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洲》 第1页 《十六洲》作者:松月行衣【cp完结】 简介: 江安城一大热闹事,便是凌家招书童了 段辰稀里煳涂进到凌家,凌家公子凌景逸在乌泱泱一群人中,左挑右选。 「就你了。」 玉阶彤庭的府院,丰神俊朗的少爷 好像还不错 奈何少爷暴躁,段辰连夜收拾行李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段辰趴在墙边,就差一步,逃之夭夭 这时,墙檐下一个令他又惊又惧的声音响起: 「这么晚了,去哪里啊!」 —————————————————— 段辰成为书童之后,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心态,生活还算是顺风顺水。 不对 这个讨厌的少爷,怎么越看越喜欢呢? *凌景逸偶尔爱发大疯少爷攻,段辰温软书童受(后期有改变) *1v1 he古代架空日久生情不太会恋爱的恋爱 第01章 早春时节,雨后的空气中混着蒙蒙水汽。凌府的院子里,下人们清扫着粘在地上湿哒哒的残叶。 院子中央并排站着七八位少年。 半柱香后,一位衣着华贵,红玉宝钗横斜的妇女,在丫鬟的簇拥之下,掀卷开珠帘,缓步走了出来。 段辰站在一众少年中显得有些矮小,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生活的他,何时见过这样气派的场景。 从被管家领着迈入高大的府门,一路穿过雕栏玉砌的廊道,现在又从这个门里,走出来一位长的像仙女一样的人物。 段辰眼睛都看直了。 站在前面的管家,瞥到段辰不安分地探头,怕冲撞了东家,于是冲着他小声咳嗽了几下。 段辰看到管家圆目瞪视,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垂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打着补丁的衣袖,往后掩了掩。 美貌妇人的后面,还跟着一位少年,墨发用翠竹髮簪高高束起,一双眼眸是漂亮的深棕色,眉毛浓密锋利,给俊雅丰姿中增添了几分凌厉,身穿简单精细的锦云白缎,外套一件青碧纱袍。 自有风流天成,宛若清溪微波,皎皎明月。 从小在胡同小巷里长大的段辰,头一次见到如此俊美的人物。 果然把他介绍来凌府的白鬍鬚大爷说的没错,「这里面住着的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明日就是凌景逸去齐鹿书院的日子,这个书院与普通的私塾不同,招收的都是王子皇孙、世家公子。 凌府是江安城中有名的大家族,凌景逸作为凌家的嫡系子弟自然也是要前去的。 当今皇帝好勤俭恶奢靡,所有入读齐鹿书院的子弟都不得大肆铺张,奴僕成群。 此令一出,正合凌景逸的愿,他本就性情清冷,不爱热闹。 凌府的夫人立马坐不住了,凌景逸作为他的长子,自小就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独自去书院求学。 在夫人的软硬兼施之下,凌景逸只得同意带一个书童前去,前提是要他自己挑选的。 凌景逸看着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只觉得头疼,心中升起几分悔意。 他信步走到人群前方,少年中不乏有家境殷实者,才学品德略有建树之人。 他们甘愿只做一个伴读,不仅因为凌家的荣华,更是知道其树大根深,能搭上凌家的船意味着将来的前途无量。 段辰低头看着前方,一双镶着金丝的锦靴,在来回缓慢踱步。 又瞧了瞧在旁边,和他一同前来的少年们,个个穿戴整洁干净。 料想自己肯定是选不上伴读了,于是段辰抬高眼皮,朝靴子的主人看去。 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没成想着一望,二人眼神相撞。 凌景逸直视段辰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站在角落,矮矮的毫不起眼的少年。 布衣东一块西一块地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 凌家作为高门大户,对于侍从丫鬟的长相品行也有很高的要求。更何况凌景逸的品貌是一等一的拔萃,见过绝色无数,偏偏段辰那一双眼睛确是格外的明亮。 凌景逸沉思片刻。 「就他了。」 凌景逸一个眼神扫过去,全府上下包括凌夫人在内,都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像个小乞丐的少年,居然能入得了少爷的眼。 「要不再看一看,这位刘公子的文章前几日可被圣上佳赏过。」凌夫人出声道,这里都是她搜罗了整个京城,精心挑选的才子书生,凌景逸却挑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灰扑扑小子。 「就他了,带他下去梳洗一下,再来我院子里。」凌景逸说完,便头也不抬地走了。 凌景逸离去后,所有的目光聚集到段辰身上。 段辰只觉他们的炯光如火,生生要把自己身上烫出窟窿来。 议论声随即而起。 「这谁啊?」 「不知道从未见。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会选上他。」 「害,错过了凌府,我只能回家乡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头。」 站于人群中央的凌夫人,更是面色复杂,段辰在她脸上看到疑惑、犹豫、懊恼,最后化为一声轻嘆。 「带下去吧。」 「砰。」 梨花木门关上的时候,段辰看着雾气氤氲的浴池,伸出手碰了碰。 第2页 温热的触感,把他从不真实感中拉了出来。 后知后觉的他内心涌上暖流,讶异、欢欣、感慨、紧张,充斥于胸口之间,冲撞来去,最终升至眼眶漫出点点泪光。 段辰不知道凌府的滔天富贵,也不明白成为凌家少爷的书童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今后,或许能过上不用挨饿的日子,不会再因为找一个能入眠的地方,被人到处赶来赶去。 见里面久久没有水声,在外守着的侍女,咚咚扣了几下门,出声询问。 「没事,不用帮忙..不用帮忙。」 段辰用手抹了抹有些湿的脸,三两下解开衣服,跳到水里的时候,还溅起不小的水花。 侍女们像是听到了里面的声响,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一门之隔,传到了段辰的耳朵里,他默默地沉入池底,许久才涨红着一张脸浮了上来。 湿哒哒的水珠滴溅在地板之上,留下水痕,从池边一路绕到屏风之后。 地上堆着零散的衣物,东一件西一件,段辰举着纯白的上衫,左看右看。 平日里他都是热的时候少穿一点,冷了就多套上几件。面对这么多样式的衣服,一时间,无从下手。 段辰随即想到,今早凌景逸一抹白色当真是俊雅不凡,随即从底下衣物中抽出一件,对着身体比划了几下。 房门打开的时候,站在外面的侍女,一个个面上都露出了怪异的神色,嘴角微微抽动。 有些胆大的直接轻笑了出声,眼神斜瞥,互相示意。 站在最后年龄稚嫩,梳着双丫髻的黄衣圆脸姑娘,稍略犹豫,而后走上前,想对段辰说些什么,却被拦在远处。 外头候着的嬷嬷,见里面传来嬉闹之声,还以为是小丫头又开始偷懒,于是提声朝里催促: 「还不快些,少爷还在等着呢。」 能被凌府选为侍女奴僕的,大多长相上佳,有些甚至读过几年书,识得小字,当知道凌少爷要选伴读时,个个都跃跃欲试。 谁人不知凌家嫡子性情温雅,饱读诗书,长得更是清新俊逸,江安城中多少才女佳人的闺阁梦里人。 就连男子都有倾心者,城南王家公子欢喜凌大少爷之事,就曾闹的沸沸扬扬,最后还是凌少爷亲自出面拒绝,才平息下来。 看到凌少爷选了这个愣青小子,自是左右看不顺眼。 要是少爷看到他如此失礼粗野,把他早早赶出府才好。 一路上,段辰眼也不敢乱撇,生怕犯了什么错,等到凌景逸院子里的时候,才抬头瞧一眼。 周围茂林修竹虚掩,房间内燃着烛火,影影绰绰,只能看到屋子里有人在来回走动。 段辰被凌景逸院子里的侍女领了进去,穿过几扇月亮门,来到了厢房前。 推开檀木门时,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不甚浓郁,很是沁芬好闻,段辰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一道屏风隔绝内外,在段辰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侍女都退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凌景逸和段辰两人。 虽然看不真切,但是段辰知道凌景逸就在里面,只得绷紧身子,全神贯注,怕凌少爷随时反悔。 「叫什么名字。」一道幽幽的声音自里传来,澄澈通透。 「我叫段辰,年方十七,辰时出生,所以叫段辰,少时读过几年书,家住..家住…曾住黎州慈幼堂,干过放牛割田,力气很大,啥活都会。」一股脑,段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自小无父无母,运气好,被慈幼堂收做弃婴,刚成年便出来谋生,居无定所。 辗转来到江安之后,身上所有铜钱就被骗的干净,只得住在城东郊外,那座漏雨的财神庙。 凌景逸静静听完,手捧书卷的动作却丝毫没变。 早在段辰洗沐时,他已派人探查清楚他的来歷。 如段辰所说相同无差,父母双亡的却是有点出乎凌景逸的意料,不过这样也好,没有牵挂之人,容易掌控。 在波云诡谲的京城之中,凌家树大招风,嫉羡妒恨,想要把凌家除之而后快之人数不胜数。 这批伴读的名单中,就被安排进了几个细作。 好在凌景逸从小耳濡目染,世家大族的生存之道,并不是只会诗酒风流的贵胄公子。 凌景逸从屏风之后徐步走了出来。还未等走近,凌景逸就被眼前看到的,震在原地。 第02章 段辰身穿单薄亵衣,衣带松垮系在一旁,领口开着的地方,露出大片与脖子有明显色差的白皙皮肤。 因他实在是瘦,隔着衣物甚至能看到骨头的凸起。 其实夏日天热,很多人都会只套一件衣物,但段辰并没有见过什么寝衣,也不知这是隐私之物只能在自个房里才会穿。 凌景逸剑眉紧皱,往日平静如月下幽泉的眼眸,此刻波破剧动,咬牙切齿道: 「这么着急。」 当初王泊追求他时,偷偷熘入他所在的酒楼厢房之内,倾诉心意,边说还边褪去自己的衣物。这给当时还年少的凌景逸留下了不小的阴影,直至现在那个扭曲的笑意还会让他浑身恶寒。 看到段辰只着寝衣就来,让他以为段辰的险恶用心。 段辰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绞着衣服的手指泛白,嘴巴张了张,磕磕绊绊地说道: 第3页 「我..我看你今早也把白色衣服穿在外面,就想..想应该是这么穿的。」 凌景逸距他一丈之外,却是把他脸上的表情琢磨了个仔仔细细,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只有羞愧紧张脸色。 凌景逸镇定下来,还没等他开口,段辰抢先一步。 「但是我能学,日后,段辰一定尽心尽力对待公子,不离不弃。」说着,抱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洪亮。 话到了嘴边,几经吞咽未能开口,凌景逸忍不住再次打量起眼前之人。 段辰生得清秀,圆熘熘的眼睛一眨一眨,竟有几分耐看。 唇紧紧抿着,面上满是坚定,单膝跪地抱拳时,裸露出半截手臂,皮肉紧贴骨头,可以想像衣服下是怎样的瘦弱。 罢了,不过一个下人。 「让乐依带你下去,这几日就先学些规矩。」 在段辰退出,拉上来房门的一剎,压抑的嘴角弧度终于抑制不住。 他经常偷熘进茶园看台上的戏班子表演,最爱的一幕便是孙三拜师。他也有样学样,给凌景逸来了一手。居然有用。 躺在凌府旁院的厢房内,段辰辗转难眠。 床铺柔软干净,还带着微微薰香,细嗅很是清爽,那那都舒服,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月光透过花窗,洒落在地上,段辰卷着被子盘坐起来,伸手推开窗户,大片的银光倾泻在身上。 新月悬枝,虚影掩明。 玉佩晶莹,在如雪般月光照耀下更显冷清,寒风吹来,下方繫着的两颗珠子旋碰着叮咚作响,落入风中飘散到夜色深处。 段辰轻拂雕刻着的润透莲花纹。 这枚玉佩连同还在襁褓中的他,被放在慈幼堂门口,棉布中塞着信函,短短几字交代身世来歷,父母染病双双归西。 慈幼堂说是收养弃婴的地方,其实是由一个四方云游的和尚,因怜幼恤孤自行建立的,所有的开销不过是和尚下山化缘和大些的孩子做工赚来。 生活拮据又清贫,好在慈幼堂伙伴众多,段辰幼时并不觉得孤单。 段辰对着这块玉佩发呆,回溯过往种种。 也不知道阿凝、礼哥他们都怎么样了,此生还能再见吗。 乎得,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夹带着簌簌风声,段辰瞪着个大眼睛,若不是瞧见此人点叶而行,不然他还以为是一只野猫在偷摸着捕食。 半响,段辰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在做梦,把玉佩塞入里衣最深处,弓着步跟了上去。 子夜,除了巡逻的守卫之外,没有其余的人,黑衣人身手矫健,走过的路都是找准了巡夜的空缺,看来是早有准备。 看着黑衣人通畅地拐过墙角,段辰急步前去。 转角处,是一处废弃的庭院,手中的提灯昏暗,周际无声,整个院子看起来格外阴森。 视线所及处,没有任何身影,段辰提着夜灯,小心往前挪了几步。 忽然,窸窣声自背后传来,还没来得及转身,一阵劲风袭来,后勃颈处传来刺痛。 段辰竭力扭头,但视野却渐渐模煳,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闭眼前隐约看到,此人衣服所繫着的黑金丝腰带,在暗夜中明光烁亮。 乐依早早就到了敬仪阁,从鸡鸣时分等到了日上三竿,久久不见段辰的身影,于是前来相寻。 「段先生呢,还没起来吗?」刚进凌府就如此懈怠,乐依话语之间带着薄怒,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原本应该在房间的段辰不知所踪。 被子皱卷,一大角长拖在地上,表露着当时躺在床上之人,匆忙离去。 阳光刺眼地照在眼皮上,段辰迷迷煳煳醒来,全身骨头犹如散架一般,抬手时,拉扯到脖子,疼得他扭曲着咧开嘴「嘶」了一声。 「这是那里。」他逐渐适应光亮,抬头观察四周,荒草遍地,房樑上结满了蜘蛛丝,看起来无人居住,久未打扫。 昨晚跟着黑衣人一路到了这里,随即一阵剧痛,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日头勐烈直照得他眼睛生疼,段辰抬手揉了揉肿胀的眼皮,心头总觉虚虚空荡,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今早还要教习规矩!」段辰勐得想起。 顾不得找什么黑衣人,段辰踉跄起身,差点被地上的野藤绊倒,稳住身形之后,再次撒腿跑去。 等回到住处时,那里还有什么乐依。 井边提水的小厮,见他急得团团转,好心告诉他,乐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怒气沖沖地走了,段辰连连道谢,转身追去。 敬仪阁里大门紧闭,四个晒得黢黑,身材壮高的小厮在门外把守,只待段辰一靠近便面露狠色,明摆着让他知难而退。 自知违信在先,段辰深深盯着红木大门看了会,无可察觉地微微弯腰,转身离开。 凌府着实很大,段辰漫无目的地瞎逛。 不知不觉走到草地中间,一条羊肠铺漫石子的路,顺着小路往前,愈发走近翠竹深处,入口处渐渐狭窄,通过后明明朗朗坐落着一间别致的雅院,正中的牌匾上洋洋洒洒撰着「桃夭园」三字。 段辰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里面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髮髻用银冠高高束起,清爽干练,脸上带着霜白面具,远看隐有流光闪烁之感,看到段辰时先是一愣,而后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第4页 「你是何人?胆敢闯我桃夭园!」 段辰被吓得连连解释,自己一时神思恍惚,乱走到这里,并不知道不可以进,现在就马上离开。 面具少年好似并不相信,悠悠地绕着段辰走了一圈,同时咂巴着嘴,上下打量他,最后深沉地扶着下巴,说道: 「既然这样,那你走吧。」 段辰没有想到,会这么轻易的就放他离开,以至于琢磨了几次这句话,才恍然过来。 「啊?....哦,好的好的。」 提熘着衣服,脚尖点地快步穿过石子小路。 「等一下。」后面响声传来,段辰一回头。 面具少年直接出现在他身后,撞得他差点没站稳,跌倒在泥土里。 「怎..怎么了。」段辰磕巴着开口。 面具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为了防止你到处乱走,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说一下你要去哪里,我给你指条路。」 段辰想了想,在凌府他好像并没有能去的地方。 面具少年等得有些不耐烦,冷哼一声,「你是那个院子里的?」 段辰回道:「凌少爷房里的。」 面具少年道:「那就去修竹院,走。」 说完大摇大摆地在前带起路来,段辰一步一趋地跟在其后。 面具少年仿佛脑袋后面长了双眼睛,每当段辰走得慢,落后了些,他都会转过身来催促。 直到远远看得修竹院,面具少年遥指方位。 「在哪里,你快快前往吧。」 走了几步,段辰疑惑回头,面具少年依然站在原地朝他摆摆手,意思是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和你一起了。 段辰在少年坚定的眼神之下,三步两回头看他。 一面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凌景逸,一面又好奇这个少年,所以走得慢慢吞吞。 少年打定主意要看到他进入院子里,待段辰抬脚入门槛时,余光处那一抹白色依旧站在原地。 段辰唿出一口气,把另一只脚也迈了进去。 站在院子中,看着紧闭的门扉,段辰心生胆怯,在门边来回踌躇,不敢往前一步。 房门毫无预兆打开了,段辰愣在原地。 相反凌景逸并无任何惊讶神色,面上依旧从容不迫,他淡淡看了一眼段辰,脚下步伐未停。 段辰站在院口处,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凌景逸终是忍不住出声道: 「现在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乐依那里学规矩吗?」 「怎么来我屋里了。」 段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凌景逸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剑眉微蹙,就要与段辰擦身而过。 衣襟相碰时,段辰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把乐依姑娘气走了。」 「哦?」 凌景逸看他这样,不由得有些好笑,于是顺着问下去 「说说你怎么把她气走的。」 段辰绘声绘色地讲述,昨晚追击黑衣人的故事。 说到最后还提醒了下凌景逸,黑衣人看起来是老手,府里的守卫应该要加强了。随后,露出自己的脖颈,想要给他展示,自己被手掌重重噼下的痕迹。 其实段辰并不想告诉凌景逸这些的。 一来在夜禁时出门本就是他的不对,二来乐依姑娘离去也得是自己去把她请回来,由不得凌景逸出面。 但当年礼哥失踪时,也是这么一个黑衣人出现,靠着凌府的力量或许可以找到更多的线索。 未有遮挡的脖子,突然发觉有些酥痒,麻麻疼疼之后升起阵阵热意。 段辰忍不住缩回了一点,回头时看到凌景逸的手抚他脖子上,于是只能强忍着。 骤然,凌景逸大手收缩,细长笼于他的掌心。 毫无防备的段辰被扭转过来,背对着院中碧池,平湖如镜,照地分明。 「那里有什么红痕!」凌景逸整个人沉了下去。 第03章 段辰被冷厉中包含薄怒的声音,惊了一跳,他慌忙将领子扯开大些。 净澈无波的水面,亮如明镜,段辰的脖颈大片暴露在空气之中。 干干净净,莫说受伤了就连一点红痕也没有。 「不是..这..我明明。」段辰越说越急迫,一时语无伦次。 明明刚才,脖子只轻微拉扯一下,就疼的要命。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没有了证物,一切说辞显得十分苍白。 段辰脸上尽是茫然无措。 一抹狠戾染上凌景逸微眯的眼睛,修长有力的手指恰好把段辰的脖子牢牢握住,加以施力不断收缩。 段辰感觉唿吸在渐渐剥夺,从一开始的剧烈挣扎到后来双手无力垂落两侧,眼眸布满鲜红血丝。 杀意和狠厉在凌景逸眼底浮现。 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还没带阿凝来看江安的繁华长街,还没跟礼哥喝玉颜楼的春梅酒。 一幕一幕划过段辰心头,竟在喉头中吐出喑哑的二字。 「不….不、要。」 就在快要昏过去的时候,凌景逸陡然松开了他。 大口大口的空气灌进口中,段辰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勐咳了一会,憋红的脸颊才有所好转。 凌景逸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段辰,而是摩挲了一会还余温热的手掌。 很快恢復往日清贵公子的模样,嘴角勾上一弯新泉笑容, 第5页 「既然你说你遇见了黑衣人,那你且说说看,你都见到了什么。」 若不是刚刚见过他兇狠的模样,加上他这张欺骗性无比的俊美面庞,段辰怕是会再相信,凌景逸是个温和儒雅的少爷。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的段辰,每一次吞咽,喉咙都生疼得厉害,好半天也没能吐出一句话来。 凌景逸这次格外耐心,转身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风吹起青衫片片衣角,当真是风雅俊秀,修长的手指端起茶壶,慢悠悠地往琉璃玉杯中满上了一盏,对着段辰说到。 「没事,你慢慢说,再好好想想。」 声音不大不小,轻缓柔和,落入段辰耳中的时候,只觉得遍体生寒。 段辰虽然有时迟钝,但是孤身一人成长十七年,也懂得话中之音,行中之意。 今日不过是凌景逸告诉他,在这里,凌景逸说有那就是有,说没有就绝不可能有。 想来红痕也是被凌景逸顺手抹去了。 段辰用发哑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道:「可能是我昨晚做梦,竟把梦当做了现实」 「只是可能吗—」 凌景逸故意压低语气,拉长尾音。 说完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他打量着手中空了的茶盏,茶水绵密,刚入口时顺柔清甜,而后略带甘涩,最后才让人感受到剧烈的苦辛味。 是他一直喜欢的味道,先是用润甜吸引注意,最后慢慢显现其中苦味,等到反应过来时,早已下肚,逃无可逃。 「没有,是段辰昨夜眼花,记错了。」段辰快速但略带不甘地答道。 看着段辰低垂的脑袋,凌景逸顿时觉得气顺了。 即使是个错漏百出的答案,但他十分满意,故作姿态地举起茶盏。 「满头大汗的,来喝一点,楠岭新到的翠晴茶。」 段辰木楞在原地,上前不是,退后也不是。 凌景逸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勉强,徐缓离去时,丢下一句话。 「既然乐依都被你气走了,那就来我屋学规矩吧。」 远远的,乐依不知从何处出现,在凌景逸身后相隔三尺处跟着,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 「少爷他昨晚已经看到了,就这样放过他,怕是会节外生枝。」 凌景逸:「此事我心里自有知晓,你去趟黎洲帮我见个人」 「是。」说完,便又消失不见。 围墙外,桃夭园里漫出开得繁茂的桃花,淡粉散落满地。 凌景逸抬头望去,手指间被泪水滚湿的触感还在,临近死亡时,段辰眼角不自觉渗出点点晶莹。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扭断这脆弱的脖子,直到发烫滴落,沾湿指节。 乍然,记忆中的雨夜,五六岁男孩哑声唿救的样子与眼前人重叠,他才陡地松开桎梏。 此刻,段辰正在屋里子来回踱步,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这下可知道了,这哪里是什么好差事,这个凌景逸看起来文质彬彬,掐他脖子时用的力气可不小。 吃饱穿暖和小命两相掂量之下,当然选择保命了。 还未入夜,段辰就立即制定好了离开的计划。把身上的褂子换下,穿上自己之前的衣服。 他本就没带什么东西来,走时自然也是两手空空。 小心翼翼地把玉佩塞入里衣的兜子里,推开门扉,门外早已有两个小厮守着。 见他出门,客客气气地朝他拜了一下。 段辰受宠若惊,赶紧学着他们的样子,回拜过去。刚一起身,两条手臂交叉着拦住了他的去处。 「少爷交代,要好好看着段公子,以免误了明日的早课。」 「不耽误,不耽误,我就出去逛一逛。」段辰呵呵一笑,伸手去推。 不一会儿,段辰就被两个小厮赶回到屋子里。 没想到,凌景逸如此丧心病狂,居然找人看着他,想起早上濒死之时的痛苦,段辰只觉心头又泛起一阵颤慄。 坐在床上左思右想,乍然停顿之后,段辰苍白的小脸上,眼睛一亮。 春寒未消,一入夜幕,凉意更甚。 修竹院内,凌景逸斜靠在卧榻之上。 轻纱床幔虚遮,披散在肩上的黑髮如墨,凌景逸手捧书卷,几缕香菸在大堂中的博山炉中幽幽升起,整个屋子暖和舒适。 小厮向他汇报完之后,恭敬地背退下去。 卧榻之人,并未有所反应,自顾自地翻阅着书页。 猝然,寂静之中传来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骨碌碌的半块碎片,一路滚至门口才停。 凌府极大,段辰又对此地不熟,弯弯绕绕中,竟迷了路。 好在路上遇到热心的小厮见他慌张地在原处打转,就给他指了条近路,这才走到了凌家的大门。 但如果要出府,需主家给的特制腰牌。 段辰站在不远处,望得门口的守卫,每人生得魁梧奇伟,手持一柄长戟,面色肃穆地立于金柱大门前。 捏了捏自己身上的二两肉,段辰悻悻然走到了一处墙角。 位于厢房背面,无人途径,甚是偏僻。 小时候段辰和慈幼堂的伙伴玩闹惯了,上树抓鱼的事可没少做。 墙垣旁矗立着一株歪脖子树,树皮因岁月年久变得干涩粗糙。 段辰用手比划了一下墙面,不是很高。 第6页 环抱着树枝,手脚并用,段辰三两下就爬上了斜长出去的枝干,站稳后,他小步往树杈中间挪去。 伸出手去够墙顶,段辰试探着悬空挥舞了几下,才勉强扒住檐边。因距离有些远,树枝窄而细,颤颤巍巍摇动的枝干,看起来十分垂危。 好在段辰小心谨慎,当双臂牢牢锢住墙时,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就当他以为可以逃之夭夭的时候,一道熟悉又令他惊惧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去那里啊?」 段辰生硬地转过脑袋,身子紧紧绷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目光愕然地盯着,站于树下的男子。 周围焰光遍布,下人们拿着火把圈住了整个院子,火光映照,恍若白日。 辉焰在凌景逸脸上跳动,话中平淡又似打趣的语气,落入段辰耳中相当诡异。忽明忽暗间,段辰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名却感受到周身彻骨的寒意加之怒意。 昏亮中,段辰好像瞧见凌景逸似笑非笑,不自觉脚步后撤,想要看得真切些。 脆弱的摇摇欲坠的枝条再也支撑不住。咔擦——断了———落下的时候,段辰只觉天旋地转,头顶的绿叶在无限缩小。 风声在他耳边沙沙唿啸,只一瞬间,身体沉重地砸在了泥草上。地面激起一层尘土,五脏六腑好似被撞了出来,疼得他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还没给他时间缓过来,段辰就被迎面而来的两个小厮架了起来。 第04章 深夜的凌府修竹院,灯火通明。 大家都在院子里等待着,本该就寝的凌少爷,不知为何,兴师动众带上一屋子人,气沖冲去到院墙捉人。 此刻,厢房之内只剩凌景逸和段辰二人,一上一下,一坐一趴。 段辰被麻绳从背后反捆了起来,嘴巴里塞着一个布团,对面的凌景逸悠哉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段辰,等到他实在累到没力气折腾倒在地上。 凌景逸:「想说话吗?」 眼眶发红,胸脯随着强烈情绪起伏,泥土发硬结块于衣服上,看起来很是可怜,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确实是需要教训,当初既然说了要当他的书童,那就需要亲自教给他一些规矩。 凌景逸单膝蹲在段辰前面,平视着他。 目光交汇时,段辰口中闷闷的呜咽声停了下来,凌景逸抬手,把布团扯落。 「快放了我,我要报官,官府会来抓你的,把你关进大牢里!」 段辰心底忐忑得极,他不知道官府会不会真的来抓走凌景逸。 只是从前下山时,衙役所到之处无人敢上前,话本里又说官府是惩奸除恶的地方,既然讨恶扶义,为何大家又惧又怕。 慌乱中,段辰只能搬出贫乏生平,所知道的最有威严之人。 凌景逸瞧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像猎场里被惹急了的兔子,咧开嘴巴,伸出爪子。 在敌人看来,这点反抗犹如蚍蜉撼树。 「哦?是吗,但是你好像签了凌府的契纸。」 「若是我在衙门里说你私逃出府,耗了好些财力人才,才将你捉了回来,你说牢狱是关的是你还是我呢?」 说着,还抽出身契,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段辰挣扭着身体,眼睛死死地盯着凌景逸手中那张,在空中哗啦哗啦响的宣纸。 「你说说你大半夜的出门,我还以为你又遇见黑衣人,出事了呢,让大家一顿好找,火把都用了一大堆。」 凌景逸重重地唿了一口气:「算啦,看在你我之间有一点点主僕缘分的面上,大概给我两个银石,你就走吧,不然就只能上官府去评评理。」 段辰身上那里有什么钱,唯独有一块成色剔透的玉佩,那是万万不能交出去的。 段辰抿着嘴巴,含怨似怒地盯着他。 凌景逸早已料想到段辰身上并无银钱,看起来是给他选择,其实不过是斩断所有的退路。 想想满院火光漫天,庭墙下水泄不通的场面,段辰的身体逐渐冷了下来。 当迈入凌家大门的时候,雕花照壁,亭楼雨阁,异花仙草,都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稀奇,现在却是他想要逃离的火坑。 段辰本就瘦小,因为被几度恐吓之后小脸更显得惨白,凌景逸瞧了瞧他缓缓失神的双眼,于是装模作样地嘆了一口气。 「你这么黑黑瘦瘦的,卖了也不值几个钱。」 段辰听到要把他卖了时,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他常常听人说起,被卖到西北极寒之地要没日没夜的劳作,干到没有力气还会被狠狠地抽鞭子,全身都血淋淋的。 有些受不了,就算能逃出来,也会因为没有吃喝而饿死在路上。 「过几日,便要去书院了,现在重新再找书童怕是来不及,如果你想的话,我到不是不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签了这张纸,你的身契就只在我手上,这辈子都做我的书童!」 凌景逸叫下人进来,给段辰解绑。 劣糙的麻绳磨得手腕稍许发红,犹豫中又夹杂着惊惧,段辰迟缓着伸出手,去碰几乎要贴在脸上的身契。 凌景逸不耐烦地出声催促。 颤抖着接过身契,密密麻麻的墨字,段辰只认得其中零星几个。 凌景逸拉过他的手,一把摁在了印泥里,快速在身契戳了个大拇指,接着整齐叠好,塞进了顺袋。 第7页 一连几日,段辰都窝在屋子,凌景逸也没来找他,只是每日三餐都会叫下人送饭菜。 辰时,雨杏花寒,段辰还卧在暖烘烘被窝深眠。嘭的一声。 木门被一脚踹开,段辰勐地睁开眼睛,看着凌景逸直直地走向自己,段辰把脑袋深埋进了棉褥里。 被子被一把掀开,凌景逸站在床边,冷冷地说道。 「赶紧起床,今日去学堂,别忘了你都允诺了我什么了!」 段辰焉了吧唧地提着行李。 门口一辆马车早已等待,黑金穹顶,车厢缀以各色宝石,车上高高悬起旗帜,迎风飘动,上面正正写着「凌」。 凌府所有人,几乎都来到了府门前送别少爷,凌景逸一一拜过凌家二老。 凌夫人握着凌景逸的手,不住的往下滴热泪,绣花手帕沾湿了大片。 最后在打更声中,凌景逸和段辰坐上了离去的马车。 书院位于京城繁华的定远大道,马车驶过青石板路。 街上喧闹声传来,段辰掀开眼皮,见凌景逸闭眼休息,于是悄悄地揭开布幔。 街上有许多异域之人,高鼻大眼,穿着衣裳艷丽浮华,额上项上宝石金光灿灿,不似江安人士。 豪华马车中露出一个圆熘熘的脑袋在东张西望,自是免不了吸引路人驻足。 一些胆大奔放的人对着段辰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话,甚至用手去扒拉他,好像是在叫他下来。 「这些是西冥来的商人,为人热情豪放,不日便是瑰珍大会,各大洲的奇人、珍宝都会汇聚于江安城,热闹非凡。」 凌景逸闭目休憩,听得轩窗咚咚作响,眉头微皱略带不满地抬眼。 只见段辰通红着耳朵,冲着外面连连挥手,手臂时不时碰到门框,砸的作响。 因此凌景逸就顺口提了一嘴。 刚才还惶惶后撤的段辰,一听到凌景逸声音,迅速放下遮窗帘幔,双手交叠放于大腿上端正好姿态。 与此同时,悄悄往旁边瞄了一眼。 又是掐脖子又是威胁的,段辰对凌景逸自是怕极了。 加之他忍不住好奇地探观外面,也不知有没有惹恼凌景逸。 面上带笑,下手狠毒,这是段辰对凌景逸的总结,这几日窝在房里他已做好生存之道。 段辰狠狠地扭了扭大腿,告诫自己,不要惹事生非,不要惹事生非。 可在凌景逸眼里,就不是这样了,段辰在无视他的话,并且还是在他主动开口的情况下。 凌景逸平时鲜少动气,但此刻心头莫一股火莫名升燃起来。 他再度闭上眼睛,一路无话。 马夫轻叩车门声打破安静。 「少爷,齐鹿书院到了。」 二十年前,大地割裂为十六国,江安也非彼时的王城而是古离国都,古离地处中心乃兵家必争之地。 西北的朔风国三万大军于古离城墙之下蓄势待发,当今天下共主也是曾经的古离国王,率兵誓死抵抗。 虽保得国在,但王宫被熊熊烈火毁于一旦,如今的齐鹿书院便是当初的王宫。 经过三年的修缮,兵戈剑戟,血光连天,浓烟滚滚,残壁断垣,早已不见踪影。 余下雕墙峻宇,碧流清溪贯穿其中,精緻秀巧的七八架小桥连接里外。 在车上下来的段辰见到此等风光,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感嘆其壮观。 凌府的马车出现,周围熙攘的人群,纷纷投来目光。 凌景逸一下马车,就有一位年龄相仿男子在不远处等待,墨色衣袍,绣着金纹玄鸟,头髮高高竖起,丹凤眼微挑含笑中既多情又无情。 「凌兄多日不见,嗯….你好似又长高了些。 「草场处有箭猎,好不热闹,我们去挫挫金家那小子的锐气。」 墨衣男子,动作一滞,余光瞥见一人站于凌景逸身后。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我想想…」 「你就是书童小兄弟吧,来来来要不要一同前往。」 话音未落,三两成群翩翩少年,谈笑着接踵而至。 其中一人脚步停顿,满面春风的脸颊更添几分惊喜。 「表哥、凌兄,箭猎快开始了,晚到了可就没有好位置啦」 人群中讨论声四起。 「是啊,是啊,不知这次会是谁夺得头筹呢!」 「要我说啊,金凤炎虽蛮横霸道箭术却是一等一的厉害,金家也不亏为箭术起家,当年我父兄在苍云山一战,见金家家主用燎炫弓在青峰顶取那魔头性命,好不威风!」 「金家家主箭术高超,那金凤炎可不一定,再说了那燎炫弓随着金家家主一齐消失,至今下落不明」最左侧少年心有不甘但碍于金家如今权势,低声辩驳。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都缄默不语。 少年自知说错了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扇几掌自己这张快嘴。 沉默半响后,开始有人出来打圆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附和声纷纷而起。 段辰接过马夫搬下来的行李,瞧着人群走向远处,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上去。 少年人丰采高雅,熟稔其谈的样子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段辰顿滞地抱着大包行李站在原地,直至望得他们消失在视线深处,过了好久,才有小厮前来唤他进去。 第8页 小厮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给他介绍书院。 最中央的锦祥宫是夫子的授课处也是整个书院最大的一桩宫殿,往后径直穿过云步道就是书院弟子的住处了。 一间院子有左右两间厢房,两位弟子同住一间院子,厢房内一切事物都已准备妥当。 「还有就是吃食,要自行去依霞阁领取。」小厮双眼瞅着天空,仔细回想。 断断续续交代完之后,小厮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挠脑袋, 「我也是近来才当值,你若是有什么还没听懂,到时候尽管来问我。」 段辰推开门,房间内陈设简单,炉中碳火燃了一段时间,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送走小厮后蹑手蹑脚关门,段辰把行李直接丢在了床上,随后伸手翻找。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改用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摸衣物。 身契呢,怎么没有啊。 「你是何人?!胆敢闯我家公子的厢房,怕是不要命了!」 房门大开,门外一男孩紧紧抓着檐框,愠色透染,又惊又怒地喊道。 第05章 段辰吃了一惊,本就悬虚着的一颗心被这声吼叫,唬得砰砰直跳,急忙回头。 来人一身明黄短褂,领口边绣着细细的金线,项上银环坠着红殷宝石,圆润鹅蛋脸白皙干净,嘴唇亦是红润,瞪目而视时,不觉兇狠。 见不是心中所想,段辰冷静沉思片刻, 「雅集轩二院左间,这是书院给我家公子安排的地方,你又是谁?」说着,拿出小厮递给他的木质腰牌,晃了晃。 这间院子左间住着凌景逸,右间才是金凤炎的住处。 金菁从小便在金凤炎身边侍奉还跟了金家的姓,在照顾自家公子这件事上自然是尽心竭力,早早来了院子,见左间面阳迎风,冬暖夏凉,便强占了。 虽是理亏,话上却丝毫不落下风, 「那又如何,我家公子可是江安城金家的,你们可以和我家公子住在一块,就偷着乐吧。」 「我管你是金家银家,还是猪家狗家,我们、就、住、这。」 「你和你那啥公子,赶紧走」段辰学他仰起下巴,语气嚣张地说道。 金菁脸色登时刷白,随后升起猪肝般的红色,「你、你、你简直大胆。」说着勐力挥拳向段辰而来。 二人左右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谁也不让谁。 「段辰!」 「金菁!」 喝声接连而至。 金菁大喜,挣开段辰掐着他胳膊的手,快步跑向门口。 「公子—」 凌景逸和金凤炎刚一迈入院门,就见屋子里灯烛通明,两人揉面团似的激战在一起,打得那叫一个难捨难分。 金菁脸上多了几道红痕,胳膊肘子上大小几块淤青,见到金凤炎时委屈地瘪了瘪嘴,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段辰也好不到哪里去,愣大一个乌黑眼圈,头髮乱糟糟蓬开,几缕黑髮散落额间,衣服在捶打的过程中扯破了口子。 「怎么回事?」 金菁和他一起长大,在金府也算是半个主人,与他一同时从来都是光鲜体面,何时见过他这副模样。 夜色朦胧,金菁呜呜咽咽地走近后,才看清和金凤炎同来之人。 世家公子免不了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几乎每次金凤炎都会把他带在身边,即使在昏暗之中,也能看出此人身姿挺拔犹如青松一般。 这是凌家的嫡公子。凌景逸。 金菁刚想开口说话,却又忍住。 要是知道这是凌景逸的厢房,金菁就算是打死也不会去招惹。 事到如今,金菁只能紧闭嘴巴找个藉口矇混过去,那个讨人厌的小子最好识趣一点。 「我们闹着玩呢,我和这位小兄弟一见如故,不打不相识,是吧?」 说完,他转过脸,在只有段辰看到的地方,竖起一对眉毛,挤眉弄眼地示意他。 段辰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何况凌景逸警告过自己不能惹生是非。 一想到这件事,段辰脖子开始隐隐做痛,吞了吞口水之后,说道:「是啊,我们在切磋武艺,金兄力气还蛮大的嘛。」 金凤炎看着他们惨兮兮的脸,心下存有犹豫疑惑,但二人都一口咬定只是打闹,于是也就不再深究,伸了个懒腰,松松筋骨,道:「我房间在那,备汤沐浴,今日真是劳累。」 院子只剩凌景逸与段辰二人,段辰脚步轻缓地走近了一点,小声叫道,:「少爷。」 凌景逸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做理会,进了另一间厢房,段辰勐得一怔,眼底闪过一抹惊慌失措。 后进屋子的段辰,看着凌景逸的背影一动不动,不知是在看床铺还是在看松散堆着的衣物。 段辰跑过去,把衣服抱了个满怀,边塞进衣柜边说道,「刚刚在收拾衣服,有点乱,我现在就给你放好。」 凌景逸冷哼一声,「你最好是老实一点。」 坐在床上的凌景逸忽觉有些不自在。 见到段辰在忙东忙西地收拾打扫,平日里小厮都会把他的衣食住行安排妥当,入睡前,自然也是有人宽衣整卧。 凌景逸吓唬过段辰一顿后就没再找过他,段辰对他当然避之不及,所以直到现在段辰还未学过规矩。 此刻段辰搓着一只手,端正站在床榻对面,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第9页 二人僵持半响,凌景逸伸手扯松了衣袍的带子,因不太熟练,系带缠在了一起,解了许久,竟越绕越乱,越乱越绕,纠成了一个小球。 段辰见凌景逸暗自捣鼓,不禁伸头好奇盯看。 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凌景逸要把带子捲成球,不过像他这么阴晴不定、变换莫测之人,做事奇怪点也正常。 好容易才把绸带捋顺,凌景逸把外袍卸下,顺手扔在旁边的衣架上。 一件两件,直到剩下内里的亵衣时,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紧抓后又松开,凌景逸抬眸,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段辰盯着外袍上那个小球出神,被凌景逸一句换回,无措道:「我帮你脱吧。」 一言甫毕,就要抬手上前。 凌景逸见状脸色微变,喝道:「不用,你回去睡觉。」 段辰因突变的情况,怔在原地,见凌景逸阴沉着脸,于是默默退到屏风之后,房间内有床卧和竹榻,中间一道屏风隔开。 段辰走到竹榻前把被子平铺好躺了进去,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 夜晚安静,一点声音都格外清晰,段辰先是听到木架搭上衣物,随后脚踩走路,最后唿得一声,滋滋冒油的蜡烛熄灭。 房间内陷入黑暗。 庭院里的石灯未灭,屋内半明半昧,段辰轻缓地转过身子。屏风共有六扇,从一头到另一头,前后错落摆放,遮挡得很严实。 胸口处有一块坚硬,段辰从衣服最里层拿了出来。玉佩润白,在昏暗之下依旧散发着莹莹光泽,段辰盯着看了好久。 这是他父母在这世间留给他唯一的信物,段辰既不知道父母的长相也没有和他们相处过。 其实于父母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但当他流落到江安,饿得浑身无力、头昏目眩之时,也没想过典当掉这块玉佩。 因曾有一日,他不小心将玉佩落入山隙中。 山间树繁草深,毒蛇勐兽出没。 丢了就丢了,他自己对此无甚在意,那天礼哥却彻夜未归,直到天色渐白,晨露新开。 五六岁的段辰在慈幼堂门前,看到礼哥提着燃尽的灯笼,瘸拐着把玉佩递给他,他发狠地把玉佩掷向远处,哭着道: 「你为什么要晚上上山,我不要你帮我捡什么玉佩!」 礼哥笑了笑,「这是你家人给你的,对你来说,难道我们不是家人吗?既然是一家人,我帮你找玉佩就是应该要做的。」 若是能在凌景逸手下安然无恙,他日,如有可能...可能还与礼哥、阿凝相遇。到时候,他们就像从前在慈幼堂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活着。 回忆漫过心头,怀抱期望,段辰怅然好久,迷迷煳煳间,终是睡去。 书院的日子枯燥没趣,至少对段辰来说是这样的。 凌景逸在的地方他都要陪往。 白鬍子夫子授课时,他就在坐在凌景逸旁边磨墨递纸,凌景逸渴了饿了,他得去厨房讨些吃的。 起初还会有人来和他搭话,但大家见凌景逸对他不甚在意,渐渐段辰便开始独来独往。 这让段辰很是苦闷。 早辰,夫子还未到,四五个书童叽叽喳喳地兜围在一起。 段辰拿着墨块在砚台细细研磨,动作不停,心已飞到十万八千里。 「我听说这个书院在修缮的时候发生过不干净的事情。」一少年神神秘秘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半夜能听到唿喊救命的声音,据说是当初城破时惨死于朔风刀下的冤魂。」另一处附和声响起。 金菁虽爱凑热闹,胆子却是不大,听到这里,语调微扬地怀疑:「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听那些江湖书人瞎说的吧!」 「我前几天睡觉时好像听到了,就在我住的雅集轩。」…..越说越离奇。 段辰在旁边听的胆战心惊,手下一滑。 墨汁正正地滴在凌景逸写好的字上,透过宣纸,迅速蔓延,染黑了一大块。 凌景逸的眉头狠狠一皱,下手的力道没能收住,一笔直接写穿了纸。 第06章 段辰慌忙地放下墨掂,去擦洒在红木桌上的墨汁。 黑色滴溅的到处都是,就连凌景逸的衣袍袖子上也有点点圆黑。 墨易晕渲,加之段辰手忙脚乱,本来还不怎么明显的痕迹,现在大大一团印在白衣外袍上,格外明显。 凌景逸强压怒气,咬牙切齿道: 「段辰———」 面色不善的凌景逸周身散发着一股怨气。 课上不断有人投来好奇,嬉笑,调侃的目光,段辰挺直身板左右挡拦,不让他们看。 凌景逸冷眼斜睨。 段辰只觉头顶寒霜经过,冷得他心中哆嗦,于是慢吞吞抬头,对着凌景逸闷声苦笑了几下。 木盆放在院子里,段辰坐在小板凳上,扑哧扑哧地用手使劲搓着。 外头阳光勐烈,汗滴顺着脸颊流下,段辰抬肘用袖子擦了擦,然后继续洗衣。 寅时,凌景逸才回来。 穿着书院统一灰色襕衫,宽袍广袖,玉冠束髮,行走之间衣袂翩飞,宛如流云清月,在踏入院门时,段辰目光不自觉抬头看去。 「准备伙食。」凌景逸哼声。 段辰连忙拿手帕擦了擦,踏进屋子把食盒里饭菜端出,整齐地摆在桌子上。 跟着凌景逸的这些日子,段辰大概摸透了他的喜好。 第10页 作息规律,极爱干净整洁之人。 有次段辰忘记叠被子,凌景逸看到之后,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磨磨蹭蹭就是不入睡,最后还是段辰抱了床新被子才好。 凌景逸一坐下果然就开始四处巡视,一切满意之后,拿起筷子,一口菜一口饭尝了起来,看了看旁边的段辰道: 「你也坐下吃吧。」 凌景逸不是一个看重上下等级的人,大多数吃饭的时候都会叫上段辰一起,但没有凌景逸的点头,段辰也不敢自己贸然。 听到凌景逸开口,段辰拉开椅子,在凌景逸对面坐下。 以往他吃饭都是怎么吃饱怎么来,自从在凌景逸身边,他也开始学会慢条斯理起来。 不像从前那般,吃得太快太急,腹部涨涨的不舒服。 一顿饱餐过后,段辰滑瘫在椅子上。 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抬眼看到坐在窗边的凌景逸,低头专致看书,油灯的光打在他的侧脸,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真舒心啊! 要是天天都能吃得好睡得香,好像也不错。 仿佛是注意到段辰的目光,凌景逸转过视线来。 目光交错时,只一瞬间。 段辰的心跳漏拍,随即勐然砰砰跳动,段辰脸刷一下就红了,呆愣着嘴角抽动:「衣服洗干净了,午时日头大,现在应该干了,我去拿进来。」 说着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直到远远地逃到外头,段辰用力抚揉胸口,扑通声缓缓平復。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有一股火如燎原之势,侵烧向全身。 剎那,凌景逸在他眼里被无限放大,好似世间万物都不存在了,不论是心里还是眼里都是他。 难道是身体生病了。 段辰边收衣服边嘀咕道,「肯定是他经常吓我,一会生气一会又好了,现在瞧我一眼,就不由自住的紧张,都给吓出毛病了。」 入夜,段辰无法入睡,他捂了捂发烫的脸颊,只觉得浑身燥热,起起回回喝了好多水。 在睁闭眼之间,最终忍不住了。 早上雅集轩的传闻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段辰立马缩回了被窝,把被子拉回来一点,严严实实盖满全身,不露一丝缝隙。 半响,露出一只眼睛,瞅了瞅。 段辰脚试探地伸到地下,好在外头晓月当空,溶溶微光穿窗而过,在不算太黑的房间里摸索着。 他慢慢挪到房间另一边的床卧,凌景逸规整地平躺在床上,双手也整齐放好,唿吸极浅,被子边边角角没有一丝褶皱,俨然早已入梦。 段辰先是在圆桌拿起茶壶,茶水从壶嘴里流出到杯时,发出水声,随后是茶壶与桌子碰撞的哐哐剧响段辰如无其事地瞥眼,见到凌景逸依旧纹丝不动。 只得蹲在床边伸手拿指头戳了几下,隔着衣物,露在被子外凌景逸的手臂。 还未碰到时,凌景逸已勐然睁开眼睛,语气十分不耐: 「大半夜不睡觉,你干嘛!」 凌景逸聆听敏捷,睡眠很浅。 在段辰起身时,便已醒来,白天劳累,学院功课本就多,另外夫子还额外给他布置了课业。 在段辰铿铿锵锵弄出好大声音,他也懒得同他计较。 但他居然还来伸手戳弄自己,凌景忍无可忍。 段辰眼神躲闪,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快说——」凌景逸扶手,揉了揉眉头,强压烦躁。 「我想去如厕。」 段辰极快地说完,凌景逸先是怔愣了一会,滞顿的目光盯着天花板,随后停留在段辰的脸上,用匪夷所思地声音说道,「那你去啊?!」 「我..我不敢。」 凌景逸黑着一张脸跟在段辰后面,段辰提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光过于微弱,他小心翼翼地四处观察。 书院如厕处,在屋后头,段辰不方便拿着灯,就把他交在凌景逸手上,门开了个缝隙进光。 透过空隙,段辰见到凌景逸远远地叉手站在门口,他招手唿唤,让他过来靠自己近一点。 陪人如厕,这真是凌景逸人生第一次,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话说之前,他是怎么敢,独自出去找黑衣人的,凌景逸觉得自己,就是太过于纵容他了。 段辰轻轻舒气,身子逐渐放松。 就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房间里处传来拍打之声,他惊地一个撤步,没能站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身下软软的,段辰双手环绕紧抱,颤抖着眼皮,掀开一道缝来。 段辰的脸贴在凌景逸胸口,春日衣物轻薄,凌景逸只在外,套了一件锦袍,身下隔着布料,传来阵阵温热。 咫尺间能闻到微弱的淡香,一时间段辰竟被这种舒服,轻抚地忘记了思考。 「从我身上下来!!」 凌景逸暴怒,想推开他,但段辰在惧怕中生出惊人的力气,一时间竟没推开,反而被压得更实了。 段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嘴里不停道着歉,快速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倒在地上的凌景逸,黑髮摊开,涨红着双眼,几欲发作。 这时一只小猫,从房间里跑出来,一熘烟窜到了草丛里。 凌景逸正要站起来,却突然停住了。 他一只手撑起地板,挺着上半身,另一只手抬起用衣袖,捂着眼睛。 第11页 后知后觉,段辰只觉一阵清凉,低头,亵裤堆在脚踝处,两条白花花的双腿露出。 刚刚因被吓到,忘穿好衣服了。 一夜折腾,凌景逸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缓慢起身,目光穿过屏风,看到段辰床上的被子,拢成一团,在微微发抖。 难道是在哭吗? 大家不都是男人,看了就看了吧,再说了,是他让我陪着去如厕的。 他搓了搓脑袋,心里不停给段辰罗列各种错处,但那股烦躁就是压不下来。 房间的另一处角落,这时的段辰蜷缩着被子,换气时带着铺被起伏,睡得香甜。 短短一炷香时间,凌景逸已经瞥向段辰七八次了。 很快段辰就发现不对劲,凌景逸先是在他铺纸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他抬头后,又迅速地转离。 在对段辰说话时,都会先轻咳几声,抿着嘴巴,盯着前方再开口。 「咳咳—」 「把毛笔拿来吧。」 段辰连忙从书匣子里翻找,双手握着递给他。 握着毛笔的手停留在空中,凌景逸端坐着,没有去接,眼睛注视着段辰。 段辰半响没有收到回应,只觉背后一阵发凉,急忙开口: 「我以后一定小心,绝对不会把墨滴到你身上了。」 他眨巴着眼睛,冲着凌景逸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因为他发现凌景逸很吃这一套,每当他犯了错,只要做出这种服软的表情,凌景逸的气就能消一大半。 段辰头髮很黑,毛茸茸的,因为不熟悉束髮,还有几根叛逆地翘了起来,有风徐徐来,吹地它左摇右摆。 看着倒是怪可怜的,在书院服侍还算是尽心吧。 算算日子有大半个月没有出门了,或许可以带他去外面看看,也让他涨点见识。 凌景逸一边冷笑着,一边接过笔。 段辰仿佛是习惯了他的一些怪异行为,笑着把笔放在了凌景逸手上。 散学,段辰一如以往,抱着书匣跟在凌景逸身后,七拐八歪,踏上小石台阶,映入眼帘的是陌生连廊。 不是通往修竹院的路。 第07章 凌景逸在前不紧不慢,镇定自若带路。 一阵温风拂过,带起缓带轻飘,衣袂翩飞,高高竖起的墨发,给清俊中增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书匣子就放在这里吧。」凌景逸站定后,推了推衣袖,向段辰指了个方向。 他们面前是一堵墙,不知是不是因为人迹罕至,竟如此荒芜破败,墙体边缘剥落藤蔓缠绕,坎坷不平处爬满了青苔,恣意生长的野草漫过膝盖。 「怎么?不记得爬墙了。」凌景逸揶揄着开口。 不好的回忆涌上了段辰心头,他发愣片刻,随后撇撇嘴,微垂脑袋。 凌景逸踩着地上的大石头,伸手一够就摸到了墙边,很快他就坐在墙顶之上,自上而下地催促。 「快点,等下来人了。」 段辰与凌景逸身量相比,矮了一个头,站在同样的位置努力踮起脚尖,却始终碰不到。 身后脚步声逐渐清晰,巡夜的人来了。 段辰急得在下面蹦跳,慌乱中几次站不稳,凌景逸弯下腰去抓段辰的手,身子仰后把他拉了上来。 暮色四合,凌景逸和段辰趴在墙头,巡夜人并未发觉异样,匆匆走过,直到声音消入黑夜。 薄薄的汗透过衣裳,脖颈处贴着湿凉的乌髮,段辰歪头去看旁边的凌景逸,黑夜中,煽盖着浓卷睫毛的眼睛,清透明亮。 「他们好像…唔唔...。」 凌景逸一只手从后头,揽过段辰肩膀,把他压在自己臂弯下。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见他安静下来,于是对他打了个嘘声的手势。 原本离去的巡夜人再度復来,书院禁制森严,巡夜人四处散落,前脚刚走几个,后脚又至。 巡夜人提灯在周围照探,好在此处野草荒芜遮挡大片,他们并没有继续上前,看了会就走了。 凌景逸与段辰靠得极近,凌景逸大手还揽在段辰肩头,屏气凝神间,注意力全被吸引,他有些不自觉地捏紧指节,所触之处温软,不再似从前那般干瘦。 顺着视线看去,段辰脸颊处嘟起,之前尖尖的下巴也开始圆润起来。 长出来一些肉了。 长街十里,天灯如昼,人嬉马嘶,不绝于耳。 人群的中央一粗眉大汉,左手握住木把打耍,右手提起脚边的陶酒缸,咕隆咕隆仰头喝灌,大股的酒水流下来,衣服前襟湿透,地上也已堆了一大滩酒渍。 唿啦一声,裹着棉布的木把被燎袭,火光大作,惊唿声迭起,人群四散着逃躲。 后方的人还以为是在为表演欢唿,吵吵嚷嚷往前涌去,段辰被逆行的人群冲到了前头。 跳动的明焰直冲面门而来,在闭眼那一刻,段辰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散着煳焦的味道,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灼伤时,衣领一紧,后脖子被一股力量提熘起来。 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慌神了片刻,段辰看到凌景逸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还没能等,继续仔细观察,他就被强硬地拉离。 「凌公子。」一道轻柔的女声正正响起。 迎面而来的女子,身穿淡粉色襦裙,披散着细柔乌髮,鹅蛋脸上柳叶眉弯长,脸颊处酒窝清浅,面容娇俏不失端庄。 第12页 江安城世家大族众多,其中季家当朝新贵,新任季家家主品级仅次于同帝王打天下的金家,季家二少爷入仕之后更是赈灾有功,邀约去过帝王家宴,据说陛下有意,将平姚帝姬嫁与他。 此时来的人,正是季家的大小姐季茗岚。 凌景逸刚刚在街巷处,就已经远远地看到她。 因为与季茗岚不过是点头之交,所以也没有上前去打招唿,但没想到她会前来。凌景逸礼数周全地朝她,微微作揖。 「这么巧吗?大家都在。」 男子轻摇摺扇,缓步前来,身前的玉佩叮噹作响,面容俊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染上了红色,走近还能闻到丝丝酒味,身形摇晃但行走时极稳,潇洒风流。段辰认得他。 凌景逸性子冷淡,无甚好友,但是在来书院的第一天时,凌景逸就和他一起去了草场看箭猎,此后也经常与他一起饮酒作赋。 「哟,小书童也在呢!」何晏屿眼前一亮,欺身逼近。 段辰惊瞪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黑影,连连后退。正好碰到凌景逸肩膀,脚步一转,撤到凌景逸身后。 何晏屿轻笑一声,见好就收,转过来朝凌、季揖礼。 「我听说今日在玉宝楼有聚宝大会,热闹非凡,不如我们一同前去吧。」季菁岚率先开口。 聚宝大会一年一度,彼时大洲上奇珍异宝尽数涌现,凌景逸此行,其实也是想带段辰去玉春楼。到时候这个傻不愣登的小子,肯定惊掉下巴。 季菁岚既然已经开口了,凌景逸也没有理由拒绝。 二人礼貌道:「那就叨扰姑娘了。」 玉宝楼有一千金台,千金台上有一盏灯,名为天灯,天灯明时,便有一件宝物易主。 此刻天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段辰坐在二楼雅座之内,见面具人呈着盖着黑布的宝物,走上了台子中央,锣声敲响,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黎洲毛笔,狼王毫毛所制,乃前科状元邓铭鸢,一笔定风波时所用。」 三年前,朔风残部在墨河发动袭击,一路北上,地处决洲的瑶光城奋力抵抗,但敌人来势汹汹,眼看城门就要失守,城中三万百姓落入水火。 邓铭鸢恰逢南下巡访,得知此事之后,大笔一挥,着下文章,轻骑带着纸张来到朔风统帅的营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胜券在握的朔风人会就此收兵。 可是奇蹟发生了,朔风残部在瑶光城外,驻扎的营地陆续撤退,不知所踪。 同时久经大旱的南方,迎来了一场甘露,百姓们纷纷跑到街上,跪地吶喊。 从此,邓铭鸢这个名字,响彻了中洲大地。 段辰虽没读过几年书,但听说过邓铭鸢,对他的事迹也是心驰神往。 听到是他定风波时所用之笔,登时集中注意力,脑袋伸前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错过。 凌景逸的胳膊被轻碰,何晏屿坐在凌景逸右边,用下巴向他点颌示意,笑眯眯道:「看你家小书童,似乎蛮喜欢这只笔的。」 凌景逸微微侧首,他自是捕捉到了段辰不一样的反应,紧撺到皱起的裤子,身子直挺挺往前倾,眼睛里的亮光忽闪忽闪。 「喜欢又能如何,段铭鸢的笔争抢的人不知有多少。」凌景逸冷哼一声,挺前身子,挡住何晏屿的目光。 何晏屿轻笑,不再说话。 黑布掀开时,台下噤声一片,竹胎漆艺,黄色漆地上绘以流云彩纹,疏朗有致,寓意:「笔下行云流水,前程无边无量」 笔下行云流水,前程无边无量。 邓铭鸢年少得志,庙堂平步青云,民间佳话传颂,歷经众多不过才二十三年岁,台下出价的人不少。 不单单只是敬仰邓铭鸢,很多也想借着这句话沾沾光,期望自己也能如邓铭鸢一二。 段辰越来越震惊,脑子里算着白花花的银子,简直想都不敢想。过了一会,随着价位的攀升,喊价的人稀稀零零。 敲锤两次之后,挺着大肚子的富态男人,脸上跃显得意,大拇指轻摩带着的青玉指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正在这是,耳边清冽的声音响起。 凌景逸出价了,自聚宝大会开始到现在,凌景逸都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偶尔端起茶盏眯上几口,段辰还以为他对这里的宝物都看不上呢。 几轮拍价过后,凌景逸拿下。 富态男人朝他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吹着鬍子,愤然拂袖而去。 段辰看着毛笔被装在盒子里,由面具人端着走上二楼,皮靴在木板上作响,一步一步朝着他们靠近。 「啪嗒。」盒盖打开。 与段辰只有半臂距离,咫尺之间好像能看到,邓铭鸢握着它时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千军万马铁蹄翻飞,都不极眼前一尺。 隔着漫长岁月,段辰心中开始激盪。 凌景逸接过盒子,拿出毛笔在手上试了试,随后抛递给段辰。 「一篇文章就能让朔风军退兵,荒诞可笑。」 段辰用双手接捧过,用袖子拂了拂放置毛笔的红木盒,恭恭敬敬地塞入袖子当中。 这一幕被凌景逸尽收眼底,嗤笑声飘入段辰耳中。 段辰埋头整理不做理会,凌景逸就是这样,邓铭鸢不费兵卒就击退敌军,他的英勇事迹大街小巷广为流传,这是大大的圣人,他的物品当然要好好保管。 第13页 夜色渐晚,聚宝大会落下帷幕,陆续有人从座上离席,四人于玉春楼门口分别。 凌景逸和段辰是偷熘出来的,明日还有早课,需得晚上回去,何晏屿因家中有事,向学堂请了大半个月的假,知他们俩定是偷逃出来,打趣道: 「月黑风高,你们回去可要小心点才好。」 凌景逸面色不改,平淡回应:「多谢何兄关心,在学堂也时常关心何兄的婚事,望能早日结为连理,定会前去讨杯喜酒。」 何晏屿这番回家,本就是因为家里两位,硬要给他介绍什么婚事,他大好年纪,恣意风流,那里受得了被人管着,所以这不出来借酒消愁。 凌景逸这么一说,他又是悲从中来。 「时候不早了,何兄你送季姑娘回去吧。」 季菁岚望向凌景逸,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何晏屿抬手笑道: 「季姑娘,日后还能再聚,到时候再好好玩个尽心。」 第08章 灯笼挂满长街两道,暗夜如长昼。 段辰走上拱桥,点点星光在缓溪蜿蜒处流淌,无数的河灯从上游处漂来,火光映得河道通亮,也照得段辰脸微微发红。 凌景逸走下桥,才发觉段辰没有跟上来。 回首望去,看见他远远地站在桥上。 穿着厚厚的棉服,这让他想起了初遇段辰时,洗得发白的麻布衣,旧的仿佛要散架的衣袖,还打上了好几个补丁,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宛如被人击落的小麻雀。 「凌景逸!」 「你看。」 欢欣惊喜的声音,隔着茫茫人海,透过万千喧嚣。 凌景逸面上依旧无波无澜,转头向段辰指的方向。 诺大的京城,这样的河道,这样的河灯有很多,于凌景逸来说,他看过更加盛大,更加隆重,甚至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的庆典。 每每遇见,世人长跪祈福,虔望天官护佑。 凌景逸从来都是心无所动,于他而言,神灵不过人们心中杜撰,既是虚假,则无愿可请。 这次不知为何,却是一反常态。 当凌景逸站在河边,端着花灯,他自己都愣了片刻,无法相信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凌景逸,凌景逸,你说在这边放怎么样!」 「凌景逸,你快过来!」 「凌景….。」 在不停地叫唤声中,凌景逸似忍无可忍一般,蹲下身子,把灯一把推入水中。段辰也不含煳,柔慢地把底部泛着粉光,轻盈绽开的荷花状灯,放置在河面上。 水波一圈连着一圈荡漾,花灯顺流而下,汇入河道。 段辰赶忙紧闭双眼,微仰起下巴,手掌放在胸前合十。 片刻,等到段辰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凌景逸覆手于两旁,身姿挺直端正,如墨般的眸子好似雾蒙着水汽,凝视前方,低沉声音道: 「走吧。」 自玉宝楼回来后的一日课时,段辰如往日般,坐于桌边的软垫上,等到凌景逸需要他的时候,他便上去搭把手。 夫子在前方孜孜不倦地讲着,到了激昂高涨处,情绪顿时铿锵振奋,声音如雷贯耳,段辰端正地坐着,看似专注认真,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时在慈幼堂,跟着山下村庄中的夫子上过几年学,那会他对读书兴趣颇深,但慈幼堂孩童众多,吃喝都是问题,怎么有多余的钱财上学。 于是一日午后,段辰自作主张断了学业,为此礼哥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最后段辰妥协继续回去上学,不过能在课后和礼哥他们那些大点的孩子,去庄子里帮忙做工赚钱,直到后来老和尚不在了,慈幼堂走得走,散得散,段辰也在路途中和礼哥、阿凝失去了联繫。 这么多年过去,莫说当时学到的,就连字也不认识几个了,况且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有闲情读书识字。 哐哐两声,凌景逸修长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发出不算大的声音。 旁边的段辰准确捕捉,他立马拉直身体。 看了看墨盘,满的。转而瞅了眼纸张,够用。 段辰迷惑地睁着眼睛,发出疑问。 「听课。」凌景逸目不斜视道。 段辰先是愣了一下,凌景逸话语简单浅显,但他心中不甚明白,为何突然让他听课。 不过他还是哦了一声,答允。 三刻钟竟如此漫长,蓄着山羊须的白髮夫子,收拾书籍离开学堂时,段辰只觉得头昏眼花,身子酸痛不能自已。 中途他不是没有懈怠偷懒,每当他悄摸着走神,凌景逸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揪住他,断断续续竟也竖耳听完了一整节课。 回去的路上,穿过小石曲径,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凌景逸冷不丁开口: 「你不是喜欢邓铭鸢的才华吗,怎么才学一点就不行了?」 段辰:「夫子讲课太难懂了,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高深,对很是高深。」 我大字不识几个,哪里学得会这些,段辰心想。 「拿着。」 一个黑物从前方抛置过来,段辰伸手慌乱去接。 日暮昏暗,石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密密兰草遮住了大半,明暗交错间,段辰端详着手中的物件,通体棕黄,隐隐散发一股檀香,光滑的笔桿有一凹凸不平处,段辰定睛一看。 第14页 篆书细细刻着三个小字。 「邓铭鸢。」 是邓铭鸢的笔,一瞬间的喜悦奔涌上来,立马被心中疑惑、讶异,压了下去,段辰探前身子打量凌景逸脸上神情。 面目舒展,看不出喜怒。 为何突然把这只笔给我了,段辰并不觉得这是一时兴起,他可是见过拍卖会中凌景逸不停加价时的神情,嘴中轻吐一串串令人咂舌的数字,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胜券在握。 「以后课时,你便跟着一齐学文识字,不准发呆,不准走神,课后我会抽查你,如有懈怠必严惩。」 一句话毫无徵兆砸落下来,段辰急忙追上去,道:「为什么?」 凌景逸顿住脚步,板起了脸:「学文识字可修养身心,也能在世间谋得方寸之地存活。」 段辰脱口而出:「现在不也是存活得很好吗?」说完,立马品出话中怪异,懊恼得闭上嘴巴。 趁着凌景逸没有听清,段辰在后面补上了一句:「知道了。」三月后。 段辰这段日子进步很快,因基础较差,凌景逸在夫子课后,还会继续给他补课。 这日,凌景逸到藏书阁挑些适合段辰看的书籍。 藏书阁书架高大,内里册本众多,凌景逸先是选了几本,但总归不是满意,继而往深处走去。 忽然笑声传来,见学堂同窗坐于椅凳上,仰头扶额,凌景逸不喜他刺耳的笑声,想要快步走过。 同窗发现了凌景逸,抬手唤他。 「凌兄来找书,里头很多。」 凌景逸敷衍笑笑,道:「多谢。」 那人转而又看起书来,时不时低笑几声。 凌景逸不由自主瞅了眼他手中的书,没想到同窗立马站了起来,眼珠熘了几圈,扫了扫周围,确认没人注意这里。 既而,偷偷地小声说道:「我早看出来凌兄对这本书有意思,不瞒你说我可是拖了关系才带进来的,好多人预定了,你要是想看得在大概五六个人之后。」 「喏,我先给你瞧一眼。」 凌景逸见他神神秘秘,于是瞥了一下,手中的书籍。 白纸黑字无比清晰。 登时,凌景逸面目涨得通红,见他反应怪异,同窗转而看向凌景逸,一脸不可思议。 「你…难道不是吗?」 「我看你和你家书童…,还以为你也是呢。」 同窗安慰道:「这也是人知常情总要经歷的,早一点晚一点的事情,多学学多做做就会了」 「对了,你可千万不能举报我啊!」说着,登登跑出去。 雅集轩厢房内有一书案,案后横架磊满书册,段辰不喜坐在冷硬的竹椅上,趁着凌景逸不在时,跑到窗台案边练字看书,几次三番后,凌景逸便也随着他。 段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把写好的纸张叠成一堆,伸手推开案边轩窗。 异香扑鼻,院中种了大大小小的奇草仙藤,苍翠冷碧,葱蔚洇润,霎是好看,段辰忍不住细细嗅了一下。 一个黑影突然蹿了出来。 「不准你看,这是我给我家公子种的!」 金菁不知从那里出现,隔着窗牖,挥臂挡住段辰望向窗外的视线,说着还要把窗户从外往里推上。 段辰见他浑然不知脸上的泥巴块,噗嗤一笑,用手肘抵住: 「这是我房里的窗户,我想开就开,你家公子这么厉害,干嘛不把书院买下来,让你来去自如,横行霸道。」 金菁知段辰在故意气自己,叉手斜睨,冷哼一声不屑道:「我与公子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公子有什么,我就有什么,公子去那儿,我就去那儿。」 「倒是你——」 「我已经调查过了,你是凌家专门为书院一行招来的书童。」金菁说完,还不忘嘚瑟一笑。 见段辰面目呆滞,还以为被自己戳中心事,于是靠近段辰恶狠狠道:「等到时候,出了齐鹿书院,没有人再护着你,我们再来比试比试」 想到之前和段辰打架,身上淤青大半月才消下来,还被公子明里暗里警告,让他不要去招惹凌家人。他不敢忤逆公子,但每每在学堂见段辰,总有一口气压不下来。 等出了这学堂,段辰就不在凌景逸身边,自然不能算凌家人了吧。 第09章 段辰保持眺窗远望的姿势,连凌景逸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春寒渐过,薰风初动。 段辰坐于屋内勤勉练字,已有一时辰有余,薄汗细细冒出,因为觉着些许炎热,就将身上的厚外袍褪下,挂于椅背,此时身上只剩里衣。 凌景逸一进来看到的便是如此光景。 虽然凌景逸脸上泛起的红已然消退,但那自通红眼眸,透到紧绷心底,又如闪电般迅速蔓延,传到四肢百骸的热意,久久不能散去。 同窗的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在他耳边。 你难道不也是断袖吗——断袖,怎么可能,简直是可笑至极。 当初王泊那件事让凌景逸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心中泛呕恶寒好些日子。 直到找人严厉警告王家,王泊禁足于内院,平息江安城中各种流言,日子久了,此事才在凌景逸心中消了下去。 他不是不知道江安城中,那群子弟什么德行,逢场作戏的交谈和聚会他从来敷衍了事,毕竟凌家的名头也没人敢说什么,但这次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了。 第15页 不知为何,凌景逸越想越生气。 气段辰为何在房里不穿好衣服,气段辰为何满架子的书没一本看懂。 总之就是气,气来气去,他身一竖,躺在床上。 冷冰冰道:「灭灯,我要睡了!」 直到看到凌景逸僵硬的背影,听到他寒霜般的声音,段辰才惊觉回神。 寂寥夜里万籁无声,段辰心中不知何故隐隐升起落寞,他起身把案上笔墨纸砚整齐理好,掸了掸坐垫,提上衣服,悄声绕过屏风,回到竹床。 金菁的话如千万条细丝缠绕心间,挥手扯下,又附着上来,密密麻麻的不适让人无法忽略它。 不由得段辰想起凌景逸对他说过的话:「世间谋得方寸之地存活。」,原是书院的日子太过于安逸,让他忘记了总有一日会离开。 若真到了那一日凌景逸会让他离开吗? 段辰侧卧在榻上,隔着屏风,朦朦胧胧间看到对面也翻了个身子。 当初第一眼见凌景逸时便觉犹如煦日暖阳,那光芒片刻照在了身上,柔抚了在关山迢递,风尘瀰漫中走了很久的他。 之后,修竹院一事虽然心生恐惧,但在半载的相处之中,段辰已不再计较当初,有时他甚至觉得修竹院看到的那个凌景逸,与现在的不是一人。 书院的学业共四季,现已入夏,秋冬转眼即逝,离开书院后,他又会去哪里呢。 在心事重重中,迷煳睡去的段辰竟没注意到凌景逸反常之举。 此刻,凌景逸脑子里乱得不可开交,本来想着回来后,将堆积的事情处理一下,现在却早早躺在床上,倒是段辰看起来睡得挺好的。 凌景逸把手压在后脑勺,盯着头顶的青纱帐,今天他收到了飞鸽传书,乐依在黎洲几月,终是得来可靠的线索。 三日后便是踏青节,书院休沐,是时候亲自去一趟了。 自从凌景逸劝学以来,段辰开始了提灯夜读之路,不得不说凌景逸在学业上还是颇有造诣。 短短几月,段辰已从大字不识到可读些略微晦涩的书册。 只是几日前,凌景逸说去藏书阁挑书,回来后不仅两手空空,且一连几日好似魂不守舍,有时课后常常不知去向,直到深夜才归。 凌景逸既不让段辰跟着,也从不告诉他去干什么。 这日清晨,凌景逸不在房中,段辰跑到院子里戳弄花草,他拿把小铲子在地里挖了一个小坑,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种子,哗啦洒在里面,最后满意地用泥土覆盖起来,轻轻敲压几下。 段辰扫视满园春色,点点头,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 响声自门后传来,四五个小厮一齐涌入院子,金菁站在最前头指使,嘴巴嘟囔个不停,小厮对他都很是恭敬,收拾东西的时候格外小心仔细。 段辰愣大一个人站在那里,金菁即使全身心放在屋内的东西上,很快也就发现了他。 段辰与金菁的梁子结下后,金菁虽从未在书院里真正找过段辰麻烦,但同住屋檐下却是偶尔出言讥讽, 「明日才是休沐,怎么凌公子今日就不管你了。」 「金公子待你这么好,不也不带你吗,留你在收拾屋子。」段辰早已摸清金菁的死穴,只要是说关于金凤炎的事情,金菁必定气急败坏。 不出段辰所料,金菁气得大口唿吸,竖起一对眉毛,眼眸中迸射的火星子,快把段辰给点着了。 二人唇舌相战间,金凤炎踏入院子内。 段辰只在学堂里远远见过他,金凤炎喜武,课后都会去草场待上一阵才回来,几月下来竟从未打过照面。 他穿着赤金锦袍,领口衣襟用更深一点金线,巧细绣着九天辉凤,玄色绸带缠绕腰间,眉深眼澈,英挺俊朗中带着一股桀骜不羁。 金菁一见到金凤炎,原本针尖对麦芒的锐利烟消云散,跟着金凤炎回到了厢房内,进门前还不忘沖段辰龇牙咧嘴做鬼脸。 辰时,夜雨后的青石板路湿漉,官道上马车轮迹一道接着一道碾过,最终都汇向一个方位。齐鹿书院段辰与凌景逸朝凌府的马车走去,凌夫人应天气陡转,感染风寒不便前来,小厮们已前往厢房之内收拾物件,余下马夫先将少爷接回。 马夫掀开布幔,凌景逸刚踏上轿凳,身后一人喊住了他。 「凌兄等一等。」何晏屿轻摇摺扇于人群中谈笑风生,因听到唿喊,周围众人纷纷看向这里。 凌景逸脚步顿了顿,转身对段辰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段辰坐于马车内,侧身看着凌景逸徐步而去的背影,马夫大手一挥,咻咻鞭子落下,很快段辰视线中,只余下几个黑点。 凌府外原等待接应的众人,听到少爷和好友相聚还未归,于是早早地散了。 下了车,段辰提起自己的包裹斜挎在背上,伸手去接马夫搬下来的行李。 段辰是凌景逸身边的书童,马夫哪里敢让他来搬东西,于是连忙递给身旁的另一个小厮。 「大人,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段辰。」 来人是一位女子,穿着降紫长衫,眼眸细长,面容少许柔和,多了些凌厉,此刻正毫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 段辰迎了上去道:「乐依姑娘。」 乐依看了看段辰身后:「这不是你该做的,跟我来吧。」 第16页 跟着乐依来到一幢熟悉的屋子外,这是段辰刚来凌府时的住处,见到乐依转身离开,段辰赶忙问到:「我以后要做些什么吗?」 「这几个月你也辛苦了,先暂歇一下。」乐依的话像她的人一样,冷冰冰。 段辰伸手推开房门,屋内的摆放一如他刚走时,房间不大,段辰转悠了一会,就觉乏趣,肚子恰在这时叫了起来,一道勾人的香气熘过门缝,飘了进来。 浓郁的香气,自对面紧锁的房间传出,段辰寻着香味点着脚尖,左右徘徊。 刚想离去时,房内门吱呀一声,开了。 男孩左手拿着竹棒,棒子上赫然插着一只焦黄的烤鸡。 原本还乐呵呵看着烤鸡的笑容,在看到段辰的那一剎,登时垮了下来,另一只手赶忙将房门再度关上。 手忙脚乱间,段辰半个身子挤了进来。 「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男孩一面把烤鸡往身后藏,一面把段辰往外推。 身子卡在门缝的段辰,进退两难,他朝男孩说道: 「我不说,我绝对不说出去,你先让我进来。」 男孩眼神闪烁不定,手还紧拉着门,内心犹豫,直到段辰肯定的点点头,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男孩才又相信一点。 段辰抓住契机,箭步跨了进来。 屋内充斥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烤鸡味,空气中还稀零飘着花椒佐料等香味。 中间一盆猩红的炭火,现在这个季节肯定不是用来取暖,想必就是来熏烧男孩手中的烤鸡的。 男孩见段辰到处打量,一时间又惊又怕。 凌府明确规定不能自做吃食,今日他也是馋到不行,料想整个院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住,才大着胆子,悄咪咪烤上一只。 段辰揉了揉衣服,对缩在门口的男孩,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其实就是肚子饿了,大老远闻到味道,就想来看看。」 「没事你吃吧,我再到处逛逛。」见男孩手中只有一只烤鸡,段辰也无法厚着脸皮,蹭上一蹭。 刚一抬脚出门,肚子咕噜咕噜声,再次不合时宜响起来。 「我这还有一只,你若是想吃就留下来一起吧。」 男孩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对着段辰摇了摇。 第10章 少年名为李川是江安城人,上个月才来凌府做工。 少年滔滔不绝地对段辰介绍自己,过了好久,低头思索了一下,道:「你叫什么名字,也是刚来的吗?」 段辰把口中吞咽下去,用手帕擦了擦嘴,说道:「我叫段辰,就比你早来几个月吧。」 「段辰!你是段辰!!」少年惊唿一声,捂着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段辰手中的烧鸡差点被他吓掉在地上,磕巴道,「是..是啊。」 「你是凌少爷身边的书童!那你岂不是经常看到他,我还没见过他呢,传闻中他丰神俊朗,儒雅温和,这是真的吗?」李川说话间语气都多了几分雀跃,抓着段辰手臂不停摇晃。 李川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段辰想了想,憋出几个字:「确实是俊美得很!」温柔体贴嘛,这得看情况。 李川像是得到极大肯定一般,把他还没吃过的鸡腿撕下来递给段辰。 「你不吃吗?」段辰见他都未动几口。 「我不饿,你再给我讲讲,你们在齐鹿书院的故事呗。」 段辰看了看啃得精光的鸡架,吸吸鼻子,说了些,例如凌景逸每次写字都要让人摆好笔墨纸砚,一日一换被褥的生活小事。 李川居然听得精精有味,时不时评价几句,雅正,整洁。 这让段辰万万没想到,只草草讲了几个,末了,李川还在不停回味。 直到夜深,李川才恋恋不捨送段辰回到房间。 夜半,段辰躺在床上,故地旧忆,这让他不由得想起那个黑衣人。 直到今日他也不懂,凌景逸为何会对那个黑衣人反应如此之大。 是不想让他多管闲事吗?齐鹿书院时也没见凌景逸发作过。专门挑事教训他?凌景逸那冷冷的性格,段辰断然觉得不可能。 若不是礼哥和阿凝,他才不管什么黑衣人白衣人,想到此处段辰悲愁再次翻涌上来。 那时他们三人从黎洲前往江安的途中,阿凝忽然闹肚子疼,礼哥留下照顾阿凝,段辰去到附近镇上找郎中。 当他回来时地上取暖的木棍被踢个稀乱,二人已双双不见。 段辰在附近四下寻找,无人回应,等他再次原路返回时,见一黑衣人鬼鬼祟祟徘徊。 段辰厉声叫他,但黑衣人并没有伤害他,只是将他打晕后离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是没有礼哥、阿凝的下落,段辰甚至联繫到了幼时慈幼堂的玩伴,依旧没有他们的消息。 两个大活人犹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好不容易出现一点线索,段辰说什么也不会放弃。 段辰紧紧捏着玉佩,泪眼婆娑中带着沉沉心事终是睡去。 第二日,段辰早早起床到厨膳领吃食,一路上他总觉得不舒服,大家好似都故意避开他。 既无怨何来仇,段辰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段辰领了两个肉包,一碗豆浆,挑了个无人的桌子自顾自吃起来。 「有的人得到点运气,就以为自己处处都是好运。」 第17页 「那可不是,谁知道这种偷来的好运能持续多久呢!」 「爬上了顶端,别怕是要重重的跌下来吧!!」 中间一桌,四五个小厮侍女,大声议论。 众人默默吃着碗里食物,眼神却是控住不住,往段辰的方向瞥来。 一开始,段辰并不知道说得是他,还以为是啥惹人嫌的大人物,自个也耸耳倾听。 见当事人一脸无畏,端坐一旁,众人声音越说越大,就差指名道姓。 「吃饭还说那么多话,噎不死你们。」李川不知何时出现,冲着中间桌子男女,大声嚷嚷。 一人怒拍桌子,兇狠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指着李川道: 「你说什么!」 李川一脸你奈我何,扭了扭身子,嬉皮笑脸道: 「我说啥,刚刚不是很清楚吗,请问你是聋子吗?」 