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英雄谱》 第1章 涤天业火 明建文元年,历经洪武皇帝三十余年的励精图治,整个中华大地摆脱了宋元时期上百年的混乱局面,生产得以回复,文化得到发展,经济逐渐走向新的繁荣。 因战乱而荒废的土地被重新开垦,耕耘之后迎来喜人的大丰收。曾经淤塞难行的河道得到治理和疏浚,跑满南来北往的货船。清冷的边塞市集如今车水马龙,来自不同族群或部落的商人在此公平交易,各取所需。空旷多年的学堂书院,也开始响起嘹亮的读书声,之乎者也不绝于耳。京城之内朝纲整肃,吏治严明,地方行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荆州府隶属湖广行省,地处江汉平原腹地,北依汉水,南邻长江,西至巴蜀,东望京城,漕运便利,物产丰饶。湖广本就是产粮大省,荆州更是在洪武末年连年丰收,盛世之下,不但城内粮仓积粮如山,更有源源不断的粮货交易经由江汉水系向全国各地扩散,不但为荆州这座千年古城带来无尽繁华,也为该城百姓带来可观的财富。 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杨柳,沿岸是车水马龙的长街,街旁宅宇如林,街上行人如鲫,这是荆州城再平常不过的一日春景。伴随着夕阳落下,热闹了一整天的荆州城逐渐被黑夜笼罩,那些属于白天的喧嚣也一点点开始消散。尽兴的人们或从商会交易归来,或从码头劳作而息,又或从酒楼酒足饭饱,三三两两走上长街,悠然享受着夜幕的降临。 一片浓云笼罩了荆州城的夜空,云层低沉而昏暗,这是下雨的前兆。路人们想到家里没来及收的粮食,想到白天晾晒的衣物,不禁变得行色匆匆起来,似乎再没有什么事能阻止他们归家心切的脚步。 或许这是注定不寻常的一天。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阴暗的乌云染上一层晚霞般的火红色,突如其来的光影变换让无数匆匆而行的脚步为之驻足。仰首观天,只见整个夜空都被染成了一种恐怖而诡异的暗红色,同时伴有黑烟滚滚——这不是火烧云的晚霞奇景,是真的失火。 失火处是荆州城最大的府邸,湘王府。那冲天的火焰不知因何而起,竟连蔓延的过程都没有,很快就已将整个王府吞噬其中。火焰熊熊燃烧,王府标志性的红砖绿瓦与亭台水榭尽入火海,不时能听到有木材爆裂的噼啪响声以及房梁断裂的坍塌声。王府外的街道混乱不堪,有害怕殃及池鱼脚底抹油的,有驻足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维持街边人群秩序的,人人睁大了眼睛,仿佛在欣赏一场不容错过的精彩好戏。 湘王府的主厅皓元厅里,湘王朱柏面对着厅门盘膝而坐,他散发披肩,腰背挺直,神情肃穆,任火舌将厅壁舔得炽红,雕梁榫卯被烧得噼啪爆响,却岿然不动,仿佛火炼的罗汉。他的王妃柳氏身着一身盛装,垂首跪坐在他的身后,虽竭力控制着身形的端庄与表情的肃穆,却终受不住这烟熏火炙的折磨,身子一软,便向旁倒去。 “娘!”跪在王妃身旁的少女朱清筱见状再顾不得仪态,扑到一旁母妃的身上哭喊起来。 然而她在火场中的状况又能比母亲好多少呢?厅内的浓烟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墙角的火苗燎去了她半边秀发,炽热的空气让她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朱清筱落下泪来,不是为她自己的处境而难过,而是为她父母的遭遇而委屈。 建文帝自登基伊始,便一反他侍奉洪武皇帝时的恭孝谦良之态,以强硬的政治和军事手段裁撤由朱元璋设立的外府藩王。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削周王,派曹国公李景隆押周王全家回南京,废为庶人,迁往云南蒙化。同年十二月,削代王,废为庶人,迁往蜀地。今年四月,削齐、岷二王,齐王遭软禁,岷王徙漳州,皆废为庶人。 很快,建文帝削藩的矛头就指向了荆州的湘王朱柏。他不但派使臣以毫无实据近乎“莫须有”的罪名到荆州抓捕湘王,还在荆州城内大肆张贴告示,将他派给湘王的欲加之罪弄至满城皆知。朱柏为保名节不屈,拒绝随使臣入京受审,和他的妻女一起,在湘王府纵火自焚。 朱清筱明白父王宁死不堪受辱的气节,她只是不明白,凭什么那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可以让她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变成眼前的人间惨剧。看着倒在地上再也睁不开眼的母妃,还有静坐在前纹丝不动的父王,朱清筱握紧了拳头。 求死者易,求生者难。 朱清筱不愿就这样蒙冤而死,在她尚未开始绽放的美好年华。 她决定先逃出去。 朱清筱扯下一片衣袖,蒙住自己的口鼻,轻轻站起身来。她刚走了两步,就见到父王朱柏猛地回头看向自己,露出不解的复杂神色,火光在他的眼中闪跃,既像责备她的软弱,又像赞许她的坚强。 朱清筱不知该说什么,僵在原地,静静地和朱柏对视着。她轻咬着嘴唇,怕朱柏对她的“贪生”出言责怪,然而朱柏最终目光转柔,一言不发地转回头去。 或许这就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给予女儿最后的宠爱。 朱清筱再不迟疑,在发烫的地砖上踮着脚尖,向皓元厅的后门走去,走前最后再看一眼父王挺拔的背影,含泪而别。 皓元厅后门的火势烧得正旺,朱清筱看准其中薄弱的位置一脚踢出,便把门板“咔嚓”一声踢得飞了出去。她虽生于王府,却有幸蒙人指点,习得一身健体防身的武功,区区一道小门,的确拦不住她。 出了皓元厅,就见到整个王府已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刺眼的焰光和滚滚的黑烟,热浪一层又一层地扑面而来,乌云低沉的黑夜被映照得亮如白昼。婢仆早被遣散,此时偌大的王府空无一人,只有烤蔫的花木以及烧焦的断壁环绕在她左右。朱清筱辨明了方向,掩着口鼻向西门逃去。 还没跑出几步,皓元厅在她身后的火势中轰然坍塌。亲人离世,家园毁灭,一阵锥心般的剧恸传来,让这个年方十四岁的少女腿一软摔倒在地。她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放眼王府内的涤天业火,痛哭失声。 朱清筱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一幕幕或甜蜜或伤心的往事在她的脑海中重现,越想便越哭得厉害。她无力地趴在王府后园的青石板小径上,指甲扣在青石的砖缝里,竟有些后悔自己不知算是坚强还是懦弱的选择,仿佛和父母同归于皓元厅中,倒也没什么不好。 “表妹!”就在朱清筱哭得全身力气都已从她身上抽离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她的眼前。手指修长而有力,一只她熟悉的大手。 朱清筱难以置信地拭了拭朦胧的泪眼,抬眼一看,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暖意,同时一直紧张的精神也如找到了依靠般开始放松下来。她哽咽着唤道:“蓝桥哥!”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身穿靛蓝袍,脚踏登云履,腰系玄带,背挎宝剑,剑眉星目,俊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他朝朱清筱微微一笑,声线纯净而沉厚,目光中遍是清澈如水的温柔:“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个少年的出现,就像是一泓来自雪山的清泉,抚慰着朱清筱被痛苦灼伤的心灵,更像是一种力量,让她重新找回坚强的自己。朱清筱拉着少年的手站起身来,轻轻甩了甩头,仿佛把心中郁结的痛楚暂时甩个干净。 “我们往哪走?”朱清筱问,此时王府四面已尽被火势覆盖,对于能否逃出火海,她并无把握。但是她并不担心,有她的表哥蓝桥在,一切的问题便已再不是问题。 蓝桥没有急于拉着朱清筱疾奔,而是问她:“你自己能走吗?是否需我背你?” “我没事。”朱清筱尽力表现得坚强,原地抬了抬脚,肯定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 “这边。”蓝桥拉着朱清筱的手,转入一条火势稍弱的小道。 朱清筱乖乖跟在蓝桥的身后,蓝桥引领着她,三绕五拐之间已拉着她来到了王府的东门。 东门的火势不小,两侧的门房和门廊都已烧作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残垣断壁和未燃尽的火苗。蓝桥蹲下身道:“这边咱们可能得跳个墙,我背你过去。” 朱清筱毫不犹豫伏到蓝桥的背上,只觉得蓝桥抓住她的手一紧,同时身子一轻,便腾云驾雾般冲天而起,飞上了一旁的一道墙壁。朱清筱惊魂甫定,蓝桥忽又一连飞越几处障碍,一路左冲右拐之后,已飞落到湘王府的院墙外。 这是湘王府墙外一处隐秘的小巷,没有人群围观,只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持剑而立,正冷冷打量着正把朱清筱从身上放下的蓝桥。他一揖道:“敢问阁下可便是苏州定远伯家的长公子?” “你认得我?”蓝桥心中虽有疑问,说话的语气却不卑不亢,“在下蓝桥,不知何处见过这位大人?” “素未谋面。”官服男子朗然笑道,“不过识人本就是在下的本职工作,公子无需大惊小怪。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京城第四亲军卫掌卫事兼刑部右侍郎陈曦,奉旨请湘王一家赴京问话。” 第2章 绿水清波 蓝桥躬身一揖道:“敢问陈大人……”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打断了他下面要说的话,紧接着黄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雨点浇在湘王|府的大火上,化作“嗤嗤”的白烟。大雨或许最终能够淋熄这焚天的火势,却淋不灭别有用心之人暗藏的罪焰。 “就是他!”全身都已被大雨淋湿的朱清筱面色惨白,遥指着傲立巷中的陈曦叫道,“就是他派人在全城张贴布告诬陷父王,就是他想押解我父王入京受审,父王和母妃就是因为他才不堪受辱自焚而死的!” 陈曦静静听着朱清筱的控诉,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待朱清筱一口气把话说完,才缓缓说道:“这位小姐,可便是湘王独女,江陵郡主?” “是又怎样?”朱清筱攥紧了拳头大声道,“父王都被你逼死了,我这什么鬼郡主又做来何用?” “小郡主在上,下官有礼了。”陈曦装模作样地向朱清筱屈身行礼,面上却一丝恭敬的神情都没有,“湘王既已不在,便请小郡主屈尊驾同下官一行如何?荆州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那边下官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你做梦!我恨不得杀了你!”朱清筱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道。她被陈曦的惺惺作态气得几乎喘不过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小郡主莫要激动。”陈曦双手一摊淡淡道,“下官也是奉旨行事,如果小郡主觉得冤屈,何妨到京城亲自向皇上辩解一二。或许皇上会看在你们同族兄妹的份上,宽恕湘王的罪行。” “父王无罪!何用他来宽恕!他这个是非不分的昏君!”朱清筱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被火燎断一半的秀发在夜风中狂舞。若非蓝桥拦在她的身前,她几乎想要冲上去和陈曦扭打在一起。 陈曦清了清嗓子道:“小郡主请注意自己的言辞,乱说话可是会招来祸端的。” 蓝桥的语气也很冷淡,用一种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不能带她走。”他说罢趋前一步,横身挡在朱清筱之前。 “这是皇上的旨意。”陈曦斜眼睨着蓝桥,哼了一声道,“难道蓝公子想抗旨不成?” 蓝桥没有答他,而是微微抬头,任由雨水冲刷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听说陈大人文武双修,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武功更是名列京城七大高手,手中一柄长剑在京城威名赫赫,深得皇上信任。” 陈曦面色一变,寒声道:“蓝公子难道还想和本官动手不成?要知抗命拒捕可是等同谋反的死罪!” “陈大人是聪明人。”蓝桥手按剑柄,向前一步冷笑道,“聪明人又何必说傻话?” “说的也是。”陈曦冷笑,长剑出鞘道,“既然你我都不肯妥协,那便只有打一架才能解决问题了。” “锵!”蓝桥已是拔剑出鞘,剑气森然地道:“陈大人,得罪了!” 伴随着朱清筱的一声惊呼,蓝桥大步趋前,脚踏青砖溅起水珠四尺,刷刷刷一连三剑攻向陈曦中路胸腹要害。 陈曦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剑连挡蓝桥三剑,却是寸步不动:“定远伯长子,剑法果然不凡!” 蓝桥淡淡道:“谬赞!”身法加疾,说话间又是两剑。 “只可惜,公子就算能侥幸赢个一招半式,又如何携小郡主离去呢?还是休要枉费气力了。”陈曦说着话,忽然左手一扬,就听左右屋顶上脚步错动声响,十来个捕快装束的汉子手持弓箭探出身来,弯弓搭箭,对准孤立小巷中的朱清筱。 “你敢!”蓝桥见状立即舍了陈曦,整个人陀螺般转回到朱清筱的身边,把朱清筱护在身后,“江陵郡主乃是先帝骨肉,你区区一个小侍郎焉敢善专?” “也罢,你们杀了我吧。”朱清筱惨然道,“蓝桥哥,他们人太多,你还是不要为我枉费力气了。” “皇上准本官便宜行事,就算杀了你们,只需把你们丢回火场,又有何人敢来多嘴?”陈曦见掌控了局面,悠然踱了两步,长笑一声道:“小郡主,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跟不跟本官走?若是从命,本官可答应放这位公子一命,若不从命,后果自负!” “我……”朱清筱咬着嘴唇,迟疑半晌,终屈服地从蓝桥身后走出来,绕到他的身前道,“我跟你走便是,请你放了蓝桥哥。” 陈曦把眼睛眯成一条线,默然片刻,又道:“小郡主衣袖之中暗藏匕首,请把匕首放下。” 朱清筱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想用匕首偷袭陈曦的计划落空,只得乖乖蹲下身子,把匕首轻放在地上。她全身都已被雨水淋透,被火烧掉半截的发丝紧贴在身上,再加上她那凄迷的神情,当真是我见犹怜。 “好!”见朱清筱已失去反抗意志,陈曦满意地大笑起来,“皇上定会感念郡主昔日宫中玩伴之情,善待郡主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蓝桥忽然伸手从后面箍住了朱清筱的腰,然后两个人拔地而起,炮弹般往一侧的屋顶上跳去。 “放箭!”陈曦处变不惊,断然暴喝道。 伏于屋顶的弓箭手纷纷放箭,然而由于蓝桥身法太快,再加上事出突然,大多数羽箭都在这雨夜中失了准头,只有一箭命中。 蓝桥由于右手搂着朱清筱无法格挡,被这一箭正中右臂,疼得他龇牙咧嘴,手一松眼看就要搂不住朱清筱。朱清筱反应机敏,立刻腰肢一扭反抱住蓝桥,同时骇然道:“他追上来了!” 蓝桥脚步不停,在荆州城的民居小巷之间飞檐走壁,不敢稍作停留。陈曦则持剑猛追,一副不置二人于死地不肯罢休的架势。他一声口哨,立时有更多刑部捕快从各处冒出来,对蓝桥两人围追堵截。 雨点毫不留情地打在二人身上,同时荆州城的夜风也在二人耳畔呼啸而过,多情而又无情。蓝桥忽然道:“表妹,你可记得咱们幼时玩耍的联战之法?” 朱清筱一听这话,心中立时泛起一股既甜蜜又害羞的情绪。她的生母柳氏与蓝桥之母为亲姐妹,小时候蓝桥常来湘王府找她玩,不但教她武功,更不时被她缠着陪她玩一些小孩子疯癫的游戏。其中一项便是,她让蓝桥抓住她的小手,然后整个身子被蓝桥挥动在空中荡来荡去,用小脚去踩高高在上的匾额,弄得房梁上到处都是她的脚印,还美其名曰“绿水清波”,把湘王朱柏气得哭笑不得。 蓝桥见朱清筱神色痴痴的没有反应,便又问了一遍。朱清筱这才娇躯一震回过神来,赧然把头埋到蓝桥的肩膀上,用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好。”蓝桥似乎没注意到朱清筱小女孩般既羞且痴的神色,“现在我右臂受伤不便使剑,我们就用这绿水清波的战法杀出荆州城去。” 朱清筱见蓝桥说得认真,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全听蓝桥哥的。” 这时前方恰有一名刑部捕快翻身上了屋顶,挥舞着大刀朝蓝桥扑过来。蓝桥低喝一声:“上!”左臂一振,抓着朱清筱的手把她整个身子抛了出去。 朱清筱记起幼时游戏的情景,在空中一个深呼吸,然后把身体伸展到极限,双脚一个姿态极其优美的连环飞腿,“啪啪”两下,正踢在那名捕快的胸前。 那捕快被这一招“飞人”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朱清筱踢下了房顶。 “干得漂亮!”蓝桥左臂一收,把雨夜中衣袂飞扬的朱清筱又拉回到身上,同时步履生风,向荆州城的城墙一角靠近。 这是荆州城的东北角,由于修缮城墙的关系,还架有未拆的脚手架——只要到达那里,就可以翻上城墙,逃离荆州城了。 沿途又有两名捕快跳上房顶阻截,蓝桥故技重施,再次甩出朱清筱这独一无二的“武器”,将他们一一击落。眼见陈曦在身后穷追不舍,蓝桥纵身一跃,飞过一条近两丈宽的街道,落在脚手架的旁边。 “看你的了。”蓝桥左臂一振,朱清筱轻柔的身子立即头下脚上地向上弹射而出,双脚倒勾在脚手架最底层的横木杆上。蓝桥抓紧朱清筱的手借力一个翻身,越过第二层直蹿到脚手架的第三层平台上,再一用力把朱清筱也拉上来。 朱清筱落稳在蓝桥身边,紧张而不无激动地道:“成功啦!” 这时陈曦也追到脚手架的底层,他不能像蓝桥他们那样一下子就翻上第三层,只能踩着脚蹬一截一截向上攀爬。 蓝桥伏下身体,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平台上,沉声对朱清筱道:“那后面有个爬梯可以直接爬到城墙上,你先上去,这里我挡他一下。” 朱清筱本能地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她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乖乖听话。 “好。”充满信任的一个字,朱清筱攀上了爬梯。 陈曦远远看到奋力向城墙上爬的朱清筱,却不见了蓝桥,心中疑惑。他眼见就快上到平台,手上一个加力,整个人立时腾空而起,直接飞过了剩余的几截脚蹬,大鸟般向第三层平台落去。 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从平台上站起身来的蓝桥,同时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不迭。由于向上攀爬的关系,方才身处第三层平台下方的陈曦看不到趴在平台之上刻意隐藏身形的蓝桥。他见朱清筱行将爬上城墙心中焦急,却断然没想到蓝桥竟没有跟着朱清筱逃跑,而是选择利用这一有利地形对他进行伏击。 蓝桥面对从空坠落的陈曦,面色无悲无喜。他沉腰坐马,左臂划出一个半圆后迅速化拳为掌,向着陈曦的落点处排山倒海般推过去。陈曦见状只得勉强扭转身体,仓促间也推出一掌迎击。 一个从半空坠落无处着力,一个掌力雄浑蓄势待发,两人双掌相击,高下立判! “喀喇!” 又一道闪电划过长空。 伴随着随之而来的雷鸣之声,陈曦如断线风筝一般被蓝桥从立身的第三层平台上推了出去,在空中直飞了三四丈才跌落附近一间民宅的房顶,把房顶的瓦面砸出一个大洞。 “陈大人,不劳相送了,我们有缘再会!”蓝桥长笑一声,在陈曦的怒目注视下从容攀梯上城墙,单手抱起惊魂未定的朱清筱向城墙外一跃而下,两人一起投进荆州城外茫茫的雨夜之中。 第3章 悲歌镇魂 蓝桥拉着朱清筱沿江疾行近三十里,方才在一片疏林停下。 朱清筱喘着粗气,背靠一棵大树,疲惫地席地而坐,惊魂甫定。 这是漫长的一天,也是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天。先是一早起来,家仆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说城里贴满了诬陷湘王罪行的布告。不久后陈曦领着捕快扣响府门,奉旨“请”湘王进京候审。湘王客气地请他们在外稍候,随即便命人关上府门,并舍尽家财,将婢仆遣散。他亲自把早准备好的火油泼上精美的房舍,然后在陈曦失去耐心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举火自焚。 紧接着,朱清筱又经历了亲人的离别,经历了妥协的无奈,经历了逃亡的惊险,经历了奋战的紧张。当然,还有久别重逢的些许宽慰和甜蜜。如果没有蓝桥及时赶到,这一天留给她的或许将只有噩梦。 蓝桥背倚着另一根树干静静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他拗断插在右臂上的箭杆,箭簇深嵌肉中,试了几次却取不出来。 朱清筱喘匀了气,走过来关切地道:“很疼吧?”她的泪水混合着雨水一条条流下,目光丝毫不离蓝桥充满血污的创处。 蓝桥中箭已有一个多时辰,期间因为注意力集中,不曾觉得痛楚,此时放松下来,却感到伤痛锥心。察觉到朱清筱伸手在他的创处抚摸,他轻轻“嘶”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道:“表妹,你帮我个忙,把这块肉剜开,取出箭簇。” “啊……”朱清筱吃了一惊道,“这……我……”她颤抖着接过匕首,见蓝桥向她投以信任的目光,方才一点点冷静下来。 “蓝桥哥请忍耐片刻。”她一咬牙,左手握紧蓝桥的手腕,右手拿着匕首轻轻割开箭簇旁的血肉。 蓝桥感到刺痛,手臂明显轻震了一下,却没去看她。他仰面观天,看着雨云后隐隐透出的月光,轻声吟道:“丹籍生涯浅,黄泉归路深。不及江陵树,千秋长作林。”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在周围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苍凉。朱清筱听得初时一怔,虽记不清楚这几句是出自哪首唐诗,却还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蓝桥吟罢,以左手轻抚朱清筱头上秀发,向她投以怜爱的目光,又轻声唱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朱清筱从小就学过这首出自《诗经》的悼亡歌,当时只觉得意境凄美,却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此情此景下听到蓝桥以他独特的宽厚嗓音再唱出这首《葛生》,她娇躯一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蓝桥唱得并不高明,些许唱词甚至走偏了调。但也正是在他仿佛时间停止的缓慢歌声中,朱清筱被悲伤撕碎的心儿似又重被什么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填满。泪珠垂落之后,她的娇躯逐渐停止了颤抖。 蓝桥稳定的大手抚上她的香肩,歌声开始变得高亢:“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一首歌唱完,蓝桥的歌声在疏林中随风而逝,只留下默然无语的朱清筱盯着他明亮而真挚的眼睛,她起伏不定的情绪在这长时间的四目相对中逐渐归于平静。 朱清筱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匕首,注意力开始集中。她极有分寸地把蓝桥伤口附近的肌肉切开,从汩汩的鲜血中取出箭簇,然后扯下一截衣袖为蓝桥包扎妥当。 为了隐匿行踪,他们不敢点火,只能默默忍受这雨夜的寒冷与潮湿。朱清筱脱下早已磨脱了底的绣花小鞋,把一对雪白的玉足踩在泥水里。湿透的衣物变得厚重不堪,贴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小郡主苦不堪言。 蓝桥从怀中摸出一块白面馍,递给她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朱清筱的确是饿极了,她接过白面馍,也顾不得形象,先吃了两大口,然后问道:“蓝桥哥今天怎会碰巧到我家来的?” 蓝桥见朱清筱吃了东西,脸上现出些血色,这才缓缓讲道:“算是恰逢其会,我本在巴蜀一代游历,前些时日收到我爹传书,要我随他们一道去青州探访旧友,便坐船顺流而下,准备到荆州城东的东陵渡口与他们会合。途径荆州时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正赶上惨剧发生。” “青州?”朱清筱猜测着道,“姨夫这是要去青州的文昌侯府探访风侯爷吧?” “可不是?”蓝桥撇了撇嘴道,“我爹这几年也是奇怪,老是想带我去青州。前几年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然而事不过三,这次却不敢再逆他的意了。” 朱清筱似是心情好了一些,掩嘴轻笑道:“都说姨夫和风侯爷是当年并肩北伐的老战友,彼此之间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嘛。” “他们是老战友,我又不是,他要去会老友他自己去便是了,非拉着我作甚?”蓝桥无奈地道,“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应该趁年轻多到外面闯荡闯荡,没事老往青州跑什么?这一来一回的,或许再小住一段,不得好几月?我看我爹是真的老了,没有老骥伏枥之志,只余下烹茶享乐之心喽。” “快别这么说,姨夫在我心中可是大英雄来的。”朱清筱顿了顿,忽然眼珠一转,低声道,“你说姨夫没事拉着你往青州跑,没准他其实心中有事呢?” “嗨,他能有什么事?”蓝桥不屑地摆了摆手,故意以顽皮的语气哂道:“无非是耍耍剑,下下棋,喝喝酒,吹吹皮而已。”他一边说一边在林中找到一个矮树桩,示意朱清筱坐下休息。 朱清筱被他这俏皮话逗得“噗嗤”一笑,如娇花乍放:“哪有蓝桥哥这样议论长辈的。”她在树桩上只坐一半,还拉着蓝桥在另一半树桩上坐下。 蓝桥和朱清筱背对背贴在一起,一摊手笑道:“我说的又没有错。” 朱清筱手托香腮,似是在遥想青州的情景。过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又问:“听说风侯爷有位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不知蓝桥哥可曾见过?”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没有。隐约听过有这么个人,却始终缘悭一面。怎么?你认识?” “不……不认识……”朱清筱连忙摇手道,“我是想说,也许这次蓝桥哥就能见到了。” 蓝桥没再接她话茬,见她一块白面馍吃完,又摸出一块问她道:“还吃吗?” “我吃饱了,蓝桥哥自己吃吧。”朱清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想着心事。半晌朱清筱摊开手掌,见再无雨滴落下,道:“好像雨停了。” 蓝桥笑道:“那正好,你坐过来些,我帮你把衣物烘干。” “烘干?”朱清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内心臆想的景象,登时脸红起来,“怎么烘?”她的手轻按在衣扣上,也不知是该自己解开,还是等蓝桥为她解开。 “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样子肯定很不舒服吧?”蓝桥不由朱清筱多问,双掌按在她的背上。 朱清筱本想再说点什么,忽觉两股沛然暖流循着蓝桥的双掌向她的身上泉涌过来。这感觉是如此的舒泰,就像泛潮的棉被晒到久违的阳光。 她再说不出一个字,完全沉浸入由蓝桥真气带来的暖洋洋的舒泰感之中。她的身子开始发热,与肌肤接触的衣物被她灼热的肌肤烘烤着,水汽逐渐被蒸干。 蓝桥微笑着道:“舒服吗?” 朱清筱红着脸点点头,轻轻靠在蓝桥身上,想起今夜与他血肉相连生死相依的动人感受,心中不禁又是甜蜜又是羞涩。 远处隐隐传来火光,并伴有狗吠的声音,朱清筱面色一变道:“坏了,那狗官定是派人寻了猎犬,出城追我们来了。” “我们走。”蓝桥拉起朱清筱,继续沿河岸往下游逃去。 朱清筱赤着双脚很是吃力,蓝桥便索性将她背起,施展轻功在疏林间穿行。 经历了一夜的逃亡,蓝桥的真气早已不复最佳状态,跑出还不到五里,就听到身后越迫越近的马蹄声。他仓促间回头一看,就见陈曦带着二三十名手持火把的捕快纵马追来,火光之下但见陈曦目中杀气毕露,大有将他们就地击杀的架势。 “嗖”! 陈曦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一箭直往蓝桥射来。蓝桥担心朱清筱手上向旁一闪,虽躲过这一箭,却因此被陈曦追得更近。 蓝桥心道不妙,一扭身转向北逃,窜进一片密林。他寻了两根相距较近的树干提气纵身,脚在树干间连点几下,借林木掩护攀上树冠。 陈曦的马队转瞬追至,却因密林内光线昏暗一时未察觉到蓝桥的位置。 “他们跑不远,给我搜!”陈曦冷静地做出指示,众捕快领命四处搜查。 蓝桥见有一骑与其他众骑稍稍分散,当机立断从树干跃下,如苍鹰搏兔般扑向马上的捕快。 朱清筱只觉得耳畔生风,尚未回过神来便身子一震,被蓝桥带着坐到了马背上。 蓝桥骑术极佳,把那捕快掀翻下马后立即一拉缰绳,同时双腿猛夹马腹。 马儿嘶鸣一声,掉头又往东去,待陈曦等人发现不对,重又拨转马头追出密林,蓝桥早已跑出超过一箭之地。 蓝桥虽一时得逞,心中却丝毫不敢怠慢,一路快马加鞭向东疾行。他知道,只有到达十几里外的东陵渡口,才能确保安全。 陈曦吃准了蓝桥二人一骑难以持久,虽一时不慎被他拉开距离,却率领众骑手死吊在后。待他追着蓝桥赶到东陵渡口,已是晨光熹微。 蓝桥在渡口的栈桥旁滚鞍下马,隔远便道:“救我!” “我看谁敢!”陈曦及众捕快几乎是前后脚地追至,他们把蓝桥和朱清筱围成一个扇形,缓缓迫近,“陈某奉旨缉拿人犯,再敢逃逸就地格杀。” 他边走边抽出长剑,遥指着蓝桥道:“我看你还往哪跑。”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电般往他面门飞来。陈曦本能地一扬手,长剑“当”的一声把来物格开,却被那相击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他循迹往地上一看,不由心中一惊,同时冷汗直流——原来那突飞而来的“暗器”,竟只是一枚黑色的棋子。 第4章 谈古论今 东陵渡口甚是破旧,伸入江面的栈桥有不少木板都已腐朽,露出一个个可以从桥上看到水面的破洞。 一艘小船停在栈桥尽头,随着江涛载沉载浮,船上两个中年男子正悠然对弈,案旁一只鎏金香炉泛起袅袅青烟。 两人看起来都是四十多岁,左边一人手持黑子,身穿灰色麻衣,散垂着头发任江风吹拂,说不出的写意洒脱。右侧之人则显得更长几岁,一身贴体的白布长袍虽洗得发旧,却仍是一尘不染。他头结英雄髻,腰杆挺得笔直,背挎宝剑,威严中透着霸气,正缓缓落下一枚白子。 另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旁,恭谨地垂手侍立。此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肌肤之细嫩犹似少女,身形却稍嫌瘦弱。 灰衣人右手指缝里扣上三枚棋子,转向陈曦毫不客气地道:“陈大人,定远伯在此,哪轮得到你放肆?”(作者按:定远侯王弼,明初将领,号双刀王,死于洪武二十六年,此处以虚构人物定远伯蓝若海代之) 陈曦面色微变,先朝右侧的白袍人一揖道:“末将给定远伯请安。”他接着又朝灰衣人一拱手道:“陈曦见过徐先生。” 灰衣人转头问白袍人,有些戏谑地道:“百川兄,你看如何?” “算他识相。”白袍人摇头轻叹,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这‘末将’二字一出,我不禁又回想起当年纵横沙场的峥嵘岁月。如今十年过去,我们都老啦。” 陈曦精于识人,早认出船上三人的身份,一时感到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那身着白袍的名叫蓝若海,字百川,因累战功受封定远伯,也是蓝桥之父。灰袍人姓徐,名秋雨,字安邦。二人均曾于昔日的大将军蓝玉帐下效力,辽东败纳哈出在前,捕鱼儿海破北元于后,战功赫赫,分别获封定远伯和平江伯。后来徐秋雨获罪,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故只能称他为徐先生。 除却军功,此二人亦是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蓝若海的破晓剑,徐秋雨的潜龙枪,这两件兵器不知让多少人闻风丧胆。陈曦虽带了近三十骑随行,却再没有丝毫把握能带走朱清筱。 “姨夫!”朱清筱看到蓝若海,像是见到了亲人,激动地朝他跑去。 “别动!”一位手持长刀的捕快伸手便去拉扯朱清筱。此人看来还不到二十岁,面无表情,显然并未意识到局面的变化。 “真是无知者无畏。”徐秋雨冷笑一声,三枚棋子电射而出,品字形往那捕快射去。 捕快长刀一挥打飞一枚棋子,却被另两枚棋子击中,但听“噗噗”两声,已软倒在地。朱清筱被这一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又缩回到蓝桥怀里。 “反了!”陈曦尚不及制止,另几名捕快已跳起来往小船扑去。 蓝若海一声长笑,也不见身形如何变化,竟如大鸟般横过了几丈宽的水面,径欺向陈曦。 “保护大人!”陈曦身边的几位捕快刀剑齐出,或砍或刺地攻向蓝若海。 蓝若海“锵”地一声破晓剑出鞘,几朵剑花爆起,同时就听连声脆响,捕快们纷纷刀剑脱手。 陈曦没想到蓝若海的剑法高明至此,错愕之下长剑一振,刺向蓝若海的左肋。 蓝若海转了个圈子轻松躲过,同时破晓剑剑回鞘,随手同陈曦过了几招后,极有分寸地以剑鞘在陈曦的脖子上轻点一下,向旁退开。 陈曦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了眼蓝若海被黑布条一圈圈缠起来的剑鞘,拱手道:“定远伯剑法高明,末将佩服。”他直至此刻仍不忘自称“末将”,用意自是提醒蓝若海他是奉命拿人,不可纯以江湖规矩解决。 此时蓝桥已带着朱清筱上船,徐秋雨解下缆绳荡开小船,朝在岸上不知所措的陈曦喝道:“你回去就说,没见过定远伯,也没追到江陵郡主。皇上宽仁厚德,最多口头说你两句,不会真个怪罪于你。” 眼见小船荡远,陈曦无奈地道:“多谢徐先生指点。” 见陈曦带人撤走,朱清筱抚胸长舒一口气道:“吓死人哩,多亏有姨夫在。”她回头看了眼徐秋雨,又补充道:“还有徐叔叔。” 徐秋雨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向蓝桥问清了事情原委,喟然道:“湘王刚烈,宁死不屈,着实令人敬佩。” 蓝若海追问道:“婉妤也一同去了?”婉妤是王妃柳氏的闺名,也是蓝若海亡妻的妹妹,故有此一问。 朱清筱含泪称是:“母妃与父王情深意笃,至死同穴。” 蓝若海默然良久,柔声道:“你孤身逃出火海,勇气可嘉。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把我这里当做是你的家,他陈曦若再敢来找麻烦,就让他来找我。” 朱清筱眼泪簌簌而落,哽噎地道:“姨夫……” 徐秋雨提醒道:“此次皇上削藩决心极大,百川兄如此做等若公然抗旨,只怕苏州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蓝若海毫不在乎地道,“不过一座宅子,几个仆人罢了。回头我送一封书信回去遣散了他们,留一座空宅子,他陈曦愿意要就给他拿去。有人的的地方才是家,现在我儿女在旁,走到何处不是家呢?”他刻意强调了“女”字,显然已把朱清筱视作亲生女儿。 徐秋雨拱手笑道:“百川兄豪气干云,小弟佩服。 蓝桥亦拍了拍朱清筱柔弱无骨的香肩,安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子,再有谁敢欺负你,得先过我这一关。”他本以为朱清筱能好受一些,不想她却哭得更厉害了,问她缘由却又不答,闹得蓝桥一头雾水。 徐秋雨放下棋子,问蓝若海道:“不知百川兄下一步何去何从呢?” “削藩这才刚刚开始。”蓝若海道,“我想先去青州走一趟,看看形势如何发展,再做下一步决定。” “去青州找正元兄吗?”徐秋雨眯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似是想起一事,悠悠笑道:“记得当初,百川兄和正元兄有约,说……” “不可说,不可说也。”蓝若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徐秋雨恍然看向蓝桥,又朝蓝若海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见蓝若海含笑点头,露出会意的微笑。 蓝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清筱也拭去了眼泪,嗔道:“姨夫和徐叔叔打什么哑谜呢?人家听不懂哩。” “还叫姨夫作甚?该叫干爹才是。”徐秋雨打着哈哈道,“两年不见,小郡主也出落成个小美人儿了,百川兄得女如此,怎能不老怀大慰?” 朱清筱毕竟才十四岁,听了这话立时羞得面红耳赤,拉着蓝桥往船尾溜去。路过那瘦弱少年时她娇声道:“蓝枫哥,你也跟我过来。” 那少年蓝枫是蓝若海的小儿子,也是蓝桥的弟弟,闻言笑道:“江陵郡主有命,小子怎敢不从?” 蓝若海见几个孩子走开,长途一口气,皱眉道:“皇上大力削藩,弄至天下藩王人心惶惶,如今又闹出湘王自焚的惨剧,再这么下去只怕会难以收场。我想上书劝谏皇上暂缓削藩,不知安邦你怎么看?” 徐秋雨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不缓不慢地先把棋子收好,然后才肃容道:“恕我不敢苟同。” 蓝若海稍稍一怔道:“愿闻其详。” “削减藩王,把权力收回中央,这是历朝历代的大势所趋,非你我之力能止也。”徐秋雨侃侃而谈道:“汉高|祖封大小藩国甚众,汉武帝削藩集权,方有令四海臣服的强汉政权。” 蓝若海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汉武削藩之时,前有文景之治,可谓民富国强,四海靖平。然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稳,且藩王多为皇上的叔父,若贸然削藩,极易使天下重现动乱。” “百川兄此言差矣,皇权传承岂有一帆风顺?像当年太子朱标骤然薨逝,若非先帝力排众议坚持传位皇上,天下立生动乱。”徐秋雨叹道,“诸王坐镇四方,手握兵权,久必生变,想当年西晋的八王之乱,亦是由此而起。” “当今圣上怎可与晋惠帝相比?马皇后亦非贾南风。”蓝若海沉声道,“先帝暮年处置了不少功臣名将,除魏国公徐达外可谓无一善终。五年前蓝玉案发,更是有人发出了‘蓝玉之后再无名将’的喟叹。我大明若无燕王宁王等深谙战场的藩王坐镇北疆,他日蒙古鞑子卷土重来,又有何人可堪重任?” 徐秋雨哂道:“蒙古太师鬼力赤刚刚杀死了大汗额勒伯克,改立坤帖木儿为大汗,此时巩固势力尚且不及,岂有南顾之心?” “听说鬼力赤号称蒙古第一高手,野心极大,一旦让他稳定住局面,早晚必成大患。”蓝若海不欲与他激辩,微一停顿,话锋一转道:“若他真敢南犯,我倒真想领教领教。” 徐秋雨抚髯笑道:“百川兄手痒哩。” 蓝若海感慨地道:“想当年我们跟随大帅远征捕鱼儿海,是何等的畅快?那真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仿佛是忆起了当年的壮怀激荡,起身负手站到船头。 徐秋雨油然道:“当时除了百川兄,还有正元兄和一明兄,咱们四个号称‘军中四杰’,无往不胜。”提起昔年旧事,二人皆是一阵喟叹。 蓝若海缅怀地道:“自洪武二十二年一别,咱们四个已十年没聚齐过啦。” “是啊,十年……日子过得好快,多少沧海桑田,多少物是人非……”徐秋雨喃喃自语着,忽然也跳上了船头,迎着江风大声道:“往事不可追忆,百川兄请自珍重,小弟去也!” 说罢他如同脚底生风,打着转飞出了船头,在空中摆了个大鹏展翅的舒展体态,翩翩然落往四丈开外的江岸。 “好俊的轻功。”蓝若海长笑道,“安邦也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第5章 美人绘卷 朱清筱骤逢剧变,幸得蓝若海收留,算是有了安身之处,但她的心思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她自幼生长在王府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蓝桥这“青梅竹马”的表哥便是她唯一熟稔的青年男子。她不知多少次在梦里幻想过,和蓝桥共度余生。当然这也是她的小秘密,她不愿,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只盼某一天,蓝桥能明白她的心意。 进入少女懵懂的年纪,每想起这些绮念,朱清筱既感到羞臊不堪,又觉心里甜丝丝的。她开始学习梳妆打扮,平时更注意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每次蓝桥到她家做客,她都力争展现出女孩子最美好的一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经历了王府的变故,她阴差阳错地成了蓝桥的妹妹,也不知算成全了她与蓝桥共度余生的心愿,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美梦破灭。 朱清筱微撅着小嘴,凝视江面的水波,闷头想着心事。蓝枫见她神色凄婉,逗她道:“咱妹子生得这般标致,将来可得给她找个好人家,狠敲一笔彩礼钱。” 蓝桥瞪他一眼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钱有什么不好?”蓝枫嬉皮笑脸地道,“有了钱才好给本公子娶媳妇啊。” 朱清筱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我不要嫁人,我谁也不嫁。” 蓝枫的脸立即如霜打茄子般蔫了下来,偷瞄了朱清筱一眼道:“妹子天生丽质,若是孤独终老,岂非人间一大憾事?” 朱清筱羞嗔道:“蓝枫哥乱讲,什么天生丽质的,人家哪有……”她一边说,一边转动眼珠瞟向蓝桥,偷看他的神情。 “我岂是随口胡说之人?”蓝枫拍了拍胸脯,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个小册子,压低了声音道:“喏,有此为凭。” “倾城美人图?这是什么玩意?”朱清筱读了封面上的字,大感新鲜好玩,一时忘了纠结的心事,伸手便想翻开第一页。 “别给我弄坏了。”蓝枫连忙捂住,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吟道:“平生愿做风云梦,难忘倾城美人恩。落榜书生尹长青作风云、倾城二榜,品评天下武功高手和美女佳人。他把这两榜绘成图卷卖出,在京城颇受欢迎。” 蓝桥不无揶揄地道:“你一向自命风流,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这倾城美人图岂非正合你的胃口?” “那是自然。”蓝枫傲然道,“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却能看尽天下美女,这种好事岂容错过?” 蓝桥无奈摇头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就权当大哥是在夸我好了。”蓝枫嬉皮笑脸地道,“你看这……”他边说边把手里的《倾城美人图》翻至最后一页,但见一位身形娇小的美女正手扶发钗对镜梳妆。窗外轻风吹拂,吹得美女珠翠摇荡流彩夺目,同时几片花瓣飘落到她的秀发上,别有一番意趣。再看那画中美女的容貌,眉清目秀俏然天成,赫然便是朱清筱的模样。 “这……这是……”朱清筱又惊又羞,一时长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蓝枫指向角落里的两行小字,轻声吟诵道:“千里江陵一日风,吹入香闺弄钗横。深眸顾盼清且浅,佳人如玉自倾城。” 蓝桥亦啧啧赞叹道:“没想到这尹公子画功如此深厚,画里静中有动,动中含静,的确是上乘之作。” 蓝枫得意地道:“那可不,这倾城榜十大美女的绘卷足足花了我五十吊钱呢。相当于每幅画五吊。” 朱清筱试探地问道:“所以人家是被排在倾城榜的末尾吗?” 蓝桥笑道:“你现在还小,这时候都能被排进倾城榜十大美女,等过两年那还了得?” 朱清筱得他夸赞,娇羞地垂下了头:“我……我还想看……我想看前面的……” “看一张拿一吊钱来。”蓝枫眼皮一翻合上绘卷道,“本公子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朱清筱急道:“蓝枫哥欺负人!” 蓝枫见她瞪着自己,莞尔道:“都说美人儿一笑值千金,何况还是我们倾城榜上的小郡主?你给本公子笑一个,我就给你看。” 朱清筱羞嗔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做出个甜甜的微笑,撒娇般拉着蓝枫的衣角道:“蓝枫哥,你就给人家看看嘛……” “好!好!总算笑了!”蓝枫哈哈大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刚才愁眉苦脸的样子多让人担心。” 蓝枫重又翻开绘卷,现出第一页的美人画像。这幅画十分细致精妙,画的是一扇半掩的柴门后,一位绝美少女在花木茂盛的草庐池边挽袖采菱的图景,清新自然。 朱清筱念道:“其一,文昌侯府风夜菱。”她读到这里激动地一拍蓝桥道:“蓝桥哥快看,就是她!原来她就是倾城榜首,天下第一美人。”旋又接着读道:“词曰:春风十里草木深,翩若惊鸿半掩门。菱歌泛夜花犹俏,一帘幽梦几曾真。” 蓝枫虽不是第一次翻阅此卷,仍看得眼睛发直,一边看一边道:“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绝色,嘿,说起来咱们好像正是要到风伯伯家去串门,到时候若能把她叫出来亲眼一见,也算不虚此行。” 这时候送走了徐秋雨的蓝若海走过来道:“怎么样?你风伯伯的千金很漂亮吗?” 朱清筱头也不回地抢答道:“风姐姐好美!”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图画,语气中充满了羡慕,“我要是也能像风姐姐这么美就好了。” “怎么?看傻了?”蓝枫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蓝桥,“小心口水别流下来,我这绘卷可金贵着呢。” 朱清筱眨着眼睛道:“蓝桥哥是否也觉得风姐姐美色倾城?” “怎么会?见都没见过她。”蓝桥失笑道,“再说美丑之别本就是人的主观臆断,哪有一概而论之理?”他轻轻拍了拍朱清筱的肩膀道:“在我眼中,她有她的美,你也有你的美,无分孰重孰轻。” 朱清筱喜孜孜地又翻开第二页,欢呼地拍手叫道:“啊,原来是妙锦姐姐!” 但见这幅画中,一位天仙般的美女手持针线坐于月下,似在编织一件衣物。她的神态轻松中带着暖意,眉目含情,似在想象把手中衣物拿给心上人试穿时的情景。 “这是魏国公徐家的三小姐妙锦。”朱清筱手指着画作一角的题诗吟道:“巧笑倩兮弄云纤,花常在兮月不眠。香织妙手真如素,金风玉露醉红颜。” 蓝枫望洋兴叹地道:“魏国公是当今一等一的贵胄勋戚,大小姐妙云更是北平燕王的王妃,这等金枝玉叶,真不知何人高攀得起。” 朱清筱不满道:“我们女孩子只看是否有人敢爱,才不管什么是否高攀得起呢。你看看我,我也是藩王之后,江陵郡主,你有觉得我高攀不起吗?”她话虽是对蓝枫说,眼角却又忍不住看向蓝桥。 蓝桥苦笑着承认道:“我若非与你有这层表兄妹关系,的确会有高不可攀之感。” “不会呀!”朱清筱有些委屈地道,“蓝桥哥是定远伯长子,论身份也不低人一等啊。” “但你毕竟是天子血脉,又是‘佳人如玉自倾城’嘛。”蓝桥想了想道,“若有什么狂蜂浪蝶想追求你,必会被人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才不要他们追求呢。”朱清筱娇哼一声道,“我只要蓝桥哥在乎我就好。”话说出口她才察觉不妥,连忙掩饰地轻咳一声,把绘卷翻至第三页。 这一页画着开阔的茶田,一位蓝色衣裙的少女在茶田间孤身轻舞,身旁彩蝶环绕,既有几分在水一方的遥望之美,更有几分顾影自怜的哀婉与落寞。 蓝桥细察那少女的面貌,忍不住“咦”了一声。朱清筱奇道:“怎么?蓝桥哥认识她吗?”她接着念道:“其三,江浦李静姝,词曰:邻家有女静其姝,茶田百亩影怜孤。蹁跹曼舞飞蝶妒,一点涟漪荡心湖。哇,这位姐姐也好美,有一种绝世而独立的感觉。” 蓝枫见蓝桥看着画卷发愣,不怀好意地嘿嘿笑道:“想什么呢,不会是看见初恋小情人了吧?” 蓝桥白了他一眼道:“才没有!”他说罢不再看那美人绘卷,径自站起身来,站到船头负手而立。 蓝枫见蓝桥不看了,立时也大感没趣,不顾朱清筱的抗议收起了绘卷。朱清筱不依不饶地道:“怎么这就收了?我还没看完呢!” “嗨,我也就随便说说。”蓝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拍了拍胸口藏绘卷的位置,“他这人我知道,就算你把整个绘卷里的美人儿都放他眼前,他也不见得动心的,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难道蓝桥哥就从未有过什么让他心动的人吗?”朱清筱不解地问道。 “除了去荆州看你,其他的从来没听说过。”蓝枫摇头道,“我拿这绘卷出来本是想试探他。现在看来,他是真没兴趣——唉,连美人儿都不懂得欣赏,人生何其无趣。” 这时船身一震,已泊至码头,蓝若海道:“到渡口了,下船吧。从这里改走陆路,不出半月可到青州。” 第6章 道左之战 蓝若海一行人弃舟登陆,改乘马车往青州而去。他们为避官府耳目,一路上昼伏夜出,多宿于山野之间。 马车驶入庐州府地界已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蓝若海和朱清筱坐于车厢内休息,蓝桥蓝枫两兄弟并排坐在御者的位置上,驱赶着马儿前行。 蓝桥想起一事问道:“你上次说,尹公子作风云倾城二榜品评天下高手和美女佳人,却不知这风云榜上还有何人?” “风云榜全名叫九天风云榜,意指当今天下武功造诣最高的九位高手。”蓝枫见蓝桥主动垂询,兴致盎然地道:“咱爹和风伯伯自是榜上有名,徐叔叔和冷叔叔也被列于榜中,再加上天莲宗的叶宗主,还有华山派大掌门慕容先生,这些算是咱们白道上的。” 蓝桥听他话说一半,奇道:“那还有黑道上的呢?” “有一个人就算我不说你也肯定能想到,那就是名列榜首的琼楼会总舵主梁梦醒。”蓝枫对这个名字似是有些恐惧,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此人算起来已年近古稀,一身神功登峰造极。他不但本人名震江湖数十年,其单传弟子‘蓬莱阁主’左刀亦跻身九天高手之一。” “琼楼会号称当今最神秘的帮派,没人知道其总舵设在何处,其势力影响却无处不在。先帝曾数次试图派兵剿灭,却都因寻不到他们总舵的位置而草草收场。”蓝桥沉声道,“他们不受朝廷管束,在地方上为所欲为,绑票勒索、拐卖幼|童、刺杀、抢劫、走私,无恶不作,可谓恶贯满盈,我过去这几年一直在和他们斗。” “以后你可更得多加小心。”蓝枫不无担忧地叮嘱道,“别惹急了梁梦醒,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蓝桥傲然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惧哉?” 蓝枫苦笑道:“梁梦醒纵横江湖近六十年,至今屹立不倒,即便是爹和风伯伯亦排在他之下,你何来的傲气?” 蓝桥不服气地道:“历史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他掰着手指头又数了数道,“你这九天风云榜还差一个呢?” “还有最后一个是聆雨堂的堂主,寒雨剑安萧寒。”蓝枫皱着眉道,“此人论起来是九天风云榜上最年轻的高手,听说才三十多岁。甚至他在今年之前从未与人正式决战过,所以亦是九天高手中最神秘的一位,京城不少人都在质疑尹长青把他排上风云榜的理由。” 蓝桥既好奇又疑惑地道:“我也很感兴趣。” “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也没人知道他师承何派,安萧寒和他的聆雨堂就像是从什么神秘的地方凭空冒出来,转瞬间就成为一颗璀璨的明星。”蓝枫沉吟着道,“他唯一一次为人所知的出手,是在今年的元宵节。他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公然搦战凌音阁主方如天,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套极为华丽的剑法打得方如天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弃剑服输,从此身败名裂,晚节不保。” “方阁主?年初我一直在成都活动,还不知道京城竟发生这么大的事。”蓝桥动容道,“方如天号称先帝驾前第一侍卫,亦是大内第一高手,一手自创的凌音剑法深合天道,驰誉京城近四十年,没想到竟被一个无名之辈打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英雄不问出处,这世上有的是高手。”蓝若海在车厢内沉声道,“若仅把目光放在风云榜的排名上,无异于一叶障目——比武之道,从来都不是强者赢,而是赢者强。” 说到这里蓝若海掀开车帘,陡然提高声音,一字字道:“老夫说得对否?安萧寒!” 古道之上,一个高瘦人影身着长袍向阳而立,笔直地站在官道中间,夕阳的余辉照射过来,使得这人全身上下都被一种深邃的黑色笼罩。他人虽然只是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却像利剑般发出强烈的杀气。 西风掠过他的身边,似乎也变成了刺骨的气流。一朵路边的小黄花受不住这强烈的罡风,猛烈摇晃过后,离开大地向马车飞卷而去。 马儿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蓝若海忽然伸手,在空中轻飘飘地一拢,已将那朵小花摘在手中。然后手指看似随意地一拨一弹,又将那朵仿佛轻不受力的小花箭矢一般向那人影回射过去。 黑色人影背朝着马车,也不见有何特别动作,小花飞至他的脑后忽然寸寸碎裂,娇弱的花瓣散落半空。 他淡淡回应着,声音不大,却字字可闻:“蓝若海毕竟是蓝若海!”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虽无半个字提到此行的目的,众人心里却无不了然。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蓝若海猛地飞离马车,箭矢般往那人影射去,却又蓦地停下,钉子般立在官道的正中。这种动静之间极端的切换让人看得很不舒服,只有蓝桥知道,蓝若海是在利用这身法的变换试探对方,看对方是否会因此露出破绽。 “定远伯蓝若海,九天风云榜上名列第四。”夕阳下的黑色人影仍是没有转身,用事不关己的淡漠语气继续道,“鄙人安萧寒,有心向定远伯讨教两手,却不知定远伯肯否不吝赐教?” “对,就是这样的开场。”蓝枫色变道,“听说他在京城也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击败了当时在风云榜上排行第八的方如天。” 蓝若海手按剑柄,凝视着血色残阳下看不清面孔的安萧寒,朗声道:“蓝某何其荣幸,能继方如天之后再次成为安萧寒选择决战的对手。” 他话说得坦荡,且立即放下脑海中的一切杂念,进入到顶尖高手对决的备战状态当中。 “说来不怕定远伯笑话。”安萧寒悠然道,“鄙人来找定远伯,并非为了成名,只是单纯地觉得,定远伯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罢了。” “我信。”蓝若海仰天长笑道,“只为了这‘值得’二字,蓝某今天奉陪到底!” 笑声倏止。 古道上忽然变得万籁俱寂,只有不时从枯枝上飞过的乌鸦发出苍凉的叫声。 安萧寒“唰”的一声长剑出鞘,依然背朝着蓝若海,声音夹杂在西风里飘过来道:“希望定远伯莫要像方如天一般,令鄙人失望。”他这把剑又细又长,和蓝若海的重剑“破晓”颇有不同,在阴影里闪动着点点霞光,显得诡秘无比。 “锵”! 蓝若海的破晓剑离背而出,遥指对手。 伴随着脚步变幻,数十道闪亮的剑芒,以奇异的方式江河暴涨地狂涌而出,往安萧寒攻去。 蓝若海一出手就是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天光乍现”,务于数剑内与安萧寒分出胜负,免去应付安萧寒出人意表,层出不穷的寒雨剑法。 蓝若海把毕生所学之剑术凝练成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名“破晓九式”,而“天光乍现”就是其中的第七式,同时也是极具侵略性的一式剑法。精妙的进攻角度,纵横的真气,可以给予敌人极大的压力。 安萧寒再难保持他似抽身于外,与天地浑成一体的高妙境界,左右袍袖环抱拱起,蓦地转身,寒雨剑不知由哪里飞出,一剑斩在破晓剑上。 “当”! 两剑相交,响彻全场。安萧寒袍袖抖动,向后飞退。 蓝桥因深悉蓝若海的本领,所以纵使明知声名鹊起的安萧寒绝非善类,但在两人交手前对蓝若海仍是信心十足,从没有想过蓝若海会有输的可能性。 蓝若海虽一开始就抢在主动,迫得安萧寒无法组织出有效的攻势,但安萧寒脸上那冰冷而充满自信的微笑还是令他隐隐为蓝若海担心。 担心归担心,当他见到蓝若海此招,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主动落到蓝若海手上。 蓝若海出奇地没有乘胜追击,破晓剑遥指退开的安萧寒,体内真气积蓄凝聚,逐渐推上巅峰状态。 蓝桥心中叫妙,蓝若海于此时使出“破晓九式”的第一式“万山尽墨”,正是要提聚功力,欲在安萧寒反扑时给予他致命一击。 但很快蓝桥就发现自己错了。 安萧寒后退七步以后立定,重新伫立不动。 他人虽然还站在那里,但却似乎又消失了。蓝桥再也感应不到安萧寒的存在,就仿佛他已融入了他背后那苍茫的原野之中。要不是亲眼看见安萧寒还站在那里,他几乎真以为安萧寒已经离去。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如此高明的战略,确令人心服口服。 二人彼此相距虽只十步,却再没有一个人做出一点改变。 蓝桥等人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两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桥心知两人此时虽没有短兵相接,但凶险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二人的较量,早已超越了体术甚至内力的比拼,精、气都已处在巅峰。这正是“神”的比拼。 哪一方若先落下风,气息牵引下,必将遭到对方最猛烈的进攻,直至战败而亡。 第7章 寒雨剑法 夜已深了,远方响起隐隐的狼啸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蓝若海和安萧寒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如夜幕中的两尊雕像,不动分毫。 朱清筱脸色煞白,仿佛受不住这长久无声的压力,掀开车帘一角低声道:“蓝桥哥,你说姨夫会赢的,对不对?” 蓝桥有点不忍看她充满期待的目光,含混地道:“现在看来至少没落下风。” 蓝枫虽也面色沉重,仍安慰她道:“我看问题不大,安萧寒毕竟才新上榜,凭运气击败了可能徒有虚名的草包方如天,咱爹身经百战,岂是那么容易败的?” 蓝桥心里明知安萧寒并非像蓝枫说的那般不济,却也找不出更好的话安抚朱清筱。 他把视线转回到安萧寒身上,缓缓道:“你看安萧寒那顶尖剑客的精神状态,就知道他今天的地位成就绝不是因为投机又或走运。只有超然物外一心追求剑道,才有可能在如此年纪练成如此可怕的剑法。” 夜风吹过,朱清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黎明前的时刻,往往是最黑暗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将继续对峙下去的时候,安萧寒突然出手! 寒雨剑的剑芒在月光下如江河暴涨,化作无数剑影向蓝若海攻来。月光由剑上反射出来,亮得刺眼。 罡风猛起,飞沙走石,道旁草木立时七摇八歪。蓝桥只觉空气忽然变得寒冷刺骨,有如凝固。 蓝若海神色不动,似乎丝毫不受寒风的影响,破晓剑斜举向上,月光如水,照在破晓剑尖之上,于是剑亦寒如水。 寒雨剑终于攻至! 直到此时蓝桥才理解“寒雨”的含义。寒雨剑无孔不入的细腻、电光石火的迅捷、冰冷刺骨的寒风,活生生是一场由剑组成的暴风雨! 蓝桥虽不愿,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寒雨剑化出的暴风雨,确有吞噬一切的能力。他几乎想象不出,如果换作自己处在蓝若海的位置,要如何才能与这饱含天地之威的剑法抗衡。 寒雨剑的光团与破晓剑的光点迅速接近,蓝若海没有任何迟疑,给出了他的答案。 叮叮当当一串连珠炮响,二人眨眼间已过了十几招。 月光被剑织成一道闪亮的光幕,光幕中只见安萧寒黑色的身影犹如鬼魅,和手里闪亮的剑芒形成鲜明的对比,围绕着蓝若海不断的转动,剑出如风,光芒似电。 蓝若海处在暴风雨的核心,却是丝毫不乱,稳如泰山。他的破晓剑虽不主动出击,却总能在寒雨剑及体前的霎那将其格开。 乍看之下,蓝若海似乎处在劣无可劣的被动境地,但蓝桥却知道,只要安萧寒露出一点破绽,蓝若海就能利用这点机会,发动最凌厉的反击。 疾攻似火,不动如山。 二人一动一静,一飘逸一沉稳,看得蓝桥目不暇接,手心出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风势依然猛烈,马儿不安地东张西望,不时发出一声嘶鸣,蓝枫紧紧抓住缰绳,才使得马儿没有乱跑。 光影交错间,安萧寒已攻出百多剑,蓝若海阵脚不乱,守稳那一点立足之地,脚步硬是没有半分移动。 两剑交击声如泉水激鸣,又是一百多剑,暴风雨终于停息。 安萧寒收剑后撤,寒雨剑遥指蓝若海,回气半晌,道:“能在寒雨剑法下守稳三百招,从容自若而不露丝毫破绽,定远伯果然没有让鄙人失望。”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久攻不下的焦躁,甚至还有些许喜色,仿佛十分享受这场棋逢对手的酣战。 蓝若海的面容古井无波,淡淡道:“荣幸之至。” 安萧寒道:“夜还长,咱们慢慢来。”说罢一剑缓缓刺出。 蓝桥只觉一股寒流朝自己涌来,连忙屏住呼吸运内力相抗。 他心知安萧寒这一剑必充满阴寒的真气,不但使空气迅速变冷,更加速周围水气的凝结,造成这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效果,心里也不禁暗赞一声,这一剑确不愧“寒雨”之名。 朱清筱亦感受到寒意,抱起双肩不住发抖。蓝桥见状把她揽入怀中,运气助她驱寒。 蓝若海面对这至缓而又至寒的一剑,突然暴喝一声,随后飞身而起转守为攻,破晓剑一式“天光乍现”向安萧寒罩去,从上方封死安萧寒所有退路。 月光激荡,闪遍全场,剑身反射的月光把安萧寒一张大理石雕刻般的脸容照得纤毫毕现。安萧寒立足之处周围的沙土受到剑气的冲撞,向四周飞散。 安萧寒黑衣飘扬,神色不动,寒雨剑缓缓上举,好像一把剑有千斤之重,直刺蓝若海剑花的中心。 “当”! 一声巨响,响彻全场!朱清筱被震得几乎要尖叫出来,赶忙用双手捂紧耳朵。 蓝若海借力再次腾身而起,升上一丈之高,一个翻腾,剑光再次笼罩下来,又是一招“天光乍现”,威势更盛! 安萧寒脚步不动,寒雨剑先是引至背后,然后突然弓起身体,猛力挥出! 又是“当”的一声剧响,蓝若海再次腾空,随即再次凌空下击,攻势更强! 蓝桥看得明白,蓝若海已然将功力提至极限,再利用交击的反震之力,形成第二次进攻。如此往复不绝,力道将不断在两人之间转移和累积。如此打法已近乎拼命,若无法打败安萧寒,自己便会被真气反震之力爆断经脉。胜负之数,便是看安萧寒能再多挡一剑,还是蓝若海能再多攻一剑! 谁能承受更多一次的冲击? “当”!“当”!“当”!又是三剑,蓝若海衣衫破裂,露出一身线条鲜明的古铜色肌肤。安萧寒也被劲气吹得长发飘舞,衣袂飞扬。每挡一剑,他的身体便下沉一寸,然后周围的沙土就会被剑气带起的狂风吹走,形成一个以安萧寒为核心向周围扩散的凹坑。 蓝若海越升越高,出这一剑时已是在三四丈的高空,“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马儿忍受不住,颓然倒地,眼耳口鼻皆有鲜血沁出。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交手了近二十余剑,蓝若海越打越高,每一次都犹如天神下凡,任谁都看得出,安萧寒最初的强势已然不再,只是在苦苦支撑。 蓝若海身处近七八丈的高空,第二十三次“天光乍现”如苍鹰搏兔般猛击下来,攻向已微微气喘、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安萧寒。蓝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一次,总该能够取胜了吧? 三丈!两丈!一丈! 两剑即将交击,安萧寒缓缓闭上眼睛!这会是决定胜负的一剑吗? “刺喇”!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把整个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安萧寒猛然睁眼,一张苍白而坚毅的脸被闪电照亮,漆黑如墨的瞳仁深不见底,与旁边莹白如玉的眼白形成分明的对比。长发飞舞,黑衣猎猎飘动,眼角渗出一丝鲜血,其状之怖有如魔王转世。 寒芒一闪,亮得动人心魄,寒雨剑闪电般击出! 两剑猛地击在一处,二人同时剧震! 蓝若海翻身后撤,几颗黄豆大的雨点落在颈间,凉飕飕的。 乌云遮蔽月光,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黑暗中安萧寒突然出手,把寒雨剑高高举起,闪电般劈落! “当”! 两把剑在蓝若海头顶交击! 蓝若海奋力一推,一声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响起,两剑滑至胸前交叉,两张脸仅相距尺许! “刺喇”! 闪电照亮夜空,两人的面部表情清晰可见。 蓝若海雄壮的身躯与安萧寒削瘦的身形形成鲜明的对比。雨水沿着两人脸颊自然滑落,让蓝若海更添霸气,而安萧寒更显逸秀。 寒芒闪动,寒雨剑铺天盖地地向蓝若海席卷而来。 狂风暴雨瞬间似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寒雨剑尖锐的破风之声响彻天地。 眼看蓝若海就要被安萧寒手中的寒雨剑吞没,忽听蓝若海大喝一声“起!”一个时隐时现的光球突然出现在蓝若海周围! 这是破晓九剑的第八式“霞满东方”!蓝桥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在内心高声叫好。 蓝若海的破晓剑在寒雨剑进入三尺范围之内时突然爆起,舞出一道密不透风无隙可寻的剑幕。破晓剑反射着云层后时隐时现的月光,隔远看来便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球,把蓝若海包裹其中。 蓝桥登时自愧不如,心道:“我若使出这招,最多只能防住一面。像这样四面兼顾无隙可寻的境界,不知何时才能企及。” 安萧寒冷笑道:“想躲起来吗?没那么容易!” 剑出如风,一剑快过一剑,围绕着蓝若海连续进击。先开始还是“叮叮当当”之声,到得后来蓝桥只能听到一声尖锐的长响,再听不出安萧寒究竟出了多少剑。 两人也不知过了多少招,蓝若海蓦地退后半步,由剑幕组成的光球亦消失不见。 安萧寒快剑如风,疾刺蓝若海的咽喉要害。 蓝若海一改其稳重周密的守势,原地转了半个圈子,同时剑光闪动,破晓剑划过雨夜下的虚空,以一道诡异的弧线击向安萧寒的左肋。 云蒸霞蔚,这是蓝若海破晓九式中最缥缈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招。而他也正是凭借这一招,在安萧寒诧异的目光中重新掌控战局的主动。安萧寒受固有思维的影响,本能地认为蓝若海只有刚猛无畏直来直去的剑路,这一招云蒸霞蔚可谓奇峰突出,以巧夺快,让安萧寒措手不及。 第8章 一剑破晓 所谓盛极必衰,安萧寒一剑落在空处招式用老,立时陷入棋差一招的尴尬境地。而蓝若海则发动两人自交手以来最猛烈的进攻,人剑合一,破晓剑如长江大河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安萧寒席卷而去,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安萧寒处变不惊,虽一招失算暂落下风,却没有丝毫慌张或后悔,寒雨剑撤回中盘守得密不透风,脚步时退时进,让蓝若海虽占尽优势,却始终无法将优势转成胜势。 这时雨势渐小,天开始蒙蒙发亮。蓝若海与安萧寒这惊天动地的一战,不知不觉竟持续了一整夜!从长时间的对峙到剑法真气的对决,两人的攻守之势不断转换,错进错出间随手一剑都是精妙绝伦的剑法,奇招迭出,同时又险到巅毫,让蓝桥看得无比专注,丝毫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 朱清筱骇然道:“若只是寻常的江湖比试,他们怎会一副不置对方于死地不肯罢休的样子?” 蓝枫也不解地道:“其实仔细想想,爹与安萧寒算是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安萧寒何必如此拼命,简直就像决死之战,和爹有多大仇似的。” 蓝桥沉声道:“高手对决并非街头斗殴,容不得半点留手。若不能拼尽全力,不但是对自己和对手的不尊重,更有可能因任何一丝杂念或一点细节做得不够而败亡。” 若换了是与自己无关之人在此决斗,蓝桥看到如此精彩激烈的剑法必然大呼过瘾。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忧心蓝若海的安危,看到紧张处连大气也不敢喘。 蓝若海的攻势有如水银泻地一般连绵不绝,安萧寒虽在守势,却也紧守门户不露丝毫破绽,并时刻寻找着反击的机会,两人一攻一守转眼间又拆了近一百招。 “当!” 两剑交击,安萧寒一声冷笑,整个人倏地升上半空,招式再变,一人一剑如旋转的陀螺一般向蓝若海头顶击去。 “安萧寒只怕不愿再拖下去,要出杀招了。”蓝桥心中一凛,眉头紧蹙,只见安萧寒黑衣亮剑,头下脚上,竟是不带一丝角度地竖直下击,寒雨剑直取蓝若海的天灵盖! 风声大起!剑啸声却更响!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剑的速度,恐怕就连闪电也及不上他。 蓝若海瞪大眼睛,喝一声“好”,脚步错开,身旁闪动的点点剑芒瞬间消失,破晓剑举剑向天。 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交的手,只知道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过后,安萧寒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蓝若海则足足后退了九步才重新站稳。 蓝枫和蓝桥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结果是什么,究竟是谁胜了?或是,谁占了些许上风? 雨势停歇,风吹云动,天空透出一丝光亮。 安萧寒虽飞出老远,却从容落地,寒雨剑随手一划,古道旁一株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已被剑气拦腰斩断,成千上万的枝叶坚兵利刃般向蓝若海激射而来。同时安萧寒身随剑走,紧随着箭雨般的枝叶往蓝若海攻去。 蓝若海面对这雨点般的攻势丝毫不乱,“霞满东方”再次出手,剑幕闪动间只听“霹雳啪啦”一阵乱响,枝叶尽成粉末。 借着老树枝叶的掩护,安萧寒刹那间已奔至蓝若海身前丈许处,寒雨剑由下向上向蓝若海反斩过去,力道惊人。 蓝若海脸上的从容不迫终于不见,他剑眉一竖,破晓剑奋力斩在寒雨剑上,登时浑身剧震,向后再退五步。 蓝桥心叫不妙,却见安萧寒得势不饶人,大步向前,同时双手举剑,如同东洋刀法般向下劈斩,剑气也从阴寒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蓝若海破晓剑反手击出,堪堪挡住这一剑,却又向后退了七步,同时喷出一口血雾,踉跄间就似要摔倒在地! “姨夫!”朱清筱失声惊呼,蓝枫也被这场面骇得张大了口。 安萧寒一言不发飞步赶上,寒雨剑一招简单直接的横扫千军,气势无比地向蓝若海斩去! 面对安萧寒接踵而来的连环猛攻,蓝若海已陷入危若累卵动辄败亡的危险境地。蓝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攥紧了拳头,却偏又无可奈何。 “当”!两剑再次相击,蓝若海身子晃了晃,出奇地再度站稳了脚,同时反踢向安萧寒小腹。 安萧寒倒飞而出,也不知使了什么花巧,飞到半途却又轻飘飘落下,一剑斩向面前虚空! 蓝桥顿然感到空气变得有如实质,沉重到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处压力核心的蓝若海的情况也可想而知。 蓝若海面色凝重,破晓剑向安萧寒刺去。他的身形似是受到安萧寒如同凝固的剑气影响,变得迟滞而缓慢。 安萧寒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随即轻松地一闪不见,蓝若海的破晓剑只刺中一片虚空。 安萧寒身形如风,趁蓝若海一剑落空之际已到了蓝若海背后的空中,寒雨剑闪电般刺向蓝若海的后心,同时喝道:“到此为止了!” 蓝若海嘴角绽出一丝笑容,突然转身,身法灵活得似乎没受过任何影响! 破晓剑出,蓝若海暴喝一声:“破!”破晓剑以一个绝不同于常理的角度击向安萧寒。 一剑破晓! “破晓九式”的终极绝招! 安萧寒露出恐惧的眼神,最后一剑再也攻不出去,一个千斤坠落往地面。眼见破晓剑附体而来,安萧寒别无他法,只得横剑胸前! 朱清筱紧张地不敢再看,蓝枫也面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 蓝桥虽然知道应当冷静,但还是止不住指尖的颤抖。 “当”!一声剧响,两剑交击火星四溅。 安萧寒仍然横剑胸前,看着钉在寒雨剑剑背上的破晓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蓝若海持剑不动,脸色苍白。 这一战究竟谁胜谁负? 云淡风清,阳光普照,天光大亮。 安萧寒的胸口的衣衫突然破裂,鲜血泉涌而出,同时眼角唇角也都有鲜血滴下,其状可怖至极。他左手按住伤口,缓缓道:“好个蓝若海,安某领教了。” 蓝若海面白如纸,轻轻一笑道:“兵者,诡道也。若非我故意藏起三分实力让你以为掌控了局面,又怎能引你入彀?” 安萧寒默然片刻,寒雨剑归于鞘中,一拱手道:“无论再过多久,定远伯都会是安某最敬重的对手,告辞了!”他身形一闪,便在古道上去远。他的身法远不如刚才那般迅捷,落地时甚至还踉跄了一步,显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赢……赢了?”目送安萧寒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朱清筱喜极而泣,跳下车往蓝若海身边跑来。然而她才跑出两步,蓝若海已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姨夫!”在朱清筱的惊呼声中,蓝若海倒了下去。 蓝桥、蓝枫以及朱清筱连忙扑上去,在蓝若海身边围坐一团。 蓝枫强忍着泪,几次张口欲言,却都没发出声音,一旁的朱清筱则早已哭成个泪人儿:“姨夫,姨夫你怎么了?” 只有蓝桥还算镇定,伸手搭住蓝若海的脉门,以真气试探他的伤势。 “没用的了。”蓝若海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三个孩子脸上扫了一圈,明亮的眼球已失去了往日摄人的神采。他声音嘶哑而又有些艰难地道:“我为诱敌强受了安萧寒八剑杀招中的四剑,最后又强行聚拢真气使出那招一剑破晓,现在已是经脉尽断,活不了啦。”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诉说别人的生死,又或者他对这一刻的到来早已有了觉悟,话间没有丝毫的恐惧。 蓝若海咳嗽一声又接着道:“不过安萧寒也没好到哪去,他被我最后一剑破去护体真气心脉受损,就算侥幸不死,也必重伤难愈。” 蓝桥默然垂首,他知道蓝若海说的是实情,却仍忍不住悲恸欲绝。蓝枫则忍不住哽咽道:“安萧寒怎会这么强的?” “能和真正的高手对决,我很高兴。”蓝若海目光变得慈祥,伸出一臂,轻抚着蓝桥的背道:“不必难过,安萧寒虽是风云榜的新人,但论剑法我实逊他半筹,有如此战果亦属情理之中。且习武之人死在高手对决之下,也算求仁得仁,我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此地不宜久留,京城那边没追到筱儿必不肯罢休,我要你们兄弟护送她到青州去。到了那边你们就听风伯伯吩咐,他会把诸事安排妥当的。” 他顿了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蓝桥连忙帮他捶背,半晌后蓝若海咳嗽稍止,又对蓝桥道:“我走后,你可把我就地焚化,然后等在青州那边安顿下来,你找时间把我的骨灰带去天莲峰,交给叶雯。” “叶……天莲宗的叶宗主?”蓝桥强忍悲痛,点头应道:“是,我记得了!” 蓝若海欣慰地笑了笑,又转向蓝枫,气息微弱地道:“我知你不喜舞枪弄棒,故你虽生在武林世家,我也没逼你习武。甚至就连防身功夫你也只学了些皮毛,这些我都没怪你,算是顺应了你的本性。只是以后爹不在了,你可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我知道。”蓝枫含泪道,“我都知道。” 蓝若海露出宠溺的神色,缓缓又道:“我亦知你生性风流,以后若是看上了谁家姑娘,尽管放胆去追求,我蓝若海的儿子,还没有谁家女儿是配不上的。”他从腰间摸出一块尚存体温的精美玉佩,塞到蓝枫的手中道:“这玉佩是我北伐那年,论功行赏时先帝亲赐,上面有我定远伯的字样及先帝小印,如果你想把人家姑娘娶回家来,不妨以此为聘。” “别说了……爹你别再说了……”蓝枫听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看,都嫌我啰嗦了。”蓝若海轻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向朱清筱道:“可惜我看不到你长大嫁人的那天了,我走后,你须多听你大哥的话,长兄如父,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 “是……是……”朱清筱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趴在蓝若海的身上不住地落泪。 蓝桥亦坚定地道:“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妹子的。” 蓝若海点了点头,仿佛很满意,目光转向天际的流云,喃喃道:“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没什么好操心的,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战士死沙场,我纵横一生,再无遗憾……”说着他缓缓闭上眼睛。 “姨夫!”朱清筱失声痛哭,蓝枫亦已是满面泪痕。 蓝若海忽地又睁开眼,似有些喘不过气,拉着蓝桥的手急道:“险些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我和你风伯伯有过约定,你到青州见了他就说……”话未说完,蓝若海剧烈地咳嗽起来,张大了嘴猛地吸气,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半晌过后,终归于平静。众人连忙上前查看,才发现这风华绝代的伟大剑客已然断气。 一代名侠,终告辞世。 蓝桥面无表情,拾起散落一旁的破晓剑,缓缓起身,淡淡道:“生死有命,我去拾些柴来。” “我去帮你。”蓝枫含泪点头,朱清筱却已哭至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已随着眼泪流尽。短短几天之内,她的亲人接连离她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充满苦难的世上,如同一个孤魂野鬼。 她的悲伤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整个人如崩溃般趴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死去活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彻夜未眠身心俱疲的朱清筱哭至力竭,身子一歪,倒头昏睡过去。 第9章 长夜未央 各种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朱清筱在浑浑噩噩中感觉像是睡了一年,虽然她实际上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的车厢里,车窗外阳光刺眼。不远处有一堆烧过的薪床,一缕余烟打着卷飘向天空。蓝枫神色木然地跪在薪床前,显然尚未从蓝若海的骤然离世的变故中回复过来。 马车的另一边,蓝桥倚着车轮席地而坐,左手随手拿着蓝若海遗下的破晓剑,右手则拿个半大的葫芦酒壶,大口向喉中灌着刺鼻的烈酒。 朱清筱偷看他颓废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正想出言安慰,就见黄豆大的泪珠沿着他的脸颊滚滚流下。朱清筱稍稍一怔,想到方才蓝若海弥留之际,蓝桥并未如她或蓝枫般伤心欲绝,原来他并非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只是在咬牙强撑而已。 蓝若海败亡对他们一家来说无异于大厦之倾,蓝桥必须,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以他的坚强来让他的弟弟妹妹知道,天还没有塌,他们还有必须走下去的路。现在他以为朱清筱还在熟睡,而蓝枫也不在附近,便趁机将自己深藏的悲痛宣泄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蓝桥情到深处不但泪如雨下,整个人竟也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他如虾子般弯着身,一口咬住自己的小臂,不让自己嚎出声来,同时泪湿青衫,浑身不住地发颤,显是悲至极处。 朱清筱眼见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蓝桥哥悲痛至此,亦心下凄凄不忍再看。不料她刚一回头,就猛见一通体黑衣的女子出现在她眼前。 这女子将近三十岁的年纪,面色苍白如纸,一道指宽的刀痕从右上眉梢直划到左侧下颌。朱清筱看得触目惊心,一时间竟骇得说不出话来。 黑衣女子趁机指出如风,连点朱清筱三处穴道,然后一把将她扛在身上,转身就走。朱清筱只觉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升了起来,两侧的草木瞬间从她身旁倒飞而过。 朱清筱骇极,张大了口想要呼救,却因被点了哑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蓝枫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黑衣女子的方向大喝道:“放下我妹子!” 蓝桥被一语惊醒,也不及拭去泪痕,抄起破晓剑便向黑衣女子追去。 此时黑衣女子扛着朱清筱已跑出一箭多远,蓝桥运起蓝若海独门相授的轻功心法飞星流火,脚下加速,如离弦之箭般向黑衣女子直追而去。 这飞星流火的轻功心法是蓝若海独门所创,提一口真气短时间内可在一条直线上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且速度在途中还可以不断攀升,是以能够越跑越快,直到这一口真气耗尽。 黑衣女子初时见蓝桥沿官道向她追来并未太放在心上,不料蓝桥速度越追越快,几下呼吸的功夫便已将两人间的距离缩小了一半,这才心中一惊,忙也展开身法,向前疾奔。 一边是继续提速的蓝桥,另一边的黑衣女子却因扛着朱清筱行动不便,被蓝桥不断迫近。蓝桥待追至与黑衣女子差三步远时破晓剑拔剑出鞘,剑法身法合而为一,剑若惊鸿,一剑向黑衣女子后背刺去。 黑衣女子不敢托大,身形转而向右,往一旁的松树林钻去。 “哪里跑!”蓝桥一声怒喝停了下来,他的飞星流火只能在一条直线上疾奔,一旦需要转向便必须停下重新运气。他持剑在手,一边暗自调息,一边缓步走进树林。 黑衣女子蓦地驻足,转回身来冷笑道:“你还真以为我怕你?”蓝桥至此方看清她的脸,不禁也被她那可怖的伤痕吓得一惊。 “看剑!”蓝桥也不多说,破晓剑一剑刺向黑衣女子的面门。 黑衣女子本想再说两句江湖上的场面话,没想到蓝桥说打便打,连让她拔剑的机会都没有,气得阴笑一声,挟着朱清筱肋下把她身子一扭,正挡在蓝桥的剑路之前。 蓝桥见势不对,暗叫一声“卑鄙”,破晓剑急忙转向,这才由朱清筱的发梢旁堪堪掠过,几丝秀发被剑气带得飘然而落。 “看你那么凶,没想到还挺懂怜香惜玉的嘛。”黑衣女子诡计得逞地笑道,旋即面色一沉,“只可惜你心疼这小美人儿,我却一点也不心疼!”说话间她把朱清筱往后一抛,朱清筱便如一件死物般旋转着摔落地上,又滚了几圈,这才满身是土地撞在一根树干上停下。 朱清筱被摔得七荤八素,疼得眼泪也掉下来,却苦于穴道被制,连呼痛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蓝桥只看得睚眦欲裂,却因隔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对朱清筱爱莫能助。 黑衣女子趁机拔剑出鞘,一连三点剑花向蓝桥攻来。她的剑式细长轻薄,和安萧寒的寒雨剑如出一辙。她的剑术在蓝桥眼中也看得清楚,正是昨夜安萧寒使过的寒雨剑法。 蓝桥勃然大怒,破晓剑剑光连闪,一式尽是搏命招数的天光乍现往黑衣女子反攻过去。黑衣女子剑法虽然精妙,却仍被蓝桥这股凶悍劲迫得退了一步。 蓝桥踏前一步乘胜追击,却不料黑衣女子猛地一猫腰踏步探前,长剑鬼魅般从蓝桥的剑影间穿了过去,出剑速度竟比蓝桥更快一分。 在盛怒中出手的蓝桥同时被愤怒冲昏了理智,黑衣女子正是抓住他的破绽,一剑划过他的右肋,纵使蓝桥及时躲闪,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蓝桥只觉得伤处火辣辣地疼着,虽是皮肉伤,却不敢丝毫放松。黑衣女子趁势步步紧逼,用连绵不绝的细腻剑招逐渐把蓝桥逼得连连后退。 这时蓝枫也追进树林,见朱清筱瘫软在地不知什么情况,忙先向她走去。他走至朱清筱身前五步许处,忽见朱清筱露出惊恐的神色,同时只觉一股寒意袭体,一个白衣少年从树梢上飞跃而下,手中长剑毒辣异常,直刺他的咽喉要害。 蓝枫自幼惫懒,虽生在蓝若海这武林高手之家,自身的武艺却稀松平常。此刻身临险境,他下意识地就地一滚,极其狼狈地躲开白衣少年这一剑,哇哇大叫道:“何方鼠辈,竟敢暗算本公子?” 白衣少年并不答话,剑势逼人地又朝蓝枫攻来。蓝枫吓得爬起来绕着树跑,眼见要被追上,蓝桥虚晃一招舍了黑衣女子,把他护在身后。 蓝枫见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英气逼人,一张白净的面庞稚气未脱,年纪和自己相若,立即想到一个人,不禁脱口而出道:“你是聆雨堂的二弟子虚无尘?” 白衣少年轻松地道:“知道是谁送你们上路,也算死得不冤。”虚无尘一边说一边又是一连数剑,蓝桥一式霞满东方,将他的攻势尽数化解。 这时黑衣女子又从侧面杀至,蓝桥以一敌二登时落在下风,被杀得左支右绌,时刻都有败亡的危险。 又过十几招,虚无尘见黑衣女子足够对付蓝桥,便收剑回撤,返身抱起了朱清筱,对黑衣女子道:“师姐,小郡主既已到手,我们走吧!” 黑衣女子却头也不回地道:“你忘了小姐的交代吗?斩草必要除根,如今蓝若海一死,留着他们两兄弟迟早是个祸患。” “可……”虚无尘有些迟疑地道,“师父并未明说……”他显然是忌惮这黑衣师姐的厉害,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 “小姐的意思便是师父的意思。”黑衣女子催促道,“你先把人放下,跟我一起把这两兄弟杀了,然后再带小郡主回去复命。” 她一边说话一边手上逐渐加紧,把蓝桥一步步逼向绝境。蓝桥不但在剑招上受她牵制,现在就连真气也快要耗竭。虚无尘杀回战场后他只觉压力骤增,不出三招又在大腿上中了一剑。 蓝桥心里一沉,知道自己以一敌二,败亡将只是时间问题。他猛朝蓝枫大喊道:“你还愣着作甚,快带清筱跑啊!”他话音才落便觉一阵眩晕,知道是因受伤失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黑衣女子一剑刺中肩窝。 正当蓝桥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觉得面上一凉! 仔细感受一下,那竟然是一朵晶莹沁凉雪花! 此时是五月盛夏,怎还会有雪花? 虚无尘察觉有异,立刻停下手中的剑喝道:“什么人!敢管我聆雨堂的闲事,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他一上来就打出聆雨堂的旗号,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到了这个地步,眼瞧着蓝桥蓝枫朱清筱一家人就要“全军覆没”,他不愿再节外生枝。 哪知对方竟没有回答,只是又有一股雪风从重重树影间朝他迎面吹来,风中成百上千的雪花狂旋乱舞,空气中寒意陡增。 虚无尘脸色微变,勉强保持冷静道:“来者可是天莲宗的人?我们聆雨堂与贵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不现身相见?” 树影之后依然没有回答,短暂的静默后,一阵狂猛的雪风突然从树林中旋飞而出,寒气逼人。同时在这雪雾的包裹之中,竟还隐有剑光透出! 虚无尘再难保持冷静,终于色变。他狂喝一声道:“幻雪剑法,这是天莲宗主‘雪仙’叶雯亲临,师姐我们快撤!” 这下就连黑衣女子也变了脸色,要知天莲宗主叶雯的武功在九天风云榜上名列第三,若她法驾亲临,他们再多几个人也无济于事。 “撤!”黑衣女子断喝一声,极不情愿地舍下蓝桥,转身便逃,虚无尘最后向蓝枫虚晃一剑,然后抓起朱清筱的腰带把她整个人提起,紧随着黑衣女子去了。 蓝桥长舒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抱拳朗声道:“多谢叶宗主援手,救命之恩蓝桥永志不忘。”说罢他忍不住摸向悬在腰上的布囊,那里装着蓝若海的骨灰。没想到这么巧,蓝若海死后才几个时辰,他就遇上了天莲宗主“雪仙”叶雯。 然而随着雪花缓缓飘落,蓝桥却不禁为之一怔。 蓝桥虽从未见过叶雯,却也知道应是和蓝若海同辈的前辈高手,哪知雪花飘落雾气散尽后,眼前却出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只见那少女瞳漆似墨,眸清若冰,朱唇皓齿,肤白如玉。她体格轻盈,曲线玲珑,身穿月白色轻薄夹衫,一溜儿水泻流仙裙白沁如雪,一头青丝用白巾扎成高高的一束,一把细长的佩剑银光闪闪,脚踩一双短靴,既显得简洁干练英姿飒爽,又不失少女的温婉与妩媚。她仿佛早知道蓝桥会像这般失了魂似地怔住,朝他款款一笑,顾盼流兮如百花绽放,于方寸素白之间,尽夺天地之颜色。 蓝桥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嗫嚅道:“叶宗主……嘿……这位姑娘……”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少女似笑非笑地嗔道,“刚才还说什么永志不忘的,现在一看我不是师父,马上就改口了?” “原来是叶宗主的高徒。”另一边的蓝枫率先回过神来,朝蓝桥使劲摆手道,“快别呆头鸟似的傻站着了,让人家姑娘笑话。” “咳咳。”蓝桥干咳一声,老脸一红,再次深深一揖道:“多谢……嘿……这位姑娘援手,幻雪剑法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奇功绝艺。” 少女忍不住“噗嗤”一声娇笑,轻掩樱唇,仿佛对蓝桥的笨拙深感有趣。 蓝枫在后面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边偷拽蓝桥的衣角,一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她叫白雪音。” 蓝桥刚在心中暗骂他“不早说”,那少女已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叫白雪音,是天莲峰叶宗主门下大弟子。早听说定远伯家两位公子一个勇猛一个机智,今天一见,才知道传闻不假。” 蓝桥苦笑道:“明明被人打个落花流水,何来勇猛可言?” 蓝枫则用手肘拱了蓝桥一下道:“谁夸你勇猛了呢?人家白女侠明明是说咱俩一个身子弱一个没脑子,碍于面子不便挑明罢了。” “蓝二公子说笑了。”少女白雪音哑然失笑道:“大公子能与安萧寒的首徒萧无痕打到五十招以上,更在萧无痕与虚无尘联手猛攻下死战相抗,这还不算勇猛吗?无论二公子如何想,反正小女子是相当佩服呢。” “姑娘过奖了。”蓝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旋又皱眉道,“原来那黑衣女子唤作萧无痕。刚才听他们对话的意思,似乎安萧寒并没有派手下除掉我们的意思,但一个什么小姐却又指示他们斩草除根,不知是什么情况。” 蓝枫一跺脚道:“先别说这些了,他们抓了清筱肯定还没去远,我们快追!” 他作势欲追,一旁的白雪音却道:“追上也打不过的,虚无尘深得安萧寒的宠爱,被视为最有潜力的青年剑客,萧无痕追随安萧寒多年,更是深得其剑法精粹。若非我方才以家师亲授的幻雪剑法骇走他们,真动起手来恐怕胜负难料。”她顿了顿,轻声又道:“更何况大公子现在还受了伤。” 白雪音说着走近一步,在蓝桥身前蹲下,随手解下一条雪白的丝带,帮他包扎大腿上的伤口。 “姑娘这……”蓝桥没想到她竟如此不避男女之防,又觉不好意思,登时面红过耳,朝蓝枫猛打眼色。 蓝枫轻咳一声,替蓝桥解围道:“我们决不能让安萧寒把清筱带回京城,如果动武胜算不大,那就只能智取。”他沉吟着思索了片刻道,“安萧寒被爹死前一剑重创,必然立即觅地疗伤,我们只要抓住机会,不是没有救回清筱,甚至杀掉安萧寒为爹报仇的可能。” 蓝桥不敢看身下神情专注的白雪音,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他会把清筱带到哪去?” 这时白雪音为他包扎妥当,拍着手站起身,又掸了掸沾在裙上的尘土,笑道:“好了。”蓝桥连忙拜谢。 蓝枫单手托腮,沉声道:“安萧寒要疗伤,肯定要找一处安全所在,同时要便于采买药物,又不能离此地太远,这样推理下来,那地方已然呼之欲出。” 蓝桥和白雪音对视一眼,不禁异口同声道:“庐州城。” 第10章 郡主蛮横 五月的庐州古城阳光充沛,草木茂盛。值骤雨初歇,习习微风吹过,一股混合花香的沁润之气拂人面颊,让人在神清气爽的同时也感受到一丝这个夏天难得的清凉。笼罩几日的重云在雨后被风吹散,露出湛蓝如洗的碧空,阳光下几朵雪白的残云在风中不断变幻着形状,时而堆积成团,时若棉絮抽丝,映在老街巷的一汪积水之中,如天在镜,古韵盎然。铺路的石砖破败不堪,有的裂成几块,有的缺损露出湿润的泥土,有的则整块陷入土中,凹凸不平,凌乱而又陈旧。几片花瓣飘落积水,触起点点涟漪,顿时倒影中的青砖黛瓦蓝天白云都如同令人迷醉的幻梦一场,被搅碎在这残破的古城画卷之中。 小郡主朱清筱被绑在一张巨大的檀木椅上,长时间的束缚让她又酸又麻,浑身难受。 这是一间装饰简洁的厢房,房间中也并没有留人看守,朱清筱不断扭动挣扎,竟忽然把一只纤细的手腕从绳扣里挣脱出来。 她来不及让被勒得生疼的手腕休息,赶忙又解开另一只手上的绳扣,然后再解开绑住双脚的绳索。 挣脱束缚的朱清筱伸展了一下酸疼的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听听门外没有动静,侧过肩一下把脆弱的木门撞开,然后踉跄几步,跌进一座古朴的小院之中。 这似是本地大户人家的宅院,虽远比不上小郡主家的荆州湘王府,却也秀美精致。小院分前后两进,前院宽阔,后院幽深,四周环绕着极具当地特色的马头墙,前后院之间以月门分隔。 比起铺满前院的石砖,朱清筱身处的后院更像是个大花园,各厢房之间由回廊相连,几条青石小径蜿蜒其中,一座锥形的假山生着薄薄一层青苔,更有一株五十年以上枝叶茂密的参天老桐树。 适逢五月时节,树上白色的花团锦簇,一簇簇一蓬蓬争相斗艳,被风一吹便雪片似的四处飘零,落在院中星罗棋布的一汪汪积水中,好似点了胭脂的佳人,美不胜收。 朱清筱几乎看得痴了,直到旁边厨房传来清脆的切菜剁肉之声,她才被拉回身为阶下囚的残酷事实。 难怪没人来房里盯着自己,朱清筱看清这院落的格局,缓缓爬起身来。她本想偷偷从院子的后门溜走,没想到刚走过假山,她的裙角就被一根尖锐的石笋勾住,稍一用力,裙角更是被扯下一大片布,这让朱清筱既感委屈,又觉心疼。 破风之声自身后响起,萧无痕听到她衣裙扯破的声音,风一般掠到朱清筱的身后,沉声道:“小郡主这是要到哪去?” 朱清筱知道逃不成了,一咬牙再不看院子的后门,反而径直走到院中最大最显眼的正厢房门前。 门缝中透出森然的寒意,朱清筱几乎可以确定安萧寒就在这间房里。 朱清筱狠狠踹了一脚房门,大叫道:“安萧寒,你还算是个人么!” “你要干什么?”另一阵脚步声传来,满头大汗的虚无尘身上挂着条围裙,也赶到了门口。他见朱清筱挣脱了束缚闯出厢房,不禁露出意外的神色,偷眼看向萧无痕。 朱清筱却不理他们,自顾自继续叫道:“安萧寒你给我出来!我好歹也是堂堂郡主皇亲国戚,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滚马强盗,你们就这么对待我吗?不但没人照顾,连口饭连口水都没有,难道你的人就这么粗鲁吗?把我捆得跟个粽子似的也就罢了,用的还是水井打水的草绳,绳须也没处理过,给我捆在椅上腰都直不起来,我这手腕脚腕都快磨破了,是想给我上刑吗?我何罪之有?安萧寒!你再不说话,我就哭给你看啦,等到了京城我定告诉皇兄,让皇兄治你的罪!” 萧无痕正待呵斥,房门“哗啦”一声从内打开,一个秀发披肩轻纱覆面的少女长身玉立挡在门前,挥手“啪”的一声,打了朱清筱一记耳光。 朱清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瞪眼道:“你又是谁?竟敢打我!” 那少女大半张脸都被面纱覆盖,只露出一对凤目。她冷着脸一扬手正要再打,虚无尘劝道:“小姐且慢,这小郡主蛮横无知,咱们且不与她计较。” 蒙面少女黛眉微蹙,不悦的目光落在虚无尘身上,轻叹道:“连个小姑娘也捆不住,虚公子可真厉害得紧呢!”她目光又落到萧无痕处,语气稍稍和缓道:“萧姊你该知道堂主的伤势,此时是最不能被打扰的,难道还要小妹我为你代劳吗?” 那少女从眉眼来看比虚无尘稍长两岁,正值双十妙龄,一身曳地的杏红色衣裙,以缎带束着纤盈一握的腰肢,虽因覆面难窥全貌,但观其纤巧有度的身段以及皓若剪水的美眸,朱清筱已不禁暗自留意起来,并隐生些许羡慕之心。 虚无尘被这少女一说,立时面现羞惭之色,噤若寒蝉不敢答话,萧无痕则一躬身道:“无痕知错,这就把小郡主带走,不敢惊扰堂主法驾。” 朱清筱趁机往里看去,就见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安萧寒正闭目散发,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他精赤着上身,露出没有半分多余脂肪的小麦色肌肉,只在受伤的创口附近缠了几圈止血带。 安萧寒似是伤得极重,心口处的止血带已尽被鲜血染红,身边放了不少千奇百怪的药瓶,看来正由这蒙面少女在为他处理伤口。 听到门口的吵嚷声,安萧寒并没有睁眼,缓缓说道:“罂粟,告诉无尘,不用再把她绑起来了,你们这么多大活人,还怕她跑了不成?” “罂粟遵命。”蒙面少女转身向安萧寒微一躬身,示意萧无痕和虚无尘把朱清筱带下去。 “走吧。”萧无痕上前搀住朱清筱的手臂,带着她往前走,虚无尘则在另一侧堕后一步跟随。 身后传来蒙面少女淡淡的声音:“萧姊请先带小郡主更衣吧,被绑在那厢房里那么久,她定然憋坏了。这回头若让皇上知道,他可是会心疼的。” ~~~~~~~~~~~~~~~ 蓝桥、蓝枫和白雪音一行是中午进的庐州城,一进城便开始四处打探安萧寒等人可能的落脚处。 蓝桥道:“安萧寒身受内伤定然思静,同时又离不开各种药品和生活用品,想必会在庐州城内找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且院内多半也是草木茂盛,以避暑热。” 蓝枫道:“这么一处宅院估计是最近才被他们聆雨堂买下,我们只需打听庐州城近期易主的园子,便能大大缩小探索范围。” 白雪音道:“像他们这样的一群人进城不可能不引人注目,我们可以询问城门附近的路人,看有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循着这三条线索,他们没用两个时辰就锁定了位于城西的沁春园。蓝桥登墙偷窥,果然见到虚无尘一人一椅,抱着宝剑在空旷的前院正襟危坐。 “不可力敌,只宜智取。”蓝枫怕蓝桥一冲动杀进院去,忙悄声唤他下来。 白雪音亦道:“此刻园中不知什么情况,我们贸然闯进去,恐怕有会有危险。” 蓝桥点点头表示同意,思索片刻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现在敌在明我在暗,我们趁天黑动手,有心算无心下,当可事半功倍。”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蓝枫笑道,“大战将启,怎能不先祭了五脏庙?然后一边吃一边再想想,看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浑水摸鱼。” “真不知道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见蓝枫如此放得开,蓝桥也只能摇头叹息:“吃那么多也是浪费,反正你打架时又不出力。” “我还知道看美人儿啊!”蓝枫摇头晃脑地道,伸手指向沁春园对面不远处一家小面馆,“你看!” 这是家很小很市井的小饭馆,狭小的店面只有六七张小饭桌,桌面油腻得粘手。一块破得开裂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门外,上面“牛骨汤面”四个金漆大字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得发黑。 这是庐州城最便宜最实惠的小饭馆之一,掌柜是个腆着大肚子的光头汉子,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骨汤面只要十文铜钱,几乎是穷苦人家吃口荤腥改善生活的首选之地。 蓝桥走到店门口,见是这般情况,不禁眉头微蹙,转头望向穿得淡雅如仙的白雪音,露出询问的神色道:“这种小店我走惯江湖自是无碍,只是白姑娘……” 白雪音没有丝毫不悦之色,洒然道:“公子莫看我穿成这幅模样,其实我最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市井小店。”她笑了笑又道,“越是世俗的大众的地方,就越能体会生活的滋味。我在天莲峰上生活多年,最羡慕就是这山下的繁华世界。” 见蓝桥低着头还在咀嚼她的话,白雪音不禁莞尔,径自先走了进去。她随意找张靠墙的桌子坐了,一身沁白如雪的衣裙坐在油腻腻的长凳上,不但没有半点扭捏之态,还朝路过的面馆掌柜款款一笑点头示意,微微动了动鼻子,赞道:“好香啊!” 那面馆掌柜何曾见过她这般画中仙女似的美丽少女,一时竟看得呆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第11章 牛骨汤面 掌柜缓过神来,连忙招呼蓝桥蓝枫一起入座,然后亲自给几人倒上滚烫的大碗茶,伺候得殷勤周到,至蓝桥等人各自点了一碗牛骨汤面之后,才麻利地跑回灶旁。 蓝枫把玩起一旁放葱花的小瓶,笑着朝白雪音说道:“哎呀,有美女同行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沾光沾光,要是等下能再打个折就更完美了。” 白雪音霞染玉颊,赧然道:“蓝二公子真会说笑。” 蓝桥见蓝枫有继续调戏白雪音的意思,接过话题道:“早上白姑娘刚出现时我没认出她,你小子怎就能一下叫出人家的名字呢?” “嗨。”蓝枫故意叹着气一摊手道,“让你不肯把美人图往后翻多一页,丢人现眼了吧?”他嘿嘿一笑,从怀里珍兮重兮地摸出他的美人图卷,缓翻到第四页放到白雪音面前:“你看。” 白雪音好奇地歪头一看,不禁轻呼一声。只见画中一位绝色美女剑挑雪花,神情在专注中还有一丝恬淡,既像不食烟火自远江湖的天上仙子,又像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观音大士。看那画中美女的容貌,正是她白雪音。 画师技艺高超,生动处仿佛画中美女可随时跃卷而出,让白雪音深感不可思议。她又见画卷右上角有两列小字写道:“倾城榜其四,天莲宗白雪音。”后附有十六字短诗又曰:“其剑如仙,其质如莲,仁心似火,缥缈如烟。” 白雪音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画中的自己,悄声道:“什么是倾城榜?” 蓝枫见她感兴趣,不无卖弄地道:“这是京城一位落魄书生画出的玩意,上面集合品评了天下十大美女,在京城卖得很是走俏。白姑娘被他绘于卷中,便也相当于被认可为当今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之一。” 白雪音也不知是喜悦还是害羞,默然良久终于展颜一笑道:“画得不错。”她随手把画卷翻至下一张,见一红衣似火的华服美女俏然坐于月下抚琴,顾盼流兮间尽是倾倒众生之态,因念道:“倾城榜其五,京城花语夕。秦淮寻梦夜来香,妙语玲珑酒入肠。七弦奏尽风流曲,天音如醉月满窗。” 这时就听门外一阵喧哗,四个中年汉子走至面馆门前,其中一脸色蜡黄留着八字胡的瘦汉对面馆掌柜道:“给我们来四碗面,多放点骨头,再打三斤烧酒。” 面馆掌柜似是对这几人有些畏惧,忙不迭地应声道:“是,马上就来。” 四人大咧咧地进门,在蓝桥旁边一桌坐了。为首的赤膊大汉路过时扫了白雪音一眼,似是眼睛一亮,却也没多说什么,径自坐下和同伴谈笑。 面馆掌柜做得三碗汤面,正要给蓝桥等人送上,那八字胡瘦汉拍了拍手道:“掌柜的,你眼珠子掉地上了吗?这鼎鼎大名的庐州三虎在此,你这面还不先给咱们端上来。” “可……”面馆掌柜为难地看了白雪音一眼,白雪音眼珠一转,打眼色示意他先照顾邻桌。面馆掌柜感激地朝白雪音点了点头,走到邻桌陪笑着为他们放好三碗面,又摆好碟筷。 蓝桥本想发作,见白雪音不愿惹麻烦,只好强行忍住。他不想被邻桌的恶霸扫了兴致,低声问白雪音道:“敢问白姑娘是因何事来的庐州?” 白雪音整理了一下两鬓垂下的秀发,喝了口茶道:“去年我出师下山,第一件事是向新登基的皇帝送上我天莲宗的贺表,离京后我便四处游历,专管天下不平之事,有时一日百里,有时又会在同一个地方盘桓数月。” 蓝枫击掌赞道:“难怪我这美人图上说你是‘仁心似火,飘渺如烟’,原来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侠。” “二公子过奖了。”白雪音微微一笑道,“我这次来庐州,只因不久前在九江救得一位投江轻生的少女,想为她讨回公道。” 蓝枫猜测道:“可是有人负心薄幸辜负了她?” “不错。”白雪音点头道,“那人官居徐州指挥使,我去徐州路上经过这里,就遇上了你们。” 蓝桥不解道:“那白姑娘又如何一照面便认出了在下?” “蓝少侠的侠名在江湖上可是响亮得很呢,所以我一听公子报出名字,立刻就想到是定远伯家的长公子。”白雪音悠然道,“还有蓝公子手中的那柄破晓剑,在我天莲峰上也有一柄。虽说是蜡制的仿制品,但看形状和样式,却是一模一样。” 蓝桥叫一声“惭愧”,暗想蓝若海和天莲宗的叶雯之间必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渊源,不然死前也不会托他把骨灰带上天莲峰。他见白雪音低头喝茶没再多说,也不便再问,转头对蓝枫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安萧寒只是单纯想和爹打一场江湖决战,事后为何又命手下把清筱抓走?还有他们的那个什么小姐,为何又命萧无痕他们对我们赶尽杀绝?” 蓝枫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吟着道:“听说方如天曾在过年时酒后失言,话中对皇上削藩颇有不满,随即便被安萧寒击败。现在爹也是在收留了清筱妹子后被安萧寒找上,这两件事是否太过巧合呢?” 蓝桥一怔,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安萧寒的突然出现,与皇上削藩有某种联系?” “我现在也只是胡乱猜测。”蓝枫思索着道,“说不准安萧寒与朝中的某股势力暗中勾结,专门铲除阻碍皇上削藩的人。又或者他被某位朝臣收买,替那人排除异己?” “我不知道。”蓝桥叹了口气,“看安萧寒与爹决战时的样子,绝不像是工于政治权谋之人,若说他被人收买,则更匪夷所思。无论如何,皇上此次削藩的决心极大,甚至不惜发动江湖力量,不但不放过逃出王府的清筱,更要连包庇清筱的我们也一并收拾,以后我们想再找立足之地,只怕会难上加难。” 三人聊了一阵,面馆掌柜又端了四碗面出来,第一碗先送了给邻桌的八字胡瘦汉,然后才回到蓝桥那桌。他刚要把面碗端给白雪音,那瘦汉忽然冷笑一声道:“你给他们上的面,怎么放肉放的比给我们的还多啊?” 面馆掌柜脸色一变,颤声否认。他确实在蓝桥等人的碗里多加了几片肉,本意是补偿他们的宽容大度,没想到被瘦汉发现,被他抓了把柄。 白雪音忽然道:“先生若嫌肉少,咱们可以换一下。” 大汉们听到她娇沥沥的女声都是一怔,转头朝她看去。白雪音大方地扬起俏脸任他们看,还举起自己面前的面碗笑了笑道:“小妹不喜荤腥,这碗里的肉不如让大爷们分去,总好过平白浪费。” “好!好!”隔桌领头的赤膊大汉把酒樽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大笑道:“小姑娘生得忒标致,嘴又甜,真是痛快!痛快!”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八字胡瘦汉亦抚掌道:“小姑娘,我旁边这大哥就是庐州城首屈一指的英雄好汉,庐州三虎的赵飞虎听没听过?你能得他称赞,还不过来敬他一杯?” 蓝桥仔细打量那四人,见除了八字胡瘦汉和那赤膊的赵飞虎,其他两人也是膀大腰圆的草莽人物,不禁眉头微皱。他看白雪音被他们欺负,正想出手教训,却忽然被白雪音在桌底捏了下大腿。 他不解地看向白雪音,后者却俏皮地朝他挤了挤眼睛。蓝桥登时知道她是有意为之,遂不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饮着碗中粗茶。 面馆掌柜见本地臭名昭彰的恶霸公然调戏女客,也不禁畏了两分,站在原地不敢走近。 白雪音在蓝桥耳畔轻声留下一句“看我的”,然后嫣然一笑,径自起身道:“如此小妹就来敬几位大哥一杯。”她这一笑竟堪比百花绽放,不但出言调戏的几位恶霸看傻了眼,就连周围其他的食客也都不禁为之失神。 八字胡本来只是调笑之言,此时见白雪音真的向他们这桌走来,不禁兴奋地手舞足蹈,一旁的庐州三虎也喜形于色,纷纷饮尽杯中酒,然后把酒壶放到桌边,摆明了要白雪音为他们斟酒。 白雪音拿起酒壶,先倒满一杯,油然道:“不知哪位大哥先用?” “我先!”刚才赤膊大汉赵飞虎笑道,说着伸手就要去接酒杯,并打算趁机摸一把美人儿纤细白嫩的小手。 哪知白雪音却突然皓腕一翻,整杯酒全泼在赵飞虎的脸上。赵飞虎愣了愣,却不恼,反而恬不知耻地伸出舌头舔脸上的酒,腆着脸笑道:“真香!” 白雪音一不做二不休,冷笑道:“香你个球!”抓过赵飞虎面前滚烫的骨汤面抬手一掀,又一把泼在他脸上,只引得店中其他食客一阵哄笑。 这回几个恶霸终于勃然变色,旁边三虎中的另一虎忽然伸手,一把抓住白雪音的肩头使劲一搡,就把白雪音推倒在地。 白雪音公然受欺,蓝桥这边却好似全没看见,其中蓝桥把玩着手中的筷子,蓝枫更是朝掌柜一招手,着他再切两根香菜端上桌来。 此时被白雪音泼了骨汤的赵飞虎已擦净了脸,笑嘻嘻蹲到白雪音的身边道:“你虽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哥哥我也不恼你,谁让你生得这般水灵呢?”说着他便伸出双手,状似怜惜地便要去摸白雪音的脸颊。白雪音转过头,避开了那大汉的手,发尾却扫过了他的脸。 大汉一脸陶醉地吸吸鼻子,又坏笑道:“香,真香,美人儿不仅美,还这般香,真是极品,不若跟我回去,大哥我保你吃香喝辣的。” 面馆掌柜把目光投向蓝桥,本希望这位背挎宝剑的少侠拔剑相助,却不料少侠只是悠然拔出了筷子,放弃和恶霸斗争,转而同汤面奋斗。蓝枫亦是张口大嚼,两兄弟吃得眉飞色舞,大快朵颐。 却说白雪音那边,见赵飞虎越逼越近,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筷子狠狠地扎在他的腿上,只疼得他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桌上其余几名恶霸见赵飞虎吃亏,立刻都凶了起来,冲上前对地上的白雪音拳打脚踢,那八字胡甚至还趁机去撕她的衣服,弄得她一身白如沁雪的衣裙凌乱肮脏不堪。 白雪音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撒腿就朝店外跑去,几个大汉怎肯煮熟的鸭子飞了,喊一声:“小贱人休跑!”遂紧追其后。 白雪音跑得极为狼狈,甚至连鞋都差点跑掉一只,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安萧寒等人栖身的沁春园门口。 “咣当!”院门被白雪音“慌不择路”地撞开,她扑腾两步被门槛绊了一下,旋又一脚错踩在自己的裙摆上,整个人失去平衡甩了出去,正摔在院中抱剑而坐的虚无尘面前。 “少侠救救我!”白雪音声泪俱下地哀求着,一边哭还一边惊恐地往虚无尘的脚边爬去。此时四个恶霸也赶到门口,狞笑着道:“看你小贱人这回还往哪跑!” 不等他们进来,虚无尘早已飞身而起,手中长剑连鞘向他们扫去,仅是片刻的工夫,就已把四恶打得落花流水纷纷倒地,一个都站不起来了。 虚无尘干净利落地打倒了恶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背朝着白雪音淡淡地道:“姑娘不用怕,恶人都已被我收拾了。”他说着话就准备转身回来,不料却忽然感到脑后一痛,却是被白雪音打晕过去。 第12章 大闹庐州 白雪音看着被打晕的虚无尘,轻叹一声:“抱歉了少侠。”紧接着人影一闪,蓝枫和蓝桥已来到她的身边。 “你没事吧?”蓝桥关切地问道。 “没事,那几个恶霸还伤不到我。”白雪音摇摇头道,“虚无尘这边被我暗算,萧无痕必会出来一探究竟,到时候我尽力拖住她,蓝公子趁机进去救人。” “这……”蓝桥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们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姑娘实不必趟这趟浑水,若因为我们的家事让姑娘受到牵连,蓝桥他日又有何颜面去见叶宗主?” “从我在树林里出手打跑他们的时候,就早已被牵连进此事了。”白雪音轻轻一笑道,“蓝公子现在才想赶我走,不嫌太迟了些吗?” “可是先前白姑娘也说过,若是一对一正面对决,实是胜负难料。”蓝桥郑重其事的道,“姑娘帮我们的已足够多,若还为我们冒险,蓝桥心里实过意不去。” “你这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白雪音妙目在蓝桥脸上扫了一遍,“我不怕牵连,更不怕麻烦,蓝公子若真瞧得起小女子,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这句话语气虽柔,语意却刚。蓝枫见蓝桥僵住,打圆场道:“我大哥这不也是心疼姑娘怕姑娘受伤嘛。哈,我们哥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从没见过他对哪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的,嘿……”说着他拿胳臂肘拱蓝桥的腰眼:“我说哥,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白姑娘了吧?” 蓝枫这话一说,白雪音立时羞得脸如火烧,蓝桥忙啐道:“你瞎说什么呢!” “这不是还有我嘛。”蓝枫见化解了尴尬,拍着胸脯哈哈一笑道,“保证不让白姑娘有一丝损伤,有我在,你放心。” 虚无尘遭暗算时,萧无痕正在后院收拾碗筷。此刻天色已黑,明月高悬,如水的月光照在花园的坑洼积水之中,把整个后院映得明晃晃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响声,萧无痕循着小径走至前院,却见虚无尘的椅上空无一人,不禁心中一惊,唤道:“师弟?” 没有回答。 萧无痕一凛,灵猫般纵身跳上瓦面,居高而望,却见庐州古城街道纵横,哪里又有虚无尘的影子? 她一翻身上了马头墙,围着整个宅院再绕一圈,同时细细观察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却仍不见虚无尘,不禁心中焦急。她不敢擅自出门寻找,正不知是否要回去向安萧寒禀报,就见月色下一条小巷中一道人影飞奔而过,背上负了一人,依稀就是虚无尘的模样。 “哪里跑!”萧无痕暗叫一声,拔剑出鞘,飞身而下。 小巷中的人影正是蓝枫,他背着虚无尘被萧无痕从天而降拦住去路,立时停住了脚步,不发一言地和萧无痕对视着。 萧无痕也极有耐心,在弄清楚虚无尘情况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蓦然间蓝枫扭头就跑,迈开大步朝小巷的另一端放足而奔。他跑得极快,嘴里喘着粗气,也不避路上的水坑,“哗啦哗啦”把水坑里的积水溅得哪哪都是。萧无痕岂肯罢休,立时如影随形般紧追其后。 蓝枫被萧无痕直追过两条街,不禁破口大骂道:“哎呦你个臭婆娘,这是想累死我呀!也罢,老子认怂,把你这什么劳什子师弟还你便是!” 萧无痕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蓝枫在一个大水坑的边缘停下脚步,抓起虚无尘的双肩就把他朝外抛出去,却不是抛往萧无痕,而是大水坑的中心。 “你搞什么鬼!”萧无痕虽气,但眼瞧着虚无尘往水坑里落也不能不管。她狠狠瞪了蓝枫一眼,随即还剑归鞘飞身而上,伸出双手在空中接住虚无尘的身子。 而就当萧无痕挟住虚无尘的身子从半空往下落的时候,异变突起! 雪风吹皱了平静的积水,神情肃穆的白雪音人剑合一,由一侧的隐秘处突然杀出,长剑在月色下剑芒连闪,把萧无痕连带虚无尘完全笼罩进去。 萧无痕一来剑尚在鞘,二来手中还挟着虚无尘,任她如何自负也不敢在此等局面下硬撄白雪音的蓄势一剑,她一声厉喝,无奈下在空中使一个千斤坠,加速朝脚下那汪积水中落去。 白雪音也并不急于赶尽杀绝,身子一翻,轻飘飘落在积水的另一侧,与蓝枫形成对萧无痕的夹击之势。 萧无痕落入水坑。 她此时心中已经了然,今早在树林中以幻雪剑法骇走他们的并非天莲宗主叶雯本人,而是眼前这位年轻弟子。她本想着以空间换时间,一落稳地就向白雪音发动反击,哪知脚刚一落地,她就猛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脚心传来。 萧无痕用力一倾,挟着虚无尘猛力翻到一旁,溅起老高的水花。此时她离近才看得清楚,原来这水坑下面竟被人放了一排锋利的钉刺,刚才她一时不察,竟险些被这布在水底的钉刺刺穿了脚。 “好厉害的人,好歹毒的计!”萧无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几乎全身都被积水打湿,狞笑着道:“有种便来和姑奶奶我堂堂正正决一死战,使这等下三滥的诡计,要不要脸!” 白雪音却摇头道:“论剑法,我自问确及不上你,但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如今你被扎伤了脚,我不会落井下石和你拼命,只要你留在此处一个时辰,我便任由你和令师弟安然离去。他只是被我从后敲昏了头,并无大碍。” 萧无痕怒极道:“哼,谁又要你可怜了!”她前进一步拔剑出鞘,本想负伤顽抗,却冷不丁见蓝枫笑吟吟地从怀里摸出一把折叠弩,直指在躺在水坑里仍昏迷不醒的虚无尘。 月光照在弩箭的箭簇上,闪动着森寒的冷光。 萧无痕深吸一口气,思虑再三,终沉默下去。 ~~~~~~~~~~~~~~~ 蓝桥乘着夜色潜进院中,现在安萧寒负伤,萧无痕又被牵制,他只要能找到朱清筱并把她带离此地,就算大功告成。在前院匆匆转过一圈确认没人之后,他整个人躲进月光的阴影之中,沿墙根穿过月门,摸进后院。 后院像个大花园,各种花草树木回廊小径,在月光下显得美丽而神秘。他走过一间黑漆漆的大屋,本以为屋内没人,却忽然听到安萧寒的声音传出来道:“罂粟,我们此次行动既已杀了蓝若海,又拿了小郡主,何必还要节外生枝,将他们赶尽杀绝呢?” “堂主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吗?”一个听着略有些耳熟却又没太大印象的女子声音道,“还是担心我们以大压小,事后传出去被人笑话?” “别人的看法我又岂会在乎?”安萧寒哼了一声道,“我只在乎我内心的感受,这次来庐州,唯一吸引我的事就是与蓝若海的决战,其他事我都不放在心上,顺手为之罢了。” “好好好,等回了聆雨堂,我亲自下厨为堂主烧一桌好菜。但是今天,还请堂主再听我一回。”那女子声线娇软,温柔地道:“或许堂主并不了解蓝若海的两个儿子,我却略知一二。蓝若海的大公子蓝桥,字怀远,天赋极高,可谓少年英雄。他的破晓剑法深得蓝若海真传,为人既勤勉又坚韧,此时不除,他日必成大器。” 蓝桥听了心中一惊,心道这罂粟多半便是萧无痕口中说的“小姐”。他生平没少被人夸奖,只是这次被他的敌人夸奖,却让他冷汗直冒。 安萧寒哈哈笑道:“和蓝若海打得那么过瘾,我巴不得他剑法大成再来找我。你是不知道,我想在这世上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有多难。” 那女子罂粟顿了顿又道:“二公子蓝枫虽不通武功,但听说足智多谋,与蓝桥加在一起可谓智勇兼备,若是放虎归山,对我们的大计恐怕多有不利。” 蓝桥心中一凛,暗道此事果然并非一场单纯的江湖决斗,正想听听他们有何‘大计’,罂粟却又止住了话头。 她似是生怕安萧寒反对,又劝道:“我知堂主不愿自扫威名对付两个年轻人,只是如今蓝若海已死,如果不能斩草除根,他的死讯将很快传遍江湖。到时候青州的风镇岳,北平的冷晗,再加上江浦的徐秋雨,这些蓝若海的故友会怎么对付我们?甚至还有今晨出现的叶雯,若是招惹上她,麻烦就更大了。” “徐秋雨不必放在心上,冷晗的话,只要他敢来,我必让他和蓝若海同样的下场。”安萧寒沉吟着道,“只有风镇岳和叶雯,能算是我的对手。” “可堂主还受了伤啊!”罂粟的语气似忧似怨,凄声道,“就算堂主有信心同这些风云榜上的高手一决雌雄,也要等养好了伤才行啊。在此之前,请堂主依着侄女,好吗?” “莫非这位罂粟小姐还是安萧寒的某个亲戚?”蓝桥听到罂粟自称“侄女”,暗忖道。 “也罢,这次就依你说的。”安萧寒仿佛见不得罂粟这般软语相求,轻叹一声道,“是不是该上药了?” “我给堂主上药。”罂粟见安萧寒终于同意自己,化忧为喜道,“上好药后我再为堂主按摩一下,能让药力发挥得更快。” 随即屋内传出瓶瓶罐罐的声音,蓝桥心道天赐良机,遂离开那间大屋,寻找朱清筱去也。 第13章 妖女手段 清冷的月光洒在参天的桐树上,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树枝树叶被风吹得婆娑作响,雪片似的桐花纷然飘落,花香盈鼻。 月影憧憧间蓝桥只见在假山石后有一娇小人影,蹲在一泓积水旁望着水中的倒影出神,正是他要找的小郡主朱清筱。 蓝桥蹑手蹑脚向朱清筱走去,朱清筱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忧思之中。直到蓝桥在她背后轻咳一声,她才猛地娇躯一颤,张大了口差点便叫出声来。 待认清来者正是蓝桥,朱清筱再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所有的焦虑和委屈一股脑化作重逢的泪水,沾湿了蓝桥的衣襟。 她是如此的激动,在蓝桥的怀里又是哭又是笑,蓝桥不得不用手轻抚她的背脊,才让她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朱清筱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紧抱着蓝桥轻声道:“我知道蓝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蓝桥见她衣着单薄,脱下自己的外袍为朱清筱披上道:“我们连夜赶出城去,夜深露重,可不要着凉了。”趁机摆脱了她的贴身。 朱清筱感受着蓝桥外袍上残存的体温和气息,不禁泛起一股迷醉般的幸福感,俏脸微红地道:“谢谢蓝桥哥。” 蓝桥见她无恙,拉住她的手腕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朱清筱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蓝桥牵着她的小手,两人一前一后向月门走去。 蓝桥拉着朱清筱绕过假山,正准备沿桐树下的青石小径走进回廊,蓦地听到一阵破风声从身后传来。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金光从自己的左后方激射而来,仓促间他来不及拔剑,勉力一扭身子,却还是被那金光划中了左臂,留下一道寸长的伤口。 紧接着身边的朱清筱也闷哼一声,似是被绊了一下,重重翻倒在地,不但蓝桥为她披上的外袍掉落下来,外袍里的零碎东西也洒散一地。 伤口火辣辣地疼,蓝桥却反而冷静下来。他习惯右手持剑,故左后方的空当本就是他最大的破绽,这偷袭者一上来就觑准这个角度下手,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由此可见一斑。 蓝桥缓缓转过身来,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着轻纱罗衣的蒙面少女正冷冷地看着他。适时明月高悬,月光从少女身后向蓝桥倾泻下来,让蓝桥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只见那少女披散着一头青丝,任其在泛着花香的晚风中飘拂,纱衣在一轮朗月之下透出玲珑曼妙的曲线,裙角微微翻动,露出裙下一双雪白的赤足。 “是你!”趴在地上的朱清筱想起日间打了她耳光的蒙面少女“罂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蓝桥暗怪自己大意,遥向罂粟一拱手道:“原来是一心想将我们兄弟赶尽杀绝的罂粟小姐,在下失敬了。” 那少女罂粟如幽灵般忽地移近数尺,隔着面纱掩嘴笑道:“蓝公子既然来了,何必着急便走?留下来陪小女子说说话如何?” 蓝桥冷冷地打量着她,默然片刻道:“你怎么知道?”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他相信罂粟必然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罂粟吃吃笑道:“蓝公子是想知道,小女子明明应该在给堂主按摩上药,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自己到底是在何处露了马脚,被小女子发现了呢?” 蓝桥淡淡道:“还请小姐赐教。” “蓝公子可知为何我们明明人在屋里,却偏偏熄了火烛?”罂粟油然道,“今夜月色极好,屋外月色明亮,屋内若是点灯,不但无法透过窗纸看到屋外,更容易被外面的人窥见屋内。但若不点灯,窗外的月光便能把像蓝公子这样的不速之客映出一个影子在窗上,只要不是瞎子或傻子,谁会猜不出来呢?” 蓝桥心中一沉道:“所以你明知我在窗外偷听,还故意说那么多话?” “若只寥寥几句,岂非教蓝公子怀疑我们有所防备?”罂粟似是站在原地觉得无聊,伸手玩弄起自己的裙角,“就是要装作毫无察觉地什么都说,却又隐去蓝公子最想知道的关键,才能引得公子深信不疑呀。到最后小女子开始摆弄药瓶,蓝公子必然认为这是救走小郡主的好机会,于是小女子便暗中跟随,在蓝公子最没有防备的时刻出手。” “你既要把我们赶尽杀绝,那么动手便是,又何必对我说那么多?”蓝桥哼了一声道,“莫非你以为这道寸许长的伤口就能让我屈服?” “因为小女子想拖延时间嘛。”罂粟如小女孩般顽皮地道,“毕竟,药力发作,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蓝桥面色一变,忽然发现自己左臂的伤处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酥麻起来,即使他以内力压制,这股酥麻之感仍在一点点向他身上其他的部位扩散。 那道金光有毒! 罂粟娇笑道:“不得不说和蓝公子聊天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现在蓝公子身上毒性扩散,就算你发狠把左臂齐肩斩断,也为时已晚。” 朱清筱听到这话立刻慌了手脚,瞪着罂粟大骂道:“你这毒妇!” 罂粟莞尔道:“我就当小郡主是在夸我喽。” 蓝桥咬着嘴唇强自镇定下来,目光落在朱清筱摔倒时从他外袍散落出的的杂物上。他看来看去,忽然发现一只样式精巧的香囊,心中一动,蹲下身捡起香囊,握着香囊放到鼻尖,深深吸了口气。 一股混合着药香的花香之气透过香囊传入蓝桥的鼻腔,意外地他竟感到伤处的酥麻之意有所缓解,左臂也重又有了些许知觉,不禁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原来这香囊还有缓解中毒的效果,蓝桥一边想着,一边“锵”的一声拔出了破晓剑,剑锋遥指月色下的罂粟。 事已至此,不打一架看来是难以善罢甘休的了。 雪白的桐花随风飘落,装饰着园中的假山、小路,亦点缀着地上积水中的白玉盘。罂粟本来在风中飞扬的衣裙秀发却忽然静了下来,显得极为诡异。 而就在这至美至静的沉默之中,蓝桥出手了! 他一出手便是蓝若海最得意的绝学破晓九式,脚尖一点借力升上半空,破晓剑挟着月光化作无数凛冽的剑芒,从上而下向罂粟狂攻而去,正是一招天光乍现。 罂粟身子倏地横移,轻飘飘仿佛脚不点地般向假山的方向闪去。 蓝桥早知她定有诡异的招式应对,天光乍现攻至一半忽然引而不发,破晓剑划过一道惊人的弧线向少女侧移的方向转去,乃是一招云蒸霞蔚。 罂粟露出惊异的神色,身子再向后漂移,同时那道金光从袖口射出,毒蛇般正点在蓝桥的破晓剑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这次蓝桥终于看清了那道金光,原来那是一条近八尺长的金链子,一端是一个金闪闪的十字箭头,另一头则一分为五,分用五个套环套在少女纤细灵巧的手指上。 对付这种类似长鞭的武器,最好的破解之法莫过于近身肉搏。蓝桥甫落地便一连踏前三步,破晓剑唰唰唰出剑如风,一连数剑向罂粟紧逼而去。 罂粟见蓝桥攻势猛烈,手指一动想收回金链子,蓝桥却攻得更快,逼得她只能后退,难以招架。 眼瞧着落在下风,罂粟忽然又把金链子一抖,箭头电射而出,绕在桐树一根树枝上。同时她借力一拉,整个人冲天而起,树上的桐花则暴雪般向下倾落。 蓝桥想从她身上逼出解药,怎容她就此遁走,一跺脚也飞身而起,破晓剑势若惊鸿,一剑竟把她借力攀升的树枝整根斩断下来。 罂粟没了借力点,开始向下坠落,手中金链子则由守转攻,一连五点金光犹如梅花五瓣,点向蓝桥的前胸,将远程武器的优势发挥至极致。 蓝桥在凌空使一记霞满东方,破晓剑在月光下化作一道细密的剑幕,坚盾般挡住五道金光,同时身如苍鹰搏兔,向不断坠落的罂粟飞扑过去。 罂粟至此终露出骇然神色,落地之后本待再退,却发现已退至墙边退无可退,临时想再往侧面闪,终慢了一分,被蓝桥的破晓剑架在颈上。 蓝桥至此方看清了她,但见她面色惨白,散乱的青丝间沾上几片雪白的花瓣。她的容颜被蒙面的丝巾遮挡,却露出一双犹似天上皎月的美眸,顾盼之间烟波楚楚,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左臂的酥麻感又变得强烈起来,蓝桥拿出香囊再吸一口,毒性再次受到压制。罂粟则目光闪动地看着他,眼波朦胧,不知是否对他手中似有解毒奇效的香囊感到意外。 蓝桥忽感有异,但见罂粟右手微动,以为她想趁机偷袭自己,当下一把攥住她右手的手腕,把她按在院墙上,低喝道:“别给我耍花样,快把解药交出来!” 罂粟目光闪动,挣扎似的动了一下,却没有掏解药的动作。 蓝桥见她目光中透出难言的委屈,不禁心软了半分,也暗责自己过于粗鲁,语气稍缓道:“我本不愿冒犯姑娘,奈何姑娘实在是太过厉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见罂粟还是毫无动作,以为她又在拖延时间等自己毒性发作,蓝桥不禁心中微怒,咬牙道:“姑娘也忒地歹毒,一心想看我毒发不成?也罢,让我先看看你这妖女生得怎样面孔。”说着就要拿剑尖去挑她蒙面的丝巾。 罂粟手腕再挣一下,发现仍被蓝桥死死拿住,妙目露出恳求的楚楚之色,眼瞧着蓝桥的破晓剑越来越近,竟还滑下一颗清泪来。 蓝桥气结道:“你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现在却不说话?眼泪都掉下来了,怪我欺负你?” 罂粟紧咬着嘴唇,终于以极委屈的声音道:“你这般按着箍着小女子,小女子又如何去取解药?” 蓝桥放开罂粟,长剑仍架在她的脖子上道:“快点。” “你这人哩,怎可对奴家如此无礼?真想把你毒死算了,大不了和你死在一起。”罂粟娇嗔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红一黑两颗药丸,蓝桥想伸左手去接,却发现左手早已酥麻至抬不起来,右手又持着破晓剑多有不便。 正迟疑间,罂粟轻声道:“张口。” 蓝桥于是乖乖张口,由她的纤手把药丸喂进嘴里吞下。初始他还担心她给的解药有假,直到发现左边身子的酥麻感确有消散,才放下心来:“姑娘的医毒之术真是精明。” 罂粟不屑地白了蓝桥一眼,仿佛在说“这还用你说”。 待中毒迹象消失不见,蓝桥长长松了一口气,破晓剑收回鞘中,诚恳地道:“多谢小姐。” “今天算你走运,下次莫要再被我碰到了。”罂粟轻轻摇了摇头,就那么转过身,赤着脚轻飘飘地走了。 “罂粟……”蓝桥一边咀嚼着她名字的含义,一边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一切就像一场梦般不真实。 “我们走吧。”待她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后,蓝桥拉起朱清筱,迅速离开小院。 第14章 欲擒故纵 “哇,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在庐州北城门外的一辆马车上,朱清筱见到蓝枫和白雪音。 蓝枫笑道:“这是天莲宗的白女侠,和你一样是倾城榜上的名花呢。” 朱清筱瞪大眼睛道:“若说我是朵路边的小竹花,白姐姐就是天山上的雪莲。”她一边说笑,一边拉着白雪音的手坐上马车,“我们现在去哪?” 蓝桥坐上御者位置,挥起马鞭道:“出城,去青州。” 为掩人耳目,他们此行不再选择平坦的官道,而是专拣山野小路而行。小路颠簸,朱清筱在车厢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嗔道:“尿都要被颠出来了,不行了我要吐了……”说罢她“哇”的一声干呕,白雪音连忙轻拍其背,让她好受一些。 马车驶入一片白桦林,见朱清筱实在支撑不住,蓝桥勒住马道:“先停下歇息片刻吧,咱们生堆火,吃点东西。” 此时的朱清筱已如惊弓之鸟,忐忑道:“蓝桥哥不怕生火引人注目吗?” “不必担心。”蓝枫替蓝桥解释道,“我们本就走了人烟稀少的小路,在深夜跑了一个多时辰,这白桦林又十分茂密,不会有事的。” 朱清筱这才松了口气,乖巧地点了点头,靠着棵树抱膝坐下。蓝桥随意捡些散落的树枝,转回来时见蓝枫和白雪音都已席地坐下,掏出火刀火石点起篝火。 暖烘烘的篝火照在白雪音精致的玉容上,让她愈显娇妍之态,一双美目凝视着跃跃闪动的火堆,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蓝桥不想气氛过于紧张,对朱清筱笑道:“昨日你被掳走,我们两兄弟追进路旁树林,被萧无痕虚无尘打得眼见不敌,幸得白姑娘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才免致一败涂地。后在庐州城中,又多亏白姑娘巧施妙计,赚得虚无尘在前,牵制萧无痕在后,我这才顺利把你营救出来。” 蓝枫接着他的话茬咕哝道:“虽然水坑里放钉刺是出自本少这聪明绝顶的脑瓜,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若没有白姑……嘿白仙子仗义援手,我们也只能坐任安萧寒把美丽的小郡主带回京城。” “什么白姑娘又成白仙子了?”白雪音至此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道:“大家好歹并肩作战一场,直接叫我雪音也便是了。” 蓝桥还没说话,朱清筱已亲热地挽过白雪音的手臂,娇声唤道:“雪音姐姐。” 蓝枫叹道:“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两位倾城美女咫尺相伴,这真是……我简直做梦都不敢想。” “什么又是风流啊又是惜花啊,我看蓝枫哥也就嘴上说说,我都从没见你真找哪位姐姐幽会过呢。”朱清筱挠着脑袋笑道,“这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什么公好夜?” “叶公好龙。”蓝桥淡淡一笑,拿破晓剑挑了挑火堆里的柴炭,摊手道:“别这么看我,是清筱说的。” “你自己都说是幽会了。”蓝枫强撑着道,“既是幽会,怎会让你看到?” “那蓝枫哥你倒是说说,你都和谁家姑娘幽会过?”朱清筱嘻嘻一笑,朝蓝枫挤了个鬼脸。这时她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蓝枫忙抓住机会反击道:“咦,刚才是谁在说话?” 朱清筱大窘,蓝桥笑道:“看来是饿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大块油布包的五花肉,以破晓剑的剑刃插着,放在篝火上烘烤。 肉是在庐州城买的,猪肉受热沁出油花滴落火中,一时间肉香盈鼻。蓝桥又摸出一小包盐巴,以手指轻捻洒在猪肉表面,香味愈盛,不但朱清筱肚子不争气地再叫一声,就连蓝枫也痴痴望着那块肉吞了口口水。 白雪音掩嘴笑道:“没想到蓝公子不但剑法出众,就连烤肉也这么诱人。” 朱清筱不无骄傲地道:“那是,我蓝桥哥既上得了战场,又下得了厨房,可厉害啦!” 白雪音看着在火上炙烤的猪肉,随口问道:“你们是亲兄妹吗?” “表妹。”蓝枫解释道:“家慈是湘王王妃的妹妹,所以我们两家自幼便多有走动。只可惜家慈数年前病逝,到现在大家都已成了孤儿,只有相依为命了。”说到这里,他不禁长长叹息一声。 很快五花肉被烤至漂亮诱人的金黄色,白雪音赞不绝口,抽出佩剑先用衣袖擦了一遍,然后用剑将肉切成小块,首先递到朱清筱的面前。 朱清筱先用嘴唇碰了一下,觉得烫口又吹了吹,这才拢起秀发,略带娇羞地吃下。 她吃过几块肉后,重又变得充满活力,于是把被掳后的境遇又细细讲了一遍,最后道:“我猜那罂粟一定是个丑八怪,不然为何蒙着脸不敢见人?后来蓝桥哥来救我,她不但在暗中偷袭,还……”她说到这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吃吃说不出话来。 “她还怎么样了?”蓝枫大感有趣地问道。 “她不要脸!”朱清筱恨恨地道,“要打架就好好打嘛,她穿个睡裙出来是怎么回事嘛!不但衣冠不整,还故意和蓝桥哥挨挨碰碰的,真个不知羞耻!”说罢还不禁狠狠瞪了一眼蓝桥,“蓝桥哥你说,她是不是不正经?” “哎呦呦我们的小郡主好气哦!”蓝枫忍不住哈哈大笑,旋又饶有兴致地问道,“来,你再给我们仔细说说,他们是怎么‘挨挨碰碰’的?” 蓝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暗中羞愧。他心虚地看了朱清筱一眼,正不知如何掩饰尴尬,忽听一声娇笑,身披轻纱的罂粟如幽灵般从林中走了出来。 “蓝二公子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来问小女子呦。”她仍是赤着纤细的玉足,踩在林间沾上些许泥土。 蓝桥色变道:“你怎么追到这来的?” 罂粟面纱上露出来的眼睛微微弯起,像是月牙般充满笑意:“那是因为小女子赠给蓝公子的解药中,除了一枚是真正的解药外,还有一枚能让公子在短时间内遗下特殊气味的药丸。” “气味?”朱清筱皱着鼻子嗅道,“我怎么没闻到?” “若是寻常气息,想必蓝公子自己也能察觉。”罂粟俏然站定,拨了拨被风吹乱的秀发,好整以暇地道:“这种气味并非人能察觉,非要小灵才可以哦~”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掌,一身素衣的虚无尘抱着只二尺长的小狸出现在她身后。 但见那小狸通体雪白,纤长柔软的毛上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高翘的耳朵和毛毯似的尾巴呈现出匀称饱满的天青色。最奇特是它海蓝色的眼睛,就像一对纯净透彻的宝石。 虚无尘一手抱着小灵,另一手轻抚它后颈的毛发。他眼睛瞟过众人,最后落在白雪音身上,叹道:“姑娘天生丽质,又心思玲珑,在下佩服。”他绝口不提被白雪音欺骗算计,却说她心思玲珑,白雪音坦然地一抱拳道:“虚公子仗义磊落,小女子实在惭愧。” 蓝枫看了罂粟一眼,不解地道:“罂粟小姐既已把我大哥毒倒,为何还……”他与罂粟目光一对,瞬间恍然过来:“好一条欲擒故纵的连环毒计,你这是故意要等大哥与我们会合后再把我们一锅端啊。” “都说蓝二公子聪明机智,这话果然不假。”罂粟花枝乱颤地笑道:“若我当时真想要蓝公子的命,一招得手后跑开便是,怎会留在原地和他打架,又故意失手被擒?只是那样,奴家又怎有机会留下我们的蓝二公子,还有这位倾国倾城的白美人儿?” 蓝桥瞪着罂粟看了半晌,叹道:“看来你当真是要赶尽杀绝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左右观察环境,寻找退路。 一身黑衣的萧无痕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手中出鞘的长剑在月下闪动着寒光。她长剑遥指着蓝枫怒道:“卑鄙小人,可敢与我一战?” 蓝桥知道自己就算再加上白雪音,也决非这三人的对手,更遑论还要保护不会武功的朱清筱和蓝枫?一个念头掠过,他倏地跨前一步拔剑出鞘,剑光直射虚无尘。 虚无尘没想到蓝桥说打便打,随手把小灵扔在地上,待拔出剑却仍慢了一步。 “当”的一声,虚无尘被蓝桥震退一步。蓝桥扯起朱清筱,喝一声“上车”,便往马车处跑去。 白雪音护住蓝枫紧随其后,四人刚跑到车边,忽觉一股惊人的剑气袭来,狂猛的寒风夹杂着白桦树叶如刀子般割向众人的脸颊。 蓝桥忙拉着朱清筱弯腰闪避,却听“哗啦”一声,马车被剑气一分为二从中斩断。然后他们就在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看到那个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安萧寒。 安萧寒身材修长,却改穿一袭白衣,单手连鞘持着他名震天下的寒雨剑,不疾不徐地从树影之间走了出来。他面色稍显苍白,神态气度却已恢复如常,看不出太多曾受过重伤的迹象。 他的头发随意地束起,些许碎发散在鬓角,墨眉利剑一般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狭长的双目隐现电光,气度从容,薄唇紧抿。虽是看似随意地立在那里,却自有一代剑圣宗师的气派,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每一根肌肉也都处在恰到好处的状态中,且彼此之间呼应联系,整个人借着强大的真气场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竟无一丝空隙可寻。 更可怕的是他的气势,森寒的杀气甫一出场便已将蓝桥等四人牢牢锁定,让四人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直到他缓缓走近。 第15章 燕回惊雪 “他……他不是受伤了吗?”朱清筱缓缓后退,面色惨白地看着安萧寒,绝望地道。她退着退着,忽地腿一颤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蓝桥手按剑柄目露寒光,沉声道:“安堂主的内伤已痊愈了?” “痊愈可不敢说。”安萧寒的视线紧锁在蓝桥身上,不无敬意的道:“托令尊的福,安某的伤怎也要潜修一年才能痊愈,今日勉强出手,全仗罂粟调出的赤霞百花丹,可暂时压住内伤……” 他说到此处忽然面泛潮红,咳嗽一声又道:“其实安某本不屑对你等晚辈出手,只是碍于大计,不得不……” 蓝桥打断他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大计?”他一边和安萧寒对话,一边还不忘留心周围环境,同时大脑高速运转,寻思脱身之策。 此时安萧寒在北,萧无痕在东,虚无尘在西,罂粟在南,四人分从东南西北将他们困在中心。四面受敌之下,如何才能脱身呢? 敌人之中自以安萧寒的武功最高,萧无痕的寒雨剑法已有小成,亦不可小觑,即便虚无尘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至于罂粟……蓝桥轻轻摇了摇头,无法判断她的虚实。 安萧寒目光闪动正要说话,罂粟把手中的金链镖一抖,冷笑道:“想知道秘密,何不到地下去问你的死鬼老爹?” 蓝桥听她提到蓝若海,不禁怒起心头,虽明知对方是在激怒自己,仍控制不住地血脉逆流,手上发颤。他还没拿定主意如何突围,白雪音却已先出手了!她取的不是看似最弱的突破口虚无尘,而是敌方的最强点,安萧寒。 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圣洁肃穆,仿佛至尊至圣的观音大士,莲足一踏生出一股裹着雪花的小旋风,整个人飞剑而起,一道凌厉的剑光向安萧寒直射而去。 安萧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寒雨剑离鞘而出,看也不看地随手向白雪音挥去。 “当”的一声,安萧寒与白雪音双剑相交,白雪音娇躯一颤,向后倒飞而出。 她身子轻盈如燕,随意找棵白桦树的树干,纤足一点。树干受力稍稍倾斜,旋即弹回原位。白雪音借势剑锋转向,又向萧无痕攻去。 萧无痕站稳立定,长剑与白雪音硬撼一招,浑身一震。她只感觉白雪音这一剑势大力沉,竟似隐隐还借上了些许安萧寒的力道。 白雪音一剑之后再度向后抛飞,落到另一棵树上,直把树干压弯才又弹射出来,攻向另一侧的虚无尘。 “燕回惊雪!”后方的蒙面少女罂粟忽然说道,“这是天莲宗至秘的绝技,可以在每一剑上借得少许力道,从而加强下一剑的攻势,无尘小心!” 她话音未落,白雪音的长剑就已凌空而至,气势无匹。虚无尘露出骇然的神色,想要持剑迎击,却被白雪音剑上裹挟的雪风笼罩,浑身气脉犹如凝滞。等他真气会集,出手已是迟了半分。 白雪音一身雪花,连人带剑撞进虚无尘仓促化出的剑网中,就听虚无尘一声惨呼,仰头喷出一蓬鲜血,断线风筝般的向后抛飞出去。 “师弟!”萧无痕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咔”的一声响,原来竟是蓝枫用他的折叠弩朝她射了一箭。 萧无痕长剑一动挑开弩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虚无尘向下跌落。 虚无尘身子即将落地之时,忽然一道金光闪动,原来是罂粟的金链子适时射出,卷住他重伤的身子,把他轻轻放了下来。 “不要乱动。”罂粟蹲下身,迅速查看虚无尘的伤势。本来躲到树后的小灵也蹿了出来,绕着虚无尘打转,仿佛对他甚为关切。 “我……我没……”虚无尘剧烈地咳嗽着,又咳出一口鲜血。 “白美人儿,我聆雨堂与贵宗向无嫌隙,此事亦与贵宗并不相干,你又何必多管闲事?”罂粟霍地起身,冷冷地道,“听说这燕回惊雪的功夫是尊师五十岁上所创,比华丽的幻雪剑法更适合应对群战,只可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又何苦冒着经脉受损的危害义助这几个毫不相干之人?” 她本想瓦解白雪音的斗志,却不料白雪音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就像没听到她的话。 罂粟又道:“为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如此拼命,并非智者所为。” 白雪音仍是不理,转头向蓝桥淡淡一笑,欣然道:“还剩三个。”说罢她长剑一抖脚尖一点,幻雪剑法全力展开,又朝萧无痕猛攻过去。 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出手,准备拦截白雪音。蓝桥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护在白雪音身前,接过安萧寒的剑招。 蓝桥不知安萧寒服用那赤霞百花丹后伤势恢复的情况,故而出剑谨慎,守稳门户并不冒进。安萧寒剑法虽强,功力上终究因伤打了折扣,和蓝桥过了十来招,一时竟也奈何不得对手。 眼见蓝桥和白雪音都身陷战局,罂粟出手了。 她简单处理过虚无尘,然后轻巧地跃上一根树杈,随即金链子探出,一下卷住朱清筱的脚踝,把她整个人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 朱清筱全身重量都吃在脚踝的链子上,登时痛得大叫起来,想伸脚去踢罂粟,却哪里踢得到? 蓝桥听她呼叫,心绪立乱,差点被安萧寒抓住破绽,登时冷汗直流。这时白雪音叫一声“交给我”,剑若飞仙地从天而至,一剑向安萧寒面门刺去。 见白雪音替自己接住安萧寒,蓝桥身子一弓抽身而退,转向另一边的朱清筱跑去。萧无痕见蓝桥和白雪音换位,立时又转去追蓝桥。 “好胆!”安萧寒厉叱一声,寒雨剑划出一道弧线,正中白雪音的长剑。白雪音运起燕回惊雪的心法向后飞去,本想再次借助树干韧性将安萧寒的真气吸纳借力,却不料安萧寒这次的真气刚猛无匹,白雪音尚未来得及借力就已将树干撞断。 她落地后马上一个横滚再翻起来,横移两步又和萧无痕战至一处。这次她断了燕回惊雪的攻势,和萧无痕打得难解难分,此时安萧寒再次杀到,一剑攻向白雪音的右肋。 白雪音手中长剑正被萧无痕缠住,无奈下只得飞起一脚,踢向安萧寒的寒雨剑。安萧寒催动真气,长剑在白雪音的脚上一扫,后者已是翻滚着摔了出去。 另一边被倒挂着的小郡主朱清筱几次挣扎无果后,不但没有气馁,反被激起了凶性。 她一用力身子折着翻了起来,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伸手就朝树杈上的罂粟抡过去:“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贱女人!丑八怪还要勾引蓝桥哥!” 罂粟冷笑道:“小郡主使得真是一手好王八拳!”觑准她拳影中的空隙,“啪”的一声,打了朱清筱一个响亮的耳光。 “还敢打我!”朱清筱大叫道,“快放开我!我打死你!”双拳换了个方向再抡。 “反王八拳也没用!”罂粟极是冷静,觑准时机又是一记耳光,打在朱清筱另一侧的脸颊上。 朱清筱被打得发钗凌乱眼冒金星,却趁机一把抓住罂粟的手臂,同时一张口狠狠咬了上去,任罂粟如何甩动手臂就是不松口。 罂粟哪想到朱清筱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竟会这等无赖的流氓招数,一边被她咬得生疼,一边用另一手去抓朱清筱的头发。 就在两人拉扯之时,蓝枫“咔”的一声一支弩箭向罂粟射来。罂粟头一偏身子一让闪躲过去,弩箭狠狠钉到她身后的树干上。 然而她这一闪却又放松了对朱清筱的掌控,朱清筱不屈不挠,用力扯了一下罂粟的手臂,转而向她脖子咬去。 罂粟惊怒之下反手扼住朱清筱的喉咙,正想让她吃点苦头,忽听身后一阵破风声响起,转头一看正是蓝桥。 她手中的金链子此时还缠在朱清筱的脚上,仓促间链子一甩,便把朱清筱从树杈甩出去。朱清筱一声惨呼,从半空横滚着跌落地面,落地时就听“喀啦”一声脆响,她的右腿腿骨已然摔断。 “你好狠……”朱清筱疼得面无血色,眼前一黑,已是昏死过去。 然而罂粟想再收回金链子已是不及,目睹一切的蓝桥怒火中烧,功聚左掌“嘭”的一下正中罂粟的后心,后者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从树上栽下。 安萧寒闪电般掠至,单手揽住罂粟的腰肢将她接住,急切地唤道:“你怎么样了?” 蓝枫趁安萧寒注意力还在罂粟身上,一把抱起昏厥的朱清筱撒腿就跑,没头苍蝇般冲进黑暗的密林。 安萧寒听到脚步声忙一抬头,厉声招呼萧无痕道:“快追!” “遵命!”萧无痕匆匆应了一声,飞身追着蓝枫去了。 篝火烧得干柴劈啪作响,映得盛怒的安萧寒如魔王现世。他轻轻把罂粟的身子放在同样重伤的虚无尘旁边,咬着牙一步步向蓝桥逼近过来。 小灵本围着虚无尘打转,此时又扑到罂粟身边,伸出舌头舔她满是血污的额头,同时发出一声声凄婉的哀鸣。 虚无尘挣扎地翻过身,趴到罂粟身边道:“小姐没事吧?” 罂粟气息微弱,竭力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哑着嗓子对安萧寒道:“别管……我……先把他……他们干掉……” 蓝桥仗剑而立夷然不惧,寸步不退地和安萧寒对视着。既然朱清筱已被蓝枫带走,他当可无牵无挂,将生死置之度外。同时白雪音也从地上爬起,喘息着走到蓝桥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半晌,安萧寒从牙关里挤出三个字,一字字阴狠地道:“都得死!” 第16章 生死相依 蓝桥凝视着安萧寒,破晓剑护在身前,神色冷峻。他知道此刻逃跑必无幸免,唯有拼死一战方有一线生机。 安萧寒左手在寒雨剑上轻轻一弹,长剑发出一声清吟,紧接着他随手一挥,寒雨剑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流星般攻向蓝桥。 蓝桥稍一侧身,破晓剑正面迎上安萧寒的寒雨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只觉腕上陡然一沉,随即身子一震,安萧寒的真气已如长江大河般向他狂涌而来。 眼见蓝桥与安萧寒硬撼此招,白雪音亦迎前一步,长剑抵在破晓剑背后,与破晓剑交错形成一个“十”字,两人一齐抵御安萧寒的真气攻势。 蓝桥只觉一阵清凉的气息从剑上传来,经脉中真气对抗的压力顿时轻了一些。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白雪音,然后全力催动真气,试图把安萧寒入侵的真气反推出去。 安萧寒一声冷笑,蓦地手上一松,同时身形一动,飞起一脚踢向蓝桥左侧的肩窝。 蓝桥没想到安萧寒在真气相搏之时仍能如此收放自如,这一下被他避实击虚,虽勉强挥剑格挡,真气却已难以为继。 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破晓剑险些脱手。 安萧寒身形极快,眨眼间又踢出第二脚。白雪音娇叱一声,闪至蓝桥身前劈掌与安萧寒对了一招,然后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在十几步外的一根树枝上弹了一下,才又重新落往地面。 “雪音!”蓝桥甚至来不及看白雪音的情况,安萧寒的寒雨剑重又杀至。 蓝桥侧身一闪,退到一棵白桦树后,利用树干挡住左半边身子,破晓剑化出剑幕守住右边。 “雕虫小技!”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径直向白桦树的树干刺去。 一声闷响,树干被安萧寒的剑气劈作两半,寒雨剑穿过树干的裂缝直贯向蓝桥的心口。 蓝桥却似惊中有定,微一扭身,左手持着破晓剑的剑鞘,向安萧寒的寒雨剑上套去。 安萧寒本以为自己这出其不意的一剑已足可要了蓝桥的命,哪想到他有用剑鞘来套自己寒雨剑的怪招?他不及变招下索性把寒雨剑往前一送,同时将自身功力提升至巅峰,把他力可断石的真气内劲一并送进蓝桥的剑鞘中去。 蓝桥浑身剧震,胸口如遭重锤,奇经八脉被安萧寒内劲冲得仿佛炸裂。 他的剑鞘脱手飞出,同时整个人往后连退三步,眼耳鼻喉尽皆沁出鲜血,一屁股跌坐倒地,几欲昏厥。 安萧寒随手接住飞过来的寒雨剑,甩去破晓剑的剑鞘后正想再补一剑断了蓝桥的性命,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雪风呼啸而来,原来是白雪音调息过后持剑再攻,一招会集她全身功力的幻雪剑法朝安萧寒猛攻过来。 安萧寒不敢怠慢,回身一剑切在白雪音长剑之上。他刚才攻向蓝桥的一剑已用了全力,此时还来不及回气,只得纯凭剑法与白雪音周旋。 白雪音似也觑准了这一点,使开幻雪剑法中精妙的招数,迅疾无伦地朝安萧寒狂攻,把他逼在只守不攻的被动局面,硬是不给他调息回气的机会。 然而安萧寒终究是安萧寒,幻雪剑法虽然变幻无方,白雪音的人却有迹可循。几十招过后,他凭借浸润顶尖剑法多年的经验逐渐熟悉了白雪音的剑势,不但将自己门户守得稳如泰山,更让白雪音因幻雪剑法巨大的消耗而沁出香汗。 以安萧寒的实力,此时本应开始占回主动,但他一心想置两人于死地,不但不反攻,反而故作左支右绌起来,有时剑招之间竟还故意卖出绝不应在安萧寒身上出现的破绽。 白雪音心中明白,安萧寒此时的狼狈只是在争取时间,因为他此时的每一剑都留有余力,每多过一招,他就能多回复一点真气。但白雪音已没有选择,一旦她放弃猛攻,安萧寒弹指间便可要了蓝桥的命,她实是退无可退,只有奋战到底,看看安萧寒有没有失误给她抓住。 直到最后一口气。 再攻出八十多剑后,白雪音已近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她本想虚晃一剑扯开空当,不料被安萧寒一眼看穿,整个人忽地闪电般欺进她的剑影里,一道掌影结结实实的印在她的胸口上。 白雪音被安萧寒一掌击得如断翅之燕般倒飞而出,在空中狂喷一口鲜血后强提一口真气,借着一根树干转向飞到蓝桥身边。她奋起余勇,提起蓝桥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往林中亡命而逃,眼中除了不断从两旁掠过的树影再无他物。 她跑了约有一刻钟的工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白桦林,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林外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河对岸则是阡陌纵横的大片良田。 她见蓝桥睁着眼意识还算清醒,把他轻轻放在地上,低声道:“蓝公子,我怕是不行啦,前面打架消耗太大,不但经脉受损,真气内力也耗光了。最后又中了安萧寒一掌,没剩几口气啦。你快自己逃命去吧,安萧寒要是追来,我还能再挡他一下。”说罢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还不时咳出殷红的鲜血。 白雪音用手捂住嘴,咳出的鲜血仍不住沿着她的指缝流下。她索性又放开手,催促着道:“你快走啊,等安萧寒追过来咱们都得死。” 蓝桥怔怔看着一身血污的白雪音,此时她一身沁白如雪的衣裙已尽被鲜红的血花沾满。他忽然一把握住了白雪音的手,一字字沉声道:“刚才在我生死一线的时候你没有放弃我,现在我也不会放弃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现在需要立即找地方疗伤。” 白雪音张了张口,仿佛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蓝桥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来,又扶着白雪音起身,两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小河边。 “我们只要沿着河走就能隐去逃亡的踪迹和气味,让敌人追无可追。”白雪音挤出一丝微笑道,“” 蓝桥却摇头道:“太慢了,我们没时间逃远,必须立刻开始疗伤。”说着话他背起白雪音走至河边,却没有踩进河水里,反而沿来路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一直退到白桦林的边缘。 “雪音,你还有力提气吗?”蓝桥悄声道,“我们只要能上到树梢上去,就可以开始运功疗伤了。” “我尽力一试。”白雪音明白过来,原来蓝桥带她走到河边是故布疑阵。她用力压下丹田中泛起的种种不适,提气轻身攀上树冠。 白雪音在树冠中找到一隐蔽处,与蓝桥面对面盘膝坐下,极是疲惫地解释道:“我们天莲宗的内功心法名叫沁雪盈春,我以前只和师父师妹练过,蓝公子不是我天莲宗的门人,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随即又简要解释了沁雪盈春的心法口诀。 蓝桥记下口诀,略一思量,和白雪音四掌相交,缓缓道:“沉心静气,排除杂念,什么都不要想,你这心法有点意思,好像和我家传的心法有相似之处。”说着催动内息传入白雪音的纤掌。 白雪音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自己的身体,当即也催动自身的真气回流入蓝桥的经脉之中。 两股真气交融,在两人受损的经脉中循环往复,很快两人便陷入深沉的混沌之中。 ~~~~~~~~~~~~~~~ 蓝枫背负着重伤不醒的朱清筱在白桦林里没命地狂奔。 林中星月无光,他也辨不清方向,只不假思索地随意乱跑。就算脚步早已变得沉重,他也毫不停留。 萧无痕阴魂不散地吊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她在黑暗的密林中难以施展轻功,只能凭借隐约的脚步声判断蓝枫逃跑的方向。 一阵疾风吹起林中的落叶,蓝枫逃跑的动静被暂时掩盖,等到风停脚步声已变得轻微难辨。 萧无痕紧追几步,视野忽然一亮,竟冲出了密林,来到一片开阔的原野上。 原野一眼看不到边,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芳香。 早已力竭的蓝枫把朱清筱放躺到地上,自己弯腰撑着双膝,累得气喘如牛。朱清筱则被断腿疼醒,呜呜地呻|吟,痛苦地扭动着娇躯。 萧无痕缓缓逼近毫无反抗之力的两人,却没有急着出手。因为她发现,除了蓝枫和朱清筱,原野上还有一个人。 这人的身材矮小干瘦,身高也就五尺半,甚至可能还比不过朱清筱,隔远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看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孤零零站在月光下的旷野之中,一动不动,形同一尊雕像。 他背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长刀,刀锋四尺,刀柄三尺,细长的刀锋微微翘曲,闪动着清冷的月光。他的神情不怒自威,短小精悍的身体仿佛充满了力量。 萧无痕冷冷打量着长刀在背的中年人,有了前番白雪音的教训,她再不容自己被任何人吓退。由于摸不清中年人的底细,她还是依足江湖规矩朗声道:“在下聆雨堂萧无痕,要带这两个与我们结下梁子的仇人回去面见堂主。阁下若与此事无关,还请行个方便。” 中年人负手踱了两步,拦在蓝枫和朱清筱身前,仰目观天,淡淡地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难道你聆雨堂已嚣张到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萧无痕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指了指朱清筱,缓缓又道:“这女孩是天家血脉,湘王府的江陵郡主,此事亦涉及到皇族的家事,阁下如不想惹麻烦,还请不要趟这趟浑水。” 中年人目光落在萧无痕身上,哈哈一笑道:“老夫既出现在此,便是来管你聆雨堂的破事的,废话少说,来打一架!” 说罢他一对眯成线的虎目猛地睁开,七尺长刀离背而出,顿时一股寒意让整个方圆九尺的空间都近乎凝固。 萧无痕长剑出鞘遥指中年人,却生出一种对中年人捉摸不定的感觉——在她碰到过的高手中,只有安萧寒让她产生过这种可怕的感觉。 “‘冰刀’冷晗?”萧无痕深深吸了口气,脸色煞白地问道。 “知道得总还不算太晚。”中年人洒然一笑,虎目透出森然的杀气,“你是安萧寒的徒弟,论辈分算老夫的晚辈。老夫不想以大压小欺负晚辈,识相地便赶快回去吧。” 萧无痕一声不吭,长剑忽地化作万千星芒,流星掩月般朝冷晗疾刺过去。比起未战而退,她还是决意一试,至少试试冷晗的斤两。 面对冷晗这样的强敌,她不敢留手,一起手便使出寒雨剑法中最精妙的招数“群星落雨”,一时之间剑气纵横,漫天剑芒向冷晗倾洒过去。 冷晗淡淡一笑,也不说话,长刀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子。顿时萧无痕的剑气就如泥牛入海般被那个圈子吸纳进去,转瞬消失不见。 萧无痕骇然变色,尚未来及反应,冷晗的长刀已如划破长空的闪电出现在她眼前,与她手中的长剑硬击一招。 “当!”一声剧响传遍原野。 萧无痕难以置信地向后抛飞,落地后头也不回地钻回白桦林,仓惶鼠窜。 “不送啦!”冷晗负手傲立,声音在萧无痕身后远远送出去道,“回去告诉安萧寒,当年的老家伙们还没死绝,没了蓝若海,还有我冷一明!” 第17章 冰刀冷晗 “冷叔叔!我爹他……”见萧无痕退走,蓝枫向冷晗双膝拜倒,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晚了。”冷晗快步走到蓝枫身前,用手轻轻一托,蓝枫顿感一股浑厚的真气充盈而至,不由自主地被从地上扶了起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先取两根树枝来。”冷晗说着话又蹲到朱清筱身边,伸手在她的断腿上摸索几下,忽然用力一合,已把她的断骨复位。 他接骨的手法老练而直接,朱清筱一声惨叫过后,便发觉疼痛开始消散。她轻轻擦了下脸上的冷汗,垂首道:“多谢冷叔叔。” 这时蓝枫取来树枝,冷晗利索地帮朱清筱绑好断腿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走。”他吹一声口哨,一匹乌黑的骏马疾驰而来。 “上马!”冷晗抱着朱清筱坐上马背,然后又拉着蓝枫坐到他身后,一甩马缰,马儿放足飞奔,向北而行。 蓝枫回头望着南边的白桦林,急道:“大哥还在里面呢……” “来不及了,先逃出去再说。”冷晗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原野的尽头出现一条黑线。成百上千的官兵排成飞翼阵,漫山遍野地往他们逼近过来。 这批官兵总数在千人上下,既有马疾刀快的骑兵,也有盔明甲亮的步兵。为首一员少将军银盔银甲,胯|下白龙马,手持亮银枪,英姿飒爽,目光如电,活脱脱便似那戏台上的常山赵子龙。 “这是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冷晗以刀锋遥指官兵阵中高举的“张”字大旗,对蓝枫道,“此番我到庐州,便是跟着他来的。” 蓝枫想起在庐州时白雪音曾说过,她为九江的轻生少女讨公道,也是要找徐州指挥使,看来便是眼前此君。但见这徐州指挥使张仲杰面如冠玉,确然是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蓝枫问道:“冷叔叔知道他来做什么的?” 冷晗不及答话,双方已接近到一箭之地。张仲杰驻马喝道:“此女乃朝廷钦犯,何人再敢包庇?”他手下的兵士训练有素,不待吩咐便已潮水般一分为二,向冷晗的左右两侧围拢过去。 “老夫在捕鱼儿海杀敌建功之时,你这小娃娃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冷晗仰天长笑,用手轻抚他七尺长刀的刀锋,“小娃娃可曾听过,北平冷一明?” 冷晗名列九天风云榜,张仲杰岂会不知?他闻言微微一凛,已知遇上硬茬,但他仗着人多势众,也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原来是冷大将军,末将有礼了。”张仲杰抱了抱拳,然后手持马鞭指向冷晗怀里的朱清筱,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肃然道:“此女是罪王朱柏的千金,不但抗命拒捕,反伤及朝廷命官。本将奉旨缉拿,还请冷大将军行个方便。”他在话中虽尊称冷晗为“冷大将军”,但语气中却尽显不屑,丝毫没有尊敬之意。 “你胡说!父王有什么罪?”朱清筱尖叫道,“父王已经死了,我不跑,难道任由你们欺辱吗?” 张仲杰狡黠地一笑道:“朱柏畏罪自尽,小郡主若不回去,这罪名如何说得清楚?” “你……”朱清筱气得俏脸发白,冷晗淡淡一笑道:“小郡主不必置气,这位张指挥使若是有把握抓你回去,才不会和老夫废这么多口舌。” 张仲杰神色一变道:“如此说来,冷大将军是决意抗旨了?” 冷晗哈哈笑道:“张指挥使从未出示过圣旨,又何来的抗旨一说?” 张仲杰神色再一变,声色俱厉地喝道:“冷晗包庇钦犯,还不与我拿下?”两旁军士一齐叫喊,声势震天。 冷晗好整以暇地拿起长刀,刀锋一摆,自有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淡淡地道:“不知张指挥使的徐州军比起北元的蒙古铁骑,孰强孰弱?”他双腿一夹,马儿立时箭矢一般冲了出去,取向原野东北的一处小丘。 张仲杰见小丘附近多是步兵,不禁佩服冷晗对战场地形敏锐的洞察力。庐州今日是大雨之后,不少地方还存有积水,特别是小丘下的低洼地带,被积水泡得泥泞不堪,骑兵难行,故只有步兵守住此处。 蓝枫亦察觉出其中关键,提醒道:“小心水坑。” “瞧好了!”冷晗常年在草原之上作战,对这种环境再熟悉不过。他一提缰绳同时双腿猛夹马腹,一股奇特的真气灌注马儿全身,马儿嘶鸣一声忽然跃起,竟凭空飞过三丈宽的水坑,落足小丘坡上。 蓝枫只看得目瞪口呆,高声叫好。 小丘上三名兵士挥刀向冷晗砍来,冷晗刀光一闪,已将这三人悉数砍翻。 朱清筱眼见鲜血飞溅,吓得闭紧了眼睛。 又有两名兵士冲杀过来,冷晗长刀探出砍倒一人,回手又以刀柄将另一人撞下小丘。 冷晗在战阵中穿梭自如,利用坐骑的机动性在小丘上左冲右突,如庖丁解牛般永远存在于战阵的薄弱处,从不让自己陷入三人以上的围攻。 他一边随手处理前方拦路的兵士,一边声音平静地对蓝枫道:“半个月前我收到一封书信,是你风伯伯寄的,他在信上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 这时一名手持长戟的骑兵冲上小丘,冷晗一刀劈去,骑兵挥戟格挡,却不料冷晗是虚招,晃一下后刀光再闪,骑兵应声落马。 “那是在今年的年初,你风伯伯进京述职,却意外目睹了一件怪事。”冷晗接着讲道,“他在一条陋巷之中目睹二人私会,其中一人是长史刘璟,另一人则是琼楼会的高手,蓬莱阁主左刀。” 蓝枫皱眉道:“刘璟虽只是区区一长史,但却是功臣刘伯温之后,先帝在位时常召他入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他怎会和琼楼会的帮派人物搅在一起?” 说话间冷晗又砍翻五人,其余步兵见冷晗悍勇,胆怯不敢上前。 冷晗接着道:“你风伯伯在信中提到,当时他躲在暗处偷听,怕打草惊蛇不敢离得太近,只隐约听到削藩、辽东马场和安萧寒等字眼。” 蓝枫想了想道:“如果是年初的事,那时的安萧寒刚在京城击败了凌音阁的方如天,正是大放异彩的时候。” 这时又有七名骑兵冲上小丘,当先两人长矛探出,分从左右捅向朱清筱。冷晗拨转马头避开右侧的骑兵,同时长刀一闪,将左侧的骑兵砍下马来。 蓝枫恨他们偷袭表妹,折叠弩一箭射出,将右侧那人也射翻落马。 “你风伯伯怀疑朝中有人与琼楼会勾结,而此事又与削藩及琼楼会有关,返回青州后便立即着手调查,并亲自前往蓬莱阁暗访。”冷晗叹道,“蓬莱阁是琼楼会在山东最大的分舵,由梁梦醒的弟子左刀执掌。左刀是天下用刀高手中唯一可与我一战之人,蓬莱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冷晗并不一味闪躲,而是寻觅到一个机会突然欺近,将剩余五骑中最靠左侧的骑兵斩落马下,然后又在其他骑兵反应过来之前拨马远离。 蓝枫见剩下四骑中的三骑留在原地没动,只有一骑看起来想追,却被其他人叫住,追了两步又停住:“冷叔叔!” 冷晗当然明白蓝枫的意思,回手一刀,七尺长刀射出冷冽的刀气,那人的坐骑受惊再不受控,直接冲下小丘,最后陷入泥泞的水坑中。 “我明白你风伯伯寄这封信给我的用意。”冷晗语气有些沉重地道,“他是怕他这一去遇到什么变故,这秘密便从此埋没,再没有人知晓。” 蓝枫吃了一惊道:“风伯伯武功高绝,在风云榜上仅次于久居榜首的梁梦醒。若连他自己都没有绝对把握,此行之凶险可见一斑。” “是啊,所以我一收到他的信,立刻昼夜兼程赶往蓬莱阁,想助他一臂之力。”冷晗一边说一边反身又冲向那三名骑兵。他刀光如织,但听三声惨叫过后,三名骑兵尽数了账。 至此已再没有步兵或骑兵敢冲上小丘,张仲杰高举马鞭大喝道:“放箭!” 立时有几十支劲箭射向冷晗,朱清筱吓得一声惊呼,险些跌下马背。 冷晗游刃有余地长刀一摆,在身前化出一片刀幕,箭矢打在上面便像打在冰墙上一般,纷纷滑落在地:“只可惜我还是去晚了一步,不但没在莱州找到风镇岳,自己还中了琼楼会三大护法高手的埋伏。我突围而走,被他们从莱州一路追杀到徐州,才侥幸脱身。” 蓝枫听着不禁替冷晗捏了把汗:“琼楼会三大护法都是江湖元老级的顶尖高手,横行江湖近四十载,行事既诡秘又毒辣。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身份,只知他们的代号分别叫‘星落’、‘弯月’和‘蜘蛛’,任谁给这三人围攻,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冷晗扫视着小丘下的张仲杰,傲然道:“但我冷晗又岂是任人宰割的绵羊?当时我虽逃脱了追杀,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鸟气,想趁他们不备杀回去,说不定能出其不意反杀他们一个两个的,那样就赚大了。” 蓝枫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冷叔叔赚大了吗?” 这时又一轮箭雨飞来,冷晗故技重施,以冰寒的刀气化出冰墙,箭矢落在上面“咔咔”直响,却无法击破冰墙:“我选择三护法中的蜘蛛作为我的目标,深夜尾随,本想一举将他击杀,却没想到他鬼鬼祟祟地见了一个人。” 蓝枫心中一动,恍然道:“那必是眼前这位徐州指挥使了。” “不错。”冷晗冷静地观察着小丘下官兵们的眼神,见他们几次奈何不了自己后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知道突围的时机已到,“蜘蛛深夜求见张仲杰,说你风伯伯已被左刀和梁梦醒联手所伤,请他派兵配合他们继续追杀我。” “原来这位张指挥使也和琼楼会有勾结。”蓝枫不解地道,“所以其实这些官兵是来追杀冷叔叔的?可冷叔叔刚才不是说,是跟着他们来的庐州?” “你并没有听错。”冷晗淡淡道,“因为张仲杰当场拒绝了马行空,理由是他必须立即前往庐州,为了一场更重要的行动。比起这次行动,我区区一个冷晗,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什么行动?” “就是配合安萧寒攻杀百川兄。”冷晗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安萧寒落败,张仲杰将会率领他的人马截住百川兄,把你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这是他对蜘蛛说的原话。我听说这个消息,立刻又赶来庐州,没想到还是没能见上百川兄最后一面。” “安萧寒,张仲杰,要同时出动江湖和军方的势力来对付我们,爹的面子还真不小啊。”蓝枫冷哼一声道,“也不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与风伯伯看到的那位长史刘璟又有何干系。” “闲话稍后再说。都坐好了,我要突围了。”冷晗一声呼喝,横起长刀,纵马向坡下的敌阵冲去。 第18章 徐州指挥 冷晗字一明,保定府人士。他少年参军,在蓝玉帐下屡立战功,与风镇岳、蓝若海和徐秋雨并称“军中四杰”。他刀法精湛,手中一把七尺冰刀称绝天下,名列九天风云榜第五位。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事后洪武帝论功行赏,封蓝玉为凉国公,风镇岳为文昌伯,蓝若海为定远伯,徐秋雨为平江伯,冷晗为中山伯。四人中只有冷晗辞爵不受,并自请留镇北疆。洪武帝准其所请,命其前往北平,受燕王节制。 此后他在燕王麾下又经大小十余战,战功无数,却始终不受勋爵赏赐,年近五旬仍孑然一身,将全部的生命奉献在战场之上。 此刻他单骑冲下小丘,张仲杰严阵以待,在坡底设下重重围困,亮银枪遥指着冷晗道:“冷晗,莫非你真以为能凭一己之力,与我这一千精兵为敌吗?” 马儿继续加速,冷晗看也不看张仲杰,朗声长笑道:“老夫自叹打不过千军万马,但张指挥使何妨也和手下打个商量,问问他们谁愿意先死?” 方才冷晗在小丘上的一番冲杀,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以冷晗的威名和他展示出来的刀法造诣,就算终不能以一当千,先冲上去与他厮杀的人也极可能难逃一死。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露出怯色,有的地垂下头,有的回首往张仲杰处张望,看他有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冷晗见官兵士气动摇,火上添油似的讥笑道:“张指挥使敢不敢亲自与老夫玩上两手?还是只会派手下上来送死?” 张仲杰气得脸色发青,虽明知是对方的激将法,权衡再三仍是不敢以身犯险。他强作镇定地一甩马鞭,色厉内荏地道:“杀鸡焉用牛刀?你能冲出重围,本将军自会给你个了断。” 兵士们见主将怯战,彼此交换了眼色,脚下忍不住后退两步。 这时冷晗的马儿到达极速,人马合一如天神下凡,雪亮的刀光扫过官兵的眼睛。冷晗见时机一到,长刀一挥,暴喝道:“闪开!” 兵士们见他这般气势,无人敢硬撄其锋,纷纷向两旁退散,硬是给冷晗闪出一条路来。 “张指挥使,我们来日再会!”冷晗冲出军阵,向张仲杰遥一拱手,大笑着去远了。 跑出五里多,冷晗放缓马速,长舒了一口气道:“他们没追来。” 蓝枫对冷晗这次单骑闯关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想起白桦林中的蓝桥和白雪音,忍不住道:“我大哥和天莲峰的白女侠还在那林子里。” “来不及了。我一人一骑,能保你们出来已属不易,此时再折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冷晗眼中透出沉痛的神色,摇头道:“是生是死,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朱清筱听到这里,不禁垂下泪来,手捂心口泣道:“蓝桥哥……白姐姐……” “我大哥福大命大,相信他定能死里逃生,转危为安的。”蓝枫知道无能为力,又不忍见朱清筱这么伤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冷叔叔,我们现在去哪?还去青州吗?” 冷晗想了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既能发动官兵,区区一个青州侯府又怎能保其万全?更何况你风伯伯受伤,侯府自顾尚且不暇,我们过去只会给他们再添麻烦。” 朱清筱止住垂泣,幽幽地道:“那这天下还有何处是我们的容身之地?” “有一处地方虽然风起云涌,但无论朝廷还是聆雨堂,都不敢轻易对你们动手。”冷晗沉声道,“最危险的地方可能也是最安全的。” 蓝枫和冷晗对视一眼,恍然道:“燕王的北平城。” ~~~~~~~~~~~~~~~ 蓝桥睁开眼睛,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 白雪音犹自盘膝坐在他的身前,纤手与他四掌相交,清幽的气息扑面而来。 夜风吹过,白雪音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轻颤动。混融的真气左手出右手入,洪流般在两人的经脉间流转着,在蓝桥体内变得温暖绵厚,又在白雪音处转为沁凉冰润,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蓝桥运功内察,不禁心中暗喜。他本没指望白雪音这天莲宗的内功心法能对自己的伤情有效,只单纯地希望能尽最后一份力,为白雪音疗伤提供帮助。 此时他意外地发现,他习自蓝若海的家传心法竟和天莲宗的沁雪盈春十分契合。白雪音和他的真气虽然一阴一阳,却像是出自同一源头的两股山泉,汇合之后不但没有丝毫排斥激荡的迹象,反而水乳交融般交织到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更神奇的是,他发现自己被安萧寒震得支离破碎的经脉隐现好转之象,虽只是微不可言的变化,但那趋势已足够喜人。 晨风吹拂,把白雪音的发丝吹到蓝桥的鼻尖。蓝桥嗅着她醉人的发香,听着她逐渐变得有力的心跳,相信她的内伤也在以同样的方式,被二人混融交织的真气疗愈着。 蓝桥轻舒一口气,知道已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耐心把伤养好。这时忽听马蹄声响,蓝桥低头往树下看去,一看却又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一队官兵正在白桦林间穿行,为首一员少将军银盔银甲,甚是显眼。 “吁。”少将军翻身下马,朝那边树后蓝桥视线不及的方向一拱手道:“末将张仲杰来迟,还请小姐恕罪。” “你可知你来迟的这一个时辰,足以让整个天下的局势发生变化?”一个轻纱覆面的少女从树后转出,正是罂粟。她似乎极是虚弱,单手撑着树干,简单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末将知罪。”张仲杰向罂粟单膝跪下,“害得小姐受伤,末将心中难安,自责不已。” “起来吧。”罂粟轻轻摇了摇头道,一边向前漫步一边道:“我自幼多服健体灵药,外伤并无大碍。只是蓝桥那一掌的内伤,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这期间必须安心静养,才可完全复原过来。” 张仲杰起身又道:“安堂主他们都已回去了吗?”他的声音温和而又诚恳,柔软而清晰地一字字吐出,仿佛永远静得下心,永远沉得住气,永远不会发怒一样。 蓝桥不禁心下揣度,正猜测这位听说话似有儒将之风却明珠暗投的张仲杰是何许人也,就听罂粟道:“堂主伤势复发,已和两位徒弟返聆雨堂去了。” “小姐被蓝桥那小子一掌打至昏厥,安堂主自是雷霆之怒。”张仲杰轻叹一声道:“说到底安堂主心里还是念着小姐的。” 蓝桥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禁胡乱揣测,不知安萧寒与罂粟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白雪音睁开妙目,正要说话,见蓝桥朝她猛打眼色,会意过来,转而俏然一笑,和蓝桥一起向下看。 罂粟幽幽地道:“当初我发密信要你出兵阻截蓝若海,你若能早两日赶到,那便什么麻烦也没了,堂主、无尘和我都不会受伤。” 张仲杰一边低头认错一边道:“我本以为有小姐亲自坐镇,凭安堂主的剑法和聆雨堂萧虚二位弟子的武功不会出什么岔子,谁想到凭空冒出个白雪音,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哼。”罂粟没好气道,“你太低估蓝桥了。堂主也是,傲得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张仲杰嘿嘿干笑一声,忽然低声道:“听说那白雪音是倾城榜上有名的绝色美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可拉倒吧。”张仲杰话未说完,罂粟不无揶揄地打断他道:“你虽说生了副好皮囊,又懂讨好女人,这些雕虫小技骗骗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以,白雪音只怕不吃你那一套。她那样的女人,只会佩服有真本事的男人。” “她不吃便不吃吧,小姐又何必拐外抹角骂我没本事?”张仲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他日我领兵杀上天莲峰,迟早能把她捉到。” “随你怎么说吧。”罂粟翻个白眼道,“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蓝桥他们,活见人死见尸。堂主临走前交代,蓝桥和白雪音都被他以内劲重创经脉,不但跑不远,且极可能在路上气绝而死。” “小姐放心!”张仲杰言语间充满了自信,“我此行带了足有一千精锐,找对重伤快死了的男女还不容易?”说罢他一挥手,随行的士卒立时兵分两路,分别往小河的上游和下游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蓝桥背起白雪音,待张仲杰的兵士去远,跳下树梢。他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趟过小河,然后发动他飞星流火的轻功身法,箭矢一般飞掠而去。 他内伤严重本难运气,此时却因与白雪音真气混融,两人的经脉仿佛合二为一。白雪音沁凉冰润的真气从她纤手源源不断地传来,在蓝桥体内往复一周后又回流到她体内。这股混融的真气在两人经脉中漩涡般循环着,不但逐渐修复两人受损的经脉,蓝桥更可以借此提气轻身催动身法。 蓝桥背着白雪音一口气跑了五六十里路,从阡陌纵横的平原跑到巍峨广阔的山脉。待把两人体内漩涡般流转的真气消耗殆尽,已是到了正午时分。 高耸峭立的悬崖如同大鹏展翅,从左右两方舒展地延伸开去,其后更是层峦叠嶂千峰竞秀,真不知山有多广,峰有几重。 “真是天助我也。”蓝桥停住脚步兴奋地道,“这片大山茫茫无际,咱们进去躲他十天半个月,管她罂粟还是草果,都再找不到我们啦!” 白雪音眼中也闪着光,点头道:“不错,咱们一边躲着一边还可以继续疗伤。昨夜之后我有一种说不清理由的预感,那就是只要我们继续用这种法子练功,假以时日我们不但可以修复破损的经脉,说不定还能因此脱胎换骨,功力更进一步呢。” “也不可过于乐观大意了。”蓝桥苦笑道:“虽是有好转的趋势,但若说彻底复原仍是遥不可及,照目前的趋势莫说十天,恐怕怎么也得一个月才有希望修复破损的经脉。”他背着白雪音一边寻路上山,一边又接着道:“更何况雪音你……就这么和我朝夕相处,又是肌肤相亲的,这将来传出去了总是不好。” “名声要紧还是命要紧?此处荒无人烟,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没说怕羞,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地乱说些什么?真不怕人笑话。”白雪音嘴上虽说不怕羞,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竟以“人家”自称,活似向心上人撒娇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她竟真的有些害羞起来,本来俏白的面颊染上一层好看的红霞。 第19章 秘谷疗伤 碧空如洗,浮云若翩。 蓝桥和白雪音盘膝坐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四掌相合,四目相对。 两侧是百丈千仞的陡峭山壁,冰凉的河水从东侧不远处的悬崖间飞流而下,形成一道二十余丈的壮丽瀑布。 瀑布最初沿山隙倾泻,倾落数丈后被一方巨大的利石劈作两半,一半形成水帘径直落下,落地后汇成一泓深潭,然后潭水满溢,又向西流成一条绵延数里的小河,与南北两侧的悬崖共同形成一条风景秀美的河谷;另一半则再落丈,拍散在山岩乱石之上,化作轻纱薄雾般细密的小水珠,弥漫到整个河谷之中。 河水甘冽,悠缓而清浅,在这幽深的谷底不疾不徐地流淌着,历经千年而不竭。浓厚的水雾如棉白的衾被般覆盖在河谷上空,让整个谷底陷入一片朦胧。 若隐若现的阳光下,两侧的河岸草木旺盛,不但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还有如茵的翠绿草地,各色娇艳的小野花点缀其中,数不清的各式山珍随处可见。 蓝桥白雪音分坐河中一块胸口高大石的两侧,任半边身子浸在冰凉的河水中冲刷。 弥散的水汽把谷底的能见度降到最低,即便近如他们这般面面相对,也只能勉强看到彼此脸上的神情。 蓝桥背着白雪音进山,闷头走了半日才发现这终年被水幕笼罩的河谷,遂寻路而下,在河谷中又摸了个把时辰,终在黄昏时找到这样一处完美的疗伤之地。 白雪音坐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却不料她双手刚一离开蓝桥的手掌,和蓝桥间的气息流转立时中断。 顿时她就感到丹田之中浊气上升清气下降,胸口发闷的同时伴有想要呕吐的难过感觉。 “不可以这样。”蓝桥微一探身,抓住白雪音想要抽回的纤手,混融的真气再度开始流转,“咱们每天分开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否则气息断绝,将会前功尽弃。” 白雪音被蓝桥抓住手后,难过的感觉立减,轻舒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以后不敢乱来了。” “偶尔断开一下也不是不行,但你会难受。”蓝桥关切地看着白雪音惨白的面容,柔声道:“你想洗脸是不是?来,我帮你。” 虽然因双手不能与蓝桥分开略有不便,但在蓝桥的竭力配合下,白雪音总算还是洗净了脸。她单手拂着面上的水珠,赧然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白雪音说罢又朝蓝桥嫣然一笑,犹自有水珠滴落的玉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嘴角边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似隐若现。 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虽有些散乱,却黑得像乌鸦翅膀似的在水雾中抖动。深不见底的乌亮瞳仁仿佛带着些小女孩般的稚气,又似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就在这一瞬间,蓝桥忽然觉得她很美。 自庐州郊外与她初相逢,他们始终处在与聆雨堂抗争的巨大压力之下。营救朱清筱,白桦林逃生,蓝桥直到此刻才终于能够放松心情,好好观察眼前的少女。 “怎么啦?”白雪音见蓝桥直勾勾看着自己,打趣着道,“是否我生得太漂亮,看得呆了?没事不打紧,想看你就尽管看,反正时间还很长,我也不收钱。” “我说你可别骄傲。”蓝桥被她说得莞尔,却也着实不愿否认拂她兴致,便小声道:“是有那么一点点啦。” “算你识相!”白雪音被蓝桥那既诚实又不服气的语气逗得掩嘴一笑,故作叹息道:“能得蓝公子这‘一点点’的称赞,小女子真该敲锣打鼓,齐德隆咚呛地好生庆祝一番。” 蓝桥听白雪音说得有趣,油然道:“看在我叫你别骄傲你就好像真的不怎么骄傲的份上,我为你即兴赋打油诗一首,也算不白被你惊艳一场。” “哦?”白雪音兴致盎然地道,“没想到蓝公子还是个雅人,快说来听听。” 蓝桥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仰首观天,长吟道:“侠女剑含香,热血染裙裳。”这两句兼赞白雪音的美貌与古道侠肠,白雪音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催道:“接着呢?” 蓝桥摇头晃脑地续道:“顾盼轻一笑——”他故意拖长尾音,却没说出最后一句。 白雪音娇嗔着急道:“最后一句呢?不许你故意吊我胃口的。” 蓝桥顿了顿,嘴角逸出一丝微笑,阴阳怪气地唱道:“——怒掀牛骨汤!” 话音未落两人已是哄然大笑,不但蓝桥笑得前仰后合,白雪音也笑出了泪来。 他们笑得是如此的放恣和尽兴,在连续多日的重压之后,他们终于放下了肩头的压力与责任,以及心中所有的烦恼与顾忧虑,任一切世俗的纷扰在这一刻,在这与外界全然隔绝的人间秘境中,随水而逝。 “哎呦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白雪音捂着小腹嗔道,“什么嘛,原来憋着最后一句是故意取笑我的,真是近墨者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你弟一般没正经了。” 蓝桥得意地道:“美女在前,心情舒畅,怎忍得住不调戏一番?看你笑得那般尽兴,显然亦十分受用。”他一扬下颌,接着又道:“你脑袋凑过来点。” “做什么?”白雪音将信将疑地嘟囔了一句,半侧着头向蓝桥靠近了些。 她本以为蓝桥要和她说悄悄什么话,却不料蓝桥忽然伸手过来,把她贴在面颊上的纷乱发丝拨拢至她的耳后,悄然笑道:“头发乱成这样,哪有半点倾城榜美女的样子?” 白雪音一怔,任由蓝桥细心地为自己整理好一头纷乱的青丝,半是幽怨半是娇嗔地道:“蓝公子以前也都是这么对女孩子的吗?” “没有,我也是牛刀初试。”蓝桥含笑摇头,又用手背替她揩净面上的水珠,道:“现在多好,恬淡自然,好一个空谷幽兰般的大家闺秀。” 白雪音听他夸赞,芳心暗喜,坐直了身子正想摆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恰有一尾鳟鱼从她身旁跃水而出,直跳起尺余高才又落回水中,水花溅起老高,不少又溅到她的脸上。 蓝桥见状不禁放声大笑,白雪音大嗔道:“枉我还用本门心法与公子疗伤修复经脉,你就这么欺负我?”她说到这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念头闪过,沉吟半晌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说不定可以解释咱们两派真气融合的秘密。” “左右闲来无事,能有故事听总是好的。”蓝桥油然道,“却不知是怎样一个故事?” “这是我在天莲宗典籍中无意间看到的记载,我虽识字不多,却也勉强能看懂个大概。”白雪音稍微想了想,叙道,“几十年前天下大乱,各路起义军以白莲教为首,奉教主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为大龙头,与蒙元的统治者展开你死我活的斗争。那时的江湖高手辈出,几大门派和各路军阀中都有不少高手,其中最以剑法闻名的,莫过于华山派的‘天剑’沈心流。沈大师出身华山派,不是华山掌门,却有匡扶天下的大志,他随洪武皇帝走南闯北开创大明基业,建国后不居寸功,又急流勇退归隐江湖,深知明哲之道。” 蓝桥听得入神,不禁亦道:“好个沈大师,的确令人敬佩。难怪我只听说常遇春、张定边和徐达是那个时代的三大顶尖高手,却从未有人提过沈大师。” 白雪音续道:“沈大师不但自己的剑法武功冠绝当世,更善于因材施教,培养传人。他座下有两大弟子,尽得沈大师剑法真传。大师兄剑法沉稳狠辣,内息浩瀚,小师妹剑路飘逸灵动,真气精纯,两者虽刚柔殊途,却也各自练就一身最适合自己的神功。据说即使是他们师兄妹最平常不过的练招拆招,也比天下任何一场高手打斗更要精彩好看。” “咦?干嘛这样看着我?”白雪音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赧然道,“这都是典籍上的原话,这么文绉绉的我可不会说哩。” “说得挺好。”蓝桥微微一笑道,“这师兄妹两个这般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不但惺惺相惜,想必更是有情愫萌生。” “这也是人之常情。”白雪音轻叹一声,幽幽地道:“他们随沈大师一起日夜勤修,几年后各自出师。临行前沈大师本想成全他们的情谊,赐他们成婚,只可惜两个人虽明白彼此的心意,却终放不下各自的人生执着,让这一段人人称羡的情缘变得有缘无分。” “哦?”蓝桥问道,“可是因为北方战事吃紧?” 白雪音轻轻点头,道:“时值洪武五年,大将军徐达北伐蒙古,被蒙古名将王保保打败,大师兄处江湖之远,却心系天下忧乐,决意参军入伍,为国效力。小师妹则厌倦了这尘世间的打打杀杀和争权夺利,只想寻一僻静处淡然潜修,以剑道窥天道。两人志向不同,虽有多年难舍情分,也只得分道扬镳,各自踏上各自的人生之路。” “唉,有情人天各一方,实乃憾事。”蓝桥喟然道,“然而人各有志,这桃花源和名利场究竟孰优孰劣,又有谁说得清呢?” “此后的数十年里,大师兄在沙场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小师妹则找到一仙气汇聚之地开宗立派,各自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白雪音淡淡道:“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当年那一别便是永别,大师兄上路前的最后一次回眸便已是最后一面。如今他们天人永隔,不知是否还能忆起昔日在沈大师座下双剑合璧时的心有灵犀。” 话说至此,蓝桥终于恍然道:“莫非你故事中的这对师兄妹,就是家父尊师叶宗主?难怪你我虽是不同的内功心法,真气却又彼此‘相识’般如胶似漆地混融纠缠,原来内中还有这样深的一层联系。难怪家父临终前嘱托我说,让我把他的骨灰带给叶宗主。” 白雪音迎上蓝桥的目光,唏嘘道:“家师和定远伯此生有缘无分,没想到如今却借你我之手以这种方式彼此交融在一起,让人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默然无话,既仿佛在缅怀蓝若海叶雯两位剑法大师的成长之路,又似在祭奠他们之间这一段如童话般美好却又从未真正发生过的情缘。 第20章 风云际会 不知做过多少个噩梦后,朱清筱悠悠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张辅。 自从被罂粟打得摔断了腿,朱清筱一直处在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状态,从庐州到北平,一路不知挨过多少煎熬的昼夜。到北平后,燕王朱棣为掩人耳目,并未安排他们住进燕王府,而是让他们下榻在其手下大将张玉的府中。 张玉是燕王朱棣麾下的头号战将,其人悍勇无畏,也是朱棣最信任的部下之一。张辅为张玉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眉眼间继承了其父的坚毅与决绝,却又比张玉多出几分书卷气,不但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还对卧床养伤的朱清筱多有照顾。 然而张辅却是朱清筱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她抱着被子坐起,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蓝枫哥呢?” 张辅见她坐得吃力,忙从旁拿起两个软垫塞到床头,一边拿起瓷杯喂她喝水,一边柔声说道:“二公子现在该还在王府与殿下议事,小郡主但有所需,在下无不效命。” 蓝枫自被冷晗带进北平城,便鲜有在她面前出现了,不是和燕王议事就是在城中上下打点奔走,忙得不可开交。朱清筱并不讨厌眼前这温文尔雅的张辅,事实上她心里清楚,张辅这些日子以来张罗着和她生活相关的一应琐事,自己不但离不开他,更应该感恩。但也正是这份没来由的天大恩情,让她生出心愧难当的负疚感,每当张辅出现,她都有如芒刺在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并希望他尽快离开。 朱清筱愤愤地饮尽杯中温热适口的清水,闷闷不乐地把杯子递还给张辅,轻声道:“你叫个下人来照顾我也就是了,我如今已是个废人,你这又是何必?” 张辅笑了笑道:“小郡主尊贵之躯,在下岂敢怠慢?下人们愚笨,多半也没读过书,小郡主若是寂寞起来,岂非连个陪着说话的人也没有?” 朱清筱知道说不动他,也懒得多费口舌,神情落寞地转向窗外。其时正值盛夏,窗外阳光灿烂,绿树成荫,她想到自己摔断了腿,或再没有机会在林中悠然漫步,不禁悲从中来,转眼间大颗的泪珠滚滚流下。 张辅见她忽然落泪也是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又找手帕给她。朱清筱见他这样心中更气,把手帕狠狠一摔,怒道:“看来我真是个废人了,难道连个擦眼泪的手帕也要你来递到我手上吗?” 张辅被她没来由的怒火震得一惊,讷讷道:“是在下的错,请小郡主息怒。” 明明是自己乱发脾气迁怒于人,却让张辅向自己道歉,朱清筱对自己更是厌恶。她任由眼泪沿着脸颊断线珍珠般地滑落,大声道:“我才不要这些没用的!我想要出去走走!” “呃。”张辅怔了半晌道,“小郡主贵体有恙,还是静养为宜……” “你给我出去!”朱清筱气得恨不得从床上跳下去一头撞死,“我不想看见你,你让我在这瘫死算了!” 张辅被她情绪爆发弄得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不知所措间,蓝枫推门进来。 朱清筱久未见到蓝枫,猛一见到不禁情绪失控地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捶床,喘|息着道:“蓝枫哥你怎么才来呀……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她没听到蓝枫回话,含泪再一抬头才发现,蓝枫推开门并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回身拖进一架做工精巧的四轮车。 蓝枫这才掸了掸袍袖道:“昨夜燕王取下北平九门,彻底控制了北平城,今日诸件大事已定,我这才有时间来看望妹子。” “这是……”张辅也吃了一惊,木然看着四轮车,一时说不出话来。 “昔日有诸葛孔明四轮车上指点江山,今日有小郡主坐车游园。”蓝枫得意地笑道,“只不知是花团锦簇点缀了美人锦心,还是美人装点了枯燥无味的花园风景。” 一通俏皮话说得朱清筱心情由阴转晴,双眼放光地打量着这架漆得锃亮的木质小车,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这便是我为小郡主打造的另一条腿。”蓝枫笑道:“来,妹子不是想出去走走吗?坐上来试试。” 朱清筱早已等得不耐烦,刻意展示身手般双手在床缘一撑便“飞跃”到四轮车上,倍感新鲜地打量着车身上的各处细节,同时伸手把玩着,任由蓝枫推着四轮车带她来到张玉府的后花园。 “我知你不想总被人推着。”蓝枫油然道,“左右各有一个手轮,右边手轮控制前进后退,左边手轮则可调整转向,妹子稍微适应一下,就可以自己动了。” 朱清筱如孩子摆弄新得的玩具般兴奋,双手握上左右手轮,在这绿树成荫的后花园里不断地前进后退,左转右转,车轮时而穿过花丛小径,时而碾过老树枯根,在蓝枫张辅两人周围转来转去。她咯咯地笑着,仿佛暂时忘记了断腿的伤痛,享受着难得的能够自由活动的畅美。 看着鸟儿般快乐的朱清筱,张辅佩服地道:“二公子匠心妙手有如孔明再世,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罢了。”蓝枫一摆手笑道:“倒是我才该多谢张兄这些时日对舍妹的照料,若非有张兄,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只是她脾气阴阳不定,委屈了张兄,在下代她替张兄陪个不是。” “不敢当。”张辅长长舒了口气,旋又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容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看到她现在这般快乐,我只觉我付出的一切委屈都是值得的。”他顿了顿,见蓝枫没说话,又补上一句,“再多的委屈,又怎及她那嫣然一笑?” 蓝枫忽然道:“张兄莫非是……”他迟疑了片刻,终还是低声问了出来,“嘿……张兄莫非对舍妹有点意思?” 张辅并未否认,淡淡道:“小郡主金枝玉叶,又岂是我这武莽之人可以企及的?我只盼能在一旁看着她,看她欢心,替她分忧,便也知足了。” “没有人能纯真无邪一辈子。”蓝枫笑道,“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小郡主也不例外。张兄既有意,何不试着展开追求?” 张辅摇头笑道:“如今战事将启,我这动辄在战场上生死相见的人,岂敢耽误了小郡主的花样年华?就让我在旁看着吧,我不贪心,只是此时此刻,便已深感岁月静好。” 蓝枫正思量着如何再劝,忽见到燕王朱棣带着几个随从由小门走进院来,忙和张辅一同上前行礼道:“拜见殿下。” 朱棣四十多岁,生得方面大耳,肩宽若山,眉峰似剑,眼大如铃,常年的征战赋予他古铜色的肌肤,颔下一绺短髯,自有种放荡不羁睥睨天下的狂野味道。 “不必多礼。”他穿着一身便服,随手扶起两人,目光掠过不远处孩子般天真玩闹的朱清筱,笑道:“小郡主来北平已有些时日,本王尚是首次目睹她的欢颜,看来蓝枫你不但智计过人,更有一双妙手。” “殿下过奖。”蓝枫恭然道,“若非殿下处变不惊,英明果决动手起事,岂有今日据北平抗南京的大好局面?” “大好局面?”朱棣睨了蓝枫一眼,自嘲般笑道:“以区区一城之力对敌整个天下,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是大好局面?” 蓝枫拱手道:“千里之行始于跬步,夺取北平虽只是第一步,但终究是最重要的一步。我不敢学郭奉孝作什么十胜十败之论,只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既已杀了布政使张昺祭旗,便无异于公然谋反,此后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下自当鞍前马后,尽全力助殿下带上这顶白帽子。” 张辅心中雪亮,所谓白帽子,王上加白即为皇。燕王今日踏出了这一步,便再没有其他路可走,一旦事败,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效忠燕王的属下必然惨淡收场。他看着蓝枫淡定自若的模样,旋又忆起昨日王府中的腥风血雨。 自湘王自焚以来,天下诸王对建文帝削藩的霹雳手段人人自危,无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其中更是以燕王朱棣畏之最甚。他本来对是否起兵谋反举棋不定,却被庆寿寺的大师道衍说服,决定不蹈湘王的覆辙,对建文帝反抗到底。 为掩人耳目,他一方面在王府装疯称病,一方面派道衍秘密打造起事用的盔甲和兵器。到冷晗为他带来了朱清筱和蓝枫,他更愈发坚定了起事的决心,只待时机到来。 七月初四,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得朱允炆密诏,领北平城卫军包围燕王府。彼时燕王府内只有张玉和朱能的八百死士,与张昺硬拼显然不智。幸亏蓝枫发现破绽,指出圣旨内只有命张昺谢贵入府擒拿燕王手下的谕令,并未直言捉拿朱棣本人,故献计朱棣假意将官属全部捆缚,请张谢二人进府查验。待二人进府后,朱棣派出府内死士将其擒获,当场处决,并趁夜攻下北平九门,一举控制了北平城。 昨日事变,朱棣之善断,道衍之筹谋,蓝枫之急智,张玉朱能之武勇缺一不可,可见燕王麾下英才济济。想到自古得人才者天助之,张辅不禁多了几分信心,亦躬身道:“殿下英武善断胜建文帝十倍,天下早晚必是殿下囊中之物。” 朱棣哈哈一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穿着破布袍子的银髯老僧赤着脚跑进院来,正是他手下的第一谋士,北平庆寿寺住持,道衍大师。 道衍也不知是路上跑掉了鞋还是为了修行本来就没穿,待跑到朱棣身前已是气喘吁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听朱能将军说,殿下打算即日挥军南下,直取应天?” 朱棣沉吟道:“敌众我寡,建文帝坐拥天下,本王却只北平这一座孤城,若想取胜,唯有速战一途。” “殿下万万不可。”道衍急道,“由北平进应天千里之遥,沿途过河北、山东、江淮,无数艰难险阻,再加上京城城高池深长江天险,我军这寥寥数万人如何够用?若是南军趁我大军远征北平空虚袭我后方,到时候三军将士思归,恐怕未至京城便已不战而溃。” “大师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朱棣走到旁边一张石凳上坐下,挥手示意道衍张辅和蓝枫也一并坐下,缓缓道,“打仗除了阵前对决,更需要兵器、战马和钱粮等军需保障,这些军需物资,建文百倍于我,若是久持,岂非更加剧了敌我之差?”他见蓝枫目中露出深思的神色,问他道:“你怎么看?” 蓝枫一拱手,肃容道:“禀殿下,在下有一计,既不太急,也不太缓。” 朱棣喜道:“快说来听听。” “遵命。”蓝枫字斟句酌地道,“在下这一计,可用十六个字来概括,那便是:以守为本,稳扎稳打,徐而图之,攻心为上。” 朱棣愕然道:“那和守城避战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蓝枫侃侃而言道,“守城,而不避战。燕王如今公然夺取北平,建文得知必然震怒,随之而来的必是出兵讨伐。” 朱棣点头道:“不错。” “然而开国名将大多已被先帝除尽,如今建文手中可用之将,只耿炳文、李景隆等寥寥庸才,不足为虑。他们或许兵多势众,但却未必打得过殿下。殿下只需几场漂亮的大胜,便可狠搓南军的军心,甚至让建文也生出‘燕王不好动’的烦恼,此乃‘以守为本’。” 朱棣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有点道理,稳扎稳打呢?” 蓝枫又道:“我军虽以守为本,却不固守北平一座孤城,而是以北平为中心,逐渐蚕食华北其他军事重镇,如保定和永平,增强我军军事实力的同时也扩张殿下实际控制的行政地盘,如此下来粮饷和赋税都可从中获益。” “徐而图之呢?” “这一点老僧可替二公子代为解释。”道衍躬身道,“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上,我军每攻略一座新的城池,都派去优秀官员以北平之法善加治理,将其城视为自家之城,将其民视为自家之民,若是治理得当,久而久之,华北人心将开始依附殿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棣又点点头,“最后一句攻心为上又作何解?” 蓝枫正色道:“建文帝表面上视为先帝的正统继承人,实际上京城政坛也是暗潮汹涌,只要殿下做到前面三点,重压之下京城必出乱子,予我军可乘之机。” 道衍随即解释道:“现下京城政局可分为两党,其一为洪武皇帝留下的辅朝之才,如耿炳文、郭英等老臣老将,以及魏国公徐辉祖这类勋戚之后。还有就是深得建文帝信任的近臣,如齐泰、黄子澄、李景隆等。这两股政治势力互相不服,京城里暗流汹涌,久必生乱。” 朱棣这才恍然道:“二卿看战略大局的目光之远,剖析之妙,令人叹服。只要利用好京城内不同政治势力的矛盾,本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如此。”蓝枫侃侃道,“除了这十六字的战略方针,殿下若再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则大事可定矣。” “哦?”朱棣眯起了眼睛,对蓝枫的奇智愈发感兴趣起来。他捏着颌下短髯,笑眯眯地问道:“哪来的天时地利人和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师出有名,才可振奋军心,此为天时。”蓝枫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轻击着掌心油然道,“所谓清君侧,靖国难。大王不妨以靖难为由,把湘王一家的壮烈事迹公之于众,扬言齐泰黄子澄这两位建文近臣妖言惑主,唆使皇上残害先帝血脉,然后振臂一呼入京勤王,天下必多响应。” “好!”朱棣眼睛放光地双手一拍,转头看了一眼在院子另一边自己玩耍的朱清筱。 蓝枫接着道:“至于地利,我军需迅速肃清北平附近的战略要地,如居庸关、怀来城、大同府等,得到这些城池之后,我军可再无后顾之忧,全力向南进取。” 朱棣抚掌笑道:“本王正有此意。” 蓝枫用指节敲着石桌的桌面,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团结潜在的友军势力,让他们与我们一同靖难,这便是人和。” 道衍接口道:“建文削藩,有湘王自焚的前车之鉴在,其他藩王必然人人自危,其中离我军最近,军事实力最强的莫过于宁王朱权。他坐拥辽东,麾下朵颜三卫是由归顺我大明的蒙古人组成的精锐骑兵,骁勇善战,用在华北平原这等开阔的战场上再合适不过。” “好!好!好!”朱棣霍然起身,连说了三个“好”字,“两位爱卿的真知灼见条理清晰,让本王犹如醍醐灌顶,深感靖难大业之胜利,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今夜本王要大开宴席犒赏三军,我们的靖难之路,就从这里出发!” 第21章 脱胎换骨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既可说是度日如年,又可谓是弹指即逝。 蓝桥白雪音两人既切实感受到真气混融疗伤对经脉修复的益处,又从蓝若海叶雯的往事中收获信心,便愈发勤勉起来。他们每天除了上岸取三两野果充饥,多数时间都坐在水里练功,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这种与对方血脉相通混融一体的感受。 在这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秘境洞天之内,他们携手探索藏于各自体内的另一个天地宇宙,以彼此的真气为引,在这比大自然更神秘更迷人的内在的天地之中开荒、架桥、筑坝、引流,将一片片经脉中的“蛮荒之地”开垦为可供收获的良田。 三十日功行圆满之夜,蓝桥瞿然开目,望向月色下淡雅如仙飘逸若神的白雪音,不禁心潮翻涌,暗道相由心生,经营于内而形乎于外。两人如今经脉修复内伤痊愈,就如同在体内整饬开阔河道,不但在体内耕耘出一片井井有条的小天地,更在体外呈现出更进一层的迥异气质。 混融一体的真气流开始缓缓分离,如抽丝剥茧,将分属两人的真气一丝丝归入各自的穴窍之中,没有一丝差池。待得在两人体内循环往复三十天的混融气流分离散尽,化作两人各自气海中的一汪清潭,白雪音睁开妙目。她脸上闪动着不染一尘的圣洁光辉,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动人微笑,柔声道:“大功告成哩。” 蓝桥回以微笑,放开白雪音那对纤细柔软的小手。一时间他竟有点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对她那与自己血脉相连了一个月的双手还有一丝不舍。 白雪音目光凝视着蓝桥,但见月色之下,蓝桥一对虎目深邃纯净浩如星海,石雕玉琢般的俊脸更有熠熠神光泛出,配合上他破烂衣衫下露出的健硕肌肉,以及近乎完美的身形线条,足以让任何少女为之心跳加速。 这一次白雪音没有害羞,而是大胆地和他对视,款款笑道:“直至此刻,我才有又活过来的感觉——”她旋又摇摇头,“不,是重获新生,且是如此美妙动人的新生。” 蓝桥哑然失笑道:“说是新生的确半点不假,我们三十日行功结束后,不但经脉被拓宽变得更加坚韧,真气混融重新分离后更是脱胎换骨,被涤至如天山融雪般清澈纯净。” 他从河水中站起,俯看向好似出水芙蓉的白雪音,感慨道:“雪音经过这一个月的潜修,也变得愈发美丽,恭喜你离红颜祸水的境界又近了一步。” “什么红颜祸水?”白雪音大嗔道,“夸本姑娘漂亮就不能用点好词吗?” “这还不是好词吗?”蓝桥挠挠头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这模样足以让天下任何男人为你心动。” 白雪音想也不想地道:“也包括你蓝公子吗?” 蓝桥一怔,旋即脸上一红,干笑了两声道:“那……那当然……只可惜我这定力一向不太好,你可千万别勾引我,小心引火烧身。” “呸!谁要勾引你了!”白雪音红着脸啐了一口,转头去看蓝桥,却见后者早已走到岸边,也不知听没听见自己的话。 蓝桥双手叉腰,对着树根下的一片山珍哈哈笑道:“吃了一个月又酸又涩的野果,如今我可要大快朵颐了!岸边的蘑菇们,本大厨盯你们好久了!现在本大厨准备大展身手,你们有没有瑟瑟发抖啊?” 白雪音见他孩童心性,忍不住“噗嗤”一笑,艳若桃李,不可方物。 没等多久,白雪音就享用到蓝大厨精心烹制的宵夜。一尾鳟鱼,处理干净后被切做连而不断的两片,摊开了置于篝火上烘烤。白雪音精心采集的蘑菇则被蓝桥用剑切成蝉翼般的薄片,置于摊开的鱼皮之上。鱼肉受热浸出油花,沾在蘑菇上滋滋作响,又将蘑菇和鱼皮粘连在一起。待鱼肉被烤至焦香四溢的金黄色,蓝桥小心地取下连着鱼皮的蘑菇切片,递到白雪音的面前,轻笑道:“尝尝看。” 此时的蘑菇已被烤至几近透明,且发散着鱼油的鲜香气息,再加上焦香酥脆的鱼皮,白雪音只是看着已不禁吞了口口水。她樱唇轻启,轻轻吞入口中,略嚼两下已觉是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世间极品。味觉上鳟鱼的鲜香与蘑菇的清新,口感上鱼皮的酥脆与蘑菇的韧软,一切的味觉元素都在她这一口中完美地融和,让她全心全情地投入到“吃”这件最简单也最淳朴的快乐中去。 白雪音微眯着双眼,直到将这一口咽下,才缓缓长叹一声道:“若非亲口所尝,我怎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斯美味。” 蓝桥笑道:“美食与美女,岂非本就是绝配?” 当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蘑菇,蓝桥又把鱼肉切开与白雪音分食。那鱼肉因被蘑菇吸散了腥气,亦是鲜香嫩滑,让两人大享口腹之快。填饱肚子后,两人并肩躺在篝火旁的草地上各自睡去。 打坐一个月后终于有机会躺着睡觉,又有饕餮在前,蓝桥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他回头一看白雪音芳踪杳然,不禁心下微惊,坐起身喊了一声:“雪音!” 他此时内伤初愈,浑厚的声音远远放出去,在山谷中激起层层回响。等了片刻没有回应,蓝桥愈发疑虑起来,该不是她跑去什么地方遇到危险了吧? 心念及此,蓝桥一轱辘翻身起来,拿起一旁的破晓剑,沿着河谷去寻。他破晓剑的剑鞘早已在与安萧寒树林一战中遗落,此时他空拿着一把无鞘剑,多少有些滑稽。一路沿着河岸找了里许,却始终没发现白雪音的踪迹,蓝桥不禁愈发心焦起来。 他把双脚踩进清凉的河水里,让自己稳住心神,重新回忆自己一路找来时的情景,忖道:“雪音若真一个人走去这么远的地方,怎会不告诉我一声?她不会去了瀑布那附近吧?” 想到这里蓝桥又往回走,走到瀑布附近定睛一看,果然看到在水潭的边缘有一连串礁石,可以绕到瀑布水帘之后。 他沿着礁石跳过去,正看到白雪音一截晶莹雪白的玉背,原来是在水帘之后沐浴。 难怪她不声不响地从自己身边走开,原来是一个人跑来这里沐浴。 蓝桥正为自己的迟钝暗自好笑,恰好此时白雪音一回头,猛然看见蓝桥站在身后,忙抱着手臂蹲到水里,大嗔道:“蓝公子!” 蓝桥老脸一红,忙道一声“得罪”,落荒而逃。 过了有一刻多钟,白雪音穿好衣裙从瀑布后走出来。 蓝桥向她赔罪道:“我刚才只是寻你心切,并非有意冒犯,唉……我真不是那种人……” 白雪音娇笑道:“怎么?醒来没看见我,心里着急了?” “毕竟和你朝夕相处了那么久,骤然一睁眼没看见你,是有一点不习惯啦。”蓝桥看着出浴后有如仙女般惊艳的白雪音道:“咱们出谷去吧,再这么和你相处下去,我非被你逼疯不可。” “哦?”白雪音奇道,“我怎么逼疯你了?” 蓝桥摇头苦笑道:“我怕我会变成禽兽。” 白雪音被蓝桥的坦诚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莞尔道:“怎么?蓝公子以前没和女孩子相处过吗?” “确切的说,是从没和女孩子如此亲近过。”蓝桥走到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道:“我自幼家教极严,后来在外闯荡也总是严守男女之防,和女孩子不要说肌肤相亲,就连话也很少讲。咱们之前是为了疗伤别无选择,但若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怕我出去就要让我爹上天莲峰提……”他说到这里骤然顿住,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黯然道:“差点忘了,我已经没有爹了。” 白雪音见蓝桥陷入悲伤的情绪,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柔声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死亡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面临的人生终点,任你高低贵贱,都没有半分差别。定远伯一生纵横沙场,在外扬我国威,在内惩恶扬善,真可以说是大侠本色,死而无憾了。” 她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蓝桥仿佛找到了情绪的突破口,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一把抱住白雪音,把头埋进她的怀里抽泣着。白雪音则像一位慈爱的母亲,轻轻抚摸蓝桥的背脊,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良久之后,蓝桥直起身子,抹去脸上的泪痕道:“谢谢你。”他起身走至一棵树下,挖开一个土坑,把无鞘的破晓剑就地埋剑为冢,道:“左右剑鞘已失,便留在此地为念,让它到那边去陪家父吧。从此以后,将会是新的开始。” 白雪音忽然拔剑出鞘,长剑凭空舞了个剑花,肃然道:“既是新的开始,那我也趁这机会为我的长剑起个名字,就叫做河清剑好了。” 蓝桥不禁心中叫绝,道:“好名字!且是语带双关,既在说我们重获新生的这条河谷清溪,又似在预祝这昭昭天下能够河清海晏,盛世不衰。” 他在破晓剑的剑冢前跪下,行三拜之礼,白雪音亦随他下拜行礼。 礼毕后蓝桥携着白雪音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们走吧,看看我们错过的这一个月,天下都发生了哪些大事。” 第22章 东来客栈 蓝桥和白雪音出得深山,重回庐州城。 事隔一个月,他们再次来到这里,看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小贩们沿街叫卖的吆喝声,都生出再世为人之感。 此时已近黄昏,蓝桥走到白雪音身边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再来碗牛骨汤面?” 白雪音摇头道:“还是先找地方投宿吧,再晚怕就找不到了。” 二人沿街漫步,最终在靠近东城门的地方找到一家颇具规模的客栈,上悬金字匾额,写着“东来客栈”四个大字。 “掌柜的……”蓝桥首先走进大堂,刚想请掌柜备两间上房,一摸口袋却发现囊中羞涩,只得停住脚步。 他回头看了眼白雪音,后者微微一笑,从秀囊中拾出几块碎银道:“麻烦掌柜,给我们两间上房。” (作者按:明初法令禁止使用金银交易,要求使用朝廷发行的制钱或大明通行宝钞。据考证,在1400年前后,一两黄金可换四两白银,一两白银可换1000文铜钱,实际交易则在700至1400文铜钱区间浮动。宝钞的最大面值为一贯,一贯最初与一两白银等价,后因超发货币迅速贬值,到建文年间四贯宝钞才能换一两白银,一两白银约合2000年前后人民币200元的购买力,一贯纸钞约合50元。由于制钱价值浮动不定,宝钞更是贬值太快难以久持,故金银交易在民间也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掌柜接过碎银,笑容可掬地道:“二位客官来得正巧,本店就只剩最后两间房了。” 他从墙上摘下两把钥匙,一把交给白雪音,一把正要交给蓝桥,忽见又有两人说笑着走进大门。 “这是我们庐州最好的客栈。”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的语气甚是恭敬,转又对客栈掌柜喝道:“掌柜的,还有空房间吗?” 蓝桥一听这说话人的声音,心中暗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他们在牛骨汤面的小馆里曾招惹过的“庐州三虎”之一,赵飞虎。 他朝白雪音打了个眼色,后者知道他不想引人注目,立刻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这时赵飞虎引着另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人走至柜台前,问道:“给我们左公子开一间上房。” “这……”掌柜在庐州经营多年,岂能不认识在本地臭名昭着的恶霸赵飞虎?他拿着手中钥匙给蓝桥也不是,给赵飞虎也不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蓝桥,目光中露出求助的神色。 “算了。”蓝桥怕被赵飞虎认出来,低着头道,“我先不住了。” 掌柜立时如蒙大赦,把两块碎银塞回到蓝桥手里,千恩万谢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开始热情地招待赵飞虎和那姓左的青年公子。 蓝桥走远几步后回头看去,只见那姓左的青年公子腰杆笔直,背着一把战刀,似是个练家子,也不知是江湖还是军方的人物。 他上到二楼,见白雪音正在楼梯口等他,便把碎银掏出来还给白雪音道:“我那间房被赵飞虎他们抢去了,不过没关系,你先踏实住着,我出去再找找其他地方。” 蓝桥刚欲转身下楼,白雪音轻轻拉住他道:“别费事了,你就和我住一间吧。”蓝桥抬头与她对视,白雪音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道:“你别想歪了,我只是怕你没地方去。走,咱们先到街上找点东西吃。” 吃过晚饭,二人回到房间,点起火烛。 蓝桥见房间内只有一张床,自觉地靠着墙角席地坐下道:“你就当我不存在,自己休息或者随便做什么都好。”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外袍,随意往身边一铺,然后枕着手臂躺下,望着天花板发呆。 白雪音解开绾住的秀发,脱了鞋袜坐到床上,凝视着蓝桥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蓝桥遥吐一口真气吹熄了灯,在陷入黑暗的房间里苦笑着道,“若说最着急的,自然是尽快找到我弟和清筱,只可惜我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过萧无痕的追杀,此时又身在何处。其他便是依照爹的遗命,先到青州拜访风伯伯,有机会再把爹的骨灰交给你师父叶宗主。” 白雪音沉默片刻,试探地道:“既然蓝公子一时没打定主意,何不先随我回天莲峰见过家师,再慢慢打听小郡主和蓝二公子的下落?” 蓝桥正要说话,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开门声响,似是有人走进隔壁的房间。 他凝神细听,发现脚步声共有两人,其中一人好似还拖着什么沉重的物事。 赵飞虎谄媚的声音传过来道:“左少主出手,果然是手到擒来,那小子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被唤作“左少主”的另一人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淡淡道:“若非风月明一直盯着找他,我又何必跑到庐州下手?这小子也忒地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有他姐姐和文昌侯府罩着就可以横行无忌。这次落到我手里,可得让他吃点苦头。” 蓝桥听到风月明这名字,立时心中一震,不由听得更加专注。风月明是文昌侯风镇岳的长子,随风镇岳屡立战功,在年轻一辈的高手之中颇具威望,却不知这赵飞虎口中的“左少主”又是何人? 隔壁房间传来几下拳打脚踢的声音,还伴有隐约的闷哼声,想是有人被堵住了嘴正在挨打。 赵飞虎笑道:“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这种公子哥不好好在姐姐的裙子底下玩泥巴,还学别人离家出走。” 通过隔壁二人的对话,蓝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他正寻思被打的是何人家的公子,怎么又和风月明扯上联系,忽然嗅到一阵幽香,原来是白雪音从床上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蓝桥稍稍一怔,白雪音已贴着他坐下,在他耳边附耳道:“这姓左的是山东蓬莱阁的少主左战,也是风云榜高手左刀的独生子。” “左刀?”蓝桥在脑海中搜索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想起蓝枫曾经讲过,左刀是琼楼会总舵主梁梦醒的单传弟子,轻声问道:“这么说来他们是琼楼会的?” 白雪音微一点头道:“这左战我在京城见过他一次,当时他也是代表蓬莱阁向皇上呈献贺表,所以我记得他的声音。” “蓬莱阁是琼楼会在山东的分舵吗?”蓝桥思索着道,“那他和这庐州城的恶霸又是什么关系?” 只听那左战清了清嗓子道:“今次我来庐州,除了抓这小子,就是帮你把你的飞虎堂开起来。这一个月来咱们连做了两件大案,你飞虎堂的名声在庐州应该已经无人不晓。” “要想过得爽,就来飞虎堂。我这牛皮都吹出去了,怎也要先立个威!”赵飞虎嘿嘿笑道,“还是左少主够狠,第一天便带咱劫了庐州城的第一大户宋员外。当时咱们绑了他的宝贝儿子,逼他拿五万吊赎金。谁想到他腰杆还挺硬,竟是根毛不拔,所以咱就把他儿子一对手掌砍下来送去,这老犊子立刻吓得腿软。” 左战冷笑道:“对付这些人你记着,你越强硬越狠,他们就越听话越怂。像后来你问彭举人借钱他不借你,我教你去把他的宝贝闺女抓来,玩腻了杀掉,你怎地又下不去手了?” “可杀女人这种事我……”赵飞虎还想解释,左战打断他道:“心软怎能让别人怕你?以后你想在庐州城一手遮天,这点胆色总要有的。” “官府真的不会管吗?”赵飞虎有点底气不足地道,“毕竟沾了人命……” 左战哂道:“你的飞虎堂现在也是我们琼楼会的分舵,虽然规模不大,但名义上与我蓬莱阁也算是平起平坐。现在皇上正在四处征兵准备讨伐燕王,官府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和我琼楼会作对?” 赵飞虎难以置信地道:“燕王真的反了?” “那还有假?燕王杀了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现在完全控制了北平城,一场大战已是箭在弦上。”左战顿了顿又道,“燕王反应如此迅速,显然是早有准备,可笑当初风镇岳还在朝上说什么不宜削藩,我看他摆明就是和燕王一伙的。” 赵飞虎笑道:“若果真如此,那他风家今趟有难了。” “哦?”左战听出赵飞虎话里有话,追问道:“风镇岳既已被家父所伤,他风家还有何难?” 赵飞虎得意地道:“几年前蒙古大汗也速迭尔进犯大同,燕王在边境御敌独力难支,先帝命风镇岳组建琅琊铁骑驰援边关,风镇岳以风月明为先锋,与燕王相互配合着击败也速迭尔,后受封为文昌侯。他与燕王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燕王谋反,他又岂能独善其身?” 左战思索了片刻,同意道:“有点道理。这几年他文昌侯府横亘在庙堂与江湖之间,一直以山东地区的卫道者自居,屡屡破坏我们的好事,是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赵飞虎兴奋地道:“左少主想怎么做?” “风镇岳如今受伤可以不论,讨厌的只有一个风月明。”左战缓缓道,“我要你放出风声,说陈公子在你们飞虎堂,风月明必和陈玉倩那婆娘赶来营救,到时候我们便可将计就计,在庐州城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抓住那婆娘,辽东马场便是唾手可得了。” “左少主英明!”赵飞虎拍手笑道,“若能除掉风月明,那文昌侯府岂非成了左少主刀下的待宰肥肉?”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转低道:“听说这风月明的妹妹可是个大美女,少主届时不妨……嘿嘿……” 左战也嘿嘿笑了两声道:“爱美之心人尽有之,若真能得到风夜菱那级数的美女,也算不枉此生了。” “说到美女,我上个月也见到一个。”赵飞虎于是绘声绘色地把他在牛骨汤面馆巧遇白雪音的事讲了,最后道:“那婆娘也真是够味,我到现在还心痒痒的。” 左战仔细听了他对白雪音的描述,淡淡道:“听你的叙述,这人多半便是天莲宗的白雪音,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招惹她?这婆娘厉害得紧,以后你见了她躲远点,要不然再吃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蓝桥听到这里,忍不住悄声道:“你这么厉害的?” 白雪音忍俊不禁地道:“怎么,你想试试?” 两人在黑暗中相视一笑,月色温柔。 第23章 阴阳手环 赵飞虎从东来客栈出来,准备回他的飞虎堂。他本是庐州的街头恶霸,因左战的到来一跃而成当地的黑道旗帜,所以他对左战安排的事,从不敢有丝毫马虎。 才转过一个街角,赵飞虎眼前一花,仿佛见到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什么人?”赵飞虎环目四顾,警惕地拉开架势,缓步前行。 忽然一阵冷风从身后吹来,赵飞虎霍地一个转身,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愈发地疑神疑鬼,再一回身,就见白衣飘飘的白雪音有如天外飞仙,长剑挟着月光闪电般地向他刺来。 “少主!救我!”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大喊声,赵飞虎撒腿便跑。 左战推开窗格,见楼下赵飞虎被白雪音追得屁滚尿流,暴喝一声战刀出鞘,凌空往白雪音攻去。 他这战刀名曰“星陨”,是左刀年轻时的成名兵刃。左刀武功大成后改用宝刀“幻墨”,便把星陨战刀传给了左战。 左战这一招凌空下击,刀尚未至,一股令人感到焦躁难耐的酷热之气已先破刀而出,令人如置身烈日炙烤下的大沙漠,全身的生命力都被这无尽的燥热抽干。 烈阳刀法,这就是他们左家父子纵横江湖的绝技。左刀也正是凭借自创的这一绝技,才得以成为梁梦醒之外独当一面的顶尖高手,跻身九天风云榜。 白雪音屏息沉气,运起幻雪剑法相抗,两人一刀一剑一热一寒,打得难解难分。 蓝桥见机会难得,转入隔壁房间,果然见到一只大麻袋被放在墙角,里面的人仍兀自挣扎。 他解开袋口,见是一张少年人的面孔,低声道:“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说着他解开少年人身上绑着的绳索,把他拉出麻袋。 这少年人最多不过十五岁,生得虎目剑眉,俊逸中带着几分清秀,让人看了心生好感。特别是他的一对手,手指纤长匀称,且皮肤细嫩,颇有富贵之态。 蓝桥取出少年人嘴里塞着的一团破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衡。”少年人轻咳了两声道,“陈玉衡。” “现在左战被我的同伴缠住,我先带你离开。”蓝桥拉起陈玉衡便往楼下走,走到大街上他辨明了方向,往北城门疾行而去。 庐州城并不大,眼见城门在望,蓝桥忽听身后破风声响,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之气迫了过来。 蓝桥倏地转身,只见左战手中的星陨战刀已如流星赶月般往他的面门砍来。 破晓剑被埋在小谷中,蓝桥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左战这一刀。 左战杀至身前毫不停留,星陨战刀连绵不绝地向蓝桥攻去。蓝桥在地上左闪右滚极为狼狈,战刀时不时落在他身边的地砖之上,火星四溅。 蓝桥偷眼看见陈玉衡还站在一边发呆,喝道:“还愣着作甚,快跑啊!” 陈玉衡这才醒过神来,转身便跑。 左战见陈玉衡逃跑正欲去追,蓝桥一轱辘又跳起来,一记掌刀斩向他的后颈。 “左右那小子跑不远,待我先收拾了你!”左战挥刀扫开蓝桥的手掌,同时刀上热力剧盛,一招直截了当的横扫千军,往蓝桥拦腰砍来。 “公子接剑!”正在蓝桥不知如何招架的当儿,白雪音的河清剑凌空飞至。蓝桥接住长剑,发觉剑上还含着白雪音些许阴寒之气,登时会意,运劲与白雪音气息合一,一剑斩在左战的星陨战刀上。 “当”的一声,两人皆是剧震,左战吃亏在没想到蓝桥突然有了兵器在手,剑上更余有白雪音的阴寒之气,被这一剑击得踉跄一步。 蓝桥则是气势大盛,得势不饶人地一连四剑,把左战逼得连连后退。 “看招!”蓝桥暴喝一声,手中长剑脱手掷出。河清剑打着转,如夺命的车轮般往左战横扫过去。 左战来不及回气,一弯腰躲过这一剑,却不料一身白衣的白雪音又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反手接过飞来的长剑。 “来得好。”白雪音一声轻笑,又是一**风雪般的攻势朝左战席卷而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此时左战已彻底到了强弩之末,他不敢硬接白雪音的剑招,怪叫一声蹿上路边的屋顶,转瞬跑得远了。 白雪音长剑回鞘,不好意思地对蓝桥道:“抱歉啊,左战和我打到一半忽然扭头就跑,应该是察觉到我们调虎离山的用意了。他身法很快,我紧赶慢赶,总还算赶上了。” “没事没事,惊是惊了点,幸亏是有惊无险。”蓝桥抚着额上的冷汗笑道,“这左战还有点厉害的,差点就把小命交代了。” “他那烈日炙烤般的刀法与我的幻雪剑法好似宿命中的死敌,互相克制极端相反。”白雪音唏嘘着道,“以后再遇到他,可得打醒十二分的小心。” 这时就听马蹄声响,一群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骑着骏马沿街朝他们靠近过来。 她们一共十三骑,除领头一骑外,余下十二骑分作两列跟随其后。她们彼此间的距离保持得丝毫不差,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 跟着骑士们跑过来的还有陈玉衡,他一边挥手一边叫道:“阿姐!阿姐!” 为首的女骑士近三十岁的样子,虽风尘仆仆,却难掩成熟的风韵。她在蓝桥身前翻身下马,解下头上的皮帽,散开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拱手道:“在下青州帮陈玉倩,多谢少侠义助舍弟脱身。”另外十二位女骑士也一齐下马,动作整齐划一,让人称赞。 这时陈玉衡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哼,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阿姐若再不来,你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放多久?”陈玉倩没好气地横了陈玉衡一眼,朝蓝桥再一拜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日后江湖再见,玉倩也好报答公子大恩。” 蓝桥此趟本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陈玉倩问自己,也不愿多惹是非,一抱拳随口诌道:“在下荆州乔楮,碰巧路过此地。令弟无事便是最好,姐姐不必多礼。” 陈玉倩听蓝桥叫自己“姐姐”,不禁莞尔。她目光转向白雪音,白雪音以为她也要问自己姓名,正准备效仿蓝桥也编个假名字,陈玉倩悠然笑道:“久闻倾城美女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可人儿。叶宗主有白女侠这样的高徒,也不愧是武林中最值得尊敬的大宗师之一了。” 白雪音赧然道:“小妹愧不敢当哩。” 陈玉倩看看蓝桥,又看看白雪音,眼神中露出一丝疑问:“乔少侠和白女侠这是……”她话虽说到这里止住,但那暧昧的语气却很显然是在探问蓝桥和白雪音的关系。 白雪音偷瞄蓝桥一眼,面颊微红,正不知如何作答,蓝桥拱手道:“我和白女侠亦是萍水相逢,碰巧在庐州遇到令弟。” 陈玉倩“哦”了一声,眼珠一转笑道:“二位此番救了舍弟,我这当姐姐的怎也不能没个表示。”她探手入怀,取出一黑一白两只造型一模一样的手环,交给分别交给蓝桥和白雪音,“这对阴阳手环是我几年前在辽东偶然得到的宝贝,今日分送给二位,算是聊表玉倩谢意。” 蓝桥仔细端详手中的黑色手环,但见是一只二指宽的光滑镯子,只道是寻常之物,便道了声谢,套在左手腕上。白雪音见蓝桥收下,自己也不好推脱,便也把自己那只白色手环套在右手腕上。 陈玉倩又和他们寒暄几句,说什么以后若有机会去青州或者辽东马场,她必热情招待另有重谢云云。蓝桥随口应着,最后对陈玉衡道:“你看你姐姐这么关心你,以后不许再耍小性子离家出走了,知道不知道?” 陈玉衡本来也是因为小事闹别扭,此时自知理亏,嗫嚅地应是,点头如捣蒜。 陈玉倩拉着陈玉衡坐上马背,另外十二名女骑士也一齐上马。陈玉倩坐在马背上最后拱手道了声谢,随即一声呼哨,十三匹骏马转瞬呼啸而去。 “我们也回去吧。”蓝桥走至白雪音身边,刚想抬手挠头,忽觉一股奇怪的吸力从手上传来,他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摸上了白雪音柔嫩的纤手。 “这……我不是……”蓝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白雪音羞得满面通红,想要把手甩开,却发现自己的手就像粘在蓝桥的手上一样,怎么也甩不开。她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她和蓝桥的那对手环吸在一起,用左手按住蓝桥的手臂右手再一拔,这才把手拿开。 “这对阴阳手环……莫非是磁石吗?”蓝桥走开两步,疑惑地打量着自己那只手环,但见那材质非金非玉非银非铁,摸起来凉丝丝的,转头问白雪音道:“你觉得手环有点发凉吗?” 白雪音摇头道:“没有啊,我倒是觉得这手环暖暖的很舒服呢。” “这倒奇了。”蓝桥不解地皱了皱眉,暗运真气贯行其中。就听白雪音“咦”了一声,她的右臂扬起,竟被手腕上的白手环扯着朝蓝桥走了一步。 白雪音心中奇怪,便也催动真气与那手环的吸力相抗,却不料她越是运气,那手环的吸力就越强。她心中一动,忽地逆运真气,手环上的吸力瞬间变成相反的推力,把毫无防备的蓝桥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白雪音摸着右腕上因真气灌注而变得冰凉的白色手环,恍然道:“啊,这个好玩!”当她撤去真气,手环重又开始变得温暖。 蓝桥爬起来拍了拍屁股道:“看起来这对手环会因我们的真气而产生吸力或推力,看来这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还是先回客栈再研究吧,别在这大街上丢人了。”白雪音说着话忽然再一运气,手环产生吸力,蓝桥忙紧走几步跟上她。 两人刚要移步,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乔少侠白女侠,请留步。” 第24章 对酒当歌 蓝桥回头一看,但见一位英挺的青年汉子正站在巷口朝他招手。这人似刚过而立,双腿修长,腰杆挺拔,离远了看或者有人会怀疑他营养不良,但若走近看到他充满张力的肌肉线条,就会完全打消以上的疑虑。 “如晦兄!”蓝桥见到此人,立时激动地朝巷口走去。他见白雪音还呆立在原地,转头招呼她道:“快过来,这是小侯爷风月明。” 白雪音这才恍然,跟着蓝桥走到风月明身边道:“小女子白雪音,见过小侯爷。” “叫我月明就好。”风月明哈哈笑道,“怀远,你什么时候改名叫乔楮了?” 蓝桥知道刚才和陈玉倩的对话都被风月明听了去,老脸一红道:“我这不也想少惹事非嘛。” 风月明的目光又落到白雪音身上,啧啧赞道:“叶宗主收了个好徒儿啊,不但人生得俊,剑法也足可以独当一面,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连我都感觉自己不再年轻啦。” 白雪音羞赧地道:“小侯爷过奖了,小女子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敢与小侯爷相比。” “蓝叔叔的事我都听说了。”风月明喟然一叹,走回到蓝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哥俩喝两杯?” 午夜的庐州城鲜有店铺营业,只有牛骨汤面的郝掌柜还点着盏昏黄的油灯。郝掌柜拿着块抹布,一边哼着故乡的山歌,一边擦着不知被他擦过多少遍的饭桌。 “掌柜的。”白雪音走到店门前,轻声问道,“请问还营业吗?” 郝掌柜悠悠转过身来,见到是白雪音,漫步皱纹的老脸绽出一丝笑容笑道:“原来是姑娘来了,快请进。”他快步走至一张桌前,替白雪音拉开长凳,笑容可掬地请她入座。 风月明第二个进来道:“深夜叨扰,麻烦掌柜了。”他因生得太高,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钻进低矮的门框:“我们想讨几杯酒喝。” 蓝桥最后进来道:“若是因此影响到掌柜打烊休息,我们愿付双倍的酒资。” 白雪音幽幽地白他一眼道:“莫非蓝公子此时又有钱付账了?” “不碍事,不碍事。”郝掌柜笑道,“只是我这柜上已无好酒,还请几位客官莫要嫌弃。”他一边说一边推出一个粗陶酒坛,指着道:“只有这庐州老烧,喝起来割喉咙,怕客官们喝不惯呢。” “无妨,以后若有机会,我请你喝我们青州的青菱酒。”风月明脚尖一挑,五十斤的大酒坛飞上半空,他随手抓住拍碎泥封,将浑浊的酒浆倒进三人面前的吃面用的大海碗中。 郝掌柜见他露这一手,还以为他是绿林好汉,既觉惊叹又有些害怕,忍不住退后半步。 风月明看他一眼,似是瞧破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掌柜放心,我们并非黑道强徒,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说。”说罢他把一串制钱扔到柜上。 郝掌柜这才略觉安心,远远坐到角落里的一张长椅上。 风月明双手举起酒碗,再叹一声道:“这一碗,先祭蓝叔叔的在天之灵。” 蓝桥含泪举起酒碗,跟着风月明把酒浆缓缓倾洒于地,白雪音亦神情肃穆地举酒而祭。 风月明再为他们添了第二碗酒,这才豪爽地饮下。蓝桥仰脖陪他一饮而尽,白雪音却因很少喝酒,被呛得咳嗽起来。 “蓝叔叔走前有留下什么话说吗?”风月明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拭去嘴角的酒渍。 蓝桥于是把蓝若海道左遇袭,一直到他和白雪音秘谷疗伤的经历细细讲了一遍。风月明听后点头道:“蓝叔叔让你来青州是对的,无论我爹还是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看过。”他顿了顿忽然又道:“蓝叔叔除了让你来青州,没再具体交代什么事情?” “他最后似还有句话想说,没说完就断气了。”蓝桥回忆着道,“似乎是说什么约定来着,如晦兄知道此事吗?” “我也不知道。”风月明扫了眼一旁目露关切的白雪音,淡淡道:“这或许你得直接问我爹。”他似是不愿再谈这个话题,沉吟片刻,分别拉起蓝桥和白雪音的手腕道:“来,让我看看你们伤势恢复得如何。” 风月明以精纯的先天真气分别在二人经脉中探过一周,难掩讶色地对白雪音道:“贵派的内功心法真是神奇,不但将破损的经脉尽数修复,还把经脉拓宽了不少,这为你们未来在功力上的精进又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蓝桥有些兴奋地道:“此话怎讲?” 风月明笑道:“如果说此前你们的经脉是一个蓄水池,受伤后四处漏水,现在修复后的经脉就如同一个雄伟坚固的大水库,虽然蓄水尚浅,功力还待慢慢积累,但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待你们内家真气的积水蓄满,不但可以功力尽复,更有机会得窥蓝叔叔叶宗主般的剑道至境。” 白雪音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道:“小侯爷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虽然筑好了大水库,但因前番真气损失殆尽,还需一段时间重新‘蓄水’。” “小丫头聪明,一点就透。”风月明说着转向蓝桥道:“怀远,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按照家父遗命,我本应去青州寻你。”蓝桥小口啜着碗中浊酒道,“但现在蓝枫和小郡主不知去向,我怎都要找到他们。” 风月明放下酒碗道:“你弟弟和江陵郡主,现在应该在北平。” “此话当真?”蓝桥骤闻蓝枫和朱清筱的消息,激动地手一抖,不少酒浆洒了出来。 白雪音从怀中摸出一张绣帕,轻轻为蓝桥擦拭被酒打湿的衣袖。 风月明扫了白雪音一眼,肯定地道:“燕王刚刚发布了靖难檄文,号召北平府百姓积极支持靖难。檄文直指齐泰黄子澄二人蛊惑君心,致使湘王自焚而死,江陵郡主流落异乡。” 蓝桥喟然道:“清筱若真到了北平,倒也算暂时安全。只是燕王竟公然拿她的疮疤当枪使,这多少让人有些不快。”他说着拿过酒坛,又为自己添满了酒道:“那蓝枫呢?” 风月明哑然失笑道:“听说他已经成了燕王身边的智囊,现在想必正为燕王的靖难大业忙得不可开交呢。” “可这不是公然谋反吗?”蓝桥不解地道,“他怎会如此不智?” “当你从荆州带走江陵郡主,就已经踏上和朝廷作对的不归路了。”风月明缓缓道,“比起等皇上认错,也许他的选择才是更现实的。” 蓝桥沉默片刻,似在咀嚼风月明的话,半晌才道:“那我是否应去北平找他们?” “其实只要确定他二人安然无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风月明似若无意地扫了眼蓝桥和白雪音腕上的阴阳手环,突然岔开话题道:“你可知我为何会来庐州?” 蓝桥奇道:“不是为了来找玉衡吗?” 风月明点点头又道:“你可知这玉倩玉衡姐弟是什么人?” “我记得她好像说过,是青州帮……”蓝桥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对哦,如晦兄不也是在青州?” “我们文昌侯府是在青州城的西郊,青州帮则是在青州城内,我们两股势力在青州可以说是唇齿相依。我和玉倩是很好的朋友,时常应她所求教玉衡几手功夫。”风月明解释道:“你别看玉倩还不到三十岁,其实人家已经是青州帮的帮主了,整个青州帮的生意包括辽东马场在她的打理下无不井井有条,呈现日趋繁荣的景象。” 蓝桥心中一震,想起左战提到过的辽东马场:“辽东马场也是青州帮的产业?” “辽东马场虽位于辽东,但青州帮因掌控着渤海湾的海运生意,能把辽东的优质战马源源不断地送抵中原。”风月明唏嘘地道,“如今天下风云变幻,眼见战乱将起,辽东马场立时便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可以说谁得到辽东马场,谁就能在未来的战场上多得一分胜算。爹正是因为听到了蓬莱阁对付辽东马场的阴谋,孤身一人跑去蓬莱阁打探,这才被梁梦醒和左刀联手所伤。” “原来风伯伯是这么伤的。”蓝桥明白过来,“所以现在青州的局面……” “现在的青州是外松内紧,福祸难料。”风月明沉声道,“我们和燕王的关系人尽皆知,如今燕王起事,便如同把我们侯府放到火上烤,再加上觊觎辽东马场的琼楼会蓬莱阁……唉,这将是个多事之秋啊……” 蓝桥又问道:“朝廷那边有什么动静?” “皇上已拜老将耿炳文为平燕将军,集结大军三十万,准备讨伐北平。”风月明说得入神,一时忘了给空碗里添酒,白雪音拿过酒坛替他倒满。 “三十万?”蓝桥倒吸一口凉气道,“也不知蓝枫能不能挺过这关。” “你也太小看燕王了。”风月明一口气又喝下半碗酒道,“依现在的情况,燕王还没那么快败。” 蓝桥试探着道:“这么说,如晦兄是想我来青州助你?” “实话实说,虽然不好意思开口,但我确是这么想的。”风月明苦笑道,“现在各方势力都对青州虎视眈眈,我爹又受伤闭关,我一个人是双拳难敌四手啊。你如果能来青州助我一臂之力,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蓝桥仍不放弃先去北平找蓝枫的念头,迟疑着难以决断。 “这样吧,我替你跑一趟北平。”白雪音推开面前的酒碗,接口道:“反正我和他们也熟,我去北平你总放心吧?” “放心是放心。”蓝桥怔了一下,咬着嘴唇道,“只是耿炳文不日北伐,到时候北平附近兵荒马乱的,你可千万要小心呀。” “没想到你还担心起我来了。”白雪音“噗嗤”一笑道,“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萧无痕剑下救出来的了?” “嘿嘿……”蓝桥感激地道,“那就多谢了。” 白雪音不忘叮嘱地道:“你也好好保重,别忘了定远伯的遗命,还要你把他的骨灰送上天莲峰呢。” 蓝桥替众人倒满了酒,举起满溢的酒碗道:“干!什么都不多说了,今夜一醉方休!” 白雪音也豪爽地撸起衣袖,咕嘟咕嘟饮尽碗中酒浆,大呼痛快。 只有风月明看着他们腕上交映生辉的阴阳手环,陷入深思。 第25章 燕王家宴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北平的燕王府内张灯结彩,燕王朱棣大设家宴,准备与他的家人,以及共举大事的股肱之臣共度良宵。 尚未天黑,蓝枫和朱清筱便被请至了燕王|府,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张辅。 及至门口,一位古铜色肌肤的青年汉子笑着迎了出来,用浑厚雄壮的嗓音说道:“快跟我来,就等你们开席了。”但见此人中等身材,说不上高也谈不上矮,身材比例匀称,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他头大如斗,一双豹眼炯炯有神,颌下短髯为他平添一股狂野不羁的味道。特别他有一种既懒散又洒脱的有些矛盾的气质,让人觉得他既可以为了某事奋不顾身赴汤蹈火,也可能对另一件事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劳二殿下亲自出迎,张辅惶恐之至。”见张辅谦卑地躬身行礼,蓝枫知道眼前此君便是以勇武着称的燕王次子朱高煦,忙也向他行礼问安。 朱高煦转向小木车上的朱清筱问道:“妹子的腿感觉怎么样了?” 朱清筱无奈地摇摇头道:“能动了,但还不能下地行走。” “不要着急,会好起来的。”朱高煦温柔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已问过郎中,只要再静养两三个月,当可完全恢复过来。” 四人一路寒暄着走进花厅,远远便看到燕王朱棣端坐主席,左边是王后徐妙云,右边则是他新纳的王妃张雨婷。二女与朱棣同坐一席,均是披珠戴翠的盛装打扮。 众人先向朱棣行礼,朱清筱坚持要从车上下来,被朱棣一道柔和的掌风止住。张雨婷是张辅的胞姐,故张辅和朱棣行过君臣之礼后,又向张雨婷行家礼。 张雨婷微笑地和张辅话了两句家常,一对美目落在他身边的朱清筱身上:“不愧是天子血脉的金枝玉叶,小郡主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朱棣左边的左侧首席坐着个衣着华贵细皮嫩肉的小胖子,一个妙目生辉的美丽少女与他同席。少女用春葱般的玉手剥开一个橘子,一点点送进小胖子的口中。小胖子呵呵一笑,吃下橘子后把少女指尖上的汁液也吸吮干净,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以及世子妃张秀华。 见过礼后,朱高炽憨笑着道:“我这腿也是老毛病了,不方便起身,还请张将军和蓝二公子不要见怪。” 这时朱高煦走到属于他的右侧首席前坐下,喟叹着道:“大哥有如此温柔的夫人在怀,小弟着实心中羡慕。” 王后徐妙云瞪他一眼道:“早便说过要给你说门亲事,是你自己不肯,如今却又怨得谁来?” 张秀华也娇笑着道:“以我们二殿下的品貌武功,若真有心娶亲,谁家女儿不愿乖乖上门呢?” 朱高炽低声责道:“少说两句,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不想这话却被朱棣听到,他大手一挥道:“炽儿此言差矣,今天是家宴,大家有什么话尽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任何顾忌。” 朱高炽旁的左侧次席是道衍大师,对面朱高煦旁的右侧次席则是冷晗,与二人致意过后,张辅径自走到道衍旁的左侧末席就坐。蓝枫身为客人,理应和朱清筱坐到冷晗身边的右侧末席,他走到席前看了张辅一眼,对朱清筱道:“我这人食量大,你跟我同席恐怕要饿肚子了。” 朱清筱大嗔道:“蓝枫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当我是饭桶吗?” 朱棣本也想为朱清筱说两句公道话,却忽然被身边的张雨婷掐了一下,见她黛眉一挑露出暧昧的神色,登时会意过来,哈哈一笑道:“文弼啊,本王记得你以前总说食欲不振,二十多岁身子还这么瘦弱,就让小郡主与你同席如何?”他一边说还一边朝张辅猛打眼色。 张辅面现喜色,忙谢恩道:“张辅荣幸之至。” 主人既然发话,朱清筱自也无从反对。她幽怨地看了蓝枫一眼,摇动小木车来到张辅身边。张辅殷勤地扶着她下了车,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软垫上。 见众人都已落座,朱棣拍了三下掌,一连串婢女立时流水般地为众人奉上美酒佳肴。 朱棣首先举杯道:“今天是八月十五,就在两天前,耿炳文率三十万大军抵达真定,并分兵于河间、鄚州、雄县,彼此互成犄角之势。” 大战一触即发,朱棣却似毫不在意地大摆家宴,且用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讲述军情,一股由内而发的强大自信立时感染了席间众人。 道衍向朱棣的主席遥一拱手,道:“建文出兵如此仓促,可见他削藩之志毫无转圜的余地。殿下机敏善断,在夺取北平府后又连下通州、蓟州、遵化、密云、居庸关、怀来、永平、松亭、宣府等地,将北平周围的战略要地全部扫清。耿炳文兵力虽是我军数倍,但在我们的地盘上,还轮不到他撒野。” 朱棣接过张雨婷细心为他切开的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大嚼了几下道:“多亏三军将士用命,还有蓝二公子当初堪比隆中对的一番宏论。来,蓝二公子,这烤羊腿味道相当不错,别光想着天时地利了,多吃些,那边有酱。” 见蓝枫拿了筷子却迟迟不肯下箸,朱棣一拍脑袋笑道:“差点忘了,都说蓝二公子生性风流,最懂品花惜花,如今缺了美人相伴,怎能吃得尽兴?”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朝蓝枫狡黠地一笑道:“为了让蓝二公子满意,本王特意从京城请来一位美女助兴,有她席间作陪,蓝二公子想必可以胃口大开了。” 众人皆是哄笑,蓝枫不知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想婉言谢绝,话还没出口,就听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少女说道:“小女楚星雨,叩见大王。” 只见屏风后闪出一位二八妙龄的清纯少女,秀发如云,长裙曳地,面如娇花,目似朗星,身姿楚楚仿佛弱不禁风,美目盼兮却又落落大方。她盈盈走到花厅正中,缓缓屈膝向朱棣下拜,神色中既饱含尊敬又不乏些许娇羞。 蓝枫几乎看得呆了,脱口道:“这真是名列倾城榜上的楚星雨楚小姐?” 楚星雨转头看向蓝枫,嫣然一笑,却没有立刻答他。她起身转了个角度,又向王后徐妙云盈盈拜倒道:“小女叩见王后。”行礼过后她再起身,然后又向张雨婷问安。她待把王妃、世子、世子妃、朱高煦包括朱清筱等人一一拜过,这才莲步轻移走至蓝枫的席前,再次屈膝跪倒,柔声道:“星雨见过蓝二公子。” 蓝枫怔怔看着她这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一起一跪,但觉她每一次的仪态都是那么曼妙,每一次的身姿都是那么动人,忍不住道:“楚小姐每次见人,都要这样依次跪一遍下来吗?” 楚星雨没想到蓝枫会问她这个问题,见他没让自己起来,便依旧跪在蓝枫席前,笑吟吟地答道:“小女子初进神女楼时什么都不懂,花姐也什么都不教,只让小女子反复练一个动作,那就是跪。她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女孩子,最重要就是学会跪的姿势。当时小女子光这一跪就练了个把月,直练到腿都肿了花姐才满意,让小女子开始学习坐立卧行等其他仪态。” 徐妙云感叹道:“真是我见犹怜啊。” 楚星雨目光大胆地凝视着蓝枫,巧笑倩兮地道:“蓝二公子看够了吗?” 蓝枫见她笑得虽甜,话中却隐含嗔怨,恍如梦中惊醒,忙起身搀扶道:“小姐请起。” “多谢蓝二公子。”她盈盈起身,又转向朱棣道,“小女为大王献舞一曲,以助大王雅兴如何?” “甚好,甚好。”朱棣连声叫好,唤来乐师奏乐。楚星雨在席间翩然一舞,时而旋转娇躯如鲜花盛放,时而展臂俏立如嫩柳迎风,时疾时缓,时颦时笑,仿佛嬉戏云间的仙子,又似玩闹水边的孩童,引得众人无不陶醉其中。 舞毕,楚星雨悠然再行一礼,朱棣打出手势,示意她坐到蓝枫身边。 楚星雨香汗淋漓地在身边坐下,蓝枫只觉呼吸加速口舌发干。楚星雨见状娇笑道:“蓝二公子是不是太热了,喝点水吧。”她边说边探出纤手,为他倒了半杯酸梅汁,双手捧到他面前道:“蓝二公子请用。” 蓝枫伸手去接那杯子,却不小心碰到楚星雨温热的手指,触电般抖了一下,把酸梅汁洒了出来。 楚星雨不无幽怨地看了蓝枫一眼,掏出绣帕默默擦拭。 蓝枫臊得面红过耳,只觉整个花厅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正窘得无地自容,忽然一个家仆走进花厅禀道:“报告殿下,外面有人求见。” “哦?”朱棣显然也没想到何人会在此时造访,问道:“何人求见?” 家仆道:“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我不敢多看……”他说到这里也低下了头,“她自称是叫白什么……哦……白雪音……” “什么?白姐姐竟然到北平来啦?”朱清筱雀跃地道,“她一个人来的吗?” 家仆道:“是只有她一个。” 朱棣大手一挥道:“快请!” 白雪音素衣白裙走进花厅,面上虽有几分疲惫,却依然难掩清丽的姿容。 朱高煦掩饰不住激动地道:“久仰天莲宗的白女侠天生丽质侠骨仁心,今日得见芳容,当浮一大白。”他说着双手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白雪音却看也没看朱高煦,先扫了眼和楚星雨同席而坐正面露尴尬的蓝枫,然后走到朱清筱身边关切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朱清筱“豪气”上涌,满不在乎地道,“是不是蓝桥哥担心我,所以让白姐姐看我来了?白姐姐可回去告诉他,叫他不必担心,我现在可好了。” 蓝枫哂道:“怎么现在又变成‘这点小伤’了?当初是谁在床上疼得嗷嗷直叫来着?”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朱清筱狠狠白了蓝枫一眼,大嗔道,“楚姐姐,快弄点吃的塞住这人的嘴巴,真是太讨厌了。” “遵命。”楚星雨含笑夹起一根鸡腿,递到蓝枫面前。 朱高煦讨了个没趣仍不死心,忽然转向徐妙云道:“我之前不是一直拒绝母后给我说媒吗?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说这句话时虽面向着徐妙云,眼睛却仍盯着白雪音。 徐妙云为母心慈,岂能不知儿子的心意?她轻咳了一声,招呼白雪音道:“白女侠到我身边来坐如何?一路奔波,肯定饿了吧?” 白雪音不好太违拗主人家的意愿,点了点头坐到徐妙云身边。 徐妙云对白雪音亦是越看越爱,亲自为她盛了碗汤,柔声道:“先喝点汤,养胃的。” 白雪音一路从庐州赶到北平,沿途都是干粮充饥,当下也不客气,双手捧起汤碗便喝,毫不似大家闺秀那般扭捏之态。 朱棣哈哈笑道:“都说倾城榜有十大美女,没想到现在十中有三,都在我的燕王|府里。” 张辅宠溺地看了眼身边对自己心不在焉的朱清筱,拱手道:“这说明殿下洪福齐天,尽收天下人心。” 朱清筱微一皱眉,嫌张辅这句话太过谄媚,却听朱棣接着又对徐妙云道:“若是哪日你能劝你三妹到北平来玩玩,就更好了。” 徐妙云含笑打趣他道:“怎么?殿下对妙锦也有心思?” 这时白雪音喝完了汤,刚一放下汤碗就见朱高煦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正想避开对方的目光,朱高煦已厚着脸皮道:“敢问白女侠可已有了意中人?” 白雪音稍稍迟疑了片刻,摇头道:“未曾。” “那你看我怎么样?”朱高煦干笑着道,“若是白女侠尚未在北平城寻到宿处,住到我府里如何……嘿,我是说……住到我心里。” 花厅内顿时静至针落可闻。 白雪音没想到朱高煦竟如此坦诚直接,让她连装傻充愣的可能都没有。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又不知在这种场合下该如何说,一时僵在那里。 冷晗轻咳一声,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他转头对朱高煦道:“煦儿,你怎可如此唐突?你看都吓坏人家白女侠了。你好歹也是天子血脉皇室宗亲,就算真对人家姑娘有意,也应先禀明皇上,再明媒行聘,像这样随口一句话就想让人家住到你府上,成何体统?”冷晗虽无爵位,但在北平一直是教导朱高煦习武的师父,故能以长辈的姿态直言他的不是。 朱高煦冷汗涔涔地道:“煦儿知错了。”他转向白雪音再一拱手,起身深揖到地道:“在下言辞粗鲁,有冒犯之处,还请白女侠见谅。” 白雪音忙也站起身,回礼道:“公子不必如此,小女子扰了诸位雅兴,这就告辞了。”说罢她和蓝枫朱清筱分别再对视一眼,道一声“保重”,径自离开。 朱棣目送白雪音的背影去远,慨然叹息一声,对朱高煦道:“你这小子,颇有几分为父年轻时的样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妙云面上微微泛红地嗔道:“若殿下指的是对姑娘家死缠烂打耍流氓的样子,还是莫要让煦儿学了。” 众人哄堂大笑。 朱高煦见朱高炽也笑得肥肉直颤,气结道:“你们怀里都有美人抱着,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 于是众人再度大笑。 宴罢,楚星雨告辞离开,蓝枫虽然有些不舍,却也长舒了一口气。 朱棣挥手示意婢仆退下,对蓝枫道:“这位楚小姐来自京城最大的风月场神女楼,蓝二公子若真对她有意,逢场作戏可以,却切莫动了真感情。” 蓝枫听出朱棣话里有话,一个激灵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棣冷哼了一声道:“楚星雨是神女楼花大家外最亮的牌子,一向卖艺不卖身,一般人想见她一面都得排上一个多月。你说这样一位大红人,怎么就应了本王的邀,不远千里跑来北平呢?” 蓝枫陡然一震,自责道:“是我色迷心窍,疏漏了这一点。” “本王要的就是你色迷心窍,如此我们这场家宴才能通过那位楚小姐传到敌军耳中啊。”朱棣哈哈大笑,忽然一拍席案,大喝道:“张玉朱能何在?” “末将在!”伴随这一声喊,大将张玉和朱能盔明甲亮地出现在花厅门外。 朱棣长身而起,眼中射出摄人的威芒:“张玉,本王命你领三万人马,今夜子时出发,趁中秋夜敌军不备偷袭雄县。朱能,你率两万人埋伏在雄县外的路边,待鄚州援兵赶到,便以伏击克之,随后你二人合兵一处,趁机进攻鄚州。” “末将遵命!”张玉朱能二将高声领命,转身去了。 是夜,燕军趁中秋夜南军饮酒作乐之机,突破雄县鄚州,尽克南军的先头部队。朱棣继而又于滹沱河北岸与耿炳文展开决战,大败南军的主力部队。耿炳文大败后人马不足十万,逃回真定城,燕军靖难首战告捷。 第26章 文昌侯府 青州之名,始见《尚书·禹贡》:“海岱惟青州”,为古“九州”之一。 青州府隶属山东行省,其治所益都又被当地人简称为青州城或府城。青州城地处沂山山脉与鲁北平原的洽接地带,壮丽绵延的沂山山脉由东向西横亘城南,到城西百里许处又折而向北,在青州城的西南方向形成一道钩子般的天然屏障。 而这片位于青州城以西,同时又被沂山山脉西南环抱的长逾百里的山前平原,即归文昌侯府治下,作为琅琊铁骑的屯垦之地。 洪武二十一年,风镇岳跟随蓝玉北伐,得胜后获封文昌伯。洪武二十五年,蒙古大汗也速迭尔进犯中原,洪武皇帝命风镇岳组建新军,支援北境战场。风镇岳得到辽东马场的支持,于山东琅琊郡练兵三千,称琅琊铁骑。他以长子风月明为先锋,与燕王朱棣合力击败也速迭尔,不但使琅琊铁骑扬名天下,风镇岳也因战功进为文昌侯。 随后洪武皇帝下旨,命琅琊铁骑在青州城西郊实行屯垦。不到三年,风镇岳率领着手下从山脚开始,把近十万垧的荒地开垦成阡陌纵横的良田,不但保证了琅琊军和其家人们的自给自足,每年更向朝廷缴纳数十万石的税粮。 这片田野形成一个巨大的扇形,把文昌侯府围在沂山山脉的山脚下。为增强侯府的军事防御力,风镇岳又在山脉上的六长山开建山城,用两年时间在六长山东麓的山壁上建起一座坚固的防御壁垒。如此侯府东临田野,西依山城,南有地势险要的群山迭翠,北有覆盖山野的原始森林,山中清溪流涧,原上麦浪飘香,近可登六长山顶,远可眺青州府城,一方奇景,如入画境。 蓝桥虽曾在自家枫桥山庄见过来做客的风镇岳风月明父子,亲临文昌侯府尚是第一遭。他被眼前的一幕幕景象深深打动,感慨着道:“抬头是苍松翠柏,低头有鸡犬相闻,如晦兄这真是个好地方啊!” 风月明笑道:“哪里哪里,你家在苏州的枫桥山庄不也是匠心独具吗?各有特色罢了。” 两人谈笑着走进府门,早有一名侯府家丁迎了上来,接过风月明手中的马缰绳,热情地道:“小侯爷可回来了,这位贵客是?”他一边拉着风月明的马儿去马厩,一边用眼扫向蓝桥。 这人身材魁梧,肤色黝黑,一看便是个练武的好手,却偏偏生了张娃娃脸,年轻中还带着几分稚嫩,活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让人看得倍感滑稽。不等风月明介绍,蓝桥已抢先自报家门道:“在下荆州乔楮,敢问这位仁兄是?” “我叫武羿。”家丁豪爽地道,“你也别仁兄仁兄的叫我,我不懂那些酸词。” 风月明眼中的讶色一闪即逝,替蓝桥补充道:“我和这位乔兄弟有过命的交情,他因家中突逢变故,到青州来投靠我。” “原来是小侯爷的兄弟。”武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敬佩地道,“乔兄弟的功夫应该也不差,以后有机会我可得向你讨教两手。” 见武羿走远了去拴马,风月明低声问蓝桥道:“为什么要用化名?” 蓝桥想了想道:“如今我因清筱的事已成了钦犯,若是在这里暴露身份,不但安萧寒的聆雨堂不会放过我,更怕有人趁机利用,对你侯府不利。” “你说的也对。”风月明轻叹一声道:“乔楮就乔楮吧,等下你先随我去见我娘……”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骑快马从府门外跑来,一位头戴青巾的骑士滚鞍下马,把一封书信递到风月明的面前道:“报小侯爷,这是我家帮主的急信。” 风月明展信一看,面色陡变,匆匆对蓝桥道:“青州帮一艘运马的货船被蓬莱阁劫了,玉倩请我帮着去处理一下。你先在这边安顿下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他见武羿栓了马回来,转身又吩咐他道:“我有事先离开两天,这位乔兄弟你先帮我照应着,带他熟悉一下侯府的环境,给他找个地方住下。” 蓝桥还没来得及说他也想跟风月明一起去,风月明展开轻功一个飞身跨上另一匹马的马背,然后催马而出,一眨眼的功夫已是去得远了。 武羿傻呵呵地对着风月明的背影招手:“小侯爷放心,我会照顾好乔兄弟的!” 蓝桥瞧着风月明的身影去远,不知怎的生出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虽说文昌侯府是片山清水秀的乐土,但毕竟是个陌生的地方,除了闭关养伤的风镇岳他谁也不认识。他看了眼正对他傻笑的武羿,问他道:“武兄可知你们侯爷身在何处?我有事想要见他。” 武羿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只知侯爷受了伤,在这六长山里闭关疗伤。但六长山这么大,他具体在哪一峰哪一谷,我就不知道了。” 蓝桥仰头看了眼云缭雾绕的六长山,暗叹一声,无奈放弃立即找到风镇岳面陈蓝若海死讯的想法,又道:“那现在你们侯爷闭关,侯府就全归如晦兄管吗?” “那当然。”武羿认真地点头道,“小侯爷可厉害哩。” “若是小侯爷也不在呢?”蓝桥接着问道,“像现在这种时候,谁是管事的?” “那就听夫人的。”武羿压低了声音道,“别看夫人平时很少出来话事,关键时刻还是很能拿主意的。当初侯爷为建山城的事情犹豫不决,就是夫人拍板坚持要建的,后来资费不够,夫人甚至还变卖了她的全部首饰,以支持山城的修建。” 蓝桥虽从没见过这位侯府夫人,但听武羿这么一说,登时也对这位奇女子生出几分敬意。这时武羿引他走上一条小径,笑道:“眼瞧着太阳快下山了,仓促之间也来不及给乔兄收拾房间。这样吧,乔兄若不嫌弃,就先在我那将就一晚如何?” “多谢武兄,如此在下叨扰了。”蓝桥见武羿虽显不够精明,待人却足够真诚,不禁心生好感,随口又问道:“武兄在侯府主要做什么差事?” “就打打杂呗。”武羿满不在乎地道,“名义上我是许老爷子手下的侯府巡卫,但因侯府人手不足,又很少有人敢来找我们的麻烦,平时便帮着其他家丁做些杂务,像喂马或者跑跑腿什么的。” “侯府巡卫?”蓝桥好奇地道,“你们本来不就是屯田的琅琊军吗?还需要巡卫保护?” “琅琊军的战士们主要负责开荒种地,要是有个什么小偷小盗或者不请自来的江湖好汉,还得由我们招呼。”武羿边走边道:“三千琅琊军再加上他们的家室,侯府内外足有上万口人,平时也难免有点磕磕碰碰的小矛盾,这也归我们管。” 蓝桥有意多了解些侯府内的情况,追问道:“你刚才说许老爷子,他是什么人?” “许老爷子是我们巡卫队的卫长,也算是我的顶头上司,还挺和蔼的。来这边走,脑袋低点小心树杈。”武羿引着蓝桥走进一道月门,进入一个白石墙环绕的小院,“听说他是当年跟随侯爷北伐的一位百夫长,被侯爷看中,后来就留在府里了。” 这小院长约八十步,东西各有一排小屋,灰色的屋瓦,绿色的窗格,在残阳下显出一种幽深的静谧。两排小屋的中间是用灰砖砌成的的花田,花田里有零星绽放的鲜花,还有两丛随风摇曳的翠竹。 几根细绳系在竹节上,绳上挂着晾晒的衣物,都是与武羿类似的卫队服,不时有水珠滴下,在残阳的余晖里闪现出耀眼的金光。 蓝桥似是很满意这小院里的生活气息,赞道:“单是看这院子,便已有了家的感觉。” “进来吧。”武羿推开最北侧的一扇房门,“我这本就有两张床榻,只是一直少个人住。” 蓝桥除了蓝若海的骨灰,也没有其他重要行李,很快便安置妥当。他正想问武羿去哪里吃饭,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喊了过来。 “武羿!武羿!”少女喊着武羿的名字,语气显得既迫切又气愤,“你死哪去了?快给我出来!” 武羿听到这声音面色一变,连忙拉着蓝桥蹲着躲到书案底下,压低了声音道:“千万别出声,若是让她发现我们在这,咱俩全都要遭殃。” 那少女的声音转眼到了门口,她一边继续喊着武羿,一边伸手擂门:“武羿,快给我出来,你忘了我交代你什么事了吗?快别藏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擂了几下门,显得愈发不耐烦起来,把眼凑到门缝处往里偷窥。武羿于是把蓝桥压着蹲得更低,并且一个劲做出噤声的手势。 少女在门前又捶又喊,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仿佛终于确认了武羿不在,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最后又朝门上踹了一脚,恶狠狠道:“等你回来有你好看!”这才闷闷不乐地去了。 武羿长舒了一口气,惊魂甫定地从案下爬出来道:“没事啦,她走远了。” 蓝桥满是疑惑地问道:“这姑娘是谁?武兄为何如此怕她?” “她叫夏霜,可凶了。”武羿似乎很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敷衍地道,“白天她让我去府城给她买点东西,刚想出门就碰到小侯爷回来,三忙两忙便忘到脑后勺了。交不了差自然不敢见她,见了必又是一顿臭骂。” “原来是因为在下。”蓝桥歉然道,“若不是在下冒然来访,武兄也不会因为忙着安顿在下而误了差事。这样吧,夏姑娘要武兄去买什么,我去替武兄跑一趟。” “这怎好意思?”武羿摇头道,“小侯爷命我照顾好乔兄弟,怎好要乔兄弟替我跑腿?” “没关系,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嘛,我也正好借此机会熟悉一下这边的环境。”蓝桥拍了拍武羿的肩头,柔声笑道,“等我从府城回来想必已是半夜,你告诉我她住在何处,我直接替你送过去就是了。反正我一个新来的谁都不认识,也不怕被她责骂两句。” “这……”武羿沉吟片刻,终露出喜色道:“那便多谢乔兄弟了。麻烦乔兄弟到青州城西的老于家买一斤蜜桃果干,然后送到……”他仿佛是真的怕了那夏姑娘,待说清她住的地方,如释重负地道:“乔兄弟真个仗义,等你回来我请你喝酒!” “好嘞,记住了。”蓝桥爽快地答应一声,趁天光尚亮,往青州府城而去。 第27章 风竹仙居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蓝桥回到侯府时已是明月高悬,他依照武羿的交代转过一个山脚,就来到一片静悄悄的小山坳前。 这幽美的小山坳虽没有飞龙在天潜龙在渊,灵气却更甚。上有青山环抱轻风拂面,下有清溪入池菱花争奇,前有笔挺茂密的青翠竹林清新雅致,后有一望无尽的原始森林绵延不绝,让人只远远观之,便隐有望峰息心窥谷忘返之感。 一阵山风袭来,夹杂着淡淡的松木气息,还有隐约的花香。蓝桥深吸了口气,顿感心旷神怡。他摸了摸怀里买好的蜜桃果干,向前走去。 一圈半人高的篱笆墙在月光下显得古朴自然,一扇小小的柴门虚掩不开。一旁的木桩上钉着老旧的木牌,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风竹仙居”四个大字。 “这字该不会是那夏姑娘的墨宝吧?”蓝桥心中犯着嘀咕,轻轻推开虚掩的柴门,“她还真是会选地方。” 一条卵石小路由柴门蜿蜒而入,蓝桥信步而行,没多久就走进一片竹林之中。几盏圆球状的纸灯挂在弯弯的竹枝上,点亮了竹林内月光不及的幽暗空间,亦使这片清幽的竹林平添了几分意趣。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那拂过竹林的晚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竹影与灯光相互掩映,令人迷醉难以自拔,仿佛置身画卷之中。 蓝桥停住脚步,既像是在欣赏竹林中独特的景致,又似不愿打扰这浑然天成的隐秘空间。 “难怪这里叫风竹仙居,是有点仙境的味道。”蓝桥喃喃自语着道,“看来这夏姑娘表面虽凶,实际却是个雅人。”他猛然想到在如此深夜拜访一个姑娘家似有不妥,但事已至此,他又不愿挪动脚步打道回府。那种恋恋不舍的感觉就仿佛他一旦转身,就辜负了这场上天恩赐的美妙月夜一样。 正呆立间,一阵清脆的水声从一侧传来,透过竹林缝隙向声音来处看去,却是一汪菱叶散布的清池。蓝桥循着竹枝间的小径向菱池靠近,就见到一个身穿草绿色衣裙的少女玉立在池边。 那少女背对着蓝桥,正俏立在池畔的一块奇石上,纤腰盈握,柔肩若削,一袭长发柔顺地垂落身后,其身姿之窈窕曼妙,只令这天上明月也为之黯然失色。她一双精巧的绣鞋齐整地摆放在一旁,露出一双白玉般无瑕的莲足。 少女不时以足尖挑动池水,拨溅起如珠似翠的水花,便是蓝桥方才远远听到的清脆水声。 月光照在她粉琢玉雕的侧脸上,尖巧的下颌,高挺的瑶鼻,微翘的朱唇以及纤长弯翘的睫毛都被照得纤毫毕现,只看得蓝桥魂为之摄,目光不敢稍离其身。 玩了一会水后,少女弯下腰,把她那本来长及脚面的裙摆一点点向上卷起,露出一双玉雕般的小腿。 她动作很慢却十分细致,一点点一折折地卷,又用一根细绳将卷好的裙摆束紧,然后缓步落足,轻轻踏进那汪菱池里。 蓝桥也直至此时方回过神来,恍然原来她是要入池采菱。 边上的池水并不深,少女弯下柔软的腰肢,伸展手臂去够池中的菱叶。 她玉指纤长,三拨两弄便采得一块新鲜长成的青菱,随手丢到岸边,然后一边缓缓移动脚步,一边采集更多的青菱扔上池岸。 由于采菱的时候手要尽量向远处深处探,她的神情异常专注,娇躯也几乎完全绷紧,时而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拨弄被风吹散的青丝。蓝桥看她这模样也替她揪心,不自禁地就走出了竹林,悄悄跟在少女身后。 少女专注采菱,对蓝桥的尾随丝毫不察,只一边在月光下搜索着合适的收获物,一边沿岸缓缓移动。她是如此地专注,以至于移动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因为上身前倾瞬间失了重心。 她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重新站稳,晃了一晃却力有不逮,眼看就要摔进池里。 “夏姑娘小心!”蓝桥不及多想已是一跃而出,从少女的侧后方朝她即将落水的身前空间蹿去。 他在空中一个翻身,掠过少女身子时双掌猛力一推,将少女推得退后一步贴回到池壁上,自己则“扑通”一声跌进菱花池里,浑身湿个通透。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怔了半晌才惊魂甫定地爬上岸去。她回头看着刚从水里站起来的蓝桥,不悦地道:“你是什么人?到这来做什么?” 蓝桥站在池中,浑身都是洒落的水珠。他自知唐突了佳人不敢看她,只讷讷地挠了挠头道:“我……我叫乔楮,是武兄……哦不……是武羿……武羿他让我给夏小姐送蜜桃果干的……都是我不好……” “夏小姐?蜜桃果干?”少女轻轻一怔,怒容稍缓道,“哪个夏小姐?” 蓝桥此时听出声音有异,不似下午在武羿房前叫门的夏霜,抬头一看,却又是一呆。 但见这少女眉目如画,月色之下青山淡淡秋水盈盈,俏脸有如玉雕般完美无瑕,樱唇含着一丝微嗔。 特别是她那副似笑非笑似羞含怨的神色,让蓝桥窘得恨不得钻回到池水里去:“我的天……小姐也太美了吧……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你嘟囔什么呢?”少女轻轻整理着纷乱的秀发,嗔道:“水里不冷吗?还不快上来。” “我……”蓝桥想爬上岸,怎奈池底尽是淤泥,怎么也使不上力。 少女似乎很欣赏他涨红了脸满头大汗的窘态,得意地在岸上踱着步子,还不忘揶揄他道:“真是笨死了。” 看他扑腾半天实在爬不上来,少女重又蹲下,伸出一只纤手道:“来,拉着我。” 蓝桥拉住她的小手,只觉柔嫩滑腻,与自己粗糙的大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禁微微一怔。那少女见他只拉手不用力,不禁大嗔道:“你这人哩,我好心拉你上来,你却想趁机占我便宜!再不上来我可松手啦。” “别别……我上来……”蓝桥用力一拉,终于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 少女斜眼瞪着他道:“这下好了,蜜桃果干也泡汤了。” “小姐!”这时又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急急跑了过来,听声音正是傍晚来踹过门的夏霜。 “小姐没事吧?”夏霜看了看情况,转对蓝桥厉声道:“你是谁?对我们小姐有什么不轨企图?看你这一身是水的熊样,必是想轻薄我们小姐不成,反被小姐教训了吧?小姐教训得好!真是个窝囊废!”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刻薄话如连珠炮般一句接着一句,说得蓝桥只能苦笑,半个字也接不上来。 “霜儿,先别说了。”那小姐含笑止住夏霜的话,找了块岸边的石头坐下,悠闲地翘起一条玉腿,问蓝桥道:“你说武羿让你来送蜜桃果干,可是真话?” “小姐和夏姑娘若是不信,明日找来武羿一问便知。”蓝桥从怀里摸出那包已被池水浸湿的果干,惋惜地道:“只可惜我也白跑了一趟。” 夏霜见到被打湿的果干,劈头骂道:“就说你是个窝囊废吧?这么点屁事也做不好!这个武羿也真是的,竟敢把我交代的差事让这么个不靠谱的废物去做,坏了大小姐的心情,看我下次见面怎么收拾他。” 蓝桥心中暗对武羿表示抱歉,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这样好不好,我这就先折回青州城去,等明天老于家一开门我立刻再买一份给大小姐送回来。” “我信你个鬼!”夏霜气道,“是不是眼瞧着闯祸想要溜了?” “说两句行了,他也不是故意的。”那小姐再度打断夏霜的话,柔声对蓝桥道:“我姓风,叫风夜菱。” “对哦!风夜菱!我早该想到的。”蓝桥懊恼地一拍脑袋道,“我说怎么好像在哪见过的,原来是倾城榜首的第一美女,难怪生得小仙女似的。”他直至此时才想起蓝枫给他看过的美人绘卷,不禁脱口吟道:“春风十里草木深,翩若惊鸿半掩门。菱歌泛夜花犹俏,一帘幽梦几曾真……” 读到最后他还不忘偷瞄风夜菱一眼,又看了看自身湿淋淋的狼狈样,忍不住自嘲道:“珠玉在侧。” 风夜菱莞尔一笑,仿佛既得意又感到几分新奇。她身子前倾,清澈的眼波大胆地打量着蓝桥不断有水珠滑落的脸颊:“你还懂诗书?” 夏霜忍不住踢了蓝桥一脚道:“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世说新语》有云:骠骑王武子是卫玠之舅,俊爽有风姿。见玠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风夜菱油然地解释道,“他是想说自惭形秽呢。” 夏霜这才面色和缓了些:“算你会说话,还不快起来?” “多谢小姐。”蓝桥如蒙大赦,连忙爬起身道,“那我这就去了。” “喂!且慢!”风夜菱忽又起身轻声叫住他道,“是叫乔楮是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成何体统?若是叫人看到传出去,岂非又要腹诽我风夜菱不近人情?” 夏霜攥紧了小拳头,瞪着眼道:“我看谁敢!” 风夜菱朝夏霜摆了摆手,让她拿竹篮去捡散落池边的青菱,转头又向蓝桥道:“你可以在我这换过衣服再走,不过……”她说到这里转了转明亮的眼珠,“我想先难为你,考教你一下,若你能答上来,就跟我进屋,答不上来,就请快出去吧。” 蓝桥本不想在她这多耽搁,但见到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一时又心软下来,叹了口气道:“请大小姐吩咐。” 风夜菱喜道:“那我出题咯。”她手指着蓝桥身后的竹林道,“你就以这片竹林为题,吟一首诗来给我听听,可不许想太久呦~” 蓝桥转头望向竹林,但见竹影幽幽,灯如满月,思忖片刻答道:“灯下悠悠青竹影,不似月圆,恰似月圆,何处千里共婵娟。”他说到这里倏然顿住,想起惨死庐州的蓝若海,以及天各一方的蓝枫,不禁愈发沉痛起来。 “你……”风夜菱似是对蓝桥的文思深感惊艳,一时竟怔住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可还有下阙?” 蓝桥面对竹林,忆起往昔岁月,怅然吟道:“风起沙沙潜入夜,不似珠帘,恰似珠帘,浮华一梦度流年。”一首小诗吟罢已是饱含热泪。 风夜菱听后良久无语,默默取出怀中一块绣帕递给蓝桥。 蓝桥接过还残有风夜菱体温和淡淡香气的绣帕,仔细擦干了脸,又整理了一下头发,顿时又回复了他剑眉星目俊朗面貌。 风夜菱只看得眼前一亮,旋即微低下头去,含羞道:“你是叫乔楮,哪两个字啊?” 蓝桥想了想答道:“山有乔松,隰有游龙,贤哉与可诗中杰,笔墨余功散缯楮。” “乔……楮……”风夜菱一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边用手指在自己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仿佛想让自己记得更清楚。写罢她抬起头道:“你跟我来吧。” 这时夏霜捡完了青菱回来,一听这话立刻劝道:“小姐,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风夜菱嗔怪地用指尖戳了下夏霜的鼻子,“你知道我想找个能和我吟诗对句的人有多难吗?” “可……可夫人那边……”夏霜仍坚持道,“深夜留宿个陌生男子,夫人若是知道必会大发雷霆的,别忘了小姐还有……” “不必再说了。”风夜菱不客气地打断夏霜的话,“我都这么大了,才不要娘管我呢!我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阻止。”她见蓝桥没有反应,走到他身前盈盈一笑,又道了声“请”,径直往菱花池边的一幢竹屋走去。 夏霜见风夜菱执意如此也没办法,满心不情愿地撅起小嘴,狠狠白了呆若木鸡的蓝桥一眼道:“还不快跟上?”说罢再不看蓝桥一眼,提起风夜菱落在池边的绣鞋也跟着去了。 第28章 青菱美酒 这是一座算不上豪华,却绝对足够宽大的充满南方风情的高脚竹屋。 竹屋整体离地近七尺高,东侧大半被竹林环绕,到处都是斑驳的竹影。西侧一小半则探头延伸至菱花池,凌悬于水面之上,形成一个景致极佳的水上露台。露台上有竹桌竹椅,甚至还有一张悬挂的吊床,既可凭栏观花,亦可卧床赏月,说不出的惬意。 沿竹屋正门外的竹梯拾级而上,门口一副对联字迹娟秀,上联道:“风穿竹林翠竹献舞;”下联曰:“月洒菱池青菱传香。”蓝桥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字,好联!最好能再加个横批。” 风夜菱赧然道:“横批写什么?” 蓝桥虽明知有逾礼之嫌,但话已出口,也实在忍不住不说,看了风夜菱一眼笑道:“风月无双。” 风夜菱娇躯一颤,眼中露出对蓝桥更加好奇的神色,当先推门而入。 转过屏风便是竹屋的主厅,正中的墙上挂了把六尺半的红木长弓,在这少女的寝房中极为显眼。 主厅左右各有三扇小门,分别通往风夜菱的卧房、书房、池上露台、侍女房、放置杂物的仓房以及一间客宿房。 夏霜扯着蓝桥至客宿房中,劈头便道:“你究竟打了什么鬼主意,是否什么人指使你来,故意接近大小姐的?” “我没有。”蓝桥摸着鼻子苦笑道,“你若不信,我现在离开便是。” “小姐都邀你进来了,你这时候走岂非拂了她的面子?”夏霜瞪着眼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包括我换衣服?”蓝桥伸手到衣带上,拉了拉示意地道。 夏霜气鼓鼓地看着他,索性给他来个默认。 蓝桥见她气性颇大,反倒乐了:“看便看吧。”再不理她,径自脱下湿透的外衣。 夏霜终是个女孩家,见蓝桥露出健壮的肌肉线条,终忍不住害羞起来。她转身从衣柜中捧出一套干净的男子长衫扔在蓝桥身边,扭头道:“还不快换上?像什么样子!” 蓝桥比了比衣袖的长短,心道这必是风月明的衣衫,迅速换好衣服,走出门来。 由于被水花溅湿,风夜菱也换过了新衣。此刻她穿一身月白色绫裙,虽无任何繁复精巧的设计,却胜在衣料轻柔舒适自然,用最简单的布料包裹她动人的身体曲线,给人一种轻松惬意之感。 蓝桥看得又是一阵心旌摇曳,正想找话告辞,风夜菱朝他招了招手道:“主厅简陋,你跟我到书房来。”她的话虽似命令般简单,语气却十分娇柔。蓝桥告辞的话一时说不出口,暗叹一声,随她走进书房。 风夜菱的书房布置得简洁风雅,除了正中一方巨大的书案以外,四面墙边还各置一张条案,条案上陈列着各式古玩,墙上挂则着名人字画,整间书房墨香盈鼻。 蓝桥进来第一眼就看到正中书案上放着一张素笺,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几行小诗,读来是:“彩凤笼中囚,山水伴轻风。幽居何堪问,林间自倾城。” 这是首典型的闺怨诗,虽嫌不够工整,却也诉尽了她久居深闺的寂寞。蓝桥笑了笑道:“仙子居琼楼,颦笑皆成风。只待下凡日,菱花飘满城。” 他随口对诗,且用了与风夜菱相同的韵脚。风夜菱听后大感惊异,不禁心跳一阵加速,好奇地问道:“你……你真这么厉害?” 蓝桥嘿嘿一笑,挠着头道:“嘿……这些文化人的东西,略懂一点。” 风夜菱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夏霜叫进书房吩咐道:“取一坛青菱酒来,我要和乔楮把酒夜话。” 夏霜领命而去,蓝桥疑道:“青菱酒?是青州的特产吗?” 风夜菱笑道:“确切地说……”她俏皮地用手指了指脚下,“是风竹仙居的特产。” “咦……”蓝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如此说来,这是小姐亲酿的琼浆了?” 风夜菱喜孜孜地合起手掌,充满期待地道:“你来尝尝看。” 等了片刻,夏霜噔噔噔地抱了个半大的酒坛子过来。风夜菱亲自从柜中取出两只瓷碗放在案上,示意夏霜为二人倒酒。 夏霜拍碎泥封,立时一股浓郁而又清甜的酒香扑面传来,蓝桥击案赞道:“好酒!” 风夜菱却是皱了皱眉,责道:“你怎么取了五年的青菱酒?去换八年的来。” 夏霜一撇嘴道:“八年的青菱酒只剩下五坛了,这……”她没再说下去,只拿眼角扫了扫蓝桥。 风夜菱面色一变正要发作,蓝桥忙打圆场道:“我从未闻过如此诱人的酒香,等不及了先尝尝。”他一把抢过夏霜手里的酒坛,先为风夜菱倒上半碗,然后再给自己倒上。 但见细腻的白瓷碗中,清澈的酒浆泛着淡淡的青色,仿佛镶嵌在白玉盘中的宝石,凝结了整个幽谷的春意。 蓝桥端起酒碗手指轻摇,于是那春意便又荡漾起来,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水,又像少女善睐的明眸。轻啜一口,但觉酒气初时绵长,入喉却又变得强烈,唇齿间既有米酒的甘甜,又有青菱的清新。酒色酒香,无不是天下罕有的珍品。 “若非亲口尝过,我怎都不能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堪称艺术品的酱酿。”蓝桥动容道,“我今天也算是不虚此行啦。” 风夜菱看了看蓝桥为她倒的半碗酒,含笑道:“你是怕我喝醉吗?”她拿过酒坛先为自己倒满,这才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若论酒量,你还未必是本小姐的对手哩。” 她饮罢放下酒碗,眼珠一转道:“光是喝酒岂非无趣?我忽然想到句上联,不知你能否试着对出下联?” “在下愿意一试。”蓝桥一拱手道:“请小姐赐教。” 风夜菱走至窗前,眼望窗外的菱花池,淡淡道:“月下青菱初露角。” 蓝桥想也不想地答道:“枝头红杏已烂熟。” 月下对枝头,青菱对红杏,风夜菱听得暗暗称赞,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夸他。正不知该说什么,她忽然看到蓝桥放在一旁换下来的湿衣,便狡黠地一笑道:“我又想到一联,你听听看。”她不等蓝桥应答,已径自吟道:“公子湿衣难见客。” 这着实是让蓝桥啼笑皆非的一联,听来像是对自己狼狈模样的嘲讽揶揄,但看风夜菱玉颊含笑,知她只是大小姐打趣人的游戏,想了想,一咬牙顶回去道:“小姐失足陷落池。” 风夜菱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蓝桥竟会如此针锋相对地反讽回她的调侃之言。她先是挥毫把刚才蓝桥对上的诗写在素笺上,然后让夏霜拿走蓝桥的湿衣自去外面浣洗。 此时书房中又只剩下蓝桥和风夜菱两人。蓝桥嗅着青菱酒的香气,又偷眼看向貌美如花的风夜菱,正尴尬地搓着手,已被眼尖的风夜菱抓个正着:“那我再出个上联——初入香闺急搓手。”话未说完她已如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蓝桥心道这大小姐是跟我抬杠来了,同时也暗悔自己心胸狭窄,刚才“公子湿衣”那句若是能让着她点不顶撞她,说不定也没这么多麻烦。他轻咳一声,温声对道:“难忘家训怕失仪。” “好。”风夜菱见蓝桥面对她的接连“刁难”非但不动气,反而愈发谦恭有礼起来,不禁大感满意,援笔濡墨,把他们这三组对子写在三张小笺上。 风夜菱把三组对子加上一开始蓝桥对的诗分别贴在书房四面的墙上,最后又回到中间书案旁道:“现在书房的四壁上已各贴了一对,何不再作最后一对,以全这五五梅花之数?” 蓝桥心道这最后一对必是要难为我了,嘴上却道:“请小姐吩咐。” 风夜菱沾饱了墨,一时也不知出何题目好,目光扫处,正落在小夏拾回来的那筐青菱上,笑着挥笔写道:“霜儿拾菱甲乙丙丁戊。”门外夏霜哗啦哗啦的浣衣声停了下来,显然也竖起了耳朵等待蓝桥的答案。 蓝桥一脸茫然地看向风夜菱,风夜菱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中得意,心想终于难为到你一次,看你这回怎么对。 她正色道:“你若对不上来,可要罚酒三杯。” 蓝桥反问道:“我若能对上来呢?” “我才不信呢!”风夜菱嗔道,“最多本小姐也自罚三杯好了。” 蓝桥看出她眼中那雀跃开怀之意,也有点忍俊不禁,道一声“得罪”,昂然对曰:“小夜挥墨东西南北中。” “对得好!”门外的夏霜听到这一对句,一时竟也忘了和蓝桥对着干,脱口称妙。风夜菱却不知是否被蓝桥叫出闺名害羞了,红着脸呆立片刻,一跺脚跑出书房,揪着夏霜的耳朵嗔道:“你这小丫头是否不想干了,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正闹着,忽听一人朗声笑道:“菱儿好兴致,今日想是有欢喜之事,何不说来听听与愚兄同乐呀?”说话间一个身长玉立,同时生得眉清目秀细皮白面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把湘妃折扇走进厅来,颇有种逍遥俊彦的款儿。 “朱玄哥回来了!”风夜菱放开夏霜,迎上去道,“朱玄哥辛苦了。” 朱玄见风夜菱走近,宠溺地去摸风夜菱的头发,却被风夜菱娇笑着闪开:“我不再是小孩子啦。” 朱玄被她跑开,也只淡淡一笑,拉了张竹椅坐下道:“此次去京城跑货收获颇丰,不但青州帮那批货尽数运抵,菱儿的青菱酒更是在京城大受好评,每坛卖出十四贯钞的高价。” “真的吗?”风夜菱喜出望外地惊呼一声,欢快小鸟般在厅中蹦跶了一圈,“原来赚钱这么容易的!” “不是赚钱容易,是我的菱儿赚钱容易。”朱玄柔声道,“菱儿现在身为天下最有名的美女之一,美人佳酿自是人间珍品。”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本《美人绘卷》,展开来给风夜菱观看。 风夜菱随手翻到自己那页,不禁看得双颊绯红,想起蓝桥在菱花池畔吟过的诗句。 朱玄爱怜地看着她道:“菱儿现在声名大噪,若是再使点小伎俩,莫说十四贯,就算四十贯也不是难事。” 风夜菱一愣,愕然道:“什么小伎俩?” 朱玄饶有深意地道:“我在京城卖青菱酒时只宣称是菱儿亲酿便已如此叫座,若是菱儿能在酒上附送一点小信物,必然更是一货难求。比如菱儿可以为每一坛酒写上一张小笺,随便写几个字,祝万事安康之类的就行,然后属一个‘菱’字,便可把这坛佳酿升级为独一无二的珍藏品,愚兄保证给你卖出四十贯来。” “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呐!”风夜菱听得瞪大了眼睛,迈步就往书房走去,朱玄紧随其后,一进书房就看到正不知该立还是该坐的蓝桥。两人视线一对,均感到来自对方目光深处的一丝敌意。 第29章 丝若柳叶 “你是什么人?”朱玄眉峰一挑,不悦地道,“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还穿着小侯爷的衣服?” “他叫乔楮,是新来的。”风夜菱满不在乎地向朱玄介绍着蓝桥,又对蓝桥介绍朱玄道:“这是我朱玄哥,也是我爹的关门弟子,年轻有为,经常往京城跑,是个大忙人呢。” 朱玄听风夜菱夸他,面有得色地摇了摇香妃折扇,傲然道:“是谁让你过来的?” “是巡卫队的武羿让我来给大小姐送蜜桃果干的。”蓝桥诚恳地道,“听朱兄的意思,去京城是为了帮青州帮的陈帮主走货?” 朱玄见蓝桥彬彬有礼,倒也不便发作,此时见蓝桥问到他从事的领域,笑答道:“青州帮因掌控着渤海海运,每年都有大量辽东特产销往中原。因怕路上不太平,便借我们侯府的招牌替他们走货。” 蓝桥点头道:“有风侯爷这风云榜高手的金字招牌,一般绿林豪强哪有不买账的?” “说是金字招牌真是一点也没错。”朱玄得意地道,“我们仅是走一趟货,便能抽三分利呢。” 蓝桥动容道:“三分利这么多!” 风夜菱听他们说话无趣,径自取出一张香笺,写下“祝君万事安康”几个娟秀小字,又在下面署一个可爱的“菱”字,并划上一个不规则的小圆圈,交给朱玄道:“朱玄哥,这样可以嘛?” “很好,最好能多写几张。”朱玄连连点头道,“菱儿现在还有几坛酒是酿好了的?给我捎上几坛,我马上再要动身,是陈帮主的一批急货,这就要走。” “朱玄哥才回来就要走呀?”风夜菱露出失望神色道,“有两坛新酿得的,我叫霜儿给你去拿。” “就知道菱儿舍不得我。”朱玄神秘地一笑道,“你跟我来,我有好东西送给你。”