐在了龙椅上。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而深沉地舒气,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那双枯藁的手,摸着那纯金龙头,极为享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0页 「李妍,这天下要有实力的人来坐,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朝政才能清明。」他缓缓睁开眼睛,「这是你父亲讲给我的话,我觉得十分受用。」 「当今宋氏什么样子……你不清楚,我清楚。」他指着偏殿的方向,「皇帝病入膏肓,太子顽劣不堪,无一可堪大用。这天下在他们手里,是会坏掉的。」 裴应春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他坐在龙椅上的样子,确实威严十足,居然让殿内不少人震在原地。 只有他那些走狗,诸如金部侍郎柳成志一流,激动得难以自控,跪在地上高唿圣上。 李妍微微眯眼,迎着他的注视,长长地嘆口气。 「你倒是为自己的不正当,找了个相当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讽刺道,「只是,你怎么知道宋氏无能?就像当年……你怎么知道我爹入京,拜在你门下,就是真的对你心服口服?」 那瞬间,四周的气氛暗沉了。 百官皆知,李清风就是裴应春的逆鳞。 他看中的人,他一手提拔的人,拿出自己全部的资源推上去的人……转头背刺了他。 杀了他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将当年富可敌国的裴府收缴国库,将侥倖存活的他和裴原赶出京城。 父子两人,五十岁的裴应春和三十五六的裴原,一无所有,在山上的破庙里住了两年。 他没死,全靠对李清风恨之入骨的仇怨。 他要復仇。 「我那般看中李清风,我把他当成家人一样对待,我给他住的地方,给他落脚之处,我甚至喊他一声弟弟!」裴应春面色铁青,「他是怎么回报我的?他抄了我的家,他杀了我的儿子,他把我赶出京城!」 他怒吼:「他!你的父亲!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的!」 李妍望着他,许久后才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老辣如裴太师,居然从没想过,我爹上京到底是为了干什么。」她道,「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干掉你啊!」 第266章 救人 李妍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无数次裴应春的名字。 他是四代忠臣的裴家之后,是当朝丞相,是太子太傅,被称之为大晋皇族最倚重的男人。 但每每别人这么说的时候,爹爹李清风总是嗤之以鼻。 「看人不能只看个表面。」他说,「裴应春勾结了好几个小国,侵吞了国库不少银子。」 李妍那时候小,她听不懂,但很好奇:「什么叫勾结小国?」 星空下,李清风合上手里的江湖小报,思量片刻,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隔壁药铺的王黑娃总是打人,你很讨厌他对不对?」 「对,他会翻墙去打李婶子家的哥哥,妍儿不喜欢他。」 李清风点头:「那你有没有发现,只有打了李婶子家的小公子,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好东西?」 李妍愣住,半张着嘴。 「……他打了李婶子家的哥哥之后,李婶子就会出去给哥哥买药。而市集上便宜的药只有王黑娃家有,所以李婶子就算很生气,也只能在王黑娃家里买药。」李妍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这样李婶子家的银子,就能熘进王黑娃家了。」 李清风欣慰点头:「可是,王黑娃一个人,就只能欺负像李婶家的小公子,如果他想赚多一些,按照他的想法,他应该怎么办?」 李妍脱口而出:「去找卖布家的陈二狗,一起打人。」 李清风一滞。 他「啊」了一声,点点头:「倒也没错。你是想说,王黑娃和陈二狗一起打了人,人被打了会流血,会衣服破,所以一家卖药,一家卖布?」 李妍点头。 李清风摸着她的脑袋,轻声说:「这就叫勾结。」 「你知道我们大晋为什么年年都在打仗么?」他道,「其实很多仗都没有必要打,只是因为裴家就是那个『卖药』『卖布』的铺子罢了。」 他望着满天星辰,笑眯眯地说:「爹爹如果有一天去京城的话,一定会为了百姓,拔掉这颗毒瘤。」 时过境迁,十几年前同李妍说的贴心话,没想到会有实现的一天。 李清风真的上京了,也真的将自己手里救苦度世的千门之刃,从一开始就对准了裴家。 「裴太师,你是真的非常自信,你知道有《伏羲八相图》的存在,难道不知道那图是干什么用的么?」李妍站在殿上,她不卑不亢,直视着裴迎春的眼睛,「千门本为虔门,救苦度世,才是千门本来的面貌。」 「你从一开始就是局中之人,从一开始,就是我爹要拔掉的最大的毒瘤!」 大雪飞扬,没多久便在地上盖了一层银白。 于北和承东带着苏红尘,悄悄咪咪在那戒备森严的宅院里穿梭。 守备太多,比预想的时间迟了不止一星半点。 再加上苏红尘扛着那人,一听见附近有脚步声,立马就开始挣扎,着实让人废了好大的功夫。 此刻,地牢就在面前。 只差一点,就能完成这个任务。 可地牢的守备比整个院子里都严密,怎么进去? 正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就听隔壁院子传出惊声尖叫和砍杀声。 血腥味一下就飘了过来。 「怎么回事?!」地牢口守卫头子立马警戒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1页 他指着周围几个人:「你,你,留下,其他人跟我来!」 他说完,一众守卫鱼贯而出。 太好了。 简直有如神助。 三人交换一个眼神,待片刻之后,承东打头阵,慌忙跑过去:「快,打进来了!赶紧去支援!」 剩余的两人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疑有他,提着横刀就走。 趁此机会,于北掩护着苏红尘,快速闪进了地牢中。 说是地牢,不如说地窖更准确。 阴暗潮湿的地面,渗水的泥土墙,正中吊挂着一个白衣男子。 似乎是被用了刑,低垂着脑袋,长髮带血,粘在身上。 越走近,三人越是觉得眼熟。 站在面前时,苏红尘惊唿一声:「柳青青?!」 于北和承东也反应了过来,挂在这的人确实是兰花门柳青青。 他们俩顾不上多想,连忙打开镣铐,把他从架子上放下来。 柳青青「嘶」一声落在地上,苏红尘把他抱在怀里,浑身颤抖:「你、你怎么在这啊?」 怀中,柳青青挣扎想起来,却根本推不开苏红尘。 无奈,他只得躺在那,舒一口气道:「……那日平南和苏西来找我,让我假扮成沈寒舟一阵,说后面有人会来救我。那之后……我就在行宫被一伙人给抓了。」 他揉着自己的额角,头上破皮的地上血还没凝固,黏黏煳煳的:「到底怎么回事?」 于北和承东对视一眼,无奈道:「咱们都以为沈帐房是三品京官,结果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员,他是太子啊。」 「对。」承东附和道,「那裴应春也以为他只是个京官而已,还拿他威胁了大小姐,现在大小姐一个人在宫里呢。」 「……那不对啊!」苏红尘诧异道,「你们在青州还没来的时候,太子日日都参与议政,不可能,百官又不是瞎子,难不成他还会分身术啊?」 地窖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于北忽然道:「原来如此。」 他单膝跪地,面前,苏红尘扛进来的麻袋已经被解开。 内里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以及无比惊恐的表情。 他被塞着嘴,呜呜囔囔地哭泣着,用身上每一处表达着求饶。 四个脑袋围在麻袋口子上,面面相觑。 「像啊,这可是真像啊。」 「这比分身术还厉害。」 「如若不是我们几个都近距离地和他一起生活过,还真是认不出来。」 柳青青蹙眉,他伸手扯了下那人的面皮,下意识伸手摸向他的耳后。 果然,那触感十分熟悉。 他顺手一拔,带出一根长针。 柳青青看着那根针,瞬间懂了。 「十多年前,前代掌门吩咐做的定容针……」他望着那个影子,贴心地又把那根针插回去。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承东好奇道。 柳青青在苏红尘的搀扶下站起来,抹了下嘴角的血,望着他道:「因为这针是我做的,本来做好之后我是要被灭口的,但李清风把我保下来了。」 他微微一笑:「为了活下去,永远掩盖这个秘密,我才一步步成为兰花门的掌门人。」 他看着麻袋里那个蜷缩的男人,笑了:「没想到他是用来干这个的。」 说完,又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望着于北和承东,眉头渐渐收紧:「也就说,现在不知道太子是谁的,只剩下李妍一个人?」 「不至于。」承东摆手,一边把人往架子上挂,一边道,「听圣上的意思,那裴狗贼也不知道。」 几人倒抽一口凉气,不约而同,溢出几分同情。 第267章 天下负我 宋齐带着人,一连斩杀六户之后,京城百姓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们聚在一起,看着黑旗军将罄竹难书的罪行全都贴出来,无不咒骂那些吃人血的庸官们是大晋的毒瘤,是旷世的败类。 一旁乔七命看着那贴出来的告示,尤其瞧着落款写着李妍两字,心情复杂。 这大晋的皇帝天天困在偏殿,看起来是个被人捂着耳朵遮了眼睛的傢伙,结果分明是什么都知道。 居然模仿李妍拔除青州女宅的手段,把这一顶「功臣帽」,直接闷在她头上了。 可怜宫墙后那位,如今还一无所知。 「您这么干,太子知道么?」乔七命忍不住问。 宋齐挑眉,在大雪中缓缓回眸。 他思量片刻,出人意料道:「李清风曾言,太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虽然也善权谋,还能听到……」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即便如此,哪一次也没能赢了李清风。」 「啊?」乔七命一头雾水。 「下棋啊!」宋齐笑了,「不管是下棋,还是做局,哪一次也都没能赢过他。那个老东西,狡猾得很。」 他背手,迎着风雪,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仿佛是察觉到乔七命没跟上来,他停下来站在原地,转头道:「快跟上,该做的都做完了,咱们该回宫了。」 他笑起,因为病痛而苍白的面颊,因为开心而透出了几分红。 「快,回去参加宫宴去,这热闹的场面,不能缺了朕和你。」 宋齐读心,早就知道裴应春今天会造反,也知道他预计安排心腹之人助他一臂之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2页 为了收买人心,还故意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大臣家眷拦在宫门外,造成整个皇城里,所有反对他的,以及那些始终保持中立的大臣,人人都有人质在他的手里。 他想演戏,宋齐配合他。 在得知他要抓沈寒舟做人质,逼李妍交出《伏羲八相图》时,宋齐早就传信出去,让宋唯幽先行回宫。 他搭好了戏台子,为宋唯幽和李妍,铺了一条坦途。 