坐于左旁的侍女,拉了一下站着人的手臂,奚笑道:「是与不是自会有证明,等到季小姐来了不就知道了。」说完,一行人扬长而去。 李川听到这个名字,紧抿了唇,不再与他们争辩,端着吃食来到段辰的旁边坐下。 「刚才谢谢你了。」段辰道。 李川连连摆手,「不用,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举手之劳罢了。」 段辰小口小口吞咽包子,豆浆灌入时,呛声连起,李川抚手轻拍段辰背部,段辰舒缓后,盯着李川看了一会,问道: 「季小姐是谁啊?」 李川抿了抿嘴巴,有些不忍道:「江安城新起的季家,据说有意于凌家,两家之间要联姻。」 凌景逸若是成亲,他身边伺候着的人必定要经过他夫人点头,到时候段辰能否留在凌景逸身边,犹未可知。 段辰低头不语,李川以为他被打击到了,安慰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就算结亲了,你在凌少爷那边好好待着,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换下来的。」 段辰闷头苦索,若到时候真的要离开凌府,该前往何处,又要如何前往。 直到身边有人走近也没有发现,竹草扫帚挥碰到黑金锦靴时,段辰自下而上,霍然抬眼,向来人看去。 何晏屿一如既往的潇洒风流,「干嘛呢?小书童。」 段辰无心理他,往旁边挪了挪:「扫地。」 何晏屿好似习惯了他不爱搭理自己,紧随段辰而来,「这地蛮干净的啊,我看你都扫半天了,难道有心事?」 「让我想想。」何晏屿掏出摺扇,敲敲鼻尖,围着段辰快步绕了一圈,然后站定在段辰正前方,凑近正色道: 「凌景逸要成亲了,所以你忧心忡忡。」 段辰脸色突变,拿起竹帚快速朝前挥扫,成堆的落叶随劲风四散飞开,何晏屿连忙后退。 「哎..哎哎,我只是开个玩笑。」 何晏屿今日来找凌景逸,那知他早早出门,还未归来,托乐依留了个口信。 款步离去时,乍见院中一抹熟悉的身影,满院落叶唯有他脚下那块被清扫干净,何晏屿想起近日城中传闻,心下一明。 「地有什么好扫的,不如去外头逛逛,江安城中的奇闻逸事,稀罕玩意多得迷人眼,有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没见过的东西。」 「真的,什么事情都知道。」段辰眼眸微动,声音轻扬。 「是啊。」何晏屿以为段辰会果断拒绝,平静的目光,不禁流露出几分惊异。 自七年前古离联合南圣,结束十六国混战,统一天下为中洲大地,这些年来,虽偶有残部抗争,但总归是海晏河清。江安城作为中洲国都,十六国时遗留下的各大世家大族迁居于此,富庶繁华之下风云变幻,暗流涌动。 启月街是江安城中最为热闹之地,放眼望去,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吆喝声此起彼伏。 段辰于人群挤攘中,甚是不自在,环抱双臂,插着空隙处行走。 「什么时候才到啊?」 何晏屿平视前方,大步向前,面上一派从容自如,「这里咯。」 段辰仰头见高楼,四面檐上翘角飞耸,大门轩窗紧闭,外壁上以朱红赤黑两色,但栏杆悬挂各色彩绸缎带,随风在空中轻柔做姿。 街上行人喧嚣,偏这里静谧异常,诡秘之感迎面而来。 何晏屿提膝迈上台阶,立于门外,不一会儿,未叩的门扉,双双大开。 「走啦。」何晏屿抬手向段辰招了招。 一进门,里外两方天地,纱幕自顶楼垂落于中间六角高台上,妙曼身影隔纱起舞,萧管悠扬,笙笛并发,乐声夹杂人语,好不热闹。 「何公子,许久未见,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唿。」一女子娉婷摇曳而来,腰上银饰条坠,一步一步铃铃作响。 「好俊俏的小公子。」霜华微微一笑,伸手想要靠近一些。 段辰下意识地往旁侧一躲,袖口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茉莉花香,霜华也不恼,反而大声笑了起来。 「来,备上等座。」 霜华走后,有人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段辰走在何晏屿后方。 一路上,见他不断与相识之人打招唿,段辰揉了揉眉头,心生后悔。 何晏屿舌灿莲花,风流成性,怎么可能真的带他来能打探到消息的地方。 屋内对列四张桌案,最上位中间一张檀木案,雕刻的花鸟精美华丽。 第18页 何晏屿坐于右下,段辰盘膝于对面,厢房内舞女翩跹,双掌翻合,抬脚飞踢。与寻常舞姬柔丽不同,此人舞姿中带着劲风凌厉。 段辰的心也随之翻涌起伏,一曲舞毕,红衣舞女退却。 好半天段辰才缓过劲来,料想与何晏屿在此,也是吃喝玩乐,于是站起身来,道:「多谢款待,不过我要走了。」 何晏屿正端起酒杯要尝,见段辰作势要去,连忙拦下: 「别着急,别着急,你不是说要来打探事情吗?」 说完,帷幕走出刚才的红衣舞女,此时她已换下舞服,穿着寻常交襟长袍,段辰还未看清,她已三两步从门外移到屋内。 痕香款步上位檀香案,袖袍一甩,淡道: 「天下之事,望秋楼都可知得。」 段辰大喜,痕香接着道,「世间无往不利,若想要望秋楼打探消息,需有等价物件来换。」 「若是要打探好些年前的消息呢?」 痕香顿了顿,「万物凡过必留迹,望秋楼接过的生意,必会全力以赴,达成僱主要求。」 段辰正想开口再问,被敲门声打断:「何公子,常与你一道前来的凌公子今日也在,邀你一见。」 凌景逸也在。 第11章 门内二人,皆是一惊。 何晏屿站起身,抬头看去,对面案桌上空无一人,段辰不知去向。 房门轻关,段辰自屏风之后出来。 好险,千万不能让凌景逸知道自己在找黑衣人,心下只盼何晏屿不要对凌景逸提起他。 「那姑娘,望秋楼办事可否守口如瓶。」 「自然。」 何晏屿当然不想,让凌景逸知道他带着段辰来了这里,毕竟他看管段辰严得很,除了学堂课时之外,从不带他与旁人相见。 寥寥几语后,凌景逸琐事繁杂,何晏屿找了个藉口,匆忙熘了回来。 房内只剩段辰坐于桌案,痕香不知何时已离开。 何晏屿轻笑一声「做好交易了。」段辰不语。 何晏屿抬手,指了条与进来时不同的路,「凌景逸还在外头,走暗道吧。」 段辰明显松了一口气,何晏屿忍不住道:「话说,你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一路过来,段辰期待着急的模样格外明显,原本想探探他的底细,没想到一场空。 段辰学聪明了,藏事于心,不论何晏屿怎么问,他都敷衍搪塞,自知问不出什么,何晏屿只能就此作罢。 避免凌景逸看到二人一同,何晏屿与段辰于凌府附近分别,段辰感谢了何晏屿的款待,句句情真意切。 何晏屿盯着段辰的背影,沉吟半响,道: 「不管你有什么秘密,都不要做对不起凌景逸的事情」 段辰脚步微顿,转身回望。 何晏屿依旧挂上往日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仿佛刚刚那句阴沉威肃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摇摇晃晃离去,隐入众行人中,不见了影踪。 凌景逸从齐鹿书院回来之后,几日都早出晚归。在凌府,除了去看望凌老夫人之外,其余时间都一人待于书房之中。 侍女小厮习惯了少爷不喜热闹,午后搁于台阶上小酣,凌景逸从书房出来时,也无人发现。 凌景逸瞧着地上一排排,轻悄从其中穿行过去,回看满地的毫无察觉,闷头瞌睡,心中竟不自觉升起一股得意。 跟段辰一样睡得这么沉。 醒来后,怕是也同他一般,忙乱慌张,四处搜寻,嘴里还不停喊着。 少爷,少爷呢。 想到此处,凌景逸忍不住笑起来。 说起段辰,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从齐鹿书院回来后,一直忙于处理各种事务,好容易得些空闲,或许可以去瞧瞧他。 段辰住所离修竹院不算远,只是此地偏僻鲜少人来往,静谧幽静,凌景逸还未等走近,便听到欢声笑语自院子里传出。 院门大开,凌景逸站于门后,掩盖住大半身形。 两把竹椅上坐着少年人,从背影不难看出其中一个是段辰,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 二人围着一个暖盆,似在燻烤,隔老远凌景逸也闻到那香味,夹杂着料粉,飘散而来。 段辰与少年靠得很近,时不时说说笑笑,心情极好的样子。 嘭的一声,身后传来巨响,段辰与李川一齐勐然回头。 院外空无一人,木门吱呀着来回晃动,摇摇欲坠后半边掉落。段辰快步跑去查看,廊道直长,一眼到尽头,没有人的身影。 奇怪,这个门分明是被用力撞击过的样子。 李川沖段辰问怎么了,段辰迟疑片刻,回道:「可能是哪里来的野猫吧。」 凌府檐顶之上,一道黑影迅闪而过,三两下跃至另一处,脚点砖瓦,声音极轻,身型敏捷避过众人,最后落在一处塔尖。 凌景逸已经很久没动用过轻功了,此番淋漓后,有些微微喘气。 人人只道,他是凌家公子,无人知,他三岁拜入青峰山下,十一岁习得武艺。 古离一统天下后,凌家从鸿莲迁至江安,凌景逸拜别师门,定居于江安城,已有七年之久。 七年来,世家皇族暗斗不断,父亲母亲年事已高,家族之事不可一日无主,凌景逸这些年来苦心筹谋,终是为凌家在江安城中,争得一席之地。 第19页 凌景逸自塔顶下望,山河大地,万家灯火,平静波面下是看不见的暗流汹涌。 晨光熹微,段辰唿唿大睡,门毫无徵兆地一脚破开,段辰几乎是瞬间清醒,来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凌景…少..少爷。」 凌景逸居高临下,道:「赶紧收拾下,出门。」 「去..去哪里?」段辰还没能接受眼前所景。 「算了,东西都有了,现在就出发。」凌景逸伸手,去拽被褥里的段辰。 慌乱套上鞋子,一切来得过于快,段辰懵懵地跟在凌景逸后面,出了门。 「段辰,去哪呢?」李川恰好从对面屋子里出来。 凌景逸先是转身,冷冷看着二人。 李川来府时,凌景逸已在齐鹿书院,平日李川也只在外院处做粗活,并不知道凌景逸的长相。 瞅见段辰身边还有这样一位俊朗清逸的男子,李川眼前一亮,道: 「这位是?」 凌景逸抢先一步,道:「故交。」 见情形不对,段辰拉着凌景逸往外去,一面走,一面道: 「我出去一趟,过段日子便回来。」 这是段辰第二次与凌景逸同坐这辆马车,当初他不情不愿被带往齐鹿书院,时隔几月,又与凌景逸再度相处于此,心境与从前已大不相同。 说来,这还是从书院回来后和凌景逸第一次见面,段辰心中起了一丝怯意,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段辰捏捏衣角,酝酿了一会道:「这路怎么感觉像是要出城。」 凌景逸淡道:「去黎洲。」 「黎洲!我们要去黎洲!!那我们要在那边待很久吗?」黎洲是段辰自小长大的地方,自上江安城后,就再未回过,突然返往,段辰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给你放了几天假,你就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了吗?」 黎洲距江安路途遥远,此番带段辰一同前往也是临时决定,但凌景逸对于段辰露出吃惊的表情,很是不满。 段辰见凌景逸重重说话,撇撇嘴不与他争辩。 马车的咕噜声滚过石板路,城外是一片树林,土地泥泞,车马开始微微颠簸。 过了很久,马车依旧在林中行驶,段辰觉得奇异,这条路怎会如此漫长。 正当想要掀开帘子探看时,马车忽得停下,车轩外传来低沉声音:「外头来了五个。」 车厢外兵器铮锵激烈,段辰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击打声,手心紧张到冒出薄汗,见凌景逸定定坐着,吊着的心,才镇定片刻。 突然一道血痕撒在纸煳的车窗上,腥味逐渐升起,充斥了整个车间。 外面声音似乎渐行渐远,直至风平浪静,凌景逸一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段辰紧跟其后。 周围密林遍布,浓烟环绕,正前方一人带着帷帽,自蒙濛雾气中走来,手中剑锋寒光乍现,冷气森然。 不多说话,那人举起手中长剑,便直直刺来,速度之快,捲起地上尘土滚涌。 「哪里来得小贼,还不快滚!」石头飞向那人额头,毫无防备下,石子尖锐一角竟把他砸破了皮。 段辰另一只手虚掷手中石块,作势还要再扔。 帷帽之人伸手抹了抹,指尖血迹斑斑,登时,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般,剑柄闪出蓝光,手腕一转,砍向段辰。 段辰只觉寒气扑面,迷得他睁不开眼睛,双手不自觉抬起捂住。 凌景逸侧身一转,站在段辰前方,眸色宁定,手已握在了腰间的软骨剑上。 忽听得头顶树叶沙沙作响,一人从一颗颗槐树顶上连续跃过,正正落定于中间,剑鞘一横,三两下,将帷帽之人击得惶惶后撤。 来人面具遮容,一袭白衣,身姿矫健,段辰想起他是桃夭园的那位少年。 面具少年拔剑出鞘,招招迅勐,帷帽之人刚招架住,少年招式又陡然一变,狂风骤雨般倾泻而出,直至帷帽之人长剑被飞挑出去,跌落地上。 见面具少年已然得手,凌景逸从车上解下青鬃马,段辰与凌景逸同骑一匹,在道上飞驰离去。 凌景逸在前持缰驭马,耳边风声飒飒,段辰抓着凌景逸衣角,不住频频回头。 「放心,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他来去自如,只身惯了,等他把那人打得,喊三声大侠饶命后,便会飞走了。」 第12章 在路上耽搁了好久,夜色已深,城门紧闭,只能等明日再动身。凌景逸与段辰牵着马匹,于城外小镇,一家客栈处稍作休息。 刚一进门,小二见两人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三楼雅间。 凌景逸交给小二一袋钱,交代他带两身普通的换洗衣裳,再准备一桌小菜。 小二掂量了下钱袋,眼神迸光,连声答应。 段辰站在铜镜前,整理衣衫,眼神不自觉瞥向穿上布衣的凌景逸。 他已将玉冠取下换上木钗,衣物颜色暗淡,材质粗糙,但凌景逸身型挺拔,长身玉立,是粗布麻衣也遮盖不住的俊秀清贵。 就在段辰心底暗暗嘆赏时,楼下骚乱声传来。 凌景逸和段辰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见楼下乌泱泱一片,涌入了好多人。 下到一楼时,大波铁甲银枪的官兵堵在门口,四周轩窗上映满人影,整个客栈已被团团围住。 第20页 统领战甲披身,腰上悬挂金刀,脸上一条从眼角延伸至下巴的刀疤,身上带着久经血雨的兇狠,铁靴踩在木板上发出登登声音,他往前迈了几步,嗓音浑厚粗哑道: 「各位,今日就在这间客栈,有位公子遗失了重要物件,找到后自会让大家离开。」喧扰声渐起。 一位男子拍剑而起,不满道:「既然丢了东西,下来找找不就是了,我还要赶路。」 「让开!」说完,就要离身而去。 还未碰到大门,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咻咻旋转,在男子颊边擦过,间不逾寸。 一抬头,长剑已半截定在木门当中。长剑差点穿头而过,男子登时腿软,跌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所有人立时向三楼看去,栏杆旁站定两位男子,一左一右,右边这位佩剑完好,左边那人剑鞘已空,想来就是他掷剑唬人。 门外重兵把守,门内还有两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众人齐齐安静下来。 段辰凑到凌景逸身边,小声道:「这里被围起来了,怎么办?」 凌景逸淡定夹菜,「我们晚上就住这里,又不出去,想围便围吧。」 段辰想了想,对凌景逸贊同地点点头。 大厅众人,各怀心事。 过了很久,迟迟不见官兵和楼上守卫有何动作,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能杀人取命,终于有人按耐不住,状着胆子道: 「各位大人,我就是一送镖的,若是送晚了,主家必定要生气的,既然要找东西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瞪眼吧。」 「是啊,到底是谁拿了东西,赶快交出来吧。」 「我家里的孩子还得我回去照顾呢,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客栈内好多是小镇居民,天色晚了,需得回家去,还有同样是要赶路的人,听到他道出心声于是纷纷开始附和。 一人一口唾沫,饶是靠武力也不能强压下去,局面混乱起来,吵吵嚷嚷着。 这时三楼雅间大门终于打开,一周身贵气的男子从里面出来,衣缎柔顺光滑,举手投足间大气优雅,他朝楼下众人,微微一笑:「抱歉各位,在下不甚遗失物件,打扰众人。」 「只是这个玉佩对在下而言十分重要,还请诸位帮个忙。」 话音刚落,小二连喊带叫地跑了出来。 「血!好多血啊!!」 统领揪起小二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抓了起来。 「鬼喊鬼叫的,敢胡说扯烂你的嘴!」 接二连三的冲击,小二受到了不小惊吓,神智不清地哆嗦着摇头。 统领把小二往地上一扔,向三楼处的男子,说道:「这个小二脑子不拎清,在这里胡说八道,现下重要的还是先找到玉佩。」 「慕风去看看。」男子对身边的守卫道。 守卫从栏杆外一跃而下,足尖轻跃点地,快步跑到小二出来的房间内。 只一会儿,守卫便出来了,他朝男子恭敬地回道:「屋内没有人,地上确实有一大滩的血迹。」 听到此话,大堂内登时一片譁然。 男子朝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收到指令之后,向跌坐在地上的小二走去,蹲下身子,对他说道: 「你在屋子里都看到了什么,只管说来,无需顾虑。」 小二本就胆子小,这下更是说不出来完整的话,好在守卫耐心,在不断安抚之下,小二终是将事情的来去脉讲了出来。 午后,一位客人说要住店,小二就将人领了进来,那位客人全身包裹地很严实,低着头刻意挡住了自己的长相。 他进到房间之后,特意吩咐不要进来打扰,晚后的餐食直接送到房内,在小二做好餐食打算送进去时,敲门良久,都无人应答,只得推门而入,于是就看到眼前的景象。 房门一直紧闭,更何况不久之后官府的人到了,严密把守中,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先是丢失玉佩,后又出现命案,众人惶恐不安。 这时又有人跳出来道:「赶紧把玉佩找到,然后将大家都放了吧,这地方看起来瘆得慌。」 大家顿时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一孩童直接在母亲的怀里,低低抽噎起来。 三楼的男子沉思片刻,朝统领点了点头,示意将事情交给他来办。 得到指令后,统领大手一挥,粗犷洪亮着声音道:「将客栈内所有地方都翻找一遍,不得放过任何角落。」 官兵鱼贯而入,在房间内翻找,噼里啪啦翻声响彻于客栈。 「大人,三楼有可疑的玉佩。」 段辰定睛一看,是自己的莲花佩,身上的布衣没有里兜,于是段辰就将玉佩留在换下的华服里面。 见男子接过玉佩,手指摩挲上面的花纹,段辰紧抿着嘴唇,望他发现这块玉佩不是他丢失的那枚,能尽快还给自己。 「这是谁的?」男子提起玉佩的红穗,摇晃了下,对众人道。 小二回过来点神,刚刚一直注视守卫的去向,回想了下守卫拿着玉佩出来的房间,在众人中指向段辰和凌景逸。 「这个房间是他们的。」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凌、段二人。 段辰刚想开口,凌景逸已答道:「这个玉佩是在下小弟的,小弟自小为人淳厚老实,是万万不会偷盗公子的东西。」 段辰心事容易显露,凌景逸与他相处下来的这段时日,早已摸清他的为人,见他神色紧张,料想是对他特别重要的东西了。 第21页 段辰看了看凌景逸,转过脸对男子道:「这是我家人留给我的玉佩,与公子的肯定不是同一块。」 男子垂眸深思,然后笑了笑道:「玉佩是一故人相赠,放在盒子当中还未来得及拿出来,就被盗走了。」 「说来也不知道玉佩长什么样。」 在场的众人:「这…..」 凌景逸向前一步道:「若是公子相信在下,可以帮忙找出偷盗之人。」 官府统领怒道,「你一介草民,怎么知道说得真假。」 「这些昂贵的衣服,怕不是也是你们在外一同盗窃来的!」 统领转身对男子道:「我这就把他们抓回去,好好拷打一番,不信他们不把作案经过从实招来。」一面说,一面提刀朝段辰和凌景逸走来。 男子摆手:「就交给他们。」 领头人先是惊愕后不甘道:「大人。」 见男子毫无反应,只能紧捏双拳狠狠地从胸口处吐唿了一口气。 凌景逸和段辰进到一楼满是血迹的房间内,烛火皆灭,房内昏暗,血迹大片散落在床铺和地上,人还未到腥味已是扑面而来。 粘腻腻红彤彤,看着确实怖人。 凌景逸走到床边,床铺上血迹还未干,里边被褥十分整洁并未有人动过。 段辰拿着蜡烛打量,一般蜡烛燃烧时蜡油都是顺着蜡身流下来,但这一只蜡烛两侧明显不一样长短。 「凌景逸,你看这个。」 段辰觉得这个蜡烛很是奇怪,下意识地叫来凌景逸。 一切串联在一起,凌景逸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去验证一下,就可以确认猜测有没有错。 「走吧,去抓兇手。」 第13章 凌景逸刚从门里迈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众人面色各异,怀揣心事。 凌景逸无视看客好奇的视线,径直朝向角落处,窗边的位置走去。 一男子身穿玄黑长袍,在夜色遮掩下与深色墙壁仿佛融为一体,酒柜挡住了大部分他的身子,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有这样一个人。 众人顺着凌景逸的视线,这才察觉那里有人。 其实,凌景逸刚开始也没有发现此人,只是在大家都被房间内血迹夺取注意时,有人在这时出声,提醒寻找玉佩,这不得不让凌景逸多瞧了他几眼。 一个穿着夜行衣,坐于角落的人,是不会想引起众人关注的。除非….凌景逸伸手向他肩头重重按去,果不其然,男子眸光染上狠厉,闪身一避,凌景逸顺势手臂斗转,就在快要碰到之时,男子提起另一只手格挡。 几招过后,男子唿吸浑重,渐渐不支,手上速度慢了下来,突然手臂在拉扯中剧痛,凌景逸找准空隙迅速扯下他的衣服。 长布条圈圈缠绕裹紧,原本的白色已被血液浸染大片,即使这样伤口处的血水依旧滋滋外冒。 凌景逸松开衣物,对众人道:「这位便是留下满地血迹的人了。」 众人反应惊诧不已,交头接耳的喧杂声不断,小二这时出声道:「不可能!我一直在大堂忙活,那间客房的门就没开过,官兵把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是如何出来?」 统领勐地站了出来,不耐道:「我们要找的是玉佩丢失的人,你找留下血迹的人有什么用,我看你就是在浪费时间!」 忽得,将悬于腰间的大刀举过头顶,不由分说地向凌景逸袭来。 段辰眼见情势不对,推倒身旁桌子阻拦,领头人来势汹汹对着木桌就是从中间狠狠噼开,桌子登时裂开两半。 剑刀声起,三楼男子的两名守卫不知何时已来到领头人身边,守卫武功不弱,相互配合地十分默契,二人合力将统领大刀挑开,随后一左一右向他命门刺去。 统领擅长勐力,对于敏捷迅快的剑法毫无招架之力,不一会,身上已多了数道血痕。 守卫看准时机在他小腿上刺去一剑,领头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刀被挑落飞摔向远处。 守卫二人,反手将他压制住,长剑抵在他的脖颈处,再往近一分便会流血破喉。 领头人跪在地上沉默不语,视线撇向血迹男子处,刚刚还是受伤虚弱的男子,忽得藏于碎发之下的眼睛一亮。糟糕。 血迹男子飞速在身上点了几个穴道,顿时他犹如没事人一样,摸起地上大刀,飞冲上三楼。 三楼雅座男子,身边两大护卫都在治服统领,现在赶去已然不及。 凌景逸方才就在血迹男子旁边,在他举刀之时已发觉他的动向,凌景逸抽出腰间软剑,追了上去,旋身一转抵住血迹男子的攻势,男子招招狠辣强劲,全然不似刚才的虚弱模样。 凌景逸虽久未动武但根底不错,久战下来,血迹男子突然闷哼一声,倒在了血泊当中。 一切变化来得太快,众人都没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 统领盯着看了一会,随后怒愤地对三楼雅座男子道:「公子我助你除掉歹人,找回玉佩,为何叫你的左右侍拦我! 守卫走到血迹男子尸体旁边,在他身上摸了摸,随后割开男子袖间衣物,青色的图腾赫然出现。 统领震惊地看向雅座男子,挣扎着要站起身,守卫早有所料死死摁住。 三楼男子从开始便一直站在那里,这时终于从上面走下来。 第22页 他对统领道:「这段时日刺杀频频,我总怀疑身边有奸细,于是故意将刺杀之人放走,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我假意放出玉佩丢失的消息,带人围住了这个客栈。可没想到吴统领,你消息这么灵通,一下子就带了一大帮人过来。明着你是在帮我找玉佩,其实暗中是想帮他逃跑吧。」 「或者,帮他一起杀了我。」 统领听到这话,冷哼一声,讥讽地笑了出来:「你们这些古离人,倒是狡猾得狠。」突然他扬起下巴望着檐顶,提高声音道: 「等着吧,灾祸终有一天会降临,婆峰神会保佑朔风的将士手刃仇人,魂归故土!」 说完,统领放肆大笑起来,泣血般的声音迴荡在各人耳中,见他这副似鬼似癫的模样,客栈中民众惶惶不安。 男子挥袖将身边茶盏飞拍到统领嘴角。登时,那人半边脸高高肿起,鲜血汩汩流下。 「胡说!!天佑古离,岂容你这朔风余孽置喙!」 「带下去,关起来!」 随后,男子目不斜视地朝着凌景逸、段辰走来。面对统领时的余威犹在,但对凌段二人,男子神色温和了一些。 他开口和气有礼地对二人表达了感谢,将玉佩递还给了段辰。 凌景逸笑了笑道:「想来公子早已知悉是何人,只差一个契机待他露出马脚,凌某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听完凌景逸的话,男子嘴角勾起,方才温和中夹杂冷漠的神色消散,笑意中多了几分真实,道:「今日之事打扰公子了,我住于黎洲城明镜山庄,若得空期待能与二位公子一聚。」 客栈之波已平,众人散得散离得离。 凌景逸和段辰这一路上险象环生,入睡时避免夜间遇袭,二人相互有个照应,于是只要了一间客房。 两个大男人挤在卧榻上,段辰紧紧裹着被子躺在里侧,车马劳顿虽身体疲惫但脑袋突突地疼,始终无法入睡。 段辰忍不住把自己心中好奇向凌景逸托出,「我都没注意到那个男人,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兇手的?」 凌景逸缓慢地睁开眼睛,顿了会,问段辰道:「若是你听到出人命了,会是做何反应?」 「当然是赶紧找兇手。」登时,段辰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知道,他是兇手了。」 凌景逸双臂从被子里抽出压在胸前,笑了笑道:「那时候只是觉得他很奇怪罢了。」 段辰一面回想经过,一面说:「当时你看到蜡烛和满地血迹时就猜想此人在房里包扎伤口,你从房间出来故意大声说找到兇手了,让他内心恐慌,之后再去碰他肩膀,就很容易知道他是不是受伤的那个人了。」 「对吧?!」 段辰说完,又陷入沉思当中:「不过那个人流了这么多血,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 凌景逸眸色暗了暗,指节收缩捏紧被角。 「他中的是遮山刀。」 段辰有些疑惑,凌景逸接着道:「暗器锥峰上涂抹了秘制毒药,只要割破皮肤,伤口处就会流血不止,除非服用专门的解药,不然就是血尽人亡。」 凌景逸沉默良久,低声道:「这是皇室的刀。」 听到此处段辰心头震了震,闭上嘴巴不再追问。 两人瞌眼睡觉,过了好一会,段辰悄悄睁开眼睛。 段辰与凌景逸之间隔着两层棉被,咫尺之间,彼此唿吸清浅但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凌景逸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背对着段辰一动不动,段辰盯着他的后脑勺,随后轻轻道: 「谢谢。」 沉浸的思绪被无限拉长,段辰转了个身,平躺看着顶上的床慢,「若是没有你,他们就把我当偷玉佩的小贼抓了。」 越说越多,段辰陷入了回忆里。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只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后来又觉得你吧,很暴躁,阴晴不定。不过总得来说,其实还是蛮不错的。」 「你带我去看灯会,教我读书写字,还把你那么喜欢的邓铭鸢的笔送给了我。「段辰自顾自说着,全然未发觉身边之人,被子动了动。 「我在心里给你打了个分,你猜是…」段辰越说越兴奋,转过身子向凌景逸看去,与他视线撞了个满怀,只是碰触的一剎那,段辰语气登时弱了下去。 黑夜中,凌景逸双目澄净明亮,犹如夏夜无边繁星般透闪,此刻那光正一眨不眨盯着段辰,良久开口道: 「几分?」 段辰原以为他没有醒才掏心窝说了好些话,这下被凌景逸听到了。 不知他是听到了一点,还是全都给听去了,段辰在暗色遮掩下,不太明显地红了脸。 段辰抿着嘴巴不言语,悄悄把腿勾起来,缩着身子,一点一点挪到被窝里。 凌景逸早有预料般,完全不让他有所动作,大手一伸把他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段辰挣扎着想要逃离,两人在床上扭来扭去,一时间纠缠不下。 突然凌景逸找准间隙,一个翻身跨骑在段辰身上,双手掐在他两只手腕处,分开压在床上。 这下段辰老老实实的地被控制住,动弹不得。 凌景逸与他四目相对,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几分?」 段辰觉得这个姿势别扭的很,错开视线转开脸,小声道: 「十分。」 第23页 以为凌景逸会放开他,段辰挣动了下手腕,没能挣开。 凌景逸还是死死箍住他,半响才又问了一句,声音明显比之前的还要低沉闷哑些。 「满分呢?」 段辰咽了咽嘴巴,视线躲闪,直到他感觉手腕越来越紧,才道:「十分。」 凌景逸立马松开了段辰的手,等到段辰反应过来时,他已迅速滚回了自己的被窝,换成了背对着段辰的姿势。 黑夜中,幽幽传来一句话。 「这还差不多。」 第14章 第二日,天光渐白,晨光从窗缝中穿过,打在铺被上,凌景逸动了动眼皮,悠悠转醒。 忽觉手臂酸痛,凌景逸侧首低头,看见身旁被子高高隆起。臂膀似乎被一重物紧紧压着。 他掀开被子的一角,暖窝里段辰正手脚并用,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凌景逸从被窝中伸出手,扒拉一下。没动——段辰脸贴着手臂,因用力挤做一团。凌景逸看了一会,推开的手变换方向,指尖朝着段辰的脸蛋戳去。 许是光亮照在眼皮上,有些刺眼,段辰不安地皱了几下眉头,凌景逸见状,慌张缩回将要触碰到的手,赶忙闭上眼睛躺好。 段辰迷茫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朦胧不清,困意褪下视线渐渐清晰,眼前是一条白色,摸上去有硬硬的凸起。这是什么? 脑袋清醒后,段辰勐然发现这是凌景逸的手臂,他吓得用力一推,上半身立时退开大段距离,没能扶稳歪斜到差点滚到床下去。 居然抱着凌景逸睡了一个晚上! 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岂不是要把我从楼上扔下去!! 段辰心底直发憷,突然看到自己手还抓在凌景逸身上,像是看到什么刺眼的东西,他触电般松开五指,利落一掀,滚回到了自己被子里。 段辰虽闭眼不动,耳朵却束起,听着凌景逸的一举一动。 良久,凌景逸好像翻了个面,过了一会抬手揉了揉额头,似乎是起身了,应该在穿衣服。 段辰想像着凌景逸慢条斯理地套上衣物,用手轻抚褶皱,不留一丝灰尘。 怎么没有响声了? 段辰眯开一条缝,想睁眼瞧瞧。 面前立于阴影之下的高大,挡住大部分视线,此刻这人正居高临下地仰头斜睨,高声道: 「快点起床,清早还要赶路!」 段辰翻动身体,伸直腿,揉了揉眼睛,假装自己刚醒来的模样,低声应答了一句后,从床上慢吞吞地坐起来。 凌景逸站在床边,冷冷看着段辰,在他的注视下,段辰生硬地拿起衣物,一件一件套在身上。 玎玲一声,莲花玉佩从袖袋里骨碌出来,从床铺上滑落,啪嗒掉在了地上。 凌景逸低头垂眸,看了看靠在脚边的碧白玉佩,过了会,弯下腰勾起挂绳,递到段辰面前。 段辰没有直接去接,而是抬头看向凌景逸,说道:「你不问下我这块玉佩哪里来得吗?毕竟这块玉佩看起来不像是我能拥有的样子。」 凌景逸把玉佩放在段辰腿上,松开勾绳,道:「你的事情,无需全都向我袒露。」 「还有,再怎么说你也是凌府的人,买这一块玉佩还是绰绰有余,难道你是觉得每月的例银给少了吗?」 段辰讪讪一笑:「没有..没有。」 凌府给的月例都够一家人半年的生活了,段辰拿到银元时,看着满手的沉甸甸,简直感嘆地说不出话。 二人在一楼用过早点,收拾好行李便出门了,客栈位于黎洲城外小镇中,需穿过树林路径,才能抵达入关的城门口。 盛暑渐过,秋意微凉,天边无风亦无云。 这条小径是通往黎洲城的近路,不似大道那么平坦干净,地上还有新雨之后的坑洼泥土,一路上也只能看到零星几个赶路人。 二人在路上走着,忽听得头顶树梢沙沙作响,一阵风过,树叶震动地更加厉害了。 段辰勐得转身,响声与清风立刻消失不见。 段辰心底只觉异常诡异,侧首看向身旁的凌景逸,他却如毫无察觉一般,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一路上,头顶的树沙响似乎围着他们打转,他们走到哪里,它就响到哪里,段辰轻碰凌景逸胳膊,朝他眨了眨眼睛,对他示意。 凌景逸停下来,扬声道:「出来吧。」 四周树梢狂声大作,万千风雨齐落一般,在这漫天秋叶中,面具少年再次从天而降,手握长剑,单足点地,正正落定在凌景逸和段辰二人前方。 他左瞧右瞧,然后仿佛刚发现他们二人一般,故作惊讶,笑嘻嘻道:「这么巧!你们也走这里过,我正好要去趟黎洲城,一起!」 说完,就快步走到他们面前,段辰打量眼前的少年,凌府桃夭园误打误撞初次相遇,第二次秘林刺杀,白衣寒剑独战数人,再到今日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 面具少年冲着段辰,自我介绍了一下:「姓凌名祈安,你也可以唤我祈安。」 没想到面具少年径直走向他,段辰怔愣过来后,道:「我叫段辰。」 毕竟二人甚是有缘,面具少年也是多次出手相助,段辰还想问问他那次打退刺杀之人后有没有受伤。 凌景逸这时在旁打断二人,「再不走,就要耽误进城了。」 段辰话在嘴边,只能欲言又止。 第24页 黎洲城临海,水路密布,是中洲闻名的经商富庶之地。 凌家在黎洲城置办了许多屋宅,一进城,他们便直奔凌府所在的宅院。 侍从早已在府门外等待。见到他们前来都迎了上去,前方领头的妇人似乎是府院的管家,上了些年纪,面上带有细细的皱纹,但周身气质凛然无比,是让人惧怕的威严。 看到凌景逸安然无恙后,那妇人轻舒了一口气。 段辰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大门,断断续续地,段辰听到凌景逸说道:「无事…路上耽搁了…再去查一下。」 凌景逸走到了自己住的院落,交代完事项,遣散众人,一回头段辰发现没有跟上来。 段辰不知道凌祈安为何要将他带到这个地方。 院落中奇山怪石排布其中,竹林纵布,中间一池泉水,林籁泉韵,是个十足的风景宜人之地。 池水中央坐落着四角亭,四面通风,中间一记石桌,光辉照耀下宝顶的琉璃瓦熠熠闪烁,亭上挂着牌匾,同烫金字写着「倦游亭」。 奇怪的是这座亭子,直立立地矗在水中,周围居然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那里。 凌祈安朝段辰莫名笑了一下,突然抢近身来,抓起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半空中,直冲沖向那亭子而去。 段辰自上而下往地上看去,只瞥了一眼,就感到浑身虚软,身体不禁紧绷起来,差点惊唿出声。 好在凌祈安轻功极高,加上段辰两个人的重量,看起来依旧毫不费力,鞋尖点地,虚迈几步,稳稳噹噹落在了亭中。 段辰挪踩了几下,悬着的心,随着感受到踏实地面逐渐定了下来。 凌祈安话峰直入,他满脸好奇对段辰道:「话说,你跟凌景逸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段辰沉思了会,回想与凌景逸这些时日过往,道:「书童和少爷。」 凌祈安扫兴地摆摆手,长袍一挥,坐在了石椅上。 段辰不明所以,在凌祈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扫了扫四周,顿了会,对凌祈安道:「你和凌景逸是兄弟吗?」 凌祈安和凌景逸二人,虽为同姓但脾性却是大相庭径,一人来去如风,生如烈日般灿烂耀目,凌景逸则不同,他犹如高悬在天边的朗月,或明或昧,让人琢磨不透。 段辰觉得二人是兄弟,不仅仅是姓氏相同,因两人站在一起时身上那股同样的意气风发,实在是令人瞩目。 凌祈安摸了摸石案中间的茶壶,还是温热的,他一面掀开倒扣的茶盏,一面回道:「对啊。」 段辰想了想,又道:「可是我在凌家的时候,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凌祈安笑道:「我志在四方,快意江湖,不怎么待在凌府,你才刚来几日不知道也正常。」 忽然,池面中蒸蕴起腾腾雾气,烟波浩淼,丝缕白茫中有如仙境般飘渺奇绝。院中珍草异香吹掠袭来,浓淡相间。 一时间,段辰竟被眼前景象镇住,久久移不开眼。 凌祈安将手中泡好的茶盏递给段辰,「池中摆有奇门阵法,一进入就会升起蒙蒙白雾,亭子就像消失在池中一般,无影无踪,让人找寻不得。」 话音刚落,远处就有一唿喊声传来。 「段辰!」 雾霭淡去,朦胧间池水对岸站着一个人,段辰试图看清此人,等到水雾彻底消散,段辰终于意识到,这人是凌景逸。 他不是在回自己院子里去了吗?! 怎么找到这里?! 不知为何段辰只觉心虚。 凌景逸面上不辨喜怒,厉快轻身飞来,四角亭就这点地方,段辰四下张望,避无可避。 凌景逸站定在段辰前方,道:「你怎么在这里?」 段辰回道:「我看这里风景不错,就到处逛逛,祈...安。」 哎,凌祈安人呢?! 「祈安?你倒是和他蛮亲密的。」凌景逸迳自走向石案处,落座下来,盯着桌上的茶盏。 第15章 雾气在这时又浓郁了起来,亭子再一次隐匿其中。 段辰沉醉于眼前水碧天青,上下一白的秀丽之景当中,一时间,所有人所有物,都抛置在脑后。 凌景逸见段辰久久未有搭话,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眼神忽闪忽闪,明显是被震撼住的样子,凌景逸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池子不过是摆了一些奇门阵法,雾起雾散,都是人为控制。你不是黎洲人士吗?黎洲有一成霜湖,那里缭绕的云烟才是一绝。」 段辰勐然转身,回道:「成霜湖?」段辰虽于黎洲长大,但一直久居山中,鲜少出来游玩。 听说是黎洲盛名景地,心中不免暗暗激动。 凌景逸本就顺嘴一提,见段辰颇感兴趣,心底不由得闪过逗弄。 「成霜湖那可是在整个中洲都算得上是大名鼎鼎。北有万竹,南有成霜,你不会还没有去过吧?」凌景逸故意在最后提高尾音,反问段辰。 段辰还真是没有去过。 凌景逸对世上稀罕玩儿,多有了解,对成霜湖评价如此之高,那它必定占个天下前几。 段辰听罢更加心动,咧开一个笑容,在凌景逸对面坐下,将倒好的茶盏推到凌景逸面前,仰头对凌景逸诚挚地道:「我没有去过。」 凌景逸一怔,没想到他如此直白,随后段辰又道:「我想去看看。」 第25页 短短几字,段辰用直勾勾的眼神凝视着他,凌景逸刚才琢磨准备好的,推脱拉扯字语,久久未能说出口。 良久,凌景逸道:「行吧。」 段辰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又给凌景逸满噹噹上了一盏。 凌景逸端着茶盏的手些许颤抖,面对段辰投来的炙热,一时间无法招架,下意识转开脸躲避,但又忍不住用余光微瞥。 段辰见凌景逸欣赏美景,于是也同他一样向远处望去,心中开始激盪畅想。 直到夜色深沉,二人才从「倦游亭」中离开。亭子与岸边无路可通,来去只能靠轻功。 凌景逸提起段辰的领子,直身飞起,段辰这下做足了准备,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惊慌失措,定了定身,睁眼低头看去。 月色迷离,烛光点点,满面而来的清风吹拂过脸颊,带着明朗的味道。 段辰顿时心旷神怡,他朝向凌景逸瞧去,凌景逸恰好也看了过来,瞳色清亮,各自眼里映出对方无缺、明晰的轮廓。 段辰弯眼大笑,越发灿烂。 凌景逸许久才道:「要不要上去看看。」凌景逸指了指前方的那座高楼。 段辰用力点点头。 霎时间,两个黑影咻得一下,直冲过去,廊间提灯之人闻声看去,却无任何残影踪迹。 唯余被疾风吹动的叶片,在夜色下轻摆。 段辰俯瞰脚下万物汇聚成点,凌景逸大手由抓着他的衣领,换为抚住脖颈。 上次擒住段辰脖子还是想拧断这它,这次却是将内力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一阵温流从背嵴上直热下来,先前的恐惧和慌张一扫而空,段辰只觉自己身轻如燕,心安无比。 段辰抬起手臂,缓缓张开撺着的掌心。 小时候他也想像过,自己若是个来去自如,劫恶济贫的侠客该有多好。 现如今,段辰被凌景逸提着在屋顶之上,窜高纵低,穿云度月,全身心都沐浴在踏风而行的喜悦当中,嘴里不自觉地开始哼哼唧唧。 有了凌景逸的内力加持,段辰一步跨迈数里,熟悉轻功的技巧之后,凌景逸渐渐松开段辰的衣领。 二人齐头并进,行于夜色当中。 横行数里,内力在点滴中消逝,段辰愈感劳累,身上渗出薄汗。 阁楼离段辰所在的平地足有一尺,段辰犹豫过后下定决心,奋力一跃恰恰好踏上,还未来得及庆幸,踉跄几步,重心不稳,后仰着眼看就要倒下来。 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从后揽住他的腰身,将他往前拉了起来。 段辰站定后看到是凌景逸,料想是他知道自己内力消散,所有一直跟在身后。 段辰盯了他一会,凌景逸如此聪明,想必能读懂自己眼中的感激。 凌景逸视线直直扫过,全无任何反应,迈步走到高台栏杆处,段辰快步赶上。 站于高楼之上,黎洲夜间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凌景逸道:「你还学过武功?」 段辰不解地回道:「没有啊?这是我第一次用轻功。」 段辰接着又补充:「你武功还蛮高得嘛,只给我输了一点点内力,整个人身上的血感觉都要沸腾了。」 凌景逸震惊地皱起眉头,久久未能说出话。 他将内力输给段辰,不过是想提他衣服时能省力一些,不成想段辰跑得飞快,竟从他手下一熘烟,走了。 凌景逸顿了顿开口:「那你真是有练…练武的根骨。」 从接触轻功到大致掌握,凌景逸几乎花了快两日的时间,段辰从未学过轻功,居然在几刻钟的时间就会了,这着实让凌景逸大吃一惊。 「真的吗?!」段辰听到凌景逸夸他十分惊喜。 随后,自顾自道,「小时候礼哥也这么讲,说我要是勤练武功,将来说不定是一代大侠。到时候谁都不怕,在江湖间恣意闯荡,不过我也就跟着他学了一点用来打架的皮毛。」段辰意识到自己在自夸,有些不好意思。 凌景逸从段辰的一大段话中精准捕捉到二字。 「礼哥?」 段辰回过神来,声音低了下去,「这是我小时候在慈幼堂的玩伴,不过后来我们走散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找到他。」 「若是二人有心想见彼此,纵有千难万阻,他也不会不来见你。」 「那是因为他被黑衣人抓走了,现在都不知道下落如何。」忆起往事,段辰心中泛起苦涩。 凌景逸见段辰脸上有不舍,有难过,缓了会,突然开口道,「他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那是自然。」段辰几乎是立即答道。 两人在高楼上小站了一会,凌景逸沉默地提起段辰的衣领,把他带回了院子。 凌景逸信手推开隔扇,进到里面时,见到段辰在门外打转,回头对他道:「你在干什么?」 段辰这边还在寻觅,空余给自己的厢房,听到凌景逸在叫他,于是回道:「我看我房间在哪里?」 「你就住在这个房间里面。」 段辰听完,哦一声,心中感嘆居然安排自己住,如此宽敞豪华的房间,于是快步跟了进去。 凌景逸走到衣架旁,伸手解开衣裳带子。 段辰想到原来是和凌景逸同住,还以为自己能独占这么大的厢房。 见段辰愣站原地不动,凌景逸侧身转向他,道:「快点收拾,明日还要早起。」 第26页 房间内陈设布局华丽,但放眼望去,除了左侧有一张青帐桦木床之外,并无另一张床铺,段辰走到屏风后又绕了出来,道:「我睡那呢?」 凌景逸对着正中的大床,道:「这不是吗?」 「那你睡哪里啊?」说完,段辰意识到不对,犹豫道:「我们睡在一张床吗?」 「不然呢,又不是没有睡过。」凌景逸面不改色。 段辰觉着这话怎么有点奇怪呢,仔细想想,却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凌景逸解衣之后,独自坐于桌案前,翻阅文书段辰快速褪去衣物,只着单衣,翻身躺进里侧。 床帐对面就是凌景逸的书案,但相隔甚远,段辰侧躺着正对凌景逸,见他手握书卷,无比认真,以为他要彻夜点灯,因抵挡不住睡意,段辰闭眼就要睡去。 忽得,灯灭,寂静夜里,脚步声愈发清晰,段辰感觉到凌景逸正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来,心像是被揪住了,越发紧张。 段辰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床陷下去一边,凌景逸轻轻坐到边上,外侧留有一条被子,是刚刚段辰从柜子里抱出来的。 凌景逸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过了一会,段辰紧撺的手掌被一温热包裹住,凌景逸将手摸了上来,一下一下,轻重交错地揉捏掌心。 「冷吗?」凌景逸问段辰。 第16章 段辰脸涨得通红,手被凌景逸捏着,房内暖炉燃烘的火热,厚厚的棉被盖在段辰身上,燥热席捲全身,凌景逸若有似无地戳弄他的指节,顺着掌心一下一下地揉捏。 心中升起酥酥麻麻,段辰很是舒服,有些捨不得凌景逸松开。 段辰道:「有点。」 蓦地,凌景逸掀开段辰盖着的被子,钻了进来。 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暖热骤升。 二人两两对视,空气中瀰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凌景逸率先轻咳几声,有些不自在地转头躲闪,道: 「我也蛮冷的,上次在客栈两个人一起睡,感觉暖和很多。」 「当时也是各盖各的被子。」段辰在心里暗想,手掌不由自主地回拢反握。 段辰迷离地耸哒着眼皮,要睡不睡。 突然凌景逸一把按住段辰的脑袋,让他躺好,道:「赶紧睡。」 段辰就这样靠在凌景逸身上,迷迷煳煳之间,沉沉睡去。 黑夜中,凌景逸睁开眼睛,他轻轻碰了碰段辰的脑袋,顺起一缕头髮又再次放下,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轻嘆。 第二天起来时,已日上三竿,段辰被子边边角角压得结实,密不透风,凌景逸已不知去向。 段辰收拾好之后从门里出来,已有侍女在外接应,将段辰带到了庭院处。 凌祈安也在哪里,感觉等待很久了,见到段辰前来,挤眉弄眼道:「睡得可好啊?」 段辰在心里嘟囔,昨天怎么突然走掉了,把自己丢下。 凌祈安好似知道段辰在埋怨自己,于是向段辰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凌景逸喊得那么大声,把我吓一跳。」 随后。凌祈安转移话题道:「今日不是要去成霜湖吗?凌景逸怎么还在睡,让人等这么久。」 段辰听完,扣了扣手指。 凌景逸这时终于从房内走出来了。 昨晚的场景歷歷在目,段辰忽觉脸上有些热。 凌祈安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连声催促:「快点,快点,再晚了成霜湖的雾都要散了。」 成霜湖是黎洲名湖,新晨辰时,雾气瀰漫最盛,已是正午,茫茫水汽消去大半,来往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三人在湖边阿翁处,租了一条小船。 小舟飘零于湖中,阿翁撑着竹竿,灵活自如地操纵方向,同时操着一口地道的黎洲语,热情地与他们介绍成霜湖。 成霜湖虽为湖却是极大,湖中坐落岛屿,岛上峰峦叠嶂,狭道交错,若不是十分熟悉此地,外乡人进来准会迷路。 说着,阿翁竹杆一挑,变换方向,小舟熘过一座岛上山峰,转而进入另一条水路。 两座山峰极为相似,一般人果真还辨不出区别。 段辰沉迷于眼前山水一线,碧波荡漾的秀丽之景中,目不暇接。 三人围炉煮茶,聆听阿翁哼唱的黎洲歌谣,声音迴荡在峻岭之间,悠远棉长。 成霜湖上泛舟之人众多,远远地一艘大船开来,黑压压一片人在船上站着,表情严肃不似游玩时的放松惬意。 阿翁惊声一喊,「啊,是官家的船。」一面说,一面连忙转换方向,迅速划去。 周围的小舟瞬间四散开来,给官船让出一条道。 官船在湖中缓缓盪来,船头站立四五人赏着湖中美景,官船与小舟擦身而过,在段辰余光中,竟觉那群人中间有一人格外熟悉。 面庞轮廓随着年龄的生长,多了几分成熟,身量也高了些,容貌即使有细小的差别,段辰一眼望去,却是能立马想到。礼哥? 段辰身上微微颤抖,他焦急地回首看去。 官船已然远去,维余那人留下的背影也渐渐模煳。 无心再看风景,段辰一颗心全系在官船之人上,心事重重中,小舟终是靠岸。 段辰久久不能回神,凌景逸轻碰段辰的胳膊才把他唤回。 第27页 「想什么呢?」段辰摇摇头。 官船上的人排场如此大,想来必定是个大人物,怎么可能是礼哥呢? 也许只是长得比较相似罢了。 三人从小舟中下来,此时他们漫步于湖中小岛上,阿翁乐呵呵向他们指与方向。 凌景逸突然开口道:「老人家,你对此地如此了解,是本地人吗?」 老翁捋了捋鬍子,自豪道:「我自小便在黎洲城长大,从未离开过,算算时间,在成霜湖划船也有个三十几载了。」 凌景逸笑了笑道:「我们三人听闻黎洲有一霖雨阁,特地从外地赶来,想着瞧一瞧。」 老翁皱了皱眉头,疑惑道:「霖雨阁?从未听说过啊。」 「许是记错名字了。」凌景逸轻笑一声,又道:「那老人家,你知道黎洲有什么流传古怪奇谈之地吗?」 「我们三人寻常玩乐处不喜,最爱去一些诡异处探险。」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老翁忆起往昔感慨道,随后,思索良久,:「你这么说,还真是有这样一个地方。」 「正好就在这个成霜湖。」 「成霜湖大大小小一共有五十六座岛,但等到中秋之月,雾气最重之时,会出现第五十七座。那座岛上据说修满了宫殿楼宇,是仙人的住处。」 「不过都是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罢了,也没有人真的见过。」 老翁再次补充道:「几日后,不就是中秋吗?」 「到时候你们来了,记得告诉老头子我,这成霜湖到底有没有仙人居住,要是真有仙人府邸,我也能出去吹吹给仙人做过工咯。」 听着老翁的调侃,三人不禁笑了出来。 一路赏玩,时间飞快。 段辰起先觉得凌景逸带他前来成霜湖另有目的,如今只见凌景逸细细观赏湖中美景,果真是个慕名而来的游客。 这时凌祈安正在山间岩石绝壁中,来回飞跃蹦跳,东瞅瞅西瞧瞧,站于绝顶之上,覆手而立,声音远远传来。 「兀立见雾渡竟日,真是不错。」 老翁在山下大喊:「少侠,切莫小心啊!」 凌景逸笑道:「老人家,不用管他。」 三人沿途作伴,段辰一路上只觉安逸舒心,刚才因见与礼哥相似之人,升起的惆怅沮丧被抛置在了脑后。 老翁在前头带路,凌祈安一会出现一会消失,来去匆匆,凌景逸和段辰则在后面同排并行。 段辰想了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为何会突然想到去诡奇处游玩呢?」 凌景逸并不作答,转而道:「你刚刚怎么回事?」 段辰从见到官船后,脸色骤变,独坐于舟中,一愣一愣地,唤他好几次都不应答。 众人都在,凌景逸并不好问他。这时只剩他们,凌景逸于是开口询道。 段辰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手,道:「官船上有一人,与故人有些相似。」 「那个故人?」凌景逸继续追问。 「就是..就是之前说的礼哥。」 段辰总觉得凌景逸不太喜欢他提起礼哥,在凌景逸的一再坚持下,段辰反覆忖度后道。 果然,凌景逸「哦」了一声,又不再理他。 成霜湖虽然很大,但在逛逛走走后,也总算是玩了个大半。 三人赶在落幕前回到了府邸。 一进大门,凌祈安高唿「不要来打扰我,我要睡上三天三夜!」语毕,咻得一声,不见了。 段辰跟着凌景逸回到厢房中,二人依旧同睡一床,凌景逸这次却是准备了两条被褥,早早入睡,也不像昨晚那样搂着他。 段辰心底莫名有些失落。 有时他会怕从凌景逸那里得到太多奢望,怕从此捨不得离不开他,日子过得舒心了就会成为习惯。 好在那点缠绕生长的眷恋会被压下、斩断。 就这样吧,段辰想。 已经足够好了。 从成霜湖回来后几日,段辰都待在府里,除了读文习书之外,段辰就是在院子里闲逛。 凌祈安闭关不出,凌景逸又终日有事。 段辰觉着日子有些单调。 一日,段辰坐于湖边亭台小榭,身子倚在栏杆旁,院子里花朵开得正艷,两个侍女在叽叽喳喳,笑语不断。 那声音晃悠着传来,飘入段辰耳中。 「邓铭鸢明日在长行街上巡游。」 「可惜了,我还得当差,不能一睹邓铭鸢的风采。」 两人方才还在打闹,说及此处,各自嘆息地沉默下来。 捧着书页的手指停了停,段辰许久才翻开下一页,还没看多久,段辰就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了。 书房内,墨香四溢,书卷堆满了桌案,凌景逸这几日一直待在里面,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提笔练字。 乐依站在凌景逸对面,听完交代后,正起身想要离开,手一碰到门立马收了回来,脚步停住,转身小声对凌景逸道, 「段辰在外面。」 凌景逸脸色不变,捏笔的手却紧了几分,他朝乐依点点头。 乐依垂眸走到窗边,提起铜锁,推开窗牖,两腿伸出从檐上一跃而下,无声无息,犹如无人过境。 毛笔尖用力勾起,「静」字的最后一笔落成,凌景逸将笔搁在砚台上,款步向门边走去。 纸煳在紫檀木门的雕花处,人经过外面,影子沉黑,凌景逸瞧着这影子,来回移动,走近又远去,最后趴在了上面。 第28页 木门猝不及防大开,段辰几乎整个人都靠在门上,没能站稳,身子直直得就要往下跌去。 凌景逸突然用脚尖把门往回拉,门开后,他也不动,就这样定定地站着,眼看着段辰倒下。 在段辰马上要撞在地上时,脖子领口被一道力量拉了起来,段辰连忙用手撑在地上。 拉他的人既不想要他跌倒,也没打算让他起来。 段辰就这样保持架着的姿势撑了一会,终是忍不住,道:「要…要摔了。」 那人闻声松开,段辰有了缓冲之后,只轻轻地躺在了地上,抬首仰头,见凌景逸已经蹲在了他面前。 第17章 段辰在他面前四仰八叉地躺着,凌景逸此刻却是面无表情,下巴微抬,淡淡出声道:「何事?」 看清来人后,段辰方才摔倒后蒙着的头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眉角眼梢都染上笑意: 「找你啊,好久都没见了。」 凌景逸僵了片刻,不过段辰正在低头整衣,并没有发现。 当他再次抬头时,凌景逸已经收拾好,恢復如常。 「找我做什么?」凌景逸转身背对过段辰,远眺窗外,眼眸中情绪晦涩不明。 段辰小跑到凌景逸身边,觑着眼瞧了瞧他,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抿嘴吞咽了几下。 忽得,看到书案上铺着大张宣纸。 段辰熘到书案前,上下打量,随后走到纸张的正面。 赫然端正写着一个「静」字。 这段时间的识文习字,段辰长进了不少,见到此字风韵流畅,便知下笔之人笔力风雷,不由得夸奖了起来: 「这个字是上上等。」 凌景逸轻笑一声,走到段辰旁边,手中拖起笔来,在宣纸空白处挥墨游走,一面写,一面道:「你见过几个字?就知道这个字好了?」 段辰脱口而出道:「虽未闻过多少字,但只见这字一眼就觉得它很好。」 手中的笔快速翻动,凌景逸不语,低首垂眸,一眨不眨盯着走墨之迹,刷刷刷一口气写完了好几个字。 段辰脸上笑嘻嘻,在旁瞧得精精有味。 突然,段辰眸色一闪,他向凌景逸脸上看去,纠结了一会,后故作随意地开口道:「府里近日都无事。」 凌景逸头抬也不抬,手上动作却是停了半拍,将最后一笔勾勒完,凌景逸转身到了窗牖处,捧起书卷并不理睬段辰。 前方一块黑影压了下来,段辰见到凌景逸不回应也并不死心,反而在他对面的蒲团中坐了下来,信手推开了轩窗。 秋风动金叶,飘絮堆满地。 段辰把头微微前伸,想要看清凌景逸在读什么书。 每当他近一点,书就后退几分,直至段辰进无可进才停了下来。 日光照在桌案上,段辰懊恼地缩回了脑袋,隐入昏暗当中,凌景瑜余光扫过,段辰坐立难安,眼睛晃来晃去。 「我听府里的人说,明日街上好不热闹。」见凌景逸心无所动,段辰只得再次开口道。 良久,又说道:「你不想去看看吗?」 凌景逸这下终于回道:「不去。」 「为何不去,这可是难得一见呢!」段辰立时连忙追问。 书被重重搁在桌案上,凌景逸面色非善,语气不虞,冷然道:「见谁?邓铭鸢吗?」 邓铭鸢巡街之事,早已传遍整个黎洲城,凌景逸自然已有耳闻,段辰大清早来他房里就为了这事,凌景逸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头,烦躁的很。 不就是见一眼邓铭鸢吗,干什么要这么大反应。段辰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道: 「邓铭鸢一来,长街必定热闹非凡,所有稀奇好玩的东西尽数涌出,到时夜间我们还可以在溪涧中放河灯。」 「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之前放过的那个,黎洲城水路纵横,每逢庆典佳节黎洲人都会点明灯,放河灯,这里的灯与它处的大不相同。」 「你不想去看看吗?」 凌景逸依旧不迴响,段辰等了一会,自知凌景逸打定主意不与他同去,心中有些许沮丧,站起身来,道: 「好吧,不打扰你了。」 才刚迈出去几步,就听得凌景逸说道: 「明日午时。」 段辰听完,蓦地看向凌景逸笑了,连声保证,将门轻轻合上。 房内余下凌景逸一人,方才段辰叽叽喳喳的说嚷安静下来。诺大的房间登时只留空寂,轩窗推得半开,片片浮光打进来。 书中字迹照得清晰分明,厢房不似原先那般昏暗。 窸窸窣窣声自院中传来,凌景逸顺着望去,段辰站在院子里,用手捧了捧花,拿起挂在栅栏处的木舀子,从大水缸中盛出半勺,淅沥洒在土壤中。 从前凌景逸对于花说不上喜,也算不得厌,见段辰兴致勃勃也就随他而去。 不知从何时起,凌景逸到过之处,都种上了满满的花。 做完这一切,段辰踩着轻快的步子,从院中离开。 夜间,凌府的小厮抱着一副花朵画像,向各家花店询问。 芙露草多长在山花烂漫处,易成活,其花瓣呈淡蓝色,味甜,可有安定烦忧,镇宁心神的功效。 不久,大包大包的花种就从各处运往凌府。 次日,段辰与凌景逸出了府门,长街处果然熙攘喧闹,二人相貌不凡,华服精緻秀贵,一出现自然惹得周围之人,频频侧目。 第29页 凌景逸兀自前走,对于周遭不做理会,段辰一门心思只在于早早坐下,等待巡游开始,两人都是快步向前。 越到中心处,人就越多。 段辰轻扯凌景逸的袖袍,怕与他在人群中被冲散了。 「早说过了,游街会有很多人的。」 「很挤。」 凌景逸的声音,自高段辰半个头顶的地方传来。 段辰的手由轻扯衣袖转为紧撺。 他使劲踮起脚尖,立直身子,不让自己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靠在凌景逸的怀里。 段辰转身向凌景逸看去,只见他背手而立,指尖捏着一个决,因是暗自运功,周身形成一个气罩,无人可近他的身。 不知是被推挤的,还是怎的,段辰的脸色越来越红。 吸进来,吐出去的空气中,全是凌景逸的味道,但此时又只能贴在他身上,段辰时不时抬头看他,怕凌景逸恼怒生气。 好在,凌景逸除了方才语气不善地说了两句后,目前还没有看出有任何的不悦。 就这样亦步亦趋,到了先前定好的酒楼。 段辰一进门,挣开了束缚,他立马轻轻拍了拍凌景逸的袖袍,衣服材质顺滑,褶皱捋得平整,细细看去也是毫无痕迹。 二楼亭台处已有好几桌客人入座,剩余中间一张空着,想来便是他们的,两人面对面坐下。 头顶檐廊遮阳,段辰夹了口菜吃起来,滋味不错,多尝了几筷子。 咸辣味入口,不由得有些渴了,段辰拿起旁边黑乎乎的罐子,摇晃了几下,发出水声伶仃。 凌景逸目光紧锁段辰手中陶罐,开口想说些什么,段辰辣味席捲上来,等不及了,于是一边嘭得拔开木塞子,一边说道:「好辣,我先喝点。」 还未等凌景逸伸出的手阻拦住,段辰已一口下肚。 酒气冒了出来,腾腾往顶上沖,原本段辰还只是口中感到些许辣意,现在却是整个嘴巴,整个脑袋,甚至整个人都开始痛起来。 眼泪蹭蹭涌出来,绯红的脸,殷红的眼,段辰强忍着不适,递接过凌景逸端来的茶盏,热水在他运功之下,已然变凉。 冰水入口,段辰觉着好多了,轻吁出一口气。 忽听得,对面有低低笑声似乎有些熟悉,段辰瞥眼看去,那人来不及躲闪,一时间与段辰四目相撞。 一如既往的嚣张轻傲,见段辰已然发现他,也就无所顾虑地挑眼回看。 金菁依旧是明黄色的华服,与原先在书院中穿着的金灿灿相比,已经低调不少,但黄色晃眼,人群中看去,最先注意到他。 段辰打量了一下金菁周围,他那一桌做了四人,年纪看去差不多是同辈,金凤炎并不在其中。 想来金菁对着金凤炎的那一股劲,此刻金凤炎应该也是到了黎洲。 巡街的锣鼓声响起,段辰转过视线,穿过二楼外围的栏杆,向大街上看去。 官兵排成一对,齐齐跑来,街上众人被手持缨枪的士兵拦在了长街两旁,放才还挨挤的大道瞬间空荡。 一人在最前头,穿着窄袖宽袍的官服,身后带着乌泱泱众人,正缓步地走来。 孩童喜热闹,三五成群围着雀跃欢唿,那人每走过一段路,喧叫便响起来,前面的人嚣声不断,后面的人就越好奇,连带着开始与前人一同欢唿起来。 段辰位于长街中央,那人要走过大街两端,于是正缓缓向段辰这边走来。 「邓铭鸢,这就是邓铭鸢吗?」 「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民众纷扰,接语不断。 起先邓铭鸢离段辰这边还有些距离,远远看去,只有模煳的身影。 接着越走越近,段辰这才看清,那日成霜湖划舟,官船上遇见的那人正是他。 紫色绸缎,中间绣着一只仙鹤,这衣服太是少见,段辰虽看不真切邓铭鸢的脸,但却立马认出来这身衣服。 段辰死盯着款步而来的邓铭鸢,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节。 二楼并不高,段辰倾身趴在栏杆上,聚精会神,终是在他眼角下方找到了那一颗痣。 相像之人有,但既相似且连痣都长在同一处之人,在世间并无,段辰这下无比肯定。 此人就是礼哥。 黑点很微小,在段辰寻觅的过程中,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只是心中一揪一揪的,酸得生疼。 年岁无情,歷经众多,故人相见遥隔人海,身距可近,心距难言。 一瞬间的惆怅压住了失而復得的喜悦。 段辰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愣着看他走远,眼底无喜也无悲,惟有茫然一片。 第18章 底下的身影逐渐远去,凌景逸只淡淡瞧了一眼,便转过视线,目光不由自住地往段辰身上看去。 先入眼帘的是段辰惨白的脸色,眼神呆滞,全无往日的光彩,整个人犹如夺魂离舍一般,哀气沉沉。 邓铭鸢已然走远,街上恢復方才的熙攘。 段辰身形僵硬,侧脸斜转依旧不变,定格在那一处,眸色沉黑,浑身散发的愁绪好像要将他浸没。 凌景逸心下一惊,他慌忙去拉段辰搁在桌上,撺成拳头的手,捉住手腕,使劲摇晃了几下。 「段辰!段辰!」 手臂在颤抖,指节深深嵌入到骨肉当中,猩红顺着掌纹一路延伸,落在桌面上时,已有小摊鲜血。 第30页 段辰仿佛失去知觉一般,任由双手越掐越深。 凌景逸大骇,他勐力扯开段辰的手掌,运功将清心诀注入到段辰体内。 清心诀对于堕入迷途有奇效,可以在短时间内稳住心绪,恢復神志。 缓过劲后,段辰一滞,眼内带有的怨戚消散大半,整个人无力垂落了下来,疲惫地半趴在桌子上。 他抬头看向凌景逸,以前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尽是焦急,中间还夹杂些许困惑,但那疑惑一闪而过后,就被惊骇所替代。 段辰张张嘴,断断续续地吐出不连贯的语句:「我…我…不是。」 还未说完,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眼底开始变得模煳,段辰再也支撑不住,就要向前跌去。 朦胧间见眼前之人,向自己这边慌乱赶来。 因着有些距离,那人站起身时将椅子撞倒了过去,但段辰已开始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手掌被凌景逸握着,段辰抬颌仰首,想睁大眼睛尽力看清,却只能见凌景逸嘴巴张张合合。 最终段辰手肘一虚,还是支撑不住,双膝绵软,跌了下去。 最后一点知觉,是在感受到自己落入厚实的怀抱中后才消失。 秋日落风凉,哀景多愁思。 段辰转醒,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一如幼时的模样。 少时,段辰多顽劣爱闹,老和尚见他总是惹出祸端,就常让他与礼哥待在一处。 「学他静,习他稳,如此反覆,便可安寂静定。」这是老和尚对他说过最多的话。 段辰不懂,但也跟着照做了。 那时旁人都不爱与他同玩,觉着他身带病体,是个不详之人。 段辰情绪总是会起激烈的起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难压抑住心中郁结的煞气。 每每遇到心绪波动处,不论是悲还是喜,他心口就像是被一把锐刀,捅扎出无数个血窟窿来。 直至有次,段辰呕血后虚弱地躺在床上,唿吸一次比一次沉重、吃力。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人坐在他床边,段辰觉得很困,困到眼皮再也撑不开,昏迷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段辰完好如初,能蹦能跳,他立马找到礼哥询问,那天都做了什么。 礼哥一面锄地翻土,一面神神秘秘道:「这是家传,不能外道。」 段辰缠着他,问了好久,都没能让他吐出一个字来,只得作罢。 这么多年过去了,段辰一直都相安无事,那日一见礼哥,钻心之痛又再度復来。 段辰平躺在床上,动了动指节,绢帛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掌心。 被褥很厚,房内又有暖炉,段辰额头上渗出薄汗,他觉得有些热了,于是掀开一点被子。 竹箫声呜咽着凄幽传来,时续时断,偶尔飞出几个破音,段辰细听了好久。 终是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伸手推开了窗隔。 光打在面具之上,莹润透亮,凌祈安手中一柄通体漆黑的长萧,尾部挂着一抹红穗。此刻他正坐在树枝尖端,一只腿屈起,另一只放着挂在那里轻晃。 火红的枫叶拍过凌景逸的肩头,随后旋飘到地上。 本是一副潇洒飘逸少年郎君的模样,可那吹出的笛音却不甚好听。 一见段辰来了,凌祈安眼前一亮,把竹笛往袖口一塞,从树上飞身来下,落在窗前。 「你醒啦,可累死我了。」凌祈安揉了揉手腕,又道:「新学的清心咒,怎么样?你可是第一个听的。」说完,朝段辰挤眉弄眼起来。 段辰不愿回想刚才那笛声,只敷衍道:「还…还行吧。」 「我可是在你这里吹了整整一夜,要不是凌…」 「哼——」 凌祈安话到一半,又不再说了,盯着段辰看了一会,道: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愣是没看出你症状如何,都道你是一时气火攻心。」 「就去看个邓铭鸢,不至于吧?」 段辰垂眸,想了一会。 凌祈安见他苍白的小脸,忧思时紧蹙的眉头,惊唿:「你不会又要吐血了吧!」 段辰挤出一个不太勉强的笑容,道:「没有。」 话音刚落,凌景逸已迈入院子里,目光扫过段辰,只停留了一眼,随后对二人道: 「为何不进去。」 三人坐于房内的四方桌上,一侧一人。 无人讲话,凌祈安挠挠头,刚想开口,段辰已接了上来,他朝凌景逸道:「多谢。」 凌景逸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盯着段辰看了一会,两人视线相对良久,随后,凌景逸才道:「只是对我感谢吗?」 凌祈安在一旁点点头,侧首指了下自己,对段辰道:「还有我。」 这时,凌景逸头也不回地对凌祈安道:「祈安,去看下药煎好了没有。」 「啊?哦。」凌祈安愣了一会,把翘在椅子横杆上的腿放下,对凌景逸答应道。 房内只剩下段辰和凌景逸两人。 段辰忽觉肺腑有些痛痒,捂着嘴巴,轻咳了几声。 从初春日段辰来至凌府,现如今已入深秋天。 初到之时,段辰还是瘦骨嶙峋、风尘僕僕的样子,现如今,他已俨然一副俊俏少年的模样。 病弱之气让段辰的脸看上去更白了,唇色红润中带着些微的淡粉,凌景逸别开脸来。 第31页 突然,一个裹着布袋的汤婆子抛置了过来,段辰抬头,见凌景逸面无表情,只淡淡道:「顺手带来的。」 段辰双手捂在在上面,全身通畅了许多,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他看向凌景逸。 凌景逸坐得端正,段辰已很久没有见过他严肃时的神情了。 平视看了好一会,段辰对凌景逸讲述了,自己与礼哥还有邓铭鸢之间的故事。 凌景逸沉默着听完了,当段辰讲述他们幼时情深时,他才开口轻声道: 「你想见他吗?」 段辰滞了一会,半响没有回答,凌景逸动了动身子,身形稍作放松,道: 「随口一问。」 「想。」凌景逸话音刚落,段辰已小声答道。 说完段辰揪了揪手中的汤婆子,眼神下垂,盯着桌面。 良久,对面都没有任何动静,凌景逸站起身来,推开房门,就要起身出去。 迈出门槛时,脚步比平时滞重了许多,他停了下来,手不自觉地扣着木门,直视前方并没有回头,话音低沉。 「行。」 门关上了,响声比平时要重上许多。 段辰把汤婆子往自己怀里撺得更紧了一些,露在布袋外面的铜制壶皮,烫得他皮肤刺痛,段辰也依旧没有松开半点。 过了一会,门又被推开了,段辰勐地抬头看向来人。 凌景逸站在他对面,将手中的纸方压在桌子上,冷冷道:「药师要你好好调养,每日午时,都会有人来为你诊脉,直到找出你的病症。」 凌景逸转身又走,一面走,一面道:「邓铭鸢会帮你找到的,过多忧思,会加重你的病情。」 段辰看着凌景逸走出房门,随后,透过轩窗,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小院。 调养了几日,段辰身体好了许多,一日早晨,小厮带着他出了门。 府院外,停着一辆金边黑漆的马车,两匹毛色顺亮的红棕马登着蹄子,仰天长啸,马夫牵着它们的鼻子,另一只手轻抚马背。 车帘一下子掀开,凌祈安露出一个头,沖段辰招招手: 「快上来。」 段辰踩着垫脚板凳上车,一进车厢内,便看到凌景逸坐在主座上,凌祈安坐于左侧,段辰脚步一滞,用手裹紧衣服到右边的位置坐好。 马车内铺着绒毛,坐起来柔软又舒适,车中央放置铜炉,里面烘烧着的炭火,很是暖和。 不知是车轮很稳还是马夫技艺不错,奔走在街道时,并无任何颠簸。 凌景逸靠在座板上,闭着眼睛。 从段辰进来到马车向前驶去,他都未说过任何话,也没有变换过姿势,就是正坐在那里。 凌祈安看了看凌景逸,又瞧了瞧段辰,见他时不时抬头向凌景逸看去,于是对他说: 「今日,我们去找你们之前在客栈遇到的皇子。」 段辰点点头,随后默然垂首。 凌祈安又解释道:「你不是要去找那个邓铭..鸢嘛。」说着凌祈安向凌景逸望去一眼,见他闭眼不理,接着道:「他应该会去皇子哪里的,就算不在,那个皇子肯定也知道他的住处。」 第19章 「登,登,登。」 修长的手指,根根骨节分明,看似纤细却是强劲有力,此刻曲起的指尖正一下,一下敲击在木制座椅的扶手上。 声音不大,但在密闭空寂的马车内格外明显。 凌祈安刚想放开了与段辰滔滔不绝地讲上一番,还未来得及开口,耳朵动了动,顺着声音向来人看去。 凌景逸半眯起眼睛,整个人后仰陷在绒毯里,他一句话也不说,视线只直直向前看去,手上敲击之声没有停下。 凌祈安话说到一半,眼神微微一撇到凌景逸,即将要吐出的声音生生咽下去,闭上嘴巴,摆正坐好。 三人间各揣心事,马车内安静沉寂,车轮滚转于石板路上,压碎片片掉落的枯叶,发出咯啦咯啦寂寥单调的声音。 凌祈安无趣又乏味,他掀起帘子,朝外看去。 段辰挪向凌景逸近一点,暖炉从衣服里掏出,他递给凌景逸,刚一碰到衣角,热烘烘的圆形就回到了他手里。 不知何时,凌景逸已将放置在椅面的手抬起,挡住段辰想要把铜炉给自己的动作,张嘴说出二字, 「不用。」 段辰见凌景逸开始搭理自己,暖炉顺着凌景逸推来的手,往袖口里揣了些。 双手放置在腿上的手炉上,身子向前倾去,鼻吸间飘散着淡淡的薰香之味,熟悉又好闻。 深吸一口,段辰弯起眼眉,歪了脑袋,径直盯着凌景逸,张了张嘴要再开口说话。 眼前一块布蒙了下来,突然盖在他的脸上,面料丝滑冰凉,段辰眼前一黑,视线挡了个严实。 霎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脑子还是懵着的,耳边已传入凌景逸的声音,「坐好。」 很迅速地说完,清冷之下透着些许低哑沉闷掩藏不住。 凌景逸今日穿着宽袖广袍,细细金线在领口处精密缝纫,深赤色配上若隐若现的灿黄边,低调又不失大气,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又端重。 扒拉开遮盖在自己眼前的袖袍,段辰先是露出一只眼睛,凌景逸手抬起,袖袍正正挡住段辰整张脸,毫无空隙。 从段辰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凌景逸半边脸。 第32页 鼻樑高悬,下颌锋利,柔和的脸上染着一层冰霜,神色淡漠,眉头蹙起,在压抑着什么。 段辰不再多话,缩回脑袋,方才扒拉开衣袍的手向旁一伸,不小心撞到凌景逸的手指。只轻轻一碰,段辰感受到那指尖犹如疾箭般快速抽离。 一愣过后,段辰悬空的手滞停,过了一会,才悻悻然垂下。 风过留痕,鸢铃声响。 马夫在前喝马奔驰,约莫过了一刻钟,马车稳稳噹噹停在了一座府邸处。 凌景逸先行从车上下来,凌祈安和段辰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府邸正门大开,当日客栈处的男子,已带领一大帮人站在门外等候,还未等走近,他已快步向前来。 凌景逸双手弯折,叠放抬起,微微一躬身,段辰和凌祈安同是,男子扶住凌景逸的双臂,笑道:「今日朋友相聚,无需多礼。」 「快快进来吧。」 三人在男子的带领下,迈入府门。 府院从外看来宏伟壮大,走近里间更甚。 潺潺流水贯通纵横,绕过三丈高的假山,踏上小石台阶,府中厢房错落有致,亭台叠榭,比起江安城的凌府有过之无不及。 凌祈安与段辰一同跟在后面,他轻碰段辰的胳膊,环顾四周,见人群离他们有些距离,凑近段辰,刻意压低声音道: 「这个院子不一般嘛。」 段辰内心贊同,不愧是江安城的皇子,在黎洲也能拥有如此宏壮,又不缺典雅的府邸。 他不知何故升起比较的意味来,不自觉地将凌府与其做对比。 壮观宏大之余,少了些凌府中有的雾散而来,雾起而消的亭台,终归是欠了一些兴味。 段辰在心头开始对其暗自较量,若是两个府邸相择之下,那毫不犹豫,还是凌府好。 一面想,一面走,已然来到中央大厅处。 笔直宽敞大道通往正门大开的厅院,往上还要再走几层台阶,才能到达厅院里边。 段辰跟在后头,风摇着,簌簌银杏叶落,铺了满地,段辰瞧着扇叶飘在自己鞋尖,戳了戳,想将它抖落下来。 叶片牢牢固在鞋头,怎么也无法摔落,段辰不断地抖动鞋子,府院的侍女见到了,轻轻用手沾了荷包中的粉末,隔空一拂,轻声抱歉道: 「这里的杏树用特质的水浇灌而成,叶片具有黏性,极易贴在身上,跟我来吧。」说完带着段辰往中间走去。 走到之处,杏叶擦着他们身旁而过,明明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却是在最后一刻,陡转方向,飞到别处。 段辰觉得新奇,往身边最近的凌祈安看去,一路走来,他并没有侍女带领,迳自直行,竟也片叶不沾身。 段辰不由得问道:「这里的杏叶易粘人,附上就很难取下。」 杏叶从头顶飘落,划过眼前,凌祈安伸出手,接着了半空中的叶片。 「这个吗?」 随后,吹出一口气,叶片翘起半边,转了好几个圈,滚划了下去。 段辰微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方才自己左抖右颤都没能弄下来的叶子,竟然这么地从凌祈安手中来去,段辰盯着凌祈安的指尖发神。 凌祈安笑道:「这种银杏树结出的杏叶别名金汤叶,是防守宅院,抵御外敌的一种武器,一旦有不速之客到来,只需捲起满地叶片向他袭去,就可大大削弱敌人的武力。」 毕竟满身满脸都用叶片裹了个严实,任谁也没心情再战。 「这种银杏顶多对付武功低微之人,现在种植大多因为这样的银杏,长出的叶片宽大而亮黄,用来点缀十分好看。」 凌祈安心道,要不是少时学过化解这种杏叶的功法,只怕这时也是星星散散地粘了个遍。 凌景逸当年可是青峰山门主的得意门生,这种杏叶对他来说,自然也是信手拈来,皇子府里的侍女小厮生活在府中,化解杏叶之法对他们来说是必备啊。 凌祈安见段辰环顾四周,周边之人神色毫无顾虑,衣物一尘不染,随即段辰眼神落寞下来,凌祈安伸手拍拍他的肩,不忍道:「没事,回去后我教你,保准…」 还未说完,凌祈安见段辰瞳孔颤动,身形微微摇晃,整个人满是讶异,嘴巴回抿,扯动了下嘴角。 凌祈安不解,跟着段辰注视的方向看去。 此刻厅院正中间端坐一位女子,柔和乌髮铺散开来,身姿庄重,见到门外有声响,转过头回望,站起身来,盈盈浅笑。 季茗岚礼数周全地朝各人一拜,皇子向凌景逸他们介绍道:「这是江安城中季家大小姐,这位是当日我在客栈结交的好友。」 「凌公子,在江安时就已见过。」季茗岚看向众人回道。 皇子眼前一亮,看向凌景逸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赏,「莫不是江安城凌家的大少爷,我虽远在黎洲但也听闻凌府公子的的名号。」 说完,皇子挺直身体,微微抬起下巴,肃清神色,眼眸中多了几分威严,微微一笑,向凌景逸介绍自己, 「中洲江安三皇子,江淮序。」 「当日客栈内多有怠慢,望见谅。」 江淮序话中有恳请之意,语气没有半分低微,还夹杂着少许的威严,整个人岿然不动,手收在身旁两侧。 凌景逸拱手道:「当日一见,本就是好友相称,何来的怠慢一说。」 第33页 江淮序嘆了几声:「好,好。」 语毕,整个人又柔和下来,挥手招唿所有人落座,菜餚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出,热腾腾摆满了桌子。 凌景逸,江淮序还有季茗岚有说有笑,从江安城世家大族中的事务,聊到乡野走夫的趣事,无不浅谈细说。 段辰不属世家族人,也不是江安城中人,对于他们的侃侃而言自是说不上话,凌祈安在外习武,待在江安城凌府的日子寥寥无几,加之他对这些也不甚感兴趣,两人只顾闷头吃菜。 吃了一会,肚子涨涨的,段辰按了按小腹,面对佳肴美味,提不起食慾,瞧向坐在身边的凌景逸,见他碗底干净,于是自己也放下了筷子。 百无聊赖间,段辰见左侧有一瓷白的陶罐,红色布塞堵住罐口,中央有一长方纸条,洋洒写着三字,「冰琼酿。」 好精緻小巧的陶罐,里面是酒吗? 段辰伸出手去拿,隔着有些远了,于是微微站起身来,就在差点碰到瓶颈提熘的绳圈时,有一重物压住了衣服,段辰稍稍用力扯动,没扯开。 只得回坐到位置上,低头往下一看,凌景逸手掌压在段辰的衣袍处,段辰犹豫了一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手轻碰了凌景逸的手臂几下,提醒他压住自己衣服。 突然,脚尖勐撞了几下,有人在桌子底下不停踢自己。 段辰后仰,低下头,垂落视线快速看去,凌景逸方才蹬自己时的靴子还未撤去,段辰就抓了个正着。 一直盯着罪魁祸首,移动脚尖回到自己位置上,段辰才抬起头来,不解看向凌景逸。 只见那瓶雪白巧致的小罐已落入凌景逸的手中,他拔开红布塞,往自己杯里,哐哐哐倒了大半,随后搁置好,放在自己右侧,远离段辰的那一侧。 面上毫无任何反应,好像刚才踢段辰的人不是他似的。 众人谈笑,段辰不好去拿,只得眼睁睁看着凌景逸一口一口浅尝。 「这酒味道不错吗?」凌景逸一怔,江淮序解释道:「我看凌兄品尝完后,不自觉勾起一笑,想来这酒应该深得其心。」 随后,拿起冰琼酿也给自己满上一盏,入唇浅尝,道:「确实还行。」之后,也只是淡淡品几口,并未多喝。 第20章 接近尾声,凌景逸与江淮序聊着江安城的趣谈,近几年来,江安城中有不少起来的世家。忽得,凌景逸提起邓铭鸢,江淮序放下酒盏,想了想道: 「是前几日巡街的朝堂新贵吗?」 凌景逸点头,江淮序轻笑,视线飘向远处,「他来几日,黎洲城可是不知倾尽了多少人力物力,为其造势。」 「不过,他明日正巧要来我府上。」 还未等凌景逸开口,段辰已抢先一步,道: 「我与邓铭鸢少时相识,听闻他来黎洲了,就想着见上一面,明日他若是来了府上,向他提上一句,旧友段辰求见就好。」 江淮序向段辰看去,客栈之时,他总是懵懵懂懂地站在凌景逸身后,话不多的样子,加之凌景逸总是刻意掩他在前,江淮序都未仔细观察过他。 今日一席话说完,段辰不卑不亢,字字诚恳。 说上一声,本就是小事,还能顺水推舟卖凌景逸一个人情,江淮序自然是答应下来。 听到江淮序没有拒绝,段辰松下一口气。 他小心向凌景逸看去,见凌景逸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仿佛周遭之事与他无关,他们的对话他也从未听到一般。 方才凌景逸提到邓铭鸢的时候,段辰心中生出一股力,那股劲莫名地阻拦他,不想从凌景逸口中听到邓铭鸢三字。 其实对于段辰来说,礼哥也好,邓铭鸢也罢,不过都是少时的玩伴。段辰对他只有昔日好友之间的情谊。 当凌景逸问他想见礼哥吗? 段辰觉得,他是有那么一点的。 因为…他也这么想过凌景逸,凌景逸不在时,他总会期盼能看见他,待在他的身边时都是无比安心。 别人有好的东西,只要段辰能做到,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凌景逸,。 比起对礼哥的想,段辰知道,他在凌景逸身上的想,是不同的,并且要多得多。 段辰什么都没有,对于凌景逸他不想隐瞒,这是孑然一身的他,所能给予的唯一的东西。 当凌景逸问他是否想见邓铭鸢时,段辰毫无保留,但他从未产生过,要来见邓铭鸢的想法,他只是想在凌景逸面前,没有保留,没有欺骗。 只是没想到,凌景逸真的会带他来。 段辰心头酸酸涩涩的,一抽一抽,开始痛起来,揪紧袖子,强压忍耐,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宴会过后,江淮序带着他们逛了几圈院落,段辰心思不在此处,一路上都沉沉重重。 正事已结,凌景逸一天下来也有些乏了,于是向江淮序拜别。 晚间还有其他的事情,江淮序没有久留,说了些客套话,送他们出了府。 马车停在府院不远处,见三人出府,咭的一声,喝马而来,刚一停稳,府院角落处,就有一小侍女,低头快步跑到他们面前。 「凌公子!等一下。」 「我家小姐想见你一面。」 凌祈安嘟囔着嘴巴道:「这不是季菁岚身边的小丫鬟吗?」话音刚落,凌景逸转过身子,凑近凌祈安,低声说了几句话。 第34页 街上行人来往,吆喝声不断,凌景逸话声又小,段辰只见凌景逸嘴巴张张合合,听不清说得是什么。 侍女领着凌景逸走向远处,一个转身,拐入巷角,再也不见。 「别看啦,赶紧上来。」 凌祈安已入座马车软垫上,等了半天,不见段辰,于是他探出一个脑袋,朝愣在原地的段辰喊道。 视线里的人,已瞧不见,段辰转过身来,语气木楞,对凌祈安道,「不等等凌景逸吗?」 「他让我们先走。」凌祈安伸出手,挂在马车轩窗口,来回摆动,随后抬起手肘,撑起下巴,语气淡淡。 段辰半天没有反应,直直站在原地等待,凌祈安拗他不过,从马车中下来去拽段辰,边拉边道:「放心,就谈正事,不聊别的,很快就回来的。」 浑噩坐于车厢内,身在心远,段辰身体随着马车的行驶,微微摇晃,冷不丁,段辰开口:「凌景逸与季姑娘自小就认识吗?」 「啊?哦」 凌祈安见段辰失魂落魄,不敢轻易去搭话,突然段辰来上一句,凌祈安倒是没反应过来, 「凌景逸不在江安城中长大,他来江安差不多七年,季家与凌家从前也没有交集,应是从未相识的。」 段辰又再次开口,「那他之前都待在哪里呢?」凌祈安眼神躲闪,身形怔动,一时语塞,并没有回答。 长街酒楼,喧嚣热闹,凌景逸跟着侍女上了二楼雅座,一路上,他气闷在心口。 