说着他做了一个想拉风夜菱手的动作,风夜菱却似没看见,只是跟着他走出竹屋。 “你看。”朱玄从拴在竹屋外的马上解下一把剑柄镶嵌着夜明珠的宝剑,递给风夜菱道,“此次我去京城赚了大钱,特意给你买了一把宝剑,听说是华山掌门慕容英亲手所铸。” 风夜菱好奇地接过宝剑,左右看看,除了剑柄上镶嵌的夜明珠,整把剑有种高古朴拙的味道。抽剑出鞘,剑体锋锐至极,在月色下隐现寒芒,其钢质之佳更是平生未见。 她忍不住用纤手轻抚那冰凉的剑锋,幽幽地问道:“这剑叫什么名字?” “此剑名叫‘夜空’。”朱玄含笑道,“你仔细看那剑身,是否能看到隐隐的星芒?” 风夜菱把夜空剑送回剑鞘,轻叹一声道:“只可惜我并不会使剑,总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朱玄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马接上去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菱儿是侯爷的千金,在习武上必然天赋异禀一点就透,到时候我们双剑合璧同游天下,岂不快哉?” 风夜菱低声道:“朱玄兄莫要再说这种话了,你知道我娘她不会同意的。” 朱玄讨了个没趣,只得暂停这个话题,和风夜菱一道走回到书房。他见蓝桥站在一边甚是碍眼,顺口问道:“菱儿方才和这位乔兄玩什么游戏呢?” “对对子。”说到这里风夜菱似乎又来了兴致,“没想到乔楮倒是个雅人,能吟诗作对,朱玄哥你也是读过书的,这下碰到知音哩。” “知音?”朱玄略带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在桌上写下的几副对子上一扫,笑道:“不如我也出个上联,请乔兄一试?” 蓝桥心叫“来了”,微一躬身道:“请朱兄赐教。” 朱玄哈哈一笑,恰逢夏霜提了两坛青菱酒出来,风夜菱走上前去,把自己写好的香笺贴在酒坛的泥封之上。面对此情此景,朱玄长声吟道:“青菱酒比黄金贵。”吟罢斜着眼看着蓝桥,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蓝桥心中叫苦,这一联从文字上看起来并不难,难在题中“酒比黄金贵”这似乎夸张的说法是能够被证实的。朱玄只要把这两坛贴有风夜菱亲笔祝语的酒坛运到京城,说不定真能卖出黄金般的价格,而自己若是胡诌一个“小土坡比泰山高”,肯定要被笑掉大牙。 必须也得对一个能证实的下联才行。 蓝桥急得搓手,见风夜菱和夏霜两双妙目紧盯着自己,尴尬地一笑,无奈摊手道:“豆腐丝若柳叶薄。” 豆腐丝对青菱酒,柳叶对黄金,青、黄是颜色,豆、柳是植物,对得尚算工整。果然朱玄拍着酒坛笑道:“这青菱酒卖出黄金价是实打实的,乔兄说豆腐丝若柳叶薄,却不知能否让朱某开开眼界呢?” 蓝桥本不想与朱玄针锋相对,如今被赶鸭子上架作出这个下联,却是不得不露一手厨艺。他转念一想又觉坦然,既然朱玄刚才说过他急着要走,那便慢慢做,耗到他等不及也就罢了。 风竹仙居的厨房不在竹屋内,而是一旁池畔空地上另起的一座小屋。内中不但各式厨具炊具应有尽有,天南海北的食材更是琳琅满目,从稀有的干货山珍,到各地的咸鲜禽肉,再到新进的鲜活海味丰富至极,只叫蓝桥也几乎看花了眼,感慨侯爷家的小姐会享福。 蓝桥自幼被蓝若海逼着习剑,多年的苦修练就他一双稳定的手。他自十二岁起独自闯荡江湖,十一年走南闯北的经历又造就了他对厨艺的独到理解。 此时他挥刀落案,刀案连响间已将一块豆腐切作堪比头发丝般的细丝,不但粗细均匀根根分离,更没有一根从中而断,刀工堪称完美。切罢他用手一拢,将豆腐丝置于一碗清水之中,略一搅拌豆腐丝已在水中弥散开来,如同一团白雾,让人再难分清这碗中究竟何处是水,何处是丝。 蓝桥把碗往朱玄面前一放,不但朱玄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风夜菱也看得瞠目结舌。 “乔兄刀工精湛朱某佩服,只可惜朱某尚有要务在身,便只有留待下次再品尝乔兄的手艺了。”朱玄冷着脸一拱手再不说话,一掸袍袖,上马而去。 朱玄走后,风夜菱凑到那碗豆腐丝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蓝桥道:“莫非乔兄来我们府上是做厨子的?” 蓝桥听她说话刻薄,不禁心中不快,暗叫这小姐难伺候,一抱拳道:“夜已深了,在下便先告辞,不扰大小姐休息了。” “啊?”风夜菱没想到他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听话也是一怔,“乔兄若就这么走了,这碗豆腐丝岂非浪费?” 夏霜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颐指气使地对蓝桥道:“你既是来府上做厨子的,现在我们饿了,还不快给我们弄点宵夜来?” 蓝桥见夏霜一副不肯放过自己的样子,轻叹一声道:“夏姑娘既想尝,那我便做做试试,却不知小姐平日口味更喜鲜香还是更偏寡淡?” 风夜菱刚才被蓝桥呛了一句要走,此时也是心中有气,故意刁难他道:“寡淡了无趣,太过味重自也不好,菜肴最妙处不过恰到好处四个字,乔兄又何必明知故问?” 蓝桥无奈地看了风夜菱一眼,再不发一言,径自入了厨房。 取一方上好的金华火腿切成指甲盖细碎的小丁,上锅煎至焦香,再连火腿带猪油一并倒入锅中炖煮。一些本地竹林里自产的竹笙,泡开后下锅,将豆腐丝一齐放入吸收火腿的肉香。最后取几片青翠的菱叶作为点缀,既可以吸收火腿的油腻,又赋予整锅炖汤青菱的清新味觉。 色香味俱全的菱叶竹笙豆腐汤,蓝桥盛出两碗,分别放到风夜菱和夏霜面前。 “哼,雕虫小技!”夏霜仍是一副不屑的样子,用小勺随意搅动着汤碗,喉头却忍不住咕噜了一声。 风夜菱倒是很淡定,鼻尖微皱先嗅了嗅气息,然后舀了一小勺送进小嘴里,细细咀嚼。 蓝桥见她面无表情,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正想说点什么给自己撑个面子,就见风夜菱“咕嘟”一声把刚才那口咽下,然后露出一个如雪霁长空春花绽放般动人的笑容,赞道:“很好吃哩。” 美人一笑解千愁,蓝桥几乎看得呆了,哪里还记得和她怄气,讷讷道:“小姐若是爱吃,多吃些便是。” “当然要多吃些。”风夜菱微笑道,“跟我来。”她朝蓝桥一招手,盈盈走上竹屋的大露台。 蓝桥捧着汤锅汤碗紧随她后,但见今夜朗月如轮,车轮大的明月高挂夜空。月光倾洒而下,落在风夜菱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玉颊上,落在她玲珑窈窕的身段上,落在她随夜风微扬的发丝上——酒不醉人人自醉,蓝桥尚未饮酒,却已开始有些醉了。 风夜菱与蓝桥在水上露台的竹桌旁各自落座,笑吟吟道:“美酒佳肴在侧,临池赏月,岂不妙哉?” 蓝桥本没有与她饮酒赏月的兴致,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禁心动,正要说话,夏霜忽然急匆匆跑来道:“小姐小姐,张公子又来了。” 风夜菱面色一变,俏脸顿时变得寒若冰霜,对夏霜道:“你自己回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出来。” “可是……”夏霜嗫嚅道。 “没有可是!快去!”风夜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又对蓝桥道:“乔兄,我这边现在有点事要处理,还请你先回去吧。你做的汤很好喝,我们改日再叙。” 蓝桥虽不知夏霜口中的“张公子”是何许人也,但风夜菱既已下了逐客令,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 道一声告辞,蓝桥也不回屋,伸脚在露台边的栏杆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冲天而起,然后如大鸟般落入菱池南岸的竹林之中。 第30章 不速之客 风夜菱没想到蓝桥身怀上乘轻功,看得一呆,来不及多想就听到有人登上竹屋的脚步声。 她回到厅里,轻叹一声道:“进来吧。” 竹门被轻轻推开,露出门外一个仪容整肃的青年男子。这人穿着洗至一尘不染的靛蓝色长袍,胡须和眉梢显然都经过精心的修剪,整齐至一丝不差。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是温柔好听:“菱儿妹子别来无恙,虽然深夜造访有些无礼,但想到人约黄昏后,又岂非一段佳话?” 风夜菱的面无表情地道:“张仲杰,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肯明白?你我之间本是泛泛之交,并没有你想的那层意思。你大晚上地来找我,这事到时候传出去我还怎么嫁人?” “妹子既担心那些流言蜚语,不如便嫁了给我呗。”张仲杰的声音仍是不温不火,仿佛有无尽的耐心与宽容,“我可以请朝中高官做媒,给足你们侯府面子,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和你成亲。” 风夜菱听他尽说胡话,气道:“谁说要嫁你哩?我都说了,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意思。” “咱俩的感情就算现在还不够火候,那也可以慢慢培养嘛。”张仲杰说着轻笑起来,声音仍是那么温柔,“我身为徐州指挥使,和我成亲难道辱没了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夜菱有些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不软不硬地道:“只是嫁娶大事,岂敢擅专?我自幼便有婚约在身,早非是自由身,你还是快回去吧。” 张仲杰打了个哈哈道:“看来妹子还是没有感受到本人的爱呀,你看这个,这是从西域运进来的紫晶,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稀罕货,若是给妹子打上一支钗子,包保妹子光耀照人。” 风夜菱不屑道:“些许首饰珠宝就想打动我,张仲杰你把我看得也太扁了吧?” 张仲杰笑嘻嘻道:“我不贪心,只要妹子肯和我拉拉小手,我这紫晶就不算白买。若是再能让我一亲香泽,就更不虚此行了。” “不要脸!”风夜菱冷笑,随手把那紫晶扔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深夜造访本属无礼,现在又说什么痴妄之言?” 张仲杰默然半晌,声音由柔转寒道:“不如这样如何?今夜你先陪我,等明天我回去,立即便找媒人到青州行聘,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也轮不到侯爷不答应。”言罢他哈哈大笑,仿佛讲了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放肆!”风夜菱气急道,“你若敢欺辱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我劝你还是乖乖和我好吧!你等着你婚约中的郎君来找你,可你及笄已有六年,你的郎君又在何处呢?再等下去,只怕要等成老姑娘了。”张仲杰说着话,向风夜菱缓缓逼近两步,“现在你就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你……你想干什么……”风夜菱声音一颤,似是有了几分惧意,退后一步道,“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的,还请你快些离开。” “我一生最痛恨被拒绝。”张仲杰步步紧逼,声色冷峻地道,“我一个月前来到青州,此后便不断来侯府看望菱儿,送来各式珍奇礼物,与菱儿谈天说地,论琴棋书画,品古今风流人物。本以为能和菱儿走得近些,没想到却只是被你日渐疏远。我不明白,我究竟有哪里不好了,被你嫌弃到这地步。” “你送的那些东西,衣裙玩物也好,珠翠首饰也罢,我都收得好好的,从来没有碰过,一并还给你便是。”风夜菱幽幽地道,“我并非针对你,你是年轻有为的徐州指挥使,而我却只是个闲云野鹤的小女子,本不是一路人,姻缘之事又怎好强求?张公子贵人事忙,又何必耽搁大把时间在小女子这里?” 不知是否被张仲杰吓到,她说话的语气已不如开始般强硬,而是变得近乎恳求起来。 “我明天就回徐州了,今晚是最后一次来看你。”张仲杰淡淡道,“正如你所说,我在青州已耽搁了一个月,若是明天空手而回,岂非让人笑话?” “你想干什么?”风夜菱警觉地看了一眼,正要再往后退,张仲杰却忽然出手,连点风夜菱三处大穴。 风夜菱身子一软,向后便倒,张仲杰早已将她抱住。 “放开我!”风夜菱惊怒道,“我要喊人了!” “不许你动我家小姐!”房门哗地一声打开,夏霜冲了出来,张仲杰回手一掌切在她的后颈上,后者立时被砍翻在地,没了声息。 “你把她怎么样了?”风夜菱寒声道。 张仲杰得意洋洋地道:“放心,死不了,但也坏不了我们的好事。”说罢将风夜菱横身抱起,朝她的卧房走去。 “你放开我!”风夜菱急得眼泪直流,却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 张仲杰把风夜菱放躺在绣榻上,左右踱了两步叹道:“不愧是倾城榜第一美人,在下何德何能,可以觅此良缘。” 风夜菱穴道被制动弹不得,两行清泪珍珠般从眼角滑落,恨声道:“你若再羞辱我,我便一头撞死!” 张仲杰嘿嘿一笑道:“等你怀上我的孩子,还会忍心去死吗?”一句话只说得风夜菱瞪大眼睛,浑身战栗。 “你简直是魔鬼……放开我啊!”风夜菱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声音飘散在屋外的竹林里。 蓝桥的声音在竹屋外响起道:“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风夜菱听到蓝桥的声音,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快救我……” 她这“我”字尚未说完,张仲杰已狠狠一记耳光扇掴在她的脸上,然后顺手脱下她脚上的罗袜,团成一团塞进她的嘴里道:“给我闭嘴!信不信我弄死你!” 风夜菱此时不再像方才那般心虚,虽被塞住小嘴说不出话,却露出挑衅般的愤怒眼神。 张仲杰哼了一声道:“乖乖等着,待我杀了那小子再来收拾你。”他从床边起身,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缓步往卧室门口走去。 厅中的灯火依然明亮,却没看到有人进来,张仲杰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眼仍躺在绣榻上的风夜菱。 他再走两步,仍没见到人影,甚至连一点脚步声也没有,不禁心生疑虑。 那人是否不敢来了?是去叫别人了,还是有什么他没想到的诡计?张仲杰停住脚步,把感官提升至极限,微眯起眼睛,仔细感受着周围环境一切细微的变化。 他忽然听到一个极轻微的似乎是衣衫摩擦地板的声音,从池上露台向风夜菱卧室的窗口缓缓移动。 原来如此。 原来这人是从露台上来,然后想趁我不备救走风夜菱。张仲杰想到这里,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冷笑,蹑手蹑脚地也朝露台的方向移动。 他走到通往露台的小门边,忽然闪电般推门而出,本以为能一眼看到正趴在露台上缓缓移动的“营救者”,却不料眼前只有空荡荡的露台,以及洒在露台之上明朗的月色。 张仲杰一怔,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急剧的破风声从门后响起,直往他的后脑贯来! 他反应极快,猛一扭腰已转过身,与藏身在露台门后正施偷袭的蓝桥打了个照面,而蓝桥的一只铁拳此时已近在眼前。 张仲杰就地一滚,堪堪避过蓝桥这几乎十拿九稳的一击。 蓝桥哪肯就此放过,蹂身而上挥拳再打。 张仲杰半边身子躺在地上,扬起匕首向蓝桥的手腕割去,蓝桥手腕一转,反去捉张仲杰的手腕。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斗智斗勇连变数招,最后就听“叮”的一声轻响,原来是张仲杰手中的匕首刺在了蓝桥的黑色手环上。 蓝桥借手环挡住一招,暗呼“好险”,趁机抓住张仲杰的手腕,把他的右手按牢在地板上,同时挥拳再打,铁拳生风地往张仲杰面门打去。 张仲杰哪肯束手待毙?他忽然弓起身子,用膝盖在蓝桥小腹处猛地一顶,后者吃痛连退两步。张仲杰趁机摸出匕首,不料蓝桥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手腕上,把那匕首踢得脱手飞出。张仲杰想要去捡,却又被蓝桥从身后抱住了腰,只得作罢。 蓝桥挥拳猛击张仲杰的背部,张仲杰也不甘示弱,回肘打在蓝桥的胸前。两人重回胶着,用最简单也最粗暴近乎蒙古摔跤的姿势,在菱叶飘香的月光露台上扭打起来。 第31章 丢人现眼 蓝桥自幼随蓝若海修习剑法,对拳脚搏击之术虽亦有涉猎,却并非他最有信心的领域。 所以他躲在门后一击不中,很快便吃到了苦头。 这位徐州指挥使并没有蓝桥般健壮的体魄,或许也没有太多精妙的招式,但他从军伍中锻炼出来的搏击功夫总能给蓝桥造成最致命的打击。 张仲杰特别擅长使用肘膝肩等关节部位,同时对人体的薄弱处也知之甚详。他的一招一式一拳一脚,总能瞄准蓝桥的软肋如腋下、膝窝、小腹、咽喉甚至下阴处进行痛击。 这种直接而有效的攻击手段,在如此近距离的肉搏战中格外奏效。 蓝桥虽生于武学世家,但像这种类似街头斗殴的厮打场面却甚少经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已逐渐落在下风,空余挨打的份,鲜有反击之力。 他知道难挽败局,一声不吭地用双臂抱紧了头,任由张仲杰的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强撑着拖延时间。他希望能有别的人及时赶到,阻止张仲杰的暴行。 张仲杰牢牢掌控住主动权,不禁愈发得意起来。他一脚踹在蓝桥的膝窝上,把后者踹得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板上。他紧接着闪电般欺至蓝桥的右后方,一肘重击在蓝桥的胃部。 蓝桥吃痛,整个人如虾子般弓起身子,同时他只觉胃部一阵抽搐,似乎连胆汁也反了上来。张仲杰冷笑着左臂一伸,已将蓝桥的脖子死死箍住。 他的铁臂如铁钳般越夹越紧,蓝桥几欲窒息,想再挥拳反击,已是使不上力。 张仲杰趁机捡回匕首,把蓝桥用力向后一拖,匕首横在蓝桥的脖子上,朝风夜菱的卧室喊道:“菱儿妹子,来救你的人已经被我收拾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见风夜菱的卧室没有动静,张仲杰架着蓝桥往风夜菱卧室窗口的方向又走了两步,对着窗口又道:“你说你也忒任性了,本来这是你我二人间的私事,非要多牵扯个人进来,枉死一条性命。”他说这话是为了增加风夜菱内心的负疚感,从而更容易陷入自暴自弃的心理状态,让他为所欲为。 不料张仲杰话音刚落,就听风夜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我数到三,放开他。” 张仲杰连忙回头,却见风夜菱不知何时竟已站在竹屋露台的门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风夜菱仍是方才那身轻柔的白色绫裙,秀发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她手中一把六尺半的红木长弓张如满月,一支劲箭在月下闪出寒光。 “你……你的穴道……”张仲杰惊疑不定地问了一句,还不忘把蓝桥拉到身前做挡箭牌。 风夜菱冷笑道:“我自幼修习爹传下来的天玄心法,闲坐睡觉皆是在吐纳练功。你虽趁我不备制住我的穴道,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用天玄真气再把穴道冲开。” “如此说来,这小子还真来对了时候。”张仲杰强作镇定地哼了一声,颈后却不禁冷汗直流。 风夜菱的长弓稍稍扬起:“三!” 张仲杰色厉内荏地道:“你就不怕害死了你的护花使者吗?”他像是示威,拿匕首在蓝桥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你若敢放箭,第一个死的是他!” “二!”风夜菱面无表情,那双紧盯着张仲杰的眼睛似乎在说:“我才不在乎一个下人的死活,我只要你死!” “你……你真狠得下心?”张仲杰强撑着道,“这个人与我拼死一战,只为给你争取一点点时间,如今你却不顾他的性命?” 风夜菱淡淡道:“一。” “你……算你狠!”张仲杰气得直咬牙,忽地灵机一动,双掌齐出,猛地把蓝桥往前一推,同时他自己则腰身一弓,撞破身后的露台栏杆,往菱池里落去。 蓝桥被推得踉踉跄跄撞向风夜菱,怕影响到她连忙就地一滚,结果还是滚到她的小腿上。此时就听弓弦声响,劲箭挟起巨大的破风声离弦而出,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长虹。 风夜菱因被蓝桥撞到失了准头,劲箭射在菱池西岸的一棵老松树上,而张仲杰则趁风夜菱再度弯弓搭箭的间隙溜入竹林,去得远了。 蓝桥经过刚才这一番厮打和推搡,五脏六腑早已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苍白的脸上挂满了冷汗。他不敢看风夜菱的脸,身一歪跪倒在她脚边道:“都怪我无能,让那奸贼跑了。” 他说话有气无力的,不但觉得头晕目眩,双耳也仿佛有奇怪的声音嗡嗡作响。 风夜菱的声音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不怪你,反正我原本也未必能射到……还是多谢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个字已听不真切。蓝桥只觉胃里堵得难受,身子一摇眼瞧着就要跌倒,风夜菱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谢……谢大小姐……”蓝桥微抬起头,再次看到风夜菱月色下的俏脸,却感到她一身白色绫裙好像午后阳光般刺眼。同时他只觉自己胃里又是一阵难受,连忙反手去推风夜菱。 怎奈手上没力,还没等把风夜菱推开,他已“哇”地一口吐了出来。然后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蓝桥再醒来时是躺在竹屋的客宿房中,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褥,显然都是新换的。 沿窗户能看到屋外洒满阳光的竹林,影影绰绰的,风一吹竹枝摇曳起来,发出沙拉沙拉的悦耳声音。 “呃……”蓝桥挣扎着坐起身,哑着嗓子干咳了一声。 房门被人推开,夏霜寒着脸出现在门口,一脸倦色地道:“醒了?” “嘿,霜儿姐……”蓝桥尴尬地挠了挠头,“昨晚没睡好?” “霜儿姐也是你叫的?少和我套近乎!”夏霜没好气地道,“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打架打不过人家,还要我家小姐来救你,完了还吐我们小姐一身,你说你这丢人现眼的玩意,怎么还好意思问我睡没睡好?我睡好了,谁给小姐洗衣服?” 她仍是那副一心跟蓝桥过不去的模样,刻薄话一句接一句地脱口而出。蓝桥自知理亏,乖乖地把嘴闭上,任由夏霜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 骂了半晌她似也说累了,不耐烦地朝蓝桥挥了挥手道:“行了你既已醒了,那便赶紧走吧,别再让小姐看到心烦了。” 蓝桥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起身道:“如此乔楮告辞。” 他起身走至主厅,碰巧换回水绿色衣裙的风夜菱也从卧室里出来。风夜菱见蓝桥低着头正欲溜走,叫住他道:“喂!” 蓝桥暗叹一声,停住脚步。 风夜菱缓步走到蓝桥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无碍了,多谢大小姐关心。”蓝桥仍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首道,“昨夜的事,在下真是十分惭愧。” “没事,是我该谢你才对,昨夜若非有你在,我恐怕已……”风夜菱说到这里止住话头,原地踱了两步又道:“你当时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蓝桥坦然道:“当时小姐赶我走,眉宇间似有几重不快,我怕出什么事便没走远。”他稍顿了顿,反问道:“敢问那位张公子和小姐是……嘿……是什么关系?” 风夜菱微一错愕,知道蓝桥误会了她,解释道:“他是新任的徐州指挥使,一开始说是来青州探望爹的伤势,后来他见不到爹,恰逢我哥也出门去了,便和我纠缠起来。” 这时夏霜插嘴道:“奴婢早劝过小姐,小姐就是不听。夫人明明吩咐过不许小姐见你们这些外面来的陌生男子,可小姐……”她这句话虽没再说下去,却显然把蓝桥也一并骂了进去,暗指蓝桥和张仲杰其实是一路货色,接近风夜菱没安好心。 “这有你多嘴的份吗?”风夜菱狠狠瞪了夏霜一眼,“还不给我下去?” 夏霜无奈退下,临走还不忘警告蓝桥道:“你若也敢欺负小姐,我饶不了你。” “她就是这个样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风夜菱捧起一杯热茶递给蓝桥,“喝点热茶,胃里应该能舒服一点。” 蓝桥心中感激,喝了一口茶道:“这徐州指挥使是个危险人物,小姐以后还是要多小心提防着些。”他本想把在庐州郊外听到的张仲杰和罂粟的对话简单告诉风夜菱,一转念又怕枉作小人,放下茶杯告辞离开。 他回到侯府巡卫的小院,武羿正焦急地原地打转。 “乔兄弟,你可回来了!”武羿看到蓝桥回来,忙迎上去道,“你这一夜上哪去了,可急死我了!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怕小侯爷回来没法向他交代?”蓝桥拍了拍武羿的肩膀,轻声笑道:“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蜜桃果干也给大小姐送过去了。” “大小姐?”武羿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起来道:“乔兄弟见到大小姐了?” 蓝桥苦笑道:“是啊,武兄怎么早没告诉我那夏姑娘是大小姐的婢女,差点就把我坑惨喽。” 武羿叫屈道:“乔兄弟莫要怪我,实是夫人下有严令,不许我们轻易提起大小姐。那份蜜桃果干,其实也是夏姑娘拿去给大小姐吃的。” 蓝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武羿这副树叶掉下怕砸脑袋的模样,心道若是实话告诉你昨晚发生了什么还不把你吓死,正想问武羿哪里去吃早点,一个白发银髯的老者走进院来。 这老者年在六十上下,满面红光,脸上虽皱纹密布,却自有一股和蔼可亲的仁善之感。 武羿朝那老者一拱手,恭敬地道:“武羿见过许巡卫长。” 老者微一颔首,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蓝桥,问道:“你就是来投奔小侯爷的乔楮?” 蓝桥听武羿唤老者“许巡卫长”,猜到此人就是武羿提过的巡卫长许老爷子,于是也学着样子一拱手道:“在下正是乔楮。” 老者又扫了一下蓝桥的眼睛,仿佛要透过眼睛看进他的心里,半晌点了点头道:“老夫许杨,是侯府巡卫队的卫长。夫人有命,任何新进府的人都要先带去给夫人过目,此刻夫人刚用过早膳,你跟老夫走一趟吧。” 第32章 添油加醋 蓝桥走在许杨身后,一路上思忖这位侯府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走至一幢小二层楼的木屋前,许杨停下道:“到了,你自己进去吧,夫人在等你。” 蓝桥虽疑惑他为何不随自己进去,但见许杨无意解释,也不便多问,自行走进木屋的小门。 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妇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正从身边一位近三十岁女人的手中接过一只做工精致的骨瓷茶碗。 但见这中年妇人身形干瘦,皮肤皱得堪比老婆婆,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紧紧盘在头上。她在椅上盘膝而坐,脸上虽刻意涂了些脂粉,却仍与蓝桥脑海中应该是丰腴富态的侯府夫人有巨大的差距。 蓝桥轻咳一声道:“晚辈乔楮,给夫人请安。” 中年妇人眼皮微抬,用冷峻的目光扫了一眼蓝桥,却似没看到他般径自揭开碗盖,啜了一口茶道:“沏得太淡了。” 旁边年轻的女人长相温婉,见状忙道:“那我再去沏一杯来。” “罢了。”中年妇人微一摆手,淡淡道,“凑合着喝吧。” 两人一问一答,完全无视了蓝桥的存在。蓝桥心中有些不快,只看在风月明的面子上强忍着没有发作。 年轻女人见中年妇人自顾自的喝茶,终转向蓝桥道:“我是侯府的管家,名叫白沁,这位是梅夫人。” 蓝桥朗声再拜道:“乔楮拜见梅夫人,白管家。” 梅夫人用碗盖轻轻刮着碗中浮起的茶叶,看也不看蓝桥一眼,低着头似在思索,又似在为某事烦心。半晌,她把茶碗轻轻一放,两道如电的目光射向蓝桥,劈头问道:“昨天晚上,你在哪里过的夜?” 蓝桥听梅夫人这般问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想自己昨夜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怎会这么快传到夫人耳中? 他想起武羿担惊受怕的模样,又想起夏霜反复强调夫人不许小姐与外人接触,不敢激怒梅夫人,避实就虚地道:“是武羿在他的房间为晚辈腾了一张床铺。” 梅夫人冷笑一声,用干瘦的手指指着蓝桥道:“我没问床铺,我是问你睡在哪!” 白沁见梅夫人似要动怒,皱着眉头对蓝桥道:“实话实说,不要骗梅夫人。” 蓝桥见两人这般反应,知道她们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再仔细一想,不禁恍然。一定是朱玄暗中派人,把自己做客风竹仙居的事告诉了梅夫人。这个朱玄,摆明了是想追求大小姐,把自己当情敌了。 事已至此,蓝桥也无从辩驳,只得硬着头皮道:“晚辈昨夜,宿在大小姐的竹屋……” “你大胆!”蓝桥的话未说完,梅夫人已一把将茶碗推得摔碎在地上,疾言厉色地道:“这才是你来侯府的第一夜,竟然就能找到小姐那里。说!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蓝桥被梅夫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嗫嚅着道:“没人指使我啊,昨天就是帮武羿去送果干,去之前我还以为是给夏姑娘送,根本不知道大小姐也住在那里。” “还敢狡辩!”梅夫人气得脸颊涨红,似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你送东西只要在门口喊一声,然后等夏霜出来交给她便是,怎会留宿在那?说!你还干什么了?” 她实在太过激动,几句话说完竟剧烈地咳嗽起来。白沁忙为她捶背顺气,好半天梅夫人才缓过来,不住地喘息。 白沁瞪了蓝桥一眼,蹙眉道:“还不快说,不许有一字遗漏。” 蓝桥想起菱花池畔的相遇和张仲杰企图凌辱风夜菱的事,心中暗暗叫苦。这些话若是对梅夫人直言相告,还不把她气死? 梅夫人见蓝桥默然无语,更是气愤,颤着声问道:“你不说话,是否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是不是菱儿主动请你进的屋?” 蓝桥心道知女莫若母,虽明知这是事实,却不好直言承认,因为那等若在说风夜菱不够检点,在深夜主动邀陌生男子进门。 所以他只有继续沉默,偌大的厅堂一时安静至针落可闻。 梅夫人盯着蓝桥看了半晌,见他并无心虚愧疚之色,长叹一声,拍着桌子道:“真个不知羞耻,家丑啊!”她说着颤颤巍巍地就想站起来,白沁忙上前搀扶。 蓝桥为宽梅夫人的心,本想说他和风夜菱之间只是吟诗作对,最后睡在客宿房中,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听风夜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娘,您这句不知羞耻,该不是在说女儿吧?” “你……”梅夫人气得一屁股跌坐回太师椅上,“你还有脸来见我!” “女儿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有何不敢。”风夜菱蹦蹦跳跳地走到蓝桥身边,巧笑倩兮地对他道:“乔兄昨晚睡得如何?会不会嫌我的床有点太软?” 梅夫人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白沁苦口劝道:“大小姐,你就不要再气夫人了,你知道她身子不好。” “谁要气她了呢?是她总故意气我。”风夜菱走到梅夫人身边的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了,看了梅夫人一眼道:“实不相瞒,昨夜若不是乔楮碰巧在场,女儿现在只怕已遭人侮辱,寻了短见了。” 梅夫人的情绪逐渐缓和过来,哑声道:“谁要侮辱你?” “就是上次那位徐州指挥使,张仲杰。”风夜菱伸手捞过白沁用来倒水的小铜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了一口道,“此人实乃衣冠禽兽,昨夜到我的竹屋来,趁我不备点了我的穴道,欲行那禽兽之事。”她说的虽是女孩子最难启齿的羞耻之事,语气却云淡风轻的,似乎她话里即将遭殃的可怜女子不是她一样。 “哼,我早就看那张什么杰不是好东西,人面兽心的。”梅夫人越想越来气,“当初我早就叫他走了,是你偏耍性子要和人家攀谈两句,结果怎么样?” “是,是女儿看错了人,算女儿自作自受。”风夜菱无所谓地笑了笑,坦然道,“但这次幸好有这位乔兄,在关键时刻拼死保护女儿,这才打跑了张仲杰,救得女儿平安。” 梅夫人轻舒了口气,却仍是责怪地道:“那你也不能让他睡你床上啊,这成何体统?” 风夜菱笑吟吟地道:“俗话说得好,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 她话还没说完,梅夫人已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再度射向蓝桥,寒声问道:“以身相什么?你们昨晚还干什么了?” “怎么?我踩你尾巴了?”风夜菱见梅夫人突然动怒,站起身大声道。 梅夫人转头对风夜菱厉声斥道:“没问你!给我坐下!” “抬起头看着我。”她缓缓走到蓝桥身前,加重了语气一字字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桥知道若任由风夜菱这般添油加醋胡搅蛮缠下去,必然闹至难以收场。他先向梅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然后把昨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风夜菱听后不满地撅起小嘴道:“你这人真是榆木脑袋,不跟你玩了。”说罢她起身就想走,梅夫人断喝道:“给我站住!” 白沁怕风夜菱真地跑走,忙抓住她的手臂,一点点拉着她坐下。 梅夫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踽踽踱回太师椅上,缓缓道:“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肯听话?我一早便告诉过你,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不可以随便接触陌生男子。这些事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将来你婆家会怎么看你?”她的语气和缓下来,却含着难掩的悲伤。 “婚约,婚约,您就知道说婚约!”风夜菱把水杯狠狠放在桌上,气愤地道:“这婚约从我出生就存在,到现在多少年了?二十一年,二十一年了呀!” 她说到这里似也动了情绪,不无悲戚地道:“女孩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嫁人,别的女孩子到二十一岁可能孩子都生好几个了,我呢?您从小就和我说婚约,可我婚约里的那个人呢?我的未婚夫婿非但不说要来娶我,这么多年连看都没来看我一次,难道他一直不出现,我就要一直等下去,等到老死吗?” 她这番话一出口,不但蓝桥为之动容,白沁似也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只有梅夫人仍板着脸,一副怒其不争的神色。 这时就听脚步声响,两个男人走进屋来。蓝桥回头一看,其中一个正是小侯爷风月明。另一人比风月明年纪稍长,约莫四十岁上下,衣着潇洒,手里提着个酒葫芦。 白沁面露喜色,上前行礼道:“小侯爷回来哩。” 风月明从袖中摸出一条贝壳样式的银项链,交到白沁手里道:“来,这是送你的。” 白沁欣喜若狂,忙再行一礼,柔声道:“多谢小侯爷。” 风月明身旁的男子笑道:“还不快戴上。” “嗯。”白沁双手伸直颈后,略有些羞涩地戴上项链,原地转了个圈子,俏生生地问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风月明哈哈大笑,却没有再看白沁,而是向蓝桥介绍他身边的男子:“这是我们侯府负责屯垦事务的总屯长云河,也是我们云白许朱四大家将之首。” 蓝桥忙向云河拱手道:“乔楮见过云总屯长。”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云河为人极是豪爽,眼睛转了一圈,又瞟到风夜菱,“呦,什么风把大小姐也吹来了?” 风月明和云河的出现大大冲淡了木屋中原有的紧张气氛,风夜菱起身对风月明盈盈一笑,狡黠地道:“哥,听说这乔楮是你带来的。” “是啊。”风月明含笑道,“怎么?你们已经认识了?” 风夜菱微微一笑道:“我想求哥一件事,把乔楮拨给我,做我的贴身侍卫,如何?” “断断不可!”风月明还没来及回答,梅夫人已冷着脸道,“这成何体统!” “有何不妥?”风夜菱坚持道,“他昨夜已证明过他的忠心,并且也没有趁人之危对我图谋不轨,如此人品,娘有什么不放心的?昨夜女儿差点着了张仲杰的道,他日若是再来个李仲杰王仲杰的,没有个侍卫在旁女儿该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找他……”梅夫人喋喋不休地还待再说,风月明忽然走到她身边,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 梅夫人面露惊讶之色,目光却转柔下来,有意无意地扫了蓝桥一眼。 “我是管不了你了,等你爹出来,看他怎么收拾你!”她气呼呼地背着手走到风夜菱身边,忿忿地道,“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说罢她拂袖而去,径自走出木屋。白沁向风月明打个招呼,也忙追着去了。 “不嫁就不嫁!”风夜菱攥紧拳头,朝梅夫人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大声道,“谁稀罕!” 风月明朝蓝桥眨了眨眼睛道:“你意下如何?” 蓝桥恭敬地道:“全凭小侯爷吩咐。” 风月明不再说话,微笑着朝风夜菱做个快走的手势。 风夜菱会意过来,扯着蓝桥便走,还不忘回头对风月明道:“谢谢哥!改日我请你吃饭。” “期待之至。”风月明含笑颔首,目送两人拉拉扯扯地远去。 第33章 贴身侍卫 “既是侍卫,总要先露一手给我看看。” 在菱花池西岸苍松棋布的一小块平地上,风夜菱一身劲装,与蓝桥相隔五十步站定。她一头秀发被缎带高高束起,黛眉微挑,秀美的容颜神情专注,在秋风下显得英姿飒爽。 风夜菱手持红木长弓,身旁的箭筒里插着十余支铁杆的劲箭。她随手拿起一支搭在弦上,然后将弓拉满,劲箭遥指着蓝桥道:“若是你能在我这十八支箭射完之前碰到我的衣角,我就让你继续住我竹屋的客房,否则的话,你就自己在池边睡帐篷吧。” 蓝桥其实对睡风夜菱的竹屋还是睡帐篷并不在意,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小瞧的感觉。特别是上次面对张仲杰吃过了亏,他更希望能向风夜菱证明自己:“那大小姐可要看好自己的衣角了。” 风夜菱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再不多说,“嗖”的一声射出一箭。 蓝桥向后疾闪,本以为躲到一棵松树干后能避过此箭,却不料那支铁杆的劲箭竟射穿了树干,余势不减地又向他射来,仿佛那苍松的树干是豆腐做的一样。 他连忙再往旁边一滚,这才堪堪躲过此箭,同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看了看插在地上犹自颤动的箭杆,心里既佩服风夜菱天玄真气之精纯,又不禁为她以阴劲射穿树干的手法叫妙。 风夜菱看着蓝桥在地上翻滚的狼狈模样,笑道:“怕了吗?晚哩!”说着她又取出两支箭,同时搭在弓弦上,然后一齐射出,取得分别是蓝桥的小腹和额头,准得让人害怕。 蓝桥至此再不敢小瞧风夜菱,伸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如猿猴般抓住一根树枝,然后向旁一荡,不但避过风夜菱的二箭齐发,更借此机会向前飞掠,把他和风夜菱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四十步。 “看招!”风夜菱玩得兴起,这一次同时搭上了三支箭,品字形向蓝桥射去。 蓝桥不敢在树上停留,想起白雪音“燕回惊雪”的思路,照猫画虎地伸脚在树枝上一点,借助树枝的弹性再往左前方飞去。 这一次他躲得极险,其中一支箭甚至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不但他吓得心跳漏了半拍,就连远处的风夜菱也差点失声叫出来。 距离被缩短至三十步,蓝桥觑准了下一根树枝,再度向前飞掠。 风夜菱搭上四支劲箭,长弓再度拉满。 蓝桥习惯性地以为,风夜菱第一次射一支箭,第二次两支箭,第三次三支,那么第四次必是四箭齐发。却不料弓弦响后,仍是只有三支箭品字形地向他射来,第四支箭则被风夜菱扣在指上,引而不发。 由于距离缩短,蓝桥来不及多想,故技重施地又是一次飞掠,从风夜菱品字形射来的三支箭之间穿过。而也正在此时,风夜菱弓弦再响,扣在指上的第四支箭离弦而出,径直射向蓝桥此次飞掠的落足点。 原来风夜菱也看穿了蓝桥的套路,这一次将计就计,提前封住了蓝桥的去路。如果蓝桥原势不变去够前方的树枝,那势必是被风夜菱劲箭击中的结局。 蓝桥愈发觉得这娇生惯养的侯府小姐不容小觑,在空中一个翻身,使一个千斤坠向下疾落,待落至地面,风夜菱已同时将五支箭搭在弦上。 此时他与风夜菱之间只余二十步的距离,风夜菱目光闪动,五支箭连珠般一支接一支地向蓝桥射来。 蓝桥猛地向前一滚,面对在眼前迅速变大的箭簇左手一挥,那支箭“当”的一声被他的阴阳手环挡住。他趁机前进两步,再一挥手,又用手环挡开第二支箭。 他的手环虽只有二指宽,但当蓝桥把真气灌注其中,却可以产生一种诡异的吸力,把铁质的箭杆吸得自己撞上手环。 蓝桥一路欺进,以手环连挡五箭,虽然被震得手腕发麻,总算接近至风夜菱身前三步许的地方。整个过程风夜菱射箭蓝桥挡箭,前后不过几次弹指的工夫,可谓是惊心动魄。 待风夜菱回过神来想再去箭筒里取箭,蓝桥早已飞步欺至她的身边。风夜菱情急之下挥弓去打蓝桥,蓝桥一扭身闪过,同时探手到风夜菱的头上,一把摘下了她束发的缎带。 风夜菱的一头青丝被秋风吹散开来,蓝桥退开两步,把缎带送到鼻尖下,嗅了一口笑道:“真香。” “你……”风夜菱伸手去拢头发,羞得霞升玉颊,那娇羞嗔怨的俏模样只看得蓝桥不禁一呆。 “好啦好啦。”风夜菱见蓝桥没有还她缎带的意思,低声道:“这次算你赢了,我让你住到竹屋里面,还不快把发带还我。” 蓝桥笑道:“若是大小姐觉得不合礼数,我在屋外搭个帐篷也没有怨言,只是有另一件事,我却想找大小姐问个清楚。” 风夜菱一怔,忘了继续向他讨还缎带:“你想问何事?” 蓝桥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我身上本带着一只小香囊,昨晚我在客宿房换衣服时曾取出来晾干,可到第二天早上却找不到了。” “哦?”风夜菱皱眉道,“会不会是放到什么地方你不记得了。” “应该不会。”蓝桥思索着道,“刚才我放行李的时候又把那房间仔仔细细找过一遍,还是没找到,所以我才会想是不是被大小姐拾到了。” “难怪刚才我叫你这么半天才出来,原来是在找东西。”风夜菱露出恍然的神色,“不过你说的什么香囊我真不曾见过,要不我再陪你找一遍。” 她带着蓝桥回到客房,耐心地陪着他又把客房里里外外找过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风夜菱不甘心,最后又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探手往床底下摸。蓝桥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和鬓间沁出的香汗,相信她没有说谎。 “没找到就算了吧。”蓝桥苦笑地叹息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若真是丢了,只能怪我命不好。” “你先别说这话,等我叫霜儿来问一下。”风夜菱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叫来夏霜问道:“乔楮说在咱们这丢了一只香囊,你见过没有?” “见过啊。”夏霜白了蓝桥一眼道,“昨晚我见那香囊湿淋淋的,想是里面的香料也被泡坏了,留着没用,就拿去扔了。” “谁叫你扔的!”风夜菱气得浑身发抖,“你扔哪了?” “就屋后的……”她话还没说完,风夜菱转头便走,在竹屋后一个堆放废弃杂物的铁皮箱里找到了那只沾满灰尘的香囊。 风夜菱又是吹气又是拍打,待把灰尘差不多去干净了,这才递还给蓝桥道:“实在是不好意思,都是下人不懂事,我向你赔罪。” 蓝桥接过香囊,见不曾损坏,心中稍安道:“大小姐为在下的事如此上心,在下十分感动,至于说向在下赔罪,在下实不敢当。” 夏霜在一旁嘟起小嘴道:“小姐向他赔什么罪啊?难道小姐忘了昨晚的事?这人明明没用至极,连那张仲杰都打不过,现在却厚着脸皮来做小姐的贴身侍卫,他凭什么?还想占小姐便宜吗?” “你够了!”风夜菱倏地回身道,“是否我平日里宠你太过,愈发地无法无天了!请他做贴身侍卫是我的意思,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夏霜见风夜菱发火,连忙跪下道:“可……可他明明保护不了小姐,昨天晚上是小姐保护了他才对。” “你懂什么?”风夜菱冷着脸道,“用人之道首在忠心,乔楮明知打不过张仲杰却毫不退缩,拼了命给我拖延时间。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蓝桥听了暗叫惭愧,同时又有一股热血上涌,似乎若不能真的把风夜菱保护好,不但对不起风月明,更对不起这位侯府小姐对自己的信任。 “罚你在这跪三个时辰,好好反思过错。”风夜菱最后吩咐一句,拉着蓝桥回到竹屋。 “说起来你也是为了救我。”她边走边道,“一般香囊泡过水后,里面的香料也就失效了。若是你还记得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料,不妨告诉我,也许我能替你找一批新的过来。” “不劳大小姐费心了。”蓝桥恭敬地道,“说实话这香囊也有些年头了,里面香料的气息本来也极淡,泡了也就泡了,没什么的。” “哦?”风夜菱眼角稍抬,打趣着问道:“乔兄如此着紧这只香囊,既然不是因为里面的香料,那必是为这香囊本身了。都说女孩子会做香囊送给心悦的男子,不知乔兄这只香囊,是否也是乔兄的心上人所赠?” 蓝桥老脸一红,挠着头支支吾吾地道:“呃……这……我……不是……” “什么不是?”风夜菱见蓝桥露出窘态,更加感兴趣道,“你是想说送你香囊的人不是心上人,还是想说香囊是心上人的,但却不是她送给你的?” 蓝桥被她说得汗都下来了,半晌才颓然道:“是我高攀不起。” “这算什么话?”风夜菱倏地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蓝桥道,“什么叫高攀不起?你觉得我也高攀不起吗?” “这……大小姐的话……”蓝桥谨慎地道,“大小姐是天下第一等的美貌,又是身份尊贵,知书达理……” “你打住。”风夜菱白了他一眼道,“没让你拍马屁,告诉我答案。” 蓝桥心一横道:“能配上大小姐的,自然只有天下第一流的英雄好汉。” 风夜菱反问道:“那谁算是天下第一流的英雄好汉?你能举个例子吗?” 这句话问住了蓝桥,他想说风月明,又觉得不妥,嘴唇张了又闭,始终没找到合适的答案。 风夜菱轻叹一声,转身又向前走,边走边问道:“你会使剑吗?” 蓝桥谦虚地道:“略知一二。” 风夜菱再度停住脚步,黛眉微蹙,不满地道:“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哥是个眼光极高的人,能让他默许当我贴身侍卫的人,必然不是寻常凡夫俗子。” “那我实话实说。”蓝桥干咳一声,厚着脸皮道:“论剑法,我算是有些心得的。” 风夜菱嘴角含笑,油然道:“有多少心得?” 蓝桥被她看得脸再一红,小声道:“天下能在剑法上胜过我的人,男女老幼都算上,大概不超过二十个吧……” “这就对了!”风夜菱噗嗤一声娇笑出来,然后用粉拳捶了下蓝桥的胸膛,“挺起胸来做人,别老把自己不当人看。” 她脚步轻盈地走进储物间,取出那柄朱玄送她的夜空宝剑,随手扔给蓝桥道:“送你了。” “这……这太贵重了……”蓝桥双手捧剑,诚惶诚恐地道。 “反正我又不会使剑,这剑放我这就是个摆设,还不如给你用。”风夜菱淡淡道,“用来保护我啊。” 蓝桥如获至宝,喜道:“如此多谢大小姐。” 风夜菱拉过张竹椅坐下,翘起条腿道:“想谢我的话,我现在饿了,你给我做点吃的如何?” “我是侍卫,又不是厨子。”蓝桥偷瞄了眼满面期待的风夜菱,心一软妥协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34章 十月围城 建文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事实上,这是中华大陆近百年以来最寒冷的冬天。【作者按:地球自十四世纪初进入小冰期,在中国的响应十分强烈,体现为全国各地的普遍降温,到十四世纪末开始变得尤为明显。因冰期一直延续到清朝,故又称“明清小冰期”】 北平的这个冬天不但寒冷,来得也比往年更早。呼啸的西北风从遥远的蒙古草原吹来,仿佛黄金家族对昔日荣耀的最后一次回眸,让一场十月份早早降下的初雪,落在这蒙元王朝再也回不去的故都之中。 瑞雪兆丰年,初雪不但是祥兆,更是一桩喜事。若是换做往年,北平城的居民定然万人空巷,前往城内城外各处名胜踏雪赏霁,一片太平盛世的热闹祥瑞。 今年的初雪同样让北平城的男女老少涌出家门,然而与往年不同的是,他们不是走上街头,而是走上城头,他们脚下面对的也不是结了冰的永定河,而是曹国公李景隆率领的五十万大军。 耿炳文北伐兵败之后,曹国公李景隆接任大将军。九月进驻德州,整编兵马共计五十万,开始向北平推进。十月初十,李景隆攻克卢沟桥,兵至北平城下。恰逢燕王朱棣前往大宁府与宁王朱权会晤,北平只余下燕王世子朱高炽驻守,可谓危若累卵。 李景隆率五十万南军将北平城团团围困,并在北平九门外都修筑了坚固的堡垒,同时他还在郑坝村设下九座大营,作为进攻的依托。他不但马步兵编制齐全,更有数十门火炮配合攻城,几天攻城战下来城墙已是残破不堪。 面对如蝼蚁般架起云梯往城墙上扑的南军,燕军在城头上与南军展开殊死拼杀,伤亡十分惨重。值此危急存亡之际,北平城的数万百姓自发涌上城头,基于对燕王的爱戴,他们在风雪中卷起满是补丁的衣袖,挥舞着菜刀和板砖,与爬上城墙甲胄鲜明训练有素的南军搏斗。 这些助战的百姓甚至不乏女子与孩童,他们有的在城墙上下奔走运送伤员和木石,有的则干脆亲自上阵,与敌人战至一处——这其中自然就包括朱清筱。 经过几个月的练习,朱清筱操作蓝枫送她的四轮车已是驾轻就熟,在城墙上左右进退,灵活异常。 她尚是首次见到如此大的战争阵仗,四处飞溅的鲜血和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喊杀声环绕在她的周围,随时都有战友或敌人在她身旁倒下,人命贱如草芥。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和紧张,手持一把诸葛弩穿梭在城头的防线中间,见到快被突破的疏漏就补上去,使用弩|箭攻击敌人,待一把弩五支箭射完也不管射中或没射中,马上退到友军身后重新装填,然后再回到前方,忙个不亦乐乎。 燕王府的名医告诉过她,她腿骨上的伤已然愈合,可以尝试下地行走,虽然可能还有些跛,未必行走如常,日常的活动却已无碍。但她太习惯也太依赖这辆四轮车了,不愿也不敢尝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蓝枫笑她缺乏勇气,她却自嘲地道:“勇气有什么用,站起来又能做什么?还不是在这遥远的北平城里,混吃等死。” 不远处的张辅使一杆丈二长|枪,被五个南军战士围在中间,大战正酣。张辅穿一身暗银柳叶甲,身后一条鲜红色的披风在凛冽的西风中飘卷起老高。他身旁的燕军战士都已倒下,只余下他一人死死守住这一段的城墙。他一声不吭,把长|枪舞得上下翻飞,时而若蛟龙出海,时而如飞龙在天,虽然以一敌五,却依然不退寸步。 然而任张辅再是英勇,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伴随着刀光一闪,他一时不察下竟被一名小校砍伤了左臂。鲜血洒落在披风上,比披风更加鲜红。 张辅狂吼一声,长|枪贴地横扫,将砍伤他那小校扫得滚倒在地。朱清筱银牙一咬扣动机括,弩|箭飞射而出,却是偏了几分,落在小校的耳边。 众南军这才发现有人在侧,却又见是个姑娘,为首一名伍长狞笑道:“原来燕逆已衰到派娘们上来打仗了吗?还是个跛子,兄弟们给我抓了她,回去有的乐了。”他此话一出,本来滚在地上的小校立时弃了张辅,往朱清筱处扑去。 “你快走!”张辅大喊一声,枪影攒动向那伍长攻去。另三名小校见张辅攻过来,分从左右攻他两肋,另有一人则以短刀砍他后腰,与伍长形成四面包夹之势,把张辅牢牢钳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朱清筱见有人朝自己扑过来,再想摇动四轮车后退已来不及,娇叱一声道:“你别过来!我要放箭了!” 那小校欺她女子胆小,不但不退反而大呼大叫地一个飞跃向她猛扑,朱清筱情急之下一闭眼,把诸葛弩上剩余的四箭连珠射出。其中三箭都落在空处,只有最后一箭因为她持弩不稳向上扬了一下,正射中那小校的肩窝,小校登时一个趔趄,鲜血直流。 另一边那伍长见小校负伤,命其他三名小校与张辅缠斗,自己往朱清筱处走来。 朱清筱吓得脸色惨白,急叫道:“别过来,你走开!” “臭娘们还敢伤人?”伍长先看过小校的伤势,确认无大碍后谨慎地向朱清筱迫近一步,忽然举起大刀,一刀往朱清筱迎面砍去。 “妈呀!”朱清筱惊叫一声,猛地从四轮车上翻下来,滚倒在地,紧接着就听“哗啦”一声,她的四轮车已被伍长砍得稀烂。 这时张辅身边没了伍长,压力骤轻,以一敌三大展神威,一枪架开周围一个小校,然后一脚蹬在他的胸口上,把他直接踢下了城墙。 另两个小校先是吓得一呆,旋即一齐扬刀,往张辅身上砍去。张辅后退一步,把长|枪原地一插,整个人撑着枪杆飞身而起,一记旋风双飞腿踢在两个小校的腕上,把二人手中的刀都踢飞出去。 张辅落地后反手再抄起长|枪,一记横扫千军,把二人扫倒在地,双双毙命。 方才肩膀中箭的小校趁机一刀砍中张辅的右胯,若非受伤使不上力,这一刀已要了张辅的性命。张辅大喝一声,长|枪一记蝎子摆尾,枪尾扫在小校的太阳穴上。小校登时脑浆迸裂,瘫软倒地。 随即张辅只觉一阵头晕,踉跄了一步,险些握不住枪杆。 伍长此时再顾不上朱清筱,回身又扑向张辅。 张辅因失血太多浑身乏力,被伍长扑倒在城墙上,长|枪脱手。伍长挥刀斩向张辅的咽喉,张辅一把抓紧了伍长的手腕。伍长的刀尖与张辅的咽喉近在咫尺,张辅的大手却如同铁铸,不让伍长的刀再做寸进。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那里,伍长无力将刀刺入张辅的咽喉,张辅也无力将伍长推开。但随着张辅伤口不断流出的鲜血,他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张辅回头,猛地看见朱清筱还呆愣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郡主,救救我!”张辅的话让朱清筱心中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已离鬼门关愈来愈近的张辅。 “小郡主,站起来。”张辅见朱清筱没什么反应,急地又叫道:“你旁边的地上有把刀,你捡起刀,把他杀了!” “可我站不起来啊。”朱清筱沮丧地道,几乎是自暴自弃地用纤手拍击着地面。 “你可以的!站起来吧!”张辅盯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刀尖,大声地道:“我需要你,北平城需要你,这段城墙不能被突破,否则我们全都得死。” “我……”听到张辅这最后一句话,朱清筱只觉一股热血上涌,双腿仿佛忽然就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张辅见状惊喜地道:“杀了他!好妹子,杀了他!” 朱清筱捡起散落在一旁的短刀,脚步虽然有些踉跄,终还是走到伍长的身后。 伍长本能地想要往后缩,却被张辅死死钳住了手,挣脱不开。 “砍他的后脖子,只要一下,闭上眼睛就一下!”张辅瞪大杀红了的眼睛,“别犹豫,杀了他,我们就守住了北平城!” 朱清筱只觉头脑几欲炸裂,喉头发干,浑身的血液几乎沸腾。她一咬牙挥起短刀,狠狠砍了下去。 那伍长连哼也没哼一声,当即了账。 朱清筱被溅得满脸是血,她怔怔望着被张辅推翻的尸体,只觉一阵恶心,几乎呕吐出来。 张辅起身一把将她抱住,喜极而泣地道:“好妹子,你做到了!你是北平城的英雄!” 远处传来脚步声,蓝枫扶着一个身着威风华服的大胖子缓缓走上城头。那胖子衣着华贵,身上却沾着不少污垢和血迹,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他的一条腿似也有不便,走路只能先跨出左腿,然后右腿再慢慢拖着跟上来,虽由蓝枫扶着,等沿石阶一步步走上城墙,也累得气喘吁吁。 张辅抱拳一礼道:“末将拜见世子。” 朱高炽身为徐王后所生的嫡长子,在朱棣外出期间担任北平城的总指挥。他虽身有残疾,却思路清晰用人得当,将北平城的防务整饬得井井有条,任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围城猛攻四日,仍能力保城门不失。 此时已近黄昏,南军在发动了今日最后一轮攻势后如退潮的海水般退回城下。朱高炽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墙以及墙上随处可见不及收拾的将士尸首,喟然道:“李景隆有五十万人,以每十万人一组轮番进攻,余者能够得到休息。”他远远看着一个背靠城垛倦极而眠的燕军小校道,“连续四天的鏖战,他们吃在城上睡在城上,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般不眠不休的攻势。” 朱高炽被蓝枫搀扶着,一点点走到城墙边,用手拍着墙垛,忧心忡忡地又道:“他们有从京城调运过来的火炮,用于攻城再厉害不过,这城墙被轰了四日,也是残破不堪,纵使我派人修补,也比不上损毁得快。若是李景隆今夜再来攻城,该如之奈何?” 张辅肃然道:“末将定倾尽全力守护城池!” “没用的。”朱高炽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李景隆是算准了我们兵稀将寡,才故意使用这种轮番攻城的战术,为的就是消耗我军的体力和战意。你看看我们城头上的这些兵,哪一个不是疲惫已极,若李景隆今夜再来,恐怕……” 他话未说完,蓝枫忽然道:“臣有一计,可退李景隆。” 朱高炽眼睛一亮,兴奋道:“快说来听听。” “我们今夜虽不可守,却可以攻。”蓝枫款款道,“我们苦战四日,被人按在城墙上轮番来战,其实比起人体机能的极限,士气受损更多。他们眼看着自己身旁的战友倒下却无能为力,且不得不无奈等待敌人的下一波进攻。这种没有期盼的情绪非常致命,只有主动进攻可以扭转这一局面。” 张辅疑惑道:“我们全城上下所有可用的军力不过四五万人,出城去打李景隆的五十万岂非以卵击石?” 蓝枫沉声道:“李景隆接连攻我四日,我军畏不敢出,他一介纨绔子弟不知兵法,定想不到我军敢于反守为攻,猝不及防下必然大乱。世子可多发些军粮给将士们,让他们吃饱肚子乘夜进发,谨记要虚张声势,假装燕王已经回军北平,与我们里外夹击。李景隆黑夜里辨不清形势,定然仓惶后退,拱手送给世子一场漂亮的胜仗。” “好!”朱高炽眼中闪过坚定的神光,“张辅,今夜奇袭李景隆,你可敢做先锋?” 张辅抱拳轰然道:“势不辱命!” 朱清筱忍不住提醒他道:“可你还受了伤。” 张辅憨笑一声道:“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让我来为你包扎吧。”朱清筱轻咬樱唇,略有些羞涩地垂下头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张辅转头看向朱高炽,见后者含笑点头,喜形于色道:“张辅荣幸之至。” 是夜,张辅率北平城内燕军倾巢而出,喊着“出城迎燕王,生擒李景隆”的口号直攻李景隆大营。李景隆猝不及防,既不知道燕军有何胆量敢主动进攻,更不知这黑暗之中敌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他天性贪生怕死,既不辨敌情,只得下令全军后撤十里,不敢再连夜攻城。 张辅得胜而归,燕军士气大振。蓝枫趁机再献一计,要城中军民彻夜往破损的城墙上浇水。 北平的冬夜甚是寒冷,西北风的呼啸下几乎滴水成冰。当李景隆终于反应过来被人算计,第二天再来攻城时,就发现本来弹指可破的北平城墙竟在一夜间变成一道冰墙,别说攻城,眼前的这个大冰砖似的城墙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望城兴叹。 第35章 客串男佣 公子见信如面,庐州一别,至今已两月有余,不知公子一切可好?我去过北平了,二公子和小郡主都还不错。小郡主摔断了腿,二公子给她做了一辆四轮车,小郡主很喜欢,相信她的腿伤很快能够痊愈。另外,二公子似乎很得燕王赏识,在北平很吃得开,公子可以放心了。 离开北平后我曾去徐州找那可恶的张仲杰,却扑了个空,他不知又到哪里造孽去了。于是我回到天莲峰给公子写这封信,希望公子不要嫌我来信太晚。 我把我们疗伤的事问过家师,她对我们真气融合的情况很感兴趣,说是她一生习武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境界,假以时日我们必能青出于蓝,成为更胜令尊家师的剑法大宗师。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你我既有此机缘,便当加倍努力修行,方能不负天恩,不枉此生。 听说青州住了位有名的大美女,是文昌侯的掌上明珠,相信以公子的文才武功,定不难令美人倾心。但公子若是因此荒废了武道又或忘记了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回山后最怀念莫过于公子亲手烹制的料理,每每想起,顿觉山上尽是粗茶淡饭。举头望明月,千里共蝉娟,盼能早日下山与公子重逢,到时候我们一起惩凶除恶,共闯江湖。 ——雪音 这是蓝桥近十天来第三次读白雪音的信,看着信上歪歪扭扭的笔迹,还有那个写错了的蝉字,他不禁哑然失笑。暗想“天予弗取”的那句必也是天莲宗主叶雯的原话,并非出自白雪音之手。 恰好此时房门被从外推开,风夜菱携着香风款款而入,盯着悠然坐在床上的蓝桥道:“你看什么呢?” 蓝桥不紧不慢地把信收好,反问道:“大小姐怎么进来都不先敲门的?难道这就是你们侯府的规矩吗?” “别给我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听着就来气。”风夜菱满不在乎地瞪了他一眼,恶兮兮道,“本小姐有仇必报,你一开始不也偷摸到本小姐院子里,还被本小姐抓个正着吗?” 蓝桥无奈地一摊手,心道大小姐不好惹还是不要和她抬杠,顿了一下道:“大小姐来找在下,是有什么事吗?” “来看看你这只猪什么时候起床呗。”风夜菱哼了一声道,“别藏了,那封信也不知是武功秘笈还是藏宝图什么的,值得你看那么多遍。竟然还是我哥亲自给你送来的,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蓝桥嘿嘿一笑,坐直起来。这时就听风夜菱的肚子“咕噜”一叫,蓝桥笑道:“原来大小姐是肚子饿了,这才想起在下。” 风夜菱自从第一天吃过蓝桥做的豆腐汤,便食髓知味地爱上他做的菜,任其他什么山珍海味放在面前都食之无味,只日日缠着蓝桥让他下厨。 蓝桥对烹饪之道本就极有心得,见风夜菱如此认可他的手艺,内心也颇感欣慰,是以当她撒娇似的软磨硬泡过几次之后,他也不再守着他“下不为例”的狠话,把烹饪当成他侍卫差事的一部分。 他回忆着风夜菱用餐时露出的灿烂笑容,小心翼翼地从竹筐中摸出几只螃蟹。现在几道主菜已经奉上,再做得最后这道蟹粥,便可以功德圆满。 蟹是上等的青蟹,个头既大,又张牙舞爪地充满活力。蓝桥一边感叹大小姐的口福,一边慢条斯理地把螃蟹蒸熟,又用刀剁成小块。在用刀之时,他借上些许内力,使每块螃蟹都切得整齐均匀,放到锅里翻炒。待炒至鲜香四溢出锅,拿刀细细剔出蟹肉,又煮出一小锅白米粥,用篦子把米滤掉只余下黏稠的米汤,再把蟹肉倒进去炖煮,加入少许香料。蓝桥微眯起眼睛搅拌着,感受着锅中弥散出的浓郁香气。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蓝桥想是夏霜进来端菜,头也不抬地道:“这青蟹粥做得了,你快拿去给大小姐品尝吧。”听身后没反应,旋又催促道:“快点呀,你家小姐最是难伺候,若是等粥冷了鲜味下降,她又要不高兴了。” 等了一会儿身后还是没动静,蓝桥忍不住一回头,就看到风夜菱似笑非笑地站在他的身后,瞪着他道:“怎么?嫌本小姐难伺候呢?” “我……”蓝桥尴尬地一挠头,强撑着道:“在下的意思是说,你大小姐口味最是挑剔,若是等粥凉了不和你胃口,岂不是又要来为难在下?” 风夜菱“噗嗤”一笑,大嗔道:“我哪有那么刻薄的?”说着莲步踏前,伸手就去拿案上的汤碗。 “小心烫……”蓝桥的话还没来及说出口,就见风夜菱双手如触电一般从汤碗上弹开,抓着耳朵一副既委屈又不甘的模样。 “烫坏了吧?”蓝桥柔声道,“赶快吹吹或者拿凉水泡泡。” 风夜菱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春葱般纤长的玉指,心疼地道:“都烫红了。” 厨房的柴火映红了风夜菱的脸颊,蓝桥看着她娇柔楚楚的可爱模样,不禁在她手上轻轻吹了口气。风夜菱被他吹得一怔,再不敢对视他的目光,跺了跺脚跑出门去。 吃过午饭,风夜菱慵懒地躺在露台的吊床上,一条玉腿晃呀晃的,晃得蓝桥眼晕。 她娇慵无力地伸了个懒腰,看向蓝桥道:“你年纪也不大,从哪里学来这么厉害的厨艺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呗。”蓝桥凭栏而立,不无感慨地道,“我自十二岁便开始独自闯荡江湖,然而胃不好,经常吃坏肚子。后来我一发狠,便决定自己弄吃的,无论走至何处,首先寻一位当地的厨子学两手。从江南到川西,从关中到辽东,走得路多了,便也学得多了。” 风夜菱眯起眼睛道:“你若是想找个差事谋生,开个饭馆就好,又何必来投奔我哥?” “谁不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蓝桥两手一摊,无辜地道,“可问题是,我没钱啊。等我在青州赚够开饭馆的钱,我就去开个大饭馆。” “那我岂不是没得吃了?”风夜菱想到这里忽然哀伤起来,“要不你还是别开饭馆了,就留在府上做给我吃,我不会亏待你的。” “哦?”蓝桥见她舍不得自己,故意逗她道,“那小姐能给我比开饭馆还多的钱?” “这个……不做拉倒!”风夜菱被蓝桥问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多少人想伺候本小姐还没这个机会呢。” 蓝桥想起整个上午都没见到夏霜,顺口问道:“夏姑娘去哪了?” “她到府城采购东西去了,可能要下午才回来。”风夜菱懒懒地道,“在此之前,你就先客串一下本小姐的男佣吧。” 蓝桥忍着笑道:“那请问大小姐,此时需要什么服务呢?” 风夜菱瞄了蓝桥一眼道:“通常这个时候,我都会叫霜儿给我捏背的。” 蓝桥想也不想地拒绝道:“这个我可不敢,大小姐玉体尊贵,要是在下一不小心捏疼了大小姐,罪过可就大了。” “胆子比苍蝇还小。”风夜菱故作气愤地朝蓝桥挤了挤鼻子,又道,“算啦,那你就给本小姐泡杯茶好了。” 蓝桥依照她的指示取来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茶杯,茶杯被冬日午后的暖阳一照,流溢出夺目的华彩。他又拿来一只铜壶,取菱花池上游的冰澈溪水烧至滚沸。 风夜菱荡下吊床,从闺房摸出个纸包,笑道:“这是昨天朱玄哥带回来的西湖龙井,今天便宜你了。”说着她打开纸包,将一粒粒黄绿相间的干茶叶倒进杯中。 蓝桥拿起铜壶,将滚水倒入一只杯中。他正要把那杯茶推给风夜菱,风夜菱却黛眉一皱,夺过茶杯一把将茶水泼到地上:“你这笨小子什么也不懂,上好的茶叶也叫你糟蹋了。” “这怎么……”蓝桥一愣,正不知自己错在何处,风夜菱已自他手中抢过铜壶。 她先往另一只水晶杯中浇下少许滚水将茶叶润湿,然后才再继续倒水注满,顿时一股兰花般的清香之气扑鼻而来,配合阳光照射下杯中清澄透亮的汤色,令人陶醉。 “一点活都不会干,你这客串的男佣真是笨死了。”风夜菱双手将茶杯捧至蓝桥面前,努了努小嘴道:“尝尝看,有什么不一样?” 蓝桥细细品尝,果然比自己原来的泡法香气更浓,不禁竖起大拇指道:“大小姐真厉害,我又学到了。” “算你会说话。”风夜菱满意地扫了蓝桥一眼,这才依法炮制地又重新给自己倒上一杯,款款道:“下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龙井茶要这样泡才香,否则便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蓝桥喝了口茶,全身放松地靠在竹椅上,目光投向远方菱池的水面。其时天空湛蓝如洗,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映照着水晶杯中清亮的茶汤,嗔喜无常的绝世红颜俏然坐在身旁。微风吹过,带起风夜菱的一缕青丝拂在蓝桥脸上,痒痒的,却又充满风夜菱那醉人的少女芬芳,让他不愿闪躲,更不舍得拨开。 一时间蓝桥竟生出种岁月静好的感受,仿佛希望这个温暖的午后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两人喝茶聊天,直到日已西斜蓝桥才打趣似的道:“不知夏姑娘何时回来,要是她晚上还不回来,在下岂非还要客串着侍候小姐沐浴?” 风夜菱红着脸娇嗔道:“你想的美!”她说罢顿了顿,也疑惑地道:“也确实奇怪,往常这个时间她早应该回来了,可能出了什么事路上绊住了吧。” 又等了约有一刻钟,风夜菱面色一沉站起身道:“霜儿肯定出什么事了,走,咱们去寻她。”她甚至不等蓝桥说话,径自便回了房间,换上外出的装扮。 “喂!本小姐的贴身侍卫兼客串男佣。”她见蓝桥还呆立在原地不动,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动?你不走我自己走咯。”说罢她裹紧了披风扭头便走。 蓝桥忙摘下夜空剑跟着她出门,边走边道:“眼看就天黑了,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啊?” “青州府城。”风夜菱头也不回地道,“我怎都要把霜儿找回来。” 第36章 主仆情深 风夜菱赶到青州城时,夜幕早已降临。 蓝桥跟在她的身后,无奈望着城中点起的大小灯火,沉声道:“偌大的青州城,我们要去哪里找她?” “我有办法。”风夜菱冷静地道,“跟我来。” 说着她转身走进一条小巷,边走边道:“今天我让霜儿进城,总共有五样东西要买。”她伸出一只手掌,数着手指道:“依次是蜜桃果干,织布用的纺锤,浣衣用的皂角,碾碎的露草末,最后还有我酿酒要用的酒曲。这五家店的位置我都知道,只要一一向他们问过,至少能问出霜儿是在哪一步上走丢的。” 买蜜桃果干的老于家已经关门,卖纺锤的老孙家是前店后宅,风夜菱扣门询问,果然他们确曾见到夏霜来过。再接着是仍在营业的卖皂角的店铺,掌柜也说见过夏霜。 风夜菱又找到卖露草末的彭寡妇,后者揉了揉困倦的双眼道:“你说的是那个说话有点不客气的小丫头吧?她大概快申时的时候来过我这,后来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现在就剩下卖酒曲的岳家店了。”风夜菱走回街上,沉吟着道,“如果岳家店也说见过霜儿,那她便极有可能是在从青州城回府的路上出的事。” 蓝桥回忆着道:“可咱们一路过来,也并未见这一路上有什么异常啊。” “先问过再说。”风夜菱走进岳家店,说明了来意,没想到看店的人说,并未见过夏霜。 “这就奇了。”走出岳家店的风夜菱缓缓地道,“在这五样东西里,酒曲最重,所以霜儿一般都是到最后才来买酒曲。” 蓝桥顺着她的意思补充道:“那也就是说,夏姑娘出事是在买酒曲之前。” 风夜菱又道:“离岳家店最近的是彭寡妇和老孙家,分别从东西两条路过来。要想不走冤枉路,霜儿多半会选这两条路中的一条。” 蓝桥思索着道:“方才彭寡妇说,夏姑娘临近申时去过她那,老孙家却并不记得夏姑娘何时去过。” “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风夜菱断然道,“事不宜迟,你向东我向西,咱们分头找。” 蓝桥还想再说什么,风夜菱却早已闪身进了西边的小巷。 这条巷子很黑,几乎不见灯火,风夜菱缓缓走着,同时睁大了眼不住地左右环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 夏霜是个孤女,不到七岁便被风月明捡回家来服侍风夜菱,至今已有十年。她虽然脾气有些大,对下人也总是颐指气使的,但对风夜菱却绝对忠诚。此时她忽然失踪,风夜菱不禁想起她的往日种种,更是心急如焚。 忽然一个人影闪到她的身边,风夜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摆开准备战斗的姿态,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在黑暗中也看不清面貌,只含混地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然后转身便走。 风夜菱根本来不及再问什么,却生怕失去了这唯一的线索,一咬牙紧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走得极快,在青州城的小巷间来回穿梭,也不知是要去的地方太远还是故意在兜圈子。风夜菱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住那人,黑暗中再难记清自己走过什么地方。 最后那人走至一个夯土墙的小院里,闪到一扇门后消失不见。风夜菱竭力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心跳,暗嘱自己沉下心来,缓缓推开门。 门内是个空间逼仄的小仓库,到处堆满落了灰的杂物,仿佛多年无人问津。清冷的月光透过土墙上的气孔照射进来,把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也照得清晰可见。 风夜菱左右踱了两步,一时竟没看出那人去了何处,直到脚底感觉有异低头一看,才发现些端倪。 仓库的地面多以大块的厚重石板铺成,这种石板价值不菲,在这破败的土墙仓库下显得非常碍眼。她沿着石板走到仓库的一角,就见到此处的石板上还另铺了一块木板,而这块木板便是这房间内唯一没有灰尘的地方。 风夜菱心中一动,掀起那块木板,果然见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向下延伸,洞里还有一架爬梯,显然是供人通行所用。 她此时虽然有些心虚,却更怕回去找蓝桥会因此丢了线索坐失良机。权衡再三之下,她深吸了口气,沿着爬梯钻下洞口。 地洞深处亮着隐约的灯光,随着风夜菱越下越深,那灯光便也越来越亮。 待她下到地底,一条两丈宽的甬道便出现在眼前,甬道两侧各燃着一支火把,却仍是不见人影。 走前两步,甬道有一个向右的转弯。风夜菱才一转身,赫然就看到方才带她过来的黑衣人正站在拐角后面。她吓了一跳,甚至还没来及做出反应,黑衣人已一记掌刀切在她的玉颈上,把她切晕过去。 风夜菱再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灯火明亮的地下室里,身边坐着一位正自垂泣的少女,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夏霜。 “霜儿……你真的在这里……”风夜菱露出欣慰的神色,大姐姐般伸手揽过夏霜的肩。夏霜却哭得更凶了,整个身子缩在风夜菱的怀里不住颤抖。 “到底出了什么事?”风夜菱轻抚夏霜的头发,柔声宽慰道,“你好好跟我说,我不会怪你的。” 夏霜这才断断续续地讲出事情的经过。 正如风夜菱所猜测的,当时夏霜从老孙家买了纺锤出来,准备最后去岳家店买酒曲。走到半路她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在巷子的转角处摔了一跤,恰好转角的另一边有人推着辆独轮车走过,被她把车撞翻了。 车上装着好多看起来很是华美的瓷器,翻车后碎了一地,夏霜知道自己惹祸,当场就哭了出来。 推车人哪肯放过她,硬指其中几件摔碎的瓷器是宋窑的古董,索要天价赔偿。夏霜虽明知对方可能借此敲诈,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有口难辩,只能推说身上没带那么多钱,问推车人能否打个条子,等她回府取了再还给他。 哪知推车人一点都不买账,不但不肯放她走,还和同伙一起把她拉到这间地下室里,让她以身偿债。 听到这里风夜菱不禁一个激灵,看了眼夏霜还算整齐的衣衫道:“他们动你了?” 夏霜一怔道:“那倒没有。” 风夜菱又道:“他们到底问你要多少钱?” 夏霜深吸一口气道:“两千两白银。” “的确不是个小数目。”风夜菱沉吟着道,“如果说他们要你以身偿债,那必是个能在短期内赚得大钱的差事,肯定不是要你扫地刷碗那么简单。” 她看了夏霜一眼,顿了顿道:“我问你,这地下室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 夏霜有些害怕地道:“还有十几个,全都是女孩子,而且大多和我差不多年纪。” 风夜菱又道:“你有没有问过她们?” “问过。”夏霜不无委屈地道,“可是她们都不理我,而且看我的那种眼神似乎都充满了敌意。” 风夜菱想了想道:“那抓你过来的人呢?你后来还见过他们没有?” “再没见过了。这地下室里全是女的,除了那些不说话的女孩子,就只有一个很凶的女人。那女人带着刀,看起来是这里话事的,好像叫什么王姐。” “带我去见她。”风夜菱倏地起身道,“事情总要先说清楚。” 夏霜推开门,外面是一个更宽阔的地下空间。空间的正中有两条狭长的石凳,十几个年轻女孩在上面或蹲或坐,见风夜菱和夏霜出来,都露出敌视和警惕的目光。 这些年轻女孩清一色穿着灰白色的麻布衣裙,上身无袖,裙摆及膝,材质又薄又糙,应该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货色。若非这地下室内尚算温暖,只是这冬夜里的北风便可以要了她们的命。 唯一身穿灰布长衫的小姑娘扎着个粗辫子,瑟缩在石凳的一角。她的衣衫上打满了补丁,看起来不是街上要饭的花子就是别人家里最低等的奴婢。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望向风夜菱的目光却不含敌意,只有疑惑。 风夜菱低声对夏霜道:“这里只有她和咱们俩穿的是自己来时的衣裳,似乎经历过某件事后便会换成其他女孩穿的那种粗麻裙。这件事必然存在某种竞争的关系,是以她们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我们,而这位姑娘可能也是刚来没经历过,所以看我们的眼光没有敌意。” 夏霜觉得有道理,正想答话,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已扛着把大砍刀走到她们面前。 风夜菱还没来及说话,那个粗辫子姑娘已“扑腾”一下跪倒在那女人面前,声泪俱下地道:“王姐……您就放了我吧……” 她一边哀求一边捣蒜般地磕头,那王姐却眼角也没抬一下,冷冷地道:“等下你第一个出去。” 风夜菱不理解她说“出去”的含义,本以为是放那姑娘出去,却见那姑娘面色惨变,颤抖着不住磕头求饶。 王姐负着手到石凳边踱了两圈,指着一个身穿粗麻裙,面容还算清秀的少女道:“你第二个。” 那少女也是微微色变,显然对“出去”这件事怀有极大的恐惧。 夏霜凑到风夜菱耳边,低声道:“她该不会要我们出去侍奉男人卖|春吧?” “我看不像。”风夜菱轻轻摇了摇头道:“那些女孩子除了恐惧和对彼此的敌意,似乎也并没有精心妆扮的打算。而且你看她们姿色良莠不齐,若这真是一处暗|娼,质量也太差了些。” 夏霜偷瞄了眼天生丽质的风夜菱,喉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这时王姐踱了一圈回来,指着夏霜道:“今晚你第三个出去。” 夏霜如受惊的兔子般退后一步,嗫嚅着问道:“出去到底是做什么?” 王姐嘿嘿地冷笑道:“等你出去,自然就知道了。” 风夜菱上前一步横在夏霜身前,毫不退让地直视王姐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地道:“无论你让她出去做什么,我替她出去。” 第37章 地下赌局 蓝桥不但没找到夏霜,还把风夜菱给丢了。 他走遍东街的小巷后转去西街,来回找了两趟都没找到风夜菱的身影。这位敢想敢做的侯府大小姐,似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蓝桥看着夜色下的大街小巷,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慌乱,若风夜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将来他还有何脸面去见风伯伯和风月明? 他不肯就此罢休,又沿着风夜菱可能走过的路线仔细寻找,刚走到一处光线黑暗的墙角,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怎么样了?” 蓝桥一激灵,还以为有人叫他,本能地一回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这时另一个声音也哑着嗓子道:“放心。”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蓝桥忙伏低了身子,躲在黑暗中向外窥探。 但见月光下走出两道黑色的人影,相视点了点头,并肩走进左边的小巷。 两人的背影一个壮实些,一个偏高挑。蓝桥虽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却隐约有一种熟悉伴随着别扭的复杂感觉,仿佛这两人的身形他都在哪里见过,但却本不应出现在一起似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鬼鬼祟祟出现在小巷中的人或许与风夜菱的失踪有关,于是他竭力压制住心头的不安,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尾随在他们身后。 两人转过几个街角,转进一条虽然黑暗,却人影憧憧小巷。这些人多是青年或中年的男子,有的脑满肠肥,有的却面有菜色,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揣着两手,聚集在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院前。 等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那扇挂有“赏心苑”三字木牌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巷子里的人立时精神一振,向院里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与期待的神色,却意外地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蓝桥悄悄跟在队尾,本想能混进院里,却被守门的护院拦下。那护院一开始也没说话,只朝蓝桥伸出手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蓝桥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怔了一下才恍然护院是在要钱。他摸了几枚铜钱塞到护院手里,没想到护院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打发叫花子呢?不知道咱这的规矩?进门一律二十两!” 二十两!蓝桥脑际轰然一震,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小地方竟要如此高额的入场费。 他正尴尬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咦?这不是乔恩公吗?你怎么也到这来了。” 回头一看,说话人正是他在庐州救过的青州帮公子哥陈玉衡。 那护院显然认识陈玉衡,谄笑着上前行礼。陈玉衡则豪爽地从囊中摸出两只银锭递给他道:“这位乔公子是我的恩公,我替他付了。” “好说,好说。”护院态度大改,一边赔着笑脸,一边从身后的大麻袋中摸出两只面具,递给蓝桥和陈玉衡两人。 走进院中,蓝桥疑惑地拿着面具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戴上吧,这地方不方便被人看出身份,所以来的人都戴面具。”陈玉衡一边说一边自己先戴上面具。 蓝桥虽不明就里,但听陈玉衡这么说,便也戴上面具。他被陈玉衡引着走进一间小屋,又沿着屋内一条旋转的石阶拾级而下,最后走进一个极为广阔的地下空间之内。 这是一个深近三丈,长宽皆逾百步巨大空间,像一个大漏斗,除了正中最深处一块方形的小平台外,四周由低到高都是一层层的长条石凳。先进来的人都选择靠近小平台的底层石凳坐下,蓝桥和陈玉衡因进来得晚,只能坐在偏远偏高的后排石凳上。 小平台的周围点着一圈火把,平台上挖着纵横交错的田字形沟槽,里面用灯油点起一条条火龙,把小平台映照得亮如白昼,四周一层层的石凳却似隐在黑暗之中。 蓝桥看着下面人群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奇道:“这该不会是什么隐秘的祭祀活动吧?还是说这是个地下大戏台?” 陈玉衡神秘地一笑道:“不是戏台,但也差不太多。最底下那小平台就是好戏上演的地方,咱们坐的这边就算是观众席。” 蓝桥还想再问,忽听三声锣响,底层的观众们立时安静下来。 陈玉衡则朝蓝桥努了努嘴,示意他往戏台上看。 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铁门响,一个身穿灰布长衫扎着粗辫子的瘦弱姑娘瑟缩着走了出来。她赤着一双小脚,惊恐地看着四周目光如血的人群,缓缓走到最西侧的火龙之后。 伴随着另一声铁门响,又一个粗麻衣裙的少女走到东侧的火龙前停下。比起西边的粗辫子姑娘,这位少女显得更平静一些,她苍白的面孔不知是受了气氛的感染还是被火映的,已开始有些泛红。 陈玉衡看得入神,兴奋地指指点点:“嘿,东边这姑娘还挺文静的。” 蓝桥不解地问道:“她们这是要做什么?表演歌舞吗?” “这可比歌舞刺激一百倍哩……”陈玉衡话未说完,就听又一声锣响,几位侍者举着托盘走至各位观众的身前。 陈玉衡低声解释道:“现在可以下注了,这里不用筹码,只用货真价实的白银。乔恩公,你看好哪边啊?” “什么看好哪边?”蓝桥被他问得一头雾水,陈玉衡却早已信心十足地摸出五只银锭,尽数押在西侧的粗辫子姑娘身上。 待侍者笑着走开,陈玉衡解释道:“等下这两位姑娘要开始厮打,无论如何只会有一个人活下来。我们下注,就是在赌,谁能活下来。” “什么?”蓝桥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半晌才勉强平复过来,“所以这是一场角斗赌局?” “正是。”陈玉衡笑吟吟道,“买定离手,至死方休。每场角斗一条人命,你说刺不刺激?” “天呐……”蓝桥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平台上正用目光彼此对峙的两位可能还不足二十岁的姑娘,“可她们看起来根本不会打架啊……” “会不会打架并不重要。”陈玉衡很有经验地道,“重要的是,这些女孩子在面临死亡考验时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求生欲,她们的哭喊、挣扎和绝望,这些东西你在一般的女孩子身上是绝对看不到的。” 蓝桥并不理解陈玉衡话里的意思,却在人群中找到了方才他尾随而来的两人。只见那两人坐在比较靠近平台的第二层,壮实的人戴了个黑面具,高挑的则是白面具,两人眼中都露出狂热的神色,眼也不眨地盯着平台上的两位姑娘。 陈玉衡似乎没注意到蓝桥走神,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不必担心她们一直对峙下去,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脚下的石板会被沟槽里的火龙越烧越热。若是长时间不分胜负,她们两个都会被活活烫死。喏,你看东边穿裙子的姑娘,眉宇间像是有一点书卷气。她就算不是富人家读过书的小姐,至少也是小姐的陪读丫鬟。再看左边粗辫子的,她右手的虎口有茧,以前必然干过粗活,不但力气大,逼急了也狠,所以我赌她赢。” “原来如此……”蓝桥仍然无法摆脱这残忍赌局带给他的震撼,眼见东侧的麻裙少女缓缓向粗辫子姑娘逼近,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麻裙少女似是更快适应了这个残酷的场面,蓦地一拳狠狠打在粗辫子姑娘的肚子上。粗辫子姑娘吃痛,身体弯成虾米似的踉跄后退。 观众一齐叫好,那喧闹的场面与一群人围着看斗鸡斗蟋蟀并无二致。 麻裙少女得势不饶人,紧接着一把扯住那姑娘的粗辫子,另一手顺势猛抓她的脸颊。 粗辫子姑娘很快被抓出了血,又被麻裙少女扯住辫子无法挣脱。她尝试逃了几次,却都被扯回来,然后被抓得更凶。 为麻裙少女下注的观众此时都欢呼起来,仿佛胜利近在眼前,只有陈玉衡淡定地道:“别着急,往下看。” 粗辫子姑娘见挣不脱,受伤后也被激起了凶性,索性以肩胛骨猛地往麻裙少女怀里一撞,把麻裙少女撞得身子一歪,一屁股摔倒在地。 而粗辫子姑娘也被麻裙少女扯着倒地,压在她的身上。粗辫子姑娘一不做二不休,以双腿盘住麻裙少女的腰肢,然后用手臂死死勒住麻裙少女的脖子。 麻裙少女被勒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双腿拼命地蹬踢,却丝毫无法挣脱粗辫子姑娘的压制。她情急之下狠狠咬住粗辫子姑娘的手臂,企图逼对方放手。 然而面临生死一线,粗辫子姑娘纵使吃痛又怎肯放手?她稍微换了下姿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锁喉的手臂上,两条手臂铁钳般紧紧勒住麻裙少女的脖子。 麻裙少女双腿的蹬踢逐渐慢了下来,目光也在窒息中露出了绝望。但见她麻裙上陡然湿了一大片,原来竟是被勒得失禁了。 本来为麻裙少女欢呼的观众此时都静了下来,只有陈玉衡像是早已看穿了一切,露出得意而满足的微笑。 终于,麻裙少女的腿不动了,整个人像一滩泥般软了下来。粗辫子少女气喘吁吁地从她身上爬起,摇摇晃晃地走回她出来的地方。而那惨死的麻裙少女,却再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一声锣响过后,她的尸体被抬了下去,就像被扫到路边的蟋蟀。 很快,西侧的铁门后走出第二位角斗者,是个姿色还算有些清秀的麻裙少女。而东侧走出来的,则是一位留着短头发,一身短打劲装的姑娘。 观众们迅速爆发出“小麻雀”的呼喊声,陈玉衡解释道:“他们这大多数的姑娘都穿着这种粗麻裙,因为最便宜,只要她们在打斗中衣衫破损,他们就给她件新的换上。右边这位短头发的女孩外号‘小麻雀’,是最近名声最响的角斗者,已经取得了十二连胜。” 这时侍者把陈玉衡上一场赢的银子送上,同时问他这一场的下注。这次陈玉衡未能免俗,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下了小麻雀的注:“按这里的规矩,赢的人可以得到丰厚的赏金,输的人则失去一切。小麻雀十二连胜,她赢过的赏金早能够为自己赎身,却依然留在这里刀口舔血地挣钱,可见此人的嗜杀成性。” 小麻雀裤腿卷得很高,露出一双强劲有力的长腿,脚下穿着皮靴,恶狠狠地瞪着清秀少女。 清秀少女未战先怯,见小麻雀朝自己迫近过来,害怕地绕着平台的边缘移动,试图躲开小麻雀的进攻。 然而小麻雀的身手却远非寻常少女可比,她先是朝右虚晃一下,见清秀少女向左逃,立时飞鹰搏兔般向左扑去。清秀少女一声尖叫,无处可逃下竟不知所措地捂住了脸。 小麻雀冷笑一声,长腿高高飞起。但见寒芒一闪鲜血飞溅,清秀少女已颓然倒地。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花朵般的少女接连殒命,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感的确远非街头巷尾的斗蟋蟀可以比拟。 只是比起方才那场的撕扯和扭打,小麻雀的一击致命显得更残忍也更血腥。蓝桥看得汗毛倒竖,同时暗忖小麻雀必是在鞋底藏了刀片,这才能一脚割破清秀少女的喉咙。 十三连胜。 小麻雀高举起一条手臂,得意地向观众们致意,且并没有回去的意思,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再打一场。 蓝桥只看得几欲作呕,刚想向陈玉衡告罪离场,就听下一声锣响,西侧的铁门再度打开。 “我的天,这不是……”陈玉衡激动地扯了扯蓝桥的衣袖,蓝桥猛一回头,也不禁看傻了眼。 一位绝美的少女款款从门后走出,火光之下她的容颜几乎让全场观众为之倾倒,不是侯府的大小姐风夜菱更有何人? 第38章 黑白面具 风夜菱被平台上过于明亮的火光晃得目眩,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 待眼睛适应了这里明亮的环境,小麻雀已挑衅似的走到她的身前,高傲地扬起下颌道:“这么漂亮的小妞,死得太快岂非可惜?” 风夜菱忍受着小麻雀嘲弄的目光,忍不住道:“你要杀我?” 小麻雀仰天大笑,仿佛听了个最好笑的笑话:“杀你?当然要杀,只不过我要让你慢慢的死,我要让他们都听见你死前的哀嚎,看到你美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体会到你窒息时的挣扎与无助。” 风夜菱瞪大了眼道:“可我都不认识你啊。” “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小麻雀伸手指了指风夜菱,又指指自己,一字字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风夜菱沉默下来,微垂下头,似是在逃避小麻雀的目光。她自幼惫懒,虽然风镇岳有心教她习武,她却总是疏于练习,至今也只有内功可称上乘。至于箭术,她是随精于骑射的风月明习得,并非风镇岳所教。 她紧紧咬着嘴唇,感受着脚下逐渐升温的地砖。在火龙的不断舔舐之下,这些地砖正开始变得发烫,相信再过不了多久,这个小平台上将再无立足之地。 “怎么?你怕了?”小麻雀哂笑着,忽然飞起一脚。但见她鞋底一道寒芒闪过,风夜菱的衣袖已被划破一道口子。 风夜菱眼中精芒一闪,猛地抬起头,伸手一把便抓住小麻雀的脚腕,同时体内的天玄真气山洪般爆发出来。 就听“砰”的一声,小麻雀的腿骨已被震断,惨叫着跌了出去。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你……你好狠……”小麻雀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目光怨毒地盯向风夜菱,“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风夜菱猛地扑到小麻雀身上,一把褪下小麻雀的一只靴子,拿她靴底的刀刃抵在她脖子上道,“我只是不想做任人摆布的玩物,说是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凭什么?我偏不信!” “哼,幼稚!”小麻雀虽已疼得面容扭曲,却直至此时仍不放弃搏杀。她两指分开,趁风夜菱不备猛地插向风夜菱的一对美眸。 风夜菱一惊后退,小麻雀顺势飞起未受伤的另一条腿,以鞋底的利刃直刺风夜菱的咽喉。 这一下事起突然,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却见风夜菱头一低,竟以牙齿将刀刃紧紧咬住,避免成为美丽尸体的结局。接着她反踢一脚,把小麻雀踢得翻滚着飞了出去。 小麻雀躺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透出无奈的灰暗。 风夜菱神色依旧平静,淡淡道:“你不要杀我,我也不想杀你。”她脱下小麻雀的另一只靴子扔到一边,然后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往铁门的方向走去。 等着看好戏的观众们嘘声四起,似乎对这场无人殒命的角斗感到失望和愤怒。 “没用的。”小麻雀耷拉着脑袋,苦笑道:“没有人死,王姐是不会开门的。” “那我就把门撞开。”风夜菱说着一掌拍在门上,“咣”的一声把铁门拍出一个浅坑,铁门却仍是紧锁。 “别白费力气了。”小麻雀回头看了眼仍在地板上熊熊燃烧的火龙,“还没等你把门拍开,你先要被烫死了。” 风夜菱对小麻雀的话充耳不闻,仍是一下下用手掌拍打着铁门。 蓝桥在看台上心急如焚地看着,想救她出来,一时却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这时前排那个黑面具的男子忽然站起身,招来侍者吩咐道:“去叫王江开门,告诉她这妮子我要了,带她来我的观天阁。” 他此言一出,旁边白面具的男子立时也站起身,颤声说道:“左兄,咱们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答应放了她的。” “我是答应在她完成一场角斗之后放了她。”黑面人阴森森地道:“小麻雀已经取得了十三连胜,此战面对你家娇滴滴的大小姐,就连再理智的赌徒也知道继续给小麻雀下注。只要你家小姐能拿出点本事把小麻雀干掉,天知道我能赚多少钱!可她现在竟然给我来个不分胜负,导致我那么多的赌资泡了汤,你说这笔账我该找谁去算?”说罢他满面怒容地拂袖转身,大步向通往地面的石级走去。 白面人忙追上来,在黑面人身后“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小姐还是冰清玉洁的身子,你这样要了她,让她以后怎么活啊?” “怎么活?当然是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黑面人冷笑道,“不然你以为她还愿意跟你这叛徒好不成?” “不……不……”白面人拼命地摇头,“不是这样的……左兄……你答应过我不碰她的!”他说着膝行两步,伸手去抱黑面人的腿。 “滚开!”黑面人不耐烦地一脚将白面人踢开,一边登上石级一边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欠我的钱还上,再操心你的大小姐吧。” 眼见黑面人远去,白面人放声大哭。这时蓝桥从白面人身后走出来,暗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混在退场的人群中回到地面。 他先是跳上屋顶,在月光下锁定黑面人的位置,然后一路尾随,最后来到位于城东的一幢三层小楼。 这幢小楼显然是黑面人的私产,黑面人一进门就吩咐下人为他烧水沐浴,并交代等下把风夜菱带到三楼的卧房等他。 蓝桥蹲在墙头听到这话,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迅速离开小楼。 他把来时的路线重新回忆了一遍,掉头便往回走,没过半途就在路上遇到顶二人抬的小软轿。 软轿垂着黑色的轿帘,蓝桥一记掌风将轿帘吹开,果然见到风夜菱坐在轿中。她手脚都被麻绳绑缚着,不但口里咬着布条,就连眼睛也被蒙住。 软轿旁除了两名抬轿的轿夫,还有四名持刀的打手。打手的武功很一般,蓝桥抽出夜空剑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将他们尽数打倒。轿夫见势不妙扔下软轿就跑,蓝桥也不及去追,连忙抱住从软轿里摔出来的风夜菱。 他先除去风夜菱堵嘴和蒙眼的布条,风夜菱一见是他,讶道:“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个针对大小姐的阴谋。”蓝桥尽量简洁地道,“是朱玄,朱玄和蓬莱阁的左战串通一气,故意把大小姐引来的。” “什么?”风夜菱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朱玄哥他怎会……” “来不及多说了。”蓝桥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风夜菱身上的绳索,“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可霜儿还在王姐手里。”风夜菱急道,“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啊。” 这时就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不愧是文昌侯家的大小姐,有情有义,为了个小丫鬟,连自己的清白之身都可以抛诸脑后。”月光下但见人影一闪,提着星陨战刀的左战已缓缓从街角走了出来。 此时他已摘去他的黑色面具,朝蓝桥笑了笑道:“乔少侠,咱们又见面了。几个月不见没想到你艳福不浅啊,身边的美人又换了一个。” 蓝桥没想通本应是在楼里沐浴的左战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左战笑着自己解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跟踪我?刚才我对手下说的烧水沐浴那些话,本就是说给你听的。若非如此,我哪来的机会杀你?” “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抽出他的星陨战刀,森然道:“上次你有帮手,这次我看你还往哪逃?” 蓝桥陡然间明白了左战的险恶用心。当时他一心想找到左战在青州城的落脚点,追得太急暴露了行藏。左战察觉被追踪却并未急于动手,反而将计就计地等自己“救”下风夜菱。这样一来不但他“乔楮”不能丢下风夜菱自己逃跑,甚至等打败了他后,左战还可以再次掳走风夜菱上楼淫|乐。 风夜菱质问地道:“当时就是你在地下廊道里袭击了我?” 左战一摊手,轻松地道:“袭击大小姐的确实是区区在下,不过把你引来青州城的却是你的朱玄哥呢。他欠我一大笔赌资,无奈之下只好借大小姐来还债咯。” 蓝桥拔剑喝道:“闲话少说,要打便打,你以为我怕你?” 左战不屑地道:“手下败将,还敢猖狂?”他不等蓝桥再说,随手挥起战刀,毫无花巧的一刀斜斩向蓝桥左肩。 刀尚未至,刀锋带起的干热之气已向蓝桥逼迫而至,让蓝桥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感到一阵灼痛。蓝桥上次落败是因为赤手空拳,此时有夜空剑在手自然大不一样。他屏气凝神,蓦然刺出一剑,由下而上直取左战的咽喉。 左战的星陨战刀在黑暗中亮起点点星芒,刀势之快让人难以想象。他忽然刀光一闪,战刀已转去削蓝桥持剑的手腕,这一招连消带打,如釜底抽薪般粉碎了蓝桥以攻为守的战术。 蓝桥无奈放弃避实击虚直取敌人要害这一诱人想法,正打算横剑格挡与左战硬拼一记,忽听风夜菱一声娇叱,从侧面挥出一掌,闪电般攻向左战的右肋。她此时挣脱了绳索,立时加入到战团之中。 左战登时色变,怒喝道:“以二敌一,算什么江湖好汉?难道你每次打架,都需要娘们帮忙?”他来不及与蓝桥对招,身形一闪已向左跨出一步,一转身横刀胸前,冷冷看着火光下风姿绰约的风夜菱。 风夜菱反唇相讥道:“你骗我欺我,现在又想害我,这难道就是好汉行径了?况且我本非江湖好汉,不过一小女子尔。” 左战冷哼一声道:“打便打,少废话!”说话间他刀芒暴涨,直往风夜菱攻去。 “小心!”蓝桥见风夜菱情势危险,夜空剑从侧击出,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左战的星陨战刀。 “当!”刀剑交击,两人同时剧震,各自退开一步。 左战惊讶地打量着蓝桥,无法相信到这个曾被自己打得满地找牙的年轻人功力竟丝毫不弱于自己。 蓝桥见左战锐气受挫,抓住机会使开破晓九式中的天光乍现,夜空剑化作千万道剑芒,狂风骤雨般向左战袭去。 左战更是难以置信,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乔楮不但功力深厚,剑法更是精妙至极。如此内外兼修的年轻高手,我怎会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仅是这一瞬间的错愕,左战便已落入下风,被蓝桥以绝顶剑法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步步后退。蓝桥见制胜的时机已然成熟,不愿再和他多耗下去,蓦地前脚蹬地飞身而起,“天光乍现”化作最凌厉的杀招“一剑破晓”,夜空剑惊鸿般攻向左战的面门。 因为风夜菱的事,他实是动了杀心。 左战至此终露出恐惧的神色,勉力一扬战刀算是挡架,再虚晃一招,飞也似地消失在夜色下的小巷之中。 第39章 床头夜话 蓝桥和风夜菱沿路赶回赏心苑的地下角斗场。 王姐见风夜菱回来,惊讶地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少阁主叫去侍寝了吗?” 风夜菱黛眉一挑道:“快把我家霜儿放了。” 王姐感觉到事情不对,刚想提起大刀,蓝桥已将夜空剑抵在她的咽喉上,寒声道:“照她说的做!” “是……是……”王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叫人把夏霜放出来。夏霜与风夜菱重逢,不禁抱头痛哭。 过了半晌,风夜菱抬头又道:“把你们这其他的姑娘也都放了。” “可她们……”蓝桥手上稍稍加力,王姐立时说不出话来。 “照她说的做。”蓝桥再次重复道。 王姐无奈,只得把地下室里关着的十几名少女尽数释放。最后出来的是小麻雀,她一条腿被风夜菱以内力震断,只能拄着根桌子腿勉强行走。 小麻雀缓缓走到风夜菱面前,抬起眼注视着她,然后恭恭敬敬地向风夜菱欠身一礼,然后再不发一言,摇摇晃晃地走了。 风夜菱心中有些愧意,望着她的一瘸一拐的背影道:“以后若是走投无路,就到侯府来找我。” 蓝桥携风夜菱主仆离开,因深夜无法再回侯府,风夜菱提出到陈玉倩的青州帮借宿一宿。 她带着蓝桥和夏霜走到青州帮位于城北的总坛,向门卫报上来意。 很快,陈玉倩笑着迎出门来,先是讶异地看了蓝桥一眼,然后把三人引进院中:“我已叫下人备好三间厢房,大小姐可以好好休息了。” 陈玉倩引着风夜菱走至厢房,问起今夜发生的事,风夜菱笑而不答。 待把风夜菱主仆安顿好,陈玉倩再引蓝桥去第三间厢房,边走边道:“乔少侠来青州,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她看了看蓝桥腕上戴的黑色手环,又问:“白女侠没随你一道来吗?” 蓝桥摇头道:“她另有要事,我们在庐州就分开了。” “那乔少侠现在和风家小姐这是……”陈玉倩显得欲言又止,表情却露出一丝暧昧,明显是在探问蓝桥与风夜菱的关系。 蓝桥坦然道:“在下受小侯爷之托,保护大小姐的周全。” 陈玉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们深夜到府城来,到底为了什么事?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蓝桥想起陈玉衡带自己见识的地下赌局,心想这件事他肯定没敢对陈玉倩说。于是便把今夜在赏心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最后道:“说起来今天若非令弟适时出现,我也不可能找到大小姐,还请陈姐姐不要过多苛责于他。” 陈玉倩听说青州城里还有这样一处龌龊场所,且陈玉衡也参与其中,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乔少侠请放心,我今夜就派人过去,彻底铲除蓬莱阁设在我青州的罪恶窝点。至于玉衡,他虽是我亲弟弟,在这件事上仍是家法难免。” 蓝桥管不了她的家事,再说几句客气话便进了房间。 “那就请乔少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即可。”陈玉倩说罢,从外面替蓝桥关上了门。 蓝桥钻进被窝,望着天花板回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久久难以入睡。赏心苑里发生的情景一幕幕一遍遍地在他脑海回放,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世上怎会存在如此可怕的地方,把一个个年轻的少女当作院子里可供玩赏的蟋蟀,把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当作赌桌上随手摆弄的注码。 太可怕了。 他一闭上眼,那形如地狱的一圈火把便会在他眼前亮起,还有那几条不断舔舐着地砖的火龙。他不知道是否真有女孩子在地砖上被活活烫死,他想不到,也不敢想那是个怎样可怕的情景。 “笃笃笃……”蓝桥一怔,恍然原来是有人敲门,低声说道:“门没锁。” 房门被推开,裹着一身锦被的风夜菱出现在门外。 “大小姐?”蓝桥愕然道,“大小姐怎么到我这来了?” 风夜菱幽幽地道:“我睡不着,陪陪我好吗?” 蓝桥一想也是,他自己身为局外人都被今夜的事缠绕不休,可想而知风夜菱作为角斗场上的当事人,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他轻叹一声道:“进来吧。” 风夜菱走进房间,回身把门关上。蓝桥嗅着她扑面而来的幽香体息,忽然感到和她两个人独处在这黑暗的空间中有些尴尬和暧昧,起身道:“折腾了一夜,我去烧壶热水来给大小姐暖暖身子。” 说着他拿了铜壶,径自走去门外廊檐下的炭炉处烧水。待烧得一壶滚水再回来,却见风夜菱已躺在他的床上。 蓝桥找出一只小碗,为风夜菱到了一碗热水,递给她道:“慢点喝,烫。”接着他又倒了些热水出来,给风夜菱拧了条热毛巾,“拿这个擦擦脸,会舒服很多。” 风夜菱依言拿毛巾擦了脸,又慢慢喝了那碗热水,果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十分舒畅,感叹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的,明明是一个大老爷们,心却比伺候人的丫鬟还细。” “那也分人。”蓝桥笑着接回毛巾和碗,“对一般人或许我也懒得这样,对你吹毛求疵的大小姐,我可是不敢有一点怠慢。” “我哪有那么刻薄啦?”风夜菱略带娇羞地嗔了一句,撩了下披散的青丝道,“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没有温柔的时候?” 蓝桥一怔,挠头道:“这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呸!”风夜菱闻言更是大嗔,“哪还要想这么久的?”嗔罢她咬了咬嘴唇,又低声道:“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若非有你……我恐怕已……恐怕……”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说不下去。 蓝桥摇头失笑道:“后来若非有大小姐帮我对付左战,我也未必胜得过他。所以这和张仲杰那次一样,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咱们彼此彼此,就不要说谢了。” 风夜菱听他这样一说,心情敞亮了些。她扭动着身子往床上靠墙的方向挪了挪,拍着她身边的地方道:“你上来。” 蓝桥疑惑地道:“这……大小姐该不会要……” “你想什么哩!”风夜菱听出蓝桥的话外之意,立时霞升玉颊地嗔道:“我只是想你坐近一些,和你说说心里话嘛。” 听到风夜菱如此娇羞地软语相求,蓝桥不由心中一热,依言坐到风夜菱身边,却是正襟危坐地道:“大小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风夜菱看着蓝桥僵硬的坐姿,不禁莞尔一笑,头一歪便靠在蓝桥的肩膀上:“你知道吗?今天我虽然表面看上去镇定,实际内心怕得要死呢。特别是在那角斗场上,先是要防备那短发姑娘动辄要命的攻击,后来脚底越来越烫,那扇铁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蓝桥被她幽香的少女气息萦绕着,也是心神一荡:“我知道你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可你却宁愿独自承受,也不肯做出违背内心的决定。” “哦?”风夜菱轻笑一声道:“你这么懂我吗?” 蓝桥体会着风夜菱温热香软的身体接触,轻声道:“我问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小麻雀?” “小麻雀?噢,原来那姑娘叫小麻雀。”风夜菱想了想道,“我长这么大,最恨的就是有人逼我怎样怎样,我讨厌规则,讨厌别人拿规则要挟我,要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蓝桥试探地道:“比如为了那些赌徒和观众,去杀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 “不错。”风夜菱认真地点了点头,“在我眼中,她也是受害者啊,被迫在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与别的女孩子做生死决战。如果我杀了她,那我和这位小麻雀姑娘,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蓝桥叹道:“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你死我活,为了求生,岂容得半点心软?” 风夜菱反问道:“那我倒要问问你,难道你就从未因为心软放走过该杀之人吗?” 蓝桥不禁想起那日在庐州同罂粟的较量,苦笑不语。 “我痛恨的是那些在背后摆布我命运的人,所以我决不会让他们得逞。我风夜菱的命运,只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风夜菱顿了顿继续说道:“无论是和谁打架也好,要我嫁给谁也罢。”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很在意你那所谓的婚约?”蓝桥喟然道,“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谁家男儿能有这份幸运,能娶到大小姐。” “不提哩,说了你也不知道。”风夜菱白他一眼道,“张三也好,李四也罢,只要不是我风夜菱喜欢上的人,谁也没用。我已经想好了,要是到时候他们还逼我嫁人,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蓝桥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想到哪去?” “去哪都行。”风夜菱哼了一声道,“反正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可你会做饭吗?你就不怕离开了家在外面饿肚子?”蓝桥忍着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劝道:“别说傻话了,相信我,你爹爹和你哥哥,都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 “嗯。”风夜菱发出两声梦呓般慵懒的声音,缓缓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蓝桥不敢躺在她身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替她盖好被子。 风夜菱累得极了,呼吸很快变得匀称起来,熟睡过去。 第40章 一夜成贼 蓝桥倚着房门坐下,眼前是拥衾而眠的风夜菱,身后是呼啸不止的西北风。 在这清冷的长夜里,他忽然感觉到无比的孤独,就好像身处一望无际的汪洋,被一点点吞没似的。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再顽强的斗士,也会感觉到累。特别是当他看不到希望,不知路在何方的时候。 蓝桥忽然十分想念蓝枫,不知道他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会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是否在帮燕王谋划着夺取哪块战略要地,又是否计划着让南军的哪位将领投诚? 白雪音呢?此时此刻她又在做什么?是一日千里地发奋练功,还是再度下山游历江湖? 无论如何,他们都有各自追寻的目标,并且踏踏实实地为之努力着。可自己呢?难道要守在风夜菱的身边,做一辈子小侍卫吗?他来青州已经快三个月,风镇岳仍在闭关,风月明也越来越少出现。他的存在,似乎已逐渐被人遗忘。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等到新的一年开始,他还要这样浑浑噩噩地度日吗?风镇岳一天闭关不出,他就一天这样等下去吗? 蓝桥没有答案。他的思绪千丝万缕,混乱没有头绪。 最后他想起了蓝若海,蓝若海这几年每年都会邀他一同去青州侯府做客,这是否与他临死前未及说出的事情有关?蓝桥忽然有点后悔,若是能早几年和蓝若海来青州,至少也可以为他了却一桩心愿。 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桥终于感觉到困意,躺在地板上和衣而眠。 仿佛过了好几个时辰,又仿佛只睡了一刻钟,蓝桥被风夜菱叫醒了。 “醒醒,快醒醒,太阳要晒屁股啦!”风夜菱蹲在蓝桥的身边,调皮地以发尾挑弄他的脸颊,“你这人真是的,怎么睡地上去了?好像本小姐鸠占鹊巢欺负你似的。” 蓝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风夜菱鲜花般娇俏的面庞,连忙一轱辘坐起身,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在下看大小姐睡得香甜,不敢打扰,便在这边囫囵睡了。” “你这人哩。”风夜菱也显得有些愧疚,“当本小姐是老虎吗?我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好怕的。”她起身给蓝桥拿来一条毛巾道:“唉呀,都怪你起得太迟,水都不热了。” 蓝桥接过已有些发凉的毛巾,心中感动,一边擦脸一边道:“没想到大小姐也会照顾人。” 风夜菱娇哼一声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 她推开房门,本想感受一下门外清冷的北风,却见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跪在门外。此人形容憔悴,说不出的落魄与狼狈,一柄断成两截的湘妃折扇胡乱插在腰间,正是朱玄。 风夜菱叹息一声道:“朱玄哥,你怎么来了。” 朱玄抬起在风中沾了一层白霜的脸,沉声道:“朱玄认罪来了。” “你有什么罪?”风夜菱忍不住又想起昨夜在赏心苑的噩梦,面色苍白地道,“是背叛了我,还是背叛了你自己?”她紧抿着嘴唇,仿佛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我……”朱玄一怔,看着凤目圆睁面无血色的风夜菱,半晌说不出话来。 “先起来吧,实话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蓝桥走出门外,伸手想扶他起来,朱玄却执拗地挣开,怎么也不肯起身。 他先是闭起眼睛,过了片刻才又睁开,缓缓道:“起初是我不争气,身陷在赏心苑的地下赌局之中,沉溺至无法自拔,输光了以后又找人借钱,然后借了又输,不到一个月便债台高筑。” 风夜菱问道:“你都问谁借过钱,府上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朱玄摇头道,“我不敢让府上的人知道,只能向赏心苑里赢钱的人借。一开始大家戴着面具彼此也不认识,直到前两天我才知道,那个一直借钱给我的黑面人竟是蓬莱阁的少主左战。” 蓝桥喟然道:“朱兄这是中了左战精心设计的圈套了。” “后知后觉,为时已晚。”朱玄悔恨地道,“当时左战威胁我说,要我把大小姐诱进赌局,否则就把我在赏心苑嗜赌欠债的事告诉小侯爷。” 风夜菱难以理解地道:“我哥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就算知道此事又会如何?难道会比背叛我还严重吗?” “以小侯爷刚正不阿的秉性,必会把我逐出侯府以正纲纪。”朱玄颓然道,“那样一来,我就再也见不到大小姐了……” “你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我?”风夜菱气结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朱玄垂下头道:“大小姐的本事我心里清楚,寻常小姑娘根本不是大小姐的对手。左战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故意给小麻雀造势。等小麻雀连胜十三场后,再让大小姐打败她,这样他便可坐收暴利,同时也为我还清赌债。” “那么我没杀死小麻雀,反而是害了你喽?”风夜菱冷笑道,“你怎么不说左战还要我陪他睡觉的事?昨晚我才一回去,王姐就拿霜儿要挟我说,要是我不去,就把霜儿弄死。” “这我事先是真不知道。”朱玄哭丧着脸道,“要是事先知道他打大小姐的主意,我拼了命也不会同意的。是我太幼稚了,以为大小姐只要杀了小麻雀,就可以全身而退。” “唉,这就是所谓利令智昏吧。”风夜菱轻叹一声道,“朱玄哥,我一向佩服你的聪明才智,这么多年我更是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般看待。昨天的事,你太让我失望了。告诉我,夏霜被掳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是……是我把夏姑娘的行踪告诉给左战,他才设局掳人的。”朱玄苦笑着道,“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大小姐与夏姑娘的主仆情谊,把大小姐诱到青州城来。” “你真糊涂!”风夜菱跺着脚道,“我不怪你利用我为你还债,只是你怎么也不仔细想想,这件事能否真正按照你的设想进行?要是昨夜没有乔楮,我岂非真要被左战那厮……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大小姐责怪得是。”朱玄深深地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才又抬起头道:“本来我也无颜再回来见大小姐,只是还有一件事,若不提醒大小姐知道,我寝食难安。” “什么事?”风夜菱蹙眉道,“也和昨夜的事有关?” 朱玄点了点头道:“左战还对我说,昨夜侯府会有一场大劫难,如果我想要大小姐安然无恙,就必须把大小姐诱离侯府,到青州城来。” “这种胡话你也相信?”风夜菱气得一拍门框,大声斥道:“你是猪脑子吗?” 没想到朱玄竟认真地道:“为了大小姐的安全着想,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风夜菱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身后的院门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无论大小姐是否相信,这几日请先不要回府去。这也算是我最后的劝告吧。”朱玄最后磕了个头,准备起身时猛然看到蓝桥腰间悬挂着的夜空剑,登时胸口如遭重锤,面色时红时白,仿似喘不过气来:“好……好着呢……” 蓝桥摸不着头脑道:“什么好着呢?” 朱玄摇了摇头,淡淡道:“朱玄话已说尽,再无辩解。”说罢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揉了揉跪麻了的膝盖,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竟说侯府有劫难。”风夜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愤地道:“那里有我哥坐镇,能有什么劫难?都到这时候了,还要为自己狡言辩解。” 蓝桥劝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小姐又何必徒令自己心烦呢?” “不心烦。去叫霜儿,我们这就回府。”风夜菱看了看头顶的晴空朗日道,“我倒要看看这一晚,府上能有什么大劫难。” 风夜菱与蓝桥夏霜一同出城,等走到距侯府不到十里的地方,发现事情不对:“等一下,这里本该有一组侯府的哨卡,怎么现在没了?”她一边说一边手搭凉棚,往侯府的方向眺望。 冬荒的田野上空无一人,零星的房舍也都门窗紧闭,风夜菱刚想去找附近的屯丁问问情况,忽听一声奇怪的鹞子叫从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传来。 蓝桥转头看去,就见一身灰衣的武羿躲在树后,正朝他们招手。待他们走至树下,武羿又引着他们往远离官道的偏僻处走了近百步,这才在一片干枯的灌木丛后停下:“武羿拜见大小姐。” 风夜菱不耐烦地道:“废话就不要讲了,快说,府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武羿深吸了一口气道:“出大事了!朝廷怀疑我们侯府暗中串通燕王谋反,派兵来拿人了。” “什么!谋反?”风夜菱失声道,“这怎么可能?我哥做事一向谨慎,怎会惹上这种抄家灭族的麻烦?” 夏霜也吓得花容失色,扯着武羿问道:“那小侯爷不会出事了吧?” 武羿亦是面色惨淡,焦急地道:“不止是小侯爷,就连夫人,还有云总屯长、白管家包括许老爷子,全都被拿了,说是要锁回京城问话呢!” 侥使风夜菱再沉得住气,此时也有晴天霹雳之感。只见她面色惨白,无力地后退一步,仿佛不能接受武羿陈述的事实:“那他们现在人呢?咱们侯府的三千屯兵难道就毫无反抗吗?” “来拿人的徐州指挥使担心出事,已连夜派人把小侯爷他们送走了,现在应是在押往京城的路上。”武羿继续道,“是小侯爷下令不许反抗的,他还主动叫人把屯丁们的武器收缴上来,放在山城的武库里由对方集中看管。” “你说徐州指挥使?”夏霜听到这里几乎跳了起来,“是张仲杰?他这不是公报私仇吗?小侯爷为何要束手就缚?” 这时只有蓝桥还保持着冷静,缓缓道:“张仲杰想必还没有侯府谋|反的真凭实据,只是凭着某些线索说服了朝廷,再奉旨前来调查。如果小侯爷率军反抗,那无异于坐实了谋|反的罪名,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风夜菱反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情势所迫间,她已把蓝桥当作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蓝桥不答,继续问武羿道:“张仲杰带来多少人?” “一万人!其中步兵骑兵各五千人,分别由大将柴力行和张仲杰的哥哥张伯英率领,摆明一旦小侯爷不肯合作,便是血洗侯府的结局。”武羿露出担忧的神色,“其中张伯英的骑兵已连夜押着小侯爷等人离开青州,张仲杰和柴力行则留在侯府,派人搜山,应该是想把闭关中的侯爷也找出来。” “干得好!”蓝桥轻舒了一口气,拍拍武羿的肩膀道,“你的这些信息非常重要,若侯府能侥幸躲过此劫,你当立一大功。” 风夜菱仿佛也感受到蓝桥在冷静中传递出的信心,慢慢平复下心绪,有些自嘲地道:“没想到朱玄所言竟是真的,若非我昨夜去了青州城,只怕此时也被张仲杰一并锁去京城了。” 夏霜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有心情说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嘛?” 风夜菱含笑看了眼正自沉吟的蓝桥,轻轻拉起夏霜的手,柔声道:“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只要有乔楮在,那么一切就都不必担心。” 第41章 沂山捷径 “大小姐此话,在下实不敢当。”蓝桥拱了拱手道,“乔楮归根结底是侯府的外人,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还是要看小侯爷的意思。” 风夜菱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沉吟着,眼睛却逐渐亮了起来。 夏霜则瞪了蓝桥一眼,怨道:“就会说风凉话,你没听武羿说小侯爷早已被押走了?” 蓝桥轻叹一声道:“也是,若推测张伯英的脚程,此时应已到了沂山西侧的淄川一带,除非我们能飞过山去,否则……” 他的话未说完,风夜菱忽然道:“如果能飞过去呢?” 蓝桥讶然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你看。”风夜菱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张草图,指着道:“这是我们侯府的位置,紧挨着沂山山脉从东西向转为南北向的转角处。其中侯府南面东西向的山脉长近三百里,西侧南北向的山脉却只有七十余里。换句话说,如果张伯英的骑兵想要尽快南下,最好的选择便是先向北走七十里,绕过山脉北端的临淄城再转向南,经沂山西面的淄川,通过青石关口。” 蓝桥叹服道:“没想到大小姐对山东的山川地势如此稔熟。” “耳濡目染得多了,总是知道一些。”风夜菱谦虚地道,目光却仍紧盯着地图,“张伯英他们离开怎么也是后半夜了,这一来一回约一百五十里的行程他们未必便走得完。而我们只要能从沂山上的捷径直插过去,便大有机会赶超他们。”说着她在图画了条简短的小横线,示意从侯府穿越山脉直抵沂山西侧。 蓝桥望向风夜菱道:“你知道这山上的捷径?” “别忘了这是谁家。”风夜菱长身而起,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又伸脚抹去地上的草图道:“跟我来。” 她带着众人绕了一条小路,最终从一处破损的篱笆墙下爬回了风竹仙居的青竹林里。 蓝桥见林中站着几个身穿甲胄的士兵,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回这里做什么?” 风夜菱沉声道:“我要拿上我那把弓,这次去找我哥,总要带上点防身的家伙。”她循着林中草木茂盛的地方移动,不片刻便接近到竹屋之下。 蓝桥无奈只得追随着她,两人扒在窗口往竹屋里一看,立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身便服的张仲杰悠然躺在风夜菱的闺床上,正随手把玩一条风夜菱的发带。他脚上穿着马靴,丝毫不在意踩脏了风夜菱香软的床铺,朝守在门外的卫兵喊道:“拿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一名卫兵端着个木盆走进屋来。蓝桥虽看不到盆中所装何物,却早已嗅到青菱酒那扑面而来的酒香之气。 “果然是人间珍品。”张仲杰击掌赞道,“就这么给我糟蹋了,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 卫兵笑道:“将军天选英才,理应享受天物。” “算你会说话!”张仲杰笑骂一声挥退卫兵,然后凝望着面前的一盆酒浆自语道:“这么大一盆美酒,这得花风家丫头多少心思啊……”他说着说着又笑出来,一边缓缓摇头,一边竟脱下了靴子,把脚伸进盆中。 风夜菱气得浑身发抖,凑到蓝桥耳边寒声道:“我要杀了他!”她死死盯着正悠然泡脚的张仲杰,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这太危险了。且不说这附近都是卫兵,单是张仲杰本人的武功,便非你我轻易能对付。”蓝桥低声劝道,“小侯爷就是因不愿坐实他们诬陷的罪名才任由他们锁拿进京,大小姐若是冲动行事,岂非辜负了小侯爷的一片苦心?” 风夜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缓缓道:“你说得对,我们走,迟些再找他算账。” 他们离开竹屋,会合了武羿和夏霜后沿风竹仙居山坳后的一条隐秘小路上山。风夜菱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我们现在爬的是叫金云山,在六长山的西南边。金云山极其陡峭,运气好时可在山顶看到云海日出,那时整个天地都被染成一股近乎圣洁的金色,金云山亦因此而得名。” 风夜菱对金云山上的小路十分熟悉,四人并未攀上山顶,而是沿一条山腰间的隐秘小路绕到了西麓。 众人一路下山,赫然就在山脚下看到一座依山而建的军营。 “这是……”领路的风夜菱一惊停步,指着脚下营盘中竖起的一面大旗念道:“指挥使张……” 武羿手搭凉棚居高眺望,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张伯英的那支队伍。他们虽然连夜离开侯府,此时终究是人困马乏,需要安营休息。” 蓝桥本来对这次走捷径穿越沂山的行动没抱太大希望,见果然追上了张伯英的队伍,不禁也是精神一振。他一边说一边也学着武羿的样子向营中眺望,观察了片刻后恍然道:“依山建营,既临近水源,又没有后顾之忧,更可节省木材,看来这张伯英也并非蠢人。” 他看了看又疑惑起来:“要休息的话原地下马休息也便是了,何必大费周章的安营扎寨?难道张伯英其实并不急着进京?” 风夜菱笑道:“不管他为什么,总之现在是我们的机会。” 夏霜吓了一跳道:“小姐想做什么?” “你看他们的营寨,因东靠金云山不设寨墙。”风夜菱跃跃欲试地道,“我要潜进营去,救我哥出来。” “请大小姐三思。”蓝桥听风夜菱说要进去,忙劝道:“敌营虽未在东侧建墙,但哨卡重重,危险至极,还望大小姐莫要以身涉险。” 风夜菱不满道:“可我们翻山越岭地过来,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哥吗?若不进去就在这外面远远看着,有什么用?” 蓝桥刚要再劝,忽见一个士兵哼着小曲,远远地朝他们所在的山坡上走来。 “隐蔽。”蓝桥招呼一声,众人纷纷藏至草木之后。 那士兵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然后坦然脱下裤子,朝一棵松树“方便”起来。 风夜菱看得眉头大皱,蓝桥却心中一动,鬼魅般从后闪出,一记掌刀切在那士兵的后颈上。 士兵哼也没哼地倒下。 蓝桥笑道:“这下好办了,这厮和我的身形相仿,待我换上他的衣服混进去。” 风夜菱想也不想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万万不可。”蓝桥语重心长地道,“小侯爷不曾公然反抗,就是不想风家被烙上反贼的烙印。我乔楮本就是了无牵挂的江湖匹夫,这种事交给我就好。” 风夜菱坚持道:“那我在远处接应你。” 蓝桥愕然道:“你怎么接应?” “你看那边,我要到那楼上去。”风夜菱伸手一指,指向山脚下一座三丈多高的哨楼,“那里离敌营更近,更方便观察敌营的情势。” 蓝桥见哨楼上有一位身背长弓的哨兵,心道自己若要潜进敌营,势必也得先解决那个哨兵,略一思忖,点头道:“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准轻举妄动,若是到时候被敌人发现,谁也救不了你。” 他见风夜菱答应,便叫夏霜和武羿留在山上,自己换了敌兵的衣服,带着风夜菱往山脚下潜去。他摸到哨楼脚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坦然登楼,竟也无人发觉有异。 楼上的哨兵见他上来,操着一口浓重的徐州口音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蓝桥面不改色,沉着脸喝道:“口令!” 那哨兵一怔,旋即答道:“酒酿圆子。” 一般军队中的口令都分上下两半,不认识的人见到了各答一半,便可确认是自己人。此时哨兵答了酒酿圆子,便该轮到蓝桥答出口令的下一半。 蓝桥怎知道口令的下一半是什么? 他微微一笑,蓦地跨前一步,伸手一指点中那哨兵的穴道,又在哨兵即将倒地时将他扶住,拉着他的身子让他倚靠着哨楼上的旗杆站住,以免被人看出异样。 蓝桥朝楼下吹了声口哨,风夜菱得到信号,觑准了无人注意登上哨楼,蹲下身藏在一块木板之后。她拿过哨兵的长弓道:“有了这把弓,我就可以在远处接应你了。” 蓝桥点点头道:“这里的确离得更近,也看得更清楚了。你快看!” 风夜菱探头出来,果然看到在离她不足百步的营地中央,有四辆囚车正围成个扇形,停在张伯英的中军帐旁。其中三辆囚车分别关着风月明、云河和许杨,最后一辆囚车则关着梅夫人和白沁两个女人。 他们手脚都戴着镣铐,不知是否受过拷打,面上都有几分疲惫。风月明端坐着闭目养神,梅夫人却不时凑到白沁的耳旁,似在安慰劝说。 蓝桥心中一动,猛然醒悟道:“我想到了,张伯英安营在此,必是为了从小侯爷等人的口中问出侯爷的下落,然后再派人进山寻找,把侯爷一并押解入京。” 风夜菱亦是一凛道:“张仲杰好阴险的手段。” 蓝桥轻叹道:“这样一来不但侯府会因群龙无首而陷入绝望,更避免了在侯府审讯小侯爷可能导致的屯丁哗变。” 风夜菱看得心酸,将头缩回来道:“既然尚未定罪,怎能公然以囚车押送?娘是上了年纪的人,哪受得了这千里颠簸之苦?” 蓝桥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原来大小姐还是在乎夫人的。” 风夜菱白他一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了吗?” “你好好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蓝桥说罢转身下楼,恰逢又一个士兵从侧面走出来。 他先发制人地喝道:“酒酿圆子。” 那士兵见蓝桥穿着自己人的衣服,丝毫没有怀疑地答道:“丰乳肥臀。” 两人擦肩而过,蓝桥暗中呸了一声,心道这张伯英不但是个吃货,多半还是个色鬼。 第42章 刚烈不屈 白沁喜欢风月明,至今已有十四个年头。 自打十三岁初入风府,她的一颗芳心便牢牢系在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身上。身为府中的一名小丫鬟,白沁见证了十八岁的风月明在捕鱼儿海战场上大放异彩,又眼睁睁看着他率领精锐的琅琊铁骑驱逐鞑虏,成为名动天下的小侯爷。 那时的小侯爷风华正茂,无论德行、才智、武功、还是在战场上展现出的统率力,皆是同龄人中的楷模。再加上他生得英俊雄伟,举止随和可亲,更是万千少女心中日思夜想的良人。 白沁就活在良人身边,却从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她只是默默地奉献着她的温柔,以她的方式守候在小侯爷的身边,从不敢要求更多。 因为她知道她不配。身为被侯府收养的孤女,她有什么资格和人中龙凤的小侯爷谈感情?她只希望有朝一日小侯爷能注意到她,注意到在他的身边,还有她这样一位把爱他视作生命的人。 从小小的婢女一路坐到侯府管家的位子,如今已名列侯府四大家臣的白沁从没掩饰过自己眼中的爱慕与情愫,这一点梅夫人看得出来,云河看得出来,风夜菱也看得出来——谁都看得出来,就只有风月明看不出。 不知他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看不出。若他也对自己有意,为何从未有过超乎朋友的关怀?若他心悦他人,为何眼见到了而立之年,却始终不曾娶妻? 白沁蜷缩在囚车里,胡思乱想着,直到张伯英粗暴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 “你,给我出来!”伴随着张伯英的命令,两位铁塔般的士兵打开囚车,把白沁提小鸡般扯了出来,拉着跪在张伯英面前。 白沁是四大家臣里唯一不会武功的,她轻轻揉着自己被扯痛了的手腕,垂首不语。 “抬起头来!看着我!”张伯英粗鲁地伸手,强迫白沁抬头看他。感受着对方粗糙手指在自己脸上的摩擦,白沁只觉得一阵恶心。 张伯英仔细打量着白沁,仿佛对这位柔弱的女俘虏很是满意,笑道:“想少受点苦,就告诉我一件事。你们侯爷到底在何处闭关?你们府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白沁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张伯英也不动气,转了转眼珠又道:“听说你是侯府的大管家,那侯爷的一日三餐自也属于你大管家的工作范围,侯爷在哪谁都可以说不知道,你若也不知道,岂非要把侯爷活活饿死?”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白沁仍旧冷冷地道,“我们侯爷那是神仙般的人物,可吸收日精月华,才不似凡人般一日三餐。” “敬酒不吃吃罚酒!”张伯英忽然一声大喝,把白沁的一条手臂死死扭至背后一个非常极限的角度,似乎只要他再用力些,就能将白沁的手臂活活扭断一般。白沁疼得俏脸发白,却只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住手!”风月明蓦然睁开微闭的双眼,淡淡道:“折磨女人算什么本事,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来问我。” “哼!”张伯英猛地搡开白沁,后者趁机偷眼望向风月明,眼中满是温柔之色。 “你不就想知道家父的下落吗?”风月明微笑道,“你放我出来,我告诉你。” 张伯英狐疑地道:“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张将军多虑了。”风月明轻轻扫了一眼四周道,“我的老母亲,还有最信任的手下都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伯英一想也是,派人打开风月明的囚车。风月明戴着镣铐信步而出,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依旧让人踏实和安心。 “你说吧。”张伯英催促道,“你家侯爷究竟在何处闭关?” 风月明缓缓道:“在六长山以北,还有另一座山,比六长山更加巍峨险峻,名叫雁秋山。雁秋山与六长山之间夹有一条深涧,深涧的两侧尽是百丈高的悬崖,寻常之人很难下去一探究竟。” 张伯英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文昌侯闭关的地方就在这两座山间的深涧中?” “深涧中另有一方洞天。”风月明笑道,“你和你的人若想找到家父,只需向深涧中纵身跳下,然后循着水底的一条秘径便能找到这方洞天。” “你该不会是想耍我吧?”张伯英冷哼一声道,“我们人跳下去了,该上来的时候怎么出来呢?” “若我没有记错。”风月明一摊手道:“张将军刚才只问了我如何找到我爹,并未提及怎么出来的问题。至于怎么从那深涧底下出来,我又没下去过,我怎么知道?”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张伯英骂了一声,旋即陷入沉思,显然是在判断风月明所言的真实性。 他并不怕风月明说谎。 他把大营扎在沂山西麓,本就是为了便于进山寻找风镇岳。若是风月明胡乱说个地点,他派人过去查探,很快便能验证真伪。 可风月明偏偏说了一个让他无法验证的地方。 若风镇岳真如风月明所说,是在六长山和雁秋山之间的深涧中,他的人跳下去且不说还有没有命在,就算侥幸不死,想把消息带出来也是千难万难。 如果真伪无从验证,那他的问话又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张伯英沉吟着,缓缓把目光落到一旁的白沁身上,没好气地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白沁无所谓地笑笑道:“我说是实话,你敢信么?” 张伯英气得直跺脚,骂道:“骗子,两个都是骗子!给我打!” 立时一名手持长棍的士兵走了上来,张伯英指着风月明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文昌侯到底在哪?” 风月明耐心地道:“将军若是信不过手下,何妨自己跳下去看看?” “我怎知你是不是胡扯?”张伯英陡然提高声音道:“从此地走山路到雁秋山,怎么也要半日时间,谁知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 风月明无奈地道:“你既信不过我?又何苦一再逼问?” “好,我不问你。”张伯英冷冷一笑,手指向白沁道:“我问她。” “来人!给我们侯府的大管家上刑!”张伯英一声招呼,立时有两名士兵把白沁的双手拧到背后,然后用一根绳子绕过高高的旗杆,绑住白沁的手腕。 他们收紧绳索,就把白沁反扭的手臂吊了起来,使她不得不吃力地垫脚站立。 白沁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反吊的手臂上,这使她疼得冷汗直流,面容都几乎扭曲。 但她却仍然仰着头,面对张伯英戏谑的笑脸,一声不吭。 “你呢?小侯爷?”张伯英又转向风月明,“你忍心就这样看着你的手下为你受难?” 风月明紧紧抿着嘴唇,仿佛不敢看白沁的样子,几次想要说话,却终又都止住。 张伯英似乎终于寻到风月明的痛处,哈哈一笑,挥手示意手下道:“继续!” 士兵们猛地一拉旗杆上的绳索,随着一声轻呼,白沁已被悬空吊了起来,离地足有二尺多高。她只觉肩窝处有如一万根针在刺她一样,痛得钻心,眼前金星乱飞,冷汗很快把衣衫浸透,甚至把披散下来的头发也粘住,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她的身体在空中晃来荡去,双脚拼命乱蹬,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能踩到的实处,只徒增她双臂承受的苦楚。 张伯英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道:“怎么样?现在有人想说了吗?” 风月明还没说话,白沁已嘶哑着嗓子抢着道:“小侯爷,白沁死不足惜,请千万不要为了白沁做出违心的事,说出违心的话,不然白沁就是做鬼也不会安心的。”她说话时竭力瞪大了眼睛,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张伯英狠狠一拳打在她的小腹上,把白沁打得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然后又在空中摇晃起来。 “够了……”风月明实在是看不下去,正要说话,忽听梅夫人苍老的声音从囚车里响起道:“两个孩子既不肯说,那便让我说罢。我家老爷在哪,只有我知道。” 张伯英满意地一笑,吩咐士兵放白沁下来,然后亲自走到梅夫人的车旁,温和地请她下车,柔声笑道:“还是老夫人明事理,不然你们那小管家可就要遭大罪了。” 梅夫人咳嗽两下,低声咕哝着道:“我家老爷就在……”她的声音越说越轻,还夹杂着咳嗽,张伯英听不清楚,便忍不住把耳朵凑近。 说时迟那时快,梅夫人觑准了机会,一口便咬在张伯英的耳朵上。张伯英疼得一声大叫,伸手就想把梅夫人推开。 哪是梅夫人竟推不开,任张伯英如何扭打竟是毫不松口,只死死咬住张伯英的耳朵不放。 “你这疯妇!”张伯英急怒攻心,蓦地抽出匕首,一下刺进了梅夫人的身子。 “娘!”风月明哭叫一声,就见张伯英连刺梅夫人数刀,梅夫人浑身是血终于松了口,两眼一翻向后便倒。 白沁也哭着爬到梅夫人的身边,悲呼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啊?” 梅夫人声音微弱地抓起白沁的手道:“你们要好……好好的……”一句话未说完,已断了气。 “我跟你拼了!”风月明盛怒之下猛地一挣,竟以真气震断了身上的镣铐,朝张伯英逼去。 立时有十余名士兵挡在张伯英身前,张伯英指着风月明大喝道:“怎么?你想谋反吗?” 风月明此时进退两难,既咽不下梅夫人惨死这口气,又不愿真个被张伯英逼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支劲箭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射在张伯英的额头上。风月明回头一看,远远就看到风夜菱站在哨楼上朝他招手。 张伯英哼也没哼一声,倒地了账。 这一下军营里立时炸开了锅,有想杀了风月明为主帅报仇的,有突逢意外不知所措的,还有想趁机上位指挥其他人的,上百名士兵把风月明等人围在核心,却又忌惮风月明的武功不敢逼得太近。 风月明知道难以善罢,挥手劈开许杨和云河的囚车,两人一个抱起梅夫人的尸体,一个护住白沁,准备同风月明恶战突围。 混乱中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失火了”,就见大营之中陡然间燃起数处火势,徐州军囤积粮草的粮仓,以及拴马的马厩全被点燃。 一时间但见营中火光处处,上千匹脱了缰的战马嘶鸣狂奔,与试图救火的、牵马的还有逃命的士兵撞在一处,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场面混乱得没有人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侯爷跟我来。”就在这时,蓝桥骑着一匹骏马杀到风月明的身前,还用一根长绳牵着另三匹马。 风月明终于明白是蓝桥在暗中捣鬼,再不迟疑,亲自抱起白沁,与云河许杨各自骑上马背,随蓝桥杀出混乱的敌营。 第43章 智取武库 风夜菱学习箭术多年,今天却是第一次射死人。 她看着颓然倒地的张伯英,心里泛起既恐惧又畅快的感觉。方才她目睹张伯英逼问白沁,几次想要发箭,手却一直在发抖。直到梅夫人惨死,风夜菱就像突然变了个人,她的双手似乎自己就找准了角度,在气息指引下射出一支流星般的箭矢,为梅夫人报了仇。 从今以后,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掌控。 风夜菱冷眼看着因主帅阵亡而乱作一团的敌营,心中无喜无悲,或许若干年后她再想起今日这一箭,会发现或许正是她的这一箭,改变了大明王朝未来近百年的命数。 “在这呢!在这呢!”两名最先发现风夜菱的士兵呼喊着爬上哨楼,抽出腰刀往风夜菱身上砍去。 风夜菱挥弓去扫,长弓被士兵的腰刀劈作两截。 士兵挥刀再砍,风夜菱情急之下拉过立在一旁被点了穴道的哨兵,腰刀砍在哨兵身上,鲜血飞溅。 风夜菱几乎尖叫出来,伏在地上不知该如何突围。 另一名士兵的腰刀砍了下来,直取风夜菱的后颈。 面临生死关头的风夜菱一扬手,死死捉住那士兵的手腕,然后猛力一掀,竟把那士兵掀翻出去。那士兵踉跄了几步站立不稳,竟从高高的哨楼上跌下,当场惨死。 这时更多的士兵发现了风夜菱,一窝蜂地往哨楼上爬。 蓝桥亦在此时拍马赶到。他大喝一声,从马背上冲天而起,只在哨楼的支架上轻轻搭了两下手,就如苍鹰一般飞上了哨楼:“大小姐勿惊,乔楮在此。” 他抽出风夜菱赠他的宝剑“夜空”,一招霞满东方,在风夜菱身前抱起一个令人感到炫目的光球。在哨楼上狭小的空间内,他这一招的威力无疑是巨大的,敌方士兵不是被他扫下哨楼,就是中剑倒地,一时间但听惨呼连连,光球消失后竟无一人能再站起。 “没事了,没事的。”蓝桥轻轻抚摸风夜菱的头,风夜菱那伪饰的坚强立时被他击得粉碎。她悲呼一声,一下扑进蓝桥的怀里,滚烫的泪水泉涌而出。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蓝桥一把抱起风夜菱的身子,风夜菱娇躯轻颤却没有反抗,只把头埋在蓝桥怀里任由他抱着,幽幽地道:“无论你带我去哪,我都跟你去。” “带你去哪?我带你回家啊,我的大小姐。”蓝桥洒然一笑,抱着风夜菱飘然而下,从容落回马背。 “好轻功!”许杨与云河齐爆了声彩,只有风月明似是丝毫不赶到意外。他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带领众人冲出敌营,回到金云山的山坡上。 武羿和夏霜从藏身处扑出来,前者向风月明行礼,后者则与风夜菱哭至一处。 风月明听武羿详细禀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寒着脸斥责风夜菱道:“你这简直是胡闹!” 风夜菱万般委屈地垂下头,任由眼泪滑落却不出声。 风月明看到妹妹伤心,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歉然一笑道:“罢了,事情既已至此,只能说是天命。唉,说来也巧,就在我拿不定主意,是继续跟他们进京还是索性就此起|事的时候,你那一箭替我做了决定。” 云河豪爽地道:“大小姐不但替夫人报了仇,替小侯爷做了决定,更替我们大家选择了新的出路。干!早看张伯英那鸟人不顺眼了,大小姐这一箭真是神了!” 许杨亦欣慰地道:“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果然没有辜负小侯爷的一番期望。” “如此我们便再无退路,只余追随燕王一途。”云河盯着山下的军营道,“左右张仲杰诬我们依附燕王,今天我们就给他来个弄假成真。” 这时风月明把梅夫人的尸体摆好,风夜菱早已哭成个泪人儿,伏在梅夫人的身上几欲昏厥。夏霜一面劝慰着小姐,一面自己也是泪如雨下,两女跪在梅夫人的身边哭得昏天黑地,闻者无不心恸欲绝。 白沁在梅夫人的尸体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过三叩之礼后她缓缓道:“夫人这般做,往小了说是为了不让白沁受辱,往大了说也是在为小侯爷指路。她不想看到小侯爷屈辱地活下去,用自己的生命替小侯爷做出了决定。” 许杨、云河、武羿和蓝桥也纷纷在梅夫人的遗体前跪下,一齐叩首。白沁又道:“夫人虽没有明确的遗命交代,白沁却明白夫人的心意。从此白沁定当照顾好小侯爷,生是风家的人,死是风家的鬼。若小侯爷不能成就大业,白沁便自尽以向夫人谢罪。” 风月明望向白沁道:“白管家言重了,你并不欠我什么。娘喜欢安静,我们就把她葬在这金云山上吧。” 众人安葬了梅夫人,沿来时的路往侯府方向行去。途中蓝桥问道:“此事究竟是因何而起?为什么张仲杰可以诬陷你们谋|反?” 风月明喟然道:“燕王在北平独力难支,四处寻求帮手。他派心腹手下想送一封信给我,却被张仲杰截获,张仲杰以此信为凭,对皇上说我文昌侯府勾结燕王。皇上此时最忌惮的就是燕王,当然不想看到我们最能打的琅琊铁骑为燕王所用,故立即传旨下来,命张仲杰把我们押去京城问话。” 蓝桥不解道:“可他只有燕王的书信,并没有你们谋反的真凭实据啊。” “这要什么真凭实据?”风月明哂道,“皇上怕我们与燕王勾结,而张仲杰恰好印证了皇上的担心。于是皇上便派张仲杰来解决他的担心,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政治。至于真凭实据什么的,谁在乎呢?” 蓝桥苦笑道:“张仲杰或许没有想到,他诬陷的事仅过了一天,就变成了事实。” “多想无益。”风月明摇了摇头道,“现在最紧要的便是把琅琊军重新动员起来,把张仲杰赶出青州。” 武羿忍不住道:“可小侯爷不是下令屯丁们把武器都上缴上来,集中放在山城的武库中了吗?” “当时这么做是为安张仲杰的心,让他知道我无意反抗。”风月明沉声道,“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我们必须尽快夺回武库的控制权。” “张仲杰现在应该只顾着找侯爷,还不知道张伯英这边的事。”蓝桥问道:“小侯爷想怎么做?” “山城在设计之初便留有密道,可从山脚下直通上去。”风月明转向武羿问道,“张仲杰留了多少人看守武库?” “柴力行的步兵又分为五营,每营一千人。”武羿道,“他留下三千人在山城下扎营,一千人进山搜索,还有一千人则在半山腰的武库旁安营,守卫武库。” 风月明正色道:“此事最紧要便是不动声色,在事成之前决不能让张仲杰察觉。我们回去以后先秘密动员屯兵,让他们一部分留在田里装样子,另一部分则随我们走密道进入山城。密道中存有不少弓弩箭支,我们从密道上山,然后居高临下突袭武库。只要夺取了武库,便相当于夺取了整座山城的控制权,在这场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回到侯府已是黄昏时分,云河许杨等人依计行事,很快把早已心存不满的屯兵们动员起来。其中一千人由云河率领,留在田野之间装作无事发生,另两千人则追随风月明进入密道。当他们从山城的出口出来,已是星斗满天。 蓝桥趴在一处掩体后向下观察,低声道:“张仲杰派来守武库的这一营似是训练有素。我们现在只有弓弩,却没有适合近程冲杀的武器,一旦第一波进攻未能将敌人击溃,便大有受其反扑的可能。” 风月明赞许地看了蓝桥一眼,仿佛在说“不愧是蓝若海的公子”:“这的确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你看他们有坚固的寨墙,我们虽然居高临下,但只要他们反应过来坚守不出,我们就很难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到时候只要等到柴力行的其他士兵来援,等待我们的就只有彻底的失败。” 蓝桥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一鼓作气,攻破寨墙,将他们彻底击溃。” 风夜菱先看了风月明一眼,又看向蓝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蓝桥见风夜菱黛眉微蹙,似是在认真思考,又似对眼前的局面感到焦虑,故意打岔调戏她道:“你先叫声楮哥哥来听听。” 风夜菱先是莞尔,随即大窘道:“什么嘛!现在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居然还调戏本小姐。”她不依地扯起风月明的衣袖道:“哥,你看他欺负菱儿。” 风月明故意长叹一声道:“唉,只可惜我也想不出什么破敌的好办法,只好委屈菱儿一下了。” “哥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风夜菱又羞又气,狠狠白了蓝桥一眼,这才羞人答答地唤了一声:“楮哥哥。” 她当着这么多人,叫的时候着实是有些不情不愿,叫完却又隐隐感到一丝踏实与安心,仿佛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她可以依靠的人。 风夜菱羞得满面通红,忍不住掐了蓝桥一把,恶兮兮地道:“你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看我以后还睬不睬你。” 蓝桥看着风夜菱的娇羞模样极是受用,轻咳一声道:“他们的寨墙是就地取材的松木所造,抵抗箭矢容易,却无法抵御重物的冲击,更不奈火烧。我们可用双管齐下之策,一方面以油布包裹箭簇,射火箭去烧,一方面可以找一些大块的滚石推下去,保证不消片刻,敌军必然仓皇逃窜。” “乔兄弟好手段!”许杨在旁听得精神一振,抚髯笑道:“菱儿这声楮哥哥果然没有白叫。” 风夜菱大嗔不依道:“连许伯也笑话人家。” 风月明亲自射出第一支火箭,同时蓝桥推动一块足有千斤的巨石,往守在武库旁边的敌营滚落。 巨石越滚越快,以摧枯拉朽之势撞破敌营的寨墙,一路碾压过去,也不知撞死撞伤多少敌兵。 琅琊军的战士们射出火箭,火箭如雨点般落下,立时将敌营化作一片火海。 风月明抽出宝剑,大喊一声“冲”,身先士卒地往敌营冲杀过去。琅琊军的战士一齐发喊,潮水般攻向敌营。 敌军几乎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溃败。 风月明夺回武库,立即将兵器分发给士兵们。士兵们一鼓作气再攻张仲杰位于山脚下的大营,与云河带来的一千屯兵两面夹击,张仲杰大败之下仓皇向北逃窜。 云河与风月明会师一处,见地上到处都是敌军遗弃的兵器辎重,兴奋地道:“赢了!我们赢了!” 风月明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吩咐战士们都把战马牵出来,我们追!” 云河愕然道:“还追?要知张仲杰虽然新败,但军队的总数还是在我们数倍之上。” “追!”风月明断然道,“现在我们与张仲杰已彻底撕破了脸皮,若是让他稳住阵脚重整旗鼓,我们就有大麻烦了。现在就是要够快够狠,最好是让他永远回不了徐州!” 云河激动地一拱手道:“属下遵命!” “小侯爷。”蓝桥策马走到风月明身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和许杨留下。”风月明淡淡地看了蓝桥一眼道,“你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那就是保护好大小姐。若是我回来看到菱儿少了一根汗毛,找你算账!” 他转头又对风夜菱嘱咐道:“好好听你楮哥哥的话,别耍小性子。” 风夜菱捂着耳朵失声道:“什么楮哥哥?哥你也跟着他欺负我!” “走了!”风月明再不理会她,朝众人一摆手,策马飞奔而去。 第44章 丧家之犬 腊月二十三,北平城。 一个多月前,李景隆面对冻成冰砖的北平城束手无策。数次强攻无果后,收编了宁王精锐“朵颜三卫”的朱棣率军而返,与苦守北平城的朱高炽内外夹击,大败李景隆。 随后朱棣在郑村坝与李景隆大军会战,燕军左右冲击,连破南军七营,李景隆再次大败,率残部退至德州。 朱棣回到北平城,对守城的世子朱高炽大加赞赏,同时也高度称赞了辅佐朱高炽守城的道衍以及张辅等文武重臣,北平城内军民同庆——暂时摆脱了战争阴影的北平城,总算迎来了一个充满祥瑞的小年。 不再有敌军围城的压力,也不再有节衣缩食的担忧,北平城的百姓们呼吸着久违的自由空气。他们清扫门前的积雪,在门上贴起春联,剪出别具心裁的窗花,点燃辞旧迎新的烟花爆竹。 甚至还有几户人家趁着诸神上天百无禁忌,忙着娶媳妇聘闺女,迎亲送亲的红男绿女们在街上吹吹打打,好不喜庆热闹。 朱清筱喜欢热闹,眼瞧着北平城里的年味儿越来越浓,也兴高采烈地为她寄居的张府剪起窗花来。 她虽是长于王|府的闺秀,手却很巧,剪出来的窗花既新颖又好看,引得府中下人纷纷过来围观,赞不绝口。 朱清筱未过够瘾,又拿起一副春联跑出门外,指挥着下人往门上贴。外面北风寒冽,手笨的下人不是把春联贴歪就是一高一低,怎么也贴不工整。朱清筱看得焦急,抢过浆糊想要亲自动手,却发现浆糊早已被冻成了冰坨子。 张辅远远走来,看着朱清筱在风中冻得发红的俏脸,心生怜爱,拉着她走进一间暖阁道:“贴春联的事,交给下人也就是了,小郡主何必亲自动手?” 朱清筱嫣然一笑道:“下人们笨手笨脚的,看他们贴还不够我着急哩。”她因心情兴奋,说话亦如黄莺一般叽叽喳喳的,直到一条鼻涕顺着脸颊滑下,这才连忙止住,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进去。 “怎么样?着凉了吧?”张辅温柔地笑道,“快喝杯热茶。”他说着替朱清筱倒了杯茶,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 朱清筱双手抱着茶碗,不好意思地道:“谢谢张辅哥。” 张辅看着可人的朱清筱,语含深意地道:“今天街上好多娶媳妇的,可热闹啦。” 朱清筱饶有兴致地道:“是呀,说是民间诸神上天,嫁娶再无禁忌,大家也不用守着门当户对这些旧章程。” 张辅轻轻眯起眼睛,盯着朱清筱道:“既是百无禁忌,那么张辅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郡主怎么看?” 朱清筱啜了口茶,笑吟吟地道:“张辅哥想说什么?” 张辅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既无门户之忌,张辅想等燕王回到北平,就请他为张辅做主,把美丽的江陵郡主许配给张辅。” “原来张辅哥喜欢江……”朱清筱初时还没发觉张辅的用意,待意识到江陵郡主就是她自己后,一张俏脸立时羞得血红,声音也发起颤来:“张辅哥是说……我?” “是。”张辅从容起身,向朱清筱深深一揖道,“张辅倾慕小郡主已久,不知小郡主心意如何?” 朱清筱虽早已察觉张辅用行动表现出对她的关爱,但此时对方直言说破,她依然感觉羞难自抑:“可人家还尚未及笄呢啊。” “没关系,我可以等。”张辅始终带着肯定的笑容,缓缓道:“小郡主芳龄十四,再过数月便可及笄,只要小郡主心里有我,等多久我都不在乎。” 朱清筱把茶杯放在案上,幽幽叹息一声道:“张辅哥,这些时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我很感谢你,感谢你在我卧床不起时陪在我的身边,感谢你事无巨细地照顾我的生活甚至我的情绪,感谢你在生死关头给我勇气,让我重新站起来。我对你有太多的感谢要说,于情于理,能嫁入你家都是我莫大的荣幸。” 张辅亦是轻叹一声:“该说‘但是’了,对吗?” 朱清筱轻轻一笑,那双弯弯的大眼睛却几乎落下泪来:“但是,我也真的很感谢你,能把这件事说出来,提前和我商量。我并非薄情的人,之所以无法答应你,是因为此刻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我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 张辅稍稍一怔道:“如此说来,小郡主心中是另有心上人了?” “说出来不怕张辅哥笑话,那个人就是从小陪我长大,又屡次救我于危难的定远侯大公子,蓝桥。”朱清筱似是对张辅彻底敞开了心扉,把她幼时与蓝桥相识,蓝桥一路保护她从荆州到庐州的往事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张辅耐心地听着,最后道:“能在小郡主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位蓝大公子必然有不少过人之处。” 朱清筱凄然道:“我不知道我对他是怎样的感情,我只知道,只要我能见到他,我就会开心,离开他时间久了,我又会想念。张辅哥你说,我这是爱上了他吗?” 张辅露出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轻声道:“你的疑惑,只有你自己能够解答。” 朱清筱含着泪道:“怎么解答?” “有机会再去见见他吧。”张辅摸出一方手帕,微笑着替朱清筱拭去泪花,“你对你那位蓝桥哥到底是男女间的爱慕,还是兄妹般的亲情,所有年少的疑惑,时间最终都会给你答案。” ~~~~~~~~~~~~~~~ 张仲杰被风月明追了三天三夜。 从那一晚被风月明夺回武库开始,他就一直在跑。风月明的琅琊铁骑就像阴魂不散的催命鬼,始终追在他身后,大有不把他彻底歼灭不肯罢休的架势。 张仲杰也不是没试过反击。 从临淄到新城,再到淄川,他组织过三次反击,却都失败了。他找到张伯英死后群龙无首的另一队人马,两队战士听说了彼此的经历,更是士气大丧。 风月明胜在飘忽不定的行军路线,以及琅琊铁骑无可阻挡的阵地战冲击力。平时想找都找不到他,一旦他出现,随之而来的必是直插心脏的致命一击。 张仲杰简直快被风月明这独特的战术折磨疯了,纵使他的兵力数倍于风月明,他却像一个被捆住手脚的武士,完全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只能每日沉浸在不知敌军何时来袭的恐惧当中。 前方不远就是青石关了,只有到了那里,他才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张仲杰看着前方苍茫暮色中的雄伟关隘,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明明是自己精心策划的一次军事行动,怎么到最后却是这般收场。 他想不明白。 “将军,有人想见你。”一名士兵上前禀道。 张仲杰不耐烦地道:“谁呀?” 士兵道:“小人也不知道是谁,看着是个小姑娘,戴着白面纱。” “女的?戴面纱?”张仲杰心中一动,又问道:“她是……”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一声轻笑,罂粟已幽灵般出现在他身旁:“一别数月,昔日威风八面的张指挥使怎么变得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了?”她的声音伴随着轻笑,每个字落在张仲杰的耳中都是令他难堪的讽刺。 张仲杰苦笑道:“罂粟小姐的伤已痊愈了?这般挖苦讽刺,就不怕在下恼羞成怒把小姐拿下?” “够胆你便来拿我呀。”罂粟娇笑道,“看你拿了我后,还如何躲过风月明的追杀。” 张仲杰精神一振道:“这么说来小姐有法子,能对付风月明?” 罂粟眨了眨眼道:“我不但有办法帮你对付风月明,还能教你怎么找到风镇岳,顺带着更能助你抱得风夜菱这个大美人好生享受。” “竟有此事。”如同丧家之犬的张仲杰听到罂粟的这几句话,立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你真能做到?有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面对张仲杰满脸的期待,罂粟却只闷哼一声道:“张指挥使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张仲杰也顾不得许多,跳下马背朝罂粟长揖到地道:“请小姐不吝赐教。” 罂粟淡淡道:“我问你,比起风月明,你徐州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张仲杰认真想了想道:“军队的数量。” “张指挥使此言差矣。”罂粟摇头道,“数量的差距可以由训练程度以及精良的装备来弥补,张指挥使纵使兵力在风月明数倍之上,在战场上正面对决亦难有必胜的把握。” 张仲杰喟然道:“也是,毕竟风月明连最精锐的蒙古骑兵都能战胜。” “张指挥使身为官军,最大的优势是城池和关隘。”罂粟缓缓踱了两步,指着前方的青石关道:“只要张指挥使能守稳此关,风月明的贼兵便再无机会。” “小姐的意思是……”张仲杰沉吟着道,“先不回徐州了?” “风月明正是因为料定了张指挥使要返回徐州,才能屡屡突袭得手,使张指挥使从青州一路败逃此地。”罂粟缓缓道:“若是张指挥使一意返回徐州,这一路数百里之遥,被风月明不断袭击,不知还有几人能全身而返。” 张仲杰叹了口气,佩服地道:“小姐心思的确异于常人。” 罂粟淡淡道:“柴力行能征善战,只要张指挥使派他守稳青石关,不但可保自身不失,更可牵制住风月明的人,这样张指挥使便可以腾出手来……”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凑到张仲杰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耳语了几句。 张仲杰嗅着罂粟醉人的体香,连连点头道:“此事小姐不随在下同去吗?” 罂粟微一摇头,含笑道:“我的伤要到年后才能彻底痊愈,现在正是疗伤的紧要关头,只能遥祝张指挥使马到成功了。” 第45章 侯府山城 如何在战乱年代保全自己,这是富有远见的风镇岳在建立文昌侯府之初就想过的问题。论地,他们占据青州西侧的山前平原,耕种养殖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论人,他们有琅琊军在此屯垦的数千壮士,他们唯一缺的,就是一座可以成为依托的战时堡垒。 于是在屯垦之初,风镇岳便着手在地势险要的六长山上建造山城,是为六长山城。六长山地形奇特,六条支脉如蚂蚁的脚般左右延伸,山势上险而下缓。其地势在山腰以下十分平缓,既与山下的平原形成完美的过渡,更适合骑兵居高临下的冲锋作战。 到了山腰以上,山路陡然变得狭窄崎岖,时常有云雾缭绕,内有山腹可以屯粮,外有山泉可做水源,这些地理优势让建于其上的六长山城易守难攻,成为守卫侯府屯垦的坚固壁垒。 平日里为了农忙便利,大家在各自的田地旁修筑木屋草庐居住。如今风月明率军出征,战士们余下的家眷子女便转移到六长山城中,由许杨的巡卫队担负起保卫山城的重任。 这一日天降大雪,蓝桥天没亮就起床到山城的演武场练剑。 此时天色尚早,整个天空只有一点隐约的靛蓝色,除了零星悬挂的风灯在风雪中飘来摆去,整个山城还在酣然沉睡。漫天大雪丢棉扯絮似的洒落,风搅着雪,雪裹着风,铺天盖地,迷迷茫茫,将山城化作一片近乎混沌的银白色。 滚滚团团的雪粉忽然被一道剑气劈开,露出一身玄色劲服的蓝桥,他手持夜空剑,在这场无边的风雪之中左劈右刺,将功力状态提升至巅峰。经过半年的刻苦修行,蓝桥的功力比起和白雪音秘谷疗伤时已更有进益。 白茫茫的风雪时而被他的剑气斩断,时而被他用掌风吹散。他在这场席天卷地的暴风雪中如鱼得水,尽情享受着剑气纵横的喜悦畅快。 剑光倏敛,蓝桥宝剑回鞘,面对将散未散的暮色负手长啸,一回头,却见摇摆的风灯下,一袭朱影正冒着风雪朝自己款款而来。 他定睛细看,就看到风夜菱脚踏雪靴,披一件朱红色的狐皮披风,领口帽檐间一圈裘毛雪白得没有一根杂色,几根青丝夹在帽外随风飞舞,愈发衬得她一张冻得泛红的俏脸楚楚动人。 她双手捧着一只小巧的精瓷炖盅,款步走到蓝桥身前,呵着白气说道:“都说闻鸡起舞,今天这鸡还没叫呢,楮哥……你就跑出来用功,真是比古人还要勤奋了。”她被蓝桥调戏着叫过几次“楮哥哥”,此时想要主动叫他,话到嘴边却还是羞得说不出口。 蓝桥见她冒雪来寻自己,也是心中感动,笑道:“咱们山城里屯粮虽有不少,禽畜却没几只,好不容易有只鸡还被大小姐下锅炖了,又哪来的鸡叫声呢?” 风夜菱扑哧一笑道:“不闻鸡叫,但闻汤香,没想到你鼻子还挺灵,不愧是庖厨高手。”她说着把小炖盅捧到蓝桥的面前,轻轻揭开盅盖,顿时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飘然而出,沁人脾胃。 “趁热尝尝看。”风夜菱一脸期待地摸出一把小匙,递给蓝桥道,“是霜儿做的,我怎可能起那么早的。” 盛情难却,蓝桥从风夜菱冰凉的小手里接过汤匙,轻舀一口喝下。鸡汤的香味很浓,还放了几片当归,却明显少放了生姜,这么低级的失误肯定不是出于夏霜,分明是风夜菱亲自所为。蓝桥想到这里,斜睨了眼风夜菱,心中愈发感动,抱过炖盅将内中鸡汤一饮而尽,随意揩了揩嘴角,赞道:“能在这凛冽的清晨喝上这样一盅热腾腾的鸡汤,天下又有何事比这更快意呢?大小姐手艺精妙,令人赞叹。” 风夜菱红着脸扭捏地接过喝空的瓷盅,微嗔道:“都说是霜儿做的啦,你既然喜欢,回去我叫她多做些。” 蓝桥见她含羞否认,也不点破,转移话题道:“练了一身热汗,我先去冲个澡。” 风夜菱瞥了蓝桥一眼道:“这还不容易,回去我叫霜儿给你烧水沐浴。” 蓝桥洒然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到山泉那边冲一下就行。” 风夜菱忍不住劝道:“这大冷天的,山泉太凉了。” “无妨。我们练武之人都有内功护体,区区冰泉,尚不被我放在眼里。”说着蓝桥大步迈出,风夜菱则紧跟在他身后,趁机追问道:“刚才见你剑法甚是精妙,劈风碎雪好不威风,却不知师承哪个门派?” “这是我家传的乔家剑法。”蓝桥随口胡诌道,“家父早逝,现在我这路剑法算是独此一家,大小姐未曾见过也不奇怪。” 风夜菱轻轻点了点头道:“我虽久居闺中不谙江湖世事,却也可遥想你以前纵横江湖时的风采。” 蓝桥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道:“哪里哪里,若论武功卓绝的青年才俊,谁不知道小侯爷才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乔楮比起小侯爷,还差得远呢。” 风夜菱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谦虚。你知道我哥,他这人虽然看起来随和好相处,内心其实十分倨傲。他能放心乔公子来保护我,必是在内心认可了乔公子的。” 蓝桥谦虚地道:“但愿我不会辜负小侯爷的信任。” 两人随意地闲聊,最后走至一泓清潭前。此时是严冬,山泉水量不大,只有一条细线般的水柱从云雾中的高崖上倾洒而下,落进清潭后又化作一条清溪,缓缓向山下流淌。 蓝桥伸手试了试水道:“是有点凉,不过不碍事。”说着他便脱去外袍,见风夜菱还站在身后,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怎么?大小姐也想下去冲个凉?” 风夜菱抿嘴一笑道:“不,我就想在这陪陪你。”说罢她主动接过蓝桥的外袍。 蓝桥见风夜菱不肯轻易离开,也不再多说什么,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纵身跳进清潭之中。他见风夜菱妙目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小姐,都说非礼勿视,你这么盯着我看,让我怎么冲澡啊?” 风夜菱噗嗤一笑,收回盯着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他放在潭边石头上的杂物。她拿起那只乌黑的手环道:“我其实一直特别好奇,你这手环究竟是什么材质,不但能挡住我射的箭,好像还有股天然的吸力,能把箭簇吸上去似的。” 蓝桥见风夜菱把玩自己的阴阳手环,不禁想起自己初入风竹仙居那天,用手环连挡她数箭的事,笑道:“这是青州帮陈帮主送我的,至于具体什么材质,我也不甚清楚。” “玉倩姐送你的?你们早就认识?”风夜菱大感有趣,把手环凑到耳畔,果然把她的一只银耳坠吸了过去。她爱不释手地把手环戴在自己手上,又道:“你舍不舍得借我戴两天?” 蓝桥见风夜菱眼中满是孩子般的兴奋,不忍拂她的兴致,无奈道:“大小姐若喜欢,便拿去戴几天吧。” 风夜菱欢呼一声,把手环戴在她的皓腕上,摆了几下问道:“好看吗?” 蓝桥微笑道:“大小姐冰肌玉骨,自是怎么都好看。” 风夜菱把蓝桥的外袍放在石上,却不料一只土埙从内袋中滚了出来。她拿起土埙,一边打量一边道:“你还会吹埙?” 蓝桥见风夜菱随意把弄自己的随身物事,心中升起几分不悦,哂道:“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只有大小姐想不到,没有我乔楮做不到的。” 风夜菱却似没听出蓝桥话中的不满,满脸期待地把土埙递给他道:“我想听你吹一下。” 蓝桥见风夜菱当了真,苦笑道:“这只是我闲着没事自娱自乐用的,怕是入不了大小姐金贵之耳。” “人家想听嘛。”风夜菱见蓝桥有推脱之意,竟撒起娇来道,“这样好不好,你吹一支曲子给我听,我跳一支舞给你看。怎么样?想看本小姐跳舞吗?” 蓝桥暗叹一声,心道此时若再拒绝就太不给她面子,只得应道:“好吧。” 他接过土埙,先试了试音,旋即吹出一曲蓝若海以前吟唱过的军中小调。这是一首来自草原上的民歌,大意是从军打仗的战士在前线思念着远在家乡的情人,曲调哀婉凄切,如泣如诉。 风夜菱轻轻一跃,跳到潭中一块露出水面的青石之上,红袖一摆,伴随着蓝桥吹出的小调翩然起舞。她本就身姿曼妙,此刻在飞雪中轻舞娇躯,旋转于青石之上,漫步于方寸之间,红中透白,白里透红,浅吟低笑,妙目含情,犹似仙女下凡。 若说蓝桥本来尚因风夜菱的任性而有些许不满,此时看到她宛如天作的舞姿,早就把那点小情绪抛诸脑后,完全沉醉在风夜菱的倾世一舞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雪稍停,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雾落在风夜菱的身上,更使她美得让人不敢直视。风夜菱一曲舞罢,屈膝盈盈一福,对仍呆看着她的蓝桥娇笑一声道:“怎么样?看傻了吧?” 蓝桥本想随口夸她两句以解尴尬,却忽然发现无论怎样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风夜菱的美丽,只得支吾两声,红着脸爬上岸去。 风夜菱仿佛很满意蓝桥的反应,轻盈地也跳回岸上,温柔地递上衣物,与蓝桥一齐回到她在山城中的起居之处。 比起风竹仙居的高脚竹屋,风夜菱在山城的住所显得更局促一些,只有四室一厅。一厅是依附山体而建的石屋,四室则是从石厅向山体内挖掘出的四个独立空间,属于半石屋半山洞的设计,其中风夜菱、夏霜和蓝桥各住一间,还剩一间则留作书房。石厅外有一方被碎石墙围起来的小院,纵横约二三十步,虽然不大,种些花花草草却也足够。 石屋内烧着地龙,甚是温暖,风夜菱脱去披风,露出里面一件紧身绫白中衣,姣好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她一边招呼蓝桥落座,一边用手拨拢整理着纷乱的秀发道:“这石屋不如我那竹屋宽敞,你这几天住着可还习惯?” 蓝桥恭谨地道:“广厦万间,夜眠不过六尺。乔楮只要有一容身之所便可,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风夜菱喜孜孜地道,“霜儿,快给乔楮奉茶。” 夏霜应了一声,转身下去沏茶,嘴里却嘟囔道:“早上还念叨楮哥哥呢,差点把厨房都炸了……”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在安静的石屋中却仍听得真切。风夜菱俏脸一红,啐道:“这丫头,别听她瞎说。” 蓝桥方才路过时早看到厨房里的一地鸡毛,当然不会说破,刚想在几案旁的一张软垫上坐下,就听“哗啦”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年轻人裹挟着风雪闯进屋来。 正是青州帮的陈玉衡。 第46章 龙潭虎穴 满身是雪的陈玉衡一进门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风夜菱忙扶他坐了,然后给吩咐夏霜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驱寒:“玉衡你怎么来了?你姐姐呢?看你这么慌张,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玉衡脸色苍白,喝了口茶才似乎镇定了些,语含恐惧地道:“是蓬莱阁,他们倾巢出动,突袭我帮总舵,我们损失惨重。” 蓝桥心中一震,问道:“是否是为了前些天赏心苑的事?” 陈玉衡无助地摇摇头,似在回忆那一场噩梦般的恶战:“昨夜一战打得惨烈异常,家姐被左战所擒,我拼死血战,这才杀出一条生路。” 他说得情动,竟落下两行清泪来,然后似是下定决心般突然朝风夜菱跪了下去:“我青州帮与文昌侯府一向唇齿相依,彼此之间从未有什么龃龉,如今我帮蒙难,还请大小姐仗义援手,助我救出姐姐。” “你放心,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帮忙,玉倩姐也是我的好朋友。”风夜菱动容道,“只是现在屯丁们都随哥哥去追张仲杰了,剩下的也只有许伯的巡卫队,几十个人要肩负山城的防务,恐怕难以调动。” “我不需多少人手。”陈玉衡猛然抬起头道,“只要大小姐同意,我只需一个人就行。” “你是说……”风夜菱有点明白过来,目光瞟向一旁的蓝桥。 果然陈玉衡道:“家姐现就被囚在我们总坛的仓库里,乔兄智勇双全,定可以帮我把家姐救出来。此事过后,玉衡愿当牛做马,偿此大恩。” 蓝桥苦笑道:“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陈玉衡拱手道:“仓库那边有蓬莱阁的少主左战亲自坐镇,只有乔兄或可与之一战。” 夏霜见陈玉衡可怜,忍不住也出言劝道:“小姐,您就应了她吧。” 风夜菱不置可否地看向蓝桥道:“你怎么想?” 蓝桥心想蓬莱阁若是因赏心苑的事含恨报复,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因自己而起,长身而起道:“当初是我告诉陈帮主赏心苑的事,此时陈帮主有难,乔楮义不容辞。” “快去快回。”风夜菱见蓝桥表态,也不再说什么,“我把乔楮借给你,但只限一天,你须把他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陈玉衡自是千恩万谢:“这是自然,请大小姐放心!” 于是蓝桥便随陈玉衡下山,一路回到青州城时,已是接近午时。 青州帮正门外站着一排凶眉恶目的挎刀大汉,陈玉衡站在墙角一边偷窥,一边悄声道:“现在总坛已完全被蓬莱阁的人占领了,他们戒备如此森严,强攻只是送死,我们必须潜进去救人。” 蓝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晴空朗日,心道敌人戒备森严,显然有所防备,潜行只怕是痴人说梦。他转头问陈玉衡道:“这是你们的地盘,若是能有密道通进去,想必大有帮助。” 陈玉衡眼中精芒一闪,低声道:“有的,跟我来。”拉着蓝桥走进街旁一条毫不起眼的狭窄岔路里。 岔路的尽头是一家生意冷清的棺材铺,掉漆缺损的招牌显得这家小店既老旧又破落。陈玉衡看看附近无人,带蓝桥推门而入。 掌柜是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头,正噼噼啪啪打着柜台上的算盘。他抬眼看了一眼带头进来的陈玉衡,什么也没说便又低下头继续打算盘,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陈玉衡带着蓝桥走到棺材铺的一角,打开一口陈旧的桦木棺材,拉蓝桥躺进去。他从里面合上盖子,又不知在何处扣动了机关,蓝桥忽然感觉身下一震,整个棺材板忽然向斜下滑开,露出底下一条黑幽幽的通道。 “从这可以直接通到后院的仓库里,到时候你救下家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密道里出来,我们便大功告成了。”陈玉衡顿了顿,还不忘提醒道,“考虑到左战极有可能亲自坐镇,乔兄一定要千万小心。” 蓝桥点点头,当先走进漆黑的通道,陈玉衡自是紧随他后。蓝桥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问道:“蓬莱阁这次来惹事,若不是为了令姐铲除赏心苑的梁子,那是为了辽东马场?” 陈玉衡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没想到蓝桥会突然发问,怔了一下后心不在焉地道:“多半是吧。” 蓝桥听他语焉不详,不禁暗中皱眉,想了想又问道:“不知蓬莱阁此次来犯,还有哪些左战以外的高手?” “蓬莱阁最厉害的自然是他们名列九天风云榜上的阁主左刀,只是左刀最近有日子不曾露面,这次蓬莱阁来袭也没人看到他出现,也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陈玉衡仿佛对蓬莱阁的情况了如指掌,接着说道:“除了左刀父子,他们还有两位好手,一个是以阴狠毒辣着称的‘封神刀’黄孤沙,一个是以迅疾鬼魅闻名的‘海雁’祖图。黄孤沙原是辽东江洋大盗,手上一柄鬼头刀不知砍掉多少无辜人的头颅,只因手上血债太多,才无奈投靠蓬莱阁。祖图的兵器是一对短手刺刀,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祖图身法灵动,比黄孤沙可能更加难防。这两人堪称左氏父子的左膀右臂,如不幸遇上,乔兄可得打醒十二分精神。” 蓝桥听得仔细,淡淡一笑道:“我尚是头一回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你该不会是太紧张了吧?” “可……可能是吧……”陈玉衡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似乎越往前走越是紧张得要命。 “放心吧。”蓝桥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乔某不会让你失望的。” 通道走到尽头。 “这上面就是仓库了。”陈玉衡压低了嗓音,指了指头顶一块类似翻板的机关说道。 “啪嗒”一声轻响,蓝桥推开翻板,轻如狸猫般蹿上了地面。这是在仓库内的一个隐秘拐角,堆着干稻草和小山包似的麻袋,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明亮的阳光从仓库墙壁上的气孔透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耀眼的光斑,也把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蓝桥蹑手蹑脚地走过转角,探头探脑向外看去却是一愣——偌大的仓库竟然空荡荡的,不但没有陈玉衡所说的森严戒备,整个仓库甚至静得连一丝风声也听不到,就更不要说应是被困在此的陈玉衡了。 这个仓库平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蓝桥忽然心中泛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不但因为眼前见到的情景太过离奇,更联想到陈玉衡在密道内的反常表现。 这只怕是一个陷阱! 蓝桥背上冷汗涔涔而下,猛然间想通了其中关节。陈玉衡到山城上来寻她,根本就不是来找他帮忙救人,而是要用他来换人。换句话说,陈玉衡打一开始就不相信凭他乔楮的实力能够救出陈玉倩,索性和左战谈判,用他乔楮的一条命,来换陈玉倩的命。左战有上次被他击败的屈辱,这次卷土重来定然是要一雪前耻,只是他平时住在山城不便下手,便利用陈玉衡把他骗下山来。 陈玉衡本不是多话的人,却在密道内给他说什么祖图黄孤沙说了一大堆,想来不过是问心有愧,想多透露一点敌情给自己知道罢了。 想到这种种疑点,蓝桥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踩回到出来的那块翻板上,果然已被陈玉衡从里面锁死,再无退路。他身为侯府山城上重要的防御力量,若是不能尽快逃离此处,恐怕山城亦有危险。 与其被敌人伏击,不如主动诱敌而出。蓝桥心念及此,本着待敌动不如我先动的原则,忽然冷笑一声道:“区区一面破墙,也想困住我乔楮?”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乔少侠既然来了,何必着急便走?”伴随着这难听至极的声音,一个蜡黄脸的高瘦汉子,从仓库的转角闪了出来。 青州帮的仓库是由木墙内夹石墙筑成,本难撞开,蓝桥说这话本就是故意引他出来,此时见他果然中计,夜空剑离鞘而出,伸脚在墙上一撑立时飞身而起,长剑有如初现之朝霞,剑光如练向那人劈面而去。这正是他家传“破晓九式”中的一招绝学“朝霞如练”。 那人哪想到刚一出转角就被人攻到面前,登时露出骇然神色,连翻带滚向后退出两步,才总算抽出了悬挂腰间的鬼头刀,正是黄孤沙。 蓝桥哪里给他站稳脚跟的机会?朝霞如练转手化为一招天光乍现,身随剑走,夜空剑化作漫天繁星,千万道剑影向黄孤沙劈头盖脸地狂攻过去。 黄孤沙勉力提刀相抗,却哪里挡得住蓝桥这套精妙的剑法?眼见蓝桥数剑之间就能将他力毙,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个子从一旁杀出,双手各持一把短刺,身形飘忽地斩向蓝桥双足,却是祖图。 面对祖图的突袭,蓝桥只得无奈放弃追杀黄孤沙这一诱人想法,长剑一抖,一招云蒸霞蔚攻向祖图。他本想借着长兵器的优势以强克短,却不料祖图不愧他海雁的称号,身形极为飘忽,夜空剑眼瞧着刺到,却被他身子一扭又闪了开去。 蓝桥暗吃一惊,忙使开霞满东方守稳下盘,趁祖图一招用老的机会,撒腿向仓库的门口跑去。 深陷险地又是以寡敌众,蓝桥知道决不能恋战,必须速离此地。 蓝桥脚底加速,眼见跑到仓库门口,祖图从后追上。蓝桥猛地向左一闪,同时长剑向右后侧的祖图当头劈去。祖图两把短刺在头顶交叉,硬接蓝桥这一招,蓝桥的真气如山洪暴发般往他冲击过去,只震得他一个踉跄,双臂一荡,手中短刺几乎脱手。 黄孤沙趁着蓝桥这一滞的工夫也从后杀了上来,蓝桥轻笑一声,夜空剑凌空回摆,一招云蒸霞蔚向他横削过去。黄孤沙神情肃穆,鬼头刀笔直立起,蓝桥却看也不看地一剑劈在刀上,真气爆发下只听“当”的一声,黄孤沙的鬼头刀竟被他硬生生砍出一道缺口。 蓝桥顺势借力,向仓库门口加速而去,正要撞破大门逃出生天,忽然感到一股森然的杀气,伴随着凛冽的刀光,如同在黑夜里急坠的流星般向自己激射而来,同时整个门口的空间开始变得燥热不堪,让人仿佛忽然置身沙漠的中央。 左战终于出手! 第47章 声东击西 左战一刀攻来,攻势可谓凌厉至极。蓝桥既不可强行招架硬撄其锋,又来不及闪躲,对攻更是慢了一分。情急之下他就地一滚,向后翻滚而去。 此时左战的刀气已将蓝桥完全锁定,手中的星陨战刀与他人刀合一,如影随形般向蓝桥疾追而去。 本来追在蓝桥身后的祖图此时见蓝桥朝自己倒翻回来也是大喜,双手亮出短刺便往蓝桥腰间扎去。蓝桥心道一声来得好,蓦地探出双手,出其不意抓住祖图的双足,一用力竟把他如炮弹一般朝另一方向的左战投掷过去。 左战万无一失的一刀眼见得手,蓝桥不死也必重伤,却不料被祖图的身体封死线路。他虽恨得牙痒痒,却也只得无奈敛去刀光,收力和祖图在空中撞个满怀。 这时黄孤沙又已赶到,蓝桥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夜空剑再出一剑将其迫退,一转身冲出仓库大门。 他本以为仓库外必然布满了蓬莱阁的虾兵蟹将,定睛一看却只有寥寥十几人,且守备松散,只站在院门附近装腔作势。蓝桥展开身法跳上房檐,借着大雪的掩护轻而易举地寻到个空当,突围而出。 蓬莱阁倾巢而出,主力却不在青州城。是陈玉衡骗了他,还是左战骗了陈玉衡?陈玉倩此时又身在何处? 蓝桥本是一头雾水,到逃出青州城被城外的雪风一吹,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电光,同时浑身冷汗直流。左战利用陈玉衡诱自己到青州城,背后实是有两个目的:一个或许是为了左战的私人仇怨,要趁此机会一雪上次被自己击败的耻辱,二则是为了配合一直不曾露面的蓬莱阁主左刀,来一招声东击西,让左刀好接近他真正的目的地——六长山城! 可想而知,当陈玉衡这番模样闯入山城求助的时候,蓬莱阁大举入侵青州帮的消息会不胫而走。这会给山城的守护者一个错误的假象,认为蓬莱阁是冲着青州帮来的,不会惹到自己头上。陈玉倩落在左战手上或许不假,他乔楮声名不显于江湖,左刀自是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所以并没有留下更多的人手在青州帮设伏,只任由左战对付自己。 若他所料不错,此时蓬莱阁的主力正在左刀的率领之下进攻六长山城。他们利用陈玉倩姊弟做幌子,不仅把自己远远调离,更重要是骗得他们山城上下放松警惕,以为和青州帮争夺辽东马场才是左刀的目标。 左刀的目的也显而易见,现在文昌侯府已沦为叛党,出手对付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而一旦左刀消灭了文昌侯府,青州帮也再无法在山东立足,届时不仅辽东马场,甚至整个渤海湾的海运生意都将被蓬莱阁收入囊中。 好一条釜底抽薪的毒计! 左刀的蓬莱阁规模极大,在成立之初便有上百之众,后来成为了琼楼会的分舵,又扩大至七八百人,其中更不乏祖图黄孤沙这类重金吸纳过来的绿林豪杰。而山城内除了许杨的巡卫队有数十名会功夫的好手,便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若真被左刀攻破山城,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立即赶回山城去,刻不容缓! 心念及此,蓝桥运起他的独门轻功飞星流火,箭矢一般往视线尽头的西山方向疾奔而去。 ~~~~~~~~~~~~~~~ 左刀攻进山城的时候,风夜菱正在和夏霜学炖鸡汤。 既然答应了乔楮再做给他喝,她身为堂堂大小姐,总不能为此小事食言。一碗颜色清亮的鸡汤盛出来,碗边热气腾腾,屋内香气四溢,风夜菱端到夏霜面前道:“尝尝看,这回有没有进步了?” “能得我们小姐如此上心,那乔楮真有福气。”夏霜娇笑着接过汤碗道,“小姐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风夜菱手叉纤腰,笑嗔道:“霜儿你别忘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嫁人,你也要一并陪嫁过去的。你和乔楮那么不对付,当心以后吃亏。” 夏霜梗着脖子道:“谁怕他呀?将来他若敢欺负小姐,我肯定要他好看!” 风夜菱却神色一黯,道:“只可惜此事却不由我自己做主。且不说乔楮一介江湖游侠,和我门不当户不对,我出身侯府,更是生来便被父亲和别人定下亲事,和他注定无缘……” 她话未说完,就听“当当当”一阵刺耳的警钟连响,不禁色变道:“不好,山城出事了!” 风夜菱一把推开石屋的房门,快步走到门外,凭栏远眺。她这石屋位于整个山城的顶层,视野极好,可以看到山城的大门和几段主要山路上的情况。 此时是未初时分,只见漫天大雪之下,蓬莱阁约莫六百多人突然出现在山城门口,为首的左刀更是极为高大魁梧。山城在门口的哨卫只有十余人,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摆出有效的防御阵型就被一马当先的左刀如砍瓜切菜般一一打倒。伴随着城门洞开,蓬莱阁一众人等蜂拥而入。 风夜菱眉头紧锁,眼睁睁看着脚下这一切发生,却偏偏毫无办法。她身旁的夏霜同样看得面色惨白,不知如何面对即将转变的命运。 首先出来迎战的是许杨,他带了一众巡卫队的手下在山城的第二层摆开阵势,试图依靠山城底层到第二层之间的狭窄路口抵挡敌人。许杨人虽显得枯槁干瘦,武器却是一把厚体重剑,使起来虎虎生风,寻常敌人轻易不敢近身。 但这却仍不被左刀放在眼里,他身为风云榜上的宗师级高手,手持一把墨黑色的长刀,一下子就撞进许杨的剑影里。刀剑几下对碰,真气激荡之声响彻整个山城,震得在顶层观战的夏霜都不禁捂紧了耳朵。 左刀手持“幻墨”宝刀,攻势极为凌厉,眼看许杨渐落下风,云河挺身而出。他的兵刃是一对双剑,手上剑光连闪虚虚实实,从侧面向左刀猛攻过去。 “好!”夏霜拍手叫道,“有许卫长和云总屯长一齐出手,我们二打一,那左刀只怕要打不过了。” 风夜菱斜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她心里清楚,高手对决并不同于街头斗殴,如果许杨云河与左刀的差距太大,就算是二打一也胜算不大。 果然就见左刀一声长啸,本来砍向许杨的一刀忽然凭空转向,闪电般朝云河击去。云河猝不及防,双剑十字型封在胸前,与左刀刀剑交击,被震得连退五步。 蓬莱阁众人见左刀以一敌二依然悍勇至此不禁士气大振,开始逐渐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压制巡卫队的反抗。左刀在许杨和云河的夹击间依然游刃有余进退有据,虽一时无法冲脱两人的包夹,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巡卫队的数十名战士已再无力压制蓬莱阁其他凶徒,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山城内疾奔厮打,如同得胜的侵略者般占据山城的各处险要。 风夜菱看到这里不禁哀叹大势已去。她想起今早随陈玉衡下山的乔楮,不知此时若是他在这里,战局会不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大概不会吧,风夜菱无奈地摇摇头,左刀强横至此,他纵使回来也不过枉自送了性命罢了。 那就不要回来了,乔楮,有多远便跑多远吧。 风夜菱默然走回石屋,不久就听“咣当”一声巨响,石屋的大门被人用脚踹开,两个面色狰狞的凶恶大汉踏着积雪昂然闯入,哈哈大笑道:“原来在这里,小妞生得真是标致,比画上的美人更是好看!” 夏霜声色俱厉地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乱闯先帝亲封的文昌侯府?” 左首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绕了个圈,眼睛丝毫不眨地端详着强自镇定的风夜菱,啧啧称奇道:“什么狗屁文昌侯,你们小侯爷助纣为虐党附燕逆,你们便是罪涉谋反的钦犯,死到临头了还不讨饶?” 另一个龇着黄牙的猥琐瘦汉则更不客气,大刀吓唬似的朝夏霜比划了一下,大咧咧端起桌上那碗风夜菱试做的鸡汤喝了,大笑道:“香!没想到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山城里来还有鸡汤喝。”说着他又拿出一条漆黑的厚重镣铐,在风夜菱眼前晃了晃,“阁主有命,将侯府上下人等锁拿至京城交由皇上发落。” “不许你们动我家小姐!”夏霜见他要用镣铐锁人,猛地扑到他腿上扭打,却被他不耐烦地踢开。 风夜菱冷冷地道:“蓬莱阁左刀是么?哼,我们堂堂先帝爷御封的文昌侯府,就算我们是钦犯要拿人,也需地方官宣读圣旨执行,不是山东巡抚好歹也得是山东布政使或按察使,哪里轮得到你们这对猪狗?” 那两人听她辱骂自己是猪狗,再联想到自己的尊容登时大怒。胖子喝道:“小婊|子猖狂得紧,看来是想吃点苦头。”他用力在风夜菱的膝窝处一踹,登时把风夜菱踹得跪倒在地。风夜菱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依然挺直了腰杆面不改色。 “小姐,我们和他们拼了!”夏霜看得睚眦欲裂,抄起一根晾衣杆,在一旁恶狠狠地盯着胖瘦二人。 风夜菱眼珠一转,突然纵身而起,探手想去取案板上的的菜刀,却不料那大胖子更快一步,抢先夺过菜刀,反手架在风夜菱天鹅般纤长的颈上:“别动!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若是不小心划伤那可就太遗憾了。” 这时那瘦汉再不客气,把沉重的镣铐锁死在风夜菱一对纤细的脚踝上。又掏出另外一条细一点的,把夏霜也一并锁了,最后还趁机在风夜菱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风夜菱恨得凤目圆睁,只是如今自己主婢被制,强行反抗只会徒然受辱。她暗中掂量脚镣的重量,大概在三十多斤,这对寻常女孩子来说或许会重到腿都抬不起来,对自幼修习上乘内功的风夜菱却压力不大。 那胖子似有点鄙视瘦子趁机揩油的行为,皱眉道:“阁主明言交代,只要她们不反抗,不可折辱于她们。只待阁主他们那边事情一了,就把她们押往京城。” “我知道。”瘦汉悻悻应了。他在石屋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藏人和别的出口以后,和胖子两人回到门口守着。 两人挎刀负剑守在门口,眼睛却不住在风夜菱身上扫来扫去。左右无事,那瘦汉挑话道:“谋反是大罪,要诛九族的,可惜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刑场上杀了真是暴殄天物。” 胖子上下打量着风夜菱道:“听说这小妞是什么鬼的天下第一美人。或许皇上见而爱之,想留在身边伺候也未可知呢。” 瘦子故作恍然似的嘿然道:“那我们可千万不敢得罪了她,回头要是她再当上个娘娘什么的,再来寻我们报仇,岂非大大的不妙?” 风夜菱主婢听他们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间或肆无忌惮地出言奚落自己,却只是敢怒不敢言。这般一直待到暮色降临,忽然房门一开,又一个蓬莱阁服饰的汉子匆匆进来,从怀里摸出两个白面馍道:“来,一人一个,新做出来的。” 门外的风雪比上午更大,迷迷茫茫什么都看不真切,甚至就连后进来那人的脸上也多半被雪覆盖。 “别的不说,这山城的厨房肯定是先给咱占领了。”胖子笑着吃起一个,“饿死我了,怎么才来?” 瘦汉因先喝过鸡汤,不像胖子那么急,接过馍小口吃着,随口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大获全胜。”后来那人道,“阁主大展神威,侯府毫无反抗之力,山城被我们轻松掌控,只等明日天一亮,便把人犯押下山去。” 瘦汉点点头,不再理他,又和胖汉随口闲扯起来。送馍的人本来正要出门,却忽然一转身,双手如鹰爪般从后钳住两人的脖子。两人连叫都没来及叫一声,就被那人拖入门外黑乎乎的狂风暴雪里。 风夜菱从那人说第一句话就已认出了他,只是怕坏他好事才强行忍住,此时见胖瘦二汉被他解决,再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压着声音唤道:“乔楮!” 那人从外回来,反手关上房门,匆匆抹开脸上覆盖的雪,正是蓝桥。 第48章 暗渡陈仓 蓝桥在胖瘦二人身上摸了半晌,却没摸到钥匙,只得无奈作罢,用积雪把尸体掩藏起来,回到石屋之中。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风夜菱话中充满了笃定似的喜悦,本能地想跨前一步,却带起脚上的铁链,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险些把自己绊倒。 蓝桥满头是汗,回身关了门,有些焦虑地道:“他们身上没带钥匙,看来就是为了避免现在这种意外的发生。”他说着蹲到风夜菱的脚边,仔细查看铁链的材质和钥孔的样式。 夏霜在旁提醒道:“乔公子可否用小姐赠你的宝剑斩断链子?” “我也这么想。”蓝桥苦笑着道,“只可惜我为了混进蓬莱阁的人里不引人注目,已经把夜空剑埋在山城外了。” “无妨。”风夜菱踮起脚跳了跳道,“这东西对我没什么影响,你先说说外面什么情况。” “很糟糕。”蓝桥锁紧了眉头,事实上自打他回来便一刻也不曾放松过,“左刀着实厉害,把许老打至重伤,让我们再无反抗之力。现在整个山城都被蓬莱阁的人控制了,我也是想办法改扮成他们送饭的人,才能混到这里来。事不宜迟,大小姐请速随乔某下山,迟恐不测。” 风夜菱没想到形势恶劣至此,听后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她脸色煞白,却又十分坚定地道:“我不和你走,因为我只会拖累你。” 蓝桥听得一愣,不解道:“我冒险潜回山城,便是要救大小姐出去。左刀偷袭山城必然心怀不轨,左战更是对大小姐早有垂涎,大小姐若是落在他们手上,定然……” 他话没说完就被风夜菱打断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我们侯府数千人被俘,其中大部分是琅琊军屯丁的父母妻儿,你又怎能只记挂我一人祸福?” 她幽幽地看了蓝桥一眼,语气转柔,轻叹道:“我何尝不知被他们掳去的后果?只是眼下你已成为我们挽救危局的唯一希望,我虽然也想随你逃走,却终究也知道,我一个人比起山城里的数千条性命,孰轻孰重。” “小姐!”夏霜忽然在一旁跪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蓝桥凝视着风夜菱绝美的玉容,只觉她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也是心中敬佩,肃然道:“大小姐但有所命,乔楮万死不辞!” 风夜菱沉声道:“敌人在明你在暗,这是你最大的优势。现在情况恶劣至此,或许只有一个人可以力挽狂澜。” 蓝桥瞬间明白过来,试探地道:“侯爷?” “不错!”风夜菱不顾脚上铁链叮当作响,几步走到书桌旁,抄起笔一边画一边道:“只有去请家父出关,才能渡此劫难。这是家父闭关潜修的地方,你沿着图去找,务必把他带来山城。” 蓝桥看着图皱眉道:“我们山城在六长山上,按大小姐图上所指,侯爷却是闭关在雁秋山的山崖上,两座山离得虽然不远,其间的路却极难走,我这一去一回,恐怕就要到后半夜了。” “那又如何?”风夜菱不屑地道,“只要能在他们天亮开拔前回来,都来得及。” “我不放心把大小姐留在这里。”蓝桥跺着脚急道:“这漫漫长夜的,若是大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侯爷?” “管不了这么多了!”风夜菱几乎是拍着桌子叫道,“你不最是果敢善断的吗?怎又开始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起来?叫你去你就去,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因为我在乎!”蓝桥的情绪同样激动,一把攥住风夜菱按在桌上的手腕,按着她一字字沉声道,“侯爷我会去找,大小姐我也要救。”他顿了顿,紧紧盯着风夜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在个这世上,或许再找不出第二个风夜菱了。” 风夜菱被他顶撞也是一愣,半晌才讷讷抽回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脸上有些发烫地道:“你想怎么做?” “你们这有大箱子吗?”蓝桥转头问夏霜道,“能把你家小姐放进去的那种。” “我记得有个放衣服的。”夏霜说着跑进内室,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衣箱,“这口三尺宽的已经是最大了。” 蓝桥俯身打开箱盖,就见里面色彩缤纷的尽是女孩家的衣服,从中衣背心到小衣小裤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不禁脸上一红,尴尬地站起来望向别处,道:“呃……赶快把这些……搬出来,让大小姐试试能不能躺进去。” 夏霜看到蓝桥那害羞的神色,不禁噗嗤一笑,啐道:“笨死了。”她暂时忘却了身陷险境的现状,把衣箱里的衣物一件件掏出。待把衣箱掏空,风夜菱脱去脚上穿的皮靴,又稍稍提起裙角,赤足踏进箱中。她的身子极软,抱腿蜷缩着侧躺进去,刚好填满衣箱底部的一层,柔顺的秀发铺散开来,衬着她红润的侧脸和纤颤的睫毛,显得她如花苞一般可爱。 风夜菱在箱中凝视着蓝桥,一双妙目满是信任与期待,没有一丝疑惑。 “等下我就扛着这口箱子下山,也许可以掩人耳目。”蓝桥从衣柜中摸出几匹尚未裁剪的绸缎,再和她最后对视一眼之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填满了衣箱剩余的空间。 合上盖子,蓝桥单手扛起装着风夜菱的衣箱,最后又叮嘱了夏霜两句,离开温暖的石屋。 外面的风雪依旧凛冽,虽然寒冷,却也为蓝桥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他沿着屋外“之”字型的小路缓缓下行,没走两步就碰到蓬莱阁的巡哨,那人见蓝桥扛着这么大一个箱子,狐疑地问道:“兄弟哪里人?” 蓝桥不紧不慢地道:“我是少主手下的人。”他不等那人盘查,主动打开箱盖给他看,又道:“这是在那边搜出来的上等绸缎,之前少主说要来着,我给他送过去。” 那巡哨伸手摸了摸最上层的绸缎,确认是上等货无疑,正要探手看看底下还有什么,蓝桥却又忽然合上了盖,语气充满男人间特有的那种暧昧,眯起眼睛笑道:“少主那边要得急,说是要讨好青州帮姓陈的小姐,山路难走,兄台请原谅则个。”不等那巡哨说话,已悠然踏步走了出去。 巡哨见蓝桥行为古怪,不禁心中犯嘀咕,正想再喝问两句,忽然见蓝桥单手把衣箱抛了起来,抛至空中转了两圈后又若无其事地随手接住,整个衣箱在他手中就如同装着棉花般轻巧。再看他留在雪上的脚印,也与寻常人深浅无异,这才放下心来,由他去了。 蓝桥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直到离那巡哨远去才长舒一口气。他刚才谎称箱子里是左战送给陈玉倩的礼物,其实是在打赌,蓬莱阁真的抓住了陈玉倩。看那巡哨的反应,显然他并没有猜错。 后来他又故作轻松地玩了抛箱子这么一手,不但用起上乘轻功和真气,还把箱中的风夜菱抛得七荤八素,好在风夜菱亦是身有内力之人,强行稳住身形,助蓝桥安然过关。 蓝桥走出那巡哨的视线范围,刚想松口气擦一把身上的冷汗,就见昏黄的风灯下光影闪动,似是又有几个人迎面走来。此时他身在山城边缘的小路上,右边是高逾三丈的高墙,左边是深不见底的峭壁,前方来人简直躲无可躲,若给人截住盘问,更是有露馅之险。 蓝桥心念电转,一咬牙在旁边的砖墙上蹬了一下飞身而起,然后在丈许高的地方伸右手狠狠插进一道砖缝,整个人单手挂在了墙上。 这时三个蓬莱阁装束的人搓着手缓缓沿着小路走来,其中一人边走边抱怨道:“这大冷的天还让我们巡夜,真是要命。” 他身边另一人道:“不就这一次嘛,等明天天亮把人犯押解回京,到时候有的是银钱赏赐。” 第三人嘿嘿笑道:“等拿了赏钱咱们可得去秦淮好好寻寻乐子。” 三个人说笑着走到蓝桥的正下方,只要有一人抬头望天就会让他暴|露无遗。蓝桥右手紧紧扣着砖缝,用力用得指节都已开始发红,左手则依然扛着那口箱子。他知道箱子内的风夜菱同样紧张,隔着箱子他都能感受到她愈发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幸亏天降大雪又是夜晚,通常人不会往天上看。三个人说着闲话眼瞧着就要从蓝桥脚下走过,忽然远处又有人喊道:“抓住他!哪里跑!”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衣衫破烂浑身血迹的青年在前狂奔,后面两个蓬莱阁的汉子从后猛追,一边追一边招呼前面的兄弟:“拦住他!这家伙想逃跑!” 待那人走近两步蓝桥看了不禁心中一惊,原来这人正是武羿。 前面三人听到喊声齐齐转身,各自拔出兵刃,仿佛只待武羿过来便乱刀砍下。 这条小路左右是高墙和悬崖,又是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武羿一边跑一边在绝望中挥动起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长棍,嘶哑着嗓子狂吼道:“老子和你们拼了!”说着一头撞入前面那三个人的刀影之中。 蓝桥至此再不能坐视,他把先把衣箱向上高高抛起,然后从墙上飞落而下,左右双拳正轰在下方两个敌人的后脑上,登时把那两人轰得脑浆迸裂。紧接着再飞起一脚,直接把第三人活活踢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武羿喘着粗气,一脸惊诧地看着蓝桥,刚想说话,手中的半截长棍已被蓝桥劈手夺去。此时后面那两个蓬莱阁汉子也追了上来,蓝桥脱手掷出长棍,前面那人连忙向旁躲闪,后面那人却因为视线被挡躲闪不及,被长棍贯胸插入,力毙当场。 前面那人躲过一劫刚想大叫示警,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破风声从上而来,抬头一看竟是一口大箱子黑压压地从天而降。然而就是这片刻抬头的工夫,蓝桥已闪电般欺至他的身前,出指如钳,在左手接住衣箱的同时以右手扼断那人的咽喉。 蓝桥弹指之间连杀五人,只看得武羿如同痴了一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和蓝桥一起把余下四人的尸体踢下悬崖。“乔兄弟真个好身手,多谢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另有要紧事,你好自为之。”蓝桥匆匆交代两句之后便继续往山下走。他尽拣山城中的偏僻小路而行,因是夜在里,又天降大雪,一路上只又碰到两股巡哨,均有惊无险地诓骗过去。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山城的入口附近。 这是逃离山城前的最后一道关卡,蓝桥一边故作坦然地走过去,一边把警惕性提升至极限。只要不遇到左刀左战那级别的高手,普通哨卡就算发现不对,他也可以直接落荒逃窜。 一个守门的蓬莱阁大汉上前询问道:“兄台往哪里去?阁主有命,天亮前任何人不得下山。” “我是少主的人,奉他的命令把这箱上好的绸缎连夜给他送去。”蓝桥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听说少主看上了青州帮姓陈的妹子,要送这东西讨好她呢。”说着他再次故作轻松地把箱子抛了两抛。 “兄台好膂力。”守门人干笑两声,开盖随意看了看,也没伸手摸便信了蓝桥的话,“我听说过那妹子,人生得水灵,也挺有城府的,被抓后不吵也不闹,该吃吃该喝喝的,没想到竟对了少主的胃口。” 蓝桥见如此容易便蒙混过关,忙赔笑道:“所以少主若想在今夜成其好事,总得表示一下诚意。”他朝手中的衣箱摆了摆下颌,示意左战的好事不可耽误。 守门人哑然失笑,一挥手道:“开门。” 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山城大门缓缓洞开,蓝桥两步走出大门,正准备大步离去,忽听守门人在身后的望台上大笑道:“看来兄台无需多此一行了。” 蓝桥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就见到一行四人在前方风雪掩映之中缓缓向山城走来,为首一人身披黑色鹤毛大氅,赫然正是左战。 第49章 险象环生 左战身边除了和蓝桥交过手的祖图黄孤沙,还有个身披白色袍子的少年人,一脸憔悴神情落寞,正是陈玉衡。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左战骤见蓝桥也是心中一惊,停下脚步道:“中午在府城没奈何的了乔少侠,本正遗憾,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乔少侠再次送上门来,看来老天爷对我不薄啊。” “锵!”不待左战吩咐,黄孤沙早已抽出他仗之以成名的鬼头刀。 蓝桥心中清楚,要想突围不但要快,且只有一个机会。若是让左战这三人形成围攻之势,再加上从山城里赶来支援的喽啰,他今天和风夜菱都要命丧此地。 “陈玉衡!”蓝桥为分散左战的注意力,故意朝陈玉衡大吼一声,“老子好心下山助你,没想到你却暗藏祸心出卖老子!你的良心是叫狗吃了吗?出卖朋友,你姐姐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陈玉衡身子一颤,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无助而凄惶地道:“不……我也是无奈的……” 蓝桥一不做二不休,戟指大骂道:“就你是无奈的,老子就他妈是该死的吗?你个没良心的狗崽子,上次救了你不说报恩也就算了,还设计坑害老子,你还算是个人吗?” 陈玉衡被骂得欲辩无辞,垂下头看也不敢看蓝桥一眼。 祖图本来和黄孤沙一样,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见蓝桥没有动手的意思,反倒骂起陈玉衡来,不禁看得来劲,暗中偷笑。而蓝桥就恰恰抓准了这个破绽,忽然一矮身,整个人闪电般朝他蹿了出去,同时右手二指前伸,直插他的咽喉。 左战等人本是走成一排,以左战居中,黄孤沙在右,祖图在左,陈玉衡则在祖图之左。祖图眼见蓝桥忽然动手,且一上来就一副要自己命的架势,不禁心下骇然。 这时他后退已来不及,左边的陈玉衡又被吓得呆若木鸡动弹不得,只得往右侧左战那边闪身,同时给蓝桥让出一条路来。 左战本已在拔刀,却又被祖图挡在肘侧拔不出刀来,眼瞧着蓝桥要从祖图的空当擦身而过,朝黄孤沙大喝道:“砍他背后!” “杀!”黄孤沙猛虎般大吼一声纵身而起,鬼头刀从上到下猛地朝蓝桥后颈砍去,这一刀居高临下,又挟着风雪之力,着实有令天地变色的威力。 蓝桥手无寸铁,扛着个衣箱又不便转身,眼瞧着要被鬼头刀砍中,衣箱的盖板忽然寸寸碎裂,风夜菱的双腿如笔架般从箱中伸出,双脚间三十斤重的铁镣铐被她抻个笔直,“当”的一声封住了黄孤沙几乎可以说是必杀一招的鬼头刀。 黑暗之中火星四溅,黄孤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反震而回。与此同时左战终于抽出他名震天下的星陨战刀,一招流星赶月,与倒飞而回的黄孤沙错身而过,往蓝桥疾追而去。 蓝桥在雪地上本走不快,此时左战一刀攻来更是逃无可逃,他大喝一声:“大小姐下来!”风夜菱会意身子一挺,已从衣箱中弹射而出,蓝桥则顺手把空箱子兜头盖脸地朝左战扔了过去。 左战眼见一招得手,却又被破衣箱扔过来挡了一道,不禁心中怒极,刀光一闪已将衣箱连带内中上等绸缎劈作两截,脚尖微一点地,再度加速朝蓝桥追袭过去。 风夜菱身子从空中飞落,蓝桥伸手去接,风夜菱脚尖在蓝桥掌心轻轻一点,已从容落地。蓝桥趁机在雪地上横扫一腿,扬起漫天雪粉,然后拉着风夜菱伏倒在地。飞扬的雪雾不但挡住了左战的视线,也掩盖了蓝桥风夜菱两人身体的气息和体温,左战一时不察竟从两人上方掠过,在空旷的雪地里扑了个空。 “海雁”祖图紧随在左战身后,却在穿越雪雾时忽然感到脚下一紧,原来是被风夜菱腿上的镣铐绊了一跤,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雪地里。 这时雪雾逐渐散开,左战发现中计,操起星陨战刀回身又杀回来,同时“封神刀”黄孤沙也重整旗鼓,从另一侧攻来。蓝桥临危不乱,首先缴了祖图的一对短刺交给风夜菱,然后直接拉起祖图那矮小的身子朝左战扔过去。 左战今天几次出手,每次都被这样或那样的投掷物阻挡,不禁动了真火。他这次再不想理会祖图,左掌暗扣,准备一碰到祖图就把他一掌推开,然后星陨战刀继续进击。 不料祖图人虽窝囊,眼睛却尖,他见左战眼中杀气一闪即逝,知道他这回不惜伤了自己也要杀掉蓝桥。两人在空中相遇,祖图猛地一个扭身,竟把左战突然挥出的一掌闪了开来,然后身子一沉,反手一拉左战的衣襟,施施然飘落在地。 左战则因被他拉了一下,身形减缓的同时对进攻的角度和位置也失去把握,被蓝桥觑准了机会一脚踢在腕部,星陨战刀脱手飞了出去。 另一侧风夜菱手持祖图的双刺,皓腕上下翻飞,车轮般近身猛攻黄孤沙。黄孤沙哪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戴着脚镣竟还可以如此凶狠,一个猝不及防已被逼落下风。 风夜菱没怎么学过近身搏击之术,此时全靠一股拼命的气势强撑。黄孤沙临敌经验何等丰富,很快看出风夜菱是毫无章法,鬼头刀一摆准备反击。 这时蓝桥回过身来,趁黄孤沙的注意力被风夜菱吸引连出三掌,把黄孤沙打飞出去,然后趁这机会拉起风夜菱便向一侧跑去,正是从六长山通往雁秋山的山路。 蓝桥和风夜菱在茫茫夜雪中很快甩掉了左战等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雪林。蓝桥从一堆积雪中摸出上山时藏好的夜空剑,按住风夜菱的脚镣一剑斩下,就听“当”的一声,脚镣被砍开一个缺口,却没被斩断。 他一咬牙又是一剑,这次缺口被砍得深了几分,却仍然没有斩断铐环。 风夜菱捂着脚踝道:“楮哥哥你别砍了,我好疼。”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她因害羞而憋在心里的这声“楮哥哥”终于还是叫了出来。 “是我不好,弄疼大小姐了。”蓝桥歉然地看着风夜菱的脚踝,心道自己那么用力还没砍开脚镣,她必是被铐环震得生疼。 他用镶嵌在剑柄上的夜明珠凑近了细看,果然看到她晶莹如玉的脚踝上被铐环磨出两道血痕,我见犹怜。 风夜菱摇了摇头道:“现在弄这个太耽误时间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蓝桥一想也是,不安地看着身后的黑暗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开吧。” 风夜菱柔顺地点了点头道:“都依你。” 蓝桥把风夜菱从雪地里拉起来道:“跟我来。” 他拉住风夜菱的手,仿佛生怕她在黑暗中一转头就消失了一样,从雪林转上一条狭窄险要的山路。这山路越走越陡越走越高,同时也越走越陷越走越窄。终于,二人一步步试探着走上了一道只有一人宽的山梁。 这是连接六长山与雁秋山的唯一捷径,属于六长山蚂蚁般六条支脉最靠北的一条。 山梁两侧都是既陡且深的万丈悬崖,夜明珠的光线照过去一片虚无,只有脚下一条窄道算是这个无尽黑暗的幽冥世界中唯一的实体。山风呼啸,夹杂着成团成片的雪粉吹打在两人身上,蓝桥松开风夜菱的手,让她自己掌握平衡,同时一点点缓步向前走去。 山梁没有很长,却当真是险到了极致。蓝桥在前带路,以夜明珠落在山梁上的反光为引,蹲低了身子一点点向前挪动,风夜菱发丝狂舞,每步都是缓缓抬起,再轻轻落下。 她受脚镣限制,每步跨出不足一尺,同时双臂微张,尽力保持着稳定。在这个地方,任何一步小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恶果。 山梁的尽头在望。 蓝桥眼瞧着往前再走山路就又复变宽,正暗自舒一口气,忽然就听一声长笑,紧接着一排明晃晃的火把陡然亮起,把整个山梁与雁秋山的连接地带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下一排二十余个甲士人人手持劲弩,直指在山梁上几乎站都站不稳的蓝桥风夜菱两人。 正中一个青年将军银盔银铠,手持一杆亮银枪,不是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又是何人? 张仲杰面露嘲弄之色,仿佛猎人捕获猎物般轻笑道:“乔兄,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那日竹屋一别,种种情景仍历历在目。” “张仲杰!”蓝桥咬着牙一字字吐出来道。 “还有这位风大小姐。”张仲杰目光转向风夜菱,淡淡地道:“听说我哥哥就是死在你的箭下?” 风夜菱冷冷地道:“他是罪有应得。”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明明应该被风月明追杀的我会出现在这里?”张仲杰仰天长笑,看看蓝桥,又看看在蓝桥身后目光冰冷的风夜菱,又道:“多亏我们罂粟小姐神机妙算,料定了一旦蓬莱阁围困山城,大小姐必会请侯爷出关相救。只要在此设伏,定然会有大鱼上钩。” “又是罂粟!”蓝桥心中一动,暗忖罂粟如能料到此招,必是事先知道左刀针对文昌侯府的行动。这么说来张仲杰、安萧寒还有左刀,这三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其实在背后存在着某种联系?是怎样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三人联系起来的?是罂粟吗?还是另有其人? 第50章 无可奈何 风雪夜,山梁上。 风夜菱身子虽在雪风中冻得发抖,声音却依旧强硬而有力:“你打死我们容易,但你最好小心,等到我爹出关,他会拉你下来陪我的!” 蓝桥听到风夜菱在身后毫不示弱的呼喊,不禁心下稍安,压低了身子寻找张仲杰的破绽。 他虽然不甘就此放弃,但敌人以逸待劳,卡死路口,又人多势众,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上风,要想翻盘谈何容易?进吧?且不说张仲杰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单是这地形的优劣之分已足以让自己饮恨在此。退吧?这山梁如此之窄,只怕还没退出几步已被张仲杰手下的乱箭射成刺猬。 进退不能间,蓝桥犯起踌躇。现在他身上担负的已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还有风夜菱的命,更有山城内数千琅琊军亲属家眷的命。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思量再三,蓝桥喝道:“张仲杰,可敢与我乔某人单打独斗一场?” “笑话!”张仲杰放声大笑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处境,连站都站不稳了,我只需挥一挥手,你便立时死无葬身之地,又有何资格口出狂言向我挑战?” “这么说你怕了?”蓝桥瞪着眼反唇相讥道,现在激将似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想激我?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张仲杰冷笑,却不动手,只在对面观望。 蓝桥知道他想利用这种威压让自己主动屈服,偏又对此毫无办法,正无奈间,风夜菱的声音从后传来道:“左右是个死,你吓唬不了我们。但若你肯和乔楮公平决战一场,我倒是可以考虑赏你点彩头。” 张仲杰的神色忽然一动,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道:“什么彩头?” 风夜菱若无其事地道:“如果你在公平决斗中输给乔楮,便要命你的人让开放我们过去。” 张仲杰眼含嘲弄地道:“我胜了又如何?” 风夜菱顿了顿,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在说旁人的事般冷冷地道:“你若是胜,我就跟你走,今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痛快!”张仲杰大笑道,“不愧是风大小姐!那么便请恕张某多嘴问一句,若我想要你做我的十八房姨太呢?” 风夜菱平静地道:“你若让我做你十八房姨太,那我绝不敢奢求十七房。” “一言为定!”张仲杰猛地一拍手掌,眼中精芒毕露,“乔少侠,接招吧!” 蓝桥至此终于恍然,张仲杰拦住路口却又不下令射杀,便是因为风夜菱。一来他想通过风夜菱找到风镇岳并逼后者就范,二来他仍未放弃占有风夜菱这天下第一美女,所以风夜菱用自己做赌注,可谓正中张仲杰的要害。 风夜菱虽为自己争取到一次单打独斗的机会,蓝桥却着实心如刀割——他输不起这一战! 考虑到张仲杰事后有可能反悔,这一战他不但必须取胜,且必须杀了张仲杰才算完。无论如何,他都决不能让风夜菱落到这禽兽手里。 即使拼上性命。 夜空剑缓缓出鞘,在火光掩映下反射出摄人的光芒。 张仲杰银枪一摆,忽然一个蛟龙出海,已抢先攻了出去。 蓝桥立足于狭窄的山梁之上,左右皆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可谓是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他一咬牙,夜空剑斜斜划出一道弧线,恰到好处地斩在张仲杰银枪的枪头上。 两人内力激撞均是一震,蓝桥稍退半步,张仲杰却只上半身晃了晃。张仲杰毫不停留跨前一步,枪身一个回旋又改以枪尾向蓝桥横扫过来。 蓝桥双腿前后分立站稳,夜空剑砍向张仲杰银枪的中段。 “当!”枪剑再一交击,蓝桥二度受挫再退半步。 他的真气修为本自不弱,只是今日折返青州城在前,连番大战在后,各种事端早已将他的气力消耗殆尽,又怎敌得过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张仲杰? 蓝桥知道情势不妙,不愿再和张仲杰僵持。他主动求变,使一招“风起云涌”,两道剑光接连而出,疾攻张仲杰的左腕。 比起破晓九式中的其他几招如“云蒸霞蔚”,“霞满东方”,“天光乍现”和“朝霞如练”,这招“风起云涌”以快着称,一连两剑无分虚实,在敌人招式的间隙使出往往能收克敌机先反守为攻之奇效。 张仲杰眼中寒芒一闪,银枪枪影一闪,“当”的一声挡住第一剑,却被蓝桥紧随而至的第二剑破进枪影里去。 蓝桥眼见一击得手,心中惊喜,忙催动真气飞身而上,务求一剑克敌。 张仲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身子忽然向旁一闪,竟在毫厘之间把蓝桥这一剑给闪了过去。 这便是两人地势之间的优劣之别了。张仲杰若要攻蓝桥,蓝桥站在狭窄的山梁上避无可避。但反过来蓝桥去攻张仲杰,张仲杰脚下地势宽敞,闪转腾挪都是游刃有余。 然而就是这毫厘之差,便有千里之谬。 张仲杰见蓝桥身随剑走却招老无功,银枪猛地一翻贴地扫过去。此时蓝桥重心已失,被张仲杰一下扫倒在地。 蓝桥倒地后一轱辘想再翻身起来,张仲杰已狞笑着把银枪扔至一旁,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闪亮的短刀,手臂连挥已是雨点般朝蓝桥砍落。 鲜血飞溅,蓝桥紧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被张仲杰追着在身上连砍十三刀,虽无一刀致命,却已是遍体鳞伤,再也站不起来。 他输了。 风夜菱用命为他换来的单挑机会,他输了。 蓝桥一生中经历大小决斗无数,从未有一次决斗像这次这般重要,重要到关乎千万人的性命。 然而他终究还是输了。 无可奈何。 浑身的伤口都在泛着剧痛,蓝桥把头深深埋在雪地里,不敢看张仲杰,更无颜去看风夜菱。深深的耻辱将他吞没,他不敢去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只后悔刚才没能战死在张仲杰的手下。 张仲杰手下见他获胜,纷纷发出欢呼。张仲杰则优雅地向风夜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是请君入瓮,而是携卿入门。 风夜菱目光黯淡,低垂着臻首紧咬嘴唇。她伸手拢住被风雪吹乱的秀发,用一根头绳仔细地系好,然后莲步轻移,向张仲杰缓缓走来。 二十名士兵收起了手中的弩|箭,有的发出暧昧的笑声,有的吹起口哨,有的则干脆死盯着风夜菱娇美的身子评头论足。 张仲杰张开双臂,笑道:“菱妹。” 风夜菱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俏目含羞扭向一边,她这番小女儿姿态落在张仲杰眼里,更是喜上心头。 风夜菱眼见要走进张仲杰的怀里,一双玉手却忽然精芒一闪,不知何时竟从袖中摸出了从祖图处缴来的那对短刺,毫不犹豫地朝张仲杰的胸膛扎下去。 “将军小心!”众兵士发现不对,纷纷骇然大叫。 “贱女人!”张仲杰知道上当也是怒极,只是此时他双臂张开,胸膛要害毫不设防,情急之下只得飞起一腿,用膝盖顶在风夜菱娇嫩的小腹处,狠狠把她撞了出去。 风夜菱手中短刺脱手落下,身子也重重摔落在地委顿不起。张仲杰余怒未消,走上前抓住她的头发,然后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双目喷火地道:“贱人不可教矣!” 风夜菱虽挨了打,却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有本事你杀了我,看本小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仲杰正待再打,忽听远处一人长声叫道:“张兄且慢!” 张仲杰微一错愕,抬眼看去,只见那条狭窄的山梁上又缓缓走来一人。此人作儒生打扮,头戴书生公子巾,手持篁竹香妃扇,虽走在至险之地却依然逍遥自得,正是朱玄。 “朱玄?”张仲杰放下风夜菱,上下打量着朱玄这不速之客,狐疑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玄笑而不答,悠然反问道:“张兄,你我初识是在大小姐的闺居之中,那时你对大小姐展开追求,在下却总设法拆台,张兄对在下可曾多有不满?” 张仲杰用鼻音哼了一声道:“是有那么一点。” 朱玄轻叹一声道:“那个时候在下对张兄怀有敌意,实是因在下对大小姐亦存着非分之想,故不愿张兄捷足先登罢了。” 张仲杰凝视着朱玄的眼睛,半晌失笑道:“你倒还算坦诚。” “想想可笑。”朱玄挥着竹扇,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想到在下和张兄争风吃醋了那么久,最后却被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给得手了。”说着他指了指倒地不起的蓝桥。 蓝桥刚挣扎着想说“我没有”,风夜菱已抢先应道:“是又如何?你们一个虚伪君子,一个衣冠禽兽,本小姐真是瞎了眼才让你们在身边纠缠那么久。” 朱玄被骂也不动气,油然指着蓝桥手中的夜空剑又道:“张兄请看,这把宝剑是在下在京城托了人情重金求购而得,本想能博大小姐一笑从而争取到些许好感,没想到她转手就送给这新来的下人,还当着他的面叫我滚出青州。这口气若是换做张兄,张兄可吞得下?” “吞不下。”张仲杰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换了我,肯定也要回来报仇的。” “正是如此。”朱玄面露杀气,朝张仲杰一拱手,道:“所以在下想向张兄讨一个人情,不知张兄可否让在下替张兄处置这对贱人?” “这……”张仲杰微一犹豫,随即暗中寻思,如今风夜菱既已铁了心不会从他,自己得不到她也只有毁了她。朱玄这人恩仇必报,似是值得利用之人,若能得他相助,日后管理文昌侯府,势必事半功倍。 张仲杰转念又一想,等风夜菱死后,她那天下顶尖高手的老爹风镇岳定会寻人报仇,这个仇债还是让朱玄替自己背更好。他并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即便朱玄处理不干净,他也可以自己补刀,万无一失。 仅是片刻工夫,张仲杰便又露出笑容,轻松地道:“要杀要剐,朱兄请便。” “痛快!”朱玄一俯身,把风夜菱的身子横抱起来又道,“在下替张兄免去了辣手摧花的恶名,张兄要怎么谢我?”他说着一转身,径直往一旁的悬崖边上走去。 风夜菱气得浑身发颤,狠狠一口咬在朱玄的手臂上,朱玄吃痛也不喊叫,只自顾自地走着。 “放下她!”蓝桥奋起余勇,提起夜空剑又朝朱玄攻过去。只可惜他外伤太重,还没走到朱玄面前已是头昏腿软。 “飞蛾扑火!”朱玄放下风夜菱,竹扇一折,已向蓝桥身上打去。 蓝桥此时根本不是对手,长剑一晃却还是被折扇打中。 “去死吧!”朱玄冷喝一声,飞起一脚就想把蓝桥踢下悬崖。 蓝桥摇摇晃晃眼见躲不开,风夜菱娇呼一声“楮哥哥”,已横身护在他的身前。 然而朱玄却并没有收腿的意思,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风夜菱的身上,直把她踢飞出去,落入一旁的万丈深崖。 “你!”蓝桥看得睚眦欲裂,玩命般朝朱玄扑过去。朱玄却似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回手又是一掌,把蓝桥也打下悬崖。 张仲杰没想到朱玄下手杀人竟可如此果断,就见朱玄又飞起一脚,将崖边一块巨石也踢了下去,然后轻轻掸了掸衣衫,朝张仲杰拱手一揖道:“解决了。” 蓝桥失了魂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疾风呼啸,强大的气压震得他耳鼓生疼,刀子般的寒风刮得他面颊欲裂。 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早知道难免一死,但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蓝桥还是不免唏嘘,我这一死,算是有价值的吗? “扑通!”蓝桥还不及想,整个人已落入冰凉的水中。他借着夜明珠的微光一看,就看到风夜菱似是已失去知觉的身体正被水下的暗流卷入一个贴着山体的暗洞。 蓝桥急游几下朝风夜菱靠近过去,刚扯住风夜菱脚上的铁链就感到又一股剧烈的水流袭来,将两人一齐向暗洞深处冲去。回头一看,竟是一块冒着无数细小气泡的千斤巨石落入水中,把那暗洞封得严严实实。 既然退不出去,蓝桥只有挟着风夜菱用力往水洞的深处潜游。在水道中转过几道弯后,夜明珠在头顶石壁上的反光忽然消失不见,蓝桥忙向那一片预示着希望的黑暗游去,果然游出了水面。 吸饱气后仔细再看,却是来到一处十丈许宽的山腹空间。 第51章 似曾相识 蓝桥把风夜菱拖上石岸,见她仍昏迷不醒,忙扶着她坐直身子,用真气为她逼出胃里吞积的水。在吐出三大口水之后,风夜菱才悠悠醒转。 这似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山腹内洞,除了几个耗子大小的裂缝便再没有其他出路。洞内一半是进来时的水道形成的暗湖,另一半则是坚硬的岩地。借着夜明珠幽暗的光线,但见洞内四壁参错不平,洞顶的钟乳如利剑一般根根倒悬,真个阴如魑魅,森若魍魉。 “这是在哪?”风夜菱靠在蓝桥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问道,“我这可是到了阴间?” “虽然未到阴间,却也不远了。”蓝桥苦笑着解释了他们当下的处境,道:“我们现在应是被困在山腹之中,进来的那条水道是唯一的通路,却被巨石从外面堵死,出不去啦。” “出不去了?”风夜菱挣扎着扭动一下身子,又道:“我们这算不算是被活埋在山里了?” “若是往好了说,我们也算捡了一条命。”蓝桥强打着精神道,“和很多传奇故事一样,我们被奸人所害,却最终未被奸人所乘,虽然坠崖,却幸存下来,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风夜菱摇头道,“占了老天爷的便宜终究都是要还的,所以你看,我们虽没摔死,却仍然即将困死饿死。” 蓝桥回想起方才在崖上发生的种种,老脸一红道:“对不住大小姐给我创造的机会,再次败给那张仲杰,我实在是……” 风夜菱止住他道:“你不必因此自责,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即便是我哥也未必能取胜。更何况人的优劣善恶,又岂能以武功高低一概而论?” 蓝桥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却仍是不能释怀:“后来朱玄过来打我,大小姐又何必护在我前面。” 风夜菱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你不是也下来了吗?反正也是死,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分别?总好过被他们两个奸人凌辱折磨。” “都说红颜薄命。”蓝桥叹了口气,挤出一丝微笑道:“想想我也还算命好,不但能在死前落个清静,还能和天下第一美女同葬一穴,我该高兴才是。” 风夜菱听得莞尔,掩嘴笑道:“什么天下第一美女,楮哥哥少取笑我了。” 她受伤不算重,坐了一会便恢复些气力,拿了蓝桥的夜空剑,用夜明珠照亮起身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出口之后,无奈重新坐下,幽幽地道:“我们虽没东西吃,好歹有水喝,七八天总还是撑得下来的,若是再能在水道里抓两条迷路被困的鱼,说不定还能再多活几天。唉,能在死前最后品尝一下楮哥哥的手艺,也算不虚此生了……” 风夜菱听蓝桥没反应,忽然心慌了一下,又叫了一声道:“楮哥哥?” 还没反应。 风夜菱连忙凑过去看,却见蓝桥不知何时已伤重昏迷过去。他被张仲杰连砍十三刀,虽然都是外伤,却失血不少,再加上后来和朱玄打架,又在水道中拼一口气把风夜菱拖进山洞再把她弄醒,至此早已是支撑不住。 “楮哥哥……”风夜菱迅速卷起裙角,然后微一用力,把罗裙撕成十几根布条,坐到蓝桥身边细心地为他包扎伤口。蓝桥伤口很多,风夜菱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才包扎完毕,只把蓝桥包得像个粽子似的。又不知过了多久,蓝桥缓缓恢复过来。 蓝桥一睁眼就看到在身旁托腮静坐的风夜菱,也不知是醒是寐,轻声唤道:“大小姐?” 风夜菱娇躯一颤,喜道:“你醒啦?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再别叫我大小姐了,叫我菱儿吧。”她说到这忸怩地一笑,盯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水面发怔。 “菱儿。”蓝桥唤了一声,感觉和风夜菱莫名又亲近了不少。他察觉到自己身上被缠着布条,又看到风夜菱光着一双莹洁如玉的美腿,不禁感动地道:“多谢菱儿为我处理伤口。” 风夜菱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腿看,不禁更是羞涩,垂着头低声道:“楮哥哥本是为救我才受的伤,帮你处理伤口是我分内之事。” “唉。”蓝桥叹息一声,“只可惜终没有寻到你爹,也不知山城那边怎么样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风夜菱轻声道,“现在我们出不出得去都难说,哪还有余力去想外面的事?” “出得去!一定出得去的!”蓝桥倔强地道,“就算这洞里没有别的出口,水下说不定还有,我去看看。”说着他就拿起风夜菱放在一旁的星沉夜落。 风夜菱担心地道:“可你的伤……” “不妨事。”蓝桥用力把镶嵌在剑柄的夜明珠取下含在口中,然后把剑挂在腰间,跳下水去。 山外正是狂风暴雪的极冷天气,这条水道也甚是冰寒,蓝桥不得不运气护体,才不致被冰水冻僵。他对水道的长度有个大概的印象,所以并不惊慌,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细细查看水道四壁,却直至游回水道入口也没发现任何岔路。 水道的入口有一人多高,却被一方巨石堵得严严实实。他猜是张仲杰为怕他们落崖不死,特意踢块石头下来补刀的。蓝桥拿剑在石头上砍劈数下,由于水中阻力只能留下寸深的刻痕,无奈只得返回。 蓝桥去了有近一刻钟,风夜菱在洞内等得心急如焚,待蓝桥一冒出水面,她立刻凑过去道:“怎么样?” “没别的出口了。”蓝桥游回岸上,只觉浑身伤口都有种撕裂般的疼痛,仰躺在岸边歇息。 “都说不要勉强自己了,你这样我会心疼的。”风夜菱关切地蹲在他身边道,“快先休息一下。” 蓝桥沿着风夜菱的玉腿看到她的脚踝,同时也看到她脚上的镣铐,不禁挣扎着坐起来道:“差点忘了,我先把你的脚镣打开。” 风夜菱一把按住蓝桥的肩膀道:“不急,脚镣什么的现在对我也没太大影响,你还是先省省力气吧。” 蓝桥凝视着黑漆漆的镣铐,又抬头看着风夜菱的俏脸,忽然道:“我虽然没找到出口,却想到一个办法。” 风夜菱眼睛一亮道:“什么办法?” 蓝桥坦然道:“一个笨办法。” 风夜菱似笑非笑地砍了他一眼,道:“你该不会是想凭着这把剑一点点砍个缺口出来吧?” 蓝桥正色道:“涓流可成渊海,水滴亦可穿石,这把剑如此锋利,办法虽笨,却未尝不值得一试。” 风夜菱不解地道:“且不说这水道冰寒彻骨,单是这水道之长,你闭一口气来去往返,中间也就只够你砍几下的,这样一寸一寸地开石造路,要多少天才能开出一个缺口来?” “但我们已别无选择。”蓝桥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却又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除了等死。” 风夜菱竟无言以对。 山洞内除了夜明珠那点微弱的光芒便是彻底的黑暗,蓝桥自从下定决心开石造路,便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不分昼夜地往返于水道入口与山洞之间,每一刻钟一个来回,游过去在封路巨石上砍开几道剑痕,再游回山洞里换气,通常和风夜菱话也说不到两句便又下水开始下一趟行程。 坐在山洞里等待的风夜菱同样感觉自己快疯了,她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寞包裹着,每隔一刻钟才有瞬息的光明点亮她的世界。她是如此渴望蓝桥在换气的时候能和她多说几句话,因为每一次当蓝桥再度消失在水底,她都不敢保证下一个一刻钟他还能回来。 像这样不眠不休地劳作,纵是铁打的身子,他又能坚持多久呢?所以每一次夜明珠的光芒出现又隐去,她都感觉自己是在见蓝桥最后一面。 她和蓝桥虽然一静一动,但她的内心却丝毫不比蓝桥好过,焦虑将她吞没,对未来和意外的担忧时刻噬咬着她的内心。她甚至想过阻止蓝桥继续疯狂下去。毕竟,比起在充满担忧与惊惶的折腾中死去,还不如和他一起在这个天造地设的合葬冢内安静地长眠。 冰冷的水波冲刷着风夜菱赤|裸的脚面,冰冷的脚镣依然锁死在她的脚踝上。她抚摸着那对坚硬却粗糙的铐环,和蓝桥并肩作战时的场景在她脑海之中一一闪过,让她时而泛起温馨甜蜜的微笑,时而又因羞惭而脸上发烧,时而为那些千钧一发的惊险刺激感到后怕,时而又因想起蓝桥那坚定不屈的眼神而感到安心。 种种心绪在风夜菱的内心闪过,让她的内心有如五味杂陈,只是无论是苦或甜,这些味道都是关于他的。 “哗啦!” 水声轻响,平静的水面被搅得支离破碎,蓝桥再度浮了上来。 这次他似已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再像前些次一样立刻潜回水里,而是缓缓随着水波漂到风夜菱的脚边。 “唔。”蓝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声,头一扭竟直接枕在了风夜菱的脚上。 这本是一个对蓝桥而言很大胆,对风夜菱而言又很害羞的姿势,但此时的风夜菱却只感到温暖和心安。 无论如何,他总算回到自己身边。 蓝桥实在是太累了,抱着风夜菱的脚竟直接昏睡过去,甚至还打起小呼噜来。 风夜菱看得哭笑不得,如母亲宠爱孩子般抚摸着他的背脊,让他安然入睡。 蓝桥很快睡熟,嘴角甚至还淌下涎水。风夜菱笑笑,把他轻轻翻了个身,拿过夜明珠和剑,喃喃道:“你保护我那么多次,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了!”她学着蓝桥的模样把夜明珠叼在嘴里,飞身入水。 蓝桥几乎是在风夜菱潜入水中的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一个人在空旷的黑暗中发怔。他首次体会到风夜菱等待的痛苦,那种心绪难宁的焦虑,度日如年的煎熬,丝毫不比他在水中折腾时身体上的痛苦好受。 他盼着风夜菱回来,他不想再下去砍石头了,当然也不想她去——如果她回来,他只想抱抱她。 不对,她脚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怎可能游那么远! 蓝桥猛地一个激灵,刚想跳下水,就见风夜菱已浮了上来。她的肌肤在夜明珠幽光映照下如月光下的窗纸一样惨白,整个人仿佛丢了魂魄。 蓝桥连忙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岸边,但见她脚上的脚镣已被斩断,焦急地问道:“菱儿,你怎么样了?” 风夜菱冷得发抖,抱着双臂声音发颤地道:“我没想到这东西有这么重……没游多远就游不动了……身子直往下沉……我不得不先斩断脚镣……后来剑卡在石头里……拔剑的时候一时情急……把剑弄断了……我……我真没用……对不起……我错了……”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滑落,最后只一个劲地道歉,“出不去了……都怪我……” 蓝桥一把将风夜菱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住她道:“出不去就出不去吧,你别哭啊。能和菱儿死在一处,乔楮倍感荣幸。” 风夜菱伏在蓝桥的胸前,整个身子都被冻得如同冰块一般僵硬,只有一股热泪滚滚流下,沾湿了蓝桥的前襟。 蓝桥喟然叹息一声,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风夜菱身上,拉着她寻一干处坐了。他两人背靠背坐着,血肉相连,身体相依。风夜菱轻轻放下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断剑,柔声道:“人这一生,孰能无死,只要无愧于心,便可死而无憾。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楮哥哥,如今我们再无逃生之法,又何妨在死前多说些体己话呢?” 蓝桥愕然道:“什么体己话?” 风夜菱轻声道:“楮哥哥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来青州前又做过什么事,又或者,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统统都想知道。” 蓝桥感受着她背上传来的心跳,心头一热道:“坦白说,能与大小姐相识一场,是我近一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 他这般坦然承认,倒是让风夜菱不好意思起来。她扭动了一下身子,娇嗔道:“都说不许你叫我大小姐啦,要叫菱儿——咦,这是什么?”原来是风夜菱扭动身子的时候被蓝桥外袍里的东西碰到,遂拿出来看。 蓝桥本不想她碰自己的私物,但转念一想左右是和她同穴而眠,这些秘密也带不走,索性也就由她拆看。 风夜菱首先摸出一个油纸包好的信笺,却是蓝桥初至青州时白雪音寄给他的信。 “听说青州住了位有名的大美女,是文昌侯的掌上明珠,相信以公子的文才武功,定不难令美人倾心。但公子若是因此荒废了武道又或忘记了我,我可是会生气的。”风夜菱读到这里,不禁失笑道:“这位叫雪音的妹子不想你接近我,是否因为她自己喜欢你,怕你被我抢了去呢?” “哪有这回事?”蓝桥忙解释道,“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偏巧那时我正被人追杀,有点狼狈,被她救了,后来又一起练功疗伤,我们算是战友般的那种亲近。” “哦?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呀?”风夜菱看着蓝桥狼狈解释的样子,诡谲地笑道:“还是女孩子更懂女孩子,你不信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和我又没什么关系。”她忽然眨了眨眼睛,又问:“这位叫雪音的妹子生得好看吗?比我怎么样?” 一句话把蓝桥问得脸涨得通红,风夜菱却又摆摆手道:“懒得听你的答案,无趣。咦,这又是个什么东西?”她说着话又把蓝桥外袍里藏的那只香囊摸了出来:“当初你那么在乎这只香囊,是否就是那个雪音妹子送的?” “这个不是。”蓝桥话才出口便知不妙,果然风夜菱“嚯”地一下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道:“楮哥哥深藏不露嘛,外表虽看起来傻乎乎的,没想到惦记你的女孩子倒是不少。” “这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蓝桥尴尬地道,“这……这算是……”他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描述词。 “哦?”风夜菱狡黠地一笑,“我知道了,该不会是暗恋未遂吧?” “我……”蓝桥的脸烧得如同一块大红布,一把夺回香囊道,“她是……唉……好吧……她确实是我喜欢过的女孩子……不过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就说吧。”风夜菱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好整以暇地道:“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可以打动楮哥哥呢?” 蓝桥讷讷道:“她……呃……其实大小姐也很不错……” “顾左右而言他,哼,楮哥哥真狡猾。”风夜菱的俏脸也泛起了嫣红,大嗔道:“算啦,不拷问你了,看把你窘的。” 风夜菱看着蓝桥又羞又急的窘态,不禁心中好笑,正想把外袍脱下还他,忽然尾指又扫到一物,忍不住掏出来看。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做工十分精致,风夜菱刚一打开就有几张小纸条飞了出来,拿过一看,其中一张上赫然是自己的字迹:“公子湿衣难见客,小姐失足陷落池。”这几张小纸条,竟是她与蓝桥初见那日两人对的对子。 于是风夜菱的脸也烧了起来,烧得只怕比蓝桥还要厉害。 第52章 雪霁晴空 “哪来的?”风夜菱虽然脸上发烧,却仍不肯放过蓝桥,“这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被你摸走了?” 蓝桥有点不敢直视风夜菱的目光,索性站起身踱了两步道:“那日菱儿写下这几张字条就放在书案上,后来张仲杰过来捣乱,纸条被风吹出窗外,我闲来无事给捡回来收好的。” “捡回来不还给本小姐?”风夜菱红着脸瞪视着蓝桥,忽又觉得自己似在无理取闹,歉然道:“抱歉啊公子,我又忍不住发小姐脾气了。” 风夜菱无论是任性逼问还是软语道歉,眼神都是一般的真诚清澈。蓝桥蹲下身,用手轻抚她的秀发,风夜菱舒适得双眼微闭,软靠在蓝桥身上。 “咕!”肚子忽然发出抗议声,风夜菱立时坐直了身子,满脸的不好意思,“呃……我饿了嘛……” “唉,那就喝点水吧。”蓝桥无奈地道,“等再过一会儿……” 风夜菱盯着他道:“再过一会儿就怎么样?” “呃……”蓝桥挠着头道,“就习惯了……” “噗!”风夜菱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放恣地笑过一样,“你怎么傻得那么可爱呀?” “你说我傻?”蓝桥不解地用手拍着脑袋,却让风夜菱笑得更厉害了。 “唉不说你了,反正我也没好到哪去。”风夜菱笑得几乎喘出泪来,待平复一些才道:“逼你说了那么多私事,本小姐心里过意不去,便也说一件私事算是偿还你。” 蓝桥知道倾诉能让她暂时忘却饥饿的痛苦,忙道:“在下洗耳恭听。” 风夜菱轻叹一声,缓缓道:“我生来便被父亲和别人定下了娃娃亲,所以你莫看我出身侯府,这等终身大事却也身不由己。” “这当然。”蓝桥点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一理如此。不过菱儿大可不必为此担心,我相信以侯爷的眼光和判断,他选出来的人定不会让菱儿受委屈的。” “他当然是个大英雄真豪杰,不但门户相对,听说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风夜菱带点无奈地苦笑道,“不但父亲这么说,就连见过他的哥哥也对他大加赞赏”她转脸向蓝桥解释道,“你知道我哥武功还不错,又会带兵打仗,这世上能得他由衷称赞的人并不多。” “能得侯爷和小侯爷这般评价,看来此人的确有过人之处,能配得上菱儿。”蓝桥说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溜溜的感觉,但想到无论如何最后都只有自己陪她走到最后,便又轻松起来,问道:“那么菱儿自己有否见过这未来的夫婿?” “没有。”风夜菱坦然摇头道,“我对他的事虽多加打听,却从没有机会真的和他见面。之前父亲曾几次邀他来我家做客,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不是瞧不上我,或者另有意中人了。” “怎么会?”蓝桥失笑道,“菱儿如今贵为倾城榜首天下第一美女,又如此晓天理通人事,兼之家大业大,怎会有人蠢到瞧不上?听菱儿说这人似是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却不知姓甚名谁?” 风夜菱刚要答话,忽听一声山崩般的巨响传来,同时平静无波的水面也陡然泛起剧烈的波浪。风夜菱面色一变,抓紧蓝桥的衣服道:“怎么回事?” 蓝桥也是被吓得一懵,拾起半截断剑,一步步走到岸边观察。 “哗啦!”伴随着水花溅起,一个身穿水靠的青年汉子从水里探出头来,蓝桥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朱玄!” 风夜菱起身怒目道:“你把我们踢下悬崖还不够,还要跑到这来赶尽杀绝吗?” “都是误会。”朱玄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缓缓走上岸边,“当时张仲杰埋伏要害你们,我只有出此下策才能救你们一命。” “你不是离开青州了吗?”风夜菱难以置信地道,“现在又叫我如何相信你。” 朱玄笑道:“大小姐只要想一想,什么人有能力击碎洞口那块巨石,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风夜菱不悦道:“有话你就直说。本小姐不想和你打哑谜。”她话音刚落,就见又一个中年男人从水里冒出来。这人身着素服,长身而立面色如玉,蓝桥认得清楚,正是文昌侯风镇岳。 “爹!”风夜菱喜极而泣,不管不顾地冲进风镇岳的怀里,任由风镇岳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背脊和发梢。 蓝桥正要上前见礼,风镇岳已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你是叫乔楮对吧,这次多亏了有你,才能保得菱儿平安无恙。”蓝桥虽不知风镇岳为何明知自己是蓝桥还要叫自己乔楮,但他既然这么说了,也只好囫囵应过。 朱玄一摊手道:“这回信了吧?那日我被大小姐逐出青州,的确是失落至极,如孤魂野鬼一般在青州与莱州的边界地带游荡,四处讨饭为生。后来我在山野中无意间看到蓬莱阁的人大举进入青州,便知要出大事。大小姐虽不想见到在下,在下却不想大小姐陷入危局,思来想后还是硬着头皮回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当初侯爷建立山城的时候我也有份参与,所以知道这雁秋山下有这样一处隐秘洞穴。我故意打你们下来,又踢下石块封死洞口,就是要让张仲杰以为你们死定了,等外面安全之后再救你们出来。” 风夜菱将信将疑地看向风镇岳,风镇岳笑道:“他没骗你们,事实上最后是他到悬崖上的山洞里找到了我,这些事他都和我说了。” “那么山城……”蓝桥想了想,转而问道:“我们一共被困了多久?” “总共是一天两夜。”朱玄记得很是清楚,“毕竟是我把你们弄下来,总不能真把你们困死在这里。” “放心吧。”风镇岳柔声道,“为父一出关便首先寻那左刀的晦气,不出三十招便把他打得落荒而逃。子翰又带动起一批身强体壮的琅琊军属,给他们武器共同反抗,后来如晦也带着人回来了,蓬莱阁那点人根本不堪一击,很快鸟兽散了。” 蓝桥从未听过朱玄的字,此时见风镇岳叫他子翰,不禁暗暗点头。 风夜菱又惊又喜,兴奋地道:“这么说来危机已经解除了?” “当然。”朱玄也笑道,“侯爷刚才亲自出手,一掌便震碎了洞口那块千斤巨石,现在你们可以回家啦。” ~~~~~~~~~~~~~~~ 这是蓝桥近一年以来睡得最香最甜最安稳的一觉。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奋战、挣扎和饥饿,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不知多少个时辰的他终于回到他最温馨的小窝。吃饱喝足后再泡个暖乎乎的热水澡,然后躺上最亲切的小床,抱起棉被酣然入睡,天下再没有比这更享受更惬意的事了。 他睡醒过来已是午后,拥被坐起,房间却是空荡荡的。风夜菱和夏霜都不知去了何处,屋内只有残存的少女幽香,以及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石屋的窗格照射进来,在房间内落下一个个“井”字型的影子。 蓝桥推开窗,顿时一股寒凛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与照射在皮肤上暖洋洋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头上碧空如洗,湛蓝而深邃的天空好似可以一眼看穿,又仿佛永远也看不穿。 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禁精神一振,换衣起身,推门而出。 雪霁后的山城是一片白皑皑的世界,各式石屋石墙,穿梭于各户各院间的石板路,连接山城上下层的石台石阶都披上一层平整而均匀的积雪,完美如玉。有的房间从房檐上垂下一排玲珑剔透大小不一的冰棱,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有的房间则冒出缕缕白烟,不知是谁家在生火造饭。 蓝桥悠然看着眼前充满生活气息的雪霁景象,几乎沉醉其中。 他披上外袍信步而出,路遇几个山城中人忙碌地与他擦身而过,脸上都洋溢着雪过天晴的灿烂笑容。不远处一道坍塌的砖墙上也落上了积雪,黑砖白雪相互交错,别有一番苍凉景象。 一根不知什么植物的嫩芽从砖缝间顽强地生长出来,在积雪表面努力迎接着阳光的滋养,这一切仿佛是它抵御过彻夜寒风的嘉奖。 蓝桥转过一个转角,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台,这里在夏天曾是绿草如茵,如今也被积雪覆盖。然而就在这蓝天之下白雪之上,一抹鲜绿却让蓝桥生出冬去春来生机盎然的感觉。 青草绿色的罗裙,翻起毛领的短靴,笔直修长的玉腿,流光溢彩的发簪,风夜菱背向着他,却仿佛能够预知他的到来般忽然回眸,向他嫣然一笑。她樱唇润泽得好似最香甜最可口的果实,内中藏有说不完的情话,她妙目深邃得犹如最干净最清澈的深潭,底下怀着数不清的美梦,盈盈一笑间如冰河化冻,如积雪消融,如春芽绽放,如红日初升。 蓝桥看得呆了。 “看什么呢?还不快过来。”风夜菱见蓝桥呆头鸟般盯着她傻看,不禁向他招了招手。 蓝桥这才如被人解了穴道般傻乎乎走了过去,眼神却片刻也离不开她。他走到风夜菱身边,没话找话似的讷讷道:“菱儿穿这裙子,不冷吗?” “再冷又怎冷得过雁秋山下的冰寒水道?”风夜菱娇笑摇头,双手轻轻拎起裙摆,轻盈地原地转了个圈,轻咬着嘴唇又道:“我好看吗?” 蓝桥忍不住竟吞了口口水,眼睛痴痴盯着风夜菱道:“总听人说这天上有仙女,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没想到你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还挺会说话。”风夜菱满意地再转一个圈子,笑道,“陪我走走好么?” 蓝桥遂同她并肩而行,两人拾级而上,沿着石阶向六长山的山顶漫步而去。 风夜菱一路无话,贴近蓝桥的那只玉手总是时有意时无意地碰到蓝桥的手。 蓝桥想起她和某位不知道名字的大英雄的婚约,暗道自己和她注定有缘无分,不禁心中一酸,索性背起双手,避免与风夜菱有肌肤触碰。 风夜菱也不在意,两人一路徐徐而行,登至山顶望原峰时已近黄昏。他们并肩而立,饱览壮丽绵延的沂山山脉,远观重新焕发出活力的六长山城,进而再眺望山脚下茫茫一片银白的原野,以及视线尽头矗立在平原上的青州府城。 登高望远,情抒胸臆,蓝桥迎风而立,上山时心中那股酸楚也淡化了几分,只听风夜菱忽然说道:“你说,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他正直善良,文武双全,有情怀有担当,我应不应该把我的心意告诉给他呢?” 蓝桥心中轻叹,知道她定是脱离危险之后又想起和她有婚约的未来夫婿,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肯定地道:“当然应该,幸福就是要抓在自己手中才牢靠嘛。大小姐曾说,之前侯爷数次请他过府会面都错过了,说不定菱儿这次亲自邀请,他就巴巴地赶来了。” “当真?那我这就写信给他”风夜菱并不在意蓝桥不叫他“菱儿”而又叫回“大小姐”,不置可否地瞥了蓝桥一眼,走进山顶一座六角亭。夏霜早已在亭中备好了笔墨纸砚,见风夜菱进来,施礼后退下。 风夜菱提笔濡墨,在一张淡绿色透着花香的香笺上写道: 风起落星尘,雪霁入黄昏。 思君不闭户,念君半掩门。 青菱池上客,深山洞里人。 愿随君心去,把酒奉金樽。 写罢,风夜菱自己先念了一遍,笑问蓝桥道:“怎么样?” “还……还不错……”蓝桥痴痴地听着,想起自己与风夜菱的初见。那就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自己因为风夜菱柴门半掩而做了不速之客,菱花池上与她初遇在先,在雁秋山的山洞中与她同生共死在后。如今雪霁黄昏,种种往事历历在目,蓝桥想着竟是鼻子一酸,忍不住别过头去。 “你怎么啦?”风夜菱莲步轻移,缓缓走至蓝桥身前,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打出一个朦胧的光圈,让蓝桥看得如痴如醉。她把信笺小心装进信封,忽又在信封上写下“乔君楮收”四个清秀的小字,然后迅速把信封塞进一脸茫然的蓝桥手里,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傻瓜, 我喜欢的人, 是你呀。 第53章 天命良缘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蓝桥看着语笑嫣然的风夜菱,大脑仿佛被雷劈中般一片空白。 风夜菱移步至他身前,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上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红着脸低声道:“这回信了吗?” 蓝桥似在梦里,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被她亲过的地方,怔怔地道:“可你不是已经和别人有婚约在身了吗?” “那都不重要了。”风夜菱笑着摇了摇头,不容闪躲地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跟我来,让我证明给你看。” 于是风夜菱公然拉着蓝桥的手走下阶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走进六长山城的议事主厅。 主厅内风镇岳正和一身甲胄未及脱下的风月明商量着善后事宜,风夜菱见状兴奋地道:“爹,哥,正好你们都在,我要郑重宣布一件大事。” 风月明放下手上正在浏览的文件,目光在风夜菱拉着蓝桥的手上扫了一下,淡淡道:“有话快说,没看我们正忙着呢。” 风镇岳责怪地看了风月明一眼,眼含笑意地转向风夜菱,柔声道:“菱儿想宣布什么事啊?” “我要悔婚!”风夜菱说着,忽然直挺挺地双膝跪倒,“我不要爹给我说的亲事了!反正这么些年来那人连个面也不肯见,大家还不如各走各的路。” 风镇岳稍稍一怔,显然未料到女儿的决绝态度。他没接风夜菱的话茬,转头看向蓝桥,慈祥地笑道:“怀远啊,这些日子让你在我的府上受委屈啦。” 蓝桥听风镇岳叫自己的字,知他有与自己相认之意,忙上前两步走至风夜菱的左前方,在风镇岳身前拜倒,抱拳朗声道:“晚辈蓝桥,拜见风伯伯。” “啊?你是……”一旁的风夜菱惊呼一声,身子一晃,险些跪不稳。 “贤侄快快请起。”风镇岳似是没看到女儿的异状,和蔼地上前扶起蓝桥道,“你到青州的事如晦都给我讲了,百川战死令人嗟叹,贤侄能够一路来到青州,定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 蓝桥想起蓝若海临终时未说完的话,对风镇岳一拱手道:“家父临走前曾经提过,说和风伯伯有个什么约定,让晚辈到青州听风伯伯的话,未及说完便断气了,这也是我赶来青州的原因。只是当时晚辈未曾想到,风伯伯因伤闭关,直到今日方才得见。” “这就难怪了。”风月明一拍桌子道,“难怪你连你大舅哥都不认识。” 蓝桥一头雾水地道:“谁是我大舅哥?” 风镇岳瞪了风月明一眼,吓得后者忙缩起来假装看桌上的文件。风镇岳踱了两步道:“当初我和你爹,还有你冷叔叔和徐叔叔,我们四个人在战场结交,关系甚笃。有一次我们一起喝酒,就提到这儿女亲家的事。因为我家如晦最是年长,贤侄次之,当时我们就说,如果你们谁家生了闺女,就许给我家如晦,如果是我家生了闺女,就许给你。这件事你冷叔叔和徐叔叔都知道,绝非你风伯伯瞎编乱造。” 风月明接口道:“后来菱儿及笄,家父曾数次邀你来青州见面,却不料都被你拒绝了,于是这事情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下来。” “原……原来竟是这样。”蓝桥瞬间明白过来,原来风夜菱口中那与她定下姻亲的幸运儿,竟然就是自己!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风夜菱一眼,后者早已羞得满面通红,就差躲到椅子底下去了。蓝桥忽又想起一事,对风月明道:“不对啊,当初我在庐州问过你,问你我爹说的约定是什么意思,你当时不是说不知道吗?” “兵者,诡道也。”风月明哂道:“若是当时我就与你明言,你还肯来青州吗?” 蓝桥一想也是,不禁哑口无言。 风镇岳仿佛此时才想起风夜菱般,缓步走至她身前道:“菱儿,这就是与你订有婚约的蓝公子,你确定你要悔婚吗?” “我……人家不依啦……”到了此刻,风夜菱委屈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蓝桥就是乔楮,乔楮就是蓝桥,你们明明都知道的,却连起伙来骗我,真是讨厌死了,都在欺负人家。” “别忘了你当初对婚约有多么抗拒,不但屡屡顶撞咱娘,还以多次离家出走要挟,任性得紧。”风月明不紧不慢地道,“我这当哥哥的若不骗你,你肯放下心中的偏见,好好和蓝公子相处吗?” 风夜菱一时怔住,竟也无言以对。 “这就是了,你们本来一个不愿娶,一个不肯嫁,若真是一开始便讲穿了身份,怎肯好好相处?”风镇岳含笑摇头,又走回到蓝桥身前道:“我尊重你的意思,若是你觉得我家这顽劣闺女尚能入眼,咱们就按照我和你爹的约定,择日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蓝桥正色道:“不瞒风伯伯,自晚辈到青州以来,和大小姐打过的交道不算少了,她虽然有时候任性了些,却是个既善良可爱又冰雪聪明的好姑娘。事实上晚辈对大小姐是既爱慕又尊重,以前也从不敢想象,自己能娶到大小姐这样的女孩子为妻。若能与大小姐……哦不,若能与菱儿长相厮守,这将是晚辈最大的福分。” “乔楮!”风夜菱颤声唤着他的名字,热泪盈眶地道,“不,蓝桥,你刚才说的可是真话?” 蓝桥坦然道:“苍天在上,千真万确。” 风夜菱泪水不住地滑落,也不知是喜是悲,再次在风镇岳身前拜倒道:“女儿不要悔婚了,一切全听爹爹做主。” “这才对嘛!”风月明连忙上前把两人都扶起来,瞪了蓝桥一眼道:“现在知道谁是你大舅哥了吧?” 蓝桥搓着手尴尬地道:“嘿……大舅哥你好……” 风月明一摆手道:“先别急,既然事情已经说开,我们不如趁机先把婚期定下。” 蓝桥想了想,拱手道:“家父新丧不久,梅夫人亦不幸罹难,此时成婚是为不孝。不若等晚辈们守孝三年,再成婚不迟。” “贤侄所言不无道理,风伯伯依你。”风镇岳点了点头道,“不过从今日起,菱儿就是你的未婚妻了,你们要好生相处,好好过日子,不要辜负了定远伯的一番期许。” 他这句话既是对蓝桥说,也是对风夜菱说,相当于为这件事做了最后的决定。 “哼!”风夜菱忽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蓝桥身边,跺着脚羞嗔道:“你是最坏的坏人!枉我还为了嫁蓝桥还是嫁乔楮饱受煎熬,你却变着身份两次偷走我的心,我真是恨死你了!”说着她抓起蓝桥的衣领便往门外拖去,蓝桥回头看向风月明,风月明却只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苦笑。 风月明既已回军,上下人等自是从山城又搬回到山下的侯府大院。 这日是腊月二十八,各家各户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之气。蓝桥为风夜菱主婢准备了一席丰盛的晚膳,用膳盘盛了,送到她风竹仙居的池上平台。 夏霜早已准备好了碗筷,见蓝桥端了膳盘上来,红着脸蹲个万福下去,娇声道:“奴婢给新姑爷请安。” 她一向对蓝桥凶巴巴的,蓝桥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娇羞的神态。 这时风夜菱在一旁恶兮兮地道:“什么新姑爷?我们现在还只是订婚,要等守孝三年,你想陪嫁进门还早着呢。” 夏霜却不理她,自顾自冲着蓝桥眉开眼笑,为他拉开椅子,又搀扶着他落座。 她正要为蓝桥斟酒,风夜菱一把抢过酒壶道:“小丫头别太过分了,我才是他的夫人。”说着她亲自为蓝桥斟满一杯绿澄澄的青菱酒。 “原来小姐还会吃醋啊?那奴婢就放心了。”夏霜笑出声来道:“小姐先前一直抵触婚约,奴婢怕小姐心中不高兴哩。” 风夜菱轻叹一声,摇头道:“缘分这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夏霜这才恢复常态,瞪了蓝桥一眼道:“就算小姐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你也不许洋洋得意,别忘了你现在只是未婚姑爷。若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小姐,我定饶不了你!”说罢才转身退下。 蓝桥嘿嘿一笑,介绍桌上的主菜道:“来,尝尝我今天特意做的这道菜。这叫青菱酒醉四河鲜,食材有河虾、田螺、青蛤和六月黄蟹四味,看看喜不喜欢。” 风夜菱落座细看,但见膳盘之上一根又粗又长的青竹筒共分四节,每一节里分别装着一味食材,正是蓝桥说的虾蟹螺蛤,不禁眼前一亮道:“这大冬天的,你哪里找来这些夏秋出产的河鲜的?” “这是我几个月前就备下的。”蓝桥洒然道,“知道大小姐喜欢河鲜,所以多备了些,为防久存变质,特意用菱儿的青菱酒醉腌。后装入竹筒上锅蒸,蒸熟后再分别加入特制的酱料提味,由于融合了青菱酒和竹筒的自然清香,其鲜美之处不在新鲜食材之下。” “我现在已说定了嫁你,就不许你再叫我大小姐了,要叫菱儿。”风夜菱娇嗔着又重申了一遍,喜孜孜地摸出半只螃蟹,一边口中叫着“烫烫烫”,一边又不忍释手地用指尖拎着蟹钳放在鼻尖嗅了嗅,舔着嘴唇道:“真香。” “小心烫着。”蓝桥看她那副着急却开心的模样,心中亦是喜爱至极。 六月黄蟹个头大,竹筒放不下便切成两半放进去,使酱料在蟹肉中充分释放。风夜菱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掉半只蟹,用手背抹了抹嘴,微笑道:“初入口时似乎酒味重了些,但等多吃几口习惯过来,却又觉得离不开呢。”她说着又夹出一只田螺吸吮起来。 风夜菱爱不释口,连话都顾不上多说,很是大吃了一阵才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她用毛巾擦净了手,面色潮红地向蓝桥做了个俏皮的表情,幽幽地道:“菱儿好像吃醉了呢。” 美人在前,馨香在侧,蓝桥看着风夜菱可爱动人的模样,酒尚未饮便已醉了。他搂着她的肩膀,玩心忽起,先饮了一口酒香扑鼻的青菱酒,然后盯着风夜菱的眼睛说道:“叫声夫君来听听。” 风夜菱眼神迷离地白了蓝桥一眼,仿佛没有听清,待蓝桥再说一遍方窘道:“还说不是坏人,菱儿尚未嫁你,便开始欺负菱儿了。”见蓝桥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风夜菱无奈咬了咬嘴唇,以轻若蚊呐的声音在蓝桥耳畔唤道:“夫君。”她唤过之后又觉不服气,一双小拳头绵软无力地锤在蓝桥的肩头,“夫君真是坏死了,菱儿以后糟糕了呀——诶?” “吃醉的感觉怎么样?” 风夜菱双颊醉得火烫通红,羞得整张脸埋进蓝桥胸膛里道:“你这坏人,几个月前便盘算着要人家吃醉了吗?” 蓝桥抱着她走过门边,却见夏霜正扒着门缝向外窥视,两只眼睛明亮亮地,盯着桌上的河鲜猛吞口水。 “别眼巴巴看着了,去吃吧。”风夜菱微一摆手,夏霜顿时欢天喜地冲出门来。 蓝桥抱着风夜菱走到平台的栏杆旁将她放下,解释道:“通常来说,高温会使酒气挥发,但若以竹筒密封,便能将挥发的酒气在竹筒中吸纳贮存起来,然后等温度回降便可生出新的变化,再加上酱料中另加的青菱酒糟……” 风夜菱听蓝桥在耳畔絮絮叨叨念着他的烹饪经,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她抬头望向蓝桥的眼,但见蓝桥眼波清澈,炯炯有神的虎目中映射着天上的一弯明月。她“嘤咛”一声,反手搂住蓝桥的腰,面颊贴紧他的胸膛——风夜菱彻底醉了。 在蓝桥的怀抱中,风夜菱醉眼朦胧地望向天空,流下幸福的眼泪。此时的她再不知什么兵凶战危,再不知什么世事无常,再不知什么诗词歌赋,再不知什么珠翠金银。她只知道,郎君眼含天上月,妾心从此系君郎。 第54章 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 蓝若海的骨灰终于被摆进了香堂,一个样式简单的白瓷罐子,里面承载的却是一代豪侠光荣一世的铮铮铁骨。 蓝桥与风夜菱、风镇岳以及风月明站成一排,一齐在蓝若海的灵前跪下。他看着由风镇岳亲笔题写的牌位,强忍着悲痛道:“爹,不孝儿蓝桥来看您啦。” 风夜菱稍顿了顿,敛去羞赧后亦肃容道:“儿媳风夜菱,特来拜见前辈。” 风镇岳接着道:“百川兄弟,我是正元啊,老友也来看你啦。一别经年,托你的福,如今我们已是儿女亲家,是真正的一家人啦。” 风月明最后道:“小侄风月明,拜见前辈。愿您在天上照拂着他们,让他们以后的路,能够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这时白沁在一旁唱道:“一叩首。” 四人一齐叩下头去。 白沁再唱:“再叩首。” 四人再拜。 “三叩首。” 三拜之后,蓝桥缓缓起身,将一杯青菱酒洒至灵前,感慨地道:“尝尝这杯酒吧,这是您亲选的儿媳酿的,保证您喝过以后赞不绝口。” 五人离开灵堂,又一同去拜祭了梅夫人,这才往侯府主厅方向走去。 这日天降小雪,雪花稀稀落落地飘零而下,在地面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风夜菱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转瞬被她的体温融化,消失不见。 行至半路,忽见陈玉倩陈玉衡姐弟沿着石板路迎面走来。陈玉倩面色平静,一下跪倒在又湿又冷的地上,对风镇岳一拱手道:“侯爷出山击退左刀,左刀率蓬莱阁凶徒退出青州,玉倩和数十青州帮众因此得救,如此大恩,请侯爷受玉倩一拜。”说着她便朝风镇岳叩拜下去。 “陈帮主太客气了。”风镇岳手掌轻轻一翻,一股温暖而沛然的掌风恰到好处地推出,不但阻止了陈玉倩下拜的动作,还有把她从地上托起来的力量。 然而陈玉倩却执拗地不肯起身,还拉了拉一旁陈玉衡的衣袖,拉着后者也一齐跪下,转向蓝桥说道:“舍弟愚蠢,没想到竟干出出卖乔少侠这种傻事。我这当姐姐的,在此替他向乔少侠赔罪了。” 陈玉衡亦含着泪道:“乔恩公,是我对不起你,当时我是救姐心切,这才犯了糊涂,把恩公陷入险境。玉衡不敢奢求恩公宽恕,要打要骂,无论恩公有何惩罚,我都甘愿领受。” “至亲有难,任谁也不可能保持冷静的。”蓝桥见他心诚,也不忍过多责骂,亲手扶他们姐弟起身,然后徐徐道:“说起来,我也有骗过你们的地方。乔楮只是我的化名,我的真正身份是已故定远伯的长公子,蓝桥字怀远。” 陈玉倩瞪大了眼道:“原来竟是侠名满天下的蓝大公子,这就难怪了!” 陈玉衡不解地问道:“难怪什么?” 陈玉倩白了他一眼道:“那日在庐州,他把你从左战的手中救下,后来他被你所骗,又从左战精心布置的陷阱中全身而退,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岂会是乔楮这样一个无名之辈?蓝大公子被誉为江湖中最有潜力的青年剑客之一,假以时日说不定就是另一个小侯爷。” “玉倩姐过奖了。”蓝桥不好意思地道,“其实那日在青州城,也多亏了玉衡,我才能有机会救出大小姐,咱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他话未说完已被风夜菱拧了一下手臂,后者瞪了他一眼嗔道:“还叫我大小姐?叫菱儿!” 陈玉倩见风夜菱在父兄面前公然与蓝桥打情骂俏,风镇岳和风月明却不露丝毫不悦之色,心中明白了几分,问风夜菱道:“妹子再不为婚约的事苦恼了?” “是啊,我已经接受婚约了。”风夜菱说着甜甜一笑,依偎在蓝桥身上道,“他就是我的未婚夫。” 陈玉倩露出恍然的神色,连忙一拱手道:“如此玉倩恭喜大小姐,恭喜侯爷了。”她连说了几句讨彩的漂亮话,见陈玉衡仍傻愣愣地站着,忍不住拿胳臂肘捅了他一下,暗示他也说两句。 陈玉衡支支吾吾半天,挠着头疑惑地道:“你捅我干嘛?” 陈玉倩气得直翻白眼,偏又拿他没法,转对风镇岳道:“这次我来贵府,除了道谢和致歉,还有一件事想和侯爷商量。” 风镇岳扫了眼裤子被积雪打湿的陈玉倩,笑道:“外面天冷,咱们暖庐里叙话。” 众人走进一座八角小楼,楼中一圈长凳环绕着一个巨大的炭火盆,显然是供人取暖闲聊之用。白沁点燃炭火,耐心地拿烧火棍拨弄着盆中的木柴,控制着炭火的温度。 陈玉倩看着盆中跳动的火苗,眼中露出伤感的神色,缓缓说道:“虽说贵府才是左刀的主要目标,但青州帮也在一开始的突袭中死了不少弟兄,甚至连我本人也被左战擒去。此事过后我开始觉得心灰意冷,觉得刀尖舔血的江湖生活也不过如此。若是侯爷不弃,玉倩想把青州帮并入贵府,把帮里的兄弟,还有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侯爷打理,当然也包括辽东马场。我当了这么久的帮主,想吃碗松心饭了。” 风镇岳动容道:“陈帮主怎会生出这种想法?青州帮势力庞大,帮众足有两三百人,各类生意遍布山东,辽东马场更是人人垂涎的一块大肥肉。陈帮主把这么大的生意转手送人,实非智者所为?” “何为智?何又为不智呢?”陈玉倩平静地道,“追逐财富地位就是智,追逐内心的平静就是不智吗?我们人这一生过得是否有意义,到底该由谁来评判?” 她这话一出,众皆动容,每个人都在心底思索着这个问题。 蓝桥心道看陈玉倩的为人处事,并不像是容易气馁的人,这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她竟萌生退意,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他本也想跟着劝两句,但想到这毕竟是人家的事,也就没再多嘴。 第55章 礼尚往来 风月明打破沉默道:“我们既与张仲杰的徐州军开战,那便是公然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陈帮主在这时候加入我帮,就不怕成为反贼连累家人吗?” 陈玉倩显然早想过这个问题,点头道:“左刀既然和张仲杰有勾结,那么我无论是否与侯府沾上关系,都将成为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毕竟辽东马场就在那里,谁都想要。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呢?更何况……” 她顿了顿,抬头扫了风月明一眼,又接着道:“何者为正,何者为贼?只要小侯爷能助燕王完成靖难大业,赢者自然为正。” “要是陈帮主真的想好了,我尊重你的意见。”风镇岳轻叹一声道:“你放心,我决不会亏待你帮中的兄弟,你们现有的生意我也会派专人打理。至于陈帮主,无论你想在我府上找点事做还是坐吃红利,都由你来选,咱们相交这么多年,我会安排妥当的。” “如此多谢侯爷了。”陈玉倩感激地道,“有侯爷这句话,玉倩就放心了。其实我做什么倒在其次,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玉衡。这次他惹出这么大的祸,不但差点害死蓝大公子,更让我这当姐姐的脸上无光……” 说到这里她忽然起身,朝风镇岳深深一揖,朗声道:“玉倩别无所求,只愿玉衡能得到良师教导,习得一身上乘武艺,既能强身健体,真遇到什么危险也能自保无虞。侯爷是天下顶尖的武学宗师,玉倩斗胆,请侯爷收玉衡为徒。” 这时一直专心拨弄炭火的白沁忽然道:“原来玉倩姐为了让令弟拜师,竟不惜献上整个青州帮做筹码。” 陈玉倩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这是两回事。我一心想让玉衡能有出息,但我自己也是真的累了。无论侯爷肯不肯收玉衡为徒,都不影响我把青州帮并入侯府的决心。” 陈玉衡亦起身拱手道:“玉衡不求能成为一代高手,但求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姐姐。” 风镇岳喟然道:“我多年不曾收徒,心已懒了,不会再教徒弟了。” 陈玉倩理解地点头道:“玉倩理解,若是侯爷不便,玉倩希望玉衡能拜在小侯爷门下。” 风月明连忙摇手道:“天下纷争将启,我军务繁忙,恐怕难以抽出时间照顾他。”他见陈玉倩面色诚恳,长叹一声道:“不如这样,你让怀远指点你弟弟几招,不是你自己说的嘛,假以时日他能成为另一个我。” 陈玉倩怔了一下,显然是首次想到这种可能性,迟疑地道:“可蓝大公子……” 风月明笑道:“他的武功由名列九天风云榜的定远伯蓝若海亲传,再往上追溯则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剑手‘天剑’沈心流,剑法远胜同年龄时的我,决不会耽误你弟弟的。”说着他拍了拍蓝桥的肩膀,低声道:“很多时候你教导别人,也有助于你自己进步。” “若是蓝大公子肯收玉衡为徒,玉倩感激不尽。”陈玉倩从怀里摸出一叠金叶子,递到蓝桥眼前道:“以后我家玉衡就拜托蓝大公子了。” 蓝桥没想到这件事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事先更没有收徒的准备,见风月明鼓励自己收徒,不禁沉吟起来。他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把蓝若海的骨灰送至天莲峰,去见蓝枫,去找安萧寒报仇,此时收下陈玉衡,无疑会分散自己的精力。 再想深一层,战乱将启,辽东马场必然是风月明亟待得到的重要资源。陈玉倩把整个青州帮拱手送上,他们侯府这边却连她一个小小的请求都无法答应,岂非太过绝情?来而不往非礼也,风月明不想拂陈玉倩的面子,自己又实在抽不出时间,于是就只能请他蓝桥出面。 一来由于婚约的关系,风月明已把他当作侯府的自己人,二来他白得了风夜菱这天下第一美女做夫人,也不能丝毫没有回馈。思来想去,蓝桥一咬牙道:“好吧,我有时间会指点玉衡几招剑法,只是我没比玉衡年长几岁,这师徒名分也不必……” 他正想着如何措辞,风夜菱抢着道:“玉倩姐给你钱你就收着,多个小徒弟累不死你。”她见蓝桥还呆在原地,又娇声催促道:“你不收我可收下了。” 蓝桥暗叹一声,接过陈玉倩手中的金叶子,掂了掂重量,足有五六十两以上。 陈玉倩见蓝桥收下金子,喜形于色,忙拉着陈玉衡给蓝桥行拜师礼。 陈玉衡显得十分兴奋,礼毕后蹦起来道:“多谢师父!多谢大小姐!” 风夜菱朱唇含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叫我什么?” 陈玉衡一怔,陈玉倩立刻又捅了他一下,并在他耳旁嘀咕两句。陈玉衡这才改口笑道:“不是大小姐,是师娘才对!” 风夜菱啐道:“真是笨死了!这以后得操多少心啊。” 陈玉倩见陈玉衡拜师事成,微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过两天我就找人把青州帮的事务移交给侯府。” 风月明道:“不知陈帮主自己有什么打算?” “以后我就不是帮主了,小侯爷叫我一声玉倩如何?”陈玉倩轻轻一笑,伸展手臂抻了个懒腰,仿佛做完一件人生大事,悠悠地道:“我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歇两天,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风月明眼珠一转道:“我们侯府的景色便是极好,玉倩若肯留下,一则可使令弟免受相思之苦,二则也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一把。” 白沁忍不住道:“玉倩姐这么说,就是想一个人找个清静。” 陈玉倩瞟了白沁一眼,又转向风月明,眼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小侯爷既有所请,玉倩遵命便是。只是小侯爷以后再莫要当玉倩是独当一面的帮主了,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白沁脸色微变道:“那你想小侯爷当你做什么?” “当个女人如何?”陈玉倩目光如醉,款款道:“红颜知己那种。” 第56章 跨年之夜 除夕夜,自然要包饺子。 在侯府的忘忧轩,风镇岳、风月明、云河、白沁、蓝桥、风夜菱、夏霜以及陈玉倩姐弟围坐一桌,纷纷露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风月明本也邀请了朱玄,但后者推辞说要照顾受伤的许杨,并未到场。 和面擀皮搅馅这等技术活自是由蓝桥亲自把关,即使是身为长辈的风镇岳,亦看得频频点头。风月明拿起一片饺子皮掂了掂,摇头失笑道:“这饺子皮又大又薄还又韧,真不知你是怎么弄的,该不会擀皮的时候还用上了内力吧?” 蓝桥瞥了他一眼道:“你叫我一声好妹夫,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风月明还未说话,风夜菱先大窘道:“呸,我还未嫁给你,你就开始轻薄我,真是坏死了。”众人哄堂大笑。 待饺子皮饺子馅一切准备妥当,众人便一齐开包。夏霜本是贫家女,一辈子虽没吃过几次饺子,对刨除之事却并不陌生,饺子包得中规中矩。云河和风月明皆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包的饺子不是馅放多了挤破了皮,便是放得太少成了面疙瘩,引得众人不住揶揄调侃。 白沁耐心地指导风月明,风月明学了几次之后掌握了诀窍,逐渐包得有模有样。陈玉倩则大显贤惠本色,纤手拿捏之下一只只饺子包得既好看又多馅,成为其他人争相模仿学习的对象。 其中数风夜菱学得最认真,身为侯府大小姐的她生来便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如今即将嫁作归家娘,怎都得学上两手才不致被人看扁。 云河和陈玉衡最是差劲,学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只急得两人满头大汗。云河身上沾了不少面粉极是狼狈,尴尬地笑道:“咱是个粗人,这包饺子可比舞刀弄枪的难多了。”陈玉衡索性换了思路,拿面皮捏了只小兔子出来,放到陈玉倩面前。 风月明把一只包好的饺子放到托盘上,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玉倩这次来的正是时候,有辽东马场相助,无论是我的琅琊军还是燕王的北平军,都将如虎添翼,大增胜算。” 蓝桥提醒他道:“要想把辽东马场真正抓牢,首先还是要控制住渤海湾的海运生意,不能再让蓬莱阁捣乱了。” “当然。”风月明哈哈一笑道,“蓬莱阁能逍遥的日子已不多了。” “喂,你看!”这时风夜菱兴奋地跑到蓝桥面前,高举起一只饺子娇笑道:“这是玉倩姐教的,你看我包得怎么样?” 蓝桥见那饺子确有几分陈玉倩的神韵,欣慰地点头道:“确实不错,再去多包几个给我吃。”于是风夜菱又像受了鼓励的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回去加入战斗。 饺子包完便是下锅煮,交由白沁和夏霜包办,陈玉倩姊弟则自觉收拾起桌面来。待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上桌,蓝桥又趁机端上几碟冷盘,夏霜抱来一坛青菱酒为众人倒上,气氛十分热烈。 风镇岳首先举起一杯酒道:“大家辛苦了,新年快乐!” 众人轰然对饮。 待众人的酒杯重新满上,风月明再提一杯酒道:“辞旧迎新,新年新气象,风某在此劝酒三杯。这第一杯酒,庆燕王以区区十万兵击退李景隆五十万北伐军,在华北站稳脚跟,剑指中原。”众人再叫一声好,然后举杯对饮,小小的忘忧轩内一时豪气干云。 蓝桥先是帮风夜菱夹了个饺子到碗里,然后笑问道:“却不知那李景隆如此灰头土脸地回去,会是个怎般下场?” “建文帝虽心中恨得咬牙,嘴上却不得不好言安抚,因为李景隆身为名将李文忠之子,又高居曹国公之位,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一个可以替换之人。”风月明说着忽然语气放轻,玩味地笑道:“实际李景隆如此愚蠢,军方怎可能没有比他精明的优秀将领,建文帝始终不将他撤换,此事或许另有缘由。说不定有人就想看着他吃败仗呢。” 风月明吃了口菜,顿了顿又道:“李景隆保住了大将军的帅印,又重新回到德州会集各路兵马,这次听说不但有大军六十万之众,更有武定侯郭英这等名将相助,实力不容小觑。现在李景隆驻军德州,郭英驻军真定,参将盛庸和山东布政使铁铉则负责把各省军粮汇集到省城济南,供应前线大军。” 蓝桥喟然叹道:“任燕王如何厉害,终是以一省之力对抗全国,长此以寡敌众下去,终究是太过艰难。” 风月明虎目澄明,用袖口拭去酒渍,又提起第二杯酒,打起精神笑道:“不说打仗的事了,看妹子们都快睡着了。我再提一杯酒吧,蓬莱阁左刀与张仲杰一丘之貉,趁我带兵在外偷袭我山城,多亏山城上下一心同心协力,终将左刀击退,大家再饮一杯。” 待众人纷纷饮过,风月明又提起第三杯酒,笑道:“至于这第三杯酒,不用说也是贺我那久居深闺的妹子,终于嫁出去啦。” “什么嘛!”风夜菱红着脸大嗔道:“什么终于嫁出去?说的本小姐好像没人要似的!”然而众人对她的抗议却毫不在乎,欢笑声中纷纷碰杯豪饮。 先前不怎么说话的陈玉衡忽然道:“或许不是没人要,而是没人敢要吧?有我师父这么凶的人在旁护花,恐怕从今往后再无人敢做非分之想。” 于是众人更是笑作一团。 风夜菱摆出师娘的架势,横眉道:“小玉衡如此无礼,以后师娘定要为你说下一门亲事,给你娶个母老虎进门,让你一回家就抱头鼠窜。” 大家都知她是说笑,陈玉衡却似信了般悚然一惊,面色发白地道:“那……那我还是出家算了……”至此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夏霜甚至差点没把嘴里吃到一半的饺子给吐出来。 风夜菱转动酒杯,晃着杯中余下的小半杯残酒,正犹豫着要不要一口喝完,风月明在旁笑道:“你别看我这妹子会酿酒也爱喝酒,其实她酒量浅得紧,平时也就三杯的量。今天这都喝到第五杯了,早该醉了。” “哥你少瞧不起人,我哪醉了?”风夜菱赌气似的把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霍地起身,拉起蓝桥的手道:“来,咱们去放烟花!” 第57章 美人微醺 风夜菱的玉颊被酒气染得一片嫣红,显得既娇艳又妩媚。她拿起一支烟花,然后搭在弓上,点燃后如射箭般把烟花射上半空。 烟花在夜空绽放,如一朵巨大的彤云,把整个天空照得绚丽异常。 “你也来。”风夜菱又拿来一把弓,交到蓝桥手上道:“我们一起。” 两支烟花一齐飞上半空,先后炸开,一红一绿,把整座侯府映得亮如白昼。 风夜菱嘴角得意地上扬,学起那日考验蓝桥时所用的剑法,一连点燃三支烟花,然后连珠箭似的射出。 前两支烟花成功在夜空绽放,第三支烟花却因风夜菱的手一抖,横着向前射出,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射到院外的一棵老松树上。 “砰”的一声,烟花在树上炸开,老松树的一根树枝燃起了火苗。 “糟了!”风夜菱像是吃了一惊,扔下弓便往松树那边跑去。 蓝桥忙跟在她身后,却见风夜菱已如猿猴般爬上树去。此时的她哪有半点大小姐的形象,完全像是个顽皮的小女孩,爬上着火的那根树枝后不断拿衣衫扑打着火苗。 “大小姐小心!”蓝桥再顾不得许多,运起轻功两下也跳上树枝,一掌劈断着火的树枝,然后把风夜菱横身抱起,跳下树来。 断枝落地,很快被随后赶来的风月明踩灭。他看了眼仍在蓝桥怀里娇笑的风夜菱道:“你真是醉了!成什么样子!” “怎么?”风夜菱妙目瞟了眼蓝桥道,“夫君不喜欢菱儿这样子吗?” 蓝桥不无担忧的道:“大小姐喝醉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我没醉,谁说我醉了?”风夜菱扭动了一下娇躯,用一条手臂勾住蓝桥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摸出一只鸟蛋,献宝似的送至蓝桥眼前道:“夫君你看,这是我刚才在树上摸的,都被火烤熟了。”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大小姐刚才是去灭火了还是去掏鸟蛋的?” “叫菱儿!”风夜菱娇着嗔道,“这只蛋一定很好吃,夫君快尝尝。” “好好好,我尝尝。”蓝桥把风夜菱抱回她的竹屋,风夜菱却早已忘记鸟蛋的事,沉沉睡去。 蓝桥把风夜菱放到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刚要离开,就听风夜菱含混不清地呓语道:“娘……是我错了……我什么都听您的……您别离开我好不好……娘……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楮哥哥别离开我……我会乖乖的……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风夜菱一边说着梦话,两行清泪已沿着她的俏脸流下,打湿了枕头。 蓝桥默默离开风夜菱的卧房,走至竹屋的露台凭栏而望。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夜空中一朵朵烟花接连绽放,视线尽头的原野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同一时刻仰望夜空,与家人与朋友共度这辞旧迎新的美好时刻。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曾去杜甫草堂凭窗临帖,曾去长江三峡饱览风光,曾目睹荆州城的涤天业火,曾见证蓝若海的壮烈败亡,和女侠白雪音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到最后与风夜菱确定姻缘。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蓝桥回忆起往事种种,不禁用指节轻轻击打着栏杆,轻声唱道:“天无月如钩,红霄绿影烟笼楼。辞旧声中人翘首,忘忧,雄心勃勃壮志酬。杜康几入喉,黯然涕落不能休。秦淮河畔风吹柳,温柔,谁言一醉解千愁?” 一曲《南乡子》唱罢,忽听身后有人拍掌赞道:“蓝公子文武双全,令人赞叹,侯爷得婿如此,该可以放心了。”他一回头,就看见白沁缓缓走上露台,站到他的身边道:“小侯爷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大小姐。” 蓝桥奇道:“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白沁幽幽地道:“过节嘛,小侯爷忙得很,现在是在忘忧轩陪客人,等下还要去看望许老,然后下去与众将士同庆同乐。” 蓝桥敏锐地感觉到白沁的话中意有所指,想了想道:“白管家今天白天似乎就对陈帮主的事有点意见。” 白沁苦笑道:“没想到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蓝桥沉吟道:“白管家觉得有何不妥?” “陈帮主自掌事以来,与我们侯府一向是互惠互利唇齿相依。陈玉倩是个非常要强的人,虽是女子,却绝对是能够独当一面多谋善断的人物。他们和蓬莱阁并非第一次冲突,虽然以前也没少找小侯爷帮忙,但像今天这样自暴自弃地把整个青州帮拱手相让,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白沁小心地避开自己微妙的情绪变化,试图把这一切解释为陈玉倩的反常之举。 