紫宸殿上,一无所知的裴应春还沉浸在自己登上龙座的梦里。 「竟然敢说我是毒瘤?」他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然笑出眼泪来。 「李妍,你和你爹一样!迂腐,愚昧!」他声音陡然大了不少,「宋氏坐天下,和裴某人坐天下,有什么区别?」 他冷言:「朝廷政务,半数以上在裴某人手里,比起病到下不来床的宋氏皇帝,我裴某人,比他更清楚文武百官要的是什么,更清楚百姓要的是什么。赈灾也好,布施也罢,甚至每个郡县人口多少牲畜多少,我比他清楚。」 「裴某人和他宋某人有区别么?」裴应春大马金刀地坐在皇座上,「宋氏代代短命,一个个都身子不好,他们不能操劳政事。但是,那些芝麻蒜皮,细枝末节,偏偏每一样都不能忽视的小事,必须有人做啊!你懂么李妍?必须有人去做!」 「你看看殿下这些跪在地上拥护裴某人的人,他们替宋氏卖命,宋氏给了他们什么?一年百八十旦粟米,白银五六十两……然后呢?」他笑了,「一个空壳子的宋氏,为什么还要留着?」 裴应春饶有兴致地瞧着李妍:「大晋前前后后打了三十年的仗,以前宋氏有兵权,人人仰仗宋氏派军抵御侵略,所以他称皇帝,理所应当。」 他说完,看向秦宝臣:「可现在,十几年没打过仗了,宋氏的兵权也生锈了,在和平的当下,裴某人为什么要给空壳子一样的皇族卖命?」 裴应春的话说完,李妍还没开口,楚侯一把掀了面前的小桌子。 他指着裴应春,又环视全场,提起衣摆勐踹那些跪地磕头的官员。 「混帐东西!混帐东西!」他抬手指着众人,「你!你!还有你!一群乌合之众!」 最后,他的手指指着裴应春:「裴狗贼,你可真是能耐了,没想到你竟还有这取而代之的心!」楚侯气得面红耳赤,「你的读过的书,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么!」 「宋氏为何代代短命!宋氏短命的那些皇子们都去哪里了?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把这些事情都忘光了?!」楚候声音更大,「你裴家!但凡在四周蛮子们夺我土地,杀我百姓时,出过那么一个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儿女,我都敬佩你裴家是条汉子!」 「宋氏的儿女带着众人在前线征战,守卫边疆时,你们裴家在干啥!你们在拉帮结派,你们在大发兵器财!你还排除异己,把一切想要平息战乱,提出与周边交好的大臣赶尽杀绝!」楚侯「呸」一声,「你这样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你不觉得烫屁股么?!」 却听裴应春道:「闭嘴!」他鼻翼微微抽搐,「拉帮结派,大发兵器财……楚侯说得真是好听!」 他深吸一口气,怒吼一声:「不是所有上战场丢了命的才叫英雄!」他看着所有人,「我儿!我的两个被李清风杀死的儿子……」 说到这,裴应春深吸一口气:「大晋征战三十余年,楚侯爷,你以为国库还有几个银子?」 楚侯一滞。 「李妍!你以为国库还有多少银钱,买得起上阵杀敌的武器!?」 他拍着手中龙首,猩红着双眼:「南边蛮子占我国土,杀我百姓,西边西域几十个小国联手侵吞我土地,北边大魏虎视眈眈,屯兵十万压在边境线上,就等大晋撑不住的那一天,他们好一起把我们都拆了吃肉!」 「你们,我问你们,在那时国库无银,士兵无刃,皇族穷得什么都不剩下的时候!那些士兵是拿着什么东西上阵杀敌的,那些铠甲从哪里换来的!」裴应春手臂颤抖,恶狠狠盯着楚侯,「你那时捐献了白银六百两,号称是你能拿出的全部。」 「哈哈哈!」他笑了,「全部!连半日的军费都不够!」 裴应春深吸一口气:「是我裴家!是从我爹开始,与你们口中的奸商勾结,将一枚碎银能买一把横刀,变成了一枚碎银能买三把掺了杂铁的脆刀。是我们裴家,把那些刀送到将士手里,让他们站在边关,让他们倒下得慢一些!」 满殿鸦雀无声。 李妍站在大殿中央,惊讶地望着那失态的老人。 说他是篡权夺位的贼人,他不曾激动。 说他冷血,不把人命当回事,他也不曾争辩。 但说到他的儿子,说到裴家的过往时,他却字字句句都是心酸。 「你们算过这笔帐么?你们知道裴某人当年坐在丞相位置上时,日日看着户部送来的帐本,心里是什么感觉么?」他几近哽咽,「我们在让年轻人,上一个必死的战场。」 「铠甲刀剑……没有一样我能发给他们,甚至连将士们吃的东西……」他抿嘴,「诸位大人吃过猪食么?人吃的稀汤水,一碗能换三碗猪食,就能让一个铜板救一个人,变成一个铜板救三个人。」 「你们懂么?你们真的明白我裴家做了什么?!你们真的知道,我的儿子们,他们坑蒙拐骗,侵吞银粮,是为了什么!」裴应春深吸一口气,「如果裴家真是如李清风所说的大奸大恶之徒,是贪婪之辈,为何他当年抄家时……哈!他抄出来过什么!白银三百两,还没楚候的银子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3页 他哈哈笑了。 「我裴某人,从未背叛大晋,一直一直,都是宋氏负我!」 第268章 黄雀在后 紫宸殿内鸦雀无声。 裴应春的话太过冲击,令楚侯也万万没想到,一时愣在当场。 只有李妍,长嘆一声,摇摇头:「谎言说多了,你自己都信了么?」 裴应春眼眸一眯。 「把一粒碎银一把的杀敌刀,换成了掺杂杂铁的脆刀……哈哈!」李妍转身望向秦宝臣,她拱手行礼,「两位秦将军,你们当时在边关,将士们用的是那样的刀么?」 顿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在秦家两位将军身上。 殿内众人都为李妍捏一把汗。 可谁知,秦宝臣却出人意料地摇摇头:「若是有人敢给将士们发那样的刀,秦某一定先折回来,斩下他的头颅。」 此言一出,殿内官员都懵了。 见状,秦辰也笑着道:「诸位见过掺杂铁的脆刀么?那东西用来拍蒜都会断成几节。若诸位大人是领兵打仗之人,领取到的军备是那样的……诸位大人,你们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跑。 带着自己的弟兄们,跑。 「一场还没开打,就必输无疑的仗,傻子才会打,更不会断断续续的打三十年。」秦宝臣将手里的酒盏放下,「但当年,我们确实收到了那样一批兵器。让我以为,朝廷抛弃了我们。现在想想,也没多远,大概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 殿内譁然。 裴应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了。 他刚才还意气风发,现在显然多了几分阴沉。 「裴应春,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李妍笑着望着他,「虽然李妍那时尚小,但那件经歷实在是太过精彩,根本忘不了。」 裴应春没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她咧嘴笑了,「你知道宋氏皇帝,为什么会对江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真的是因为朝廷管不了不想管了么?」 「不不不……」李妍摆手,「是因为你侵吞军饷之后的巨大窟窿,乃是江湖人劫富济贫,冒着私藏甲冑的罪名,日夜不停地锻造出来的。」 「你说裴家抄家没抄出多少银子。」她「哈哈」笑了,「那是因为,你勾结躲藏在于田国的齐郡王,将银子全部转移到那里去了。只是你也没想到,自己落难之后,于田女王翻脸不认人,拒不归还。你重新得势之后,和于田几次三番因为那笔足足拉了六两马车的黄金交涉,最终,你同意他们炮制出西域圣石,用大晋百姓的银子,换回你的黄金。」 众人皆惊,震撼抬头望着裴应春。 「贪就是贪了,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李妍嘆口气,「你说你儿子为了大晋想了很多办法,你想到的办法就是层层外包,每每经过一处就让当地官员再扒一层皮贡献给你,最后落在官兵手里的东西,少之又少。」 「你可能不知道,边疆将士不喜欢看到官员,更盼望见到江湖门派的使者。只有他们会带着人吃的东西,送去人用的武器,并且救助受伤的将士,帮他们活着从战场回来。」 「而你,只是把他们的命当成必死的工具,他们每个人在你眼里就只是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的区别。我父亲当年没提这些事情,不是因为不知道,没查到,而是因为这些事情江湖人人皆知,百姓人人皆知!」 「那么多年,江湖平静了那么多年,没有打打杀杀,没有所谓的武林争霸,各个门派都在埋着头赚钱,不少门派甚至直接放弃自己的武功,转型成彻头彻尾的商队……」李妍惋惜地看着裴应春,「看来这些事情,你一个都不知道啊!」 「江湖尚且知道国若不存,江湖不存的道理,你一届丞相,居然大言不惭,拿着江湖人流血流泪的过去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甚至自我膨胀到说什么宋氏负你,天下负你……我李妍见过的市井泼皮很多,武林大侠很多,杀手刺客也很多。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我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人。」 裴应春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直崩。 「你也不要找什么藉口,说什么我是土匪,也不要说什么我爹是忘恩负义之人,你灭李家只是为了报你儿子的仇……别骗人了,你灭李家,你要杀我,只是因为……这些见裴家见不得光的所作所为,在你被抄家下狱的那天,我爹当着你的面,已经说过一遍了。」 「你也终于知道,当年那个团结了整个江湖,让名门正派和下八门通力合作,一起支援朝廷,支援边疆的那个人,就是你口中的土匪出身,踩着你的脑袋上位的李清风!」 李妍背手而立,丝毫不惧,她字字铿锵:「我爹这人到底是书生,心太软,念你的情谊,不然上次裴家抄家的时候,顶多只有裴原一个人能活下来。」 裴应春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开,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不过我爹不愧是一代匪相,判断得真准,他说你能轻信于田女王,定然也会轻信于他。」李妍歪头一笑,「同路人相见,拼的是技术。显然我们李氏技高一筹。裴应春,于田女王手里扣押的你那六车黄金,我们以同样的手法,替你要回来了。」 她嘲讽笑起:「你要还是不要了呢?」 裴应春面颊横肉颤抖,他一把扯过旁边的装饰物,哗啦啦全都砸在地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4页 他气急败坏,指着李妍的脑袋:「你!你!」 那瞬间,一股杀气凛冽而来。 李妍一滞,下意识侧身,一把飞刀闪过,咚一声戳在她身后不远的大门上。 「看来你是忘了,忘了沈寒舟还在我手里!忘了我才是拥有主导权的人!」裴应春怒吼。 李妍这才缓缓回头,眼眸里多了几分凌冽:「……放了他。」 裴应春猩红着眼睛,招手一挥。 大殿上走出几个杀门人。 他们架着个男人,一身白衣,长发染血,贴在面颊上。 人已然昏迷。 裴应春一把揪着他的头髮,让他仰起头面对李妍。 「你想让我放了他?」裴应春笑了,他招了下手,一旁又走出几个杀门人来,当中一个端着一杯小酒盏,「你把它喝了,咱们一命换一命。」 说完,裴迎春从杀门人手里抽出剑来,笨拙地贴着沈寒舟的脖颈。 那剑刃来回摇晃,只眨眼,他的脖子上便渗出血珠子。 「你!」李妍的手攥紧了。 