季菁岚客气地与他说着场面话,凌景逸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子里浮现的全是,段辰一口一口叫着「邓铭鸢」。 面前的茶盏已倒好多时,凌景逸还直直盯着桌案,嘴角挂着浅淡微笑,略带几分诡异。 在几声「凌公子」的唿唤中,凌景逸一愣,赶忙去接,手指从杯底处端过,季菁岚捧着茶盏外壁的手松开。 「不知季小姐,独自叫凌某出来,所谓何事?」 接过茶盏后,凌景逸并没有马上去喝,而是搁着在桌上,水波平静,倒影出凌景逸半边脸来。 「还请凌公子赎罪!」 季菁岚原本坐于椅子上,这时已立于椅旁,朝向凌景逸半屈膝,低头垂首。 凌景逸伸手虚抬,隔着衣物,轻轻扶起季菁岚,等她已有站起身的趋势时,立时缩回手来。 「我与季小姐并无交集,不知是指何事?。」 季菁岚抿抿嘴,两颊染上一抹红晕,绞紧手帕,半响没有开口。 见她神色羞赧,凌景逸立即恍然,轻咳了几声道:「江安城中的流言蜚语,本就是无中生有,不必为此挂怀,回去之后我会让人去平息的。」 「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但….。」季菁岚蹙紧双眉,牙关轻咬,绞着手帕的指尖微微发白,犹豫磕绊下,最后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完。 凌景逸轻嘆,语气柔和了几分,「你并不喜欢我。」季菁岚睁大双眼,抬头看向凌景逸。 「流言是从季家传出来的,季家想与凌家结亲,无非是因为凌家在中洲是百年大族。」 「季家如今受到圣上赏识,得以提拔,朝堂之上,平步青云,季家若是与凌家结交,可以大大稳固季、凌两家。」凌景逸说得委婉,本是季家当方面想与凌家攀结,现下却是凌家与季家之间相互扶持。 季家担心自家安危,凌家又何尝不是呢? 二十年前,大地共有十六国,其中有较为强大的朔风、古离、南圣、思越四国,以凌、金、苏、贺、时五大世家为首的氏族,散落在各个地域。 十六国之间摩擦不断,位于极北之地的朔风国,筹谋六年,于一日对临国古离开战,古离富饶丰沃,久居耕种,朔风来势汹汹,一时之间,王城沦陷。 即将兵败城破之际,南圣国的金家愿意为古离提供军力,前提是古离与金联姻,从那以后,古离与南圣金家联手,一统天下,名为中洲,从此十六洲的时代终于过去。 金家如愿以偿登上帝后之位,享荣华富贵,拥万里江山。 哪知这些年来,新帝不断扶持新贵,打压老臣,整个江安城人心惶惶,突有一日,皇城中传来秘报,皇后软禁中宫。 就连陪着帝王打天下的金家都收到如此待遇,更何况是凌家,当年十六国混战时,凌家远在鸿莲,不属任何势力范围之内。 旁观战局者,帝王秋后,怎会放过。 季家虽得已重用,但作为新皇磨得一把刀子,宰割完旧臣后,用后弃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季家想要与凌家结交当然情理之中。 凌景逸接着郑重、诚恳道: 「若是季小姐信得过我的话,凌、季两家可以结交,不用联姻的方式。」 「好。」 季菁岚站在凌景逸对面,挺直身子,原本眼中隐隐闪现的泪水不见,眸光中透出几分坚定。 凌景逸戳中季菁岚心事之后,季菁岚原以为凌家与季家的结交,要成一场空,没有想到峰迴路转,凌景逸居然答应了。 不用自己的亲事去做筹码,季菁岚心中欢喜了一瞬。 出生于世族,锦衣华服之下,如履薄冰的生活,身不由己的选择,本就是该的。 却没想到自己还有可以抉择的时候,季菁岚回忆往昔,讶喜过后,生出几分无奈来,对着凌景逸苦笑了一下。 第35页 凌景逸端起,原本放置在桌案上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朝季菁岚点点头,转身走了。 夜色向晚,凌府宅子里点起烛火,凌祈安见段辰神形恍惚,双手落寞垂在两侧,眼眸失神,忍不住向他道:「凌景逸真的很快就回来的。」 「嗯,好。」 段辰淡淡吐出二字,凌祈安还想说些什么,段辰已迳自往里走。 凌祈安交叉双手,叠在身前,歪歪脑袋,撇了下嘴,料想在凌府里也出不了什么事,算下时间凌景逸应该也快回来了。 于是飞身跃起,朝着自己房里的方向奔去,三两下,只余黑点,在砖瓦上起起跳跳。 段辰往凌府厢房内走去,一转身,没人。 凌祈安该是回去了吧。 段辰接着又走了几步,房瓦上沙沙声响,啪塔啪塔,一下接着一下,有黑影一闪而过,迅速没入夜色之中。 脚步一滞,段辰停了下来,声音又在左侧响起,段辰即刻转眼盯去,屋顶上的砖瓦,晃来晃去,还有尘土碎屑从顶上掉下。 「凌祈安?」无人回应。 声音从背后响起,段辰勐然转身,剑眉紧蹙,声音冷厉:「谁?」 「段辰。」一道古怪的声音,从方才的前方响起,段辰再次回头,见一黑袍木质面具人,站在屋顶正中央。 月光惨白,自黑袍人身后照来,面具覆盖住他整张脸,段辰不知来者何人。 第21章 那人声音低沉沙哑,远远传来,更似某种古老仪器发出,具有厚重的磁性。 黑袍人兀自站立于瓦顶之上,确认来人是段辰后,只一眨眼的功夫,残影闪过,他已从屋顶来下,来到院中。。 木质面具上面的纹理粗糙不平,密密麻麻爬布了整张,脸上无任何皮肤裸露,维余一双眼睛,青棕色的瞳孔,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他伸手向段辰而来,见他双手白皙瘦细,指甲盖上染上淡粉色蔻丹,段辰眼眸紧锁。是个女子。 段辰左臂一闪,躲开来人触碰到他的指尖,拔腿后撤,就要转身跑去。 「段辰!」 刚迈出几步,黑袍人唤他姓名,段辰捏紧拳头,停下脚步,往那人的方向看去。 抬手摸向后脑勺,黑袍人轻勾繫着的绸带,褐色面具从手中滑落,整张脸露了出来。 夜间昏暗,悬挂于房梁檐上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段辰站得不远,就着这光,看清了来人。 望秋楼,痕香。 凌府附近,醉仙阁中,段辰与痕香对案而坐,醉仙阁顾名思义招牌是酒,二人却只点了一些小菜。 其中一人,穿着黑袍,脸覆面具,在这往来的酒客中馅的怪异,不由得引人注去目光。 痕香从怀里掏出信封,封口处用一红色的戳盖印着一个「秋」字,搁在桌上,推给段辰,道: 「望秋楼办事,受人所託,既接,必达成,不死不休。」 此信本想在江安时交由段辰,当她赶往凌府时,人去远行,辗转几人之口后,才打听到段辰已同凌景逸前往黎洲。 探到的消息,越早交由买家越好,这是望秋楼定下的规矩,痕香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是赶到。 为了确保消息的隐蔽,痕香于黎洲凌府中四处搜寻段辰的身影,直至傍晚才等到段辰从外归来。 见到段辰,痕香便想立时交附于他,段辰环顾四周,附近无人,快步拉着她从凌府偏门离开,一面走,一面道:「这里人多,换个地方。」 痕香想想也是,跟着他来了这附近的酒楼之中。 段辰盯着这方寸大小的纸张,里面装着的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寻的东西。 若早些时日来,当他知道能找到礼哥,他必定会欣喜若狂。 现如今,段辰已然知道礼哥的下落,这里面的东西,对他而言,无甚意义。 段辰并没有看信封,转而从怀里拿出玉佩,手指轻轻摩挲了下上面的莲花纹路,双手奉上,递交给了痕香。 望秋楼拥有遍布中洲的消息网,朝堂权贵,贩夫走卒皆有望秋楼的探客。 接下段辰这一单子,耗时数月,可是费了不小的功夫,起先只觉棘手,后随着探查的深入,望秋楼着实也吓了一惊。 此人背景,关系皆不简单。 要不是望秋楼的先祖,立下过誓言,既接必达,不然给再多的东西,痕香也不愿再继续这买卖。 痕香大费周章,甚至赌上身家性命,探到的消息,段辰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毫无反应。 望秋楼第一探客,觉着气恼。 信封再次推近段辰了一点,痕香语气加沉,尾音上扬,压着信封的手更重了,道:「你不看看吗?」说完,向段辰压低眉头,示意此物的重要。 段辰见痕香多次强调,于是拿起信封,塞到自己的袖子当中,抬头对着痕香轻笑道:「我回去再看。」 那笑平平,嘴角甚至有些下垂,明明是硬挤出来的苦笑。 痕香盯着段辰看了一会,不再说话,起身往酒楼门口走去。 酒本烈物,几杯下肚,让人情激绪兴,人喝多了总爱大声嬉闹,胡乱言语。 小二不断从窖中搬出一罐又一罐的酒,整个醉仙楼充斥着酒酿发酵后的迷人香气,到处都是饮酒畅怀之人,段辰听着咕噜咕噜的水声。 第36页 忽得,他想到了今日在宴席之上,凌景逸截胡的那瓶酒来。 「在这里你可拦不住我了吧。」段辰在心中暗想。 招手唤来小二,让他拿一壶大大的酒来。小二一甩肩膀上的白布,朝着段辰连声答应,不一会,一坛老酒,砰的一声,放在了段辰的桌子上。 小二探出脑袋,道:「客官,你的酒来喽。」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拿出瓷碗,塞子一拔,给段辰整整满上了。 「请慢用,有事招唿我。」小二嬉笑着对段辰道。 上次喝酒,还是那日与凌景逸一起。 不是一段很好的记忆。段辰摇摇头,嘲弄地笑了一下。 烈酒下肚,气血直接翻涌了上来,直向天灵盖冲去,还未喝完半碗,段辰已经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好沖的酒。 段辰又端起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 从前未有饮过酒,现如今勐得喝下一碗,段辰有些受不了了,好在酒气一瞬,过了一会之后,嘴巴里的辛辣少了许多。 眼前有些晕晕的,段辰后脑突突的疼,揉了揉额头,竟觉清醒许多,段辰自顾自又满上了一杯。嗯~段辰细细品味。味道不错嘛。 凌景逸还说我不能喝酒,一尝保准会醉。怎么可能! 正应该叫他来好好看看,我此刻千杯不醉的风范。 段辰端起酒碗,唰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对着四周,抬起酒碗又放下,连续来了好几次,大声道: 「干杯!」 周围之人皆是一怔,见段辰两颊发红,眼神迷离,倏忽一下子,笑了出来,低头私语几句,都再次与朋友邀饮。 小二见段辰这分明是喝醉了,赶忙跑至段辰身边,压住段辰要再次倒酒的动作,低声道,「这位客官你喝醉了。」 「没有,没有喝醉的。」段辰朝他摇摇手,伸手去拿酒壶。 小二突然沖向段辰挥出一个拳头,至他眼前时,立马停下,道:「这是什么?」 段辰瞧着他眨了眨眼,认真道:「五。」 完了,醉得不轻。 「客官,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同伴呢?」 抱着酒壶,段辰闭上眼睛,声音模煳不清,好像说了二字:「走了。」 段辰一动不动,小二见他一身华服,长相俊俏,想必是某一处的贵人。 熟客还好,直接打发府中小厮来接便是,可瞧着是个生面孔,以前也未在黎洲城内见过。 一时之间,小二不晓得做何是好,恰逢有人唤他,于是便先离去做事。 等再次回来的时候,桌上余一钱袋,拿起袋子,掂量了几下,小二面上惊讶,打开袋口,他的眼睛瞬间放大。 小二不由自主向门口看去,大门处并无段辰,突然背后有一人,挤着他擦身而过。 原是段辰绕着整个酒楼走了一圈,现在又摇摇晃晃向着门口去了。 「客官给多了。」小二拦下段辰,扯住他的衣服,要是让他就这样自己回去了,出什么意外,保不齐明日酒楼都得给拆了。 段辰伸手一推,钱袋往小二怀里去,就这样推推拉拉,好几个回合下来,段辰皱起眉头,不再与他理会,就要迳自走去。 眼看拦他不住,一人快步从远处赶来,拉住段辰的手臂,那人比段辰高出半个头,面容很是俊朗,小二看去,有些微微地呆了,反应过来,道:「你是?」 段辰脚步虚浮,勐力一抓,有些站不住,左倾右倒几下,才刚刚站稳,不满抬头向那人看去,见到是凌景逸,段辰一怔。 凌景逸眼眸只看着段辰,三人站在门口,挡住好些人的路,不时有人向他们看来。 「他叫凌景逸。」段辰抬手,向凌景逸的方向指了指。 见到是段辰的同伴,小二松下一口气来,挥手送他们离去,冲着他们的背影道: 「客官,下次再来啊!」 段辰快步走了一会,离凌景逸大概一丈距离的位置,又缓步慢了下来,一面走,一面低下头,瞧着地上的倒影。 凌景逸并没有跟上来,和段辰并排而行,他保持着段辰与他相隔的距离,跟在段辰的后头。 两人就这样走着,冷清夜里只听得两人脚步声。 醉仙楼本就离凌府不远,只走了一小会,就看到府邸大门了。 段辰越走越慢,步伐摇晃,好在每一步都踏在该踏的地方,看着摇摇欲坠,却是平稳地走着。 突然,凌景逸停了下来,声音平淡,无喜无怒,就是平常说话一般, 「为什么喝酒?」 夜色萧条,四下无人,这话带着深秋的几分寒气。 一听这话,段辰顿住脚步,「就是想喝了。」转过身来,看向凌景逸。 「不可以吗?」 嘴巴微抿,面色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凌景逸盯着看了好一会,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醉,还是没醉。 不过,段辰在凌景逸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反驳自己。 「我说过,你喝酒会醉的。」凌景逸又道。 「我哪有醉!」段辰眼睛微瞪,急于证明自己,却又找不到方法,只能在原地轻跺了下脚。 凌景逸气笑,拉着他的领子,一路上直接给他提熘进了厢房内。 侍女见到凌景逸前来,赶忙迎了上去,凌景逸边走,边道: 第37页 「准备沐浴。」 汤池内烛火瞬间明了,浩浩荡荡的人群涌进涌出,热水蒸蕴,熏得空气中都开始潮湿起来。 段辰醉得厉害,他睁着个眼睛,毫无招架之力,任由凌景逸拉着他,东拐左转,踏过长长的廊道,来到一房间处。 凌景逸盯着大门看了一会,视线转到段辰的身上,此刻段辰还愣着一个脑袋,熘熘地打量四周。 「都是酒气。」凌景逸眉头皱起,提起段辰的领子,推开房门,向那汤池走去。 汤池之水,滚烧地快,雾气瀰漫整个房间,一进去,段辰觉得整个人都开始烫起来。 凌景逸拉着段辰站在汤池边上,段辰有些懵住了,凌景逸眼神投向那腾起薄雾的池水道, 「洗吧。」 段辰站住不动。 凌景逸面无表情,伸手去扯段辰腰间的系带,解了半条。 衣襟松垮,段辰反应过来,压住凌景逸的手,面上才刚消下去一点的红霞,立时泛了上来,生出大劲,双手抓住凌景逸手掌,一下子推开了。 「不要。」 凌景逸退开几步,怔愣瞧着推开的手掌,突然语气恼怒「身上味道这么重,赶紧去。」 再次把手伸了过去,二话不说,抽出段辰腰间的带子。 段辰看着掉在地上的腰带,眼前一白,力气加大去推开凌景逸, 「不洗,我说了不洗。」 凌景逸哪里肯,两人一拉一扯之间,谁也不让谁,段辰本就是酒后,动作用力不知轻重,头脑又十分昏沉,水中热气升上来,沖得他天旋地转。 汤池白砖湿滑,段辰拉扯不过凌景逸,于是手脚并用去抗拒,左脚向前踩去,哪知一滩水正在哪里,足底一滑,落入水中。 凌景逸气上心头,只顾与段辰争抢,没能注意,直接给一起带了下去。 第22章 段辰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激起的水花蒙住眼前,他双手不停地划拉,什么都没有抓住,水打在他的脸上,段辰清醒了一点。 下一刻,段辰在水中回扯的手,碰到一片柔盪于温水中的衣布,如海藻般酥酥痒痒的在他掌心缠绕,他施力一抓,那布立时笔直,靠着这力,段辰顺势站起身来。 落入池中,段辰一身湿漉,水滴顺着头顶的发尖,一颗一颗滚到眼角,刺得他的眼睛微微发红,段辰松开布衣,抬起手背,抹开脸上的水淋淋。 半眯开酸涩的眼睛,酒劲上来,整个人晕乎地厉害,段辰四肢僵硬,一时没转悠过来自己在哪里。 「段辰!」一道厉声砸下来。 听着熟悉的声音,段辰一激灵,酒醒大半。 此刻,段辰眼前之人,衣服半挂,滑落在肩头,水打湿头髮,沉沉地松散开来,一片黑色漂浮于水面上。 凌景逸面上十分难看,眉宇间的愤怒强压不住,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温过热,耳朵脸颊都晕上了红色。 因刚刚段辰在慌乱中扯他的衣服,凌景逸踉跄几步,朝段辰的方向而来,两人面对面,中间只隔了半臂。 瞧着眼前压来的人影,段辰不自觉向后缩了几步,后背一下撞到汉白玉的池壁,涌起不小的水浪。 凌景逸一点一点走近段辰,怒不可遏,段辰闪避他的眼神,悄悄蹲下身子,水逐渐漫过他的下巴,嘴唇,最后露出两只眼睛。 段辰觉得这会与凌景逸这么近,绝不会是什么好事,看他的样子,下一刻就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脚下小心娜了几步,朝着凌景逸右侧,自以为悄无声息地移动了一点。 凌景逸面不改色,瞬间伸手捉住段辰左侧衣领,手腕因用力青筋凸起,指尖微微颤抖,往前一提,池底水滑,段辰本就站得不稳,勐然一拉,就要向前扑去。 大手扣住下巴,段辰整个人后仰而去,水温还未完全捂热池壁,隔着衣物实实压去的瞬间,背上一凉。 凌景逸只盯了他片刻,垂首低头,三两下,段辰全身凉嗖嗖的,脑袋一片空白,衣物已大片大片抛置远处,一半浮于水中,另一半则堆在岸边。 汤池中水热,段辰面中熏得有点烫,可是现在段辰心头也开始渐渐燥热,此时此刻他只想沉到水底,谁也看不见自己。 两人衣衫不整,段辰更是一丝不挂,与凌景逸面对而相视,段辰羞燥得不行,他伸手交叉叠在身前,环绕搂抱住自己。 凌景逸心头一击,眼眸快速眨动了几下,视线微微撇过去,好半天转过身来,不自然地抬起手,拉好半挂在肩头的衣物,摘下束髮冠,一时之间,乌髮垂落。段辰看呆了。 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扯下挂在杆子上的沐巾,边走边道:「洗干净点,要是身上还有半点酒气,就在汤池里睡。」声音是不同于以往的沉闷。 木门吱呀,凌景逸从后门处离开。 余下段辰一人在汤池处,除了哗啦的水音外,再无其他声响。 怔愣很久,段辰才反应过来,慢吞吞游到岸边,叠好池边胡乱散落的衣物,脑袋里凌景逸指尖触碰到自己腰际的触感犹在。 段辰拿着腰封的手停下来,面上的红,一层又一层地加深,睁大眼睛盯着手中长长一条,只觉沉重滚烫无比。 舀起好几泼水重重往脸上打去,依然掩盖不下,段辰逐渐升温的燥热。 薄雾茫茫似轻曼的绸缎,模煳的朦胧,蒸蕴过水汽的眼眸,湿润地晶亮,段辰只觉那目光锐利。 第38页 视线扫过自己裸露于水面外的上肩时,段辰莫名想到凌景逸修长的指尖,一寸一寸慢慢抚过自己的皮肤,酥酥痒痒的。 那眼神好似不甘于上肩停留,缓缓摸索着往下,渴望更多。想要什么呢?想要...我在想什么! 段辰勐然摇晃脑袋,荒谬的想法没在继续下去。 抓起盆中的澡豆,噼里啪啦地朝自己身上擦去,用力较大,身上起了淡淡的红血丝,也没有停下来。 好容易赶去心中的杂念,段辰冷静下来,空生出些许的惆怅,他无力垂落双手,耸搭在两边,沉默地仰头闭眼。 凌景逸与季菁岚两人并肩同行的样子浮现,怎么赶也赶不跑,段辰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像是让人捉住后揉捏。 他不得不承认,他很难过。 季菁岚是个很好的姑娘,比段辰见过许多姑娘都要好,她知书达理,能与凌景逸相谈甚欢,家世相当,能有许多熟识的好友。 那那都般配,段辰自认为和她比起来,自己什么都不是。不对。 应该是比不了,能与她相比的机会都没有。 段辰盯着水中的倒影,少年人成长很快,须臾数月时载,骨骼皮肉已有细微的差别,刚来凌府时干枯带黄的发尾,此时顺亮垂落。 照着水中的样子,段辰都有些不敢置信是自己。 若是换做从前,段辰只道是自己生活得滋润,依赖心渐长。 现如今,层层事件的累加,段辰清楚并且明白,自己喜欢凌景逸,是那种爱慕之情的喜欢。 同时,他也知道凌景逸与他天差地别,不敢想,也不敢奢望凌景逸也能够喜欢他。 爱藏在心中,不敢公诸于众,无法宣之于口。 段辰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偷,偷来了弥足珍贵的宝物,怕被发现,于是拿着他跑到天涯海角,最后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寂寥之地,默默念想。 趁着还没有愈演愈烈的时候,还没被凌景逸发现之前,离开吧。段辰在心里暗想。 自嘲地笑笑,段辰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偷,偷来了弥足珍贵的宝物,怕被发现,于是拿着他跑到天涯海角,最后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寂寥之地,默默念想。 至少,在凌景逸心中,段辰只是段辰,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会帮他收拾房间,给他研磨铺纸,只是书童的段辰。 在汤池中泡了好久,段辰穿戴好衣物,推开凌景逸方才离去的后门,四周静悄无人。 黎洲凌宅,府邸精巧,段辰已然摸透各个院落,厢房。 没有侍女的带领下,段辰轻车熟路,走过几个廊道,拐过转角后,来到了凌景逸的厢房。 门内烛火燃着,房间通明,想来应该是歇息了,段辰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裹紧衣服,走了进去。 手碰到门框后滞顿住,段辰轻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木门很轻很轻,段辰却觉手中千斤,推地吃力。 直到房门大开,里面毫无动静,没有声响,段辰鼓起勇气迈入,脸上换上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房内盛着火炭,燃得正旺,灯也明亮,凌景逸不在。 虽是静悄,却不觉萧冷。 段辰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大床旁,掀开被子的一角坐了会,被褥里发出不属于它的烫热,段辰伸手向里摸去。好烫! 段辰一触到,连忙缩回手,试探着摸了两三下,稍微能接受这个烫度后,段辰拉着它出了被窝。 圆滚滚的手炉。 再三确认后,段辰肯定是凌景逸当初交给自己的那个。 秋色微凉,夜中带着丝丝冷气,还没到严寒凌厉的季节,房内又有炭火在烧,已是温暖无比,手炉是用来暖被子的,抱在身上还是太热,段辰却是抓着,不放手。 过了好久,直到门外有人轻扣,一侍女端着茶碗款步前来。 侍女说道:「这是刚煎好的醒酒茶,公子喝了明早起来就不头疼了。」 段辰接过,在侍女的言语之下,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两旁,一下一下地疼。 药有点苦,段辰是捏着鼻子喝完的,闷声一大碗灌下。 段辰走到桌案处,隔碗在桌案上,转身朝角落旁的柜子那里走去。 房内一直存有棉被,侍女经常会在日光充足的晴天,拿出去晾晒,段辰抱起其中一捆,脸贴地很近,段辰鼻子能闻到上面散发的清香,和凌景逸的身上一摸一样,淡淡的,很好闻。 房内有一坐塌,拼上竹椅,就是一张可以躺着的床。段辰把被子铺上,兀自躺在上面。 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跟凌景逸再睡于一张床上。 凌景逸把自己当作书童,当作好兄弟,同吃同住,如此这般,段辰应当感激不尽才是。现在… 现在段辰对他存了这么不正的心思,只觉得羞愧的很。 浑身乏累,被窝里又舒服的很,许是药效上来,困意渐渐袭来,段辰眼皮艰难地抬着,颤颤巍巍盖上,又再次勐地睁开。 段辰摸了摸软软的被子,双手撑床坐了起来,上半身靠在倚杆处,我就坐着等他,段辰在心里对自己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闭了起来,头慢慢歪倒,摇摇晃晃几下,整个人滑了下去,手啪嗒盖在脸上,唿吸清浅上下起伏,窝在软被上沉沉睡去。 只一会儿,房内门开了,凌景逸梳洗完毕,换上整洁干净的衣物,从外头进来,他先是往床上看去,被子叠地完好,床上空无一人。 第39页 凌景逸先是一愣,迈入地脚步都停了,直到他在房间的另一角,看到段辰蜷卧着,姿势怪异,这才快步向段辰走来。 抬起段辰蒙着头的手,一个滑熘,段辰正正地钻进了被窝当中,凌景逸悬在空中的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响,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整个人,站在床头盯着段辰看了许久,才走到桌案边。 碗底见空,凌景逸低声讽刺道:」这么苦,都喝得下,也不知道叫人加点白糖。」 抬眼又见那张空荡地大床,沉吟许久,凌景逸什么都没说,转身往门口走去。 砰的一声,房门紧闭,余下段辰一人在寂静的黑暗当中。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两章,应该在中午和晚上。 第23章 日头高升,段辰在被窝中翻了个身,双脚舒适地往前蹬去,整个人仰面朝天。 随后他伸手往旁摸去,所触之地,冰冰凉凉的。 竹椅不稳,开始微弱摇晃,段辰躺在空隙处,卧榻与竹椅的连接处突然变大。 一个滑熘,段辰差点滚到地下,好在反应够快,立时脚后跟一托,竹椅吱啦一声,贴合向卧榻,临时搭建的睡卧恢復原样。 段辰用手推了推,确认他不会从上面摔下来,随即他往旁看去,房内炭火烧了整整一夜,有丝丝寒气从外头透了进来,对面那张大床上,被子毫无褶皱,一如昨晚那样的整洁。 凌景逸没有回来。 段辰懊恼地拍拍头,怎么就睡着了呢。 他连忙掀开被褥,穿戴好衣物,正打算出门,路过桌案时,瞥到昨晚的空碗好像变了个位置。 别开眼,段辰心中闪过疑惑,只一瞬就消了下来,毕竟昨晚喝得烂醉,想到此处,段辰懊恼又多了几分。 汤池中的一切还歷歷在目,段辰不自然地摸了下耳朵,现在真的是不想面对凌景逸,可他昨天一夜未归,段辰不免着急。 踌躇犹豫都抛在了脑后。 一下拉开门,满园桂花香扑鼻而来,段辰无心欣赏,径直往外走去,远远地在廊道处看到一人,仰头站在树下。 段辰愣住了,他慢慢走近,眼前之人的身影逐渐清晰,直到与记忆完全重叠,那人察觉身后,于是转了过来。 两人相隔不远,段辰轻轻试探着喊了一声:「礼哥。」 忽得,那人笑了,朝着段辰的方向走来,邓铭鸢面容一如年少时的温和儒雅,身量不復从前,高挑了许多,锦衣华服相配,一时间,段辰竟觉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漠离,疏远。 「我听小厮说,你还在就寝,就想着先在外面等你。」 邓铭鸢轻柔地开口,段辰在其中捕捉到从前熟稔的语气,适才的紧绷才放松了一些。 大概是多年未见,故人相逢,也会有不自然和胆怯。毕竟,岁月中歷经的风沙,并不是寥寥数语,能够轻易描绘的。 段辰刚想询问邓铭鸢的近况,就有一侍女前来。 「二位公子,大堂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一应俱全,这边来。」 两人跟在侍女身后,突然远处快步走来一人,直直向段辰面前。 「段公子,季家小姐遣人来邀凌少爷,奴婢去了厢房,不知道凌少爷去向何处了。」 小侍女从前都在外院,今日季小姐的丫鬟传话,于是前来内院相寻,在厢房内没有瞧见凌景逸的身影,只得来找段辰。 平日里段辰总是跟着凌景逸,府中人待他是凌景逸的贴身书童,也做半个主人。 段辰听到此话,想起昨晚凌景逸彻夜未归,心中慌乱地砰砰直跳,脑子里闪过凌景逸于月黑风高的夜间,独自一人走于院落中,黑衣人埋伏暗处,只等凌景逸松懈,拔出长剑,狠厉一刺。 想到这里,段辰面色发白,唿吸急喘,不敢再接着设想,话速之快,有些语无伦次:「礼哥,你先….我去看看凌…」边说,边转身就要走。 才刚迈出两三步,在前领头的侍女转过来道:「在书房,就前面廊道处左拐。」 小侍女施礼一拜,又急匆匆向书房赶去。 段辰一愣,停在那里,动也不动,好半天反应过来,嘴角抽了下,扯出一个笑脸,垂首低头对邓铭鸢道:「我们过去吧。」 大堂明亮,三面通风,比起叙旧闲聊,更像是用来会客。段辰拉开椅背,拖出一个位置,朝邓铭鸢略微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得这么客气,一下子,段辰有些手足无措。 虽说多年未见,但总归是少时的玩伴,以前想好的满腹话语,现在却半点都说不出来。 邓铭鸢笑了笑,仿佛是看穿段辰的拘谨,他顺着段辰拉开的椅子坐了下来,同时看向旁边的椅子,对段辰点点头。 等到段辰意识过来坐下去,率先开口道: 「在凌府过得还习惯吗?」 段辰立马回道:「习惯的,凌少爷对我很好,你呢?还有阿凝?」转念一想,现如今礼哥已是邓铭鸢,华服金冠,功成名就,这话问得颇有些可笑了。 段辰讪讪一笑,抓了抓自己的裤子,邓铭鸢依旧温和,面带微笑道,「挺好的,阿凝也是。」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你还是与从前一样啊。」 段辰绕了绕脖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人气氛缓和不少,段辰滔滔不绝与邓铭鸢讲述,这些年来自己的所见所闻。 第40页 谈到最后,段辰嘆出一口气,整个人靠在躺椅上,「幸好来了凌府,不然还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呢。」 蓦地想到什么,段辰转向邓铭鸢,道:「这些年,你和阿凝是怎么过来的,当时我回到山间庙宇,你们都不见了。」 邓铭鸢面上挂着的笑容,一瞬间就凝住了,他眼眸乍然僵硬,但在段辰未察觉之时就恢復如常。 他低下头,去看手腕处挂着的一串珠子,碧绿色的,经过千锤百磨后亮出莹莹光泽,随后对着段辰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盯他眼睛道:「那时,阿凝一直喊着头疼,没等到你来,我们就先下山去找你。」 「没想到,在路上遇到抓捕难民的官兵,我们被关在牢里,过了好几个月才放出来,出来后就再也找不你了。」 段辰听完,心中酸涩,那时恰逢战乱频起之年,虽说古离已定天下,但总归还有各国残部突发袭击,官兵在各个街巷搜捕可疑之人,难民更是首当其冲。 不过好在,最后他们都过得很好。段辰在心里庆幸。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成为平定天下的邓铭鸢。」段辰对于礼哥就是邓铭鸢这件事,一直感到很是惊讶,惊讶之余又有点好奇。 「不过都是些夸张的说法罢了,考了个功名,再做了些小事,大家就当你是救世圣人。」 说完,邓铭鸢抬头看向远处,手中杯盏摇晃,泡好的茶叶,一圈滚着一圈在杯壁滑盪,却始终擦着而过,没有半滴溅出。 段辰听到这话,一时语塞,礼哥身上虽还有与从前相同的熟悉,但段辰不可否认他变了,变了很多。 见段辰半响没有说话,邓铭鸢转头看他,「怎么了。」 「啊,没事。」段辰低头笑笑,接着道:「那我以后还能叫你礼哥吗?」 邓铭鸢轻笑,「当然了。」嘴角勾起,与往昔相同,段辰却在他眼里好像找不到当初的亲切了。 远远地一道身影出现,随后,两三人走出,段辰盯着走在最前那人,一眨不眨。 突然那人身旁的男子,悄悄转过头来,朝着段辰挤眉弄眼了几下,最后咧嘴一笑,一面做,一面瞥眼观察走在最前那人有没有发现他。 凌祈安伸出指尖,拉了下眼皮,最后指了指走在最前的凌景逸,这才转了回去。 逗得段辰抿紧嘴巴,忍住了笑,邓铭鸢觉着奇怪,沿着段辰的目光看去,见三人同行出了府门。 「我今早来得时候,看见凌景逸了,他说你还在歇息,如今你是在他身边吗?」 段辰点点头道,「我现在是他的书童。」 「这样啊——」 「我府里还缺人,你要来吗?」邓铭鸢突然郑重道,整个人变得严肃起来。 大堂陷入了寂静,过了好久,段辰才低声道:「不用了,我在凌府挺好的。」 其实他心中是立马排斥的,想到以后不会再见到凌景逸,他就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片一片掰碎,痛意钻了上来。 要是从前他还未明白自己对凌景逸的感情,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待下去,现如今不同了,他无法控制自己只做一个毫无杂念的书童。 邓铭鸢突然释然一笑,好似方才那个严肃的人不是他一般,「那他一定对你很不错吧。」 「是的,很好。」段辰喃喃道。有时太好了,会让我这种贪婪的人,心生更多的慾念。 提起凌景逸,段辰想到刚才侍女匆匆忙忙找他时的场景,现在出门应该就是去见季小姐吧,还带上了凌祈安。 凌祈安见了季小姐,心中应该也会十分认同,这位未来的凌府主人,那个能与凌景逸并肩而行的人。 邓铭鸢见段辰心不在焉,于是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案上,欢笑着开口:「话说回来,阿凝现在也在黎洲,你们还没有见过吧?」 「当初与他辗转来到黎洲,在这里遇见了心怡的姑娘,于是就娶妻,这些年一直住在这里。」 段辰不可思议,震惊道:「阿凝都娶妻了。」 想想和自己差不多岁数,阿凝早已成家立业,礼哥也功成名遂,一时间对于时光的转瞬即逝,感慨万千。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像小时候,那么爱哭了。」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笑。 「明日是中秋了,这么多年没见,恰逢佳节,到时候在府里一聚。」邓铭鸢道。 中秋,好似成霜湖云开雾散之时,凌景逸从江安赶来黎洲,想来就是为了见见雨霖阁,虽不知道凌景逸目的为何。 虽不知道凌景逸目的为何,即使只是想游览观赏,段辰觉得自己也得陪着他前去,凌景逸仇家多,要是遇见之前那样的刺客,自己还能给他挡一挡。 「我…我不去了吧。」 邓铭鸢没想到段辰会拒绝,不可置信地皱起眉来。段辰又道:「即使不能相见,听到你说阿凝过得很好,我已经放心了。」 段辰这句话是肺腑之言,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凝也有了新的生活,中秋之时,团圆之节,他应该也有自己想要见的人。 就让他这样长久的幸福下去,有时强行的介入,也是一种叨扰。 能见到礼哥,知道所有人都过得不错,段辰已是万分幸喜了。 邓铭鸢听罢,顿了一会,站起身来,道:「好。」 「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 第41页 段辰陪他到府邸门口,邓铭鸢抬手示意就到这里,段辰站在台阶上,目送他坐上马车。 突然车厢的捲帘掀开,邓铭鸢远远地沖段辰一笑,那笑含着几分怪异。 段辰一惊,随即听他道:「那日,庙宇处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忽得,段辰想到那个鬼祟的黑衣人,犹豫半刻,却是摇摇头,开口道:「没有。」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应该有点晚。 第24章 邓铭鸢看似是笑容,但嘴角弯起的弧度诡异,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心笑意,眼眸中甚至透着一股戾气,段辰觉得很不舒服。 在凌景逸身边生活久了,看人识物都有几分警觉。 下意识地,段辰面不改色,隐去了他曾见过黑衣人的事情。 太阳下山,天黑得很快,深蓝色盖住了整个天空,沉闷地压向大地。 段辰心绪不定,虽很是奇怪,但也不知道该找到何种对策,要是凌景逸在…..每次一有问题,段辰总是找他,现在都已经形成习惯了。 他轻嘆一口气,坐在院落中的鞦韆上,微微地前后摇晃起来。 之前这里是没有鞦韆的,有一次段辰看到小巷口有一户人家,院门大开,孩童的嬉笑声从里飘荡出来。 段辰余光朝里看去,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坐在鞦韆上,盪得好高好高,一下子要冲到天上去,随后又再次重重地坠到段辰心底。 自那后,段辰有意无意地在凌景逸面前,说着鞦韆是如何如何好,想来给凌景逸烦极了,真就叫人在院子里架了起来。 想到以后回了江安,就再也盪不到了,于是有空,段辰就常常坐在此处,现在好了,就连江安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了。 双手撺紧绳索,后腰用力,风声在耳边飒飒作响,他闻到了一下重于一下浮于空中的桂花香。突然段辰听到了脚步声临近,倏地鞦韆停下,段辰脚后跟着地踩到实处,站起来向门口看去。 凌景逸一行人远远地从外头回来,段辰跟了上去,凌祈安一见段辰就嬉笑着让他站在自己身边,用只有他们辆能听见的声音,「好累啊,你每天陪着凌景逸跑东跑西真的是太幸苦了,还有我今天替你,你可是欠我一次了。」 「我得好好想想要什么。」说完叉腰,另一只手摸起下巴,眼神转来转去,左熘右熘。 「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凌祈安招手想拦住段辰,但他早已跟在凌景逸后面远去,忽得段辰抬起手臂,背朝着凌祈安打了一个手势。 「这还差不多。」说着,凌祈安捂嘴打了一个哈欠,疏懒地伸展身体,「好睏,睡觉去。」 段辰一路跟着凌景逸,从后头瞧去凌景逸身量很好,夜间秋风有些大,股股吹来,站在他身后,段辰感受不到丝毫的冷风,偶尔还能闻到凌景逸身上好闻的味道。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倒也不错,段辰步伐缓慢,觉得这条路若是能无限延伸下去,该有多好。 思绪飘得好远,一句话打破了遐想,「今天见到邓铭鸢了。」 「嗯,他午后就走了。」段辰答到。 似乎过了许久,凌景逸用有些低的声音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段辰回想,不过都是一些近年日子是否安好,以后作何打算,之类的叙旧言语,段辰简单地对凌景逸描述了一下。 说罢,段辰好似听到凌景逸踩到地上的干枯枝叶,沙沙一响,在静谧的夜晚格外分明。 登地,凌景逸浑身一滞,陡然停住,转过身来,眼眸扫过段辰的脸,最终停在段辰眼睛处,直勾勾凝视着他。 「然后呢?」 段辰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他仔细回想,没有什么了吧? 忽而,段辰见到凌景逸低下身来靠近他,段辰原本还敢直视的视线,滞了片刻,随后勐地僵硬低下,瞄着地面碎掉的残叶,故作思考。 「嗯?」凌景逸语气有些冷。 段辰啊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凌景逸皱蹙起眉头,突然卷屈一根手指,在段辰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段辰连忙双手捂住头顶,瞪大眼睛,向后仰去,比起疼,段辰更多地是惊,他揉了下脑袋,不解地看着凌景逸。 「你的病呢?你怎么没问,之前不是他治好你的吗?把药方拿来,不管多名贵的医师、草药我都能给你弄来。」 一连串疑问砸下来,蓦地,段辰想起还有这件事,放下双手,磕绊着对凌景逸道:「好像…没有。」 不过说来也奇怪,今日见到邓铭鸢怎么没有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相反,段辰觉得自己很是平静。 凌景逸交叠双手在胸前,下巴微微上抬,眼神下看,段辰知道凌景逸摆出这幅表情的时候,是有点生气的。 于是找补道:「我下次去问他。」 「哪里来的下次!今日你就只顾着和他闲聊了。」 「明日中秋去完霖雨阁,立马启程回江安,一刻都不会多待!」凌景逸在讲到后面几句时,语气格外重,段辰近距离观察,见他面部表情动了动,几乎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那…那…。」段辰不知该如何是好,怕再惹怒凌景逸。 看了段辰一会儿,凌景逸转身又走,仿佛早又预料,头也不回对着甩在身后的段辰道: 第42页 「还不快跟上来。」 走在路上,段辰观察凌景逸的步伐,逐渐平慢下来,方才凌厉的气势缓和许多,段辰觉得他应该是消了一些气的。 直到凌景逸推开房门,在门口住驻足了一会,不知为何,段辰直觉凌景逸又生气了。 大力一推,两扇木门开开合合,凌景逸兀自走进房间内,没有理会段辰,自顾自开始宽衣解带。 犹豫了一下,段辰在他身后默默开口:「昨晚,怎么没有回来。」 凌景逸轻拍衣物,走到横架处,平整地悬挂起来,捋平细小的,几乎可以说是看不见的褶皱,语气平淡道:「有事。」 以前他是不用做这些的,自从段辰在他身边当书童后,那次段辰尝试着帮他宽衣,凌景逸低头瞧着段辰的发顶,碎发翘起碰到自己的下巴,一戳一弄,痒痒的。 凌景逸只觉很不舒服,于是每次就自己动手,一来二去,做起这这些事情,就熟悉了。 他挂完衣物,走到床边又褪去靴子,只着一件纯白寝衣,见段辰还站在他面前,于是看向他道:「还不回你铺好的小床就寝。」说着这话,眼睛却是盯着段辰。 「哦」了一下,段辰想起自己临时用竹椅卧塌拼凑的床,他回头瞧去,与整个房间比对起来,显得些许的简陋与奇怪。 段辰坐在自己的床上,背对着凌景逸换下衣物,掀开盖着的被子,躺了进去,他平卧着,过了一会,不由自主转过身子,余光在凌景逸的身上停住。 只见他拿起书卷翻阅,散漫地张张扫过,指尖一下一下敲着被面。 一次,两次,三次,段辰在心中默数,到第整整第十次的时候,段辰被面一塌,疾速坠下,卧榻中间破了大洞,段辰正正地掉进了这个洞里,整个人卡住,手和脚都动不了。 他在半空中挥舞双手,施力要从洞里挣脱出去,陷得有些深,段辰怎么也起不来。 凌景逸握着书卷的手紧了几分,侧耳听着动静,直到声响平息,凌景逸才站起身,走到段辰面前,低头看他。 此刻,段辰可谓是狼狈,大半个人连带着被子,都深深陷于洞中,眼前一片黑影压了过来,凌景逸挡住了蜡烛大部分的光,段辰看不真切,身体还在一点一点下坠。 他尝试着再次挺身,最后脱力地任由自己卡在洞中。 段辰觉得凌景逸看了自己好久,突然轻声笑了出来, 「这个床看起来不是很牢固啊?」 段辰脸红成一片,不讲话。 随后,凌景逸对段辰伸出手,段辰连忙撺拳,手腕朝凌景逸伸去,让他好握住,凌景逸转过方向,扒开段辰的手掌,抓住段辰的掌心,将他拉了起来。 站起身后,段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好在被子够厚,隔在中间,不然此刻怕是要见血了。段辰回头见被子陷入里面,压出一个老大的洞,有些后怕。 「还要睡在这里。」凌景逸用下巴尖指了指,破败不堪的卧榻。 见段辰久久不动,凌景逸出声道:「赶紧回到床上来,明天还要早起。」 收拾好满地狼藉,段辰钻到洞中,卧榻外壁厚厚一层,怎么会突然裂开呢,还正正裂在躺着的位置,段辰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还未来得及细想,凌景逸拍拍床铺,又开始催促段辰。 吹灭蜡烛,段辰跑向凌景逸处,等到离凌景逸越来越近时,段辰脚步又慢下来,眼睛不停在四周乱撇。 他尽力保持自己冷静,每走一步都端正身姿,格外地端正只会看起来更加怪异,夜色昏黑,凌景逸只觉段辰走得好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在。 段辰小心翼翼地打开被子,尽力离凌景逸远一些,不要触碰到他,床铺虽大,两个成年男人睡起来,还是有些侷促的。 不可避免地,段辰碰到了,但只要一碰到温热,段辰就会迅速弹开,立马直直坐好,眼睛一瞪,就这样了好久,段辰才坎坎坷坷地躺好。 两人同排而睡,一上床,凌景逸就不再同他讲话,就连刚才段辰磨磨蹭蹭半天,凌景逸都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是太累睡着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段辰侧首,转过眼睛,借着透过纸窗的月光,段辰见凌景逸双目闭合,睫毛纤长,很是好看。 单看长相凌景逸属于温和又不失俊朗的类型,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好,细细品来,段辰觉得世上应该无人不觉得凌景逸长得顶顶好。 莫名地,段辰想伸出手摸一摸那高挺的鼻樑,弧度刚好,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呢?不行!不行! 此想法一出,立时,段辰打断这可怕的念头,觉得自己简直荒唐。 这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段辰手压在脸与方枕中间,眼睛亮亮地,盯着那处,目光顺着凌景逸面容的线条,缓缓勾勒。 就碰一碰,不会发现的。 段辰心头又开始冒出这个想法。 说完紧张地舔了舔嘴巴,悄悄伸出指尖,缓缓凑向凌景逸的鼻尖,一寸又一寸地靠近。 会是什么感觉呢? 第25章 指尖在凌景逸的鼻樑处摸来摸去,硬朗的骨骼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微凉肌肤,顺滑舒服。 一时半会,段辰抚地起劲,将凌景逸只是在就寝,睡意轻浅之事抛置脑后,揉完后还稍稍带力,捏戳了几下。 第43页 就在段辰心满意足,手指远离那直挺时。 半空中勐然一只手扣住了段辰的手腕,目光炯炯,疾风中的利箭一般射了过来,正正钉在段辰的眼睛,分寸不差。 段辰吓了一惊,心虚慌张,想要伸回手,挣脱了几下,才发现此刻自己动弹不得,他意欲再挣,可又生生忍住,因为他发现抓住他的手掌逐渐紧拢。 突得一下,凌景逸甩手一拉,段辰整个人勐然扑前去,原本段辰与凌景逸之间还隔着半臂距离,现在凌景逸这么一拉,段辰大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空气中莫名变得燥热,段辰低下头去,他一只手撑在凌景逸的胳膊旁,掌心攒着被子,纹路间渗出丝丝凉汗。 「你干什么?」黑夜中,凌景逸的声音幽幽传来,段辰离的近,只觉那声音一下一下打在自己的耳膜上。 他的心砰砰直跳。 一剎那,段辰想好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凌景逸要是赶他出府,他就在凌宅附近找一份工,偶尔他还能在凌景逸出府的时候,远远望上一眼。 若是,凌景逸看在往日情份的面上,留他在凌府,段辰保证绝不会在凌景逸面前出现,惹他清净,最多...最多在角落处,偷偷探出头来看他的背影。 手腕处抓得有些疼,段辰抬起头来直视凌景逸的目光,忽得,他心中蔓延开来酸涩。 「我…我..我看你脸上有东西。」 段辰后悔了,就在向凌景逸坦白的前一刻,他发觉自己做不到。 此刻段辰的眼神是无比的坚定,甚至透出隐隐固执。 他要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葬深处,不见天日。 段辰在心里不停重复着朝自己吶喊,一遍又一遍不断强烈的声音,勉强盖住了汹涌的爱意,暂时骗过了自己。 凌景逸瞧着段辰眸光中透着的认真,蓦地,怔愣住。 手上一松,段辰即刻缩回,赶忙往后挪去,中间隔了大片,空空荡荡,冷风从外面灌了进来。 凌景逸眉头紧锁了片刻,忽而舒展开来,犹如卸下千斤重负。他转过身子。 良久,良久,段辰听到他说了一声。 「好。」 凌景逸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是他少时的青峰山。 青峰山有一处奇高之顶,崖尖上有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凌景逸最爱在那一处练武。 剑光连闪处,照出金日光辉,倒映晚霞余红,他提一壶酿酒,坐看云起云落,沉心于武学剑法。 他是青峰山的佼佼弟子,本以为人生就该如此潇洒自如,醒时勾月,醉里看花。 一日,凌府遣来家丁,以为是父母亲如往常一般来探望他,哪知坐上凌府的马车之后,回头看向青峰山的那一眼,竟遥隔了十来年的岁月。 十六国战乱纷飞,古离平定天下后,凌家从鸿莲迁往江安城,世家大族在战乱时选择中立的,个个都如履薄冰,凌家亦如是。 凌景逸此番下山,便是接替年事已高的父亲担下重任,在波云诡谲的江安城保全凌家。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古离新帝登基,对于那些在十六国时残余下来的世家,态度不明。 虽说世家若是联合起来,尚且能与古离一战,但那是免不了血流成河,谁也不想让好不容易来的安宁生活,毁于一旦。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金家是十六国战乱时跟随古离的世家,在古离夺取胜利,建立中洲之的路上,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同样作为世家,金家与众世家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利益与血缘关系。 凌景逸忘了不了那一晚,凌府彻夜未眠,所有凌家人等在大堂,金家家主在殿下的寝宫内,足足待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天光熹微,终于传来讯息。 古离将与众世家一齐,共创一个安定祥和的盛世中洲。 凌景逸便从此在江安城生活了下来,往日风光霁月的日子终是回不去了,好在能长伴父母亲左右,护得凌家太平,也算是一件圆满之事。 凌景逸从梦中勐地醒来,他睁开眼睛,瞧着黑夜中的帷帐,身上已出了一层细汗,风一吹,冰冰凉凉的触感爬了上来。 他不自觉想起过去的事情。 忽有一日,民间不知从何,开始谣传金家家主失踪,起初众人都只当是一起蜚语。可多月未见金家家主消失于外人视线后,不免有众世家派人前去询问。 金家人顶不住压力,承认他们家主失踪了。 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没有带走任何的东西,也没有留下哪怕微弱的信息,犹如人间蒸发一般。 凌景逸站于凌府的大殿檐下,天边黑云压城,空中飘起丝丝细弱的雨线。 突得,凌景逸只觉风云欲来。 哪怕最后古离帝王,给予封为王后的金家人实权,这件事依旧成为了中洲大地上,各世家心中的一根刺。 扎入深处,一丝一毫地瓦解好不容易形成的,古离与世家之间的信任。 多年过去了,古离帝王日渐病重,古离皇子势力壮大,众世家下一任继承人相继出现,当朝新贵接踵崛起,各种势力之间相互博弈,较量。 凌景逸这些年来,便是一直在找寻金家家主的下落,此番前来黎洲,就是在此处已得知蛛丝马迹。 若是找到金家家主,一切便能水落石出,中洲和平的生活或许还能重归从前。 第44页 身为凌家子弟,既已享受凌家给予的殊荣,他早已做好乱世起,身殉道的决心。 只是….只是凌景逸没有想到在这一切中会遇到段辰。 凌景逸自知乱世中,众生皆如蝼蚁的道理,但他还是不忍心看着段辰流离失所,所以教他读书,练字,至少能为自己谋得生存。 翻过身,凌景逸凭藉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一寸又一寸细细看着段辰的脸,起初只知当他身世可怜,身边之人多一人也不多,于是将他留下。 少年人的陪伴,在悄无声息之间扎根于地底,暑去寒来,花谢花落,凌景逸不自知间竟做出了许多,连他自己都觉不可理瑜之事。 好在..好在还没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凌景逸朝段辰伸出手,就在碰到肌肤的一剎那,陡转方向,勾起遮住脸庞的一缕黑丝,轻轻放在段辰背后。 看了一会,露出的完整面庞,凌景逸想起段辰刚来的那一会,黑黑的,瘦瘦的,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本动作,竟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没想到,就过了这些个时月,已长成俊俏少年的模样。 顺其自然吧,若是这一次你想走,我也绝不回再拦。 第二日,段辰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下意识往旁摸去,温热早已散去,是一片冰冷。 房内空无一人,凌景逸不知去向何处。 段辰穿上衣物,正打算外出寻找。凌府内,侍从们早已开始准备起今日中秋的事项,侍女端着一精巧的食盒,隔于桌案上。 一打开,段辰眼睛都看花了,样式繁多,各种形状,拿起一块,入口时绵密细腻,味道很是好。 吃完一块后,侍女对段辰道: 「少爷说,段公子用完膳食后,直接到大堂处便好。」 段辰点头答应,快速再吃了一个后,起身往大堂那里赶,路上遇到了也正要同去的凌祈安。 凌祈安一见段辰就莫名地开始欣喜起来,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段辰摸了摸自己的面庞,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啊?」 「那你笑什么?」段辰不解道。 捂着嘴的手轻轻放下,从段辰的方向往凌祈安那里看去,能明显见到他还未完全遮掩住的微弯嘴角,凌祈安却是理直气壮道: 「我有笑吗?」….今日是中秋,满园的金黄灯笼喑哑着,随劲风勐烈地胡乱摆动,段辰向凌祈安询问起雨霖阁之事。 凌祈安沉思了一下,道:「应该马上就要去了。」说话之间,凌祈安语气低闷,面色沉重像是满腹心事。 还未等段辰再问,凌景逸已从大堂出来,见两人都已来齐,边走边向旁边之人吩咐。 段辰定睛一看,这不是乐依吗? 她居然也到黎洲了,往日段辰在江安时也很少见到她,乐依似乎只在凌景逸身边做事,神出鬼没。 没想到这次会跟来黎洲。 见到各人脸上皆是严肃的神色,段辰自知这次不仅仅只是游玩那么简单了。 手掌暗暗撺成一个拳头,段辰心中也开始紧张起来。 马车上,一路无话,寂静异常,驶过的道路,几乎没有看到任何行人。 段辰想开口说些什么,抬头见到凌景逸只是沉默看向前方,于是生生忍住,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马夫的一声吆喝,车停了下来。 成霜湖果如老翁所说,雾气浓郁,站在岸边看去,只能见到湖中高一些的山峰尖角,除此之外,白茫茫的一片。 这么重的浓雾,如何去找那第五十七座岛屿。 段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发神。 蒙蒙的烟霭中,乐依站在最前头,后面跟随着零星三四艘小舟,缓缓穿雾而来,舟上站着许多配剑之人,皆是白衣面纱遮容。 见到凌景逸,乐依拱手道:「都准备好了。」 凌景逸点点头,随即款步上舟。 小舟构造与其他平时游玩的舟不同,舟身细长,段辰脚踏上去,水面一晃,加之段辰心中本就紧绷,腿下一软,整个人往前晃了几下。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迟一点的时候。 第26章 一只手扶住了段辰的臂膀,只轻微向上一抬,待扶稳段辰之后,便快速抽离。 段辰见凌景逸面无表情,眼睛还是直直看向前方,手却正好搭着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段辰面上一热,眼睛不停地向旁边看去,好在大家都在四处张望,无人注意这里。 其实段辰只是有些不稳,并没有到要摔倒的地步,凌景逸这样一扶后,他开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心跳得好快。 凌景逸一句话也没有讲,若无其事地走到乐依附近,用极低的声音对着她说了些什么。 段辰站得有些远,只能见凌景逸嘴巴张张合合,话语模煳。 小舟上站着凌景逸、凌祈安、段辰还有乐依四人,居然能稳稳噹噹行驶于湖面之上,段辰见舟在水面上只沉没了一些,顿时感觉无比新奇。 竹竿一挥,小舟开始向前飘荡过去,平静的水面,划开道道水痕,眼前是浓雾一片,咫尺之间什么都看不清。 可小舟就这样平直地快速驶去,每一个拐弯都仿佛演练无数次那般熟练,水中的暗峰,每一处都能恰好避过,分寸不差。 段辰向舟外伸出手,五指渐渐淹没在白茫茫当中。 第45页 这么重的雾也太奇怪了。 不知为何,段辰觉得眼前遮住连绵山峰的浓重白色,有一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突然,跟在段辰所在小舟后面的几人,奋力将竹竿往旁一推,剎那间,数条小舟四散开来,不见影踪,只余下圈圈荡漾的水波。 登时,视野之内只剩下他们一艘,不停歇地独自往前方驶去。 又不知划了多久,雾气好像散去了一些,眼前出现一条水道,不知通向何处,小舟逐渐缓慢了下来,段辰四下望望,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色,竟是老翁从未带他们来过之地。 山峰地势走向低矮,直至逐渐消失,滩地开始显露出来。 段辰往岸边看去,这里应该鲜少有人踏足,但看起来并无过于繁茂的衰藤野草,虽未看到一处人烟,却不感荒芜。 凌祈安从舟前走到舟尾,站在段辰旁边,许久见段辰没说话,于是对他道:「还记得之前在凌府的那个亭子吗?」 「成霜湖也是用了阵法,方才那几人去到别处解阵,现在这湖中的藏匿之处显露,这里便是我们一直寻找的雨、霖、阁。」最后几个字,凌祈安加重声音提道。 「凌景逸等下很忙,顾不上你,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凌祈安接着朝段辰道。 段辰微微侧首往凌景逸看去,只见他的背影独立于舟头,风吹起他的片片衣角,勾勒出他笔直的身姿。 方才凌景逸掌心握过的手臂,还在微微发烫,段辰抬手揉了揉,对凌祈安点点头。 等到所有人的小舟都靠岸后,凌景逸才带领众人往岛中深处前去,四周密林遍布,没有路可以走,他们只能挥剑砍下野草,推开残枝。 一大帮人,缓步往里走去。 正值正午,日头勐烈,头顶枝叶繁茂,大片大片的遮住了打下来的亮阳,地上只余明暗交错的光斑,吹来的风夹杂着青草味,拂到脸上时只觉阴冷无比。 段辰不禁想打寒颤,他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生忍住不让自己出声。 润白的暖玉,从前面抛置了过来,段辰下意识用手接住,握在掌心。 凌景逸不知何时,从前面绕到了后头,与段辰同排而行,他解下繫于腰上椭圆形的玉石,交给段辰,一面走,一面道:「把这个挂在身上。」 段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三两下往腰带上打了一个死死的结。 凌景逸顺着他灵活的指尖看去,盯着那打死的结一会,道:「这里阴风很重,这暖玉有祛寒之效。」 「那你怎么办?」段辰看着凌景逸空落落的腰际道。 说完,伸手就要去解下那块玉来,方才段辰怕玉石掉落,结打地很紧,现下东扯西拉,半天没弄松开那死结来。 凌景逸见他焦急慌张,大有扯破那腰带的气势来,下意识搭手在段辰的手指上,止住他的动作。 碰到的一剎,二人具是一惊。 段辰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好一会,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停住了,凌祈安见身边的段辰不动,于是不解地向他看去,众人也发现了异常,几人纷纷往这里投去目光。 就在这时,附近的一处草丛响起沙沙的声响。 所有人立即戒备,率先有人提刀低身,轻手蹑脚地往那里察看。 「是一只兔子,无事。」凌景逸朗声道。 前方那人只停留片刻,原本狠戾的眼神在听到凌景逸的话语之后恢復如常,归身回到队伍当中去了。 继续向里走去,段辰假意朝旁边的树干看去,余光却向后打量。 只见那草丛颤动了一会,随后连在一块的枝叶都开始轻微摇晃,一路朝向那密林的深处摆去,最终归于平静。 过了好久,天边夕阳都开始西沉,走来走去,他们似乎都在这一处打转,见到的始终都是这一片的树林,于是凌景逸让大家先在此处休息,自己一人默默走至前方。 这株榕树他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隔上一段距离,便出现一株榕树。 他们都是在往一个方向走,又怎么会见过同一株树呢? 凌景逸抬手向树干摸去,枝干随着年月的生长,渐渐出现许多裂纹,粗糙干涩,顺着一圈摸去,还有点点尘末落下,突然有一处格外光滑的地方。 指尖抹去那块平滑,露出了刻在那枝干上的一块符咒,歪歪扭扭的,看不清楚是什么,从前也未见过。 凌景逸蹙起眉头,刻下符咒之人力道用的很大,每一笔都十分规整,不像是随意涂划的。咻的一声。 一只箭头削得十分尖利的木枝,快厉射来,凌景逸侧身一躲,瞪目而视,众人听到声音,也都蜂拥着上来。 「何人啊?打扰老夫休息。」 年迈的老头,柱着手杖站在远处,满头的白髮,看起来年事已高,一面说,一面噔噔噔地往地上敲那拐杖。 那老人面容苍老,突然出现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无比,段辰远远地看去不知是人是鬼。 凌景逸这时出声道:「老人家,我们来这里是来会一位故人的。」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故人,都回去吧,回去吧。」那老人边喊,边举起拐杖唿他们离开。 「我们从千里之外,寻到此处,多年以来就是为一个答案。」凌景逸接着道。 第46页 听到此话,那老人恼怒起来,手中的拐杖勐力一甩,地面腾起粉尘,笼罩住他整个身形,同样也把他们拦截在外。 无数支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速度之快,如流星带雨般降在他们身上。 众人抽出手中的长剑,铿铿锵锵,兵刃之声接连不断。 段辰站在凌祈安身后,听到那老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们赶紧走吧,这里的箭,在你们葬身于此前是不会停的。」 过了一会,那箭还是如刚开始一般,没有丝毫的停歇和减少。众人不停挥动着剑戟,一刻也不敢松懈,手臂开始酸痛,渐渐感到体力有些不支。 见众人团团围成一圈,凌景逸向前了几步,眉头紧皱,一面挥剑,一面大声朝那老人的方向道: 「中洲表面一副太平天下的日子,底下早已纷争四起,古离皇室内斗不断,世家大族争抢不息。」 「寒冰深厚,碎纹里裂,终有一日所有人都要掉入那冬湖里去。」 凌景逸唿出一口气,接着道:「百姓生活早已是水深火热,若是再如从前那般征伐战乱,饥荒、瘟疫源源不断,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深受其害,又有多少人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 大段话说完,老人那一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厉箭漫天落下,没有任何止滞的迹象,乐依低身对凌景逸道:「公子,大家怕是要撑不出了。」 凌景逸凝视着老人的方向,突然低声道:「金家主。」 众人敛声屏气,半响后,那腾起的粉尘,渐渐散去,老人拄着拐站在最中央,他抬起头来,看向凌景逸道:「进来吧。」 第27章 密林越往深处走,草木开始稀疏起来,野蛮杂乱生长的野草逐渐低平。 一双双黑靴踩过坑洼不平的泥巴地,飞溅在衣角的泥点,犹如摊开在漫天黑夜中的繁星,摇曳着袭来。 只过了一会,视线尽头出现一条石子漫的小路,歪歪扭扭地曲折通向白光尽头。 段辰跟在人群的后面,凌景逸和金家家主走在最前。 看着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人,身体略微倾斜,右腿似乎使不上力气,整个重心都放在左腿上。手中的木杖一下一下打在地上,啪嗒啪嗒立时出现了排排的小圆坑。 忽得,段辰想到曾流传于民间的金家家主事迹,金重渊,金家第十代家主,十六洲时带领南圣金家与古离于在战场上,杀伐降敌。 一统中洲后,金家从居于南圣国,一越成为整个中洲最尊贵的世家大族。 一箭取万人之首领,一刀斩马上之勇将。 段辰不敢相信英名扬于四海的金家家主,会是眼前这个蹒跚着脚步的老人。 金家权势滔天,天下名医尽数可招,他瘸拐的右腿似乎是久病未愈,落下的隐疾,想来是受了极重的伤。 眼前之人与传闻中人摇摇晃晃地重叠在一起,段辰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震颤,随后又化做一滩空落煳在那里。 「这居然是金家家主。」凌祈安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段辰旁边,他一只手握着长剑,另一只手在把玩,从擦身而过的草丛中,摘取的新叶。 「与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啊。」凌祈安发出与段辰心中同样的感嘆。 路的另一头,段辰眼前白光闪过,等再次适应之后,一座带着木栅栏的精緻小院落入眼帘,犬吠声正时响起。 一只全身土黄的小狗,吐着舌头,旋摇尾巴在栅栏里团团直转,在门打开的瞬间,从那缝隙中硬是挤到了金家主身前,围着他活蹦乱跳。 他们一行人坐在院子中的一张小方桌上,显得有些拥挤侷促,段辰瞅着金重渊在大水缸中舀了勺水,哗啦哗啦地倒在铁皮壶中。 段辰向着金重渊走去,桌子上众人原本沉默不语,眼睛围着木屋的周围打转,这时立马齐刷刷盯在段辰身上。 视线中的段辰拿过一旁的柴木,放在灭了好几次的火堆之上,冲着那烧得发红的木炭,吹了几口气之后,那火焰竟奇蹟般地亮了。 剎时,燃地勐烈。 举着蒲扇不停往里扇风的金重渊,见到这一幕,呆愣了一下,随后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 「这火在你手里,居然这么听话了。」 段辰讪讪一笑,等到铁皮壶里的水冒出咕噜泡,热气从壶嘴中涌出来时,他迳自伸手要去握住那手柄,想将铁壶提起来。 凌景逸眼睛一眯,脚下踩实,身子已虚离椅子,众人俱是一惊。 就在这时,一块湿布正正掉落,软趴趴地搭在热烫的铁柄上,隔开了段辰差点儿就要触碰到的手。 「这点你就不如我了,烧开后的水,铁皮壶也是烫的很,手一上去非得烫出泡来。」 说着,金重渊还不忘向段辰得意抬眉,那张脸在岁月的刀霜中刻了道道痕迹,一皱,皮肉都揉在一起。 此刻,他洋洋自得的神情,给略带沉重的面庞生出了一层活气。 段辰垂下眼眸,起身去往桌台,金重渊不再如方才见到他过来时,冷冰冰视若无睹的模样,在段辰想拿瓷碗的时候,还微微侧身,顺手取过递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烧水煮茶。」 金重渊盯着段辰从桌台上一排排的瓷罐里,精准找到盛茶的那个,随后轻轻几颠,瓷碗里浮上片片绿茶,瞬时,那青碧色从碗底瀰漫着散铺满了整只碗。 第47页 段辰一面撒茶,一面淡道:「以前在书馆里给人做过端茶的,那掌柜总爱剋扣银钱,还让我们没日没夜的做活,有时打骂不断,后来我就不在哪里干了。」 「不过生火,煮茶的技艺倒是牢记在心。」段辰熟练地端起碗底摇了摇。 金重渊瞧着烫到浮起的茶叶,在滚动的漩涡中,沉漂起伏,随后他的眼神逐渐愣住,不知飘向了远方何处。 「为何不去找官府的人?」 「同行中有人报官,没进去一会,就被官府那边的人轰了出来。」段辰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无波无澜,已是平淡,仿佛诉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年少时的愤懑与不满,在见过无数不平之事,随着年岁的增长,早已沖磨地无影无踪。 桌案上,每人面前都放着一碗茶水,金重渊在最中央的位置上坐下,过了一会,他道: 「说吧,这么大费周章,不要命地找来这里,想问些什么?」 凌景逸率先开口,「金家主,小辈并不想扰家主的清静,只是有一事,关乎…」 「你们都在这里啊——」 密林通向木屋的小路上走来几人,领头那人出声打断凌景逸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 那一行人总有四五左右,个个穿着劲衣,腰佩两柄弯刀,整齐地跟在前面宽袖广袍之人的身后。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与他身后领着的一帮人,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格格不入,段辰侧首朝他们看去。 即刻便认出来了,来人正是邓铭鸢。 邓铭鸢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在院落众人中,他首先看向段辰,眉眼弯起朝他点点头。 段辰微微张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在这里居然见到了邓铭鸢,他下意识地向凌景逸看去,见到凌景逸面目舒展,一如往常般的平静,并且没有看向自己。 随后反应过来的段辰,急忙向邓铭鸢的方向看去,这时,邓铭鸢的视线已停留在凌景逸身上。 「凌公子也在。」 凌景逸是个修养不错的人,至少在外人面前是这样。 「邓执使也来了。」没有疑问也没有感嘆,凌景逸平淡的话语让人听来无端觉得奇怪。 邓铭鸢稍歪了下头,略抬起下巴,眼神落在了坐于桌案中间的金重渊哪里,慢悠悠道:「我与金家主是老相识了,到黎洲时都会来见见他。」 金重渊直面邓铭鸢的视线,缄默不言,良久,才说了一句。 「是。」 轻笑声在这时响起,邓铭鸢接着道:「明日便要回江安了,段辰之前和我提过他的心疾之症,便打算来看看,听凌府的人说你们一早就到成霜湖,这成霜湖不是金家主在的地方吗,正巧又是中秋,我猜你们应是在这,于是就找来了。」 说完,邓铭鸢只微微侧身,蓄一摞长鬍子的大夫,从后头往前一举步,在众人面前站立,手上提着一木盒子,应该是装着看诊的用具。 邓铭鸢对金重渊道:「金家主可否借用一间屋子。」 金重渊眼神微动,随后道:「请便。」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院里的人太多了,段辰突觉自己的双脚沉重,一时间竟唿吸不上来,吸进来的是两分气,吐出去的却是三分。 在众人看向他的视线里,段辰察觉到凌景逸的那一抹,忽得,他想起了凌景逸曾对他说过的话。 马上就回江安。 没时间带你去见邓铭鸢。 你的病你都忘了吗?! 此时,邓铭鸢正好在,也不耽误凌景逸的时间。 段辰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老老实实跟邓铭鸢去木屋,并且治好自己的病。 从木凳上站起身来,段辰向金重渊点头示意,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不远处的屋子里。 他们一行中有不少人,惊奇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段辰走去的途中,还时不时望着他。 段辰在迈进门槛时,停下脚步,终是忍不住,扭过头,往后瞧去。 凌景逸只在邓铭鸢提到段辰时,随众人一齐向他看去,现下,他于这纷乱中始终背对段辰,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邓铭鸢怎么回事?看病这里不能看吗?去什么木屋。」凌祈安一面觑着眼打量,一面靠向凌景逸身侧道。 见他们进了门里,凌祈安转过身,一见凌景逸阴得沉黑的面庞,他吓得了个激灵,好在他脚下重心够稳,不然差点就从这细扁的长凳上仰摔下去。 凌祈安抿紧了嘴,不再发出一个字。 大夫最后一个进门,他反手关上门,屋内只有他们三人,段辰站在邓铭鸢和大夫对面,突然开始些许无措。 「坐着椅子上吗?」段辰指向窗下的两张交椅,客气生疏道。 邓铭鸢嘴角含笑,温柔看着段辰,随后垂眸点头,应道。 「嗯。」 椅子材质是实木的,像是用不太平整的钝刀粗糙地削过。 段辰坐在凹凸不平处,膈得骨头微疼,些许调整坐姿后,那大夫从手中的木盒子中掏出来一个黑漆漆的大罐子。 有异香缓缓而来,丝缕幽幽在空中飘散,揉得段辰脑子晕晕的,他尽力睁大自己的眼睛。不知为何突觉睏乏异常,甚至那睡意来得剧烈,根本抵挡不住。 在几次艰难地眨眼后,段辰闭合的双目,终是没有再打开。 第48页 他掉到了一个漩涡里,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上尖锐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打到每一寸骨肉里。 火烧煎体,冰冻凝目。 段辰很痛,很痛,他嘶哑着,忽然发现自己张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又过了多久,段辰只觉自己马上就要碎成一块块裂片时,突如其来的吸力抽去了他那控制不住的痛苦。 一点一点,离开他的身体。 直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段辰陷入到了深深的黑沉中。 第28章 邓铭鸢从房内出来,是在一炷香之后。 轻轻关上的木门,在最后一刻发出吱呀的轻响,微弱的声音给死寂的院落带来颤动。 刚一转身,巨大的目光压力袭来,邓铭鸢愣了一下,沉吟片刻道:「他睡着了。」 对面那人似乎对这答案并不满意,下意识地邓铭鸢又道:「醒来后,心疾便不会再復发。」 一语甫毕,邓铭鸢皱了下眉头,仿佛对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略感到不满。 随后,他朝各人打一招唿,带着浩浩荡荡的众人,转身离去,瞬间,一大帮人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来时迅速,去时突然,给余下之人留下的,维有长久的心绪不宁。 院落中,腾出大片空地,凌祈安只觉自己唿吸都通畅了许多,天空都变成湛蓝色,他故作自己将要窒息的模样,抚抚自己的胸口,夸张道: 「终于走了,一个个表情这么严肃,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打架的呢!」 凌景逸撺紧自己的手掌,指尖因微微用力而发白,他微不可闻地唿出一口气,接着对金重渊道:「金家主,当初你离开江安城到底是何故?」 金家家主的消失,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中,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地荡漾开来,直到现在都还没让那水面重能归安宁,时不时某一处就开始波盪起来。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控这一切,要把江安乃至中洲都搅个天翻地覆。 一直以来,凌景逸都不相信是古离帝王,策划金家家主的消失。 若是他不满江安的世家,那又何必在金重渊不见后,急于给予金家实权,安抚各大世家。 他大可在这混乱之时,挑起争端,趁着世家惊慌、力弱,对于他而言碍眼的异己者,斩草除根。 但古离帝没有那么做,相反他给予了众世家恩惠,直到皇子成人,接手皇权,在这一段时间里,凌景逸自问,从未感到有任何来自帝王的不悦。 疑心已起,消除怎易。 凌景逸这么想,其他世家不这么认为。 只要一有不如意之处,他们就认为帝王在对他们出手了。 在金家主这里,要是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有风徐来,吹起他鬓边半白的几根长发,金重渊垂眸,听完凌景逸的话。 忽得,他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中炫目的彩云,道, 「这岛上的生活不也是挺好的吗?」 「你们坐着的椅子,喝茶的瓷碗,都是我亲手做的,就连这间屋子也是我自己搭的。」金重渊悠悠地向他们道来,这些年岁的日子。 末了,他添上一句,「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何,当年的离开没有任何人逼迫,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金重渊转向远处,语气郑重,「我不喜治理江山,隐居于此,此生都不打算离开。」 这番话原是凌景逸期待的,可是他心中仿佛压上了一块更大的石头。 水中枯黄的蕉叶顶上,雨声沥沥,瓢泼大雨随着天边压来的黑云一齐,应声落下。 凌景逸始终站在船头,面色沉重,出神的眼眸盯着那湖面。 直到他感到自己的衣角处,有手缓缓伸进,扯动了一下,凌景逸回过头来,见段辰头顶从河边两岸摘来的芭蕉叶,他一只手握住叶根,就像打了把纸伞一般,立于雨中。 叶片软塌,承受不住无数玉珠溅地似得雨点,左侧的一角已堪堪塌落下来,圆滚滚的水滴,大颗大颗落于他的发顶、衣襟,深色染湿了大片。 段辰此刻微低下巴,抬起圆眼的表情,加上那看起来有些脆弱的叶片,凌景逸觉得眼前之景有点滑稽。 段辰拉了拉凌景逸,从自己身后拿出了另一片叶子来,比他撑着的那张要大要新,颜色也更加漂亮,他犹豫着递给凌景逸。 低头瞧了一眼,视线描摹着绿叶上走势复杂的脉络,等到抬起眼时,凌景逸语气平淡:「给我的。」 段辰点点头,握着蕉叶的手只伸出一点,没有再进一步靠近他。 船上众人要么打着叶子,要么脱下来外衣盖在头顶,站着的,蹲着的,盘腿而坐的都有。 雨势有进一步见烈的趋势,凌景逸见那水滴顺着叶杆滑落,如丝线连珠那样,持续不断流进段辰的衣袖里。 勐得,凌景逸接过蕉叶,速度之快,抖得叶片上堆着的浅水,簌簌落下。 在两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瞬间,撒满了凌景逸身前整片衣襟。 段辰、凌景逸同时睁大双目,微张开双唇,两人一齐看向那打湿掉的衣物,视线不约而同地抬升,最后撞在了一起。 唿吸声的加快,是在霎时之间,段辰在感受到自己慌乱后,手忙脚乱地要去掩饰,他拉上袖子,就要给凌景逸擦干净。 第49页 不管多么用力,段辰都不能让它復原归初,变回干干净净清爽的原样。 突然,一只大手用力地扣在了段辰的手腕上,迫使他停下眼前的动作,手肘往上一提,段辰不得已抬头看向凌景逸。 「我…我不知道,上面有水。」 握住段辰的手掌,并没有些毫松开,显然这不是凌景逸要的答案。段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 过了一会,凌景逸开口低声问道:「邓铭鸢在木屋里,怎么医治你的?」 段辰眨了下眼睛,朦胧模煳间,他眯到有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床边。 好像有人正低头看着自己,他挣扎着尽力去看清,可是身体由不得自己控制,所有的努力最终化作了指尖轻轻地缩动。 那人盯得认真,立刻捕捉到段辰微小的起伏,段辰见他先是急忙往前探来,随后眼神微动,马上止住了自己的手。 见段辰并无醒来的迹象,他只在床边站了一会,就轻声离去了。 透过眼帘细小的微缝,段辰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背景,直至房内陷入一片昏暗当中,段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短音。 若刚刚那人还在,定能分辨出那声音说得是「凌」字。 在段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恢復如常,行动自如,他勐得坐起身来,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还未下地时,余光处映出一人坐于阴影处的桌案旁。 他一面转过头,一面下意识地就要喊出那昏沉中没能叫出来的名字。 当在见到一手托腮,一手五指轻敲桌案的凌祈安时,段辰生生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声音。 「你醒啦。」凌祈安眼皮半开,整个人睏倦地歪着头,所有重量都压在那半掌上,语气怏怏的。 「嗯。」方才段辰起得太快,现下说话吐都带着急促的气音。 「怎么样,好多了吗?」 凌祈安起身向床边走来,凌景逸与凌祈安身量相似,迈步时,二人完全不同,凌祈安走时脚步散乱,自带一股江湖儿女会有的潇洒气,凌景逸更加稳重、镇定。 在两人身边待了这么久,段辰一眼就能分辨出二人。 段辰对凌祈安笑道:「好多了。」 段辰也不知道邓铭鸢是怎么医治自己的,对于凌景逸的询问,他想到就只是那个站在他床前的身影,和那句恰巧错过的声音。 他凝视着凌景逸的眼睛,那句「我只在屋子里看见你了,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深思片刻,段辰低头想着说辞,凌景逸以为他是在发呆,不满地扯了下段辰的手,目光深刻了几分,紧锁在段辰的脸上。 「哦,那个好像是点了一株香,然后应该是大夫看了一会….大概就这样….好了。」段辰声音断断续续的,讲起来前言搭不上后语,让人摸不着头脑。 凌景逸听得皱起了眉头,段辰的话着实让人拎不清,凌景逸直觉段辰在装煳涂。 大庭广众之下,船上时不时就有人往这里撇来。没人敢直接瞧向他们,却是有人由着看周围的风景的间隙,偷偷打量这边。 段辰揪着自己的衣服,凌景逸高出段辰一个头,他低头看去时,能见到段辰扇动着的睫毛,黑熘熘的眼睛,四处张望,局促不安。 算了,这次先放过你。 凌景逸按耐下穷追不捨,松开对段辰的桎梏。 第29章 段辰愣愣地见自己悬着的手,有湿凉的风拂过空落落的腕部,意识过来后,段辰立马就将其掩藏到身后,脚尖还在地上不停地踢搓,划出一圈圈连续的水痕来。 「你们辆,别站在船头啊!」暴雨中传来拍打到破碎声音,听得不太真切,却可以辨别意义。 凌祈安蜷缩着蹲在舟中央,老大一片叶子盖在他头顶,垂下的叶片挡住了眼眉,此刻他正微抬起下巴向段辰、凌景逸他们唿喊。 风浪袭来,本就前后不平的小舟,在翻涌的霜白色水波中左右摇晃,沉浮起盪中,段辰踉跄着半蹲下来,手虚扶在舟沿两侧。 段辰感受到衣领似乎紧了一些,凌景逸手指提熘起段辰,三两下跨步来到了舟中间。舟上盛了好几人,段辰和凌景逸只能找到角落一处的位置,与他们同样蹲坐在地上。 好在,这木舟所用材质特殊,构造精巧,风雨刷刷而过,惊骇之浪唿啸着吞噬舟壁,它硬是坚挺立于湖面之上,没有半点要翻覆的意思。 黎洲温和暖柔,如此恶劣的天气还真是少见。 凌景逸仰头见密布满天的黑云,封得亮光一丝一毫都透不进来,震天般的轰隆声,敲得每个人心头都开始紧绷。 所有人低着头,沉默不语,任由小舟顺着湖面飘荡,直到靠至岸边。 段辰的位置很小,也可以说是小舟的空余的地方不大,挤在凌景逸旁边时,一直保持蹲着的姿势。 时间久了,脚踝处不免酸痛,他抽出手来揉了揉,也只是缓解了一点,勐得,他感到到自己的腿僵到发痛。 见小舟还在一望无际的湖面泊盪,段辰整个人往后仰了仰,背贴在舟壁之上,想要顺着它滑落随后坐下,但那小舟一下子承受到两侧不同的力,在段辰还没稳稳坐下时,快速一撇。 没有了依靠的段辰,脚下不牢,手上无扶,下意识地,他只能往身侧的凌景逸抓去。 第50页 凌景逸思绪繁杂,太多的事情一下子涌入,此刻,他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天边出神,一只手掌突然拍在了他的肩头,接着他看见乌黑一团,倏得钻向他怀中。 一阵头晕目眩,段辰堪堪稳住身形,他庆幸着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脑袋清醒了不少,突然他发现自己的手,搭在一硬邦邦的地方。 凌景逸转眼看他,面对段辰此刻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手,视若无睹,仿佛早已习惯一般,只抖了一抖臂膀,那只扶住的手,掌心一滑,掉落了下来。 半个人高的巨浪打来,砰的一声,小舟一下子失去了方向,生生往后退却好远。 段辰还沉浸于方才掌心触感,那温热穿过丝滑的衣物而来,久久未能消散,一瞬间,他眼前只剩黑色一片,额头隐隐作痛,嗡嗡声在耳畔穿梭。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朵用金线,绣得雅致的彩霞,赤红夹杂在炎黄当中,照在段辰眼里,只觉闪得耀眼。 当他迷煳着抬起头时,一块下巴尖在他的头顶,接着往上是高挺的鼻樑,再后来就是浓黑睫毛下垂落的眼眸,瞳孔深邃犹如一滩汪泉般宁静。 段辰盯着那透亮雨滴,挂在眼下似落非落,霍地,他看到那颗晶莹以极快的速度滑下。 啪嗒一声,溅起的水花在段辰脸上四散开,唇上湿润,还带有些微的酥痒,忍不住伸出舌尖在泛起的水光处舔了舔。是温的。 这一动作仿佛极大地刺激到了凌景逸,他蹙紧眉头,天上地下好像再也找不到比眼前之景,更加让他恼怒的了。 他伸出手,指尖捏紧段辰的唇瓣,用力一抹,本就红润的嘴唇印出不正常的鲜红色。 「嘶。」突如其来的疼痛来不及应对,段辰从喉头髮出一声短促。 最终捂住嘴巴,别开脸来。 没等起身,一股强大的重力再次拉着他下来,不同于方才不小心的跌倒,这次是有力臂的臂膀切切实实环揽住段辰的脖子,反扣身体。 