蓝桥思索着道:“白管家的意思是说,陈帮主今日之举,其实另有深意?” 白沁摇摇头道:“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就像那天玉衡骗你下山,谁知道这次陈玉倩接近小侯爷,背后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蓝桥不解地道:“这些话白管家为何不直接向侯爷或小侯爷讲?” “没有确凿的把握,我也不敢枉作小人。”白沁沉声道,“蓝公子既然收了玉衡为徒,不妨帮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看看陈玉倩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做出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蓝桥心道原来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脸上却笑道:“说不定陈帮主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地喜欢小侯爷呢?白管家多虑了。” 白沁尴尬地一笑,告辞离去。 这一夜,蓝桥做了个美梦,他梦见了蓝若海。 蓝若海仿佛从未离去,仍是那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样子。他坐在蓝桥的床前,和蔼地与他谈论这半年以来每一件事的功过得失。他告诉蓝桥,当时在山梁上与张仲杰决斗,蓝桥哪一招用错了,还拿了根木棍给蓝桥做演示,告诉他如果当时这么打,就能反败为胜。他甚至还谈到了风夜菱,得意地自夸自己当年的眼光,给蓝桥选中了天下第一美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为你骄傲。”这一次,蓝若海再没有往年一般的严苛,而是宠溺地抚摸着蓝桥的额头,轻柔地道:“今天我是偷跑出来,他们叫我回去了。”说罢,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仿佛这场发生在床头的父子长谈,从未发生过一样。 明明是个美梦,蓝桥却早已泪流满面。 第58章 死灰复燃 “夫君,夫君。”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风夜菱坐在他的床前,正微笑地看着他:“夫君起床啦。” 蓝桥回想起昨夜的梦境,不无唏嘘地轻叹一声,困倦地道:“还早呢。” “不早啦。”风夜菱似是精神饱满,伸手去掀蓝桥的被子:“夫君快起来啦,你看窗外,今天天气可好啦,万里无云大雨滂沱的,最适合出门玩耍啦。” 蓝桥无奈坐起,揉着眼睛看了看窗外道:“既然无云,哪来的雨。嗯不对,这大冬天要下也是雪嘛,大小姐少唬我了。” 风夜菱瞪眼道:“你叫我什么?” “噢,菱儿。”蓝桥稍微清醒了些,见风夜菱一身精美的华服,配上几样首饰显得格外动人,忍不住道:“菱儿今天真好看。” 风夜菱笑得眯起眼道:“算你会说话,快起来给我做饭吧,我快要饿死了……” 蓝桥穿衣起身,为风夜菱煮了一道别具风味的菜干粥,后者正在大快朵颐,风镇岳推门进来道:“贤婿精通厨房里的十八般武艺,也难怪我这贪吃的闺女会对你念念不忘了。” 风夜菱抬起头嗔道:“谁对他念念不忘了?噢不……爹你真是的……谁贪吃了!” 蓝桥笑着对风镇岳道:“粥锅里还有,侯爷也来一碗不?” “好。”风镇岳洒然坐下道,“尝尝我姑爷的手艺。” 蓝桥先为风镇岳盛一碗粥,再给自己盛满,三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蓝桥问道:“侯爷此次出关,是已功行圆满,还是因形势所迫不得不出关?” 风镇岳道:“确然是因形势所迫,但其实离真正功行圆满的日子也不远了。若是没有左刀来犯,再有十天,我便可完全复原过来。” 蓝桥惋惜地道:“如此说来,侯爷的伤势并未痊愈,只是用功力强行压制?” “别担心,没那么严重。”风镇岳喝了一口粥道,“我被左刀和梁梦醒联手所伤,随后立即闭关,虽说提前出关未竟全功,却已暂无大碍。”他说罢哼了一声又道:“若我功力尽复,这次又怎容左刀全身而退?” 蓝桥见风镇岳言语间透出强大的自信,稍稍放下心道:“侯爷说暂无大碍,那么言下之意就是……” 风镇岳淡淡地道:“闭关缺下的这十日,来日尚需百日勤修方能补回,不过不急在一时。” 蓝桥喟然道:“左刀和梁梦醒都是风云榜上的高手,侯爷能在他们联手之下逃生,已是非常不易。” 风夜菱放下勺子道:“我很好奇,爹到底和琼楼会结了什么梁子,能引出他们最顶尖的两大高手一齐出手对付?” 风镇岳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结了什么梁子,而是无意间知道一件大秘密,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杀我灭口。” 风夜菱愕然道:“什么秘密?” 风镇岳含笑不答,转头问蓝桥道:“你对琼楼会知道多少?” 蓝桥道:“琼楼会号称天下最大的黑道组织,在数十座主要城市中都有他们的分舵或势力。他们组织严密,无恶不作,使各地的黑道人物纷纷归附。仅从蓬莱阁的规模来看,琼楼会各地分舵的总人数加起来恐怕要在万人以上,从各类非法生意中牟取暴利。” “你说的不错。”风镇岳道,“据我所知,他们除了不择手段地敛财,更掌控着一些关键物资的进货和运输渠道,如海盐、各类矿石和火药,现在蓬莱阁又来争夺辽东马场,根据这些你能想到什么?” “想到……”蓝桥不由打了个寒战道,“他们该不会是想造|反吧?” “他们想不想造|反谁也不知道。”风镇岳道,“关键是,他们拥有造|反,或者扶持某人造|反的实力,而且很显然,燕王并不是他们想要扶持的那个人。” 蓝桥不解地道:“所以侯爷听到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风镇岳上身前探,压低了声音道:“今天的琼楼会,就是几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白莲教。” 蓝桥纵使早有心理准备,骤闻这个消息也不禁一惊。 白莲教起源于南宋时的白莲宗,属佛教分支,因信奉弥勒又称弥勒教。元朝末年,白莲教主韩山童率义军起事,以明王(即阿弥陀佛)出世和弥勒下生为口号,大批流民响应。后来韩山童被元朝官军所杀,其部下刘福通立其子韩林儿为帝,号小明王,为天下义军之首,封朱元璋为吴王。几年后刘福通兵败,朱元璋命廖永忠自滁州迎小明王至应天,船至瓜步(今江苏六合南)将其溺死,背叛了白莲教。 建立明朝后,朱元璋下旨严禁白莲教的传播,本来红红火火的白莲教遂偃旗息鼓,转入地下发展。 风镇岳低声道:“梁梦醒成名已久,早在十年前便是与蓝玉齐名的宗师级高手。他就是当年白莲教主韩山童的嫡传弟子,如今现任的白莲教主。梁梦醒自称太尊弥勒,其徒左刀则称少尊弥勒。他为避人耳目,改白莲教为琼楼会,干起无恶不作的黑道勾当,几十年苦心经营下来,白莲教已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风夜菱明白过来道:“洪武皇帝背叛了白莲教,这笔血债梁梦醒当然要讨回来。所以他既不会帮建文帝平叛,也不会帮燕王靖难,因为无论他们俩谁当皇帝,都不会违背太祖皇帝的旨意恢复白莲教的传播。噢……我的天呐!他是想推翻大明朝!” 风镇岳点点头道:“这正是整件事最可怕的地方,天下打得越乱,燕王和建文打得越不可开交,梁梦醒就越能坐收渔人之利。” 蓝桥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风镇岳轻松地道:“现在有个一箭双雕的办法,既能打击白莲教伸向山东的手,又可让我们侯府再无后顾之忧。” “什么办法?”蓝桥和风夜菱几乎是同时问道。 “以最快的速度铲除蓬莱阁。”风镇岳端起小碗,把菜干粥一饮而尽,最后拿衣袖抹了抹嘴道,“蓬莱阁是琼楼会最大的分舵之一,左刀亦是梁梦醒最倚重的手下,只要能消灭蓬莱阁,无异于断梁梦醒一臂。” “可蓬莱阁远在莱州城中。”蓝桥不解地道,“难道我们要率军攻城吗?” “这当然不行,我们琅琊军只有区区三千人,攻城无异于让我们的战士送命。”风镇岳笑着摇头道:“你,我,再加上如晦,就咱们仨去,足够灭了蓬莱阁啦。” 第59章 以三敌百 蓬莱阁位于莱州城的东北角,一幢巍峨耸立的木楼,比莱州城的城墙更高,一个灌木围成的大院,汇集了全城的仙灵之气。 木楼上爬满了藤蔓,大院里随处是花圃,若有人春天来访,必会被此处浓郁欲滴的翠意,以及醉人心脾的花香所打动,沉浸在美不胜收的蓬莱仙境中,流连忘返。也没有人能想象,数百名穷凶极恶的黑道强徒,会住在这样一处仙境般的所在。 大年初一的傍晚,莱州城里热闹非凡,各家各户张灯结彩,街头巷尾人影不绝。人们有买年货的,有逛庙会的,有趣亲友家拜年串门的,还有走大街逛小巷赏烟花看热闹的。 所以当蓬莱阁的门前响起这炸雷般的一声喊,立时就吸引了几乎全城人的注意力。 “左刀,快给老子出来,看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王八壳!” 此时的蓬莱阁虽然只有掉光绿叶的枯藤,但联想起春夏时被绿色包裹的木楼,的确有几名路人因此笑出声来。 从来没有人敢想这样上门挑衅,蓬莱阁的木楼里立刻炸开了锅。左战从一个窗口跳出来道:“何人敢到我蓬莱阁撒野?” 院门“砰”的一声被人以猛力破开,三名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院来,为首一人正是文昌侯风镇岳,风月明和蓝桥则紧随左右。 左战在木楼上居高远望,确认来者只有他们三人后仰天长笑道:“你们既要自寻死路,我还有什么话说?弟兄们!快来领教一下文昌侯天下无双的奇功绝艺。” 话音未落,上百名蓬莱阁凶徒已分从木楼的三个出口如潮水一般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横在风镇岳等人身前。更有不少人从露台或窗后露出头来,亮出强弓硬弩,对准楼下的风镇岳。 “左刀还不出来,只派手下前来送死吗?”风镇岳冷笑一声,整个人忽地如箭矢一般射出,全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如鬼魅般跃上木楼西侧的廊道,以令人目不暇接的掌影对前来追截的蓬莱阁凶徒狂攻猛击,招法出人意表。敌人虽占尽地利和人数上的优势,却无法抢得合围之势,任风镇岳在院中兜了个大圈子,竟没人能碰到他半片衣角。 风镇岳每一步的进退移变皆落在敌人追截的空当处,每一次变化都能出人意料,把蓬莱阁的上百凶徒引得东窜西跳,完全由他牵着鼻子走。有时他更冒险穿行于几名敌人的夹缝之中,在距敌人刀剑不足两寸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尽显顶级高手的闲雅自若,即使是随他前来的蓝桥和风月明,也不禁看呆了眼。 “砰!砰!”两把朝他攻去的砍刀被他一掌力震开。风镇岳随即一个旋身,插入两敌之间,飞起一腿分别扫中两人面门,两人同声惨呼,应声倒地。 风镇岳随即大鸟般冲天而起,落在木楼向南的一个露台之上,露台上两名凶徒被他一手一个扔下楼去。另一名蓬莱阁高手尾随在风镇岳身后登上露台,尚未来及站稳,风镇岳已猛地一个转身,一拳轰在那人胸口,把那人震得脏腑粉碎而死。 这时左战一声招呼,木楼上箭如雨发,从各个角度往露台上的风镇岳射去。 风镇岳用脚尖挑起一把散落地上的长剑,舞起一团护身的剑芒,箭矢无一漏网地被他击落。待蓬莱阁的人重新弯弓搭箭准备再射,风镇岳早已飞身而下,闲庭信步般回到了蓝桥和风月明的身前。 他一露面便展示出骇人的身手,使蓬莱阁的一众凶徒无不生出气馁的感觉,仿佛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再不复初时的信心与霸气。 左刀缓缓从最高层的露台走出,遥指着楼下的风镇岳道:“我这里足有数百名高手,风侯爷就算再厉害,能杀得了多少个呢?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风侯爷可真是太健忘了。”他的出面立时挽救了楼下众人的士气,凶徒们看向蓝桥等人的眼光也重新变得凶狠起来。 “左刀出来了,我们闯进去。”风镇岳微撤半步,低声对蓝桥和风月明道:“左刀决想不到我们敢在大年初一以区区三人袭击他的蓬莱阁,我们未开打已占尽了天时,这次他更没有梁梦醒在背后帮他,等过了今夜,蓬莱阁将永远从江湖中除名!” 风镇岳说罢激励的话,一马当先冲向木楼东侧入口前的长廊,立时与长廊前的十余名敌人展开惨烈的激战,更有无数蓬莱阁高手从大院的西侧和北侧涌来。 蓝桥一记掌刀,准确无误地斩在左侧一名敌人的腕上,反手夺过那人手中的长剑,然后一剑刺中那人胸口,那人闷哼堕地。另一侧的风月明则更加悍勇,他一个旋身猛向前进,使从右侧攻来的两把长矛皆落了空。风月明双臂齐出抓住那两杆长矛猛一用力,两名敌人立时被他真气震得长矛脱手,踉跄倒地。 通往木楼的长廊中塞满前仆后继杀过来的蓬莱阁凶徒,若是陷入不死不休的缠斗,真气消耗快过回复,那么任他们武功多高也逃不脱力竭战死的结局。所以最聪明的做法莫过于保持快速的移动,让敌人永远没有机会形成合围缠斗的局面。 蓝桥一剑扫出,拨开一名敌人的大斧,随即踏前一步,两道剑光接连而出,一招风起云涌点向那人手腕。那人手腕中剑,狂喝一声大斧脱手,蓝桥趁势一肘撞在那人的胸口,把那人撞得倒飞而出,撞倒后方另三名蓬莱阁的高手。 这时他只感觉大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原来是给另一名敌人的长剑击中,虽被护体真气震开,敌人的剑刃仍是入肉半寸,肌肉受创。 风镇岳大喝道:“右侧露台。” 风月明与风镇岳一同作战多年,立时心领神会,放弃向前突入长廊的计划,转向右侧二层的露台攻去。他劈手躲过一名敌人手中的大刀,以眨眼般的高速连出八刀,立时把堆在右侧的八名敌人劈得东倒西歪,无一幸免。 风镇岳最先跃上露台,手中剑光一闪,立时杀得露台上两名敌人心胆俱裂,一死一伤。 风月明紧随其后,一刀迫开敌人后也跃上露台。他站稳脚后立时一挥身,向蓝桥伸出手道:“抓住我的手!” 蓝桥一连三剑摆脱向他扑来的敌人,正要起身去抓风月明的手,忽听快刀破风之声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黄孤沙的鬼头刀朝他凌空斩来! 第60章 少尊弥勒 蓝桥不得不放弃与露台上风月明会合的诱人想法,大喝一声,长剑迎向黄孤沙的鬼头刀。 黄孤沙眼力高明,正是看准了这一时机出手,以切断蓝桥与风家父子的联系。上次他让蓝桥在他眼皮底下救走了风夜菱,回到蓬莱阁后被左战一顿臭骂,此时见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临,岂肯轻易放过? 蓝桥是在力战之后,黄孤沙却是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两人刀剑相击,高下立判!蓝桥只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巨力从黄孤沙的鬼头刀上传来,腿一软几乎摔倒。 与此同时他只觉一阵剧痛,原来是身后一人挥刀砍在他的背上。若非那人内力偏弱只能划破衣服给蓝桥添上一道血痕,蓝桥几乎就要在这一刀上殒命。 左战在高台上看得清楚,喝道:“黄孤沙,杀了那小子,风家丫头就是你的!”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星陨战刀,跳下露台便欲加入战团,早被风月明给拦住。 蓝桥知是生死立判的时刻,猛地向左侧一滚,避过黄孤沙凌空攻来的鬼头刀,然后不退反进,挥剑反向黄孤沙即将落地的双足斩去。 这一招可谓阴损至极,也聪明至极。要知黄孤沙凌空下击,把全身功力都用在方才与蓝桥硬拼的那一刀上,此时一口真气转浊,脚要落地,再无闪躲的余地。 黄孤沙怪叫一声,猛地蜷起双腿,试图躲过蓝桥这一剑。然而蓝桥早有准备,丝毫不打算放过他,长剑由下而上,一招“仰望星空”刺入他因蜷起双腿而露出的肛|门,然后再用力一甩,锋锐的剑刃从黄孤沙的肚腹破出,把这蓬莱阁凶人的血肉之躯活活斩作两半,脏腑流了一地,鲜血飞溅。 四周的蓬莱阁凶徒纵使没少干过坏事,这般血腥的场面却也不曾多见,几乎看得呆了,一瞬间都停止了动作。被浇得浑身是血的蓝桥趁这机会抓起一根长在木楼外墙上的枯藤,借力腾身而起,往风月明和左战正激战着的露台上飞去。 “海雁”祖图从木楼的一扇窗后横飞而出,学足蓝桥方才斩杀黄孤沙的样子,双手一对断刺分攻蓝桥左右两肋,取的也正是蓝桥即将落地前真气转浊的瞬间。 蓝桥见祖图目露凶光,知道若是自己原势不动地下落,必逃不过祖图这蓄势待发的一手杀招。但知道归知道,刚刚击杀了黄孤沙的他此时仍然惊魂未定,眼见一口真气用尽,蓝桥伸脚在木楼的外墙上一蹬,整个人拉着枯藤飞荡起来,直接飞上了木楼三层的露台。 露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扇通往木楼内的小门虚掩着,不知隐藏着什么秘密。 蓝桥来不及回气,眼见祖图朝他立足的露台上扑来,一闪身钻过门缝走进木楼之中。只要能拖得片刻回气的时间,他便可回手收拾祖图。 门后是一间议事堂般的巨大房间,正中靠墙摆着张红木书案,案旁两把太师椅,整个房间可容下二三十人,此时却是空无一人。 蓝桥才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到身后有一种异样燥热感,就仿佛有人在他背后二尺近的地方放上一盆灼热的炭火似的。他猛一回头,就见一人傲然站在他进来的小门前,神情悠闲自在,浑身却散发着诡异而慑人的威压,犹如来自人界以外的。 这人体魄完美,神情冷峻,乌黑的头发在头后结成发髻,古铜色的面部肌肤好似金属铸成,没有一丝表情,却足以让人毕生难忘,心有余悸。他背负一把长柄的宝刀,身上的毫不起眼的外袍无风自动,与他纹丝不动的身姿形成强烈的对比,动中含静,静中含动,似是蕴藏着世上最可怕的力量。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似乎没比左战早生几年,蓝桥却一下子就意识到来者何人,沉声喝道:“少尊弥勒!” 此人自然便是在白莲教内有少尊弥勒之称的蓬莱阁主左刀,他望向蓝桥的眼神精芒电闪,悠然道:“敢在这个时候上门寻仇,且只来了三个人,本座是该佩服你的勇气呢?还是该嘲笑你的愚蠢?” 蓝桥知道因为偷袭的事,他所代表的文昌侯府与左刀的蓬莱阁仇深似海,左刀既已准备出手,那此事便再难善罢。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长剑遥指左刀,一股凛冽的剑气催迫而去。 左刀却不受丝毫影响,蓦地身子一动,如影似幻地移至蓝桥剑锋外约六尺处,宝刀“幻墨”离背而出。幻墨刀闪电般落下,却出奇地没有半分劲气,可蓝桥却生出一种要向前扑跌的可怕感觉,仿佛要被吸到对方手中的刀上似的。 蓝桥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临行前风夜菱还给自己的手环,装作不敌左刀真气的吸力,脚下一个踉跄,便往左刀身前撞去。 左刀一声冷哼,幻墨刀直劈蓝桥面门,蓝桥猛一扬手,逆运真气,戴在左腕上的手环生出一股巨大的推力,硬是把近在眼前的幻墨刀推得偏了半分。与此同时蓝桥欺至左刀胸前的空当,一剑往左刀的心口刺去。 “雕虫小技!”左刀虽被蓝桥用阴阳手环骗过一招,却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幻墨刀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以难以想象的疾速倒飞而回,不差颠毫地封住蓝桥自以为是必杀的一剑。 整个空间忽然变得灼热沸腾起来,如身处黄沙浩瀚的沙漠,蓝桥生出在艳阳下暴晒多日缺水濒死的可怕感觉。 烈阳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当”的一声,蓝桥被左刀震退半步,从敌人手中缴来的长剑寸寸碎裂,洒落地上。 “受死吧!”左刀一声暴喝,那令人燥热的气场不住升温,变得无可测度,幻墨刀在这火窑般的高温下如海市蜃楼般幻化出三道不同方向的刀影,一齐往蓝桥击去,让人难辨真假,更不知该如何闪避招架。 蓝桥终于理解幻墨刀配合烈阳刀法的精妙之处,露出绝望的神色。他正暗叹命绝于此,一道惊人的劲气击碎小门,直往左刀背后袭来。 风镇岳终于赶到。 第61章 旧伤复发 左刀猛一回身,就见风镇岳的手掌在眼前迅速扩大,那气势仿佛可击破苍穹。 幻墨刀如流星般飞转,左刀狂喝一声,在这生死立判的紧要关头展现出他身为风云榜高手压箱底的功夫,不理风镇岳的手掌,挥刀直劈风镇岳的眉心。 风镇岳掌化为拳,猛地轰在左刀的幻墨刀上,只听“蓬”的一声,两人同时一震,分别向后退开。 幻墨刀兀自“嗡嗡”作响,左刀却已在嘴角渗出血丝,面目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相比之下风镇岳似是并无大碍,也不追击,只负手傲立在门口,把蓝桥召过来道:“多亏你拖住左刀这一阵,蓬莱阁已经完了。” 左刀虽受了伤,却仍然不肯相信己方的数百人会输给对方区区三人,狞笑着道:“文昌侯好一句狂言,我蓬莱阁足有三百七十一人,只要他们围过来,累也足够把你累死。” “左阁主以三百七十一人对我三人,不但没挡住我们,还让我们在此大闹不休。莫说江湖中人,就连莱州城的老百姓也在看左阁主的笑话。如此颜面扫地,左阁主以为还有多少人看得起你,还愿意跟你?”风镇岳微微笑道:“人心这东西最是奇妙,你手下的这些黑|道狂徒,肯不肯为一个不值得效命的人效命?他们是怎么被你招揽来的你自己清楚,这些人的忠心又有多少可信的呢?” 左刀眼中寒芒一闪,显然被风镇岳这诛心直言催起了真火,咬牙切齿地道:“文昌侯上次被我所伤,没可能这么快便完全恢复,你我单打独斗一场,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风镇岳哑然失笑道:“谁要和你单打独斗了呢?本侯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拖时间?拖什么时间?”左刀面色一变,忽然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紧接着就看到滚滚浓烟从楼下升了上来。 “你们……”左刀气得浑身发抖,却见风月明晃晃悠悠走进来道:“既已杀了人,何妨再放把火?都说蓬莱阁的景致最是奇妙,不但有名震莱州的木雕楼,还有各种奇花异草灌木枯藤。希望今夜这场特别的焰火,不会让莱州的老百姓失望。” “现在连老窝都给烧了,蓬莱阁怕是真要树倒猢狲散了。”风镇岳冷笑一声道,“左阁主不妨猜上一猜,猜猜你的手下们此时是忙着救火呢,还是忙着逃命呢?” “我跟你拼了!”左刀气得脸色涨红,挥起幻墨刀便向风镇岳斩去。 这一刀他含恨出手,烈阳刀法全力展开,立时让人生出狂沙万里烈日炙烤之感。 风镇岳微微侧身,同时挥出一掌,手掌在拳掌之间不住切换,最后竟用一根拇指按上幻墨刀的刀锋。左刀的真气场铺天盖地,风镇岳却极其聪明地以集中打分散,把他精纯的天玄真气完全汇聚在这一根手指之上。 只听“当”的一声,幻墨刀如同斩在精钢之上,风镇岳只上身晃了晃,下盘不动分毫地把左刀迫回了堂内。 大火蔓延得很快,仅是片刻功夫就已烧上二层。众人所处的三层温度极速升高,很快便成了真的“大火炉”。楼下的蓬莱阁凶徒们见势不妙,纷纷作鸟兽散,谁也不愿再做挑战风镇岳等人的出头之鸟,只有左战仍不死心。 然而通往三层露台的路被风月明牢牢守住,任左战如何进攻,始终无法在露台上获得半寸落足之地。 左刀至此终于明白风镇岳的险恶用心,他既不和自己决战,又守在门口不让自己轻易逃离,这是要把自己困在这里,活活被火烧死啊!纵使再厉害的武功高手,又怎奈水火无情? 木楼被烧得噼啪作响,已开始有赤红的火苗蹿上三层的楼板。左刀知道再不能不走,对楼下的左战高喊一声“扯呼”,然后撞破西侧的墙面,大鸟般飞掠下去,拉着左战跑进业已降临的黑夜之中。 “我们追不追?”蓝桥的话才问完,就见风镇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风月明连忙搀起风镇岳,三人从已化为巨大火堆的蓬莱阁走到莱州城内一处安全的地方。风镇岳脸色白得吓人,还有细小的汗珠沁出,似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爹,你怎么样了?”风月明有些沉不住气地道,“是被左刀伤到了?” 风镇岳刚要说话,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咳出好大一口血痰才缓过来。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缓缓说道:“不碍事,刚才左刀全力出手,我也不得不运起全身真气相抗,以致再无力压制伤势,旧伤复发。” 风月明断然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回蓬莱阁。” 三人回到文昌侯府的时候恰是天蒙蒙亮的黎明,他们才刚走到门口,风夜菱便第一个从院门里跑了出来。她见风镇岳这副模样,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爹,你怎么了?” 风镇岳慈爱地摸摸她的头,轻声道:“别怕,爹没事,不过是旧伤复发罢了。重新闭关而已,换掉蓬莱阁这根钉子,不亏。” “女儿才不管什么亏不亏的!”风夜菱看到风镇岳这虚弱的模样,含着泪道:“女儿只想爹能好好的,能赶快好起来。” “没关系,现在不是已有照顾你的人了吗?有怀远,还有如晦在,不会有事的。”风镇岳咳嗽两声,转对风月明道,“你去把白沁、云河、朱玄还有玉倩他们几个叫到我书房来,我闭关前还有事情交代。许老就让他安心养伤吧,不必惊动了。” 风夜菱看了蓝桥一眼,露出询问的神色,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风镇岳看到后道:“菱儿一起来吧,你现在懂事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 一刻钟后,众人在风镇岳的书房会齐。 风镇岳目光扫视众人一圈,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风月明道:“如晦,你把这封信念给他们听。”他转向蓝桥,又解释道:“这是左刀被你拖住时,我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 风月明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蓬莱阁少尊大人亲启:今悉徐州指挥使张仲杰截获北平发往青州文昌侯府的密信一封,已禀明皇上,现正奉旨前往青州,缉拿侯府要犯入京受审。张指挥使虽为我会安插在军方的重要成员,然行事鲁莽,又好大喜功,此行恐怕不但无法拿获人犯,更有可能把事闹大闹僵,逼反侯府的三千铁骑。一旦张指挥使与侯府铁骑交战,少尊大人可速派人偷袭侯府山城,断其后路,使其顾此失彼,如此则贼可擒矣。” 信念至此处,风月明停了下来,一时书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至针落可闻。 第62章 明珠暗投 风镇岳轻咳一声,吩咐道:“接着念。” 风月明继续念道:“侯府山城易守难攻,少尊可先取青州帮,以收惑敌之效。陈玉倩为人稳重,却太过要强,在形势未明前断不会向侯府求援。少尊若以雷霆万钧之势亲自出马,青州帮唾手可得。此役另一关键在乎侯府风大小姐,若能一举擒之为质,则不愁风家父子不束手就缚矣。” 陈玉倩闻声一震,惭愧地跪下道:“玉倩知错。” 风镇岳喟然道:“起来吧,先听如晦念完。” “此事若成,则琅琊铁骑与辽东马场尽入我会之手,重之又重,望少尊大人切莫轻怠。”风月明目光移至信尾的落款处,微一皱眉道:“下面有两个落款的印鉴,一个是罂粟,一个是佑桓。” 蓝桥听到罂粟的名字,心头先是一震,紧接着又听到佑桓,皱眉道:“这佑桓是谁?” “我在京城还有些人脉。”风镇岳沉声道,“把多方打听得来的消息综合起来,发现这个号佑桓的人,就是刘璟。” 刘璟这个名字一经说出,书房内众人立时低声议论起来。刘璟虽只是个闲散小官,却是开国功臣刘伯温之子,如今他与代表了白莲教的左刀牵扯到一处,怎能不让人遐想万千? “至于这信上说的‘我会’,此事经我暗中调查,指的应是京城一个名叫‘二七会’的秘密组织。”风镇岳继续解释道:“二七会表面上是有钱人鉴赏书画的同好会,由刘璟任副会长,负责组织联络。但既然有白莲教和军方的人卷入其中,他们显然另有所图。” 风月明补充道:“若我没有记错,去年李景隆起兵北伐,这位刘长史便在军中参议军务,后李景隆兵败,他便趁乱独自逃走。只不知此事与二七会有何关联?” 风镇岳解释道:“早在去年新年的时候,我进京面圣,就曾在街角偶遇过刘璟与左刀的密谈,此次突袭蓬莱阁拿到这封信,只是为了取得实证而已。” 白沁亦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沉吟着道:“刘璟既是功臣忠良之后,为何要与臭名昭着的琼楼会搞到一处?这岂非是明珠暗投?” 云河思索着道:“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加上蓬莱阁左刀这样的风云榜高手都能受其指挥,这个二七会的能量,有点可怕啊。” 风月明沉声道:“从这信上的内容来看,他们既想要军队,又想要战马,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二七会的正会长又会是何人?” 风镇岳见众人议论纷纷,伸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徐徐分析道:“当时我在京城听了他们的阴谋,回到青州立时便想去左刀的蓬莱阁一探虚实。不料他们就像是早知道我会去一样,在蓬莱阁设下埋伏,由左刀与梁梦醒一同出手,摆明是想要我的命。” 他说到这稍顿了顿,看了眼蓝桥又道:“还有安萧寒,恐怕也与这二七会脱不开干系。年初是京城凌音阁的阁主方如天,然后是我,再然后则是百川,三次看似江湖纷争的行动,想想其背后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陈玉倩脑子极快,脱口而出道:“无论是方如天、定远伯还是侯爷,都曾反对建文削藩。如果安萧寒确也和二七会有联系,二七会的目的便已昭然若揭,那就是铲除一切试图阻碍削藩的力量,把地方与中央的矛盾激化成无可挽回的事实。” “不错。”风镇岳长叹道,“他们就是想把水搅浑把天下搅乱,然后趁着朱家叔侄相残的机会,乱中得利,好一副野心家的歹毒心肠。” 蓝桥想了想道:“只是一个刘璟,恐怕还撑不起这么大野心的二七会,安萧寒的聆雨堂必然也是二七会手中重要的力量。朝中大臣,军方的武将,还有地方帮派,二七会在这些势力中都有渗透,而其中关联起各方势力的关键人物,应该就是这信上的另一个代号,罂粟。” 风夜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道:“夫君曾对我说过,说罂粟不过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年纪轻轻便已能够运筹天下大事,这个罂粟也太厉害了吧。” 风月明哂道:“妹子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罂粟筹划了这么多事,最后不也没让她得逞嘛。” 风镇岳同意道:“多亏我们有一位乔楮乔少侠,不但先后两次救出菱儿,还帮如晦夺回山城的控制权,真可谓是力挽狂澜的关键。” 蓝桥不好意思地道:“侯爷过奖了。” 云河性子最是直爽,打趣般笑道:“人道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来报答,菱儿被蓝公子连救了两次,这又该怎么说?” 风夜菱羞红了脸道:“我这辈子已经是他的人了,最多……最多下辈子也还嫁给他吧。” 众人一阵哄笑,书房里沉重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风镇岳宣布散会,在风月明和白沁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书房。 蓝桥想起一事,追上去问道:“上次侯爷说,欠下的十日闭关需要百日勤修方能补回,现在加上复发的旧伤,不知侯爷此次闭关需要多久?” 风镇岳仰头看看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悠悠地道:“等到秋天第一片树叶落地的时候,我当能完全恢复过来。” 风月明和白沁送走风镇岳,蓝桥和风夜菱回到竹屋。听蓝桥讲述了蓬莱之行的经过,风夜菱有些气愤地道:“下次再不许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今天若不是我爹恰好赶到,你就被左刀……”她说得有些急,到这里却忽然顿住,改用柔缓的语气说道:“菱儿已经没有娘了,不想再失去夫君了。” 蓝桥见风夜菱说得动情,也喟然一叹道:“只是要终结这黑暗的乱世,终是需要我辈之努力,我总不能一辈子缩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风夜菱幽幽地道,“夫君志在千里,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夫君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知道你走的这一天一夜里,我有多担心你吗?” “可……”蓝桥刚要辩解,却又被风夜菱的纤手掩住了口。 风夜菱深情地凝视着蓝桥,轻声道:“我知道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有些地方必须要去,无论危险与否。我无意阻拦夫君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想告诉夫君我的一个决定。” 蓝桥一怔道:“什么决定?” “以后无论夫君离开青州去什么地方,我都要与夫君同往。”风夜菱用指尖轻抚蓝桥的脸颊,美目透出无限的怜爱与温柔,“伴君左右,生死不离。” 第63章 北平来使 蓝桥从莱州回到青州后,总算在侯府踏实住了一段时日。 这段时间他过得很平和,每天除了给风夜菱主婢煮饭,就是带着陈玉衡练剑。 陈玉衡根基虽浅,却极是勤学好问。他每天起得比蓝桥还早,又睡得最晚,几乎没日没夜地在风竹仙居的竹林里练剑。他经常把他练剑时遇到的问题总结下来,向蓝桥求教。有些古怪的问题甚至蓝桥自己也没细想过,他在琢磨清楚后常有醍醐灌顶融会贯通之感,很多错误的认知或习惯也因此得以改正,可谓受益匪浅。 在教导陈玉衡的同时,蓝桥自己也常常独自冥想,把新领悟的道理和诀窍融入到他现有的武功路数之中,想完再去找风月明拆招实践,实践完了再想,如此循环下来,剑法又进益不少。 风夜菱明显收敛了她侯府大小姐的脾气,虽然偶尔有小小的任性,大多数时间也能与蓝桥相敬如宾。不仅如此,她还主动为蓝桥缝补浣洗衣物,又或在夏霜的指导下做一些简单的菜肴,为练剑的蓝桥送去热水和毛巾,为他拍手鼓劲,竭力适应蓝桥未婚妻这个新角色。 与此同时风月明也没闲着,风镇岳闭关后他重新掌起侯府的大权,一方面在陈玉倩的帮助下迅速吸纳了原青州帮的势力,另一方面则加紧扩张,让本属于蓬莱阁势力范围内的地盘和生意尽数易主,从而彻底打通了渤海湾的海运线路,也把辽东马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转眼到了二月底,这一日刚下过雨,阳光明媚,春风拂面。风夜菱穿上新裁的春装,如春燕如蝴蝶般在竹林里嬉闹。 “小姐!”夏霜怕她出事,在风夜菱身后紧追慢赶,却总追不上她。 风夜菱跑得累了,忽地蹲下,素手从泥土里挖出一块新鲜的春笋,见夏霜喘着气追来随手一扔:“把这个拿给蓝桥,今天我要吃油焖春笋。” 夏霜无奈接住,却被笋子上的泥土溅得脸上身上都是泥点,抗议地又叫了一声:“小姐!” 风夜菱走出竹林,又走上青石小径。她见柴门旁有一丛盛开的迎春花,兴冲冲跑去采了两支,一抬头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正隔着篱笆墙看着自己。 这男子身材高大,身高仅比蓝桥略矮半寸,身形却比蓝桥更加壮实,特别是那一身充满张力的肌肉线条,仿佛随时可撑爆他那薄薄的外衫。他颌下留着短髯,一双雪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即使明知道风夜菱已察觉了自己,仍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没有丝毫畏缩。他的目光大胆而清澈,没有任何情|欲的成分,就像欣赏一件美丽的工艺品。 风夜菱见过不少英俊男儿,却仍被这人盯得面颊羞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抛下手中的迎春花,质问他道:“你是什么人?到这来做什么?” “抱歉一时看入了迷,都忘了自我介绍了。”那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牙齿:“在下朱高煦,来自北平。” 风夜菱心中一惊,知道来者是北平燕王的次子,身份极其显赫,却仍佯作不知地道:“公子如此会说话,是否经常调戏女孩子?” “请恕在下失礼。”朱高煦面露尬色地挠了挠头,“实在是姑娘生得太过美丽,在下一时没忍住才多看了两眼。” 风夜菱有些不满地嗔道:“公子说话再这般没规矩,我可要喊人请公子出去了。” 朱高煦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北平燕王之子,今日来拜访侯府,实是有要事相商。” 风夜菱皱眉道:“若是军政大事,找我哥哥商议便是,到我这来作甚?” “原来是大小姐,失敬失敬。”朱高煦坦然道:“我刚和小侯爷会过面,商议两军结盟共同靖难的大业,小侯爷还答应会亲自往北平跑一趟面见父王呢。” 风夜菱迟疑地道:“既是如此,二殿下现在这是……” 朱高煦一拍脑袋道:“我是奉人所托,到这来找一个人,定远伯的大公子。” 风夜菱从蓝桥处听过有关蓝枫和朱清筱的事,恍然道:“是蓝枫让二殿下来的?” 朱高煦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大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风夜菱不再多言,引朱高煦到竹屋的书房入座,找来蓝桥后识趣地退下,以免他们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有所顾虑。 朱高煦哈哈大笑道:“久闻蓝大公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无虚。” 蓝桥谦虚地道:“二殿下潇洒豪迈,蓝桥亦是敬佩之至。” 朱高煦忽然伏低上身,伸手拍拍蓝桥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蓝大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又如此美貌又识大体的美女跟你,我都快羡慕死了。” “若二殿下有心,那些想结识二殿下的少女们恐怕能排队排到北平城外吧?”蓝桥油然地晃了晃脑袋道:“咱们这互相吹捧的阶段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朱高煦没想到蓝桥能把话说得这般直接,笑得直拍桌子,半晌才平复过来。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蓝桥。 蓝桥一看字迹,果然是蓝枫亲手所书,心底不禁泛起一股暖意。 “蓝二公子信中写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朱高煦洒然道:“首先是北平的近况,李景隆吃了冰城的亏,再不敢来来犯,一心想等今年天暖再战。父王怎会这么便宜了他?早在腊月底,父王便亲率大军前往山西,先后收降广昌守将杨宗,蔚州守将王忠、李远,后来就连保定府也主动投降,真他娘的痛快!” 朱高煦说到此处兴奋地一拍大腿,眉飞色舞地又道:“二月初二,父王攻打大同。由于大同是代王的封地且军事地位极重要,李景隆那孙子不敢不来救援。然而不等李景隆的大军赶到,父王又早已从居庸关绕回北平,让李景隆在冰天雪地里白跑了一大圈,军中冻死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作者按:《明太宗实录》卷六:我师攻大同,李景隆果来援,引军出紫荆关。上率师由居庸关回,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堕指者什二三,弃铠伏于道,不可胜计。) 蓝桥闻言心中振奋,亦是脱口赞道:“燕王用兵如神,蓝桥佩服。” 朱高煦一摆手道:“此次大同之行,计出于令弟蓝枫,父王只是善于纳言罢了。现在我军士气大振,民心归附,李景隆则士气大丧,再不敢爬出他的狗窝。” 蓝桥听得连连点头,轻声问道:“却不知燕王的下一个目标是哪?” 朱高煦神秘地一笑道:“这就是我此行来青州的目的了,相信有贵府援手,我们可以事半功倍。而若能攻克这个兵家必争之地,我们便可将整个山东收入囊中。” 蓝桥身子一震,终于知道朱棣兵锋所向的下一站——济南。 第64章 南平郡主 房门打开,风夜菱亲自奉上热茶以及她和夏霜学做的茶点,做足贤惠小妻子的模样。 说得口干舌燥朱高煦先喝了一大口茶,然后继续侃侃而谈道:“如今济南已成了南北两军角力的关键,一旦我军拿下济南,就得到了继续南下的坚固据点,同时也将河北山东大片的产粮地纳入我军治下,到时候无数州府必然望风归顺,我们的靖难大业至此便成功了一小半。” 蓝桥听出朱高煦话中有话,问道:“敢问燕王夺取济南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朱高煦显然对这些问题了然于胸,毫不犹豫地道:“首先自然是李景隆驻扎在德州的大军,李景隆本人虽是个大草包,但军队的数量确是我军数倍,我们想要得到济南,必须先越过他这道屏障。” 蓝桥点头道:“军队数量的差距可由战士的质素弥补,况且南军也并非没有破绽可寻。眼下尚是早春,地里不长粮食,南军的军粮若是耗尽,必然要靠各省仓府仓的库粮支应。这些库粮不但存放分散,且需人力运至前线,一个弄不好可能会引发民变,到时候燕王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高煦见蓝桥说到重点,轻叹一声道:“这正是事情棘手的地方,听说建文帝年初便命其亲妹南平郡主前往济南劳军,不但携有湖广两江一带大量的粮草军需,更有京城最红的歌舞伎花语夕率团随行,务求一举提振李景隆军低落的士气以及山东百姓对建文帝讨伐父王的信心。” “南平郡主?花语夕?”蓝桥骤闻这个名字,不禁沉吟了片刻,总感觉在哪里听过。他从书架上取下朱玄从京城带给风夜菱的美人图卷,展卷一观,果然在第五页找到她的名字:“原来这花语夕也是名列倾城榜上的美人。” “听说这南平郡主也是个出了名的美女。”朱高煦伸手把桌上的美人图卷向后再翻一页,就见画上一位女子站在城头。她头戴钢盔,手按宝剑,虽全无半点窈窕淑女的柔美之态,英武的眉眼却自有一种特别的美感,让人看得舒服。 “这就是南平郡主朱清影,我在京城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毕竟同是皇室宗亲,论起来她还算是我的堂妹。”朱高煦指着画上的美女道,“她小时候总和我们这些男孩子玩,性格也像极了男孩,喜欢舞刀弄棒的。后来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也学了几手剑法,便满京城找人过招较量,从无败绩。旁人只道与她过招的高手是因她的身份让着她,我却深知她的实力,确实远胜寻常高手。” 蓝桥问道:“那她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呢?” “自然是我们京城的第一高手,魏国公徐辉祖。”朱高煦道,“所以朱清影身份显赫,又熟悉战场军务,建文帝派她去济南,的确没看错人。若她真能把山东的军民钱粮诸事捋顺,将成为我们进军济南的极大阻碍。” 蓝桥沉声道:“所以二殿下的意思是……” 朱高煦用眼角扫了眼风夜菱道:“我们想破坏朱清影在济南鼓舞人心的行动,这样能令建文帝威望尽失,济南唾手可得。这次行动因为是深入敌后必须谨慎,由冷叔主导,令弟会去,我看情况可能也会过去帮忙。” 蓝桥看了眼蓝枫的书信,果然也是在说此事,蓝枫随冷晗一道前往济南,在信中邀自己同往:“……故此次济南所谋之事甚是关键,诚盼兄往济南一行,助弟一臂之力。”他想到即将与久别数月的蓝枫重逢,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期盼。 朱高煦见蓝桥意动,笑道:“其实此次前往济南除了朱清影,还有一件事。父王此次大同之行,从一个过路人的口中得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虽是小道消息没有实证,蓝大公子也不妨姑且一听。”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示意蓝桥附耳过来,然后才道:“据传西夏国留有一处富可敌国的宝藏,而能找到这处宝藏的线索,就在济南。” 蓝桥浑身一震,不由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燕王靖难,要想以一城之力对抗整个朝廷,就算他的人马再能打,钱粮物资也总是比不过建文帝。要想在短期内提升经济实力,挖掘宝藏确实可称得上是一条捷径。 他想了想,皱眉道:“可有什么具体线索?” “据说济南住着昔日西夏国逃出来的后代,如果西夏国的宝藏真的存在,此人知道内幕的可能性很大。”朱高煦有些无奈地一摊手道:“除此之外便再没更多线索了,我们既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也不知偌大个济南城内他家住何方,此事能不能成,只能碰碰运气了。” “不知我二弟有没有好办法。”蓝桥道,“的确不能抱太大希望。” 朱高煦顿了顿,喝了口茶又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也许你听了也会高兴,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因擅自行动逼反文昌侯府,已经被震怒的建文帝下令撤职,他指挥使的职务暂时由他原来的部下柴力行接任。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你们可以放心了。” 蓝桥点点头道:“如此请二殿下容我准备几日,便动身前往济南。” 朱高煦兴奋地道:“蓝大公子肯去,我便放心了,嘿,让我们一起把济南城搅个天翻地覆。 正事到此结束,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这时风夜菱叫声在门外唤道:“二殿下,夫君,我和霜儿已经备好了酒菜,你们是想移步到厅里吃呢?还是就在书房里吃?” 朱高煦笑道:“我们正经事已经谈完了,大小姐可以进来说话。” 风夜菱推开书房的门,狡黠地扫了眼案上摊开的美人图卷,笑道:“那么现在是时候谈点不正经的事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道:“确有此意。”他看了风夜菱一眼,又转对蓝桥道:“不知那日替你到北平来报平安的白姑娘,与蓝大公子是什么关系?” 蓝桥尚未答话,风夜菱已伸手翻动美人图卷至白雪音那一页,问朱高煦道:“天莲宗白雪音,二殿下说的可是这个白姑娘?” “正是此人。”朱高煦虎目再次望向蓝桥。 当着风夜菱的面,蓝桥只好道:“我和她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吧,当时在庐州和她几度出生入死,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 “好,只要确认不是蓝大公子的心上人就行。”朱高煦得意地站起身来,对风夜菱道:“走,我们去吃酒,听说风大小姐的青菱酒名冠山东,今天我定要喝个痛快!” 第65章 伴君左右 当夜,朱高煦离开侯府往青州城而去,不知是否另约了人密谈。蓝桥则找到风月明,把准备前往济南的事与风月明商议。 风月明提醒他道:“济南是朝廷的地盘,你到了那边千万要小心行事。至于你说的宝藏,若确有其事,那必是敌我双方都欲争夺的重点,你也不可太过草率鲁莽了。我侯府深处敌后,如今又已公然和朝廷撕破脸面。有了左刀的教训,我须以守稳侯府作为第一要务,不能陪你去济南。” 见蓝桥面露迟疑之色,风月明又道:“若是情况有变,也不妨唤我一行,左右从青州到济南不足一日脚程,我顷刻可至。” 蓝桥从风月明处回来,怕风夜菱知道此事后会缠着他一起去,便没把他明日离开的事告诉她,有意等到夜深人静才开始打点行装。 第二日天没亮蓝桥便穿戴整齐,偷偷摸摸到马厩牵了马,向着济南的方向打马而去。 纵马跑出六十余里,蓝桥来到一处地势低洼的幽美小谷。此谷临近沂山山脉的尽头,连通青州与济南的大路亦从谷中穿过。 此时已近三月,大地开始回暖,加上四周高山阻隔了外界的寒风,小谷内的气候十分宜人。柔和的山风吹得枝叶轻轻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曲曲折折地在林木间穿行,精致得如同一条天上落下的青玉带。 难得碰到这样一条清溪,蓝桥滚鞍下马,取下挂在马腹上的水袋,准备去补充一些溪水。他任由马儿在旁喝水,自己则沿着溪水向上游信步前行,寻找合适取水处的同时也放松一下因骑行而稍感疲惫的身体。 在转过一个弯角之后,蓝桥蓦地浑身一震。只见在林木掩映间,潺潺流水旁,一个秀发垂肩身着湖水绿长裙的少女,正席地而坐,把雪白的纤足浸在清澈的溪水中任其洗濯,却不是风夜菱是谁? 蓝桥正大感意外,风夜菱却像早知道蓝桥的到来一般,转过俏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向他招手道:“傻瓜,站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桥大感疑惑,却还是朝风夜菱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要去济南嘛。”风夜菱仍是甜甜地笑着,并没有因为蓝桥的隐瞒而负起,“说好伴君左右的,我当然要一起来。” “可昨天我们谈事的时候你不是不在吗?”蓝桥更是纳闷,“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济南的,难道是你哥告诉你的?” “才不是呢,你们这些坏人都是串通起来的,怎可能告诉我?”风夜菱先是娇嗔佯怒,旋又展颜一笑道:“我从白沁姐处打听到的,她说我哥昨晚找她问过济南近几日的天气,再结合你昨晚回来以后故意不搭理我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你心里有鬼啦。” 蓝桥一听亦是有些尴尬,同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后悔自己没早和风夜菱坦白,忙凑到风夜菱身边坐下。 风夜菱故意在蓝桥身上挤了一下,娇笑道:“慢慢腾腾的,这么晚才来,累本小姐等了那么久,你说,怎么补偿我?” 蓝桥盯着风夜菱在溪水中起起伏伏的一双玉足,又想起此行要做的事,苦笑道:“此去济南定然是危险重重,我实在担心你……” “左刀那么大的危机都挺过来了,被困雁秋山下我们更是几乎死过一回。”风夜菱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柔声缓缓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不在乎危险,更不惧怕困难,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 蓝桥奇道:“可你既然昨天便知道我要去济南,为何昨日不和我说呢?” “我有什么办法呢?”风夜菱用双足上下拍打着水面,只看得蓝桥眼花缭乱,“我昨日若是说了,蓝少侠自然要劝我这小女子乖乖留在家里。小女子不想和蓝少侠吵架,更不想一个人被留在青州,只好自己偷摸过来咯。”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顽皮,神色却是情真意切。她见蓝桥仍然眉头紧锁,忽又娇笑一声,伸手抱住蓝桥的腰道:“都是菱儿不好,惹夫君生气了,夫君来打菱儿吧,菱儿绝不还手。” 蓝桥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道:“别耍花样了,你知道我舍不得打你。”他见风夜菱美目含情眉梢带俏,嘴角还有点羞怯的样子,心中极是爱怜,反手抱住了她。 “喘……喘不过气了……”风夜菱故作艰难地道:“等……等下……你抱人家……抱得……太紧啦……” 蓝桥以为真弄疼了她,连忙放开手。待见到风夜菱掩嘴诡笑的模样,才知道自己又被她耍了。 云朵遮住太阳,天地间一片温柔。 风夜菱重新坐直身子,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小谷内清新的空气。她伸开双手,抻个大大的懒腰,将柔韧的身子伸展至极限,同时把自己姣好完美的少女曲线展现在蓝桥的眼前。 蓝桥在旁看得赏心悦目,不禁乐道:“有天下第一美人相伴左右,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 风夜菱脸红道:“什么第一美人的,你的白姑娘不漂亮吗?” 蓝桥想起昨日被朱高煦在美人图卷上指认出白雪音的情景,不禁老脸一红,嗫嚅道:“什么我的白姑娘?我不是说过我们只是亲密的战友关系嘛。” “战友若是生得太好看,可就不是普通的战友关系了。”风夜菱娇|哼了一声道,“还写信叫你不要接近我,下次有机会见面我定要找她讨个说法。” 蓝桥看着风夜菱既骄傲又有些嗔怨的可爱模样,忽然心中一动道:“菱儿你穿得这般美丽,等进了济南城定会引路人注目。若是恰好别人看过美人绘卷,岂非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这对我们的行动可是有所不便。” “这有什么难的?让菱儿换作男装就好啦。”风夜菱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她随身携带的包裹,“况且我这条裙子可贵着呢,要是在路上磨破了,我心疼还来不及。我这就更衣,你转过身去,不准偷看哦!” 蓝桥依言转身,就听背后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心中暗忖:“她说不准偷看,是真不准我看,还是提醒我要我一定要参观一下?” 第66章 省城济南 想着想着,风夜菱从身后走出,抱着换下来的裙子道:“我们走吧。” 只见风夜菱换过一身男装,变了一副风流俏书生的模样。蓝桥尚是首次见她穿男装,登时眼前一亮,赞道:“菱儿虽换了男装,却还是明艳动人,你看你眉宇间透出的艳色,定可让‘好那口’的人垂涎三尺。” 风夜菱本来喜孜孜地听蓝桥夸奖,哪知听到最后却变了味道,气结道:“那你有没有好那口呢?快给本公子从实招来。” 蓝桥忙求饶道:“我哪有,冤枉啊,我要是‘好那口’,又怎会去娶青州侯府那娇滴滴的大小姐呢?” 风夜菱大嗔道:“好啊原来你是嫌我娇气哦!”她一边说一边卷起衣袖作势要打,只吓得蓝桥怪叫着跑开。 两人追打一阵后回到方才蓝桥饮马之处,西向济南进发。 济南是明山东行省的治所,也是山东最繁华的城市,南依泰山,北跨黄河,背山面水,既被称作省城,又因境内泉水众多,被称为泉城。 泉城历史悠久,最初在秦朝被称为历下,到汉朝因地处古济水之南而得名济南。明洪武年间将山东省治所由青州改至济南,济南遂成为山东首府,是山东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及按察使司的驻地。 济南依山傍水,是山东最大的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因毗邻黄河,又坐落在山东半岛的门户位置,济南承担起货运交通枢纽的重任,发展得着实兴旺。各地的商贩商会带着天南地北的货品到这里进行买卖交易,各种各样的地方特产和口音在这里交相融合。更可贵的是,因其地处北方民风开放,济南百姓没有京师地区人们的谨慎和保守,纷纷从事实业,也使得城市建设高度发达。特别是位于城西南方的天缘街,青楼赌场林立,各种小摊小店鳞次栉比,是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所在之一。 蓝桥风夜菱到达济南城下已是申时,在护城河外下马步行。济南城墙本为夯土墙,至洪武四年方重新整修。整修后的城墙甃以砖石,高三丈五尺,周十二里四十八丈。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因地势和防御需要并不左右前后相对,称“四门不对”。东门齐川门偏北,西门泺源门偏南,北门汇波门偏东,只有南门历山门在南城墙的正中位置。城墙东、南、西有护城河,城墙内外又有吊桥、排栅、演马场、马道等。 蓝桥和风夜菱牵着马儿缓步由东门齐川门入城,一进城就被省城的繁华深深吸引。他们不是没去过更加繁华的京城,只是在青州西郊呆的久了,骤到济南这繁华胜地,不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兴奋感。 正对城门的东华街是济南城的主街之一,街路极为宽敞,两边各隔开一条小道,将行人道和车马道分开。路南是一排各色商铺,有五颜六色的新鲜果蔬令人垂涎,有卤得入味的茶叶鸡蛋阵阵飘香,有花样繁多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甚至更有做工精美的各式风筝引人驻足,准备买来好在这早春时节出城踏青。 比起路南的繁华,路北则是另一番美景。一排垂柳已在二月春风的吹拂下吐出新芽,树后则是碧波荡漾、有“泉城明珠”之称的大明湖。已经转至偏北的夕阳斜斜洒下,在湖面上映出点点金鳞,与环绕湖畔的亭台楼阁、假山园林融合成一副完美的画卷,引人入胜。 此时晚市已开,东华街上行人如织,蓝桥和风夜菱漫步其中,都生出心醉神迷之感。他们在东华街上找了几间客栈都是客满,又转上南北向的另一条主街奉祥街,这条街上的客栈同样是客满为患。 “济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竟然连家有空房的客栈都找不到。”蓝桥看着一间间挂着“客满”牌子的客栈,不禁生出一股挫败感,“难道济南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风夜菱道:“我两年前来过济南,若是东华和奉祥这两条主街找不到客栈住,就只好去天缘街碰碰运气了。天缘街号称济南‘不夜城’,那边各式小吃夜宵应有尽有,饭店酒家青楼赌馆也是随处可见,是城中人消遣娱乐的不二之选。而为了让夜生活的人们有个休息的地方,天缘街上亦开有数家或大或小的客栈。此时天色尚早,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她似对济南城的街道甚是稔熟,拉着蓝桥就往位于城西南的天缘街走去。 天缘街并非济南城的主街,无论从街道宽度还是整洁程度都远及不上东华奉祥两街。不到三丈宽的方砖石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不少竹签子和纸袋子被吃过小吃的游客随手遗弃,两旁的建筑店铺多为一层或两层的小铺小楼,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孩子站在街边肆无忌惮地向路人提出邀约。 蓝桥看得眉头大皱,风夜菱同样显得有些紧张,拉着蓝桥的手在人群中迅速穿行。没走出多远就被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拦住,其中一个挥舞着手绢娇笑道:“两位俊公子可是来这边寻欢作乐的?看看我们姊妹如何?”她说着傲然挺起胸脯,悠悠转了个圈。 另一人也帮腔道:“两位公子生得一表人才,着实令奴家心动,不若随奴家进屋喝碗茶来,让奴家悉心侍候……”蓝桥被她们说得脸涨得通红,风夜菱则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下,也没答话,强行逃离了现场。 身后传来两女不屑的嘲笑:“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该不是有特别的癖好吧?” 他们在天缘街上找了几家客栈,却仍是家家满客。细问才知,原来皇帝的亲妹妹南平公主携京城最有名的乐伶团前来济南公开献艺,为李景隆北伐大军助威,附近有想一睹公主风采或欣赏乐伶团歌舞的好事之人纷纷慕名而来蜂拥入城,把济南各家客栈都挤个爆满。 两人既无奈又不甘地走到街尾最后一间小二层楼的客栈前,蓝桥抬头一看招牌,指着笑道:“卧龙客栈,哈哈,此处位于天缘街尾转角处,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叫卧龙倒也恰当。” 风夜菱也笑道:“至少比起刚才咱们路过的张飞包子,貂蝉布庄,铜雀仙阁,奉先精铁什么的还是好多了。” 蓝桥油然道:“近年来市面上卖得最火的小说莫过于《三国演义》,济南作为山东文化之都,看来也是想跟一跟这股风潮。” 二人信步进店,奇怪的是这家卧龙客栈并未如他们进过的前几家客栈一般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而是出奇的空旷安静。整个大堂就只有一个头发斑白满面红光的胖老头在一笔一划地记账。 “敢问……”蓝桥还没来及问出“有没有客房”这句话,胖老头就已经挥了挥他那短小干瘪的手,不耐烦地道:“整间客栈都被人包下了,你们回去吧。” 风夜菱不死心地又多问了两句,确定卧龙客栈将被人一直包到三月初,这才失望地转回身去。她刚准备和蓝桥离开,忽听身后有人激动地唤道:“小夜!” 第67章 卧龙客栈 蓝桥和风夜菱两人一齐回头,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女由客栈掌柜身后的小门里急匆匆地步出来。这少女身材甚是高挑,肩若刀削,双腿修长。她面容绝美,整张脸似若玉石雕成,没有一丝瑕疵。比起风夜菱的清新自然,这少女面上自有一股男子般不拘小格的豪气,让人不敢直视她那双似能把人看穿看透的凤眸。 “清影姐!”风夜菱同样面露惊喜之色,转回身朝那少女扑过去。 那少女迎上一步,一把将风夜菱紧紧抱住,抚摸着她如瀑的秀发笑道:“一别十年,小夜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人比花娇,让姐姐看了羡慕呢。” “哪有那么夸张啦,清影姐也是美似天仙呢。”风夜菱不好意思地挣脱开来,向蓝桥介绍道:“这位就是菱儿儿时在京城生活时的好友朱清影,也正是现在轰动了整个济南城的南平郡主。” 蓝桥朝朱清影微微一礼,洒然一笑道:“在下蓝桥,给美若天仙的郡主殿下请安了。” 朱清影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连蓝公子也来逗我了,果然和小夜是天生一对。” 风夜菱不禁莞尔道:“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清影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豪放不羁。”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嘛。”朱清影毫不在乎地道,“你们来济南肯定是找不到客栈了,就住我这吧,让下人们腾两间房出来就是,反正整间客栈都被我包下了。难得他乡遇故知,咱们姐妹今晚可得好好畅聊一番。” 风夜菱盈盈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蓝桥也一拱手道:“多谢郡主殿下。” 三人正说话寒暄,蓝桥忽然一抬头,就看到大堂二楼又走出一位绝色少女,沿着楼梯缓缓走下楼来。这少女穿一身米黄色便服,轻柔的布料无拘无束地贴在身上,用一根缎带轻轻束在腰间,显得既轻松写意,又风姿绰约。她一头流云般的如墨秀发看似随意地绾着,长至脚面的裙摆在她下楼抬脚的时候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细腻如玉的赤足。 伴随着一阵香风,她莲步轻移至朱清影的身旁。但见她不仅身姿曼妙,玉容更如画中之仙,瑶鼻娇巧,黛眉秀丽,樱唇半挑,齿若编贝。最特别当属她一对朦胧如含着水汽的妙目,远观好似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忧郁,内含绵延千里数不清的江南烟雨,近看又仿佛隐着一丝如醉如梦的柔情,内有当时此刻道不尽的薄云笼月。 蓝桥正看得一呆,朱清影已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京城神女楼的楼主,花语夕花大家,你看这济南城处处爆满的客栈,他们可不是冲我来的,都是冲着花大家来的。”她转头又向花语夕介绍了风夜菱和蓝桥。 花语夕玉颊含羞,微微一福,轻声道:“小女子给蓝公子、风小姐请安了。”她体态婀娜,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风范。 蓝桥忽感福至心灵,随口吟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晚风岂无明月,夏花不可语夕。两位姑娘的名字诗情画意,其中境界着实令人心驰神往。” 花语夕微微动容,却只掩了嘴化作轻轻一笑。倒是朱清影拍着蓝桥的肩膀笑道:“公子说这诗呀词呀的我就不懂了,小时候虽然也读过书,功课却实在差劲,认几个字还勉强可以,谈诗论句就不行啦。来,时候不早了,你们随我共进晚膳,我们不醉不散。” 卧龙客栈共有两幢二层小楼,按东西方位称为东楼和西楼。西楼靠外,紧邻着天缘街,隔窗可以看到天缘街上的繁华盛景,东楼靠内,环境更加幽静,自有一片自在天空。东西二楼之间隔着一片布置精美的花园,有泉有池有假山,有廊有亭有古树,可谓匠心独具,令人赞叹。特别是其中号称自汉朝便有的古泉隐龙泉,是该客栈的一大特色,泉眼被一座假山精巧地掩盖,只流一道泉水从假山的石头缝隙之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落入一旁奇石堆砌的隐龙池里。隐龙泉水清甜甘冽,全店上至泡茶酿酒,下至洗脸沐浴,都以此泉作为水源。 东西二楼每楼每层十五间客房,总计共六十间,以天干地支为序。南平郡主朱清影自是入住其中最豪华的甲子房,花语夕则住在仅次于甲子房的乙丑房,都是位于更加安静的东楼二层。朱清影此行共带有侍卫和婢仆等共六十人,尽数都是女子,多为两人一间。花语夕则带来她从秦淮神女楼中精选出来的十六人乐伶团,此十六人皆是色艺双绝的妙龄少女,各自独占一间。由于房间还有富余,蓝桥和风夜菱也没费什么事,便分别住进西楼一层的丙辰和丁巳房。 朱清影用膳的地方在东楼二层南侧的花厅,布置精美的花厅之内一张大圆桌,四把小圆凳,供朱清影、花语夕、风夜菱和蓝桥四人用餐。酒菜由侍女流水一般奉上桌来,菜上齐后又很快退出厅外,并为四人关上厅门,好让他们自行叙话。 朱清影指着桌上的酒壶笑道:“我们入住有三天了,喝过两次他们自酿的隐龙酒,口味还不错,你们也来尝尝。” “清影姐驾临济南,怎么不去那些大客栈,却反而选住这在龙蛇混杂的天缘街上?”风夜菱拿起酒杯轻啜一口,赞道:“好酒!” 花语夕轻声细语地代答道:“郡主此次济南之行,事关朝廷颜面,兹事体大。小女子这区区十六人姊妹不足以当此大任。尚需挑选数十名本地乐伶加以训练,方可一振朝廷声威。济南名伶多居于天缘街附近,在这里落脚,也方便些。” 蓝桥也执杯一品,只觉这隐龙酒虽也是难得的佳酿,但比起风夜菱自酿的青菱酒还是略有差距,明白风夜菱只是在说客气话,插话道:“卧龙客栈也有卧龙客栈的好处,至少这内含古泉的园子便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名胜。” 朱清影含笑道:“建在天缘街上的客栈多是为方便那些风流公子寻花问柳,当然,有小夜这等娇妻在侧的蓝公子自是不在此列。” 第68章 花厅献唱 蓝桥故意感慨地叹了一声,道:“倾城榜排天下十大美女,没想到此刻竟有三位与我同桌而饮,此事我若对他人讲,定然被嘲笑是吹破了牛皮。” 花语夕斜了蓝桥一眼道:“小女子不过恰逢其会罢了,怎么听蓝公子的语气,却像已坐拥后宫三千似的?” 她的语气虽像在揶揄调侃,但对于初次见面的蓝桥来说,却也不无夹枪带棒之嫌。蓝桥立时被她噎得俊脸涨红,朱清影和风夜菱亦微微动容,不解花语夕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句带刺的话。 朱清影生性如男儿般豪迈,脸色立时一沉,转向花语夕道:“花大家以歌舞名冠京城,此时既有贵客在席,又是故友重逢,花大家何不献唱一曲,以助酒兴?” 蓝桥听出朱清影的意思是暗怪花语夕说话不谨慎,故意让她献唱赔罪,连忙打圆场道:“区区小事,郡主何必大动干戈?此事是蓝桥出言不慎在前,我先自罚三杯。” 说罢他自斟自饮,连饮了三杯,最后把杯底倒转,示意酒已喝干。 朱清影露出赞赏的神色,微笑道:“好!蓝公子果然是人中君子,小夜没看错人。” 蓝桥继续劝道:“今天咱们就当是朋友相聚,不必太多礼数。花大家这酒菜尚未动过,郡主总不能让花大家饿着肚子献唱吧?” 朱清影摆摆手道:“花大家的神女楼里,多少姑娘以陪酒卖唱为生,花大家身为掌柜不妨说说,她们是否有饿着肚子就不肯献艺的章程?” “当然没有。”花语夕神色平静地道:“我们楼里的妹妹最是乖巧,只要客人有所要求,无不奉陪。” “那就是了。”朱清影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翘起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花大家,请吧。” 花语夕起身敛衽一礼道:“遵命。” 花厅靠西的一侧有一块近半人高的小平台,专供戏班又或艺伶助酒献艺之用。花语夕从平台一角的阶梯缓步登台,站在高处再施一礼,然后轻轻唱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她的声音清远而悠长,婉转间带着几分先秦古韵,不但蓝桥,就连风夜菱也听得一呆。 朱清影却不耐烦地打断她道:“停停停,花大家这唱的是个什么意思?文绉绉的我听不懂,换一首通俗易懂的来。” 花语夕沉默片刻,正要再开唱腔,朱清影又道:“我和小夜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花大家身为京城第一名伶,最好拿点新鲜货出来。若是我们曾听过曲子,花大家可要受罚了。” 花语夕淡淡地道:“敢问殿下,要罚小女子何事?” 朱清影眼珠一转,笑道:“就罚你做一次我的贴身女婢,晚上到我房间伺候如何?” 花语夕想了想道:“殿下和风大小姐见多识广,看来小女子只有现创一曲,才能免于受罚了。” “也行。”朱清影含笑道,“没想到花大家竟还是个才女,莫不是想学那个什么七步还是五步……” “七步成诗。”风夜菱提醒过朱清影,又向花语夕展颜一笑道:“说实话,我也很期待。” “如此小女子献丑了。”花语夕凝神思索片刻,唱道:“我喜欢早春烟雨的佛塔,我喜欢水暖成群的野鸭。我喜欢松软潮湿的泥土,我喜欢老树抽出的新芽。 我喜欢盛夏傍晚的情话,我喜欢外婆打制的糍粑。我喜欢河畔飘游的萤火,我喜欢树下唱歌的青蛙。 我喜欢深秋金色的白桦,我喜欢倒映蓝天的水洼。我喜欢漫山遍野的红叶,我喜欢午后闲烹的清茶。 我喜欢墨香盈鼻的书架,我喜欢寒冬绽放的梅花。我喜欢飞雪筑梦的长夜,我喜欢屋檐窗下的冰碴。” 几句简简单单的歌词,没有诗经的悠远,没有楚辞的唯美,没有唐诗华丽,没有宋词的巧妙,却把一幅幅引人畅想的画面刻入众人的脑海,让人生出“心向往之”的美好憧憬。花语夕的唱腔朴实而平淡,就像一位安静的述说者,把生命中这一幕幕平凡的美好传递给在座的众人。 “我喜欢母亲挽起的长发,我喜欢父亲捉鱼的竹筏。”花语夕唱到最后,稍顿了顿,目光难以察觉地依次扫过台下坐着的朱清影、风夜菱和蓝桥,黛眉一挑,缓缓唱道:“噢,我还喜欢你呀,你知道吗?” 众人都听得呆了,直到花语夕再次敛衽施礼,才慢慢回过神来。蓝桥第一个拍掌叫好,风夜菱和朱清影也随之喝彩。 风夜菱举起酒杯道:“花姐姐词写得好,曲儿唱得更好,当浮一大白。”她作势要一饮而尽,刚喝一口却被蓝桥把酒杯拿下。 蓝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酒量浅,慢点喝,不然又喝醉了。” 风夜菱感受到他的关怀,心中一喜,俏脸红扑扑的,撒娇似的道:“可是我高兴啊!你听花姐姐这最后一句唱得多好,我还喜欢你呀,你知道吗?”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花语夕的最后一句唱词,然后在蓝桥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满脸都是幸福的神采。 蓝桥见朱清影和花语夕两双眼睛都看着自己,不禁大感尴尬。他用筷子夹了一颗老醋花生送到风夜菱嘴边,风夜菱张口欲吃,蓝桥的筷子却又向后一缩,让她扑了个空。 朱清影有些看不下去地扶额道:“喂喂,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当我们都不存在呢?” 风夜菱终于意识到不妥,狠狠瞪了蓝桥一眼,害臊地坐直了身子。她盛了一小碗鱼头豆腐汤,喝了两口道:“咱们姐妹多年不见,忽然在此异地重逢,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以前在京城的种种都如同前世的记忆碎片一般在脑海之中倒卷而回。” “你可拉倒吧。”朱清影含笑摇头道,“我看你现在就是见色忘友,有了夫君,哪还记得咱们姐妹间的情谊。” “才没有呢!”风夜菱嗔道,“咱们京城四秀打小一起长大,说好一辈子的好姐妹,怎可能说忘就忘?” 她像是生怕朱清影不信,又补充道:“清影姐嫉恶如仇最是威风,以前不管谁受欺负了你都替她出头。静姝姐能歌善舞亦是出众,而且头脑还特别机灵。妙锦妹妹娴雅淑慧宛如织女星下凡,当时咱们多少好看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 朱清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你不会忘的,刚才逗你玩的,你还记得……” 蓝桥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童年趣事,虽不知具体说的什么,一股暖意却从心底缓缓升起。他看了眼同样陪坐一旁插不上话的花语夕,拿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后者却似没看到般丝毫不予理睬。蓝桥无奈,只得独自饮下这杯苦酒。 第69章 京城四秀 朱清影轻叹一声,放下酒杯道:“妙锦现在很不好,我上次去看她时又瘦了不少。她身为魏国公徐达大将军的女儿,袭爵的长兄徐辉祖是皇上手下的主战派,力主出兵讨伐燕王,而长姊徐妙云却偏偏又是燕王的正宫王后,她夹在兄姊之间两面为难,不知如何自处。她不想看到燕王造反,也曾劝过长兄不要趟这家族内战的浑水,无奈徐辉祖不听,她只好日日到寺庙里烧香礼佛,祈求战争的灾祸不要连累到她的家族头上。” 见风夜菱听得怔怔出了神,朱清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听说你兄长风月明如今也和燕王走得很近,一起与皇兄作对。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我虽然顾念咱们的姐妹情分有心袒护,但别人未必肯放过你们。妹妹若能劝风月明弃暗投明,当是大功一件。如今曹国公起六十万大军二度讨伐,现在春暖花开,北平城没可能守住的,我可不想你步上小姝的后尘。” 风夜菱笑了笑道:“曹操败走赤壁,苻坚饮恨淝水,哪一个不是以多打少自以为必胜?他们这些男人间的军国大事,又岂是我等女流之辈能管得到猜得到的?”她下意识地想替哥哥说两句话,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话锋一转,故意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和朱清影闹僵。 “妹妹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女流之辈怎么了?女人一样可以影响天下大事。像我祖母马皇后,那是何等样人?跟在先帝身边风风雨雨数十年,时时劝谏,让先帝心怀仁善,保全了多少忠臣义士?”朱清影说着忽然神色一黯,道:“只可惜在韩国公一事上终究无能为力,遗憾终生。” 风夜菱替朱清影重新斟满了酒,转移话题问道:“清影姐刚才提到静姝姐,是有她什么消息吗?” 朱清影饮一口酒,却不放下酒杯,而是拿在手中把玩:“你总算也提起她一次,咱们京城四秀姐妹里面,就属你和小姝最不让人省心。一对小冤家事事对着干,一个往东一个偏偏就要往西,一个骑马一个偏偏就要坐船,一个喝茶一个偏偏就要饮酒,一个赏花一个偏偏就要唱戏。累得我和妙锦天天受你俩的夹板气,耳根不得清净。” “小妹年少顽劣,让清影姐闹心了。”风夜菱举酒自罚一杯,面颊泛起微醺的嫣红,“不过想来小姝也着实可怜,年纪轻轻就蒙此大难,祖父韩国公一家人被先帝满门抄斩,她自己也随她父母一道被逐出京城。说起来她走以后没人和我拌嘴,倒是平添了几分寂寞呢。” 韩国公李善长,曾被朱元璋称为“开国第一功臣”,功绩堪比汉之萧何,位极人臣。朱元璋不但以膝下长女临安公主下嫁其长子李祺,更赐其以丹书铁券。然而李善长到晚年因牵涉进胡惟庸大案,终究被朱元璋定为谋反大罪,将其连同妻女弟侄七十余口人满门抄斩,只有其长子李祺一家,因着临安公主的关系免于一死,被流放出京。 “自从李祺一家离开京城,我便再未听过她的消息,如今算起来也有十年了。”朱清影喟然叹息一声,神色黯然道:“当年在京城折腾得最欢的就是她,没想到十年前匆匆一别,竟再也见不到了。” 风夜菱也许感觉话题太过沉重,轻笑一声道:“她最能折腾是真,闹出不少笑话倒也不假。还记得我九岁那年,咱们四姐妹一齐到你府上为皇太子贺寿,静姝姐自告奋勇说要为皇太子抚琴一首。”(作者按:皇太子朱标,朱元璋长子,洪武二十五年病逝,建文帝登基后尊其为孝康皇帝) 朱清影一拍脑袋想起来道:“对对我也记得,那时她十岁,皇父还以为是开玩笑,却也想任由她玩,便叫人取出家藏的古琴给她。小姝面对在场的众多大人物毫不怯场上手便弹,结果走音走得歪七扭八,无一音在调上,在场众人听了半晌竟不知她弹的是什么。” 她微扬起脸,似乎也回想起那个滑稽的场面,嘴角微微上翘,显然是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小姝的琴艺我们都是听过的,怎会忽然闹那么大的笑话?” 风夜菱笑道:“清影姐不抚琴,故不知道其中奥妙。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就是那把古琴被你们遗弃在仓库里太久了。到皇太子唤人给静姝姐取来时,那琴早因受潮而变了音质,静姝姐又如何能弹出仙音妙曲?” “原来如此。”朱清影恍然道,“难怪自从此事之后,小姝每再抚琴都势必要细细调过音准才开始。” “吃一堑长一智嘛。”风夜菱油然道,“来,清影姐吃菜。” 蓝桥本听得出神,听到这里不禁微微点头,却听花语夕在旁幽幽地道:“蓝公子有何高见?” 蓝桥听她话音冷冷,不明白她因何有此一问,正色道:“人之所以能成长,便是依着经验与教训。而在这两者之中,教训更重于经验。她们口中的这位静姝姑娘,在经此教训之后不但意识到调音的重要性,想必更学会了随机应变,可以根据不同的乐器及时调整自己的技艺,从而在琴道上更上一层楼,而这正与我们习武之人适应不同长度重量的兵器是一样的。” 一番话说得风夜菱瞠目结舌,半晌方缓缓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静姝姐自那以后无论在哪里抚琴,抚谁家之琴,都再未出过半点差错。” “我们这随便讲个笑话来说,没想到竟引出蓝公子一番高论,真是失敬。来,让我敬蓝公子一杯!”朱清影一伸手遥敬了蓝桥一杯,在旁笑道,“如果说在我家那次还有琴的缘故在里面,第二年那次可就真的无话可说了。那还是在她自己家,也忘了是为了什么由头了,或许是为大将军庆功,或许是中秋赏月吧,韩国公请来一帮宾客,共度良宵。” 风夜菱显然是对此事印象深刻,马上接下去道:“静姝姐被韩国公唤来献舞,却没想到在一个后踢动作上把鞋子给甩飞出去。” 朱清影至此终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更没想到的是,那绣花鞋好巧不巧地正飞到曹国公的脸上。曹国公未发福时还是少年英俊,接住鞋也不恼,而是在鞋上深深地嗅了一口,还说了句‘真香’,只臊得小姝捂着脸撒腿就跑,就那么光着一只脚跑出门外。” “对对!”风夜菱乐得直拍桌子,“幸亏皇太子亲自追出去把鞋还给她,才算把场子圆回来。这事实在太过丢人,我们即便现在说来,依然替她觉得脸上发烧呢。” 蓝桥笑道:“所以经此事以后,她又做出了什么改变呢?” “唔……”风夜菱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从此以后她跳舞,我再没见她穿鞋了。” 第70章 劳军济民 花语夕在旁轻笑一声道:“不穿鞋也很正常呀,光着脚才更接地气嘛。你们看,我不是也喜欢光着脚走路的?既稳当又踏实。”她说着轻轻一撩裙角,露出裙下一双玉足。 “说的也是,我在家时也经常光着脚跑来跑去。”风夜菱同意道,“不过跳舞的话,我还是不敢学静姝姐那样,怪不好意思的。” 蓝桥脑海中浮现起初见风夜菱时她拎着鞋子采菱的情景,笑道:“这点我可以作证。” 话说到这朱清影立时兴奋地问道:“怎么样,我们小夜的脚是不是特别美?蓝公子摸过了没有?有没有捡到宝了的感觉?” “我还没……”蓝桥还没来得及答话,风夜菱已羞红了脸大嗔道:“不许说!”只吓得蓝桥连忙把话憋了回去,“嗯”、“啊”半天,竟憋得说不出话来。 朱清影见蓝桥支支吾吾的窘态好笑,又接着道:“没想到我们出口成章的蓝公子竟会是怕老婆的。” “清影姐你别说了。”风夜菱不依地娇嗔着道,“什么又怕老婆的……人家才不是……” 这时就听花语夕冷笑一声道:“堂堂男儿大丈夫,连句话也说不清楚,咿咿呀呀还要自己女人来解场,羞也不羞?” 蓝桥至此终确实了她对自己的敌意,愕然看了花语夕一眼,心中不解她为何在言语上总是故意呛自己。他本想正面质问她为何初见面就处处刁难,但想了想场合,还是顾及风度地道:“那么在下这怂人便只好自罚一杯了。”他伸手自己给倒满了酒,也不再看花语夕,一仰脖一饮而尽。 风夜菱在旁轻声劝慰道:“慢点喝。” “心疼啦?”朱清影似对风夜菱订婚后的变化深感兴趣,“我不过是想给他个机会夸夸你罢了,谁想他这么怕你。” 风夜菱赧然道:“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这等私房话放在这饭桌上说有些不雅,清影姐还一直追问……” 朱清影洒然道:“好吧好吧,那算我这做姐姐的不是了,我也自罚三杯。”说罢她一连豪饮三大杯,最后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伸袖拭去唇边的酒渍,浑不在意自己倾城榜美女的身份形象。 “等到了大典上,郡主殿下切不可再这般豪迈不羁。”花语夕在旁提醒道,“因为那时不但有曹国公和山东各位大人到场,更有千万百姓一同见证,郡主殿下代表着皇上……”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这次劳军济民大典关系重大,不但要重振山东军民的士气,更要落实军粮物资的实地供给方案,切不可疏忽大意……”朱清影念叨几句,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悦地瞪了花语夕一眼道:“就你懂得多,还指教起我来了。” “小夜你别在意,打仗归打仗,感情归感情,咱们还是好姐妹。”她拉起风夜菱的手笑道:“你这次和蓝公子是来济南玩的吧?我给你推荐几个好去处,保准你满意……”于是两人的话题很快转到济南的地方美食和风景名胜上,旋又转到京城和近年发生的趣闻,说到这些两女真如打开说不完的话匣子,即便早已吃饱,仍然聊得火热。 蓝桥插不进她们女孩子的话题,略感无趣,于是告辞出来,独自踱步至东西二楼之间的小花园里。 隐龙泉的水声从假山的缝隙传来,泉水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弥散在老树小径之间,在月色下更添了几分朦胧。蓝桥信步走去,穿过一道假山奇石堆砌的石拱门,就来到这家卧龙客栈的点睛之景隐龙泉的旁边。 一座不到两人高的假山,尽由些双臂合抱的大石块粗豪地堆砌起来,隐龙古泉从一处大石缝斜上射出水箭,直抛射入近两丈的半空才向下回落,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后落入假山旁的小池内,是为隐龙池。隐龙池不算大,周长约有也就几十步,四周皆被假山石环绕,只有那道石拱门作为唯一的入口,在花园中可谓独树一景。让人虽处身花园之内,却似又独立于这时空之外。 此时一弯新月高悬,薄云流动,月色时明时昧地倾洒下来,又弥散在隐龙泉溅起的水雾中,让整个隐龙池时隐时现,幻如秘境。蓝桥喜欢看泉水在空中划出的完美轨迹,索性找一处干燥的地面躺下来,枕着个平滑的小石头,眼中便只有泉水,以及天上的明月。 这泉水的轨迹是如此的美丽,没有一丝刻意,却又精准到一丝不差。蓝桥忽然把握到,若是他的剑法也能遵循这一轨迹出招,定可以把下落的威势增加到最大——这便是自然之道,所谓武道即天道,不外如是。 蓝桥想到朱清影和他此次来济南的使命,不禁生出一种被命运捉弄的巧合感。若非朱清影碰巧出现,他们可能现在连个落脚之处都找不到。而偏偏他此行的目标,就是阻止朱清影的劳军济民大典。 其实眼下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冲进去把朱清影杀了又或绑了送给燕王,等到此事传开,不但济南军民会因此人人自危,建文帝更是颜面扫地。 但蓝桥想来想去却决定,无论如何不能直接对朱清影动手。细数原因,她是风夜菱的挚友,又好心接纳自己两人住下,也愿意相信他们没有恶意。朱清影并非大奸大恶,只是与自己代表不同的立场,他若是做出趁虚而入恩将仇报的小人行径,不但风夜菱会因此伤心,他更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违背了君子之义自己。 既然不打算对朱清影动手,蓝桥的思绪很快飘到花语夕和她的乐伶团上,如果能破坏她们在大典上的演出,也同样能达到目的。 想到花语夕,蓝桥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这位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乐伶大家因何处处与自己为难。他虽不知秦淮河畔的神女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花语夕年纪轻轻就掌控这么大的一个产业,定然本事不小,上下打点见机行事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她若是这样一个人,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也没招她没惹她呀。”蓝桥苦笑一声,思来想去却仍是不得要领。 这时他听到耳边水声轻响,转头一看,就见到身穿米黄色长裙的花语夕正向他走过来。 隐龙池附近有不少积水,花语夕双手轻轻提起裙角,裙下一对赤足毫不在意地踩在积水或湿漉漉的青石上,发出清脆的水声。 月光弥散在水雾中,也让她的眼波更加朦胧。 第71章 不欺暗室 花语夕走到蓝桥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仰卧的蓝桥,冷冷地道:“夏虫语冰,典出庄子《外篇·秋水》,曰: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是故有夏虫不可语冰一说,蓝公子生搬硬套拾人牙慧粗陋不堪,着实让人笑掉大牙。” 蓝桥霍然一惊,明白她是在讥讽自己初见面时说的那句“清风岂非明月夏花不可语夕”,坐起身苦笑道:“在下轻言妄语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花语夕却正眼也不去看他,冷哼了一声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故意卖弄文采的伪君子,自以为能吟出两句狗屁不通的歪诗,抛出两句似是而非的歪理,就能引得别人小姑娘投怀送抱。这种人最是恶心,嘴上自比李白苏轼,然而穿上裤子是君子,脱了裤子是禽兽,比我们青楼里直来直去的屠猪贩狗之辈更是不堪!” 纵使蓝桥修养再好,被她这样莫名其妙连冤带损地一顿痛骂也不禁微微变色。他站起身直视着花语夕的眼睛,一抱拳道:“蓝桥不知何处开罪了花大家,让花大家生出如此深的误会,还望花大家示下,蓝桥也好当面向花大家赔罪。” “误会?”花语夕淡淡道,“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道学脸一被人揭穿就谎称是误会。我且问你,当时在客栈大堂,我从二楼走下来,你是不是一直死盯着我看来着?你不必否认,我混迹风月场有些年头了,对你们男人的目光最是敏感。从我出门开始,到我下楼,再走到郡主殿下身边,你的目光片刻没离开过我。从头看到脚扫了好几遍,是不是早在心里把我一身衣服剥个精光了?” “我……”蓝桥还不及解释,花语夕已又一口气接下去道:“紧接着你就可劲造作,什么夏花不可语夕,又是什么教训使人成长,人家姐妹叙旧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吗?无非就是想卖弄学识,让本姑娘对你另眼相看而已。你若真是寻常贪花好色之徒也就罢了,本姑娘给你看两眼也不会掉块肉,只是你明明有娇妻在旁,却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盯着我看,这不是伪君子假道学又是什么?” 蓝桥静静待她说完,然后凝视着她烟雨朦胧的眼睛,缓缓说道:“让姑娘产生如此大的误会,蓝桥深感抱歉。”他不称花大家而改称姑娘,便是想暂时抛开两人的身份不提,站在与对方完全对等的角度说话。 “在下对这自然界的美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烈渴求,对天上明月如是,对隐龙泉池如是,对美女佳人亦如是。欣赏而不占有,远观而不亵玩。”蓝桥语气沉静而平和,充满诚挚地道:“不瞒姑娘说,我最初听说姑娘芳名,是在一册美人绘卷上。没想到今日见到姑娘本人,却觉得比卷上所绘更有灵性,顿时惊为天人,便不自禁多看了两眼。到姑娘走下楼梯,我看着姑娘的眼睛,竟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除了画卷,还在哪里见过姑娘一样。” 他自嘲似的莞尔一笑,又道:“当然这多半还是在下的幻觉,因为若是真的曾经见过姑娘,在下是说什么也不会忘的。至于姑娘说的高谈阔论,在下也实非有意卖弄,而是真的欣赏她们口中的那位静姝姑娘。既敬重她败而不馁的勇气,又钦佩她从一点一滴的教训中成长,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的转变。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只有敢于直面教训,拿得起也放得下,人才会变得愈发强大,不是吗?” 他后退两步,倚在一块假山石上,做出放松的样子,目光坦诚没有丝毫造作,最后道:“在下说的都是心里话,至于因此给姑娘带来的困扰和冒犯,在下深感抱歉。姑娘既然在意,那么蓝桥以后必将更加谨言慎行,再不敢对姑娘有半分逾越之举。” 蓝桥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既解释了误会,又再度重申了观点。花语夕听后果然玉容神色大为缓和,盯着他仿佛要重新认识他这个人似的,半晌才幽幽地道:“是奴家误会蓝公子哩。” 她稍退半步,盈盈蹲个万福,柔声道:“奴家给公子陪不是了。被奴家如此劈头痛骂,还能不卑不亢坦然作答,蓝公子是真君子呢。” 这回倒轮到蓝桥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友好地道:“误会解释清楚就行,我也没有怪罪姑娘的意思。” 这时忽有一阵狂风吹起,吹过假山的石隙,发出好似鬼魅般的尖啸声。蓝桥抬头看天,就见一片乌云迅速笼罩了本来清朗的夜空:“要下雨了。” 蓝桥几乎是话音未落,一阵豪雨便浇了下来,将两人淋得浑身湿透。这风雨来的太快太大,就连远处廊下点起的灯火也被风雨扑灭。 一时间天昏地暗,蓝桥和花语夕两人虽相距不足六尺,黑暗中却已看不清彼此。 想到四周都是假山和怪石,蓝桥在辨清方向之前不敢妄动,却听花语夕在不远处发出一声惊呼。 蓝桥寻声走近两步,问道:“姑娘没事吧?” 花语夕不答。 蓝桥此时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隐隐看到花语夕的身影坐在地上,正用手捂着一只脚。 “我脚磕在石头上了。”花语夕的语气显得有些痛苦,“这石头怎么这么尖啊?疼死我了。” 蓝桥心想你光着脚走到这里来,磕到石头能不疼吗?嘴上却道:“我送你回房,你能站起来吗?”他身出一条手臂到花语夕身前,怕再被她认为是冒犯,并没有碰她。 花语夕主动伸手拉住蓝桥,缓缓站起身道:“多谢蓝公子。” 蓝桥试探地道:“你这样能走吗?” 花语夕原地跳了两步,又弯腰去摸脚上的伤口:“勉强可以,应该是流血了。” 蓝桥一咬牙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花语夕的身子横抱起来,紧跑几步,冲进东楼内的廊道。 楼内灯火明亮,但见花语夕的样子极是狼狈,无论脸颊、发丝还是脚尖都有水珠滑落,一根脚趾的侧面更是被划出一条血痕,不住有鲜血流出。她一身衣裙湿得紧贴在身上,娇躯微微颤抖着,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楚楚可怜。 蓝桥想起花语夕刚才骂自己伪君子的话,连忙把她放下,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 花语夕当然也意识到蓝桥看到了什么,本来疼得发白的脸颊开始泛起羞红,低声道:“奴家自己回房就可以了,多谢蓝公子。”说罢她缓缓移步,向位于长廊尽头的房门走去。 蓝桥并没有再跟着她走,生怕再被她说失礼,转身刚想离开,就见门外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就听“轰隆”一声,伴随着石破天惊般的巨响,整座小楼都似被撼得颤了一颤。 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拉他,一回头却见花语夕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正面色苍白地拉着他的衣角。 “你怕打雷?”蓝桥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花语夕,难以想象刚才还把自己一顿臭骂的她会因为打雷怕成这个样子。 “我……”花语夕几乎语塞,微点了下头。 蓝桥无奈,只得一路把她送回房门口,看着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这才算完。他时时谨记不敢冒犯,目不斜视,看也不向她的房内看上一眼。 花语夕看着他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解下蓝桥的外袍塞回到他手里:“拿着吧,省得你回去没法向风家小姐交代。” 蓝桥垂下头不敢看她,低声道:“花大家好好休息,在下告退。” 花语夕一手扶着门框,目送蓝桥走开两步,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公子入暗室而不欺,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外乎如是矣。” 第72章 携美游街 第二天一大早,蓝桥被敲门声惊醒,来者不等他应门便径自推门而入,正是已穿戴整齐的风夜菱。 只见她换回了那身湖水绿色的罗裙,面上细细施了脂粉,又带上制式精美的鎏金发簪,以及一对熠熠生辉的玛瑙耳坠,精心打扮之下整个人显得艳光四射,顾盼生辉间让蓝桥看呆了眼。风夜菱走到榻前,见蓝桥一副痴傻表情,不禁“噗嗤”一声笑道:“傻瓜,还不快起床,陪本小姐逛街去。” 蓝桥上下打量着美得让人窒息的风夜菱,鼻尖充盈着她带来的少女香气,讷讷道:“你……你换回女装了?” “我可不想再让人说有什么特殊癖好了。”风夜菱肯定地道,“昨天简直丢死人了!今天我要光明正大地挽着夫君出去,怎么样?菱儿美不美?夫君是不是觉得特有面子?” 蓝桥本隐隐担心身份暴露带来的问题,然而转念一想,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他们进城,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或者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故不得不小心谨慎。现在则是搭上朱清影这艘大船,无论白莲教还是安萧寒的聆雨堂,此时都会因顾及到身为钦差大臣的南平郡主而不敢乱来。 当下他豪气大发,放下顾虑哈哈一笑道:“那就让本少侠陪菱儿畅游济南城,看看有哪里的宵小敢来拂我们的兴致。” 于是风夜菱亲自侍候蓝桥盥洗更衣,温柔细致得就似真的是一个贤良淑惠的小妻子。待他一切穿戴整齐,两人挽着手臂好似神仙眷侣,大步而出。 经过昨夜的骤雨,济南这一天的天气格外爽朗。清晨的空气沁润而清新,头上是湛蓝如洗深邃静远的晴空,脚下则是在砖缝中存着积水的老街。街旁一棵杏树上挂着水滴,几枚零星的青稚杏果显得格外诱人。 风夜菱一出门果然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甚至就连蓝桥也吸引到不少或羡或妒的目光。这些目光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仿佛是在质疑这小子何德何能,能得到这般级数的美女小鸟依人似的相伴左右。 两人未吃早点,在天缘街上随便找了个馄饨摊便坐下来。风夜菱落座前先是细心地将长凳擦拭一遍,又用自带的香帕擦净她和蓝桥的大海碗,这才让摊主为他们盛上馄饨。摊主见她这么个大美人来光顾生意,引得临近几桌也转瞬坐满,不禁高兴地哼起了小曲,满面堆笑地奉上茶水和小点,伺候周到。 风夜菱吃了口馄饨,眉头可爱地皱起,轻轻一笑道:“记得你昨天说,这条街上店面的名字都和最近出版的《三国演义》有关,却不知这馄饨摊是否也包括其中?” 蓝桥抬头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馄饨摊有名字,便问摊主:“我吃贵店的馄饨感觉还不错,敢问贵店叫个什么名字?我好为贵店扬名啊。” 摊主本就因他二人的光顾而生意兴隆,闻言忙受宠若惊地向蓝桥深深一揖,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店是叫妙才馄饨。” 蓝桥转向风夜菱,有意卖弄似的点着手道:“曹魏的武将夏侯渊字妙才,妙才馄饨。” 风夜菱还未作答,摊主却听到蓝桥的话否认道:“公子误会了,不是妙才,而是‘喵财’。”说着他指了指椅子旁边正趴着晒太阳的一只大橘猫,“既然狗能旺财,猫也能喵财,这不,今天公子小姐两位贵人光临,小店必会生意火爆。” 他话音刚落,果然大橘猫翻身伸个大懒腰,长长地“喵”了一声,登时引得蓝桥、风夜菱以及在座其他食客纷纷哄笑起来。 两人吃过馄饨便在城中闲逛,在貂蝉布庄为风夜菱添置一条雪白的轻布碎花长裙,又去一旁的洛神鞋铺给她买了双时下流行的翻领羊皮小香靴。蓝桥本以为奉先精铁是卖铁器兵器的,没想到却是琳琅满目的五金饰品。风夜菱看中角落里一款苗银脚链,蓝桥遂买下亲自给她带上。脚链上挂着个小铃铛,风夜菱走起路来便能听到清脆的银铃声。 路旁有一个竹蓬搭的茶摊,风夜菱正好逛得渴了,便提议过去喝杯茶。 茶摊本生意不佳,掌柜闲得正拍苍蝇,听到风夜菱脚链的银铃声响,一回头见蓝桥风夜菱进来,忙把手中的苍蝇拍藏到身后,笑道:“公子小姐请随便坐。” 风夜菱找了个临街的位子,同样先擦净长凳才坐下。蓝桥问掌柜的道:“掌柜的,今天有什么好茶?” 掌柜的陪笑道:“今年的新茶都还没下来,都是去年的,看公子小姐都是贵人,来一壶小人私藏的江浦茶如何?” 蓝桥不知江浦茶有什么特别,见风夜菱点头,便叫掌柜去拿。 掌柜转到柜后沏茶,两个身穿明艳衣裙的少女则在此时走进茶摊。她们一个桃花粉,一个芭蕉绿,涂着厚厚的脂粉,戴着廉价的首饰,浓郁的香气隔老远都能把人呛得打个喷嚏。 她们似是老熟客,吆喝了一声上茶,掌柜的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把蓝桥的江浦茶端了上来。 由于二女的脂粉气太浓,蓝桥几乎闻不出茶香,咕嘟咕嘟喝下一杯,权当是喝水解渴。风夜菱喝一口后也蹙了蹙眉,低声道:“这茶是假的,料这街边小摊也拿不出正品的江浦茶。” 新来的两女丝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一个脱了鞋盘腿坐在凳上,另一个则把一条长腿高高翘起,悠哉悠哉地晃着脚上的绣花鞋。只听那桃花粉抱怨道:“我呸,一个京城来的鸡头子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人涌到济南,莫非还都是为了看她不成?” 芭蕉绿囫囵喝了口茶,也面带讥讽地道:“为了看花语夕和她的神女团,巴巴的跑到济南来,看人家睬他一眼吗?最后还不是要到我们姐妹这里花钱下火?哼,愚蠢的男人。” “可不是?”桃花粉又接话道,“到我们这花钱下火也就算了,昨天那人竟然还要我学着巫云十八式里的姿势和他……”说到这她忽然停住,转头问芭蕉绿道:“你知道巫云十八式吗?” “当然知道。”芭蕉绿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巫云十八式是专门教女人服侍男人的闺房秘典,专教痴情少女勾引情郎,失宠少妇挽回宠爱。听说最初就是从京城的神女楼流传出来,搞不好就是那位姓花的鸡头子亲自写出来的。” 第73章 兄弟重逢 “天啊!”桃花粉故作惊讶地掩住口,神情夸张地道,“她得和多少男人那个过,才能试出这么多姿势啊。居然还写下来卖,真是太不要脸了,以为是武功秘笈吗?” “真想不通南平郡主怎会单挑了她来济南,天下会跳舞的女人又不止她一个。”芭蕉绿附和道,“到时候她在郡主的劳军济民大典上一露脸,就真成婊|子立牌坊了。” “有这样不要羞耻的女人做掌柜,她们神女楼是什么货色,也就可想而知了。”桃花粉愤愤地道,“若非够会装又够不要脸,这天下男人怎会都趋之若鹜地奉她神女楼为烟花圣地?昨天那人一进门就一副死脸,说什么等有钱了一定要去京城……有本事你赚钱去啊,跑老娘被窝里吹什么牛逼。” “诶,来和我说说,昨天你那客人都让你做哪几式了?”芭蕉绿显然对桃花粉的事更感兴趣,捉着她追问下去,“他有没有让你……” 蓝桥听这两人说话越来越不堪,不禁眉头大皱,留下几枚铜板当作茶资,扯着风夜菱离开。 “咱们碰到的都什么人啊,女孩子张口闭口就说这种话,也太粗鄙了吧。”风夜菱气道,“花姐姐哪里是这样的人呀!” 蓝桥知她心情不好,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家名唤“张飞包子”的店铺道:“来,吃点东西就不生气了。” 或许是因为心情影响了食欲,张飞包子并未给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离开后蓝桥笑道:“本来嘛,张飞大老粗哪里会做包子?” 风夜菱心情好转,噗嗤一笑道:“那是,怎么也比不上我们蓝大厨的私房料理。” 吃过午饭,他们离开天缘街又去城中其他地方游玩,从趵突泉逛到大明湖畔,直到黄昏才返回天缘街。 黄昏时的天缘街更加繁华,一个八|九岁的卖花小姑娘挎着个大花篮怯生生朝他们走过来,扬起可爱的苹果脸娇声对蓝桥道:“大哥哥,给漂亮的大姐姐买一束花吧。”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恳求的神色。 “好。”蓝桥从中挑了一朵略带着些嫣粉的白花,轻轻别再风夜菱的头上。风夜菱在夕阳下嫣然一笑,当真是人比花娇,只看得蓝桥魂都差点被勾了去。 他摸出几枚铜钱想要递给小姑娘,却忽然发现她攥着小手把什么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再看小姑娘,她只是眨了眨眼睛,笑着向他说了声:“多谢大哥哥,大姐姐真好看。”便挎着花篮蹦蹦跳跳地走了。 风夜菱见蓝桥神色有异,问他:“怎么了?” 蓝桥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团,展开一看,顿时了然。这是一张简易的地图,指的是城西北的一处民宅,而从落款的记号来看,正是蓝枫的杰作。 “是你弟弟叫她来的?”风夜菱看着卖花小姑娘的背影问道,“她怎么知道要把纸团塞到谁手上呢?” 蓝桥看了风夜菱一眼,笑道:“也许他只是告诉这小姑娘说,去找街上最漂亮的大姐姐呢?” “讨厌!少来哄人家啦!”风夜菱玉颊绯红,粉拳轻锤了蓝桥的胸口一下,“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会信你这么拙劣的甜言蜜语?” 蓝桥看着风夜菱羞嗔的娇姿妙态,低声解释道:“二弟定是先给小姑娘看过菱儿的画像,才让她上街找人的。嘿,这小子消息灵通嘛,连我们住在天缘街都知道。” “这么说你早看过绘卷上的画像了?”风夜菱忍不住道,“在见到我之前?” “看过。”蓝桥坦然道,“去年我爹也不知是第几次要带我们一家人去你家串门,在路上二弟给我看的。以前我总以为是我爹单纯想找你爹叙旧,现在才明白他是想带我去兑现和你的婚约,唉……”他想起已故的蓝若海,不禁轻叹一声。 蓝桥不想风夜菱卷入他在济南图谋的事,把她送回卧龙客栈歇息后,自行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去见蓝枫。 济南城按区域可大致分为四块,以东华奉祥两条主街为界。西北是老城区,住的多是世代居于此地的老济南,山东布政使司和济南知府衙门也都设于此地。西南多为贫民或外来户居住,因其房价低贱,又是吃喝嫖赌不禁治安混乱,最是鱼龙混杂之地。东南算是富城区,除了山东指挥使司和山东按察使司,还有不少富豪大户在此落户,可谓豪宅林立,大院园林随处可见。东北则是济南城最负盛名的大明湖,与城南可见轮廓的东岳泰山交相辉映,其湖光山色为全城人所共赏。 地图上标示的民居毫不起眼,坐落在济南西北老城区一片样式相近的住宅群中,作为燕王设在济南的地下联络站,可谓十分隐蔽。他到门口时天色已暗,还没敲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炸酱面香气,他未吃过晚饭,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轻叩房门,房门立开,一个姿容清丽的少女睁大兴奋的眼睛,一头扑进蓝桥的怀中,双臂环抱着蓝桥的腰叫道:“蓝桥哥!”她娇小的身子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裙,发间飘散着浴后的清香,正是半年不见的表妹朱清筱。 蓝桥心中亦是一片温暖,任由朱清筱抱着,同时向门内看去,就见到一身白色儒装的蓝枫同样神情激动地看着自己,笑道:“好久不见。” 蓝桥见蓝枫身边饭桌上正放着两碗热腾腾的炸酱面,知道自己来时他们本在吃饭,便道:“还有面没有?正好我也饿了,给我也来一碗。” “有!有!蓝桥哥你等着。”朱清筱忙不迭地点头,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跑去。 蓝桥看向蓝枫,讶道:“清筱的腿……” “还不是庐州那次被罂粟摔的。”蓝枫苦笑着道,“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能自己下地走路,一开始的时候只能坐四轮车。” 蓝桥有些忧虑地道:“那她什么时候能全好呢?” 蓝枫轻叹一声道:“郎中说,她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极好了。至于能不能恢复如常,只能看天意了。” 第74章 济南形势 说着话兄弟两人落座,朱清筱则捧了一碗新盛出来的炸酱面送到蓝桥面前:“蓝桥哥快吃吧,蓝枫哥知道你今天会来,特意多做了些。” “你做的?”蓝桥看着蓝枫问道,“不记得你以前会煮面呀。” “最近学的呗,面和酱都买的现成的,我就负责一煮,没什么技术含量。”蓝枫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段洗净了的大葱放到蓝桥碗里,“济南别的先不提,这大葱是真好吃,清脆香甜,你尝尝。” 朱清筱把筷子递给蓝桥,自己却不再吃,只托着香腮看他,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不好意思当着蓝桥继续大吃。蓝桥吃罢一碗面只觉心怀大畅,意犹未尽下偷眼看向朱清筱剩下的小半碗面,对她道:“你若是吃饱了,就让我把剩下的打扫了呗,浪费粮食总是不好。” 朱清筱于是带点娇羞地把自己面前的碗推过去,蓝桥三口两口又是扫个精光。蓝枫见状笑道:“半年没见,你剑法有没有进步咱先不说,这饭量肯定是进步了。” 蓝桥眉飞色舞地把碗仍给蓝枫:“少废话,再来一碗。” 蓝枫则又把碗塞到朱清筱手里道:“喏,又到给你蓝桥哥献殷勤的时候了。” 朱清筱又给蓝桥盛了碗面,小心地放到蓝桥面前。她耐不住离别相思苦,看蓝桥吃得甚香,便索性挨坐在蓝桥身边,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嗅着蓝桥的体息。蓝桥任由她靠着自顾自地吃面,同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蓝枫互诉着离情。 “咦。”这时朱清筱慵懒地娇哼一声,同时坐直了身体道,“蓝桥哥身上怎么有女孩子的香气,唔,好像和白姐姐的气息还有点不一样,是否那风家姐姐留下的?” 蓝桥左右没什么顾忌,当下便一五一十把他在青州的经历简要讲了一遍,只听得蓝枫啧啧称奇,不时拍案叫绝。 朱清筱则随着蓝桥故事中的起伏时而紧张,时而激动,时而忐忑,时而开怀。紧张时她抓紧蓝桥的手臂听得聚精会神,开怀时她又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听到最后蓝桥和风夜菱无巧不成书的婚约时,朱清筱既羡慕又嫉妒还有些欣慰地道:“没想到当时你们去青州便是为了此事,难怪我看美人绘卷时对那位风姐姐格外有眼缘,原来竟是嫂子来着。风姐姐生得好美,蓝桥哥怎么也没带来给我们认识认识?” 蓝桥想了想道:“我这边情况不熟,带她过来多有不便,反正她就在这城里,过两天你们总有机会见面的。” “啧啧,看把蓝桥哥美的。”朱清筱撅起可爱的小嘴,佯嗔道:“风姐姐的真人是否比画像上更好看呢?” “那当然。”蓝桥笑道,“一个大活人,岂是一副画像可比。” “哼,人家不依啦!”朱清筱娇嗔着道,“看蓝桥哥那一脸洋溢出的傻笑,分明就让人家风姐姐给俘虏了。见色忘亲,蓝桥哥是不是都快忘记人家了?” 蓝枫在旁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那你可得抓点紧,好好撒撒娇,要不再过些时日他真不认你了。” 朱清筱被他说得又去抱蓝桥,才抱了一下忽又坐直了身子,半气半怨地道:“蓝枫哥又瞎出主意,我才不要橡皮糖般粘着蓝桥哥撒娇讨嫌。只要蓝桥哥还拿我当妹妹还疼我还会照顾我,我就知足了,什么风姐姐也好,白姐姐也罢,他爱喜欢谁便喜欢谁吧。” “我当然会疼你了。”蓝桥宠溺地看着一脸倔强却又情深意切朱清筱,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朱清筱乖巧地把头偏过来便于他抚摸,同时微眯起双眼,似是十分享受。 一身灰衣长袍的“冰刀”冷晗从内室走出来,看到蓝桥和朱清筱的亲昵样子,喟然道:“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这丫头和你在一起就又笑又抱的,你可不知道她和我这孤寡老人在一起时有多拘谨。”冷晗四十多近五十岁的年纪,须发皆白。他身材矮小干瘦,腰却挺得笔直,双目隐现神光,仿佛那瘦小的身躯内隐藏着惊人的力量。 朱清筱见他出来立时羞红了俏脸,蓝桥则长身而起,向冷晗一揖道:“晚辈蓝桥,拜见冷叔叔。”他曾在蓝若海的军营里见过冷晗,对他甚是尊敬。 冷晗和蔼地笑道:“贤侄年纪轻轻便已名动江湖,着实让老夫深感长江后浪推前浪,同时也为百川兄有贤侄这样的传人而感到欣慰。” 他柔和的目光落在蓝桥身上,上下扫了一遍又道:“贤侄的面貌与百川兄有七分相似,不禁让老夫回想起昔日与百川兄并肩驰骋疆场时的快意,只可惜如今斯人已逝,徒令人唏嘘而已。” 蓝桥恭谨地道:“家父生前也时常念及冷叔叔,说冷叔叔是当世第一刀法大家,不知此次济南之行,冷叔叔有何指教?” “贤侄请随我来。”冷晗笑眯眯地把蓝桥领进内室,问道:“南平郡主的事你已知晓了?” 蓝桥点点头,把朱清影劳军济民大典的事简要复述了一遍。 冷晗沉思片刻道:“山东布政使铁铉对此次大典极为重视,本想让郡主住进官府,由官兵保护。但郡主拒不接受,选择住在天缘街。她不但拒绝官兵入驻保护,还把他们都赶出了天缘街,说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破坏了整座济南城的气氛。若非要兴师动众才能保护她周全,岂非正说明济南城还不够安全,那济南城的百姓岂非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蓝桥轻笑一声道:“这话说得倒也有两分道理。毕竟她到济南来,是想让百姓安心放心,而不是更加担惊受怕。” 冷晗接着道:“于是铁铉思来想去,便找到了太虚院,请太虚院暗中铲除对郡主对大典有不轨企图之人。” “太虚院?”蓝桥并未听过太虚院这个名字,问道:“听名字像是一座道观?” “太虚院在济南极为有名,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是官府与地方帮派的中间枢纽。无论是上令在地方上的具体落实,还是把民间的诉求上送官府,太虚院都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冷晗解释道,“然而太虚院却不是道观,而是琼楼会隐藏在济南的秘密分舵。” 第75章 对酒当歌 “我们来济南这么多天,首先便是在打探着太虚院的虚实。”冷晗接着介绍道:“太虚院的核心人物有三个,一是琼楼会在济南的分舵主张冀北,然后便是张冀北的两个心腹,左右护法马桑和高桓。这三人武功极高,张冀北更是被誉为琼楼会内仅次于左刀的高手,他们将成为我们在济南行事的极大障碍。” 蓝桥听冷晗一口一个琼楼会,知他对琼楼会就是白莲教一事尚不知情,正寻思着要不要告诉他,冷晗又接着道:“一旦他们知道你来济南的目的,必会想尽办法将你除去——即使你现在有郡主庇护,行事也要多加小心。” “冷叔叔放心吧。”蓝桥信心满满地道,“我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看贤侄这沉稳的眼神,简直与当年的百川兄一模一样。”冷晗心怀大畅地笑道,“差点忘了,你现在已与风家丫头定下婚约,我这做长辈的,怎能不送上一份贺礼?” 他转身从柜上取出一把白玉做柄的宝剑,捧给蓝桥道:“这柄‘玉和剑’是燕王殿下聘名匠所铸,托我转赠与你,你看看合不合用?” 蓝桥平生素无贪欲,唯好古书与宝剑。他自失了夜空宝剑便再无趁手的兵器可用,冷晗这一贺礼可谓正合他的心意。他神情有些激动的接过玉和剑,剑未出鞘便已隐隐感到一丝寒意。待缓缓抽剑出鞘,蓝桥更是觉得面上一凛,寒气更胜。 “好剑!”蓝桥拜谢道,“多谢冷叔叔。” “当年百川兄和正元兄定下儿女婚约,是我和你徐叔叔一起做的见证人,如今儿女终于走到一起,我这区区薄礼也终于可以送出手啦。”冷晗说着又取出一柄红色的宝剑笑道:“贺礼须得成双,这柄剑是我送给风家丫头的,没有名字,你替我带去给她,让她自己命名吧。” 比起玉和剑,这柄宝剑更加华丽。朱红的剑鞘上雕着金色的纹路,金色的剑柄下又悬着鲜红的流苏剑穗。剑长二尺八寸,比一般长剑稍短了些,却更轻盈灵动,适合女子使用。 “小侄替菱儿谢过冷叔叔。”蓝桥再拜道。 “好说好说。”冷晗笑得眯起了眼道,“这两柄剑寓意金玉良缘,冷叔叔也在这里祝福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蓝桥收起红剑,又重新拿起玉和剑把玩。这柄玉和剑以雪白的寒玉为骨,坚硬的寒铁为锋,长近三尺七寸,宽约两寸。剑锋经过细致的打磨和抛光,烛光映在剑锋上,澄亮得刺眼。蓝桥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用手轻抚着剑锋,爱不释手。 蓦听一道破风之声从后传来,蓝桥本能地一个转身,就见冷晗手持着他仗之以成名的冰刀向自己斜劈过来。 蓝桥想也不想地把手中玉和剑一扬,斩在冷晗的冰刀之上。 刀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声音出奇悦耳。蓝桥斜跨一步,玉和剑一连三个剑花反攻冷晗的中路。冷晗不愧刀法大家,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蓝桥试探性地攻了几下,对玉和剑的长度和重量顿时有了更佳的理解,他嘴角逸出一丝微笑,叫一声“前辈得罪”,脚踏奇步虚晃一招随即腾空而起,一式“天光乍现”向冷晗劈头盖脸地攻了过去。 冷晗长笑一声:“来得好。”冰刀带起森寒的刀气,一刀正砍在玉和剑的剑尖上,同时真气如山河爆发般往蓝桥攻了过去。 蓝桥只觉得虎口一震,随即发现手中的寒玉剑柄竟似可以吸纳对方少量的真气,在某种程度上对冷晗的攻势做出缓冲。蓝桥大喜,一个翻身落地,长剑回鞘叹道:“果真是好剑!” “宝剑配英雄。”冷晗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燕王殿下的原话。贤侄的剑法造诣已入大家之林,相信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成为更胜老夫的绝世高手。” “冷叔叔过奖了!”这时外面的蓝枫和朱清筱听到房内的打斗声,大惊失色忙冲进来看,见两人相顾大笑,这才放下心来。 蓝枫看到蓝桥手中的玉和剑,立时明白冷晗是在和蓝桥试剑,遂笑道:“看老哥这表情,想是对这贺礼感到满意了?得一至宝在手,怎能不浮一大白?来,跟我再喝两杯!” “还有菜吗?”蓝桥被蓝枫拽着回了前厅。 朱清筱笑道:“还有剩的一些花生米,我去给你们端来。难得蓝桥哥和蓝枫哥重聚,今天可得好好喝点。”说着便兴冲冲地往厨房走去。 “你也陪我们喝吗?”蓝枫望着她的背影叫道。 朱清筱一顿回过头来,仿佛难以置信,又好像掩饰不住兴奋地伸手指了指自己道:“你想我陪你们喝酒?” 蓝桥笑道:“你若是高兴,不妨和我们两兄弟一起喝两杯。” “高兴高兴!我还从未喝过酒哩!”朱清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蹦跶进厨房拿出一盘花生米,然后又匆忙拿出酒杯酒壶,为众人满上。看着她跑来跑去忙得香汗淋漓,蓝枫失笑道:“好久没见她这么疯了。” 待朱清筱落座,蓝桥当先举杯,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们兄妹三人离别数月终又重聚,干一杯!” 蓝桥蓝枫举杯一饮而尽,朱清筱却被酒浆的辛辣呛得直咳嗽,仍逞强地给自己再倒满一杯。 话满堂,酒入肠,美人把盏倾一笑,英雄挎剑走四方。 酒喝干,再添满,少女娇慵香无力,铁汉豪情倚栏杆。 三兄妹围桌把盏,在这漫漫长夜里话尽离别事,述尽离别情。 酒至半酣,蓝枫摇起了小折扇,却被醉眼迷离的朱清筱一把抢过,上下扇着自己的秀发,作发随风舞状。蓝枫见状无奈,默默又摸出了他珍藏的美人绘卷,一边摇头晃脑地翻赏,一边含着醉意对朱清筱道:“你身为倾城榜评选的十大美女之一,以后可不许随便这样陪别人喝酒,知道吗?” “我才不会呢。”朱清筱毫不在意地道,“我只陪蓝桥哥喝。” “嘿!你这白眼狼!”蓝枫怪叫一声,提起朱清筱的一只耳朵道,“就惦记你的蓝桥哥,你蓝枫哥陪你大老远跑来济南就不算啦?” “哼!我才不要理你!”朱清筱赌气似的扭过头道。 蓝桥见他二人拌嘴有趣,不禁也来了兴致,他乘着三分酒意笑道:“听说济南名胜莫过于大明湖,清筱和二弟若是尚走得动路,敢不敢与为兄夜游大明湖?” “走就走,你还以为我怕黑不成?”蓝枫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另一边朱清筱更是兴奋的几乎尖叫出来:“人家也要去!”踉跄着疾跑几步,一把扑在蓝桥的身上。 第76章 大明湖畔 大明湖位于济南城东北部,由众多泉水汇流而成,是繁华都市中一处难得的天然湖泊,与趵突泉、千佛山并称为济南三大名胜。 大明湖历史悠久,湖名早在北魏年间便有记载。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曰:“泺水北流为大明湖,西即大明寺,寺东、北两面则湖。”彼时大明湖阔数十里,平吞济泺,六朝时,因湖内多生莲荷,曾名“莲子湖”,宋代时又有“西湖”之称。北宋熙宁五年,曾巩任齐州(作者按:济南在宋朝时又称齐州)知州时,为防御水患修建北水门,使湖水经年水位恒定,并在沿湖修建亭、台、堤、桥,使之渐成游览景观,作诗云:“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 后历经变迁,至金代起,大明湖专指城内湖区,其西水面开阔碧波荡漾,其东州渚廊桥幽美秀奇。湖上画舫穿行,鸢飞鱼跃,荷花满塘,岸边杨柳荫浓,繁花似锦,游人如织,其间又点缀着各色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有致,远山近水共天一色。诗人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有云:“水西亭之下,湖曰大明,其源出于舜泉,其大占城府三之一,秋荷方盛,红绿如绣,令人渺然有吴儿州渚之想。” 此时虽非元好问记载中的皓朗秋日,却自有一番早春时节的晚景。带着一丝暖意的湿润春风拂面而来,撩起堤上的柳枝在月光下轻轻摇摆,影影憧憧间发出悦耳的沙沙响声,配合上波涛拍岸有节奏的水声,令人倍感心旷神怡,岁月静好。 三人湖畔漫步,蓝枫饶有兴致地轻摇着折扇,目光炯炯地欣赏着湖中夜景,朱清筱则欢快地在两人身旁转来转去。她虽然腿脚不便,仍坚持做出侧行,甚至转身倒退等高难度行走动作,似乎想竭力在蓝桥面前证明,她不会是,也从来不是一个跛子。 蓝桥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一动一静相映成趣,不禁心中一热,朗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二公子,小表妹,将进……” “等等!”蓝枫首先回过神来,折起扇子遥点着蓝桥笑道,“我说老哥,你什么时候改口叫我二公子了?” “就是现在呀。”蓝桥瞪着眼把手一摊,理直气壮地道,“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武林世家的子弟了?分明就是个志得意满游手好闲风流成性放荡不羁的二世祖,我唤你二公子,何错之有?” 朱清筱拍手叫妙道:“说得好!蓝枫哥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整天捧着他那本美人图翻来覆去地看,要不然就是在北平城走大街串小巷遛鸟逗猫,没一点正人君子的样子。二公子,我有说错吗? “说我风流成性也就算了,游手好闲就过分了吧?”蓝枫一边叫屈一边伸手去捏朱清筱的脸,“你那个小车还不是我一手给你做出来的?当时你喜欢得要命,如今见到大哥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还说我游手好闲,我哼!” 蓝桥看他们俩又闹起来,不禁含笑道:“最好是给你也说上一门亲事,找个姑娘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二公子。” “行行行,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天塌下来也是老哥你顶着。”蓝枫再度打开折扇,摇着扇子油然道:“那么身为二公子的你弟弟我,巴不得抱个美人回家,好好乐呵乐呵。”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朱清筱,又道:“我要求不高,只要比她漂亮点就行。” “嘿,蓝枫哥你较劲是吧?”朱清筱说着撸起袖子作势想要和蓝枫大干一场,只吓得蓝枫连忙合起扇子摇手道:“算了算了,你现在连路都走不利索还想和我打?” 朱清筱大大地“哼”了一声,嗔道:“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哩。” 几人说着话走至一处小码头,朱清筱笑道:“走这么久我走得脚都痛了,我们到大明湖上月夜泛舟如何?” 蓝桥本就心疼她跛着腿跟自己走了这么远,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啊,月夜泛舟,又有佳人相伴,岂非美事一桩?” 朱清筱欢呼一声,拎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跳上一艘双桨小船。 蓝枫则摇头叹息道:“你看看她这样子,像脚疼吗?” “别废话了!”蓝桥笑着一推蓝枫的肩膀,“走吧二公子,去给我们划船去。”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蓝枫苦瓜脸地被“押”上船,操起双桨道:“公子小姐坐稳了,咱这就开船。” 船桨搅碎了湖面的月影,小船儿缓缓划出。蓝枫虽不通武功,操舟却是好手。一双船桨在他的手中左一下右一下,看似划得轻描淡写,每一桨却又下得恰到好处,很快小船就被荡离了湖岸。 蓝桥迎风傲立船首,蓝枫居中把桨,朱清筱则以双膝枕着香腮,抱腿坐在船尾。她痴痴看着眼前两个性格各异的少年,他们已成为她在这世上仅余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再不愿忍受另一次分离。 他们从大明湖西岸出发,在空旷的水面上稍稍兜了个圈子,就一路来到大明湖偏东的部分。大明湖的东部遍是州渚,这些或大或小的湖心岛屿彼此以各式桥廊连接,把湖面分割成江南水乡似的细密河网。小船穿行于州渚之间,看着眼前一幕幕堤柳夹岸廊亭水榭的夜景,三人顿时都有一种回归江南的错觉。 朱清筱幽幽地道:“蓝桥哥,蓝枫哥,等你们心中的大事完成,我们一起回江南吧。我不想再做什么小郡主了,我只想好好的和你们在一起,哪怕只是间村尾的茅舍,哪怕只有三亩水田。权力更迭何日方休,只有与亲人相聚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蓝枫笑道:“三亩水田也太寒掺了,怎养得活六个人?” 朱清筱瞪大眼睛哑然道:“哪来的六个人?” “还有你大嫂风家小姐啊。”蓝枫油然道:“将来我也要娶妻,你也要嫁人,这不至少要六个人吗?还是说要不咱俩一起过算了?” 朱清筱大嗔道:“谁要嫁给你啦!蓝枫哥真是的……”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蓝桥仍是笔直地站在船首,月光把他长长的影子映在湖面,“等天下重归治世,我们便择一城终老,心中从此只有家园,再无天下。” 第77章 石船笛声 数十州渚中最大的岛上建有一座七层朱楼,上披飞檐流瓦,檐勾清月,下枕白石座基,石伴回廊,是为超然楼。超然楼建于元天历年间,楼主李泂曾任元翰林院编修,后官至奎章阁承旨学士,其人德才兼备,同时又富甲一方。李泂晚年辞官退隐,于大明湖州渚之上建此名楼,用于会友论道观景养性,传至建文朝已近百年。 小船行至超然楼南侧的水道,蓝枫指着高耸入天的超然楼喟然道:“说起来这超然楼的建造者李泂也是一代奇人,明明在朝身居高位,却忽然急流勇退,退乎庙堂,进乎江湖。据记载说李泂骨骼清异,神情开朗,秀眉疏髯,目莹如电,颜如冰玉,唇如渥丹,你说他会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朱清筱只当是听笑话,接口道:“那么他在此地建超然楼,便当是自建门派了。” 蓝枫一边缓缓操舟,一边又道:“前朝的事情我们无从推断,听说李泂其后三代都是独子单传,传至现在已是超然楼第四任楼主,李泂曾孙李舜机。李舜机无心入世,平日不是收藏些古玩字画就是呼朋唤友在超然楼上聚会,其中更不乏山东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也算是个妙人。” 蓝桥笑道:“李舜机和你二公子非亲非故的,你打听人家那么多私事作甚?” 蓝枫不以为意地道:“济南是山东省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燕王靖难南下必经济南,怎能不事先把城中的重要人物摸个通透?如果这超然楼真是个隐藏的江湖门派,那便是我们可以团结或利用的力量。” “你们想得可真够远的。”蓝桥无奈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回前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蓝枫说着已把小船划出州渚间的水道,来到超然楼所在小岛的东侧。这一侧的水域重又变得开阔,被当地人称之小东湖,当然还比不过大明湖西侧的广阔湖面。 一缕清幽的笛声划破长夜,沿着月色下的湖面传向小船儿。 蓝枫回首望着已在身后的超然楼道:“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吹笛子。” 蓝桥身负内家真气自然早已听到,朱清筱却听不真切,只觉那缥缈的笛声被起伏的波涛声掩盖,不禁拢着耳朵道:“听不太清,我们再凑近些。” 蓝枫一拨船桨,小船掉头往超然楼的东岸荡去,笛声也随之愈加清晰起来。那长笛不知是何材质所制,音色比起寻常竹笛的呜呜咽咽显得更加浑厚清亮。 这是蓝桥从未听过的曲调,怅然中含着些灵动,哀婉中又带着点轻柔,既仿佛茫茫大漠之中的一缕孤烟,又好似绿水流转中一场华丽而不切实际的绮梦,在这二月的早春之夜显得格外动听。 “真好听。”朱清筱享受地闭上双眼,呓语般地道。晚风吹拂着她的秀发,让她在月色下显得同样美丽。 再靠近些,蓝桥认清了笛声的出处。那是一艘泊在超然楼小岛东北侧的船,长六七丈,宽两丈余,制式似是一艘画舫,离岸三丈有余。 船首端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容貌秀美,身姿清瘦。她身着藕荷色的轻衣,手持一支玉笛,坐在两盏橘色的圆纸灯下,也坐在这清朗的早春月夜下娓娓吹奏,仿佛在诉说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船身通体雪白,其材质似与超然楼的基座相同,不用下锚亦可在这起伏的水波之中纹丝不动。 这竟是一艘石船! “才说到美女,美女就来了,看来我二公子的运气总算还不错。”蓝枫望着石船上静坐吹笛的少女,掩饰不住激动地手上加力,操持着小船向前方的石船加速靠近。 石船做工十分精美,平整的甲板,双层的船舱,连接上下层的楼梯和扶手,还有雕镂着精细花纹的舷窗,甚至包括桅杆、帆和悬空的缆绳,这船上一切的一切都由晶莹如玉的白石打造,栩栩如生,仿佛这艘石船真的可以随时开走一样。 船上的一切细节都是那么生动,却让人不由心生寒意,看久了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感觉。如同艺术品的石船被雕刻得美轮美奂,却终究是件死物,没有丝毫生气,橘色灯光下吹笛的少女一脸落寞,在这清澈的月色下显得无比孤独。 小船无声无息地接近石船,吹笛的少女却似丝毫不觉,仍自顾自吹奏着让人心有戚戚的哀婉小调。蓝枫把小船停在石船的船尾暗处,船桨交给蓝桥,低声道:“你们在这等着,看我二公子上去会一会这月下美人。” 朱清筱吓了一跳,惊异地道:“这不好吧?” “放心啦。”蓝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说本二公子风流,那我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才是。”他伸手搭上石船的船尾,猿猴般爬了上去。他虽形似做贼,却无丝毫遮掩身形的动作,沿着石船上的通道坦然向坐在船首的吹笛少女走去。 笛声倏止。 少女把玉笛横放膝上,转头看向蓝枫,目光初时有些惊讶,但转瞬就被更浓烈的好奇所取代。她朱唇动了动,虽没有出声,却似已问出她想要知道的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来?为什么到这里?” 蓝枫轻轻一笑,答曰:“在下蓝枫,苏州人士,夜游大明湖时忽闻姑娘笛声美妙,故特意登船拜会。如果姑娘嫌在下叨扰,在下即刻离去,不敢扰了姑娘雅兴。” “谁要赶你走呢?”那少女见蓝枫生得面目干净细嫩,也是一笑道,“我叫李珠儿。”她说着转过身来,伸手示意蓝枫在她对面坐下,又道:“蓝公子请坐,待珠儿为公子奉茶。” 船首一张檀香木的条案,李珠儿和蓝枫分坐两旁。李珠儿纤手皓腕,为蓝枫沏了一杯香茶,双手捧到他面前道:“寒舍简陋,有怠慢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蓝枫左右看了看道:“这石船是姑娘的闺居吗?怎么只有姑娘一个人?” “爹不许外人接近我。”李珠儿轻叹一声,神情一黯道,“每天就只有婷婷送来两顿饭食,爹又忙得很,通常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蓝枫看着石船与一旁州渚间三丈多宽的湖水,喟然道:“我明白了,姑娘这石船虽然造型精美,实与监牢无异。莫说到外面走走,就是想和别人说说话也难上加难呀。” “监牢是什么?”李珠儿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歪着脑袋道,“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她见蓝枫沉默不语,俏脸微红地道,“珠儿读的书不多,见识短浅,若是说错了话还请蓝公子不要见外。”她好像很怕蓝枫会因此不快,说到最后竟有点泫然欲泣起来。 第78章 掌上明珠 蓝枫见她这个样子,对她更生怜意,柔声道:“姑娘可曾去过这石船以外的地方?” 李珠儿听他继续和自己说话,复又快乐起来。她先是摇头道:“珠儿从小就在这石船上长大,从未离船一步,到今年十六岁了。这船上的一切,大到大明湖的四季景色,小到白石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事物。” 她偷眼瞄了下蓝枫,确认他仍在耐心倾听,紧接着又道:“不过我也知道很多外面的地方,比如繁华热闹的京城,雄伟壮丽的长安,巍峨耸立的五岳,春暖花开的江南。这些地方,想必都是很美很美的。”她轻轻闭上眼,仿佛在想象这些她从书本中读来却从未真正去过的地方。 月光下她的睫毛轻轻颤抖,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 蓝枫本是惜花之人,听得心头一热,冲口而出道:“如果我可以带你去外面的世界游历,你愿意吗?” “真的吗?珠儿愿意!只要公子能带珠儿离开这里,珠儿什么都愿意!”李珠儿小脸因为激动而涨的发红,兴奋地往条案上一拍,杯中的茶水溅了不少出来,“对这个冷冰冰的地方,珠儿早就恨透哩!” 蓝枫见她响应积极,顿时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正要说话,却忽见李珠儿双目又含起泪来,断断续续地道:“珠儿心中虽然千肯万肯,却不忍连累了公子。” 蓝枫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李珠儿让她拭泪,问她:“此话怎讲?” 李珠儿轻声道:“曾经也偶有如公子般的湖上游客造访石船,在船上停留超一刻钟者都被爹一一找上门去,断去一根手指以示惩戒。爹派人在一旁超然楼上昼夜盯着石船,公子若带珠儿离去,必会被爹追上,到时候他发起脾气,杀了公子都是有可能的。” 蓝枫愕然道:“没想到令尊竟对姑娘严加看管到这种地步,你娘呢?” “娘在珠儿五岁多的时候就病死了,是爹把珠儿一手带大。后来断手指的事情传开,来的人就更少了,有时甚至整个小东湖都见不到人。”李珠儿道,“现在珠儿每天只有在婢女婷婷划船过来时才能说上几句话,实在是太寂寞了。” 蓝枫笑道:“如此说来,我岂非也须在一刻钟内离开?” 李珠儿认真地点头道:“珠儿不忍欺骗公子,更不忍公子因珠儿之故蒙受苦楚。” “本以为李舜机是个风雅人,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么凶的。”蓝枫满不在乎地打趣道,“看来他真是个江湖高手了。” 李珠儿一愣道:“你怎知道家父的名讳?” “这不是明摆着嘛,能把姑娘养在这哪也去不了的石船上,又能在超然楼上盯着姑娘的,自然只有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了。”蓝枫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别人怕他我却不怕,呵,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都没被我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地方上的江湖豪强。” 李珠儿眨着大大的眼睛,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呆呆地问道:“李景隆是谁?” “这并不重要。”蓝枫哈哈大笑道,“看在我为陪姑娘说话豁出命去的份上,姑娘可否赏脸再奏一曲?” “珠儿遵命。”李珠儿不知是否被蓝枫的淡然自若打动,又或真的信了他不怕李舜机的话,用手轻撩一下秀发,坐直身子,玉笛吹奏起来。 这一次的笛声比刚才自是欢快许多,旋律起伏间蓝枫脑海中竟浮现出石船化作真船,载着他和李珠儿两人乘风破浪出海远航的情景。他把手中折扇一抖,一边漫不经心地轻轻摇晃,一边长吟道:“乘酒兴而游湖兮,闻清缈之笛声。疑九天之仙乐兮,见石船以为州。伊人坐乎船首兮,登船尾以为近。览佳人之一笑兮,如百花之齐放。意扬帆于东海兮,逐明月而远航……” 蓝枫似吟似唱的先秦诗,配合上李珠儿清越悠扬的笛声,自有一股风雅韵味,即便是一旁小船里的蓝桥和朱清筱,也同样为其深深打动。 “蓝桥哥,我们也上去见见这位珠儿姑娘如何?”朱清筱摇着蓝桥的手臂说道。 蓝桥笑道:“你不怕断手指头?” 朱清筱赌气似的用下颌点了一下蓝枫,道:“二公子都不怕,我们又岂能输了给他?” “那好。”蓝桥毫不犹豫地应道,“你想去,我们就去。”他伸手揽住朱清筱的纤腰,脚上微一用力,已抱着朱清筱飞身上了石船。他们来时乘坐的小船此时再没有人操持,不久便随波漂远了。 他们同样由船尾上船,却没有直接沿通道走去船首李珠儿处,而是在船上先随意转了转。月光透过石刻的窗棂照进舱里,朱清筱偷眼一看,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蓝桥随她看过去,也是浑身一震。 月光下看得清楚,只见那形同画舫花厅似的舱房里,放的到处都是金银珠翠和玉石珍宝。有镶着红宝石的黄金烛台,有蓝田美玉的雪白方砚,有金杯银箸,有水晶茶壶,大至玉榻石柜,小至各式珍玩摆件,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女孩子家的珠翠首饰更是不计其数,在月色下静静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我的天呐!这也太有钱了吧?”朱清筱呆呆看了半晌,哑着嗓音不无羡慕地叹道:“这就难怪她要叫珠儿了,果然是在珠翠珍宝中长大的姑娘。” 蓝桥嗟然道:“当年李泂在湖心岛上建超然楼,显然是巨富之辈,没想到家传四代历经两朝,仍然富有如斯。” “蓝桥哥你看那个,好漂亮!”朱清筱说着话手指窗内石桌上一支做工精美的金发簪,“好想戴上试试呀。” 蓝桥见她一脸的兴奋和期待,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那你就去戴戴试试。”他拉着朱清筱偷步进了空无一人的花厅,趁着月色取过那支簪子,为她戴在头上。 那金簪不但做工精巧,更有一条短链挂着一个樱桃形状的小挂坠。两颗“小樱桃”由紫晶研磨而成的,色泽丰润,令人垂涎欲滴,更衬得朱清筱愈发娇艳可爱起来。 朱清筱玉颊飞起两朵红晕,赧然道:“好看吗?” “好看。”蓝桥发自肺腑地道。 朱清筱羞不自胜,又对着铜镜自我欣赏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地摘下簪子。她想把簪子放回桌上,却不料手一滑,簪子被她带出一道弧线,掉落石桌底下。她吓了一跳,俯下身见簪子没有摔坏才稍稍松了口气。 第79章 不速之客 蓝桥体谅她女孩子钻桌底不便,蹲下身钻到桌下帮她捡。簪子掉落的位置很深,蓝桥为保持平衡,用手撑在侧面的石壁上,却不料那侧墙面上的石砖被他这么一撑,竟陷进墙面有半寸深。 “奇怪,这是什么设计,机关吗?”蓝桥一边心中思忖,一边向四周打量,未见也什么异样,便继续伸手去摸发簪。 花厅里仍然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悠悠的笛声从船首飘来,其中夹杂着蓝枫即兴吟诵的诗句。 朱清筱走来走去,目不暇接地欣赏着花厅内各式漂亮的珠宝,兴奋得像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她踱步至李珠儿的榻前,正迈步想再靠近些细看榻上做工精美的玉枕,却忽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下落去。 蓝桥在桌子底下的看得真切,就见朱清筱走到榻前时脚下的石板忽然一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石板待朱清筱掉下去后又复翻起,除了朱清筱掉落时发出的一声惊呼,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是个机关!”蓝桥确认了心中的猜测,连忙赶到朱清筱落下的地砖附近查看。 此时地砖上的翻板早已恢复了原状,看起来与四周其他地砖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是蓝桥用手敲击地砖,也必须仔细倾听才能隐隐听到空洞的回响。从翻板与其他地砖声响的差别来看,这块翻板至少四五寸厚,无法强行破开,要想打开翻板去救朱清筱,还要从刚才他无意触动的机关着手。 蓝桥回到桌子底下,再去按侧面的石砖,果然又将其按下去半寸。他侧耳细听,果然从翻板的方向听到极轻微“嗒”的一声。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桌子底下的机关相当于一个锁扣,只有当这个锁扣按钮被按下,翻板那边才会解锁成为活动的机关,而当他松开手,墙上的石砖便会自行回归原位,同时翻板也会被重新锁死,与普通地砖无异。 只是这桌下机关与榻侧翻板间的距离足有近两丈远,凭他一个人怎可能既站在翻板上,又同时触动这边的石砖机关呢?蓝桥的目光落回到桌子底下静静躺着的发簪上,他注意到在发簪的旁边,竟还另有一枚散落的铜钱。 蓝桥内心生出些违和的感觉,仿佛这枚铜钱本不应出现在李珠儿的房间里一样。“她在石船上长大,一辈子不曾下船,要铜钱有什么用?”蓝桥把发簪和铜钱一并捡回桌上,忽然想到他可以自己站在翻板石砖上,然后把铜钱当作暗器掷出,只要能打到桌下的石砖锁扣,就能打开翻板下去。 他站在石板上做好准备,同时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将那枚铜钱脱手掷出,正中桌下的石砖机关。蓝桥在铜钱中贯上了内力,这一击力道雄浑,登时把那石砖打进去半寸。他就感觉脚下忽然一空,石板翻开,整个人落了下去。 翻板下的空间并不深,蓝桥落在一个倾斜的石道上,然后顺势沿着石道向下翻滚。滚出约有七八步的距离,他撞上一个温热香软的身子,停了下来。 “清筱,你没事吧?”蓝桥仅凭相撞时的触感和她身上的气息便可确定是朱清筱,“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就是吓了一大跳。”耳畔传来朱清筱幽怨的声音,“蓝桥哥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蓝桥听她似乎伤势不重,心中一宽,笑道:“下来救你呀。”他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发现斜坡至此已变回平地,又道:“你还站得起来吗?” “我试试。”朱清筱用手扶着蓝桥,一点点站起身,蓝桥则摸出夜明珠,仔细打量着这个奇异的空间。 这是一间石室,位于石船花厅的正下方,算算深度,应是在湖面以下石船的基座中。从翻板机关下来便是一条倾斜的坡道,从设计来看应该就是为了便于让人进入,只要跌落前拿好姿势,即使不会武功也不会受伤。坡道到底变成平整的石室,方方正正的空间中空无一物,只有面前一道石门,不知又通向什么地方。 这时朱清筱也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害怕地道:“这是什么地方?石船下的地窖?不会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看看再说。”蓝桥左手拿着夜明珠,右手轻轻推开面前那扇石门。 石门无声无息地向后敞开,显然是做过很好的润滑处理,门后的空间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昏暗。仔细一看,竟又是一道向下的石阶,通向更深的地底。朱清筱脸色苍白地道:“再往下走,是不是就一直走到大明湖的湖底下了?” “想来是的。”蓝桥一边说话一边向门里走了两步,想站到石阶边上看看石阶有多深。他刚一走进门,忽然感到背后一股森然的寒意传来,不及细想玉和剑已离鞘而出,闪电般转身挥出,就听“当”的一声,竟堪堪封架住从身后刺来的一剑。 “什么人?”蓝桥一声低喝,就见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正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眼露不善地看着自己。他的长剑通体乌黑,在夜明珠光线落在上面,反射出妖异的光芒,显得十分诡秘。 黑衣人一言不发,又是一剑向蓝桥疾刺。蓝桥这才猛然发现,黑衣人长剑刺出的时候,竟然可以不发出半点利刃破空的声音。 此处的空间本就十分昏暗,黑衣人的长剑又是乌黑的颜色隐蔽性极强,蓝桥因为没有破空声作为其力道和方位的参考,待看清他的出手已是慢了一步。他来不及以玉和剑迎击,不得不仓促地向侧面退让,才有惊无险地闪开黑衣人这有如鬼魅的一剑。 蓝桥被黑衣人逼得退到侧面,登时把整扇石门让给了黑衣人——当然,还有木立在石门外已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朱清筱。 黑衣人向门外闯,朱清筱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伸手阻拦,被黑衣人抓住手臂向身后狠狠一搡,跌了出去。她腿上本就不方便,这一下被搡得踉跄了两步,竟拿不准重心倒在门内的石阶上,接着又沿石阶一阶一阶地滚落下去。 蓝桥看黑衣人一路蹿上斜坡,按了一个机关便冲出翻板,也不再去追他,反身沿着石阶去找朱清筱。他展开轻功飞身而下,如飞鹰般一把将还在不停向下滚的朱清筱抱进怀里,然后一翻身又把朱清筱翻到上面,强行在石阶上稳住身形。 朱清筱吓得俏脸惨白,紧紧抱住蓝桥,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蓝桥心疼地轻抚她的背,柔声宽慰道:“刚才是我不好,注意力不集中才被人偷袭的。”他留意到朱清筱轻薄春衫下的肌肤已被坚硬的石阶擦破了不少处地方,便更是愧疚,“你被擦破了皮,我得赶紧带你出去处理伤口。” “不碍事的。”朱清筱此时方喘匀了气,缓缓道:“我没那么娇气,不过擦破点皮,这点小伤还受得住。”她从蓝桥怀里爬起来,有点艰难地在石阶上坐直了身子,“没想到这黑乎乎的地下密室之中竟还另有不速之客,也不知道那人来是做什么的,为何又要偷袭蓝桥哥呢?” 蓝桥把目光转向阶梯下的一片黑暗,沉声道:“你要找的答案,也许就在这下面。” 朱清筱闻言也不禁扭头向下看去,看着那似能把人吞没的黑暗,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第80章 鬼域杀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蓝枫在听李珠儿奏完一曲之后,又给她讲起故事来。他口才极好,从王朝兴衰到野史小传,从各种典故的来历到才子佳人的传奇,各种人物故事信手拈来,妙语连珠。 李珠儿平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看的书也无非四书五经,哪里听过这些被蓝枫声情并茂“加工”过的故事,登时也听得眉飞色舞,深深折服在蓝枫口中那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中,只盼蓝枫能在船上多留一阵,多给她讲几个故事。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船舱里蹿了出来,他正想跳上一旁的小岛,忽然就听“噌”的一声剑鸣,一道剑光从月下斜飞而来,闪电般向那黑色人影刺了过去。 黑衣人站定脚步,乌黑的长剑与来剑凌空一击,发出一声让人难受的闷响。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用沙哑的嗓音低喝道:“凌羽飞,你个阴魂不散的,也不看看这是在哪?你要在这里和我动手吗?” 一个眉目清朗的白衣男子从容落下,长剑一振邀指那黑衣人,用近乎同样阴冷的声音道:“师兄别来无恙,师父命我清理门户,我从京城一路追你到济南,这回看你还往哪逃!”他说着话有意无意地踱步至石船对着小岛的方向,似是防着黑衣人从这一侧逃走。 “师弟呀,你也太不把你师兄放在眼里了。”黑衣人的语气忽然一变,变得似是在与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倾诉衷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同在一个师门也度过了十度春秋,除了师父以外,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了。”他说到这语气再一变,变得冷峻而高傲,“所以你真以为你追上了我,就能打得过我吗?” 白衣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生得长身玉立,目如寒星。他淡淡一笑,用笃定似的轻柔语气说道:“师父让我一个人来追你,自是信任我的功夫。至于打不打得过,试试不就知道了?师兄你那么多废话,可是因为怕了我在拖延时间吗?实话告诉你,我是李舜机特意请来济南的贵客,此时就算你惊动了他,对你也没任何好处!” 黑衣人脸色一变,咬着牙道:“好你个凌羽飞,忒得猖狂!” “不必多逞口舌之力了。”白衣男子凌羽飞泰然自若地道,“你我之间终将一战,师兄就算躲得今日,又还能躲多久呢?你本是师父的得意传人,只可惜误入旁门左道,专练些潜行刺杀的阴狠功夫,白费了师父对你的一番苦心栽培。” “我练什么功夫,又与你何干?”黑衣人森然道,“你来了也正好,我的玄寂剑已经很久没饮过血了。” 凌羽飞随意地左右踱了两步,似是对黑衣人的挑衅充耳不闻。他目光投向坐在船头正看这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蓝枫和李珠儿,歉然道:“凌羽飞无意打扰贵府,待收拾了师门叛徒,即刻便会离去。” 凌羽飞仿佛是在诉说一件注定会发生的事,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烈自信让人觉得他无论说出什么话都是理所当然的。“师父也曾苦心劝过你回头是岸,你不但听不进去,反而叛出师门去投安萧寒的聆雨堂。”凌羽飞摇头轻叹道,“你知道师父的脾气,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老人家便断然再不会容你用本门凌音剑法去做那偷袭刺杀的无耻勾当!” 蓝枫听到这里心中一震,因为他终于知道了眼前这黑白两人的身份。其中凌羽飞是京师凌音阁阁主方如天的得意传人,据传是江湖新一代高手中的佼佼者,而那黑衣人则是凌羽飞的师兄,同时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顶尖刺客,“鬼蜮杀手”边城箭。 边城箭成名于京城凌音阁,是凌音阁主方如天座下大弟子。 方如天在被安萧寒击败前曾名列九天风云榜上,号称京师第一高手,任朱元璋的御前侍卫。退隐后他成立凌音阁,其自创的凌音剑法将声音场与剑法结合在一处,可谓另辟蹊径,终成一代剑法宗师。 边城箭身为方如天首徒,尽得方如天的真传,一手凌音剑法至少已有方如天七成火候,只可惜明珠暗投,竟把一身武艺用作行刺和暗杀的手段,成了江湖上人人畏惧的冷面杀手。他在和方如天闹翻后带艺从师,转投击败了方如天的安萧寒,成为聆雨堂的第三号弟子,排在萧无痕和虚无尘之后。 他天赋极高,很快把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和他的凌音剑法融合到一起,自创出一套专用于突袭暗杀的精妙剑法,配合上安萧寒赠他的宝剑玄寂,终于在武道上再做突破,成为能与风月明并肩的中生代剑法高手,更被人赋予了‘鬼蜮杀手’的可怕称号。 去年十月,当燕王的北平城被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包围时,长白派掌门吴圃曾公开表态支持燕王靖难,在辽东掀起轩然大波。然而不到十天,吴圃便在自家门派里遇刺身亡,边城箭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鬼蜮杀手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那么边城箭这次来到济南,目标又是什么呢?是李舜机?还是蓝桥? 蓝枫目光灼灼地盯着边城箭,同时心念电闪。边城箭跑来这石船上,似乎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来偷什么东西的。 “咕——咕——”伴随着两声长鸣,一只夜枭从空飞落,在石船旁徘徊一周后落在凌羽飞的肩头。 这只夜枭有近一尺高,生得圆头圆脑,眼睛大如铜钱。它通体锦灰色的羽毛,只翅膀上有两点似同泼墨的黑斑,配合上头顶几撮纤细的金色长毛,显得既是威风凛凛,又有点呆痴可爱。 边城箭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把它也带出来了,难怪我无论怎么走都能被你追上。” 凌羽飞一边用手轻抚着夜枭的羽毛,一边淡然道:“小灰此前从未出过京城,这次有机会一览济南风光,也是托了师兄的福。” 蓝枫暗中吐了吐舌头,在李珠儿耳边笑道:“我本以为这只怪鸟会叫墨羽什么的,原来竟是叫小灰这么俗气的名字。” 李珠儿天真地道:“好听好记就行啦,小灰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就听凌羽飞又道:“多说无益,这一战师兄你逃不掉的。”他话音未落,边城箭就已抢先出手! 既然难免一战,何不克敌机先? 只见边城箭矮下身子,手中玄寂剑化作一道闪耀着月光的精芒,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由下至上地直刺凌羽飞的咽喉。 凌羽飞长剑一振,发出“噌”的一声剑啸,让边城箭的玄寂剑仿佛刺入水中般滞了一下,然后凌羽飞就趁这个时机腾空而起,手中长剑伴随着尖锐的剑鸣声笔直地向边城箭的天灵盖刺去。边城箭身法灵动,后退一步后挥剑招架,两人旋酣战至一处,剑光闪动,激烈异常。 第81章 凌音剑法 蓝枫在旁看得动容,忍不住解释道:“听说凌音剑法共分四重境界,分别是音噪,音障,音魔和音爆。凌羽飞这小哥儿能利用声音场使边城箭的进招阻滞片刻,想必用的便是音障这一层的功夫。然而边城箭仅一瞬间便又破解了他这一招,显然也深谙此道,知道如何化解。” 李珠儿歪着脑袋问道:“怎么化解?” 蓝枫解释道:“姑娘在这石船上长大,不知可曾留意过投石入水时产生的水波?当你把两块大小相同的石块以特定的时间差投入湖中不同的地方,两者产生的水波便有可能在某一处相遇,从而消弥成平静无波的湖面。” 李珠儿似懂非懂地道:“但有时候两种水波相遇却会激起更大的水波,又或相互交错不受影响。” “是的,两道水波必须满足一系列条件才会消弭,这便是边城箭的应对之法。”蓝枫沉声道,“声音与水波一理,边城箭先是被凌羽飞发出的声波干扰到,然后他自己也迅速发出一道声波,恰如那投入湖中的第二块石头一样,将凌羽飞的声波消除于无形。” 李珠儿对蓝枫的长篇大论兴致不高,白了他一眼道:“你说这些我听不懂哩。”她将目光转回到凌羽飞和边城箭的战场上,忽又兴奋起来,指着凌羽飞道:“你看他身上那只鸟,多乖呀。” 蓝枫定睛一看,也不禁好笑。只见凌羽飞那名叫小灰的夜枭自从落回他的肩头便纹丝不动地站着,任凭凌羽飞闪转腾挪还是进攻防守,都只死死抓着他的肩头不放,如非蓝枫曾亲眼见它从天上飞落,只怕真以为这是个做工逼真的木雕泥塑。 “你看它那呆头呆脑的样子,一看就是只笨鸟。”蓝枫笑道,“现在它主人和别人打架,笨鸟肯定吓傻了,所以一动都不敢动。” 小灰也不知是听到蓝枫在背后说它的坏话,还是暗中受了凌羽飞的指挥,竟忽然“咕”的一声振翅而起,从空中俯冲下来,去啄边城箭的双眼。 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任凭边城箭武功再高,也不敢任由自己的薄弱之处暴露在小灰这空中大敌面前。他左手一挥,护住双目的同时想趁机一掌毙了小灰。没想到小灰也甚是机警,见他有防备并不强来,只是在两人的周围盘旋,寻找下一次机会。 这就让边城箭更难受了。他剑法武功最擅长的是偷袭和突击,一旦陷入僵持就会逐渐落入被动。此时又多了小灰这个让他顾忌却不得不防的空中威胁,与凌羽飞交战起来就变得更加束手束脚,不片刻已被凌羽飞逼落至下风。 边城箭知道这样消磨下去对他更加不利,一咬牙祭出杀招,玄寂剑发出一声尖啸,气贯长虹地向凌羽飞心窝刺去。 凌羽飞不闪不避,长剑同样发出一声剑鸣,反刺边城箭的咽喉。 边城箭出招在前,眼看可以刺穿凌羽飞后再凭借鬼魅般的身法躲开凌羽飞的长剑,却忽然见小灰从天飞落,径直往他的玄寂剑上撞来。原来是小灰眼见主人有难,竟不顾生死地飞过来为主人挡驾。 这一下又让边城箭大出意料,他断然不可能与一只禽兽换命,只得临危变招,向侧面躲闪,彻底失去了有利的对战身位。 凌羽飞一招落空,脚尖轻轻点地,随即剑如流水地往边城箭狂攻过去。边城箭此时已被逼入真正的险境,面对凌羽飞如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的剑法攻势,败亡似已只是时间问题。 蓝枫在一旁笑道:“难怪凌羽飞那么大口气,果然是有两下子的,这个算是怎么说?人鸟合一?” 李珠儿也掩嘴轻笑道:“让你刚才说人家笨鸟。” 边城箭勉力支持几招,眼见不敌,忽然目中精芒一闪,猛地一个撤步,竟朝蓝枫这边冲来。 蓝枫吓了一跳,明明自己与他们师兄弟的争斗无关,却眼瞧着要沦为受到殃及的池鱼。他不会武功,刚想扯着李珠儿往一旁躲闪,忽然就听到一阵极为刺耳的噪声传来,仿佛铁石摩擦,仿佛金刚钻孔,又仿佛狂风呼啸,扰得他几乎要出现幻觉,就连视线竟也似变得模糊起来。 仅仅是这一瞬的工夫,边城箭已掠至身前,一把抓过蓝枫身旁惊惶无措李珠儿,反手把玄寂剑架在她纤细的脖颈旁,厉喝道:“别过来!再靠近我就先杀了她!” 凌羽飞果然被他镇住,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小灰也不安地“咕”了一声,落回到他的肩上。 “无耻!”凌羽飞在边城箭身前三步处站定,长剑遥指着他道,“用无辜路人的性命相挟,你怎配做我凌音阁的弟子?” “反正师父也派你来杀我了。”边城箭一脸无所谓地道,“左右我是见不得人的小人,比起小命,谁还要脸呀?” 破风声响起,一个头戴玉冠,身着宝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一旁超然楼的小岛跳到石船上,踏前一步唤道:“珠儿!”来者自然是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他一直在旁边的超然楼上旁观石船这边的是非争斗,此时见爱女落入敌手沦为人质,立时冲了下来。 “李楼主得罪了!”边城箭看到李舜机出现,瞪着一旁杀气腾腾的凌羽飞,解释道,“你请来的这位客人想要杀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拿令媛自保。只要你能劝这位凌少侠罢手,本人立时将令媛奉还。” “这……”李舜机迟疑地看了看凌羽飞,后者看了看在边城箭手中吓得俏脸惨白连大气也不敢喘的李珠儿,心一软向旁退开,长剑“锵”的一声收回鞘中,叹道:“随他去吧。” 李舜机大喜道:“多谢凌公子。” “哼!”边城箭用手挟起李珠儿的纤腰,缓缓走到石船靠近小岛的侧面,怨毒地看了一眼凌羽飞道:“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执念付出代价。”他轻功极好,脚下稍用力便带着李珠儿冲天而起,横过三丈宽的湖面轻飘飘落在超然楼下的湖岸上,头也不回地又道:“什么师门命令也好,什么道统正义也罢,统统都是狗屁。人活一世,命是自己的,如不能摆脱世间种种桎梏随心而行,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边城箭在岛上又走了三四十步,把李珠儿挨着一棵树放下,回头最后又看了眼从石船上匆忙赶来的凌羽飞和李舜机,展开身法转眼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李珠儿被吓得不轻,腿一软挨着树坐倒在地上,脸色白得如同窗纸一样,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湖面上的某处虚空,任凭李舜机说尽好话也无法回过神来。 “来,珠儿姑娘请看这里。”凌羽飞清了清嗓子,走到李珠儿的面前,伸手指了指站在肩膀上的夜枭小灰,语气略显生冷地道:“你看它,它叫小灰。” 李珠儿视线被挡,无奈抬头向凌羽飞看去。 “小灰给妹子打个招呼。”凌羽飞说话间执起小灰一边的翅膀,向李珠儿挥了挥,“小灰你来说说,这位珠儿妹妹漂亮吗?” “咕——”凌羽飞把小灰弄得叫了一声,“你看,小灰也同意我说的呢。”他唇间忽然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口哨声,小灰整个圆圆的脑袋登时横了过来,两只铜钱般的大眼睛变成一上一下,好奇地盯着李珠儿看。 “噗嗤。”受惊过度的李珠儿在凌羽飞拙劣的表演下终于忍俊不禁,如雨后初晴般笑了出来。 第82章 西夏藏宝 石阶走到尽头,出现在蓝桥和朱清筱面前的是一道高近两丈的巨大石门。 “好大的门呀。”朱清筱走到门前,扬起头惊叹道。 蓝桥看着眼前的高大石门,沉声道:“我们现在应是处在大明湖的湖底,要想在湖底开出这么大的空间并不容易。济南号称泉城,城中各处泉池,甚至包括大明湖的水源都来自地下。这里的空间多半是因其独特的地质环境天然形成的,后被李舜机,不对应该是被李泂发现,所以才买下这块湖中州渚之地建造超然楼。” 朱清筱难以置信地道:“没想到一艘小小的石船下面竟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联想到李舜机喜欢联络江湖上的朋友,他该不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野心吧?。” “谁又料得准呢?”蓝桥淡淡道,“如今燕王靖难天下大乱,李舜机如果真有什么企图,最近便该是他准备发作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落回到那扇巨大的石门上,石门的右下角有一个凸起的小平台,上面能看到一个似是钥匙孔模样的缝隙,不是一条直缝,而是岔开成“人”字形的三岔钥孔。 “这里应该就是开启石门的钥孔所在了,故意设计成这种三岔的复杂样式,说不定门内藏有什么大秘密也不好说。”蓝桥手持夜明珠,上下观察着钥孔说道,“不过这是人家李家的秘密,从李泂传至今日也有几十年近百年了,和我们关系不大,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朱清筱乖巧地点了点头,两人刚一转身,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石阶上传过来。抬头看去,还能隐约看到石阶上方远处一点微弱的火光逐渐向他们靠近。 有人来了。 蓝桥给朱清筱递个眼色叫她不要出声,两人蹲到一旁暗处,待来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来的人是蓝枫。蓝桥从旁边跳出来,吓了蓝枫一跳,后者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道:“哎呦我说老哥呀,你是属老鼠的吗?咋带着小表妹跑这里来打洞了?这黑灯瞎火的再把我吓死。” “你才属耗子的呢。”蓝桥斜眼睨着蓝枫道,“说,你跑这里干什么来了?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有准备,故意带我们来这里的?” “话可不能乱说。”蓝枫手里拿着一盏小油灯,金制的灯台,看来是从李珠儿的闺房中“顺手牵羊”拿出来的。他凑近石门旁那人字形的三岔钥孔细看,同时说道:“酒后出来溜达是老哥你说的,湖上泛舟则是小表妹提议的,跟本公子又有什么关系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摸出一个弯弯曲曲的细铜丝,插进钥孔里时而旋拧,时而扣拉,小心翼翼地不知在试探什么。 “你少来了。”蓝桥不屑地道,“别一副碰巧掉下来的样子,你若事先没有准备又怎会抱着个油灯下来?我太了解你了,就算我和清筱不提游湖,你也会找到其他理由到超然楼这边来。” 朱清筱忍不住道:“这么说蓝枫哥刚才搭讪珠儿妹妹也是故意的吗?” “喂,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好吧?”蓝枫抗议道,“李珠儿那姑娘,我确实是看她孤寂可怜,才过去陪她说说话的,可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目的。”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到把钥孔的三条分岔都用铜丝探过一遍,这才抬起头又道:“后来李珠儿和凌小子跑到一旁说话,我这才进来转转。”蓝桥不知道石船上发生的事,蓝枫便把黑衣人边城箭与凌羽飞李舜机的事扼要说了。 “如此看来,边城箭下到这地道里来,也是来找某样东西的?”蓝桥皱眉道,“说起来二公子你又是如何找到地道的入口的?” “你们这么多人从这下去,地砖上脚印子都快叠起来了,我发现入口有什么奇怪的。”蓝枫无所谓地道,“边城箭刚才下来,应该也是踩点的。” “踩什么点?”蓝桥问。 蓝枫忽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一切无恙后附在蓝桥耳畔低声道:“西夏藏宝图。” 蓝桥浑身一震,立时想起那天朱高煦对他说过的话,说济南有西夏宝藏的线索。当时他觉得此事太过虚无缥缈不切实际,没想到竟真找到了宝藏的线索。 “这其实是燕王的密令。”蓝枫接着道,“燕王靖难,以一城之力对敌天下,他很缺钱,又不能从自家势力的城池中征税抢掠,所以才想到要去发掘宝藏的。” 蓝桥早已从朱高煦口中听过此事的因由,问道:“那这件事和李舜机有什么关系?” “李舜机的祖先李泂,本就是西夏王室的后人。当年蒙军攻打西夏,夏末帝李睍被围困在中兴府,半年后粮尽投降蒙古,西夏遂亡。那时成吉思汗已病死六盘山,其子拖雷按照成吉思汗遗嘱违约杀死已经投降的李睍,同时又任由蒙军在中兴府展开屠杀,西夏的宫室、陵园付之一炬,夏王室的姬妾宫娥遭受凌辱虐杀,这一切被西夏遗民视为奇耻大辱。”蓝枫喟然叹息一声,又接着道:“李睍的后人侥幸在屠杀之中逃脱,千里跑来中原。本以为可以借助金国宋国的力量为西夏复国,不料金宋接连被蒙古所灭,只得隐姓埋名,跑来山东隐居。” 蓝桥道:“所以李泂是西夏王室的后裔?” “虽然不能肯定,但我有八九成把握。”蓝枫点头道,“李是西夏的王姓,李家在济南几代经营,无非也是为了等个起事复国的就会罢了。” 蓝桥明白过来,想了想又问:“那么西夏宝藏呢?该不会就藏在这超然楼下吧?” “非也。”蓝枫侃侃道,“西夏立国长近两百年,由于地处物产丰饶号称塞上江南的河套平原,其国帑甚厚。当年夏末帝的叔叔夏献宗眼见敌不过成吉思汗,又不愿西夏国帑落入残忍好杀的蒙人手中,便把国库中大部分的财富以及王室的私库银钱都埋入一处隐秘的宝藏之中,是为西夏宝藏。按照西夏国末年的国力推算,宝藏应藏有至少数百万两白银或者等价的黄金,据说还有武功秘籍和绝世神兵等物一并藏于宝藏之中。后来拖雷和其子蒙哥曾多次派人寻找,挖地三尺却终究一无所获。” “可没有掘出宝藏的蒙古人仍然统一了天下。”伴随着朱清筱的一声轻叹,众人的目光重又落在横亘眼前的巨大石门上。 第83章 嫁女求才 蓝桥顺着蓝枫的思路道:“这么大笔的财富李家自然不可能全部搬走,只能先带走其中一些贵重的细软,然后再一点点从宝库中取用。而李家祖先为了后代能够找到宝库,自然会有一幅指示宝藏位置的藏宝图。” “不错。”蓝枫点头道,“你看上面这珠光宝气的石船,李舜机的这些财富从哪来?肯定是从西夏宝藏里来的。现在燕王很需要这笔钱,所以派我前来济南。陪冷叔叔是虚,寻找藏宝图才是实。这笔财富对燕王非常重要,他以北平一城之力养着十万军队,还包括朵颜三卫这些蒙古的雇佣军,钱粮耗费实在太过巨大。” 蓝桥至此终于明白了蓝枫的意图,他看了看身后的石门,问道:“那么这石门后的地下空间里,会藏着些什么。” 蓝枫想也不想地答道:“肯定有一部分财富以供李舜机结交江湖豪杰,当然,还很有可能存放着我此行想要寻找的西夏藏宝图。” 朱清筱幽幽地道:“这么说来,上面那位珠儿妹妹还是西夏的小公主了?” “公主是公主没错。”蓝枫叹息一声道,“只是她这位亡国公主,未免过得也太凄惨了些。” 蓝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么这石船的秘密,边城箭又是从何得知的呢?他既然也下到这地道来踩点,肯定多少也知道点什么,难道说聆雨堂也……” “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西夏亡国已近百年,宝藏之事始终无人得知,怎么到现在却有这许多人知情?”蓝枫眉峰一挑,喃喃道:“莫非是李舜机故意放出风声,好引江湖人杰会聚济南?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人才。”蓝桥恍然道:“李舜机想要的是人才,助他复国的人才。如果只是有钱,那么李舜机和寻常民间富商又有何区别?要想真正实现复国,首先就是要吸纳一批真正厉害的人才,再交由其中最厉害的一位统领。这些人才不会被你多少多少银子就请来,必须要有宝藏这种重利才肯一顾。你刚才说凌羽飞是李舜机请来济南的,会不会就是与西夏复国之事有关?” “很有可能!”蓝枫动容道:“李舜机年纪不小了,膝下却又无子。凌羽飞不但是个人才,还很年轻,这最是符合李舜机挑选人才的标准。如果李舜机想找一位俊杰为他的复国计划主事,凌羽飞确实再合适不过。”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李舜机就不怕他选择的人才拿钱不干事又或卷款私逃吗?” “这就是小公主需要发挥的作用了。”朱清筱在旁轻叹一声,唏嘘地道,“只要把公主嫁给他,便再不愁他不为复国的事情上心了。” 蓝枫忽然用胳臂肘拱了拱蓝桥的腰眼,有些暧昧地笑道:“我说老哥,要不你也试试?” 蓝桥瞪眼道:“试什么?” “当然是试试你的风流手段,看能不能竞争得过凌小子,俘获小公主的芳心啊。”蓝枫笑道,“其实这才是最便捷的办法,我们甚至不需要藏宝图,就可以让李舜机把宝藏拱手相让。只要他出钱支持燕王靖难,回头燕王再从宁夏那边划一块地出来给他复国,不是两全其美?哦不,是三全其美。”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意味深长地看了蓝桥一眼。朱清筱忍不住道:“还有一美是什么?” 蓝枫忍俊不禁地道:“当然是李珠儿那个小美女啊。多个这样的美女在家,总不是什么坏事。” 朱清筱不解道:“可蓝桥哥已经有风姐姐了呀。” 蓝枫哂道:“像你蓝桥哥这样的少年英杰,有个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你看看,有风大小姐,有西夏公主,再加上白……” “你说够了没有?”蓝桥寒着脸打断他的话道,“说够了咱们就走吧。” 蓝枫向朱清筱做了个鬼脸,当先带头离开。 蓝桥、蓝枫和朱清筱三人离开地道回到花厅,刚一出来就听到花厅外有人喁喁细语,却是李珠儿。只听她轻轻柔柔地道:“羽飞哥哥,你会一直对珠儿这么好吗?” 没听到凌羽飞的回话,就听李珠儿又道:“为什么爹不许珠儿和外人接触,却又特别邀请了羽飞哥哥来济南,又默许羽飞哥哥与珠儿亲近呢?” 蓝枫本以为李珠儿是在自言自语,却听凌羽飞的声音淡淡传过来道:“你爹请我来是我们大人间的事,珠儿还是不要多想了。” 他这才知道凌羽飞原来并没有走,不禁心中暗骂:“这才多久啊,羽飞哥哥都叫上了,真是白瞎我刚才给讲那么多故事了。” 李珠儿语气幽幽地又道:“珠儿总觉得爹对羽飞哥哥是另眼相看的,爹和羽飞哥哥都说过些什么?” “说的当然是怎么把你这小公主嫁给他好让他为你西夏国卖命啊。”蓝枫心中念着,却担心被凌羽飞察觉。 他不敢多做停留,扯了扯蓝桥的衣袖,蓝桥横抱起朱清筱,三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到石船的边缘,跳到石船边系着的一艘小船上。 大明湖上的州渚多以廊桥相连,三人穿桥过岛,不久 就回到了大明湖南岸。此时已是凌晨,朱清筱在蓝桥怀里困倦地打着呵欠,让人十分怜爱。 蓝桥把两人送回城西北的落脚处正准备离开,蓝枫拉着他道:“你也折腾一晚上了,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不如在我这先眯一觉再走。” “也行吧。”蓝桥一想也是,现在回去天还没亮,可能还要惊动到别人,“我睡哪?” “就睡我床上吧。”蓝枫似也是困了,揉着眼睛道,“咱兄弟俩多少年没抵足而眠过了?” “人家也要一起。”本来蜷在一旁的朱清筱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左右两个人是挤,三个人也是挤,挤在一起才是一家人嘛。” 蓝枫拿她没法,又困得不想和她拌嘴,便无奈应下。于是三个人挤在蓝枫房中的土炕上并排躺着,蓝桥居中,朱清筱和蓝枫一左一右。 蓝枫显然是累了,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朱清筱则翻了个身,面向蓝桥侧躺过来。她抱住蓝桥的一条左臂,似是感到十分安稳,整个脸靠在蓝桥的肩头,秀发刺得蓝桥面颊痒痒的,很快也睡熟过去。 蓝桥嗅着朱清筱发间的少女气息,感受着她贴在自己身上的柔软娇躯,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直到窗外天色蒙蒙发亮,方坐起身来。他为蓝枫和朱清筱盖好被子,穿戴整齐出了民居。 第84章 好人难当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很少,料峭的春风迎面吹来,让蓝桥不禁迎风紧了紧袍子。他一路漫步,待走回到城南的天缘街已是早市时分,街上已开始活络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过江之鲫在狭窄的天缘街上涌动,各种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商贩与买主间的讨价还价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责骂声响成一片,充满了城镇的生活气息。各式早点在空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除了昨日蓝桥品尝过的“喵财”馄饨,还有烧饼油条,包子馒头,茶叶蛋白米粥等等。 “我日,这死狗!”不知哪里窜出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横冲直撞地穿过人群,引起一片骂声后拐进一条小巷不见了。 那是卧龙客栈北侧的小巷,蓝桥顺着小巷往里看去,就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倚坐在巷子深处的墙根底下,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已饿得没力气动。 蓝桥心善,便向巷子里踱去,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小巷的左侧是一排民居的后墙,光秃秃的,右侧则是卧龙客栈的侧墙,墙内便是位于东楼和西楼之间的隐龙泉。蓝桥走出几步,忽见右侧卧龙客栈的墙上竟冒出个人来,定睛一看却是花语夕。 花语夕头戴象牙簪,穿一身紫红色轻缎袍,玉颊略施脂粉,在朝阳下显得明**人。蓝桥看了一怔道:“花大家怎么跑墙头上去了?” 花语夕伏在墙上道:“幸亏蓝公子来了,不然奴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奴家是沿着假山爬上来的,只是这墙外却没有落足的地方,不知蓝公子可否在下面接着奴家一下?”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并不认为爬墙头这一行为有何不妥之处。 蓝桥苦笑道:“花大家不从正门出来,又何必定要爬墙不可?” 花语夕无奈地笑笑,道:“若是正门能走,奴家哪至于要爬墙这么狼狈?等下蓝公子经过门厅自会知道。”她忽然白了蓝桥一眼,嗔道:“喂,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接是不接?你若不接我可直接跳了,到时候若是摔出个好歹来看你后不后悔。” “我接。”蓝桥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地张开双臂,“我接还不行吗?真是怕了你了,先前多看你两眼都要被你骂个狗血淋头,怎么现在还要……” 他话还没说完,花语夕一个翻身已从墙上跳了下来,紫红色的裙摆在晨风中向上扬起,露出她裙下一双莹白如玉的长腿。 蓝桥看得一阵眼花,忽然醒悟若就这么让她从空中扑进怀里也太过失礼,不禁后撤半步伸出手臂,试图用双手去接她的双脚。这动作对普通人来说或许不易,但对于身怀绝学的蓝桥却不难。 香风扑面,蓝桥只觉得手心里一沉,已多了一双冰柔滑腻的莲足在握。他心中一惊,脸上发烫地道:“你……你怎么……不穿鞋的?” 花语夕整个人蹲在蓝桥手上,若无其事地晲了他一眼道:“蓝公子这忘性也太大了些,奴家什么时候穿过鞋子来着?” 蓝桥一想也是,不禁面红过耳,窘得无话可说。 花语夕一双妙目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蓝桥的眼睛,油然道:“怎么?没摸够吗?还舍不得放奴家下来?旁边人可都看着呢。” “不……不是……”蓝桥连忙否认,蹲下身把她的脚轻轻放在地上。 花语夕把脚往后缩了半步,放下裙摆遮住,旋又以袖掩面地笑道:“枉奴家初时还误会蓝公子是禽兽,现在看来简直是比君子还要君子。君子急人所难,君子不欺暗室,奴家失礼了。”她边说着话,边向蓝桥盈盈一福。 蓝桥见她一双白玉般的莲足被裙摆遮住,内心竟泛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讷讷地道:“花大家这是要往哪去?” “去那边的天香楼,与本地的乐伶进行最后的合练。”花语夕答道,“明天是公主此行济南劳军的大日子,布政使铁大人会在布政使司前的广场上搭起戏台,到时候除了公主会发表讲话安抚山东百姓以外,奴家也会携一众姊妹献上歌舞,为台下众人所共赏。” 蓝桥赞道:“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不过可以想象,花大家的歌舞必是天下无双。” 花语夕嫣然一笑道:“蓝公子明日若肯赏光莅临,奴家当不胜荣幸。” 两人正叙话间,忽见一个坐在巷子深处的乞丐拉着个小丐朝他们走过来。那乞丐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肮脏蓬乱,衣服破烂不堪,一口黄牙,满脸污垢。他身边的小丐似是他的女儿,十二三岁的模样,饿得面黄肌瘦,怯怯的有点不敢看人。 “这位公子,小人何大柱,前些日子和城西老六……”他说话说的语无伦次,蓝桥耐心听了半晌才听出点眉目。 原来这乞丐何大柱嗜赌,常去本地混子城西老六开的地下盘口赌钱。然而他十赌九输,最后不但赔光了房子田地,就连老婆也为给女儿省一口粮食投井自尽了,剩下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何大柱虽是伤心,却戒不掉赌,只越输越多,最后沦落到父女上街讨饭的地步。 前天在街上有好心人给了他几枚铜钱,他喂过女儿后便又拿去赌,最后不但再次输光,还欠了别人的债,被人满城追着讨债,说是见到就打死他。现在他走投无路,竟想卖了女儿去还赌债,见蓝桥气质不俗,所以才凑过来说话。 蓝桥眉头紧皱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花语夕本来要走,听到这事不禁转回头来问道:“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钱?非逼着你卖女儿不可?” 何大柱愣了一下,看着她道:“三十八贯。” “哼,才三十八贯!”花语夕冷笑一声,“我给你三十八贯,你把女儿卖给我吧。”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看也不看地扔在何大柱面前,“这是十两银子,你须找还我两贯。” 见何大柱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花语夕忽然上前一步,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何大柱两个耳光,啐道:“禽兽尚且知道保护幼崽,你为了区区赌资就卖儿卖女,还算是个人吗?多出来的两贯算我赔你的,一巴掌一贯,不让你吃亏!” 何大柱的女儿忽然在花语夕身前跪了,可怜兮兮地抓着她的手臂哀求道:“你……你别打我爹爹……” “他都把你卖了你还替他说话?”花语夕厉声道,“给我起来!”她一把拽起女儿,问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儿见她说话虽凶,却也真的没再动手打何大柱,委屈地道:“秀秀。” “好,秀秀。”花语夕看着她道,“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先带你吃点东西,然后你就跟我去天香楼吧。” 蓝桥忍不住道:“你不会真想把她买来接客吧?教训教训得了,她还那么小……” “哼,你懂什么?”花语夕似是懒得和蓝桥多说,扯着何秀秀便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转头对蓝桥道:“奴家其实还有事找蓝公子,不过不是什么急事,天香楼那边快来不及了,等下次有时间再说吧。”说罢拉着秀秀消失在天缘街的人流之中。 蓝桥与何大柱两双眼睛呆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第85章 少女小弯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自己赌到卖儿卖女的地步,造孽啊!”蓝桥叹息着道,却见何大柱忽然一声怪叫,一脸激愤地又追了出去,很快也消失在天缘街上的人群中。 “但愿花语夕能对秀秀好一点吧。”蓝桥没有再追,踽踽踱步而行,一边思索着花语夕临别前欲言又止说找他有事的话,一边绕回到卧龙客栈的正门。 一进门,首先引起蓝桥注意的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小女孩。她背朝门口坐在一张饭桌上,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悠然晃动着一双悬在空中的小腿。她穿着一身橘黄色的鲜亮衣裙,不但用的是上等丝缎,且花样繁复,各种流苏、堆叠和结扣的设计,做工极是精细考究,远远便能看出一股富贵之气。 蓝桥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看到两条顺滑光泽的长辫子一左一右地垂在身后。 卧龙客栈的高掌柜赔笑着站在柜台旁边,一脸既无奈又委屈的神色,看着那小女孩道:“小姐请回去吧,花大家今天忙得很,抽不出时间见你的。” 小女孩的声音十分清脆,娇声道:“既然忙,为何还不见她出门,不会是故意躲我呢吧?”她的声音极是响亮,仿佛生怕房间里的客人听不到似的。 蓝桥缓缓走上前,先向高掌柜点头示意,然后微笑道:“花大家刚才已经出门去了,你没看到她吗?” “你说什么?”小女孩倏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蹙眉看着蓝桥道:“你是谁呀?我一直守在这里,她若出门我没可能看不到的,你少骗我了。” “我没骗你。”蓝桥真诚地道,“刚才我都在巷子口碰见她了,定是你今天起得太早刚才打了瞌睡,才没看到的。”他说罢又把花语夕的身形着装描述了一遍,仿佛生怕她不相信。 小女孩狐疑地道:“是她要你过来告诉我的?” “那倒不是。”蓝桥淡淡地笑道,“我就住在这里。” “你说什么?”小女孩再次发出难以置信的疑问,沉下脸道:“郡主和花大家不是把整间客栈都包下来了吗?怎么会有外人住在这里,还是个男的?” 她的目光陡然转冷,质问地道:“你到底是谁?” 蓝桥一摊手道:“我还没问你是谁,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小女孩冷笑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凭什么要告诉你?” “对对对,不关我事。”蓝桥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回去睡觉了。”说着他缓步穿过大堂,往后面客房的方向走去。 小女孩气得从桌上跳了下来,叫道:“你站住!” 蓝桥悠然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怎么,现在关我的事了?” 小女孩攥紧了拳头,半晌才道:“我叫王小弯。” 蓝桥遥揖一礼道:“哦,是小婉姑娘,在下失礼了。” “不是小婉,是小弯。”小女孩使劲摆手道,“弯弯月亮的弯。” 蓝桥笑道:“那么请问小弯小朋友,有何指教啊?”王小弯身形不高,纵使站直也只能从柜台后露出下颌,再加上她的娃娃脸,给人一种十二三岁小朋友的感觉。 “我不是小朋友!”王小弯很讨厌别人叫她小朋友,大声道:“我今年十七岁了。”她边说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故意挺起胸道:“你才小朋友呢!快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 “嘘,你讲话小点声,不用像个铜锣似的。”蓝桥伸手请她在大堂的一处角落坐了,自我介绍道:“在下蓝桥,这次是到济南来玩的,南平郡主是我的好朋友,所以让我住在这里。” 王小弯一对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蓝桥,似在分析他话的真实性:“偏偏这个时候来济南,你也是来看花大家跳舞的?” “我并非刻意来看花大家,只是恰逢其会。”蓝桥为王小弯倒了一杯热茶,又接着道:“你刚才说我‘也是’来看花大家,这么说来小弯姑娘是专为了看花大家来的咯?” 蓝桥本是随便问问,没想到王小弯却认真起来,一脸傲人的表情道:“花大家的歌舞,一场都不容错过!莫说是来济南,就是她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着她去的。” 她说得这么严肃,倒把蓝桥逗笑了:“再怎么厉害也就是场歌舞嘛,不看又不会少块肉。” 王小弯见蓝桥好像有点瞧不起歌舞的样子,顿时又来了气性,狠狠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从未看过花大家跳舞,真替你感到遗憾。要是你有幸看她跳上一次,当知道你错得有多么厉害。” “哦?”蓝桥饶有兴致地问道:“敢问怎样才能一睹仙姿呢?” 王小弯赌气似的道:“明天早上,城北的情诗广场,我带你进去,最前排的座位,本小姐不差这点钱!” 蓝桥见她真的要请自己前排观礼,也不好再说玩笑,坦言道:“花大家确实已出门去了,是为明天的演出做最后的排练,小弯姑娘再等下去而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他见王小弯仍是一脸的不相信,又笑着解释道:“她知道你堵在门口,所以翻墙出去的。” 王小弯神色微变,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饮下一杯茶后轻声叹道:“这就是我的不是了。看来我的确对她造成了困扰。” 蓝桥见她为人坦诚,再为她倒满一杯茶道:“这么说来,花大家的歌舞在小弯姑娘的心中,就是无可取代的极品了?你喜欢的究竟是她的歌舞,还是她这个人呢?” 王小弯以手托腮,凝神想了想道:“或许都有吧,我喜欢看她跳舞,也喜欢她这个人。我觉得她整个人都充满了令人羡慕的惊人魅力,仿佛浅吟低笑间就能让所有人都甘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一样。每次看着她,我就仿佛看到了闪着光的自己,心里的那份充实和满足的感觉,谁也代替不了。” 她看了看蓝桥道:“你是男的,你见到花大家的时候难道没有被她的魅力折服吗?在此之前,你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歌舞呢?” 蓝桥想了想道:“我平日里浪荡江湖,能坐下来欣赏舞乐的机会并不多。”他的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又缓缓点头道:“还算是有吧,很早以前见过。我以为上等的歌舞与琴棋书画一理,是术与艺的结合,是一种上窥天道的美的至境,决不同于青楼楚馆里卖弄风情的声色之娱。至于寻常的莺歌燕舞,我看的很少,也很难入我的眼。” 王小弯有些激动地道:“这样你明天就更要去看看了。花大家的表演绝对不是那些寻常乐伶可比的,蓝公子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第86章 以武会友 蓝桥洒然笑道:“既然小弯姑娘诚心邀请,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王小弯再喝尽一杯茶后,缓缓又道:“其实我这次来见花大家,除了要看她明日的演出,还想亲手把这个送给她。既然她不想见我,就请蓝公子帮我拿给她吧。” 她放下茶杯,从怀中摸出一双制式精美的绣花舞鞋,送到蓝桥手上道:“这是我找京城最好的绣娘为花大家精心制作的,质地柔软,绣工精致,上面这两颗以金丝线缠绕的红宝石是我从一位波斯商人手中买来的,在他们那叫做‘上神之眼’,是非常珍贵的宝石。花大家穿在脚上,肯定特别好看。” 蓝桥细看那鞋面上的红宝石,见其不但纯度高色泽好,打磨得棱角分明,内核中更隐有漩涡状的暗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知她所言不虚,笑道:“你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些,你该不会以为花大家是穷到穿不起鞋吧?” “当然不是。”王小弯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像她这样尊贵的艺人,就应该穿这最尊贵的鞋子。” “那好吧。”蓝桥无奈地道,“等我什么时候碰到她,替你转达一下礼物和心意吧。”他见王小弯神态真挚也不便推辞,收下了舞鞋。 王小弯轻轻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道:“谢谢你的好意,那我这便告辞了。明天别忘了来情诗广场,希望到时候花大家能穿上我送她的舞鞋出现。” 蓝桥见她明明站起来比坐着高不了多少,却故作成熟地说了许多大人的话,强忍着好笑替花语夕向她道过谢后,王小弯转身离开了卧龙客栈。 回到房间,蓝桥一进门就感到一股香风扑面,当然是风夜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她把头贴在蓝桥的胸口上,双臂紧箍着他的腰身,伸脚一勾,已把门在蓝桥身后关上。 蓝桥没想到才一晚不见,她便对自己思念至此,不禁既宽慰又感动,抚摸着风夜菱的背脊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风夜菱头贴在蓝桥身上,说话的声音是呜呜的:“我是担心你嘛,怎可能睡得安稳?唔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弟弟那的地址,这样我担心不过还可以去找你。” 她抱了蓝桥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放开,变怨为喜道:“夫君身上只有一种女孩子的香气,想是你那位小郡主表妹的气息,饶过你啦!” 蓝桥庆幸刚才在外面没有让花语夕跳进自己怀里,不然此时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把昨晚与蓝枫朱清筱到大明湖夜游的经过简单说了,又说到第二天早上回来碰到王小弯,当然选择性地略过了遇到花语夕的事。 风夜菱听到王小弯转为了看花语夕的歌舞而追来济南,轻抚着蓝桥的背笑道:“夫君若是喜欢看女孩子跳舞,以后可以尽管来找菱儿,菱儿跳给你看呀,我才不信比不过花大家呢。” 她说到这里,忽又玩味地一笑道:“而且你是菱儿的夫君,无论你看菱儿的目光有多露骨,人家都只会高兴。” 蓝桥叫屈道:“我哪有那样看过你?” “还说没有?”风夜菱娇嗔一声,用手指掩住蓝桥的嘴,柔声道:“那日雪霁,我穿了裙子站在雪地里等你,你分明看我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还说什么没有?” 蓝桥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原来这也被你看到了。” 风夜菱笑了笑道:“不过菱儿不恼你,因为这本就是你身为菱儿夫君的特权。” 蓝桥心头一热,正想说几句暖心话,忽听高掌柜在外叫门道:“蓝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蓝桥眉头一皱道:“这么早谁会来找我?” “是个背着宝剑的年轻人。”高掌柜说道,“肩上还有一只大灰鸟。” 蓝桥走到大堂,果然就见凌羽飞长身玉立,正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自己。小灰稳稳站在他的肩上,用一双比凌羽飞还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蓝桥昨晚在石船上曾窥见过凌羽飞的模样,凌羽飞却没有见过他,见他出来先是抱拳一礼,然后问道:“阁下可就是定远伯的长公子蓝桥?” 蓝桥见他对自己还算有礼,装作第一次见凌羽飞的样子抱拳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凌羽飞自我介绍道:“在下京城凌音阁弟子凌羽飞,字翼之,论起来与蓝兄也算武林一脉。” “凌音阁我听说过,其剑法之奇绝,堪称独辟蹊径。”蓝桥客气地道,“尊师方如天名列风云榜九天高手之林,更有护卫先帝的赫赫之功,蓝桥敬佩不已。” “过去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凌羽飞听蓝桥提到已败与安萧寒的师父方如天,语气转冷道,“我今天来找你,是要告知你斗剑大会的事。” “斗剑大会?”蓝桥被他说得一愣,“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凌羽飞细细打量着蓝桥的脸,见他似是真不知情,才无奈解释道:“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办斗剑大会,邀请四位顶尖的年轻剑客汇聚济南,在超然楼下以武会友,切磋较量,最后胜者将得到丰厚的奖赏。” “李舜机?”蓝桥一拍脑袋,恍然笑道:“凌兄贵为凌音阁的高徒,自然是这四位受邀人之一了?” 凌羽飞紧抿着嘴唇点点头,又道:“李舜机邀请的四位年轻高手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卓越剑客,其中就包括蓝兄。只是他的邀请函远递苏州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没想到蓝兄竟自己跑来济南了。” “说起来这实是个巧合,在下来到济南也是恰逢其会,并非专程为斗剑而来。”蓝桥苦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凌兄又怎会知道在下来到济南呢?” 凌羽飞淡淡一笑道:“蓝兄昨日与文昌侯府的大小姐同游济南羡煞旁人,我又岂会不知?” 蓝桥想了想又道:“若是凌兄不来通知在下,在下不知情必然错过,凌兄也就少一个竞争对手,这岂非对凌兄更是有利?” “若是那样我会很遗憾的。”凌羽飞凝视着蓝桥的眼睛道,“我之所以答应李舜机来参加斗剑,不是为了他那什么胜利者的奖品,而是为了能够和真正的高手切磋技艺。” 第87章 斗剑大会 凌羽飞半转过身,昂然抬头望向窗外,又道:“武学之道,不进则退,只有不断挑战极限,才能在这剑道之峰上不断攀升,由此亦可知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是有多么难得。” “那凌兄真是高看在下了。”蓝桥无可奈何地道,“在下既不想和人逞勇斗狠去比什么剑法武功,更无意于什么金银赏赐。在下此来济南实有诸多俗务要办,恐怕难以……” 他话还没说完,凌羽飞已不悦地冷哼一声,拂袖便去,直走至客栈门口方回头道:“令尊剑侠蓝若海泉下若是听到阁下这番话,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后天一早超然楼下,我等你。” 蓝桥被他激得脸胀得通红,正想出言辩解,凌羽飞却早已去得远了。 回到房间,他把和凌羽飞会面的事给风夜菱一说,风夜菱断然道:“你不要去。” 蓝桥一怔,风夜菱旋又说道:“我不是说夫君打不过或者怕他凌羽飞,夫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纵使更强大的敌人也毫无惧色,何况一个在江湖上与夫君名气相当的凌羽飞?我是在想,李舜机为什么要举办这个斗剑大会。既然是邀请四方剑客以武会友,却为何不选风云榜上的成名高手,偏偏挑了四个年轻人?” 蓝桥被她这样一提点,立时恍然过来,他想起在石船地道中与蓝枫朱清筱的推测,缓缓点了点头。 风夜菱拥有身为少女敏锐的直觉,盯着蓝桥的眼睛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李舜机为这次斗剑大会准备的奖品应该就是他超然楼旁的那艘石船,既包括石船上载着的珠宝,更包括他的掌上明珠李珠儿。” “这其实是一场变相的选婿。”蓝桥同意道,“他想以李珠儿为筹码,选一个能在未来十年二十年为他扛起复国大任的优质人才。” “正是如此。”风夜菱目光灼灼地问道,“你斗剑若是输了自然无话,若是赢了,这李珠儿你娶是不娶?这里我不是说吃醋不许你招惹别的姑娘,我只是想说,西夏复国千斤重担,你怎挑得过来?” 蓝桥沉吟着道:“我和李珠儿仅一面之缘,自然不会娶她,至于李舜机的复国大业我更没有兴趣。但若就这么不战而怯,是不是又有点太丢人了?到时候别人会骂,说你风夜菱嫁了个草包怂蛋,牵着美人逛街风光,一碰到高手就往后缩,这似乎对你名声也不好。” “他凌羽飞参加斗剑是为了挑战自我修其剑道,你去参加又是为了什么?”风夜菱见蓝桥拿不定主意,又复劝道,“你既不想助李舜机复国,又对人家姑娘无意,斗剑之后你怎么向人家交代?你总不能抱着必败的心态去跟凌羽飞比试吧,高手过招稍有不慎就会有受伤甚至阵亡的风险,我不许你去。” “或许还有一个理由。”蓝桥沉默半晌,忽然道:“那张藏宝图。” 风夜菱吃惊地道:“你……你是想……” 蓝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去找二公子商量,听听他怎么说。” 风夜菱替蓝桥取来外袍,温柔地替他披上道:“别去太久,早点回来。”她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又道:“把你弟那的地址给我,我也好知道出了事该去哪找你。” 蓝桥伸手到衣袋里,找出蓝枫那张记有联络点地址的字条塞给风夜菱,然后穿衣戴帽,推门而出。 走到门口他碰到朱清影,后者笑道:“怎么?是为了凌羽飞的事吗?” 蓝桥虽然急于出门,但朱清影问话也不好不答,一拱手道:“殿下也认识凌羽飞?” “岂止认识,京城的剑法高手总共就那么几位。”朱清影傲然道,“我还和他切磋过几次呢。他这人确实厉害,有朝一日能替师父雪耻也不一定。” 蓝桥一头雾水地看着朱清影,不知她想说什么,苦笑道:“这么说来,郡主是想劝我放弃?” “不。”朱清影摇头道,“我想你击败凌羽飞,好好搓一搓他的锐气,因为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哦?”蓝桥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朱清影忿忿地道:“其实我最讨厌他这种整天把什么境界啊道啊挂在嘴边的人了,整天绷着个冰山脸,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好像就只有他的道行比别人都高一层似的,吓唬谁呢? 蓝桥心想莫非凌羽飞和她切磋的时候并未因她郡主的身份而有所收敛,所以惹恼了这位天之骄女。这话他当然不敢直说,只默默点了点头。 朱清影续又说道:“若论武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练法,有像他这种喜欢挑战的,有喜欢闷头苦行修炼的,也有热爱生活顺其自然的,更有大器晚成豁然而悟的,所谓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蓝公子不必太放在心上。” “多谢郡主指教。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替郡主出气。”蓝桥想到李珠儿的事,不由又苦笑道,“但若是在力有未逮,也请郡主原谅则个。” “蓝公子不必太过菲薄。”朱清影淡淡地道:“都说如今的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我师父曾指出五位年轻剑客,坦言他们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蓝桥对这种排名并不感兴趣,随口道:“凌羽飞当然是其中之一。” “不错,凌朱华虚蓝,目前确以凌羽飞的剑法略胜半筹。”朱清影油然道,“但你们的人生道路也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你们会从此遇到怎样的际遇和变化。” “殿下这是鼓励我还是泼冷水呢?”蓝桥噗嗤一笑道:“而且这话怎么听着老气横秋的,若非亲耳听见,真难想象是出自殿下之口。” 他这么一说,朱清影也不禁莞尔道:“不好意思,我是无意间学了师父的话。” 蓝桥正色道:“听说尊师魏国公大人看人极准,我既被他排在这五人中的末位,以后自当更加勤勉,不敢稍有懈怠。” “这就对了!”朱清影满意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别忘了,你还有个天下第一美丽的未婚妻呢,不要让她失望了。” 第88章 街头偶遇 蓝桥回到城西北蓝枫落脚的民居,隔老远就见有人伏在一旁的墙上向屋内窥探。 此人一身灰白色劲服,与老城区灰白墙头的颜色相近,蓝桥躲在小巷的墙根底下缓缓靠近,细看发现此人竟是昨夜在石船地道里和自己交过手的鬼蜮杀手边城箭。 蓝桥心中一凛,想到边城箭来此踩点的目的。难道他想刺杀冷晗?还是要替安萧寒抓走朱清筱?他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呢? 伴随着一个个问题,蓝桥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莫非冷晗在调查太虚院时露了行迹,被太虚院这济南的地头蛇找到了落脚之处?太虚院不敢轻动冷晗这名列风云榜上的顶尖高手,于是便把风声透给同在济南落脚的边城箭,希望能借他聆雨堂的剑除掉冷晗。 如果说太虚院所代表的琼楼会又或白莲教在济南与聆雨堂连成一气,那么他们背后必然有二七会作为纽带,只不知是否又是那代号罂粟的妖女在暗中筹划一切。 这时边城箭再张望片刻,也不知是意识到有人靠近还是已经完成了踩点窥探的行动,身形一闪,已如鸟儿般向隔街另一处墙头掠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落往地面,寻常路人般走上街市。他的身法实在太快,蓝桥来不及通知房内的冷晗蓝枫等人,已紧吊在边城箭的身后。 若能找到边城箭的落脚点,又或边城箭是去找罂粟传递信息,他们便有机会将其一举击杀。 蓝桥知道边城箭本身亦是尾随追踪的高手,故跟在他身后十分谨慎。时而飞檐走壁利用凸起的屋顶或墙头掩护自己的身形,时而藏匿于街头的墙角或摊贩车马之后,时而又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假装路人的同伴,蓝桥为跟踪边城箭可谓费尽了心思。 边城箭暂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盯梢,却也小心翼翼地走一些奇怪的路线以摆脱潜在的追踪者。他走上鱼龙混杂的街市,拐入寂静狭窄的小巷,又转入宽敞平坦的车马道,甚至还往大明湖上的州渚廊桥兜了一圈,给蓝桥的追踪制造了极大的困难。 最后他走进位于城东南富城区的一家当铺。 难道就是这里?蓝桥抱着心中的疑问,躲在当铺街对面的一辆手推车后。他等了片刻不见边城箭出来,忽然意识到不对,两三个纵跃跳上当铺的房顶,果然见边城箭换了副装扮,改作一位戴着帽子的中年富商,从当铺后门转上另一条街。 蓝桥一边暗自擦着冷汗,一边更加谨慎地吊在边城箭身后。边城箭再穿过两条巷子,走上济南城东着名的秀颜街。 秀颜街上大小店铺林立,有各式布料,成衣鞋袜,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玉器摆件,甜品零食,特色小吃,还有日常的用品药品等。这些店面多以女子为其商品的购买对象,一条街上夫人小姐或三两成队,或自带了家中婢仆,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穿戴得婀娜多姿,一眼望去可谓满街粉黛,红袖无边。 蓝桥不禁后悔昨天没带风夜菱到这里转转,他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店铺环境,一边在逛街的钗玉人群中穿行,紧追边城箭不放。他不敢像边城箭那样引人注目地施展身法,却又被满是青春少女的人群阻挡,正自着急犹豫着要不要施展轻功去追,忽听旁边一个女子说道:“哎呦,这不是蓝公子嘛?好巧又在这里碰到,是来帮风家妹子买首饰的吗?” 蓝桥转头一看,却是早上才见过面的花语夕从旁盈盈走出,拉着秀秀站到他的身前。他眼见边城箭越走越远,却被花语夕拦住前路只能干着急,无奈道:“是……算是吧……” 花语夕此时已换了一身白底蓝纹缎的束身长裙,显得更加身姿挺拔,清雅秀丽。她一声娇笑,以手帕掩着嘴道:“看蓝公子这不情不愿心不在焉的样子,恐怕是被迫来的吧?怎么样,到这种女孩子来的地方,有没有不适应的?” 此时边城箭已彻底消失在蓝桥的视线尽头,他只得苦笑一声,就坡下驴地喟然道:“是呀,到处都是花红柳绿的大小美人,看得我眼都花了,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秀秀在旁插口道:“男人都是这样的,秀颜街明明没有多大,却总能把男人们迷得晕头转向的。” 蓝桥见秀秀已换过新衣,面上也因饭饱浴后而显得容光焕发,再不似晨时那副可怜小丐的模样,不禁赞道:“秀秀姑娘好漂亮啊,真是天生丽质。” 那何秀秀毕竟年幼,听了这话立时羞得粉脸通红,只一个劲往花语夕身后躲,用蚊呐般的声音道:“公……公子过奖了……” 花语夕半嗔半怨地道:“看公子这话把人家小妹妹羞的,莫非公子平时都是这么和女孩子说话的?” “实话实说罢了。”蓝桥无所谓地一摊手,想起早上王小弯让自己代为转交的舞鞋,掏出来交给她道:“这是一位姓王的小姑娘送给花大家的,说是只有花大家的舞姿才配得上这两颗名贵的宝石。” 花语夕接过鞋,面色阴晴不定地看了蓝桥一眼,也不试穿,径自将鞋收入怀中,然后对蓝桥展颜一笑道:“那就有劳蓝公子了。奴家带秀秀来秀颜街是帮她采买合适的衣物首饰,蓝公子若是想找什么东西,不妨也向奴家透露一二,说不定奴家知道哪里有货也未可知。” 蓝桥暗叹一声,心想左右边城箭是追不上了,自己随口承认是来帮风夜菱买首饰的,那也只好先应下来,硬着头皮道:“那就多谢花大家了。”他一时想不到女孩子可以有什么样的首饰,想起王小弯所赠舞鞋上挂坠的宝石,便想买一个类似的,结果随手挑了一个出来却被花语夕说是挂在肚兜上的,只臊得蓝桥脸红如血。 此时临近正午,花语夕笑看着身处秀颜街因被粉黛环绕而显得格外尴尬和不自在的蓝桥道:“奴家费心思帮蓝公子挑了这么多家店,蓝公子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请我们吃顿便饭呀?” 蓝桥点头道:“这是自然。”他本想说等回卧龙客栈拉上风夜菱一起吃,花语夕的手却早已指向不远处路边的一家小摊,喜孜孜道:“真的吗?这家的卤面闻起来好香哦,蓝公子就请奴家吃这个吧。” 第89章 半日离别 蓝桥本以为花语夕会狠狠宰自己一顿玉盘珍馐的大餐,没想到却是如此易与的路边卤面,不禁问道:“花大家身份不俗,不怕……” “哎呀能吃饱肚子就行啦管那么多作甚。”花语夕笑着轻轻一扯蓝桥的衣袖,却在有意无意间碰到蓝桥的手。蓝桥感受到花语夕细腻的肌肤,总觉得在大庭广众的街面上拉拉扯扯的不妥,又怕被一旁的秀秀看到,无奈跟着花语夕去了。 三人在一张临街的桌子落座,各自要了一碗本店招牌的打卤面。面上得很快,蓝桥没吃早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当下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虽只是路边十文钱一碗的打卤面,对于曾经果腹难求的何秀秀却无异于山珍海味。她吃得津津有味,虽提醒自己保持女孩子文雅的吃相,无奈美食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吃得几乎不比蓝桥慢。 只有花语夕真正保持了一个淑女应有的形象,她坐得端正,用筷子把碗中的面一根根卷在筷子上,挑起来送入口中,且一次只吃一根面,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 蓝桥很快把一碗打卤面吃得碗底朝天,抬头一看何秀秀也是一碗面吃净,正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蓝桥见何秀秀娇羞可人,不禁又要了一盘切好的酱牛肉上来,亲自夹了一片送到何秀秀碗里,柔声笑道:“不着急,慢慢吃。” 他转过头来,就见花语夕在旁幽幽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禁一笑,又夹了片肉放进花语夕的碗里。蓝桥本以为花语夕会似秀秀般对自己露出感激之色,却不料她只白了自己一眼,对她碗中那片牛肉竟看也不看,也不知是不爱吃肉怪自己多此一举,还是怨自己把她排在了秀秀后面。 女人心难测,我又没招她。蓝桥心中叫苦,回头一看,却恰好用余光瞟到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的街角向这边张望,正是何秀秀的赌鬼老爸何大柱。 “他怎么也跟来了?”蓝桥正不得其解,花语夕却朝探头探脑的何大柱招了招手。何大柱见花语夕叫自己,连忙跑到近前在花语夕脚边跪了,双手捧着花语夕早上给他的十两银子哭诉道:“小人知道错了,请姑娘把秀秀还给小人吧,她年纪还太小啦,进不得那种地方呀。” “你我现在人财两清,我只要秀秀的人,才不要你的钱。”只听花语夕冷冷地说道,“我之所以叫你过来,不过是看在这位喜欢充大头的蓝公子请客的份上,赏你碗面吃而已。” 蓝桥不知道花语夕说这话有没有故意气自己的意思,淡淡一笑,对摊主招手道:“再加一碗面。”然后暗吐一股掌风,把何大柱轻托起来 “两碗。”花语夕补充道,“一碗哪够啊。” 何大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在蓝桥与何秀秀之间坐了,何秀秀低着头将花语夕刚买给她的一方绣帕递给何大柱让他擦脸。何大柱却不接过,只用他污秽不堪的衣袖胡乱一抹,慨然道:“今早你跟她走后,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看到她带你吃街尾的鲁肃烧饼,然后就把你带进了天香楼。” 蓝桥替何大柱倒了一碗粗抹茶,问道:“后来呢?”他初时对这卖女还债的何大柱并无好感,此时见他人性未泯,倒觉得有几分同情。 何大柱摇头道:“后来我也不知道了,她们天香楼的人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在门口等,直等到临近午时她们才又出来,我一路跟着便又跟来了秀颜街。”他气呼呼地瞪了一眼花语夕,又道:“但想来在天香楼那种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事,里面不是丝竹管乐就是女子笑声,我在外听得清清楚楚。” 花语夕冷笑道:“我买下你闺女不培养她赚钱的本事,难道还白养她一辈子不成?” 何大柱气得脸涨得通红道:“花大家所谓的赚钱本事,就是把我闺女养成婊|子卖吗?” “要你管!”花语夕勃然变色,玉手在桌上“啪”地一拍,喝道:“是又如何?现在你闺女是我的人,我想教她什么样的本事就教她什么样的本事,叫她伺候男人你又能奈我何?我神女楼的姑娘们动辄月入百两千两,能被我看中是她的福分。” 她说着话斜眼瞄向蓝桥,媚眼轻笑道:“怎么样蓝公子,想不想预定我们秀秀姑娘的初|夜呀?我给你打个折……” 她这一句话说得蓝桥与何秀秀同时脸红起来,彼此对望一眼,何秀秀更是羞得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太过分了吧。”蓝桥沉声喝道,“花大家就这么喜欢作践人吗?”这是他首次针锋相对地与花语夕对顶,话说出来自己也些后悔。 他同时心中拿定主意,如果花语夕真的要秀秀出来陪客,他自己就出钱给她赎身。 “哼。”花语夕目光一沉,寸步不让地盯视着蓝桥,“这事和蓝公子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秀秀眼见花语夕和蓝桥要为自己吵起来,连忙红着脸解释道:“花姐并没有让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她带我进了天香楼后,先是让我好好洗个澡,给我换了身新衣,然后就只是让我在旁观看她们排演歌舞罢了。” 何大柱一怔道:“她真的没和你说别的?” “没有,花姐是好人来的。”何秀秀坚定地摇头道,“花姐确实曾邀我随她回京,并且让我只勤学歌舞管乐便可,她说她那里的姊妹想要卖艺或卖|身都是自愿,并没有强迫秀秀哩。” 何大柱一听这话立时又燃起希望,他一翻身又给花语夕跪下,哀求道:“小人真是老糊涂了,再穷也不能卖闺女呀。今天我在后面跟着,眼瞧花大家带秀秀吃饭,让她沐浴更衣,好像我闺女真的离我而去成了别人家的一样。我这心里不舍的紧,整个人似被挖空了般难受,真是直到失去才知道珍惜啊。” 花语夕却看也不看他,道:“你每天就知道赌钱养不活闺女,我替你养活,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小人再也不赌了。”何大柱一边给花语夕磕头一边道,“小人发誓,小人以后一定找个踏实差事,和闺女好好过日子,还请花大家高抬贵手,把秀秀还给小人吧。” 第90章 失而复得 何大柱说得声情并茂,不但秀秀别过脸去黯然垂泪,就连过路的路人也不禁纷纷向他们这桌注目。 “此话可当真?”花语夕忽然转头,目光死死盯着何大柱的眼睛。 何大柱哽咽着道:“老天在上,只要花大家肯把秀秀还给小人,花大家让小人做什么都愿意。” 花语夕转向秀秀道:“秀秀,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你是想跟我回京城从此大红大紫日进斗金吃香的喝辣的呢,还是想再相信你老爹一次,和他留在济南过穷日子?” “秀秀想和爹在一起。”何秀秀毫不犹豫地走到何大柱身边一齐跪了,恳切地道,“就算日子过得清苦,总也好过骨肉分离。” “你既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勉强。”花语夕轻叹一声,从何大柱的手里把十两银子拿了回来,换成二两碎银交到何秀秀手中,喟然道:“你是个好姑娘,回去好好和你爹过日子吧。” 何大柱露出失而复得般大喜的神色,拜谢道:“多谢花大家!” 花语夕一摆手道:“先别急着谢我,为了不让我们秀秀再跟着你讨饭,你须应我一件事。” 何大柱磕头如捣蒜,感激涕零地道:“请花大家示下。” 花语夕淡淡道:“城西的刘进士正在招长工给他盖房子,出价每天两贯钱,体力活你肯定能干,我已派人和他打过招呼,你下午就直接到他那去吧。” 何大柱发自肺腑地再磕一个响头,含着泪道:“花大家的恩情小人永不敢忘!” 这时新做的两碗面送了上来,何大柱端起一碗,几乎是风卷残云地吃个干净,显然也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他的目光落在花语夕的身上,似在询问另一碗面是否也是给他的。 蓝桥见花语夕没说话,刚想把第二碗面推给何大柱,花语夕却按住他的手道:“这碗是我的。” 原来花语夕虽然吃得慢,此时却也吃完了她的第一碗面。她在蓝桥、何大柱以及何秀秀三人惊异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把第二碗面拿到面前,然后把旁边盘里剩下的牛肉也都拨进碗中,朝蓝桥嫣然一笑道:“不好意思,奴家还未吃饱哩。” 蓝桥怔了片刻,也尴尬地笑了笑,对摊主道:“再加一盘花生米。”他一边说一边暗中摸索自己的口袋,盘算着剩下的几枚铜钱还够不够。 “多谢蓝公子。”花语夕似看不到蓝桥的窘态,见何大柱还木雕般站在原地,瞪他一眼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这……”何大柱刚要说话,就被秀秀扯了扯衣角。他见女儿使劲朝他打眼色,挠挠头道:“小人告退。”他朝花语夕和蓝桥再一示意,拉着秀秀去了。 花语夕吃了几口面,径自呷了一口茶道:“怎么样蓝公子,现在还想和奴家吵架吗?” 蓝桥恍然道:“原来花大家一开始便没想过要把秀秀带走,从头到尾都只是想教训何大柱,要他戒赌珍惜亲人而已。” “还算没笨到家。”花语夕笑道,“人呀都是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不让何大柱体会一下骨肉分离的滋味,他又怎会知道失而复得的来之不易?” “授人于鱼不如授之以渔,花大家没留太多银子给他,而是让他凭自己的劳动赚钱,亦可谓是用心良苦。”蓝桥嗟然道,“花大家对一路旁乞儿尚且如此,足见是大善之人,蓝桥佩服。”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花语夕无奈地笑笑,从自己碗里夹出一根葱段放进蓝桥的碗中,“堵不住嘴就替奴家吃点这个,奴家不吃葱。” 蓝桥看着自己碗中孤零零的一小截青葱,不禁怔了一下,再看花语夕时她已若无其事地挑起下一根面吃。他不想浪费食物,也只得夹起那截葱吃了,一边吃一边含混地问道:“没想到花大家千金之躯,竟也能在路边摊吃得兴起。” “公子莫要瞧不起奴家。”花语夕哂道:“奴家在成名以前也是靠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什么苦没吃过?” 蓝桥碰了个软钉子,暗骂自己多嘴,一时无话,饭桌上只有花语夕独自吃面的声音。他不想冷场,硬着头皮又问道:“早上花大家曾说,找我有事,不知却是何事?” 花语夕没有立即答他,而是慢条斯理地先把面前的第二碗面吃完,又用绣帕揩了揩嘴角,这才悠悠地道:“敢问蓝公子,觉得风家妹子的女红可还看得上眼?” 蓝桥被她问得一怔,答道:“从未见过。” “这就奇了。”花语夕故作惊讶地道,“蓝公子既未见过风家妹子的女红,贴身携带的香囊又是从何而来?不是风家妹子亲手相赠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蓝桥忙去摸身上的香囊,果然没有摸到:“可是我那香囊落在了何处,被花大家拾了去?” 花语夕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前天晚上公子送奴家回房的时候,落在地上了。奴家那时还好一阵歉疚,生怕公子找不到香囊惹风家妹子怪罪。当时夜已深了,奴家又不方便登门奉还,第二天公子又早早带着风家妹子出门去了,直到今晨才回来。” 蓝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没事,你捡到了就好。”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那香囊既然不是风家妹子相赠,蓝公子却贴身带着,那么敢问除了风家妹子,是否还有别的姑娘为公子害着相思病呢?” 蓝桥立时感觉脸上发烧,支吾着道:“这……没有吧……我这凡夫俗子的……哪有那么好的桃花运?” “不对吧?”花语夕神秘地一笑道:“若非心悦公子的姑娘相赠,公子这只香囊又是来自何处呢?难不成是蓝公子闲来无事,自己做着玩的?”说到最后,花语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蓝桥感受到她话中的揶揄之意,涨红了脸道:“请花大家莫要再问了。” “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一个大男人脸窘得像块红布似的。”花语夕笑道,“今天早上出来得急,香囊没带在身上,蓝公子晚上到奴家的房里取吧。” “去……去花大家的房间?”蓝桥诧异地道,“晚上?” “明天就是殿下大典的日子了,奴家今日要练到很晚才回去。”花语夕若有深意地看了蓝桥一眼道:“怎么?不敢吗?还是怕风家妹子知道后吃醋?” 蓝桥想起那日朱清影说他怕老婆,不禁叹道:“花大家若是不怕清誉受损,我倒也没什么。” “奴家久居风月,哪还有什么清誉可言?”花语夕不无自嘲的笑了笑道,“蓝公子不是向来以身正影直的正人君子自居吗?区区小事总不至于劳奴家给送到公子房中去吧?” 话已至此,蓝桥只得拱手道:“如此在下遵命便是。” 第91章 长街遇袭 吃过面,蓝桥与花语夕分道扬镳。花语夕往西回天香楼继续排演歌舞,蓝桥则向东想再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边城箭留下的蛛丝马迹。 秀颜街长约里许,东西走向,西侧街口直通南北向的奉祥主街,东侧则是一个整洁干净的丁字路口,正对着威严肃穆的山东按察使司。 蓝桥漫步到按察使司的街口,这里除了是秀颜街的东侧出口以外,还有南北两条小街通往安静的居民区。春日午后的阳光落在蓝桥身上,暖洋洋地甚是舒服,春风徐徐,空气也甚是清爽。他轻轻吁了口气,望着按察使司空阔的朱红大门发怔。 按察使司是省政机要之地,门口怎会连一组守卫的兵丁也无?像这样朱门大敞,岂非是个人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逛两圈?蓝桥心中犯嘀咕,回头一看,秀颜街东侧街口附近的路人不知何时也走个干净,就更不必说本就静谧无人南北小街了。 仿佛蓦然之间,整个路口就只剩下被风拨弄的新柳,以及蓝桥在春日下孤零零的身影。蓝桥微眯起眼睛,就在他以为眼前不过是一场美好的午后春景时,心中警兆忽现。 一个高高瘦瘦形似竹竿,却顶着个又尖又长的小脑袋的灰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北边的小街上。他身材颀长,眼睛却只有绿豆大小,现在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几乎看不出是睁是闭。与此同时,右侧南小街也走出一个魁梧壮汉。他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膀子健硕黑亮的肌肉,留着火烧般参差不齐钢针似的短发,双眼大如铜铃,凶气腾腾。 身后一阵破风声响,又一个身穿棕褐色长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汉子落在秀颜街上,封死了蓝桥向西的退路。至此西南北三面合围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紧了站在街口正中的蓝桥,缓缓向他逼近过去。 蓝桥故作镇定,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冷汗直流。 他虽从未见过这三个人,但观察他们的身形气度,他已知道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特别是站在自己身后的褐衣汉子,虽只看似随意地站在路中,但从他身上泛起的杀气却早已将蓝桥牢牢锁定。 蓝桥不禁想起冷晗告诉过他的太虚院三大高手,心道背后的褐衣人必然就是太虚院的大当家张冀北,而另外一胖一瘦的两人则当是张冀北的两大爱将高桓和马桑无疑了。 张冀北被冷晗评价为琼楼会内仅次于左刀的高手,其剑法武功皆已接近风云榜高手的级数。若是正面对决,仅张冀北一人蓝桥已非其对手,更何况敌方三大高手齐出,必是要杀自己而后快,决不给自己半点逃生的机会。 蓝桥心念及此,不禁后悔自己那日与风夜菱张扬上街,若是悄无声息地在济南落脚,说不定能省却这些麻烦。可笑他当时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豪模样,以为白莲教并没有什么高手能对自己真正造成威胁,到现在张冀北这几个人冒出来,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他最大的失算是没料到白莲教和聆雨堂这两方势力会因为二七会的缘故联起手来,再加上太虚院和济南官府这一层的关系,只要不让朱清影知道,敌人几乎可以在济南城的任何地方出手对付他。 懊悔虽然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但对心志坚如蓝桥者,既然知道问题出在何处,自然也能坦然面对随之而来的后果。现在左、右、后三个方向都是强敌,只有正东方的按察使司似是唯一一个看似可能突围的空当。 然而这会不会是敌人另一个陷阱呢? 既然张冀北等三大高手已具备足够杀死自己的力量,这按察使司内的陷阱又有何目的呢? 蓝桥思绪电闪,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二七会想除掉他这搅局者固然不假,但若联想起他们之前对付青州帮和文昌侯府的行动来看,他们更想要的仍然是风夜菱和她背后青州侯府的力量。 南平公主朱清影虽然是为建文帝平叛的事来,却似乎并不知道二七会的存在,风夜菱得到她的庇护尚算安全,那么二七会便只余从他蓝桥身上着手一途。 想通此节,蓝桥心中已经了然。 那看似空空如也的按察使司里必然另藏高手,这边张冀北三人给自己制造压力,逼自己往按察使司方向突围,然后此人在那边出其不意,希望能一举将自己生擒,然后借之以胁迫风夜菱就范。 蓝桥想到这里打定主意,一拍背后挂着的玉和剑,长剑“唰”地出鞘,却不向东,反而往站在正西侧封住秀颜街口的张冀北疾攻而去。 既然敌人想迫他自投罗网,他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张冀北虽然是三大高手中武功最强的,却也背负了将他生擒的重任,既不能下重手杀他,也不能任由他逃走。 很多情况下,敌人的最强点,往往也是最弱的一环。 蓝桥人剑合一,拔剑、转身与突袭三个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连贯至没有一丝瑕疵。他欲收先发制人之功,抬手便是一招“风起云涌”,趁张冀北长剑尚未出鞘,玉和剑一式两招,几乎是无分先后地攻向张冀北左右双肩。若能迫得张冀北来不及拔剑抽身闪避,他便可以从此处破开敌人这尚未收紧的包围圈。 张冀北虽然被攻了个出其不意,却是处变不惊,稍退半步一个侧身,直接抓过连鞘的长剑向蓝桥的玉和剑封架而去,不慌不忙间仍然守稳西侧的退路,尽显大家风范。 蓝桥玉和剑斩在张冀北的剑鞘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张冀北刚猛的内家真气沿着长剑向蓝桥的经脉狂涌而来。若非蓝桥换过能缓冲敌方真气入侵的玉和剑,只这一下怕便要吃个暗亏。 他一次突袭无功而返,却也并不气馁,一个翻身改用脚尖去踢张冀北的咽喉要害。蓝桥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刚才突然出手的一式风起云涌都被张冀北轻而易举地防住,那么这一踢肯定也无法得手。 果然就见张冀北一声冷笑,长剑一举已封在咽喉之前。蓝桥早有准备,化实招为虚招,改杀手为借力,脚尖在张冀北的剑鞘上一点,然后整个人如大鸟般反向凌空飞起,在空中一个回旋,玉和剑一式“朝霞如练”,向从南巷中追过来的赤膊大汉凌空下击,同时暴喝一声道:“马桑接招!” 第92章 巧计脱身 蓝桥其实并不知道张冀北外这两人谁是马桑,这声大喝纯粹是一次机会均等的赌|博。若是赌对,立时可收震慑敌人心神之效。 赤膊大汉眼中露出不屑的嘲弄神色,蓝桥立知自己猜错。眼前的赤膊大汉其实是高桓,北侧那身形高瘦的汉子才是马桑。他心中澄明,若想在此局面中获得一线生机,就必须充分利用机动性,决不能让这三大高手在真正意义上完成合围。 高桓倏地原地立定,面对蓝桥从天而降的万千剑影,一拳轰出。蓝桥虚中藏实,朝霞般的剑影化作一道剑芒,直击在高桓的拳上。 拳剑相交发出一声剧响,蓝桥只觉得手中的玉和剑似是击在金石之上,知道高桓一身横练的外功已臻至化境,寻常兵刃奈何不得。 马桑的身法极快,此时已飞掠至蓝桥身后,一双短剑探出袖外,左右呈一先一后之势向蓝桥背后扎来。蓝桥不敢在他二人夹击之间恋战,一个回身已舍了高桓,一式云蒸霞蔚又向张冀北攻去。 此时张冀北的长剑已然出鞘,刷刷刷一连三剑将蓝桥逼退。蓝桥退到街口之中,马桑高桓又从身后两侧包围过来,三人品字形把蓝桥围在正中。 “蓝兄好厉害呀!”一声长笑,一个青年人悠然从按察使司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正是蓝桥的老冤家张仲杰:“上次在文昌侯府,我被你搞得灰头土脸,不但办砸了差事,还丢了指挥使的职务。今天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不知你是否还有这般好运?” 张仲杰单手持着他那杆亮银枪,缓步走至马桑和高桓之间,先是如扫视猎物般从头到脚把蓝桥打量一遍,然后拍手笑道:“蓝兄宁可硬拼张大当家,也不肯往按察使司这边靠近一步,想来是看穿了小弟的布置。可笑小弟本以为此计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蓝兄的才智。” 蓝桥虽然没有中计,却仍生出一股挫败感。他意识到或许张仲杰才是此次行动的发起人,故能让太虚院的大当家张冀北听从他的布置,如此想来张仲杰虽丢了徐州指挥使的重要职务,却仍然是二七会的重要成员。 不过此事多想无益,太虚院的三大高手,再加上实力与自己在伯仲之间的张仲杰,他想要逃出生天,恐怕只有盼着天命不绝。 蓝桥冷哼一声,对张仲杰横眉怒目而立,喝道:“要打便打,说恁多废话作甚?” 张仲杰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轻笑摇了摇头道:“蓝兄莫要以为抱着必死的决心逞勇斗狠就能逃过此劫。不错,初时小弟确曾想过要生擒蓝兄,好以蓝兄要挟菱妹。不过事已至此,小弟也不得不改变策略,将蓝兄就地格杀,也好永绝后患。” 他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语气淡淡地道:“蓝兄虽然多次破坏我们的计划,这一次小弟还是要感谢蓝兄。毕竟若非蓝兄把菱妹带来济南,我又怎有得到她的机会?” “你敢!”蓝桥双目瞪的老大,仿佛要用眼神把张仲杰杀死一般。 “不就是和南平郡主住在一起么?”张仲杰轻松地掸了掸衣袖,“那又如何?蓝兄若是死了,菱妹还能在朱清影身旁住一辈子不成?” 张仲杰出言诛心,试图通过风夜菱的安危来激起蓝桥的求生欲望。只要蓝桥尚有一念求生,那么要生擒他的机会就大大提升,否则他若一心鱼死网破做不要命的困兽之斗,不但收服青州侯府的事情难以收场,此处更可能有难以预料的变故发生。 蓝桥淡淡一笑道:“诛心谁不会呢?士可杀不可辱,我蓝桥身为定远伯长子,只可壮烈赴死,决不投降苟活。张仲杰你也想清楚了,今日你若杀我,在这济南长街之上,昭昭朗日之下,又能瞒过谁呢?纸包不住火,到时候这事传到我老丈人风镇岳耳中,我恐怕你再无一日安寝矣。” 张仲杰被蓝桥说得头皮发麻,的确,任谁上了风云榜高手风镇岳的复仇名单都不是说笑的。要想时时刻刻提防这样一个武功已近天道的超绝高手,无论躲到深宫大院还是天涯海角都难保万全,任何人都会因此寝食难安。但若因此心怀顾忌不敢下辣手杀死蓝桥,他们便无异落在下风。 “风镇岳旧伤复发,谁知道还能不能好。”张仲杰强撑着道,语气却已弱了半分。 见张仲杰面露迟疑之色,蓝桥哈哈一笑,玉和剑冷然攻出,直刺张仲杰的心窝。张仲杰至此才一激灵回过神来,亮银枪仓皇招架却已慢了一分,若非蓝桥顾忌从旁疾攻而来的马桑,只这一剑已可将张仲杰重创。 “当!” 玉和剑斩在张仲杰的亮银枪上,蓝桥借力转向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诡异的弧线,直往秀颜街南侧一栋妆楼投去。 “追!”马桑一声尖啸,紧随蓝桥身后落往妆楼的二层。 然而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蓝桥首先落足在二层外阳台的楼板上,随手抓起脚边一盆富贵竹就向马桑掷去,同时脚步不停穿门进屋,消失在马桑的视野之外。 马桑人在空中,微一侧身躲过那盆富贵竹,落稳楼板后心急去追,一闪身也进了房,没想到蓝桥并没有跑,而是躲在门后一剑向他腰眼刺过来。马桑听到剑刃破空之声急忙闪躲,以极限的身法堪堪躲过蓝桥这一剑,却又被蓝桥左手掷来的另一物事砸中,原来是一罐斤许重的妆粉。 “咳咳……”妆粉罐碎开,大量的粉尘弥漫整个空间,呛得马桑不住地咳嗽。他视线受阻,再看不清蓝桥去向何方。 此时张冀北紧随马桑也上到二层的阳台,想要进门却又被站在门口的马桑阻挡,喝道:“还不快追?” 马桑胡乱用手在空中挥了两下,驱散身边的妆粉浮尘,刚要往深处追却被张冀北一把抓住,急切地呼喝道:“快跑!”马桑这才看清是一根火折子从楼梯口飞了过来,吓得面色惨白,什么也不顾飞身往外便跑。 “轰隆!”火光猛地闪亮,剧烈的爆炸声犹如雷鸣,瞬间把这个二楼临街的小房间吞噬,滚烫的冲击波推着马桑和张冀北两人飞往街心。 第93章 冰封万里 高桓沉腰坐马守在妆楼一楼的门口,爆炸发生时只感觉地面也被撼得一颤。紧接着他就见一轮铜镜如横扫的陀螺般从门内飞出来,旋转着发出尖啸。 他手臂半划一个圈子,猛地一拳击往那飞来的铜镜,只把铜镜打得寸寸碎裂,细小的碎片四处溅射。 张仲杰把他的亮银枪舞成一道枪幕,噼噼啪啪地把铜片铜屑挡格在外。 见屋内飞出铜镜后再无动静,张仲杰飞身之上,吸取教训不从门入,而是从旁撞破墙板攻了进去。 房内的蓝桥见张仲杰破墙而入,不愿和他缠斗,有样学样地撞破侧面的墙板,破进隔壁的店面里去。张仲杰哪肯放过,向外喊了声“隔壁”,便也循着破洞钻了进去。他钻洞的时候已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提防蓝桥从旁偷袭,然而任他千算万算,却仍是着了蓝桥的道。 这是间售卖绣品织品的小铺,蓝桥见张仲杰钻洞追来,玉和剑破开一口三尺大的大木箱子,然后顺势用剑气一扫,把箱中成堆的绣织物往张仲杰兜头扫了过去。这些绣物织物多是些小件,包括女孩子用的小衣小裤罗袜头花缎带手帕等等,花花绿绿地罩了张仲杰一脸,等张仲杰好容易钻过破洞甩下这些东西,蓝桥却又不见了。 张仲杰气得牙痒,刚想招呼高桓守稳了街道,一转头却见蓝桥已然攻了出去。 蓝桥利用种种战术,终于制造了一个在秀颜街上与高桓一对一的机会,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却是他突围而出的最好机会。蓝桥再不留手,面对高桓上手便是他最犀利的攻势天光乍现,玉和剑剑影如雨,向屹立街心的高桓猛攻过去。 高桓或拳或掌,气势雄浑,虽然出招不及蓝桥迅速,却是以稳击奇,守稳脚下这三尺之地,任蓝桥如何猛攻也决不后退一步。高桓的武功比起蓝桥或许更胜一筹,只是他似乎忘了,蓝桥并不想和他一决胜负,只是要突围逃走而已。 蓝桥万千剑影忽然化作一道长虹,如同午后时分金灿灿的斜阳一般向高桓的眉心刺去。高桓一声怒吼,双拳上举做举火燎天状,势要在这一招上和蓝桥分出个胜负。 蓝桥哈哈一笑,玉和剑剑影一闪竟收回鞘中。他在空中猛提一口真气,从怀中摸出一把刚才从妆楼里顺的珠翠首饰往高桓劈面撒去,同时伸脚在高桓招式用老的拳上一点,已借力再度腾飞,往秀颜街的西侧飘去。 张仲杰此时方从卖织绣的店面里出来,指着蓝桥逸去的方向大怒道:“给我追!” 马桑轻功最好,身影一闪已如箭矢一般冲了出去。只要能和蓝桥再交上手把他阻截下来,剩下人一拥而上还是有或杀或擒的机会。 蓝桥连场大战之后真气耗损严重,眼见着马桑几个起落已迫近到自己身后二十步左右,张冀北、张仲杰和高桓则紧随其后,若给马桑追上缠住,自己方才那多般布置便要付诸流水。 马桑显然也和蓝桥有同样的想法,他从蓝桥的身法已看出他是在强弩之末,得意之下不禁一声长啸,脚下加速又朝蓝桥迫近了些。 只可惜他高兴得仍是太早了。 忽听一声木材断裂声响,路左的一扇木窗给人撞个粉碎,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炮弹一般往马桑撞了过来。马桑为追蓝桥已将身法施展到极限,此刻猝不及防侧面又冒出一人,登时失了分寸。 蓝桥回头一看则不禁心叫“来得好”,原来这半路杀出的灰衣人,正是名列十大高手的“冰刀”冷晗。 “小心!”张冀北在后觑见冷晗,向马桑惊喝道,“是冷晗!” 马桑惊怒交集,却已再无加速的空间。他眼见冷晗“锵”的一声在空中长刀出鞘,知道在张冀北等支援到来之前他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抵挡住冷晗一刀。 至少一刀。 马桑扣在袖中的一对短剑亮了出来,呈一上一下之势往冷晗的刀上封去。他这两剑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上手剑先出却缓,下手剑后出而疾。他打定了主意,以上手剑分散冷晗的注意力,下手剑后发先至去封冷晗的长刀,同时上手剑脱手飞掷攻冷晗的咽喉要害,一套连招守中藏攻,可谓是马桑压箱底的绝学。他驰骋江湖数十年,已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倒在他这一式“鹰鸟倦藏”之下。 只可惜这一次,他碰到的是冷晗。 马桑短剑攻至半途,忽然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气透体而来,让他如同从温暖的春日一下子进到至阴至寒的冰窖里。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眉梢已挂上冰霜。 冰封万里!他忽然想到这一式冷晗仗之以跻身顶级高手、江湖上只有传说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的必杀绝技。 原来竟是真的! 马桑对冷晗这与叶雯幻雪剑法齐名的奇招冰封万里本是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好事之徒胡乱吹的大话。直至此时他才相信,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神乎其神的刀法武功。 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当马桑再想变招反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四肢百骸骨骼经脉都已被冷晗那至寒至凛的刀气所冻结,再不能活动半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冷晗的长刀破进他的短剑之中。 “砰!” 马桑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尚未落地已断气了账。 一刀,只有一刀。 马桑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他的尸身已被冷晗的刀气冻硬。 张仲杰脸色变得惨白,却看也不看落在身旁的马桑,淡淡道:“冰封万里与叶雯的幻雪剑法,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并称三大寒门奇功,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冷大侠凭借这路刀法立下不少军功,只可惜晚节不保,和燕逆搅在一处,着实令人惋惜。” 这时张冀北也走到张仲杰身边停住,瞪着冷晗喝道:“冷晗,今天你在济南的地头上大开杀戒,是否不想有命活着离开?” 冷晗勃然之色一闪即逝,只用手中的长刀遥遥指着马桑的尸体,若无其事地道:“意气之言多说无益,只愿你一众琼楼会妖人都能好自祷告鸿运齐天,不会落得和此子相同的下场。” 他一番话虽然不如张冀北般声色俱厉,但几人看看惨死一旁的马桑,却都不由生出不寒而栗之感。 第94章 燕王次子 蓝桥随冷晗回到城北的民房据点已近黄昏时分,才一进门就被眼角含泪的朱清筱扑个满怀。蓝枫虽遥立阶下,也是一脸关切。 “你们这是怎么了?”蓝桥抚摸着朱清筱的秀发,“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这分别还不足一日呢,你们就这么想我?” “蓝桥哥你这没心没肺的。”朱清筱整个头埋在蓝桥怀里,还不忘用小粉拳锤他的胸膛,“你被那些坏人盯上,差点就没命了,我怎可能不担心的。” 蓝桥一怔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我和二公子本也在秀颜街上闲逛,无意间看到蓝桥哥。后来有穿便服的人暗中疏散人群,却没看到蓝桥似的放任蓝桥哥向路东走。这时候蓝枫哥已知道不妙,遂赶紧回来请冷叔叔前往相救。”朱清筱仍是一脸担忧之色地道,“蓝桥哥啊,到底是些什么人想要对你不利呢?” 这时冷晗已自回了内室休息,蓝桥看了蓝枫一眼,便把一路上的经历备细讲给他听了,后者皱眉说道:“大哥携嫂子在济南城中露过面不假,只是任太虚院的人再神通广大,能在秀颜街角这个地方准确针对大哥设下伏击仍是显得太过巧合了些。毕竟大哥当时尾随边城箭也是临时起意,他们没道理未卜先知的。” 此时夕阳斜挂天边,小院之内早春的树影明晦交错,甚是好看。两兄弟在院中找了张石桌坐了,朱清筱奉上热茶,在旁幽幽地道:“只有我觉得那个花语夕很可疑吗?蓝桥哥本来吊着边城箭吊得好好的,偏是她忽然从一旁冒出来把蓝桥哥截住,这才跟丢了敌人。她拉着蓝桥哥吃了顿午饭,随即蓝桥哥就在附近遇袭了,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个巧合吗?” 蓝桥回想起之前被花语夕在街上叫住的情景,虽然是巧合了些,但她当时还有何秀秀一道随行,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他进而又想到与花语夕的初识,当时是朱清影在客栈的餐厅设宴,花语夕先是在言语间处处针对自己,后来又在隐龙泉边对自己戟指痛骂,迫得自己一番言辞才澄清了误会。 如果她确是别有用心,那这之前的种种做派是否只她是为了迅速接近自己而故作姿态?花语夕利用隐龙泉边这一场所谓的“不打不相识”一方面创造了和自己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一方面又在自己心中建立了她“很有态度不易接近”的印象。 如果这之前的一切不止是个巧合,那么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蓝枫见蓝桥默然不语只是兀自呷着杯中的茶,笑道:“花语夕的事确实是挺巧的,不过既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指出她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我们暂时也不必费心多想。比起她,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可以确定。” 蓝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摇摇头仿佛想甩去花语夕残存在脑海中的影像,长长舒了口气道:“按察使司。”朱清筱见蓝桥杯中茶尽,忙又为他斟满。 蓝枫点点头道:“山东按察使张适瑾必然与太虚院又或二七会的势力有所关联,不然那张仲杰又怎可能借用他的按察使司设伏?”他若有所思地喝着茶,忽然笑了笑,又道:“本想劝大哥多加小心,但想来张仲杰加上太虚院的三大高手都让大哥全身而退了,小弟这话似乎不说也罢。” 朱清筱黛眉微蹙道:“该小心还是要小心的。济南毕竟是敌人的地盘,我们毕竟深处敌后,万万不可大意呀。”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坐到蓝桥身边。三兄妹各坐一只石凳沐浴着春日温暖的斜阳,各自喝茶想着心事,一时间小院竟安静下来,只余下在春风中摇曳的树枝树叶发出刷拉刷拉的响声。 “对了。”蓝桥再饮一杯,想起早上本来要找蓝枫商议的事,说道:“关于李舜机举办的斗剑大会,你以为我应不应该参加?你可知除了我和凌羽飞以外,尚有两人是谁?” “这不好吧?”朱清筱似乎对所有与女孩子相关的事都甚为敏感,噘着嘴道,“若是最后的胜者要娶那什么珠儿姑娘,蓝桥哥可怎么收场呢?” “其中一个是咱们交过手的,就是安萧寒聆雨堂的少年剑客虚无尘。”蓝枫放下茶杯,又把玩起他的折扇道:“我正想和大哥议一下此事,我认为斗剑大会是我们接近李舜机父女进而获取藏宝图的良机,大哥若能夺魁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可尽量参与,好与我更多探听藏宝图下落的机会。” 蓝桥奇道:“就今早凌羽飞透露给我的信息,斗剑大会的请柬都是直接寄给邀请人的,二公子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斗剑大会的细节呢?” 蓝枫哈哈一笑道:“这个容易,因为斗剑大会的第四名邀请人,现就在此处。” “该不是你吧?”蓝桥狐疑的看了蓝枫一眼,摇头道,“不可能,你不会使剑,冷叔叔的话年纪也不符合,李舜机更不可能要清筱去娶他女儿,这说起来还会有什么人?” “是我。”伴随着雄壮的声音,一个背挎宝剑的青年男子昂然从房中走了出来,正是朱高煦。他穿着一身柔顺贴体的白色长袍,让本显得有些市井气的他平添几分儒雅。 “二殿下。”蓝枫拱手向朱高煦行了一礼,然后向蓝桥介绍道,“二殿下在北平城可是最有名的青年剑客。” “蓝桥见过二殿下。”蓝桥起身行礼,不由想起今早出门前朱清影对他说过的话,问道:“郡主曾对我说,魏国公提到五位他认为最有前途的青年剑客,其中凌羽飞排在首位,不知这‘凌朱华虚蓝’中的‘朱’字,是否正是指的二殿下?” 蓝枫对这些江湖轶事知道的最多,点头道:“二殿下手中一柄青龙战刃,其剑法多蒙冷叔叔点拨,战力决不逊于凌羽飞。” 朱高煦在石桌旁的第四只石凳上坐了,油然道:“李舜机邀请斗剑的请柬早在去年便发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我和蓝兄。其实按照我的计划,若是我能侥幸在斗剑大会上胜出,那么得藏宝图娶小公主可谓水到渠成人财两得,等到时候父王得了天下,就封李舜机一个有名无实的西夏国王又如何?” 第95章 天元剑客 这时朱清筱为朱高煦倒上热茶,朱高煦呷了口茶,喟然道,“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山东遍地都传父王要进攻济南,弄得济南百姓人人自危,李舜机自是不敢在这风声紧的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邀我公然斗剑。” “李舜机换了邀请人吗?”蓝桥愕然道:“所以才有二公子试图窃宝一说?” “正是如此。”朱高煦点头道,“西夏宝藏的财富对我军大业至关重要,无论是否与那对西夏父女联手,又或娶不娶那小公主,父王都志在必得。如今李舜机另有一封书信给我,说是因我身份特殊不便在济南公然露面,斗剑临时换人,所以西夏宝藏的大事才要落到你们兄弟身上。” 蓝桥沉思道:“可是斗剑的日子早已经定下,现在这么急,李舜机能换谁来顶替二殿下?” 蓝枫解释道:“是济南这边的本地人,华山派剑客华锋。此人是华山老掌门慕容英的亲传弟子,号称济南第一剑客,又称天元剑,更有人传他是天下第一美男。” 蓝桥一听是华山派弟子,暗忖按照沈心流这层关系,他与华锋还算是同宗的师兄弟。 朱高煦哂道:“美男一说,多为好事者之主观臆断,岂做得准?” 他的话虽然显得有点酸,蓝桥却也认同。毕竟像朱高煦这般粗放豪野的男儿,或许有别于传统观念中潘安宋玉般的美男子,却的确另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蓝枫喝了口茶,继续道:“华锋是地道的济南人,幼时拜师为慕容掌门的大弟子,尽得慕容英真传。他二十六岁从华山派出师,又娶了他的小师妹唐梨为妻,两人可谓金童玉女,鸳鸯侠侣。” “唐梨,可是那名列倾城榜的关中第一美女?”朱高煦的眼睛亮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笑了笑道:“原来她嫁人了呀。” 蓝枫含笑点头,接着道:“所以华锋这回算是大大风光了一把,携着如花美眷,又是衣锦还乡,在济南深得人望。” 朱清筱忍不住道:“可他既已娶妻,又怎么再娶那西夏的小公主呢?” “男子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朱高煦一摆手,朝朱清筱挤了挤眼睛笑道,“先帝若是得了马皇后便不再娶,就没有胡妃生下湘王,如此又哪来的小郡主你呢?” 朱清筱一时语塞,朱高煦又转向蓝桥笑道:“蓝少侠别误会,我可没有逼你娶李珠儿的意思。斗剑大会你还是尽力去比,最好能给李舜机父女心里留下个好印象,也方便我们进一步行事。至于最后娶不娶小公主,随着自己心意便是,毕竟你未曾真个收到邀请函,李舜机也不曾明言胜者有娶他女儿助他复国的义责,实在不行装个糊涂,他也不至于迫你太甚。” 朱高煦瞟了眼一旁正陷入思索的朱清筱,玩味地笑笑,对蓝桥做了个鬼脸道:“你不想娶小公主的话,娶小郡主也行,当然前提条件你家里那位倾城榜首不会因此吃醋。”一句话说得小郡主朱清筱霞生玉颊,仿佛心事被人说破,羞不自已地跺着脚嗔道:“煦哥哥说什么呢?” “二殿下说笑了。”蓝桥也是一脸尴尬,他正想着怎么向这位喜欢开玩笑的二殿下解释且不会越描越黑,忽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咚咚咚”地响起。 朱高煦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人?竟能找到这里来?” 朱清筱被夹在蓝桥和朱高煦之间本正羞赧,闻言逃命般地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蓝枫也很意外,不知何人造访,怕朱清筱应付不来,和她一道走去应门。 蓝桥举着茶杯,和朱高煦对望一眼,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难不成燕王在济南的这处据点被敌人发现,敌人找上门来了?又或济南官府收到风声,派官兵前来围剿?朱高煦同样神色不善,伸手摸向背后的青龙战刃。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但见蓝枫和朱清筱两人就像中了妖术一样,如木雕泥塑般怔怔望着门外发呆,不但哑了般一言不发,更连眼皮都不曾眨过一下。 “怎么回事?”朱高煦按捺不住疑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走到蓝枫身边却也和他一样,浑身一震之后忽然凝固,仿佛被摄去了魂魄。 蓝桥坐的位置看不到门外的情况,见他们三个举止如此奇怪,只得也站起身准备过去看看。 他正想迈步向门口走,就见一个绝美的少女笑吟吟地走进院来,妙目环顾四周,向蓝桥甜甜一笑,正是风夜菱。她先是反手关上了门,然后走到蓝枫身边笑道:“年纪轻轻没个正经,你就是蓝桥常说的二公子吧?” 蓝枫至此才缓过一口气来,啧啧地摇着头道:“我的老天,大哥就是大哥,咱别的不说,单论这艳福,小弟就不能不服。” 朱清筱怔了半晌忽然激动起来,拉着风夜菱的手道:“你就是风姐姐吧?真的好美啊,比绘卷上还要更漂亮十倍。” “这位妹妹嘴这么甜,想来必是可爱的清筱妹妹了。”风夜菱亲热地和朱清筱拉在一起,“小郡主也很可爱呀,等长大些肯定也是个楚楚动人的小美女呢。” 朱高煦虽是第二次见风夜菱,仍是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风夜菱向他打过招呼,见他背后背着一柄沉重的巨剑,问道:“二殿下今天背了剑来,可是和我夫君比试剑法的?” 朱高煦哈哈一笑,洒然道:“已然比过了,在下甘拜下风哈哈。” 蓝桥正为风夜菱毫不拘束与他的弟弟妹妹打成一片而感到欣慰,风夜菱踱着慢步走到他的面前,踮起脚尖平视着他的目光,似嗔似怨地道:“你呀,一大早便没个人影,一整天下来音讯皆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她的语气看似玩笑,但蓝桥却分明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波光。 “我的好菱儿,你可知道,今天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蓝桥心中感触,忽然一把将风夜菱拥进怀中,有些贪婪地嗅着她的幽香体息,不住抚摸着她的发梢和背脊。 朱清筱在旁痴痴地看着,只觉一股暖流直击眼眶,几乎落下泪来。 第96章 京城酒贵 蓝桥把他一天的经历简要说明,风夜菱沉吟着听了,面色忽明忽暗,时而对蓝桥充满担忧,时而又感叹蓝桥的机智。她百般情绪最后化作春风一笑,用手轻抚着蓝桥的面颊道:“没事就好,还要多谢冷叔叔拔刀相助呢。” 冷晗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道:“小娘子要谢,却不知怎么个谢法?” 风夜菱盈盈一笑道:“奴家亲自下厨为各位烹制一顿便饭如何?” “咦?嫂子原来会做饭呀?”蓝枫在旁咋舌道,“我怎么听大哥说,平时你们在家都是他下厨做饭的?” 风夜菱先是风情万种地白了蓝桥一眼,然后答蓝枫道:“你哥哥肯定给你编排我坏话了吧?说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其实我哪有那么骄纵?君子远庖厨,今天我初次见你们几个婆家人,怎都要给夫君点面子,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她说着悠然一笑,袅袅婷婷地往厨房走去,走过朱清筱时挽住她的手臂道:“小郡主,愿不愿给你嫂子打打下手?嫂子讲你蓝桥哥的糗事给你听。” “好啊好啊。”朱清筱兴奋地连忙点头,“我就知道风姐姐最好了。”她整个人顺势斜倚在风夜菱的身上,两女联袂去了。 “嫂子她……真的会做饭?”蓝枫望着她们消失在转角的身影,不解地道。 蓝桥缓缓摇了摇头,露出同样迷惘的神色道:“或许吧。” 事实证明,风夜菱这些日子还是练出一点东西的,虽然谈不上精美,至少尚能果腹。六碗青菜鸡蛋面,被朱清筱依次摆到饭桌上,六人以朱高煦和冷晗为上首依次坐了,持箸开饭。 冷晗淡淡一笑道:“我平日口味就甚是清淡,这碗青菜鸡蛋面再合心意不过,老夫在此多谢贤侄女了。” “这点我可以作证,冷叔可不是为了捧你才故意这么说的。”朱高煦笑着举起一只手道,“冷叔素来饮食便是粗茶淡饭,你若给他上一桌山珍海味,说不定他反而下不去筷子了。”他说着用筷子挑弄了几下面条,又赞道:“面条粗细均匀,细滑弹牙又不夹生,火候掌握的也很不错。” 风夜菱有点不好意思地自己尝了一口,感觉虽然可以接受,但显然没有朱高煦说的那般完美,赧然道:“小女子献丑,让二殿下见笑了。” “哪里哪里。”朱高煦大笑着又从椅子底下摸出一坛子酒来,“美人当前秀色可餐,兼之你们兄弟家人团聚,不喝一盅怎能尽兴?来尝尝我带来的好酒!”他这坛子不大,最多也就四斤,蓝枫看了奇道:“二殿下忒的小气,既然带了酒来,却怎只得这么小一坛,也不怕叫人笑话。” “你懂个球!”朱高煦瞪了蓝枫一眼,双手小心翼翼地把酒坛抱到桌上,仿佛世所罕有的奇珍异宝似的,“好酒自要用好杯,诸位且稍后片刻。”说着他离坐走进内室,旋又拿着一套六只做工精美的波斯水晶杯出来,笑道:“此酒色香味俱全,非上好的水晶杯不足以现其品味。这套杯子是北元那边上缴的战利品,得之不易,配这坛酒再合适不过。” 朱高煦仔细谨慎地掀开泥封,顿时一股清幽的酒香扑面而来,冷晗动容道:“只闻这酒香,便知确是好酒,煦儿肯拿出来共享,足见诚意。” “这是自然。”朱高煦得意地倒酒入杯,但见澄澈的酒浆泛着淡淡的青绿色,看来甚是赏心悦目。他朝在旁边含笑而坐的风夜菱打了个眼色,故意道:“这酒是我部下重金从京城够得,本有两坛,我喝过一坛,还剩这一坛。我生来好酒,尝过一次便爱不释口。那种浓郁的酒香,清甘的回味让人久久难忘,仿佛置身于凝碧滴翠的美丽山谷之中。于是第二坛怎么也舍不得喝,一直留到今天。” 他举起酒杯,爱怜地欣赏着杯中又如琥珀的酒浆,又道:“对了,这酒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青菱酒。” 蓝枫和朱清筱从未听说过青菱酒,听朱高煦吹得这么邪乎,纷纷探鼻到杯上嗅吸酒香,又旋转酒杯欣赏酒的成色,都露出啧啧赞赏的神情。蓝枫轻轻呷了一口,放下酒杯,激动地转向蓝桥说道:“真是酒中极品,大哥你也尝尝看?” 蓝桥早认出这便是由风夜菱亲手酿造并由朱玄销往京城的青菱酒,见风夜菱微抿着香唇不动声色,便也配合着朱高煦演戏,淡淡一笑道:“敢问二殿下,这一坛青菱酒的价值几何?” “足足十六贯宝钞。”朱高煦坦然道,“不过却是有价无市,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哩。听说黑市里炒得更高,少说也在四五十贯一坛。” “好说好说。”蓝桥见朱高煦戏做足了,笑着摸了摸风夜菱的头道:“二殿下既然喜欢,下次我叫菱儿多酿几坛,也不必远销京城了,直接送到燕王|府上就行。” 他此言一出,除了早已知情的朱高煦,蓝枫、朱清筱甚至冷晗都为之一怔,蓝枫愕然道:“什么?你是说,这堪为世间极品的青菱酒竟是嫂子……我的老天爷,这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女酒仙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蓝枫向来玩世不恭,说着话竟真的站起来向风夜菱深深一揖,嘿嘿笑道:“授人鱼不如授人渔,买酒喝不如娶酒仙,哈哈,以后小弟肚子里的酒虫就全仰仗女酒仙大人了。” 冷晗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慨然笑道:“好酒,贤侄女好手艺,贤侄好福气呀。” 朱清筱和蓝枫对视一眼,一齐饮了一口。朱清筱不谙酒道,但觉入口甚是绵润,阵阵清香刺激着味蕾,待酒浆入喉又有甘美的回味泛上来,同时身子一暖,双颊也泛起红晕。 蓝枫学着冷晗的模样,咕嘟咕嘟几口喝个干净,先是“啊”地喘息一声,然后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拍着桌子道:“单仅酿酒这一项,嫂子已经冠绝天下,当然这老爹相媳妇儿和大哥娶老婆的水平更是天下无双。”他顿了顿,摇头晃脑地长吟道:“谁知怀内倾城色,青菱素手酒中仙。” 第97章 西窗曼舞 冷晗心怀大畅,呵呵笑道:“喝了贤侄女的美酒,老夫怎能没点表示?昨天我让怀远转赠你一把宝剑,以作你们订婚的贺礼,他喝多了走得急没拿去,我现在给你取来。” 他转身进入内室,取出那柄红色的宝剑,双手捧给风夜菱道:“祝你和怀远金玉良缘,白头到老。” 风夜菱恭恭敬敬的接过,跪地拜道:“多谢冷叔叔。” 冷晗笑着扶她起来道:“这剑还没有名字,贤侄女可以自行命名。” 风夜菱眼珠一转,瞟了蓝桥一眼道:“就叫它‘红药’吧。” 朱清筱不解地蹙眉道:“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风夜菱再看蓝桥一眼,见后者露出会意的神色,甜甜地笑道:“什么含义只要夫君知道就好,我不好意思讲呢。” 朱高煦虽也像朱清筱般一知半解,此时却不好再问,提杯祝酒道:“祝我们此次济南之行,能够圆满成功!” 冷晗亦举杯道:“祝贤侄和贤侄女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听到“早生贵子”,风夜菱赧然道:“这……这还早得很呢。” 蓝枫听出风夜菱的害羞,举杯解围道:“那就祝大嫂酿出更多的青菱美酒,发大财!” 酒过三巡,兴致正酣。 朱高煦频频为众人把盏劝酒,除蓝枫喝得微醺以外,朱清筱也双颊烧得绯红,醉眼迷离地倚在蓝桥身边。 冷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把酒杯倒扣在桌上,示意已喝罢最后一杯,缓缓道:“我先回房静修了,你们可以接着热闹。” 朱高煦兴致极高,待冷晗走回内室后对风夜菱道:“都说风家小姐是倾城榜上排名第一的美女,只不知我这重金购酒的顾客是否有幸,能一睹第一美女的倾城舞姿呢?” “好呀好呀。”他的话才刚说完,朱清筱就期待地拍手叫好。蓝枫虽未说话,却也把目光落到风夜菱身上。 风夜菱回首望向蓝桥,蓝桥虽对朱高煦直接请风夜菱跳舞的举动微敢不快,却也不好拂了蓝枫和朱清筱的期待,朝风夜菱点了点头。 “小女子遵命。”风夜菱盈盈起身,笑容稍敛,莲步走至窗边开阔的空处。 橘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格洒落在她身上,现出一层闪亮的光圈,让她再生几分仙美之态。她向众人蹲个万福,衣袖掩面略带娇羞地道:“不知何人可与为歌?” “我来唱。”朱高煦当仁不让地长身而起,略一思索,朗声唱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为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朱高煦歌声粗犷,唱起这妇守空房盼郎归的《燕歌行》别有一种催人落泪的苍凉感。风夜菱神情凄迷随歌而舞,曼妙的身姿在夕阳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 她在朱高煦唱罢之后又续唱道:“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涕零雨面毁形颜,谁能怀忧独不叹。展诗清歌仰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鸽晨鸣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 她歌声清澈而又哀婉,将这份思君闺怨的情愫娓娓道来,舞姿则恰似歌中那想念归人苦盼郎君的寂寞少妇,在清冷的秋夜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引得在座众人无不嗟然生叹,感其情而动其心,怜其苦而悯其悲,久久难以自拔。 蓝桥尚是首听风夜菱唱歌,只觉虽不如花语夕那般游刃有余,却也情绪饱满,另有一种简单纯粹的动人之处。 一曲唱罢,风夜菱长袖一展,已施施然收了舞姿,悠然回座。众人这才仿佛灵魂归窍,回复常态。朱高煦举起酒杯连连称好,朱清筱也忘情地拍着手掌,久久不停。 只有蓝枫心中稍稍一惊,不是因为风夜菱的舞姿,而是因为朱高煦选唱的这首歌。这首歌本为魏文帝曹丕所创,曹丕身为魏王曹操的次子,岂非正与眼前朱高煦燕王次子的身份相同? “但愿只是个巧合吧。”蓝枫心中默念,不动声色地为朱高煦倒满了酒。 风夜菱回到蓝桥身边,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样?夫君还满意吗?” 蓝桥轻叹一声,凑到她耳畔轻声道:“我只希望以后菱儿跳舞,能只为我一个人而跳。” 风夜菱娇躯轻颤,看向蓝桥的双眸射出炽烈的情火,旋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蓝枫注意到蓝桥和风夜菱在一旁的眉来眼去,调侃地笑道,“喂,大哥你别一副吃醋的样子嘛,咱们在座的也都不是外人。” “你大哥不是吃醋,是嫌我唱得不够好呢。”风夜菱替蓝桥解围道,“比起那位能歌善舞的花大家,我确实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花语夕?”朱高煦眼中闪动着诡异的目光,沉吟着道:“其实我们想破坏朱清影的劳军大典,只要在她身上下点功夫就行。” “此话怎讲?”蓝枫猜测着道,“二殿下莫非是想收买花语夕?” 朱高煦示意众人都围拢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有一计,可以不动声色地破坏朱清影明日的劳军济民的大典。”他似是故意要卖个关子,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摸出三个小纸包,道:“这个是我从北平临行前,道衍大师给我的三包药|粉,以备不时之用。” 朱清筱狐疑地道:“道衍大师给的?该不会是毒|药吧?” “正是毒|药。”朱高煦点头道,“这第一包药,是沾之即死的剧|毒,听说蓝少侠与花大家同住一间客栈,只要想办法让她服下这药,就可以将她当场鸩杀。” “啊?”蓝桥吓了一跳,旋即想起他还和花语夕约定今晚去她房间取香囊,确实有下|药的机会。 他背脊一阵发麻,嗫嚅着道:“花大家与我们无冤无仇的,这需要杀人吗?戕害无辜者的性命不太好吧?”他说完这话有些担心地看向风夜菱,但见风夜菱向他微微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第98章 夜访香闺 “看蓝兄那怜香惜玉的样子,好吧,那就不杀。”朱高煦指了指第二包药,“第二包药没第一包药那么厉害,毒不死人,却能让人筋骨肌肉逐渐萎缩,直至瘫痪。” 蓝桥正想说“那也不太好”,朱高煦已先摇了摇头,自行否定道:“此药见效太慢,恐怕达不到目的。”他随即指向第三包药,故作神秘地道:“这包药最是神奇,只让人在八个时辰内发不出声音如同哑巴,而后却能恢复如常。” 蓝桥不禁倒吸一口气道:“你是说……” “你不是说花语夕唱功了得吗?”朱高煦双目盯着蓝桥,镇定而信心满满地道:“你今晚回去,想办法把这包药让她服下,这样到第二天上午她发不出声音无法唱歌,让那么多慕名而来的观众大失所望,朱清影颜面扫地,大典自然也就被搅黄了。” 蓝桥细细咀嚼着朱高煦的计划,转头问蓝枫道:“你怎么看?” “是个不错的主意,不但达到了我们想要的目的,且不伤害无辜,也算是功德一件。”蓝枫想了想道,“不过我刚才在想,此计除了二殿下所说的效果外,是否还另有奇效。” 朱高煦还在疑惑,朱清筱已抢先会意过来:“你是想试探花语夕?” “真聪明!”蓝枫笑着用扇背敲了一下朱清筱的头,解释道:“大哥不是怀疑之前秀颜街上遇袭可能与花语夕有关嘛?不妨借此机会试探一下。看她被下|药之后是什么反应,若是委屈与怨恨,这说明她应是无辜的。而她若是心中有鬼,可能反而会表现出异于常理的平静与镇定。” “菱儿也支持我这么做吗?”蓝桥转头又问风夜菱。 风夜菱黛眉微蹙,淡淡道:“试探一下也好,如果她真的有份暗害夫君,我定饶不了她!” 众人商议妥当,蓝桥携风夜菱返回卧龙客栈。 蓝桥送风夜菱回房后已是戌时,他整了整衣衫,往花语夕所住的东楼走去。 隐龙泉溅出的水珠被夜风吹散,化成清凉的雨丝拂在蓝桥脸上,他想起朱高煦交代的重大“使命”,忽然感到有些紧张。 走到花语夕的房门前,蓝桥深吸了一口气,扣响她的房门。 房内传来花语夕慵懒的声音,淡淡道:“是蓝公子么?请进。” “打扰了。”蓝桥轻咳一声,推门而入,但见花语夕一身轻衣素服席地而坐,垫着两个软枕斜倚在榻旁。 烛光下她手持书卷,袖口落下露出藕臂,翘|起纤巧如玉的秀足,说不出的写意自在。她似是才出浴不久,不但秀发泛出隐含幽香的水汽,浑身能看到的肌肤更是白里透红,现出健康的嫣红色。 蓝桥面对这情景,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正想开口讨问香囊,花语夕已径自吟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岳飞的《满江红》被她以清冷的嗓音吟诵出来,别有一番悲苍壮烈,蓝桥只听得一愣,花语夕却又倏地站起身来,用书卷轻击掌心打着节拍,清唱道:“汉将承恩西破戎,捷书先奏未央宫。天子预开麟阁待,祗今谁数贰师功。官军西出过楼兰,营幕傍临月窟寒。蒲海晓霜凝剑尾,葱山夜雪扑旌竿。鸣笳擂鼓拥回军,破国平蕃昔未闻。大夫鹊印摇边月,天将龙旗掣海云。日落辕门鼓角鸣,千群面缚出蕃城。洗兵鱼海云迎阵,秣马龙堆月照营。蕃军遥见汉家营,满谷连山遍哭声。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暮雨旌旗湿未乾,胡尘白草日光寒。昨夜将军连晓战,蕃军只见马空鞍。” 花语夕击节而歌,又挥袖作舞,可谓唱尽战场上的刀光血影,一时间蓝桥竟仿佛生出了身临其境之感,好像被眼前这娇媚横生的京师名伶带到威严肃杀的战场之上。 一恍惚间,蓝桥忽感掌心里多了一物,原来却是花语夕把他的香囊塞了过来,同时幽幽地道:“明日一早就是公主的劳军济民大典了,不知以蓝公子看来,奴家这一曲可有振奋山东万民合力抗燕之效?” 蓝桥把香囊收好,思索片刻后道:“花大家此曲若是唱在中军大营之内,定收鼓舞军心,众将士奋勇杀敌之效。不过若换了济南城中的情诗广场,这首军中战歌恐怕便有不合时宜之处。” “哦?此话怎讲?”花语夕饶有兴致地看着蓝桥,伸手替他脱下外袍,掸去尘土后挂在一旁,“如此说来蓝公子竟是个雅人?不知肯否赏光容奴家为蓝公子奉茶一盏,再向公子细细讨教呢?” 蓝桥本把握不定如何给花语夕下|药,现在既然花语夕主动提出邀约,他便趁势就坡下驴道:“如此在下便不自量力一回,叨扰花大家了。” “哪里哪里,蓝公子肯不吝赐教,奴家正求之不得。”花语夕轻笑着伸手一让,示意蓝桥在茶几旁坐下,“蓝公子请坐。” 这是一张小几,不设胡凳,只有两方软垫。待蓝桥依着汉家跪坐之礼坐了,花语夕也端着茶壶过来,同样依礼端坐在蓝桥对面,递给蓝桥一只青瓷茶碗,微笑道:“这是奴家自制的清梅茶,还请蓝公子品尝。” 蓝桥揭开碗盖,但见三五晒干的梅花花苞散落碗底,因笑道:“原来是梅花茶,清心润肺,梳肝理气,甚好甚好。” 花语夕也不说话,抿嘴一笑,素手执壶便将湖中滚水倒入蓝桥的茶碗中,但见冲泡时梅花苞遭滚水一激,一朵朵接连怒放,花瓣在琥珀色的茶汤之中变成漂亮的透明色,更有冷香萦绕,花香满室。 蓝桥举杯饮了一口,顿觉茶汤舒润可口,清而不寡,甘而不腻,不禁赞道:“好茶。” 花语夕又给自己也倒上一碗,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淡然道:“这是取隔年待放的花苞晒干贮藏,以新鲜采集的清晨朝露冲泡,伴以五味奇花的花泥、蜂蜜以及独门密药入汤,除有利肝肺以外,更有安神静心,清热祛湿,驻颜不衰之效。” 蓝桥听得啧啧称奇,虽然心中暗暗怀疑是否有必要取清晨朝露为汤,但喝人嘴短也不好多说什么,笑道:“花大家这可谓是如假包换的‘妙手生花’,蓝桥长见识了。”他说着话,左手忽然摸到袖中那包朱高煦给他的药|粉,不禁心中一颤,举着茶碗的手也抖了一抖。 第99章 品茶论诗 花语夕笑得花枝乱颤,道:“怎么蓝公子忽然连茶碗也拿不稳了?让奴家猜猜,可是怕风家妹妹姐知道了会大吃其醋?” “不会。”蓝桥摆出毫不在乎的架势道,“我来之前都和她打过招呼了,她不介意的。” “真的吗?”花语夕眼珠一转,油然笑道:“这深更半夜的,蓝公子到奴家房中品茶论诗,风家妹妹会不介意?” 蓝桥坦然道:“她相信我,我也相信她。”他说这话时目光真挚,仿佛笃信这是上天注定的默契。 “哦?”花语夕皓腕如雪,又为蓝桥注入第二道茶汤,“那么蓝公子可愿和奴家打个赌,看是蓝公子了解未婚妻多些,还是奴家更了解女人。” “赌就赌,我还能被你吓唬到不成?”蓝桥哑然失笑道,“花大家想怎么赌?” 花语夕手托香腮,想了想道:“这样好了,奴家就赌半个时辰以内,风家妹妹一定会找借口来奴家这探望,好看看蓝公子是否背着她和奴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蓝桥讶然道:“花大家就这么肯定?” “女人最了解女人嘛。”花语夕轻叹一声,摇摇头笑道:“纵使再精明再自信的女人,又哪有不吃醋的呢?奴家不但赌她会来,还赌她必是沐浴之后略作打扮才肯来的,她可不能叫奴家给比下去了。” “花大家真是太小看我家菱儿了。”蓝桥自信满满地道,“既然花大家规定了赌法,赌注便应由在下来定。就请输的一方烹制宵夜如何?” “一言为定。”花语夕目中闪过狡黠的笑容,油然道:“现在蓝公子可否为奴家解惑,奴家这首歌有何不适时宜之处?” 蓝桥洒然一笑道:“花大家以一首满江红开场,后接唐朝诗人岑参所作的战歌,振奋军中士气本是恰当。只可惜如今朝廷与燕王的争斗是内战而非外虏,花大家明日大典的观众也多是庶民而非军士。老百姓没有什么国仇家恨,也不在乎谁人当家坐龙椅,又怎会被这些慷慨激昂的言辞所打动呢?” 花语夕目光一闪,动容道:“说得有理。那么依着蓝公子的看法,奴家要唱怎样的曲目,才能调动起这些平民百姓与官军团结一致共抗燕逆的积极性呢。” 蓝桥暗叹一声,心道自己这是助纣为虐,轻声道:“老百姓不关心谁做皇帝,他们只会留意自己的日常生活。我大明朝在洪武末年日趋繁盛,老百姓有地种,有粮吃,娶得起媳妇,养得起父母,这便已是百年难得的太平盛世了。在这种世道下,任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过得好好的小日子,让天下重归乱世。我以为,花大家只需唱出太平世道的美好,老百姓自然会想到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来之不易,从而自发地助力官军,好守护他们手中这稳稳的幸福。” “说得好!”花语夕兴奋地双手一拍,吟道:“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就是这个意思!用这首浣溪沙替换满江红,岂非更有一层意味?”蓝桥含笑点头道,“花大家只吟不唱,已足令人心神皆醉。” “奴家受教了。”花语夕上身前倾,向蓝桥微微一礼,旋又皱眉道:“只是后面那首战歌却不是好轻易替换的,哪里去找长度相近的曲调诗词呢?” “穷则变,变则通。”蓝桥思索着道,“单首的诗词自然少有那么长的,组词又如何呢?” 花语夕眼睛亮了起来,径自起身步至一旁,坐在一张瑶琴之前,素手轻拨慢拢,悠悠唱道: 照日深红暖见鱼,连溪绿暗晚藏乌。黄童白叟聚睢盱。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呼。归家说与采桑姑。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挨踏破茜罗裙。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麻叶层层檾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麨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 她的琴声有如轻云流水,蓝桥听了不禁拍案叫绝道:“同一个作者,同一个曲牌,这首浣溪沙组词再合适不过。” “奴家还要多谢蓝公子点醒呢。”花语夕玉立起身,正要向蓝桥行礼拜谢,忽然就听风夜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花大家排演大典辛苦了,吃点水果润润嗓子吧。” “来了。”花语夕得意地向蓝桥瞄了一眼,娇笑着开门去也。 花语夕拉开房门,见身穿绿色衣裙的风夜菱手里托着个果盘悄然而立,笑道:“妹妹快请进。” 风夜菱于是在门口脱去鞋子,也露出裙下一双赤足,故意在花语夕身边走了两步,四只赤足相互映衬,立时升起一种比美的奇妙气氛。 花语夕伸手欲接果盘,风夜菱却袅袅婷婷地径直走进来,直趋至几旁才蹲下身,把果盘放在几上。 她确也似刚刚出浴,蓝桥在她身边不但能感受到她吹弹可破肌肤上传出的阵阵热力,更嗅得出风夜菱常用浴皂的香气。她一头秀发挽在头上,看似随意地斜插了一支金簪,面上略施脂粉,让本就粉中透红的面颊显得愈加娇艳欲滴。 风夜菱放下果盘,起身又道:“姐姐这首《浣溪沙》组词是苏东坡任徐州知府时郊游所作,写尽农家田园景象,着实来的精妙。比起当时流行的‘贵族诗歌’,这组词文风朴实,格调清新,不取艳辞,不采僻典,在语言上也清丽自然,可谓洗尽华靡见真淳。” 她除了装作无意地与花语夕比美,在对诗词的见解上似也想争个高低,说出这么一番长篇大论。 “这也多亏了蓝公子的提醒。”花语夕好像听不出风夜菱话中的刺,悠然笑道,“原来妹妹也懂诗歌?” “略懂一点。”风夜菱显得有些娇羞地白了蓝桥一眼,“当然比不上夫君。” 蓝桥知道风夜菱是给自己面子故意在外人面前抬高自己,不禁感激地向她回望一眼,同时也对她任性地造访感到不安。 花语夕想留风夜菱一起用些水果,风夜菱却婉拒说准备水果时已在厨房用过。她见蓝桥和花语夕两人宾主分明以礼相待,便也不再担心,告辞离去。 第100章 愿赌服输 风夜菱走远后,花语夕关上房门,转回身来笑道:“蓝公子香囊既已讨回,又提醒奴家更换了歌词,何不随风家妹妹一道离去?” 蓝桥想起朱高煦交代的重要使命尚未完成,于是正襟危坐,故作叹息地道:“认赌服输,蓝桥又怎会赖账?”他方才提议用烹制夜宵作为赌注,除了方便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厨艺,其实还有便于自己下|药的初衷所在。 “哎呀呀。”花语夕负起手垫着脚悠然踱步过来,满面期待地道,“看来奴家是要有口福了。” 厨房位于东楼北侧尽头,蓝桥披起外袍,一路想着要做些什么,踱步而去。 进了厨房,他立时就被眼前堆得到处都是的各式食材惊得合不拢嘴,暗忖这南平郡主也是够能享受的,来济南办个差竟还带这么多好吃的,果然皇族的人就是不一样。 蓝桥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左挑右选,最终他看上一盆养在水中的田螺,拿竹网捞了出来。他回身一看,却见花语夕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轻衣赤足地倚在厨房的门口,用一双妙目打量着自己。 “你怎么过来了?”蓝桥有种被窥探了的感觉,脸上暗暗发烫地道,“其实你在房里等着我就好。” “奴家想看看嘛。”花语夕歪着脑袋,巧笑倩兮又有点撒娇似地道,“都说君子远庖厨,奴家倒想看看蓝公子这君子是怎么征服厨房这战场的。” 蓝桥暗叹一声,心道有她在旁窥视,想下|药便要难上许多,不禁眉头微皱,把田螺倒入清水冲洗干净,又泡上几只香菇。 他先用竹签将螺肉一一挑出,掐去末段,放入一个小碗加入作料腌泡入味去腥提鲜,然后取出两块老豆腐,全部切成寸许的小方块,以小刀雕刻般在豆腐块上挖出一个凹坑,再取三两条腌制好的螺肉混合切碎的香菇碎末搓揉成丸,填入其中。 “原来蓝公子是要给奴家做酿豆腐。”花语夕在旁看得明白,娇笑道,“家常的酿豆腐多以猪肉末为主料,蓝公子改用田螺,可谓别出心裁,让人眼前一亮。” 蓝桥却不答她,径自取来铁锅烧上热油,然后用竹筷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被螺肉填充的豆腐块置入锅中,立时发出“滋滋”的油花响声,同时香气四溢。他回头本想叫花语夕离远点别被热油烫到,不料花语夕却从一旁取来一条围裙,细心地帮他套上。 “没必要那么麻烦的……”蓝桥小声嘀咕着,用竹筷左右翻动着豆腐块,又小心控制着火势,直至将豆腐块的六个面都煎至令人垂涎欲滴的金黄色才取出锅来。 花语夕瞪大了眼睛,看着盘中金灿灿冒着香气的豆腐块问道:“这样就可以吃了吗?” “稍安勿躁。”蓝桥轻轻一笑,取过刚才泡香菇碗中的水倒入铁锅,混合着残存的油花又加入少许酱油和红糖,烹煮收汁,最后浇淋在豆腐块上,“这才算大功告成。” 焦香酥脆的豆腐,配上柔韧鲜美的螺肉,两种不同的口感滋味在齿尖混融,让人生出极为奇妙的味蕾感受。花语夕不避烫口,吃下一块后却露出落寞寡欢的神色,蓝桥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好吃吗?”他自己也尝了一块,却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是太好吃了。”花语夕轻轻摇头,一双妙目竟隐现泫然之态,“奴家是羡慕风家妹妹,若能经常得蓝公子为她烹汤煮菜,那真是太幸福了。” “偶尔为之罢了。”蓝桥用手端着盘子,和花语夕两人蹲在厨房的一角,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很快就把这一盘焦香四溢的鲜美小点扫荡干净。 “还有吗?”花语夕恋恋不舍地把筷子放回盘中,眨着眼睛问道。 “有的。”蓝桥宽慰她似的一笑,“至鲜之物,自然要配至纯之汤,为不叫食材浪费,我再为花大家烹汤一碗,以助宁神安眠。”他取过方才从豆腐块中抠挖出的大颗豆腐粒,又洗净一筐莼菜,一同放入锅中炖煮,笑道:“古人有莼鲈之思,我这里没找到鲈鱼,只好以‘莼螺之思’勉强替之,还望花大家不要见怪。” “哪里。”花语夕轻轻摇头,微笑道,“蓝公子追思古韵,又能因时易便,奴家佩服之至。” “莼菜和豆腐都是本味极淡之物,却也最是能摒弃韶华回归本真,我放入一只干贝少许盐巴提味,仅此而已。”蓝桥用大勺在锅中缓缓搅动,又道:“包保花大家晚上吃得舒服,睡个好觉。” 一锅莼菜豆腐汤煮得,蓝桥拿过两只小碗,准备盛汤出锅。此时他面向灶台背朝着花语夕,盛汤时汤碗被身体挡住不虞被花语夕看到,正是下|药的绝好机会。 蓝桥心中一动,左手袖口凑近到碗口,此时只要他指尖轻弹,再把汤碗端给花语夕,就算大功告成。想到明日花语夕登台声哑难献艺,大典沦为笑柄,蓝桥顿时生出一种济南大局全然系于指尖的压力。 “蓝公子想什么呢?”仅是一瞬间的出神,花语夕已赤着脚幽灵似的凑到他身旁,好奇地打量他道。 蓝桥心中有鬼,被她吓了一跳,倏地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已错过往汤碗里下|药的最好机会,轻轻叹息一声,给碗中放入一柄汤匙,把汤递给花语夕道:“花大家请尝尝吧。” “嗯。”花语夕含匙闭上眼,细细品味了片刻,道,“很自然,很清新,虽然入口时稍显平淡,但其自然的清鲜感却可在齿间回转之时慢慢释放,回味也的确让人心情舒畅。” 蓝桥趁花语夕举匙喝汤的间隙将药粉放入第二只小碗,然后迅速盛满莼菜汤掩盖,拿一支汤匙搅匀后放到花语夕面前道:“刚才漏放了一味调料,你换这碗再尝尝。” “刚才那碗就挺好的呀……”花语夕一脸疑惑,却还是放下手中已喝了一半的第一碗汤,拿起蓝桥下过药的第二碗汤,玉指捏着汤匙轻轻搅拌,仿佛想等汤稍微凉一点再喝。 蓝桥见花语夕没有立即去喝第二碗汤,怕她反悔,抢过她刚才喝过剩下的第一碗汤,张口便喝。 他见花语夕怔怔望着自己倏地脸红起来,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拿着的汤匙正是刚才花语夕曾用过的。蓝桥和花语夕对望了一眼,也不禁脸上发烧。 “咳……”蓝桥干咳一声道,“我没别的意思。” 花语夕悠悠摇头,搅着手里的第二碗汤,轻叹一声道:“喝过这碗汤奴家便去睡了,奴家这做伶人的终究是命苦,明天大典是立过军令状的,可万万怠慢不得。” “花大家上台演出还要里军令状?”蓝桥不解地问道,“朝廷现在竟还有这种规矩?” “毕竟是曹国公山东劳军的差事。”花语夕神色落寞,喟然道,“曹国公之前五十万大军被燕王打败,在朝已成千夫所指,若在这等小事之上再出纰漏,恐更将无地自容。这次他下了死命令,若此番济南劳军大典出了乱子,非但奴家,就连奴家从京城带来的乐伶团恐都被他拉去军法处置,以明正典刑。” “这算什么狗屁规矩的?”蓝桥勃然怒道,“他自己打了败仗,竟迁怒到你们一班女孩子身上!” “人在檐下怎能不低头?所以奴家不得不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在这大典前夜勤加练习。”花语夕再叹一声,盛起一匙汤,吹了吹气道,“幸亏有蓝公子煮的夜宵暖胃,否则奴家恐怕要彻夜难眠了。” 她正要喝汤入口,忽然就听蓝桥“哎呦”一声,原来是站起身来的时候被桌脚绊了一下。他力气极大,这一下只撞得桌子猛地一晃,那第二碗汤大半都洒了出来,他自己也痛得抱着脚原地乱跳。 花语夕连忙放下汤匙,也不顾汤汁溅到身上,快步上前扶住蓝桥,柔声道:“蓝公子没事吧?” 蓝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道:“嘿……没事……让花大家见笑了……” “公子可真笨,没事就好。”花语夕不禁莞尔,旋即又把手朝蓝桥一摊,指了指被打翻的第二碗汤,似笑非笑地道:“再来一碗。” 第101章 柔情似水 蓝桥最终没忍心下药害花语夕。 他行事向以侠者仁心为本,这种通过伤害无辜者来达到自己目标的事,他做不来,也不忍去做。特别是当花语夕说出一旦大典失败要遭军法处置的时候,他便更硬不起心肠来,只得一狠心撞翻桌子,破坏了自己亲手设下的圈套。 他不敢去赌。 一旦花语夕所述成真,她和她带来那十六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要么被斩首处决,要么沦为奴婢留在军中侍候,即便从轻处置也免不了被几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这相当于他亲手把这些鲜活的生命推入火坑。如果这种事情发生,他的灵魂可能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他同时又恨自己懦弱。 他知道朱高煦也没有错。这个计划事先是得到蓝枫和风夜菱的一致同意的,从大局出发,也的确是破坏敌人部署从而占尽先机的一招妙棋,只可惜因他的软弱无能错过。从两军相争不择手段的角度讲,在敌人的后方捣乱闹事对他们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甚至不知是否应该为此事而感到后悔。 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在他的身体里矛盾交织,以至于蓝桥走出东楼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懵然而又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隐龙泉扬起的水雾被春夜的寒风一吹,如丝绸般盖在蓝桥的脸上,清清凉凉的,恰如他刚才来的时候一般无二,只是他的心境已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既不想做卑鄙小人让自己良心不安,也不想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柴。 正直?软弱?自私?无情?还是悔恨?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灵魂的拷问,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悲观情绪,仿佛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无论何种结果都无法接受似的。他茫然,他纠结,他焦虑,他不知所措。 他如同行尸走肉,如同行将失去意识的醉汉,摇摇晃晃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房门。房内黑乎乎的,只有窗外淡淡的月色让他勉强能看清房中的陈设。 蓝桥进屋后反手关门,正要脱去外袍,忽然一个温热香|软的身子扑进他的怀里,熟悉的少女体息让他迷醉,正是风夜菱。 “夫君回来得好晚呀。”风夜菱只穿着条单薄的睡裙,脸颊贴在蓝桥的胸膛上腻声说道,“菱儿好担心呢。” 蓝桥虽然因为内心的矛盾而感到疲惫,却仍宽慰地抚着风夜菱的背脊,柔声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穿得这样少,不怕冷吗?” “我不冷。”风夜菱在蓝桥怀里使劲摇了摇头,“事实上我还被火烧得睡不着觉呢。” “什么火?”蓝桥不解道。 “妒火呀。”风夜菱幽幽地道,“知道自家夫君深夜和花大家这样的美女品茶论诗,有哪个女孩子能不忧心、不嫉妒呢?我虽竭力想做个明事理通人情的好妻子,却终究也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呀,被妒火这般煎熬着,岂能不辗转反侧?” “放心吧,我们什么也没发生的。”蓝桥轻叹口气,把今晚和花语夕的接触备细说了,从两人的诗词对答到烹制夜宵,再到他放弃下|药后内心的纠结与痛苦,事无巨细,剖尽衷肠。 风夜菱耐心听他讲完,拉着他到床边坐下道:“你可知道,在这世间的万般的负面情绪之中,哪一种最伤身呢?” 蓝桥此时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摇头道:“不知。” “是悔恨。”风夜菱轻轻地道,“比起妒忌、自卑、委屈、伤情等其他的负面情绪,最伤身的是悔恨。因为悔恨暗含着一种自我否定在其中,往往会追随人的一生,让人寝食难安。” 蓝桥想了想道:“有些道理。” 风夜菱抓住蓝桥的手,柔声又道:“所以人这一生若想过得快活,最紧要就是顺从本心,不要悔恨。夫君既然已做了决定不去害人,就不要再为这已经做出的决定思前想后,有时候自我怀疑的痛苦更甚于决定本身。” 蓝桥身上一震,反抓住风夜菱柔嫩的小手道:“说下去。” 风夜菱微垂臻首,低声道:“还记得我们刚逃出山底洞窟的那天吗?” 蓝桥缓声道:“当然记得,那是我们订婚的日子,那天雪霁晴空,天气真好。” 风夜菱瞟了蓝桥一眼,点头道:“是呀,也正是在那一天,我向一个叫乔楮的家伙坦白了心迹。你又可曾知道,人家那时候内心的波澜?既怕你接受我以后因此轻贱我,更怕遭到拒绝后从此自尊扫地没脸见人,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会让我伤心难过呢。可是呀,我还是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只因我不想错过,不想懊悔,更不想承担因懊悔所致可能困扰一生的痛苦。”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片刻,幽幽地道:“无论你怎么样对我,我自己首先不能辜负了自己。” “菱儿!”蓝桥一阵感动,一把抱紧了她。 “所以呀,夫君既然终究难做小人,又何妨坦坦荡荡地面对?”风夜菱在蓝桥怀里柔顺得像一只小猫,“夫君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因为懦弱无能,恰因为夫君是个侠骨柔肠、有血有肉的好男儿。下|药暗害女孩子算什么本事?大不了我们回头战场之上再见真章!” 风夜菱的一番温言劝慰彻底解开了蓝桥的心结,蓝桥在月色下凝视着风夜菱的眼睛,宠溺地道:“菱儿如此善解人意,又让人怎能不爱?” “既然想明白了,就安心睡吧,不要再为无谓的事情焦虑。”风夜菱柔情似水地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蓝桥长长吐出一口气,枕着双臂躺下道:“我睡不着,要不然你今晚你别回去了,陪我一起睡吧。” “说实话,夫君这提议诱人得要命。”风夜菱轻轻一笑道:“只是我们现在才刚订婚,人家尚未真个过门,若是此时同房,只怕会有辱门楣,沦为他人的笑柄。” 蓝桥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道:“是我不好,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该……” 风夜菱用两根手指轻轻掩住蓝桥的嘴,莞尔一笑道:“你是我风夜菱的夫君,有什么不该的?听到夫君表露爱意,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她一边说一边替蓝桥脱去鞋袜,接着又道:“放松些,让菱儿服侍夫君洗脚好吗?” 蓝桥一怔间,风夜菱已起身拿来一只铜盆,向铜盆中注入早已烧好的热水。 她用手试过水温后,将蓝桥的双脚放入盆中,蹲在一旁细细地搓洗揉捏。 蓝桥感受着热水泡脚的惬意,紧绷的神经果然放松起来,怜爱地看着风夜菱道:“你是侯府的大小姐,做这种事太委屈你啦。” 风夜菱笑着摇头道:“才不会,给夫君洗脚是我这做小妻子的本分。这种事我不做,难道要让给其他小姑娘吗?别多想啦,好好睡一觉,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希望。” 她把蓝桥的脚捧出铜盆,又用干毛巾帮他擦干放回榻上,然后起身俏然一笑,推门离去。 第102章 情诗广场 情诗广场长三百步,宽二百步,位于城北山东布政使司的正门前,是济南城最大的群众集会场地。 广场地面铺以尺许宽的六边形灰砖,错位密排如蜂窝形铺满整个场地。其与周围街市以一人多高的矮墙分隔,墙上遍挂碑帖,刻书古今情诗名句,从先秦的“蒹葭苍苍”到汉唐时期广为流传的名句,再到当代才子的“结成比翼天上期,不羡连枝世间乐”,诗句长短不一,字体各异,令人目不暇接,情诗广场亦因此得名。 南平郡主在此举办劳军大典的消息在一个月前就已放了出去,济南城内可谓人尽皆知。值此大典当日,济南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士农工商无不聚集到情诗广场观礼。有来瞻仰南平郡主风采的,有来观赏神女楼乐伶团歌舞表演的,有想趁机报名参军建功立业的,还有想来见见省治各大高官认个脸熟的,一时间广场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广场北侧搭起一座四尺高的大木台,台上竖起一扇屏风将木台一分为二,前台为演说和歌舞的场地,后台则为准备和候场的所在。台下离得最近设八张太师椅,以南平郡主朱清影和曹国公李景隆坐居首位,山东布政使铁铉、山东按察使张适瑾等省级官员陪坐其后。 八张太师椅后再设五排长凳,供受到邀请的嘉宾前排观礼。王小弯没有受邀,却深谙钱可通神的道理,通过买通相关负责人员,为观礼席增设了第六排长凳。 她老远就看到缓缓走来的蓝桥,然而现场人头攒动,她不得不一蹦一蹦地跳起来招手向他示意,才让蓝桥看到她的位置。蓝桥和朱清影打过招呼后,和王小弯并排坐在第六排长凳上,留神观察最前面的几位大人物。 但见曹国公李景隆一身武将服饰,生得人高马大,却是个大胖子,脑满肠肥不说,坐在太师椅上几乎肉都要挤到扶手,足见其平日的养尊处优。山东布政使铁铉官服凛然,看面容也就三四十岁,中等身材却是壮年白发。他眼窝深陷,面上的肌肤干枯无光,似是极为勤政之人,此番军粮运送过境及此次大典的主办必也没少让他操劳。张适瑾比铁铉更年轻些,身材纤瘦面目白净,坐在椅上轻摇折扇,含笑和朱清影闲谈着,颇有种儒生般的气度。 “花大家不知犯了什么病,今早过来竟张口不能言,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王小弯显得十分焦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稍后大典开始时她唱不出声来可怎么办呀?” 蓝桥心头一震,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的?” 王小弯坐立难安地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我去后台看她,但见她面色惨白手脚慌乱,似乎也有点紧张和害怕。” “我去看看。”蓝桥断然起身,往后台走去,边走边回忆昨夜的事。 他昨夜虽往第二碗莼菜豆腐汤中加了药粉,却因临时放弃下药而撞到桌子使汤碗倾翻。虽说汤碗打翻后内中还剩下些许汤渣,但后来他又给花语夕盛了第三碗汤,以花语夕的身份应该不至于再去喝那第二碗中的一点点汤渣了。 蓝桥越想越是恍惚,同时又越想越是心悸,似乎记不清他昨晚撞桌子后是把汤碗打翻还是只晃了晃溅了汤汁出来。如果花语夕真的发不出声音了,那究竟是自己的罪过,还是在自己走后另有人下了手脚? 他只觉得心头压着块千斤巨石,绕到了后台。几个看守的壮汉本想阻拦他,看了眼花语夕见她点头示意,这才放他进去。蓝桥走到花语夕身边,正碰上她练习一个抬手举臂的动作,但见她皓腕之上尽是细密微小的汗珠,不禁问道:“听说花大家贵体有恙,不知尚安否?” 花语夕似乎没听懂他说的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示意她听不清楚。蓝桥心中一凛,没想到花语夕不但口不能言,甚至连耳朵也不灵了。他抓过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能唱否?” 花语夕苦笑摇头。她见蓝桥露出痛苦的神色,忽又挤出一丝笑容,拉起蓝桥的手,用她纤细的手指也在他的掌心写道:“我没事。”蓝桥感受到她指尖的划动,一笔一划,一勾一点,尽皆清晰了然,特别是最后那一个“事”字,一勾起笔时还特意在他的掌心顿了一下,好似收笔点墨。 蓝桥正想再问,忽然旁边一个扎着小花的少女走过来,不悦地道:“你快出去,不要打扰花大家排练,时间不多了,我们搞砸这场演出可是要受军法的。”于是蓝桥只得无奈退出。 他回到座位上,觉得自己愈发搞不懂这件事了。花语夕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朱高煦并未对他说过那药粉还有损伤听觉的效果,如果她真喝了第二碗剩下的汤渣中招,那她究竟是否知道她这怪病的来由呢? 昨晚自己和花语夕分别后她又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吗?从她刚才对自己的神色来看,有委屈,有担心,却也还算镇定,她是尚未疑心到这事与自己有关呢,还是已想好了下一步的应对之法?秀颜街中伏一事与花语夕到底有没有关系?她又该如何渡过眼前此劫呢? 蓝桥苦思冥想,越想越是头大,却始终不得要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阵紧密的鼓点声响,一队甲胄鲜明的仪仗兵走进场来。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手举着九尺高迎风飘扬的鲜艳红旗,队列走到台前如水分流般一分为二,走向情诗广场的东西两侧,如钉子般每隔十步站定一人,面容肃穆。一股无形的威压随之震慑全场,顿时让广场上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朱清影淡然起身,雍容华贵地缓步登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开始发表演说。她首先表达了建文帝讨伐燕王叛乱的决心,说朝廷现在是兵精粮足,以整个天下之力讨伐燕王之一省,无异于以十敌一,是轻而易举之事。既然皇帝继续保持了对李景隆的信任,朱清影也不得不为他说两句好话,解释说去年之所以无功而返,一是因为天气寒冷南兵不惯北战,二是因为事急仓促,燕王七月举兵,李景隆九月挂帅,五十万大军来自全国各地未经过统编训练,是以号令不明,又有风月明附逆截断补给线,导致军需不济。 朱清影的声音不大,却用内力远远地传开,使广场各个角落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蓝桥这才意识到她是以内力将话远远送出,暗赞原来这位不精文墨的郡主殿下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难怪建文帝要差遣她来执行这项任务。 第103章 大家风采 “今年情势不同于去年,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休战,我王师不但数量上增至六十万,且编制清明,训练有素,值此春暖花开之际,北平再无冰城可守,必能一举荡平燕逆。”朱清影在台上站得笔直,说话铿锵有力仿佛身着铠甲,“山东作为中原大地的军事要冲,必将成为王师与燕军争夺的重点,望诸位能与朝廷齐心合力,共抗叛军,共讨燕逆,建不世之功勋,创百年之盛世。” 台下群众轰然应和,群情振奋,声势冲天。 朱清影紧接着又解释了她此行的目的,说她奉旨从江南诸省调集了上万石粮,送往济南这最邻近两军战场的省城重镇。