她没有武器,裴应春距离他足足五米开外,此时又能感受到关山的气息就在附近。 怎么办? 夺剑,根本来不及。 轻功跳起的瞬间,关山就能先杀了沈寒舟。 就算不夺剑,依裴应春那颤抖的手,失手的概率也很大。 李妍抿嘴,她咬着唇:「我可以喝。」她道,「但是我要看到你放了他。」 裴应春咧嘴笑了,几近疯魔。 他连说了好几个好,指着李妍身边早已经惊呆的沈俊,又指了指秦辰:「你们俩,上来。」 他说:「李妍,你只要喝进去,我就把他交给这两个人,至于之后如何,就看他造化了。」 言谈间,酒已经被端到面前。 李妍催促沈俊快去。 「大小姐!」沈俊白了脸。 「你快去。」李妍轻声说,「千门不能没有正将。」 沈俊摇摇头。 一旁楚侯也摇摇头:「李妍!」 她身后,无数因为李清风才考取到功名的官员,也聚了上来:「不可啊!三思!」 如何三思? 在必输的局面中期待万分之一的成功,这本身就是奢望。 李妍没回应,端起盘子里的酒。 「快去!」她狠狠瞪了沈俊一眼。 沈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前的。 他看着秦辰,再望向秦老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关山的剑架在了秦宝臣的脖子上。 他懂了,这是一局死局。 如果李妍喝了那杯酒,活下来的未必是沈寒舟,而是在场的那些官员和他们的家人们。 她是要用自己临死前的空档,牵扯住关山的脚步。 沈俊站在失去意识的沈寒舟面前,仰天深吸一口气。 李妍望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懂了,那就好。 她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当酒杯空掉,李妍咽下那杯酒之后。 秦辰忽然拔出短刀,一把抹掉那昏迷之人的脖子。 看着他挣扎倒地,李妍愣住了,她喃喃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秦辰:「为什么?」 「好好好!我就知道,秦家对我是忠心的,忠心的哈哈哈!」 裴应春仰天大笑。 秦辰没解释。 下一瞬,他一脚踹倒还在大笑的裴应春,在李妍抬手接刀的瞬间,殿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裴卿家,多亏了你,愚在除夕之夜,才能欣赏到这么一场好戏啊。」 太子位上,宋唯幽微微笑着,如高山白雪,似清冷明月。 仿若落进人间的一片光。 「大小姐。」一旁,穿着杀门人衣衫的苏西,扯掉兜帽咧嘴一笑。 她将千门剑,放进了李妍的手心里。 第269章 看不起谁呢 低头瞧着千门剑,李妍脑袋里嗡一声。 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秦辰已经和关山打在一起了。 只是他那把小短刀,面对关山的长剑是一点优势都不占。 「帮忙啊!」 打斗间隙,他瞪着眼瞧着还在紫宸殿内看热闹的众人:「一个个站在那干什么呢!」 话刚说完,几把飞刀从他身旁一闪而过。 苏西拍了下李妍:「我和平南年纪大了,得保护太子,江山代有才人出……」 李妍登时觉得不对。 肩头被她勐推一把,直直冲着两人就要扑过去。 却见那时,关山长剑带火花,刺啦一声划着名秦辰的短刀刀刃,在逼近刀柄的地方,他勐一转刀。 噹啷! 众目睽睽之下,秦辰手里的短刀眨眼段成两节。 上端截断的刀刃旋转着飞出去,看在紫宸殿的红柱上。 李妍到抽一把凉气,出鞘两分的长剑登时又收了回去。 她退后好几布,死命摇头:「不行不行不行……」 千门剑握在手中,她颇为诚恳:「这可是祖传的玩意啊,和梅开言那把意义不一样,硬说起来算是古董,怎么也得卖出黄金百两的那种。」 她狂摆手:「不行不行,我上不了上不了。」 秦辰看着手里从根上断开的短刀,本就面色难看至极,再听见李妍一通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的发言,顿时气到七窍生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5页 可偏偏他还没功夫吐槽,那关山就像是疯了,逮着他一通穷追勐砍。 秦辰一把夺过守卫的横刀,当一声接下一刀:「你疯了?你不先救太师,你砍我干什么?!」 关山冷哼一声:「太师最恨背叛者,我也最恨背叛者。反正大势已去,死也要拉你秦家垫背!」 话音刚落,又听刺耳的声音想起,剑刃上火花飞溅,行至中央,就看关山手腕一转,「呵!」一声大唿,嗡一声,连禁军守卫的横刀,也从中间硬生生被别断。 那刀刃打着旋转飞出去,咣一声戳在远处官员面前的木桌里。 当场就晕了两个。 殿上群臣看明白了,这东西随机杀人,带走一个是一个,原本还聚在前面看热闹,现在一个个争抢红柱之后勉强能保命的绝佳位置。 只有飞龙山庄的一众人,站在原地没动。 连续断了两把刀,李妍双手抱胸歪着头「嘶」一声:「东洋刀术。」 苏西点头:「正是。」 只有沈俊满脸迷茫:「啥?」 李妍轻描淡写道:「东瀛有武士,善刀,刀法多诡谲,以快狠着称。当中有一招式叫『倭刀术』,主打不战,断人之刃。」 关山闻言,忽然收了攻势。 他望着李妍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钦佩,竟拱手行礼,诚心诚意赞赏:「大小姐不亏是当今大晋武林的巅峰,居然识得。」他手里挽了个剑花,「可惜识得无用,这是我奉师父之命,渡海东寻,苦学六年的秘法,无人能破。」 苏红尘曾说,关山是杀门阎罗王的关门弟子。 按照时间来算,他去东瀛时,杀门还在,他回来时,杀门已经变成一盘散沙。 「你把杀门的帐,算在我们头上了?」李妍好奇问。 关山笑了,他摇摇头:「原本也曾想过与千门为敌,但事后琢磨琢磨,杀门没了更好。我本就很享受杀人的愉悦,给银子就杀人,比师父那套要杀大奸大恶的所谓底线,更适合我。」 李妍明白了。 昨天于北还说他是个变态。 那时没有实感,现在有了。 「大小姐,过两招?」关山问。 「不不不!」李妍赶忙摇头,指着一旁喘气的秦辰,「事情一件一件做嘛,跟小秦将军还没打完,我若插队实是不讲武德。」 关上挑眉。 秦辰也挑眉。 一个目光像是看傻子,另一个的目光像是看仇家。 不等秦辰开口,关山噼头盖脸又来。 他疲于应对,越打越有些吃力。 李妍则无比专注地看着关山的动作和身法,细细观察他的发力点,甚至无意中还在模仿他的脚步。 当第二把横刀噹啷一声断裂,嗖一声飞出去的时候,李妍啪一拍手,喜形于色:「我知道了!」 她笑了,将腰间挂着那块镂空桃子配饰揪下来,抛向空中。 「关山!」她咧嘴一笑,「我想了想,排队太久,还是不讲武德比较划算。」 千门剑在她手里转了两圈,那块挂着流苏的桃子配饰正好套在长剑上。 李妍出手的瞬间,宋唯幽才刚刚和欧阳文将躺在地上挣扎的裴应春绑好。 一抬头,瞧见关山和李妍打在一起,心绪一下就乱了。 「李妍!」他道。 一旁平南却拦住他:「不用担心,她应该有破解之法了。」 原本,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这怎么和小秦将军打得差不多?」沈俊迷茫道,「大小姐武功退步成这样?」 就在众人都大惑不解时,李妍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 关山狰狞笑起,手里长剑擦着千门剑的剑刃,火花顿显。 众人惊唿。 独独李妍眸光坚定,勾唇一笑。 她不知何时调整了脚步,与关山「倭刀」时的样子一滞。 瞬间反手压剑,那块挂在上面分外显眼的小桃子挂饰噹啷啷滑下来,碰到关山长剑时像是咬住一般,卡得刚刚好。 关山愣住。 四下寂静无声。 众人提心弔胆。 李妍手腕一转。 喀嚓! 长剑裂开一条口子,眨眼断成两半,嗖一声飞了出去。 关山的剑断了。 他撑大双眼,难以置信。 随着鬓边一撮碎发缓缓飘落,关山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他震惊抬头,在烛光照得通明的大殿里,隐隐飘来乐声的除夕雪夜中,自下而上,望着李妍带笑的面颊。 她问:「还打么?」 关山瞳孔震动:「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为了享受杀戮,他迈进杀门,甚至漂洋东渡,苦学六年! 他引以为豪的东洋刀法,帮助他斩断无数人的长剑,砍下无数人脑袋的秘术,怎么会有人仅凭看了几眼,就能復刻出来,还能一次成功?! 不可能!不可能! 关山怒吼尖叫,手持断刀,仰天大叫:「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只是还没喊完,就见他两眼一翻,直直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李妍手里握着剑柄,收回了高抬的胳膊肘。 「有病吧!生死之战居然还有空发神经,看不起谁呢!」 第270章 他找不到她了 谁也没想到,困扰众人那么久的关山,最后是被李妍敲了脖子砸晕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6页 欧阳文一晚上绑了俩大奸大恶之人,别提多扬眉吐气了。 他拍着关山的脸:「还沉迷杀人,沉迷啊,你倒是继续沉迷啊!」 他呸一声,踹了关山一脚。 此时,紫宸殿内所有的大门缓缓开启,宋齐肩头落雪,被萧白搀扶着站在殿外。 他看着殿内的景象愣了下,继而回头有些埋怨地瞧着身后的乔七命:「朕都说应该让他们抬着赶紧过来,你非要燃个炭火让朕坐马车里晃过来,瞧瞧,这不是来晚了,朕还看什么好戏啊?」 乔七命揣着手,歪嘴道:「不准,臣说不准,就是不准。」 宋齐扬眉,竟回不上嘴。 他拍了下身旁萧白:「别笑了,震耳欲聋的。」 说完,迈过门槛,穿过众人身边,缓缓走向龙椅前。 裴应春被玄铁链子锁着,跪在地上,全然没有了方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颓废得仿佛丧家之犬。 只是宋齐没理裴应春。 他直接走到已经死透的影子身旁,蹲下瞧着那张血泊里的侧颜,淡然道:「怎么能这么傻呢?怎么会以为朕认不出来呢?你能骗过百官,你怎么可能骗过朕呢?」 「朕始终觉得你们一点也不像。」宋齐悠悠道。 他细细打量着近十年来宋唯幽的替身,目光冰冷清冽:「你知道么?朕的儿子,就算面对生死,面对渺茫的前路,也从来没有怕过。」 「朕的儿子,比任何人都优秀,而你,连他十分之一都不像。」他说完,摆了下手,「让人推出去扔了吧。」 殿内,除了刚刚经歷了一场大战,已经没体力再开口的秦辰,还有飞龙山庄众人,和问心无愧,直至最终都站在李妍身边的几位大臣。 其余皆瑟瑟发抖。 宋齐咳咳几声,回眸瞧了一眼。 躲在红柱后面的人不少。 这一眼看过去,瞬间冲出来几人,首当其冲便是那金部侍郎,方才还在指着李妍鼻子尖叫嚣的那位。 「圣上!万岁!」 他几乎滑跪,叩首在地。 那之后,惊魂未定的众位官员,也陆陆续续跪地叩首,哗啦啦跪了一片。 望着众人,宋齐不以为意,他低着头「哎呀」一声:「诸位爱卿知道朕为何来迟么?」 他笑了:「哈!朕告诉你们,朕刚才,可是久违的出宫了一趟。」 众人皆愣。 「诸位爱卿刚才在这,听着裴太师的话,是不是觉得很振奋,很激动啊?」他笑着问,「是不是以为自己平淡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巨大的转机……可以不再是大晋的普通官员,可以是裴氏的开国之臣,可以享受世袭罔替的尊贵身份,你们的内人会成为诰命夫人,你们的儿子会成为世子,荣耀全族!」 宋齐说到这,「哈哈哈」笑起:「那诸位大人可要失望了!」 「朕前些天明明说过,宫宴,若无病痛与合理因由,所有人都要携带家眷参加。但是……说来真巧,今日有不少大人的夫人病了,儿子伤寒了,女儿摔伤了……所以,朕本着体恤官员眷属的心,就专程出宫,一一拜访。」 