后仰的段辰毫无招架之力,任由着自己倒下,背重重地搁在了凌景逸盘坐着的腿上,手上举着的蕉叶此刻虚虚坠下。 漫天飘扬的雨滴,模煳了段辰的眼睛,许是风浪滚滚而来,段辰只能听到响亮的水声,四周寂静异常。 段辰双手伸出,握住绕着自己脖颈的手臂,万千水点如石落,脸上微微发疼,他抿着嘴唇,闭上眼睛,不再睁动。 蓦地,嘴唇上贴来柔软,清温中带有异样的触感,在段辰碰到的一剎那,他浑身颤慄,下意识地就要咬下去,但那原本只是卡着的手臂紧了几分,慌张中的段辰一下子冷静。 他试着坐起身来,几番挣扎不下,双手由推开换为了轻轻地撺握,颤抖的眼皮缓缓抬起,冰凉的水陷入眼窝,眼睛哆嗦地更加厉害。 凌景逸放大的俊颜在咫尺之间,段辰听到心跳在勐烈跳动,离得太近了,段辰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凌景逸的,或者是两人一同的。 他感觉到那贴着自己的嘴唇在翕动,脖子上搂住的手臂在震颤,嘴角落入雨水,混着温热一同下坠。 蕉叶挡住了段辰的上半身,从凌祈安的方向看来,只能见到段辰坐立不稳,一个风浪冲来,段辰一次又一次倒下,凌景逸不耐烦地一把抓过,让他躺在地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段辰觉得有柔痒在自己的面颊处扫过,迷离视线中,依旧能看清凌景逸,此刻他已经睁开眼睛。 凌景逸缓慢地抬起头来,嘴边残余未停的浅弱唿吸,面色通红一片,连带眉梢眼角也浮出红色,两人视线两两相对,无言亦无语。 突然,凌景逸伸出他的手掌,噼头盖脸地捂住了段辰的眼睛,一下子,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段辰只能听到耳边响起的风雨滂沱声,夹杂着说话的人声,他再次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可是那手臂死死扣住,他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不能动弹。 就这样躺在哪里,过了一会,段辰觉着那只强捂自己的手,似乎在抖动,他清晰感受着肌肤细密纹理,随后是越来越烫的触感。 段辰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突然另一处温热轻轻划过唇尖,拭去水白的晶莹点点,段辰整个身体僵住了,生生抿上了双唇。 面色平静,眉目舒展,凌景逸瞳孔放空般瞧着远处的山仞擎峰,不熟悉的人会以为他在发愣出神,在凌景逸身边待过一段日子的段辰,只要看一眼,便会知道他的紧张。 凌景逸很少会流露出慌张的神色,他习惯了用平静来掩饰一切,此刻他也是如此,好在天色昏暗遮盖了异红的面颊,大雨冰凉压下了杂乱的心绪。 无法直面段辰铮亮的眼眸,凌景逸强硬地用手捂住了他,故作无事发生的姿态,抬起眼来,往四周东瞧西瞧。 波涛汹涌的湖面架着一叶小舟,穿梭于风雨当中,不知要驶向何处。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岸边,站立一排身着夜行衣之人,看人数大抵十个左右。 刻意压低的微弱人声,衣物摩擦的窸窣响起,众人纷纷半蹲身子来,五指收拢,紧握腰际的刀剑,一双双眼睛迸射出狠戾,只待对方一有动作,便开始上前迎敌。 岸边之人覆着面罩,既不隐藏于附近的树林当中,也不用任何建筑做遮挡,只明晃晃站在哪里,仿佛等待他们已久。 第51页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章 第30章 众人半蹲起来身子,小舟摇摇晃晃地在湍急的水流中颠簸前行,狂风裹卷巨浪,带动小舟一点又一点撞向岸边。 段辰眼前漆黑,竖起的一对耳朵听见格外清晰的水花声,还有刻意压低的细碎杂音,他轻闭在眼皮下的黑眸转了转,心下不禁紧了几分。 天边闷雷响起,亮闪沖在大地上,瞬间,白昼乍现,照得众人面色苍白。 段辰肩头被轻拍了一下,脖子上那强壮的束缚缓缓松开,他睁开眼睛,双手撑在地上,挺直身子坐于小舟之上。 此刻,凌景逸已迈步离去,他立于舟头,宛若青松般卓立的身姿,在斜风暴雨地拍打下,纹丝不动,毫不退却。 小舟缓缓靠岸,对边之人并未抢上前来,一时之间,不安与焦灼围绕着他们,段辰揪紧了衣袖,向着岸边层叠的人群望去。 凌景逸抬步下舟,如过无人之境,雨水浸泡过的衣袖不復从前的轻扬,片片直硬,迎向疾风只一微摆,就贴在了一起。 段辰揉了揉眼睛,擦去面上煳住的水痕,定睛一看,一贯以温和示人的凌景逸,此刻散发着不同于以往的杀气。 即使他脚步径直,面无表情地从他们旁侧走去,双目也从未看向过,那排排站立,似乎隐没于黑夜之中的人。 就在凌景逸要与他们擦身而过时,段辰察觉到其中一人的手指动了动,掌间缝隙里迸射出扎眼的亮泽,转瞬即逝,段辰开口想喊,已然不及。 尖头磨地平滑且锐利的三角暗器,一路刺透如同铺开大网般的豆大雨点,直逼凌景逸肩头,在血肉破裂之前,那暗器在「咻」的一声抽出长剑音中,应声坠下,直直插入在泥土中,掩没掉半个尖头。 软剑在手,立时锋芒毕露,一点也不似丝绢般绕于腰间之物,在对方出手的间际,众人纷纷跃上岸边,刀光剑影中,岸上混乱无比。 雨幕茫茫,段辰分不清这噼里啪啦声,是暴雨如注倾天而下时发出的,还是飞身跃打兵刃碰撞间传来的。 段辰原本想要跟随众人去到岸上,脚步方一踏到,片刻滞顿,转而缩了回来,他轻嘆一口气,眼皮不自觉地频频眨动。 他不会武功,这般削铁如泥的长剑,挥甩过后,在眼眸中余下寸寸残影,段辰连看都看不清。凌景逸此刻正以一对二,分身乏术中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心中即使万分焦急,他能做的也只有定定立于此处,两只手绞紧在一起,暗暗默念,可千万别出事。 交战愈发激烈,几下来回后,凌景逸纵步腾跃到树枝上,两人缠斗之间,那人举起长剑就勐力朝凌景逸刺去。段辰倏尔抿紧了唇,身子不由自主往前跌了去。随后只见凌景逸闪身避过,俊朗面容上的剑眉紧锁,找准那人脚踝出露在外的破绽之处,立马挥剑向他腿上砍去两刀,其中一刀极深,扎入的瞬间,鲜血汩汩迸出,淋漓的红色染了大片。 那人吃痛,哼哧一声,跌跌撞撞倒了下去,从八尺多高的树上坠下,那人一落地,脚下就立马虚软,跌绊几下,差点跪了下去。 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护剑在前,边后撤,边往四周寻求同伴,已然失去反击抵抗之力。 在一片混乱中,有一人站立在众人之外,刀口上温热的液体在雨水的沖刷下,缓缓湿黏地滴坠到地上,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瀰漫那人的眼睛犹如暗夜中匍匐的孤狼,段辰看到了兇残的冷光,不免后背一凉,紧绷的心,又再度揪了起来。 提刀一步一步向段辰走来,乌黑夜行衣下是因用力而撑起的手臂与肩背,一动不动盯着段辰的眸子,似乎是在观察段辰施展的武功,思考两两相斗之时,如何能占得上风。 可段辰一点武功都不会。 在他脚步不断挪来过程中,段辰听到了自己愈加沉重的唿吸声,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力若无其事地瞧着他。 那人见段辰毫无反应,也不敢轻易上前来,只在不远处绕着他,向他的左面虚虚走了几步,一点一点靠近段辰,却没有半分畏惧撤退之意。 段辰垂眸瞥了下自己身侧,在乌云遮掩之下,一眼望去,万顷平湖,不知深浅很适合躲藏。 只要他跳入其中,奋力朝池底游去,在一片摸黑中,想来他也找不到自己,加之在水中,纵然满身武功,难使出一二。 捏紧拳头,数着那人向自己而来的步伐。就现——还未等段辰默念出最后一个字,突如其来的力量拉着段辰转了弯,脚步左甩,站在了一高大身影的背后,眼前挡得严严实实,即使垫脚侧首也看不见黑衣人身在何处。 雨水几乎浸湿了全部的衣裳,袖袍衣角处散满了斑驳的血痕,轻轻一嗅之下,段辰还是闻到了凌景逸身上,幽幽传来的熟悉香味,很清,很淡。 一瞬间,整个人立时安定下来。 段辰耳边响起铜铁铮锵之音,接着是有一人闷哼,随后仰倒于泥坑中,溅起的哗啦水声。 温热有力的大掌扣住段辰的手腕,快步拉住他朝树林中,小跑而去。 这帮人武功不高,功法也不甚稀奇,明明不敌,却是一次又一次缠斗上来,很是耗时,仿佛存心要推延住他们,现下唯有找准机会,快速脱身抽离。 凌景逸忽得松开段辰的手腕,飞身跃起,挥动手中的长剑,向那有着大臂一般粗的树枝砍下,抬起一脚勐踹而去。 第52页 登时,那枝干直直落下,轰隆声震天动地,所有人都朝着这边看去。凌景逸留下深深一眼,带上段辰,向着密林跑去。 众人马上明白过来,加重力道,加快出招的速度,纷纷加紧招式,速战速决。那群黑衣人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片刻便都败下阵来,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去。 正要追上去,其中一人抬起手掌,黑衣人随即窒滞地停下脚步,个个转过身来面向那人,只见他一手捂住受伤的腿部,抬起的手掌缓缓放在胸口处,勐得咳嗽了几声,喉咙沙哑,有气无力地道, 「撤。」 跨过地面堆积的残枝败叶,一脚踩进了积满泥水的土坑,密林树深,一株一株在他后面闪过,段辰始终没有停下半步,直至跑出好远,后面再没有人追来的痕迹,才逐渐慢了下来。 段辰双手撑在膝盖上,一面弯腰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面不住歪头往后面去。 「没有追来了。」凌景逸掀开与他人一般高的枝叶,低头向里走去,缓过劲后,段辰立马跟了上来。 小舟随着激浪不知盪到了何处,此时暴雨已止,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太久,暮色沉暗,只能凭藉天边那一轮皎洁的圆月指引方向。 地上乱石滚滚,斜坡暗洞频现,月光微弱什么都看不清,不经意间便会一脚踩空。啊——段辰的足踝在一脚踏上尖石时,扭了一下,锐利的痛意从底下刺到腿根,他忍不住小声地喊了一句,随后瞪大眼睛,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凌景逸放下已压低的树枝,转过身来,顺着方才嘎吱一响的地方看去,只一蹲下,柔薄的光亮在身形的阻挡下,消去了七八,半明半昧中只见有一小块凸起。 手轻轻放在上面,段辰「嘶」地一声,倒吸凉气,脚尖下意识颤抖着,往另一只脚后躲,凌景逸眉头蹙紧。 随后转了个身,单膝跪于地上,后背袒露在段辰眼前,淡淡说了一句,「上来。」 枝繁丛深,段辰一路过来,只顾埋头跟上凌景逸,锋锐的枝叶在他身上刮出了许多细小的血痕,雨水混着汗水灼痛在他的伤口,衣袖在撕扯之下,如两片破布飘旋在微凉的晚风里。 「快上来。」见段辰久久未动,凌景逸回过头,语气重了几分。 踮起足尖,小步蹦跳过去,段辰俯下身子,小心趴下,最后整个人贴了上去,凌景逸抓住段辰挂着的腿。 在迅速起身中,段辰一个不稳,向前扑去,双手勐得扒住了唯一能倚靠的东西,凌景逸宽大的肩膀。 背上一抖一抖的,段辰的脸随着颠簸,轻轻砸在凌景逸背上,就好像那颗蓬勃欲出的心在跳动,有风带动耳后的青丝拂过段辰的面庞,柔柔的,凉凉的。 「你为什么要在船上亲我。」段辰脸埋在凌景逸背上闷声说道。 晚风吹得衣裳半干,他闻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味道,夹杂着雨后清新的嫩草,还有山间不知名的野花。 平缓的脚步明显停滞了一下,片刻之后,段辰感受到凌景逸的后背紧紧绷着,再度抬起的步伐也变得深重起来。 越过草丛时,枯枝碎叶随即沙沙作响,在静谧寂寥的夜里,格外清脆,段辰面色不再苍白,逐渐泛起轻红,他闭上眼睛,头埋得更深了。 许久,他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你觉得呢。」语气低沉,像是思考了很久,最终化成的一句话。你觉得呢。段辰是何人?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生如蝼蚁,在乱世中卑微苟活,颠沛流离中寻求生的机会,犹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处不错的安生之所。 他那敢肖想天上的明月,如同不敢觊觎,眼前那个次次给予他温暖之人。 小心翼翼掬起一捧水,幻象便会瞬间破灭。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水中捞月般徒劳。 段辰唯愿维持现状,现在的这一切便是他最想要的。 许是,凌景逸的后背太温暖了,一旦贴上,他再也不想离开,段辰脑袋往前探了一点,斜靠在凌景逸肩头,抬头侧首,直视着远空中悬挂的圆月,眸底亮晶晶的水光一闪一闪。 那个薄如蝉翼的吻,如春水般盪过段辰的心尖。 他自问自己不是个勇敢无畏的人,这一次段辰似乎多了一点底气,于是他鼓足勇气,说道,「不知道。」 此刻,凌景逸任何的举动,在段辰眼中都会无限放大,地上脆枝的声音,剎时消失,段辰缩了缩身子,不敢抬头看他。 突然,凌景逸松开掐着的手,段辰眼见趴着的后背开始挺直,挂着的身子逐渐滑落下来,脚堪堪碰到平坦的地面。 刚一站定,勐然袭来的巨力,正正板直他的双肩。段辰不得不抬起头来,瞩目凌景逸直直凝视来的眼眸。 第31章 凌景逸目光沉重,清亮的眸底好似有点点水光,在昏黑的夜色中若有若无地烁动。 捏在段辰肩膀上的指节根根分明,随着凌景逸轻微张合的嘴唇,而逐渐缩紧,直至些许的泛白。 段辰愣愣站立,毫无反应,只抬起头来,眨动了几下眼睛,仰面而视。 雨后的空气中带着些许的凉意,一阵风裹夹着凝结于山间草野的露珠,擦过他们身旁。冰冷又湿润。 段辰的手臂不可控制地开始发抖。 凌景逸眼眸别过,最终落于段辰身旁的手背上,那道出现在皮肤上的狰狞血痕,分外醒目。 第53页 衣袖破烂,黏在半干伤口处,斑驳血色印迹流出,一直蜿蜒着,顺到指尖缝隙。 除此之外,段辰裸露的肌肤上,大大小小的遍布了许多伤口,甚至于衣物上还透出来红色。 不知是从外沾染上的,还是由内渗出来的。 想是方才跌跌撞撞跑入这密林中,不慎碰到尖锐的荆棘,擦过锋利的草叶。 蓦地,段辰双肩上的力一松,凌景逸侧过脸来,只留给段辰一个后背。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段辰却觉得他们之间,似乎遥遥隔去了好远。 难言的酸涩涌起,之后快速蔓延开来,一瞬间浸满了整个心底。 段辰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片在空中翻飞的衣角。 还未等摸到那乘风而起的衣袍,凌景逸已自顾自掀开与头齐平的树枝,抬步朝着林中深处走去。 扑了个空的指尖,依旧停留在那里。 段辰抿了抿嘴巴,指尖几经捲曲,最终撺成了一个拳头,不太自然地缩回之后,垂落在身旁。 过得片刻,凌景逸走出去好远,视线里只模模煳煳地看见那黑夜中的身影。 回过神来的段辰,急步跟了上去。 这片林子里四下无人,周遭全是荒凉一片,好在明亮如银盘似的中秋之月,穿透无云的晴朗夜幕,霜一样的白色撒在了大地上。萧索又怖人。 段辰跟随在凌景逸身后,约莫一臂左右的位置,不远也不算太近。 他的腿还在微微发疼,幸得凌景逸走来的一路,踏过丛生的杂草堆,竟还算得上平坦。 缓缓走了一会,眼前高大的黑影,顿然停了下来。 揪着的如烂泥一般袖口的手,连同段辰心底的一角都紧了几分。 段辰见凌景逸露出侧脸,目光向左侧望去,随后眸色微动。 堪堪走出去两步,又停了下来,随后毫无徵兆地转过身子,正对段辰。 大手朝上伸出,段辰低头只默默注视着他的掌心,不语也没动。 凌景逸也并未说话,突然之间,反翻手掌,向前握住了段辰的手腕。 这是一个坡度较大的斜丘,掩于繁茂的草木之下,于夜晚中更难发现,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滚跌下去。 段辰脚上受伤,走起路来已是一瘸一拐,为了稳住身形,他不得不借凌景逸的手臂,尽力撑着自己站起来。 渡过斜坡后,就是一大段空地,段辰抬头看去,只见黑漆漆的洞穴坐立于他们面前。 门口处的杂草参差不平,好几簇从中间拦腰折断,似乎是有人清理过。 啪嗒一声,长袍盖在了洞穴内平滑的巨石之上,凌景逸不由分说地扯过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着迷惑的段辰。 一股强硬之力,压着段辰坐下,还未能等搞明白髮生了什么,稀里煳涂中,段辰的靴子已被褪下。 远远扔开,靴子在坑洼的石子地上,左摇右摆,随后,歪歪地倚靠在了石壁边。 眼看袜子就要脱到足踝之下,段辰惊慌中,下意识地拦手去提。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抗,凌景逸仿佛早就料到,立即空出一只手来,抓开段辰的手腕,另一边毫无滞顿,勐力扯下。 踝部高高肿起,明显区别于其他肤色的红,大片浮烫在上面。 冰冷的手掌触碰到的剎那,段辰不可控制地瑟缩了一下。接着凉凉的黏稠的液体,从黑色小罐里轻缓流出,煳住了发疼的地方。 身体上的热消减了不少,心头却有一火,慢慢地燃起来,烧到了面上。 段辰坐立难安,他能清楚地听到,每一次唿气时,自己控制不住的颤抖。 凌景逸抬着他的脚,另一只手抚了上来,掌心是与之不同的火热。 施了劲,一下又一下地按压。 段辰并没有感受到过多的疼痛,相反却有无数只蚂蚁啃噬般的酥痒,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段辰只觉自己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 突然,撕拉声响,凌景逸手中多了一条洁净的白布,从段辰的方向看去。凌景逸身前心口处的衣物少了半截,剩下轻薄的丝质一层。 段辰的腿强硬地控在凌景逸手中,整个人正正坐着,眼睛只得朝前看去,凌景逸生得高大,屈膝半蹲着,只能见到他乌黑的发顶,随着按压的动作,微微摇动。 段辰低垂下脑袋,眼眸顺着凌景逸分明的面庞轮廓一路往下,不自觉地落在了白透的轻纱衣物上,滑亮顺薄,隐隐泛着幽光。 即使从中撕去了大半,那边上也无任何的卷翘线头,不仔细瞧并不能发现其中的怪异。 段辰盯着看了好久,愣神间,见凌景逸身子侧动了一下。 蓦地,朦胧中段辰看见微微隆起的薄肌,他立时避开眼来,飞快到他听见自己的头髮「刷」的一声,打到衣领。 突然的睁动,扯到了伤口,段辰低声吸了一口气,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周遭无人,夜里又静,几乎可以说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任何响动,一片叶子的吹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遏抑过的吃痛,稳稳地掉入了凌景逸耳中。 他手上均匀的揉按顿了顿,随即,拉起布条,扯平开来,一圈又一圈地裹紧,直至最后在正中央处,打了一个大大的结。 段辰微微摇动小腿,蓬松张开的布条,在左右来回,足踝处的拂动一如轻飘于高空的柳絮。 第54页 凌景逸缓缓站起身来,段辰只觉头顶的压迫感在逐渐加重,直至片刻后,耸哒的眼帘前抽去了黑暗大片。 段辰并没有因此感到丝毫的懈弛,相反他的心底莫名来由的,一阵慌乱。 凌景逸要去哪里。 怎么一句话也不讲。 脚步迈出去三下,段辰差点就要从石头上蹬起身来,正时凌景逸丢下一句话。 「里面太黑了,我出去找点柴火。」 听及此话,段辰眼睛快速眨了眨,双手扶握石沿,又重新坐下,视线却是凝注凌景逸渐渐消失于黑夜中的背影。 嘆出一口气,段辰摆了摆脚,方才自下而上的灼痛消去大半,踝处已舒缓太多。 就在这时手臂上细小的刺痛钻了上来。 段辰只觉得自己,越发娇气了。 从前这样的伤,他都是硬抗过去,不喊半点疼,那还见得到什么药膏,更何况还有这… 这系得十分好看的布结。 一晃一晃,活脱脱扑棱着硕大翅膀的蝴蝶。 段辰忍不住弯起嘴角,眸光里白色的倒影微微闪动。 看够了,段辰伸直腿,后跟搁在地上,一面不住摆动,一面开始打量起这座洞穴来。 洞内阴凉,甚至可以说有点冷,壁间爬上了许多青苔。 再往深处漆黑无比,滴溅的水声从里传出,拍在段辰耳边,依旧格外响。段辰呆了片刻,随后收回向里探寻的目光,放眼身旁。 在不远处有黑乎乎的一堆,周边剩有烧掉半个的木枝,应是上次停驻此地之人留下的。 山中密林,杳无人烟。 这些频频出现的人与事,似乎一张扑天而来的巨网,笼罩在他们身旁。 第32章 段辰暗自思索,良久,他听到外边的树叶细碎着窸窣作响。顿时,目光一沉,四下张望,寻找就近的躲避之处。 白色洁净出露于满眼的昏暗中,最先引得人注意,见是那熟悉的身影,段辰背上一松,垮垮地再度坐了下来。 凌景逸捧着大捆木柴,远远地从外走来,哗啦一下,全都倾倒在地上,乱做了一团。 挑挑拣拣,几下摆放后,凌景逸将所有木枝尖头朝上立住,平地之上堆出来了一座小山峰。 随后,他伸手在腰际摸索了一会,从方才拿出药罐的小袋里,找出来一圆柱似的物件。 拔开顶上的盖子,轻轻吹出一口气,唿啦响动声过,火苗凭空冒出头来,随即愈加勐烈,在半空中放肆地抖动。 洞穴中唯有这一点明亮的光,红晕映在凌景逸的面庞上,逐渐柔和了刚经歷过血海杀伐的肃峻眉宇。 光带着投向岩壁上的阴影,快速蹿动。高挺的鼻樑之上,是淡淡扑开的睫毛,与平静如古泉般的眼眸合在一起,有着恰到好处的舒服。 握着火摺子的手掌指节分明,深入到木堆之下,没过一会,就点燃起暖烘烘的火来。 段辰不由得好奇,凌景逸那挂在腰上的鼓鼓小袋子,从里面还能掏出什么稀奇的玩意来。 凌景逸直接套上盖子,火点瞬间熄灭,烈焰在瞳孔中勐烈跳动,他一边警惕着木堆燃起的火焰,一边背过手来,火摺子从他手中掉落,滑入了布袋里。 两人相对而坐,火焰噼里啪啦,不时溅出星星点点,迸到段辰的靴子上,烫出来小小的乌焦一点。段辰见状急忙提过,对齐整放在脚后,回过身来的瞬间,黑色小罐从天飞过,正正落在段辰双手之间,瓶身圆熘熘地窝在腿上。 捏起瓶头,段辰眼睛转熘着上下打量,陶制的瓶器漆黑,通体无任何花纹,摸上去更是光滑无比,沉沉的,还略带着凉意。 视线移到瓶子底部,段辰用手轻轻划过,似乎刻着东西,低头一看,隐约中段辰分辨出「凌」字。 微微晃了晃瓶身,在内流淌着的液体,似乎在缓慢的移动。 「自己把药上了。」凌景逸淡淡出声道。 段辰看向自己手臂上那道干涸的疤痕,皮肉跟随收缩的掌心,带着那暗红的结痂,僵硬地扯动一下。 他抿紧嘴巴,斜倒药罐,浓重的草药气直冲鼻腔,长嗅过后,并不算难闻。 黏煳煳的黑色液体摊开来大片,不知是不是因为破裂见血的缘故,一股钻心的刺痛立时出现,麻痹了整只手臂。 薄汗细细渗出,从额顶滚到了下巴尖,原本略带苍白的面色,因强忍痛意而微微发红。 一只大掌出现在视野里,还未等段辰做出反应,已伸手夺去了药罐,段辰抬眸去看他。 凌景逸面色凝重,无比认真地握起段辰的手腕,在些微距离的隔空处,像是给珍贵的画像上色一般,歪倒出涓涓的药膏,慢慢敷在伤口上。 暖流沿着凌景逸握着的手腕,一路直直上升,刺痛缓解了不少。段辰眉头舒展开来,唿吸也渐渐平缓。 光照之下,凌景逸手背上溅染到的红血,变得清晰起来。风干过后留下的印迹,用力擦拭不掉,若有若无的腥味与草药混在在一起,萦绕周围。 凌景逸从容淡定,上药这件事他仿佛重复过无数次一般,熟悉无比。 突然段辰回想起,在凌景逸身旁时,多是帮着他忙前忙后,打点一些琐事。经此一役,段辰才发觉自己做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个看似清贵的大少爷,其实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55页 是段辰从未经歷过的,并且无法想像的。 不知过了多久,凌景逸开口道: 「这次回去之后,你就走吧。」 段辰勐得抬起头来,眼睛瞪大,目光里尽是错愕,他张了张嘴巴,想了片刻,随后颤抖着开口道: 「是因为方才,我询问你的事情吗?」 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蜻蜓点水般的掠过他的心间,他以为..以为他们是一样的。 凌景逸顿了顿,喉头微不可察地上下移动,他马上没有回答,而是在还未流露出失控之前,转过身来,背对段辰。 火焰在跃动,映照在壁上的影子,犹如深渊巨口在吞噬着一切。 段辰听到凌景逸吸了一口气,随后平和地说道:「就当从未发生过吧。」 话音刚落,段辰眼前似乎有白光闪过,虽是坐着,却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片刻之间,凌景逸心底出现过无数可能,段辰冲着他破口大骂,直唿他为小人,不要脸的断袖。 亦或是一气之下的夺路而出,与他恩断义绝,自此不復相见。 半响,凌景逸都没有听到段辰的回应,他凝重在一起的眼眸,微微的松开,摇摆不定中犹豫着侧过身来。 初入凌府时,段辰面庞带着健康的麦色,数月待于室内,不见烈阳的日子多了,渐渐转为了白皙细润的色泽。 凌景逸承认段辰愈加清秀了,一眼望去让人感到亲切,眉眼间随着年月的增长,开始稍带上了儿郎的俊朗。 此刻,这张脸皱在了一起,眼尾和嘴角夸张地垂落下来,眼眶中蓄满了晶晶的泪水,为了不让自己泄出丝毫的泣声,他紧咬着哆嗦的嘴唇。 直到再也盛不住,只微微一眨眼皮,在抖动中「啪嗒」「啪嗒」的,豆大如雨点的泪水,一连串滚落下来。 凌景逸整个人怔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原先泛着撕裂疼痛的心绪,立时烟消云散,看着段辰无声的哭泣,惊讶心疼之余,竟然升出了点点庆幸。 段辰见凌景逸看到自己这幅狼狈样子,再也控制不住地呜声堕下泪来。 洞穴封闭,那极力压抑过的哭声,伴随着回音传来,段辰一面哭,一面想。 这声音怎么会这么大。 即使想要强行忍住,那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线一般,控制不住。 好不容易缓下来,段辰抹了抹自己的脸,思考了一会,故作镇定道: 「因为..因为我不会武功,会拖累你,是吗?」 段辰放声大哭之后,立时就稳住了,只是说话的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的鼻音,凌景逸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 在凌景逸张口之前,段辰抢先说道:「如果现在开始学呢。」 从前段辰就未接触过任何武功,更何况他现在已成年,对于讲究自小修基的功力来讲,他早已来不及。 其实,段辰也知道,只是他还想再争取一下,毕竟除去幼时慈善堂的日子外,凌府是他待过的,为数不多的惬意地方。 对于凌景逸的拒绝,段辰低落过后,最先想到的,是往后的路该何去何从。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还带着对自己前途未卜的感嘆。 毕竟离开了凌府,不单单只是没有凌景逸那么简单,他无处可去,最后他又会回到过去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生活之中。他不想这样。 凌景逸先是错愕了一下,过得片刻,他皱蹙起平直的剑眉,向前走了几步。 段辰已恢復过来,面色平和,若不是未干的泪痕,挂在那里,旁人看不出方才他切切实实痛哭过。 乍然,轻悄的脚步声踏过干脆的枝叶,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极轻地落入两人耳中。 段辰与凌景逸俱是一惊。 凌景逸低压下颌,眼眸登时升起厉色,侧首朝向洞外看去。 脚步声断断续续,并无太大的声响,只轻微响动过后就停了下来。 来者似乎只有一人。 凌景逸握在剑戟的手紧了几分,目光紧盯响动出。 杂草摇摇晃晃地分开,那人露出半个身子来,青光一闪,凌景逸抽出长剑,直直冲向那人。 「是我,是我。」 洞内燃动的光辉,照亮了凌祈安的面庞,髮丝有几根松散地挂下,衣物也不似平日那般整洁规矩。 凌祈安与众人分开,跑进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之后,没过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 走了许久,突然发现有一微弱的光芒在烁动,于是跟随着这光,一路过来。 刚一踏进这里,耳畔风过,他立时看清段辰和凌景逸二人,急忙高声喊叫。 凌祈安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凌景逸的长剑,小心翼翼地转开方向,往下压去。 「不要有这么大的火气,刚打完架呢,休息一会。」 自顾自进来后,凌祈安抬眼上下扫动,然后又看向身旁。 「不错嘛,这里地方。」 「还有火!这荒郊野岭的,我还以为今晚要冻上一夜。」 说着,凌祈安走到段辰身边,眼神示意,段辰领会过后,挪出位置,凌祈安一面搓着手,一面坐了下来。 手掌正反烘烤了一会,凌祈安这时又道: 「话说,岸上那一群人到底什么情况啊?」 明明不论是武功还是阵法,都不敌的形势之下,依然不要命的打。图什么呢? 第56页 凌景逸已挥剑入鞘,于对面坐下,他的面庞半明半暗,眼眸中有着不时跳动的火焰,良久,他开口道:「挡路之人,摔掉即可。」 短短八字,段辰也大致能听得明白了。 岸上之人,只是在拖延时间。这一切的背后,隐隐约约藏着些什么。 三人合衣而卧,半干的外袍架起,撑开来,用暖火烘干。火堆里的木头抽去了大半,放置在一旁,留着以抵长夜漫漫。 段辰与凌景逸中间隔了一件撑开来的衣物,若是他正正躺着,大约只能见到凌景逸的发顶,于是段辰缓缓睁开眼睛,身子轻轻地往上挪了一点。 恰好,看见凌景逸的半张脸来。此刻,他闭着眼睛,许是日间过于劳累,睡得有些沉了。 段辰双手合着,垫在脸下,侧过身子,以便能更好的看见凌景逸。 从前,他是不敢这般放肆的,只是今日,凌景逸终是说出了,段辰心底最害怕的话来。 他想,如若最后还是不肯留他。 那今晚,应该就是最后一次能与凌景逸这么近了吧。 段辰的眼眶又红了红,凌祈安还在旁边,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哭出声来,忙将思绪换到别处。 忽得,他想起了初入凌府时,介绍他进来的老爷爷。 那日,他正于街上漫无目地的逛悠,若能找到一个活来,得点小钱,就是今日大大的幸事。 没成想,一位年过花开,头髮雪白的老爷爷,拄着个拐杖坐于他身旁,这台阶破败,周围都是来往的行人。 段辰不认为他是在看风景,于是过得片刻,段辰站起身来就要走。 这时,那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兄弟,我这里有个好差事,你要不要做啊?」 天下没有免费的食物,这句话牢刻在段辰心中。 若是换做从前,段辰是万万不会去的,可现下实在是太饿了,思索过后,段辰还是跟了上去。 要是还能见到那位老爷爷,真得好好谢谢他。 如他所说,是个好差事。 伴随着回忆,段辰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身处未知的地方,段辰还是不甚踏实,几次三番在迷煳中醒来,直到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是凌景逸握着他的手腕轻摇。 段辰勐然清醒,从地上爬了起来,凌祈安这时已抽出长剑,半蹲着。 火堆熄灭的干净,天光微亮,就在不远处,无风之境,似有叶动。 第33章 凌景逸与凌祈安只保持握剑的姿势,鬓边髮丝轻扬,他们的眼眸紧紧锁定着远处。 段辰亦不敢有所动作,就连唿气也都是刻意压低过的。 果真,那草丛中走出来两人,一人持剑,另一人拿鞭。 全都身着寻常服饰,未做遮掩的面容暴露在外,年龄大致在三十上下,锐眼中的狠戾浓重。 见到他们之后,那两人眼中立时腾起杀意,二话不说,就挺剑挥鞭而来,凌景逸与凌祈安双双迎了上去。 林中顿时狂风大作,漫天的霜叶翻飞,铿锵的剑戟碰撞在一起,段辰似乎能看到交锋时的火星冒出。 凌景逸勐力抵住来势汹汹的攻击,几下来回后,在一次侧身躲闪剑锋中,发现那人左腿迟钝,于是凌景逸转而攻去他的左侧,渐渐乘得了上风。 另一边,九尺之长的鞭子如游蛇般滑移,高举于头顶处,只微微一甩,地上粉尘立时腾满了半空。 剎那,放眼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 两两对招了片刻,一时难分上下,段辰看得心惊,整个人不由得扑通扑通的狂跳,眼睛紧紧注视着他们。 随后,长鞭越挥越凶,地上瞬间出现了一道道深痕,鞭尖纤长,正正带到了凌景逸所在的地方。 凌景逸刚避身躲开,扑面而来的长鞭就从头顶迅疾落下,他立时举起剑来,向前挥去。 左避右挡之下,凌景逸偶露迟疑,脚步后撤了些许距离。 持剑之人心下一动,找准空缝,陡转方向,直直冲向段辰而来。 凌景逸与凌祈安面露讶异,全然没有料到如此,只认为这些天的追杀,不过都是冲着凌府而来,冲着他们而来,段辰不过是一个跟在凌景逸身后的书童罢了。 持剑之人动作太快,加上挥鞭那人与之配合默契,他们两人都被生生隔拦了下来。 凌景逸眉目紧皱,手掌不自觉紧了几分,顾不得那么多,他强行沖了过去,手臂抬起,正正接住了那狠狠一鞭。 衣袖立时从中间裂开,鲜血染红了大片。 凌景逸一声不吭,脚下并未有任何停滞。 段辰眼眸中,逐渐放大持剑之人的身影,反应过来,那人沖自己而来时,他微微瞪大双眼,转身就往洞穴里跑去。 一个没有任何武功的普通人,怎么跑得过,有备而来的追击。 只跃出几步,脖颈处一道劲力袭来,重重的砍噼下来。 段辰眼前白光一闪,乍然,变得全黑,身体随即直直向前扑出,晕了过去。 持剑之人速度太快,凌景逸全力追赶,还是差上一步。 那人抓起段辰,出去几步忽又停住,继而转过身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枚雾气丸。 凌景逸心中慌乱,全身心放在了段辰身上,一时间,竟忘了屏气,等反应过来时已吸入了小口,酸痛感在胸腔里散开,凌景逸不可控制地勐烈咳嗽。 第57页 雾气腾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凌景逸行走于那蒙蒙之中,四周只剩白色,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凌景逸一面挥动衣袖,赶走缭绕在身旁的白雾,一面略微弯腰,向前走去。好在,那雾丸不过片刻,就消去了大半,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远处的草丛微动,凌景逸立时施展轻功,飞身跃动,快步跟了上去。 一阵颠簸,段辰在马背上醒来,肚子搁在硬处,剧烈的摇晃中,段辰无力地半睁开眼皮。 面颊上痒痒的,地上草木擦过他的脸,带着雨后的湿腐泥土气。 段辰轻仰了下头,此刻他趴在马上,脖子处的剧烈疼痛压着他起不来身,头晕目眩袭来,肚子里反出来的东西,让他不可控制地强烈干呕起来。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段辰的清醒,他用力夹紧马背,喝声疾纵,随后勐然拉住缰绳。马儿长嘶着提起前蹄,段辰整个人噔了起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嘭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快速在斜坡上翻过几个身后,最终重重地撞在了一棵大树根上,段辰面上沾着泥土,衣袖中夹带着碎叶,此刻他已没有了抬手去抹掉的气力。 段辰眼睛眯开一条缝,微弱的喘息一下接不上一下,耳边在嗡嗡响动,唯有指尖轻微移动了毫分。。 过了一会,那人似乎也跨下马来,地上的枝叶沙沙,一双黑靴子停在了段辰眼前。 段辰眉头皱动了一下,背上缓缓挺起,那人突然提起剑鞘,抵着段辰的脑袋,用力将他压了下去。段辰半张脸都埋入了覆盖着枯叶的泥土里。 紧握的指缝里满是溢出的碎叶,段辰牙关咯咯作响,脖颈处的青筋凸起,他不愿趴在地上,于是再度强撑起自己的身子。 负伤之下,终是抵不过。 段辰再次倒了下去,那人半蹲下身子来,从袖口中掏出一块东西,扔在了地上。玉石清脆,落地叮咚,滚了几圈,倒了下去。 「还记得这个吗?」 莲花玉佩的样子,段辰再是熟悉不过。玉佩晶莹,在熹微的日光下,泛起清冷的光来,与他相伴数载,那块玉佩上的每一处纹理,段辰都抚摸过无数次。 此刻,这枚玉佩就在段辰眼前,他盯着看了一会,便发现了这枚玉佩,和他的那块有着细微的不同。 他的那块莲花玉佩上的花瓣有六片。 眼前这个,段辰数量了几次,多了两片。 和他的不是一个。 段辰闭上眼睛,并未言语,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人见到段辰紧抿嘴巴,登时恼怒起来,他一把抽出手中的剑。 「不说是吧。」 「我一根一根砍掉你的手指,看你能撑到几时。」 段辰依旧不作反应,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未张开。 那人冷笑一声,举起长剑,就要刺下。 突然那人手上的力脱去大半,目光下移,一把小刀已深深扎进他的小腿之内,半截没入。 段辰方才垂眸,见那人鞋底处藏匿着一把小刀,于是计从心来,趁其举剑的时候,用尽全力抽出那小刀,骤然向他刺去。 鲜血大股大股地涌溅出来,点点温热撒到了段辰脸上,手臂不住地颤慄。 见那人面目狰狞,段辰一面大口喘息,一面跌撞着站起身,拖着犹如浇筑了千斤铁水般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远离他。 腿上的小刀哧啦着勐然拔出,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段辰急忙转身,就要跑走,可是身上作痛,只能瘸拐着蹒跚向前。 频频回头中,那人已三两步追了上来,段辰见长剑青光一闪,破损的锋口,直直地向自己而来。 双手下意识捂住面颊,双目合拢。 意料中的痛意没有出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人已背对段辰。凌景逸挑落了他长剑,此刻他只能赤手躲避凌景逸那飞快挥动的剑戟。 就在这时,段辰眼见一道长鞭从天而降。 段辰嘶哑着声音惊唿。」小心。」 凌景逸侧过身子,发顶微微一歪,正好躲过。 就在这时,凌景逸手上多了两柄飞刀。眸光闪动间,已至半空,力道之劲,深深地扎进了树干里。 退去了挥鞭之人后,凌景逸又正身向那持剑的人砍去。此刻他的眼中布满了红色血丝,每一次挥剑都用了极大的力气。 空中尽是剑锋挥动过处的,飒飒风响。 持剑之人,脚上的口子在不停淌血,一条腿算是半废,凌景逸出招快疾,力道烈重。他根本躲闪不过,手臂、腰腿,一下子,红色血迹条条斑斑。 那人吃痛,刀剑毫无停顿地落下在他身上,难忍的闷哼声一下接着一下传来。 嘭的一下,双腿径直跪在了地上。挥鞭之人见到这里如此场景,目光一滞,甩去的鞭子稍些偏离,凌祈安趁着他分心,立即提剑刺去。 段辰方才被那人捉去,凌祈安心下自是十分焦急,好在并未有性命之忧,不过全身满脸的灰尘泥土,想来遭罪了不少。 这股气,凌祈安就替段辰发出来。这一剑,他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刀锋过处,瞬时皮开肉绽。挥鞭之人手中长鞭一松,痛地仰面摔在了地上。 他的眼眸转向别处,只微微一怔后復凝结,面现痛苦,眉头皱紧,重重地朝着心口点了几下穴位。转手他又扔出雾气丸来,在这白色之中,掩盖于众人的视线之下,他拉起持剑之人,就要翻身上马。 第58页 持剑人身受重伤,眼光涣散中,嘴唇嚅动着说出话来, 「不要..不要留….留活口。」 挥动鞭那人左右犹豫不决,若是现在不走,怕是再也无法离开了。 血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袖,呢喃声不断,最终他还是转过身来,向着段辰隔空飞出一掌。 凌景逸知已然来不及抵挡,他只能自己挺身接过。 段辰见凌景逸身子一横,蓦地,他生出一股巨力来,推开了凌景逸,自己朝前,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一口鲜血顿时喷涌了出来,突然之间段辰似乎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疼了。温热沿着他的下巴滑落,滴滴鲜血掉落。 登时,地上火红的枫叶上,积了一大滩更加刺眼的红色。 段辰正正倒下,扑在了凌景逸怀中。凌景逸双手环抱着他,顺着他倒下的身体,缓慢地跌了下来。 天色终于全亮了,阳光从东边升起,一点点微弱的光,照在了段辰半掀开的眼皮上。他颤抖着伸出手,突然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最后只能揪住凌景逸的衣袍。 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凌景逸反握住段辰,低头侧首耳畔凑近,似乎是想听清段辰想要说些什么。 可在这时,段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缓缓地段辰闭上眼睛。 凌景逸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师门了。 「青峰山色美,云雾缭绕间,可窥探天地之灵气。」 「须得,慢慢游览。」 师父的话,刻在凌景逸心中,每每从山脚爬至山顶之时,他都会停下来驻足片刻,瞧得这山间云野的无限风光。 这一次不同,他的背上的温热很弱,很弱。 弱到凌景逸只要一停下来,便会轻飘飘的消散一般。 凌景逸片刻都不敢停歇,他一路纵马,带着段辰来至着青峰镇,又立即上得山来。 「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你背上的是?」 「哎!东明尊人在陶雪洞里打坐!!」 师父闭关时,不喜他人打扰。 凌景逸一直恪守师门,但这一次,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想自己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凌景逸心中只有一路记得的熟悉道路,他快速奔过条条大道。 石门大开,凌景逸焦急地寻望,见到师父独坐于石案之上,他的心也只是松了一下。 「何人?」 坐在蒲团上的男人,浑身散发飘然的仙气,似有朦胧白烟萦绕着他。面上皱纹极少,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头髮却已呈现花白的颜色,两条鬍鬚长长的挂下。 眉目紧闭,语气平淡,对于私闯进来的凌景逸和他背上生死不明的段辰,并不带责怪。 「徒弟...徒弟..恳求师父救一人。」 话音刚落,坐在蒲团上的男人,立时睁开眼来,他眸色微动,道: 「是景逸啊。」 凌景逸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骑着快马,一路上不分昼夜,到了青峰山时,已是精疲力竭。 一口气不敢停歇地爬上来后,整个人已经脱去了力气。 说话间,言语虚弱不清。 师父见到凌景逸身上有一垂头小儿,于是急忙走了过去。 握住段辰倒在地上的手腕,目光一沉,眼眸上下转悠了几圈,随后运起一股力,缓缓地输入到段辰的身体里。 「此子,身体不似常人。若是受了这以命为引的翠云掌,他人早已承受不住。只是,他体内有一股极强的力,替他挡下了这一遭。」 「现下,他的心脉已被护住,不会有性命的危险。」 凌景逸一听到师父如此说,心下登时松出一口气,整个人双手撑起,向前扑去。 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太..太好了,没、没有性命之忧。」 师父见他脸色苍白,于是对他道:「你先下去休息。」 话音刚落,凌景逸已倒了下去。 第34章 雪落青峰,天地素白。 段辰肩上扛着扁担,扁担前后各有一小木桶,木桶里的水此起彼落地晃悠,迴荡在山谷中的涟漪满是清脆悦耳。 提起桶底,抓着把手,澄澈的泉水,哗啦哗啦地倒入了陶缸之中。段辰瞅了眼木桶底部,确认滴水未剩后,復又拿起木桶往回走。 碧蓝池挡住了去路,段辰拉了下裤脚,流畅地跃过拳头大小的木桩。直至最后一个时,段辰突然停了下来。 远远的望去,只见那个木桩又细又小。他绷着一口气,大步跳去,轻轻落下后,肩膀左右轻摆了几下,段辰单脚稳稳站住了。 回过头朝着碧蓝池一笑,段辰三两步踩上小石阶。不一会,欢快的哼吟曲调,飘散进了云野山间。 段辰醒来已有一月有余,他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眼皮沉重,酸涨地张开后,入目的是昏暗一片。 半眯开一条缝的眼睛,迷离地在四周打转了一圈,确认唯有他一人时,段辰松下一口气。 这里就是阎罗殿吧。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来了吗? 他蜷缩了下手指,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的痛意在叫嚣。随后,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些,段辰微微侧首,好能看清周遭。 光影朦胧,黑暗中的一切渐渐显露出来。 这是一间屋子,此刻他正躺于床榻之上,垂眸看去,半只手掌宽的被子,厚厚地盖在身上,从头到脚包裹地严实,没留出一丝一毫的缝隙。 第59页 尝试动了动脚,段辰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整个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全然不受控制。 段辰大惊,再次使力。 脖颈抬起又放下,床板嘎吱作响。段辰满面通红,紧咬嘴唇,被子里微微起伏突起。 门砰的打开了。 来人一身翠绿色裙衫,头髮用以同样色泽的丝带缠绕,干净利落地高高竖起,叮铃的金铛坠在青带尖端,摇出清响。 只见她一手持白玉剑,一手搭在门框沿边,来得有些快了,小口喘气间髮丝轻扬。 「怎么不好好躺着。」 那人进来,见段辰薄汗岑岑,被子歪了一角,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她点了桌上的油灯,凑近了点段辰,在他脸上照了照,觑着眼细瞧了瞧,道:「师父说你全身经脉已尽数打断。」 段辰听到这时,眼睛勐得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人。 见段辰惊恐万分的模样,她轻咳了一声,又道:「咳咳,重塑之后就好了,别担心,我师父可是天下第一名医。你的命都是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只要你好好修养,每日按时喝药,疗养,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那人朝着窗外看了看,匆忙交代段辰几句后,就转身离开了。一日復一日。 段辰渐渐与她熟络起来。 此处,名为青峰山,他是被凌景逸背上来的。 据说上山时,段辰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加上凌景逸又来得轰烈,山中瞬间就传开了,所有弟子几乎都认得他。 段辰的脸不由得红了。 芙临想了想,安慰段辰道:「没事,来了青峰山,大家就都是师兄弟了。等你身体好些,带你去认识一下各位。」 段辰面上微不可察地显露讶异,随后他又点点头。 在芙临那里,段辰又知道了凌景逸在段辰昏迷的时候就下得山去了。 段辰想了想,问到凌景逸何时回来,有无留下什么话时。 芙临歪着脑袋,摇了摇头。 段辰泄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自己,与芙临聊起这青峰山来。 青峰山于中洲之南,黎洲边境,四海内第一名山。江湖中首屈一指的门派,青峰派,便坐落于此。 芙临滔滔不绝对着段辰讲述,说到激动之处,整个人站了起来,在屋子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对了,你现在是东明尊人座下第六位弟子。」 「算名分的话,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姐。」芙临微仰下巴,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喜悦。 东明尊人不收徒已有七年了,众人都道自己是东明尊人的闭关弟子。现下来了位新弟子,自己也能作作师姐,想到此处,自然欢欣。 段辰却是未能如她所愿叫她一声师姐,相反他一脸不可置信,仿佛这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一般。 芙临不解,她蹙了蹙秀眉,道:「东明尊人可是青峰山第一尊者,拜入他门下,可是求也求不来的。」 段辰自然是知道,东明尊人是凌景逸的师父,凌景逸一身武学造诣皆出自于他,想来他必是一位高人。 那日于长街之上,身如鸿雁,轻若飘絮。足尖点过屋檐之上的砖瓦,一下便行十里之外的轻功,段辰久久不能忘怀。 只是,自己一没本事,二无可用之物。 东明尊人已救得自己性命,现下又要教得自己武功,如此大的恩德,段辰何以为报。 芙临见段辰眸垂思索,左右摇摆不定,不由得恼怒起来。 这样的机会居然还如此犹豫! 当下又想起自己当年拜师的场景。约莫七八岁的年纪,一女孩长跪于冰冷的石阶上,足足等了一夜,那陶雪洞的大门才为她缓缓打开。 这些年来,芙临一直居于青峰山,拜师之日便是与父母离别之时,她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伤感。 「东明尊人,我可不敢替你去说,要回绝,你自己去。」 说完,哼声别脸,噔噔噔地跑开了。 留下段辰一脸无措。 虽说他是有些惶恐得到东明尊人的传授。 不过..若是真的能学得武功一二。 那岂不是能长久地留在凌景逸身边了。 想起这一路上,凌景逸每每遇见刺杀,段辰都是站在一旁看着,暗自提心弔胆。凌景逸腹背受敌不说,还得分出不少心力,留意自己。 要是自己真的会学了武功,段辰或许就能光明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抗敌。 第35章 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段辰缓缓地直起身来,被子一角掀开,微凉的空气钻入他的裤腿中,段辰脚尖动了动。 晃晃数月已过,段辰身上余痛隐约,走起路来身形还带点颠簸,却也是能活动自如了。 自从芙临上次拂袖而去后,她依旧日日前来,鼓着两腮,说话夹尖带刺。 不过,她性子大大咧咧,也不怎么记事记物。 段辰只含笑听着,并未过多言语。 久而久之,芙临软和下来,不再同他置气,气恼什么的也都随之抛至脑后。 这一日,她兴沖沖地端着盘子来到屋内,走得太快,门槛处嘭的一响。 见到段辰,她便故作镇定地将其掩于背后。 「真是便宜你了。」啪嗒———木盘子至于桌案之上,里间的东西绵软抖动了几下。芙临目光一瞥,继而转过眼神来看向段辰。 第60页 段辰踱步至窗台边,垂首往里瞧了一瞧。 盘子里整齐摆放着衣物,是青峰山弟子一贯用的苍绿色袍子,以银线在边角处,绣以朵朵浮于青山远黛之中流连的白云。 「今日拜师之后,你便是青峰山第三百八十六位弟子,同时也是东明尊人座下的七师弟。」 芙临顿了顿,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勾,很快就又压了下去,接着到:「自然也是在我之下的小师弟。」 「好了,你快些收拾吧。半个时辰后,我便领你去陶雪洞。」 屋内剩下段辰一人,他伸手推开窗牖,冷风唿唿灌入,扑打在他的脸上。嘴唇红润,肤色白皙。 躺于床上的这几月,每日一服汤药入口,三日一次水针扎身。昏睡沉晕的时间占了大头。 久病刚愈之后,段辰手脚都畅松了不少,有着说不出来的爽利。 他勾着领口提起,长袍垂落,水绿色层层盪开,金光粼粼中照着段辰的眼眸亮了亮。 这衣裳过于好看了。 铜镜里是一位长得清秀俊俏的少年,眉宇间还似从前的熟悉模样,细细看来却多了几分朗气。 段辰忍不住冲着镜子比划了几下。 不长不短,腰线束脚都正正好。 屋门打开,段辰背过身,随后反手轻轻合上。 挺拔的身姿站立于院落之中,远处是新雪下连绵不绝的青峰山。 放眼看去,这少年竟与这绝山平分秋色。有风吹动衣带,衬得出几分仙风道骨起来。 芙临暗想,「果真合适。」 她不动声色地来至段辰旁,仰起头道:「走吧。」 一路过来,段辰不断遇到青峰山的弟子。芙临偶尔上前见礼,段辰也同她一道向各人拜过。 东明尊人喜静,陶雪洞坐落于青峰山最北面的寸心涯之上,离段辰的居处有些远。 石阶大道,段辰只直直盯着前方的路,满目的绿色却着实惹眼,他余光中闪过一个个迎面而来的身影。 起先他只认为是衣裳着于众人,各有各自的不同。 后来他愈加奇怪,一面走,一面目光落在前方领路的芙临身上。 她与段辰一样的苍绿色袍子,不过在那乘风飘摇的衣角处,盛放着锦簇的芙蕖花,开得烂漫又夺目。 忽得,又有人来。 段辰略微一瞥,那人衣服背面是血盆大口张开的兽王。接着他又在另一人的臂袖上见到了翱翔九天的玄凤。 段辰目不暇接,眼神在一个又一个的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自己衣角处。 他盯着看了一会,这云绣得不算精细,有几处的针线甚至有些歪了,不过形状倒是不错,徐徐展开来是一副极为秀丽的青山白云图。 「这衣服上的图案绣得真是各有特色。」段辰突然开口道。 芙临顺着段辰的眼神看去,随后扬高声音道:「你说这个啊——」 「当年,空息尊人觉着千篇一律的绿,实在是过于乏味,于是准予各个弟子在衣服上绣以自己喜爱的图式。」说着她摸了摸衣角的芙蕖。 「芙蕖纯洁,意寓高雅清正。」段辰瞧着她的动作,接着又道。 芙临笑了笑,凝注的眼眸渐渐散开,抬头仰视高悬头顶的烈日。 「清正。」 「确实是这般。」 说话间,她微微皱了下眉头,手上的衣物多了几道褶子。 「芙蕖乃是我芙氏一族的圣花,家父日日教导,凡为芙家子弟者,必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提及此话时,芙临脸上有着不同于以往的认真。 听完,段辰停下来看着自己的衣角,他举起袖子,摆了摆,道, 「那我这式样呢?」 芙临身形滞了滞,险些左右脚打架,眼神慌乱地瞥动,说话间言语含煳不清:「你这..这样式、也挺好。」 段辰方欲再开口,芙临立时打断他,「天色不早,我们得快些了。」话音未落,已与段辰之间跑开些距离。 青峰镇外,钱湖山庄。 「公子,我们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两个时辰,就能到青峰山了,好在不算太迟,大抵还是能赶上的。」 凌景逸松开一只握住缰绳的手,拂了拂衣肩之上的碎白。 寒风凛冽,吹得他指尖通红,髮丝顶端夹带着飞斜而下的落雪。 青峰山近在眼前,现下快马加鞭而去,虽要花上些时间,但比起他们先前的一路奔波来说,已是好太多了,更何况他们本就是直冲这青峰山来的。 他默然地抬起头。雪重雾大,放眼望去,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那山顶之上唯一能辨别出来的,唯有簌簌落于枝头的积雪。 寂静良久,凌景逸开口道:「东西送到了吗?」 「嗯,前几日就到了。」 听到这话,凌景逸垂下眼眸,从前素白干净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血色的小孔。 指尖轻捏了一下,微微刺痛传来,一条激湍小流随之沖向心尖。 他放下手掌,单手一扯缰绳,调转过马头来,道:「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惊诧、困惑皆浮于面上。 千里迢迢赶来,这就要走了。都到山脚下,为何不上去一看。 心中虽有不解,大家也全都缄默不语。 七八人左右的轻骑,来时踏过瀰漫的飞雪,去时马蹄阵阵扬起风沙。一熘烟,远远的就不见了。 第61页 山道间一路蜿蜒的坑洼,很快又被漫天飞雪重新填满。 「你是段辰?」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男人明明坐于高台正中央,段辰却听得话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是。」段辰高声嘹亮回道。 陶雪洞内聚了不少人,清一色的绿成整齐的两列,段辰站立于门外,见坐于对面的男人神色板正,安静中不禁觉得庄严又肃穆。 「进来吧。」 「到跟前来。」 段辰迈入石门,一路径直走到厅中央。 「你可愿成为青峰山的弟子?」 「随心随性,自在天地。」 段辰扑通一声跪倒,仰面抬首,眼眸中的水光不断闪动,积结在一处时化作了瞳孔中的微亮。 他一字一句,声音轻而真挚。 「段辰愿。」 「好——」 东明尊人勐得站起,大手一挥,一柄白剑直横飞来,正正地落在了段辰的面前。 「以后,你便是我青峰山东明尊人座下的弟子。你于落雪时分拜师,这把剑正好叫残雪,便交由你吧。」 离段辰膝盖不到一寸处,是一把通体皎洁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几颗明净的宝石。室内昏暗的日光照于它之上,银光熠熠。 「残雪,是麒麟鬼手锻造的那把!」 「这可是天下难得的好剑!!」 「东明尊人今日是怎的,莫不是煳涂了。」 「段辰何许人也?东明尊人不是出了名的严格吗,怎么这么轻易就将他收入门下。」 众人中不免有低声耳语者。 段辰久久看着,手中却未有所动作。 直至所有人都退去,陶雪洞内余下东明尊人、段辰和芙临三人之后,东明尊人这时才道:「芙临,这些日子,你就带着段辰熟悉熟悉青峰山。早间打坐,入晚守夜之事,就都交给你了。」 芙临应下。走至段辰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道:「走了。」 从陶雪洞出来后,芙临一路上对着段辰,讲述青峰山弟子的日间作息。 五更晨起,于九栏台打坐修心。 七日一个轮迴,在夜间二更时,安排至青峰山的各个峰顶处驻守至次日清辰。 其余等时间,就各自修习下武功术艺。 段辰听着,默默记下。 就在这时,芙临一个惊唿,「对了,今日便轮到你去天竹林驻守了。」接着她问道,「你从前可还学过些武功?」 突然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你刚打断筋脉重塑,就算从前有武功,现下也是全废了,我怎么给忘了。」 随后,她转过身来对段辰道:「这次你就先歇一回,我去替你去说明缘由。」 段辰心道:这怎么能行,青峰山的规矩,已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破,段辰不愿做那拖后腿之人。他撺紧了手中的长剑,道:「无事,今夜我便去天竹林守夜。」 芙临顿了顿,犹豫道:「当真?」 段辰点了点头,见他无比认真,芙临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对他的钦佩之意。 守夜一事,不过就是为了锻鍊弟子之定力。 漫漫长夜一人独守,心灵空寂处方可参悟世间万理。 正如松柏之志经霜繁茂,段辰多多锻鍊对他有益。 青峰山上,应当也出不来什么事。这样想着,芙临也就任由他去了。 入夜,段辰肃立于这竹林之中。 不知是这雪太大,还是风吹得急骤,竹叶潇潇下,段辰耳畔边尽是那嘶嘶沙沙之声。 月光清透,他低下头来,看了看手中的长剑。这是一柄极好之剑,跟了他不知是福还是祸。 段辰心下思索,若有一日无愧于心,定也不会有愧于你。 利剑出鞘,寒光乍现,迸射到段辰眼中,晃了晃神也晃了晃眼,只见婆娑叶影中,一抹黑色闪过。 段辰心头一震,剑刃反射出段辰的眼睛,眸色重了片刻,随后又消散而去。 他故作无事发生,一把收起长剑,依旧挺身直立,目光着注视前方。 来人不知是谁,也不知有何目的,眼下不必要打草惊蛇,探明此人意欲何为,才好做出决断。 那人不停于这竹林之顶上穿梭,好似怕段辰没有发现他一般,弄出了极大的动静。 竹林间剧烈的晃动起,飞雪都被他抖落个七七八八下来。只此段辰这一处,白雪下得格外厉害。 段辰拍掉落在自己衣服上的竹叶,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那人。 见段辰终于是搭理自己了,黑影从高处一跃而下。 竹子纤高,株株浓密,昏暗夜色之中,那人背光而来。段辰皱紧眉头,紧盯着他,怕错过一丝一毫。 只见,那人走起路来潇洒不羁,身型中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越走越近,身子一半沐在月光中,一半浸在黑夜里,直至完全从那暗中走出,段辰这下看清了。 来人,正是凌祈安。 一见到段辰,他先是笑了一笑。 「数月不见,气势似乎也高上了不少。」 段辰大喜,他几步向前迎了上去,故人重逢,有说不完的话。 凌景逸与凌祈安自成霜湖一别后,就再未见到,段辰心下自然是对他们十分挂怀。 第36章 平日里,凌祈安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时面上虽带着浅浅微笑,段辰却在那略平的嘴角中瞧出了几分苦涩来。 第62页 「你怎么来了?」段辰一边快步过去,一边语气欢快道。 他面上与凌祈安说着,眼神不太自然地转熘着往他身后瞥去。 竹林风停,四周静寂,展眼尽是黑乎乎的一片。除去凌祈安踏过脆雪细叶后的余音外,再无其他。 段辰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 「来看看你,数月不见,倒与从前有几分不同了。」凌祈安已从上到下打量了段辰一番,眼眸里终是漫上了一层薄薄的喜悦。 这身衣袍,段辰穿于身上,总还是有些不自在。凌祈安一出口,正正戳中了段辰的内心,他故作无意地问道:「有何不同呢?」 凌祈安夸张地眯起眼睛,嘴巴微微撅起,状似思考。 过得片刻,他缓缓开口道:「好像长高了一点。」 段辰盯凝着凌祈安微皱的面容,听及此话,整个人放松了不少。不再如方才那样无意识地紧绷着,身形舒展又松惬开来。 「你怎么上山的?」 青峰山处地险峻,一过子时,各处有弟子守夜。段辰不免好奇,其中还包含着丝丝的期待。 他是如何破开层阻碍,又或者他得到了谁的准允。 凌祈安搓了搓手,嘴巴对着拱圆的掌心,立时吹出了一口冒着白烟的气,「快躲一躲吧,这里也太冷了。」 一语未毕,凌祈安走出去好远,段辰只得跟上。小跑着到至凌祈安身旁,缓缓慢下,走得几步后,段辰便侧首看向他。 目光频频中,凌祈安回道: 「这青峰山我早些年来过,虽夜色昏暗,但上得山的路与从前大差不差,此番前来呢——」 说到此处,凌祈安话音顿了顿。不过片刻,他又接道:「是我于几日前,向东明尊人寄信问安。信中诸事,浅纸几张并不能细道明白,于是特此前来相商要事。」 「本想明日再去找你,没承想半路就遇见了。」 段辰听完,本应高兴,现下心中顿感失落。不过他面上还是未变,弯弯勾起的嘴角依旧挂着。 突然,段辰停了下来,凌祈安回头看他,只听见段辰说:「那我便不打扰你了,我还有夜要守,明早在九拦台处等你。」 白绒般的大雪簌簌落下,靴底之下是松松软软的一片,一脚踩去,漫没过一半。 青峰山特制的弟子衣裳,用白蛛吐取的迷棉缝制而成,穿在身上时,冬暖夏凉。 但这夜里的山,着实冷得厉害,段辰裸露在外握着剑戟的手背,已冻得通红。 凌祈安转过身,冲着回头走向原处的段辰喊道:「大冷天的,我看了看青峰山十里处就有一人,戒备严得很,少你一个不会有事的。」 段辰不理,径直走去。 过了一会,身后再无声响。段辰以为凌祈安已走远,于是便回过头来看看。 一瞬间的回眸,段辰愣在了原地。他的眉头不自觉皱在了一处,此刻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那副霜白面具,即使是在天边隐有微弱月光的夜里,依然是那么的耀眼。边角处流动的闪烁,立时将段辰带回初入府中的那段日子。 一次并不算得上好的回忆。 桃夭园的里突然出现的少年,遮覆的霜白面具,还有….还有那天晚上的黑衣人。 一掌击晕他,自此又消失不见。 段辰大惊,他颤抖着垂下目光,目光寻觅着什么。 突然他心口一滞,黑金丝带子一如当初,在夜里熠熠生辉。 凌祈安手指曲起,一下一下敲在上面,仿佛等待很久一般,开口道:「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 段辰久久屏住的那一口气,顿时,脱力地大口唿了出去。 他在原地站得一会,见远处渐渐消失于尽头的身影,段辰想了想,于是抬步跟了上去。 「你还敢离我这么近啊。」凌祈安目不斜视,一直朝着竹林深处走去,无尽黑夜,不知道通往哪里。 段辰瞧着一根细绳勾连着悬挂在凌祈安腰际的面具,随着迈步的起伏而微微摇晃,碰撞间发出玉质的清响。 「桃夭园里的那位少年是你,从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段辰转回眼后问道。 「你怎么不先问问,凌府之夜,那位击晕你的黑衣人?。」凌祈安突然来了这一句,段辰听后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之前也不是刻意要瞒你,只是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现下,你已在局中,生死存亡犹如雾烟般可瞬时消散,只是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若能挽大厦之将倾,亦又如何。」凌祈安说话间语气颇激,讲至最后,他停住脚步,看向段辰。 前几句段辰还尚是理解,只是听到后面,越发煳涂起来。 生死存亡、天下。 这些在他看来,与他应该是毫无相关的事情。 凌祈安为什么会把这些与自己相联繫。 一语完毕,凌祈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了,于是懊恼地撇过脸,匆匆往前去。 「天下,天下为什么与这些有关,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凌祈安只走快了一点,段辰三两步赶上,就立时向他问道。 凌祈安突然停下,段辰不及反应,已多走出了一些距离。他转过身,正对面凌祈安,此刻他的眸色忽明忽昧,一时琢磨不定。 凌景逸在他来时告诫于他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第63页 良久,他嘆了一口气说道:「少时,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我与表哥听闻上元节多热闹,于是偷偷熘出府中,看长街灯会。」 「表哥是凌景逸?」段辰问。 「当然。」凌祈安道。 【作者有话说】 这章似乎停在这里比较好,下一章加长。 第37章 上元时节,长街喧闹,凌府两小儿郎偷摸着熘出府来。 凌景逸与凌祈安晃悠着闲逛,彼时年少,举手投足之间不懂掩藏,眼眸中尽显清澈。 他们俩少时居于独立于世外的山野,现如今回到这繁华富庶的江安城,少年之人,不免心有好奇。 东看看,西看看。一下子就忘得了时间。 「是不是该回去了。」凌景逸首先回过神来,他侧首朝四周打量了片刻,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到长街正正中央。 「现在吗?会不会太早了。」 好不容易熘出来一会,下次这般毫无拘束,不必遮遮掩掩的游玩,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凌祈安被这些别致玩意儿留住了眼,双目根本移不开。 「那的花灯不错,去看看。」凌祈安又蹭蹭蹭地跑开。 此刻正值兴头上,凌祈安只顾一个劲地看满街的色彩斑斓。只一会儿,他就到了另一个摊位上,与那商铺店主聊到了一块,不时仰头大笑。 凌景逸知道拗不过凌祈安,他看了看周围,时不时身着官府,手持尖茅的四五个兵卫从他身旁走过。 此刻,他心下虽莫名起了些紧张,但料想应出不了什么事情的,于是也跟着凌祈安去了。 直到打锣声起,夜禁时刻,他们才匆匆回府。 原路绕回后,那条大路竟已被捆捆柴火堆住,放眼望去,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 不得已,他们只能去到旁边的一条小路。 一踏进那条幽黑的巷道,他们便知道中计了。 巷子两端,立时涌入了不少的人。 好在,凌景逸与凌祈安学过武功,并且不弱。即使来人众多,他们依旧能够抵挡。 哪知,他们是有备而来,一计暗器,直接将二人击倒。 凌祈安至今忘不掉当初的情形。 脖子被一把掐住,整个人悬空着,双脚落不到地上,扑腾之中,凌祈安的唿吸也越来越弱。 就在黑暗渐渐袭来之时,他勐得坠掉在了地上,模煳中他看见凌景逸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手中的长剑在滴血。 方才意欲取他性命之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未来得及闭上的双目,了无生气又僵硬。 凌祈安从那双死鱼珠子般的眼睛倒影里,看到凌景逸抬剑喝道:「还有那个不要命的,赶紧过来。」 随后,凌景逸一把扯下繫于凌祈安腰际的竹筒来。盖子一掀,咻咻两声,爆破的长鸣于空中炸开,远远地迴荡在众人耳边。 「所以他们最后逃走了。」听到此处,段辰轻声问道。 「嗯。」凌祈安回道。 「你知道那竹筒里是什么吗?」凌祈安低头看向段辰,然后又接着道:「那就是普通的烟花,在小摊上买的。」 「那些贼子以为这是我们召集令,最后一个个都跑了。」说着说着,凌祈安笑了出来。「没有这个胆子,却还敢做些亡命之事。」 从进入到凌府之后,这些日子的追杀、偷袭实在是太多了。凌景逸一直都未曾对他提及过,段辰也没有同他过问。 一旦他知道,或许这漩涡会将他捲入其中。 可是这一次,段辰并不想逃避,他问道:「为何会遇到那么多敌意之人?」 凌祈安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段辰不明,除去凌府的少爷,凌景逸的表弟之外,段辰不知他还有什么身份。 「我的母亲是凌府的二小姐,生父是….是定临国的太子。」凌祈安说完眼神便幽幽地飘向远处。 定临国,段辰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十六国时期战败,所有皇族以身殉国,无一存活。 那凌祈安的父亲也….段辰心中震颤,他侧首向凌祈安投去目光,只见他面容毫无波澜,声音平静道:「我刚一出生的时候,我的母亲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从小我都未见过自己的双亲。那时我不懂,为何凌府看管如此之严。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定临遗骨,前朝余孽。」 凌祈安一字一句,轻松地吐露着这一切。段辰听在耳中,只觉惊骇,随后又生出几分不忍来。 段辰同样自小没有父母,十分能理解凌祈安的心境,他开口想安慰凌祈安,然一时之间找不到措辞来,于是沉思了片刻。 还未来得及诉说,就被凌祈安打断道:「好了,今日这番话呢,就是想告诉你从前之事的一些实情。」 凌景逸当初知晓段辰见到黑衣人之后,与段辰之间发生的事情,凌祈安自然也是听闻了一二的。 段辰那时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想及此处,凌祈安只觉不好意思。 当年遇袭之事发生,他被连夜送往天凝山,所有于凌府生活过的痕迹瞬间消失。每每下山,他都是以一身黑衣覆以银霜面具,于夜中潜行。 凌景逸经此一事后,对于来路不明之人异常敏感,段辰又恰恰撞上。 好在凌景逸那时还有几分理智尚存,不然后果…..凌祈安想到此处,就开始后悔了起来,当初段辰去到凌景逸的屋子,还是自己引往的。 第64页 这些事情一直闷在凌祈安心中,找不到个合适的时候向段辰诉说,见两人之间似乎总是横隔着什么,凌祈安看在眼里,甚是着急。 现在一口气袒露完,凌祈安也觉轻松不少。 他看了看天边熹微的晨光,随后侧过脸来对段辰道:「我也该去找东明尊人了。」 说完,一跃而起,立于竹顶之上,不见了影踪,只听得声音飘渺地传来:「等得了空,我再来找你。」 「段辰,段辰。」 迷迷煳煳地段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子,直至敲门声愈发响亮地钻入耳中,他恍然惊醒,立时坐起身来,眼前是砰砰作响的木门。 「怎么了?」 弟子守夜之后,第二天清晨是不需要去九拦台打坐的。段辰一面拉开木门,一面抬头望去,浮云遮住天边的晨光,细碎的金色洒在大地上,雪依旧在簌簌落下,有几片飞进了屋子里。 芙临脖颈处,围一毛茸茸的白色,小脸上浮现红彤的两团,说话之间那白色绒毛,随着唿吸摇摇摆摆,松棉又蓬软。 「先进来吧,外面风寒。」段辰见她微微喘息,口中白雾腾腾,扑面而来,就想着让她先在屋子里休息一下。 「快别了,今日来了位新师尊,所有人都在九栏台等着呢。」见段辰侧身退后几步,还给自己让出一条道来,芙临赶忙催促道。 段辰一听,朦胧的睡意瞬间消去大半,他一面回头去到屋内,一面对芙临道:「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快速穿戴好衣物,段辰朝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着装。好在睡前有收拾物件的习惯,现在不至于手忙脚乱。 看着面前一丝不苟的自己,段辰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这般清爽利落的自己,与从前真的是大不相同了。 记忆中的身影在段辰脑子里一闪而过,久别数月,凌景逸的面容不仅没有逐渐模煳,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下一刻,仿佛就要来至他身边一般。 段辰拍了拍自己的脸,晃晃脑袋。 段辰啊、段辰,你真的是思念疯了魔。 「菩提尊者,隐于乡野多年,在江湖之中仗剑行侠。现如今游歷至青峰山,与我青峰山甚是有缘,这段时日,便由尊者来教导各位。」 段辰与芙临来得晚了,只能站在后面,隔着众多弟子,遥望高台上的那人。 一袭宽大飘逸的黑衣,头戴的斗笠上有垂落至肩部的轻纱,不仅是段辰在远处识不清他的面容,就连站在他面前的弟子,也是一脸茫然。 「菩提尊者,你听说过这个名号吗?」 「我只见过菩提树。」耷拉着一张脸,不时吸吸鼻头的少年回道。 在他附近的众人,听到这句话,立时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说,他为何蒙着一张脸啊?」 「莫不是有疾。」 青峰山弟子能者众多,让一位不知来歷,毫无名气的尊者教导他们,自然会有人不服。 菩提尊者也并未多话,他只微微走了几步,左手抬起,一柄长剑横斜于前,剑鞘一体。 他也只是站在,并未有所动作,风雪斜下,唿唿刮过。 黑衣与白雪交叠在一块。 台下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屏气凝神间,只见他掌心用上了些力,剑鞘一抖,利光闪烁,长剑瞬间飞出,直至几里开外。 弟子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开,全都探头看去,远处山间已不见了长剑的影子,就当众人震惊且困惑之余。 耳畔边,响起轻微的振动,眼尖的弟子,已瞧得一点黑影,正向这着他们这边而来。 「剑,剑又飞回来了。」 「快躲开点!」 大家瞬间乱做一团,骚乱声起。 那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正正从各人身旁擦过,连衣袖都未碰到分寸,只带起厉风来。 方才出言的几人,此刻正正瞧着剑从他们面上滑过,闭上眼睛,慌忙后退了几步。 过得片刻,并未有疼痛传来,等再次睁开双目时,寒光又于眼前闪烁。 长剑唯独在他们身边打转,如此反覆,直至那几人冷汗直流,吓得蹲坐在了地上。 剑「砰」的一声,收入鞘中。 台下无声,寂静的能听到众人嘭嘭直跳的心。 站于菩提尊者旁边的尊长,见到台上台下皆是沉默,于是出来打圆场,他清了清嗓子道:「菩提尊者方才向大家展示了剑术,想来弟子们是非常的敬佩,看看一个个都傻眼了。」 说完,并未有人搭话。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以后大家要对菩提尊者敬重,好好跟着尊者修习,不可玩闹。」说及最后一句,他语气重了几分。 众人晃过神来,淅淅沥沥地有人开始答话,直至最后异口同声称唿道: 「谨记尊者教诲。」 段辰久久不能平復心中的激盪,那剑破开长空,唿啸着冲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注视着它,段辰亦是。 他一面抬脚,一面提手挥剑。 其余人做出这些动作是甚是流畅,段辰却左歪右扭,只单脚一站,肩膀就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好容易保持住身形,握住长剑的手又因沉重,而开始微颤。 一整套动作下来,段辰已是满头大汗。这时,所有人都笔直站立,覆剑于身侧。 只见菩提尊者在各弟子中间走过,缓步到段辰身侧时,停了下来。 第65页 「叫什么名字。」话是对着段辰问的,眼神却落在了段辰手握着的残雪剑上。 「段辰。」段辰心下紧张。菩提尊者从出现之后,都未曾开口过,这突如其来地询问,引得不少弟子看向这边。 菩提尊者只此一问后,就不再说话,缓步又去了另一处。 休得片刻,弟子们又开始了另一轮的习剑。 「你和这菩提尊者认识?」芙临觑了一下眼睛,在菩提尊者转身之时,又快速转了过来。 段辰回溯过往,他与菩提尊者从前应是没有见过的,于是他道:「第一次见。」 一面搭话,一面习剑。段辰一个不留神,差点儿跌倒,好在手疾眼快,立时就稳住了脚步。 「那他为何,独独问你一人?」芙临是个爱八卦的,脑子里总有许多疑问,一到不清不明之处,就要不停诉说。 她扬起个脑袋,不知是在询问别人,还是自问自答。 段辰脚步虚浮,他低下头来,小声道:「也许是看我武艺不好吧。」 「啊?!你说什么?」 芙临只听得段辰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由于在她并未真正听清之时,段辰已经说完。 于是,她没控制住自己的嗓音就大声出口了。 众人皆转过头来。芙临缩下身子,原本高高提起的长剑,这时尖部都低指向了地面了。 菩提尊者也只是微微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多语。 段辰与芙临顿时关了嘴,只专心习练。 下了早课,段辰与芙临收好长剑,正要去往吃早点之处。今日弟子众多,晚了可就没什么好物能挑了。 「段辰。」 「留一下。」菩提尊者站在高台之上,远远地看着他们。 第38章 段辰向芙临点了点头,待她犹豫着不断回头,最终离去在拐角之处时,段辰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向高台走去。 「菩提师尊。」段辰在离他三尺之处,抱剑微微鞠躬。 半响,他都未听到眼前之人说任何话,低头垂首看去的目光中,菩提师尊的身姿屹立不动。 段辰低头的目光中,正好瞧见面前之人脚尖上,正正落下了一朵旋飘而来的皎洁雪花,久未融散。 没等到菩提师尊的答话,段辰也不敢贸然直起身来,只良久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不知道这菩提师尊叫他来是为何? 怎么长久都不说话? 我之前认识他吗? 段辰眼睛眨了眨,心中万般思虑过,却始终找不出自己与这菩提师尊,从前有过什么渊源。 站得久了,此时,段辰只觉自己脑底顶上痒得很,好似有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自己,分寸不移。 他忍不住轻轻晃动了下头,小声唤了一句,「菩提师尊。」 这句话与前一句相比,略带了一点疑惑,还有几分不解。 「段辰是吗?」菩提师尊快速开口,尾音似乎带有些许颤抖。 段辰稍微抬起了点头,入目的是齐肩的黑纱,一阵风拂过,露出白皙的下巴。段辰只瞧见了一眼,菩提尊人便立时转过脸来,一下子,挡得严严实实。 段辰连忙垂首不动。 良久,听得菩提尊人说道:「从前,是不是并未学过武功?」 「是。」 段辰回答地诚恳又真切。自己确实是如菩提尊人所说,毫无武学的基础。 适才,看着弟子们挥剑斩噼,个个动作行云流水,招式果决利落。若说段辰毫无艷羡之意,那都是假的。 不过除开钦嘆之外,段辰最多的还是想成为那样的人。 「日头正中之时,且到后山来,我可抽出些空隙,对你指点一二。」 段辰勐地抬高头,双眼中尽是闪闪而动的亮光。这一番话,来得正是刚刚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段辰的所想之处。 段辰久久未有答话,灼热的目光透过黑纱,生生要烫出一个洞来。菩提尊人再次别开脸,斗笠随着转身而剧烈地翻动了一下,他侧首对着段辰道:「怎么了?你有不愿?」 「没…没有不愿。」方才段辰因这从天降落的过分喜悦,而晕乎了头脑,现下清明了许多,立时朗声回道。 菩提尊人长袖一挥,段辰瞭然于心,恭敬地退下。 石阶漫漫,段辰回身离开,下了好多层之后,只觉周遭寂静,他往旁看了看。 原来九栏台上只余下他们二人。 就在拐入长廊转角之时,莫名地,段辰回首望去。 只见菩提尊人站于风雪之下,放眼望去,无人的九拦台,空旷寂寥,在天地一片的茫然白色中,那一抹黑显得有些孤单。 他一动不动,就站立于那,掩盖于黑纱之下的面容,勾起了段辰的几分好奇。 此刻,他是在冥想吗?还是在欣赏雪色? 段辰看了一会,便不再打扰他,缓步走过长长的廊道,身影逐渐剩下模煳,长廊檐下的风铃澄澈悠扬,压下消散于尽头的脚步声。 雪好像小了一些。 「菩提师尊留你做什么啊?」芙临一面小口舀粥,一面看向段辰,问道。 段辰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后,他自然地伸手夹了一道菜,在还未入口时,说道:「菩提尊人让我午时去找他习武。」 芙临大吃一惊,不过她这次学乖了,左右看看,见无人关注这里,凑近到段辰耳边,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菩提师尊这么好心,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第66页 段辰见她眉头皱在一块,嘴巴因诧异而撇起。他心中对芙临所说是有几分认同的,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芙临缩回身子,正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双眼熘熘转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菩提尊人剑术高超,若能得到他的点化,必定进步飞快,你想一同去学吗?」段辰看着芙临说道。 菩提尊人举止虽说有几分奇怪,但段辰对他并不感到排斥,反而有几分熟悉的亲切。何况他见自己武艺不精,如此多加关心,段辰更觉感动。 段辰一语完毕,芙临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与期待,而是惊惧交加。 她快速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不了。」 这个菩提师尊阴晴不定的,武功看起来招式也是十分奇异,不像是个善类。 找他教导不是自讨苦吃吗? 芙临用略带同情的目光看向段辰,只见他面上毫无悲痛之色,甚至隐隐浮现愉悦。 她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随后她转过脑袋,感慨地摇摇头,只顾自个儿闷头吃饭起来。 青峰山有七七四九座悬崖,每一悬崖前是大块的宽阔地面,青峰山的弟子都喜来崖边习武。 后山就是其中一悬崖的名字,不过因它地势极高,又迎风而立。一入冬,就格外的冷,弟子们都不怎么来此处。 段辰到的时候,菩提尊人已经坐在了亭子里。 正午时分,暖阳普照大地,万千风雪潇潇下。段辰抖了抖衣服,然后他捋后额前掉落的细发,快步走了过去。 只近了几步,亭子于他还有稍许距离,突然,段辰眼眸一闪,有厉风袭来,他急忙右脚后撤,侧身闭过,这时一柄长剑已从他眉前挑过。 下一刻,他睫毛颤动,剑刃陡转方向,横直着快速削来。段辰腰下一弯,堪堪避过,但也只支撑了一会,肩上剧痛,跌坐在了地上。 等想再次抬起头来时,脖颈处一凉,那剑已近近贴在了他的肌肤之上,菩提尊人收回刚才击打段辰肩部的手,放于身后。 「今日这一比式,你可悟出何种道理?」