为了吸取去年的教训,此次北伐他们将不设固定的补给线,而是事先在军中备齐百日以上的口粮,再从战场附近的城镇就近补给,然后再化整为零,把该城镇缺口的粮草物资由济南这军需大本营一站一站地运上去,这样既保证了大军军粮无忧,又不影响当地的民生民政,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这计划需要一定的运输队和预备队承担后方化整为零后的物资运送,故需要得到当地民众的大力支持,朱清影在此举办大典,便有鼓励山东百姓踊跃参与加入运输队和官军预备队的意思。“这是募丁,不是徭役。”朱清影再三强调,“自愿参与是基础,但凡是愿意加入的,除了包餐饭每人四十贯钞的募资以外,更可以免除该户两年的赋税,可谓是待遇优厚。” 她这话一出,立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广场上看热闹的群众群情激昂,纷纷呼喊着高举双手,试图抢占这难得的福利。 “大家听清楚了,想参加运输队的请到我左手边布政使铁铉大人处报名,想成为官军预备队的则请到我右手边曹国公李景隆大人处排队,他们的师爷会为各位登记的名姓和户籍。”朱清影双手伸开,从容地笑道,“这里这么多人,排队也不必心急。下面本殿特请京城最有名的花大家和她的乐伶团登台献艺,包保各位排队时看个大呼过瘾。” 蓝桥的心突地揪紧,但见李景隆凌厉的目光往台上扫去,心中不由替花语夕感到担心起来。伴随着一阵鼓乐声响,数十个衣着鲜丽的女孩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在台上排成几行,伴随着鼓乐翩然起舞,转瞬间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紧接着十六个风姿绰约姿容秀丽的少女拖着曳地的水裙排众而出,站在舞台的最前方。 蓝桥在卧龙客栈中和她们打过照面,知道她们便是花语夕从京城带来的十六人乐伶团。只见她们有的手执素绫,有的身系缎带,有的抱着琵琶,有的握着玉箫,不但各个粉雕玉琢妆容精致,更是各有气质,如一群仙女下凡,登时又让后面其他的女孩子黯然失色。 耳畔传来王小弯激动的声音:“花大家来了。”蓝桥于是定睛一看,果见屏风后又转出一人,一身红衣红裙比台下仪仗兵手中的红旗更要鲜艳,如跳动的火焰,又似初升的朝阳,衬得她肌肤胜雪,妙目流霜。她头戴象牙凤首簪,腰系羊脂白玉带,裙下一双纤巧的莲足在她移步间倏隐倏现,俏然间婷婷走至那十六人少女之间,立如月耀群星,夺天地之光华集于一身。 这当然便是名列倾城榜十大美女的京城歌舞大家花语夕。 花语夕的出现让整个混乱嘈杂的广场为之一静,无论是争着吵着要去排队报名的群众,还是前排就坐窃窃私语准备欣赏表演的嘉宾,亦或是围绕在大人物身旁准备给报名者登记造册的师爷们,甚至卫立两旁的执旗仪仗兵,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玉立在台前的花语夕身上。 蓝桥看了看身边露出痴迷神色的王小弯,不禁暗叹花语夕的魅力就是与众不同,轻声道:“男人们迷恋花语夕的美色也就罢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也如此痴迷?” “你懂什么?”王小弯哼了一声道,“在迷恋花大家这件事上,不分男女。” 只见花语夕盈盈一福,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然后回身轻轻点了点手。二十个大汉从台后转了出来,手中抬着一架体型巨大做工精美的青铜编钟。 花语夕示意他们把编钟放在正中,然后接过一对铜锤分两手拿了,大汉们各自退下。 “当!”沉稳悠远的钟声响起,仿佛古刹内警醒世人的暮鼓晨钟,令人心神为之一颤。 “当当!”花语夕皓腕翻转红袖若翩,一对铜锤分别击在另两只编钟上,发出两声清脆的钟鸣,台上众女遂伴着这充满先秦古韵的音律悠然起舞,形成一幅先秦时期人民生活无拘无束的古画卷。 花语夕以舞入乐,其双手击打编钟的姿态极为优美,时而一连数个回旋飞身过去击打钟架上相隔最远的两只编钟;时而蹲在钟架一角两手连续击打同一只编钟;时而双臂张开击打上下两排不同的编钟,形如仙鹤;时而袖盈裙飘在钟架前左右飞舞,击打出流水般细密悦耳的连音。 她还时刻不忘用她那朦胧如梦的眼波扫向台下的观众,让每一个被她目光扫过的人都不自禁生出喜出望外的融入感,仿佛自己也是这唯美的先秦古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花语夕虽然只是在演奏一样乐器,但她独特的演奏手法却无疑将舞蹈与演奏合而为一,让每一位观众都体会到视听二重的至上享受。 编钟的音色沉稳澄澈,钟声远远地在广场上传开,在听者的脑海中留下一幕幕由花语夕赐予却由他们自己产生的景象:小桥流水,麦浪翻滚,中原大地迎来了丰收。农人们戴上草帽挎上镰刀,深入田地一茬茬地收割,滴下辛勤汗水的同时也感谢老天爷的恩赐。老黄牛悠然吃着草,小孩子骑在牛背上吹起五音不全的竹笛。五谷丰登,田园牧歌,这便是老百姓们最朴实最简单的愿望。 花语夕手法一变,钟声开始变得低沉和紧促,于是众人脑海中的景象也发生了变化:挥舞着马刀的侵略者来到他们的家园,抢走他们的粮食,烧毁他们的房屋,杀死不肯受他们奴役的反抗者,占领属于他们的土地。那低沉而急促的钟声正如敌人骑兵狰狞铁头盔后一声声摄人心魄的进击鼓,同时也是摧毁他们平安祥和生活的地狱修罗。 第104章 误入陷阱 “没有人喜欢战乱。”蓝桥凝望着花语夕精彩的编钟表演,淡淡道,“你看这队排得越来越长了。” 王小弯却并不在意队排得有多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的花语夕道:“花大家这套编钟舞着实让我眼界大开,叹为观止。没想到她就算哑了嗓子,依然有办法成为全场关注的中心。” 蓝桥转脸望向李景隆,但见他坐在椅中虽由师爷代为动手,却和蔼可亲地对每一个来参加预备队的报名者点头寒暄,笑得合不拢嘴。他趁着间隙偶尔向台上打量,双眼露出沉醉的神色,仿佛对花语夕临时拿来应对的这套编钟舞甚是满意。 如此看来花语夕应该不会受罚了,蓝桥心中似乎一块石头落地,正想在和王小弯闲聊几句,忽见一个小校火急火燎地跑到布政使铁铉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后铁铉神色骤变,立刻起身往李景隆处走,一边走一边还不住地往东南方观望。李景隆见铁铉神色凝重地过来找自己,忙也起身挥退身旁的手下,和铁铉走到台旁一僻静处说话。 蓝桥知道事情有变,立刻功聚双耳,状作无意地走到附近偷听。只听铁铉沉声道:“刚传来消息,粮仓失火,还请大将军示下该如何处置?” 蓝桥听到“粮仓失火”四个字也是浑身一震,转头向东南方看去,果见远处隐隐有黑烟冒起,知道铁铉所言不虚。李景隆也是吃了一惊,有些沉不住气地怒道:“粮仓失火,你这布政使是怎么当的?哼,这定是有燕逆的奸细故意来搞破坏,你兼着济南知府,还用问我要怎么办吗?” 铁铉擦了把额上的冷汗道:“如此下官立即出动城卫军到粮仓救火,同时搜捕放火的奸细交由大将军处置。” “别废话了还不快去!”李景隆暴躁地道,“若是这万石粮食被这样烧掉还拿不出个说法,这场大典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蓝桥知道再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悄然离开。他没有再回座位欣赏花语夕的编钟舞,而是直接离开情诗广场,往失火粮仓的方向疾行而去。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此时的济南城街道空旷,蓝桥展开身法飞檐走壁,很快就来到城东与秀颜街平行的另一条街上。只见东侧的城墙根下浓烟滚滚,尚未走近已能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尘气息。 在如此重要的时刻闹出这种事,济南的官府也太疏忽大意了吧?蓝桥一边想一边往火场的方向靠近,没走两步就见朱高煦满身尘土状极狼狈地朝自己这边跑过来。 蓝桥心中一惊,一把拉住朱高煦道:“二殿下,这粮仓起火该不会和你有关系吧?” 朱高煦见是蓝桥,苦笑一声:“铁铉的城卫军十二个时辰分四班轮番警戒布防,你以为我有那么大本事,单枪匹马闯进去地捣乱吗?” “那这火是?”蓝桥不解地问道。 “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朱高煦匆匆地道,“我才想凑近一探虚实就被人发现了,我们快走,有人追来了!” 蓝桥回头一看,果然见到高桓、张冀北还有张仲杰三人箭一般从街另一边朝朱高煦追来,一边追还一边大喊:“休跑了逆贼!” “这边走!”蓝桥见情势危急,一拉朱高煦的衣袖,两人转入街角一条小巷。 “二殿下怎会被张冀北他们盯上的?”蓝桥一边问一边和朱高煦在民居间的窄巷中穿行。此时他因和朱高煦这“大反贼”在一起,走大路太过显眼,若是被人看到再惊动了城卫军,想要脱身就会更麻烦。 “我也不知道。”朱高煦身手不错,展现出他丝毫不逊于蓝桥的功夫,紧随在蓝桥身后穿街过巷毫不迟滞,“当时我刚在粮仓外不远的一处墙头向里窥探,这两厮便来个里外夹击,幸好我脚底抹油溜得快,沿着墙头走,一路踩屋檐踏树枝这才逃出来。” 蓝桥听朱高煦此时此刻还有心思说俏皮话不禁莞尔,他同时又心中一凛,想到张冀北和高桓能如此“恰巧”地伏击朱高煦,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极可能事先就知道粮仓即将失火,在这里步下埋伏专等自己一方的人过来查探。 他们当然也早已摸清了周围的地形,分析出来者一定会选择那处最适合隔远窥探的墙头,给他来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蓝桥不禁回头看了看大眼汪汪一脸受冤无辜样的朱高煦,想到自己刚才也心急去火场一探究竟,若非朱高煦先替自己“踩了雷”,那么中伏的极有可能便是自己。 转念一想,张冀北又是从何得知粮仓失火这么重要的消息呢?在朱清影举办大典的关键时候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对他们白莲教又或二七会有何益处? 蓝桥心乱如麻,各种思绪搅在一处理不出个线索,在巷弄中没头苍蝇般转来转去。正不知转至何处,忽听一阵破风声响,一个白衣少年从墙头翻落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虚无尘!”蓝桥冷喝一声,玉和剑森然出鞘,“替我给你的狗主子安萧寒带个好,但愿他还没有伤重到垂危的地步,我还要亲手找他讨还血债。” 虚无尘无喜无怒,淡淡一笑道:“托蓝兄的福,家师不但内伤痊愈,且因总结了与令尊一战的经验教训,剑法更上一层楼,随时欢迎蓝兄登门造访。” “他恐怕是没法赏脸了。”又听一声长笑,张仲杰悠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的屋檐上,双腿悬空晃悠着道:“一个是北平燕逆的二公子,一个是青州反贼风月明的妹夫,咱们这一网可是捞了条大鱼呢,哦不,是两条。” 他说着话,张冀北和高桓也从后追至,封死了蓝桥和朱高煦的退路,他们被张仲杰等四人围在这条宽不足四尺的窄巷之中,进退两难。 张仲杰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假意遗憾地叹息一声,道:“朱二公子,蓝兄,你们想潜入敌后做奸细打探情报我可以理解,毕竟两军对垒无所不用其极,但纵火烧粮这事实在是做得不地道,且太损阴德。” 他笑着顿了顿,又道:“要知道那粮仓中屯储的不是军粮,而是南平郡主从千里迢迢江南调来的救济粮,是补贴给山东老百姓战时用的,你们一把火烧个干净,到时候老百姓吃什么?唉,这也难怪,都说燕王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大概也只能想出这么没底限的主意吧?届时战事一开山东饿殍遍野,就全拜二位阁下所赐。你们说,我岂有不把你们献给曹国公大将军祭旗之理?” 蓝桥和朱高煦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深深的寒意。 第105章 窄巷之战 朱高煦面上的怒意一闪即逝,伸手抽出他斜背在身后的宝剑“青龙”,哈哈一笑道:“瞧你这小人得志的熊样儿,仿佛拿定了我们似的,尚未开打便在那边大言不惭,真以为我们会束手就擒吗?” 他手中的青龙剑与一般长剑样式有异,足有三掌宽近五尺长,说是一把“巨剑”毫不过分。青龙剑双侧开刃,剑锋精光闪亮,剑脊棱角分明,剑背刻有栩栩如生的游龙图样,既显得精雕细琢有天家贵胄之气,又似乎朴实无华大巧不工。 朱高煦双手持剑,眉峰一挑已自有一股凛然的杀气随之传出,配合上他露出专注神色的虎目短髯,显得霸气十足,俨然便有燕王朱棣挥鞭疆场野性不羁的风范。 蓝桥见朱高煦摆出这个架势也不禁心中暗赞,同时稍觉放心,与朱高煦背靠背站立,玉和剑遥指前方的虚无尘。他虽然心中倍感压力,却仍配合着朱高煦的洒脱笑道:“蓝桥能与二殿下并肩一战,实是倍感荣幸。” 朱高煦嘴角微微一挑,豪气干云地笑道:“酸掉牙的话少说些,让我们干他娘个痛快!”他说着话忽地踏前一步,青龙剑一招斜劈华山,剑锋径直往高桓处扫了过去。 高桓本就以拳脚内力见长,见朱高煦这般强横做派也被激起凶性,低喝一声不退反进,一双铁拳上下纷飞,硬是往朱高煦的剑影里撞去。 蓝桥见虚无尘目光闪动,似是在关注高桓与朱高煦这一招交手的结果,不禁暗呼一声机会,玉和剑势如闪电,一式“一剑破晓”往虚无尘的咽喉疾刺而去。 虚无尘稍一分神便被蓝桥抓住了机会,见蓝桥电闪而至不及细想,手中长剑向上一托,试图架开蓝桥的玉和剑。这一招看似是示弱般的纯守势,其实却是守中藏攻,一旦蓝桥托大继续进招,虚无尘便可利用蓝桥变招的间隙以长剑去刺蓝桥的手腕,因其特别的角度和位置,极容易偷袭得手——这是安萧寒寒雨剑法中极巧妙的一招。 “小子数月不见有长进了!”蓝桥冷笑一声,玉和剑“当”的一声与虚无尘的长剑击在一处,却不趁势进击,反而借力腾空而起,往朱高煦那边抛射而去。 此时朱高煦正和高桓交过一招。 高桓毕竟是太虚院的高手,右手一拳轰在朱高煦青龙剑的剑背上,只震的朱高煦整个人都似晃了晃,微落下风。高桓趁势蹂身而上,左手第二拳正欲近身轰向朱高煦的小腹,蓝桥已从天而至,玉和剑在空中化出万千剑影将高桓笼罩其中,正是一式“天光乍现”。 高桓刚与朱高煦对过一招,此时正是旧力将竭新力未生的时刻。他不敢硬接蓝桥的剑,无奈后撤一步放过朱高煦。张冀北趁机与高桓错身而过,长剑接过蓝桥的攻势,他身为有资格排入风云榜的剑法大家,虽然是仓促迎击,且面对蓝桥居高临下的剑招,剑网依然织得张弛有度,不给蓝桥任何机会。 朱高煦虽然和高桓对招吃了暗亏,心境却丝毫不受影响,一个转身青龙剑反向击出,竟从蓝桥的身下穿过,直往虚无尘处攻去。两人如同一对默契十足的好兄弟,在如此狭窄的巷弄内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一次错身换位。 虚无尘本被蓝桥一剑震得自己经脉欲裂,脏腑闷绝想要呕吐般难受,见朱高煦不依不饶地又攻过来,只得无奈踉跄退后几步以避其锋芒。 张仲杰高坐在房檐上,俯览全局看得清楚。此时朱高煦与蓝桥换位,蓝桥与张冀北纠缠至一处,虚无尘则主动退后拉开与朱高煦的距离,战场的每一处变化都印在张仲杰的心里,让他对整个战局有一个细致入微的把握。 他敏锐的意识到,虚无尘的主动后撤虽不知是有意还是被迫,却意外的成为一招妙棋。朱高煦如果放弃追击虚无尘,自己便可趁这机会加入战场,落到方才虚无尘站的位置与朱高煦交手,这样一旦虚无尘和高桓回过气来,他们四个人便能形成两组二对一,且把敌人围在中间,只要不断缩小包围圈,蓝桥和朱高煦终究难逃或败或亡的命运。 如果朱高煦一意进击虚无尘,必然会拉开同蓝桥的身位差距,自己此时从天而降落在朱高煦身后便可以隔断他和蓝桥的联系,将敌人各个击破。 无论朱高煦做出这两种选择中的哪一种,张仲杰都感觉自己胜券在握。毕竟以四敌二,又是如此特殊被把守住路口的狭窄地形,拿下这两个困兽之斗的敌人似乎已是手到擒来。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表,朱高煦偏偏就做出了张仲杰意料之外的第三种选择。他既没有继续进击虚无尘,也没有固守原地,而是趁虚无尘主动和自己拉开距离的绝好机会把青龙剑狠狠斩在左侧的石墙上。 “轰隆”一声,石墙崩塌,石土灰尘激散开来,逼得人睁不开眼。只有朱高煦早有准备,挥手一道掌风吹散灰尘,然后一把扯过蓝桥,从断墙的缝隙中逃了出去。 张仲杰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朱高煦除了前进和后退,还有破墙而出的打法。他鼻子都气歪了,怪叫一声,飞身追了出去。 蓝桥被朱高煦天马行空不拘一道的战术深深折服,至此方知这位看似粗狂不羁的小王子实是粗中有细的机智之人。两人一路往北狂奔,很快离开了城东的富人区,跨过东华街来到大明湖畔。 朱高煦一回头见张仲杰等人还在身后锲而不舍地猛追,跳上湖畔一艘小船朝蓝桥喝道:“快上船!” 蓝桥不等他说已跳上小船,抄起船桨正要离岸,朱高煦青龙剑挥出,直接砍翻了旁边的另一艘小船。这岸边附近共有三艘小船,蓝桥和朱高煦占一艘,又被朱高煦砍翻一艘,只要再砍翻第三艘船便可以从容离岸。 然而此时张仲杰等人已近在眼前,朱高煦再来不及去砍第三艘船,蓝桥船桨一撑点在第三条船的侧面,同时内劲暗吐,小船儿箭矢般离岸而出,瞬间拉远了和张仲杰等人的距离。 第106章 何去何从 第三条船被缆绳缚在码头上,蓝桥这一桨没能将其撑开。张仲杰当先跳上船,张冀北、虚无尘和高桓也依次跳上那第三条小船。 虚无尘斩断缆绳,高桓用力操舟,小船儿虽载了四人,却仍然轻盈无比,朝蓝桥和朱高煦的小船猛追过来。 蓝桥操桨快如飞轮,却仍是被内力更强的高桓一点点迫近上来。 朱高煦霸气地喝道:“你尽管操桨,敌人我来应付。” 蓝桥知道不是互相推让的时候,答应一声,遂全力操舟。 敌船一点点靠近,到两船不及九尺的时候,张冀北跃船而出,长剑化出点点寒星,往傲立在船尾的朱高煦狂攻而去。 朱高煦面色凝重,青龙巨剑气势雄浑地横扫过去,竟是以攻对攻的招数。 张冀北不愧剑法大家,身在半空还能凌空换气,他忽然一个变招,剑法如练化作漫天剑影,让朱高煦难辨其中孰者为真,孰者为幻。 眼见朱高煦这一招要吃亏,蓝桥忽地把船桨在旁边一块微微露出湖面的石头上一撑,登时把整艘小船撑得向侧面滑开少许,让张冀北的攻势落在空处。 张冀北身在空中无处着力,眼见要落往水中,强行一扭身躯,整个身子打横过来,伸直了手臂竟试图用长剑去点刚才蓝桥撑桨的那块石头。 蓝桥哪肯让他得逞,从船边探出身去,持桨作剑趁机去捅张冀北的腰眼。 张冀北恨恨地咒骂一声,无奈挥剑招架,蓝桥却忽然又收回船桨,任他“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蓝桥自小在苏州长大,虽然不似蓝枫那样熟稔操舟,却也熟知水性,船桨连划几下,拉开和张冀北的距离不教他游水靠近。 朱高煦朝他做了个“回见”的手势,笑道:“武功厉害又怎么样?还是多喝点水解解渴吧。” 高桓见张冀北落水想去捞他,张冀北从水中冒出头来暴怒地喝道:“别管我,快追!”于是高桓只得掉转船头继续去追蓝桥朱高煦。 此时蓝桥已将小船划到大明湖的东侧,这片湖面多是州渚桥亭,恰似江南水乡,不但水道狭窄,且是曲曲折折。蓝桥左桨一划右桨一点,从曲折的水道中安然穿过。高桓本是个粗猛汉子,比起来却笨拙地多了,最后不得不把船桨交给在洞庭湖长大的虚无尘。 虚无尘接过船桨还没划几下,刚把船从狭窄的水道划到相对开阔的小东湖,没想到小船经历了连番折腾,侧面的一块木板竟忽然断裂,汩汩湖水从裂口涌进船中。 “妈的,真个晦气!”张仲杰咒骂一声,无奈和众人弃船跳入湖中,狼狈至极。 “是你搞的鬼吧?刚才船离岸前我好像看你用船桨在他们船侧点过一下来着,用了内力对吧?”朱高煦笑着对蓝桥说道,“啧啧啧,你这小阴招使得怎么感觉颇有点像我呀。” 蓝桥谦虚地一拱手道:“哪里哪里,还要向二殿下多多学习。”他忽然一扭头,向泡在水中脸气得如猪肝色的张仲杰高桓等人朗声叫道:“谢君遥相送——” 朱高煦不太懂诗词,却也随着性子喊道:“气死落水狗!” 两人哈哈大笑,蓝桥船桨轻摇间,小船儿已是去得远了。 蓝桥和朱高煦从大明湖的北侧上岸,迅速离开湖畔显眼处后,蓝桥扯着朱高煦躲进一片树林,劈头便道:“二殿下给我的那包药粉除了使人变哑外,是否还有损人听觉的作用?” “是又如何?干嘛那么凶啊?”朱高煦瞪了蓝桥一眼,“我还不是怕你面对美女心太软不敢下|药,这才只说一半。” 蓝桥心道你太高估我了,即使只说了一半的话,我还是没做到。 “不过事实证明,你还算个男人,够狠!”朱高煦赞许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只可惜千算万算,就没想到又聋又哑的花语夕还有敲编钟这么一手,唉,轻敌了呀。” 蓝桥苦笑道:“济南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追杀我们的行动落空后必然会去找菱儿的麻烦。我想回客栈一趟,带她先离开济南这是非之地,不知二殿下接下来是什么计划?” “万万不可回去。”朱高煦沉声道,“想想那按察使张适瑾就知道,如果他也是二七会的人,那么说明二七会在济南的势力不容小觑,除了太虚院、聆雨堂和张仲杰,更可能与官兵勾结。此番他们有备而来,虽然在大明湖上追丢了我们,但必然会在卧龙客栈附近设下埋伏,专等你回去自投罗网。” 蓝桥默然半晌,承认朱高煦言之有理。如果张仲杰事先不知道朱高煦也来了济南,那么蹲守在粮仓火场附近的张冀北和高桓其实就是在等自己,不过误中朱高煦这副车罢了。 考虑到昨日秀颜街上对自己的公然刺杀,张仲杰很有可能是一计不成再施一计,非把自己陷进他们的圈套不可。而他们既然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诱使自己中计,那么在客栈附近设伏也绝非没有可能。 “那如果不回客栈,我又该往哪去?”蓝桥两手一摊,自言自语似的思索道,“如果我是张仲杰,在大明湖上追丢了目标之后,首先肯定是派张冀北他们前往天缘街主持大局阻截我回客栈,一旦发现我的行踪便立即展开围杀,然后便是借助官府的力量全城搜捕,不把我们这两个有重大纵火嫌疑的燕王奸细抓来祭旗决不罢休。” “如果他真能请出城卫军协助搜索,在这座我们远不如敌人熟悉的济南城内,我们确实万难躲藏。”朱高煦沉吟着道,“更不能冒然回去我们的据点连累他人,那么我们唯一有机会能躲过一劫的地方就只有……” “布政使司。”蓝桥淡淡地道,“山东布政使兼济南知府铁铉的官署衙门。” “灯下黑!”朱高煦一拍大腿,恍然道:“城卫军受身为济南知府的铁铉节制,如果张仲杰去找铁铉派兵搜城,城卫军搜遍济南城的每个角落,却绝不敢搜他们顶头上司的自家府宅。” “正是如此!”蓝桥断然道,“趁铁铉还在收拾局面没回府衙,我们事不宜迟,先潜进去再说。” 朱高煦想到要冒险,更加兴奋起来:“要是能顺手把这位铁大人也一并解决,父王再想进军济南便是轻而易举了。” 第107章 布政使司 铁铉的布政使司衙门坐北朝南,位于情诗广场的北侧,是一座足有七进的深宅大院。因铁铉被提山东布政使后仍兼任济南知府,这座府衙便结合了布政使司和知府衙门两项职能,无论是在布政使司还是知府衙门内工作的下属官吏都要在此办差,除此之外铁铉的妻儿和家中的管家仆婢也尽居于院中。一座府院平日里常有上百口人进出来往,是济南城内最大的院子。 布政使司的前四进用于公务,分别是设有济南府公堂和布政使议政厅的南进,设有审讯室、府衙牢房及刑差人员住所的西进,府衙下属官吏办公的东进以及铁铉书房所处的北进。四进小院分别以月洞门相连接,除了向南而开的府衙大门,就只有北进一道小门通往后三进。后三进供铁铉的家人生活起居,三进依次向内深入。头一进是府中下人的住所,包括长工、管家以及数十名卫兵,除了连接第四进和第六进的两道月门,还另设两道侧门以供家人进出。第六进供府内女婢居住,还包括膳房、浣房和柴房等,最深处的第七进当然是知府大人和其夫人子女的住所。 蓝桥和朱高煦来的时候铁铉尚未回府,由于不少官员和内眷都去了情诗广场观礼,整个府院空荡荡静悄悄的。府内的卫兵们难得轻松,也多在第五进院子的空地上下棋聊天。蓝桥和朱高煦悄无声息地跳上墙头,又趁人不备落入府宅第四进的小院,藏身到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 这一进院子在七进院子中并不算大,有约四十步长,三十步宽,除了铁铉的书房便是供他漫步散心的花园。由于这是前四进中最深的一进,无论下属官吏还是府中内眷都不便打扰,是以也是整座府衙中人最少的一进。朱高煦游目四顾,见这一进院中空无一人,便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低声向身旁的蓝桥笑道:“我们是来对地方哩。这一进院子看起来应该是铁铉办公的书房,他没回来的话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 蓝桥点点头,同意道:“不过还是要小心,说不定还会有下人来打扫什么的。” “知道了知道了。”朱高煦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在花园中找了张藤椅坐下来。蓝桥看他一副闲散适意的模样,也不禁松弛下来,在花园中负手踱步,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一时间真有种逃脱俗世入桃源的错觉。 两人在院子里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春日西斜,才听到笃笃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蓝桥和朱高煦何等机警,一听便知是铁铉回来了,两人目光一对,一闪身藏到花园角落的假山之后。 铁铉步履缓慢地踱进院来,身旁还跟着个三十多岁师爷打扮的人,陪着铁铉边走边道:“如今城东粮仓被烧成平地,我们济南府守卫不力,不但皇上和大将军处不好交代,京城的御史言官们恐怕更要上本弹劾,若只是奏本大人办差不力还好说,若是落个通敌燕逆的罪名,只怕……” “慌什么?”铁铉面色虽然憔悴,却仍显得平静,“纵使天塌下来也有本官顶着,与你丁建宇一个小小的师爷何干?”他说着话掏出钥匙打开书房门,和丁建宇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或许是因为心情沉郁,铁铉非但没有关门,反而又推开两扇窗,让清冷的新鲜空气吹入房中。蓝桥听到又有脚步声从外传来,猜是侍奉的仆婢或卫兵,扯了下朱高煦的衣袖。朱高煦会意,两人发动轻功,一阵风似的闪进书房蹿上房梁,铁铉因和丁建宇都是心事重重,竟谁也没有发觉。 只听铁铉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道:“这些年来你随我办差,能力不差。其实以你的才学,我本可荐你去外省做个知县,过两年再奏请提你升知府,才算人尽其用。只是我惯了有你在旁,一时竟舍不得让你离开,这件事便也一拖再拖。现在想来是本官对你不住,如今出了这大案,我能否自保尚且不知,就更无力保全你的仕途了。” “大人!”丁建宇听得浑身一颤,感动地道,“大人对学生的知遇之恩,学生时刻不忘。” “唉,先不提这些了。”铁铉摇着头道,“军不可一日无粮,如果燕王和大将军即刻开战,以大将军的性子,必然会坚持他那就地取粮的既定计划。到时候老百姓拿着大将军给开的条子找我要粮补贴,我又能从何处调粮给他们?郡主在大典上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若是不能兑现,不但朝廷颜面扫地,更怕激起民变呀。” “纸包不住火。”丁建宇道,“城东粮仓大火很快便会传得满城皆知,不出五日恐怕便会传遍山东,以小人之见,大人最好先上一道自劾的折子,主动揽下粮仓失火之责,以求朝廷从轻处罚。” 铁铉抽出一张白纸铺在案上,磨着浓墨头也不抬地道:“现在还不是讨论罪责的时候。我必须在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之前想出一个妥善的善后办法。” 丁建宇讶道:“看大人的神色,似乎胸中已有定计?” “不错。”铁铉援笔濡墨,在纸上写下一道政令,交给丁建宇道,“传令下去,调南郊省仓库粮入城以安民心,虽然只三千多石,好歹聊胜于无,可顶一时之用。” “大人要用省库之粮来补?”丁建宇色变道,“每年秋收过后,各郡县便会从其下辖地收取税粮入库,收齐后上交府库,府库再会集到省库,最后各省再上交国库。擅自挪用库粮可是大罪,大人不请圣旨擅自做主,到时候论起罪来就是二罪并罚,恐怕是要杀头的。” “来不及请旨了。”铁铉神色凝重地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们好不容易得到老百姓的信任,决不能轻易辜负。你把命令传下去,让他们今夜就执行,明天一早我必须要让济南全城的百姓知道,我们还有粮,仗还可以打!”说到最后两句,他的语气变得激愤,见丁建宇被他的大义凛然打动,神色不禁又缓和下来,轻轻一笑道:“安抚百姓是头等要务,只有他们确信我们省城屯有足够多的存粮,才会放心去收大将军发下的条子。然后我会立即奏本皇上,请他再拨一批粮过来。” “可是这……”丁建宇面带愁容,仔细斟酌着措辞道,“济南粮仓失火,皇上必然龙颜大怒,这时候再向他要粮只怕……” “管不了那么多了,等事情安排妥当,我自会自缚入京,当面向皇上请罪。”铁铉朝丁建宇一挥手,示意他快去传令,丁建宇知拗不过他,只得去了。 第108章 目光如炬 待丁建宇出去,铁铉疲惫地坐到太师椅上,轻轻揉了揉眼睛,正想稍微休息片刻,就听门外有人来报:“禀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自称是前徐州指挥使张仲杰。” “张仲杰……”铁铉默念一声,似在思索来者何人。他的疲态一闪即逝,重又坐直了身子道:“请他进来说话。” 蓝桥和朱高煦在梁上交换了一个眼神,均是心中一凛。 张仲杰穿着一身劲服大步走进书房,向铁铉叩拜行礼道:“草民张仲杰拜见铁大人。” “起来说话吧。”铁铉一摆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仲杰道,“你这人做事也忒地草率,文昌侯府原本未露反迹,无论是好言安抚又或慢慢裁撤,都好过被你这般强行逼反,让我济南府平添一个心腹大患。如今山东局面混乱至极,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犯下这等大过,也难怪皇上龙颜震怒,当即罢了你的职。” “铁大人教训得极是,草民也时常反思当初的莽撞,自觉思虑不足,悔恨不已。”张仲杰尴尬地一笑道:“只是草民虽然做错了事,对朝廷的忠诚却是可鉴日月。这些时日草民辗转反侧,想的只有将功赎罪,以弥补草民犯下的大错。” 铁铉哂道:“你是想让陛下给你官复原职吧?” 张仲杰被铁铉呛得一怔,旋即赔笑道:“铁大人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 “坐。”铁铉没好气地指着下手一张椅子,待张仲杰恭恭敬敬地坐好,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张指挥使有何指教啊?” “指教万不敢当。”张仲杰狡黠地一笑,摇了摇手指道,“事实上草民今日登门造访,是有三件大礼想送给铁大人,还望铁大人笑纳。” 铁铉看了看张仲杰空空的双手,皱眉道:“你知本官向来清廉,你总不至于要陷本官于不忠不义的贪贿之地吧?” “断然不敢。”张仲杰坦然笑道,“草民这三件大礼,不但利国利民,且能助铁大人度过眼前这场仕途之劫,立下不世之奇功。” 铁铉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有话就好好说,别扯那天花乱坠的。” “遵命!”张仲杰再一拱手,坐下道:“小将这第一件大礼,便是要送大人万石军粮!” “当真?”铁铉霍然动容,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张仲杰,怀疑地道:“何来的万石军粮?” “草民不敢隐瞒,这万石军粮实是物归原主而已。”张仲杰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铁铉的眼睛,解释道:“南平郡主奉旨从江南运粮到济南,头一段在两江境内由魏国公派人护送,而自入了山东境内,便是由草民负责护送。”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彼时草民的撤职文书尚未下达,故草民仍是手握兵权的徐州指挥使。” 铁铉扫他一眼道:“说下去。” 张仲杰重又跪下,拱手禀道:“草民受此重任不敢怠慢,深恐有歹人心怀不轨,故采用虚实变通之计,只以干稻杆填充粮袋,运送万石假粮到济南入仓,而那真正的万石粮草现在还存在徐州军的仓库中,万无一失。” “你说什么?”铁铉几乎是咆哮出来,“这等瞒天过海的大事本官怎会不知道?军粮入仓难道没有人检查交验的吗?” 张仲杰把头深深伏下道:“事有凑巧,那天草民把军粮运到济南,恰好铁大人前往德州与曹国公会晤,故由按察使张适瑾大人代为查收。至于张大人事后有没有将此事告知铁大人,就不是小将所能知道的了。” 铁铉气得直吹胡子:“简直是放肆!建宇,给我唤张按察使到我府上说话。” “且慢。”张仲杰抬起头道,“铁大人别那么紧张嘛,贼人放火烧的不过是一仓干稻杆罢了,只要铁大人传令到徐州,命柴力行把那万石真粮运来,立可收振奋军民之效。” 朱高煦在梁上恨得咬牙切齿,在蓝桥耳畔低声道:“这个贱人,我看这粮仓分明就是他串通张适瑾自己烧的,再嫁祸到咱们兄弟头上,真他娘的狠毒。” 蓝桥一边想着“我可不敢和二殿下你姓朱的朋友称兄道弟”,一边微微点头。这时就听张仲杰又道:“这第二件大礼,草民是想送给大人两个人。” “何人?”铁铉似乎开始被张仲杰难以预料的言辞牵着鼻子走。 “正是此次粮仓纵火的主犯,燕王派来的奸细。”张仲杰沉声道,“他们一个是燕王的二公子朱高煦,一个是昔日定远伯的长公子蓝桥。” “你大爷的!”朱高煦激动地眼瞪得老大,做了个骂人的嘴型,只差没喊出声来。蓝桥怕他冲动闹出动静,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张仲杰接着道:“他们此刻就在城中,只要大人派兵全城搜捕,必然能有所收获。那朱高煦身为燕王的二公子,听说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大人若能将他擒获,自然大增与燕王对抗的筹码,实在不行亦可以当场将其击杀,也能对燕逆造成沉重的打击。至于蓝桥,虽然不如朱高煦有用,抓了他也可以有大功一件。” 朱高煦气极反笑,伸手点了点蓝桥的脑门,仿佛嘲笑他不如自己值钱。 铁铉奇道:“此话怎讲?” “这便是小将要说的第三件大礼。蓝桥与青州文昌侯府的关系匪浅,如今文昌侯公然叛乱,成为我山东一大敌患,若能擒住蓝桥并以他作为要挟,应该能让风家投鼠忌器。”张仲杰淡淡一笑道,“大人试想想看,有这些大功在身,又何愁着粮仓失火的小小罪责呢?。” 铁铉上下打量着张仲杰,沉吟半晌方道:“张指挥使前后说了这许多话,什么将功赎罪也好,三件大礼也罢,其实真正目的不过是想本官派城卫军搜捕你说的那两个人吧?” “铁大人英明!”朱高煦压低嗓音表示了自己对铁铉的崇拜之情,只吓得蓝桥警惕地看着他,随时准备捂住他的嘴。 第109章 梁上君子 张仲杰被说破心事也不害臊,坦然道:“都说铁大人明察秋毫,果然丝毫不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草民确有请大人相助之意。但这并不能掩盖草民三件大礼的诚意,更何况在济南城内追捕纵火奸细本就是大人分内之责,草民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我们何不趁机杀了这厮?”朱高煦忽然在蓝桥耳畔说道,“趁这狗东西落单,身上又没带兵器,我们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蓝桥和朱高煦躲藏至此,本没想到能反杀张仲杰这一层,听了有些心动地道:“这会不会太冒险了,铁铉怎么办?” “一并杀了!”朱高煦露出凶狠的神色道,“你看他处理突发事件如此井井有条,处置起来又是如此合情合理,此人足智多谋,必非池中之物,留着他坐镇济南,总是父王靖难路上的障碍。” 蓝桥仍然不能释怀地道:“可他只是坦坦荡荡为官而已,和我们无冤无仇的,需要下此辣手吗?” “怪就怪他各为其主站错了队吧。”朱高煦不无惋惜地道,“而且你想想,只要杀了张仲杰和铁铉,山东的军政立时会陷入一片瘫痪,不但我们再无被追杀围捕之忧,对父王靖难军南下更是大大有利。” “可是……”蓝桥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朱高煦打断道:“别犹豫不决了,我们出其不意突然杀出,又是居高临下,估计一个照面也就了账了。你和张仲杰既有旧怨,我把这小子让给你,你下不去手杀铁铉,这个坏人兄弟我来做便是了。” 蓝桥见朱高煦说得肯定,只得妥协道:“那……好吧……” “你来找机会,我跟着你下去。”朱高煦嘱咐道,“一招干不死张仲杰也没关系,我干掉铁铉就来助你。” 蓝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专心观察下面两人的动向。只听铁铉问道:“你说他们二人是粮仓纵火的主犯,可有凭据?” “有。”张仲杰道,“火起时曾不止一人在粮仓附近目睹到朱高煦的出现,太虚院的张大当家便可以作证,除此之外我们还捡到这个。” 他说着拿出一枚玉牌道:“这是朱高煦随身携带的挂饰,他到粮仓纵火烧粮可谓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下他是死有余辜。至于蓝桥,虽没有直接证据指他参与纵火,他和朱高煦一起逃跑却是事实,草民还曾亲自和他们交手,只是被他们逃脱。联想到蓝桥是风月明妹夫的身份,他伙同朱高煦纵火已是无可辩驳。” “这么说来就是没有确凿证据指认蓝桥了?”铁铉丝毫不受张仲杰文字游戏的蛊惑,一针见血地道:“朱高煦或许确有纵火嫌疑,但你说蓝桥的这些都只是动机,而非证据。况且你说蓝桥是风月明的妹夫,可有凭据?如果他们既没有上表向朝廷奏明婚事,又没有明媒正娶在当地大摆婚宴,你说蓝桥娶了风月明的妹妹,谁能证明?这也是无法拿到公堂上来讲的说辞。定远伯蓝若海曾随军讨伐北元,有军功在身,他死后定远伯的爵位理当由其长子蓝桥继承,你无凭无据要抓捕他,岂非是要陷本官于不仁不义?” 铁铉这一番话说得蓝桥几乎要拍手叫妙,差点忘了要下去杀人的事。他见张仲杰一脸尴尬讷然当场,和朱高煦对了个眼色,正准备拔剑从梁上一跃而下,杀死这个屡次与自己为难的宿敌,忽听门外一声娇呼道:“我有证据。” 正是花语夕的声音。 “花大家快请进。”张仲杰如遇救星般拉开房门,拉着一身素服的花语夕进来。 花语夕恭谨地在铁铉座前跪下,扣头道:“民女花语夕,给布政使大人请安。” 铁铉在今早的大典上见过花语夕,客气地道:“花大家快请起。既说是有证据,不知是何证据?” “能够指认蓝桥意图破坏郡主劳军大典的证据。”花语夕进来时提着个盒子,此时她打开盒盖,拿出一只小碗放在桌上。 小碗盛有一两口喝剩的汤羹,赫然便是蓝桥昨天晚上给她煮的莼菜豆腐汤。 他曾下过药的第二碗汤。 花语夕把昨夜与蓝桥品茶论诗后又打赌烹汤的事细细讲了,只听得蓝桥脸上一阵发烫。他忍不住转头去看一旁的朱高煦,见朱高煦一脸似笑非笑好像还带点嘲弄自己的神色,不禁更是窘迫。 片刻后朱高煦又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一声,在蓝桥耳边道:“你昨晚那么好的机会,就只是下了药没干别的?”他特意强调了“干”这个字,然后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下|药不是奉了二殿下的命令?”蓝桥一头雾水地道,“干……干什么别的?” 朱高煦无奈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人姑娘家愿意单独在深夜同你这男子在她的闺房里品茶论诗,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一亲芳泽将她拿下,莫非你还怕吃了亏不成?” 他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道:“她一个做青楼生意的小姑娘,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你只要略施手段便可和她逢场作戏尽一夜之欢。真是白比我多活这几年,这种事难道还要兄弟我来教你不成?” 蓝桥老脸一红道:“没……也没必要这样吧……” 朱高煦无限惋惜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孺子不可教也,真他娘的笨。” 这时就听下面花语夕款款说道:“这碗汤被下了一种名叫‘半日闲’的药,服后会让人暂时变得聋哑,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八个时辰后自行恢复。蓝桥昨晚假借赌约给奴家下|药,为的就是让奴家无法在六个时辰后的劳军济民大典上献唱,以收破坏大典扰乱民心之效。此药无色无味,奴家初尝一口并未察觉不对,等发现异状却为时已晚。” 铁铉有点奇怪地看了花语夕一眼,问道:“花大家似是很懂‘半日闲’这种药?”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药,大人可把这碗剩汤交给城中任意有名的大夫,都能得到相同的答案。”花语夕笑道,“至于奴家从何得知,不瞒大人,这实是与风月场的把戏有关。” 第110章 芳心难测 铁铉皱眉道:“可否请花大家详加告知?” “遵命。”花语夕伸手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道:“秦淮河自古便是烟粉胜地,各色秦楼楚馆,各式窈窕美人,丝竹管弦之音,轻歌曼舞之娱,让整个江南乃至中原都为之心驰神往。然而秦淮女史们的竞争又何尝不激烈?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方唱罢我登场,秦淮河作为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又有谁不想在这风流场中多分一杯羹。于是各位楼主无不挖空了心思,想出各种揽客奇招,务要让自己的温阁暖床成为客人享乐的首选之地。”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粉脸泛红,一副羞难启齿的模样。 张仲杰在旁接口道:“这个我也略知一二,大概在十几年前,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才女,竟发明了一种神药,名曰‘半日仙’,只要下到客人的茶或酒中让其饮下,客人不但到晚上生猛异常,还特别能享受这脂粉花丛中的温柔滋味。从此这家女史虽然自己多受点累,生意却着实兴隆起来。后来别家女史看得眼红,便也偷学效仿,久而久之这半日仙便成了秦淮河畔一种常用的揽客手段。” 铁铉不解道:“那这与半日闲又有何关联?” 花语夕解释道:“到了前几年,听说有一位道长真人造访京城,为先帝祈寿。先帝很高兴,当时便派朝中一位大臣带那道长到秦淮河享乐。那大臣身负皇命,自是殷勤周到,扯他去了秦淮河上喝花酒,务要让那道长喝好玩好。只可惜该道长练的是童子功,万万受不得这般花丛诱惑。他不敢违命,于是想出一招,自己配了一种药粉,不但天生克制‘半日仙’的药性,且能让服药者几个时辰之内口哑耳聋,听不到半点丝竹淫|靡之声。” 铁铉恍然道:“这便是半日闲了。” 花语夕点头示意他猜得不错,接着道:“那道长自服了药,便在画舫之上坦然端坐,任由那艳冠京城的女史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勾引,却也对他无可奈何。那女史见他既聋且哑油盐不进,最后只能悻悻然无功而返。” “原来如此。”铁铉至此终明白了半日闲的来历。 花语夕道:“后来半日闲的药方传开,奴家自也便知道了。” 蓝桥转头悄声问朱高煦道:“她说的可属实?” 朱高煦显然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江湖,点头道:“不错,不过我确实也没想到她能用编钟舞临时充数,看来我们仍是低估了她。” 铁铉思索半晌道:“如此证据成立,我这就签发手谕,令城卫军即刻展开行动,搜捕朱高煦和蓝桥。” 张仲杰喜道:“如此就最好了,这两个贼人在济南是初来乍到,定然难逃大人的搜捕。”他说罢见铁铉端起茶杯,便主动提出告辞道:“草民不敢妨碍大人办公,这便告退了。花大家也是初来山东,如有闲情,不知可否予在下个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多谢张总兵抬爱,小女子愧不敢当。”花语夕说着话和张仲杰一道退出了铁铉的书房,走两步后又忽然停步回身,目光有意无意间往蓝桥朱高煦藏身的房梁上扫来,补充道:“铁大人最好也别忘了,贵布政使司也是济南城的一部分。” 花语夕点到即止,虽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句话却也听得蓝桥浑身汗毛倒数,缩在梁上的阴影里不敢再往下看。待得片刻之后,花语夕已随张仲杰去得远了。 铁铉当即签发搜捕令,传丁建宇下发到城卫军治所,又批复了几份省务公文,这才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口气,推门离开。蓝桥和朱高煦则趁机又从铁铉的书房溜回到花园之中。 此时已过了黄昏,天地间一片暮色苍茫,济南城即将被黑夜笼罩。 铁铉出了书房没有回后进歇息,而是返回下属官吏办公的东进商议公务。蓝桥小心翼翼攀上墙头,却见墙外不知何时多了两队来回巡查的士兵。 “嘿,没想到这铁大人倒是从谏如流。”朱高煦也攀上墙头,在蓝桥耳边悻悻地说道,“花语夕这娘们真是厉害,竟好像可以猜到我们藏在布政使司里似的。现在经她这么一提醒,铁铉在府院外加派了巡卫,我们要怎么出去?” 蓝桥沉声道:“是不是猜的我不知道,不过花语夕肯定是发现我们了。她最后似若无意往房梁上扫来的目光,和她看似随口提醒铁铉的话,决不像是巧合。” 朱高煦轻吸了一口气,发出“嘶”的一声,纳闷道:“如果她真的发现了我们,为何不直接捅穿这一节,当场把我们擒获?” “我也不知道。”蓝桥摇了摇头道,“她拿了证据来告状,肯定不是想帮我们,可她发现我们藏身于此却又不揭破,一定有她极为特殊的目的。” “什么目的?”朱高煦挠着头道,“也许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张仲杰合作呢?她发现自己被你这本来有些好感的蓝桥哥哥坑了,委屈之下前来知府衙门告状,然后发现你竟然就藏在这书房里,顿时芳心大乱六神无主,想揭破却又不忍心,更不想你真的落网被捕,既难忘你昨夜的温柔,又痛恨你无情的利用。张仲杰这厮人面兽心,怎可能和你多愁善感的语夕妹妹是一伙?” “什么你的我的?内心戏有这么丰富么?”蓝桥哑然失笑道:“二殿下你可真懂女孩儿家的心思,人花大家怎么想的都被你猜的一清二楚,不知道二殿下在北平是否有个妇女之友的雅称?” “过奖过奖。”朱高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道,“咱是少女之友,妇女之友可就过分了。” “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推测出的结论是,花语夕并不站在我们这一方,却也不想陷我们于死地。”蓝桥见朱高煦以贬作褒地把他的玩笑话照单全收,无奈地一笑道:“她或许是另有什么计划吧。” 朱高煦转头看向布政使司墙外的巡卫,低声道:“据我们的细作了解,济南的巡卫一般是一个时辰换一次岗,咱们只要等到他们换岗的间隙,就可以逃出去了。” “换岗……一个时辰……”蓝桥喃喃重复着朱高煦的话,“如果这一切都在花语夕的预料之中,那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111章 精心布局 冷晗盘膝闭目,独坐在一片昏暗的静室之中。 此时天色已晚,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格洒落在冷晗身上,让这位风云榜上赫赫有名的超绝高手如披霜雪。他名震天下的长刀横置膝上,刀身在左,刀锋向外,从刀鞘到刀柄擦得干净,没有丝毫差池。 每天,冷晗都要用刀油拭抹刀锋,用清水擦洗刀鞘和刀柄,擦拭过后再用干巾吸净水分,以免潮湿导致手滑。这是冷晗保持至今的习惯,对他的刀就像对待他最深爱的情人,小心翼翼,一丝不苟。他通过这种小事提升自己的专注度,从而能比别人更快进入战斗状态,这是他不为人知的一个小细节。 冷晗六岁习武,八岁用刀,十三岁已小有所成名动一方。他天赋异禀,十六岁便在刀法上超越了他无甚名气的师父,从此出师独自闯荡江湖,在江湖上随遇而安,不拘心之所至。 一次无意的偶遇,他结识了隐居避世的武学大宗师“天剑”沈心流,以及他座下两位卓越不凡的男女弟子,侠骨豪情一腔热血的蓝若海和钟灵毓秀清雅如仙的叶雯。在共同生活的短暂时光里,冷晗一方面和蓝若海成为无话不说的挚友知音,一方面却又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不能自拔地爱上了叶雯。 他把这份情愫小心翼翼地藏在内心深处,不敢让人看出丝毫端倪。他看得出,叶雯的一颗心思,早已尽系在蓝若海的身上。很快,战事再起,蓝若海参军报国,冷晗随他并肩而去,两人凭借各自超卓的武艺立下战功,在战场上建立了更深厚的战友情谊,同时也深得大将军蓝玉的赏识。 捕鱼儿海一战,蓝玉率军大破北元,晋凉国公,其手下的风镇岳、蓝若海和徐秋雨也各有封赏,只有冷晗无心功名,自请至燕王麾下守卫边关,从此急流勇退。 朱棣数次征伐蒙古,冷晗身先士卒战场杀敌,把大势已去的北元政权打得支离破碎,从此分裂为鞑靼、瓦剌和兀良哈三部,再不复昔日黄金家族的荣耀。冷晗因此深得好战尚武的朱棣的信任,却不愿重掌帅印,只在北平城谋个武术教头的差事聊以糊口。 他在北平城中没有朋友,于是他开始酗酒,并因此结识了同样贪恋杯中物的朱高煦。他欣赏朱高煦洒脱不羁的性子,喜欢什么好酒就买来喝,喜欢什么美人就放胆去追求。人生苦短,冷晗认为只有朱高煦这样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接触多了,冷晗便把自己在刀法上的一些宝贵经验传授给朱高煦。朱高煦本来虽是用剑,自得了冷晗指点便把一些刀法中的诀窍融会其中,从此武功突飞猛进,武器也从普通的三尺长剑换成了现在这把更易发挥刀法功效的青龙巨剑。此次二人同来济南,便有趁机大干一场的意思。 簌簌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冷晗瞿然张目,朗声道:“有客到访,何不进来坐坐?” 张冀北的声音从外传来,轻飘飘阴森森地道:“冷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身为一代名将,不思为朝廷效力,反而助纣为虐投靠燕逆,如此晚节不保岂是智者之举?” 冷晗不屑地哼一声道:“那是,论起识时务,又有谁及得上我们张大当家,一方面与按察使张适瑾暗通款曲甘当鹰犬,一方面又在济南欺行霸市鱼肉百姓,人生在世,活的就是那张厚脸皮。” 张冀北听冷晗这么一说,不禁恼羞成怒道:“冷晗你死到临头,便任你逞口舌之快又如何?想想你的老战友蓝若海,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臣有二心,则君必诛之。” 他一提蓝若海,冷晗登时怒火中烧,气极反笑道:“死到临头?笑死人了,有本事你就进来,冷某好教你回忆一下马桑是怎么死的。” 他这一句话倒把张冀北给将住了。要知这静室房门狭窄,若冒然闯入,只怕被冷晗借助地形占去便宜,但若不闯,张冀北大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好和他僵持下去。 房内的冷晗也同样不敢怠慢,论武功他当然更胜过张冀北一筹,不过他也知道,张冀北敢这么公然来找自己的麻烦,肯定是有备而来,且不止他一个人。高桓或者还有其他高手必然也在附近窥伺,只等自己露出破绽,便会对自己展开雷霆万钧的突袭。 他有些庆幸蓝枫和朱清筱不久前离开去寻朱高煦,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应对敌人这次精心布置的刺杀行动。 静室除了门便只有一扇窗,冷晗却不敢轻易穿窗而出。他知道高桓极有可能就藏身在窗外,一旦被他阻在窗口,张冀北便有机会破门而入与高桓里外夹击。紧守静室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 离开布政使司后,蓝桥担心城卫军找风夜菱的麻烦,坚持要回客栈看看。朱高煦左右无事,又不敢一个人在城中乱闯,便说要和蓝桥一道前往。两人没走多远就见到一男一女两人气喘吁吁地朝自己跑来,却是蓝枫和朱清筱。 “可找着你们了,整个济南城都快让我跑遍了。”蓝枫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喘息着道,“从中午便没了你们的消息,这一天你们跑哪去了?” 朱清筱脸色煞白,却又有点剧烈运动后的红晕,她一头扑进蓝桥的怀里道:“蓝桥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蓝桥不想在朱高煦面前和朱清筱过于亲近,摸了摸她的头后悄无声息地把她推开,一边和蓝枫他们往回走,一边把他和朱高煦这一天的经历讲了一遍。 “不对劲。”蓝枫听后皱着眉分析道,“如果你是张仲杰,在说服铁铉发动城卫军搜捕以后,接下来会想做些什么?” 蓝桥略一思量,沉声道:“或许是随城卫军一道搜索,一旦城卫军找到我和二殿下便可第一时间展开擒拿或击杀?” “不不不。”蓝枫踱着步子,斟酌着词句说道,“当城卫军展开搜捕,你们因不想连累我和清筱,必然不敢回来。而如果我是张仲杰,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 他话没有说完,朱高煦已首先明白过来,色变道:“冷叔有危险!” 第112章 火场囚笼 蓝桥也猛然明白过来,众人于是再顾不上其他,飞步如箭往冷晗的栖身处跑去。 四人老远就看到夜色里冲天而起的火光,不禁都是心中一凛,冷晗果然出事了。蓝枫骂道:“狗日的,我刚才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想到他们还真料到这一层了。” 朱清筱看着被火光染红的夜空,触景生情下想起朱柏在湘王|府自焚的景象,不禁骇得杏目圆睁,面无血色,编贝般的细齿紧咬着嘴唇,颤栗地靠在蓝桥怀里。 “情况或许还没那么糟。”蓝桥虽也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却仍沉声安慰着众人,“冷晗武功高绝,且昨日才在秀颜街上击杀了马桑,他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 朱高煦一拍背上的青龙巨剑,冷哼道:“说得正是!他们之所以要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动手,就是因为还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蓝枫你带着小郡主先到远处藏好,我和怀远去收拾这帮渣滓!” “二殿下小心!大哥小心!”蓝枫知道这种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别扯后腿别添乱,在目送蓝桥和朱高煦背影远去之后,拉着朱清筱找一隐秘处避开。 ~~~~~~~~~~~~~~~ 却说冷晗本来在房中和门外的张冀北对峙,不料张冀北却忽然放起火来,硬是要逼自己出门接战。他不是不敢打,只是敌在暗我在明,若是冒然出去,不知道会有几把剑几把刀几对拳脚在等着自己。 眼见火势愈烧愈裂,冷晗长刀出鞘,在空中划动一周,凛冽的刀气顿时将火势逼退不少。他同时也是心中一惊,似是隐隐有个不祥的预感,这炽热的火场很可能天然克制他“冰封万里”的绝技。敌人设下这个局,似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特意选在他孤身一人的时候,就只为要他的命! 他无暇后悔没有在敌人放火前冲出门去,忽听“哗啦”一声响,窗格碎开,赤衣散发的高桓破窗而入,他眼似铜铃,双拳一左一右朝冷晗猛轰过来。与此同时房门也被张冀北震开,他的长剑在火光下如同一道闪耀的金光,直射冷晗的小腹。 冷晗早盘算过敌人强攻的应对办法,见两人一正一奇朝自己攻来并不慌张,长刀一记横扫千军将二人逼退少许,同时大掌一挥推倒另一侧的墙壁,脚步一动就想从这一侧破壁而出。 张冀北和高桓虽被冷晗森寒的刀气所挡,然而因在火场之中,冷晗刀上的寒气大打折扣,两人只迟滞了片刻便又蹂身而上。冷晗不愿恋战,从被他推倒的墙上缺口闪身出去,却不料刚一出去就有另一道剑芒从侧面斜斜地刺来,剑法虽不如张冀北凌厉,却更加巧妙和出其不意,取的位置正是冷晗将要落下的支撑脚。 冷晗闷哼一声,无奈一脚踢在那一剑上,借力又撞回火场之中,和高桓张冀北战至一处。同时他也看清了那持剑的少年——那虽是他从未见过的稚嫩面孔,他却可以断定,这人必是安萧寒聆雨堂最年轻的剑法传人,来济南参加斗剑大会的虚无尘。 虚无尘的突然出现大大打乱了冷晗既定的作战计划,他不但把冷晗迫回房中陷入被三人围攻的苦战,更用其异常拼命的打法试图把冷晗逼入绝境。他一手寒雨剑法尽是搏命猛攻的招式,用一种悍不畏死的决绝姿态把冷晗逼得节节后退。 冷晗论武功自然远在虚无尘之上,本来也并不怕虚无尘这等换命似的招数,只要给他找到一个机会,就能用真气将虚无尘的剑荡开,不但自己不会受伤,更可以趁机将其重创。 然而在此时此地,出于种种顾虑,他却不能这么做。毕竟这不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战,就算他震开虚无尘付出的代价再低,也终究会露出一个招式用老的破绽。 这种破绽绝不会被张冀北高桓这种经验丰富的高手错过,一旦他们趁势进击,自己身处在这等无法一击即退的特殊环境之中,极可能陷入难以挽回的死局,无异于同虚无尘一命换一命。 虚无尘在敌方三人中武功最低,这种换命的交易显然不划算。冷晗沉吟着迟迟无法做出决断,只把一柄长刀舞得呼呼作响。 四面墙壁都已燃着,四位高手在火场内来回穿梭,躲避着不时爆裂迸溅开的火星。冷晗衣襟发丝已被火苗燎去不少,面上更沾上不少烟黑色,整个人显得狰狞可怖。他每出一刀,随刀带出的阴寒刀气都能把一方的火势压制下去,只是他的刀法也因此打了些许折扣,再不似他长街击杀马桑时那般得心应手。 虚无尘主攻,剑招迅疾无伦,招招攻敌要害,逼得冷晗不得不救,使冷晗大部分的刀招都用于防守,无暇做出有效的反击。高桓身处冷晗的左侧,有时冷不丁地一拳攻来,拳上带着他几十年的功力,逼得冷晗首尾难顾,无法全力应对任何一人。 张冀北没有加入战团,只静静在旁掠阵,一旦冷晗在虚无尘和高桓的夹击下露出丝毫破绽,又或在围攻下逐渐现出真气耗损的疲态,他这与冷晗功力最接近的剑法高手就将以逸待劳,做出终结这场围杀的最后一击。 冷晗不是不知道张冀北的策略,他们昨日围攻蓝桥无功而返,必然痛定思痛吸取了教训,这次用更加万无一失的策略确保自己不能活着离开。他们首先是利用蓝桥朱高煦等人不在附近的空隙展开行动,利用火攻创造出一个他既不易逃跑,功力又受到制约的天然囚笼,然后才找机会收网,三人围攻战术明确主次分明,务要置自己于死地。 只可惜他们仍是低估了冷晗,低估了冷晗在求生本能下应对出的最后一招。 冷晗忽然一声长啸,长刀再不理虚无尘从正中攻来的一剑,转而向右侧一直凝神旁观的张冀北攻去。 他的思路非常清晰,要想在这等危局之下成功撤出,就必须压制住敌方武功最强的张冀北。果然这一变招大出虚无尘的预料,他惊呼一声,长剑仍原式不变刺向冷晗的小腹。同时高桓的一对铁拳也排山倒海般从左侧攻至。 张冀北没想到冷晗胆敢直接不要命般攻向自己,还以为他是丧心病狂要拉自己垫背。他眼见虚无尘的剑就要刺中冷晗的小腹,更不肯接冷晗这一刀,长剑随意挽个剑花,向后跳开。 冷晗一副早料到你是怂包你会如此的神色,轻蔑地一笑,直接用左手的肉掌去抓虚无尘的长剑,同时飞身而起,双脚踢在高桓的一对铁拳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真气激撞之声。 第113章 “砰!”冷晗与高桓正面对过一招,借力向上飞蹿。他没有高桓那般强横的外功,掌心被虚无尘的长剑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哗啦!”冷晗撞破燃着的房顶,终于脱出了张冀北等三人的包围圈。其时张冀北被逼退慢了一步,高桓和冷晗对过一招之后也还在回气,只有虚无尘如影随形,循着冷晗撞开的破洞追上房顶,紧跟着又是一剑,疾刺冷晗的后颈。 冷晗知道高桓张冀北追出来只是弹指之间,不敢被虚无尘缠住,脚尖一点再度腾身而起,向旁边离得最近的另一处房檐飞去。 只要能够顺利到达,他便有把握逃出生天。 冷晗身在半空中,心里却忽然生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似乎整个天地一下子完全静了下来——附近居民失火走水的叫喊声,担心受到殃及四散奔逃者的脚步声,身后房屋熊熊燃烧的木材爆裂声,以及他身在空中最应该听到的风声,这一切有关声音的感受,不知何时竟忽然都消失了! 他升至最高点,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尴尬时刻。虽然只需再一弹指的刹那,他就能落足到旁边的房檐上,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刹那,他遇到了今夜最大的危险。 院中的井口里闪出一道黑影,以肉眼几乎看不真切的速度向冷晗攻来。冷晗直到他迫近到一丈以内才看清楚,他手中拿的是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 玄寂剑,鬼蜮杀手边城箭! 冷晗不及细想长刀挥出,往边城箭手中的玄寂剑上架去。他本以为在这个距离可以架住玄寂剑,却不料玄寂剑一闪不见,他这一刀仿佛砍在了影子上,一片虚无。 他是宗师级的武学大家,瞬间明白了其中玄妙:通常武林人士过招,判断敌人招式不仅要靠视觉,也要靠听觉。 无论兵刃还是拳脚,在击出的同时都会伴有破风声。破风声本质上是一种空气的震动,有经验的武学高手可以据此判断敌人攻击的虚实、力道和角度,往往比视觉更加可靠。 此时边城箭不知使了什么诡异手段,竟把冷晗左近的声音全部敛去,使他在黑暗中无法仅凭视觉辨别虚实,这才被边城箭骗过。 冷晗心叫不妙,知道着了边城箭的道。此时他一刀抡空,边城箭的玄寂剑再度出手,他已再无变招的余地。 他只觉得背心一凉,已被边城箭的玄寂剑贯背刺入,透腹而出。 冷晗仰天喷出一口血雾,用掌在玄寂剑上一拍,整个人向前加速蹿出,从玄寂剑上脱了出来。此时身后的虚无尘、高桓和张冀北也一齐追出,只待他负伤落在檐上,就对他展开不死不休的追杀和猛攻。 然而冷晗没有选择从旁边的房檐上负伤逃跑。虽然他本来的计划的确是从这个方向突围,但时至此刻,他已不想走了。 冷晗足尖在房檐上轻轻一点,整个人蓦地倒射而回,手中的长刀如江河暴涨般闪动着如霜的月光,人刀合一仿佛裹挟着强风射出的一支冷箭,径直往刚从火场内冲出来的张冀北身上飙射而去。 此时张冀北虽有边城箭、虚无尘和高桓为伴,然而边城箭离自己太远,虚无尘身在空中,高桓还在自己身后,他忽然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惧感。 他知道,冷晗这搏命般的一击,只能由自己来消受。 张冀北银牙一咬,使出压箱底的绝技,长剑一连七道剑光反攻向冷晗浑身上下七处大穴,试图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可惜他感到一股如坠冰谷的寒意透体袭来,深入骨髓的冷气冻得他浑身生疼。一切动作竟都因此变得迟缓,开始时还只是剑招之间衔接得不够连贯,片刻之后他绝望地发现,他竟似连剑也拿不起来了。 冰封万里! 张冀北此刻终于理解到昨天马桑的感受。 但一切都太迟了。 张冀北动作迟缓到近似一座冰雕,一对眼睛透出已没有恐惧只余下认命般的神色。冷晗长刀从天而降,竟如砍瓜切菜,活生生把一代剑法高手张冀北劈作两截! “砰砰!”高桓从后闪出,一连两拳轰在冷晗的胸口之上,只震得他肋骨尽断,整个胸腔向内凹陷进去,同时他的身子也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抛飞。 鬼蜮杀手边城箭灵猫般纵身而起,玄寂剑无声无息地连刺十一剑,取得全是冷晗身上的各处要穴。但见玄寂剑乌光闪闪,冷晗身上的骨骼如爆竹般连声爆响。 待他摔落地面,身体已如软泥般再也动弹不得,只余下微弱的气息,命在顷刻。 “冷叔叔!”蓝桥和朱高煦恰在此刻赶到,两人落在冷晗的身边。 “冷叔!”朱高煦见冷晗伤成这幅模样,一声悲戚欲绝的狂呼,巨剑“青龙”出鞘,劈头盖脸地向边城箭狂攻而去。他用的尽是冷晗传授的招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倾泻他胸中的一腔怒火。 蓝桥虽没说话,却也看得睚眦欲裂,玉和剑一式朝霞如练,往高桓处猛攻过去。 场上局势风云突变,先是冷晗负伤,然后张冀北战死,紧接着冷晗也重伤濒死,最后蓝桥和朱高煦出现,一连串变化接踵而来,局中人一时都感觉难以接受。只有居高临下的虚无尘心中最是清晰,喝道:“他们就两个人,我们不怕他们,连他们一起干了!”说着一个起落边朝朱高煦攻去。 朱高煦杀得眼红,青龙巨剑舞得虎虎生风,见虚无尘攻来毫不退让,巨剑把边城箭连带着虚无尘一并笼罩在剑影里,打两个人竟似和打一个人没有半点分别。 高桓和边城箭初时因张冀北的阵亡而心神震动,被蓝桥和朱高煦冲得有些手足无措,在受到虚无尘的提醒之后,他们开始逐渐稳住阵脚,扳回场上的被动局势。 为张冀北惨死感到悲愤的高桓拳风虎虎,其雄浑的内力迫得蓝桥愈发不敢近身,只能游走在他的四周苦苦寻找机会。高桓占回均势之后开始主动进击,左手化拳为掌,护住周身要害,同时身体跨前一步,右拳猛然击出,往蓝桥打去。蓝桥双手持剑,玉和剑从上而下斩在高桓坚若磐石的虎拳之上,被其强劲的内力震得一阵难受,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另一侧朱高煦以一敌二,虚无尘面对他上百斤重的巨剑不惧不躁,不但步伐进退有据,剑法一招一式也皆成章法。朱高煦虽怒意攻心,一时间却也奈何不得虚无尘。 倒是边城箭趁机从朱高煦的剑影中脱身而出,在旁阴森森的怪笑道:“比武决斗,光生气可不管用呀。”他故意说话激怒朱高煦,朱高煦果然怒吼一声,狠狠瞪了边城箭一眼,双目仿佛喷出火来。 第114章 金童玉女 边城箭见他控制不住情绪,嘲弄似地笑笑,却舍了朱高煦,往蓝桥这边赶来。蓝桥已被高桓打得落在下风,边城箭此时加入,有很大的机会让蓝桥步上冷晗的后尘。 蓝桥从攻势逐渐落到守势,心中对彼此实力的差距已经了然。他余光瞥见边城箭朝自己这边靠近,大喝一声“二殿下扯呼!”虚晃一招后向侧面抽身而退。 朱高煦并非意气莽夫,闻言一剑将虚无尘逼退半步,随即撤至冷晗身边将他扛起,跳上一旁的墙头,与蓝桥会合至一处道:“快走,铁铉的城卫军就要来了。” 失去张冀北后,高桓似乎成了这伙人的领导者,他摆出一不做二不休的姿态,手臂一举,冷然道:“追!” 虚无尘当先蹿出,正要挺剑攻上墙头,忽然两道人影从旁飞来,落在蓝桥和朱高煦的身边。来者一男一女,两人生得差不多高,不但都是一身白衣,且各手持一柄长剑,显然也是江湖中人。 那女子看起来二十多岁,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身材纤长挺拔,一袭青丝垂肩,是个姿色不俗的美女。 男子比那美女大两三岁的样子,却比美女更能吸引人的目光。只见他生得一张瓜子脸,尖尖的下颌,挺拔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嘴唇,以及清若深潭的双目。他乌黑的发丝比女子更长,直垂到腰背,剑眉微挑山照水,肌肤细腻似婴儿。 在场众人无不被这男子带着点妖魅的秀美吸去了目光,蓝桥甚至暗暗忖度,此君若是涂脂抹粉换作女装,姿色或许不逊于倾城榜上的美人们。 边城箭身为江湖上有名的刺客,对江湖上各色人物知之甚详,一拱手道:“原来是华山派的华兄和唐女侠伉俪,唐女侠花名高居倾城榜前十,华兄更传闻说是天下第一美男,一对璧人神仙眷侣,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蓝桥听他这么一说,立时想到华山派的华锋和唐梨师兄妹。其中号称天元剑客的华锋身为济南第一剑,又有天下第一美男的盛誉,唐梨则亦风华绝代,排在倾城榜十大美女之列。 果然是一对金童玉女。 华锋唐梨的加入再度逆转了场上的攻守之势,是以边城箭也不得不出言缓和双方的敌对情绪。 “虚无尘!”华锋人虽生得秀美,说话的语气却冷得让人胆寒,“定远伯是我派师叔祖沈心流的传人,你们既将他杀害,便是我华山派势不两立的敌人,今天我就要替定远伯报仇雪恨!” 虚无尘转头望向高桓,高桓也向他递了个眼色,两人眼神一对,忽然同时向后退去。 边城箭心里清楚,己方至此已到了强弩之末,虽然折了张冀北,好在袭击冷晗的目标也已完成,他身影一闪,很快同高桓虚无尘两人一同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哪里跑!”华锋手捏剑诀大喊了一声,却没有真的动身去追,低声急急对蓝桥和朱高煦说道:“城卫军围过来了,快跟我走!” 于是朱高煦扛着冷晗,几人跟在华锋身后穿街过巷,一连转过四五条巷弄,很快离开事发地点。 华锋不愧是老济南,对济南的街道地形了如指掌,七拐八拐直把蓝桥等人带出了济南城的西门泺源门。他回头看城卫军没有追过来,松了口气道:“出了城我们便安全多了。” 朱高煦找了块平地把冷晗放下,探他还有鼻息,却早已昏迷不醒。 唐梨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一粒丹药喂到冷晗嘴里。 华峰解释道:“这是我们华山派的冰莲雪精丸,冷大侠说不定能保住一命。” “冰莲雪精丸?”朱高煦动容道,“可是那名冠天下的疗伤圣药?据传这药有起死回生之效,无论伤有多重,都能起到保命的奇效。” “正是此药。”华锋说罢不再理他,蹲在冷晗身边仔细观察他的面色变化,蓝桥和朱高煦也紧张地不敢打扰。 过了约莫一刻钟,华锋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冷大侠面色泛红,命应该是保住了。” “真的?”朱高煦是性情中人,一听冷晗保住了命,连自己的身份也忘了,直接跪在华峰面前激动地拜道:“多谢华兄!” “二殿下这如何使得?”华锋连忙双手把朱高煦扶起,皱着眉头又接着道:“二殿下先不要高兴得太早,冷大侠的命虽暂时保住,不过伤得实在太重。必须立刻找大夫为他接回断骨,否则时间久了仍有性命之忧。” 朱高煦断然道:“我今夜就送他回北平,让北平城最好的大夫为他治伤。” 华锋沉痛地道:“唉,看到冷大侠这个样子,真不知道他活着是否比死了更痛苦。就算他能及时接回断骨,何时苏醒,醒了以后还能不能自己活动,都只能看天意。当然,再想和人动手打架肯定是不行了。” “能活着就好。”蓝桥想起蓝若海离世时的悲痛,强忍着心中酸楚道:“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他忽然想起蓝枫和朱清筱不知是否还在城里,转向华锋道:“我二弟还有表面应该还在城里,不知华兄能否好人做到底,替我把他们也救出来?” 华锋轻松地道:“这个好说,济南城我再熟悉不过,只要他们没落到敌人手里,我总能把他们带出来。” “事不宜迟,我必须立即动身。”这时朱高煦在旁说道:“北平这么远的路,扛着他走肯定不行,我需要一辆马车。” 华锋沉声道:“我们落脚的历山客栈附近有个小集市,或许可以买到马车。这样咱们分头行动,唐梨你带他们去客栈,我先回城里找人,咱们到时候在客栈会合。” 唐梨从一开始见面直至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此时爽快地应道:“好,你放心去吧,这边有我呢。”她的声音极是特别,虽然说的是一句不带什么情绪的话,却给人一种好像嘴里含着糖般的感觉。仿佛邻居家漂亮的大姐姐,笑着打招呼说她家做好了什么好吃的甜食,请人到家里做客品尝似的。 朱高煦听到她的声音也回头看了一眼,华锋忙替她解释道:“唐梨说话的声音就这样,并不是故意在笑,二殿下莫要怪罪。” “哪有……”朱高煦叹道:“我只是想说,唐女侠不但天生丽质,说话声也这般甜美,华兄每天如在蜜罐,真让人羡慕。” 第115章 宝马香车 华锋去后,唐梨带着蓝桥和朱高煦,沿一条城墙外的小路由西门泺源门向南门历山门走去。 蓝桥边走边道:“多谢唐女侠仗义相助。” 唐梨莞尔一笑道:“什么女侠不女侠的,你应该叫我师姐。” 蓝桥想起她和华锋华山派弟子的身份,恭敬地道:“多谢师姐。” 唐梨道:“你既叫了师姐,那我帮你便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蓝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家父极少提到华山派的往事,不知……”他怕说得太多彼此生分,话到一半又止住。 唐梨却不以为意地道:“沈师叔祖是我师父慕容掌门的师叔,后来虽因征战天下脱离了华山派,我们却一直把他当家人看待。华山派至今还留有沈师叔祖的房间,每日有人清扫,只可惜沈师叔祖却是杳如黄鹤,从此再未上过华山。” 朱高煦奇道:“你们就没派人去请过吗?” “当然请过。”唐梨道,“不过都被沈师叔祖婉拒了,他说人生在世只要彼此心里还念着对方,又何必太在意门派这等无意义的执念。他是在华山也好,择一地隐居也罢,何处不是修行呢?当时我师祖依然仙逝,师父喟叹说,还是他想得开,从此不再提及请师叔祖回山之事。” 朱高煦叹道:“沈大师怕是担心一旦他回了华山,会挤掉你师父华山掌门的位置。” 蓝桥道:“也许有这一层考虑,但沈大师为人豁达早已窥破世情,想也不会被俗务拘束。” 唐梨又道:“沈师叔祖虽然没有回来,但师父却始终念着往日情谊,从不把沈师叔祖这一脉的分支视作外人。无论是定远伯北伐的大胜,还是叶宗主自创天莲宗,师父都是赞不绝口。” 朱高煦问道:“唐女侠与华兄既是慕容掌门的得意弟子,此次到济南来可是为参加斗剑大会?” 唐梨点头称是。 蓝桥笑道:“噢,斗剑大会,我差点忘了,华兄也是要参加斗剑的。这样好了,若是我碰到和他打,我就随便找个借口让他赢,反正我对什么西夏小公主也没兴趣,这就算报答你们了。” 唐梨愕然道:“什么小公主?和斗剑有什么关系?” 于是朱高煦又把李舜机举办斗剑大会,嫁女求才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你敢!”唐梨恶兮兮地道,“你对小公主没兴趣也不能推给锋哥呀,他若是和别的女孩子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你师姐我怎么办?” 她虽似在吃醋,实只是玩笑表情,看得出她对他这位俊男夫君放心得很。 朱高煦道:“华兄既是本地人,为何不回家住,反而要住客栈?” 唐梨道:“我们常年行走江湖,家里早已到处是尘土蛛网,一时间来不及清理,只好暂住在南门外的历山客栈。”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多久便走到了历山门外约两箭远的历山客栈。 客栈外有一个百步长的小集市,专门服务来不及进城不得不留宿城外的旅人,此时虽然天色已晚,集市里却仍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那边就有卖车马的。”唐梨指向集市的尽头,“我先回客栈了,你们有事可以再来找我。” 朱高煦心道唐梨毕竟是有夫之妇,在夜里公然陪自己两个青年男子逛街的确不合礼数。他抱拳一礼道:“华山派的恩德,我朱高煦日后必有重谢。” 卖车马的摊子不大,位于整个集市的西南角。三辆单轴小车,五匹毛色混杂的驽马,便是这里全部的货色了。 朱高煦失望地道:“就只有这些吗?不是哥哥我挑剔,就这样的车马,能把冷叔带回京城吗?” 蓝桥心里也犯嘀咕,但此时又没有更好的选择,无奈地劝道:“也只能先凑合用着了,等走一段到了别的大城,再看看有没有好车好马可换。” “济南就是这附近最大的大城啊。”朱高煦忿忿地道,“你总不能让我跑到李景隆驻军的德州去买车马吧?” 两人正无计可施,忽见一辆双轴四轮的华丽马车从集市一旁的街道走驶过。那马车足有近九尺长,四尺多宽,前面两匹毛色雪白的骏马并辔而行,御者座上还坐了两个挎刀的壮汉,极是威风。 朱高煦几乎看得呆了,碰巧此时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个小婢打扮的少女挽着只竹筐跳下车来,到集市中采买干粮和水果。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朱高煦用胳臂肘捅了捅蓝桥道,“你看这车怎么样?” 蓝桥沉吟着道:“车是好车,可……”他本意是想说“可别人又不一定卖给你”,话还没出口朱高煦已接着道:“我面相凶,又得照看着冷叔,你去帮我把那辆车搞来,无论用什么办法。” “这……”蓝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对方交涉,但看看奄奄一息的冷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马车那边走去。 他走到车厢前拱手道:“在下蓝桥,不知……” 两位护院般的壮汉见他上前搭讪,面露不悦之色,显然对他没来由的靠近极是反感。 车帘倏地掀起,露出一张女孩子的娃娃脸,没想到却是与蓝桥有过两面之缘的王小弯。 “怎么是你?”蓝桥有些惊奇地道。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会在此时此地与王小弯意外相遇。 “我还想问呢。”王小弯气呼呼地道,“怎么是你?” 蓝桥不答反问道:“敢问小弯姑娘,这么晚出城是到哪去?” “当然是回家了。”王小弯看白痴似的白他一眼道,“花大家的歌舞看完了,还留在济南城作甚?” 蓝桥一听有戏,问道:“却不知小弯姑娘家住何处?”他问完露出一脸期待的神色,若是王小弯也往北平方向走,那便正好可以捎上朱高煦和冷晗。 “你问我家做什么?”王小弯一脸警惕地道,“你该不是喜欢我,要找媒人去我家提亲吧?别想太多了,本小姐你可高攀不起!” 蓝桥苦笑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想问问姑娘,是否方便替在下捎个东西?” “你要捎什么东西?”王小弯看了看蓝桥空空的双手,“我家往湖广那边走。” 蓝桥一听“湖广”二字,心立时沉了下去。王小弯与朱高煦要去的方向恰似南辕北辙,这该如何是好? 第116章 强盗行径 王小弯见蓝桥沉默不语,问他道:“怎么?不顺路吗?” 蓝桥无奈道:“说实话,我是想借姑娘的宝车,往北平走一趟。” 王小弯面色一变道:“这可不行,我还要回家呢。” 蓝桥不愿强人所难,却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又道:“或者姑娘愿不愿意把车卖我,我真有急事。” “卖你?”王小弯瞥了他一眼道,“你买得起吗?” 蓝桥有些心虚地道:“请姑娘说个数。”他一边等待王小弯的出价,一边暗自盘算,他自己的身上只有几张小额的宝钞和铜钱,不知道朱高煦带的钱够不够。 王小弯眯起眼睛,竖起一根手指。 “十两?”蓝桥问道,“包括前面那两匹马吗?”他话才说出口,自己也醒悟到不对,果然就见王小弯眼皮也没抬一下,仍旧竖起一根手指。 蓝桥苦笑道:“我知道了,姑娘是说一百两,唔,这我得去问一下……”他不确定朱高煦身上是否带有一百两银子,正想下车去问,王小弯冷冷地纠正他道:“一百两黄金。” “这……”蓝桥觉得也不用再去问朱高煦了,就算他身为王子,也没有出门随身携带百两黄金的道理,“姑娘这是强人所难啊。” “不买拉倒,谁逼你了呢?”王小弯又瞪他一眼道,“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你就请回去吧。” 蓝桥急得直搓手,连哄带劝说尽了好话,王小弯却是油盐不进,再不肯做丝毫让步。 她被蓝桥说得烦了,怒道:“你再叽叽歪歪的,我要叫护院赶人了!你要赶路,我就不要赶路了吗?真是的,还没完没了了,我是你妈呀?” 蓝桥想到冷晗刻不容缓的伤情,正想说要是钱不够不如请王小弯日后再到北平去取,朱高煦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道:“蓝兄,还没谈好吗?” 王小弯一听又来一人,面色转冷道:“说不行就是不行,张叔李叔,送客!” 两位护院早看蓝桥不顺眼,答应一声,便要上来撵人。 朱高煦在旁边看得明白,忽然身形一动,出指如风。张李两位护院还没来及作出反应,就已被他点中了穴道。 “你想干什么?”王小弯这一惊非同小可,警惕地抱起肩膀,缩到车厢的最里面。 朱高煦一掀车帘蹿上车厢,先把冷晗的身子放躺到车厢里,然后简单向蓝桥问明了情况。 王小弯见冷晗浑身是血动也不动,有些惊恐地道:“你怎么弄个死人到我车上?” 朱高煦与冷晗感情极深,听王小弯这么一说,立时怒火攻心,回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在她的脸上,然后提起她的衣领暴喝道:“住口!你才是死人呢!” 王小弯身材本就娇小,这下几乎被朱高煦像拎小鸡般拎了起来。朱高煦狠狠盯着她又道:“告诉你,这副车马我要定了,一文钱也不会给。” “你这是强抢!”王小弯虽然心中害怕,仍气极叫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喊人了!” “实话告诉你,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北平朱高煦是也。”朱高煦不屑地一笑,“造反的事我都干了,还怕什么王法。” 王小弯一听北平朱高煦的大名,真的害怕起来,俏脸惨白地说不出话。 朱高煦松开抓紧她衣领的手,不耐烦地喝道:“还不快滚!” 王小弯恐惧地垂下头,向车门方向缓缓爬去。 朱高煦哼了一声,忽然抽出青龙巨剑,搭在王小弯的肩上道:“等一下。” 王小弯感受到剑锋的冰冷和沉重,不禁打了个寒战,停了下来。 朱高煦冷冷地道:“把你身上的钱袋交出来,留作我路上的盘缠。” 王小弯娇躯一颤,迟疑了片刻,还是乖乖地交出了钱袋。 朱高煦打开钱袋一看,见都是五两至十两不等的小金锭,心道这小姑娘的确家境阔绰。他撤回了剑,淡淡地道:“你那两个护院的穴道一刻钟后自会解开,赶紧走吧,希望你这辈子不要再遇到我。” 王小弯爬出车厢,最后怨毒地回望了眼车厢里的蓝桥和朱高煦,恨恨地道:“你们简直是强盗!” 蓝桥虽是出于无奈,却终究做了人生中第一遭为非作歹的坏事,心中五味杂陈,这种违背了侠义道的负罪感让他的内心久久难以平息。 朱高煦却丝毫不当回事,爬上御者座位哈哈大笑道:“姑娘过奖,我们回见!”说罢他一甩马鞭,马车驶出,立时把王小弯远远抛下。 蓝桥看着车厢里奄奄一息的冷晗,又想起方才王小弯说他“死人”的话,忽然道:“二殿下你说,当时边城箭为何不一剑要了冷叔叔的命,反而要大费周折地连出多剑,却只将他重创呢?” “他们摆明是要羞辱我们哩。”朱高煦嘴角一挑,愤恨地道:“只要冷叔再拿不起刀,那么他无论是生是死,对他们都已不再重要。蓝兄试想想看,如果冷叔最终能救下来,却一直保持着半死不活的模样,从一个睥睨天下的绝顶高手一下变成久卧病榻的废汉,这对我军,对我父王是多大的心理打击?” “而如果冷叔叔真的战死济南,却可能反而激得你们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地为冷叔叔报仇。”蓝桥接着朱高煦的思路道:“如此说来,二七会在这场战争中是站在建文帝那一边了?” “或许吧。”朱高煦感叹道:“幸亏朱允炆听信谗言,派个纨绔子弟李景隆率军来犯,若是换了真有能耐的魏国公等人,这场仗恐怕就不好打了。” 这时道路两旁的屋舍逐渐稀疏起来,开始出现大片的农田。 “蓝兄,是时候道别了。”朱高煦道:“送冷叔回北平我一个人就行,你还要留下来,在济南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 蓝桥知道他指的是李舜机的斗剑大会还有西夏藏宝图的事,点了点头道:“如此蓝桥便祝愿二殿下一路平安,冷叔叔的伤情也能早日好转。” “借蓝兄吉言。”朱高煦替蓝桥掀开车帘,又叮嘱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留神那个花语夕。她行事诡秘,也不知是敌是友。” 第117章 三美同行 蓝桥回到历山客栈,一进门就看到正坐在一起说话的朱清影、风夜菱和唐梨。 风夜菱解释道:“不久前有城卫军来巡查客栈,清影姐担心我出事,就亲自送我出城。后来在这碰到了唐女侠,她说要我在这等你。” 蓝桥向朱清影和唐梨道过谢后,把朱高煦已带冷晗北上的事简要说了,最后对风夜菱道:“如今济南城内形势骤变,是非之地再不宜久留,菱儿你最好立刻赶回青州侯府,以免不测之险。” 他的语气虽是劝慰,风夜菱却知道他的意思不容反驳,轻叹一声道:“那你呢?” 蓝桥轻声道:“我还有些小事未了,可能还需再耽搁一天。最多一天,等我明日拿到西夏宝藏的线索就回去找你。” 他一抬头,见风夜菱嘟起小嘴,露出倔强不依的神色,知道她不愿抛下自己一个人回去,便又改口道:“这样吧,若是菱儿放心不下,就请你哥来济南接应。如今济南的情势错综复杂,或许只有他这级数的高手才能应对。” 风夜菱显然是被这一提议打动,问道:“你想我哥一个人来,还是带他的琅琊铁骑来?” “这个由他自行判断。”蓝桥道,“菱儿回去只需把在济南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他自会有他的主张。” “那好吧。”风夜菱说着披起了披肩,“那我这就动身,快的话明天上午就从青州能赶回济南,在那之前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蓝桥正寻思着让风夜菱一个人回青州是否妥当,华锋带着蓝枫和朱清筱回来了,众人相聚自是又有一番话说。 说到回青州,蓝桥求助似的望向华锋道:“现在济南已成是非之地,我想让菱儿和清筱尽快离开,以免遇到什么危险。” 华锋尚未理解蓝桥的话中之意,唐梨已代他答道:“锋哥明日还要参加斗剑大会,就让我陪她们去青州吧。正好我也久慕他们侯府山城的大名,想去一开眼界呢。” 蓝桥感激地道:“如此麻烦师姐了。” 于是唐梨携风夜菱和朱清筱离开,朱清影也趁机告辞,径直回了卧龙客栈,只剩下华锋和蓝桥蓝枫两兄弟。 “三美同行。”蓝枫苦笑着道:“三个倾城榜级数的美女一齐走夜路,难道不是危险倍增吗?” 华锋毫不担心地道:“别怕,你唐师姐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们,当然也能保护自己。” 蓝桥也道:“这段路毕竟不算太远,菱儿又熟知地形,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他说到这和蓝枫对视一眼,语含深意地道:“明天就是斗剑大会的日子了。” 蓝枫当然明白蓝桥的意思,他们若还想寻到西夏藏宝图,明天就是最后的机会。 商议过后,三人决定还是先返回济南城。他们一路溜达到城南的历山门外,却都是心中一惊。 此时已是深夜,历山门处却是灯火通明,一队队的城卫军士兵穿梭来往,盘查每一个进出城门的路人,守卫十分严密。 蓝枫奇道:“通常来说城门到晚上都是会关闭的,怎地这历山门却仍然开放通行?好像专门为我们兄弟开的一样。” 蓝桥解释道:“这是铁铉的命令,因要连夜调集城南省仓的库粮入城,故留历山门不关。” 蓝枫看着历山门外排成长长一队的进城者,苦着脸道:“可即使这样,我们想混进城去也不容易,特别是在你老哥还被通缉的时候。” 排队入城者以挑着粮担的挑夫为主,中间夹杂着其他想要趁夜入城的路人,均受到城卫军士兵严格的盘查。 蓝枫叹息一声道:“你看这里队排得那么长,前面又查得仔细。左右一时半会也进不去城,咱们又何必在这傻站着?” 蓝桥无奈地道:“你想怎样?” “喏。”蓝枫伸手指向路边一家通宵营业的烧烤摊道,“不如我们先去那边坐坐,喝点小酒吃点烤串串什么的,等这边排队的人少点再进城。烦心事太多的话,借酒消愁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华锋笑道:“也行,正好我也饿了。”华锋既然点头,蓝桥自也没有异议,几人于是离开队伍向烧烤摊走去。 蓝桥一边走一边在蓝枫耳边悄声道:“你也饿了?” “也不是很饿。”蓝枫把手一摊,向前努了努嘴道,“你看烧烤摊那边给客人端茶送串的小姑娘,是不是还挺漂亮的?” 翠儿是烧烤摊老板王大山的女儿,今年十五岁。她面容清秀,身材苗条,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在王大山的烧烤摊上帮手。王大山本打算亥时末就收摊,见历山门彻夜开放,想着可能会有客人,便临时决定通宵营业。 王大山的烧烤摊很小,甚至没有一个叫得出的名字,以至于本地人对他的印象只有“老实憨厚的土胖子”、“味道不错价格实惠”这几样。一辆四轮手推车,既装载了烧烤炉和供客人就餐的桌椅板凳,也装满了营业所需的一应食材。当然,还有父女俩简单而淳朴的梦想。 “等攒够了钱,我到省城天远庄上买一匹好布,叫张裁缝给你做一条好看的裙子。”王大山见翠儿一天天长大,眼瞧着出落成美丽的少女,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裙子,对她说道。 而每当这时,翠儿就会推辞说:“我不用,我还小呢。”其实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哪有不喜欢漂亮裙子的呢?但她同时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父亲起早贪黑赚钱不易,不忍他为自己花这么多钱。 于是翠儿就只穿着最简单的青布衣裙,在王大山的烧烤摊上帮手,为客人端茶倒酒,收拾杯盘擦桌洗碗,伶俐又勤快。有时候客人点得多了剩下几串,便留在桌上请翠儿吃,她每次都笑着道谢,却又不吃,只等王大山闲下来后留给他吃。 烧烤摊只有两张四方桌,每张桌旁两张条凳,可以坐四到六人。此时因是深夜,尚未有客光顾,翠儿左右无事,便一个人用抹布擦着已擦得很干净的桌椅。 她见蓝桥等三人过来,忙放下抹布,起身打招呼道:“欢迎光临。”她虽然远比不上那些榜上有名的美女,却笑得清新自然,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蓝枫招呼蓝桥和华锋落座,他和华锋坐在一边的条凳上,蓝桥则坐在另一边。 翠儿为三人摆上茶杯,正要倒茶,蓝枫伸手掩住了杯口道:“不要茶,我们喝酒。” 第118章 路边烤串 “好的。”翠儿乖巧的一躬身,不片刻换了个酒壶过来道:“这是我家自酿的青杏酒,各位客官请品尝。”她一边说一边为三人斟酒,三人则纷纷在她斟酒时对她表示了谢意。 青杏酒口感比起青菱酒稍嫌酸涩,虽然不比青菱酒的丝滑醇香,酒劲却更足些。蓝枫问翠儿有什么吃食推荐,翠儿如数家珍地答道:“荤有牛羊鱼虾鸡,素有青椒口蘑和各式豆制品,几位客官若要下酒,我家的烤凤爪最合适不过。” “那我们可不客气了。”蓝枫说着一连点了三四十串各式烤物,待翠儿一一记下,他笑眯眯地道:“妹子这般伶俐,不知叫什么名字?” 翠儿忸怩了一下,还是答道:“奴家名叫翠儿。” 她话音刚落,就听蓝桥在旁吟道:“山染丹翠,水濯清波,真是好听的名字。” 翠儿听得脸上一红,垂下头转身去了。 王大山人如其名,是个又黑又胖的憨厚人,他知道来了大主顾,打足精神点燃烤炉,将蓝枫点下的食材一一放上。 青烟被王大山手上的圆扇吹得弥散开来,整个空间散发出诱人的烤肉香气,蓝枫笑道:“有酒有肉,又有乖巧可爱的翠儿妹子,人生至此,何憾之有?” 华锋不满道:“你就少说点痴话吧,也不怕人家听到笑话。” 很快,翠儿将烤好的食物一样样奉上桌来,蓝枫又叫添一壶酒后指着桌上的烤串道:“小姑娘终究年纪轻了些,算错多上了三串,这到时候做了亏本买卖不怕你爹爹责骂吗?” 华锋仔细一数,的确是多了三串,便道:“人都有算错的时候,你又何必和人家小姑娘斤斤计较?”他转向翠儿道:“没事我们吃得下,到时候按实际上桌的数目付账就是,你不必担心。” 翠儿笑道:“不是啦。这是我爹爹看三位客官深夜照顾我家生意,特意多烤了三串,说是送给三位客官的。” 华锋一拱手道:“如此多谢老板和翠儿姑娘了。” 蓝枫把两串羊腰分别塞到蓝桥和华锋手里,笑嘻嘻地道:“来,二位爷吃点腰子。” 于是三人一边喝着青杏酒,一边吃着王大山家的烤串,山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三人久历江湖,又各有各的奇遇故事,侃起来自是妙语连珠,不但座中人受酒气所激兴奋异常,就连一旁的翠儿和王大山也不由自主地被他们或新奇或怪诞的言谈牢牢吸引。他们从京城的朝政时弊聊到战场上的克敌制胜之法,又聊到比武决斗中的经验技巧,再谈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蓝枫聊得口渴,再喝一杯酒后见盘中已是空空如也,转向一旁听得两眼发直的翠儿说道:“再给我们加二十串。” 翠儿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好的公子。公子们真是神人,讲得都是些奴家闻所未闻的故事,偏又那么精彩动人,真想你们永远吃不饱,这样就能一直聊下去。” 她说的是孩子气的玩笑话,蓝枫却抚掌笑道:“那还不再给我们添一壶酒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嘞。”王大山早已是乐不可支,闻言叫翠儿去给他们添酒,自己则又开始烤串。 片刻之后翠儿拿了酒壶回来,蹲在桌边一边给三人斟酒,一边用好奇地大眼睛打量着众人,问道:“我看你们带着宝剑,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大侠吧?” 蓝枫喝了口酒,指着蓝桥和华锋道:“他俩是大侠,我可算不上,你若是想问风流才子,本人倒是可以厚着脸皮认下。” 翠儿被他的话逗得一笑,忽然托起香腮问华锋道:“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处……唔……娶媳妇了没……”她越说越是害羞,面对三个男人的目光却并没有闪躲。 蓝桥见她脸颊泛红,双目露出期待的神色,心下不禁暗赞她的勇气。同时他也感叹华锋这天下第一美男果然盛名不虚,走到哪里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蓝枫则竖起大拇指道:“翠儿姑娘好眼光,这位是华锋华大侠,人称济南第一剑,你们既是本地人,总不会没听过他的大名吧?” 翠儿有些不安地在围裙上擦着手,赧然道:“奴家住在乡下,每天只在城门口摆摊,还从来没进过城哩。” 华锋静静放下酒杯,正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在下华锋,很愿意也很荣幸和翠儿姑娘交个朋友,只是我现在已娶了妻,不敢耽误姑娘的锦绣前程。” 翠儿眼中的失望神色一闪即逝,却仍喜滋滋地道:“华公子不嫌奴家冒昧,还对奴家坦然相告,奴家十分感激。奴家自知配不上华公子,打扰了。”她说着话朝华锋鞠了个躬,脸上羞涩之色稍减,笑意中却多了几分坦然。 华锋认真地道:“你没有配不上什么人,事实上你单纯、善良而又坦率,我很愿意和你彼此多了解一些,一起度过一些美好的时光。只可惜我现在有要事在身,姑娘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不想厚着脸皮占姑娘的便宜让姑娘受委屈,故只好说一声抱歉了。” 翠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遍含笑拿着酒杯的华锋,眼圈有点泛红地道:“华公子真是好人。” 这时候王大山那边烤好了新加的串,喊翠儿过去拿。翠儿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问道:“华公子的夫人很漂亮吗?” “是的,她很漂亮。”华锋肯定地道。 翠儿送上新烤好的二十支串,心情似乎并没受太大影响。蓝枫笑道:“翠儿姑娘为何只问这位公子,却不问我和另一位公子呢?” 翠儿似是对他的问题有点意外,微微一笑,转向蓝桥道:“这位公子眉毛拧在一起,似乎有些心事,奴家不敢轻易打扰哩。” 蓝桥见翠儿说到自己,轻舒了一口气,展颜笑道:“我本来是有些心事的,但看到妹子这般率真可爱,也就轻松许多了。” 蓝枫指了指自己又道:“那我咧?你就不想也和我交个朋友?” “嗯……请恕奴家直言,这位公子看起来比较精明,奴家怕受公子欺负呢。”翠儿话未说完,蓝桥和华锋已轰然大笑。 第119章 花样手段 王大山怕翠儿冲撞了客人,忙过来替她赔不是,蓝枫摇了摇手笑道:“没什么,我被人挖苦讽刺惯了,这都不是事。倒是王掌柜,你家姑娘如此率性你也不担心的吗?” 王大山宠爱地看了看翠儿,憨声笑道:“人生苦短,若不能率性而为,还有什么乐子?” 蓝桥没想到王大山随口就说出这样一句引人深思的话,不禁心中一动,沉默下来。 他出了一阵神,忽觉身旁一阵香风扑来,回头一看,就见到一位素衣白裙的绝美少女坐到自己身边,正是下午才在铁铉面前状告自己的花语夕。 花语夕仍是赤足,一头秀发随意地披散着,浑身透出浴后的香气。 她似是略涂过脂粉,一张俏脸在烧烤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朦胧,特别是她那双似乎永远迷着一层水汽的眼睛,也不知隐藏着醉人的美梦还是杀人于无形的阴谋。 花语夕见蓝桥看着她发愣,不禁嫣然一笑道:“怎么了蓝公子?和好兄弟在这边吃独食,不请奴家也吃一点吗?” 蓝桥看着花语夕似天真若懵懂的玉容,脑海中浮现出冷晗受人围攻身遭重创时的惨状。 若不是花语夕在铁铉官署那句轻描淡写的话,他和朱高煦就不必等了近一个时辰才逃离布政使司,而他们若能再提早一步赶回去,说不定就能助冷晗逆转局面。 他越想越是痛心,忽然一把攥住花语夕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她沉声道:“你说,冷大侠的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花语夕的脸上一阵发白,眼中的雾气也愈发浓重,仿佛随时能凝出水来。她惶恐而又不解地道:“冷大侠?哪个冷大侠?蓝公子,这些江湖上的事,奴家一个伶人怎会知道?” 蓝桥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把她看穿似的,却终究无从判断她是说谎还是真不知情,无奈叹息一声,放开了她。 他本想再追问她,是否早在铁铉的书房就已看到他藏身在房梁上,所以才故意那么说。话到嘴边却又忍住,蓝桥心想,她就算故意扯谎说看到,自己也无从反驳,既然不知道如何对答,那么这话也就不必问。 蓝桥忽然感到有些后悔,他本不该这么莽撞的。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这样质问花语夕,只是他一种单纯的情绪宣泄,无论她是否真的与此案有关,他都无法从中受益。 “你弄疼人家了。”花语夕嗔怪地看了蓝桥一眼,轻轻揉着被蓝桥抓过的手腕。 蓝桥正不知是否应向她道歉,翠儿端着王大山新烤好的二十支串走过来。她看了看坐在蓝桥身边的花语夕,怯生生地问道:“这位姐姐是蓝公子的心上人吗?好漂亮啊!” 蓝桥心中烦闷,反问翠儿道:“姑娘何出此言?” “蓝公子生性善良,即便对翠儿这样的陌生人也能以礼相待。如果说这位姐姐能让蓝公子毫无顾忌地宣泄情绪,又任由公子动手动脚,那定是蓝公子的心上人没错了。”翠儿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笑道,“怎么样?翠儿说的对吗?” 蓝桥回头看了眼花语夕,见她玉颊含羞微低着头,一种怜意混合着歉意让他不愿直接否定,而是含混地“嗯”了一声,见翠儿露出恍然般狡黠的会心一笑,他不禁也感到脸上臊得发烫。 翠儿走开后,蓝桥低头又问花语夕道:“你不是去铁铉处告我的吗?又来这里做什么?”他的语气依旧不善,却比一开始缓和了些。 花语夕白他一眼道:“明明是蓝公子在奴家的汤碗里下药,这时候却又责怪般地来质问奴家,奴家有做错什么吗?”她的神情既似嗔怪又如撒娇,让蓝桥不禁一时语塞。 她见蓝桥无语,眼中的水汽更浓了些,轻摇螓首又道:“奴家不懂你们男人的事,只是昨夜蓝公子对奴家做出那等事,莫非真的不怕大将军盛怒之下把奴家拿了问罪?蓝公子难道对奴家就这么绝情吗?” 蓝桥苦笑,暗忖若真忍心下得去手就不会故意打翻汤碗了。只是这般心事又不好对外明说,他只有摸着鼻子,任花语夕诉怨般把他的种种狠心种种不是说了,这才道:“花大家内心既如此恨我,去通知城卫军拿了我便是,又何苦来找我呢?” “你这人哩,真是不知好歹,害了奴家不但半点歉意都没有,奴家主动找上来还对人家那么凶。”花语夕“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道,“奴家其实是来帮蓝公子的。” “帮他?”蓝枫见蓝桥面对花语夕落尽下风毫无还手之力,忍不住帮腔道,“济南城内到处都是搜捕他的官兵,让他连城也不敢回,花大家害他害的还不够惨吗?” “这怪奴家咯?”花语夕杏目圆睁,上下打量了蓝枫半晌,又咯咯一笑道:“你就是蓝大公子的弟弟蓝二公子吧?” 蓝枫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没想到花大家伶牙俐齿,说废话的功力也不甘人后。” “这点我可以作证,的的确确是一句废话。”华锋在旁扑哧一笑道:“蓝大公子的弟弟自然是蓝二公子。” 蓝桥见蓝枫和华锋都出言帮自己,不禁心下感动,却又觉得花语夕被自己这边三个人欺负有点可怜,直截了当地问道:“花大家想怎么帮我?” “帮蓝公子入城如何呢?”花语夕拿过蓝桥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望向前方排着队的历山门若无其事地道,“面对城卫军的搜捕,蓝公子只怕连城门都进不去,就更不要说什么斗剑和寻宝了。” 蓝桥和蓝枫彼此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难以掩饰的震骇。华锋听出他们话中涉有机密之事,拍了拍蓝桥的肩膀,告辞离开。蓝桥深吸一口气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花语夕露出狡黠的神色,轻笑一声道:“我是什么人你不要管,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就行了。” 蓝枫冷冷地道:“如何证明呢?” 花语夕淡淡道:“我坐在这里就是证明。若我不是真心想帮你们,现在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只怕就是铁铉又或张仲杰了。” 蓝桥沉声道:“你想要怎么样?总不会是忽然大发慈悲了吧?” “当然当然。”花语夕环目扫了一眼蓝桥蓝枫两兄弟,见自己重又掌握主动,又俏生生地看了蓝桥一眼,道:“奴家是想和蓝公子做个交易,与其彼此把对方当成敌人,我们相互合作岂非对双方都有好处?” 第120章 真假难辨 蓝桥愈来愈摸不透花语夕的来头,总感觉她不似她表面上的身份这么简单,却又不知她背后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他掏钱付了账,带着蓝枫和花语夕走至一僻静无人处问她:“什么交易?” 花语夕油然道:“奴家负责去找铁大人,说白天是奴家自己弄错了,向他撤回对蓝公子状告。一场官司若是没了原告,自然也就不再成立。铁铉当然也就没有再搜捕蓝公子的理由,这下蓝公子无论是想进城也好,斗剑也罢,都全凭自由咯。” “你这么好心放过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蓝枫警觉地看着花语夕,直觉告诉他花语夕或许是故意用这场官司来要挟他们,以达到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外面都传蓝二公子是个看见美人就丢魂的风流角色,没想却到对奴家这么警惕,是嫌奴家貌丑吗?”花语夕笑吟吟地道:“你们放心好了,奴家对你们没有恶意,只要你们进入石船下的宝库时带上奴家,就算报答奴家了。” “什么!”蓝枫心中一惊,强压着怒火道:“你前面去知府衙门告状,就是为了好以此要挟我们带你进去对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要对人家那么大戒心嘛。”花语夕好似有点委屈地道,“人家一来不想和你们争小公主,二来对你们要找的藏宝图也全无兴趣,相信人家好吗?” “如要我们相信你也行,你须先老实回答我三个问题。”蓝枫脸色铁青地道,“如果答不上来又或彻词敷衍,我们宁可自己想办法潜进城去也不和你做什么交易。” 花语夕退后半步,向两人盈盈一福,诚恳地道:“公子请问。” 蓝枫问道:“第一,我们此行的目的,包括那石船下面有宝库的事,花大家是从何处得知的?”这同时也是蓝桥最想问她的问题,因为牵扯到他们行动某个环节可能泄密,故不可不虑。 “问得好,不愧燕王手下的智囊,看来我若不抖出点有用的东西你是断然不肯相信了。”花语夕有点惊讶地看着蓝枫,答道,“你们不用担心是中间哪个环节泄了密,因为奴家这消息,其实是来自燕王本人。” 她见蓝桥蓝枫都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神色,不禁面露得色,也不等他们说话,接下去道:“准确的说,是来自燕王的王后徐夫人。有一回奴家去魏国公府唱堂会,碰巧徐夫人寄回给妹妹妙锦的家书中言及此事,又碰巧妙锦读信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被奴家扶起来,于是奴家便碰巧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信笺,从而碰巧知道了这件事。” 当今魏国公是昔年大将军徐达的长子徐辉祖,燕王王后徐妙云是徐辉祖最年长的妹妹,徐妙锦则是家中小妹。蓝枫一边忖度着花语夕所言的真实性,一边暗自思量,石船地库的事本极端机密,燕王和道衍大师也是费尽了心思才从各种线索推断得到消息。 “等等。”蓝枫冷冷地道,“你说是徐夫人的家书中提到此事?” 花语夕愕然道:“有什么不对吗?” “且不说燕王为人谨慎,如此关系重大的机密是否会轻易告诉徐夫人。即便他无意间说过,徐夫人又怎会分不清其中利害,还把此事写进家书寄去京城?”蓝枫缓缓道:“花大家这说辞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花语夕摊了摊手,无奈地道:“徐夫人把什么事情写进家书,这事你应该去问徐夫人,奴家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蓝枫哼了一声道:“那边城箭又是如何知道这消息的?” “边城箭?”花语夕眨了眨眼道,“边城箭又是谁?” 蓝枫分不清她是否装傻,深吸了一口气打醒精神道:“好吧,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今天下午花大家和张仲杰一道从布政使司离开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 花语夕莞尔一笑道:“怎么,二公子还想调查奴家的私生活不成?事实上我们哪也没去,出了衙门后他先是对奴家表示了感谢,说要请奴家吃顿便饭,奴家没答应,说是身体不适要回客栈歇息。他着急去找朱高煦,于是也就没再勉强,我们就此分别。” 蓝枫又点点头,无奈地道:“好吧好吧,反正我也无从证实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花语夕一摊手道:“二公子非要问这种无从证实的话,奴家也没办法咯。” 蓝枫最后问道:“第三个问题,你说要和我们一起进地库,目的又不是藏宝图,那是为了什么?” “说了信不信由你。”花语夕目光炯炯地道,“我想进那地库里去,实是为了一卷失传已久的古乐谱。你知道我们做伶人的,听说有古乐谱这种东西总是心痒难熬的,就像你们习武之人听说哪里有失传的武功秘籍一样。” 蓝枫心中一震,这次反而更倾向于相信她了。因为燕王在派他来前的确有提到过,地库内除了不知以何种材质记载的西夏藏宝图以外,还有一卷汉晋时期的古乐谱,叫他不要搞混淆了。 蓝桥见蓝枫这种神色,知道被花语夕说中了,不禁和蓝枫对了个眼色。 蓝枫长舒一口气道:“那么等到时候进了地库,你怎么保证你确实只要乐谱而不拿藏宝图呢?” 花语夕忍俊不禁地道:“二公子为何突然说了傻话?奴家人就在那里,又不会武功打不过你们,若是你们发觉奴家口不对心,奴家任由你们处置便是。” “如此,合作愉快。”蓝桥在别无选择下终于向花语夕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花语夕冰凉柔腻的小手与蓝桥紧紧相握。 蓝枫的手则从上方把两人的手一并盖住:“看在我们今日精诚合作的份上,花大家回头可否把你们秦淮的头牌楚星雨楚小姐介绍给我认识?” “没问题。”花语夕爽快地答应下来,朝蓝枫眨眨眼道,“到时候奴家再给二公子打个折,让二公子好好享受一次。” 第121章 决战之前 蓝桥和蓝枫在历山门外送走了花语夕,约定斗剑大会上再见。他们随后返回历山客栈,一直等到次日天蒙蒙亮再进城,果然畅通无阻。 他们进历山门走奉祥街直至大明湖南岸,然后登上小船,由蓝枫操舟,直把蓝桥送至超然楼下。 超然楼前是一片近三十丈宽的小广场,四周遍插彩旗,红黄蓝三色交替排列,在初升的朝阳下迎风招展。广场正中是一座半尺高的圆台,由上好的白玉砌成,足有二十步宽,作为斗剑的场地尽显超然楼主李舜机的奢华与富贵。 圆台西侧是一座半月形的木架,将圆台环抱其中。木架成阶梯式结构,上下共四层,可供数百人在此观战。蓝桥来的时候天色尚早,整个广场空荡荡的,只有衣着整肃的李舜机钉子一般负手站在圆台的东侧。 蓝桥上前打过招呼,李舜机欣慰地道:“蓝少侠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他接着把今日斗剑的规则和流程讲与蓝桥知晓。 斗剑大会共分三场对决,上午第一场由蓝桥对阵凌羽飞,接着是第二场,由虚无尘对华锋,随后前两场对决的胜者将在午后决一胜负,第三场的胜者即在斗剑大会中胜出。至于胜负的判定标准,将对方缴械,将对方逼下圆台,又或令对方失去作战能力都可判定为胜。允许使用自带的兵器,但只限于剑。 胜者为王,生死不论。这就是蓝桥对这场斗剑大会规则的理解。若是能在第三场对决碰上虚无尘,他岂非有机会将其当场格杀,以慰冷晗在天之灵? 前提是他能先胜过凌羽飞。 离第一场斗剑开始尚有半个多时辰,蓝桥回到小船上闭目养神。这些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端,他需要片刻的养精蓄锐,以应对稍后任何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蓝枫知道乃兄的心思,轻摇船桨,将小船儿摇上广阔的湖面。蓝桥则盘膝端坐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放空脑海中的一切思续,抱元守一,只留下灵台一点清明,整个人进入似睡似醒的混沌状态。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蓝桥瞿然睁目。金灿灿的阳光洒落湖面,反射起一片刺眼的粼光,两只水鸟贴着水面追逐而过,留下圈圈点点的一串涟漪。 小船儿重又回到超然楼下,蓝桥和蓝枫对过一个眼神之后,拍了拍身后的玉和剑,飞身上岸。 比起半个时辰前的空旷冷清,此时的斗剑场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流络绎不绝,半月形的观战台上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她们多是穿得五颜六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不同布料不同剪裁的衣裙,不同款型的发式,再加上多种多样的头面首饰,少女们个个精心妆扮,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容光焕发,朝气蓬勃。 这些女孩子应该都是冲着华锋来的吧?蓝桥心中忖着,没想到这位号称天下第一美男的济南剑客在本地有这么高的名气,大家明知道他已婚配,仍然如此热情地到场围观,看来俊男在女孩子们心中的地位丝毫不逊于男人心目中的绝世美女。 蓝桥的目光在观战台上一扫而过,却并没有看到花语夕。 “蓝兄来得早啊。”伴随着一阵寒意,虚无尘一身贴体的柔顺白衣,从后缓步走来。两人目光一对,都透出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滔滔恨意。 蓝桥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云淡风轻地道:“祝虚兄好运,在碰到我之前可千万别死得太早了。” 虚无尘眼中的怒色一闪即逝,一拱手道:“彼此彼此。” 这时观战台上忽然爆出一阵惊呼,几乎所有观众都把目光聚集到随后入场的凌羽飞身上。 但见凌羽飞腰悬长剑,身穿黑褐色的长毛大氅,脚下一双暗青色的皮靴,踩在地上坨坨作响。他身材挺拔,鼻梁高耸,目如点漆,毛色整洁鲜亮的小灰稳稳站在他的肩上,左顾右盼间傲然接受少女们投来的热切目光。 蓝桥看着凌羽飞如降天人般充满冷傲之气的出场方式,不禁心中生出一丝不快,只觉得看台上这些或一惊一乍或娇声细语的女孩子,委实太过聒噪了些。 三通鼓响过后,蓝桥和凌羽飞在圆台上面对面站好,第一场斗剑正式开始。 凌羽飞长身直立,微微一耸肩,小灰“咕”的一声冲天而起,展翅围绕着大明湖上最高的建筑超然楼盘旋打转。紧接着就见一道剑芒闪过,凌羽飞潇洒地擎剑出鞘,长剑在金灿灿的朝阳下随手一挥,发出“噌——”的一声剑鸣。他目光气势紧紧锁定蓝桥,用手轻抚着手上的长剑,淡然一笑道:“此剑名叫七孔定音剑,为家师亲传,还望蓝兄不吝赐教。” 观战台上立时爆出一阵激动地呼喊。 这些来观战的女孩子多是为华锋而来,听说华锋被排在第二场本有些失望,却忽然见到举止淡定气度从容的凌羽飞。无论是他与爱鹰小灰的默契互动,还是他随手拔剑的洒脱写意,都让她们看得如痴如狂。 她们有的把双手拢在嘴边,不遗余力地喊着凌羽飞的名字,有的不甘人后站起身挥动手中的绣帕,还有的则干脆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整个观战台顿时如同一片翻滚的彩云,伴随着逼人的声浪,成为令蓝桥眼花缭乱的纷繁景象。 凌羽飞面无表情,右手持剑,左手微微一摊表示这种情况亦非他所愿,于是蓝桥只有苦笑表示理解,同时忖道:“这些观战的女孩子也忒地不讲道理,让凌羽飞一出场就莫名其妙地在气势上占了上风,若是再让他抢占主攻之态,只怕便再难挽回。” 想到这里,自负实战经验更丰富的蓝桥决定首先发动进攻。他动作极为简练,玉和剑出鞘,脚下微一错步,使出“破晓九式”中的“汐月无云”,整个人蓦地提速,同时身随剑走,玉和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刺凌羽飞的咽喉要害。 观战台上的女孩子们仿佛没想到蓝桥一出手便是这般狠辣的招式,不禁纷纷敛去呼声,同时为凌羽飞暗中捏一把汗。 第122章 技不如人 汐月无云这一式内含玄机,看似是一招平平无奇的中路直进,其实却隐藏了两处变化,敌人任何一个应对不妥都可能导致战败身死的结局。 其一是步法,在这一式中蓝桥用上他飞星流火的身法为其提速,且一剑击出仍可以不断加速,直至长剑将敌人的身体贯穿为止。第二处变化便是藏在玉和剑剑锋之上含而不发的剑气,一旦凌羽飞天真到以为招架住玉和剑就万事大吉的话,蓝桥便可令剑气先于玉和剑向前飙射而出,将防备不及的凌羽飞一举重创。 凌羽飞半转身子,改直面为侧身,七孔定音剑划出一个小圈,将蓝桥的玉和剑卷入其中,任其再如何加速也难逃七孔定音剑的掌控。 蓝桥见凌羽飞剑招果然冲着他的玉和剑而来,似对其隐含的剑气无所察觉,心中一阵激动,一边想着凌羽飞也不过尔尔,一边又有点鄙视自己用计之阴险。 但其时也不容蓝桥多想,他暗道一声“得罪”,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剑气有如离弦之箭,由玉和剑的剑锋直射凌羽飞的胸口。七孔定音剑围绕着玉和剑划圈,却偏偏在圈子的中心露出最大的破绽。 凌羽飞露出惊讶的神色,就像对弈中见到对手落下的妙手好棋一般,却是处变不惊,左手移至胸前手指一弹,一道指风正撞在蓝桥的剑气上。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蓝桥的剑气与凌羽飞的指风同时归于无形。 蓝桥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他处心积虑地设计了这次进攻,从看似莽勇的中路进招,到假意被凌羽飞划出的圈子所困,再出其不意攻出剑气。从他攻出剑气时凌羽飞大出所料的神情来看,蓝桥本以为即使不能一招制胜,至少也能为他挣得场上进一步的优势,没想到被凌羽飞如此轻描淡写就给化解了。 要知蓝桥这一式汐月无云分了七分力在剑气,只留有三分力在玉和剑上,这样一次成功的进攻居然被凌羽飞仓促变招的一弹指便给化解了?蓝桥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凌羽飞如果真有这般强大,随手一弹便能化解他含有七成功力的剑气,那么此人的武功应早已臻至风云榜十大高手的境界。他忽然想到蓝枫那日向他提起的凌音剑法,其中“音噪”一式可通过剑上七个大小不一的小孔引发附近空气的振动,这种含有凌羽飞内力的空气振动其实说到底是另一种形式的剑气。 蓝桥一理既通,立刻明白过来,凌羽飞必是利用七孔定音剑发出的这种空气振动,在围绕他玉和剑划圈子的过程中提前消耗了他的剑气,使他剑气在攻至凌羽飞胸前之时已经所剩无几,故能被凌羽飞一指击破。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中咋舌,至此方亲身领教到凌音剑法的可怕。 蓝桥一式汐月无云无功而返,凌羽飞七孔定音剑立刻绞击在他的玉和剑上,两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蓝桥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同时一股强猛的真气从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上向他席卷而来。 蓝桥被凌羽飞的内力震得一个趔趄,若非玉和剑上好的材质为他做了缓冲,他恐怕就得一屁股坐倒。 他退后两步站稳身形,就听本来已安静下来的观战台忽然爆出震天响的喝彩声,原来是台上观战的少女们见凌羽飞剑法精妙反守为攻扳回劣势,纷纷兴高采烈地再度呼喊起来。 只见凌羽飞一身黑褐色的大氅无风自动,也不见他脚步如何变换,好似一瞬间就迫到了蓝桥身前。他右手将七孔定音剑收至身后,左掌前伸,仿佛推着一堵看不见的由真气构成的墙。 蓝桥玉和剑往石台上一划,剑气铲下一片巴掌大寸许厚的石屑,长剑一甩往凌羽飞迎面甩去。凌羽飞不闪不避,那片石屑却忽然凭空粉碎,当然是撞在他真气墙上的结果。 观战的少女们至此又是一阵惊呼,被凌羽飞神乎其神的技法深深折服。 蓝桥心知这是凌羽飞凌音剑法的第二重境界“音障”,通过真气引导的空气振动制约或限制敌人的行动。他心中拟好破解之策,玉和剑一摆,一个由剑幕组成的光球在他身旁爆开,正是破晓九式中的“霞满东方”。 霞满东方是破晓九式中最强的守式,当初蓝若海使用这一式可以力抗安萧寒的寒雨剑法,蓝桥自己也曾用这一招守住罂粟的攻势,从而将她迫入绝境。 他整个人被裹在剑幕组成的光球之内,如同滚成一团的刺猬一般往凌羽飞的真气墙上撞去,正是以集中打分散的绝妙战法。 玉和剑组成的剑幕与凌羽飞的真气墙多点碰撞,“嗤嗤”之声连响,凌羽飞终究功力有限,真气墙消失不见,右手七孔定音剑出手,觑准一个空当向蓝桥刺去。 以全力之一剑破万千之剑幕,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以集中打分散”? 蓝桥心中暗赞凌羽飞的变招,剑幕倏然敛去,玉和剑转为一式“风起云涌”,一式两招,第一招与七孔定音剑两剑交击,却是浅尝辄止,第二剑则顺势往凌羽飞的面颊上划去。凌羽飞七孔定音剑反撞回来,以剑柄顶开蓝桥的第二剑,可谓妙到巅毫。 见到两人如此精彩的对决,少女们更加忘情地呼喊起来。 然而对于女孩子们热情的呼喊声,蓝桥却忽然听不真切了。他并非忽然变作了聋子,而是另一种尖锐而诡异的噪音开始扰乱他的听觉。 “噌——噌——噌——” 如同凄厉的鬼哭狼嚎,如同冤魂的索命咒怨,如同从万丈高崖失足跌落的临终惨呼,蓝桥的双耳被震得疼痛欲裂,恨不得伸出双手紧紧捂住。他知道这是凌音剑法的第三重境界——音魔。 七孔定音剑化作无数道剑影,雨点般往蓝桥洒落过来。由于缺乏听觉的辅助,蓝桥再难判断这点点剑光之中,究竟孰者为真,孰者为幻。 这与边城箭玄寂剑的静默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者是通过制造魔音扰乱听觉,一者则干脆消去附近空间的一切声响——冷晗可以说就是败在这一招上的。 第123章 甘拜下风 “当!” 两剑交击,凌羽飞手中的万千剑影合而为一。 蓝桥最终虽认清了其中虚实,却仍慢了半分,在这一招对决中落了下风,被逼退后两步。凌羽飞得势不饶人,接连跨步进击,蓝桥再拼三剑,又被逼退七步。 不知不觉他已退到比武圆台的边缘,只要再退一步,他就算是败了。 少女们至此更是兴奋地纷纷站起身来,不住拍手,大声呼喊着凌羽飞的名字。 蓝桥不能再退,因为那无异于认怂认输。他可以战败,却决不能认输。只是若不再退,他又有何办法反败为胜呢? 见凌羽飞的下一剑又已攻来,站在圆台边上的蓝桥知道这极有可能就是这场对决的最后一招。他一咬牙,再不理凌羽飞虚实难辨的剑招,从圆台的边缘一跃而起,一式“天光乍现”后转为“一剑破晓”,居高临下直取凌羽飞的天灵盖。 这是以攻对攻丝毫不留余地的一招。这同时也是近一年前蓝若海在与安萧寒的对决中,最后使出来的一招。 凌羽飞扬起坚毅的脸颊,昂然不惧地挥剑迎击——这也正是安萧寒当时做出的应对。想起蓝若海与安萧寒那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对决,蓝桥尚是首次想到自己可能也会战死。 耳畔的魔音愈发刺耳,魔音中凌羽飞的剑气伴随着看台上数百少女山呼海啸的叫喊声不断压迫着蓝桥的耳膜,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迎接对方全力攻来的一剑。 这一剑尚未比过,蓝桥便知道他要败了。他甚至能想象自己会败得多惨,当他的玉和剑与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拼至一处,他的真气早已被这噪音消磨掉大半,断难抗衡凌羽飞的全力一击。 他或许长剑脱手,或许被震飞出去,又或许当场阵亡,谁知道呢?蓝桥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仿佛在嘲弄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眼瞧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越来越近,他忽然听到一阵冲破噪音的鼓声。 “咚咚咚——”一阵鼓响,如穿透暮霭的朝阳,又如刺破长夜的闪电,一下子把蓝桥几乎陷入混沌的神识重新凝聚起来。 在这鼓声的作用下,蓝桥再听不清来自凌羽飞的魔音,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女子的呐喊声:“蓝桥——蓝桥——” 在无数“凌羽飞”的呐喊声中,花语夕在场边敲起一只大鼓,大声叫着蓝桥的名字。那鼓声也不知是否巧合,每一次都在凌羽飞的魔音即将变强的时候敲响,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将其化解。 花语夕的俏脸因大声呐喊而微微泛红,她见蓝桥朝自己看来,不无害羞地伸手拨弄了一下秀发,旋又接着喊道:“蓝公子,你可以的!你赢了他,我就跟你走!” 她因在朱清影的大典上献编钟舞,在济南可谓家喻户晓。此时看台上众人见她公然支持蓝桥,那“凌羽飞”的喊声立时便弱了几分。 蓝桥心中一暖,精神再度集中起来。此时他少了魔音的干扰,真气迅速灌注玉和剑,与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斩在一处。 “当!” 震天之声响彻大明湖,少女们的呼声全被盖住。蓝桥和凌羽飞纷纷催动真气,蓝桥的剑气斩去凌羽飞半边发丝,险些划破他的咽喉,凌羽飞的剑气则沿着蓝桥前襟胸腹划下,也只差半寸便能将蓝桥开膛破肚。 蓝桥的衣襟对敞而开,露出结实有力的胸膛,同时他口袋中的杂物也从襟内飘零而下。 其中一只香囊也不知是否受了凌羽飞剑气的影响,飞在空中被风一吹,竟忽然破开一个裂口,内中各式药渣药干随风洒落一地,最后那破裂的香囊也飘飘摇摇地落向场外。 面对这尴尬的情景,蓝桥忽然生出一股念头,只觉得与凌羽飞这位无冤无仇的陌生人拼个你死我实在是活毫无意义——如果只为一个胜负的虚名。 去他娘的斗剑大会,我的剑只为我的仇人准备。我既不想你死,又何必再和你打下去?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蓝桥甩下这么一句话,身形一转头也不回地向后飞落,试图在空中抓住还在飘飞的香囊。 凌羽飞露出既欣赏又含有些许歉意的目光,还剑归鞘。他撮指至唇边吹一声口哨,同时伸出左臂。小灰从天而降,稳稳站在他手上,任由他轻抚弄着羽毛。 蓝桥终究还是慢了一分,被香囊先他一步飘落地上。 确切的说,是飘落在花语夕的赤足上。 蓝桥一下子涨红了脸,面对香囊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仿佛不再是刚才场上与凌羽飞打得天昏地暗剑气纵横的剑客,而是一个害羞木讷的少年。 当然,他同时还忘了另一件事,由于此刻他落在圆台之外,按照规则,他败了。 “你根本就打不过人家!”观战台上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孩子口沫横飞地指着他道。 蓝桥心头似被刺了一下,无言地苦笑一声,望向花语夕。花语夕微微一笑,轻盈地蹲下身捡起那只已经破损了的香囊,递回到蓝桥手上道:“既已是破损之物,蓝公子又何必挂有执念?” “多谢花大家。”蓝桥接过香囊,左右看看,心疼地拍了拍后收入怀中,顿了顿道:“花大家不会懂的。” 这时李舜机上台,宣布了第一场斗剑的战果,凌羽飞获胜。然后李舜机请蓝桥先到超然楼后石船上的休息,待斗剑全部结束,还另有奖品馈赠。 “我可以同蓝公子一起去吗?”花语夕在旁问道。 李舜机一皱眉:“花大家这是?” 花语夕眼珠转了转道:“噢,我找他有点事。” 李舜机客气地道:“花大家请便。” 在去往石船的路上,蓝桥问花语夕:“你怎么来观战了? 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奴家是看凌羽飞气势太盛,怕蓝公子心态失衡。公子若是一不小心受了伤或者干脆死掉了,奴家的乐谱又该找谁去要?” “原来如此。”蓝桥除了苦笑只有苦笑。 两人来到石船花厅,却见蓝枫早已到了,正和李珠儿一吹一唱地演奏一曲《长恨歌》。 蓝枫附到蓝桥耳边低声道:“等下我负责引开小公主,你和花大家从密道下去。这是地库里那扇石门三岔锁的钥匙。”说着他将一把钥匙塞进蓝桥的掌心。 蓝桥点点头,正要起身,却又被蓝枫拉住。 蓝枫看了他一眼,又附到蓝桥耳边,对他慎重其事地道:“记住,如果一个人让你感觉敌友难辨,那么他多半是敌非友。美女虽养眼,可别忘了防一手。” 第124章 地库机关 蓝枫上次曾以铜丝分别探过钥孔的三条分岔,并将每一条分岔内锁芯的结构牢记于心。回去后他便根据回忆打制蜡模,用石蜡雕成钥匙的形状,再使用砂模铸造得到最后这把铁钥。 他把蓝桥送上岸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水靠和气囊,从无人察觉的隐秘处入水,潜水游至石船的背阴面爬上去。李珠儿本正为李舜机不许她旁观斗剑大会而闷闷不乐,见蓝枫突然造访自是兴奋开怀,于是和蓝枫又是讲故事又是话离情,再加上吹拉弹唱,玩得十分尽兴。 蓝桥和花语夕趁蓝枫把李珠儿拉去船首玩耍的机会,从花厅内的翻板进入地库,沿石阶来到那扇巨大的石门前。蓝桥将铁钥插入三岔钥孔,稍一扭动,石门便平移而开。花语夕在旁似笑非笑地道:“没想到你这位二公子弟弟倒是个偷鸡摸狗的能手,连李舜机最紧要的藏宝库都给他盗了,还怕盗不走女孩儿家的芳心吗?” “他是有贼心没贼胆。平时看到漂亮姑娘就两眼放光,只可惜总落实不到行动上,这次和珠儿姑娘相处,他已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般地积极了。”蓝桥轻叹一声道,“花大家你说,我斗剑明明败了,为何李舜机还邀我到石船上休息,这摆明了是给我和李珠儿接触的机会。” 花语夕娇笑道:“他也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嘛。蓝公子试想想看,如果有人最终在斗剑大会上夺魁,这个人比如是华锋华公子,他已娶了唐女侠为妻,又或者凌羽飞凌公子,他们很可能单只为了斗剑而来,未必愿意多和珠儿姑娘接触。这时候如果蓝公子你对珠儿姑娘还有几分好感,也相当于留给彼此多一种选择。当然,这也说明李舜机对蓝公子斗剑时的表现十分满意,虽败犹荣嘛。” 石门后是一条宽敞而平坦的甬道,花语夕鼻子嗅了嗅,喜道:“这边是灯油。”她取出火折子,在甬道两侧的壁上一晃,顿时两条火龙沿着墙壁向前蔓延开来,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蓝桥这才看清,原来甬道左右两侧肩膀高的地方各有一道凹槽,内储灯油,花语夕点燃灯油,火焰沿着凹槽向前蔓延,便如同火龙一样将整个空间的照亮。他一边暗赞花语夕的嗅觉灵敏,一边当先向里走去。花语夕紧随其后,两人走出二十来步,走进一个诡异的十字路口。 正前方的岔路是一对双开石门,蓝桥推了推,纹丝不动,想来应是上了暗锁。他左右看了看,却没找到钥孔,花语夕在他身后说道:“别找了,如果我是李舜机,前面那道三岔锁的石门都被破了,再来一道用锁钥开的门也起不到防盗的作用。” 蓝桥皱眉道:“那这道门要如何开启呢?” “靠机关吧。”花语夕目光炯炯有神,却又不聚集到某一具体事物之上,想了想道,“我一时虽也想不出是何等机关,却可以勉强猜个大概。这里是西夏国李家后代的藏宝地库,平时能进来的不是李舜机本人就是他的得力亲信,所以此处的机关应有三个特点。” 蓝桥尚是首次见到花语夕思考问题的模样,不禁觉得此时智慧冷静的她另有一种神秘的美感,又与蓝枫想问题的样子有些许神似,道:“愿闻其详。” 花语夕单手轻托下颌,左右踱步着道:“第一是便利性,这里就像李舜机的自家地窖,从中取出东西肯定要十分便利,不可能大费周章。第二是安全性,因为常来这里的多半就是李舜机本人,肯定不能稍有不慎就被机关误伤。第三就是防盗,虽然李舜机能既安全又便利地进出其中,但对于别有用心想来此盗宝之人,却又难以轻易破解。” 蓝桥听了苦笑道:“所谓别有用心之人,说的不就是在下嘛。” 花语夕见蓝桥露出些许受挫的神色,莞尔道:“别有用心的话小女子也算一个,我们就算被当场抓住,也是捉奸……哦不……捉贼捉双。” “花大家可真会安慰人。”蓝桥无奈地摇摇头,往十字路口的左边看去。 左边同样是一条平直的甬道,从一块稍稍凸起的石板开始,后面是无数从上垂下的黑色铁链,既仿佛云南雨林中密集的老树枝条,又好像女子刚洗过的头发,一根根一束束显得鬼气森森,阴冷可怖。 这些密密麻麻的黑色铁链几乎垂至地面,如同一道深厚的黑色幕布,遮住了甬道深处的情形,只留下一条约有肩宽的狭窄缝隙,似乎可容人穿过。那块凸起的石板有二尺宽,上面刻了一个“甲”字,似乎可以踩下去的样子。右边岔路的情形和左边几乎一模一样,岔路口上也有一块凸起的石板,后面是发丝般的铁链密林,只是铁链间留出空隙的位置与左侧稍有不同。 蓝桥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提高警惕,然后小心翼翼地伸脚去踩那左侧的石板。石板刚一踩下,他就听到一连四声均匀而悠长铜磬声响,吓了一跳,然而左右看看,却也并没有什么危险或异常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蓝桥一边不解地瞎琢磨,一面探身闪入铁链间的缝隙,继续往里走去。这些悬挂着的铁链好似一种灌木式的围墙,而那缝隙就好似围墙间的小径,既狭窄又曲折,有时甚至还有拐来拐去的岔路,如同迷宫一般。 走了约有三十来步,蓝桥看到了第二块凸起石板,上面写着一个“乙”字,伸脚踩下仍然只发出均匀悠长的四声铜磬响。他不禁回头往路口处看去,十字路口早已消失在重重铁链之后,他又扯着嗓子喊了花语夕一声,声音也被这些悬挂着的铁链吸收。于是他再往里走,前方仍然是被铁链挂出来的迷宫,接着是写有“丙”字的石板。 接着便是如此重复,一段铁链迷宫,接着一块凸起的石板,然后又一段铁链迷宫。石板上刻记的文字标志着蓝桥所处的位置,从甲乙丙丁到戊己庚辛。值得一提的是,蓝桥在迷宫中穿行时背后玉和剑的剑柄曾无意间碰到悬挂的铁链,同样引起了四声铜磬响。 第125章 双心连环 当蓝桥一路走到刻有癸字的石板处,岔路终于走到尽头,一个铜环出现在岔路尽头的墙壁上。至此蓝桥对花语夕所说机关的三个特点已信了大半,如果眼前这个铜环就是开启石门的机关,那么他一路踩石板穿铁链过来就相当于是走过了一段迷宫,这对于熟悉此处地形的李舜机可能是轻车熟路的事,但对于他这不速之客,却要费些工夫。而当他误碰铁链,也只是响四声铜磬提醒,而非从什么地方射出机关箭,这正符合了花语夕所说的安全性原则。 蓝桥想到这里喜动于心,伸手拉动铜环。 又是四声铜磬响,蓝桥向回折返,不久后回到最初的十字路口。“这回应该能打开了吧?”蓝桥满怀期待地去推中间岔路双开门的石门,石门却仍然纹丝不动。 这怎么回事?蓝桥失望地走回十字路口,见花语夕抱膝坐在路口一边的墙角处低头沉思,问她:“是不是这右边的机关也要打开才行?” “是,又不是。”花语夕抬头看了蓝桥一眼,幽幽地道:“我的意思是,右边的机关的确也需要触发,但却不是刚才蓝公子的那种方法。” 蓝桥于是把他在左侧岔路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伸手挠着头道:“我拉动那个铜环,感觉应该就是机关了,难道还另有什么玄机?” “蓝公子有所不知。”花语夕面色凝重地道,“据奴家所知,此处的机关名叫双心连环,试错的确没什么危险不假,只可惜我们的时间却很有限。” 蓝桥想起留在上面应付李珠儿的蓝枫,以及不知到了哪一步进程的斗剑大会,也是心中一紧,问道:“没想到花大家博闻强识,对此机关秘术也有涉猎,敢问何为双心连环?” “博闻强识是过奖了,临时抱佛脚才是真。”花语夕轻笑一声道,“这是我从京城出发前,大量查阅西夏史籍时看到的。这边有左右两条岔路,铁链留下的路径各有不同,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的十块石板却是一般无二,我们必须遵循‘两不一必’的原则拉动左右两只铜环,才能打开前方的石门。” 蓝桥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奇道:“何为‘两不一必’?” 花语夕解释道:“路途中不能碰到铁链,触发全部十块石板之前不能拉动铜环,是为两不。十块石板必须由左右两侧同时触发,是为一必。这其中任何一个条件不满足,就需要重新来过。” “同时触发?”蓝桥面色一沉,又走回那刻有“甲”字的石板旁,伸脚一踩,仍然是四声均匀悠长的铜磬响。 “这恰是最难破解的地方。”花语夕轻叹一声,径自起身走到右侧的“甲”字石板旁,又道,“蓝公子再踩试试?” 于是蓝桥再次踩下石板,这回却传出“咔”的一声短促轻响。他回头一看,就看到花语夕在右侧正与他同时踩下石板。 “就是这个意思。”花语夕道,“这短促的声响表示甲字石板已被成功触发,现在我们需要在不碰到铁链的情况下分别进入左右两侧的岔路,再同时踩下刻有‘乙’字的石板,然后继续深入,再同时踩下丙丁午己等石板。一旦出现任何失误,那四声铜磬就会响起,然后我们必须一切从头来过。” “那我们如何可以同时踩下‘乙’字石板?这里岔路走远了声音都听不到,难道全靠默契吗?”蓝桥至此终明白了这套双心连环机关的运作机理,“李舜机身为此间主人,有大把的机会试错,并且可以针对这一点加以训练,他和他训练出来的人默契配合,熟门熟路就能破解机关,而对于有意或无意闯入的外人,却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种默契程度的破解。”他顿了顿道:“其实就算是李舜机自己,想进出一趟也没那么容易吧?” “如果他有常用的贴身跟班,又带有适合的计时工具的话,其实不难。”花语夕看着两侧的岔路,目中射出望洋兴叹的神色,“只可惜我们却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试试看吧,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蓝桥强打起精神说道,“来,咱们走一次试试。” “既然蓝公子执意如此,那么奴家也只好从命。”花语夕轻叹一声,探身走入右侧岔路中铁链的缝隙里。 蓝桥转身进入左侧铁链的缝隙,由于之前走过一遍,对路径比较熟悉,果然走到乙字石板时,既没有表示机关触发的短促声响,也没有象征着尝试失败的四声铜磬。没有声响说明花语夕尚未走到右侧的乙字石板。 他感觉自己犯了难,因为他无法预测花语夕行动的速度,所以对花语夕何时会踩下右侧的石板也无从估计,这种情况下想要在两边同时踩下石板,简直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博。 蓝桥没有再等,而是掉头返回,走到半途他听到四声铜磬响起,看来是花语夕触发了右侧岔路中的乙字石板。他返回路口不做停留,径直走进右侧的岔路,发现花语夕还停在右侧的乙字石板旁发呆。 “左侧的路我已走过一遍,右侧的路却是花大家第一次走,时间上难以做到一致也是可以理解的。”蓝桥道,“不如花大家也把右侧的路径走通一遍,然后我们再试一次?” 花语夕没说话,也没看他,径自起身向深处走去,蓝桥则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路无话,将右侧的路径走通后又回到最初的十字路口。花语夕忧心忡忡地道:“如今我们各自都走通过一遍岔路了,也不知速度能不能对上。” 于是两人再试一次,这一次仍然是蓝桥先一步抵达他这一侧的乙字石板,却在犹豫等多久花语夕才会到的时候被花语夕先踩下机关。 “要是带个沙漏就好了。”蓝桥有些丧气地回到十字路口,看着从另一侧缝隙中穿回来的花语夕道,“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管谁快谁慢,只要约好时间,就能同时踩下石板。” “这还用你说?”花语夕哂道:“既然没带,蓝公子又说来作甚。” 蓝桥被她冷言冷语地一通抢白,内心也是悻悻,想了想道:“那我们就默默数数吧,大家都数到一百个数的时候,同时在左右两侧踩下石板。” 第126章 地宫秘宝 花语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数数哪有准的?你数得快我数得慢还不是一样?” 蓝桥再被她呛一下,不禁感到有些尴尬。他挠着头,忽然感到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那就数心跳好了。我们同时出发,然后都在心跳三百下的时候触发下一块石板。” 花语夕没反应过来蓝桥的想法,愕然道:“那蓝公子又如何保证心跳的速度和奴家一致呢?” “这个简单。”蓝桥信心满满地微笑道,“我习武之人善于掌控身体的变化,只要让我听到花大家的心跳速度,我自有办法能调节到与花大家一致。” 花语夕转过脸去,却没说话,过了半晌方轻声道:“那你听吧。” 蓝桥上前一步,把耳朵贴近花语夕的心口,顿时清晰地听到花语夕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咦?花大家这心跳速度怎么不太稳,还有越变越快的趋势?” “我……我怎么知道……”花语夕顾左右而言他,实则在掩饰自己面红过耳的娇羞窘态。她忽然痛恨起这地库中的两条火龙,为何将这地下空间照得如此明亮。 蓝桥听花语夕语气奇怪,一抬头恰看到她羞红的脸颊和闪躲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不禁也是心跳加速。 花语夕啐道:“你这想的什么馊主意啦,哪有这样占奴家便宜的?”蓝桥也觉得不好意思,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心跳终于趋于稳定,蓝桥道:“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再试一次了。” 花语夕将信将疑地道:“这真的有用吗?” “试试就知道了。”蓝桥说着又竖起三根手指,道:“咱们先试三次,就只走到乙字石板,数着心跳触发机关,然后无论是否触发成功,都返回原点,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将误差调整到最小。” 花语夕有点紧张地点点头道:“好吧。” 于是两人分别进入左右两侧的岔路,又试了三次。第一次蓝桥先触发了机关,花语夕距离踩下机关还差八下心跳。第二次非常接近,还是蓝桥先触发机关,但花语夕也只差两下心跳的一步之遥了。第三次蓝桥再调整得慢些,却是花语夕先触发了机关,蓝桥比她慢两下心跳的工夫。 两人回到十字路口的原点,四目相对,都露出激动的神色。“我看差不多了,咱们可以真正来一次了。”蓝桥道,“咱们不用刻意使自己变得冷静,就保持现在这种紧张伴随激动的心情就行。只要能保证心境不变,心跳速度就不会出现太大变化。” 花语夕补充道:“想保证心境不变其实并不现实,试想一下,当我们成功触发了机关,甚至一连成功触发数个,我们的内心必然大大振奋。这是最自然的变化,非人力所能抗拒,就像困了想睡觉,渴了想喝水,碰到危险会害怕,碰到喜欢的人会害羞一样。但是就算变,我们心境变化的趋势也应该是同步的,只要不刻意抑制自己的情绪,该紧张就紧张,该激动就激动,该振奋就振奋,一切顺其自然,或许真会有奇迹发生。” 蓝桥一听有理,于是两人再度出发,各自再做出微调,这次果然一击而中,两人同时踩下左右两侧的乙字机关,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蓝桥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脑海中浮现出花语夕在另一端踩下石板的模样,同时不敢停留,继续向前穿行。 “咔。”丙字机关又被触发,然后两人如影在镜,一鼓作气接连又触发了丁午己庚辛壬六块石板机关。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蓝桥站在刻有壬字的石板上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内深入。他进一步提升了注意力,以避免任何可导致满盘皆输的微小失误。 刻有“癸”字的石板终于在望。 蓝桥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石板。但是他本能地又有点害怕,伸到一半的脚竟然在半空开始发颤。他想起花语夕的话,不刻意抑制情绪,一切顺其自然,待数到第三百下心跳才一咬牙踩下脚去。 “咔。” 一声脆悦的轻响,仿佛蓝桥此生听过最美妙的仙乐,紧接着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所有多如牛毛的铁链忽然一齐向上收起,露出整条笔直而宽敞的甬道。火龙光线映照下,只见对面甬道尽头的花语夕向他回首一笑,灿若桃李,恍若经年。 蓝桥紧张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再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层细汗。他朝花语夕挥了挥手,走到甬道尽头,和她同时拉动左右两边的铜环。 只听“喀拉”一声机括连响,十字路口中间岔路的两扇石门向内打开,露出李舜机的藏宝密室。 两人回到中间路口,但见花语夕汗湿春衫,脸颊同样因为兴奋而显得略带潮红,与蓝桥的情况极为相似。蓝桥不禁泛起一种曾与她灵魂交融的奇妙感受,轻声说道:“辛苦了。” 花语夕朝他展颜一笑,同蓝桥并肩而行,走进密室。密室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两口箱子、以及四组书架。桌上放着干净的文房四宝,书架上堆满了各式书籍卷宗,两口箱子打开一看,却是清一色闪闪发光的金条子,让蓝桥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你要找的乐谱是什么?”蓝桥问花语夕道,“我帮你一起找吧。” 花语夕却没有理他,也没抬头,只是径自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蓝桥想起蓝枫临别前的嘱托,怕藏宝图被花语夕捷足先登,也忙在另一组书架上翻找起来。 蓝桥找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找得眼花缭乱,只觉满眼都是各行各类的史籍卷宗还有琴谱棋谱之类的杂记,却怎么也没找到他要找的藏宝图。昏天黑地胡找一通之后,他感到有些晕头转向,轻轻叹了口气,颓然在椅上坐下。 这么复杂的双心连环都让他破了,入宝山而寻不到宝,这如何能不让他颓然生叹? 蓝桥一抬眼,就见花语夕笑吟吟地走到自己身边,把一张羊皮卷塞到他手里,眨了眨眼道:“喏,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蓝桥定睛一看,果然正是蓝枫要他找的宝藏地图,不禁感激地看了花语夕一眼,道:“多谢。” “蓝公子太见外了。”花语夕轻轻一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蓝桥顿时生出一股羞愧之意,觉得蓝枫对他的嘱托,以及自己对花语夕的提防都太多疑了。若花语夕真的有心私吞藏宝图,完全可以找到之后趁他不注意藏起来,又怎会大大方方交给自己?蓝桥歉然一笑道:“花大家的乐谱可曾寻获?” “也找到了。”花语夕开心得像一只欢快的麻雀,摸出一卷竹简展开给蓝桥看。只见竹简最外面写着一行蝇头小楷,是《光武礼乐录》,恍然道:“原来是东汉年间的遗卷,流传至今足有一千六百年,实属难得。”他不通音律,再往后看便一窍不通了。 “托蓝公子的福,我们此行可谓是满载而归了。”花语夕说着踮起脚尖,盈盈转了圈子,转身出了密室。蓝桥在心底对李舜机说一声抱歉,也紧随而出。 第127章 邀君私奔 “我们私奔吧!”就在蓝桥和花语夕在地下为如何破解双心连环而大费脑筋的时候,李珠儿把玉笛横枕膝上,忽然对蓝枫说道。 蓝枫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以为她在开玩笑,但见她神态专注,不禁问道:“你认真的?” “我不想做什么小公主了,不想被我爹笼中之鸟般地养在这里,更不想沦为他用以笼络江湖英豪的工具。”李珠儿平静地把玉笛收入一只狭长的木盒子,语气恬淡得完全不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一刻也不想。所以蓝枫哥哥,我们私奔吧。”她的目光重又落在蓝枫身上,充满了恳切与期待。 蓝枫暗叹这小妹妹的确是单纯,忍不住道:“你知道私奔意味着什么吗?” 李珠儿眨了眨眼道:“不就是在未经我爹允许的情况下私自逃出去吗?还能意味着什么?蓝枫哥哥你不最是明理善断的吗?为何此时忽然婆婆妈妈起来?”她站起身走至衣柜旁,取出一个她早已打包好的包裹道,“你看,我行李都准备好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蓝枫扪心自问,能和李珠儿这种级别的美女私奔确实是一件极有诱惑力的人生快事。虽然她似乎并不明白“私奔”与“离家出走”两者的差异,但她摆脱李舜机掌控的决心已显露无遗。 他对视着李珠儿渴望的目光问道:“你既早已准备妥当,事先又不知道我会来看你,那我今日若是没来,你又和谁私奔呢?” “那我就自己走。”李珠儿下定决心似的道,“蓝枫哥哥来也好,不来也罢,反正这鸟笼子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听她说得如此笃定,蓝枫心中不禁生出一股羡慕,羡慕她做事情随心而行,羡慕她敢于打破加之于身的枷锁,羡慕她说走就走的勇气。 他当然还有一丝担心,李珠儿从小在这石船上长大,对外面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如今却要只身游历天下。 想到这里,蓝枫忽然对李珠儿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冲口而出道:“你想怎么走?” 李珠儿的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道:“就知道蓝枫哥哥对人家好哩,你给人家讲了那么多江湖故事,肯定不会让人家受欺负哒。这外面都是我爹的人,我们从密道走。” 蓝枫心中一沉,暗想若是在密道中碰到蓝桥和花语夕岂不尴尬。正不知如何措辞阻止,就见李珠儿莲步轻移,走到秀榻前掀开床板,露出底下一条黑漆漆的洞口说道:“这是一条能直通北门城外的密道,我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却知道。”她语气幽幽地又道,“不仅知道,我还出去过好几次,只是以前还没有下定离开的决心罢了。” 蓝枫这才知道她说的是另一条密道,顿觉心下稍安,问道:“出去以后你打算去哪?”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哪也不认识,走到哪算哪吧。”李珠儿摊手道,“不过若是蓝枫哥哥肯陪人家,人家自然是跟着蓝枫哥哥的。这天下这么多好玩的地方,蓝枫哥哥可要带人家一一见识一下哦。” 蓝枫被她这番话说得胸中一热,又想到此处蓝桥已不再需要自己,与其成为他出城时的拖累不如借此机会先出城去。他把心一横,断然道:“好,我跟你走,我们‘私奔’去。” ~~~~~~~~~~~~~~~ 蓝桥和花语夕回到石船上时,花厅里空无一人。他试探地喊了一声,蓝枫和李珠儿却都已消失不见。他并不担心蓝枫,以他兄弟俩一贯的默契来看,蓝枫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花语夕眼尖,觑见一旁妆台上压着一张香笺,走过去一看,却是写着“我不想做小公主”七个小字,不禁心中一惊,紧接着就听脚步声响起,李舜机伴着凌羽飞并肩登上石船。 “珠儿,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在斗剑大会上胜出的凌羽飞凌公子,你们曾经见过一面的。”李舜机说着话与凌羽飞一先一后走进了花厅。 李舜机一眼没看到李珠儿,一边随口和蓝桥寒暄,一边唤她出来见人。 花语夕在旁说道:“刚才我和蓝公子到船尾吹吹风,回来就不见了珠儿妹子,只留下这张信笺,不知是何用意。” 李舜机神色微变,两步跨至妆台前,一览之下面色更是变得难看,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花语夕看着李舜机铁青的脸色,故作不解地道:“也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读来也怪,哪有女孩子不想做小公主的?” 李舜机很快冷静下来,对蓝桥和花语夕道:“实在对不住,在下家里突然出了点小变故,还请蓝公子和花大家先回去,待老夫处理妥当,再另行请酒赔罪。” 主人公然出言逐客,蓝桥面子上虽不好看,心中却求之不得。毕竟他盗了李舜机最重要的藏宝图,恨不得背生双翅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向李舜机一拱手道:“如此蓝桥告退。” 蓝桥扯着花语夕走了两步,忽听李舜机在身后又道:“等一下。” 蓝桥停住脚步,转身一揖道:“还请李公吩咐。” 李舜机有些烦躁地一摆手道:“现在济南城全城戒严,你们想这样走回客栈恐怕不行。”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拿起李珠儿的文房四宝写下一道手书,又盖上他的私印,交给蓝桥道:“济南城戒严,照理说闲杂人等是不许上街的,你们拿着我这封手书,若遇到有人盘查,就让他们交给巡城将官。老夫在济南尚有几分薄面,二位回客栈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多谢。”蓝桥接过李舜机的手书,暗想这样应该就不算“闲杂人等”了,随口问道:“不知省城因何忽然戒严?” 凌羽飞代答道:“今天一早,风月明忽然率琅琊铁骑兵临齐川门下,济南进入战争状态,知府铁大人已带领城卫军出城列阵,同时城内戒严,未经军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蓝桥心中一震,知道风月明是为自己来的。昨夜风夜菱在唐梨的陪伴下连夜回青州见风月明,风月明料定自己不肯放弃藏宝图,必冒险入城,于是他立即出动琅琊铁骑进逼济南城,迫得铁铉把注意力放在守城上,自然也就放松了对蓝桥的搜捕。 好一条围魏救赵的妙计,好一个深知兵法的风月明。 “那么,华锋和虚无尘呢?”蓝桥又问。 凌羽飞轻叹一声,有些惋惜地道:“华锋跑去助铁铉守城,没参加斗剑,虚无尘同我比了一场,受了点伤,回去养伤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那么李公,还有翼之兄,咱们后会有期。”蓝桥再一拱手,携花语夕洒然而去。他嘴上说着后会有期,心里却暗暗发誓,短时间内再也不要回来济南了。 他实在没脸再见李舜机。 第128章 换人护花 济南城四门紧闭,城内戒严,城外却完全是另一番的景象。除了风月明与铁铉两军对峙的东门以外,其余西南北三门外都是一片混乱局面。有担心战事将起收拾东西准备逃难的,有四处散布谣言蛊惑人心的,有慨然参军试图一展拳脚的,还有囤积倒卖想趁机发一笔横财的,各行各业,鱼龙混杂。 密道另一端的出口设在北门汇波门外一处毫不引人注目的窝棚里,蓝枫出来看到外面复杂混乱的局面,决定和李珠儿跟随逃难的大潮先离开济南府,然后再想办法把她送往北平。毕竟自己还有更大的责任在身,身边总跟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终究不是个事。 蓝枫出重金购得一辆马车,然后载着李珠儿打马北行,沿官道走出约十几里地,忽听一声“请留步”,却是被凌羽飞拦住了去路。蓝枫知道凌羽飞是替李舜机追李珠儿来的,暗叹与李珠儿的“私奔”大计至此寿终正寝,一拱手道:“凌兄别来无恙。” 凌羽飞有些不解地看了蓝枫一眼,冷冷地道:“我们认识?”他左臂伸开,小灰“咕”的一声俯冲而下,最后又轻巧地飞落在他的小臂上,偏过脑袋和凌羽飞一起打量着蓝枫。 蓝枫生出一种被藐视的感觉,想到上次他暗中旁观凌羽飞和边城箭一战,的确谈不上认识,苦笑道:“既不认识,凌兄又何必横加阻拦?” 凌羽飞似乎再懒得和蓝枫多费口舌,一边抚摸着小灰的羽毛一边走到车厢前道:“珠儿姑娘,请随凌某回去吧,令尊对姑娘甚是挂念。” 李珠儿掀起窗帘,似嗔似怨地反问道:“我爹有什么可挂念的?他无非就是想拿我做筹码,让我嫁给他中意的人罢了。” 凌羽飞尚不知李家父女的身份及他们与西夏国的联系,安慰她道:“谁家父母不是为了自己的子女好呢?姑娘若是不满令尊的安排,又或者另有意中人,凌某愿替姑娘向令尊说明,让令尊也了解姑娘的心意。姑娘又何必任性出走,闹至骨肉分离呢?” 蓝枫在旁哂道:“喂,我说这位凌大侠,人家姑娘愿意这样也好,愿意那样也罢,这是人家自己的家事,说到底与你凌大侠无关,凌大侠又何必多管闲事,不嫌手伸得太长了吗?” 凌羽飞冷冷地瞪了蓝枫一眼,身上杀气骤盛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蓝枫毫不示弱地和凌羽飞对视道,“凌大侠还想和我比划两下不成?” “凌某恭候赐教。”凌羽飞左臂一振,小灰翅膀展开又飞了出去,围绕着马车盘旋。 蓝枫一摆手道:“谁说要和你比武了呢?就算凌大侠看在下不顺眼想和在下打一架,那也不叫比武。” “那叫什么?” “那叫谋杀。” 凌羽飞没好气地冷笑一声,又转向李珠儿道:“珠儿姑娘请看,难道姑娘离家出走就是为了这样一位怂人吗?” “我可并不是为了他呀。”李珠儿说着话掀起门帘,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她回首望向济南城的方向,又摇头道:“我离家远行的心意已决,说什么也是不肯回去的。羽飞哥哥,你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上次你到石船上来陪我说话,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现在我想出去走走,多和人说说话,就是这么简单的小小愿望,都不被我爹允许,你说我对这济南城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凌羽飞盯着李珠儿的坚定的玉容,轻叹一声道:“凌某的确不能左右姑娘的心意,姑娘一意要走,凌某也阻拦不得。只是姑娘涉世未深,纵有心体验这大千世界的种种精彩,也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行。”他说着伸手一指蓝枫,“他不会武功,却又卷入朝廷与燕王的纷争,不但无力保护你,反而有可能牵连你,使你遇到更多危险。” 蓝枫被凌羽飞这样一说,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他保护不了我,那羽飞哥哥你呢?只要不回济南城,我跟你走,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我全听你的。”李珠儿一对妙目毫不闪躲地与凌羽飞对视,只看得凌羽飞忍不住转过身去,避开她的目光道:“这成何体统?你爹断不会同意的。” 李珠儿忽然提起裙角,快步跑到官道旁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边,大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和我爹又有什么关系了?你不让我随蓝枫哥哥走,自己又不愿带我走,你若再来逼我,我就从这跳下去。” 凌羽飞回头看了李珠儿一眼,又看了看蓝枫,淡淡道:“姑娘若是想跳,跳进大明湖里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跑城外来?” “你别瞧不起人,我说跳就跳!”李珠儿说着两腿一屈,竟真往河里跳去。 这一下变故大出蓝枫的意料,只见凌羽飞一阵风似的掠至河边,几乎是贴着河面把李珠儿拎了出来,同时急道:“别做傻事!” 李珠儿虽然没有整个人掉进水里,腿脚仍是被水浸湿。她仰头看着凌羽飞,倔强地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凌羽飞冷冷地转过身,没有理她。 蓝枫看到这里不禁轻叹一声,上前两步劝道:“李舜机办斗剑大会,本就有意让珠儿姑娘嫁给斗剑的胜出者,凌兄你带她走,李舜机不会反对的。” 凌羽飞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蓝枫,旋又看向李珠儿,后者把蓝枫的话听得清楚,和凌羽飞视线一对顿时脸颊绯红。凌羽飞有点受不了这种尴尬,别开头问蓝枫:“你……有纸笔吗?” “随我来。”蓝枫把凌羽飞带到马车前,凌羽飞接过纸笔写下一封书信,递给蓝枫道:“烦请把这封书信转呈给李舜机,说珠儿随我一起不会有事,请他放心。那个……刚才是我话说得不当,对不住了。” 他说罢再不看蓝枫,拉起李珠儿转身就走。李珠儿激动地俏脸泛红,快步跟在他的身后道:“从此以后我不做我的小公主了,我和你一起闯荡江湖怎么样?我可以吹笛子给你听,可以讲故事逗你笑,我还能……唔我想不出来了……” 凌羽飞边走边无奈地摇了摇头,却终究没再推开她。 蓝枫看着两人消失在视线尽头,心中涌起一阵酸楚。虽然他由于自身的理想和使命,确实不能也没打算长时间把李珠儿带在身边,但凌羽飞这般公然地把李珠儿从他身边抢走,仍然让他耿耿于怀。 走便走吧,也不是什么坏事。蓝枫安慰着自己,这回不用伤脑筋怎么安置她,也算少了一件麻烦事。他忽然想到,李珠儿会不会早就料到凌羽飞会追出城来?她和自己演的这一出“私奔”大戏,会不会就是演给凌羽飞看的? 蓝枫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李珠儿是如此的天真无邪,也许她都没意识到她利用了自己。 或许,这便是女孩子的一种本能吧。 第129章 妖女现身 蓝桥把李舜机的手书交给巡城将官后,将花语夕一路送回卧龙客栈。 “就送到这里吧。”花语夕在客栈门外停下,袅袅婷婷地转身对蓝桥说道,“蓝公子此情此德,奴家没齿难忘,不若也让奴家也回送公子一程如何?”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狡狯的笑容,却没再解释什么。 蓝桥闻言一愣,正不解她此话何意,却见花语夕双手藏到背后,上身微微前倾,仿佛耳语般在他呼吸可闻的近距离悄声道:“让奴家再送公子一程,送去阴曹地府可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从花语夕身后闪出,如长了眼般绕过她纤细的腰肢,向蓝桥的右肋猛击过来,蓝桥霍然一惊,连忙怕被蜂蛰般向后连退两步,这才堪堪避过。阳光下他看得清楚,那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链子,以及一枚同样金闪闪的十字翎镖。 蓝桥的胸膛伴随着他加速的呼吸剧烈起伏着,双眼从她头上的发梢扫到她裙下的赤足,最后又停在那泛着诡异光芒的十字翎镖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蓝公子这么仔细地观察奴家,可是喜欢上奴家了?”花语夕俏皮地一笑,双腿交错摆出个妖娆诱人的姿势,好奇地道,“还是蓝公子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话想对奴家说?” 蓝桥脑海深处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终于和眼前的美女重叠在一起,他叹息一声,然后一句一顿,缓慢而又沉重地说道:“我好后悔,后悔那次在庐州没能揭下花大家的神秘面纱,哦不对,现在我该叫你罂粟小姐才是。”他至此方才确信,这个行事处处透着诡秘却又反复无常的花语夕,这个手持十字金链镖却又喜欢赤足而行的美丽少女,就是当初他在庐州碰到过的二七会参议使罂粟。 他最后说出“罂粟小姐”这四个字的同时,玉和剑离鞘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花语夕的咽喉。 花语夕双手负在身后,就见金光一闪,十字翎镖又从她肩后绕了出来,只是这次换作左边。金链镖如同毒蛇吐信,一头扎在蓝桥的玉和剑上,将玉和剑撞得偏了少许,与花语夕擦身而过。 “现在知道后悔,总还不算太笨。”花语夕娇笑一声道:“上次在庐州被你好生欺侮,奴家怎都要把这笔债讨回来的。” 蓝桥讥讽地道:“那可就要看罂粟小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光靠撒娇可没有用。” “那这手十字金翎又如何呢?”花语夕眼中寒芒一闪,手中那名唤“十字金翎”的金链镖如灵蛇般在空中兜出三个圈子,然后蓦然向前激射而出,直取蓝桥胸膛。其角度之刁钻,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 蓝桥的外袍早在与凌羽飞斗剑时就已被划破,他随手一扯,把外袍破布一般甩出去,一片云般罩住花语夕的十字金翎,算是用奇招破了她这一手。 花语夕链回袖中,也不气恼,笑吟吟道:“蓝公子这下应变不可谓不机智,只是若奴家每攻一招蓝公子都要脱件衣服的话,那可大大的不得了。” 蓝桥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暗道笑里藏刀诡谲狡诈不外乎如此,嘴上却道:“罂粟小姐若有意取蓝某的小命,当初在铁铉府里也就一句话的事,又何必大费周折改到这里设伏呢?” 花语夕不屑道:“若连这点关节都想不明白,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当然是为了那张西夏藏宝图了,在没把我利用到底之前,你罂粟小姐怎舍得杀我?”蓝桥淡淡地道,“但话若反过来说,若罂粟小姐你今日还留不下我,不但济南一行人图两空,以后只怕会更会因曾错失良机而后悔终生。” 蓝桥知道他已陷入困局——花语夕既然敢说出送他去阴曹地府的话,必然已部署妥当,不会让他轻离此地。所以他只能采用攻心之策试图让花语夕露出破绽,再想办法突围。 花语夕不咸不淡地道:“那就要看蓝公子有没有本事让奴家后悔终生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冷漠,蓝桥看不出她是不为所动还是故作镇定。 蓝桥试图继续攻击花语夕的心灵防线,又道:“昨晚蓝枫问你三个问题,你一一作答之后我们才答应与你合作,现在想来,你的答案竟无一句不是谎言。” “哦?”花语夕饶有兴致地道,“此话怎讲?” 蓝桥道:“第一个问题,不得不承认你是个极善言辞之人。或许石船地库的消息来自徐王后不假,但你如何恰逢其会地从徐妙锦手中看到书信,却是不折不扣的谎言。你故意在描述往事的过程中强调了此事是如何的巧合,这般主动的强调让我们反而不再怀疑你的故事是否太过巧合。现在想来,安萧寒既能派出边城箭到济南,自然也能把消息透露给你。” 花语夕玉容转寒,冷冷地道:“说下去。” 蓝桥道:“第二个问题,你的回答同样是半真半假,昨天下午你同张仲杰一道离开,虽然未必真的一起吃饭,却肯定一起商议了一件事。” 花语夕道:“何事?” “此事。”蓝桥指了指自己脚下,“在此时,于此地,你当时和张仲杰约定,在卧龙客栈门口设伏,一旦我拿到了藏宝图,就把失去利用价值的我永远留在济南。而你既然已和我撕破脸,当然是因为张仲杰他们已经到了。” 花语夕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至于第三个谎言,说是谎言其实也不准确。”蓝桥轻蔑地一笑,道:“你在地库之所以还把藏宝图交给我,也没有趁机加害于我,无非是没有把握,怕我对你有防备罢了。当然你也不着急,若能在此处把我留下,这藏宝图终究还是你的。” 花语夕眨了眨眼道:“你说了这么多,奴家却只有一个问题。” “我在听着。” “你既然把奴家的计划全都想通了,为何还不逃跑?” 第130章 十字金翎 “逃之不易呀。”蓝桥淡然道,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你罂粟小姐在前,张仲杰在左,高桓在右……”他话音一出,果见张仲杰和高桓各自走出他们的藏身处,沿着天缘街一左一右向蓝桥逼近过来。 蓝桥一笑道:“天缘街的西侧,也就是我背后的这块地方,现在看起来虽是空当一片,但边城箭当然早已在那边等着我了,若我被逼急了从这看似空当的方向逃跑,自然难逃与冷晗相同的命运。” “蓝公子既不打算逃跑,那就是还想打一架咯?”花语夕歪着脑袋笑道,“你知道,所有抱着必死心态和别人打架的人,他们到最后真的都死了,像什么蓝若海呀……” 她话未说完已被蓝桥冷冷地打断:“那么希望美丽的罂粟小姐不要成了下一个张冀北。” 花语夕听了一怔,不禁感受到蓝桥话中一股决绝的寒意。 蓝桥玉和剑再度出手,却是不退反进,一头往花语夕撞过去,危急之中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从花语夕这一侧突围。 花语夕的独门武器十字金翎电射而起,以攻对攻般直刺蓝桥小腹。蓝桥却丝毫不理,玉和剑一抖卷起一股劲风,剑未至剑气已破剑而出。 就听“嗤”的一声轻响,花语夕一片衣袖已被剑气扫落。她仓皇间一个转身,香肩处又一片布料被剑气刺破。 她面色一变,知道蓝桥真动了拼死的决心,不敢硬撄其锋,向旁闪开。张仲杰和高桓此时赶到客栈门口,却都慢了一步,被蓝桥撞进客栈大堂内去。 花语夕人虽退至一旁,却仍不肯放过蓝桥,十字金翎如影随形攻向蓝桥的后背。蓝桥逼退花语夕后急于逃跑,一不留神被十字金翎一下扎进了背肌之中,深足寸许。 他想要挣扎,却感到背后一阵剧痛传来,原来十字金翎带有倒钩,已如鱼叉般结结实实地勾在他的背肌里。 蓝桥被花语夕这有些羞辱性的招式激起凶性,回身一剑在自己身上划出个半圆,如削苹果般把被花语夕勾住的那块肌肉整块剜了出来,一时间血如泉涌,身上却是压力一松,脚底生风又往前冲去。 花语夕手上用力,十字金翎却只带回一块血淋淋的死肉,气得俏脸煞白,一跺脚道:“他受伤跑不远了,快追!” 蓝桥强忍痛楚跑进中庭,顿时隐龙泉弥散出的沁凉水雾让他精神一爽。他正想加速离开卧龙客栈,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想到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他不是冷晗,花语夕也不是张冀北。 他是蓝桥,他和冷晗最大的区别在于,冷晗是无拘无束的孤身一人,他不必逃跑,可以与敌人同归于尽,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有赚。而他蓝桥则因为肩负把藏宝图带出济南的使命,一定会想办法突围。 花语夕是罂粟,她和张冀北最大的区别在于,张冀北会利用实力上的绝对优势碾压对手。而罂粟此人极工于心计,别人想一步她想两步,更善于利用计谋实现计划。 因此以花语夕对蓝桥的了解,蓝桥的下一步行动极可能是已经被她预测到的。她应该能算到蓝桥会向她所在的方向,也就是天缘街东侧卧龙客栈正门的方向突围,而不会选择背后疑有边城箭设伏的空当。 而一旦花语夕事先想到了这一层,她就不会让边城箭藏在天缘街西侧的空当里白等了。 那么边城箭藏在哪呢?答案已呼之欲出。 隐龙泉水雾弥漫,把整个中庭染得一片苍茫。边城箭出手向来悄无声息,若是视线再有受阻,岂非防不胜防?况且如果蓝桥先入为主地相信边城箭在天缘街的西侧设伏,当然就不会想到他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蓝桥几可断定,边城箭必是藏在隐龙泉边的假山之后,准备趁他不备给他致命一击。 花语夕假意让蓝桥从她这一侧突破,却留下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等着他! 蓝桥将注意力提升至极限,时刻留意着水雾中有可能出现的杀机。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边城箭选在此处伏击,是算准了蓝桥视觉听觉皆受阻碍,必难招架他突如其来的偷袭。这体现了他作为一名刺客极高的水准,掌握天时地利人和,务求一击中的。但蓝桥既事先猜到,便有他的方法应对。要知人有五感,分别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触觉,如今边城箭选取的伏击地点能让人视听二感受阻,却无意间提供了另一种能感知他存在的渠道。 那就是触觉。 蓝桥通过肌肤对水雾微妙变化的感受,已察觉到边城箭正悄然向他靠近。他不需要看,不需要听,只纯凭肌肤的感受,已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边城箭向他靠近的角度。 于是蓝桥再不迟疑,玉和剑一招“云蒸霞蔚”,往边城箭的方位攻去。 边城箭怪叫一声,玄寂剑临时变招招架,与玉和剑交击发出一声闷响。 蓝桥恨极了他偷袭冷晗,一剑过去之后紧跟着又是一脚,边城箭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勉强架住一剑后已是站立不稳,这一脚再被踢中,直接在地上滚了几圈,“噗通”一声掉进了隐龙泉里。 蓝桥一击即退,转身便往卧龙客栈的东楼跑去。因为此时此刻能救他的,还有一个人。 他背后外伤不轻,片刻间已一身是血,他闯破南平郡主朱清影凤栖的甲子房,大叫一声“郡主救我”,也不等目瞪口呆地朱清影答话,已从另一侧东侧轩窗穿窗而出。 花语夕紧随而入,向朱清影解释道:“蓝桥是燕王的奸细,不能放跑了他。”然后也穿窗追了出去。 张仲杰和高桓跟在花语夕之后也闯进郡主房间,朱清影这时清醒过来,戟指大骂道:“尔等何人,胆敢擅闯本殿寝室!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一声狮吼只喝得张仲杰和高桓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太过造次,又讷讷退了出去。 蓝桥从朱清影寝室的东窗跳出后飞身直落地面,一路沿着城西南贫民区狭窄繁复的街道巷弄狂奔,还不时七拐八拐试图增加花语夕追上来的难度。也不知跑了多久,忽听凭空一声炸雷,紧接着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这是济南今年的第一场春雨,黄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的倾洒而下,天地间顿时变得一片昏暗。蓝桥暗叫天助我也,这场大雨不但有助于他隐蔽身形,更能掩去他流下的血迹,让敌人无从追寻。 但他毕竟失血过多,支持不了太久,必须尽快处理伤口。 蓝桥找了个没有牲畜的牲畜棚避雨,然后扯下衬衣上的一条布料,用以止血。创口的位置有些尴尬,位于他右侧肩胛骨下方,他伸手很难够到那个部位,只能草草绑两圈了事。 见大雨中花语夕没追来,蓝桥稍稍松了口气,再拐过一个街角后,他来到历山门西侧接近西南角的一段城墙下。如今全城戒严四门紧闭,想从城门出去太不现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闯城墙突围出去。 由于城卫军的主力大多在齐川门外与风月明对峙,城墙上的守卫并不密集。蓝桥不敢耽搁,借着苍茫如幕的雨势迅速接近城墙。两名小校把守着通往墙头的石阶不让闲杂人等登上城墙,被蓝桥施展轻功轻易绕过。 待上得墙头,只见城墙上每隔十来步便有一名小校面向城外戍立,每隔六七十步还另有一名小校来回巡视,对矮身藏在石阶旁的蓝桥丝毫没有察觉。 蓝桥觑准一个时机,等巡视的小校接近时突然闪身到他背后,一记手刀打在他的后颈让他昏倒过去,却并不会让他因此受伤。随即他跑到两名戍立的小校中间,展开轻功苍鹰展翅般往城外跳了出去,如同一只大鸟般飞过近十丈的空间。 守城小校这才发现了他,大呼:“有奸细!”只是这位置离城门太远,再追已来不及。 蓝桥落身在护城河外的一丛灌木之中,滚了一圈只觉创口处疼痛难忍,整个后背的衣襟都已被血水浸透。于是他更加不敢怠慢,拼命往远离城池的方向狂奔。 他虽跑在雨中,却仍跑得口干舌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知是失血过多真元受损的症状。但他偏又别无选择,他知道花语夕必不肯放过他,迟早会追出城来。 所以他只能继续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条蜿蜒的小河拦住他的去路。 蓝桥想起花语夕可能还带了擅长追踪的怪狸小灵,怕她和张仲杰追上来,一提裤脚准备涉水过河,却又不知河水深浅几何。 正迟疑间,一艘渔家小船从上游飘然而至,船尾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渔家妹双手撑着一支长篙,把船荡到蓝桥身边对他叫道:“快上船来。” 不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蓝桥知是追兵,一蹬腿想跳上小船,却因体力下降太快力有未逮,一个踉跄竟摔进河里。 蓝桥无力地在河水里扑腾,忽觉左手腕上升出一股奇异的吸力,仿佛有人牵住他的手,想把他拉出河面一样。他实在太累,一时也无暇多想,借着吸力翻上了船板。 渔家妹长篙轻点,小船儿在雨幕中飘然而去。 蓝桥缩在船舱里,艰难地想撕下背后已被血水浸透的布条,准备换一条止血,没想到布条已被粘在创口处,撕下来的时候牵连到创口钻心地疼,让蓝桥不禁“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让我来。”渔家妹一弯腰也钻进舱来,拍开蓝桥的手道,“真是的,一离了我就照顾不好自己。”她说着话解下斗笠,又从裤腿上扯下一段布料用牙咬开,瞪着蓝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转过去?” 只见这渔家妹明眸皓齿清秀可人,正是与他阔别半年多的天莲宗女剑客白雪音。她虽是一身渔家妹的朴素打扮,却自有一股荆钗布裙的仙姿妙态。 蓝桥想起刚才把他拉出河水的奇异吸力,不禁摸了摸左手腕上戴着的阴阳手环,心中一暖,乖乖转过身去。 既有白雪音在,小船又远离了济南城,蓝桥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本来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逐渐放松下来。伤口被白雪音重新仔细包扎妥当后,他只感觉一股强烈的疲惫翻涌上来,眼皮重得再也睁不开,昏昏地沉睡过去。 朦胧的水汽中,小船儿悠悠划过静寂的河面。夜空之上流云翻滚,雨势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却露出初升的明月,在水上洒落一片碎金般如絮如缎的光芒。 第131章 故人重逢 蓝桥再睁开眼时,已是日光高照,刺眼的阳光把整个船舱照得明晃晃的,如梦未醒。 白雪音卷着裤腿在船尾撑船,一头青丝在和煦的春风中纷然飘舞,河道两岸春花点点,船身之下流水潺潺,好一幅美不胜收的春日盛景。 “睡醒啦?”白雪音的河清剑随意地连鞘放在脚边,这让蓝桥不禁回忆起他和白雪音在庐州城郊小谷中度过的难忘岁月。 如今时过境迁,白雪音似仍是昔日的模样,那么他呢,他还是半年前的蓝桥吗? 蓝桥露出一个让白雪音放心的暖暖的笑容,柔声道:“不碍事的,我就是这几天太累了。” “还嘴硬。”白雪音放下长篙,任船儿在河水中自由飘荡,走到蓝桥身边蹲下道:“你虽然只是外伤,但创口太深,怎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复原。” 蓝桥满不在乎地道:“一个月便一个月吧,反正有你白女侠撑腰,也轮不到我去和别人打架。倒是话说回来,雪音你是怎么跑到济南来的呢?” 白雪音大大地白了蓝桥一眼道:“还不是放心不下你?当时消息传到我们山上来,说你……你和风姐姐一同出现在济南,于是师尊就判断说你到济南必然和南平郡主劳军的事有关,要我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本来我推算日子以为赶不上了,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果真又帮上一次忙。”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本想说“救回你一条小命”,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不见外,改口道:“你怎么是一个人跑出来的,风姐姐呢?” “她已回青州去了。”蓝桥轻叹一声,从冷晗到朱高煦再到最后的花语夕,把自己在济南的经历扼要说了。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那段同生共死的经历,也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和风夜菱婚约已定心有所属,他面对白雪音时有一种别样的轻松感,仿佛可对她无话不谈。一些不愿对风夜菱说,甚至对蓝枫也要斟酌着说的话,他对白雪音说起却没有任何压力。 白雪音仔细地听他讲完,半嗔着道:“你要我说你什么好?竟会被罂粟这女人连骗两次?是否你们男人一见到漂亮女人脑子就不转的?” 蓝桥嗫嚅着道:“那你不妨也试试骗我两句,看看我脑子还转不转。” “少打岔!跟你弟学得越来越不正经了。”白雪音不满地道,“还以为你伤的是如何壮烈,原来又是那罂粟搞的鬼,你这人哩,见到美女就心软,什么时候才能长长记性?” 蓝桥苦着脸道:“我这不是一时不察嘛,一开始我哪知道她这个一上来就找茬凶我的小姑娘会真的就是我们的大敌呢?” “至少有一处破绽你应该早看出来的。”白雪音认真地道,“你说你每次见到她,她都是赤足而行,难道你从来没怀疑过这中间有什么问题?” 蓝桥一怔道:“有什么问题?” “总光着脚在外面走,难道脚不会脏吗?”白雪音没好气扶着额头道,“真是笨死了。” 蓝桥回忆着道:“确实没见她脚脏过。” “哎真是的,你还来劲了,你是不是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的脚看来着?”白雪音俏脸微红地嗔道,“这你还看不出问题吗?她成天光着脚走来走去,却又不会沾染污垢,这说明她必有一种特别的功法来维持。” “啊?”蓝桥听了一呆道,“还有这种神奇功法?” “要被你气死,女孩儿家的事你真是一点也不懂。”白雪音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既然这世上有能开碑裂石的掌力,有一种能去防止污垢附着的功法又有何稀奇?” 她见蓝桥露出呆头鸟般半知半解的神色,轻轻咬了咬嘴唇,蹲下身,把脚上的草鞋脱去,露出一只白玉般纤嫩的赤足,在蓝桥眼前晃了晃道:“怎么样?喜欢看吗?” 白雪音这么说本是想和蓝桥开个玩笑,见他真盯着自己的脚看,不禁又害羞起来。她拿过放在一边的一只小木盆,在河水中舀了一盆清水,然后用脚趾夹起一根沾满蓝桥血污的布条浸入盆中,左右晃动。 片刻之后,不但那满是血污的布条被她濯洗干净,那盆清水也丝毫未被血色沾染。 见蓝桥露出惊讶的神色,白雪音轻轻摇了摇头,从盆里拿出仍是纤尘不染的脚,赧然一笑道:“是不是这个样子?比起幻雪剑法,这种事简直是小菜一碟。” 蓝桥怔怔看了半晌,缓缓点头道:“雪音你真厉害。” “只是一种特别的真气运行方法罢了,通过把真气灌注到脚上,来粉碎附着在脚上的污渍。”白雪音啼笑皆非地一摊手,重又蹲到蓝桥身前,抬头看着他道:“我想说的是,以后在外闯荡,眼睛可要擦亮一些,别再被女孩子用这种小花招骗了。” 蓝桥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感觉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左右看看河道两边的风景,转移话题道:“我们这是要往哪去?” “师尊想见你。”白雪音诚恳地拿起蓝桥的一只手,征询他的意见道:“和我去一趟天莲峰好吗?” “这……”蓝桥有点顾虑地道,“不是我故意违逆叶宗主的意思,只是无奈俗务缠身,不敢打扰叶宗主的清修。青州和北平都有大事等着我去做,而且我从济南出来也还没来得及给菱儿报个平安。” 白雪音的声音很轻,像是劝说,也像是请求:“如果我说,师尊想见你,是为了定远伯的事呢?” “什么?”蓝桥心头一震道,“叶宗主这是……” “再过不到两个多月,就是定远伯的忌日。师尊准备在天莲峰举办天莲峰会,邀请定远伯昔日的一些至交好友到天莲峰来,一同祭奠定远伯,同时共商为定远伯报仇的大事。”白雪音在船舱的一角盘膝坐下,娓娓道来,“师尊身为定远伯的师妹,自有为定远伯报仇之责,她因此事想见你这故人之子一面,总不过分吧?” “原来如此。”蓝桥想起叶雯和蓝若海的这一层关系,恍然道,“那我这做晚辈的自当从命。等到前面镇上,我先寄封信去青州,然后就同雪音上山。” “哦?”白雪音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想得周到,莫非是怕风姐姐误会?” “菱儿不是那种人,本来光明正大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落人话柄呢?”蓝桥一摆手道:“还有家父的骨灰,这次也得托她给送过来。” “那我可不敢耽搁了。”白雪音笑着起身道,“得赶紧划到下一个镇子,好让你赶紧寄出对风姐姐的思念。” 她腿迈到一半忽又停下,转回身道:“差点忘了,你好久没吃东西,肯定饿了吧?”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张饼子,塞到蓝桥手里道,“这是我早上在前一个镇子里买的,快吃吧。”说罢回到船尾,执篙撑船。 蓝桥拿着那张尚觉温热的饼子,想到白雪音必是一直把饼藏在怀里保温,不禁心中感动,暗赞白雪音真是值得他掏心掏肺,信得过靠得住的好战友。 他吃罢饼,又掬了一把河水饮了,躺在船舱里晒着太阳,不禁又是一阵乏意上涌,再度昏睡过去。 第132章 天莲雪峰 两人于午后到达下一个村镇,蓝桥寻人寄出书信。至傍晚两人弃舟登岸,走陆路一路西行,三日后进入河南地界。一路上两人风餐露宿,白天采野果就着干粮果腹,夜里便生起一堆篝火和衣而眠,遇村落城镇皆不停留,终于在离开济南后的第七日,登上位于河南省境内的天莲峰。 天莲峰属太行山脉的一处支脉,地势高耸入云,山势雄奇险峻,确是武林中人开宗立派寻仙问道的佳选之地。其峰本称平顶峰,盖因峰顶有一片约二十多亩大的平地,若从空中俯瞰好似莲花盛开,故又称天莲峰。叶雯在此建起房舍院落,是为天莲宗。 日出日暮观四海,潮起潮落忘三生。 这是叶雯在天莲宗落成之时,以剑为笔刻在天莲宗山门处的一联。这里的四海指的不是东海南海,而是天莲峰四周东南西北的云海,风起云涌,潮起潮落,仿佛只在须臾之间,便可三生忘返。 蓝桥拾级而上,同白雪音并肩而行,才上到峰顶就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遥遥地喊道:“大师姐回来啦!” 这少女肌肤娇嫩如玉,略显稚嫩的面庞上一双大大的眼睛,一头秀发用头绳扎成又细又长的两束,分左右俏垂在肩后,一副娇巧可爱的模样。 她一身白衫被山上的水雾打得将湿未湿,为走山路方便还卷起裤脚,露出一双莹白幼细的小腿,沾着泥土的一双纤足穿着简易的草鞋,又显得十分干练。 白雪音朝那少女招了招手道:“雪楹,别跑那么快,当心摔着。” 那少女却浑不在意,一头扎进白雪音的怀里道:“才不会呢!” 白雪音将那少女轻轻推开,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蓝桥介绍道:“这是我二师妹,赵雪楹。” 她正想再向赵雪楹介绍蓝桥,赵雪楹早已抢着笑道:“这位就是大师姐时常念叨的蓝大公子吧?” 白雪音脸上红晕一闪即逝,用手指点着赵雪楹的脑门啐道:“什么时常念叨?小丫头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屁股!” 赵雪楹“呜哇”一声跑来,绕到蓝桥身后躲起来道:“大师姐好凶,蓝大公子快帮我挡住她。” 蓝桥哑然失笑,对白雪音道:“看来我这次上山,想寻个清静都难喽。” 白雪音头前带路,把蓝桥带到叶雯事先为他准备的宿处。这是一座用山石垒砌的石屋,屋内陈设虽然简单,却也打扫得干净。 蓝桥回头看看天莲峰上其他几处院落,问道:“为何我刚才一路走来,再未见到旁人?” 白雪音微微一笑道:“天莲峰本就人稀,除了师尊,便只有我们七位师姐妹了。” 赵雪楹也学着大人的口吻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照顾不周之处还请蓝大公子见谅。”她说罢这句话用眼瞟向白雪音,一副邀功请赏的得意神色。 蓝桥讶然道:“偌大一个天莲峰,先帝御封的天莲宗,难道还不足十个人?” “不然呢?”白雪音含笑道,“天莲峰是清修之地,又不是大集市,要那么多人作甚?说起我天莲宗的起源,还要从咱们共同的师祖沈大师处说起。当时师尊从沈大师处出师,独自寻到这天莲峰上,本也想像师祖一般独自修行,不问世事。” 赵雪楹对这段往事也知之不详,好奇地问道:“后来呢?师尊又是如何成立天莲宗的?” 白雪音继续道:“恰逢先帝膝下十公主朱玉荷病重,问遍京师名医都无计可施。先帝眼看着朱玉荷在宫中病情一日日加重,不知听了谁人的建议,认为修炼内家真气对朱玉荷的病情治疗有所帮助,便派人寻访昔日曾助他抗元的沈大师。只是那时沈大师已不问世事,又不忍拂先帝之愿,便写下书信一封,荐了师尊给先帝。” 赵雪楹明白过来,猜想着道:“所以先帝就把朱玉荷送上天莲峰了吗?要这么算的话,她才该是我们的大师姐。” “正是如此。”白雪音道,“师尊本并无开宗立派之意,但既收了先帝膝下十公主为徒,也不能太扫皇家威严,便自称是天莲宗。大师姐修习内家真气,前两年病情果然有不小的起色,先帝爷十分高兴,便御封我天莲宗为七大门派之一。那时候天莲峰上除了大师姐,还有从京城随同伺候她的宫女,共三十多人,由师尊传授她们基本的内功心法,也一并算作我天莲宗的弟子。” “后来呢?”赵雪楹眨着眼问道,“后来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位皇家来的大师姐呢?” “说来遗憾,大师姐病情实在太重,虽然修炼内功多活了几年,最终还是病重身故。”白雪音轻叹一声道,“后来师尊就遣散了那批宫女,只留下我一人,再然后才有的小楹和其他几位师妹。各种琐碎事务我们亲力亲为,也算是一种自给自足。” 听到这里,赵雪楹抢着道:“话虽这么说,但蓝大公子远来是客,若有什么生活上的需求,尽可以去找我大师姐,她一定乐于为蓝公子效劳的。” 她笑嘻嘻地一斜眼,见白雪音黛眉微蹙,忙又补充道:“当然,若是大师姐因为什么事情脱不开身,蓝大公子也可以来找小楹,小楹必代替大师姐,一尽地主之谊。”赵雪楹说到这里仿佛豪气上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蓝桥顺着她的话茬接着道:“说自给自足我信,但你们在山上也总要穿衣吃饭,难道还真能像仙女一样从不下山吗?” “当然不是。”赵雪楹笑着道,“我们几位师姐妹轮着,每天都会有人下山,从山下的贺家村带一些生活必需品上来,同时也在一对老夫妇那里收发信件。” “可你们平日的吃穿用度总要花钱。”蓝桥又道:“你们有什么创收手段吗?还是要靠朝廷的拨款度日?” “说实话,我们虽是先帝御封的七大门派之一,但自十公主朱玉荷死后,朝廷便再未拨过一文钱给我们。”白雪音道,“我们每日派一位师妹下山,除了收发信件和采买食货,还负责教素女堂的妹妹们习武,以此换得一些银两。” “素女堂?”蓝桥好奇地道,“听起来像是个学堂。” 白雪音兴致盎然地道:“这是一座专供女子读书识字的学堂,由昔日的湘王朱柏出资兴建。初时是把一批无父无母的孤女聚集起来教她们念书,后来规模扩大,便有一些富贵人家也把女儿送来。湘王又担心女孩子只读书以后被人欺负,就请我们天莲宗教她们修习体术,既能强身健体,也能在遇到危险之时保命自救。除了格斗技击术以外,我们也教一些基础的内功吐纳法,让她们修习内功,是以素女堂的妹妹们不惧寒冷,有些时候也可以到山上帮忙做事。” “湘王朱柏论起来是我姨夫,他的仁善义举我向来敬佩有加,能资助这样一批穷苦女孩进学堂念书,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蓝桥说到这不禁喟然轻叹一声,显然又想起了朱柏的惨死。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娇小女孩朝他们走过来,脆生生地说道:“师尊有请蓝大公子。” 第133章 雪仙叶雯 白雪音向蓝桥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小师妹,谢雪初。” 谢雪初年纪尚幼,也不知是否第一次见到蓝桥这样的青年男子,羞臊地低下头,转过身道:“请蓝大公子和大师姐随我来。” 她把蓝桥和白雪音带到临近悬崖的一座八角亭边,停下脚轻声道:“宗主在亭中恭候。”白雪音朝谢雪初点了点头,后者一躬身径自退下。 如果说天莲峰是因恰似莲花而得名,那么这座八角亭便像是坐落在莲花边缘一片翘起的花瓣上。 亭曰观涛,其东南北三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通过一条三尺许的小径连接,如同被茫茫云海环抱的孤岛,又仿佛仙气缭绕的胜境仙阁,放眼望去云随风动,风起云涌,波涛起伏,气象万千,时而披金耀目,时而幽晦如墨,明暗交错,至奇而又至险。 天莲宗主“雪仙”叶雯披一件米白色的披风,一身素服立于观涛亭中,气度如仙。 她比蓝若海小两岁,虽已是近五十的年纪,看起来却仍似只有三十来岁,眉峰挺秀,眸如点墨,不作半点修饰,淡雅若神。 白雪音躬身施礼道:“徒儿拜见师尊。” “免礼了。”叶雯看不出神色有何变化,转身看向蓝桥,清冷的语气中带着些温柔笑意:“这位就是定远伯的长公子吧?” “晚辈蓝桥,拜见师叔。”蓝桥随白雪音行过礼,道:“这次多亏师叔及时派雪音来济南接应,否则晚辈孤身逃出济南城,能否全身而退尚未可知。” “师叔吗?”叶雯平静无波的玉容上绽出一丝笑意,“这倒是我平生头一回被人唤作师叔的。坐吧。”她随意地一挥手,示意蓝桥和白雪音坐到亭中石凳上,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冷晗也去了济南城?” 蓝桥不知冷晗与叶雯的关系,微一错愕道:“冷叔叔在济南中伏,身受重伤,现已被朱高煦送回北平休养。”他顿了顿,把他在济南发生的事捡重点的向叶雯说了。 叶雯听罢默然良久,轻叹一声道:“一开始是方如天,然后是我师兄和风镇岳,现在又轮到冷晗。自皇上登基以来,排在风云榜上的高手一个接一个地被挑落神坛,聆雨堂和琼楼会欺人太甚,我若再不反击,岂非叫人笑我白道无人?” 蓝桥想起叶雯筹办的天莲峰会,肃然问道:“不知师叔有何打算?” 叶雯语气平静地道:“当然是杀了安萧寒,为师兄报仇!”她的语气极是淡然,仿佛她所说的事即将成为无法逆转的事实,“这次我邀请师兄的老战友徐秋雨,还有风家的小侯爷风月明,就是要共同商议这件大事。若非风镇岳冷晗相继受伤,此役几乎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徐叔叔也会来?”蓝桥不无遗憾地道,“如果冷叔叔在济南遭人围攻时有徐叔叔在场,结局想来会大不一样。”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叶雯亦喟然叹息一声,看向蓝桥目光透出温暖的慈爱:“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你爹自从离开了我,我们二十多年再未见过面,他……他过得怎么样?你娘呢?” 蓝桥恭敬地答道:“家父在苏州置了宅院,家母是湘王王妃的妹妹,我十二岁时患重病走了。当时家父和徐叔叔他们正随大将军北伐,甚至无缘见她最后一面。” “你……”叶雯似在斟酌用词,稍顿了顿才道:“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呢?她一定又温柔,又漂亮吧?” 蓝桥早听白雪音提过叶雯和蓝若海的事,轻声道:“说实话,家母虽然贤淑温婉,样貌在同龄女子中却并不出众,家父当初选择家母,也并非完全基于感情上的考虑。” 叶雯有些惊讶地道:“并非基于感情考虑,难道是政治婚姻?” “有这方面的因素。”蓝桥坦然道,“家父是大将军蓝玉的心腹之将,而大将军一向是太子朱标的支持者,故有意把湘王王妃的妹妹介绍给家父,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得到湘王的支持。” “只可惜世事难料,湘王的案子却最终拖累了你们一家。”叶雯转身望向苍茫的云海,幽幽地道:“还有呢?” “另一个原因我虽难以苟同,却也尊重家父的选择。”蓝桥缓缓解下宝剑,起身走到叶雯的身边道:“家父一生尚武,不想因女人而耽误了他对武道的追求。恐怕对他来说,家母也不是他最爱的女人。” 叶雯倏地转过身来,盯着蓝桥问道:“他最爱的女人是谁?” “他以前从未提过。”蓝桥平静地抬起头,望着叶雯的眼睛道:“他只是在临终的弥留之际,嘱咐晚辈把他的骨灰带上天莲峰。” 叶雯说不出话了,蓝桥也不再说,两人静静听着观涛亭内的云海风吟,一时间都陷入对往日时光的无限沉缅。叶雯当然明白蓝桥的意思,良久轻咳一声道:“抱歉,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蓝桥轻轻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只土埙,面对苍茫变幻的云海,缓缓吹奏起来。那埙声凄婉而苍凉,如壮士的悲歌,如老妇的泣诉,只让这观涛亭内的悠悠流动时光,一时有如凝滞。 “这是家母唯一的遗物。”蓝桥一曲吹罢,轻抚着土埙道:“后来湘王事发,家父遣散了家仆,苏州老宅也回不去了。只有这土埙,能让我偶尔想起以前那些带不走,也留不住的美好时光。” 白雪音忍不住安慰道:“蓝公子……你还有我……”她说到这里猛然惊醒,怯怯地看了叶雯一眼,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还有风家小姐……她要做你的妻子,不是吗?” “未婚妻。”蓝桥心事重重地收起土埙道,“我怎也要等杀了安萧寒,为我爹报仇雪恨之后,再考虑终生大事。” 叶雯面对苍茫云海,不动声色地引回话题道:“所以这次冷晗受伤,对我们的计划是个不小的打击,像他这种级别的高手,往往是一个人就能改变一处地方的局势。” 蓝桥想起那日在按察使司门口被张冀北等人围杀,正是冷晗的及时出现改变了战局,不但助他全身而退,还反杀了太虚院的高手马桑。 他对叶雯的话深以为然,不禁又担忧地道:“如今我们白道的高手连遇麻烦,敌方的年青高手诸如虚无尘、张仲杰、花语夕、边城箭之辈却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道消魔长,恐怕非是天下之福。” 叶雯见蓝桥眉头紧锁愁容毕露,微微一笑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长为你父亲那般威震寰宇的顶级高手。毕竟这已是我残生之中,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了。” 第134章 宗师之论 蓝桥听出叶雯有指点他武功之意,忙一躬身道:“晚辈多谢师叔。” “就冲你这一声师叔,我也断不会辜负了你父亲的托付。”叶雯笑着摆摆手道,“其实你的根骨奇佳,就算遇不到我,至少也能成为第四级别的顶尖高手。” “第四级别?”白雪音听叶雯话里有话,忍不住插嘴问道:“师尊的意思是,这武功还可依等级划分?” 蓝桥亦生出好奇,问道:“师叔在风云榜上的排名犹高过家父,却不知师叔对这武功的级别之分有何高论?” “若非你父亲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行军打仗上,他在剑法上的成就又岂止与此?”叶雯面色平静地道,“无论世人如何看我们师兄妹,师兄他永远是我心里最崇拜的人。” 她轻移两步,在一个石凳上坐了,蓝桥也陪她坐下道:“请师叔指教。” 叶雯看了看坐在眼前的蓝桥和白雪音,不无欣慰地道:“要知这天下习武之人,都可按其对武道的理解,划分为五重境界。” 白雪音尚是头一次听叶雯谈及这一话题,不禁也露出关注的神色。 叶雯微微一笑,欣然道:“你们可不要以为我是在晚辈面前高谈阔论自说自话,事实上这番看法是先师沈心流最先提出,我只不过转述给你们而已。” 蓝桥一听是师祖“天剑”沈心流的高见,不禁更是肃然起敬,期待地道:“愿闻其详。” 叶雯油然道:“这最底层的武功,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武功了,只能勉强算是体术或技击术的一种强化。修习这种层面武功的人,可能比正常人体格健壮一些,灵活一些,又或力大一些。如很多地方都会有的打架比较厉害的黑道或白道角色,啸聚山野的绿林豪侠,或者训练有素的精兵,又或者以强身健体为目的的习练者。他们只是习练一些拳脚或者简单的刀法剑法及技击技巧,大部分内力很浅,打起架来主要靠自己强壮的身体和悍勇,所以只能说是略强于普通人,这是为武功的第一重境界。” 蓝桥想了想道:“这类人应该不在少数,甚至江湖中大部分的习武之人,都停留在这一层面。” “不错。”叶雯点头道,“如果说天下习武者有万人之数,那么其中至少九千五百人都会是在这一境界。听说你曾和左刀的蓬莱阁动过手,他们蓬莱阁养的那一大批打手,多半也在此列。他们代表着人数最多的底层习武者,此后每往上一层,能达到的人数就越少。” 白雪音问道:“那么又有多少人能跻身到第二重境界呢?” 叶雯耐心地道:“除去第一层的九千五百人,在剩下的五百人中约有四百人可称得上第二重境界,如青州侯府中的朱玄,又或师侄你曾交过手的祖图黄孤沙等。他们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练出来一些自己的绝活,让他们得以生存在江湖之上,但所学仍然不足以自成体系,难以再进一步。到了这一层,大多习武者都已具备了一定程度的内力修为,被家师称之为炼精化气阶段。总结说来,他们已初步突破了体术的限制,开始向真气和技击术相结合的领域进发。” “有道理。”蓝桥若有所思地道:“第三层呢?” “炼精化气之后是炼气还神,在剩余一百人里差不多七十人可计入此列。”叶雯续道,“这第三层的习武者开始有了各自成熟的武学体系,代表人物如左战、华锋、凌羽飞这些武学大宗师的弟子,当然也包括师侄和雪音。你们受到父辈或师父严格的培养,但却缺乏实战经验和以自我为认知的突破,所以暂时无法成长为一代大师。话虽然如此说,但能做到这一步已属难得。并且你们都还身具巨大的潜力,未来还能走到哪一步没人能下定论。” “一万人至此只剩下三十人,那第四层自然就更少了?”蓝桥抓着头问道,“有没有哪个武学宗师的二代弟子是突破了第三重境界跻身第四重的?” “目前来看只有一位,那就是小侯爷风月明。风镇岳虽无法超越梁梦醒占据风云榜首位,但他教出来的儿子却足够争气。”叶雯笑道,“不过师侄你这问得算是个傻问题了,很多大师昔日都是别人的弟子,我也不曾例外。只要肯下功夫,这世上没有什么界限是一成不变的。” 蓝桥一想也是,不好意思地道:“让师叔见笑了。” “炼气还神之上是炼神还虚,到达第四重境界的武者已具备了开宗立派的实力。”叶雯接着道:“去掉前三重境界的习武者,剩下三十人中能到达这一境界的不过二十人左右。各江湖门派的掌门或者当家,加上部分奇功绝艺的传人。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或许已经足够出类拔萃,但距离真正顶尖的武学高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步之遥。” “那么最后的第五境界,就只剩不到十个人了?”白雪音掰着手指数着,恍然道:“这就是风云榜上的高手了吧?有梁梦醒、文昌侯、师尊、定远伯前辈、冷前辈、华山派慕容掌门、徐前辈,当然还有蓬莱阁的左刀还有安萧寒。” “就我对左刀的了解,他尚未够格达到这第五重的最高境界,不过已非常接近。”叶雯喟然道,“你们千万不要一叶障目,把这什么风云榜太当回事,事实上天下高手辈出,岂能由这一纸榜单论尽?据我所知,京城的魏国公和蒙古太师鬼力赤都是内外兼修足以上榜的高手,甚至驸马都尉李祺的武功也不在左刀之下。这尹书生或许只是因为不敢评论政|坛人物,才故意置之不理的。” 白雪音不解地问道:“敢问师尊刚才说的一步之差,具体是指什么?” “这一步之遥,差的就是对‘道’,又或者通俗来说对天地至理的理解。正所谓炼虚合道,这最高的第五重境界,便是要把武功上合天道。为师虽潜心修炼数十年,距离这最后一重的悟道,仍有一线之差。”叶雯坦然答道,“其实武功练到为师这个地步,已不是闷头苦练的事了,这里最关键的部分,还是在于悟道。所以最后能臻至最高境界的,无不是大彻大悟大智大慧之人。” 第135章 祖师遗愿 蓝桥思忖着道:“那我如果也想成为那第五级数的高手,又该怎么去做呢?” 叶雯想也不想地道:“这需要你不断去尝试,去体会,去总结,去悟才行。积累实战经验,在经验中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规律,动手更不忘用心。师侄和雪音资质不凡,武学悟道也并非遥不可及之事。” 她的目光扫过蓝桥和白雪音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顿了顿,又一字字地道:“换句话说,这也叫格物穷理。” “话虽如此说,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叶雯见蓝桥和白雪音都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不禁莞尔道:“当然了,悟道要看你们自身的机缘,强求不得。来,伸出手来。”说罢她分别按住两人的腕脉,用真气探查二人的内息。 半晌,叶雯露出满意的神色,微笑道:“很好,你们经过这半年的勤修苦练,比起半年前已有不小的进益。这也多亏你们在初受重伤之时能果断选用沁雪盈春的心法自救。” 蓝桥听她旧事重提,不禁回忆起庐州城外那一夜的惨烈战斗,苦笑道:“这说来也巧,晚辈贸然使用贵派的内功心法疗伤,不但没有走火入魔,反而效果拔群。后来雪音告诉晚辈,原来晚辈与贵派本就是同一家人,难怪两家的真气会如此契合。” “同源而异,相辅相成。这本就是先师沈心流培养我们师兄妹的思路,师兄的功夫刚烈不屈,我的心法主阴柔灵巧,本是水火不容的两脉,偏又出自同源,这就给了我们相互补益,彼此成就的可能。”叶雯油然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先师为我师兄妹独创这乾坤诀的心法,的确是煞费苦心。” “乾坤诀?”白雪音奇道,“怎地徒儿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也是一种武功心法吗?” 叶雯看起来兴致颇高,继续解释道:“先师不愧是一代天纵之才,也只有他这般大智大慧之人,才能创出这样一套前无古人的功法。要知寻常的师徒传承,除非徒弟另有奇遇,否则甚少有能超过其师者,且往往一代不如一代。先师一生心气极高,不但武功天下无双,教徒弟也想教得无人能及。他因材施教,分别向师兄和我传授最符合我们资质的功法,一者为刚,一者为柔。待我们各自有所小成,他再让我们冰火同流,一同修习,利用彼此真气同源而异的特质,相互扶持,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便是所谓的乾坤诀了。” 白雪音眼睛一亮道:“后来师尊和师伯合练此功,练成了吗?”由于说到师门练功的事,白雪音改叫蓝若海作师伯,对应上蓝桥对叶雯“师叔”的称呼。 “按照先师的估计,如果我们能把这套功法练到最终的第六层,我们两人都可成长为和他本人平起平坐且能独当一面的超绝高手。这种境界若是放到今天,想来也应是风镇岳那般级数。”叶雯微微一声轻叹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我们习练此功至第四层时,太|祖皇帝派兵北伐,师兄离去,从此我们再无缘修习此功。” 白雪音忍不住扼腕道:“这也太令人遗憾了。” “是呀,先师视此为终生憾事,因为他的两个徒弟终究无缘青出于蓝,成为更胜于他的一代宗师。”叶雯也无不唏嘘地道,“后来为师到天莲峰上独自修行,根据当时的情况改创出沁雪盈春的内功心法,以及基于此心法而演化出的幻雪剑法。” 蓝桥接口道:“我爹应该也是类似的经历,他到军中之后,武功一刻也没有放下,应该是把师祖所授的乾坤诀以他的方式加以改造,创出独门破晓九式的剑法,然后传承下来。” “你们都是优秀的传人,宛如另一个年轻的我和另一个年轻的蓝若海。”叶雯目光温柔地扫过白雪音和蓝桥,“不但尽得两家武功之精粹,且天资过人,又肯下苦功,的确不愧为江湖新一代高手中的翘楚。所以我想,或许你们能弥补上师兄和我的憾事,实现先师当初在我们身上未竟之遗愿。” 听到“翘楚”这两个字,蓝桥不禁想起他化名乔楮在青州与风夜菱度过的动人岁月,同时脑海中也浮现出风夜菱的玉容。片刻恍惚之后,他再看看端坐身旁的白雪音,和这令他如坐云端的听涛亭,又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仿佛他与风夜菱把臂同游济南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们也可以修习乾坤诀吗?”白雪音的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得仿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套功法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叶雯看着白雪音有些失态般的激动神色,爱怜地道:“当然厉害,为师虽不敢保证你们能胜过昔日先师又或今日的梁梦醒风镇岳,但只要你们肯下功夫,跻身第五重境界应该指日可待。”她转向一旁的蓝桥问道:“这乾坤诀心法需要师侄与雪音同练,不知师侄是否愿意?” 面对叶雯和白雪音期待的目光,蓝桥一笑点头道:“能得师叔器重,晚辈荣幸之至,必当焚膏继晷,以不负师叔之重托。” 叶雯向蓝桥投以赞许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卷簿册道:“这便是先师亲笔所着的乾坤诀心法秘笈,内中详细记述了此功每个阶段的修习法则和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困难及相应的解决之策。当年我和师兄也是以此册为凭习练此功,后来师兄参军而去,这本册子就留在了我处。” 说着话叶雯把秘笈一页页展开给蓝桥和白雪音看,并对其中晦涩难懂的部分加以解释。她的眼中饱含着一种蓝桥从未见过的深情,仿佛翻开这本秘笈,她就被带回那些同蓝若海共度的美好时光,整个平静的面容也似带上一层青春少女般的神采。 只听叶雯最后说道:“寻常习武之人,真气在全身经脉往复流动,最后归于丹田气海,如同这自然界的江河湖海,自成一种循环。而这乾坤诀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可以让你二人的经脉合而为一,两种同源而异的真气交缠在一起,如水乳交融,在你们合并后更大的经脉网中游走。不但使你们的真气阴中存阳,阳中含阴,更能扩展经脉,将你们体内更多的荒地开垦为可以利用的良田,从而更有效地挖掘人体这最大宝藏的潜力。当你们一次修行结束,两股真气各归丹田,便会有焕然一新之感。” 第136章 形影不离 蓝桥不由想起他和白雪音河谷疗伤时的情景,对叶雯所述深以为然,不禁脱口道:“当时我和雪音以沁雪盈春心法疗伤,其情景感受正与师叔所述相似。” 叶雯点头一笑道:“那是因为你和雪音疗伤时恰好正满足了乾坤诀心法第一层的修习条件,所以你们虽然自己尚不知情,事实上却已在无意间练成了乾坤诀心法的第一层功夫。” 白雪音恍然道:“难怪徒儿这半年来感觉进步神速,原来竟是因着乾坤诀的关系。”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忸怩着道:“那我们以后每次练功,也都要像上次那样四掌相交吗?” “要想你们混融后的真气在经脉网中循环,则必须有一进一出。”叶雯解释道,“正常情况下一次修习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足矣。” “好的。”白雪音一边应诺叶雯,一边偷眼瞄了下蓝桥,“徒儿是怕……”她虽然没有说下去,蓝桥也明白她的意思。白雪音担心她会因此影响蓝桥和风夜菱的关系。 蓝桥本想出言安慰她两句,却发现其实自己心里对这件事也没底,不知风夜菱会不会因他和白雪音合练此功而吃醋,只能暗叹一声,向白雪音投以安慰的目光。 叶雯却似乎并没有察觉白雪音和蓝桥暗中传递的心思,把那卷乾坤诀的秘笈交给白雪音,然后分别抓住蓝桥和白雪音的手道:“如今你们重拾此功,便是使我和师兄两派归一,从此你们当以师兄妹相称,好生研习,不要让为师失望。” 见过叶雯,白雪音携蓝桥离开听涛亭,又带他来到另一侧悬崖边的一座石台。此台一半搭建在天莲峰上,另一半则突出其外,悬空于万丈高崖之巅,由四根倾斜的石柱支撑。时日薄西山,云团更加浓厚,棉絮般的水汽覆于台上,高逾小腿,沁凉若霜,随风缭绕,薄雾如丝。 “天莲峰上共有两座演武台,东曰东临,西曰流仙,此时金台夕照,正是流仙台最好看的时候。”白雪音在蓝桥身边轻声说道,“我以前经常到这里来看日落,从晚霞火海直至万山尽墨。” 橘红色的日光从云海的尽头倾洒而来,几乎水平地照射在翻涌不息的云海之上,使远方的云层有如火海燎原。流仙台上则雾气缭绕,时而勾勒出闪亮的金边,时而又绽放出绚丽的五彩,如锦似幻,仿若仙境。 蓝桥尚是首次目睹这等奇景,被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白雪音轻轻一笑,离了蓝桥飘身走至流仙台上,在流光溢彩的雾气中单手抚裙,盈盈转了个圈子,犹如琼华仙子,光彩照人。 蓝桥虽已和风夜菱订下婚事,白雪音如仙似幻的绰约风姿仍不免让他心旌摇荡,不由以手掩口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故作随意地笑道:“流仙台上自应有仙女作舞,美人绘卷上说师妹其剑如仙,诚不吾欺也。” 白雪音在一片霞光之中回过头来,同时河清剑出鞘遥指蓝桥,笑道:“别光想着你的美人绘卷,我们既成师兄妹,自当在这流仙台上切磋两招,也好让我看看师兄的进益如何,有没有被风家姐姐耽误了功夫?” 蓝桥哈哈一笑,也跳上流仙台,在云雾缭绕之中自信地道:“乐意奉陪。” ~~~~~~~~~~~~~~~ 蓝桥和白雪音在流仙台上披着晚霞一通切磋,二人各展其能,打得十分畅快,罢手时不但白雪音香汗淋漓,拿出绣帕擦拭,蓝桥也靠在栏杆上直喘粗气。 白雪音斜睨着蓝桥笑道:“还以为师兄有多厉害,最后还不是和人家打得不相上下?” “什么叫还不是和你打得不相上下?”蓝桥瞪着眼道,“你很厉害的好不好?幻雪剑法那剑气呲儿呲儿的,我这也是用尽浑身解数才勉强从师妹的剑下全身而退,自我感觉已经是很难得的战果了,没想到居然还要被师妹嘲笑。” 白雪音本就因兴奋而神采照人,此刻被蓝桥一说,更笑得花枝乱颤地道:“师兄你就算想抬举我也没必要这么露骨吧?这样我本来想相信的都不敢信了。”她摸出叶雯留给她的乾坤诀秘笈,翻开看了眼道:“这上面说,真气剧烈消耗后立即修习此功会很有效,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先练上一回?” “行。”蓝桥无所谓地走到她身边道,“师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两人在流仙台上面对面盘膝而坐,四掌相交,真气流转之间,再睁眼已是星斗满天。月光皎洁,幽暗的云海白茫茫连成一片。 蓝桥抬头遥望深邃的夜空,叹道:“云海在下,星空在上,美人在前,明月在后,师妹你可真是会找好地方。” 白雪音嗔道:“师兄又取笑我。”她有些紧张地盯着蓝桥,狐疑地又道:“等下不会又接一句什么牛骨汤之类的吧?” 蓝桥笑道:“古人既以闭月羞花形容美人,那我把美人与星空明月相并列又有何不可?至于牛骨汤,牛骨汤好喝嘛。” 说起牛骨汤,蓝桥忽觉腹中饥饿,长身而起道:“这种云深不知处的好地方,应该会有什么好吃的吧?” 白雪音被他猝不及防的话题转变弄的一怔,未及开口就听蓝桥在流仙台的北侧边缘兴奋地喊道:“还真有!”她连忙也起身凑上前看,却见蓝桥双臂一展已凌空跃出了流仙台,将玉和剑横咬在口中,整个人如壁虎一般攀在滑不留手的崖壁上。 “危险,快上来!”白雪音见蓝桥有沿着崖壁继续攀援的趋势,急忙叫道:“这可是万丈高崖,你摔下去没人救得了你!快上来!” 蓝桥叼着玉和剑,呜呜呀呀地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白雪音双手扶着栏杆,焦急得声音都变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轻功厉害行了吧?快上来吧这太危险了!” 蓝桥也不知听没听清白雪音的呼喊,整个人以内力吸附在峭壁之上缓缓移动,向侧面爬了三丈有余,停在崖壁上一株歪斜的老树旁。他腾出一只右手,用玉和剑在树根附近割下一丛蘑菇,然后又灵猴一般向上连窜几步,重新攀到天莲峰上。 白雪音这才惊魂甫定,俏脸煞白地抚胸嗔道:“你要吓死我呀?为了点破蘑菇你至于冒这么大险吗?” “我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嘛,飞檐走壁这是你师兄的强项,别太担心了。”蓝桥满不在乎地道,“况且这也不是普通的蘑菇,它位于云海深处,又生长在崖壁的老树根上,集日月之精华,就算是蘑菇也是成仙的蘑菇。唔,就叫它天莲仙蘑吧。” 白雪音狠狠白了蓝桥一眼道:“就知道瞎逞能,明天我就要到师尊处告你一状!看你还敢不敢乱来!” “师妹息怒,且看我壁虎掀门帘——露一小手。” 蓝桥要白雪音带他到天莲峰上的厨房,用新鲜采集的天莲仙蘑煮了一锅鲜美无比的天莲仙蘑汤。他和白雪音各盛一碗喝下,在天莲峰这寒风凛冽的夜里,暖胃而又暖心。 第137章 远行赴会 应叶雯之邀,风月明与风夜菱、陈玉倩、陈玉衡、朱玄、蓝枫以及朱清筱一行七人从青州动身,往位于河南境内的天莲峰赶去。 到第八天傍晚,他们抵达天莲峰山脚下的贺家村,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在村子先里住一宿,明日一早再上山拜见叶雯。 贺家村有三百多户人家,是左近闻名的大村子,不但因为他们新鲜的水产和优质的麦苗,更因为他们有一座可供女孩读书习武的素女堂。 当年湘王朱柏途经此地,自掏腰包兴建素女堂,供贺家村的女孩读书识字。后来素女堂名声远播,十里八乡稍微宽裕些的人家都把闺女领来读书,此地女子读书遂成蔚然之风。 风月明打听到素女堂的大名,带众人前来瞻仰湘王昔年的义举。素女堂占地极广,大小房舍足有数十间,其中有念书用的学堂,藏书的书馆,习武的演武堂,还有供外地学生居住的宿舍。 素女堂的正门前立着一座石像,是一个手握书卷的英挺男子。朱清筱一眼就认出这是朱柏的石像,在石像前伏地跪下,泪水充盈了眼眶。 一个身材纤瘦的女人从门中走出,诧异地看着门前的一行人道:“在下是素女堂的堂主林卿,敢问几位客人是从何处来?” 风月明不好意思地一抱拳道:“抱歉打扰堂主,在下风月明,和这几位朋友从青州来。” 那林卿三十多岁,一头秀发足垂至腰,听风月明自报家门后瞪大了眼睛道:“阁下可就是青州文昌侯家的小侯爷?” 风月明谦虚地道:“不才正是。” “久仰久仰。”林卿连说了两个久仰之后,目光落到风夜菱身上又道:“那这位小姐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第一美女……” “这是哪里话说的……”风夜菱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道:“林姐姐也很美啊。” 林卿又转向伏地不起的朱清筱道:“这位客人也请起来吧,地上太凉。” “林堂主有所不知。”蓝枫轻声道,“我的这位妹子,正是湘王朱柏亲生的千金,如今的江陵郡主朱清筱。” “什么?”林卿浑身一震,连忙上前两步扶着朱清筱起来,然后在朱清筱身前拜道:“林卿拜见大小姐。” “我们见过吗?”朱清筱同样是一连诧异,“林堂主何必行此大礼,快请起来说话。” “大小姐有所不知。”林卿缓缓起身,解释道:“当年我只是个流落街头的女童,若非湘王恰巧经过此地,把我收进素女堂,我恐怕早已冻馁而死。令尊如此大恩,我岂能知恩不报?” 有了朱柏这层关系,他们的谈话便熟络多了。林卿把众人迎进堂中,亲自奉上香茗,寒暄过后与风月明谈到他们此行的来意。 “我们也就是慕名过来看看。”风月明客气地道,“等下找个地方落脚,明天一早还要登天莲峰。” 林卿热情地道:“几位贵客既到了素女堂,又何必再另找地方?等下我叫学生们腾几间客房出来,你们今晚就在这里歇脚如何?” 风月明摆手道:“我们叨扰堂主本已心下难安,岂敢再添麻烦?” “不麻烦。”林卿再劝道:“这素女堂本就是湘王建的,如今我们招待湘王的小姐,岂非是顺理成章的事?小侯爷总要给我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让我报答一点湘王昔日的相助之恩。” 风月明略一迟疑,答应下来道:“如此风月明先行谢过。” 众人在素女堂吃过晚饭,晚饭后到贺家村的街上散步,老远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扛着口大麻袋朝他们走来。 蓝枫眼尖,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蓝若海的老战友,如今的风云榜高手徐秋雨。 “徐叔叔。”他快跑几步,迎到徐秋雨面前,亲切地打着招呼道:“您也来了。” 徐秋雨和蔼地笑道:“叶宗主办天莲峰会,本就是商议为百川兄报仇的事,我这做老友的岂能不来?” 他说到这里神色忽又一黯,道:“那日若我不急着离开,而是多陪百川兄走一段路的话,安萧寒那竖子岂敢如此猖狂?” 说话间风月明等人亦围拢上来,众人自是又有一番寒暄交谈。 见天色渐晚,风月明劝徐秋雨也到素女堂落脚,徐秋雨却婉拒道:“我这人向来喜静,此时天色已晚,也不好再劳烦她们为我这老头子收拾房间,我还是另寻住处吧。” 风月明再劝几句,见徐秋雨心意已决,只得作罢。他们约好明日一同上山之后,返回素女堂。 这一夜风夜菱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否对明日的天莲峰会心怀隐忧,还是太过期待几个时辰之后与蓝桥的重逢,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不能寐。 翻来覆去久了,她只觉得浑身生出一股燥热之意,恰春夜清凉,她便披起外衣悄悄地推门而出。 风夜菱本想在素女堂的后院随便走走,好散去心中烦躁,不料才走了二十来步,一道人影便赫然出现在月光洒照的地面上。 她心中一个激灵,立刻意识到是有人爬了墙头,今夜月色明亮,便把那人的影子映入院中。 风夜菱不及多想,忙侧移几步蹲下,藏身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透过灌木的缝隙向外窥探。 墙上那人往院中扫了几眼,仿佛确认了安全,回头向墙外吹了一声如夜枭鸣叫般的口哨。 片刻之间,又有四道人影窜上了墙头。但从身形来看,他们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其中更有一人的身材玲珑浮突,仿佛是个女子。 风夜菱一凛,不知来者何人,潜在暗处不敢作声。 最先登墙的那人再向院中扫过一眼,忽然手指着素女堂安排给风月明蓝枫等人的客房,咕噜咕噜地说了一串常人难懂的话。他的声音粗豪中带着几分沙哑,让人联想出身材魁梧的战场统帅的形象。 风夜菱听得清楚,心中却更是惊异——原来那人说的竟是蒙古话。 风镇岳曾多次深入蒙古作战,对蒙古话可谓了如指掌。后来他到青州屯田,闲暇时便把这些蒙古话学给风夜菱听,是以风夜菱听得多了,便也能听懂蒙古话的大概意思。 那人的话翻译成汉语便是:“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换了我是他们,恐怕也会选择住在此处。” 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汉子蹲在正中间,缓缓取下背上的一根长棍,同样用蒙古话冷然道:“准备动手!” 第138章 蒙古高手 墙头上的五道人影鬼魅般飞进院中,朝众人的客居之所飞掠而去。 风夜菱想要示警,却又怕暴|露自己,情急之下转到院墙边运足内力猛地一推,立时把这面石砌的院墙推倒了一片。 石块“哗啦哗啦”倾洒一地,很快惊动了屋内众人。风月明第一个闪出房门,正与一个相貌阴鸷的精瘦头陀打了个照面。 “什么人?”风月明冷喝一声,长剑离鞘而出,紧接着朱玄和陈玉倩也各执兵刃抢出房门,分立他的左右。 风月明一行七人,除了他只有朱玄和陈玉倩算是正经练过武功,陈玉衡算是初学,风夜菱有一定内功根基却不懂应敌之道,其他人如蓝枫又或朱清筱者,更是几乎毫无自我保护的能力。 几乎是转瞬之间,风月明便意识到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这几位朋友看着面生,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你们,竟要在午夜找在下算账。”他一方面把与对方交涉的事一把全揽在自己身上,一方面尽量放缓语气,试图通过交谈拖延一点时间。 风月明的眼力是何等高明,一照面便看出这五人无一庸手,其中那手持长棍看似首领的人更是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功力深厚,甚至不逊于中原的风云榜高手。 仅次于首领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头陀,风月明估计此人的武功与他应在伯仲之间,是对方这一行人中的第二高手。除此之外他们另有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一个一脸坏笑的黑衣书生,还有一个面貌清秀颇有几分姿色的妙龄少女。 这三人的武功比首领和头陀稍弱,若是单打独斗风月明还比较有信心,但若任何两人联手,他都万难取胜。 至于朱玄和陈玉倩,更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 那头陀见风月明出门问话,也是面露惊讶之色,用蹩脚的汉语问他道:“你是谁?” 风月明一听他的口音便知他是蒙古人,心下一沉,抱拳道:“在下风月明。” 那头陀显然没听过风月明这名字,回头望向首领,等待着他的指示。 首领长棍一摆,沉吟着道:“风月明?可就是青州文昌侯府里的小侯爷?”这人的汉语显然比方才那头陀好得多,听起来与寻常汉人无异。 风月明心下讶然,不知眼前此君是何方神圣,竟如此熟稔中原之事。他略一思忖,答道:“我大明朝的公侯勋戚足有数百人,阁下远道而来,还真是见多识广。”他这句话既未直接承认,也不算顾左右而言他,给足了双方缓冲的余地。 那首领哼了一声又道:“见多识广说不上,文昌侯数次讨伐我们,使我们大批的勇士战死沙场,成千上万的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儿子,孩童失去父亲。如此大仇,我阿鲁台可不敢稍忘。”他说到最后缓缓抬起了头,双目露出凶光。 “阿鲁台?可是鞑靼太师鬼力赤最得力的部下,位居枢密院知事的阿鲁台?”风月明至此终于知道这批高手的来头,同时也深感今夜之事难以善罢。 一旁那书生打扮的黑衣人不耐烦起来,用手中的铁骨折扇拍打着掌心,说书般摇头晃脑地道:“这可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冤家路窄了。” 这句戏台上的唱词被他用怪异的口音吟出,惹得陈玉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揶揄他道:“这位公子连话都说不利落,还学别人唱戏呢?” 黑衣书生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陈玉倩一眼,阴冷地道:“但愿你等下不要落到我手里,否则我定让你后悔你刚才说过的话。” 这时那体壮如牛魁梧大汉走到阿鲁台的身后,用蒙古话问道:“老大,咱们打是不打?” 风月明从这大汉说话的语气中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的本意可能并不是来与自己一行人为难,只是因为碰巧遇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才临时起意想要除掉自己。 阿鲁台沉吟片刻,用汉语说道:“风月明,我念你在战场上还是条汉子,本不想以多打少恃强凌弱。可你手上终究染着我蒙古勇士的鲜血,就这么放过你也是断无可能。这样吧,只要你现在自断双手,我就放你和你的朋友们一条生路,从此我们恩怨两清,井水不犯河水。” 风月明至此更加确信他们最初并非冲着自己而来,阿鲁台之所以这么说,一是被架到这个位置不得不有个说法,二是不想横生枝节,坏了他们原本行动的计划。毕竟风月明一方虽然论实力远不如阿鲁台的蒙古高手团,但若双方真的开打,仍不知要用掉多少时间。 “我若不愿意呢?”风月明淡淡一笑道:“天下是我大明的天下,江山也是我汉人的江山,你们几个蒙古鞑子跑到我汉人的地界上撒野,就不怕事情闹大了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到对方五人中唯一没说过话的清秀少女身上。只见她黛眉微蹙,也不知听没听懂风月明的话。 “这位姑娘生得标致,也不知是否许了人家。”风月明朗声笑道,“若是没有,我介绍几个中原好汉给姑娘认识如何?” “你找死!”那少女一声冷叱,长剑“锵”地一声出鞘,同时脚尖在地上一点,从阿鲁台身旁斜掠而出,直往风月明刺去。 至此大战终于展开,而风月明亦从几乎必败的局面中寻觅到一丝生机。 那就是这位被他激怒的少女。 风月明的直觉告诉他,这位举止气度都有异常人的清秀少女虽不是他们这一行人的首领,却也应是个重要人物,若能趁机把她擒下,说不定能以她做人质逼退阿鲁台。 院子的另一边,风夜菱在灌木丛后目睹了双方从对峙到开打的全过程。她知道以风月明朱玄陈玉倩的力量必然撑不了许久,此时又来不及上天莲峰求援。 唯一能帮他们反败为胜的,只有名列九天风云榜上的高手“定天针”徐秋雨。 她想到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院墙被推开的破洞闪了出去,找到徐秋雨在贺家村中的落脚处。 徐秋雨听她匆匆讲过事情的经过,立即起身道:“我这就过去。那边太危险你就不要再跟着了,好好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风夜菱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点头道:“徐叔叔,拜托了。” 徐秋雨最后觑了一眼黑暗的房间,闪身离开。 风夜菱长吁了一口气,刚想在椅子上坐下,忽听屋内黑暗中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唤道:“大姐姐……” 第139章 定天神针 早在洪武二十一年,大将军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也速迭尔杀死败逃的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及太子天保奴,篡夺了皇位,是为蒙古第十八任大汗。 洪武二十五年,也速迭尔驾崩,由于其没有适龄的合法继承人,北元政权开始分崩离析。蒙古大汗的汗位虽最终由黄金家族的后代额勒伯克继承,但其对草原各部落的凝聚力已大不如前。 生活在捕鱼儿海以西的部族瓦剌,以及生活在辽东兴安岭一带的兀良哈部落纷纷从蒙古政权的统治下独立。燕王朱棣藩镇北疆,又多次率部北征,不但打得大汗额勒伯克宣称放弃北元国号改称鞑靼,还迫使兀良哈部落归顺明朝,设立奴儿干都司,使北至黑龙江一带的大片土地从此划入明朝版图。 到建文元年,额勒伯克又被其部下鬼力赤害死,其幼子坤帖木儿被鬼力赤扶上汗位,被迫任命鬼力赤为鞑靼太师。两人名义上虽是主从,实际上坤帖木儿只是个空架子大汗,鞑靼的一应大权已尽归鬼力赤掌握。 鬼力赤号称大草原上的第一高手,即便放在中原亦是能排在风云榜前列的宗师级高手。在他强大的政治手腕和个人魅力之下,已经分裂的鞑靼和瓦剌重又结成联盟,准备趁朱棣靖难明朝内乱的机会,到中原来分一杯羹。 他本人因须坐镇汗庭以维系联盟稳定,遂派他最信任的手下,同时也是他的师弟阿鲁台带领鞑靼和瓦剌的几位超卓高手前往中原。一旦阿鲁台寻觅到战机,他的蒙古铁骑便会毫不犹豫地挥师南下,重温成吉思汗饮马中原的旧梦。 是以除掉对蒙古作战经验丰富的明朝将领就成了阿鲁台此行的首要目标之一。这些将领包括曾参与捕鱼儿海之战的徐秋雨,包括燕王朱棣,当然也包括青州侯府的风家父子。 今夜在素女堂遇到风月明虽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但若能一举将其击杀,也不能不算是一个误中副车的收获。 阿鲁台想到这里,把手中通体金色的“龙火鎏金棍”一摆,棍首棍尾冒出诡异的蓝色火焰,脚步沉稳地往正与清秀少女激战的风月明逼近过去。 与寻常的齐眉棍又或水火棍不同,他持棍的手握在长棍的中段。一旦他发动攻势,长棍的头尾两端皆可伤人。 最奇异的是,他长棍的左右两端各有四排细密的小圆孔,棍内中空,既有点像长笛,又形似凌羽飞那柄有圆孔镂空的七孔定音剑。 而当他把独门真气灌注棍中,长棍两端的圆孔便可喷出诡异的蓝色火焰,一棍打来有棒击、火烧和真气三重威力,称之为“流金棍法”,寻常之人万难招架。 风月明老远便看出阿鲁台的长棍有古怪,但当那棍首真的喷出火来,他仍是不免心下一惊。长剑一把架开攻势凶猛的清秀少女,试图用她的身体阻住阿鲁台的靠近。 这时另外几人也分别动起手来,精瘦头陀抽出一把戒刀朝朱玄猛攻,魁梧大汉则使一根四尺多长的寒铁棒与陈玉倩战至一处,只有黑衣书生慢悠悠地围着战场绕圈,既像掠阵,也像在寻找可供他一击致命的破绽。 那少女虽长相清秀,动起手来却异常悍勇,一柄长剑上下飞舞,九分攻一分守,纵使风月明有心将她生擒,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利用不断的脚步移动变换他在战场上所处的位置。 但他最大的担心却不是自己,而是仍躲在房内的蓝枫朱清筱等人。一旦被那掠阵的书生发现,自己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必将陷入危险。 而也正在这时,徐秋雨凌空杀至。 徐秋雨的成名兵器是一杆潜龙枪,此枪曾随他深入草原,也不知染上过多少蒙古勇士的鲜血。 潜龙枪总长一丈四尺,却可分拆成三截以便携带。此时徐秋雨一枪在手,甫一落地便是一招气势雄浑的横扫千军,劲风起处把那黑衣书生扫得如枯叶般向后飘飞,直飞出四五步远才滚落在地。 徐秋雨一招得手之后再攻那手持寒铁棒的大汉,那大汉仗着功力深厚膂力过人,竟横起寒铁棒硬接徐秋雨这一枪。 谁想到徐秋雨这一枪竟是虚招,潜龙枪的枪尖只在那大汉的寒铁棒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在空中一个旋身,反向正把朱玄杀得汗流浃背的头陀处攻去。 那身形魁梧的大汉满身的力气用在空处,登时生出重拳打在棉花上的难过感觉。他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踉跄,竟险些被带得摔倒。 陈玉倩抓住机会,左手捏一个剑诀,右手长剑疾刺他的咽喉要害,迫得那大汉再度挥起沉重的寒铁棒,一时竟被陈玉倩抢在上风。 徐秋雨身在空中,潜龙枪尚未攻至,袖中四根行医针灸用的银针已朝那头陀的面门激射而出。 那头陀本做足准备迎击徐秋雨的长|枪,哪里想到徐秋雨还有这手克敌机先的暗器?他舞动戒刀,硬是以刀风扫开飞来的银针,但面对徐秋雨闪电般插来的潜龙枪,他却已无计可施。 仅是短短的一瞬间,徐秋雨的加入就让整个战局完全逆转过来。 眼瞧着头陀要被徐秋雨的潜龙枪击中,阿鲁台当机立断舍了风月明,手中龙火鎏金棍一连三招往徐秋雨的后心击去。 徐秋雨至此终遇上势均力敌的高手,立刻一个千斤坠落稳身形,同时潜龙枪旋风般向后回扫,与阿鲁台的鎏金棍硬碰硬地拼了一招。 “当!”刺耳的金属交击之声响彻夜空。 阿鲁台浑身一震,却丝毫不退,反而利用鎏金棍更加轻巧的优势蹂身而上,欺至徐秋雨身前三尺许处分别以鎏金棍的头尾两端扫击徐秋雨的左右两肋。 眼见鎏金棍头尾两端的小孔内喷出青蓝色的火焰,徐秋雨潜龙枪一摆,反以潜龙枪的枪尾捅向阿鲁台的小腹。两位高手甫一接触,立即陷入你死我活的凶险缠斗之中。 这时那头陀少了阿鲁台的压力,手中戒刀立时攻势再开,杀得朱玄连连后退。 另一边的壮汉也逐渐稳住了阵脚,再度将陈玉倩压制。 风月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是不能尽快击败眼前的少女,一旦朱玄或陈玉倩受伤甚至阵亡,他将追悔莫及。 正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一声呼喝,三道人影出现在后院的墙头上。 左右两人男俊女俏,正是华锋与唐梨这对金童玉女。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挎宝剑站在正中,仙风道骨中自有一股令人高山仰止的独特气质。 风月明心中一动,朗声道:“晚辈风月明,拜见华山派慕容掌门。” 阿鲁台南下之前早把中原各大高手的信息打探清楚,此刻听说是名列风云榜的华山掌门慕容英到了,立时知道此战再无胜算。他用蒙语怪叫一声,带着他的人落荒而逃,很快消失在贺家村的黑暗之中。 第140章 小别之情 这一夜蓝桥睡得同样不安稳。 一想到第二天就能见到相别近一个月的风夜菱,他的内心就因期待而久久无法平静。 自从叶雯教他和白雪音一同习练乾坤诀心法,这几日来他闻鸡起舞,每天不是闷头练剑就是和白雪音合练乾坤诀,三餐也只食些粗茶淡饭,虽未到宵衣旰食的地步,却也勤奋自律,只偶尔登东临台向东边青州的方向远眺,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充实。 白雪音自过第一夜后也似对蓝桥疏远了很多,每日除了与蓝桥练功几乎瞧不见人,有事也都是赵雪楹又或谢雪初来他房间通知。练功时蓝桥本想问她在忙些什么,白雪音却又神色如常,并不见任何不自在或异样之处,他也就无从问起。 直至今夜,他和白雪音在叶雯亲自指导下再度合练,将前几日的修习成果融会贯通,终将乾坤诀心法练至第二层。 练功结束已是到了后半夜,蓝桥躺回床上却难以入眠,时而想着明天见到风夜菱要对她说些什么,时而又为白雪音这几日对他的疏远而感到疑惑,如此辗转反侧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浑浑噩噩地睡去。 在梦里他仿佛见到了风夜菱,梦到和她窗前对句嫌夜短,梦到与她素手采菱踏清波,梦到同她受困山腹相依偎,梦到携她泛舟畅游大明湖。明明才只数十日不见,他却在梦里真真切切感受到如隔三秋的刻骨思念。 日也长,夜也长,东临台上望断肠。青州闻酒香。 醒也长,梦也长,西窗烛下卿在旁。对句六七行。 蓝桥一个激灵,呓语般将这首梦中所作的《长相思》脱口吟出,然后霍然而醒,尚未睁眼已饱含热泪。 “喂,傻瓜,一个人在那边哼哼唧唧说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蓝桥瞿然开目,就见一身湖水绿色罗裙的风夜菱正巧笑倩兮地坐在他的床边。 “我没看错吧?”蓝桥难以置信地又揉了揉眼,确认不是梦境后忽然一把抓住风夜菱的手道:“才在梦中见到你,你怎么竟真的出现了?” 风夜菱一手轻撩一下如瀑的秀发,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贝齿,柔声道:“人家来治夫君的病啊。” “治什么病?”蓝桥愣了一下,旋即一拍脑袋恍然道,“对,我这相思病确实是该治治了,和你分别虽然还不到一个月,我却感觉仿佛有十年八年那般漫长。” “夫君!”风夜菱美目充满了浓浓的情意,倚着蓝桥坐下,轻声道:“只听说有梦中杀人,没想到夫君还能梦中作诗,菱儿真是快活得要飞上天了。”说着她便伸手抱住了蓝桥。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才分开。风夜菱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到桌前援笔濡墨,把蓝桥梦中所作的这首《长相思》提笔记下。一张薄笺,两行清秀的小字,虽然词句朴实,却是字字真情。 这时蓝桥穿好衣服,风夜菱又递来的一方热毛巾让他揩脸,道:“这次我把定远伯的骨灰也一并带了来,也算替你完成了他的遗愿。” “你?”蓝桥微一错愕,把毛巾放回水盆中浣洗。 “你什么你?”风夜菱不满地鼓起香腮道,“我身为定远伯亲定的儿媳,做这种事有什么不妥吗?” 蓝桥一想也是,自己当初从济南直接上了天莲峰,来得匆忙。如今叶雯要在天莲峰会上祭奠蓝若海,风夜菱带来他的骨灰确是再合适不过。他想到这里苦笑道:“没什么不妥,你做得很对。” 他的话音刚落,白雪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当初蓝公子还想托我把骨灰带回天莲峰,幸亏我那时没答应他,否则可要被风姐姐误会死了。” 白雪音说着话推门而入,妙目先是扫了一眼房内的蓝桥,然后朝风夜菱笑道:“我找到一套,风姐姐试试合不合身。” 蓝桥一头雾水地道:“你们已经认识了?” “那当然。”风夜菱瞥了他一眼道,“我今早一上山就见到你这位雪音妹妹了,她竟敢写信劝你不要接近我,我当然要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雪音立即竖起一只手掌道:“小妹冤枉啊,那时我也不知蓝公子和风姐姐有过婚约……” “我知道,我不怪你,事实上我还要感谢你哩,感谢你在济南又一次救了他。”风夜菱说着话善意地拍了拍白雪音的肩膀,又瞪了蓝桥一眼道:“不过算你啦,我已经打听过了,你上山来这几天和她并没有太多接触,也算得上相守以礼相敬如宾了。” 蓝桥这才明白这几天白雪音总躲着他的用意,她是早猜到风夜菱会随风月明一道上山,所以在刻意避嫌。他感激地看了白雪音一眼,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找到一套,找到一套什么?” “当然是风姐姐要用的白衣素裙。”白雪音微笑着道,“等下师尊要在雪寒宫接待各位宾客,同时与宾客们共同祭奠蓝师伯的英魂,风姐姐身为儿媳,当然要换上孝服。” “还是雪音妹妹想得周到。”风夜菱从白雪音手中的托盘中拿起一套素白的衣裙,先在自己身上随意地比了比,然后回头看来蓝桥一眼,也不说话,竟毫不避讳地当着蓝桥和白雪音的两双眼睛开始换衣。 蓝桥尴尬地道:“我到外面透透气。”说罢便走了出去。 风夜菱看着被蓝桥从外面关上的房门,哼了一声道:“胆小鬼!”她脱下那身湖水绿色春意盎然的裙装,又拿起白雪音送来的孝服穿上。 白雪音笑道:“师兄是君子,这种情况自是不敢多看姐姐一眼。”她虽同为倾城榜上有名的美女,看了风夜菱此时的模样也不得不承认她丽质天生,确有倾倒众生的天香国色。 她走到风夜菱身边,替她系好后腰上的系带,又帮她整好孝服的边角,最后上下打量一遍,不无羡慕地道:“风姐姐穿孝服也是这般娇俏,这叫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再穿白衣?” 第141章 宾主相聚 叶雯初登天莲峰时,因财力物力有限,只找人用砖石砌了三间小屋以避风雨。后朱元璋的爱女十公主朱玉荷加入门派,朱元璋自不能让这御封的天莲宗太过寒酸,故特命户部拨银万两,在天莲峰上再建起三座殿宇,一曰雪寒宫,一曰雪仙宫,一曰雪莲宫。雪寒宫为天莲峰的待客议事之所,雪仙宫则是天莲宗主叶雯的起居之地,雪莲宫本由朱玉荷这皇族贵女居住,朱玉荷病逝后便一直闲置,无人打理。 白雪音引着风夜菱和同样换过孝服的蓝桥走进雪寒宫,天莲宗的三弟子路雪瑜第一个迎了出来,带他们进去与各位宾客相见。路雪瑜身材高挑,长长的秀发束成一根长辫,露出一小片秀美的额头。她一张鹅蛋脸,两只大眼睛若含秋雨,虽不及风夜菱又或白雪音有倾城之貌,却也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天莲宗依入门先后排序,路雪瑜虽是白雪音和赵雪楹的师妹,年龄却是她们七位师姐妹中最大的,今年二十有七。叶雯因她做事稳重,叫她到雪寒宫来招待宾客。 蓝桥和路雪瑜打过招呼,一进门就看到各种熟悉的面孔。这里有蓝枫,有朱清筱,有风月明、朱玄、陈玉衡、陈玉倩,还有徐秋雨和华锋唐梨这对金童玉女。 堂内唯一没见过的只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路雪瑜向他引见道:“这位是华山派掌门慕容先生,他本不在家师天莲峰会的邀请名单上,却自行率弟子上山赴会,足见他对沈师祖这一脉传人的感情。” 蓝桥听说竟是慕容英亲临,精神一振,上前见礼。 此时叶雯与慕容英相谈正欢,蓝桥与二人打过招呼后又与其他熟人一一寒暄。 其中相别最久的是徐秋雨。 徐秋雨字安邦,少年天才。早在洪武十二年,他便以二十四岁的“幼龄”考中进士,几年后官至五品兵部主事,后又累功升至兵部左侍郎。洪武二十年,徐秋雨随大将军蓝玉远征辽东,大胜纳哈出,次年又随军于捕鱼儿海大破北元。 因其作战英勇,与当时一同在蓝玉麾下效力的风镇岳、蓝若海以及冷晗并称为“军中四杰”,四人亦在战场上结下过命的交情。 此战过后蓝玉晋封凉国公,风镇岳、蓝若海、徐秋雨分别被封为文昌伯、定远伯和平江伯,只有冷晗辞爵不受,自请去北疆继续作战。 除了混迹战场和官场,徐秋雨在江湖上也有颇高的声望。 他十八岁时便以一杆潜龙枪横行江湖,内外兼修几乎从未遇过敌手,被书生尹长青列入九天风云榜。同时徐秋雨又以过人的医术闻名天下,除了对各种病症及药材有独到的理解,他更擅长以银针行气辅助治疗,常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神效。他随身携带的一套长短不一的银针,配上他精纯的内家真气,几年来也不知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故又被江湖人称为“定天针”。 徐秋雨回到京师后,一方面在军方擢升京师第三亲军卫掌卫事(洪武十五年,朱元璋改革禁卫军,在京城共建十二个亲军卫,每卫下辖5000人,其中最着名的就是“锦衣卫”),一方面又被调进太医院任御医。 期间他治愈了时年十一岁的皇太孙朱允炆的重疾,深得朱元璋赞赏,加封平江候。一时间徐秋雨在京城可谓家喻户晓,其风头之劲,名声之响,亦可谓一时无两。京城之人若是在朝,尊他一声徐爵爷,在野,也敬他一声徐先生。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一年之后,徐秋雨便因胡惟庸案受到牵连,被朱元璋革去职位和爵位。徐秋雨无奈离开京城,到与京城一江之隔的江浦县开设药庐,从此悬壶济世,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 此时徐秋雨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色儒装,一派学识渊博的大家风范。他眼窝深陷,发梢也已微微斑白,却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步履沉稳地走到蓝桥面前道:“贤侄好久不见。” “徐叔叔!”蓝桥上次与徐秋雨相见还是在东陵渡口的船上,那时蓝若海与他还为削藩的事有过一番争论。如今徐秋雨显得苍老了些,蓝若海更是只能安眠在一方小小的骨灰盒里,蓝桥想到此处忍不住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东陵渡口的事朱清筱感触最深,她眼睛红红地拉起蓝桥的衣袖,把昨夜在贺家村遇袭的事向蓝桥说了,最后道:“要不是徐叔叔及时赶到,我差点就见不到蓝桥哥了。” 蓝桥哪里想到他们一行人在上山前还有这样惊魂的遭遇,忙追问细节,蓝枫道:“草原上的情形燕王那边知道得颇多,我也因此知道一些。他们几个都是大草原上赫赫有名的高手,除了带队的阿鲁台,还有一个‘索魂头陀’蒙戈力,和阿鲁台一样来自鞑靼。” 这时风月明被他们谈话的内容吸引,也插入道:“这应该就是那个使戒刀的强悍头陀。” 蓝枫微一点头,接着道:“还有两人则是来自瓦剌,他们一个是体壮如牛的‘野牛’特古斯让,还有一个则是那读书人模样的‘阴阳书生’札失温。算上阿鲁台和蒙戈力,他们两人来自鞑靼,两人来自瓦剌,看起来是想联成一气,到中原来搅风搅雨。” 风月明追问道:“那个姑娘呢?是否来自兀良哈的高手?”他本以为蓝枫会给出蒙古三部重新联手的肯定答案,不料后者却摇头道:“我之所以对阿鲁台、蒙戈力、特古斯让和札失温有所耳闻,是因为他们在草原上横行已久,燕王的密探早已收集过他们的情报。至于那个姑娘,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 蓝桥苦笑道:“这个突然来到中原的蒙古高手团,搞不好和那个神秘的二七会有关。”他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花语夕的面孔。 风月明同意道:“这个事极有可能,要知如今燕王虽与建文帝闹翻,却终究是他们天家人的家事,无论是燕王还是建文帝,都没有理由招蒙古人进入中原。我们汉人受蒙古人欺辱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谁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引蒙古人入中原,那就是自失民心,是极其愚蠢的行为。所以排除掉燕王和建文帝后,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想趁机浑水摸鱼。” 朱清筱不解地道:“二七会?” 蓝枫沉声道:“按我们目前所知道的情报推断,这个二七会该是由朝中一些心怀鬼胎的大臣联合江湖黑道门派构成,想趁燕王与朝廷叔侄相争的机会坐收渔利。但他们的实力还不够强,所以需要蒙古人作为他们的盟友。而站在鬼力赤的角度,他也不希望看到一个强盛且稳定的中原王朝成为他南面的威胁,所以和二七会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徐秋雨叹道:“那个阿鲁台的武功极其强横,我昨夜和他交过几招,亦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知他这一身武艺是师承何人。” 这时叶雯结束了和慕容英的谈话,走过来道:“这个我倒是略有耳闻。” 第142章 祭奠英灵 众人在雪寒宫内分宾主坐好,叶雯解释道:“阿鲁台和他的师兄鬼力赤都是昔日蒙古第一高手任自远的徒弟。任自远本为汉人高手,后受了元朝皇帝的招揽为蒙古人效力,收下两位蒙古徒弟,就是鬼力赤和阿鲁台。” 朱清筱在旁听了愤然道:“这死汉奸!” 蓝枫对这些前朝江湖事也知之甚少,问道:“这任自远后来怎么样了?他在蒙古的事叶宗主又是从何得知?” “这倒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叶雯微微一笑道:“洪武皇帝北伐时,任自远被家师找上,两人一场史诗般的对决后任自远战败,从此重伤远遁关外,再不敢踏进中原一步。” 众人一听任自远是被叶雯的师父“天剑”沈心流击败,不禁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既因沈心流为国除害而感振奋,又为任自远在沈心流剑下只败而不死,还把一身魔功传承下来而感到担忧。 这时路雪瑜上前提醒道:“师尊,祭典可以开始了。” 叶雯点点头,朝风夜菱示意了一下,风夜菱恭恭敬敬地捧起一只白瓷坛,双手递到蓝桥面前,由蓝桥把这只装有蓝若海骨灰的瓷坛放到雪寒宫正中的供桌上。 众人依照路雪瑜的提示依次站好,每排两人。蓝桥和蓝枫两位孝子自是站在首排,紧随其后的是蓝若海的“儿媳”风夜菱和侄女朱清筱,再后一排是叶雯和徐秋雨,再之后则是风月明和慕容英,其余众人依次再往后排。 路雪瑜把备好的香点燃,三支一组地交到蓝桥、蓝枫以及后面每一排的祭拜者手中,然后引导众人依次向逝者行祭拜上香之礼,一切井然有序,在肃穆与沉重中又带着满满的深情。 特别是此次祭典的主办者叶雯,她在上完香后竟随意地在供桌旁坐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白瓷坛道:“师兄,我不知道这天莲峰是不是离你最近的地方,我只愿你在天上能吃好,喝好,睡好。若是得闲也可以好好看看你脚下的大千世界,和天上的仙女们聊聊天,玩闹玩闹。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仙女,到天上找你玩去,到那时你可一定要记得我呀。什么?你问多久?那可说不准,在此之前你先别太远,也别忘了时刻提醒着我,提醒我别忘记你……” 她说到这里竟哽咽起来,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毫无顾忌地流下。 众人无不为她对蓝若海的深情感动,纷纷湿了眼眶。 祭奠已毕,叶雯让众人自行离开雪寒宫休息,一个时辰后再召开有关为蓝若海报仇的会议。 蓝桥见众人默默移步,在沉重的气氛中一时竟没有人说话,主动打破沉默地对身边的路雪瑜道:“今天多谢姑娘了。” 路雪瑜谦虚地道:“哪里,能操持蓝师伯的祭仪,是我的荣幸。” 蓝枫亦走过来道:“雪瑜姐处事有条不紊,不乱方寸,确实令人敬佩。若是有朝一日嫁了人,必也是能打理会持家的好媳妇。” 路雪瑜微微摇头,苦笑道:“按我们天莲宗的门规,门下弟子是不准嫁人的。” 蓝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身后的白雪音,见后者也轻轻点头,这才相信路雪瑜的话,不解地道:“你们天莲宗怎会如此不近人情,这算什么王八屁股。” 白雪音一怔道:“王八屁股?” “蓝二公子说的应该是‘龟腚’,也就是规定。”路雪瑜忍俊不禁地道,“或许师尊是为了让我们把精力都放在习武练功上,才会有此一说。否则若大家全都思春恨嫁,这天莲宗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蓝桥没有接话,暗忖叶雯是否因自己与蓝若海注定无缘,这才定下这条有违人性的门规。但这终究是他们天莲宗自己的事,他一个外人也无从置喙。 风夜菱本挽着白雪音的手臂,听到这里也惋惜地道:“雪音妹妹这么一个大美人,若是不能嫁人也太可惜了,有机会我一定去和叶宗主念叨念叨。” 白雪音笑道:“一心问道,身无杂念也没什么不好。” 众人说着走出雪寒宫外,呼吸几口外面清凛的空气,不由都感觉轻松了些。 徐秋雨走到蓝桥身边,捻须微笑道:“我们本打算今日天亮再动身上山,无奈风家丫头心急,连天亮都等不得,便拉着我们上山。都说少女情意最难辜负,贤侄你得妻如此,着实令老夫羡慕不已。” 他言语中隐隐点出风夜菱为早点见到蓝桥刻意提早上山,风夜菱听出弦外音后不禁羞臊得俏脸微红,嗔道:“徐叔取笑人家。” 风月明亦附和道:“可不是?我这妹子早在青州就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问我什么时候带她上天莲峰。唉,都说女生外向,留不住喽。” “哥——”风夜菱听风月明也这么说,不依地嗔道,“哪有你这么说自家妹子的?” 蓝桥看她羞嗔的样子,不禁又是心神一荡,趁机抓住她温软的小手,附耳道:“原来菱儿也这么想我的吗?” “哪有!”风夜菱撅起嘴道,“我只不过是怕阿鲁台他们去而复返夜长梦多,想早点上山罢了,才不是为了见某人呢。” “咳咳。”朱清筱在他们身后轻咳两声道,“这还这么多人看着呢,蓝桥哥和风姐姐就不能等到没人时再打情骂俏?” 蓝桥领着风夜菱、蓝枫、朱清筱、风月明和徐秋雨回到他居住的小院,瞪了朱清筱一眼道:“现在可没外人了吧?” 朱清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那蓝桥哥可得好好抓紧机会和风姐姐亲热,千万别把我当人。” 六人围坐在小院的一张石桌旁,风夜菱贤惠地为众人斟茶,先是身为长辈的徐秋雨,然后是长兄风月明,再然后是蓝枫、朱清筱以及蓝桥,最后轮到自己时才发现茶壶中的滚水已然倒尽。 她连忙起身再烧上水,回来却发现蓝桥把他的茶杯放在自己面前。她用眼神示意蓝桥不必如此,蓝桥却同样以神色回应她坚持如此,她便笑笑接了,在蓝桥的茶杯中小啜一口,然后朝他回以甜笑。 风月明注意到两人眉来眼去地传神达意,不禁调侃道:“都说徐叔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不知可否也为我这对妹婿把上一脉?” 徐秋雨目光扫过蓝桥和风夜菱,抚髯笑道:“神医不敢当,不知小侯爷心有何虑?老夫尽力而为便是。” “倒不是什么大毛病。”风月明玩转着手中的茶杯,忽然笑道,“就是他俩似乎突然间都变成了哑巴,徐叔您说,这病该怎么治呢?” “我呸!”风夜菱臊红了脸,粉拳狠狠锤在风月明的手臂上,恨恨地道:“你就知道欺负人家!” 徐秋雨明白风月明是在调笑他们刚才的眉目传情,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小侯爷若是不说,老夫还以为他们是因怀不上孩子而苦恼呢。” “啊?”风夜菱一怔,待明白过来俏脸更是羞红如血,“原来徐叔也不是正经人来的,你们都欺负菱儿。” “哎哎哎,我可一句话还没说呢。”蓝枫油然道,“大嫂这句话可别把小弟也捎上,冤枉。” 第143章 仇人之子 众人谈笑一阵,路雪瑜过来请他们移步至雪寒宫。 徐秋雨道:“我带来的那位小客人,现在怎么样了?” 路雪瑜道:“乖得很,徐前辈要不要去看看?” 徐秋雨微一抬手,示意路雪瑜带路,众人不明就里,也只得跟着他走。 走了约百来步,路雪瑜指着前方一幢小石屋道:“就在这里面了。” 徐秋雨点点头,引着众人走到小石屋的窗口,压低了声音道:“你们附到窗前往里看,别惊动了里面的人。” 他这么一说,更激起蓝桥等人的好奇心,不知道徐秋雨还带了什么人上山,只有风夜菱似是早有准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蓝桥凑近窗口向屋内看去,就见一个十岁左右衣着华贵的小男孩正坐在炕上,双手被一条小指粗的白绳缚在身前,神色平静。 蓝桥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男孩——他稚气未脱,有一张粉嫩的小脸,仿佛掐一下就能掐出水来。再加上水灵灵的大圆眼睛,薄厚适宜的嘴唇,柔顺整齐的头发,这个小男孩简直漂亮得像个女孩子。 他虽被缚着一双小手,却并未露出任何不安的神色,既没有满屋子乱转试图挣扎逃脱,也没有借用锋利的石棱试图割断绳子。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双目有神地打量着室内的某样陈设,既仿佛盯着东西发呆想心事,又似乎真的在用心观察那物件的各处细节。 这时风夜菱也走了过来,贴在蓝桥身边往屋里看去。小男孩不知是否受到感应,转头往风夜菱这边看过来,还露出一个微笑,唤道:“大姐姐。”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到徐秋雨处问道:“他是谁?” “他叫安一心。”徐秋雨淡淡道,“安萧寒的独子。” 徐秋雨虽只寥寥数字,蓝桥却无法掩饰心中受到的震骇:“安萧寒!” “安萧寒的妻子已在多年前过世,是以他对这独生子甚是宠爱。”徐秋雨喟然道,“有他在手,你们无疑多了一件对付安萧寒的利器。” 蓝桥心中一阵不安,觉得用一个小孩子来对付安萧寒这法子有些不够体面,但转念他又回想起蓝若海的惨死,心肠便硬了起来。 若是论武功论实力,他与安萧寒的仍有不小差距,他又不能任由此次仗义相助的江湖好友们陷入险地,毕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战友的残忍。大局面前,他也只有放下君子的颜面无耻一回了。 这时风夜菱亦离开窗口走了回来,凝望着徐秋雨道:“所以昨天夜里袭击贺家村的蒙古高手团,其实是追着徐叔来的?他们最后和我哥动手,纯属是个意外?” 见风月明亦看向自己,徐秋雨苦笑一声道:“或许是吧,这帮蒙古人不知何时与聆雨堂连成一气。自我在岳阳掳走了安一心,便一直紧吊着我不放,一直追到贺家村来。” “必是二七会从中穿针引线。”风月明道,“敢问徐叔,在岳阳动手时有没有被人发现?” “没有。”徐秋雨十分肯定地道,“安萧寒的聆雨堂就在岳阳附近,那日安一心由萧无痕带着到岳阳城里玩耍,碰巧被我遇见。我略施小计便骗开萧无痕,带走了安一心,蒙古高手团一路紧随,也从未真正追上看到过我。昨晚我在贺家村与你们相遇,本是不愿你们受到牵连才未将此事和盘托出,不想最后还是鏖战一场。” “这就行了。”风月明轻舒一口气道,“既然聆雨堂不知掳走他们少主人的是徐叔叔,我们便可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始料不及。” 蓝桥沉吟着道:“我们可否把贺家村遇袭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别人都看到二七会勾结蒙古人引狼入室的丑恶嘴脸?” “不可。”蓝枫截断他道,“当时在场的全是我们自己人,又无实证,就算说出去也只会被人当作一面之词。” 风月明也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最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被人暗中奇袭,但对于敌方来着何人,从何而来,有何师门或政治背景都是两眼一抹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他们放松警惕时予他们致命一击。” 徐秋雨缓缓道:“这些蒙古人从贺家村无功而返,必会回到岳阳与安萧寒接触,我们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利用安一心把安萧寒引出来,然后以有心算无心,彻底拔掉聆雨堂这江湖大患。” 蓝桥想到这样一来,此次对付安萧寒的行动将不得不考虑蒙古高手的介入,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徐秋雨示意一旁的路雪瑜带他们前往雪寒宫,边走边道:“安萧寒和他的聆雨堂只是近年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至于他是哪里人,师从何派,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全然无从查起,就连他聆雨堂的确切位置,也只限于距岳阳城一日脚程的范围内,没有人真正见到过。” 蓝枫会意过来道:“所以这位安公子的真正作用,就是把安萧寒从不知何地的暗处引出来?” 徐秋雨苦笑道:“自从收到百川兄的死讯,我便一直想着为他报仇。来此之前我曾把茫茫八百里洞庭几乎找了个遍,却怎么也寻不到聆雨堂的所在。当然,洞庭附近地形复杂,山川湖泊沼泽遍布,若是安萧寒有意隐藏,的确也不易发觉。” 这时众人回到雪寒宫,徐秋雨把安一心的事又向叶雯和慕容英等陈述了一遍,最后道:“有了这枚棋子,便不愁安萧寒不入彀,届时有叶宗主、慕容掌门和在下三人联手,安萧寒焉能幸免?” 叶雯沉思片刻道:“这确是一招妙棋,不过棋局却要一步一步下。”说到这她转向蓝枫道:“不知蓝二公子有何高见?” 蓝枫老脸一红,暗道叶宗主折煞小子,勉强一拱手,缓缓道:“这盘棋要分三步下。第一,我们先前往岳阳潜伏,一边打探安萧寒聆雨堂的线索,一边看看有没有当地的江湖同道可以联络,共同对付他们。” 他顿了顿又道:“安萧寒如此嚣张跋扈,在岳阳当地必然也有看他不顺眼却敢怒不敢言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徐秋雨点点头道:“归根结底仍是利益,只要想想聆雨堂的崛起侵占了岳阳哪些人的利益,我们的盟友便呼之欲出了。” 蓝枫接着又道:“这第二步,便是利用这些岳阳当地的江湖帮派放出风声,散出消息说安一心在他们手里,要安萧寒赎人。” “这当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刺杀陷阱。”风月明替他说下去道:“依着安萧寒的做派,必然会想办法救人。而我们的最后一步便是趁安萧寒准备救人的时候,由他意料之外的几位风云榜级数的高手同时发难,争取一击致命。” 慕容英率先表态道:“以众敌寡虽胜之不武,但他们既敢勾结蒙古人,那么扫除国贼便是我华山派应尽的职责。” 叶雯亦道:“只要能为师兄报仇,我愿意与慕容掌门联手。” 徐秋雨笑道:“百川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岳阳之行当然也少不了我这个老战友。” 蓝枫激动地一拍掌道:“有风云榜上的三大宗师联手,莫说区区一个安萧寒,就算是名列风云榜首的梁梦醒也难逃一死。” 第144章 风云榜首 众人正说得振奋,赵雪楹有些焦急地跑进来道:“刚才我在后院看到一个人影,那人身法太快我看不清楚,但想来应不是师尊请来的客人。” 叶雯一怔道:“除了风镇岳和冷晗,我邀请的贵客都已到齐了。” 徐秋雨想到还在石屋里关着的安一心,微微色变道:“我过去看看。” 叶雯点点头,徐秋雨闪身离去。 风月明沉声道:“既不是客,那便是敌了。” 朱玄大声道:“什么人敢到天莲峰上撒野?不要命了?” 他的话音刚过,就听一个鬼气森森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响起道:“想知道吗?何不来试试?” 每个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听出这声音究竟从何方传出,殿中人彼此对视,感觉这句话像是驱之不散的阴魂附在自己耳畔的呓语。 华锋拔剑出鞘,缓缓转了一个圈子,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雪寒宫的每一个角落。陈玉倩也被这突如其来鬼魂附体般的呓语吓得骇然变色,攥着拳头大声喝道:“什么人!” 她杏目圆睁,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般一动不动,只有饱满的胸|脯伴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只觉一阵阴风从脑后吹来,紧接着她就好像被人碰了一下,一头高高束起的发丝竟忽地披散下来。 陈玉倩虽在青州帮久经江湖,此刻被人如此戏耍却也不禁心头颤栗,遍体发寒。 风月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身旁柔声道:“别怕,他就一个人,翻不起多大风浪。”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陈玉倩被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包围,从而一下子镇静下来,不好意思地撩了一下披散的秀发。 “何方鼠辈,可敢现身说话!”慕容英负手喝道,“既然敢孤身闯上天莲峰,又何必只躲在一旁说风凉话。” 他话音未落,叶雯已一阵风似的纵身而出——她无愧风云榜第三位的盛名,是在场众人中第一个捕捉到敌人行踪的。 就见叶雯飞掠之处,一个黑影从雪寒宫一角的立柱后转了出来。蓝桥断喝道:“看招!”说话间他玉和剑出鞘,人剑合一如飞鹰一般飞扑向黑影闪动之处。 那黑影身法极快,左突右闪间非但避过了蓝桥的玉和剑,甚至连面貌都没让众人看清。 “锵!”白雪音长剑出鞘,从另一角度与蓝桥夹击那黑影,与此同时风月明也拔剑迎面攻至,与蓝桥和白雪音一起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将那黑影包围起来。 只见那黑影倏地立定,同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道鞭影,风月明尚未看清对方的出招,就感到手上一阵巨力传来。“啪”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剑竟硬生生地折断。 要知此时雪寒宫中除了叶雯和慕容英这两位风云榜级高手,就属风月明的武功最高,若连他都被人一照面就断了兵刃,足可想见来敌的武功到了何等可怕的境界。 陈玉倩叫了一声“小侯爷接剑”,已把她自己佩戴的长剑抛给了风月明。 另一边那人鞭影又是一闪,将白雪音的河清剑与蓝桥的玉和剑全部卷住,接着鞭梢一抖,两柄剑同时飙射而出,其方向取的竟是从后赶来,众人中武功最高的叶雯! 其他人此时方看清来者,是一个身形奇高,以黑巾蒙面的黑衣男子,一根缠有金线的漆黑长鞭幻若鬼魅,一对寒星般的眸子扫视众人,让人不寒而栗。 叶雯轻喝一声“闪开”,左右长袖飞起,卷住飞来的两剑。 只听“砰”的一声真气交锋之响,叶雯袍袖再挥,已将两剑飞送回蓝桥和白雪音手中。 蓝桥玉和剑在手,一声暴喝,使出“天光乍现”,玉和剑眨眼间化作七道剑光分攻那黑衣人全身上下七处大穴。同时白雪音也娇叱一声,幻雪剑法全力出手,剑光闪动间一阵雪雾兜头盖脸地往黑衣人狂攻过去。风月明也不敢怠慢,拿起陈玉倩的长剑射出三道凌厉剑气攻向黑衣人的后背,务令其收尾不得兼顾。 那黑衣人身处蓝桥、白雪音和风月明最凌厉攻势的暴风垓心,却只负手傲立,仿佛丝毫不把三人放在眼中。 就在玉和剑即将刺中黑衣人胸口的刹那,黑衣人的长鞭鬼影般从身后探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斜斜横在胸前,正好封住了蓝桥的进招。 蓝桥剑斩鞭上,只觉得那长鞭硬如金刚铁石一般,封得他难做寸进。这时就见那绕在鞭上的金线忽然金光一闪,一股巨力如三丈高的惊涛骇浪一般势不可挡地朝他反攻过来。蓝桥浑身剧震,难过地想要呕吐,差点就忍不住撒手撤剑。 这时白雪音的幻雪剑法也已攻至,就见黑衣人鞭影又是一闪,雪雾如被飓风吹散,露出了白雪音如在风眼的河清剑。那长鞭灵巧得让人难以置信,先是扭出一个圈子把白雪音的长剑套入其中,然后鞭梢有如毒舌吐信,径直往白雪音的咽喉噬咬过去。 这一招连守带攻,只听“当”的一声,河清剑被那铁箍般的鞭环套个结实,白雪音眼见鞭梢攻来,情急之下伸左臂去挡,就听“啪”的一声,她的衣袖被长鞭扫得粉碎,雪白的藕臂上现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幸亏此时风月明的三道剑气攻来,让黑衣人不得不放过白雪音。他长鞭金影一闪,凭空转了个极其诡异的尖锐角度,鞭梢灵巧地扭向身后,然后迅疾无伦地点了三下。只听得“嗤”的一声,风月明那方向、角度及气力都不同的三道精纯剑气竟被黑衣人不分先后地化解。 “幻梦鞭,梁梦醒!”风月明难掩心中的惊骇,脱口而出道,“鬼鞭幻如梦,黄粱不复醒。” “既知道我是谁,还不速速求饶?”那人倏地收起鞭影,仰天长笑道,“你们不来,我可要先开杀戒了。” 梁梦醒的脚步倏地再一动,一闪身往雪寒宫的角落扑去,其鞭影所向竟赫然是躲在角落里的天莲宗小师妹谢雪初。 谢雪初俏脸煞白,吓得一声惊呼,死死抱住身旁的二师姐赵雪楹。 赵雪楹同样是冷汗直流,强作镇定地抽出宝剑,觑准梁梦醒鞭影中的一处空隙,运劲刺去。 梁梦醒哈哈一笑,鞭影蓦地消失不见,转而飞起一脚往赵雪楹踢去。 赵雪楹猝不及防一剑刺空,紧接着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原来是被梁梦醒一脚踢中。 雪白的衣衫上印出清晰的鞋印,十六岁的少女娇躯如失去了生命的玩偶,在空中旋转,翻滚,进而跌落。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雪寒宫内的众人谁也没想到梁梦醒竟会自降身份地攻击天莲宗的后辈弟子。等他们反应过来,赵雪楹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 第145章 鬼鞭幻梦 “二师姐!”谢雪初哭喊着扑倒在赵雪楹身上,刚一碰到她却也浑身一震。原来梁梦醒踢赵雪楹那一脚上还存了部分真气隐而不发,等谢雪初一碰,这部分真气立时找到了新的战场,猛地撞进谢雪初的经脉中去。 谢雪初向后翻倒,梁梦醒却未停下。 他身在半空,幻梦鞭再度探出,缠在雪寒宫一根立柱上一个借力,整个人倒飞而出,竟以天灵盖撞向从另一边焦急跑过来的陈玉衡。 陈玉衡哪里是梁梦醒的对手,隔了五丈便被梁梦醒带起的劲风推倒在地。 慕容英须发飞扬挡在陈玉衡的身前,一剑刺出,有如刺破乌云的红日,往梁梦醒撞来的天灵盖击去。 梁梦醒再一翻身,一记鸳鸯连环腿踢向慕容英的双肩,同时鞭影再起,竟往慕容英身边唐梨的脖子上卷去。 蓝桥虽明知是对手,却仍忍不住为梁梦醒飘忽不定的战法所打动。梁梦醒自出场便牢牢掌控着主动权,虽只孤身一人,却把他们这十几人牵制得狼狈不堪。 令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梁梦醒的不拘一格,无论是精妙的鞭法,还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拳一脚,甚至“鸳鸯双飞腿”这种街头卖艺的花拳绣腿,他都能随意拿来使用,只要有效,无分雅俗。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武器,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可伤人。 这便是梁梦醒最可怕的地方。 慕容英一声断喝,长剑划出两朵剑花,迎向梁梦醒的双脚,与此同时叶雯的长剑复又攻至,伴随着浓密的雪雾,一剑刺向梁梦醒的后颈。 梁梦醒并未正面去接叶雯名闻天下的幻雪剑法,而是猛一扭身,以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诡异姿态向侧面一翻,瞬间拉开与叶雯慕容英的距离。慕容英若非即使收手,长剑险些便要落在叶雯身上。 雪雾散开。 叶雯面寒如冰,一步步朝梁梦醒逼近过去。 此时她展现出一代剑法大宗师的真正实力,刺骨的雪风如一个椭圆形将她和梁梦醒环绕起来,既迫使梁梦醒不得不迎击她即将展开的幻雪剑法,又将殿内其他武功稍逊之人隔绝开来。 慕容英忍不住唤道:“叶宗主。” 叶雯没有看他,淡淡地道:“来者是客,怎能不由我这做主人的亲自招呼?” 梁梦醒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幻梦鞭疾如雨幕,往叶雯正面攻去。 叶雯剑影翻飞,伴随着雪风眨眼间便和梁梦醒过了十七招。 她的剑法之精妙灵动,莫说在旁观战的慕容英自愧不如,就连见惯蓝若海练剑的蓝桥也大为惊叹,深感叶雯的剑法或许更胜蓝若海半分。 但梁梦醒却比叶雯更快。 他的幻梦鞭就像无有实处的幻影,又像无所不在的鬼魂,但幻雪剑法的雪风到处,都是他幻梦鞭的影子。 “嗤、嗤、嗤。” 幻梦鞭的鞭梢点在叶雯的剑尖处,发出真气激撞的声音。 两人过到五十招上,叶雯的额前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 明眼人都看得出,在如此巨大的真气消耗之下,叶雯已逐渐被梁梦醒迫在下风。 蓝枫忽然明白了梁梦醒的用意,他孤身闯上天莲峰,就是冲着叶雯来的。 梁梦醒甫一现身就对雪寒宫内的后辈动手,无论是蓝桥还是后来的赵雪楹甚至陈玉衡,他的目的就是要迫叶雯出手,以此间主人的身份与他单独决战。 他这风云榜第一高手只要能重创叶雯,她精心组织的天莲峰会自然只能惨淡收场,再不对他们白莲教又或藏身其后的二七会构成威胁。 这时叶雯在雪风环绕中和梁梦醒又交过三十招,终于在真气损耗下露出一个决不应有的破绽。 梁梦醒抓住机会长袖一抖,幻梦鞭如毒蛇般往叶雯的咽喉要害直插过去。 慕容英一直关注着场中形势,此时如大鸟般飞进叶雯的雪风内,长剑探出,浑厚的剑气立时挡开了梁梦醒的长鞭。 梁梦醒向后跳开,与慕容英以及慕容英身后的叶雯站成一条直线,冷笑着道:“没想到堂堂叶宗主,打架还要他人助拳。” 蓝枫目睹了梁梦醒刚才一连串的出手,虽也为之胆寒,仍鼓足勇气回击道:“太尊弥勒武功再高,终究不是弥勒在世,肉体凡胎孤身一人,难道还能把我们这十几人尽数杀光吗?想想你白莲教死在济南的狗,张冀北马桑还在那头看着你呢!” 梁梦醒仰天一阵长笑道:“此刻本人虽孤身一人在此,要想杀尽尔等也并非难事。蓝二公子想逞口舌之快,也不必急在一时。” 这时叶雯稍稍回过气来,面色平静地走到慕容英身边道:“多谢慕容掌门。” 慕容英朝叶雯摆摆手道:“对付这种败类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咱们一起上。” 叶雯摇头道:“咱们各有各的武学体系,又从未演练过联战之术,就算以多打少也难免相互掣肘,未必能占多大便宜。” “还是叶宗主看得清楚。”梁梦醒竖起大拇指道,“既然叶宗主无意继续指教在下,那么在下这便告辞了。” 唐梨急道:“他伤了我们这么多人,不能放他离开!” 慕容英当然明白爱徒的意思,身形一闪,已拦在雪寒宫的门口。 梁梦醒森然道:“在下劝慕容掌门想清楚了,若是强行把在下留在此地,就算在下最终力竭而死,你以为这雪寒宫内还能剩下多少人喘气?” 他的语气极是傲慢,即便以慕容英的休养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他迟疑地看了眼大殿角落中仍生死不明的赵雪楹,最后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叶雯。 叶雯虽在方才的单独对决中吃了些亏,此时却不改她的强硬态度,淡淡地道:“梁教主既然伤了我的人,岂好没个交代便轻易离去?” 梁梦醒像是早料到叶雯会如此对答,一阵狂笑后道:“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看你们还有哪些人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早已觑准了下一个目标,身子一闪腾升丈余,然后往雪寒宫的西侧投去,鞭影所向之处,正是朱清筱。 第146章 智退强敌 面对梁梦醒突如其来的攻势,朱清筱脑海一片空白,吓得不知所措。幸亏蓝桥闪身过来,一把抱起她的娇躯,向旁跳开。 梁梦醒落地后幻梦鞭疾扫,攻向蓝桥的后腰,却忽听耳旁一声大喝,不由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就见蓝枫站在离他不足三丈远处,正一脸杀气地盯着他。 蓝枫的手臂稳稳地抬着,手里拿着一把火铳。 梁梦醒的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似是不相信不通武功的蓝枫竟敢向他发起挑战:“你以为区区一把火铳,就能伤到我?” 蓝枫回以冷笑:“你何不试试?看看是你的鞭子快,还是我这燕王殿下亲赐的铳子快?” “你以为我不敢?”梁梦醒森然道:“我有上乘内家真气护体,纵使被你铅弹打到也不过擦破点皮,蓝二公子的脑袋却要搬家了。” 蓝枫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这铳子里是普通的铅弹吗?实话告诉你,这是我亲手特质的乌云弹。把铅弹钻孔切开后剖出一个小小的空腔,然后在空腔里再填入少许火药,并在铅弹的内壁淬上见血封喉的剧毒。到时候铅弹射出,一弹指的时间便会发生二次爆炸,预先切割过的铅弹被内置的火药炸开,如同一朵笼罩了阳光的乌云,好看至极。” 他的声音很慢,不厌其烦地解释道:“而那些乌云般被炸开的铅弹碎片就如同千万把锋利的微型刀刃,射进你的皮肤里,肌肉里,血管里,甚至骨头里,把那上面淬着的剧毒扩散到你的全身,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梁梦醒沉吟片刻道:“你以为我会信?” “不信咱就试试。”蓝枫瞪着眼道,“以你的命,赌我的命。” 梁梦醒没再说话,雪寒宫内静得针落可闻。 他不愿相信蓝枫的话,但看蓝枫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他又实在不敢冒险。 又过了片刻,梁梦醒开始移动,缓缓向雪寒宫的门口走去。蓝枫手中的火铳始终对准了他,既没有开火,也没有丝毫放松。 梁梦醒小心翼翼地移动,忽然嗅到一丝少女的幽香。他用余光扫向香气的来源,却发现是风夜菱站在他右手边的不远处。 他心中一动,幻梦鞭蓦然出手,贴着地面闪电般卷向风夜菱的脚踝。 蓝枫大喝一声,却终究因为梁梦醒和风夜菱离得太近而没有开火。 风夜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一声惊呼,眼见要被幻梦鞭卷住,离她最近的白雪音倏地横移,挡在风夜菱的身前。 她的清剑挟起一阵雪雾疾刺梁梦醒的咽喉,竟是只攻不守的拼命招数。同时叶雯、慕容英、风月明和蓝桥一齐出手,也往梁梦醒攻去。 “找死!”梁梦醒怒喝一声,幻梦鞭倏地弹了起来,本来贴着地面的长鞭顿时弯成一个“几”字型,然后猛地朝白雪音甩去。 若论长度,幻梦鞭自然远胜河清剑,白雪音心知这一击再难得手,连忙转过身弓起背脊,试图强挨梁梦醒这一鞭。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如同鞭子抽在平整的地面,白雪音背后的衣襟寸寸碎裂,纤嫩的玉背从右上到左下被抽出一道寸许宽的鞭痕,鲜血淋漓。她惨呼一声,整个人抛飞出去,落地后又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这时叶雯风月明等一齐杀至,梁梦醒知强掳风夜菱无望再不恋战,哈哈一笑鬼影几闪,转瞬间已闪至雪寒宫的门口。 风月明朝蓝枫喊道:“快开火!” “啪”的一声,蓝枫扣动机括,梁梦醒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向旁一闪,却并未听到铳子爆破的声响。 蓝枫的铳子里原来竟是空的。 梁梦醒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发出一声自嘲般近乎羞辱的怪叫,然后身影再闪,转瞬消失不见。 众人见他去远,紧张的心情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时徐秋雨回来,见是这番情景,连忙为众伤者行气疗伤。 其中赵雪楹的伤势最重,徐秋雨为她行过气后仍昏迷不醒,只是勉强脱离了生命危险。 谢雪初的伤并不严重,徐秋雨以银针催动真气,化解梁梦醒攻入她经脉的真气后已大有好转。 最后是白雪音,徐秋雨为她做过外伤处理,准备运气行功时赞道:“乾坤诀不愧沈大师亲创的神功,让白姑娘在元阴之体内存有一点元阳,多亏有此元阳之气护住五脏六腑,才不致伤重难愈。现在皮肉外伤不足虑,白姑娘只需继续勤修,通过习练乾坤诀让这点元阳之气加以壮大,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内伤必将完全恢复过来。” 白雪音虽受了伤,意识倒还清醒,她面无血色地靠墙坐着,有气无力地道:“多谢前辈,只要不错过岳阳之行的计划,我辛苦些没事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没事?”风夜菱在白雪音旁蹲下身道,“妹妹是为了我才受此重伤的,方才若不是有你不顾性命的出手,我此刻恐怕已被梁梦醒……雪音妹妹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白雪音本想给风夜菱挤出一个微笑,却不小心牵动到伤口,“嘶”地一声吸了口气道:“风姐姐也不必言谢,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彼此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风夜菱看白雪音痛得冷汗直流的样子,心疼地道:“妹妹还是少说话少费些力气吧,现在你快些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白雪音嘴角翘了翘,伸手艰难地拨了一下被汗粘在脸上的发丝,歉意地道:“风姐姐真对不住,我这一伤,又要借你的好夫君一用了。” “你这说的哪里话?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若连这种醋都吃,还算是个人吗?”风夜菱一扭头,狠狠瞪了蓝桥一眼道,“你还不快过来助雪音妹妹疗伤?到时候她伤势若是好不利索,看我还睬你不睬?” 蓝桥走到白雪音身旁,也感激地道:“师妹,方才真是多亏了你。”白雪音无力地摇摇头,两人面对面盘膝而坐,四掌相交,阴阳混融的真气在两人的经脉间往复回流,两人很快都进入物我两忘的混沌状态。 第147章 临阵换将 风夜菱凝视着四掌相交盘膝运功的蓝桥和白雪音,心底不知怎的竟升起一缕哀怨,仿佛既不忍看到白雪音为她负伤,又恨不得代替她坐在那里一样。 她轻叹一声,缓缓走出雪寒宫,在天莲峰上随意地踱着步子。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被内心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想法驱使,风夜菱转了几个圈子,又回到了关着安一心的那幢石屋。 她停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正犹豫着是否要推门进去,里面响起安一心响亮而又带着童稚的声音:“大姐姐,是你吗?” 风夜菱轻轻推开房门,露出安一心期待的大眼睛。也不知是否被他带着些无畏的童真所打动,她春风般朝椅子上的小男孩笑了笑,走到他身前蹲下身道:“你想不想吃糖。” 安一心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风夜菱竟真从袖口里摸出一块酥糖来,放在摊平的掌心,朝安一心晃了晃。 安一心咽了下口水,却没说话。他被绑着,自是无法伸手去拿。 风夜菱笑道:“糖可以给你吃,但你要先喝点水。告诉姐姐,你多长时间没喝水了。” 徐秋雨自一大早上得天莲峰,便一直再没有机会管他,安一心虽不说,却早已口干舌燥。 风夜菱取过放在一旁几上的水罐,耐心地喂他喝了小半罐水,然后才把那颗酥糖送进他的口中。 安一心有些贪婪地吃下酥糖,舔着嘴唇道:“大姐姐,你真好。” “你还这么小,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风夜菱微笑着摸出一张绣帕,替他擦拭嘴角的水渍,“你想不想家?” 安一心点了点头。 风夜菱温柔地就像一阵春风:“你家住在哪?姐姐送你回去好吗?” 安一心眼珠一转,反问道:“大姐姐刚才说什么?” 风夜菱耐心地重复道:“我问你家住在哪?” 安一心摇头道:“不,我是问再上一句。” 风夜菱心中有些诧异,仍温声道:“问你想不想家。” “不想。”安一心肯定地答道,“此间乐,不思蜀也。” ~~~~~~~~~~~~~~~~~ 与此同时,在雪寒宫内,天莲峰会还在继续。 慕容英喟然道:“没想到梁梦醒竟如此强横,我自认与他过不了两百招。” 叶雯亦道:“若论公平比试,我也很难胜他。但若以命相搏,我纵使身死,也能让他受到数年难愈的重创。” 路雪瑜听叶雯这么说,有些不安地道:“师父……” 叶雯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为师不是说要去送死,实事求是而已。倘若梁梦醒过些时日去而复返,为师总不能任由他在天莲峰大肆杀戮。” “这正是我担忧的。”风月明正色道:“我们此次岳阳之行,等若把天莲峰置于不设防的险地。如果梁梦醒再来,只凭雪瑜雪初等弟子怎挡得住他?” 朱玄献策道:“不若先把她们转移到我们侯府的山城,由我们侯府的力量集中保护?” “不可。”叶雯断然道,“我天莲宗乃是先帝御封的名门正派,岂有向邪|教乱党低头的道理。” 路雪瑜此时明白了众人争论的问题,起身跪倒在叶雯面前道:“既是如此,师尊大可放心前往岳阳。倘若梁梦醒再来,我们师姐妹纵是力战而死,也决不辱没了天莲宗的门楣。” 见叶雯面现难色,慕容英劝道:“其实我们此次前往岳阳,既是以有心算无心,又有聆雨堂少主这张王牌,不愁安萧寒不入彀。叶宗主既有顾虑,何不留守天莲峰?岳阳那边有我和安邦,也足够应付了。” 叶雯喟然道:“可这次行动既由我来组织,我怎能反置身事外?” “人命大于天。”这时蓝枫开口道,“相信家父也不愿看到叶宗主为了给他报仇,让天莲宗几位神仙般的姐姐妹妹惨遭毒手。我同意慕容掌门说的,岳阳之行实是斗智不斗力,相信就算没有叶宗主,我们也能成事。” “说得对,除了慕容掌门和徐叔叔,不是还有我呢嘛。”风月明铿锵有力地道,“我们做晚辈的,总不能一辈子生活在长辈们的庇护下,如今天下风云再起,正是吾辈用命之时。” “如晦兄说得的不错。”华锋也在旁昂然道,“还有我呢!” “还有我!”唐梨也激奋地道,“安萧寒也没生出三条手,我们这么多人,还会怕他吗?” “还有我!”“也算我一个!”“我也去!”朱玄以及陈玉倩姐弟亦纷纷表态。 叶雯露出感激的神色,目光向他们扫过一遍,最后落在蓝枫身上道:“二公子既然发话,那么叶雯便恭祝各位义士马到成功,早奏凯歌。” “叶宗主放心吧。”蓝枫长身而起,走到蓝若海的灵位前激昂地道:“谁说书生打不赢仗?这次我们不但要赢,更要赢得漂亮!至于天莲峰上无辜受到牵连的姐姐们妹妹们,我不想他们再受到任何伤害。” 当天下午,众人就关系到此次行动成败的诸多细节进行了详尽而全面的分析和讨论。聆雨堂可能的隐藏地点;聆雨堂与其他江湖帮派的潜在联系;此次岳阳之行可能遇到的敌方高手和他们每个人的武功特点;蒙古高手团和安萧寒的关系,他们住在聆雨堂还是附近的其他地方;他们与二七会有怎样的联系;我方除与会人员外还有哪些可用的人力;岳阳的联络站要在什么地方,以何种形式建立;行动预计要花费多少财力;如何利用安一心设计圈套把安萧寒诱进埋伏圈。 众人在这些议题上各抒己见,包括各种临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也一一准备了应变方案,最后由陈玉倩记录下讨论的结果,归纳成档留作参考。 待一切细节商议妥当,风月明告辞下山,回青州调动相关的人手和财物,准备岳阳之行的相关事宜;慕容英、徐秋雨、蓝枫、华锋、唐梨、朱玄以及陈玉倩姐弟则带着安一心先行前往岳阳,为即将开始的行动作出准备和部署,同时等待蓝桥和白雪音伤愈后与他们会合。 白雪音留在天莲峰养伤,除了蓝桥每日陪她习练乾坤诀心法外,风夜菱和朱清筱也拒绝了风月明带她们回青州的建议,坚持留在天莲峰上照顾众人。 她们一改从小娇生惯养的娇蛮脾性,每天为白雪音换药、擦身,在白雪音与蓝桥练功时为他们递上热毛巾。 白天她们分头行动,一个浣衣晾晒,一个则下山采买新鲜的菜蔬,到晚上劈柴烧水,让蓝桥泡澡沐浴。 蓝桥则在练功之余下厨造饭,将每日买来的新鲜食材化作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诱人菜肴,可谓是三餐见荤素,早晚一锅汤。 一个月后,白雪音伤势见好,便和蓝桥一同向叶雯辞行,准备前往岳阳。风夜菱缠着蓝桥怎么说也要一起去,蓝桥想起她伴君左右生死不离的约定,只得无奈同意。 朱清筱一看蓝桥愿意带风夜菱同去,也吵着要一起去,任蓝桥怎么劝也不肯改变主意。最后多亏叶雯发话,说可以收朱清筱为天莲宗的第八位女弟子,传授她天莲宗的内功心法和剑法绝招,这才哄得她留在天莲峰。 “总有一天,我要变得像白姐姐那样厉害,那时就再不是蓝桥哥的拖油瓶了。”她发誓道。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小师妹。”白雪音笑着拍了拍朱清筱的香肩道,“等大师姐回来,还要考教你呢。” 第148章 乌林驻马 蓝桥与风夜菱、白雪音三人在山下的贺家村购得一辆马车,蓝桥坐在御者位置上赶车前行,风夜菱则和白雪音坐在车厢里,叽叽喳喳地说笑不停。 他们算好了日子和脚程,一路不紧不慢,不但每日留出两三个时辰给蓝桥和白雪音习练乾坤诀,甚至路上经过什么好风景还会意至兴至地游山玩水一番。如此这般一路走到乌林镇,蓝桥和白雪音已顺风顺水地把乾坤诀心法练至第三层。 乌林镇位于武昌以西长江以北,虽距岳阳还有二百多里路,但若从此改走水路乘船而行,次日便可抵达。 这日是五月初一,蓝桥一行人到乌林镇时恰赶上正午,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迹,火辣辣的日头落在地上炫人眼目,道路两旁的树叶也热得打起了卷。 比起这酷热难耐的天气,不透风的马车内则更为闷热。车厢内风夜菱无力地斜靠着,无精打采地半睁着眼,仿佛被烤蔫了的茄子。她早已把自己脱得只剩轻薄的中衣,还卷起了袖管和裤腿,却发出一身的香汗。 “休息一下吧。”白雪音看出风夜菱的难过,掀开车帘道,“这鬼天气,风姐姐都快热昏过去了。” 风夜菱哑着嗓子道:“不碍事,寻一处树荫歇一阵就好。” “喝点水吧。”蓝桥解下别在腰间的一只葫芦水壶递给风夜菱,风夜菱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递还给他道:“你也喝点。” 蓝桥打开壶盖也喝了两口,又看向白雪音道:“你要不要?” 白雪音迟疑了一下,怯生生地道:“我不渴。” “雪音妹妹也一路跟我坐过来,怎可能不渴,拿来。”风夜菱从蓝桥手里抢过水壶,塞进白雪音的手里道:“快喝吧。” 白雪音扭扭捏捏地举起水壶,小啜了两口,脸上却发起烧来,不敢看蓝桥或风夜菱。 风夜菱见她这幅模样,哑然失笑道:“雪音妹妹害羞哩。” 蓝桥驾车到镇上时已把整个乌林镇摸个清楚,乌林镇不大,只有四条渣土路,彼此交错成井字形,把镇子划出九个区域。此时他们正置身在其中一个路口的树荫下,虽好过烈日暴晒,却仍感到暑热难挨。路口旁本有几处手推车的小摊,摊主却多耐不住热气跑到江边乘凉,只余下一个卖西瓜的老汉,蜷缩在墙根下的阴影里向他们投以希冀的目光。 “这大热天的,买两个瓜吃吧。”蓝桥道,“就当帮帮那位老人家。” “我去吧。”白雪音主动请缨,跳下车往卖瓜的老汉走去。 她提起裙角蹲下身,仔细地选了两只大瓜,付过钱后一手一个,朝蓝桥这边走来。 蓝桥远远便瞧见她手中的西瓜冒出白色水汽,待接过瓜更觉冰凉沁爽,仿佛在冰窖里镇过一样:“嗬,还是冰瓜,师妹有心了,但愿师叔知道你用独门真气冰镇西瓜后不会责骂你。” “才不会。”白雪音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学以致用’。” 蓝桥化掌为刀,将一只瓜一劈两半,一半递给风夜菱,一般则交给白雪音。风夜菱舔了舔嘴唇,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了,蹲在路边就吃起来,边吃还边赞道:“若是雪音妹妹改行去卖瓜,这买瓜的人排队都能排上好几里地。” 白雪音抱着她那半瓜坐到一棵树下,喜孜孜地道:“那若有一天我们没钱花了,我就去卖瓜赚钱。” 蓝桥刚要走去风夜菱身边,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匹白色的骏马沿着乌林镇的渣土路狂奔而来,马上骑士一边催马疾行,一边不住回头张望。 他马后三丈远处还跟了个疾行的少年人,此人步履如飞,竟似比马儿还快,一边逼近白马骑士一边高声喝喊:“偷马贼,你给我站住!” 蓝桥不禁脱口赞道:“好俊的功夫。” 乌林镇的渣土路本就不宽,白马骑士又被追得慌不择路,马儿经过蓝桥等人身前的路口时竟向旁歪了一步,马蹄正踏在风夜菱身前寸许处的地面上。 本来埋头大吃的风夜菱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倒在地,手中的瓜也掉了一身。蓝桥才吼一声“混蛋”,那追马的少年人忽然身形一闪,竟凌空而起,蹿上一根老树的枝丫,然后在枝丫上猛地借力再度加速,如炮弹般往白马骑士投射而去。 白马骑士回头一看不见了追兵,刚想松一口气,忽就见少年人已凌空扑至。少年伸手一扯,把骑士掀下马背,同时自己身形一扭,已稳稳坐在鞍上,指着那人骂道:“何方小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那人被掀翻落马摔了一跤,本已被摔得七荤八素,此时更被吓得如遍体筛糠。少年人高坐马背,也懒得和他这幅熊样计较,只断喝一声“滚”,那人连忙如蒙大赦般地跑了。 少年翻身下马,走到风夜菱面前蹲下道:“抱歉,小姐吓坏了吧?” 风夜菱此时惊魂甫定,摇头道:“没事,这也不是你的错。” “可小姐这身衣裳……”少年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道,“这些银子就当我陪个不是,等到了岳州,小姐再买身新衣吧。” “公子不必如此,我自己洗了就是。”风夜菱说着便把银子塞回到少年手中。 蓝桥道:“小兄弟实不必客气,拙荆这身衣服本来也该换洗了。” 听到“拙荆”这个称呼,风夜菱和少年同时身子一震。风夜菱转头看向蓝桥,眼中射出炽烈的爱火,那少年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拱手道:“在下多有打扰,还请兄台恕罪。”说着他还不忘扫了不远处的白雪音一眼。 此时路口处已聚集了不少人看热闹,不但卖瓜的老汉因此生意兴隆,附近其他的摊主也开始各回各位。 少年长身而起道:“对诸位造成不便,在下深感歉意,就此别过。”他朝蓝桥深深一揖,翻身上马,姿势潇洒。 “小兄弟怎么称呼?”蓝桥朗声问道。 少年人昂然道:“岳州杜震,兄台去岳州府可寻着咱。”说罢他两腿一夹马腹,转瞬已纵马去远。 第149章 青山绿水 东汉建安十三年,曹操与孙刘联军遇于赤壁,曹操小战失利,退驻长江北岸,屯兵乌林。诸葛亮同周瑜定计,火烧乌林,大败曹操,这便是史上着名的赤壁之战。赤壁之战使乌林一带大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化为灰烬,持续数天的烈火映得江面和两岸青山一片通红,赤壁也由此而得名。 曹操逃离赤壁后,径投乌林以西的山路而去,准备返回荆州。途中他接连遇到孙刘两家派来的追兵,损兵折将极是狼狈,最后才由华容道惊险逃脱。 一千多年过去,被焚毁的森林早已重新长成,这片乌林以西,宜都以北的群山也成为供后人凭吊乌林古战场的风景名胜,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游人来此登高望远,怀古思今。 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雾蒙山。 雾蒙山又称孟德山,据传当年曹操败军途经此地,曹操见此地山势险要,大笑周瑜无谋诸葛少智,结果反引来伏兵追杀。雾蒙山的主峰赤灵峰是左近百里群山的最高峰,东可望三江口,南可观洞庭湖,其峰不但地势雄奇,还生有多种珍贵药材,是以无论文人墨客,绿林豪杰,还是佛道两教,途经此地都想登峰一观,尽抒胸臆。 蓝桥当然也不例外。 第二日一早,他带着风夜菱与白雪音二女,从乌林镇出发,准备到雾蒙山游玩一番。 这日上午的天气极好,晴空朗日,云白如棉。三人一路谈笑着登山,登至半山腰时已近正午。 恰三人走到一条倾泻而下的山溪旁,白雪音望着不远处几棵挂着野果的果树笑道:“走了半日,不如在这里歇歇脚,也寻些野果来充饥。” 风夜菱环顾左右,见清澈的山溪流至此处在山石上拐了一个大弯,以一个“几”字型的方式环绕着一块可坐七八人的大圆石。大圆石十分平整,西边是一道两丈高的断崖,东边山溪的彼岸则是白雪音提到的果树。 “此处风景倒也别致,青山绿水的,野餐再适合不过。”风夜菱道,“正好我也饿了。” “那我去采果子来。”白雪音说着微翘起腿,脱下鞋袜,准备趟水过河。 她一双白玉般的赤足踩在山石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提起裙摆,踏入夏日沁凉的溪水里。 “喂……”风夜菱“不怀好意”地戳了下兀自盯着白雪音过河的蓝桥道,“看什么呢?我知道雪音妹妹也是个大美女,但是夫君一直盯着她看,菱儿多少也会觉得自尊心受挫呢。”她一边说着竟还做出个委屈抹眼泪的夸张表情。 “好啦我知道了。”蓝桥收回目光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只吃野果和干粮,是不是又有点太落魄了?” “哦?”风夜菱的眼睛亮了起来,期待地道,“夫君这么说,是想亲自弄点什么给我们吃吗?” 蓝桥没说话,眼睛却望向那片果林的深处。 风夜菱顺着蓝桥的目光望去,那边除了正踮着脚从树上摘果子的白雪音,还有一只四尺多大的小鹿。 “夫君是说……”风夜菱嘴角的笑意更浓,“那只小鹿……” 蓝桥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道:“去捡点碎石头,垒个石灶起来,我给你们做果木熏香鹿肉。”说罢他解下玉和剑放在一边,卷起裤腿,踩着溪水往果林那边走去。 “哎……石灶怎么垒啊?”风夜菱等蓝桥走到山溪中间才想到自己并不会垒石灶,想再叫他,蓝桥却已走远了。 正好白雪音摘了些果子回来,用双手提着裙摆,果子全兜在裙上,一双浑圆的小腿也展露出来:“师兄这是去哪,我正准备洗果子呢。” 蓝桥笑道:“去打点野味,给你们开开荤。” “真的呀!”白雪音兴奋地道,“那我可算是沾了风姐姐的光,有口福了。” 这是片很小的果林,蓝桥走到的时候,那小鹿已穿过了果林,沿着山溪的东岸一路往上游一跳一跳地走去。 蓝桥狩猎的经验并不算浅,但这头小鹿却像是见多了试图对它下手的游客,警觉地回头看了眼偷偷接近的蓝桥,然后猛地加速往山坡上跑去。 它蹿进一片茂密的松林,左跳右跳,试图借助树干的掩护逃离蓝桥的追踪。 这片密林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不但每棵树都有一二十丈的高度,不少树干更是粗得需二人合抱,阳光几乎透不下来,林内一片昏暗。蓝桥差点追丢了目标,忙深吸一口气提振精神,在林内展开身法向猎物靠近。 那小鹿跑了一阵似也察觉不对,见在密林中无法摆脱蓝桥,索性放足疾奔,转瞬间又从松林北侧冲出。 蓝桥心道这下看你往哪跑,紧跟着也出了林子,施展开“飞星流火”的轻功心法脚下如风,弹指间便追到和小鹿平行的身位。 他一把扯过小鹿的脖子,掌上内劲暗吐,小鹿已瘫软倒地。 好一场刺激快意的狩猎。 蓝桥轻轻吐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战利品,心中泛起一丝得意。 此地距离风夜菱白雪音二女所在的野餐地少说也跑出了二三里。山上天气多变,此时已从晴空朗日变成了蒙蒙细雨。 那细雨像丝,又像雾,在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感受不到雨滴的落下,却无时无刻不浸润在雨水无所不至的怀抱之中。 蓝桥把小鹿扛在肩上刚要转身,眼角忽然瞟到一个人影,不禁又停了下来。 溪水的东岸有一片小腿高的长草地,一个白色衣裙的少女正背朝着蓝桥蹲在其中,似在采拾什么东西。 衣裙都已被雨水浸湿,一头秀发也贴在后颈和背上,她却毫不在意,既没有焦急地寻找避雨之处,也没有任何遮挡身体的动作。 少女的身姿曼妙,无论是柔美的背部曲线还是盈盈一握的纤腰。在迷蒙的雨雾下,她就像生长在河岸草甸上的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蓝桥远远凝望着她,一时竟忘了回去野餐的事,放下肩上的猎物朝那少女走去:“你这么淋雨,当心着凉。” 鬼使神差地,蓝桥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少女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丽至极,仿佛天神雕琢过的面孔,既像是从云雾里落下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像是生活在密林深处,偶尔出来游戏人间的精灵。 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肩,无一处不是巧夺天工的美丽,既处处显得与众不同,每一处又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即使是与美女打惯交道的蓝桥,也被这仿佛嵌入天地的美丽深深震撼,任何语言也无法描述他此刻的心境。 特别是她的一双眼睛,就像一泓晴空下的湖水,在这朦胧的雨雾中依然显得清澈如醉。 蓝桥看着少女,少女也看着他,在雾蒙山的迷雾中,在仙境中,又似在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中。 少女的黛眉微微一动,忽然樱唇轻启道:“哎,是你呀,蓝桥。” 第150章 静女其姝 “你……我们认得?”蓝桥仔细打量着少女惊心动魄的美丽,同时飞快地搜索自己的记忆,“你是……” “我是小姝啊,李静姝。”那少女轻轻一笑,站起身来道,“怎么?这才几年不见,不记得我了?” “怎可能不记得?”蓝桥有些慌乱地否认着,“我只是没想到,这几年你竟变得这么漂亮,差点都认不出了。”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雾蒙山上遇到她,临安公主和驸马都尉李祺的爱女,名列倾城榜第三的李静姝。 蓝桥十六岁时曾因受伤,住到徐秋雨位于江浦的药庐中养病。恰好徐秋雨和李祺亦是好友,李静姝常到徐秋雨的药庐帮忙,两人因此结识。 一个多月后蓝桥伤愈离开,便再没了她的音讯。