他说得平淡无奇,却让跪地的百官都恐惧至极。 宋齐边说边笑,话音里带着几分埋怨:「可是呢,没想到朕去了之后,这一个个,居然都是欺君之罪啊!这让朕怎么下得来台呢?」 「诸位大人,诸位爱卿?你们说,欺君之罪怎么办啊?啊?」宋齐背手,笑眯眯道,「朕也没办法啊,就只能都诛九族啦。」 紫宸殿里寒气逼人。 跪地的大臣们有不少都在打颤。 宋齐就像没看到一样,招唿乔七命上前。 乔七命端着个盘子,里面一眼望过去,有不少佩玉。 宋齐伸手抓了一把,李妍这才看清,上面大多染血,没几个干净的。 「啊,一口气杀了太多,也认不得谁是谁,干脆就把佩玉都带回来了,几位大人认领一下,一会儿也好一起上路。」 他说完,这才看向楚侯与秦宝臣,诚心诚意道:「两位辛苦了啊。还请移步太极殿,今日宫宴就等你们入座了。」 顷刻间,众人懂了。 秦家原来本就是蛰伏之人,然今晚的紫宸殿,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 终于明白自己彻底败了的裴应春,忽然大笑出声。 「宋齐!」他怒吼,「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声音在紫宸殿上迴荡。 他望向宋奇,恶狠狠道:「你毒杀李清风的事情,是要隐瞒一辈子么!」 紫宸殿内忽然安静。 「李妍,你还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吧?」裴应春狰狞道,「就是他,就是你今天保住了的宋氏之主,这该死的短命皇帝宋齐,就是他……呜呜……呜呜……」 宋唯幽将一团麻布塞进了他嘴里,他注视着裴应春,一股威压噼头盖脸而来:「闭嘴。」 裴应春还想再说什么,却诧异地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唿吸都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李妍站在大殿正中,望着眼前场面,目光在宋唯幽和宋齐身上来回了好几下。 没有人否认裴应春的话。 平南也好,苏西也罢,他们避开了李妍的视线,连微微摇头的动作也没有。 她站在殿上,遍体生寒。 「李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7页 宋齐开了口。 他望着那张惨白的面庞,片刻后道:「……朕今日累了,过两天,你和太子一起到偏殿来请个安吧。」他慢慢转身,缓缓踱步向前,「朕有些事情想告诉你,也有些事情,想听你说说。」 他口气平静淡然,让李妍心头更乱了。 她到底是江湖儿女。 遵循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生仇怨今世消的原则。 事到如今…… 李妍的脑子很乱。 她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殿内跪拜的官员嚎啕着被拉走,楚侯想同她说什么,被秦宝臣拦下。 后面赶到的于北和承东面面相觑,不敢围着李妍问,便将平南和苏西推出去,堵着他们俩,七嘴八舌地追问。 一时间,紫宸殿上只剩李妍与宋唯幽。 他们黑衣在身,盛开着金线绣出的大花团。 「妍儿。」宋唯幽轻声唤,他柔声细语,仿佛那个围着李妍转了很久的沈寒舟又回来了。 他说:「紫宸殿里冷,随愚去太极殿好不好?」 李妍缓缓抬头。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宋唯幽,半晌才开口:「你知道,对不对?」 宋唯幽一滞。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宋唯幽抿嘴,别开视线:「这里冷……」 「冷?」李妍笑了。 她抿着唇,瞭然点头,握紧千门剑,转身向着殿外唿啸的风雪而行。 宋唯幽注视着那个背影,提着衣摆慌忙从高台跑下。 「李妍!」他唤。 他追出紫宸殿,追下长长的石阶。 大雪迷了视线,耳旁只剩唿啸的风声。 宋唯幽慢慢停下脚步。 他找不到她了。 第271章 两不相欠 那年宫宴盛大无比。 蛰伏十年的秦家终于卸下脸上的面具,扯掉「忘恩负义」的污名。 秦宝臣在宫宴上喝了很多酒,向百官讲述了当年他在牢狱中时,李清风是怎么帮他,又是怎么让他官復原职。 「这个人啊,他是不是土匪,很重要么?」秦宝臣问,「他为天下人做的事情,难道都不能抵消他那不能选择的出身?诸位大人都是读书人,是文人,你们应该比秦某人更清楚啊……」 那晚,千门李氏,江湖众人为天下百姓做过的一切,成为每个人口中聊不完的话题。 一夜之间,大晋人人都知千门,人人感激李氏。 只有宋唯幽,他来不及享受宫宴,坐在马车里迎着风雪往花市赶过去。 一声「吁」响起,马车尚未停稳,他就从车后跳下。 花市李宅,人去楼空。 宋唯幽愣在原地。 大雪飞扬,一地银白。 他踉跄着走进这一方小院里,石桌正中,摆放着一只红木箱。 他伸出颤抖的手,将箱子缓缓打开。 里面放着房契和地契,以及那一百二十多个铺面的帐册,还有营收的金条…… 当中还有一封信。 只有浅淡且绝情的几个字:宋唯幽,我们两不相欠了。 宋唯幽的手渐渐颤抖。 「……什么叫两不相欠?」他呢喃道,「什么叫两不相欠!」 风雪落在他身上,青丝眨眼白头。 他像是一尊雕塑,一个人站在那间院子里,一个人,佝偻着身躯,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许多。 史书上记载,大晋二百四十二年的宫宴极致热闹的表象下,充满血腥。 皇帝宋齐借宫宴大做文章,斩杀官员二十余人,诛九族八人,受牵连而死之人多达三百余。 刑场砍头持续了两个月,此后半年,染血之处也没被洗刷干净。 大晋四代忠良的裴家,谋反叛国,勾连敌国,雇凶刺杀皇族,贪腐卖官,侵吞国库……几十项十恶不赦的罪名皆证据确凿。 裴家走狗黎家,也因陷害忠良,结党营私,甚至灭杀髮妻满门的骇人罪恶,和裴应春裴原一起,同日上路。 一代匪相李清风留下的政治遗产,将整个大晋的朝堂风气,整肃一新。 三月后,云南虫谷小溪河畔。 春来山花烂漫,白桃花格外美丽。 李妍站在河边,背手望着眼前大片的桃花林子,这才有些听明白身边蛊门新掌门风欲停的话。 「你的意思是,先有人高价买了那『逢尔』毒,为了怕那毒有解,杀了制毒的先代大师兄?」 风欲停点头:「正是。」 「后来,那个买毒的人,到处拿着仅存的一丁点『逢尔』,想方设法求解药?」 「没错。」 李妍蹙眉,歪着头看他:「这人有病吧?」 风欲停没想到她得出的是这么个答案,一时愣住。 可低头一想,还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他颇为感慨,点头道:「可能是有点不太正常……」他垂眸回忆片刻,「其实我见过他,虽然一身黑色斗篷盖了半张脸,但是身上发散出的死气却是掩盖不住的。」 风欲停神神秘秘看过去:「……李庄主可曾听过九色鹿的故事?」 李妍打量着他:「你是说人人都用来哄孩子的,那个九色鹿拯救六界的故事?」 风欲停「啊」一声,摇摇头:「不是。」他道,「我是说,九色鹿对宋氏一族的诅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8页 李妍没说话,她一点都不信。 「天下君王开国立命时,大多都会有个由头,就连农民起义也知道要先上承天意下顺民心。」风欲停不疾不徐地说,「那些由头要么是什么天降奇石,上有天书预言,要么是什么夜观星象,有颠覆王朝之人诞生……对吧?大多都有这么个开局。」 确实,不管哪个朝代,就连隔壁四百年的大魏,也一样有这样天神授意的开国故事。 「天神授意,然后下顺民心,这才有建国称帝的理由。」风欲停顿了顿,「但偏偏,宋氏的大晋不一样。李庄主回忆回忆,宋氏推翻大梁之后,传出来的故事也好,甚至史书记载,都没有一个写宋氏上承天意,下顺民心的。」 他看向李妍:「写的是什么呢?」 「正史载:违逆天志,遂蒙祸咒。野史记:以违天志,故罹诅咒。」风欲停笑了,「就算特立独行,也未免太奇怪。虽然之后并无多少人提起这件事,大多都认为这只是杜撰而已,可细细想想,真有皇族愿意在歷史中留下自己违背天意,被上苍诅咒的字样么?」 李妍听得云里雾里,看着他一副要滔滔不绝的样子,忙打住:「风掌门到底要说什么?」 风欲停挑眉:「我想说,诅咒一事,大有可能是真的。」 「啊?」李妍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她越听越犯嘀咕。 听说蛊门人大多喜欢以身试药,别是这风欲停在争夺掌门之位前试药太多,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吧? 风欲停对她的反应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哈哈大笑起来:「我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歷,我断不会说这个话。」 「你我都是江湖里长大,凡人什么样,你我什么样,万事靠自己,所有的选择都要自己做。」他道,「哪次神仙也没救过我们。」 这话听起来有理有据,顺耳多了。 「但你细细回忆回忆,宋氏开国至今,就没一个活过五十的。两百四十多年,十五位皇帝,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李妍瞧着半晌不知道他说这么多是怎么个意思,完全听不出重点,「你们下毒之前是不是都得这么吟唱一段?我感觉你说这些人尽皆知的东西,都要把我唱睡着了。说重点,你说你见过求解药的那个人,那他是谁?」 这次,风欲停倒是干脆不少,他说:「当朝皇帝,宋齐。」 李妍一滞。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么?」风欲停嘆口气,「……三年之前。」 他抬头回忆道:「他身体那个样子,脸色苍白如纸,从马车上下来时,手里始终捧着一盏摔碎的龙纹茶盏……」 风欲停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人,眼眸里没有对生的渴求,表情里全是悲痛、后悔与绝望。 他一身黑斗篷,踉跄着从马车里下来。 手中茶盏里那逢尔毒干的已经只剩最后一滴。 他就那么捧着,生怕那最后一滴洒出去。 「他来求的不是能让自己活命的仙丹,他来求的是身中此毒之人的……一线生机。」 第272章 与我无关 溪流涔涔,落花如雪。 李妍忽然想起宫宴最后,宋齐转身离开的佝偻模样。 「那毒无解么?」李妍追问。 风欲停摇摇头:「当时师父还活着,只瞧了一眼,便知那是大师兄的手笔,也知那毒世上无解。」 他嘆息道:「大师兄是个真正的天才,我们和他之间的差距太大,师父把他赶出去,就是因为他天赋太强,若是在蛊门这条路上走出太远,必定会惹下大祸,累及师门。」 说到这里,风欲停想了想:「我刚才和你说诅咒一事,就是想说,我确定宋氏一族,并非常人。」 李妍蹙眉。 「皇帝微服私访,在蛊门千里花谷里待了半个月,是我照顾的。你可能很难相信,他只是站在你身边,就知道你怎么想。」风欲停沉言,「不开玩笑,我试探过几次,无一失手。」 李妍的眉头更紧了。 「那个皇帝,应该能读人心。但每次他的小屋附近人多的时候,他就会大量咳血,看起来生不如死。我为了搞清楚他是真的还是装的,本来打算给他下蛊……」 「下蛊?!」李妍惊讶,「你给皇帝下蛊?」 「哎呀,你别激动,没成功。」他咂嘴,「我想什么,他门儿清楚,甚至还能我想一句他说一句的。你知道有多可怕么?我是真的以为活见鬼了。」 李妍惊魂未定,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你现在还活着,我也觉得我是活见鬼了……你怎么想的,给皇帝下蛊?嫌弃自己脖子硬?」 「你别说我,那皇帝的想法比我还离谱。」