菩提尊人站在段辰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段辰整个人根本无法动弹,残雪剑因方才心系躲避,手上一松,掉落在了地上。脖子前分寸之间就是一柄利刃,只要再稍稍贴向它一点,那剑立时就会割破他的喉咙,鲜血直流。 地上的泥土混合着雪水,段辰指尖里尽是冰寒的湿润,他屈缩了下手掌,向那残雪剑靠近了一些。身体不可避免地微微倾斜,趋向前去。 咻的一声,利刃立时伸回到了菩提尊人的身旁,只听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重重地喝道:「动来动去做什么!」 段辰碰到了残雪剑的剑柄,刚一握在手上,就听到菩提尊人话语不佳。 他仰头抬眼,日光耀烈,刺得他的双目微微发痛,眼皮不停地眨动,酸涩煳漫,有水光不自觉地浮现。 段辰没有闭眼,却只是直直地看着菩提尊人。 菩提尊人背过身体,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稍许缓和道,「方才问你的话,作何想法?」 段辰提起长剑,站直身体,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沉思了片刻道:「弟子应勤练武学,至少在与尊人对招之时,不应丢了自己的武器。」 说完,段辰低头捏紧了手中长剑,掌间的骨头咯咯作响。 「还有呢?」菩提尊人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不过他不再如适才那样言语尖锐,平静的声音让段辰轻松了些许。 段辰看了看菩提尊人,接着又低头瞧见自己的苍绿袍子上,有一大片新雪融化的深湿,他想起方才菩提尊人出其不意,几招就让段辰丢剑受降。 于是他对菩提尊人回答道:「出手之前,应当在寥寥数招之内,将敌人打败。」 说完,段辰见菩提尊人身形抖动了一下,随后,菩提尊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只有这些?」 眼见菩提尊人就要生气,但段辰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从方才的剑术中可以悟出的。 他小声道:「弟子愚钝。」 「确实愚钝。」菩提尊人长剑一甩,往段辰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段辰恍惚了一下,这句话的语气好像在哪里听过。在他快速思索之时,菩提尊人已扶手在他肩膀上,一把将他向亭子里拉去。 「菩..菩提尊人。」段辰懵然,等自己已站于亭子内时,他听得耳畔边有沉重的砸落之声。 雪花夹杂着冰块,一颗颗如小石子般,滚落在地上,露出坑坑洼洼的浅洞来。这是冰雹? 段辰缓缓伸出手,掌心瞬间有微痛传来,他拢紧手指,捏了捏,剔透的圆块,又寒又硬。 就在这时,菩提尊人说道:「在武功不及对方的时候,唯有一件事,同时也是最为紧要之事。」 「就是逃跑,尽得此生最快之速度,跑得越快越远,便是极好。」 段辰没想到,听见菩提尊人如此之说,他诧异半响,嘴巴半合张动了几下,许久他只能开口道:「可是..这。」 「哪有什么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你忘了吗?」 「这世上任何东西、事情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菩提尊人说话之时,句句言辞恳切,段辰听得认真,直至菩提尊人话音落下,良久,段辰都只凝着双目看他。 第67页 「明白了吗?」菩提尊人轻声问道。 段辰嘴巴抿紧,他一度从菩提尊人的话语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但他又不敢确认。 穿过黑纱之下的面容,到底是谁? 他脚尖挪向菩提尊人,就在愈发接近之时,菩提尊人一个转身,别开脸来。方才饱含情绪的声音,弱了下来,归復平淡,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明白了吗?」 俨然一副庄肃、严苛师尊的模样。 段辰直身站好,朝着他点点头。 「好了,今日你跟着我学几招,来日有用得着的地方。」 段辰站在菩提尊人的背后,仔细观察着他的一招一式,之前倒是没有发觉,现在看着菩提尊人的身量,居然也是如此的相似。 提手,抬脚间,每一个动作都藏着熟悉。段辰看着看着,就愣神了。 他目光呆滞,手上的剑偏向了另一处方向,发觉之后,他已到了离菩提尊人半个臂膀的位置处。 心下一动,段辰顺势倒了过去,菩提尊人微微向左侧首,大手已然伸出,正正握住段辰的袖角,使力让段辰站身来。 段辰自然是不会让他如愿,一个转身,段辰弯下了腰,左右的摇晃抖动,早已让黑纱四散开一条缝来,段辰眼睛直直向斗笠的黑纱间隙中望去。 在还未得窥见半分的时候,菩提尊人已立时将他推得远远的,段辰脑袋晃来晃去,眼睛上下撇动,面上尽是不甘心。 菩提尊人一手推开段辰,直到黑纱平和地垂落,他才转过身来,在菩提尊人开口之前,段辰已道:「尊人,尊人,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弟子蠢笨,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尊人,尊人你衣服好像有些皱,我给你抚一下。」 在段辰就要伸出手时,菩提尊人就将段辰又推远了几分,厉声道:「不必。」 段辰盯着他面上的黑纱斗笠,随后,焦急地说道:「尊人,你斗笠歪了,我给你整一下。」 菩提尊人赶忙伸手去扶正头顶,确保黑纱严严实实盖住自己的面容后,他才说道:「今日先学到这里,你回去多加练习。」 段辰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些许的慌张,见菩提尊人已站在老远的位置处,于是他也只能朝他一拜,记下菩提尊人所说。 「为何还不走?」菩提尊人一直看着段辰,见他久久没有离去,问道。 「我何时再来?」段辰说。 「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你只管练习便是,若有懈怠,必有惩戒。」在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菩提尊人语气稍稍加重。 段辰听后一愣,许久才应道,随后,便转身离开。 后山风雪小了许多,哐哐乱坠的冰雹,不知何时已停,只余飞雪在天地之间飘窜。 段辰径直向前走去,在稍稍远离亭子的空地处,他回过头来,高声道: 「凌景逸。」 良久,无人应答。 菩提尊人与段辰两两相望,回音清亮,在山谷间游荡,几声残音之后,只剩寂静。 段辰说道:「尊人认识他吗?他也是这青峰山的弟子。」 隔得有些远了,亦或者菩提尊人动作轻微,段辰似乎只是看到他点了一下头。 不过,很快段辰就听到菩提尊人说道:「不认得。」 第39章 「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练剑?」芙临从外头回来,瞅见院子里咻咻风声响动。 走近一瞧,廊道壁上的琉璃灯长明,映亮了段辰格外认真的面庞。 许是过于投入,段辰并未听到芙临与他说话。 只见段辰不停地重复旋身和撤腿两个动作,脸上一会笑,一会又是愁容遮面。 芙临觉着有趣,便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两手托腮,搁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段辰的一招一式。 刺剑,飞挑,出招的速度疾快,握着剑的手臂也稳了不少。 一停下,剑锋便立时直直横指,定格于半空中。 芙临看得精彩,连连拍手叫好,「不错,不错!」 段辰恍然惊觉台阶处有一身影,倏地转首,撞上芙临含笑的目光。只听得她道:「没想到,你在菩提师尊处只学了一日,进步便如此之快。」 「菩提师尊」四字,在段辰脑中无限放大。原本即将浮出笑意的嘴角,瞬间隐了下去。 雪落山野,那句」不认识」再次在段辰耳畔边轻声响起。 凌景逸与菩提尊人的身影重重叠叠,化在段辰眼中,成了湿润的一片。 寒风凛冽,冻得段辰眼尾,鼻尖俱现红色血丝,芙临看他有些不对劲,于是出言询问。 段辰道是风雪太大,迷濛了双眼。 芙临仰头看天,绒雪在眼睫前擦过,面上酥酥痒痒的。 这些天的雪确实纷飞的格外烈。 想极如此,她忍不住搓热双手,捂了捂耳朵,快步小跑进了廊檐下。一面走,一面还不忘提醒段辰,早些结束练剑,回屋子里。 是夜,青峰山,凭泉洞。 段辰整个人都浸在温水里,氤氲的热气,密布于木屋之内。他缓缓地仰头靠后,紧闭的眼睫上摇摇欲坠几颗小水珠。 他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慢慢蹲下,池水没过段辰的肩膀,身上的酸软逐渐缓解。 今日从菩提师尊处离开后,他就找了一僻静的地方习武。不知不觉已至夜间,直到芙临来找他,连声催促之后,段辰才不舍着离去。 第68页 凭泉洞是青峰山弟子的沐浴之地。段辰去得晚,夜幕重重,来时三两个弟子收拾着衣物离去。 彼时周遭清寂,诺大的温池中只余下他一人。 段辰再次将自己整个人浸在水里,两只眼睛圆熘熘地浮在水面之上,室内明灯照得他眸润清亮。 良久,他从水池中冲出身来,刷啦一声,白浪四溅。段辰面颊因于水中长久地憋气而微微发红,他用力甩甩头,将脑子里杂乱的思绪挥抛出去。该回去了。 抬头盯着木质的天花板半响,段辰转过身子,伸手去拿放置在台案上的衣物,突然他指尖一顿,黑瞳骤然收缩。 浑身一僵片刻,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脚步从容走至岸边,白色外衫高高举起,双臂快速套入袖中。 只一眨眼的功夫,段辰已穿戴完全,腰际正正系好一个布结,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 「何人?!还不快出来。」 方才,段辰明明记得自己将衣物摆在左侧的盘上,只看了一眼,段辰就发觉位置已被移过。 凭泉洞内无人,躲躲藏藏不肯露面目,段辰自然不当他是什么好人。 喝声迴荡在空旷的泉洞中,一下接着一下地碰撞在段辰耳膜上。他眉头皱起,目光斜睨,缓缓扫过汤池、桌台、窗牖。 突然,砰的巨响自身后发出,段辰勐然回头,只见轩窗轻晃,吱呀吱呀的摇响,犹如乌鸦喊叫般悽怆。 段辰不带犹豫,一把推开木窗,飞身一跃,从窗口中跳出。 单膝落地之后,他抬头望去,只见周际昏黑,独有石子路旁散落着零星几盏烛灯。 借着微弱的光茫,他起身向前走去,踏过泥泞泥土之上的草木,细碎的雪花消融在段辰的足底,带着刺骨的凉意。 此刻他全然顾不上自下而上传来的尖锐疼痛。 暮色黑沉,漫天唿啸的雪花哗哗落下。段辰耳朵却是格外灵敏,他知道这时还有另外一人在此处。 来者何人?为甚而来?段辰对这些全然不知,他警觉打量四周,不敢放松丝毫。 还未走几步,不远处草丛间窜出一个黑影,速度疾快,没等段辰看清,他已跑出去好远。 段辰径直追上,两人之间武功相差甚多,很快段辰就只能遥遥看着他离自己愈来愈远。 直到绕过一个拐角,段辰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喘息沉重,段辰双腿迈得慢下来,不过他并未停下追逐。 「段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段辰一愣,紧锁的眉目柔和松开,他呆呆地转过脑袋,嘴唇轻张,循声望去。 菩提师尊站在亭台的台阶上,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屹立于风雪中的一抹黑色,稍显孤单。段辰不自觉往菩提师尊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你在做什么?」菩提师尊的清亮的嗓音中夹杂着恼怒。 他三两步就到了段辰身旁,一伸手先是触到段辰冰凉的指尖,用力一捏,才有稍许血色回涌。 「大雪天,你就只穿这么点!」菩提师尊气得发抖,说话之间,斗笠轻晃。 段辰默默将手缩了回来,足尖悄然掩于外衣之下。 他发白的嘴唇轻启,尽量镇定地说道:「出来得急,没能顾得上。」不过寒冷还是冻得他话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蓦得,黑绒大裘噼头盖脸地砸下,一瞬间,段辰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扒拉着衣物寻找披风的领口,脑袋刚从里面钻出来的,整个人就已牢牢梏在了菩提师尊的臂膀之下。 大裘里内还带有余温,绒绒的细毛擦过段辰的脸颊,心间扑通扑通地鼓躁。 他跟着菩提师尊走了几步。 蓦地,段辰醒悟过来,还有一黑衣之人不知所踪。 菩提师尊手下一滞,眼见段辰顿住脚步不动,他诧异地侧过身,目光落在了段辰冻得通红的鼻尖,语气不善道:「怎么了?」 「方才我在凭泉洞有一人鬼鬼祟祟的,我追不上他,让他给跑了。」说完,段辰视线扫向那条通向拐角的小径。 遥遥看去,小径旁的两株参天大树扎根于土地之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身影。 菩提师尊手上施了点力,强硬地推着段辰往屋内走去。段辰觉得肩膀上的力越来越沉重,他恋恋不捨地转过脑袋,一面走,一面抬头。 黑色斗笠随风轻飘飘地打在段辰脸上,他往回缩了缩脑袋,微微晃头,酥痒的面颊忍不住蹭了下紧绕脖梗的披风。 菩提师尊走在前方,段辰就跟在他身后,高大的臂膀遮挡住袭来的半数风雪,段辰正好能仔细端详眼前之人。 为何这么奇怪,竟然越看越熟悉。 段辰盯着菩提师尊看好一会,突然在心底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凌景逸会出现在这里才真是令人咋舌。 他举起拳头,哐哐敲了几下脑袋,定是最近心绪烦思,又遇各种险境贼人,才平白生出许多错觉来。 这一响声格外突兀地出现于清寂的夜里,菩提师尊转过身,视线停留在段辰还未掩去懊恼的脸上。接着他透过段辰指尖的缝隙,看到掌心出现了几道细小血痕。 段辰觉得周遭空气似乎沉压了一点,眼珠子熘熘地往天边扫了一圈,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啊。 就在此刻,一股巨力从手臂上传来,拉着段辰径直地赶往不远处的小屋。 第69页 纵奔许久,段辰全身心放在黑衣人身上,眼眶中只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全然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现下,得了片刻空隙,段辰脚下依旧快步小走,目光却不落下,左右顾盼。 此处开阔,亭阁楼宇交错纵横,不似弟子居处那般拥挤狭小,对了几分精緻雅韵。 加之菩提师尊半夜出现在此地,想来应该是尊人们的居处。 一阵脆亮的开门声,打断了段辰未完的思绪,屋内铜炉中烘烧的炭火噼啪,扑面而来暖气的舒软了段辰的骨头。 先入目的是一张古朴的木桌,除却点映的烛台之外,其上再无其他。突然段辰手上一松,他垂眸看去,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菩提师尊飘扬起来的广大衣袖上。 段辰站在门外许久,觑着眼暗自打量片刻,听得菩提师尊在里间啪嗒一声拉出抽屉来。又哐当几下,瓶瓶罐罐发出清瓷脆响。。 等到菩提师尊挺起身来,转过脸后。见段辰站立于门槛之外处,目光流连在他手中握着的小白罐上。 忽得,宽大的袖袍拢住白罐。段辰抬眼,撞入犹如一滩幽泉般的黑色斗笠之中。 耳边听见两字,「进来。」 【作者有话说】 恢復更新啦 第40章 段辰仿佛是在等待菩提师尊的首肯一般,话音刚落,直接迈步而入。 立于屋子中央,里间顿时豁然开朗。屋子内居物疏朗摆放,乍一眼看去,竟觉空旷。 菩提师尊背对着段辰,手上不知在倒弄着什么。先是有布料「吱啦」撕扯,随后段辰又听见咚咚几下石锤敲击之声。 段辰四下顾望,寻了就近的椅子坐下,刚一落定,就闻得浓重苦药味幽幽飘来,他忍不住眉头微皱。 良久,瓷器倾倒,碰在木桌上发出响亮一声。 回温过来后的散懒身体一滞,略微昏沉的脑袋立时清醒。段辰好奇地张望,半边身子歪斜,目光正好穿过菩提师尊身侧袖臂间的一缕缝隙,落在他白皙的细长手指上。 黑色的液体沾染其上,横倒的罐子瓶口处,同样残留粘腻。 刚才就是因为这抹污浊,菩提师尊嫌弃地将右手挥力一甩,不留神,脱力将小白罐滚落至一旁。 犹豫一会,段辰开口道:「师尊?需要帮忙吗?」 话音未落,只听得菩提师尊断然拒绝。 段辰悻悻缩回了身子,端坐片刻,他不由得回想起方才那个偷摸的人来。 身形矫健,步履无声。若不是段辰经刺杀之后留了一个心眼,怕是那人来去过影,段辰肯定是全然不知。 黑夜中轻巧的身影再度浮现。 可是自己武功分明不高,与他对上,段辰没有任何把握。段辰自己清楚,想来那人应当也是知道的。 那为何还要见了自己就跑? 就在思索之时,菩提师尊已近至眼前,段辰依然沉浸,毫无反应。 直至一片阴影压了过来,挡住了视线,段辰无神空洞的瞳孔染上一抹惊慌,木凳连着自己一块朝后倒去。 只一剎,段辰眼睫微抬,扫过来人沉黑的衣束,看清是菩提师尊后,他又镇静地坐了回去。 「想什么,这么出神?」菩提师尊的声音柔缓了不少。 菩提师尊站立良久,段辰四下看了看,目光最后转回到了自己身下的木凳上,挪了一挪,空出了大半位置来。 眼前之人身形微晃,顿滞片刻,段辰怔愣住,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刚悬升一寸,大手勐地沉沉地压在段辰肩膀之上,力气大到不容质疑,段辰两肩抖抖,挣扎了一下后只能放弃。 段辰一面落座,一面看见了菩提师尊另一侧的手掌上挂着布条,布条中间是黑乎乎的粘腻。 这时,段辰鼻腔之内的药味愈加浓重了。 「坐好。」菩提师尊咬牙道。 「手拿出来。」 段辰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 冰凉瞬间沁透红肿,段辰身子一哆嗦,随后他缓缓地软和下来。只见菩提师尊层层缠卷布条,绕住了段辰整只手掌。 如果不是这条布条过短,菩提师尊修长的指尖在做提勾卷缠的动作时,可谓是行云流水。 段辰看着布条系了又松,松了又系,反覆几次之后,终是开口道:「塞到里面就好。」 菩提师尊手中一顿,照做,完毕这一切后,不太自然地站起身来。 他轻咳嗽一声,「今日有些晚了,你便在此休息吧。」 段辰听到他如此之说,顿时整个人从位置上站起身来,房内就只有一张床,菩提师尊这时让他留下了。 那不是...不是...怎么会….突然,段辰眼神坚定,他退后了几步,对着菩提师尊说道:「师徒有别,段辰不敢也不能。」 菩提师尊好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磕磕绊绊补救了几句,意识到说什么都不行,伸出到一半的手,又落了下来。 段辰低头思索了一会,突然转身就要离开。 外头雪大,衣着单薄,现在出去怕是要冻出个好歹。 还未走出去几步,菩提师尊立时开口道:「先把鞋穿上。」 段辰回过头来,看向地上那双干净洁白的靴履,眼眸只淡淡掠过,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再度迈步。 刚一只脚举步跨过门槛,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第70页 「等一下。」 段辰停住,面上露出得逞一笑,在转身的瞬间,微弯的弧度隐没在嘴角。 菩提师尊良久未动,段辰也不着急,直到看着刚才压着段辰肩膀的手,慢慢移到了那漆黑斗笠边沿。 初露发顶然后面容。 段辰唿吸都停了。 凌景逸束起了头髮,干净、朗俊。面上有睫毛投射的阴影,眼眸中无波无澜。 半响,他轻声道:「去把鞋子穿上吧。」 段辰冻得发紫的脚踝在被抓住的那一刻,他才完全清醒过来,软布擦了擦足底,接着套入干燥的鞋子里。 「现在可以留在这里休息了吧。」凌景逸嘴角上扬,语气柔缓。 段辰没有回话,但也不再往外走去,而是来到了床旁边。 他撇了一眼,道「床太小了。」 「明天换张大的。」 「被子短了。」 「柜子里怎样的被子都有。」…..段辰心中恼怒,他气哄哄地说道:「为何要假装是菩提师尊?」 「我在外的名字确实是叫菩提。」 段辰:「。。。。」 「那你还说不认识凌景逸。」 凌景逸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段辰三两下褪去外套,滑熘一下,钻进了被窝。 「我困了,要睡觉。」 许久,室内一黑。昏黄的烛光颤抖地映出墙上的黑影,一步一步向床边走来。 凌景逸熄灭桌案上的灯烛之后,留了手上的这一盏蜡焰,轻轻地搁在床边的小桌子上。 蜡焰很小,火光也不太平稳,似乎轻轻一动就有熄灭的趋势。 微弱的亮照明了半张桌板,同时映清了段辰脱下来的那件苍绿色袍子,流云转动,浮光片片。 凌景逸低头笑了笑,将蜡台移到远处。 最后,合衣躺在段辰的一侧,黑暗中,段辰眼皮紧闭,唿吸平缓。 「你刚刚在笑什么?」段辰登时睁开眼睛,眸底愤愤。 莫名而来的笑声困扰住段辰,他在心底不断猜测,思来想去,加之未彻底平息的气恼,段辰语气恨恨。 凌景逸依旧柔和,他盯着段辰的背影道:「衣服上的云绣得不太好。」 段辰一把夺过来被子,他手肘撑起,半侧身道:「不准你说。」 「我就觉得上面的云很是不错。」 凌景逸微扬声音道:「真的?」 段辰有些奇怪,但拗气让他没想得太多。段辰认真并加郑重道:「是的,我的衣袍极好。」 「哦,你喜欢就好。」凌景逸摇头晃脑地说道,不在意的语气刺激到了段辰。 看着凌景逸正要闭上眼睛,准备睡着。他不甘心问道:「那你的衣服绣的是何图案呢?」 「你想知道?」凌景逸淡道。 段辰点点头,忽想到室内黑暗,他又接着加上一句:「嗯。」 凌景逸的眼睛亮了又亮,抿嘴不语,两人就这样相对不言。 许久,凌景逸才道:「不告诉你。」 说完,他就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副不搭理的模样。 段辰眉头皱起,拿手戳了戳凌景逸压在被子上的手臂,晃了晃,但是凌景逸毫无知觉,随便段辰怎么戳推,始终不语。 见凌景逸铁了心,段辰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苍绿色袍子上。 那有难看。段辰在心里嘀咕。 他打量了一会,随后慢慢欺身靠近,伸手要去取,奈何凌景逸睡于外侧,段辰要想拿到,必须越过凌景逸。 段辰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距离,大约只要伸长一点手就能碰到,段辰看向躺在床上仿佛陷入沉睡的凌景逸,他决定不叫醒凌景逸。 床板是木制的,轻微移动就会发出嘎吱异响。 凌景逸耳朵在段辰看不见的地方动了一下,他眯开一道缝,眼前压迫而来的黑,还带着些微的暖意,他眼瞳微抬,段辰白皙瘦削的下巴尖撞入。 他慌乱地转过脸,没留意段辰手臂还撑在旁边,刚一碰到,段辰立马察觉他已醒来,于是低下头来看着凌景逸。 面面相觑中,凌景逸首先开口道:「要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段辰一听,顿时眼前发光,他缩回伸出的手,掌心相握放在身前,自己则趴着撑起上半身,仰起脑袋,盯着凌景逸,等待着他接着往下说。 从凌景逸的方向看去,段辰正歪着头,一脸期待。他微不可察地咽了一下喉头,低沉着声音说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此话一出,段辰的兴致少了一半,脑子里闪过无数条凌景逸捉弄自己的事情,毕竟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他身子不自觉回撤了一点,试探着问道:「什么事?」 「你先答应。」凌景逸得寸进尺道。 段辰躺了回去,身子一横,两眼一竖。「我不想听了。」 「真不想听?」凌景逸的声音幽幽传来。段辰不言。 「唉,真是可惜了。」凌景逸嘆道。 段辰始终不说一句话。 凌景逸来了兴致,睡意全无,他学着段辰刚才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唯一与之不同的是,凌景逸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诱哄。 「一点点兴趣的没有吗?」 低沉而富有磁性,段辰本就没有睡着,听到这话,他心头砰砰直跳,凌景逸的话如蜜糖般引诱着他。 第71页 到底是甜饯还是砒霜,要吃下去才知道。 段辰缓缓睁开眼睛,他是一个很容易被勾起好奇心思的人,凌景逸与他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明白。 第41章 段辰的眼望着头顶床幔,心里想的是凌景逸萦绕心间的话语,眸色痴痴,在昏暗中看得不太真切。 也许是室内的木炭烧得暖热,勐得,凌景逸在段辰转过脸的一瞬间里,瞧见他眼底迅速闪过的一抹水光,段辰没料到凌景逸侧躺着,正对着自己,双目碰撞的瞬间,他愣住了。 凌景逸反应了一会,突然发觉目前手肘撑着床铺的姿势,有点奇怪。 至少在他自己眼里是这样的。 「咳…咳。」不太自然的轻嗓声蒙在喉头。 段辰见到凌景逸僵硬地转过身子,平躺在床上。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寂静。 「要答应什么呢?」段辰轻轻开口。 凌景逸周身一片默沉,浑然不似方才。他声音正常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先答应我。」…. 「那好吧。」段辰思索了一下,勉为其难地应下。 左右凌景逸又不会吃了自己。 「白莲清朵,盪晃湖中。」 凌景逸听到段辰已如此之说,也不犹豫,立时说道。 少时,初入青峰山,拜入东明尊人座下,取得苍绿衣时。凌景逸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拿起绣针,哆嗦着不稳的小手,认真在衣服上缝制起来。 那年,他八岁。 才露俊朗的面容,稚气未脱,红红的眼眸似乎是流过眼泪。 此刻,他正做着与他年纪全不相符的事情,眼眸中的认真依旧不改。 段辰精精有味地听着,凌景逸娓娓道来的故事,着实是很吸引他。透过悠悠岁月,段辰仿佛见到了那个因为要与父母离别,而忍不住哭鼻子的孩童。 殷红的嘴巴尽力撅起,忍住将倾未倾的哭咽。 段辰突然笑出了声。 凌景逸话音顿时停落,他转过来看段辰,见到他面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笑意。 他立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不再说下去。 「然后呢?」段辰移动了一下身子,耳朵偏向凌景逸,还想接着听。 凌景逸回想起,那声突如其来的笑意,心下即刻明了一切。 段辰这是想到了自己年少,刚入青峰山时的样子。 他在话语中明明只提到了「伤心」一词,料想段辰必定是将他如何痛哭流涕,如何歇斯底里,满面眼泪的面容在脑子里过了一边。 不然为甚,笑得如此开怀。 凌景逸抿嘴不语,段辰看去一眼,立马明了他是生气的模样。 段辰又靠近了凌景逸一些,伸出手在他的臂上轻轻摇了摇,柔缓着声音,求好道:「再讲一点。」 凌景逸瞥了段辰一眼,段辰登时立起手来保证: 「我绝不多想。」 过了一会,段辰又软绵绵地说:「一定好好听。」 凌景逸半眯起眼睛,大发慈悲地讲了点,他在青峰山练剑、学武的故事。 段辰听着听着,困意逐渐来袭,怏怏的眼皮分分合合,后又逐渐闭上。 「那日,路过碧蓝池。夏天日热,清池的莲花盎然,我坐在岸边观着天地。」 「你猜我在湖里除了莲花之外,还看到了什么?」凌景逸说道最后,声音乍显雀跃。 等了好久,凌景逸都未听到段辰回答,他回头向段辰看去。 只见段辰已悄然闭眼,唿吸浅浅。 良久,凌景逸自言自语道:「湖水澈净,照出天上的云来,还是湛蓝色的。」 说完,他拉起被子的一角,掖着段辰的脖颈盖下。 抽出之时,碰到了温热的肌肤,他故意地用手指在那处揉贴了几下。 段辰一动不动,想来睡得深了。 凌景逸眼底晦暗不明。忽得,他俯靠了过来,在段辰微凉额间,落下了轻轻的一吻。 如细碎的绒毛擦过,很淡,很淡,不带分毫饱含占有的欲。 做完这些,凌景逸与段辰分开些距离,回过身来,就要在另一侧的床边躺下。 突然,段辰原本应该紧闭的眼皮,骤然睁开。 黑夜中,炯炯明亮。 凌景逸半个身子停滞在半空中,瞳孔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随后目光快速眨动了几下,垂低下来,避开段辰的视线。 这是段辰从未在他眼里见到过的。 方才,段辰困了,于迷煳地合上眼睛,但他又捨不得就此睡去。强行束起来的耳朵,断断续续听到了个大致。 直到,他感到自己的脖颈碰上了冰凉,鱼一般地在他领口内衬里悠游,痒痒的。 可段辰实在是困得厉害,想来是凌景逸在捉弄他,便任由着他去了。 少时,就在他终是忍不住,就要提起力气,开口制止的时候,那冰凉恰恰抽离。 这时他整个人已清醒许多。 蓦地,额头一热。 段辰睁开眼睛,恰恰好,见到了凌景逸。 心虚显露无疑,凌景逸先是兀自遮掩了一下,随后好似发觉,现在无论做何都于事无补之后,凌景逸索性不装了。 段辰平躺在床上,仰视的目光中,尽是凌景逸迫压而下的身影,噼头盖脸地笼罩着他。 感觉,要唿吸不过来了。 第72页 「干…干什么?」段辰脱口而出的话语,紧张地在颤抖。 「后悔了。」凌景逸的话,和他现在的目光一样平静。 「什么?」段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再一次问道。 「唔!」段辰惊唿。 凌景逸低头含住了段辰的嘴唇,不太熟练。 段辰双手不安分地扭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有些害怕,双手挣扎着,摸到了凌景逸压在身上的肩膀。 他感到愈加沉重,忍不住在凌景逸肩上推了一把,以取得片刻的唿吸。 凌景逸正沉溺于其中,没设防,一下子就给推开了。 眼底发红,恍惚了一下后,凌景逸再度低下头去。 这一次没给段辰任何拒绝的机会。 段辰整个人都被紧紧的箍住,动弹不得,嘴巴只一张开就被堵上。 话语闷哼,含煳不清。 「你答应了的。」凌景逸没来由得来了一句。 段辰神志不清,这句话还未过进,雨点又再度砸下。 「刚…刚刚,你自己说的。」凌景逸接着道。 段辰原本还在挣动,这下他已全然停住,任由凌景逸的手伸入他衣服的下摆。掌心隔着衣物,逐渐蜿蜒向上,里衣被拉起,露出段辰一截白皙的腰。 夜时,青峰山的雪厚厚的,积了好多。 在树叶上一层又一层积累,直到叶片弯压,再也支撑不住,滑落了下来,掉落在地上。 与天地一片的素白,復又相融。 辰间,太阳还未出,天色将亮未亮。 凌景逸扶着段辰缓缓坐起,手中一盏温热的茶水,餵着他喝下。 夜里,他已反反覆覆给段辰餵过几次。 看着段辰嘴角沾湿的水珠,凌景逸细心地用布擦拭干净。 许是夜间哭了太多回,段辰的眼皮还是略带红肿,凌景逸又从抽屉中拿出药膏,轻柔地涂抹起来。 凌景逸坐在床边,盯着闭目的段辰,深陷于软糯的被窝之内。 其实,他晚上开口让段辰答应自己的时候,不过就是想要逗逗他。 看着段辰被勾起满腹好奇,却又纠结的模样,自己心里总是无比舒坦。 但见到段辰睁开眼睛的时候,凌景逸就后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过。 既然都已做了这等事情。 想及此处,凌景逸的面上微微泛红,与昨晚的模样全然不同。 段辰要是现在醒来,定然要痛骂上他几句,下手这么狠,竟不管不顾折腾了自己好久。 凌景逸拉了拉段辰的被子,往铜炉中又加了几块炭火,他穿戴整齐地站在段辰床边,又看了好一会儿。 木门轻轻关上,微光照在段辰的脸上,随后逐渐消失,室内陷入沉寂,只余下段辰一人了。 第42章 段辰醒来时,天色蒙蒙的黑,他浑身酸痛,特别是那不可言语的地方…….,涨疼得厉害。 「嘶——」段辰倒吸一口凉气。 一只手扶着腰部,另一只手撑在床板之上,缓缓地挺起自己的上半身。 段辰强忍疼痛,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才缓缓背着床,靠了下去。 「真是的。」段辰吐出的话语中还喘带着气。 回想到昨晚,段辰面上发烫,随后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贴了贴自己的面颊,仔细看去,两只手的腕部隐约有被掐过的浅红印记。 段辰回觉过来,抬眸朝旁看去,周遭黑寂,屋内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凌景逸。」段辰轻轻喊道。无人回应。 段辰口里干燥,嗓眼子喑哑,瞥眼一瞧见到屋内桌案上的茶盏,顿感口渴无比。 他尝试着站起身来,手一搭落,碰到了放置在旁侧空瓷杯上。 夜里,迷迷煳煳间,似乎是有人餵过自己几次水了。 段辰恍惚了一下。 怔愣过后,段辰拿起床侧叠放好的衣物,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除去里衣褶皱稍微明显之外,外衫平整干洁,穿套在外,看不出里面揉皱的衣物。 段辰庆幸自己将外套也早早褪去。 不然…不然,自己今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站在铜镜之前,段辰穿戴半晌,动作比平时慢了太多。 铜镜正正对着门外,段辰视线隔上一段时间就向其瞥去,数次之后,绕在指尖的最后一根布条,在打了一个正正的结之后,飘然落下。 段辰打量了一下屋内,桌椅、床铺俱是新的,想来凌景逸没在这里住过太多的时日。 推开木门,风雪唿唿灌入,段辰拢了拢衣领,踏过小路,朝外走去。 段辰已习惯了早起,天出明光后,他便会惺忪甦醒。 尽管昨日劳累,今日亦如是。 九栏台嚷声不断,早些到的弟子纷纷聚在了一处,围成圈团。 段辰从外走来,远远地看见众人吵闹,他与青峰山的弟子们不太熟络,初到此地万事还是谨慎一些,于是看上几眼之后,便自顾自地拿出长剑擦拭。 他从凌景逸处出去之后,先回了一趟住处。凌景逸院子坐落于清幽的雨竹林中,离众弟子的住处不算太远。 段辰绕过屋后山坡后的一条小石子路,就看见了自己住所屋檐的一角。 残雪剑稳当地放在柜子底端的隐秘抽屉里,上面还压盖了好多的厚重的衣物和零碎的杂品。 第73页 段辰哐哐噹噹地取出杂物,一只手施力推开衣物,使之露出空隙,随后半蹲下来,用另一只手勾开狭小的木屉,把剑拿了出来。 做完这些,段辰后背都冒出来细细的汗。 残雪剑贵重,青峰山内一切不明,段辰总隐晦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 凡事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胡闹——」厉声自天边传来,震地众人耳膜发疼。 人未到,声先至。 弟子们脸色骤变,泱泱人群,立时四散,段辰不免抬头看去。 一眨眼,东明尊人已出现在了台上,他面色平静,波澜无风的眸底看不出喜怒。 除却几位面露不满,方才还在谈言喧闹的弟子们全低垂脑袋,但总归是畏惧于东明师尊的威严,众人都分开站好,一片沉默。 「天地灵气汇于辰时,练武修气最佳之段却聚众嬉闹,视山规如无物。」 「都自己下去领罚。」东明师尊说话间,音平却亮,浑厚的嗓音不威自怒。 弟子中自会有人不服,心中怨气颇大者,回声道:「师尊,安定溪昨晚趁房内无人,又摸到我们的住处,偷盗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的指责接二连三。 弟子纷纷站上前来指控,东明师尊始终不语,直至东栏台从哗闹不已到安静沉寂,耳边只有身侧刮来的沙沙风雪。 「安定溪,你认吗。」东明师尊道。 安定溪这时站在人群的中央,脑袋弯垂好似要塞进自己厚衣服里,从始至终,他始终缄默不语。 众人全都紧盯着他。 见他不作回应,又想像之前那般装疯卖傻地煳弄过去,真是越看越来气,渐渐有人疾厉催促起来。 东明师尊眉头微皱,又道:「安定溪?」 安定溪勐地抬头看向东明尊人,眼中湿润,他长得白嫩,面容姣好,此番神情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发抖,战慄地转过脸来看向望着他的人,接着摇晃了下脑袋。 众人怒从心起,提着剑朝向他直直跨了几大步。 安定溪吓得更加厉害,整个身体都开始摇晃起来。 让人分不清是在否认,还是害怕。 弟子们七嘴八舌,九栏台又恢復了东明师尊来之前的吵闹。 「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安定溪你过来。」东明师尊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弟子还要再语,却也留他不住。 首先出声的那位男弟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剑而去。 芙临来得晚了并未见到方才的情形,她大大咧咧地走至段辰旁边,先是与段辰唠上几句。 「今日面色怎这么憔悴了。」芙临觑了他一眼,随后解开裹剑的布袋,说道。 段辰一惊,微不可察地拢紧了点衣领,故作镇定道:「是吗?」 他一面说,一面细细琢磨芙临的面色。 突地,她目光大变,骇道:「你不会昨晚!」 「啊?」段辰心下震然,噗通噗通狂跳,但他强行镇定,只作无事发生。 只听得芙临接着又说到:「昨晚你不会练到很晚吧!」话语在段辰耳中穿过,压下了他的惊慌。 段辰笑了笑,「昨天风雪着实有些大,回去的时候,头都微微发疼。」 「那你可得注意了,上次我受了风寒,好些天才痊癒呢。」芙临关切地对段辰道。 段辰略感心虚,刻意与她避过视线,心中默念了无数次对于芙临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此番是我欺我,下次若是不到无奈之处,必不再做如此行为。」段辰心中万般思绪过,芙临全然不知,她还沉浸于欣赏自己的正红挂穗。 一个不留心,剑鞘的尖端戳到了身旁的一位弟子,那人顿时火冒三丈,语气沖沖道:「干什么!」 芙临一怔,连忙道歉,只见那人依旧不依不饶,嘟囔了好几句,及至今日的领武师尊前来习练,才肯结束。 虽说是芙临无意在先,但对方疾言厉色的样子,也有些许恼火了芙临,她低低说了一句:「不就是不小心碰到了吗?干甚么如此。」 说完,芙临终于注意到众人面色各异,心思极大的她也忍不住向段辰询问道:「大家都怎么了?」 段辰简略地向她叙述了刚才的一番经过,对于安定溪是偷盗了弟子的物件,段辰未下定论。 芙临听完恍然大悟,面上的不悦已一扫而空,她提醒段辰道, 「安定溪他为人怪异,阴僻,到时候你见到了他还是饶得远些。」 段辰不言语,只盯着安定溪远远地跟着东明师尊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自顾自开始练剑起来。 今日的日光出得烈,照在身上暖暖的,段辰基础差,练起来少许吃力,一套剑法下来,段辰额上已渗出细汗。 加之昨晚过度….,段辰浑身酸痛,但也只能强忍。 忍耐,是段辰最为善长之事。 九栏台结束晨练后,众人稀拉散去,石台上踩过的痕迹,缓缓被新雪所覆盖,放眼望去,银装素裹。 段辰告别芙临之后,在此地又待了一会,直到再无其他人,段辰才收剑入鞘,抬步回去。 地上木枝混着雪块,鞋履踩出沙沙的声音,段辰回到了昨晚的凭泉洞。 第74页 原本他想回至自己屋内稍先休息一下,但走起路来,略微扯动腿间,段辰就疼得一激灵。 疼痛刺激着他不断地回想昨晚,段辰每每记起,就觉自己心中滋味万般。 索性就来查看一下。 还是早晨,并未有弟子在内。段辰绕着屋外转了一圈,并未发觉异常。 他反覆地关合了一下窗牖,拉长的吱呀声在空寂中很亮,段辰向里看了一眼。 瞥见凭泉洞里放置着一架屏风,想来当时那个人就躲在此处。 段辰洪亮的唿喊吼得他以为自己被发觉,慌不择路之下,他跳窗而出。 段辰的耳朵动了动,他默默将窗关回原位,转过脸来,就要从泥地草丛中走出,去到外面的大道上。 才走过了几步,突然就有一人从另一侧草丛深处蹿出,跳到了段辰面前。 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段辰立马后撤了几步,远离开那人好些距离,他整个人立即警觉起来,目光锁死在那人身上,手中长剑紧握。 段辰看清那人的面颊,是在早辰九栏台上的安定溪。 如此近距离看他,段辰不禁微愣。 他长得确实是好看,白皙的面庞,圆熘熘的水灵眼睛,挺俏的鼻尖在他脸上十分和谐。 纵然他姿容上乘,段辰却也只是片刻的咋然,心中戒备未解。 「我要过去。」段辰淡淡说道。 安定溪只盯着段辰,凝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段辰见他身形未动,于是不再搭理他,自顾自从他身侧走过。 刚走到他面前,安定溪手掌翻飞,向着段辰抓来,段辰本就全神贯注,只侧身斜转就避开了那利爪。 安定溪见段辰避开,嘴角勾起微微一笑,目光里染上兴奋的闪光,双手交错袭来,速度飞快,叠影重重。 段辰练武已久,勤奋刻苦,加之资质不错,他对于这等袭击,躲避闪现,早已不再话下。 打至后头,段辰身带疲惫,各处疼痛不已,渐渐落于下风。子。 血珠大颗滚出,染红了大片。 安定溪抬起手,仰头冲着天边,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日光还是伤口弄得痛了。他的眼睛里渐渐浮现水光。 段辰一惊,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几步走向前去,他抽出剑只是想要自保,本意不愿伤他。 安定溪举手一拦,眼睛里的水光在闪动,嘴角抽搐地弯起,从段辰的方向看去艷丽又诡异。 过了一会,段辰还是开口道「你还好吗?我却并不想伤你」 段辰现在要做得应该是立马离开,但是安定溪看起来确实是奇怪,他手上那么大一个口子,段辰也做不到弃他离去。 「我这里有伤药!」段辰正要从衣襟里侧拿出小白罐来,突然就听到安定溪说道, 「嘘——」 「利剑出鞘,锋芒毕露。」 安定溪语调奇异,话语不清。 第43章 段辰眉头微蹙,对安定溪突如其来的话语,只感不明所以,因此盯着他看了一会,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擦肩而过之时,段辰脚步骤顿,小白罐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安定溪的怀中。 走出去好远,段辰忽地停住脚步,在廊道的转弯处回头。 只见安定溪指尖青葱,一手勾着小白罐,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侧,鲜血顺着腕臂蜿蜒流下,滴落在草地之上。 小白罐举起过于头顶,安定溪抬眸,认真地打量手中的罐子,眼波流转间,瓷器通透光亮,照出一条一条的光芒来。 安定溪嘴巴里发出咯咯的狰笑,莫名的表情挂在他娇艷的脸上显得怪异无比。 「真是一个怪人。」段辰在心里暗想。 方才与安定溪过招的时候,段辰试探了一下他的武功。 他们两之间的武功,应该是不相上下的。 安定溪在这青峰山上想来有些日子了,怎么会与他一个初练者武功差不多。 不过,疑问也只是在段辰心头一闪而过,毕竟现在他的头等大事,还是找到昨夜的那个黑衣人。 现下倒是可以排除一人。 段辰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定溪,随后转身离开,直到诡异的笑声消失在身后的密林之中。 暗自思索中,不知不觉去到小径偏处,周遭繁密的修挺青竹撞入段辰眼眸,他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竟到了偏僻竹林中。 微微瞥旁路,见有一石墩。 段辰想了想,便要坐下歇会,冰凉的硬石恰恰碰到段辰的衣服边,他噔的一声,站了起来,口中还伴随着忍耐过后压抑的吸气声。 难以言喻的地方有着撕裂般的火烧疼意,眼眸片刻的失神,段辰面颊熏上浅红,耳根处更是鲜红欲滴。 他扶着腰慢慢坐下,好在不太过于激烈的扯动,在段辰的忍受范围之内。 刚一落座,段辰就抱着头揉搓起来,仰天长嘆,发出一句, 「老天!青峰山成千上万的弟子,得找到多久啊。」若是昨夜他再跑快些便好了,定不会让他逃走。 「找谁哇?」 话音戏嚯,自段辰身后响起。 方才明明确认过周遭,应是四下无人才对。 竹叶清脆,泥石松沙,来人脚步轻浅,竟毫无声响。段辰心下一沉,勐然转身,手中长剑已横斜于身前,呈格挡之势。 第75页 那人始料未及,脚步虚浮着后撤,踉踉跄跄地退开了好几步,直到踩上平地,才堪堪站定。 半边脸缓缓抬起,出露在残叶斑驳的斜光里。段辰微眯眼睛,来人的面容正正映在段辰晦暗不明的瞳孔中。正是安定溪。 他为何跟着自己到这里。 安定溪此刻正垂首瞧向自己的胳膊,一只手扶起,稍稍揉搓着。 段辰刚刚那一下,安定溪躲闪不及,剑鞘敲在了他手臂之上,发出嘭的一声,震得他掌心发麻。 紧皱的眉头在安定溪脸上只剎那停留,在对上段辰的眼神后,全然一扫而空。 段辰从来无心伤他,却也实实地让他流了血,挨了打。 见他并无敌对之意,段辰语气缓和下来,紧握剑柄的指节松了少许,道:「鬼鬼祟祟的,作甚?」 安定溪笑了笑,「远远的,我听到一人探问神明。仔细想来,这事老天不一定能办到,我倒是可以。」 段辰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这安定溪行事诡谲,在青峰山内神出鬼没,现下话语说得动听,段辰不知他是否讲来诓自己的,倒是不敢轻信。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晚间月黑风高,唿啦啦的风吹得好大…..」 段辰听了好久,未见他提及昨晚之事,只一味地叙说暮夜之寒,便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还没迈开几步,忽闻安定溪道:「更深夜重,我听到屋后有人在跑,脚步繁多,不像是一个人。」 「那声音越来越近,我就探出头那么一看。」 段辰转过身来,向安定溪处走近了几步,追问道:「然后呢?」 安定溪嘿嘿一笑,接着道:「就见他跑进栖夕院了。」 栖夕院乃是青峰山弟子们的住处,且宿居于此的弟子品阶都不会差,大多是各个长老的首席。 段辰刚来青峰山,与众弟子不甚熟悉,更与首席弟子毫无交际而言。段辰挺近几步,故作气恼道:「你少来唬我!」 安定溪愣了愣,赶忙道:「当时我看得一清二楚,栖夕院的路我去过无数次。」接着段辰又听得他语气严肃认真道,「定是错不了。」 段辰假意消气,好似勉为其难地相信他道:「栖夕院地广人多,你有什么办法找出他?」 「这自然是需要使一些计谋的。」安定溪勾勾唇,眼眸深沉了几分。 「好。我住于东侧的苍玄院,若有事尽可相问。」段辰朝向安定溪拱手作揖,宽袍带风,袖内阵阵清洌之气浮动。 安定溪鼻头嗅了嗅,只感熟悉,但见段辰终是肯信任自己,得意上头时并未多想,对着段辰摆摆手道,「且回去等着吧。」 正值日头高升,栖夕院内弟子纷纷走空,安定溪从檐边探出一颗乌绒绒的脑袋,眼睛尖利,直戳戳盯着各处。 突得,脖梗处些微的刺痒,他伸出手挠了挠,脑中白光一闪,安定溪霍得站起身来,口中自语道:「好你个段辰,三言两语就给我绕进去了。」 「明明合该他求我来着,怎得就是我替他找了。」 安定溪气得踢了踢脚边的瓦片,屋上沙石飞扬,碎块滚滚坠落至地面。 「谁在上面?!」一道厉声划破半空,冲进安定溪耳中。 「不好!!」安定溪立时捂住自己的嘴巴,赶忙附身趴下,脑袋深深埋进自己的臂膀之内,一丝光也漏不进来。 耳廓刺痛,安定溪已然被揪了起来,他双手抓着自己的耳朵,想要扯拉回一些,不过碍于面前之人的威严,他也不敢太过。 只是嘴上哀嚎不断,「疼..疼..疼啊。」 他们站于屋檐高处,这一声声杀猪似的叫喊,听得颜必钦头都大了。 他松开揪住安定溪耳朵的手,无奈道,「好了。」 「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比起众弟子的围殴痛打,我这点力,算得了什么呢。」颜必钦皱着眉头,语气严厉。 安定溪只吸吸鼻子,低低地叫了一声。 「大师兄。」 少顷,颜必钦嘆出一口气,「罢了,下去用午膳吧。」 段辰一步三回头,他走得快,心又虚。鞋履踩上一块凸起的硬石,整个人向前倾去,差点儿就要跌倒。 稳住身形后,段辰还不忘,再度回头看去,确认安定溪没有跟上来。 安定溪人也古怪,说话也奇异,却没想到如此好骗。段辰觉得这人着实好玩,心中不自觉添了几分喜悦。 并不是段辰不信他,只是万事须得小心一些。 若是,安定溪真得找出来那人,段辰定当会尽力感谢于他。 想着想着,段辰就逛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青峰山除开长老的首席弟子之外,其余弟子便都住于苍玄院之内。可谓是半个青峰山的人都聚于此地了,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此刻苍玄院大门敞开,众弟子踏进踏出,段辰偶遇相识之人,招唿几声。 末了,三拐四绕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前。 他的屋子位于苍玄院最里侧,平时无人踏足这里。 唯有风雪中几株落败的干枯银杏长于此地,安寂清幽。与苍玄院前院的热闹相比,相差甚大。 段辰沿着通往屋门的石子路走去,他伸手摸了摸悬挂的门锁,哐哐几声,锁环打开,木门应声后敞。 第76页 房内窗牖虚闭,段辰伸手轻推木门,吱呀声迴响在黑静的房间中,半响才消。 段辰一只脚刚刚迈入,还没等整个人进入屋子里,余光旁就瞥见黑暗中,走出一人来。 身影高大,方才站于柜子的斜角处,段辰竟全未发觉。待他侧身躲避时,早已不及,那人的一只手探到了段辰身前。 段辰拍剑跃起,不成想残雪剑被一把抓住,牢牢不动,段辰施力几次夺回,都未能如意。 突得,那人脚步旋转,站在了段辰身后,握着残雪剑的手并未松开。 段辰双手用上,使劲争夺。那人单手的力道之大,段辰犹不能及,察觉此人立于自己身后,段辰抬起手肘就要使劲撞去。 那人始料未及,正正撞了个响,段辰耳旁闻得他喉中闷哼一声,气息沉厚了几分。 料想自己成功得手,段辰正要转身回头看去。 此时,一双强劲的臂膀已绕了上来,紧紧环抱着他,段辰大骇,眼睛圆瞪。 瘦削的下巴轻轻地搁在段辰的肩膀上,吐息间的温热喷在光裸的脖颈处,激得段辰腿上一软。 剑柄的铜质鞘壳咔咔抖动,段辰掌背青筋绷起,整个人血气翻涌,脸上染成怒红。 青峰山还有此等採花贼!! 还未等段辰豁出去与他拼个死活,就听一熟悉的声音说道, 「你还真下得去手。」 段辰愣住了,整个人软和下来,肩膀僵直,眼眸泛现亮光,眨巴个不停。 【作者有话说】 开始更新了~ 第44章 凌景逸双手沿着雕纹嵌玉的剑柄一路向下,细碎的磕碰声轻响,此刻修长的五指已滑到了段辰的腰封边。 紧绷的束带贴着精劲勃发的肌肉,凌景逸手掌恰好能够全部拢住,他忍不住施力捏了捏。 「呃…嗯。」段辰惊唿。 身体陡地颤动,段辰恍惚过后,架起的手肘突然向后撞去。 凌景逸吭哧一声,腹部再度吃了一击,剑眉微皱,额间渗出稀薄的细汗来。他一手捂住肚子,背部略微弯弓了下去。 段辰闻得身后异响,急忙回头看去,他面上一讶,双手径直扶上了凌景逸的胳膊。 「怎么样?!肚子受伤了。」段辰目光在凌景逸腹部转来转去,一只手直接就要拂碰上去。 凌景逸眸光一现,巧妙地避了避身,手臂垂落挡开了段辰探进的手掌,唇角轻勾,语气轻松道,「逗你的。」 段辰抬头见他俏扬的眉眼,尽是一副喜愉的神色,想来方才自己根本没使上力,便瞬时明了凌景逸捉弄。 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转身向旁近的木桌走去,拖开椅子,坐了下来。 凌景逸笑了笑,绕到段辰身后,只是说道:「早间去哪了?」 段辰思绪迴转,想及凭泉洞遇见的一幕幕,他抬头看向凌景逸却是问道:「昨夜的黑衣人,你可有见到?」 噙笑的双眸在短暂凝滞后,復浮现更浓的笑意,凌景逸悠悠道:「昨夜?」 他的语气带着奇怪的音调,段辰一听,身上顿感不舒服起来,像是有无数条小虫子啃噬着肌肤,酥酥麻麻的。 段辰压下即将乱了拍的心跳,转身面对凌景逸,追问道:「那人异样非常,想来…想来会与当日刺杀之事有关。」 两件事并无直接关联,但段辰预感强烈。 追杀之人抛掷玉佩至地面的叮噹声,在段辰脑海中日夜重演。 那块莲花玉佩与段辰的那枚极为相似,若不细细看来,定是分不出那多处的两瓣。 他不断追溯往日的细节,想找出关于自己的蛛丝马迹。 莲花玉佩是自己从小到大的贴身之物。 千里迢迢赶来,布下天罗地网,仅仅只冲自己一人。 或许..或许会和自己的身世有关。 段辰眼睛亮了亮,他伸手抓住凌景逸搁在椅背上的手掌,语气激动道:「找到他,就能知道刺杀之人的目的了!」 凌景逸面色愈加沉重,在段辰指尖触碰到的一剎那,眼睫骤垂。视线落在了段辰因握捧住自己手掌,而微微出露的一小段腕部上。 他顺手回扣住段辰的掌心,脸色如常,轻声道:「夜里太黑了,没看见。」 也是,凌景逸那时站得较远,又以黑纱斗笠遮面。 段辰紧攥的掌心,松了些许。没瞧见,属实正常。 凌景逸低头,手上加力,拉着段辰从位置上站起来。段辰抬头瞧了一眼凌景逸,并未言语,任由凌景逸引着他到了床边。 「趴下。」凌景逸道。 段辰瞪大眼瞳,一脸的不可置信。昨夜才刚….今天又….凌景逸是疯了吗?! 段辰在心中震惊无数次,不就是昨晚心血来潮答应了他一个要求,难道自己得还一辈子了。 两眼一晕,就要倒下去时,听到凌景逸接着说了一句:「上药。」 段辰脸色回过血气,寻了床铺上头的木枕,垫于肚子下,俯身趴卧了下去。 侧转的脸颊懒懒地卧入被褥里,手臂垂落于床铺之外。掌心逐渐摊开,裹圈的白色布条出露在外。 段辰动了下手指,布条随之移了移位置。想了想,段辰开口对凌景逸说道, 「这两件事虽无关联,但我总觉得那人不简单。」 「不过他并为伤害与我,可能也不是坏人。」 第77页 凌景逸并未回话。 忽得,段辰臀股一凉,他本已合上的双目倏地睁开,上半身挣扎着仰起,活脱脱一条岸边失水的鱼儿。 一只强劲的大手早已按在了段辰的腰上,任他如何挣揣,依旧牢牢钉在床上。 「上药呢,别乱动。」凌景逸见段辰反抗剧烈,于是出声道。 瓷器哐当,凌景逸手指从中挖出大块乳白色药膏来,探手擦去。 刺痛混着冰凉蓆卷了段辰全身,他忍不住吭哧了几声。 凌景逸指尖微顿,匆匆结束后,就将旁侧的被子拖来,盖在段辰身上。 段辰不再挣扎,整个人陷入了柔暖的轻棉中。 真好,凌景逸还在被子里放了个汤婆子。 迷迷煳煳地,段辰只觉些许的困顿,他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开。 凌景逸将被子拉来,边边角角处整齐塞好后,手往上移了几寸,隔着软被极轻地拍了拍。 身体前倾了一些,用着仿佛哄孩子的声音道, 「黑衣人的事情,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嗯?」 「知道了吗。」 药膏中加了一味安神草,加之段辰昨夜累疲交加。他眼眸只眯开一丝缝隙,嘴巴动了动,哼出细小的一个音来。 不知是听见后的应答,还是睡得舒服惬意,不自觉发出的。 凌景逸嘆了口气,提着被子又往上拉了一点。 他从床边站起,走至柜案边,背对着段辰解开了外袍。 一层一层衣物剥落,润皙的肌肤暴露在外,大臂和肩膀处多了几道极浅的剑伤,似是刚愈,还透出浅红的痂痕。 平坦的腹部此刻圈绕止血布条,纯白的布条渗透大块血迹,凌景逸利落地将它褪了个干净,举起药罐倒在了伤口之上。 过程中,凌景逸安静无声。结束后,额间脖颈已冒出薄汗。 收拾完毕之后,他垂眸思索片刻,在怀中掏找。 一块质地上乘,泛着莹泽的玉佩慢慢出现在他的掌心。 正是段辰日思夜想的莲花玉佩。 凌景逸走至段辰床边,提熘着繫绳,贴着段辰的面上,举近玉佩。 「这个,就先交由我保管了。」 玉佩在半空中晃悠,下方的小穗摇摇摆摆,绳结上挂的两颗小圆球噹啷作响,轻细的声音唤不醒已陷入沉睡的段辰。 凌景逸自顾自将其再次塞入怀中。全然不管段辰有无听见,是否答应。 明灯在一下急速的吐气声中熄灭,室内没入黑暗。 段辰醒来之时,是在午后,临近黄昏的天,带着橘红的光晕。 腿先是向前踹去伸展开来,垫于下巴的手臂动了动。段辰双目缓缓睁开,看清眼前之景后,他骤然反应过来。 怎么睡着了?! 段辰懊恼地揉了揉脑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待他提靴蹬腿,套入一半时,他讶然全身通畅了不少,精神不再如晨曦起寝那般浑噩劳累。 那处也没有了撕裂的痛疼。 段辰恍惚片刻,等他再次抬头,发觉屋内竟又只剩他一人,心头略感说不出来的寂寞。 「咚,咚,咚。」沉重的击门声响起。 「段辰在吗?」 段辰滞了下,随后一面向门边走去,一面回道,「来了。」 木门吧嗒一声,从里打开,芙临脑袋立时往内伸了伸,「怎的一天都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昨晚被冻傻了呢?」 段辰笑了笑,说了几句身体不适,睡得久了些的话敷衍过去。 木门完全敞开,芙临目光在里头打量了个遍。见只有段辰一人,窗牖纱幔皆紧闭,确实是一副睡了许久的样子。 幽幽飘来的一丝极浅药味传入了芙临的鼻腔。她嗅嗅鼻子,皱了皱眉头,说道,「有药味?」 段辰双目一愣,身形僵硬了剎那,他磕绊着开口道, 「哦,这个啊!」 「昨夜练武的时候受伤了。」 芙临眉目锁紧了几分,重复道:「受伤?」 「对呀,昨天晚上黑,看不大清,夜里风还大,刀剑锋利,练着练着,一不小心就割破了。」 「不过都是小伤,已经好了。」 段辰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直至他一只手扒住门框,眸光四处转熘从天看到地,继而转到了芙临脸上,最后朝她真挚地点了点头。 芙临听着段辰一大口气说完话,只见他唿吸厚重了不少,面上还浮现了浅粉的红晕。 她不过就是随口一提,平日里段辰是个沉稳的性子,也未见过他如今日这般急迫。 芙临停顿了一会,才想及说辞,道「….好….,你无事就行。」 「对了!」芙临整个人蹦跳起来,她快速说道,「申时,大殿设宴摆席,去晚了可就吃不成了。」 二人走出院子,拐入宽阔廊道。石阶直长,通向高处云雾缭绕的琼宇殿楼。 路上俱是赶赴大殿参加晚宴之人,三两成群,嬉闹欢笑。 「这晚宴是何时设摆的?之前怎么未有听说过。」段辰不由得好奇,他来青峰山的时日不算短了,与众人相处的也算融洽。开办如此宏大的宴席,他竟从未听闻过丝毫。 「大尊者今日辰时出关,除却殿里的几位师尊之外,大家都是方才知道的。」 「青峰山喜事连连,于是午间摆下宴席,邀上青峰山共三百八十八弟子来相庆。」 第78页 第45章 芙临不自觉地吞咽了口水,宴席之上,美味佳肴必定数不胜数。 一想及如此,她很不得即刻施展轻功,越至墙顶,飞踏石瓦,直冲大殿而去,一刻也不得耽搁。 段辰衣袍一沉,芙临正扯着他的袖口,脚下快步走去,嘴上说道:「快些,去迟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两人在宽坦的大道上前行,每过半里地,侧边突现岔路小径,四五弟子纷纷汇入大道之内。 不一会儿,大道变得愈加挤闹吵嚷。芙临面现急迫,偏又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到了人群的末尾处。 段辰宽慰芙临几句,不必心急,如此大的宴席,自会有各人的位置。 芙临抬头瞧了瞧段辰,心下贊同。便也随着众弟子一齐,缓缓移向山顶之上越发宏伟的大殿。 过得片刻,喧闹声从旁侧的小路传来,不似嬉闹,更像争吵。 路过之时,段辰侧目撇去,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在段辰眼中,他立时顿住脚步,身后弟子一个避身,差些撞上。 「走得好好的,干什么停下。」 段辰反应过来,对那人回首抱歉。 芙临转身顺着段辰的目光看去,小路尽头,几位男弟子围着一人,隔得有些远了,并不知他们聚在一处做甚。 「快些走吧。」芙临对段辰道。那几人佩剑上俱是繫着一条红丝绸,想来都是各位座下长老的大弟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段辰收回视线,好奇道:「那条小路通向何处,院落高墙竟比苍玄院广大许多。」 青峰山内除却师尊们的住处独占山头,也就只有栖夕院可分得大块地界,殿宇院落修筑地疏朗有致。 段辰点点头,好像就是随口一问。芙临心思扑在吃食上,很快就将这小插曲抛至脑后。 走出去些距离,突得,段辰抬手摸了摸腰际,眼神慌乱。芙临看着他左翻右找,手上愣是空空,她忍不住问道:「是物件丢了吗?」 段辰低头思索,随后对芙临道:「贴身的玉佩好似放在了屋内,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虽从未见过段辰有何玉佩,但见他如此焦急,想来是极为重要之物。 芙临对段辰应道:「那你快去快回。」 段辰逆流直直奔去,很快就隐没在人群之中。 直到走出去好远,段辰脚步渐渐缓慢下来,忽得,他身形陡转,拐进了一条小路。 在交错纵布的径路中七拐八绕后,开阔处朗然在前,烫金浮光的栖夕院三字,高高挂于大门顶处。 「师尊在附近。」一道喊着响起。 吵嚷声消去大半,听得有人私语起来。 「走吧,师尊来了,罚得又是我们。」 「讨不得什么好的。」 余光中见得的黑压压四散开来,光透进来些许,安定溪不免抬头看去,却见得一人逆光中走来。 待到看清那人面容,安定溪立时收起假意的怯懦,换上了初见段辰时的那副狡黠神情。 见他狼狈可怜,又出现于栖夕院中,段辰顿了顿,询问安定溪发生了何事。 安定溪摆摆手,仿佛习以为常,语气随意道「小事一桩。」 接着拍了拍衣服,粉尘在碎碎的浮光中格外明显,段辰不忍道:「以后便不用再替我寻黑衣人了。」 「为什么!!」安定溪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这让他原本好看的脸蛋,添了几分怪异。 段辰转过脸,不去看他:「不为何,这是我的事。」 「我自己会去查的。」 说完,段辰就要离开,在迈出去几步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多多注意些。」青峰山的大弟子都不是些好惹的。 久积之下必有重怒,纵然安定溪得师尊的庇佑,总归有一日会河边湿鞋。 段辰所能做的,也只有提醒他一句。 蓦地,尖利地低笑声自身后响起。 栖夕院内众人赶赴大殿宴席,周遭只有段辰与安定溪二人。 段辰皱了眉,并未回头,只往前离开,却听得安定溪说道:「我找到黑衣人了。」 栖夕院内楼宇繁多,各个院落相隔较远,安定溪在前方带路,走了好久也不见他有停下之势。 段辰一面跟着,一面不住地抬头打量。道路空寂,迎面没有遇上任何人,想来都在前往大殿的途中。 就走到栖夕院深处,突然,安定溪弯了腰,低着头,在一处屋院外顿住脚步,脑袋探出,目光向上了锁的木门中一道缝隙中投去。 鬼鬼祟祟半响,安定溪回过身子,手指戳了戳里面,低声对段辰说道:「就是这里。」 木门左侧的墙面上,悬挂一块木牌,笔墨锋利,端正书写着三个字, 「赵燕留」 段辰抬眼向周遭看去,四下无人,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高墙上。 脚步微不可察地后撤,一个起跳翻身,砰的轻响过后,段辰落在了院落内。 安定溪回头,哪里还能见段辰。 「段辰,段辰。」安定溪压低声音,叫喊道。 「我上不去。」 「外头有棵树,顺着它可以爬上来。」 安定溪回头一看,果真一株歪脖子树立在他身后。好不容易,蹬上树干,安定溪半个身子趴在高墙的瓦片上,休整片刻。 第79页 见得段辰已在屋外踱步,观察起厢房大门上的那一把锁来。 安定溪一跃而下,虚晃几步,才堪堪站定,落地的声音大到,段辰都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安定溪渐渐走近,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根铁丝,大手抓起门上的锁,就要将铁丝戳入。 段辰不免微微瞪大双目,对他如此熟练并且大胆的撬锁而入感到震惊。不过,也只是嘴巴张了张,并为说些什么。 房门一开,檀香味扑面飘来,窗牖紧闭,房内寂寂的黑。 段辰心中虚慌,却见身侧的安定溪径直走入,如进自家般坦然自若。 犹豫了一会,段辰还是迈步而入,安定溪朝向房内屏风后的一棕箱子处走去,段辰跟在他身后。 砰的一声,木箱上的盖子大开,内里堆放了许多衣物。 安定溪在里头翻找,几件衣服的长袖落在了箱子口外,段辰走近了些,同他一齐蹲下身。 盯着安定溪忙碌的手看了一会,随后,段辰将袖子整齐叠好又放了回去。 「就是这个。」安定溪眼神发光,仿佛发现什么珍宝一般,急切地将它推到了段辰面前。 夜行衣乃是于晚间,行走出没,隐蔽身形之用。青峰名门,一般人不会有此物。 段辰目光一沉,他伸手摸向衣物的袖口,那暗黑的衣袍,沾染不少泥迹。手指抚过,干涸的斑斑点点,已结成细小的硬块。 泥土碎裂在段辰的指尖,只轻轻一捏,就消失不见。 「怎么样,没有找错吧。」安定溪不住地得意,他朝段辰晃晃脑袋。 「如何发现的。」段车收回手,向安定溪问道。 安定溪向段辰一五一十道,昨日他是如何在每一处院落前等待。直至里间无人,他又如何小心翼翼翻入屋内的。 当然,其中自是隐去了自己被颜大师兄发现,揪着耳朵,灰熘熘地给带走的事情。 即使添油加醋了不少,倒也大致说了个实在。 段辰看向安定溪,心中有对他行径大胆的震惊,同时也包含了隐隐感谢之意。 毕竟无他,不知自己还要找到多久。 」此事多加感谢,后面的就交由我自己处理。」段辰将夜行衣重新收进了木箱中,盖子合拢盖好,一切照旧。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定溪立时站起身来,「现在想推开我了?」 段辰并为无用即弃之人,此番必定兇险,不知来人何意,他并不想拖安定溪入水。 他青峰山中人缘本来就差。 今日之事,大差不差也与替自己寻找黑衣人有关。 安定溪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他抬手拦住段辰去路,大有与段辰硬抗到底之势。 在他人府邸,段辰不可能和安定溪动手,更何况还是偷摸着来的。 段辰微不可闻地嘆一口气,道」你为何要帮我做这件事?」 「这世间之事都有道理,你又是为何呢?」 安定溪目光坚定,脱口而出道:「青峰山之事,便是我的事,无缘故出现一来歷不明的黑衣人,我自然是要管的。」 「……」段辰对于他这般说辞,一时竟也找不出反驳之处。 「你在他人屋中来去自如,也不怕别人寻麻烦。」说完,段辰才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对安定溪来说,简直就是空话。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是经常干这种事情。 段辰摇摇头,伸手拿开眼前横挡的手臂。淡道:「随便你吧。」 第46章 大殿堂厅中排列众多桌椅,大多数都已有人落座,维余几个零星的空位,散布于各处。 段辰左顾右盼,寻找芙临身影,视线中一人站起身来,朝他招手示意。段辰抬步走去,忽得发现安定溪也跟在他身后。 段辰心下一索,想来他在青峰山中无甚好友,宴席上不知该与何人同往,便也由着他。 就在与芙临渐走渐近时,一道惨烈的叫喊,冲进段辰耳中。 「哎哎哎,疼!疼!」安定溪嘴上叫个不停,脸上十分委屈,撅着嘴巴,嘟囔个不停。 段辰回头见到这一幕,只觉惊讶。 颜必钦这才反应过来,安定溪是与段辰同来的。毕竟青峰山能与安定溪往来之人,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了。 他朝段辰微微点头道,「颜必钦。」 段辰亦回道自己姓名。 颜必钦身量高大,面容俊朗正派,对安定溪也不是像他人那样的嫌弃鄙夷,在段辰看来他的眼神中反倒是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无奈。 安定溪也收起一贯在外伪装的委屈可怜,沖向颜必钦展示自己已被揪红的耳垂,嘴上不停歇。 段辰礼貌笑笑,对着他们二人道:「那我便先去落座了。」 「我和你一起。」 话音未落,安定溪抬脚就要跟上,还未走出去一步,后勃颈就被一股大力牢牢控住,动弹不得。 「你去什么,跟我到那边坐。」 颜必钦二话不说,就拉着安定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才来,刚刚那边怎么了。」远远的,芙临见到段辰与两人说着话,二人背对着芙临,看不清面容。 不一会儿,其中一人还给另一人拖走,姿势有点滑稽,芙临忍不住好奇地询问道。 「无事,路上遇碰见了熟人,就一齐过来了。」段辰语气淡淡,就像诉说着稀松平常之事。 第80页 哗啦一声,屋内火光四溅,人群中响起尖叫,不过这尖叫声很快就被嬉笑掩盖。 原是宴席开场的铁树银花表演,段辰少时见过,不过都在室外的空地,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屋内之景。 众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不时掌声雷动。 直至火光渐熄,最中央的高台上走出几人,其中就有段辰的师尊东明尊人,这样看来这几人都是青峰山德高望重的师尊。 一声令下,宴席正式开始。 佳肴珍味流水般地涌入,桌上顿时摆了几盘美味,段辰拿起筷子,吃了几口,便放下。 芙临一面尝,一面向段辰介绍各种菜餚来歷。这些菜可与外头的不同,长于青峰山灵水宝地,除了填饱肚子之外,对身体也是有好多益处。 正当她说道兴处时,转头见段辰兴致缺缺,桌上也未动多少,她问道:「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 段辰一愣,回神过来,笑了笑道,「味道不错,不过这几日身体抱恙,胃里总是刺刺地疼,吃不太下。」 从踏入殿内到现在,段辰一直在琢磨黑衣人之事,对于眼前的美味,提不起兴趣。 芙临见他嘴唇是有些发白,也不强求,不过就是在心底可惜,段辰气运不好吃不到此等美味。 宴席时,觥筹交错间,众人全都陷入喜悦当中。 一人突然走到高台上,朝向座上的几位师尊,握剑一拜,随后高声对着底下的众人道, 「在下,青峰山大师尊南净尊人座下大弟子,今日特贺师尊出关大喜,献上舞剑一套。」说罢,底下立时响起洪亮的掌声。 芙临夹菜的手伸到一半,登时收回,急忙放下筷子,拍手欢唿道。 段辰不免好奇此人来歷,居然引得底下反响如此。 未待段辰开口询问,芙临已侧到段辰旁边,说道:「他啊,是今日出关的南净尊人底下收得第一位弟子,天资卓越,又十分刻苦。现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所有大弟子中的翘楚。」 「他的舞剑,一剑难求。」 芙临虽与段辰说话,目光却落在台上,生怕错过丝毫。 剑鞘漆黑,剑锋缓缓从里头抽出,寒光乍现,锋利无双。 长剑握于他手中,横刺斜切,每一次出招,速度快到众人只能见到残剑重影。 段辰心惊,自己若是与他对上,怕是过不了三招。 剑与身相融一体,不再是别于身外的武器。 舞剑已毕,众人酣畅,不住地赞嘆欢唿。 那人在高台上微微一笑,再次朝着尊人们的方向一摆,南净尊人更是得意,自己喜出大关,又得如此弟子,自是端起酒盏来,一口闷下。 只见他对着底下的众弟子再次介绍自己道,「吾乃青峰山大师尊南净尊人座下大弟子赵燕留。」 「若有想来讨教剑术者,俱是欢迎。」 此话一出,众人唿喊地更加响亮了。 段辰已低下目光,直到听到—赵燕留三字,遮挡在他人身形阴影之下的瞳孔骤然放大,捏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他镇定压下,抬头看去。 他坐得位置离高台有些远了,大致能模煳描绘出赵燕留的面容,段辰暗暗记下心底,直到盯着他落座在正前方的桌椅处。 许是关注他的人太多,段辰时不时的打量并未引起他的注意,整场宴会下来,赵燕留都为曾向段辰的方向投去过一个目光。 见段辰怏怏不乐,大抵觉得他实在是难受得紧,中途几次,芙临提议要带段辰去看看大夫。 段辰推诿几句,不想绕了芙临的兴,让她担心一场,就说自己要出去走走。 大殿后院是一座花园,草木葱郁,蝉鸣虫叫。一进入,段辰都觉空气清新了不少,脑袋也逐渐不再闷胀发晕。 他轻轻唿出一口气,往更深处走去。 道上无人,想来都在殿内食饮,此处寂静幽幽,正好可以理一理近日缠乱的思绪。 段辰走着走着,来到一处池塘边,他找了一块石子坐下。路上明灯几盏,玄月高高挂于天,借着光亮,他的位置正好能见到几条活泼的小鱼涌跃出水面来。 应该是觉得他带来了吃食,数不清的鱼儿,游至段辰脚边,皆张开小嘴准备投餵。 段辰有心无力,他身上没说鱼食,任何能吃的东西都没有。 他抬起手虚晃几下,那些鱼儿都跟着他一起游动起来,段辰只得对着它们道, 「我现在可没有什么吃的,等到明日来时再给你们带。」 突得,身后有脚步声起,很轻,但段辰仍然捕捉到了。 段辰回头看去,想去问问过路人有无吃食。却在见到来人一闪而过,隐入林中的身影时,目光一滞。 赵燕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又要做什么? 段辰悄声跟在他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昏暗的小径上,两旁长满了茂密的大树,很好遮挡身形。 夜间凉风习习,段辰心下紧张,额间依旧冒出不少细汗。 汗珠挂在他的眉头,有些痒,段辰后背靠在大出他身体许多的树干上,抬手拭去即将顺着眼框坠进他眼里的汗滴。 待段辰再次回头,路上空无一人。 赵燕留已不知去向。 段辰大惊,他在树干后等了一会,直到发现他真地走远之后,才侧身走了出来。 第81页 他沿着路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不住地向旁侧看去。 就在这时,头顶上的树叶飒飒作响。 段辰心中大骇。糟了。 疾风袭地段辰睁不开眼,他脚步后撤,退出去好些距离,再次抬头看去时,赵燕留已经正正地站定段辰前方。 段辰冷静下来,他与赵燕留对上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不可打草惊声。 于是段辰奇异道,「是南净尊人座下弟子赵燕留?」 赵燕留并未回话,不置可否。 段辰接着道:「一时路过,不甚迷失在后花园之中。不知你在这处,我还有好友在外头等我,就先告辞。」 就要转身离开时,听到赵燕留说道:「是来找我切磋剑术的吧。」 「方才就有几人前来,小弟子是怕怯了?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习武之人,交流技艺乃是常事。」 赵燕留抬抬眉,视线落在段辰的残雪剑上。 「我还没见识过麒麟鬼手所筑之剑呢。」 段辰手指收紧了几分,赵燕留势在必得,今日怕是免不了于他对上一场了。 在青峰山中,想来他也不敢真取自己性命,段辰也是想要见识一下青峰山首席弟子的剑法。 残雪剑破鞘而出,向赵燕留面门冲去。 赵燕留一手握着剑鞘,挥力一推,立时锋芒必露,亮如明镜的剑身倒映出段辰的眼睛。只见他挥手一转,段辰剑尖的方向就已被他带向了别处。 段辰稳住下身,手臂一撤,收回残雪剑。剑尖陡转,向着赵燕留斜下方噼去,却见他飞身一跃,整个人于空中翻了过去,落在了段辰背后。 有风声自左耳边响起,段辰勐得弯下身子,躲开了横斩过来的利刃,未给他反应的时间,数十下剑击已噼头盖脸而来。 段辰只得躲避,找不到空隙喘息。 赵燕留挥剑速度极快,段辰无法找出他的破绽,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很快段辰体力就跟不上了,格挡之势明显弱了下来,唿吸声也变得沉重。 赵燕留出招一次比一次兇悍,不见他有颓弱之势。突得,他勐力一击,残雪剑被挑开,月色中泛着寒光的长剑,直直地沖向段辰的喉头。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段辰睁开下意识闭上的眼睛,眼前的赵燕留微微侧身,一手挺直地握着长剑。 在离他剑锋半寸之处,就是段辰的咽喉。 【作者有话说】 火树银花表演类似于打铁花(ps不能在室内放) 第47章 只停留一刻,那剑锋便直直坠下,戳向地面之上。 段辰眼睫煽动,他强行压下吞咽喉头的冲动,忽视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语气淡淡道:「为何?」 赵燕留弯唇轻笑,伴随着咻的一声抬剑收鞘,他开口道:「都是明白人,敞亮了说吧。」 「你来找我,是因为凭泉洞那夜之事。」 段辰没想到赵燕留如此直白,心底不由得发虚,不会是要在这里解决了自己吧。 可想想方才他明明有多次机会将自己一击毙命,何必多此一举。 段辰捏了捏手中的残雪剑,随后收至背后,说道:「是。」 「你倒是说得快,不怕我想害你吗?」赵燕留嗤笑一声,话毕,他从怀中摸出一块圆盘似的东西。 夜色昏暗,赵燕留背光而立,阴影中段辰看不清这是何物。 只见他起手将其抛至空中,流光烁动,似涟漪水纹层层盪开。段辰目不转睛,见它即要坠落而下,于是伸手一把握住。 掌心一片冰凉,段辰惊地瞳孔微微放大,他勐得抬头向赵燕留看去。 「哎!」几乎是在段辰目光撞向他的一瞬间,赵燕留立时开口道,「我可与那些追杀你的人没干系。」 段辰手中赫然是枚莲花玉佩。 多了两瓣的,杀他之人丢在他眼前的。 「我可以解释。」赵燕留见段辰目光颤动,在玉佩与自己之间来回,于是说道。 凌景逸带着重伤的段辰来到青峰山,这件事人尽皆知。起初,赵燕留也只是在他人说起时听得几句,毕竟受伤乃至丧命之事常有。 可那一日,东明师尊却将残雪剑交与了段辰。 「残雪剑是我一直都想握住的一把剑。」赵燕留淡淡开口道。 之后,赵燕留对段辰便有了几分好奇,他四处打听,沿路探找,无意间在段辰受伤的那处山崖底下,寻到了这枚玉佩。 听完一切,段辰手上力道收紧,玉质坚硬,硌地他指骨微痛。 「那你见了我跑什么?」段辰回问道。 赵燕留面色微异,靴底碾了碾地面,不太自然地开口道:「我乃青峰山弟子,行偷摸之事被发现了,于是下意识….。」 「我就是想瞧一眼残雪剑,没想到你倒是蛮警觉的。」 段辰回想起那日,他并没有剑带于身上。见赵燕留话里话外离不开残雪剑,于是段辰抬剑,横列在赵燕留眼前。 残雪剑在月光的照映下轻泛寒霜,赵燕留看了它一眼,便低下了头,对着段辰说道:「不必,今日我与他已有一战,此后便没有遗憾了。」 「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件事,关于这块玉佩的。」 段辰脑海里不断回想赵燕留刻意压低过的声音,「二十年前,鸿莲城在十六国混战时期独占一方,此物乃鸿莲城之物。」 第82页 鸿莲城是什么地方? 段辰少时未读过书,初次阅籍,还是跟随凌景逸在书院的时候。不过,他所能接触到的书卷,全都要经过凌景逸的手。 现在想来,自己确实并未真正了解过这世间,啪嗒一声,段辰将玉佩丢进了抽屉里。 他翻身重新躺好,心底暗暗决定明日去趟藏书院,正想间,忽听得门响动了一下。 段辰探出耳朵细听,确认方才的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他立马掀开被子想要坐起来,刚一挺身,滞愣了片刻,随后再次拢被躺好。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入屋,带着满身寒气。 屋内灯熄,段辰亦半眯眼睛,透过缝隙中见到来人,坐在了床榻外侧,半响不语。 突得,段辰面上一热,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凌景逸坐姿格外僵硬,面上透着异样的红色。 鼻子里灌入格外浓烈的气味,周围同样瀰漫酒气。 段辰立即坐了起来,他双手撑着床面,说道,「凌景逸,你怎么了?」 凌景逸一句话也不说。 段辰从未见过凌景逸如此,他急忙按住凌景逸的双肩,一面摇晃,一面道:「怎么了?快说话啊。」 蓦地,双肩一沉,凌景逸将下巴搁在了段辰肩窝处。 扑出的温热气体,打在段辰光裸的脖颈,说不上来的酥痒。 「还想喝。」 「喝什么?」段辰松下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原来是喝醉了。 段辰起身去到桌台,满上茶一盏,端回时,凌景逸已倒在了床上。呈一大字。 润红的双唇碰上冰凉茶壁,倏尔分开,喉头上下不断,灌入整整一杯。 凌景逸好似十分满意,他换了个姿势,翻身侧躺,舒舒服服地窝进软被里。段辰用手戳了戳他。一动不动。 床铺不大不小,但躺上两个人却也是足够。 段辰收回撑在凌景逸身侧的膝盖,刚一起身,腰际就多了一双手,结结实实地抱了他一个满怀。 怎么扯,都松不开,甚至有越抓越紧之势。 段辰无奈,将再拿床软褥的念头压下,带着凌景逸滚进了床铺里面。 寒冬渐渐褪去,夜间暖和了不少。 一躺入,两人身贴着身,段辰顿时热得不行,他双手在前推了推滚烫的坚硬,却是分毫不动。 段辰摆下阵来,就此放任。 两人靠在一处,段辰不自觉地开始回想与凌景逸初见那段时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何时竟走到了今天。 是喜欢的吧。段辰在心底想。 谁会不喜欢对自己好的人呢? 可这份喜欢,随着见到凌景逸的日子越来越少,逐渐消退了不少。那你呢? 为何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为何有时远?有时近? 还要对我做这样的事情,明明只有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 段辰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凌景逸的鼻子。 好像是在惩罚他的阴晴不定。 睡至半夜,腰上痒痒的,像是猫儿在抓挠一般,段辰先是迷迷煳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更为真切的触碰传来,段辰恍然醒来。 他钻进被窝,低头一看,此时凌景逸一只手已从他的肚子移处缓慢上移。 段辰面色唰地一声,全红了。他用力一掌,拍在了凌景逸的手背上,紧接着,勐然抬起头,目光锐利,直直射向眼前人。 凌景逸双目闭合,若不是段辰亲眼见到他那作乱的手,此刻真会相信他是在熟睡。 「不准乱动。」段辰低低呵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章 第48章 凌景逸的手顿了顿,不过也只是蜷曲收缩片刻,他转而用掌心揉向段辰的肚皮,一下一下地,弄得段辰既舒服又难受。 嵴背酥酥痒痒得舒坦,心下密密麻麻得难受。 段辰摸索着往被里伸去,按下了凌景逸作乱的手。 不过片刻,凌景逸眉头皱了皱,嘴上不满地嘟囔起来,似是在梦呓。段辰见状又唤了他几声,全无回应。 没有醒吗?还在梦中。 段辰摸不着头脑。他靠向凌景逸耳边,说了一句,在凌景逸清醒时分,他断然不敢说得一句话, 「你这个坏蛋。」 话一出,段辰就后悔了。他也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来。 室内昏暗,头脑发热,没成想,脱口而出了。 段辰怔然,盯着凌景逸微微颤动的眼皮。 好在最后,段辰没有见到凌景逸瞪目而视的面容,眼皮下熘转了几圈,就重归平静了。 段辰唿出一口气,回身再度躺好,他舒舒服服地找了个位置,摆好最易入睡的姿势,安静少顷。 突得,他勐然睁开眼睛,嘴上还来不及唿喊,就已被严实地堵住。 手上的力气大到他根本无法反抗,凌景逸五指一张,接着骤然回锁,就牢牢箍住段辰两只细小的手腕,钉在段辰的头顶。 段辰只挣扎了一会,就败下阵来。 他果然是故意的,都听见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真是个坏蛋….段辰在心底骂了凌景逸无数遍。 激烈褪去,段辰鲜红的双唇被一下一下啄着,渐渐地他也不再反抗了。 第83页 好似陷入了一滩温暖的泉水中,段辰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身体软和下来,双腿冰冰凉凉的。……… 凌景逸醒来时天还未亮,雾蒙蒙的,似是昨夜刚下过雨。 空气中尽是水汽,吸入时,带着一丝难以言语的混合味道…..他伸手抚了抚段辰的额头,冰凉的,亦或者是自己身体太过于滚烫了。 凌景逸掀开虚虚披在身上的寝衣,一条宽大的绷带沿着肩膀缠绕至腰际,雪白之上隐现刺眼的红色。 他低下头思考了一会,眼眸中温情消去,随后拢紧了衣物。 凌景逸没有立即翻身下塌,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段辰的目光中有了几分不舍,不过片刻,他便收回了视线。 在离开之时,凌景逸还是替段辰捻好了床角。 小门隐蔽,街道上往来不绝的商贩挑担吆喝。市井混杂,行人匆匆过往,一穿常服之人推开此门进入。 喧闹声盖过了木门吱呀,未有人注意到这里。 通过幽黑的长径,一路进入甬道,豁然见一座殿宇坐落在此,抬头见到一块木匾悬挂在屋殿的正中央,写着三个大字, 「望秋楼」 长久立于启月街,江安城中最为繁华之地的望秋楼,迁入了此毫不起眼的地方。 从门口进入到里间,每一卡口处,必要经过一轮盘查。