那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蓝桥此后虽再无缘见她,当年的情景却始终如烙印般留在他的脑海中,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他不是没在蓝枫的美人绘卷中看到她的模样,只是觉得绘卷中所描绘的样子,和他脑海中的印象相比总有些许不同,仿佛只是相貌相近的两个人,无法真正联系到一起去。 眼前的李静姝比绘卷又有些不同,不仅有伴随着成长的变化,那种近在眼前的生动和触动感更远非一张纸上的绘画可比。 李静姝听蓝桥坦言赞她美貌,微垂下头有些羞涩地道:“被雨淋得这么狼狈,哪里漂亮了……”她话止于此,并没有再说下去,就像一种恰到好处的谦虚。 蓝桥愣愣地看着她,似是被她提醒才注意到她被细雨打湿的衣裙,连忙把视线扭转开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问她到雾蒙山做什么,一是问她为何离开江浦家,无论李静姝如何作答,都不至于太过冷场。 “我离家出走了。”李静姝微微一笑,就像能看透蓝桥的心思般答道:“刚才是在这边采药,你看。” 蓝桥这才看到她脚边放着一只小小的竹筐,里面放着她从草地泥土里挖出来的山参、灵芝,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蘑菇。 “这片灵芝好大,呃……”说到这他自己都觉得尴尬,忍不住挠了挠头。 “这才哪到哪啊。”李静姝丝毫不受尴尬气氛的影响,拿起竹筐晃了晃道:“我药房里好多比这大的,最大的有脸盆那么大呢!”说着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试图告诉他灵芝有多大。 “你的药房?”蓝桥苦笑着道,“你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开药房卖药?这要是被公主或驸马爷知道,得多心疼你啊?” “我不是为了卖药,是为了自由,待在江浦那么个小地方处处受人管教,简直要闷死了。”李静姝挎起竹筐走了两步,忽然看到蓝桥刚猎的那只小鹿,眼睛亮起来道:“这只鹿是你打的?” 蓝桥微一错愕道:“是呀。” 李静姝缓步走到那鹿旁,蹲下身道:“这还有上好的鹿茸,不然你给我吧,我会付钱给你。”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认真数着里面的铜板,一边数一边皱眉道:“唔,钱不太够,要不然等下山了我晚上拿去补给你?” 蓝桥本想说大家熟人一场就不要她的钱了,但转念一想这样说可能又显得不够尊重,便道:“不够的便算我先借你,等你有机会再还给我就是。” “那好,听你的。”李静姝倒也爽快,用一把小刀割下鹿茸放进筐里,然后把钱袋里的钱尽数倒在掌心,伸到蓝桥面前道:“喏,都在这了。” 蓝桥一边把钱接过,一边玩笑般问道:“你的药房是开在哪里呀?有机会我也去看看。” “荆州。”李静姝平静地道,“我在荆州弄了家小铺面,平时卖点药,也兼着做些帮人诊病的事。这次是因有批药材需从岳阳进货,途经此地顺路上山,想再多采一些。” 因着朱清筱的关系,蓝桥对荆州城并不陌生,他想了想道:“既是在荆州城,我怎没听说过?” 李静姝笑道:“荆州城大小药铺数十家,你怎可能每家都听过?像你这样的身份,就算买药肯定也是去广源、光泰这样的大药行,不会到我这小地方来的。” 广源记和光泰药行确实是荆州城内最有名的两家药行,当年即使是湘王|府内有人患病,也常去这两家抓药。蓝桥点点头道:“是我问得不好,唉,这么多年我怎么也没在荆州碰到过你……”他说这话既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有些惋惜。 “没缘分呗。”李静姝莞尔道,“而且就算碰到了,你又能认出我吗?”她言下暗指刚才蓝桥认不出她的情景,蓝桥也只有苦笑。 “雨好像越来越大了。”蓝桥忍不住道,“你还不打算回去?当心着凉。” “山顶上还有几味药材,我去采过就走。”李静姝道,“别忘了我也算是个小郎中,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你的医术,是在药庐跟徐叔叔学的?”蓝桥边说边脱下自己的外袍,想让她披在身上。 “一点皮毛而已,我可不敢这么说,再坏了徐先生的名声。”李静姝看着蓝桥递过来的外袍,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湿透了,你这袍子也是湿的,我穿上也不会暖,你还是拿回去吧。” 蓝桥接回袍子穿上,想了想道:“那我帮你吧,反正此处距山顶也没多远了,我帮你把药采完,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李静姝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本就欠着你鹿茸的钱,再让你帮我采药多不好意思,我自己也可以的。” “多个人也多把力气,毕竟咱们按着徐叔叔的说法,还是远方亲戚呢。”蓝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这话怎么说的来着?你是我小姨夫姐姐家的千金,论着还算是我的表妹呢。” 蓝桥的小姨夫是湘王朱柏,临安公主身为朱元璋长女,她的闺女自是蓝桥小姨夫姐姐家的千金。 话虽这么说,李静姝却不冷不热地道:“一表三千里,要都按这么论,我怎么也得有三五十个表哥。咱们不过是八年前有过一个多月的短暂相处,最好就事论事,别扯什么亲戚。真要论起来,我祖父还不是被外祖父砍了脑袋。” 她说的是韩国公李善长因卷进胡惟庸案被朱元璋处决的事,语气虽然平淡,其中的怨恨却非常人所能理解。 李静姝见蓝桥不说话,又接着道:“又或者你见我可怜,对我好其实是想让我报答你也对你好,若有可能最好再让我以身相许。我离家的这几年,这样的男人见得多了,无非是些垂涎我这皮囊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你要也安的是这副心思,我现在就把鹿茸还给你,咱们一别两散。” 第151章 窄桥遇敌 蓝桥被她说得背脊一阵发凉,特别是其中的‘伪君子’三个字更是让他想起在济南隐龙泉边,花语夕对他说过的话。 他轻咳一声,苦笑道:“你是天子血脉的金枝玉叶,是临安公主的心头肉,我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真的?”李静姝的语气和缓下来,轻声道:“刚才是我话说重了,毕竟我一个人在外闯荡多年,遇到无事献殷勤的男子总要先防范着些。” “警惕些总是没错。”蓝桥退后两步,向李静姝一拱手道,“若姑娘真的不放心在下,在下告辞便是。”他心中不满李静姝对他处处戒备的态度,摸出刚才她给自己的那把铜钱随手一扔,然后扛起小鹿就走,再不回头看她一眼。 “公子请留步。”李静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蓝桥停住脚步,却未回头看她,只是冷冷地道:“还有什么事?” 他本以为李静姝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却被她抓住了衣袖。 李静姝用双手捧起蓝桥的手,恳切地道:“刚才是我不好,误会公子了,公子是真君子,君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疑神疑鬼的小女子吧。” 蓝桥把手抽出来道:“区区小事,是进是退,姑娘大可追从本心,不必如此作态。” 李静姝的妙目中似有泪光闪动,再次拉住蓝桥的衣袖,近乎哀求地道:“公子……” 见她这副模样,蓝桥纵是铁石心肠也被融化了。他放下那只小鹿,轻叹一声道:“带路吧。” “多谢公子。”李静姝仿佛长舒了一口气,朝蓝桥深深鞠了个躬,然后引着他往雾蒙山的顶峰赤灵峰走去。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登峰,对几条山间小径非常熟悉,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和蓝桥攀上了赤灵峰。 赤灵峰分东西两半,中间是一条八丈宽的沟槽。沟槽深两丈余,一道米缸粗的泉水从西侧断壁的缝隙里喷|涌而出,在沟槽间发出激荡的回响,先是汇成一片清潭,然后沿着沟槽分别往南北两侧的山坡下流去。 清潭旁是一大片紫红色的花,鲜艳得近乎妖艳,一朵朵一束束毫无保留地盛开着,有的形似酒杯,有的则如碗口大小,几乎沿泉水两侧铺满了整条八丈宽的沟槽。 蓝桥站在沟槽东侧的崖上向下俯瞰,看着那些紫红色的花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 李静姝站在他身边道:“这叫凤裳花,每年五月节前后盛开,花蕊微甜,可以入药。” 蓝桥从未听过凤裳花这名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现在就算你告诉我,我也还是不认识。” 沟槽上架着一根近三尺粗的松木,形成横跨沟槽两侧的独木桥,也是连接赤灵峰东西两半的唯一路径。 “一回生二回熟嘛,凤裳花是乌林这一带的特产,公子没见过也正常。”李静姝指着那独木桥道,“这独木桥在这里有些年头了,不是很稳,以前我每次走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会摔下去。” 蓝桥看了看独木桥下方的凤裳花丛,心道沟槽深两丈,就算摔进花丛,应该也不会伤得太重:“你要到桥那边去?” 李静姝点头道:“赤灵峰的西侧有另一味我想要的药材,只是今天细雨绵绵,独木桥都打湿了,那么滑我怕……” 蓝桥洒然道:“没事,我背你过去。” “那多不好意思。”李静姝倏地一下红了脸道,“这样吧,公子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抓着公子,只要公子走得稳当,我就不会有事。”蓝桥心道这还不是小菜一碟,答应下来。 他刚走上独木桥的一端,就感觉李静姝的一双小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腰,紧跟着他一步步往独木桥的西侧挪动。 不得不承认这种被人信任并依赖的感觉相当不错,尤其这个人还是个拥有倾城之姿的美女。比起初见时的误会与怀疑,此时的李静姝小鸟依人般紧随着蓝桥的脚步,仿佛把一身的安危完全托付在身前的这个男人身上。 空气中传来李静姝细微的发香,蓝桥不禁有些飘飘然,眼瞧着要走到花丛的正上方,忽听身后有个人的声音喝道:“小姑娘在这呢!我看你往哪跑?” 这是个粗豪而又口音怪异的男子声音,紧接着又一个发音稍正的男子接着道:“小妮子跑得还挺快,累得我们一通好找,还不好好伺候两位大爷,好好给我们赔罪?” 蓝桥转头一看,见是一位铁塔般的壮汉,还有一个身穿黑衣的书生。壮汉手里拿着根黝黑的寒铁棒,足有四尺半长,少说也有上百斤重,书生则摇晃着一把铁骨折扇,扇面一面黑色一面白色,分别写着“别放臭屁”和“有话好说”八个大字。 看这两人的身形和装束,蓝桥几乎立刻就联想到当时在贺家村与风月明等人交战的蒙古高手团。按照蓝枫的描述,眼前的壮汉和书生都是来自瓦剌,分别是“野牛”特古斯让以及“阴阳书生”札失温。 蓝桥低声问李静姝道:“你得罪过他们?” 李静姝的语气显得有些慌张:“没有啊,我以前都没见过他们。” “那他们这是来找事了。”蓝桥沉声道,“我来对付他们。” 李静姝紧紧抓着蓝桥的衣角道:“别,他们看起来很凶呢,我不想你为了我而……” 她的话未说完,蓝桥却轻轻打断她道:“别怕,交给我。”他送给李静姝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脚尖在独木桥上轻轻一踏,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跃过李静姝后稳稳落在她身后三尺许的桥面上,挡住二人看向李静姝的视线。 “呦呦,这怎么还冒出个护花使者来?”阴阳书生札失温皮笑肉不笑地转向特古斯让问道,“傻牛,上一个坏我们好事的人后来咋样了?” 特古斯让嘿嘿嘿地怪笑几声,抡起寒铁棒呼呼作响,故意尖了嗓子喊道:“死啦,都死啦!” 第152章 瓦剌双雄 蓝桥平静地看着站在独木桥东侧桥首一唱一和的两人,既为自己与李静姝的危险处境担忧,却也暗喜他们低估了自己。 只要让他找到机会突然发难,不是没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蓝桥垂下头,装出害怕的样子,低声对李静姝道:“你先往桥那边走。” “可我不敢。”李静姝嘴上虽说着不敢,仍是听话地向前迈出一小步。 “小妮子哪里走?”札失温见李静姝想跑,折扇猛地收起,朝李静姝的方向遥遥一点,一道乌光已闪电般朝她射去。 “小心!”蓝桥话音未落,一枚形状细长的钢镖已钉在据李静姝落足处寸许远的地方。 李静姝吓了一跳,竭力伸开双臂以保持身体平衡,不敢再轻举妄动。 蓝桥知道札失温的扇骨里有发射钢镖的机括,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好。 札失温狞笑着道:“这次是吓唬吓唬你,你若再敢乱动,我这下一镖可说不准往哪打了。” 蓝桥扬起头冷然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札失温鄙夷地笑道,“你是她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我……”蓝桥忽然灵机一动道,“我其实只是个过路的,和她也不太熟。” “哦?”特古斯让嘿嘿笑道,“若只是路人,方才怎会和她贴得那么近?” 蓝桥平静地道:“她一个姑娘家想要过桥,见桥太窄又不敢过,只好求助于我。” 特古斯让道:“既然不关你的事,那你……”他本想说“还不快滚”,却被札失温打断道:“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吗?” 蓝桥瞪着眼道:“你既不信,又何必问?” “证明给我看。”札失温眼中露出奇异地神色,盯着他道,“你先把小妮子的外衫脱了,我就信你的话。” “这不好吧……”蓝桥回头看看仍是动也不敢动地李静姝,迟疑地道。 札失温抬起折扇:“再婆婆妈妈我就拿钢镖打她屁股。” “别,我听话就是。”蓝桥一边应着他的话,一边在独木桥上缓缓转身,走到李静姝身后低声道:“别怕,我是在帮你,稍微委屈一下,不会有事的。” 李静姝蚊子般“嗯”了一声,两臂做出方便他动手的姿势。 此时正值五月,李静姝在外只穿着一件长款的白色薄衫,除去后便只剩一件绸织的背心。她的香肩、两条手臂以及一小片背部因而都展露在充满水雾的空气中。 札失温看好戏似的抱起手臂,对蓝桥道:“你过来,把她的外衫交给我。”说罢他朝特古斯让示意了一下,两人同时向左右挪开一步,让开东侧的桥头。 蓝桥手里拿着还余有李静姝体温的春衫,一步步向桥头走去,心中盘算着出手的时机。 当他走到距桥头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忽然把手中的白衫一抛,白衫在空中迎风展开,如一片云彩般兜头往特古斯让的脸上飘去。 说时迟那时快,蓝桥身形猛地一动,整个人伏低了身子,几乎是贴着独木桥的桥面,箭矢一般朝札失温飞了过去。 “找死!”札失温气急败坏地扣动扇骨上的机括,一连三枚钢镖射出。蓝桥早预料到他情急之下的应变,脚尖连点,身子随即左右一晃,以毫厘之差避开那三枚钢镖。 他的玉和剑留在风夜菱野餐的地方,此时便以双手去抓札失温的脚踝。 札失温“哗”地一声展开铁骨扇,扇面如刀刃般割向蓝桥的头顶。 蓝桥听到头顶劲风呼啸,猛地一翻身,改为仰卧的姿态,一手去捉札失温的扇面,同时另一手攥紧成拳,猛地轰向札失温的小腹。 札失温哪里想到蓝桥有如此狠辣的怪招,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化解,只得向后跳开。 这时另一边的特古斯让大叫一声,总算抓下罩在面上的白衫,抡起寒铁棒向蓝桥砸去。 蓝桥知道若是正面对敌,自己万难以一敌二,此刻他采用游斗之法,重又蹿回独木桥东侧的地面,随即就地一滚,化掌为刀砍向特古斯让的右胯。 特古斯让虽然身形高大,却也十分灵活,脚步一转已避开蓝桥这一掌,同时寒铁棒“轰”的一声砸在距离蓝桥不远处的地上,溅起不少土屑石屑。 蓝桥一扭身又跳起来,这次却是攻向札失温,同时朝愣在独木桥上的李静姝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李静姝醒悟过来,连忙加紧挪动脚步,朝独木桥的西侧走去。 蓝桥一连攻了札失温三掌,每次都是以雄浑的掌力迫得对方后退。他见李静姝听了他的话,心里也知道不能恋战,用脚尖复挑起落在地上的那件春衫,再度蹿上独木桥。 札失温气得哇哇大叫,冲特古斯让吼道:“不能让他们跑了!” 特古斯让跑至桥头,蓝桥回掌相抗,两人对了一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彼此都是浑身一震。特古斯让被反震之力带得后退半步,蓝桥则向后抛飞,借力朝李静姝加速飞去。 “弄死他们!”这时札失温也跑回桥头,恼羞成怒地道:“把桥毁了!” 特古斯让抡起寒铁棒锤在独木桥上,那连接沟槽两岸的松木干立时被震得寸寸碎裂,向下坠去。 伴随着一声惊呼,李静姝脚下一空,也跟着向下落去,翻滚着跌入凤裳花的花丛之中。 蓝桥此时身在半空,虽眼睁睁地看着特古斯让毁桥,李静姝跌落,却没有丝毫办法。他叫了一声“小姝”,落足在沟槽的西岸。 “你怎么样了?”蓝桥站在西面的崖壁上朝李静姝喊道,见后者没有声息,忙沿着崖壁下到沟槽里,朝李静姝跌落的地方走去。 那凤裳花的花丛甚是密集,且花茎上布满了尖锐的细刺。蓝桥小心翼翼地走到李静姝身前,却见她早已昏迷不醒,缺乏外衫保护的肩上、背上以及手臂上到处都是被花刺划破的细长血痕。 蓝桥见札失温和特古斯让也从东侧的崖壁爬下来,当下不敢耽搁,用白衫卷起李静姝的身子扛在肩上,踏着流往北侧山坡的溪流顺水逃去。 第153章 湖光山色 山溪有南北两条支流,南侧细而缓,北侧湍而急,蓝桥之所以选择踏入北面山坡的溪流,便是有意想借助水势摆脱那两位来自蒙古草原的瓦剌高手。 走了约莫百来步,他看到一旁岸边有一截倾倒的空心树干,暗道天助我也。他把李静姝的身子放到树干里,然后推着树干往下游泅去。 札失温和特古斯让远远看到,也取了一根树干作独木舟,紧追着蓝桥不放。 过了约二里多的水路,旁边又一道支流汇入进来,溪流的水势变得更深、更大、更急,不少地方更是因地势变化而溅起水花,又或打起漩涡。 蓝桥自小熟知水性,虽免不了让李静姝被水花打湿,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反观札失温和特古斯让,没多久就被水势带得撞上山石,两个人都被从独木舟上掀翻下来,在激流里挣扎半天才爬上岸,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有多久,也不知逃了有多远,甩脱了追兵的蓝桥带着李静姝来到一个寂静的峡谷。 溪流到峡谷里开始变得宽阔,最后竟流进一片大湖,平缓下来。 蓝桥推着李静姝上岸,寻了一处干燥平整的地方放她躺下,然后回头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片峡谷中的湖泊极是宽广,足有三四个济南大明湖的大小,四周都是千仞百仞的高山。 此时雨过天晴,西斜的阳光倾洒而下,照得整片湖面波光粼粼,山林之间影影绰绰。裸|露的岩壁映出有如火烧的金黄色,湖面被风吹起深蓝的水波,沿岸的青松翠柏层层叠叠,棕色褐色的野鸭恣意嬉闹。 好一般仙境似的景象,只可惜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蓝桥心中暗叹,目光由远处的湖光山色转回到眼前仍未醒转的李静姝身上。 “小姝……小姝……”蓝桥有些无助地呼唤着,祈求她能早些苏醒,可眼瞧着天色一点点变得昏暗,她却仍没有一点醒转的迹象。 等到天黑,蓝桥生起篝火,见李静姝身上仍是湿的,便隔着火堆不断推出掌风,用一道道炙热的气流烘烤她的身体和她湿透的衣裙。他一边估算着他们在深山里所处的方位,想着若是她还不苏醒,要不要强行背她出去,到附近的市镇求医,一边又脱下她尚未干透的鞋袜,放到篝火旁烘烤。 五月的湖广本就闷热,这个夜晚的峡谷更是如同一个大蒸炉,让人倍感暑热难耐。很快蓝桥就出了一身的汗,索性脱下上衣,烦躁地驱赶着乱飞的蚊虫。 那双鞋袜被火一烤,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没过多久,二人附近的蚊虫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熏袜子竟然还能驱虫?这倒真是长见识了。”蓝桥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他忽然瞥见李静姝的睫毛好似抖了一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却仍未逃过他的眼睛。 “小姝,你醒了?你没事吧?”他激动地爬到李静姝的身边问道。 李静姝仍是纹丝不动,暴|露在火光下的皮肤却逐渐染上了一层好看的桃红色。 蓝桥心中一动,故意又道:“你知道人就算是闭着眼,别人也能看出眼皮下的眼球在动。”他倏地凑近李静姝,果然就看到她的眼睛好似在眼皮下动了动。 她为何要装睡呢?蓝桥看着她嫣红的面庞,旋即恍然过来。必是他刚才说她鞋袜驱虫的那句话,让她害羞了。 “真的有奇效,不信你自己闻闻。”蓝桥一声诡笑,用两根手指夹起一只袜子,往李静姝的鼻尖处凑近过去。 李静姝无奈睁开眼睛,露出既苦恼又委屈的复杂神色,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仿佛蒙上一层迷雾,随时都能沁出水来。 蓝桥见自己的“奸计”得逞,哈哈一笑,把袜子放下道:“喏,这回真醒了吧?” 李静姝没说话,只是用眼睛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无助。 “你的伤还好吗?怎么不说话?”蓝桥忍不住又问道,“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见李静姝仍是沉默,只得再一咧嘴,挠着头道:“好嘛,刚才是我的错,不该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小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我吧。” 李静姝眼珠动了动,又眨了眨眼,仿佛想表达什么,但蓝桥看了半天也不敢确定,便小心翼翼地试探她道:“你这个表情是想说,你已经原谅我了?” 她再次眨了下眼。 蓝桥又迷糊了,不解她为何始终不发一言,一直和自己打哑谜:“呃,对不住我实在看不懂你的意思,这样吧,要是你不怪我了,就眨一下眼睛,要是你还怪我,就连眨两下。” 李静姝眨了一下眼。 蓝桥见她确实不怪自己了,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道:“原来你是故意逗我玩呢。” 李静姝的眼睛左右转了一下,连眨了两下眼。 “不是逗我玩?那为何一直不肯说话?”蓝桥疑惑起来道,“你该不会是没法说话或者说不出话吧?” 李静姝的目光停在蓝桥身上,片刻之后,眨了一下眼睛。 蓝桥一惊,豁地翻身坐起,沉声道:“现在我问你话,你若是肯定,便眨一下眼,若是否定,便眨两下,好吗?” 李静姝眨了一下眼。 蓝桥略一思忖,神色凝重地道:“你是不是受伤了?或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因此不能和我说话?” 李静姝又眨了一下眼。 蓝桥眉头微微一皱,紧接着又道:“你的伤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立即带你出谷就医?” 李静姝这次眨了两下眼。 蓝桥见她伤势并不紧迫,稍稍松了口气,接着道:“你是从独木桥上摔下来摔伤的吗?” 李静姝眨了一下眼。 蓝桥又把李静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关切地问道:“骨头关节什么的有没有摔坏?” 李静姝眨了两下眼。 蓝桥又松了口气道:“那是因为你身上被划破的这些口子?凤裳花上的刺导致的外伤?” 李静姝眨了两下眼,露出复杂的神色,然后稍一迟疑,又眨了一下眼。 第154章 风裳花毒 “既不是因为外伤,又是因为外伤。”蓝桥被李静姝这先否定再肯定的表达弄糊涂了,但他相信李静姝一定有她想表达的特别含义,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身上被划破的这些伤口没有大碍,但你不能说话,却和这些伤口有关?” 李静姝眨了一下眼,目光中露出赞赏的神色,示意他说中了要害。 蓝桥受到鼓励,脑子也更加灵活,接着又问:“除了眼睛,你身上其他部位能不能动?” 李静姝眨了两下眼。 “那究竟是为什么,外伤本来无碍,但又使你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蓝桥陷入沉思,缓缓重复着问题,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夜晚本就闷热,他想了片刻得不出答案,便烦躁地抓着头发道:“对不起啊,我太笨了,还是不能理解你的意思。” 李静姝平静地凝望着他,目光中透出些许安慰,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只要耐下心来,一定可以想到原因的。” 蓝桥苦苦思索良久,想到李静姝曾跟随徐秋雨学习医术,忽然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那凤裳花的刺上有毒吧?” 李静姝露出笑意,一双大眼睛用力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中竟已泛起了泪花。 蓝桥追问道:“是凤裳花刺上的毒把你变成这样的?” 李静姝继续眨一下眼表示肯定。 蓝桥有些担忧地道:“这种毒能解吗?” 李静姝又眨了一下眼。 “你有解药?”蓝桥刚想找她采药的那只竹篮,却陡然想起那竹篮早已在逃跑时遗落在激流中。 对答案不抱希望的蓝桥有些颓然的看向李静姝,李静姝却令他意外地眨了一下眼。 “你是说,你现在仍有解药?”蓝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衣衫单薄的李静姝。 李静姝肯定地眨了一下眼。 “解药是放在你外衫的口袋里吗?”蓝桥拿起李静姝那件白色的薄衫,却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在外衫里,那该不会是……”蓝桥又看向李静姝。 李静姝眼向下看,目光往自己的身上扫去。 蓝桥会意地道:“你是说解药还在你身上?” 李静姝眨了一下眼,紧接着却又闭上了眼,俏脸微微泛红。 蓝桥联想起不少人出门时会在脖子上挂一个小荷包,里面装一些重要的贴身之物。李静姝与医药打交道已有数年,她贴身携带的药物应该错不了。 想到这里,他最后向李静姝确认道:“是不是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 李静姝眼睛睁开,眨了一下眼后又迅速闭上。 “那我替你拿出来。”蓝桥伸手拈起她脖子上的那根带子,本想用带子把她塞进背心里的荷包拉出来,不料他刚一用劲,那带子却自己掉出来了,荷包仍是丝毫未动。 “这绳结怎么松了……”蓝桥讪讪地笑着挠着头,替自己解释道:“折腾了这么半天,又是爬山又是采药,又是跑又是摔的,松了也不奇怪。” 李静姝听他这么一说,倏地睁大了眼,眼神中充满了委屈与不甘,险些又有泪要落下。 “你别哭你别哭嘛……哎呀都是我不好……”蓝桥连忙道:“可现在这样,你这解药还取不取?” 李静姝无奈,只得又眨了一下眼,同时羞急之色也更加明显。 “得罪了。” 蓝桥拆开那只带着李静姝体息的荷包,里面是一个油纸封的小药包。展开一看,是一小堆朱红色的药粉。 “这个是不是直接给你服下就行?”蓝桥问道。 李静姝迟疑片刻,眨了一下眼。 “有些犹豫吗?”蓝桥感觉李静姝不是很肯定,又问道:“是不是弄点水服下更好?我怕你呛着” 李静姝又眨了一下眼,这次显得十分肯定,神色间还有些许感激。 蓝桥扶着李静姝的身体让她坐着靠在一根树干上,取少许药粉问她道:“这么多可以吗?” 李静姝眨了两下眼。 蓝桥耐心地道:“那是不是要再多一点?” 李静姝眨了一下眼。 蓝桥又取了少许药粉再问一遍,这次李静姝眨一下眼示意剂量合适。 “那么请恕蓝桥无礼了。”蓝桥说罢,伸手分开她的樱唇,把药粉轻置于她的口中。然后他去湖边掬了一捧清水,喂李静姝缓缓服下。 再掬一捧清水给她喝过后,李静姝咳嗽几下,声音微弱地道:“多……多谢公子。” 蓝桥见这药粉果真起了作用,兴奋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毒竟然有这种效果?” 李静姝没有立即答他,而是闭上眼又歇了有近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再度睁眼道:“这包药粉是我特制的万用药,出门在外遇到各种突发|情况,无论是风寒、中暑、外伤还是中毒,都可拿来应急缓解症状,并非针对凤裳花的解药。” 她说了几句话后显得十分疲倦,又歇了片刻才接着道:“现在我虽能开口说话,四肢却仍绵|软无力,还需要另外一些药才能完全恢复。” 蓝桥左右看了看她的那只荷包道:“可这里也没别的药材了呀?” 李静姝缓缓地道:“这山谷便如同一个大宝库,公子若肯帮忙,应该能找到我要的东西。” 蓝桥眼睛一亮,赶忙道:“在附近就能找到?需要哪些药材你尽管说。” 第155章 林间小屋 李静姝一口气连说了七八种药材的名称和外观,蓝桥记住后便动身去找。 此时早已天黑,蓝桥虽举着火把,对许多草本或根系的植物仍然难以分辨,找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三种符合描述的药。他担心李静姝一个人待久了遇到什么危险,便先折回篝火旁找她。 李静姝面色平静地看着蓝桥拿回来的三味药材,淡淡道:“除了松子,另外两样东西都拿错了。我要的是梧桐叶和剑草根,公子却误将槐树叶和……唔……这个应该是野草吧……” 蓝桥脸红得就像新娘出嫁的盖头布,臊得几乎无地自容,忙道:“那我再去找找。” 李静姝轻声道:“按公子这样的找法,只怕直到天亮也找不齐。” 蓝桥更加不好意思,垂下头道:“那该如何是好?” 李静姝目光闪动着道:“我虽四肢乏力,却好歹有眼睛有嘴巴,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带着我一起找吧。” “可是……”蓝桥迟疑了片刻,妥协道:“那我背着你吧。” 于是蓝桥托起李静姝的双腿,背着她再次进入山林。 论起对各种药材的熟识,李静姝果然远胜过他,总是隔着老远便能认出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蓝桥也乐得省心,一路上对李静姝言听计从,把她指出来的各种药材收集起来。 二人一路走着,忽见左边的缓坡上有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小木屋孤零零的,周围尽是高大的林木,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若非走近,几难察觉。 小木屋里没有丝毫光线透出,也不知有没有人。 “像是附近猎户搭在山里的临时住处。”蓝桥悄声道,“不若我们过去看看,要是有人,也好借个瓦罐之类的容器给你煎药。” 李静姝悄声道:“你先放我下来吧,不然等下被人看到,就说不清楚了。” 蓝桥哂道:“怕什么?到时候我就说你是我妹妹。” 他一路快走,很快到了小木屋的门口。这小木屋走近了看比想象中还要破落,不但有很多木料早已开始腐朽,墙面上更生着一层厚厚的青苔。 蓝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有人吗?” 良久没有回应,蓝桥再次唤道:“有人吗?在下是在谷内迷路的游客,想和舍妹在此借住一宿。” 还是没人应声。 李静姝低声道:“里面没人?” 蓝桥伸手拍门,那扇老旧的木门却被他一下拍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房间。 小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床铺应有尽有,只是积着厚厚的尘埃,也不知多久没人打扫过了。 “这木屋许是已被人遗弃了。”蓝桥抬起头,看着房顶上一个洒下月光的巨大破洞说道,“你等一下,待我稍作清理再把你放下来。” 李静姝本想说不用,蓝桥却已腾出一条手臂,用衣袖扫去窄床上的积灰,然后把她放躺到床上道:“是不是只要把这些药煎了喂你服下,你就能恢复过来?” “虽然有个过程,但也很快。”李静姝眨了眨眼又补充道,“最迟明天一早也可无碍了。” 蓝桥点起一盏油灯,但见昏黄的灯光下,李静姝星眸半闭,黛眉轻舒,口含朱丹,秀发如瀑,一时竟看得怔住。 “公子?”李静姝见蓝桥呆呆地看着他,轻唤一声道:“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你冷不冷啊?”蓝桥意识到失礼,连忙扭转视线,把李静姝那件轻薄的白衫盖在她身上。 他一边在屋内寻找煎药的容器,一边随口问道:“那凤裳花的刺上到底有什么毒,能让你动都动不了?” 李静姝轻叹一声道:“准确的说这不是毒药,而是一种麻药。寻常之人若是被刺,就会失去对自身肌肉的控制,浑身无力,严重时甚至连口腔舌头也动不了,所以说不出话。” 蓝桥笑道:“这倒真是奇闻。” “你别笑。”李静姝轻声道:“也正因为凤裳花的这种特性,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会特意提取花刺中的汁|液,炼成一种特殊的麻药,名唤‘化金刚’,广泛用于绿林劫道又或玷污女子的龌龊勾当。像我刚才那样既说不出话又动不了,有人对我心怀不轨的话,我也只能任人摆布。”她说到这倏地顿住,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蓝桥,俏脸又泛起红来。 蓝桥心想幸亏没让札失温他们得逞,否则像她这级数的美女,肯定被他们糟蹋了。他见李静姝表情奇怪,又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也怕我忽然兽性大发,把你那什么了?” “我……”李静姝没想到蓝桥说得这么直白,愣了一下垂下头道:“你是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想来也不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要有个数。”蓝桥喟然道,“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把这些事告诉我,若是我忽起歹意欺负你怎么办?” “那我也只好认命了。”李静姝的头垂得更低,“怪自己不识人。”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今天碰到我是你运气好,要是换作别人,哼……”蓝桥的语气本来有些激愤,说到这忽然兴奋地道:“找到了!” 说着他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只烧得黑乎乎的瓦罐:“这不就是咱们需要的煎药容器嘛,你等着,我去湖边洗洗,顺便接了水回来。”说着他便朝小木屋的门口走去。 “等等。”蓝桥前脚刚迈出房门,李静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快点回来。” “知道了。”蓝桥离开小屋,反手将木门关好,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到湖边洗了瓦罐又装了水,又回到他们一开始的营地。那堆篝火已几近熄灭,只有零星的火花不时从炭堆里迸溅出来。 蓝桥从火堆旁捡起方才遗落在此的那双李静姝的鞋袜,好奇地又嗅了嗅鞋袜传出的异香,这才缓步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回去。 走到距小木屋大概还有七八十步之时,他忽然听到小木屋那边传来一声尖叫:“救命!” 正是李静姝的声音。 第156章 黑白双煞 小木屋的门板被撞开一个大洞,蓝桥冲进屋内,立刻就看到一头近九尺长的大黑熊趴在李静姝的床边。 黑熊也见到蓝桥,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响亮的嘶吼,眼中凶光必露,好似习武之人眼中的杀气。 “公子!”李静姝看蓝桥回来,有些激动地道,“小心啊!” 蓝桥怕黑熊亢奋之下伤害李静姝,决定先把黑熊引出木屋。他抄起墙角边一根漆黑的烧火棍,在空中比划两下,以棍作剑,朝黑熊的臀部刺去。 他出手极快,黑熊尚未反应过来便给他刺中,再次发出嘶吼。 黑熊皮糙肉厚,虽被刺痛却无大碍,当即挥起一掌,往蓝桥拍过来。 蓝桥心道来得好,原地一滚之后往小木屋的门外跑去。他生怕黑熊不追,走到门边还特意停下脚步,朝黑熊做了个挑衅的手势,这才再往外走。 黑熊被他激怒,几近咆哮地冲出木屋,炮弹般往蓝桥处奔过来。 蓝桥手持烧火棍,使出破晓剑法中的“风起云涌”,闪电般接连刺向黑熊左右两臂的臂弯。 黑熊力大皮厚,更善于奔跑,但若论临场应变,却远不及蓝桥。眼见自己眼中的猎物挥动棍子向自己反击,黑熊本能地挥动熊爪,想要排开蓝桥手中的烧火棍。 破晓剑法何等精妙?蓝桥手中虽只是一根烧火棍,却是眼疾手快,剑路一个突变,仍然准确地刺中黑熊的臂弯。 黑熊嘶吼一声,皮下伤处开始有鲜血渗出。 蓝桥心道畜生终究是畜生,就算再身强体壮也终究要在头脑上败给人类。他挺起烧火棍,正要再使一招剑法,小屋内却又响起李静姝惊恐的叫声:“公子,这边还有一只!” 还有一只?蓝桥面色一变,立即舍了黑熊往木屋处窜去。 他尚未进屋便已看得清楚,原来屋内不知何时竟又出现一头大白熊,比方才的黑熊还更大一圈,身长足有丈余。 眼见大白熊挥手欲伤李静姝,蓝桥把手中的烧火棍脱手掷出,正扎在大白熊的背上。 大白熊吃痛大叫一声,面孔狰狞地转向蓝桥,张开大口。蓝桥隔了三尺便能闻到大白熊口中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却只能强自忍住。他脚下一个假动作佯装要往右去,待骗得大白熊重心偏移再陡然转向左侧,闪到李静姝身边。 蓝桥把大白熊晃开,利用这个瞬息即逝的时机一把抱起李静姝,随即脚下一蹬,两个人立时火箭般向上窜起,穿过屋顶的破洞,来到小木屋的房顶上。 “你在这稍等片刻,等我料理了这两头笨熊再来找你。”蓝桥把李静姝轻轻放下,雄鹰展翅般又飞下房去。 这时黑熊兀自在小木屋前的空地上打转,见蓝桥回来,暴怒挥起未受伤的另一只熊爪向他猛攻过来。 黑熊出手虽然刚猛,却有较为明显的出手动作,容易预判。蓝桥早做好准备,就地一滚。他并非向后闪躲,而是借机向前,欺身至黑熊的脚下,以拳代剑,一招“仰望星空”只轰向黑熊的胸口。 他这一拳凝聚了乾坤诀的精纯真气,又是直击要害,一只山林黑熊如何承受得起?只听一声惨嘶,黑熊踉跄倒下,很快没了生气。 这时那头更大的白熊又蹿了过来,背上仍插着蓝桥方才投掷的烧火棍。 蓝桥故技重施,以假动作晃过大白熊的一次进攻,然后一翻身骑到大白熊的背上。他一只手紧紧攥住大白熊后颈处的皮毛,另一手抓紧烧火棍,双脚一蹬已把烧火棍拔了出来,同时鲜血飞溅,大白熊发了狂般又跑又跳,试图把蓝桥甩下来。 “连个畜生都对付不了,还叫什么武林高手?”蓝桥自嘲般笑了一声,手中的烧火棍狠狠刺进大白熊的后颈之中,又从前颈穿了出来。 大白熊嘶吼一声,像侧面翻倒,再也不动了。 蓝桥从大白熊的前颈抽出烧火棍,看看因咽喉刺穿而毙命的大白熊,又看看一身血迹的自己,无奈地苦笑。他回到屋顶对李静姝道:“我一身都是血,若是弄脏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李静姝轻声道:“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我若嫌你脏污,还算是个人吗?” 蓝桥抱起李静姝跳下房顶,把她放回床上道:“我还是去湖边洗过衣裤再回来吧,不然这样子实在是不像话。” 李静姝有些自责的道:“若非我现在动不了,这些事本应我替公子来做。” “没事,等下你服过药就能好了。”蓝桥安慰着她,再次离开木屋。 他到湖边把一身血污洗净,又重新打一罐湖水,这才返回屋内取了药材,为李静姝煎好一剂药。 木屋内有一只缺口的破碗,蓝桥拿来盛了药,喂着李静姝一口口慢慢服下。 李静姝服过药后重新躺下,悄声道:“这样就没问题了,最迟等到明天天亮,我就可以恢复过来。公子今日的恩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听她提到恩德,蓝桥不禁想起戏剧中经常出现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看着她出神。 李静姝不解蓝桥为何盯着自己看,俏脸也是一红,有些羞怯地试探道:“难道公子想……” 蓝桥听出她的话外之意,陡地一个激灵,连忙道:“对不住,是我又失礼了。你若是想休息了,我就到屋外守着,这次保证不会再有什么黑白双煞来打扰你了。” 他说罢起身就想往门口走,李静姝连忙叫住他道:“不,公子请留步。” 蓝桥愕然停下道:“姑娘有何指教?” 李静姝内心实不愿蓝桥再次离开,可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主动出言挽留一个并不熟识的男子深夜同房,一时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万一对方误会,以为她真要“以身相许”,岂非更加难堪? 蓝桥不知李静姝的这些内心活动,见她红着脸不说话,刚想再问,忽听“咕——”的一声,原来竟是李静姝的肚子在叫。 “哎呀都是我不好。”蓝桥讪笑着一拍脑袋道:“大半天了水米未进,莫说姑娘,就是我这个糙汉子,也早该觉得饿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第157章 鱼和熊掌 蓝桥没有让李静姝久等,很快找到了此时此刻最美味的食材——两头大熊的四只前掌。 他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门外的现场,把两头熊的身体拖进木屋后的密林,又折下一些大树的枝叶掩盖上,最后取下熊掌走回木屋门口道:“湖边的篝火应该还没熄灭,我去烤熟了再拿回来给你。” 李静姝轻声道:“等一下,和你一起去吧。” “可你……”蓝桥本想说“你动不了怎么去”,却猛然间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担心自己不在时她再遇到什么危险,便点头道:“那好,我把你抱过去吧。” “有劳公子了。”李静姝柔声应着,“虽然不太好意思,但若我就在这屋里等着,岂非对公子更不尊重?” 蓝桥一想也是,笑道:“多的话不必说啦,能和你共享佳肴,我也很高兴。”他伸出双臂,一手穿过李静姝的膝窝,一手则从她的背后伸进去,把她横抱起来,走出门外。 他循着林间小径回到不久前他们在湖边待过的地方,此时那堆篝火已几近熄灭。蓝桥把李静姝放着坐下,忙用烧火棍把火堆挑明了些,又加了几根新柴,这才转头对她道:“好了,现在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李静姝神态放松地笑道:“期待之至。” 蓝桥遂以烧火棍穿起熊掌,伸到篝火上方烤起来。他一边缓缓旋转着棍子,一边打趣道:“这边直到现在还有刚才你那袜子的气息呢,正好防蚊虫。” 李静姝不依道:“公子笑话人,我这是服药服得多了,体质便异于常人。” 蓝桥不想她太过窘迫,转移话题道:“好啦不逗你了,你现在好点了吗?” 没想到李静姝竟微微点了下头道:“能稍微动一点了,不过还是没力气站起来。” 蓝桥安慰她道:“没事,吃点东西回复一些体力,应该能好得更快些。” 那几只熊掌甚是肥美,受热后泛起“滋滋”的油花,一缕油烟更是缥缈地弥散开来。 李静姝的鼻尖动了动,眼睛一亮道:“闻到香味了,好香啊!” “马上就好。”蓝桥说着把烧火棍斜插在火堆旁的地上,让火焰从侧面燎着串于其上的熊掌,“我去那旁边摘点树叶。” “树叶?”李静姝不无惊奇的话音未落,蓝桥已手脚灵活地爬上十几步外的一棵大树,从树梢摘下一簇新鲜的嫩叶。 他跳回李静姝身旁笑道:“我虽然一直不知道这种树叫什么名字,但无数次的经验证明,用这种树叶裹成肉卷,美味无比。”说着他从外皮已经烤熟的熊掌上撕下片肉,用树叶仔细卷好了递到李静姝的嘴边,笑道:“张嘴,尝尝看。” 李静姝乖巧地微张开嘴,蓝桥怕她烫着,在肉卷上又吹了吹,这才把肉卷一点点喂入她的口中。 细细地咀嚼过后,李静姝动容道:“真的好好吃啊。唔,我可不是为了怕你不高兴才这么说,快再给我切一块。” “你喜欢就好。”蓝桥撕下第二片熊掌,依旧用树叶裹了给李静姝吃。 李静姝闭上眼,一边品着滋味一边缓缓道:“这熊掌若单独食用,虽鲜美有余,却或许略显油腻,但若配上这稍嫌苦涩却足够脆爽的树叶,便像是天作之合,彼此互补。” 蓝桥笑着又撕下一片肉,用树叶卷了,自己吃了一口道:“特别是这熊掌中的胶质部分,听说对有助于女孩子容颜不老。” “真的吗?那我可得多吃点,公子不许笑我馋哦~” “管够!” 一只熊掌很快被吃完,很快是第二只,第三只……吃到第四只时,蓝桥已满足地盘腿坐下,李静姝却仍津津有味地吃着。 一簇树叶也被吃完,蓝桥便又去采了一簇,回来时见李静姝仍在吃着,笑道:“看来你真是饿坏了。” 李静姝略带羞意地瞥了他一眼道:“公子精心烹制的珍馐,我总不能让它浪费了不是?” 蓝桥看着李静姝吃完最后一只熊掌,忍不住问道:“吃饱了吗?” 李静姝没说话。 “那我换一种问法,或许有些冒昧。”蓝桥又问道,“敢问姑娘可许了人家?” 李静姝瞪了蓝桥一眼道:“我现在孤身漂泊在外,费尽辛苦开了家小药铺,平时还要给病人诊脉开药,哪有时间嫁人呢?” “哦,是这样。”蓝桥笑了笑道,“以后你再和别人一起吃饭,最好收敛着点,若是让你未来夫家看到,说不定怕养不起你。” 李静姝眼珠转了一圈,仿佛此时才意识到蓝桥是拐着弯笑她吃得多,嗔道:“都说了不许笑话人家,哼,公子烤的熊掌太好吃了嘛,怎么能怪我吃得多?” “那你要不要再来点?”蓝桥上身后仰,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身后一块大石头上道:“左右你暂时也嫁不出去了,不如及时行乐。” “谁说我嫁不出去了?”李静姝若有深意的瞥了蓝桥一眼,“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排成队能一直排到荆州城外,只是我不喜欢那种相夫教子伺候公婆的受拘束的生活罢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嘛。” 蓝桥打趣她道:“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了,今天你已吃过了熊掌,敢不敢再吃条烤鱼?” 李静姝轻哼一声道:“公子敢弄条鱼来烤,我就敢吃,为这兼美之事,我今天豁出去了。” “好爽快!”蓝桥大笑着朝李静姝竖起大拇指,拿起烧火棍便朝湖边走去。 “看着点,少逞能。”李静姝叮嘱道,“别到时候鱼没打上来,反倒被鱼叼了去。” 作为久历江湖的老手,蓝桥自不会在打鱼这件小事上翻船。没过多久,就听他呼哨一声,一条两斤多的青背鱼已被他用烧火棍插了上来。 他用手在鱼身两侧一抹,掌心蕴含的内力已把手掌所经之处的鱼鳞尽数剥落。他接着又在鱼的左右两面反复按揉了几下,不无得意地道:“凡是经我这特殊手法处理的鱼,不但鱼肉紧致细腻,鱼骨更是可以自动分离,让你免去吐刺的麻烦。” “真的吗?”李静姝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公子可莫要哄我。” “不信你看。”蓝桥以指甲划破鱼肚,然后用指尖两道真气划破鱼身,把鱼身分成左右均等的两半,然后轻松地取出一副完整的鱼骨。 李静姝既羡慕又有些崇拜地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以前在徐叔叔药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露一手?” 蓝桥听她主动提及往事,一边把鱼肉重新串到烧火棍上,一边自嘲地笑道:“我这不也是怕嘛。” 李静姝一怔道:“你怕什么?” “我本来就是个穷小子,若是再无一技傍身,我怕娶不到媳妇啊。”蓝桥一耸肩道:“既想走南闯北,又想传宗接代,这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吗?” 第158章 逝者如斯 “公子说笑了。”李静姝“噗嗤”一声笑道,“公子出身定远伯府,又有一身好武艺,何愁嫁娶之事?” 蓝桥轻叹道:“倘若那姑娘的出身比我还高贵呢?” 李静姝又是一阵错愕,旋即俏脸泛起一抹醉人的嫣红,微微垂下头去。两人一齐陷入沉默,只剩下烤鱼的滋滋声,木柴爆裂的噼啪声,还有林木深处的虫鸣声,以及湖面潮涌的波涛声,共同编织起这个令人难忘的夏夜。 二人吃罢烤鱼,李静姝仰头望向壮丽的星空,喃喃地道:“鱼和熊掌,真的可以兼得吗?” “怎么不能?”蓝桥拍着肚子笑道,“不都进了肚子嘛。” 李静姝盯着蓝桥问道:“敢问公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心中所求之事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蓝桥用烧火棍拨了拨火堆里的木柴,喟然道:“我初出江湖之时,所求无非是游历天下的名山大川,体验各地的风土人情。当然,偶尔也会管上一两件闲事,为蒙冤受难之人鸣不平。” “不平则鸣。”李静姝微微一笑道:“公子古道热肠,令人敬佩。” 蓝桥不好意思地道:“姑娘过奖了。” “那么在公子游历江湖的这些年里,又可曾遇到过让公子心动的姑娘?”李静姝又问道:“公子若不愿说,那便当我未曾问过。”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蓝桥苦涩地一笑,瞥了一眼李静姝道,“确曾有过。” “那么我想问问公子。”李静姝正色道,“假若公子所追求的志向,与那位姑娘只能二选其一,公子会怎么选?” 蓝桥神色一动,缓缓道:“你不用‘假若’,事实上,我已做出了选择。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男儿志在四方,公子的选择当然不能说错。”李静姝平静地道,“其实我也和公子一样,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间做出了选择。” 蓝桥道:“你是说开药铺的事?” 李静姝点点头道:“自从那年我离家出走,七年了,我再也没回去过。爹娘甚至不知道我身在何方,过得怎样。若是换了别的姑娘,这个年纪早已结婚生子,又岂会像我般过着身如浮萍的日子。” 蓝桥道:“那你后悔吗?” 李静姝无言地摇摇头,沉默片刻方道:“这些年我无数次地在想,若是当年我换了一种选择,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和心爱的人喜结良缘,会不会在什么地方开辟乐土,会不会满怀幸福地期待着儿女长大。夜深人静之时,这些念头总是不受控制地侵入我的脑海,但我既踏出了这一步,便已无法回头。” “我十分理解姑娘的心情,事实上当我错过了喜欢的人,日后也时常思念起她。”蓝桥轻轻拍了拍李静姝的肩膀,柔声道:“但若给我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李静姝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发自内心的选择,纵有不舍,却无悔恨。”蓝桥轻声道,“我要先活成我想成为的自己,才够资格爱。” 李静姝没做声,似在细细咀嚼蓝桥的话。 蓝桥紧接着又道:“人生从来都不止有一个分岔口,伴随着成长,心中最核心的诉求也会发生改变。我在十六岁时选择继续闯荡江湖,未见得我一辈子都会这么想,或许当某一天,另一种机遇出现的时候,我也会牢牢抓住生活的改变。” 李静姝立刻道:“但若当你想改变的时候,你心动过的人已被你错过,又该如何?” “那就要看缘分了,不是你的求也求不到,是你的终究还是你的。”蓝桥长吁了一口气道,“心之所向,就是脚下路之所向,想通了这一点,便无需纠结过去做出的选择。人的一生如此短暂,若不能真正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岂非太过可惜?所以关键是要想清楚,在你的生命中,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值得你去追求的。” 李静姝似笑非笑地看了蓝桥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懂他的话:“但愿我以后能少做些刻舟求剑的傻事。”她似是又回复了些气力,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目光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 这时湖水上涨,沿着岸边的一条石隙流了出来,在二人脚边蜿蜒地绕成一条手掌宽的涓流,发出悦耳的流水声。 李静姝眼睛转了转,悠然道:“星, 漫洒天辉弄夜晴, 银河下, 曲水绕清泠。” 蓝桥赞了一声好,恰逢一阵夜风吹过,带起不远处树上的花瓣,如一场春雨般往两人所坐之处飘洒过来。那一片片白里透红的花瓣就像美人俏中带羞的面颊,沾在李静姝的发梢上、身上、肩上、腿上,让她本来素雅的衣裙忽然间落上些许暮春的生机。 李静姝抬头看向蓝桥,篝火的柔光映在她的脸上,使她玉颊生辉,犹如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美艳得不可方物。 蓝桥咬了下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坐直身体,吟道:“静, 玉女萦香绽落英, 良辰景, 伊人似月明。” 听到那个“静”字,李静姝的娇躯一颤。待听完蓝桥的整阙诗,她的面颊更是飘起一朵彤云,便如那含羞的花瓣,在此时此地,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里,美得摄人心魄。 她目光如醉,情不自禁地倚在蓝桥身上,声线既娇柔又有些慵懒地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公子呵,小女子不敢当啊。” 蓝桥尚是首次听到李静姝如此撒娇般的语气,他感受着李静姝柔软温热的身子,心湖也不由泛起一阵涟漪,笑道:“天意如此。”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就见天际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雷声骤响,瓢泼大雨已随风浇了下来。 李静姝吓得俏脸煞白,无助地望向转眼间已乌云密布的天空:“这是遭报应了!” “不怕,我们回小屋去。”蓝桥一个箭步抱起李静姝,小跑着回到那间小木屋。 木屋的屋顶破着个大洞,雨水从破洞里哗啦啦的流下,又从木板的缝隙渗入下面的泥土中。 李静姝被放回床上,看着不远处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露出沮丧的神色。 “这山里的天气就是这么多变。”蓝桥检查了一下屋里漏雨的情况,确认雨水不会落到床上后道:“天也晚了,你就在这好好休息,雨再大也淋不到你的。” 李静姝一惊道:“那你呢?” 蓝桥洒然道:“门外屋檐下也可避雨,我在外面守着,你放心吧。” 第159章 往事如烟 李静姝咬着嘴唇,内心挣扎良久终开口道:“那个……这张床还不算太小……挤一挤……”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听不真切。 “这像什么话?”蓝桥毫不犹豫地说着,同时一把推开早已破碎得只剩下半块板子的木屋的门。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划过门外的天空,把整片密林照得亮如白昼。 李静姝娇躯一颤,本能地想捂住耳朵,只可惜身子无力,双手抬起数寸便无力地落下。 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李静姝绝望地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面颊上滚落。 “你……没事吧?”蓝桥从门口折了回来,蹲在李静姝的床边轻声问道。 李静姝无力地摇了摇头,身子不住地颤抖:“公子,关上门好吗?” 屋门虽只剩下半块破板,根本谈不上“关”,蓝桥仍起身将门掩上。 李静姝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积水,公子连个干燥的落脚处都没有。若是公子不嫌弃,就请躺在我旁边吧。” 她话已至此,蓝桥也不好再说,暗叹一声,和衣上床。李静姝躺在里面,蓝桥躺在外面,两个人都直挺挺的,尽量少地占用空间,结果反在两人之间留下一条四个拳头宽的缝隙。 “公子……”李静姝幽幽地道,“熄了灯好吗?” 蓝桥吹熄了灯,木屋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让人在脑海中描绘出此时此刻的景象。 李静姝许是太累了,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发出节奏均匀的呼吸声。 蓝桥却一边听着雨声,一边感受着李静姝身上散发的热力和她独特的幽香体息,久久难以入睡。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诗经中的这句话用来描述蓝桥此时此刻纠结的心境再合适不过,因为李静姝正是他八年前情窦初开之时,心中倾慕的女孩。 那年他十六岁。 那时的蓝桥已是江湖上一位小有名气的正直剑客。他的名气不仅因为他剑法出众,又是定远伯蓝若海的长公子,还因为他出了名的嫉恶如仇。 一人一剑荡平阴山五霸,三十招内打败太湖群雄的首领马祖英,十六岁的蓝桥带着他的赫赫战功大踏步追赶着他的父亲。 然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蓝桥在一次剿灭山匪的行动中失手了。面对上百匪寇的围攻,他凭借顽强的意志杀出一条血路,待杀到山脚已是遍体鳞伤。最要命的还是匪首褚天旗那一招灭情毒掌,毒气入体只害得蓝桥五内欲焚,痛不欲生。 他很快昏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个明晃晃的早晨,徐秋雨慈祥地坐在他的床边。蓝桥知道,只要有徐叔叔在,一切都不必担心。 那是一个冬天,也是一个很暖的上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在蓝桥的身上,照得他浑身舒泰。一阵轻灵有如高山融雪般的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落在他的耳中,烙在他的心上,让他精神一振,仿佛浑身的伤痛都已离他远去。 他有些艰难地下了床,拄着拐走出门外,循声去找,于是他第一次看见了李静姝。 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穿着如天空般蔚蓝的轻缎绫裙,一头流云般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散双肩,一双动人的眸子宛如至甘至醇的美酒。女孩子斜侧地坐着,阳光下看来有些懒散,一双纤手在琴上看似随意地拨弄着,却从指间流出犹如天籁的琴音。 女孩仿佛意识到了他的到来,抬头和他对视一眼,露出一个让他目眩神迷的动人微笑,却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继续她的演奏。 蓝桥想说句话和她打招呼,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句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女孩坐在门内,蓝桥站在门外,女孩若无其事地拨弄琴弦,蓝桥心神俱醉地木立聆听,在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这是临安公主和驸马爷的千金。”徐秋雨介绍两人认识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时的李静姝既未与他寒暄客套,也不自报姓名,甚至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朝他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去。蓝桥见女孩对他这般冷淡,自然更是腼腆,眼瞧着女孩脚步去远,竟傻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蓝桥在徐秋雨的草庐住下来,也时常能再看到那个拥有皇家血脉的女孩。她时而在花田浇花,时而在药田采药,时而在琴房抚琴,时而在树下曼舞。她浇的花总是特别鲜艳,她采药的身形最是娇姿楚楚,她指下的琴音似能涤净心灵,她的舞姿更是不止一次闯进少年的梦中。 当时在济南,王小弯问他有没有喜欢的舞,他说很早以前见过,便是想起了李静姝。那个不知是成熟还是稚嫩,既神秘又高贵的女孩,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旋转,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是那样的恰当,那样的自然,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那既非世俗的耳目之娱,更不是挑弄男人情欲的艳舞,她就在那里,仿佛与夕阳为伴,仿佛以树影自娱。 在那之后,寻常的歌舞再入不了蓝桥的眼,直到他后来遇到风夜菱和花语夕。 也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自卑,蓝桥在徐秋雨的药庐虽然经常能碰见李静姝,却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每次碰到她,两个人只是微笑示意,那属于十六岁少年剑客的羞涩让他面对这样一个绝妙的女孩时不但说不出一句话,更控制不住怦然欲出的心跳。 他爱慕着这个女孩,每天都盼望着能多见到她几次,然而等真的见到,他又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好像每一次接近她都是一种亵渎似的。 徐秋雨看到他这样子也只微微一笑,并不点破。他当然知道十六岁的少年心里在想什么,以及如何保护蓝桥在这位天之骄女面前脆弱的自尊心。 一次,徐秋雨心血来潮,说要给他的草庐挂上一副对子,让蓝桥和那女孩各执一笔,为他各写一联。 这是蓝桥首次离她那么近,女孩发梢上的幽香让他涨红了脸,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孩薄衫下炽热的体温,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女孩首先提笔,在齐整的宣纸上静书:“躬身尝百草,遍尝甘苦百般滋味。”她的字迹既不像多数女孩子般圆润娟秀,也不似某些文人墨客那般潇洒写意,而是极为工整的一色清丽小楷,一笔一划清晰可辨,一撇一捺自有风骨,从上到下无一字潦草,从头到尾无一笔随意。 蓝桥在旁看得啧啧称奇,不禁又泛起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女孩写完此联,在角落又提笔写下“李静姝”三个蝇头小字,妙目含羞地瞄了蓝桥一眼,蓝桥至此才知道这位皇室明珠的芳名。 第160章 金玉展翅 轮到蓝桥,他援笔濡墨思索片刻,又准备了好一阵才落笔写道:“悬壶济万民,尽济穷达万户众生。”他搁下笔,把两联并在一起又读了一遍,朗声吟道:“躬身尝百草,遍尝甘苦百般滋味;悬壶济万民,尽济穷达万户众生。徐叔叔以为如何?” “妙哉!妙哉!”徐秋雨抚掌大笑,拿起两联仔细看了看,又把蓝桥那联递回给他。蓝桥伸手欲接,不料却无意间碰到女孩的身子,一惊之下手一抖,又把桌上的笔给碰掉了。 他忙蹲到地上去捡笔,待得再起身时,却见李静姝已铺好了蓝桥写就的下半联,然后用她独有的小楷字体在角落上一笔一划写下“蓝桥”两个字。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蓝桥惊诧莫名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讷讷地道。 女孩俏脸微红,朝他宛然一笑,却不答他,径自飘然而去。 蓝桥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失落,看着女孩的身影逐渐远去,目光又落回到女孩为他写下的落款上。他只觉那女孩写的字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摩挲。 徐秋雨呵呵笑道:“这丫头,平时瞧着挺细心的,怎么今日却大意起来,也不知被谁搅乱了心绪?” 蓝桥愕然道:“怎么了?” 徐秋雨指着门槛边一只掉落的香囊道:“走得太急,东西掉了也不知道。” 那香囊是由三层十两一匹的杭州丝缎叠在一起,以两组金线交替穿织而成,触感轻滑,制式精美,花纹生动。再凑近些,还能嗅到一股让人提神醒脑的药香,当然,也伴随着一缕女孩微弱的体香。 蓝桥把玩着那只香囊,感受着香囊的气息以及女孩残存的体温,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像一次与女孩的亲密接触,让他久久不愿释手。 徐秋雨抚髯笑道:“你去还给她吧,她就住在东屋。” 蓝桥走到东屋门口,徘徊良久,却最终没有敲响那扇门。 也不知是胆怯还是私心作祟,他竟藏下了那只香囊,且一藏就藏了八年。 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过了一个多月,蓝桥伤势痊愈,向徐秋雨辞行。李静姝神色平静地送他到门口,低声问他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她毫不畏怯地凝视着蓝桥,眼神中竟带着些期许与不舍。 蓝桥垂下头,想起他即将重新开始的江湖生活,那只被他藏在胸口的香囊仿佛在发烫。他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么,再见。”女孩的神情回复冷漠,忽地放足往回跑去。冬日的阳光下,她的蓝色衣裙随风飘扬着,恰似那至纯至净的天空。 蓝桥至今也忘不掉这段深刻的记忆,徐秋雨药庐的山野风光也无数次在他的脑海中重现,那里的八亩药田九里长堤仿佛成了他这几年最眷恋的地方。 无论处在怎样危险的境地,只要想起徐秋雨的药庐,他就会倍感温暖和安心。 蓝桥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又穿过屋顶的破洞,直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睁开眼又眯起来。 他翻身坐起,却不见了李静姝,忍不住唤道:“小姝。” 没有回应。 蓝桥心中一惊,起身推门而出,却依旧不见李静姝的身影。 不过他总算没乱了方寸,很快注意到地上一串属于她的脚印,循着追去,终于在湖边找到了她。 李静姝正蹲在湖边,用手抖着似乎刚洗过仍湿漉漉的头发,见蓝桥一脸焦急地找来,朝他招了招手道:“我看你睡得香甜,就没忍心叫你。” 蓝桥见她这副模样,轻轻舒了口气道:“你该不是起一个大早自己跑来湖边洗澡吧?” “不行吗?折腾了一整天,身上脏死了。”李静姝说着瞪了他一眼道:“难道你想我等你睡醒了再洗?” 蓝桥想起当时和白雪音在庐州附近的河谷练功结束,她第一件事也是跑到瀑布后面洗澡,不禁咕哝道:“原来女孩子都这么爱干净的。” 李静姝黛眉一挑道:“哟,听公子这语气,还看过哪个女孩子洗澡啊?” “没……没有……”蓝桥连忙矢口否认道,“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李静姝看了看蓝桥,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移开目光,继续专心弄她的头发。 蓝桥轻叹一声道:“我帮你吧。”他重新点燃一堆篝火,让李静姝坐在旁边,以掌力送出热风,没过多久就为她吹干了秀发。 李静姝不好意思地道:“给公子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罢了。”蓝桥笑道,“为美人效力也是我的荣幸。” “公子是否对每个姑娘都这样说过?”李静姝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打趣地道:“你可知道,单是凭你这手帮女人吹头发的绝技,已可吃穿不愁。” 蓝桥佯怒道:“你也太小瞧我了,要是按这么说,你也有绝技的。” 李静姝奇道:“我有什么绝技?” 蓝桥想到昨夜用她鞋袜驱散蚊虫的事,笑笑没说话。 李静姝也不知是否自己悟到了蓝桥的意思,俏脸倏地一红,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金色头饰戴上。 蓝桥昨夜翻她衣袋的时候见过此物,却怎么也没想到重新梳洗过的李静姝戴上它会美得如此不可方物。 那头饰戴在她的前额上,左右以极细的金丝编织成金凤展翅的形态,正中则在眉心处坠着一枚水滴状的白玉,细看仿佛在云雾下隐着层峦叠嶂,精美异常。 “怎么样?好看吗?”李静姝巧笑倩兮地道。 蓝桥忙不迭地点头。 李静姝缓缓解释道:“这叫‘金玉展翅’,是我九岁时太|祖皇帝御赐的生辰贺礼,说上面织金坠玉寓意金玉良缘,等我以后嫁人的时候作嫁妆。” “原来竟是御赐之物,失敬失敬。”蓝桥惊异地道,“京城多巧匠,也难怪此物如此精美。” “东西是好东西。”李静姝轻叹一声,又把头饰摘下收好,有些惆怅地道:“只可惜十几年了,还是没用上它。” 蓝桥知道她是说十几年了还没嫁人,正不知该如何安慰,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牵着个七八岁的女童正朝他们走来。 第161章 阴晴不定 那妇人穿着穷人家常见的粗麻布裙,上面大大小小的补丁也不知有多少,一脸的憔悴与疲惫。女童同样饿得面黄肌瘦,破衣烂衫还赤着双小脚,一路走来早已脏得发黑。 她们走至近前,看清了到篝火旁的蓝桥和李静姝,露出失望的神色,中年妇人更是眼圈一红,几乎泛出泪花。 女童扯了扯妇人的衣袖,仰起稚嫩的脸庞,声音清脆地问道:“娘,你刚才不是说爹在这里吗?我怎么没看见呀。” 中年妇人一时语塞,用求助的目光扫向蓝桥两人。 蓝桥不知这母女二人是何来路,一时也没说话。 女童又道:“娘,你不是说找到了爹就有东西吃吗?我饿……” 中年妇人面现凄苦的神色,敷衍女儿道:“快了,就快找到他了。” 蓝桥听着母女俩的对话,从衣襟袋里摸出一块干饼递过去道:“吃点干粮吧,别饿着孩子。” 妇人面现迟疑,女童却无法掩饰地露出渴望的神色,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蓝桥手中的饼。 “我们没有恶意。”李静姝见几个人都没有动作,主动从蓝桥手里拿过饼,蹲下身掰下一个小块,塞进女童的手里。 “谢谢姐姐。”女童也顾不上洗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李静姝轻轻笑着,又掰了一小块塞进女童的另一只手里,然后把掰剩下的饼递给妇人道:“你也吃一点吧。” 妇人接过饼,又道了声谢,自己却不吃,只静静看着身旁的女童。 蓝桥轻声问道:“听你们刚才说,是来找孩子的父亲,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妇人听蓝桥这么说,心中好似升起了一丝希望,拉着蓝桥的手道:“我们从宜都来,他是这山里的猎户,因为狩猎危险,从不让我跟他进山。这次他一去就是十多天,家里断了吃食也不见他回来,我只得带着闺女进山找他。刚才看到这边有烟升起,以为是我当家的在生火,这过来看看。” 蓝桥看向身边的火堆,想起方才给李静姝吹头发的情景,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们昨夜就宿在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里,却没再见过旁人,夫人想不想去看看?” 见妇人点头,蓝桥便引着她走到那间小木屋。她一进屋就睁大了眼睛,激动地道:“这是我当家的住过的地方,这只瓦罐还是去年我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她指的是昨夜蓝桥给李静姝煎药用的瓦罐。 “你见到他的人没有?”妇人一把抓住蓝桥的衣襟,大声道:“他的房子在这里,人怎可能不在?” 蓝桥苦笑着摇头道:“我确实没见过他。” 妇人更加焦急,扯着蓝桥的身子又道:“不可能,你再好好想想!” “夫人请先放开他。”李静姝这时也出现在门口,淡淡地道:“你要找的人,我或许见过。” 李静姝把众人带到木屋后约三十步外的山坡上,在几堆乱石之间,赫然便是一具中年男子的骸骨。 中年妇人只看了眼骸骨的身形以及身上残破的布料,立时便是一声哀嚎,扑了上去,痛哭失声。 从骸骨的形态来看,男子至少已死了超过五日,除了少许腐肉,大部分都是森森的白骨,应是死于林中的野兽攻击,昨夜的两只大熊说不定就是罪魁祸首。 李静姝沉痛地道:“昨夜下着大雨我们也没注意,以为那是间废屋,我也是今早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的。” 蓝桥低声问她道:“你早上到这后面来做什么?多危险啊!” 李静姝白了他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下去。 蓝桥见那妇人伤心过度,便主动帮她挖了个坑把人埋了,又取下一块床板写上字,当作牌位插在坟头。 李静姝轻叹一声,摸了摸身上的钱袋,想起钱都在买鹿茸时给了蓝桥,便凑到蓝桥耳边道:“你身上还有钱吗?拿一点给她们吧,就算我向借你的。” 蓝桥摸出两张一贯、三张五十文的宝钞,还有一些零散的铜钱交给妇人道:“出了这种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这点钱还请夫人收下,就当是我们昨夜借宿在此的房资。我们还要赶路,便不能多陪夫人了。” 妇人含泪收下了钱,带着女童朝牌位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挪动膝盖,转向蓝桥和李静姝,又朝他们磕了个头,泣不成声地道:“我虽是个愚昧村妇,也看得出公子和少夫人的菩萨心肠。愿你们日后诸事顺利,早生贵子。” 蓝桥见妇人误认了他们是夫妻,刚想说话澄清,李静姝却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勿再多说。 别过了妇人和女童,蓝桥和李静姝逆着来时的溪流重往赤灵峰行去。当他们重新登顶,再次看到盛开的凤裳花时,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不禁油然而生。 李静姝指着雾蒙山的南侧说道:“公子你看,那边还有一条烟柱。” 蓝桥看了看方位,正是昨日风夜菱选择的野餐处,心道必是风夜菱和白雪音到处都找不到他,故点起烟火发出信号。他当时说去猎一只鹿回来做熏肉,结果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她们肯定急坏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热道:“去看看。” 他说罢便往南面的山道上走去,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却见李静姝仍站在原地。 “姑娘这是……”蓝桥不解地问道。 李静姝微微侧转了身子道:“这东边还有另一条小路可以下山,我当时就是从这条路上山的。” 蓝桥听出她的话别之意,有些担忧地道:“你的身子都已恢复了吗?” “不劳公子挂心。”李静姝别过脸不去看他,“我既能随公子重攀赤灵峰,独自下山自然也没问题。” 蓝桥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忽然变得冷漠,挠着头道:“可是……” 李静姝黛眉一挑道:“公子接下来若有去岳阳的计划,不妨去一家名叫‘洞庭鱼榭’的饭庄尝尝应季的湖鲜。我和那里的掌柜稔熟,你让他把账算在我身上,就当我还你钱了。” 蓝桥本想着李静姝要还他钱,下山后怎么也能再见上一面,没想到她说出这种话,自是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李静姝见蓝桥没说话,哼了一声又道:“他若不信,公子可以把我那支金玉展翅的样子描绘给他听,他见过实物,自然知道公子说的是实话。” 蓝桥苦笑道:“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静姝打断他道:“公子无需多言,小女子就此别过,就不碍着公子与人重逢了。”说罢她抬脚下山,身影缓缓消失在山路的转角处。 蓝桥细细品味着她的最后一句话,总觉得有股酸溜溜的感觉,不禁轻叹一声。 在他和李静姝共处的一天一夜里,她时而坚强,时而无助,时而俏皮,时而冷漠,时而知书达理,时而又善解人意。这个阴晴不定的她,和八年前那个高贵而神秘的她,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蓝桥不敢再想,加快脚步朝烟柱升起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又忍不住担心起风夜菱和白雪音来,分开了这么久,她们可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第162章 小镇夜宿 穿越密林,蓝桥很快便在山溪的岸边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风夜菱不知是否太过疲惫,趴在山石上睡着了,只有白雪音还坐在火堆旁,不时往火力加进一些新鲜枝叶,再用宝剑挑旺了火,升起浓烟。 她就像一只警觉的小鸟,一抬头便看到了仍在二十步开外的蓝桥,豁地站起身朝他跑去。 来不及脱下鞋袜,顾不上提起被弄湿的裙角,白雪音踏过小溪一路疾奔,几乎是一头撞到蓝桥的身上,嗔怪地道:“你到哪去了?到处都找不见你,我和风姐姐都快急疯了!” 蓝桥看了眼风夜菱道:“她不是睡得挺香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个没良心的。”白雪音一拳锤在蓝桥的胸口上道:“昨天我们在山上找了一圈,看到有打斗的痕迹却又见不到人,都担心的要死。风姐姐在火堆旁守了一夜,苦苦等着你回来,眼睛都哭肿了。一直到今天早上她才耐不住疲倦睡上一会,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唉,是我不好。”蓝桥叹息一声,往风夜菱那边走去。 白雪音紧跟着他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碰到谁了。” “是札失温和特古斯让。”蓝桥低声解释道,“我且战且退,后来跑到雾蒙山以北的一个大山谷里躲了一夜,这才返回来找你们。” 就连蓝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隐去了遇到李静姝的事,仿佛生怕说出来会惹得她不高兴一样。 这时风夜菱听到动静,揉揉眼睛醒来,见是蓝桥赶忙到溪边洗了洗脸,一边洗一边悄声问白雪音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白雪音含笑道:“风姐姐无论何时都是风华绝代。” “你呀,你还知道回来。”风夜菱用手指在蓝桥的额头上用力一点,妙目含泪地道:“没受伤吧?你知道刚才我打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从那赤灵峰的悬崖上跳下去。” 蓝桥没想到她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连忙宽言抚慰,又补上昨日承诺的果木熏鹿肉,这才哄得她破涕为笑。 三人沿着昨日的来路下山,下到山脚天又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待他们冒着大雨赶回乌林,早已被淋得全身湿透。 蓝桥走到渡口,船夫却都嫌雨大不愿开船,他回去和二女商量,风夜菱道:“既然老天留人,我们便在乌林多住一晚,也不必急着赶路了。” 白雪音听风夜菱这么说,也附和道:“从这里到岳阳只剩半日水程,我们明天一早出发,中午也就到了。” 蓝桥暗忖他们从天莲峰到乌林,一共走了近一个月,他虽心急与蓝枫相见,却也的确不差这一天,便道:“那好吧,我们先到镇上找个宿处落脚,明早再动身。” 他们在乌林镇转了一圈,却发现几乎所有客宿之处都被码头上滞留的旅客占满,只剩下镇西北农家闲置的一间小瓦房,算是勉强能够容身。 风夜菱付给主人家的婆婆一片金叶子,第一个走进房中,蓝桥和白雪音也跟着她进去。 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方木桌,两张条凳,一个碗柜,一张大通铺,仅此而已。 “只有大通铺啊。”蓝桥对风夜菱道,“这样吧,晚上你和师妹睡铺上,我在外面马棚里将就一宿就成。”他见风夜菱白雪音都是遍体湿透,转身便往门外走。 “你站住。”风夜菱喊住他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夫君,雪音妹妹也不是外人,你哪有那么多穷讲究的?” 蓝桥皱眉道:“师妹冰清玉洁的,你这样也不怕坏了她的名声。” 白雪音垂下头轻声道:“我天莲宗的弟子既遵门规不嫁人,名声倒也没什么打紧。风姐姐说得对,咱们都是一家人,师兄若非要分出个彼此,那也是我睡马棚,师兄和风姐姐在一起。” 蓝桥听她这么说,也只得答应下来。这时主人婆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笑容可掬地道:“都是龙王爷闹的,来,几位贵客,热水洗个脸吧。现在虽是夏天,也别着凉了。” “谢谢婆婆。”风夜菱笑着接过铜盆,又接过主人婆婆递来的一条毛巾道:“婆婆,我们今天晚上想包饺子吃,不知婆婆可否帮我们买点面粉和肉馅来。”说着她又摸出了一片金叶子。 那主人婆婆笑得合不拢嘴,接过金叶子道:“面家里就有,肉馅我这就到街上买去。”她走到门口又看向蓝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真是有福之人,两位娘子都是那么水灵,可别辜负了她们。” 蓝桥见白雪音被她说得脸红,正想解释,婆婆却早已打着哈哈走远了。 夜幕降临,三人在瓦房内包了饺子,蓝桥负责和面、擀皮、搅馅,风夜菱负责包,白雪音负责劈柴烧火。不到一个时辰,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便出锅了。 蓝桥看着煮得的饺子,赞道:“菱儿这包饺子的手艺有进步啊。” 风夜菱受夫君称赞,娇羞地一笑,得意地道:“夫君喜欢就好啦。” 白雪音首先尝了一只,盛赞道:“肉馅鲜美,皮又劲道,就知道跟着师兄少不了口福。” 风夜菱瞥了白雪音一眼,调侃她道:“彼此彼此,你师兄的艳福也没少享。” “风姐姐又笑我了。”白雪音俏脸一红,恰主人婆婆推门进来道,“吃饺子怎能没有醋?这碗醋你们拿着,还有这一瓶八年陈的花雕,你们慢慢享用。”临走前她还不忘瞪蓝桥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风夜菱给众人倒上酒道:“主人婆婆的意思是,要你千万把握住良机,不要错失和我们两位娘子的良宵。” 白雪音羞得就差往桌子底下钻了,举手告饶道:“风姐姐不要再说了。” 是夜三人同睡大铺,和衣而眠,风夜菱睡在中间,蓝桥和白雪音分居两侧。虽是货真价实的同床共枕,却也相守以礼,相安无事。 次日一早,大雨仍是下个不停,风夜菱揉着睡眼难掩困倦地道:“正好,让我再睡多一个时辰,好困呀……” 蓝桥知道她昨天心力交瘁,也心疼地道:“那你再睡一下,我去弄些早点。” 白雪音跟着蓝桥也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第163章 波撼岳阳 吃过早点,见风夜菱还没有起床的意思,蓝桥便和白雪音打坐练功。自从把乾坤诀习至第三层,他在临敌时已多了很多不同以往的可能性,特别是在真气的变化和控制上,让他即便面对强敌也有更多的克敌手段。 到了午后,天空终于放晴,三人别过婆婆回到渡口,乘船抵达岳阳已是接近黄昏时分。蓝桥在码头附近买了辆马车,让风夜菱和白雪音坐进车里,垂下帘幕,自己则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驾车入城。 守城门的兵士拦住马车,试图掀开车帘查看,蓝桥推说车内老母畏寒不便,兵士将信将疑,蓝桥忙递上一片金叶子,立时哄得那兵士眉开眼笑,挥手放马车入城。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山南水北为阳,岳阳因处天岳山之南而得名,最早称巴丘,后又称巴陵,西晋太康年间置巴陵县,属长沙郡。刘宋时改巴陵县为巴陵郡,至隋文帝杨坚改巴陵郡为巴州,后又改称岳州,元则称岳州路。明初建岳州府,以岳阳为岳州府治,故岳阳又称岳州府城。 三国名将鲁肃筑巴丘城,建阅兵台,唐中书令张说扩建阅兵台,称南楼,后又更名为岳阳楼,并邀文人才子登楼赋诗。北宋范文正公作岳阳楼记,文以楼传,楼以文传,岳阳因而名闻天下。 岳阳城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北依长江如襟似带,西南可望八百里洞庭,河网湖沼密布,仿佛被水系环绕的一颗陆上明珠。从岳阳溯江而上可至荆州,顺江而下可往武昌,东南可至长沙,西南与常德隔湖相望。 明洪武二年,大将军徐达巡视岳州府城,见城墙毁坏严重,乃下令重修城墙。又开掘护城河,引洞庭湖水由北门长乐门而始,沿城墙绕东南半周,经东门东风门至南门长安门处吊桥下,再西入洞庭湖。岳阳俚语称绕城而过为便(伴)城而过,所以护城河又被称为便河,后又被人改称为汴河。汴河周长千余丈,深二丈,阔十余丈,拱卫除西门水天门外的东南北三座城门,让岳阳真正成为一座四面环水的城池。 汴河内建几处码头,使这条护城河又承载了漕运的功能,各种大小船只可直接载运货物,自西或北进入汴河,直到东门或南门,既方便了城区人民的日常生活,又可连接东门外通往武昌府的驿路。每遇风暴,停泊洞庭湖内的船只还可进入汴河内躲风避雨。待风暴过去,汴河便又恢复其帆樯林立的繁忙景象。 东门东风门,因城东的东风湖而得名,是岳阳四门中最为恢弘宽大的城门。蓝桥自东风门入,驾车行在热闹繁荣的东风街上,不禁有一种重回俗世的感觉,几个月前在济南的种种经历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凑到马车的帘幕边,低声对车厢内的二女道:“为掩人耳目,我们现在不便直接去找蓝枫他们,最好先装作普通游客的样子随便转转,然后再想办法过去。” 蓝桥没听到车厢里的回话,忍不住掀起帘幕一角向里瞧去。只见车厢内白雪音和风夜菱二女并肩而坐,白雪音娇躯挺直,风夜菱则绵软娇慵地斜倚着她,把脑袋枕在她的肩上作海棠春睡。 白雪音向蓝桥投以无奈的一笑,用无声的唇形告诉他:“风姐姐又睡着了。” 蓝桥见此情景也不禁莞尔,看着黄昏时火红的霞光透过马车上半透明的帘幕落在两位倾城美女身上,产生一种温暖、柔和而又朦胧的感觉。 他看得心神一荡,再想到两女不远千里陪自己身涉险地,此情此意更令人感动,于是轻声吟道:“世事皆伪几存真,锦绣罗衣染红尘。千里悠悠洞庭水,此生难报美人恩。” “我呸!酸不酸呀?”风夜菱忽然睁开眼,涨红了脸啐道,“雪音妹妹,你比我先认识他的,他原来也是这样的吗?” 白雪音立时想起河谷疗伤时蓝桥那首“怒掀牛骨汤”的歪诗,不禁也感到脸上发烧,忙故作惊讶地转移了话题道:“咦?枉我还那么辛苦挺直了身子,原来风姐姐竟是装睡来着。风姐姐你说,要怎么补偿我?” “补偿个大头鬼。”风夜菱扬起下颌,故意居高临下地道,“姐姐我前面把你当公主般伺候了一个多月,现在不过借你的肩膀用用,居然还敢抱怨。还是那句古话说的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白雪音奇道:“诶,风姐姐你自己不也是女子吗?” “好啊还敢顶嘴!”风夜菱玩笑似的捉住白雪音的双肩前后摇晃起来,只逗得后者忙不迭地娇呼“不敢”。 蓝桥眼看两女笑着闹作一团,提议道:“都说洞庭鱼鲜,我们不如先找家饭庄,吃上一尾肥美的洞庭鲜鱼,再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好呀!”风夜菱放开手中被她摇晃得快要散了架的白雪音,兴奋地表示支持,但旋即又补上一句,“不知有没有你做的好吃。” 这时就听路边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说道:“好吃好吃,我知道有一家馆子,做这洞庭鱼最是地道。” 蓝桥一听便知是那种专门坑骗外地游客的游托,见他一副外地人面孔初来乍到,故上前搭话,试图拉他去有关系的馆子。蓝桥虽明白她的用心,却不戳破,想着若是一进城就被游托拐去坑钱,更不会引人起疑,便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和她搭话道:“大姐怎么称呼?” 那中年女人见蓝桥搭理自己,立时眉开眼笑地答道:“叫我徐婆就是。小少爷若想品尝咱洞庭的鲜鱼,去洞庭鱼榭准没错,都是今天早上才捕上来的鲜鱼,保证小少爷一饱口福。” 蓝桥一听她说“洞庭鱼榭”,立刻记起与李静姝分别时她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时她说如果他去岳阳的洞庭鱼榭,可以记她的帐,权当她还钱。 想到这里蓝桥心中一动,虽明知这徐婆和洞庭鱼榭暗通款曲,仍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答应道:“敢问大姐,洞庭鱼榭怎么走?” 第164章 洞庭鱼榭 徐婆见蓝桥“上钩”,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两眼放光地道:“咱可搭小少爷的马车一程,为小少爷指路。” “上来吧。”蓝桥眉眼含笑,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另一个御者位置。 徐婆屁股一扭,娴熟地坐上马车,顿时一股劣质的脂粉香气传来,呛得蓝桥眉头大皱。他连忙挥动马鞭,按徐婆指的路线驾车而行。 一路上徐婆拐弯抹角地打探蓝桥的底细,包括他一行几人,来岳阳是不是来游玩的,有没有落脚的地方等等。蓝桥一边随口作答说是初次到岳阳游玩,一边暗中腹诽,估计徐婆坑他们一顿饭还不肯罢休,还要替他们安排住处。 待马车在洞庭鱼榭门口停好,蓝桥掀开车帘,白雪音和风夜菱二女手拉着手鱼贯而出,只看得徐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半晌才讷讷地道:“小少爷真是神了,有这么一对娥皇女英相伴,真是羡煞旁人。” 蓝桥见她脸上遗憾之色一闪即逝,心道自己定是坏了她介绍姑娘给自己陪酒的既定计划。他见白雪音面色平静,估计她不知道娥皇女英的典故,便对风夜菱道:“我们进去吧。” 他们选了一间位于三层的雅室,拾级而上。蓝桥走在前面,风夜菱和白雪音并肩走在后面,两女一边上楼一边窃窃私语,不知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到了雅室,徐婆退下,风夜菱白雪音分左右坐好,蓝桥见白雪音玉颊含羞,便好奇地问风夜菱道:“你们刚才说什么私房话呢?” 风夜菱“哼”了一声,狠狠白他一眼道:“我给雪音妹妹解释,什么是娥皇女英。” 她这样一说,白雪音头垂得更低了,连忙解释道:“风姐姐请不要误会,我和师兄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等下再见到徐婆,我就说是他妹妹。” “就是嘛,看你给人家臊的。”蓝桥打圆场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当然知道你俩没什么。”风夜菱不无揶揄地笑道,“故事里多是英雄救美,你可倒好,让人家雪音妹妹救你那么多次,真是羞也不羞?换了我是雪音妹妹,也断然看不上你这‘狗熊’。” 蓝桥不服道:“那你风大小姐又怎么说?” 风夜菱量手一摊,撇嘴道:“父母之命再加上……” 蓝桥追问道:“再加上什么?” “我眼瞎呗。”风夜菱此话一出,登时引起室内一阵哄笑。 白雪音花枝乱颤地笑道:“狗熊也有狗熊的可爱嘛。” 这时有侍女进来招待,蓝桥随手点了几道名菜,侍女退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侍女又送上一壶酒来,蓝桥道:“到一方水土,品一方酒香,来,尝尝岳阳这边有名的黄酒,叫什么来着?” “这时十年窖藏的‘云梦乡’。”侍女款款作答,一边为三人温酒斟酒一边笑道:“少爷真是好福气,出游竟有两位美人相伴,奴家虽是女子,对少爷也不无羡慕呢。” “才不是。”蓝桥一摆手道,“她俩是要好的闺中姐妹,把臂同游总少不得一位护花人,于是便找了咱这冤大头来,美人碰不得一下,要花钱时把荷包乖乖奉上也就是了。” 侍女掩嘴一笑道:“恕奴家直言,凭两位姐姐的天香国色,就算是只花钱不给碰的护花人,排队也得排到城门外呢,少爷就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她斟过酒后自觉地退下,风夜菱嘟起嘴道:“某些人听到没有?要多一点自觉,少一点抱怨,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白雪音轻挽衣袖,双手举起酒杯道:“风姐姐,妹妹敬你一杯,过去这些日子承蒙姐姐照顾,妹妹羞愧难当。”说着她尽饮杯中酒,玉颊现出一丝隐隐的红晕。 风夜菱不好意思地道:“妹妹言重了,毕竟妹妹是为救我才受的伤,应该是我心怀感激才对。” 她也举起酒杯,和白雪音对饮而尽,放下酒杯后又道:“幼时我养尊处优惯了,天天有人伺候,事事有人照料,从不知这生活的艰辛,还时常对下人颐指气使让她们为难。现在我才知道,生活中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像如何挑选优质的食材,如何炖好一盅靓汤,如何洗净一件衣服,其中都自有智慧。” 她看了眼白雪音,又道:“照顾人,特别是照顾女孩子,就需要更加细心,初时雪音妹妹伤重不能下床,我除了为她换药外还要替她擦洗身体……” “姐姐别说了。”白雪音连忙打断风夜菱的话头道,“这丢人的事我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啦好啦,放过你啦。”风夜菱自己也觉得说得太过,歉然道,“说起来妹妹这些年在山上自己照顾自己,生活也是极清苦的。” “习惯了。”白雪音又为众人倒满了酒道,“这不,我随风姐姐下山享福来了。” 几人正说着话,敲门声响,四位侍女流水般用托盘把蓝桥点好的菜品依次奉上,有河蚌,有烤鱼,有河蟹,还有岳阳本地的时令菜蔬以及用洞庭银鱼煨出来的鲜美鱼汤。 “点这么多的吗?”风夜菱看着面前的玉盘珍馐,不无担忧地道,“这吃得完吗?” “没问题。”蓝桥哈哈一笑道,“咱们江湖儿女还能吃不下几碟饭菜吗?没事你们尽管吃,吃不完有我呢。” “那好吧,雪音妹妹也敞开了吃,别拘着。”风夜菱当先下箸,夹了块连皮的烤鱼,一边用嘴吹着热气一边道:“女孩子又不见得吃的少。” 白雪音本来正要下箸,听风夜菱这么一说立时又扭捏起来:“哪有?风姐姐又取笑我了。” “我不是说你。”风夜菱一摆手道,“我是想起我在京城时的玩伴了。” 蓝桥想起风夜菱在济南和朱清影聊起的“京城四秀”,笑问道:“你说的可是南平郡主?她看起来也是习武之人,饭量大倒也不奇怪。” “我不是说她。”风夜菱笑吟吟地道,“清影姐是吃得不少,但还是比不过静姝姐,哪天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蓝桥心中猛地一动,佯作随口问道:“你说的静姝姐,是否就是江浦弘毅庐的大小姐?” “是呀?怎么了?”风夜菱对蓝桥的这一问感到十分诧异,“弘毅先生李祺是韩国公李善长的长子,同时也是临安公主的驸马,他们一家因卷进胡惟庸案被逐出京城。” 这并非风夜菱第一次提到她的闺中姐妹,蓝桥却直至此时才终于确定,原来前天和他在雾蒙山中有过一夕之缘的李静姝,就是风夜菱口中“京城四秀”的静姝姐。他想起那晚和她在湖畔“鱼和熊掌”的盛宴,深感风夜菱所言不虚的同时,嘴角也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你笑什么?”风夜菱满面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也对静姝姐很感兴趣?” “没有。”蓝桥连忙否认,“我只对你感兴趣。” “骗人。”风夜菱白了他一眼道,“你问问雪音妹妹,看她信不信你。” 蓝桥转头看向白雪音,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拿了只螃蟹到盘中,正用银钩仔细地剔着蟹钳和蟹腿里的蟹肉。刚才趁蓝桥和风夜菱闲聊,她已把剔出的蟹肉放进一个小碗里,积成小小的一堆。 “哇,雪音妹妹也太贤惠了吧?”风夜菱羡慕地道,“这么会照顾人,我可做不到。” “风姐姐在天莲峰上照顾过我,我这就当是报答风姐姐了。”白雪音笑着把盛着蟹肉的小碗推到风夜菱面前,又看了蓝桥一眼道:“快吃吧,慢了当心被师兄抢了去。” “他敢!”风夜菱恶兮兮地瞪了蓝桥一眼,片刻却又绽出个笑容,主动夹起一条蟹肉喂进他的嘴里。 待吃饱喝足,蓝桥并未向洞庭鱼榭的掌柜提起李静姝的事,而是自掏腰包结了账。一直在门口等候的徐婆又迎上来道:“少爷和少夫人们可还用得满意?” 白雪音刚想声明她和风夜菱是姑嫂是而非“少夫人们”,蓝桥装作被坑的游客般不满地道:“菜品是还可以,就是价格贵了点,你们岳阳这的饭庄都这么贵的吗?” 徐婆讪笑道:“这出来玩就是花钱买开心嘛,只要少爷的嘴里满意,胃里满意,心里满意,那就是值得的。少爷若是嫌这里贵,下次咱再带公子去家地道的米粉店,保证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她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完全不给人反对的余地,蓝桥等人听了不禁皱眉。 此时暮色渐浓,众人出了洞庭鱼榭,徐婆又道:“少爷夫人现在吃饱喝足,若是想找地方玩耍,不如去登岳阳楼,俯瞰八百里洞庭,岂不快意?” 风夜菱实在厌恶这徐娘,拒绝道:“眼看就天黑了,岳阳楼我们就先不去了。” 徐婆一听打起精神道:“像少爷夫人这般风流人物,最好是去碧水接天楼下榻。碧水接天楼和岳阳楼并称我们岳阳二楼,紧邻着洞庭湖,风景极佳,白天可远眺茫茫湖面,夜来可仰观天上星宿,我敢保证整个岳阳都找不出比碧水接天楼更好的宿处了。” 白雪音提醒道:“这么好的宿处,价格自然也是不菲咯?” 风夜菱亦对这位想从他们身上榨取钱财的徐婆多有不满,声音转冷道:“这位大姐,你该不是看上我们少爷多金,故意坑我们的吧?” “咱可不敢。”徐婆不敢过分相逼,连忙摆手道,“咱也是看着两位夫人仙女似的,不想夫人们受委屈嘛。” 风夜菱紧跟着道:“到你别再跟着我们了。” “是是,那当然。”徐婆赔笑着道,“咱这就走,少爷夫人请自便吧。”她最后不甘地看了蓝桥一眼,灰溜溜地去了。 第165章 定远旧物 洞庭鱼榭紧邻着一条店铺林立的小巷,此时天色渐晚,小巷却反而愈加热闹起来。 各家铺面以及各有落足之处的小贩们纷纷点起灯火,把小巷照得亮如白昼。诱人的油烟气味飘出巷尾,即便不是土生土长的岳阳人也知道,晚市要开始了。 巷子深处冒起冲天火光的是小张家的爆炒田螺,香味穿透巷子直达鼻腔的是苏姐家的椒麻烤鸡,还有各种绝活小吃,各式糕饼甜点,极具地方特色的晚市吸引着形形色色的顾客。 或明或暗的灯光下,人影不断穿行于小巷中,为这个夏日的傍晚添上一股恰如其分的烟火气。 “这才是生活嘛。”风夜菱眼睛定定地看着人进人出的小巷,不无羡慕地道:“我们也进去逛逛吧。” 白雪音掩着嘴笑道:“风姐姐还没吃饱吗?” 风夜菱瞪她一眼道:“吃饱了又怎样?过过眼瘾还不行吗?” 左右饭后无事,散散步也好,等天色再晚一些再去找蓝枫会面。蓝桥想到这里带头往巷口走去,同时心头一股豪情涌起道:“看看就看看,小姐们还不快跟上。” “我就知道夫君最好啦。”风夜菱乐开了花,娇笑着一把挽住蓝桥左边的手臂,然后回头看向白雪音,朝她猛打眼色:“这巷子里人多,雪音妹妹小心走散了。” 白雪音有些羞怯地回望向风夜菱,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后者鼓励的目光中走到蓝桥的右边,挽住他另一侧的手臂。 风夜菱狡黠地笑道:“有我们两个大美女陪着,夫君有没有一种志得意满,走上了人生巅峰的感觉?” 蓝桥感受着二女火热的身子以及各自独特的体香,故意叹息一声道:“巅不巅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未像现在般紧张过。” “呸。”风夜菱啐道,“真没出息。” 三人把臂同游,走了还不到半条巷子,忽听前面一阵骚动,本来穿梭如织的路人们潮水一般往巷子的两侧退去,就连吆喝之声不绝于耳的小贩们也一齐住了嘴,整个巷子仿佛一瞬间安静下来。 蓝桥还没搞清出了什么事,就见八名健仆抬着一乘宝蓝色盖顶的华丽大轿,由巷子的另一端施施然走了过来。健仆们皆是一脸傲色,显然认为这样出行相当有面子,路旁的行人似乎也知道大轿主人的身份地位,纷纷避开,让大轿畅通无阻地前行。 一乘大轿过去,接着是另一乘鲜红盖顶的大轿,再后面又是一乘…… 一连七乘大轿从蓝桥等人的身前鱼贯而过,然后并排停在两扇暗红色的朱漆大门之前。 这是整条巷子唯一没有店铺,也没有小贩摆摊的地方。大门缓缓向内打开,健仆们也不说话,极有默契地抬着轿子依次往门里走去。 蓝桥皱了皱眉,不知怎的竟想起他当初误入青州赏心苑的事,看了眼陪在身边的风夜菱,低声道:“这地方有点可疑,我们过去看看。” 他说罢径自走到朱漆大门一旁的墙根下,抬头一看,见门上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冷月轩”三个大字,立时想起“冷月无声”那句古诗,心中更是好奇。 门口也不点灯火,黑暗中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从门房闪出来道:“怎么只来了七个,曾堂主呢?” 最后一乘大轿的轿帘掀开,里面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出来道:“渔庆堂的曾堂主昨夜患了风寒,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那管家语气有些失望地跺了跺脚道:“那就只剩下七人竞价了,这不合我们冷月轩的规矩。” 大轿里的人似乎也有些不满,哼了一声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们的东西有人买就是了。” “那可不一样。”管家坚持地道,“我们冷月轩的规矩既是拍卖,那就要有人竞价,要是哪天大家都不来了,就剩两三个买家,我们还有什么赚头?” “有没有买家,那要看你们的货怎么样。”轿中人显然不买那管家的账,一边吩咐轿夫继续前进一边又道:“说说看,今天你们又进了什么好货色。” 听到此处,蓝桥也禁不住功聚双耳,想听听他们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听那管家道:“回吴掌柜的话,小人只管接待客人,至于里面拍什么货品,这您得去问我们任二爷。” 那轿中的吴掌柜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激他,笑道:“你身为冷月轩的管家,连这点事他们都不告诉你,显然还把你当外人啊。” 管家被吴掌柜说得涨红了脸,怔了片刻压低声音道:“今天下午好像听任二爷提到一样,是叫什么翳影弓的,说是当年定远伯蓝若海远征捕鱼儿海时用过的战弓。” 蓝桥听到这里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风夜菱似乎也听到了里面的对话,轻轻握住蓝桥的手悄声道:“夫君若想进去看看,我陪着你。” 见白雪音跟着点了点头,蓝桥想了想道:“好吧,只是你们就这么进去,只怕会被人认出来……” “这个好说。”风夜菱说着摸出两条丝帕,一条系在白雪音脸上,一条则系在自己脸上,只露出两双眼睛,掩去了她们的花容月貌。 蓝桥心定了些,见那管家正欲关门,忙走过去道:“在下曾琰,是曾堂主的侄子,今日家叔偶感微恙,故让在下替他赴会。” 管家露出狐疑的神色,上下打量着他道:“你真是曾堂主家的?” 蓝桥也不多做解释,向风夜菱摆了摆手。风夜菱会意地向前一步,把钱袋打开一线,露出里面厚厚的一叠金叶子——这还是当初陈玉倩带陈玉衡拜师时给的。 管家看见金叶子,神色缓和了些,又看向蓝桥身边的风白二女,问道:“这两位是?” “我们是曾公子的夫人。”风夜菱边说边故作亲昵地在蓝桥身上蹭了蹭,另一边的白雪音成了赶上架的鸭子,也只得微侧过头,轻轻靠在蓝桥的肩上。 二女虽都以丝帕覆面,但那管家一看她们丝帕上露出的眉眼,便知她们都是万里挑一的美女,从而更相信左拥右抱的蓝桥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哥。 “曾公子和二位夫人,请进。”管家笑着作了个揖道,“冷月轩共有八席座位,按八卦卦位排布,渔庆堂在离位。” 蓝桥和风白二女分别对视一眼,沿着前院草坪上的石板路向前走去。 第166章 神秘卖场 走过黑漆漆的前院,再穿过一道月门,前方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一座灯火辉煌的八角形建筑出现在眼前。 说是建筑,实际就是八组石砌的阶梯座,按照八卦的方位环绕着正中的一小片空地。阶梯由整齐的石料砌成二尺、四尺以及六尺高的三层,每层有一条长石凳或两条短石凳,或长或短的组合恰与这一组石阶的八卦卦象相合。 每组阶梯座之间均隔着一条通道,将八组客人分隔开来。蓝桥辨清了方位,带着风夜菱和白雪音走到离位的阶梯座坐下。他们的右侧是震位,看过去是一位面色苍白的的中年汉子,此人头发稀疏脚步虚浮,显然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左侧兑位则坐着第七乘轿子中的吴掌柜,他正与身边的两位仆从交谈。蓝桥凝神细听,原来是对仆从抱怨出门太仓促以至于没带足银票。 八组阶梯环绕着一片二十步见方的空地,下面铺着厚厚的毯子,上面支着九尺高的竹蓬,蓬顶密密麻麻挂了足有四五十盏明黄色的风灯,把这片小小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同时也把周围的八组坐席隐入相对的黑暗。 这时一位长相精明的中年汉子携着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走了出来,站在竹蓬的正中,转着圈地向各位宾客打招呼。 中年汉子大概也是头一次看到蓝桥这“曾琰”的生面孔,友好地走上前道:“在下冷月轩的管事任达,欢迎曾公子代表渔庆堂参加一月一度的冷月会。曾公子一表人才,又有两位美眷相伴,在下着实羡慕,也着实为曾堂主感到高兴。” 美妇人也走过来,一双大眼睛在风白二女身上扫了一遍,娇笑着道:“妾身姓曲,公子年少风流,妾身若能早生二十年,真恨不得把自己也卖给公子呢。” 风夜菱和白雪音听这曲夫人说话不正经,都不禁微微皱眉。 蓝桥怕说多了话引人怀疑,便只微笑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曲夫人笑着拍了拍手,立时有八名花朵般娇艳的少女排成一串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她们每人手里端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各式茶具,看来是伺候各个坐席的婢女。 其中一个面貌清纯笑容甜美的少女盈盈地走到蓝桥与风白二女的坐席旁,柔声道:“奴婢名唤小桃仙,见过曾公子和二位夫人。” 她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岁,大大的眼睛泛着水汽,娇俏的脸蛋抹着精致的脂粉,一条将将盖过膝盖的裙下露出两条幼细的小腿,裙裾上缀着一层一层的桃花花瓣,看不出是真是假。 “这么多的桃花,难怪你叫小桃仙。”风夜菱似对她的装扮有些厌恶,别过脸看向其他坐席,却见其他坐席上也各有一位裙上缀花的少女在席间服侍,梨花樱花杏花等等应有尽有。 小桃仙双手端着托盘,上身挺得直直的,双腿却慢慢曲下,缓缓跪在蓝桥和二女身前,放下托盘道:“请公子和夫人们用茶。” 坐席没有茶几,小桃仙便把茶杯直接放在三人身边。蓝桥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过一杯茶递到她面前道:“你自己先喝一口。” 小桃仙一怔,随即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老老实实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蓝桥见小桃仙并无异样,稍稍放心,目光重新落回正中的竹蓬。 这时任达又说了几句招呼客人的场面话后,亲自拿出一面小锣和一支小锤,敲了一声,示意今天的冷月会正式开始。 两位大汉推着一架小车徐徐走出,小车上用支架摆着一把制式奇特做工精美的长弓,正是蓝桥自幼便见过的翳影弓。 翳影弓最初由洪武帝朱元璋命京城巧匠打造,赐给了当时随他南征北战的剑法大宗师“天剑”沈心流。后来蓝若海从沈心流处出师,已经归隐的沈心流便将此弓赠给了蓝若海。 蓝若海凭借翳影弓立下赫赫战功,翳影弓几乎和破晓剑一样,成为这位宗师级高手最让人胆寒的武器之一。 任达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翳影弓的来历,风夜菱却不解看向蓝桥。 蓝桥知道她是想问翳影弓如何会辗转流落此处,苦笑道:“我上次见到翳影弓时才十岁,后来的事我也记不太清楚。好像是送给了他手下一个忠勇过人的副将,叫什么世奇的,后来那副将战死在草原上,便再没人知道翳影弓的下落。” 任达朗声道:“翳影弓,底价银五十两,现在开始出价。”他说着“当”地一声敲响铜锣,声震四座。 锣声未落,立时就有远处的一位买家报出了八十两,紧接着旁边一人又报出一百两。 风夜菱凝视着蓝桥道:“既是阿爹的旧物,咱们怎都要争取一下,让它物归原主。”她的眼中满是恳切,似在征求蓝桥的同意。 蓝桥微微点头,扬声道:“我出二百两。” 他此言一出,立时有不少人的目光转向他这一席。 左侧的吴掌柜嘿嘿笑道:“我出二百零一两。” 这分明就是抬杠了,风夜菱握住蓝桥已开始微微冒汗的手,替他喊道:“二百五十两。” 蓝桥低声道:“咱们没这么多钱吧?那叠金叶子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两,折合银子也就二百两。” 风夜菱凑近到蓝桥耳边道:“放心吧,我这还有,别忘了我可是文昌侯家的‘千金’大小姐。”她特别强调了“千金”这两个字,把蓝桥逗得莞尔。 这时已无人报出更高的价格,全场的目光又都聚集到那吴掌柜的身上。 吴掌柜站起身一摊手,狡黠地笑道:“有人愿意当二百五,那我也不拦着。”说罢他悠悠然坐下,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蓝桥虽明知吃了亏,但此时木已成舟,他也不能反悔。任达连问三遍之后敲响铜锣,曲夫人亲自取下翳影弓,递到蓝桥的手上。 风夜菱取出银票付讫,蓝桥则顺势把翳影弓也递给她道:“我知道菱儿喜欢射箭,这把弓送给你,就当是我替我爹向你风家下的聘礼吧。” “区区二百五十两银子就想把我娶回家,你也太抠门了。”风夜菱故作嗔怨地一噘嘴,见蓝桥被她说得一阵错愕,旋又转嗔为喜地笑道:“逗你的啦,我很欢喜,一定会好好珍惜的。”说着,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第167章 稀世奇珍 小桃仙乖巧地为风夜菱添茶,直到此时她仍安静地跪着,膝盖早被地面磨得生疼,不适地扭动着身子。 白雪音看着心中不忍,对她道:“你起来吧,不必一直跪着。” 小桃仙露出感激的神色,缓缓挪动几乎跪麻了的腿,却仍坚持道:“这是任二爷对我们的要求,做不到便会受惩罚。奴婢现在还不能像其他姐妹般做得那么好,所以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白雪音左右看了一眼,见左边吴掌柜和右边的中年汉子席上确实也都有和小桃仙相似的女孩子跪侍在旁,奇道:“他要求你们始终跪着服侍吗?做不到又能怎样?” 小桃仙似是有些害怕地向后看了一眼,见任达没注意她,这才偷偷掀起裙角,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以及大腿上纵横交错的几道鞭痕:“我们冷月轩的奴婢每天都要受到例行的鞭打,任二爷说是为了让我们反思过错。” “这也太过分了。”白雪音本就是侠义心肠,关切地道:“那你们能不能想办法换个地方?” “除非有人花钱把奴婢也买下……”小桃仙看了眼刚才为买翳影弓几乎掏空钱袋的蓝桥,无奈地摇摇头道:“夫人若真的心疼奴婢,不妨多用些茶,这也奴婢也好借着回去换水的机会休息片刻。” 这时任达又敲了声锣,第二件拍品被一辆小车推了出来,却是一颗浑圆的宝珠。 那宝珠在清透的琥珀色中蕴着云雾般的奶白色,给人以珠圆玉润之感,一看便知是被人贴身佩戴多年,深受主人的滋养与浸润。 一般像这类物件,其本身的价值已可忽略不计,它的历史以及曾滋养它的主人才是构成它价值的核心因素。历史越悠久,原主人的身份越高,它便越受欢迎。 果然就听曲夫人介绍道:“这便是武周时期太平公主贴身佩戴二十年之久的太平天珠。” 众人一听皆是哗然,没想到眼前这颗宝珠的主人竟是七百年前女帝武曌最宠爱的小女儿。由这位天之骄女贴身滋养出的神物,其价值自是远超寻常古董古玩。 几轮叫价之后,太平天珠最终以八百两银子的价格被坐在乾位的商人收下。 铜锣再响,这次却没人推车,只有两位身披轻纱的少女携手走了出来。两女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纤长高挑,纱裙下透出的两双长腿犹如玉雕。 最特别的是,她们的身材样貌竟生得一模一样,无论是浮凸有致的曲线,还是粉琢玉雕的五官,甚至就连嘴角微微上翘的弧线都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难分彼此。 她们手拉着手在空地上缓缓转着圈子,踩在毯子上的两双赤脚白得刺眼。 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半晌才听右边的中年人道:“双生花吗?” 两位少女一齐转向震位,左边的少女首先蹲下一福道:“小女鹿雪柔。”然后右边的少女也蹲了一福跟着道:“小女鹿冰柔。”两人报完姓名后同时停顿片刻,最后一齐道:“给客人请安。” 那中年人兴奋地面颊涨红,向任达问道:“这第三轮可是要卖这一对美人?” 任达含笑颔首。 曲夫人走到鹿姓二女身后道:“快,给客人们展示一下你们的本事。” 两女的脸上泛起红晕,一齐垂首应道:“是。” 但听丝竹之声响起,她们缓缓走回竹蓬的中间,然后随着乐声翩然起舞,好似一对仙女。 她们的舞姿曼妙,节奏却出乎寻常的缓慢。每一次举手、抬腿又或下腰,她们的肢体都是缓缓而动,仿佛含着先秦的古韵,舞于白露为霜的蒹葭丛中。 本来就生得一模一样的二女,此时就像中间隔了面铜镜,把完全对称的各种动作分毫不差地做了出来,牢牢抓住在场的每一对眼睛。 只见她们单手在身前撑住地面,玉腿从身体两侧缓缓抬起,带起纱裙好似仙鹤展翅,只看得在场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 最后,她们的双腿缓缓抬至头顶并拢,双脚再向后折,在脖子后交叉起来,整个过程虽显得有些诡异,却又唯美异常,就连风夜菱也轻叹一声道:“她们这是柔体术,可以将肢体扭到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和位置。我虽然羡慕却决不敢亲自尝试,天知道她们为练这个吃过多少苦头,忍受过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 白雪音亦叹道:“她们除了美丽,同时还乖巧得紧,这样一对会柔体术的双生美女,相信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吧?”她说着话眼角忍不住瞟向蓝桥,却见蓝桥根本没正眼看竹蓬下的表演,只独自垂着头思索着什么。 小桃仙悄声道:“她们是任二爷和曲夫人一手训练出来的,可以说没有一天不是受尽折磨。比起她们,奴婢受罚时被打的那几鞭子根本不值一提。” 这时鹿家二女表演完毕,任达在震天的喝彩声中开始了这对双生花的竞拍。众人纷纷出价,从二百两的起价一直叫到两千两,震位那个志在必得的中年人最终如愿以偿。 “两千两……”蓝桥听着最终的成交价咋舌道,“要知一家普通的农户全年穿衣吃饭也不过五两银子,一对双生的舞女就能让这家人吃上四百年。” 小桃仙笑道:“公子也不能这样比,同样是钱,在穷人和富人眼里那是完全不同的。鹿家姐妹虽然漂亮,但离真正天香国色的美人也还有差距。若真有倾城榜级数的美女在此,价格恐怕能再高上十倍百倍。” 这边小桃仙说着话,另一边鹿家姐妹已牵着手走上那中年人的坐席,一齐跪下行礼道:“奴婢拜见主人。” 曲夫人在她们身后提醒道:“别忘了教给你们的规矩。” 鹿家姐妹身子一颤,同时再向前跪爬一步,低头亲吻那中年人的鞋面。 小桃仙看了那边一眼道:“任二爷很注重礼节,莫说违背他的命令,只要平日言行稍有差池便是一顿毒打,也难怪她们拼命表现以求新主了。” 白雪音攥紧拳头,本想说一句表达愤慨的话,猛然想起自己此时扮演着“曾公子的夫人”,话到嘴边连忙又咽了回去。 风夜菱目光一挑,开玩笑般问蓝桥道:“夫君要是口袋里的银子够多,是不是也想把那对双生花姐妹买回来玩玩?” 蓝桥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只是在想,冷月会一月一度,日积月累下来究竟有多少无辜女子在这里被他们卖掉。这么缺德的生意,简直与青州的赏心苑不相上下。” 风夜菱想起自己在青州被迫与其他少女决斗的往事,也是心中一寒,忍不住道:“莫非这冷月轩的背后,也是那可恶的琼楼会?” 第168章 天女蒙尘 锣声再响,一匹高头大马被任达亲手牵了出来。众人的目光立时都移了过去,再没人多看方才那对双生花一眼。 此马通体呈紫黑色,光线下还能看到些紫褐色的暗纹,就连擅长骑射的蓝桥也从未见过如此毛色的马。 任达一边爱惜地抚着马背,一边侃侃道:“古时乌孙的宝马相信诸位都听说过,河西一战,小小的乌孙国正是凭借他们精良的战马击败匈奴十余万大军。后来乌孙灭亡,取而代之的柔然再度改良了他们的战马,其中一系变种毛色紫黑,快如闪电。” 左边的吴掌柜质疑道:“我只听过西域的大宛,辽东的骅骝,还有蒙古马、滇马、川马,从没听说过什么柔然的紫黑马。” 任达淡淡一笑,也不与他分辩,接着道:“后来这种紫黑的马种传到回鹘,由回鹘人再与当地的良马配种,便有了后来这种紫黑色中带有褐色暗纹的西域宝马。此马名叫‘紫魅’,虽不是世俗认为的那种千里马,但它在百里以内的绝对速度却是马中之最。” 蓝桥听到这里,猛然想起小时候蓝若海对他讲过的一则军中传言。听说当年开国大将常遇春的坐骑便是这样一匹紫黑色的战马,冲锋陷阵速度无人能及。 他知道这紫魅宝马的价格必然更胜方才那对双生花,强压下想要得到的冲动,把目光转向其他坐席上的买家们。 这时开始竞拍,几轮叫价下来最终由吴掌柜以五千两白银的高价拍得。 任达亲自把紫魅的马缰交到吴掌柜的手里,吴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向刚才拍得双生花姐妹的中年汉子投去挑衅的目光。 中年汉子忿忿地哼了一声,翘起一条腿搭在也不知雪柔还是冰柔的香肩上。 任达拍了拍手,待吸引了全场注意之后又做了个让众人安静地手势,面色潮红难掩激动地道:“接下来是本次冷月会的最后一件拍品。” 继翳影弓、太平天珠、双生舞女和紫魅四件拍品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待今夜最后的拍品出现。 伴随着一缕清幽的琴声,一个风姿楚楚的美女从黑暗处缓缓走了出来。从她莲足踏上毯子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有人能把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 竟是李静姝! 蓝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理解昨天上午才和他在雾蒙山上分别的李静姝因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穿着件及膝长的月白色披风,在颈前系着绳扣,把整个娇躯都裹藏在披风里。披风上隐约现出的水墨图案连同她脚上的白色绣鞋一起,为她塑造出一种雕塑般淑雅的玉女形象。 李静姝的神情有些黯淡,发白的面颊上涂着醒目的胭脂,双手背负在披风下,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身后。 她莲步轻移地走到竹蓬正中站定,曲夫人低声命令道:“身子挺直了,抬起头来。” 李静姝的身材在女孩子中本就偏高,挺直身子后衬出姣好的少女曲线,更显得亭亭玉立。她听话地抬起头,目光中却尽是茫然之色。 “咦,我还说哪冒出个天仙般的大美人,这不是静姝姐吗?十年不见,她好像比绘卷上画得还更漂亮些。”风夜菱仔细打量过李静姝后发出一声惊呼,忙掩住嘴轻声解释道:“她好像是我小时候的好友,家住江浦弘毅庐的李静姝。” “她是风姐姐的闺中好友?”白雪音听了也倍感诧异,“看她的样子,手臂应该是被铁链或者绳索绑在身后,难道她就是今夜的最后一件拍品?” “这怎么可以!”风夜菱血气上涌,瞪大了眼睛咬着牙道:“她是临安公主的掌上明珠,身上流着天子的血,怎么能像那对双生花姐妹一样,被卖给一个臭男人做为奴为婢?” 她的情绪虽然激动,却仍然竭力压制着说话的音量,转向小桃仙质问道:“你们主人知不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什么人都抓来卖吗?” 小桃仙本就跪着,此时见风夜菱震怒,深深伏地下头,瑟缩着道:“这种事奴婢也无从得知,奴婢只知道冷月轩有一批人专门负责收购、拐卖或者掳掠少女,加以训练后放到冷月会上拍卖,刚才那对双生花如此,这位仙女姐姐应该也是一样。” 女大十八变,风夜菱想想自己与李静姝幼时稔熟,又看过倾城榜美人绘卷上的肖像,连她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李静姝,自然更不必说冷月轩的下人们。 想到这里风夜菱的火气平息了些,仍不甘心地又道:“他们这样随便乱抓,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小桃仙的头伏得更低,声音发颤地道:“任二爷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后台,王不王法的只要不把事情闹大,他们根本不在乎,一般穷人家或者外地来的落单女子最易成为他们的目标。” 蓝桥想起和李静姝分别时她确实是一个人,身上的铜钱也都在取鹿茸时拿给了自己。她本是倾城榜级别的美女,身上没钱,又是孤身一人,难怪会成为冷月轩的目标。他不禁生出深深的自责,仿佛李静姝沦落至此,他也脱不开干系似的。 “他们的后台是谁,不妨说来听听,看我们家老爷惹不惹得起……”风夜菱见她昔日的故友蒙尘,本想再继续追问小桃仙,白雪音忍不住止住她道:“她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姐姐就算有气,从她身上也很难问出更多。为今之计只有先把人救出来,再想办法。”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风夜菱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白雪音,“怎么救?你单枪匹马杀过去还是怎么?” 白雪音见风夜菱迁怒自己,被呛得说不出话,垂下头去。 “强抢是下策。”蓝桥轻声劝道:“且不说冷月轩必然有多少护院高手在暗中盯着,此时情况不明,冒然动武更可能暴露身份,使我们这次来岳阳的行动付诸流水。” 风夜菱虽一时冲动,却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此时冷静下来,不禁轻叹一声道:“那我们就只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下这位国色倾城的大美女了。” 第169章 长歌问情 “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蓝桥悄声问道,“按现在的形势,我看这拍价不可能比紫魅更低,一万两十万两都不是不可能。” “银票我这还有八百两,就算加上金叶子也不过一千两。”风夜菱无奈地道,“所以我才说要碰运气。” 白雪音担忧地道:“若是有人出价更高怎么办?难道这么一个大美人还不值一千两?” 小桃仙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口道:“莫说一千两,像她这级数的美女,一万两也未必够用。” 蓝桥的心直往下沉,这时曲夫人拿起李静姝披风前的系带,轻轻往上一提,李静姝立时便跟着踮起脚,仿佛生怕那系带被解开似的。 曲夫人妖媚地一笑,拉着那系带向前走去,李静姝便也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走,被她带着到四周的坐席前任人观赏。 风夜菱心疼地看着竹蓬里被拉着走来走去的李静姝,唏嘘地道:“以前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姐妹里,就属静姝姐的脾气最大,不买任何人的账,没想到她今天也要沦为别人的玩物。” 小桃仙低声道:“在我们这,没有人会不听话的。夫人根本想象不到任二爷的手段,无论多么刚烈的女子,只要到了他手中,出不了一两天都会认命。奴婢昨夜曾亲眼看到前面这位姐姐受刑,一开始也坚强得很,后来还不是求饶听话了。” “他们给她动刑了?”蓝桥的心猛地揪紧,“你都看到什么了?” “奴婢也只是路过时偷看了一眼。”小桃仙声音压得更低,“当时这位姐姐被绳子吊着,不断被浸入一个大水池。” “水刑吗?”白雪音不解地道,“很多衙门都会用吧?” “夫人有所不知。”小桃仙心有余悸地道,“任二爷的水和一般的水不一样,也不知加过什么东西,碰一下身上就会有火烧般的灼痛感觉。听说若是浸得久了,皮肤就会变薄,到时候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轻轻摸一下都会痛苦不堪,甚至皮肤破裂。” 蓝桥想象着那个情景,心底升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有些理解地道:“这若换了是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就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人群一阵惊呼,原来是曲夫人忽然加快脚步,一下扯开了李静姝披风的系带。 如精美瓷器一般的披风转瞬间落下,露出里面轻薄贴身的天蓝色衣裙。这衣裙没有衣袖,将少女完美的香肩以及两条藕臂完全展露出来,其裙摆更是只有大腿一半的长度,露出两条白玉般的美腿。 江南夏日暑热,穿短衣短裤上街者并不鲜见,甚至赤身露体避暑纳凉者亦大有人在。只是对于未出嫁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手臂和大腿的肌肤,在这种环境下任人评头论足,仍是羞臊难耐的事。 直到此时蓝桥才看清楚,李静姝的双手虽始终背在身后,却并没有任何锁链或绳子束缚。她的两条小臂整齐地叠在一起,左手抓着右臂,右手抓着左臂——想来她是受了任达或曲夫人的吩咐,主动做出这个姿势的。 李静姝苍白的脸上泛起羞红,刚想低头躲避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曲夫人已抢先喝止道:“不许低头!” “是。”李静姝娇躯一颤,果然不再低头,目光落在面前的一片虚无之上。 风夜菱眼睛发酸地道:“静姝姐何等刚烈的女子,这是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曲夫人见李静姝果然乖乖听话,面露得色地道:“这妮子的样貌身材想必各位都已看清了,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好货。”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拧了一把李静姝的脸蛋,得意地道:“你们看这脸蛋,这腿,多水灵……”说到这里她忽然在李静姝的背上搡了一下,对她命令道:“来,唱首曲子给客人们听听。” “这……”李静姝稍一迟疑,曲夫人便毫不留情地掴起一掌在她脸上,然后又扯住她的头发,一字字地道:“问你话呢,唱,还是不唱?”李静姝被曲夫人扯得不得不弯下腰来,脸颊火辣辣地作痛,却又不敢伸手去揉,委屈的泪水瞬间充盈了眼眶。 “我叫你唱歌。”曲夫人再次发出指令,任达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李静姝被打,却丝毫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乖乖听话,就能少吃点苦头。” “我知道了。”李静姝含着泪道,“请不要再打我了。” 曲夫人这才放开李静姝,命人从暗处拿过一把琵琶塞到她的怀里,她也终于能被允许活动手臂。 在黑暗中目睹这一切的蓝桥只觉胸中郁结——他恨不得抽出宝剑大打出手,但理智却又告诉他不能如此莽撞。 李静姝重新站直身子,待调匀了呼吸,清了清嗓子道:“小女子献歌一曲,还望各位宾客指教。” “快唱快唱!”蓝桥右侧那中年汉子站起身激动地拍着手道,“看你唱得有没有碧水接天楼的夏小姐好听。” 李静姝调好弦后再施一礼,素手轻挑,琮琤的乐声已悠然而起。 只听她唱道: 一厢情,两相思 三年成追忆 四时阴晴无定 怎及君 轻言别离 人道你心中有沟壑 五岳在胸,志与天齐 我当你没了六欲七情 忍弃那八亩田地 九里长堤 我非木雕泥塑 不要你勇闯九九八十一 我只愿君心常在两相依 好避那江浦风急 恨只恨我年少懵懂不谙事 初时不知你心意 叹只叹我故作骄矜悭一笑 寒了君心悔莫及 门前流水尚能西 前尘旧梦不可逆 擦肩而过再回首 方知错过良人太可惜 只无奈红尘滚滚缘难续 把我碾作尘来 把你零落成泥 到头来繁花落尽 我不是我 你不是你 她的歌声凄婉,像风过长林,像雨打霜叶,像秋日里南归的孤雁,更像山间石隙里倾泻而下的一泓清泉。不仅蓝桥听了痴然不醒,风夜菱更是被她歌声里细腻婉转的少女心思催出了泪花。 李静姝一曲长歌唱罢,轻轻按住琵琶,任余音绕梁,引众人垂叹。 第170章 始料未及 蓝桥本以为会有好事之人借机起哄,不料李静姝一曲唱罢,场内竟是鸦雀无声。右侧的中年汉子本来正兴奋地挥着手,见众人一片寂静,也不得不把吹到嘴边的一声口哨咽了回去。 任达的脸色微变,似也从中品出些许异样。他面色凝重地绕着李静姝转了一圈,“当”的一声敲响手中的铜锣道:“底价五百两,现在开始出价。” 蓝桥的心倏地揪紧,风夜菱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道:“等下如果他们叫得价太高,你就把我押在这里,先把静姝姐带走再然后去找你弟弟拿钱赎我。” “这怎么可以?”蓝桥微一错愕,立刻摇头道:“那个任达简直不是人,我怎可能把你交到他的手里。” 白雪音亦道:“风姐姐千万不能冒险,如果李家小姐真被别人得去,我们就暗中跟随,找机会把人抢回来。” 蓝桥点头道:“师妹说得在理。” 风夜菱听他们都这么说,心下稍安,目光又转回到李静姝身上。 此时场内仍静得可怕,就连曲夫人也紧闭着嘴,只有远方树上的蝉鸣编织起这个特别的夏夜。 过了片刻任达干笑两声打破沉默道:“嘿,这么好看的美人儿,难道就没人动心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仍没有人叫价。 “我出五百两。”蓝桥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嘹亮。 任达的目光立刻落在他的身上,抬起一只手把李静姝往他的方向推了两步道:“这位曾公子出价五百两,有没有人出更多的?” 附近几席座上的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窃窃私语,目光不时打量着蓝桥和场内的李静姝,却没有一人接任达的话。 任达踱着步子,耐心地又等了片刻,却仍不见第二个人叫价,只得道:“五百两一次。” “五百两第二次。”任达再次叫道。 蓝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只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 “五百两第三次,成交!”任达敲响铜锣,蓝桥难以置信地望向四周。 冷月会这最后一件拍品,竟然无人竞价! 他事先想到过千万种可能,偏偏这种过于顺利的结局,让他感到始料未及。 风夜菱激动地掐了他一把,低声道:“成了!” 任达面无表情地把李静姝带到蓝桥的坐席前,冷冷地道:“还不快向新主人行礼?” 李静姝抬起头,和蓝桥的目光碰了一下。蓝桥刚想说不必多礼,她便已屈膝跪了下去:“奴婢给新主人请安,给夫人们请安。”说着她向蓝桥叩了个头,又膝行一步,分别吻他左右两脚的鞋面。 任达满意地拍了拍手,一名手下立刻托着一条闪亮的银锁链呈了上来。 “此女教得还不太够,为公子着想,还是锁上妥当些,也省得她逃跑。”任达说着拿起锁链,把锁链套在李静姝天鹅般纤长的脖颈上,然后用锁子锁住,再把多余的链条交到蓝桥手里。 蓝桥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李静姝,李静姝毫不闪躲地和他对视,丝毫没有刚才怯懦顺从的神色,反而充满了敌意。 风夜菱虽以丝帕覆面,却尽力露出温柔的目光,玉手抚上李静姝的香肩,想让她心安一些。李静姝却毫不领情地扫开风夜菱的手道:“夫人还是莫要碰我,不要脏了手。” 蓝桥正想问任达要锁链的钥匙,忽然冷月轩那守门的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边跑边道:“二爷,二爷,不好了二爷!” 任达不悦地喝斥他道:“急什么?奔丧啊!” 管家匆匆跑到任达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脸色陡变,禁不住失声道:“什么?他们竟敢……” 他的话音未落,一群手持刀剑棍棒的大汉已潮水般用了过来。 “快叫兄弟们抄家伙,砸场子的来了!”任达吩咐完管家,又看了眼蓝桥等人,低声道:“没你们的事,你们快从后门出去!”说着他也来不及问蓝桥要钱,大步往闯进来的大汉们迎去。 对方共有三十多人,为首者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斜背着一杆长枪。他的个头没有蓝桥高,面容却透出股狠辣坚毅的感觉,一看便知是有大志向的大毅力的人。 任达一个人站在前院的正中,向来者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笑道:“什么风把我们云梦会的邵当家吹来了?” 小桃仙在远处看得害怕,面色苍白地道:“是云梦会的总舵主邵剑来了,曾公子,快带着夫人们还有这位姐姐走吧。”她说完也不等蓝桥答话,自己先一溜烟地跑了。 那邵剑缓缓把长枪握到手中,昂然道:“你们岳阳水派与我们云梦会素有恩怨,抢我们的盐路生意,欺压受我们庇护的渔民,这些新仇旧账,我们今日一并清算!” 这时任达一方也有二十多名大汉涌了出来,排成一条弧线把任达护在身后。 任达也不动气,仍笑容满面地道:“有什么龃龉咱们可以坐下来谈嘛,何必动刀动枪的?都是江湖帮派,争来争去争的还不是那点利益,邵当家请先稍平怒火,进来喝杯茶如何?” 那边邵剑还没说话,邵剑身边的一个高瘦汉子抢先一步喝道:“废什么话,快把人交出来!” 此人比邵剑还高半个头,面容俊朗,一身古铜色的肌肤,显得与周围凶神恶煞的大汉们格格不入。 李静姝见到这人的身影不禁娇躯轻颤,似乎不想被他看到般别过身子,低声对蓝桥道:“主人……” 蓝桥不悦地打断她道:“现在旁边已经没有冷月轩的人了,你还这么叫我?” 李静姝倔强地瞪着他道:“主人既买下奴婢,奴婢自然不敢坏了主人的规矩,引主人不快。” 蓝桥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想到她或许对自己怀有某种误会,认为是自己在和她分别后找了冷月轩的人将她抓到岳阳,再和任达串通一气低价买入。 “我……我不是……”他想要解释他出现在这里不过是个巧合,摸着鼻子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时就听一声熟悉的呼喝,一个手持长刀的汉子从任达这一方的人群中飞出。他的长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直击对方为首的大当家邵剑。 竟是左战! 蓝桥怕被他认出,也背转了身子,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他拉了李静姝一下,后者却仍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 他又看了眼风夜菱,风夜菱不知他和李静姝间有什么误会,情急之下跺着脚道:“拉不动你不会直接抱啊?” “别碰我……”李静姝挣扎地一把将他推开,转身便跑,却不料一脚踩到从自己脖子上垂下来的锁链。 眼见她踉跄着就要摔倒,蓝桥一个箭步过去将她抱起,和风夜菱白雪音一起迅速离开,逃进岳阳城的夜色之中。 第171章 碧水接天 跑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李静姝扭动着身子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蓝桥无奈将她放下,解释道:“李姑娘,你真是误会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李静姝抖了抖脖子上的锁链道:“蓝公子人中龙凤,你若是想要我,直接对我说也就是了,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找人演戏?” 风夜菱被李静姝的无名火搞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道:“我们演什么戏?” 李静姝气结道:“任达这帮人不是和你们一起的吗?否则他为何钱都不要就把我交给你们?这锁链的钥匙想必也早在你们手里了吧?我就奇了怪了,你这两位夫人都丑得不能见人还是怎么?干嘛非跟我过不去啊?” “我们和任达……不认识啊……”风夜菱被她说得有点懵,尽力用柔缓地语气道:“静姝姐你听我说,我们真的是好心来救你的。我们今天下午才到的岳阳,在洞庭鱼榭吃过饭也是我提出要逛街的,阴差阳错闯到冷月轩去完全是个巧合。” 李静姝听到她叫“静姝姐”,身子颤了一下,迟疑地道:“这位夫人是……” “静姝姐还记得我吗?”风夜菱说着一把扯下覆面的丝帕,抱住李静姝道:“我是小夜啊……” “小夜?啊,你竟然是小夜!”李静姝慢慢反应过来,惊异地看着风夜菱和蓝桥道:“你们俩这是……” “噢,他叫蓝桥,是我的未婚夫。”风夜菱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挽起蓝桥的手臂,又介绍白雪音道:“这位是天莲宗的白女侠。” 白雪音也扯下丝帕,和李静姝打过招呼。 “抱歉蓝公子,刚才是我误会你了。”李静姝向蓝桥深鞠一躬道,“我叫李静姝,是小夜以前在京城时的好朋友。” 蓝桥见她故意不提与自己相识的往事,反而装作初次见面的样子,知道她是因为风夜菱的缘故不想被误会,只得配合着与她重新“相识”,笑着道:“早听菱儿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 李静姝眼睛转了转道:“小夜该不会说过我什么坏话吧?” 蓝桥想起当初在济南,风夜菱和朱清影聊起李静姝的跳舞踢飞鞋子的往事,不禁莞尔道:“哪有,她说你跳舞跳得好呢。”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我也就信了。”李静姝白了风夜菱一眼道:“小夜的舞本就是天下一绝,连她也这么说,未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 风夜菱大睁着眼道:“我能有什么动机?” “借机抬高自己呗,好在未来夫君心里留下个美好的印象。”李静姝瞥了蓝桥一眼,笑着道:“让我猜猜她都说了什么——她是不是说我飞鞋的事了?是不是说了?” 她此言一出,风夜菱立刻大感吃不消,涨红了俏脸嗔道:“静姝姐也不是好人来的,专门羞臊人家……” “哇你还真说了,好啊你,枉我们姐妹一场……”李静姝说着便去挠风夜菱的痒,风夜菱连忙闪躲,又去拍她的手,两女打打闹闹笑作一团。 “那现在该怎么办?”风夜菱笑得几乎喘不上气,好半天才调匀了气息道:“刚才冷月轩里一片混乱,连银票也没来及给,我们就这么走了,该不会被追杀吧?” 蓝桥一方面因她姐妹重逢而欣喜,另一方面也正为此事感到担心,沉声道:“没想到那冷月阁竟和左战也牵着关系,现在岳阳城已成险地。为李姑娘着想,我们本应趁早送她离开,只是此刻一来夜已深了,二来她的锁链也还没解开,我们不如先找间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送她出城吧。” 风夜菱本来想让蓝桥带着李静姝一起去找蓝枫和风月明他们,现在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有意隐瞒他们此行的目的,此时当着李静姝的面也不便多问,只好道:“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岳阳城到处都是各地赶来凑热闹的,哪里去找客栈呢?” 蓝桥想起进城时徐婆曾无意提到过的碧水接天楼,心道此处既是岳阳城极高贵的去处,说不定价格极高,反而还有空房余下:“咱们去碧水接天楼。” 李静姝讶然道:“公子有所不知,碧水接天楼是岳阳最奢华富贵的地方,住宿的话少说也要一百两银子起步,我们还是不要……” “无妨。”蓝桥笑道,“既有临安公主和弘毅先生的千金在,区区百两银子,我总还出得起。” “可是……”李静姝转过头,向风夜菱投去征询地目光。 “怎么?静姝姐还怕我出不起银子?”风夜菱大方地拍了拍荷包,朝她挤了个鬼脸道:“主人都发话了,小奴婢还敢顶嘴?”说着她还故意拨弄了一下李静姝脖子上的锁链,只臊得后者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坐落在洞庭湖东岸的碧水接天楼是一座远看呈“山”字型的宏伟建筑,其一、二两层占地宽广,足都有两三百步之长。这种大平面的设计从第三层开始变成由南向北依次排列的三座塔楼,其中南北两座塔楼高五层,中间最高的塔楼更是有七层之高,东可观览岳阳城中的大街小巷,西可俯瞰烟波浩渺的千里洞庭,是整个岳阳城的最高点。 碧水接天楼是整个岳州府最有名的销金窟,不但吃喝嫖赌样样齐全,且样样都是此中之最。灯红酒绿之际,纸醉金迷之间,多少人在此流连忘返,直到囊空一物,方从梦中惊醒。 其一楼靠南侧的饭庄奢华气派,既有装饰精美的雅室,也有临湖赏月的平台,两三道菜的价格比得上洞庭鱼榭一整桌席面,来此用餐的顾客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商名媛。他们有些人来此并不是为了享用美味,只是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 靠北侧的酒榭古色古香,其古朴而又具韵味的装饰让人如煮酒于历史长河之畔,似置身于江南烟雨之中。雕梁画栋,悬的是晓风残月的诗词手稿,挂的是折戟沉沙的盔甲刀枪,红袖添香在左,铁马金戈在右,此情此景,让人即便不是酒中君子,也忍不住在此开怀一醉。 酒榭中除了各地名酒如花雕女儿红竹叶青等,还有本地的名酒洞庭春,让无论是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老饕,都能在此找到适合自己的选择。 二楼同样分为南北两块,南边的楚馆灯红帐粉,曼妙佳人随处可见,肉光致致美腿如林,春幔更比春风暖,脂粉却比花粉香。岳州最有名的几位花魁尽集于此,既能操帆掌舵,亦可言听计从,让客人享受最别样的情趣,体会最极致的温柔。 北边的赌场喧嚣不绝,唱喏声、挑衅声、叫嚷声、欢呼声和叹息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哗啦啦”的摇骰发牌声和推金掷银声响成一片。千金掌中过,一夜见兴衰,在做工考究的精致赌具和衣着暴露的美女荷官的陪伴下,赌客们有的步步为营,有的千金一掷,在这银钱组成的滚滚洪流之中耍个痛快。 三层以上的三座塔楼则是整个岳州府,甚至整个湖广最豪华的的客房,每一间客房都独占塔楼的一层。南北两楼的三到五层,加上中楼的三到七层,一共十一间客房,是岳州府最高的财富象征。 这里没有面目猥琐的店小二,负责招待客人的清一色都是姿色上佳的妙龄侍女,当蓝桥带着三位姿容绝世的美女踏足碧水接天楼,负责接待的侍女立即眼睛一亮,笑靥如花地迎了上来。 她似早见惯了有各式美女随行的客人,对李静姝脖子上刺眼的锁链也视若无睹,温柔而不失热情地道:“客官来得真巧,本店刚好还剩下最后一间客房,是南楼顶层的房间,风景极好,保证客官满意。” 这侍女既没有爆出价格,也没问蓝桥是不是决定要住,径直便引着四人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蓝桥有些迟疑地道:“一间房住得下吗?” “住得下,住得下。”那侍女盈盈一笑,转过身来道:“客房不但分为内外两间,还有超大的露台和浴室,公子爷就算再多抱两个美姐姐过来,也绰绰有余。” “他敢!”风夜菱瞪了蓝桥一眼,一脸不悦地摸出几张银票道:“闲话少说些,这间房要多少钱一晚?” “按照今日的牌价,是二百两银子。”那侍女一边说一边又往楼梯上走去,蓝桥却在心中暗吃一惊。二百两,都快抵得上翳影弓的拍价了。 李静姝有些心虚地看向蓝桥,刚想劝他另投他处落脚,那侍女却又转过身来,吃吃地笑道:“客官们请安心住下,房钱早有人替你们付过了。” 第172章 盛名无虚 碧水接天楼驰誉岳州府,果然盛名无虚。 宽敞通风的客房分为内外两间,中间以雕镂精致的月门和华丽的幔帐相隔,东面是可以俯瞰岳阳城区的落地窗,西南两面则是可以远眺洞庭烟波的巨大露台。 房间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毯子上的毛足有近一指长,踩在上面既柔软又舒适。蓝桥首先脱掉靴子,风夜菱也紧跟着他除去鞋袜,赤脚踩在地毯上。 白雪音也大方地脱去短靴,李静姝却意外地有些羞怯,扭捏了一下,还是不得不脱鞋进屋。 月光如水的露台上,蓝枫和一位不认识的圆脸少女正背靠栏杆吹着晚风,见蓝桥和风白李三女进来,朝他们挥了挥手道:“二百两一晚的顶级套房,蓝少侠可还满意?” 蓝桥虽已隐隐猜到是蓝枫替他们付的房钱,仍不解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蓝枫轻轻拍着手道:“刚在冷月轩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不到碧水接天楼来,如何显出这位美人的身价?”他一边缓缓踱着步子,一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李静姝,目光电闪地道:“我说得对不对?江浦弘毅庐的李小姐。” 李静姝不知道蓝枫说这话的用意,似被他吓到般退后了一步道:“我也是没得选,岳阳城里其他地方都住满了,要不我这就连夜出城……” “你说什么呢?”蓝桥有些不快地推了蓝枫一把,道:“你不是一向自诩惜花吗,为何这么和李姑娘说话?阴阳怪气的,她又不是外人。” 蓝枫白了蓝桥一眼,揶揄他道:“不是外人,那自然是‘内子’喽?” 内子本是丈夫对妻子的称呼,蓝桥听他这么一说,立时察觉到自己失言,脸也涨红起来,连忙先向李静姝介绍了蓝枫,然后代蓝枫向她赔罪。 蓝枫指着旁边的圆脸少女道:“这位杜姑娘是我在岳阳交的朋友,你们去冷月轩救人的事,就是她告诉我的。” 那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道:“我叫杜媛,不是肚子很圆的肚圆,是……” “我知道我知道,是名媛闺秀的媛。”蓝枫嬉笑地替她接下去道,“我大哥又不傻,不用你这样解释。” “讨厌。”杜媛狠狠白了蓝枫一眼,一拳打在他的背上,后者夸张地“嗷”了一声,只逗得蓝桥和诸女忍俊不禁。 蓝枫见李静姝也嘴角上扬似在笑他,恶兮兮地对她做了个鬼脸道:“我劝李小姐最好还是莫要取笑小弟,除非小姐想一辈子像狗儿般被我大哥拴着。” 李静姝被他一呛,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的锁链,立时又害臊起来。她偷眼迎向蓝枫似能将她看透的目光,轻声道:“人都道蓝二公子智慧过人洞察世情,今日一见果然盛名无虚。如今小女子既落在你们兄弟手上,要如何摆布发落,自然全由你们做主。” 蓝枫本意是想和李静姝斗嘴,没想到她这下以退为进,反倒让自己没了主意。 “对啊!”蓝桥想起蓝枫在济南曾破解地宫石门的三岔锁,一拍脑袋道:“你不是最擅长溜门撬锁什么的嘛,我们刚才没来及问任达要她锁链的钥匙,你赶快帮李姑娘把锁子打开。” “谁擅长溜门撬锁了?我是不是还擅长偷鸡摸狗偷坟掘墓啊?”蓝枫眼皮一翻道,“有你这么说自家弟弟吗?” 这时杜媛“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蓝大哥,这时候你要是说给他介绍个什么漂亮妹子,保准他屁颠屁颠听你的话。” 蓝桥还没来及细想,李静姝已油然笑道:“当初我和你风家嫂子,南平郡主还有徐家的三小姐自称京城四秀,其中若论美貌,除了小夜便要数徐三小姐妙锦最是动人。” 蓝枫想起美人绘卷第二页上温婉动人的徐妙锦,立时喜形于色地道:“静姝姐姐要介绍徐三小姐给我认识?”此时他面上尽是讨好之色,对李静姝的称呼也从客套的“李小姐”变成了“静姝姐姐”,其转变之快,用词之肉麻,令人咋舌。 李静姝轻轻哼了一声,抬头看天:“你猜呢?” “我这就给静姝姐姐把锁解开。”蓝枫露出狗腿子般的谄笑,拿铜丝替李静姝解开锁链后,回头朝杜媛打了个眼色。 杜媛会意道:“三位姐姐劳累了一天,还有什么能比一次畅快的沐浴更让人心情愉悦呢?碧水接天楼每间客房都有一个超大的浴池,我这就带姐姐们去看看。”说着她一边朝三女招手,一边带头朝房间里靠北侧的一扇小门走去。 露台上只剩下蓝桥和蓝枫两兄弟,蓝桥先把他们在冷月轩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我看到你在城门边留下的标记,本想吃完晚饭等天黑了就去找你们,没想到平白生出这许多事。” “一切顺利,我那边你不用担心。”蓝枫压低了声音道:“你没带李静姝来找我是对的,她身份特殊,你带她走后必然有很多双眼睛还在盯着你们,冒然来找我只会给我添麻烦。” 蓝桥一怔道:“他们知道小姝的身份了?那他们还敢绑了她来拍卖?”他虽在众人面前称李静姝作“李姑娘”,此时只剩下蓝枫,却又习惯地叫她作“小姝”。 蓝枫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道:“她就是你当年在江浦遇到的梦中情人吧?” 蓝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答他的话。 “我就当你默认了。”蓝枫嬉皮笑脸地用手指戳了一下蓝桥的脑门,语气一转道,“冷月轩的人事先如果明知她是临安公主之女,自是不敢乱抓。他们应该是在她唱那首歌的时候,才从种种迹象推断出来。” 蓝桥不解地道:“在座的其他买家也看出来了吗?所以他们才不敢在小姝身上加价?” “当然。”蓝枫点头道,“像她这种国色级的美女本就罕见,就算美人图卷上画得没那么像,也绝对屈指可数。再加上她在歌词中点明了江浦这地名,相信但凡是对当世美人有些研究的,都能猜出她的身份。” “原来如此。”蓝桥恍然道,“难怪当时不但没人跟我竞价,就连任达也一副求神拜佛希望尽快出手的样子,原来是怕事后受到牵连。” 蓝枫轻叹道:“你虽然想明白了道理,可惜却仍来错了地方。” 蓝桥奇道:“你是说我来碧水接天楼来错了?” “碧水接天楼,实际上和冷月轩一样,都是岳阳水派在本地经营的产业。”蓝枫沉声道,“进一步说,岳阳水派也是琼楼会,又或说是白莲教,在岳阳城最重要的据点和分舵。” 第173章 岳阳三派 “所以我才会在冷月轩里看到左战。”蓝桥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想起他打过交道的两处琼楼会分舵,山东的蓬莱阁和济南的太虚院。 琼楼会本质上就是以梁梦醒为教主的白莲教,他们既然能在莱州和济南设置分舵,岳阳有他们的分舵自然也毫不意外。蓝桥想到这里问道:“这个岳阳水派有什么来头?他们既是梁梦醒的人,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们也一锅端了?” “没那么容易。”蓝枫的眉头露出些许愁色,缓缓道:“岳阳的形势比我预想的还要复杂,说是一个小江湖决不过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蓝桥同意道,“京城如是,青州如是,岳阳自也如是。” 蓝枫走到露台的栏杆旁坐下,倚着栏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小帮小派我们不去管它,岳州府除了岳阳水派,还有两个江湖帮会也在本地有不小的影响力。” 蓝桥想起最后闯进冷月轩来的邵剑:“其中一个当然是云梦会。” 蓝枫点头道,“云梦会掌控着岳阳和整个洞庭地区的物产外销。不论是洞庭湖的水产,附近流域的粮果菜蔬,还是本地出产的禽畜制品、山珍或药材,还包括纺织品和其他手工业制品,都由云梦会经手外销。云梦会历史悠久,且会众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因此虽有欺行霸市之嫌,仍相当吃得开。” 蓝桥想了想道:“这么说来云梦会倒是和原来的青州帮有几分相似。当朝廷对地方的市场秩序监管不力时,这种帮会可以充当老百姓的保护伞,是以往往深受百姓爱戴。” 蓝枫接着道:“至于近十年才崛起的岳阳水派,他们不知是从哪里打通的渠道,竟然做起在洞庭及左近长江流域贩运私盐的生意。他们从中牟取暴利,在几年间迅速壮大,财大气粗以后更是在岳阳大兴土木,三教九流吃喝嫖赌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当然就包括冷月轩以及咱们现在站的这碧水接天楼。” 蓝桥思索着道:“一山不容二虎,岳阳水派的壮大必然是云梦会不想看到的,难怪方才邵剑会带人来找任达的麻烦,他们两家必是龃龉已久。” 蓝枫又道:“最后便是洞庭帮,他们最初是一伙洞庭渔民组成的民间帮会,甚至没有固定的总舵,对云梦会的大包大揽甚为不满。前任岳州知府顾谦看中了他们,故动用官家的力量大力扶持,试图利用他们撼动云梦会对本地市场统治性的影响力。洞庭帮也乐得有地方官府这大靠山,所以迅速壮大,在岳阳开展自己的势力。你们晚上吃饭的洞庭鱼榭便是洞庭帮的一大招牌,虽然价格偏高,但绝对真材实料,” 蓝桥总结道:“这么说来,这三大帮派里洞庭帮占权,岳阳水派有钱,而云梦会得人心,三大帮派各有所长,故能在岳阳成鼎足之势。” “精辟!”蓝枫朝蓝桥竖起大拇指道,“所以你们一出现在冷月轩,立时就有眼线把事情告诉了我。” 蓝桥道:“就是那位杜姑娘?” “杜媛是洞庭帮帮主杜隆的亲妹妹,而杜隆又和小侯爷有些交情,她自然站在我们这边。”蓝枫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今晚先不要轻举妄动,好好在这里住下,明天是端午节,街面上会很热闹,也很乱,你们趁机先把李小姐送出城,再回来找我。” “知道了,你也小心些。”蓝桥知道蓝枫要回去了,叮嘱道:“也替我向如晦兄还有玉衡玉倩他们问好。” 蓝枫点点头,忽然凑到蓝桥耳边低声道:“你要想趁机把生米煮成熟饭,我绝没有意见。” “什么生米?”蓝桥皱眉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当然是你梦中的生米,我们若是能得到弘毅先生和临安公主的助力,以后对付二七会势必如虎添翼。”蓝枫若有深意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我等下让他们送坛好酒上来,至于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的了。” 蓝桥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没好气地道:“快滚吧你!” “回见!”蓝枫朝蓝桥吐了吐舌头,回房叫上杜媛,两人一齐去了。 客房的外间有一张留给下人过夜的小榻,内间一张铺着锦被的大床足可以躺七八个人,难怪楼下的侍女会对自己说,即使再多带两人也绰绰有余。 浴室的方向传来女孩子们的嬉笑声,的确,无论对李静姝还是对风、白二女来说,这都是漫长的一天。能在这漫长一天行将结束的时候洗个痛快的热水澡,也算是她们此时此刻最好的确幸。 “夫君。”风夜菱娇慵无力的声音从浴室的门缝里飘了出来,“再帮我们拿两条毛巾进来好吗?” 蓝桥拿了毛巾走到门口道:“我从门缝里塞进去可以吗?” “太远啦够不着,你拿进来嘛。”风夜菱的声音依旧是懒懒的,那矫揉造作的娇软声线让她身边的白雪音和李静姝都是心中暗笑。 蓝桥亦是眉头一皱道:“可里面不是还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风夜菱打断,后者催促着道:“她们早裹严实啦,你快进来。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蓝桥无奈推门,立时便有一股氤氲的水汽伴随着浴皂的香气弥漫出来。 接着他便看到一方足有七八步宽的巨大浴池,三位美女都浸在池中,以浴巾裹住胸胯,正嬉笑着不知谈论着什么。 浴池以上好的大理石砌造而成,池壁上堆着女孩子们换下来的各式衣物。另一侧的池壁则连接着一根粗大的铜管,铜管下埋着两排烧红的细炭,为铜管中的池水加热。 风夜菱见蓝桥进来,一边朝他招手,一边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抹了把脸。 白雪音有些羞赧地把身子沉入池中,只露出头部,李静姝更是索性背转身子,只留给蓝桥一个绰约的背影。 “快过来,小心滑。我刚帮静姝姐洗完头发,毛巾不够用了。”风夜菱起身从蓝桥手里接过毛巾,笑着替李静姝包在头上,又对她道:“现在该换你帮我洗头了。” 第174章 江南小调 蓝桥低着头,把风夜菱要的毛巾放在浴池边上,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起先是风夜菱和李静姝多年未见的叙旧,互相攀比羡慕彼此的身材变化,还把无辜的白雪音也牵连进来。后来又变成风夜菱央着李静姝,要她教自己几首京师地区新近流行的小调。 就听李静姝笑着说道:“新近的小调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我还不敢教你,怕带坏了你这未经人事的小妹妹。” “谁是小妹妹了?谁又不谙世事了?”风夜菱不服气地道:“静姝姐你也就比我大了不到一岁,说这种话合适吗?” “好吧好吧,那我就教你一首。”李就属拗不过她,莞尔地道:“等你学会了唱给你那未婚夫听,到时候可别害臊。” “我有什么可怕的?”风夜菱耿直地道,“天地良心,你唱啊,你唱一句我学一句。” 李静姝轻笑一声,清了清嗓子,唱道: 大江水长,远山如黛。 一轮明月纱窗外,照入绣房来, 玉人儿卸了浓妆,灯下早解了香罗带。 眼看着窗外,手托着香腮。 睡眠迟,可意的人儿今何在? 默默无言,痴痴呆呆, 俏冤家,总有些不自在。 你来了,鸳鸯枕上, 小奴家好把秋波卖。 你不来,却让奴家把相思害…… 她的唱腔是标准的京师口音,依稀便似是秦淮河畔弹着琵琶卖唱的小女子,充满了令人怀念的京师风情。风夜菱起先还有样学样地跟着她唱,待唱到后几句,却又想到自己日后唱给蓝桥听时的情景,禁不住羞得唱跑了调。 李静姝揶揄地笑道:“受不了了?这才哪到哪啊……” “谁受不了了?你再教一遍。”风夜菱兀自嘴硬,白雪音却先待不下去了。 “师妹真好看。”蓝桥看着白雪音向他走来,由衷地赞道。 “哪有……”白雪音有些羞涩地垂下头道,“风姐姐和李小姐才是真正的美人。” 这时浴室内又传出风李二女学唱小调的歌声,蓝桥笑道:“师妹不也学着唱两句?” 白雪音自嘲地道:“我自幼便五音不全,唱了也只会让人笑话。” 他出来时李静姝正和白雪音在矮桌上对弈,风夜菱则坐在李静姝的身边,吃着桌上的卤花生。 看棋盘上的局势,白雪音明显落在下风,没多久便投子认输。 风夜菱本是斜坐着身子,一副娇慵无力的姿态,见蓝桥从浴室出来,连忙用毛巾擦净了手,起身走到蓝桥身边,帮他绾起散乱的头发。 李静姝斜睨了风夜菱一眼,笑道:“怎么?这还没过门呢,就迫不及待地尽起做小妻子的本分来了?小夜你是有多恨嫁呀?来你给我说说,除了帮蓝公子弄头发,你还干过什么伺候人的事,是不是还给蓝公子洗过脚什么的?” 她一语中的,风夜菱俏脸立时臊得羞红如血,一把扑到李静姝身上,先是掐她脸蛋,后又改用小粉拳锤:“静姝姐你还说!你就知道羞臊我,真讨厌!” 风夜菱说罢仍不解气,又去挠李静姝的脚心,大嗔道:“等哪天静姝姐准备嫁人了,我也要闹回来,让你帮着外人欺负我。” “哦?”李静姝被风夜菱挠得花枝乱颤,故作惊奇地瞟了蓝桥一眼道:“听说蓝公子又变成外人了?这么俊俏的美君郎,你若不要我可要追了。” 风夜菱恶兮兮地道:“你敢!我和你拼了!”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李静姝说着先是千娇百媚地看了蓝桥一眼,然后为自己面前的酒杯添满了酒,双手将酒杯递到蓝桥面前道:“蓝公子,小女子敬你一杯,以答谢今日相救之情。” 蓝桥见李静姝神情真挚,刚想伸手去接,转眼又看见风夜菱嘟起小嘴一副幽怨的模样,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说:“你真喝呀?” 再看李静姝,却见她也目光闪动,仍双手举着酒杯不肯放下。正在蓝桥进退两难的时候,白雪音忽然一把将酒杯抢下道:“这杯酒我替我师兄喝了。”说罢她一仰脖,将酒喝个干净。 李静姝也不恼,笑吟吟地看了看白雪音,又看向风夜菱道:“你防贼似的防着我,怎么却不管白女侠?她不一样是倾城榜上的小美人儿,且与蓝公子还有同门之谊。” “杯子还你。”白雪音把酒杯轻轻一推,那酒杯在矮桌上滑出近二尺的距离,不偏不倚地停在李静姝的面前,“我们天莲宗有门规,门下弟子不得婚嫁。” 李静姝哂道:“那你可以退出门派嘛,又或再过几年取叶宗主而代之,再以新宗主的身份修改门规。” 风夜菱瞪她一眼道:“雪音妹妹才不像你般没规矩,她心眼直,一向想什么便说什么,哪里会有这些歪点子。” “哦?那你就说我是个坏女人呗?” 第175章 静夜之舞 二女直纠缠至香汗淋漓才肯罢休,一边喘息一边重新坐直身子。 风夜菱取来酒壶,又拿酒杯倒满了酒捧给蓝桥,转头对李静姝道:“我家的夫君自然由我来侍候,静姝姐想喝酒的话,自己喝便是。” 李静姝无奈地一笑,自己斟满了酒,双手拿着酒杯向蓝桥示意一下道:“既然妹子管得严,小女子便不和公子碰杯了,只是为表心意,今夜公子每喝一杯,小女子必奉陪一杯,不醉不休。” 蓝桥心中暗赞李静姝的豪气,面上却笑道:“李姑娘不必如此,尽兴即可。”说着他已将杯中的酒浆饮下。 李静姝毫不犹豫,同样一饮而尽。风夜菱瞪了她一眼,较劲般也喝下一杯,娇哼着道:“你喝我就喝,还怕你不行?雪音妹妹,咱们江湖儿女可不能让她这豪门闺秀看扁了。” 白雪音本端正地坐着,听风夜菱这么一说,也觉得李静姝言行无状,有心和她一较高下,便道:“喝便喝,那么这一杯就庆祝我们今夜在冷月轩满载而归,不但收下翳影弓,还抱回一个会唱歌的大美女。” 李静姝妙目一转,飘向蓝桥道:“小女子不但会唱歌,还会跳一点舞,公子若不嫌弃,可否容小女子跳上一曲,以寸表谢意?” 风夜菱见她酒杯空了,立刻又为她添满,白雪音哂道:“都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李小姐欠我师兄这么大的人情,仅仅跳支舞可不够。” 李静姝叹道:“我倒是想许,可小夜她也得让啊。”说着她又喝下一杯酒,“就算我只是跳支舞,小夜说不准都要怀疑我勾引她夫君呢。” 她这么一激,风夜菱果然把酒杯往矮桌上重重一搁,大声道:“谁说的?你跳嘛,反正你又没我跳得好。” “那咱们比比?” “比就比!” “在哪比?”李静姝含笑道。 风夜菱瞪着眼睛道:“就在这桌上比,这里的一只酒壶四只酒杯四碟小菜四双筷子谁也不许碰到,谁先碰到谁就输了。” “这规则倒是有趣。”李静姝说着先踏上了矮桌,朝蓝桥和白雪音的方向盈盈一福道:“蓝公子,白女侠,小女子献丑了。” 风夜菱不甘其后地也跳上矮桌,目光温柔地道:“可否请夫君吹埙一曲,菱儿跳舞给夫君看。” 蓝桥见二女铁了心要比舞,无奈拿出土埙,轻轻吹奏起来。 那矮桌本就只有三尺见方,又摆满了酒菜,但见风夜菱和李静姝的四只脚丫在杯盘的间隙中灵巧地跳动着,没有丝毫差错。 她们都穿着客房提供的浴袍,只由腰间一根细绳系着,风夜菱是桃红色,李静姝是杏黄色,二女一红一黄长袖飘飘,当真是人比花娇,秀色可餐。 她们时而踮起脚尖如升入云端,时候张开双臂如仙女下凡,时而交错换位如孩童嬉戏,时而更把身体伸展至极限,共同组成一幅唯美的画卷。 悠长的埙声中,两位绝世美女在方寸之间尽展舞姿,其动作之曼妙,配合之默契,体态之优雅,让即便同为女人的白雪音看了亦觉怦然心动,不住拍手叫好。 蓝桥一曲吹毕,风夜菱和李静姝同时从左右两边跳下矮桌,然后一齐朝他屈膝施礼,动作整齐地宛如镜中之人。 “你们跳起舞来简直比双胞胎还默契。”他斟酌着词句道,“早知道就应该换首再长些的曲子,也好能看久些。” 白雪音本来对李静姝颇有些不以为然,此时也叹服道:“真是太精彩了!我能亲眼目睹,实在是荣幸之至。” 风夜菱得意起来,不顾形象地盘腿坐下道:“我们这叫‘静夜舞’,从小就一起练的,能不默契嘛。” 蓝桥又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向后靠在墙角上道:“为求静夜舞,宁折十年寿。” 李静姝开玩笑地道:“不如公子留小女子做个小舞姬,这样你就能天天看到啦。” 风夜菱听她这么说,立时又吃起醋来:“我呸,你是想咒我夫君折寿还是又想勾引他了?” 蓝桥见她们又要吵起来,连忙摆手道:“我可没那么大福气,不然玉皇大帝都嫉妒我,可不是要折寿嘛。”他说着又去拿酒壶,却发现酒壶已见了底。 风夜菱柔声道:“我再去叫他们送一坛酒上来。” “还是我去吧。”白雪音说着起身,推门而出。 风夜菱挤到蓝桥身边,如小猫一般钻进他的怀里,腻声道:“夫君,菱儿跳舞好看吗?”这并非蓝桥第一次看她跳舞,她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想在李静姝面前展示她在和蓝桥这段关系中受到的宠爱,并期望得到这位昔日好友的祝福。 李静姝“噗嗤”一声笑了,既像敷衍,又像哄妹妹一般地道:“是是是,你最好看,任谁娶了你都是莫大的福气。” 风夜菱自幼便没少与李静姝拌嘴,此时听她老实承认,反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忍不住反问道:“这么多年了,静姝姐怎么也单着不嫁,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李静姝幽幽叹了一声道,“在我看来这世上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还记得当年的大案,生怕受到牵连,见了我避之不及的;一种是想着我身份高贵,连话都不敢对我多说一句的。”她说到这睨了蓝桥一眼,最后道:“无论是哪一种男人,我都没有机会,不是吗?” 风夜菱想了想道:“你可还记得刚才在冷月轩,云梦会的邵剑身边还有位高个子的人,旁人都只对任达怒目而视,只有此人一直往你这边打量,这个人你认得吗?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李静姝怔了一下,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个人?我没印象了。” 风夜菱再问不下去,无奈摇摇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李静姝见风夜菱现出颓态,反安慰她道:“你不必太把我的事放在心上,这是上天注定我碰不到好姻缘。而且你也知道,除去特殊的身份,我还是个药罐子,从小便体质不好,每天都要按徐先生开的药方服药,还有用药材泡澡,只是没想到后来久病成医,自己竟也成了郎中。” 风夜菱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往事,莞尔道:“对对对,我记起来了,你用药用得多了,脚上一旦出汗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气,还能使蚊虫不近呢。” 蓝桥想起在雾蒙山中那一晚,烘烤李静姝鞋袜驱虫的事,不禁和她对视一眼,露出会意的笑容。李静姝敌不过他灼灼的目光,轻咬下唇,羞赧地垂下了头。 他正想追问李静姝小时候患过什么病,忽听脚步声响,原来是白雪音捧着坛酒回来了。 第176章 一醉前尘 “喏,上好的青菱酒,京城特供!”白雪音有些兴奋地把酒坛搁在矮桌上,不解地看着面面相觑的蓝桥和风夜菱。 那酒坛上系着根红绳,红绳吊着块硬纸牌子,纸牌上有一行娟秀小字,写着“祝君福寿安康”,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菱”字。 “这坛酒价值不菲吧?”蓝桥把玩着那块吊牌,瞟了风夜菱一眼,叹道,“四十贯?” “这我不知道。”白雪音摇头道,“反正都是算在你弟弟的账上。” 李静姝也拿过那红绳上的吊牌把玩,忽然用手指戳了风夜菱一下道:“小夜,这牌子上的字,我看着怎么像是你写的?” 风夜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李静姝和白雪音此前都不知道青菱酒便是风夜菱所酿,此时后者见风夜菱点头,掩饰不住惊讶地道:“莫非这酒也是风姐姐酿的,难怪要叫青菱酒。” 风夜菱又点了点头,亲自拍开泥封,捧着酒坛为众人倒满了酒。 “我的天,原来风姐姐还会酿酒。”白雪音既惊奇又羡慕地看着风夜菱,“这青菱酒好香,风姐姐也太贤惠了吧。” 李静姝露出也不知是赞赏还是苦涩的复杂神色,默默转着手中的酒杯道:“娶妻娶贤,看来小夜这姻缘之幸,也并非偶然。” 风夜菱似乎格外想在李静姝和白雪音面前表现她身为人妻的贤惠,主动拿起酒杯喂蓝桥喝下,然后又替他斟满,柔情脉脉地看着他道:“良辰难觅,夫君定要尽欢,才不负了这窗外的月色。” “有美酒,又有你们三位美人,老天待我何其不薄。”蓝桥见李静姝也随着他举酒对饮,笑道:“李姑娘还是少喝些,莫要喝醉了。” 李静姝白他一眼道:“蓝公子少瞧不起人,公子能不能喝得过我还不一定呢。” “那咱们便接着喝,来,我敬姑娘一杯,敬姑娘方才惊为天人的静夜舞。”蓝桥再饮一杯酒,忽然白雪音在旁问道:“却不知李小姐身为公主之女,为何要到岳阳来?” 于是李静姝便又把她在荆州开药铺,然后到岳阳进货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与那洞庭鱼榭的掌柜有些交情,背后其实是连着洞庭帮。云梦会在本地欺行霸市,便有些药农将药材私贩给洞庭帮,另辟销路。我连着几年进洞庭帮的货,和他们的帮主杜隆也算是朋友,不过也因此得罪了云梦会。” 白雪音似是找到了解岳阳形势的好渠道,拉着李静姝又问了好些岳阳帮会斗争的事。李静姝耐心地和她讲着,却也没漏过蓝桥喝的每一杯酒。 蓝桥每喝下一杯酒,李静姝必也自斟一杯,向蓝桥遥相示意,然后随着他一饮而下。 这时风夜菱拿过蓝桥的外袍道:“夫君,你袍子这边破了个洞,我帮你缝上吧。” 蓝桥皱眉道:“这洞又不是第一天破了,不急在一时,也不碍事,你歇着吧。” 风夜菱仍攥紧了袍子,警惕地看了眼仍在和白雪音闲谈的李静姝:“为夫君缝补衣物是我这做小妻子的职责呐,也好给静姝姐看看,省得她总瞧不起我,说我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蓝桥心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所在,也不点破,任由她无比细心地在袍子上穿针引线。 李静姝看着风夜菱的痴态心中好笑,忍俊不禁地道:“咱们四姐妹里就属你的女红最差劲,连只喜欢舞枪弄棒的清影姐都比你强些,知道如何缝制战袍战靴,我倒要看看你能把蓝公子的袍子缝出个什么花来。” “你也没好到哪去,有本事和妙锦妹妹比?”风夜菱恶兮兮地皱起鼻子,狠狠地瞪了李静姝一眼道,“五十步笑百步。” 风夜菱的技术一般,却贵在细心。一针针一线线落下去虽不能说精美好看,也总算把袍子上的窟窿补了起来。她满意地左右看看,又把袍子翻起来看了看里面,正想向蓝桥邀功,却见有什么东西被抖了出来。 蓝桥斜眼一看,立时面色大变。 原来竟是那只香囊! 这香囊本为李静姝所有,蓝桥在徐秋雨的书房拾得,却未再交还给她,反而贴身携带多年,算是他留在身边的一个念想,也是他藏在心底的一个小秘密。后来香囊在斗剑大会上被凌羽飞击破,蓝桥自己找来针线将其重新缝好,直到最近在雾蒙山上与李静姝重逢。 这秘密他埋在心底多年,即便风夜菱或徐秋雨也不知道全部的前因后果,此时被当着李静姝的面抖露出来,便好像当初那十六岁少年的懵懂之心被拿到众目睽睽之下,怎能不让他既感到紧张又觉得羞愤? “你干什么!”风夜菱被蓝桥“没来由”地吼了一句,委屈地垂下头道:“人家错了嘛……” 她刚想伸手将香囊捡起,李静姝却抢先一步拿起了香囊,仔细观察着道:“这香囊也是你送给蓝公子的吗?啧啧啧……”她指着上面又粗又黑的一条线痕,接着道:“看这针脚,歪歪扭扭的,你针线活就算再差也不至于这样吧?” 风夜菱早在蓝桥初入侯府时便见过这香囊,知道这条线必然是蓝桥自己缝的。但她刚被蓝桥吼了一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讷讷点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往常你不是该和我抬杠顶嘴吗?”李静姝瞥了风夜菱一眼道,“还是说这香囊其实并不是你送的,而是另有其人?” 她把话说到这里,就连白雪音也露出关注的神色,竖起耳朵听风夜菱的回答。 蓝桥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苦酒”。 风夜菱转头看了蓝桥一眼,见后者面无表情地喝酒,只道他并不在意,便用蚊呐般轻微的声音解释道:“听说这是他很多年前暗恋过的一位姑娘的东西,只是那姑娘好像是身份比较高贵还是怎么,总之对他没什么感觉,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拿着人家的香囊,算是留个念想。” 她说到这里,李静姝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道:“只可惜这念想后来还是被人打破了,缘分不够啊。” 白雪音转头看向蓝桥道:“我倒真是好奇得很,想知道这位蒙我师兄爱慕,却又对他不感兴趣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风夜菱点头道:“无论如何,我都想感谢这位姑娘,若非她大发慈悲地放过我家夫君,我又怎会有今天?” 第177章 明知故问 这一夜蓝桥喝得很醉,前所未有的醉,就像是主动想要逃避眼前发生的一切似的。 他只记得和三女扯着闲话频频劝酒,也不知喝了有多少杯。他在朦胧中爬上外间的小床,又用不怎么柔和的语气赶着三女到内间的大床上睡了,然后便陷入深沉的醉乡梦里,再不知身外事。 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梦境里,他从一叶飘飘荡荡的小舟上醒来,揉着朦胧的眼睛看着身边明亮的天地。 渔家妹打扮的白雪音用头绳束着秀发,挽起裤脚撑起长篙,朝刚睡醒的蓝桥微微一笑,荡着小船驶向河边的一个小码头。 码头很小,也很破旧,依稀便是荆州城外东陵渡口的模样。蓝桥上了岸,远远便看到一片盛开的花田,花田中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各式鲜花争相绽放,姹紫嫣红。 风夜菱蹲在花田之中,只露出半个脑袋,正专心地嗅着一朵大黄花的香气。她见蓝桥走近,转头笑了,伸手撷下脚边的一朵小白花塞到蓝桥手里,娇声道:“喏,送给你的。” 蓝桥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接过那朵小花,又别在风夜菱的头上。风夜菱喜孜孜地踮起脚尖个圈,飞扬的裙摆犹如最大最美的裙花,更胜那春色满园。 一缕清越的琴声传来,蓝桥寻声走去,便看到在草庐中抚琴的李静姝。李静姝穿着蓝色的绫裙,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她抬头对蓝桥莞尔一笑,琴声不停地轻声道:“公子请走近些。” 蓝桥依言走到她身边坐下,微风撩起她的发丝,拂在蓝桥脸上,痒痒的,同时她玉体的幽香也传了过来,让他产生一种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 “公子……”李静姝轻声唤着,伸手抚上蓝桥的面颊,呓语般问道:“你喜欢我吗?” 蓝桥倏地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室内仍是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流水一般洒落,照在他躺的那张小床上,也照在李静姝丝缎般垂落的秀发上。 李静姝仍穿着她那身杏黄色的睡袍,安静地坐在蓝桥的床边,仿佛曾看着他入眠,且从未离去过一样。 月色之下,她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蓝桥,目光中仿佛含着千里洞庭的烟波渺渺。微风拂动,她的发丝不时扫过蓝桥的面颊,痒痒的,一如方才的梦境。 “你怎么还不睡呀?”蓝桥揉着朦胧的睡眼,似是想要将李静姝看清,又似想让自己分辨清楚,此时此刻究竟是梦是醒。 “风姐姐和白女侠都睡熟了。”李静姝吹气如兰,仍如梦呓般地说道:“我有问题没搞清楚,睡不着。” “你问吧。”蓝桥听着内间里风白二女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认命般轻叹了口气,抱着被子半坐起来道,“不过你最好小声一点,不要吵醒菱儿她们。” 李静姝狡黠地看了蓝桥一眼道:“你究竟是不想吵醒小夜,还是怕她知道……我们的事?” “我们有什么事?”蓝桥对李静姝的措辞有些不满,硬着心肠道:“这么多年过去,若不是你突然在雾蒙山上现身,我早把你忘了。” “是么……”李静姝自嘲地笑了笑,“若我没有记错,你那只‘视若珍宝’的香囊,本是我的东西吧?” 蓝桥早知瞒不过她,淡淡地道:“是又怎样?” “还记得小夜说过的话吗?”李静姝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没再接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有些忧伤地道:“没想到这么些年不见,再见你时,你已经和别人订亲了,天下第一美女,还是我幼时最亲近的好朋友。” 蓝桥解释道:“我和菱儿算是娃娃亲,不过这些事就连我自己也是半年前才知晓。” 李静姝追问道:“你喜欢她吗?” “嗯。”蓝桥咕哝着道,“当然。” 李静姝也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她很幸运。” 蓝桥点头道:“我也很幸运。” 李静姝似若无意地问道:“在认识小夜之前,你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她似生怕蓝桥会错了意,特意又补充道:“比如说,白女侠?”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我自然倾慕过别的女孩,但却不是雪音。对雪音,我总是把她当作我最亲密的战友。” “那么……”李静姝眼睛一转,轻笑一声道:“我想请问公子,除了小夜,还有谁家的姑娘有幸能得公子垂青。” 蓝桥知道她的意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他摸出那只香囊道:“早在青州时我就向菱儿说过,曾对这香囊的主人有意,这个人当然就是你。” “你……”李静姝虽是故意引诱蓝桥说出这句话,但听他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禁不住娇躯微颤,玉颊飘起两朵好看的彤云。 蓝桥抬起头,直视着李静姝已显得有些慌乱的目光,仿佛陷入追忆,又似乎想看进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眸,缓慢而又诚恳地道,“当年在徐叔叔的药庐,是你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女孩子可以像你这般美好。” 李静姝颤声道:“公子过誉了,奴家承受不起啊。”她垂着头,半晌才悠悠地吟道:“悬壶济万民,尽济穷达万户众生。” 蓝桥轻声接着道:“躬身尝百草,遍尝甘苦百般滋味。” 两人说的都是当年在徐秋雨草庐中所作之联,只不过李静姝说的是蓝桥所作的下联,而蓝桥说的则是李静姝的上联。 “你还记得?”李静姝问。 “当然。”蓝桥答道,“你的香囊便是那时掉落的,徐叔叔让我捡了去还给你,我却拖了整整八年。” 李静姝奇道:“你为什么没还给我呢?” 蓝桥坦诚地道:“因为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把香囊还给你后,等我伤愈离开江浦,世上将再没有什么物事,能让我想起你。” “傻瓜。” 她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又一齐陷入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静姝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般低声道:“那现在呢?公子看到今天的我,是否还对我有……”她咬了下嘴唇,没再说下去,凝视着蓝桥的眼睛却比月光更加明亮。 蓝桥避开了她的目光,依旧沉默着。 沉默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李静姝又咬了下嘴唇,用比刚才还轻的声音道:“公子在雾蒙山和冷月轩两次救了我,此恩此情我万难报答。所以公子若不嫌弃,我想……” “你想怎样?”蓝桥倏地提高了警惕,看着她道。 蓝桥内心猛地闪过“以身相许”四个字,忙按住她欲解开衣带的手道:“万万不可。”说着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轱辘从床上滚下来,鞋也来不及穿便往露台上跑去。 第178章 岳州四霸 李静姝缓缓跟着走上露台,有些幽怨地道:“公子不喜欢我了吗?” 蓝桥却不答她,双手扶着露台上的栏杆,远眺洞庭湖上如幻的月影,淡淡地道:“你是天之骄女,性子又是何等的高傲?你如此委屈自己,就真的只是为了报恩吗?你想报恩的话,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去睡觉,然后第二天一早乖乖地随我出城,走水路回家去。” 李静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刚才我那么做除了报恩,确实还另有目的。” 蓝桥斜睨了李静姝一眼,不无轻蔑地道:“何不说来听听,看看到底有何为难之事,值得你这样交换。” 李静姝脸上一红,咬了咬嘴唇道:“刚才的确是我看轻了公子,只是此事太过危险,我委实不敢……公子去了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你才这样对我,最后的疯狂是么……”蓝桥自嘲似的笑笑,然后收起嘲弄的神色,肃容道:“姑娘但有所命,在下必赴汤蹈火。” 李静姝轻叹一声,幽幽地道:“我遗失了一件物事,必须要在明日离城之前寻回。” 蓝桥上下打量着她,心中蓦地一动,一拍脑袋道:“是姑娘的那件御赐的头饰,金玉展翅。” 李静姝点了点头道:“公子猜得不错,昨天我刚一下山,就被被岳阳水派的人抓了。他们把我连夜绑回岳阳,拖到地下室里拷打,逼我学他们教的那些礼数。那简直不是人能承受的痛苦……我……我也做不到……对不起……”说到这她不禁哽咽,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蓝桥回想起她在冷月轩中驯服的模样,还有小桃仙提到的酷刑,心中泛起一阵怜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秀发道:“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放心吧,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李静姝扭了扭身子,挣开蓝桥的手接着道,“那件金玉展翅就是在那时候被任达拿去的,虽然算不上价值连城的至宝,但遗失先帝御物乃是大不敬之罪,兼且日后嫁人也必须用到,我不想再给爹娘添麻烦了。” 蓝桥哼了一声道:“这任达竟敢对你下如此狠手,有机会我一定杀了他替你雪耻。” 李静姝哂道:“任达只会用刑欺负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子,哪算什么狠人?岳州四霸的衣角他都够不到。” “岳州四霸?” “就是岳州府四个最以凶狠悍勇闻名的江湖人,在本地有极高的威望,往往只要提起他们的名字,便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蓝桥不屑地道:“好勇斗狠,岂比得上智珠在握。” “有人运筹帷幄,也需要有人冲锋陷阵嘛,二者缺一不可。”李静姝摇了摇头道,“岳州四霸中的钱潮英、万钱海两人是岳阳水派的三当家和四当家,后者是他们一帮打手的头目,而前者则正是这碧水接天楼的执事人。” 蓝桥听了一惊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们这不等于羊入虎口?” 李静姝白他一眼道:“我是你在冷月会上正经买下的,你带我这新买的奴婢住到这来,最多有人看了眼红,腹诽你对奴婢太过宠爱,又有谁能说半个不字?” 蓝桥一想也是,苦笑着又问道:“不知岳州四霸的另两人又是谁?” “排在第二的是云梦会总舵主邵剑的小妾,名叫褚红袖。她一身红衣长袖善舞,却喜在袖中暗藏飞刀,表面看来虽只是个娇弱女子,却心狠手辣,常杀人于谈笑之间。”李静姝眼中闪着光地道,“若非我近年只和洞庭帮合作,我真想向她学上两手飞刀绝技。” 蓝桥想了想道:“你刚才说了岳阳水派和云梦会,那想来这岳州四霸之首,应是洞庭帮的人物了?” 李静姝颔首道:“名列岳州四霸之首的正是洞庭帮帮主杜隆,此人有些军方的背景,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虽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却豪气干云,威武不屈。近些年云梦会和岳阳水派不断膨胀,洞庭帮若非有杜隆撑着,其生意产业早被人瓜分得不剩立足之地了。” 蓝桥若有深意地看了李静姝一眼道:“你说你一个开医馆的郎中,怎么对岳阳的江湖形势了如指掌?”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静姝淡淡地道:“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纵使是持有丹书铁券的祖父亦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蓝桥听她又提到李善长的旧案,忙转移话题道:“还是说回你那支头饰吧,你说头饰被任达拿了去,可我又该去哪找他呢?” 李静姝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 她走回房间,又拿起任达给她戴过的那条银锁链,把锁链小心翼翼地绕在自己脖子上,深吸一口气将锁链重新锁紧,然后把链子的另一端塞进一头雾水的蓝桥手里:“当时邵剑带人闯进冷月轩,公子情急之下把我带走,既没有支付那五百两银子,也没向任达讨要这锁链的钥匙。如果较真的话,这笔交易还差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蓝桥不解地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蓝枫不已经替你打开了锁链吗?你为何又把锁链戴上?” 李静姝似是把自己锁得过紧,呼吸有些不畅,她用手扯着脖子上的锁链轻声细气地道:“既然交易尚未完成,我们又知道碧水接天楼也是岳阳水派的产业,那么公子大可以拉着我去见这里的执事钱潮英,请他替我们把任达找来,我们一手交钱,他一手交钥匙。” 蓝桥恍然过来,接着李静姝的意思道:“只要任达出现,我就可以找机会对他动手,然后再逼他交出你的那件头饰。” “完全正确。”李静姝走到露台的栏杆旁,俯瞰楼下的洞庭湖水,缓缓又道:“这楼下就有个小码头,我们一旦得手,便可立即由水路离开,再不怕他们寻衅报复。” 蓝桥心道是送你离开,我在岳阳还有大事要做,嘴上却道:“所以现在的问题便是,如何见到钱潮英。” 李静姝轻声道:“钱潮英身为岳州四霸之一,管着碧水接天楼这一大摊生意,此时又是凌晨,想见到他并不容易,除非……” 蓝桥追问道:“除非怎样?” “除非我们先搞出些是非。”李静姝转了转眼珠,抿嘴一笑道,“他手下人都处理不了的那种。” 第179章 十赌九输 钱潮英在一片莺声燕语中走出粉帐,负着手悠然走进赌场“水天阁”的后门,站在小平台上向下俯瞰,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那位站在人群中风姿楚楚,脖子上却又系着根银锁链的美女。 但见那美女一身材质上乘的蓝色衣裙,露出雪白的香肩和两条玉腿,顾盼间不但显得艳光照人,更有一种清丽脱俗的华贵之气。她生着一张娇小的瓜子脸,配上精巧的五官,仿若出水之芙蓉,初升之皎月,至纯至净,清澈无瑕。 身为碧水接天楼的执事人的钱潮英即便早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美女,此时亦忍不住暗叫一声好,缓步朝那美女的方向走去。 那美女项上的银锁链被身旁一个俊朗的青年拿在手里,美女也任由他牵着,对周围朝她射去的一道道或鄙夷、或嘲弄、或饱含色欲的视线丝毫不以为意,既没有寻常少女般的羞怯之态,也不曾警惕地左右顾盼,只用坦然而温柔的目光凝视着牵着她的青年。 这男女二人站在赌场“摇骰子”游戏的大桌旁,面前的银子已堆成一座小山,而赌场负责这一桌的美女庄家何璐璐却已面色发白,额角不住地沁出冷汗。 钱潮英来了兴趣,嘴角上扬刚想靠近,一个端盘子的侍女凑到他身前,行了个礼后低声道:“这对男女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玩了十几手已赚了六百多两,璐璐姐快撑不住了。” “璐璐的手法太嫩,对方若是深谙听骰之道的行家里手,她还差得远呢。”钱潮英并不为他损失的这六百两银子感到心疼,仍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戴着锁链的美女,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 这时美女庄家何璐璐转头看向了他,目光中透出求助的神色。 身旁的侍女亦催促道:“三爷救救璐璐姐吧,再这么下去,璐璐姐只怕要撑不住了。” 钱潮英叹了口气,略一思索便大步走出,站到何璐璐的身边,朝那青年公子打了个哈哈道:“公子好手气,好艳福呵!” 这对俊男美女自然便是蓝桥和李静姝。蓝桥初涉赌场,输过几手之后很快便找到美女庄家摇骰子的手法规律,通过骰子在骰盅里撞击声的细微差别来分辨骰子点数的大小。 他小试牛刀,果然连赢数手,引得桌上其他赌客纷纷跟风下注,每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赌场坐庄的美女何璐璐连换好几种摇骰手法,见仍无法骗过蓝桥的耳朵,心中叫苦不迭,表面却只能强颜欢笑。 此时她见钱潮英出现,忙像遇到救星般向他施了个礼,然后自觉地退下。 蓝桥平静地与钱潮英对视,一拱手道:“在下曾琰,见过钱三爷。” 钱潮英的目光沿着蓝桥手中的锁链看向李静姝,和蔼地笑了笑,长者问候般地道:“这位美人儿是曾公子的新宠?怎么还拿锁链锁着?怕她跑了吗?” 蓝桥还没接话,李静姝已抢着道:“这链子好看,我乐意。” 她这一抢白,倒遂了诸多围观者的心愿,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来,纷纷怪叫起着哄。 钱潮英耸了耸肩,示意他们不必在意,笑着道:“曾公子今日手风颇顺,想不想和本人玩上两局?” 蓝桥心道“来了”,表面却故作难色地看了眼面前堆积的小银山,迟疑着道:“我今天已经玩得尽兴,不想再玩了。” 钱潮英像是早知他会如此作答般笑了笑,向李静姝摊开一只手掌道:“公子是尽兴了,尊夫人呢?何不让她也玩尽兴了再走?” 蓝桥回头看向李静姝道:“你想玩吗?” 李静姝微垂下头,柔声反问道:“公子还想玩吗?” “那就再玩两把。”蓝桥说着把李静姝拉近到身前,亲热地搂住她的腰,对钱潮英道:“请钱三爷指教。” “曾公子听仔细了。”钱潮英知道蓝桥懂得“听骰”之术,刻意加重了这个“听”字的语气,说罢便拿起骰盅摇了起来。 他摇骰子的手法并不见有何特别,甚至比方才何璐璐摇得还慢些。蓝桥听得心领神会,脑海中浮现出三枚骰子在骰盅里反复跳动的情景,甚至每一颗骰子的点数也清晰无误。 钱潮英手中的骰盅再转两圈,忽然被猛地拍向桌面,蓝桥竖起耳朵,集中精神想听那三枚骰子在桌面上最后一次跳动的声音,等了片刻却什么也没听到,仿佛骰子落进了棉花里。 蓝桥至此才大吃一惊,暗道这岳阳水派的三当家果然有两下子。 李静姝乖巧地转头看向他,征询他下注的意见。 蓝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随便猜吧。” 李静姝想了想道:“那我押小,一百两。”说着她伸出纤手,从面前的那一堆小银山里推出一百两的银锭。 不少好事者见李静姝下注,也纷纷随着她在写着“小”的这一侧下注。 “开!开!”众人一齐起哄下,钱潮英面露得色地看了蓝桥一眼,揭开骰盅。 三枚骰子两个四点,一个六点,大。 众人一阵失望,看向李静姝的目光也立时化作嘲讽。 “公子……”李静姝像做错事的孩子般退后一步,委屈地用手捏着衣角。 “没事,再来。”蓝桥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示意钱潮英继续。 钱潮英眼中的嘲弄之色一闪即逝,重又摇起骰盅。 蓝桥凝神细听,但听钱潮英整个摇骰的过程全都清晰无误,偏只有他最后拍下骰盅的时候,骰盅内的三枚骰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全无半点声息。 “这次押大吧。”蓝桥咬着牙道:“看看运气怎么样。” 李静姝依言又推出一百两银子,堆到写有“大”字的押注区内。 “买定离手,我要揭盅了。”钱潮英打了个哈哈,在众人一道道急切的目光中解开骰盅。 一、二、四,一共七点,小。 蓝桥又输了。 伴随着一阵哀叹,嘘声也便响了起来。不少一开始跟着蓝桥下注的赌徒此刻见他走了霉运,纷纷离开赌桌,另寻其他乐子去也。 第180章 惊鸿之吻 蓝桥心中焦急,但他若赢不了钱潮英便无法逼出任达,又怎么肯轻易罢休? 他一连又试了四次,试图找到钱潮英摇骰手法的破绽,却依然全无头绪,每次都在骰盅最后落到桌上的那一刻丢失目标。 而钱潮英就像变戏法一样,每次揭盅都能刚刚好开出蓝桥押错的那一边。蓝桥押了大,他就开出小,蓝桥押小,他偏又开出大点。 “真邪门。”蓝桥默默念着,眼瞧着自己方才赚来的六百两银子重新回到钱潮英的口袋,有些失落地道:“见了鬼了。” 钱潮英悠然笑道:“输输赢赢,恰如朝潮夕汐,人生如戏,曾公子莫要太放在心上。” 李静姝凑到蓝桥身边,悄声道:“我感觉他好像能控制骰子的点数,每次咱们押哪边,他就开出另一边的结果。可咱们明明是等他骰盅落定之后才下注的呀。” 一语点醒梦中人,蓝桥猛地心中一动,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果李静姝的预感没错,钱潮英真能在他们下注之后控制点数,那么也就是说,他骰盅落定的时候,骰子本身并没有落定。 蓝桥仔细回想方才钱潮英摇骰的经过,似乎每次骰盅落下后,他都用一只手掌压着骰盅,直到揭盅后才放开。 一种可能的解释是,钱潮英在将骰盅拍落桌面之时,以掌心的内力将三枚骰子吸在骰盅的内壁上,待对方下注之后再吐出掌力,决定揭盅时骰子的点数。 这样一来也便可以解释,为什么骰盅落定之时听不到骰子的声音。 蓝桥想到这里,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盯着钱潮英道:“再来。” “再来?”钱潮英斜睨了蓝桥一眼,目光落在他面前仅剩的十几两银子上。 蓝桥脸上一红,气道:“怎么?十几两银子就不能赌了?” “那倒没有。”钱潮英不失风度地歉然一笑道,“只是曾公子若只有这点赌本,便请恕本人不奉陪了,还是让璐璐陪公子尽兴吧。” 蓝桥心道你若走了我岂非前功尽弃,忙道:“钱三爷,您想必也看出来了,刚才那位姑娘不是我的对手,用不了多久我还能赚出六百两银子,到时候还得劳您救场,咱们又何苦浪费时间呢?” 钱潮英并不知道几个时辰前冷月轩发生的事,本来就想通过赌桌把李静姝这个美女赢到自己手上,此时见蓝桥给他台阶下,便又笑着转回身子,看着蓝桥道:“曾公子现在还有什么赌本可押呢?” “公子还可以押我。”李静姝盯着钱潮英道,“你看我值多少银子。” 钱潮英等的就是这句话,表面却故意不露声色,犹豫着道:“夫人的意思是……” 李静姝从蓝桥手里抽出锁链的另一端,把那链子往赌桌上一扔,断然道:“这次你若还能赢,我就跟你走。” 钱潮英的目光有些贪婪地看了看摊在赌桌上的银锁链,然后又转向蓝桥,征询地问道:“曾公子怎么说?” 蓝桥与李静姝对视一眼,见后者露出让他同意的眼色,便道:“就按她说的做。” 钱潮英正色道:“按我们楼的规矩,若想以儿女又或妻妾奴婢做赌注,必须先证明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也怕你们串通好了演戏,到时候却又不认账。” 蓝桥愕然道:“怎么证明?” “也不难。”钱潮英淡淡一笑道,“便请公子当众吻一下尊夫人,以证明她确是你的人。” 蓝桥一怔,有些心虚地看向李静姝,后者俏脸一红,羞怯地垂下了头。 “怎么?曾公子做不到吗?”钱潮英看到二人扭捏的神态,揶揄地笑道:“莫非她还不是曾公子的人?” 他特意强调了“还不是”三个字,立时引起围观众人的一阵哄笑。 蓝桥心道事已至此,不能功亏一篑,便轻声对李静姝道:“可以吗?” 李静姝没说话,却闭上了美哞,微微仰起面颊。 蓝桥凑近过去,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碰过一下,然后连忙退开。 “这算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钱潮英不屑地道,“你问问大家伙,有谁看清楚了吗?” 围观的赌徒们自是有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着喊道:“没有!”“没看清!” 蓝桥无奈,正不知如何是好,李静姝忽然凑了过来,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倏地踮起脚尖,嘴唇重重印了上去。 片刻后她放开蓝桥,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拍了拍手,然后狠狠瞪了钱潮英一眼道:“这回总可以了吧?” “好!好!”钱潮英叫了两声“好”,拍着手道:“果然是曾公子的宠姬,不但美得翩若惊鸿,且有情有义,让钱某既羡慕又佩服——便让她抵五百两赌注好了。” “五百就五百。”李静姝深吸了一口气道,“三爷请开始吧。” 钱潮英心中激动,一边捡着桌上的骰子一边道:“按照我们这的规矩,凡是赌注,等下都得押到桌上。” 李静姝有些不满地道:“你是说,我也要站到赌桌上去?那我不是……”她没再说下去,却使劲地揪了揪裙摆。 钱潮英刚要说话,忽听一人喊道:“且慢,我出一千两。” 蓝桥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不久前在冷月会上拍下鹿姓姐妹花的中年汉子正被那对双生美女左右挽着,笑着朝他走来。 “曾公子好雅兴。”他向蓝桥打着招呼道,“不好好享受与新夫人的良宵佳夜,反而跑到这里和人赌钱。” 蓝桥一拱手道:“敢问这位老板……” “鄙人姓王,你就叫我老王吧。”中年人斜眼扫向李静姝,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晚辈曾琰,见过王老板。”蓝桥再一拱手,不解地道:“王老板刚才说愿出一千两,是指……” “贤侄与其把爱妾算作五百两赌注,还不如把她抵押给我,我借你一千两。”王老板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千两的银票道,“你若赢了,赢的钱归你,这把一千两银票退还给我便是。” 蓝桥皱眉道:“我若输了呢?” 王老板爽朗地笑了笑道:“输了也简单,我把公子这位娇滴滴的美人领走,然后公子就当今晚做了场梦,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181章 穹庐天阁 挽着王老板左臂的鹿雪柔见他对李静姝感兴趣,带着些醋意说道:“曾公子的这位三姨太如此美艳,也不知此刻是生米还是熟饭。” 李静姝轻轻一笑,从王老板的手中接过银票,塞到蓝桥手里,温声道:“别紧张,我是你的,将来也是你的。” 蓝桥缓缓静下心神,对钱潮英道:“一千两,咱们开始吧。” 钱潮英虽恼王老板搅局,此刻却也不便多说,拿起骰盅便摇了起来。他一边摇着骰盅,一边斜眼睨着李静姝,心中暗叹。 蓝桥含笑看着,忽然也感觉到李静姝掌心微微的颤抖,便抓住她的手掌,附到她耳畔轻声道:“放心吧,这次我决不会输。” 钱潮英故技重施,将骰盅猛地往桌面拍落,同时真气汇集到掌心,准备将三枚骰子吸附到骰盅的内壁。 恰在此时,一道真气凝聚而成的指风如利剑一般向他刺了过来。他面色陡变,再顾不上骰盅,将真气转到另一只手上凌空虚按,这才将那道夺命的指风堪堪接住。 他和蓝桥的目光一对,两人眼中都透出森然的杀气。 “快下注啦,买定离手!”不知个中玄虚的何璐璐以为钱潮英稳操胜券,献媚似的娇喝道:“公子押大还是押小?” 蓝桥早已对三枚骰子的点数了如指掌,淡淡道:“大,自然是大。”说着他把那一千两银票随手一扔,扔到赌桌上画着“大”字的区域里。 几双眼睛立时盯向那只已脱离钱潮英控制的骰盅,王老板目露精光地道:“开!快开!” 钱潮英刚才因不得不与蓝桥发出的真气交锋,早放弃了对骰盅内三枚骰子的控制,此时他面如土色,怨毒地看向蓝桥,揭盅的手都有些发颤。但此事是他作弊在前,为了赌场的信誉他偏又什么都不能说。 骰盅解开,两个五点,一个六点,自然是大。 何璐璐面色一变,显然是没想到钱三爷也有失手的一天。王老板同样面现失望之色,无奈地接过蓝桥原样奉还的银票,带着鹿姓姐妹匆匆离去。 “公子!我们赢了!”李静姝喜极而泣,也不顾及自己是什么身份,手舞足蹈地催何璐璐拿银子出来。 何璐璐转头看向钱潮英,钱潮英黯然点了点头,亲自从赌桌下拿出一只小木箱,打开一看,却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千两银锭。 蓝桥的心情显然极好,拿过小木箱掂了掂,对李静姝笑道:“一千两者,一百斤也,好买卖,好买卖。” 李静姝知他说的“一百斤”也暗指自己的体重,嗔道:“公子当奴家是买西瓜吗?” 蓝桥大笑着揽过她的肩头,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提起木箱,刚想往门口走,就听有人说了声“且慢”,正是任达来了。 “不知曾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任达脸上对着挤出来的假笑道,“如此好夜,公子过得可还愉快?” 蓝桥故作惊奇地道:“原来是任二爷,任二爷到碧水接天楼来,也是想玩两手吗?” 任达解释道:“碧水接天楼和冷月轩都是我大哥名下的产业,刚才有下人来报,说在碧水接天楼见到曾公子,我立刻便放下手头的俗事,亲自赶来招待了。” 蓝桥心道什么招待是假,来讨银子才是真,刚想说话,任达已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抢着道:“曾公子,此处人多耳杂,咱们借一步说话。” 李静姝露出恐惧的神色,似是想起了昨晚被任达折磨的情景,不住地往蓝桥身后躲。 蓝桥亦不想李静姝的事闹大,点了点头,跟着任达往楼上走去。 任达引着蓝桥和李静姝一路拾级,最后来到碧水接天楼中间塔楼最高的第七层。 和蓝桥他们下榻的南楼一样,塔楼第七层也是一间独占整层的宽大客房。由于这是岳阳城最高的建筑,这间客房得名“穹庐天阁”。 穹庐天阁里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吹动着窗边的纱帘,搅动着如水的月光,仿佛清溪之底伴随暗流飘摇的水草,如梦似幻。 任达待蓝桥李静姝二人在穹庐天阁的客厅站定,倏地朝李静姝跪下,涕泪交流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姑娘便是江浦弘毅庐的李大小姐,先前得罪之处,请大小姐责罚。” 说着他左右开弓,连抽自己七八个耳光。李静姝想起昨夜所受的凌辱,气得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恨声道:“怎地你昨天认不得我,今日却又认得了?” 任达诚惶诚恐地道:“小人有眼无珠,先前只看出姑娘有倾城之色,却没联想到是李大小姐,直到昨夜小姐唱出那首歌才幡然醒悟,却已骑虎难下,难以收场。” 蓝桥暗忖自己见李静姝第一面时也没认出来,不由信了任达几分,沉声道:“还不把她的锁链打开。”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那只小木箱,准备拿五百两银子出来。 “折煞小人了。”任达颤声道,“小人对大小姐做过的恶行,万死难赎,怎敢还要银子?”他说着拿出一把精致的小银钥匙,双手捧着递到李静姝的面前。 李静姝拿过钥匙,却没立刻打开脖子上的锁链,而是对任达道:“昨夜你给我上刑的时候,曾收走我的一件头饰,那是先帝爷赐给我将来出嫁的嫁妆,还不快还给我。” 任达身子一震,接连向李静姝磕头道:“小人知错,小人这就给大小姐取来,请大小姐稍候片刻。” 李静姝哼了一声道:“快着点。” 任达如蒙大赦,爬起身去了。 听着任达下楼的声音,李静姝眼珠一转,嘴角扬起,双手将那银钥匙捧给蓝桥,巧笑倩兮地道:“主人请收好了。” “连你也来逗我。”蓝桥苦笑着拿起钥匙,替李静姝解开了锁链。 二人并肩站在穹庐天阁宽大的窗前,吹着夜风,俯瞰着洞庭湖上倾洒的月影,李静姝幽幽地道:“现在你还当我是高不可攀的吗?” 她问得虽然突兀,蓝桥却明白她的意思,一时无话,良久才所答非所问地道:“可惜,太晚了。” 第182章 真火尊者 李静姝哼了一声,摊开手掌淡淡地道:“拿来。” 蓝桥愕然道:“拿什么?” “把我的香囊还给我。”李静姝的神情既看不出笑意,也不见有何怒容,“你既然已决意和小夜成亲,还拿着我的香囊成什么体统?” 蓝桥暗叹一声,默默拿出那只香囊,有些不舍地放在她的手上。 李静姝收好香囊正要说话,忽听楼梯方向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便道:“应是任达回来了。” 蓝桥侧耳细听,却发现在任达登阶的脚步声间,竟似还夹杂着另一个微不可查的脚步声。他陡然涌起一股寒意,沉声道:“不太对劲……” 他不由分说,一把抓过李静姝的手臂,把她拖进房间一角的大衣柜中。 “怎么……”李静姝不解地还想问,却被蓝桥一把捂住了嘴。蓝桥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低声说一句“得罪”,便也硬挤进大衣柜中李静姝身边的空隙。 大衣柜中早堆满了床单被褥等纺织物,余下的空间甚是狭窄,两个人挤在一起,几乎完全动弹不得。听脚步声来到门口,蓝桥忙关上柜门,然后趴在门缝上向外窥探。 但见月光下走来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是任达,另一人则是个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 两人在房间内转了两圈,任达“咦”了一声道:“人怎么不见了?” 虬髯大汉低声道:“该不会你露了什么破绽,给他们吓跑了吧?”这人说话的腔调带着股奇怪的异域口音,像极了雾蒙山上见过的札失温和特古斯让。 任达怀疑地道:“不会吧?我刚才做足了戏,就是想先把他们稳在这里,再请尊者过来收拾他们。” 蓝桥听到“尊者”这个字眼,连忙搜索记忆,却怎么也想不出哪个人有这样的称呼。 虬髯大汉不屑地道:“跑便跑了吧,一对狗男女而已,还用得到我出手?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找蒙戈力去,别来烦我。” 通过此人的口音以及他对任达毫无尊敬的说话语气,蓝桥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大汉就是蒙古高手团中的第一高手,蒙古国师鬼力赤的师弟——阿鲁台。 想到这里蓝桥不禁大怒,暗骂任达笑里藏刀首鼠两端,一方面不肯轻易放过李静姝,一方面又不愿成为弘毅先生与临安公主夫妇秋后算账的对象,所以把阿鲁台牵扯进来,让他代替自己作恶。代表着鞑靼王庭的阿鲁台本就与明朝王室为敌,自然也不怕多惹是非。 阿鲁台生着浓厚的胸毛,赤着一双小船般的大脚,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踩着地板发出隐隐的木料挤压之声。 任达赔着笑道:“尊者勿恼,只是此女关系重大,关乎我们在岳阳的形势大局,才不得不麻烦尊者。” 阿鲁台不屑地道:“你们想干什么?” 任达神色凝重地道:“不知尊者可听说过项逸轩这个人。” 阿鲁台摇了摇头。 任达又道:“此人是京城富商,同时也是很有名的青年高手。他三个月前来到岳阳,也不知怎的和云梦会的邵剑搅在一处,专和我们作对,严重阻碍了我们在岳阳的发展。” “你打不过他?”阿鲁台直截了当地问道。 任达尴尬地一笑:“莫说小弟,就算大当家亲自出手,也未必能胜过他。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项逸轩和邵剑来我冷月轩来闹,伤了我们十几个弟兄才罢手,就连蓬莱阁的少主左战,似也略逊着他一筹。” 阿鲁台不解地道:“那和你要的什么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任达神秘地笑了笑,低声道:“尊者有所不知,这位江浦来的李小姐天生媚骨,确是能倾国倾城的上乘货色。我也是刚才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此女正是项逸轩心中倾慕之人,所以他才和云梦会的人到我那边闹事。听说几年前他还向李家下过聘礼,想求娶李小姐,不过被李家退了回去。” 阿鲁台听任达讲了半天仍不着边际,不耐烦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可取之,便可揽之。”任达笑道,“若我们能把他心心念念的李小姐送给他,何愁他不为我们效力?” 阿鲁台拍着肚子哈哈大笑道:“任达,你可真是个小人。” 任达诡笑道:“我就当尊者是在夸我了。” 阿鲁台又道:“你说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个男的,此人又是何人?” 任达沉声道:“他第一次出现是在冷月轩,自称是渔庆堂曾堂主的侄子。但据我后来查证,曾堂主根本没有他这样一个侄子,此人假扮冒充,必是居心叵测来者不善。后来他又去了我们碧水接天楼的赌场,连钱潮英也不是他的对手,可以断定他是个练家子。” 阿鲁台试探着道:“所以二当家的意思,是要我查查此人的底细?” 任达点头道:“这人闯冷月轩在前,来碧水接天楼闹事在后,若非有人指使,岂会如此处处针对我派?我刚才假意带他们上来,便是想先把他们稳住,再交由尊者来对付。” 阿鲁台一摆手道:“可你说了半天,他们人呢?” 任达冷然道:“碧水接天楼的门口十二时辰都有人把守,他们就算离开这穹庐天阁,也必然逃不远。况且这冒牌的曾公子还另带了两个美女在楼里住宿,我这就叫钱潮英他们去拿人,她们跑不了的。” 蓝桥听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凛,想到风夜菱和白雪音即将面临的危险,手心冒出冷汗,恨不能立时回到她们身边。 李静姝抓住蓝桥的大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一字字地写道:“别急,相信白。” 蓝桥心中一宽,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相信白雪音有足够保护风夜菱和她自己的能力。仔细一想也是,白雪音在剑法修为上并不逊于自己,想来钱潮英之辈尚不足以对她构成威胁,自己关心则乱,这才陷入焦虑。 其实比起白雪音和风夜菱,此时他和李静姝所面临的,才是更大的危险。 就见阿鲁台皱眉道:“可你这么大一座楼,他们若是刻意躲藏,我又到哪里找他们呢?” 任达眉毛一挑,干笑两声道:“尊者身为鬼力赤太师的师弟,‘真火尊者’之名早传遍了鞑靼,相信那对男女必然难逃尊者的火眼金睛。” 说罢这句话,他推开房门,径自下楼去了。 第183章 死里逃生 蓝桥听着任达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如果任达早猜到他们仍藏在这房间里,那么他方才与阿鲁台的那些对话,会不会是故意说给自己以及李静姝听的? 他先是故意说起李静姝的身份以及她和项逸轩的关系,是想告诉她他们没有恶意,就算她真被他们抓去送给项逸轩,对她而言或许也不算坏事。 接着他又提到蓝桥这“曾公子”身份不明,若非李静姝早知道蓝桥的身份,此时便会生出芥蒂,认为她会被蓝桥献给他“幕后主使”之人。 如果任达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那么功力远胜任达的阿鲁台又岂会不知?他之所以故作为难,不过是不想为了任达惹上弘毅先生李祺又或他背后的“幕后主使”罢了。 任达最后点明阿鲁台的身份,也是故意把这本属机密的事告诉蓝桥。这样一来阿鲁台便不得不出手,将他和李静姝或杀或擒,才能避免信息外泄。 一旦消息走漏,那么阿鲁台和他的蒙古高手团势必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为中原高手们围攻追杀的对象。 任达的心思之深沉,行事之阴狠,手法之毒辣,即便是与他暂为盟友的阿鲁台也不得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阿鲁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走到衣柜前,大笑着道:“出来吧,冒充的曾公子,还有江浦的李小姐。” 他说罢便一把拉开柜门,蓝桥见事情败露,迎面一拳便往他的鼻梁骨上轰去。 “小姐别怕,我不想伤害你!”阿鲁台脸一偏避过蓝桥此拳,伸手就往已吓得面无血色的李静姝身上抓去。 大衣柜内本就狭窄,李静姝避无可避,眼瞧着要被阿鲁台的大手抓到,蓝桥整个人从衣柜中飞出来,一头撞向阿鲁台的胸膛。他这一撞用上了九成真气,一般人若给他撞实,定是脏腑破碎的结局。 “小子功夫不错!”阿鲁台放弃抓李静姝,向后跳开一步,上下打量着蓝桥道,“那咱就先陪你这小白脸练两手。” 李静姝趁这机会钻出衣柜,躲到远离阿鲁台的靠窗一侧,蓝桥横身将她护在身后,同时玉和剑出鞘,遥指着阿鲁台道:“找死!” 阿鲁台也不说话,从床底下摸出一根足有少女手腕粗的金色长棍,在空中随意地一甩,向蓝桥攻来。 蓝桥玉和剑迎击而上,剑棍交击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他知道阿鲁台是草原上仅次于国师鬼力赤的高手,虽已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仍被他棍上的真气震得连退三步,险些跌撞在李静姝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阿鲁台手腕交错,改而握住长棍的中段,同时长棍的另一端猛地往蓝桥的肋部扫来。 蓝桥玉和剑还来不及撤回,阿鲁台的长棍已如影随形地扫到身前,同时在棍头上喷出一排形若针尖的幽蓝色小火苗。 他知道这便是阿鲁台的仗之以成名的兵器“龙火鎏金棍”,却仍没想到阿鲁台出棍的速度竟有如此之快,无奈伸左手去按那扫来的棍头,强忍着被火焰灼伤的痛苦对李静姝说道:“快跑!” 李静姝被迫在窗口,闻言急得直跺脚,却不知该往哪跑。 阿鲁台手持着龙火鎏金棍的中段,把长棍舞得如同车轮一般,往往一端的棍头才刚攻至,另一端的棍头已紧随而来。整个房间都泛着他棍头冒出的幽蓝火光,既仿佛瑰丽的焰火,又好似青冥的鬼气。 蓝桥不敢怠慢,把注意力提升到极限,健腕翻飞长剑连点,却仍被阿鲁台攻得左支右绌,不住后退的同时冷汗直流。 这间客房虽然宽敞,阿鲁台的长棍却更长,他一端的棍头扫过床幔,立时把床幔扫了下来,将其烧成一团烈火,朝蓝桥掷了过去。 蓝桥本想侧身闪避,却听身后的李静姝发出一声惊呼,知道她仍躲在自己身后,自己若向旁闪开,必会使她陷入险境。 他咬紧牙关奋起一剑,将那团燃着的床幔劈开,同时飞起一脚去踢阿鲁台的小腹。 险中求胜,这是蓝桥面对比自己强大的高手时惯用的战术。 阿鲁台身形虽大,动作却并不迟缓,他把长棍一转,另一端的棍头顿时打在蓝桥的小腿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蓝桥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同时整个身子如断线风筝般朝后抛飞。 李静姝在蓝桥身后不及躲闪,被他的身子一撞,也被带着向后飞去。两人余势未消,竟撞破穹庐天阁巨大的窗口,飞到楼外的虚空之中。 两人身子凌空,李静姝露出惊骇的神色,蓝桥却出奇地冷静。 他奋起余勇,一手揽住李静姝的身子,另一手剑气连发,利用剑气斜击在碧水接天楼侧墙面上产生的反推力道对自己的下跌之势加以缓冲。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每一道剑气都发得既稳且准。玉和剑左点一下右点一下,整个人在墙面上划出一连串“之”字形的轨迹,发丝飞舞衣袂飘扬,灵活如壁虎游墙,飘逸似仙人下凡。 然而这一手用剑气减缓跌势的功夫对真气终究太过损耗,特别是和阿鲁台一场惨烈的战斗过后。 蓝桥一路从七楼飘落到三楼,终感气力不支,眼瞧着即将跌落地面,他身形猛然一扭,换作一个凌空平躺的姿势,把李静姝转到自己上面,然后在即将落地前的一瞬间将她向上反抛出去,同时功聚于背真气护体,狠狠撞在碧水接天楼建于洞庭水面的木板平台之上。 “轰”、“啪”、“哗”,三声剧响,蓝桥重重摔落在木板搭建的湖面平台上,然后他巨大的跌势直接把平台撞出一个大洞,整个人落入水中。 他只觉得背后一阵撕裂般剧痛传来,仿佛有数不清的伤口,然后他就感到气息一窒,随即眼前一黑,如同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渊,最后失去知觉昏死过去。 “公子!”李静姝落地后还来不及站稳身子,就连滚带爬地跑到蓝桥落水的洞口前,带着哭腔喊道:“蓝桥哥哥!” 她见平台破洞下的湖面已开始变得平静,再不犹豫,纵身跃入墨汁般漆黑的湖水中。 李静姝虽是皇家勋戚之后,却从小精通水性,她借着月光和水流找到窒住气息正缓缓下沉的蓝桥,用力把他拖出湖面,焦切地拍打着他的脸颊道:“蓝桥哥哥,你怎么样了?” 见蓝桥没有反应,她又伸手探他鼻息,发觉他恢复了呼吸,这才稍稍放心。此时她全身浸在湖水之中,只感觉衣物贴着身子又湿又重,随手又扯了几下,让自己的活动更加轻便。 她拖着昏迷不醒的蓝桥游上岸边,刚上岸就远远听到阿鲁台的声音呼喊着要追他们,当下不敢耽搁,把蓝桥抱到岸边停靠的一条小舢板上,船桨一点同时扬起风帆,驶入茫茫的洞庭夜色。 第184章 余生所愿 听到楼下传出的骚乱声,白雪音从床上弹起,摇醒风夜菱道:“风姐姐快起来,好像出事了!” 风夜菱一骨碌也爬起来,两女在客房内找了一圈,却不见蓝桥和李静姝,正急得跳脚,忽有一群持刀的大汉踢开房门,朝他们逼过来。 大汉中领头的一人正是这碧水接天楼的执事人钱潮英,他扬了扬手中的大刀,对紧随着他涌进客房的手下喝道:“手脚利索点,拿了这两个娘们,二爷重重有赏。” “大胆!”白雪音一声厉叱,河清剑离鞘而出,挟着一股凛然的雪风往大汉们席卷而去。 除了岳阳水派的三当家钱潮英,大汉中几乎没人能挡住白雪音这招愤然出手的幻雪剑法,纷纷像芦苇般被吹得七倒八歪。 钱潮英亦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身怀绝技,猝不及防下只得硬着头皮一刀向她砍去。 “当!” 刀剑交击,钱潮英只觉一股寒气蹿入他的经脉,身形顿时一滞,只得眼睁睁看着白雪音扯着风夜菱夺路而逃。 白雪音护着风夜菱,一路沿楼梯跑到楼下。风夜菱还想去找蓝桥,却被白雪音死死拉住,逃到碧水接天楼外。 见钱潮英带领数十名护院大汉追出来,白雪音断然道:“风姐姐你先走,我挡住他们。” 风夜菱知道此时不是说废话的时候,匆匆说了句“妹妹保重”,便往右手边的一条宽巷跑去。 没跑几步,忽又见十几名黑衣大汉冲了出来,为首一个五短身材的精瘦汉子冷着脸喝道:“本人万钱海,还请这位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风夜菱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一男一女两道人影从左右两侧的房顶上飘落下来,正是风月明和陈玉倩。 “哥!玉倩姐!”风夜菱激动地叫了一声,风月明朝她摆了摆手道:“你跟玉倩先走,这里交给我。”说着他剑光一闪,已虎入羊群一般杀入敌群。 “我们走!”陈玉倩一拉风夜菱的衣袖,带着她穿进侧面的一条小巷,迅速离开碧水接天楼附近的地界。 二人走了约莫有一刻钟,来到一座占地足有百八十步的灰砖大院前。护院的大汉见是陈玉倩,打了个招呼便为她们拉开院门。 “这是哪?”风夜菱跟着陈玉倩走进院子,好奇地问道。 陈玉倩解释道:“这是洞庭帮设在岳阳的分舵之一,洞庭帮的帮主杜隆与小侯爷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容我们住在此处。适才蓝枫回来说了你们去碧水接天楼过夜的事,小侯爷放心不下,便和我一道过去看看。” 风夜菱又问:“徐先生和慕容掌门也在此处吗?还有华山派的师兄师姐和玉衡他们。” 陈玉倩刚要答话,面色一变,紧接着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晃眼看便要跌倒。 “玉倩姐!你怎么了?”风夜菱连忙将她抱住,却见她脸色惨白,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冷汗也不住地从她额上渗出。 陈玉倩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声音微弱地道:“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你不要声张,先扶我回房间去。” 风夜菱抬起陈玉倩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按照她的指引,扶她走进位于大院西北侧的一间厢房。 陈玉倩抱着双腿蜷缩在床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双手几次试图在身上乱抓乱挠,最后却又强行忍住,嘴里不断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风夜菱担忧地道:“玉倩姐是不是生病了?我去给你找徐先生来。” 她说着就要往门口走,陈玉倩却将她唤住:“没用的,妹子你先回来。” 风夜菱停住脚步,迟疑地看着陈玉倩。 陈玉倩又道:“把门关上,坐到我身边来。” 风夜菱依言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坐下。 陈玉倩抓起风夜菱的一只手,轻声道:“此病我早已问过徐先生,他也束手无策。” 风夜菱心里一惊,仿佛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徐秋雨医不好的疑难杂症,追问道:“玉倩姐究竟患的什么病?” “事实上这不是一种‘病’。”陈玉倩苦笑着道,“这是蓬莱阁主左刀,以他烈火神掌的功夫在我体内种下的一种火毒。” “什么?”风夜菱抽回了手道,“烈火神掌?这是什么功夫?“ 陈玉倩吃力地道:“左刀的成名绝技有二,一是烈阳刀法,一是烈火神掌,二者系出一理,都源于他独门的内功心法,只是前者比后者更广为人知罢了。” 风夜菱默然片刻,又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次他们奇袭青州,再逼玉衡去诱蓝公子下山的那一次。”陈玉倩幽幽地道,“当时我被左刀擒住,他为了控制住我,便把这种以独门功法凝练而成的真气强行注入我的经脉,让我承受魔火噬心的痛苦。” “这么大的事玉倩姐怎么不早说?我哥知道吗?”风夜菱震惊地看着她道,“难怪你当初坚持要把青州帮并入我们侯府,原来背后还有这一层的缘由。” 陈玉倩缓缓摇了摇头:“告诉小侯爷又有什么用呢?我可不想被他可怜。” 风夜菱蹙眉道:“难道这什么火毒就无法可解了吗?” “这火毒若没有左刀或左战以独门内功心法压制,便会定期发作。发作时不但全身乏力,且五脏六腑都如被火舌舔舐,那种由内而发的痛苦甚至会让人忍不住把自己撕碎。”陈玉倩面含恐惧地道,“左战父子以这火毒要挟我为他们效力,还……” “还怎么样?”风夜菱追问道。 陈玉倩痛苦地摇着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风夜菱尚是第一次见她这坚强的大姐姐垂泪,心中隐隐猜到左刀父子对陈玉倩做过的兽行,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过了片刻,陈玉倩情绪稍缓,轻声道:“但我陈玉倩又岂会甘为这对禽兽父子的牛马?我就算死也决不让他们得逞。” 风夜菱也愤然道:“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陈玉倩咳嗽一声,声音更轻地道:“近来我这火毒发作得愈加频繁,徐先生亦坦言我难活过三月之期。” “这……这该怎么办?”风夜菱听陈玉倩说活不过三个月,不禁愣怔住道:“你……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陈玉倩没有直接答她,而是用双臂撑着身体,闭上眼想了一阵,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妹子,你知道我喜欢你哥吗?” “能猜到。”风夜菱虽早隐隐察觉到陈玉倩对风月明的情意,此时听她亲口承认,仍感到不可思议。 陈玉倩近乎呓语地道:“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小侯爷,便深陷爱河难以自拔。我一手建立青州帮,除了为抹去我在他心目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的形象,也为了能在各种事务上增加和他接触的机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幻想,幻想他哪一天能看到我的成长,看到我的好,愿意和我相伴余生。” 她说到这里,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沉默下去。 风夜菱明白她的意思——她幻想的那一天尚未到来,灭顶之灾却要提前结束她宝贵的生命,这样的结局如何能不让人倍感遗憾,扼腕叹息? 陈玉倩似是看出了风夜菱的想法,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不必替我感到遗憾,事实上自从我提出并派以来,在你们侯府度过的这半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我几乎可以天天见到你哥哥,听他同我讲话,与我寒暄,无论喜与忧,我都能真真切切地伴随在他左右。我只恨这变化来得太晚了,若是能早些闯进他的生活,那该有多好。” 风夜菱听了她发自肺腑的陈情,也不禁眼眶湿润,含着泪道:“这些事,你该让我哥哥知道的。”她同时也想到她与蓝桥的关系,庆幸那日在望原峰上向还是“乔楮”的蓝桥坦承心意,促成一段良缘佳话。 “他知道又能怎样呢?”陈玉倩淡淡地一笑道,“先娶我进门,再为我送丧吗?我不想再打扰他的生活了。我余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能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远远看着他,默默伴着他,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玉倩姐……”风夜菱再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抱住陈玉倩道,“你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想办法……” “别瞎想啦。”陈玉倩轻轻抚摸着风夜菱的背,柔声道:“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没人能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好运或者噩运随时可能降临,改变我们这一生,我可不想你留下什么遗憾。” “玉倩姐的意思是……” “看得出来,你心里爱极了蓝公子。蓝公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最需要女孩子的抚慰,你若不能抓住机会,也许就会被别人抢了先……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风夜菱被她说得羞红了脸,低头玩弄着衣角的系带,也不知听没听懂陈玉倩的话外之音。 这时就听敲门声响,风月明在门外道:“我和白女侠都回来了,菱儿没事吧?” 陈玉倩提起口气,若无其事地道:“她没事,正在我房里陪我说话呢。” 风夜菱听风月明提起白雪音,又联想起方才陈玉倩说过的话,心中不由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风月明笑道,“白女侠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看来他们的那个什么乾坤诀还真不是白练的。” 陈玉倩温柔地拉开房门,看着伫立在门外的风月明道:“小侯爷要不要进来喘口气?我刚泡好一壶新茶。” “大晚上的我就不进去了。我还要和杜帮主去找怀远他们,失陪了。”风月明有些尴尬的看了眼陈玉倩,匆匆告辞,转瞬去远。 第185章 东方既白 蓝桥再醒来时,洞庭湖的天空已是朝霞万丈。金灿灿的阳光几乎贴着湖面朝他射来,刺得他差点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被人紧紧抓着,撑起上半身一看,才知是李静姝。 原来这片舢板实在太小,昨夜李静姝扶着蓝桥躺下后,发现自己竟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只得把上半身伏在舢板上,两条腿仍浸在水里,一边扯着控制舢板上小风帆的绳索,一边用双腿打水前进。后来她太过劳累,便趴在蓝桥腿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小舢板随着洞庭湖的清波飘飘荡荡,起起伏伏,扯着风帆的两条绳索不知何时已从李静姝的手里掉了出来。蓝桥看着她困倦的样子,又联想起昨夜和她一起从碧水接天楼上坠落的情景,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怜意。 他捡起绳索摆正风帆,刚想盘腿坐直身子,李静姝却忽然睁开眼,朝他笑了笑道:“公子,你醒了。”她本就睡得极轻,蓝桥身子一动,立时便醒了过来。 蓝桥不好意思地盘膝而坐,又向后退了退,给李静姝也腾出一块可以坐下的空间,刚想伸手去拉她,李静姝已自己撑着舢板爬了上来。 她见蓝桥目光有异,看了看被自己扯得乱糟糟的衣裙,解释道:“当时你撞破木板跌入水中,我为了游水方便自己扯开的,后来在船上给你包扎伤口又多扯了几条,你别多想。” 蓝桥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已被她用身上扯下来的碎布条细细地包扎过,感激地向她道了声谢,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李静姝左右看了看道:“昨夜我为躲开那人的追击,把你抱上船后拉满了帆,没命般往洞庭湖里跑,也没注意方位。” 蓝桥轻叹一声道:“昨天多亏有你。” “还说这话做什么呢?”李静姝柔声道,“你本就是为了我的事才去冒险的,又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我岂能见死不救?” 蓝桥听她提到伤情,不由运功自察,发现除了左手、小腿以及背部撞破木板时的外伤,似乎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内伤。 当时他真气耗竭,又在背部承受冲击,巨大的瞬时压力阻断了他的经脉让他一时回不上气来,然后又跌入水中,这才差点窒息而死。 想到这里他心情好了许多,顿时又感到一阵干渴,想弯腰去喝点湖水,却又感到一阵疼痛。 “让我来吧。”李静姝挪身过去,伸出一双玉手从湖中掬了一捧清水,送到他脸前笑道:“快喝吧。” 蓝桥咕嘟咕嘟两口喝尽了李静姝手捧的水,李静姝于是又掬了一捧水上来,蓝桥又喝尽,直喝到第四次,蓝桥才摆了摆手示意他够了。 李静姝摸出一方绣帕,替蓝桥擦拭了嘴角和脸上残存的水珠道:“你现在变成这样回去,小夜肯定要怪罪我了。” “唉,别提了。”蓝桥想起阿鲁台恐怖的棍法,犹有余悸地道,“被打一顿也就算了,关键你那件嫁妆首饰也没拿回来。” “这次不行就下次嘛。”李静姝微笑道,“总有机会的,我还没那么急着嫁人。” 蓝桥微微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李静姝的劝慰,忽然道:“你跟我折腾了一夜,现在又熬到天明,肯定饿了吧?” 李静姝看着蓝桥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她其实早已饿得有气无力,只是想到在这茫茫湖面之上,就算说饿也没用,所以不愿说出来让蓝桥难受。 “委屈你了。”蓝桥眼珠转了转,忽然“唰”的一声抽出了玉和剑,然后“噗”的一下扎进一旁的湖水中。 他忍着伤处传来的痛楚,从水下扎起一条大青鱼来,一边利落地用内力处理鱼鳞一边道:“看我的。” 油花滋滋作响,青烟袅袅盘升。 蓝桥左手拈着鱼尾,右手持剑,以剑背反复在鱼身上摩擦滑动。他以真气灌注剑身,使剑产生热力,鱼肉受热沁出鱼油,鱼油再反过来烹煎鱼肉。特别是鱼腩处流出的油脂,被蓝桥小心收集在剑上,转过来又涂抹到鱼背附近。 少顷,一尾外焦里嫩热乎乎香喷喷的煎鱼已然做得。李静姝羡慕地道:“我只道这小舢板上没有柴炭,没想到你竟可以凭空烹鱼,真是神乎其技。” 蓝桥暗叫惭愧,他实是受了白雪音冰镇西瓜的启发,反其道而行之才想到这内力生热的法子,笑道:“穷则变,变则通,我们坐拥洞庭湖这巨大的水产宝库,怎能饿着肚子?” 李静姝掩嘴一笑道:“话虽说得好听,但看这鱼的成色,只怕还差点火候。” “那只因我还差最后一步没做。”蓝桥得意地朝她一笑,忽然把玉和剑沿着鱼背切了进去,立时一股热油煎肉的香气就飘散出来。 蓝桥用手捏住切口,让带着热油的玉和剑缓缓从中划过鱼身,这一下不但将一整条青鱼分成薄厚均匀的两片鱼肉,还把鱼肉内侧的表面煎成漂亮好看的金黄色。 “这才真个是大功告成。”蓝桥边说边顺手摘去鱼骨,将其中一片鱼递给李静姝道,“尝尝看,这叫就地取材,随机应变。” 李静姝轻笑一声接过鱼,吃了一口道:“能做一手好菜,又会借机卖弄,难怪小夜这么容易就让你骗上了手。” 蓝桥不满道:“话别说这么难听,别忘了吃人嘴短,虽说咱俩现在算是有缘无分了,可你也别拆我台呀。” “羡慕你们还不行吗?”李静姝见风使舵,话锋一转道,“好了不逗你啦,这次的事算我欠你的,等回去我再好好补偿你。” 蓝桥仔细盯着她的脸,半晌才道:“你真是变了。” “哦?”李静姝油然道,“哪里变了?” “换作以前的你,可从来不会说这么多话哄我的。”蓝桥想了想笑道,“咱们此番重逢后你对我说过的话,只怕比当年在徐叔那一个多月加起来还多。” “人总是会变,总是会成长的嘛。”李静姝垂下头幽幽地道,“如果当年,我是说如果,如果当年我肯和你说这么多话,你还会离开我吗?” 这是一个让蓝桥万难回答的问题,他现在之所以能够坦然面对年少时曾爱慕过的李静姝,除了因已放下过去,更因为他如今心有所属。 如果他说会离开她,那等若承认自己当年对她的感情不够纯粹,如果说不会,那又显得如今他对风夜菱的爱不够坚贞。 是非两难之下,蓝桥抬头一看,看到了一根他求之不得的救命稻草。 第186章 杜氏兄弟 不远处的湖面上,一艘双桅大船发现了他们,调转船头朝他们小舢板的方向驶来。 蓝桥一拍大腿故作激动地道:“我们有救了。” “真讨厌。”李静姝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说那船来得讨厌,还是蓝桥耍滑头转移话题讨厌,“喂,你说到时候那船上的人看到我们两个的模样会怎么想?” 蓝桥知她是指她身上衣裙被撕破的模样,无奈地道:“你冷吗?” 李静姝摇摇头,她虽衣裙不整,但在这五月的岳阳,倒也不觉得寒冷。 “必须冷。”蓝桥说着话用剑挑下风帆,裹在李静姝身上,大声道:“你就是因为怕冷,所以才裹着的。” “人家知道啦。”李静姝目光楚楚,不无委屈地道。 双桅大船靠近,船首上傲然立着三人。 正中一个豹头环眼的粗豪汉子蓝桥不认识,他的左右两人却都是认得的。其左手边一个英俊少年昂然而立,正是蓝桥前日在乌林镇有过一面之缘的杜震,另一边一位身穿白袍的男子则朝蓝桥洒然一笑,却是一别数十日未见大舅哥的风月明。 风月明的目光掠过蓝桥,最后落在李静姝身上,淡淡地笑道:“李小姐,好久不见。” 李静姝全身裹着风帆,只露出一小截光洁的玉腿,恭恭敬敬地朝风月明蹲了一福道:“小姝给小侯爷请安。” “不敢不敢。”风月明连忙摇手道,“小姐贵戚之后,风某断断当不得。”这时蓝桥忍痛挟起李静姝跳到大船上,对杜震道:“杜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杜震扫了李静姝一眼,啧啧称奇道:“原来尊驾就是定远伯家的长公子,难怪出门总有美人相伴不说,还各有各的美处。” “哦?你们认识?这么说都是自己人了。”为首的粗豪汉子见蓝桥和杜震搭话,向蓝桥伸出大手,声如洪钟地道:“在下杜隆,是洞庭帮的帮主,旁边这是我弟弟杜震,蓝公子这伤是……” 蓝桥想起李静姝说的岳州四霸,上下打量着杜隆这‘四霸之首’,朝他抱拳一揖,又转头对杜震道:“原来杜兄弟是堂堂洞庭帮的二当家,难怪那天在乌林镇威风无比。” 他本不愿提起自己受伤的事,没想到李静姝却替他道出了在穹庐天阁遇险的事。 风月明一听李静姝的描述便知他们遇到的敌人是阿鲁台,既佩服蓝桥能从碧水接天楼全身而退,又替他为昨夜的事感到后怕。 杜震听李静姝说要找的御赐的首饰嫁妆,惊讶地道:“这位姑娘是……” 杜隆笑着解释道:“李小姐是江浦弘毅先生和临安公主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她因和我做过几笔药材生意,也算是老熟人了,你却是第一次见她。” 李静姝一欠身,自嘲地笑了笑道:“杜帮主莫要再抬举小姝了,小女子穷途末路之人,有何贵字可言?” 杜震对朝廷勋戚一窍不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李静姝的身份,只知她是个身份特别的大人物,挠着头道:“既然是有身份的大小姐,怎好让她船头站着说话,来,咱们到舱里一叙。” 杜隆大手一挥,道了声“请”,引着众人走进船舱。这杜隆看起来虽粗豪不羁,但为人热情,说话也充满了真诚。 风月明故意堕后一步,朝李静姝的背影一努嘴,向蓝桥投来询问的目光。蓝桥一摊手,随即两臂在胸前交叉,表示他和李静姝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众人在船舱里分宾主坐下,早有婢女奉上香茗。杜隆扫了眼李静姝披着的风帆,粗中有细地吩咐道:“还有没有干净的女装?带李小姐换一身出来。” 那婢女应了声“是”,带着李静姝步进后舱。 风月明毫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茶壶,为众人的杯里倒上热茶,欣然道:“即便我亲自出手,对上阿鲁台亦是败多胜少,你能只受些皮肉伤从楼里逃出来,还保得李小姐无恙,传出去必能轰动江湖,说不定弘毅先生还要亲自来谢你呢。” 杜隆豪气干云地道:“我们和岳阳水派迟早必有一战,这下他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若是惹急了弘毅先生,看他们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风月明眼中闪着精芒,先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然后淡淡地道:“这次我们的目的是要逼出安萧寒,不妨就从岳阳水派身上入手,先给他们沉重一击,迫得安萧寒不得不出来救场。” 杜隆哼了一声道:“他们有蒙古高手团撑腰,爷们也不是吃素的,倒要看看到时候谁是他娘的怂货。” “在下并无冒犯之意。”蓝桥见风月明把他们此行的意图随口说出,忍不住问道,“敢问如晦兄是如何与杜当家走到一处的呢?”他虽然问得婉转,意思却很明显,就是问风月明和杜隆间的关系,以及他为何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杜隆和洞庭帮。 他此话一出,风月明和杜隆都是仰天大笑。风月明笑着解释道:“我当然相信他们,因为他们这两兄弟,再加上他们的小妹杜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是我琅琊铁骑旧将杜豫的后人,同时亦如同我的家人。” 蓝桥尴尬地一笑,忙转移了话题。过了片刻但听脚步声响,重洗梳妆打扮过的李静姝换了身少妇的鲜亮衣裙走了回来。 杜震眼睛一亮,毫不拘礼地赞道:“李小姐好漂亮啊。” “那是,人家可是名列倾城榜上的大美人。”杜隆拍了拍杜震的肩膀,嘿嘿地笑道,“怎么样?还合身吗?” 李静姝嫣然一笑道:“乔夫人身材好得很,小女子差点都穿不下呢。”说着她还特意扯了扯腰上的布料,示意已没有多余的布料。 “哦,你见到拙荆了?”杜隆的话音刚落,就见又有一个少妇,穿着和李静姝相似款式的衣裙,抱着个刚满周岁的婴儿走进船舱,正是李静姝口中的乔夫人。 乔氏果然身姿窈窕,艳光照人。她极有礼貌地和几位客人打了招呼,杜隆却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地道:“你来这做什么?” “余儿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也不知怎的,身子忽然开始发烫。”乔氏说到这里,十分担忧地看着怀里的婴儿,“他该不会是着凉了吧?妾身听说李姑娘是在荆州开药房的,所以才厚着脸皮抱余儿出来,想给李姑娘看看。” 杜隆本嫌她打扰他和客人们叙话,但听说事涉他的宝贝儿子杜余,便也蹙起了眉头。他上前摸了摸婴儿的额头,确实热得烫手,不由亦向李静姝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静姝见二人露出这种神色,平静地道:“杜帮主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让我为小公子把一把脉。” 杜隆还没说话,乔夫人早已连连点头,待听到丈夫说“有劳李小姐”后,赶忙把婴儿抱到李静姝面前。 李静姝却未接那婴儿,左右看了看道:“此处不是诊脉的地方,我们到内舱说话。” 第187章 死无对证 光线明亮的主人舱房内,坐在床边的李静姝从小公子杜余身上取下最后一根银针,眉头紧锁。 乔夫人见杜隆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忍不住打破沉默道:“余儿的病不要紧吧?” 李静姝并不答她的话,而是缓缓看向杜隆,若有深意地问道:“杜帮主在岳阳可有什么仇人?” 杜隆被她问得一愣,抓着腮上的断髯道:“李小姐此话何意?” 李静姝目光一敛,沉声道:“贵公子并非寻常的发热,而是中毒的症状。” “中毒?”乔夫人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李静姝依旧平静地道:“若我诊断不错,贵公子体内这毒名叫七日酣。此毒乃江湖纷争常用的奇毒,我在荆州时也曾碰到过一例,中毒者面色潮红,遍体发热,若无恰当的治疗之法,便会酣睡七日而死。” 乔夫人一听会致死,看了看脸红得仿佛喝醉了酒却兀自酣睡不醒的婴儿,吓得“啊”了一声,险些腿一软坐倒在地上,颤着声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杜隆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低声道:“李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想害余儿?可谁会和这么小的婴儿过不去啊?” “所以我适才问杜帮主,可与什么人结怨。”李静姝轻叹一声,用丝帕把银针一根根地擦净,放回匣子里道,“七日酣配制不易,若说是误食,也未免太过巧合。” 杜隆品味着李静姝的话中之意,陡地浑身一震,醒悟过来,一拍桌子道:“来人,把湘儿叫过来!” “我去!”一直站在门口的杜震大步走了出去,“余儿中毒的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乔夫人心疼地抱着儿子,此时眼泪已流了下来,哽咽着问李静姝道:“敢问李小姐,此毒可还有救?” 李静姝想也不想地道:“贵公子这尚是中毒的第一天,若是治疗得当,十余日便可痊愈,只是……” 乔夫人本已露出喜色,听李静姝话只说了一半,连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李静姝黛眉微蹙地道:“寻常药材只能维系贵公子的病情不再加重,若想彻底拔除毒素,还需一味珍贵的药材。” 乔夫人焦急地道:“是什么药材还请李小姐吩咐,我们这就派人去找。” “我和杜帮主做过药材生意,杜帮主对岳州府的药材想必并不陌生。”李静姝淡淡道,“我刚才说的那味珍贵药材,就是鱼香草。” 杜隆虎躯一震,面对乔夫人希冀的目光却颓然坐下,缓缓地道:“岳州府的药材生意本由云梦会掌控,只是近些年才由我们争取到一些。鱼香草虽是本地产的药材,却极为珍贵,整个岳州府一年才有十几斤的产出,且完全被云梦会垄断,说是价比黄金绝不过分。” 乔夫人立刻道:“那就派人去找云梦会买啊,再贵也要买来。” “能买到自然最好。”李静姝若有所思地道,“就怕……” 她的话虽然没说下去,身为一帮之主的杜隆却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洞庭帮近几年发展迅速,除了大力拓展本帮的业务,还与云梦会和岳阳水派争夺一些本属于他们的业务。 依靠着前任知府顾谦的照拂,几年间他们从云梦会手中争取到近四成的药材生意,虽然未能染指像鱼香草这样的珍贵之物,却也大大分去了云梦会的既得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云梦会的总舵主邵剑出于报复,故意派人给小公子下毒,再以鱼香草作为要挟,杜隆即使身为岳州四霸之首,也不得不向对方屈服,在其他的一些利益分配上做出让步。 湘儿是专门伺候杜余起居的婢女,此时由杜震亲自押着跪到杜隆的面前。 杜隆寒着脸问道:“余儿中毒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说!” 一般下人被老爷审问的时候,不是矢口否认就是砌词狡辩,又或捏造谎言企图蒙混过关,这婢女湘儿却不一样。 她虽便吓得脸色发青不住颤抖,却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供认一个字。 杜隆见她这般模样,心道此事必与她有关,气得踢翻旁边一张木椅,怒道:“到底是谁指使你给余儿下毒的?说!” 湘儿依旧静静地跪着,任杜隆如何逼问,竟是一字也不曾开口。 杜隆见状对李静姝道:“还请李小姐先出去,我要给这贱人上刑,怕污了小姐的眼睛。” 李静姝微一欠身,转身刚走到门口,就听乔夫人一声惊呼,湘儿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黑血。 杜隆一探湘儿的鼻息,见她已然气绝,连忙掰开她的嘴,顿足道:“这贱人早在牙根后藏了剧毒,如今见事情败露,竟自尽了。” 乔夫人抱怨地道:“都怪你吓唬她,你那些酷刑根本没人熬得住,湘儿跟了我们这么多年,自然清楚得很。” “没用的。”杜隆无奈地道,“看她那坚定的眼神,就知道根本问不出她幕后之人。” 乔夫人挥手示意下人抬走湘儿的尸体,深吸了一口气道:“会不会就是云梦会的人干的?” 杜隆一摆手道:“怀疑的话谁都可以说,但现在是死无对证,若有人栽赃嫁祸,我们的冲动只会正遂了他们的意。” 这时杜震插口道:“不如我们挑明了此事去云梦会旗下的药铺买药,他们若没什么二话就卖给我们,便是与此事无关。若是刻意刁难,那我们就跟他们干!” 乔夫人听到这也点头道:“杜震说得有理,你快派人去买药吧,余儿的病耽误不得。” “今天不行。”杜隆摇了摇头道,“今天是端午节,云梦会的堂口全部歇业,怎也要等到明天才开。” 李静姝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表态道:“只要有鱼香草,多等一天也不碍事的。” 杜隆松了口气,朝李静姝深深一揖道:“可否请李小姐到在下府上暂住些时日,帮余儿诊病,要多少诊金李小姐请尽管开口。” “杜帮主既有所请,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静姝说着走出舱门,白了呆立门外的蓝桥一眼,轻轻一笑,袅娜而去。 第188章 心忧难眠 风夜菱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一大早便敲响了白雪音的房门。 “请进。”白雪音一身素服,正盘膝坐在房间内的一张软垫之上,显然亦是彻夜未眠。 风夜菱脱去鞋袜,走到白雪音身边坐下,忧心忡忡地道:“这天都已经亮了,你师兄还找到,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白雪音轻叹一声,显然有同样的担忧,不答反问道:“江浦的李小姐也没找到?” 风夜菱摇了摇头。 白雪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他们如果是一齐行动的,风姐姐倒不必太过担心。毕竟李小姐有皇家血脉,就算遇到歹人,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 风夜菱仍旧皱着眉道:“我哥昨夜便和杜帮主去寻人了,岳阳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们还能去哪了,该不会……” 她本想说“该不会被安萧寒抓去”,白雪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宽慰地道:“风姐姐先不要胡思乱想,小侯爷无论找到什么线索,都会回来说一声的,咱们再稍候片刻,说不定师兄就跟着小侯爷和杜帮主他们回来了呢?” “也是。”风夜菱歪着脑袋想了想,拉着白雪音起身道,“那你快帮我梳妆吧,我可不想你师兄回来就看到我这蓬头垢面的样子。” “风姐姐无论何时都是一样的美。”白雪音莞尔一笑道,“也罢,就让小妹权且充当一次风姐姐的小侍女,侍候风姐姐梳妆。” 二女来到风夜菱的厢房,风夜菱坐至镜前,白雪音则为她描眉画眼,绾发更衣。 白雪音在风夜菱的首饰盒里翻了翻,最后拿起那只挂有铃铛的银脚链,在手中晃了晃道:“没想到风姐姐还有这种小女孩的玩意?” “妹妹取笑人家。”风夜菱玉颊含羞,赧然道:“这是你师兄在济南给我买的,他说他喜欢……”她羞得说不下去,白雪音也没再追问,而是蹲下身把脚链戴在风夜菱纤细精致的脚踝上,起身赞道:“姐姐很好看啊。” 方更过衣,陈玉倩端了两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进来道:“请大小姐和白女侠先用些早点,外面我已让玉衡盯着,蓝公子回来他会第一个进来禀报的。”她说着话放下粥碗,见风夜菱还有些神情恍惚,又用手指刮了一下她小巧精致的鼻梁,轻声道:“几个月前在青州,那么大的风浪他都挺过来了,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风夜菱点了点头,拿起小勺吃起粥来。 过了约有一刻多钟,忽听“咚咚咚”的脚步声响,陈玉衡满面激动地跑过来道:“师父,还有小侯爷杜帮主他们回来了!” 两女闻言都是娇躯一颤,站起身往正堂而去。 蓝桥在李静姝的搀扶下走进洞庭帮这位于岳阳城南的分舵大院,一进门就见风夜菱急赶两步朝他走过来,眉眼间尽是关切。 她穿着鲜亮华贵的衣裙,伴随着铃铛作响,整个人一阵香风般扑进蓝桥的怀里,不顾众人的目光含着泪道:“夫君……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 蓝桥感受着风夜菱娇软香躯在自己怀内亲昵地挨蹭,抚着她的秀发宽慰道:“碰到个硬茬,幸好能全身而退。” “什么人伤的师兄?”白雪音玉立在风夜菱身后,轻声问道。 “是阿鲁台。”蓝桥轻描淡写地道,“昨夜也非全无收获,至少确实了岳阳水派和蒙古高手团的联系,再加上出现在冷月轩的左战。几乎可以断定,蒙古高手团和白莲教,以及二七会和安萧寒的聆雨堂都已勾结在一处。岳阳水派凭借贩运私盐一夜暴富的生意想来也与安萧寒或二七会有关,我们想找到聆雨堂,不妨就从岳阳水派身上着手。” 白雪音又问:“听说阿鲁台武功堪比中原的风云榜高手,此话可属实?” 蓝桥想了想道:“也许不假,我和他交手时完全被迫在下风,连自保尚且困难,更遑论进攻。” 这时李静姝在旁既含歉意又带点娇嗔地道:“此事都是因我而起,小夜和白女侠要怪就怪我吧。只是公子现在累了一夜需要好好休息,我们还是先不要打搅他了。”她这句话语气说来虽然软绵绵的,却是在暗讽白雪音不关心蓝桥的身体只顾着打探阿鲁台的事。 风夜菱抬头看了眼白雪音道:“当时他受过那么重的伤你们都恢复过来了,这点伤势应该难不倒你吧?” 白雪音本想说他们当时是治疗内伤而非皮肉外伤,但看了看风夜菱和李静姝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轻叹一声,走上前挽起蓝桥的手臂,柔声道:“师兄请随我来吧。” 蓝桥随白雪音去后,风夜菱问李静姝道:“他的伤口是你给他包的?”其实她问这一句话也是多此一举,因为包扎的布料就是李静姝昨夜穿过的裙子。 风夜菱真正想问却又没说出口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李静姝给蓝桥包扎伤口的时候是否看光了他的身子?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可以推断出来的,风夜菱之所以仍问了出来,不过是内心些许的醋意作祟。 李静姝的回答也很巧妙:“当时公子伤得很重,伤口也很多,出血不止,若不及时包扎处理恐怕状况更糟。” 风夜菱指着李静姝身上的杏黄色衣裙问道:“你这一身又是在哪换的?” 李静姝于是一五一十把他们在洞庭湖上碰到风月明和杜氏兄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道:“这一身是向乔夫人借的,我打算今日再上街采买些衣物回来,也好洗干净这身还给人家。” 风夜菱点头道:“那正好,我陪你一起去吧。蓝桥现在受了伤,我也得买点东西回来照顾他。” 李静姝笑道:“今天是端午节,岳阳的街面上可热闹啦,咱们姐妹俩有多少年没一起逛过街了?” “十年?我也不记得了。”风夜菱想到能和李静姝一起逛端午街市,也露出兴奋和期待的神情。她瞟了眼在远处墙角和杜隆杜震他们说话的风月明,低声道:“你也累一宿了,先去洗个澡,然后回房休息一下,咱们等吃过午饭再从后门溜出去,到时候悄悄的,别让我哥发现了。” 两女相视皆是一笑,仿佛又回到当年在京师的繁华中把臂同游的岁月。 第189章 端午街市 岳阳的街市本不比济南,虽然各式商品百货算不上稀缺,但论起街面的宽敞、店面的规模,却是远及不上济南这等大城了。通常来说岳阳街市上的人流也并不密集——在端午节却是例外。 岳阳地处岳州府,是受湘楚文化影响最深远的地区之一,故当地百姓对端午节的的重视也是远胜其他州府。从早上城门一开,就有到府城过节凑热闹的红男绿女纷至沓来,他们打情骂俏嬉闹玩耍,或艳帜招摇或席地轰炊,或驻足于店铺之内,或流连于摊贩之间。 府城附近的小商小贩们当然不愿错过这一商机,也纷纷削尖了脑袋赶来这里,争先恐后抢占有利的摆摊位置,准备迎接收获的一天。他们有肩扛着棍把儿卖糖葫芦的,有挑着温火担子卖各式蒸糕儿的,有把水果菜蔬碾碎成汁儿兑糖卖的,还有打酒煎茶摇糖称卤的,甚至还有推弹棉花车和举剃头挑子赶来分一杯羹的。至于日用百货,从绸布衣服,几筵箧笥,到盘盂铜锡、古董字画等琐细之物,或贵或贱,或雅或俗,无不种类齐全遍布街市,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风夜菱和李静姝就像徘徊在百花丛中的两只蝴蝶,穿梭于各式商贩间选购着自己中意的商品。在风夜菱大方的银钞支持下,李静姝买得几套做工精致的内外衣物,风夜菱自己也买了些胭脂水粉以及做女红用的工具材料,准备为蓝桥缝补衣物鞋袜。 两女边买边逛,边试边挑,还买了不少街头的特色小吃,期间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这当儿两人又逛进一家成衣店,李静姝选了一条淡紫色的轻纱罗裙,转到屏风后面试穿,让风夜菱看。只见李静姝在镜前悠悠转了个圈,紫色的裙摆顺势飞扬起来,风夜菱笑道:“你真是穿什么都这么好看,以前怎甚少见你穿紫色的?” “换换新花样嘛。”李静姝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随口道,“若非有你风大小姐慷慨解囊,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买过一件新衣呢。” 风夜菱暗中吐了吐舌头道:“我也是这么长时间才敢放肆一次,怕被嫌弃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现在我既已和他订婚,太过败家总是不好。” “但你本来就是千金小姐啊。”李静姝替好姐妹抱不平地道,“咱们京城四秀姐妹里又有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他若不喜欢千金小姐,难道喜欢白姑娘那种清净寡淡的?”她一句话看似平淡,却在不声不响间把矛头对准了白雪音。 “这话可不能乱说。”风夜菱蹙眉道,“蓝桥识得雪音妹妹在前,若是喜欢她哪里还轮得到我?” 李静姝轻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公子和白姑娘初识是萍水相逢,虽有同舟共济的战友之情却毕竟相处日短不曾深交。如今他们因合练功夫天天都可以单独相处,且肌肤相亲,你难道就一点担心都没有吗?说不定她就是故意装作这人畜无害的清寡模样,一旦你哪天不小心犯了小姐脾气惹恼了公子,她就可以有机会浑水摸鱼。” “我不许你这么说雪音妹妹。雪音妹妹多次救过我和蓝桥的性命,可以说是我们的大恩人。”风夜菱微嗔着责怪李静姝,旋又语气转柔道,“说不担心那就是骗人的,只是雪音妹妹处处为我们着想,又懂得避嫌,我们这样在背后编排她的不是,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你心善,但感情上的事可是半点马虎不得的。”李静姝继续道,“要是她挟恩邀宠,勾引你家公子又如何?” 风夜菱淡淡地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我懂她,她也懂我,你若再说这种话,我可不理你了。”她话虽说得漂亮,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起昨夜陈玉倩在房间对她说过的话。 “好吧好吧。”李静姝见风夜菱语气坚决,苦笑一声伸手解开系带准备脱下裙子道,“这裙子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太贵了。” 风夜菱按住她的手阻止她道:“你若喜欢就买下吧,我这钱还够,大不了让蓝桥责怪我几句也就是了,反正他现在也只能躺床上。” 李静姝抬头与风夜菱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笑,手牵手走回屏风前。 成衣店的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笑容可掬的大婶,见两个小姑娘看中了她这的货,笑道:“咱家的裙子是岳州府出了名的,看小姑娘笑得这么可爱,咱再多送件小饰品给你,那边架上你自己挑吧。” 那大婶伸手一指,李静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木制的货架,上面琳琅满目挂满了女孩子用的小饰品,虽然不值什么钱,却也的确不乏有趣之物。 她从中拿起一只系有铃铛的发带,在风夜菱眼前晃了晃道:“你戴铃铛,我也戴铃铛,这才算是好姐妹嘛。” 风夜菱看了看自己脚上挂着铃铛的脚链,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接过发带道:“好好好,我给你戴上,这叮当乱响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了。”她走到李静姝的身后,先是伸手拢住她的秀发,然后小心在发尾处为她系上了发带。 “哗啦啦。”李静姝轻巧地一扭腰肢,发丝甩动带着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觉得好玩,又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子。 风夜菱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噗嗤一笑,摸出银两替她付了账。忽然李静姝一把拉住风夜菱的手往门外跑去,风夜菱被她扯得一惊问道:“怎么了?” “快跑!”李静姝边跑边道,“碰到流氓了,刚才有人趁乱摸我,我踩了那人一脚。” 风夜菱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身后一声断喝:“小丫头给我站住!踩了大爷还想跑!”紧接着就听一阵破风声响,三五个大汉冲出人群向她们追来。 此时风夜菱就算想讲道理也来不及了,只得一转身紧跟着李静姝跑。后面一个大汉吹了一声口哨,又有两个大汉从前面堵截过来,街市上的人群受到惊吓纷纷后退。 “往这边!”李静姝为避开前面堵截的大汉,身形一扭拐进街市旁一条无人的窄巷,风夜菱在她身后也拐了进去。 “别跑!”两路大汉合为一路,追进巷子之中。 第190章 白莲秘经 蓝桥和白雪音练功结束,再起身时已是日头偏西。 白雪音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被斜阳照亮的脸颊,柔声道:“今天请师兄好好休息,不要再出门了。” 蓝桥点点头,正准备离开白雪音的厢房,忽听敲门声响,蓝枫在门外说道:“大哥,你和白女侠一进去就是大半天的,难道就只是练功吗?” 白雪音偷觑了蓝桥一眼,拉开房门。 蓝枫的身边还站着风月明和朱玄,风月明朝白雪音微微一笑道:“不请我们进去吗?” 白雪音盈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待风月明、朱玄和蓝枫进屋,又在他们身后关上房门。 蓝桥沉声道:“你们来岳阳的事,一切都还顺利吗?怎么没见到慕容掌门和华山派的师兄师姐,还有冷叔叔和安……”他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话头,左右看了看,仿佛生怕隔墙有耳。 风月明刚要说话,朱玄代他答道:“因着小侯爷与杜帮主的交情,我们一到岳阳便住进洞庭帮的这处院子里。徐先生担心城里人多眼杂,自己带着那小孩在城外落脚,具体地点他没告诉我,只说可通过暗记联系。” 蓝桥微一皱眉,又问起华山派师徒,风月明道:“慕容掌门不愿见人,住在最深的一进院里,你若闲来无事,可以过去向他请安。至于华锋和唐梨,他们为寻找聆雨堂的位置两天前便离开了,到现在还是音讯皆无。” 白雪音忍不住道:“难道说你们来岳阳这一个月的时间,连聆雨堂在哪都不知道?” 蓝枫苦笑着道:“别说知道聆雨堂在哪,你随便去问几个本地人,我敢保证,他们连‘聆雨堂’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蓝桥不解地道:“当初是徐叔叔告诉我们聆雨堂在岳阳附近,现在既不知他的落脚处,我们又该到何处去找?” 风月明一摊手道:“徐叔叔虽能肯定聆雨堂在岳阳附近,但具体方位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慕容掌门才排出华、唐两位弟子暗中寻找。” 蓝枫接着道:“不过我们也不必在此枯等,就算他们找不到那隐秘的聆雨堂,我们还是可以通过种种形势把安萧寒逼出来。” 蓝桥眼睛一亮道:“比如岳阳水派。” 朱玄低声道:“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岳阳水派近几年与云梦会、洞庭帮都有过数次摩擦,期间从未有聆雨堂的人露面,更不必说安萧寒本人。” 蓝桥想了想道:“我在庐州时曾亲耳听到花语夕在安萧寒面前自称‘侄女’,说明她所代表的二七会与安萧寒的聆雨堂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若彼时二七会尚未与梁梦醒的白莲教勾结,安萧寒对岳阳水派的事坐视不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朱玄提醒他道:“岳阳水派的二当家任达是个人物,虽然武功称不上顶尖的水平,但却诡计多端,屡次化解来自云梦会或洞庭帮的威胁,是杜帮主的心腹大患。岳阳水派能发展壮大到今日的规模,与任达的精心运营脱不开干系。” 蓝桥想起冷月轩和碧水接天楼里发生的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事道:“为何只听你们提到二当家任达,却从未有人提起过他们的大当家?岳阳水派的大当家又是谁?” 风月明轻咳一声,解释道:“岳阳水派的大当家名叫柳昶,别号‘潜蛟’。此人在岳州府江湖上的名望虽稍逊于任达,但却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任达亦因此不得不屈从于他,尊他为大当家。” 白雪音奇道:“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能有多厉害?”她说这句话时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仿佛只要能击败这大当家柳昶,岳阳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朱玄谨慎地道:“按我们的估计,柳昶此人若论武功应属风云榜次一级的高手,就算尚不能与蓬莱阁的左刀相提并论,也不会差距太大,毕竟……” 蓝桥追问道:“毕竟什么?” 风月明轻叹一声,解释道:“毕竟柳昶和左刀的武功系出同源,都是习自‘白莲秘经’上的功夫。” “左刀不是梁梦醒的徒弟吗?”白雪音听了更是讶异:“白莲秘经又是什么?很厉害的武功秘笈吗?” 蓝枫代为解释道:“白莲教早在唐宋时期便有流传,是一种半僧半俗的秘密团体,其历任教主往往都有超凡入圣的强大实力,被教众称为‘弥勒活佛’。” 蓝桥恍然道:“就像如今被称为‘太尊弥勒’的梁梦醒和‘少尊弥勒’左刀。” 蓝枫点了点头,接着道:“白莲秘经本为传承佛法教义的经书,但历代教主却会把自己的一生所学记录在这些经书上,再传给下一任教主。久而久之,白莲秘经便成了记录各种武功绝学的秘笈了。” 白雪音不解地道:“你刚才说‘这些’经书,莫非白莲秘经还不止一卷?” 蓝枫点点头,不无些许卖弄地道:“白莲秘经共有十二卷,分别以十二地支命名,其中亥子属水,寅卯属木,巳午属火,申酉属金,丑辰未戌属土。如今名列风云榜首的梁梦醒便是因为遍览十二卷经书后融会贯通,故而功法大成。” 蓝桥又问道:“那和柳昶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风月明接话道:“梁梦醒神功大成,便将这十二卷经书在琼楼会三大护法的见证下分发给他挑选出的十二位分舵主,任由他们习练经书上的功夫,并鼓励他们相互切磋挑战,胜者可以获取败者手中的经书。而其中获得经书卷数最多的分舵主,便可继承他的教主之位。” 白雪音有些明白过来:“所以左刀和柳昶都是白莲秘经的持有者之一?” “正是。”朱玄极有耐心地道:“据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情报,左刀已持有五卷经书,他独门的内功心法‘黄沙朗日’便是悟自其中的辰、午、巳三卷,然后又据此自创了绝技烈阳刀法和烈火神掌,一举登上九天风云榜。柳昶虽只持有两卷,却也已是左刀之外唯一持有超过一卷经书的高手了。” 蓝桥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灵光乍现地沉声道:“如果我们能想法子偷走或抢走柳昶手中的两卷经书,是不是就能把安萧寒引出来呢?” 蓝枫敏锐地察觉到隐藏在数字间的秘密,眉峰一挑,没有直接回答蓝桥的疑问,反而有些戏谑地笑道:“左刀既已有五卷经书在手,若再拿到柳昶手里的两卷,岂非就有了超过半数的七卷经书?这样一来白莲教的下任教主便非他莫属了。” 朱玄听了蓝枫的分析也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左刀并不会真心实意地帮助岳阳水派,反而会坐任他们与我方争斗,然后趁机夺取经书?” 风月明刚要说话,忽听脚步声响,陈玉倩急匆匆走过来道:“小侯爷,刚才我怎么也找不到大小姐和李姑娘,她们怕是出事了!” 第191章 重归于好 风夜菱今天为迎接蓝桥穿了一身华服,步子迈不大,跑动起来极为不便。 她更恨脚链上的铃铛伴随着她的脚步不住作响,以至于追兵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吊在她的身后。她想找机会摘下脚链,然而被追得太紧根本来不及这样做。 李静姝七拐八拐,如没头苍蝇般在巷弄中乱窜,最终还是冲进了一条死巷,大汉们循着铃声追来,将她们唯一的退路堵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风夜菱背靠矮墙,喘息着道,“静姝姐她不过是无意冒犯了你们,你们又何必与我们为难呢?” 其中一个汉子大笑道:“我们二当家有请两位姑娘。” 李静姝面色倏地一变,颤声道:“哪个二当家?” 大汉笑道:“当然是我们岳阳水派的任二爷。” 风夜菱这才明白,原来她们早成了别人的猎物,刚才的小小事端不过是敌人追捕前的一场调戏罢了。 她不禁暗怪李静姝莽撞,把自己带进这四顾无人的绝境。但转念一想,女孩子受到侵犯后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 风夜菱暗叹一声,寒着脸道:“带路。” 大汉们把风夜菱和李静姝带进一间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民舍后就退下了,只留下她们姐妹相互依偎,迎接未知的命运。 房间四壁点着八盏明亮的吊灯,正中一张大圆桌上煮着火锅,桌边围坐着五个形貌各异的人,任达坐在正中,猥琐的目光不住在两位天仙般的美女身上逡巡,干笑道:“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李静姝恨恨地道:“任达!你又想干什么?”她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忽然落在一个身形高削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上,不禁娇躯一颤,有些惊惶地道:“项逸轩,你怎么在这里?” 风夜菱比李静姝镇定一些,她见李静姝口中的“项逸轩”坐在最右侧的位子上,正是当时伙同邵剑闯进冷月轩的青年。 云梦会的总舵主邵剑坐在项逸轩和任达中间,抱着手臂一言不发,面容透出股狠辣坚毅的感觉。 任达左侧坐着个摇头晃脑的书生,头戴一方有些油腻公子巾,手拿铁折扇,是她在贺家村见过的蒙古高手札失温。 札失温再左侧是蒙古高手团那唯一不明身份的少女。明亮的灯光下但见那少女面容姣好,细看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姿色。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白色紧身武士服,见风夜菱的目光向她扫来,毫不畏怯地回视过去。两女目光交锋,都露出对彼此强烈的敌意。 风夜菱强作镇定,假装不在意地看了眼桌上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火锅,轻轻一笑道:“敢问任二爷请我们姐妹过来,是要请我们吃火锅吗?” 任达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瞒姑娘,昨晚我和云梦会的邵爷项爷为着李小姐的事险些翻脸。只是我们江湖人讲究和气生财,在下今天便想借着此局,与邵爷和项爷重归于好。” 那邵剑人虽生得浓眉大眼,说话却显得彬彬有礼。但听他自我介绍道:“在下云梦会总舵主邵剑,旁边这位项逸轩项兄是我从京城请来的朋友。小姐天生丽质,有万中无一的倾国倾城之姿,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请教芳名?” 他和任达、札失温一样,都被“初次见面”且盛装打扮的风夜菱深深吸引,三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她,仿佛不肯错过一刻观赏美人的机会。 项逸轩没看风夜菱,却把目光转向另一边李静姝,悠悠地道:“项某能在这里遇到小姐,也是意外得很。” 任达早知项逸轩和李静姝两人间的往事,一副什么事都了然于胸的样子道:“你们的事我都打听过了,听说项爷曾疯狂地追求过李小姐,甚至还向李家下过聘礼,只可惜李小姐眼高于顶,多次拒绝项爷,让项爷颜面扫地。如今你们二位异地重逢,一为座上客,一为阶下囚,是否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感?” “二当家不会掉书袋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一旁的札失温摇头如同拨浪鼓,然后拿折扇一击掌心,大笑着道,“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像现在的这种情况,你要说是否有金风玉露之感。” 任达也不计较札失温呛他,嘿嘿一笑道:“李小姐,还有这位也像画中仙子般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姐,任某这番请你们来,就是想二位美人为我们两帮这一场和解之宴佐酒助兴。” 最左侧的少女哂道:“哪来的和解之宴?明明是请人家姑娘来陪酒,还说得那么文绉绉的。” 任达理直气壮地道:“人道是食色性也,又一说秀色可餐,我们大餐在前,岂能没有秀色?” 少女还待和他抬杠,札失温低声制止她道:“本雅莉,别说了。”见少女一瘪嘴不再说话,风夜菱心道原来这少女的芳名叫本雅莉。 邵剑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任二爷为了这场和解之宴真是煞废苦心,不但请来这样两位貌若天仙的小姐助兴,其中一位更是正合我们项爷的口味,任二爷有心了。”他顿了顿,忽然改用玩味的口气说道:“只是站在李小姐旁边的这位姑娘,任二爷当真不认识吗?” “呃。”任达挠了挠头,不置可否地干笑两声道,“难道邵当家认识?” 邵剑看了他一眼又道:“任当家若不认识,不知可听说过倾城榜?” “有过耳闻,听说是绘有天下倾城美女的画卷,只可惜无缘一见。”任达眼神中透出一种虚伪的贪色之态,转头问项逸轩道:“项爷从京城来,应该是见识过的。” 项逸轩微一颔首,指着风夜菱道:“这位姑娘就是倾城榜上名列榜首的风大小姐,如果倾城榜可堪作美色的标尺的话,她就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 他说话的语气极为平淡,让人听不出任何对美人的垂涎又或尊敬,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字眼由他口中说出,就像是在说“天下第一手长”、“天下第一耳朵大”一般。 第192章 美人刚烈 “哦?”任达摇头道,“我不信,我倒是听过风夜菱的花名,只是她家侯府远在山东,跑岳阳来做什么?” “信与不信,一看便知。这风小姐和李小姐一样,都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不但读书识字,还长袖善舞。尤其她姐妹二人的合舞,叫什么‘静夜舞’来的,项兄每每谈起,都赞不绝口。”邵剑说着坐直身体,啜了口茶道,“任二爷,你们今天有眼福了。” 任达似乎并未听出邵剑话中“你们今天”的讥讽之意,抚掌笑道:“那好,就请二位姑娘跳一遍静夜舞来给我们佐酒。” “我呸,任达你别欺人太甚了!”李静姝跨前一步,戟指骂道,“你把我们当什么了?陪酒女妓吗?你……” 她还待再骂,却被风夜菱伸手拦住。风夜菱强忍着心中怒火,盈盈朝众人蹲了一福,还挤出一丝笑容问道:“这静夜舞并无定式,跳起来全凭我们姐妹的默契和随机应变,还请任当家邵当家出个题目。” “小夜你还真想给他们跳啊?”李静姝怨恨地道,“咱们姐妹什么身份?岂能如此任人羞辱?” “忍耐些吧。”风夜菱安抚她道,“他们只想看我们跳舞罢了,咱们以前跳过那么多次,也差不了这一次不是?” “风小姐说得好。”邵剑击掌赞道,“如此在下就不自量力,出一题看看。” 风夜菱微微点头道:“邵当家请。” 邵剑眼珠一转,想了想道:“我听过一则对联,上联是:水仙子持碧玉箫,风前吹出声声慢;下联是: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行来步步娇。如今眼前这一双佳丽,岂非正是联中所言的水仙子和虞美人?” 任达又站起身,不懂装懂地道:“这对联我听过,据传是苏东坡和其妹苏小妹的绝对,那天……” “非也非也。”任达还没来及继续卖弄就被札失温摇头晃脑地打断道,“这都是民间谣传,苏东坡哪有什么妹妹?更何况这一联之所以有名,皆在于其上下联中各有三处用词牌名作对,然而这一共六个词牌名中,除了《虞美人》和《声声慢》以外,余者都是出于元朝的曲词,又怎可能被宋朝的苏东坡对出?” 他说完悠然地摇起折扇,仿佛甚为他们蒙古人统治时期中原的文化发展而感到骄傲。 任达被札失温的一通抢白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拉得老长,泄愤般朝二女道:“听到没有,你们就按照这一联中的意象跳吧。”他拍了拍手,叫进一个手下人,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人转身而出,不片刻竟真的拿进一支碧玉箫和一双红绣鞋来,就连风夜菱也不禁佩服起岳阳水派的神通广大。 风夜菱和李静姝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羞臊和不自在,风夜菱拿起红绣鞋道:“还是你来吹我来跳吧。”她说罢缓缓褪去鞋袜,忽然感到满屋子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脚上,不禁又生出一股羞意,就连拿着红绣鞋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什么破玩意!”项逸轩“嚯”地一声长身而起,不悦地道:“婆婆妈妈,磨磨蹭蹭,有什么好看的?”他目光有些鄙夷地扫过旁边正饱餐秀色的任达和札失温,阴沉着脸道:“庸脂俗粉,扫兴!”说罢也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径自大步走了出去。 “项兄休恼。”邵剑一看项逸轩走了,连忙起身去追,“项兄请留步。”他连着赶了两步,也追出门外。 风夜菱僵在原地,一双红绣鞋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任达也把脸沉了下来,缓缓道:“我本想顺水推舟同他们交好,他们云梦会这分明是不给面子呀。” “岂止是不给面子,他们是想把我们放到火上烤啊。”札失温凝视着桌上翻滚的火锅,摇着折扇悠悠地接口道,“一个是侯府的大小姐,一个是皇室血脉,任二爷若是动了她们,以后的日子恐怕就难过咯。” “真金不怕火烤,天大的事自有教主和安堂主他们担着。”任达沉声道:“札兄怕了?别忘了老大的交代。” “我怕什么?他大明的王侯将相与我何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札失温哼了一声,折扇猛地一收,道:“我阴阳书生素以风流自命,如今既请来了天下第一美人,若连碰都不敢碰上一下,岂非叫世人笑话?” 风夜菱虽对他们的对话似懂非懂,但听到最后一句,也知道自己要遭殃了。她见札失温眼中露出贪色的迷醉神色,也顾不上再穿鞋,摸出今天在集市上新买的女红用的曲柄剪刀对着自己的胸口道:“你……你别过来,你若敢靠近我就当场自尽。” “好好,我不过来。”札失温油然道,“只是我不过来,却也怕你跑了呢。” “我……我不跑就是。”风夜菱色厉内荏地大声道,“你们谁也不许碰我。” 札失温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你说你不跑,如何保证?” 风夜菱瞪着眼反问道:“你想要怎样?” 札失温不去看她,又给自己倒满了酒,一拍脑袋道:“你叫我三声‘好相公’,我就相信你的话。” “你……你休想!”风夜菱涨红了脸,浑身都在颤抖,“我就是即刻自尽,也决不让你这种禽兽得逞。” 札失温放下酒杯,身形一闪就朝风夜菱逼近过来,冷着脸道:“说我是禽兽,大小姐见过禽兽吗?” “别过来!”风夜菱退到房间的一角,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美人刚烈,如何是好?”札失温自嘲地一笑,忽然一转身抓住李静姝,用手臂勒着她的脖子道,“不错,你一意寻死我是奈何不了你,但你忍心看你的好姐妹为你受苦吗?” 李静姝发出一声惊呼,刚想说话已被一旁的蒙古少女本雅莉狠狠掴了个耳光:“别吵!” “你们……”风夜菱无法相信这种野蛮的暴行就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一时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第193章 姐妹情深 札失温一条手臂勒紧李静姝的脖子,另一只手则遥指着风夜菱,暴喝道:“给我跪下,否则我就先切掉她的一根手指头。”说着他手指一搓,手上一枚本来毫不起眼的银戒指忽然露出了闪亮的刀锋,吓得李静姝花容失色。 “你……你不能这样……”风夜菱同样低估了札失温的狠毒,只是她自幼娇生惯养地长大,何曾受过这边屈辱,膝窝动了几下,还是跪不下去。 “我数三下!”札失温拉起李静姝的一只玉手,粗暴地掰开她的手指,作势便要用戒指上的刀刃去切。 “不!”风夜菱惊叫一声,屈服地跪了下去。 任达见风夜菱屈服,趁机喝道:“把剪刀放下!” “我……”风夜菱稍一迟疑,本雅莉一把揪住李静姝的长发,在她脸上狠狠又掴了一掌。李静姝一声惨呼,泪水也被打了出来。 “你也跪下!”本雅莉一脚踹在李静姝的膝窝处,李静姝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却被本雅莉揪住头发,不得不痛苦地扬起面颊。 札失温放开李静姝的手,轻轻玩弄手上锋利的戒指,然后又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脸蛋来,寒芒闪动间他淡淡地道:“多么惹人怜的美人儿啊,若是因为风大小姐的坚持而被毁去容貌,该是多么令人扼腕的憾事。” 风夜菱看着那枚距李静姝面颊不足一寸的戒指,知道札失温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李静姝便有毁容的危险,忙道:“别,我听……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吗?”她松开手,把剪刀轻轻丢在地上。 任达伸脚扫开剪刀,札失温则得意地笑道:“听我的什么话?” “我……”风夜菱明知札失温是在借机羞辱于她,但此时李静姝如砧上鱼肉,她又岂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垂下头,勉强挤出个笑容,颤着声道:“好……好相公……”她一句话说完,屈辱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任达恰如其分地帮着札失温羞辱她道:“大点声。” 风夜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羞怒重复道:“好相公。” 札失温得意地翘起一条腿道:“叫我有什么事?” 风夜菱见他如此大胆地占自己便宜,心下更是悲愤,咬着牙道:“请让我和静姝姐献舞一曲,给大爷们助兴。” “你们又不是陪酒的女妓,何必呢?”任达记着方才李静姝呛他的话,反击回来道:“两位大小姐这岂非是自降身份?” 李静姝大声地道:“小夜你快跑,别管我!” “住口!”任达一脚把李静姝踹翻在地,“叫你们跳舞,就赶快跳!” 李静姝脸贴着潮湿的地面,就听“当啷”一声响,她那御赐的头饰“金玉展翅”已被任达扔在她面前的地上。 “你们……”李静姝颤栗着,一手掩住衣裙的领口,另一手则伸手去捡那头饰。 “把这玩意戴好了,就这么跳,不许遮遮掩掩的。”任达一边命令着李静姝,一边又催促风夜菱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红绣鞋换上!” “我出去透透气。”本雅莉看不下去,起身踱步而出。 火红的绣鞋,拿在手里仿佛炭火一般烫手。风夜菱迟疑着,终于强忍着屈辱把鞋套在脚上。 “你别听他们的!”李静姝这时再度喊道,“此事都是因我而起,若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会愧疚的!你快……啊!!” 她一声尖叫,原来是任达拿起一根手指粗的檀香,燃着了按在李静姝的香肩上,任李静姝喊得声音嘶哑也不松手,还悠然地道:“都说美人的身子是冰肌玉骨,原来也怕烫啊。你叫,你接着叫啊!” “你们怎么不讲道理……哦天呐!”风夜菱本还想尽量拖延时间,此时看到李静姝因剧痛而扭曲的俏脸,还有她被烫处冒起的白烟,连叫“慢着”,再顾不得其他,上前就想去救李静姝。 札失温见她过来,跨步横在李静姝身前,张开双臂做出一副等待风夜菱投怀送抱的样子。风夜菱怒急攻心银牙一咬,忽然向旁一闪身躲过札失温,同时飞起一脚踢翻了任达等人煮火锅的饭桌。 无论任达还是札失温,都没想到看似已然屈服的风夜菱仍然有反抗的心力,一时间都是一愣,待回过神来风夜菱已从桌下拿起了煮火锅的烧火盆。 “还不放手!”风夜菱朝札失温怒喝一声,烧火盆脱手掷出,札失温面对漫天烧红的柴炭向后一躲,风夜菱已趁机把李静姝拉了过来。 “噼啪!”烧火盆连带内中燃烧的柴炭散落一地,风夜菱顺手又拿起一只墙边的油灯,狠狠掼在地上,登时火油洒溅,火势蔓延起来。 “拦住门口,别让小贱人跑了。”伴随着任达气急败坏的大吼,札失温身形一闪挡住门口,伸手就去捉风夜菱的手腕。 风夜菱不退反进,从门口走到火势最烈的墙根附近,娇躯迎着热浪,双目没有丝毫惧意,指着札失温冷冷地道:“谁又想跑了呢?” 火势迅速蔓延,没过多久,整个房间就几乎被烈焰吞没,李静姝嘶哑着嗓音叫道:“小夜!别做傻事!快出来!”风夜菱却仿佛没听见,只笔直地站在火海中心,火光映照得她的玉容如仙般圣洁。 任达早抱着脑袋跑到了门口,札失温本想去火里把风夜菱拉出来,却又怕被风夜菱缠住同归于尽,无奈跺了跺脚道:“走吧,迟恐……”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背后一阵寒意传来,仓皇间他一扭身,就看到一道炫目的剑光朝他射来。他狂吼一声,折扇猛地向空中一封,却只封了个空。但见夜空之下雪花纷飞,一道剑光蓦地化作六道,虚实难辨地朝他攻来。 札失温纵身而起,试图躲过这一轮攻势,没想被到一枚含着内力的雪花印在眉心,气息一滞又落了回来。 这当然是天莲宗名震天下的幻雪剑法。 李静姝在旁看得清楚,见来者正是白雪音,不禁又惊又喜地唤道:“白女侠!” 此时札失温被迫回地面,刚想扬起折扇顽抗,白雪音又是一连三剑把他往火场里迫去。他无奈就地一滚,极为狼狈地从白雪音的脚边躲过她这一剑,然后飞也似地逃进夜色下的巷子里。 白雪音无暇去追他,冲进火场先把靠近门口的李静姝抱了出来。 这时又一道身影掠了过来,把正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的任达截个正着,却是蓝桥。他玉和剑出鞘,起手便是最凌厉的“天光乍现”。 任达虽贵为岳阳水派的二当家,武功上却远逊于今日的蓝桥,此刻见剑光四起,更是被吓破了胆,双拳乱挥,同时瑟缩着后退。 蓝桥恨他屡次折辱李静姝和风夜菱,剑上毫不留手,仅六招就破进任达的拳影,玉和剑在他身上连刺数剑,送他去见了阎王。 一道清冷的雪风吹过,房间内的火势稍受压制,风夜菱见蓝桥终于赶来相救,那伪饰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她激动地如小鹿一般跳出火海,一头扎进蓝桥坚实的胸膛里,委屈与脆弱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 第194章 公子惜花 乌云蔽月,暴雨倾盆。 岳州府本就处在江南多雨之地,值此盛夏五月,一场豪雨更是如同家常便饭,说来便来。 这日自打太阳下了山,一片厚重的浓云便如同乘着妖风,从东边席卷而来,仅片刻的工夫便如锅盖般把岳阳城笼罩结实,然后毋需打雷,黄豆大的雨点便已纷纷扬扬倾洒而下,仿佛一张巧夺天工变幻无穷的青纱帐,缠在身上让人无处可逃。 蓝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蹲坐在洞庭湖畔一处小码头的矮竹凳上,一边望着雨打万点坑的湖面发呆,一边在内心把今夜的计划重新盘算了一遍。 其计划的目的是迫使云梦会成为他们的盟友,与他们一起打击岳阳水派和其背后的势力。 按照计划,他先到云梦会位于城外的仓库附近踩点,等蓝桥和白雪音来此会合,他们便一齐潜进仓库,盗取珍贵的药材鱼香草,再顺手搞一些破坏,留下些不那么明显的“蛛丝马迹”。 随后风月明和洞庭帮的杜氏兄弟由水路接应,接他们上船后便径直开往洞庭湖汇往长江的水道,在水面上截击岳阳水派贩运盐货的货船。 由于两派昨天在冷月轩发生的龃龉,云梦会首先会怀疑仓库遇袭是岳阳水派在寻衅滋事。而岳阳水派在货船被劫后同样会认为是云梦会在打击报复。 再加上可拿到为小公子杜余治病的良药,只要他们手脚干净不露破绽,这便是个一箭三雕的妙计。 到时候云梦会成为他们“敌人的敌人”,他们此次在岳阳的行动将会好办得多。 蓝枫怕在码头引人起疑,便向渔夫买来一套蓑衣斗笠,蹲在一艘乌篷船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正寻思着蓝桥和白雪音怎么还不来,忽听一声剧响,紧接着一道冲天的火光从云梦会仓库的方向燃了起来。 火光处传来轰隆隆的爆破声响,蓝枫事先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们准备潜进仓库之前,竟有人先动了手!他眼睁睁看着烈火将仓库吞没,即使天降大雨也丝毫无济于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蓝枫整个人都呆住,他不知道云梦会究竟出了什么事,不知道这变故与他计划中的行动有何相干,更不知道这件事与蓝桥白雪音的迟到是否有某种明里暗里的联系。 无数种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只觉得头胀得发痛,直到一个身材苗条明眸皓齿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 “船家,可否行个方便?”少女背挎一柄制式精美的宝剑,弯下腰打量着蹲在船篷里的蓝枫说道。 她的声线虽然清甜娇软,语气却透着焦急,从口音判断不是本地人——蓝枫从未听过这样子的口音,他甚至判断不出这少女究竟是来自北方还是南方。 少女身穿米白色的长袖长裤,披一件鹅黄色的轻布披风,却赫然在左侧的锁骨上钉着一把小小的飞刀。 刀锋深深扎进肉里,只露出不足两寸的刀柄,这让一向惜花的蓝枫不由感到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少女的脸上、头发上和睫毛上挂满了水珠,狼狈之余却也让蓝枫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清纯与妩媚。 蓝枫对这神秘的少女既感好奇又怀有几分怜意,压低了嗓音道:“上来吧。” “多谢船家。”少女挤出一丝友好的笑容,沿着跳板小心地走到蓝枫的船上。蓝枫解开缆绳摇动船桨,乌篷船在暴雨中悠然驶出。 蓝枫本就是操舟能手,假扮船夫并无破绽,他之所以放弃在原地等待蓝桥选择载少女离开,不是因为他看少女娇姿楚楚心旌摇荡,而是因为他敏锐地嗅到一丝本不该属于少女的气息——那是硫磺的味道。 “姑娘要往哪去?”蓝枫把船荡入黑暗的湖面,在船篷内掌起一盏昏黄的油灯。 他在灯光下看得清楚,少女的整个肩头都被鲜血浸成了鲜红色,忍不住道:“姑娘身上这伤……” “不碍事。”少女伸手在刀柄上摸了摸,“往长江口去,有一艘运货的大船,左右各悬十二盏琉璃灯,到那船上自有人给我治伤。” 蓝枫心知身为船夫,闲话太多可能引人怀疑,便闭口不言,专心摇船。 暴雨下的洞庭湖风浪极大,船身不但在浪涛中剧烈摇动,更不是被浪头高高掀起,再重重跌落。 少女面色有些苍白,一只手用力地扶住船舷,另一只手则不住扯着自己衣衫的前襟,露出天鹅般纤长的脖颈,同时大口地喘息着。 蓝枫看出她这是失血过多外加晕船的症状,怜香惜玉的同时也感到有些束手无策,毕竟外面暴雨倾盆,搅得湖面上波涛汹涌,那些鲜与舟船打交道的人不晕才是怪事。 他关切中带点试探地道:“姑娘身体不舒服?” 少女蹲坐在乌篷船一角的小竹凳上,低着头呓语般地“嗯”了一声,显然无心与蓝枫对话,而是将全副注意力放在对抗船体的摇晃之上。 蓝枫见她不置可否,也不敢过于主动,这时忽然一个猛烈的浪头打来,乌篷船的船首先是被托得高高翘起,然后又蓦地向下跌落,拍起层层浪花。 少女一声惊叫,一手用力扯着被水沾在身上的衣襟,另一手则死死地捂住早已没了血色的樱唇。这时她没有多余的手扶住船舷,身子一歪便倒在船板上,痛苦地蜷起身子,如同煮熟的大虾。 蓝枫用力划了几下桨,确保乌篷船没有偏离航道,然后踱至少女身旁柔声道:“姑娘若觉得不舒服,可把身上的累赘解下些来。”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道,“若是姑娘觉得不方便,在下保证非礼勿视便是。” 少女纹丝不动,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蓝枫暗叹一声刚想走开,忽然船身被浪推得又是一摇,试图找寻平衡的少女用捂着嘴的手猛地一把拉住蓝枫的手臂,同时“哇”的一声呕吐出来,弄得蓝枫和她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秽物。 “抱歉我……”少女显得既惊惶又憔悴,甚至眼角还沁出了少许泪水,“我并非有意……” “别说话了!”蓝枫打断少女的话,替她摘下背上的宝剑,用力扯开她的披风和外衫,然后把她抱着躺在船舱里,脱下身上的蓑衣盖住她的身子道:“深呼吸,别胡思乱想。” 第195章 以眼还眼 少女初时显得十分紧张,娇躯不停地颤抖,蓝枫又点起船上一架简易的炭炉,把先前船夫留下的一壶酽茶重又煮得滚烫,倒出一碗捧给少女道:“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少女吃力地靠着船沿半坐起来,推开盖在身上的蓑衣,有些警觉地问道,“你不是想害我吧?” 蓝枫软语解释道:“浓茶,能让你舒服一些。” “谢谢。”少女从蓑衣下伸手接过茶碗,咕嘟咕嘟几口喝净了热茶,朝蓝枫挤出一丝笑容道:“真是麻烦你了。” 她喝过热茶,身体似乎果然舒服了一些,面上泛起一丝红晕,有点不好意思地侧扭过身,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道:“这银子算我报答你的,还请你千万收下。” “太多了。”蓝枫故作惊慌地道,“这都够小人开一个月的船了。” “你是好人。”少女又转回头来,看着蓝枫的眼睛笑道,“好人就应该有好报的,不是吗?” 蓝枫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下一荡,脸上也发起烧来。他吞了口口水,鼓足了勇气问道:“敢问姑娘……” “问什么?”少女妙目疑惑地看着他。 蓝枫虽明知这不是船夫该问的问题,一咬牙仍再次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你……”少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本能地想随口扯个谎。但她面对蓝枫清澈赤诚的目光,一时竟怎么也编不出这个假名字,沉默半晌终于用细若蚊问呢的声音说道:“我叫本雅莉。” 蓝枫听到“本雅莉”这个名字,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笑道:“原来是本姑娘……” 他刚说到“本姑娘”三个字,立时又觉不对,猛地顿住。本雅莉却已狡黠地笑道:“你一个大男人,为何要自称姑娘呢?” 蓝枫知道中了她的套,只得尴尬地挠挠头,偷眼再去瞧她,却见她因这一笑,脸上重又现出血色,更显得明艳动人。 他嗅着少女身上隐隐传来的硫磺气息,心中泛起“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喟叹,暗道云梦会的仓库失火,必然与这个少女脱不开干系。 蓝枫眼中闪过一丝同情,转头望向前方起伏不定的湖面,轻声道:“姑娘且请坐好,我们就快到了。” ~~~~~~~~~~~~~~~ 在洞庭帮的双桅大船“洞庭号”上,风月明听罢风夜菱讲述的事情经过,问蓝桥道:“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蓝桥被他问得一怔,不知风月明话中所指。 他和白雪音救下风夜菱和李静姝后,因心急赴蓝枫之会,再来不及带二女返回客栈,等她们换上今日购得的新衣,便和白雪音一同赶往与蓝枫约定的码头。 然而到了码头他却看傻了眼,不但云梦会的仓库陷入一片火海,蓝枫更是踪影不见。他知道事情有变,正不知如何是好,风月明和杜家兄弟乘船赶到,一行人遂上了洞庭帮的大船。 见蓝桥出神,风夜菱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嗔道:“发什么呆呢?我哥在问你话哩,你和雪音妹妹怎么找到我们的?” 蓝桥这才回过神来答道:“是个自称姓项的小哥来报的信,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让我们火速赶去。” “是项逸轩。”李静姝和风夜菱对视一眼,轻声道,“原来他们方才中途离场,是去叫援兵了。” 风夜菱点点头道:“这样想来云梦会似乎对我们并没有恶意,至少没有与岳阳水派同流合污。项公子当时骂我们是庸脂俗粉,想必也是为了找借口脱身吧。” 蓝桥想起穹庐天阁里任达说项逸轩曾向李家提亲的话,心道他既有娶李静姝为妻的心思,自不会真当她是庸脂俗粉。 他心里泛起一丝酸意,看了李静姝一眼道:“那地方十分隐秘,如非项兄给的消息,我们断无可能这么快就找到。” 风月明接口道:“换句话说,岳阳水派只要不是太蠢,也能想到消息是项逸轩又或邵剑透露出去的。” “他们想到又如何?”风夜菱问道,“会从此与云梦会撕破脸为敌吗?” “也许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蓝桥目光炯炯遥望着云梦会仓库突如其来的大火,“项逸轩搅了他们的好事,他们就烧了云梦会的仓库以示报复。以眼还眼,这理该是他们的作风。” “蓝枫这小子跑哪去了。”杜隆粗豪的声音从旁传来道,“也不知这场大火是岳阳水派的报复,还是和这小子有关。” 风夜菱担心地道:“他若不在的话,我们还要继续行动吗?” “要,当然要。”蓝桥目光掠过在一旁独自凭栏的李静姝,最后落在风夜菱的脸上坚定地道,“敢动我家菱儿,怎能不让他们吃点教训?” “讨厌!”风夜菱伸手一拍他的胸口,娇嗔道,“这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静姝姐还在船上呢,你不怕她受了连累?” 蓝桥还没说话,李静姝蓦地转过身来道:“今天的事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在外面惹是生非,我们也不会被任达他们捉去折辱。