风欲停「哎呀」一声,「他阻止我,居然是因为那个蛊虫的效果让人死得不痛快,还会留下些把柄,对蛊门不利。你听明白了么?他嫌弃我的蛊虫不能让他死得痛快?!」 李妍沉思片刻,千门剑在手中转了两圈:「……他没抓你?」 「没有。」风欲停说,「他问了我很多种死法。」 「死法?」 「嗯……死的时候可以看起来不奇怪,验不出毒,也没有伤口,就像是病死一样,却不如病死痛苦的方式。」风欲停负手淡笑,「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法子。」 「……逢尔。」李妍轻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9页 「对,逢尔。」风欲停微笑着说,「可是世上唯一的逢尔,却没能让他喝进嘴里。」 「为什么?」她追问,「明明是他废了那么大的劲,不惜杀人灭口弄来的毒,怎么觉得最惋惜最后悔的人,好像还成了他。」 风欲停站在原地,许久才摇摇头:「他自始至终,也没说过为什么。」 其实,李妍心里其实多多少少有一些猜测。 也许那毒,本就不是准备给李清风的,而是宋齐想要自己用的。 但机缘巧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毒最终入了李清风的口中。 马车缓缓向青州而去,她望着车外连绵的崇山峻岭,有点后悔自己离开的太迅速,太果断。 应该听听皇帝到底要说什么,兴许就是这谜题的答案。 「大小姐,关于诅咒这件事。」于北一边驾车,一边侧目回头,「风欲停说的应该不假。」 李妍直起身子:「你也信?」 「不是我们也信啊,是大小姐不在那个范围内。」承东笑呵呵道,「沈帐房……哦,不,太子那混帐从来没对您动过手,但是我们都曾经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按住过。」 「对。」于北点头,「那力量说来非常邪性,像是一瞬间被卡住喉咙,无法唿吸。」 「整个身体都不像自己的了一样。」承东也回忆起来。 李妍恍然坐在马车里,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从青州入京时,在同苏红尘初遇的客栈里,她也曾亲眼目睹过宋唯幽非同寻常的一面。 那时她只当是朝廷命官的威严,没有多想,现在想想,全是细节。 「不过听风欲停说的意思,那力量好像用一次,就伤身一次。」于北望她一眼。 李妍坐在马车里没吭声,她半晌才道:「与我无关。」 她已经决心要两不相欠,便再也不会和宋唯幽有什么交集。 她做她的逍遥土匪,他去当他的九五至尊。 永远都不会再见面。 皇城内,宋唯幽埋头在一摞厚厚的奏摺里。 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问道:「找到了么?」 秦辰愣了下。 他求助一般望向站在宋唯幽身边的平南。 自从李妍消失之后,宋唯幽动用了全部力量,满天下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她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江湖上听不到千门的消息,青州的飞龙山庄也没了音讯,连整个商团都不见了。 以至于众人回忆起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带着几分朦胧,越发怀疑那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见秦辰没说话,宋唯幽缓缓停笔抬眸:「嗯?」 秦辰抿嘴,拱手行礼:「还没消息。」 四下寂静。 宋唯幽面色如常。 「也是……」他轻声说,「她若有心要藏到底,谁也不可能找到她。」 「你去一趟烽火楼,以愚的名义发一道烽火令。」宋唯幽突然道。 众人诧异,面面相觑。 「殿下,你这是?」秦辰不解。 江湖烽火令,相当于战书。 找不到千门就直接发战书,岂不是会让人越躲越远? 「想什么呢?」宋唯幽蹙眉,他抬起头,无奈道,「是发给盗门,兰花门,还有机关门。」 秦辰愣了下,他懂了,这一招叫围魏救赵啊。 「写清楚了,就挑明了说是宋氏皇族干的,不是别人。只给三十天的缓冲时间,三十天后,他们要是不交出李妍,愚便调兵打他。」 秦辰半张着嘴。 他想了想。 这半年来,只要是关于李妍的事情,自家主子半句劝说都听不进去。 如今皇帝病重,也一直惦念着李妍,始终有话要和她说。 大概是皇帝的情况已经等不了太久,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瞭然点头,顺着宋唯幽的意思多问了一句:「发这个烽火令,应该需要个由头吧?若是想发就发,想来也不太合适。」 宋唯幽顿了下手里的毛笔,悠悠道:「就说,他们协助怀有宋氏子嗣的李妍逃跑……如果梅开言不肯发出去,那就把他的烽火楼一起算上,挂在大晋所有的曲楼门前广而告之。」他说到这,还专门叮嘱了一句,「你斟酌斟酌字句,要强硬且欠揍。」 秦辰尬笑一声,心中暗道这招数本身已经欠揍到飞起来了,根本不用润色。 「快些去办。」宋唯幽目光落回面前亟待批阅的奏摺上,「你应该不会在愚还没成亲的时候,自己先偷偷完婚吧?」 一句话,戳了秦辰的死穴。 他连连点头,转身就往殿外走,眨眼就不见人影。 苏西这才好奇道:「秦将军是来干什么的啊?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平南望一眼不开腔的宋唯幽,小步凑到苏西身旁,压低声音说:「是来发他与楚芸婚帖的。」 「哦……」 难怪没发出来。 苏西「啧」一声,面露同情。 第273章 怂包 青州屏山半山腰,瀑布下,明月潭旁,新栽种的玉兰花覆盖了小半个山头。 玉兰花树正中,李氏祖宅背山面水,正对青州城。 「大小姐!你看看这个要扔不?」 杜二娘抱着两块雕花板子,迈过门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0页 院子里,李妍在躺椅里,听到脚步声近了,才慢慢坐起来。 「什么东西啊?」她将盖在头顶的团扇扯下来,打了个哈欠,揉着眼望向杜二娘。 「就这个,我从小院厢房里找出来的东西,会不会是以前老爷夫人的东西啊?」 板子做工极为精美,雕花镂空,上面刻着猴子仙桃,还有只鹿。 当中还用金箔包了下,最少也是三四十年前的手工技法。 李妍仰着头回忆片刻:「不是。」她摇摇头,「这是祖父喜欢的东西,寓意『福禄寿』。你找人拿去黑市上卖了吧,看能抵几个银子。」 「啊?」杜二娘面露可惜,「这料子可是金丝楠,贵得很,这就转手卖了实在是有点亏啊。」 「那二娘看着处理吧。」她笑了,「送你了。」 杜二娘愣了下,下一瞬喜笑颜开:「好好好,那我就拿走了,嘿嘿嘿。」 她抱着那两块板子,脚步都轻快不少。 「瞧见没,大小姐给我的!」半路还不忘记给曹切展示一下,「这雕刻,真漂亮!」 曹切拄着拐杖,白了杜二娘一眼:「瞧你这个没出息样子……」 他站在树荫里,待院子里只剩他和李妍两人,这才慢慢悠悠走上前,坐在石墩子上:「外面小院子,已经按照大小姐说的样子修好了,后面正院也都修缮得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没想到,三十年了,居然还能回来。」 老飞龙山庄过了火,烧得一塌煳涂。 再加之后闲置了半年没人打理,破败得比这三十年没用的老宅还严重。 几个人一合计,干脆就把这老宅修缮一下,把商行的本家换到这里来好了。 大晋已经没有飞龙商行了。 如今天下巨富乃是凌云商行,取自「风雨不改凌云志,振衣濯足展襟怀」的凌云,当家人是被赶鸭子上架,哭着喊着都没能甩掉这差事的沈俊。 李妍作为幕后大掌柜,提前很多年过上了躺着数银子的好日子。 「不后悔?」曹切问。 自从在紫宸殿上,他造出的那小玩意帮李妍断刀之后,曹切和他的「断刀神器」一起出名了。 别人的暗器杀人,他的暗器杀武器,能让杀人的人杀不了人。 凭藉稳定出色的表现,毫无异议地攀上了唐门暗器榜第一名的位置。 兴许是一生中最大的执念得到了实现,曹切自那之后,慢慢显出了老态。 短短三个月,他行走已经有些不便,鬍子和头髮都白了,成了个真正的佝偻的小老头。 李妍盘腿坐在躺椅上,低着头摇晃着。 「要说不后悔,那肯定也是假的。」她笑了,「没能问清楚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没能揪着那傢伙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骗我,没能看到秦辰和楚芸大婚,也没能亲眼瞧着裴家一众人被砍头……」 「呵!」她望着天空,「可是,曹切啊,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如意,会后悔,才是我们一生的必经之路,不是么?」 曹切看着她那个老成的模样,手抓着拐杖:「……老奴是说太子。」 李妍摇晃的动作僵了一瞬。 「你真的不后悔么?」他说,「人生最难的,不是遇到谁,不是帮了谁,而是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 李妍故作淡然,「嘁」一声:「他若只是沈寒舟,我把他抢回来就好了,可他是太子啊!我爹把毕生绝学都教给他,是让他造福天下人的,要是被我抢回来当压寨夫了……我觉得我爹能从坟里跳起来揍我。」 「不尽然吧。」曹切看着她,「老爷喜欢的,就算是歪门邪道他也得弄到手,他要是看到你如今畏首畏尾,怕是会从坟里跳起来指着你鼻子骂一句怂包。」 「怂包!」他又重重强调了一次。 别说,这骂得真情实意,把李妍骂愣了。 她蹙眉歪头:「曹大掌柜,我之前就很好奇了,宋唯幽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让你能这么帮他说话的?」 曹切无奈:「看到他,就像是看到老爷一样。」 李妍愣了下。 「我是说,他们两个人性子一模样,怎么想都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那种人。」曹切挑眉,「应该也是会干些不择手段之事,大小姐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倒是让李妍起了好奇心,她坐正身子:「哎?我爹到底干了什么事,让你有这种不择手段的感觉啊?」 曹切坐在大树下,微风吹过。 他瞧着李妍,想了想说:「你爹和你娘,三十多年前就见过。那时候,你爹比你现在还小四五岁,在京城游玩时,瞧见了你娘。」他顿了顿,「瞧见你娘正在巷子最深处,痛揍四个街熘子……」 李妍表情僵住:「啊?」 李清风十七岁时在京城坐船赏花,瞧见几个街熘子把一个富家小姐扯进了小巷子里去。 他本来想路见不平帮人一把,让平南和苏西先去搭把手,他自己待船靠岸,和曹切一起慢慢悠悠往巷子走去。 「京城这地方真是有点意思。」李清风摇着扇子,笑眯眯说,「光天化日出这种事情,肯定还有后续的猫腻,戏本上不是常常这么写,嫡女嫉妒庶女,就找几个人污人清白。」 他边说边笑,煞有介事。 只是走进巷子后,看着平南和苏西谁也没出手,李清风这才有些好奇问:「怎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1页 两人表情一言难尽,让开中间的路。 巷子两边都是高墙,阳光落不进来。 往里望去,李清风瞧见了人生中最精彩的场面。 四个街熘子被打晕了三个,还有一个正被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富家小姐沈玉兰揪着领口,单手抵在墙上恶狠狠问:「不说是么?这么忠心耿耿?她给的银子够你看病养伤么?」 最后一人脸色青紫,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半个字。 