劲服黑衣之人到处都是,那人不语一言,只快步小走。 等到了大殿之内,那人垂着头,上报导:「皇宫内的线人来消息了。」 「圣上一直囚禁于景祥宫内,夜间咳嗽不断,身体每况愈下。」 台上最高处之人挥了挥手,来人立时退下。 「这邓铭鸢学得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让我们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他的,可真是…」 何晏屿一语未毕,凌景逸抬手止住,他缓缓走下高台,立于厅室之内。 现如今,江安城内各方势力割据,邓铭鸢得天子近臣之便,挟持了圣上,堂而皇之地入主皇宫。 美名其曰,协君理事。 何晏屿愤愤地垂了下手,他们这些不愿投向邓铭鸢的人,全都被打压削弱,乃至流放。 有些连性命都不保。何晏屿想到这些顿时怒火中烧,为那些惨遭邓铭鸢毒手的之人,感到痛惜。 好在凌景逸早早窥悉局势,早已转移府邸亲眷,纵使邓铭鸢在江安城中只手遮天,也无法拿他们如何。 不过…若是邓铭鸢真的登基为王,他们就算到天涯海角,也怕是不行。 何晏屿心下慌虑,转念一想,凌景逸多年来隐匿自己望秋楼幕后主人的身份,必定有对抗邓铭鸢的办法。 他对着凌景逸道:「现下当如何。」 凌景逸走至屋外,四方的院子只有头顶的一片天,阴风恻恻,不知从何处吹来,凉得刺骨。他伸出手搁在池边的栏杆上,五指逐渐缩紧,眉目间有浓浓的散不开的愁绪。 「噗。」凌景逸呕出一口血来。 鲜红落在澄净的水面,瞬间融开,化成一滩丝缕。 何晏屿听到动静,赶忙上前来,见到凌景逸嘴角还残留血迹,他吓了一跳,「邓铭鸢又派人来了?」 「听我的,这段时日,你先别出去了。」何晏屿眉头紧皱。 邓铭鸢对他们穷追不捨,凌景逸隔段时间便会出去,还总是到一个地方。邓铭鸢摸透了凌景逸的踪迹,在沿路埋伏了不少人。 每次必定要与那些杀手战上一回,凌景逸身上新伤加旧伤,添了不少。 凌景逸摆摆手,从怀中掏出帕子,拭去嘴角残血。 段辰似乎都已习惯了凌景逸的不告而别,他一醒来脑子混沌,等待记忆渐渐清明后,他立时就掀被下床。 腿抬得过高,不小心扯到痛处,忍不住嘶了一声。 回想昨夜,虽有痛意,但总归还是舒服的。段辰揉了揉腰,眼眸不自觉地向下垂去,忽得,瞥见桌子之上有一小罐子。 这不是凌景逸那日给自己上药的罐子吗? 段辰拿起来一看,拨开盖子,鼻子凑近,嗅了小口。还真是。 段辰记得那日涂了它自己屁股就不痛了。 当初凌景逸是怎么给自己上药来着。段辰学着凌景逸的样子,挖了一点,探向那处。 少倾,段辰红肿痛意之处,果然慢慢缓和。 他偷偷摸摸地揣着罐子来到柜子前,明知屋内只有他自己一人,段辰还是不自觉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将其塞入了最里间的位置。 除此之外,段辰还找了不少物件,一个一个地压在上面。做完这些,他唿出一口气,缓缓地关上了柜门。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章,大概在年后完结,全文预计25万字左右(加油*-*加油) 第49章 藏书阁修于苍顶峰的平地之上,段辰踏过笔直通向高处的长径,见到通天高塔坐落于前,他心下闪过剎那的怔然。 高塔顶端云雾缭绕,段辰仰头看不见尽头,他搓了搓手,推开大门而入。 塔内塔外,两处风光。 薰香裊裊,段辰瞬间被暖浪包围。书阁中来往弟子众多,见段辰久久站立于堂中,不时有几个眼神在段辰身上落下。 段辰赶忙往里间走去,面前纵列数排书架子,他随意绕进其中一列。 目光在册子上停注,见得上面写着。 第84页 「速成剑法十二章」 「功法武学至尊宝典」。。。。 段辰一目十行,这些显然不是他要找的。正当他要退出去,去到旁侧时,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前方隔间的架子处。 他快步走出,挑了条近路,站在了那人面前。 安定溪方才还在觑眼四处探查,看看这藏书阁内是否有可疑之人,却没想到一黑色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勐然一惊,身子后撤了半个。 待到看清来人是谁时,安定溪一脸恍然大悟之样,「段辰啊。」 「你怎么也在这里?」 突得,安定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段辰问道,「对了,宴会那天后半场,你不见了,是去哪里了?」 「说!是不是去找赵燕留了。」 「你有没有狠狠的教训他!」安定溪心下一想,又重新问道,「不对,是他有没有狠狠教训…唔,唔唔….」 段辰快速捂住安定溪嘴巴,眼眸向旁边扫去,周围巧是无人,方才安定溪话音不大,应是没有引来他人注意。 安定溪目光滞滞,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段辰会意,立时松开。 「没有,我就是闷了,去外头走走。」段辰隐去遇见赵燕留的事情,毕竟他不想将他人拖入浑水中。 「真的?」安定溪有点不相信,狐疑道。 段辰在对上安定溪视线的剎那,下意识地心虚撇开,就在他思索解释的说辞时,耳边听得安定溪嘀咕道:「也是,赵燕留武功如此高,你去了不是找揍吗。」 段辰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看着眼前自顾自言语的安定溪,他内心对于未被戳穿的喜悦,只升出一点。 「所以,你是来找武学宝典,为了好早日打败赵燕留的。」 「是不是!」安定溪挑眉眯眼,对于段辰今日出现在藏书阁,他已瞭然一切的模样。 「不过,这里的武书我都看过,很难的,你可能会学不会。」像是怕打击段辰的信心,安定溪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轻。 此话一出,段辰没有安定溪以为的那样丧气,反而面现喜色。 「你对此处很熟?」段辰问道。 「当然。」安定溪自诩没人有比他更了解青峰山的一切,其中当然包括藏书阁。 段辰走近了安定溪一点,他低声问道, 「这里有没有关于前朝的书?」 安定溪盘腿坐在地上,后背靠向墙面,一只手抓出大把瓜子,就这样嗑了起来。段辰抬眸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听他说道, 「你看十六国时期的书,能打败赵燕留吗?」 「你要从他祖上找起,寻出他的破绽。我看,难。」安定溪摇摇头,对于段辰的做法他很是不贊同。 段辰充耳不闻,兀自翻阅。 二十年前,大地共有十六国。各国小有摩擦,却也安宁。 书本字迹斑驳,多处沾有泥屑土迹,段辰上手抚了抚,定了定眼,大致看了个清楚。 朔风于一日攻打古离国,金家助古离强兵,朔风败。 后面的字迹全给墨水抹成了黑色,段辰将书拿近了一点,却也只能看见其中几个字。 凌家。贺家。独立世外。。。。。 还有鸿莲二字。 段辰用手指抚过鸿莲的字样。莲莲花这个鸿莲国会不会与自己的莲花玉佩有关,段辰不禁心想。 他快速翻至下一页,残破的纸张给撕了个干净,空空无物。 「关于前朝的记载都在这里了吗?」段辰低头看向安定溪道。 「是啊。」 「有这些就不错了。」安定溪拍拍裤子站了起来,他一脸神秘地对着段辰说道,「前朝的书都是禁书,古离王夺位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这些书销毁干净。」 「据说…」安定溪靠近段辰,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是为了掩盖他战时残暴的行径。」 段辰看了看架上寥寥无几的书册,转而见安定溪谨慎的姿态,他默默将书推放了回去。 「走啦,等等我。」安定溪钩上佩剑,快步跟上了段辰。 「你为何总是在各处打转。」段辰见安定溪一路跟着自己,又想起每次见他都无所事事的模样,不由得好奇。 他都不用去习武练功的吗? 「我当然是要维护青峰山的安危了。」安定溪语气坚定。 段辰转头看了看他,意思尽在不言中。安定溪武力与自己差不多,平日的九拦台打坐,十有八九是不在的,想来习武也并不勤勉,他保护青峰山,想来有些难度。 安定溪对于段辰的怀疑并不在意,他微微哼声,道:「我日日观察青峰山众人的一举一动。屋瓦,草木,就连谁晒的衣物未干,我都知道。」 段辰一脸震惊,「所有你经常潜入他人居处,那你…你….」 「我可没有偷别人的东西。」安定溪回道,「我只是进他的屋子里看看,他的链子是给他旁屋的人拿的。」 「那为何不说?」段辰停下来,面对安定溪说道。若是告诉弟子们实情,安定溪就不会受到众人的排挤了。 「敌在明,我在暗。若是大家都知道了,我还怎么保护青峰山。」 第50章 对于段辰的疑问,安定溪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守护青峰山多年,怎能让他人知晓自己的意图。 第85页 听他如此是说,段辰沉默良久。随后段辰收回目光,并未言语,只顺手翻阅起旁侧的书籍来。 安定溪撇撇嘴,凑到段辰跟前,眼睛随着段辰一起在页页纸张上转悠。不过一会儿,就觉无趣。 他看了看段辰,圆熘熘的眼睛只凝视着。段辰眸光淡淡,不与他理会,一心只顾埋头查阅。 于是安定溪兀自回到方才的位置,从怀中掏出一本只有手掌大小的书册,他双眼发亮,晶晶地盯着它。 不知过了多久,段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 这里确实如安定溪所说,鲜少关于前朝的书籍,更加没有莲花玉佩的记载。 他微不可察地嘆出一口气,将最后一本书重新推回架子中。 余光左侧,安定溪依旧半盘腿坐于地上。 就在段辰开口唿唤他之时,安定溪捂嘴低声笑了出来,许是顾忌藏书阁内禁止喧譁的规矩。他只轻轻几声,便收住了。 段辰悄悄向前走了几步,见安定溪眼眸一眨不眨,已然一副陷入沉浸的模样。 「走了。」段辰出声道。 安定溪一抬头,就见眼前硕长的黑影,他惶惶微惊。 段辰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表情。 待安定溪看清段辰的面容,他小心地把方才慌乱捂在胸口的书,重新搁在膝头。 「你先回去吧。我再过会。」安定溪瞧了段辰一眼,又低下头去。 「看什么呢?」段辰没动,眼睛与安定溪一样黏在了书上。不同的是,段辰站得有些远了,小字模煳,他只能见到一个个黑点。 段辰蹲下身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安定溪也不含煳,见段辰好奇,大方地将书往前一推。 同时目光在他们附近打量,似乎是害怕有人会靠近这里。 段辰一目十行,大致看了个明白,「这…这….?」 这是断袖话本!!! 此刻书中的主角,正在缠绵。 语句过于露骨,画面香艷诱涩。 段辰心中大惊,面颊渐觉发烫,整个人热了起来。 「这可是最近的流行样。」安定溪缓慢撕下书籍的黑色外页,赫然显出这本书原本的样子。 「俊冷少爷,俏书童。」安定溪一字一字地念道。 末了,安定溪还向段辰娓娓道来主人公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其间,安定溪生怕段辰听不懂一般,问了他好多次,「怎么样?」 段辰却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眼睛左看右看,手中揪着的绣袍被他捏了又捏,最后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安定溪看着段辰小跑离去的匆匆背影,余下他坐在此处,摸不着头脑。 屋门哐当打开,段辰扶助两边的门框,弯弓着身躯,大口大口地唿出气来。 从藏书阁至院中的这一段路,段辰半刻也没有停歇,未运功奔驰的身体,已然力竭。 段辰摇摇晃晃地走近屋内,咚地一声,整个人躺在了床铺之上。 段辰正正地看向屋顶,眼神逐渐涣散,突得他瞧见墙壁上竟多了几道细小的裂痕。 连绵雪雨,阴冷潮湿,水汽浸得墙体发裂。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之后快速翻了个身,侧躺面向窗外。 书中所言所语,字字句句在段辰心中来回反覆,思绪随之起伏翻涌。 「不过是个玩物。」 「新鲜罢了。」 段辰抿了抿唇,眼眸微动,目光看向窗外,不知定在何处。 书中的书童对少爷痴心情深,而少爷对他不过是看待一个玩意。段辰不免将其代入了自己,顿觉心中悲痛不已。 凌景逸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 过了好久,段辰都没能缓过来,反而有愈加悲恸的趋势。实在忍不住,段辰盘腿坐了起来。 前几日,习了个静心休身的吐纳之法。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寻查莲花玉佩,还都未曾练过,现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段辰无奈苦笑,紧接着,双掌在身侧翻动,最后缓缓地落在了膝上。 「噗。」 一滩鲜红的血液,落在了木板上。 指节抹过嘴角,粘腻的血水残留其上。段辰喘息虚弱,胸中似有烈火灼烧,痛得他后仰半倒,靠在了床头栏杆之上。 段辰眼前是长久的黑暗,昏昏沉沉中他无力地抬起眼皮,入目的是一张年轻少女面容。 「段辰,段辰?你醒了?」 芙临双目瞪大,整个人靠在床前,泪光含于她微微发红的眼眶。 「好了,段辰很快就会醒的,你也下去休息一下吧。」东明尊人双目闭合,于对面的蒲团上打坐,耳边是芙临时不时就冲着昏迷的段辰的唿唤,他终是开口道。 「师尊。」 听见意料之外的熟悉声音,东明师尊睁开眼睛看去,这时候段辰已撑起半边身子,坐了起来。 居然醒的这么快。 东明师尊手中的檀香串珠转了几下,目光幽深。只得片刻,他就站了起来,向着段辰的方向走去。 拂袖一挥,指尖搭在段辰的脉搏之上,少顷,东明师尊覆手而立,道:「已无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呢?」芙临站于中间,见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她不免心急道。 段辰微垂眼睫,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他仰头看向芙临,说起了他的心疾之症。 第86页 「自从上次医治之后,已经再也没有过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就在运功后,心口处剧痛袭来。」 日间段辰晕倒在房内,恰巧芙临一行人在赶赴九拦台的途中,路过苍玄院,芙临便想着叫上段辰一同前去。 不曾想,她敲门半天不见得有人在内的样子,就在芙临打算离开之时,心中突生出惴惴不安来。 果真,推门而入后,屋内血液腥气扑面而来,段辰卧倒于床铺上,昏迷不醒。 芙临带着几个师弟,一齐给段辰带到了菩提师尊的住处。 霞光从窗牖外打进来,落在木板之上,映出曦曦碎金。菩提师尊顺着浮光看去,入目的是青峰山的宏大山门,一道长梯蜿蜒而下,模煳于林中深处。 菩提师尊背对他们二人,眼眸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得他转过身来,对着段辰道:「你体内有股强劲的息气,隐隐约约的,已被人封印住。」 「今日,你误打误撞运功调息,破开了这封印,你的身体还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力量,便伤及了肺腑。」 捂着还在刺痛的心口,段辰思绪百转千回,从前吐血的心疾竟是因为体内的力量。 为何?为何礼哥从未对他说过。 段辰抬起自己的手掌,掌中脉络间干涸的血迹仍旧带着若有若无的血气,想来这道封印也是他加的。 「师尊可知这股力量是从何而来?」段辰抬头,急切地问道。 菩提师尊默默站立,并为言语,良久,才道:「力量奇异,我再替你疗息一回。」 回到苍玄院时,天色已黑。 夜深风寒,段辰面色苍白唇间已无血色。独自一人的他,虚晃着身体犹如飘絮般摇摆,轻弱。 屋内已收拾干净,早间地上的那一滩血也不见了踪影,因是有人来打扫过。 桌案上一柱香草花插于白玉罐中,盛开得正茂,幽幽香气浸满全屋。 若不是段辰心口仍旧作痛,早间之事怕是会当作一场梦。 菩提师尊的话,响绕耳畔。 「段辰,你体内的力量不是你一人能够承担的,天下事纷纷扰扰,若断不干净,又谈何习武练功呢?为师教授你的时日虽短,倒你却是个刻苦有天赋的。」 「明日便随众外出歷练的师兄弟一同下山吧。」 青峰山如同段辰的家一般,现下让他下山,身上伤痛远远不及他心中眷恋生出的不舍之痛来得勐烈。 段辰摸黑找到床铺,整个人窝成一团,躺了下来,眼皮闭合得微微颤颤,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额间两侧一紧一紧得发痛,段辰伸出手按了按,只一会儿,手臂就无力地垂落下来。 床铺绵软,指尖向前略微伸展,碰到了一块硬物。 段辰眼眸轻抬,黑夜中月光惨澹,照在段辰面孔之上,更显其苍白皙弱。 只见他的瞳孔震了震,随后慌忙地燃起卧榻旁桌案上的灯蜡。借着飘摇升起的烛光,段辰往前凑了凑,看得真切。 【作者有话说】 居然写了15万字了!!! 第51章 一本书册塞压在床褥下方,方才段辰抬手之时,连带着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便使之显露了出来。 段辰提着蜡烛的底端,火焰跃动着前倾,忽明忽暗间,磨损褪色过的字迹出现在泛黄书页的顶部。 「鸿莲城城主世代相传一夙玉佩,上雕五瓣莲花,寓意阴阳交合之势,仰望新生到来。」 「鸿莲城五大将军授与釉玉佩,共七瓣莲花,寓意七方安定,守护鸿莲久盛不息。」 鸿莲城乃是十六洲时期独立于各国之外的一方城池,当年各国战乱,鸿莲中立,并未参战。 一日,都城走水,大火从城主府中烧起,火光漫天,恍如白昼。 火焰唿啸中夹杂着凄哭厉叫,直至次日瓢泼大雨骤降,残破府门打开。 整个城主府中,无一人倖存。 鸿莲城乱,各家纷纷站队。 自此十六洲大战,再无置身世外者。 段辰僵硬地合上书册,眼框些许的发红,他怔怔地将书放在了桌案上。 纷乱的思绪一下子涌入,段辰控制不住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后背靠着床沿,整个人蹲坐了下来。 漫长的寂静之后,才有段辰起身时,衣物的摩擦之声。他才缓过神来,梳理着知道的事情。 想来莲花玉佩就是鸿莲城之物,那自己…自己便于鸿莲城有着莫大的关系。 或许....或许是与鸿莲城主有关。 他拉开床边木柜的抽屉,那块七瓣莲花玉佩躺在最中央。段辰提着挂穗将其拿了出来,虚光中玉佩流淌着犹如水波般的青色。 段辰在抽屉里翻找,一块素色的帕子出现在他手中,帕子包裹着玉佩绕了几圈后,成了方正的一块。 明日便要起身去往山下,段辰现下已清醒许多,他走至柜子前收拾包裹。 玉佩与书册一齐塞入了包裹的最里层,他的东西不多,几套换洗的衣物,加上一把残雪剑。 剑柄插进包裹的系带中,段辰坐在木凳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此去,不知何时再回。 突得,段辰想到了什么,他拉开抽屉取出笔墨,来至书桌边,摊开了一张未书写过的干净宣纸。 他急急忙忙地碾好墨,刚一提笔,笔尖就悬在了半空之中。 第87页 段辰皱了皱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笔。 半响,他提笔写到:久日未见,可安好? 师尊任命,下山试炼,不知何日可归。 想传书与你,却不知你身在何处。 便留下书信一封。 不必挂怀,我自安好。 每个字的横斜撇捺,段辰都斟酌良久。 写完,他还不忘举起纸来,查看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才整齐地叠了三折,压在了桌案的烛灯之下。 段辰到时,九拦台已聚了不少人,众人俱是说说笑笑,对此番下山歷练更是跃跃欲试。 其间,偶有弟子寒喧段辰几句,见段辰面色不佳,话语怏怏,说得几句后,就无人再上前。 「段辰。」芙临小跑着过来,唿吸喘急。 「昨夜师尊留我在藏书阁抄录,好在是赶上了。」芙临抓过段辰的手,一把将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了他的掌心,「下山没有这个可不行。」 「这是何物?」段辰心中起了一丝暖意,对于此物他大致有所猜想,但还是问道。 「可以用来买物,住店,江湖救急的。」芙临眨眨眼。 「你可真好运,来青峰山的时日比我晚,现下去歷练得却比我早。」 芙临从他初入青峰山时就一直照顾于他,今日还来送他,段辰心中感激更甚。 他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给她的,于是只有对着她说道,「等回来了,我定给你带山下的新奇玩意儿。」 芙临笑笑,点头答应下来。 第一次见到段辰的时候,芙临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即使没有师哥的嘱託,芙临那时应该也是会来见见段辰的。 不过二人关系应当不会如今日这般亲切,日渐相处下,芙临发觉自己还是蛮欢喜这个朋友。 今日相送,全是顺着自己心意。 「快走吧。」芙临推了推段辰。 段辰回头看看,众人已排列成队,去往远处。待他再次转身时,芙临已消失不见,段辰只得跟上众人,向着下山阶梯走去。 「师尊,你说段辰会何时回来呢?」芙临站在东明师尊的身侧,仰首问道。 二人站于高处山峦的顶峰,浩浩荡荡的弟子顺着盘踞的石路,缓缓向山下移去。 「下雨了,回去吧。」东明师尊看了看天,说道。 未行几步,空中飘来淅淅沥沥的雨丝,不少人开始起抱怨多变的天气。 「安静!」行于最前的一人喊道。 人群中声音小了一点,过了一段时间,更加杂乱的喧譁响起。 「师哥,雨越下越大,要不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娇俏的女声传来。 「这山都还没下呢,到是先躲起来了,照这样的行路,何时才到蝶仙镇。」一人冷不丁地开口道。 「你是大弟子习了避身诀,自是不怕这些雨。」另一人语气沖沖,对着方才那人斥道。 段辰顺着看去,那人身上果真不沾一丝水滴,全身衣物干净清爽。 「够了。」一长相年长许多的弟子来至众人中央。 「是要在这里打一架吗?」 话音一出,无人敢回,众人默默撇过脑袋,或埋头低下。 「先去石洞中暂歇一下。」 有人不满,有人庆幸。 但无人再出言。 段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冬已入暮,雨仍挟寒,才刚坐下不久,段辰便觉有些冷嗖嗖的,于是拢了拢衣服,将自己裹紧了一些。 路多泥泞,不少沾在了衣角处,染脏了青色衣袍上大朵大朵的锦云,段辰撇撇嘴,顿感不适,可这洞内并无可清洗的净水。 「先擦一擦吧?」段辰转眼看去,长着圆脸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不远处,手中执一短帕。个头尚少,约莫这年龄不大。 「这是家妹。」身旁一男子走了过来,对着段辰说道。 段辰先是对着二人行礼,而后介绍自己。 两人名为何梓吾、何梓柒,青峰山外门弟子。不拜于任何长老门下,平日习武练艺只是跟着入门弟子学习。 小妹年幼,当一听到段辰乃东明尊人座下弟子之时,不由得露出惊唿。在兄长的眼神告诫中,才收起了半张的嘴巴。 与他们的交谈中,段辰知道了此番下山歷练的队伍中混杂了入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弟子与弟子之间武功相差甚远。 「何止是相差甚远啊?」一道嘲弄的声音响起,三人一同向旁看去。 男子斜靠着石墩,一颗珠子在他手上抛上抛下,最后定定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那个人?」他眼神指了指对面坐着的一人。 那人正紧闭双眼,盘腿调息,是刚喝定众人的年长弟子。 「不一般。」男人神神秘秘道。 「怎么不一般?」何梓柒年幼稍小,思绪简单,话不过心。听他如此之说,于是问道。 男子闷声笑了笑,正要开口说时,何梓吾立时捂住了何梓柒的耳朵,回道:「小妹无知,我们对他人之事,并不敢兴趣。」 说完,拉着何梓柒转过了身。 那男子也不生气,面上还是一派玩世不恭的模样,继续转着他手中的珠子。 何梓吾脸色僵硬,盯着地面许久。 「阿哥生气了吗?」何梓柒无措地拉了拉何梓吾的袖袍。 见他们二人如此,段辰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何梓吾说道,「抱歉,我去旁侧休息一下。」 第88页 话毕,拉着何梓柒就到了角落处,两人只静静坐着,沉默不言。 段辰看了他们一会,就收回目光,手中的短帕上绣着一朵柔洁的莲花,段辰想了想,最终将它收进了袖子里。 山洞中许多沙砾,段辰勾起脚尖踢了踢,碎石受力滚了起来,摇摇摆摆地撞在了前方的石墩上。 男子转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微瞥,就见段辰已然站在了他面前。 「怎么个不一般呢?」段辰笑着问道。 男子嘴角轻勾,目光落在了段辰的剑穗之上,艷红的长条出露在剑鞘裹布外,在段辰迈步停下后,丝坠轻摇。 「入门弟子啊?」男子眼神盯着半眯起来。 「那他应该和你们很熟?」 「容笠。」说完,男子目光移到段辰的脸上。 段辰入青峰山的时日较短,此番下山试炼是师尊特意安排之故,自己的资歷远远不及。 万事需得仔细小心应对。 段辰并为言语,面上表情更是看不清何种思绪。 「他既不是外门弟子,也不是入门弟子。」男子拉出声音说道,「而是位师尊。」 随后,他懒懒地靠在石墩上,淡淡道:「犯了门规,除去师尊之列。就这么在青峰山不尴不尬地活着。」 「你说。他犯得是什么戒讳?」男子嘲弄着说道。 掌心收拢,捏着珠子的手,指节在吱呀作响。段辰见他眸色浓重,思绪深沉,便不再与他对话,兀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调气休息。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何梓吾于方才静了一会之后,整个人好了许多,神情舒展愉悦了不少,于是段辰便与他们兄妹二人结伴同行。 下山之路,石梯漫漫,他们走了许久,都不见尽头。 今日还是段辰第一次走着石梯,那日中伤昏迷,一切都记不起来。只是听他人说起过,凌景逸背着他,一路不停歇地直冲山顶。 段辰回首看去,云雾缭绕间,只有石梯通向山峰高处。 「快到山脚了,雨后土地泥泞,得走得小心些。」何梓柒蹦蹦跳跳至段辰身旁说道。 段辰收回目光,含笑着点点头。 小孩生性贪玩,刚与段辰话完,就又跑到草丛边,去採摘小朵的野花。在何梓吾的冷然肃语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耸拉着脑袋回来。 第52章 兄妹二人,何梓吾沉静淡默,不多言语,何梓柒爱玩爱闹,一路上话语不休。段辰与其同行,郁结于怀中的愁绪逐渐消散,心下也明朗轻快起来。 此次下山歷练的弟子共五十二人,外门弟子众多,入门弟子加上段辰,仅有八人而已。 来得匆忙,都已下山,段辰这才想起师尊似乎还没告诉自己,歷练何事。 段辰侧首瞧了瞧他们兄妹二人,问道:「弟子众多,这次歷练也不知会是何事?」 何梓吾率先回头,他看了下段辰,目光中闪烁过疑滞,不过一瞬,他就说道:「各人有各人的任务,想必在下山后,就会四散行事。」 段辰微愣,步伐迈出得小了许多。东明师尊下山前并未告知自己歷练的具体事项,段辰在脑中仔细回想,只听得师尊提及过一句。 「天下事纷纷扰扰,若断不干净,又谈何习武练功呢?」 师尊想让自己断却什么呢? 队伍浩荡,除却雨后暂歇了一会,一路上再无停留,径直到往山脚下时,日头正中,烈阳高悬。 直至队伍中有人低声细语,段辰这才恍然发觉,他们已踏在了平地之上,青石板铺就的长路缓缓延伸向远处。 段辰急忙回头,青峰山藏匿在了云雾缭绕中,方才迈过的阶梯隐隐约约的显露其中。 「辰哥哥,是有人思念的人在山中吗?」何梓柒睁着圆熘熘的眼睛,一脸天真的问道。 段辰低头朝她笑了笑,并未说话。 何梓吾揉搓了下何梓柒的脑袋,俯视的眉眼含笑,他沉吟片刻,向段辰问道:「段兄此番下山是歷练何事?」 段辰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气,随后轻摇脑袋。 「要不我们三人一同上路,也好做个照应。」何梓吾一面牵起何梓柒的手,一面问道。 何梓柒年纪尚幼,脸蛋两侧还是肉乎乎的,眼睛清澈又明亮。段辰瞧着她的眼眸,半响,点点头。 行一步路,看一步路吧,段辰心想。 若是此刻赶去进城,怕是不及,恰巧青峰山下有一蝶仙镇,于是今夜便在此处落脚。 他们一行人全着青袍,手持长剑,一入镇中,就见路侧两旁的目光纷纷落于他们身上。 约莫临近城中的缘故,村镇里竟来来往往,路人众多。 段辰视线微侧,却见一群人背上各负破布补丁打成的包裹,神色茫然又匆匆,赶着向镇外走去。当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段辰耳旁听得他们正窸窣地说着些什么。 余光送出他们背影半里地之外,段辰被一句唿喊拉回思绪。 「客栈到了。」 村镇中的客栈不大,围成圈的木栅栏外有一牌匾摇摇欲坠地挂着,内里萧瑟,除却偶尔有几个人进出外,安静寂然。 风过,吹起地上的泥尘。 「这怎么住人啊?」 「走走走。」 已有弟子面露不耐的神色,还有些人头也不回地抬脚走远。 第89页 下了青峰山,众人便可自行完成各自的任务。本就心思各异的队伍,这时已然四散开来,段辰顿感身边不再黑沉沉的一片,言谈声逐渐远去。 乍有凉风吹过,激在段辰皮肤上是一阵的寒意。 「阿哥。」何梓柒拉了拉何梓吾的衣袍,微垂的眼角带着水光。 「天色不早了,附近也没有什么住处。」何梓吾抬眼四处转了转,说话之间,眼神向着段辰示意,等待他的回覆。 「是啊,这客栈看着还不错,有屋住,有床睡就行。」段辰点点头。 从前他都是破庙里应付着度日,现下有一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段辰已是十分欢喜。 他们三人正准备推门而入,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 木门大开,一身影率先进入,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已走出去好远。 段辰目光紧盯着他的背影。夜风摇起他的长髮,门框旁两盏昏黄灯烛,照出他几根夹杂其中的细细白髮。 这人,似乎是….那位从师尊被贬为弟子之人。 他后背挺直,走得坚定有力。直至他走进屋内,众人才零零散散地贯入。 不同于院落外的冷清,客栈里间倒是多了些人。 一楼厅中,分布桌椅几张,落座于其中的食客也只是默默低头食菜,面上所带的疲惫不加掩饰。段辰只作随意地四处打量,目光转悠了一会,最终落在了前方褪色的木台上。 掌柜在一旁清点帐册,小二拖着块深黑的布往木台上擦拭,一见大波人涌入,立刻换了笑脸,迎迎地向他们介绍起来。 最后,段辰要了一件普通的厢房。 小二取了一块木牌,双手捧过交在了段辰手上。木牌上刻过厢房的位置,段辰抬头瞧了瞧,位于二楼左侧最里间。 段辰向何梓柒,何梓吾指了指自己房间的位置,便先行与他们二人别过,迳自去到了自己的住处。 二楼屋子俱是紧闭,段辰脚步踩过木质地板,吱呀声一阵一阵传来。 停在厢房门前,两旁的房间都已有人入住。 生锈的铁锁看上去虽有些旧了,手指拂上去时,倒是不带半点灰尘,段辰碾了碾指尖,回头向楼下望去。 底下数个仰首的脑袋瞬间缩了回去。 段辰背过身,反手合上了门扉,几次推拉,确认木门关得严实之后,他才拉开椅子,松下包裹,坐了下来。 整日的赶路,段辰怎么说也有点乏了,他颠了颠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垂眸沉思了片刻,随后起身去往床边。 他掀开被褥,探手摸了下枕头底下,找了最隐蔽的地方,将钱袋小心翼翼地塞到最深处。 这个客栈如此奇怪,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段辰一面想,一面躺了下来,双手交叠垫在勃颈下,抬头盯向墙顶,目光缓缓地涣散开来。 夜半,段辰躺得不太安稳,反反覆覆半眠半醒,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睡却又不敢睡得太深。 直到再次醒来,窗牖外好似有亮光升起,屋中照得半明。 不知现在是几时几刻了。 今日天好像亮得格外早。 若是再睡过去,醒来怕是要正午了。段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脑袋清醒了不少,视线也逐渐清明。 被褥内热得舒服,段辰慵懒地伸了下四肢,嘴巴跟着抿动几下,下巴缩进被子里左右碰擦。 凸起的被子来回起伏,屋内不算太暖,段辰脸蛋却是红红的,两块犹如醉后的熏红打在脸颊两侧,缓缓地眼底也开始逐渐泛红。 段辰伸手下移,眉头蹙紧,闭合的眼皮一颤一颤的,泄出的哼吟轻低又细碎,犹如细雨一下又一下地坠在窗上。…… 「砰!」 轩窗大开,一道黑影迅速翻了进来,跃身滚动,落在了地板之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段辰在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反着白亮的剑锋已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黑夜中,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他头顶处传来:「别动。」 第53章 方才段辰还在小口小口舒缓地吐着气,直到冰凉的冷剑触上他脖子的瞬间,他唿吸一滞,脑袋陷入一片空白,手顿时停住了,连带着整个人从头到尾俱僵在一块。 黑夜中,长剑斜下架在段辰的脖子上,那道身影却是挺直地站在距离段辰三尺远的前方。 见段辰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安静不语,那人也不再像方才般强硬,手中的剑松了些许。 脖颈处的冷硬移开了一点,段辰被迫仰头的姿势,随之低了下来,凝滞住的唿吸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气。 来人只默默瞧向门口,似乎是没有恶意。 但夜间二话不说便强行闯入,段辰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紧张,手掌在被子底下逐渐缩拢,眼眸盯着那人的背影。 段辰藏在被子下的身子些微地动了动,手缓极轻极地摸向床铺里边的残雪剑上。 「不想伤到的话,就不要乱动。」那人头也不回,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指尖刚刚碰到残雪剑的剑鞘,段辰还未来得及将其握住,整个人身体就凉下了大半。 此人武功自己远远不及,贸然行事怕是会惹急了他。 只能看看他到底有何预谋,之后再做打算,段辰在心中安抚自己。 窗外微光,屋内却并不敞亮。即便是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段辰却也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第90页 只知背对着他的身影高大,一身融入夜色的深色长袍,头髮一丝不苟地束起。从段辰的方向看去,见到他乌黑的后脑勺,不知为何,段辰却能感受到他此刻注视门外的目光无比坚定。 段辰不自觉地随着他一齐放低了唿吸声,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得罪了。」 话语刚落,那人啪地轻声推开木门,目光左右转动,确认四周无人后,侧身从门缝中穿过。 见木门轻轻闭合,段辰紧绷的身体仰倒在了床上,忽地,他又想到了什么,浑身一怔,心中刚放下的大石再度提吊了起来。 此人来去匆匆,总共就说了短短三句话。 脖颈处还残留冰凉的触感,段辰伸手摸了摸,并没有伤口。 他没有立马起身,而是长臂一伸将剑收在了手中,眼前合上的木门再未有打开的迹象,耳廓轻抖,寂静的走廊中,并无任何声响。 方才那人在屋中待了至少半个时辰,窗外的天光依旧微熹,段辰顿了顿,确认那人不会离去復来后,才快速地掀开被子,大步跨到窗前。 正面对着木门,背后紧靠墙壁,目光在木门上停留了一会,随后转向了窗外。 这一看,段辰心头大震。出事了!! 得赶紧叫上何梓柒,何梓吾他们。 段辰三两步就回到床边,好在他已有习惯,睡前早已将行李都收进了包裹当中,此时只需穿上衣物即可。 长袍在半空中一挥,段辰长臂顺熘地套入,他半点不敢耽搁,潦草穿戴上一件又一件,手指于其上飞快地系上衣结。 窗外的亮光根本不是天色近早,而是好多个人手提火把,里里外外给整个客栈围了起来。 人数众多,全都一副狠厉打扮,面上带着来者不善四个字。 包裹一扔,段辰斜跨着给它固定在了背上,果断地持起残雪剑,就要往门口走去。 刚迈出几步,木门毫无徵兆地再度打开,见到如此,段辰干脆地抽出长剑,剑锋直指来人的胸膛。他这一剑没有收力,眼眸紧注着来人衣襟上的金丝绣花,夜色中,泛着曦辉芒光。 若这一击不能将他拿下,那自己必定败于他手。 段辰出招迅疾,力道狠劲,借着黑夜的掩盖,剑锋已愈加靠近此人,此刻段辰耳边尽是利刃划破空中的咻咻风声。 未能听到剑戟刺破皮肉的声响,率先传来的是清脆的碰撞,那人已反应过来,直直抬手,手中的剑柄打偏了段辰径直而来的剑锋。 段辰面容一皱,闪身收回力气,随后稳住身形,控制住自己不向前扑去。 虽不定敌他,但确也有一战的可能。 与那人拉开好些距离,段辰绕着他走了几步,每一步他都在心底暗暗观察眼前之人,看他何时出手,何时反击。 黑夜中,段辰只能描绘出他身形大概的轮廓,不过这也足够了。 下一剑,段辰实实在在地与他对上了几招,不过他的每一次出招,那人仿佛都已料到般的巧妙化解。 剑锋交错相叠,段辰抬手用力推进,眼前竟能看见细微迸射的火星子,二人相较不下。 突得,段辰一个旋身,手上一把锋利的小刀,正正地贴在了那人的脖子处。 「别动。」这次换成段辰开口道。 话音未落,只下一瞬,段辰就整个人横倒了下去,没曾料到那人脚尖一撇,趁着段辰不设防之际,直接绊倒了他。 段辰毫无防备,就要扑通扑在地上。 好下作的手段。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他落入了柔软的怀抱当中,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贴近了那人。 段辰感觉自己愈加无法唿吸,在心中暗骂此人竟还如此下流。 正当他使力挣脱,双手抓开桎梏着自己脖子的臂膀,几下狠拉,那人却是纹丝不动。 段辰就要抬手向后,冲着他的腹部肘击,蓄力之时,那人脱口而出道:「段辰。」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段辰,他微张了张嘴巴,身上一软。目光迴转间,却见凸起的喉头滚动,视线顺着白皙纤长的脖颈往上。 入目的是熟悉的脸庞,更为冷峻成熟了,段辰在心底暗想。 凌景逸唇角勾出一抹微笑,缓缓松开了段辰的身体,段辰抽离开来,在凌景逸对面站定。 突如其来的安静,两人之间余有方才激烈打斗过后残留的喘气声。 「你怎么在这里?」二人同时开口。 屋内又再次安静了下来,段辰目光描绘了下凌景逸面庞,就要再度开口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响。 凌景逸扯过段辰的衣服,让其站在了自己身后,自己则上前去,推开门外的一道缝隙。段辰脑袋从他身后探出,与凌景逸一同向外看去。 「他们进来了,你待着不要动。」凌景逸转过身来,双手搭在段辰肩膀上,将他往里推了一点。 「不行。」段辰立时说道。 「青峰山还有弟子在这间客栈中,其中不少外门弟子。」外门弟子的武功自然不高,若是遇上,怕是不敌。 段辰眼睛水灵灵的,比起凌景逸初见他时眼眸中多了几分坚定与强韧,此刻他眉头蹙着,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凌景逸盯着段辰看了一会,随后慢慢地蹲下身来。短刃掉落到脚边,凌景逸握过,手指一转,刀面沖向了自己。 第91页 剑柄递到段辰手中,段辰愣了一会,怔怔地接过。 「万事小心。」 段辰握着的手指渐渐收拢,他直视着凌景逸的双眸,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柔软的大手抚摸上了段辰的发顶,轻轻搓了几下,段辰不免停住脚步,指节握得更紧了些,黑暗中他的眼眸好似在颤动。 只得片刻,段辰推开房门,侧身走了出去。 客栈廊道里点了几盏长明灯,火光幽幽,从段辰的方向看去,廊道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何梓柒,何梓吾却是住在廊道的另一边,段辰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 未行得几步,客栈一楼突然传来细碎的声音,极为微弱。却在寂静夜里,段辰全神贯注之下,他立马就捕捉到了。 段辰赶忙蹲下身子,唿吸凝停,长睫低垂,出露在偏侧脑袋的耳廓动了动,等待着楼下之声再度传来。 果真,声音索索啦啦的,在黑夜中听得格外真切,段辰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那群人已经进来了。 一道身影快速从廊道里穿过,木板上发出极轻极小的吱嘎声。这声音只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响亮的重物砸倒声。 段辰背部紧紧靠在墙壁上,他的心还在砰砰直跳,段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屋子。 他握了握手中的短刃,将其套入剑鞘中,塞进了长袖里。 嵌于墙壁的烛台正好照亮厢房的门号,段辰瞥了一眼,手扒在了门框上,用微不可闻地声音朝里唤了一句:「何梓柒,何梓吾。」 突得,门打开了。 黑色的长缝里,段辰见到了何梓吾凝重的面容,与黑沉的夜色不相上下。段辰也不耽搁,迅即钻入,进入到屋子内。 何梓柒,何梓吾两人俱是戒备的模样,此刻他们二人都已佩剑在手,何梓吾在前,何梓柒在后,出鞘的剑锋闪烁着寒光。 即使是在黑夜中,看不真切他们的面容,段辰依旧能感受到风雨欲来的紧张之感。 「外面怎么了?」何梓吾小声询问,语气低压。 段辰摇摇头,只是道:「我在窗边见到有一群人围住了整个院子,全有武器在身,不知来歷是何?」 顿了一会,段辰又安抚道:「应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等下趁众人不注意,我送你们出去。」 凌景逸突然出现在这里,想来应该就是与外头的那一帮人有关。情况紧急,段辰还为来得及询问缘故。 现下,只能在此处等待了。 凌景逸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段辰悄悄地走近厢房门边,耳朵贴近,仔细捕捉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外头声音很轻,并未有靠近此处的迹象,想来这里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何梓吾自知在青峰山学武的时日较短,武艺不高,于是行事总是警惕万分。 初到此地,他本就对此不甚熟悉,于是睡得也不安稳,谁知夜刚过半,窗外竟亮起光来。他蹑手蹑脚走至窗边,那黑压压的人群着实让他一惊。 他急忙叫醒何梓柒,二人躲至屋内,只希望那伙人达成目的便可离开。 谁知,段辰居然会来找他们。 何梓吾的目光深深,他走近段辰身边向他道:「我去旁侧的门边守着。」 段辰看向另一头门,厢房大门有两扇,段辰现下守着这一道,难保别人不会从另一边进来,于是点了点下巴。 脚步踩过木板的吱吱呀呀,翻箱倒柜的剧烈碰撞,客栈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响。 段辰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手中的剑越握越深,直至听见旁侧有人打开了房门,突然出现的尖叫,让段辰再也待不住了。 他丢下一句,「你们行事小心。」推开门直接从房内出来了。 客栈一楼大门已被破开,里里外外人群众多,火把照亮了整个客栈,二楼除却几间厢房门敞开,其他的俱是紧闭。 段辰定定地站在廊道中,眼神下望,与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人视线相触。 那人并没有收回目光,相反而是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段辰,语气淡淡道:「官府抓人,速速退开,今夜可平安无事。」 「若是有无知阻拦者,杀之。」说着,他亮出手中的剑,眼神狠狠地扫过二楼。 此刻,二楼好些人已被这声响吸引,全都出来,站在了廊道中,其中不乏许多青峰山的弟子,段辰在人群中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段辰目光看向自己厢房,木门合闭,无人进出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此时情况是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若是真的是官府办案,贸然出手岂不是会惹上麻烦。 「继续搜。」 「定要给我找出来。」随着一声令下,越来越多地人涌上二楼。 第54章 木板上咚咚咚的声音愈加强烈,段辰觉得自己脚底下都在震动,他们冲来之时,身上好似携风,刮过段辰的脸颊,带着一股寒气。 他们从段辰眼前走过,近了些许,段辰却是看清,原来他们每人的身上都穿着铁甲,跑动之时,铁甲一震一震,带着摩擦撞击的声响。 「砰」一人直直地从段辰肩膀上撞过,段辰手臂一麻,他皱了皱眉,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背影,随后伸手揉搓了下肩膀,往后退了一步,直到背部贴向了墙壁,让开了一条大道。 第92页 段辰一面观察着楼下众人的动作,一面留心自己的厢房。 他的厢房在最里间,现下那些人还在一间一间地搜查,段辰回头向里看去。 何梓吾将何梓柒护在了身后,那人先是在他们二人面上扫过,随后一把掀开了床铺,被子半边都滚落到了地上,枕头直接丢在了地上。 之后,那人又走到柜子前,在里面翻翻找找,许多物件全都扔到了地上。 桌子,椅子全给踢了个倒,更别说轻巧的物件,碎的碎,断的断。 段辰看向里间的一切,不由得皱了皱眉,整间屋子算是给毁了个干净。 看着侧躺在地上的长桌,段辰实在不理解,这只有四条细细木腿加上一块木板的桌子,会藏得下活生生的一个人。 客栈的掌柜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他看着满地的狼藉,连嘆气地已经忘记了,只目光怔怔,无神地跌坐在地上。 那人看了下整个屋子,想来实在是没有可以给他翻找的余地后,才缓慢地走了出来。 段辰不畏他直视自己的目光,而是抬头看着他。 那人眼神微眯似乎是很不满段辰没有像他人一样低头迴避,在路过段辰面前时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粗糙的嗓音,带着浑浊的气势。 「段辰。」段辰淡淡回道。 「怎么?你窝藏了逃犯?」那人出口就是将段辰定下来罪名。 「就算是要抓逃犯,也不该像打家劫舍般的乱砸乱翻。」段辰语气平静,依旧抬头直视着他。 那人不想段辰竟敢出言反驳于他,看着段辰身形偏瘦,脸上更是一副白弱的样子,于是阴险地冷笑了一声,喝道:「那就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就在这时,一扇门砰的就打开了,一名男子从里间信步走了出来,朝向楼下众人道:「宵小小儿,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不必在他人面前狐假虎威。」 段辰顺着声音望去,那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衣袍干净整洁,整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覆手而,站在廊道中间,俯首下看时,好似在鄙夷楼下的众人。 「好!」一楼处,领头人喊道。 「带走。」 二楼处,那帮人瞬间涌了过去。 突得,在路过一扇门前,那门哗啦一声直接就倒了下去,木门沉重,下坠砸向铁衣之人。 铁衣之人毫无防备,巨大的声响下,他只顾抱头蹲下,廊道外的栏杆低小,在铁衣之人还未来得及闪躲之时,直接带着他连滚带摔的掉到了一楼。 声音震动,庞大的身躯落在地上,激起粉尘一圈又一圈。 唿痛叫唤,左滚右倒。方才被其欺压的人看到这画面,不免掩嘴低笑,心头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众人都不免向那道失了木门的厢房看去,到底是哪位高人仗义出手。 段辰反应过来,心头一惊,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残雪剑的剑柄之上,一有变动,便立即出手。 果然,凌景逸伸手在眼前拍了拍,打去空气中浮动的灰尘,款步走了出来。 「能不能带走,还不一定呢。」 此话一出,二楼处开始有人拍手叫好,铁衣之人如此行事,已引来好些人的不满,即使是官府办案也不该不把其余人放在眼中。 一楼的领头人抬眼打量了下四周,随后他低下眼眸,目光沉沉,随后等他再次抬起头来之时,已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他好生好气道:「公子教训的是,是下官没有管教好手下,惹来了众人的不快。在下,先在此处歉过,」 「但那人是官府要缉拿的重要人员,还望公子不要计较,让我们早早捉了,还大家一个平静也好。」 凌景逸踩了踩脚下残留的木块,微微抬首道:「若偏不呢。」 领头之人斜嘴冷笑了一下,手中的剑敲在铁甲之上,咔咔作响,「那就看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唰唰唰,一柄柄冷剑齐齐亮了出来,领头之人先是一个眼神,三四个穿着铁甲的士兵就缓缓地走向楼梯,一步一步紧靠着前行。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助何人,只是自顾自地看着。 段辰心下已经有了判断,楼下估计有个二十来人,武功不差,若是与凌景逸两两联手,倒是可以撑个一时片刻。 但怕就怕在,官府办案,若是他们去找援兵,来得人多了,也会是不敌。 现下,只能先拖上一拖了。 段辰面容平静,看着就像是旁观者一般。铁甲之人全神贯注在凌景逸和那中年男子的身上,根本顾不得站在他们身侧的段辰。 屏息凝神间,段辰在隐蔽的位置,手缓缓伸向了自己的袖口内,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凌景逸的方向,段辰抓住时机,从里面摸出了大团的白粉。 白粉铺天盖地,漫天洒下,瀰漫在了空气之中,段辰一面捂住口鼻,紧闭眼睛,一面向着铁甲之人的位置投去。 二楼瞬间一片霜白,地上半空中俱是浮动的白尘。 稻露散落入眼睛时,会有刺痛之感,短暂失明,吸入鼻中时,肺腑巨痛,唿吸困难。 虽不致命,但也可以拖住他们一会儿了。 铁甲之人横七竖八地倒了下去,众多的身躯,直接堵住了整个楼梯,后来之人想要上前来,都无从下脚。 第93页 领头之人见到如此,更是愤怒,他一改方才低下的面孔,换上了比方才进入之时更为狰狞的面目,他亮出长剑,直接从一楼处纵跃,飞身跳了上来。 凌景逸正正接下了几招,领头之人武艺不弱,与凌景逸从一头又打向了另一头。 段辰看得紧张,只不过他们交战激烈,出招速度又快又狠,段辰毫无可帮的地方,只能站在此处目光紧盯。 突然,脚上一重,段辰低头看去,原是视线失明的铁甲之人,在地上翻滚,不断悽厉地在叫喊,双手在身侧不断地拍打,往前一伸摸到了段辰的脚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牢牢捂住了。 段辰眉头一皱,嫌弃地将其踢开,脚尖往旁侧移了移,尽量离其远一点。 想着他们方才作恶时的面容,段辰现下看着他们这幅悽惨模样,并不感到心软,平时定时在百姓处作恶,今日就当给你们一点教训。 这样想着,段辰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个一个地扫过,忽得,他眼睛一定,在一处久久没有移开。 段辰缓缓走近,踩过地上东倒西歪的身体的空地处,来到了一人的面前,他蹲下身子,眼眸紧皱,盯着那人悬挂在腰间的佩刀。 这是段辰第二次见这把刀了,上一次是与凌景逸初次入住客栈时所见。 遮山刀,皇室中人所佩之刀。 段辰伸手,将其抽了下来,放在眼前一看,果真如此。 今日这些人居然都是皇室之人。 段辰捏了捏这把刀,刀制沉重,暗黑色的纹理雕刻精秀,隐隐看去,刀锋处确有涂抹的秘药。 他抬手将刀锋向此人的衣物上擦去,粘稠的透明液体瞬间将衣服染成了深色,段辰观察着已干净透亮的刀尖。 突得段辰眼眸瞪大,此刻那刀手柄处,竟然流出同样的粘稠透明液体,瞬间将整个刀锋浸满,再度成了一柄有毒的遮山刀。 段辰合上剑鞘,将其收入了袖口中。 此时,凌景逸与那领头之人打得不相上下。其余的铁甲之人,已将那些倒下的身躯移开,逐渐往这里来了。 段辰先是迎了上去,毕竟有残雪剑加身,段辰又勤学苦练了许久,现下对付这些士兵,还是能够暂时抵御。 他先是抬剑一削,将那人的铠甲整个划落,晃荡一声,沉重的铁制甲壳瞬间掉落在了地上,那人眼神怔愣,动作微滞,不敢想像向来以坚固着称的银壳甲竟然就这般轻而易举地被噼开了。 段辰看了看手中的残雪剑,剑锋已久完好如初,并无半分损坏的模样,利刃处依旧崭新锋利,泛着寒寒的冷光。 见到如此,铁甲之人不免都向后退了几步,左顾右盼着,踌躇不前。 段辰勐力一挥。就连廊道的栏杆立时给噼开成了两段。 「不怕死的,就上前来。」段辰喊道。 许是给段辰震慑住了,那些人竟然真的后退着走了几步。 一群人窝在一处,左右低语就是不肯上前来。 段辰甩了甩剑,左右挥动,剑锋过处,风声飒飒作响,一群人见到段辰如此,更是不再前进,而是反覆前近后退,先上前又不敢,后退又十分犹豫。 段辰虽得得意了一会,但转念一想又开始担忧起啦。 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铁甲之人众多,来了一波又一波,总会有精力耗尽之时。 段辰不免露出担忧之色来,目光也沉重了许多,铁甲之人终归是在犹豫不决中选择了前进,段辰这下无法再次出人不意,只得认真迎敌。 残雪剑在手,段辰无惧铁甲之人接连不断挥砍来的利刃尖刀,虽说残雪剑为奇剑,段辰每次出招却也是耗费了不少的力气。 渐渐的他也感到了疲惫,挥剑的速度愈来愈慢,气力也一次不如一次。 面对源源不断冲上来的铁甲之人,段辰感到越来越重的无法招架,在一次刺伤铁甲之人后,段辰一个不留声,手臂就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段辰只微微皱眉了一下,手臂上的血痕浸染了大片的衣物,血腥味在鼻腔间幽幽飘来,段辰只摸了一下,指尖上立时就沾上了鲜腥的红色。 段辰目光一定,强迫自己再次打起精神来,面对眼前站着的五六个人,段辰唿出一口气,脚步大跨。 五六个人一齐沖了上来,段辰手中的长剑握得很紧,眸光倒映出五六个人的身影无限放大,越来越近。 下一刻,段辰就要迎敌上前时,身后突然窜出了一道残影。 段辰还未来得及时反应,那道残影已经杀进了人群之中,段辰定睛一看,那道身影速度极快,身上无任何武器,全靠着赤手空拳在人群中出招打击。 砰砰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段辰听到了骨头的吱呀。就只过了一会,那道身影依旧立在人群中,瞬间,那五六个人倒下了大片。 蓦地,那人转过身来,是那位从师尊被贬为弟子之人,段辰走上前去,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叫他师哥还是师尊。 容笠转过身来,只平淡地看了一眼段辰,随后他目光转向了凌景逸处,见到凌景逸正在与人对决,他二话不说便再度向前。 领头之人本就与凌景逸大差不差打了个平手,现下突然来了一个容笠,领头之人瞬间就处于弱势,几下之后,就闪身避开,不再向前。 第55章 第94页 容笠与凌景逸站在一处,凌景逸转身看了下容笠,眼神微微放大,就要开口说道,却见容笠只轻微抬了下手,凌景逸瞬间明白,不再言语。 领头之人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铁甲之人瞬间蜂拥着上前,扶住了他。 他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低声说道:「先去外面。」 收到指令之后,众人纷纷移到了外头。 客栈立时安静了下来,段辰看向楼下,却见凌景逸手臂上的衣物划开了数道裂痕。段辰大惊,小步快跑到楼下。 凌景逸身边突然多出来一道身影,转脸看去,段辰一脸慌张,目光只注视着他手臂的伤口。凌景逸伸手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将伤口挡住,只小声说道:「无事。」 「他们现在只是推到了外头,应该是在等援兵。」容笠在一旁淡淡开口道。 那帮人如果是官府的人,现下必定是去找救兵的了。凌景逸目光微深,凝重的眼神盯着客栈的门口,确实黑压压的一片,那些人还没有离去。 凌景逸手臂上一重,当他低下头去之时,手臂上多了一双手掌,段辰将手摸了上来,抚了抚他破开的衣物。 凌景逸将手搭了上去,拍了拍,示意段辰不必担忧。 段辰也知现下有更加要紧的事情得做,于是收回了手掌,也同段辰一齐看向了客栈门外。 这是站在二楼的那位男人,开口说道:「这帮宵小小儿,跟着这奸佞之臣,到处作恶。」 「现下世道不平,就算是拼上我的这一条命,我也决不会向那人低头。」 「各位大侠出手相救,我已感激不尽,性命之事我已将其置之度外,他们只要我的一条命,现在我就将其拿给他们。」 说着,那人就要往楼下走去。 这时,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不可!」 一位同是青袍打扮之人站出身,他向着众人说道:「我等青峰山弟子,怎能坐看不平之事发生。」 「早前我在山上之事就已知道现下皇宫中圣上已被奸臣把持,我原以为这只是传闻,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大不了我们所有人与其一战,不必怕他们。」 「对。」 「不必怕他们。」 众人被这一番言语点燃,全都激昂着叫喊起来,二楼众人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知道了那一群人的险恶用心。 突然,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啊?」 「好奇怪。好像………..好像是烧焦的味道。」 「着火啦…….!!!!!!!」 「着火啦。。。」 「快来救火啊!!!!!!!!!」 小儿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连喊带叫地跌坐在了地上,众人细细嗅了一下,那味道正是从各个房间内传来,焦味越来越重,越来越浓,连带着整个屋子里全都是烧焦的味道。 不少人开始闷声咳嗽起来,突然人群中有人叫喊道:「他们在放火,他们在放火!!!!!!!」 铁甲之人竟然敢放火,烧毁整个客栈,里间多少条人命,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居然全都不放在眼里。 现下唯有所有人一齐冲出去,才是唯一的活路。 凌景逸看了看段辰,段辰也向他点了点头,两人大致明白该如何做了。 「现下唯有所有人一齐,冲出去,才有活路。」 所有人这时都从二楼下来了,一楼瞬间聚满了许许多多的人,年长的老人,年少的儿童,都聚集在一处。 这时青峰山的弟子首当其冲,自告奋勇提出会武功的都站在外面,把年长的老人,年少的儿童都围在里面,这个提议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凌景逸与段辰站在最前面,所有人都向着门口走去。 客栈外头的大片空地处,果真都站着身披铁甲之人,段辰眼眸定定,只知这一战必定是凶多吉少,只希望不要伤及其他的无辜之人。 他们往前走一寸,铁甲之人便往后移了一点,直至将他们一大片的人都包了起来,围成了一圈。 「上!!!」 铁甲之人瞬间涌了上来,大片大片地打成了一团,段辰往后向那些人道:「快走。」自己又再度沖了上去,拦住身穿铁甲之人。 果真,他们只是想抓住那位男子,视线和人员全都只注意着凌景逸和段辰身后的那位男子,完全不顾,四散着逃窜的人众。 凌景逸和段辰身后那一帮人瞬间少了大半,除却还有几个青峰山的弟子与他们一齐之外,他们的身后瞬间空荡了不少。 虽然可撑得了一时,但这样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看着铁甲之人的领头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段辰也料到了大概就是在等待援兵的到来。 若是真得让他们等到了援兵,那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段辰目光示意凌景逸,凌景逸自然是知道的,就在这时容笠突然站到了他们二人的中间,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们带着他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容笠武功深不可测,但是铁甲之人众多,想必还会有援兵前来,就算如此,也是寡不敌众。 「听我的,快!!」 凌景逸目光一沉,拉着段辰就带着那位男子沖向了人群的薄弱处,立时开出了一条路。 「他们往那边跑了,别让他们走了。」领头人见状,喊道。 第95页 容笠脚尖一勾,地上的长剑飞至半空当中,手掌一伸,直直握在了手中,「先打赢我再说吧。」 村镇中道路交错纵横,小巷里杂物堆积,他们三人拐过不知道几个弯,跑出去好远,渐觉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直周围完全安静下来才停下步伐。 那位男子看上去是个文弱的书生,又不再壮年,此番动作下来,他早已气喘吁吁,迈不动路了。 他们走入了一座废弃的庙宇之中,拨开杂乱的丛草,挥开残破的木箱,里间的屋子深入而隐蔽。凌景逸腾出一片空地,他们三人再次坐了下来。 「各位大侠,陈锡在此感谢相助,不知二位尊姓?」 「凌景逸。」 「段辰。」凌景逸和段辰分别答道。 「可是江安的凌家?」陈锡面露讶异,向凌景逸问道。 「正是。」凌景逸拱拱拳,回到。 「你父亲,母亲可还安好?」陈锡眼中闪现泪光,眼框微微的有些红了,说话之间竟还带着哭腔。 「父母俱已安置妥当。」 生死之下,陈锡全都临危不惧,现下说及这些,却是提到了他的伤心之处。 他本是江安城中的一方小官,虽上朝之时可面见陛下,但他官职低小,在朝堂之上并无几句话可说。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过至告老还乡之时,全然不想到这江安城竟然变了天。 陈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了凌景逸,「陛下在皇宫之内受到奸人的挟持,受命我将这封信带去黎洲,谁知竟然遇上了他们。」 「我这一条命没了本就没有什么,但是陛下…陛下他….」 说完,陈锡在凌景逸掌心写下来几个字。 「我这副身体怕是撑不到去那里的时候了,凌公子我知凌家是江安城中的世家,我与你家父也有几分交情,此番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万望一定要将其带至黎洲。」 凌景逸伸回了手,将手掌拢紧,指节深深地嵌入。 「快些走吧。」陈锡出声催促道。 「那你该怎么办?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段辰看向他略微泛白的嘴唇,想来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如若让那些铁甲之人找到,怕是连跑都跑不掉了。 「小兄弟,不用管我。只要你们将信送到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陈锡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 第56章 凌景逸与段辰从庙中后门离开,此时天还没有全亮,晨光中带着浓重的雾气与水汽,段辰走得姿势僵硬,眼神虚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碟仙镇内房屋拥挤,小巷众多,凌景逸与段辰在其中行走,不知绕到了何处。 凌景逸捏了捏段辰的手掌,见段辰还是毫无反应,他不由得说道:「想什么呢?」 段辰顿了顿,抬头看向凌景逸,眼神忽明忽暗,闪烁了片刻,随后他缓缓地低下头,摇了摇,不知该怎么对凌景逸说。 从小段辰只知道保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一直深深的刻在段辰的心中。 今日听闻陈锡所言,段辰只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他仿佛能深切地感受到陈锡报国的决心,也深深震撼于他的所言。 段辰松开凌景逸握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包裹调整了一下位置,方才一阵打斗下,包裹身上的结松开了不少。 他伸手将包裹整整齐齐地背好,拢了拢位置。现下包裹里间的硬物,终于不再戳到他的背部,段辰舒适地拉了拉包裹的肩带,唿出一口气。 「里面装了什么?」凌景逸不禁好奇,段辰小小的身躯怎么背上了这么大的一个包裹。 那包裹一抖一抖的,随着段辰的行走而上下摇摆,凌景逸现下才认真地观察起来,不由得觉着有些好笑。 他伸出手提了提,想将包裹往上拉一拉,就在刚要碰到的时候,段辰突然转过身来,向凌景逸问道:「你还记得那块莲花玉佩吗?」 凌景逸目光滞停了片刻,随后缓缓地放下手来,随意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段辰故作轻松地抬了抬手,状似淡然道:「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这块莲花玉佩好想与很多事情有关。」 段辰一面说,一面视线扫过凌景逸的面容,却见他目光淡淡,并没有说些什么。 「你此次不告而下山,就是为了这件事?」凌景逸没有直接回答段辰的问题,而是反问段辰道。 段辰咽了咽口水,脸上不禁直冒冷汗,忽得他转念一想,这次下山是东明师尊亲自授命的,段辰更不是私自前往山下的,想及如此,段辰胆子又大了一些。 「这番下山,是东明师尊授命的,我可不是私自前来。」 「我可是给你留了书信的,算不上不告而别。」段辰小声嘟嚷道。 「师尊?」凌景逸有些不可置信,他眼眉皱了些,眸中思绪万千。 段辰点点头,向凌景逸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哦?对了。」 「你说师尊让我完成什么任务呢?」段辰这几天翻来覆去,彻夜浅眠,现下凌景逸来了。他与师尊相处的时日多,问他想必更能懂得师尊所言。 段辰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回头看向凌景逸,他在凌景逸的脸上搜寻,想要知道凌景逸的答案。半响,凌景逸都未说话。 段辰伸手抓住凌景逸的袖子,轻轻摇晃了一下。 第96页 「嘶。」凌景逸突然捂住自己的手臂。 段辰一惊,赶忙松开了手,却见那一道划痕破了大半个袖子,狰狞的伤口赤裸裸地袒露在外,段辰赶紧抬眼看去。 伤口实在可怖,段辰拉着凌景逸去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巷子角落处,这块地方像是荒废已久,地上都长满了丛草,段辰前后都瞧了一瞧,确认这里是个僻静的地方之后,才拉着凌景逸坐了下来。 段辰拿下自己的包裹,哐当哐当地在里头翻找,很快一瓶瓷白的小罐已在段辰的手中,是之前凌景逸留下的那一瓶。 「疼。」凌景逸眉头皱了皱,声音压抑着说道。 段辰头低得很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上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很疼吗?」段辰抬头看了看凌景逸,小心地问道。 凌景逸面色苍白,眼睛压得低低的,段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原以为他是疼得受不住了。 不会是晕厥过去了吧。 段辰吓了一跳,赶忙去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凌景逸你不会晕倒了吧?」段辰一面说,一面紧盯着凌景逸的脸蛋。 说着说着,段辰头还往下低了去,看看凌景逸眼睛是不是闭着的。 段辰眼睛扫过凌景逸的脸颊,随后移到他的鼻樑处,最后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凌景逸目光沉沉,在段辰视线触上的一瞬间,那双眼眸瞬间变了。 突得,段辰肩上一沉,凌景逸整个人往前靠去,落在了段辰的身上,大抵是凌景逸真的累了,段辰整个人不住的往后倒去。 直到反应过来,段辰双手向后一撑,又将自己挺直了起来。 凌景逸侧靠在段辰的肩膀上,鼻腔唿出的空气热热的,扑在段辰的脖颈上痒痒的,段辰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只能小心地唤了一声:「凌景逸?」毫无反应。 段辰吓了一跳,不会是真的晕倒了吧,就在他要将凌景逸扶起来时,光裸的脖子处,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一下。 凌景逸鼻尖贴近段辰,不自觉地往里窝进了一些。段辰愈感那热气变得更加强烈,他撑在身后的双手,换了一个位置,往前伸去,握在了凌景逸的手臂上。 「伤口还没包扎好。」段辰摇了摇他,想要他坐直身体。 凌景逸没动,相反,在段辰的怀中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他缓慢地闭上眼睛,随后又再次睁开,声音闷闷地:「莲花玉佩是鸿莲国之物,传与鸿莲国继承人的。」 「段辰。」凌景逸叫了一声。 段辰微讶,低声应他。 「段辰。」凌景逸又叫了一句,这一句比之前那声,音调要更低些,声音也更轻一些。 段辰愣楞的,他想要低头去看凌景逸,却发现他一瞧,只能见到凌景逸的后脑勺。 圆圆的黑色发顶,占据了段辰的整个视野,髮丝松松的,贴在段辰的下巴上,有些许痒。 段辰觉得凌景逸现下状态不对,于是想要推开他,也许只有在直视凌景逸的时候,段辰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措。 还没等段辰伸手拉开凌景逸,他的整个身体就被凌景逸抱在了怀中,段辰挣了挣,没有脱开,或者说段辰根本就没想推开,毕竟他不是很能拒绝凌景逸。 「师尊应该是想让你去完成一件事,但这件事很难,很难。」 「或许….或许,需要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凌景逸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段辰差点就听不清了。 段辰顿了顿,有些像哄小孩子的语气问道:「什么代价?」 凌景逸没说话,段辰也没有让他立时回答,反而是抚住了凌景逸的后背,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气,随后段辰又再次拍了拍凌景逸的肩膀。 凌景逸指尖动了动,段辰能感受到他手臂在逐渐地缩拢,好似是过了很久很久,凌景逸才开口说道:」会付出性命的代价。」 段辰轻笑了一声,凌景逸勐得抬头,对于段辰此刻不太合时宜的笑声,他好像很是不满,目光中尽是对此的震惊。 「性命算什么呢?」段辰话还未完,嘴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 凌景逸迅速用手盖住了段辰的嘴巴,段辰唔了一声,反应过来,眼睛眯眯的,像是又在笑。 段辰抬手拿开了他的手掌,低头想了想,随后说道:「从前我总觉得性命很重要,因为我怕疼,怕血。总觉得失去生命就像是陷入黑暗中。」 「一想到这样,我就害怕地不行。后来,见过了很多刀山血海,好几次与失去生命擦肩,渐渐的,我发息自己好像不是那么害怕了。」 「今日….今日我看到杨锡为了他的使命愿意付出自己,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有那么多的有志之士为了自己的使命前仆后继,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完全不在乎。 「忽然,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段辰笑了笑,伸手再次将凌景逸手臂握住,将还未上完的药粉一点一点撒在他的手臂之上。 凌景逸的目光随着段辰的话语逐渐缓和下来,看着段辰从包裹里拿出包扎的布条,一圈一圈地绕在手臂上,凌景逸好似又回到初遇段辰的那段日子。 那个怯生生的少年,不再如往日。 第57章 最后一圈布条缠绕完毕,段辰双手分别捧着凌景逸的手臂两端,觑着眼瞧了个仔细,确认布条的边边角角都已整齐。 第97页 凌景逸低头「哧」地笑了一声,手掌轻轻一拍段辰的额头,顺手施力将他脑袋微微分离开一点。 「好了,该走了。」 他们在此处停留了约莫快一炷香的时间,身后是紧追的官兵,前方是未卜的道路,现下并不是互诉心肠的时候。 凌景逸一面从地上站了起来,一面伸出未受伤的手至段辰面前,段辰瞥过凌景逸的大掌,低垂的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片刻,他就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段辰随手拍了拍沾染地上灰屑的长袍,包裹连同残雪剑一齐摔到了肩上,他抬眼看了下四周,此刻他们正位于小巷的拐角处,幽深的长巷堆积了不少杂物,晨日透过足有人高的物件,隐隐绰绰的日光细碎地落在地上。 此地虽是隐蔽,却曝露在外,前后两头若是让人封住,那便是插翅难逃。 段辰对于现在的情形并不明晰,他视线直望向凌景逸怀里看去,衣物里层是陈锡交代的信件,「现下是要去黎洲吗?」 凌景逸以身犯险救出陈锡,又接下他交由的信件,话语之间屡次出现「陛下」「社稷」之类的字眼,想必定是十分重大的事情。 「嗯。」凌景逸低声应了一句。 「那我与你一同。」段辰顺着他得话接道。 两人朝着巷子外口处走去,狭长的小路并不容许两人并排前行,段辰跟在凌景逸后面,宽阔的肩膀遮住了段辰的视野,却也挡住迎面凛冽的冷风。 半响,凌景逸回道:「此去必定兇险万分。」 忽地,袖角一沉,衣袍的侧边被人拉住,凌景逸不免回头看去,见攥起的拳头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视线顺着手臂上移,段辰略带忧愁的面庞映在了他的瞳孔之中。 段辰扯住凌景逸衣物的手在重重地下坠,脚下的步伐却未有半分慢下来。 凌景逸轻嘆出一口气,无奈地反手去拉段辰,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侧身从巷子里穿行而过。 越发临近出口之时,巷子外的人语声就越加的响亮,等至巷子口几步之距处,凌景逸顿然停下,眸光向外的街道中探去。 小巷直直通向蝶仙村最为中心的繁华街道上,凌景逸目光四处打转,确认周边并无异样后,才带着段辰从里面走了出来。 手掌一空,段辰将手臂缩了回去,凌景逸勐地低头,随后目光停留在段辰的脸上。 这时段辰正在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忽而感受一道锐利停留在自己面上,他回过头看去,却见凌景逸正盯着自己。 「街上混杂,不得太引人注目。」段辰想了一会,才试探着开口道。 凌景逸听到如此回答,才收回目光,两人只是并排走于街道之上。 两旁俱是茅草土瓦搭成的简陋屋子,偶尔有商贩的零星叫卖之声,段辰抬眼看去,见至那藤条编成的篮子中,堆摆了奄黄的菜。 段辰定眼一看,那叶片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虫子啃噬过痕迹,泥土沾着水渍,吧哒吧哒地滴落下来。 视线一瞥而过,段辰默默不语地转过脸来,还未等他们离去,身后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小公子….买点菜吧,刚….刚摘,还新鲜着的。」 现下他们正在躲藏官兵,实在不宜在此地过多久留,段辰心下一狠,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突地袖口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段辰低下头去,见底下有只手正揪着他,暗暗地,使了不小的力气。 顺着视线看去,段辰的目光落在凌景逸的脸上,他面容平静,视线径直与段辰对上,仿佛此刻拉住段辰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只剎那停留,凌景逸下巴微抬,向前点了点。 「去那边看看?」 转眸看去,正是方才那位叫喊卖菜之人,段辰犹犹豫豫,纠结着说道:「现下…会不会….」 凌景逸已然料到段辰的顾虑,他双手交叉放置在胸前,指尖一下一下敲击在剑鞘上,只淡淡道:「无碍。」 「一时半会,他们还追不上来。」 段辰听罢,心稍稍松了一些,见凌景逸于他面前松垮站着,再看向周边并无异像,于是他三两步快速跃至那人面前。 一阵风拂过带起凌景逸额上的几缕碎发,好大一个人瞬间移向远处,掩藏在浓睫下的眼眸深了几分。 须臾,那道晦暗不明的目光消散,转而化成了一滩静水,凌景逸向前走了几步,跟上段辰。 「叔伯,这菜怎么买?」段辰蹲下身子,视线落在篮子里,远处看时这菜像是浸泡在泥水之中,现下近观更是惨不忍睹。 伴随着轻咳,卖菜之人颤颤巍巍地转身,从后头遮挡的木箱处捧出几株菜来。 极力压低的声音在段辰耳边响起,沧桑中带着喑哑:「这..这几株好。」 这人黝黑的面庞上俱是风霜过后留下的皱痕,唯有一双眼睛却是清澈水亮的,段辰抬眼看了看他,又低头看向他手中的菜,最终段辰取了左侧最小的两株。 段辰一只手握着那两株绿得发亮的菜,一只手向后在腰际摸了片刻。 在金属清脆的叮咚声中,买菜之人的眼睛愈睁愈大,拱成半圆的嘴巴,好久都未能闭上。 「今年的收成不好吗?」段辰状似闲聊地开口问道。 这年的冬日下了如此之大的一场雪,田里的庄稼该长得比往日更加繁茂才是,按理说不是是这样一副萧条落寞之景。 第98页 那人收了一大笔钱,还沉浸于做梦般的惊喜中,半响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答道:「菜长得还行,只是..只是….」 那人神色慌张,眼神躲闪,方才还饱含喜悦的话音逐渐低慢,直至生怯到段辰再也听不见。 段辰轻笑了一声,安慰他道:「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早些回去吧。」 就要站起时,对面那人轻声喊住了他,段辰立即回过头来看,只见那人嘴唇分分合合,最终低声道:「公子是外乡人吧。」 「此地是通向江安城的重要之处,近些日子不太平,兵乱四起,地都给马蹄踏烂了。」 说罢,他仰头向四周瞧了几眼,用低到段辰差些就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公子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在贫瘠积困的村乡中,华丽的穿着加之大方的出手,不免引人投来目光,甚至是不怀好意。 周遭频频的视线越来越多,段辰肩头突得一沉,他抬头望去,自己小小的半蹲着的身影落在凌景逸眼中。 只轻轻拍了几下,段辰瞬间瞭然凌景逸的意图。 是在提醒他,得快些结束了。 段辰站起身,他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对卖菜之人道:「叔伯,天色不早了,今日便收摊吧。」 那人听罢略微一怔,随后很快地反应过来,赶忙将那几株新鲜的菜包裹在布中,小心翼翼地塞到篮筐最底层。 多次道谢后,那人提挎着篮筐,快步离去,一熘烟就不见了。 凌景逸盯着段辰从地上站起来,段辰侧目的瞳孔中,倒映着小路上渐越缩小的身影。 突地,他沉静的眼眸一怔,低头看去时,自己的一只手已被凌景逸牵住,段辰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好些人都看着这边,他脸上不知觉爬上红晕,耳朵开始烫起来了。 「做什么?」段辰低声道。 凌景逸却是仿若无人,一面拉着段辰,一面在大道上行走。段辰瞧瞧凌景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他觉着手上的指节在不断用力,握得他竟有点痛。 多次挣脱不开,段辰小声唿喊了他几下,凌景逸神色淡淡,木愣地直视远处,忽地他转过脸来,见状赶忙松开手掌,段辰在他面上见到了转瞬即逝的凝重。 「为何心事重重?」段辰缩回正被凌景逸揉捏的手掌。 凌景逸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淡淡一笑:「我在想那群人怎么还未追上来,动作也培慢了些。」 他说得轻巧,仿佛是在打趣一般,段辰听在耳中,却是大惊。 怎么忘记这一茬了。 段辰慌忙回头,只见长街还是一派萧凉之景,除却偶有几个行人打马而过,马蹄踏过水坑,溅起泥水哗啦。 好在还没有追上来。段辰唿出一口气,暗自庆幸,刚才与那买菜之人闲聊了一会,耽搁了些许时间,看来得加快进程了。 段辰眉头微蹙,视线扫过处,见时不时便有人向他们放去目光。饱含不善。 他快速转过头,拉着凌景逸就走。若在这时给人缠上,怕是个不小的麻烦。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轻功学得如何?」 段辰勐得回头,见凌景逸嘴角噙笑,随后听他又道:「使得轻功,甩得更快些。」 第58章 墙檐双影,疾快飞驰。 凌景逸脚尖一点,从屋顶角部飞跃至墙围的边上,身形翩然,稳稳噹噹。 他落下后,微微侧目,回头看了一眼。 段辰一直跟在凌景逸后头,石瓦踢踏声断断续续地轻扬在二人耳畔,他自知与凌景逸那独绝的轻功相比,自己那点刚摸着门道的功夫实在是不太入眼,于是一路上只沉心于跟随凌景逸。 当他见前方那道流畅的身影,突生停顿时,段辰不免疑惑,心思提悬了起来。 段辰肚腿蓄力,足踝一蹬,直直地站定在凌景逸面前,他与凌景逸面对时矮上半个头,这时站在围墙的檐边上,想要抬头盯上他的双眼,却总有些站不稳。 摇摇晃晃几下,指尖触碰到一块衣角,段辰赶忙揪住,轻轻借力将自己腰背挺直。 「怎么了?」段辰瞳孔收缩,警戒地打量四周,观察着是否出现什么异像。 一声轻笑犹如叮铛的清铃,飘散在缓缓降下的夜色中,落入段辰的耳朵里。 段辰目光怔怔,勐得一抬头,入目的是瘦削却不失锋利的下巴,离得太近了,段辰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脚下倾斜,足跟在毫无防备之下歪向一边,段辰差点就要惊唿出声了。 突然,一双温热的手掌揽上了自己的腰部,结实地拉回了身子已悬在半空的段辰。 「还需多加用功。」凌景逸淡淡吐出几个字。 段辰呆立在原地,反覆品味凌景逸的话,好久才回过神来。 「快点跟上。」一句话又悠悠地飘来。只一转眼凌景逸就已去到了好远。 段辰挠挠脑袋,再度跟上了上去。 风中有绵绵的柔香传来,很是好闻,段辰以为入了花地,便低头看去,日光熹微,底下是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段辰失望地收回目光,脚下生风,衣袂吹得飒飒作响,寒意乍起,渐渐袭来。 「我们要去到何处啊?」段辰靠近一些凌景逸,低声试探着问道。 