现在公子要去寻岳阳水派的晦气,我想要出这口恶气尚求之不得,怎会怕被连累?请公子不必担心我,只管去便是,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你……”蓝桥迟疑地推敲着措辞道,“你的伤没事吧。” “不碍事。”李静姝摇摇头,又转回去面向着湖面,幽幽地道,“多谢公子关心,我……” 她话还没说完,风月明忽然沉声道:“他们来了!你们先避到船舱里去。” 蓝桥一惊,转头向湖面看去,就见雨幕中一艘双桅货船已幽灵般驶入了视线。货船的左右两舷上各悬了十二盏明黄的琉璃灯,就好像贵妇身上悬挂的首饰,在这昏黑的雨夜之中格外引人注目。 波涛汹涌的湖水发出咆哮般的隆隆响声,仿佛为两艘船营造出的天然战场。 “准备动手!”杜隆登上舰首的平台,大声指挥着船员准备进攻。 数十名洞庭帮水手一齐应喏,全部进入战备状态,风夜菱和李静姝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紧张和不安。 第196章 洞庭风雨 “我们要怎么做?”蓝桥问并肩站在船头的杜隆和风月明。 “撞。”杜隆充满豪气地道,“他们不过区区一艘运盐的货船,我们却是经过改装的战船,船头装有尖硬的铁撞角,保证一下就能把他们撞成两截。”他大声指挥着船员,让船从侧面猛撞向岳阳水派的货船。 水手们干劲十足,扯帆的扯帆,转舵的转舵,划桨的划桨,很快大船就在水面上兜转出一个微妙的弧线,吃满了风势直挺挺地向货船拦腰撞去。 货船上响起急促的号角声,显然是有人示警,紧接着货船也开始转向,从侧面对着洞庭帮的船转到与洞庭帮的大船平行。货船转向的动作虽然比洞庭帮的船迟了一步,但因其转向弧度小,仍然及时完成了转向。 “他娘的!他们船上有操舟的高人!”杜隆见状狠狠一拳砸在桅杆上,“现在撞不到他们侧面,那就干他屁股!”他再次发出指令,船速陡增,试图通过先发制人的速度怼上前方货船的船尾。 杜隆的船速比货船快上许多,货船就算现在开始加速也决计难逃杜隆的“追尾”一击。眼见大船挟着风势雨势就要撞到货船,货船却忽然从船尾丢出三五只大木桶来。 木桶落在水上,转瞬间便漂到杜隆的大船前,风月明眼尖,疾喝道:“这里面装了火油!” 杜隆面色一变,扬起手大喝道:“快转舵!”他本想转向避开这几只装满火油的大木桶,但指令尚未来及传达,就见前面货船上三点火光冲天而起,然后又流星般往杜隆的船前飞落下来。 “是火箭!”风月明陀螺般腾空而起,长剑离鞘而出,一道剑气激射过去,顿时将一只火箭震得粉碎。 与此同时蓝桥亦从桅杆上借力而起,双臂张开如大鸟般向前飞掠而去。他劈手接住一支箭簇包裹着油布正熊熊燃烧的羽箭,反手向货船掷去。火箭倒飞而回正中货船的船尾,然而雨势太大,火势很快就被浇灭。 眼见最后一支火箭即将命中油桶,但听弓弦声响,一支劲箭从身后射出,在夜空中划出一条长虹,不偏不倚地撞在敌船射来的火箭上。火箭被撞偏了方位,落水熄灭。 蓝桥回头一看,原来竟是风夜菱手持翳影弓,正如下凡的女战神般屹立在他身后。他想起去年风夜菱一箭射死张伯英时的情景,激动地脱口赞道:“好样的菱儿!”说完这句话后,他腾空之势已尽,落入湖水中,水手们忙抛出缆绳把蓝桥拉回船上。 随后货船上又射出第二轮火箭,幸好此时杜隆的船已偏离了油桶的区域,油桶虽然被火箭引爆,却并未对杜隆的船造成什么损伤。 杜隆面色沉重地道:“对面的水战之术如此精明,想来必是由掌门‘潜蛟’柳昶亲自坐镇。如今任达既死,他们这是来报仇的!”说罢他再次发出指令,大船调转航向又往货船的侧面撞去,却又被货船以同样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 “事已至此我们退无可退,只有拼命一搏了。”风月明从妹妹的手里接过翳影弓,将弓拉得如同满月,同时手上扣了四支羽箭连珠般射出,他取的不是货船的桅杆,而是系住风帆的缆绳。 四支箭如同黑夜里无形无影的鬼魅,将扯帆的缆绳斩断,引得洞庭帮这边一片欢呼。 又是一声号角,显然岳阳水派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手足无措。无法用缆绳操控的风帆被湖上的夜风一吹,立时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推着岳阳水派的货船反往杜隆这边冲来。 蓝桥忽然问道:“杜当家船上可有水鬼?那货船上既有他们的掌门柳昶坐镇,想必还有不少其他高手,我们与其和他们正面交锋,不如想办法凿沉他们的船。” 杜隆苦笑道:“有自然是有,我这些个兄弟哪个不是在洞庭湖里长大的弄潮儿?只是你看现在的天气,狂风暴雨,浪涛汹涌,太危险了,即便是再出色的水鬼,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有把握。” 说话间岳阳水派的货船已逼近过来,蓝桥看得清楚,那傲立船首之人正是手持着龙火鎏金棍的鞑靼高手阿鲁台。 “是阿鲁台!”蓝桥心中一惊道,“我们如果短兵相接只怕要吃亏。” “公子让我去吧!”李静姝轻柔却清楚无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蓝桥回头一看,就见她已挽起了长发,目光坚定地朝他走过来。 “你通水性?”蓝桥将信将疑地问道。 李静姝恬淡地道:“昨日公子从碧水接天楼上坠湖,不就是我给捞起来的吗?” 蓝桥经她一提醒方恍然她确是一条美丽的水中蛟龙,正想再叮嘱她几句,杜隆已将一把水凿子递到她手上,急切地道:“拜托姑娘了。” 李静姝很是江湖气地一拱手道:“必不辱命!”她直接用嘴叼住那水凿子,三两下扯开新买的衣裙,最后看了蓝桥一眼,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落入怒涛滚滚的湖中。 蓝桥看着李静姝消失在湖面下的身影,有些担心地道:“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风月明忽然蹙眉道:“你有没有想过,李姑娘或许精通水性,但她毕竟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就算她能成功潜到敌船的船底,她有那个力气凿开吗?如果一时半会儿凿不开,她又还能闭气多久呢?” “这……”蓝桥稍一迟疑,断然道,“这船上少不了风兄坐镇,我跟过去看看。”他说着也脱去外衣,纵身跳入那仿佛能把人吞噬的滔滔湖水之中。 雨夜的洞庭湖暗流汹涌,蓝桥甫一入水,就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湍流带得偏离了方向。他挣扎着扑腾了几下,觑准敌方货船的方位,一个猛子扎下水中,潜往湖底深处。 蓝桥生在苏州长在江南,寻常泅水之术他虽不比一般人差,但终究算不得一技之长。现在他一看自己被水流推得不进反退离货船越来越远,情急之下便想了个笨办法。他仗着自己内息悠长,认准了方位后便潜至湖底,想贴着水流相对平静的湖底前进。 不得不说蓝桥这想法有他的独到之处,在水下两三丈的深处,他可以几乎不受水面上风浪的影响,一路潜游,很快便游到敌船的正下方。 借着货船上琉璃灯朦胧的光线,蓝桥浮上水面,却没看到李静姝。他心下一惊,又潜到水里找,终于在船底的另一边寻到她的身影。 只见李静姝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一边用双腿夹住船底一根突起的木条稳定身形,一边用水凿子凿船。 这时她已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破孔,见蓝桥靠过来先是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指了指水面,两人一起浮了出来。 第197章 水上酣战 李静姝先是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一边伸手拨弄着沾在脸上的发丝一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这多危险呀。” “这不是不放心么。”蓝桥苦笑道,“你既已凿开了孔,我们这就快回去吧。” “这才哪到哪呀?”李静姝没好气地道,“这么大一艘船,你凿这么小一个孔管什么用,还得再凿大点。” 蓝桥道:“我帮你。” “别添乱就行。”李静姝白他一眼,又潜入水中继续凿船。 蓝桥看她身子被水波推得浮沉不定,便游过去用掌力牢牢吸附住船底,然后示意李静姝在他身上借力。 李静姝于是双腿改盘在蓝桥腰上,再凿船果然顺利得多。 片刻之后李静姝气竭,又浮上去换气,蓝桥从她手里接过水凿子。 蓝桥不想她再因这事折腾,用上了十成内力把水凿子往船底一掼,就听一声闷响,船底被他破开一个近四尺宽的豁口。 李静姝听得动静游下来看,吓得俏脸惨白,抓着他手就跑。待游远一些她浮出水面气道:“你搞出那么大动静,会被人发现的!” 果然,货船上传出一阵号角之声,显然也发现了水鬼凿船。 李静姝半嗔半怨地道:“我刚才之所以慢慢凿开,就是不想太快被他们发现,现在可好,白费心思了。” 蓝桥抓着头正想向她赔罪,忽然听到一阵弓弦响声,抬头一看,就见一片密集的箭雨已朝他们这边劈头盖脸地笼罩过来。 他再来不及说话,抱着李静姝的娇躯用力一扭,把她按入水下,以身体护住。 蓝桥虽想尽快下沉,却仍是不够快,他只觉一阵剧痛从背上传来,紧接着又是一痛,已是连中两箭。 他不敢冒出水面换气,生怕敌人发现他们的踪影再放第二轮箭,只一味扯着李静姝往偏离杜隆大船方向的侧面游。 蓝桥游水本不算精,此时又受了伤,箭簇扎在肉里钻心地疼,在水里的动作便也显得手忙脚乱。好在李静姝心思通透明白他的心意,一翻身转成仰面向上的姿势,从下面反托着蓝桥,手脚同时划水,很快偏离了杜隆那艘船的方向。 又一轮箭雨落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水域,显然敌人在看不到他们身影之后猜测他们会往杜隆洞庭号的方向游,故向该水域放箭。 眼见离货船越来越远,蓝桥浮上水面。此时李静姝一张小脸早已因憋气而涨得紫红,贪婪地喘着粗气。 他默默推开李静姝抓着他的手,正想游开一些距离,李静姝反手又将他拉住,面露不悦地嗔道:“公子上哪去?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老实,离我远了淹死都没人救你!” 蓝桥嗅着空气中弥散开的一丝血腥气,知道李静姝并非虚言恫吓,刚想说话,一艘乌篷船恰在此时从旁荡了过来,蓝枫从船上伸出手道:“快上来。” ~~~~~~~~~~~~~~ 岳阳水派的货船虽被凿开了船底,却余势不减。待逼近到杜隆大船近处,一艘快艇从左舷处放下,载着四个人影径往大船而来。 “是阿鲁台!”风月明一眼便看到卓立艇上的阿鲁台,还有他身后三个装束各异的高手。 这三人一个壮如铁塔的大汉,一个目露凶光的精瘦头陀,还有一个米白色衣衫的妙龄少女,自然便是蒙古高手团中的“野牛”特古斯让,“索魂头陀”蒙戈力,还有风夜菱在任达处见过的本雅莉。 本雅莉肩上的伤口已被人处理过,裹着厚厚的包扎带。 快艇迫至洞庭号的右舷外五丈处,蒙戈力和特古斯让两人一声暴喝,分别提着一把戒刀和一根寒铁棒,斜斜扑上船头和船尾。阿鲁台则高举龙火鎏金棍由中路扑上,本雅莉则紧随着阿鲁台,尚未接触已是先声夺人。 他们领教过风月明神乎其神的箭法,不敢托大,就在腾身而起的过程里,把功力运转至极限,教对方不得不先避其锋锐。 杜家兄弟各持一杆长矛抢往船头,阻截蒙戈力,风月明居中截击阿鲁台和本雅莉,攻往船尾的特古斯让则留给洞庭帮其它高手对付。 只要能把前中两股敌人赶回水里,剩下的特古斯让再不足惧,洞庭帮只要得这缓冲,便可安然等到敌船沉没。到时候无论是全身而退还是痛打落水狗,对他们来说都是易如反掌。 成功失败,就决定在这一刻。 最先扑上来的是特古斯让,船上挡他的是洞庭帮徒。 特古斯让长笑一声,在第一技长戟往他刺去之际提气再升,以脚尖点在戟头,接着一个倒翻,越过洞庭帮徒守在船边的重重封锁,落到他们后方甲板之上。 几乎同一时间他便陷进苦斗里,这些洞庭帮好手全是杜氏兄弟精挑细选出来的,曾得他们亲自指点训练,又精于战阵之术。纵以特古斯让的武技,对上这二十个不顾自身安危的好手,一时亦不易得逞。 第二个成功抢到船头的是蒙戈力,他的长柄戒刀最是狠辣,以雷霆万钧之势凌空挥出一刀之后,才给杜氏兄弟缠着,斗个难解难分。 风月明虽看得心中焦急,可是大敌当前,只得抛开一切,收摄心神,全神贯注地迎击朝他扑来的阿鲁台和本雅莉。只要能迫退这两人,他便可抽身回去对付蒙戈力了。 风月明曾在贺家村与阿鲁台交过手,知道若是公平比武,他实没有取胜的把握。 但此刻他站稳甲板,对方却是身在空中,只要抓住机会,他仍然有逼退敌人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与特古斯让血战的洞庭帮徒里,接连传来多声连串哼起的惨哼。 风月明心神一震下,只攻阿鲁台一人,看也不看本雅莉攻来的长剑。 阿鲁台冷哼一声,霍地一沉,疾堕下去,消失在船沿甲板的下方。 风月明没料到阿鲁台竟不与他硬拼,正心叫不妙时,本雅莉的长剑已斜刺向他小腹处。他一声长啸,长剑在身前挥起重重剑影,闪电般击中本雅莉手中能夺魄勾魂的长剑。 第198章 拔箭祛毒 本雅莉一声闷哼,给震弹上半空。 风月明正欲乘胜追击,就听“轰!”的一声,船身剧震,落到下方的阿鲁台竟仗着绝世神功,硬以他的鎏金龙火棍在船身上击破出一个缺口,再以身体破壁进了船舱的下层。 风月明无暇去想阿鲁台在船舱中可能造成的破坏,猛一咬牙,长剑带起凌厉劲气破空之声,往头顶的本雅莉疾攻而去。 本雅莉使出绝技,长剑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劈上风月明的剑,岂知她仍是低估了风月明剑上的奇异的剑气,竟被他震得抛往船外的虚空处。 就在这时,“蓬”的一声,阿鲁台举着龙火鎏金棍破开甲板,在特古斯让身旁带着漫天木碎冲天而起。鎏金棍闪处,洞庭帮人纷纷跌退倒地。 风月明知道阿鲁台的厉害,当下顾不得本雅莉,厉啸一声往阿鲁台赶去。 犹在空中的本雅莉压力一轻,衣袖里射出索钩挂在船栏处,借力飞了回来。 “当!”的一声,风月明长剑对上阿鲁台的长棍。阿鲁台身为昔日蒙古第一高手任自远的徒弟,功力何等高强?他面对风月明的长剑夷然不惧,长棍一摆,棍头火苗蹿出。 风月明欺阿鲁台棍长手慢,一连十多招快剑近身疾攻。阿鲁台双手把长棍舞得如车轮般水泄不通,只听叮当之声连响,风月明竟是攻不进去。 特古斯让一声长笑,脚踏甲板振衣奋起,再一点高桅,凌空往正与杜家兄弟战在一起的蒙戈力投去。 本雅莉亦落回到甲板上,在甲板上拦住赶来援救的洞庭帮徒。杜隆在杜震的掩护下,施出家传绝学,向蒙戈力连攻一百零八矛,杀得蒙戈力汗流浃背。 蒙戈力的武功绝比他们任何一人强,可两兄弟本就是名将之后,近年在武功上又多蒙风月明指点,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却使蒙戈力有力难施,完全处在苦撑捱打的局面。 就在这时,特古斯让盘飞至三人上空,趁杜隆攻势稍竭的刹那,狂风扫落叶般向两人攻去。 一时杀声震天,甲板上兵来刃往,凶险至极点。 ~~~~~~~~~~~~~~~ “嘶——”蓝桥趴在乌篷船的舱板上,从齿缝里吸了一口气。 沁凉的水雾被他吸入肺中,稍稍缓解李静姝为他拔箭的痛楚。 “还有一支,忍着点。”李静姝跪坐在一旁,伸手紧握住箭簇,然后拿起蓝枫随身带的一把小刀割开蓝桥伤处的肌肉,用力一拔。 她整个动作干净利落,虽然被蓝桥的血溅了一身,却依然保持着专注。 “哎呦。”蓝桥痛得又是呻吟一声,双手用力拍打着船板,就连蓝枫也不忍心地别过头去。 待痛感稍减,蓝桥喘着粗气道:“你下手也忒狠了。”他话出口方觉不对,只得又讪笑两声表示歉意。 冰凉的清水浇在背上,这是李静姝在为他清理伤口。蓝桥的痛觉刚被这捧凉水镇住,他就感到一种别样的、温热而柔软的触觉从背伤处传来。 李静姝吐出嘴里的血解释道:“那箭上有毒,不算是很厉害的剧毒,我把毒血给你吸出来就没事了。” 蓝枫一惊道:“需要我一起来吗?” “你不会,别添乱。”李静姝淡淡说了一句,又伏下身去。 忽然想起李静姝的那只香囊,笑着对蓝枫道:“李小姐可是医毒的行家,她当年的那只香囊就有解毒的功效,当时我在庐州对上罂粟,还派上用场了呢。” “大哥是想说花语夕吧?”蓝枫阴沉着脸道,“这女子委实是阴毒得紧,咱们在济南差点就栽她手里。” “只许你用诡谋算计别人,还不许人家耍弄你吗?”蓝桥摇摇头道,“都是各为其主嘛,想用最少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这不就是你们聪明人想的那一套吗?” “说得倒也在理。”蓝枫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唉,真不明白大哥你,明明差点在她手上送了命,现在反还替她说话。” “你切不可因花语夕生得楚楚动人就小瞧了她。”蓝桥半玩笑半叮嘱地道,“她的才智可未必在你之下。” “这我可就不服气了。”蓝枫眼皮一翻抱起手臂道,“下次见面,定要和她好好较量一番。” ~~~~~~~~~~~~~~~ 白雪音守在尾舱的门口,听着甲板上响成一片的喊杀声,内心焦急。 早在敌人的快艇靠近过来时,风月明便叫她不必在甲板上迎敌,而是保护着风夜菱躲进尾舱,不要叫敌人发现。若是风夜菱遇到危险,他们便如同蛇被打了七寸,将完全丧失掌控局面的能力。 白雪音初时对风月明的话很以为然,故无论甲板上传来怎样的动静她都能紧守此处。当阿鲁台撞破侧面的船板进入廊道,她曾藏身到门后,想着若阿鲁台胆敢闯入,她便奋不顾身进行拦截。 然而阿鲁台似乎并没有逐个房间找人的意思,很快又撞破甲板出去了,白雪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细心留意着甲板上各种响声的变化,猜测着上面究竟发生着怎样的战斗,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的心底冒起,让她不禁一个激灵——风月明之所以把她派到这里,是否也是想保护她呢? 虽说在风月明或许杜家兄弟看来,保护女人是他们的分内之责,但白雪音还是生出一股不想被保护的激愤之情。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尚算镇定的风夜菱,刚想要对她说明心思,一个浑身是血的洞庭帮徒已滚瓜般沿着廊道飞跑过来,悲愤地道:“白女侠,请你快上去帮把手吧,帮主……帮主他快不行了!” “什么!”白雪音面色一变,迅速和风夜菱交换了一个眼神,随那帮徒回到甲板上。 她第一眼就看到与阿鲁台激斗正酣的风月明,娇叱一声道:“阿鲁台交给我,风大哥快去帮别处。”说着也不问风月明是否同意,河清剑使开师门绝学幻雪剑法,往阿鲁台的身后猛攻而去。 第199章 浴血奋战 阿鲁台虽然自负,但面对风月明和白雪音这两大后生高手也丝毫不敢怠慢。他把龙火鎏金棍一甩,再向风月明虚晃一招,接着便往白雪音的颈上击来。 白雪音见他棍头上果然又冒出幽幽的蓝色火苗,不禁催动剑气,伴随着雪风吹拂,他那棍上的火苗受到压制。 风月明见状不禁心中大喜,他猜测白雪音的幻雪剑法或许对阿鲁台的流火棍有天生的克制作用,当下低喝一声:“你多加小心。”一转身往杜氏兄弟处赶去。 这时杜家兄弟亦到了生死边缘。 两人均受了不轻的内伤,眼耳口鼻全渗出血丝。 说到功力,他们始终和蒙戈力特古斯让这对蒙古高手有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尤其蒙戈力得特古斯让之助,手中长柄戒刀发挥出独有的威力,每一招都如大砍大杀一般,逼得杜家兄弟左支右绌,险象横生。 “啪!”的一声,杜隆的矛中分而断,竟是被蒙戈力的戒刀硬生生打折。 特古斯让狞笑一声,趁机抢入杜隆中路,重逾百斤的寒铁棒往杜隆的天灵盖猛击过去。 杜震早已杀红了眼,此时一声狂喝,手中长矛直捅特古斯让持棒的手,竟不理蒙戈力砍往后心的戒刀。 杜隆虎口爆裂,握不住剩下的半截长矛,脱手掉地。他见寒铁棒往他头顶攻来,待要闪避,内脏一阵剧痛,一时竟提不起气力来,眼看立毙当场,风月明的长啸忽然在头上响起。 浑身浴血的风月明天神般从天而降,一脚点在蒙戈力的戒刀处,再一个侧翻,来到了特古斯让和杜隆两人间处,连掌劈开了寒铁棒。 “轰隆”一声,全船剧震。 原来岳阳水派的货船趁洞庭帮这边无人驾船,竟卸去了风帆,在船中进水已经快要沉没的情况下,靠水手划桨驶了过来,拦腰撞在洞庭号的右舷上。 喊杀之声响起,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中年男子带着三十多个持刀大汉从货船跳了过来。 “柳昶!”杜隆认出带头者正是岳阳水派的掌门人柳昶,不禁大喝了一声。 柳昶深谙擒贼擒王之道,使出他习自白莲秘经的精妙功夫,挥起一把长刀便往杜隆处攻来。 风月明剑光一闪,拦住他的去路。 这时岳阳水派的水手大汉与洞庭帮徒交起手来,本雅莉得以抽身而退,转而加入到蒙戈力这一侧的战场中来。 杜隆早已身受重伤,这时又多了个本雅莉,更是难以招架,他眼见特古斯让的寒铁棒和蒙戈力的戒刀分上下两路向他攻来,奋起余勇大喝一声:“风紧!众孩儿扯呼!”左右双拳不要命般往蒙戈力身上击去。 蒙戈力冷笑一声,戒刀一转,已挡住杜隆的拳,同时特古斯让的寒铁棒狠狠击在杜隆的胸口,把杜隆整个人打得倒飞出去,尚未落地已是一命呜呼。 “大哥!”忙于招架本雅莉剑招的杜震眼睁睁看着长兄毙命,气息一岔,立时给本雅莉刺中一剑,好在他及时闪躲伤得不深。 杜震知道不妙不敢再战,从船头跳开,一路往船尾跑去。 风月明也是心中一震,紧接着他就受到了柳昶和特古斯让的前后夹击,虽然一时不致落败,却也是守多于攻。 另一边白雪音终究不比阿鲁台这大魔头深厚的功力,一开始借由幻雪剑法建立的些许优势已荡然无存,被阿鲁台杀得香汗淋漓,疲于应付。 “给我杀!”蒙戈力飞身而起,紧追杜震不放,本雅莉随在他后,两人一齐往船尾投去。杜震眼瞧着难以幸免,忽然一道人影船尾处飞上来,替他挡住了蒙戈力,正是蓝桥。 原来蓝桥在被李静姝处理过伤口后,因心忧大船这边的战事,不顾她的劝阻硬要回来,蓝枫无奈只得操舟往大船这边靠。他不等乌篷船贴近大船的船尾便提气纵身冲天而起,待从空中落下正对上追着杜震而来的蒙戈力。 蓝桥当初跳水下去并未携带玉和剑,此时空手对敌,登时吃了两分亏。但见蒙戈力的戒刀极为凶狠,刀刀都往致命处砍,他拳影霍霍,想要在蒙戈力刀影之间闪转腾挪,却又受制于背伤,打得好是窝囊。 就在蓝桥拿蒙戈力束手无策之时,只听风夜菱在不远处娇呼道:“夫君!接剑!”她伸手一甩,已把蓝桥的玉和剑扔了过来。 本雅莉最先反应过来,身子一闪便要去破坏蓝桥接剑。 这时蓝枫也爬上甲板,叱一声“站住!”摸出他那把火铳对准了本雅莉。 本雅莉看着蓝枫手中黑漆漆的铳口,心下不禁一惊,抬起头又看向蓝枫,忍不住错愕地道:“是你?” 蓝枫苦笑道:“本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那边蓝桥接过玉和剑战力大增,一套“破晓九式”大开大阖,浑然不顾背上的箭伤迸发,硬是把蒙戈力逼落下风。 本雅莉抛开蓝枫赶来相助,长剑一剑刺出,蓝桥一扭身子躲开,她长剑收势不及竟往蒙戈力刺去。 蒙戈力怪叫一声,往后连退三步这才避开,这时杜震又挺着长矛杀上来,和蓝桥一起杀得他节节后退。 蓝桥虽取得了一时的优势,但纵观整个战场却还是难以挽回的劣势。杜隆战死,洞庭帮徒受伤的受伤跳水的跳水,除了尚在死战的风月明几乎已是溃不成军。 忽听一声惨呼,原来是白雪音被阿鲁台的龙火鎏金棍扫中了左肩,整个人断线风筝般打着转抛飞出来,蓝桥连忙跃起到空中将她接住,暗运乾坤诀心法为她疗伤。 “快走!”风月明奋力从人群中抢出杜隆的尸首,跳到蓝桥身边吼道,“跳水!” 蓝桥知道情势危急,一手拉着风夜菱的手,一手揽着白雪音的腰,从大船上纵身而下,落入湖中。同时风月明抱着杜隆的尸体,也和杜震一齐跳入水中。 李静姝从乌篷船上抛出缆绳,等众人都上了船,蓝枫把船桨用力一撑,乌篷船迅速远离大船,向远方空荡荡的湖面驶去。 第200章 红衣女郎 杜震瞪着眼道:“我们就这么走了,还留在大船上的兄弟们怎么办?” 蓝枫抬头望向洞庭号的甲板,但见大船上的洞庭帮徒有的被敌方高手击毙,有的被岳阳水派的水手乱刀砍死,有的自行跳入水中逃命,还有的则三两成群,兀自在苦苦支撑。 风月明昂然道:“你们先走,我回去,能救一个算一个。” 蓝桥刚要说话,白雪音忽然指着不远处的湖面道:“你们看,又有艘船来了!” 杜震转头一看,激动地站起来道:“是云梦会的旗帜,那是他们的旗舰云龙号,我们有帮手了!” “那我们就杀回去!”风月明一声断喝,蓝枫立即掉转了乌篷船的船头,复又向仍在交战的洞庭号划去。 大船上的阿鲁台见风月明、蓝桥和白雪音再次跳上船头,不禁冷笑道:“怎么?还有人嫌死得不够快吗?” 他一摆长棍正要上前,柳昶拉住他道:“尊者且慢,那边有人来了。” 阿鲁台看了眼不断接近地云梦会旗舰,不屑地道:“怕什么?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的话音未落,但见三道人影从云梦会的旗舰上抢先掠出,除了蓝桥等人见过的邵剑和项逸轩外,还有一个头披红纱、身着红裙的美艳少妇。 蓝桥激动地朝邵剑一拱手,刚想说话,邵剑却大手一摆道:“闲话等下再说,咱们先打架。”说罢他摸下挂在背上的一对短戟,怒涛一般往柳昶站的地方攻去。 柳昶站立不动,长刀高举至头顶,然后猛地向下劈落,正劈在邵剑的一支短戟上,声彻天地。 两方的头目既动上手,其他人自然也不能闲着,项逸轩身如闪电,首先扑向柳昶身后的蒙戈力和特古斯让。他不用兵器,双手化出万千掌影,把两位力战之后的蒙古高手完全笼罩,迫得他们连连后退。 风月明见状喝彩道:“项兄好身手!”长剑出鞘,与阿鲁台又缠斗到一处。 另一边白雪音和本雅莉也交上了手,两女都受过伤,此时再战却毫不留手,各展所能。白雪音剑法精妙,二十招后便占据上风,把本雅莉压制在攻少守多的被动境地。 蓝桥并不急于出手,而是站在一旁掠阵,一旦某处战场出现险情,他便会立即加入战斗。 他一边关注着几位高手对决时的攻防变化,一边用余光扫向那跟随邵剑而来的红衣女郎。 但见那女郎红袖红裙,闪转腾挪间好似一朵盛开的大红花。她甫一落地便虎入羊群般杀入岳阳水派的帮众之中,双袖之间精芒连闪,每道精芒闪动之处,必有岳阳水派的帮众倒下。 蓝桥瞬间想起李静姝对他说过的岳州四霸,其中邵剑的小妾褚红袖善使飞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但见那红衣女郎刀藏袖中,待与敌人接近到十步左右便会突然出手。飞刀带起一道寒光,直插敌人要害,中刀者往往连喊叫声都发不出来,便已颓然到底。 那女郎又脚步错动,瞬间欺近到敌人身前,猛地拔出飞刀,任敌人的鲜血如箭矢一般激射出来,再把飞刀掷向另一个被恐惧支配的目标。 鲜血溅上女郎火焰般的红衣,让她的裙摆更加鲜红。 这时蓝枫也爬上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红衣女郎极为熟练的“杀戮表演”,一时竟生出下跪膜拜的冲动。 战局至此完全扭转过来。 岳阳水派的大汉们被红衣女郎杀破了胆,纷纷退到柳昶和阿鲁台等己方高手身后。而杜震和蓝桥等人则趁机把受伤的洞庭帮徒接到云梦会的旗舰上。 待人员转移完毕,邵剑大笑道:“我们走!”于是众人抛下正准备奋死一战的岳阳水派和蒙古高手团,一齐跳到云梦会的旗舰云龙号上。 邵剑一声令下,云龙号上的水手扬起风帆,云龙号迅速去远。 杜震方才一直沉浸在大战的紧张中,来不及多想,此时放松下来,立时被杜隆的死填满了思绪,不禁悲从中来,跪倒在杜隆的尸身前,痛哭失声。 “抱歉来迟一步,鄙会的仓库突然被炸,总要先行处置。”邵剑望向杜隆的尸体,深深地一揖道:“愿杜帮主的英魂往生极乐,保佑他的家人一切安好。” 风月明执掌过文昌侯府,对这种事也有体会,拍了拍邵剑的肩膀道:“邵当家能仗义来援,风某已是感激不尽。只看那岳阳水派能在酒宴过后立即对你们仓库动手,便知他们是早有预谋。” “这点我们也相信,他们必是一面邀请我们赴宴,一面准备对我们的仓库动手,只要我们在宴中有一言谈不拢,他们就会行动。”项逸轩走到邵剑的身边,清澈柔和的目光扫过风夜菱和李静姝,拱手一揖道,“在下曾在宴上出言不逊,还请两位小姐见谅。” 风夜菱朝项逸轩蹲了一福道:“若非项大哥及时把消息送到,我们姐妹俩恐怕难逃此难。大恩大德小女子谢恐不及,岂敢怪罪?” 项逸轩微微一笑道:“在下不过是传了个信,还是这位蓝公子行动及时,才救得两位小姐。两位小姐与其谢在下,不如多谢谢蓝公子。” 风夜菱风情万种地横了蓝桥一眼道:“他是奴家的夫君,救奴家于水火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奴家才不会谢他哩。” “这位妹妹说得好。”方才那杀人如麻的红衣女郎悠然走过来道,“和自家夫君言谢,就太见外了。” 邵剑连忙拉着那女郎介绍道:“这是内人红袖。” 李静姝佩服地打量着她道:“早听说过岳州四霸的褚红袖,今日一睹真容,果然见面更胜闻名,失敬失敬。” “哪里。”褚红袖笑着摇了摇头,客气地道:“贱妾给弘毅庐的大小姐请安了。” 她不理小侯爷风月明,亦对蓝桥视若无睹,单向李静姝问安,足见她对江浦李祺夫妇的尊敬。 这时蓝枫问道:“敢问褚夫人,那蒙古少女本雅莉肩上的飞刀,可是拜夫人所赐?” 褚红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失笑道:“原来那姑娘叫本雅莉呀?她炸了我们的三仓库,我赐她一把飞刀,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第201章 当仁不让 邵剑有意活跃气氛,见他们谈到本雅莉,趁机调侃道:“没想到蓝二公子连人家姑娘的芳名都知道,该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 蓝枫被他说得一阵语塞,连忙否认。 褚红袖笑了笑道:“你若真喜欢就大大方方承认,到时候我和当家的去把那女子绑来,送给二公子处置。” “如此凶的女子你们给我我也不敢要。”蓝枫苦笑道,“只是小弟另有一个请求,还请邵当家和夫人允准。” 邵剑见他说得不似玩笑,稍稍敛了笑容道:“二公子请讲。” 蓝枫没说话,而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由分说朝褚红袖磕了三个头,这才直起上身道:“小弟想请褚夫人不吝赐教,传小弟几手飞刀绝技。” 褚红袖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请求,一怔下转头看向邵剑。 蓝桥拽着蓝枫的衣袖道:“这种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快给我起来,别在这丢人现眼。” 褚红袖亦微侧过身,表示不接受蓝枫的“大礼”:“男儿膝下有黄金,贱妾可受不起蓝二公子这等大礼。” 蓝枫瞪了蓝桥一眼,愤然甩开他拽着自己的手道:“我只想让自己变得有点用,不想总被你们保护着,这也有错吗?” 白雪音奇道:“你不是有燕王赠你的火铳吗?” 蓝枫颓然道:“那就是个吓唬人的玩意,白女侠什么时候见我真的用过?” 白雪音被他一呛,确实不记得蓝枫何时真用过火铳,只得闭口不言。 邵剑见场面尴尬,忙表态道:“承蒙蓝二公子看得起,在下不胜荣幸。这样吧,你明天一早到东城堡来找我,我让红袖指点你两招。” 蓝枫喜道:“多谢邵当家!”说着他又要磕头,邵剑连忙上前扶起,宽声道:“天不早了,诸位早些回去休息吧。” 邵剑用船把众人送回到岳阳城的码头,蓝桥风月明等人几经飘摇终于踏足实地,都生出再世为人之感。 待话别了邵剑和项逸轩,风月明和杜震领着众人走回城中。 蓝枫气鼓鼓地道:“我这一计,本想说是引发岳阳水派和云梦会的矛盾,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最后我们和岳阳水派拼了个两败俱伤,却让云梦会捡了便宜。他奶奶的,这邵剑赶来的时机也真是厉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我们拼的差不多才来。我们明明没从他们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反还欠他们一个人情。” “看来这位云梦会的邵当家,和那位京城来的项公子,都不是易与之辈啊。”风月明缓步走在队伍的末尾,黯然看了杜隆的尸体一眼,沉吟着道,“对坐收渔利这种事,他们想必很有经验。” 蓝桥一行人回到洞庭帮分舵的大院,早有杜媛和杜隆的夫人乔氏候在门口,她们看到杜震抱着杜隆的尸体,无不感到伤痛锥心,痛哭失声。 杜隆的葬礼简单而又庄重,杜震、杜媛、乔夫人、洞庭帮身在岳阳的三大长老,还有分舵内近百人的洞庭帮众,都来到原本空旷的后院,与他们的兄长、丈夫以及老帮主进行最后的告别。 洞庭帮本有四大长老,除了留守常德的俞泽西,身在岳阳的李济、彭璐和范江龙三大长老一致推举杜震接任杜隆留下的帮主之位。杜隆当仁不让,也不砌言推辞,当众宣布成为洞庭帮的新任帮主。 杜震先是安慰了早已哭成泪人的嫂子,然后宣布了他接任帮主后的第一道命令——洞庭帮在岳阳的帮务暂由三大长老商议着决定,他将连夜乘船返回洞庭帮的发源地常德。一方面把此次战斗中受伤的帮众送回常德休养,一方面请俞长老帮忙再调集一批人手驰援岳阳,准备与岳阳水派做最后的较量。 李济等人见少帮主如此快便振作起来,倍感欣慰,自是高声应下。 杜震当即命人准备船只安排水手,又安排人帮着运送伤员,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风月明提议帮忙,却被杜震婉拒道:“洞庭水战,若非有小侯爷竭力死战,我们早都成了柳昶和蒙古人的刀下亡魂。小侯爷还是早些休息吧,这点帮里的小事,我还应付得下。” “只是运送伤员的话,交给我们就行。”陈玉倩拉着陈玉衡走出来道,“我们没参加方才的恶战,我们来帮你。” 杜震感动地向陈玉倩一揖道:“多谢。” 蓝桥则回到自己的厢房时早已过了午夜,他累得鞋也懒得再脱,疲惫地往榻上一趴,便欲昏昏睡去。 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蓝桥面朝着墙里,虽听不出这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是谁,但想来也只有风夜菱会不打招呼就走进他的房间。 果然,他察觉那人走到他床边停下,过了片刻,开始伸手脱他的靴子。蓝桥一边被风夜菱的温柔感动,一边尽量放松身体,让她更容易为他脱靴,待靴子除去,那人又为他脱掉袜子,然后探身过来。 蓝桥翻过身来,伸开手臂刚想把风夜菱拥进怀里,却听到一声惊呼。他听出不对,抬头一看才发现坐在床边的原来不是风夜菱,而是李静姝。 他微感错愕,不好意思地道:“是你呀,我还以为是……” “是什么?”李静姝没有怪他冒犯,狡黠地一笑道,“以为是你的小夜来找你呀?” 蓝桥的心事被她看破,尴尬地笑了两声,心虚地反问道:“你到我房间来做什么?还蹑手蹑脚的,还以为做贼来的。” “公子真会说笑,奴家是在门缝看公子以为公子睡着了,怕扰了公子清梦这才没叫门。”李静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又似自怨自艾地哀叹一声道,“还说奴家是做贼,这若是换了小夜,只怕就要偷心了吧?” 蓝桥老脸一红,强撑着道:“那你脱我鞋子作甚?” “哎呦呦。”李静姝故作自责地道,“这又要怨奴家了,奴家看公子穿靴睡觉,好心想为公子除去,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倒是冒犯了公子了。” 听李静姝这么一说,蓝桥招架不来只好投降道:“唉,是我太过鲁莽了,有冒犯姑娘之处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公子也有服软认错的时候吗?可真是少见。”李静姝噗嗤一笑道,“好啦不耍笑公子啦,奴家过来其实是想为公子看看伤势。” “如此有劳姑娘了。”蓝桥坐起身道,“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那要看过才知。”李静姝朝蓝桥挥了挥手,淡淡地道,“把上衣掀起来,趴回到床上去。” 蓝桥乖乖照做。 李静姝坐到床边,仔细检视着蓝桥的背伤,黛眉微蹙道:“你这背上有两处外伤,昨天晚上跌落时的撞伤,还有今天受的箭伤,虽然后来打斗时又有迸裂,但现在血已止住,总还不算太坏。” 蓝桥趴在床上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李静姝看着蓝桥背上结实的肌肉,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忽然又抿嘴一笑道:“看公子这样子,奴家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比方。” 蓝桥不解地问道:“什么比方?” 李静姝悠然站起身来,浅笑道:“公子你这个姿势趴着,活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大笨鱼。” “嘿,你怎么骂人啊!”蓝桥又好气又好笑地想去抓她,李静姝早已一溜烟地跑到了门口,走出门后才又探回头来道,“哦,差点忘了,我来找公子本是有件事要说。” 蓝桥坐起身道:“姑娘请讲。” “其实这也不是我自己的事。”李静姝缓缓道,“今天早上,我为杜隆的小公子诊病,说要根除小公子身上的毒素,需要鱼香草这味药材。” 蓝桥点头道:“我记得此事。” 李静姝接着道:“后来云梦会的仓库被烧,他们存在仓库里的鱼香草多半也难幸免。现在杜隆新丧,杜震接任后立刻便又要去常德,小公子治病的药材怎么办?” 蓝桥思索了片刻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你有什么建议吗?” 李静姝显然早想过这个问题,有些歉意地道:“我想麻烦公子去提醒杜震,让他留意云梦会开在常德的药铺,看看能不能从那边搞到点货,这样即便明天李长老他们在岳阳买不到鱼香草,也能有备无患。” “这个容易,杜震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起锚,我这就去码头上找他。”蓝桥深吸了口气,提振精神,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第202章 魔君现身 蓝桥和李静姝一齐走出厢房,却见白雪音一脸忧忡地站在门外,似乎既担心蓝桥的伤情,又不好意思打扰李静姝的探望。 李静姝看了她一眼道:“你师兄的外伤没什么大碍,白女侠放心好了。” 蓝桥心急去追杜震,怕耽搁久了杜震拔锚起航,也没心思和白雪音多说,随口宽慰她两句便欲走开。 白雪音跟上来道:“师兄这是要到哪去?” “去追杜震。”蓝桥嘴上说着话,脚步却未停下,说这话时已出了洞庭帮分舵的院门。 “我和你一起去。”白雪音也不管蓝桥同意或反对,展开轻功疾行几步,跟在蓝桥的身边,仍是不放心地问道:“刚才李小姐说师兄的外伤不打紧,内伤又如何呢?” “也无大碍。”蓝桥随口应着,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肩头一横,往白雪音身上撞去。 “哎呦……”白雪音初时被蓝桥撞得一懵,随即就感到一股暖流从蓝桥撞她的部位传来,同时整个人精神一振,身子一轻,脚步也不由变得更快。她冰雪聪明,瞬间理解了蓝桥的用意。 要知她与蓝桥合练这乾坤诀的心法,其关键就是让他们两人体内一阴一阳同源而异的真气融汇合流。白雪音偏阴寒的真气到了蓝桥的经脉中就成了他蕴于阳气之中的一点“真阴”,而蓝桥的至阳之气到了白雪音体内,也就成了白雪音体内阴气中的一点“真阳”。他二人体内的“真阴”“真阳”每壮大一点,他们的功力都能得到质的飞升。 只是这过程却绝不容易。蓝桥和白雪音从河谷疗伤开始,到后来由叶雯亲授秘笈,每次合练此功,虽然都能做到阴阳合流,两股真气交缠着在二人体内游走拓宽他们的经脉,但真正能留在对方体内成为“真阴”“真阳”的真气少之又少,即便有部分真气进入了对方的丹田,大多也随着时间很快消散。 此时蓝桥故技重施,借这一撞之力把少许自身的真气送进白雪音的体内,同时又趁机从白雪音的经脉中吸取了少量她的真气。白雪音的经脉很快将蓝桥这股“自己人”的真气吸纳入丹田,虽然这种程度的真气交换对于双方体内“真阴”“真阳”的积累并不明显。但就暂时来讲,这股真气在未消散前还是能够短时间地提升起彼此的功力的。 白雪音理解到这一点,惊喜地道:“如此一来,我们一同作战时便可实力大增。” 蓝桥点头道:“似乎确实可以利用这一点,只不过真气消散得很快,需得经常做到真气交换才可以。” 此时蓝桥“撞入”白雪音体内的一股真气已消耗殆尽,白雪音气息转浊,速度也放缓下来。她见身旁的蓝桥情况和自己相仿,也学着蓝桥刚才的样子主动去寻求真气交换。 只不过白雪音没像蓝桥那么“粗暴”地用肩膀撞,而是探手拉住了蓝桥的右腕。两人气息交换,功力再度提升,白雪音微带着些兴奋地道:“我们有时间可以自创一套用于联战的剑法,把这些时不时的真气交换考虑在内,这样当我们联手对敌,战力当可远胜各自为战。” “这没问题。”蓝桥自信满满地说道,“师叔缺席岳阳行动,我们现在最紧要就是缺少风云榜级数的顶尖战力,如果我们能将这套剑法练成,说不定会有奇效。哦对了,师妹你给这剑法起个名字吧。” “就叫……”白雪音脱口而出,说了两个字又忽然止住,两朵彤云绯红了玉颊,说到一半竟说不下去。 蓝桥也没太计较,两人一路步履如飞,不片刻已是到了城外的码头。 他本以为能在码头截着起航前的杜震,不料仍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洞庭帮的一艘大船扯起了风帆,离港驶入洞庭湖中。 白雪音俏立蓝桥身侧,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只怔怔注视着湖面上月光的倒影,清澈的眼眸比月夜下的湖水更要深邃。 正在此时,一艘小艇悠悠荡荡地从码头的另一侧驶了过来,白雪音一看是玉倩玉衡两借弟,不禁唤了一声和他们打过招呼。 玉倩玉衡姊弟在码头见到蓝桥和白雪音,也显得有点意外,陈玉倩道:“我们刚帮杜帮主把伤员运上船,你们怎么来了?” 蓝桥无暇多说,扯着白雪音便跳上小艇,蓝桥指着湖面上不远处杜震的船道:“他们还没去远,我们快追。” 玉倩玉衡也不多说,抄起船桨便划,往洞庭帮大船的方向追去。 白雪音知道蓝桥的心思,看玉倩操桨划得吃力,便从她手中接过船桨,亲自划起来。她在船桨上灌注了真气,小艇立时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窜出去,瞬间拉近了与大船的距离。 陈玉衡在旁赞道:“没想到师叔不但剑法漂亮,划船也是一把好手。” 他因着蓝桥的关系,唤白雪音作“师叔”。白雪音被他赞得不好意思起来:“其实论年纪,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这师叔二字着实是不太敢当。” 陈玉倩在旁毫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年龄是年龄,辈分是辈分嘛。别说师叔了,玉衡见到风家小姐时还不是要乖乖地叫一声师娘?” 陈玉衡被陈玉倩说得涨红了脸,憋足了气更加卖力地划船。 此时小艇越追越近,眼瞧着迫近了杜震的座船,蓝桥忽然浑身一震,指着不远处另一艘飞速向杜震座船驶来的小艇沉声道:“是安萧寒!” 众人一齐朝那方向望去,只见一艘无帆无桨的孤舟从洞庭湖的西南方向往杜震的座船箭射而来。 孤舟之上安萧寒长身而立,背负着他名震天下的寒雨剑,冷峻的面颊月色下看来有如大理石般完美无瑕,长发随着湖风恣意飘舞,整个人笔挺得如同插在船上的桅杆。 陈玉衡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蓝桥摇头道:“他应是冲着杜震来的。洞庭帮经过方才一役损失惨重,他必是算准了杜震会星夜赶往常德求援,故只身前来截击,务要将洞庭帮在岳阳的势力连根拔起。” 陈玉衡不解地道:“话虽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一人来未免也有点太过托大了吧?” “杜震走得急,安萧寒来不及调动人手,其他大船的机动性又不够,最好的选择就是孤身前来。”蓝桥显然也被安萧寒这奇峰突出的一招所震慑,“他决不是托大,如果我们不是恰好因为鱼香草的事情赶来,他真能杀光杜震一船的人。”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当然要去会一会他。”蓝桥目光炯炯,忽然挺直了身躯,豪气干云地笑道,“师妹,敢不敢随我同往?” 白雪音把船桨交还给陈玉倩,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坚定地道:“师兄所去之处,我必誓死追随。” 陈玉衡不知是否受到两人情绪的感染,也站起身大声地道:“我也去!” “去你个头!”陈玉衡的话才出口就被陈玉倩狠狠地瞪了一眼,“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去送死吗?要去也是我去,总不能叫我们陈家绝了后。” 蓝桥沉声道:“安萧寒太过强横,即便是我亦没有活着回来的把握,你们好自为之,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小艇行至离杜震座船约不到三丈远的地方,蓝桥和白雪音对视一眼,肩头碰一下之后双双冲天而起,往杜震的座船上投去。 第203章 双剑合璧 杜震的这艘座船名叫常德号,比起杜隆之前那艘双桅大船洞庭号小一些,虽然也是双桅,却是一大一小。当时他们在岳阳水派伙同蒙古高手团的猛攻下无奈弃了洞庭号,现在要返回常德,只得搭乘常德号。 随杜震一路同行的除了二十多名伤员,还有三十多名好手,为的就是怕岳阳水派再来袭击。他思虑之周密更胜杜隆,却仍没想到安萧寒会亲自出马,插手到洞庭帮和岳阳水派的争端之中。 蓝桥和白雪音赶到时,安萧寒正如神兵天降,寒雨剑如同闪着银光的骤雨,劈头盖脸地往试图迎击他的洞庭帮徒身上倾洒而去。 “你们让开。”杜震大喝一声,挺起一杆坠着乌缨的长矛,沿着洞庭帮徒左右闪出的空当往安萧寒疾刺而去。 初生牛犊不怕虎,杜震并不因来者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安萧寒而心存丝毫惧意。 安萧寒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右手寒雨剑精光一闪逼退身旁的两人,身体转过半个圈子后左手化掌为刀,闪电般往杜震的乌缨长矛上斩去。 杜震继承了兄长的悍勇无畏,更是粗中有细,但见他矛头乌光一闪翻起七朵枪花,虚实相生地直往安萧寒左肋捅去。 同时另有三名洞庭帮徒刀剑齐发,砍向安萧寒看似毫不设防的后背。 安萧寒对杜震的变招稍感意外,却仍是从容不迫,身形再转,本来斩向杜震乌缨长矛的手刀复化回掌,带起一股含着他独门“寒雨真气”的掌风,把从他背后攻来的三人推得尽数向后跌倒。 同时他待杜震的乌缨长矛虚去实生、矛头刺到他左肋前寸许处时方猛吸一口气腰肋内缩,然后趁机飞起一脚,以正脚背弹在杜震的矛头之上,把杜震弹得连人带矛向后抛飞,直飞出近三丈远才重重滚落在地。 安萧寒目中精芒一闪,正欲疾步过去将杜震了结,蓝桥和白雪音已分从左右两侧凌空杀至。 蓝桥与安萧寒打过交道,深知此君的厉害。他一起手便是破晓九式中最强的杀招“一剑破晓”,利用与白雪音真气交换时汲取的一点真阴,手中玉和剑势如长虹,径直点向安萧寒的咽喉要害。 右边白雪音则使开师门绝学幻雪剑法,河清剑挟着一股蕴含着真气的雪风攻往安萧寒的肩头。她丹田中蕴有蓝桥残存在她体内的一点真阳,雪风比往常更盛三分,就连安萧寒也不禁为她功力进步之速感到意外。 安萧寒处变不惊,放弃了将杜震追杀至死的诱人想法,左手虚划一个半圆,一股至精至纯的寒雨真气引而不发,待白雪音的雪风之剑攻入他的真气圈中,寒雨真气方从四面八方千丝万缕无孔不入地蚀进白雪音的雪风里,如同润雨化雪,将其剑上的雪风化解于无形。 白雪音河清剑少了雪风的加持,威力骤减,安萧寒长臂一弯手指轻弹,就听“叮”的一声轻响,白雪音的河清剑已被安萧寒弹开。 与此同时安萧寒的寒雨剑闪电般向上扬起,正中蓝桥玉和剑的剑尖,两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剧响,蓝桥连人带剑被他击退三步,若换了不是具有缓解内力冲击功效的玉和剑,只怕仅这一下,蓝桥便要长剑脱手。 安萧寒早在蓝桥和白雪音左右夹攻之时便拟好了对策,以三分力对付白雪音,同时留七分力重创蓝桥。 他寒雨剑一招出手,本想着就算不能把蓝桥力毙当场,至少也能让他兵器脱手或脏腑受创,暂时失去战斗能力。他没想到蓝桥只退了三步便又站定,心下不禁对蓝桥的实力做出重新估计。 蓝桥亦是有苦自己知,他刚才那一招全仗着与白雪音真气交换后的真阴提升,此时白雪音留在他丹田内的真气开始消散,让他顿时生出一股气力难支之感。 他转头与白雪音对视一眼,后者默契十足地一点头,两人忽然又一齐向安萧寒身后的空当跑去。 安萧寒不知他们此举的用意,下意识地想要阻截,就听杜震一声呼喊,船上的洞庭帮徒立时一拥而上,刀剑相加。 安萧寒自然不惧这些寻常好手,随手几下再把他们逼退。但也就是这片刻的拖延,蓝桥已和白雪音肩头相触。伴随着真气的再度交换,两人双剑合璧,同时往安萧寒的背心攻去。 另一边杜震也重整旗鼓,挺起乌缨枪再往安萧寒胸前刺来,左右两边的洞庭帮徒见帮主如此悍勇,又如潮水一般展开对安萧寒围攻。 “找死!”安萧寒冷笑一声,整个人如陀螺般冲天而起。伴随着身体极速的自旋,无数条雨丝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爆炸般向前后左右各个方向激射而出。 这些雨丝由他的寒雨真气幻化而成,内含劲力,无异于千万道剑气射出,登时把围攻的洞庭帮众打得七仰八翻。 他们有人被雨丝击中鲜血直流,有人为躲闪雨丝东奔西窜狼狈不堪,有人勉强以兵刃抵挡结果被震得虎口迸裂兵器脱手,更有人猝不及防身中数十条雨丝,筛子般惨死当场。 杜震看得睚眦欲裂,舞动着乌缨枪勉强挡住安萧寒朝他射来的三条雨丝,却被逼得难以再做寸进。 白雪音与蓝桥同行一处,右手持着河清剑的皓腕一抖,翻起一道雪幕挡住安萧寒射来的雨丝,随即左手往蓝桥的肩头一搭纵身而起,玉足在蓝桥肩头再一借力,整个人被雪幕裹挟着身随剑走,如冲天炮般往尚在空中的安萧寒攻去。 她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取的正是安萧寒身形将落未落的关键当儿。 安萧寒双目骤然睁大,一对瞳仁竟变作诡异的紫色。他身形一动,竟倏地凌空侧移半尺,鬼魅般加速下落,与白雪音擦身而过的同时寒雨剑直取蓝桥。 蓝桥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玉和剑向上一扬,只感觉安萧寒如同一只从天而降的重锤,仿佛整个人都要被他寒雨剑上强猛的力道锤进甲板里去。 第204章 一人成军 蓝桥承受着常人难以抵挡的重压,背上数处伤口一齐迸裂。伤势牵引下他腿一软,几乎就要坐倒在地。 这时白雪音一扬手,亮出腕上的阴阳手环,利用手环的牵拉之力把蓝桥扯开半个身位,堪堪躲开安萧寒这追魂夺魄的一剑。 杜震尚是第一次见到阴阳手环的作用,大叫一声好,与白雪音一前一上夹击仍身在半空的安萧寒。 安萧寒速度奇快,一袭黑衣仿如夜色下的魅影,在白雪音和杜震间左冲右突,不给两人形成夹击的机会。他时而一连数剑把杜震逼入绝境,时而以寒雨真气与白雪音硬碰硬压制她的幻雪剑法,时而突袭外伤复发的蓝桥,时而又闪到一旁趁机杀死或重创几个洞庭帮徒。 在场众人谁也没见过如此可怖的身法,安萧寒仿佛上一个瞬间还在数丈以外同另一个人交手,倏忽间却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样的打法让船上的每一个人都不禁生出在和安萧寒一对一较量的错觉,在这种令人窒息般的巨大压力下他们莫说形成有组织的合围,就连各自保命也都成了奢望。 安萧寒把功力提升至极限,如入无人之境般把常德号上的蓝桥杜震一干人等杀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他把蓝桥、白雪音和杜震三人逼在船首角落,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船上反复游走,同时肆意诛戮路过的洞庭帮徒。 伴随着一声声凄厉地惨呼,洞庭帮随船而行的三十余好手渐次倒下,常德号甲板上血流成河,仿佛可怖的修罗地狱。 安萧寒好像来自阎罗殿的魔王,紫色的瞳仁在月光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手中的寒雨剑则毫不留情,收割着所到之处的一条条人命。 白雪音倒抽一口冷气道:“紫瞳妖法,一人成军!没想到安萧寒竟练成了这门几乎失传的奇功。” “什么紫瞳妖法?”蓝桥伸左手与白雪音紧紧相握,试图趁这间隙与她行功回气,“我看到他眼睛变成紫色了。” “这是叫紫瞳神功,多年前师尊向我提起过这门功夫,说是师祖那个年代最可怕的武功之一。”白雪音似是极为恐惧,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说是这种功法运行起来可以让他的速度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可以利用速度上的优势迫使敌人各自为战,不惧围攻。” 蓝桥思索着沈心流那个年代中几位着名的高手,就听白雪音又接着道:“因行功时血脉气脉加速流转,流经双眸便使其呈现出紫红色,去年咱们在庐州时他尚未练成此功,没想到也就一年光景,他竟已将这可怕的功夫练成了。” “师妹莫慌。”蓝桥虽然也被白雪音形容紫瞳神功的言词所震撼,却极力表现出平静,“他有紫瞳妖法不假,别忘了我们的乾坤诀也是师祖传下的不二神功。” 说话间两人又分别和安萧寒交过一招,蓝桥受背伤所制难以发挥全力,被安萧寒一剑震得摇晃了一下几乎摔倒,若非白雪音和杜震死命相护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这时最后一个洞庭帮徒也倒在安萧寒的剑下,安萧寒穿过满是尸体的甲板,提着尚滴着鲜血的寒雨剑缓步朝聚集在船首的三人走来。 白雪音冷然横剑在前,把蓝桥和杜震一齐护在身后,头也不回地道:“你们快跳水逃命吧,我还能挡他两招。” 杜震语气轻松地道:“开什么玩笑?这是我的船,岂有以客欺主之理?要走也是你们走。”说着话他不退反进,上前一步站到白雪音的右前方。 “师妹,方才过来前你说,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誓死追随,怎么现在却赶我走?”蓝桥也从左侧跨前一步,回头朝白雪音微微一笑又道,“我们不是还说要自创一套联战的剑法吗?既然是联战,那么无论是你还是我,少了谁都不行。” 杜震长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与他稚嫩年龄不相符的苍凉与豪迈,让人仿佛看到其兄杜隆的影子:“二位都是人中龙凤,创出的剑法必然惊艳四方,到时候小弟可要第一个大饱眼福。” “听者有份,我们可也听到了!”白雪音还没说话,就听陈玉倩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同时陈玉衡也随陈玉倩一并从船尾登上甲板,望着安萧寒的背影毫不畏惧地笑道:“师父师叔不但要创出这套前无古人的剑法,有机会更别忘了传给徒儿。” 陈玉倩揶揄地笑道:“你师父师叔这套剑法讲究双剑合璧,你自己一个人学了何用?” 陈玉衡亦是哈哈大笑道:“那我不管,有本事你让师父再给我找个师妹来。” 两姐弟边说边笑,边笑边走,丝毫不把安萧寒放在眼里。 安萧寒头也不回地冷笑道:“两只小鱼小虾,也敢口出狂言?” “老夫又如何呢?”一个肃威有力的声音传来,让蓝桥几乎热泪盈眶。 正是华山掌门慕容英! 安萧寒霍地转过身,冷冷看着从侧面飞上甲板的慕容英,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道:“慕容掌门,久仰了。” 慕容英一身灰袍背负宝剑,一把银髯在夜风吹拂下猎猎飞舞,月色下显得仙风道骨正气凛然。他双眼紧紧盯着安萧寒,冷然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一年前你在庐州郊外杀死蓝若海,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今日怎样?沈心流隐退,蓝若海早已算不得你们华山派的人了。”安萧寒丝毫不因他身在包围圈中的处境而稍有收敛,反而寒雨剑猛地一振,径直往慕容英的咽喉要害抢攻而去,“想要以众凌寡也拜托找个好点的借口!” 蓝桥心中一震,知道安萧寒这句话比他的剑更锋利,正刺在慕容英的要害上。 慕容英身为华山掌门,一生最重名誉,安萧寒一语点破他没有为蓝若海报仇的理由,有如釜底抽薪般毁去了慕容英出手的理由。享誉数十年的武林前辈,与他人联手围攻另一平级的高手,无疑是极不妥当的。 蓝桥心知不能让安萧寒再说下去,大声道:“安萧寒与蒙古余孽勾结,祸我中原。慕容师伯莫听他胡言,今日之战早非个人恩怨,乃是为苍生万民卫道除害!” 白雪音和他默契十足,不等他说完已在他身上碰了一下,随即逆运真气,利用手环上的推力冲天而起,河清剑直取安萧寒的左后肋部。 同时陈玉衡一扬手掷出三点寒星,三支精铁袖箭品字形攻向安萧寒的右侧,随即陈玉倩长剑出鞘,紧随着陈玉衡的袖箭往安萧寒攻去。 第205章 华山掌门 陈玉衡自拜入蓝桥门下,每日得蓝桥悉心教导,武功突飞猛进。后来蓝桥去了济南,又辗转到天莲峰,风月明见他资质上乘,便不时亲自加以指点,还教他与陈玉倩两人联战之法,培养他和陈玉倩姐弟连心时的默契。 如今他和姐姐共同面对安萧寒这大敌,不但丝毫没有恐惧和怯懦之心,对进攻时机的把握也是恰到好处。 安萧寒不退反进,向侧面一个闪身,迅速拉开与陈家姐弟的距离,寒雨剑的剑锋仍是将武功最高的慕容英牢牢锁定。 如此一来,他无异于将身后的破绽暴露在蓝桥和白雪音这两位后辈高手的面前。他若不能在一招之内将慕容英迫到船外,等被蓝桥和白雪音缠住再想脱身,便会难度倍增。 不得不说,安萧寒极可能要为他不可一世的自负付出代价。 慕容英面容肃穆,面对安萧寒志在必得的一击,使出他压箱底的成名绝技,镜珲剑法。 但见他长剑在空中划出一个三尺来宽、工整至极的方形,然后健腕一抖,那方形便打着转往安萧寒的方向飞去。 安萧寒的寒雨剑上本带着阴寒的水雾,而那完全由慕容英剑气构成的方形就像一面看不见的方镜,把那三尺见方空间内的水雾尽数挡住,然后裹挟着水雾一起反往安萧寒的身上撞去,就像把安萧寒的真气“反弹”回去一样。 白雪音身在空中,俯瞰到这一情景不禁动容道:“好一个镜珲剑法!”她一边暗赞慕容英的绝世剑法,一边挥动河清剑俯冲下击,与此同时陈玉衡的三支袖箭和陈玉倩的长剑也一齐从左右两侧往安萧寒的身后攻来。 任安萧寒再厉害,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既没有钢筋铁骨也不是三头六臂,如何能同时招架这四面八方的攻势? 然而安萧寒终究是安萧寒。 只见他面对围攻丝毫不乱,气定神闲地仿佛早就料到敌人有此一招似的,忽然脚下一蹬,一片木质的甲板已被他震得成片飞了起来,不但挡住了陈玉衡射来的三支袖箭,也把随之而来的陈玉倩拒之其外。 他借力腾空,身子猛地一旋,寒雨剑鬼使神差地从一个诡异的角度闪电般刺向白雪音,后发先至地反攻白雪音的咽喉。 白雪音一声惊呼,随即剑锋一转改刺向安萧寒持剑的肩胛骨。她这一招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若安萧寒因要杀她而被她刺中,慕容英就可以抓住这机会将安萧寒一举击杀。 她的目光平静没有丝毫波动,眼角却忍不住往蓝桥扫去。只可惜她没看到蓝桥,她看到的只是赶来加入战团把她视线挡住的杜震的身影。 慕容英见白雪音遇险,暴喝一声,那面由他真气构成的“方镜”越转越快,如同一只边缘无比锋利的飞轮,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往安萧寒因转攻白雪音而暴露出来的后背。 安萧寒左手一摆,一道真气高度集中的掌风径直轰在方镜的正中,那看不见的方镜被他掌力震得一偏,斜斜偏出,削断安萧寒两撮飞舞的发丝后再不受控地斩向常德号的桅杆。 就听“喀喇”一声,方镜上慕容英的真气和水雾中安萧寒的真气一齐爆响,一根两人合抱的粗桅被方镜瞬间切断,切口处甚至平整得连一丝木屑也看不到。 安萧寒鬼魅般的身子又是一转,寒雨剑舍了白雪音再转回来,往仍在回气的慕容英攻去。 此时白雪音终于明白,安萧寒方才刺她咽喉的一剑看似是想要她的命,实则只是一式虚招,目的就是为了诱使慕容英在情急之下露出破绽。毕竟在安萧寒眼中,除了风云榜高手慕容英,其他人还不够资格做他的对手。 “当!”安萧寒和慕容英两剑相击,发出响彻云霄的一声剧响,安萧寒冲天而起,往他来时乘坐的小艇投去。 “把他留下!”慕容英本以为安萧寒要和他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没想到才交手一招,他便趁势逃离这对他不利的水上战场。 蓝桥听到慕容英的呼喊,看准安萧寒飞行的轨迹腾空而起,玉和剑一式“天光乍现”全力出手,只要能把安萧寒迫得落回甲板上,几大高手围攻之下已是强弩之末的他必是饮恨当场的结局。 “小子找死!”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朝蓝桥凌空虚刺一招,一道凌厉的剑气已朝蓝桥劈面攻来。 蓝桥横剑身前,运起真气抵挡安萧寒的剑气,两股气劲交锋发出“嘭”的一声响,蓝桥被牵动背伤一阵剧痛,同时身形一滞,已和安萧寒擦肩而过,眼睁睁看着他落在小艇之上。 “失陪了!”安萧寒一声长笑,挥剑斩断缆绳,足下运起内力,小艇劈波破浪向南而去,转瞬间已是去得远了。 “我们追!”蓝桥落回到甲板上,顾不上处理迸裂后正血如泉涌的背伤,急切地道,“安萧寒虽然自负,却决不莽撞,他能一个人登上常德号来截杀洞庭帮,必是有他的同伙在附近接应。” “师兄先别说了!”白雪音扶着蓝桥靠在桅杆上坐下,脱下自己雪白的罗衫外套,跪坐在蓝桥身边用牙咬着扯成一条一条的包扎在蓝桥身上,同时语含嗔怨地对慕容英道:“慕容师伯怎能明知道师兄有伤,还让师兄去挡安萧寒?” “这不怪慕容师伯。”蓝桥咳嗽着道,“安萧寒孤军深入,若想留下他当时那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还是怪我不中用,要是能再快上一分,说不定现在已经家仇得报了。” “那也不能用你的命做赌注啊!”白雪音狠狠瞪了蓝桥一眼,伸手整理着他身上包扎的布料。 “你不也一样吗?”蓝桥苦笑道,“当时安萧寒反手攻你要害,你不闪不避不也是想用自己的命做赌注,把安萧寒留下吗?” 白雪音垂下头去,幽幽地道:“那怎么一样呢?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师兄你若是死了,风姐姐怎么办?” “不许你这么说,我们的乾坤诀尚未大成,双剑合璧的剑法也还停留在臆想阶段,师妹怎能轻言生死?”蓝桥头转回来正视着白雪音道,“你怎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你有叶宗主这对你倾囊相授的师父,有天莲峰上几位敬你爱你的师妹,还有我这不争气的师兄……” 陈玉衡也跟着道:“还有我这个不争气的师侄呢!” 白雪音看了眼陈玉衡傻乎乎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时杜震从船首眺望回来道:“前面确实还有一艘船,看起来是艘中型的客船。” 蓝桥挣扎着站起身来,自信满满地道:“师妹,我料定那艘船上必有安萧寒的同伙,我们想办法追过去,说不定能跟在后面找到他们聆雨堂的老巢。” “不许你去!”白雪音随他站起身,听他又要冒险跺着脚嗔道,“这种事我一个人去便是了,你赶快回去……” “不!”蓝桥语气坚决地打断她道,“对安萧寒这种人,我比你更了解他,只有我去才是最合适的。” “可你的伤……”白雪音将信将疑地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逞能吗?” “我们就暗中尾随,又不出来明刀明枪地和他们打架,有什么要紧?”蓝桥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是逞能,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若是能找到安萧寒他们的老巢,就能化被动为主动,占尽敌明我暗的优势,这对我们岳阳的行动可是大大有利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容英此时忽然开口道:“老夫年轻时曾游历至此,在洞庭湖的东南边见过一片方圆近百里的泥沼。泥沼是漫出的洞庭湖水在土地上历经千百年浸泡而成,荒无人烟寸步难行,因而又被当地人称作‘百里荒’。” 他见吸引了众人倾听,和蔼地一笑,顿了顿接着又道:“关于百里荒,附近有不少荒诞离奇的传说,我那时年少气盛,耐不住好奇便孤身闯入泥沼,想要一探究竟。” 陈玉倩感兴趣地问道:“前辈都找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找到。”慕容英苦笑着道,“甚至不怕你们笑话,我进去才不到半天,便在里面迷了路,直到晚上才凭着天上星宿走了出来。当年我只道那百里荒里真有诡异,现在想来,倒极有可能是与安萧寒的聆雨堂有关,所以才让华锋和唐梨再探百里荒。你们若是追到那附近,也可以顺便找找他们。” 蓝桥心道原来师伯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放心他的两位爱徒,抱拳道:“请师伯放心,蓝桥定会想方设法与华师兄唐师姐会合。” 白雪音又追问道:“可师兄的伤怎么办?” 慕容英沉吟了片刻,回忆着道:“百里荒的地形条件虽然恶劣,泥沼深处有个地方却有种异乎寻常的神奇功效,可令肌骨迅速重生。你们找到那里,外伤可比平时痊愈得更快。” 蓝桥也劝道:“慕容师伯说的对,我若就这么回去,这一身的伤指不定还要养多少天,太耽误事了。” 白雪音拗不过他,只得幽幽地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和你在一起时总有危险的事做。” 蓝桥反而笑道:“你胆大包天的白女侠也怕危险?” “我是怕到时候没法和风姐姐交代。”白雪音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 第206章 云梦秘沼 洞庭湖古称云梦泽,云梦泽却又不单指洞庭湖。 “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昔日杜甫船出南津关,不免生出这样的浩叹。而放置他诗中万顷苍茫的沃野,便是素有鱼米之乡称谓的江汉平原。江汉平原地势低洼,受荆江汉江两江水势冲击和泥沙的影响,演化出成千上万的洲河湖沼,统称为云梦泽。 云梦泽地势千百年来不断变迁,有的湖泊因泥沙堆积开始萎缩乃至被填平,有些地方又因水涨潮漫形成新的湖泽。不单洞庭湖的水域范围变化万千,其附近湘水沅水等其他河流也曾数易其道。甚至在同一年内,云梦泽也可能因为降水的变化时而“夏秋汛涨,淼漫若海”,时而“春冬水涸,即为平田”。 慕容英提到的这片泥沼便是湖水潮漫与泥沙沉积共同作用与演变的结果,位于洞庭以东,湘江以北,因其阔逾百里且荒无人烟,故在当地又被人称作“百里荒”。蓝桥和白雪音赶到这里时,天已开始蒙蒙发亮。 他们昨夜在杜震的常德号上与安萧寒一场恶战,因最后慕容英的到来反败为胜。 蓝桥坚信附近一艘客船上有聆雨堂的同伙,向杜震交代了到常德寻找鱼香草的事后,与白雪音乘小舟追到客船不远处潜水登船,果然在客船上发现了安萧寒的得意弟子虚无尘。 他们一路潜踪匿迹,直到客船离开洞庭转入湘江水道才跟着虚无尘下船,远远吊在他的身后,来到这片令人望而却步的云梦秘沼“百里荒”。 此时天刚刚亮,厚重的浓云透出或明或晦的光线,把整个空间映得惨白。 大地积聚着或疏或密的水雾,和天上的云层连成白茫茫的一片,把人的视线限制在百步以内。脚下不远处便是星罗棋布的大小水潭,有的清澈见底,有的浑浊不堪,有的散发出怪异的气味,有的还会“咕嘟咕嘟”地泛出水泡。 千奇百怪的植物沿潭岸生长,既有枝叶茂密的参天古树,也有焦黑干枯的光秃朽木,还有各式各样或密集或零散的灌木,再加上数不清的各色奇异蘑菇,同水潭一起合而形成一种莫以名之的诡异气氛,令人有仿佛置身鬼域的阴森感觉。 白雪音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道:“这些深浅难辨的水潭,应该就是慕容师伯说的泥沼了。” “现在这些泥潭之间还有阡陌般的路径可走,只怕我们再往前走,泥沼范围越来越大,就不知路在何方了。”蓝桥蹲下身,一边伸手探摸着脚下泥泞的土地,一边盯着视线尽头越走越远的虚无尘道,“幸好有人认路,否则我们就算再多来几次,也只能徒然叹息。” “他越走越远了,我们快跟上。”白雪音说着轻轻一拉蓝桥的衣袖,两人蹑手蹑脚地向前跟去。 这时虚无尘走入浓雾深处,蓝桥在后面只能隐隐看到他的身影。由于视线范围小,他必须缩短与虚无尘的距离才能避免跟丢。 蓝桥扯着白雪音正想紧赶两步,忽然一阵猛烈的南风吹来,一棵枯木上光秃秃的树冠受不住风力,竟整个被掀翻下来,落在虚无尘身后的泥地上。 “快躲起来!”蓝桥低喊了一声,不容分说把白雪音拉进一旁的灌木丛。几乎是瞬间之后,虚无尘听到树冠落地的声音回头看去,视线扫过蓝桥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 知道没被虚无尘发现,蓝桥暗中擦一把冷汗道:“好险……” 他们藏身的灌木丛十分矮小,白雪音不得不蜷缩起身子紧紧贴在蓝桥身上,这才勉强躲过虚无尘的目光。 她见虚无尘又向前走,钻出灌木长舒一口气道:“那里面太狭窄了,气闷。” 蓝桥这时也从灌木里爬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定是我的汗臭味加上血腥气熏着师妹了,抱歉啊。” 白雪音正想解释说自己没有嫌他的意思,蓝桥已快步向前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回头道:“虚无尘不见了。” “怎么回事?”白雪音一头雾水,不知虚无尘是转了方向还是突然加快了脚步,“难道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蓝桥和白雪音不明就里地又向前走,他们虽加快了速度,却仍保持警惕,怕的是虚无尘藏身在一旁窥见他们追来。 路很快走到尽头,一片巨大的沼泽横在眼前,内中植被腐败的气息令人作呕。 白雪音黛眉微蹙。不解地道:“这也太奇怪了,前面明明再无路可走,虚无尘又去了哪呢?”此时她因一双鞋里灌满了泥浆,索性脱去鞋子,无所谓地光脚踏在泥地里,鞋子则小心地收好。 蓝桥面对眼前雾气迷茫的泥泽,露出深思的神色,半晌道:“也许原来这里有一艘竹筏,虚无尘到了便乘竹筏横渡泥泽,我们在他后面赶来,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白雪音轻咬着嘴唇道:“聆雨堂的防范措施不可谓不严密,如果横渡泥泽是找到聆雨堂的必经之路的话,这一条竹筏便可绝了后面的跟踪者,真是个既简单又实用的法子。” “是啊,我们毕竟也是初入此地,不了解这边的种种布置,刚才若是追得近了,会被虚无尘发现,现在跟得太远,又被他借竹筏甩下。”蓝桥目光中虽稍有挫败之意,却仍充满希望,“为今之计,我们只好就地取材也弄艘木筏出来,好能碰碰运气。” “好的师兄。”白雪音一副谨遵君命的口气,“唰”的一声抽出了河清剑,一挥手斩断路边一株枝叶稀疏的大树。 蓝桥看白雪音干劲十足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道:“也不必那么急嘛,咱们都有伤不用这样逼自己,反正人也跟丢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白雪音白了他一眼道:“师兄若是累了,就请尽管休息,砍木头这种粗重活尽管交给我便是。” 蓝桥知道她在说反话,苦笑一声,无奈起来干活。 第207章 寻幽探密 两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一艘简易的木筏不消半个时辰便已制得。 蓝桥确认缆绳绑得结实后,和白雪音一道上了木筏。他两人各执一片削出来的木板当作船桨,往前方大致不变的方向划去。泥泽里划桨的阻力远大于普通的淡水,好在二人内功深湛,泥泽泛舟倒也不算什么挑战。 最大的考验还是在辨别方向。 这片泥沼的范围大大出乎蓝桥的意料,似乎往任何一边都划不到尽头似的,且浓雾缭绕,无论左右周围的环境都极其相似,让人稍不留神就会在里面迷了路。 蓝桥谨记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认准了往百里荒的中心地区行进。 他有一个大胆的假设,聆雨堂就位于这片泥沼荒原的中心地带——因为如果聆雨堂不在中心而是偏倚在某一方,从那一方进入百里荒的人就有更大的可能性找到聆雨堂。 当然假设终究只是假设,毕竟蓝桥对这片土地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两人不敢分散了注意力,在寂静的泥沼中一路无话,也不知闷头划了多久,前方迷雾中影影绰绰现出一排树木的样子。 “快到岸了。”蓝桥从木筏上站起身,话中不无兴奋,白雪音也坐直了身子,用手背揩了揩额头沁出的香汗。 两人从清晨一直划到正午,早已累得筋疲力竭,就算明知前方不是去聆雨堂的路也想先上岸休整片刻。 “终于到了。”白雪音改坐为跪,用更容易发力的姿势连划几桨。木筏陡然加速,开始它此行最后的冲刺。 沼泽边缘的树木逐渐清晰,到木筏离岸边还有不到十丈时,蓝桥笑道:“这边的树木茂盛得紧,说不定还能寻到些果子吃,等……”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身子一沉,异变突起。 那艘载了他们一路的木筏竟猛地沉进沼泽中去。 没有任何异状,木筏也仍旧结实,怎会突然沉了? 仅仅是一瞬间,蓝桥的小腿就已陷进了泥沼,他来不及思考这些疑问,喊了一声“师妹”,转头往白雪音处看去。 白雪音比蓝桥更是不堪,因她划船的姿势较低,腰肢以下的整个下半身都已陷了进去。 蓝桥伸手抱住白雪音的两肋,用力把她往上一提,将她拔萝卜般拔出了泥潭,自己却因此陷得更深了。 他尽量放平上半身让自己半躺下,同时让白雪音踩在自己的肩上道:“这离岸边已经不远了,我先送你上去然后你再想办法拉我。”他也不理白雪音是同意还是反对,托起她的身子奋力一推,将她推得腾空而起。 蓝桥本以为白雪音借力施展轻功,一下子就能飞到岸边,却不料白雪音凌空翻了个身,双脚绷直准确地架住蓝桥两侧腋下。 她用力一掀,把蓝桥也带出泥沼,自己则向下跌落。 蓝桥没想到白雪音竟不肯先走,眼瞧着她又要跌入泥沼,不禁焦急地叫道:“师妹糊涂!”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雪音面色如霜,反手抽出河清剑,凌空一挥,一股凛冽的至寒之气已扑面而来。 河清剑带起一股强烈的雪风,打着旋的雪风被河清剑引领着吹向白雪音身下的沼泽。 白雪音再一个翻身,变成头下脚上的姿态,一双沾着泥水的脚把蓝桥架起到空中,同时伸左手按向身下的泥泽。 蓝桥此时惊异地发现,两人身下的那一片泥沼竟被白雪音全力施为的雪风冻出一层泛白的薄冰! “啪!”的一声,白雪音张开的手掌重重拍打在新冻结的薄冰上。 薄冰寸寸碎裂,白雪音借力腾飞而起,紧接着长剑再一挥又吹出一股雪风,沿着身下朝斜后方吹去。 雪风把白雪音反推得更高,蓝桥伸手抓牢白雪音的脚踝,两人你带着我我拉着你,在空中翻滚了也不知三周还是两周,终于落到岸上,跌个七荤八素。 蓝桥落地时正坐在岸边凸起的树根上,不禁抱着屁股呼了声痛。他还没来及挪开身子,白雪音紧接着又砸到他身上,让他的屁股又被硌了一下。 白雪音见蓝桥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连忙一翻身滚下来道:“师兄你没事吧?” 蓝桥揉着屁股苦笑道:“到现在我才发觉,原来树根也可以如此可爱,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此时白雪音浑身都已沾上了污泥,她坐在地上一边用力清理一边苦恼地道:“我们木筏扎得那么结实,怎会忽然沉了呢?真是够狼狈的。” 蓝桥身上的泥比白雪音更多,却虱子多了不痒般懒得清理,无所谓地拍屁股站起来道:“或许问题不是出在木筏,而是出在沼泽里。你看那边。”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刚才他们木筏沉没的地方,想了想道:“此时刚过正午,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听说暑热可以在沼泽中催生沼气。” 白雪音凝视着沼泽中不断涌出破裂的气泡,恍然道:“原来如此,如果某一处冒出沼气的气泡过多,我们便再不是行舟于水上,而是近乎行于空中了,木筏又岂会不沉?” 蓝桥看白雪音认真思索的模样不禁一乐,笑道:“这些事我也不怎么懂,都是二公子讲给我的,师妹不必多想。”他说着话踱起步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发现不远处还有另一片沼泽,他们相当于身处在两片沼泽间狭长的路桥上。这片沼泽不似他们过来那侧广阔无边,只有约莫十余丈宽,其中浑浊的泥浆缓缓流动,竟像是一条浓稠的泥河。河中寸草不生不见丝毫生气,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白雪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师兄,你这背后是怎么了?” 蓝桥一听刚想转头去看,白雪音已扳住他的肩膀,扯开他包扎的布条后凑近他背伤患处附近察看,边看边道:“你这伤口怎么都溃烂了?” 蓝桥心中一惊,怎奈肩膀被白雪音抓住转头也看不到,问道:“严重吗?” “严重。”白雪音严肃地道,“全都烂了,这腐肉必须得立即除去。”说着她伸手去拨弄蓝桥伤口附近的腐肉,蓝桥感到一阵剧痛,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住没出声。 “疼吗?你站着别动,我给你把腐肉剜下来。”白雪音用手比划了一下腐肉的范围,抽出河清剑,缓缓贴在蓝桥的肌肤上。 第208章 山重水复 一阵舒爽的沁凉从背后传来,蓝桥疼痛立减,感觉背后像贴上了冰块一样. 也就片刻的工夫,一块泛着臭气的腐肉被甩到他的脚边,随即冰凉的感觉消失。 蓝桥蹲下查看腐肉,只见上面附着密密麻麻绿豆大小的小虫,正贪婪地啃食着腐坏的血肉。 “原来是沼泽里的这种虫子。”蓝桥看得厌恶,隔空一掌推去,腐肉和虫都被他掌力震得粉碎。 “师妹可真体贴,还知道利用冰镇让我感受不到痛楚。”他说着话转过身来,却见白雪音脸色苍白,原本丰润的樱唇此时已没了血色。 白雪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举手之劳罢了,我……”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晃便倒在地上。 “师妹!”蓝桥跑到她身旁蹲下,探她经脉方知是真气消耗过度以致伤了真元,忙运起乾坤诀心法,把自己体内的真气渡到她的经脉里。 半晌之后,白雪音悠悠醒转,看到蓝桥在身边关切的目光,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刚才昏倒的样子是不是特别难看,吓坏你了吧?不碍事,我刚刚就是消耗太大,睡一下就好了。” 蓝桥见她面上逐渐有了血色,这才稍稍放心,一把抱住她道:“刚才你用幻雪剑法的功夫冻住泥沼,别以为我不知道想要在那么短时间内把泥沼冻成可以受力的冰层要消耗多大的功力。明明消耗那么大,后来还强行用寒气帮我切下腐肉,这也太任性了。你就知道逞能,我都快担心死了。” “就算逞能也是和师兄学的。”白雪音躺在地上被蓝桥抱着,不好意思地伸手推了他一下,低声道:“我身上脏。” 蓝桥被她推开也有点尴尬,只得扶她坐起身。白雪音坐起来后咳嗽两声,眼珠一转道:“你担心我什么?” “我担……”蓝桥本想说几句感人肺腑的暖心话,忽然瞥见白雪音嘴边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改口道:“昨晚我们说起要自创一套以真气交换为基础的联战剑法,当时你说你想好了名字,我问你你又不说。我是担心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套剑法该怎么办?” “噗嗤。”白雪音娇笑一声,美目白了蓝桥一眼道,“师兄狡猾。” 蓝桥用脚底蹭了蹭地面,厚着脸皮道:“我脚不滑,你才‘脚滑’。” “讨厌!师兄真是越来越像你弟弟了。”白雪音咬了咬嘴唇道,“那套剑法的名字我当时不肯说,是有点难为情。” “该不会是‘断桥残雪’,又或者‘蓝天白云’什么的吧?”蓝桥故作轻松地笑道:“现在大家都是泥猴投胎的模样,应该不用难为情了。” “师兄又笑话我。”白雪音白了蓝桥一眼,不无委屈地嗔道,“我读书少是没错,但这次我也真的是好好想了嘛。” 蓝桥也暗怪自己口无遮拦,忙赔笑道:“还请美丽的小师妹示下。” “天翼剑法,”白雪音樱唇轻启,吐出这四个让蓝桥深思的字眼,然后眼波凝视着他道,“怎么样?不许笑话人家。” 蓝桥默念了两遍,白雪音又解释道:“我想到这个名字,是源于家师在我小时候时常念叨的一句诗,师兄能猜到是哪句诗吗?” “天翼……天翼……”蓝桥想到叶雯和蓝若海之间既暧昧又遗憾的往事,灵机一动道:“师叔说的那句诗可是,在天愿作比翼鸟?” 白雪音轻轻“嗯”了一声,有些忸怩地点了点头,脸上泛起红晕,旋又为叶蓝二人的有缘无分黯然叹息。 两人在岸边的树下休整,吃了些干粮后蓝桥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动身吧。” 白雪音分别往路桥的左右两边看了看道:“往哪边走?师兄可找到什么线索?” “本来我也拿不准哪边更能接近百里荒的中心,但现在我却忽然有个想法。”蓝桥道,“你看前面那条泥河,能明显看出有流动的痕迹。据我猜测,这泥河的上游也许就是湘江或洞庭湖,其满溢而出的湖水经由这条河道流进百里荒,而后无处流泻,越流越慢后便积存在此,形成广阔的沼泽地。所以我们应该往下游走,按脚程估计最多半天我们就能走进百里荒的中心区。” 蓝桥本以为他的推测有理有据,没想到却错得厉害。 两人沿着泥河一路从午后走至黄昏,却看到泥河汇入另一片巨大的沼泽地中,附近不但没有看到任何与聆雨堂有关的线索,更隐约能听到成片的鸟叫声。 日薄西山,飞鸟投林。 “鸟叫声只在沼泽地的边缘才能听到,我们走错了。”蓝桥皱着眉苦笑道,“看日落的方位,我们应是走到了整片区域的东边。” 白雪音安慰他道:“那我们再原路返回去也就是了。” “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蓝桥看了看天色,挥手示意白雪音坐下问道,“师妹饿不饿?再吃点东西吧。” 白雪音从怀中摸出带的干粮,是那种切成小块后被晒得又干又硬的炊饼,因她曾陷入沼泽的缘故,饼上沾了不少泥污,她看得眉头一皱,推说不饿又把饼放了回去。 蓝桥看她这副神情,也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饼子。他饼上沾的泥污较少,待仔细将泥污去干净,蓝桥把饼子一掰两半,一半送进自己嘴里,一半则塞给白雪音,嘴里嚼着东西含混地道:“吃我的。” 白雪音接过蓝桥递来的饼,用手撕碎了小口咀嚼。她感受着饼子上蓝桥的体温和他残存的淡淡气息,竟莫名的有些羞怯起来。 她不敢直视蓝桥的眼睛,扭过头看向沼泽的另一边,正不知说些什么缓解气氛的尴尬,忽然看见有几艘小船出现在泥河汇入的沼泽里。 “有人!”白雪音压低了声音激动地道。 蓝桥抬头看去也是一惊,只见沼泽上不知从何处驶出二三十艘小船,正从沼泽的四面八方往泥河的汇入口聚集过来。 这些小船在泥河的出口前排成一队,依次从沼泽驶入泥河的河道,然后逆流而上,往泥河的上游驶去。 这些小船制式统一,都是九尺长三尺宽的木船,船头尖而船尾平,在靠近船尾的地方立一根竹竿,上面挂一盏白纸糊的风灯。甚至就连船桨和船夫的服饰也一模一样,船桨是又宽又厚的长木桨,船夫则头戴尺宽的斗笠,身穿黑色的布衣,船上载着或用木箱或用陶罐装盛的货物,无声无息地列队而行。 “他们这么多人汇集一处,竟没有一个人说话!”蓝桥惊异地道,“如此统一的船型和服饰,还有严明的纪律和队形,他们趁黄昏进入百里荒肯定有什么目的。” 白雪音补充道:“他们之所以选在这天快黑的时候分散过来,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聆雨堂如果地处百里荒的中心,就算他们食水方面可以自给自足,终究还需要其他的物资补给才好过日子,这些小船肯定与聆雨堂有关。” “说得太对了,我们追!” 第209章 柳暗花明 船队沿泥河逆流而行的速度很慢,天黑后船夫们点燃整齐的橘黄色风灯,在黑暗与寂静中仿佛忘川河上缄默的摆渡人,到处都透出诡异可怖的气息。 白雪音素来胆大,即使直面安萧寒这等强敌也毫不犹豫地奋勇而上,此时却似有些胆怯了。她躲在蓝桥身后,双手紧紧地抓着他,远远跟在那支“幽灵”船队之后。 两人最初沿来时河边的路桥而行,几个时辰后船队转入岔道,他们便弃了路桥跳上树梢,在树梢间飞跃前行。 他们必须时刻集中注意力寻找恰当的尾随和飞跃线路,又要提高警惕防止被人发现,是以船队的速度虽慢,蓝桥和白雪音仍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 他们一直追到第二天天亮,才终于确信自己这一晚上没白折腾。 借着熹微的晨光,两人伏在树枝上凭高望远,都为眼前独一无二的景象感到惊叹。 泥河的水不知从何处起由浊转清,蓝桥的目光溯河而上,竟发现前方的远处有另一片湖泽。 这片湖泽阔约两三里,不但清澈,且清澈见底。湖岸边长有绿油油的水草,以及随处散落的鲜花,与周围鸟不拉屎的沼泽地比起来简直是仙境与鬼域的分别。 比自然环境更令人惊叹的,是湖泽中心一座巧夺天工的水城。水城呈标准的四方形结构,四面围有整齐的木栅墙,木栅底部深插在湖底,水面上露出有近一丈高,上端被削成锋利的尖锐。 水城四角立有哨戒用的高塔,两座水门一东一南,从门外可远远窥见城中房舍林立百舸争流的繁华景象。 白雪音露出难以置信地神色,惊叹道:“若非由那支船队指引着来到这里,谁能相信在这人畜绝迹的百里荒中竟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水城存在?” “想不到,确实想不到。”蓝桥苦笑地摸着下巴道,“我初时以为那泥河是洞庭湖外溢的湖水流进沼泽地,所以带错了路。现在看来眼前这片湖泽才是这片百里泥沼地真正的水源。你看这湖水只有流出而不见流入,能不干涸必是有地下泉眼将附近地下河的水流集中到这里,泉漫成湖后再经由小河向四处流溢。昨晚上我便有留心,那条泥河是螺旋状的,从此处开始先向南流,然后向西转,再逐渐转而向北,后又转流向东,最后再向南流,直到汇入湘江。这即是说这水城实是处在整片百里荒地势上的最高点,只是由于地形过于平坦,河水流速缓慢,大量的河水受泥土阻滞积存下来,才形成这方圆百里的沼泽地。” “所以我们昨晚实际上是跟着船队在百里荒内绕了个大圈子吗?”白雪音似懂非懂地道,“我说怎么走了整整一夜才到。” “我不知道这条螺旋状的泥河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之作,单只看这座耸立湖中的水城,便知安萧寒绝非是等闲之辈。”蓝桥怔怔望着湖中心的水城喟然道,“他或许是近几十年来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即便不论武功,他胸中之沟壑又岂是世俗之人能望其项背?” “安萧寒就住在这座水城里吗?”白雪音目光穿过水城南面的水门向里看去,喃喃的道,“原来聆雨堂不只是一间堂,而是一座城啊。” “楚水城。”蓝桥看到水门旁一块高悬的木牌,一字字念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好个安萧寒,的确是有够狂妄。” 白雪音奇道:“安萧寒聆雨堂门下弟子并不算多,此处这么大一座水城,还住些什么人呢?” 蓝桥坦然道:“安萧寒虽然我行我素与世人格格不入,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有一种极其特别的人格魅力,必然有不少人愿意死心塌地追随他,而他也有能力造福自己这一方百姓。看这水城的规模,怎么也得有数千户人,那便是一股万人之众的力量。安萧寒和花语夕二七会他们要是有什么图谋,待时机成熟便可大有作为。”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白雪音目光落回到蓝桥身上道,“回去把楚水城的事告诉慕容师伯和徐先生他们吗?” 蓝桥眼中精芒一闪道:“不,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怎能不进去看看?看看这座位于人间绝地的楚水城被安萧寒经营成什么样子?” “楚水城建在湖水中央,四面都是水,要想进城只有乘船一途。”白雪音担忧地道,“可那也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蓝桥微微一笑,用下颌点了点正从泥河驶入湖泽的船队。 白雪音会意过来,动容道:“师兄是想……” 蓝桥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船开得慢,到现在队尾还留在河道里,我只要从树林的阴影里突袭他们的队尾,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队尾的船夫掉包,然后扮作那船夫跟着船队混进城去。” “那我呢?”白雪音眉头一皱道。 “你留在这等我,看他们这里还有什么事情发生。若我到天黑还没出来你就立刻回去,把这里的一切告诉他们。”蓝桥说着拍了拍白雪音的肩膀,不等她回话已跳下树,径自往船队的队尾摸去。 他先找处地方把玉和剑埋了,做上标记,然后从一个视线难及的角度跳上队尾的小船,无声无息点了船夫的穴道,把他扛回到岸上藏进草丛,然后换上他的黑衣和斗笠再跳回船上,操起船桨紧赶几下追上船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眼见再转最后一个弯就可以从泥河驶进湖泽,忽然一阵香风扑来,原来是白雪音跳到船上。蓝桥有些意外地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你在岸上等我吗?” 白雪音横了一眼蓝桥道:“哼,你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吗?这里又不是你一个人说得算的。” 蓝桥眼瞧着转过弯白雪音就会暴露在楚水城哨塔的视线里,急道:“那你想要怎么样嘛?” 白雪音淡然道:“我和你一起进去,这样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可这一条船上坐两个人不是更明显了吗?”蓝桥在心底直叫“小姑奶奶”,希望白雪音赶快下船。 第210章 楚水迷城 白雪音却不慌不忙地走到船尾,打开那口放在船上用来运送货物的大箱子,手臂一翻把里面装的货物倒进河里,然后自己爬进了箱子。 “专心划船,别露出破绽。”白雪音叮咛一声,还不忘朝蓝桥嫣然一笑,这才从里面主动合上了箱子盖。 蓝桥拿她没办法,此时小船已过了最后一道河湾,面对楚水城哨塔的视线他再没机会把白雪音赶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把小船往前划。 等到入水门的时候,一个壮汉站在水门旁询问入城的口令。蓝桥功聚双耳,把口号听得清楚无误,顺利入城。 他跟在队尾悠悠地划着船,顺便偷眼打量两侧的建筑,不禁愈发感到惊奇。 这是一条宽约三丈的水道,两侧密密排布着别致的“水楼”式建筑。 这种用竹架搭建的建筑通常为两层或三层,其支架深插入湖底,其上铺以整根的竹料,无论地板、屋顶、墙体、椽梁还是门窗,一应由竹料制成,甚至内中的桌椅板凳,也多为竹制。水楼底层离水面有三尺高,门口一段竹桥一截竹梯下到水面,再有两片竹板拴着艘小船,就算是这一户人家的基本配置。 此时正值早市时分,各家各户的居民荡着小船前往侧面的另一条水道上购买早点,其中一位热情的大叔看到蓝桥他们送货的船队经过哈哈大笑道:“来的正是时候,老子正说好几天没吃着肉了。” 另一艘小船上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娘也笑容可掬地应道:“给我家小菊做衣裳的布料应该也送到了。” “还有我要的酒也……”大娘身边一个秃顶汉子笑嘻嘻地道,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娘拧住了耳朵,“喝喝喝,就知道喝,怎么不喝死你个死鬼?咱们城里明明有自己酿的水酒,偏偏要花银子去买外面的,小菊那么大个丫头都多少年没穿过新衣裳了?” 被大娘一顿训斥,秃顶汉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头来,嘟囔着道:“那洞庭春不一样的嘛……” 蓝桥听着两旁这些生活气息十足的对话,内心不禁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这座安萧寒治理下的城池不但没有兵凶战危似的森严,反而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安乐盛景,心下不免对安萧寒又做出新的估量。 船队在一“十”字形的水道口处转而向右,又驶了十几丈后依次序停泊在一处“山”字形的码头处。 前面的船夫系好缆绳后纷纷起来开始卸货,蓝桥虽然心虚,也只得学着前面人的样子照办,扛起装着白雪音的箱子一路小跑,把箱子放到码头旁临时仓库的一角。 “没你们事了,先散了各自休息。”一个白衣少年背着手从楼梯上下来,正是虚无尘。蓝桥怕被认出,把斗笠压得更低,跟在旁人身后不敢说话。 船夫们依次序沿着仓库旁的小竹桥离开,蓝桥是最后一个。他走过虚无尘身边的时候忽然被他叫住:“你等一下。” 蓝桥心下一惊,正思忖着哪里可能露馅,却听虚无尘又道:“你把东西拿上,跑一趟聆雨堂。” 蓝桥听他口气并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不禁心下暗喜,快步走去又抱起装着白雪音的箱子,想着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找地方把白雪音放出来了。 “不是这个箱子,是那边。”虚无尘见蓝桥错会了意,皱着眉斥道,“是那边的那包茶叶,四川的竹叶青,今天师姐回来,她就喜欢喝这一口。我现在还要分发货物脱不开身,只好烦你替我跑一趟了。” 蓝桥听他这么一说,心道要见萧无痕又是一次考验,只得怏怏地放下箱子拿起茶叶,在虚无尘狐疑的目光中离开了码头。 他走在竹板铺成的栈桥上,立刻想到三件事。 第一,按照虚无尘透露出的信息,萧无痕本来并不在楚水城,却在今天回到了楚水城。 第二,萧无痕从外面回来,虚无尘嘱托自己送茶叶去聆雨堂,想来是因为萧无痕有事要在聆雨堂向安萧寒当面禀告。这种情况下虚无尘却没有被特别叫去旁听,说明萧无痕要谈的事情非常机密,即便是虚无尘也欠资格听取第一手消息。 第三,自己这么一走,留在码头箱子里的白雪音可怎么办?既然虚无尘的任务就是分发这些货物,那白雪音会不会露馅?她能找到没人的机会从箱子里出来吗? 想到这里,蓝桥心底涌起对白雪音强烈的担心,这种担心差点逼得他返回去想办法干掉虚无尘把白雪音救出来。 好在他强行稳住心神,告诫自己不可莽撞行事的同时也提醒自己,以白雪音的聪慧和武功,足可以在各种情势中自保。 那便往聆雨堂一行吧,听听萧无痕带回来什么珍贵情报也是很有价值的。蓝桥环目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根本不知道聆雨堂在何处。 从虚无尘的口气判断,他身为“船夫”,很可能已去聆雨堂送过不少次东西了。只是这偌大的楚水城中有成百上千的大小建筑,又有哪一幢叫做聆雨堂呢? 另外,就算他能侥幸找到聆雨堂,他敢把茶叶当面交给萧无痕吗?他曾和萧无痕照过面打过架,这一见面肯定会被认出来,到时候逃命都是问题,还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蓝桥思量再三,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好方才曾喊着好久没吃肉的热情大叔赤着膀子悠然操舟划过他的身边。蓝桥灵机一动,忽然把手里那包茶叶朝大叔扔过去。 大叔一愣,还是伸手接住了茶叶,然后一脸茫然地打量着蓝桥。 蓝桥挤出一个微笑,又扔去半两碎银,同时左手抱着肚子装作急切地道:“可否请大叔行个方便,帮我把这包茶叶送去聆雨堂。我吃过早点后肚子忽然疼得厉害,要赶快找地方解决一下。” 大叔接过银子,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好!我替你行个方便,好方便老弟你找地方去方便!”他生怕蓝桥反悔似的把银子收好,撑船去了。 蓝桥待他走开有二三十步远,施展轻功吊在他的身后。 第211章 聆雨秘境 九天风云榜虽不涉在职的朝政机要,范围也仅限于中原武林,把诸如魏国公徐辉祖又或鞑靼太师鬼力赤这类有资格排进榜单的高手排除在外,其列在帮上的九个名字,却也有一个算一个,尽是实打实的顶尖高手。 白莲教教主梁梦醒,文昌侯风镇岳,天莲宗主叶雯,定远伯蓝若海,北平武功教头冷晗,华山掌门慕容英,定天针徐秋雨,蓬莱阁主左刀,还有京师凌音阁的阁主方如天。安萧寒横空出世,第一战便击败了风云榜高手方如天,也从此取而代之,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风云榜上。 紧接着他又击败蓝若海,证明自己的实力足可以排进榜单的前四名,至于他最终能到达多高的位置,谁也不敢断言。 究竟是怎样的一方水土,养育了这样一位彗星般崛起,屡屡逆天而行,却又屡战屡胜,从未失手过的超绝高手呢?安萧寒的绝世剑法传自何人?楚水城的来历是什么?除了萧无痕、虚无尘以及边城箭,聆雨堂内还有什么人?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这有关安萧寒的一切,蓝桥都很想知道。 楚水城内建筑密集,河道狭窄,对蓝桥匿迹追踪极为便利。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来到了也不知在脑海中幻想过多少遍的聆雨堂。 与高踞雄山险峰上的侯府山城、华山派又或天莲宗不同,安萧寒的聆雨堂不在高处,而在低处。 四座水面以上三丈高的竹楼,方方正正地排成一周,围出个“口”字型的水域。这片水域却又不尽是湖面,正中一个小岛上另有一间精致的竹屋,一株两人环抱的古树从竹屋的屋顶穿出,在附近的四座竹楼间开枝散叶,覆盖了这片水域的上空。 即使是白天依然阴暗,即使在晴天仍旧潮湿。蓝桥怎么也没想到,安萧寒的聆雨堂会在这样一个隐秘却看起来绝不适合正常人居住的地方。 大叔哼着船歌从两座竹楼间狭窄的水道穿过,然后径直往小岛上的竹屋开去。 竹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黑衣的萧无痕迎出来道:“呦,是齐叔啊。” 大叔把船头一摆,伸手把茶叶扔给萧无痕道:“有人让我送来这包茶叶。” “多谢齐叔。”萧无痕接过茶叶,拆开一角闻了闻,旋即露出一丝笑意道:“算虚无尘这小子懂事。”她虽因脸上的一道疤痕毁了容貌,笑起来却也另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蓝桥藏身东侧的竹楼上,正思量着如何潜到近处偷听萧无痕与安萧寒的对话,忽听头顶一阵闷雷声响,黄豆大的雨点已是倾盆而下。 乌云如棉被一般笼罩了天空,雨幕好似散落的珠帘,凌乱地倾洒下来。 蓝桥至此方理解“聆雨”的真正含义——雨滴落在四周竹楼上的声音,落在古树枝丫树干上的声音,落在树叶又滚落到湖水里的声音,落在竹门竹窗石头泥土上的声音,这种种相似却又有些微不同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由雨声组成的世界,同时天地万物受到滋润,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他本想潜水过去,见此时降下大雨,不禁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先从竹楼跳到古树的树枝上,再沿树枝爬到树干,一点点下降,最后降到屋顶上尺许高的地方。 大雨不但掩盖了他身形移动的声音,更隔绝了气息味道等其他可能被安萧寒察觉的生命体征。 他功聚双耳凝神细听,便听萧无痕的声音在竹屋里响起道:“这包竹叶青确是正宗,师尊有心了。” 紧接着安萧寒声音柔和地道:“知道你喜欢这一口,我特意叫他们弄的。你远行归来,何不沏上一壶,一尽朵颐之快?” “多谢师尊。”萧无痕感动地道,“徒儿还是先禀报正事要紧。” “说吧。”下面响起清脆的茶具碰撞之声,想来是安萧寒亲自摆开茶具为萧无痕沏茶,“慢慢说,这场雨还要下很久。” 萧无痕开门见山简单扼要地道:“李景隆大军再败,六十万大军给丢个干净,他本人则趁乱逃回京师,白瞎了南平郡主和小姐济南劳军的一番苦心。” “我早知李景隆会败,却仍没想到他会败得这么惨,这么快。”安萧寒淡淡地道:“他怎么败的?” 萧无痕显然早有准备,毫不迟疑地道:“李景隆兵出德州,同时武定侯郭英兵出真定,六十万大军兵分两路直取白沟河,设伏夹击燕军,首战告捷。次日再战燕军又败,曹国公本欲乘胜追击,却见朱棣单骑跑到河堤上挥舞马鞭,怀疑朱棣有援军隐藏在后,不敢深追。朱棣得此喘息机会坚固营盘,待其手下猛将张玉部赶到,双方重回对峙之态。” 安萧寒将黄澄澄的茶汤倒进一只白瓷茶杯,递到萧无痕面前道:“喝口茶再说。” “多谢堂主。”萧无痕啜了一口,接着道:“第二日朱高煦率朵颜三卫攻其侧翼,朱棣则亲率朱能张玉正面掩杀。这几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反观南军这边,李景隆是纨绔子弟,郭英也已年老昏聩,溃败是注定的结局。”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要不要说下面的话,迟疑良久方道:“听说朱高煦此子悍勇无比,不但武功强横,在战场上的统率力更是堪比世之名将,先前小姐和无尘他们就在济南吃过他的亏。” 一句话把蓝桥带回了在济南与朱高煦并肩作战的日子,记得他当时粗豪不羁做事不拘常理,没想到上了战场竟是个让敌人也敬畏有加的人物。 “世之名将?你指的哪个名将?”安萧寒语气冷得似要凝成寒冰。 “常……”萧无痕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鄂国公,常遇春。” “当初罂粟在济南,若是选择朱高煦而非蓝桥作她的猎物,李景隆或可避免今日之败。”安萧寒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转而又道:“不过这已不重要了,朱棣现在何处?” “朱棣围困济南城。”萧无痕平静地道,“李景隆大军溃散,现在只有铁铉率残军踞城而守。铁铉本是文官,守城将士的士气更是低落不堪,相信济南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她喝了口茶,给安萧寒消化信息的时间,接着沉吟道:“济南一旦城破,朱棣无异于获得了整个山东,他的南下之路从此将再无阻碍,可以势如破竹,直取京师。” 第212章 天时地利 “站在我们的立场,自是希望朱棣与建文打得越热闹越好。”安萧寒缓缓道,“只是没想到建文手下连一个可用的将才都没有,从耿炳文到李景隆,北伐无不是损兵折将而回。若让朱棣就这么一路杀进京师,我们还有什么机会?” 萧无痕试探地道:“堂主的意思是?” “新军的组建尚需要时间,我们虽乐于见到建文受挫,却也不希望他败得太快。”安萧寒正色道:“是时候挫一挫朱棣的锐气了。” 蓝桥听他提到“新军”,脑际轰然一震,立即印证了他和风月明蓝枫等人早已有过的猜测。 安萧寒与白莲教,还有蒙古高手团和那个神秘的组织二七会结成联盟,是想趁燕王与建文帝大战正酣的时候以军阀的形势出现,在这混乱的天下追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已再非寻常江湖上的恩怨争端,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改变未来上百年的走势局面。 他们的“新军”尚未登场,显然是因为尚未找到合适的时机,以及合适他们的战场。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便会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介入天下战场,成为一股无论燕王还是建文帝都无法掌控的力量。 这支等待着天时地利的新军,是否就出自这座神秘的楚水城呢? 蓝桥本想听安萧寒再多说些有关新军的事,不料安萧寒却话锋一转,问萧无痕道:“近两个月,山东那边的天气如何?” 萧无痕乍听先是一愣,然后思索片刻,似是意识到安萧寒想问什么般答道:“今年这天也是邪门,整个山东还有河南河北,自入了夏便再没下过雨,除了紧邻黄河的几个府县,多数地区都是大旱。春天播种的麦苗只长叶不结穗,眼瞧着在地里枯死。等到六七月份再不下雨,恐怕河流也要干涸了。” 安萧寒轻吁一口气道:“此事若是发生在往年,朝廷必然会从南直隶以及湖广一带筹粮赈灾。只是如今朱棣围困济南府,赈灾粮运过去也是白便宜燕军。” 萧无痕顺着安萧寒的意思道:“考虑到这种情况,建文必不敢轻易发粮赈灾。上次南平郡主济南之行送去的军粮应该就是济南城数十万军民最后的依托了。” “只是苦了山东的老百姓。”安萧寒再叹一声道,“不但朝廷不管,还要面临燕军甚至李景隆败军的劫掠。一旦家里存粮吃净,他们便不得不上街讨饭乃至举家迁徙,最后留下讨不到饭也无处可迁的人被活活饿死。” 蓝桥听安萧寒发出悲天悯人的慨叹,不禁大感意外,暗道安萧寒也不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萧无痕想了想道:“朱棣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他十万大军的粮草全靠北平保定二府的供给。现在旱情波及河北,他在山东也找不到可以就地补充的粮草,若是给铁铉拖至粮尽,即便强横如朱棣者也不得不撤退回去。” “朱棣现在是骑虎难下,若是此时调转矛头进攻南直隶又或荆襄湖广,济南的铁铉便可以偷袭他的大后方,断其粮道,让他成为深入险境的孤军。”安萧寒点头道,“换句话说,朱棣也没有别的选择,此战的胜负成败,就看他能否取下济南城。” 他又思索了一阵,换了个话题道:“京城那边是什么情况?建文得知李景隆再败,有没有什么话说?” 萧无痕哼了一声道:“暂时还没有说法,不过李景隆一败再败,这个大将军肯定是当不下去了,就算建文心慈留他一命,也必是罢官免职,沦为朝堂笑柄。” 安萧寒又问:“有没有李景隆继任者的风声?” 萧无痕哂道:“有李景隆做榜样,现在还有谁敢接这个烫山芋?况且六十万大军溃败,想要重整谈何容易?现在朝中有些威望的老臣不是称病就是装傻,谁也不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建文下一步想拜谁为将,现在没人能说得谁。” “现在整个天下都系在山东的局势上了,等此间事了,我要亲自跑一趟山东。”安萧寒思索半晌,轻叹一声道,“有一心的消息吗?” 萧无痕身子一颤,慌忙起身离座,恭敬地一拱手道:“根据种种消息,无痕几乎可以断定,小少爷此刻就在岳阳。” 安萧寒轻描淡写地道:“何出此言呢?” 萧无痕深吸了一口气道:“当日无痕带小少爷到岳阳玩耍,被奸人算计失了小少爷,却连那人的面也没见到。阿鲁台带着他的人一路追到贺家村,却被风月明联合华山派的慕容英联手击退。考虑到贺家村的地理位置,小少爷应是被那奸人带上了天莲峰。” 安萧寒提醒她道:“梁梦醒不是亲自到天莲峰上看过?” 萧无痕解释道:“天莲峰上高手太多,梁教主就算未能亲眼见到小少爷,也不能说明天莲峰与此事无关。” 安萧寒冷冷地道:“说下去。” “我昨晚才回来,尚不清楚岳阳这边的事。”萧无痕站直了身子,一边踱步一边道:“我只是猜想,如果我是叶雯,必会利用小少爷大做文章,联合风月明和蓝桥等人来对付堂主,为蓝若海报仇。” “昨晚我已和他们交过手了。”安萧寒背负着双手,悠然道:“慕容英的镜珲剑法,果然没让我失望。” “慕容英也来了?”萧无痕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最后缓缓地道:“来者不善,堂主要小心啊。”她顿了顿,仔细斟酌着词句道:“如果慕容英出现在岳阳,那他的两个徒弟……” 她的话犹未了,一阵大笑声在聆雨堂的竹屋外响起。蓝桥透过枝叶的缝隙向下看去,就见蓬莱阁的左刀左战父子挟着一个满身血污的青年人跳下小船。 那人虽然披散着头发,蓝桥仍一眼就认出他那俊朗的面容,正是华锋。 骤雨吹打在三个人的身上,也落在他们脚边的竹径上,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 左刀刚想叫门,安萧寒蓦地探出一掌,掌上生出一股吸力,把两扇竹门吸得向内洞开,诡异莫名。 “聆雨堂弟子萧无痕,见过左阁主。”萧无痕恭敬地向左刀行礼,然后又转向左战,“见过小阁主。” 左刀朗然笑道:“人都道聆雨堂首徒萧无痕武功高强处事周密,今日见面果然更胜闻名,安兄收得好徒儿啊。” 安萧寒淡淡一笑,也不多寒暄客套,只挥手道:“坐。” 左战献宝似的押着华锋到安萧寒座前跪下,不无得意地道:“这小子在水城外的泥沼里迷了路,正撞见我爹,一个照面便给擒了回来。” 蓝桥听到这里,稍稍放下悬着的心。依着左战的性格,既然没有主动提到唐梨,那必是未能抓住唐梨,让她逃掉了。 左刀倨傲地一笑,微一欠身,谦虚地道:“区区小事,在下便替堂主代劳了。” 安萧寒强压下对左家父子的厌烦,点了点头道:“有劳左阁主为我楚水城除却一个奸细。” 左刀显然不满安萧寒的冷淡反应,眉峰一挑道:“我听说了堂主小少爷的事,现在既然我们擒获了他们的人,当可以从他身上问出小少爷的下落。” 左战亦拍着胸脯道:“我爹对刑讯人犯最是有经验,但凡是落到他手里的人,还没有不乖乖招供的。” “哦?”安萧寒做出感兴趣的样子道,“听说左阁主的独门心法黄沙朗日可令中招之人常年都活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只能乖乖为左阁主效力。” 左刀呵呵笑道:“雕虫小技,让堂主见笑了。”说着他一掌拍在华锋的背上,后者一声惨嘶,立时如一条刚钓上岸的活鱼般在地上扭动挣扎起来。 安萧寒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转头对萧无痕道:“带他们到西厢房去,那里适合问话。” “是。”萧无痕应了一声,引着左家父子和华锋走进左侧一个房间。 左战把萧无痕拉到一边,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萧无痕神色一变,交代几句后反身出来,还替他们关上房门,以示无意偷听他们审讯华锋的过程。 聆雨堂的正厅里重新寂静下来,纷繁的落雨声重新填满安萧寒四周的空间。 安萧寒长长舒了口气,换了个闲适的姿势,为自己也为萧无痕又倒上茶,轻轻摇了摇头道:“左刀问不出什么来,慕容英的首徒,哪有这般易与?等下他们碰了钉子,脸色就不会像刚才那样好看了。” 萧无痕担忧地道:“华锋若是不招,小少爷怎么办?” “你先别急。”安萧寒摆了摆手,示意萧无痕重新坐下:“小姐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萧无痕拿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她说等找到了小少爷,再回来向堂主复命。” 安萧寒又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道:“那便成了,你放心吧。” 萧无痕想起刚才左战对她说的悄悄话,神色古怪地道:“刚才小阁主对徒儿说,他们进城时还带了十几名美女,是从各地挑来献给堂主的。” “美女?倒也没什么不好。”安萧寒哑然失笑道,“咱们楚水城地处百里荒深处,城中青年娶妻不易,你想个法子分给有困难的人吧。” 萧无痕拱手道:“无痕遵命。”她一口喝尽杯中的茶,站起身便往竹屋的门口走去。 “等一下。”安萧寒叫住刚走出竹屋的萧无痕,沉默了片刻道:“你二师弟已不是小孩子了,他若是喜欢,也给他挑一个吧。” 萧无痕怔了一下,领命而去。 第213章 不计前嫌 白雪音爬出箱子。 她在里面躲了也不知有多久,终于在确认左近无人之后,大胆地掀开箱盖,把蜷缩到几乎僵硬的身体重新舒展开来。 雨过天晴,清新的空气迎面吹来,饱含着芬芳的气息。一间宽敞的寝室映入眼帘——干净的地板,整洁的床榻和被褥,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竹窗和随风飘动的纱帘,还有案上犹冒着热气的一杯清茶。 她不知道这是谁人的卧房,但无论如何,这比她方才缩在箱子里时要舒服多了。 回忆起方才躲在箱子里的经历,白雪音简直后悔没乖乖听蓝桥的话守在楚水城外。 她被人搬来搬去至少换过三处囤放的地方,中间甚至还不知被哪个莽夫失手摔落地上,多亏她用手死死把住箱盖才没从箱子里狼狈地滚出来。 白雪音身负绝技,被摔一下本也没什么大碍,可恨那人为了撇清责任还不忘怪叫一声“这箱子也忒沉了些”,气得她险些一脚从箱子里踹出来。 过程虽然有些波折,好在有惊无险,白雪音得以蒙混过关,待身边人终于走尽,来到这间装饰朴素干净整洁的卧房。 她在房中踱着脚步,仔细打量着房中的每一样陈设,试图找出与房间主人有关的线索。 一件白绸香衫整齐叠放在床上,旁边还有一条流水长裙,一看便知是少女的日常服侍。白雪音再往前走,又在书案上发现一张被砚台压住的残笺。 一幅细腻生动的美人肖像跃然笺上,白雪音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这画中美人背挎宝剑英气逼人,头上斜插了一支凤钗,又显得风姿楚楚,正凑近嗅一朵盛开的梅花。 这画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白雪音心头一颤,同时亦不禁暗赞此人的丹青妙笔。 这决非是从尹长青《倾城美人图卷》上随手扯下来的一页,只从画中那有些夸大却又不失神韵的剪水双瞳就能看出,这是着画人为自己单独花了心思的。 案下的抽屉露出一条缝,白雪音好奇地拉开一看,不由更是惊讶——原来这只抽屉里装得竟满满都是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 画上的美人千姿万态,有临湖赏雪,有凭窗远眺,有午后斜卧,有剑舞惊鸿。唯一不变是画中的对象,都只她白雪音一人。 白雪音只觉自己的脸上开始发烫,随即就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一回头,却见虚无尘抱着个大木盆站在门口,正涨红了脸看着自己。 “你……”白雪音刚待开口,虚无尘已递了个噤声的眼色过来。他迅速把装满热水的大木盆放在房间正中,然后反手关上房门道:“这里危险,你说话小声点。” “你事先就知道我藏在箱子里吗?这是哪里?”白雪音见他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做什么?” “当时箱子被摔落地上,是在下给捡起来的。在下拿箱子时发觉箱内有若隐若现的震动,遂猜到里面装着活物,又凑到开口处仔细嗅了嗅,嗅到姑娘的气息,怕箱子被旁人打开暴露了姑娘,故先把姑娘请来在下的蜗居。”虚无尘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姑娘在箱子里待了那么久肯定难受坏了吧,身上沾了那么多泥估计也不舒服,这是我刚烧的热水,好好洗个澡吧。” 白雪音见他绝口不提彼此间敌对的立场,反而劝自己在他房间洗澡,不禁啼笑皆非地道:“我是问那些画你想拿来做什么?该不会因为前番在庐州我卖惨骗过你,你就画肖像扎小人求阎王咒我死吧?” “怎么会?在下和姑娘无冤无仇……”虚无尘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挠了挠头,看了白雪音一眼后诚恳地道:“你我都是各为其主嘛,姑娘机敏过人,在下只有佩服,不敢有丝毫怨恨。” 当初在庐州,白雪音假作被恶霸欺辱的少女跑去向虚无尘求救,然后趁他不备将他击晕。此时见虚无尘不计前嫌地宽宥自己,她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不好意思地道:“些许卑劣的伎俩,让虚公子见笑了。” “姑娘不必自责,等下找机会我送你离开,这楚水城实非姑娘该来的地方。”虚无尘眼角扫过被拉开的抽屉,脸上也是一红,手慌脚乱地把那些画着白雪音肖像的笺纸收好。 白雪音明白虚无尘的这些表情和举动意味着什么,试探地道:“你该不会对我……” “我……”虚无尘被白雪音问得一时语塞,垂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半晌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床上那套新衣也是为姑娘准备的,姑娘洗过可以换上。你放心,在下不会趁机占你便宜的,在下到外面守着去。”说着他挪步就要出门。 白雪音刚想叫住他把事情问个清楚,就听门口又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房门被敲响道:“师弟你在吗?” 她听出是萧无痕的声音,不待虚无尘示意便又钻回到箱子里。虚无尘一脚把箱子踢到床底下,又匆忙抹掉白雪音留在地上的泥脚印,然后拉开房门道:“师姐有何事找我?” “哼,开个门也慢吞吞的,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萧无痕背着手悠然走进门来,环视房间一周,露出狡黠的笑意道:“又在想你的白姑娘了?” 虚无尘被她逼得后退一步,嗫嚅着道:“师姐乱讲。” “这次又画什么了?”萧无痕不理他苍白的辩驳,径自踱步至书案拉开抽屉,指着那一叠画像的第一页笑道:“原来是美人赏花图,那么是花美些还是人美些呢?” 她凝视着虚无尘的眼睛,笑容忽然敛去,哀叹一声又道:“已经整整一年了。自从去年你在庐州见过她后便一直是这个颓废模样,不但武功进步缓慢,还总魂不守舍的。对,就像现在这样,师父虽没明言怪你,你自己心里难道就没个数吗?” 虚无尘被萧无痕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退到床边颓然坐下,装作不经意地用双脚挡住床下的木箱,无奈地道:“我……我实是……身不由己……” 第214章 念念不忘 “我知道。”萧无痕拉过书案前的椅子也坐了,语气转柔道,“你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几年前那个跟在师姐脚边转的小男孩了。师姐知道,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哦不对,你这个年纪的少年,对年龄相近的少女会产生强烈的好奇和懵懂的渴望。我不否认你在庐州见到的白雪音是个极有魅力的少女,但天下美好的少女又岂止她一个?” “师姐到底想说什么?”虚无尘的语气硬邦邦的,仿佛不满萧无痕用这种“过来人”的口吻对他说话。 “师姐是想提醒师弟。”萧无痕感受到虚无尘充满隔阂的语气,轻叹一声道,“师弟或许只是太寂寞了,一旦你得到一个美丽少女的陪伴,享受她带给你的温柔销魂的滋味,你就会知道,其实女人和女人,也没有太多不同。” “看看你这些画吧。”她无视虚无尘无声的抗议,走到书案前拉开抽屉道,“你身为我聆雨堂最有潜力的传人之一,又有这样一手丹青妙笔,将来肯定有大把的好女子随你挑选。无论你是寂寞了也好,喜欢哪个也罢,眼里又何必只容得下她一人?” 虚无尘冷冷地道:“师姐既说我是寂寞,又何必只说些风凉话?这是在取笑我吗?” “当然不是。”萧无痕快步走回虚无尘的身边,露出欣喜的神色道,“你肯听师姐的就最好了。这次师姐从岳阳带回几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师父说你若喜欢哪个,就叫她来陪你。来,跟师姐来看看。” 虚无尘极不情愿地被萧无痕拖着来到窗前,窗外的水道上正泊着一艘小船,船上十几个花枝招展的美艳少女正叽叽喳喳地叙话。 萧无痕推开窗,指着她们对虚无尘笑道:“她们都是左战精挑细选出来献给咱们楚水城的。你看你喜欢哪个,师姐叫她留下来陪你。” 虚无尘凭窗往楼下看去,目光漠然地扫过众女,又落回到萧无痕脸上,沉默片刻道:“左边穿粉衣的吧。” “没问题。”萧无痕似是极为兴奋,饶有深意地拍了拍虚无尘的肩膀,出门下楼去了。 虚无尘这才松了口气,面朝床榻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话我说不过师姐,只能先顺着她的意思,把她哄走再说。” 不片刻一个娇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道:“奴婢小汐儿给公子请安。” “进来吧。”虚无尘请她进来坐,并为她沏上了茶。他一边和小汐儿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一边在窗口附近踱步。 他见萧无痕始终没回到楼外的小船上,心知她必在门口偷听,暗叹一声,随口道:“汐儿姑娘是哪里人?敢问芳龄几春?” 小汐儿声音娇柔地道:“奴家是岳州本地的,今年十九了。” “哦?”虚无尘哑然失笑道,“我今年才十八岁,倒是该叫你声姐姐了。” 他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小汐儿却听得羞臊起来,后悔没把自己的年龄再说小些。她见虚无尘没再说话,咬了咬嘴唇,展颜一笑道:“那……姐姐给你唱首小曲儿如何?” 虚无尘心下一阵厌烦,却也知道若是太过敷衍,必然瞒不过萧无痕,只得道:“你唱吧。” 小汐儿见虚无尘同意,起身一礼后便唱了起来。 虚无尘的心思全在他念念不忘的白雪音身上,哪里听得进小汐儿唱的什么?他看见萧无痕登上小船,确认她带着另几个美人驾船去远后,便叫人为小汐儿单独准备一间厢房,以她远道来此需要休整为由请她先去休息,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小汐儿十分感激他的“体贴”,抛个媚眼后便离去了。 送走小汐儿,虚无尘长舒一口气,从床下把白雪音又“请”了出来,并表示洗澡水凉了要为她再弄一盆。 “不必了。”白雪音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师姐说得对,我和别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少从唱曲的角度,我就远远比不上刚才那位姑娘。” 虚无尘被她说得一怔,解释道:“白姑娘不要误会,能有像今天这样意外的重逢在下已经很知足了。姑娘的事我不会禀告师父,也不会强迫姑娘做任何事。” “那我可走了?”白雪音试探地道,“你真的愿意放我走?” “在下若真想对付姑娘,何不趁刚才师姐在的时候?”虚无尘摸着下巴苦笑道,“姑娘的幻雪剑法出神入化,在下自问打不过姑娘,又何必自讨没趣。” “你这人倒是诚实,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白雪音被他逗得一笑,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虚无尘已抢先探出身去。待确认附近无人,他才打手势示意白雪音外面安全。 白雪音谨慎地走出房门,确认安全后又转回头来看了虚无尘一眼。 虚无尘一怔道:“姑娘还有话对在下说?” 白雪音本想劝他打消对自己不切实际的念想,动了动嘴唇却终不知如何开口。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未与虚无尘道别,提气一纵身,已跳入竹楼下清澈的湖水。 虚无尘痴痴望着楼下逐渐恢复平静的水波,那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白雪音在楚水城清澈的水里潜游二十余丈,绕到竹楼的背面后又用力打了几个滚,彻底洗净身上的污泥后转而向东,却在转角处忽然被人如鱼儿一般捞了起来。 捞她的人当然是蓝桥。 蓝桥仍是进城时的船夫打扮,含笑道:“好大一条鱼!” 白雪音见是蓝桥不禁大感意外,也顾不上被他调侃揶揄,诧异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幢竹楼比其相邻的其他竹楼显得更加大气华贵,不但清一色选用碗口粗的上等竹料,高高耸立的人字形的屋檐也使此楼在众楼中显得鹤立鸡群。 蓝桥蹲在竹楼外小码头的栈桥上,简要讲了他去聆雨堂的经历,最后问道:“我一路吊着萧无痕来的,看她送了个颇有姿色的女子上楼,是不是虚无尘在里面?” 白雪音只觉脸上发烫,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心虚地道:“师兄有什么想法?” 蓝桥疑惑地看了眼白雪音反常的神态,解释道:“现在华师兄落在左刀手上,我们若想救他,不如抓了虚无尘和他们交换。” “这太冒险了吧?”白雪音吃了一惊道,“论武功虚无尘或许不如我们,但这里终究是他的地盘,他打不过还可以逃跑,甚至只要喊一嗓子,我们身份暴露,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生怕蓝桥要她再去骗虚无尘,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上次在庐州我已骗过他一次,总不可能再骗到他第二次吧?” 第215章 先考遗像 蓝桥一想也有道理,有些懊恼地道:“可慕容师伯有过交代,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再想想别的办法。”白雪音低头沉吟着道,“耐心寻找机会,等左刀或安萧寒不在附近的时候再出手,把华师兄救出来。以他们的身份,不可能一整天陪着华师兄的。” 蓝桥认为白雪音的方案同样不够理想,正想再说,忽然一阵清曼的歌声从交错水道的另一侧飘了过来。 “有人来了,先躲起来。”蓝桥一把将白雪音又推下水,紧接着自己也跳下水去,两人一起藏到栈桥的下方,只露出半张脸窥伺着静寂的水面。 一条一丈长的小船从侧面的水道悠悠荡荡地飘出,在水道交错处轻轻一转,已朝着蓝桥和白雪音藏身的栈桥方向驶来。 船上有三个人,一个是唱歌的少女,大大的圆眼睛,可爱的苹果脸,手拿一把小圆扇,正不紧不慢地摇着。她的嗓音极是干净,充满山野间纯真无邪的味道,悠扬的渔歌从她拿着扇子的手上飘然而出,让整座楚水城为之迷醉。 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坐在船尾,把一头青丝绾成高高的一条长辫,露出纤长的脖颈。她的衣袖和裤腿全都高高卷起,一边闲适地操动船桨,一边还不忘翘起一条长腿,伴随歌声的节奏摇着脚丫。 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年傲然站在船首,湖风吹拂起他的发梢和衣角,露出他背负宝剑的剑柄,宛若神仙中人。 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也就十六岁左右,他身后的两个少女更是稚气未脱,最多不过十四五岁。她们虽然有的唱歌有的划船,两双眼睛却都注视着船首的少年,目光中满是痴迷的的炽热情意。 蓝桥看着三人悠然自得的模样,心下不禁生出“年轻真好”的喟叹。他观那少年人不凡的身形气度,暗道假以时日,此子说不定便是另一个虚无尘。 他一边对楚水城的人才济济感到警惕,一边又想起他在青州收的徒弟陈玉衡,不知陈玉衡比起眼前的白衣少年,谁更厉害一些。 小船儿越飘越近,最终在小码头的栈桥旁停下。 方才唱歌的少女第一个跳上栈桥,紧接着白衣少年也走上栈桥,最后是划船的高挑少女,下船后又反身弯腰,系牢缆绳。 她弯腰系缆绳的时候距离水面极近,蓝桥和白雪音不约而同地沉入水下,避免自己的体温和呼吸被她发觉。 那少女系好缆绳后,又从船里拿出一个装满糕点果品的竹篮,大步走到白衣少年的身后道:“见庭哥哥,我们进去吧。” 白衣少年客气而不失礼数地道:“多谢你了,小蕾。” 那名唤小蕾的高挑少女见白衣少年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露出微不可查的失望神色。这时前面拿扇子的少女回过头来道:“哇,这些点心看起来好好吃啊!见庭哥哥你想不想偷吃一块?” 于是小蕾的怒气立刻便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瞪了那少女一眼道:“是你自己想吃吧?脸都吃得那么圆了,整天还就知道吃吃吃。这是小祠堂里的供品,你就算想作死也别拉着见庭哥哥。” 白衣少年似乎早习惯了二女拌嘴,淡淡地道:“婉儿,开门吧。” 名唤婉儿的圆脸少女见白衣少年无意袒护她,也撅起了小嘴,从衣袖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竹楼正门的锁头。 眼见三位少男少女走进竹楼,蓝桥轻吁出一口气,对白雪音道:“你饿了吗?等他们走了,咱们倒是可以进去吃点,反正是他们楚水城里的供品,和我们又没关系。” 白雪音赧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点饿了。咱们也就昨天在百里荒里吃了点干粮,现在泡了这么久,应该早就泡坏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此时状态的狼狈,白雪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水珠成串地滴落,在午后斜阳的映照下折射出金灿耀眼的光华,就连白雪音自己也被这光芒照亮了面庞,宛若一株出淤泥而不染莲花,美艳不可方物。 蓝桥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本来想说的话,喉头动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还挺好看的。” 白雪音横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现在才知道”,旋又害羞起来,白里透红肌肤让她平添了几分娇媚。她不敢再看蓝桥的眼睛,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你看刚才那个年轻人怎么样?比你的玉衡如何?” 蓝桥本就在想这个问题,哑然失笑道:“武功怎么样不敢说,这艳福咱玉衡可比不了。这一声声‘见庭哥哥’叫的,从小就这么招小姑娘喜欢,长大了还了得?” “怎么?”白雪音揶揄地笑道:“羡慕了?嫉妒了?看人家从小就左拥右抱,看得眼红了?”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那白衣少年带着两个少女出来。小蕾的竹篮已空空如也,婉儿则摸出钥匙重新锁好了门,三人依次上了小船,小蕾解开缆绳用桨一撑,小船儿已飘荡开去。 婉儿那动听的渔歌又尝了起来,伴随着小船儿荡进水面上斜阳的碎金之中。 蓝桥和白雪音重新翻上栈桥,四顾无人后摸到竹楼门口。他拿起锁头用力一攥,已用内力震断了锁环,拉着白雪音钻进门里。 竹屋的内部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几缕阳光从竹楼墙壁的缝隙钻进来,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笔直的线路。 蓝桥微一运气,白雪音的纤手被他用阴阳手环吸了过来,他和白雪音肢体一碰,真气交换之下视力陡然增强,看清了竹楼内部的结构。 这是一个前后共三进的房间,每一进的房间里都摆放着供桌和蒲团,供桌上还陈放着新鲜的贡品,看来就是由方才那几个年轻人负责定期更换。 蓝桥随手拿起外进供桌上的一个桃子塞进白雪音手里,低声笑道:“吃吧,新鲜水灵的大桃子呦。” “这也太大了。”白雪音把桃子一掰两半,还了一半给蓝桥,又有点顾忌地道:“我们就这么拿人家供桌上的供物吃,未免也太坏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砰砰直跳,毕竟她身为名门正派的传人,做这种突破禁忌的事总是难免多想。 “没什么大不了的。”蓝桥毫不在乎地啃下一口桃子道,“最多咱们多拜两拜,算是还这位先人一点面子。” 他说着便走到蒲团前跪下,一边啃着第二口桃子一边抬头看向供桌后挂着的肖像。 白雪音见蓝桥说的轻松,便也小口吃起来。 清脆的啃咬桃子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楼里格外清晰,白雪音正为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感到惭愧,蓦地就见蓝桥一下跳了起来,似是见到极其可怕的事物,忙问他:“你怎么了?” 蓝桥没有回应,只是瞪大了惊异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画像。 白雪音于是往那画像看去,待看清了画上的人,瞬间也是一阵腿软。 只见那供桌后画像上的人,竟赫然是蓝若海。 第216章 十三太保 白雪音虽未见过蓝若海本人,却在天莲峰上多次看到过蓝若海的画像。此时她见供桌后悬挂的肖像竟是蓝若海,吓得慌忙跪下,不住地磕头,手里拿的半个桃子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蓝桥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不碍事的,我爹一向最明事理,我们吃他老人家一点东西,他不会怪我们的。” 他说着拿起手里的桃子又吃了一口,平心静气地对着那画像道:“爹啊,现在您儿子和您的师侄女都饿坏了,把您的吃食分我们点,您应该不会介意吧?反正您也吃不下那么多。” 这番话若是放在寻常的情景,必会被人说是大逆不道。可如今在这步步危机的楚水城里,白雪音却意外地觉得没什么不妥,甚至她还有点喜欢这种冲破禁忌的刺激感,仿佛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真正能体会到自己的“存在”。 蓝桥见白雪音黯淡的目光重又亮了起来,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安慰她道:“没事了,多吃点,吃饱点,咱们下次再找到吃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白雪音点了点头,默默又吃起来。不知怎的她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与蓝桥独处,和他分享供桌上的食物,又被蓝若海高悬的画像“慈爱地”“审视”着,有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她才是蓝若海事实上儿媳。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白雪音立时觉得脸上发烧,同时冷汗也沁了出来,不住地责怪自己怎可以有这种疯狂的想法。 蓝桥听到白雪音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以为她心里还在纠结,正想再宽慰她几句,就听一阵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 “我们到梁上去。”蓝桥低声说着,拉起白雪音腾身而起,蜷缩着蹲到竹屋的梁上。 这竹屋的椽梁都是由竹料制成,落脚时发出“吱”的一声轻响,随即便再无声息。 来人走至门口发现断锁,笑着自语道:“又是谁家的娃娃跑进来偷吃供品了。”也不在意,径自推门而入。 蓝桥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只觉有几分耳熟,待看到那人的面貌,不禁心中一震,惊讶之情丝毫不逊于方才看到蓝若海的画像。 但见此人体形修长,身穿靛蓝衬布的玄色道袍,头戴金丝玄冠,脚下一双不着纤尘的乌青登云履,背上一柄古剑,在发黄的剑柄末端垂坠着一块发黄的古玉。 蓝桥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人,古玉剑客蓝道行,他的“二叔”。 蓝若海本姓王,因在跟随蓝玉讨伐纳哈出时立下战功,被蓝玉收为义子,遂而改姓。 蓝玉军功盖世,在洪武二十年前后屡立战功,成为军方最有权势的代表性人物,风头一时无两。他在蓝若海之后又收下十二位义子,便仿效唐代的李克用,统称他们为“十三太保”。而其中名气最大、声势最响的,莫过于大太保蓝若海和二太保蓝道行。 一剑流芳蓝若海,青云不二蓝道行。 这是当初世人对他们的评价。 蓝道行的性子比蓝若海还要高傲,不但善于行军打仗,其武功也自成一派,仅比蓝若海稍逊一线,深得蓝玉赏识。 除了风镇岳、冷晗和徐秋雨,蓝道行是蓝若海在军中最敬重、最信任、也是处得最好的战友,所以早在蓝桥还很小的时候,蓝若海就带他见过这位“二叔”。 蓝枫最是顽皮,当时见了蓝道行的模样,还戏称他作“鸡冠头”。 后来蓝玉屡次犯忌,朱元璋忍无可忍将其处决,十三太保中的七位亦受牵连而死。蓝若海因着沈心流的关系免受连累,蓝道行则从此不知所踪,没想到今天竟出现在这神秘的楚水城。 白雪音见蓝桥面色有异,还以为他是太过紧张,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蓝道行走至遗像前,默默点了三支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里,喟然叹道:“百川兄,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间,你走了也有一年了。当初我曾劝过你,要你加入我们,只可惜……唉……” 自蓝若海战死以来,蓝桥从青州到济南再到岳阳,被各种事情推着向前走,一直忙个不停。今日若非听蓝道行提起,几乎自己都忘了蓝若海的忌日。 想到这里,他看看手里的半个桃子,忽然又生出愧疚感来,觉得自己这一年似乎并未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就连蓝若海的忌日还要身为敌人的蓝道行来提醒。 这时就听开门声响,又有一个壮实的矮汉走了进来道:“二哥,我一猜你就在这里。” 蓝道行头也不回地淡淡道:“老八,你来了。” 蓝桥听蓝道行叫那矮汉“老八”,立时想起以擅长水战闻名,在蓝玉十三位义子中排行第八的蓝湘子,心道原来此人也藏在楚水城。 蓝湘子露出不忿的神色,一屁股在那蒲团上坐下,大声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了,大哥明明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怎么你还总想着他,就连城主也同意在祠堂里设置他的灵位。” 蓝道行仍是不去看他,解释道:“城主是真把大哥当作值得尊敬的对手。” 蓝湘子哼了一声道:“当初大帅出事,咱们七个兄弟被处死,其他人也都被逼得潜逃,怎么偏偏就只有大哥没事?要我看,分明就是大哥背叛了大帅,这才得以免罪的。” “没有真凭实据,这种事怎么能乱说?”蓝道行不悦道,“大哥心性纯良,绝不是那种背主求荣的人,你说他背叛大帅,我第一个不信。” 他顿了顿又道:“城主之所以出手杀他,是因为他阻碍了我们推进削藩的大计,与大帅当年的案子并没有联系。” “你说这些我听不懂。”蓝湘子梗着脖子道,“我只知道若是没有内鬼,大帅也不会这么快就遇害。二哥你凭着良心说,大帅当年到底有没有谋反的念头?” “断然没有。”蓝道行毫不犹豫地道:“当时太子朱标受宠,继承皇位是顺理成章的事。大帅身为太子身边最得力也最忠实的支持者,完全没有理由谋反。” “对嘛!”蓝湘子一拍大腿道,“既然如此,朱元璋以谋反治罪大帅不觉得奇怪吗?我看必然是有小人从中捣鬼!”他的语气十分气愤,显然对朱元璋已没有半点尊敬之意。 第217章 绝地之师 “无论你口中的这个小人是谁,总之绝不可能是大哥。”蓝道行平静地道,“我和大哥在战场上多少次出生入死,我绝对相信他的为人。即便他现在已经走了,我也绝不许你信口雌黄,污蔑大哥。” 蓝湘子平素显然极尊重蓝道行这位二哥,现在被他当面训斥一通,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此时香炉里的三支香已悄然烧尽,蓝道行转过身来道:“你来找我还有什么事?” 蓝湘子一翻身从蒲团上站起来道:“儿郎们受训的时候到了,你没出现,他们便叫我来寻你。” “我这就过去。”蓝道行最后看了墙上的遗像一眼,长长叹了口气,跟着蓝湘子走了出去。 蓝桥拽了一下白雪音的衣袖,悄声道:“我们跟过去看看。”说着灵猫般跳下房梁,蹑手蹑脚地跟出门外,正看到蓝道行和蓝湘子两人共乘一船,离开码头望北而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蓝桥拉着白雪音跳上屋脊,一路飞檐走壁,沿着形形色色的竹楼的顶棚吊在蓝道行两人的小船之后。蓝道行显然还有心事,一路垂头不语。 到得城北,本来狭窄的水道陡然变得开阔起来,连绵不绝的各式竹楼也就此中断。蓝桥和白雪音趴在最后一幢竹楼的屋顶上向北眺望,就看到一大片被湖水包围起来的“陆地”。 这是一块方方整整的陆地,应是由人工堆砌土石,在这湖心填出来的。长五六百步,宽三四百步,莫说操演训练士兵,就是跑马也绰绰有余。 “这么大一片方洲,训练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足够了。”蓝桥指着方洲边缘如梳齿般停泊的上百艘小船,惊叹地道,“至少有两三千人,” 但见此时的方洲上站满了甲士,甲士们全都身披重甲,手持大戟和坚盾,在旗令的指挥下变化出一个又一个的左战阵型。 斜阳洒下,在战士们的盔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寒光,整肃的队列让人不寒而栗。 蓝道行登上方洲的一座土台,亲自指挥战士们进行各种战术演练,仿佛这只深藏绝地里的军队,明天便可开赴战场。 蓝桥先向白雪音解释了蓝道行和蓝湘子的身份,然后神色凝重地道:“爹曾多次称赞二叔练兵有方,这支由他训练出来的绝地之师,将来一定会在战场上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白雪音不解地道:“可他们只有这几千人啊。” “兵贵精不贵多。”蓝桥笑着解释道:“在行军打仗这种事上,效率永远是第一位的。他们消耗更少的粮饷辎重,拥有更强大的执行力和机动性,精良的装备,高昂的士气,成熟的战术,还有卓越的作战指挥,这些都可以弥补士兵数量的不足。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案例数不胜数,几千人亦足以翻起滔天巨浪。” 白雪音有些紧张地道:“那我们应该立刻把楚水城里看到的事告诉小侯爷他们。” 蓝桥知道她是担心在楚水城里待久了夜长梦多,安抚她道:“楚水城的城防严密,天黑前我们纵使想走也走不掉,更何况华师兄还在敌人手里。” 白雪音警惕地看了蓝桥一眼道:“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蓝桥似笑非笑地道:“我想杀了蓝道行。” “别开玩笑了。”白雪音面色一变道,“你知道这没可能的。”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所以只能想想。”蓝桥哈哈大笑,指着方洲的一角道,“你看,那不是刚才的那什么见庭公子吗?” “吓死我了你。”白雪音瞪他一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十数名少年少女,正在方洲空出来的一个角落练剑。 小蕾和婉儿口中的“见庭哥哥”最是显眼,他白衣胜雪,把手中长剑舞得有如龙翔九天,潇洒至极。其余的少男少女们亦把手中竹剑的一招一式耍得有模有样,进退有度。 蓝桥看得叹服道:“没想到安萧寒不但武功了得,更是深谙如何发展一座城池。单看他大力培养人才的种种细节便可知道,他绝不甘于一辈子困守在这百里荒中。” 白雪音忧心忡忡地道:“他外有白莲教、二七会以及蒙古高手助力,内有蓝道行这种深谙兵法的高手坐镇,只要等到燕王和建文帝打得不可开交,就可以……” 蓝桥沉声道:“若我是安萧寒,一旦燕王和建文的主力都被牵制在山东战场,便可趁机先取岳阳落脚,然后进取荆州,一方面派人联络蒙人余孽,一方面经由水路顺流而下,兵锋直指京城。” “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白雪音猜测着道,“燕王不是已经包围了济南城吗?一旦济南城陷,山东将尽归燕王之手。” “能拿下济南自然是最好。”蓝桥也不无担忧地道,“只是如果燕王拿不下济南,山东必将重现混战,那时便是这些别有企图之人兴风作浪的良机。” “那我们该怎么做?”白雪音疑惑地看着蓝桥道,“难道你真想对你二叔下手?” “随口说说罢了,就算二叔落单,我们也未必能杀死他。”蓝桥一摊手道,“不过看到眼前此景,我还想到另一招妙计。” 白雪音忙追问道:“什么妙计?” 蓝桥望向方洲上的练兵场,得意地道:“有军必有粮,现在楚水城的精英尽集于此,我们若是能找到他们囤放粮草的粮仓,再放上一把火,你说会发生什么?” “你要放火烧粮?”白雪音倒抽一口凉气道,“可事后咱们还逃得掉吗?” “谁要逃了呢?”蓝桥说到此处更是得意,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我这是一箭双雕,到时候粮仓失火,他们城内必然乱作一团,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救出华师兄。” 白雪音被他说得有些明白过来,却仍疑惑地道:“就算他们绝大多数的精英都聚集在练兵场上,但这不代表粮仓就疏于防守啊。只要他们派几个人在高处放哨,我们接近时就被发现了,又如何放火呢?” “一般到了这种时候,美女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蓝桥凝视着白雪音的俏脸,露出一丝饶有深意的笑容,“记得我刚才和你说过,左刀送来了一批美女吗?反正都是十几个生面孔,又何妨再多上一个倾城榜的白美人?” 第218章 放火烧粮 粮仓位于楚水城的东南角,在开阔的湖面上以石料奠基,然后用坚硬的大理石板铺成底面,既避免歹人从水下捣鬼,又能有效地防止屯粮受潮霉变。 四根足有两三人合抱粗的巨木从粮仓四个角的湖底直插上来,每根巨木顶上都有一个小平台,每个平台上有两名哨兵,从不同角度俯瞰着的湖面,保持警戒。 在这种精心设计的预警机制下,任何方向的船只和来人都无法逃过哨兵的眼睛。楚水城内的居民如是,外来的陌生人当然更如是。 日暮时分,哨兵们点起风灯。 风灯的灯油是特制的,不但燃起的火光异常明亮,且风吹不熄,雨浇不灭,把粮仓附近二十步范围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一条竹筏划过平静的水面,一个头戴斗笠的老汉悠然哼着走音的小调,把竹筏划向粮仓。 忽听破风声响,两道人影从左右的竹楼上跃下,轻巧地落在竹筏上。 “你们……”老汉露出惊诧的神色,刚想喊叫,已被人点中了穴道,瘫软下来。 偷袭者自然是蓝桥和白雪音,后者掀开竹筏上一只竹筐的盖布,见是一筐热气腾腾的蒸馍,笑道:“你猜的没错,果然是给哨兵送饭的。” 这时蓝桥已迅速换上那老汉的服饰,戴好斗笠,又扛着老汉把他藏在屋顶的隐秘处,然后跳回竹筏上道:“这还有一壶酒嘞,真是天助我也!” 竹筏缓缓接近粮仓。 哨兵隔着老远便喊道:“今天怎么这么慢?天都要黑了,俺们都快饿瘪了。” 另一名哨兵很快发现了白雪音,有些兴奋地道:“今天怎么还有个大姑娘?” 先前那哨兵嘿嘿一笑,解释道:“今天左阁主他们进城的时候,带了一船十几个大姑娘呢!这事早就轰动全城了,城主还说要分给咱们,怎地你还不知道?” “还有这种好事?”那哨兵的眼睛亮了起来,看着湖面上越靠越近的竹筏道,“这么说,这娘们是萧大姐派来犒劳俺们的?可真水灵啊!” 白雪音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冷笑,忽然扬起面孔,故作热情地道:“哥哥们,妹子是给哥哥们送蒸馍来的,哥哥们站了一天的岗,都饿了吧,快吃吧,今天还有酒呢!” 哨兵们一听还有酒,更是激动,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调侃地笑道:“大妹子陪哥哥们一起喝吗?” 这时蓝桥已把竹筏停在粮仓的码头,白雪音跳上栈桥,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道:“酒就这么多,哥哥们来晚了可就没有喽。” 她说着拔开壶塞,先往自己嘴里灌了两口,蓝桥则默默把装着蒸馍的竹筐也搬上码头。 “等等我!”哨兵们争先恐后地从巨木上爬下来,很快都围拢到白雪音的身边,轮流抢过酒壶往自己嘴里倒酒,然后一边吃馍一边和白雪音这新来的“大姑娘”甩闲话,甚至都没人往蓝桥这“老汉”的身上看一眼。 蓝桥见时机成熟,向白雪音递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发难,弹指间便已将八名哨兵打倒在地,又点了他们的哑穴,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白雪音在粮仓的外壁上开出个大洞,蓝桥则拿起哨兵手中一盏又一盏的风灯,准确地从洞里扔了进去。最后他还怕火不够猛,又把那只装着烧酒的酒壶也扔了进去。 听到谷物在火焰中噼啪爆响的声音,蓝桥知道大事已成,扯着白雪音迅速跳上竹筏,幽灵般消失在楚水城的暮色里。 他们趁着粮仓失火造成的混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到聆雨堂。 比起外面的喧哗与嘈杂,聆雨堂竹屋前的空间显得既空旷又幽静。清冷的月光穿透古树的枝丫,形成斑驳的月影。晚风吹拂,那月影便随之摇动变幻起来,如同喝醉酒后迷离的视线。 蓝桥将房门推开一线,露出空荡荡的竹屋正厅,悄声对白雪音道:“安萧寒不在里面。” 白雪音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跟着蓝桥进去。 西厢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线火光,蓝桥知道华锋还在里面,心跳不由开始加速。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让他生出一种反常的异样感,似乎“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本身,才是最大的意外。 “吱呀”,蓝桥推开西厢房的门,然后迅速扫视了一遍房门两边以及头顶的视线死角。 确认安全之后,他缓步朝躺在房间正中,被捆成粽子模样,身下还淌着血的华锋走去。 华锋的嘴里塞着块破布,见蓝桥向他走来,露出焦急的神色,发出“呜呜”的闷声。 蓝桥拿起方才从粮仓哨兵处缴获的长剑,斩断华锋身上的绳索,又取下他堵嘴的破布。 华锋咳嗽两声,迫不及待地道:“快走!有埋伏!”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一声巨响,西厢房的窗子忽然化作粉碎,一道人影打着转飞了进来,同时千万点刀光化作漫天扬起的飞沙,往蓝桥兜头盖脸地攻去。 正是蓬莱阁主左刀。 蓝桥早在蓬莱阁就领教过左刀的厉害,此时骤变突起,不敢硬接左刀凌厉的烈阳刀法,脚下一点,往房梁上蹿去。 左刀一声冷哼,竟也凌空转向,宝刀幻墨紧追不放。 白雪音叫一声“师兄”,一边扛起受伤的华锋,一边以真气催动阴阳手环。 蓝桥借助手环的牵拉之力再度变向,终于闪过左刀雷霆万钧的一击,趁左刀身在空中不及落地的刹那空隙,跟着白雪音往门口走去。 “哪里走!”伴随一声大喝,左战手持星陨战刀傲立在门口,猎人看着猎物般笑道:“区区小计,骗得了安堂主,却瞒不过我。” 白雪音无暇和他废话,长剑连闪,往左战的面门攻去。 她的剑法武功本不弱于左战,只是此时门口狭窄难以全力施展,再加上还扛着华锋,几剑出手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被好整以暇的左战抓住机会,以烈日黄沙般的刀气在她手背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第219章 烈阳刀法 “师妹让我来!”蓝桥见白雪音吃亏,一闪身从她扬起的手臂下钻了过来,长剑毒蛇般直刺左战的心窝,正是他破晓九式中的一招汐月无云。 左战一刀之后正自回气,知道来不及接蓝桥这一剑,向后撤开半步。 蓝桥逆运真气,阴阳手环上顿时生出一股强大的推力,把他推得向前再一蹿,长剑挑刺左战的咽喉要害。 左战没料到蓝桥这诡异的身法变化,惊得陡然色变,仓促扬刀已是慢了半分。 “当当当”,蓝桥知是生死关头,一连三剑全力出手,把左战的星陨战刀荡开之后飞起一脚,正踢在左战的丹田气海之上。 左战气息一滞,被踢得倒飞而出,星陨战刀也脱手掉落。 蓝桥一招得手,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正想补上一剑将他了结,白雪音一声惨呼,也从门口跌滚出来,华锋摔落地上,鲜血洒得满身都是。 左刀阴沉着脸,地狱修罗般从门里走出,看了眼远处面色苍白左战,举起宝刀幻墨,往蓝桥身上斩去。 蓝桥几乎是立刻就被唤醒了当初在蓬莱阁对阵左刀时的记忆。 聆雨堂潮湿的空气变得灼热起来,明明是晚上,蓝桥暴露在衣衫外的肌肤却生出阳光暴晒下燥热欲裂的痛苦感觉。 他再次体会到烈阳刀法的恐怖,不由又联想起白莲秘经的可怕。 幻墨刀从半空斩下,在热浪中幻化出无数道形同鬼魅的刀影,难辨虚实。 蓝桥就地一滚,同时以阴阳手环的吸力把白雪音牵拉至身旁。 白雪音勉力配合着他,伸出手掌与他一碰,两人真气交融,蓝桥立时觉得精神一振,一边催动乾坤诀为她疗伤,一边拉着她站起来道:“师妹不要紧吧?” “挨了他一掌。”白雪音有意放轻了语气,同时摆脱蓝桥的搀扶,独自站稳。 左刀“咦”了一声,显然是对全力一击下,白雪音仍能如此快得恢复作战能力,极感诧异。 华锋虽已伤重至垂死地步,仍不忘拼尽了力气高声叫好道:“好一个乾坤诀的神功,不愧是‘天剑’沈大师的杰作。” 他故意提起乾坤诀和沈心流,就是为了给左刀造成心理上的压力。 此时蓝桥和白雪音肩头再碰一下,两柄长剑同时攻至。 左刀冷哼一声,幻墨刀蜻蜓点水般连点两下,行云流水般点在蓝桥和白雪音的长剑上。 事实上蓝桥和白雪音已施尽浑身解数,在七八步不到的距离内招数连变多次,务要让左刀掌握不到他们的攻势。 岂知左刀在他黄沙朗日的真气场中左飘右移,又利用他身形在高温下化出的海市蜃楼般的残影,令蓝桥和白雪音根本无从掌握他的确切位置,从主动落回被动。 那看似轻松一摆的幻墨刀,在他们的眼中却仿佛鸟翔鱼落,无迹可寻。 “砰砰”两声气劲交触的激响后,蓝桥身子一震,踉跄两步险些便要跌倒。白雪音受伤在前更是不堪,腿一软便翻倒在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左刀恼蓝桥伤了左战,幻墨刀卷起一阵热浪,又往蓝桥处攻去。 蓝桥知道此时决不能退,咬紧牙关腾身而起,一招天光乍现,以攻代守地破进左刀的刀影里去。 天光乍现是破晓九式中最凌厉的攻势,即便以当初安萧寒的自负,亦只能等蓝若海气衰后才能发起反击。 左刀见蓝桥杀红眼不要命地攻来,往后稍撤半步,站稳身形,幻墨刀同样只攻不守,流星般划向蓝桥的小腹。 他发了狠,务在这一招上将蓝桥力毙于刀下,只要能够比蓝桥快上半分,哪怕因此受些小伤,也是值得的。 左刀的幻墨刀上生出一股燥热的风暴,同时人随刀走,刀影一闪便闪至蓝桥身前不到三步之处。 蓝桥没想到左刀可以如此狠绝,此时却已再无退路,向白雪音投以可能是最后一眼的决绝目光,长剑凝聚起全身的真气,一往无前地往左刀刺去。 “师兄!”白雪音悲呼一声,扑倒在地。 就在蓝桥即将被开膛破肚之际,就听一声娇叱,幻墨刀上那股燥热的风暴仿佛阳光射到看不见的镜子,竟凭空地倒吹而回,往左刀的面门扫去。 左刀面色骤变,转头往聆雨堂的门口看去,就见唐梨手持长剑,正面容肃穆地看着他。 “寻常人只道我师妹的武功不如我。”华锋干哑着嗓子笑道:“殊不知我师妹是我师父之外,唯一练成了镜珲剑法的人,左刀你有难哩。” 左刀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他当初擒住华锋却留不住唐梨,并不是因为唐梨运气好。 他的刀气被唐梨挡住,蓝桥顿时压力一轻,长剑妙到巅毫地点在幻墨刀的刀尖上。与此同时唐梨的剑,还有受了伤的白雪音也攻了上来,一时之间刀光剑影闪动不休,气劲交击之声响个不停。 接着三人同时击空,左刀已脱出三人排山倒海的攻势,抓着左战的腰带把他提起来,就像他没有半点重量。 蓝桥、白雪音还有唐梨和华锋无不是披头散发,模样狼狈。 左刀恶狠狠地道:“我现在要为我儿子疗伤,便先饶了你们吧。” 华锋虽然躺在地上,仍不减豪气地大声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甩狠话充好汉也改变不了你用尽全力仍不能奈何我们这不争的事实。” 左刀冷笑道:“是事实也好,不是事实也罢,你能活过今夜再说吧。”微一晃动,已提人远去,消失在楚水城的夜色深处。 蓝桥等人都生出死里逃生的感觉,知道左刀不是虚言恫吓,哪敢逗留,连忙从聆雨堂的古树跳上屋脊,由蓝桥背着华锋,唐梨扶着白雪音,逃向楚水城战士火光不及的黑暗处。 来不及问唐梨为什么会出现在楚水城里,唐梨已抢先问道:“我们现在该去哪?” “硬闯出城只是自寻死路。”蓝桥从屋脊上露出半个脑袋,俯视着下方墨汁般乌黑的水道。 早上那支运货进城的船队,此时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如一条安静的小龙,往水门的方向驶去。 第220章 烈火神掌 萧无痕站在楚水城南侧的水门上,俯视着从自己脚下鱼贯而出的一艘艘小船。 这支船队是楚水城的生命线,早上进城,晚上出城,完成楚水城同外界的物质交换,保证了楚水城内上万口人的生产和生活。 楚水城的水门高三丈宽两丈,左右两侧各立有一座木架的高台,高台间又以木桥相连。木桥上有一只大铜钟,一旦敲响满城皆知。 一面精铁打制的水门横亘在水道上,由缆绳连接到木桥上的绞盘,一旦绞盘松开铁闸落下,水门就将彻底封死,任何船只都无法逾越。 紧邻水门还有左右两间卫所,供守城卫兵休息驻扎,卫所与攀登高台的爬梯以栈桥连接。左右高台各有两名卫兵哨戒,左右栈桥各三人站岗,左右卫所各四人待命,十八人为一班,每日三班轮换。卫所、栈桥和高台上一共燃着十二盏风灯,把这夜晚的城门口照得亮如白昼。 萧无痕仔细审视着每一艘出城的货船,忽然指着其中第三十四艘船道:“这船有问题。” 站在她身边的虚无尘经她提醒,发现此船的确较其他船只吃水更深,忙喝道:“停船!” 楚水城战士扳动绞盘,铁闸缓缓落下。 虚无尘跳到船上问道:“箱子里装的什么?” 船夫一脸茫然地道:“新纺好的棉线。” “棉线不可能吃水这么深。”萧无痕也跳到船上,一脚踢开木箱的盖子,却不由和虚无尘面面相觑。 箱子里蜷着一个人,却不是他们想找的蓝桥唐梨等人,而是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锦帕的小汐儿。 ~~~~~~~~~~~~~~~ “楚水城戒备森严,唐师姐是怎么进来的?”在挂有蓝若海遗像的祠堂竹楼内,蓝桥问道。 唐梨先看了眼躺在一边调息的华锋,解释道:“当时城内起火,我趁城门守卫不注意的时候潜水游进来的。后来听到打斗声,才找到你们。” 她既怜且怨地看了华锋一眼,神色间充满了柔情。 华锋咳嗽两声,干笑着对蓝桥道:“你这藏身处选得好,灯下黑。”他不敢直视唐梨的眼睛,正想再说句玩笑话,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锋哥!”唐梨见华锋脸上满是冷汗,关切地伏到他身边道:“他们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是烈火神掌。”华锋好不容易等到痛楚稍减,胸口剧烈起伏着道,“左刀亲自下的手,他的一股真气现在还在我的经脉里乱撞,且有愈发壮大的趋势。” 唐梨身子一颤,一向平静的玉容立时抽动起来,仿佛强忍着不让眼泪凝聚。 蓝桥记得风月明和朱玄提到过左刀的武功,说他是受到白莲秘经的启发,自创了黄沙朗日的内功心法,又进而演化出烈阳刀法和烈火神掌两套霸道的武功,犹有余悸地道:“若非唐师姐来得及时,我们三个恐怕都难幸免。” 白雪音看出唐梨神色不对,问道:“这个烈火神掌有什么特别之处?” 唐梨神色一黯,深吸了一口气道:“人们只知左刀的成名绝技是烈阳刀法,却不知他的烈火神掌更可怕。他这掌上含着一种奇异至极的真气,能像火毒一样‘种’在中招的人身上。这种真气不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减,反而不断吞食中招者的生命能量,壮大自身。除非受到左刀或左战用同种的真气压制,否则这部分深植体内的真气便会定期发作,发作起来令人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蓝桥恍然道:“难怪当时左刀在华兄背上印了一掌,看来是想以此要挟,逼华兄说出我们在岳阳的行动细节。” 华锋声音微弱地道:“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说罢他还得意地笑了笑,但马上又疼得咧开了嘴。 “快别说了,我知道。”唐梨一边安抚着华锋,一边接着道:“左刀凭借这一手绝技,令成百上千的江湖豪杰对他俯首称臣,他的蓬莱阁亦是因为这一点迅速发展起来。师弟年初虽然和文昌侯他们烧了蓬莱阁,但只要那些逃散的凶徒体内火毒发作,他们仍不得不回到左家父子的身边,受他们差遣。” 白雪音闻之色变道:“这也太歹毒了,若是人人都受他们左家父子的摆布,他们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唐梨沉声道:“莫说寻常江湖高手,就连我们华山派的宋师叔,当年也因为中了左刀的烈火神掌,不屈而死。” “就是与慕容师伯齐名的‘禅剑’宋亭?”白雪音失声道,“江湖传言宋前辈死得不明不白,原来竟与左刀有关!” 唐梨叹道:“宋师叔修心更胜修剑,武功本不逊于家师,甚至还有人说,以他的潜力说不定能成为下一个‘天剑’沈心流。只可惜宋师叔遭到小人暗算,淮南一战以一人一剑对敌包括左刀和三大长老在内的琼楼会十八高手,最终败在左刀的烈火神掌之下。” 华锋似乎精神稍好了些,听到这里接口道:“这烈火神掌短期内并不致命,为的就是逼中招者受他们差遣摆布。宋师叔岂肯忍受这般屈辱,当场便跳崖自尽了。” 白雪音急道:“现在他们肯定是想知道安一心的下落。” 华锋笑道:“幸亏冷先生没告诉我,我是真不知道,要不然我可能还就招了。” 唐梨白他一眼道:“伤成这样就少说两句吧。” “行行行,你和白女侠先到那后面转转。”华锋转了转眼睛道,“看看这祠堂里除了供奉蓝师叔,还有什么人。” 唐梨警惕地道:“故意支开我和白师妹,你想干什么?” “撒泡尿还不行吗?”华锋叫屈道,“你们两个女的在这,我尿不出来。” 白雪音脸上一红,首先起身,走进蓝若海肖像背后的第二进房间。 这一进的房间里摆着两张供桌,唐梨跟着她过来,两女抬头一看,但见两张供桌后各有一张肖像画。其中一张是一位身穿华服的勋贵,另一张则是个神态端庄的少妇。这少妇颧骨很宽,虽然谈不上貌丑,却也只勉强是中等姿色,眉眼间倒与旁边那位华服勋贵有几分相似。 两张画像和外进蓝若海的肖像一样,都没有任何文字注释,也没有相应的死者牌位,只有供桌上一只小小的香炉,供人祭奠。 白雪音看得一头雾水,猜测道:“这两人是不是安萧寒的父母?” 唐梨沉吟良久,指着左边身穿华服的勋贵道:“这个人我有印象,他好像就是当年率军北伐的大将军,凉国公蓝玉。” 白雪音吃了一惊道:“莫非这楚水城与蓝玉有什么关系?” 唐梨摇头表示不知,二女走进祠堂最深的一进房间。 这一进有三张供桌,分别挂着三张画像。中间和左边都是身穿铠甲手按佩剑的将军,右边则是另一位钟灵毓秀的美女。 这三人白雪音当然更不认识,问唐梨道:“有你认得的吗?这几人应该就是楚水城的创建者了,看起来都是带兵的武将。” “当我是万事通吗?”唐梨苦笑道,“这次我也认不得了。” 第221章 夜闯水门 祠堂的另一边,华锋压低了声音对蓝桥道:“我可能就要死了,你别声张,别让唐梨知道。” 蓝桥身子一震,随即便觉得鼻子一酸。他想到与华锋在济南相识时的情景,差点掉下泪来。 “别伤心,别伤心。”华锋缓言安慰道,“人固有一死,再过几十年,你终究也要下来陪我的。” 蓝桥几乎哽咽地道:“你刚才不是说烈火神掌短期内不会致死吗?” 华锋无奈地一笑道:“对于正常人来说,中了烈火神掌后若无左家父子施法缓解,大多能活个一年半载,当然火毒发作时的苦楚另当别论。只可惜我在百里荒中与左刀一战,被他用刀气伤了经脉,后又被他们父子拷问折磨了大半天,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了。” 蓝桥想起左刀离开聆雨堂前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道:“他说你可能挺不过今夜,也是真的吗?” 华锋气息倏地急促起来,他半挺起上身,有些艰难地道:“他并没有虚言恫吓,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火毒的每一次发作都是致命的,说不定下次发作时我就……” “你别再说了……”蓝桥焦急地道,“我们要立刻把你送出城去,回岳阳找徐先生。” “太难啦。”华锋重新躺回地面,神色平静地道:“安萧寒经营楚水城多年,岂能容我们轻易离去?你们想脱身尚且不易,更何况还要带着个形同废人的我?” 蓝桥心中难过,不忍看他的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华锋抓住蓝桥的一只手,诚恳地道:“我把她们支开就是想拜托你,无论如何,要保护唐梨平安离开此处,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还没到这个地步吧?总有办法……”蓝桥反手将华锋的手紧紧握住,耐心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只是痛吗?”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华锋有些尴尬地道,“我现在除了四肢百骸一浪接一浪的疼痛,还特别想女人。” “想女人?”蓝桥没明白他的意思,“你想念唐师姐的话我唤她过来便是。” “不是这个想。”华锋老脸一红,压低了声音道,“是想我们洞房里那事,你若还不明白,等以后娶了风家妹子就知道了。” 蓝桥虽仍不清楚华锋具体所指,却也知道是男女间羞人的事,当下不便再问,正想再劝两句,唐梨面若冰霜地走过来道:“现在就想把我甩下,门都没有!” “你……”华锋因为受伤,浑然不知唐梨是何时回来的,讷讷地道:“你都听到了?” 唐梨的热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我不许你死,我们成亲还不到两年呢,我既没怎么孝敬公婆,更来不及为你生下一男半女,你这时候把我甩下,要我以后怎么活人呢?” “可我们别无他法。”华锋见唐梨并未留意他刚才对蓝桥说的“悄悄话”,稍微自在了些,叹道:“烈火神掌随时可能夺了我的小命,莫说你们没可能带我闯出这楚水城的天罗地网,就算真出去了,只怕我也没命再回岳阳。”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蓝桥断然道,“大家相识一场,我们决不会就这样抛下你,要走就一起走!” 白雪音也点头道:“就是这个理,我们来之前慕容师伯也交代过我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会把华师兄和唐师姐带出去。” 唐梨感激地看了蓝桥和白雪音一眼,哽咽地说不出话。 蓝桥猛地想起在济南城外,唐梨给冷晗服下的冰莲雪精丸,问道:“你们华山派不是有个疗伤圣药嘛,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暂保性命的那个,赶快给华兄服一枚,说不定能好些。” 华锋苦笑道:“这冰莲雪精丸是我师祖炼制的秘药,其配方早已失传,药丸也只剩下三枚,由我们师徒三人各持一枚。在济南,唐梨喂冷大侠服下一枚,我身上那枚药又被左刀夺去,现在就只有我师父身上还有药了。” “那我们就赶快出城,先给你把药服下,再请冷先生为你慢慢调养。”蓝桥拍了拍华锋的肩膀道,“坚强点兄弟,一切都还不晚,一切都还有希望。” 白雪音道:“萧无痕他们看到小汐儿,自然知道上当,以为我们声东击西,把注意力从水门转移到其他地方。而我们偏就在这个时候再闯水门,说不定反而有成功的机会。” 蓝桥被她的话激起豪气,大笑着道:“我们偷偷摸摸进来,偏要大摇大摆出去,看安萧寒能奈我何?” 他们到祠堂外寻了一条竹筏,把华锋放得平躺在上面,然后由白雪音操动船篙,蓝桥和唐梨一前一后,持剑侍立。 竹筏穿过夜色,三拐之后来到正对着水门的一条水道。蓝桥知道恶战一触即发,逐渐把注意力提升至极限,整个身子如同绷紧的弓弦。 “什么人?” “大胆!” “夜闯水门简直找死!” 哨台上的守卫最先发现他们这条竹筏,大声呼喊起来。 另一名守卫慌慌张张便要去敲铜钟,蓝桥一声长笑冲天而起,如大鹏展翅般横过水面,伸手在竹梯上一搭,眨眼间已升至三丈高的木桥上。 那守卫没想到蓝桥身法如此之快,只吓得心胆俱裂,距离铜钟还有不到五步,腿一软已栽倒在地。 蓝桥毫不留情,剑光一闪接着又飞起一脚,那守卫已从水门的木桥上飞了出去,落入湖中死活不问。 另外几名守卫纷纷扑来,有的持刀砍向蓝桥,有的则继续往铜钟的方向奔去。 蓝桥先用肩膀撞飞了准备敲钟的守卫,接着回身过来又是一脚,再把一人踢下木桥。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被蓝桥一剑刺中膝窝,惨叫着滚落水中。 两侧栈桥上的几名守卫弯弓搭箭,左侧守卫的羽箭尚未射出就被唐梨虎入羊群般杀得东倒西歪。 弓弦声响,右侧守卫的三支劲箭品字形朝她射来。 唐梨长剑划破长空,一面看不见的方镜从她的剑锋划出,车轮般旋转着碾过河道。 三支羽箭撞上这面纯以真气构成的方镜,纷纷跌入水中。唐梨趁机飞身而上,片刻间已将右侧栈桥以及从右侧卫所抢出来支援的几名守卫杀得血流成河,最后一名守卫甚至连逃都来不及逃,被她一剑刺入后颈,当场毙命。 蓝桥来到木桥上,对竹筏上的白雪音喊道:“这边没人了,快走!”他走到控制铁闸的绞盘边,刚要扳动绞盘,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骤响,铜钟的声音远远地传开。 一道身影掠过铜钟飘然落下,正是虚无尘。 第222章 舍身取义 “师姐只道你们耍了一手障眼法,必不会再闯水门,因而带人进城搜索。”虚无尘长剑遥指着蓝桥道:“我却笃信你们一定会来,因为我比师姐更了解你们。” 蓝桥知道铜钟敲响后,每过一刻都会有更多的敌人出现,怎会和他斗嘴?他单手持剑护在身前,另一手扳动绞盘,把铁闸徐徐吊起。 白雪音长篙一点,竹筏箭一般驶向正在开启的水门,只要铁闸再上升到水面以上二尺许的高度,他们就足以从铁闸下穿过。 自济南一别,虚无尘的剑术又有精进,但见他剑影在月光下不住闪动,一连四点寒星,分别攻往蓝桥胸前的四处大穴。 蓝桥背伤未愈,又要操作绞盘,眼见虚无尘长剑电闪,一时间竟生出挡不住又躲不开的挫败感觉。 “师兄小心!”白雪音看得心急,长篙一撑趁势借力,也飞上了木桥,横身挡在蓝桥面前。 “你让开!”虚无尘的长剑眼瞧着刺中白雪音,却突然向一旁偏开寸许,剑锋只削下她的一撮秀发。 白雪音知道对方是剑下留情,心下惭愧,退到蓝桥身边道:“我来转绞盘。” 蓝桥把绞盘让给白雪音,又与虚无尘战至一处。 这时左侧卫所中闪出三人,正是蓝桥与白雪音在祠堂门口见过的白衣少年以及名唤小蕾和婉儿的两位少女。 白衣少年剑眉朗目,大喝一声道:“卓见庭在此,鼠辈可敢与我一战?”他年少气盛,说出的话也学足了戏台故事中的豪迈人物。 蓝桥这才知道女孩们口中见庭哥哥的全名,正想劝白雪音过去收拾他们,唐梨已迎了过去,镜珲剑法全力展开,把卓见庭迫得左支右绌。 小蕾和婉儿爱慕卓见庭,也最崇拜卓见庭的武学天赋,哪见过他被人压制的情景?两女同仇敌忾,不约而同地一声娇叱,长剑分别从左右两侧攻向唐梨。 卓见庭压力一轻,立刻展现出他在剑道上卓越的潜力,剑招如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招招不离唐梨的要害。 唐梨受过华山派最严格的训练,剑法造诣甚至更胜华锋。她觑准小蕾剑招中一个使不纯熟的破绽,猛地欺步上前,不但用长剑封挡住卓见庭的进攻,还利用卓见庭的身体挡住婉儿,同时膝盖蓦地撞在小蕾的胯骨上。 小蕾惨呼一声,疼得踉跄后退,长剑脱手坠地。 唐梨顺势一剑送向卓见庭的胸口,卓见庭本能地侧移闪避,却把身后的婉儿露了出来。 婉儿面色一变,再想招架已来不及。她与唐梨两剑相交,但觉剑上一股无可抵挡的真力传来,虎口剧震,全身经脉如遭雷击,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铁闸缓缓上升,终于在滚滚滑落的水珠中看到升离水面的下端。 蓝桥一边与虚无尘过招,一边朝仍躺在竹筏上的华锋喊道:“华兄还能动吗?水门就快升起来了,华兄只要能把竹筏撑过城门,我们就胜利了!” 华锋用手肘半撑起上身,洒然笑道:“咱是大明湖上生长的娃,撑舟划船还不是小菜一碟?”他有些吃力地拿起长篙,把竹筏往正在升起的铁闸下推去。 “我来帮你。”唐梨看到华锋的模样,想跳过去帮他,却又被卓见庭缠住。卓见庭见二女为了自己受伤,似要洗清耻辱般不要命地猛攻,迫得唐梨无法抽身。 铁闸继续升高。 一尺。 一尺半。 华锋蜷缩起身子,只待铁闸离水二尺,他就可以驾着竹筏从铁闸底下钻过去,然后等蓝桥白雪音和唐梨从水门的另一侧跳回竹筏,他们便可以逃之夭夭。 他冷如死灰的心忽又猛跳起来,这种生死一线的巨大差异,让他浑身的血液为之沸腾。 而也正在这时候,身后一声长笑,安萧寒踩着一片小舢板,鬼魅一般往水门的方向欺近过来:“几位贵客莅临我楚水城,若就这样走了,岂非叫人骂我安萧寒待客不周?” “安萧寒来了!”蓝桥在木桥之上看得清楚,一招“天光乍现”逼退虚无尘,转头对白雪音道:“快!” 绞盘吱呀作响,铁闸终于升至三尺高。 安萧寒从舢板上飞身而起,整个人如高速旋转的陀螺,往木桥上的蓝桥撞了过来。 这时唐梨终于摆脱了卓见庭的纠缠,知道这是生死关头,飞身一剑刺向安萧寒的左肋。 安萧寒掌心虚按,以掌风迫退了唐梨,同时身子陡然又上升了数尺,寒雨剑凌空下击。 这一下变化大出蓝桥的意料,他本以为可以居高临下守住木桥,却没想到反被安萧寒抢在高处。 “师妹助我!”蓝桥一声断喝,阴阳手环与白雪音一撞,整个人在与白雪音完成真气交换之后如炮弹一般弹上半空。 安萧寒迫退唐梨在先,又为了二度攀升凌空换气,此时功力已是大打折扣。蓝桥得到白雪音真气的助益,此长彼消之下一招“一剑破晓”全力出手,破进安萧寒月光下的寒雨剑影之中。 但听一声炸雷般的剧响,蓝桥从楚水城战士手中缴来的长剑折断,身子向后抛飞,落到水门外的湖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安萧寒同样向后飞退,从木桥往水门的内侧坠落。 “好机会,我们快走!”这时唐梨落到木桥之上,先与虚无尘过了两招,然后对白雪音道:“等华哥过了水门,我们就一起跳下去。” 白雪音点了点头,继续扳动绞盘。 华锋伏低上身,撑着长篙钻进铁闸的下方。 “慢走!”安萧寒身在空中,名震天下的寒雨剑脱手掷出,没有攻向华锋又或木桥上的白雪音,而是斩断了绞盘拉起铁闸的绳索! “华哥!”伴随着唐梨的惊呼,重逾千斤的铁闸失去牵拉,猛地砸了下来! 一旦竹筏被落下的铁闸挡住又或被摧毁,蓝桥唐梨等人将失去逃生的工具,彻底沦为楚水城高手们的砧上鱼肉。 华锋的一腔热血瞬间变得冰凉,却又很快沸腾过来,豪迈地笑道:“贱命一条,安萧寒你要就拿去。” 他忽然挺直了腰,双手托住泰山压顶般凌空落下的铁闸,同时双脚奋起余勇,把竹筏用力一推,大喝道:“你们快走,不要理我!”喝罢腿一蹬,把筏子从铁闸下落的空隙间推了出去。 仅仅一弹指的功夫,竹筏冲出了水门,华锋却被铁闸压进湖底,除了几个气泡和染上水面的一缕血红,再没声息。 “华哥!”唐梨再叫一声,几乎昏厥地趴到水门的栏杆上,伸长了手臂竭力探向桥下的虚空,也不知是想跳水殉情,还是幻想能把华锋再拉上来。 这时安萧寒早已在栈桥上借了力,整个人倒飞而回,身如电闪地撞向悲痛中的唐梨。 白雪音知道以唐梨此时此刻的心绪状态,若给安萧寒这一下撞实,必也难逃一死。她一把抓住唐梨的后衣领,用力提起她的身子,把她整个人掷向水门外的空旷湖面。 方才落水的蓝桥爬上华锋送出来的竹筏,伸手接住落下来的唐梨,对白雪音喊道:“快!” 眼见安萧寒的身影迅速扩大,白雪音再想转身已来不及。她银牙一咬不退反进,长剑带起一道雪风,硬碰硬地往安萧寒刺去。 安萧寒早有准备,右手掌刀准确无误地斩在白雪音的剑上,真气激撞下两人同时剧震。 接着安萧寒身法再变,改以左肘撞向白雪音的心窝。 白雪音知道危险,虽勉力侧身卸力,却仍在右胸口上挨了重重一击。 蓝桥隔着二十步都能听到她肋骨断裂的可怕声音,立时心里一沉,冷汗也冒了出来。 但见白雪音仰天喷出一口血雾,如同轻飘飘的飞雁划过夜空,落往水门外的湖面。 蓝桥连撑两下竹篙,看准位置伸出双臂,把白雪音满是血污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月色下白雪音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唐梨再无暇去想华锋,不等蓝桥交代便主动接过长篙,没命般驾着竹筏驶进百里荒的泥河之中。 第223章 接骨疗伤 水门上钟声连响,楚水城的另一侧的水门洞开,萧无痕领着足有二十多艘小船追了出来,水城战士们高喊着昂扬的口号,紧紧追在蓝桥等人的竹筏之后。 “甩不掉他们,怎么办?”唐梨一边拼命撑篙,一边焦急地问蓝桥,“白师妹还好吗?” 蓝桥看着不省人事的白雪音,回头又看了眼越追越近的萧无痕等人,说不出话来。在敌人熟悉的地盘,自己这边又带着伤员,纵使他再自信,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唐梨。 泥河前方出现一道转弯,由向东转而向南,唐梨陡然一惊,指着前方道:“那边也有人!” 蓝桥一看,果然又有一队楚水城的战士驾着竹筏从泥河的下游驶来,挡住了他们的前路:“领头的是蓝湘子,他们必是走了捷径,包抄到我们前面了。” 唐梨此时今夜不是退也不是,把长篙一扔道:“左右逃不掉,和他们拼了吧。” 蓝桥左右看看,忽然发现泥河左岸极为狭窄,几乎只隔了几步之遥,就又连着另一片泥沼。 “我们跳过去!”他人急智生,捡起长篙猛地一撑,竹筏立时向左侧岸边窜去。 到离河堤只剩不足一步之时,蓝桥一声大喝,长篙猛地点中堤岸借力一撑,同时双腿盘住竹筏,连人带筏地凌空飞起,竟横过几步之遥的狭窄河岸,落入东侧的那片泥沼中去。 唐梨惊魂甫定,立时赞道:“干得漂亮!” 蓝桥头也不回地道:“先别急着吹捧,我们还没脱离危险。”说着手不停歇长篙连点,径直往东划去。 片刻后萧无痕蓝湘子等人也抵达河岸,见状气得牙痒,忙吩咐楚水城战士把小船和筏子抬过河堤,再继续追击。 泥沼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盛夏的东南风把一股沼气的恶臭传进蓝桥和唐梨的鼻腔。 唐梨捂住鼻子道:“这边气味也太浓了,偏还是逆风,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被追兵赶上,我先要被臭死了。” 蓝桥听着身后不远处逐渐又响起来的喊杀声,心中一动道:“我有一计,可以彻底断了追兵。” 唐梨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 蓝桥笑道:“先别着急,等我们驶过这片最臭的地方,就到了点火的时候。” 蓝湘子精擅操舟之术,不消一刻钟已远远甩开随行的楚水城战士,萧无痕紧随其后,在月光下紧追着蓝桥等人不放。 夜色中就见一根火折子在唐梨的手中点着,然后她轻轻一扔,把火折子扔到沼气最浓的湖面上。 一道火光骤然亮起,泥沼上燃起一道通天的火焰,那火焰被迎面的东南风一吹,立时蔓延成一面横亘泥泽的火墙,被风吹着压向蓝湘子、萧无痕,以及他们身后的楚水城战士们。 蓝湘子色变道:“他们竟懂利用风势火攻。” “快撤!”萧无痕知道再不可能追上蓝桥,招呼手下的楚水城战士向火小的地方逃窜。 蓝桥利用天上的星宿辨别方向,从沼泽的东南风登岸,又走了约近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处隐秘安全的所在,把因断骨错位疼得昏死过去的白雪音平放在地上。 唐梨气也来不及喘匀,立刻伏到白雪音的身前,一把扯开她的前襟,为她检查伤情。 蓝桥没想到唐梨做事这么干练,不禁“腾”地一下脸红起来,转头就要往后缩。 “别跑!”唐梨瞥见蓝桥退缩的模样,厉声叫住他道,“白师妹断了四根肋骨,伤势极重,若不立即为她接骨,便有性命之危。你帮我按住这边,我先把她的断骨对上。” 蓝桥汗颜道:“师姐教训得是。”他再不啰嗦,伸手按住白雪音。 唐梨对这接骨之术似是有些经验,每对准一根肋骨就让蓝桥按住防止断骨再度移位。待四根断了的肋骨全部对正,唐梨松了口气道:“你在这按着她别动,我去找几根树枝来给她固定。” 眼瞧唐梨走开,蓝桥又紧张起来。偏偏白雪音此时还呓语了两声,睫毛轻颤竟似是要睁开眼来。 或许是因为断骨对接好后疼痛骤减,白雪音缓缓睁开美目,一双仿佛带着雾气的眼睛看了看身边的蓝桥,随即目光便落到他按着自己身子的大手上。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俏脸泛起一片红霞,张嘴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终又没说出来。 这时唐梨取了树枝回来,老远看到蓝桥忸怩的神态,一边走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道:“小弟弟你是没看过女人还是怎么,至于这般害羞吗?你师妹现在受了伤需要医治,这个时候你又岂有退缩之理?你若实在过不去礼义廉耻那关,回去连她一并娶了也行。当然,如果人家姑娘乐意的话。” 唐梨走到近前,猛地瞥见白雪音紧闭的双目和羞红如血的面颊,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回头朝蓝桥报以歉意的一笑,动手用树枝和树皮牢牢绑住白雪音的身子,使断骨不致移位。 待一切处理妥当,蓝桥终有机会回想方才的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唐梨面前道:“在下累得华兄惨死,委实心中有愧。” “这不怪你。”唐梨神情淡漠地道,“华哥已是半个废人,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已算是最好的结局,尽力而之却以失败告终,只能说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她缓缓站起身来又道:“百里荒内已再无值得留恋之事,我要走啦。” 蓝桥听她这句语意模糊的话,顿时心中一惊,忙问道:“你到哪去?” “回岳阳,把这边发生的事禀报给家师。”唐梨面无表情,说罢抬步便走。 蓝桥爬起来追到她身边道:“虽然羞于启齿,但有件事还是要麻烦唐师姐一趟。” “何事?” “告诉风月明他们,无论如何要守住安一心,只要安一心还在我们手里,安萧寒就不敢轻易对你们动手。” “就这事?” “就这事。” “你是怕我寻死殉情吧?”唐梨盯着蓝桥的眼睛道,“我说回岳阳你还不相信,所以特别派给我这么一个任务,好让我至少先回到岳阳再说,这样即便到时候我还想不开,也还有风月明他们拦着。” “呃,唐师姐英明。”蓝桥心思被她看破,抓着头尴尬地道。 “放心吧,我并没有寻死的意思。”唐梨淡淡道,“我们来岳阳本就是和安萧寒较量的,不打过一架为华哥报仇,我怎好就这么寻死呢?”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那我走了。”唐梨缓缓转过身,忽然想起一事又道,“从这里往南再走十五里,有一处月牙形巨石环抱的泥潭,那处的泥浆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有生肌疗伤之奇效,你可带白师妹到那处去。”她顿了顿,缅怀地道:“那地方还是前两天华哥先发现的。” 蓝桥心中一动,想起慕容英说过的有关百里荒内有助益疗伤的泥沼,朝唐梨一拱手道:“师姐放心吧。” 唐梨点点头,两人再无话说,蓝桥目送她孤寂落寞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远方的视线尽头。 第224章 月牙地泉 白雪音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天空已然放晴,湛蓝如洗。一朵朵流云一团一团的,如同硕大的,又如草原上悠然吃草的绵羊,在夏风中不住翻滚着,现出令人迷醉的光影变幻。 不远处是一道月牙状的弯墙,由一人高的巨石天然构成,把她身处的这片泥潭环抱其中。 巨石呈一种暗淡的灰白色,附近还有不少枯木、朽木以及断木,也都如上古时期的化石一般,呈现出灰暗惨白的颜色。 她坐在齐肩高的泥潭里,四周充斥着一种臭鸡蛋伴随着虫子尸体的怪味,曾在蓝桥背上伤口噬咬的那种小虫成堆成片地死去,密密麻麻的虫尸飘在缓缓流淌的泥浆表面上,令人作呕。 与百里荒其他处的泥泽不同,此处的泥浆不但又滑又腻,还似乎有点温热,就像泡在水温适宜的天然浴盆里一样。 比泥浆更温暖的是两道从背后传来的真气,那真气和她自身的真气就像一对默契的爱侣,相互裹挟着纠缠着,在她的经脉间流转不休。 她一阵感动,回眸朝盘膝坐在她身后的蓝桥嫣然一笑,柔声道:“谢谢你。” 蓝桥一怔,不知自己有何可谢之处,愕然挠了挠头道:“太见外了吧?咱俩又不是第一次同生共死。” 白雪音没再说话,有些羞怯地垂下头。 蓝桥想到昨夜为她接骨疗伤时的情景,也觉得有些尴尬,故意岔开话题道:“这月牙潭我已仔细探察过,之所以与别处不同,是因为在你身后二十步左右的淤泥底下,有一眼温泉。” 白雪音莞尔一笑道:“难怪我泡着感觉说不出的温暖舒服,原来竟是温泉来着……唔……就是这味道有点……” 蓝桥激动地道:“最神奇还不是温泉,而是生长在此处的一种独特的藻类。你之所以感觉这泥浆滑腻腻的,就是因为有这种藻类。它在这独一无二的环境中生长,享受温泉带来的温暖与活力,又能从淤泥和虫尸中吸取养分,或许这种藻类才是加速我们伤口愈合的关键。” 白雪音舒服地扭动一下身子,转过头刚想对蓝桥说话,恰在此时一道足有四丈高的水柱从蓝桥背后的泥潭深处喷溅出来。那水柱气势磅礴,箭一般刺往天际,被风一吹又化作缥缈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绚光。 “好美啊。”白雪音微眯上眼,感受着水雾拂面的细腻触感,神态间充满了纯真少女的烂漫心性。 蓝桥看着她红扑扑的面颊、颤动的睫毛以及水润的樱唇,强忍住在她脸上亲一口的冲动道:“比起师妹这仙女般的美人,再好看的喷泉也会黯然失色。” “咦?师兄怎么变得油嘴滑舌起来?”白雪音若有深意地白了他一眼道,“是不是对昨夜唐师姐的提议有点兴趣?” 蓝桥愕然道:“师姐有什么提议?”他见白雪音低头不语,旋即明白过来,白雪音定是听到了唐梨那句“一并娶了”的玩笑话。 既是玩笑话,那便不能当真,蓝桥笑了笑道:“就算我肯豁出去折寿,你总不敢无视师门规矩吧?” 白雪音嘴唇动了动,强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话,缓缓点了点头。 蓝桥见她是这种反应,内心也吓了一跳,暗悔不该和她开这种玩笑。 “嫁是不可能嫁的。”白雪音眼见气氛又变得尴尬,打破沉默道,“左右有的是时间,陪我聊聊天总可以吧?” 这可以说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在蓝桥而言却感到既新奇又陌生。 他和白雪音初识是在被安萧寒追杀的时候,那时他内心感激白雪音的仗义援手,但因时刻处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们也没有闲心谈天说地。直到后来二人河谷疗伤,才总算能说些闲话,但对于双方的身世和其他一些私密话题,两人都尽可能地避而不谈,以至于蓝桥始终都不知道白雪音是何方人士,在加入天莲宗前又有什么故事。 到今年他们济南重逢,蓝桥因已与风夜菱订婚的缘故尽可能的避嫌,与白雪音说话只涉及练功或生活上的交流。白雪音也十分“自觉”,无论是在天莲峰还是到岳阳,平时并不多话。 此次百里荒之行,从一开始的顺风顺水到最后的险象环生,蓝桥在感叹世事无常的同时也意识到他与白雪音的关系被不断拉近,拉近到他的秘密都可以不加隐瞒地告诉她,她的往事他也都有资格知道。 蓝桥并不排斥这种被拉近的关系,他甚至非常感激,感激老天让他遇到白雪音这样一个值得他付出全部信任的红颜知己。 他迎向白雪音征询似的目光,洒然一笑道:“好啊,我好像还不是很了解你……你愿意给我讲讲你的身世吗?” 白雪音轻轻怔了一下,坦然道:“既是你想知道,我便讲给你听。” 她露出回忆的神色,娓娓言道:“我生于洪武十四年,杭州府人士,家中本是军户,父亲长期在外打仗,一年也未见得能见上一面。后来到我七岁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闻得死讯大病一场,不到两个月也去世了,我便成了孤儿。后来师父看我可怜将我收留,悉心把我养大还教我武功,那十年我再没下过天莲峰。” 蓝桥心中一动问道:“你七岁那即是洪武二十一年,那一年上发生的大战只有蓝玉北伐,你父亲可是在那一役中牺牲的?” “不错。”这些事不知她一直就记得还是长大后叶雯讲给她听的,她解释道:“说起来也巧,我父亲效力的那支分队,直属长官正是当时身为千户,后来获封定远伯的蓝若海。” 蓝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原来我们的父辈上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敢问令尊名讳?” 白雪音平静地道:“家父白世奇。” “白世奇?那不就是我爹的副将嘛?我爹还把翳影弓给了他。”蓝桥动容道,“你怎么早没和我说过?” 白雪音语气平淡地道:“定远伯带过的兵成千上万,我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又何必单拿出来说。” 蓝桥初时只是过于惊讶,待心绪平静下来却也能理解白雪音不想过于刻意的心思,不禁喟然道:“若是早知有你这样一个好姑娘,小时候我真应该劝我爹把你抱回家来领养,让你做我妹妹。” “是么……”白雪音内心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她似乎思绪万千,看向蓝桥的目光不断闪动着,也不知为阴差阳错没做成他“妹妹”的事感到幸还是不幸。 第225章 重回岳阳 四日之后,蓝桥和白雪音离开月牙潭。 蓝桥的背伤受温泉泥浆滋养多日,早已痊愈,白雪音的断骨之伤亦大有好转。 她虽勉强可以自由行动,若论使剑打架,则还需再休养一阵。蓝桥考虑到回岳阳后即将展开的大战,劝白雪音不要暂时离开,另觅清静之处养伤。 白雪音起先不愿,但一来拗不过蓝桥坚持,二来也的确不想自己拖了众人的后腿,便在湘江北岸的一处小镇与蓝桥分别。 蓝桥送走白雪音后乘船北上,于当日午后回到岳阳。 这日天气极好,湛蓝的晴空上飘着几朵如棉如絮的流云,被阳光一照透出灿灿的金光,洒在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上,也洒在古韵盎然的岳阳城中。 东风吹皱了平静的湖水,亦吹去几分盛夏的暑热。路旁的垂柳枝被吹得沙沙作响,静谧的街道上不见什么行人,只有一股午后的慵懒之气弥漫在大街小巷。 蓝桥从后门摸进洞庭帮的别院,院中静悄悄的,同岳阳城一样,仿佛被这盛夏里温柔一缕的清风抚摸得眯上了眼。 陈玉衡独自扫着院子,发出有节奏的“唰啦、唰啦”声,他看到蓝桥,露出惊喜的神色,正要唤人过来,却被蓝桥打手势止住。 蓝桥示意陈玉衡不要声张,自己则信步往别院东北角的一幢小楼走去。他见路旁一簇雪白的茉莉开得正盛,不禁摘下一支,一抖袍袖运起轻功,攀上二楼的窗子。 窗内是比花儿更美的风夜菱。 风夜菱似是刚刚出浴,已换上精美的华服,又悉心梳妆打扮过一番,此时正坐在铜镜前选择要用的发钗。 她一连换过三支不同的发钗,却都不甚满意,不是与她身上衣裙的款式不搭就是不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正迟疑间,她柔弱无骨的皓腕已被人捉住。 风夜菱吃了一惊,刚要喊叫,却在铜镜中看清是蓝桥的身影。 蓝桥上身前倾,轻轻从风夜菱的手中拿下发钗,却把那支盛开的茉莉花戴在她的头上。 鲜花衬美人,花美人更娇。 蓝桥凑近到风夜菱的颈畔嗅了一口,瞬时间风夜菱幽香的体息与花香脂粉香混合在一起,让他露出沉醉的神色。 风夜菱朝镜中的蓝桥甜甜一笑,目光也从初时的惊讶化作万缕柔情。她“嘤咛”一声,身子一软已靠在蓝桥身上。 蓝桥则宠溺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沉浸在小别重逢的喜悦之中。 两人一句话不说,单只是眼神和心灵上的触碰已足够让他们心甜如蜜,欣喜若狂。 他们相互依偎了足有一刻钟的工夫,蓝桥忽然醒悟到自己这几日来在泥沼中摸爬滚打,必是又脏又臭,不由有些尴尬地推开风夜菱,径自寻到她刚用过的浴盆旁。 风夜菱睁开意乱情迷的一双杏眼,有些不解地看着蓝桥,仿佛在问:“干嘛推开人家?”直见到蓝桥脱去衣物,才如梦方醒地娇嗔道:“那是人家洗过的水哩。” “不打紧。”蓝桥说着就爬进了浴盆,坐下时还溅了不少半温不热的水出来,“唔,真香。” 他舒服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浴盆的边缘上。 “我去给你拿换的衣物。”风夜菱羞得满脸通红,慌忙逃离此地。 过了约一刻钟她才回来,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男装道:“快出来换上吧,你今天撞好运了,静姝姐准备了大餐,正等着你去吃呢。” “大餐?难怪你今天这么精心打扮。”蓝桥心中一动,一边擦着身子一边问道:“李姑娘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你想什么呢?是杜震从常德回来了,还带回来洞庭帮的几十名生力军。”风夜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大家伙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呢,才不是专为你准备的。” 蓝桥好奇地道:“李姑娘还会做菜?”他裹着毛巾跳出浴盆,本来清澈的浴水此时已变作浑浊的黄汤。 风夜菱一摊手道:“反正我是没见过,等下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梨三日前回到岳阳,把她在百里荒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慕容英和风月明。风月明先是为华锋的牺牲表示哀悼,然后立刻做出决断,让洞庭帮进入战备状态,全体人员随时保持警惕,同时提前疏散不会武功的人,以免到时候大战来临照顾不周。 按理说风夜菱、蓝枫和李静姝因不会武功也在疏散人员之列,但风夜菱一心想和蓝桥同进同退死活不肯离开,蓝枫因要承担统筹决策之责留下,李静姝则要等杜震带鱼香草回来给小公子杜余治病。 杜震今日上午回到别院,同时也带回来数十名可靠的洞庭帮战士,当然还有从常德采购回来的鱼香草。 李静姝当即煎药给杜余服下,小公子不到半个时辰便即醒转,病情大有起色。 杜隆的遗孀乔夫人自是千恩万谢,杜震也说尽了感激的话,还当即要手下包了个大红包给她。 李静姝却道:“此事归根结底,应该我谢你们才是,若不是小夜他们把我从冷月轩救出来,我此刻早不知沦落成谁家的奴婢了。现在小公子病情见好,我也该准备离开了。” 风月明打趣她道:“你说该谢我们,可你就这么走了,这谢字岂非成了空话?” 李静姝微微一笑道:“小女子昨天就开始做准备哩,离开之前,我会亲自下厨,做一席家宴答谢大家。” 风夜菱当时就问她:“你还会做菜?” 李静姝反问道:“你不信?” 风夜菱忍不住想起蓝桥:“可蓝桥和雪音妹妹还没回来,他们怕是吃不到了。” 李静姝笑嘻嘻地道:“你最好盼着他吃不到,否则他吃了我的菜,突然觉得我贤惠然后开始喜欢我嫌弃你了,你可别怪我。” 风夜菱白她一眼道:“吹牛吧你。” 洞庭帮别院的主厅里人声鼎沸,杜震、慕容英、风月明、蓝桥、蓝枫、风夜菱、唐梨、朱玄、陈玉倩和陈玉衡全部出席,十个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交流着近几日来彼此不同的见闻和情报。 蓝枫拍着蓝桥的肩膀笑道:“你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小姐本来都要上菜了,听说你回岳阳了,非要等你一起才肯开始。眼瞧着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和大嫂磨蹭那么半天才肯出来,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他对蓝桥一番揶揄,惹得众人哄堂大笑,风月明笑着接口道:“也不知道你小子什么时候面子那么大了?李小姐说因为主要想感谢的人是你,所以你不来她怎么也不肯开始,连厨房也不让我们进,只肯透露出来说,今天这席面的名字,是叫落英十花宴。” 蓝枫打着折扇摇头晃脑地道:“顾名思义,这落英十花宴应该就是十道与花有关的菜肴,也正对应了我们在座的十个人。只可惜因为某人的迟到,我们竟变成大眼瞪小眼,九爷等一孙的尴尬局面。” 他前面话说得正经,待最后说出“九爷等一孙”这等浑话,登时又引起一阵哄笑。 第226章 落英十花 众人正哄笑间,但见身穿花布围裙的李静姝托着个华美的红木托盘从厨房盈盈走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李静姝手持托盘朝蓝桥屈膝一礼,难掩喜色地道:“终等到蓝公子回来哩,小女子还以为没机会再见公子了。”她和蓝桥略一寒暄,为饥肠辘辘的众人奉上四道精美的冷盘。 第一道菜叫“玉指佳人”,食材是当地时令的新鲜笋尖,一根根既鲜嫩又水灵,因形貌神似美人的玉指而得名,堪称自然之恩赐。 食材由李静姝亲赴岳阳城北五十里的竹林采得,笋尖沿途以洞庭湖水佐以后院种植的茉莉花瓣浸泡,在最大程度保留笋尖其鲜的同时也让茉莉花香融入其中。食用时只需用手剥开外皮,再蘸上特意调制的酱料,清香配合上酱香,让人爱不释口。 风夜菱素手剥开一根笋尖,轻点酱汁后喂到蓝桥口中。 蓝桥细品其中清爽滋味,不禁大为赞叹,摇头晃脑地道:“青青林中笋,皎皎俏佳人。片片花香落,口口皆是春。” “好诗!”风月明抚掌大笑道,“昔日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朝蓝少侠亦不甘示弱。” “就是忒酸了些。”蓝枫在旁敲着碗道,“大哥大嫂在这么多双眼前公然恩爱,也实在太不把我们这些挂单的放在眼里,来看看这第二道冷菜是什么?” 第二道菜曰“绿荫夏塘”,采用清脆可口的夏日莲藕切片,就外观来看颇像江南的名菜桂花糯米藕。 “看似糯米藕,实则别有匠心。”风月明夹起一片莲藕仔细打量,油然道,“这莲藕孔中填的并非糯米,而是芭蕉。” 他把藕片送进嘴中咬了一口,赞道:“莲藕清脆爽口,芭蕉黏糯甜香,外面裹了一层薄薄的红糖衣更添其酥脆口感,再佐以这桂花酱,确实让人有一种夏塘绿荫的惬意之感。” 众人饿得久了,对这道口味偏甜的菜品更加没有抗拒之力,纷纷下箸品尝。 再看第三道菜,竟是几只生鲜的河蟹被刀斩成寸块,青色的蟹壳与壳中白色的蟹膏蟹肉相映成趣,却给人一种不敢下筷的感觉。 “这是生的……螃蟹么……”蓝枫夹起一块狐疑地道,“前两道菜那么精致,怎么这螃蟹好像没什么说法,捞上来砍两刀就……吃了?” 风夜菱不满道:“静姝姐前两道菜那么讲究,这盘螃蟹怎可能就像你说的这么简单,你看旁边那只小壶里装的什么?” 河蟹旁还另有一只小壶,蓝枫好奇地把湖中物倒进一只小碗,嗅了嗅道:“好像是酒。咦,这还有些透明的丝状物。” 李静姝笑着解释道:“这是奴家特制的樱花酒,酒中浸有海蜇丝,海蜇配上河蟹,故这道菜名海晏河清。” 蓝桥听到海晏河清这个名字,立时想起白雪音和她的河清剑,不禁为白雪音无缘这样的口福感到遗憾。 风夜菱拿筷子轻沾了一点酒尝了尝,惊讶地吐了吐舌头道:“这好像不是街面上卖的樱花酒,怎么这么烈?” 李静姝俏然笑道:“我把街上买来的樱花酒又做了少许加工。” 风夜菱不解道:“通常的樱花酒虽然入口清甜柔和,却嫌太清寡了些,你是怎么加工的?” “一个字,蒸。”李静姝眨着眼道,“把买来的樱花酒放入特制的蒸酒具中烧制,再将蒸出来的酒气收集起来,就可让酒气变得香浓许多。” “我不管什么蒸啊烧啊的,我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蓝枫说着撸起袖子,夹起一块螃蟹在酒浆中浸过放入口中,但觉生鲜蟹肉如米糕般绵软的口感与海蜇丝的爽脆相辅相成。 酒气浓烈的樱花酒去除了这两者的腥味,却以其独特的樱花香气进一步提升了鲜味,让他不禁眯缝了双眼,沉醉其中。 见蓝枫吃螃蟹后是这副神情,蓝桥和风夜菱不禁也好奇地下箸品尝。风月明对李静姝露出赞许的神色,遥指着第四盘冷菜问她:“这看起来是豆腐吧,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李静姝微微一笑道:“这道菜名叫京华遗梦,恭请小侯爷品鉴。” 风月明心中一动,只见这道菜是用工工整整的豆腐块摆成了一个“回”字型,外面一个大圈是白豆腐,里面一个小圈的豆腐块则是嫣红的颜色。风月明笑道:“外面一圈是城墙,里面一圈是宫墙,李小姐这是给我们筑了一座京城啊。” 说到这里风月明因被唤起对京城的回忆不禁心中喟然,想到他们这批人因相助燕王被列为叛党,除非燕王靖难成功,他们将再无可能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 “好一个京华遗梦!”风月明想到这里慨然笑道,“但愿在不久的将来,京城将不止是我们梦中的缅怀。” 他夹起一块粉红色豆腐整块放入口中,嚼开豆腐块发现里面竟还藏有一小块酱牛肉。肉香与豆腐的味道混融在一处,让风月明边吃边频频点头。 “豆腐块上并无刀切的痕迹,牛肉应是在豆腐点卤成形时预先放进去的。”蓝桥亦尝了一块,细细品味着道:“这嫣红的豆腐颜色想是点卤时加了石榴花汁,对吧?” “真聪明!”李静姝笑着朝众人一福道,“四道冷菜都已介绍完毕,大家且慢享用,奴家要回去准备下一道菜了。” 蓝桥看着她走回厨房的背影不禁莞尔,生出一种被她那句“真聪明”调戏了的感觉。明明是自己机智地察觉到菜中的奥妙,却被她用这种夸小孩子的口吻称赞,总感觉莫名其妙地就矮了她一头似的。 李静姝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很快又送上了这一餐的第五道菜,也是第一道热菜。 这道菜叫水晶二宝,在一片长条形的大理石盘上整齐排放着两种几乎透明的食物。它们都是被片得极薄极均匀的肉类,一种肉偏红,一种肉发白,借着光线可以透过肉片清晰地看到肉片下大理石盘上精致的纹路。石盘旁另有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雪白且大小一致的睡莲花瓣。 “红的是猪颈肉,白的是鱼皮。”蓝枫装作内行地道,“煎制而成,看似最是简单,其实最考验对火候的把握。” “二公子慧眼如炬。”李静姝嫣然一笑道,“这水晶二宝单吃是一种滋味,放在一起吃又是一种滋味,若是有的姐姐口味偏淡,可用睡莲花瓣卷着吃,还会另有一般滋味。”她微一躬身,转身去了。 蓝桥细细品尝,但觉猪颈肉外焦里嫩肥而不腻,鱼皮酥脆可口鲜香四溢,两种不同的口感和味觉在舌尖交织,更是有说不出的美妙。 若用尚带着露珠的雪白花瓣佐食,则又在纯粹的鱼香肉香中加入一种清淡的花香,让整个味觉的层次都变得丰富起来,不但风月明等嗜荤的男儿汉爱得手不释箸,就连一向不喜油腻的慕容英也不禁频频点头。 风夜菱看着完全被食物征服的众人,不无揶揄地问蓝桥道:“怎么样?我静姝姐的手艺比你如何?”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蓝桥喟然道,“幸亏我在你俩重逢之前先遇到你,否则就我这点雕虫小技,还真不敢拿出来献丑。” 第227章 一举三得 “我以前不记得她会烧菜啊,还烧得这么好,甚至比京城的御厨更具匠心。”风夜菱歪着脑袋想着,“没想到静姝姐还有这手压箱底的绝活,要么是从小就瞒着我,要么就是近几年新学的。” 唐梨亦自嘲地道:“这才是为人妇为人媳的典范,像我这种只会舞刀弄棒的女人,华哥到最后也没吃过一顿我给他烧的菜。” 风夜菱暗叫惭愧,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让唐梨继续神伤。 第六道菜是一盘精心烹制的茄子,李静姝放下餐盘后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细汗,介绍道:“这道菜名叫‘少女素心’,是一道素点,请诸位慢慢品用。”她这次不再多说,径直走回了厨房。 风夜菱一听这菜名便大感有趣,抢先夹起一个过来。只见盘中每一只茄子都约莫有青杏般大小,上小下大呈一个锥形的模样,确实与少女的长裙颇为形似。 “不知这茄子里面还有什么奥秘。”风夜菱一边说一边轻咬一口。待茄皮破开,她立刻被一股冲入鼻腔的香气迷得说不出话来:“这是……” 蓝枫也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吃,一边露出满足的神色大嚼一边道:“这茄子里填的竟是乳酪!它藏在被挖开的‘少女的裙子’下面,难怪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朱玄也来了兴致,油然道:“乳酪与茄子一并烘烤,融化后与茄子的汁液混合在一起。李姑娘更在乳酪间加入了细小的百合花碎,既可使乳酪的口感变得丰富,又让人不至因乳香过于浓烈而发腻。” 这时风夜菱也品尽其中无穷滋味,回味着道:“难怪这菜有个这般别致的名字,少女为妙,少女素心,果然妙不可言。” 蓝桥看着沉醉在食物喜悦之中的风夜菱,但见她俏脸白里透红,一双美目仿佛能放出光来,不禁爱煞,顺手搂住她的肩膀。风夜菱稍稍一怔,随即也就势软靠在蓝桥怀里,旁人无不艳羡。 风月明打趣道:“哎哎我说妹子你注意点,这么多人看着呢……” 风夜菱心中一窘,忙推开蓝桥,低声啐道:“都怪你。” 与前面的上菜速度不同,这道“少女素心”上过之后,李静姝并未紧接着奉上下一道菜,于是蓝枫放下筷子提议道:“既然左右也是等着吃,我们不如及早把作战的计划再确定一下。” 蓝桥先是重述了一遍他们在百里荒楚水城的经历,一方面对唐梨没说到的细节进行补充,一方面又强调了一下楚水城祠堂里他们不认得的那几张肖像。 风月明听了蓝桥的描述,也是不得其所,道:“既然是楚水城的前辈,还得让更有见识的军方人物辨别。” 蓝桥问道:“有徐叔叔的消息吗?” 风月明先是左右看了一眼,确认附近没有外人后道:“唐女侠回来后,我曾与徐叔叔秘密见过一次。鉴于现在安萧寒随时可能动手,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以免给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蓝桥道:“徐叔叔打算搬过来?” 风月明压低了声音道:“等下你先把李小姐送出城,然后就把徐叔叔和安一心带回来。在现在的局面下,这张底牌对我们至关重要。” 蓝桥同意道:“若我是安萧寒,在明知道儿子在敌人手上的情况下,最有效的反击便是也将敌方的重要人物虏来,作为交换的筹码。”他说到这里看了眼身边的风夜菱,叮嘱道:“所以你要特别小心。” “你也一样。”风夜菱柔声道,“毕竟我们这次行动的旗号是为定远伯报仇,若反而折了他的公子,岂非天大的笑话?” “菱儿说得不错。”风月明点头道,“大家都要小心,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出事。” “现在敌人已知的实力一共有四部分,岳阳水派、蒙古高手团,左刀父子以及安萧寒的楚水城。”蓝枫侃侃言道,“论绝对实力我们或许未必高过他们,但就大哥和唐女侠带回来的情报来说,他们还并不知道徐叔叔也来了岳阳,他作为风云榜高手,自可以发挥敌明我暗的优势。再加上让他们投鼠忌器的安一心,我们并非没有机会。” 杜震插入道:“岳阳水派不用担心,我与云梦会的邵剑已打过商量,一旦岳阳水派有什么动静,他便会率众围攻碧水接天楼,牵制住岳阳水派的力量。” 蓝桥沉吟着道:“安萧寒既然说过还不是出兵的时机,便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派出楚水军,他能来的最多也就是聆雨堂的几个高手。” 风月明神色凝重地道:“安萧寒不来则已,来必是雷霆万钧之势。如果我是他,必然会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如果我们不肯归还安一心,他便会下狠手一一诛戮我们的人。” 蓝枫油然道:“小侯爷说的不错,为防安萧寒狗急跳墙,我们不能把他逼上没有选择的绝路。我们的目的虽然是击杀安萧寒,却可假意同他交易,这是个一举三得的妙招。”他说到这里不由住了口,用手剥了一根笋尖,竟是卖起了关子。 风月明看他这模样哑然失笑道:“这第一得,自是给了安萧寒不动手就能换回公子的选择,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断然不会冒险和我们动手。因为一旦局面失控安一心被我们处决,他就算杀再多人也无济于事。” 朱玄摇头晃脑地道:“至于第二得,当然是让安萧寒以为我们拿他公子做交易,本就无意同他们火并。或许他在接回儿子之后会想着怎么对付我们,但在接回儿子之前,他的心思全系在儿子身上,我们突然对他本人动手,他必然没有防备。” 蓝枫含笑点头,见没人再能猜出他的“第三得”,不无得意地道:“这第三得,就是制造他们几股势力的内部矛盾。” 他顿了顿,见众人都露出似懂非懂静待下文的神色,吃了块“京华遗梦”的白豆腐接着又道,“我们假意同安萧寒交换条件,要求他交出曾差点害死大嫂的左战,就可以还他儿子。” 朱玄想起青州赏心苑的往事,不禁老脸一红道:“作为盟友,这当然是安萧寒断不可能接受的条件,但只要他真的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左刀对他产生敌意与隔阂。他们最顶尖的三大高手除了安萧寒就属左刀和阿鲁台,一旦他们之间无法通力合作,我们的胜算便大大增加。” “妙!确实是妙!”风月明笑着一拍桌子道,“好一个借题发挥的离间计,我们……”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原来是看到李静姝又端菜上来。 第228章 斡难饮马 蓝桥乍一看还以为她端上一朵完整的大荷花,待定睛一看,才明白其中妙处。 只见大圆盘上一朵盛开的荷花宽逾尺半,颜色粉中透白,甚是好看。荷花去芯,内部以一层薄面皮包衬,面皮中灌以金黄色蒸熟了的芙蓉蛋液。 蓝桥恍然道:“芙蓉蛋因要打足气泡较比费时,难怪等了这么久才来。” “让诸位久等了。”李静姝盈盈施了一礼道,“这道菜名叫芙蕖邀月,芙蓉蛋液中放有现下岳阳城最地道的湘北田螺肉和洞庭小银鱼提鲜,敬请品尝。” 蓝桥动容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以金灿灿的芙蓉蛋作月,又落于芙蓉花瓣之上,这道芙蕖邀月无论色香味,都极具诗意和禅意。” 李静姝微笑道:“月明在天,落于芙蕖,小女子谨以此芙蕖邀月,献与慕容掌门和小侯爷。” “老夫平日粗茶淡饭惯了,何曾见过如此精美的菜肴?”慕容英和蔼地笑道,“换了天莲宗叶宗主在此,那才是真正的芙蕖邀月。” 唐梨替师父盛了一勺芙蓉蛋,放进他碗里道:“来,师父快尝尝。” 李静姝下去不久,很快又端出了下一道菜:“这个叫春色满园,是用莲藕碎、青豆、春笋丁、胡萝卜和晒干的鸡蛋花共同炒制而成,具有清热解暑之功效。” 一盘菜红的黄的绿的白的,仅是颜色搭配已让人感到春意盎然,胃口大开。 陈玉倩以前贵为青州帮的掌事者,吃惯了山珍海味,此刻见到这一盘简简单单的炒菜,不禁大感兴趣:“待繁华落尽,方知平凡是真。”她拿过匙子舀了一大匙,吃得津津有味。 风夜菱也赞道:“这道菜没用什么特别的技艺,单只是这一份春意,就已足够可口了。” 蓝桥虽未说话,内心却知道这盘炒菜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盖因这一盘中共有五味食材同炒,每一味食材加入锅中的时机,先后顺序,锅内温度、油和水的比例,炒制的火候,当真是半分也错不得。 他忍不住朝李静姝看过去,恰好她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一对,蓝桥露出赞美的神色,意味深长地道:“好一个‘春色满园’。” 蓝桥熟稔诗词,知道“春色满园”的下面还藏着一句“红杏出墙”,心下正琢磨着李静姝是否另有深意,却见她轻轻一笑,朝他招了招手,然后花枝摇曳地转身朝厨房走去。 他告罪一声,起身跟到厨房,李静姝又突然停下,转回身来道:“小夜这几日总对我说公子的厨艺有多么多么精湛,小女子想请公子帮个忙哩。” 蓝桥心叫惭愧,嘴上却谦虚地道:“我比你差远了,怎敢班门弄斧?” 李静姝微笑道:“反正做得了还不是大家一起吃?要是小夜能吃到一道菜,是由我和公子共同完成的,她一定很高兴。” 本就是盛夏时节,此刻又是一天中最热的下午,厨房里说不出的酷热。蓝桥看着李静姝被暑热烤得红润的面颊,又想到风夜菱品尝美味时沉醉的模样,痛快地道:“没问题,要怎么样你说。” 李静姝指着案台上一个尺许长用油纸包起来的事物道:“请公子帮奴家摇一摇这个纸包,里面是今天的另一道菜,需要把食物和佐料摇均匀。” “好嘞。”蓝桥撸起袖子就准备“上阵”,却又被李静姝拦住。 “等一下。”李静姝轻移莲步走到蓝桥旁边,细心地为蓝桥把撸起来的袖子挽好卷边,又解下自己身上的花布围裙,把围裙系在他的身上,柔声道,“别弄脏了。” 蓝桥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身上小姑娘般的花布围裙,又看了看浑身已热得香汗淋漓的李静姝,没再说什么,拿起纸包摇起来。 李静姝则走到一罐正文火熬煮的煲汤前,把一尾三斤重的鲜鱼用极为精细的刀工切成蝴蝶的形状置于汤碗中,再把罐中煮好的煲汤浇注在切好的生鱼上。 由于鱼肉切得极开极细,她滚烫的煲汤一浇下去,鱼肉不但立刻被汤汁烫熟,更因受了热汤的滋润而变化翘起,整个造型如同蝴蝶展翅,让蓝桥看得如痴如醉,连纸包也忘记再摇。 “上菜了,别看啦。”李静姝朝他嗤然一笑,招呼蓝桥和她一起上菜。 李静姝端的那碗鱼汤名叫晓梦迷蝶,汤汁以鸡汤作底,配以鱼头、鱼骨和鱼皮,以文火熬成鲜浓的汤汁,浇在切好的生鱼上将其烫熟,鱼肉便如蝴蝶振翅般傲立在汤底之上。再加上她特别调制的酸甜可口的玫瑰酱,可谓鱼鲜汤美,令人垂涎。 见众人看那碗鱼汤都看得忘乎所以,蓝桥忙把自己手中的纸包放下,拆开一看,竟是一片完整的烤羊背。 “这最后一道烤羊背,是以梅花花枝熏烤三天三夜而成,我从唐女侠回来那天就开始准备了。”李静姝指着烤羊背道,“肉香扑鼻,暗香缭绕,暗示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专做给你们这些男儿汉的。” 风夜菱撅起小嘴假装抗议地嗔道:“什么做给男儿汉的?人家偏要尝尝!”她说着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中,嚼了两口赞道:“好吃!皮酥肉软外焦里嫩的。” 风月明洒然一笑道:“这道菜当然也有个响亮的名字。” “小侯爷见笑了,这熏烤羊背奴家给起名叫斡难饮马。”李静姝一边解释一边示意请蓝桥重新入座,“请公子继续用餐,奴家还要去盛饭。” “斡难饮马……”风月明默念两遍后,忽然动容道,“当年铁木真正是在这斡难河的源头建号称汗,从此蒙古铁蹄横扫天下。这菜名果然豪迈至极,希望我们的燕王殿下有朝一日也能到这蒙古帝国的发源地饮马,来,我们吃!”众人轰然呼应,场面十分热烈。 风夜菱悄悄拽了拽蓝桥的衣角道:“怎么?去了趟厨房,连围裙都系上了?” “呃……”蓝桥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嗫嚅道:“这个……不是……” “不是什么?”风夜菱狡黠的一笑,揶揄他道:“瞧你这花的,离远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你是小姑娘呢。” 蓝桥伸手到背后想解开围裙,没想到李静姝给他系了个死结,手笨又解不开,只把风夜菱逗得前仰后合,毫无淑女姿态,还差点把刚吞下去的那块羊肉喷出来。蓝桥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幸亏李静姝托着个大托盘过来,这才为他解了围。 大托盘上放着十只骨瓷盖碗,李静姝把这些盖碗一一送到各人面前,揭盖一看,却是一人一碗白米饭。 一碗珍珠香米,精控米和水的比例,米粒蒸熟后如珍珠般圆润饱满。内加几滴调和油,由精心炒制的葵花籽油与黑皮猪猪皮炼制的猪油二比一混合而成,饭香萦绕,让人胃口再开。 “饭菜全部上齐,请各位尽情享用。”李静姝说完这句话,一边用手扇着热风,一边袅袅婷婷地去了。 第229章 风情万种 众人饭后散场,蓝桥扣响李静姝的房门,唤道:“李姑娘,你在吗?我送你出城。” 门里传出李静姝羞急的声音:“公子等一下!奴家没锁门……” 蓝桥稍稍一怔,果然发现房门只是虚掩,沿门缝看进去,正看到李静姝背朝着门口,屈身换下做饭时沾上油腻的衣裙。 他自知非礼勿视,正待退开,却不料李静姝整理衣衫时恰好一回头,目光也瞟向门缝这边,竟和蓝桥的目光对个正着。 “公子你……”她玉颊羞得绯红,立刻用衣衫遮住了脸,用几近发颤的声音恳求道:“公子请到楼下等好吗?奴家很快就好,不会让公子久等的。” 蓝桥也尴尬,讷讷地道:“是……是……我非是有意窥视,还请姑娘恕罪……”他再不敢多看她一眼,逃命似的去了。 他在门口等了近半个时辰,正想着要不要再回去问问,就听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李静姝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道:“奴家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蓝桥本恼她出来太迟,却忽然闻到一股醉人的花香气,转身一看,不禁为之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但见她一身粉中带白的轻薄衣裙,上露柔弱无骨的香肩和藕臂,下露浑圆笔直的小腿和玉膝,一根纯白的绫带系在腰上,衬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段,一双精巧的小鞋以筷子粗的编草绳揉捻成带,分别系在她的脚踝和脚趾根部的脚面上,衬出她娇巧白皙的莲足。 她一头乌黑的秀发瀑布般披散身后,却又单挑出一束在发尾绑了根黑头绳,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迷醉的幽香气息,如同三月里绽放的樱花般动人心魄。 蓝桥的眼睛简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看着李静姝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你怎么……怎么穿成这样?” 李静姝俏脸一红,羞赧地道:“天太热了嘛,奴家最怕热哩。”她说着还信手拈起裙摆扇了扇风,一副畏热贪凉的模样。 “都收拾好了吗?”蓝桥看她背上着个半大不小的包袱,问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这便出城吧。” “公子请等一下。”李静姝说着拿过包袱,从里面摸出一只小铃铛,对蓝桥道,“这是端午节那天我和小夜上街,成衣店的老板娘送的,本来是一条带铃铛的发带,只可惜发带被任达他们弄坏了,就只剩下铃铛,公子帮奴家系在发尾的头绳上好吗?” 蓝桥虽觉得她多事,但禁不住她软语相求,点了点头正要从她手中接过铃铛,两人指尖相触时她却手颤了一下,铃铛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李静姝歉意地一笑,然后弯腰捡起铃铛,放进蓝桥捧水状的手心里。 蓝桥有些手忙脚乱地为她系好铃铛,走回她的身前却又不敢看她,再次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李静姝娇笑一声,径直绕过蓝桥走到他的身前,发尾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此时恰逢夕阳西下,火红的阳光穿过洞庭湖上的几片残云,变得温暖而柔和。霞光落在她的肩上,如一层曼妙的轻纱,落在她发间跳动的银铃上,又反射出夺目的光彩。 蓝桥跟着她往北城门的方向走去,从身后看着她婀娜多姿的倩影不禁感叹,如此佳人尤物,即使比起白雪音甚或风夜菱,亦只能说是各有春秋。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道:“徐叔那第一次见你时,知道你天生丽质,却没想到此时此景下,你竟还可以变得如斯般动人。这要是被菱儿看到,她又知道我单独送你出城,心再大也免不了吃醋吧?” “好看吗?”李静姝双手轻提裙摆,笑着转了个圈来,狡黠地道:“其实公子不必担心小夜,她不会因奴家吃醋啦。” 蓝桥奇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比你更早认识她,比你更了解她呀。”李静姝放慢了脚步,等蓝桥跟上来后与他并肩而行,款款言道:“公子应该知道,我和小夜在小时候是很好的玩伴,好到可以几天几夜都在一起玩耍。那时候小夜就和我说,不如我们以后就嫁给同一位郎君,这样即使是出嫁了以后,我们也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她说到这里忽然止住话头,美目风情万种地瞟了蓝桥一眼。 蓝桥联想到她话中可能隐藏的深意,连忙干咳一声缓解尴尬,硬着头皮问道:“后来呢?” “后来呀?后来我拒绝了她。”李静姝看着蓝桥错愕的表情“噗嗤”一笑道,“公子想什么呢?这种终身大事当然不可能答应她的。论起来小夜还得叫我一声姐姐,这将来一旦我们嫁人,若是我先进门倒还好说,姐妹关系顺理成章,但若她先进门,那我岂非要被迫叫她姐姐了?亏本的买卖我可不能应她。” 蓝桥本以为李静姝拒绝风夜菱是有怎样坚定的原则和立场,没想到竟是她们小姐妹间的意气玩笑,不禁啼笑皆非,又为自己方才一时间的心猿意马而感到羞愧。 二人欲出北门,走过一条满是各类店铺的街道。李静姝走到一间门面不大的药铺前停下道:“公子请稍候片刻,奴家想去买一味药材。” 蓝桥以为李静姝是想准备路上应急用的药材,应了一声随她走进药铺。但见她与药铺掌柜低语了几句,药铺掌柜拿出一包研磨成粉的药材给她。 李静姝拉着蓝桥出到药铺门口,神秘兮兮地从包袱里摸出一只香囊,正是蓝桥曾在多年前获得,几天前又还给李静姝的那只。 “这香囊我替公子修补好了。”她巧笑倩兮地拉起蓝桥的手,把香囊放入他的手掌道:“之前因为药铺缺货短一味药材,所以直到现在才拿给公子。” 蓝桥抚摸着香囊上细腻的针脚,不解地道:“可这香囊本就是姑娘之物啊?” 李静姝俏然道:“既与公子有缘,那便还赠予公子吧。那天我在穹庐天阁讨回,也只是想把它再修补得好看一些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香囊封口的绳结,小心翼翼把刚买的药粉倒进囊中,又把绳结系好道:“奴家知道公子今非昔比,故在各类药材的配比上也做了相应的调整,让这香囊比之前更多出一种功效。” 蓝桥愕然道:“什么功效?” 他直言相问,李静姝却又忽然忸怩起来。 她先是看了一眼天上的红霞,垂下头又“嗯”“啊”了半天,这才用蚊呐般的轻声吐出两个字道:“补肾。” 见蓝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李静姝只羞得不敢看他,扭捏了半晌终柔声解释道:“小夜是我最好的姐妹,公子可要好好待她啊。” 蓝桥把香囊放到鼻尖嗅了一下,又看了看面前娇羞楚楚的李静姝,内心竟生出一股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这种背德的冲动,一边把香囊收好,一边强行转移话题道:“那你最后加进去的一味药材是什么?” 李静姝坦然道:“当归。” 蓝桥听了她这似乎语含双关的回答不禁默然。当归当归,是何人当归?谁是归人谁又是过客?归人归来又当归于何处呢? 第230章 落霞秋水 两人一路出了岳阳北城门,又走半里路后来到洞庭湖畔的一处客船码头。 此时虽值盛夏,此处却因地处湖岸,又有七八棵参天古树遮阳而倍感凉爽。 码头旁支着个茶摊,供旅人候船时歇脚所用,茶摊旁另有三五个小商小贩,吆喝叫卖着自家的食物或零用。一时间码头上下驶进驶出的船只,来来往往上船下船的乘客,走上走下搬运货物的脚夫,再加上茶摊里喝茶胡侃和聚拢在小商小贩旁围着挑拣商品的三教九流,小小的一片区域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夕阳西下,席席晚风从湖面上吹拂而来,吹散了一天暑热,也吹得李静姝衣袂飞扬发丝凌乱,清脆的铃声叮当作响。 她这画中仙女般的人物自然也吸引了码头上诸多的目光,有斜睨着眼偷看她的,有睁大了眼用火辣辣的目光上下打量的,有在暗处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还有吆五喝六跟着瞎起哄的。若非蓝桥背挎宝剑英气挺拔地站在她身旁,只怕早有狂蜂浪蝶上前烦扰。 即便如此,她作为这纷乱码头上一朵娇滴滴的鲜花,仍然受到商贩们的青睐。 “姑娘,吃一支糖葫芦吧,酸酸甜甜,可好吃了!”茶摊旁一位卖糖葫芦的大娘热情地向她招呼道。 “公子……”李静姝瞟了蓝桥一眼,撒娇地道。 蓝桥被她逗得一笑道:“姑娘能以庖厨妙手炮制出‘落英十花宴’这等珍馐,没想到还喜欢吃糖葫芦。” 他这句话表面听来虽像是调侃揶揄,实际上却是为李静姝的童趣而感到意外。他拉着李静姝穿过人群,走到卖糖葫芦的小车旁,让她取下一支,却听大娘又道:“今天是我和我家老头子成亲三十年的日子,看你们这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大娘甚是高兴。既然有缘,那么大娘便多赠一支给你们好了。” 李静姝受宠若惊地道:“真的吗?多谢老板娘!”她伸手正想再取一支糖葫芦,却见大娘一摆手道,“话虽不假,只是大娘我还有一个条件。” 蓝桥虽嫌大娘多事,却也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问道:“敢问有何条件?” “大娘一生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娘一声憨笑道:“所以大娘只要少爷小姐表现一下恩爱,别的没啥。” 蓝桥知道自己和李静姝是被大娘误会成了新婚燕尔,不禁心中犯难。 表现恩爱虽是小事,但此处人多眼杂,事情若是传开也许影响不好,更何况他的一颗心早已牢系在风夜菱身上,这样公然和李静姝表现“恩爱”,他问心有愧。 他看了李静姝一眼,见她微垂着头,正偷瞧着自己,一副羞人答答的模样,却露出期待的神色。 此时他若狠心拒绝,岂非让李静姝下不来台? 蓝桥转念一想,李静姝即将独自乘船远行,虽是相对安全的水路,但她一个弱女子,一路上说不定还是会遭人欺辱轻薄,他何不趁此机会借题发挥好好表现一番,也好能震慑住那些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宵小之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风夜菱,他完全可以回去以后把这番心思坦言相告,让风夜菱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心念已定,抬眼再看李静姝,却听她用极轻的声音提醒正在迟疑的自己,乞怜似的道:“抱一下就好。” 蓝桥含笑摇了摇头,朗声道:“这有何难?”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寸许大的石头,展示给李静姝看道:“这是我在百里荒的沼泽里无意间寻到的,当时见它好看便带了回来,你觉得好看吗?” 李静姝见那石头晶莹圆润,橘红和乳白两种色彩交缠在一起,如同一团氤氲不定的雾气,点头道:“好看。” 蓝桥笑道:“那我把它送给你,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李静姝想了想道:“就叫‘落霞秋水’可好?” “好!”蓝桥说着忽然把那落霞秋水抛上了天,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拔剑出鞘,玉和剑对着石头随手一点,就听“叮”的一声轻响,石头再落回手中时已被他用剑气穿出一个小孔,围观者无不啧啧称奇。 蓝桥左手再一挥,几道指风往头顶的树枝扫去,立时有不少树叶被他扫得飘落下来。他随手接住几片树叶,摘下叶梗编成一个小手环,把落霞秋水穿在手环上,然后执起李静姝的玉手,为她戴在手上,柔声吟道:“落霞唱晚岂无意?秋水接天亦有情。青青绕手绿萝带,代我送卿千里行。娘子此行,还望诸事顺利。”他一边说一边朝李静姝打眼色,示意她把戏接着演下去。 李静姝果然会意,满面娇羞惊喜地道:“君心待我深如海,贱妾三生无以还。”两人虽是逢场作戏,但既有蓝桥技惊四座震场在前,又有李静姝情真意切回应在后,众人看了也只有艳羡惊叹,再无喧哗闹事之徒。 大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亲自选了支最大最甜的糖葫芦拿给他们吃。蓝桥不想引人注目,付过钱便拉着李静姝走到码头旁的僻静处,待吃过糖葫芦天色已开始变得昏暗起来。 “往应天的船马上开了,人家要走哩。”李静姝指着不远处一艘双桅客船,依依不舍地道。 蓝桥不敢和她说什么太过亲热的话,只淡淡一笑道:“快上船吧,祝你一路顺风。” “临走之前,奴家还有最后一句话想对公子说。”李静姝狡黠地一笑,朝蓝桥招了招手道,“是悄悄话呢,还请公子靠近些。” 蓝桥将信将疑地凑到她身边,李静姝附到他的耳畔,用极为软糯却清晰的声音一字字地道:“人家后悔哩……” “后悔什……”蓝桥微一错愕,旋即便感觉嘴角处传来一股温润奇妙的触感,竟是被李静姝吃去了沾在嘴角的一块碎糖。 蓝桥顿感浑身如同触电,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来,李静姝早已娇笑着跑开,登上了即将起航的客船。 风帆扬起,客船悠悠驶离湖岸。 蓝桥怔怔看着客船远去,想到一路上李静姝的风情万种,一时不由痴了。 第231章 城门遇袭 蓝桥送别了李静姝,由岳阳城的北门转向东门,一路上想着有关她的事,心乱如麻。 他为人耿直,却并不愚钝,从今日送李静姝出城的情形来看,这位落魄闺秀对自己的情意可谓昭然若揭,只是碍于风夜菱的存在不方便直接捅破罢了。 蓝桥想起李静姝最后对他说的悄悄话,她说她后悔了。 她后悔什么了呢?是后悔在初识这么多年后才向自己示好,是后悔拒绝了风夜菱幼时和她“同嫁一人”的玩笑约定,还是后悔别的什么? 从蓝桥的成长经历来看,李静姝是第一个在男女感情上对他产生强烈吸引力的女孩。 当年在徐秋雨的药庐里,她的出现在蓝桥的心湖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让他这初开情窦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女孩子的温柔魅力。 那时的她就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白鹭,一个眼神,一抹浅笑都能让他心跳加速,而那时的他却只敢静静仰望,欠缺与她并肩翱翔的勇气。 如今时隔多年,当初的涟漪早已平复,她却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试图再度将他融化。这就像一个幼时遥不可及的可笑的梦,不经意间竟仿佛成了真,八年前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人儿,如今已似近在咫尺。 说不动心就是骗人的。 如果她能出现在正确的时间,在他陷入与风夜菱的热恋之前,在他被卷入削藩与靖难的种种是非之前,在他家破人亡之前,他一定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和她共同书写属于他们的故事。 然而现实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没有如果。 是风夜菱给了他新生——她用她最无私最纯粹的爱,让他的内心重新充满勇气,面对人生的一切挑战,无论是面对杀父强敌安萧寒,还是曾让他梦魂萦绕的李静姝。 所以他对风夜菱的垂青充满感激,感激她的爱让自己成长,感激她的理解让自己变得坚强,感激她的陪伴让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内心都充满无尽的信心与力量。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想到这里,蓝桥暗下决心,如果他还能再遇见李静姝,如果她还有试图进一步接近自己的姿态,他一定要和她把话说清楚,让她断了对自己的心思。 想着想着,他已按照风月明之前的交代,来到徐秋雨的藏身处。 这是城东三十里外的一所禅院,不算陈旧也谈不上新,天气好的时候香客络绎不绝,天气不好则人迹寥寥。 徐秋雨借住在禅院角落一间僻静的小屋里,屋内陈设虽然简陋,倒也还算干净,安一心神色如常地坐在一边,似乎从不为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而感到惊惶失措。 他的手脚都戴上了漆黑的铁镣,看起来足有三四十斤重,嘴里也被塞进一团毛巾,只有一双女孩子般秀气的眼睛有些讶异地打量着蓝桥。 蓝桥明白徐秋雨的难处。他一个人看守着安一心,就算是名列风云榜上的顶尖高手,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睁大了眼睛盯紧他。 一旦有个疏漏让他出声求救甚或闹出更大的动静,他们此次在岳阳的行动便有可能一败涂地。对安一心加以重镣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却也的确是能让徐秋雨最省心最稳妥的手段。 即便能如此想,蓝桥仍不由对安一心生出怜意,走上前取下他口中被濡湿了的毛巾,又掂了掂他铁链的重量道:“很难过吧?” 或许是被毛巾塞口的时间太久,安一心一时还合不拢嘴,过了半晌才缓过来。 他由蓝桥拿着杯子喂了口水,平静地道:“大哥哥,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又把我带回岳阳。你们是想对付我爹吧?看在这些日子你们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好心奉劝你们一句话。” 蓝桥看着他充大人般的表情,哑然失笑道:“请说。” “听好了,这将是我对你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安一心神情严肃,如同笃信鬼神般一字字“预言”似的道:“无论你们有怎样的计划对付我爹,最后都一定不会成功。” 大战一触即发,蓝桥虽不信他小孩子的妄语,仍因他这句仿佛诅咒的话感到背脊发凉。只见安一心吃力地抬起被重镣缚住的双手,从蓝桥手上拿回毛巾,又费劲地自己塞回到嘴里,示意他已再无话可说。 蓝桥无奈,和徐秋雨低语了几句告知他此行的计划,把安一心装进一个大布袋,乘上马车往岳阳城而行。 此时天色已然尽黑,路上的行人也都近乎绝迹。东风门出现在大街前方尽端,乌灯黑火,把守城门的兵士也似乎开了小差,一个不见。 蓝桥坐在御者的位置驾车,过了汴河上的吊桥便勒马收缰,减缓车速,和坐在车厢里的徐秋雨说了声“进城了”,缓缓进入长达六丈的暗黑门道。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祥感,而也正在此时,劲风倏起。 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东风,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劲从东风门的门洞里压迫过来。 偷袭者从后掩至,刹那间蓝桥想到对方必是先埋伏在高达数丈的城墙上,把他们进城的情况窥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马车驶进门道的当儿,贴墙无声无息地滑下来,从门道顶壁游过来居高下击。 只从如此身手推之,对方无论内功身法,都已臻至当世顶尖的水平。 安萧寒! 这个可怕的名字一闪而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一道肃杀的剑气,往蓝桥当头压下来。 眨眼间的高速下,蓝桥脑海转过无数可能出现的情况,同时玉和剑闪电般出鞘,“当”的一声,两剑交接。 这并非是蓝桥第一次对上安萧寒,但无论是寒雨剑法还是紫瞳神功,每一次遇上安萧寒,安萧寒层出不穷的魔功都能大出蓝桥的意料,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让人捉摸不透。 蓝桥骇然发觉安萧寒这看似直截了的一剑竟是包含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道,不但刚柔热寒有异,且是刚热之致,阴柔至极。 他寒雨剑上刚热的剑气狂猛如怒潮巨浪,倾泻狂击而来,长剑外却又环绕着一股阴柔寒劲,对蓝桥生出无可抗御的吸卸之力。 第232章 一败涂地 若只应付其中一种劲力,蓝桥就算功力及不上对方,亦有应付之法,但骤然在同一剑上碰到两种不同劲道同时袭来,顿感整个持剑的小臂就像置于绞肉机中给活生生绞碎,不但经脉欲爆欲裂,阵寒阵热,且空有满身真气却不知该如何施展。 如此剑法武功,确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幸亏蓝桥在与白雪音合练乾坤诀后功力大涨,特别是丹田内积聚的那一点真阴,让他不至于束手待毙。 他运起真气,用屁股震碎马车的御者座,整个人向下落去,借机卸去安萧寒些许劲道,待双足落稳地面便改由双手持剑死命苦抗。 安萧寒身子迅速下降,双足往蓝桥胸口蹬来。 蓝桥哪想得到对方犹有余力施展出这么凌厉的夺命招数,人急智生下,身子再一退,硬生生撞开身后马车的车厢,不但险险避过敌脚,更为车厢内徐秋雨的出击提供了便利。 这一招显然大出安萧寒的意料,他怎想到蓝桥竟能在自己庞大的压力下施出这种高明至极连消带打的奇招。只听车厢内一声冷笑,徐秋雨如炮弹一般向安萧寒的胸口撞去。 徐秋雨一生未曾婚娶,近五十年的童子功深厚无比,其至精至纯的真气既可用于行针救人,又可仗以驰骋江湖。若纯以内功论,风云榜十大高手上也就几近天道的风镇岳能略胜他一筹。 这一撞可谓是蓄势而发,徐秋雨早在安萧寒袭击蓝桥时便开始集聚功力,等到蓝桥撞破车厢,恰好安萧寒正处在招式用老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当儿,他便果断出手,内力行遍全身往安萧寒撞去。 以他深湛的内功修为,这大巧若拙的一撞若能撞个结实,他真气迸发之下必可一击致命。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安萧寒,不是低估了他的身法武功,而是低估了他不择手段的临场应变。 正如蓝桥急智之下撞破车厢一样,安萧寒面临他数十年江湖生涯中可能最为致命的威胁时,思路变得极为清晰。此时他无论向左、向右还是再向上跳起都已来不及,唯一的生路就是顺着他方才凌空下踢的势头继续向下。 安萧寒运起紫瞳神功,极为迅速地往地上一滚,竟从车轮底下钻到马车的另一侧,堪堪避过徐秋雨这有山崩海啸之势的一撞。 “轰”! 徐秋雨撞在门道壁上,声震寰宇。他全身有精纯的真气护体,虽把门道撞出一个人形的大坑,却并未因此受伤,朝蓝桥喊道:“人质!” 蓝桥这才猛地醒悟,一翻身用剑挑开布袋,玉和剑直指安一心的咽喉。 安一心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他,似乎对身边这错综复杂的危险形势一无所知,又似乎全不在乎。 “小心!安萧寒在你右边。”徐秋雨急声道,“杀了他!” 杀了他的意思就是处决安一心。 现在安萧寒摆明了要来抢人,若让安萧寒把安一心活着带回去,他们此次行动将落入彻底的被动。蓝桥手腕一振,看了身披重镣口塞毛巾的安一心一眼,一时竟不忍下手。 仅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安萧寒已从右侧扑至。他寒雨剑先是“当”的一声撞开了蓝桥的玉和剑,然后一把抱起装着儿子的布袋,脚尖在马车上一点,眨眼间已向东飞出了城门洞。 蓝桥正犹豫要不要追,就听“噼里啪啦”的碎裂崩塌之声连串响起。徐秋雨飞掠至他身边提起他的衣角,把他拉回到城门内侧。 轰隆隆烟土弥漫,受徐秋雨全力一击的破坏,岳阳的东城门轰然坍塌,把蓝桥徐秋雨和安萧寒隔绝两侧。 蓝桥知道,他们此次岳阳的行动已彻底失败——这正应了九岁安一心的最后一句预言。 回到洞庭帮的别院,蓝桥向众人讲述了路遇安萧寒的经过,厅中陷入一片沉默。这沉默有沮丧,有无奈,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与些许恐惧。 “从这一次的交手来看,安萧寒的剑法武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他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又或怎样能彰显他武学宗师的身份,而是随机应变,进退全在心中一念,故行事也让人无从揣摩。”徐秋雨喟然道,“当时那一撞已是绝佳的战机,若是这样都伤不到他,老夫也只能自叹技不如人了。” 蓝桥想起在济南与凌羽飞斗剑时甘拜下风的情景,对徐秋雨的心境很是理解,自责地道:“这都怪我,关键时刻又心软了,我就迟疑了那么一下,安一心就被安萧寒救走了。” 风月明轻轻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必须尽快想好应对之法。” “立即撤退!”蓝枫毫不犹豫地道,“安萧寒既已亲临岳阳,我们手上最重要的筹码安一心又已获救,情势摆明了对我们不利。我们与其和他们硬拼又或坐以待毙,不如趁他们部属尚未完备之际迅速撤离岳阳。” “我也是这么想的。”风月明赞同地道,“敌方高手如云,岳阳又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再无争胜的可能。眼下我们必须保存实力,只要能成功撤出岳阳,就不算一败涂地。” 他看了眼慕容英,见后者点头表示同意,又用征询的目光扫视众人。众人虽觉得就这么无功而返有些窝囊,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反败为胜,风夜菱断然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由于是紧急撤退,众人只带了必备的随身物件。风夜菱换上一身干练的武士服,脚踏一双鹿皮短靴,背着冷晗赠她的长剑,英姿飒爽。 蓝桥想起她为此剑命名为“红药”,心中一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等下你好好跟着我,我必会全力护你周全。” 风夜菱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颔首道:“我知道,有夫君在我身旁,菱儿什么都不会怕的。” 风月明见唐梨露出落寞之色,上前安慰道:“我知你仍放不下华锋,想为他报仇。只是这次情况实在危机,你若死在岳阳,怎对得住华锋的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仇我们迟早要报!”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众人收拾完毕,在杜震和洞庭帮好手的陪伴下离开别院,向岳阳城的北门长乐门行去。长乐门外既有码头又有官道,水陆两路皆可通行,只要出了长乐门,他们便大有逃生的机会。 第233章 十面埋伏 风月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江湖经验丰富,又生性谨慎,知道这一小段路并不好走,因为安萧寒再无顾忌之下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尽数剿灭在岳阳。 然而他仍没想到,第一波出现阻拦他们的人不是安萧寒的聆雨堂,也不是蒙古高手团或左刀父子,而是一队盔明甲亮足有七八十人的官兵。 “陈曦!”蓝桥一眼认出了官兵队伍中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 一年前正是他这位刑部侍郎在荆州迫得湘王朱柏举家自焚,湘王之女朱清筱恰逢其会被蓝桥救下,这才有后面安萧寒截杀蓝若海、蓝桥孤身逃到青州等一连串的事件。 想到眼前此君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蓝桥胸口涌起滔天怒火,他“锵”的一声抽出玉和剑,疾走两步直取陈曦。 陈曦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却有一身足以在江湖上扬威立万的好功夫。当年他在荆州城与蓝桥战得难分高下,只因遭蓝桥诡计暗算才被他逃脱,如今他再遇蓝桥丝毫不惧,宝剑出鞘便与蓝桥战至一处。 风月明冷眼旁观,暗忖原来安萧寒的盟友不但有蒙古高手团和琼楼会,还有官府的力量。 陈曦剑法不俗,又曾在一年前参与对湘王的行动,如今既与安萧寒勾结在一处,显然是二七会的核心成员之一。 风月明身为助燕靖难的“反贼”,陈曦意欲剿灭也算名正言顺。他必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向岳州府衙门借了这些兵士,参与对他们围剿。 想到这里,风月明主意已定,一边招呼朱玄和他从蓝桥的左右两侧往上靠,一边冷笑道:“陈大人立功心切,也不用拉上这些个岳州府的好儿郎陪葬吧?” 陈曦本以为蓝桥的剑法同一年前差距不大,哪想到他在修习了乾坤诀后功力大涨,早已今非昔比。 两人才交手不到二十招,陈曦便有被迫在下风力不从心之感。他撤后一步避开蓝桥的锋芒,剑指风月明喝道:“此贼正是助燕逆叛乱的逆贼风月明,还不与我将他拿下!” 他话音一出,身后的官兵立时朝风月明等人围拢过来,同时蓝桥这边也另有几名兵士补上陈曦方才的位置。 只见蓝桥剑光连闪,三名小校连看都没看清蓝桥的剑路就已纷纷中剑倒地。他出手极有分寸,中剑者均是轻伤倒地,并无大碍。 风月明在数十名小校之间进退自如,他甚至不曾拔剑,纯以剑鞘点人穴道,便已点倒了六七人。 另一侧的朱玄同样潇洒写意,他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让人眼花缭乱,脚步更是如醉酒仙人般让人打不到摸不着,谈笑风生间也已放倒四人。 杜震跨前一步,大声喊道:“我是洞庭帮的杜震,以前常随我大哥拜会我们知府衙门里的顾谦顾大人,好酒好肉也没少孝敬咱们岳州府的兵爷。如今我大哥被安萧寒那狗贼害死,这姓陈的又要拿你们当炮灰,各位兵爷听我一句劝,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风月明听他这话不禁暗中摇头,杜震虽然稔熟世事,却不该提安萧寒的名字。因为安萧寒虽在江湖中名震天下,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或官场中人却未必耳熟能详。 他救场智生,忽然拔剑出鞘,冷喝一声道:“你们陈大人说的不错,本人正是风月明,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我尚且不惧,何况你们这几十人?若非看在你们岳州同乡杜小兄的份上,本人早就大开杀戒了。” 风月明这句话震慑力极强,再加上方才已在人群中露了一手,众兵士登时露出迷惑的神色,虽然仍不敢退,却也一时不敢再发动进攻了。 诚如风月明所料,他们被陈曦从府衙临时抽调之时,并没有交代具体的行动任务。到现在发现是让他们***湖高手,且动辄有送命的危险,这些在太平盛世安稳惯了的兵油子便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有的看向陈曦,有的看向杜震,更有的索性两眼盯着地面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陈曦没想到这些本地兵卒如此不堪大用,不禁勃然大怒,仗剑喝道:“反贼在此,后退者死!” 蓝枫讥笑一声,然后阴阳怪气地哂道:“陈大人不愧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就连让手下人送死也像在青楼哄姑娘上床般押着个韵。”他这句话前雅后俗,更是激起了兵士们对陈曦这“大人物”的不满情绪。 陈曦眼见势头不对,正要再发喝令,忽见人群之中徐秋雨骤然而起,整个人如离弦的箭般朝陈曦直射过去。 他方才注意力全在稳定军心,哪里想到对方人中竟有这般高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徐秋雨撞个满怀,全身骨骼发出刺耳的断裂声,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待跌落地面已是如同烂泥,再无半点声息。 士兵们鸦雀无声地看着力毙当场的陈曦,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挪动脚步,数十人的队伍竟忽地一齐四散逃窜,转眼间已是跑的一个不剩。 风月明沉声道:“我们快走,若有更多的城卫军来就麻烦了。” 众人借着月光继续往北门前行,才走了不过百步,忽见一阵火光闪动,一群手执利刃凶神恶煞的帮派中人流水般从两边的侧巷涌了出来,将蓝桥风月明等人团团围住。其领头一人排众而出,正是岳阳水派的掌门柳昶。 蓝枫心中一惊,暗忖原来邵剑的云梦会并没有为他们牵制住岳阳水派,难道邵剑是想坐看他们两方先拼个你死我活,再收一次渔翁之利?他无暇细想邵剑的事,抬眼扫了一遍岳阳水派的众人,见来者共有三十多人,沉声道:“不要恋战,我们快走!” 他话音才落,就有五个身穿异族服饰的男女拦住了道路,为首一人手持金色长棍,正是阿鲁台。 阿鲁台身边站着“索命头陀”蒙戈力、“阴阳书生”札失温、“野牛”特古斯让和本雅莉,几人各执兵刃,如猎人打量着猎物般看着蓝桥等人。 又一阵脚步声响,左刀和左战出现在众人身后,与阿鲁台等人形成前后包夹之势,只一时不见安萧寒和他聆雨堂的人。 “阿鲁台!你个蒙古鞑子竟还敢来我中原闹事,真欺我中原无人么?看剑!”风月明一声长喝拔剑出鞘,已是一马当先往阿鲁台攻了过去。蓝桥、朱玄和唐梨等忙紧随其后。 一场血战,终于展开。 第234章 众志成城 岳阳夏日暑热,街巷上本不少乘夜纳凉路人,陈曦率队堵截时,这些围观者大多畏事散去,而在听到风月明那一声“蒙古鞑子”的喝骂之后,一些胆大的却又折了回来,远远地在巷口旁观,并对阿鲁台蒙戈力一行人指指点点。 蓝枫因不会武功,被众人保护在阵型的中心,风夜菱和陈家姐弟三个武功较弱的也在他的身边,再外圈则是洞庭帮的李彭范三大长老以及杜震从常德带回来的一众好手。 一行人由风月明和徐秋雨突前开路,蓝桥杜震在左,唐梨朱玄在右,慕容英独自断后,逐步往长乐门的方向突围。 首当其冲的是阿鲁台。 此次他组织蒙古高手团到中原闹事,本就自恃武功大成,不把汉人高手放在眼中。他交过手的人如蓝桥白雪音等,在武功上都逊他一筹,几战下来更助长了他的骄横气焰。 眼见风月明径直来捏他这个“硬柿子”,阿鲁台冷哼一声,手中鎏金龙火棍火光闪动,舞得如同车轮一般,往风月明的长剑上缠去。 他身为蒙古高手团的头目,有意一举击溃风月明以巩固自己的声望,催动魔功一棍快过一棍,远远看来竟有棍影闪动火光连成一片之感。 风月明韧性极强,他以快打快见招拆招,长剑破风之声嗤嗤作响,在阿鲁台的棍影之间刺挑劈斩,一时竟也不落下风。 朱玄怕他有失,一抖折扇也加入战团,和风月明一正一侧夹击阿鲁台。与此同时徐秋雨虎入羊群般冲入岳阳水派的帮众之中,杀进穿出左右突击,唐梨和柳昶酣战不休,蓝桥则与特古斯让打得难解难分。 队尾的慕容英更是以一敌二,硬是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左刀父子的猛烈攻势。 蒙戈力武功仅次于阿鲁台,却更有其阴险毒辣之处。他立功心切,因在洞庭湖上与杜震交过手,知道杜震武功的深浅,故一上来便飞扑杜震,手中戒刀劈面便往杜震脸上砍去,试图擒贼擒王,让洞庭帮的好手们群龙无首。 杜震面对蒙戈力极为凌厉的攻势并不慌乱,他没有逞匹夫之勇地挥动长矛迎击,而是向后撤了两步,退回到位于阵型中心的蓝枫附近。 蒙戈力怪叫一声,闪过两名攻过来的洞庭帮徒,脚尖点地待要再向前突,陈玉衡陈玉倩的两把剑已分从左右两边向他刺来。 同时风夜菱红药剑出鞘,挽了三朵剑花,虚实相生地刺向蒙戈力的胸口。 她自幼跟随风镇岳习武,虽然不免怠惰,又欠缺临敌经验,基本功倒也还有些,一出手首先护住自家要害,然后觑准了蒙戈力下一步的落点进招。 蒙戈力猛然意识到自己已处在孤军深入又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如无队友接应莫说强杀杜震,就连是否能全身而退也难说。 他心中一凉,眼瞧着杜震在重新站稳身形后长矛又朝自己刺来,连忙挥刀向他矛上砍去,准备对招之后借力后撤。 忽听身旁一声娇叱,蒙戈力回头一看,原来是本雅莉手持长剑跟了上来。 蒙戈力心中一暖,见来了队友接应,便又放弃了后撤之念,心中发狠一刀全力出手,砍在杜震的矛上,只震得杜震连退两步,长矛险些脱手。 自上次在洞庭湖与岳阳水派一战之后,蓝枫深切感受到暗器的重要性。为了让自己不成为拖累团队的无用之人,他如约于第二日拜访了邵剑和褚红袖,并由褚红袖指点投掷飞刀的技巧。 他在街上买了六把上等材质的飞刀,亲自打制了便于携带的刀鞘,把飞刀夹藏在腰间。此时他见势不妙,伸手往腰间一摸,两把飞刀已朝本雅莉脱手掷去——若让本雅莉同蒙戈力会同一处,他们阵型的核心处便会面临巨大的威胁。 蓝枫在掷飞刀上极有天分,褚红袖略一点拨,他便有感而悟,短短数日之间,他已开始初窥暗器之道的门奥。 他的两把飞刀一前一后极有准头,取的正是本雅莉身形前移后的位置。 本雅莉似乎也没料到蓝枫能隔远以暗器向她攻击,稍一错愕间已有几缕发丝被飞刀斩断——她若原势不改,蓝枫的另一把飞刀将命中她的右肋。 无奈下本雅莉一个急坠,堪堪躲过飞刀,却再无法同深入敌阵的蒙戈力会合。 这时蒙戈力大展神威,震退了杜震后左劈右挑,又逼退了陈家姐弟,厚重的戒刀直往风夜菱攻去。 风夜菱毕竟打斗经验尚浅,被蒙戈力虎虎生风的戒刀杀得左支右绌香汗淋漓,剑法和脚步变得愈发凌乱,眼看便要支持不住。 朱玄觑见风夜菱落入困境,低声对风月明说了句“大小姐有难,快去救她”,折扇一收便欺身而上,越过风月明去点阿鲁台的肩井穴。 风月明被他一挡,出剑线路受阻,又见风夜菱确实情况危急,便转身往风夜菱处支援。 风夜菱被蒙戈力打得且战且退,忽然脚下踩到地砖一处坑洼,脚踝一扭向后便倒。恰蓝桥一剑逼退特古斯让,回身一把将风夜菱揽进怀里,同时玉和剑顺势攻出,硬封了蒙戈力的一记戒刀。 蒙戈力被蓝桥打得有些猝不及防,紧接着就听身后破风声响,风月明凌空一脚从他背后踢至。 他回头去寻本雅莉,本雅莉却又与杜震和陈家姐弟缠斗在一起,哪里还帮得上他? 蒙戈力不愧是鞑靼的顶尖高手,身陷包夹仍然强悍。 他一推戒刀荡开蓝桥,回身欲往风月明的侧面冲,蓝枫觑准时机一把飞刀掷出,目标直取蒙戈力咽喉,角度刁钻至极。 蒙戈力滞了一下,再想走却已被风月明拦住了去路。他不得已只得掉头再走,蓝桥又是一招凌厉的“一剑破晓”向他攻来。 由于被风月明踢中一脚在先,蒙戈力内息翻腾。他强忍痛苦想再往旁边错开一步,没想到刚避开了蓝桥的玉和剑,却被风夜菱的红药剑由胸腹直刺穿到背脊,眼前一黑,已倒地了账。 风夜菱紧张得面白如纸,颤抖着从蒙戈力身上抽出红药剑,却怎么也无法将剑还归鞘中。蓝桥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见特古斯让又持着寒铁棒冲杀过来,把脚踝扭到的风夜菱背在身后,再次与特古斯让战至一处。 第235章 斗智斗勇 在蓝桥风月明等人击杀蒙戈力的同时,特古斯让和札失温联起手来大肆杀戮洞庭帮徒。 洞庭帮的李彭范三大长老虽率众苦撑,无奈武功差距明显,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帮众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然而此时最危险的却是朱玄。 自风月明抽身去帮风夜菱,他便落入一个人单挑阿鲁台的艰难境地。 阿鲁台武功放在中原已是十大高手的水准,朱玄使劲浑身解数仍感到独力难支,他虽咬牙苦撑,很快也被阿鲁台逼得命悬一线。 风月明在蒙戈力倒下后立刻转攻阿鲁台试图救下朱玄,却忽然见到黑影一闪,一个黑衣剑客竟从路旁的一扇破窗里纵身飞出,恰到好处地凌空截住风月明,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玄一连身中阿鲁台数棍,浑身燃起烈火,被烧成一个火人。 蓝枫远远看到,提醒风月明道:“小心!这是边城箭!” 他话音未落,就见又两道人影从两侧房屋的瓦面上飞扑过来,正是萧无痕和虚无尘。其中虚无尘落到柳昶身边与他夹击唐梨,萧无痕则是直奔他蓝枫而来,显然仍不忘当初在庐州被他水坑里放钉刺暗算的仇。 蓝枫知道萧无痕的厉害,先掷出一把飞刀,却被萧无痕轻松躲开。他心知不妙,连忙往杜震身边靠,杜震仗义地一摆长矛道:“交给我。”便横身拦在了萧无痕身前。 杜震一撤开,本雅莉压力骤轻,她振起精神一连几剑杀退陈家姐弟,反手一剑便往蓝枫刺来,欲雪遭他断发之耻。 蓝枫才摆脱了萧无痕,没想到又被本雅莉盯上,不禁心中叫苦。 他不通技击之术,只有一点轻功,所以他别无选择,只有跑。 蓝枫先是机敏地一弯腰躲过本雅莉一剑,然后顺手在她身上一撑,借力向旁逃窜。 他提气纵身,跳上路边民宅的瓦面,然后用力一蹬,踢破瓦面的同时也踢起几片碎瓦,往紧随他身后追来的本雅莉迎面飞去。 本雅莉哪想到蓝枫如此多“下三滥”的招数,仓促间挥剑劈开碎瓦片,娇叱一声“哪里走”,也升到瓦面之上。她不见了蓝枫的踪影,不禁稍一错愕,旋即恍然他必是从瓦面上被踢破的洞口逃了下去。 她气被蓝枫戏耍,也来不及多想,便从跟着从洞口跳下去,没想到刚一下落,便有一个乌黑的物事迎面向她飞来。 本雅莉躲闪不及,被那物事“啪”的一声打在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一阵疼,连忙使一个千斤坠,落稳地面。 就听蓝枫一声哂笑:“姑娘别追了,刚才若非我怜香惜玉,招呼在姑娘脸上的可就是飞刀而不是我这臭鞋了。”说着但见他一翻身,从原本藏身的梁上又钻出了屋顶的破洞。 本雅莉这才恍然,原来蓝枫从破洞里下去时不是落足地面而是藏于梁上,他算准了自己会追着下来,故藏在梁上暗算自己。 她拿起那击中自己的物事,见果然是一只还带着体温的布鞋,不禁又羞又恼,又气又恨,仰天喝道:“敢如此羞辱本姑娘,看我杀了你!” 蓝枫一钻回到屋顶便脚底抹油地飞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关注着街道上的形势。 但见安萧寒忽然从另一侧的窄巷中杀出,把在岳阳水派帮众中酣战的徐秋雨截个正着,两人硬碰硬地展开一场恶斗。 而岳阳水派的帮众则趁此机会往街道中央的洞庭帮徒和蓝桥等人涌去,将打得自顾不暇的众人冲得七零八落,变成各自为战的局面。 蓝枫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有几人逃出生天,全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安萧寒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战场的局面,不但压制住武功强横的徐秋雨,把风月明蓝桥等人的阵型搅得支离破碎难顾彼此,更让他们一方的每个人都处在且战且走动辄送命的危险境地之中。 朱玄的尸体已被烧得焦黑,旁人却还来不及为他献上哀思。 风月明怒火填膺,奋力与阿鲁台再战至一处。 他施展毕生绝学,可谓是招招拼命,一时间竟逼得阿鲁台节节后退,不敢硬撄其锋。 然而风月明毕竟不及阿鲁台魔功深厚,三十招后开始气衰,被阿鲁台找到机会反攻回来,又落入被动防守的境地。 阿鲁台的缠斗功夫了得,最擅长便是在占据主动后立足不败并逐步扩大优势。这样的武功路数面对实力相近的对手或许无从发挥,但面对功力不及他的对手,只要给他找到机会占据上风之利,他便会把这种优势逐渐演化成置对方于死地的胜势。 是以无论蓝桥、白雪音还是朱玄,面对阿鲁台时都会感到一种无可反抗的巨大压力,然后在愈演愈烈的攻势中越来越被动,若不能及时撤出,便只有败亡的结局。 风月明深谙这一点,眼瞧着阿鲁台棍风霍霍火影点点,知道又让阿鲁台进入他熟悉的节奏,不禁心念一动。 他虚晃一剑后连撤三步,然后一转身往一旁的侧巷投去。阿鲁台哪肯煮熟的鸭子飞走,怪叫一声“哪里走”,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此时其他几人的战局也发生了变化。杜震恨杜隆死在岳阳水派的手上,主动找到柳昶打了起来。 柳昶身为岳阳水派的大当家,又持有两卷“白莲秘经”,其功力自是远胜杜震。只是杜震杀红了眼,招招都是与敌偕亡的招式。柳昶头脑冷静,不愿以身犯险,便主动采取守势,想先消耗杜震的气力,再从容将他擒下。 另一边唐梨与虚无尘也打得难解难分,两人都是剑法宗师的卓越传人,一来一往招式既精妙又出人意表,若换了是在演武场过招比剑,必然十分引人入胜。 最危急的当属陈玉倩陈玉衡这一对姐弟。此时他们被札失温以及岳阳水派的十几名帮众团团围住,只得背靠着背相倚对敌,苦撑着在围攻中尽力苟全。 萧无痕在安萧寒众徒中天分最高,不但习得寒雨剑法的精粹,更根据自己的特点和感悟自创出一套“寒雨七元剑”,可谓独树一帜。 此时她剑走天璇,从侧面直取陈家姐弟的颈部,试图一剑双杀,快刀斩乱麻。 蓝桥见萧无痕欲施辣手,舍了特古斯让来截萧无痕。 风夜菱则附在他背上,四肢紧紧挂住,两人都生出血肉相连的感觉。 蓝桥第一次与萧无痕交手时因功力上的差距未能占得上风,此时一年过去,他外有乾坤诀功力大涨,内有风夜菱与他两心相印,不由涌起强大的自信,玉和剑疾攻如雨,一式天光乍现,劈头盖脸地往萧无痕攻去。 两人一时间剑影连闪,剑光如昼。 风夜菱感受着蓝桥的心跳,感受着他背上肌肉的紧绷与松弛,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肤上毛孔的一张一合。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仿佛自己与蓝桥已连为一体,成为他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似的。 一个大胆的水派帮众蹑手蹑脚地走到蓝桥身后,挥起砍刀便要从后偷袭,风夜菱眼明手快,红药剑突然出手,一剑刺中那人的肩胛骨。那人立时弃刀倒地,捂着伤口痛弯了身子。 第236章 公子奇谋 特古斯让本想去追蓝桥,忽觉被一睹看不见的墙挡住,原来是慕容英杀到。 他一柄长剑接连抖出三面真气构成的“方镜”,把特古斯让连带着左刀父子一并笼罩其中。 特古斯让猛地一挥寒铁棒,棒头打在慕容英的真气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便弹了回来。 他吃了一惊,连忙向旁一让,恰好左战跟在他的身后,星陨战刀挥出,替他化解了这一招。 左刀一声长喝,宝刀幻墨腾起热浪,虚实相生地往慕容英斩去。 慕容英双腿分前后站定,长剑准确不差地点在左刀的刀尖上,两人一齐剧震后退。 蓝枫屋顶环视一周,发现敌方高手中唯独不见了一人,不禁心中一凛。 有“鬼蜮杀手”之称的边城箭,不知何时又已不见了踪影。可想而知当他选择恰当的时机再次出现的时候,必会有人受到重创,正如差点死在济南冷晗一样。 谁会成为下一个冷晗呢?是徐秋雨?是慕容英?还是风月明? 蓝枫没有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必须尽快让所有人逃出城去。 只有逃离岳阳城,才算是真正脱离险境。 蓝枫心中略一思量,跳下屋顶,再穿越两条小巷之后,他看到阿鲁台和风月明在窄巷中一追一逃的身影。 他算准了二人的行进路线,抄近路埋伏在一个隐蔽的巷口,然后觑准一个机会飞刀出手,向阿鲁台的太阳穴射去。 阿鲁台不敢托大,挥动长棍把格开飞刀,却也因此滞了一下,再回头已不见了风月明。 这位蒙古高手心中怒极,转过头来就追蓝枫。 蓝枫心叫一声“来得好”,也是拔腿就跑。 他虽然不习武功,却自幼被蓝若海逼着修习轻功身法,可谓身轻如燕,再加上他已预先想好路线,在岳阳城的街巷中左穿右拐,即便以阿鲁台的深厚功力,亦感觉想追上他并不容易。 蓝枫并未往城门方向跑,反而一路跑向比较热闹的岳阳老城区,待跑到一座看起来比较宏伟的建筑前,他稍一迟疑,便钻进了这座早已打烊的洞庭鱼榭。 阿鲁台见蓝枫无路可走,便也跟着追了进去。 只见蓝枫并不停留,一路沿着楼梯走进地下室,紧接着又听到几声噼里啪啦的响动,想是蓝枫黑暗中撞到什么东西。 阿鲁台心中暗笑蓝枫聪明反被聪明误,方才在室外还可借助月色和灯火辨物,到了这漆黑的室内,他连路在哪都看不到,又如何逃脱呢? 想到这里阿鲁台长棍一摆,棍首冒出几根火苗,借助着这点火光缓步走下楼去。 洞庭鱼榭这地下室修得不高,一个人走进去或可站直身体,向上伸手却伸不直。 阿鲁台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但见周围堆放的尽是大大小小的酒坛,粗略估计至少有两三百坛,其中还有不少跌碎打破酒浆流了一地的,显然是被蓝枫不小心碰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至极的酒香。 这是烧酒的香气,来自北方的阿鲁台对这类经过蒸馏提纯的烈酒再熟悉不过。 阿鲁台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背脊一阵发凉,然后只见眼前一道刺眼的光芒亮起,紧接着他就感到一股炽热的巨力从脚下传来,把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上。 “轰隆!”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剧烈的爆炸声在洞庭鱼榭响起。从酒窖另一侧小门穿出回到大街上的蓝枫望着陷入一片火海的洞庭鱼榭,也不禁感到些许后怕。 “失火了!快救火啊!”附近的百姓被这一声巨响惊醒,纷纷涌上街头,有收拾细软准备逃生的,有提桶装水想要救火的,还有的甚至拦住一队往正城门口集结的官兵,成片跪下哀求官兵替他们做主。 带队的岳州府知府何睿本是带兵前往擒拿风月明等一众叛党,见到这突发火情也不禁眉头一皱。他权衡再三,命令一半官兵留下来协助救火,另一半人继续随他往城门口靠近。 蓝枫一石二鸟之计奏效,却也没时间多想,几个起落已回到方才观察大局的屋顶上。 这时大街上已只剩下背着风夜菱的蓝桥、唐梨、杜震、陈家姐弟、萧无痕、虚无尘、柳昶以及残余的岳阳水派帮众和洞庭帮徒,余者如慕容英和烈阳父子、以及特古斯让和札失温,还有安萧寒与徐秋雨都已消失不见,不知是否打去了别处。 风月明回到街心,作为生力军大大提升了蓝桥等人的士气。他几剑击退了萧无痕,又帮着唐梨把虚无尘逼退,剑光闪动间连杀几个岳阳水派的帮众,带着蓝桥等人一路向北突围,往城门口的方向迅速靠近。 蓝枫又极目向其他方向逡巡,就看到东边不到一里远的地方,安萧寒正和徐秋雨在一户人家的房顶缠斗不休。 两人的身影兔起鹘落,安萧寒的寒雨剑和徐秋雨的潜龙枪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他们旁边不远处一片空地上慕容英则以一敌四,凭一己之力大战左刀父子以及特古斯让札失温。 慕容英功力深厚,仗着镜珲剑法的特点不断分割战场,让左刀等人虽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却始终无法在同一时间对慕容英形成真正有效的夹击。 蓝枫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帮徐秋雨,毕竟安萧寒的可怕之处是他领教过的。 然而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才跑到半途,就见安萧寒一剑荡开徐秋雨护在胸前的潜龙枪,然后左手一掌印实在徐秋雨的胸口。 徐秋雨仰头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整个人软绵绵的,如同无生命的沙袋一般从屋顶栽倒下来,摔落地面后便再也不动了。 蓝枫看得睚眦欲裂心如刀绞,安萧寒却再不看徐秋雨一眼,飞身径直往慕容英攻去。 慕容英以一敌四已实属不易,若再加个安萧寒,几乎再没有逃生的可能。 蓝枫摸着腰上的最后一把飞刀,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营救慕容英的策略,却忽然被一柄冰冷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 身后传来本雅莉同样冰冷的声音:“先想想怎么救你自己吧,蓝二公子。” 第237章 离殇难诉 蓝桥背负着脚踝受伤的风夜菱,由风月明开路,向岳阳城的北门长乐门突围。他身边还有唐梨、杜震以及陈家姐弟,几个人形成一个紧密的战阵,在岳阳水派帮众的围困下一点点向城门方向移动。 由于几人还颇有些战力,岳阳水派虽有萧无痕和虚无尘两位聆雨堂弟子助阵,仍不敢迫得太紧。特别是风月明拥有接近十大高手的实力,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岳阳水派的帮众平日虽然悍勇,此时却不愿拼上性命阻拦,只是隔靴搔痒般在旁小打小闹,让风月明一行人迅速接近到早已关闭的长乐门下。 “走这边!”风月明伸手一指,率先登上左侧通往城墙上的石阶。只要能登上城墙,再用轻功飞出城外便已不是难事。 马蹄声骤然响起,岳州知府何睿率领着至少五百官兵潮水般出现在身后,把长乐门及附近的街道围个水泄不通。 “抓反贼!”何睿举起火把大喝,身后官兵山呼海啸般地呼应。 退路已被封死,唯一的出路只有向前。 华锋尸骨未寒,朱玄又战死沙场,徐秋雨慕容英蓝枫不知所踪,蓝桥不禁想起一年前携朱清筱逃离荆州城时的情景,与今日之岳阳是何其相似。 劲风倏起,蓝桥抬头一看,原来是特古斯让的寒铁棒迎面朝自己砸来。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城墙上,身边还有“阴阳书生”札失温。 蓝桥抽出玉和剑,“当”的一声架住特古斯让的寒铁棒,真气激撞只震得背上的风夜菱娇躯一颤。与此同时萧无痕和虚无尘也从后方攻上来,可谓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更令蓝桥心寒的是,特古斯让和札失温的出现或许意味着慕容英的罹难,这让他不敢再想下去。 在这绝境之中,风月明展现出惊人实力。他脚步移动错步到队尾,长剑如龙翔九天,把萧无痕虚无尘一齐逼退的同时催促道:“快走!” 唐梨进前一步,长剑从侧面攻向特古斯让,同时杜震矛影点点攻向札失温,陈家姐弟则联手对敌柳昶。 特古斯让敌不过蓝桥唐梨两人包夹,无奈后撤一步,蓝桥趁势站住他方才的立足之地,第一个站到城墙之上。 他玉和剑剑光连闪,一招全力出手的“霞满东方”又逼得札失温后撤以避锋芒。而就在蓝桥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紧要关头,异变再生。 一股猝不及防的寒意从蓝桥的左侧涌来,他匆忙间扭头一看,就见到一把毫无破风之声的乌黑长剑犹如夜色中一道乌黑的闪电,朝自己的左肋猛插过来。 这当然是边城箭。 这位有着鬼蜮杀手之称的顶级刺客没有选择风月明、慕容英又或徐秋雨作为他的猎物,这次他盯上了蓝桥。 由于他的出手毫无先兆,待蓝桥反应过来已是再来不及招架。眼瞧着边城箭手中的宝剑玄寂已是近在咫尺,就听“当”的一声,原来是一旁陈玉倩横身过来,以手中长剑替蓝桥挡架住边城箭的绝命一招。 然而陈玉倩毕竟与边城箭功力相差太远,仅一下就被边城箭震得长剑脱手,蓝桥却因此得到宝贵的喘息时间,堪堪闪过边城箭的进攻。 边城箭恼羞成怒,脚步一变竟转往陈玉倩攻去。 陈玉倩论武功本就差边城箭甚远,此时又失了兵器,在城墙上狭窄的空间内更是无从闪躲,她情急之下只得向上跃起,虽躲过边城箭的玄寂剑,却不料特古斯让把寒铁棒脱手掷出。 她身在空中再无闪躲之力,但觉胸腹处如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身子一凉,已被特古斯让的寒铁棒贯胸穿过。 “玉倩!”风月明一声惨呼,与蓝桥交换身位,一连三剑往边城箭的身上招呼,却被他一一化解。 陈玉倩的身子重重落下,鲜血淌出。 风月明一声悲呼,剑光骤然大盛,把边城箭、柳昶、特古斯让和札失温四人杀退,为准备跳下城墙的蓝桥等人打开一条通道,厉喝道:“快走!迟恐不及!” 杜震第一个跳下城墙,由于城墙外就是作为护城河的汴河,即便是轻功一般的普通好手,也不虞因此受伤。 陈玉衡迟疑着是去抢回陈玉倩还是跳下城墙,被风月明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紧接着是唐梨,最后看了一眼岳阳城头的月光,也跳了下去。 风月明早已杀红了眼,奋力冲入人群,从地上抱起陈玉倩,却被边城箭趁机在大腿上刺中一剑。 他一个踉跄,知道无力再战,只得抱着陈玉倩跳下城墙。 由于风月明换到前面开路,蓝桥成了拖在最后断后的人,他面对萧无痕以及沿着阶梯涌上来的无数官兵且战且走,又要保护风夜菱,身上也不知挂了多少彩。 他好不容易来到墙头,正准备跳,忽觉身上一沉,回头一看原来是风夜菱被札失温抓住了脚踝。 此时城墙上已尽是敌方的人,不但有柳昶、特古斯让、萧无痕和边城箭等高手,更有岳阳水派的帮众和数十名官兵。 面对如此悬殊的差距,一旦被留在城墙上,那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蓝桥一声大喝,见左右是走不掉了,便欲转身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风夜菱在他耳边说了声“夫君快走”,竟主动松开蓝桥的身子,还用力推了他一把。 蓝桥本就是在转身过程中重心不稳,这一下又是大出意料,竟被风夜菱推得跌下了城墙。 他在下坠的过程中眼瞧着风夜菱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知道眼前这咫尺之差,以后恐怕将是天涯永隔。 “扑通!”蓝桥落入汴河,他急切地游出水面往城墙上看去,却见城墙上已再无声息,只有一把长剑从空中飞了下来,连鞘插在土里。 那是风夜菱的红药剑。 泪水模糊了双眼,蓝桥想撕心裂肺地大叫,声音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来,变成野兽般的低吼。 唐梨从旁一把扯起他的身子,转瞬间已远离了岳阳城。 众人逃到城北七里一处废弃的码头停下休息,因为陈玉倩已走到她生命的尽头。 她的伤势实在太重,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全靠风月明在她身上灌输的真气强撑着。 她挣扎着坐起身子,胸膛剧烈起伏着,吃力地吸着气,用极微弱的声音对风月明道:“别再浪费真气给我疗伤……能死在你身边……我没有遗憾了。”说完这句话,她像是大大松了口气,脖子一歪,已是玉殒香消。 陈玉衡早已哭成个泪人,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陈玉倩久藏心底的秘密。 原来那日蓬莱阁奇袭青州帮,陈玉倩不敌被擒,受左刀父子酷刑拷问,一如后来的华锋。她身中左战的烈火神掌,却拒绝为其效力,陈玉衡实在心疼她,才无奈骗蓝桥下山。 后来蓬莱阁败退,深受火毒折磨的陈玉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主动要求把青州帮并入文昌侯府的势力,自己也借机伴在倾慕了近十年的风月明身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陈玉衡最后道:“以我姐的身体状况,就算今日侥幸逃脱,少则十余日,多则一个月,早晚也会死于火毒。能这样结束一生,她应该能心满意足了。” 风月明轻轻抱住陈玉倩的尸身,嗟然长叹。 骨肉分离,至亲离世,在场的每个人都深有感触。杜震同唐梨对视一眼,也不禁默然垂泪。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草木间闪了过来,却是慕容英。 他早已不复剑法大宗师的超然模样,不但发丝凌乱,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甚至,他左臂竟已赫然齐肩断去,只留下血淋淋的伤口,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慕容师伯……”蓝桥哽咽地唤了一声,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 慕容英倒显得十分平静,一边让风月明为自己包扎伤口一边解释道:“我受到安萧寒和左刀父子的夹击,能只留下一条手臂逃出来,已算是命大。” 蓝桥“嘶”地吸了口气道:“难怪我们突围时没在城墙上见到安萧寒和左刀父子,原来他们是在追慕容师伯。” “徐先生完了。”慕容英神色一黯道,“我亲眼看到他被安萧寒一掌按实胸口,安萧寒杀了他后才来找我的。” “能在安萧寒和左刀的围攻下逃出岳阳城的确不容易。”风月明沉声道,“也多亏了慕容掌门能以一己之力拖住那么多敌方高手,我们才有机会突出重围。” 慕容英目光扫过众人,扫过陈玉倩的尸体时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蓝桥试探地问道:“师伯可曾看到蓝枫?” 慕容英轻轻摇了摇头道:“城内传来的爆炸声或许与他有关,但我没见到他的人。” 风月明简单解释了他被阿鲁台追杀时见到蓝枫的情景,最后道:“我们伤亡不小,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慕容英点头表示同意:“官兵随时可能追出城来,这里的确还不安全。” 蓝桥断然道:“风兄先送慕容掌门、唐女侠、杜帮主和玉衡离开吧,我去去便来。” “你是想……”风月明目光一动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菱儿身陷敌手,我怎可能就此作罢?”蓝桥不理风月明的反对,转身便走,“怎都要试他一试,菱儿名义上已是我妻,不把她救回来,我哪有脸面再见风兄和侯爷?” 风月明还想再劝,见蓝桥心意已决,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只得远远地道:“一切小心,不可强求。” 第238章 桥边红药 蓝桥离开风月明等人后,在岸边找到一条破木筏,乘筏走水路绕回到岳阳城的西面,见城西的官船码头上灯火通明,便弃舟泅水,往官船码头游去。 他为隐蔽身形,等到了码头附近还刻意潜水而行,直至藏身到码头的栈桥底下才浮出水面。 他算准了安萧寒此番岳阳一战之后,必然带着安一心以及俘虏风夜菱一并返回楚水城,而要回楚水城必走水路,所以安萧寒一定会在码头附近出现。 果然,只见码头上一群人或站或坐,正是安萧寒和左刀等一行人,却不见蓝枫,也不见阿鲁台、本雅莉和特古斯让等几个蒙古高手团的成员。 风夜菱独自坐在栈桥之上,手脚皆被牛筋绳捆得结实,正凝望着远处湖中的月影,目光显得有些忧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听左刀恨恨地道:“方才安兄同我夹击慕容英,眼看就能将他击杀,安兄却为何不肯痛下杀手,只断他一臂?” 安萧寒淡淡道:“左兄这是在怪安某未尽全力吗?” “呃……”左刀被安萧寒一句抢白,倒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重,“我只是不明白,当时那么好的机会,安兄怎么能让慕容英跑了呢?” “左兄太小瞧了慕容英了,如果想不被慕容英临死前的反扑所伤,能断他一臂实已是我的极限。”安萧寒喟然叹息一声,解释道:“此时天下形势紧张,我不愿冒着负伤之险除去慕容英,故只有放他一命。” 左刀奇道:“安兄说的天下形势是指……” “指的是济南。”安萧寒目光遥望向远方的黑暗道,“天下大势在济南城的得失,而非慕容英一人所能左右。我之所以不愿负伤,便是打算即刻前往济南,助铁铉一臂之力。” “安兄是想刺杀……”左刀仿佛被安萧寒奇峰突出的计划引起了兴趣,追问道:“擒贼先擒王……嘿……” 安萧寒若无其事地道:“若能有机会擒杀朱棣,那自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能,我也会看看有什么其他事情可做,至少先解了济南之围再说。” “安兄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左刀又堆起了笑脸道,“那风家这小丫头,安兄打算怎么办?” “先押回楚水城吧,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任何人不准动她。”安萧寒往风夜菱的方向看了看,不再理会左刀,问萧无痕道:“特古斯让和札失温怎么说?” 萧无痕禀报道:“蒙戈力已死,阿鲁台受伤不轻,再加上本雅莉不知所踪,蒙古高手团事实上只剩下特古斯让和札失温这两个瓦剌人。他们一个贪财一个好色,只要给足他们好处,便不愁他们不为我们效力。” “让他们去京城吧。”安萧寒淡淡地道,“看看会长那边有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还有另一件事。”萧无痕的声音低了下去,“师父让我去找徐秋雨的尸首,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被路过的官兵拖去埋了。” “他是患了失心疯了,竟然和我作对。”安萧寒森然冷笑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时就听一阵脚步声响,左战已走上栈桥。 他在风夜菱身边笑眯眯地坐下,故意哀叹了一声道:“看你被绑得这么紧,一定很难受吧?我都心疼哩。” 风夜菱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左战又接着道:“听说你是脚踝扭伤,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风夜菱正要说话,左战忽然一指探出,点了她的哑穴,紧接着不顾她扭动挣扎的抗议径自脱去她的鞋袜,在她一双纤足上揉捏起来。 见风夜菱美目内噙满泪光,左战又故作好人爱怜地道:“哎呦我的好妹妹,怎么委屈成这样了?要不要我……”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听背后的栈桥发出爆裂之声,怒极的蓝桥冲天而起,手中玉和剑脱手掷出。 左战尚未来及看清身后的情况,就已被横空飞来的玉和剑钉在后脑上,登时了账。 蓝桥落地后施展身法便要去抱风夜菱,按照距离推算,他来得及在安萧寒等人赶到之前抱起风夜菱,再坐上最近的一艘小艇逃跑。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跑至距风夜菱不足两步远的地方,一条金链子忽然从停泊在栈桥旁的一艘挂着帷幕的小船里探了出来,链子尽头一枚十字翎镖,闪电般往他的胸口刺来。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 蓝桥大吃一惊,随即心念电闪,意识到这是花语夕精心布局的一个陷阱。只见人影一闪,花语夕单手抱着那只雪白的小狸,已巧笑倩兮地横在他的身前。 “蓝公子,何必为一个被旁人摸过的女人而拼命呢?”花语夕一句话让风夜菱臊得无地自容,只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若是如此算来,公子也摸过奴家的脚哩,到奴家的船上来喝喝茶如何?” 蓝桥见风夜菱受辱更是心中怒极,虽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激怒自己,仍然感觉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反手又抽出风夜菱的红药剑,一招云蒸霞蔚往花语夕攻了过去。 花语夕娇笑一声,十字金翎如蜻蜓点水,一下便破去了蓝桥的剑招。蓝桥知道自己因急怒攻心导致注意力无法集中,剑法便也落了形迹,眼见安萧寒左刀等人已飞身赶到,他知道再想救风夜菱已没有可能。 无奈之下蓝桥只得一咬牙,转身跳进洞庭湖里。 “快追!”初尝丧子之痛的左刀厉声喝道。 花语夕放下小狸,挽起秀发脱去外袍,利落地跳入水中,游鱼般往蓝桥追去。 蓝桥奋力游向洞庭湖的湖心,却发现花语夕始终追在自己身后,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根竹竿从面前递了过来。 他抓住竹竿,被人提上一艘小船,小船上坐着个人,却是项逸轩。 蓝桥气急败坏地一把夺过竹竿,反手就去捅水里的花语夕,花语夕自知不敌,钻入水中很快就游得没影了。 “你怎会在这里?”蓝桥对项逸轩的出现着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项逸轩指着码头处一艘缓缓驶出的船道:“左刀追来了,我们边走边说。” 他操起船桨,一边行舟一边解释道:“邵剑骗了你们,故意让云梦会按兵不动,想让你们同岳阳水派拼个两败俱伤。我看不过眼,便一个人过来帮忙,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 项逸轩的解释与蓝桥心中的猜测相同,蓝桥听后点头道:“只是我们往日并无渊源,项兄却为何要救我?” “蓝兄只要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就是。”项逸轩莫测高深地轻笑一声道,“至于我为何会救你,其中故事说来话长,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的用心。” 蓝桥听出他语焉不详,也不好追问,只得独自盘膝坐在船头上。 他仰望天上明月,手里摸着仿佛还带有风夜菱身上气息的红药剑,有些绝望地憾然一叹。 念桥边红药, 年年知为谁生! 第239章 阶下之囚 “你要把我带到哪去?”在长江水道顺流而下的一艘小船上,蓝枫问坐在身旁的美丽少女。 “琉球。”本雅莉微抬眼眸,纤长的睫毛向上一翘,却没看蓝枫,只盯着滚滚的江水,漠然道:“我要把你带给我哥,然后在母亲的牌位前杀了你。” “本姑娘,我蓝枫与你萍水相逢,可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不认识姑娘的令兄令堂,姑娘何苦定要置我于死地呢?”蓝枫目光灼灼地盯着本雅莉,郑重其事地道:“说起来我们的初见还算有缘,后来也是各为其主,又有什么解不开化不尽的仇怨呢?” “有。”本雅莉毫不犹豫肯定地道。她厌烦地看了蓝枫一眼,仿佛是嫌他太过啰嗦,又懒得同他解释,不悦地把头扭向另一侧。 “嫌我吵啊?我这人天生就这样。”蓝枫见状更来了“斗志”,特意凑到本雅莉的耳边说道:“人和牲畜最大的区别就是会说话,如今我人还活着,你却嫌我吵,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本雅莉瞪了蓝枫一眼,冷峻的语气让蓝枫背脊一凉。 蓝枫不想在女孩子面前示弱,强撑着道:“不想听我说话,有本事你就把我嘴堵上。” 本雅莉一声不吭,双手在身上摸了摸,似乎真想找什么东西堵上蓝枫的嘴。 她摸了一遍没找到,索性脱了脚上的一双短靴,褪下两只袜子往蓝枫的嘴里塞去。 “本姑娘,你不能这样对我……”蓝枫一声哀嚎,却苦于穴道被制无法反抗,只得眼睁睁任由两只不知在本雅莉脚上穿了多少天的又湿又黏连颜色都辨不出的袜子被她强行塞进嘴里。 他知道本雅莉这是在报复他扔鞋子的事,不禁想起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句话。 “还有,你记着,不许叫我本姑娘。一个大老爷们整天本姑娘本姑娘的叫,也不怕人听了笑话。”本雅莉前面一字字说得很是严肃,说到后面也有些忍俊不禁,强绷着脸把视线转向江面。 她把一双嫩白的玉足濯于江水之中,恣意地摆着腿,时而用脚在水面下搅动,时而撩起些水花。 或许是因为这沁凉的江水,她的眼中少了几分忧郁,多了一些明朗。 她是如此地投入,又是如此地出神,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乌黑的发尾沾上水珠。 蓝枫看着她尚带着些稚气的侧脸,以及她玩水濯足时这副小女孩般的模样,猛然意识到眼前美貌的少女最多也就十六七岁,或许比自己还小,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怜意。 在本应享受青春年华的年纪,她持剑闯江湖,想必也有不为人知的苦衷吧。 本雅莉玩了阵水,光着脚穿回靴子。她看了眼脸已涨得通红的蓝枫,也不知是不习惯他突然不说话的安静,还是不忍继续折辱于他,伸手从他嘴里把袜子掏了出来。 蓝枫刚一吐出袜子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还不忘表示自己的抗议:“本姑娘,你这是滥用私刑草菅人命。若我真做过什么对不住你或你娘的事,你说出来我向你赔罪,但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要把我拉去琉球杀了,我就算做鬼也是个糊涂鬼。” 本雅莉听到蓝枫又叫她“本姑娘”,本想发作,转念一想又不欲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他纠缠不休。 她瞟了蓝枫一眼,似是认为他的话有几分道理,皱了皱眉道:“不是你的错,怪就只怪你投错了胎。” “投……投错了胎?”蓝枫一怔,没想到本雅莉竟说出一个如此近乎强词夺理的说法,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表面却苦笑着道,“这样说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本雅莉听出蓝枫话中的悲戚之意,语气缓和了些道:“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多受苦楚的。” 蓝枫毫不领情,针锋相对地道:“我可以理解这是你本姑娘的猫哭耗子吗?” 本雅莉怔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蓝枫说她猫哭耗子的含义,没好气地道:“随便你怎么说,激我也好骂我也好,我是一定要杀你的,即使你并没有怎么得罪过我。” “看来这都是命中注定了。”蓝枫叹息一声,“我真是命苦啊,不但命苦还很冤枉,也不知为什么就被你选中。你要是选我回去有什么好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杀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他的表情夸张,若非被本雅莉点住穴道恐怕已开始捶胸顿足。 “你别瞎嚷嚷。”本雅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又警惕地看看在船头操船的船老大,这才又对蓝枫道:“你再叫我就把袜子再给你塞回去。” “别。”蓝枫犹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袜子,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本姑……哦不……我是说妹子,我看你年纪不大,知道你心性本善。你虽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说要把我带去琉球杀了,却也没过分折辱于我,这一点我很感激。你说我是投错了胎,又要在令堂牌位前杀我,故我大胆猜测,可能是因为前辈人之间的仇怨。” “是又如何?”本雅莉一挑眉道,“你如果是想劝我打消此意,还是省省功夫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蓝枫挤出个微笑道,“我是想说,既然你要杀我是出于前辈人的恩怨,换句话说也就是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我恳请姑娘,可否在杀死我之前玉成我最后一个愿望。” “愿望?”本雅莉歪着头打量着他,仿佛感觉有些意外,“你还有什么愿望。” 蓝枫露出希冀的神色,恳切地道:“只有一个愿望,只要完成了这个愿望,我的人生虽然短暂,也算是圆满了。” “好吧。”本雅莉将信将疑地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姑娘是江湖中人,定是说话算数的。”蓝枫喜上眉梢道,“我这个愿望说来也不难,姑娘一定能做到的。” 本雅莉被蓝枫引起了好奇心,追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蓝枫没有正面答她,而是另找了种方式委婉地道:“我出身武林世家,父亲后来又封了爵位,从小便吃穿不愁。我吃过玉盘珍馐,喝过名泉佳酿,穿过绫罗绸缎,走过名山大川,可以说人生大部分能经历的美好,我已都尝过一遍了,只唯有一个遗憾。” 第240章 一个愿望 本雅莉听他绕来绕去还是没说到重点,不解地道:“什么遗憾?” “我以风流自居,一生游历过那么多地方,却唯独没去过,那种地方。”蓝枫有些心虚地觑了本雅莉一眼,这才不好意思地接着道:“我若就这么被你带去琉球杀了,岂非叫后人笑话?” “哪种地方?”本雅莉仍是不解,“别人为什么要笑你?” 蓝枫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我这人胸无大志,唯爱美人,可我眼瞧着要被你杀掉,死前却连个女孩子的手也没摸过,这还不惹人笑话?” 本雅莉此时才恍然他说的“那种地方”指的是风月烟花之地,不禁面上一红,啐道:“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一家子色鬼。” 蓝枫心中一动,暗道她把蓝桥也捎带着骂了,故作委屈地道:“我临死前就想找家青楼,要里面最好看的阿姐陪我喝一壶酒,为我唱一首曲献一支舞,难道这也有错么?姑娘说好了满足我的愿望,莫非想食言?” 本雅莉仔细一想,倒也觉得他这要求并非完全无理,没好气地道:“你想怎么样?” 蓝枫见她没有一口回绝,斟酌着措辞道:“我们既走长江水道,那便会经过京城,京城的秦淮河是天下最有名的烟花胜地,你们的好朋友罂粟在秦淮河开了一家神女楼,楼里有个极有名的神女楚星雨,名列倾城榜十大美人。” “你想要楚星雨陪你?”本雅莉难以置信地看着蓝枫,旋又啼笑皆非地摇头道:“这不可能,你知道楚星雨一晚多少钱吗?你卖了我也没那么多钱。” 蓝枫仍不死心地道:“你们蒙古高手团既然和二七会都是一伙的,说不定可以托罂粟给我打点折。” “我和罂粟不熟。”本雅莉紧绷着脸道,“你这个愿望,我帮不了你。” 蓝枫厚着脸皮又道:“不找楚星雨找别的漂亮妹妹也可以,听说神女楼还有个美人,叫……” “我没钱!”本雅莉受不了蓝枫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大声道:“做不到!” “你做得到的。”蓝枫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温柔,凝视着本雅莉缓声道,“姑娘若实在囊中羞涩,也可以自己来陪本公子喝两杯,至于唱曲儿跳舞什么的,本公子不强求。” 本雅莉浑身一颤,又羞又急又气地道:“还想本小姐给你陪酒?”她抡圆了一个耳光掴在蓝枫的脸上,厉声道:“我呸!你做梦!” 蓝枫脸上挨了一下,五根手指印清晰可见。他一边抱着脸“嘶”、“嘶”地呼痛,一边噙着泪花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本雅莉知道斗嘴斗不过他,听他浑话连篇,忍不住正要第二个耳光掴上去,忽然就感觉船身猛地一震,似被一股巨浪狠狠地掀了起来。 她虽自幼习剑,却不通水性,这一下重心不稳,腿一软便跌倒在地。 “怎么开的船?”本雅莉扶着船舷,朝船老大大喊道。 船老大面无表情,回头看了眼动弹不得的蓝枫和倒在地上的本雅莉,竟一言不发,带着随船的两个水手直接跳下了船,向不远处的另一艘船泅去。 “他们……”本雅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环视一周,空荡荡的船舱里除了蓝枫已再无他人。 “我们上了黑船了,船老大想谋财害命!”蓝枫往地上一滚,滚到本雅莉的身边急声说道,“快帮我解开穴道让我操船,迟了若撞上礁石,我们就全完了!” “你?”本雅莉将信将疑,许是想到蓝枫曾在洞庭湖上操船载她,犹豫了一下仍艰难地伸出手,想要给蓝枫解穴。 她的手刚要碰到蓝枫,忽然船身又是一下剧震。 伴随一声巨响,本雅莉整个从船舱底弹了起来,和蓝枫撞在一起,两个人在船舱里滚作一团。 船舱底则被撞出近尺宽的破洞,滔滔江水泉涌进来。 本雅莉本就晕船怕水,这一撞一滚更是难受得七荤八素。她俏脸惨白地瑟缩在船舱的一角,面对船舱里越来越多的积水竟有些不知所措。 “快给我解开!”蓝枫在她耳边大声道,“我保证不会跑的,现在除了我没人能救你!” 本雅莉被惊得醒悟过来,一翻身探出两指,为蓝枫解开穴道。 蓝枫恢复自由后也来不及舒活一下筋骨,三步并作两步抓起船桨,一边拼命控制方向一边对本雅莉喊道:“这边水流太急,又有很多礁石,我负责操舟,你想办法把洞口堵上!” 说着他船桨点在一块礁石上,运足力气一撑,小船受力转向,堪堪避过。 “堵……这怎么堵?”本雅莉望着汩汩冒水的破洞无奈地道,却因太过畏惧已几乎发不出声音。她见蓝枫完全没听到她的求助,无奈下只得银牙一咬,整个人坐在破洞口,硬是用身体阻住了江水进入。 蓝枫虽是操舟熟手,也鲜有面对眼下这般步步惊魂的局面。 眼见正前方又一处暗礁朝自己飞速“接近”,他连摇几下船桨,小船一个急转弯摆了过去,本雅莉却因这猝不及防的变向朝侧面跌出。 破洞露出一个空隙,江水喷射而出。好在本雅莉很快找回平衡,再次将破洞堵住。此时她全身都已被水打湿,狼狈不堪。 蓝枫又一连闪过几处危险的礁石,再转过一个缓弯后,江面终于平静下来。他用手背拭着额头沁出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道:“现在没事了。” 他转头去看本雅莉,见她仍坐在舱底的破洞之上,目光呆滞而又疲惫,心底忽然升起一个想法——要是他现在也一转身跳水游走,岂非是逃脱本雅莉“魔爪”的绝佳机会? 这想法在蓝枫的脑海中一闪即逝,怜香惜玉的本能让他无法留下本雅莉在这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上自生自灭。 他觑准右侧一处江滩,正准备将船划到江滩上登岸,忽然感到船身又是一震,回头一看,船身竟被一支火箭射中。 原来船老大携两名水手泅上同伙的船后,见蓝枫有惊无险地操船渡过了礁石最密集的一段水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他们射出火箭试图将船击沉。 只要让蓝枫本雅莉二人尸沉江底,他们便可前来搜刮二人身上的财富。 第241章 大浪翻滚 蓝枫一人操舟已是尽了全力,此时虽明知船老大的歹毒用心,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瞧着船身一连再中数箭,箭簇上包裹的油布都燃着火,火势很快在船上蔓延开来。 “不行了,我们必须弃船!”蓝枫扔下船桨跑回船舱,见本雅莉仍一脸茫然地坐在洞口上,知道她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丢了魂。 他一把抱起本雅莉的腰肢把她拖离船舱,先脱下自己的外衫,又脱去本雅莉的外衫。 本雅莉这时才从茫然中醒悟过来,反手扇了蓝枫一个耳光道:“你干什么?” “起火了,现在必须弃船,你穿得太多我不好带你。”蓝枫无暇和她计较,匆匆地道,“等下我抱着你跳水,你面朝着水面,我在水下托着你,放松些不会有事的。” 本雅莉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正想去拿放在一边的宝剑,忽然被蓝枫从身后一把抱起,紧接着身子一翻,已坠入湍急的水中。她不谙水性,立时便呛了口水。 蓝枫连蹬几下,很快托着本雅莉浮出水面,双腿在水下如青蛙般连续蹬夹,一点点往江岸游去。 本雅莉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剧烈地咳嗽两声,总算平缓过来。这时就见一道火影划过天空,原来是船老大见到他们弃船逃命,直接向他们射出火箭。 “小心!”本雅莉惊叫一声,情急之下以掌作剑,一扬手虽把火箭打飞出去,自己的手掌却被箭簇烫得生疼。 船老大再射一箭,这一次本雅莉早有准备,飞起一脚把箭踢飞。 蓝枫知道是生死关头,下了死力拼命游水,也不知游了多久,总算游出船老大弓箭的射程。又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他只觉身下一实,终于游上了江岸。 他先是一翻身把本雅莉放下,然后整个人如同脱力,躺在被江水冲刷的沙滩上大口喘着粗气,已是疲惫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本雅莉亦是惊魂甫定,在蓝枫身边一动不动地躺着,显然也还没从巨大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 两人就这样躺了近半个时辰,本雅莉率先恢复过来,坐起身看了蓝枫一眼道:“你没事吧?” “没事。”蓝枫咕哝一声,也挣扎着撑起上身。他刚要转头就听本雅莉叫一声“别看”,想到她衣衫湿透确是非礼勿视,只得苦笑一声道:“姑娘受惊了吧?” “才没有。”本雅莉嘴硬地道,“要不是靠我替你挡箭,你早被射穿不知道多少个窟窿了。” 蓝枫心道好男不与女斗,若是激得她恼羞成怒,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他想到自己虽在江上逃得大难,却终究未能逃脱本雅莉的掌控,前途未卜,不禁轻叹一声道:“敢问本姑娘,我们接下来刚何去何从呢?” “这……”本雅莉本想说当然还是去琉球,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但失了佩剑,眼下更是连身像样的衣衫都没有,总不能就这样上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她想起方才在船上如提线木偶般被蓝枫剥去外衫时的情景,一腔怨气不禁又转移到蓝枫身上,啐道:“趁人之危的小人,我真是恨死你了!” 蓝枫见她发脾气,不知自己哪里又冒犯到她,只得苦笑着不说话。 本雅莉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蓝枫一脚。 蓝枫本就疲惫不堪,被她踹得一连在沙滩上滚了好几圈,惊怒交加地道:“你怎么又动手啊?就这么暴力的吗?我又惹你了?” 本雅莉本是一腔羞怒的情绪发泄,被蓝枫一连串反问问得一阵语塞,却又不堪被他问住面子上下不来台,只得硬起心肠寒声道:“咱们现在这模样若是被路过的人看到,必被当做偷情的男女,本姑娘名节受损,踹你一脚还算轻的。” 