沈玉兰冷笑一声,啪一拳打在街熘子的脸上。 「还不说?」 她又等了一息,反手又是一拳。 「说!」 直到此时,李清风才从震撼中回过神,赶忙开口:「这位姑娘,你卡着他脖子了,他说不出来啊!」 沈玉兰转头看看他,再看看手里已经快憋死的街熘子,这才后知后觉一样「哦」了一声,松开了手。 「我说呢,怎么问都不吭声。」 李清风登时有些汗流浃背。 第274章 简单得多 螳螂捕蝉,黄雀果然在后。 李清风下句话还没说出口,巷子口就有人大喊:「找到了!找到大小姐了!快来人啊!」 那声音洪亮得恨不得将半个京城的人都喊来看热闹。 李清风甩开扇子,无奈嘆口气:「姑娘要是不嫌弃,李某可以帮……」 话没说完,他只瞧见那个「大小姐」衣摆上的背影,从巷尾的墙头上闪过。 人已经不见了。 「她……翻过去了?」李清风难以置信。 「翻过去了。」平南点头。 「老利索了,噔噔噔就上去,那身法真棒!」苏西也点头。 这下,巷子里的景象就怪异了。 来了一大堆人,甚至还有衙役,几个人把李清风等人给围住找了半天,最后扔下一句:「沈家大小姐沈玉兰在哪?」 李清风摊摊手:「我哪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这躺着四个人,正发愁要怎么通知官府呢,你们就来了。你们倒是早点来啊……京城地界发生这种事,不好交代的吧?」 府衙衙役打量着他。 听不出口音,但衣着价值连城,手上的扇子若是真迹,更是非同一般的尊贵。 他不想惹是生非,便拱手极为有礼貌地回应:「公子教训的是,是我们疏忽了。」 「不可能!」此刻,巷子口吆喝的丫鬟冲过人群,「不可能!我亲眼看着我们家小姐被他们拉进来的,我们小姐怎么会不见了。」 「哦……」李清风瞭然,「你亲眼看到,然后比我这个坐船游玩的,来得还慢?」 「我!」丫鬟脸色变了。 李清风还想继续数落她两句,却见巷子口,刚刚才揍翻四个街熘子的沈玉兰,像是没事人一样,手里拿着串糖人,混在人群里正看热闹。 看本属于她自己的热闹。 人群的喧闹声与明亮的天光混合在一起,朦胧中,李清风仿佛被谁捏了下心口,只觉得唿吸有些快。 这些事情,李妍从来不知道。 自她有记忆开始,李清风就已经是个沉稳的「爹」。 少年的他是什么样,有什么想法,和娘是怎么认识的,李妍通通不知道,也没人讲过。 她坐在躺椅上,听得津津有味:「我爹这是一见钟情了啊!」 「嗯。」曹切点头,「只是你娘那时已经和苏家有婚约,苏家人对你娘十分不满意。」 「凭啥?」李妍诧异,「我娘多好啊!」 「苏家觉得不行。」曹切实话实说,「其实老爷当时猜得也八九不离十,只是不是嫡女欺负庶女,是反过来,不知道他们沈家哪根筋搭错了,庶女欺负嫡女,一众人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我多方打听才搞明白,原来在京城的世家眼里,你娘的存在就像是个错误。她琴棋书画样样堪忧,刺绣女工更别提了。」曹切想起来就直摇头,「确实不行,一言难尽。」 李妍点头。 她记得这些事情。 小时候她贪玩,摔烂了衣裳,害怕被娘亲骂,就蹲在角落里哭。 那时候于北和承东就帮她想办法,两个比李妍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弄来针线,在角落里折腾了一下午。 更糟糕了。 李妍那天哭得满院子都能听见。 她跪在祖父面前,说自己弄坏了衣裳。 李卓然看着她的裙摆,眉头紧锁,半晌冒出来一句:「你娘的女工,多少还是进步了些,起码缝上了,值得表扬。」 当时李妍不懂,后来渐渐懂了。 意思是沈玉兰的水平还不如两个新手男孩子。 「就因为这?」李妍追问,「他们觉得我娘不行?」 「嗯,就因为这。」曹切点头,「咱们也不知道那些京城世家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你娘显然也不把对方当回事。」 沈玉兰一直一直都在做自己。 「那个庶女总是会出阴险的招数,老爷吩咐苏西暗中保护着夫人,基本上在沈府外面,苏西每隔几天就能抓几个人。按理说,英雄救美,老爷只需要坐等夫人来道谢,两人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曹切笑了。 他这表情,说明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确实,夫人相当不一般……」 沈玉兰给李清风写了封信,约他茶楼雅室一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2页 李清风从场地到衣裳再到吃的点心喝的茶……事无巨细地准备了一个遍,然后雅室的大门就被沈玉兰踹开了。 他惊呆了。 女扮男装的沈玉兰大步向前,一把揪着他衣领,非常烦躁。 她几乎黑着一张脸,郑重警告李清风:「别多管闲事!你这样处处阻碍她出手,我拿什么证据弄死她啊?她不先下手,我都不好打回去!」 李清风惊呆了。 屋檐上的平南和曹切也惊呆了。 见李清风呆呆点头,沈玉兰这才松开手。 她坐在床边桌旁,探头往下瞧了一眼。 楼下,沈金竹正在买通个江湖人,刚把十两银子放进那人手心里。 沈玉兰头也没回,伸手向李清风讨要:「有蒙面巾么?」 李清风也探头望着,摇摇头:「没有。」 沈玉兰惊讶:「江湖千门,居然没有蒙面巾?」 李清风比她还惊讶:「你知道我?」 沈玉兰「啊」一声:「书里写过。」 这就更让李清风好奇了:「什么书写过?我们隐藏身份躲了几百年,哪里还会有记录?」 沈玉兰一直盯着楼下那个江湖人,歪着头:「那书叫什么来着?哦《嫡女有毒,我在古代和小叔子he了》。」说完,她呸了一声,「晦气!」 眼见楼下那江湖人要走,沈玉兰一脚踩在窗台上,最后一次警告李清风:「不许出手啊!我指望那十两银子吃饭呢!先前都让你们给搅黄了,我现在饿得能用眼睛吃人。」 她哼一声,飞身跃上隔壁屋顶,扔下一脸懵的李清风,追着那江湖人跑远了。 李清风站在窗口,瞧着她那飒爽的身姿,有些惋惜:「可惜了,偏偏生在世家。」 阳光为大地盖上一层金色的薄纱,他听着占风铎叮噹作响。 一个是未来的土匪山寨继承人,一个是有婚约在身,极不受宠的沈家嫡长女。 李清风站在窗口想了很久,他嘆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得不放弃。 门不当户不对,当中还横梗着一纸婚约。 在不适当的时候遇到了最想要的人,简直杀人诛心。 「大家都以为老爷肯定会放弃了,这已经是死局,无法挽救。」曹切一边说,一边诚心诚意地赞嘆,「但老爷就是老爷。对他来说,和放弃沈玉兰相比,成为比沈家更尊贵的人,或者是直接干掉苏家,废掉婚约,显然后两者简单得多。」 第275章 必输死局 十几年无聊的少爷生活,李清风早就厌烦了。 他和彭兴州、梅开言不一样,打从出生起就毫无武功天赋。 李卓然抓着他苦练三年,把他练得差点英年早逝,之后李卓然不得不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是个继承不了千门剑的傢伙。 好在上苍关了门,开了窗,李清风真真是千门几百年难得一出的读书人才。 一个人,一张床,看完了李家宅院里满满当当四个厢房的藏书。 年纪轻轻,已经能把李卓然算计到暴跳如雷的地步。 是个人才。 他在青州无聊了十几年,可算在京城遇到个不按路数出牌的姑娘,当下便生出种「千里姻缘」的意味。 要放弃,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李清风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看着沈玉兰消失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了些主意。 曹切说这些的时候,李妍越听越有意思,她着急追问:「别说,这次去京城,还真没听说过有苏家的谁谁。我爹是为了抢人,把苏家给灭了?」 「额……」曹切咂嘴,「那也用不着灭了啊。」 他掌着拐杖,一五一十说:「老爷看那沈家的庶女心思不正,一心想要攀高枝,他故意偶遇几次,给那庶女出了出主意。又故意在合适的时间,顺嘴提点了那苏家公子两句。他得了老爷的提点,办事果然利索,两个月就官升两级。」 「你那小姨,便坐不住了。」 沈玉兰本就不是一般姑娘,非常反感自己像是被卖出去一样,和苏家定下这狼入虎穴的婚事。 再加上她琴棋书画哪个都不行,出门总遭其他世界小姐排挤,在整个京城贵女的圈子里没有朋友。 她反倒是不看出身地位,有几个同辈的江湖朋友。 「你娘和秦辰将军的姑姑嫂嫂是挚友。三个人凑在一起,能打翻一小个土匪窝子。」曹切笑出了声,「你那小姨,沈金竹,就从这件事入手,大做文章,到处宣扬你娘是个只会拳脚功夫的恶女。」 沈金竹想要取代沈玉兰的位置,而实际上,她也已经成功离间了沈玉兰和她父亲沈侯。 在大晋,女子虽然可以入仕为官,但名门之后的姑娘,依然只是联姻的工具。 她们追求自己的价值,还不如联姻换来的家族提升。 沈玉兰便是身在其中,苦苦挣扎的一员。 「你娘手里拿着沈金竹陷害她的证据,她齐全得很,但结果呢?结果沈金竹在沈家彻底站稳了脚跟,你娘被从沈家赶出去了。」曹切嘆口气,「不是因为沈侯不知道,而是因为沈金竹比你娘,更有联姻的价值。」 比起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名声又烂的沈玉兰,显然沈金竹在世家待嫁的名单上的排名更靠前。 「老爷暗中帮苏公子升了两级之后,在沈金竹必去看戏的戏园子里,排了两齣『夺人所爱』的戏码。沈金竹果然是骨子里的坏傢伙,回去就自己改改本子,为她所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3页 曹切「哎呀」一声:「你娘就那么被当众废除了婚约。」 李妍听到这,大概明白了。 「这本来是个好事,我娘的目的应该也是废除婚约吧?」李妍笑着问。 「对,但是你娘没想到,沈侯如此绝情。」曹切抿嘴,「你娘似乎料到自己会被赶出去,提前很多年置办了不少铺面,存了很多银子。只要她能平安离开沈家,不会过得差。」 曹切嘆口气:「可京城地界,哪有敢忤逆沈侯府的商行和银楼?你娘自己创的商号里,实际上都是沈侯暗中送去的伙计。看起来忠心耿耿,那是因为他们觉得那本来就是沈家的产业,沈家的小姐不管怎么挣扎,都是沈家的人。你娘千小心万小心,最后被赶出沈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拼命五六年,全为别人做嫁衣。」 沈玉兰是真的没想到,她开的胭脂铺子,京城第一铺,开了五年,地契在手,房契在手,官府户部的帐面上,早就已经是沈侯府的产业。 她那么去维护的下人,因为沈侯的两百两白银,所谓的忠心全都灰飞烟灭。 她努力那么久,好不容易在票号存下的三千两银子,早就被沈家拿去挥霍一空。 她被沈家赶出去的时候,身无分文,一无所有。 天空下起小雨,沈玉兰站在沈家紧闭的大门前哭了。 李清风匆忙自京城外三里亭赶回来,他望着那个背影,急促的脚步渐渐放慢。 他一生里从没有那么犹豫。 他算计了太多次完美的登场,现在却心烦意乱,不知道这个时机是不是合适,不知道看到她这副狼狈样子,会不会让她离自己更远。 李清风展开油纸伞,细细的雨丝润湿了伞面。 他将伞举到沈玉兰的头顶上,看着她哭得像是花脸猫一样转过头,呜呜囔囔的质问:「大晋的律法呢?都是摆设么?」 李清风心疼地瞧着那张委屈的脸,伸手擦了下她眼角的泪,苦笑道:「如今天下,人便是律法,身份便是律法,银子便是律法。」 沈玉兰望着他嘴巴咧得更大了,她边哭边骂:「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封建主义!呜呜呜……」 李清风笑了。 他轻声说:「……我有几个铺子,但我是个闲散人,着实不会经营,你要不要来试试?」 