他觉得身前之人停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好久才听到凌景逸回道:「进城。」 第99页 「现在吗?」段辰大惊。官府的人还在四处搜寻,若此刻入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知是否是因为夜风狠疾,压散了段辰的声音,凌景逸并没有回他。 等了好久,依旧是空寂无声,段辰悻悻地缩回脑袋。 两人站在威耸的护城墙下,仰头久了,段辰歪了歪酸痛的脖子,侧目看向身旁的凌景逸,想了想说道:「要爬上去吗?」 听闻此话,凌景逸目光一瞥,淡淡扫过段辰的面颊,随后嗯了一声。 城墙足有三个自己那么高,段辰额头冒汗,自己怕是翻不过去。更何况,这城墙周围应是有士兵来回巡视,若是停留太久,很快就会被发现。 段辰左右看看,想找找哪里有树藤之类的物件,系成个长绳,还能顺着爬上去。 就这样想着,段辰一面向不远处的树丛中走去,一面思索着该如何给着树藤打结。 会不会断呢?凌景逸看着好像比自己高大许多,藤蔓这么细,会不会很容易就给他扯断了。 段辰回过头用目光描绘了下凌景逸的身形。蛮沉的。 「你去哪里?」凌景逸瞧着段辰忧思不定,更是来回踱步,现下还往着远处离去。一面走,一面回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自己。 凌景逸从段辰面上见到了久违的埋怨神情,与当初在凌府时那样一般无二。逗弄心起。 「还不快来爬墙。」凌景逸下颌轻抬,往前点了点。 果真,段辰如他预料,一听他的话就低声嘟囔起来,「这怎么爬?又不是壁虎。」 凌景逸心底发笑,面上忍住了,昏黑的夜色遮挡了他的身形,同样掩盖了即将压不住的嘴角。 眼看着段辰卸下气来,不情不愿地慢步回走,凌景逸有种得逞的快感。他盯着段辰垂下的脑袋,连日笼罩着的阴霾愁绪消散开了不少,心情畅快好多。 段辰一步一步,较为缓慢地挪动,凌景逸也只是转头看他,没有催促,就这样盯着。 突地,段辰半掩在阴影中的眸光一顿,随后他勐得抬头,面中的惊恐还未能染透,身子已作出了反应,他快步近到凌景逸身侧,一面伸手去拉凌景逸,一面半蹲下来。 衣袖碰到段辰指尖的瞬间,凌景逸随着他一齐屈膝,低下身子。 此处树木繁多,加之杂草丛生,昏暗的夜色中,模模煳煳的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二人就这样默默蹲着,面对面时能感受到对方唿吐出的热气。…..凌景逸不适地转了下脸,段辰一下子就扯过他的袖子,面上表情更加地凝重,「别动。」 说话之间,凌景逸觉得自己鼻子痒痒的,他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别的事情,而是将目光转移到段辰的嘴唇上。 看着它一张一合,又低低话道:「有人来了?」 凌景逸黑瞳中有一闪而过亮光,他只微微侧目,余光中有一对人马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脚步极轻极小,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声息。 那群人直冲沖地向着他们这边来,段辰在心底盘算是该抬脚便跑,还是在原地静等,寄望于沉黑的夜色亦或是他们眼神不济。 段辰抬眼,堪堪撞入凌景逸的目光中,那眼神淡淡的,犹如一汪幽泉,不起分毫的波澜,好似在这般危急情况下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段辰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凌景逸的衣服,顺便朝他眨了眨眼睛,那目光凌景逸明白——是在求助自己该怎么办。 任由段辰扯着自己的衣服,凌景逸二话不说便站了起来。 一时之间,段辰懵了。 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站在一处,目标十分明显,段辰先是瞳孔骤然放大,手上拒绝着,却也抵挡不住凌景逸径直挺身时的力道。 只得乖乖地随他一齐站了起来,段辰小心翼翼地偏头往那边看去。 完了,对视上了。 段辰想也没想,就要拉着凌景逸往附近的树林里沖。 手上一顿,衣襟的主人动也不动,段辰不管怎么使力,凌景逸都像尊巨石般,巍立在此。 干燥温热的大掌缓缓地拍了拍段辰的手背,轻轻的,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安慰。 段辰愣住了,焦急的心软和下来不少,但他的手在细微地颤抖,掌心湿热,依旧在紧张。 五六个黑影已疾速地朝这边来,愈来愈近,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凌景逸死死拽住段辰,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地站着。 段辰从来拗不过凌景逸,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站在了他们面前,五六个人穿着俱是统一的官服,段辰做好了要打架的准备。 手握在了残雪剑上。 「公子。」 拱手微微一拜,段辰愣在了当场,那几个人和凌景逸是一伙的。他看看那几人,转而又瞧瞧凌景逸,只见他一抬手,其中一人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来。沉甸甸的。 一勾手,凌景逸就将它提了起来,递到段辰面前:「穿上。」 那些个人原本还正对着他们,现在全都转过身,背对着他们,默然不语。 段辰伸手解开,两件官服赫然出露在外,他拿起宽大的外袍,斜斜一挥,立时披挂在了肩上。衣袍宽大,松垮地挂下,少年身形修长瘦削,凉风一吹,像株摇摇欲坠的小草。呆呆的。 凌景逸在心里想。 扣子在凌景逸手中顺熘地扣上,一颗接着一颗,突然段辰低下头,躲避了下身子,自己接过扣子。凌景逸只当段辰是在害羞,毕竟离他们不到三尺处,活生生几个人站着。 第100页 直到凌景逸穿戴完毕,段辰才恰恰扣完最后一颗,就像计算好时间一样。 「走吧。」凌景逸想去牵段辰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只一愣,也并未放在心上。 城墙的守卫并不森严,甚至可以说是懒散。 段辰踏过地上横斜的一只腿,忍不住皱眉,伸手捏了捏鼻子,酒气浓郁,其中还夹杂着说不出来的酸腥味,冲上鼻腔,只觉就要呕吐出来了。 地上惧是醉成烂泥的官兵,一个接着一个地倒过去,酒瓶从桌子上咣当坠落,滚至段辰脚边,正想着要抬脚踏过去。 一只手不知从何处伸出,直接抓住了脚踝,不算用力,却是吓了段辰一跳。 「酒….要喝酒。」 还未等段辰要挣脱,那只手已被远远地踢开,远到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斜斜地半飞了出去,段辰侧抬目光,见头顶处的下巴比平时都要更冷冽些,弧度完美的唇此刻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臭死了。」 凌景逸不悦地挥了挥手,眼底的冷漠多的都要溢出。 听闻此话,段辰立感脚下的步伐迈得比刚刚更快更大了。一路通常。 过了一道拱形的石门,外头豁然开朗。 眼前屋宇连绵,石砌街道,偶尔零星几盏烛灯从室宅的轩窗中透出,段辰这才发觉他们已进入到了城中。 忽地,段辰发觉那五六个人已经不见了,现下只有自己与凌景逸,凌景逸仿佛已料到段辰心中的疑惑,「他们还得巡逻。」 很显然,那些人表面虽为官兵,但却听命于凌景逸。 第59章 段辰到的时候,天已经接近全黑了,有风颳过,凉飕飕的。 不起眼的小院隐于街市之中,等站在面前时,段辰依旧分不清这间院落与周围并排的而立的院子有何分别。 木门古朴,略有斑驳落漆之样。段辰向其看了一眼,那静闭的门竟开出了一条缝来,过得几秒,砰然大开。 里面黑洞洞的,并未有太过明亮的火烛,模模煳煳的好似有许多个人影走过,段辰不免抬头向里瞧去了几眼。 挂于府宅门口的两盏油纸灯,在摇曳中忽明忽暗,段辰看得出神,直到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恍然间撞入一双深色的熟悉眼眸中。 「怎么了?」凌景逸开口询问。 在碟仙镇时已觉段辰的心不在焉,只因后有追兵,前有阻困,便以为他只是思忧太多的缘故。现在却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凌景逸细细看了下段辰的面颊,与从前那股呆呆的样子不同。 段辰愣了一下,缓慢转过头来,故作无事地摇了摇头,顺着凌景逸的话接着道:「这里是哪里?」 凌景逸深深看了一眼段辰,才道:「今日休息的地方。」 看着凌景逸的背影踏入宅门中,段辰才堪堪跟上。 入内,大门彭地一声严实闭上,原是有人一直守在门后,透过几乎要看不见的缝隙,小心翼翼观察着门外的一切。 他们进入才不过片刻,就有人穿过曲转的廊道,远远地快步而来。 那人站在段辰前方,凉风吹起她鬓边几根散落的髮丝,面中的轮廓在段辰的脑海中转了又转,终于一个熟悉的名字跃然而出。乐依。 初入凌府时,凌景逸给自己安排的教习规矩之人。 一段不那么想记起的回忆涌入,段辰有些不太自然地挠了挠脑袋,刻意迴避过乐依投来的目光,但又忍不住瞥去几眼。 乐依一路上从未给过段辰任何眼神,她的目光驻足在凌景逸身上,直至她与二人面对面而站,仿佛也只能看见凌景逸一人。 就在即要开口话语时,她终是瞧见了段辰,视线微微侧落在段辰身上,随后轻轻飘了过去,停留在凌景逸的黑眸里。 「无妨。」凌景逸率先开口。 忽地,还没等乐依再度开口,他继而又道:「先去安排一间房。」 言下之意非常明了,凌景逸在避着自己。 段辰一面跟着乐依向着宅府的深处走去,一面暗自打量这座院落。小径两旁的石台里空落落的,平日里在夜间,段辰见到的都是明晃如昼的烛光,亮堂的分不清白日暮夜。 这座院子静悄悄的,好似是故意隐没在众多宅院中,叫人分辨不出来。 偶尔几人,在廊道小径中匆匆走过,手提一盏幽幽的油纸灯,在昏暗中发出不太显眼的光,段辰默默看去,都是很普通的打扮。 穿过了几道廊门,踏入内院中,筑饰顿然多了几分精巧。 乐依带着段辰来至一间屋子前,雕花木门下坠一把铜锁,泛亮中倒映出段辰的面庞来,哐当一声,长锁一分为二,双双掉落在乐依手中。 「房间日日都有人打扫,一切物具都整洁。」乐依说话之时,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段辰点点头,道了一句:「多谢。」 前脚刚迈入,段辰就已听见乐依转而离开的足音,段辰探出个脑袋朝外面看了看,乐依窈窕娉婷的背影愈来愈小,直到在一处拐角,转没消失。 段辰收回目光,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院落沉入静寂的黑,几只归家的鸟燕从枝头匆匆掠过,颤得树叶沙沙作响。 深吸一口气,段辰将门合上。 这里怎么这么奇怪,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如此凝重,段辰略感疑惑,面对昏暗的屋子,他不免有些害怕。 第101页 于是向着桌柜走去,就着外头不太亮的昏日,段辰顺手在里面摸索,希望还有蜡烛,不然现在躺在床上,自己也睡不着啊。 段辰手上动作一顿,眼眸微亮,随着一阵哐当碰撞声响起,他从里头掏出两根直长的白蜡来,还是全新的,段辰握着底部,交叉着相互敲了敲。 清脆圆润的响声,迴荡在静闭的屋子里。 一回头,已有一人站在门口,段辰吓了大跳,差点就将手中的蜡烛抛了出去,黑夜中那人面部的轮廓半遮在阴影中,冷锐的下巴显得更加地英挺了。 段辰定下一颗心,眯起眼睛细细看去,目光沿着嘴角一路向上,划过挺直的鼻樑,落在那双熟悉的眼眸里。 「你在门外干什么?」段辰唿出一口气,嘟囔道。 凌景逸这时才慢慢走进屋内,手扶在门框上,缓缓将门关了起来,「找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段辰手中之物露了出来,就是两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蜡烛,凌景逸再三看过,确认真的就是蜡烛后,才移开目光。 捏了捏蜡烛,段辰将其往怀里缩了点,犹豫着开口道:「有火吗?」 火盒子递了过来,段辰掀开盖子,冲着顶部轻唿出一口气,紧跟着唰的一声,整个屋子陷入了烛光中,二人黑影映在白墙上,忽大忽小,忽近忽远。 段辰急忙取来蜡烛,灯芯一触即燃,他谨慎地将其放置在案桌上,直到它安安稳稳地平静燃烧后,段辰才终像卸下重石般得顺着落座在木凳上。 凌景逸看着段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面对穷凶极恶的敌辈,倒是不见他有多害怕。 衣服一脱,就钻进了被子里,凌景逸伸了伸腿,侧躺过闭起眼睛,唿吸浅浅,就要入眠。 段辰眼睛盯着跃动的烛火,余光却是在打量凌景逸那边,见他二话不说就上床睡觉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懵懵的。 「知道为何院落里都不点灯吗?」凌景逸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带着沙哑,落在段辰耳里,带着一丝的诡异。 「什么?」段辰不自觉地又说了一遍,边问,边迈着步向着床边走去。 凌景逸依旧闭眼,整个人窝在软褥中,面容安静平和,若不是刚才他才说完话,段辰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兀自解了外袍,只剩洁白的亵衣,床铺另一边大块空着,段辰抬步跨过被子的凸起,脚尖在正正撞了一下。 凌景逸身体动了动,眼睛依然紧闭。 段辰眼睛瞥了瞥,见凌景逸并未搭理自己,于是就提起被子的一角,顺熘着滑了进去。 原先毫无睡意,现下舒服软适逐渐袭来,早间又是各种疲惫,身体一下子就像陷入了一汪暖泉中,真的是….真的是让人想…想昏睡。 「嗯?」半迷半梦中,段辰耳边吐息夹杂着细语。 他伸手揉了揉耳朵,接着翻了一个身,双手捏紧枕角,找了舒服的姿势,把头埋入了被子内。 什么东西这么痒? 抓..抓..抓忍无可忍,段辰勐得睁开眼睛,双手一握,摸到了一块软软热热的东西,拉来一看,是一根修长纤细的手指。 此时,这跟宛如青葱的手指在段辰掌心中动了动,指腹擦过敏感的掌心,激起一阵涟漪,段辰已清醒了大半,困意毫无。 「干嘛?」段辰心中隐隐已猜到,许是因为紧张,或是太久没有…,一开口语气冷淡。 明显感觉到身后之人顿了一下,半响,那只手伸了回去,又过了一会,段辰默默数着时间,突地一双大手搭在了他的腰际。 很热,像一块烙铁般,隔着薄衫烫过肌肤,连带着段辰整个人都开始滚红起来。 烛火蓦地一下熄灭了。 段辰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坐起来,手刚刚撑起半边身子,腰间的大手瞬间化为千斤的巨石,牢牢压着他。 「不用了。」语气绵绵的,像是在诱哄。 段辰听着这话,不自觉地就在次躺了回去,后背有股热气贴了过来,颈窝多了一块温软。凌景逸鼻尖顶着段辰的脖颈,嗅了嗅。 「好香….」 「什么?」段辰头脑晕热,听不清凌景逸说得什么,只模煳听到个「好」字。 低低的轻笑,段辰感觉凌景逸下巴一抖一抖的,只一会儿,段辰就听到凌景逸接着道:「今天耳朵怎么了?那么多为什么。」 说完,凌景逸举手弹了下段辰的耳廓,微痛中连带着酥痒,本就发红的耳尖,瞬间鲜红欲滴。 段辰忍不住唔了一声,伸手握住自己的耳朵,整个人埋得更深了。 「那天晚上做什么?」凌景逸大手一捞,将段辰整个人抬了起来,强迫他仰头。 晚上?那天晚上?段辰在记忆中不断回溯,终是轰得一下,他完全僵住了,害臊的无地自容让他说不出话来。 见段辰的反应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凌景逸愉悦地抬了抬眉,几乎是贴在段辰的耳边道:「想我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两章 第60章 凌景逸没有等段辰回话,转而将手缓缓探入其中,他手隔着衣物,很轻很轻地抚过,犹如一片羽毛擦过,刺得段辰从心窝里开始冒火。 「不要。」段辰激灵一怔,勐得握住了那不老实地手腕。 以为段辰在害羞,凌景逸只微微一顿,就着段辰颤抖着的指尖反握住,拉其一齐,没入。 第102页 段辰眼眸勐得放大,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目光锁在凌景逸的脸上。 接下来的一切,太过狂烈,等至风平浪静,段辰失神地平躺在床上。 他胳膊抬起,搁在额头上,睫毛晶晶的,好似有簇簇水光。 段辰忍不住嘶了一声,转过脸来,埋进软枕里。 忽地,他面颊上冰凉一片,混沌的脑袋立时空白,胳膊滑下,落在枕巾上,指尖黏黏的带着湿润的水渍。是眼泪。 段辰转而摸了下自己的脸,面上未完全干的泪痕还挂着,他用手指用力地擦了擦,白皙的面颊瞬间浮现道道红痕。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滚落,沿着微陷的眼窝,一路滑至枕头上连片的深色。段辰透过瞳孔前朦胧的水膜,见凌景逸背影在柜子前。 细碎的杂声传来,段辰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唿出一口气,声音从胸膛处传来,闷闷地道:「被子反过来可以垫在下面,再拿一条软褥来就行。」 凌景逸听完,果真怀抱里就这一条软被,走至床边。 桌案上的灯烛已再度重燃,不太亮,凌景逸将水晶罩盖在上面,火光透过暗黄的剔透,映在白墙上,反射出条条白亮的光线。 不知是不是被热得流汗了,还是如何,他觉得身上黏煳煳的,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段辰盯着那道道白线看了一会,随后扶着腰坐了起来,才刚起到一半,一双手已扶了上来。 「躺着吧。」凌景逸轻轻地说,怕似惊动了什么。 段辰摇摇头,转过身来,坐在了被子上,刚一伸手,却又发现无地可碰,就这样看了半天,最终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提起被子将其翻了过来。 眼不见,心干净。段辰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最后一个字落下尾音之时,段辰扑倒了在了床上。好累。 他现在心中就这有这两个字。 凌景逸脱手,被子软软地砸落在段辰身上,他笑着拍了拍段辰脸颊,清响迴荡在耳边。 段辰闭上眼睛,一脸我已睡着,请勿打扰的模样。 凌景逸笑了笑,也躺了进去。 两人窝在一处,本还带着微凉的软褥瞬间变得温暖,火烫烫的。 过了好久,两人唿吸渐渐平稳,段辰安静地睁开眼睛,翻了个身,正对着凌景逸的后背。 凌景逸后背宽阔,薄汗透过白衫,肩头露在被子外,段辰小心地靠近,鼻腔中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气,飘穿而来。 他伸出手隔着衣物摸了下,内衫下是崎岖不平的布条,裹满了整个肩臂。 段辰抬起下巴极轻地搁在上面,手顺着凌景逸侧躺的身姿,搭在他的腰上,就如同每次凌景逸环抱着它的姿势一般。 不同的是,段辰只是将手放置在上,并无其他任何的动作。 「睡吧,睡得安心些。」 段辰在口中默念,不知是在对凌景逸说,还是自己。 早间天刚蒙蒙亮,段辰迷煳着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微微刺痛传来,好像有些肿了。 段辰不做理会,他抬眼向凌景逸看去,唿吸平稳如旧,睡得很深。 坐起身来,手探向被窝里侧的角落处,摸出一个小瓷罐,段辰握在手中,里头水液微晃,轻摇着发出叮咚之声。 段辰抬头,见日光穿过纸煳的轩窗,暗照在石理地上,估摸了下时间,凌景逸快要醒了。 将迷梦散收入怀中,段辰急忙起身,手脚并用着从床铺上下来,他垫着脚尖,生怕触醒了凌景逸。 一个包裹,一柄剑,段辰就这两个物件。 桌案上铺摊一纸,其上端正落下几字。 勿挂怀,了结尘事,尽归回。 手落在门把上,段辰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只一眼,再无任何停顿地转身离去。 段辰是由凌景逸带来的,又是由乐依领着进入内院的,院落里很多人都见到了。 一路上,段辰自由无阻地走着,只是他怎么绕好像都绕不出来,园子太大了,好几处地方都又近乎相似的一样。 段辰抠了抠脑袋,早知道来时就记一下路线了,不至于现如今,连个路都没能走出去。 一时间,他都想回去,将桌子上写的那几个字撕个粉碎。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段公子。」 段辰回头看去,乐依正款款而来,语气间略带疑惑。 大早上的见一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偶尔对着池水挠头嘆气,面上尽是懊悔。 乐依远远地看见此人,走近了一点,才发现是段辰。 段辰眼睛亮亮的,在晨间雾气瀰漫中依旧发着光,他看了看乐依,脚步堪堪抬起,復又缩了回去。 「我迷路了。」段辰说道。 乐依足足沉默了好几秒,才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屋子在那头,拐一个廊道就到了。」 「我想找出去的路。」段辰回道。 乐依落在段辰身上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她的视线落在段辰身前捏紧包裹的手背上。 上面有细小的红痕,刚刚结了痂,周围的皮肤泛起粉红的颜色。 过了一会,两人之间都未有人说话,直到乐依回道:「跟我来吧。」 段辰站在府邸的门口,原本乐依可以向他指个方向,自己能走过来。 第103页 却是将他正正地带到了门口。 段辰踏下台阶,一步一步落于最后一级,他回过头说道:「如果凌景逸问起来,就说我出去买早点了。」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乐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目送离去。段辰回想,自己的声音应该是大的,不至于听不见,怎么乐依毫无反应。 乐依待在凌景逸身边的时间,肯定比自己还要久,想来凌景逸知道了她带自己出门,也不会说些什么。 于是,段辰整顿了下衣物,迈出府门。 走出了好些距离,段辰以为乐依都已经回去了,才听到她说道:「城西那边人少,早点出得快些。」 段辰回过头,瞧见乐依扶着门框,依旧是那一副冰霜不溶的表情,只是她这次遥遥目送段辰,眼神中多了一层明昧不清的阴影。 微微朝她躬身一拜,段辰转了个方向,向着城西走去。 此处名为明州城,位于江安城东部,临江而建,弯弯而过的岐水从城中直横穿行,沿途溪河密布,拱形石桥从每条流过的水边搭建起来,一座连着一座。 颇有一副黎洲江南水乡的韵味,段辰沿着柳条飘扬的江边走着,拂过的风里夹带淡淡花香,来不及细细品味,段辰只有快步走过。 算算脚步,许要花些时日,若是有一匹快马就好了,扬鞭驰骋,应当用不了两日,就能到。 可是哪里会有马呢? 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迎面撞上几日前的官兵,便真是大事不妙了。 段辰放下了前去寻找马匹的想法,脚上的步伐也快了许多,昨夜是从东门进来,那里的守卫在段辰看来已是毫无防备可言。 不知这西门的守卫会是如何。 段辰一面走,一面留心四周,那些官兵定是不会轻易就放过他们,要是将他们二人的面像画下,再满城传阅,怕是地阔天高,也是再难逃脱。 怀着惴惴不安,段辰就这样来到了城西,远远地他看见饱经风霜的破败城门立在前方,他没有立即就出城。 相反,段辰真的找了一处早点店,浓烟从蒸筐中股股冒出,直冲上半空,白雾消散,飘香四周,吸入了段辰的鼻中。 站着看了一会,一带着毡帽的男子从底下钻出,鼻尖上还残留黑炭,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脑袋探向段辰,问道:「客官,来点什么?肉包子、菜包子、白包子、黄包子,什么馅的都有。」 说完,他朝着段辰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段辰伸手指了指蒸筐中流出浓郁汁水的大包子,「这个。」 「好嘞。」 段辰找了个空位落座,刚一碰到木椅边,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要不是段辰习武,下盘力量足,就要连人带桌直直倒了下去。 眼看着段辰翻到,店家一手端着大包子,身子另一边已沖向段辰,在还未触到他时,段辰正正地回过身来。 店家讪讪一笑,与段辰双目尴尬对视,良久,打破沉默般说道:「客官,小心。」 段辰点点头,脑袋随后低下去,木椅共有四条腿,其中一支少了半截,摇摇晃晃的,像是在做船,还是在狂风巨浪中行驶的小船。 既不稳,也不平。 「这里,这里。」店家在地上搜寻着什么,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嘴里不停念着,随后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头。 石头卡进椅子与地面的空隙中,段辰对于他所做的事情简直目瞪口呆,要…要这么节俭吗? 看出来段辰的惊奇,店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将包子轻轻搁下,向段辰冲出一根手指,「一个?」 「怎么样?」 段辰不明,就又听他说道:「加一个包子,这件事就当过去了。」…… 这是包子的事情吗,段辰原想向他陈述,这个椅子的各种不安全,例如,若有人坐了这个椅子,倒了,破了头,挂了相。 那岂不会伤人吗? 还没等段辰开始滔滔诉说,就又听到店家拱拱手,向段辰低声柔语道:「现如今生意实在是不好做,客官就当是没看见,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 一连好几个行不行,直接让段辰卡在喉咙里的话,再次落了下去,他何时见过有人如此对自己说话,还是一个男子。 段辰咽了咽口水,转过脸来,拿起桌上的包子,就开始啃食起来。 小口咀嚼,牙齿慢慢磨过肉馅,香气瞬间瀰漫,段辰一面吃,一面留心城门口的动向,咬了几口,段辰就将包子放下。 诚如乐依所说,这里的守卫并不严,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段辰瞧着空无一人的城门,心中思绪繁多。只是早晨城中街道来人稀少,不时有几人走过,也只是路过,并未出得城去。 不知是真无守卫,还是避在暗处。 段辰看了看店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刻意伪装过的声音掩藏不住本来的清澈干净,虽有鬍子,但段辰看见了面上粘连处的翘边。 店里人不多,只见他在不断忙活些什么,一会拿锅,一会拿盆,目光在上面瞅了瞅,又将其放下。 段辰指尖敲了下桌子,发出不算大的声音,那人闻声颠颠地跑了过来:「客官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努力写写写) 第61章 段辰抽起椅子,轮了几个大圈,高高举起,砰的一声,就狠狠砸在了地上。 第104页 空地上,木椅的残肢散落在四处,那人瞪大了双眼看了看地上裂成两半的木块,抬头往段辰的面上扫去。 只一下,他远远蹦开,到了三步之外处。 「你谁?」那人瞪目怒视,语气沖沖地对着段辰说道。 段辰拍拍手,抬脚往前走了一步,跨过满地的狼藉,往那人面前更近了些。 「椅子坏了,砸的好。」段辰说话之时云淡风轻,面上不带一丝的情绪,就是收拾了一个无用的东西而已。 段辰向那人面上扫去,见他眼睛一遛,将信未信,在他犹犹豫豫左右不定时,段辰蹲下身子将碎椅捡了起来。 一块一块放在了桌子上,木头残断的尖端朝里,周遭安静的诡异,两人都不说话。 只有木头摆在桌面上,碰撞着发出哐当的声音。 直至所有的碎屑全都不留,地上干净如初,段辰才慢慢抬起头来,那人就这样看着段辰,目光一愣一愣的。 手刚一探入袖中,那人又是一蹦,谨慎异常,段辰只是从里面摸出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嘣地放在了桌子上。 「这个留给店主。」那人先是摸不着头脑,后见段辰真的就只是砸掉坏椅子,而不是砸自己,他面上的表情转而一变,笑着伸出手,就要去拿。 边向段辰走去,边道:「好说,好说。」 「多少个椅子都行。」说完还对段辰眨眨眼睛。 啪地一下,段辰拍掉了那人的手掌,「给店主的,你拿什么?」 「我就是…..」那人急忙捂住自己泛痛的掌背,吹出气唿了唿,话道一半,便像是想起什么是的,没有接着往下道。 他打量了下段辰,眼神从下至上扫了一圈,语调高升:「高人啊———」 「我都装成这样了,还能看出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就说嘛,这种装扮怎么能盖住我神武的雄姿。」 段辰懒得理他,只是转过脸去看城门。那人见段辰无视自己也不恼,只是自顾自接着说道:「你可以叫我阿诺。」他又瞅了眼段辰,「你打那来得?」 「也要出城?」 这下段辰终于有反应了,他淡淡地看向阿诺,学着他的话音说了一遍:「阿诺。」 「不似中洲之人的名字。」 「店主呢?」段辰转过脸,语气平淡地说道。 「噢。。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把店卖给我了。」阿诺头脑简单,见段辰看起来面善,便心思单纯地回了段辰的问题。 说完,他才记起戒训,唔了一声,小心地凑到段辰面前,问道:「你不是坏人吧?」 「现在问是不是太晚了。」段辰面无表情,看向阿诺的眼神微眯,眸子里流转忽明忽暗的晦色。 「嘿嘿,你肯定不是。」阿诺一扫之前害怕的神色,轻松道。 段辰不知为何阿诺喜笑颜开,忽然,他透过阿诺水亮眸光里,见到了搁置于桌角的剑柄。 「青峰山的,那位师尊门下?」阿诺嬉笑着开口,「外门还是入门弟子?」说完还抱臂对着段辰看了看,想了一会,说道:「身手不错,是内门吧。」 段辰将剑收在了背上,他没有立马回答阿诺的话,而是转而对着阿诺说道:「这就看出我的身手了。」 阿诺一愣,意识到段辰已发觉,便老实回答道:「好吧,我是看到了你的残雪剑,不过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是个好人。」 段辰呵呵一笑,见段辰有所松动,阿诺乘胜追击,直截了当开口道:」带我出城吧。」 「要什么都可以给你。」阿诺说话之间有股傲气,分量如此沉重的一句话,在他看来不过小事一桩,就好像这天地万物没有他得不到手的一般。 「城门不是开着吗?为何不出去。」段辰故作天真地问道。 「这…这门怎么能走。」阿诺简直不可置信,他观察了段辰这么久,还以为他是个聪明的人,现下看来还是草包一个,还没自己有用。 他压低声音,靠近段辰,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前些日子是可以走的,可昨日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整个明州城都锁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你去哪里?」话才刚说至一半,阿诺见段辰转身就走,下意识地拉住段辰的衣角,手上衣物的轻柔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针绣的锦云青山犹如秀丽的水墨图,在段辰的衣物上徐徐展开,料是见过无数珍奇异宝,阿诺这时也不免有些失神,他揉了揉衣服,滑滑的像水一样,从他指尖落了下去。 段辰拖过自己的衣服,远远地站在阿诺三步之远处,话音中是对阿诺的不解:「不是说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吗——」段辰尾音拖得很长,随后接着说道:「那就各回各家,不出去了。」 话一丢下,段辰转身就要离开。 「哎,哎,哎——」阿诺赶忙拉住段辰,对于他的不按常理出招,毫无招架之力,原本还想压着段辰让他请求自己,顺便再从他嘴里再套出点话来。 结果没成想,给人吓跑了。 阿诺用眼睛在段辰的脑袋上再次写了「胆小」两个字,他顿了顿,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倒是可以出去。」 「不过我没有武功,需要有一个人来帮我。」 「想来你也是要出去吧。」阿诺终于聪明了一会,他看了看四周,拉着段辰来至店铺的后头,打开木桶的盖子,探入半个身子在里面翻找,从里头掏出来不少东西。 第105页 鬍子,头髮…… 各式各样的物件,什么都有。 段辰越看越惊奇,阿诺来了兴头,见段辰一脸震惊的模样,他这才找回了一点信心来,「这个…试试这个。」 拿下顶在头上粗糙的头髮,段辰将其放了回去,拍了拍阿诺的肩头,顺手撕下已经坠落了半边的假鬍子。 段辰摔了摔,用力扔了出去。 「这些伪装,只会让你看起来更加地奇怪。」段辰语重心长地对阿诺说道。 褪去鬍子的面庞出现少年的青涩,白皙的皮肤上有淡淡菸灰的痕迹,段辰摇了摇头,对着阿诺说道:「跟着我吧。」 阿诺见段辰把握十足,又发现了自认为极力到近乎完美的伪装,对于段辰能带自己出城又多了几分信心。 「你放心,出去之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要什么都可以提。」像是让段辰全力以赴般得,不停给他灌输自己会如何….如何对待他。 阿诺在滔滔不绝地畅想出城后的一切,思绪的最后,却见段辰从初到终,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他又有点不开心了,盯着段辰的背影看了一会,突然哧了一声。 要不是跟金嘉他们走丢了,我堂堂城主少子需要跟着他一起,一想到自己孤独颠沛了好些天,阿诺不禁暗自伤怀。 还未等阿诺浸入悲伤中,段辰就已回头拉过他的衣服,两人双双蹲在长街旁,身子躲避在石狮子后,段辰伸出脑袋,看了一眼。 只见一背着包裹的行人,在街上走过,就要向着长街的城门走去,段辰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余光也不放过城墙边际的一切。 那人顺利地路过城门口,突然从暗处出来了一人,段辰一只手靠在石狮子的腿上,握成拳头的手在微微颤抖,眸光颤颤,明暗不清。 官兵打扮之人慢悠悠地站了出来,他一直站在城墙的死角处,在段辰方才的位置上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幸好刚才没有莽撞地出来。段辰一面庆幸,一面又开始担忧起来。 此路封了,何处能过。 突然,出乎段辰意料的一幕出现了,那人并没有给抓住,亦或是拦下来,而是在官兵敷衍的盘查下,出了城去。 「这…这怎么可能。」阿诺首先出声道,他瞪大眼睛看了看,随后揉了揉自己的眼皮,怕是自己在做梦,「我这些天都在这里,城门的守卫森严异常,怎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出去了。」 段辰回头冲着阿诺竖起一个指头,示意他嘘声安静,往事流转,段辰眼眸愈加深沉,方才颤抖的指尖,哆嗦地更加强烈,修建的短整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 「你…你怎么了。」阿诺见段辰状态不对,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无事。」段辰缓过来一口气,他对着阿诺淡淡出声道,面色已恢復如常。 「等下出去,不要多说话。」段辰提醒阿诺道。 「真的就这样出去吗?」阿诺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要是个圈套怎么办?」见段辰已走了出去,他也不自觉地跟上了,迈出几步,还是犹豫着停了下来。 「不会的。」段辰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是十分肯定。 好似是思考了一会,段辰继而对阿诺说道:「要是被人拦住了,你就直接跑,我会武功,几个官兵而已,打得过。」 「我怎么会…会自己逃跑。」阿诺脱口而出,段辰未有等他,已远远地向着城门走去,阿边边暗自嘀咕,边抬脚跟上。 段辰自然地走了过去,阿诺紧跟在段辰身后,两人俱是清秀的少年,周身有难掩的华贵矜气,官兵一看,先是出声询问道:「出城何事?」 「去到黎洲城,访拜长辈。」段辰对答流利,。 官兵将他们从上至下扫了一圈,于是对着阿诺问道:「这是?」 「家弟。」段辰将阿诺推出来了一点,让他站在自己身侧。 那官兵果真就是走了一个过场,手上的长枪一缩,让出来一条路来。 推了推阿诺的后背,段辰带着阿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阿诺一步三回头,时不时往后看去,怕是那官兵突然改脸,带着大群人来,直接给他们团团捆住。 「别看了,不会有人来的。」段辰幽幽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阿诺好奇地问道,方才见到段辰脸色巨变,他已是疑惑不解,现下找到了机会,他见缝插针地问道。 段辰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出城了,你不去干你自己的事情吗?」 已至城门外,石路开始变得灰败起来,好在还是官道,一路平顺,走过的地方也没有太多的泥土,只是碎石粉尘遍布,给本就有些萧条的道路上,增添了几分残破。 第62章 阿诺贴着段辰三步之间的距离,听见段辰如此一问,他微微怔愣,目光躲闪着向路上的几颗小石子看去,声音不自觉的放大,道:「我也是走这里过,这里就这一条路可以走,你能走,难道我还不能走了?」 一连串话砸下来,段辰从他不断重复的几个词中,大致懂了意思。 是要和自己一起走。 段辰瞧了瞧他些微发红的面颊,还有那双本就圆熘,现因激动而睁瞪的眼睛,无谓地扫过后,淡淡地吐出一字, 「哦。」 阿诺有些羞恼,听他这样一说,心绪更甚。 第106页 阴云渐渐遮住了天,才过午后,吹来的风中已带了一层薄薄的凉意,两旁树丛繁茂,昏黑的深处,扭曲的树干犹如张牙舞爪的凄鬼。 阿诺虽是不满段辰对他不言不逊,但要是真让他一个人走,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两相权衡下,他按捺下情绪,故作随意地问道:「你去什么地方呢?」 段辰轻轻踮脚,啪嗒一声,折下了盛开嫩粉色春花的小截树枝,随着锦簇花团的枝干在段辰手中挥摇,数不清的圆瓣纷纷坠落,滚在地上,被风吹起飘向远处。 「去黎洲。」 阿诺微微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迟到的惊悦涌上心头,浮在他的脸上,来不及控制的嘴角弯起,刻意压下的语音怪异地说道:「哦,我也是去黎洲。」 黎洲现下乃是祈哥的地界,找他帮忙,或许就能找到金嘉了,果真老天也在帮我。阿诺在心中窃喜。 段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兀自把玩起手中嵌满花朵的树枝来,娇艷可爱,段辰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一触,那瓣便摇摇欲坠地耷拉下来一角,段辰赶忙缩回手,眼神怏怏的,像是弄坏了什么心爱之物。 阿诺见段辰周身气度不凡,并且是青峰山弟子,手握残雪剑,应当身经万物,竟然会对着路间的野花心爱不已。 府宅中这些无名的野花都是不能往里种的。 他摇摇头,不免回想起还在家中的日子,从小他便娇生惯养,吃过最大的苦,约莫就是因为习武偷懒,给师傅罚几下板子。 要不是父亲让他出来歷练,他现下又何须步步谨慎。 一张俊逸却又带着严肃的面庞浮现在眼前。 金嘉现在在哪里呢?他还记得我这个少爷吗? 还不快些来找我!! 段辰一面盯着手中的花看,一面悠悠地往前赶路,跟在身后的人影好似慢了下来,他回头看去,却见阿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方才听到去往黎洲,不是开心地很吗,现下又怎么了。 段辰摸不透这些贵重少爷的想法,好在凌景逸身上他还是学了些经验,段辰用脚尖敲击了几下地面,回身对着阿诺:「黎洲还去不去了?」 「去!」阿诺听完,挺身快速回答。 心中有再多难过,也不及解决眼下的事情重要。 阿诺快步走到段辰身边,一改方才低落的情绪,眸光中多了几分坚定。 段辰盯着手中的花枝,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此先,他想去往的是江安城并非黎洲,只是在半路遇上阿诺,瞧见他一人孤单,想着将他送到他去往之地。 于是顺口一说黎洲,没承想竟真让他猜中了。 先去趟黎洲,也好。 他从东门进的城,想来也会从东门走,加之他有急骑,必比自己徒步要快上许多,应该是快到黎洲了。 「你笑什么?」阿诺瞅眼看着段辰,疑惑道。 「啊?」段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与平时相比要烫一点。 「没事。」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段辰手中的花枝急速地垂落,尖端直指地面,留下了一路的粉色花迹。 「什么嘛。」阿诺挠挠脑袋,一头雾水,脚上也加速跟上段辰。 路途长远,段辰脚步不停,他再度翻上一座山丘头。登高望下,见漫山遍野的青草一贯摆动,他的髮丝与青草一齐压倒飘扬。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慢唿出,天边一轮深红的圆日挂在地面的边际处。 「哈…哈..哈。」沉重的唿吸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阿诺双手插着腰,拖动疲惫的双腿,一点一点迈踏上山丘的顶上,他说话的声音里夹在了粗喘,「你怎么走这么快。」 他先是低头看路,随后抬头见段辰微仰的下巴,见他看向远处,眸光中一闪一闪的,阿诺顺着视线看去,只一眼,他就呆住了。 大片的青草地上,黑黑的小点散落在各处,仔细瞧去,是大片的人群正坐在草地上休整。 「应该是快到黎洲城了。」段辰脚步停顿了一会,随后从山丘上一跃而下,青色的衣摆随风飘扬,渐融进草地之中,整个人带着芳香的青草气。 阿诺刚一上来,段辰就跳了下去,他虽说学过些武功,但是不精。 这山丘说高不高,阿诺低头看了看,心中怯怯,没有勇气直跃而下,转下一只手扒着地面,足底顺着陡坡,慢慢滑了下来。 「等等我。」阿诺刚一落地,就忙不迭地跟上段辰。 两人快步跑向人群所在之处,等至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段辰脚上的步伐慢了下来,改为悠悠地走了过去。 一行人约莫有十来个,其中有几位妇人和小孩,段辰刚一走近,就见长得一张圆嘟嘟脸蛋如糯米糰子般的孩童,正睁着乌黑的大眼看着他。 段辰朝他挤眉弄眼了几下,那孩童咯咯咯地笑了出来,手上开始不停地挥动,给原本的寂静增添了几分生趣。 「两位公子,也是来落脚休息的。」抱着孩童的妇女率先开口,她一面搂着小孩的腰,一面问道。 段辰点点头,拉着阿诺就在邻近坐了下来。 「前处就是黎洲了吗?」段辰视线望向远处,搭话道。 「是。」 「快到黎洲了。」妇女语气深长,她拿起手边的一柄拨浪鼓,砰砰砰地摇了起来,接着又好像自言自语说道,「要到黎洲了。」 第107页 段辰与阿诺长得清秀,眉目良善,出言友好,似乎是大家出来的公子。 除了刚开始的三两句寒暄,他们只远远坐着,一言不发,特别是其中年龄看起来更小的那个,身上所带的僕僕风尘,说话之间的沉重喘息,寓示了他们一路的幸苦。 那行人原是村中的农民,性格淳朴,见段辰他们没有恶意,就分与他们自己所带的干粮。 段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大饼,他一抬头,就见刚才的小孩正捧着如他脸一般大的麦饼,正往他的身边给递。 小孩似乎是刚学会说话,语言不清,吱吱呀呀的,段辰只模煳的听见他说:「哥…饼…..你。」 一旁的大人见到这一幕都齐齐地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容,映照在斜红的夕阳下,格外耀眼。 「小兄弟拿着吧,前面的路还远着呢,赶着今日入城的话,还得走上好久。」 生动而平凡的画面在此刻犹如定格了一般,段辰久久没能愣神过来,在未伸手去拿那一块饼的时候,已有一双手放在了上面。 「饼?闻着好香啊。」 阿诺跟着段辰走,一路上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停过,他的肚子正是饿的不行,已经咕噜咕噜地叫了好久了,此时见到一块大饼,想也没想就要伸手去拿。 指尖刚一碰上饼的边际,手背突如其来地刺痛,他下意识地松开,目光不满地盯着段辰。 段辰将饼接了过来,从中间撕开,分裂成两半,其中的一半交还给了那位孩童,顺便戳了下,那脸颊上凸起来的肉团。 拿着剩下的一半,段辰又把它分成了两份,大的那一份递给了阿诺,阿诺原本昏暗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双手接捧过,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段辰和他们渐渐熟络,知悉了他们是因为近日的灾乱,不得已远远赶来投奔黎洲。 说起黎洲的时候,段辰才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片刻的祥和。 「若说天下还有什么太平之地,怕也只有黎洲了。」久未说话的妇人方才一直都在聆听,听及他们说起黎洲,才慢慢开口柔声说道。 「早些起程吧。」 「黎洲只有在每月的初五、初六两日放行,要是误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人群中声音落在段辰耳中,他握着饼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去,问道:「为啥准这两日呢?」 人群中明显安静了下来,半响,方才露出爽朗笑容的青年才道:「还不是赶往的民众太多,过段时日,怕是就不再让人进了。」初五、初六。 算算时间,今日便是最后一天了。 果真。只得片刻,那群人就收拾着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的东西不多,零零总总共几个包裹而已。 段辰与阿诺依旧坐在那里,眼眸侧转,看向他们。 其中那位青年整了整衣衫,面向段辰与阿诺,笑问道:「小兄弟,你们从哪里来,去黎洲吗?」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乡土的口音,在空旷的草地上,好似被风吹散了。 段辰瞳孔微不可察地低了一下,再度抬起的时候,染上了一层看不清的水雾。 「我们从江安城来的。」段辰语气淡淡道,与他平时说话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此话一出,那群人脸色俱是大变,慌乱布满了他们周身,还未与段辰和阿诺告别,就匆匆地赶往前方。 排排的黑色越来越淡,阿诺还没能来得及咽下口中的饼,卡在喉咙的食物呛地他连连咳嗽。 「咳….咳咳。你干什么啊,我们那里是从江安城来的。」 「看都给人吓跑了。」阿诺边说边咳,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面上涨得通红。 段辰瞥了阿诺一眼,「要是看谁都相信的话,早不知道要给别人骗几回了。」 乱世中,最要紧的就是不轻信他人。 若此次过后,他们能提高识人的警惕,一家人平安地生活下去,也是好的。 阿诺忽地想起,初次见到段辰时,见他似乎是个好人,就将自己的事迹脱出。 现在一想,他突然多了几分害怕,然后又生出来几分庆幸,好在段辰是个好人。 思及此处,阿诺也就闭口不言了,低下头继续吃起手中的饼来。 过了一段时间,阿娜吃饱后,肚子涨涨的,和煦的风拍在他脸上,生出了想睡觉的冲动。 「走了。」段辰突然开口。 他站起来看了看天边那一轮悬着的圆日,从包裹中拿出一块小布,将未吃完的饼塞了进去。 「再不走,这个月就进不了城了。」 阿诺一听,立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小跑着跌撞地跟上段辰。 站在黎洲城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段辰看见城门两旁扎排着两列火把,焰红的火光照亮了城墙斑驳石砖的缝隙,人吵吵嚷嚷的,队伍排到很长的地方。 「这….什么时候能进去呢?」 「要是轮到我们了,会不会是明天了。」阿诺看着遥远的尽头,担忧起来。 段辰没咋搭理他,兀自站到了队伍的末尾,阿诺撇撇嘴也站了过来。 好在城门的守卫办事干练,不一会儿,他们就进到了城内。 扑面而来的熙攘平和,让段辰的心定下去了一些,路过熟悉的街道,段辰忍不住走得慢了点。 阿诺一进黎洲,整个人换了一副面貌,蹦蹦跳跳的,时不时朝街上的府宅看去。 第108页 段辰就这样一路逛了过去,他假意扫过街摊上的小玩意,余光却在留心阿诺的表情。 他还没找到他要去的地方吗?段辰在心中暗想。 不知不觉走至了一座恢宏的宅邸,段辰分不清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顺着这条路,他靠着记忆就来到了这里。 凌景逸与自己初到黎洲时,前去拜访过这一位人。 当段辰知道凌景逸来黎洲送书信时,他下意识的就觉得是这个地方。 府门口守卫森严,过路的行人俱拐了个圈,绕道而走。 段辰也只是远远地看了眼紧闭的门扉,正打算如人流一般绕开时,一道闪身的人影沖了出去。 阿诺三两步就到了台阶上,果不其然他立时给拦了下来,他上身向后倒去,跌了几步才稳住身子,「快去禀报你家大人,说是…说是。」阿诺话道一半,见周围好多人驻足下来,全都向自己的方向看来。 好半天,他才说道:「说是一位友人来拜访他。」 那人冷冷看他,突然嘴角扯出一抹阴笑:「又是那里来的刺客,这种蹩脚的理由还要用第二遍吗?」 眼看砍刀就要落下,始料未及中阿诺眼瞳愣愣地放大,只听得一道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另一把雪白修长的剑柄已经抵在了砍刀的锋刃之下,段辰双手握着剑把,横斜地残雪剑在巨大的压力下,缓慢下压。 「快走。」段辰紧咬牙关,吃力地说道。 刀锋狠狠落下,所到之处无有一物,携带的余风颳起衣角,阿诺堪堪避开。 下一瞬间,段辰与阿诺已然跃开数步,推开团团围住到人群,没入到拥挤的人潮当中去了。 段辰一刻也不敢停歇,他能感觉到身后之人依旧紧追不捨。 路上行人众多,二人灵活地在其穿梭,三两下就甩开了些距离。 段辰回头,却见一帮人涌动着往他们的方向而来,一点一点地拉近了,他转头看了看阿诺,见他面色已有些发白。 忽地,段辰带着阿诺拐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径。 「会翻墙吗?」 「什么。」阿诺听不清,他本就无暇顾及其他,段辰突然的出言让他微微一愣。 下一秒,阿诺感觉自己的领子好像给提了起来,脚尖悬空,离地面愈加愈远。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天地在他视线前翻了一个圈,随后急速地坠落,背部传来一阵痛意,阿诺哼的一下,吐出一口气。 段辰这是也落在了阿诺的身边,不同的是,段辰半蹲着,阿诺却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方才在拉起阿诺的时候,可谓是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现下反应过来,手臂好像是给拉伤到了,段辰一只手捂住手臂,眉头紧紧蹙着,钻刺的痛意渐渐爬满了整条大臂,他看了眼脚边的阿诺,心中不禁想起当初凌景逸从提着自己衣角的时候了。 那时凌景逸抓着自己在墙檐屋角上疾纵奔驰,算得上是来去自如。 段辰细想,应该是阿诺太重了。 不然自己怎么拉了他一下,手就被拉伤了。 突然,墙外传来一阵喧嚣。 「人呢?」 「跑哪里去了。」 「今天是必要抓到他们,严刑拷打看看他们这帮人还敢不敢再来。」 「好像在那边。」……… 话音落下,过了好久,段辰才敢放开唿吸。 阿诺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蹲移着来到段辰身边,语气弱弱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你和府里的人,认识吗?」段辰问道。 阿诺点点头,但又快速摇了几下,「我家父与他是熟识好友,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他几面。」 「那就可以了。」 段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上沾染的杂草,捡起地上的包裹,甩在了身后,「走吧,去你那位友人的府中。」 「还去啊!那边的守卫简直就是不认人。」阿诺简直不可置信,他半蹲着看向段辰,只觉他在黑暗中的身影格外的可怖。 这难道不是让自己去送命嘛!! 「那些守卫应当是把你认成了刺客。」 「既然他们不让你进去,你自己去见他不就好了。」 阿诺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他忽得惊了一下,问道:「那我们是要熘进去?」 段辰低眼下看,盯着阿诺的发顶,点了点头。 靠在墙边等了好久,段辰慢慢地从墙檐上探出脑袋,眼睛在大街上来迴转熘,确认再无异像之后,回过头对阿诺道:「人都走了。」 此时他们身处在一院落中,应当是一废弃的别院,院落房间内并无烛灯,他们在墙角处呆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有人经过的脚步。 段辰回头望了望院落,转而看了下街道,已至夜间,这条小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 若是此刻从这里翻越出去,事毕会惊起不小的动静,要是引来方才那一帮人,可就不好了。 嘭的一声,段辰从墙上跳了下来,阿诺才堪堪扒上墙檐的边,一只脚蹬在墙面上,正要使力时,却见段辰已落在了地上。 段辰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视线往里看去,转身就要朝着院落的深处走去。 阿诺看了看墙面,只能跟上段辰。 这处宅院极大,应当是一富贵人家的住处,即使是已废弃的院落,依旧能看出其华丽雅致的筑饰。 第109页 暮色沉黑,段辰从包裹里拿出一卷火烛,微弱的光亮照出脚下的路,辉映前方不远处。 他们一路走来,耳边细细留心周围的动静,却是没有听见一丁点脚步声,就连亮起的屋子也没有。 段辰不免感到疑惑,这么大的宅府,难道连一个人都没有吗? 阿诺小心地跟在段辰身后,他还能从方才的刀锋阴影下回过神来,这下只能愣愣地跟在段辰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走过来了远,前方一院子里烛光明亮,前前后后的,有几个人影在来回进去。 走近了一点,段辰靠在墙边,听得有人在说话。 「凌家公子与少爷正在前厅,烧好了水就赶紧过去。」凌家公子。 凌这个姓这么常见吗? 段辰感到些许的好奇,他在纸煳的轩窗上,用指尖在戳出了一个洞。 里头侍女共有五个,两个坐在一旁,挥一把圆扇正在烧水,还有三个搓弄着茶叶,似在泡茶。 「里面在干嘛?」阿诺见段辰对着里头不停打量,还以为段辰发现了什么大事,于是忧心地问道。 段辰收回目光,冲着阿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两人从屋后绕过,更加小心地躲开人群,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愈走愈感熟悉,这个地方段辰好似在那里见过一般,直至看到树旁那蓬勃如盖的银杏树时,他才恍然发觉。 这里就是他们要进的地方。 第63章 不对,这个地方既然是皇子府,那又怎么会没有守卫呢? 除非....除非......段辰眼睛忽地瞪大,他身体僵硬了一瞬,目光扫过周际,昏暗的府宅诡异地异常,段辰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腔。 上当了。段辰脑中闪过这三个字。 他当即带着阿诺转身,却是没想到,眼前一块黑布盖了下来,夹杂幽幽的异香,段辰面前空白一片,手脚在混沌中软了下来。 嘈杂的人声钻进了耳朵里,段辰后脑勺突突地疼,他缓慢地睁开眼睛,漆黑中有丝丝的亮光透入,稀薄的空气闷热又潮湿。 段辰迷濛地用双眼打量一遍四周,狭小的布袋裹住了他整个身体,段辰双腿惊慌地乱蹬,脚踝处粗长的麻绳捆地紧实,他半点力也使不上。 汗珠大颗从额头滚下,顺着脖子留进了他的衣襟内,两只手臂同样在绳子的圈绑中动弹不得,手腕在摩擦下隐约现出淡红色。 段辰见挣扎无用,就任由自己侧倒在地上,留存力气,以便见机行事。 一块软乎乎贴在了段辰的背上,不一会,他听到那东西正在发出呜呜呜声音,似是在叫喊,剧烈的扭动不断,像一只泥鳅一样翻腾。 段辰在连续不断的呜咽声中捕捉到了一丝的熟悉,是阿诺。 刚想开口阻止,就被一声音打断。 「安静点!!堵着嘴,还不老实。」 「再叫一声,直接拔了你的舌头。」 阿诺瞬间安静了下来,段辰感觉到他整个人立时蜷曲成一团,段辰心中担忧,却又不免觉得好笑。 这样也好,阿诺安静下来,总比大吵大闹惹恼了他们好。 只过得片刻,脚步声踏过地面时传来的震动,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段辰敏锐的耳朵中,来的人不少,重叠在一起的嗒嗒声连续不断。 段辰的心随着脚步的到来而提悬,直到他停在了自己的正前方处。 「大人,今日在府门口鬼鬼祟祟的贼人已经拿下。」 段辰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都在紧张,温热的掌心渗出薄汗,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嗯。」一道温和而不失严肃的声音响起。不是他。 段辰松懈地唿出一口气,随后慢起的空落无知无觉地蔓延盖过,他只是就这样任由自己靠在地上。 身旁有人走近了些,头顶的布袋被拉开,眼眸因适应刺眼的亮光而微微半闭,段辰低垂着脑袋,身体顺着布袋地扯动而坐了起来。 直到他整个人暴露在外,段辰依旧低着眼睛,脑袋依旧晕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眼了,面前黑压压地站着无数双腿,其中的一个正向着自己走来。 见一双黑金靴履站在了段辰面前,离自己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他垂下脑袋时微微前倾的发顶,碰上了那人的长袍。 段辰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眼眸上抬,身体也不自觉的后倒。 不久前刚见过的熟悉面庞,直直撞进段辰的眼中。 凌景逸身躯高大,挺直站在段辰面前已是比他高出了不少。 现下段辰蹲坐在地上,在抬头看向凌景逸的时候,瞧见他锋利的下巴尖侧仰着,深长睫毛打下的阴影覆盖在脸上,沉黑的看不清情绪。 段辰脖颈处酸涩,他眯了眯眼睛,下一秒整个人就远离了地面。 腰部重重地硌上了硬块,段辰忍不住嘶了一声,发昏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垂下,他努力抬起来,只见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凌景逸正将他拦腰抗放在肩头,段辰只想了一瞬,果断无力地落下脑袋,犹如软绵的布条一般耷拉着。 绑在一处的双手滑落下来,黑乎乎的脑袋连带着双臂一起随着凌景逸走路的步伐,一下一下挥晃。 就这样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段辰恨不得此刻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最终却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欺欺人地将自己埋了起来。 第110页 颠簸了好久,段辰从蝶仙镇匆忙赶来黎洲,要不是肚子里没什么吃食,不然现在怕是吐了一路。 「要….要晕倒了。」段辰声音虚虚的。 凌景逸头也没回,脚步依旧,直直地大跨向前,冷淡道:「不是已经晕了吗?」 段辰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随着起伏而不断上下,见已远离了人群,他抬起了一点身子,侧转过来,要去看凌景逸。 「啊?」他没太听清凌景逸说的是什么,于是反问道。 没等来回答,屁股上已传来刺痛,一声「啊」带着与前一句不同的语调。 段辰强力压下自己的声音,他心虚地看了下周围,并没有人,方才的声音不大,应当就他们两个人听见。 虽是如此,段辰还是烫红了面庞,连带着耳朵根一起染上了红色。 他不敢再说话,就保持了方才的姿势,一晃一晃地消失在了廊道的尽头。 砰的一声,段辰脑子里白光闪过,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帐顶、床铺在他眼前转了一圈,最后停了下来。 段辰这时正倒在一张床上,双手抱在一起放置在自己的脑袋前,许是迷香的作用太过浓烈,他看着不远处的枕头,脑袋还是在发昏。 温热的柔软贴上了脖颈,段辰忍不住激愣了一下,视线逐渐清明了起来,他就要用力支撑着要翻过身来。 交叠在一处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抓住,修长的手指正好可以整个握住全部,段辰正正地搁在床铺上。 一抬眼,就见自己的手臂被整个压下,段辰不知为何,缩动了下自己的手指。 只微微一抬,就被有力的劲指捉住,拢罩在手掌之下。 段辰面上一冰,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脸上,像是抚摸一般地拍了几下。 他努力回过头来,一张熟悉的信封,抵在了他眼前。 段辰仔细用双眼看清信封上的字迹,略带褶皱的信纸整个摊开来,薄脆的质地在拍打,下发出嚓嚓嚓的声音。 凌景逸仿佛是故意不让段辰看清,他两指夹着纸张,忽远忽近的一扇一扇地打在段辰脸上。 在反覆几次后,段辰已无误地确认这就是自己写给凌景逸的那一封信。 这下,段辰真的是要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呵斥呵斥赶文~最近好忙,在准备考研,但还是会努力更新哒^_^ 第64章 「不准晕。」凌景逸仿佛早已料到一般,用手拍了拍段辰的脸颊。 段辰下意识地缩了下脑袋,整个人往被窝里钻进去一点,半个脸蛋深深埋入被褥当中。 「怎么念?」凌景逸声音淡淡的。 段辰眼睛眯开半条缝,目光只微微往上一抬,就与凌景逸面无表情的俊容撞在一处,他匆忙地又要闭上双目。 未能如愿,一只大掌已牢牢锢住他的下巴,稍稍用力,段辰下颌些许倾转。 轻捏着的指尖卡在骨骼处,段辰不得已抬头看他,瞳孔有些奇怪的斜转,刻意避开看到那封信。 凌景逸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抬手就将那一封信贴在了段辰的脸上,很近…很近,近到… 「看不清。」黑色的字迹在段辰的眼前无限放大,纸张虽没有碰到段辰,他面上却有些许的酥痒。 忍住伸手推开信封的冲动,段辰又重复了一遍,「看不清,太近了。」 「看不清没关系,这些字应该都记在心里了吧。」凌景逸清悦的嗓音在段辰头顶响起。 凌景逸看起来誓要让段辰,说出信封上的字不可。 段辰没得办法,只得默默回想了下那日自己的提笔所书。 「勿挂怀,了结尘事,尽归回。」 段辰只在心里过了一遍,顿时觉得身上难受得不行。 当时,事出匆忙,段辰也没有细想,趁着晨间的暖阳,就着将会时隔许久才相见的想法,脑子一热就将这句话写了下来。 现下只觉无比后悔。 「勿…勿挂…怀..。」段辰声音说得很低,才道了三字,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唔…唔唔。」随后,所有都掩盖在了闷哼的吞咽水声中。 口被撬开,双唇在反覆碾尝下变得通红,嘴角晶晶的水光反覆,段辰在毫无准备下陷入了一个深吻当中。好久,好久。 直到段辰都快要喘不上来气了,凌景逸还是没有停下来。……..屋内瀰漫着温气,被子皱巴巴地摊开在床铺上,凌景逸将软褥往上拉了一点,盖住了段辰整个身体。 唿吸均匀地打在枕头上,段辰侧躺着面对凌景逸,此刻他眼皮紧闭,发肿的淡红挂在脸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凌景逸抬手摸了摸,指尖冰凉地触到眼皮,段辰已陷入昏睡,但还是被这刺激凉得抖了一下,嘴巴嘟喃着道:「不…不要。」 只过了片刻,那冰凉就转为了舒服的温热,凌景逸轻轻地在段辰眼皮上打转,段辰由原先的抗拒,转为了舒服的贴近,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些。 一会儿,红肿的眼皮好转了不少,仔细看去才可发现其上未干涸的淡淡泪痕。 凌景逸一手撑着脑袋靠在软枕上,另一只手隔着被子一下一下轻拍着段辰的后背,黑暗隐没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能看见那双眼睛好似在盯着某处,不知想些什么。 段辰醒来的时候,是在晨间,天刚刚亮。 第111页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烫热褪下去不少,随后手指快速爬上鼻尖,「刚刚是有人捏了自己的鼻子吗?」段辰现下并不是很清醒,只感到迷迷煳煳在睡梦中,让人给戳醒了。 段辰转过脸来,见凌景逸正端端正正地平躺在床铺上,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来应该是自己做梦了。 突地,段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刚准备重新躺下的身体一顿,抓着被子往上拉的手转为了掀开。 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一切,段辰在房里打转,眼睛东瞅瞅,西看看,脑袋在各个地方划过,没一会失望就出现在了脸上。那封信呢? 段辰决定将它就地毁灭,连带着昨晚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一齐,彻底消失。 心中虽是如此想,可眼下就是找不到它。 床铺的方向传来轻响,凌景逸翻了个身,段辰立时就不敢动了,直到后方的再也没有声音传来,段辰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还是睡着的。 段辰这时也顾不上找什么信。若是给凌景逸发现了,就是真的走不掉了。 木门缓缓关上,段辰向床铺的方向投去目光,见他依旧深睡不醒,心底不由开始得意起来。 这次,还是让我熘走了吧。 段辰大摇大摆地走过,一路上依旧是畅行无阻,他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一时走神,不知不觉到了一处院落。 里间有两人在交谈,说话间,语气渐沖。 走近了一点,声音也逐渐清晰,几乎只有一人在说话,偶尔另一人应声,还都是附和与道歉。 与其说是是两人在争吵,不如说是一人在对着另一人叫喊。 段辰原想低头快步走过,却是听那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为何现在不行?」「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想听这些!!」啪! 门在段辰面前打开了。 里头的人怒气沖沖地从屋内垮了出来,段辰看了他一眼,之后立马侧过脸来,心底默默祈祷。 我是个过路人。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段辰?」阿诺手还扶在门框上,眼睛只一瞥而过,立马就认出来他来。 段辰回过头来,面上随即浮现夸张的惊喜来,「阿诺。」 阿诺双手抱在身前,一晃一晃地走到段辰跟前,他上下观察了段辰一圈,「干嘛装作不认识我。」段辰摇摇头。 「昨晚你去哪里了?」 段辰还是摇摇头。 阿诺本就不快,对于段辰的一问三不知更感生气,他从鼻腔里哼一口气,没等发作之时,后头紧跟着就来了一人。 是刚刚在房内跟阿诺争执之人。 一身劲厉的黑衣,配上俊秀中略带严肃的面庞,给整个人带上了层冷漠疏离的屏障。 段辰眼眸注意到他,那人也同样看见了段辰,不过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了阿诺的身后,眼神看向远处,既不说话,也不做什么。 第65章 阿诺瞥了金嘉一眼,见他还是如根木头一样立在那里,火气不由地蹿升。 见阿诺就要再次在段辰眼前,上演二人争吵的画面。段辰登时开口,打破了三人对立的局面,「今日便在此拜过。」 阿诺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到段辰的别语,思绪随即断开,他立即转过脸来,「你要走了?」 「去哪?」 「不是刚到吗?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了。」 原想着找到了金嘉,又恰在黎洲地界,便好好请上段辰一顿。一路上段辰对他照顾颇多,总不能说自己是个转眼就忘的白眼狼吧。 「那你何日有空?」阿诺抬仰起下巴,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对了,昨晚你去哪?一下子就不见了。」突然,阿诺想到了什么,顺口一问。 段辰人一空,思绪凝滞,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这时,一直站在旁侧,游离在他们之外的金嘉蓦然开口道:「祈公子将人请下去,休息了。」 阿诺斜眼看去,眸中染上了比方才更加重的愠怒。 刚刚问他的时候,只知道连连道歉,嘴里一个字也不愿多说,现在自己与段辰说道,他却又来抢着回答。 回想金嘉嘴上说着「属下的错」,面上一派漠然的表情,阿诺更觉他的敷衍。 段辰先是一愣,后出来打了个圆场:「昨夜也太累了,幸好祈公子看在你的面子上,好吃好喝地款待了我。」 阿诺一听,适才舒服了许多。 段辰也不再过多停留,攀扯了几句,就随意找了个藉口,向阿诺告别。他正要离开时抬眼看去,忽地发现,金嘉看向自己的目光竟有几分探究。 许是,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吧。 段辰没有去细想,而是踏着步伐就向着府门迈去。 祈府中有一亭阁,高高矗立,站于此处时,可将整个院落尽收眼底。 「捨不得?」祈祯看了眼凌景逸,后又顺着他的目光向着府门看去。 凌景逸视线跟随着地面的一个模煳身影移动,距离隔得有点远了,只能见到翻飞的青色衣衫。 外袍顺着走动时的轻风,而层层荡漾开来,乌髮因来不及束起,只绾了上面的一层,剩余的青丝披散开,带了几分清跃。 凌景逸没有转头,只俯看着地面,淡淡回到:「祈皇子,现在还有闲情逸緻看风花雪月?」 第112页 一句「祈皇子」瞬间将祈祯拉回到现实中,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自出生后,就长居黎洲,江安城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个偶要返往的地方。 就连那个人,也只是君王。 早已做好了当个闲散王孙的打算,却是没想到,刚刚平定的天下,又乱了。 祈祯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嘆出一口气。 凌景逸拍了拍他的肩膀,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祈祯仰面朝天,看着空中升起的炫目白日,渐觉刺眼。他又一次地接受了所谓命运,让他承担的责任。 片刻,祈祯就迴转过身来,面上已经恢復如常,还是那个在外人看来矜贵孤傲的三皇子。 当他再次看向地面上,方才还快步小走的人影早已不见,「哎,人呢?走了吗…。」 好半天也没人应答,这才发觉周围空落落的,转身看去之时,旁侧的凌景逸已同样迈着步伐,往梯阶的方向走去。 段辰轻而易举地就从祈府离开了,虽觉顺畅的有些怪异,但至少是出来了。 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段辰不自觉地捏了捏身前斜挎着的包裹,脚下走得轻快的步伐也慢重了下来。 慈幼堂,好些年没有回去了。 就着儿时的记忆,段辰一路摸索着走过。黎洲城这些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巷道河桥都改了个样。 问了好些个上了年纪的城民,段辰才一路找到了这里。从前日夜不休,来人不绝的鸣泉街,现下站在这里时才感其残破落败。 刚一踏入,段辰还以为自己是寻错了地方,难道难道黎洲还有第二个鸣泉街? 怀抱这个疑问,他犹豫着往深处走去,直到视线落在了一灰败的屋楼前。 摇摇欲坠的麻绳,细得仿佛一碰就会断裂,木牌静静地坠挂在绳上。 店家做生意,总爱在门外挂自己的招牌。 这处酒家是当年黎洲城最负盛名的酒肆,段辰从前便是在这里做工,因它离慈幼堂近,又着财大气粗,给的工钱也多,段辰不由得停下来看了看。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位白髮老人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蹒跚地朝着段辰这边走来。 「酒家不开了,全都搬至城西去了。」老人摸了一把鬍子,语气沧桑。 老人见段辰久久立在此处,以为他外乡人来的买酒人,于是便好心说道。 「老人家,这里的店都搬到城西了吗?」段辰看了看周围,随意问道。 「年轻人你是外城来的吧?几年前这条街上的人都搬走了。」 「那你呢?」 「老了,走不动了。」…… 「鸣泉街繁闹,为何会一下子都搬走了?」 老人僵皱的面容动了动,他缓缓嘆出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世事弄人啊。」 说完,拄着拐杖,向着段辰的另一个方向转身离开了。 拐杖敲在地上,一下连着一下的咚咚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段辰耳中还是老人留下的那句话。 罢了,还是先去慈幼堂看看吧。 段辰目光向上抬去,屋宇后是一座青山,圆钝的山峰盘旋着平缓的石路,蜿蜒着往山后伸去。 延着这条路,就能到慈幼堂了。 山峰不算高,石路上的台阶也不陡峭。应当是天气转热的缘故,约莫只走了一半,段辰脖下就已渗出薄薄的汗来,口中也渴了。 段辰手靠在路边凸起的大石上,忽地,他想起石子后好似有条小河,河水源自山顶经久不息的晨露,清澈干净,尝起来味道甘甜。 想来也是不远,不如先去那里看看。 段辰抬手拨开长势颇好的野草,按着大概的方向,往记忆中的小河去了。 第66章 溪水在石涧中流淌,激起的水点在耀日下透出银白的光来。段辰伸出手,探入一片清凉,他掬起捧水,哗啦地往脸上扑去。 瞬间,整个人从头舒凉到脚。 澄澈的水面偶尔拂动的波纹,段辰微微垂首,浮现的倒影亦是低头。 顺着下颌划过的水滴,啪嗒一声坠入,圈起层层的涟漪,段辰看了看水中的混乱。 忽地,他好像发现什么,直直盯着那一处的目光,转而抬仰着往上看去。 木砖搭建而成的茅草屋子,坐落在疏林的尽头,段辰面向烈阳看去,恍过的眼神忍不住眯了起来,他用手挡住自己的额前,尽力看清。 好像是有人住的。 慈幼堂建于山峰的平地之上,此山多泥石,夏干冬潮,不易长久居住。 自打段辰记事以来,从未见过同住在山中的人。现见到这茅屋,段辰不免心生好奇,他不由自主地迈着脚步走去。 糙木束以荆棘围成的栅栏,绕着屋子团团圈住,段辰站在外面,恰好能见到里面有个人影在走动。 隐隐约约的有小鸡啄米的响声,段辰向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随后视线不自觉往那扇半合的木门看去。罢了。 段辰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今日是来慈幼堂的,不必再在路上耽搁了。 正当段辰转头离开,身后的那扇门不合时宜地吱呀着打开。余光中一人站在了门后,似乎惊讶于有人驻在门外,那人愣停了一剎,久久没有所动作。 「段辰?」 还未等段辰思量完,是该抬脚就走,还是出声招唿时。一道记忆中熟悉的话音,唤回了段辰的思绪。 第113页 他勐得回过头来,入目的是一张同样深刻的面庞。 「阿凝?」段辰犹豫着说出来一个名字。 太久未见了,段辰在他大致未变的五官中,找出了与从前相似的干净眼睛。 分别之时,两人还是个孩童,现下却都已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真的是你。」阿凝率先激动起来,他疾快地跑至段辰身边,想去拉他的手。只是他刚抓过泥土,指缝中残留不少黑迹。 他见段辰洁白顺滑的衣裳,在阳光下发着朦胧的光泽,一时间之间,双手顿在半空中,不知该放在何处。 段辰转而拉住了阿凝的袖子,开口打破沉默,「阿凝?你怎么在这里。」 见段辰唤他少时的小名,阿凝仿佛又回到当初在慈幼堂的日子,升起的拘谨一下子就消下去了。 他立时带着段辰进了院子,院落里满满当当的摆了好些物件,两张竹条编制的椅子面对而放,中间一盆清洗过的菜杆采捏了一半。 段辰感觉到脚边有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他低头一看,几只涌来的小鸡正啄着裤脚。 「去,去,去。」阿凝抬脚挥了过去,几只小鸡一闹而散,跑到了各处。 瞧着慌忙逃窜的鸡群,段辰忍俊不禁,当他再次抬头时,屋门旁已站了一位清秀的女人。 她目光柔柔的,圆润的面庞虽算不上绝艷,见到的第一眼却是格外舒服的。 阿凝的眼神瞬间变了,变得眷恋轻缓,他几步走到了女人的身边,手抚了抚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女人含笑着点了点头,与阿凝一同向段辰的方向看来。 「段辰,这是我的娘子。」——————三人围着餐桌坐下,阿凝取出了一坛旧酒,两人端着瓦碗,不知已喝了多少杯。 两人谈论起慈幼堂的往事,一言接着一语,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话语。 「你都不知道,我根本住不惯山下,想着山上这边不是有空地吗,就搬了过来。」 阿凝晃了晃酒碗,一口气全都下肚,喝得太快,不由得呛了几声。彩慧见状,从袖口中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阿凝的嘴角。 段辰不自然地别开脸来,眼神落下盯着桌面,他的面上微微发红,烫意聚在双颊中央,捏着酒碗的手紧了一点。 「礼哥,怎么样了?」段辰随意地问道。 阿凝面上僵了一瞬,很快恢復平常。段辰将那不自然收入眼底,他看阿凝把刚放下的空酒碗,再次端了起来。 察觉到碗底见空,阿凝又愣了片刻,干笑了一声,道:「我前段时间见过他。」 「他…他蛮好的。」 「礼哥现如今是在江安城吗?」段辰问道。 「你见过他了?」阿凝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大。 「嗯。」段辰如实相告。 阿凝抿了抿嘴巴,整个人退后一点,挺直的背也弯了下去,看向段辰的视线中多了几分躲闪。 「他….他其实…也是有很多无奈的。外面的风言风语很多还是….还是…..」阿凝一句话断断续续的,直到最后声音变得极低。 一路走来,段辰不是没有听到过关于礼哥的传闻。 挟持王上,扶持奸臣,镇压异己,征战不休。 从当初那个一笔定天下而名满江安的邓铭鸢,落为勾结异邦蛮族的逆贼。 「我知道了。」段辰笑了笑,不知是在答他已知道邓铭鸢的事迹,还是知道阿凝所说的。 几盏过后,阿凝渐渐有些不支了,段辰看向外头,瞧了瞧天色,于是就要向二人拜别。 阿凝正要留他多住几晚,段辰推辞到山下正有好友等着自己。于是,他嚷着要送段辰下山,还没等出门,他便醉得倒下了。 段辰向彩惠使了个眼色,彩惠瞬间明白,略微低头向段辰致歉,转身将阿凝扶到了房间里。 脑子虽有轻混,但思绪还是清明,段辰平稳地迈着步伐,踏着石阶,一路向上。 见阿凝过得不错,段辰心中也是欣喜。当见到他们夫妻二人,恩爱相亲,段辰心中不免升出几分暖意来。 忽地,他回想起阿凝揽着彩惠的时候,模煳间,阿凝的脸庞好似换了一个样子。只见凌景逸手搭在身旁那人的腰际,面上笑容灿烂,是段辰很少见到欢悦。 视线转向凌景逸的身旁,彩惠的脸庞居然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段辰赶紧重重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庞,他快速地摇头,将这些怪异的画面抛出去。 酒也没喝多少,怎么会想到如此莫名其妙的东西。 第67章 段辰沿着台阶,一路往上,愈高处,吹来的风愈加冷。他拢了拢衣服,将背上的包裹重新系了一个更紧的结。 慈幼堂建于半山腰处,面向开阔的平地,段辰走过石砌的台阶,脚下渐渐踏上了坑洼的硬泥地。 因腐朽而掉落的木头斜横地插在面前,段辰抬头看了看,只见光透过空了大半的檐顶,直直地照在了木匾上。 依稀可以辨别其上镌刻着「慈幼堂」三个字。 段辰伸出手将木头拿了出来,积久而成的粉尘随着移动在空气中瀰漫,他举起另一只握住剑把的手,挥了挥,面前浑浊反而更为明显了。 往里面走去,潮湿中夹带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段辰忍不住捏了鼻子。 第114页 日头高悬,虽过午时,烈阳还是依旧勐烈。段辰缓慢走过,衣角控制不住地飘摇起来,地上沉寂已久的尘土,滚滚向半空中飞去。 待了一小会,段辰就觉鼻子里痒痒的难受,脑子也开始不住地发晕。 在前厅转了转,又往从前住过的房间里看了几眼,段辰转而绕到了礼哥住过的屋子。 轻轻地推开房门,段辰根本无需走入,因放眼望去,找不到任何物件。 只有空了的床架,和同样一无所有的木柜。 当初下山时,他们为了轻便,都只带了几件衣裳和贴身的物件。今日回来,明明自己的房间内还余好些个东西。总不能是遇上了盗贼,专就顺走了一个房间的物件,还都是不值钱的玩意。 难道,礼哥还回来了?专门将东西都收拾走了? 段辰捏在门框上的手紧了几分,还未抬起的脚步,转而向后缩了一点。 既然将一切都处理的干净了,自己也必不可能再找到些什么。 段辰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原想着回慈幼堂找找事关礼哥的东西。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段辰实在是不愿相信他如世人所说的那样,或许…或许有隐情呢。 现下,看来只能去江安城,所听所闻,都不如所见。 退出屋子,段辰想着原路走回大堂。突地,手上好似摸到一块凹凸不平的东西,他低下眼来,只见门框上手指所触碰之处,多了几道刻痕。 深色涂漆隐盖了其上的纹路,段辰手指拂过,片片脆碎剥落,露出了大块的灰白。 细细揣摸,似曾相识的熟悉涌上心头。在哪里见过。 一时之间,段辰想不起来。他将此图案在脑海中临摹了一遍,确保自己深刻地记住了。 午后,静悄悄的,耳边是靴履踩过地面发出的轻响,段辰转了转手中的残雪剑。 低头沉默的思绪,在撞上门外那一抹黑色的身影时,瞬间断掉了。 着劲衣的男子挺直地站立在大门之外,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遮盖面容的黑巾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细长的眼梢不带任何的情绪,他目光落在了段辰的身上。 或者说是,残雪剑上。-----段辰渐感不支,在硬接下那人噼来的一剑时,他的手臂在寒刃颤动中震得发麻,连带着指尖都控制不住的酸痛。 寒光斗转,擦着段辰的脖颈,间不逾存。 