蓝枫知道没法和她讲道理,忽然一轱辘爬起身就走。 “你上哪去?”本雅莉惊怒地道,“不准跑!”说着她也站起身,作势欲追。 蓝枫不理会她,反而越走越快,本雅莉态度虽然强硬,却终究不敢就这样穿着湿透的衣衫走上江边不远的官道。 喊过最后一声“你站住”,本雅莉在路边的一处草丛里蹲下,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竟莫名地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从琉球来到中原,加入蒙古高手团的前因后果,想起在岳阳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又想起刚才和蓝枫在江上逃得大难时的情景,林林总总,百感交集。她不知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到天黑再想办法离开。 “咕——”也许等了有半个时辰,也许没那么久,本雅莉肚子抗议地叫了起来。她刚想四处看看有没有果子可以充饥,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定睛一看,却是蓝枫又回来了。 蓝枫此时已换上一身普通的麻布衣衫,手里还提了个小包袱。他走到面色阴晴不定的本雅莉面前,把包袱扔给她道:“这里面有一身女装,你快换上吧。” 本雅莉本想质问他刚才去哪了,但包袱扔到面前又不能不接。 蓝枫见她接了包袱,淡淡一笑道:“你若是饿了,里面还有两个白面馍留给你吃。” 本雅莉抱着包袱转到树后,打开一看果然见到一套半新的女装和两个还是温热的白面馍。 她实在是饿得慌,想了想还是抓过一个白面馍狼吞虎咽地吃下,然后才换上新衣。 穿上后她发现这是一身闺秀般的淑女衣裙,她穿着有些不习惯,局促不安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把另一个白面馍递还给蓝枫道:“这个留给你吃吧。” “我刚才吃过了。”蓝枫摆摆手表示不要,本雅莉拿着白面馍也不好再吃,只得默默放回包袱,又问他道:“你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我这不是被你本姑娘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嘛。”蓝枫笑道:“刚才你说,若是被路过的人看到就怎么怎么样,我一想既然有人会路过,那何不去找这些过路人借点东西吃,再借身旧衣服穿?” “原来如此。”本雅莉至此终于恍然,一颗心也忽然变得无比踏实。 她放下焦虑,展颜一笑道:“你找人借,别人就肯借给你吗?” “那当然。”蓝枫拍着胸脯道,“咱定远伯府二公子是何许人也?我找到一对郊游的年轻夫妇,三言两语便哄得他们心花怒放,再加上我那可怜兮兮的惨相,讨点东西并不困难。” “算你有那么点本事吧。”本雅莉说着就欲迈步前行,不料这裙摆只能迈出小步,她迈出去的腿被硬生生扯了一下,不得不停下来。 她为了掩饰尴尬,又问蓝枫道:“你怎么不趁机逃走?” “人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蓝枫嬉皮笑脸地道,“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怎好就此舍下你走呢?” 本雅莉记起他的“愿望”,不禁暗啐一声。她想了想,摘下腕上一只精美的玉镯,递到蓝枫手中道:“这是家父传给我的镯子,据说是很稀罕的宝贝。你拿去找个当铺当了,少说也值一二百两银子,足够你去神女楼风流一夜了。” 蓝枫接过镯子,喜上眉梢地道:“此话当真?” 本雅莉垂首轻轻“嗯”了一声,却再没有答他,只迈着小步盈盈走了出去。夏日的微风吹来,官道旁不知名的小花香飘遍野。 第242章 秦淮寻梦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应天府位于长江下游,东倚钟山为屏障,西则据长江天险,气势磅薄,有虎踞龙蟠之胜,更握水陆交通要枢,乃古今兵家争战必取之地。 远在春秋战国时代,吴王夫差派人于此城冶炼青铜器,称之为“冶城”。越灭吴后,范蠡在秦淮河边另起一座土城,称为“越城”。楚灭越后,楚威王熊商又在清凉山上筑金陵邑,金陵之名始源于此。 三国时孙权迁都金陵,改称建业,翌年在石头山金陵邑原址筑城,取名石头城。建业傍依山城,因江为池,形势险要,故又有“石城虎踞”之称。 此后东晋改建业为建康,南朝的宋,齐、梁、陈均相继在此建都,使建康城超越古罗马城成为世上首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 金陵六朝古都之名,由此传遍天下。 当年朱元璋一统中原,在定都的问题上请来群臣商议。众臣纷陈己见,提出洛阳、关中、汴梁、北平等地。 朱元璋听罢做出决定道:“所言皆善,惟时有不同耳!长安,洛阳、汴梁实周、汉、唐、宋故都。但平定之初,民未苏息。若建都于彼,供给力役,悉资江南,重劳其民;若就北平,宫室亦不无更作。建业,长江天堑,龙蟠虎踞,足以建国。有险可恃,有水可漕,朕欲建为中都,如何?” 众臣惟有称善,就此以金陵为都,易名应天府,以示上应天德,成立大明。北平则改名顺天府,封与军功最大的儿子燕王朱棣。 应天府城区面积广阔,长江自西向东横穿城北,名闻天下的秦淮河则由城南流入,绕城西再北流入江。江河两岸平原千里,东有宁镇山脉与富饶的长江三角洲相连,房舍连绵,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秦淮河入江前的河道两旁青楼林立,将“南朝金粉”的繁华景象尽集与此。这里有朱元璋开国时敕令建造的轻烟、淡粉、梅妍等六楼以容官妓,又有另外十座早在开国前便已存在的历史悠久的秦楼楚馆,二者合称秦淮十六楼。 除此之外更有数不清的河房画舫密布秦淮河上,从武定桥到利涉桥,再延伸到钓鱼巷,迤逦至水关临河一带,密簇簇地一家挨着一家,住的莫不都是艳惊江南的名妓,一家家一个个凤阁鸾楼都构筑得极为精巧华丽,雕栏画槛,丝幛绮窗,宛如仙家境界。 其中规模最大,声名最响者,莫过于花语夕的神女楼。 秦淮河在过了钓鱼巷后分出一条不足三丈宽的支流,称胭脂河,神女楼就坐落在这为其单独开辟出来的胭脂河上。 神女楼占地极广,外院中随处可见红花绿柳假山游廊,既有园林之胜,亦不乏春光旖旎,一步一景,让人目不暇接。 其主楼呈标准的正方形,分三层如豆腐块般建在胭脂河的正上方,内含大小雅室六百余间,绮容玉貌的各色“神女”近四百人,各类玩法花样任君选择,各式精彩表演应有尽有。 游客若想进入,须乘船由胭脂河驶入楼下,在码头上岸后再从楼内的天井拾级而上,享受无尽的风流滋味。 蓝枫和本雅莉走陆路来到京城,不及吃饭便直奔胭脂河而来。 此时天色尚未黑透,正是寻花问柳的良机,蓝枫坐上船,难掩激动心情地欣赏着秦淮两岸的风光,问坐在身边的本雅莉道:“寻花问柳这种事说到底并不光彩,你又何苦定要随我同行?” “怕你跑了呗。”已换作一身男子打扮的本雅莉白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是不光彩的事,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还用上成语了。”蓝枫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道,“青楼可不是你这种女孩子适合去的。” 本雅莉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道:“有什么不适合的?大不了到时我也找个姑娘来陪便是。”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扯着闲话,小船在河面上一转,已荡入胭脂河,驶向神女楼下的小码头。船刚一停稳,早有两个妙龄少女朝他们伸出柔弱无骨的玉手,把他们两位客官拉上了岸。 蓝桥任由那迎客的少女拉着,抬头打量这红粉世界的大门。 只见这神女楼大门的两边用女孩子娟秀的字体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神女归心,红袖作倾心一笑;下联曰:襄王寻梦,夜烛照醉梦三生。 蓝枫默念一遍不禁心中叫好,嘴上则侃侃言道:“人道是神女无心襄王有梦,到了此地却变成了神女归心,好一个神女楼,原来竟还暗指这一层意思。” 身边拉他手的少女眼中露出崇拜的迷醉神色,把整个香软的身子都贴在他的身上,娇声道:“公子真个是博学多才哩,却不知公子这位襄王,今天要找哪位神女寻梦呢?”她眉目含情地凝望着蓝枫,说到最后还朝他眨了眨眼。 蓝枫感受到神女楼的厉害,看了眼身边花枝招展的少女,想了想仍坚持道:“我想见楚星雨。” 少女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即逝,表面却是热情不减,道:“公子真是来对时候哩,今天来见楚姐姐的客人很少,公子只要好好表现,相信一定能被楚姐姐选中,奴家看好公子哦。” 蓝枫这才明白原来去青楼也不是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他微一皱眉,正想就这里“妓女挑客人”的规矩自嘲两句,已被少女拉进了宽阔的天井大堂。 这大堂位于神女楼回字形三层建筑的正中,抬头可看到二楼三楼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神女和恩客,琴瑟声、鼓乐声以及女孩子们的欢笑声混合着脂粉香气在楼间飘传开来,让人仅是驻足在此,已能深深体会到神女楼的风流韵味。 大堂中摆着十几张供客人等待用的四方桌,东西南三个方向分别立着绿红蓝三块告示牌般的大木板,板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很多小竹牌,每块竹牌上都写着一个姑娘的芳名。 蓝枫和本雅莉被身旁的少女拉着坐下,早有小厮殷勤地奉上香茗和茶点。 第243章 神女三榜 伴着蓝枫的少女笑道:“敢问客官是否第一次莅临神女楼。” 蓝枫点头道:“尚是首次领教。” “这是我们的神女榜。”少女指着那三块挂着竹牌的大木板道:“今晚所有出勤的神女,牌子都会挂在榜上,分别称为绿榜、红榜以及蓝榜。” 蓝枫凝神细看,没看到花语夕的名字出现,猜她尚未回到京城,不禁暗松了口气。他见写有楚星雨名字的竹牌挂在绿榜的首位,名字下还刻了好几个“正”字,随口问道:“这些正字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该神女今夜为我们楼创造的收益,每一划代表十两银子。”少女答道,“事后会根据正字的多少进行赏罚,这也是为了刺激大家相互竞争,给恩客更好的体验。” 蓝枫数了数楚星雨名下的正字,见是两个正字再多两划,推测道:“所以这个意思就是,现在天都还没黑透,楚小姐就已经收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是这样的。”本雅莉身边的少女代答道,“不同的榜有不同的规矩,楚姐姐身在绿榜,所有客人但凡是想见她的,都要先交二十两入门费。当然,绿榜上的其他神女会便宜一些,入门费从三五两到十两不等。” 蓝枫身边的少女接着道:“楚姐姐会为所有交了入门费的客人献艺一个时辰,然后再从这些人里选择一个幸运儿,共度这一夜剩余的时光。现在既是一百二十两,说明已有六位客人进去。” “那她会怎么选呢?”蓝枫挠着头道,“她作为你们这的头牌之一,总不至于二十两就够吧?” “在这一个时辰里,客人们各展才学,当然更多的是花钱打赏,其中最能打动她的,自然就能留下啦。”少女笑道,“绿榜的入门费虽然不高,但要真想获得神女青睐,打赏个几十两甚至上百两也是常有的事。” 蓝枫被她说得心痒痒的,却听本雅莉问道:“这绿榜、红榜和蓝榜又有什么分别?” 少女解释道:“绿榜上的神女是卖艺不卖身,就算客人有幸被她们选中留下,也只是留下单独喝酒听曲儿。至于你们能有多么亲密的接触,全看神女自愿。” 另一个少女道:“蓝榜则刚好相反,是卖身不卖艺。这边的神女通常姿色更佳,不过却未必精于才艺,她们每天只接待一位客人,且客人不得要求她们献艺。” 她说着含情脉脉地看了眼本雅莉,指着蓝榜上的一个竹牌道:“奴家尹秋婉,公子若是不弃,也可以选择奴家相陪。” 本雅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又指着红榜道:“这红榜既然放在绿榜与蓝榜之间,自是既卖艺又卖身了?” “公子猜得不错,红榜神女卖的是时间,这一夜你想她献艺也好,卖身也罢,任客人想玩什么也会遵从,因而她们的价格也最贵。”少女指着红榜上排在第一的竹牌道,“红榜第一柳月遥,与楚姐姐还有我们花大家都是名列倾城榜十大美女的佳丽,她的预约都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 蓝枫回忆着倾城榜绘卷上的十大美女,风夜菱、李静姝、白雪音、花语夕、朱清影、楚星雨、唐梨和朱清筱他都已见过,就剩下徐妙锦和柳月遥还未能一睹芳容,不无遗憾地道:“预约是来不及预约了,我还是去见楚星雨吧,好歹二十两就能见个面。” 少女爽快地答应,又转头看向本雅莉。 本雅莉面无表情地道:“我和他一起去见楚星雨,倒要看看楚星雨会选谁留下。” 两位少女领着蓝枫和本雅莉登上神女楼的第三层,走进西侧一间宽敞的花厅道:“想见楚姐姐的公子都请候在这里啦,再等片刻楚姐姐自会出来相见。” 本雅莉身边的少女尹秋婉见她面容冷漠,主动撩拨她道:“公子若是遗憾未被选中留下,也请不要伤心,到时候可以再来找奴家作陪,奴家必会倒履相迎。”她说罢竟踮起脚尖在本雅莉的侧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也不等她答话,只掩嘴娇笑一声,袅袅婷婷地去了。 蓝枫看着脸颊烧红的本雅莉,心道连一个迎客的少女都这般风情种种,绿红蓝三榜又可以让客人们各取所需,难怪神女楼可做到如斯的规模。 此时花厅里已另有六人坐着等候,有的窃窃私语,以有的则正襟危坐,算上蓝枫和本雅莉共有八人。 “八个里面选一个,这就是所谓的‘今天客人很少’吗?”蓝枫苦笑着摇摇头,简直不敢想象这里“人多”时又是怎样的情境。 花厅左边是半开的雕窗,透过窗可以远远看到秦淮河的夜景,正前方则是一扇挂了帘幕的小门,想是只有被选中的那一位“襄王”,才有资格进到帘幕后楚星雨居住的内间,登堂入室。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帘幕一挑,一个娇俏少女端着托盘从内室出来,先朝花厅内的八位客人福了一圈,又向每人奉上一壶温好的花雕酒和点心,嫣然笑道:“奴婢名唤阿萝,请公子们先用些点心,小姐正在梳妆,这就出来了。” 坐在前排的一位公子哥似是喝醉了酒,扯着阿萝的裙角笑道:“妹妹辛苦,这点小钱拿去卖点脂粉……”说着他也不顾阿萝接受或反对,硬把几枚铜钱塞进她的手里。 另一位三十来岁的书生挺直腰坐着,吃了口点心赞道:“甜而不腻,真个好味道,敢问可是小姐亲手做的?” 阿萝道:“小姐最近一直在学习制作糕点,这些糕点都是小姐下午做的,若有不合口味的地方,还请公子们不要见怪。” 另外几人一听这话,立时找到了吹捧的切入点,纷纷赞叹楚星雨的手艺绝妙,又或和阿萝套近乎。其中更不乏有人出手“打点”,试图让这位极可能是楚星雨贴身侍婢的阿萝为他们多说两句好话。 蓝枫则掏出他典当本雅莉玉镯换来的银票递给阿萝道:“请这位姐姐收下。” 阿萝听他叫自己姐姐先是一愣,瞟了一眼才注意到蓝枫竟是如此年轻,再一看他递给自己的是张二百两的银票,礼貌地道:“我们小姐的入门费是二十两,公子一下给这么多,奴婢也无法找零啊。” 她从身上摸出方才从另外六人处收到的一百二十两银票或碎银放到蓝枫面前桌上的木盘里,然后摊开手示意已再无零钱。 蓝枫看了眼本雅莉笑道:“我们是两个人来,算我四十两好了,至于剩下四十两,你叫我一声好哥哥,咱们就扯平啦。” 第244章 当时此刻 阿萝狡黠地一笑,凑到蓝枫耳边,轻唤道:“臭弟弟,你小小年纪,却要奴家叫你哥哥,不害臊吗?” 蓝枫还没说话,本雅莉却先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阿萝眉头一皱,向本雅莉投去怀疑的目光,本雅莉这才意识到自己男装打扮却露出女子神态,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起来。 厅内另外几个书生公子见蓝枫只穿了身极为寻常的麻布衫,嘲笑道:“看你那一身风尘的样子,也不知刚从哪里的乡下跑来京城,脏兮兮的也想星雨小姐陪你?” 还有人接腔道:“不焚香沐浴也就算了,连身新衣也没有,该不会是街上要饭的吧?”第三人则边笑边道:“也不知这银票是从哪捡来的还是偷来的,不好好吃几顿饱饭,还学人家来找姑娘,还真以为自己是能让神女归心的襄王了?”众人一齐哄笑,话却越说越不堪。 蓝枫指着木盘中阿萝退回来的一百二十两银子,朝她坦然一笑道:“我行程紧,在京城只能耽搁一天。若是今晚你家小姐选不上我,可否就请姐姐陪我?” “公子这……”阿萝娇躯一颤,粉脸瞬间羞得通红,看着木盘中的银两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半晌才嗫嚅着道,“奴家今日未排榜哩。” 未排榜就是不接客的意思,蓝枫眼珠一转又道:“那我拿这一百二十两请姐姐喝酒看戏又如何?” 众人心道蓝枫必是对得到楚星雨的青睐信心欠奉,故才病急乱投医地讨好阿萝,不由哄笑起来。 “奴家还要伺候小姐,怎能随意外出?”她急得直跺脚,正不知该如何下台,忽听帘幕后一个清婉的女声传出来道:“让各位公子久等了。” 但见帘幕挑起,伴随着环佩声响,一身盛装的楚星雨款款步出。她身形纤巧,眉目清秀,粉面如同玉雕,纤腰不堪一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立时让在场包括本雅莉在内的所有人为之眼前一亮。 她莲步轻移,先走到头排左首的公子席前,盈盈跪下,探出纤手为他斟满一杯酒道:“奴家楚星雨,见过公子。” 那人激动地涨红了脸,接过酒杯时指尖不住发颤,一杯酒却洒了半杯出来,登时又引起一阵哄笑。 他生怕被楚星雨瞧不起,忙一仰脖把酒喝尽道:“多谢小姐款待。” “请公子吃好,用好。”楚星雨再一笑,俏然起身,又移步至头排第二席的客人身前跪下,再次重复了斟酒请安的开场。 坐在第三席的书生见楚星雨对客人们逐一行礼问安,忙把杯中未喝尽的酒先喝了,然后等楚星雨再为自己斟满。 自然还有人趁楚星雨斟酒递杯的机会触碰她的手指,她也并不嗔怪,只淡淡一笑。 楚星雨走至蓝枫席前,再次跪下行礼,一边拿起酒壶为蓝枫斟酒,一边嫣然笑道:“原来竟是蓝二公子,你怎么想起来看奴家了?” 蓝枫压低了声音道:“自去年在北平府见过楚小姐,我便为小姐魂牵梦绕,日也思之,夜也念之。有道是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奈何俗务繁忙,直至今日才有机会拜会小姐。” 楚星雨混迹风月场,像这种剖白之言也不知听过多少,从来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听蓝枫深情款款的几句话,又看到他澄澈深邃没有一丝邪念的眼睛,竟禁不住心动了一下,拿着酒壶的玉手也跟着一颤,险些洒了酒出来。 蓝枫轻轻扶住楚星雨的手腕,柔声道:“小姐当心。” “多谢公子。”楚星雨有些慌乱地为蓝枫斟满了酒,双手捧着酒杯递到他面前。 蓝枫却不去接,只凝视着楚星雨的眼睛道:“小姐那日一舞,令在下久久难忘。在下不日便将远行,临行只想再看小姐一舞,不知小姐可否赏光,只为我一人而舞。” 楚星雨清澈的眼波中掠过一丝羞怯,低声道:“公子要到哪去?” “很远很远的地方。”蓝枫瞥了一眼本雅莉,慨然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楚星雨有点不敢面对蓝枫灼热的目光,款款起身,挪步到本雅莉席前,跪下行礼道:“奴家楚星雨,见过这位……”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一双眼睛紧盯着本雅莉。 本雅莉知道被她看破,心中也是一紧,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听楚星雨用轻若蚊呐的声音道:“神女楼的规矩不分男女,无论男宾还是女客,奴家都会悉心侍奉,尽力让客官满意。” 说罢她拿起本雅莉的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开始为她斟酒。 本雅莉的脸也红了起来,幸好楚星雨再无别的举动,斟酒过后便施礼告退。 她回到花厅正前方,轻轻拍了拍手,阿萝已抱着把琵琶从帘幕后钻出来。 楚星雨接过琵琶玉手轻拨,跟着便唱了起来。 她先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秦淮小调,然后又把琵琶交给阿萝,由阿萝负责弹奏,自己则跳起舞来。 楚星雨长袖翩翩,衣裙飞扬,灯光下只看得众人如痴如醉,就连同为女人的本雅莉也禁不住为她拍手叫好。 一连三曲跳罢,楚星雨坐在一张软垫上休息,随意地与厅内众人闲聊寒暄,阿萝则走到席下清点客人们打赏的财物。 蓝枫指着木盘里原封不动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志在必得地道:“都拿去。” 阿萝回头看了眼楚星雨,见后者微微点头,便笑着对蓝枫道:“公子出手阔绰,奴家佩服,只是公子也想好了,打赏并不能保证公子被小姐留下。若是小姐最终选了别人,公子这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无妨。”蓝枫笑道:“我这人做事最讲心情,楚小姐方才一舞,莫说一百二十两,就是千两万两,也比不上我内心获得的愉悦。谈钱俗了,谈就谈当时此刻。” “那奴婢就替小姐多谢公子了。”阿萝笑盈盈地施了一礼,端走蓝枫席前的木盘。 这时坐在前排最右首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尖声尖气地道:“我也出一百二十两。”说罢他伸手入怀,不紧不慢地摸出六枚二十两一锭的银锭,整整齐齐地排在木盘里。 楚星雨微一欠身道:“多谢客官打赏。”示意阿萝收下。 待阿萝收完所有客人的木盘,楚星雨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然后向八位客人一一告罪,便转身回了内室。 阿萝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既有两位公子打赏到一百二十两,小姐的意思是想请教一下两位公子的才学,她会出一个上联,哪位公子对下联对得最快最工整,小姐就留下这位公子。” 第245章 繁星落雨 她此话一出,书生立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蓝枫和本雅莉也不禁伸长了耳朵,静待上联。 “小姐是济南府人士,故这上联也与济南府的一处名胜有关。”阿萝缓缓踱着步子,拿腔拿调地道:“趵突泉啸八声,石上四声,石下四声,声绕一池春水。”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那书生击案答道:“在下洛阳府人,对下联龙门窟开千孔,河西百孔,河东百孔,孔内万般佛相。” 阿萝把书生的下联重念一遍,然后静待内室中楚星雨的决定。 楚星雨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道:“这位公子说的是洛水两岸的龙门石窟,虽然对得尚可,然一来两个百孔不及千孔,二来‘孔内’对‘声绕’似不工整,末尾平仄也欠考虑。” 她评语一出,书生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不禁暗悔自己答得太快,未及思量仔细。 蓝枫心道机会来了,一拱手朗声答道:“在下祖籍苏州,谨对小姐联曰:寒山钟听十响,寺内五响,寺外五响,响传百里客船。”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楚星雨轻吟一声,吟罢默然良久,幽幽地道:“阿萝,让这位苏州的公子进来。至于其他几位公子,请他们自便吧。” 蓝枫掀开帘幕,就见楚星雨跪坐在内室厚厚的地毯上,正拨弄着面前矮几上一只小小的火炉。 “公子请坐。”楚星雨见他进来,挑明了炉中的炭火,又取了一只小酒壶坐在炉上,挥手示意他在矮几对面的地毯上坐下。 阿萝为两人奉上酒杯以及四碟下酒小菜,然后悄然施礼告退。 于是整间内室就剩下蓝枫和楚星雨二人。 蓝枫虽也见过不少美女,但和像楚星雨这般级数的美女深夜独处,却还是第一遭。他只觉幽暗灯光下的楚星雨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叹道:“能和楚小姐这般独处一夜,即便让我第二天就死去,也可以不枉此生了。” 楚星雨妙目上下打量着蓝枫的窘态,一边为他斟满了酒,一边甜甜笑道:“曹子建七步作诗,蓝二公子谈笑作对,才高八斗虽然太过,四五斗总还是有的。” “小……小姐过奖。”蓝枫听惯了揶揄调侃,此时得楚星雨直言称赞,脸不禁涨得通红,几乎不敢直视楚星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楚星雨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看蓝枫窘迫的样子忍不住一声轻笑,双手捧杯道:“望君更上一层楼。” 蓝枫只觉心头一热,亦是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他喝得太急太快,到最后忍不住咳嗽起来。 楚星雨递过一方绣帕,探身拍了拍蓝枫的后背,然后凑到蓝枫耳边柔声道:“看公子这样子,怕是第一次进青楼吧?” 蓝枫苦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楚星雨莞尔,掩嘴笑道:“我们楼里天仙般的美人多不胜数,蓝二公子怎地偏偏选中奴家?” “或许蓝枫只是小姐万千恩客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但小姐在蓝枫心里,却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蓝枫坦然道:“从最开始在倾城榜上看到小姐的肖像,我就忍不住在想,这位楚小姐到底是位什么样人,能身处世俗烟花之地,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公子过奖了,奴家哪有公子说的那样。”楚星雨笑得花枝乱颤,又为蓝枫斟满了酒道,“依公子之见,奴家比起绘卷上的肖像,是否名过其实呢?” 蓝枫逐渐感受到楚星雨的平易近人,初时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他回忆着道:“楚小姐在倾城榜上名列第七,卷上辞曰:眉如远山黛,皓眸深几许?浅吟低笑间,辉夜落星雨。这一首小诗虽然尚可,却只论及到小姐外在的风姿,像是远远的惊鸿一瞥,显然不是真正和小姐相处过的人写的。” 楚星雨兴致盎然地道:“不知蓝二公子又有何指教?” 蓝枫凝视着楚星雨绝美的玉容道:“事实上小姐的风韵又何止于此?” 他挺直身子,似唱似吟地道:“繁星落雨润心田,楚辞汉赋画眉间。一颦一笑清如水,半喜半嗔雅似仙。” “公子真会哄奴家开心。”楚星雨风情万种地白了蓝枫一眼,满眼尽是欢喜之意,“来,让奴家再敬公子一杯。” 楚星雨饮下第二杯酒,玉颊上泛起一丝比胭脂更加醉人的嫣红,低着头赧然道:“公子想听曲儿吗?让奴家唱给公子听。” 蓝枫没想到楚星雨对气氛的把握如此主动,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她已弹起琵琶唱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一首《山鬼》,被她唱得期期艾艾,如怨如慕,到动情时甚至眼含清泪,让蓝枫闻之动容。 想到她的侍女便唤作“阿萝”,蓝枫已能猜到她对此曲的喜爱,待她一曲唱完,从她手中轻轻接过琵琶道:“小姐此曲唱得有些哀婉,充满了寻而不至爱而不得的忧愁。但其实,多情的山鬼也很可爱呀。” 说着他便拨动琵琶,弹出更加轻快明亮的曲调,一个多愁善感却又活泼可爱的山鬼形象已呼之欲出。 楚星雨被他逗得一乐,和着乐声翩然起舞,在明昧不定的烛光下展现出各种曼妙的舞姿,让微醺的蓝枫一时竟生出一种幻觉,似乎她就是这房间里最动人的女神一般。 ~~~~~~~~~~~~~~~ 这是本雅莉一生度过最煎熬的几个时辰之一,在楚星雨内室隔壁的花厅里。 早先在花厅中求见楚星雨的另外六人早已散尽,不是愤然离场就是去另找其他的姑娘寻欢作乐。 人走茶凉,当阿萝吹熄花厅里的最后一盏灯后,只剩下秦淮河上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在本雅莉的身上,也照进她的心里。 她发现她对蓝枫根本恨不起来。 初次见面,他们是在波涛汹涌的洞庭湖上。那时本雅莉刚刚炸掉云梦会的仓库,整个人的精神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一下变得松弛涣散,这让她显得很疲惫,同时也更难应对起伏不定的洞庭波浪。 扮作船夫的蓝枫对她温柔以待,想尽办法为她缓解痛苦,甚至被她的呕吐物沾了一身也毫无怨言,这让她的内心十分感激。 奈何造化弄人,很快她和蓝枫便成了洞庭水战中兵锋相向的对手。不打不相识,本雅莉逐渐发现,蓝枫虽然不会武功,却依然能左右战局的发展,围杀蒙戈力,重创阿鲁台,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即便是她自己,也曾受过蓝枫飞鞋之辱。 她一方面知道蓝枫此人深不可测,一方面又不得不与他作对。不是为了蒙古高手团,而是为了她的家族。 本雅莉生于蒙古,却长于琉球,与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平时说的最多的话是雪耻报仇,不但逼着她勤修剑法,还要她去中原带回仇人的子孙,在母亲的灵牌前处决祭奠。 所以她要把蓝枫带回去。 他们大江遇险,蓝枫没有舍弃她逃命,而是奋尽全力把不通水性的她护送上岸。这份恩情,本雅莉更是牢记于心。 她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每想到要把蓝枫带回琉球杀掉,她的心就如针扎般地刺痛。 一边是骨肉亲情家族使命,一边是同舟共济救命之恩,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让她倍感折磨。 当蓝枫从江滩边离开,本雅莉甚至心想,他如果就这么走了,对她倒也算是一种解脱。然而蓝枫又回来了,在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窘之时第二次没有抛下她。 感动之余,本雅莉在两难的困境中做出决定。如果真能把蓝枫带回琉球,她也断然不会杀他,她会尽力向哥哥陈情,或者干脆找个机会把他偷偷放了。 同时她也要玉成蓝枫的心愿,算是对他救命之恩的一种报答。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敏感玲珑的少女心思就在那一刻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此时在京城,在神女楼,在楚星雨内室隔壁的花厅里,本雅莉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谈笑声,如坐针毡。 她无意竖起耳朵偷听,但那一声声娇笑,断断续续的琵琶声与歌声就如催人发癫的魔咒,让她气涌难平。 到最后隔壁的灯火熄灭,女人的本能让本雅莉不必看也能猜到,隔壁此时正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她颤抖,她不安,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不知所措地瑟缩在花厅的角落里。 忽然就听蓝枫一声惨呼,本雅莉豁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已大步闯进了内室。 厚厚的窗帘遮蔽了月光,内室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本雅莉不明情况,轻声探问道:“蓝枫,你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尖锐的利物破风之声,本雅莉想也不想挥手一挡,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她已丝毫不差地用手中的茶杯将那利物接住,原来是一支女孩子用的发钗。 而也就在这时,她嗅到一股奇怪的异香,仿佛有什么人在她鼻子底下打翻了脂粉盒。 一瞬间本雅莉只觉头晕目眩,腿软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灯光亮起,本雅莉就看到身边站着个清纯楚楚的美女,而蓝枫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你们……”本雅莉眼前一黑,软倒在楚星雨的怀里,楚星雨则把她交给蓝枫。 蓝枫接过本雅莉,对楚星雨道:“楚小姐的迷药还真管用。” “我们绿榜上的姐妹卖艺不卖身,若遇客人想要用强,只好用这迷药对付。”楚星雨轻叹一声,幽幽地道,“莫非蓝二公子此番造访,不是为了奴家,却是为了那位姑娘?” “在下求小姐援手是真,想和小姐共度一夜也是真。小姐不愧倾城美人,一点没让在下失望,他日我若发得横财,必来替小姐赎身,让小姐以后都属于我一个人。”蓝枫朗然一笑,凑到楚星雨耳边又低声道,“今日我没得到的,那时候我要小姐加倍偿我。” 楚星雨羞得垂下头,蓝枫却已抱起昏迷不醒的本雅莉,大步去了。 第246章 孛尔只斤 当本雅莉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被牛筋绳牢牢捆在一张床上。窗外阳光明媚,东风徐徐,已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她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不禁羞怒交加,破口大骂道:“蓝枫!你个混蛋!”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蓝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道:“你这是在叫我吗?本姑娘。” 本雅莉怒道:“你干嘛把我绑起来?” 蓝枫故作惊讶地道:“不把你绑起来,你岂非又要把我拉去琉球砍脑袋?” “我……”本雅莉一时语塞,“昨天你和楚星雨串通起来暗算我?” “我也是没办法啊,打不过你,又不想被你冤杀,只好出此下策。”蓝枫无奈地一摊手,忽然语气转沉,一字字地道:“别怪我哦,孛尔只斤·本雅莉,尊贵的和林公主殿下。”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本雅莉惊讶得合不拢嘴,“不可能,你没可能猜到的。” 蓝枫轻轻摇了摇头,负着手淡淡道:“天元四年,蓝玉攻陷云南,蒙古对中原的统治尽失。同年蒙古皇帝脱古思帖木儿最小的女儿在都城哈拉和林降生。皇帝为图吉兆,当场册封其为和林公主,乞求神明护佑。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五年,和林城破,脱古思帖木儿不得不带着儿女臣属退往捕鱼儿海。翌年蓝玉率军北伐大破北元,脱古思帖木儿和太子天保奴被叛臣也速迭尔趁机杀害,其次子地保奴与时仅六岁的和林公主则被明军俘虏,发配琉球。” 本雅莉恶狠狠地瞪了蓝枫一眼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蓝枫轻叹一声,接着道:“明军得胜回朝,其大将军蓝玉却在途中凌辱已身为阶下之囚的北元皇妃,皇妃羞愤自尽,地保奴则从此对大明怀恨在心。由于地保奴在琉球受监视极严,他唯有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他的妹妹和林公主身上。” 本雅莉冷哼一声表示默认,两眼透出仇恨的目光。 “我无从推断和林公主的武功习自何处,但当她长大成人从琉球重新踏足中原,她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蓝枫看向本雅莉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怜意,“和林公主此行的复仇目标有三个,第一当然是弑君篡位的也速迭尔,第二应该就是害得皇妃受辱自尽的大将军蓝玉,至于第三个,想必是代替也速迭尔出手弑君的刽子手。只可惜地保奴因远在琉球信息闭塞,不知道也速迭尔已经离世且没有子嗣留下,蓝玉更是被洪武皇帝诛灭三族,以至于这位满怀仇恨的和林公主来到中原竟四顾茫然,不知从何下手。” “说下去。”本雅莉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是被蓝枫说中了心事,“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胡扯些什么。” 蓝枫笑道:“就在和林公主一筹莫展的时候,二七会找到了她,并为她牵线搭桥,让她结识并加入了阿鲁台率领的蒙古高手团。” 本雅莉反驳道:“既然仇人都已不见,和林公主为何要加入蒙古高手团?” “因为她意外地发现,她其中一个仇人正是高手团的成员之一,她加入高手团,只是为了趁机杀了那个仇人。”蓝枫微微一笑,点破道:“那个人就是曾受也速迭尔之命刺杀脱古思帖木儿和天保奴的鞑靼高手,‘索命头陀’蒙戈力。” 本雅莉脸色变得煞白,仿佛在阳光下给人剥得赤裸,心底所有的秘密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中。 蓝枫紧接着道:“昨晚我在黑暗中用投飞刀的手法向你掷出楚星雨的发钗,你轻松地用茶杯接住。然而当初在岳阳的街头,本来是去驰援蒙戈力的本小姐却在半途受阻于我的飞刀,任由蒙戈力在我大哥和风月明的夹击下战死。这一手不露声色的借刀杀人,真是让在下佩服。” “既是如此,蓝公子想必也猜到我为什么要带你去琉球了?”本雅莉寒声道。 “此事其实是最让我费解的。”蓝枫挠了挠头道,“一种猜测是,有人曾告诉过你,家父定远伯蓝若海,其实是当年大将军蓝玉的私生子。” 本雅莉身子一颤,旋又死死盯着蓝枫的眼睛道:“不得不说蓝公子的推测很有道理,不过这一切全都只是蓝公子的自说自话,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口中提及的和林公主,就是我?” “这个够了吗?我问楚星雨借钱赎回来的。”蓝枫暗叹一声,从怀中摸出那只本雅莉曾让他拿去典当的玉镯。 他指着玉镯上一行极为隐秘的小字道:“这一行是蒙古话,意思是‘给我最爱的和林公主’。如我没有猜错,这想是令尊脱古思帖木儿送给公主殿下的吧?难怪那天连船老大也要眼红觊觎。” “你……”本雅莉再说不出话,两行清泪却沿着脸颊簌簌滑落。 半晌,她满面悲戚地道:“你杀了我吧……” 蓝枫有些意外地道:“你我无仇无恨,我为何要杀你?” “你既是蓝玉的子孙,此时又知道了我的身世,怎可能还会放过我?”本雅莉咬着牙道,“更何况我本来也要杀你。” “这都是一场误会。”蓝枫不无感叹地道,“我爹仅比蓝玉小十五岁,虽是他认的第一个义子,却没有丝毫血缘。至于讹传我爹是蓝玉私生子的人,肯定是故意挑拨公主殿下对我们怀恨。” 本雅莉瞪着眼道:“你凭什么认定这是故意挑拨?” “若我猜得不错,这位诓骗和林公主进入蒙古高手团并讹传我们是蓝玉后代的二七会牵线人,应该就是在会内代号罂粟的花语夕。”蓝枫再叹一声道:“她当然不会告诉你,蓝玉的另外两位义子蓝道行和蓝湘子也在安萧寒的楚水城中,而且楚水城的祠堂里还公然供奉着蓝玉的遗像。” 本雅莉一阵默然,半晌方幽幽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怎么处置?”蓝枫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现在公主殿下已沦为我的阶下囚,我自然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的视线在本雅莉身上从头到脚地扫过,灼灼的目光让本雅莉禁不住羞赧地闭上了眼。 然而蓝枫却只替本雅莉盖好被子,又把那只玉镯轻轻戴回到她的玉腕上,最后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虽无意为难殿下,却也俗务缠身不想再被殿下耽搁。等下我会叫老板娘来为殿下松绑,往后我们两不相欠,就此别过。” “蓝枫……”本雅莉睁开眼用力挣扎了一下,似想再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看着蓝枫推门离去,同时鼻子一酸,任由不争气的泪水将自己淹没。 第247章 渔村斜阳 杨村位于襄阳城西约四十里,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渔村。 蓝桥进村时,时牌刚过午初。他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神色既疲惫又轻松。 疲惫是因为,在过去的近两个月间,一心要报杀子之仇的左刀一路追在他的身后,任他攀山还是渡河,走大路还是走小路,始终不弃不舍。 他被追得疲于奔命,几次设计埋伏想要反击,都被左刀以强横的烈阳刀法杀退。 在近六十天的时间里,蓝桥反复穿行于江汉平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时刻处在被强敌追杀的巨大压力中,从未睡过一个整觉。这怎能不让他风霜满面,显得既疲惫又憔悴? 他现在轻松是因为,就在昨夜,他利用他对地形的熟稔巧布疑阵,终于骗得左刀以为他乘船东下汉水,望东追去。而他则乘夜西行,走陆路直奔襄阳,从此天高任鸟飞,再无需担心敌人会找到他。 现在,他需要饱餐一顿,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舍此之外,再无他求。 “小二。”蓝桥牵着他从襄阳城新换的马儿,把缰绳交给笑着迎出来的店小二道,“把我的马拉去喂了,再给我上四菜一汤,菜要两荤两素,汤要你们现捕现杀的鲜鱼汤。”说着他摸出几张一贯的宝钞,塞到店小二手里。 “客官您请放心。”店小二笑得更加灿烂,把蓝桥迎进店内道,“小人自会安排妥当。” 这是一家名叫“观潮馆”的二层小店,坐南朝北,位于杨村南端的山坡上。 店面用陈旧的木板搭建,门口一串红灯笼早已被经年累月的油烟浸得乌黑不堪,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客人们一层用餐,吃的是现捞现捕的鲜鱼,二层住店,则可凭窗远眺汉水潮涌。 蓝桥在一层角落的一张桌前坐下,等了不足一刻钟的时间,便有伙计把一盘盘新鲜烹制的菜肴端了上来。 “再给我加壶酒。”蓝桥一边吩咐,一边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送入口中——上一次他如此悠然自得地吃饭,还是在李静姝的落英十花宴上。 调味太过厚重,比起他自己的厨艺尚显不足,当然就更比不得令他惊艳不已的落英十花宴了。好在食材足够新鲜,他又是疲惫之身,顾不得那么多讲究,当下三下五除二,把一桌汤菜扫荡干净。 “小二,给我开间上房,我要住店。”蓝桥吃饱喝足地靠在椅背上,打着饱嗝叫道。 他连叫几遍不见有人应声,刚想起身看看什么情况,就见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客官,客官不好了,您的马不见了!”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跑到蓝桥桌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才一眨眼的工夫没到后院看着,那马就不见了。小人刚才跑遍了左近几条街,那马却像插上翅膀飞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蓝桥倒是显得比较淡定,见店小二的神态不似作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别急,慢慢说。” 店小二急得差点哭出来,跺着脚道:“客官的马小人已经喂过了,还是亲自铡的草料,刚才厨房那边临时叫小人打一桶水过去,也就半刻不到的时辰,再回来时马已经不见了。” 蓝桥点了点头,又问道:“后院可有什么痕迹?” 店小二想了想道:“没有。” 蓝桥被左刀追杀数十天,今日终于放松下来,又是酒足饭饱之后,实在没精力细想这件突发的疑案。他推开椅子,打了个哈欠道:“不见就不见吧,我现在太困了,你在楼上给我开个房间,让我睡个午觉再说。” 店小二见蓝桥无意追究他,忙不迭地点头,一路小跑着去了。 蓝桥进了房间几乎是沾枕头就着,很快便在杨村午后的暖阳下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近申正。 他长长地伸个懒腰,拿一只软垫塞在腰间半坐起来,隔窗远眺奔流不息的汉水,又过了良久才想起店小二说找不到他马的事。他正想亲自到后院的马厩看看,忽听敲门声响,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公子可睡好了?” 蓝桥本以为是观潮馆的杂役,拉开房门,却见是个衣饰素雅的少女,讶道:“姑娘这是?” 少女微微一笑,先朝蓝桥敛衽一礼,然后自我介绍道:“小女子巧儿,是村西大榆树杨家的。” 蓝桥并不知什么“村西大榆树”,他只道此地既叫杨村,那村内人家多半以杨为姓,为区分彼此,大概便会用上“大榆树”又或“南山坡”这类地形标志为名。 “敢问姑娘有何指教?”蓝桥不无警惕地打量着杨巧儿,在经过花语夕事情后,他再不敢轻易相信主动找上门来的陌生人。 杨巧儿似乎早料到蓝桥会有所防备,好整以暇地道:“我们杨村人向来以好客闻名,凭借着一方山水以及一尾鲜鱼招待四方来客。今日听闻公子在我们村里丢了爱马,巧儿身为杨村人的一份子,也不禁感到面上无光。” 蓝桥见她是为此事而来,放松下来道:“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便传开了。那店小二既是无心之失,我也不想过多追责,明日一早我乘船启程便是。” 杨巧儿饱含歉意地道:“实不相瞒,我大榆树杨家是杨村的大户,得知公子这番遭遇,我觉得我有必要代表我们杨村,给予公子一些补偿。” 说着她从袖口里摸出一叠足有四五十张宝钞,放到蓝桥床头的小柜子上道:“我来的仓促,身上就带了这么多,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跟随巧儿一赏我们杨村的风光,然后再请公子移驾寒舍,由巧儿设下一桌酒宴,为公子宽心。” 蓝桥愈来愈相信此人是别有所图,心道若真去了她家,还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下药,美人计,又或不用名目的敲诈勒索,种种江湖伎俩他几乎闭着眼都能想出一箩筐。 他看着杨巧儿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暗想左右无事,也不妨就见识见识她想干什么。若对方真有歹意,自己防备之下顺手除恶,也可让后来人免去一场无谓的灾祸。 想到这里,蓝桥拿起桌上那叠宝钞纳入怀中,淡淡地道:“带路吧。” 第248章 盗匪横行 杨村不大,却着实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蓝桥随杨巧儿逛了一个多时辰,听她热情地介绍各处景点,吹着清凉的江风,看着青葱的远山,心情也不由变得明朗起来,近两个月蒙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杨巧儿最后带他来到码头,指着被阳光洒成金色的汉水上游道:“公子若是乘船,从此处出发,往上游可至汉中,往下游可至京城。若是公子不急着离开,也不妨在村里小住数日,这里山好水好,包保公子尽兴。” 蓝桥看着斜阳下空荡荡的码头,忍不住想起去年在东陵渡口听蓝若海和徐秋雨纵论时政的情景。如今斯人已逝,他触景生情,脱口吟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杨巧儿打趣地道,“看来我这地方选的不好,引公子伤怀了。” 听她如此自然地接了他吟的诗,蓝桥愈加确信她不是简单的渔村女孩。她若真的在这小渔村里长大,又哪有机会读诗念书呢? 他看着栈桥下不断流逝的江水,试探地道:“没想到巧儿姑娘还读过书。” 杨巧儿敏锐地察觉到蓝桥的试探,笑道:“我见公子一直拿着把宝剑,也没想到公子是读书人啊。” 于是蓝桥只能苦笑。 杨巧儿带蓝桥走进村西一座背靠老榆树的大宅,亲自下厨为蓝桥做了几道精致的地方小炒,便独自坐到桌前陪蓝桥吃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这桌家宴上并没有酒。 对于未婚的少女来说,独自与陌生男子用餐无疑是有些伤风败俗的事。杨巧儿却似毫不在意,频频为蓝桥布菜,又给他讲一些他们村子里发生的奇闻异事。 蓝桥警惕心强,只待杨巧儿把每一道菜都吃过才开始动筷子。他见这大宅宽敞明亮,确似是大户人家,便问道:“姑娘家里这么大的宅子,怎么没见到姑娘的家人?” 杨巧儿道:“爹娘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家里只剩我和我哥相依为命,还有一个长工。今天他们上山砍柴去了,应该没那么快回来。” 蓝桥暗忖你家里既无旁人,又没在饭菜里下药,那你费尽心思引我过来还有什么图谋?他想到这里,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姑娘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杨巧儿轻轻一笑,像是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般放下筷子道:“我知道公子的马在哪。” “哦?”蓝桥奇道,“你知道?” 杨巧儿道:“公子的马是被人偷了。” “谁偷的?” “山匪。” “你们村子还闹山匪?” “沿村子往南有一条山路,约二十里远,有座阴风寨,寨子里住着山匪近百人,时常为祸乡里。”杨巧儿面现忧容,“除了我们杨村,西面的赵庄,东边的陈家港,也都深受匪患困扰,甚至就连襄阳城,也不时出现阴风寨山匪偷窃劫道之事。” “他们也太猖狂了。”蓝桥义愤地道,“官府就没人管吗?” “阴风寨地处深山,其中不少山匪便是附近的山民,官兵进山不便,每次等他们围住寨子,那些山匪早换回淳朴山民的模样,让官兵难以分辨。”杨巧儿解释道,“一方面是劳师动众费钱费粮,另一方面指挥使衙门也想留着这些小匪小盗养匪自重,所以剿过几次便没了下文。” 蓝桥有点明白过来,点了点道:“所以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去阴风寨寻马?” “公子身负宝剑,一脸正气,一看就是位受人敬仰的大侠客。”杨巧儿面色既郑重又带着些恳求,凝视着蓝桥道:“公子若能在找马的时候顺便帮我们处理一下阴风寨的匪患,巧儿愿代表村子请公子连吃一个月的饭,以作答谢。” 蓝桥听到这种盗匪为患的事,立时想起几年前,自己游历天下行侠仗义的峥嵘岁月,同时一腔热血也逐渐开始沸腾。 又听她说请自己吃一个月的饭,他不禁“噗”地一声笑出来道:“难怪有宴无酒,原来是担心我喝多了没力气打架。这些事你方才在观潮馆直接告诉我不好吗?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枉我还防着你有什么阴谋对付我。” 杨巧儿轻叹一声道:“我这不是怕公子拒绝嘛,所以才想先带公子体会一下我们杨村的好。这样等公子听说我们闹匪患的时候,便会更有保护我们,保护这一小片乐土的意愿。” “现在你倒够诚实。”蓝桥哑然失笑道,“我喜欢诚实的孩子。” 他这么一说,杨巧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嘟起嘴嗔道:“巧儿不是小孩子啦。” 蓝桥看了眼窗外渐浓的暮色道:“好了,我这就动身。你说好请我吃一个月饭的,到时候可不许食言哦。” “说到做到。”杨巧儿见蓝桥答应,激动地站起来道:“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拉钩。” 蓝桥暗笑她孩童习性,和她拉过勾后推开门,刚要迈步,就听杨巧儿又道:“还有一件事。” “何事?”蓝桥转回头来问道。 杨巧儿轻轻沉吟了一下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朋友,三日前被山匪劫走了。” “这才是你今天找我的真正目的吧?”蓝桥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杨巧儿道,“什么朋友?” “是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对我十分重要。”杨巧儿抬起头道,“公子若在山寨见到她,请一定想办法把她带回来。” 蓝桥哂道:“你刚才不是说家里只有一位兄长吗?如何现在却又多了个姐姐?” “不是亲姐,是我认的姐姐,她对我有过命的恩情。”杨巧儿有些焦急地道,“之前她一直住在我家养伤,由我亲自照顾。谁想到三日前山匪进村,见她病得不能下床,就把她劫走了。” “既是救人,你怎么不早和我说?”蓝桥哼了一声道,“救人如救火,我早去一刻,便可能让你姐姐多一分安全。” 杨巧儿委屈地嘟囔道:“我不也想先看看公子是什么样人嘛,若是人品信不过,我姐姐岂非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蓝桥心道你姐姐既被山匪劫走,想是有几分姿色,若是随便找人前去相救,到时候见色起意又或趁人之危,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也太瞧不起我了。”他哈哈一笑道,“世上美女我见得多了,还真不差多你姐姐一个。” 第249章 独闯山寨 阴风寨位于一个三岔谷口,被三面剑拔而起的高崖环绕,只有三条六尺宽的狭长谷道与外界连通。 谷内腹地宽阔,山壁上到处都是木架的爬梯、箭台和望台,方便山匪爬上高崖巡视或作战。寨中设有粮仓和水井,易守难攻,夜间邪风阵阵,风力时强时弱,风向变幻不定,叫阴风寨倒也名副其实。 蓝桥赶到阴风寨时,一轮皓月已升至中天。明朗的月光水一般洒下来,把守门山匪的影子也照得纤毫毕现。 他们背着大刀或长枪,举着火把,一边一个地守在狭道口外。高崖之上亦有固定及巡视的岗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任何企图接近山寨的人。 蓝桥蹲在一丛半人高的野草中,判断想要无声无息地潜入山寨几乎没有可能,索性站了起来,昂首阔步地往谷口走去。 “什么人?”守门的山匪甲持刀遥指了蓝桥,大声喝道:“给老子站那!” 山匪乙则将火把插进岩缝,双手擎起长枪,缓缓迈步往蓝桥迎去。 蓝桥微微一笑,蓦地加速前冲,同时红药剑出鞘,剑光一闪便攻向山匪乙。 山匪乙见蓝桥只一个人,哪想到他说打就打,慌忙挥枪招架。 就听“叮”的一声轻响,蓝桥手中的红药剑在山匪乙的枪尖上一点,整个人借力弹上半空,掠过山匪乙的头顶往山匪甲投去。 山匪甲怪叫一声,挥刀便砍。他的大刀砍在蓝桥的红药剑上,被蓝桥剑上的真气一震,整个人踉跄着坐倒在谷口的狭道里。 他本以为蓝桥会顺势追进狭道,却见蓝桥在两面相距不过六尺的石壁上左右横跳,之字形向上攀升,片刻间就已攀上了山寨西北面的高崖。 崖上有五名放哨的山匪,其中一人趁蓝桥落足未稳,挥刀砍他下盘,想把他逼下山崖。 蓝桥身子一翻,改以左掌撑住地面,飞起一脚正踢在那人下颌上。 那人疼得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另外四人各持兵刃围拢过来,蓝桥一招风起云涌,两道剑光接连袭向靠近正中的两人。 这两人一使铜锤,一使板斧。使板斧者只觉斧柄被蓝桥角度诡异的一剑击中,登时失了重心,板斧抡在空处。 使铜锤者则出手太慢,铜锤才刚挥至头顶,就觉肩头一麻,铜锤再控制不住,险些砸到自己。 蓝桥趁这机会从二人的间隙中钻过,几步走到高崖靠近山寨的一侧,一声厉啸,大鸟般从崖上跃下。 山寨内早已惊动,十余名山匪沿阶梯或爬架占据崖壁上的望台和箭台等制高点,弓弩齐发,劲箭如雨点一般射向蓝桥。 蓝桥虽身在空中,却早有准备。他一招霞满东方,以剑光包裹全身,月色下但见一个银闪闪的光球在他身上爆开,箭雨落到他身上立刻便被弹飞,还反伤了两个低处的山匪。 山匪们哪想到这人独闯山寨,竟然如此强横,全都聚集到山寨的广场上,准备迎敌。 蓝桥甫一落地,立时有两杆长矛、一把长剑和一柄厚背大刀往他身上招呼。 他就地一滚,闪过第一杆长矛,然后左掌化拳,灌注真气猛击在长剑的剑尖上。持剑者被他以真气震退,持刀者眼看一刀砍中,却被红药剑刺中手腕,大刀脱手坠地。 蓝桥腰身一扭,最后用双脚夹住刺向他小腹的第二杆长矛,然后借力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而起,飞出这几人的包围圈,落到一个四尺高的小平台上。 平台上本有一个正往弩上装箭的山匪,被蓝桥一脚踢了下去。还有几人想爬上平台,也都被蓝桥一脚一个,踢回地面。 这时山壁各处制高点上的山匪们射出第二轮箭雨,蓝桥轻巧地一个翻身,躲到小平台的木板下方,避过箭雨后再度翻上平台,却见一个手持双锤的壮汉已跳了上来。 观其气度,蓝桥知道终于到山匪中有一定实力的高手,也不说话,挺剑便刺。 那壮汉虽然双锤在手,身法却依然灵活。他双锤在身前交叉,硬是封住蓝桥一剑,然后双锤车轮般往蓝桥的头顶砸去。 蓝桥不愿吃武器重量上的亏,向旁一闪,平台的木板已被砸得粉碎。 他一招云蒸霞蔚,红药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刺向壮汉的左肋。 壮汉站在平台边缘的支架上,挥起一双铜锤绞住红药剑,正想运劲把剑绞断,蓝桥忽然欺近身来,一掌按在他的胸口,把他震得飞下平台。 蓝桥如同天神下凡,在阴风寨内左冲右突,兜兜转转,时而攀上崖壁的望台箭台,时而又大鹏展翅般俯冲而下,任由山贼围攻却总能避实击虚游刃有余,不露丝毫败象。 他知道这些山贼平素就是附近村里的山民,故下手极有分寸,令中招者只伤不死。 然而他也是有苦自己知,虽然若纯论武功,这些山匪无一人能及得上他,但他毕竟是以一敌百,又不愿下杀手让对方减员,时间拖得久了,他的真气必将难以为继。 擒贼先擒王,若想尽快结束这场打斗,最好能先打败阴风寨的匪首。 蓝桥想到这里,飞身往一个山寨深处一个匪首模样的中年大汉攻去。 这大汉头戴铁箍,发如乱草,面目凶狠,穿一件破开的灰布上衣,一条黑色短裤,赤着两只小船般的大脚,手里一根玄铁长棍,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蓝桥奋起余勇,一招天光乍现,剑光有如天上繁星般往那人面上刺去。 那人不守反攻,挥起长棍直捣蓝桥的心窝,悍勇之色溢于言表。 蓝桥没想到区区一山匪竟也使得出这种近乎搏命的招数,“咦”了一声,一剑点在那人的玄铁棍上,两人同时剧震。 那匪首一声大喝,很快站稳脚步,双手持棍又往蓝桥攻来,其招式又狠又快。 蓝桥气息尚未调匀,不得已后退了一步,使一招万山尽墨,倏忽间静立不动。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看似浑身都是破绽,持棍山匪却生出他与身后环境融为一体,不知从何处下手的可怕感受。 仿佛哪里都是陷阱,无论他长棍攻向那一处,都将受到气息牵引下最猛烈的反击。 那匪首一生剽悍从不信邪,一跺脚一声怪叫,抡起长棍便往蓝桥的左肩打去。 蓝桥虽站着不动,其真气场却早已密布在周身几步远的范围。如同一汪平静的澄澈之湖,又如纤细却密集的一根根蛛丝,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他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出棍的角度、力道以及棍上挟着的刚猛真气,对手一切后续的变招已尽在掌握。他虎目圆睁,倏地右移,红药剑猛地刺向对手左臂的肘弯。 此处正是那匪首最没有防备的薄弱之处,蓝桥一剑刺中,刚想顺势勒住他的脖子,忽觉背后一阵寒意,转身一看,就见一个面戴轻纱的长发美女持剑攻来。 她冰冷的剑锋上,竟赫然飘着几片绽放的雪花。 幻雪剑法! 第250章 仙人舞剑 剑光搅碎月光,那美女剑挟雪花,一连三剑只杀得蓝桥连连后退。 “老大!”方才那持棍的匪首见了美女单膝下跪,抱拳高呼道:“点子很硬,老大快为兄弟们做主。” 蓝桥大战在前,此时早已气力不支,哪里敌得过天莲宗的幻雪剑法? 他连滚带爬,利用山寨内的障碍物左躲右闪,被那美女杀得汗流浃背。 众匪见美女一出手便占了上风,纷纷激动地山呼起来:“老大威武!老大威武!”其中大不乏喊得声嘶力竭者。 美女如影随形,任蓝桥如何闪躲,总能紧跟在他的身后。 蓝桥心中一动,蓦地抓住一架立在山壁上的木爬梯,三下两下便攀上位于山壁半高处的一处望台。 望台上两个山匪都是一怔,刚想拿起武器,早被蓝桥一手一个,如扔麻袋般扔向紧随他攀上爬梯的美女。 美女身形一闪,躲过那两个山匪,等攀上望台,蓝桥却又往更高的山崖上攀去。 她当然知道蓝桥是想避开山匪,到山崖上单独与她比试,微微一笑,也跟着攀上了高崖。 崖上的月光格外清冷,舍蓝桥与美女外再无第三个人。 蓝桥笑看着对面的美女,柔声道:“师妹,别来无恙。” 美女轻叱一声道:“谁是你的师妹?”拔剑便刺,攻向蓝桥的胸口。 蓝桥早看出这美女就是白雪音,见她拒不承认,猜到她必是想和自己过过招比试比试,借以告诉自己她的伤势恢复得有多理想。 “师妹既想练剑,我便陪师妹练练。”蓝桥淡淡一笑,红药剑与白雪音交击在一处。 他两人各展所长,在高崖上打得兔起鹘落,剑气纵横,月光下看来好似仙人舞剑。 众山匪何曾看过如此精妙的武功剑法,一时都看得痴了。 二人一个是力战之后,一个是久伤初愈,拆不过三十招便开始力竭。 蓝桥觑准白雪音一剑刺来拿势不稳,真气灌注到左手的阴阳手环内,手环生出吸引之力,把白雪音吸得身子一斜,竟跌进蓝桥的怀里。 “师兄你作弊。”白雪音不服气的嗔了一声,主动扯下覆面的轻纱道,“打不过我就算了,还趁机占我便宜。” 蓝桥笑道:“你看别人华山派的师兄师妹,都是相亲相爱的,你见了我怎么反而要先打架?” 白雪音瞪了他一眼道:“华师兄和唐师姐是夫妻,我们又不是,你想怎么相亲相爱啊?” 蓝桥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转移话题道:“两月不见,你怎么成了山匪口中的老大了?” “因为他们打不过我呗。”白雪音天真无邪地笑道,“麦子把我掳来,想逼我做压寨夫人,然后发现打也打不过我,赶又赶不走我,除了认我做老大,他还能怎么办?” 蓝桥这才知道方才那匪首模样的大汉原来是叫麦子,摇头苦笑道:“就像那死鬼左战说的,但凡惹上你白女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少挖苦我了。”白雪音进一步解释道,“三天前,麦子带人偷袭杨村,估计看我模样还过得去,便把我一并抓了回来。” “你名列倾城榜,模样何止是过得去?”蓝桥被她逗得一笑,道:“你既明知道他们带走你没好事,为何当时不反抗?” 白雪音无奈地摇摇头道:“当时我运功疗伤正进行到紧要关头,若被打断则前功尽弃,只好任由他们绑来山寨,关在一间小黑屋里。第二天麦子过来看我,我当场便挣断了绳索,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蓝桥道:“那个麦子虽然有几分硬功和狠劲,但比起我们人中龙凤的白女侠,自然还差得远。” 白雪音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仍是忍不住笑:“他气得哇哇大叫,派手下围攻,却被我一连收拾了二十多个,直到后面的人再不敢上。” 蓝桥道:“麦子当然还不服气。” “他当然不服气。”白雪音道,“他被我一个弱女子打败,脸上哪挂得住?我俩当即再战,他当然再次被我打败。” “你可不算‘弱女子’吧?”蓝桥哑然失笑道,“你们一共打了几次?” “后来又打了三次,他终于被我打服了,愿意带着他的弟兄认我做老大。”白雪音掩着嘴笑道,“所以今天你闯山寨,我怎都要替我的弟兄们出一回头。” “原来你就是杨巧儿被劫走的那个姐姐,这次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蓝桥拍着大腿道,“这两个月来,你一直住在杨巧儿家吗?” 白雪音道:“我与杨巧儿很早就认识了,她当年父母被害,独自被歹人追杀,是我救了她,替她杀了仇人,还把她带到贺家村的素女堂读了几年书。所以我离开百里荒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她。” 蓝桥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道:“如此说来,这几天整个阴风寨都听你的了?” “那当然。”白雪音既骄傲又得意地道,“我可是有好好节制他们,没让他们再出去为非作歹。” 蓝桥解释了在观涛馆丢马的事,问白雪音道:“我的那匹大红马到底是不是你们偷的?” “绝不可能。”白雪音十分肯定地道,“我们寨子今天根本无人外出。” 蓝桥觉得此事蹊跷,正想再问,就见那匪首麦子探头探脑地爬上崖来。 白雪音瞪他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麦子朝蓝桥一努嘴道:“我在下边看到你们不打了,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所以上来问问,这人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白雪音笑道:“他是我同门的师兄,之所以夜闯山寨,就是为了把我从你们的虎口里救出来,明白了吗?” “原来都是自己人。”麦子向蓝桥拱了拱手,想到白雪音一个人便收拾了她的山寨,汗颜道,“老大剑法通神,枉我还对老大动过歪心思,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好啦好啦,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白雪音笑盈盈地挥了挥手,吩咐麦子道,“让受伤的兄弟回去休息,再备一桌酒席,等下我要好好招待师兄。” 第251章 萌生退意 蓝桥和白雪音坐在崖边,两个人四只脚悬在崖上,蓝桥把从岳阳开始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给白雪音听。 他讲了安一心被劫走,讲了徐秋雨、朱玄以及陈玉倩的阵亡,讲了蓝枫失踪慕容英断臂,最后又讲到风夜菱被掳他回城去救,讲到他杀死左战又被左刀追杀。 白雪音耐心地倾听着,不时追问两句其中的细节,最后道:“你说了这么多事,我嘴笨,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话安慰,可以抱抱你吗?”她微一倾身,双手揽住蓝桥的肩膀,把他拥进怀里。 蓝桥顺势倚在白雪音身上,凝望着崖下火光点点的山寨,缓缓道:“岳阳的失败主要怪我,当时若能不让安萧寒抢走安一心,我们就不会落得那么被动。现在徐叔、朱兄和玉倩都死在了岳阳,慕容师伯也受了重伤,菱儿被安萧寒掳去,蓝枫下落不明,即便是师妹你也在楚水城受了断骨之伤。再加上没救回来的华兄,我们在岳阳的行动一败涂地,这都是我的错。” 白雪音轻抚着蓝桥的背脊,柔声道:“师兄何出此言?世上没有人能一辈子不犯错,岳阳的事又不是师兄你一个人决定的。” 蓝桥喟然道:“当时我若能狠下心来,以安一心的性命胁迫安萧寒,事情说不定就能另有转机。” 白雪音苦苦相劝道:“安一心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和我们不但没有仇怨,还有一路同行之缘,师兄心善不忍下手这是人之常情,又何必过于自责呢。” 蓝桥听她说出这番道理,不禁心中一暖。他想起当初在济南,他打翻他给花语夕下了药的莼菜汤并因此陷入纠结,后来也是风夜菱的一番“开导”让他摆脱掉负面情绪。 白雪音见蓝桥沉默,耐心地继续安慰他道:“退一步说,就算当时师兄真的下狠手杀了安一心,这次行动就可以成功吗?我想这只会更加激怒安萧寒,而并不会使我们的伤亡降低。从你刚才说的意思来看,慕容师伯之所以只断一臂是因为安萧寒不肯冒负伤之险取他性命,但试想若安一心被师兄杀死,安萧寒还能这么理智吗? 蓝桥苦笑道:“安萧寒杀红了眼的样子,我委实不敢想象。” 白雪音接着道:“至于你弟弟,他的失踪也不能说是坏消息,既然没有确切的死讯,那么以他的精明诡谲,相信定能逃脱此难。慕容师伯断臂固然令人扼腕,但他的镜珲剑法重气不重形,他日待伤势痊愈,必然再成安萧寒等人的心头大患。至于风姐姐,我们既然携手闯过一次楚水城,又何妨再闯一趟?” 蓝桥听她说得信心满满,心中感动,坐直了身子道:“此去楚水城九死一生,师妹也愿意陪我同行?” “当然。”白雪音重新坐回到蓝桥的身边,嫣然一笑道:“早在洞庭湖上我便说过,师兄所去之处,我必誓死追随。” 蓝桥往后一躺,枕着双臂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祈盼地道:“但愿菱儿能够平安无恙。” “风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白雪音劝慰着道,“安萧寒虽是对手,却并非小人。” 蓝桥看着白雪音的侧脸,仿佛有点难以启齿,斟酌了半晌方道:“其实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我想了很多,我想等救出了菱儿,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什么报仇也好,靖难也好,和什么人什么组织斗也好,这些事情都不想再管了。” 白雪音讶然道:“师兄怎会生出归隐的心思?” “因为我终于明白,功名只是虚妄,陪伴才是真实。”蓝桥目光闪动地道,“若是失了菱儿,即便我日后成就再大的功业,又有什么意义呢?当然师妹你也一样。” 白雪音没想到蓝桥会忽然扯到自己身上,慌乱地道:“什么也一样?” “若再闯楚水城,必然危险重重。我不愿失了菱儿,也不愿失了你。”蓝桥诚恳地道,“此行我们都要小心为上,不许你再为我以身犯险。等救出菱儿,我就找个和杨村一样美丽的小村庄,盖一座漂亮的大房子,让蓝枫、清筱还有师妹都住过来。” “他们都是师兄的亲人,我住过去又算什么?讨风姐姐的嫌吗?”白雪音莞尔一笑道,“真是孩子话。” “咱们经历过这么多生生死死,在我心里,师妹早已比亲人更亲。”蓝桥一脸正色地道,“天莲峰上日子清苦,我想让师妹过上更好的生活。” 白雪音见他神色恳切,心中感动,缓缓躺在蓝桥身边,望向星空,仿佛在认真思考他这提议的可行性。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呢?”她半睁着眼,既像是在畅想,又似在呓语,“那一定是座很大很漂亮的宅院,有二公子这么聪颖的人在,师兄一定能挣很多钱。” “我才不在乎有多少钱呢。”蓝桥哂道,“能和我在乎的人相互陪伴,这比什么都重要。” “师兄……”白雪音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缥缈,若有若无地道:“你想不想我将来离开天莲宗?” 蓝桥一时没悟到她这句话深一层的意思,愕然道:“离开天莲宗?你为什么要离开?叶宗主待你不好吗?” “我……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白雪音的脸在夜色下烧得发烫,幸亏蓝桥并未留意,“我还以为师兄把风姐姐的玩笑话当真了呢。” 蓝桥不知她指的哪句话,一头雾水地问道:“她说什么玩笑话了?” 白雪音见他问得这么直白,反倒开不了口,任蓝桥如何追问只是避而不答。 蓝桥没再和她纠缠,只怔怔地看着星空,也不知过了多久,吁出一口气道:“那房子里要是还有我爹和我娘就好了,他们现在也不知化成了那一方的星宿?” 白雪音听他语意凄凉,连忙转移话题,打趣他道:“师兄对那位李姑娘怎么看?” 蓝桥愕然道:“为何有此一问?” 白雪音抿嘴一笑道:“我总有一种感觉,师兄和那位李姑娘,好像并不是从冷月轩才认识那么简单。” “哦?”蓝桥没想到白雪音心思如此敏感,油然道:“你还感觉出什么了?” 白雪音狡黠地一笑,道:“依着女人的直觉,我感觉她似乎对师兄还有点意思。” “有点什么意思?” “那种意思。” 蓝桥被她噎地哑口无言,也不想在此事上瞒她,坦然道:“不瞒你说,我和她早在洪武二十五年就认识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不是她对我有意思,而是刚好相反。” 白雪音有点意外地道:“师兄喜欢李姑娘?” “确切的说,是喜欢过李姑娘。”蓝桥把李静姝临别时赠他的香囊摸了出来,喟然道:“这只香囊本是她的东西,却被我偷捡了来。这话你可别对菱儿说,我怕她吃醋。” “你怕风姐姐吃醋,难道就不怕……”白雪音顿住话头道,“现在她摆明了对师兄大有情意,而且又是风姐姐的密友,师兄是打算来者不拒,还是把她推开呢?” 蓝桥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非所问地道:“我总有一种感觉,她已再不是八年前的那个小姝了。” 白雪音揣摩着蓝桥的话,良久方道:“任谁隔了这么多年不见,都会有变化的,我是想问,师兄以后……” 她见蓝桥没有反应,用手肘撑起上身,转头向蓝桥看去,却见他早已闭了双眼,鼾声渐起。 第252章 帮派纷争 第二天一早,麦子爬上山崖,向白雪音禀道:“老大,抓住两个奸细,他们在山寨外东张西望的,被我带人逮回来了。” 蓝桥起身一看,见山崖下有一对被绳索绑住的男女,其中女子正是昨天见过的杨巧儿。 “这位杨姑娘和他的哥哥杨陵是我的朋友。”白雪音道,“快把他们放开。” 麦子讪讪地应了声是,又沿着梯子爬下去。 白雪音与蓝桥施展轻功,一齐飞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在杨巧儿和杨陵身边。 杨巧儿见白雪音不但无恙,且神采更胜往昔,惊喜地道:“白姐姐,你没事啊。” 那杨陵亦是面露喜色,却显得有些腼腆,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蓝桥笑道:“她不但没被山匪欺负,还摇身一变,反当上了山匪的老大。” 杨陵有些狐疑地看着蓝桥:“这位是……” 杨巧儿解释道:“这就是我昨天请去营救白姐姐的大侠。” 蓝桥大方地自我介绍道:“在下蓝桥字怀远,昨日应巧儿姑娘之托,单枪匹马来挑阴风寨。本意是来救巧儿姑娘的朋友,没想到反而和她打了一架。” “行了吧你。”白雪音用手肘拱了一下他,对杨巧儿道,“真巧了,妹子请来的这个人,正是我的同门师兄。”说着她撩起袖口,向她展示了一下腕上的白色手环,又指了指蓝桥手上同款式的黑色手环。 杨陵看到两人亲昵的模样,显得有些不自在,闷声闷气地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用为救姑娘大费周章了。” 麦子直到此时才从爬梯上下来,满头是汗地吩咐手下给杨家兄妹松绑。 “你们兄妹的好意我心领了。”白雪音朝刚被松绑还在按揉手脚的杨家兄妹盈盈一福,“这事也怪我,光顾着在寨子里立规矩,忘了派人告诉你们一声。” “就是。”杨巧儿依恋地靠在白雪音身上,“我哥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找个靠谱的人去救你。他生怕去的人不靠谱,要么救不了你,要么就趁人之危占你便宜。” 杨陵狠狠瞪了妹妹一眼,涨红了脸道:“我哪有。”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白雪音笑着转了个圈子,“一块肉都没少,你们放心吧。” 蓝桥看了杨陵一眼,调侃地道:“杨兄如此关心鄙师妹,昨天又怎会带着长工砍一天的柴?” 杨陵还没说话,兴高采烈的杨巧儿已抢着答道:“他哪里是砍柴?他是偷了公子的马,跑到村外躲着去了。” 蓝桥其实早猜到其中情由,故作惊诧地道:“原来我那马是你们偷的!” 杨巧儿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大侠莫怪,这都是我哥的主意,目的就是让我借此把公子引到家里来,劝公子到山寨救白姐姐。” 她说到这里不无怨念地看了杨陵,接着道:“他直到天黑都不回家,无非就想让我扮可怜,又或使点美人计什么的。哥你也真是的,就知道关心的白姐姐,自家妹妹就可以随便拿来利用。” 这次就连白雪音也尴尬起来,低声道:“我住在巧儿家养伤时,他们兄妹都对我照顾有加。” 蓝桥刚要说话,忽见一群阴风寨的喽啰快步跑来。 “老大!”为首的喽啰也不知被谁揍过,鼻青脸肿的,扯着哭腔喊道,“请老大为我们做主!” 其余十几个人跟着那喽啰一齐跪在白雪音身前,纷纷道:“他们欺人太甚,请老大为我们报仇!” 他们多数人都挂了彩,有的衣衫破烂,有的则留下大小不一的剑伤刀痕,显然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械斗。 “像什么样子!”麦子冷着脸喝问道:“老大不是不许你们擅自离寨吗?这一大清早的又跑哪疯去了?赖老五,回话!” “还不是汉水盟那群王八蛋。”为首的喽啰赖老五硬着脖子道,“今早天还没亮就有杨村的兄弟来报,说汉水盟开来两条船,下来三四十条大汉,二话不说便霸占了码头,不但不许我们的人靠近,就连当地的渔民,也一律不准出港。” 麦子寒声道:“然后呢?” “我一听说这事,当然不服气,便叫了十几个守夜的弟兄赶去评理。”赖老五地道:“谁想他们的二当家沈续也在那群人里,我们没打过他们,就成了这个样子。” 麦子听赖老五一说,也跟着气愤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他见白雪音黛眉微蹙,解释道:“这汉水盟起源于汉中,先后收并了十几个依汉水为生的大小帮派,现已是汉水沿线最大的江湖势力。其总舵主沈良极有野心,一心想垄断汉水的水运生意,对杨村的渔港更是垂涎已久。至于这个沈续,他是沈良的胞弟,一身硬功极是难惹,不买任何人的账。” 赖老五大声道:“杨村渔港一直是我们的地盘,要是被汉水盟占了,我们兄弟吃什么喝什么?” “什么叫你们的地盘?”白雪音不悦地道,“那是杨村的渔港。” 赖老五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仍嘴硬道:“是杨村的渔港,我们只负责保护他们的出行安全,也从中收取一点……一点小小的费用。如今汉水盟霸占渔港,分明是抢老大的饭碗啊!” 蓝桥转头问麦子道:“你们以前打过交道?” “何止打过交道?真刀真枪的架也打过。”麦子苦笑着道,“沈良找过我三次,前两次都是想劝我加入他的汉水盟,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我是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人,两次都拒绝了他,没想到第三次沈良直接带了上百号人,声称要挑了我的山寨,多亏弟兄们死战才击退他们。如今他们贼心不死又来犯我,这口鸟气我可断然咽不下去。” 蓝桥不解地道:“一个小村庄的渔港,在沈良眼里应该不过苍蝇的肉,又何必定要来抢呢?” 杨陵总算找到他明白的话题,接过话头道:“蓝兄有所不知,我们杨村离襄阳只不过四十里路,有很多商家因嫌襄阳港的码头租金昂贵,选择来我们杨村卸货,再走陆路转运至襄阳。近年来,襄阳的水路贸易日趋繁荣,我们杨村也跟着沾光,很多时候来往的商船比我们本地的渔船还多。当然,他们带来的是大把的铜钱和宝钞。” 见白雪音微微点头,杨陵更是得意,摇头晃脑地道:“现在白姑娘既当了阴风寨的老大,咱们便是一家人,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 “你们以前从渔港抽多少钱。”蓝桥打断了杨陵的话,问麦子道,“是每日收取固定的费用,还是按商家的货运量抽取佣金?” “是抽佣金。”杨陵瞪了麦子一眼道,“所有商船租用渔港的费用,他们要抽四成。” 白雪音看向麦子,麦子苦笑点头。 赖老五争辩道:“四成已经够仁慈了,你也不看看汉水盟控制的其他港口,他们最低也要抽五成的水,一些地方更是七成八成的都有。” “老大,无论你是为咱山寨着想还是为杨村的渔民考虑,这一次咱们都必须争。”麦子沉声道,“若真教汉水盟垄断了水运生意,咱们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赖老五见麦子站在他这一边,更大声地道:“上次他们来了上百人也奈何不得我们,这次只区区三四十人,只要老大一声令下,我保证在正午前把他们赶出杨村。” “且慢。这里有个疑点。”蓝桥一摆手道,“沈良既然明知道上百人也挑不下你们山寨,这次只派三四十人过来,又是为什么呢?除非……” 白雪音心中一动,恍然道:“除非他们有高手随行。” “高手当然会有。沈良既派了这些人来,必然是相信他们有应对一切挑战的能力,也不怕再和阴风寨发生冲突。”蓝桥沉吟着道,“我刚才想到另一种可能,也许汉水盟这次行动并不是冲着你们阴风寨来的,他们借用码头,说不定是另有图谋。” 麦子被他说得一怔,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白雪音看了看麦子和赖老五他们,用商量的语气对蓝桥道:“要不咱们先过去看看?” “有高手随行也好,另有所图也罢,他们既然敢欺上门来,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蓝桥洒然道:“你让这位赖小兄也带上三五十人,代表阴风寨回码头去和他们交涉,咱俩则暗中跟随,摸一摸这位‘肾虚’哥的底。” 他故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大声,登时引起寨中山匪的一片哄笑。 第253章 急公好义 “抱歉啊师兄,本来说好陪你去救风姐姐的,没想到反而让你卷进这种无聊的帮派纷争。”在杨村渔港不远处一间民房的屋脊上,白雪音对趴在身边的蓝桥低声道。 “你既然当了他们的老大,那就要肩负起老大的责任嘛。”蓝桥轻笑着道,“师妹急公好义仁心似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一向极敬重的,又怎会怪你?” 这时赖老五带着四十多名山匪往码头走来,当然立刻被汉水盟的大汉拦住。 汉水盟的人都是黑衣黑裤,拿着统一制式的大刀,在左肩上系一条红丝带,在码头上十分容易辨认。 其中为首一人见赖老五等去而复返,按着刀柄不耐烦地道:“你们怎么又来了?活腻歪了还是怎么?” 赖老五强忍怒气,陪着笑脸道:“二爷,我们寨主说了,有事好商量,咱们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呢?” 蓝桥听赖老五叫那人“二爷”,知道此人便是汉水盟的二当家沈续,不禁仔细打量。但见沈续方面大耳脸庞乌黑,身上大块大块的肌肉疙瘩,一副久经风吹日晒的干练模样。 他足比赖老五高出大半个头,一脸不屑地走到后者面前,俯视着他道:“这事没得商量,你再敢靠近,休怪我手下无情!” 赖老五在内心狠啐一口唾沫,腆着脸皮道:“杨村渔港一直是我们寨子的地盘,二爷这么一声不吭就给占了,未免也太不合江湖规矩。这咱们要是再干起架来,伤了两家和气事小,就怕把栈桥给折腾塌了,对谁也没有好处。” 他说完这话,身后众山匪立时撸袖子的撸袖子,亮兵器的亮兵器,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沈续哼了一声道:“你们寨主有什么章程,先说来听听。” “这就对了嘛。”赖老五眼珠一转,伸手示意山匪们兵器还鞘,笑道:“贵盟既然看上这个渔港,我们做主人的也不好太吝啬。这样吧,此处以后由咱们两家共同管理,收益五五分成,二爷意下如何?” 听说能不费吹灰之力白占五成的利,沈续如何能不心动?他强压下心头的兴奋,故作沉稳地道:“是个不错的提议,只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赖老五一拱手道:“请讲。” 沈续沉声道:“从今日算起往后数三日,你们的人不得靠近码头,三日以后,再按你说的做。” 赖老五是杨村附近有名的老混子,深谙谈判的推拉之道,闻言故作难色地道:“这个恐怕有些难办。” 沈续面色微变,道:“有什么难办的?” 赖老五信口胡诌道:“明日一早,有艘从京城来的大船入港,事先指明了由我们寨子的兄弟帮忙卸货装货。二爷让我们不得靠近,岂非等同断了我们的生意?” 沈续没想到赖老五诈他,蹙眉道:“那你想怎么样?这是大哥的死命令,三日内码头决不许外人靠近。” 赖老五故作惋惜地道:“那可太遗憾了,这么大的一笔单子就这么黄了。” 他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接着又道:“要是这样,五五分成对我们就太亏了,我六你四如何?” 沈续听说要让出一成利,心中不甘,便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和大哥商议一下。”他说罢吩咐手下把守住码头的入口,径自往一艘小船上走去。 莫非沈良也亲自来了?蓝桥心中一动,轻轻拉了拉白雪音的衣袖,两人借助码头上的杂物掩护,无声无息地跟着沈续走上了栈桥。 他们故技重施,以真气吸附在栈桥木板的底部,偷听着小船上的对话。 沈续在船舱里向另一人简述了他和赖老五的交涉,最后道:“大哥,咱们原本只是想借杨村的码头一用,没想到这帮怂货竟然愿意主动分五成利给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另一个应是汉水盟总舵主沈良的声音十分沉静地道,“他们既然愿给,我们岂有不应之理?” 沈续又道:“可他们不是还说,如果我们要借码头,就只能分我们四成利吗?这一成……” “要,当然得要。”沈良顿了顿道,“他不是说明早有船入港吗?咱们退一步,只占一天码头,明日天不亮就撤。” 沈续低声道:“可二七会的差事……” 蓝桥一听“二七会”这字眼,立刻竖起了耳朵,听他继续说下去。 就听沈良道:“我刚接到飞鸽传书,目标天一黑就会到港,到时候你想办法和他们船上的内线接头,咱们今夜就行动。” 蓝桥心头一震,不知二七会又盯上了哪个目标,还要和汉水盟联手,在这杨村的码头行动。 沈续有些担忧地道:“听说目标是从京城来的,船上还有几个高手以及负责护送的官兵,咱们这点人手够吗?” “你放心,我们背后也有高手撑腰,论实力绝对在他们数倍之上。”沈良不紧不慢地道,“到时候你从观涛馆订一桌席面送上去,先让他们放松警惕,再相机行事。” “这就行了!”沈续有些激动地道:“要活口还是……” 沈良沉声道:“目标身上有极重要的物事,能拿活口自是最好,否则也必须手脚干净,不留任何祸患。” “包在我身上。”沈续信心满满地道,“实在不行我就把船凿了,让一切秘密沉入江底。” “这是接头的信物,你拿好了。到时候船一靠岸,你戴着这块玉上船招呼,内线自会找机会与你接触。”沈良嘱咐道,“这次会里的三长老蜘蛛也在,你好好表现,到时候让他在大龙头面前给咱们美言几句,以后咱们的势力说不定还能扩展到荆襄一带。” 蓝桥在脑海中搜索“蜘蛛”这个名字,好半天才想到蓝枫曾对他说,星落、弯月和蜘蛛是琼楼会的三大护法长老。再联系起二七会,一场阴谋的雏形已在他的脑海浮现。 这位来自京城的“目标”人物,因为某种原因掌握了一样十分重要的物事。二七会很想拿到这件物事,至不济也要让这件物事和这个目标人物一同消失。 出于某些考虑,或许是碍着该人物特殊的身份,二七会不方便在京城动手,所以请来沈良的汉水盟,让他们在杨村的码头动手。 根据沈良和沈续的对话可以推测,汉水盟很可能也是琼楼会的一处分舵,所以才有沈良要沈续在三长老蜘蛛面前好好表现一说。只不知沈良是否也是最初持有《白莲秘经》的十二位分舵主之一。 想到这些,蓝桥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出花语夕的面容。 第254章 误中副车 两兄弟又商议一阵,沈续下船离开。 沈良亦从船舱探出头来,见弟弟去远,左右无人注意,忽然纵身一跳,落到三丈外停着的另一艘乌篷船上。 蓝桥暗赞沈良的轻功,心道汉水盟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并非运气使然。 白雪音凑到他耳边道:“师兄你猜,那艘船上有什么人?” 蓝桥想了想道:“估计是他刚才提到的三长老蜘蛛,可能还有二七会的人。” “咱们过去看看。” “小心别被发现。” 两人潜入水下,游到江边的一丛芦苇中藏好,沿芦苇的缝隙往那乌篷船上看去。 一看之下,蓝桥不禁大吃一惊。但见小小的乌篷船上,连同新来的沈良在内,竟黑压压地坐了七个人。 其中最醒目的自然是花语夕。 她一身桃红色的衣裙,以丝帕束住一头青丝,背身坐在最靠近船首的地方。江风飒飒,吹得她衣袂飘动,美艳不可方物。 船舱内另外四人都是蓝桥的老相识,其中包括张仲杰,萧无痕,还有特古斯让和札失温这两位瓦剌高手。 沈良一身低调的灰衣坐在船尾,身边是一个形容猥琐的小老头,想来便是琼楼会的三长老“蜘蛛”。 “这次真是误中副车。”蓝桥难掩激动地道,“我们要是能把花语夕擒住,说不定能拿她换回菱儿。” 白雪音轻轻握住蓝桥的手,注入精纯的真气,蓝桥的感官立时成倍地增强。 就听张仲杰发着牢骚道:“肖立这狗杂种,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真是害惨我们。” 花语夕平静地道:“你别光知道抱怨,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换了谁谁也得留一手。” 张仲杰仍是气愤难平:“他自己把那信收着也就算了,怎能还交给外人?” “只能说这肖立比我们想象得更聪明。”花语夕道,“他算准了回来后会被我们灭口,即使存着那封信也会被翻出来,索性交给解缙保管,当作保命符。” 蓝桥没听过肖立和解缙这两个名字,正猜测他们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就听张仲杰又道:“既是如此,当初我们就不该传信给他。” “指使人别人干这种近乎谋反的事,你不拿封落笔的书信给他,他凭什么为你卖命?”花语夕没好气地瞪了张仲杰一眼道,“还怪起我来了?当初我若只是口头派你去对付文昌侯府,你肯乖乖听命吗?经历这么多教训还是学不会动脑子,难怪被罢了徐州指挥使的职。” “我听了你的又如何?后来在徐州还不是让蓝桥跑了?”张仲杰不服气道:“我看你分明就是喜欢人家,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但见金光一闪,花语夕已用十字金翎勒住张仲杰的脖子,寒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弄死你!” 张仲杰被她勒得脸颊涨红,痛苦地道:“属……属下知错了……” “看你那没出息的怂样!”花语夕松开链子,十字金翎回到手上,云淡风轻地道:“先把自己的差事办好再管别人。” 蜘蛛轻咳一声道:“花大家处事干练,在二七会必是深受信任吧?” “哪里。”花语夕谦虚地道,“晚辈生性愚钝,唯有事事谨慎,如履薄冰,才不致稍有差池。” 蜘蛛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花大家与聆雨堂安城主的关系非同一般,却不知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误会?” 花语夕尚在斟酌如何回话,萧无痕已代她答道:“小姐初临楚水城时,恰逢师娘病重。小姐因通医术,在给师娘治病的过程中,她们一见如故。师娘十分疼惜小姐,一方面让她担任我们小少爷的讲师,另一方面又拖着病体教她女红和做饭等技艺。” 蜘蛛看了花语夕一眼,不解地道:“花大家当时应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令师娘为何对她另眼相看?” 萧无痕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师娘直到过世也未明言此举的用意,但据无痕推断,她或许是想小姐在未来的某一天,能为师父续弦。” “萧姊……”花语夕臊红了脸,嗔道:“这种话可不好乱说啊,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始终把他当父亲一般敬重,从未想过要……” 萧无痕爱怜地抚了抚花语夕的秀发,大姐姐一般道:“师娘早逝,小姐想师父整个余生都在孤独中度过吗?小姐秀外慧中,学什么都是一学即会,又得小少爷喜爱,师父如要续弦,还有比小姐更好的选择吗?” “这就说得通了。”札失温摇起折扇道,“难怪安堂主对罂粟小姐信任有加,什么事都放手让小姐去做,原来背后还有这一层的关系。” 蜘蛛亦颔首道:“所以令师娘此举其实是托孤,既托付了丈夫,又托付了儿子,也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萧无痕又道:“当时在楚水城,左刀父子曾在华山派首徒华锋身上缴得一枚赤霞百花丹。这是早已失传的疗伤秘药,左刀如获至宝,只是后来阿鲁台重伤,小姐讨来丹药给阿鲁台服下,左刀虽不情愿,却也只能看在师父面上乖乖拿出来。” 提及此事,蒙古高手团的成员特古斯让兴奋地道:“这事我知道,左刀起先是老大的不情愿,后来又像吃瘪一样佯装大方。他那表情我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真他娘的过瘾。” 花语夕朝特古斯让一摆手,不悦地道:“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不利于我们内部团结。现在左战死了,再加上这件事,左刀肯定恨死我了。” “左刀横行霸道惯了,会里会外都一样,没想到如今也有不敢惹的人。”沈良不知是否与左刀素有嫌隙,说起风凉话道:“现在徐秋雨和慕容英一死一伤,安堂主的威名如日中天,大有跻身天下顶尖高手的趋势,小姐傍上他这棵大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花语夕还想说话,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议论起来,知道再要辩白只会越描越黑,索性闭口不言,一笑置之。 第255章 运筹帷幄 众人谈笑了一阵,蜘蛛又道:“如今济南的形势紧张,安堂主孤身赴济南,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 提起军务,张仲杰来了兴致道:“听说燕王的十万雄兵就陈在济南城下,铁铉手头只有万余残兵,真不知他有什么办法逆转战局。” 花语夕笑吟吟地道:“他没有办法,我有办法。任朱棣再多十倍兵马,济南也断不会失守。” “哦?”蜘蛛饶有兴致地问道:“敢问小姐有何良计?” “堂主临行前,我交给他一只锦囊,告诉他一旦济南危急,就找个机会把锦囊拿给铁铉看。”花语夕油然道,“我也不卖关子了,这锦囊里的内容,就是让铁铉做几个大牌子,上书九个大字。” 这时札失温也被激起了好奇心,盯着花语夕问道:“牌子上写的是哪九个字?” 花语夕嘴角含笑,却故意淡淡地道:“大明太{河蟹}祖高皇帝神牌。” 张仲杰恍然道:“朱棣打着靖难的旗号谋反,看到先帝的神牌若还敢攻城,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为了民心着想,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只要朱棣一天攻不下济南,局势就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花语夕进一步点明道,“我们要的就是他们两方的僵持不下,朱允炆不能把朱棣剿灭,朱棣也无法势如破竹地南下。这场战役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 “所以我们这次的目标是?”特古斯让终于问出蓝桥最想知道的问题。 花语夕知道若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很难让这一伙来自不同方面的高手精诚合作,想了想道:“几个月前,李景隆率六十万大军二度北伐,惨败于白沟河。” “此事天下谁人不知?”沈良笑道:“李景隆一败再败,白沟河一战后丢德州退济南,从此沦为天下笑柄。”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李景隆。”花语夕轻叹一声道,“若是没有我们的人做手脚,他其实本有取胜的机会。” 沈良愕然道:“小姐此话何意?” 花语夕向张仲杰微一颔首,后者解释道:“李景隆军中有我们的人,此人的作用就是阻止李景隆真个击溃朱棣。”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花大家果真好手段。”蜘蛛干笑着拍了拍手道:“此人就是你们方才说的肖立对吧?” “正是此人。”花语夕玉容平静地道,“后来李景隆兵败,这肖立回到京城,怕我们拿他顶罪又或索性将他灭口,便把我们当初交给他的书信给了解缙。” “解缙本是先帝十分宠爱的近臣,因曾上书为李善长一案说项,被先帝认为韬晦不足,下旨贬回老家,直到当今即位,才重新起复。”张仲杰为众人解惑道,“他与肖立有一些私交,见肖立真是到了生死关头,便收下了书信。” “解缙是文坛大儒,声望极高,若在京城强行动手,事后有人查起来,我们难免暴露。”花语夕接着道:“所以我才串通御史上疏弹劾,令朱允炆把他远谪河州,好方便我们途中下手。” 至此事情已经了然,众人皆缓缓点头。只有特古斯让愣头愣脑地道:“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等解缙的船停进码头,然后冲上船去杀人抢信?” “大概是这个样子。”花语夕含笑道,“他那船上藏有我们的眼线,具体的行动方案还要等沈总舵主派人与眼线接触过才能确定。” 沈良肃容拱手道:“沈良必尽心竭力,为小姐办好差事。” 花语夕向他投以鼓励地目光,又道:“那艘船上除了解缙,还有船夫和水手共八人,负责护送的官兵十六人,再加上一对名唤青竹翠柏的婢女,正常来说,应有二十七人。” 沈良道:“不是说还有高手随行吗?” “总舵主莫急,我这才说到重点。若非有这几位好手护驾,我也无需麻烦在座的各位。”花语夕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解缙因受先帝宠爱,在京城人脉极广,他的儒雅风度也极受人爱戴。太子朱标在世时,因想爱女朱清影读书,便请解缙到太子府上讲学。后来解缙离开京城,朱清影再提不起念书的兴趣,转而开始舞枪弄棒。” 札失温“哦”了一声道:“朱清影放弃读书,显然与解缙的离开有关,这次解缙重回京城,他们自然又要‘勾搭’到一起。” 张仲杰一边暗笑札失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边笑着点头道:“他们重逢也就一年,解缙却再次被贬出京。这回小郡主可不乐意了,执意要亲自送解缙西行,一同前往河州。” 蜘蛛干笑一声道:“她就是花大家所说的高手?” “朱清影武功不俗,且身份特殊,我们遇上她务要手脚干净。要么让她认不出来,要么就一起做了。”花语夕冷着脸道,“除此之外还有华山派的慕容英唐梨师徒,以及洞庭帮的新帮主杜震,我们在岳阳交过手,其中慕容英被安堂主重创,杜震经验尚浅不足为虑,实际能打的只有一个唐梨。” 张仲杰未曾参与岳阳之事,问道:“他们既是从岳阳逃出来,又怎么会上了解缙的船?”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花语夕摇头道,“可能他们是故交,可能有人从中牵线搭桥,也可能只是恰逢其会,想借解缙的官船返回关中吧。” “如此说来,他们真正能打的也就是朱清影和唐梨两人。”蜘蛛呵呵笑道,“花大家请来这么多高手,再加上汉水盟的四十条大汉,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众人一阵哄笑,花语夕却依然平静地道:“做事情准备充足些总不是坏事,谁知道到时候还有什么意外变故发生?” “花大家是想说济南的事吧?”蜘蛛见她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故意调动气氛道,“当时你们出动那么多人都留不下一个蓝桥,若非确实天气突变降下大雨,恐怕连我也要怀疑,花大家是喜欢上那小子,故意放他走的。希望安堂主不会因此吃醋吧……” 他为老不尊,调戏比他小足有四十岁的花语夕,众人既想卖他面子笑两声,又想到花语夕方才勒张仲杰脖子的情景,不敢真笑出来,一个个竭力憋着,好不尴尬。 第256章 扫除内奸 日落时分,载有解缙的官船驶抵杨村码头。 沈续扮作这位京城大儒的仰慕者,率领几位汉水盟的手下对解缙一行人进行了隆重的招待。 他命人把观涛馆新鲜做得的酒菜流水一般送上解缙的官船,既满足了解缙朱清影等大人物的胃口,也为负责护送的官兵及船夫们改善了伙食。众人自是如遇故知,有说有笑,一片欢悦祥和的气氛。 待得众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一位官兵服饰的高瘦汉子悄悄走到沈续身后,趁乱在他耳边道:“我叫郝天,是你要找的人,跟我来。” 沈续于是告罪离开,跟着那人走到船尾无人处。两人密议片刻,约定先让船上众人尽兴饮醉,等夜深人静之时,以船头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开始行动。 一切进展顺利,沈续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回到船上设宴的花厅,再与众人谈笑一阵后,带着手下告辞下船。 沈续下船后,郝天正想劝众人继续饮酒,一柄凉涔涔的宝剑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回头一看,却是唐梨。 原来,就在沈续送酒菜上船的时候,蓝桥和白雪音也从另一边的暗处爬上船,正碰到准备前往花厅赴宴的唐梨。 唐梨与二人在百里荒有过命的交情,对他们所述之事自是深信不疑。她佯作不知情地继续赴宴,然后悄悄尾随郝天和沈续至船尾,窃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花厅。 只等沈续下船,她才动手发难。 一身便服的南平郡主朱清影被这变故惊得合不拢嘴,放下手里的酒杯道:“唐女侠,你这是做甚?” 解缙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穿官服头戴官帽,显得英姿勃发,目光炯炯,一派儒雅风采。 他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丝毫不见惊慌,温善而轻松地道:“唐女侠当然有很好的理由。” 唐梨朝解缙一拱手道:“大人勿怪,请容我先介绍两个人给大人认识。” 说着她向后舱招了招手,蓝桥和白雪音走了出来。 朱清影见是蓝桥,诧异地道:“怎么是你?”她看了眼跟在蓝桥身边的白雪音,又道:“小夜呢?” 唐梨知道风夜菱的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先向解缙介绍道:“这位少侠名叫蓝桥,字怀远,是昔日定远侯蓝若海家的长公子。” 解缙微笑着道:“原来是功臣之后,失敬失敬。” 唐梨又介绍白雪音道:“这位侠女白雪音是天莲宗叶宗主的得意门徒,也是江湖新一代女剑客中的佼佼者,即便我比起她来,亦自愧不如。” “唐师姐太自谦了。”白雪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哪有这种事的?” 这时杜震也走了过来,见蓝桥和白雪音出现在船上,不禁又惊又喜,兴奋地围着二人打转,然后蹦蹦跳跳地又往回跑,边跑边道:“我告诉师父去。” “师父?”蓝桥的目光转向唐梨,“杜兄弟的师父是谁?” 唐梨狡黠地一笑道:“家师收了杜帮主作关门弟子,他现在也是你的师弟了。” “那真是太好了。”蓝桥听说杜震被慕容英收作华山门徒,不禁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白雪音关切地道:“慕容师伯的伤势怎么样了?” “伤势已见好转。”唐梨目光一黯道,“不过家师失了一臂,恐怕再无法跻身顶级剑客的行列了。” 解缙见唐梨伤情,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既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妨敞开来说吧。” 唐梨这才想起郝天,推了他一把道:“说,谁派你来的?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出卖解大人。” 郝天一个踉跄,跪倒在解缙面前,惨然道:“是……是罂粟派小人来的,小人的妹子在她手上,不敢不敢从啊。” 解缙蹙眉问道:“你说的这个罂粟是谁?她让你来干什么?” “小人也没见过她。”郝天伏地道,“她让小人以飞鸽传书报告大人的行踪,然而想办法让大人的船过襄阳而不入,转而在杨村过夜。她说到了杨村会有人戴着特定样式的玉来接应,到时候里应外合,把解大人……” “她要把我怎么样?”解缙豁地站起,朗声道:“她想杀了本官?” “那……那倒也不一定。”郝天颤着声道,“今夜的行动,主要是想抢回解大人手上的两封书信。” “书信?”解缙先是一怔,旋即缓缓点头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倒还算坦诚。” “大人小心有诈。”朱清影冷然道,“他这么轻易就招了,别是扯谎骗我们的。” “小人没有撒谎。”郝天连声道,“虽然明知道会连累妹子,但小人更明白自己。小人是个软蛋,这种事情就算现在不说,等下郡主殿下给小人用刑,小人一样会挺不住招供。既然迟早要说,还不如少受点皮肉之苦。” 朱清影踢了郝天一脚道:“算你小子识相!” “清影。”解缙劝道:“他既然已招出了幕后主使,你便不该再对他拳脚相加。你在应天府大牢待过两年,用刑手段之狠,连任职多年的老狱吏也自愧不如,又何必再来吓他。” 朱清影汗颜道:“弟子知错。” 解缙缓缓走到郝天身前,柔声问道:“你家妹子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若有可能,本官自会替你救她脱困。” “解大人……”郝天叩头如捣蒜,含着泪道:“妹子小莲,在京城的神女楼。” “神女楼……”解缙思索着道:“你说派你来的人叫罂粟,你可知道她与神女楼的花大家是什么关系?” 蓝桥看了眼郝天,朱清影会意道:“先把此人押下去严加看管,我们和解大人还有话说。” 立时上来几个亲信侍卫,把郝天捆粽子般捆个结实,压下底舱。 众人转到解缙的书房说话,蓝桥便把罂粟就是花语夕,以及他们在济南和岳阳的种种过节,再加上和白雪音偷听花语夕与二七会白莲教众高手商议对付解缙的事和盘托出。 朱清影因曾与花语夕共事,闻言惊骇莫名,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解缙则更显老成稳重,只轻轻点了点头,踱步道:“二七会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他们表面只是一个鉴赏书画的同好会,背地里却干出不少见不得人的事。” “哦?”蓝桥有些意外地道,“敢问大人是从何得知的?” “就是这封书信。”解缙从怀里摸出一页笺纸道,“这封由你说的二七会写给肖立,又由肖立转交给我当作护身符的信。” 蓝桥抬眼一瞥,见那信笺的落款处,赫然印着“佑桓”两字,与风镇岳从蓬莱阁里找到的书信落款一模一样。 第257章 自断大旗 “这是……”蓝桥眉头一皱,正不知是否要向解缙坦承风镇岳对此人身份的猜测,解缙已直截了当地道:“我虽不知这佑桓的印鉴有何来历,这信上的字迹我却是认得的。我看过长史刘璟的奏疏,他的字迹像极了这信笺上的字。” 蓝桥心道解缙不愧是朱元璋赏识的近臣,点头道:“这恰与风侯爷的推断吻合,却不知这肖立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李景隆的六十万大军惨败于白沟河。” “我与肖立是旧相识,他回京后为求保命,曾把他做下的事向我叙说过一二。”解缙说到此处,寻了张椅子坐下,朝门外大声唤道:“给客人们沏壶茶来。” 立时就有两名十五六岁的绿裙少女推开书房的门,一人手里捧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茶壶茶碗等各色茶具,另一个人则端着个做工精巧的小碳炉,现场为众人烹起茶来。 解缙悠然笑道:“此次外放,我什么家人也没带,就带了这两个丫鬟伺候。左边的叫青竹,右边的叫翠柏,最是乖巧懂事。” 两个婢女向众人盈盈施礼,先把烹好的第一杯茶献给主人解缙,然后才依次是朱清影、唐梨、蓝桥和白雪音。 解缙啜了口茶,目光一闪,敛去笑容道:“四月二十六日,曹国公部将瞿能与朱棣会战,武定侯郭英则率部从后夹击。双方兵力差距悬殊,一时间白沟河两岸尽是南军兵马,燕军多面受敌,几近崩溃。” 他寥寥数言,却立时把众人的思绪带到那场天昏地暗的激战当中。书房内静至针落可闻,只有翠柏烹茶的滚水声咕咕作响。 “眼见朱棣一击即溃,瞿能再次引众掩杀,大呼‘灭燕’口号,数万铁骑一齐冲锋,战场形势对朱棣极其不利。”解缙接着道,“然而就在此时,一股旋风刮起,刮断了曹国公帅台上的大旗,南军顿时大乱。” 朱清影替解缙解释道:“朱棣在起事前早有准备,命部下安排祥瑞吉兆现世,以蛊惑人心,使众人认他作真命天子。故这妖风乱象一出,立时动摇了军心,给了朱棣喘息之机。” 解缙喟然道:“朱棣不愧是战场上的天才,很快抓住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战机,绕到曹国公的后方营寨放火,一把焚毁了南军近四成的粮草辎重。最先发起冲锋的瞿能父子更是被朱高煦阵斩于马下。” 蓝桥想起在济南与朱高煦并肩作战的日子,一腔热血也不禁沸腾起来,暗中为朱高煦叫好。 “就是这一点细节改变了整场战斗的走势,后来武定侯向西撤退,曹国公则向南撤退。是役南军投降十余万人,辎重全部扔下,败军仓皇撤回德州。燕军则军威大盛,攻破德州之后直逼济南。”解缙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而这一切背后的操纵者,正是时任副将的肖立和在暗中指使他的刘璟。” 朱清影动容道:“所以大人是说,正是这个肖立,在曹国公的帅旗上动了手脚,让旗杆被风一吹就倒,这才导致本该大胜的白沟河之战,变成惨败收场?” 解缙沉重地点了点头。 唐梨不解地道:“我有一事不明,若是那日碰巧没刮大风,又或者既是大风吹断了旗杆,燕王也未能反败为胜,那这肖立岂非办砸了二七会交给他的任务?” “他办不砸的。”解缙苦笑地道,“打仗想打赢不容易,一心想输又有何难?”他说着从怀里又抽出一封信笺,这张信笺没有落款,但蓝桥仍然一眼认出,上面是花语夕的字迹。 花语夕在这封信上给肖立提供了三条建议,分别是以毒酒刺杀李景隆,在战马的草料中混入泻药,以及把己方储存军需粮草的所在位置泄露给敌方斥候。 蓝桥叹道:“有这样两封信在,李景隆莫说六十万大军,就算有一百二十万,一样输个干净。” 解缙有些气恼地把两封信收好,缓缓喝起茶来。 朱清影断然道:“此事我要立刻禀报皇上,让皇上拿了刘璟彻查。” “先躲过眼下这关再说吧。”唐梨有些沮丧地道,“如你们刚才所说,这次来的敌方高手除了花语夕与沈家兄弟,还有聆雨堂的萧无痕、白莲教的护法长老蜘蛛、张仲杰,以及瓦剌双雄特古斯让和札失温,再加上沈良精选出来的四十名汉水盟好手。以他们这样的实力,我们就算预先知道了他们的谋划,也断然难以力敌。” “不能力敌,就只能智取。”蓝桥沉声道,“我有一计,不但可保解大人无恙,更有机会生擒对方的首脑人物,只是……” 朱清影急切地道:“只是什么?” “我们缺少真正能镇得住场子的超级高手,就算到不了风云榜高手的级数,至少也要有小侯爷那种层次的实力。”蓝桥转向唐梨道,“慕容师伯还能和人动手吗?” “伤筋动骨尚需百日修养,师父被安萧寒斩断一臂,又岂是这短短两个月可以恢复过来的?现在我们能打的人,除了郡主殿下、我还有杜震,就只有你和白女侠了。”唐梨惨笑着摇头道:“双拳难敌四手,还要护着解大人周全,又不能任由他们肆意屠戮船上的船夫和官兵,这场架太难打啦。” 蓝桥一时想不出更好地办法,沉默下来。 这时杜震叫门进来,请蓝桥移步去见慕容英。 蓝桥看着杜震,忽然想起一事道:“当初你们逃出岳阳,又是怎么跑到解大人船上的?” 唐梨一怔,虽觉得这个问题和他们眼下面临的难关并没有关系,仍答道:“当时师父重伤,我和杜帮主一路护着他走。我怕敌人猜到我们为返华山逆江而上,故意反其道而行,走水路往下游而去。” “师父念我一路上照顾周到,最后答应收我为徒。”杜震道,“至于碰到解大人,是在武昌的码头上。当时有个叫李二的船夫,似乎认识师父,把师父叫到解大人的船上聊了一阵,师父便决定带着我和唐师姐乘解大人的船先西行至汉中,再返回华山。” “李二?”蓝桥被杜震说得一头雾水,看向太师椅上的解缙,“没想到大人船上的一个船夫,还能认识名震天下的华山掌门。” 第258章 弘毅先生 “青竹,烦你去请李二到书房来。”解缙特意用了“请”字,语气也十分恭敬,足见这位名叫李二的船夫,并不简单。 青竹去后没多久,伴着一个船夫打扮的汉子走了进来。那船夫朝解缙一拱手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李二虽穿得平常,却生得气宇轩昂,不但站直身子时比蓝桥还略高一寸,一双眼睛更是神光深蕴,英气内敛。明明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看起来却仿佛只比解缙稍长几岁。 “阁下是……”蓝桥最先看出这人的身份,忙又看向解缙。 解缙向李二打了个眼色,李二拍了拍蓝桥的肩膀,淡淡一笑道:“鄙人李祺,蓝公子八年不见,生得愈发结实了。” 李祺,字义兴,开国功臣李善长之长子,洪武九年娶朱元璋长女临安公主,受封驸马都尉,颇受倚重。李祺以剑法着称,名列京城七大高手第二位,与魏国公徐辉祖,以及大内侍卫方如天并称金陵三剑客。 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因卷入胡惟庸案满门抄斩,李祺一家因临安公主之故免于一死,却被流放江浦投闲置散。李祺在江浦建弘毅庐,自号弘毅先生,从此只修剑道,不问朝局。 他的一柄宝剑“相见欢”,是先帝朱元璋在公主出嫁时御赐的嫁妆,同时陪嫁的另一柄宝剑“忆江南”则被公主高挂于弘毅庐正厅的墙上,以为镇宅之宝。 若非风云榜不涉朝政要员,以李祺在剑法上近三十年的精深造诣,足可以排在左刀甚至已故的徐秋雨之前。 蓝桥又惊又喜,忙向李祺拱手一礼道:“敢问弘毅先生怎会身在此处?” “他是来保护我的。”解缙代李祺答着话,一边请他落座,一边示意翠柏为他奉上香茗,“自打朝廷命我远赴河州,我就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且极可能与肖立给我的这两封密信有关。为求自保,我只能厚着脸皮请弘毅先生出山。” “我与解大人的交情已近十年,当时解大人身为先帝驾前最炙手可热的近臣之一,却敢于为家父的案子仗义执言,触先帝逆鳞。后来解大人遭贬回家,也和我保持书信往来,劝我好好经营弘毅庐。”李祺解释道,“如今他遇到危险,我又岂会坐视?” 朱清影自责地道:“大姑父扮作船夫跟我们一路走了二十多天,我竟然没认出来。” 李祺微笑着安慰道:“此事是我刻意掩饰,郡主勿要愧疚。” 唐梨听了众人的对话,也终于明白过来:“所以家师上了解大人的船,其实是听了弘毅先生的劝说?” “是我请你们上来的。”李祺道:“慕容掌门年轻时曾游历天下,恰那时我也年轻气盛,便曾与他一决高下。所以当我在武昌码头再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请他上来叙叙旧。” 唐梨好奇地道:“先生当年与家师较量,谁胜谁负?” “我们打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不分胜负。”李祺露出缅怀的神色道,“那是我此生最畅快的三天三夜。” 杜震也探询地道:“我们都没认出李二就是弘毅先生,难道家师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祺笑道:“像你们师父这样的高手,身上都带有独特的真气场,若是以前接触过的人,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用眼睛看,只需要通过气息感应,就能把那个人识别出来。更何况既是我想见他,自不会在他面前刻意伪装。” 杜震挠着头又道:“先生和家师都谈了些什么?” “还能谈什么,求他呗。”李祺眼珠一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就说我孤身一人既要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解大人,又得照看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力有不逮,求他带着他的两位徒儿助我一臂之力。” 蓝桥含笑颔首,会意地一笑道:“先生果然是高人,知道慕容师伯此时最怕别人当他是废人,越是有人求他办事,他越能感觉自己被需要。” 李祺从容地道:“请华山派师徒上船,本就是互相保护,一举两得的好事。一方面唐女侠和杜帮主能帮我抵挡江湖宵小的阴谋,另一方面慕容掌门也可在解大人的官船上从容休息,不必日夜担心有人明目张胆地追杀。” 解缙含笑道:“弘毅先生话说得漂亮,只是把本官说成手无缚鸡之力,听来总觉刺耳。” 朱清影这时也反应过来,不依地嗔道:“谁又是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呢?” 蓝桥放下心头大石,信心满满地道:“既有弘毅先生在此坐镇,花语夕有难哩。” 众人对等下应对袭击的细节又密议了片刻,这才从解缙的书房离开。 蓝桥和白雪音跟着李祺去给慕容英请安,李祺边走边道:“你们在岳阳的事,慕容掌门都告诉我了,听说还遇到小姝了?” “是。”蓝桥想起李静姝临走前对他暧昧的言行,心头不禁一热,“现在她想必已回到荆州,先生事了之后,不妨去荆州看看她。” 李祺摇头道:“她既离家出走决意不想见我,我去看她也是徒生不快。” 蓝桥问道:“不知她当初为何离家出走?” “还不是为了一点家事?当时我和她娘为她寻了一门亲事,她不乐意,跟我吵了一架,第二天就走了。”李祺有些沉痛地道,“说起来,就是你在江浦徐先生处养伤的第二年。” 白雪音忍不住替李静姝说话道:“我们做女孩子的,谁不希望嫁个自己中意的好夫君,若是父母之命不合心意,真的会很难过的。” “这事确实怨我莽撞,没有问清她的心思。”李祺洒然承认了自己的过处,又哭笑不得地对白雪音道:“可是你们女孩子的心事也太难猜了,她自己不肯说,我又怎么知道她中意谁?” 白雪音瞥了蓝桥一眼,故意拖长了声音道:“该不会她心里其实念着我师兄,所以才对前辈寻的亲事感到不满?” “哦?”李祺得到提醒,讶异地看了眼蓝桥,问道:“你们当时在徐先生的药庐,有没有……” “没有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蓝桥臊得老脸一红,连忙摆手道,“当时她连正眼都没怎么看过我,断不是前辈想的那样。” “是么……”李祺轻叹一声,悠悠地道,“其实她若真对你有意,倒也是件好事。我看你人品端正,日后必大有作为,小姝跟着你我也放心。” 蓝桥忙道:“可我早已和菱儿定下亲事了。” “我知道,是有点可惜。”李祺摆了摆手道,“你们缘分没到,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李祺说着推开慕容英舱房的门,引蓝桥和白雪音给慕容英请安。 慕容英的伤势已大有好转,面色红润的招呼两个师侄到床前叙话。 二人想着即将展开的大战,忙把计划给慕容英说了,然后携手离开舱房,为大战做最后准备。 走到船尾,白雪音轻声对蓝桥道:“等下动起手来,还请师兄让我去对付花语夕。” 蓝桥奇道:“这是为何?” “师兄对美貌的姑娘总是容易心软,此事既关系重大,还是由我出手更稳妥些。”白雪音有些担心地道:“这妖女诡计多端,我怕师兄会着了她的道。” “师兄想生擒妖女换回风姐姐,这可不比寻常的比武争胜。”白雪音不给蓝桥解释的机会,又接着道:“对花语夕这样娇滴滴的美女,情急之下我敢扭断她的手脚,师兄敢吗?” 蓝桥哑口无言。 第259章 妖女入瓮 夜半三更,但见解缙船头举起一支火把,一连晃了两晃,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良收到信号,举起大刀低喝道:“上!” 四十名身着黑衣的汉水盟大汉立时排成整齐的两列,登上解缙的官船。 另一边花语夕朝乌篷船内的众高手打了个手势,众人如穿梭在黑夜里的幽灵,纷纷掠上船去。 花语夕悄无声息地摸进花厅,见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还亮着,花厅里桌上地上杯盘狼藉,到处都是吃剩的酒菜。 后方的船舱里传出隐约的鼾声。 花语夕刚想下船舱查看,忽觉脚下一震,船身竟动了起来。 她忙转头看向窗外,就见码头上悬挂的风灯正在逐渐缩小,官船不知怎的竟离开了码头,往江心漂去。 “不好!中计了!”花语夕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外走,立时一股雪风从她的背后袭来。 “小贱人,你阴我!”她的十字金翎闪电般飞出,不偏不倚正点在白雪音的河清剑上,两人都是一震。 白雪音冷笑道:“小妖女,你今日已无处可逃了。” 花语夕毫不示弱地道:“我就算死,也要拉你陪葬。”她心知时间宝贵,金翎镖闪电般攻向白雪音的咽喉。 白雪音早有准备,长剑一振,雪风吹出,花语夕的金翎镖立时受到一股阻力,被白雪音轻松躲过。 花语夕喝道:“白雪音在此,谁帮我把她擒住,我就把她赏给谁。” 她的声音传开,立时就有张仲杰和札失温两人闪进船舱,分从左右两路攻向白雪音。 白雪音娇笑一声道:“再多来几个人,本姑娘无不奉陪。” 她剑光一闪,整个人蹿上半空,然后居高临下往张仲杰斜斜刺去。 张仲杰举枪一挡,白雪音立时再度弹起,剑光更盛地攻向札失温。 花语夕知道她这是不怕围攻的绝招“燕回惊雪”,她算准了白雪音下一次弹起的位置,十字金翎陡地出手,金链子毒蛇一般卷向白雪音的脚踝。 白雪音脚一扭,脚上的靴子立时飞了出来,不但挡住花语夕的十字金翎,还挟着一股劲风直往花语夕面门砸过来。 花语夕气得浑身发颤,却听到不远处又传出特古斯让、沈良等人的惨呼,知道对方必然还有她意料之外的高手。 “此处不可恋战,我们快撤!”花语夕朝张仲杰和特古斯让招呼一声,正想离开花厅,蓦地就见一道剑光,霹雳般向她面门袭来。 花语夕生出毛骨悚然的可怕感觉,除了与安萧寒练招时接触的寒雨剑,她从未在实战中遇到如此可怕的剑法。 此时她来不及多想,就地向旁一滚,十字金翎化作一片金云护住身侧,这才堪堪躲过这一招。 一个船夫打扮的汉子缓步走进花厅,此人右手持剑,剑锋兀自有鲜血滴落,左手则赫然提着一个人头——是蜘蛛的人头。 蜘蛛身为白莲教的护法长老,一身魔功修为足有四十多年,本是他们一行人中武功最高的。 现在就连他也丢了性命,足见这“船夫“的强大与可怕。 花语夕在昏暗的光线下认出船夫手上的剑,面色倏然间变得苍白,忍不住失声叫道:“这是……相见欢!” 札失温不知道相见欢意味着什么,张仲杰却清楚这柄剑的主人,颤声道:“我没干什么坏事,驸马爷饶命啊!”说罢再不敢看李祺一眼,扯上呆若木鸡的札失温,从花厅另一侧的出口逃了。 特古斯让和沈良目睹了李祺击杀蜘蛛的全过程,早骇得魂裂胆寒,见朱清影和唐梨朝他们杀来,不顾一切地跳下水去,另一边的萧无痕则被蓝桥挡住,二人杀得难解难分。 沈续和汉水盟的四十条大汉眼见行动失败,哪肯再为二七会拼命?眼见唐梨和杜震虎入羊群般冲进人堆,忙跳水的跳水,缴械的缴械,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一次精心设计的夜港奇袭已是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朱清影腾出手来,与蓝桥夹击萧无痕,萧无痕自知不敌,亦跳船遁走。 最后就剩下厅内的花语夕。 此时她有李祺在前,白雪音在后,自知逃跑无望,长叹一声道:“既有弘毅先生在此助阵,我今趟输得不冤。” 李祺目光闪动,对白雪音道:“毕竟是个女的,还是你来吧。” 白雪音点了点头,一股雪风立时兜头盖脸地将花语夕裹了起来,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因此骤降。 花语夕身子缩成一团,只觉浑身上下每一处穴窍都被白雪音以至阴至寒的雪风封住,不要说再和人动手,就连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就觉后脑一阵钝痛,已是昏死过去。 这时解缙回到花厅,命人点亮灯火,把花厅重新打扫干净,然后昏迷不醒的花语夕问道:“我曾在上元灯会上见过花大家一次,当时几乎全城的人都为她的歌舞疯狂,没想到她就是二七会的罂粟。” “她现在既已被我们擒住,解大人想知道什么,一问便知。”朱清影招呼青竹道,“去打一盆凉水,把刺客泼醒。” “且慢。”蓝桥伸手阻止青竹道,“花语夕武功高强诡计多端,我怕她逃跑或伤到解大人。” “把她扒光不就完了?再拿铁链锁死。”朱清影在应天府大牢见惯了女犯,一边围着花语夕踱步一边笑道,“我就不信她一个大姑娘家,被剥得赤条条的还能反抗伤人?” 蓝桥知道刑狱中的女犯衣不蔽体是常事,此刻却又有点不忍。他斟酌着用词道:“咱们这么多人,解大人又是饱学之士,还是不要辱没斯文了吧?” 解缙同意蓝桥的看法,朱清影却又担心花语夕身上藏了可能伤人的毒物暗器,直把她脱剩至贴身衣裤才住手,用绳索把她双臂紧缚在背后,又拿铁镣锁住她的双脚。 唐梨把花语夕被脱下来还带着体温的衣物交到蓝桥手上,白雪音提醒道:“搜搜她身上都带了什么东西,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蓝桥于是把衣服里藏的琐碎物件一样样拿出来,除了手帕手链发钗耳坠小梳子小镜子胭脂水粉等女孩子常用的东西,还有七八个样式不同的小瓷瓶:“这些应是她随身带的毒物和药物。” 白雪音从花语夕的手上摘下十字金翎,递给蓝桥道:“这小小的十字金镖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 “我也没少吃过它的苦头。如果花语夕的武功亦是安萧寒所传授,那么安萧寒将远比想象的更要可怕。”蓝桥拿过十字金翎仔细看了看,苦笑着道:“他不但会使剑,更懂得因材施教。” 第260章 胡搅蛮缠 “嗬,不愧是神女楼的掌柜,真有钱。”唐梨摸出一只钱袋,抓了抓里面满满的金豆子,掂了掂重量咋舌道:“怎么也有二三十两。” “这应该只是她行走江湖时用的零钱。”蓝桥说着又抽出几张银票,数额都在百两以上,“这下咱们可发大财了。” 见一切准备就绪,朱清影拿一盆凉水泼在花语夕头上。花语夕身子一颤,轻微扭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众人,最后落在自己被铁镣锁住的双脚上,低头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解缙端坐太师椅中,语气平静地向花语夕发问。 蓝桥明白解缙的意思,先从简单且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问起。一旦花语夕答了,她便会在心中无意识地使自己变得顺从,进而更有可能回答出解缙层层递进后的关键问题。 花语夕被朱清影强压着跪下,脸上却不见丝毫惧意。她侧目白了蓝桥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奴家叫什么名字,何不问问这位蓝公子?他对奴家的闺名可是理解深刻呢。” 蓝桥知道她是讥讽自己在济南“夏花不可语夕”的事,不禁老脸一红,掩饰地喝道:“花语夕,解大人在问你话,不老实回答可是要吃苦头的。” “怎么?奴家吃苦头的话,公子心疼吗?那奴家也只好乖乖从命了。”花语夕仍是一副没正经的模样,媚眼顾盼,最后转向解缙道,“回解大人话,奴家是苏州府人士。” “苏州府?”蓝桥奇道,“我从小在苏州府长大,怎么从没听说过你?” “蓝公子心比天高,眼里装的不是什么侯府的大小姐就是什么山上的仙女师妹,再不然就是什么王府的某某郡主,哪看得到奴家?”花语夕目光楚楚地看着蓝桥道:“说不定蓝公子哪次在街上揪小姑娘辫子的时候,早已见过奴家了呢。” 蓝桥至此终知花语夕是随口胡扯,微怒道:“一派胡言!” 解缙见花语夕胡搅蛮缠不肯合作,也想先杀杀她的威风。他伸手“啪”的一声拍在八仙桌上,喝道:“大胆刺客,满口胡言乱语,给我打!” “是。”朱清影应喏一声,解开花语夕上身的绳索,然后缚住手腕把她整个人吊了起来。她深谙刑术,对这种基础的捆吊手法驾轻就熟。 花语夕吊在空中,双脚离地一尺有余,全身的重量便都集中在吊着手腕的绳索上。绳索深深勒紧肉里,她却仍似个没事人般,非但不呼痛不讨饶,甚至还前后摆着双腿,把身子当秋千般荡了起来。 她轻笑一声“这个好玩”,目光挑衅般看向太师椅上的解缙,脚上的镣铐被她荡得“哗啦啦”作响,声音既清脆又刺耳。 “岂有此理!”解缙看得眉头大皱,“二七会用这么个疯丫头搞事,简直是儿戏。” “哦?”花语夕倏地停下,笑吟吟望着解缙道:“敢问解大人是从何处得知,奴家与什么二七会的关系的?” 解缙自知失言,忙轻咳一声以作掩饰:“放肆,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这时朱清影递上一根漆黑的长鞭,低声道:“这是熟牛皮制成的长鞭,弟子刚才用油浸过,最适合用刑。”说着她挥手一甩,长鞭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在船舱中回荡半晌方才散尽。 “南平郡主济南劳军,奴家也尽过心力。现在让李景隆赔光了老本,郡主就算心中有气,却何苦向我发泄?”花语夕斜眼看着朱清影,大声啐道:“你打啊!够胆你就打死我!” 她这么一说,朱清影倒还真下不去手了。 想起和花语夕同赴济南办事时的情景,朱清影长叹一声,把鞭子递给蓝桥道:“蓝少侠,人是你们抓的,你们之间又有过节,还是你来打吧。” 唐梨提醒蓝桥道:“师弟不必有所顾虑,这妖女恶贯满盈,既然敢行刺大人,打死都不算冤。” 蓝桥本来不赞同对花语夕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用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长鞭。 他踱至花语夕的身后,凝视着她凝脂般的玉背,心中权衡着下手的轻重。 若真用上内力抽打,以他现在的功力,一鞭下去花语夕不死也得半残,但若下手太轻,不但会被朱清影瞧不起,甚至还可能被花语夕嘲笑。 想来想去,他突然挥手一鞭,就听“唰”的一声长鞭破风,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长鞭扫在花语夕的背上,从右肩到左侧的腰部立时现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花语夕吃痛闷哼了一声,整个身子都被他抽得在空中摇晃起来。 蓝桥听到船舱内回荡的击打声,只觉得整只手都在颤抖。他不敢多想,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又是一鞭。 这一鞭比第一鞭力道更大,花语夕不再闷哼,尖声惨叫出来。 蓝桥有点慌神,忙走到花语夕的身前,见她半闭着眼,嘴角溢出一点血丝,不禁道:“你好好和解大人说话,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 “这才哪到哪啊。”花语夕呸了一口,恨声道:“若是哪天你的仙女师妹落在我手里,你看我怎么折磨她。” 唐梨似看出蓝桥心里的纠结,主动接过长鞭,又一连在花语夕身上打了十几鞭,直抽得她背上伤痕累累,几乎再无一片完整的肌肤,这才把她放下来道:“再不好好答话,下次就不只是吃鞭子这么便宜了。” 解缙指着花语夕问道:“你今日行刺本官,是谁派你来的?除了肖立,曹国公的军中还有谁是你们的人?你们二七会的头目是谁?” 花语夕歪着脑袋不说话,半晌才道:“解大人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大胆!”解缙只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喝道:“再打!” “我看你是活腻了!”朱清影对解缙十分敬爱,见解缙受辱,本想再把花语夕吊起来打,白雪音一抬手阻止她道:“殿下且慢,这妖女既敢出言不逊,寻常吃几下鞭子,想来也吓不到她。” 朱清影一想也是,道:“白女侠有什么高招?” “听说这位罂粟小姐因为脚生得好看,平时外出总喜欢赤足而行,好方便勾引男人。”白雪音从容道,“这样一双诱人的脚若是毁了,不知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第261章 辣手摧花 朱清影同样是名列倾城榜上的美女,很快会意过来。 她叫青竹翠柏取来一把竹签,命她们把竹签沿着花语夕的脚趾缝插进去。 青竹翠柏依言照办,把花语夕上身绑在柱子上,双腿则放平在一张长凳上,然后一人抱起她的一只脚,却怎么也插不进竹签。 “她身上有功夫,你们插不进去的。”白雪音笑了笑道,“不过这也正说明我们罂粟小姐开始怕了,不是吗?” 白雪音示意青竹翠柏退开,自己坐到花语夕的脚边,一边抚摸她的脚背一边故作怜惜地道:“多好看的脚啊,姐姐这又是何苦呢?” 她拿起一根竹签,暗运真气让竹签凝起一股寒气,然后一边旋转一边缓缓把竹签捻进花语夕的指甲缝里。 鲜血沿着竹签流出来,却很快被寒气冻住,花语夕浑身一颤,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瞪着白雪音道:“你好狠!” 白雪音又拿起第二根竹签,如法炮制地又捻进去,问道:“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要是我落在你手里,你想怎么折磨我?” 花语夕闷哼一声,咬着牙道:“我先废了你的功夫,然后把你关进死牢,让你每天都……” 她说到这里扫了一眼蓝桥,接着道:“总之让你受尽折磨,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后悔投胎成女人……啊啊……” 花语夕最后一声惨叫,原来是白雪音又给她插进了第三根竹签。 “你想激怒我?想让我杀了你?”白雪音似乎并不动气,淡淡地道:“可我现在就想慢慢地折磨你。”说着她不紧不慢,把竹签一根根插进花语夕的脚趾,直到花语夕十根脚趾都插进竹签。 这时花语夕已疼地大气都不敢喘,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脸色苍白,满身的冷汗。 解缙围着她踱了两步,忽然问道:“你置办神女楼这么大的产业,至少要花数十万贯,这么多钱是谁给你的?” 他这一问奇峰突出,让花语夕把握不到他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再加上十指连心的剧痛,花语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甚至连扯谎都不知该从何扯起。 “编不出故事了吧?”解缙似乎终于找到掌控局面的手段,对朱清影道:“继续上刑!” 朱清影应一声“是”,把花语夕的大腿紧紧固定在长凳上,然后拿方砖踮起她的脚,有些爱怜地道:“我知道,花大家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歌舞伎,只是这舞者的腿若是断了,岂非天大的损失?” 老虎凳的原理十分简单,就是把受刑者的大腿固定在长凳上,然后垫高脚踝使小腿远离长凳。当脚踝被垫高至一定程度,受刑者的腿就相当于向外反折,其痛苦不言而喻。而当这反折的压力超过膝盖所能承受的极限,受刑者的腿最终就会被强行扭断。 蓝桥眼见花语夕的腿被越垫越高,她虽紧咬牙关不吐一字,却早已浑身都是冷汗,发丝也因此沾了不少在面颊上。 解缙不依不饶,追问道:“这笔钱是不是二七会给你的?” 花语夕勉力睁眼看他一眼,旋又扭头不语。 “说!”解缙追问道,“你们的首脑是不是刘璟?刘璟身后还有什么人?” “是……”花语夕不堪折磨,终于吐出一个字,然后喘息着道:“我错了……请饶了我吧……” 解缙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刘璟身为功臣后代,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花语夕嘴唇动了动,却因实在没了力气,声音轻得让人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解缙忍不住凑到花语夕的口边,正想侧耳细听,花语夕却忽然卯足力气一头撞在解缙身上,只把解缙撞翻个跟头栽倒在地,额角都撞出血来。 “她还想行刺!给我……”解缙气急攻心,剧烈地咳嗽起来。 花语夕有气无力地惨然道:“若非我已没什么力气,刚才就撞死你了,可惜啊可惜。” 朱清影见解缙受伤,心中气极,正想再给花语夕垫一块砖,蓝桥却劝道:“此女刚烈之极,恐怕不是仅靠酷刑就能让她屈服的。若真掰断了她的腿,她自暴自弃起来,恐怕更是宁可一死也不会再说一句话。” 解缙一想有理,忍不住问道:“那依蓝少侠之见,现在该怎么审?” “逼急了她对我们也没有好处,最好从缓图之。”蓝桥建议道,“我和花语夕以前打过些交道,可否让我单独审她,说不定能旁敲侧击地问出些什么。” 解缙想了想,缓缓点头道:“那好吧,本官乏了,想回房歇息了,这女刺客就交由蓝少侠处置吧。” 他既发话,众人只好照办散去。 青竹翠柏为蓝桥和白雪音收拾出两间舱房供他们安寝,白雪音临回房前对蓝桥道:“多留点神,罂粟诡计多端,小心别着了她的道。” 于是偌大的厅里便只剩下蓝桥和仍绑在老虎凳上的花语夕。 花语夕瞪了蓝桥一眼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现在就剩咱们俩了,你想怎么虐我出气,尽管放马过来吧。” 蓝桥轻叹一声道:“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我不但不会伤害你,还会想办法减轻你的痛楚。” “只可惜我从不是乖乖听话的人。”花语夕毫不示弱地一扬下颌,“你还是用这些刑具折磨我要容易些。” “你这又是何苦?”蓝桥无奈地走到花语夕身边,蹲下身仔细看她被竹签刺穿的脚趾。 “你想干什么?”花语夕警惕地道,“欣赏仙女妹妹的杰作?” “我帮你把竹签拔出来。”蓝桥说着一手握住她的一只脚,另一手则捏紧竹签的末端,暗运真气一点点往外拔,“你忍着点。” “嘶……”花语夕深吸一口气,疼得绷紧了身子,眼睁睁看着一根血红的签子被蓝桥缓缓拔出。 她若非被绑在柱子上,只怕早已虚脱倒地,此刻也只能艰难地道:“一道刑,又插又拔上两遍,你和你的仙女师妹真是有够默契。” 第262章 卿本佳人 蓝桥不理花语夕的冷嘲热讽,又替她拔去剩余的九根竹签,期间花语夕疼得死去活来,几次险些昏厥。 待所有竹签都被拔掉,蓝桥解开绑着花语夕的绳索,扛起她被冷汗浸透的身子回到属于自己的舱房,把她放躺到床上道:“现在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吧。” 花语夕在床上扭动一下身子,艰难地喘着气道:“你……你这禽兽……趁没人把奴家抱上床想干什么?” 蓝桥知她想歪,也不辩解,径自接了盆热水,然后拧了条热毛巾,一边为她擦拭被冷汗和血渍浸湿的身子,一边用尽量柔和的语气问她:“从庐州到济南再到岳阳,咱们也算打过不少交道了,我很好奇,好奇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花语夕半靠在床头的软垫上,身子被蓝桥用热毛巾一擦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蓝公子是聪明人,应该不难猜出我们的计划,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我们无非是想通过建文削藩把天下的水搅浑,让朱棣和朱允炆叔侄为夺大位打得难解难分。这时候我们组建一支新军介入战事,拉拢属于自己的力量,在这场叔侄相争的大戏中渔翁得利。” “花大家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蓝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问你们二七会的目的,而是想问你的目的。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在这件事中,你又能得到什么?” “啊?”花语夕一脸错愕地看着蓝桥。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蓝桥微微一笑,解释道:“事情若真如你所说,你们能在战事中分得一杯羹,甚至因此最终得了天下,刘璟、安萧寒、梁梦醒甚至阿鲁台都能各取所需,获得他们各自想要的利益。但你呢?你的野心又是什么呢?” 花语夕显然没想到蓝桥会从她的角度分析问题,一时怔住。 蓝桥接着道:“我虽不知你从哪来,家里有什么人,然而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二七会趟这趟浑水,就算成功也无法封官进爵,还有可能被他们卸磨杀驴杀了灭口,你的理由又是什么呢?难道你真像他们说的,打算做安萧寒的续弦夫人?” “他们就会胡说八道。”花语夕脸上一红,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们今夜的行动在哪里出了纰漏,“你偷听我们谈话了?” 蓝桥没说话,表示默认。 花语夕哼了一声道:“那他们还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让你逃出济南的,你信吗?” “我不信,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怎可能又说喜欢我。”蓝桥摊手道,“你既不想嫁人,为他们卖命又能得到什么?” “至少我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花语夕一扭头避开蓝桥的目光,“女人爱财,这还不够吗?” “我还是不信。”蓝桥走去水盆把毛巾重新拧了一遍,一边继续替花语夕擦身一边道,“若是我能给你一辈子用不完的财富,你愿意脱离二七会吗?” “笑话。”花语夕不屑地道,“你能有几个钱?我在神女楼一个月的收入也许比你一辈子挣的都多。” “是吗?”蓝桥不无自嘲地苦笑道,“那算我看错你了,我本以为你不是那么浅薄的人。” 他的毛巾从花语夕的上肢擦到下肢,然后又擦到她受伤的脚上。花语夕扭动了一下脚趾,问道:“喂,我问你,你是喜欢摸我,还是喜欢摸你的仙女师妹?” 蓝桥被她猝不及防这么一问,登时面红过耳,装没听明白道:“我……我没摸过……雪音……” “哼,还想扯谎,你们平时一起练功,肯定没少动手动脚。”花语夕充满嘲弄地轻笑一声道:“我早看出来了,你那仙女师妹眉眼含春,嘴角带俏,对你的关怀早也超过了正常师兄妹的关系。特别她看你的眼神,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心里有你,难道你看不出?” “我……”蓝桥被她问的无话可说,只得低头不语。 花语夕像抓住蓝桥什么痛处一般,得意地笑道:“你这人表面看起来老实,没想到背地里也如此风流。风家小姐离开你才几天啊,你就和你的仙女师妹眉来眼去的,你心里是不是巴不得风家小姐再也回不来?” 蓝桥忍不住反驳道:“胡说,我对菱儿的爱天地可表。” 花语夕反唇相讥道:“你既忘不了风家小姐,又坦然接受仙女师妹对你的好,你说这话就不觉得羞愧吗?” 蓝桥被花语夕咄咄逼人的问话呛住,正不知该如何结实,忽然房门被人推开。 一身素衣的白雪音走到床前,对花语夕冷冷地道:“我是喜欢师兄,我就是乐意对他好,那又如何?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你也看上了我师兄,所以故意挑拨离间?” 蓝桥见白雪音进来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她必是在隔壁听到自己同花语夕房内的对话,故意闯进门来替自己解围。 他拉着白雪音在身边坐下,感激地道:“师妹,谢谢你。” 花语夕瞥了白雪音一眼,若无其事地道:“你喜欢谁,愿意往谁的床上爬,我管不着。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看上的这位蓝少侠,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风流得紧,等哪天他又和别的姑娘好上,你就知道风家小姐此时的感受了。” 白雪音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道:“师兄人中龙凤,招女孩子喜欢自是情理之中。我能静静伴着他就好,从未想过将他独占。” 花语夕被她这么一说,一时哑口无言。 白雪音又转向蓝桥道:“今天一天如此漫长,师兄还是早点歇息吧。隔壁就是我的舱房,你到隔壁去睡,这妖女就交给我吧。” 蓝桥感受到白雪音平静语气下的坚决,点头道:“那好吧,你看着她,我先去睡。” 他本想再多嘱咐白雪音一句,让她不要对花语夕用刑,但想想觉得太过刻意,还是应该相信白雪音的处置。于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推门而出。 “师兄晚安。”白雪音温柔地道过一声晚安,从里面关上了门。 蓝桥走进临间的舱房躺下,隔着墙壁隐隐听到白雪音和花语夕喁喁地说着什么话,只是声音太小听不真切。 他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万千思绪在脑海中此起彼伏,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263章 千秋大业 客船一路逆水而行,却顺着东南风。第二天一早,解缙的婢女青竹前来叫门,唤蓝桥到花厅用早点。 蓝桥梳洗过后怕解缙久等,来不及去看白雪音便匆匆来到花厅。 花厅里解缙和李祺相谈正欢,却不见其他人。 桌上摆了一人一碗的白米粥和四样精致的汉派小菜,解缙招呼蓝桥道:“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礼,动筷子。” 他一边把桌上的菜碟往蓝桥一侧推了推,一边继续和李祺的对话道:“其实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并非位极人臣的权力,而是想利用我这短短数十载的浮华一生,为我华夏民族璀璨文明的延续献一份微薄之力。” 李祺拿小匙喝着粥,悠然地道:“解大人志存高远,在下佩服。敢问解大人,想通过何种方式实现这文化传承的宏图大志呢?” “问得好。”解缙显然被激起了谈兴,却不急着一吐为快。 他先夹了口小菜,又扒了两口粥,这才侃侃而言道:“我华夏文明源远流长,前有商周秦汉,后有魏晋唐宋。我们之所以能了解到前人的所思所为,靠的是什么?” 李祺家学渊源,笑答道:“当然是靠读书,读书知古今,读书知兴替。” “不错。”解缙遇到知己,极是欣慰地道,“所以我这一生最想做成的大事,就是编书。” 他放下筷子,口若悬河地道:“从商周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在这两千多年间,有春秋圣贤的诸子百家,有建立我大一统帝国根基的秦经汉典,工艺巧技有梦溪笔谈,音律乐理有楚辞汉乐,史书则前有左传史记,后有资治通鉴,其他山川地理唐诗宋词更不必详述。这些我华夏文化长空中最璀璨的明星,之所以能为我辈今人所知,皆以书传。” 李祺点头表示同意,欣然道:“书文传天下嘛。” 解缙喟然道:“然而就是这些记载着我们灿烂文明的书卷,流传至今又何其容易?它们多是代代相传的誊抄本,部分藏于朝廷,部分散落民间。世人读书不易,若无钱买书,便只能借书誊抄。两千年下来,就算没有焚书坑儒这样的惨剧发生,天知道又有多少书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李祺夹了一根酸豆角放到粥碗里,然后扒拉着把碗里的米粥一口吃尽,放下碗道:“远的不说,就说唐朝之后,五代十国相互征伐不休,大宋时期先是辽国,后又有金国,烽烟始终难熄,再到蒙古人的铁蹄踏进中原,经史子集毁于战火者当不在少数。” “先帝宏才大略,设府学县学以开民智,设科举以为国选士,可天下万千学子,又从何处觅得这么多书来读呢?”解缙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慷慨激昂地道:“到我大明开国,印刷术已成熟,正是收集古今经典,修编印刷广传天下的最好时机。” 李祺动容道:“大人是说……” 解缙两眼放光地道:“设想一下,当这些在历史长河中沉浮了千百年的经典通过印刷术成千上万地复制出来,再传播到我华夏大地的每个角落,不但老百姓读书的开销从此大大降低,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文化将永不会再失传。此举若成,当可福荫子孙直至千年以后,让我华夏文明永久长存!” “好一个千秋大业!”蓝桥在旁听了解缙的宏篇大论,激动地一拍桌子道:“没想到我们在这边打打杀杀,解大人的目光却已看到千年以后的文明延续,在下实在是佩服。” 解缙苦笑道:“蓝少侠就不必吹捧我啦,此次河州之行祸福难料,还要仰仗几位侠士,陪我共渡难关。” “这是当然。”这时白雪音拉着花语夕走进花厅,坐到蓝桥身边笑道:“就算为子孙后代着想,我们也得保解大人一路平安。” 花语夕看起来精神不错,比起昨夜受刑后的惨状已是好了不少。她的右腕被一条短镣锁在白雪音的左腕上,看来她们昨夜就是这样挤在一张床上度过的。 白雪音注意到蓝桥的目光,笑道:“放心吧,我没再对她动刑,这短镣只是防她逃跑。非但如此我还给她洗了澡梳了头又重新包扎了脚上的伤口,不信你可以问她。” 花语夕摇着头道:“你的仙女师妹或许是吃错药了,放着这大好机会不把我往死里整,反而把我伺候地舒舒服服,真是够善解人意的。” 蓝桥朝白雪音投以感激的一笑,白雪音嫣然回应,两人默契尽在不言之中。 吃罢早饭,花语夕凑到蓝桥耳边悄声道:“回房去,我有话对你说。” 蓝桥以为花语夕终被打动,于是带着她和白雪音回到舱房,问道:“花大家想说什么?” 花语夕掂了掂连在连白雪音手上的镣铐,郑重其事地道:“我要走了。” “走?”蓝桥奇道,“你走哪去?” “从哪来,就到哪去。你还真想我一辈子当你的俘虏啊?”花语夕见蓝桥一脸大惑不解的神色,笑了笑道:“我在对解大人发动突袭前,曾和随行的手下交代,如果第二天正午之前我没回来,他就会飞鸽传书至楚水城,让身在楚水城的边城箭处决风家小姐。” 蓝桥心中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此话当真?我怎知你是不是骗我?” 花语夕笑道:“空口无凭,随你信不信咯。只不过……” 蓝桥急道:“只不过什么?” “你如果选择不信,就得承担不信的后果。”花语夕凝视着蓝桥的眼睛道,“你既然说还爱着风家小姐,那你敢不敢拿她的命和我赌一场?你赌输了,风家小姐会没命,赌赢了,可以留下我做俘虏。好歹我也是倾城榜上的美人,你不算太亏。” 蓝桥呆立良久说不出话,望向白雪音,白雪音却也只摇头不语。 他知道白雪音无法在这件事上替他做决定,思忖良久,终于下决心似的道:“好吧,我放了你。但我也要你知道,我并不是相信你或被你骗到,只是在我心里菱儿实在太过重要,我不敢拿这一点点意外的可能性去冒险罢了。” 花语夕一副“我早知道你会如此说”的表情,得意地朝白雪音晃了晃手。白雪音掏出钥匙给她打开镣铐,花语夕朝白雪音一摊手又道:“我的东西呢?” 白雪音无奈,只好又把从她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原物奉还给她。 花语夕收拾好东西,轻叹道:“罢了,蓝公子,还有仙女妹妹,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她推开舷窗纵身一跃,便已消失在滚滚江水之中。 白雪音望着花语夕入水时溅起的水花道:“她说的真的假的?” “多半是假的。” “但你还是放了她?”白雪音不解地道。 “我别无选择。”蓝桥沉重地道,“除非我有绝对的把握,否则我不敢拿菱儿的命冒险。” 白雪音不无羡慕地道:“你真的很爱风姐姐。” 蓝桥毫不犹豫地道:“换作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少来啦。”白雪音笑着用拳头锤了一下蓝桥的胸口,“昨天我对花语夕说的话是给你帮腔啦,你怎么还当真了?” 蓝桥正色道:“无论你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我说的话,却总是真的。” 白雪音敛去玩笑的神色,默然良久,岔开话题道:“花语夕既然反正是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这个办法脱身?” “我们在拷问她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在摸我们的底?现在她对我们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自然就要走了。”蓝桥淡淡地道,“以她的作风,一次行动不成必不肯放弃,这一路都是汉水盟的地盘,我们接下来只怕时刻都要面临她的刺杀威胁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白雪音问道,“是留在船上保护解大人还是去楚水城救风姐姐?” “我们留下,保护解大人直到河州。另外等下我还要提醒郡主,让她别轻举妄动。” “师兄是指她想回京揭发刘璟的事?” “京城的局势波诡云谲,仅凭这样一封书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未可知。”蓝桥担忧地道,“我更担心的是,她可能还没回到京城,就被二七会或白莲教的人害了。” “所以我们最好还是一起行动。”白雪音道,“如果罂粟再来,我们怎们办?” “哼,她不死心,我也还没放弃。”蓝桥傲然道,“这一路就让我们比比看,看看谁的拳头够硬,谁的手段更高明。” 第264章 东昌之战 建文二年十一月,东昌城。 朱棣看着背城列阵的敌军,济南城下的屈辱又从心底浮现。 由于铁铉在城头高挂先帝朱元璋的神牌,以靖难为名的朱棣不得不停止攻城,与铁铉周旋数月之后,因粮草不济无奈退兵。 本来唾手可得的济南城,最后竟因几块小小的木牌子成为不可逾越的天堑,这怎能不让朱棣为之激愤慨叹? 南军参将盛庸收拾李景隆遗下的残兵,率军追击北返的朱棣,取得大胜,收复德州。 朱允炆闻讯大喜,升铁铉作兵部尚书,封盛庸为历城候,平燕将军,替代了李景隆南军统率的位置。 盛庸得到封赏愈战愈勇,接连进军定州、沧州,连战连捷,收复大片被燕军占领的土地,兵锋直指北平。 朱棣终于被咄咄逼人的盛庸激怒,决定趁南军立足未稳重夺沧州。 他佯攻辽东,实则从通州折而南下,抵达沧州时南军毫无防备,不到两天就夺回了沧州。 接着朱棣又自长芦渡河,进逼德州。 盛庸稍作抵抗便弃城而走,朱棣不费吹灰之力重夺德州。 朱棣一路追击,经临清、馆陶又到东阿、东平,迫得盛庸退守东昌。 不想再去济南面对铁铉的朱棣选择进攻东昌,若能一举击溃盛庸,他便可绕过济南,长驱而入。 盛庸接连丢了沧州和德州,这次在东昌面对朱棣,他没有再选择撤退,而是陈兵于城下,与朱棣决战。 现在,朱棣以马鞭遥指着东昌城下的“盛”字帅旗,心中冷笑。 盛庸,你还是太天真了,竟然放弃可据险而守的城池,列阵在城外与我决战——与我硬碰硬地正面对决,当今世上还从未有人赢过,是时候让你领教我燕军铁骑的威力了。 战鼓被擂得震天作响,十三声鼓响过后,朱棣率先拔出他的战刀“苍龙”,一马当先地往南军阵前冲去。 他身后的燕军士兵见主帅如此悍勇,纷纷紧随其后,一时间马蹄声震耳欲聋,朱棣的三万前军如同翻涌的潮水,往盛庸的战阵席卷而去。 此次朱棣出击,共带来主力十一万,其中有三万前军,五万中军,还有三万是由蒙古人组成的雇佣军“朵颜三卫”,十一万大军尽是清一色的精锐骑兵。除了朱高炽留守北平的三万人马,朱棣此行可谓带来了压箱底的全部力量。 反观盛庸,当李景隆把六十万大军败个一干二净,他用时数月收整败军,再把他们重新编制,这才勉强整编出一支八万多人的队伍,且大部分都是失了战马的步兵,骑兵只有七千余人。 盛庸面对朱棣三万前军的冲击毫不惊慌,他令旗一摆,摆出一个“山”字形的怪阵。 朱棣连冲数次,未能冲乱盛庸中军的阵脚,却也不退,而是耐心地与盛庸僵持,等待机会。 他要等的机会,是朱高煦。 要知朱棣最擅长的骑兵战术,便是正合奇胜。在战场上,他往往先利用骑兵的冲击力给敌人的正面施压。敌人若不小心抵挡,很可能就会被他冲破中军,从而节节败退。 为了挡住朱棣的正面冲击,敌人往往会调左右两翼的部队协防中军,这就在侧翼露出了破绽。这时朱高煦就会率领机动性极高的朵颜三卫突袭敌阵的侧翼,与正面的朱棣正奇相辅,从而彻底粉碎敌军的阵型。 朱高煦身上流着朱棣的血,他知道该如何把握战机,所以他没让朱棣等太久。 此时正是申时,刺眼的阳光从西方洒向战场,所以朱高煦就从西侧杀出,直扑在东昌城北列阵的盛庸的左翼。 面对刺眼的阳光,朱高煦相信敌人将不战自溃。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 盛庸的左翼不但没露丝毫破绽,更似是恭候他的大驾光临。这些背城而战的士兵手持坚盾、长矛、火器或劲弩,对朱高煦的朵颜三卫展开猛烈的反击。 背城而战意味着没有退路,除了胜,只有死。 本是哀兵的南军被盛庸以背水一战的方式把士气提升到极致,他们在矛头箭簇上涂抹了毒药,务求一击致命,对燕军给以最沉重的打击。 当朵颜三卫的骑兵一个个摔下马来,朱高煦意识到不对了。他拨转马头,想要到敌阵正面与父亲会合,盛庸的左翼却突然打开一个缺口。 这当然不是盛庸故意露出的破绽,这是他反击的獠牙。 盛庸仅有的七千骑兵,从这个左翼缺口冲了出来,将正从左侧转向正面战场的朵颜三卫冲得七零八落,伤亡近千。 当朱高煦好容易收住阵型准备攻击,盛庸的骑兵却又从缺口退了回去,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朱棣在正面战场目睹了这一切,气得几乎七窍生烟。 他知道盛庸是有备而来,却没料到他把自己看的这么准,算得这么透。 盛庸表面上摆出一个山字阵,自己正面如果冲得太过,就很容易遭到两翼弓弩火器的攻击。但盛庸又早料到朱高煦会沿着阳光的方向进攻,故他布阵时右侧是虚,左侧是实,这才能对自以为是奇兵的朱高煦迎头痛击。 但此时双方已然全面交战,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朱棣把心一横,决定继续猛攻中路。他挥动帅旗,命统领五万中军的大将张玉跟上一同进攻中路,然后身先士卒,往盛庸插在正中的帅台冲去。 现在谈胜败还太早了,接下来就看是你的弓弩快,还是我的精骑快吧! 然而朱棣很快就发现,盛庸的中军似乎不愿与他交战,面对他的冲击只知不住地后退。 朱棣一开始以为盛庸将主力放在了左侧,中路战力不足故而后退。 但他越向前冲就越发现,盛庸的士兵竟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从一开始的十步一人五步一人,到最后仅两三步便有一名南军士兵。 朱棣背脊一凉,终于意识到中计。因为盛庸是背城而战,士兵虽退却不散,战场一共就这么大,朱棣越接近东昌城,势必就会有更多的士兵等着他。 与此同时,由于朱棣向前突击得太快,他的骑兵队伍被拉成细长的一条,盛庸山字阵的两翼向中间靠拢过来,很快便把朱棣的骑兵截断成数段。 山字阵变成口袋阵,孤军深入的朱棣终于被盛庸的口袋阵牢牢困住。他面对数不清的火器和箭弩,身边却已只剩下不到五百人。 第265章 痛失爱将 朱棣向来以马快神速笑傲疆场,然而这一次,正是他最显着的优点,成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张玉救主心切,试图率领中军冲破口袋阵救出朱棣,却犯了和朱棣同样的错误,轻骑冒进,被另一个口袋包围。 主帅被围,燕军留在阵外的骑兵失去了统一的指挥调度,就像没头的苍蝇,围着盛庸的阵型到处乱撞。 有想杀进去救出主帅的,也有发现大事不妙想要后退的,进进出出的骑兵撞在一起,自相踩踏死伤无数,更不断有人被箭矢或火器射中,落马而亡。 只有朱棣本人还算沉得住气,他虽然被围困在敌阵深处,却知道还有一线生机。因为盛庸的帅台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要能斩杀盛庸,敌阵自溃。 朱棣的战刀“苍龙”早已饮饱了血,它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敌军的主帅盛庸。朱棣纵马突击,他身边仅存的五百精骑同样悍不畏死,随他攻往盛庸的帅台,殊死一搏。 帅台越来越近,朱棣已能看清帅台上盛庸的身影。 他的血开始沸腾起来——这就像是一场豪赌,他已买定离手,胜败逆转,就看揭盅的霎那。 盛庸一身金铠,宽大的头盔下还戴着个狰狞的铁面具,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睛。他直挺挺地屹立在帅台上,瞪着策马奔来的朱棣毫不退缩,抽出宝剑遥指向朱棣,高声喝道:“诛杀燕逆,就在今朝!” 朱棣算准距离,蓦地跳离马鞍,手中苍龙战刀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挟着东昌城下凛冽的寒风往盛庸迎面劈去。 盛庸不闪不避,眼见要被朱棣一刀劈中,忽然剑光一闪,一个黑衣人已挡在盛庸的身前。 衣黑如墨,剑光如雪。 “安萧寒!” 朱棣狂喝一声,苍龙战刀猛击在安萧寒的寒雨剑上。 “当!” 一声剧响震彻天际,朱棣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落地后又滚了三周。 他极是强悍,一个鲤鱼打挺又跳起来,左手拭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右手长刀一摆,不退反进,又朝安萧寒攻去。 安萧寒一声冷笑,整个人如一道漆黑的影,似是凭空一闪,便已到了朱棣面前。他的寒雨剑剑光如电,点在朱棣的刀锋上,朱棣浑身再震,连退两步站稳身形。 这时一个青年人从朱棣的亲兵队中扑出来,横在朱棣身前,眼中满是坚定与决绝。 想杀大王,先过我这关! 安萧寒不屑地“哼”了一声,挥剑便斩。 青年人挺剑还击,安萧寒的剑快,青年人的剑更快。 安萧寒早已看出这青年人的剑虽快,真气却不足为继。所以他并不担心,右手寒雨剑原势不变,左手则以食指弹向青年人的长剑。 青年人一矮身速度陡增,欺身闪过安萧寒一剑之后手腕一挑,长剑转而刺向安萧寒的下颌。 安萧寒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增速,不禁暗赞这青年人身法不俗,一掌拍在那人的长剑上,真气迸发。 青年人被震得一个踉跄,虎口破裂,长剑险些脱手。 “好身法。”安萧寒赞许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对手,“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人却把安萧寒的称赞当作羞辱对手的傲慢,他捂着受伤的右手恨恨地盯着安萧寒,不卑不亢地道:“侍卫马和。” 安萧寒恍然道:“早就听说燕王身边有位名叫马和的忠心护卫,原来就是你。” 马和把剑交到左手,再次护在朱棣的身前,喝道:“安萧寒,再来打过!” “你还会左手剑?”安萧寒半是戏谑半是揶揄地道,“要不你投奔我聆雨堂门下,我留你主子一条命如何?” 马和吃了一惊,拼死保护朱棣的决心终于动摇。 他虽然在武功剑法上小有成就,但自知比不过安萧寒,保护朱棣纯是靠一股信念支撑,抱着求仁得仁的心态与安萧寒决死周旋。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安萧寒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杀死,然后再对付已经受了伤的朱棣。 安萧寒向来说一不二,他既说了留朱棣一命,那只要自己遵从他的条件,便可真的救下朱棣。 马和正在迟疑,朱棣已把马和推到一边,横刀看着安萧寒道:“区区一个江湖人,也敢到战场称雄?” 安萧寒也不动怒,微一欠身道:“比起军功盖世的燕王殿下,安某实感惭愧。” 朱棣正要说话,忽见盛庸的包围圈被撕开一个缺口,大将朱能率领数千骑兵杀了进来。朱能浑身浴血,见到朱棣大声道:“请殿下速随末将离开。” 盛庸见朱棣来了救兵,一摆手下令道:“给我拦住朱能。”立时有一队人马往朱能迎去。 这时盛庸阵型的右翼又是一阵骚乱,原来是朱高煦带领着朵颜三卫绕了一个大圈,从右侧又杀了回来。 朱高煦眼见朱棣有难,立时飞马赶至,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没认出安萧寒,青龙巨剑一个横扫千军便往安萧寒攻去。 与此同时马和的长剑与朱棣的苍龙战刀也一并出手,三人如走马灯似的把安萧寒围在中间。 安萧寒举重若轻,似闲庭信步,面对三人包夹守得滴水不漏,同时暗中打量他未来的对手。 他这次并不是真的要杀朱棣,只是尽力维持南北两军的平衡。 朱棣不能死,盛庸更不能死。 盛庸早在耿炳文北伐时就在军中效力,后又跟随李景隆两次北伐,没有任何亮眼表现。朱允炆任命他这“庸才”作平燕将军,足见手头已再无良将可用。 朱棣是战场上的军神,此战朱棣若败了,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盛庸若是败了,恐怕南军将再无反抗之力。 他们只有继续打下去,安萧寒的楚水城才有出头之日。 朱棣丝毫不敢大意,一边招呼更多的手下加入围攻安萧寒的战团,一边挥舞着苍龙战刀,招招直取安萧寒的要害,把他作战时的狠辣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张辅忽然催马跑到朱棣身边禀道:“家父快支持不住了,请大王速速救援!” 朱棣一惊,正打算率人杀回去救张玉,却见安萧寒双眸忽然变作诡异的紫红色。 “燕王殿下,咱们改日再会。”安萧寒长笑一声,接连劈断七支攻向他的长矛,然后化作一道黑影冲天而起,转眼消失不见。 朱棣心知不妙,带着朱能和朱高煦连忙再往围困张玉的战阵杀去,却为时已晚。 张玉身陷重围,本已受伤无数,此时就见盛庸亲自跨上战马,擎着一杆足有一丈六尺长的钢枪向他冲来。 “我和你拼了!”张玉奋起余勇,挥起宝剑便往盛庸狰狞面具下的颈部斩去。 盛庸冷冷一笑,长枪也不见有何精巧的动作,枪尖一振,已刺进张玉的胸膛。 张玉是朱棣手下的头号大将,他一阵亡,燕军立时大乱。 朱棣知道兵败之事已不可逆转,只得传令撤退。 盛庸得势不饶人,亲自率军追击掩杀。 南军士兵个个奋勇争先,更有不少步兵夺了燕军阵亡将士的战马策马追杀,燕军一路败退五十余里,死伤过半。 第266章 巅峰对决 安萧寒脱离盛庸的大军,孤身一人向东而去。走了不到二十里,就见路边老槐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素袍的中年男子。 这人散发披肩,手指干净而修长,一双眼如毫无波澜的静湖,深邃可比无尽的夜空。 安萧寒尚未走近就已感受到这人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他倏地立定,瞳孔骤然收缩,凝视着那人一字字地道:“风镇岳。” 风镇岳淡淡道:“当你在庐州道旁击杀蓝若海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安萧寒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冷笑道:“如此说来,风兄是打算趁人之危了?” “既已击败了蓝若海,你又何苦还要为难他的儿女?”风镇岳目光如电,盯着安萧寒道,“你安萧寒做事,又何尝给人留过余地?今天我若不除你,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被你所害。” “比武之道,不是强者赢,而是赢者强。”安萧寒仰天长笑道,“你风镇岳最近接连两次负伤闭关,难道你就有必胜的把握?” 风镇岳若无其事地道:“未免安兄说风某胜之不武,风某五招之内若不能杀了安兄,就任由安兄离去如何?” 安萧寒哂道:“风兄想让我因为招数限制而生出求生之心,只想着如何挡过五招而不敢与风兄正面求胜,未免把安某看得太扁了。” “随便安兄怎么想。”风镇岳哑然失笑道,“安兄若是想跑,尽管跑就是。” 安萧寒上下打量着风镇岳,莞尔道:“难道风兄就没想过失败的可能吗?与其废话连篇,不如速战速决。” 他拔剑的手缓慢而稳定,每一分每一寸的移动都保持在同一速度下,其速度均衡不变,却充满恒常不变中千变万法的味道。 这动作不但没有丝毫空隙破绽可寻,更使人感到随他随之而来的一剑必是惊天地泣鬼神,没有开始,更没有终结。 剑道至此,已达鬼神莫测的层次。 当这拔剑的动作进行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那一刹那,安萧寒倏地加速,以肉眼难察的惊人手法,忽然握上剑柄。 而就在安萧寒加速的同一刹那,风镇岳双手一前一后左右错开,似已预知安萧寒动作的变化。 “铿”! 寒雨剑出鞘。 老槐树下的古道因为这柄剑的出鞘而充满肃杀之气,正如那日安萧寒与蓝若海的决战一样。 寒雨剑划上虚空,剑光闪闪,天地间的生机死气全集中到剑锋处,连正滚滚沉入西山的残阳也变得黯然失色。 目之所见,只有寒雨剑夺目的剑光,再无安萧寒这个“人”。这感觉奇怪诡异至极点,难以解释,难以形容。 安萧寒的寒雨剑没带起任何破风声,剑气却笼天罩地。他知道和风镇岳这种级数的高手决战,除硬拼一途外,任何的诡变都是多余且可笑的。 所以安萧寒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真功夫。 在寒雨剑攻出的同一时间,风镇岳亦往前冲出,忽左忽右,若缓若快,只是其速度上玄奥莫测的变化,已可教人看得头痛欲裂。 风镇岳忽然间跃身半空,双掌叠在一起,大巧似拙地往安萧寒的寒雨剑上按去。 “蓬”! 风镇岳衣袖鼓胀,硬挡了安萧寒这集毕生功力之大成、夺天地之造化的一剑。 他借力飞起,移过丈半空间的动作在眨眼间完成,倏然间背对背地立在安萧寒后方五步许处。 安萧寒头也不回,寒雨剑像活过来般自具灵觉地寻找对手,划出一个合乎天地至理的大弧线,往风镇岳背心刺去。 他的躯体完全由寒雨剑带动,身随剑走,既自然又流畅,若鸟飞鱼游,浑然无瑕,仿佛已与天地混融一处,没有半丝刻意。 风镇岳同样没有回头,他右手虚按胸前,左手往后拂出,手从袍袖探出,掌变抓,抓变指,最后以拇指按在流星般攻来的寒雨剑的锋尖处,其变化之精妙,令即便身为对手的安萧寒也不禁内心喝彩。 指剑交锋,劲气交击发出“波”的一声,同时安萧寒剑势变化,紧裹全身,夕阳下有若金光流转,教人无法把握他寒雨剑下一刻的位置。 风镇岳纵身一跃,头下脚上地来到安萧寒上方,钉子般下挫,撞入安萧寒的剑光中,像极了当年蓝若海与安萧寒决战时使用的绝招“天光乍现”。 安萧寒剑光散去,左手疾拍风镇岳头顶天灵穴,风镇岳双手从两侧闪电般归于正中,两手中指同时点中安萧寒的掌心。 “噗”! 安萧寒风车般旋转,化去风镇岳无坚不摧的指气,风镇岳则一个翻腾回到原处,两手横放,指尖聚拢,形如鸟啄,悠然面对安萧寒往他遥指的寒雨剑,至此两人各出三招,重成对峙之局。 这三招以安萧寒抢攻而始,安萧寒主攻,风镇岳主守,似乎安萧寒才是一心想置风镇岳于死地的人。 “痛快!痛快!”风镇岳哈哈笑道,“尚有两招,安兄小心了!” 他倏地振衣而行,两手化出万千掌影,虚实相生地往安萧寒迫去。 安萧寒目光深注地凝望着自己手中的寒雨剑,整个人纹丝不动,仿佛隐入暮色之中。 风镇岳转瞬掠过两丈多的间距,安萧寒直至双掌临身前的一刻才蓦地往横移开,甩剑疾扫,风镇岳的双掌就像自有灵魂般惊觉来敌,鸟儿般狠啄剑身。 安萧寒把寒雨剑的每一部分均变成制敌克敌的工具,以剑柄、剑身、甚至剑鞘,至乎任何令人想也没想过的方式,应付风镇岳潮涌不息、密如骤雨、无隙不入、水银泻地般的近身攻击。 双方奇招迭出,以快对快,其间没有半丝迟滞,而攻守两方,均是随心所欲地此攻彼守,其紧凑激烈处难以用笔墨形容。 安萧寒忽然一声尖啸,改用左手与风镇岳对了一掌,紧接着趁风镇岳被自己这一掌逼得身形稍退,寒雨剑化作闪电般的长虹,划过虚空直击风镇岳。 同时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劲伴随安萧寒这惊天动地的一剑如一堵墙般往风镇岳压了过去,可谓以拙化巧。 风镇岳双掌近乎神迹般夹中安萧寒的剑锋,凭的非是双掌真力,而是往双掌心收拢合聚的气茧,恰恰抵消了安萧寒的剑气。 安萧寒一扬手,想把寒雨剑从风镇岳的掌间脱出,不料风镇岳就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毫无重量般被他一扬竟带得飞了起来。 风镇岳飞至安萧寒的头顶,双脚一错毫无伪饰地往安萧寒的天灵盖踢去。 这便是风镇岳的第五招,也是最后一招。 既不算快,更称不上巧妙,这是看似最平凡,也最稀松的一招。 但安萧寒却偏偏生出一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可怕感觉,他双腿分开站定,同时双手持剑全力往风镇岳踢来的方向封去。 “蓬”! 一声闷响,风镇岳倒飞而回,双手负在身后含笑傲立,脸上现出一丝喝醉酒般的红潮,旋即又恢复原状。 安萧寒则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盯着风镇岳,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他败了,在接连击败方如天、蓝若海、徐秋雨和慕容英等超绝高手之后,他终于败了。 风镇岳长叹一声道:“五招已过,风某无意留难安兄,只希望上天眷顾,让安兄活过百日之期。” 第267章 蓝枫献计 魏家湾位于东昌城北六十里的清河南岸,是个人口不足百户的小村落。 清河得名于秦汉时期,本为黄河故道,至隋朝开凿运河,又成为永济渠的一部分,由西向东流入山东境内。 其北岸经馆陶,南岸经冠县,至魏家湾后河道突然转而向北,又经过西岸的临清和东岸的夏津,直延伸至德州。 朱棣此次南征,本是从德州一路沿清河南下,至馆陶渡河,进逼东昌。此时东昌兵败,他又选择了距离东昌最近的魏家湾作为北归的渡口,打算连夜渡河,撤回德州。 从济南受挫到东昌惨败张玉战死,朱棣遭遇了起兵靖难以来最大的困难。一个毫不起眼的盛庸,竟然全盘看破了他的作战计划,且极有针对性地排兵布阵,让他不得不拖着败军趁夜逃窜,有如丧家之犬。 就算张玉侥幸不死,这场败仗依然无法挽回,只是败得没有这么惨罢了。 点点星光下,魏家湾已在望。 由于已过子时,村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朱棣命大军在村口停下,派人进村搜集粮食,并连夜赶制用于渡河的浮桥。 山东战乱已久,村中十室九空,剩下的也只是些无处可投的老幼病残。大旱之后,他们自己糊口的粮食尚且不够,根本无法为朱棣补充军粮。 朱棣坐在一堆篝火边,吃着马和呈上来的一碗肉羹,眉头紧锁。他想着今日的惨败,又想到爱将张玉的阵亡,看着那碗肉羹,却食难下咽。 “我吃不下。”朱棣长叹一声,问道:“浮桥造好了没?” “浮桥造好恐怕要后半夜了”马和温声宽慰着道:“再苦再难,大王也要保重身体啊。大王若是垮了,我们这些追随者又该怎么办呢?” 朱棣点点头,勉强吃了一口肉羹,用力地咀嚼着。 “剩下的给你吃吧。”他把碗推到马和面前,“都打了一天,你肯定也饿了。” 马和心中感动,正要说话,一个军士过来道:“大王,有个自称蓝二公子的人求见。” 朱棣一听就站了起来:“快请!” 蓝枫自离了京城,一路辗转北上,途中听到些朱棣与盛庸作战的消息,心中焦急。 最后他得知朱棣与盛庸决战于东昌城下,心知朱棣犯了轻敌冒进的大忌,立即动身往东昌赶去。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等他赶到东昌,大战已经结束,于是他料想朱棣必然会从魏家湾渡河北上,又星夜赶往魏家湾,这才终于见到朱棣。 “殿下不可在此渡河。”蓝枫行礼过后,第一句便迫不及待地道。 朱棣心情极其烦闷,狠狠地瞪了一眼蓝枫,不悦道:“为何不可?” 蓝枫诚惶诚恐地道:“盛庸首战得胜,必会趁势追杀,殿下在此赶制浮桥,岂非正巧给他追上?” 朱棣不耐烦地道:“盛庸都是步兵,等他赶到魏家湾,我们早渡过河去了。” 蓝枫急道:“清河本是自西向东流入山东,却在魏家湾折而向北。魏家湾是河道转弯之处,水势湍急,浮桥需造得更坚固才能通行。盛庸虽以步兵为主,却可派他七千人的骑兵为先锋,到时候我们只要被他们追上,再想脱身可就不容易了。” 朱棣还在沉吟不语,朱能一脸大汗地跑过来道:“殿下,这里的水流太急,我们的浮桥刚一弄好就被冲垮了。” “废物!”朱棣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朱能,又看向蓝枫,最终又落向南方深沉的夜色。 他缓缓道:“不从此地渡河,那就先沿河北上,等到夏津再渡河不迟。” 蓝枫一拱手道:“若我所料不错,等殿下到了夏津,必然有伏兵在等着大王。” 朱棣怒道:“哪里来的伏兵?” 蓝枫知道,这位战场上的军神如今已被突如其来的大败冲昏了头脑,只好耐心地解释道:“盛庸在东昌一战获胜,任谁都能猜到大王会取道德州返回北平。” 他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说道:“这个三角形,上面是德州,左边是东昌,右边是济南,三座大城的距离是差不多的。” “我们现在从东昌去德州,士气低落,粮草不足。”他一边说一边又在东昌和德州连线的中点上画了个小圈,“夏津位于东昌到德州的半途,若是济南的铁铉遣轻骑先我们一步到达夏津,然后以逸待劳伏击我军,奈何?” 朱棣一震道:“铁铉有这么机灵?” 蓝枫苦笑道:“大王应该吃过铁铉的亏。” 朱棣想起济南城下的噩梦,无奈地道:“既不能渡河,又不能去夏津,我总不能掉头杀回去吧?” “我们可以向西。”蓝枫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的三角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要回德州,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不往东走,反向西行,先去冠县。” “冠县?”朱棣沉吟着道,“然后从冠县渡河,走馆陶?” “确切地说,是诈作从冠县渡河,走馆陶。”蓝枫狡黠地一笑,道:“我军到冠县以后,就地分为两部,一部留在冠县,虚张声势赶制浮桥,另一部则继续西行,绕到清河上游。” 朱棣点点头,示意蓝枫说下去。 蓝枫压低了声音道:“等到明天晚上,上游的人以沙包阻塞河道,只留下及膝深的河水,让下游的士兵通过。我军都是骑兵,涉水过河不成问题。” 见朱棣沉思不语,朱能忍不住道:“此计妙在何处?” 蓝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我是盛庸,最好的进攻机会莫过于我军从狭窄的浮桥渡河之时。现在因为水浅,我军不需架设浮桥也可直接渡河,效率自然大大提高。” 朱能不解道:“若只有膝盖深的河水,盛庸的人马也可以渡河追击。” “他们若敢渡河,我们就开闸放水。”蓝枫哈哈大笑道,“骑兵可以轻松走过的河道,步兵却要小心翼翼缓步而行。等他们走到河中央,一股洪水突然冲下来,敌军必然大乱。然后我军从南北两岸一齐杀出,盛庸可擒矣。” 第268章 埋锅造饭 翌日下午,燕军抵达魏家湾以西百里之外的冠县。 朱棣依从蓝枫的献计,把在东昌之战中负伤的五万伤兵全部留在冠县,同时又留下朱能和一万未负伤的精锐骑兵以作照应。 他又命朱高煦带着只余两万多人的朵颜三卫向西开路,自行带着五千亲兵前往上游,准备阻塞河道。 临行前朱棣嘱咐朱能:“我走之后,你让将士们造饭时从十人一灶,改为五人一灶,多起炊烟,以迷惑盛庸的探马,让他错估我军人数。” 夜幕降临,朱棣为防盛庸察觉他的计划,命人逐步堵塞河道减小水量,直待到丑时过后,原本一人多深的清河才被阻得只剩及膝深浅。 然而一夜过去,直到第二天天亮,盛庸也不曾出现,朱能顺顺利利地带着伤兵涉过清河,前往馆陶驻扎。 朱棣找来蓝枫问道:“盛庸按兵不动,是否看破了我们的意图?” “这很难讲。”蓝枫沉吟着道,“却不知以殿下对盛庸的了解,此人的行事风格是怎样的?” “盛庸以前从未做过南军主将,我虽在战场上和他碰过几面,却几乎对他没什么印象。”朱棣思索着道,“在我的记忆中,他只是一个愚直的中级将官,对上峰的命令毫不犹豫地执行,却鲜有出彩的表现。大军前进,他不曾落后,大军败退,他也挽不回局势。” 朱棣身边的马和忍不住提醒道:“可从盛庸在东昌的表现来看,分明就是一个极有城府和韬略的统帅,他接连弃守沧州和德州,就是为了诱我军南下深入,最后在东昌以极有针对性的布阵一举战胜我军。” “现在就谈胜败,还太早了。”朱棣抬手叫来一个守在帐边的士兵,下令道:“叫探马去看,我要知道盛庸现在的位置。” 正午时分,探马回禀道:“盛庸已于今早占据冠县,并在冠县以西建起左中右三座大寨,据我军不到二十里。” 朱棣策马登上一座小丘,手搭凉棚向东望去。但见南军的三座大寨规模庞大,左右两寨各据一个山头,中军寨则位于左右两寨之后的疏林区,形成一个防御上无懈可击的反三角阵。 三寨升起缕缕炊烟,似乎南军正在埋锅造饭。 马和笑道:“南军惯食稻米,我只远远看着这炊烟,都仿佛能闻到蒸饭的香气。” 朱棣仔细观察着炊烟的分布,沉声道:“好嘛,盛庸把他的八万大军全开到我这了。看来他是瞧破了我们阻截清河的用意,打算放过朱能渡河的残部,集中优势兵力与我决战。” 说着他把目光转向蓝枫,似想征求他的意见。 蓝枫沉吟片刻,正要说话,就见一对年轻男女跑上小丘来。 “保护大王。”马和大叫一声,和另外几个侍卫排成一个弧形,把燕王朱棣护在正中。 但见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面庞白净,眉眼清秀,正是陈玉衡。那少女虽也稚气未脱,却已能看出是个娇楚动人的小美女。她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双手提着粗布的裙摆,有些吃力地跟在陈玉衡身后,却是几乎半年未见的朱清筱。 “是自己人。”朱棣从马和身后走出,大步迎了上去,笑道:“贤侄女怎么到这来了?” 原来,陈玉衡自逃离岳阳,便跟着风月明一路北上。二人商议后决定,由陈玉衡赶往天莲峰,把岳阳发生的事情告诉叶雯,风月明则赶回青州,训练兵马备战。 陈玉衡到天莲宗后,把此次岳阳之行的经历备细说了。朱清筱一听蓝桥和风夜菱可能遇险,立时不顾一切地想去找他们,任旁人好说歹说也劝不住。 无奈之下,陈玉衡只好陪着朱清筱下山,假意带她往岳阳赶,实际只在河南境内兜兜转转,始终不曾真的前往岳阳。 朱清筱虽不认路,时间长了也觉察出不对。 在她的逼问下,陈玉衡灵机一动,告诉她说如果蓝桥能够救出风夜菱,必会带她返回青州侯府,我们与其到湖广冒险,不如先去青州等他们。 朱清筱一想也有点道理,便同意随陈玉衡赴青州。两人经过东昌府时,恰逢东昌之战爆发,盛庸大胜朱棣,进而又连夜追击败军。 盛庸的大军之后,还跟着一批随军小贩。 这些小贩多为行军路上的百姓,见官军经过,便趁机兜售些食物以及生活用品。除非是急行军,否则这些小贩便会抓住商机一直跟着,就像环绕花丛的蜜蜂,是以这些随军商贩又俗称“小蜜蜂”。 陈玉衡和朱清筱混在小蜜蜂的队伍里,一路从东昌跟到冠县,最后又沿清河向西,寻到了朱棣的驻地。 朱清筱跟着陈玉衡赶了近二十里路,早已累得不行,她气喘吁吁地讲完这一路的经历,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转头对蓝枫道:“有水吗?渴死我了。” 蓝枫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她,她接过水囊立刻咕嘟咕嘟地喝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倾城榜美女的样子? 朱棣看得好笑,问陈玉衡道:“你们从小蜜蜂的队伍里赶出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吗?” 陈玉衡恭谨地一揖,道:“回大王的话,小人不敢自称有军情禀告,只是小人在小蜜蜂的队伍中,曾窥见盛庸大营中的一件怪事,特此来报。” “哦?”朱棣笑眯眯地道,“有什么怪事,你且说来听听。” “我曾在青州的文昌侯府小住过一段时日,也看过风家的琅琊铁骑。他们在进食的时候,通常是十人或八人一灶。”陈玉衡想了想道:“但我今天在冠县看盛庸营里埋锅造饭时,差不多每三人就能分得一灶,感觉颇不合情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朱棣、蓝枫,连带着旁边的马和听了这话,同时剧震。 “我们被盛庸耍了!”蓝枫用力一锤身旁的地面道,“大王命朱能将军五人一灶以虚张声势,没想到这盛庸更狠,竟然三人一灶。” 朱棣寒声道:“如此说来,此刻盛庸大营里只有两三万人,那他的主力去哪了?” 蓝枫打了个寒噤,转头遥望清河北岸的馆陶,嗫嚅着道:“他必是派人从下游绕道过河,去打朱能将军了。” “马和!”朱棣叫来马和,断然道:“你现在去找煦儿,叫他立刻渡河驰援馆陶,务必把朱能给我活着救出来!” “是!”马和大声应喏而去。 “你还听到什么风声?”朱棣又问陈玉衡。 陈玉衡沉思片刻,又想起一事道:“还有一件事,官军士兵在小蜜蜂处买东西时,有的人嘴里抱怨,说盛庸任用私人,连戴罪的逃犯也给他带兵。” 朱棣问道:“哪个逃犯?” “噢,这个我也记得。”朱清筱抢着道:“说是当年什么大将军的义子。” “是蓝玉的义子。”陈玉衡肃容道,“蓝玉麾下十三太保中排行老四的蓝西野。” 第269章 以攻代守 “这个盛庸是怎么回事?不但皇上信任他,就连一向放荡不羁的蓝西野也甘愿为他效力。”朱棣踱着步道:“明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庸之将,为何能得到这么大的支持?” 他顿了顿又道:“我见过蓝西野,他当年在蓝玉手下悍勇无比,总是自领先锋,破阵斩将,无往不胜。后来蓝玉案发他就逃了,没想到隐匿了这么多年,现在又从这冒出来。” 蓝枫顺着他的思路接下去道:“盛庸既敢用他,说明得到了朱允炆的默许,这也从侧面说明,朱允炆为打赢这场仗,已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朱棣思索着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蓝枫叹道:“这盛庸确懂得捡地方,若我是他,就借助地形的掩护苦守不出,等分兵而出的主力击溃了朱能占据馆陶,再从清河两边一齐夹击我军。” 朱棣讶然道:“你对煦儿这么没信心吗?” 蓝枫反问道:“二殿下队伍的粮草还能吃几天?” 朱棣颓然道:“最多三天吧,唉,我是被盛庸给打糊涂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蓝枫淡淡一笑道:“这其实才是我军最大的问题。自殿下起兵一来,将士们几乎是屡战屡胜,从未试过如此惨败的滋味。连殿下尚且提不起信心来,更何况手下将士?他们现在想必比殿下更糊涂,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朱棣听到蓝枫这一番分析,同意道:“现在最重要就是稳定军心。” 蓝枫正容道:“我绝对相信二殿下的作战能力,即使面对几倍于他的敌军,即使敌军带队的人就是蓝西野本人,在三日粮草耗尽之前,他断然不会溃败。” 朱棣目光一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此计是以攻代守。”蓝枫手指向前方盛庸的三座大帐,断然道:“今夜就是我们制胜的最好机会,但不是放火烧几个营帐这样简单的骚扰,而是全军进攻。” 朱棣沉吟着道:“我们败退之后,又被盛庸追了两天,士兵们早已心力交瘁,无力再战,理该多争取歇息的时间才是。” 蓝枫哈哈笑道:“连殿下自己都没想过己军会发动猛攻,盛庸当然更想不到,这才算是奇兵。” 朱棣不解道:“可即便如此,我们现在能用的只有五千亲兵,盛庸就算分了几万人去打朱能,留在冠县的至少也有两三万人,仍是我军的数倍。” “军队的数量从来都不是决定胜败的最关键因素。”蓝枫充满信心地道,“现在他们为了给我们造成没有分兵的假象,士兵们不得不分散在三座大营,只要我们集中精锐,开始是佯作全线推进,然后在集中朝盛庸的中军大寨突进,力取对方要害,任他再多上几倍人,仍要吃不完兜着走。” 朱棣是何等样人,此刻听蓝枫的一席话,立时感到浑身热血上涌,抚掌笑道:“何时进攻?” “今天黄昏的时候。”蓝枫油然道:“我军昨夜忙于阻塞河道,从今早开始休息,到下午足可以恢复体力。而盛庸早上才到冠县,又用了一整个上午安营搭寨,下午正是他们最困倦的时候。” “蓝二公子心里想的,恐怕不止这一点吧。”朱棣含笑看着蓝枫,替他补充道:“我军从西向东进攻,黄昏时正是夕阳角度最刺眼的时候,敌军被刺得眼睛都睁不开,放箭的时候哪有准头?” 蓝枫嘻嘻一笑,接着道:“我们的进攻分三个步骤,首先是分散挺进,把殿下最精锐的五千亲兵拉成长长的一行,造出全面进攻的假象,令敌人不得不分别驻守三座大寨。” 他看了眼傻愣愣站在旁边的朱清筱和陈玉衡,侃侃又道:“待进入对方左右两座山寨的弓弩射程前,我们阵型两翼的战士又摆出迂回包围的姿态,威胁左右两侧的营寨,使他们不能分身助守中军。” 朱棣精神抖擞地道:“最后当然是向中路的疏林处突击,以雷奔电掣之势,直取位于盛庸主寨的帅帐,这叫擒贼先擒王。” 蓝枫一拍大腿:“正是如此!” 朱棣呵呵一笑,问道:“此战谁可胜任?” 蓝枫毫不犹豫地道:“张辅可以胜任,他刚经历丧父之痛,满腔悲愤正无处发泄,此时派他上阵最收奇效。” 朱棣摆了摆手道:“既是要激励我军士气,自然要本王亲自坐镇。” 朱清筱插话道:“王叔最好留在后方主持大局,若王叔有什么损伤,岂非前功尽弃?” 朱棣摇头笑道:“有本王身先士卒,战士们才会拼尽全力,以图得到奖赏,这也正是我们屡次与南军交战,士气总是更加旺盛的主因。” 蓝枫无奈道:“那请殿下千万保重自己。” 陈玉衡奋然道:“让我也一起去,我可以保护殿下。” 朱棣哑然失笑道:“你?” 陈玉衡坚持道:“我跟着师父修习武艺,打起架来当个冲锋陷阵的小兵总还是能胜任的。” 朱清筱也拉住朱棣的手臂,撒娇般道:“我也要当小兵。” “战场非儿戏。”朱棣哭笑不得地道,“你们这是胡闹。” “才不是胡闹呢!”朱清筱见被朱棣小觑,跺着脚嗔道:“去年我我在北平城头,还亲手杀过一个敌兵呢!” 黄昏时分,朱棣最精锐的五千亲军排出整齐的队伍,向位于冠县的盛庸大营进发。 夕阳落得很低,光线几乎贴着地面向东照射,把盔明甲亮的燕军精锐映得仿佛闪着寒光的铁龙。 战士们一字排开,每两骑为一组,拉成长长的一条弧线,如同展翅南飞的大雁,肃然面对着南军的三座大寨。 “杀!为张玉报仇!”朱棣扬起战刀苍龙,一马当先地率领大军往盛庸大营冲去。 到距离南军营寨不足两里之时,朱棣喝道:“击鼓!” 战鼓骤响,全军随着战鼓的节奏,昂扬而坚定地朝敌阵推进。 敌寨中的守军慌乱起来,有的攀上高处观察形势,有的四处走动叫醒还在犯瞌睡的士兵,有的则弯弓搭箭,准备射击。 朱棣不慌不忙,在推进至据敌寨不足两千步后,一声令下,全军停止前迸。 第270章 铁面将军 战鼓再度震响,又急又密,充满杀伐的意味。 两翼各一千精骑冲出,循迂回的路线,绕击敌人阵地左右外翼。 部分南军的箭手射出羽箭,但一来燕军的位置已处在弓弩射程的极限,二来又迎着刺眼的斜阳不好瞄准,再加上燕军骑兵高速的移动,一轮箭矢几乎无一命中。 朱棣一声呐喊,带头冲出,他的身后张辅居左,马和居右,再后方则是三千精锐,全速冲入两山之间的疏林区,直指盛庸的中军大寨。 三千骑兵井然有序地排成四列纵队,每骑与前后相隔两到三骑的间距,外侧两列负责以长刀和长枪砍杀敢于靠近的敌人,内侧两列则射出箭矢,打击更远处的目标,掩护这条“铁龙”的前进。 只要能冲击破一道缺口,他们这条铁龙就会如破堤的洪流,把任何挡路的阻碍冲毁淹没。 “当”的一声,处在“龙头”位置的朱棣以战刀拨开一支射向他的劲箭,暴喝一声“谁能挡我”,回手把那支箭掷了回去,正中敌军一名小校。 陈玉衡与朱清筱身穿甲胄混在骑兵的队列里,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激动的神色。 由于是骑兵作战,长武器更加实用,陈玉衡改用一柄大斧,朱清筱则与他同乘一骑,以一架战弩射击敌军。 敌军人声纷杂,各色旗帜挥舞,各种号角长鸣,显示盛庸终察破他们出人意表的战术意图,匆忙调动军队变阵迎战,但已失却先机。 朱棣大喝道:“盛庸小儿,本王讨命来了!” 盛庸手下本就是多次重新整编的败军,早领教过朱棣的厉害,此时他一开口,南军立时无人不晓此次袭击是朱棣亲自带队。 一轮箭雨射向位于龙头的朱棣,却因阳光刺眼和疏林掩护的关系大多落空,剩下的箭支也被张辅和马和以兵刃拨落。 两军甫一接触,南军身处疏林前线者立时被铁龙冲得纷纷倒地,及见来者是有如地狱修罗的朱棣本人,神颤胆怯下竟然四散奔跑,朱棣的三千精锐就如枪尖般刺向疏林区后的中军大寨。 疏林之中喊杀震天,左右山头上两寨的南军战士完全摸不清疏林内发生何事,未得命令又不敢弃守左右两寨,全力向中军靠拢。 朱棣身后的三千战士仍大致保持完整的队伍,中间两排的射手箭如流星,也不知射到多少敌军,边上的两排则以盾牌挡箭,刀枪制敌,把主动权完全操控在手上,以快打慢,速战速决。 “砰!” 陈玉衡以附着真气的大斧硬生生砍碎一名南军小校的盾牌,那小校吓得心胆俱裂,转身就跑。 朱清筱觑准那人扣动机括,弩箭“嗖”地射出,正中那人脊背,把那小校射倒在地。 “打中啦!打中啦!”她兴奋地挥舞着小拳头,随即又忙着往战弩上重新装箭。 “郡主小心!”眼见一支箭矢射来,陈玉衡随手一抄,已将那箭抄在手里,转头对朱清筱喊道:“你别光顾着装箭,也看着点周围啊!” 这时似有敌军看出朱清筱与众不同的身份,排出一支四人组成的骑兵队,往朱清筱处杀来。 “保护郡主!”张辅暂离龙头,挥舞着长枪迎了上去,他极是勇猛,在那四骑当中左冲右突,不落下风。 这时朱清筱装好了箭,娇呼一声:“张辅哥哥,快闪开。” 张辅拨马侧行两步,朱清筱射出弩箭,却是偏了准头,没射中骑手,只射中一匹战马的马腚。 那马狂嘶一声,把骑手甩下马后放蹄狂奔,转瞬去远。 张辅竖起大拇指道:“射人先射马,好样的小郡主!” 以朱棣为龙头的铁龙很快冲破了中军寨的寨门,燕军潮水般涌入营寨,使盛庸再难挽回颓势。 张辅在乱军中杀红了眼,对从寨内的南军展开毫不留情的屠杀,打得对方尸横山野,血染草石。 朱棣第一个从千军万马中发现盛庸的帅旗往后方的山头移动,戟指大喝道:“追!” 张辅趁机大喝道:“盛庸小儿,想逃到哪里去!” 声传全场,南军立时知道主帅撤退,攻势窒缓,纷朝移动的帅旗瞧去。 朱棣赞许地看了张辅一眼,狂喝道:“盛庸纳命来!”带头又冲出寨门,直朝向后败退的南军杀去。 三千燕军硬是在敌方近万人的中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全力以赴地摘取胜利的果实。 盛庸见逃无可逃,索性掉转马头反杀回来,与从左右两寨赶来救援的南军前后夹击处在己方腹地的朱棣。 一时间疏林内喊杀震天,短兵相接的肉搏战阶段终于到来。 盛庸一身玄色铠甲,本就狰狞的铁面具在残阳下显得愈发冰冷,他的一杆长枪左突右挑,上下翻飞,眨眼间已挑翻了两名燕军,其武艺之纯熟,丝毫不逊于在龙头大砍大杀的朱棣。 陈玉衡远远看到有如一团黑影的盛庸,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他把朱清筱牢牢护在身后,将一柄大斧挥得虎虎生风,尽量排除一切潜在的危险。 张辅纵马走到朱棣身边道:“这盛庸如此生猛,怎地以前从未见过?” “大军士气已丧,图逞匹夫之勇有什么用?”朱棣哼了一声道:“负隅顽抗罢了,给我杀!” 这场大战直从黄昏打至星斗满天,张辅、马和、陈玉衡等人无一不负伤浴血,跟来的三千精锐减至二千五百余人,可见战况的惨烈。 不过人人都晓得胜利在望,眼见着朱棣的苍龙在前方战刀大砍大杀,士气高涨至极点,勇不可挡。 盛庸尝试过几次反扑,都被杀红眼的燕军挡了回去,终于晓得回天乏术,命人吹响代表撤退指令的号角。 “给我追!莫要跑了盛庸!”朱棣率军再追,一连追出十几里,忽听左侧一声炮响,又一支队伍从夜色里冲了出来。 朱棣借着月色一看,但见为首一将方面大耳,目如铜铃,颌下一丛野草般的三寸刚髯,已知来者何人。 他收住马缰,冷冷一笑道:“蓝西野,别来无恙。” 第271章 奉命寻宝 洪武二十六年,由于太子朱标病逝,朱元璋下定决心铲除蓝玉,为皇太孙朱允炆铺路。 蓝玉案是洪武朝最大的案件,除蓝玉本人被夷三族,其他有关系被株连者更是多达上万人。 他的十三名义子中,有七人遭到处决,其余六人除蓝若海因着沈心流的关系得以免罪,只被投闲置散,另外五人皆逃离京城隐匿踪迹,以求自保。 如今建文帝起用蓝西野,意味着他终屈服于来自朱棣的巨大压力,不得不亲手推翻朱元璋对这件惊天旧案的裁决。 蓝西野,字大原,凉州人,洪武十九年成为蓝玉义子,行四,以作战勇猛无畏而着称。 他的兵器是一杆双头长枪,于战阵之中左冲右突,无往不利。 现在他面对朱棣,瞪大了眼毫不畏惧地道:“朱老四,来送死!” 朱棣勃然大怒,正欲拍马上前和他厮杀,马和劝道:“我军接连冲破盛庸的三座大寨,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断不可再和蓝西野的生力军交战。” “放心,我心里有数。不凶他一下,我们不好安然撤退。”朱棣朝马和挤了挤眼睛,然后挺直上身,又对蓝西野道:“看你这样子,该不会没攻下馆陶吧?” 蓝西野脸涨得通红,却不知如何反驳朱棣。 因为事实正如朱棣所说,他昨夜奉了盛庸的密令,带领南军超过半数的主力,绕道下游渡过清河,然后奇袭朱能只有一万骑兵和五万伤病驻扎的馆陶。 战斗于第二日上午正式打响,朱能殊死抵抗,城内的伤兵也人人悍不畏死,拼命据敌。 到了下午,眼见馆陶将被攻破,朱高煦又率领着朵颜三卫赶来支援,双方一番激战,蓝西野不得不率队后撤,准备重整旗鼓再次发动进攻。 这时有探马来报,说朱棣以五千人攻破了盛庸两万多人驻守的三座大寨,请蓝西野立刻回军接应。 蓝西野破口大骂朱棣诡诈,却不得不立刻整军渡河,截住朱棣追击盛庸的部队。 胜可势如破竹,败亦敢于亮剑,蓝西野看着暮色中身形高大的朱棣,不禁生出矮他一头的挫败感。 朱棣暴喝道:“你大军要涉水渡河,岂是顷刻可以完成?你虽有近六万的主力,但正在渡河的有两三万,列阵北岸等待渡河的又有两三万,此刻你身后只有几千人,你以为我会怕你?给我上!” 他高举战刀,张辅第一个纵马冲了出去,直取蓝西野。 “后退!结成阵势!”蓝西野退回阵中,命手下步兵排成抵御骑兵冲锋的防御阵型。 “失陪了!”朱棣一声长笑,本来向前冲锋的张辅立时掉头,大军随即转向西行。 蓝西野这才知道朱棣只是佯攻,其真正目的还是撤退,但他手下都是步兵,此刻又结成了防御阵型,只能眼睁睁看着朱棣扬长而去,想追也追不上了。 这时盛庸与蓝西野重新会合,急令他道:“快让将士们停止渡河,迟恐燕逆决口放水。” 朱棣摆脱了追击,又从上游渡过清河,到馆陶与朱能、朱高煦等合兵一处,第二日盛庸和蓝西野再攻,燕军因粮草不济无心再战,只得弃守馆陶,继续北撤。 盛庸吃过冠县的亏,生怕再遇朱棣反击,不敢深追,收复德州后便按兵不动。 这一日朱棣用过晚饭,对身边的蓝枫和朱清筱苦笑道:“经此一役,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军折损近半,怕是再没有回本的机会。你们跟着上了我这条贼船,现在想下也下不去了。” “殿下这说的哪里话?”蓝枫一拱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十战之中殿下胜其九而败其一,已足够震铄古今。” “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建文雄踞天下,兵多将广,我胜一场,未必有机会扩大战果,败一场,却随时可能蚀光老本。”朱棣叹道,“如今靖难已有两年,真正在我控制之下的仍然只有北平附近的几座小城,太不公平啦!” 蓝枫正色道:“请殿下不必气馁,此时已近寒冬,盛庸即便能收复山东与河北,却无法撼动北平。殿下可趁此机会重新招兵买马,训练新军,待来年开春,再定天下。” 朱棣摆手道:“新军可以训练,可阵亡的将士需要抚恤,新军又需要粮饷和武器。我只北平一座孤城,难道还能指望天上掉银子下来不成?” “殿下难道忘了?”蓝枫眨了眨眼道:“银子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或许可以从地下挖。” 朱棣瞿然动容,恍然道:“对!西夏宝藏!” 蓝枫点头道:“上次在济南,我大哥成功取得了西夏宝藏的藏宝图,后来他把图交给了我,要我献给殿下。” 说着他摸出一个羊皮卷,微微展开,双手捧到朱棣面前。 朱棣接过看了看,又把羊皮卷塞回给蓝枫道:“你办事机灵,此事自应交给你来办,需要什么协助你尽管说。北平这边不用太担心,现在既已入冬,整个山东又因为今年的大旱几乎无产,盛庸断然无力北上。” 蓝枫想了想道:“这宝藏位于河西的西夏旧址上,距北平数千里之遥,且都是南军控制的地盘。我们既要取宝,更要思虑如何运宝,否则只是徒然便宜了敌人。” 朱棣掰着手指盘算道:“说的有理,假设那宝藏里有一百万两白银,那便是十万斤,我调两千人与你同去,每人带五十斤,能否完成任务?” “兵行万里不是小事,且又是深入敌后,需要藏踪隐匿。”蓝枫谨慎地道:“最好再有一位绝对可信的将军,助我应对一切可能的变故。” 朱棣环视了一眼帐下众将,问蓝枫道:“你以为谁可胜任?” 在蓝枫心目中,朱高煦和张辅都可以胜任此次河西之行,只是他私底下希望张辅能有机会和朱清筱多接触,这几个月待在北平正是机会,便朝朱棣一拱手道:“蓝枫和二殿下在济南有过接触,认为二殿下便是此行的最佳人选。” “好,那本王便派煦儿挑精兵随你同往。”朱棣瞟了朱清筱一眼,目光闪动,也不知是否看穿蓝枫的心事,哈哈大笑道:“你们到那边以后切记小心行事,一切以大局为重。” 蓝枫和朱高煦一齐跪下施礼道:“必不辱命!” 第272章 河州初雪 解缙、李祺、朱清影等一行人经汉水至汉中,与华山派师徒分别后又穿越重山至天水,沿渭水至陇西,再走洮水北上,抵达河州已是当年的十一月。 期间花语夕并不死心,煽动沿途的地方帮派频频与他们作对,试图截杀解缙并夺回他手上掌握的两封信件。从汉水盟到汉中武馆,再到后来三秦会、关中会、关西帮,天水门,陇西剑派,花语夕借助地方势力先后八次对解缙的队伍发动袭击。 蓝桥和白雪音虽未能再次生擒花语夕,却也总算同李祺朱清影一起,保得解缙一行人的平安。 解缙抵达河州后,自有当地官兵保护。他把两封密信交给李祺,请他返回京城,观察形势,并找机会查出刘璟的幕后主使,曝光二七会的卖国罪行。 他本想劝朱清影随李祺一齐南归,朱清影却坚持不走,说愿与解缙相伴边关,既可防他遭小人暗算,也可日夜聆听他的教诲。 蓝桥和白雪音趁机告辞。 他们随解缙一路西行,除了保护解缙,更重要也想再擒获花语夕,并用她交换风夜菱。 然而花语夕自从第一次被擒后,行事就变得异常小心谨慎,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她第一次被擒时说的有关飞鸽传书处决风夜菱的话,是她为了自保而临时编造的谎言。 既然河州已经无事,白雪音便提议尽快东返,也好早日重回楚水城,救出风夜菱。 “咱们从杨村到河州,一路走了将近四个月,就算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一两天。这几个月精神紧张,连个完整觉都没怎么睡过,现在该好好休息放松一下。”蓝桥笑着道:“咱们不妨在此地游玩几日再上路。” 于是两人在当地仅有的一家客栈住下,第二日蓝桥问明掌柜,说河州北郊有一处温泉,虽然人迹罕至,好在风景如画,堪称本地难得的好去处。 蓝桥于是敲开白雪音的房门道:“艰苦了几千里路,也该好好泡个澡,搓搓这一身老泥了。” “师兄这话说的,可真像个文化人。”白雪音忍俊不禁地道,“要不要叫上解大人还有郡主他们一起?也可以热闹些。” “解大人初到河州,必然公务繁忙。”蓝桥摇头道,“咱们自己去就好,也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白雪音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这一日河州初雪,鹅毛大的雪片丢棉扯絮般从天而降,把整个县城染成纯净无瑕的银白色。 大人们畏寒不肯外出,孩子们却异常兴奋。他们打雪仗,堆雪人,一张张小脸被冻得发红,仍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任妇女们如何相劝,仍是不肯回家。 白雪音最喜欢雪,摊开掌心接住一朵雪花,然后静静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恬淡地道:“师兄,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蓝桥看看远处跑来跑去的一群小孩,听着他们被雪净化过的喧闹声,洒然一笑道:“这里民风淳朴,又远离政治斗争的漩涡,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上次在山寨,师兄说已萌生退隐之心,不如等救出了风姐姐,你们就搬到这来住吧?”白雪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也喜欢这个县城,有空会常来看你们的。” 雾灵汤泉位于河州北郊的一座小山脚下,简陋的几间竹舍,用竹篱笆围出几个小院。院里热气腾空,与天上风雪混融成白茫茫的一片。 这里的掌柜是个年逾六旬白发稀疏的老者,他见蓝桥和白雪音相携而至,慈祥地笑道:“两位客官请进。” 蓝桥为白雪音拍去披风上的积雪,拉着她进屋道:“今天好大的雪。” 白雪音回头看看来时留下的脚印道:“幸亏咱们今天没急着回去,否则雪地难行,咱们恐怕要被困在路上。” 掌柜觑了他们一眼,笑眯眯地道:“你们是小两口吧?这雪天虽然冷,泡汤却再合适不过了,跟我来。”他不给两人机会解释说不是夫妻,径直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向北而开的小院道:“今天没什么客人,二位客官就用这口汤吧。” 小院由竹篱笆包围起来,只在西北方向留下一个缺口,供人饱览远方的原野山色。院中一口六尺宽的汤池,温泉中独有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掌柜得意地道:“不是我自夸,我家的汤泉最是能滋润肌肤,这位夫人生得天仙似的,肯定再受用不过。”他若有深意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然后悠然踱步去了。 “这……”蓝桥看了眼正咕嘟咕嘟冒热气的汤池,瞥了白雪音一眼,自嘲地笑道:“嘿,不知怎么,我忽然有点害羞。也或许是这水汽太热,我这心跳得好快。” 白雪音“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哎呦,这可真少见,莫非本姑娘的魅力太大,让公子难以自持了?”她边说边走到篱笆小院的一角,拉起帘幕,换上浴袍。 “少臭美了。”蓝桥说着也脱下外衣,只剩下一条短裤地泡进泉里,舒服地长叹一声。 白雪音换好浴袍,又裹了条大毛巾,面对着蓝桥也坐进池水里,嫣然一笑道:“好啦,现在师兄可以开始搓泥了。反正泥潭子我也陪你泡过,不差你搓下来的这一点。” 蓝桥被白雪音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去看院外的景色。 其时雪越下越大,视线远处的已是一片苍茫。雪粉落在山坡上,落在松林间,落在奇石顶,落在竹篱前,形成一个银装素裹的梦幻世界。 蓝桥忽然有感而发道:“雪音,雪音,落雪到底有什么声音呢?是积雪压弯了树枝的声音,是松鼠托着松果在雪地上跑的声音,还是雪粉被风吹打在竹篱笆上的声音呢?” 白雪音轻声道:“雪落本无声,师兄心里想的是什么,听到的便是什么声音。” 蓝桥隐隐把握到她话里的禅机,油然道:“如此风雪佳人,当浮一大白。” 汤池的正中有一方小石桌,蓝桥买了壶酒,与白雪音披雪对酌,没过多久,两人便已微醺。 蓝桥看着白雪音分红的玉颊,迷离的醉眼,靠着池壁长长舒了口气,轻声吟道:“飞雪连天酒流觞,关山万里赴他乡。极目边城西北望,欲问佳人在何方。” “师兄又想风姐姐了吧?”白雪音手托香腮,喃喃地道,“可风姐姐在东南,西北望怎可能找得到呢?” 蓝桥没有答她,自顾自地又道:“佳人恰似庐州月,素衣白裙剑无双。佳人又似渔家妹,济南城外竹篙长。天莲峰上煮清雪,携手共渡百里荒。前世修得今生报,仙子如卿伴身旁。” 白雪音娇躯一颤,此时才晓得蓝桥是在说自己。她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垂下脸怯声道:“师兄醉哩。” 第273章 冤家路窄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到白雪音的发上、肩上,转瞬又被蒸腾的水汽融化,变作滚落的水珠。 她听蓝桥又咕哝了两声,没听清正待追问,忽听竹篱笆的另一侧有人朗声笑道:“这真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蓝桥心中一惊,悄悄从池里捉住白雪音的一只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凌羽飞。 白雪音从没见过凌羽飞,只从蓝桥的讲述中知道他们在济南斗剑大会的经历,正寻思他是否和西夏国的小公主李珠儿在一起,果然就听一个女孩子的娇笑声银铃般地响起。 “羽飞哥哥快来,这里风景可美了,泉水又很暖和!”接着就是“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水花落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又是“哗啦”一声脆响。 蓝桥又对白雪音道:“这是李珠儿的声音。”白雪音没见过凌羽飞和李珠儿,但听蓝桥讲过济南发生的事,点头表示知道。 “我以前只道你被令尊的规矩束缚得太死,没想到你在外面呆久了,竟变成个疯丫头。”凌羽飞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样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哪还像个身份尊贵的小公主?” “羽飞哥哥休想再骗我啦。”李珠儿一边欢快地翻着水花,一边笑着嗔道,“我以前小不懂事,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哦?”凌羽飞讶然道,“你还知道什么?” “今年年初,爹在济南举办斗剑大会,实际上是给人家招亲选婿来的。羽飞哥哥既然一举在斗剑中夺魁胜出,那自然就是人家的夫婿。”她似是倚着池壁伸了个懒腰,最后声音懒懒地道:“人家在自家夫婿面前,还要成什么体统嘛?” 凌羽飞似乎颇感意外,问道:“这些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珠儿坦然道:“自从离开济南,羽飞哥哥不是要人家每个月给爹写一封信嘛。这是我们到洛阳后爹寄给人家的第一封回信上说的。” 凌羽飞追问道:“令尊还说什么了?” “爹还说什么出嫁从夫,要人家以后乖乖听羽飞哥哥的话。”她说到这里咯咯一笑道,“怎么样?人家乖不乖?” “原来洛阳的第一封信说的是这个。”凌羽飞恍然道:“我记得我们到长安后你爹还有第二封回信。” “第二封回信是说,让我好生跟着羽飞哥哥,不要想家,暂时也不必回济南,可以和羽飞哥哥在外多游历些时日……”李珠儿说到这里忽然有些羞怯,声音也低了下去。 凌羽飞哑然失笑,同时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沉吟着道:“好像自我们离开长安,令尊就再没有新的回信了。” “太远了嘛,都走出几千里路了,书信一来一回那么久,咱们早就换地方了。”李珠儿撒娇地道,“羽飞哥哥别说这些了,快下来和人家一起泡吧,可舒服啦!” 又是一阵水花声响,不知是否凌羽飞被李珠儿拖进了汤池。紧接着一声鸟鸣冲天而起,想是凌羽飞的夜枭小灰受不了温泉的热气,振翅飞入茫茫的风雪之中。 凌羽飞出身贫寒,幼年被卖与京城大户为奴,后得大内高手方如天慧眼识珠,将其收入凌音阁。 他勤学苦练,年纪轻轻便将方如天自创的凌音剑法练至小成。方如天本想荐他出任御前侍卫,却被凌羽飞以无意涉足庙堂为由婉拒。 凌羽飞志在剑法,心在江湖。他如同彗星一般崛起,在江湖上屡挫高手,在济南斗剑大会上击败同他齐名的蓝桥后,更被认为是凌朱华虚蓝等青年高手中最顶尖的存在。 此次他离开京城,一是为了诛除叛离师门的边城箭,二则是为了会一会像蓝桥、华锋、朱高煦、虚无尘这样的江湖新秀。 济南一行,他未能杀死边城箭,还在意料之外多了李珠儿这样一个拖油瓶,让他既不忍心甩掉,留在身边更是麻烦不断。 凌羽飞认为要想在单打独斗中杀死边城箭,自己的剑法武功还需要进一步提升,于是开始了磨砺剑法心性的漫长修行。 为了满足李珠儿游历天下的愿望,凌羽飞离开济南后首先带她造访各朝古都,从北平,到开封,到洛阳,再到长安,最后来到河西。 他本想带李珠儿一览西夏故国的风光盛景,经过河州城时李珠儿却又听说有温泉,被她硬拖着过来。 “我饿了。”李珠儿全身都浸在泉水里,只露出个小脑袋,嘟起小嘴道:“羽飞哥哥,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 凌羽飞收回思路,无奈地轻叹一声,交代她在池里“好生待着”,披衣出来。 他走到几十步外的一间竹舍,甫一进门就看见一对身穿宽大浴袍的青年男女,正坐在里面吃东西。 “蓝桥?这也太巧了!”凌羽飞瞪大了眼睛,又瞟向蓝桥身边的白雪音,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是?” 凌羽飞进来的时候,蓝桥正用小刀切分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鸡是掌柜自己养在后院的,被蓝桥花二百文钱买下,又自行生火烧制,皮酥肉嫩,鲜香多汁。 他把鸡肉一条条切至小指般大小,最后用小刀扎起一根鸡翅膀,递到白雪音手里道:“你尝尝这个。” 白雪音泡过温泉的热气尚未散尽,浴袍外露出的雪嫩肌肤泛着好看的嫣红色。 她接过小刀,先对凌羽飞一笑道:“小女子白雪音,见过凌公子。” “天莲宗的白女侠?你认得我?”凌羽飞愕然抓了抓头,白雪音却再不答他,咬了一口鸡翅膀,细细咀嚼着道:“真香!” 蓝桥看着凌羽飞哂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都躲到塞外来了,没想到凌兄还是阴魂不散。怎么着?想再和我斗一次剑?”他仍对济南斗剑的失利念念不忘,说完还不忘调侃着道,“这次可没那么多小姑娘给凌兄呐喊助威了。” 凌羽飞急着给李珠儿买吃的回去,没心思和蓝桥闲扯,冷冷地道:“蓝兄若肯再指点两手,凌某求之不得。”他也是话中带刺,明明在济南是他胜了蓝桥,此时却偏要请蓝桥“指点”,显然了是在讽刺羞臊对方。 蓝桥果然被凌羽飞呛得脸上一窘,忙道:“指点不敢当,还是请凌兄手下留情,放我一马。” 白雪音此时吃完了整根鸡翅,沉下脸道:“小女子尚未讨教过凌公子的凌音剑法,不知凌公子可否也让小女子开开眼界?” 她语气不卑不亢,轻轻把吃干净的鸡骨头放进碗里,转头又对蓝桥道:“师兄把他交给我,看我为师兄报仇。” 第274章 雪影迷踪 “要姑娘为你出头,算什么男人!”凌羽飞鄙夷地哼了一声,再不理他。这时掌柜从后面出来,问凌羽飞有什么需要。 凌羽飞说想买吃的,掌柜便说有酒有茶有瓜子还有挂面,最后用下颌向蓝桥点了点道:“当然,如果客官有本事自己烹鸡,咱家这鸡也是可以卖的。” “我不会煮挂面,也不会烧鸡。”凌羽飞对庖厨之道一窍不通,又不好意思拿回去让李珠儿想办法,有些尴尬地道,“可光吃瓜子我们也吃不饱呀。” “还是让我替凌兄煮吧。”蓝桥放下筷子起身道,“这是看珠儿妹子的面子。” 蓝桥替凌羽飞煮了一把挂面,凌羽飞捧着面碗出去,回到篱笆包围的温泉小院却发现李珠儿芳踪杳然,只空余一池泉水仍在冒着热气。 凌羽飞心中一惊,忙放下面碗,四处找了一圈,却仍不见李珠儿的踪影。 他这才真有些急了,回到竹舍想再找蓝桥问问,却被掌柜告知他们已吃完了鸡,回去接着泡汤去了。 “人家小两口在一起说私密话,客官最好不要打搅。”掌柜说到最后,笑眯眯地劝道。 凌羽飞一想问他们估计也不知道,径自走至门外察看。 刚走出雾灵汤泉的院子,他便赫然看到雪地上排布着密集的脚印、马蹄印和车辙印——这些都是他带李珠儿来时没有的。 他顺着印记一路往前追,没多久迎面冒雪走来一个樵夫,他便向樵夫询问。 樵夫说看到一辆马车经过,上面坐着河州县衙的差役,应该回河州县城去了。 凌羽飞稍稍放心,很快也回到县城,往知县衙门赶去。 县衙大门紧锁,值守的卫兵畏惧风雪,早躲进了门房,凌羽飞直把大门擂得山响,才有人捂着帽子出来问话:“你谁呀?叫门是诉冤啊还是告状啊?”那人抱着袖子在雪地里跺着脚,一脸的不耐烦。 凌羽飞阴沉着脸问:“你们县衙刚才是不是带了人回来?” “是抓了个女的,还挺标致挺水灵的。”那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凌羽飞,骂骂咧咧地道:“你怎么知道?该不会是犯人的同伙吧?” 凌羽飞强忍着怒气又问:“她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我可不知道,我只知县衙抓他有刑部的批文,错不了的。”那人瞥了凌羽飞一眼,压低了声音又道:“你要是那姑娘的朋友,给知县老爷送银子打点的,机灵点走后门,别弄那么大动静,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凌羽飞知被那人误会成来县衙行贿打点关系,也不点破,只冷冷地问:“后门在哪?” 那人伸手指了指,不再说话,裹紧衣服跑回门房里,烤火去了。 凌羽飞绕到县衙的后门,却没有再叫门。 他看了看左右无人,借着风雪纵身上墙,然后翻进县衙内。 雪越下越大,县衙里的人全都在房中取暖,倒是给凌羽飞以潜行的便利。他找到县衙大牢,趁人不备闪身进去,在里面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李珠儿。 他想李珠儿有可能正被提审,于是又摸去县衙的大堂二堂都看了一遍,也是不见人影。 他心中奇怪,却又不便在县衙内拉人来问,只好又翻出县衙。 想起可以通过脚印寻找线索,他绕着县衙外墙走了一周,却意外地只发现马车驶入县衙的车辙,并没有再出去的痕迹。 凌羽飞再次翻进县衙,找到那辆马车,确认轮距与县衙门外的车辙印一致,掀开帘子到车厢里查看,果然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李珠儿身上特有的少女气息。 如此便可确定李珠儿曾被抓来过县衙,但她现在又去哪了呢? 要么她被关进县衙某个地窖一类的密室,要么她就是被人带走了。 如果是后者,既然县衙外没有其他可疑的脚印,那人必是能够飞檐走壁的高手。 凌羽飞心念至此,再度闪出县衙,在县衙附近的街道上乱转。 一个妇人夹着两根大葱,从县衙旁的一条小巷走来。 她看起来五十多岁,浑身裹得像个肉球,低头避着风雪,险些一头撞进凌羽飞的怀里。 凌羽飞扶住她问道:“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县衙里出来?” 妇人看了看他英气逼人的面庞,又看了看他背挎的七孔定音剑,不答反问道:“你就是所谓的大侠吧?” 凌羽飞眉头一皱,却也只得轻轻点头。 “刚才的确有人从那过去,是个面目俊朗的年轻男子,怀里还抱了个小姑娘。他们从墙上飞过去的,我差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妇人回头指了指县衙东侧的院墙,面露担忧地道:“那小姑娘身上光溜溜的,这种天气也不怕冻坏了。” 凌羽飞按妇人手指的地方飞身上墙,果然看到墙头有一点细微的足迹。 “他们好像进到那边的院子里了。”妇人仰头对他又道:“那人估摸着是个采花贼,你要真是惩奸除恶的大侠,快去救救那小姑娘吧。” 凌羽飞谢过妇人,摸进妇人说的那个院子。 院中只有三间破屋,其中两间是空的,凌羽飞正打算潜入第三间破屋,却听屋内隐隐传出女子细细的啜泣声。 凌羽飞提高警觉破门而入,本以为能看到妇人口中掳走李珠儿的“年轻男子”,然而映入眼帘的情景却惊得他长大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或者比起惊讶,更确切的说法是,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破屋的角落燃着火盆,四周的窗户也都用厚厚的毡布覆盖着,屋内温暖如春。一位妙龄少女站在破屋的正中,满脸泪痕。 少女身姿曼妙,一身上好料子的衣裙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火光下只见她容颜清秀,眉目如画。 她微垂着头,双臂展开,手腕上扣着铁箍,被两条铁链吊在房梁上,整个人呈现出一个“丫”字型。 铁链拉得很高,少女的手腕被铁箍勒出血丝,不得不勉力踮起脚尖,才能支撑起身体的重量。 她这个姿势显然十分辛苦,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肌肤上遍布着细密的汗珠。朦胧的光线下看来,竟似有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美感。 少女身上有不少伤痕,都是被人鞭打过的痕迹。鞭痕有新有旧,旧的估计已有三四个月之久,新的则好像才刚打不久——她的衣裙说不定就是在遭受鞭打时撕碎的。 “公子……”少女吃力的抬起头,一双似饱含了江南烟雨的大眼睛闪着泪光哀求道,“可以放奴家下来吗?” 凌羽飞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连忙替少女打开手上的铁箍,缓缓扶她坐下。 少女轻喘着气,揉着手腕上被铁箍勒出来的伤痕低声道:“多谢公子……” “我见过你。”凌羽飞背朝她站着,忽然冷冷地道:“当时在斗剑大会,我和蓝桥打的那场,你是全场几乎唯一支持蓝桥的姑娘。” 第275章 始乱终弃 少女垂首玩弄着衣角,幽幽地道:“公子真好记性,只匆匆瞥过奴家一眼,便记住了奴家的样貌。” 凌羽飞并没有回头,仿佛既不忍看,也有点不敢再看她:“敢问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这普天之下的悲剧,岂非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少女哀叹一声道:“那日在斗剑大会,他虽然败于公子手下,但在奴家眼里,他始终仍是那个最能令奴家心动的英雄男儿。” 凌羽飞知道少女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蓝桥,淡淡道:“世间情爱本就与武功高低无关。” 少女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轻轻抽噎,也仿佛在重拾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半晌方道:“当天晚上,奴家忍不住去找了他。” 凌羽飞忍不住冷哼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他有未婚妻?” “奴家岂会不知?”少女紧咬着唇,哀怨的语气让人心碎,“可那时奴家的心已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哪怕没有名分,哪怕让人看贱,只要他对奴家还有一点点在乎,奴家也心甘情愿跟着他。” 凌羽飞霍地转身,盯着少女凄美的面容道:“你那天晚上去找他,他就把你留下了?” 少女掩面不答——有时候默认也是一种回答。 “衣冠禽兽!”凌羽飞愤然一拍桌子,“枉我还和他齐名,真是羞与此等人渣为伍!” “请公子不要辱骂他。”少女眼中泛出泪花,恳求地道,“一切都是奴家自愿的,是奴家自作自受。” “到现在你还替他说话?”凌羽飞眼中燃起怒火,大声地道:“是他带你来河州的?你的伤也是他打的?” “啊……这……”少女慌忙起身,向凌羽飞蹲了一礼道,“这全是奴家的错,是奴家说错了话,他惩罚奴家也有他的道理。” “有个狗屁道理!”凌羽飞终忍不住爆出粗话,紧接着问道:“你认得天莲宗的白女侠吗?” 少女点头道:“我当然认得白姐姐,白姐姐表面上凶,实际上还挺照顾奴家的。” 凌羽飞想起在温泉看到蓝桥和白雪音吃鸡时的亲昵情景,又问道:“你可知白雪音和蓝桥是什么关系?” “他们……”少女被凌羽飞问得一愣,旋即捏着衣角有些支吾地道:“公子生性风流,白姐姐又是人间绝色,这些奴家都是知道的,也不敢有所抱怨。” “姑娘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让他如此残忍地惩罚你?”凌羽飞想到李珠儿的事,旁敲侧击地问道,“他刚才来过吗?现在人在哪?” “都是奴家不好,是奴家没忍住。”说到这里少女的眼泪又淌下来,“刚才他带回来个小姑娘,奴家没忍住醋意说了他两句,他就生气惩罚了奴家。” “那小姑娘什么样?”凌羽飞追问道。 “看起来很年幼,也就十五岁左右,头发有这么长,回来时浑身都被冻得发抖。”少女一边比划一边回忆着,又自怨自艾地道,“果然他还是喜欢年轻一点的姑娘。” “负心薄幸,始乱终弃!”凌羽飞怒气填膺,发狠地道,“我要替天行道,除了这个祸害!” “公子且慢……”少女求情的话还未说完,凌羽飞早已摔门而出。 他在雪地里一边走一边思索,如果真是蓝桥掳走了李珠儿,他甩开这痴心的少女后,又会去什么地方? 蓝桥明明已有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风夜菱做未婚妻,为何却又招惹出这么多不清不楚的情债? 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可怜又痴情的少女,还有素以侠女之名着称的白雪音,现在他居然又看上了李珠儿。这一切究竟是个巧合,还是他能神通广大至和官府串通? 如果真是巧合的话,县衙的差役又怎么会知道李珠儿在雾灵汤泉呢?那个地方就他们几个人,除了蓝桥,还有谁知道呢? 凌羽飞恨得攥紧了拳头。 既然他是如此贪色之人,那么他掳走李珠儿后必会找地方行其好事。 凌羽飞想到这里,转往河州城唯一的客栈走去。 蓝桥和白雪音泡罢了温泉,拖着几乎被泡软了的身体回到客栈,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他刚脱下外袍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觉,忽然就见凌羽飞寒着脸破门而入。 蓝桥还没来得及说话,凌羽飞就已抽出七孔定音剑,杀气腾腾地朝他逼了过来:“珠儿呢?你把珠儿弄哪去了?” “珠儿?珠儿姑娘不是和凌兄在一起吗?”蓝桥不明所以地愕然道,“怎么?凌兄找不到她了吗?” “少给我装蒜!”凌羽飞再进一步,蓝桥见势不妙也抽出了红药剑,指着凌羽飞沉声道:“凌兄请好好说话,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凌羽飞仰天打了个哈哈,森然道:“凌某今天就是要为民除害!”他手腕一抖,七孔定音剑已虚实相生地往蓝桥攻去。 蓝桥耳畔充斥着如厉鬼索命般的尖啸声,知道凌羽飞在凌音剑法上再有突破,当下不敢小觑,也奋起全力同他战至一处。 两人半年不见,武功剑法各有进步。凌羽飞经历从济南到河西一路的坚苦修行,终于把凌音剑法练至融会贯通的小圆满境界,蓝桥则因习练乾坤诀功力大涨,同样今非昔比。 凌羽飞招招夺命,蓝桥则吃亏在失了先手,守得如履薄冰。两人在狭小的客栈房间里见招拆招,剑气纵横,眨眼的一瞬间便已过了三十几招,其中惊险之处难以尽述。 蓦地蓝桥撞破窗户,整个人穿窗而出,来到客栈后院的空地上。凌羽飞紧追而至,蓝桥在雪地上肃容站定,专注的目光如同无波的古井,红药剑一招汐月无云,往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上闪电般击去。 凌羽飞使出凌音剑法第三层的绝招“音魔”,七孔定音剑化作无数剑影,如同阳光普照往蓝桥倾洒过来,同时伴随着鬼哭狼嚎般凄厉的尖啸声。 在济南的斗剑大会,蓝桥可以说就是败在他的这一招上。 因为这随剑而出的剑啸声会迷惑对手的感官,从而让对手无从判断他这一剑的虚实。 然而历史却没有重演。 凌羽飞的凌音剑法依然是难得的奇功绝艺,只可惜河州不同于济南,今时更不同于往日。 此时天降大雪,而大雪恰是凌音剑法宿命般的天敌。 第276章 二次斗剑 后院的积雪足有两寸余深,落脚时发出咯吱的响声。 雪粉仍在纷纷扬扬地洒落,踩出来的脚印没过多久又被薄薄的积雪覆盖,天地之间静得出奇。 天上的飞雪,还有地上的积雪,似能净化一切嘈杂的声音,不但掩去了客栈大堂中客人吃酒行令的哄闹声,也盖住了凌音剑法那扰人心智的可怕音魔。 凌羽飞仗之成名的凌音剑法威力发挥不出往日的一半,一连攻了几次,都无法攻破蓝桥的防守,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踱着步子,集中精神寻找对方的破绽。 蓝桥倏地站定。 凌羽飞心下生出愤怒的奇异感觉,这在他过去多年与人对决的经历中极为罕见。 首先,基于先入为主的误解,他已把蓝桥当作一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阴险小人。他本想锄奸卫道,偏巧老天爷作对,让他难以施展全部的功力,心里憋屈得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经过一番试探,他知道蓝桥在这半年里的进步并不比他逊色。是他不得不耐下性子,和蓝桥在雪地上兜圈子,寻找对方的破绽。 这时蓝桥站住不动,若他再向前走,无异于拉远同对方的距离。是他先挑起的战斗,他又怎能先退缩? 他当然知道蓝桥是故意利用这种心理诱他出手,但这种被小人算计的感觉又让他委实难以保持内心的坚定。 对方明明没露出破绽,若他冒然抢攻,必然会被对方抓住机会,若不攻,又会让他生出气势受挫的无奈感。 “小人……”凌羽飞心中默念一声,正拿不定主意是进是退,蓝桥忽然身形一闪,已借着大雪的掩护飞上半空。 霎那之间,凌羽飞明白过来,他因内心的思绪分散了注意力,此时已落入无法挽回的劣势当中。 蓝桥身在空中,剑光如电,一式“天光乍现”,有如刺破重重云雾的光束,挟着一团雪粉,往凌羽飞的面门攻去。 凌羽飞知道是生死关头,双手一挥,七孔定音剑以肉眼难辨的高速震颤起来,重重音浪如海潮一般迎向凌空下击的红药剑。 蓝桥并不会使幻雪剑法,剑上的雪花只是被他剑气裹挟,此时撞上凌羽飞以真气催发的音浪,瞬时间被碾压成细不可察的冰渣。 红药剑终究占据先手之利,又是居高临下,但听蓝桥一声暴喝,长剑刺破凌羽飞的层层音浪,狠狠点在七孔定音剑的剑尖上。 两人同时剧震。 蓝桥一个空翻倒飞而回,落在三丈外的雪地上站定。 凌羽飞则撤后半步,闷哼一声,嘴角沁出血丝。 “凌兄,承……”蓝桥一句话还没说完,凌羽飞蓦地欺近过来,长剑在雪地上一扫,已带起一蓬雪粉,扑头盖脸地往蓝桥身上罩去。 蓝桥见凌羽飞不肯认输,知道他这蓬雪粉必又含着真气,连忙向旁跳开道:“你已经受了伤,何必非要和我拼命?” “小人当诛!”凌羽飞一声怒喝,长剑一连六下,恰似雪花六出,潜龙般从雪粉的掩护中刺出来,连攻蓝桥胸前的六处要害。 “我是刨你祖坟还是怎么了?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我而后快吗?”蓝桥见凌羽飞狂攻不止,其势好似疯癫,忙使一招“霞满东方”护住自身,同时连连后退。 他一边退一边朝客栈的楼上喊:“师妹!师妹!这边有个疯子,快来助我!” “无耻!”凌羽飞见蓝桥不肯接战,反而呼唤帮手,更是怒极。然而他心绪早已无法平静,更受了轻微的内伤,此时虽如拼命三郎般把蓝桥赶得到处乱蹿,却无法造成真正有效的威胁。 就见客栈二楼的一扇窗子打开,一团雪雾从天而降,他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白雪音的河清剑已攻至身前。 凌羽飞仓促招架,怎及得过白雪音的蓄力一击。 二人两剑一碰,就听“当”的一声,凌羽飞长剑脱手,同时他再也压不住伤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红的血渍,落在雪地上,令人触目惊心。 蓝桥看着俏立一旁的白雪音,笑道:“师妹,你来了。这老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上来就和我拼命。” 凌羽飞单手抚胸,剧烈的咳嗽两声,然后破口大骂道:“以二敌一,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雪音淡淡道:“师兄,怎么回事?” “凌兄若不服气,他日我们可再找地方公平比试。”蓝桥摇头道:“只是凌兄怒发冲冠地来找在下,似乎不是为了比剑吧?” 凌羽飞瞪了蓝桥一眼,没理他,转头对白雪音道:“白女侠仁心似火,我一向是极敬重的。只是你为何也被他蒙骗,和他这种始乱终弃的人渣厮混在一起?” “我呸!”白雪音气极道,“谁是人渣了?不许你诋毁师兄。” “诋毁?”凌羽飞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痴心又可怜的姑娘,一个个被他骗去身心,到头来反还替他说话,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白雪音见凌羽飞误会自己和蓝桥有奸情,只觉既委屈又恼怒,长剑一挺便抵在他的脖子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和我师兄之间清清白白,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 “凌兄刚才说,你们?”蓝桥敏锐地把握到凌羽飞话中有话,追问道:“凌兄此话怎讲?” 凌羽飞梗着脖子反问道:“蓝少侠早在青州便和文昌侯府的风家小姐订下婚约,是也不是?” “不错。”蓝桥坦然道,“这事有很多人知道。” “那这位白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凌羽飞扫了眼白雪音道,“你们大老远跑到河州来卿卿我我,还有那个崇拜你的小姑娘,白女侠真的如此大度,一点也不吃醋吗?” 蓝桥见他话里话外总带着白雪音,不满地道:“我们的事,似乎无需向凌兄多做解释吧?” 白雪音此时也听出凌羽飞似乎知道什么事情,偷瞥了蓝桥一眼道:“还有哪个小姑娘?” 凌羽飞盯视着蓝桥,冷笑道:“就是你和我济南斗剑,喊你名字最响,给你助威的那位,你敢说你不认识她?” “花语夕!”蓝桥心中一惊,连忙追问道:“凌兄见到花语夕了?” “不但见过,还看到她身上拜蓝少侠所赐,留下的累累鞭痕。”凌羽飞咬着牙道,“真不知你这人的心是什么做的,那么娇嫩的小姑娘你拿鞭子抽,你怎么下得去手?” 蓝桥示意白雪音放下抵住凌羽飞脖子的剑,轻叹一声道:“凌兄,我想这其中是有误会了。” “眼见为实,我不在乎有什么误会。”凌羽飞傲然道,“你现在定然想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但你以为我就会信你吗?” “蓝少侠的话你可以不信,我的话呢?”凌羽飞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愣,旋即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客栈的后门走过来,正是南平郡主朱清影。 第277章 不依不饶 “我刚才和白女侠在房间里闲聊,见你们这边似乎闹误会,所以才出来看看。”朱清影走到凌羽飞身前四五步处停下,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否则我是断然不想再见到你的。” 蓝桥想起当初在济南,朱清影也曾想他在斗剑大会上击败凌羽飞,好为她出气,暗想朱清影和凌羽飞之间,很可能闹过什么不愉快。 凌羽飞见了朱清影,方才好勇斗狠的劲头顿时消失不见,苦笑道:“过了这么多年,郡主仍不肯放过小弟吗?” 朱清影回头看了眼满是差异的蓝桥和白雪音,自嘲地解释道:“当年我弃文习武,拜在京师第一高手魏国公的门下,在京城可谓是风头正劲,无人敢惹。” 蓝桥想起朱高煦讲过的有关朱清影的话,点头道:“听说除了有限的几个大人物,郡主近乎打遍京城无敌手……”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话头,目光落向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凌羽飞。 朱清影性情直爽,紧接着又道:“到洪武二十五年,家父去世,先帝看我整日郁郁寡欢,年纪也不小了,便做主命师父替我招婿成亲。他知我性子刚烈,便在府上举办比武招亲,请帖广发天下,想先觅得良婿,等家父到三年孝满,再正式成亲。” 蓝桥回忆着道:“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我应该也收到过请帖,不过山高路远,便没再往京城赶。” 朱清影沉声道:“当时我心情极差,虽明知赶来比武之人碍着我郡主的身份,总不会性命相博,但我出手却总没有分寸,有时打死打伤一两个,也是有的。” 蓝桥轻叹一声,缓缓道:“所以这位凌少侠,想来也是那时的应征者之一?” 朱清影摇头道:“不,他不是为了招婿,他是为了替友人出头,为了教训我这个脾气暴戾的顽劣郡主,才上台比武的。” 蓝桥恍然道:“所以郡主败给了他?” 朱清影叹道:“他的凌音剑法,即使家师看来,依然颇有值得赞许之处,我那是骄纵惯了,当然难以取胜。” 蓝桥想起自己在济南也曾败给过凌羽飞,立时体会到感同身受的滋味。 朱清影恨声道:“其实若仅是战败,倒也还好,毕竟比武胜败都是常事。但当家师看中了他,打算与他订下婚事,他又当众拒绝,让我颜面扫地,再没脸与人比武。” 至此事情已经明白,凌羽飞老脸一红,低声解释道:“小弟那日实属路见不平,并非为了……得罪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我呸,你少在那边暗自得意了!你以为我是瞧上了你,被你当中拒绝以后因爱生恨,这才对你不依不饶吗?”朱清影一听凌羽飞说话,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别自恋了,像你这种只会把大义道统挂在嘴上的人,知道‘爱’字该怎么写吗?你心里只有你的剑,何曾有过情?我若真与你这样的人成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唇枪舌剑,一句话戳中凌羽飞的要害,紧接着又道:“后来在济南,李舜机举办斗剑大会。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想找机会嫁女儿,偏偏你又跑来搅局,得了胜却又不娶人家闺女,既败了李舜机的兴,又伤了小姐的心,惹得人家父女空欢喜一场,你很骄傲吗?” 凌羽飞就像被人在心窝捣了一拳,面色苍白地道:“郡主教训得是。”他猛然想起下落不明的李珠儿,忙把李珠儿失踪,他一路跟着线索找到县衙,又遇到花语夕的事讲了一遍。 朱清影听后与蓝桥对视一眼,道:“你跟我来,我带你见个人。” 解缙被发配河州任卫吏,卫吏属于当地的驻军体系,与知县衙门这等行政体系互不统属。朱清影把凌羽飞带到解缙任职的卫所,凌羽飞一见解缙便跪了下来,抱拳道:“凌羽飞见过解大人。” 这让朱清影颇感意外,问道:“你们认识?” 解缙先是扶凌羽飞起身,然后解释道:“我和凌音阁的阁主方如天是忘年故交,以前在京城拜访凌音阁时,见过小凌几面。那时他才不过十二三岁,现在已长大啦。” 朱清影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解缙先是眉头一皱,然后提笔在纸上绘出了花语夕的肖像,问凌羽飞道:“你见到的那个姑娘,可是这肖像上的人?” 凌羽飞点点头,讶然道:“解大人也见过她?” 解缙呵呵笑道:“何止见过,若非有清影、蓝少侠和白女侠一路保护周到,我早就被她杀了。”于是他把这一路发生的事情简单讲给凌羽飞,最后道:“花语夕是二七会的妖女,小凌你这是被她骗了。” 凌羽飞这才恍然自己太过冲动,又不解道:“如果珠儿不在蓝兄这,又是去什么地方了呢?” 朱清影道:“咱们到县衙去,总能问到些线索。” 于是一行人冒着风雪再次来到县衙,应门的仍是方才那个小吏。朱清影无暇和他废话,直接亮出自己南平郡主的身份,总算在后衙见到正温着酒烤火取暖的河州知县。 那知县见了朱清影,一番行礼自是不在话下。 朱清影问道:“谁让你抓人的?” 知县诚惶诚恐地道:“是一个青年官员,说是从京城来,奉刑部和大理寺的命令,提那个女犯回京受审。” “青年官员?”朱清影追问道,“他可说过他的姓名和官职?” “当然”知县道,“说是刑部主事张仲杰。” “张仲杰?”蓝桥心里一惊,“他不是被罢黜的徐州指挥使么,怎么现在又当上了刑部主事?” 朱清影冷哼一声道:“他们还真是神通广大。” “他手上可有刑部或大理寺的批文?”解缙提醒道,“上面写的什么罪行?” “有,有批文。”知县忙道:“说是叛国附逆,结交燕逆叛党,要把全家都押赴京师。” 凌羽飞道:“就是他把人带走的?” “是。”知县点头如捣蒜,“人犯刚一押回县衙,立刻就提走了。” 朱清影断然道:“这刑部主事多半是伪造的身份,你立刻派人到城里去搜,先把人追回来再说。” 知县应喏一声,找人去了。 “这位姓花的妖女若真如你们说的这么机智,此刻她不会坐以待毙等我们搜,早出城去了。”凌羽飞说着转身出门,吹一声口哨,小灰一飞冲天。 “幸亏小灰认得珠儿,只要他们还没去远,小灰总能找到她。”凌羽飞牵出一匹快马道,“蓝兄,咱们现在一胜一负,他日再行比过,先失陪了。” 说罢他翻身上马,转瞬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第278章 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被夹在西南的祁连山脉与东北的合黎山、龙首山等山脉之间,狭长且直,形如走廊,因地处黄河之西,被称为“河西走廊”。其向西北可至西域,向东南可通关中,既是佛教东传的要道与第一站,又是丝绸之路西去的咽喉。 西汉元狩二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刘彻派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击匈奴,首次将河西走廊纳入汉王朝的势力范围。汉王朝遂在陇西郡和北地郡基础上,增设河西四郡,从东向西依次排列,是为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 至魏晋南北朝时期,河西走廊的政权更易频繁,到隋唐方才重新纳入中原帝国的版图,河西四郡后也更名为凉州、甘州、肃州以及沙州。宋宝元元年,党项人李元昊占据河套平原与河西走廊,称帝建国,即夏景宗。西夏正式建国,并在贺兰山下设东西二京,东曰兴庆府,西曰西平府。又因其在西方,宋人称之为西夏。 西夏是历史上罕见的以商业为经济核心的王朝,因其控制河西走廊,贯通中西的丝路贸易被西夏国完全垄断,四方的物品会集到首都兴庆,西夏国也因而经济繁荣。同时西夏在冶炼、盐业、砖瓦、陶瓷、纺织、造纸、印刷、酿造、金银木器制作等手工业也具有一定的规模和水平。除此之外,西夏领土的两大部分,河套平原与河西走廊,也具有相当规模的畜牧业和种植业,以确保国民生活的自给自足。 河西走廊虽深处内陆,气候干旱,但两侧高山冰雪融水丰富,形成石羊河、黑河和疏勒河三大内流水系。其中石羊河位于河西走廊的东段,东部为腾格里沙漠,中部是武威盆地。黑河则介于酒泉与张掖之间,并在张掖附近形成大面积绿洲,使河西走廊素有“金张掖、银武威”之称。 一辆马车飞驰在由武威前往张掖的官道上,由于河西走廊地势狭窄,这条官道也是贯通河西走廊唯一的大路。官道北缘多有荒山和沙丘分布,南侧则是黑河的支流山丹河,抬眼山丘是西北群山的苍凉,低头河畔是江南水乡的秀丽,此等奇景,可谓独一无二。 张仲杰坐在马车御者的位置上,他身后的车厢里坐着花语夕和李珠儿。李珠儿穿一身普通农家少女的灰布衣裤,瑟缩在车厢的一角,花语夕则掀开窗帘,凝目欣赏着山丹河如画的景色。 张仲杰许是旅途寂寞,没话找话道:“小姐这一手玩得真是漂亮,不但把小公主顺利带了出来,更能让凌小子和蓝小子自相残杀,真是一举两得。” “他们早在济南便有梁子,我只是因势利导,再给他们添把柴而已。”花语夕仍是看着车窗外长河落日的美景,淡淡道:“还有,不要叫我小姐。会长既通过吏部把你调任刑部,你现在也算正经的朝廷命官了,前几天你把我吊起来用鞭子抽的时候,可没见你手软。” “不叫小姐叫语儿又如何?或者叫你小夕?阿花?”张仲杰嬉皮笑脸地道,“若非你自己坚持要演这一出苦肉计,我怎可能忍心对你下这种狠手?” 花语夕只觉一阵恶心:“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张仲杰无奈道:“所以嘛,我只能还唤你小姐。” “你不忍心下手,自有人下得去手。”花语夕哼了一声,不禁又回想起那次失手被擒,在解缙船上遭受拷打的事,脑海中浮现出蓝桥的影子:“反正我背上真的鞭痕也未褪尽,你再添几道新的,真真假假才容易骗过凌羽飞。” 张仲杰兴奋地搓着手道:“小姐你说,凌小子和蓝小子谁更厉害些?” 花语夕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厉害应该还是凌羽飞稍胜一筹,但蓝桥进步神速,又极善应变,凌羽飞未必能占得到便宜。” “小姐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自夸了。”张仲杰哈哈一笑道,“蓝小子再怎么机智,还不是被小姐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小姐在李舜机的地宫里只看过一眼,就把他的藏宝图全记下来了。” 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有人过目不忘,有人随机应变,大家各有所长罢了。我们在庐州没杀死他,在济南没杀死他,在岳阳还没能杀死他,这样一个人绝不只是命大运气好这么简单,你可不要太掉以轻心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张仲杰含笑摇了摇头道:“等我们起出宝藏,新军就可以迅速发展壮大,到时候便再没人可阻止我们了。” 这时一旁的李珠儿忽然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们抓我是为了我家的宝藏,原来真的是这样。” 张仲杰转头对她道:“小妹妹,我不想骗你,我们是去找西夏宝藏不假。之所以带你来,也是想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李珠儿眼睛瞪得圆圆的,尖声喝道:“你休想!” “不要把我们想得太坏了。”张仲杰并不动气,仍是和颜悦色地道,“凌羽飞斗剑得胜,是为了取宝藏,蓝枫在石船上故意与你搭讪,也是为了骗取藏宝图,既然他们的目的都是寻宝,我们为什么不行?退一步说,你说这宝藏是你家的,实际上又岂是你家的?不过是西夏王族百年来积存下的民脂民膏罢了。” 花语夕也劝道:“你这一生本无需承担王族之重,什么宝藏也好,复兴大计也好,与你一个小姑娘而言,都太过虚无缥缈了。怀璧其罪,对你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放下这一切。” 李珠儿眨着眼睛,也不知听没听懂怀璧其罪的意思,只仍是嘴硬道:“羽飞哥哥是我爹认可的女婿,他取宝藏天经地义,你们是什么人?” “本想好言相劝,非要逼我说实话。”张仲杰轻叹一声道,“实话告诉你小妹妹,你爹李舜机,因为涉嫌串通燕逆,已经被济南府的铁铉拿了。” “什么?”李珠儿立即色变,难以置信地失声道,“你骗我!” “我是新任的刑部主事,第一趟差使就是把你爹押送京城。”张仲杰淡淡道,“他现在就关在刑部的天牢里,不信你看这个。”他说着拿出一样东西给李珠儿看,果然是李舜机贴身携带的私物。 李珠儿面色变得惨白,颤声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现在朝廷需要钱需要军饷,你若能带我们找到宝藏,我便可以上表朝廷,说你爹戴罪立功,请皇上从轻发落。”张仲杰宠溺地看着李珠儿,又柔声道:“哥哥这可是在帮你啊。” 李珠儿无助的泪珠滚落下来,无声地啜泣着,花语夕抚摸着她的头好生安慰,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我帮你们找到宝藏,你们真能放过我爹?” “我说话算话。”张仲杰举起一只手,信誓旦旦地道,“到时候我还可以替他表功,请皇上封他个爵位,足够你们父女富贵一生的了。” 李珠儿将信将疑地道:“可我并不知道什么宝藏的事啊,要怎么帮你们呢?” 花语夕解释道:“你爹从未忘记他的复国大计,他就算没和你明着提过,肯定也以某种名义教过你什么。我们到藏宝图上标示的地点还有几天,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想想,你爹教没教过你什么奇怪的诗词和口诀,又或者交给你什么东西要你一定好好保管的?这些都有可能是与宝藏有关的线索。” 李珠儿陷入沉思,张仲杰趁机问花语夕道:“现在你可以说了,那藏宝图上标示的位置,究竟在什么地方?” 第279章 西夏旧闻 花语夕看了眼李珠儿,轻声道:“我们先到甘州,然后沿黑河往上游走,一直走到祁连山里,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张仲杰一拍脑袋道:“我看过地图,黑河发源于祁连雪山,流入河西走廊后穿过甘州转而向西,最后北流至居延海。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古怪,没想到真在这里。” “没什么好古怪的,西夏人要往宝藏里藏东西,必然依托水运,这个地方是整个河西走廊最隐秘也是最方便的地方,只看地形便非常容易理解。”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若换了藏宝的人是我,只怕也找不到比这处更理想的地方。” 张仲杰思索着道:“那地方离甘州不远,而甘州又是整条河西走廊的咽喉所在。若我是建造宝藏的人,必会趁机在那边建立一座军事基地,只要能囤上数千士兵,便可与甘州形成掎角之势,极好地抵御外敌。” 花语夕哀叹一声道:“只可惜西夏国晚期的君王昏庸无道,只知一味向百姓索取,自己却骄奢淫逸,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他们当初就算未亡于蒙古,迟早也会亡在自己手里。” “听说仅是宝藏里便藏有超过百万两的黄金。”张仲杰冷笑道,“如此巨大的财富,取之于民,却不能用之于民,可想而知西夏的王族有多么腐败。” 张仲杰和花语夕你一言我一语,对西夏国的衰败极尽嘲讽。李珠儿在旁听了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查证过,除了百万黄金,宝藏里还另有十样珍贵物事,或许比黄金还更有价值。我们此行拿不走那么多黄金,却一定要带走这十样物事。”花语夕的视线飘往远方,仿佛透过地平线的尽头,“它们是一把神剑,两本奇书,三卷武功,以及四颗宝珠。” 或许是因为名字里有个“珠”字,李珠儿对花语夕提到的四颗宝珠格外感兴趣,问道:“难道是桓宗皇帝传下来的那四颗闭月琉璃珠?” “哦?你也知道这闭月琉璃珠的来历?”花语夕饶有兴致地道,“传闻这四颗闭月琉璃珠有核桃般大小,分红、黄、蓝、绿四色,外表看起来圆润而光洁,澄澈而通透,是桓宗皇帝李纯佑最喜欢的珠宝。” 张仲杰接口道:“李纯佑的祖父李乾顺,以及父亲李仁孝,前两代皇帝在位共计超过百年,创造出西夏国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李纯佑作为守成之主,虽也能安国养民外和金宋,但随着国家安定承平日久,他也终究难现崇、仁二宗的励精图治,开始贪图安逸。他沉溺后宫美色,这四颗可谓稀世珍宝的闭月琉璃珠就是他拿来讨好后宫的妃嫔的。” 花语夕畅想着道:“听说长期佩戴闭月琉璃珠可让女人延缓衰老韶华永驻,当年李纯佑的后妃们想必为此争破了头。” “若真有使女子青春常驻的神效,放在什么年代都是好宝贝。”张仲杰笑道:“小姐放心,等我们进了宝藏,这四颗宝珠我定为小姐取来。” 花语夕睨了张仲杰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世上哪有永不垂暮的红颜?这闭月琉璃珠再珍贵,终究不过几件饰品玩物。至于驻颜之类的功效,或许只是李纯佑哄骗妃嫔的噱头或传说。宝藏里真正让我在意的,还是当年天下三大宗师留下的那三种绝世武功。” “你说的三大宗师,可是分别来自西夏、金国和南宋的季成林、叶梓以及端木南飞?”张仲杰眼睛一亮道,“小姐消息真是灵通,我虽然也知道宝藏内藏有三卷武功秘笈,但其来历却一无所知。” 李珠儿对武功秘笈不感兴趣,听到这里转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花语夕沉吟片刻,油然道:“三大宗师最活跃是在一百七十多年前,换句话说,就是西夏灭国,成吉思汗横扫天下的年代。那时天下的三大势力金国、南宋和西夏已经相互攻打了很多年,但随着蒙古崛起,他们不得不放下往日的恩怨,共同面对来自草原上的大敌。” “不用给我讲这些,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事吗?”张仲杰略带不满地抗议道,“你直接讲三大宗师。”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三大宗师是那个时代武功最巅峰的象征,其中只有叶梓是女人,她以她的绝学‘一血玲珑’技冠北方,是金国的第一高手。” 张仲杰讶然道:“金国的第一高手竟是女人,她有多厉害?” “叶梓的一血玲珑在金国独树一帜,也不知挫败过多少顶尖高手。在目击者的记录中,她的一血玲珑更被夸张为一种魔功。”花语夕微闭双目,喟然道,“据说她有一套特别的运气心法,能使气脉与血脉合二为一。故每当受伤流血,别人是血流得越多越没力气,她却是越流血越强,因为血流减少相当于变相拓宽她的气脉,从而加速她气脉的运转,使她真气运行的效率高达受伤前的数倍。” 张仲杰手托下颌想了想道:“那岂非和安堂主的紫瞳神功有些相像?” 花语夕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是有相似之处,不过堂主的紫瞳神功只是增强身法和出招的速度,叶梓却是增强全身真气运行的效率。换句话说,通过一血玲珑,叶梓的一份真气可以当做好几份来用。外人看来她不但快如鬼魅,出招更是狠辣至极,除了季成林与端木南飞,天下几乎无人可在叶梓手下走过十招。” 张仲杰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拍大腿,赞叹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叶梓算是用自己的方式给出了一个答案。” 李珠儿虽对武功不感兴趣,听到张花两人的对话,仍忍不住道:“流了那么多血,就算她能打赢,事后也一定需要很长时间休养。” 她眨着一双大眼睛,手托香腮道:“却不知这位叶前辈,生得美吗?” 第280章 三大宗师 “不但美,且是人间绝色。”花语夕轻叹一声,有些哀婉地道,“她是端木南飞一生的至爱,她的容貌也因为端木南飞的画作而流传下来。” 张仲杰奇道:“小姐最开始提到三大宗师,把端木南飞排在最后,是否因他比叶梓略逊一筹?”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花语夕摇摇头道,“但此事不难想象,叶梓与人动手时必是搏命的打法,端木南飞若真是深爱着她,怎么忍心和她拼命呢?按我推断端木南飞的真正实力更在叶梓之上,只是从来不愿和她以死相搏罢了。” 李珠儿忍不住羡慕的道:“叶前辈能得端木前辈这般关爱,真是有福呢。” “情爱姻缘,早就在三生石上刻好了的,小妹妹不必着急,更不必羡慕旁人。”花语夕朝李珠儿嫣然一笑,又转对张仲杰道:“端木南飞是三大宗师里真气修为最强的一位,他内力浩如渊海,在内功层面可谓登峰造极。” 张仲杰道:“比起当今的风云榜高手,如何?” “我并非想说今不如古,只是若纯以内功论,无论是梁教主还是风侯爷,恐怕都逊着端木南方一筹,只有二十年前的‘天剑’沈心流,或可勉强与其相提并论。”花语夕倏地一笑,小女孩般歪着脑袋道:“端木南飞独创的四象无极功可以让旁人代他修习内力,你说厉不厉害?” “内功修习最是枯燥漫长,岂有他人代修之理?”张仲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道,“怎么个代修内力之法?” 花语夕解释道:“端木南飞是南宋端木世家的公子哥,身边常有两男两女四位仆人贴身伺候,他练了四象无极之后,便称他们为四象使。” 张仲杰接口道:“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象使?” 花语夕点头道:“他向他的四象使传授内功心法,使他们也可以各自修炼内功,然后再定期把大部分修得的功力传回到端木南飞身上。” “所以端木南飞就相当于找了四个人一起帮他练内功?”张仲杰咋舌道,“这还真是另辟蹊径。” “何止是四人?”花语夕淡淡道,“四象使还可以再找下线帮他们练功,同时下线再找下线,如此循环,把内功心法一层层传下去,功力再一层层传上来。最后到端木南飞那里,相当于同时有上百人按照他的方式在帮他修习内功真气,你说这样一个人,他的功力能强大到何种地步?” 张仲杰倒吸一口凉气道:“的确难以想象,但听你这意思,端木南飞仍排不到三大宗师的首位?” “的确,季成林在三大宗师中排在首位,这一点无可争议。”花语夕似乎想到某个极为可怕的场景,不无敬畏地沉声道,“季成林的虚烬十方与其说是一种武功,我更愿意相信是一种神迹。在这种神迹面前,任何建立在肉体层面的武功都显得如蝼蚁般渺小,不堪一击。” 张仲杰不服气地道:“这也说得太玄乎了吧?端木南飞的四象无极功已经是超脱凡人肉体的极限了,季成林还能比他更厉害?” “对季成林虚烬十方唯一流传下来的记载,正是端木南飞本人的笔记。”花语夕非常理解张仲杰此时难以接受的心情,缓缓解释道:“他笔记上说,季成林掌心相对,先是产生一团迷雾,然后隐见火光,最后迷雾散去,变成一团跃动的火焰。那团火焰时而是橘红色,时而是青蓝色,诡异至极。而当季成林一掌推出,掌心的那团火焰就会伴随他的掌风被推出去,把碰到的事物在瞬间烧成一片虚无的灰烬。” 张仲杰若有所思地道:“这岂非是像街头杂耍般扔了个火球出去?” “这么说倒也没错,只不过季成林的这个火球,没有任何血肉之躯可以消受得起。”花语夕笑了笑道,“端木南飞的笔记上还说这功夫本没有名字,‘虚烬十方’一说实是他与叶梓一起帮季成林起的名字。” 张仲杰不解地道:“听你这意思,当年这三大宗师,关系还相当不错?” “似乎确是如此。”花语夕轻叹一声,仿佛深为不能生于那个年代感到遗憾,喟然道,“他们三人惺惺相惜,常以武会友,切磋较量。后来他们就在甘州城各自写下武功秘笈,藏于西夏宝藏之中。” “这中间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张仲杰狐疑地道,“他们突然一起写下自己的武功收藏起来,是要去做什么大事吗?” 花语夕巧笑倩兮地看着他道:“你不妨猜猜看。” 张仲杰陷入沉思,继而推测着道:“这件大事必然极为危险,即便武功强如三大宗师,也没有活着回来的把握。所以他们事先记录下自己毕生的绝学,就是怕这些功夫从此失传。” 他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地道:“一百七十多年前……成吉思汗攻灭西夏……甘州城……六盘山……”他想到这里忽然身子一震,脱口而出道:“他们不会是要去刺杀成吉思汗吧?” “真聪明!”花语夕笑着打了个响指道,“当年成吉思汗沿河西走廊入侵西夏,陆续攻陷沙州与肃州,但在围攻甘州城时遭到守将季之道的顽强抵抗。” 张仲杰失声道:“季之道?那不就是……” 他尚未说完,花语夕已笑着打断他道:“不错,季之道正是西夏宝藏的建造者,一代工匠大师,同时也是季成林的生父。当时攻城的蒙古大将是察罕,季之道屡屡化险为夷力保城池不失,成吉思汗无奈之下只得亲自率军攻城。季成林他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商量,想要趁机刺杀成吉思汗。” “可我记得成吉思汗并不是死在甘州城下的。”张仲杰疑惑地道,“他们的行动失败了?” 花语夕苦笑着道:“成吉思汗不愧为一代天骄,他用兵的侵略性极强,三大宗师甚至还没来得及商议出一条行之有效的刺杀策略,甘州城就已宣告失守。成吉思汗攻破甘州后一鼓作气几乎夺取了西夏的全部领土,只余下王都中兴府。这时他驻军六盘山,三大宗师总算找到机会,凭借各自的绝世武功杀上山去,竟真在六盘山刺死了拥有重重护卫的成吉思汗,同时他们三人也在得手后被数万蒙古大军围困在六盘山上,最终惨死乱军丛中。” “三大宗师刺杀成功,可西夏国终究还是亡了。”张仲杰摇头叹了口气,摸摸李珠儿的头以示安慰。 第281章 烽烟半城 “成吉思汗死后秘不发丧,他的第四子拖雷派人送回了三大宗师的尸体,夏末帝李睍以为刺杀失败,吓得开城投降。拖雷接受投降,却转手就将李睍处决,同时下令屠城泄愤。”花语夕唏嘘地道,“不知是恨极了刺杀成吉思汗的西夏人还是收到了些许西夏宝藏的风声,拖雷还派蒙古兵在西夏王陵附近挖地三尺,将王陵抢掠一遍后尽皆破坏。” 张仲杰道:“那后来季之道也死了吗?” “季之道下落不明。”花语夕道,“当初季之道被任命甘州守将,为的就是让他在守城之余,便于修建宝藏。后来甘州城破,蒙古人找遍全城也没找到季之道,我总怀疑他是躲到宝藏里去了。” 张仲杰沉默片刻,转回刚才的话题道:“小姐方才说,除了四颗闭月琉璃珠和三大宗师留下的武功秘笈,还有两卷奇书和一柄神剑。” 花语夕崇敬地道:“季之道一代鬼才,宝藏中那两卷奇书一柄神剑,可以说都是他的杰作。” “我听说过其中一卷,好像是他机关学的着作,其中包含各式机括以及火器的制作工艺。”张仲杰挠着头道,“另一本就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与什么毒有关。” “那是一种毒烟的配方,名叫烽烟半城。”花语夕异常郑重地道,“如果整座宝藏只许我拿走一样东西,我宁可放弃其他所有,也要拿走这卷奇书。” 张仲杰愕然道:“这种毒烟有何特别之处,能让小姐如此重视?” “绝无仅有,独一无二。”花语夕的神色像极了不久前介绍虚烬十方时的敬畏,“若是使用得当,一枚小小的毒烟足可以夺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张仲杰惊骇地道:“岂有此理,若这东西真的如此可怕,还要军队有什么用?” “我并非耸人听闻,这毒烟的机理极其复杂,我没看过那卷书,但相信配置的方法也绝不容易。”花语夕仿佛在讲一个可怕的故事,缓缓地道:“简单来说,这种毒烟是由大量肉眼难辨的极细微的小虫组成,这种小虫会在人体内大量繁殖,从内而外吸干人的血肉。中毒者会在中毒后一炷香的时间内身亡,其尸体在随后的两个时辰内会从七窍以及无数毛孔散发出浓臭的黑烟,这黑烟就是这种小虫在寻找新的宿主。小虫不会飞,从尸体冒出来后就像煤烟一般,一旦附近有人闻到或被沾到裸露的皮肤,小虫便会从鼻腔或毛孔侵入这个人的身体,然后使这个人像第一个中毒者一样迅速死亡并散发出黑烟。这种毒烟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控制,极容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能害死大量的人,到时候半座城市都是尸体以及这种黑臭的浓烟,这种‘毒烟’也因而得名‘烽烟半城’。” 李珠儿骇然道:“这……这简直疯了……” 张仲杰也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方道:“季之道既然有如此恐怖的武器,怎么不用到蒙古人身上?” “也许是因配制不易,直到西夏亡国他也没来及制出一枚毒烟吧。”花语夕忽然充满信心地道,“不过若是给我配制出这样一枚烽烟半城,到时候用在战场上,它或许可以起到出奇制胜的决定性作用。” 张仲杰仿佛得到了启示,不住点头道:“只要选好战场,最好是个地势狭窄的地方,再占据上风口,噢,我的天啊……” “数万大军,可能转瞬间全军覆没,这才是真正的制胜法宝。”花语夕冷冷地道,“至于那柄号称天下无双的王者之剑,也只当是摆设罢了。” 李珠儿奇道:“什么王者之剑?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流光剑,据说是季之道用极为罕见的矿晶耗时近二十年打造,锋锐无比。他将此剑献给当时的西夏皇帝夏献宗,故又称王者之剑,后来夏献宗因战事不利忧郁而死,流光剑便被藏入了西夏宝藏。”花语夕幽幽地道:“的确,以一人一剑之力逆不了天下大势。它或许可让习武之人如虎添翼,但号称王者之剑,却是徒有其名了。” “流光剑……”李珠儿怔怔看着川流不息的山丹河,默然无语。 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一条黑压压的影子,然后那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现出城墙的样子。原来不知不觉间,横亘远方的甘州城,已近在眼前。 甘州城下有十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他们或骑坐马背,或整理货箱,或伫立路旁,见张仲杰驱车赶到,纷纷凑上前来。他们都是二七会事先安排的心腹手下,为花语夕此次西夏探宝的行动头前探路。 花语夕心系宝藏,会合了手下之后过甘州城而不入,转沿黑水往上游行进。他们一行人晓行夜宿,终于在第三天的上午来到祁连山脉的脚下。 此处地形奇特,发自祁连融雪的黑水由西向东缓缓流下,穿过两山间的峡谷后绕至山脉北麓,又折而向西,如一条轻盈的玉带,飘飘然流向远方。 花语夕攀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指点着黑水两岸道:“按那地图所示,此处河东为朝云山,河西为暮雨山。季之道当年若想依托水运把财宝运进宝藏,就一定不会把宝藏设计得离河太远。” 张仲杰点头表示同意:“说不定那宝藏就在其中一座山的山腹中。” “这两座山高耸入云,融雪成泉,朝云山是千涓万流,暮雨山则飞泉成瀑,最终又都汇流进黑水之中。宝藏之中若有什么机关,以此水力驱动再合适不过。”花语夕极目远眺,视线穿过峡谷中的水汽云雾,轻叹一声又道:“只可惜藏宝图只在此处做了标记,至于宝藏的入口究竟在什么地方,却一个字也没提及。” 张仲杰顺着她的意思道:“如果从对水力的运用角度来看,暮雨山的瀑布显然更容易利用,我猜宝藏多半是藏在暮雨山内。” “从道理上来说,似乎如此,但我还有一个地方想不通。”花语夕迟疑着道,“如果李舜机那张藏宝图不能让拿着它取宝的人顺利找到入口,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282章 党项密文 张仲杰低头看着凝神思索的花语夕,嘴角忽然上翘,逐渐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那笑意越绽越大,终便作不可收拾的捧腹大笑。 花语夕蹙眉道:“你笑什么?” 张仲杰寻了块路边的大石头坐下,翘起一条腿,悠然地道:“小姐苦思不得的问题,或许我知道答案。” 花语夕不悦道:“知道还不快说,卖什么关子?” “非也非也。”张仲杰轻轻摇了摇手指,道:“小姐素来瞧不起在下,不但动辄打骂,每次看在下的眼神更是掩饰不住鄙夷。唉,我也很受伤呢,小姐。” 花语夕一怔,面色果然和缓了许多,诚恳地道:“小女子不得其解,还请张主事指教。” “这才对嘛。”张仲杰拍了拍花语夕的肩膀,含笑道:“还记得超然楼下的石船地宫吗?那里有什么机关来着?” 花语夕想也不想地答道:“双心连环。”她这四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同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时与蓝桥以心跳计时破解机关的经历。 “不错,双心连环。”张仲杰似乎胸有成竹,语气平和地道,“我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们西夏人做事为求稳妥,总会弄一个双保险。藏宝图是为了指示后代开启宝藏不假,只是一旦藏宝图失窃,又如何避免窃贼凭借此图太过顺利地进入宝藏呢?” “双保险的话……”花语夕沉思片刻,蓦地动容道:“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另一份藏宝图,能指示入口的位置?这样一来拿到这张图的人能找到祁连山下却找不到入口,拿到那张图的人知道怎么找入口却不知宝藏在这里。好一个双保险,我竟然疏忽了!” 张仲杰淡淡地道:“小姐离开济南后,我曾致信会长,请会长联络朝中官员,使刑部下批文以通敌罪捉拿李舜机父女并抄家。毕竟他邀叛党风月明的妹夫蓝桥来济南斗剑一事有目共睹,他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 花语夕追问道“当时我没回京城,会长怎么说?” 张仲杰不无得意地道:“会长请得圣命,让我起复任刑部主事,第一趟差使便是查抄李舜机在济南的府邸,然后押送李舜机父女入京。” “所以你就拿了李舜机?”花语夕催促着道,“你抄家时可找到那第二份地图?” 张仲杰见花语夕急于知道下文,却故意卖个关子,不紧不慢地道:“不得不说李舜机老谋深算,把这一套关于宝藏的双保险分开来放。他把藏宝图藏在石船下的地宫中,却把宝藏入口的提示另藏他处,使盗宝之人难竟全功。换句话说,蓝小子他们就算按照藏宝图的指示找到这里,也会因找不到入口而望山兴叹。” 花语夕只觉他口中的“盗宝之人”也隐指自己,不禁按叫惭愧:“你见到李舜机时,他可已察觉石船下的藏宝图失窃?” “他察觉到了。”张仲杰笑道,“正因为他明知道藏宝图失窃,却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淡然模样,我才断定他必有双保险,能让只有藏宝图的人无功而返。” 花语夕见张仲杰信心满满的样子,道:“所以你找到他的双保险了?” “当然找到了。”张仲杰嘿嘿一笑,从袖中抽出几张写满党项文的薄笺道:“这是在李舜机书房抽屉里找到的信件,一共十三封。其中有几封是汉字书写,与宝藏无关可以排除,剩下的全是党项文字。西夏灭国已近两百年,中兴府又曾遭大火屠城,党项文早已失传,我只好拿去问李舜机,那老狐狸看到这几张笺纸,果然脸色立变。” “那你问出来了吗?”花语夕急切地道,“你的刑讯手段是会长亲自教导,应该没人能熬住不说吧?” “只有一种人能熬得住。”张仲杰苦笑着一摊手,“死人。” “李舜机死了?”花语夕讶然道,“你是说……他自尽了?所以你之前说李舜机被押去京城天牢都是在骗李珠儿?” “若非如此她怎能乖乖听话?我这次随你来河西,本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当地找到一两个认识党项文的人,没想到竟直接抓来个西夏的小公主。”张仲杰喜形于色地点了点头道,“李舜机生前必然教她识过党项文字,现在就看她肯不肯合作了。” 他说着从几张薄笺中又抽出一张道:“我曾查阅过一份被翻译过的党项文古籍,从上下文推断出宝藏一词在党项文中的写法,这张笺纸上出现了这个写法,所以最是可疑。” 花语夕想了想道:“我们最好先让李珠儿翻译另一封与宝藏无关的信件,她没什么心机,若想扯谎骗我们,应该很容易试出来。” “知我者,小姐也!”张仲杰哈哈大笑,朝土坡下面招手道:“顾离,把小公主带上来。” 顾离近三十岁,一身黑衣,是二七会这批心腹的首领。他听到张仲杰的呼唤,先是看了花语夕一眼,见花语夕点头同意,便把本来坐在马车上休息的李珠儿扶着走上了土坡。 或许是真的受了张仲杰的威吓急于“将功赎罪”,李珠儿十分听话,毫不犹豫地翻译出张仲杰手中一份以党项文书写的信笺。 张仲杰与花语夕对视一眼,后者微一点头示意没有问题,张仲杰便将那份有宝藏字眼的信笺递给李珠儿。 李珠儿没什么异样,流畅地译出了笺纸上的文字,果然是指示寻找宝藏入口的密语。 张仲杰一行人按密语指示转到暮雨山的西侧,沿山势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一片一人多高的断崖前。 断崖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植物,张仲杰挥剑斩断,露出后面光秃秃的石壁:“应该就是这里了。” 花语夕缓步走至石壁前,伸手轻抚石壁,片刻后一掌拍下。就听哗啦一阵巨响,这片崖壁竟被她这一掌拍得粉碎,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 张仲杰啧啧称奇道:“原来这片石壁竟是用泥瓦伪装成的,难怪一拍就碎。” 花语夕也不说话,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接过顾离为她点起的火把,带头走进洞口。 第283章 宝藏入口 洞内是一条陡峭向下的石阶,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前路深不见底,黑乎乎看不真切。 花语夕领路在前,张仲杰拉着李珠儿跟在她身后,顾离等二七会手下则被留在洞口守候。 走了也不知多久,忽然石阶一个转弯,三人走进一间约有四丈宽的石室。 “这就到了?”张仲杰按捺不住兴奋地左顾右盼,却一无所获。 空荡荡的石室内除了两个老旧的灯台,没有任何藏宝。 “这灯台里还有灯油。”花语夕说着用火把点燃灯台,把整间石室照得亮堂堂的,“这应该是宝藏入口的机关室,你看那有个拉环。” 张仲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石室的一角看到一个铜制的拉环。他凑上前仔细观察那拉环,将信将疑地道:“我拉下这个拉环,不会有乱箭把我射成刺猬吧?” 花语夕沿着石室的墙壁走了一周,不时用手敲击石壁,摇头道:“四面的墙体都是实心,应该不会有机关暗箭。” 张仲杰仍不放心,自己躲到另一处角落,却喝令李珠儿道:“你去拉那个铜环。” 李珠儿狠狠瞪了张仲杰一眼,却也没说什么,默默走过去拉动铜环。伴随着刺耳的机关声响,石室内一块地砖被翻了起来。 “原来入口是在下面。”张仲杰凑近细看,却见那翻开的地砖下面竟是一口方井,井水距离地砖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都说干千年湿万年,难道宝藏是被埋在水下?” 花语夕断然道:“这不像是一口简单的地下井,我下去看看。”她说罢利索地脱去外衣,随意挽了下头发,跳入方井潜了下去。 四面的井壁方方正正,花语夕初入水时尚能借助石室透下来的火光勉强辨物,待潜过一丈深,水下已是漆黑一片。她探手摸着井壁继续下潜,估摸着潜了近三丈深,没想到还没触到井底,不禁暗惊。 这一方小小的地下井,竟好像是无尽的深渊! 花语夕心中生疑,不再继续下潜,向上浮出水面。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张仲杰弯下腰关切地问道,“底下有机关吗?” 花语夕摇了摇头道:“什么都没看见。” “这可奇了。”张仲杰并没急于把花语夕拉上来,又问道,“到此处为止,我们走的都是唯一的通路,怎可能找不到入口?” “我刚才潜了有三丈深,却什么也没摸到,这说明我们要去的地方,距离这里的落差在四丈以上。”花语夕忽然灵光一闪道,“季之道建造宝藏的时候,不可能默认将来取宝之人都是身怀绝技,可寻常人很难潜到四丈深的水下,这说明必然有什么机关能让我们比较容易地下去。” 张仲杰沮丧地道:“还能有什么机关,不就那一个拉环……”他说到这里陡然一震,跑到墙角再次拉动拉环。 果然就觉石室一震,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水声响起,那方井内的水位竟开始逐渐下降。 “就是这样。”泡在水里的花语夕招呼一声,又潜了下去。 张仲杰也忙脱去外套,一手拿起火把,另一手抱了李珠儿,紧跟着跳下水去。 那机关就像是打开了某个隐秘处的泄水闸,使方井内的水位一路下降。过了约么一炷香的工夫,积水流尽,花语夕等三人终于站实在湿漉漉的井底。 张仲杰抬头仰望,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这距离上面的‘井盖’足有十余丈深,正常人想要潜水下来谈何容易。” 花语夕没再说话,径自从他手中拿了火把,走进身边开在井壁上的一个洞口。张仲杰因花语夕走开而陷入黑暗,阴冷潮湿的感觉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忙紧走几步跟上花语夕。 这是一片奇异的地下空间,由一个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石室构成。这些石室有的能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有的则更像天然形成。有的石室周长一两百步,有的仅二三十步,大的石室高逾数丈,小的石室则不得不弯腰进入。石室与石室间以或大或小的门洞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网状结构,无论向前还是向右,都看不到尽头。 他们三人以左手扶墙,沿着网状结构的最外沿走了一圈,待回到最初的石室时,刚好走过三十二个石室。 “咱们走了一大圈,却什么宝贝都没见着,是不是都藏里面了?”张仲杰一边对这片奇异的地下空间啧啧称奇一边道:“那藏宝图上还有没有更具体的信息?” 花语夕摇头表示没有,却指着石室角落的一个铜环淡淡地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刚才一路走过来,石室的形态虽各有各的不同,有一点却是不变的。那就是每一间石室中,都有这么一个铜环机关。” 张仲杰拿起铜环仔细观察,若有所思地道:“这铜环是做什么的?” “我现在也不清……”花语夕本想说“也不清楚”,不料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张仲杰已握住铜环拉了下来。 花语夕色变道:“你做什么!别乱动啊!” 一阵刺耳的机关声响起,他们所处石室四周的门洞纷纷落下石门,将石室关闭,同时一股水流从石门上手掌宽的缝隙流了进来,不到片刻便已淹没至花语夕的小腿。 张仲杰却似什么都没听见,抬头望着上方,喃喃地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九九三才阵。” “什么九九三才阵?”花语夕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撩起一把水花泼到张仲杰脸上让他清醒一下,“你到底知道什么?” “这是李舜机在笔记中记述的一种迷阵,当时我还以为他是突发奇想,随便说说与宝藏无关,没想到真在宝藏里见到了。”张仲杰缓缓解释道,“因为是用汉字记录,所以我能看懂。简单来说是一种迷宫阵法,以横竖各九个小房间组成方阵,共八十一个小房间。其上中下又分为天地人三层,加在一起就是二百四十三个小房间,故称九九三才阵。九九三才阵机关重重,每一处机关都能影响房间与房间的分隔与连通,以及水位的上升或下降,让人在阵中绕来绕去,却绝不会把人困死在唯一的房间里。我们刚才下到井底,应该就是来到最底下的‘人’这一层,现在既然四周的门洞都被堵死,说明唯一的通路就在我们头顶,我们借着水势游上去,应该就能进入‘地’那一层了。”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不早说?”花语夕狠狠瞪了张仲杰一眼,“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的?” “现在都告诉你了。”张仲杰苦笑着道,“以阵列的位置论之,我们现在是处在‘人一一’这个初始位置上,如果能向上一层,就是到‘地一一’的位置。我想先去‘地五五’的石室看个究竟,毕竟那里是整个迷阵的中心。”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这时水已没过花语夕的肩膀,她不得不开始踩水,使身体浮在水上,“看来要想找到宝藏,必须得先把这个九九三才阵摸透才行。” “有小姐在,破个劳什子阵法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张仲杰轻巧地横躺在水面上,把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李珠儿抱进自己怀里,毫不担心地笑道:“放轻松,我们有的是时间。” 第284章 河畔露营 就在张仲杰花语夕等人在九九三才阵内研究水位升降的破阵路线时,蓝桥和白雪音沿着蜿蜒不绝的黑河水来到暮雨山下。 他们一路快马昼夜兼程,却仍比花语夕进入宝藏的时间晚了近六个时辰。此时天已黑透,刺骨的寒风穿过朝云暮雨二山间的峡谷,挟起山顶的积雪呼啸而来,细碎的雪晶打在脸上,有种细微的刺痛。 “现在天这么黑风这么大,别说找他们,只怕咱们自己也要迷路了。”蓝桥停下来道,“还是先歇息一夜,等明日天亮再找吧。” 白雪音“嗯”了一声,随意地抱膝坐下,望着被风吹皱如墨汁般流淌的黑河水道:“你能确信他们来了这里?” 蓝桥一边在附近寻找生火用的干草和枯树枝,一边道:“我虽没有十分把握,但联系前因后果不难推断,他们私自带走李珠儿而不是通过衙役把她押解京城,很可能是为了西夏宝藏。” “所以宝藏就在这里?在我们脚下?”白雪音显得有些不安,“你不是早把藏宝图交给蓝枫带走了吗?” 蓝桥喟然道:“那藏宝图我随身携带数月,图上的每一处细节无不记得清晰无误。此处朝云暮雨二山的地形与图上所示吻合,肯定错不了。” “那花语夕呢?”白雪音不解地道,“她怎么也知道宝藏的位置?”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如果她真能进入宝藏,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蓝桥想起和花语夕闯进石船地宫时的情景,缓缓道,“她在把藏宝图递给我的那一瞥之间,已经把图示的位置记了下来。这妖女的机智和诡变,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头疼。” 白雪音安慰地道:“她再厉害,还不是被我们擒到手过?而且从庐州到济南再到岳阳,她三番五次地想害师兄,师兄还不是没让她如愿?” 蓝桥把寻到的干草和枯树枝围作一堆,以身体挡住寒风,小心点起篝火道:“我虽然每次都能侥幸逃脱,但想想摔断腿的清筱,几乎送命的冷叔叔,还有徐叔叔、慕容师伯、朱兄、陈帮主、李珠儿、菱儿,我们在她身上吃的亏,够多啦。” 白雪音默然半晌,凝视着在风中不断跳跃的火焰道:“总有一天,这些债,我们要她还回来。” 蓝桥轻叹一声,以长剑挑弄着火堆中的树枝,思索着道:“那张藏宝图只标注了宝藏的位置,却没指示宝藏的入口在哪,这么大一片地方,我们该到哪去找呢?如果花语夕他们已经进了宝藏,他们又是从哪进去的呢?” “师兄不必着急,我们马快,从脚程上推断最多比花语夕他们迟上半日。”白雪音挪到蓝桥身边,柔声道:“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休息一夜,等养足了精神,明天一早再仔细搜索,相信定有收获。” 他们一连数日赶路,白雪音不要说沐浴梳妆,甚至就连一身衣裙也不曾换过。纵使她天生丽质,此时被跃动的火光一照,也现出几分憔悴之感。 蓝桥看得心疼,喟然道:“师妹跟着我远赴边塞,真是委屈你了。” “江湖儿女,这算什么委屈了?这样的人生才足够有意义啊。”白雪音噗嗤一笑道,“师兄放心吧。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我们必能勇夺宝藏,再擒妖女。到时候返回中原救出风姐姐,师兄想归隐也好,想助燕王成就功名也好,不都是人生一大快事嘛。” “功名功名……”蓝桥听过白雪音的劝慰,稍稍振作了些,坐起身道:“饿了吧,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片肉干,以剑尖挑着,置于火上烘烤。 白雪音本以为他会拿干粮出来,没想到是肉干,喜孜孜地道:“你在哪个路边偷偷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蓝桥笑道:“才不是路边买的,这是咱们在河州的时候,我闲来无事自己做的。当时想着是要返回中原,留到路上解解馋,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了。” 那肉干香气极浓,在篝火中呈半透明状,隐隐透出红光,只片刻工夫,便传出令人垂涎的浓郁肉香。 蓝桥见烤得差不多了,不避烫手地撕下一半,递到白雪音面前。 白雪音直接用嘴叼住,然后大肆咀嚼起来,连叫好吃。 蓝桥则把剩下一半的肉干撕成小块,一口口吃了道:“可惜就这么多,你再想吃也没有了。” 白雪音刚想说“够了”,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赧然道:“原本什么都不吃倒也罢了,现在倒好,馋虫给勾了起来,感觉更饿了。” 蓝桥拍了拍手道:“这么个灵气汇聚的风水宝地,我去看看有没有野味。” 他说罢就要起身,白雪音忙道:“外面这么黑,别走太远,实在不行吃点干粮也就算了。” 蓝桥道:“放心吧,这么大条河在旁边,丢不了。”他边说边拿起一根燃着的树枝当作火把,信步而行。 出奇的是,就在这毗邻河水的几片长草地里,蓝桥竟没看到任何一只可以烹饪的活物。莫说野狸野兔这样的大动物,就连田鼠田鸡这样的小动物也不见一只。 “奇哉怪也。”蓝桥仍不死心,又卷起裤腿涉进河里。 他拿出那枚最初从夜空剑上拆下来的夜明珠,想到夜空剑已断在雁秋山底,购剑的朱玄也已阴阳两隔,赠剑的风夜菱则身陷囹圄,一时间竟鼻子一酸,眼眶湿润起来。 良久他才重新平复下心绪,把夜明珠叼在嘴里,一边走一边体会水流的变化,仔细搜索河中游鱼的踪迹。 他们选的露营地距暮雨山的瀑布不远,迎着那震耳欲聋的水声多走几步,蓝桥很快便走到瀑布下的小石潭旁。 此时的潭水冰冷彻骨,蓝桥若非有真气护体,恐怕早冻僵在水中。 他知道越是在水流湍急处出现的鱼,其肉质便越是鲜美,于是半蹲下身子,缓缓朝瀑布的方向靠近。 第285章 水下暗道 很快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一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尾青鱼,正在瀑布下复杂的水流中不断穿梭。 这条鱼的体型很小,恐怕还不到一斤。蓝桥本着“苍蝇也是肉”的原则跟上去,正准备以掌力把鱼震昏,水中却突然出现一股奇怪的乱流,把那尾青鱼裹挟着往山壁的方向“吸”过去。 蓝桥感受到暗流的力量,顺着水流游过去,就发现在约么一丈深的水下,有一个极为隐秘的洞口。洞口上方被一块凸起的山石掩盖,若非这股暗流指引,常人很难察觉有异。 他心中一动,正猜测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发现了宝藏的入口,涌进洞口的水流却又停了下来。他好奇地凑到洞口,只见那洞口约有四尺宽,往洞里游进一小段,前面又被一道铁栅挡住。 铁栅每一根都有小臂粗细,间距不到一尺,正常人难以通过。 蓝桥在铁栅附近仔细找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可开启铁栅的机关后,从洞口又游了出来,爬上河岸。 他运功烘干衣物,快步走回篝火旁,刚想把水下暗洞的事情告诉白雪音,却见白雪音神色有异,似是看到什么可怕的物事。 蓝桥顺着白雪音的目光看去,也不禁心头一惊,但见距离篝火约有五步远的地方,竟赫然盘着一条怪蛇,正昂首吐信地看着自己。 那怪蛇约有四指粗细,浑身是令人作呕的青黑色,三角形的头部却又呈银白色,在寒风中发出“呲呲”的怪声。 怪蛇露出鲜红的信子,头颈部位在风中以奇异的频率振动。它蓦地蹿起,箭一般向蓝桥射过来,在空中张开利口,露出锋利的门牙。 蓝桥反应极快,在空中劈手一掌,以掌风轰在蛇头,把那怪蛇震得当场毙命,跌落脚下。 白雪音颤声道:“刚才真吓死我了,一动都不敢动的。” 蓝桥握住她的手,果然发觉她掌心全是冷汗,刚想说两句话安慰,就听细微的声音响起,又有两条怪蛇从草丛那边滑出来,往篝火处靠近。 “还有……”白雪音紧紧咬着嘴唇,目光死死盯住新出现的两条怪蛇。 蓝桥红药剑出鞘,两道剑光划过,两条怪蛇身首异处,尾巴仍抖动不休。 “这是怎么回事?”白雪音抓住蓝桥的手臂,警惕地道,“你刚才在外面看到了吗?” 蓝桥摇头道:“没有,但这边的草丛静得出奇,什么也没有,不知与这些怪蛇有没有关系。” 他见再没有新的怪蛇出现,忙把刚才石潭下发现暗洞的事告诉了白雪音,最后道:“这个开在水下的洞口既像是宝藏的入口,又不像是宝藏的入口。” 白雪音这时也慢慢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不解地道:“师兄这话怎么说?” 蓝桥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解释道:“那道铁栅显然是人工设计的,出现在这深山之中绝非巧合,一定与西夏宝藏有关。但假若那洞口真是宝藏的入口,我们循着藏宝图找来,为何却不见任何进入宝藏的提示?” “是不是入口,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白雪音莞尔道,“我跟师兄过去,看能不能弄开或弄断那铁栅。” 二人走到暮雨山瀑布下的石潭,蓝桥道:“那暗洞就在这底下,你小心点,水凉。” “放心。”白雪音说罢便跳了下去。 蓝桥拿细绳把夜明珠系在腕上,也跳下水,游到暗洞内铁栅的位置。 白雪音朝他做了个用手砍的动作,蓝桥会意,抽出红药剑砍上一根铁条。他这一击几乎用尽全力,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划痕,一连又砍了七八下,才砍出一个较为明显的浅坑。 蓝桥指指那铁条,摇了摇头,若以这样的效率破门,一根铁条只怕到天亮也砍不断。 白雪音悬在水中,又对蓝桥做了一个拉扯的手势,然后伸手按上蓝桥的背。 蓝桥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丰沛真气,同源而异的两股真气在体内阴阳混融,登时生出力大无穷之感,他左右手分别握住一根铁条,用力向两边拗。 铁条起先仍是纹丝不动,但伴随蓝桥手上不断加力,终于发生轻微的形变。 蓝桥精神一振,运足内力继续发力,两根铁条终被他一点点拗作可供人通行的弧形。 他难掩激动地和白雪音对视一眼,指了指水面,一齐浮了上去。 “咱们这就进去?”白雪音神色显得迫不及待。 “这水道也不知有多长,咱们炼气之人虽然可以真气代替呼吸,但终究不能无限制地闭气。”蓝桥有些犹豫地道:“伴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经脉内可替代呼吸的‘生气’将逐渐变成沉惰的‘死气’,若等生气耗竭还找不到换气的地方,死气充满经脉,那便与窒息无异。” “哎呀放心啦,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白雪音笑着推了蓝桥一把,“若等真气消耗一半还找不到出口,咱们原路返回不就完了?” 蓝桥一想也是,和白雪音约定了在水下交流的种种手势,最后道:“一切小心,不行就撤。” “走喽。”白雪音一挥手,当先潜了下去。 蓝桥紧跟着她下去,接着夜明珠幽幽的微光,穿过被他拗弯了的铁栅。 水道约四尺宽,四周的岩壁能看到人工开凿的痕迹,显然与此地附近的西夏宝藏有某种联系。 身后瀑布的激荡声逐渐远去,水道中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夜明珠照亮不足一丈远的空间,为蓝桥和白雪音的潜游指明方向。 在静寂中游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蓝桥运功自察,发觉真气消耗已经近半,正想和白雪音交流原路返回,蓦听一声剧烈的水响,水道中的水就像突然找到了泄处,猛地流动起来,把毫无准备的蓝桥和白雪音也卷带着向前冲去。 蓝桥想起被暗流卷走的那尾青鱼,心中既惊却又忍不住好笑,现在的他又何尝不是另一条被水流卷走的鱼呢? 白雪音的娇躯在水流中翻滚着,眼瞧着要撞上头顶的石壁,蓝桥忙把真气注入到腕上的阴阳手环里,硬是把她扯了回来。 蓝桥看着她后怕的神情,苦于不能说话,只好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白雪音被水流折腾得七荤八素,又没找到能助她稳住身形的落足点,只得抓住蓝桥的手臂。 她忽然觉得脚下一紧,好像被什么又细又滑的东西缠住,定睛一看却险些惊得岔了气。 那竟是一条方才在岸上见过的怪蛇。 第286章 水道惊魂 白雪音抽出宝剑,狠狠扎向那怪蛇的七寸,怪蛇立毙,松开白雪音的脚踝,很快被水冲走。 她刚想松一口气,回头一看,又有四条怪蛇被水流带着从背后袭来。 蓝桥被白雪音掐了一下,很快也明白情况,抽出红药剑连刺数下,把那几条怪蛇尽数击毙。 不料他剑还没来得及归鞘,就见从他们游来的方向又出现数以百计的怪蛇。 水流湍急,这些黑色身体银色头部的怪蛇乘着水势就好像一蓬兜头照面的箭雨,密密麻麻地朝二人激射而来。 不要说白雪音,就连蓝桥也生出头皮发麻背脊发凉的感觉。 他顾不得想这些怪蛇从何而来,本能地拉开架势,准备使一招“霞满东方”。 然而身在水中,他的剑招受到水的阻力影响,完全达不到应有的出剑速率,本来应是水泼不进的一招霞满东方,现在简直像是教小孩子耍剑时的慢动作。 眼见群蛇欺至身前,白雪音惊骇中一把推开蓝桥,双手持剑向前一挥,顿时生出一股冰封般的寒意。 但见从她的剑锋开始,一道圆形的冰盾“长”了出来,如同把冬日里水潭结冰的过程加快了千万倍。 那冰盾越扩越大,更不断有枝晶利剑一般向前刺出,同时枝晶再生枝晶,仿佛老树密集的枝丫,又好似一棱三四尺宽的巨大雪晶。 巨大的冰盾阻塞了水流,当然更阻塞了被水流卷带着的群蛇。 怪蛇们感受到这刺骨的寒意,不住挣扎扭动着,试图从冰盾的边缘钻过来。 白雪音神情肃穆,持剑的双手微微颤抖,直到那冰盾生长到完全封住水道,才稍稍放松下来。 蓝桥简直看呆了——透过冰盾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群怪蛇有的被密集的枝晶刺穿身体,有的被困在枝晶中,更有许多被卡在冰盾和水道的边缘,最后被活活冻死。 若是水下可以说话,他真恨不得把白雪音抱起来盛赞一番,为这场华丽的演出,也为眼前这近乎神迹的情景。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白雪音忽然脖子一歪,已是昏了过去,手中的河清剑也缓缓落下。 蓝桥这才想到她必是功力消耗巨大,以致再无法支撑在水下闭气,忙一手抄起河清剑,另一手抱住她的身子,同时摸她腕脉测她气息。 此时白雪音的经脉内已再无一丝生气,到处都充斥着浑浊不堪的死气,蓝桥若是再晚片刻,恐怕当场便要与她阴阳相隔了。 他毫不犹豫地对上白雪音的唇,把自己体内精纯的生气渡进她的体内,再把她体内浑浊的死气抽出一部分来。 在这地下水道的深处,只有这样才能先保住她的一条命。 回去的路已被冰墙封住,即便打破冰墙,蓝桥此时的生气也不足以供他们两个人逆流返回。 他几经思量,决定赌一把,看看再往前走能不能找到水道的出口或者可供休息的气孔。 他的运气不算太坏,只游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工夫,便似乎游到了水道尽头。 蓝桥一边给白雪音渡气,一边借着夜明珠发出的幽光观察这周围的环境。只见这水道尽头是一面纵横交错的铁网,盘成铁网的铁丝比水道入口的铁栅细,却更加密集。 铁网后是一道石壁,石壁上开了一道三尺见方的小石门,水流穿过铁网,从那道小门倾泻下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蓝桥思索这条水道的结构,一点点明白过来。 据他分析,西夏宝藏中必然存有某种借助水力的机关,而他身处的这条水道,就是这道水力机关的入水口。 花语夕和张仲杰想来已在自己之前进入宝藏,他们进去以后启动了这个机关,使得小石门开启,河水流入宝藏。至于外面那道铁栅,以及小石门前的这道铁网,则是为了防止有人或者黑水中的石块杂物被水流卷进宝藏。 既然这里的水要流进宝藏,何不干脆直接从这里进去? 蓝桥想到这里,又激动起来,他挥起红药剑三两下砍破铁网,抱着白雪音钻到小石门前。 白雪音不知是否感受到什么,轻轻地“唔”了一声,眼睛稍稍睁开,也不知醒过来没有。 蓝桥定了定心神,刚想钻进水门,忽听沉闷的机括声响,那道泄水的小石门竟又缓缓关闭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就像饿了三天马上就可以饱餐一顿的孩子,突然被人夺去了食物。 当然,伴随着食物一并被夺去的,还有希望。 纵使蓝桥心志坚定,此时也不禁生出挫败的感觉,既恨被命运捉弄的无助,又悔自己为什么没能再快一点,趁水门关闭之前钻进去。 白雪音似是清醒过来,用手指在他背上划道:“我们要死了吗?” 若非身在水底,蓝桥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又晃了晃白雪音的肩膀,示意她振作。 此时蓝桥自己体内的生气也所剩无几,若不能尽快离开水道,他和白雪音还是难逃窒息而亡的结局。 然而水门机关的开启还是关闭,是由宝藏内的花语夕或张仲杰决定,身处入水口的蓝桥虽然希望石门立刻再度开启,但也不能真把他和白雪音的生死,完全寄托在宝藏内花语夕等人的手上。 想到这里,蓝桥的心思又变得活络起来,他抬起手,借着腕上夜明珠的光线四处查看。 他仔细看了一周,只在水门右侧的石壁上发现几道裂痕。 这些裂痕与入水的小石门同在一块石壁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有的深入到小石门的门缝里,有的则扩展到石壁的边缘。这些裂痕或许是因为当初开凿石门的工匠做工不细致,在水流的压力下日积月累而产生的,但无论如何,这是属于蓝桥的一个机会。 蓝桥单手把白雪音托在怀里,另一手运足内力推上那裂缝处的石料。 他可以感受到石料在巨大压力下一点点的错位和移动,一点点,再一点点,最后就听一声剧响,石壁果然被他推得碎裂开来,露出一个可容人穿过的缺口,同时水流也找到了新的泄处,从这个缺口源源不绝地涌出。 无论原本入水的小石门开启还是关闭,此时宝藏内的入水之势,也已再不可逆转。 第287章 破而后立 蓝桥挟着白雪音穿过缺口,发现石门后的水道变成一个竖直向下的方井,水流也如同瀑布一般从这个方井的顶部倾泻而下。 他展开轻功,抱着白雪音在方井中左跳一下右跳一下,划出一个个“之”字型,下落了足有近十丈,终于落到井底。 重新踏实地面,蓝桥先是贪婪地吸了一口久违的空气,然后把白雪音放平躺下,开始观察这“井底”的奇异空间。 这是一间狭长的石室,宽不过四尺,长却足有二三十步。 石室长边的墙根下陈着几堆碎石,约莫都有常人膝盖的高度。从井口流下的河水先在石室内聚集,再由碎石堆的缝隙缓缓淌出。 白雪音躺在石室的积水中,发丝散乱,面色苍白,歇了约有一刻钟的工夫才又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蓝桥没有答她,只又握住她的手,把方才刚刚恢复的少许真气再度输入她的体内。 白雪音如蒙甘露地吸纳着蓝桥的真气,让其一丝一缕地从自己的各处窍穴间流过,最后又在丹田气海重新汇集起来。而她自身已濒临枯竭的真气受到这股甘霖的滋润,很快如雨后春笋般萌发起来,与蓝桥的真气交织在一起,逐渐壮大。 蓝桥感受到白雪音经脉之内玄妙的气息变化,心中一喜,忙抓起白雪音的另一只手,同时运起乾坤诀的心法,使那一小股交织在一起的阴阳真气在两人的经脉内往复循环。 如同春风吹过荒芜的大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雪音睁开眼道:“我已经没事了。” 蓝桥见她面上现出血色,抓住她试图抽回的手道:“你现在只是刚脱离险境,距离完全恢复还早得很。来,继续运功。” 白雪音乖巧地点了点头,在蓝桥的帮助下盘膝坐起,凝神运功。 那些因长时间闭气而产生的浑浊“死气”受到新生出真气的催化,很快也并入往复循环的洪流之中,缓缓转变为新的“生气”,使二人经脉间的混融之气更加强大。 这股真气洪流越积越盛,冲破原本闭塞的经脉,使更多的窍穴受到这场春雨的滋润,变成可以承载真气的湖泽。 自与白雪音河谷疗伤之后,蓝桥终再一次体会到脱胎换骨的震撼感受,体会到生命“向内探索”的无穷美妙之处。 白雪音默念口诀,引领着这股强大的洪流在二人的经脉中“开荒垦地”,同时又将更多在经脉中沉积已久的杂气也吸纳进来,一点点转变为精纯无比的自家真气。 自百里荒负伤以来,白雪音屡经恶战,却都没有这次更濒临死亡。破而后立,正是在最接近覆灭的时候,她寻觅到无限的生机。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蓝桥功行圆满,阴阳二气分流,他只觉得脑际轰然一震,比先前不知强大了多少倍的乾坤诀真气,已妥帖地回归到他的丹田气海之中。 他睁开眼,只觉浑身上下的每一根肌肉每一个毛孔都说不出的舒服,整个人如同经历了一场易筋洗髓,此刻已焕然一新。 白雪音同样面色红润,肌肤细嫩得如同婴儿。她笑着揩了揩脸上的细汗,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半晌才又讷讷地道:“我刚才昏过去的样子,吓坏师兄了吧?” “咱们同生共死也不是第一次,刚才多亏了你。”蓝桥轻轻摇头,顺势放开她的手道:“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在绝境之下误打误撞地闯进这里。” “咱们已经进了宝藏?”白雪音有些惊讶地苦笑道:“这还真是能撞上大运。” 她借着夜明珠的幽光,看了看这石室的环境,奇道:“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你这夜明珠好像更亮了似的。” 蓝桥看看夜明珠,又看看被夜明珠照亮的墙壁和地面,啧啧称奇地道:“本来我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倒好像确实比刚才亮了不少。我记得咱们刚掉下来的时候,这夜明珠最多照亮半间石室,也就是十来步远,现在就连对面二十步外的墙面,甚至头顶井口的水门机关,也都能隐约看清了。” 白雪音抬头一看,视线穿过不断有水流下的方井,果然看到井口处那连接水下密道的石门,以及连接石门的一根细长机括。 “这是什么?”她凝神细看,但见那机括又连接着一根一人环抱粗的巨型铜轴,如长歪了的树干一般,跨过近十丈的井深,最后斜斜地嵌入井壁的墙面里。 蓝桥也注意到这根极不寻常的铜轴:“应该是控制水门开闭的机关,看样子是连接到我们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处空间。” 白雪音忽然一震道:“我明白了,其实不是夜明珠变亮了,而是我们的视力变好了。” 蓝桥恍然道:“莫非我们刚才……” 白雪音点了点头:“在经历了半年多的积累之后,就在刚才,我们终于突破了乾坤诀的第三层境界,进入到崭新的第四层境界中。” 她随即便把乾坤诀秘笈上记述第四层境界的几句话念了出来,蓝桥对比自身的变化,果然分毫不差。 蓝桥兴奋地道:“那我们岂非一下子变厉害了?令师不是说过吗,就连她和家父,当年也不过是练到第四层而已。” 