沈玉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啊……包吃住,除了下人们的工钱,剩下的收益都是你的。」 沈玉兰看着他,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一个遍,怀疑的神色根本掩盖不住。 李清风挠了挠鬓角:「主要是你那个胭脂粉,我们仿制不出来,卖不过沈家,不仅如此,琉璃制品还有那个什么皂,各种配比曹掌柜都尝试过了,根本弄不出来,你反正也要搞垮沈家报仇,不如我们联手,我不会亏到底朝天,你也能拿回你失去的一切。」他顿了顿,「起码被人骗走的银子和铺子得要回来吧!?」 绵绵细雨里,沈玉兰抬着头望着面前的翩然公子。 他一身白衣,举着一把油纸伞。 沈玉兰不动容是假的。 人生至暗时,还有人肯给她一把挡雨的伞。 她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她点了下头:「好,反正也无处可去,总比流落街头要好。」 她转身最后忘了一眼沈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之后,毅然决然离开。 第276章 责任与抉择 「哦……」李妍点头,「所以后面我爹去京城之后,就拿沈家祭天了?」 「也不全是私人恩怨,主要是沈家参与了剋扣军饷一事,吃的回扣可不比裴家少。倒是那苏家聪明,飞快地休了沈金竹,明哲保身,只落了个贬官去两广的结局。」 「啧,便宜他了。」她支着下颚抱怨。 曹切望着她,斑驳的阳光穿透院子里的大树落在她身上,碎金的光影在微风中摇晃。 「大小姐。」他温声唤,「错过了太子,错过了宋唯幽,您真的不后悔么?」 李妍面上的笑意渐渐散了。 她看着风将地上的小草吹拂着,左右摇摆,又抬起头看看湛蓝的天际。 她始终没有说话。 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 李清风和沈玉兰选择不了,李妍与宋唯幽也一样选择不了。 不仅如此,有的人一辈子只需要为自己负责,吃饱穿暖,照顾好全家就行。 可有的人不一样。 他们身后站着太多人。 以身为盾,以身为墙,拥有特殊身份的同时,也拥有了特殊的责任与义务。 李妍放不下那些曾为李氏拼过命的山庄众人。 宋唯幽也不可能抛弃江山与天下。 在责任面前,爱情实在是太渺小了。 「就这样吧。」许久,她又躺回躺椅上,将团扇挡住面颊,摇晃着睡过去。 曹切嘆口气。 他「哎呀」一声,到现在才终于开口:「那完了,八门里面的三家,这下要一起面对朝廷的讨伐了。」 李妍摇晃的躺椅慢慢停下来。 「真惨啊,彭兴州两条腿都断了,柳青青手下八成都是不会功夫的姑娘,欧阳家更别说了,修了几年皇陵,让他们跟官兵打?嚯!还没开始就看到结果了。」 李妍勐然扯下团扇,扭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4页 曹切不知何时展开了八尺长卷,眯着眼睛边看边念:「啊……夫妻相离之悲,骨肉分离之痛,乃愚之哀愁,国之哀伤……」 他抬眼瞧了下李妍。 李妍嗖一下从躺椅上坐起:「啊?」 「如今太子妃身怀六甲却被八门劫走,流落民间,愚与圣上深感悲痛,常触景生情,潸然泪下。」 「等下!」李妍指着他手里的八尺长卷,「哪里来的?」 曹切拎在手里,捋一把鬍子:「曲楼外面挂着的,这是林知州让人抄了,差遣云捕头送来的。」 他咳一声,由衷赞嘆道:「不愧是当今太子,文采斐然啊!」 「哪里斐然了!」李妍转过身,伸手讨要,「我看看。」 曹切扭开身子:「都放下了,都就这么就好了,看它干啥啊。反正咱们大仇都报了,管他干什么呢!」 李妍无语。 「你让我瞧瞧先。」她勾勾手。 曹切这才递过去。 手里的长卷,洋洋洒洒几千字。 看来宋唯幽这是为了找她,连皇家颜面都不要了,直接疯了。 大略看完全文,意思是限期三十天,不出来,宋唯幽就要对盗门、兰花门还有机关门发兵了。 李妍不屑一笑。 她将手里的长卷卷了卷,往躺椅上一放,之后施施然躺下,全然一副无事模样。 「无所谓,不关我的事。」 说完,她笑眯眯将团扇再次挡在自己的面颊上。 再醒来的时候,波涛声声。 李妍胃里一阵翻滚想吐。 她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一股力道阻拦。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躺椅上,四周几双眼睛盯着她看。 「你怎么不说怀孕的事?」柳青青先开口,「你要是说了,我定不会帮你回青州。」 李妍:「啊?」 她想说没这回事,结果一开口就吐意上涌,先哗哗吐出几口。 「哎呀,瞧瞧这反应大的,估计是男孩。」苏红尘连连摇头,「难怪那太子掘地三尺,这是拼了啊。」 李妍喘口气:「你们倒是听人说话啊……呕……」 「大小姐也是,人宋氏的孩子,你怎么能带到青州去啊。」欧阳文也惆怅,「那宋氏一个个都是笑面虎,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的。」 连吐两轮,李妍瘫在摇椅上。 身旁只有彭兴州一副和蔼表情,不紧不慢道:「你们就是不镇定,打就打,怕他不成。」 柳青青白了他一眼:「你最镇定,二半夜着急敲我门。」 彭兴州搓着手里的暖手炉,语重心长:「我也没想到会真怀,你看,她白天睡,夜里还在睡,还吐成这样。咱们让杜二娘跟来,是对的。」 李妍明白了。 自己这是中计了。 「你们把我弄哪里去?」她蹙眉。 「还能是哪?」柳青青嘆口气,「东宫啊。」 时隔三个半月,春暖花开之时,李妍被一群人绑着,抬进东宫去了。 她生无可恋,长嘆一声。 尤其是三个半月没见到的那张脸,背手探身凑在她面前时,她尬的恨不得自己晕过去。 宋唯幽瞧着被绑在躺椅上的李妍,挑着眉毛。 他摆摆手,趁着一众人都没走,让萧白捏着嗓子宣完了指婚的圣旨。 「圣上说了,如果接旨,从今天起,江湖下八门剩下的所有人都不再是土匪身份,皆为良民。」他笑眯眯弯着腰,看着李妍,「也说了,如果抗旨,那剿匪势在必行。」 宋唯幽的眼睛眯成一条直线:「妍儿,你准备怎么选?」 李妍嘁了一声:「太子殿下,民妇乃是沈寒舟的内人,怎么能……」 杜二娘一把捂住她嘴巴,那手上还叠了柳青青欧阳文的手。 若不是彭兴州站不起来,苏红尘还在推车,估计还得多两只。 宋唯幽笑眯眯歪头:「嗯?」 李妍瞪了他们每人一眼。 宋唯幽摆了下手:「松手,愚要听她亲口回答。」 他蹲下身,将李妍身上绑着的锁链解开,悠悠道:「你若是沈寒舟的夫人,那愚就是沈寒舟……你大概不知道,林建安其实是愚的姐夫,他娶的是安华公主。」 宋唯幽顿了顿:「宋氏男人的孩子,始终会传承宋氏的诅咒,但女人生下的,便是往下几代也不会带着那令人不快的东西出生。」 他嘆口气:「李妍,你若想为天下人争取到不看出身,人人平等的机会,那么留在愚身边,这些事情,愚来和你一起实现。你若是只想做个逍遥的商人,那愚便将安华公主的儿子扶上皇位,愚随你去青州,随你去看天下,随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宋唯幽轻轻扶着躺椅上李妍的手:「不管你怎么选,愚都答应你。」 「但不管哪一个,愚都需要一些时间。」 第277章 最后悔的事 东宫里没种玉兰花。 六月初六,京城大雨,屋檐落下一颗颗水滴。 李妍站在檐下,身后是正端着小盘子吃水果的楚芸。 「找了你好几个月,不仅殿下夜不能寐,我们家秦辰也掉了不少头髮。」 她递给李妍一颗檇李,酒红色的外皮上还沾着水珠。 李妍没说话,只咬了一口,看起来心事重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5页 楚芸抬头,望着一片朦胧雨景,见四下无人,这才问:「……你还在犹豫?」 五月被抓回来之后,李妍始终没给宋唯幽答覆。 她望一眼楚芸,又看看阴沉的天空,自嘲一般笑了:「没犹豫。」 「我以为我能轻松放下的,但心情真真是骗不了自己。」她咬一口檇李,「多日不见,再见之时,不管怎么咬着牙,不管面上怎么嫌弃厌恶,也盖不住那股念头。」 她想了想说:「『又见面了,太好了』的念头。」 哗哗雨声。 楚芸瞭然点头:「这不好么?」她反问,「你也不讨厌他嘛。」 李妍一滞。 她是不讨厌宋唯幽。 但凡她厌恶他的某个习惯,或者讨厌他的某种做派,亦或者反感他的什么行为,这两难的抉择眨眼就会有答案。 可是没有。 不管他是沈寒舟的时候,还是宋唯幽的时候,她都很喜欢这个气质卓然的男人。 举手投足之间的超脱与淡然,让李妍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不喜欢。 人心会变,样貌会变。 二十多岁年轻帅气的男人,五十岁时也一样会满脸沧桑。 长得好看和长得一般,二十年后都一样,一身苦楚皮。 唯有气质、学识以及眼界…… 这些灵魂里印刻着的东西,就算时间不停向前,也依然闪耀着最为耀眼的辉光。 恰好,宋唯幽便是这样的人,她怎能不倾心? 「所以,你怎么说的?」楚芸凑近了一些,笑眯眯问。 李妍咬了一口檇李:「我说,给他二十年。」 「二十年,让他实现皆为良民的承诺,二十年后,他跟我走。」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檇李,「二十年后,带我去看山山水水。」 楚芸笑了,她想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最好的结局。 她看着李妍的表情,不知为何,这句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直至雨停,屋檐下只剩李妍一个人。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想起乔七命那句话:至多二十年。 「就只是换个地方住二十年而已。」 大晋二百四十二年金秋八月,太子宋唯幽大婚,迎娶一代卿相李清风的嫡女李妍。 民间流传着李氏一族带领江湖各门各派,从几十年前暗中保护着百姓不受贪官污吏的残害的各种故事。 还有李妍在青州破下的件件悬案,被好事者改成戏本子,场场爆满。 原本只存在于江湖另一面的下八门,第一次被市井寻常百姓所熟知。 大婚持续了十五天,从祭天开始,到最后礼成,李妍感觉自己像是被扒了一层皮。 东宫寝殿红烛跳动,李妍累瘫在床上。 盖头没掀,她困得一个劲掉脑袋。 坐久之后腰酸腿疼,她干脆盘着腿靠在床边,连声哀嘆。 宋唯幽不知何时站在寝殿里,噗一下笑出声。 他手里握着喜称,在她盖头下来来回迴转三圈,就是不掀盖头。 「哎你这人,故意的是不是?」李妍恼了,自己伸手就要揭开。 宋唯幽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才温柔道:「愿往后日日,太子妃都能称心如意、幸福美满。」 他轻轻一挑,红盖头滑落在地。 那张清风明月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意,站在李妍身前。 虽然看过无数次,但李妍面颊还是烫得慌。 她忙别开视线,故意岔开话题:「你不陪大人们喝酒?」 宋唯幽摇摇头,一副无辜模样:「愚都要累死了,哪有时间陪酒啊。」他坐在李妍身边,长嘆一口气,「而且……你那些江湖朋友的酒量实在可怕,我怕得紧。」 他笑着撩起李妍肩头的碎发,倾身道:「妍儿,新婚之夜,你总不会希望愚喝到人事不醒,烂醉如泥吧?」 李妍被那炙热的目光注视着,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你……」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敲了三下门扉。 萧云的带着歉意颔首站在殿外:「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那个……陛下醒了。」 