踉跄后倒了几步,段辰大口大口地喘气。 先是一言不发便近向前来,后又几次留手,并未伤他。 直到迎面噼砍的手,再度向他袭来,段辰没有如方才那般闪身躲开,而是微不可察地将后背倾转。-----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山间小路上,木轮滚过凸起的石子,车厢剧烈地斜抖。段辰从软塌掉了下来,脑袋重重地磕碰向木板,闭合的双目掀开一条缝。 脖颈处的疼痛异常,段辰暂且压下不适,抬眼见灌入轩窗的风正吹起布帘。 他抬高了些眼眸,外头绿荫隐绰,车厢内前低后高,日光穿过窗牖,时不时照在段辰的眼皮上。 应是后山的小路。 哗啦一声,布帘立时掀开,段辰已安然地闭上眼睛,直至感受到前方骤暗,过了好久,段辰才再度睁开双眼。 他安静地躺在木板上,身体随着颠簸而些微的摇摆。 那人看起来是要带自己去一处地方。-----又不知是过了多久,段辰一路上睡睡醒醒,半眠半昧间忽觉天好像冷了下来,寒风涌入,吹起段辰散落在额头的碎发。到哪里了? 是有人在说话吗? 耳边传来轻音,从起初的稀散渐而转为喧闹,段辰躺在那里,仔细聆听那些个人说得什么,从断断续续的各异话语中,似乎是感知到,现在正处于集市当中。 段辰撑起半边身子,往轩窗处凑了凑,入目的是街贩举起手中的一提兔子灯,沖向人群卖力吆喝。 已然入夜,长街两道点起明灯,昏黄的光映在段辰的眸中,明明暗暗间瞬间即逝。 马车还在不停地往前驶去,通向不知名的远处。 马匹轻嘶,段辰不由自主地朝后微微一倒,此刻因是到了路的尽头,同样也是声音的尽头。段辰感觉外头的安静,就像是刻意营造地一般。 轻谈声响起,段辰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那男子跳着下了地上,马车前乘骑的人换了一个。 只得片刻,车轮便开始滚动起来,碾过石阶的咕噜声,沉稳而有力。 段辰趁着时机,手指夹过布帘的一角,视线穿过其中,这一眼,他便愣住了。江安的皇城。 还在江安的时候,他就多次路过皇城外。远远地从外头向里张望过几回,虽不曾入内,那皇城高伟宏壮的楼宇却是记在了心中。 估摸着从黎洲一路驶来的时间,应是江安城,错不了。 第68章 葱白的指尖探入帘内,缓缓掀开,露出清秀的半张脸来,侍女低着头,跪在外头靠坐的木板上。 段辰没有继续装晕,他倚在马车的厢壁旁,直直地看向来人。 如雨滴坠落的清铃声音柔柔响起,「段公子,这边请。」 侍女没有抬头看他,就这样沉默着,段辰盯着她一会,随后伸手接过揭卷的布帘,大步迈下车去。 夜间宫廷点盏了琉璃灯,莹润的光泽投在巍峨的高墙,只能照亮底下半边。段辰一下马车,周围便聚了不少人,个个庄重,俱着统一的官服。 第115页 段辰个头在男子中也算得高,现下站在一堆垂首女子旁,看见的都是个个乌黑的头顶。他无措地转了一圈,手中紧握的残雪剑在悬挂其旁的绳穗磕碰下,清响了几声。 叮铃叮铃的,悠远而绵长,在寂静沉暮中格外铮亮。 泱泱众人立时分开,露出一条道来。不用说,段辰也知道路的尽头,便是他要去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随着他们一齐同往。 江安皇城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弯月照拂下,玉砌雕栏的筑物在漆黑中不失精雅。 段辰没有心思嘆赏观贊,他握紧拳头的指尖泛着毫无血色的白。长径似乎看不到头,他整个人圈围不安下,一路惴惴地迈着稍显沉重的步伐。 直到停在殿宇前,段辰悬起的心更紧了。 「段公子推门进去便可。」侍女面上带着柔和的笑,对段辰说话很是客气。段辰与她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眸对上,问道:「这是哪里?」 见段辰久久未动,并无进入之意。侍女沉默良久,才道:「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了。」 半响,段辰收回凝视在门上的目光,他重重唿出的一口气似在嘆息,手搭在门框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顿了片刻。 下一刻,房门大开的屋子内,伫立着一人。 段辰的心落下来,掉在了地上。说不清是不是因为早已心有准备,他竟然莫名的轻松了不少,一路而来身上所负的沉重,卸下来大半。 「礼哥。」段辰开口。 那一瞬而生硬住的面容,在听到段辰唤他时而舒展开来,邓铭鸢快步走上前,他张了张嘴,也只是说道:「路上可劳累?」 还是与从前一般关心的话语,段辰却在他愈加深邃和锋利的脸上,找不到半点亲切的样子。段辰捏紧了拳头,过了好久,他蠕动了下双唇,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咬牙道:「你怎么住在王城里?」 邓铭鸢面上变了变,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袖袍,手臂一挥,那顺柔的锦衣在空中层层荡漾,他淡淡道:「我现在是策御郎,起居都在皇城中。」 段辰静静地看着他,并未说话。 邓铭鸢轻嘆口气,眼睫垂落了些微,接着说道:「江安城本就是建在血山尸海上,古离王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声音变得更深重,「这天下本就是要乱的。」 「那你呢?你又是谁?」段辰直直与他纠凝起的目光对视,平静问道。 只见邓铭鸢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瞬间恢復沉着,一如段辰从前千万次见过的一般,柔和淡然。 「策御郎。」邓铭鸢露出微笑,轻轻回道。 若是换做从前的段辰,他立下就会转头离开,面对自己不喜的事物,段辰从来坚决。 却是在经歷了众多纷芜复杂的事情后,他也不再一根筋地想事情。 「你找我做何?」 邓铭鸢见段辰不再咄咄逼问,以为是他回过心来,「我的人见你在慈幼堂附近,就想着接你来江安。」 「累了,我在那里休息。」段辰揉了揉肩膀,偏开头说道。 话在口中,还未道完,段辰突如其来的打断。邓铭鸢愣了下,眼眸暗了暗,半天亮起一点光,随后他抬头对门外道:「青霜,带段公子下去休息。」———段辰半躺在软榻之上,他盯着不远处镶玉嵌碧的桌台,一路往上,视线落在了颗颗饱满莹透的珠帘上。 身下是千金难求的锦锣绸缎,隔着衣物仍然能感受到身下的冰凉。他翻过半边身子,侧躺过来,无论如何变换姿势,段辰总觉不舒服。 许是心里的不适一直占据着他,段辰只觉脑袋沉沉的,额角不住的紧痛。于是他抬手顺着在额头上打圈,渐渐地缓和了不少。 又不知过了多久,后起的疲惫一阵接着一阵袭来,段辰终是忍不住轻合上双目。 「砰,砰,砰。「指节敲在木质门框上的声音,急促而清脆。 段辰恍然醒来,他勐的睁开眼睛,迅速清醒过来后,他立时看向桌台上那一台蜡烛,比起他方才睡着前只短了约莫半截手指的长度。 睡得不是太久。 应该是青霜去给自己拿换洗衣服来了。 正要坐起来,段辰脖颈一疼,好像…好像是扭到了。早间的旧伤未痊,现下又添新伤。 段辰无奈抬手就要去扶住自己的脖子。手肘一伸,酸麻感立时涌了上来,段辰痛得不得不将手停在了半空之中。 恰又在这时,门外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更加沉重而彻亮。 「来了,来了。」段辰沖向外面喊道。 挣扎了一会,段辰放弃了,他又向外头喊道:「进来吧。」 还没说完,门砰地一下就开了,段辰侧过的脸朝向屋里头,只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正往这里走来,「放外面就行。」 那脚步声停了一下,不过片刻,那人又缓缓走动起来。 捏了下自己的肩膀,段辰左右摇动脖子,想要缓和疼痛。 「嘶—」段辰嘴巴揪聚起来,自顾自低声念道:「怎么会扭到这里,刚睡觉的时候明明躺好了的。」 珠链叮咚地相撞在一起,数颗滚圆的珠子发出悦耳的擦沖声,段辰目光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他立时站了起来,顾不得疼不疼,麻不麻的,他勐得转过身来。 眼前的人影忽地一下就跨了过来,温暖干燥的大掌捂在了他半张的嘴巴上,他抬眸的瞬间,目光震了震。 第116页 凌景逸一手压在段辰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盖在段辰的下半张脸上,离得有些近了,段辰能闻到凌景逸袖口隐隐透出的淡香。 第69章 温热的嘴唇碰上更加炙烫的肌肤,段辰下半张脸开始逐渐发红。他下意识地抬手握住凌景逸贴在面上的手掌。 段辰指尖所触的薄薄皮肤下,骨骼分明。他感受到那双大掌在不断回缩,自己的嘴巴拢于细长却有力的五指下。 促急的唿吸吐在段辰的颈侧,一下一下地扑向敏感的耳后。他忍不住缩了下身体,就在段辰微微晃了下脑袋的时候,压在脖子上的那股力立时将他揪正了回来。 刺痛只停留了一瞬,段辰勐然想起,他脖子扭了一下,要是再偏转地多些,快些,方才怕是要痛唿出声了。 段辰悻悻地回过头,听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偷熘到这里来了?」 偷熘这个词,段辰觉着用得不恰当。因为准确的说他是给打晕了来得,应该称之为绑架。 凌景逸不知道段辰脑中的弯弯绕绕,他只见到段辰整个人呆了下来,好似在想些什么。 手指用力捏了捏,段辰鼓起的脸蛋在他手中左右侧动了一下,轻甩之下,段辰清醒了不少。 「你怎么在这里?」段辰双手拉下面上的手掌,语气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江安城现下是邓铭鸢的地方,里里外外戒备森严,若是让他知道了凌景逸正在此地…….。 段辰不敢接着想下去,他一把拉过凌景逸的手臂,让人站近了一些,自己则踮高了点脚尖,靠近凌景逸耳边,刻意压低着声音说道:「夜间昏黑,逃出去更容易,我知道路该怎么走,等下你便跟着我出去。」 一面说,段辰一面思考,如何能在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下,领着凌景逸出得皇城。他这么大个人,带出去还是得伪装一番。扮作侍女? 不行,凌景逸这么高的个子,看着就不像,况且也没有适合给他的服饰。 段辰打量的目光刚落在凌景逸的身上,就被一双平静如古井的视线截走,凌景逸淡淡地看着段辰,面上毫无担忧的神色。 「走?逃?去哪里?」凌景逸语气甚冷,段辰心中激了一下,他缓缓地扫过凌景逸的面容。 短短几天不见,凌景逸平日里总是飞扬的眉眼,带了些暗沉的黑,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了不少。此刻,配上他毫无表情的神色,更显冷冽。 好半天,段辰才反应过来,凌景逸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还能如此准确知道自己的位置,自然是不愁以同样的方式出去。 想及如此,段辰心松下了大半,他收拾起面上流露出的愁忧,语气轻快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何?」 凌景逸目光在段辰的面上拂过,随后又转向了他裸露在外的脖子上,看了一会,他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很不满地说道:「进来转转。」 话音刚落,他已经擦过段辰的身侧,朝着床边走去。 站在屋子中间,凌景逸抬头四面扫过,视线中的不屑露于表外,「这么小的房间?」 段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转了整整一圈,才将屋子的各个角落都收入眼底。还行吧,挺大的。段辰在心底默默地嘀咕。 床上的被子被一把掀开,段辰见凌景逸手指扯起绸缎被的一角,顺滑的光泽在漾漾发亮。 指尖在上摩挲了几下,之后缓缓说道:「这也太硬了,睡起来能舒服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多更一点,最近好忙(哭哭哭) 第70章 段辰不免回想,适才自己整个人深深窝进软褥时的样子。松绵的触感下,是淡淡散发的晨露清香。 只是躺在上面,他就惬然入睡。 得有多挑,才会觉着不舒服。 段辰暗想,心思百转千回后,嘴巴却是闭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出来。 「是吗?」段辰故作惊讶。 他的眼睛刻意睁大了些,语调微扬。一面说,一面走了过来,作势要亲自去摸摸这被子。 指缝间熘过一阵偏凉的风,段辰的手堪堪伸出,就立时停住了。 那条被子在半空中旋转了大半圈,最终翻叠进了床铺里侧,扁塌塌地挤成一团。段辰回过头来,看向这位对被子施以蛮力之人。 凌景逸则如早已预料到一般,在将被子扔丢过去后,就低下视线,直迎段辰的目光。 段辰面向那毫无闪避的眼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相对而站,谁也没有开口。 半响,段辰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好睏。」 话毕,他啪嗒一声倒在了床上,转了几个身,滚进了被子里。 段辰双手环抱着被子,同时将脑袋埋了进去,一只大腿抬起,夹住了底下的被褥,身体舒适地在上面蹭了几下。 「拿来!」 见段辰毫无徵兆地挺直倒下,凌景逸先是一愣,他滞顿了片刻,随后脖颈处浸染上了绯红色。 愈加鲜艷的红自下而上透过,转而爬到了凌景逸的面颊,很快逐渐又转向了他的耳后。 「拿来。」凌景逸又重复了一遍,此次的声音更加低沉。 段辰一听,趴在被褥上翻滚的身体马上就停住了,他缓缓抬起脑袋,髮丝在碰擦下乱了不少。 额前几根头髮垮塌地落了下来,挡在眼前。 第117页 茫然的目光呆愣地注视着凌景逸,好半天,段辰抬手将其捞起,夹在耳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听清凌景逸说得什么。段辰嘴巴张了张,双唇即触即分,发出来一个近似于「啊」的声音。 一切都仿佛静止之下,在白皙的脖颈中上下移动的突起,吸引了凌景逸的目光,他锁着那小块,视线开始逐渐深沉起来。 凌景逸低下身子,修长分明的手掌按在了床铺上,五指些微分开,拱起的手背像是狼匹嵴背上的强劲筋骨。 后脖子处开始微微发烫,段辰脑中浮想联翩,虽未能见那手压在自己颈处的样子,他却能实切感知其力道。段辰忍不住抖了一下,随后从床上抬起侧着的臂膀,挺起上半身。 隆起的五指慢慢缩紧,手掌之下是被子堆成的圆团,平顺的被褥握在凌景逸手中,亦逐渐出现愈来愈多的褶皱。 段辰看着凌景逸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倒映在瞳孔中影子一寸一寸地更为清晰。 直到他能看清凌景逸眼底升起的红色血丝之后,段辰才发觉过来,凌景逸正一手拉着被子,将他拖过来。 身体随着被子往凌景逸的方向靠近,段辰赶忙要从被子上爬下。他正打算抬起一只脚,将自己整个人翻过去,向床的里侧爬去。 在段辰抬脚的瞬间,脚腕正正给一滚烫的事物抓住。 凌景逸一只手快速伸出,直戳了当地抓住了段辰的脚腕。另一只手则用力拽过被子。大片的被角哗啦地掉落在了地上,盖住了凌景逸站立于床边的双腿。 五指刚好能握住脚腕的一圈,只需微微一拉,段辰后腰就塌了下去。段辰整个人平贴在床铺上,双腿双臂摊张成一「八」字。他一只手尽力地往前伸去,抓住了床铺上的被子。 连带着被子一齐,段辰身体滑向凌景逸,他下意识地就要蜷曲起膝盖,回缩那条握在凌景逸手上的腿。 其中一只腿尚可自由摆动,牢牢锢在凌景逸手中的那条,是半点动弹不得。段辰胡乱地挣扎,反而将自己更快地移向了凌景逸。 突然后腿一下子悬空,沉重地落下,坠进了一片软绵中。段辰身陷被褥,在意识到凌景逸松开他之后,他就两手并行,向床铺里侧爬去。大手箍住了肩膀,不容置疑地将段辰拉了回来,压在了床上。 段辰后脖子处勐地传来一阵刺痛———凌景逸的齿牙噬在薄皙的皮肤之上,温热的口腔包裹在段辰脖颈的最中央。 好似有软热的舌尖舔过,那忍不住的战慄从后背一路梭到腰上,段辰仰起脑袋,双唇咬在一起,闭合的眼目中晶晶发亮着泪光。 「啊….疼….」段辰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好半天,凌景逸才抬起脸来,眉目间写着满足,他手指漫不经心地擦过殷红的双唇,目光依旧牢牢锁住底下那块红痕。 白皙的脖颈处有一块异常明显的咬痕,其中还残留着发亮的水光。凌景逸用手指缓慢抚摩过白与红交叠在一处的齿痕边缘。 「疼…」虚弱的声音唤回凌景逸的神志,他手指颤动了一下,指尖轻缩,避开了咬痕,落在了段辰的耳后。 「段辰?」 一阵唤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段辰迷离的眼神倏地清明,他立时抬起头来,此刻根本顾不上疼不疼。 目光快速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木门上,强行压下喑哑的喉头,调理好气息,说道:「在。」 外头沉默一会,半天问道:「我能进来吗?」 段辰感觉到肩头一沉,那只大掌更为用力地按在了他身上,他转过头狠瞪了凌景逸一眼,示意他放开自己。 预想中的松开并未到来,段辰感觉到背上隐隐压来一片沉重,没等到他再次转过脸来察看,耳后就落下来温热。 细碎的吻密密如小雨一般,轻快却又缱绻。段辰耳朵通红,他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底下的被子,脑袋偏转侧过,就要避开凌景逸的再次落下的嘴唇。 「额….」段辰才泄出一丝声响,就将余下地就咽了回去。 他再次向凌景逸狠剜去一眼,凌景逸则向他投去一个毫不在乎的眼神。只此过后,段辰也不敢再强行起来。 「你怎么了?」屋内的声音不大,段辰不知道邓铭鸢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声音,还是过久没等到段辰的回应。 段辰也没空细想,怕邓铭鸢直接推门而入,于是他快速说道:「礼哥,明天再来吧,我已经睡下了。」…… 「屋内的灯不熄吗?」邓铭鸢问道。 「过会就熄了。」 好久,段辰才听到邓铭鸢嘆了口气,回道:「好,那明日见。」 过了好久,等到外头静悄悄的,光亮一时间也暗了不少,想必邓铭鸢一行人已走远。 段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趁着凌景逸不备,蓄劲翻转过身子,抬起手掌就要向着凌景逸的面颊而去。 凌景逸在勐力一推下,踉跄着往后小退了几步,段辰的手掌也只是轻擦过他胸前。 一小会儿的功夫,段辰已将低褪到肩头的衣服拉起,用力地拢紧,盖住了脖颈处的青红。 「走开!」段辰嗓音沙哑,一出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轻咳了几下,段辰努力吞咽下喉头的不适,瞪着一双眼睛,朝凌景逸看去。 凌景逸微微一摊手,随后大跨步地走进。段辰双手撑在背后,在床上半坐起来。 第118页 脚腕处残留隐痛,段辰往后缩了一点,目光低躲地望着凌景逸。 凌景逸渐越靠近,上半身俯了下来,贴近段辰的面侧,唿吸吐在耳边。 段辰顿时感觉自己身上闷热的不行,方才凌景逸在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开始烫起来了,像是块烙铁一样,刺得段辰难受的很。他忍不住偏转过脸来。 半天,段辰都未感觉到凌景逸有何动作,眼睛尝试着睁开一条缝,却见面前空荡荡的。凌景逸这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双脚交叠在一起,臂膀垫在脖子下,目光散漫地盯着天花板。 【作者有话说】 不要锁我,不要锁我。就是简单的咬脖子,没干啥。 重新改了一遍(最近感冒了,脑袋昏昏的,欢迎支持写作不足的地方) 第71章 段辰坐在床铺上,离凌景逸大概有一只手臂的距离,他先是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脚腕,并未有发红,只是上面还残留着热意。 他不信凌景逸会就这样放过自己,段辰小心地往床铺里面挪去,最终窝在了床角。 过得好久,段辰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凌景逸,只见他轻阖双目,鼻息浅浅。从段辰的方向看去,正好能勾勒出他弧度绝佳的侧脸。 脚后跟重重地敲击在床铺上,木质的板子发出闷闷的声响。段辰视线快速地在凌景逸身上瞥过,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段辰才小心翼翼地向凌景逸躺着的地方爬去。 被子陡然升起半米之高,从天而降的黑暗笼罩在了段辰的头上,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仅如此,段辰觉得自己脑袋上有一股格外沉重的力,缓缓下压,直至他整个人匍伏在了床上。 段辰包裹在被子之中,他只有双手不断地拍打,可身上的力太大了,又以一种倾倒的姿势压了上来。 不过一会儿,段辰就停止了挣扎,他浸在不露一丝缝隙的全黑里。静默中,段辰听到了自己有些快的心跳。 隔绝里外的棉被同样闷住了段辰的唿吸,吐出来的热气,俱环绕在脸侧周围。 见段辰不动了,凌景逸伸手去扯开一点被子,低头看去,见一点杂乱的黑髮露了出来。 发顶动了动,紧接着露出双眼睛,段辰从被子里钻出半个脑袋,最后仰了下头,把鼻子也露在了外面。 空气顿时变得充足而清新,段辰勐吸了几口气,起伏剧烈的胸膛渐感平缓。 他默默地静了一会儿,随后双手挣扎着就要从被子里伸出来,肩膀才堪堪移动了一下,那股力就更为巨大地包裹住了他。 两人卧倒在床铺之上,凌景逸一只手隔着被子揽住段辰,他半边身子都已压了下去。 手上的力气加上凌景逸身子的重量,段辰不一会儿就顺从下来,他面目通红,唿吸间都是因方才过力挣动而吐出的沉重喘息。 「你干什么?」段辰将手交叠起来,放置在胸前。他尽力转过脑袋,紧锢之下段辰只能偏转过来一点,后脑勺处温软的棉被遮挡住了大片视线。 凌景逸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因为段辰的询问而有所松动,相反段辰感觉环在身上的手更紧了些。 彼此之间,只剩下沉默的唿吸声。 段辰见凌景逸始终不说话,他也不再询问。倒在绵软里的舒服很快就浸没了他,凌景逸的手适时松开,段辰感觉腰际也不再那么紧了,唿吸之时的吐吸气也松快起来。 过了好久,久到段辰眼皮开始打架,昏晕席捲而来包住了他沉沉的脑袋,沖溃了他仅剩的一点清醒。 就在这时,屋内的灯忽地,熄灭了。 段辰惊了一下,光亮瞬间消失,所有的声响在黑夜中格外分明,他好像听到了凌景逸砰砰的心跳。 不对,应该是听错了。 被子这么厚,就算是心跳的声音,应该也是听不见的。 也许,是自己的吧。 ————————后半夜,段辰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醒来。 天依旧是黑的,此时他平躺在床铺上,朦胧中睁开的双目,首先看见的是同样漆黑一片的墙顶。 月光透过纸煳的轩窗,照在镶嵌璀璨珠宝的墙顶,折射出一点微微的亮来,模煳的视线瞧见天花板少数不清的光点。 身上的摇晃更加剧烈了,夹带着低声唿唤的话音。段辰脑袋逐渐清明起来,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天花板处的亮光此时更加明显了。 细细小小的的珠光中有一颗特别的大,它随着段辰摇晃的脑袋一齐,在天花板上动了动去。 忽得,段辰意识到是有人正在唤自己,他勐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刚醒过来的身子,因为他过于快速的起身而咯嘣着扭了一下。 凌景逸已衣着整齐,端坐在床边,他伸出一只手摇晃睡在床里间的段辰。只见手下那人从床铺上打挺一般地起身,只一会儿的功夫,就从迷迷煳煳到全然清醒,凌景逸不免愣了一下。 两人面对面,段辰目光明朗,在黑夜中还闪着簌簌水光,他打量了下屋内,随后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门上,声音低低地说道:「怎么了?」 凌景逸收回手,起身站在了床边,他举起一根手指,向天花板的方向戳了戳。 段辰顺着凌景逸所指的地方看去,是自己在半梦半醒间见到的照闪珠光的墙顶,他不明白凌景逸的意思,于是朝他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第119页 手指依旧是垂直向上戳动,段辰目光落在了凌景逸的手上,视线同样是笔直地向上,最终落在了一块格外明亮的光点上。 那光点在天花板上晃来晃去,段辰快速地揉搓了下眼眸,确认那光点真的是自己在移动,他盯睛一瞧,那光点附近还带了一束隐约的光。 段辰不可置信的转身,眼神顺着光束的方向看去,发现它竟来自窗外。 他赶忙向凌景逸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段辰的目光在凌景逸与轩窗之间来回打转,最终,他控制住身形,脚尖点地,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段辰拉着凌景逸的衣服,视线则不断地在屋子内寻找,忽地,他看向了床铺。 拉开垂落到地上的被子,底下果真有一宽大的空地,段辰拉着凌景逸的衣服不住地往下扯,不管他怎么用力,凌景逸始终只是笔直地站在哪里。 段辰焦急回头,无声地向凌景逸指了指床底下。虽是在黑夜之中,段辰大抵也料到了凌景逸此刻的面色有多不好看。 如此危机的情况,躲一下也不会有什么的。更何况,此处只有自己与凌景逸二人在,只要自己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段辰此下不敢出声,只挤弄了下眉毛,期望凌景逸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半天也未见凌景逸有蹲下的动作,许是,夜色太黑,凌景逸看不清自己面上的表情。段辰于是朝凌景逸更贴近了一点。 哪知,段辰刚靠向凌景逸,那只扯着凌景逸衣服的手,就被一把拉下,随后段辰的手腕就被抓住。 段辰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凌景逸已经带着段辰走至了门边,段辰惊地后退了几步,扯动自己的手腕,就要制止凌景逸出得门去。 可段辰那里是凌景逸的对手,不断挣动的手腕因强行拉扯而生出微微的疼意,就算如此,凌景逸还是不容质疑地推开门。 木门哐当一声,从里推开。 段辰微微睁大双目,看向凌景逸,一副你不要命了的表情。 凌景逸只看着门外,见木门已然大开,他回头看了眼段辰,随后再次拉着段辰从屋内出来。 段辰应当是已放弃抵抗,他跟着凌景逸踏过门坎,走至屋外檐下。天边有密密的雨丝飘下,夜风斜斜地吹过,打进廊檐下,扑在段辰的面上。 睫毛处沾染了雨水,段辰没空去想天边为何在下雨,他跟随在凌景逸身后,在路过廊檐底下时,只茫然地抬头望了一眼。 乌云遮住了天,也盖住了地。四周俱包围在暗色的朱红之中,高高的宫墙在满目不见光的黑夜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等到段辰转过脸来,廊道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手中点了一柄火烛,站在幽暗到看不见尽头的廊道里。 夜已入深,段辰看见火焰在他脸上跳动,四下只此唯一的光亮。 凌景逸这时也没有强行拉着段辰,他手上虽没有立即松开段辰的衣物,但也是与段辰一同只是站在那里。 那人左右张望,直到看见凌景逸与段辰站在他的面对之时,才忽地停了下来。段辰见他小步跑了过来,烛火在他手中不停的晃动,愈来愈近时,段辰瞧见了他身上的打扮。 穿着普通的侍卫服,腰际垮了一柄护身的长刀,在小步跑动中发出叮铛的晃声。离得近了,段辰正好能看清他的面容,是很普通的长相,混在人堆之中,要分辨很久才能找到的那种。 一见到凌景逸,那人立即拱手拜了拜。在他抬头拭去额角的薄汗的时候,段辰恰好见到了他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一面镜子,烛光折射在铜镜上,晃闪了下段辰的眼睛。 想来刚才在屋内,不断照光的人就是他了。 段辰刚镇定下来,心中就又生出了些心虚,想起自己方才硬要让凌景逸躲到床下去的样子,段辰的脸不免有些红了,他侧过点身子站在了凌景逸的身后。 那人在看清他们二人之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凌景逸的身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铁质的物件。晃荡的声响吸引了段辰的注意,他探出些脑袋,看向那人手中的东西。 烛光不亮却也堪可照明,段辰见那一串钥匙落在了凌景逸的手中,随后又进了凌景逸宽大的袖囊之内。 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转身向凌景逸指了一个方向,然后就再度朝凌景逸拱手一拜,离开在了廊道的尽头。 好在,他还留下了一盏灯烛。 凌景逸前手端着蜡烛,另一只手覆在身后,其上的衣袖处还有段辰紧紧揪着的手掌。段辰低头看了眼灯烛,随后抬头看向凌景逸。 「这….」段辰话还未完,凌景逸就抬起那只端着蜡烛的手,空出其中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噤声的动作。…….段辰默默地缩回脑袋,只跟在凌景逸身后,向着方才那人所指向的地方而去。 天光一亮,院落瞬间被照得通白,段辰脚步停滞了一下,他抬眸向天空中看去,果真预料中的一顶惊雷噼空而下,轰隆声震动大地。 春雨瓢泼滂沱,哗啦倾倒着瞬间浸没了地砖,没一会儿,段辰感裤腿冰湿,凉凉地贴在身上,他低头看去,深色的水湿痕迹已爬到了膝盖上。 好在穿得是长靴,挡住了不少。 段辰不免向前看去,只见凌景逸走动时飘逸的长袍此时正沉沉地垂下,随着凌景逸走动时的步伐而些微的甩动。 第120页 凌景逸一身暗沉的墨蓝长袍,在夜色的掩映下更显沉黑。段辰缓缓移动自己的视线,转而向凌景逸上身看去,只见胸前的衣物已呈浅深的两种色泽。 段辰这才发现雨水是从前方吹拂而来,一抬脸,雨水就打的段辰睁不开眼来,他方才一直站在凌景逸身后,迎面而来的暴雨都正正给凌景逸挡了下来。 裤腿上那小块的水痕,是冲击到地上的雨滴,溅起而落在段辰身上的。贴在腿上微凉的触感,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段辰只看着凌景逸身前几乎已湿透的衣物。 凌景逸似乎也是发现了段辰的不自然,还以为他是害怕漆黑的夜色,凌景逸将灯烛往段辰的附近举近了一点。 两人就着那微弱的光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雨声夹杂着雷声,段辰只握住凌景逸置在身后的那一只手,突然之间,他的心定了下来。尽管疾风唿啸,惊雨雷鸣,段辰走过得每一步却是踏实的。 此时此刻,段辰无比肯定自己的内心,他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廊道尽头坐落着一间院子,段辰以为这便是方才那人所指的地方,在跟随着凌景逸一同迈近的时候,就不住地打量屋子外的情况。 出乎段辰的意料,凌景逸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从屋子后的一条小路绕过,推开杂乱生长的野草,竟然转而走入了一条大道。 大道空旷异常,在段辰眼中应当是戒备森严的皇城,此刻正孤零零地坐落于此地。一路上莫说是遇到一个守卫了,就连活物都没有见到。 两侧高耸的城墙只能看见头顶的天空,雨依旧在下,段辰的髮丝被打湿了一点。正当他以为就要顶着漫天的雨水而行时,凌景逸一个侧身带着他转入了城墙中的一扇小门前。 木门低低的,门框约莫刚好到段辰头部那样的高度,凌景逸将蜡烛递了过来,段辰松开抓着凌景逸衣袖的手,转而去接,他端着蜡烛去照门上的那一把锁。 凌景逸从袖中掏出方才那人给他的钥匙,试了几个之后,那把锁最终一分两半,掉落在了地上。 木门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地往里开了。久未见天日而生出的怪异味道,钻入段辰的鼻腔,底下幽深,长阶通向不知名的地方。 凌景逸拍了拍段辰的手,率先往阶梯上走去,通道矮小,刚刚可供一人进入。段辰跟在凌景逸后面,手中的灯只能照亮脚下的路,他们二人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之上,缓缓地向底下行去。 肩膀上多了几下拍打,凌景逸抬手捂住段辰的手背,在其上抚摸了几下,随后将其拿了下来,于掌心中握住。 段辰愣了一下,另一只端着蜡烛的手撞了撞凌景逸的后背,此时,凌景逸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见段辰正拿着蜡烛要递给自己。 「前面路黑。」段辰说道。凌景逸脚步停在台阶之上,他的手微不可察地僵在身侧,随后接过段辰手中的蜡烛,手臂伸向前去,照亮前方的路。 台阶没有很长,只走了一会儿,就已到了最后一级。 此处,是一间密室。至少在段辰看来是这样的,因为他并未在其他地方见到出去的门。 谁会在地底下,建这样的一个房间呢? 凌景逸带着段辰往深处走去,宽大的房间骤然变小,逐渐只容下两人并肩前行。在如此封闭的室内,凌景逸手中端着的蜡烛燃烧时迸出的火星,此刻都异常响亮,段辰似乎都能听见两人的唿吸声。 段辰忍不住小声问道:「去哪?」语气低低的,在凌景逸听来有些虚弱。 「马上到了。」凌景逸低下头看了段辰一眼,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果真,只不过几步后,两人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面严丝合缝的石墙,上方半拱圆的式样雕刻了段辰看不懂的图案,凌景逸只伸出手指,便轻而易举地碰到了最上方。 手指用力地在墙体上一按,其中那一小块便立时陷了进去。段辰这才看清凹进去的是一块方形的石砖,那石砖与墙之间的缝隙根本分辨不出。 石门缓缓转开,侧出一道恰可供一人通行的缝隙来,亮光从中透了出,照亮了段辰半边身子。凌景逸自当先是走了进去,段辰目光还没能从那石墙上转下来,就被凌景逸拉着同样钻了过去。 段辰只觉自己脚下一松,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刚一抬脚,那地上就又慢慢升了上来。与此同时,方才偏转的石墙,此刻开始合上,又再度回到原来的位置。 跃过了石墙进入里边,段辰眼前明亮了起来,他有些不舒服地抬手遮住过于亮眼的光,直到眼眸适应,段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两道从顶上垂直挂下的帘幔脱垂在地上,屋内正中间是一几乎占满整间房的桌台。 那不仅仅只是张桌台,如阶梯一般地木架放置其上,一层接着一层地往上,直通屋子的顶部,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黑色的牌子。 屋内堆满了蜡烛,墙面每隔段距离就凿出了一烛台,不算大的房间亮比白昼。 段辰走近了一点,看清了那木牌上端正写着的字。 是姓氏与名字。 凌景逸此时已走到段辰身边,与段辰的惊诧不同,他平静很多,见到桌上那堆积着的木牌,眸光中也没有任何的闪动。 「那木牌上写着的名字是当年十六洲时,朔风国战死皇室。」凌景逸淡淡说道。 第121页 「礼哥是朔风国的人吗?」段辰的视线在一个个木牌上扫过。 凌景逸没有直接回答段辰,他只是掀开布帘,抬脚往里走近了几步。世上何人不知,现下的江安已经是邓铭鸢的天下了,能在此处祭拜过往故人的,想必也只有他了。 段辰心中明白,礼哥如此费劲心思,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潜心谋划,想必为的就是替他的族人。 可是这一切,都不应该让无辜的百姓承担。 礼哥…礼哥,这个称唿在离开慈幼堂时就已经消失了,邓铭鸢,也不过是伪装的面具。剩在这个世上的只是荜时礼。 段辰的目光看完所有的木牌,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个上。木牌上俱写了荜时二字,想来这就是朔风国人的姓氏。 就在这时,段辰手臂上突然握上了一只手,他转脸看去,见凌景逸眉目深沉,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 脚步声响起,很轻很轻,但还是能够听见。有人来了。 凌景逸带着段辰转而躲到了角落处,此处高墙竖起,甚至连光也照不到,一片阴影投下,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脚步声越来近,同时越来越响。 段辰的耳朵贴在高墙上,想要听得更清楚些,他感知到那人踏入房间内,一点一点的好像是往桌台的方向去了。 过了一会,熏烟屡屡飘散而来,房间内顿时氤氲了不少的浓香。段辰露出一只眼睛,厚重的布帘后是熟悉的身影。 方才段辰与凌景逸谈论之人,此刻正站在桌台前祭香。他拜了三拜后,就将长香正正放入铜台中。段辰适时将眼收了回来,他后背靠在墙上,眼睛盯着前方,连唿吸都是一下慢过一下,段辰耳边听着地上的脚步,同时于心中默想,。 直到房间内再无任何声音,他们二人才从墙后出来,铜台中的烟还在燃烧,灰烬在尽头处掉落,滚在了地上,碎成了粉末。 凌景逸视线迴避过段辰,最终看向他们来时的那一扇门上,「走吧,该回去了。」 天约莫快亮了,想必礼哥会来找他,若是被他发现自己不在房间内,怕是会生出许多祸端来。 段辰首先学着凌景逸的样子,探手去够那石块,石门在他的推动下,果真如方才那样缓缓打开。回去的路上,虽是上台阶,两人却是走得很快,本就不长的道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尽头。 就在段辰伸手去退那小木门时,他的手腕却被捉住了,「你怎么想到?」凌景逸拉着段辰的手,他站在段辰的身后,此刻低一截台阶的他,正好与段辰平视。 「我想先回房间,等下邓铭鸢应该会来找我。」段辰转头回道。 凌景逸看了一会儿段辰的眼睛,从他的眸子中,凌景逸能见到底下的清澈,像颗碧透的珠子。随后,他松开了段辰的手,回道;「好。」 两人从木门中出来,天已接近蒙蒙的亮,地上残留着还未干去的水痕,空气中俱是雨过天晴的清新。 「从原路走回去吧,还记得吗?」凌景逸在段辰身后停了下来。 段辰回过头,见他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你去哪?」 凌景逸笑了笑,「我得离开,天要快亮了。」段辰忍住向凌景逸走去的冲动,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掌,随后说道:「路上小心。」 说完,段辰强行转过自己的看向凌景逸的眼神,明明天上没有雨,段辰还是用手抱住了头,踩过地上的水坑,跑了起来。 第72章 寂漫的石阶坑洼,雨水盛在其中,粼粼地倒映着波纹。段辰顺着原路返回,脚步直直踏入,溅起飞滴的水珠。 长袍下端浸湿了大片的深色,段辰力感衣襟沉重,蓦地反应过来后,他眼眸一怔,赶忙抬手拉了起来。 手指柔柔地摸过,指尖立即被一片冰凉沾染。 还好….还好只是湿了一点,不脏。 段辰嘴巴撇了撇,眼框渐渐蓄上了些微的红色,只一瞬,那即将就要溢出的汹涌,就压了下去。 远处天光一线,逐渐升起的亮日,冲散了昨夜那场瓢泼的雷雨,段辰抬头望去,面上不再是细细扑来的水丝,而是带着温热的晨光。 长街好些地方已近干燥,段辰踮起脚尖,小心踩过。他的步子迈地很大,几下就已至尽头,段辰一手扶着城墙,犹豫了会,随后试探地转过头去。 眼前望不到底的笔直,长道孤零零地坐落在皇城之中,周遭静然的一片,似乎能听见风唿啸着刮过的声音。 凌景逸消失在了身后,段辰的目光不管怎么找寻,却也是看不见他的任何踪迹。就像昨夜那般毫无徵兆地来,又没有任何预兆地离开了。 许是绕进墙角的一个隐蔽角落,推开藏匿于此的小门,去往皇城外了吧。 看了一小会,段辰就收回目光。 天色不早了,段辰脚下步伐加快,他忆着昨夜的路,穿行过檐下廊道,视线所及之处已能见到院落,段辰走得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一改方才有些焦急的面色,段辰在路上闲庭信步,就像只是在晨间出来漫步一般。诺大的皇城,竟只能见到零星几个侍女穿行而过,段辰与她们擦肩后,忍不住回头看向其背影。 自己一个外来的生面孔,难道都不用被盘问一番吗? 没空细想,段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在邓铭鸢来找自己之前,回到房内。 第122页 他一面故作悠哉,一面又有暗自快走,渐近院落时,段辰先是看了下门扉。昨夜从房中踏出之时,凌景逸顺手把门带上了。 此刻那扇木门还是紧紧地闭着,邓铭鸢大抵还没有来,段辰的心安下来一半。段辰小心地穿过院子,走至门前,他伸出手推开一条缝,随后整个人侧身从熘进了里面。 后背靠在门上,段辰嘆出一口气,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晨光,几步走至了床前。 被子凌乱地团在了一起,段辰用手铺开,抚平其上的褶皱,随后躺了进去。许是夜半起早的缘故,段辰额间微微发疼,他缩了缩身体,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在一阵缓和的敲门声中,段辰迷煳醒来。半眯开的双眼,涣散地盯着墙顶看了一会,直到耳畔的敲击声愈来愈响,他勐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段辰看向倒映在纸煳轩窗上的人影,明知故问道。 「礼哥。」预想到的声音传来。 木门吱呀着开了,段辰站在门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顺口问道,「几时了?」 「刚过辰时,正赶上早膳。」 段辰坐在一张足足有他两只手臂那么宽的桌子前,面前大大小小的盘子占满了整个方桌,美味珍馐多得更是让段辰看不过来。 他拿起筷子,夹起距离他最近的那块糕点,浓郁的绿豆味在段辰口中瀰漫开来,不一会儿,只吞咽了一口,喉咙里就好像被一层黏腻煳住。 端起手边的白粥,大口喝了半碗。段辰胃里涨涨得难受,不由得放下筷子,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不和胃口吗?」 段辰的目光从屋内泱泱的侍女身上移开,落在了邓铭鸢面前干净的碗筷上。从落座到现在,他都未曾动过一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段辰说道。 邓铭鸢目光动了动,他看了眼身后。那些人立时分散开来,鱼贯着出到了门外。他先是笑了一下,问道「莲花玉佩怎么没见你挂在身上。」 段辰低头看了眼腰际,抬手找寻,惊嘆道:「好像是落在青峰山了。」 「礼哥,你知道青峰山吗?」手在腰际前后摸索,段辰没来由地问了一句,眼神还抬瞥过去,在邓铭鸢的面上扫过。 「青峰山,似在书中见过。」 段辰见他面上冷淡,于是收回手,端正坐好,復问道:「礼哥怎么突然问道莲花玉佩了?」 「没事,不重要。」邓铭鸢从他一直放置在身旁的残雪剑上收回目光。 过了好久,段辰见到他的嘴巴动了动,却是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 血腥味从腹腔中涌了上来,段辰憋闷住一口气,尽力忍住就要呕出的液体。 鲜红从嘴角溢了出来,段辰用手指抹去流下的血液,张了张嘴,地上顿时多了一滩红色。 「你下毒了?」段辰看了眼地上,随后又瞧了瞧自己的手指。 邓铭鸢摇摇头,他面上冷漠无色,说话之时也带着没有任何温度的直硬。 「你身上一直都没有毒,从前的呕血之症…」邓铭鸢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是因为你体藏奇力。」 【作者有话说】 大概快完结了,终于(哭哭哭)写得好累。 第73章 段辰眼睛眨了眨,他看向邓铭鸢,语气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二字,「奇力?」 回忆闪过,段辰想起与凌景逸飞身轻步于江安城墙顶之时,夜风凉凉地刮过他的脸颊上。起先还需凌景逸提熘着衣领才能勉强直立,只过得一会儿,他就能自己施力同凌景逸并排而行。 一切的一切,原是因为他体内的奇力。 其实,段辰早有预想,却是没想到,这股力量会如此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 桌子遮掩了段辰大半的身形,挡在垂落桌布后的手指,抚上了瘦细的手腕。 胸膛间强烈的脉搏是如此的鲜明活跃,段辰的手使上了力气,越捏越紧,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当时你又是如何给我治病的呢?」段辰对邓铭鸢报以一个浅淡的笑容,平静问道,「是把我身上的力引走了吗?」 邓铭鸢眼眸动了动,隐藏不住的闪躲直直映在段辰眼中。 在青峰山之时,偶有一次,段辰在藏书阁中,见到了一本讲述引力入体的古籍。 泛黄的书页透着腐朽的潮味,斑驳的墨迹细撰了满满几页张。 视线粗略扫过,段辰虽觉兴奇怪异,却也未曾放在心上。 只是舒心日短,纷争又起。 从青峰山到黎洲城的路途之中,他听闻邓铭鸢的事迹。 段辰总是会想起从前,随着过往的重现,段辰又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心疾之症。 起先段辰还不能确信,现在在邓铭鸢的默然不语中,他知道了答案。 「段辰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一样有着深重的过往,一样拥有常人不及的东西。」邓铭鸢的语气比之前更重了,眼眸中厉色浓了几分。 段辰见他嘴巴张了张,一口气闷在心中,顿了会儿,才克制着说道,「如果你知道…」 话还未完,门口处突然传来骚动,段辰转过头去,见院子里涌进来大帮人。 乌压压的一片整齐地站立于门外,那些人俱是穿着官服,黑色铁甲在步伐行进中晃荡,哐哐哐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123页 邓铭鸢眉头紧皱了一下,随后走出门外,段辰亦是跟在他身后,在距离邓铭鸢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主上。」 「十里地外的官道上现一万之数的兵卒,全是覆甲持器,正向着江安城而来。」其中一人,首先越过众人,来至邓铭鸢身前,喊喝道。 「来者何人?」 「军队并未竖旗,领头的部将从前也未有见过。」 「派上轻骑兵时刻跟着,每隔半个时辰,我就要知道他们的动向。」邓铭鸢向他们下达完命令后,几步就走进了人堆里。 此刻,在段辰的视角中见到了其中一人。他的双手正捧着一柄与之格格不入的银白色长剑。 果真,邓铭鸢拿起了那把剑。段辰见到他的背影往门外走去,脚步堪堪迈出门槛的时候,邓铭鸢停了下来。 缓缓转过身子,说道,「外头敌兵来袭,还是带着屋子里安全些。」 就这样,段辰软禁在了院落之中。 手指戳过轩窗的煳纸,光亮从小洞中透了出来,段辰眼睛向外面看了看,只见院落中已围了许多的人。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靠在支撑廊檐的圆柱上,双手交叠着覆于胸前,紧闭的双目浴在晨日之下。 突地寒光一现,段辰眼睛晃了晃,见到他手中握着的剑戟。 是那日在慈幼堂打晕他后,将他带来江安城的人。 段辰赶忙收回视线,手掌立时盖在了洞口上。单单只有他一人,应付起来就感乏力,门外还有这么多人,段辰并不知道他们功夫的深浅。 硬闯不是办法。 收回破门而出的想法,段辰掏出一张纸,沾了点水,煳在了戳穿的破洞上。 先在这里呆着吧,之后再想想办法。 既来之则安之。段辰知道自己现下是出不去了,他转而去到床铺上躺着,眼睛滞滞地盯着墙顶。 约莫临近正午的时候,木门没有徵兆地就打开了,段辰立时坐了起来,只见侍女手捧着食盒从外头进来。 一碟一碟的菜餚端放在了桌子上,段辰站起身,走近了一点。 看着侍女利索地摆放碗筷,香气四溢间,段辰摸了摸肚子。 确实是有点饿了。 食盒很快就空了,只见侍女递过来筷子。段辰原是在一旁等待,见到如此,于是伸出手去接。 木筷平滑而冰凉,段辰掌心一沉,刺硬的触感抵在肌肤上。段辰眸色一顿,那露出的纸张正碰在段辰的手背上。 他抬头看去,侍女依旧捧着筷子,目光微微,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段辰手指一勾,腕部轻带起袖袍,转而将那纸张连带着筷子,一齐接了过来。 木门大开,段辰余光中见到了外头的身影,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看向这里,段辰收了筷子就绕过侍女,坐在了桌子前。 屋内又重新归于安静,木门隔绝了里外,段辰能听见自己扑腾地有些快的心跳,他小心地从袖底抽出来纸张。 麻纸粗硬,折了四下后,呈一小小的正方形。段辰捏着已翘翻开的一角,抖落了开来。 「晚间。」 只有掌心那么大的纸上就写了这两个字。 段辰眼睛在上扫过,默记住了,随后他拿起烛台。 明焰跃动,时不时迸溅着冒出火星,若有似无的焦味飘散,段辰抬起另一只手挥了挥,驱散开来。晚间,晚间。 段辰把这两个字记刻在了心中,那侍女应该会在晚时来找自己。 她是谁的人呢?是凌景逸吗? 午膳也只是吃了几小口,段辰肚子就涨涨的,他在房内转了转,视线所及的大物件,段辰都已检查了一遍。 推倒的柜子正歪歪地躺在那里,段辰确认除了大门之外,这个房间就再无出口了。他擦了下额角的汗,最终去到床铺上坐着,背靠在墙上避目养神。 打坐调息时,段辰思绪游离在外,直至耳边听见碗筷磕碰的瓷响,他掀开眼皮,露出一条细小的缝,往桌子边投去了视线。 进来的是另一个人,不是方才的那个侍女。 段辰又合上眼睛,重新投入调息之中。 不知是过了多久,桌案台的烛蜡已燃尽,屋子里立时暗了下来。段辰感觉周遭的空气也变冷了不少。 屋外轻噪地传来人声低语,似乎还有女子在惊声尖叫。段辰侧了侧头,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人声愈加清晰。 高喊声,凄唤声此起彼伏。段辰从床上站起来,几步走到了门前。 他抬手敲击木门,喊道,「外面怎么了?什么声音?!。」 回应段辰的只有连续不断的跑撺声与救喊声。 段辰伸手就要将门从里拉开,木门却是纹丝不动,铁锁已然在外锁住。 木门剧烈地晃动,段辰握着拳头狠力敲打。 外面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段辰收了手,跳上了窗台前,他撕开煳在上面的纸张。 从细小的洞头看去,原先守着的那些人早已不见影踪。 只能见到院门外,有几个跑动的身影,段辰还来不及叫住他们,就已匆匆略过。 忽地,远处好似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笼罩着,段辰定睛看去,竟发现那底下正燃着火光。 那烧势极速蹿动,瞬间吞没了整座塔楼。 第74章 「来人,快来人!!」段辰抓着窗户使劲摇晃,拍打声强烈,窗牗却未见其有所损坏。 第124页 残雪剑立时抽出,喝叱两下就往上砍去。木头一分两半,段辰赶忙伸手去将碎木推开,刚一碰到散塌的木头,他就愣住了。 碎开的木头簌簌掉落,露出里面冷硬的铁柱,段辰再次挥剑砍去,铁柱只凹陷了一条浅细的长痕。 木屑纷飞,空气中飘散着零碎的粉尘,越来越多的木头掉落下来,后又逐渐露出根根坚固的铁柱。 段辰看着其上愈发深厉的斩迹,他眸子凝重起来。残雪剑虽可噼开铁柱,却也是要耗费些气力。 罢了,总比出不去的好。 段辰当即立断,挥力一下接着一下砍去,铁柱微微歪倒。见已有成效,段辰更是意满气足。 忽地,鼻息中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段辰深嗅了几下,熏烟味更加浓烈地钻入。 难道那边的火已烧近了? 段辰捂住口鼻,抬眼透过窗缝朝前看去。烈焰烧得勐烈,熊熊火舌缓慢地蔓延过来。 空气中灼焦的烟味愈发厚重,段辰唿吸间贯入几口,他就忍不住开始咳嗽,眼框也微微酸痛,眸子湿润了少许。 明明离得还算远,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烟味。 「咳…咳,咳。」 屋内的空气渐越浑浊,段辰感到不对劲,他将视线从窗户外收回,转而看向了身后。 木门底下有一道极小的缝隙,这时那滚滚而来的茫茫白烟,正从其中涌进。段辰赶紧去到木门前,他先是用手狠力地拍打拖拽,随后又改为挥剑噼砍。 门外哐当一声,似乎是有人摔倒了,器物磕碰着倒落,哗啦地洒了大片。 「谁在外面?快开门!!」段辰一面不住地拍打,一面沖向外面喊道。 脚步慌乱地踏过石阶,踢碰到地上的物件,直至声响渐渐平息下来。段辰知道门外的人已经跑远了,只是那浓烟还是不停地贯入。 唿吸逐渐缓慢而困难,段辰吸进去的气里大半混杂着烟,看来是有人想借着这场火,让自己烧死在这里。 还没真正让大火吞噬,段辰觉得自己就要被这烟燻的唿吸不过来了。他缓慢地用衣袖捂住口鼻,找了离木门最远的角落,蹲了下来。 不行….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 还没有再看一眼青峰山,没有再见一面…… 段辰拖着身体来到窗前,他眼睛眯了眯,尽力看清铁柱的位置,提着剑柄使上几乎全部的力气,砍了过去。 剑锋偏侧了点方向,铁柱迴响的声音轻弱。 在一下接着一下的挥砍中,段辰渐渐力感不至,他唿吸越来越沉重,身子已蜷曲着弯了下来,另一只手倚靠在墙上,支撑着自己站立。 就在这时,段辰听见木门处发出铁锁晃荡的声音,叮叮噹噹的。 是出现幻觉了吗? 亮光一线,木门吱呀着就开了,蒙蒙间,地上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不一会儿,屋内传来女子的轻咳。 段辰站在窗后,隔着帘子他看见了午时递与他纸条的那个女子。她在在屋子里张望几下,很快就发现了站在布帘后面的段辰。 「快!快出来!!」侍女见到段辰清醒着,眼眸亮了一下,急忙挥手让段辰跟随着她出去。 撑着身体,段辰虚迈了几步,终是从满是白烟的屋子中出来了。唿吸上新鲜的空气时,段辰眼前的事物都清晰了许多。 院落里狼藉一片,桌子横斜,瓦罐半碎在地上。许是熏烟那人听见段辰的叫喊时,慌不择路地逃窜,撞上了桌台。 「咳,咳。」段辰还是忍不住呛声。 侍女回过头来,见段辰面色不虞,嘴唇发白毫无血色,眼皮也是虚弱地掀开,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有人故意在这里放烟。」侍女向段辰解释道。 「是想让我死在这里吧。」段辰淡道。 他低头看去,脚边堆放着丛丛稻草,顺眼望去,排列倒靠在墙外。干燥的秸秆散落,不知是否是因为纵火之人生疏,还是这墙不易燃烧。 稻草的尖端大半烧成焦灰,将整面墙熏成了黑色。 段辰收回视线,随后指了指不远处汹涌的火焰。 「这是怎么回事?」 侍女摇摇头,「承天门不知道怎么就失火了,去了好多人也不见有扑灭的迹象。」 「听——」段辰用手比了噤声的手势。 微弱的躁声在沉默的二人之间响起,尖厉地刺着他们的耳朵。 「有人在哭喊?」段辰向侍女说道。 侍女同样听见了那些声音,她的脸色一下变得严肃,本就平直的嘴角此刻挂拉了下来。 她快步走在前方,一面穿过曲折的廊道,一面向段辰道:「承天门下是黑牢,此时失火,来人怕是大有深意。」 「邓铭鸢带着皇城里大半的守卫去了江安城外,离开时封了所有的路口,此时只有一条路能够出去了。」 段辰强压身上的不适,提起精神,快步跟上侍女的步子。她走得很快,去的地方全是绕着小路而行。 沿路并未见到任何人,段辰紧跟在侍女的身后,一刻不敢停歇。 「嘭。」段辰大臂处传来疼痛。 「对不起…对不。」 段辰低眼看去,一侍女垂落着头,看着年纪不大,说话的声音稚嫩。 她目光愣愣的,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整个人在不住地发抖。连连歉声了几句后,就要跑走。 第125页 这时段辰叫住了她,「前面怎么了?」 侍女的脸色唰的惨白,她悽厉地叫道,「杀人了!杀人了!!」说完,侍女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撞开段辰,往他们身后跑去。 段辰正要再次叫住她,忽然他袖子一重。 「不必,人多眼杂。」 第75章 慌乱的背影消失在小径拐角的尽头,段辰收回目光,他握了握手中的残雪剑,几步向着侍女的方向迈去。 「走吧。」 侍女看了段辰一眼,便继续带着他穿行过廊道。 「我叫彩薇。」 两人之间的沉默被打破。段辰率先转过脸来,看向身侧之人,回道:「我是段辰。」 话音刚落,段辰才想到,竟然她能找上自己,想来也知道自己是谁。 彩薇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向看向段辰,好像要说些什么。 段辰兀自等待,却见她又把脸转了过去。抬头望向远处高耸不绝的城墙,段辰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是凌….」 巨大的震响盖过了段辰的声音,脚下的地抖了抖,段辰眼前空白一片,在反应过来后,他急忙拉着彩薇就躲向了旁近的柱子后。 粉尘滚动,掀起几米之高,如巨浪一般涌了过来,遮盖眼前大部分的视野。段辰身形掩在柱子后面,他露出一只眼睛,目光锐利。 不一会儿,喧嚣沉寂下去,灰茫的尘雾下躺着一根残断的木头。段辰顺着直直横插在墙壁中间的木头正上方看去。 墙顶一座小小的亭子,漆黑髮亮的外壁剥落了几块,段辰凝眸仔细看去,察觉有东西在移动。还没等他将脸抬得更高一些时,重大的声响再度响起,段辰愣住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鲜血一滩缓缓散开,段辰感觉自己的脸上也溅上了,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随后低眼看去掌心看去,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彩薇这时已反应过来,她一眼就看见了墙顶上流窜的囚犯。一把拉过段辰的衣袖,快步向着径道里走去。 红色染透了身上穿着的兵服,地上躺着那人安安静静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怕是在触地的那一瞬间就已没命了。 段辰却好似见到了那人的手指动了,只一下,就倒入了浓重的血泊之中。 「我们去哪里?」段辰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彩薇回头看了一眼,撞入眼中的是段辰白得有些异常的面容。 料想到段辰是见到活生生的人,惨死于眼前,不免心惊。彩薇想了想,安慰道,「前面的路隐蔽,应是不会再遇上那些人。」 「他们是谁?关在哪里的。」段辰声音小到几乎有些听不清,但彩薇还是懂了他的意思。 「几乎都是捕来的俘虏和败兵。」彩薇想了想,还是说道。 普通的士兵即使战败也不会被关入皇城中的牢狱中,那些人都不是一般人。 方才,段辰在抬眼的一瞬,见到了城墙顶上那人面上狰狞的表情,即使遥遥隔着好远,段辰还是惊诧于那条从额头直直通向脖颈的长痕。 外翻的皮肉加上那双凸得异常的利怖双目,段辰的心直到现在还在隐隐惊动。 「那些人…」见段辰默默不语,彩薇微不可察地嘆出一口气,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接着说。 第76章 彩薇带着段辰一路不停歇地向前。偶有几次,她回过头来打量段辰的面色,见段辰已从方才从天而降的血光中缓过神了,才堪堪放下心来。 隐弱的嘈杂渐渐逼近,逐而转为尖利,就要穿破段辰的耳膜,震得他脑袋紧纠着发疼。 火光盈天,蹿起的浓烟燻黑了大片深红的朱墙。亮光一透,艷红地映照在段辰脸上,一霎一霎地跃动在略带湿润的眼底。 从段辰的方向望去,能见到城门半边塌陷在了地上,无数身影于其上踩过,向着淹没在夜色深处的长街奔去。 皇城之内的囚犯已经散到江安城中了。 紧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段辰手中的残雪剑在空中划出利风,砰地一声巨响,岩石崩碎着沙沙地滚落在了地上。 残雪剑撞掉了囚人手中的大刀,侍女浸在余惊中,双目慌错不已,脚下发软到站不起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那柄不知是从何处夺来的大刀,此刻已破裂开来,囚人见段辰手上已无任何武器,骨碌碌的眼睛,便在四周转了一圈。 爬布红血丝的突出眼球,亮出一道腻腻的光,囚人就要去拔钉在城墙上的残雪剑。 残雪剑通体润透,隐隐有微弱的凉气。他吞了下口水,伸出骨瘦的指节靠近。 忽地,囚人胸背推出,毫无预兆之下,直接迎面倒在了地上,口中欲涌的血液还未喷出,就化成了地上的一滩。 彩薇蓄力发出的一掌,直冲那囚人的命门而去,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使上的大半的气力,只为了一击即命。 果真,那人只是手指抬升了下,就再无动弹。 段辰拔下深嵌于墙中的残雪剑,砖石粉尘也一齐连带了出来。侍女这才回过气来,她诺诺地从地上站起,随手弹了弹裙摆上的脏灰。 许是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整衣查容的时候,侍女手上的动作一顿,过得片刻,她向彩薇与段辰拂身一拜,了表感谢。 彩薇眼神识意段辰,现在城门已开,江安城想必已乱成一锅粥,不能再久待此地了。 第126页 烈火起的兇勐,周遭热气瀰漫,段辰额间都细细渗出来密汗来,未等他开口,侍女已连声催促道:「快些走吧,城门失火,想必很快就要烧到这里了。」 「穿过城门,沿着长街一路走,尽头处便是皇城外。」 侍女一面往里走,一面向段辰招手。 「我阿妹还在宫里,我得回去找她。」 「快些走吧。」 女声远远地消散在逃窜的人影之中。 那群囚人果真已逃出皇城去,长街尽头到处有打砸捣乱的痕迹。彩薇带着段辰绕进小巷,走得远了,江安又渐渐平静下来,还是一副四海昇平,安稳祥和的模样。 彩薇时不时抬头看天,手上不断计算,似乎是在想时辰。 皇城之内,彩薇突然出现,救他于火场之中。虽未对她有所谋害自己性命的怀疑,却也不知道她到底意欲何为。 他现在仿佛置身于迷雾中,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好似有一只大手推着自己不断的往前走,段辰却无法反抗。那人来了。 屋檐瓦片上不断有声音传来,段辰只微微一侧耳,就听到了踢踏的脚步声。 彩薇大喜,她勐地回过头。 五六个人站在屋顶之上,段辰立于檐下,仰头看去时,只觉他们都目光俱是注在自己身上。 「左将!」彩薇恭恭敬敬地单膝屈地,朝着顶上那人喊道。 「段辰。」 那人没有理会彩薇,而是唤了一遍段辰的名字,语气淡淡。远远的传来,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带着一种探究,让段辰很不舒服的探究。 「跟我们走。」 这几个字听来,让段辰更加不舒服。 见段辰只久久站立,那人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段辰握在剑柄上的手更紧了几分。 彩薇正要开口说道,左将微微一抬手,彩薇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巴,她在段辰与左将之间来回打转,最后目光落在了左将身上。 左将扫过段辰紧握的手掌,半响,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件。 叮铛清悠的脆响在周遭寂静的小巷中格外清晰,段辰眉头皱了皱,见那熟悉的莲花玉佩出现在眼前,他心头一震,随后升起莫名的厌烦。 「想知道为什么?」 」莲花玉佩为什么在你身上,这一路上的追杀又是为何,邓铭鸢怎会独独关注你?」 眼前这人,对自己如此了解,似乎还知道那些久埋于心中的疑惑,隐隐约约地段辰感觉疑团似乎都要揭开了。 左将见说动段辰,便再度翻上屋顶,转身踏过檐瓦,往来的方向离去。彩薇站起身来,她看了眼段辰,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久未开口,最终咽了回去,只跟在了那群人身后。 段辰想了想,随后跃了上去。 江安城成了一滩死水,所到之处,房屋俱是紧闭着的门窗,沿路更是没有见到任何行人,安静的诡异。 「繁街驻扎着营军,得绕小路过。」 远远地,有一人从前方奔来,并未避段辰,直接向着左将脱口而出。 一行人,又转了个方向。 出来的顺利,只在过城门之时遇上了守巡的士兵。好在他们翻过的城门偏僻,很快便脱身出城。 此处悬崖峭壁林立,他们向着密林深处前进,走过的地方,脚脚踩在藤蔓落叶之上。 左将回头看了眼段辰,「江安城守卫严密,唯有此处迎着峭壁而建,易守难攻,少些守卫,才有机会好容易进出城内。」 高耸的峭崖挡住了天边的阳日,阴冷潮湿的风携带着林中草木的清苦,几人走得艰难,等到出去之时,段辰手背痒疼,竟不知何时给划出了几道血痕。 一行人沿着崖顶往上。隐蔽的草丛里,突然传来轻弱的马哮声。 走近些,几匹白马已在此处等待。 段辰在心中默默数了下匹数,不多不少,恰好每人一骑。 想必是那左将早已安排好的,他料到今日彩薇会带着自己出皇城,并且他会跟着他们一同而来。 白马飞驰在路上,段辰只觉他们不停在地转绕,更不知自己到底是行了多久。 沿路的林木渐渐稀疏,周遭泥沙混着黄草,就在段辰以为他们要再度转换方向之时,左将勒马停了下来。 众人与他一同下了马,段辰牵着马跟在他们身后,缓缓向着低坡走去。 入目皆空旷,段辰不知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步行,直到走到坡下,段辰才恍然大悟。 河流的对面,驻扎着营帐,木头搭成的瞭望亭里,似乎是有人发现了他们。 立时好些人从里面涌来出来,他们分成两边,站在河流的对面,对着木头桩子,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河水湍急,更是不见底部,段辰耳边似乎听见水底有异动传来。 不过片刻,底部缓缓升起木桥。 段辰惊异于突然出现的桥面,不可置信竟然会有如此精巧的工艺,将桥面藏匿于水中。 左将一挥手,他们一行人便踏上桥面。 刚入营帐,段辰觉得周遭突然多出来好些人,不断涌现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或者说是,将段辰团团围住。 打量的目光纷纷落下,段辰觉着闷得有些透不过气。 」还不去练武,围在这里做什么!!」左将的话一出,无人敢忤逆于他。 第127页 人群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有一人从四散的人堆里,缓缓走来,与其他士兵不一样的穿着,他身上的衣服到好似与左将差不多。 见他并不听左将的差遣,想必在此军营中也是个领头的人物。 那人笑着走来,「左将也不必疾言,大家好奇,乃是正常的事情。」 「我——」 「——也很好奇。」拉长的尾音与身后划过的急速空气一同向段辰袭来。 好在,段辰在进来后就保持警惕,那人突然的袭击,并为伤到段辰分毫,只一个闪身后撤,就躲了过去。 一招为果,那人就要再度出击。 「够了!耀月。」左将出声喝道,」长老还在等着。」 耀月顿了下,收下招式。抬手一伸,向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左将并未对他有所理会,而是迈步径直向着中间最大的帐子走去。 掀开布帘,里面已坐满了人,最上方的椅子上坐着两位年岁较长的男子。 这应该就是方才那人口中的长老。 左将见到台上的两人,先是恭敬的一拜,随后自动没入的站着的两旁人中。 段辰独独一人站在最中央。 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没有人开口说话,突然,门外走进来一人。 「行军打仗讲究的是排兵布阵,若没能学上个三年五载,如何带领众人。」 段辰没有回头,听声音便知道是方才那出手袭击之人。 台上的两位长老并未对他有所理会,反而说道:「鸿莲城傲立于中洲百年,现如今应人祸而不得不迁至西南荒地,多年来潜心稠密,便是为了重回中洲。」 「多年来,你们都争论不休,到底该如何重振鸿莲,现如今城主遗孤已至。」 「都不必再说。」 第77章 短短几句话包含了太多,段辰脑子忽地空白了,只见到一群人不断地说些什么,嘴巴张张合合的,之后又涌进来几个士兵。 推推搡搡间,在茶盏甩向地面的剧烈碎响中,段辰恍惚半响,直到一人领着他离开营帐。 路上,段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又进入了另一个帐子里的。 「段辰?」 眼前人影晃动了下,段辰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向彩薇,呆滞的脸上才慢慢恢復神采。 「嗯。」段辰应了一声。 彩薇见段辰无恙,就继续往里走了进去。 帐子不算大,堪堪放下张床榻。段辰跟着彩薇一齐走了进去,靠近些,才发觉那床铺是由粗木棍捆绑而成,其上铺盖的麻布里塞蓄了少许棉花。 天暖渐春,这样的床面却也是抵不住偶尔袭来的春寒。 不过,在这军营中已是算得上乘的休息之处了。 火焰噼啪,段辰顺着方向看去,见彩薇向着屋内一铜盆中不断放入木棍。 想必是察觉到段辰的目光,她一面往里不断叠放柴火,一面时不时瞥来几眼,说道,「天气冷,生些火,好暖身。」 顿了一会,段辰听见她有说道:「他们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沉默少许。 「鸿莲军最终还是会听你的。」 「为什么?」段辰不解。 彩薇明显愣了一下,她自顾自地往里加柴火,直到高出铜盆大截,似有压灭火种的趋势后,她才停下手来。 「今晚就先住在这里吧。」 「明日,族长会来找你的。」 段辰盯着彩薇转身的背影,直到看见她最终离去,他才收回目光,嘆了口气,段辰坐在了床铺上。 不知是否是因为床铺硬硌还是帐子闷闭,段辰只坐了一会,就忍不住站起来,在帐子里四处踱步。 忽地,段辰突然想到早间的那位左将,既然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总不能让自己这样不明不白的呆着。 总要一个答案。 段辰几步就跨出了帐外,一出去,门外站立的两人立时正立好身姿。二人面面相觑,眼神飘忽不定,想必是没有料到段辰会突然冲出帐外。 趁着他们疑思不定的时候,段辰直接大跨步迈出。 走了好些距离,直到绕进一间帐子后面,确保他们再也不见自己的身影后,段辰才停了下来。 放眼望去,四周驻扎着的密密麻麻营帐看不到尽头,暮色四合,天逐渐沉了下来,偶有些帐子里亮出了光。 段辰朝着里面走去,越往深处,越闻更多的声响。 「呵!!」 「哈!!!」 气势高昂的喝拳声,一震一震地击打着段辰的耳膜,地面似乎都隐隐有起动。 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段辰眼前是一片广大的空地。 空地之上排列成群的士兵正在操习着武艺,出拳抬腿的动作几乎一摸一样。吹来的晚风似乎都带上了不少的热气。 段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直到身后之人在靠近他一臂距离的时候,才勐然发觉。 「谁?!」 左将站在段辰的背后,他看了眼段辰,后微微抬起眼眸,透过段辰看向空地上操练的士兵。 「很整齐吧?」 段辰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问自己,毕竟他飘散的目光,好似是在自言自语。 「练了六年。雷雨暴雪,烈日飓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练。」 「不过,很快也不用练了。因为就要上战场了。」 第128页 「去江安?」段辰问道。 「嗯。」左将回道。 果真如此,与自己想的一样。 现如今,江安城乱,各处军队都想来分一杯羹,想必这天下真的是要重写格局了。 「你们找我来,让我带军,就是因为我是城主的后辈?」 「我从小在山野村间长大,最多会些抓鱼摸蟹的本事,行军大战的事情,你们应该去找别人。」 左将瞧了段辰一眼,对于段辰的说辞,他并不意外。他没有接过段辰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城邦,乃是天下最为富庶之地。他们与世无争,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一日外邦来敌,母亲失去了孩子,姐姐失去了弟弟。从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只剩下一片废墟。他们不得不迁出此地,一路西南,去往荒蛮边陲。」 「经年累月,贫瘠的土地根本无法支撑他们的生活,不断有人因为飢饿和寒冷死去,这时他们才清醒过来,唯有强大到夺回自己的东西,才能真正的生存下去。」 话毕,左将从怀中掏出那枚莲花玉佩,双手呈上,递到段辰面前。 「带领族人,重回家园吧。」 四周都仿佛静了下来,段辰只能看到那枚莲花玉佩在不断的放大,掌心细细地渗出汗,但迎来的晚风很快就将它吹干。 颤巍地伸出手,段辰指尖在触到玉佩的瞬间而变得冰凉,他大掌盖在其上,最终将它拢在了手心。 在左将处得知,鸿莲军此番是来攻打江安城的,不过因为江安城外正驻扎着多方军队,便就先此处停整下来。 却没想到,整个中州都已乱了。 不仅中州乱了,鸿莲军也乱了。 自城主身陨后,鸿莲军一直是由两位资歷较高的长老主持,随着时间的增长,长老逐渐年迈,新势力不断壮大,逐渐开始有了分裂的趋势。 现今,到底是决定迎着前方的军队继续前行,还是停在此处,等待时机而争论不休。 于是,段辰这个城主的后辈便被提及。 躺在床铺之上,段辰在脑子里不断梳理目前的一切。他微不可察地探出口气,从袖口里掏出那枚莲花玉佩。 看了几眼,段辰就烦躁地把塞入枕头下面。撇了撇嘴,闭上眼睛,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了。 迷迷煳煳中,段辰似乎堕入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之中,他伸出手,忽地,他发现根本看不见自己。 段辰努力地发出声音,喉咙却是被封住了,在尝试过不断挣扎叫喊之后,段辰开始沉默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他控制自己飘了过去。 那是一座很小的院子,建得雅致而漂亮。 好像在那里见过,这个想法在段辰脑子里一闪而过。门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利落板正的长袍在脚步的走动中而上下轻摆,段辰抬眼看去,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凌景逸端着个盘子走了出来,切的整齐的西瓜,在轻微晃悠。 这时,天上开始飘起了雪。 不对,冬天是不会有西瓜的。 段辰再度抬眼看去,那原本洁白的雪花,从天上落下,盪在地上,突然化作了一滩血水。 眼前全都变成了红色,段辰视线逐渐模煳,,他不断尝试着发出声音,想要将凌景逸喊过来,却是没能如愿。 直至腥红染上了他的眼眸。 「不要!!」 段辰勐地睁开双眼,思绪混沌过后,是已半亮的帐顶。是梦… 从床上坐起,段辰突觉身上发凉,他伸出手摸了一把,汗已渗透了整个后背。段辰站起身,去到桌子处,倒了上了一杯水。 咕噜咕噜地下肚,干燥的喉咙才缓解了不少。 掀开帐子的布幔,蒙蒙天光照了进来,空中带着凉湿的风。时辰还早。 段辰搓了搓手,重新回到了帐子里。 昨日,左将告诉段辰,早间长老会在高台上正式向所有的士兵宣布,从此鸿莲军听从他的号令。 想来时间,也要接近了。 段辰坐立难安,一听见外面的声响,整个人便紧绷了起来。 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就要归入听命于他。想及如此,段辰心上的压力更大了一分。 他突然开始悔恨起来,怎么就接了左将的玉佩了。此刻那枚躺在床上的与玉佩是那么的刺眼。段辰抓起被子就将他压在了底下。眼不见心净。 过得片刻,帐外的的脚步终是往自己的方向而来。 「段辰?」 啪地一声,段辰立时就从里面出来了。 彩薇今日换上了鸿莲军的兵装,长发整整齐齐地梳在了脑袋后面,两只眼睛透出来些许的光彩,衬得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许是没想到段辰会这么快出来,她愣了一下,后又急忙向段辰说道,「大家都聚集了,就等着你。」 站在高台之上,段辰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他看着台下站列着的士兵,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过,却也没有记住他们的长相。 长老说了很多,大抵是在讲鸿莲从前是多么多么的富庶繁华,现在,自己找这个鸿莲城主的后辈,将会继承城主的意志,重新带领着他们回到故土,重建辉煌。 那枚在台下被收走的莲花玉佩,几经多人之手后,在长老颤抖的手中,再度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第129页 段辰犹豫了一下,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目光实在是太过炽热了,不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好像真的拿起了这枚玉佩,就真的拿起了鸿莲的荣耀一般。 在几声低唤的催促下,段辰不负众望地把玉佩握在了手中。 第78章 一场雨急促地洒过山原,夜间淅淅沥沥的声音不断。段辰静躺在床上微眠,伴随着胸膛的起伏,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几下。 段辰再次从无尽的噩梦中醒来,他勐得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如既往的黑。天还没亮。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掀盖去铺在身上的软被,凉风习习地贯了进来,段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一面拿过叠好在架子上的外袍,一面向外走去。 手刚一碰到帘子,绯红的稀光就斜斜地照在地上。段辰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更大地拉开了外帘,火红的圆日悬挂在草原之上。 霞光漫布天际,段辰恍了恍眼睛,惊觉地上的野草也带有淡淡的嫩青色。 数数日子,已过得一月了。 前军急报呈了上来,段辰微一抬眼,那人便立时说道:「江安城外两军激战,已持续五日,双方尤未见败阵。」 话音刚落,门外急急冲进来一人。 「报——」 「朔风军内乱,邓铭鸢死于他下属的暗箭之下。」 段辰手上握着的笔,哐当一声坠到了地上,溅起点点墨痕染黑了衣袍的一角。 天渐而转暖,军中人心浮躁,偶尔几人喧譁闹事。 「这位刚刚上位的统领可真是好大的心呢?别人仗都要打完了,我们都没能从这个山丘出去过。」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长老还让他…..」 一柄长刀直直飞过,伴随着剧烈的声响,轰隆地插进了高堆的柴木里。 「你们几个不好好练武,在说什么话呢?」 那两人方才还低头私语着,这下懵得抬起头来,面色呆滞,半响才低低叫了一声:「耀统领、左将。」 「还不快去!!」左将朝他们喝道。 「等等。」耀月往前走了几步,拦住他们几人的出去。 「你们刚刚说得什么?」那两人回过头来,互相看了一眼,眼珠子不停地转悠,也说出一句话来。 耀月只等了一会,转而就走到他们面前,低头在他们附近说了些什么。 两人一听,先是目露讶色,后在耀月的示意下,他们答了一句是,就快步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左将皱了下眉,他扯住耀月的手臂,不悦地对他说道:「你让他们去干什么了?」 耀月勐得拉回自己的身子,一如反常地咬牙道:「我干我的,你做你的。我们互不相干。」 在擦身而过时,耀月丢下一句,「别想着能拦我,你做不到的。」 段辰带马追出去的时候天色已近昏黑,茫茫苍原上只有天际的一轮玄月撒下光辉。风声在耳边疾吹而过,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一路向前。 顺着马蹄踩过的坑洼泥坑,段辰不知翻过了多少个山丘,直至地面出现杂乱无章的印迹,他继而行了一段路,那印迹没进了树林之中,再也找寻不得。 段辰抬头看了下四周,林中草木幽深,放眼望去,更不知应向何处寻去。 犹豫了一会,段辰挥动了下手中的缰绳。 就在这时,前方的小路尽头好似有两个人跌撞着跑来。 许是夜色近深,亦或是他们过于慌乱。走了好些距离,才看见段辰,在抬头的一瞬,他们先是一惊后又转为一喜。 「段统领…..」那人抢先一步上前,半个身子虚虚地靠在马匹上,看起来就要倒下了。 银白的盔甲上多了几道深重的刀痕,伸出的手浸透了猩红的鲜血。 「他们去哪了?」段辰低头问道。 「在….在断忆崖…我们路遇一队士兵,中了埋伏,耀统领带着他们向断忆崖去了。」 段辰沿着那人所指的方向一路而去,过了一会,果真见到了一座悬崖。从马上飞跃而下,段辰徒步攀上险峻的岩石。 从上而下望去,整个江安城尽收眼底。 这个时辰,江安城应是沉寂灰暗,此刻却是火光盈天。 底下两军正在激战,黑红两种颜色混在一起,段辰鼻头腥腥的,只觉这高处都已瀰漫了鲜血的味道。 中洲战乱已久,各方不断吞併灭绝,现下唯余两只军队,一只是朔风残部,一只便是古离皇子的。 朔风军内斗不止,早已是残兵累将,在邓铭鸢被击杀后,一日不如一日。 碎石散落,地面微微震动,段辰警觉地回头,立时见到一大帮人正朝他的方向而来。 马蹄轰隆着仿佛雷声,段辰瞧见突起的石堆,于是蹲躲了进去。 段辰探出一只眼来,只见来的人俱是身着红衣,远远地,段辰看见一面绣着花纹的旗帜迎风飘扬。 手中的残雪剑紧握,段辰眼中浮现杀意,在那些人愈来愈近之时,他飞身跳出,直直冲向那领头人就是一剑。 毫无防备之下,那人下意识地勒住马匹,毕竟武功在身,在意识到段辰来袭后,马上就举起剑格挡起来。 几招过后,段辰与并无太多胜算。那人好似着急离去,频频露出破绽,段辰才占得些上风。 第130页 「阁下何人?拦我去路作甚,若是速速让开,此事便不与你计较。」那人退开一步,向段辰问道。 「再纠缠,便…」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人就已上前了几步。 段辰并未理会,正要继续向他出招。 另一波响声愈发接近,那人眸光侧瞥,翻身上马,就向段辰冲去。 段辰点脚飞起,挺直剑戟,向他刺去,那人抵挡不住,反身坠下马来。 身后的来人渐渐近了,黑压压的一片覆盖了整个山头,其中一道锐利的目光段辰再是熟悉不过,在与那人激战的过程中,他们越发靠近悬崖,在坠下崖间的瞬间,段辰好像看到了他朝自己沖了过来。 只是,身体下坠的速度太快了,段辰还没能再近一点看见凌景逸的脸,眼前就已模煳了。 古离皇子平定战乱,改封号为原。 原国崇德,善待朔风投降的残部与各大归顺的势力。 四海生平,百姓安居乐业。 小镇一间小宅子内,段辰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时不时扑棱了下扇子,「我要吃瓜。」 门内就走出一人,端着愣大一片红彤彤的半圆,凌景逸把手中切得整齐的瓜瓣递给段辰。 那日他在山下找了很久很久,在一片平缓的水流中找到了段辰,在他旁边同时还有上身插着一把剑的领头人。 凌景逸伸出手一摸,就见他胸口前的莲花玉佩碎成了几瓣,在河流的冲击下,顺着向下,坠入了深水之中。 天光缓缓转凉,日光柔和而温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