李妍一滞。 她望着宋唯幽。 许久,宋唯幽嘆了口气。 他起身,向着李妍伸出手:「走,愚和你一起去。」他说,「你还有想问他的事,对吧。」 喜服未脱,两人跟着萧云,避开参加婚宴的众人,走小路到紫宸殿。 自从宫宴之后,大晋皇帝宋齐像是放下了心结一样,越发煳涂了起来。 最近几个月更是严重,常常想不起自己是谁,认不得眼前人。 六月开始,他还频繁的陷入昏睡,身体每况愈下。 紫宸殿前,乔七命揣着手,等在门口来回踱步。 他瞧见宋唯幽和李妍时,提着衣摆就从石阶上跑下来:「太子妃先进去,我有话与太子说!」 乔七命顾不得礼节,拉着宋唯幽就往一边走。 李妍诧异,脚步慢了些。 萧云手臂上搭着浮尘,赶忙催促:「太子妃别停下,您快去。」 李妍这才回神,提着裙摆快步前行。 紫宸殿偏殿充满了药味。 宋齐坐在窗前,望着夜色淡笑着。 他瘦脱了相,颧骨凸起,面颊凹陷。 李妍眼眶一下就红了,仿佛看到很多年前,行将就木之时的李清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6页 她缓缓走到宋齐身旁,俯身行礼。 宋齐这才转过头来,望着一身喜服的李妍笑了:「甚好,甚好。」 「先前朕还担心,若是死在大婚之前,便会害你们再等三年。」他嘆口气,「三年,太久了。」 他指着一旁的板凳:「儿媳妇,坐下,坐下说。」 说完,他低着头咳咳了几声。 「你应该知道宋氏的诅咒。」他和蔼的看向李妍,「你们的孩子……」 李妍点头:「不会有孩子。」 宋齐一愣。 李妍直言:「皇位会传给安华公主的小儿子,宋氏的诅咒,到此为止了。」 宋齐「啊」了一声,他笑了:「也好,也好。」 说完这些,他轻声念叨:「有件事……」 李妍望着他微微颤抖的手,点了下头:「我已经知道了。」 宋齐一滞。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着她,半晌才发出声音:「……已经知道了啊……」 他长长的出一口气,仿佛有块压在心头的巨石落了地,声音都更轻快了一些:「朕也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消息,那日冲进来,端起那一盏仰着头就喝了下去。」 「……朕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恨不得当场砍了他的头。」他说到这,自己哈哈笑起来,「……想来,朕一生中没有多少后悔事,但杀了那制毒之人,真真是最后悔的一件。」 宋齐靠在床头。 「朕想了无数种办法,找了无数人来解毒,呵。」他苦涩一笑,没能继续说下去。 第278章 大结局 「给朕讲讲吧。」宋齐忽然望向李妍,「李清风回青州之后,他那个性子,是不是给你找了很多麻烦?」 李妍后背僵了下。 她坐在宋齐面前,望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娓娓道来。 「父亲春末才回到青州,一个人突然回来的。」 他辞官回乡的信早就送到了,李妍日日在青州城外等候,日日都等不到人。 一个月的车马路程,李清风不知去了哪里,晃晃悠悠快仨月。 李妍日日都没什么变化,一边抱怨找不着人,一边继续老老实实等着。 直到那日,春风拂面,带回了多年不见的人。 可李妍站在原地,不敢认。 十二年前离家时,正当壮年,意气风发的李清风,辞官还乡,只有一辆马车,一位老僕。 他满头白髮,像是老了很多岁,人看起来格外憔悴。 李妍站在马车前看着他,鼻子发酸,喉咙哽咽。 她不能伤心。 谁都可以伤心,独独她不能伤心。 她笑着上前,拍了下李清风的手臂,埋汰道:「爹,你还知道要回家啊?」 阳光下,李清风笑了。 他身体大不如前。 李妍面上不提,心里着急。 能找的大夫都找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 所有大夫都瞧不出是什么病,乔七命觉得像是中毒,可是怎么验也都验不出来。 「兴许是我判断失误。」他实话实说,「这要真是毒,犯不着撑到现在啊?」 但李妍没犹豫,千里迢迢,将整个蛊门的解毒药拉回来几千瓶。 她坐在地上,一瓶一瓶地对着症状找解药。 没有。 整个江湖上,没有会让人一夜之间老十几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症状的毒。 李清风始终也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就和很多年前一样,坐在石阶上,拉着李妍絮絮叨叨。 「也不知道做得到底是对是错。」他说,「其实皇城里的人都很可怜,为了某一个目标,不能把人当成人。」 李妍听着,不忘埋怨:「狗皇帝,说好的给世上最好的药材,怎么不给你啊?」 「顶好的药材,也不能起死回生。」李清风说,「我本以为世上少了谁,山川依旧,日月永驻。我们不过是个过客,于歷史万万年而言,都是转瞬而逝的蝼蚁。」 他望着满天的星辰,沧桑惆怅:「年近五十才知道,有的人,少了她,真就有些活不下去了呢。」他看向李妍,「是不是很失望?居然也会被儿女情长束缚手脚。」 「我不怕奸臣,不怕死,若能救百姓于苦难之中,就是我持剑自刎也毫不犹豫。」他苦笑,「可是看不到她,听不到她说话的日子,自己一个人苟且于世的日子,实在是比死都难捱。」 李妍没说话。 她和小时候一样,坐在石阶上,陪着李清风看星星。 「说来,我也有个女儿。」他温声道,「算起来,如今应该有你这般年岁了。」 李妍一滞。 她诧异的望向李清风,看着他温柔地笑着:「她是天下最可爱的姑娘了,特别喜欢吃糖苹果,还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写反过来。」 李清风捡起地上的树枝,在夜风里,于地上的沙土中,缓缓写着李妍的名字。 「只要大晋强起来,富起来,她不在我身边,也会过得好起来。」他笑着说,「她喜欢习武,也喜欢经商,我和玉兰最大的骄傲,就是有这么个女儿。」 李妍愣愣地看着他。 她双唇颤抖,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李清风没有回应。 他仍旧自顾自说着那些话。 说着李妍五岁时喜欢糖苹果的事,说着他为她读书,她却翻墙跑了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7页 说着她七岁去集市上玩,回家沾了一身马粪的事。 说她男孩子性格,小时候经常把隔壁街欺负人的刘小子打哭的事。 说要她牵着她去看看名山大川的事。 「我要带她去看看崑崙山,我想带她去,我得带她去。」 李妍那一刻明白了。 李清风认不出自己了。 他不仅认不出李妍,也认不出所有人。 渐渐地,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浇花,看书,写字,但他记不得自己是谁。 他仍旧对每个人亲切,仍然对李妍说:「我有个女儿,想来当与你一般大了。」 他种了很多玉兰树,有时夜里突然醒来,会满院子找他的玉兰。 他焦急,担忧,光着脚在山庄里一直走一直走。 「你见到我的玉兰了么?我找不到她了!」 李清风忘了所有人,忘了自己,却仍记得他有个吃糖苹果的女儿,和他找不到了的玉兰。 一直到他躺在床上,所有人都回天无力的时候,他仍在惦记着这两件事。 「我有个女儿,在青州,叫李妍。」他抓着李妍的手,使劲浑身的力气,「她,照顾好她,她就拜託你了。」 李妍没说话,她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李清风的眼眸,想告诉她自己就是李妍,就是他那个喜欢吃糖苹果,会和男孩子打架的头疼丫头。 可她知道,李清风现在,不是要听这句话。 她流着眼泪看着李清风的双眼,许久,重重地点了下头:「好,我一定照顾好她。」 李清风笑了。 他一直浑浊的目光忽然清澈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伸出另一只手,擦掉李妍面颊上的眼泪。 他说:「妍儿,别哭。」 再无其他。 他终是认出了李妍。 可也再不会对她说半句话来。 那之后,为李清风擦好身子,穿戴整齐。 他脸色不好,长久的折磨令他原本帅气的面颊看起来憔悴不堪。 李妍亲手为他抹上一些脂粉,看起来好一些。 他走完了自己四十六年的短暂一生,如今躺在棺木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妍靠在棺材旁,一个人沉默着望着天空。 她从十二岁起,过得像是个孤儿。 但她知道,明白,清楚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去京城,以及他要做的事,天下只有他一人做得到。 李清风无可替代,李妍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现在,她不仅知道他是个厉害的丞相,会名垂千古,还知道这个会在诗书里留下浓墨重彩的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独独许诺给她的事情,一样都没实现。 她嘆口气,走到小院子中,折下玉兰树的花枝。 时逢九月,玉兰花连个花苞也没有。 她惆怅俯身,将花枝放在他身旁。 「这样见到的娘亲的时候,也不会两手空空,比没有强。」 她说完,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她的名字。 李妍诧异望去,匆匆走出院门。 那瞬间,秋风吹起,她回过头,却见院里空无一人。 宋齐惊讶地看着李妍转身而去的身影。 他站在院子里,瞧着那黑色的棺椁,望着那大大的奠字。 天光正好,云淡风轻。 宋齐一步一步走过去,他迈过门槛,走到火盆前,望着摆在正中的那块漆黑的牌位。 「陛下。」 宋齐愣住。 他缓缓回头。 院子里,阳光下,玉兰花盛放着,李清风一身白衣,带着沈玉兰,笑着望着他。 他说:「走。」 他说:「赏花去。」 大晋二百四十三年春,大晋皇帝宋齐昏迷了近五个月后,于春末玉兰花盛开的时候,驾崩于紫宸殿偏殿。 此后,新皇登基,将科举与读书入仕里的出身门槛扫荡干净,并恢復了被裴应春取消的曲楼举荐制度。 而一代匪相李清风,巩固皇权,大力发展商业,十几年时间终结了周边连年战乱,奠定了大晋称霸天下的基础。 让宋唯幽以此为基础,开创了前所未有的永盛盛世,载入史册。 时间奔涌,十七年一晃而过。 李妍在扬州赏花时,遇到了改名换姓,生活在民间的黎修。 他正张罗儿子的婚事,忙的焦头烂额。 第一眼看到李妍时,黎修没敢认。 直到李妍先喊出他的名字,他才恍然意识到真是故人。 「能有如今生活,已然满足了。」黎修边说,边抓了一把糖,塞进李妍手里,「喜糖,我儿子的!」 李妍笑着恭喜,她婉拒了黎修留她吃宴席的好意。 「那你这……怎么会一个人在扬州呢?」黎修好奇问,他探头望过去,没瞧见半个护卫的影子。 「我那些护卫要是能被你肉眼瞧见,也都别领俸禄了。」她乐呵呵的说,「我想去瘦西湖游船,怎么走啊?」 黎修赶忙指着前面:「您就乘我家的小船,从这顺着水路下去,拐过前面的路口就到了。」 他迎着李妍坐进船中,招唿船夫好生照看。 「行了,你快回去吧,儿子结婚这种日子,不用关照我,快去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8页 黎修连连拱手致歉。 直到船行出老远,他仍旧站在水道边上,踮着脚挥手道别。 李妍笑了。 她从身上小包袱里拿出一块牌位。 巴掌大的小排位上刻着金色的字。 「你看,我说的吧,留他性命不是坏事。」她微微笑着,「不然今天还找不到瘦西湖了呢。」 她将牌位轻轻放在身边,望着小船外绝美的景色,沉醉在美景中。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