白雪音嘴角含笑,油然道:“师兄莫要高兴得太早了,我们只是刚刚进阶,距离他们当年的真正水平还差得远呢。” “那也是值得庆祝的事。”蓝桥细细体会着功力提升带来的各项感官上的敏度变化,愈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又道:“那我们现在岂非能打得过那个小妖女和张仲杰了?” 白雪音微笑道:“他们若真在这宝藏里,我们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蓝桥显然比她想得更远:“不知道凌小子和那西夏小公主是否也在这里面,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和凌小子再度斗剑,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白雪音跃跃欲试地道:“说的就是,这次若再让我抓到那姓花的妖女,我必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蓝桥站起身,测试自己提升后的视力般极目看向石室的尽头,却忽然吃了一惊道:“师妹你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白雪音听他语气不对,也起身往那方向看去,一看之下也差点惊呼出来。 只见那二十多步以外的墙根底下,竟赫然陈着三具白骨。 第288章 石室机关 “别怕,几具死人的遗骸而已。”蓝桥一边说,一边走近了看。 三具遗骨本来倚在墙根处,现在被水一冲,开始变得有些散乱。 蓝桥指着这些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白骨道:“看他们的样子,怕不是当年修建西夏宝藏的工匠吧?” 这是白雪音也跟了过来,细心地道:“你看这些骨头的尺寸,好像比常人要小,要么是侏儒,要么就是小孩子。” “西夏人用小孩子修宝藏?”蓝桥摇头叹道,“国势衰败至此,也难怪要亡国了。” 白雪音指着遗骸身后的墙壁道:“师兄你看,这墙上还有刻字呢。” 蓝桥抬眼一看,见都是些潦草的西夏文字,也看不懂他们写的是什么,只大概能猜到是他们激愤和绝望中留下的遗言。 “一般为了保密,主持宝藏修建的人都会杀了工匠灭口。”蓝桥思索着道,“这三个人可能是知道了自己要被灭口,所以逃到这来的。” 他没有回头,却听白雪音在身后一字字地道:“季之道,狗日的,老子做鬼杀你全家,咒你到阴间也不得安宁!” 如此粗鲁的语言,被白雪音在寂静中轻声念出,显得十分不协调。 蓝桥转头一看,却见在另一面墙上,还有一行用汉文划写的字,正是白雪音刚才念的那句话。 “看来这三个死者里,至少有一个是说汉话的。”白雪音伸手摸了摸墙面道,“这个季之道是谁?主持建造宝藏的人吗?” 蓝桥道:“恐怕是的,宝藏修建完成以后,季之道准备杀死工匠,这三人不知怎的跑到了这里,却发现无法爬上井口,最后被活活困死此处。” 白雪音道:“你这一说我也才发现,这石室并没有其他的出入口,这三人究竟怎么进来的呢?” “该不会……”蓝桥扫了一眼石室长边墙根下堆着的碎石,随手拿起两块,果然露出一个方形的小洞。 “这是宝藏进水用的洞,正常人的身材根本进不来。”蓝桥终于想明白其中的关联,苦笑道:“谁知这三个身材矮小的工匠却钻过小洞躲进这里,又拿碎石把洞口堵上。他们本以为能就此逃脱季之道的毒手,却不料洞后的石室并没有其他出口,只能困死在石室里。” 他正想和白雪音商量怎么出去,忽听一阵隐隐的踩着水的脚步声从小洞的另一侧传来,紧接着一道火光也从方孔透了过来。 蓝桥心知有人靠近,忙把那两块碎石放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小缝,偷听洞外的动静。 就听小洞外传来“吱呀”一声轻响,紧接着蓝桥听到另一种刺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那树干般的巨大铜轴在转。 铜轴驱动井口石门的机括,石门打开,更大的水流倾泻下来。 “这是打开进水没错啊,现在我关。”小洞外是花语夕的声音,随即又是“吱呀”一声轻响,铜轴再转,水门又被机括推着关上,只剩下蓝桥闯进来时破开的口子,仍不住地流水。 “真奇怪了,明明已关了进水的机关,怎么这水还往里流。”听花语夕的声音,似是十分不解。她踩着地上的积水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走向石室的另一边。 “现在我让它泄水。”花语夕自言自语着,也不知又动了什么机关,但见石室狭长的墙壁下立时现出一排小孔,把已有小腿深的积水一点点排出。 蓝桥略一思忖,明白过来。 他和白雪音当前所处的这个地下空间,应是在黑水的河床下方十丈左右,这个空间内存在两种机关,一种是进水机关,通过他进来的那个水下密道把河水灌进来,一种是排水机关,使空间内的积水通过石室内的这排小孔泄出去。 从地势推断,泄水不可能再泄回十丈高的黑水河道之中,应是泄入比宝藏地势更低的地下河里。 蓝桥想到这里,不禁为当初宝藏建造者的智慧大为赞叹,同时却又发愁起来,因为水门处的石壁已被他破坏,无论控制那小石门开启还是关闭,宝藏入水之势已再难逆转。 现在纵使花语夕启动了泄水机关,泄水的速度与入水速度相互抵消,整个空间内的水位仍只能处于一种相对平稳的状态。 “怎么搞的?”与蓝桥所在石室一墙之隔的花语夕自然不明白其中的情况,再次开启了控制石门入水机关,然后整个人蹲到积水里,试图感受水流变化的方向。 她很快从水流的变化中发现了连接两间石室的小洞,虽然被碎石从里面挡住,但水流的冲力仍暴露了这些小洞的存在。 花语夕缓缓走到小洞前,刚准备拨开碎石一探究竟,忽听背后一阵破风之声,一回头就见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已划破齐膝深的积水,往她的后颈攻来。 她反应极快,一个翻身已蹿得站了起来,手中的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准确地封住了凌羽飞的剑,同时娇笑道:“想不到凌公子对奴家如此念念不忘,河州一别后,竟追奴家追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既软且糯,寻常男人听了必会为之骨酥,凌羽飞却丝毫不为其所动,冷冷地道:“珠儿呢?你们把珠儿带到哪里去了?” “公子还没找到那个小姑娘吗?”花语夕背靠着墙,故作不解地道,“其实那姑娘也没什么好,太瘦了,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凌公子又何必过于执着?” “少废话!”凌羽飞一剑又刺过去,剑未至,剑气已将她的发丝吹乱。 花语夕想要侧身闪避,无奈及膝深的积水让她身法一滞,眼看躲不过凌羽飞这一剑。 她人急智生,十字金翎猛地扫过水面,同时整个人都扑到积水中去,游鱼般向前一窜,试图从凌羽飞的脚边滑过去。 凌羽飞没想到她还有这种诡变之法,一咬牙也发了狠。他长剑一挑,把十字金翎的金链子卷在剑上,然后用力一扯,金链子立时如钓鱼的丝线般把花语夕这条“美人鱼”扯了出来。 “痛痛痛……”花语夕哀叹一声,无奈接受再次失手被擒的事实。 凌羽飞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快跟我走,我要拿你去换珠儿。” 花语夕风情万种地白了凌羽飞一眼,娇声道:“奴家若是不愿意呢?” “那我就杀了你。”凌羽飞手上微动,剑锋立时在花语夕的玉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别以为我不敢!” 第289章 妖女本色 “你弄疼人家了。”花语夕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揉弄着刚才被十字金翎扯痛的手指道:“既然凌公子这么狠心,奴家只好出卖一个秘密,来换公子放奴家一条生路了。” 凌羽飞微一错愕道:“什么秘密?” 花语夕妙目充盈着泪花,此时却诡谲地一笑,凑近到凌羽飞的耳旁说了几句悄悄话。 凌羽飞面色陡变,握剑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这才对嘛。”花语夕雀跃地拍着手道,“怎么样?这个秘密能不能换奴家的一条命?” 凌羽飞沉默半晌,缓缓道:“你说吧。”他惜字如金,却无疑已将这句话视作说出口的承诺。 花语夕踏着水花轻巧地围着凌羽飞绕了一圈,扬起下颌,看似随意地道:“余小醉是我的人。” 平平淡淡的语气,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凌羽飞听了却似着了魔,目瞪口呆地看着花语夕。即便是藏在隔壁石室的蓝桥和白雪音,亦在暗自揣摩,不知花语夕即将说出口的是个怎样的故事。 花语夕走到石室的一角,娇躯倚在墙上,语气慵懒,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洪武二十九年,我入主京师神女楼,那时凌音阁是京城最响当当的门派,名列九天风云榜的阁主方如天亦是京城最一等一的高手。” 凌羽飞面无血色地道:“说下去。” 花语夕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道:“方如天曾任先帝驾前侍卫,在朝的人脉关系不少,座下又有凌公子和边城箭两个争气的徒儿。是以我一到京城就很重视凌音阁这股势力,也曾想过拉拢你们成为盟友,可惜方如天铁骨铮铮,眼瞧着他不能为我所用,无奈我只得毁之。” “你们的盟友?”凌羽飞冷笑道,“你是说二七会吧?” “凌公子连这个也知道了?是蓝公子告诉你的吧?”花语夕苦笑道,“也罢,如此倒也少了我不少无谓的唇舌。”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面色平静地扫了一眼凌羽飞,淡淡地道:“是男人,往往就离不开女人,自诩英雄的男人尤甚。” 凌羽飞脑海中浮现出李珠儿的玉容,厉声道:“说重点。”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余小醉是我当年最得意的作品,她容貌清雅,一颦一笑皆由我亲自调教,对于各种吸引男人的手段了如指掌。那时的边城箭血气方刚,哪受得了她的百般勾引?他们从一次看似意外的萍水相逢开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边城箭就沦陷在余小醉的温柔乡里,且不是小醉,而是酩酊大醉。” 凌羽飞恨恨地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 “各为其主罢了,凌少侠也不必过于迁怒奴家。”花语夕摆了摆手,那黛眉微蹙的表情真是我见犹怜,“当时凌音阁有个打杂的长工葛叔,我趁边城箭一次离京的机会,让余小醉自称是葛叔从外地来投亲的侄女,混进了凌音阁。她有如清水芙蓉,很快就博得了令师方如天的垂爱,和他成了忘年之交。” 凌羽飞皱眉道:“家师早已看破世情,怎会为区区一小女子而忘志?” “奴家虽也是个小女子,却比你们男人自己更懂男人。”花语夕笑道,“纵观方如天这一生,无论武功、权势还是荣耀,他都已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这一生如果还有遗憾的话,会是什么呢?” 她不等凌羽飞回答,紧接着又道:“他憋屈。他的地位再高,终究是先帝爷身边的一个奴才,年轻时昼夜供先帝爷差遣,更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凌公子请告诉我,对于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有一个清纯如水的小女子陪伴在身边,崇拜他,照顾他,侍奉他,为他的峥嵘岁月而自豪,为他的一丝愁容而落泪,他如何能不心动?” 凌羽飞暗叹一声,算是默认。 花语夕又道:“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机会,余小醉献上我特制的调情秘酒,于是方如天终于按捺不住本能的冲动,和余小醉发生了最不该发生的关系。” 凌羽飞至此终明白花语夕的歹毒用心,沉痛地道:“这当然是发生在边城箭回到京城的那一天。” “凌公子真是一点就透。”花语夕半闭着眼,仿佛在回味当年的往事,“剩下的事就不必奴家多说了吧?师徒俩为了余小醉反目成仇,边城箭愤然离京,叛离师门改投安萧寒的门下。而余小醉侍奉方如天一年有余,却忽然暴毙而亡,让方如天陷入无尽的伤痛与悔恨之中。从此他再无心武道,虽徒具风云榜高手之名,其实早已被各种负面情绪蚀干了身子,再不中用啦。” 这件事是埋藏在凌羽飞心里永远的痛,此刻由花语夕以局外人的口吻娓娓道来,让他生出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余小醉是你的人,为你出了这么大的力,你又怎么忍心杀她灭口?” “凌公子要听的秘密奴家已经讲完啦。”花语夕一摊手,走向石室另一侧的石门,“至于别的问题,奴家无可奉告。” 凌羽飞见她要走,忍不住道:“这不就和书上王司徒献貂蝉的连环计一样吗?我师父不是蠢人,怎会中你的圈套?” “真是个好问题。”花语夕停下脚步,却没回头看他,只淡淡地道:“计策始终是这些计策,只是事隔千百年,人性从来没有变过而已。” 说罢她一闪身,消失在石门另一边的黑暗之中。凌羽飞跺了跺脚,也迅速离开,石室里只剩下清澈的水声。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白雪音悄声道,“是去追花妖女还是去找凌公子?” 蓝桥敲了敲小洞上的那堵墙道:“这是砖砌的墙,咱们先把它推开。” 于是他和白雪音一起用力,把那堵砖墙推倒,走进方才凌羽飞和花语夕对话的石室。 蓝桥拿着夜明珠,果然在石室中看到两个铜制的拉环。 这两个拉环一个刻着向上的箭头,一个刻着向下的箭头。 蓝桥拉动向下的箭头,就见铜轴转动,水门关闭,只剩下被蓝桥破坏的石壁仍在漏水。再拉一次,排水的闸门打开,空间中入水和泄水的速度重新进入平衡。 第290章 机关总 “所以这宝藏内的水力机关,总共有三种不同的状态。”白雪音总结道,“只进水不泄水,不进水也不泄水,只泄水不进水。” “这说的是咱们闯进来之前。”蓝桥点头道,“现在水门旁边的石壁被我破坏,三种状态变成进很多水且不泄水,进少量水且不泄水,进水与泄水趋于平衡。” 白雪音犹有余悸地道:“所以这宝藏内的积水只会越来越多,若不及时找到路出去,咱们所有人都会被活活溺死。” 她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发现石室的前、左、右三个方向都有连通至其他空间的石门,疑惑地道:“怎么这么多门?简直像迷宫一样。” 蓝桥知她害怕,涉水穿过左侧的石门,进入一间新的石室。 白雪音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角,紧紧地跟着他,见这间石室与方才那间石室几乎一模一样,不禁更感惊奇。 蓝桥带着她又走过两间石室,终于确定这是个遍布机关的奇异迷阵,安慰她道:“放心吧,这西夏宝藏既然是个机关阵,就必然有一间操控这些机关的机关室。” “机关室?”白雪音不解地道,“这不是西夏人藏宝的地方吗?要那么多机关做什么?” “防盗当然是目的之一。”蓝桥思索着道,“不过我刚才也在琢磨,要是宝藏的建设者有意把这里建成一座秘密的军事基地,也不是不可能。” 他拿起白雪音的一只手,一边在她掌心比划一边道:“这里是河西走廊,若要抵御外敌,甘州城这咽喉要地是重中之重。然而甘州一座孤城,耐不住敌人久攻,这扼守黑水上游的宝藏便是一个绝佳的军事要塞。” 见白雪音还是一头雾水,蓝桥进一步解释道:“说什么掎角之势估计你也不懂,这么跟你说吧,这宝藏里的空间如此之大,足可以驻扎上万精兵,囤积超过一年的粮草,且地处山坡易守难攻,更可以从上游切断黑水,再开闸泄洪,陷胆敢围困甘州城的敌军于死地。” 白雪音这才明白蓝桥的意思,展颜一笑道:“所以若我是西夏的将军,若见敌人来攻宝藏,便可利用这些石门和水门的机关,克敌制胜。” “真聪明!”蓝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孺子可教也!” 白雪音娇嗔着拨开他的手道:“什么嘛,说得我跟小孩子似的。” 蓝桥洒然一笑,一边继续涉水前进一边道:“所以像这样一个隐秘的军事要塞,一般都会有一个机关室,供指挥官控制这座庞大的机关阵。” 白雪音若有所思地道:“话虽这么说,可这机关室会在什么地方呢?” 蓝桥微微一笑,提醒她道:“还记得咱们下来的那间石室吗?那间石室头顶的方井里,有一根巨大的铜轴,从井壁斜插出来,控制着水门机括的开闭。” 白雪音点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铜轴,怎会不记得?” “像这种大型的机关,通常都不会离得太远。”蓝桥道,“换句话说,我认为那根铜轴的另一端,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机关室。只不过刚才那石室没有捷径过去,我们只能绕道。” 白雪音左右看了看道:“怎么绕?” 蓝桥道:“我记得那铜轴的大概方位,只要照着那个方向找,总不会错的。” 白雪音蹙眉道:“可我记得那铜轴好像还挺高的,我们只在这里找,恐怕……” “所以我们需要先去到上一层。”蓝桥指了指头顶两丈多高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师妹。” 白雪音与他默契已久,不待他说已主动蹲下身子,双掌上翻置于肩头处。 蓝桥屈腿站到她的手上,两人一齐发力,蓝桥便如炮弹一般冲天而起,穿过那三尺多宽的洞口,进入到第二层的石室中。 他转回身朝白雪音招了招手,白雪音运气轻身一跃而起,跳到最高处仍距第二层有七八尺的距离。 蓝桥伸出一臂,同时真气凝聚,腕上的阴阳手环生出巨大的牵引之力。白雪音借力再一个翻腾,已平平稳稳地飞了上来。 两人凭借着对那根铜轴方位的记忆,一路沿着墙走,不消一刻钟的工夫,便在墙体上寻到一处可供人穿过的裂缝。 蓝桥啧啧称奇道:“这处裂缝就像天然形成的一样,宝藏的设计者巧夺天工,必是一代大师。” 他探身走进裂缝,走了不到三十步,便看到一扇上了锁的石门。 “这裂缝如此狭窄,每次仅容一人穿过,纵使被敌军发现,也可守卫很长时间。”蓝桥把玩着那把早已生锈的铜锁,稍一运劲,已将铜锁拗断。 推开石门,两人走进一处二十步见方的大石室,石室里各种机关琳琅满目,而那根控制水门机括的巨大铜轴,赫然也在其中。 “是这里没错了。”蓝桥眼睛放光地道,“这就是宝藏迷阵的机关室。” 他不看那些复杂的机关,举起夜明珠先沿着墙走,果然在石室的后墙上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西夏宝藏的机关总图。 蓝桥贪婪地看着刻在石壁上的机关图,有些得意笑道:“既是指挥部,怎么能没有机关图?” 这幅机关总图画出了迷宫一样的地下空间,上中下共分三层,每层都有纵横九九八十一间石室,每间石室的用途以及其中的机关也都在图上做了各种标记。 “真是意外收获。”白雪音喜孜孜地道,“有了这个,我们是不是就能比花妖女他们先一步找到藏宝了?” “九九三才阵。”蓝桥也不知听没听见白雪音的话,读了刻在角落的小字,大喜道:“你看我们现在在这里,按照三才阵的说法,外面那间墙上有裂缝的石室应该叫‘地四九’,而咱们最开始进来的那间石室则是‘人六九’。” 白雪音看着图上眼花缭乱的各种标记,一时也搞不清每个标记的含义,只得道:“这些标记里,那个是藏宝室呢?” “天九七。”蓝桥肯定地用手指着地图上画在第三层的一间石室道,“这间石室上画了个圈,应该就是他们囤放宝物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宝藏?”白雪音看着图上的路线道,“从这里过去应该连半个时辰也不用。” “不。”蓝桥含笑摇了摇手指,“难得占了天时地利,光取宝藏怎么行?好歹先帮凌小子把西夏公主救回来,再把二七会的妖人妖女……哼,有仇有怨,今日都该还哩。” 第291章 天时地利 “可是……”白雪音迟疑着道,“这地方那么大,我们又该到哪找他们呢?” “我有办法。”蓝桥笑着走到石室的另一面墙前,指着墙上两排规则的圆形凸起道:“你猜这些凸起是做什么用的?” 白雪音伸手去摸,摸出是铜,再轻轻一抠,竟把其中一个凸起抠得掀了起来,露出下面黑漆漆的小孔:“原来是监听用的铜管。”她兴奋地又掀开几个凸起的盖子,又一一把盖子重新关上。 蓝桥笑道:“既然是军事基地的指挥所,当然要能随时听取次一级将官的报告,以及传达最新的指令。若是每一次传令都要派传令兵穿行于迷宫般的九九三才阵,岂非天大的笑话?” 他负手踱回机关总图前,指着上面几处小圆形的记号道:“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边共有十六根铜管,按照记号所示,正好对应三才阵中十六间最大的石室。这些石室长宽都在五十步以上,屯兵几百人不成问题。” 白雪音莞尔道:“我怎么感觉,这里像是一座筑在地下的蚂蚁城堡。” “那我们岂非都成了这城堡中的小蚂蚁?”蓝桥哑然失笑道,“说不定他们当初修建宝藏的灵感,就是起源于蚁穴呢。” 白雪音道:“可惜只有十六根铜管,咱们想找花语夕和张仲杰他们,还是得碰运气。” “不必担心,我有办法逼他们出来。”蓝桥道:“你猜猜蚂蚁怕什么?” 白雪音油然道:“自然是怕水。” “那咱们就放水,看他们两只小蚂蚁,往哪逃。”蓝桥边说边走到那根巨大的铜轴机关前,仔细观察了片刻,扳动其中一根把手。 就听一阵刺耳的响声,铜轴缓缓转动,正是先前用于打开水门的转动方向。 “这就行了。”蓝桥搓了搓手上的锈渍,转头对白雪音道,“现在黑河水会源源不断地注入宝藏,使三才阵内的水位不住上升,泄水的机关也被我关闭了。” 他回到机关总图前,指着其中一间有铜管的大石室道:“这间石室对应的位置是‘地七四’,他们如果不想被淹死,最便捷的途径就是从这里上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然后给他们个意外惊喜。” 果然,没过多久,连接“地七四”石室的铜管传出张仲杰咒骂的声音:“老子真是被狗日了,怎么撞见这种破事!西夏死鬼季之道搞的是豆腐渣工程吗?这宝藏怎么没完没了地漏水,工程款都被他狗日的贪污了吧?” 接着又是花语夕的声音:“你少说两句,工程款有没有被贪污,你也不可能去找他算账。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取他们宝贝来的,你难道还占上理了?” 张仲杰把李珠儿一搡,傲然道:“咱们是帮西夏小公主取回家财,当然占理。他要是把小公主淹死在这,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的君王?” 李珠儿气道:“你们这帮强盗!” 他们三人方才借着上升的水势,从下方的石室“人七四”浮上这间巨大的屯兵室“地七四”,此时积水继续上涨,很快又没过三人的脚踝。 张仲杰有些担忧地道:“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们等下岂非还要往上走,可这上面也没有门啊。” 花语夕早发现“地七四”石室的头顶并没有连接“天七四”的石门,要想再往上走,必须另寻他路:“你陪小公主在这休息一下,我去找路。” 说着她涉水走进隔壁的“地八四”,试探地拉动机关铜环,道:“没用的,现在我就算拉下本应是泄水的机关,这水位上升的速度也不见丝毫减缓。” 她拐了个弯,又走进旁边的石室“地八三”,再次拉动机关,结果却意外地触发石门落下,把“地七四”和“地八四”两间石室分隔开来。 这并非是张仲杰第一次和花语夕走散,他虽然有些紧张,仍竭力保持着平静。 他知道花语夕一定还有办法回来。 另一边的石室“地七三”响起了水声。 张仲杰以为是花语夕回来,笑着迎上去道:“这么快就绕回来啦?找到上去的路了吗?” 他边走边点起一根火折子,尚未来及适应光线的变化,就觉两道凌厉的剑气直刺双目。 由于事起突然,张仲杰又没有随身携带武器,这一下只骇得浑身一颤,一个矮身猛地向后窜去。 出手偷袭的当然是蓝桥。 他一招“风起云涌”被张仲杰躲开,立即飞身而上,剑锋划过已上涨至小腿一半深的积水,攻向张仲杰毫不设防的左肩。 蓝桥和白雪音把乾坤诀练至第四层后,真气运行和出手的速度都有明显的提升。张仲杰能躲开第一招已极是勉强,眼见蓝桥第二剑又如影随形地攻来,心知再躲不掉,索性双膝一软跪倒在积水里,举起双手道:“蓝公子饶命!” 红药剑停在张仲杰咽喉前半寸处。 蓝桥本打算偷袭后直接将张仲杰击杀,现在他这么直接的认输求饶,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杀他吧,对于已经投降之人,蓝桥着实下不去手。不杀他吧,留着也徒增麻烦。 一犹豫间,蓝桥忽然觉得脚踝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他用力一挣,但觉一股真气激荡,瞬间明白过来。 花语夕来了。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七三”处的石室,而花语夕攻来的十字金翎,则来自于他脚下水底的“人七三”。 积水淹到“地”一层六七寸高的深度,意味着“人”这一层的石室已完全被水浸没。 花语夕选择潜水从水下进攻,的确是出人意料。 若换了是功力突破前的蓝桥,被她这样猝不及防地缠住脚踝一拉,就算不至于摔倒,至少也要踉跄一下。 但现在蓝桥已突破至乾坤诀的第四层境界,不但没被她拉动,反而在链子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只震得花语夕胸口一闷,险些呛水。 蓝桥浸在水中的双脚好似布满神经的触须,感受着水流中任何细微的变化。他就像生了一双能看透黑暗的眼,把水下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此时花语夕全身浸在水下,十字金翎通过一个连接“地”“人”两层的三尺宽的小洞探出来,缠在他的脚踝上。 蓝桥心中冷笑,同时在左掌暗暗凝聚功力,一旦花语夕试图跳出水面,他便劈头一掌按在她的天灵盖上。 第292章 功败垂成 “师妹,你先带小公主走,这里我能对付。”蓝桥对准张仲杰咽喉的红药剑仍没有丝毫放松,头也不回地道。 白雪音抱起被张仲杰丢在“地七四”石室中的李珠儿,扬声道:“放心,交给我。” 李珠儿并不认得白雪音,一边在她怀里挣扎一边叫道:“你是谁?快把我放开!” 白雪音并不和她斗嘴,只紧紧钳住她的双手,连拉带拽地把她带离了石室。 蓝桥见白雪音去远,心中盘算。眼下张仲杰已失去作战能力,自己要他性命只是动一动手的事,水下的花语夕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以他对水流变化的灵敏感觉,花语夕任何再次偷袭的企图都是白费。而一旦她想跳出水面,他蓄满功力的一掌便会毫不留情地招呼在她头上。 如果花语夕不冒头出来,那他就这么耗着,除非她肯解下她的十字金翎,否则便迟早难逃水下溺毙的结局。 蓝桥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本来缠住他脚踝的金链子开始放松,知道是花语夕打算退走。 他用脚尖一挑,伸手攥住那根被他挑出水面,另一端连在花语夕手指上的链条。 “现在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蓝桥感受着链条上传来的阵阵牵拉之力,忽然有一种在鱼塘钓鱼的感觉,不禁心中暗笑。 这当然比钓鱼刺激得多。 要是能再度擒获花语夕这条大鱼,他此行的收获可就太大了。 但他现在只自己一个人,如何控制住张仲杰和花语夕两个奸诈无比的俘虏呢? 想来想去,蓝桥决定先杀死张仲杰。只有先剪除掉这个麻烦,他才可以全力对付花语夕。 张仲杰恶贯满盈,自然有绝对该死的理由,但若真要蓝桥杀死一个向他屈服投降的人,他还需要一点心理建设。 他想起张仲杰对风夜菱做过的龌龊事,心中逐渐腾起怒火,手中的红药剑也逐渐凝聚起杀气。 张仲杰见蓝桥眼中露出杀机,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地俯身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他头磕得山响,水花溅起老高。 而也正在这个时候,蓝桥但觉脚边的水流一阵涌动,紧接着一道黑影乌云般朝他罩了过来。 蓝桥知道因为张仲杰磕头扰乱了水流,以至于他对水下花语夕行动的应变稍晚了一步。 他化掌为刀,斩在那团不知什么物事的“乌云”上。 蓝桥本以为这是花语夕偷袭他的利器,故在掌刀上运足了十成力。然而他直到手掌碰上那乌云才发现,这东西软乎乎的虚若无物,不禁大呼上当。 花语夕趁机抽回十字金翎,同时用力一甩头,立时又把那团“乌云”收了回去。 蓝桥这时才看清楚,原来那团将他戏耍的“乌云”,竟是花语夕披散的头发。 张仲杰见形势逆转,岂肯再乖乖就范?他猛地从地上窜起,双手攥成一对铁拳,往蓝桥左右两侧的太阳穴轰来。 蓝桥暗叹一声“功败垂成”,知道以一敌二对付这两人占不到便宜,忙伸腿一扫,扫起一大片水花,然后趁花、张二人被水花遮挡视线,溜之大吉。 他心中牢记着那张机关总图,很快利用他对三才阵内地形的了解甩开花、张二人,回到机关室。 此时这一层的水位已涨至尺深,机关室内白雪音正耐心地向李珠儿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听我不听。”李珠儿焦躁地摇着头道,“我要找我的羽飞哥哥,我要和他一起离开,你们狗咬狗,打来打去都跟我没关系。” 白雪音无奈道:“这妮子倔驴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听。” 蓝桥笑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李珠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办法?” “咱们找不到你羽飞哥哥,可以让他来找我们会合嘛。”蓝桥说着指向墙壁上那十六根铜管,“你看。” 他挨个打开铜管的盖子倾听,果然听到通往“地一七”石室的铜管中传来异样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涉水而行。 蓝桥不确定那边的人是不是凌羽飞,先轻轻咳嗽一声,试探地道:“凌兄,是你吗?” 凌羽飞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什么人?” 李珠儿一听确实是凌羽飞的声音,忙抢到铜管前道:“羽飞哥哥,是我,我是珠儿啊。” 凌羽飞也激动起来,声音发颤地道:“珠儿!你在哪里?” “我在……”李珠儿自然也记不得她身在何妨,向蓝桥和白雪音投以求助的目光。 “现在是我用传声的铜管在和你说话。”蓝桥沉声道,“凌兄,你附近还有别人吗?” 凌羽飞哼了一声道:“鬼影也没半个。” “那你现在听好。”蓝桥言简意赅地道,“这迷阵内的水位会不断上升,等下我们到这里的藏宝室与你会合,你只需要借着水势再上一层,然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就可以找到藏宝室了。” 听凌羽飞那边没动静,蓝桥又追问了一句:“凌兄,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凌羽飞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会尽快赶去,请你好好照顾珠儿。” 蓝桥关上铜管的盖子,又逐个监听了其他的铜管,确认张仲杰和花语夕比凌羽飞离目标位置更远之后,放下心来道:“凌兄可能需要等水位继续上升,才能借着水势浮上三层。咱们却无需如此。” 他和白雪音故技重施,离开机关室后在白雪音身上借力,一下跳上“天”字层的第三层石室。 白雪音把自己的手环摘下,为李珠儿套上,然后抱着她跳上半空,再把她用力向上一掷。 李珠儿吓得浑身僵硬,在上升到最高点时被手环上的一股吸力拉住,又再蹿升一截,最后被蓝桥接住。 蓝桥安慰了惊魂未定的李珠儿几句,然后朝下面喊道:“师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听到白雪音的回话,蓝桥又摘下李珠儿腕上的手环,给白雪音扔了下去。 白雪音接住手环戴上,然后重复了他们之前攀上“地”字层石室的过程,以轻功跳至最高点时由蓝桥发动阴阳手环,把她拉上三层。 通过阴阳手环的使用,她生出与蓝桥血肉相连的奇妙感觉,微垂下头道:“现在我们要去哪?” “天九七。”蓝桥微笑道,“那就是西夏藏宝的位置所在。” 第293章 百万黄金 蓝桥已记熟了九九三才阵内的机关布置,很快带着白雪音和李珠儿,来到名为“天八七”的石室。 至此他们距离“天九七”只剩下一步之遥,但此时“天九七”与“天八七”之间却没有石门,只有一堵厚厚的石壁。 他们于是绕到“天八六”,试探着又来到“天八五”,发现了通往“天九五”的石门,从“天九五”穿过“天九六”再折回来,终于来到机关总图上做有特殊标记的石室“天九七”。 这间石室位于三才阵第三层的边缘,本身并不大,却连通着旁边一个巨大到一眼看不到边的广阔空间。在这个周长至少上千步的广阔空间内,数不清的一口口大箱子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地摆放其中,由铁链连成一串一串的,仿佛队列整肃的军阵。 蓝桥倒吸一口气,惊奇地道:“这就是藏宝密室了吗?真比我想象中的样子还要壮观。我曾听蓝枫说过,西夏宝藏有百万黄金,这该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一笔财富。” 李珠儿撅起嘴道:“你们两个盗宝的人,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不考虑一下主人家的感受吗?当了贼还这么光明正大,也是没谁了。” “小妹妹,这钱有命拿,还得有命花才是。”蓝桥笑道,“我们把你救出来,还想办法让你和你的羽飞哥哥相见,你一句感谢的话不说也就罢了,还摆起主人架子来了。小心我把你还给姓张那小子,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噘嘴。” 李珠儿一听果然害怕起来,扬起头“哼”了一声道:“只要让我见到羽飞哥哥,你们偷我家宝藏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蓝桥蹲下身,诚恳地道:“我们不是偷,顶多算是借用。等到时候燕王得势,让他出钱为你重建家园,然后再给你一笔很大的嫁妆,把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凌羽飞,岂不是皆大欢喜?” 李珠儿孩童心性,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又欢喜起来:“你说话算数?” “说到做到。”蓝桥拍着胸脯道,“要是燕王小心眼不肯出钱,我就自掏腰包。” “嗯,我听你的。”李珠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眼睛看向虚无的黑暗空间,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白雪音笑吟吟地走到一口箱子前,抚摸着箱盖道:“想想看,这些大箱子里装满了金条金锭,随便打开一口,都足够人富贵一生……”她随手打开箱子,却是一怔,笑容也渐渐僵硬。 蓝桥走上前一看,同样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这口箱子里装的,只有三四件普通的瓷瓶瓦罐。虽然是上等的官窑出品,做工也还算精美,但这些不过二百年的“古董”绝对称不上有多值钱。 白雪音又打开一口箱子,这次里面放的是一把古琴,只是古琴的一角已有些腐朽,琴弦更是断了数根。 蓝桥心里纳闷,一连又打开三口箱子,里面分别装的是前朝皇室的一些旧衣物,用党项文书写的佛经古卷,还有妇女用的发钗首饰等杂物。他先是看得目瞪口呆,旋即颓然坐倒,苦笑道:“看来我们都是被骗了。当初这宝藏的建造者必然是个大贪官,把财宝中饱私囊后拿来这些破烂充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想起在刚一进来的那间石室中,墙壁上用汉字刻的咒骂季之道的话。 白雪音不信邪,沿着一排箱子一口口掀开来看,却发现里面装的全都是西夏僧人抄写的佛经。 她绕了一圈回来,坐到蓝桥对面叹道:“或许对他们西夏人而言,这些佛经和前朝的皇室旧物就是比黄金更珍贵的财宝了,百万黄金说不定只是个象征意义。” 蓝桥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叹息道:“所以说这些佛经和旧物的文化价值相当于‘百万黄金’吗?” 白雪音肃容道:“既探明了宝藏是个天大的玩笑,等下凌公子来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毕竟这里危险重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不站还是什么……” 蓝桥“嗤”地一声笑道:“你还知道‘君子不立危墙’这典故?” 白雪音一听他这话有调侃之意,羞嗔着不依道:“师兄就知道取笑人家没文化,人家知道比不过风姐姐啦。” 蓝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然后道:“难得进来一趟,也不能就这么出去。左右凌小子还没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白雪音担心地道:“师兄要到哪去?” 蓝桥低声道:“我熟知地形,这九九三才阵便如同我最理想的战场,我要利用这种信息上的不对等,把张仲杰他们干掉。” “既是去打架,那我要和师兄一起去。”白雪音抗议着站起身道,“花语夕诡计多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小公主还需要你照顾。”蓝桥含笑摇了摇头,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得又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这不是简单的江湖斗殴,我主要也是利用这里复杂的环境出其不意。我一人一剑了无牵挂,最好随机应变,带上师妹反而多有不便。” 他顿了顿又道:“我已偷袭过他们一次,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我会再次出手。” 白雪音无奈地点了点头,又不忘叮嘱道:“师兄等下若碰到花语夕,切不可手下留情。这女人毒如蛇蝎,师兄小心吃亏。” “这话你应该对她说。”蓝桥信心满满地道:“花语夕最好祈祷不要被我找到,否则我必然和她新账老账一起算。” 他重新回到“天九七”的石室,见地面尚无积水,知道花语夕和张仲杰大概率还在“地”那一层的石室里漂着。 他也并不着急,沉着有序地穿梭于“天”字层迷阵的各个石室之间,利用这点时间查看其他未曾探索过的区域。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位逐渐上升,张仲杰他们的活动范围只会越来越小,等到积水将第二层完全淹没,他们势必会被迫着来到第三层。 他只要在第三层守株待兔,便不愁猎物不上钩,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只要出现机会,他便会毫不犹豫将这二人杀死,以免夜长梦多。 他散步一般在“天”字层的石室间游荡,恢复体力的同时也养精蓄锐,把感官提升至极限,任何异样的水声甚至空气流动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感知。 第294章 裙下之臣 “天四二”石室是“地七四”外另一处可用于屯兵的巨大空间。 这里不但有几十个放满了刀枪剑戟的兵器架,还有沙包,小斗车,以及钩锹铲锤等建筑工事用的器具。 几座等肩高的大水缸被竹篮扣着,缸里盛满了清水,旁边放着铁锅和大木勺。若有一支三五百人的队伍坚守在这间石室里,敌人只怕十天半个月都无法攻破。 蓝桥感慨地踱着步,遥想这座蚁穴般精妙却最终未投入使用的军事堡垒若真投入战斗,会是怎样的情景。 过了良久,他只觉脚上一凉,原来积水终完全淹没了“地”字层的石室,开始从连接上下两层的空洞处浸漫出来。 他知道花语夕张仲杰很快就会出现,竖耳倾听,果然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蓝桥心中一动,躲进一个大水缸里,又重新把竹篮扣好,从竹篮的缝隙向外窥视,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不远处传来火刀火镰的擦击声,迸出几颗火星后,明亮的火焰燃了起来。 花语夕点起一根火把,浑身湿透地走了过来,和方才的蓝桥一样,左右打量着这间石室里各式各样的军事设施和武器工具。 她的一双赤足也不知在水里浸过多久,火光下只显得薄如白纸,惹人生怜。 张仲杰紧随其后,倚着辆独轮小斗车席地而坐,似乎是想休息片刻。 花语夕回头看了张仲杰一眼,轻叹一声,也挨着墙坐下:“怎么,这就累了?” 张仲杰咬牙发狠地道:“真是见鬼了,这积水就这么一直不停地上涨,咱们还没来及弄清这边的机关是怎么回事,就被赶鸭子般赶到第三层来。现在‘地’字层和‘人’字层都已被水淹没,咱们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花语夕轻声道:“我先前也像你一样,认为水位上涨是季之道的工程出了问题。但自从见到蓝桥和白雪音,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们在捣鬼。” “这……”张仲杰既惊骇又费解,“他们怎么做到的?” “但凡这种机关阵,通常都会有一间机关室作为‘阵眼’,总控一切的机关和出入通道。”花语夕幽幽地道,“照我猜测,他们应该已找到了机关室。” 张仲杰默然片刻,恨恨地道:“咱们和蓝小子结怨已久,他找过来和我们为难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凌小子怎么也追进来了,难道真是为了那个西夏小公主? “凌羽飞出道不久,以前在京城也从没有招惹女孩的劣迹。”花语夕一边说着,一边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把长剑把玩,“英雄爱美人,美人惜英雄,凌羽飞真对李珠儿动了情,也说不定。” 张仲杰“嘿嘿”地干笑两声,瞥了花语夕一眼,揶揄道:“当时咱们在河州,你说你有一石二鸟的妙计,能让蓝小子和凌小子自相残杀,不会阻碍我们的取宝大计。现在可好,咱们也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的霉运,进来还不到六个时辰,这两个阴魂不散的小子就全追了来。” 花语夕神色如常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想是由南平郡主从中调和,才使他们化干戈为玉帛。” 张仲杰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花语夕从怀里摸出一块被水浸湿的烧饼,掰开一半分给张仲杰道:“吃点东西吧。” 张仲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烧饼吃起来,半晌问道:“有一件事,在我心中存疑良久,不知当不当问。” “我说不当问,你就能把话憋回去吗?”花语夕莞尔道:“问吧。” “你和安堂主,真的是那种关系吗?”张仲杰有些迟疑地道,“我是说……续弦……” 花语夕一怔,显然没想到张仲杰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呆了片刻才道:“上次是萧姊乱讲的,这都哪和哪的事嘛。真要论起来,我其实还算是堂主的远房侄女呢。” 蓝桥想起庐州时花语夕给安萧寒上药自称“侄女”的情景,暗道原来她和安萧寒真是叔侄关系。 张仲杰一听她这么说,立即兴奋起来:“既然如此,小姐何不澄清与安堂主的关系,以免旁人生出误会?” 花语夕摇头道:“我现在为会里的事终日忙碌,也没时间想这些,别人想要误会,便随他们想好了。” 张仲杰眨了眨眼,忽然神色暧昧地道:“忙也好,闲也罢,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不知小姐心中,是否也记挂着谁家的公子?” 花语夕一惊玉颊升起一抹嫣红,忙掩饰道:“才没有哩,我一个开青楼的,身份低微,又有几个正经人家的公子能看上我呢?” “小姐自谦了。”张仲杰哈哈大笑,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成为小姐的裙下之臣?” “啊……”花语夕显然没想到张仲杰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神色逐渐平静下来道:“等我们有命把宝藏运回去再说吧。” 张仲杰碰了个钉子,讪讪退开,假装到一旁查看石室内修建工事用的器具。此时石室内的水位继续上涨,已开始没过花语夕的脚面。 她不知在想什么,独自站在冒水出来的洞孔边出神,任由从“地四二”石室涌出的水流冲刷着双脚。 蓝桥心中一动,意识到现在正是他苦苦等待的突袭良机。 他运起真气一下从水缸里跳了出来,一个箭步径直扑向呆立在石孔边的花语夕。 花语夕猝不及防,待看清来者是蓝桥已来不及躲闪。她身边就是有水流涌出的洞孔,无法落脚,只得勉强扬手招架。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火把落地熄灭。 蓝桥红药剑出鞘,凭借方才对花语夕位置的记忆一剑斩去。花语夕听到剑风,屈身躲过,同时一记扫腿攻向蓝桥的下盘。 蓝桥早领教过花语夕的机智和诡变,这一剑只用了三成力,待听到花语夕玉腿划过水面的声音,忙伸手一格,手掌正好切在花语夕的脚踝上。 花语夕吃痛一个踉跄,刚想再躲却发现脚踝已被蓝桥反手捉住。情急下她飞起另一只脚,踢向蓝桥的手腕。 黑暗中离得太近,蓝桥待发现她的意图已来不及躲闪,但觉手腕一麻,花语夕的脚踝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第295章 生死一线 花语夕刚想起身,蓝桥长剑破风之声又至,万般无奈下她只能纵身一跃,跳进那汩汩冒水的孔洞之中。 蓝桥岂肯罢休,红药剑一振便往水里刺去。 花语夕不敢硬接蓝桥这一剑,转身潜往水深处。 蓝桥不肯错失良机,也跳下水,然而纵使他有夜明珠在手,水下的能见度仍是太差,转过一个弯后已不见了花语夕的身影。 他暗叹一声,正准备转身回去,忽觉脚下一紧,竟似被什么东西缠住。 低头一看,原来又是花语夕的十字金链镖,再一回头,就见花语夕一手扯紧了金链子,另一手则摸出一把匕首,以游鱼般迅捷的身法向他接近过来。 蓝桥没想到被花语夕反算一招,心道不妙,忙挥剑迎击。 花语夕再一扯金链子,扯动蓝桥的脚腕,立时让他在水中失了平衡。 他的红药剑远不及花语夕的匕首灵活,花语夕片刻间游至近处,匕首猛往蓝桥的心窝捅来。 蓝桥忙以真气灌注掌间,化掌为刀一掌劈向花语夕的匕首。 不料花语夕却是虚招,匕首在水中轻轻绕开,然后一下捅进他右侧的小腹部。 蓝桥只觉腹部一凉,知被匕首刺中,虽竭力绷紧肌肉阻止血液外流,丹田中一口用于在水下闭气的“生气”却因此化作了乱流。 他本能地想要呼吸,一张口却喝了一大口水。 花语夕毫不留情,紧接着一记鸳鸯双飞腿,两只玉足狠蹬在蓝桥的胸口上,同时猛地拔出匕首,便要往远游开。 蓝桥情急之下大手一挥,扯住她的头发,红药剑往她的咽喉刺去。 花语夕本已加速游走,却感到头皮一疼,眼见蓝桥红药剑刺到,人急智生挥动匕首,割断被蓝桥抓住的头发,堪堪闪过。 她很快游回到落水的洞孔,爬回“天四二”石室。出水后她什么也不顾,两步并作一步跑到石室的一角,拉动铜环,关闭连接“天四二”“地四二”间孔洞的石门。 蓝桥单手按住腹部的伤口也往回游,正要浮出水面,却见一道黑影从左到右压了过来,知是花语夕启动了机关,想把自己困死在水下。 他算准了时间腿下用力身形加速,本想从石门关闭的缝隙中蹿上去,花语夕的十字金翎早已迎面射来,硬是把蓝桥又逼回了水中。 “轰隆”一声,尘埃落定。 蓝桥眼瞧着花语夕朝自己做了个得意的飞吻手势,然后石门关闭,他被挡在已灌满积水的第二层石室之中。 情急之中他又喝了口水,身子缓缓沉了下去。 由于受伤,蓝桥可用于闭气的“生气”已所剩无几,不得不进入与常人无异的“憋气”状态。换句话说,他必须在一口气的短暂时间内找到其他通往三层的通道。 否则,他便难逃溺死水中的结局。 蓝桥一边后悔自己再次低估了花语夕,一边强迫自己冷静。 然而他越是逼自己冷静,大脑就越是一片空白。本来被他记熟的机关总图,到了此时却变成一团浆糊,怎么也想不起其中的细节了。 时间所剩不多,他必须把握住最后的机会,然后拼一拼运气。 他先是游到相邻的“地三二”石室,尝试着拉动铜环。本以为可以开启通向“天三二”的石门,结果机关咔咔作响之后,不但向上的石门依旧紧闭,就连返回“地四二”的石门也关上了。 唯一开启的通道是向下的,连通底层“人三二”的通道。 蓝桥的心直往下沉,若非他自幼习武屡经生死,此时只怕早已精神崩溃。 他听着自己胸腔里闷雷般的心跳声,扒着石壁再向下潜,游到“人三二”中拉动机关。 侧面的石门开启,蓝桥游到隔壁的“人三一”石室,再次拉动机关,终于有向上的石门开启。 蓝桥迫不及待地游到上方的“地三一”石室,满怀期待地拉动机关,希望能打开通往“天三一”的石门,然而结果却让他再次失望。 开启的是侧门,通向“地二一”。 此时蓝桥的一口气已快到了极限,他强压住焦急的心,游进“地二一”石室,再拉动机关,旋即彻底绝望。 打开的石门还是通往“人二一”的,蓝桥此时感到体内的浊气上涌,脸早已胀成了紫红色。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又爬下了“人二一”。 “人二一”连通着“人一一”,他游到“人一一”中开启了机关,又向上游到“地一一”——这正是张仲杰最初进入宝藏时开启的机关。 然而蓝桥此时已再没有时间,他紧贴在“地一一”通往“天一一”的那道石门上,只觉这一道冰冷的石门,仿佛就是断离生死、分隔阴阳的鬼门。 绝望涌上心头,他终于放弃了。 他一边疯狂地拍动石门,一边把脸贴在石门的缝隙里,渴望能呼吸到一丝新鲜空气。 “咕嘟”,他喝了一大口水,紧接着又是一口。 他感觉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 “一切……都……结束了吗……”他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下,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幻觉——先是与白雪音双剑合璧大战安萧寒时的情景;然后又变成一个暖洋洋的大晴天,他循着琴声第一次见到李静姝,看她抚琴的样子;最后场景再一转,他又来到山顶的六角亭,风夜菱风姿楚楚,满怀着娇羞对他说:“傻瓜……我喜欢的人……是你呀……” 泡在冰冷的水里,蓝桥的嘴角勾起最后一丝笑意,暗忖我这一生,过得还不算太亏。 如果有来生,我必不会辜负,那些爱我的人。 当最后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闪过,蓝桥闭上双眼,陷入一片无尽黑暗的混沌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拖动,紧接着四周的压力越变越小,然后就听一阵水声,清新的空气已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起初四肢无力,然后一点点的,他的感官开始逐渐变得敏锐,麻木也开始变得清晰。 他终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原本的布衣已被撕成布条,包扎住腹部的伤口。 然后他就看到了凌羽飞。 第296章 坐怀不乱 “是你救的我?”蓝桥哑着嗓子问。 凌羽飞含笑点头:“我是听到你拍击石门的声音才找过来的。” 蓝桥左右看看,见是间从未来过的石室:“我们现在在哪?” 凌羽飞一摊手道:“我若是知道我现在在哪,可能也就没机会捞你上来了。” “这是什么话?”蓝桥盯着凌羽飞看了半晌,忽然哑然失笑道:“莫非凌兄其实是个路痴,就算我在铜管里传话告诉过你怎么找到藏宝室,你却还是迷了路?” 凌羽飞不悦道:“话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以后不用总凌兄凌兄地叫我,叫我子翼就好。” “小弟怀远,多谢子翼兄搭救之恩。”蓝桥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待身体又恢复了些,坐起来道:“这条命算是我欠你的。” 凌羽飞一摆手道:“别提了,珠儿还好吗?” “她和我师妹在一起。”蓝桥想到白雪音和李珠儿,有些担忧地道:“她们都在‘天九七’后面的藏宝室里,咱们还是赶快过去,否则若让花语夕他们先找到,只怕还有麻烦。” 他再休息片刻,感觉身体状态稍有恢复,便示意凌羽飞,两人一齐下水,往三层“天九七”的石室游去。 蓝桥此时已回忆起机关总图的各处标注,很快找到一条通往“天九七”的捷径,几乎没花太多时间就回到了藏宝室,此时三层的积水已涨至大腿根的深度。 他定睛一看,没见到白雪音和李珠儿,心道糟糕。回头一瞧,发现本来跟在身后的凌羽飞也不见了,不知是否又走丢了。 稍一迟疑,他决定先找白雪音。 蓝桥走到由铁链串起来的宝箱阵列间,正想喊叫,忽听藏宝室外又有急促的水声朝这边靠近。 他第一反应来者是凌羽飞,但仔细一想,又实难肯定。于是他心念一动,爬进最靠外侧的一口箱子,静观其变。 箱子很大,即便是他一个大活人躲进去,箱子中剩余的空间仍然很大。同时箱子也非常厚实,关闭箱盖后他几乎再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蓝桥心里没底,不禁把警惕性提升到极限,然后把夜明珠握紧在手中,以免光线从箱子的缝隙外泄出去。 片刻之后,就听一声异响,蓝桥藏身的箱子竟被人掀开盖来。 蓝桥大惊,正准备跳起来殊死一搏,就觉一阵香风扑面,一个湿漉漉暖乎乎的身子已钻了进来。 如此熟悉的气息,蓝桥不用看也知是花语夕。他倏地伸出一条手臂,死死勒住花语夕的脖子。 花语夕显然没料到箱子里还藏了人,吓了一跳。但她应变神速,娇躯一扭,匕首已抵在蓝桥的心口处。 她惊魂甫定,娇软的身子剧烈地起伏着,妙目横了蓝桥一眼,娇笑道:“公子可知道,被勒死的人死前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公子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的,若是忽然死在这几百年也不会再有人打开的箱子里,岂非让她们难过至极?难过之后无奈嫁做人妇,公子试想一下,你的风儿雪儿们被其他男人抱在怀里亲热的情景,你能忍吗?” 蓝桥本是悍不畏死的性格,听她这么一说,倒真有些想不下去了。他既不敢放开勒住花语夕脖子的手臂,又不敢真的逼急了她和自己同归于尽,情急之下冷汗直冒,一时没了主张,只得强撑着道:“我练过一种外门硬功,可用真气使肌肉硬的如同铁板一般,不怕死得话你可以试试。” 花语夕听蓝桥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忍俊不禁又是“噗嗤”一笑:“天为什么这么黑,哎呦,原来是蓝公子在把牛吹。” 蓝桥色厉内荏地道:“少废话……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花语夕忽然手上用力,匕首刺进蓝桥胸口的皮肉少许,然后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地道:“别出声,对头来哩。” 蓝桥侧耳细听,果然听到有隐隐的脚步声夹杂着水声靠近过来,在附近徘徊了一阵,又逐渐远去。 “是凌羽飞?”蓝桥忍不住问道,“你就是为了躲他才藏进来的?” “在水底下碰到的,阴魂不散。”花语夕显得有些怨怼,大嗔道:“这人的心肠真是比石头还硬,把奴家当成个死物一样,真是气死人哩!” 蓝桥暗忖她这是在讽刺自己心软,每次都中她的招了。他一声苦笑,陷入和花语夕的僵持,两个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蓦地他觉得身子一动,藏身的箱子仿佛给人抬起,竟开始摇晃起来,时而向左倾,时而向右斜,他和花语夕两个人的身子便也在这狭小的箱内空间中左歪右扭。 箱子关着盖,里面有些气闷,这个过程偏又十分漫长。蓝桥始终用手臂环着花语夕的脖子,花语夕却浑身放松地往后一靠,整个人贴在蓝桥的身上。 她湿漉漉的发丝有不少就粘在蓝桥的脸上,蓝桥近在咫尺嗅着她幽香的少女气息,一时间不知怎的,竟想起他当初抱着李静姝坐木筏逃离雾蒙山时的情景。 箱子中静得可怕,两个人砰砰的心跳此起彼伏,如雷声贯耳。 蓝桥又想起当初他和花语夕在济南凭借心跳破解李舜机的“双心连环”,进而又想起在卧龙客栈内他们夜话诗词时的情景,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敢相信彼时和此时的花语夕,竟是同一个人。 花语夕也不知是否想起同样的往事,幽幽地道:“公子你说,要是我们就这样一起死在这箱子里,千百年后有人挖出这口箱子,会不会认为我们是合棺而葬的夫妻?” 蓝桥苦笑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箱子的摇晃的趋势渐渐停止下来,蓝桥忍不住道:“好像停了。” 花语夕用另一手撑开箱子盖,喜孜孜地道:“到哩。” 一股清新的空气扑入蓝桥的鼻腔,顿时冲淡了花语夕身上醉人的香气,让他精神一振。 “可以放开奴家了吗?”花语夕半是哀怨半是恳求地道,“与其把关系闹僵,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她说着话,手上的匕首也放松了些。 蓝桥闷哼了一声,松开手道:“算你命大。” “蓝少侠真是坐怀不乱呢。”花语夕也不知是嘲弄还是调侃地笑了一声,收回匕首,脚尖一点已跳出了箱子。 箱子被她这一脚撑得又摇晃起来,半晌才又重归平静。 蓝桥嗅着花语夕残留下的体息,自嘲地一笑,借着夜明珠的光线四处观察,不禁又是大吃一惊。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藏宝室内的数百口大箱子已全数漂在了如地下暗湖般的水面上,由于箱子之间连着铁链,仍然排作整齐的阵列。 这暗湖面积极大,湖边就是凹凸不平的山壁,头顶则是仅凭夜明珠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虚空。 第297章 山腹暗湖 在暮雨山的山体内,有一腔巨大的山腹空间。 这空间高十余丈,宽近百丈,上狭而下阔,活似一个倒扣过来的水盆。 山腹的底部是一片巨大的暗湖,东侧山体之外便是暮雨山倾泻而下的瀑布。 若把暗湖抽干,便可以在湖底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凹坑”,其中西侧的大坑便是放置宝箱的藏宝室,而东侧的小坑则放有六条用细铁链锁在一起的小船。 当入水机关开启,黑河水源源不断流入宝库。伴随着水位上升,积水将从九九三才阵最底层的“人”字层逐渐积蓄至第三层“天”字层,进而流进“天九七”石室后的藏宝室。 水位不住上涨,最终淹没湖底的凹坑形成山腹内的暗湖,六条小船和上百口箱子便一齐浮在湖面,幽暗的光线下看来极为壮观。 花语夕脚步轻盈地在浮箱上跳来跳去,很快跳上一条三丈多长的小船,张仲杰正站在相邻的另一条小船上向她招手。 她心中既惊奇又感叹,佩服季之道将这座宝藏设计得如此精巧。 只要取宝人能把浮箱上的铁链挂在这些小船上,再将山腹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驾船引领着这些箱子驶入黑河水道,直通甘州城。 滔滔不绝的黑河水,在此时此地实是胜过千万辆牛车马车。 张仲杰看了看花语夕被切去半截的秀发,却没有多问,只打开放在船上的一只小箱子道:“党项密笺果然所言不虚,在山腹的暗湖里有这么几艘船,小姐想要的宝贝都在这呢。” 花语夕眼睛一亮,轻轻跳上张仲杰那艘船。她赤足走在木质的船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黑河上游水浅,只有这样的小船才便于通行。把箱子连成串挂在船上,真亏他季之道想得出。” 她往那小箱子里看去,果然看到一堆纸张泛黄的书卷,分别拿出来一看,正是一百七十年前三大宗师留下的三卷武功秘笈,还有那两本价值更胜武功秘笈的奇书,《机火巧术》和《烽烟半城》。 花语夕随手拿起《烽烟半城》翻看,啧啧称奇地道:“季之道真不愧一代奇人。” “只可惜那所谓的百万黄金不过一句笑谈。”张仲杰笑眯眯地观察着花语夕的神色,“箱子里尽是些破铜烂铁,不值一提。” “有这些真正的宝贝,我们已经是大丰收了,百万黄金不要也罢。”花语夕珍而重之地把《烽烟半城》收入怀中,同时问道:“还有闭月琉璃珠和流光剑呢?” “没看到。”张仲杰苦笑道,“六艘小船就只这一艘有这个小箱子,至于其他宝贝,除非我们把那边上百口箱子一一打开来看。” 花语夕想起和她一起坐箱子上来的蓝桥,刚要说话,就听一声尖厉的锐响,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已划过暗湖的湖面,往张仲杰身上击去。 他一出手就用上凌音剑法中的“音魔”功夫,厉鬼呼啸的噪音瞬间填满了张、花二人的耳朵。 张仲杰此次进入宝藏,没带他惯用的银枪,只随手在宝藏石室内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长剑。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许多,抽出长剑便往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上击去。 两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张仲杰被震退两步。 花语夕袖舞如花,十字金翎再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毒蛇般“咬”响凌羽飞的咽喉要害。 这小船的船身长逾三丈,宽却只有四尺,两方交起手来都没有多少闪避的空间。 凌羽飞怒喝一声“破”,七孔定音剑上立时爆出一声令人耳膜生疼的尖啸。同时凌羽飞左手横扫,不退反进,往花语夕的怀里撞去。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擅长远攻,却不适合近身肉搏。她抽出匕首横在身前,试图阻止凌羽飞近身。 凌羽飞哈哈一笑,脚步变换间突然又向后退去,同时七孔定音剑向上扬起。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被凌羽飞的剑气牵引着,像是被“吸”着似的往凌羽飞的剑上飞去。 “小姐当心!这是他凌音剑法最高层的功夫‘音爆’,能……”张仲杰疾呼着提醒花语夕,说到一半却没了声音,只剩下发白的嘴唇徒然地一张一合。 船舱中忽然静了下来,仿佛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被凌羽飞的长剑吸了去。这是一种让人十分难受的憋闷的感觉,只有七孔定音剑的剑尖微微颤抖,仿佛积蓄着巨大的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被吸着飞往七孔定音剑上的十字金镖忽然间如流星般倒飞而回,射往花语夕自己的咽喉。同时就听轰然一声剧响,方才所有被凌羽飞吸去的声音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形成一道狂猛的声浪,往花语夕迎面扑去。 花语夕疾退三步,身子倏地一扭,避过倒飞而回的十字金翎,同时玉足一勾,掀起一根连接两条小船的铁链,迎上凌羽飞的声潮。 那根铁链发出令人心颤的尖锐响声,然后寸寸碎裂,凌羽飞这一招“音爆”中蕴含的可怕力量,可见一斑。 张仲杰趁机蹂身而上,双手持剑一招横扫千军,往凌羽飞的腰间劈去。 凌羽飞挥剑招架,两人硬碰硬地对了一招,各自向后退开。 这时花语夕跳上相邻的另一条小船,十字金翎在空中织出一张金网,兜头盖脸地往凌羽飞身上罩去。 她利用两条船间四尺宽的间隙,把长兵器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凌羽飞因还要留意张仲杰的剑招,完全落入到被动挨打的境地。 凌羽飞不肯甘落下风,又是一招“音爆”。 方圆几丈的空气犹如凝滞,所有的震动能量都被吸附在七孔定音剑上。凌羽飞神情肃穆地挥动长剑,山洪海啸般的巨大声浪立时挟着他凌厉的剑气往张仲杰迎面攻去。 张仲杰站在狭窄的小船上,可谓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眼见束手待毙,忽见花语夕朝他做了个跳水的手势,立即会意过来,猛地跳进暗湖中去,堪堪躲过凌羽飞这必杀的一招。 凌羽飞恨极了绑架李珠儿的张仲杰,两步跨上船头,正欲一剑刺死泡在湖里的张仲杰,忽觉背上一痛,原来是花语夕眼见张仲杰不敌,掷出一把匕首,钉在凌羽飞宽厚的虎背上。 第298章 半卷秘笈 他狂吼一声,有如受伤的猛兽,转身又想往花语夕处攻去。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再度织出一张金网,凌羽飞几次试图突破,都被她挡了回去。 张仲杰见凌羽飞受伤,又爬回船上,和花语夕两面夹击,只打得凌羽飞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这时就见一道人影闪动,蓝桥飞身而至,和凌羽飞背对背站立,红药剑遥指张仲杰。 张仲杰和蓝桥打过数次交道,知道他的厉害。此时被他用剑指着,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挑衅地道:“你最好赶快把我杀了,否则早晚有一天,菱儿会是我的人。” “你以为我不敢?”蓝桥怒极反笑,刚想出剑,张仲杰却早已往后退去。 蓝桥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之所以故意提及风夜菱激怒自己,就是为了引他离开凌羽飞的身边。 凌羽飞背上还钉着花语夕的匕首,一旦离开了他,很可能会败在花语夕手下。到时候他们两人前后夹击,自己腹部有伤,也断然难以占到便宜。 想到这里,蓝桥定住脚步,换目四顾。 他的视线忽然扫到那口小箱子,以及箱子里那几册纸页泛黄的书卷。 张仲杰仿佛也意识到什么,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偌大的西夏宝藏既没有传说中的百万黄金,那张仲杰远行至此必然另有所图。 蓝桥虽不知这些古卷秘笈有什么出处,却也知道必是张仲杰极看重的东西,随手抄起一本《机火巧术》,别入腰间。 张仲杰脸色骤变,仿佛想过来抢夺,却又忌惮蓝桥手中的红药剑,不敢冒然上前。 这时船身忽地一震,竟缓缓移动起来,逐渐远离左右两侧的其他小船,往湖心漂去。 蓝桥一惊,立刻想到必是花语夕趁他和张仲杰对峙的当儿摘下了船身另一侧的锁链,使小船在湖水暗流的推动下驶离了本来由铁链编织的船阵。 眼下他能发挥出来的功力不足往日的四成,凌羽飞又受了伤,花语夕让船开进湖心不但能防止不知身在何处的白雪音再出来搅局,更能断去蓝桥和凌羽飞的败退之路,让他们只余战死船上的结局。 想到这里,蓝桥头也不回地喝道:“子翼兄,快走!” “现在才想走吗?”花语夕娇笑着跳上船尾,“太迟了吧。” 一条三丈长的小船,张仲杰和花语夕分别守住船头和船尾,中间是蓝桥和凌羽飞,两人都受了伤,此时背对而立,好似困兽之斗。 “把他们都杀了。”花语夕轻蔑地道,“除掉他们两个,你想要白雪音也好,李珠儿也罢,都随你挑。” 蓝桥见凌羽飞仍无动静,催促道:“快走!” 凌羽飞淡淡道:“一起走。” 蓝桥见他仍说废话,回身抓起他的衣襟,一把往左侧的另一艘小船上掷去。 凌羽飞在左侧的小船上站稳,急声道:“怀远,你要陷我于不义吗?” 蓝桥知道不能恋战,送走凌羽飞后跨前一步,红药剑闪电般攻向船尾的花语夕。 “你在找死!”花语夕没想到他说打便打毫不怯战,十字金翎闪电般出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线后往蓝桥的心口攻去。 蓝桥早有准备,忽然一个矮身,同时抱起那口装着秘笈的小箱子。 十字金翎钉在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蓝桥弓起虎背劲力迸发,把箱子震得粉碎,里面的三卷武功秘笈也被震得四散纷飞。 张仲杰本来已欺至蓝桥身后,见武功秘笈飞出箱子即将落水,忙探手去抓,试图抢救。 飞得最近的是《四象无极》,张仲杰伸手一够,已抢在蓝桥之前抓住秘笈。 落往右侧湖面的《一血玲珑》眼见被水浸湿,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刚好赶到,卷起秘笈救了回来。 《虚烬十方》飞得最高,蓝桥纵身而起,探手去抓。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再度攻至。 蓝桥双脚一抖,两只鞋子往花语夕面门射去,其中一只正好套住她十字金翎的镖头,把金翎镖卷得倒飞回来。 花语夕用力一抖,十字金翎刺破蓝桥的飞鞋,同时另一只鞋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香肩上,虽然没什么劲力不至于受伤,但一个大大的黑鞋印子也颇为不雅。 这时张仲杰也腾空而起,他比蓝桥落后半个身位,一只铁拳轰向蓝桥的小腹。 蓝桥侧身一闪,躲过张仲杰这一拳,却也因此身形一滞,落到和比张仲杰慢一步的位置。 秘笈开始下落。 张仲杰喜形于色,把身体舒展至极限,五指张开,准备抓取秘笈。 蓝桥见张仲杰的手距离那下坠的秘笈只有一线之差,人急智生用另一只手去拽张仲杰的腿。 张仲杰本已能碰到秘笈,却被蓝桥抓着腿硬生生给拽了下来。 秘笈继续下落,两人的手几乎是同时抓到秘笈,同时用力去抓,谁也不肯放手。 就听“嘶啦”一声,秘笈被他们撕作两半,两人各持着手中的半卷秘笈落足船上。 张仲杰有点失落,尚未从秘笈损失一半的打击中回复过来,蓝桥已一个闪身往左侧跳去。 张仲杰大喝道:“拦住他!”只要能留下蓝桥,那他身上的《机火巧术》也好,还有那半卷《虚烬十方》也罢,还可以夺回来。 花语夕早有准备,灵猫一般跳上左侧的船帮,随即她就面色惨变,几乎惨呼出来。 原来就在几人争抢秘笈的时候,凌羽飞起下两根固定铁链用的铁钉,趁她不注意放在了船帮上。 花语夕急于阻挡蓝桥,情急之下一时不察,正踩在铁钉上,雪白的玉足几乎被穿个通透。 她既落足不稳,十字金翎的出手便也绵软无力。蓝桥用红药剑挡她一招,然后冲向她的身旁。 花语夕踉跄着伸手拉他,蓝桥侧身闪过,顺势用剑锋扫过她的面门。若非花语夕身子柔软猛一扭腰,只怕鼻子都给他削下来。 凌羽飞接住蓝桥跳过来的身子,朝越漂越远的小船道:“走好不送。”说罢他们接连跳过几艘小船,又沿着漂浮的箱子跳上湖岸。 花语夕气得直想跺脚,却不得不先把脚上扎的钉子取出来。 她盯着蓝桥离去方向的黑暗恨恨地道:“跑不了,你们谁都跑不了!” 张仲杰走过来道:“追不追?” “我们已得了《烽烟半城》和其他两卷武功秘笈,不必再追了。”花语夕随手把铁钉扔进湖里,淡淡道,“我们走,把他们永远埋葬在这暮雨山下。” 第299章 天崩地裂 小船被水下的暗流推着,缓缓驶向大湖的湖心,又逐渐朝大湖东侧的山壁驶去。船上的人不必操桨,也不需要扬帆,两百年前的宝藏设计者季之道早已通过对地下水流的规划,拟定了船的航向。 张仲杰取出藏在船板下的一把长弓,弯弓搭箭,面对眼前越逼越近的山壁既紧张又兴奋。 这感觉就像下了重注的赌局,在揭盅前的刹那。 “党项密文里说的不会有问题吧?”他最后征询着花语夕的意见,“我按着密文所述已经找到了船和弓,那么出口……” “错不了的,于情于理这都像极了季之道手笔。”花语夕为他点燃了火箭,张仲杰拉弓如满月,一点火光从船上冲天而起,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落山壁。 刺眼的火光在山壁上连成一片,石缝里预藏的硫磺和松油让箭上的一点火种迅速蔓延出数十条触目惊心的蜿蜒火龙,瞬间爬满了整个山腹空间,紧接着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响彻耳膜。 “轰隆隆……” 山体崩塌,大地也在颤抖,头顶上方数不清的石笋石块如雨点般砸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湖中。 蓝桥双手紧抱着头,微弯着腰,不知如何应对眼前末日般的景象。 与此同时他只觉眼前一亮,朝阳夺目的光芒斜斜地照射进来,原来整面东侧的山壁被方才的爆破炸得轰塌,山腹内的暗湖与山壁外的黑河水就此连成一体,载着张仲杰和花语夕的小船就这么驶出山腹,悠悠荡荡拐进了黑河水道。 蓝桥虽被眼前景象惊得不明所以,却也能猜个大概。 这必是宝藏设计者留下的最后一道机关,在山壁中埋藏炸药和引火物,炸开出口后使取宝人乘坐的小船和上百只浮箱能顺利离开山腹进入黑河,同时又通过自毁将西夏宝藏的秘密永远留藏在崩塌的暮雨山下。 这些关键信息,船也好炸药也罢,既然没标注在机关室里,那必是记录在另一份材料当中。不问可知,张仲杰就是凭借这些信息取宝而归的。 而他们遗留下的那数百口大箱子以及箱中的诸多古物、机火巧术、半卷虚烬十方,当然也包括他蓝桥,终将难逃被山体掩埋的命运。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蓝桥抱着脑袋如没头苍蝇般在山腹中乱跑,不时被坠落的石块击中。 他发现靠近两侧山壁的区域落石较少,弯着腰贴到南侧的山壁上。 然而这还不足以躲开从山壁上不断滚下的落石。 蓝桥发起狠,“锵”的一声抽出红药剑,运足了力将一块落石斩碎。 但还不等他回气,另一块滚石已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他勉强伸左手去挡,却牵动起腹部的伤口,只疼得他龇牙咧嘴。 又一块巨石迎面滚落,蓝桥再来不及躲闪或招架,正暗叫一声“吾命休矣”,忽然被人从旁拉了一把,紧接着一道剑光闪过,巨石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滚至一旁轰然落地。 “跟我来。”白雪音一把抓起蓝桥的手,扯了他便走。她躲着不停滚落的石块,最后走进山壁上一小片内陷的凹坑,急匆匆地道:“快进来!” 蓝桥见李珠儿也在这里,一低头钻了进去,凌羽飞紧跟身后。 这处低矮至无法站直身体的空间极是促狭,长不过六尺,宽不过四尺,却因上方山壁向外倾斜之故成为躲避落石的庇护所。 四个人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几乎都是紧贴着彼此,只听坑外隆隆之声不绝,无数飞岩落石在头顶倾斜的山壁上或坠或滚,继而又沿山壁滑落坠地,不片刻便把他们藏身的凹坑口堵个严严实实。 直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山崩落石之声才渐渐止息,最后归于平静。 蓝桥看得手心直冒汗,想象若没有这样一处天然的庇护之地,他此时想必已被活埋于乱石之下。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贴在身前寸许处的白雪音,道:“师妹怎么在这里?” 白雪音面色苍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也惊魂未定,半晌方幽幽地道:“我在藏宝室等你回来,却怎么也等不见你,就寻思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刚想出去看看,就听一阵踩着积水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回来,仔细一听又觉得脚步声的节奏不对。我怕是张仲杰他们,我一个人护不住珠儿妹子周全,便带她藏进一口箱子。” 蓝桥苦笑着道:“真是巧了,我也是钻在箱子里上来的。”他简要把碰到花语夕张仲杰凌羽飞等人的事讲给白雪音听,却略过和花语夕同处一口箱子的尴尬窘事。 白雪音听说蓝桥被花语夕捅了一刀,愤然道:“这妖女诡计多端,不但出手毒辣,没想到还精通水性。” 她说到这里忽又心疼起来,伸手到蓝桥的伤口附近轻柔地抚摸道:“还疼吗?师兄在她身上吃了这么多亏,下次可要小心些呀。” “没有下次了。”蓝桥叹道,“现在我们只怕被压在整座暮雨山的山底下,再没机会出去了。” 在他身边不远处,李珠儿小鸟依人地倚在凌羽飞怀里,轻声道:“羽飞哥哥,现在我总算是回家了,对吗?” 凌羽飞苦涩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李珠儿又道:“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感到悲伤,甚至还有一点点庆幸和欣喜。自从你带我离开济南,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看到了以前十几年都没看到过的,更重要是还有你陪着,我知足啦。” 凌羽飞沉痛地道:“我们一定还能出去的,你还年轻,还没去过京城,还有大好的繁华世界,等着你去看呢。” “喂。”蓝桥听着他俩“诀别”似的对话,打断道:“少说两句没用的,留着力气,咱们看看怎么出去啊。” “你自己刚才不也在唉声叹气吗?怎么现在又来说我。”凌羽飞看了眼堵满洞口的落石,无奈道:“你有什么打算?是把石头一块块搬开还是用剑气打碎?” 第300章 飞蛾扑火 蓝桥眼珠一转道:“要不咱们往下试试?” “往下?”凌羽飞先是一惊,旋即恍然过来,“你是说……” “咱们从藏宝室里漂上来,现在到了暗湖边的山壁里。”蓝桥沉声道,“换句话说,咱们要是能把脚下这片山石打破,说不定还能回到九九三才阵里。” 李珠儿吓了一跳道:“那里面都是水,掉下去会淹死的。” 蓝桥盯着凌羽飞道:“我看过三才阵的机关总图,只要咱们能在闭气的时间内游回入口,说不定就有机会逃出去。” 凌羽飞沉吟不语,显然是在思考这方案的可行性。 李珠儿又道:“可我不会闭气啊,一开始被张仲杰带下来的时候,呛了好几口水呢。” 蓝桥笑道:“到时候让你羽飞哥哥渡气给你,不必担心。”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惹得李珠儿、凌羽飞乃至白雪音都脸红起来,气氛一时微妙至极。 凌羽飞想了想道:“值得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于是蓝桥和白雪音拉着手,再加上凌羽飞,三人一齐把真气聚在脚上,然后同时踏在地面的山石上。 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脚下山石在三个人的真气激荡下迸裂开来,李珠儿吓得连忙捂住耳朵,紧紧蜷缩住身体。 烟尘散去,裂开的山石下露出一片黑漆漆的空间,夜明珠的光线照下去,竟没有丝毫反光。 “不太对劲。”凌羽飞沉声道,“若是有水,怎都能看到水面的反光。” 他随手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往裂缝里投了下去,片刻后才听到微小的回声。 “听声音,这底下好像有十几丈深,而且是旱地没有积水。”蓝桥起疑道,“这山腹内暗湖与山外的黑河水位齐平,再往下十几丈,岂非比三才阵内的‘人’字层还低了?” 凌羽飞亦不解地道:“难道说,在这个九九三才阵的底下,还藏有一个神秘的第四层?” “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蓝桥提议道,“与其困死在这狭小的山壁里,还不如下去看看,这下面别有洞天也说不定。” “可是这十几丈高……”凌羽飞迟疑地道,“总是我们会些轻功,从这么高处跳下去也难免受伤。” “那我先下。”蓝桥看了凌羽飞一眼道,“我可不是在炫耀我轻功比你厉害,而是我有师妹和我配合。” 白雪音忍不住道:“你小心点,别逞强。” 她蹲到地上,一只手伸进裂缝里,蓝桥小心翼翼地钻进裂缝,抓着她的手悬吊在黑暗的虚空中。 “我放手了。”白雪音最后和蓝桥对视一眼,有些紧张地道,“要是失手了,你……你别怪我……” “我信你。”蓝桥洒然一笑,松开白雪音已满是冷汗的纤手。 两人一齐功聚手腕,阴阳手环生出强大的牵引之力,如同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一点点吊着蓝桥向下移动。 凌羽飞在旁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等稀奇物件,和你们师兄妹真是绝配。” 蓝桥距离头顶的裂缝越来越远,无形的绳索越拉越长,白雪音功力消耗巨大,浑身都被香汗浸透。 李珠儿在旁看得心疼,唤道:“白姐姐,你没事吧?” 白雪音面白如纸,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师兄,我……我不行了……” 她的剩余的真气再不足以维系阴阳手环的牵拉之力,手上蓦地一松,整个人猛地瘫软下来。 凌羽飞连忙把她扶住,几个人同时往山石的裂缝下看去。 但见蓝桥另一只手腕上系着夜明珠,如大鸟一般凌空落下。他在距离地面还有丈余高的时候猛一翻身,同时双掌齐发,两道雄浑的掌风推在地上,生出巨大的缓冲之力。 他身形一滞,轻飘飘地落稳地面,扬起头道:“放心吧,我已安全落地。” 白雪音长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凌羽飞见她如此关心蓝桥,悄声道:“问句不该问的,你们除了师兄妹的关系以外,就真的没有……咳,我的意思是,白女侠真不是他的……呃……” 他本想说“情人”,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两个字隐含不敬,便隐住不说,支吾过去。 李珠儿瞪了凌羽飞一眼道:“羽飞哥哥,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你问这话,让白姐姐怎么答嘛。” 白雪音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凝望着裂缝下只有一个小光点的蓝桥,幽幽地道:“现在还不是。” 凌羽飞正琢磨着她意味深长的回答,白雪音朝裂缝下唤道:“师兄,我可以下来了吗?” 蓝桥的声音传下来道:“你下来吧,我准备好了。” 白雪音抬起头,又向凌羽飞点了点头,纵身跳了下去。 黑暗中她飞速地坠落,初时觉得罡风扑面,旋即又生出飞蛾扑火的奇异感觉,只希望自己能坠落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是呀,师兄和风姐姐才是一对,明知师门的禁忌,明知是罪恶,却偏偏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我这个坏女人的归宿,又在何方呢? 就这么和他不清不楚地相处下去吗,还是依着风姐姐的玩笑话,做他的“娥皇女英”? 既然摆脱不了命运的玩笑,那么就在这暮雨山下,何妨再最后疯狂一场? 夜明珠的光线在她眼前迅速扩大,蓝桥在她坠落至一半时腾空而起,在空中紧抱住她。 他温暖的怀抱让她安心,他熟悉的体息让她沉醉。白雪音把头埋进他的怀抱,泪水无声地涌出。 蓝桥却没想这么多,他凝神下落,再度发出掌风作为缓冲,抱着白雪音飘然落地。 他把白雪音放下,白雪音不好意思地垂着头,不让蓝桥看出自己失态。 蓝桥仰起脸又道:“子翼兄,你是自己下来,还是和珠儿姑娘一起下来。” 凌羽飞在裂缝上探出半张脸道:“我们一起下来,你接得住吗?” 蓝桥笑道:“放心吧,珠儿姑娘又不重,我连我师妹都接住了。” “你说什么?”白雪音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抡起小粉拳,雨点般锤在蓝桥的身上。 第301章 大师遗冢 “痛痛痛……”蓝桥被白雪音锤得牵动了伤口,一咧嘴歪倒在地上。 “师兄你没事吧……”白雪音歉意地挠了挠头,把一股真气送进他的经脉,同时嗔道:“谁让你嫌人家重的。” 蓝桥专心运功,与白雪音真气同流后循环两周,站起身道:“没事没事,你锤得我真舒服。” 白雪音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羞红的面颊:“讨厌!” 蓝桥再次对头顶处的凌羽飞道:“我准备好了,你们下来吧。” “来了。”伴随着凌羽飞的说话声,他背着李珠儿从裂缝口一跃而下。 蓝桥炮弹一般冲天而起,在空中一连四掌击在凌羽飞的脚心,同时自己倒飞而回,加速往地面落下。 “师兄!”白雪音惊呼一声,忙逆运真气,以阴阳手环生出推力,减缓蓝桥下坠的趋势。 凌羽飞得到蓝桥掌力相助,下坠之势一缓,从容落往地面,蓝桥却仍耳畔生风地跌落。 白雪音见阴阳手环之力不足以完全抵消蓝桥的跌势,索性直接张开双手,试图要抱住他。 蓝桥跌进白雪音的怀里,白雪音脚下一个踉跄,两人一齐倒地,索性都没受伤。 白雪音被蓝桥压着身子,愤然道:“就知道逞能,我看你才重哩!” 蓝桥讪讪起身,嘿嘿一笑道:“不好意思,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凌羽飞有意挑弄二人的暧昧气氛,哑然失笑道:“我看怀远分明就是故意的,想借机占白女侠的便宜,这口黑锅我和珠儿可不背。”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周围环境,见是一条宽约丈半的走廊,又道:“咱们往哪边走?” 这走廊是个缓坡,众人先往上走,走到尽头发现是两扇封死的厚重石门,既找不到办法打开,也无力将其击破。 于是又往坡下走,走了两百余步,进入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 蓝桥嗅出空气中淡淡的火油气息,借着夜明珠的光线一看,果然在石室的左右两壁看到承载火油的石槽。 他取出火刀火镰,点燃火油,立时有两条明晃晃的火龙照亮了整间石室。 李珠儿惊叫一声,几乎站立不住,伸手指着前方,双腿不住地发抖。 原来这石室的正中,竟赫然摆着一口石棺。 方才因为夜明珠的光线昏暗,蓝桥还以为是普通的石台。此时纵使他不信鬼神,也不禁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强笑一声道:“没想到我们是闯进别人阴宅里来了。” 墓室尽头的墙上刻着字,却是党项文。李珠儿翻译出来,原来是记述西夏大将军季之道一生的功绩。 “季之道?”白雪音想起来道,“那不就是西夏宝藏的建造者吗,咱们进来时还看到三具骸骨,在墙上刻字骂他来着。” 蓝桥苦笑道:“他们诅咒季之道到了阴间也不得安宁,如今我们闯进他的墓室,倒也真应验了此话。” 凌羽飞唏嘘地道:“原来季之道在修建宝藏的时候,把自己的墓穴也建在了里面,这样他即使身故,也可以在这里继续守护着宝藏。” 李珠儿道:“我听花语夕他们说过,说季之道是个奇人……”她把路上听到的有关三大宗师和季之道的故事学说了一遍,蓝桥和凌羽飞对视一眼,都不禁对这西夏国的一代宗师肃然起敬。 蓝桥拿出从张仲杰处抢来的半卷《虚烬十方》,道:“所以这本秘笈,就是季之道的儿子季成林的成名绝技?” 白雪音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听珠儿妹子对三大宗师的描述,当年的三大宗师似乎比当今最顶尖的三大高手梁梦醒、安萧寒和风侯爷还厉害。” “其实京师第一高手魏国公的武功未必比你说的这三位差,只是因为官身未列风云榜而已。”凌羽飞淡淡道,“不过我相信比起一百七十年前的三大宗师,他们确实都差一点。” “一血玲珑,四象无极,虚烬十方。”他痴迷武道,此时听到这些故事,不禁泛起对季成林等三大宗师的无限缅怀,“若‘天剑’沈心流仍然在世,当今天下或许只有他可与三大宗师相提并论。” 蓝桥摸出那半卷虚烬十方递到他面前道:“你想不想看看?” 凌羽飞翻开看了两页,咋舌道:“仅是按照这上写的方法稍一运气,我已生出烦躁不安的难受感觉,行功的心法不同,又只有半卷秘笈,强练此功只怕会走火入魔。” 他把秘笈递还给蓝桥,蓝桥也顺手翻了两页,只见这应是上半卷的秘笈上写的全是有关炼气的秘诀法门,与他平日所练的内功心法大相径庭。他看得眉头紧锁,知道其内容艰深玄奥,自己能不能出去都还难说,花时间琢磨这个有害无益。 “这便是了。”蓝桥合上秘笈,叹道:“大师之语,自然不是我辈可以轻易参透的,只不知张仲杰手里的半卷秘笈又写了些什么,他会不会强练神功,然后把自己练废。” “咱们先能找到路出去再说吧。”白雪音无奈地一笑道,“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四人绕过石棺,在墓室的尽头又发现左右两扇石门。 蓝桥到左侧轻轻一推,石门无声无息地洞开,露出一间十余步宽的耳室。 耳室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用石砖贴成的墙壁,就只有石室正中有一个突起的石台。 李珠儿犹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道:“这不会又是口棺材吧?” 凌羽飞安慰她道:“这石台比外面那口石棺小得多,肯定不是棺材。” 石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像极了贵妇又或名门小姐家的首饰盒。盒身完全由雪白的上等玉石打造,还有一个精巧的锁眼,却不见钥匙。 白雪音感慨道:“就算里面什么都没有,单是这个盒子,也已价值不菲。” 李珠儿好奇地摸上盒子,试了试打开,果然是锁住的。 蓝桥笑道:“我帮你打开。”他说着也摸上盒盖,微一用力,已用内力震断了锁上的金属挂钩。 李珠儿翻开盒盖,立时就被一片璀璨的光华充斥了眼眸。 但见这石盒中陈放着四颗宝珠,在火光的映照下现出夺目的光彩。不必说少女心性的李珠儿和白雪音,就连一向对珠宝不感兴趣的蓝桥和凌羽飞,一时也看得痴了。 第302章 神剑流光 这四颗宝珠都有小女孩的拳头般大,外层是融雪流泉般清澈的水晶,水晶里还有一个铜钱般大小的晶核。 四颗宝珠的晶核分别呈红、黄、蓝、绿四色,从外面看来仿佛一团暗藏玄机的迷雾。光线经过晶核的反射和折射,又穿回到外层的水晶中进一步折射,呈现出华丽夺目的色彩,好似把日月星辰都汇聚到宝珠里似的。 “闭月琉璃珠!”李珠儿脱口而出道,“这就是花语夕他们说的闭月琉璃珠。我的天呐,这也太好看了吧。” 她拿起黄色的宝珠,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还不忘转头问凌羽飞道:“要是咱们能出去,把这些宝珠带上好吗?” “当然。”凌羽飞含笑道,“这本就是你西夏国的财富嘛。” 他这么一说,蓝桥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拿出机火巧术和那半卷虚烬十方道:“要不这些也交给子翼兄保管?” “快拿回去。”凌羽飞瞪他一眼道,“方才若非你及时赶来相救,我早死在那暗湖上了。这两卷古籍也是你拼了命才抢下,我岂有夺人所爱之理。” 蓝桥心中感动,又看向李珠儿,李珠儿嫣然一笑道:“羽飞哥哥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 她把黄色宝珠放回石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石盒,一咧嘴道:“这盒子好重。” 凌羽飞道:“这盒子是玉石所制,自然沉重,你不妨只把宝珠戴在身上。” 李珠儿无奈同意,只得再次打开石盒,把四颗闭月琉璃珠收入袖中。 众人又来到右侧的耳室,这间耳室与左侧那间几乎完全对称,只是房间正中的石台换成了一大块神秘的乌晶体。 这乌晶体约有半人高,上窄而下宽,像一座小山。一柄无鞘的长剑直直地插在“小山”的顶峰,剑锋乌黑,似与这乌晶的“山体”系出同一种材质。 蓝桥、凌羽飞和白雪音都是习剑的高手,看到此剑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这柄插在乌晶石里的剑式样古朴,几人尚未靠近,已感到一股森寒的凉意。 李珠儿看见众人的表情,强作镇定地解释道:“既然已找到四颗闭月琉璃珠,那么这柄剑必是神剑流光无疑了。” 她简单复述了花语夕和张仲杰关于流光剑的对话,蓝桥爱不释手地抚摸剑锋道:“既是季之道倾尽心血铸成的宝剑,他带到墓里来陪葬,多半也有难舍之情。” 凌羽飞握住剑柄,轻轻向外拔,无奈剑锋卡在小山般的乌晶石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蓝桥上前一试,流光剑也是纹丝不动。他忽地运起内力,就觉眼前一亮,那流光剑的剑锋上竟泛起了荧荧的乌光。 再往外拔,仍拔不动,蓝桥道:“师妹助我。” 白雪音双掌按在蓝桥的背上,真气注入,流光剑泛起的乌光骤亮,就连那座乌晶石堆成的小山也开始发出隐隐的隆隆声,好似闷雷。 蓝桥的额上流出细汗,想要松手,却发现好像被剑柄吸住,怎么也放不开。 凌羽飞看出异样道:“怎么了,我来帮你。” 说着他走到白雪音的身后,伸手搭住了白雪音的肩膀。 三人的真气汇集一处,猛地撞向流光剑的剑锋。 凌羽飞的真气不同于蓝桥白雪音流水般的乾坤诀真气,如同草原上的奔马,狂烈无比地窜到蓝桥和白雪音阴阳合流的真气的前面,透过流光剑的剑锋,又闯进乌晶石的小山里。 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大,蓦地就听一声爆响,整座乌晶石堆猛地炸裂开来,如同一声炸雷,乌晶石的碎片四处飞溅,流光剑也一下子地脱了出来。 凌羽飞护在李珠儿身前,保护她不让碎片打到,待一切归于平静,蓝桥才开始仔细审视被自己拿在手中的流光剑。 离开了白雪音和凌羽飞的真气加持,流光剑上的乌光重归黯淡,待蓝桥也撤去真气,剑锋变回原先乌黑的色泽。 “流光,流光。”蓝桥默念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凌羽飞见蓝桥抱着流光剑出神,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极为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自幼修习凌音剑法,对声音最是敏感,侧耳倾听下不禁神色微变。 那声音虽然轻微,但在这静寂的古墓中却格外明晰,很快蓝桥、白雪音、甚至李珠儿都听到了这种怪异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坚硬的地砖上滑动似的。 “有什么东西,好像往咱们这边来了。”李珠儿面色惨白,吓得抓住凌羽飞的裤腿,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耳室的石门。 白雪音也紧张地抽出了河清剑,却仍故作镇定地道:“妹子不怕,有我们三把剑在,就算是阎王爷也没那么容易闯进来。” 蓝桥感受到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径自往门口走去。 一条小蛇盘在石门外三尺远的地方,上身直立而起,挑衅似的看着逼近过来的蓝桥。青黑的蛇神,银白的三角蛇头,这与他和白雪音在黑水河畔以及水下密道中遇到的是同一种蛇。 “这么快就追来了?”蓝桥一边忖着,一边挥起流光剑。 剑光一闪,怪蛇断作两截,蛇尾犹自颤抖。 蓝桥刚想走回耳室,余光里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在动。他定睛一看,又有四条怪蛇不知从哪钻进了墓室,一先三后地朝他滑过来,那种窸窸窣窣的奇异声音也再度响起。 这四条蛇还没爬到蓝桥身前,又有十余条怪蛇从季之道墓室入口的墓道里滑进来。 “我们有麻烦了。”蓝桥射出一道剑气,扫死最前面的四条怪蛇,回到耳室道:“凌兄,你跟我来。” 凌羽飞随蓝桥走出耳室,一眼便看到从墓室另一端涌过来的蛇群。 这蛇群此时已不止带头那十几条怪蛇,而是几十条,几百条,或许成千上万,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如潮水,如乌云,黑压压地一眼看不到头。 白雪音也跟了出来,看到这场面却恶心得脸色一变,颤声道:“这……该怎么办?” 第303章 坐以待毙 凌羽飞略一沉吟,手持七孔定音剑往蛇群的方向扫去,同时噪音骤起。 蓝桥知道他想利用他凌音剑法中的“音噪”迫退蛇群,连忙示意白雪音,两人一齐捂住耳朵。 凌羽飞挥舞着七孔定音剑,发出刺耳的剑啸声,蛇群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向右耳室的方向逼近。 蓝桥骇然道:“这些破蛇怎么不怕你的剑啸声?莫非它们没有听觉?” 凌羽飞冷哼一声,还剑归鞘道:“它们听不见声音,所以不受音噪的影响。” 李珠儿听到他们的对话,从耳室里探头出来,立刻被眼前连绵不绝的蛇群惊得目瞪口呆。她一手抚着脖颈,另一手捂住嘴,忽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已近一天未曾进食,只有胃里的酸水从指缝渗出,整个人如虾米一般弓起了腰,不住地咳嗽。 凌羽飞知她吓得腿都软了,忙抱着她走回耳室。蓝桥也对白雪音道:“先退回去,守住石门。” 白雪音点了点头,和蓝桥一起退回耳室,然后关上石门,警惕地守在门边。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一条怪蛇从门缝里探出了头。 蓝桥毫不犹豫一剑挥下,准确无误地刺在那条蛇的七寸上,怪蛇力毙。 很快便有第二条蛇又钻进来,接着是第三条。 蓝桥和白雪音就像两座守门的门神,怪蛇进来一条他们便杀一条,石门口很快便堆了一小片的蛇尸,耳室里充斥着腥臭的气息。 “羽飞哥哥……”李珠儿面色惨白地道,“我们不会死在这吧?我不要被它们吃掉。” 凌羽飞面色凝重地道:“外面太多蛇了,一条一条地杀怎么杀得完?” 蓝桥一边近乎无脑重复地挥动着流光剑,一边道:“那怎说,咱们仨是轮换还是怎么?” 凌羽飞苦笑一声,顶替了白雪音的位置。白雪音得以休息,默默走到蓝桥身后,双掌按在他的背上,以真气助他维持功力。 李珠儿担心地道:“你们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无休止地打下去,到时候没被蛇吃掉,反倒先累死了。” 这时蓝桥和白雪音又交换了位置,蓝桥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把门缝堵死,这些怪蛇就进不来了。” 凌羽飞道:“主意是好主意,可拿什么堵呢。” 蓝桥看了眼散落的乌晶碎片,推出两道掌风,把这些碎片推得聚集到门缝附近。 他脱下外袍,本想用袍子卷住碎晶塞住门缝,却不料那些探头钻进来的怪蛇见到那些碎片,就像耗子见了猫般掉头就跑。不但蓝桥诧异万分,就连当值的“门神”凌羽飞和白雪音也十分意外。 凌羽飞一把拉开石门,伸腿一扫,把那些乌晶碎片扫出耳室之外,在门外构成一个弧形,又逼退几条试图靠近的怪蛇。 群蛇发出不安的嘶鸣声,潮水不再前进,成百上千的银头怪蛇停在乌晶碎片划出的弧线之外,既焦躁又无奈地涌动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好像还挺怕这种乌晶石的。”白雪音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揩着额头的香汗。 凌羽飞沉声道:“我们虽暂时阻止了蛇群的迫近,可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能挡一阵是一阵。”蓝桥靠着耳室的墙壁坐下道,“说不定等过几个时辰,这些破蛇吃不到东西,自己就转去别处觅食,又或干脆饿死在外面,咱们不就能出去了?” “等它们饿死?”凌羽飞啼笑皆非地道,“我的怀远兄,你怕是不知道坐以待毙这几个字该怎么写。等它们全都饿死,咱们就不会饿死吗?” “咱们……”蓝桥忽然眼珠一转,几乎笑出来道:“咱们可以吃它们呀。” “呕……”李珠儿几乎再次吐出来。 蓝桥说干就干,拿过一条被剑刺死的怪蛇琢磨了一下,然后仔细剖开肚腹,又摘去蛇骨,只留下脊背和肚腹上的蛇肉,以炽热的掌力催烤至熟,撕下一片左右看了看道:“这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吃。” 白雪音不无担忧地道:“这蛇肉要是有毒怎么办?” “有没有毒,现在只能试试。”蓝桥说着咬下一小口,咀嚼之后吞了下去。 白雪音、凌羽飞和李珠儿的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蓝桥,观察他吃下蛇肉后的变化。 蓝桥露出古怪的神色,然后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只手按在胃的位置,另一只手则伸到嘴里抠喉咙。 一阵呕吐过后,蓝桥喘息着道:“不行,这肉确实是有毒的。我才吃了这么一小块,就生出四肢麻痹无力的感觉,然后开始犯困,有幻觉,仿佛要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大梦。” 白雪音见蓝桥表情痛苦,轻拍着他的背道:“总还有办法的,先别急。” “还有什么办法?”本来还抵触吃蛇肉的李珠儿此时知道蛇肉也吃不得,又焦急起来。 “没办法。”蓝桥叹了口气道,“只能等。” 说是等,这一等就是四天。 连绵成片的群蛇仍被挡在乌晶碎片构成的弧外,却已不复先前的活力。它们行动迟缓,大多只静静地盘在原地,偶尔摆一摆头颈或尾巴,既没有退走,也没有再向前推进。 耳室内四人的情况亦不容乐观,蓝桥、白雪音与凌羽飞倒也还罢了,多日水米未进的李珠儿却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她肌肤干裂,两颊深陷,目光呆滞地靠在凌羽飞怀里,一动不动。她本就瘦弱的身体此时显得更加单薄,甚至就连呼吸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四天过去,蛇群虽没有继续进逼,却也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现在它们虽然行动迟缓,但若想说出去,仍是危险万分。 “羽飞哥哥……”李珠儿的声音既沙哑得几乎听不真切,“我可能是快不行了,就算没有这些怪蛇堵在外面,整间墓室依然没有出口,迟早都要困死在这。” 凌羽飞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却不知说什么安慰。李珠儿没修过内功,即使强行把他的真气注入到她脆弱的经脉中,也很难真正起到为她维持体力的作用。 眼瞧李珠儿日渐憔悴,凌羽飞心中的痛苦,又何尝不在煎熬着他? “坐以待毙也真不是个事。”倚在另一侧石壁上的蓝桥忽然道,“刚才我忽然记起,似乎在对面左耳室尽头的角落里,有两个半人多高的罐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你是说那间本来放着四颗闭月琉璃珠的房间?”凌羽飞眼眸微抬,看向对面的左耳室。由于墓室里火油燃尽,照亮整个空间的火龙早已熄灭,蓝桥的那枚夜明珠再次成为众人唯一的光源。 “你这个角度看不见的。”蓝桥道,“其实我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依稀有这么个印象,在耳室的两个墙角,各放了一个大罐子。” 凌羽飞淡淡道:“那或许只是装饰物又或陪葬品,里面不见得有东西。” 蓝桥道:“死马当活马医嘛,珠儿妹子都这个样子了,总要试他娘的一试。” 白雪音提醒他道:“就算那两个罐子里有水,放了近两百年,这还怎么喝呀?” “罐子里有什么,总得打开看看才知道。”蓝桥说罢提起流光剑,走向门外由碎晶筑成的“大坝”,回头又笑了笑道:“等着,我去去就来。” 第304章 百年古酒 李珠儿无力地抬了抬手臂,似是想向蓝桥摆手:“太危险了,蓝公子别……” 蓝桥大笑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艺高人胆大?现在我胆子最大,你们最好都听我的。” 他说罢一个纵跃,已飞至半空。 群蛇见他靠近,纷纷直起上身,做出警惕和准备攻击的姿势。 蓝桥在蛇群中找到一处巴掌大小的空地,舞出几道剑光护体,落地后脚尖一点,身体便再度腾空。 他一连三个起落,已落到左耳室的石门前,回剑一扫逼退靠近的几条怪蛇,随即推门而入。 左耳室的两个墙角处果然陈放着两个花瓶般的大罐子,罐口足有肩高。蓝桥伸手掂了掂,果然十分沉重。 他单手持剑,另一手扛起其中一只大罐,转身便往外走。 群蛇见他过来,又是一阵骚动。 现在他无法像过来时一般轻巧地跳跃,灵机一动,又把罐子放倒在地上。 他伸脚一推,那罐子立时向墓室的群蛇中滚了过去。接着他再一跳,稳稳地落在罐身上,像杂耍者踩滚轮般踩着那罐子前进。 群蛇纷纷避让。 也有几条蛇躲闪不及,直接被这重逾百斤的罐子碾碎。 一条蛇突然从侧面发动攻击,蛇身如箭一般射向蓝桥的脚踝。 “师兄!”白雪音一声惊呼,却只能在原地跺着脚干瞪眼,另一边看着的凌羽飞也不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好在蓝桥精神集中,在蛇身欺近的一瞬间一个小跳躲过噬咬,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回到车轮般前进的罐子上,并朝白雪音做了个胜利者的手势。 “你吓死我了。”白雪音抚胸叹道,“小心点呀!” 蓝桥踩着罐子回到右耳室,白雪音上前查看,见罐口是结实的泥封,小心翼翼地用剑挑开。 “这是一罐陈年古酒!”白雪音一声欢呼,立时众人就闻到一股清冽又浓郁的酒香。 这罐古酒窖藏近两百年,骤一解封,香气立时冲破了耳室内恶臭的空气,钻入到各人的鼻腔里,甚至就连碎晶防线外的群蛇也开始骚动。 凌羽飞喜道:“珠儿,你喝点这个就有力气了。” 李珠儿平素极少饮酒,此时受求生本能的驱使,也兴奋起来,点头道:“我喝。” 凌羽飞把她轻轻放开,起身看了看那盛酒的大罐子,忽又皱眉道:“可这么大的罐子,我们该怎么喝呀。” 他想起蓝桥轻功跳跃往来于左右耳室之间的情景,哈哈一笑,如法炮制地也是三个起落,进入左耳室后很快出来,又是三个起落回到右耳室。 蓝桥奇道:“你干嘛去了?” 凌羽飞得意地捧起那只本来装着闭月琉璃珠的白玉首饰盒,油然道:“拿个酒器。” 他举起罐子,把罐中的古酒缓缓倒入白玉盒,然后端着白玉盒走到李珠儿面前道:“来,快喝吧。” 李珠儿乖巧地点点头,小口啜饮起来。 她喝不惯烈酒,虽被酒气呛得连连咳嗽,仍似渴求甘露般地饮着。 知道喝了小半盒的古酒,她才稍稍停歇,微喘着气地看着凌羽飞,脸颊上泛起两抹晕红:“羽飞哥哥,你也喝嘛。” 凌羽飞应了一声,也端着白玉盒喝了两口,脱口赞道:“好酒!”然后又把白玉盒递给李珠儿。 李珠儿毫不避讳凌羽飞嘴唇碰触过的地方,“咕嘟咕嘟”也是两口,然后再次看向凌羽飞。 蓝桥见凌羽飞和李珠儿二人你两口我两口喝得高兴,和白雪音对望了一眼,苦笑道:“他们是喝好了,咱俩咋办?” 白雪音无奈地道:“这罐子比我肩膀还高,咱们没有酒器,总不能举着这么大的罐子喝吧?” 蓝桥眼珠一转,在白雪音身上扫了一遍道:“有了。” 白雪音疑惑地道:“什么?” “你先坐下。”蓝桥不由分说,按着白雪音在墙角坐下,然后拿起她的一只脚,把她脚上的短靴脱了下来。 “你干什么?”白雪音又惊又臊,伸手便想夺回靴子,蓝桥却笑着闪开,没让她得逞。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只靴子道:“这不就是最好的酒气吗?” 说着他扛起罐子,小心翼翼地把酒浆倒进那只靴子里,捧到鼻子下闻了闻道:“真是好酒!”说罢便“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这古酒香浓至极,同时酒劲也远胜蓝桥此前尝过最烈的酒,入喉时仿佛吞下一枚炽热的炭火,从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师妹,你也喝嘛。” 白雪音虽然羞恼,却也拿他没法,只狠狠瞪着他道:“我这靴子穿了这么久都没换过,不嫌有味道吗?” “什么味道?你白大美女的香香脚吗?”蓝桥喝了酒后更是放恣,哈哈大笑道:“来,把那只也脱下来,咱们一起喝。” 他说着抬头一饮而尽,慨然一叹,又把靴子倒满。 白雪音见他神情坦荡没有丝毫造作,不由也松动下来,默默脱下另一只靴子,拿到鼻子下嗅了嗅。 确实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气息,谈不上臭,当然也说不上香,白雪音赧然看了蓝桥一眼,啐道:“讨厌死了。” 说归说,她终究还是也为自己倒了些酒,捧起靴子和蓝桥手里的靴子碰了一下,大声道:“祝我们早日脱困。” 蓝桥挠了挠头,回应道:“祝重返中原。” 两人目光一对,各饮了一口酒。 白雪音显然也没料到这酒能烈到这种地步,她一边咳嗽一边揩着嘴角的酒渍,再次举起酒瓶:“祝我们神功盖世,剑法大成。” 蓝桥应道:“祝发家致富,富甲一方。” 凌羽飞听到二人的祝酒词,也举起手中的白玉盒,遥相和道:“祝天下再无战乱,老百姓安居乐业,有地种,有衣穿,武者保家卫国,闻鸡起舞,文者经世济民,寒窗苦读,士农工商皆有发展,男耕女织田园牧歌。” 说罢三人轰然对饮,恢复些气力的李珠儿笑着凑热闹道:“祝我们都能好好地在一起,羽飞哥哥能一直陪着我,蓝公子和白姐姐也能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 白雪音一怔,有些慌张地看了蓝桥一眼,忙又连灌了几口酒掩饰尴尬。放下靴子时她面上现出好看的红晕,也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另有所思。 第305章 死路一条 第一罐古酒喝完,还有第二罐。 等两罐酒都喝完,已是又过了三天。 三天之后再过三天,在右耳室里困了整整十天的蓝桥等人再次感受到死气的迫近。 李珠儿面如土色,有些绝望地看着仍如围城般堵在耳室门外的蛇群,苦涩地道:“这些怪蛇是成精了吗,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白雪音想了想道:“听说有的蛇到了冬天,可以进入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持续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会死掉。” “几个月?”李珠儿骇然道,“那我肯定先饿死了。” “不然我们再试试?”蓝桥提议道,“我是说,吃蛇肉,上次我吃了有毒,说不定有些部位也没毒呢?反正也快要饿死了,不如再试一次。” “你想怎么试?”凌羽飞苦笑道,“我总觉得,这并不是个好办法。” 蓝桥没力气和他争辩,简单地道:“据我判断,这种蛇有四个部位可能无毒,分别是后颈下的那一块肉,背脊接近蛇尾两寸处的肉,以及上腹部和下腹部的肉。咱们有四个人,没人试吃一小块,要是谁吃了以后没发现中毒反应,我们就有救了。” 凌羽飞不满道:“你要珠儿也帮你试毒吗?” 白雪音提醒道:“不是帮我师兄,是帮我们。” “我愿意。”李珠儿肯定地道,“到了这个地步,谁都该出一份力。” “放心吧,只要分量够轻,一旦发现不对及时催吐,死不了人的。”蓝桥说罢走到门口,刺死一条看起来还比较有活力的怪蛇,仔细拆解蛇肉后用内力烤熟,分给众人道:“小心点。” 遗憾的是,他们包括李珠儿在内的四个人,试吃过后全部出现了中毒反应,其中更以不通武功的李珠儿最为严重,吐过之后仍然头晕不止。 凌羽飞断然道:“我们必须突围了。” “好!”蓝桥起身道,“的确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凌羽飞显然早思虑过突围的问题,沉声道:“请怀远兄和白女侠左右开路,我背着珠儿断后。” 蓝桥略一思量,确实是目前最有效的突围策略,转向白雪音问道:“师妹准备好了吗?” 白雪音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腕上的阴阳手环。 凌羽飞背起李珠儿,走到并肩而立的蓝桥和白雪音身后,低声道:“开始吧。” 蓝桥挥剑一扫,那道坚守了十日的乌晶大坝顿时土崩瓦解,无数的乌晶碎片被他剑气激得飞溅,如一道扇面般洒到黑压压的蛇群中。 群蛇立时如炸了锅般四处逃窜,把墓室正中的一块空间让了出来。 蓝桥和白雪音一左一右,挥动着长剑,把阻挡在他们前进路上的怪蛇或斩杀或扫远,凌羽飞则倒退前进,提防着可能从后方出现的危险。 四个人步步为营缓步前行,很快回到了季之道石棺的位置。 再往前行,由于走出了碎晶洒落的范围,怪蛇密度陡增,蓝桥和白雪音每一次挥剑,剑气都能扫飞十来条怪蛇。 但这样频繁的真气消耗,即使是已晋至乾坤诀第四层的蓝桥和白雪音也难以久持,当他们走出墓室回到墓室外的墓道,压力更盛。 在季之道的墓室里,因为怪蛇几乎全都盘在地上,他们只需一道剑气,就可以扫开一片空地。 现在到了墓道里,不但面前的地上全是这种怪蛇,就连左右的石壁上也到处都是。这些怪蛇或藏身于石缝石隙里,或游走于石壁和天花板之间,不时嘶嘶作响,即便是蓝桥和凌羽飞看了,也生出毛骨悚然的可怕感觉。 但他们却不得不继续向前。 墓道尽头那两扇封死的木门,将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和数不清的怪蛇逐步逐寸地争夺空间,还要防止左右墙上、头顶、以及后方的威胁,墓道刚走过一半,蓝桥和白雪音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蓝桥剑交左手,右手则拉住白雪音的左手,真气在两人经脉间交织往复水乳交融,在剧烈损耗的同时又生生不息,再次晋入乾坤诀中阴阳合流的理想境界。 白雪音新力一生,立时精神一振,长剑舞出一片雪雾迫开几条怪蛇,对蓝桥展颜一笑道:“没想到你还会使左手剑。” 蓝桥感受到来自白雪音冰润沁凉的真气,同样觉得说不出地受用,嘿嘿一笑道:“小时候我爹逼我练的,说是万一哪天真上了战场,右手又受了伤,这路左手剑或者可以救命。你别看我左手剑不如右手剑凌厉,其实在稳定性和准确性上,还更胜右手剑一筹呢。” 白雪音“噗嗤”一笑道:“我在夸你,没想到你还自夸起来了,真是一点都不懂的谦虚。” 蓝桥随手一挥,以左手剑斩断两条怪蛇,哈哈笑道:“过度的谦虚等于骄傲。” 白雪音正待接话,忽地就听李珠儿一声惨叫,忙回头去看。 但见李珠儿花容惨淡,一条应是从墙缝里窜出来的怪蛇死死咬在她的右脚上,任她怎么甩也甩不脱。 凌羽飞一剑刺下,那怪蛇扭了几扭,跌落地上。 “你怎么样了?”他反手把李珠儿抱进怀里,李珠儿却只是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我们快闯出去!”蓝桥和白雪音对视一眼,白雪音长剑一振,一道凛冽的雪雾已激射而出,贯穿前方二十余步长的墓道。 蓝桥一招霞满东方,流光剑亮起点点乌光,在黑暗的墓道中形同一个光球,风卷残云般把前方墓道里的怪蛇清扫干净。 他们终于又回到那扇封闭的墓门前。 石门厚重,足有数百斤,外面不知被什么机关卡死,任凭几人运劲去推,仍纹丝不动。 “死路一条。”纵使再乐观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被整座崩塌的暮雨山压在山底,又被关在这满是怪蛇的西夏古墓之中,断绝食水,危机四伏,就算他们是江湖上新一代的精英高手,走上这条死路,也再难全身而退。 眼见群蛇又逼近过来,蓝桥取下流光剑,发着狠道:“遇山开山,师妹助我!” 白雪音长剑回鞘,双掌按在蓝桥背上。 “我也来。”凌羽飞又搭上白雪音的肩膀,三人重复了十天前从乌晶石堆里拔出流光剑的模样。 凌羽飞把真气推进白雪音的经脉,白雪音再将属于她的那份真气一并推进蓝桥的气穴当众。 蓝桥大喝一声,双手持剑,高举头顶。 流光剑受三大高手的真气灌注,光芒骤盛,把整条墓道照得亮如白昼。 “生死成败,就看这一剑!”蓝桥默念剑诀,忽然想起他先前翻看《虚烬十方》秘笈中的一段话。 若将真气在两处气穴经脉间反复激荡,这两处气穴便可将经脉中更多的真气吸纳进来,同时不断强化,把平时七八十剑才能打空的真气集中在一剑上,然后如山洪暴发般一次性释放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这就像在一条河流上筑堤存水,然后待堤坝满溢,再突然毁去堤坝,释放奔流。 现在蓝桥存的,是三个人的真气。 伴随着真气在窍穴间的反复激荡,流光剑微微震颤,震动键隐现雷鸣之声。 蛇群越逼越进,最靠前的一条怪蛇已游至凌羽飞的脚下。 “破!” 蓝桥一声大喊,双目圆睁,流光剑闪电般劈落。 伴随着一道令人目眩的剑光,那扇厚重的墓门发出“轰隆”一声闷响,竟好像往后晃了一下。 白雪音上前飞起一脚,墓门缓缓洞开——伴随着四个人求生的希望。 第306章 岔路尽头 门外是一处空旷的溶洞般的巨大空间,有石笋、石柱和石台,完全是天然形成的状态,与眼前这人工开凿的墓门和墓道显得格格不入。 凌羽飞挥剑扫开已迫近至脚边的几条怪蛇,率先走入门外的空间。 蓝桥却因真气损失过度,再加上被凌羽飞并非同源的真气反噬,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 白雪音一把将他扶住,拖着他已失去意识的身子离开墓道。 两扇厚重的墓门足有千斤,墓门外是一条足有一人环抱粗的巨大石梁,将墓门死死封住。 现在这石梁已断作两截,断口处平整光洁,就如同被细细打磨过一样。 凌羽飞无暇感叹蓝桥这一剑的惊天之力,匆匆把李珠儿靠着根石柱放下,替她吸吮脚上的毒血。 李珠儿惨然一笑,轻抚着凌羽飞的头发道:“别费事了,反正大家都出不去,早走一步晚走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凌羽飞却不答她,只不住地吮出她怪蛇咬伤处的毒血,再一口口吐在地上。 白雪音听她毫无求生之心,安慰她道:“这墓门既是季之道墓室唯一的通道,那么当初为他下葬的人,一定可以循着某条路线进入这里,直到把他安葬,才用这根石梁封死墓门。” “换句话说,我们既然见不到送葬者的尸骨,说明一定存在着一条路,能从这地方出去。”白雪音接着道,“等我们找到出路,让你羽飞哥哥去找郎中为你诊病,这种蛇在祁连山区如此常见,附近的郎中必然有药能治。珠儿妹子,千万不能放弃啊。” 她一边以内力为蓝桥疗伤,一边又对凌羽飞道:“你就算帮她吸干净了毒血,现在仍有一小部分毒素已经进入她的体内,我们必须尽快逃出去才行。” 凌羽飞觉得有理,刚想附和,就听头顶忽然传来一片破风之声。 他养枭多年,一听就知道是飞禽俯冲的声音,转头一看,就见一群蝙蝠不知从哪冒出来,乌云似的朝他扑了过来。 这种蝙蝠甚是奇怪,身小而翅大,还生着一张尖嘴,仿佛专门猎食地面的活物。 他知道这群蝙蝠是循着血腥气找来,连忙再把李珠儿抱起,同时挥动七孔定音剑发出魔音。 蝙蝠不比那怪蛇,被他的魔音一震便怪叫着退散。 它们飞进那门户大开的墓道里,正好发现爬了一地的银头怪蛇,纷纷俯冲捕猎。 这种尖嘴蝙蝠好像天生就是银头怪蛇的克星,仅仅一轮俯冲,就有数十条怪蛇被它们锋利的尖嘴叼上半空,成为蝙蝠肚中的佳肴。 白雪音见状道:“蝙蝠和蛇打起来了,我们快走!” 她背起尚未醒转的蓝桥,朝凌羽飞招呼一声,小跑着闯进溶洞角落处的一孔通道。 凌羽飞抱着李珠儿紧随其后,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通道尽头出现三条岔路。 “往哪边走?”凌羽飞迟疑起来。 白雪音查看了一下地势道:“左边的岔路空气潮湿,前方或许有地下河之类的水源,右边的岔路则是向上的缓坡,说不定能返回地面。” “走左边。”凌羽飞急切地道,“咱们现在又饥又渴,能补充些水分也是好的。” 白雪音却迟疑起来:“我们现在本就深在地底,再去找地下河的话,岂非离地面越来越远?到时候那些怪蛇或者蝙蝠又再追来,如何?” 凌羽飞还没说话,被他抱在怀里的李珠儿迷迷糊糊地道:“水……水……我好渴……” “我这就带你找水喝。”凌羽飞又看了白雪音一眼,也不再等她的意见,径直冲进左侧的岔路。 白雪音轻叹一声,背着蓝桥走近右侧的岔路。 她生怕怪蛇或蝙蝠再追上来,一路没命地狂奔,途中又经过数不清的岔路,她也记不得那么多选择,只挑上坡的岔路走。 若是死路,她便折回岔路口,再选坡度第二高的岔路。 她就像在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宫里乱窜,只凭借坡度选择岔路,希望离地面越近越好。 或许是过了几个时辰,也或许是过了几天。 当白雪音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她倒下了。 倒在一条岔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堵墙,这当然是条死路。 路的尽头,会不会也是生命的尽头呢? 白雪音长叹一声,绝望地把蓝桥放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躺平。 “师兄……”白雪音轻抚着蓝桥的额头,两行清泪自她面上划落,“师兄,你醒醒啊。” 泪珠划过她干裂的嘴唇,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又沿着指缝流到蓝桥的额上。 “我……我实在走不动了。”白雪音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她见蓝桥仍未醒转,幽幽地接着道:“不过你知道吗,虽然明知道可能出不去了,但我却并不感到悲伤,甚至内心还有一丝欢喜。” 她的声音低沉,既像给蓝桥诉说心事,又像喃喃自语:“因为在我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你陪着我,有我陪着你。不是风姐姐,也不是李姑娘,只有我。”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战友,一个知己,一个妹妹。”她的手轻轻在蓝桥的面颊上抚摸,轻柔地就像母亲抚摸刚出世的孩子:“有师门的规矩,我不敢,也不该奢望什么,我只想默默守护着你,就像现在这样。”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竟然想起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我们在河谷瀑布下疗伤的那段时日。”白雪音说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这微笑是温暖,是沉湎,还是怀念,或许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还记得你当时为我作的那首小诗吗?虽然明知道你是在取笑我,但偏偏,怎么也忘不掉。”她笑着轻啐了一口,旋又叹息道,“唉,我们要能永远留在那小谷里不出来,该多好呀。” 她充满情意的目光落在蓝桥的脸上,忽然发现蓝桥的眼珠好像在眼皮下动了一动。 “师兄,现在轮到我为你作一首诗如何?”白雪音轻轻咬着嘴唇道,“你若喜欢,就睁开眼看看我,如何?” 第307章 患难真情 “朝云而暮雨。”白雪音的目光悠远而空洞,望着远方的黑暗缓缓道:“暮雨青山做孤坟,山下骸骨谁能分?百万黄金长相伴,千年合葬是良人。” 待说完最后的“良人”两个字,她的面上泛起一丝羞红,也不去看蓝桥是否醒转,径自别过脸去。 良久之后就听蓝桥轻咳了一声道:“什么良人?” 白雪音一震回头,见蓝桥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忙掩饰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抱歉,这么久才醒转。”蓝桥不好意思地想要坐起来,身子抬到一半却又因乏力倒回白雪音的腿上,“连累你了吧。” 白雪音见蓝桥并未听到她诉说心事的话,安心的同时又感到些许失望。若他听到我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对我…… 她有些自责地摇了摇头,挥去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哪有,要不是师兄力破石门,我们早死在那墓道里了。” 蓝桥这次终于铆足了力气,翻身坐起,靠着白雪音身边的石壁道:“现在我们在哪?” 白雪音于是简单讲了他昏倒以后的逃亡过程,最后道:“现在我已再没力气去试别的岔路,师兄若还能动,不妨自己走吧。” “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哪还走得动路。更何况你拼了命救我出来,我又怎能舍你而去?”蓝桥苦笑道:“说来惭愧,我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我被你救了。” 白雪音有些惆怅又有些无奈地道:“只可惜这次,我把你领进一条绝路。” “先别急着灰心丧气。”蓝桥挥舞着拳头,本想拍一拍她的大腿,忽又觉得不妥,转而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拍了拍她的肩膀,鼓舞地道:“我这一生,被逼上绝路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前面的危难我都挺过来了,这次相信我们也可以。” 白雪音看着他有趣的动作变化,忍俊不禁地笑道:“你这是想干嘛?都快拧成麻花了。” 蓝桥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这不是突然意识到,你是个女孩子嘛。” “你说什么?”白雪音佯作嗔怒地道,“难道你之前都拿我当小兄弟的?” “小兄弟也好,小姑娘也罢。”蓝桥轻叹一声道,“反正都要化作一堆白骨,没什么区别。” “人终有一死,早几年晚几年的区别罢了。”白雪音轻轻地道:“我能和师兄在一起,已经知足了,师兄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蓝桥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答她。 他摸出《机火巧术》翻看起来,白雪音便也凑近了看,指着书页上图文并茂的精巧设计赞叹地道:“这画的都是些火器与机括的设计图样,还附有各种说明。” “蓝枫自幼便喜欢摆弄这些。”蓝桥感慨地道,“他抗拒习武,整天就琢磨这类铁匠木匠的活,爹劝他几次无果,也只得随他去了。你别看他嘴上总一副自命风流的样子,有时候我真担心他娶不到媳妇儿。” “堂堂定远伯的二公子,还怕没有姑娘喜欢?”白雪音笑道,“放一百个心吧。” “都说长兄如父。”蓝桥说到这里哀叹了一声道,“要是我们不幸死在这里,这本《机火巧术》就算我留给他最后的礼物吧。他手上有宝藏的地图,迟早会找过来,这样我也算不留遗憾了。” 白雪音听他语气黯然,也沉默下来。又过了良久,她见蓝桥微闭上眼,似是又要陷入沉睡,忙打破沉默道:“师兄你不能睡啊,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陪我聊聊天吧,听说当初师兄和风姐姐也曾被困山腹,却不知当时师兄和风姐姐,都做过聊过些什么?” 蓝桥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有些后怕地道:“对,咱们互相监督,谁都不能睡。” 他想起风夜菱还身陷囹圄,心中又是一酸,但他不想把这种悲伤的情绪传给白雪音,眼珠一转笑道:“我当时对她说,要是死前能看大小姐舞上一曲,死也无憾了。” 白雪音其实也早已身心俱疲,此时强打精神,既好奇又带点兴奋地问道:“然后呢?风姐姐真给你跳舞了吗?你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就是你的未婚妻吧?” “不知道,她不想我死不瞑目,当然跳给我看喽。”蓝桥慨然道,“我当时还想呢,要是我们没被困死,将来谁娶了她,还不得兴奋地晕过去。” “所以呢?师兄晕过去了吗?”白雪音狡黠地一笑道,“只可惜我不会跳舞,要不然也许能让师兄再晕一次。” 蓝桥本就是信口胡诌,怕说多了被白雪音抓出破绽刨根问底,看了她一眼道:“师妹不会跳舞,给我唱支曲子听听如何?” 白雪音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扭捏着想要拒绝,看到蓝桥眼中期待的神色,又不忍在这时坏他兴致,支吾了半晌才有点忐忑地道:“我只记得一首以前我爹常哼的一手军中小调,唱歪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哦……” 蓝桥笑吟吟道:“你唱唱看。” 白雪音清了清嗓子,努力挺直上身,唱道:“刀锋利,战甲强,十万雄师赴北疆。当年你占我土地把我家园抢,今日我来你草原看你敢猖狂?决胜在沙场,兵精粮满仓,鼓声震天响,谁能与我争短长?要想活命,还不夹着尾巴来投降?” 这是当年蓝若海随大将军蓝玉北征捕鱼儿海时军中盛传的军歌,白雪音此时用她已经有些沙哑的嗓音唱来,别有一番韵味。 蓝桥替她拍手打起了节拍,白雪音受到鼓舞,接着唱起军歌的最后一段:“弟兄与我携起手,敌人统统都杀光,待得拜将封侯日,还顾家中美娇娘。” “拜将封侯是来不及啦,美娇娘倒是现成的。”蓝桥看了白雪音一眼,接着又道:“这位美娇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白雪音瞪眼道:“我哪里脾气不好了?” 蓝桥哈哈大笑,接着用白雪音刚才的曲调阴阳怪气地唱道:“侠女剑含香,热血染裙裳。顾盼轻一笑,怒掀牛骨汤……” “你……”白雪音羞嗔交加,不依的小粉拳雨点般落在蓝桥壮硕的胸膛上。 “哎呦哎呦。”蓝桥连声呼痛,“就说你脾气不好吧,一言不合就动手,看以后哪个男人敢要你。” “没人要我就赖着你。”白雪音恶兮兮地道,“你不是说过想我陪你一同归隐吗?看到时候你的风姑娘,李姑娘,还有什么花姑娘的,吃不吃醋。” 蓝桥心道反正是出不去了,索性随口乱讲道:“风姑娘最是大度,连娥皇女英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足见不是个醋坛子,李姑娘你就要小心了,她表面上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其实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白雪音追问道:“那到时候我们俩打起来,你是帮她还是帮我?” “那当然是……”蓝桥说到这忽然顿住,有些畏惧地看了眼白雪音的拳头,“李姑娘小白兔似的人,我们俩加起来都不见得打得过你,你说我该帮谁?” “我呸,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白雪音说着一拳又轰下去,蓝桥忙向旁一躲,她这拳重重落在蓝桥身后的石壁上,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小坑。 “我的天,你还真下的去手啊。”蓝桥咋舌道,“我不就说着玩呢嘛,反正也出不……” 他说到这忽然顿住,几乎跳起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白雪音被他吓了一跳,忙凑近去看那石壁上的小坑,却并没看出个所以然。 蓝桥把夜明珠收回衣袖,但见在绝对黑暗的地下空间里,有一缕微光射了进来。 “这是……”白雪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透出微光的裂纹,猛又是一拳。 就听一声脆响,裂纹稀里哗啦地碎开,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破洞。 破洞之外,是刺眼的阳光。 第308章 逃出生天 仿佛已忘记天的颜色,忘记云的形状,忘记风的气息,蓝桥和白雪音望着从破壁透进来的那一缕阳光,几乎激动得落泪。 这是一块寸许厚的石壁被白雪音以拳头震破,探头出去一看,却原来是一口水井的井壁。他们所处的位置距水面一尺多高,距离井口却有丈余。 望着井口处二尺来宽的天空,蓝桥长舒了一口气道:“师妹,咱们不用死了。” 他伸出手,掬了一口井水捧到白雪音面前道:“快喝点。” 白雪音有些羞涩地瞟了蓝桥一眼,乖巧地凑到他的掌心,啜饮他手中的井水。 这口水并不多,却无疑是让白雪音久久难忘的琼浆玉露,其所焕发的生命活力远胜她吃过的一切山珍海味。 若非碍于脸面,她几乎想舔净蓝桥手心的每一滴水。 “别急。”蓝桥看出她的渴望,一连数掌拍在那石壁破洞的四周,把破洞扩大了一倍有余,足够他们穿过。 他又掬了一口井水给白雪音,白雪音却不好意思起来,坚持让他也喝一口,然后她再自己掬水喝。 两人各喝了几口水,恢复了一些体力,便攀着井壁窜出井口。 蓝桥才一出井口,就见一个健硕的青年提着水桶大步往水井方向走来。那青年见井里竟窜出个大活人,大吃一惊,险些把水桶丢到地上。 “二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桥定睛一看,见此人竟是燕王次子朱高煦,难以置信地道,“这也太巧了吧。” “我才该问这句话吧?”朱高煦苦笑道,“好几个月没有你的消息,谁想到你会从祁连山下的一口水井里冒出来。” 待看到白雪音也从井口爬出来,朱高煦眼前一亮道:“白女侠,没想到你也在,是不是受伤了?不要紧吧?来,我这就扶你回房休息,再找人炖参汤给你喝。” 他朝蓝桥挤了挤眼睛,上前便去搀白雪音的手臂。白雪音虽然身子虚弱,仍奋力挣脱道:“我自己能走,不劳烦二殿下了。” 朱高煦愕然看向蓝桥,后者立刻想起朱高煦曾询问过他和白雪音的关系,应该是有意对白雪音展开追求。 想到这里,蓝桥的心里不知怎的竟泛起一丝酸楚,向朱高煦摊了摊手。 朱高煦无奈,只得在前引路,把二人带进一间干净的房舍。 这是一座农家小院,地处祁连山脚下的民乐村,距离他们当初进入宝藏的地方有十余里路。 朱高煦先吩咐下人准备食水,然后对蓝桥道:“你弟弟也跟着来了,我们是奉父王之命,来取西夏宝藏的。” 蓝桥听说蓝枫也在,忙问:“他人呢?” “他带人上山勘察地形了,午后可能会回来一趟。”朱高煦道,“我们这次共来了一千人,把整个村子都租下了,作为我们挖宝的基地。” “西夏宝藏就是个笑话。”蓝桥自嘲地一笑道,“我们在里面转了那么久,金银不见一锭,差点把命送了。” “什么?”朱高煦失声道,“你是说没有宝藏?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于是蓝桥把他在宝藏里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只听得朱高煦脸色阵红阵白,半晌才吁出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我们岂非白来一趟?若是只带几个西夏国的破花瓶破字画回去,岂非让人笑话?” 这时下人送上参汤,蓝桥和白雪音一人一碗,喝下后感觉精神又好了很多。 朱高煦关切地问白雪音道:“需不需要我帮白女侠找个地方沐浴,然后再让人安排个房间睡上一觉?” “不必了。”白雪音淡淡道,“我没那么娇气,没条件时十天半个月不沐浴也是有的。” 朱高煦讪笑道:“没条件咱可以创造条件嘛。” 白雪音见朱高煦纠缠不休,索性再不答话,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朱高煦碰了个钉子,朝蓝桥吐了吐舌头,又和他聊起西夏宝藏里的事。 到未时末,蓝枫推门进来,一看到蓝桥和白雪音,几乎跳起来道:“我的老天,你们怎么在这?” 他聪明过人,一下猜到了事情的关联,笑道:“是不是也挖宝来了?” “挖是挖了。”蓝桥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没有宝。” 蓝枫目瞪口呆地道:“这怎么可能?” 他听过蓝桥对过去几天经历的讲述,沉吟片刻道:“事情不太对劲,李舜机既然如此郑重其事地办斗剑大会,选女婿,说明他对西夏宝藏还是有信心的,若真只有几件破衣服,花瓶字画什么的,他怎么复国?” 朱高煦本已没了斗志,听蓝枫这一分析,顿时一拍大腿道:“说得对啊!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去,错过了。” 蓝桥颓然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朱高煦看向蓝枫,蓝枫掏出那羊皮卷的藏宝图,摊在桌上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你说的那个藏宝室,大概在什么地方?” 蓝桥仔细回忆了片刻,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圈:“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这就带人去挖!”蓝枫说着就往门外走,“大哥和白女侠就请好好休息,等有消息我自会来找你们。” 朱高煦见反正白雪音也不理她,起身也往外走,跟着道:“事关重大,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们按照蓝桥指示的位置,在崩塌的暮雨山上一直挖到第二天清晨,才终于挖出第一口箱子。 蓝枫打开箱盖,见箱子里果然如蓝桥所说,只有一些佛经和一件老旧的袈裟。 他命人把东西拿出,伸手摸着空空的箱子。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略一用力,“噗嗤”一声笑道:“这箱子也太沉了吧。” 朱高煦还有周围的几个士兵都被他这一笑搞得莫名其妙,蓝枫也不解释,拿起一把小刀,猛地往箱子的棱角处划去。 木材泡水后本就有些软化,他一刀下去立时被划破个口子,露出一抹刺眼的金黄。 朱高煦雄躯一震,哈哈大笑道:“竟是这样!他们没有把百万黄金放在箱子里,而是熔铸成了箱子本身,真是妙啊,妙!” 蓝枫拍了拍手,示意士兵们把更多箱子挖出来。这些箱子本就以铁链相连,循着铁链一个接一个地找,很快又拉出五口箱子。 他一一割开贴在箱子外的木板,见里面都是金光灿灿地箱体,走到眼睛都看直了的朱高煦面前道:“二殿下发了横财,别忘分小弟一点辛苦钱哈,小弟还想娶媳妇哩。” 第309章 机关战车 他们从日出挖到日暮,终于把数百口黄金铸成的大箱子尽数挖出,由士兵几人一组地把箱子抬到开阔的缓坡上。 “接下来就要考虑怎么把箱子运走了。”蓝枫看着铺满一地的金箱子道,“按照季之道最初的设计,只要把这些箱子丢进黑河水,他们就自然会被水势推着漂进甘州城。” “这可不妥,甘州县城是敌人的地盘,这么做岂非白白给知县朱龄送了份大礼?”朱高煦沉声道,“况且暮雨山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身为县治,怎都要派人来看看的。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多箱子,他们肯定要疑心。” “一场恶战看来是免不了了。”蓝枫轻叹一声,边说边往坡下走去,“让你的人看好这些箱子,咱们先回民乐村,商量一下对策。” 朱高煦和蓝枫回到民乐村,却不见了蓝桥和白雪音。蓝枫想起蓝桥之前讲过的经历,猜他们必是回去找凌羽飞和李珠儿了,便对朱高煦道:“请二殿下找几十个人过来,进去帮着一起找。” 他生怕朱高煦不乐意,又补充道:“凌羽飞是凌音阁方阁主的爱徒,在京城武林的地位举足轻重,若能为我们所用,日后……” 朱高煦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这就叫人去找。” 安排妥当之后,朱高煦和蓝枫回到房间。朱高煦一进门便道:“甘州县城的官兵在三千人上下,我们只有一千人,劳师远征不说,还要带着那么多的箱子。” 蓝枫点着手指算道:“假设这些箱子加起来真有一百万两,也就是十万斤,我们一千个人,每人就需要携带一百斤黄金,即使用马驮着,也会大大影响马匹的移动力。” 朱高煦接着道:“就算我们侥幸逃过了朱龄的追击,他大可以快马报信,让我们前路上每一关每一站的官兵出来阻截。此地离北平万里之遥,想携宝而回太难了。” “必须计划一次作战,把朱龄和他的县兵击溃。”蓝枫一针见血地道,“我问过本地人,说这朱龄一向胆小怕事,若被我们取了宝又痛打一顿损兵折将,必羞于向人提及此事,我们一路回去便可安枕无忧。” 朱高煦皱眉道:“可问题是,我们如何痛打三倍于我军的甘州县兵呢?” 蓝枫一时也没想到妥善的办法,两人枯坐了半个时辰,手下来报:“蓝大公子和白女侠回来了。” 朱高煦忙和蓝枫出门去迎,就见蓝桥和白雪音在几名士兵的簇拥下爬出井口,凌羽飞则抱着李珠儿直接从井里跳了出来。 小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见到凌羽飞一头扎进他怀里,不住蹭他的脖子。凌羽飞爱怜地抚摸着爱鸟的羽毛,轻声道:“真不会照顾自己,你看你都饿瘦了。” 蓝枫近一年没见李珠儿,骤见她憔悴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酸,问道:“她怎么了?” 李珠儿似是早已失去意识,手臂软软地垂下,蓝桥解释道:“还有呼吸,就是怎么都叫不醒。” 朱高煦也不知怎么处理这种事,只得道:“先给珠儿姑娘准备间房,让他们先去休息,等下我看看能不能在村里找个本地的郎中,帮珠儿姑娘看看。” 凌羽飞和李珠儿去后,蓝桥把蓝枫拉至一边,摸出那卷《机火巧术》递给蓝枫道:“这书是给你的。” 蓝枫接过来翻了几页,两眼放光地道:“季之道真不愧是一代奇才!” 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一边连连点头,翻着翻着忽然激动地道:“有办法了。” 蓝桥一头雾水地道:“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怎么对付朱龄了。”他指着《机火巧术》上介绍轮轴的一页说道,“这讲的是车轮和车轴的制造,如何用简单的材料制作结实耐用的轮轴。” 这时朱高煦听到二人的对话,凑近过来道:“轮轴的制作工艺,和对付朱龄有什么关系?” “朱龄的三千人,分骑兵两千,步兵一千,我们只要能击溃他们的骑兵主力,剩余些许步兵根本无力阻止我们扬长而去。”蓝枫指着黑水河畔宽阔的缓坡道,“你看这个缓坡,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骑兵战场。” 朱高煦沉吟着道:“即便只论骑兵,我们也是以一敌二,这缓坡……” “不错,我们占据高坡,居高临下,这是一个优势。”蓝枫哈哈大笑,面对蓝桥和朱高煦疑惑地目光反问道:“我想请问二位,骑兵在这样的地形下,最害怕什么。” 蓝桥下意识地想说“弓箭”,但转念又一想,到此处地形开阔无险可守,弓箭手很可能没时间放出第二轮箭就被快速的骑兵冲散。 朱高煦思索良久,缓慢而肯定地答道:“害怕战车。” “这就对了!”蓝枫狠狠地拍了下朱高煦的肩膀,“二殿下此次回去,可得好好犒赏我们兄弟。” 他带着不明就里的蓝桥和朱高煦回到堆放宝箱的地方,拍着其中一口箱子的箱盖道:“现在这些箱子,二殿下先别当它们是财宝。” “不当财宝当什么?”朱高煦啼笑皆非,“当棺材吗?” 蓝枫一字字道:“当战车。” 他把《机火巧术》放在箱盖上,指着轮轴那页的绘图接着道:“你们看这车轮的结构细节,我们只要能把这几百口重逾百斤的箱子装上车轮,不就立时获得了几百辆战车吗?” 蓝桥想了想道:“这里虽是缓坡,但仍有不少凹凸不平之处,若是装的轮子小了,怕陷进坑里,轮子大了,又有可能因为头重脚轻而半途倾倒。” “这个简单。”蓝枫拍着胸脯道,“每口箱子装四个轮子,都装在左右两侧的箱壁上,轴则藏在箱子内部。两个大轮在前,两个小轮在后,从这缓坡上冲下去,必是雷霆万钧之势。”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眼中逐渐透出了笑意。他用手肘拱了蓝枫一下,豪气干云地道:“他娘的,等我们回了北平,我替父王给你请功!” 他当即分派士兵开工,从采集木料,到装配车轮车轴,不到两天的工夫,就造出上百台“机关战车”。 第二天傍晚,蓝枫眺望着远方的甘州城道:“要么今夜,最迟明天,朱龄该发动进攻了。” 朱高煦讶然道:“你怎么推算得这么准确?” “今早来了一伙人,本地口音,说是到民乐村走亲戚。”蓝枫解释道,“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是朱龄派来的探子。” 朱高煦含笑道:“那你自然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该知道的东西。” “当然,想要钓大鱼,饵先要给足嘛。”蓝枫神神秘秘地道,“我让他们知道了西夏宝藏的事,也知道现在来取宝的是你朱高煦二殿下本人。当然,略去了金子已被改造成战车的事。” 朱高煦洒然道:“你倒真豁得出去,把我也卖了。” “无论是能截获财宝,还是擒获二殿下这个‘重要战犯’,对一个小小的县官朱龄来说,都已是惊天之功。”蓝枫信心满满地道,“他绝不会错过的。” 第310章 长河落日 朱龄选择的战机是清晨。 他拂晓出发,亲率三千县兵悄无声息地逼近到民乐村外的缓坡下。 “朱高煦就在前面的村子里?”他坐在马上,最后一次向他的副官确认。 “如假包换。”副官激动地挥舞着拳头道,“看那村子里一盏灯也没有,他们肯定是挖了一天的宝,到现在还睡死着呢。” 朱龄悄声道:“咱们调兵的事没别人知道吧?” 副官压低了声音道:“放心,莫说外人,就连这些士兵,出发前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保证不会有人来和大人抢功。” 朱龄露出会心的笑容,显然已畅想起活捉反贼朱高煦,再顺手牵羊带走财宝独吞功劳的美好情景。 他扬起马鞭,发令道:“进攻!” 第一排的骑兵战士猛夹马腹,数十匹战马立时狂奔而出,接着是第二排的战士,再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成百上千的战马奔腾在宽阔的河畔缓坡上,发出雷鸣般的蹄声。 负责指挥步兵的千户高举战刀,一千步兵齐声呐喊,挺起长矛,快步紧随骑兵之后,往民乐村冲杀过去。 当第一排骑兵冲刺到距离坡顶还有二十丈的时候,忽听村内一通骤雨般的鼓响,数百辆黑乎乎的箱形战车从坡顶冲了下来。 这些箱子形状的战车谈不上大,却势大力沉。它们彼此以铁链相连,一排一排地沿着缓坡向下滑落。一匹战马躲闪不及,直接被战车撞断了前腿,长嘶一声倒在地上。 战车越冲越快,最前方第一梯队的数百骑兵不是被撞翻倒地就是被铁链绊倒马腿。 紧随其后第二梯队的骑兵见势不妙,连忙拨转马头想要后撤,却又和紧逼上来的第三梯队骑兵搅在一起,一时间缓坡上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朱高煦率领队列整肃的七百骑兵现身坡顶,手中青龙巨剑出鞘,遥指着坡下的朱龄道:“有没有命回去,就看这一战!” 说罢他一拉缰绳,一马当先箭一般冲下缓坡。战士们见主帅身先士卒,人人奋勇争先,潮水般往朱龄的县兵处冲杀过去。 前有机关战车开路,又是高坡打低坡的绝对优势,朱高煦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就像一把尖刀插入到甘州县兵的战阵之中,势如破竹地把县兵打得四处溃散。 步兵千户见状,连忙喝令士兵摆出坚盾,准备迎接朱高煦骑兵的正面冲击。 只要他能挡住一阵,待坡上的骑兵重整阵脚,他们仍有一战之力。 然而就在此时,就听侧面响起一阵喊杀声,蓝桥率领着三百骑兵从侧面包抄过来。 正合奇胜,这正是燕王朱棣在战场上最擅长的骑兵战法。 步兵的盾阵只能挡住一个方向的冲击,蓝桥的骑兵从侧面一冲,立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哀嚎声响遍河畔。 朱龄的县兵有被战车撞飞的,有被其他战马踩踏而死的,有倒在地上遭战车碾压的,还有向坡下逃跑,甚至往河里跳的,战意全无,完全处于崩溃的状态。 至此他终于知道再难挽回败局,不甘地叹了口气,拨马便走。 朱高煦一眼看到他逃走,扯着嗓子道:“你们知县逃啦!谁还替他卖命,就是在挡替死鬼!” 县兵们见主帅溜走,更是不堪,一盘散沙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朱高煦只佯作追击,便示意战士们重新回来列队。他们把装了轮子的宝箱以长杆和缆绳系在战马之后,如拖车般把宝箱拉着,扬长而去。 众人由黑河转道山丹河,一路向东,终于在黄昏时分离开了甘州县境。 朱高煦勒停战马,回首后望,长舒了一口气道:“没追来。” “朱龄这次栽大了,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蓝枫笑道:“此事他万不敢声张,若是教别人知道,必然上本弹劾,他这个知县也别当了。” “怪就怪他想独吞此功。”朱高煦也放轻松下来,“要是他事先知会附近几个州县的官员,我们现在就只能一路打出河西去。” 蓝枫看着身旁潺潺流动的山丹河,提议道:“不妨在此休息片刻,让战士们用些干粮,马儿也吃饱水草,我们天黑了还要赶路。” 朱高煦欣然应允,传令战士们原地休息后翻身下马。 凌羽飞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李珠儿过来道:“我是来辞行的。” 蓝枫看了眼面容憔悴的李珠儿,心情也是说不出的苦涩:“珠儿妹子还是醒不过来吗?” 凌羽飞沉默半晌,低声道:“问过民乐村的郎中,都说是毒素入脑,无药可医,若非我即时吸出大部分毒血,她只怕早已没命。” 朱高煦想到凌羽飞是值得笼络的人才,也作出关怀的模样道:“他们有没有说后续用什么疗法?” “能维持现状已属万幸。”凌羽飞的声音有些哽咽,“至于能不能醒,只能看天意了。” 朱高煦热情地道:“凌兄不妨和我们一道返回中原,一路上也好多照应些,等到了北平,我帮凌兄找最好的医官。” 蓝桥虽嫌朱高煦的意图显得有些过于明显,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喟然道:“若是徐叔叔尚在,想来定不会束手无策。” 白雪音提议道:“不知徐先生有没有什么传人?” 蓝桥摇了摇头:“徐叔叔一生独来独往,从未听说有什么正式的传人。”他话说到这里,心底浮现出李静姝的玉容,想了想又道:“咱们在岳阳见过的小姝,她说不定……” “诸位不必再为我的事劳神了。”凌羽飞淡淡地打断他道,“生死有命,无论珠儿是否能醒过来,一个月也好,五年十年也罢,我都会全力以赴,为她寻医问药。” “可你……”蓝桥还要再说,凌羽飞又接着道:“此蛇毕竟是祁连山的物种,我想在河西再多盘桓几日,若真找不到救治之方,再返回中原不迟。” 蓝桥实在想不出挽留的话,只得道:“那,子翼兄多保重。” “保重。”凌羽飞向蓝桥、蓝枫、白雪音和朱高煦分别一躬身,抱起李珠儿,反身往甘州城的方向走去。 时夕阳西下,火红的太阳如巨大的车轮缓缓沉落。清澈的山丹河反射出点点波光,漫天的晚霞绣着金边,远方的群山暮霭沉沉。 迎着落日,蓝桥眯起了眼,但见凌羽飞逆光的背影越去越远,夜枭小灰如皮影一般冲上天空,在火红的车轮里融为一个小黑点,转瞬消失不见。 第311章 爱女归来 建文三年,二月。 江浦,弘毅庐,小雨。 这日李祺吃罢早饭,又耍了套剑,便独自在书房内烹茶读书。窗外细雨蒙蒙,雨丝落在院中茂密的植物枝叶上,如烟如雾,似尘似纱。间或有清亮的鸟鸣声穿透雨幕,给这寂静落寞的庭院增添一抹生气。 也许过了有一个时辰,当李祺把第二壶烧茶的水坐到炉子上时,敲门声传来。 这敲门节奏既熟悉又陌生,李祺的心骤然一紧,放下手中把玩的紫砂茶杯,长身而起。 他大步走出书房,在前院距离院门十余步的碎石路上一抖袍袖,两道掌风激射而出,扯得两扇桦木板的院门向内洞开,露出门外李静姝的倩影。 她一只手仍虚放在敲门的位置,一身蓝色衣裙已洗得泛白,清秀的面庞上挂着几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微一错愕,李静姝凝望着伫立在细雨中的李祺,轻声唤道:“爹。” 李祺强压下激动的心情,装作丝毫不感觉惊讶的样子道:“回自己家,敲什么门呢?” “我怕我突然出现,吓坏了爹和娘。”李静姝嫣然一笑,拨弄了一下被雨水沾在额头上的发丝,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走进院子道:“爹,发什么愣呢?不欢迎我?” “哪敢呀?”李祺的眼中满是慈爱,苦笑着道,“我是怕我一不留神不见了你,你娘又要骂……”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美妇人已脚步急促地从西厢外的回廊下赶出来,边走边道:“是小姝吗?是小姝回来了吗?”她显得很是着急,手上甚至还拿着切去一头的半根大葱,走下台阶时又绊得一个踉跄。 “慢点,慢点。”李祺连忙伸手一托,待她站稳身形后笑道:“看你这急性子,哪有半点临安公主的大家风范?” 妇人瞪了李祺一眼道:“公主怎么了?公主就不能想闺女了?”她再不理会李祺,张开手臂就去抱李静姝:“小姝,你可回来了!” “娘!”李静姝被身为临安公主的娘亲紧紧抱住,把脸埋在她的身上,眼眶一酸,热泪已滚滚而出。 临安公主同样热泪盈眶,抚着爱女的头发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吧。” 李静姝哽咽地说不出话,只倚在临安公主的肩上摇头。 “看你们娘俩,真不怕人笑话。”李祺低声道,“别光顾着搂搂抱抱,小姝这么多年没回家,你赶紧给她弄点吃的去。” “搂搂抱抱怎么了?你这当爹的不心疼吗?没良心的。”临安公主朝李祺一撇嘴道,“我的闺女我知道怎么疼,我这就给她准备她最爱吃的糯米团子去。” 李静姝拉着临安公主的手道:“这些年我出门在外,自己照顾自己,也终于知道爹娘抚育我长大的不易。现在我也学了几手厨艺,今天就让女儿报答爹娘吧。” 李祺一笑道:“你大老远的回来,还是别操劳了,好好到房里歇歇,你娘等下就做好饭菜了。” 临安公主也道:“听你爹的话,想吃什么告诉娘,娘给你做。” “不。”李静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要爹娘都去歇着,等下我弄好了,咱们一家人一起享用。” 她说着就去推李祺的肩膀,把他一路推回了书房,又替他斟好一杯茶,撒娇般晃着他的手臂道:“爹,我这些年可有长进啦,就让我露一手吧。” “好好好。”李祺无奈地笑道,“女儿长大了,学会孝顺父母了。” 临安公主也被李静姝拖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道:“你真会做?” “放心,咱家的厨房我又不是没用过。”李静姝说着朝李祺夫妇做了一个“请安心”的手势,径自离开书房。 她走到后院,见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正在柴房外的空地上劈柴,笑着招呼道:“沈伯,这么些年不见,您身子骨还硬朗啊。” 那名唤沈伯的老者仿佛直到此时才知道李静姝的靠近,身子猛地一颤,抬起头激动地道:“是小姐回来了!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吗?老夫这就告诉他们去。”说着他丢下斧子便要往屋里跑,当然被李静姝笑着拦住。 “已经见过爹娘了。”李静姝上下打量着这位几乎伴随她长大的家仆,心中一暖道:“我想亲自下厨,给咱们一家人做桌饭菜,所以到后面来看看有什么材料。” 沈伯身形削瘦,一双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细缝,好像永远睡不醒的模样。他捡起斧子,继续劈着木柴道:“夫人前天买了只鸡,本想说给老爷补补身子,老爷却一直舍不得吃,也就暂时没杀,除此之外还有米、面、菜干还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时手上毫不懈怠,一下下劈着木柴。 在李静姝的印象中,似乎自打他们一家迁来江浦,这位沈伯就一直是家里唯一的佣人,算起来到现在也超过十年了。他年近古稀,却依然十分干练,劈柴的动作又稳又准,每根木柴都是一下劈开,断面整齐,从不需要补第二下。 “够啦够啦,这么大堆柴够用一个多月啦。”李静姝看着小山一般的柴垛,按住沈伯的手道,“我等下想弄个鱼汤,可否麻烦沈伯帮我买条新鲜的江鱼回来。” “我这就去。”沈伯直起身子,取下挂在门边的蓑衣,又戴上斗笠,颤巍巍地穿过院中的小径,走出后门。 李静姝看着沈伯逐渐去远的背影,叹了口气,走进厨房。 临安公主的声音从书房远远传过来道:“盐在灶台左手边的小柜子里,酱油在右边,芝麻油在架子上,剩不多了省着点用,下次让你爹再打点回来……” 李祺抗议道:“上次我就说要一起买回来,你偏说还够用不着急,现在却又要我单跑一趟。” 临安公主顶回去道:“现在不是小姝回来了嘛,四口人和三口人能一样吗?真是死脑筋,到时候要是小姝想吃什么,家里油吃完了做不出来,看我不拧你耳朵。” “你小声点,不怕孩子听了笑话……”李祺颓然道,“我去买,我下午就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李静姝听着父母熟悉的争吵声,时而觉得暖心,时而又有些感动,泪水也不知怎的就又模糊了视线。 或许,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吧。 第312章 玉盘珍馐 一碗萝卜炖排骨,一只秘法烧土鸡,一块葱香煎豆腐,一盘蒜蓉炒时蔬,再加上一盆鲜鱼菜干汤,一家三口,四菜一汤。 没有“落英十花宴”般刻意的炫技,只有亲情的温暖与淳朴。 李祺夫妇虽早视沈伯为家人,沈伯却总能恪守身为下人的本分,由临安公主亲自盛了一大碗的饭菜,独自走到后院用餐。 “不够再来盛啊。”临安公主看着他走出去,也总不忘补上这一句。 一家三口在饭桌前坐定,李静姝笑着问道:“我离家的这些年,爹、娘,还有沈伯的身体都还好吧?” “好,都好着呢。”临安公主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肴,笑得合不拢嘴,“我说闺女,你啥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了?” 李静姝笑吟吟地道:“我一个人出门在外,总要慢慢学着照顾自己嘛。” 李祺首先尝了一勺鱼汤,赞不绝口地道:“真香,比你娘做的还……” “你说什么?”临安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看在你夸咱闺女的份上,这次先不和你计较。”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李祺从柜子深处摸出一坛酒,得意洋洋地道:“今日爱女归来,当浮一大白。” “好哇,不是说了不许你喝酒吗?怎么这里还藏了一坛?”临安公主伸手就去抢李祺手里的酒坛子。 李祺身为风云榜级别的超级高手,若是有意不让她抢到,她如何能够得手?两人一个躲一个追,竟围着饭桌转起圈来。 “娘。”李静姝伸手拦住临安公主,替父亲求情道,“为什么不让爹喝酒?” “嗨!”临安公主累得坐在椅子上,挥着手掌给自己扇风,“你爹的酒量浅,喝两杯就醉,醉了又要说胡话闹事,惹人笑话。” “谁酒量浅了?”李祺瞪着眼道,“今天闺女回家,我高兴,喝两杯又怎么了?” 李静姝敏锐地感觉到,此事没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但现在是阖家团聚的美好时刻,她也不便多说,只微笑着接过酒坛,亲自为李祺倒上一杯酒,捧到李祺面前道:“爹,女儿敬您。” 李祺欣慰地接过酒杯,抚髯笑道:“真是爹的好闺女。” 临安公主哼了一声,夹了块煎豆腐放到李祺碗里道:“少喝酒,多吃菜。” 夫妻俩极有默契,只专注于喝酒吃菜,以及询问李静姝这些年的近况,绝口再不提催她成亲嫁人的事。 用过酒菜,李祺主动收拾杯盘,到后厨去洗碗,临安公主则拉着李静姝的手道:“赶了这么远的路,我让沈伯给你烧一盆热水,好好泡个澡吧。” 李静姝欣然道:“那太好了,离家这么多年,我总是想念着我的青灰岩大浴盆呢。” 临安公主吩咐沈伯去烧水后,拉着李静姝走进她的闺房道:“记得当年,这浴盆还是徐先生买来送你的,说是对你的病有好处。”她顿了顿又道:“怎么样,这几年你没再犯病吧?” 这间闺房因临安公主勤打扫的缘故,虽闲置数年,仍纤尘不染,同时还留有一缕淡淡的香气。 “没有。”李静姝回答着娘亲的话,抬头看向床边挂着的一幅画。 这是她的一张自画像。画中的李静姝穿着和她现在身上一样的蓝色衣裙,坐在山泉流成的小溪边,正神情专注地抚琴。 她身边是盛开的花田,花瓣不堪风力,被吹得落英缤纷片片飘落,一群飞鸟不知是否有感于她指下的琴音,争相围着她打转。画面动中含静,静中含动,无形的风和无影的琴音通过落花与飞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 左下角两行小字写着: 千丝痛楚催花落,无人堪诉 万缕忧愁借琴生,百鸟争闻 这正是八年前,李静姝离家出走前留下的画作。 “八年了呀。”李静姝心情复杂地伸出手,轻轻抚摸那画框道:“那年我才十六岁。” 临安公主显然也很有感触:“你十六岁离家,八年都不回来,你知道这八年我和你爹都是怎么过的吗?你那么年幼,又不谙世事,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娘,别说这些了。”李静姝默叹一声道,“我的浴盆呢?” “来了。”沈伯推着一个巨大的青灰岩浴盆走进房间。 这浴盆的造型很是奇特,非圆非方,却充满各种自然的弧度,仿佛一块天然形成的青灰岩大石头,被人剖空了中心似的。 浴盆已盛满了热水,整个被架在一座结实的铜支架上,支架底下有四个轮子,方便推动。 青灰岩疏松多孔,热水很快便浸润到浴盆的孔隙之中,却又不会因此漏水,精妙至极。 临安公主抚摸着浴盆的一壁,感慨地道:“你小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晕倒,无论当时在做什么,真急坏了我和你爹,若非徐先生每日来府上为你悉心调养,又送你这个特制的大浴盆,这才让你逐渐不再犯病。”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李静姝不好意思地道,“沈伯,我要沐浴哩。” “小心点。”沈伯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娘。”李静姝又唤了一声,“我是大姑娘了。” “和娘在一起也怕羞的吗?”临安公主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笑道,“好好好,我去看看你爹碗洗好了没,别又打破了什么。”说罢也离开了房间。 李静姝长叹一声,脱下数日未换的衣裙,躺进她怀念多年的大浴盆里。 待沐浴已毕,临安公主适时地送来一套新衣:“这是娘去年新绣的,也不知你长了多高,完全是凭想象,你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李静姝看着这套樱粉色的衣裙,指着上面细腻的纹路花样道:“真精致啊,不愧是娘的手艺。” 她换好新衣,抬起手臂盈盈转了个圈子,问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临安公主乐呵呵地道,“简直像是下凡的仙子,落进咱们家里似的。” “那你身为小仙女的娘亲,自然是大仙女了。”李祺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看着这对喜悦的母女道。 临安公主面上难得地现出一丝红晕,啐道:“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不正经,你不是说下午去打芝麻油吗?” 李祺刚想说“这就去”,李静姝打断他道:“让我去吧,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我也想看看江浦有什么变化。” “可你刚……”临安公主不解地道,“还是先休息一下,睡一觉吧?” “不碍事。”李静姝走到门口道,“你们看,太阳都出来了,雨后初晴,我想出去走走。” 临安公主只得道:“那好吧,你当心着点,听说城北关帝庙那边,最近发现批奇怪的人,你别往那边去。” 李祺也嘱咐道:“也别走太远了,现在世道不太平。” “知道了。爹,娘。”李静姝答应一声,回身向李祺夫妇敛衽一礼,挎上竹篮,漫步而出。 第313章 雨后初晴 江浦县沿江而设,位于其西约二十里的天茶山脚下,地势平缓,物产丰饶。 巍峨的天茶山挡住了随东风吹来的水气,不但给江浦县带来可观的降水,也使得天茶山终年云雾缭绕,极适合茶树生长。 每年,李祺都会选择最极品的江浦茶叶送入京城,进献给皇室及勋戚大臣享用,天茶山亦因此得名。至于稍次一级的茶叶,则送至京城内的茶铺代为售卖,价比黄金。 江浦县不大,全县也不过百余户人,依靠种稻、种茶、以及手工业为生。 李静姝走在房舍间的青石小路上,看着她曾无比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享受重回家乡的美妙感受。 一位农夫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迎面撞见李静姝,愣了一下道:“呦,这不是弘毅先生家的大小姐嘛,好些年不见,都生得这么好看了。” 他嗓门大,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寒暄,仍说得李静姝面颊发烫,裣衽一礼道:“齐伯伯。”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老人家。”那农夫笑得更是开怀,“这么些年你去哪了?嫁人了吧?这次是回家省亲的?” 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算起来你的娃应该有四岁,五岁,还是六岁……” 李静姝忙止住他,满面羞红地道:“人家还没成亲呢……” “啊?”农夫怪叫一声,瞪大了眼道:“我说大姑娘,你都二十好几了吧,还不成亲的话,该不会……嘿,我堂弟正四处托媒人说媳妇呢,他人不错,能干活,你看……” 李静姝正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只半橘半白的大花猫从路旁的草丛里窜出来,围着她的脚边打转。 那农夫眼尖,一眼认出来道:“这不是八年前你喂过的那只流浪小猫嘛,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是呀。”李静姝蹲下身,爱怜地抚摸着花猫的后颈,“柚子,你真的好大只啊,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的伙食还不错。” “原来它叫柚子。”农夫哈哈大笑,“这些年一直是公主在喂,每天都撒些吃食在草丛里,我就看见过好几次。” 李静姝知道是娘怕哪天自己回来,不见了这些流浪猫伤心,不禁感动。她抱起柚子,任凭它用毛绒绒的小脑袋拱她的肩膀,笑着去搔它的喉咙道:“想我了吧?你看你都这么重了,吃的时候还不知道控制一下自己,你的大兄弟花生和二兄弟汤圆都还好吗?” “怎么都是吃的?”农夫听了更是好笑,随即告辞道,“难得放晴,家里还等着我晒棉花,先走了大小姐。” 李静姝微笑道:“齐伯伯慢走。” 农夫摆了摆手,忽又转回头来道:“对了,县城北边的关帝庙,那边最近好像来了些奇怪的人,有老爷子也有小姑娘的,不知道来干嘛。你看到他们躲着点,别惹事。” “知道了齐伯伯,我爹我娘也嘱咐过我。” 农夫去后,李静姝往县城北边看了一眼,一路闲晃着来到县城南门外的码头。 由于紧邻天茶山,纵深腹地空间不足,江浦县的码头只能用于客运,来往最多的便是沿江而行的客船又或摆渡至对岸京师的渡船。 此时天空放晴,码头上一连三艘客船和两艘渡船靠岸,旅人们上船下船,人头攒动。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卖烧饼的小贩趁机扯起了嗓子:“卖烧饼喽,卖烧饼喽,这位客官,卖个烧饼路上带着,别饿着肚子。” 李静姝在旁看着,正觉得好笑,忽见一对青年男女从码头上走出,立时眼前一亮——这对玉人男俊女俏,身背宝剑,正是蓝桥和白雪音。 “桥哥哥,雪妹妹,欢迎来到江浦。”李静姝步伐轻盈地走过去,大方地道,“岳阳一别,没想到在这又见到了。” “你回家了?”蓝桥话一出口,立时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恼得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巴掌。他随即想到先前在岳阳,李静姝叫自己“公子”,叫白雪音“白女侠”,现在改叫“桥哥哥”和“雪妹妹”,似乎更亲近些,又不禁露出笑容。 白雪音看到蓝桥失了魂般的神色,心中暗气他没出息,狠狠掐了他一把,又对李静姝展颜一笑道:“李小姐别来无恙,这身新衣可真好看,衬得小姐如画上的仙女似的。” “妹妹何必如此见外,唤我静姝就好了。”她这句话既像说给白雪音,又像在提醒蓝桥,说罢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来江浦,是找我爹还是找我的?” 蓝桥心道她有此一问,必是李祺把他们和解缙一路上和二七会争斗的事讲给了她,笑道:“我说是来找你的,你信吗?” “才不信哩。”李静姝不依道,“桥哥哥根本就不知道我回家了,肯定还以为我在荆州呢吧?” 白雪音对李静姝的态度始终还是显得冷淡:“那又何必明知故问?” 李静姝被她一呛,苦笑道:“我只是突然见到你们太开心了,所以有些没话找话,雪妹妹不要见怪嘛。” 白雪音听她这么一说,立时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偷瞟了蓝桥一眼,故作调侃地道:“你是看到我开心呢,还是看到我师兄开心?” “都开心。”李静姝笑着拉起白雪音的一只手,“来,雪妹妹,吃糖。”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颗糖来,塞进白雪音的手里。 “桥哥哥,你也吃。”她又摸出另一颗糖,举到蓝桥的面前。 由于这个姿势,她的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而她那皓腕上系着的,正是蓝桥在岳阳临别之际送她的那块被取名为“落霞秋水”的小石头。 当时蓝桥用叶梗为她系上,现在叶梗已换作银色的手链,套在李静姝的腕上显得格外动人。 “好看吗?”李静姝看出蓝桥的心思,故意晃了晃手链道,“桥哥哥送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有戴哦。”说着她还不忘扫一眼白雪音,露出示威般的神情。 第314章 江浦茶庄 白雪音见李静姝衣着光鲜,反观自己则是舟车劳顿。此时被她一提醒,又想起蓝桥曾坦白喜欢过李静姝的事,顿觉自惭形秽,有点难过地道:“师兄,你先陪李小姐说话吧,我到那边买个烧饼吃。” 说着她赌气似的把李静姝给她的那颗糖塞到蓝桥手里,转身刚想走开,却被蓝桥一把抓住。 “你干嘛去。”蓝桥凝视着她道。 白雪音斜睨了一眼李静姝,压低了声音道:“给你们创造机会呀。” “别闹,你要是真饿了,我去给你买。”蓝桥说到这里,忽然凑近白雪音的耳朵道:“我和她早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对我来说,没有谁比谁更重要。” 李静姝看着两人说悄悄话,莞尔道:“你们既然到了江浦,不如由我做个小东道,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好过你们在路边买饼子果腹。” 蓝桥再次看向白雪音。 白雪音微一点头道:“如此便有劳李小姐了。” 李静姝见白雪音坚持不肯改口,仍叫她“李小姐”,无奈地一笑道:“跟我来吧。” 码头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色彩鲜艳的花田,沿着天茶山的山势起起伏伏,绵延足有数里。此刻正值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倾洒下来,照在花瓣被雾气沾染的水珠上,璀璨生辉。 李静姝走在穿越花田的小路上,伸手指向花田外天茶山的山坡,不无得意地道:“那便是我家的茶园,正宗的江浦茶,得天独厚,独一无二。就连宫里的皇上皇后,也都惦记这一口仙饮呢。” 蓝桥纵目望去,但见半山腰的云雾掩映之间,是一片质朴而不失古韵的茶园。园中的茶田苍翠欲滴,与其下五彩缤纷的花田,以及其上湛蓝通透的天空交相辉映,形成一幅令人陶醉的唯美画卷。 山坡上的阳光受云雾遮挡,只能隐约看到数十个身穿粗布衣裤的茶农在茶田间移动,或是在修剪繁茂的茶枝,或是给茶丛浇灌肥料,亦或是采摘茶丛中足够成熟的茶叶,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活儿,既足够熟稔干练,又显得从容不迫,悠然间仿佛与世隔绝,成为这美好画卷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不时有些不知名的鸟儿低掠而过,触碰一下茶丛的枝丫,欢快地鸣叫一声,又展翅飞向碧蓝的天际。天茶山的上清澈山泉被一条低矮的石渠巧妙地引进茶园,灌溉茶田后又分流而下,滋润山脚下连绵成片的花田。 山野的清香融合着花香,让蓝桥说不出的受用。他伸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道:“天蓝山绿,鸟语花香,这地方真是堪比仙境了。”他拍了拍跟在身边的白雪音,笑问道:“香不香?” 白雪音似是心事重重,被蓝桥这一拍吓到,娇躯一颤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香,真香。” 李静姝漂泊数年终于回家,也沉浸在这故乡午后的动人感受之中,她在前领路,不时往左边闻闻,右边嗅嗅,如一只徜徉在花海中的欢快小鸟。 走过花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青葱的稻田。时值春耕,稻田中插着整齐的秧苗,男人们卷起裤腿,在田里弯着腰忙碌着。 一头大水牛站在田埂边休息,牛背上一个小童用脆生生的童音朗声唱道: 弘毅庐前江浦茶,青山脚下十里花。 遥望千古金陵地,一宵春雨吐新芽。 弯如秋月眼含笑,碧似滴翠润无瑕。 纤纤素手擢娇叶,片片生自帝王家。 蓝桥听了笑道:“我听菱儿提起过,说江浦茶是世间难得的珍品,这次来怎都要尝上一尝。” 李静姝转过身,背着手倒退而行,同时轻松地道:“包君满意。” 眼见她一脚即将踏进水坑,蓝桥忙道:“小心。”他见话音太迟,李静姝的脚已将落下,忙探前一步,揽住她的腰肢。 “桥哥哥,你……”李静姝被他突如其来的接近搞得有些不知所措,羞得耳朵尖都红了,咬着唇垂下头去。 白雪音看不过去地道:“我师兄是怕你一脚踩坑里弄脏了新衣。” 李静姝回头一看,这才知道自己差点踩进水坑,忙挣脱蓝桥的手臂,重新站直身子道:“实在不好意思。” 白雪音哼了一声道:“看路。” 一行人回到李祺弘毅庐的门口,李静姝敲门道:“爹,娘,我回来了。” 李祺的声音传出来道:“不是和你说过,回自己家不用敲门吗?” 李静姝又道:“刚才我在外面闲晃,碰到两个客人,想请他们进来坐坐。” “哦?有客人?”李祺边说边踱步至门口,随口问道:“谁呀?” “一位是定远伯的大公子,一位是天莲宗的白女侠,都是爹的老相识了。”李静姝笑道,“快让我们进来,晚上我要亲自下厨招待他们。” 李祺准备开门的手停在空中,默然半晌,道:“蓝大公子,白女侠,弊宅逼仄,不便待客,恐招待不周,二位请回吧。” “爹!”李静姝不满地道,“您怎么这个样子?他们不是和您有同舟共济的情分吗?总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吧。” 李祺轻叹一声,又道:“蓝公子,白女侠,欢迎你们来到江浦,只是弊宅实在疏于打扫,不便招待贵客。” 话说到这个份上,蓝桥自然明白李祺的逐客之意,隔着门板遥一拱手道:“蓝桥请弘毅先生安,既然不便相见,那我和弊师妹这便告辞了。”说罢他洒然一掸袍袖,转身便走。 白雪音也一拱手,赶忙跟上。 李静姝跺着脚道:“爹,您也太失礼了,即便是个陌生人来,也不该说这种话啊。” “若真是不相干的陌生人,我早让他们进来了。”李祺淡淡地道,“偏是他们,决不能进。” “哼,最讨厌爹了!”李静姝再嗔一声,小跑着追上蓝桥和白雪音,一个劲地抱歉道:“桥哥哥,雪妹妹,真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爹这发的是什么脾气。” 见蓝桥不答话,只自顾自地往前走,李静姝又道:“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哪?” “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吧。”蓝桥苦笑道:“你也不必跟着了,回家去吧。” “我偏不。”李静姝倔强地道,“说好要尽地主之谊的,要是这样就算了,我以后见你都抬不起头来了。” 白雪音沉声道:“可你爹摆明了不想见我们,他若知道你还陪着我们,应该也不会开心吧。” 李静姝无奈地道:“唉,我爹平时脾气很好的,这一点你们应该也知道,今天真不知是怎么了。” “我能猜到一些。”蓝桥说着停下脚步,喟然道,“当初在解大人的船上,我们与弘毅先生合作无间,现在他却连面也不肯见,这不是情分变了,是形势变了。” 第315章 地主之谊 “去年我们和弘毅先生同船共渡,论的是江湖身份,做的也是保护朝廷栋梁这等光明磊落的差事。”蓝桥轻吁了一口气道,“可现在,蓝枫协助燕王在清河畔击败盛庸的事早已传遍天下,弘毅先生作为天子驾前最有气节的忠臣名士,自不肯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李静姝神色一黯,沉默了半晌才又展颜一笑道:“我一个小女子,也管不得这些家国大事,既说好了尽地主之谊,总不能半途食言。”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大宅,含笑道:“跟我来吧。” 这是本地大户孔家的宅院,比李祺的弘毅庐更要奢华。 孔家是江浦有名的地主,名下有江浦县近四成的稻田,以及三成的茶庄,人丁兴旺,财势雄厚。 他们家财万贯,却鲜有欺压乡里的丑事,不但经常帮扶县里的穷家小户,对弘毅庐的李祺更是敬重之至,听说李祺的爱女来访,立时有一位三十来岁的美妇人笑靥如花地迎了出来。 “这是孔家的三姨太周氏,整个庄园都是由她操持。”李静姝一边向蓝桥等人介绍,一边向周氏蹲了一福,甜甜地唤道:“周姨,这么些年不见,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还是小姑娘一般的水灵,难怪孔老爷子这般爱宠。” 周氏连忙摆手道:“大小姐嘴可真甜,不愧是天仙一般的人儿,这两位贵客是……” 李静姝看了蓝桥和白雪音一眼,笑道:“这位是我远房的表哥,带着他新纳的夫人来江浦玩的。”不知是否为了报复,李静姝故意把白雪音说成是蓝桥的小妾,还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又接着道:“怎么样,我表哥是不是艳福不浅?” 周氏有些羡慕地打量着白雪音,附和道:“可真是个惹人怜的美人儿。” 李静姝油然道:“我这次来,是想借用贵府的厨房和后院,招待我这两位朋友吃个便饭。” 周姨笑道:“大小姐想吃什么,吩咐妾身一声便成,咱家里各种食材都是现成的,还有从京里请来的厨子,保证让大小姐满意。” 李静姝笑着摇了摇头道:“厨子就不必了,我想亲自动手,你只管提供地方就行。”说着她从袖里摸出几张宝钞,递到周氏面前道:“放心,不白吃你的。” “大小姐这说的哪家话?”周氏看也不看那几张宝钞,推辞道:“以咱们两家的关系,只借地方弄吃的这点小事,还拿这些作甚,太见外了,大小姐快收回去。” 李静姝不为所动地道:“关系再好也不能白占你便宜不是?到时候传出去说我爹仗势欺人,纵容恶女在本地大户蹭吃蹭喝,就不好听了。” 周氏只笑得前仰后合,还想推拒,终拗不过李静姝,只得手下。她殷勤地领众人进到后院,招呼他们在一间景色雅致的竹篷内落座,又吩咐丫鬟上茶,最后走到李静姝身边问道:“大小姐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李静姝也不客气,凑到她耳边说了一些可能用到的食材器物,周氏连连点头,最后道:“各位贵客轻慢用,妾身去去就来。” 周氏走后,竹篷内只剩下蓝桥、白雪音、李静姝以及一个看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侍女。 李静姝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女赧然道:“奴婢香兰,见过大小姐。”她不待李静姝吩咐,主动为三人弄好茶碗和茶叶,又在炉上煮沸一壶山泉,浇进茶碗里去。 江浦茶的茶叶一片片如剪下的指甲盖般弯曲着,既像美人月牙似的笑眼,又仿佛侧倚榻上的海棠春睡,被滚沸的山泉水一激,纷纷娇慵无力地伸起了懒腰,变得舒展起来。 茶汤开始变得青绿,好像把竹篷外远山一点点一滴滴的盎然春意都吸聚其中,被泄进篷内的阳光一照,又如翡翠一般透亮无瑕。那浓得化不开的碧润之意荡漾在绘有红梅釉彩的白瓷茶碗里,两相对比正如冬去春来,既有冬的宁澈,又有春的生机。 香兰有着和茶叶一样弯弯的笑眼,粉里透红的俏脸像极了茶碗上栩栩如生的红梅。她羞涩得低着头,不敢和客人有目光接触,只专心地侍弄着茶具,把沏得恰到好处的江浦茶依次奉给三位客人。 李静姝首先接过茶碗道:“我虽说在这里长大,却也多年没闻到江浦茶的香气啦。”她微眯着眼,似乎极是享受,鼻尖不住在茶碗上方移动。 等香兰双手捧着第二碗茶送到蓝桥身前,蓝桥伸手去接。由于茶碗的尺寸很小,他几乎无法避免触碰到香兰春葱般的手指。 香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小脸羞得通红,眼见二人手指就要碰上,李静姝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叫一声道:“好茶!” “啊!”香兰被她吓了一跳,手一颤便把茶汤洒了出来,正泼在蓝桥准备去接的大手上。 “公子……”香兰吓得面色惨变,连忙跪倒,连磕了几个头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没什么大事,快起来吧。”蓝桥和蔼地笑着,眼中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香兰爬起身,刚想替蓝桥擦拭,李静姝早抢先一步拿出手帕,小心替蓝桥吸去手上的茶汤,又在他手边轻轻吹气。 蓝桥老脸一红,讪讪地收回手道:“不要紧的,你……” 李静姝见香兰定定地看着自己,哼了一声道:“看什么看,笨手笨脚的,还不退下?” “是。”香兰连忙逃命似的退出竹篷。 蓝桥看着香兰去远的身影,打了个哈哈道:“香兰,有道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好名字,好名字哈哈!” 李静姝接替了香兰的位置,重新为蓝桥沏好茶道:“呦,桥哥哥什么时候也学会调戏女孩子了?还不敢当面调戏,偏等人走了才说。” 蓝桥哂道:“什么叫‘也学会’,瞧不起人吗?我早是情场老手了好吧。”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接住茶杯,同时毫不顾忌地在李静姝手上捏了一把道:“我和菱儿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雪妹妹,你看他!”李静姝把第三杯茶递给白雪音,同时大嗔道,“还说自己是情场老手呢,情场老手哪有当着咱们两大美女的面说别的女孩子的?这分明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白雪音想起往事,也忍俊不禁地道:“李小姐这话倒没说错,想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连我名字也叫不出来,还要靠弟弟提醒,真是笨死了。” 两女你一言我一语,述说蓝桥往日的糗事,倒开始熟络起来。蓝桥被他们晾到一边,尴尬地道:“嘿,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有吃的啊?” 第316章 石锅瓦灶 李静姝并没让蓝桥失望,很快就让后者尝到了近几个月来最难忘的盛宴。 她以瓦块垒灶,填以细柴,烧热一口石锅,同时请孔家的下人在篷里支起一方案台。随即她系上围裙,从厨房取来一条周氏买回的鲜鱼,剖腹洗净,把鱼煎过之后放进锅里红烧,鱼子则先放一边。 蓝桥和白雪音就坐在案台对面,一边品着江浦茶,一边全程看着李静姝垒灶、烧火、处理鲜鱼等操作。 她有条不紊,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既高效又利落,仿佛早把这顿盛宴的准备步骤在脑海里计划清楚。蓝桥几次提出帮她打下手,都被她笑吟吟地按了回去。 “你们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见李静姝把烧好的鱼从锅里盛出来,白雪音忍不住道:“做得了吗?闻着好香啊。” 李静姝微微一笑道:“稍安勿躁。” 她另起一锅,把香菇、豆芽、五香干、木耳碎及猪羊两种肉沫一齐烩炒,填进剖开的鱼肚,然后以方才取出的鱼子调出一勺极为鲜美的酱汁,浇在鱼身上炖煮片刻,最后才把做得的鱼放在雪亮精美的白瓷盘内,推到蓝桥和白雪音面前道:“独家七宝鱼,请慢用。” 白雪音早听蓝桥提起过李静姝的“落英十花宴”,常为错过其事感到遗憾。此时见李静姝当面炮制,感到既新奇又羡慕。她瞥了蓝桥一眼道:“看李小姐的手艺,好像不比师兄差嘛。” 蓝桥洒然笑道:“何止不差,我这点烛火之光,岂敢与李姑娘日月争辉。” 李静姝听了一伸手拉回盘子,故作嗔怒地道:“你再叫我李姑娘,这鱼不给你吃了。” 蓝桥和白雪音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尴尬地一笑道:“小姝,吃别人嘴短,你可真有本事。” 白雪音也改口唤道:“静姝姐。” 李静姝这才转嗔为喜,把鱼推回到二人面前道:“这还差不多。” 她换了个锅,接过一筐下人送上来的各色时蔬,放蒜蓉爆炒后又舀了两勺方才的鱼汤,合上锅盖闷了一炷香的工夫,再加入各式调料,用大海碗盛出来,巧笑倩兮地道:“这叫江浦鱼两吃,既有特色又养胃,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白雪音啧啧称奇地道:“若是厨艺也有江湖,李小姐……哦不静姝姐,你是不是天下第一啊?” “哪有这样自夸的?虽然我很想说是。”李静姝娇笑道,“桥哥哥,要不要我教你两手,好让小夜,还有……”她斜眼瞟向白雪音,见后者慌忙垂下头,悠然道:“还有别的什么姑娘,都被你用这把大勺征服。” 说着她把手里的大勺伸到蓝桥面前:“怎么样?这玩意比使剑容易吧?” 蓝桥窘地脸上一红,瞪了她一眼,故意刁难她道:“我们一路舟车劳顿,你就给我们吃这些?只这点荤腥怕是兔子来了都不吃。”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都行,我的桥哥哥。”李静姝莞尔一笑,让人撤去石锅,换了一个铁炙子上来,扣在瓦灶的灶口上。 这是个由几根粗铁条拼成的大铁盘,要三个下人才抬得动,放到灶上后很快冒起了青烟。 周氏亲自送上一大块牛肉,李静姝笑着接过,以六寸长的菜刀切成蝉翼般的薄片。她的手法既快又准,最后随手拾起一片肉,铺在案板上还可以看到案板透出来的纹路。 蓝桥不由想起他当初给风夜菱切豆腐时的“丝若柳叶”,暗道在刀工这一块,他总算没比李静姝差太多。 李静姝拿起一个竹夹子,把牛肉一片片铺到铁炙子上,烫一下后立刻翻面,然后指尖轻捻,撒上胡椒和盐粒,再迅速夹起来,放到白雪音面前的盘子里:“这可不是江南地区常用的海盐,而是从成都运过来的蜀中井盐,别有一番风味。” 白雪音吃得津津有味,蓝桥却着意看着她细嫩的指尖。那手指被炙子上腾起的热气烘得有些泛红,却依然灵活,她把肉片交替夹入蓝桥和白雪音的盘子里,最后吮了吮指尖道:“怎么样桥哥哥,还有什么需要?” 蓝桥被她这模样撩拨得心旌摇动,一连又提了几个要求,李静姝“有求必应”,再奉上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直到天色渐晚,周氏进来道:“弘毅庐的沈伯来了,说是奉弘毅先生的命,请大小姐回去呢。” “回什么回?”李静姝面色一沉道,“没看到我招待客人正高兴呢?让沈伯回去告诉我爹,再来催我就不回去了。” 她这么一说,蓝桥也不好意思起来,和白雪音一齐起身道:“吃了你这么多好吃的,总不能再影响你和弘毅先生的父女之情。我们早吃饱了,这便告辞啦。” 李静姝奇道:“你们来江浦找我爹,现在既见不到他,下一步打算去哪?” 蓝桥喟然道:“实话说,我来江浦的主要目的不是去见弘毅先生。” “该不会真是来找我的吧?”李静姝惊诧地道,“那你来的也太巧了,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回来的。” 蓝桥看了看周氏,后者识趣地退下。 “我们收到确切的消息,明天一早,刑部主事张仲杰会途径江浦,押送菱儿进京问罪。”蓝桥沉声道,“由于文昌侯府事涉燕王靖难,她很可能会被问成谋反大罪,当众凌迟。” “这,小夜……”李静姝张大了嘴,半晌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此事一经传开,立时有不少江湖同道赶来相助。”蓝桥接着道,“他们一致认为,要想救回菱儿,江浦是最好的动手地点。” 李静姝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江浦是进京前的最后一站,他们一路提高警惕,等到了这里怎么也会放松一些,等真进了京城,看守严密,就再难动手了。”蓝桥解释道,“据说这次来了很多人,除文昌侯府外,还有华山派和天莲宗的好手,就连文昌侯风镇岳和华山掌门慕容英,也双双亲临此地。” “风伯伯救女心切我可以理解。”李静姝想了想道,“慕容掌门又何必甘冒奇险到这来呢?” 第317章 救女心切 “去年在岳阳,慕容师伯遭安萧寒与左刀围攻,惨断一臂。他的爱徒华峰也因中了左刀的烈火神掌而丧命楚水城。”蓝桥沉声道,“如今有二七会背景的张仲杰押送菱儿入京,连我们这些江湖人都收到风声,二七会怎会没有防备?” 白雪音替他说下去道:“慕容师伯料定明日劫囚之时,左刀必会出现阻挠,想趁此机会杀了左刀,为已故的爱徒报仇。” 李静姝讶然道:“江湖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想来左刀和慕容掌门都是名列风云榜上的人,武功亦应在伯仲之间。现在慕容掌门只余一臂,又如何敌得过左刀?” “这个我也不知。”蓝桥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华山派武功重气不重形,慕容师伯既然来了,想必自有他的办法。” 李静姝思忖片刻道:“我与慕容掌门也算相识一场,如今他既驾临江浦,我这做晚辈的依着礼数,总该过去请个安,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蓝桥想她说的倒也有理,又不放心地道:“可你爹那边……” “不过晚回家一阵,不碍事的。”李静姝轻松地道,“我们走吧。” 她带着蓝桥和白雪音走出孔家大院,然后毫不迟疑地拐上一条小巷。 此时天已全黑,白雪音诧异地道:“你知道往哪边走?” “当然。”李静姝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约定的地点,就是县城北边的关帝庙。” 蓝桥叹服道:“看来你不但是庖厨之道的高手,更是个能掐会算的女诸葛。” 关帝庙位于县城以北二里半远的官道旁,看模样至少已有三十年未曾修葺。 破碎的瓦顶,漏风的墙面,还有一株不知是死是活的老树,被一圈单薄的篱笆墙围着,勉强算是个小院。 李静姝才走到院门口,立时有一道娇小的人影闪过来。那人抽出一柄雪亮的宝剑,警惕地指着李静姝道:“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李静姝见此人比自己矮近一头,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女孩,不由啼笑皆非地道:“谁家的小女娃子没看住,跑这里来了?” “你说谁是小女娃子?”小女孩一瞪眼道,“我已经十三岁了!” 李静姝噗嗤一笑道:“十三岁就这么凶啊?真个乖乖不得了。” “有什么好笑的!”小女孩说着把剑又挺了挺,却正看到跟上来的白雪音和蓝桥。 “大师姐!”小女孩激动地一把抱住白雪音,旋又看到一旁的蓝桥,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蓝师兄。” “小师妹?”异地重逢,白雪音又惊又喜,“你怎么也来了?” 这时蓝桥也认出她道:“你好啊,谢雪初。” 小女孩立时露出欢喜雀跃的神色,既兴奋又有些害羞地道:“蓝师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蓝桥笑道,“你看起来比一年前又长高了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真的吗?”谢雪初最讨厌别人当她是小孩子,听蓝桥这么一说,眉开眼笑地道:“我就说嘛,他们都嫌我小,不让我来,我偏要来。” “真拿你没办法。”另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原来是天莲宗行三的路雪瑜。她与蓝桥、白雪音打过招呼后接着道:“师父本来不许她下山,没想到她竟趁半夜偷着跑下山来,硬是缠着我一起上路。我拗不过她,只好带她来了。” 白雪音道:“雪楹没一起来吗?” 路雪瑜道:“二师姐上次被梁梦醒重创,一直养伤到现在才略有起色。至于四师妹、五师妹、六师妹,天莲峰与贺家村的事也离不开他们,所以只有我和小师妹来。” 众人正说着话,忽听一阵大笑,一身黑袍的风镇岳大步走了出来,激动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怀远,你来啦!” 风镇岳的身边还跟着风月明、许杨以及在侯府时与蓝桥关系最好的武羿,众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寒暄。 李静姝仪态万方地向风镇岳裣衽一礼,从容地道:“小女静姝,给风侯爷、小侯爷请安。” 风月明与李静姝在岳阳见过,风镇岳上次见她却仍是十多年前的事:“人道女大十八变,没想到十多年不见,当年总和菱儿打闹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如此标致的大美人了。” 李静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侯爷过奖了。” 这时关帝庙里又走出两人,却是唐梨和杜震。唐梨见众人围在院门口说话,笑道:“这天还冷,咱们有话进去说不迟,别冻着了李小姐。” 于是众人移步至关帝庙内,蓝桥见再无他人,疑惑地道:“不是说慕容师伯……” 唐梨低声解释道:“师父自负伤断臂后,痛定思痛,又似乎突然大彻大悟,从此弃剑不用,专修气功。他结合师祖传下来的秘笈残卷,把镜珲剑法改练成一套全新的掌法,武功不退反进,从此更进一层。他这次来就是要手刃左刀,为华哥报仇。” 杜震接着道:“这路‘千镜万刃掌’有惊天动地的威力,对真气的消耗也极大,师父现正在后室打坐调息,以为明日的大战做足准备。” 蓝桥点了点头,打消了去给慕容英请安的念头,转头问风月明道:“如晦兄和侯爷都来了江浦,青州那边……” 风月明道:“有云河和白沁在,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我们这边速战速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速战速决?” 风月明忽然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除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我还精选了一千琅琊铁骑随行,现正屯于此地以北七里许的山脚下。” 蓝桥叹道:“有侯爷和慕容师伯两大宗师级高手,又有如晦兄的一千铁骑压阵,明日这一战,我们是志在必得了。” “我这还有一封书信,是陈玉衡从北平寄来的。”风月明抽出一张信笺递给蓝桥,道:“大意是说,帮师父救回师娘本是他分内之事,只是他需要在北平照顾小郡主朱清筱,一时抽不开身,只得寄出此信,祝愿师父马到成功。” 蓝桥对陈玉衡的决定非常满意,点头道:“这小子真成熟了。” 第318章 情窦初开 风镇岳示意众人在庙内的蒲团上落座,蓝桥白雪音等各自寻了蒲团,盘膝坐下。 李静姝还穿着临安公主亲手缝制的新衣,不好盘膝而坐,迟疑了一下后改以跪坐之姿,双腿在蒲团上并拢折起,臀部端端正正地压在自己的脚踝处,端庄淑雅至极。 谢雪初自幼习武,从未接受过这种淑女礼教的训练,见了羡慕地道:“李家小姐真好看。” “不好意思,怠慢小姐了。”风镇岳笑着对李静姝道,“令尊令堂近来可好?” “多谢侯爷关心,他们都很好。”李静姝恭谨地答道,“虽闲居在此,家父每日晨起还不忘练剑,家母亦忙着茶庄里的事,日子虽然过得寡淡,倒也还算充实。” 风镇岳洒然笑道:“若论剑法,天下间能胜过弘毅先生手里那把相见欢的,只怕屈指可数。这些年他不问朝政专心练剑,自是更有突破。我手痒难耐,等菱儿的事一了,自会登门拜访。” “寒舍能得侯爷莅临,蓬荜生辉。”李静姝笑着微一欠身,道,“小女子先代家父欢迎侯爷。” “小姐这次回家,是临时看看呢,还是再不走了?”风月明接过话头道,“若是短时间内不打算再次离家,荆州的药铺怎么处置……” ~~~~~~~~~~~~~~~ 这边李静姝被风家父子围着闲话,另一边谢雪初则蹑手蹑脚地走到蓝桥身前,捧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道:“蓝师兄,喝碗汤吧。” 蓝桥一怔,笑着摇头道:“不喝啦,我和你大师姐用罢了晚膳才来的,你自己喝吧。” “噢……”谢雪初露出失望的神色,手里那碗汤放下也不是,拿走也不是,尴尬得不知所措。 路雪瑜见她手指被碗壁烫得发红,接过那碗汤道:“你这汤煮得这么烫,现在给蓝师兄,他也喝不了啊。”她朝谢雪初眨眨眼,似是明白她的心事,随手把汤碗放在蓝桥的蒲团前。 白雪音看看路雪瑜,又看看微垂着头的谢雪初,讶异地道:“你们这是?” 路雪瑜笑摸了摸谢雪初的头道:“今天下午,小侯爷出钱向村民买了两只土鸡,算是给我们在异乡改善一下伙食。最后剩下一点鸡汤,小师妹怕你们长途赶路肚子饿,特意重新煮过,给你们送来。” 白雪音怀疑地看了眼放在蓝桥蒲团旁的汤碗,不解地道:“那怎么只有他的,没有我的。” 路雪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谢雪初早已红霞满面。她双手掩面站起来道:“我这就给大师姐盛来。”说罢逃命般地去了。 白雪音又看向路雪瑜,眉头一皱道:“总感觉你在糊弄我。” “那我说实话,你可不许生气。”路雪瑜笑道。 “这没来由的我生什么气啊?”白雪音愈发疑惑,“不就一碗鸡汤嘛。” “你看到虽是一碗鸡汤,却不只是一碗鸡汤。”路雪瑜朝谢雪初去远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是你的小师妹,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啦。” “情……”白雪音倏然顿悟,目光瞬间扫向蓝桥,嘴角绽出一丝微笑道,“这就难怪只有一碗鸡汤了,原来是某人又撞了桃花。” “我和雪初师妹不过点头之交。”蓝桥苦笑地看着那碗汤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少女情怀总是诗嘛。”路雪瑜悠然道,“那日大师姐领蓝师兄上山,师尊又将乾坤诀心法传与你们,摆明了把蓝师兄当自己人看。小师妹正是懵懂的年纪,第一次看到蓝师兄这样的青年男子,难免就动了春心。自你们走后,她是茶不思,饭不想,一副少女心事的样子,” “她明知道我已有了菱儿。”蓝桥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傻姑娘。” 白雪音只觉面上发烫,仿佛蓝桥这句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一般,心下暗暗自嘲:“真是个傻姑娘。” 蓝桥无奈地一摊手,向路雪瑜求教道:“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 路雪瑜用戏谑的口气说道:“蓝师兄若是喜欢雪初,自然可以把她撩拨得春心萌动,为你生为你死,等你厌了腻了,再将她如敝履抛弃。” “你说什么?她才十三岁啊。”蓝桥有些不悦地道,“你以为我是谁?禽兽不如的人吗?” “蓝师兄别激动,我只是开个玩笑。”路雪瑜面色平静地止住他道,“或者说,我确实因为蓝师兄害她变成这样,对蓝师兄有些意见,虽然我知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我不想讨论谁对谁错的问题,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办?”蓝桥摆着手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对她……”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蓝师兄原谅则个。”路雪瑜轻声道,“若说怎么解决,蓝公子请往右看。你的好朋友武公子,自第一次见到小师妹起,就总不时偷眼看她,什么意思一目了然。” 蓝桥和白雪音一齐转头看去,就见在风月明、许杨等人身后,武羿正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边打量。武羿见引起注意,忙装作无事发生地躲回许杨身后。 许杨见武羿动来动去,笑骂道:“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武羿正想找话辩解,忽见路雪瑜朝他招手,忙道:“路女侠叫我过去呢。” 他走到路雪瑜身边,路雪瑜道:“武公子晚上吃饱了吗?” “吃饱了,吃饱了。”武羿做贼心虚,转着眼睛道:“多谢路女侠挂念。” “吃饱了呀?”路雪瑜故作可惜地看了看蓝桥身旁的那碗汤,接着道:“那真是太遗憾了,刚才小师妹担心武公子身强体壮不够吃,特意又热了碗鸡汤出来,见武公子在那边陪李小姐说话,不好意思打扰,就放在我这了。” “这样啊。”武羿露出惊喜的神色,挠了挠头道:“其实吧,我确实还能再吃一点,多谢路女侠了。” “不是谢我,是谢小师妹。” “对,谢小师妹。”武羿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如视珍宝地捧起那碗鸡汤,咕嘟咕嘟地喝了。 他刚要放下碗,就见谢雪初端着另一碗鸡汤走了过来,路雪瑜向白雪音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道:“小师妹,你是怕武公子一碗不够,又为他煮了一碗吗?” “啊?武公子?”谢雪初一脸惊诧,路雪瑜早从她手里接过了汤,递给武羿道,“武公子还能喝吗?” “能!能!”武羿接过碗就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才发觉太烫,吐着舌头喘气。 “你……你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弄好的汤!”谢雪初恼他粗鲁,却又不好意思明说这汤本是为蓝桥准备的,抡起拳头就往武羿身上打去。 “妈呀……”武羿跑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又喝了一口汤。 谢雪初抡起拳头就追,两人追追打打,搅得关帝庙里乱成一团。 “行了,后面的事就不用咱们管了。”路雪瑜轻松地道,“反正情窦初开的不止她一个。” “嗯。”蓝桥含笑点了点头道,“喜欢一言不合就抡拳头打人的,也不止她一个。” 第319章 小姐留步 武羿和谢雪初的闹剧平息后,李静姝见众人仍是与自己家长里短地寒暄,绝口不提明日营救风夜菱的事,主动开口道:“风侯爷,小侯爷,闲话咱们以后再说,你们打算在江浦劫囚,救回小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本来还有说有笑的关帝庙,一时静至针落可闻。 风月明偷看了一眼蓝桥,沉默片刻道:“这件事与李小姐无关,还请小姐不要参与,以免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我若害怕牵连,根本就不会到这关帝庙来。”李静姝自告奋勇地道,“我既是本地的一个小东道,又是小夜的少时密友,我相信能帮到你们。” 风镇岳蹙眉道:“不知小姐有何高见?” 李静姝不紧不慢地道:“小侯爷或许已经派人勘察过江浦的地形,但这里的天气,没经验的人很难判断。” “天气?”风月明看了看窗外,薄云笼月。 李静姝淡淡道:“若我猜得不错,明日必有一场暴雨。” “此话当真?”风月明动容道,“我以为还会像今天一样,是蒙蒙细雨呢。” “江浦位于天茶山脚下,东来的水汽被山峰挡住,化作云团。”李静姝从容地解释道,“这云团越积越厚,一旦遇到寒冷的西风或者北风,就会形成大暴雨。” 风月明一下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庙门口,果然感到丝丝清凉的北风拂过他的发梢。 “我要立刻回去准备。”风月明断然道,“不能让这场大雨打乱我们的部署。” “你去吧。”风镇岳沉声道,“这边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会让人知会你。” 风月明点了点头,大步走出关帝庙。 蓝桥知道他是去了一千铁骑驻军的地方,不由对一语道破天机的李静姝另眼相看。 李静姝巧目盼兮地扫过众人,微微一笑道:“现在,我够资格被牵连了吗?” 风镇岳轻叹一声道:“在把我们的计划分享给小姐之前,我想小姐先答应我一件事。” 李静姝愕然道:“侯爷请讲。” 风镇岳和蔼地笑道:“我想请小姐留下,到明日我们救回菱儿之前,不要离开这座关帝庙。” 李静姝怔了片刻,面色一沉道:“侯爷是担心我会泄密吗?” 许杨见李静姝面露不悦,替风镇岳解释道:“侯爷当然知道小姐不会故意出卖我们,只是弘毅先生一向忠于朝廷,我们这么做,断不会被他所容。我们这么多人孤军深入,做事谨慎一些,相信小姐也能理解。” “你说我爹……” 风镇岳也笑道:“现在夜已深了,除了我们的人,或许还有二七会的探子潜伏在附近的暗处,他们若是对小姐不利,对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李静姝思忖片刻,点头道:“我答应,在见到小夜回来之前,不离开关帝庙一步。不过我想到院子里透透气,这总可以吧?” “这个当然。”风镇岳道,“小姐请自便。” 他一抬手,把蓝桥、白雪音,以及唐梨、杜震、路雪瑜、谢雪初和武羿都叫道身边,摊开一张江浦县的地图道:“明日一早,刑部主事张仲杰会押着菱儿经过这关帝庙,自北向南地穿过江浦县,直至抵达江边的码头,全员摆渡过江。他们一行官兵共计四百余人,当然不算可能出现的二七会及白莲教高手。” 李静姝沉吟着道:“四百人?如此兴师动众的吗?” 风镇岳微一颔首,接着道:“由于临近京畿重地,此役我们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届时如晦将分兵两路,一路在江浦县南口挡住张仲杰前往码头的路,另一路则从北边进入县城,封死他们的退路。至于由我和慕容掌门组成的突击队,则趁对方首尾难顾之时,从左右两侧杀出,直取关押菱儿的囚车。” “当然,我们知道张仲杰的二七会背景。”许杨替风镇岳接下去道,“押送的官兵中必然还潜伏着他们的一众高手,比如名列京师七大高手第三位的刘璟,比如左刀,甚至梁梦醒也有可能出现。一旦计划受阻,又或遭到拖延,待京师的十二亲军卫大军出动,我们就危险了。” 李静姝不解地道:“可即使营救顺利,小侯爷的人马想要北返青州,仍可能面临沿途官军的围剿啊。” “事成之后,我们会立即化整为零,解散这一千琅琊铁骑的编制,让他们自行返回青州。”风镇岳道,“至于如何躲避官府的哨卡,这些我们早有规划,小姐不必担心。” “我明白了。”李静姝手指着地图道,“按江浦县城的布局,最适合隐藏身形发动奇袭的地方是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明日天降大雨,正是最好的掩护,只要……”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李祺的声音在关帝庙外响起道:“正元兄,咱哥俩多少年没见过了?” 风镇岳坐直身子,喟然道:“自韩国公出事,整整十二年啦。义兴兄深夜造访,风某没有好酒好菜招待,惭愧之至。” 李祺似乎并没有走进关帝庙的意思,声音继续传进来道:“好酒好菜,我弘毅庐里从来不缺,只是今日小女莽撞,在县里乱跑,若是打扰到正元兄,还请正元兄把她交还给我,让我好好管教。” 风镇岳默然片刻,淡淡道:“恕难从命。” “正元兄!”李祺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寒无比,“听说正元兄在东昌城外击败安萧寒后,已成为最有资格挑战梁梦醒天下第一宝座的高手,在下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以手中这柄先帝御赐的相见欢,向正元兄讨教一二。” “爹!”李静姝忍不住道,“我答应了风伯伯的,在这先将就一宿,明天一早就回家。” “不行!”李祺厉声道,“你现在就出来,跟爹回去。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在外面乱跑,真是太没规矩,你娘很挂念你呢。” “我不。”李静姝坚持道,“都说君子重诺,我既已答应他们,怎都不能食言。” 李祺再不理她,又对风镇岳道:“小女不懂事,还请正元兄看在我李义兴的面子上,把她交给我吧。” 风镇岳再叹一声,长身而起道:“既如此,看来我只有领教一下,弘毅先生的相见欢了。” 李静姝娇躯一震,再难保持她优雅端庄的淑女身形,颤声道:“风伯伯,你真要和我爹动手吗?” “我会留意,尽量不伤着他。怀远,替我照看好李小姐,我去去就来。”风镇岳说罢再不看李静姝,负手走出关帝庙。 第320章 清秋剑法 “若说挑战梁梦醒,除了我风镇岳,京师的首席高手徐辉祖,当然也包括你李义兴,都有一战之力。”关帝庙外的官道上,风镇岳与李祺相隔二十步站定,北风瑟瑟吹过,拂得二人衣袂飞扬。 李祺缓缓抽出宝剑相见欢,淡淡道:“梁梦醒也好,什么天下第一也罢,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我的女儿回家,这也做不到吗?” “她身系我们上千人的安危生死,请恕我做不了这个主。”风镇岳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等到明天,我必然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回贵府。” “风镇岳!”李祺微怒道,“这是在江浦,你别欺人太甚了!” 风镇岳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悠然道:“弘毅先生的清秋剑法以快见长,在下便在这‘快’字上向先生请教一二。” 说罢他忽地冲天而起,整个人如陀螺般飞速地旋转起来,同时袖口中现出万千掌影,如一蓬被秋风吹散的落叶,往屹立不动的李祺笼罩过去。 “爹!”虽然说了不跟他回去,李静姝仍十分挂念李祺的安危,倚在关帝庙的院门上叫道。 李祺沉腰坐马,待风镇岳落到据他不足六尺之时忽地挺剑刺出,宝剑相见欢在黯淡的月色下也化出无穷剑影,分毫不差地迎上风镇岳的掌击。 两人在一弹指的刹那间对了十几招,期间李祺每一剑攻出的角度、速度都有细微的差异。风镇岳的手掌则时而拍击剑锋,时而拳击剑尖,时而以手指轻弹,时而又以指节敲击。 一连串不同的声音爆响,风镇岳倒飞而回,李祺则趁势进击,相见欢化作铺天盖地的剑影,反往风镇岳横扫过去。 蓝桥聚精会神地看着,至此亦暗叫一声“好”。李祺的这路清秋剑法,乍一看想是他“破晓九式”中的守式“霞满东方”,但其守中带攻,一旦寻觅到丝毫空隙,就可以立刻转变为凌厉无比的攻势,攻守转换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风镇岳长笑连胜,在双足落地的一瞬间蓦地一抖袍袖,一对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找到李祺藏在万千剑影中的相见欢,钳子般将其死死夹住。 剑影消散,但见风镇岳的两根手指紧紧夹着相见欢的剑锋,而相见欢的剑尖,已几乎刺到了风镇岳的面门。 李祺一声冷哼,相见欢猛地一转,风镇岳若非即使撒手,几乎要被剑锋割破手指。 风镇岳侧身躲过李祺一招,然后似缓实快地攻出一拳,看似平淡无奇,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玄奥的至理。 李祺的相见欢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线,像是被风裹挟着打转的秋叶,刺向风镇岳的脉门。 两人各出奇招,眼见胜负立判,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路旁的草丛忽地一动,两只大猫蹿了出来。 它们一先一后,前面的猫呈米白色,只有四只猫爪和尾巴尖是乌黑的,它嘴里叼着半截鱼,仓皇逃窜。后面的猫则是亚麻色,还带着一些褐色的斑纹,在白猫之后进嘴不舍。 “汤圆!花生!别过去!”李静姝惊叫一声,却已来不及阻止。前猫眼见走投无路,竟窜向李祺和风镇岳的中间,后猫也不知是否被前猫抢了吃食,毫不犹豫地追上去,从侧面扑向前猫。 说时迟,那时快,风镇岳的拳头倏地放开,五根手指如抚琴般在李祺的剑锋上“弹”了过去。 但听五声清越的剑鸣,李祺相见欢上的杀气全消,风镇岳则伸脚一挑,把慌不择路的前猫托得飞上半空,然后伸手抱住。他腰身再一扭,从李祺的剑下闪过,又夹起第二只猫,大步往李静姝的方向走去。 “这猫儿打架也真会挑时候,就像我和你爹一样。”他边走边咧嘴笑道:“它们叫什么来着?花生和汤圆是吧,哪个是花生,哪个是汤圆呢?” 至此,李静姝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她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白的是汤圆,黄的是花生。汤圆打不过花生,却总喜欢犯贱招惹人家,所以被花生追着打也是常事。” 风镇岳把两只猫放下,它们也不知是否认出了李静姝,也不再追不再跑了,只不住绕着她的脚边打转。 李静姝蹲下身,一会摸摸汤圆,一会又挠挠花生,两只猫在她的腿上手上蹭来蹭去,好不亲昵。 “两只猫都不打了,义兴兄,你看咱们……”风镇岳笑着回头看去,李祺却早已消失不见。 众人回到庙中,但见慕容英在唐梨和杜震的陪伴下走出后室。 时隔数月,慕容英一扫岳阳战败后的阴霾,此时在灯下显得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变得如青年般清澈而深邃,似隐含神光,充满了武学大宗师的气度风范。 众人请过安后,蓝桥笑道:“安萧寒和左刀若看到慕容师伯今天的模样,必然十分后悔,当时在岳阳未能不顾一切地将您杀死。” 慕容英淡淡地道:“破而后立,败而后成,我若非经此一败,也断然难以下定决心弃剑不用,转而专心练气。” 蓝桥喜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算起来敌人的顶尖高手不过是梁梦醒和左刀,有慕容师伯和风伯伯在,足够应付了。” “千万不可低估了敌人,不然岳阳的惨剧只会再次上演。”慕容英摇头慨叹道,“我有进步,未见得敌人就没有进步。你以为左刀和张仲杰他们还会保持和岳阳时一样的水平,这就犯了刻舟求剑的大错。” 蓝桥汗颜道:“晚辈知错了。” “左刀被誉为最有可能接班白莲教主之人,绝非浪得虚名,华锋折在他的手上,我这条手臂也有一半是拜他所赐。说我恨他入骨不假,但我绝不会因为仇恨而看低了他。”慕容英踱了两步,接着道:“张仲杰本是后起之秀,近日得了宝藏里的三大宗师的武功秘笈,还不知能进益到何种地步,再加上……”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看向风镇岳道:“我也是刚才你和李义兴交手时才想起来,白莲教本有三大护法长老,其中排在第三的蜘蛛被李义兴亲手除去,那么另外两位长老,星落和弯月,明天会不会出现呢?” 第321章 护法长老 蓝桥因未参与李祺对蜘蛛一战,对白莲教三大护法长老的印象不深,蹙眉道:“对于这两个人,我虽知道他们的名字代号,却不知他们究竟是何许人也,又有什么特别的事迹。” 唐梨、杜震、白雪音以及谢雪初等显然也不了解这两位白莲教的护法长老,一齐看向慕容英。 只有路雪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沉吟不语。 慕容英干咳一声道:“白莲教三大护法一向行踪诡秘,所做之事亦多为暗杀、绑架等见不得光的事,故而在江湖上鲜为人知。” 蓝桥想起三长老“蜘蛛”参与的暗杀解缙的计划,若非自己恰逢其会,又有李祺坐镇,解缙恐怕早已丧命。 谢雪初最是好奇,追问道:“那他们的武功厉不厉害?蜘蛛不是给弘毅先生杀了吗,看来他们也只徒具虚名。” “比起星落和弯月,蜘蛛根本不足挂齿。”慕容英喟然道,“这两人之所以让人不齿和胆寒,亦不止因为他们神鬼莫测的魔功,更因为他们阴损狠辣的秉性,和坑害无辜者时的肆无忌惮。” “师父,我不明白……”杜震不解地道,“既然星落和弯月二位长老在江湖上鲜有人知,为何师父又说他们让人不齿和胆寒呢?” 慕容英还没来及答话,路雪瑜倏地抬起头道:“这是因为,对于仅有的几起确定是他们所为的案例,每一起都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关帝庙内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风声,似乎每个人都在想象,路雪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下,到底有怎样可怕和可悲的故事。 “那还是我加入天莲宗以前的事。”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路雪瑜缓缓讲述起来,“我老家在河北,家里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姐姐。姐姐性情温柔,很擅长织布,左邻右舍都很喜欢。到她十六岁那年,就有媒婆为她说好一门亲事。” 庙内的火烛轻轻爆响,火焰被窗缝透进的北风一吹,跳动起来。 路雪瑜接着道:“男方家底丰厚,在本地也很有名望,所有人都看好这门亲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未来的姐夫比我姐姐小两岁,时年只有十四岁。一个月后他们举办婚礼,我在旁看着也为姐姐感到高兴,就连他们最后进洞房,也好奇地偷偷跟了进去。” 谢雪初年纪最小,插嘴道:“洞房花烛,这明明是喜事嘛,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我那时太小,也不了解洞房里的羞人之事,只是好奇,便藏在了床底下,想偷听姐姐和姐夫的私房话。”路雪瑜道,“谁知过了没多久,就见又一个女人出现在床前。” “又一个女人?”唐梨忍不住问道,“难道是你姐夫那边的姐妹?” “那女人的脚步声很轻,姐姐和姐夫似乎都没听见。”路雪瑜道,“我若非眼见她就站在床前,几乎也不敢相信这房间里怎会凭空多了一人。那女人穿着一双火红的绣花鞋,一双小脚看着比姐姐还小半寸,她有一双精致的脚踝,还有裙下露出的雪白的小腿。” 她虽没有描述那女人的上半身,寥寥数言却已足够引人遐思。 “最后还是姐姐先发现不对,叫了一声,问她是谁。”路雪瑜似乎犹有余悸,轻声道:“那女人的声音很是妖媚,说,多么水灵的小嫩肉啊,让给我如何?姐姐当时就懵了,对那女人说,你说什么疯话。” “然后呢?”谢雪初急道,“然后那女人又说什么了?” “那是她说的唯一一句话。”路雪瑜摇头道:“紧接着我姐姐的血就浸透了床单,一点点渗透滴到床底下来。我当时害怕极了,浑身发抖,却竭力控制着不发出声音。” “天呐!她杀了你姐姐?” 路雪瑜沉痛地点了点头,缓缓又道:“姐夫同样怕得要命,紧接着那女人就脱了鞋子,爬上床去。” “然后呢?她把你姐夫也杀了?” “也许她若真也杀了姐夫,对他或许倒是一种解脱。”路雪瑜幽幽地道,“直到第二日天明,那女人离开许久,我才终于敢从床底下爬出来,却见姐姐的尸身早已冰冷,姐夫则光着身子蜷缩在床脚,不住地颤抖,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雪初不谙世事,至此仍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待再问,风镇岳轻吁了一口气道:“听说女魔头弯月已有九十多岁,但身材容貌仍姣好如少女。她学了白莲秘经上的一样功夫,可以吸取十二至十六岁童男的先天元精,不但使她容颜永驻,更能促进她魔功的修炼。路女侠的姐夫只有十四岁,又值新婚之夜,想来正是这女魔头的最佳猎物,可惜了。” “那后来呢?你姐夫后来怎么样了?”白雪音关切地问道。 “后来他就疯了。”路雪瑜叹息道,“每天光着身子在村里乱跑,说胡话,他家人请了无数名医也治不好他,直到最后有一天,他跌进河里,淹死了。” 众人久久无话,直到慕容英再叹一声,才被拉回现实。 蓝桥沉声道:“这女魔头手段如此可恶,才只排在第二吗?” “那是你想象不到,排在第一的星落,他害死的人,可能比弯月多上十倍还不止。”慕容英又踱起步来,边踱边道,“他有一套独特的魔功,可以骑在他人肩上,以真气激发那个人的生命潜力,控制傀儡般利用那个人替他作战。” 杜震倒抽一口凉气道:“这是什么诡异功法?” 慕容英解释道:“星落自身是个矮小又丑陋无比的侏儒,所以最是喜欢,也最看不惯健康漂亮的人。所以他选择傀儡时常选择美貌的少男或少女,利用魔功燃尽他们的生命力后,再无情抛弃,视生命如草芥。” 唐梨动容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控制傀儡?”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故事了,不过却不是我亲身经历,而是听人讲述。”慕容英喟然道,“黄山派张道闲是我的故友,嫉恶如仇。一日他听说星落害人的消息,便前往出事地,想要除魔卫道。” “张道闲我也听说过。”风镇岳淡淡地道,“是黄山派排第三位的好手,只不过要想单枪匹马对付星落,还是太嫩了。” 第322章 枕戈待旦 慕容英环视众人,继续讲道:“那时的张道闲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了那身材如同四五岁童子的星落毫不手软,抬手便打。谁料那星落虽然手短推断,轻功却着实了得,他往地面拍上一掌,立时被掌风托得飞起来,然后便骑到一位过路少女的脖子上。”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吃了一惊,就听慕容英接着道:“那少女本是采买针线回来,被星落骑上之后立刻就如失了神般目光呆滞,动也不动了。” 唐梨惊异地道:“所以那少女就是被星落当作傀儡了?” 慕容英唯一颔首,又道:“张道闲抬剑刺向星落,谁料那少女却忽然掏出针线,以一根绣花针扎向张道闲,其出手的速度、准头,完全就是江湖高手的水平。” 这回就连蓝桥也感到不可思议:“所以星落可以瞬间把不会武功的路人变成武功高手,然后为他所用?” “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但张道闲面对当时的情景却犯了难。”慕容英喟然道,“那少女本是无辜路人,却被星落当成作恶的工具,他既不忍伤害那少女,又不知如何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击败星落,尝试几次无果后,只能放弃。” 谢雪初听着故事,不由背脊发凉,有些畏惧地道:“如此邪门妖法,着实闻所未闻。” “他这样随意把路人抓作炮灰的打法,确实无耻,也确实让人头痛。”白雪音思索着道,“只是,难道他就没有克星吗?” “有克星。”风镇岳忽然搭腔,语气沉痛地道,“最能克制星落之人,莫过于冷一明。他的绝技‘冰封万里’可以至寒之力切断星落用以控制傀儡的真气连结,然后在不损伤傀儡的情况下攻击星落本人。只可惜他在济南身受重伤,恐永难回复到巅峰状态。” 蓝桥想起在济南负伤的冷晗,心中亦是一阵苦涩,就听风镇岳又道:“前年我在蓬莱阁遭梁梦醒与左刀围攻受伤,一明来接应我,遇上白莲教的三大长老,当时他正是以这招冰封万里破出重围。或许,这也是白莲教为什么要在济南除掉他的原因之一吧。” 众人至此无话,只剩嗟叹,慕容英返回后室,许杨和武羿则在庙内铺开十几张席子,供众人躺下休息。 蓝桥躺在席上,想着明日就可以见到风夜菱,又想起慕容英和路雪瑜讲的可怕故事,心中不由纷乱,辗转反侧,久久难寐。 他仿佛做了一个浅梦,混乱中就见一个矮瘦的侏儒骑在风夜菱的肩上,指挥着她与自己作战。 风夜菱先是弯弓搭箭朝自己射击,旋又挥起红药剑向自己杀来。蓝桥不忍伤害风夜菱,只得仓惶抵挡,却发现风夜菱力大无穷,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再看那侏儒,却见他露出得意笑容,似在向自己示威,向自己证明他对风夜菱的所有权。 蓝桥一惊间清醒过来,发现整个后背都已被冷汗浸湿。他回忆着梦里的内容,直至摸到还放在身边的红药剑,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见其他人都已睡熟,便轻轻披上外袍,蹑手蹑脚地走出庙门。 春寒料峭,庙门外北风一吹,更让他禁不住把袍子裹紧,同时运起内力护体,这才慢慢适应。 他沿着院中的小径踱至后院,一眼就看到独自坐在草坪上的李静姝。 李静姝仍是那身精美的衣裙,虽被露水沾湿了几处,月光下仍显得唯美动人。她背向着蓝桥,双腿并拢屈起,玉臂环抱着双膝,下颌枕在膝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蓝桥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欣赏着她在月色下柔美的倩影,轻声叹道:“不冷吗?” 李静姝娇躯一颤,有些惊慌地回过头来道:“桥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蓝桥苦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他见李静姝双手抱肩,主动脱下袍子给她披上,又仔细替她系好绳扣道:“你也太任性了,这鬼天气还跑到外面来,冻坏了怎么办?” “放心吧,我自己就是郎中,病不倒的。”李静姝俏然一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啦,现在暖和多了。” 蓝桥看着李静姝绝美的玉容,眼角余光忽然瞥到白影一闪,似有什么东西从篱笆墙的缝隙里蹿出去,讶然道:“那是……” “是汤圆啦,它刚才还围着我撒娇呢,你一来,被你吓跑了。”李静姝笑着拉住蓝桥的手臂,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上半身倚在他身上道:“桥哥哥深夜难眠,是在想小夜吗?” “自岳阳一别,到如今已有大半年了。”蓝桥嗅着李静姝发梢的幽香,忧心忡忡地道,“菱儿身陷囹圄,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既知道明天就能见到她,又怎能不想?” “桥哥哥对小夜用情之深,真令人羡慕。”李静姝半眯着眼道,“你都想她什么了呢?是回忆你们以前相处时的情景,还是想象把她救出来以后,要和她说什么话?” “说实话,我还没想这么多。”蓝桥叹息一声道,“我是在想,她被囚禁了这么久,那些人对她好不好,会不会欺负她?明天见到她时,她又会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只求她能安然无恙,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吧,小夜吉人天相,就算敌人也必不忍苛待于她。”李静姝幽幽地道,“相信你们明天的行动,一定会顺利的。” “但愿如此吧。”蓝桥说罢,沉默了片刻,又问李静姝道:“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跑到后院坐着?” “我呀……”李静姝说着扭动了一下身子,把脸埋在蓝桥的身上,低声道:“我不好意思说。” “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蓝桥听她这么说,反而更加好奇起来,正想再问,就听“咕”的一声,似是有人肚子在叫。 蓝桥恍然道:“哦,原来你是肚子饿了。” “别说嘛。”李静姝无力地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多难为情啊。” 蓝桥略一思忖,忽然一激灵道:“不对,你从傍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当时在孔家,你只招待了我和师妹吃,自己却没动筷子,难怪这么饿。唉,这也怪我,一心只想着这边的事,竟然完全没意识到。” 李静姝微微错开身子,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蓝桥,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湿润起来,仿佛在说:“终于有人想起我了,我好委屈啊。” 第323章 因陋就简 当蓝桥从篱笆墙外跳回来时,手里已多了只三斤六两的大白鸡。 李静姝瞪大了眼看着他道:“你刚才把我一个人扔下,自己跑出去这么久,就为了这只鸡?” 蓝桥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够不够大?” 李静姝难以置信地抱着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才去偷鸡摸狗的。我就算饿死,也不吃你偷来的鸡。这回头要是让人知道,我可再没脸留在江浦了。” “放心吧。”蓝桥笑着摆了摆手道,“鸡确实是我摸走的,不过却不是偷,我在那人的鸡舍里留了钱的,足够他再买三只。” 李静姝这才放心,轻舒了一口气道:“这还差不多。” 她伸手想把鸡接过来,蓝桥却一躲,让她扑了个空。 李静姝愕然道:“莫非你不是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蓝桥油然道,“只不过白天你招待了我,这次该轮到我为你效劳了。” 李静姝有些惊讶地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蓝桥单手提着鸡,另一手十分利落地用内力完成了去毛的工作,“在一应俱全的厨房里,你李大小姐或许看不上我,但若论因陋就简随机应变,我还有几分信心。” 李静姝想了想,眼珠一转道:“你是想说那次的鱼和熊掌吗?确实有点意思。” “所以你就乖乖坐在旁边,等着瞧好吧。”蓝桥扶着李静姝的肩膀让她坐下,自行到水井旁剖洗内脏。 他在后院的地上刨出一个土坑,挖开气道后在坑底填上柴炭,又用碎石垫上一层,放进处理干净的鸡,让其在被烧得滚烫的碎石上炙烤。最后他取来井盖扣上,搓着手心的泥土道:“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就叫地坑鸡算了。” “地坑鸡?”李静姝莞尔道,“果然男孩子都是粗枝大叶的,取名字也这么毫不走心。” “一只鸡而已,好吃就行了,还管什么名字好听。”蓝桥讪笑着在土坑旁坐下,又道:“等将来我和菱儿生了孩子,起名字时再请你来参详,看你能说出什么讲究来。” 李静姝的笑意逐渐敛去,沉默了良久,忽然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的行动失败了,你想怎么办?” 蓝桥一怔,显然从未真正想过这个可能性,思索着道:“坦白来说,我不知道,但她如果未能得救,终究还是会到京城问罪吧?我只能看看到时候还有没有别的机会了。” 李静姝叹息一声道:“一旦进京,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对人犯的监控必然异常严密,你们在江浦这么好的机会都无法得手,等到了京城,只会是徒然送命。” “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问罪正法?”蓝桥攥紧了拳头道,“她是因为我才被抓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不会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发现自己救不了她,你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李静姝再叹一声,幽幽地道,“亲手杀了她。” “杀了她?”蓝桥目瞪口呆地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不是在说疯话,劝你杀人更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站在小夜的角度想,如果真的无法获救,或许死在你手里才是对她而言最好的解脱。”李静姝见蓝桥脸上泛起怒容,语气平静地接下去道:“先别着急生气,你可以等听完我下面讲的故事,再仔细权衡我刚才说过的话。” 蓝桥冷哼一声道:“我在听着。” “我们都知道,小夜一旦被三法司定罪,必然是谋反大罪,当街凌迟。”李静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抬眼看向蓝桥道:“你知道什么是凌迟吗?” 蓝桥哂道:“那有什么不知……” “见过吗?”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静姝打断,“你可曾亲眼见过,一个人被凌迟处死,有多惨吗?” “你见过?” “我见过。” 李静姝背靠着篱笆墙,深吸了一口气道:“那还是胡惟庸案闹得最凶的时候,满城上下都在缉拿‘胡党’,所有和胡惟庸案沾上关系的人都不能幸免,三万多人被牵连。当时礼部的程侍郎因被查出与胡惟庸往来,一家老小尽数入狱。本来定的是斩首,怎奈程家大小姐在狱中不断鸣冤,又在墙上写下血书,终激怒了先帝,将其改为凌迟,以警醒世人。” “那是在京城最繁华的闹市,程家小姐被囚车禁锢着驶过,一时间京城万人空巷,几乎全都聚集到法场观刑。”李静姝微闭上眼,似在回忆一段极为恐怖的往事,“程大小姐本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端庄貌美,却在法场被剥去了一切的尊严。” “为行刑方便,人犯事先都会被扒光衣裤,仅是这一点,就足够吸人眼球了。”李静姝沉痛地道,“本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如今却戴着枷锁,赤条条地任人宰割,单是想想这巨大的落差,就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刽子手第一刀就割开了她的气嗓,让她无力喊叫,只能发出低微的喘息声,然后从她的手臂开始,先是从小臂上切下豆皮般大小的一片肉,就那么随意地甩到地上,任人去捡……” “够了!”蓝桥有些恼怒地打断她道,“不要再往下说了。” “对不起,桥哥哥,我并不是有意想让你痛苦。”李静姝缓缓走到蓝桥的身边,轻抚着他的背脊道,“只是你想想,小夜贵为倾城榜上的天下第一美女,京城该有多少人对她心存幻想?一旦她被解赴法场,面对成千上万双的眼睛,她的那份委屈、耻辱与绝望,又岂是常人所能理解?我若是她,真恨不得早些死掉算了。” “不!”蓝桥喘着粗气道,“我不要她死,当然更不会让她到京城去受辱。明日一战,我一定会救她出来,哪怕赌上我自己的性命。” “桥哥哥。”李静姝轻轻捂住蓝桥的嘴,“还有我呢,我会陪着你的。” “明天你就好好在这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去。”蓝桥拿开她的手道,“到时候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太危险了。” “好啦,桥哥哥还有心思关心我呢?”李静姝见蓝桥情绪逐渐平稳下来,笑着看看那土坑道,“不如先看看你给我烧的鸡,别烧焦了。” 蓝桥一惊,忙掀开井盖,看了看道:“还好还好,火候大了点,还能吃。” 李静姝白了他一眼,故作娇嗔道:“什么叫还能吃?” “没骗你。”蓝桥说着,不顾烫手把鸡拎出来,撕成两半道,“就是这里面的部位有点烤干了,要是有点香油就好了。” “看来最后还是要靠我自己呀。”李静姝微微一笑,从竹篮里拿出午后李祺交给她的油瓶子,把瓶里剩下的芝麻油倒在土坑里的碎石上:“怎么样,佩不佩服本仙女?” “佩服之至。”蓝桥看着因芝麻油而窜起的火苗,忙借着火势又把鸡放回坑里,待把内外都煎至酥香的金黄色才又拿出来,喜道,“这下好了。” 李静姝接过半只烧鸡,不顾形象地直接用手撕扯,就坐在土坑边上大吃起来。 “慢点吃,看给你饿的。”蓝桥笑道,“别噎着了。” 李静姝风卷残云地吃完半只鸡,贪婪的目光缓缓又看向蓝桥。 “还有,还有。”蓝桥看看手里剩下的半只鸡,苦笑着交给李静姝。 “桥哥哥还真当人家是饭桶了?”李静姝大嗔着不依,拧下一根鸡腿塞还给蓝桥道,“这个给你吃。”抱起少了鸡腿的半只鸡又大嚼起来。 蓝桥无奈地吃完那根鸡腿,再看李静姝时,她手里的烧鸡已化作一地的鸡骨架。 他见李静姝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摊手道:“这回真没有了。” “还有一点。”李静姝笑吟吟道。 “哪里?” “别动。” 李静姝忽然伸出手指,在蓝桥的嘴边刮下一点油渍,嫣然一笑道:“这还有。” 说着她把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吮了一口,然后拍拍肚子道:“现在才是真吃饱了。” 蓝桥看着她的动作,脸上不禁暗暗发烫,正不知说什么是好,忽听一声闷雷,李静姝已吓得蜷缩到他怀里, 紧接着,瓢泼大雨便洒落下来。 第324章 整装待发 这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从凌晨开始,江浦县降下数年难遇的大暴雨。这场雨下到天亮,被清晨的东南风一激,愈发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浓密的云团遮天蔽日,雨水如同厚重的帘幕,落到地面后溅起茫茫的水雾,把整个江浦县化作一片湿冷晦暗的世界。 倏而一阵北风袭来,黄豆大的雨珠便被裹挟着打横飞洒,兜头盖脸地往人身上罩来。 片刻后东风又至,两阵风汇集一处,那雨水便打着旋,钻进人的袖口里、襟口里以及后脖领里。 县城没有围墙,只有一条两车并行的长街贯通南北,几百间民居民宅错落有致地排布于长街两侧,由一条条蜿蜒的小径连接到长街上。 蓝桥伏在一间民宅的屋顶背面,目光紧盯着水汽朦胧的街面。雨水沿着层层叠叠的瓦片川流而下,在他脚边汇成无数小瀑,流至檐边又如珠帘般落往地面。 白雪音与路雪瑜伏在他的左右两边,再旁边则是华山掌门慕容英。 在长街的另一边,风镇岳、许杨、武羿、唐梨和杜震同样整装待发,只等张仲杰的押送队伍被风月明的琅琊铁骑截住,便一齐出手救人。 至于谢雪初,则被蓝桥安排了保护李静姝的“光荣”任务,留守关帝庙。 辰末时分,一列持刀荷甲的官军缓缓出现在雨幕中,蓝桥一个激灵道:“来了!” 虽然天降暴雨,官军的队列依旧排得整齐。 打头的是一排四名士兵,身高体型完全一致,穿着制式统一的甲胄,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肩头扛着钢枪,大步踏在长街的泥水里,毫不在意地前进着。 四名排头兵身后是品字形的三匹高头大马,马上三名骑士,领头一人穿着千户式样的铠甲看起来是这队官兵的统帅,两名副官紧随左右,手持宝剑,神情警惕地观察着长街两边的情况。 三骑之后是两列十六人的步兵队伍,左右各八名高大的士兵,擎着长矛,背着盾牌和长弓,紧跟着前面的队伍。 再之后就是一辆马拉的囚车,车上笼里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女,正是风夜菱。 但见风夜菱的双手和脖子都被锁在厚重的枷板上,枷板卡在囚笼的上缘处,而囚笼的高度显然是经过精心的设计,让她不得不吃力地踮起脚尖,才能避免被枷板勒痛颈项和手腕。 大雨将风夜菱全身淋得湿透,一头青丝也都沾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地看着一片虚空,单看这模样就知道,她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更可怖的是她的穿着,一身粗麻的素服,却在背部和腿部透出大片的血迹,想是受过拷打。衣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也不知是否已和伤口粘连在一处。 蓝桥看得睚眦欲裂,只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若非白雪音死死拉住他的手臂,他几乎立刻就想冲下去大开杀戒。 深吸一口气后,蓝桥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轻声道:“再等等,等他们进入琅琊铁骑的包围圈,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风夜菱的囚车过后,是趾高气昂骑在马上的张仲杰。他把亮银枪挂在马腹旁的钩环上,手里拿着马鞭,有时候随意地一甩,那鞭梢打在路旁的积水里,发出一声脆响,同时溅起更多的水花。 其余的士兵排成四列纵队跟在张仲杰的身后,一行人缓步前进,距江浦县南口只有不到三百步的路程。 按照众人事先的筹划,只待张仲杰的押送队伍抵达江浦县南口,埋伏在长街两侧的五百骑兵就会一齐杀出,截住他们通往渡船码头的道路,同时另外五百人的队伍则会从北口进入长街,封住他们的退路。 完成对官兵的合围后,南北两侧的琅琊军会一齐发动进攻,而当官兵因应对两面攻势而首尾难顾之时,以风镇岳、慕容英、蓝桥等人为首的高手团就会从长街的东西两侧发动突袭,救回风夜菱。 所以他们只需要再等待片刻,等官兵的先头队伍抵达长街南口,就可以开始行动。走完短短三百步的路程,在蓝桥心里,仿佛比十年八年还要久。 两百五十步,两百四十步,两百二十步。 当走到距长街南口两百步的时候,张仲杰忽然纵马绕到前面,截停了队伍。 “怎么回事?”蓝桥惊讶地看着做出反常举动的张仲杰,身旁的白雪音同样露出不解的神色。 慕容英冷静地道:“别慌,先看看他想干什么。” 张仲杰又走到带兵的千户马前,低声和他交流了什么,那千户立即下令,队伍转向,闯进路东一间大户人家的宅院。 那正是孔家的院子。 孔家的一家老小,家丁家仆,婢女侍妾,包括昨日蓝桥曾见过的三姨太周氏,全都被官兵赶了出来,足有一百多口人,不知所措地站在站在街边,既不敢找官兵评理,也不知还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众人中央,手持拐杖,由家仆替他打着伞,气得浑身颤抖。 “他应该就是孔家的家主,孔老爷子。”蓝桥低声道,“这些官兵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竟强行霸占了孔家大院,还把一家人全赶了出来。” “像这种地方上的大户,一般都与地方官场上的人有些往来,孔家被他们这样羞辱,怎可能善罢甘休?”路雪瑜蹙眉道,“不过若只是本地知县一类的人物,也确实阻止不了他们。” “弘毅先生又如何?”白雪音提醒道,“孔家与弘毅庐的关系不错,若能请弘毅先生出面,说不定能劝动张仲杰。” 果然,白雪音的话音刚落,三姨太周氏就由婢女撑着油纸伞,往弘毅庐的门前走去。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开始叫门:“公主殿下,弘毅先生,大小姐,不好了,官兵抢占民宅,请殿下和先生为我做主啊!” “殿下!先生!”她十分焦急,“噗通”一声跪倒在门前,一连叫了好几遍,弘毅庐内仍是杳无回应。 “大小姐……”周氏还待再叫,李祺冷淡的声音传出来道:“他们是办的是钦案,由刑部的人牵头,我不理朝政多年,管不了此事,也不想管,你还是请回吧。” 第325章 处变不惊 孔家大院占地极广,堪比三十几户寻常人家的占地总和,四面围以结实的白砖墙,堪称江浦县里的一座小城。 其房舍前后共有九进,每进的主屋都是八间宽的大敞房,带上六间宽的东西厢房。再加上前广场,后花园,以及东花园、西花园,显足了地方大豪的奢华气概。 昨日李静姝宴请蓝桥和白雪音,就是在孔家东花园的竹篷里。 环绕孔府的围墙足有九尺多高,一尺来厚,砖石之间的缝隙以米浆填满,坚不可摧。围墙的四角还各有一座丈余高的小塔,塔内本是粮仓,孔家在塔顶加盖了平台,供人登高望远,也在土匪强盗入侵时当做箭塔和炮楼。 现在官兵占据了孔府大宅,第一件事就是在每座小塔上各布置四名箭手,居高哨戒。张仲杰随即又分出二十人,以重物、杂物堵塞并把守后门,其余三百多人则在前广场聚集,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变化。 ~~~~~~~~~~~~~~~ 风镇岳借着雨幕掩护穿过长街,找到蓝桥等人道:“事情有变,张仲杰似乎意识到我们前面的埋伏,刻意躲了起来。” 白雪音一惊道:“那现在怎么办?” “拖下去不是办法。”风镇岳沉声道,“他必是一边派人求援,一边缩进孔家据守,若是等援兵赶到,我们非但救不了菱儿,咱们这些人也都要折在这里。” 蓝桥断然道:“必须截住他们前去求援的信使!” 风镇岳点头道:“我已安排了许杨和武羿,一旦发现有人离开孔家大院,立刻动手截杀。” 慕容英提醒道:“就算咱们把信使全都截住,京城那边早知道张仲杰他们的行程表,一旦在码头久候不至,也会怀疑江浦出了事。”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风镇岳面容凝肃地道,“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进攻,务求在援军赶到前救出菱儿。” 路雪瑜处变不惊,掐指算道:“假设张仲杰派出的报信兵都被许老爷子和武公子截下,按张仲杰他们的原计划,登上摆渡船需要半个时辰,船开到对岸下船又需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后,在对岸等待接收人犯的官员就会察觉有异,立刻禀报上级处理,最多半个时辰,皇上就会下旨,派京城的亲军卫前往江浦。亲军卫掌卫事调集军队需要半个时辰,渡江又要半个时辰。我们还有两个半时辰,救出风大小姐,然后离开江浦。” 能在突变之下如此细致地算出他们剩余的时间,蓝桥、白雪音包括慕容英都向路雪瑜投以惊异和赞许的目光。 “说得不错。”风镇岳拍了拍路雪瑜的肩膀道,“所以时不我待,我现在就让如晦入城,围住这个孔家大宅。” 风镇岳摸出一根烟花火箭射上半空,还没来及爆响就被大雨浇灭。他又拿出一根备用的火箭,先以两道掌风破开雨势,然后再度把火箭射出。 烟花火箭顺利爆开,南北两路的琅琊铁骑一齐杀出,由长街的南北两侧进入县城,以一个扇形围住孔家大院的正门。 风月明骑在面对孔府正门的一匹白马上,高举宝剑喝道:“进攻!” 张仲杰和那千户并肩站在前广场的正中,扬声道:“敌人在我们两倍以上,想活命,就给我守住此门。只要坚持两个时辰,待援兵一到,就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等击退敌人,我请大伙喝酒吃肉!” 士兵们高声应喏,群情激昂,士气高涨至极点。 ~~~~~~~~~~~~~~~ 锁着风夜菱的囚车被单独放置于西花园内,任凭她承受风吹雨打。方才在囚车前开路的十六名士兵则守在囚车旁,没有参与防守孔府的任务。 这十六名士兵是这只四百人队伍里选出的精英,现在脱离了长官的视线,立时放轻松下来。他们有的钻进假山的山洞里避雨,有的拿出干粮偷吃,还有比较胆大的,则把手伸到囚车里,趁机摸风夜菱的脚。 因为枷板太高,风夜菱保持站立的姿势已经竭尽全力,根本无力躲避官兵的侵犯。 她用手抓紧枷板,奋起力气踢向那人的手,却因力量不足,反被人把脚捉住。 那士兵哈哈大笑,随手一拉就取下风夜菱的一只鞋子,风夜菱又羞又急,偏却又挣脱不得,只得大叫起来。 另一名士兵看了觉得好玩,又去抓风夜菱的另一只脚。 作为仅余的一只支撑脚,风夜菱再没有躲闪的空间,眼见要被那人碰到,忽听耳畔响起急骤的破风声,蓝桥一人一剑,从假山上飞掠而过,剑锋直指那企图侵犯风夜菱的士兵。 那士兵哪想到有人会偷袭,情急之下连忙闪躲,却怎逃得出蓝桥的蓄力一击。 蓝桥的流光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一下刺穿了那人的背心,然后马上抢到囚车旁道:“菱儿!” “夫君!”风夜菱见是蓝桥,不禁又惊又喜,同时又为自己另一只脚还被人抓着的现状感到羞愧。 她奋起余勇,拼着手腕被枷锁勒出血痕,飞起支撑脚踢在先前那人的腕上。 那人吃痛撒手,风夜菱也被自己身体的重量扯得向下猛坠,然后狠狠地卡在枷板的几个套环上。 她疼得眼冒金星,却仍坚持着站稳了身子,朝蓝桥挤出个笑容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蓝桥还没来及和风夜菱说话,立时就有三支长矛从不同角度向他攻来。 一支从正面攻向他的前胸,一支从侧面刺他左肋,最阴险的一支来自脚下,一名士兵竟隔着风夜菱的囚车,长矛从车底下扫向蓝桥的脚踝。 蓝桥如今攀上乾坤诀的第四层境界,才不把这些寻常高手放在眼里。他脚踏奇步,猛一扭腰,闪开侧面攻来的长矛,然后回手一肘打在矛身上,真气迸发,只震得那人长矛脱手。 他的流光剑几乎在同一时刻劈上正面来攻者的长矛,剑锋丝毫不差地从矛尖切入,竟把一根丈余长的长矛从头到尾切成两半。 最后他一脚把攻他脚踝的长矛踩住,任凭那士兵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 “当心背后!”风夜菱见另一名士兵趁机偷袭蓝桥身后,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蓝桥旋风般转身,流光剑妙到巅毫地封住这一击,同时手上猛地一发力,将长矛震断成两截。 这时又有六支长矛杀到,蓝桥且战且退,退到假山旁边,而也正在这时,一柄黑漆漆的长剑从山洞里地探了出来,没有半点声息。 第326章 身陷重围 若换了以前的蓝桥,在重重雨幕之中,这一剑突然袭击,必然毫无防备。 但蓝桥在晋入乾坤诀第四层的境界后,身体感官的敏锐程度呈倍数增长。仅凭这一剑从背后刺出时带起的气流变化和真气感应,他就已预知到了来自山洞内的威胁。 再结合这一剑没有丝毫破风声的出手,他几乎可以断定,躲在山洞内的敌人就是聆雨堂的三弟子,鬼域杀手边城箭。 蓝桥闪电般侧移半步,同时右手的流光剑从左侧腋下穿出,神乎其神地斩在边城箭那不知染上过多少鲜血的玄寂剑上。 边城箭“咦”了一声,显然也对蓝桥这似能“未卜先知”的一剑感到意外。 他与蓝桥两剑交击,但觉蓝桥剑上真力如山洪暴发,排山倒海往自己的经脉里撞来。 边城箭的武功以快、巧及隐蔽性着称,与人硬拼并非所长。他一剑之下吃了暗亏,忙缩回那黑乎乎的山洞里去。 蓝桥不敢冒然追击,也无心恋战,两个起落回到风夜菱的囚车旁。 看守囚车的士兵们这时都看出蓝桥的不好惹,排成一个十一人组成的矛阵,十一柄长矛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轮番刺出。 蓝桥看也不看他们,流光剑使一招“霞满东方”,立时化出一个剑光构成的光球,硬是撞进那矛阵里去。 但听“叮当”之声连响,随即又是一连串惨叫声,矛阵中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东倒西歪地躺成一片。 另外五名士兵再不敢上前,也不知是谁先丢下手里的长矛,几个人一声怪叫,撒腿就跑,转眼不见。 “菱儿,你还好吗?”蓝桥跑到囚车旁,一手拉住囚笼,立时发现这囚笼并非寻常的木制,而是完全由精铁打造,心下不禁一寒。 “看身后,先别管我!”风夜菱仍是踮脚直立的姿势,焦急地道:“这枷锁没那么好打开。” 蓝桥回头一看,就见高桓、柳昶以及沈良一齐从假山后跳出来,猛虎般扑向自己。 这三人都是琼楼会在各地分舵里的头面人物,论起来与蓝桥也都是老相识了。 高桓在济南曾参与对付冷晗的行动,后来张冀北被冷晗所杀,他便坐上了太虚院总舵主的位子。柳昶在岳阳一战参与追杀,可以说生擒风夜菱就有他的一份功劳。沈良的汉水盟试图截杀解缙,幸好被蓝桥撞见化解。 现在这三人齐聚江浦,可见张仲杰对这一战的重视。 蓝桥但觉热血上涌,正想冲上去大打出手,就见三道人影从围墙上跳进来,为首的白雪音娇声喝道:“交给我们,师兄快带风姐姐走,前门人多,走后门!” 白雪音的左右分别是路雪瑜和唐梨,三个女侠三柄剑,一落地便朝柳昶等三人发动最猛烈的攻势。 柳昶等人不敢怠慢,当下舍了蓝桥,全力迎战白雪音等三女。 他们之中,以柳昶的武功最高,对上白雪音,其次是高桓,对阵唐梨,再次是沈良,与路雪瑜缠斗至一处。 白雪音与柳昶在洞庭水战中交过手,熟知对方的底细,此时她攀上乾坤诀的第四重境界,与在岳阳时自不可同日而语。她的幻雪剑法一改往日“精细琢磨”的精巧打法,以大开大阖的剑招猛攻对手,凛冽的雪风如刀子般吹向柳昶的面门,重重攻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唐梨在济南曾与高桓打过照面,却没动上手,此时把镜珲剑法全力展开,方知自己与高桓的实力在伯仲之间。高桓拳风虎虎,对上她精妙的镜珲剑法,一时间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了谁。 路雪瑜的剑法稍逊于唐梨,又缺少实战经验,此刻与身经百战的沈良交战,总被对手的一些奇招打乱阵脚,有种被对手牵制住的无奈感觉,偏又无法扭转,只能且战且退,很快被沈良迫在墙角。 蓝桥知道对方必然还有未出场的高手,不敢有丝毫迟疑,牵起马缰绳,拉着囚车就往孔府的后花园走去。 他才刚走出一步,蓦地一支冷箭飞来,不偏不倚地正射在马脖子上。 马儿立刻倒毙。 蓝桥暗骂一声,忙卸下牵引囚车的绳索,改系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双脚拉着囚车往后花园走去。 车上的风夜菱见状几乎哽咽,泪水泉涌般淌下来,与雨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 此时雨越下越大,视线范围只有不到十步,就听破风之声连响,三名大汉从雨幕里钻出来。其中一人是个豹头环眼的秃头,膀大腰圆拿着柄大斧头,还挎着长弓,看起来刚才的冷箭便是拜此人所赐。 另外两人则都是旧相识,一个手持寒铁棒,一个拿着铁骨折扇,正是瓦剌双雄特古斯让和札失温。 那秃头大汉最是大嗓门,哈哈大笑道:“在下是京城龙虎榜的帮主,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齐三秃子。小姐吩咐过了,要是能把你蓝大公子生擒了献给她,她就让我随意从神女楼里挑十个姑娘回去。” 不用说,他口中的“小姐”,自然是在二七会里代号“罂粟”的花语夕了。 蓝桥早不是第一次身临险境,竭力平静下心神,故作玩笑地道:“齐三秃子,别人明明是在骂你,怎么你好像还挺洋洋自得似的。” 齐三秃子看似随意地把大斧扛在肩上,道:“我这光脑袋从小就不长毛,也不光是我,我大哥我二哥都一个球样,人叫我三秃子,有什么错?” 蓝桥的大脑飞速运转,一边思索突围的办法,一边随口胡诌道:“花语夕说我可以换十个神女楼的红阿姑?也真太看得起小弟了。不如这样好了,你帮我把你旁边这个怪书生拿下,他日等我抓了花语夕,把她送给你如何?堂堂京城第一名伶,难道还比不过十个庸脂俗粉?” “阴阳书生”札失温见齐三秃子转着眼睛沉吟不语,不禁勃然变色,铁骨折扇狠狠敲在他的秃头上道:“你别听那小子胡说,他是在用反间计!” 特古斯让也拍了拍他的脑袋,提醒他道:“就是就是,他要是有能耐抓住花大家,还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齐三秃子吃痛,抱着脑袋大叫道:“轻点轻点,我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再被你们敲坏了!” 札失温哭笑不得地道:“总之你赶紧动手,那小子……”他话音未落,眼角忽然瞥见一道惊鸿般的剑光。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蓝桥的流光剑就已近在眼前。 第327章 幻雪剑法 白雪音自十七岁剑法小成,便独自下山闯荡江湖。 她没有特定的任务目标,也没有非去不可的目的地,除了替天莲宗向新登基的建文帝送上贺表,便一直随遇而安地四处游荡,惩恶扬善,管尽天下不平事。 虽然年轻,白雪音的实战经验却异常丰富。自第二年遇到蓝桥后,她更屡次和安萧寒、梁梦醒、左刀等超绝高手过招,其作战韧性之强,比蓝桥亦不遑多让。 此时面对岳阳水派的大当家柳昶,已晋入乾坤诀第四层境界的白雪音毫不手软,一剑快似一剑,把三十一招幻雪剑法使得淋漓尽致,务求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手,让敌方在总战力上减员。 柳昶本是琼楼会各处分舵主中仅次于左刀的佼佼者,又曾在洞庭湖的船上与白雪音交过手,自信可以稍胜白雪音一筹。不料交起手来他才发现,今时今日的白雪音,与上次交手时早不可同日而语。 她的河清剑既快且准,招招不离他的要害,剑上裹挟着包含乾坤诀真气的雪风,让他疲于招架,几无喘息之机。 柳昶熟读两卷《白莲秘经》,又从洞庭湖的潮起潮落得到启发,据此自创了一套“水天刀法”,绵中带刚,极其难缠。 此时他眼见落在下风,一招“水波惊天”,刀锋由下而上,往白雪音的小腹反挑过去。 他这招实是险中求胜,若白雪音贪功冒进,试图在三两招内结束战斗,将免不了被这隐蔽性极强的一刀划破肚腑。 白雪音剑上虽凶,心里却时刻怀着警惕,此时见柳昶一刀攻来,一边暗叫“卑鄙”,一边脚下轻点腾身而起,河清剑使一招“雪泥鸿爪”刺向柳昶的双目。 柳昶手臂一振,露出袍袖下一对精钢的护臂,交错地护在头顶,迎击白雪音的河清剑。 然而白雪音的河清剑却只在护臂上轻轻一点,立时化作另一招“流风回雪”,绕过柳昶的护臂,反手刺向他的后颈。 柳昶至此方知中计,也顾不得颜面,就地一滚,强行躲开河清剑。 白雪音顺势一脚踢出,正踢中他的肋下。 柳昶惨叫一声,长刀砍向她的大腿。 白雪音早有准备,一剑拨开柳昶的刀,然后伸脚再踢。 柳昶随手抛开长刀,索性双手抱住白雪音的腿,让她无法再踢。 “你这无赖!”白雪音气得俏脸发青,河清剑在手中颤抖,却迟疑着没有刺下去——她随是惩奸除恶的女侠,却极少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杀人。 柳昶只道白雪音心软,连忙打蛇随棍上,进一步又想去抱她的腰。 “白师姐小心!”杜震的声音在墙头响起,白雪音猛地一惊,手起剑落,河清剑洞穿了柳昶的咽喉。 柳昶的尸身重重倒下,白雪音忽然想起一事,撕开他的前襟。 杜震愕然道:“白师姐这是……” 白雪音略一摸索,摸出两卷线装的古籍,正是柳昶的那两卷《白莲秘经》。她将经书收好,擎起河清剑就要去帮路雪瑜。 杜震急道:“路师姐那边我去帮忙,白师姐还是快去帮蓝师兄吧。” 白雪音一听蓝桥有危险,匆匆点了下头,转身就往囚车的方向追去。 这时的雨比方才又大了些,视野范围也从十步缩小到了五步。 白雪音浑身都被浇得湿透,正狼狈地辨认着地上的车辙印,忽觉颈后一阵凉意,心中警兆忽现。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把头一偏,下一刻边城箭漆黑的玄寂剑就贴着她的耳朵根刺了过去。 白雪音吓得娇躯一颤,同时也暗叫侥幸,腰肢一扭已转过身来。 边城箭身披漆黑的斗篷,雨珠大颗大颗地从他的帽檐滚落。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偷袭落空,作为盛名在外的“鬼蜮杀手”,就连他自己也不禁怀疑,他的刺杀技艺到底在哪里出了差错。 白雪音娇叱道:“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和我打,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她一边说,一边使一招“阳春白雪”,剑贯长虹地攻向边城箭的面门。 雪风骤起,边城箭遍体生寒,直到白雪音攻至面前才从自我怀疑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他冷哼一声,玄寂剑封住白雪音的河清剑,两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响。 然而他封住白雪音的剑,却封不住那扑面而来的雪风。他但觉头上一凉,那遮住面孔的帽子已被雪风吹了开来,一头长发也在雨雪中飘舞起来。 边城箭有些心浮气躁,玄寂剑倏地一扭,刺向白雪音的皓腕。 白雪音横剑胸前,一招“凌霜傲雪”点向玄寂剑的剑尖。 她本以为边城箭会以强横的功力同她硬拼,不料他却是虚招。玄寂剑只轻轻一点,边城箭立刻向后飞退,眨眼间消失在厚重的雨幕深处。 白雪音顾不上追边城箭,反身又去追囚车。很快她听到几个人的打斗声,然后她就看到了囚车里的风夜菱,以及在囚车前以一敌三的蓝桥。 蓝桥先是利用对话让札失温等三人分神,然后趁机突袭札失温。札失温在生死关头表现出强大的求生欲,以铁骨折扇封挡住蓝桥的必杀一击,随即便被蓝桥缠住猛攻。 两人的身形在雨幕中不断交错,另一边特古斯让拿着寒铁棒,齐三秃子擎着大斧,一时都生出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这种形势正是蓝桥刻意营造,目的就是想将三人各个击破,不叫他们形成围殴。 白雪音看穿蓝桥的意图,又怕边城箭什么时候从雨幕里再次杀出,忙趁特古斯让和齐三秃子都没注意到她,悄悄摸到风夜菱的囚车边。 风夜菱看到白雪音,刚想说话,见白雪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硬又把话咽了回去。 白雪音脚步轻盈地跳上囚车,研究了一下囚笼和枷锁的结构,低声道:“你这个锁太厚了,只有师兄的流光剑才能砍断。但那也需要他聚精会神全力施为,现在强敌环伺……” “你们不要管我了。”风夜菱焦急地道:“快带他走吧,这么多敌人出现在花园里,摆明了是个陷阱。” “我去把敌人引开!”白雪音不理风夜菱的请求,断然道,“只要给师兄一点点时间,等把风姐姐从囚车上解下来,我们要打要逃就从容多了。” 第328章 妾名弯月 白雪音一手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冲到特古斯让和齐三秃子面前,装作被雨幕遮了视线,误打误撞遇到他们的样子,露出惊惶的神色,转身夺路而逃。 特古斯让一眼看出曾在洞庭水战上见过的白雪音,嚷道:“是那个婆娘,她受伤了,咱们快追!” 齐三秃子第一次见白雪音,也是惊为天人,被特古斯让用手肘拱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奋然道:“等抓到她,咱们先……”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早被特古斯让扯着去了。 “喂,你们两个王八蛋,不管我啦!”札失温眼角扫到二人离开,破口大骂道,“奶奶的,都没见过女人似的,至于这么猴急吗?” 蓝桥见少了特古斯让和齐三秃子在旁压阵,压力一轻,流光剑放手进攻,只打得札失温哇哇大叫,不住后退。 他一方面急着去救风夜菱,另一方面也担心白雪音会否真的遇到危险,倏地腾空而起,一招“天光乍现”攻向札失温。 札失温知道自己和蓝桥的差距,早在特古斯让和齐三秃子离场时就盘算着逃跑,此时见蓝桥发动猛攻,忙趁他跃起腾空的短暂间隙,连滚带爬地窜进路旁的竹林里。 剑光一闪,蓝桥斩断几根青竹,却不见了札失温,忙转回囚车旁。 “别担心,雪音妹妹没有受伤。”风夜菱怕蓝桥着急,赶紧解释道,“她是故意引开敌人的。” 蓝桥点点头道:“我先把你解下来。” 他双手握住流光剑,依着当初在季之道墓室里的运气法门,不断提聚功力,然后一剑落下,半分不差地劈开枷板上的锁头,然后取下枷板。 风夜菱这样踮脚站的姿势也不知保持了多久,现在没了吊着她脖子的枷板,瞬间瘫软下来,若非蓝桥一把将她抱住,她连站也站不住了。 “夫君……”时隔大半年,风夜菱终于再次感受到蓝桥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任由蓝桥好言安慰,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扑簌簌地流下。 蓝桥抚摸着她的背脊,爱怜地道:“看你一身血迹,他们打你了?” 风夜菱摇了摇头,轻声道:“作为一个要被处决的重犯,不挂点彩也说不过去嘛。楚水城的人对我还算客气,这是张仲杰昨天晚上打的。” “昨天晚上?”蓝桥听了一怔,忖道:“他既不需要迫问你的口供,又何必对你用刑?他还做什么了?” “没了,就是让人抽了我几鞭子。”风夜菱说罢顿了顿道,“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打给你看的。他似乎知道你们要在江浦动手劫囚,所以故意把我打得惨一点,好让你们不要半路退缩。” “这个混蛋!”蓝桥气愤难平,见风夜菱站也站不稳,背起她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些事等咱们先脱离险境,再说不迟。” 他背着风夜菱刚走了两步,忽见一个红衣美女从路旁闪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蓝桥本以为是敌人,定睛一看却发现认识,愕然道:“你不是云梦会邵当家的……夫人嘛?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眼前此女,竟是“岳州四霸”之一,云梦会总舵主邵剑的小妾,曾在洞庭水战中大开杀戒的褚红袖。 风夜菱也认出了她,惊喜地唤道:“褚姐姐。” 褚红袖裣衽一礼,解释道:“风大小姐被押送京城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岳阳那边有不少江湖好汉都想参加营救行动,只是未得邀请,也怕好心办坏事,所以没都过来,只让妾身替他们看看情况,尽一尽心力。” “雨太大了。”蓝桥蹙眉道,“这西花园里到处都是敌人的高手,夫人跟紧了我,别走散了。” “也怪我不好。”褚红袖赧然道,“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天,没能和你们统一行动。” “夫人能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情。”蓝桥慨然道,“现在是多个人多份力,夫人上次能在洞庭湖上扭转乾坤,相信这次也可以助我们顺利脱险。” 褚红袖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妾身的飞刀不过糊弄人的玩意,碰到真正的高手就不灵啦。蓝少侠不如把风家小姐交给我背着,这样遇到厉害的对手,你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全力出手。” 蓝桥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道:“也好。”他说罢反手托起风夜菱的身子,往褚红袖的背上放。 没想到褚红袖却不接着,忽然探出一指,闪电般点中蓝桥毫不设防的脉门。 风夜菱惊道:“你疯了么?” 褚红袖不答,又连出三指,点中蓝桥胸前的三处大穴。 蓝桥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风夜菱也被摔了出去,落进一个积满雨水的泥坑,浑身都是污泥。 褚红袖看着倒在地上极是狼狈的两人,哈哈大笑道:“罂粟说的果然没错,蓝少侠真是太好骗了,特别是面对女人的时候。” 风夜菱爬起上半身,惊怒交加地道:“你到底是谁?” “妾身是红袖啊。”褚红袖笑着又向风夜菱悠悠一福,“当然,在白莲教内我还有另一个称呼,他们都叫我弯月。” “原来你就是弯月!”蓝桥似已完全不能动弹,躺在地上哑着嗓音道,“刚才我离你那么近,你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 “妾身舍不得嘛。”褚红袖娇媚地笑道,“像蓝少侠这样的英杰,若是能将元精为我所用,不但能让我功力大涨,或许还能让我再增寿十年。” 蓝桥想起昨晚风镇岳说过的话,说弯月练成白莲秘经上的一样功夫,可吸取童男的先天元精。这样的功夫不用说也知道是类似采阳补阴的路数,蓝桥看着逐渐逼近的褚红袖,不禁泛起一阵恶心。 风夜菱却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瞪着眼道:“不许你碰我夫君,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弯月还是满月,你再往前走,我可要打你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褚红袖笑得愈发猖獗,甚至还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却并未停下向蓝桥逼近的脚步,“你守着这小子这么长时间,他却仍能保有童子之身。这么好的东西你不享用,就别怨我抢了!” 第329章 你情我愿 风夜菱就算再不晓事,此刻也隐隐猜到褚红袖想干什么。只见褚红袖一把拖起蓝桥,绕到一座假山后的僻静处,转头对她道:“怎么?风大小姐想在旁边参观一下?” 说罢她一把扯开蓝桥的衣襟,看着蓝桥苍白的脸道:“蓝少侠别怕,我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蓝桥嗅到她浓重的脂粉气息,挣扎着往后挪了半步,瞪着眼道:“你这么跑到江浦来,你家相公怎么办?” “哦?你是说云梦会的死鬼邵剑?”褚红袖稍稍一怔,旋又眯眼笑道:“虽然明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你聊两句。你放心,你的朋友们全都自身难保,没人能来救你的。” “死鬼?”蓝桥惊道,“难道你……” “早在五个月前,他生了一场大病,死掉咯。”褚红袖无所谓地一摊手道,“他死之后,云梦会的几个分舵主接连死于内讧,最后还是由我做主,把分崩离析的云梦会整合起来,集体并入了岳阳水派。” “原来你嫁给邵剑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吞并云梦会的势力,对吗?”蓝桥知道云梦会内讧导致分崩离析的事必然也是由她一手促成,恍然道,“难怪那日我们杀出岳阳,不见一个云梦会的人来援手,定是你在邵剑处吹了耳边风。” “蓝少侠要是把此刻时的智慧用在对付女人上,也不会被我欺骗,任我摆布了吧。”褚红袖娇笑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并告诉你,也好让你对我心服口服。” 蓝桥蹙眉道:“你既然是白莲教的人,那日洞庭水战,又为何能对岳阳水派的帮众痛下杀手?从白莲教这条线算下来,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死几个炮灰罢了,有什么打紧?”褚红袖哂道,“比起这个,我能借此取信于邵剑,进而得到他苦心经营的云梦会,那才是真正重要的收益,无论是对本教,还是于我个人。” 当褚红袖说到“我个人”的时候,目光又变得妖媚起来。她捉起蓝桥的一只手,轻轻贴在她少女般幼嫩的面颊上,幽幽地道:“感觉怎么样?拜他所赐,我又年轻了五岁。” 蓝桥的头皮一阵发麻,强撑着道:“那你为何又教蓝枫飞刀?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非也非也。”褚红袖轻笑一声道,“你有这种想法,皆因把我们和安萧寒还有二七会当作同一伙势力。其实你们若真能杀了安萧寒,我非但不会难过,反而还要和教中同僚们弹冠相庆呢。” 蓝桥心中一凛,终也意识到其中的关键。从他已经知道的情形来看,二七会在朝中推进削藩,激化中央与地方藩王的矛盾,间接掀起了靖难之战。安萧寒在楚水城训练军队,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由暗转明,登上历史舞台,成为改变天下形势的重要势力。 而掌控江湖诸多黑道门派的白莲教则在江湖层面促进这一切的发生,无论是试图得到辽东马场蓬莱阁,还是吞并云梦会而将洞庭湖纳入自家后花园的岳阳水派,亦或是控制着汉水水运的汉水盟,这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帮派,正在共同织起一张大网,将全天下的物资与财富,尽数编入网中。 作为白莲教的教主梁梦醒,他对当年朱元璋利用白莲教抗元,建国后又过河拆桥摒弃白莲教的往事再熟悉不过。安萧寒桀骜不驯,谁能确保他的楚水军在登上历史舞台后,不会成为下一个朱元璋呢? 只有除掉安萧寒,楚水城才能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为二七会以及白莲教的政治野心服务。 至于二七会,一旦能用自己的人平息燕王叛乱,建立军功,立时就能成为下一个桓温,让年轻的建文帝形同傀儡。白莲教亦可趁此机会统一江湖黑道,执天下财富之牛耳。 想到这里,蓝桥深吸了一口气道:“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管。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岳阳的事就算重演一遍,我也还是要杀安萧寒。” 褚红袖呵气如兰,娇笑道:“所以呀,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教了他飞刀,让他有命逃出岳阳,这才有了后面他在清河挫败盛庸的事。若是朱棣这么轻易让盛庸给灭了,不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她又把“你情我愿”四个字说得极其暧昧,欣赏艺术品般仔细端详着蓝桥:“说了这么多,蓝少侠,现在是不是轮到我们,做点你情我愿的事了?” 蓝桥苦笑道:“你封住了我的穴道,还好意思说你情我愿?” 褚红袖得意地道:“我这功法名叫‘醉红颜’,可以让蓝少侠和妾身永远地结合在一起,再也不分你我。” 蓝桥心中大骂,暗道你明明就是想用歪门邪法吸取我的生命精华,偏偏又要起个这么好听的名字,真个不知廉耻。 风夜菱尖声道:“不许动我夫君!我跟你拼了!”她说着捡起一块碎石,朝褚红袖扔过去。然而她力气远未回复,自是被褚红袖轻松化解。 褚红袖恶狠狠地道:“再敢坏我好事,我先杀了你。” “你来啊,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风夜菱说着便扑向褚红袖,发狠地扯她头发,又去掐她脖子。 褚红袖手臂一甩,便把风夜菱震飞出去,直飞出三四步远才摔在地上,委顿着站不起来了。 “你这贱人,不得好死!”风夜菱即使倒地,仍然怒目盯着褚红袖。 “好啊,你就在那边好好看着,看我怎么把这小……”褚红袖的话未说完,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却是被蓝桥扼住了咽喉。 “你……你怎么……”蓝桥的手如铁钳一般牢固,褚红袖脸涨得紫红,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穴道……” “你只道点中了我的穴道,我便任由你摆布。”蓝桥哼了一声道,“殊不知我早有防备,用虚烬十方上的功夫,把真气激荡于各处穴道之间。你虽点中了位置,但你的真气全都被我拒之门外。刚才我装作无力反抗,只不过逢场作戏,骗骗你罢了,否则我又如何知道你们这么多的秘密?” “你……”褚红袖瞪圆了眼睛,拼命挣扎。她手上一动,刚想打出飞刀,早被蓝桥的另一只手摁住。 “虚……什么是虚烬十……方……”褚红袖艰难地道。 “我若就不告诉你,你会不会难以瞑目啊?”蓝桥轻松地笑着,手上加力,褚红袖逐渐停止挣扎,瘫软下来。 “真想让你回去告诉花语夕,拜她所赐,我再没那么好骗了。”蓝桥放下已经断气的褚红袖,摇头轻叹道:“只可惜,没机会了。” 第330章 换子战术 当蓝桥等人在西花园内与众高手周旋之时,风月明对孔府正门的攻击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他的琅琊铁骑虽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但无奈院墙既高且厚,院门又太窄,几波先锋部队试图夺门,都遭遇到官军激烈的抵抗,伤亡惨重。 门内的前广场上遍是打鸡血般士气激昂的官军,每个冒死闯入院门的琅琊军战士都会立刻受到几个甚是十几个官军的攻击,莫说前进,就连固守原地也是千难万难。若不立即后退,恐怕弹指之间就要被剁成肉酱。 作为以多打少的区域战事,如果主帅有一定要占领敌巢的决心,可以利用人数优势进行强攻——所谓强攻,指的是不计牺牲,利用己方压制性的兵力逐步逐寸地夺取隘口。 前排的战士倒下不要紧,第二排的战士立刻跟上,踩着前排战士的尸体再向前冲,直他们也倒下,第三排的战士再踏着第二排战士的尸体前进。如此一步一步地扩大控制范围,直到攻方完全夺取隘口的控制权。 风月明若执意如此,张仲杰留在前广场的三百来人未必挡得住他。但问题是,这样做的后果会导致琅琊铁骑上百人乃至数百人的死伤。他一向如亲人般对待琅琊铁骑的战士们,此时此刻,他又怎下得了这个决心,以数百人的性命,来换他妹妹一人? 按照预先指定的计划,他们本准备在江浦长街的南口夹击官军,以人数优势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从青州千里南下,为求轻便隐蔽并未携带用于攻城的器械工具,此时面对着形同一座小城要塞的孔府大院,风月明不禁生出望墙兴叹之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身先士卒,凭借他本人超强的武艺冲开门口,为身后的战士们赢得空间。 风月明一手持剑一手持盾,以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击倒七名官军。到底的官军立刻被人拖走,后补的官军立时顶上,死死堵住琅琊军进入院门的空间。 后续的四名琅琊军战士马上占据风月明拼死搏出来的方寸之地上,他们也马上遭遇到官军猛烈的攻击。 风月明紧咬着牙,一个简简单单的“退”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若坚持攻门,随之而来的伤亡可能不计其数,但若就这么退回去,不但这场精心策划的劫囚行动付诸泡影,他的妹妹风夜菱就…… 他面对着蜂拥而来的官军,几乎是凭着本能横劈侧砍,再使不出精妙的剑法,每一招都只求直接有效。他的腿上,臂上,肩上,背上,也不知被各种刀枪砍伤刺伤了多少处,纵使他有真气护体,寻常刀剑只能砍到肌肤表层,但这样的伤势累计下来,也不是他以血肉之躯可以承受的。 再向前突进五步之后,风月明感到一阵眩晕,官军无情的围攻让他没有丝毫喘息回气的机会。他只觉一阵力竭般的恶心,脚下一个踉跄,立时又有两杆长枪刺了过来。 风月明奋起余勇,左脚踢开一支长枪,挥剑又架开另一支长枪,刚想趁机再进一步,忽见前方官军如潮水般左右分开,露出一架半人多高的巨大弩车。 大腿粗的弩箭闪着寒光,张仲杰单脚踩在弩车上,狞笑着看着他道:“风月明,尝尝这个如何?” 风月明终于色变,狂喝道:“退出去!” 张仲杰扳动机括,四尺长的弩箭电闪而出,携着无数雨珠射向院门。 门外的琅琊军战士本要跟着涌入,哪想到主帅会突然下令后退,外面想进门的战士和里面想出门的战士挤在一起,一时间出不能出进不能进,所有人都露出恐惧的神色。 风月明知道这时他若向旁闪躲,挤在门口的战士必然被弩箭串糖葫芦般连杀数人。他一声怒吼,双手持剑冲天而起,一剑劈在弩箭的箭锋上。 这弩箭的力道大过奔马,风月明浑身一震,整个人倒飞而出,撞得院门口的几名琅琊军战士纷纷倒地。 官军迅速补上风月明辛辛苦苦争夺下的数尺空间,双方重归对峙。 风月明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院门,目中仿佛能喷出火来,是再次发动进攻,还是就这么僵持下去,他拿不定主意。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再有一个半时辰,来自京师的亲军卫就随时可能出现。 风镇岳悠悠走到爱子身边,淡淡道:“你先休息片刻,弩车交给我。” “太难了。”风月明摆了摆手道,“这等若送上门去给人围攻。” “你也太小瞧你你爹了。我倒要看看,有谁能挡得住我。”风镇岳微微一笑,拍了拍风月明的肩膀,随即身形一动,消失在雨幕中。 他单枪匹马出现在孔府门口,几名把门的官兵慌忙挥刀迎击,有的人甚至还来不及抬手,就被风镇岳随手挥出的掌风推倒在地。 风镇岳双掌翻飞,在孔府的前广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无论多少官兵围过来,都被他以不可抗拒的掌力推开。 他随手夺过一杆长枪,一记最简单的“横扫千军”挥出,立时扫倒了六名官兵。后续的官兵还来不及填补空缺,风镇岳早蹿了出去,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直刺广场尽头的弩车。 以他现时的功力,只要打上一掌,保证可将弩车震得四分五裂。 拦路的官军还剩两排,弩车已再往。 两名官兵单脚踩着弩车的踏板,吃力地用扳手拧紧机括,把一支全新的钢铁重弩安装在弩车的发射架上。 风镇岳双掌飘飞,按在身前两名士兵的肩上,同时腾身而起,越过最后一排官兵的头顶,径直往弩车上投去。 只要让他沾上弩车一下,张仲杰将彻底失去这件恐怖的杀人工具。 劲风倏起。 一支长鞭鬼魅般从最后一排的一名士兵的袖中探出,穿过茫茫雨幕,毒蛇般卷向风镇岳的脚踝。 风镇岳几乎在一瞬间就放弃了不顾一切立即摧毁弩车的念头,使一个千斤坠落往地面,然后旋风般转过身来。 “梁梦醒。”他意识到这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先是以弩车诱使自己孤身闯入,然后派出名列风云榜首的白莲教主梁梦醒将自己击杀,或者至少将自己困住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换子战术。 他们一方失去了风镇岳,无疑是对战力的巨大损失。而张仲杰的一方失去梁梦醒,仍然有以左刀为首的诸多高手,对付蓝桥等人绰绰有余。 “侯爷安好。”梁梦醒身穿普通士兵的甲胄,呵呵笑道,“老夫恭候多时了。” 风镇岳气势丝毫不落下风,气定神闲地道:“上次在山东,我败在你手上,是因为你有左刀助拳。若论单打独斗,你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胜我。” “真的?”梁梦醒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若论吹大话,我把这天下第一的宝座拱手让你又如何?” “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慕容英和蓝桥他们。有他们在,看你手下那些小鬼能翻起多大浪来。”风镇岳洒然笑道,“换子就换子,左右闲来无事,就让本侯陪梁教主玩上两手,又如何?” 第331章 人上之人 论武功,路雪瑜在叶雯的七个弟子中仅次于白雪音。 她没有白雪音那样卓越的天赋,却贵在勤勉。 路雪瑜入门五年,日夜勤修不辍,终把这路三十一招的幻雪剑法练得初有成效。 她长剑一摆,一股寒风已伴随着剑锋呼啸而出。她虽不能像白雪音那样以真气凝化出冰晶雪花,仅是这股寒风,也足够让沈良绞尽脑汁。 沈良是个十足的江湖豪强,手持一把大砍刀,凭借一腔悍勇以及丰富的临场经验与路雪瑜周旋。他的招式虽然不比幻雪剑法精妙,却也直接有效,两个人一来一回,谁也无法占到便宜。 杜震的加入彻底改变了这场对决的走向。 他是洞庭帮年轻有为的二当家,手上功夫本就不弱。自加入到华山派门下,他每日受慕容英提点栽培,在真气的运用上更是有着一日千里的进步。 此时他一招蛟龙出海,挺矛便刺,真气凝聚在矛锋隐而不发,穿过雨幕直插沈良的后心。 沈良直到杜震的长矛距自己不足五尺才突然惊觉,腰身猛地一扭,大刀仓皇地砍在矛尖上。 杜震一声暴喝,藏在矛锋上的真气全部爆泄开来。 沈良哪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后手,浑身一震,几乎握不住刀柄,险些兵器脱手。 路雪瑜岂肯放过这等良机?她长剑连点三下,以三道剑气封住沈良的三处大穴,沈良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杜震揩了一把额上的雨水,沉声道:“不必留。” 路雪瑜虽习武多年,却多是和同门点到为止的武技切磋,从未真杀过人,此时杜震叫她不留活口,她反倒迟疑起来,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杜震轻叹一声道:“交给我吧。” 路雪瑜微一点头,转过身去。 “杜帮主别……杜……”她身后传来沈良惊骇的叫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呼,便再无声息。 杜震处决了沈良,走到路雪瑜的身边,轻轻拉住她发颤的手道:“别怕,我和他早在送解大人西行的时候便结下梁子,就算他有不散的魂,也找不上你。” “谢谢你。”路雪瑜点了点头,挤出个笑容道,“其实我不是怕……”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从雨幕里传出来道:“杜帮主处事果决,心狠手辣,不愧是一方英杰,在下佩服。” 这人的声音说男不男说女不女,在耳中嗡嗡作响,让人难受至极。 路雪瑜警惕地道:“什么人?” 那人不理路雪瑜,接着对杜震道:“杜帮主处死沈良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希望你见到了我,不要改变你的处事原则。” 说着,一道人影从雨幕中钻了出来,在场的杜震和路雪瑜,无不大吃一惊。 但见雨幕中站着个身材匀称的少女,头发被绑成又粗又长的两束,一双裤腿下的两只小脚沾满泥水。 她脸上戴着丝帕,遮住大半的容颜,目光呆滞,似乎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人,而是凝望着面前几步远处的虚空。 更诡异的是,这少女背着一个大竹筐,而那竹筐里竟还坐着一个侏儒。 路雪瑜几乎一瞬间就想到昨晚慕容英提到的白莲教长老星落,不禁细细打量。 这侏儒身材如同六七岁的童子,皮肤上却布满了皱纹,形似六七十岁的老者。他头发稀疏,眼睑低垂,两腮干瘪,嘴唇紧抿,双手合十若老僧入定,双腿却盘在少女细嫩的脖子上。 他赤着两脚,脚面上遍是灰黑色一寸多长的毛发,时不时还踢一下少女的脸,让人看得几欲作呕。 杜震当然也记得慕容英的话,面色凝重地摆开长矛,瞪着那坐在少女背上的侏儒道:“你是星落!” 星落眼皮微抬,不紧不慢地道:“杜帮主除恶务尽,等下动起手来,可也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说着他伸手到竹筐里,摸出两把钢刀扔给少女。 那少女仿佛是他配合多年的亲密搭档,双臂微伸轻松接过,然后一个箭步蹿向杜震,两把钢刀车轮般砍向杜震的左右双肩。 她的动作如同饿虎扑食,把双刀的攻击性发挥到极致,却露出自己的中路空门,丝毫不加防守。 若是寻常比武对决,杜震只需挺矛刺她小腹,就能逼得她不得不变招自救。但现在星落摆明了完全不把这少女的生死放在眼里,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压迫杜震。 杜震既明知这少女也是受害者,此时怎肯攻她?偏那侏儒又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少女身后,让他无从下手。 无奈之下,杜震只得横起长矛,架住那少女砍落的双刀。 “当!当!”两声巨响,少女刚猛的手劲砍得杜震的长矛几乎折断,杜震忙后退一步才彻底卸开这两刀上的力量。 “看我的!”路雪瑜绕到少女的侧面,挺剑刺向竹筐。 星落一声尖笑,又从筐里摸出一根藤条般的物事,如软鞭一样卷向路雪瑜的长剑:“我看你这小姑娘也挺不错,不若我换你来当我的坐骑。” 路雪瑜只听得背脊发凉,又不知这星落究竟有何奇异的功法,忙屏气凝神,运全力相抗。 这边星落和路雪瑜动上手,另一边少女对杜震的攻势也一波接着一波。 她把一对钢刀舞得上下翻飞,力道、气势皆已达到寻常人体术的极限,虽然没有多少真气,但若这样给她砍到,也免不了见血。 杜震被她打得狼狈招架,却终于想出一个化解的思路。 他忽然站住脚步,以长矛的矛尾扫向少女的手腕。 少女仍是那拼命的打法,对杜震的招数不闪不避,双刀交错成一个倾斜的“十”字,攻向杜震的面门。 杜震早有应对,在用矛尾扫少女右腕的同时一弯腰窜到少女身前,又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左腕。 他练过华山派的内功心法,与去年在岳阳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少女的左腕被他捉住,立时动弹不得,紧接着她的右腕也被扫中,钢刀脱手。 杜震顺势再切少女的左腕,把她左手的钢刀也夺了过来,斩向她背着竹筐的绳带。 只要切断少女和竹筐的联系,星落将无法再把少女当做傀儡为所欲为。 然而他还是少算了一步。 但见那少女身形一扭,竟用自己的脸去挡杜震的刀。 杜震若想斩断竹筐的绳带,势必要先杀了那少女。 他慌忙收手,刀尖以毫厘之差划过少女的脸蛋。 少女覆面的丝帕落下,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赫然正是杜震的妹妹,曾在碧水接天楼上与蓝枫李静姝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杜媛。 第332章 血炼神功 杜震面色惨白,仿佛胸口给人捣了一拳,难以置信地接连后退。 星落则露出胜利者般得意的神色,摇头晃脑地道:“幸亏弯月多了个心眼,把她从岳阳带来。现在好了,你杜帮主不是除恶务尽嫉恶如仇吗?你来呀,咱们好好打一场。” 杜震紧紧攥着长矛,指节咯咯作响,双目仿佛能喷出火来。 路雪瑜相对冷静,低声劝道:“你先别急,等咱们先切断星落和杜姑娘的联系,说不定还有办法救她。” 她边说边绕到杜媛的背后,长剑舞出两朵剑花,径直攻向那坐着星落的竹筐。 星落冷冷一笑,藤鞭又挥了出去。 路雪瑜一心想先斩断竹筐绑在杜媛肩上的绳带,竟只略一偏身,仍然原势不变地飞向杜媛。 “啪”的一声脆响,星落的藤鞭落在路雪瑜的左脸上,抽出长长的一条血痕。 杜震被路雪瑜这悍不畏死的行为打动,也感到热血沸腾,长矛一挺也攻了上去。 星落虽是侏儒,身手却灵活至极。他紧紧盘住杜媛的脖子,一手拿着藤鞭,另一手则以掌心按在杜媛的后脑上。 但见杜媛倏地一个转身,左右两掌错开,一掌按在路雪瑜的剑锋上,另一手则以掌刀切中杜震的长矛。 杜震只觉一股金石般的巨力从矛上传来,浑身一颤,失声道:“她用的是内力,这没可能的!” 杜媛虽自幼在洞庭帮里厮混,身体强健,却从未正经学过什么内功心法,此时一掌震开杜震的长矛,怎能不让他惊讶万分? 路雪瑜也察觉到杜媛手上似有吸劲的内力,忙把剑往回拉。杜媛没抓住她的剑锋,手掌反被剑锋划破,鲜血直流。 “抱歉,杜……”她一句致歉的话还没说完,杜媛已如豹子般冲向杜震,一双手掌上下翻飞,招招攻向杜震要害。 杜震被逼得连连后退,几次试图招架,都被杜媛浑厚无比的掌劲震开。 路雪瑜见状喊道:“杜帮主小心,不可再留手了!” 杜震见妹子就如玩偶般任由星落摆布,似乎确无半分自我意识,一咬牙站稳脚步,长矛猛地往杜媛的腿上扫去。 他的长矛足有一丈多长,若能主动进攻,的确不怕赤手空拳的杜媛。 杜媛一直是前冲的势头,蓦地脚下中招,立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杜震觑准时机,长矛猛地扎向星落。 他恨极了这个不择手段的长老,这一矛用上了十分力,务求一击致命。 眼见长矛就要刺中倒在泥水里的星落,杜媛忽然一个翻身,单腿跪着撑起身体,然后双掌一合,猛地夹住杜震的长矛。 杜震距成功只剩一步,岂肯在此刻放弃?他催发真气,试图摆脱杜媛的手掌。 然而他用的力越大,杜媛夹住他长矛的力道也便越大,两人的力量积聚在长矛上,只把那长矛都压得翘曲起来。 趁着他们僵持的工夫,星落重新坐稳在杜媛的肩上,挥起藤鞭击退了路雪瑜的一次进攻,咯咯笑道:“我这门血炼神功,可以激发傀儡体内的生命能量,转化成真气和你作战。这种生命能量每个人都有,却与武功内力无关,你这妹子自幼身体健朗,生命能量充足,用来做我的傀儡再合适不过。你们现在以内力对拼,就相当于杜帮主以自身的真气修为交换她的生命能量,杜帮主用的力气越大,她的生命能量便消耗越快……” “你别听他胡说!”路雪瑜见杜震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忙打断星落的话。 “不相信吗?”星落阴森森的道,“那便看看她的脸吧。” 杜震瞪大眼睛,但见杜媛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生出一道道皱纹,仿佛在一瞬间衰老了二三十岁,只吓得脚底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杜帮主小心!”路雪瑜一连攻了几次,无奈星落的鞭法精妙,每次都被他的藤鞭挡在几步之外。 她最后一次尝试进攻,长剑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刺向竹筐里的星落。 然而也不知星落使了什么手法,那藤鞭一闪之间便已绕过路雪瑜的长剑,死死缠住她的手腕。 星落大笑道:“这位杜姑娘眼看是不行了,路女侠想不想成为本人的下一代坐骑啊?” 路雪瑜又恨又恼,偏是怎么也甩不脱腕上的藤鞭。她只觉得被什么力量狠狠一拉,整个人便跌跌撞撞地往竹筐前走去。 “喂!你怎么了?”杜震看得睚眦欲裂,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什么东西从雨幕里飞了出来。 那东西像是冰做的薄片,又像一块无色的玻璃,通体透明,若非穿行在雨幕之中,寻常人几乎难以分辨。 杜震知道是师父慕容英来了,激动地叫出来:“千镜万刃掌!” 那透明的物事并非真的冰片或玻璃,而是慕容英以真气所铸,形成的一个边缘锋利的透明真气层。这与慕容英曾经的绝技镜珲剑法其实是如出一理,无论剑法还是掌法,都是以内家真气做“镜”,即可凭这真气层的边缘当作利刃,又可用平整的“镜面”“反射”来自敌方的真气。 路雪瑜只觉手上拉力一松,星落的藤鞭已被慕容英的“真气镜片”割断。那薄薄的真气片在风雨中兜了一圈,最后往星落的身上攻去。 星落终露出凝重的神色,扬手又是一鞭,断了半截的鞭梢准确落在“镜面”正中,把那真气片打得一歪,落在地上。 慕容英浑身滴着雨水,缓缓走出雨幕,面无表情地道:“星落,受死!” 但见他仅有的一条手臂连挥数下,先后又有七个相似的“真气镜片”飞了出去。 他岳阳断臂后弃剑不用,改而专心研习掌法,终在气与形的结合上找到了新的平衡点。 现在他以掌法挥出的这些真气片,既是真气,也是武器,既有形,也无形。 气即是形,形即是气。 这就是慕容英“千镜万刃掌”给出的最终答案。 这七个薄冰片般的真气团前三后四,每一片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形状、大小以及飞行轨迹,从完全不同的各个角度攻向竹筐里的星落。 星落的眼中终露出恐惧的神色,嘶声道:“慕容英,你不顾这姑娘的死活了吗?” 他控制着杜媛站直身子,试图用她做挡箭牌,谁料那些薄片状的真气团飞到杜媛身边全都绕开,兜出一圈后又攻向他本人。 星落怪叫一声,催着杜媛撒腿就跑,七片真气镜则如影随形,紧追着他不放。 他绕过一座假山,见那假山之后唐梨和高桓正打得激烈,大喝道:“住手!” “长老?”高桓一怔停手,险些被唐梨刺中。 星落放开杜媛,旋风般飞了起来,眨眼间落在高桓肩上,单手按住他的后脑道:“得罪了!” 高桓还不知怎么回事,双目已忽然失去了神采,变得和杜媛一样呆滞。 星落双腿一夹,高桓立时向上跳起,动作迅速地跳上假山。 此刻慕容英的七片真气镜已然飞至,星落手再一按,矮小的身子箭一般向后飞出,转瞬消失在孔府大宅的院墙之外。 高桓一声惨叫,七片锋利至极的真气镜已尽数插在他的胸膛上,身子重重落地,当场了账。 第333章 一夫当关 唐梨走到高桓惨死的尸体旁,喟然道:“刚才那个,就是星落?” 慕容英点了点头,默然片刻道:“没想到此子这般无耻,连自己人也拿来利用。” “刚才那种情况下,他若想活命,只怕也没有别的选择。”路雪瑜看着星落逃走的方向,沉吟道:“他那控制傀儡的邪法,需以真气从后脑灌注被控制者的经脉。他若选择我或者唐女侠,我们只要稍加反抗或拖延片刻,他便难逃气镜穿身的结局。” 唐梨苦笑道:“只可惜了高桓,和我拆过不下百招,到头来却毫无防备地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时杜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醒了,师父,她醒了。” 慕容英、唐梨和路雪瑜匆匆赶到,就见杜媛微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们道:“我……我这是在哪?”她的身体仍然非常虚弱,似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杜震心疼地道:“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这就先带你出去。” 慕容英单掌按在杜媛的背上,沛然的真气缓缓注入,驱逐星落留在她体内残余的杂气。 杜媛感觉精神一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努力回忆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记得是红袖姐来找我吃饭,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 “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想完全恢复,没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的。”慕容英的真气在杜媛体内运行一周,缓缓对杜震道:“此处太过危险,你立即带她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好生休养,不要再回来了。” “可这里……”杜震迟疑道。 慕容英宽声道:“放心吧,有我在。” 杜震点了点头,抱起妹妹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白雪音从柳昶身上搜出白莲秘经的事,又转回头来道:“你们可以搜搜高桓的尸体,看有没有白莲秘经。” 唐梨返回到高桓的尸体旁,略一摸索,喜道:“果然有一卷,这本该是济南张冀北之物。张冀北死后,这卷经书就落到高桓手里。” “保重。”杜震说罢再不多言,抱着杜媛跳墙而出。 ~~~~~~~~~~~~~~~ 蓝桥把褚红袖的尸体推进一口水井,重又背起风夜菱,往西花园的墙根跑去。 风夜菱伏在他的背上道:“你真的是从一开始就看破了她吗?刚才真吓死我了。” 蓝桥笑道:“关于白莲教的弯月长老,昨天晚上我们都讨论过了,也足了功课准备。所以当她刚一出现,我心里便已有了警惕。” 风夜菱又问道:“除了你和雪音妹妹,这次还有谁来?我们现在去哪?” “你爹,你哥他们都来了,还有华山派的慕容掌门,和天莲宗的几位师妹。”蓝桥边跑边道,“这外面有你哥带来的一千铁骑,咱们只要跳出院墙,就算安全了。” 他嘴上安慰着风夜菱,心里却又担心起引走特古斯让等人的白雪音,盘算着等把风夜菱交给风月明,就返回去找白雪音。 风夜菱似看出了他的心事,叮嘱道:“雪音妹妹也不知能不能敌得过那几个混蛋,等你出去把我放下,就赶快去帮她吧。” “知道了。”蓝桥说着拢起风夜菱的腿,弓身一跃便往墙头跳去。 劲风袭面。 方寸之间的雨珠仿佛忽然被抽干了,一股炽热干燥的气息瞬间包裹了蓝桥。 烈阳刀法! 蓝桥心里一惊,流光剑出鞘,堪堪挡住左刀居高临下砍来的幻墨刀! “当”的一声,蓝桥向后飞退,被震得落回西花园的地面。他为了不让风夜菱受伤,没用丝毫卸劲,把幻墨刀上刚猛的真气照单全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夫君!”风夜菱挣扎地想从蓝桥身上下来,蓝桥却把她死死抓住,嘶哑着声音道:“我们已经分离过一回,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雨幕左右散开,露出高踞墙头的左刀的身形,但见左刀双手抱着他的幻墨刀,以睥睨天下的眼神打量着墙根下的蓝桥和风夜菱,淡淡笑道:“小心点,别受伤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有名列风云榜的左刀守在墙头,背着风夜菱的蓝桥无论如何也没可能通过。 但事已至此,蓝桥又怎肯罢休? 他咬紧牙关,正欲再次闯关,忽见白影一闪,白雪音人剑合一,从侧面飞攻左刀。 齐三秃子、札失温以及特古斯让三个人边喊边追,却还是落后白雪音一步。 白雪音身在半空,偏头对蓝桥道:“左刀交给我,你快带风姐姐走!” 她一招“雪霁长空”,河清剑卷起一蓬雪雾,闪电般攻向左刀右肋的必救之处。 与此同时蓝桥知道这是白雪音用命拼出来的良机,奋力跃上另一侧的墙头,最后再看白雪音一眼,跳出墙外。 “当”! 左刀的幻墨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冲破迷人视线的雪雾,分毫不差地斩在河清剑的剑尖上。 白雪音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往花园内落去。 札失温等人看得一呆,左刀喝道:“这边包在我身上,你们快去追那小子!” 说罢他不等三人回话,已大鹏展翅般飞下墙头,紧追白雪音。 白雪音落地后猛地一滚,又弹起来,这时左刀凌空杀至,她仓促招架,又被震得连退五步。 她眼中露出悍勇的神色,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丝,重新握紧手中的河清剑。 “有进步。”左刀冷冷地道,“你的剑法和功力都有进步,只可惜遇上我,还是不够。” 白雪音毫不示弱地道:“够不够可不是你说了算。” 左刀哑然失笑道:“那谁说了算?” “活下去的人说了算。”白雪音盯着他道。 左刀不屑地道:“你以为你还逃得出去?” “或许我逃不出去了,但你呢?”白雪音哂道,“就算你能杀死我,你又能活着出去吗?” “废话少说,看刀!”左刀说着又是一刀,往白雪音的左臂砍去。 白雪音左右一看,见不远处就是花园内的回廊,毫不犹豫地跳到回廊的柱子上,然后脚下一蹬,凌空又飞了回来,河清剑以命搏命地攻向左刀的额头。 第334章 生不如死 左刀扬刀一封,刀剑交击后白雪音向旁飘飞,在假山上脚尖一点,又向左刀飞去。 燕回惊雪。 当年在庐州城外,白雪音曾以此招对付过安萧寒,此刻面对左刀,她再次祭出这压箱底的绝招。 攻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务求在死前重创左刀,至不济也要为蓝桥和风夜菱争取时间。 她虽突破至乾坤诀的第四层,然而左刀终是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他的烈阳刀法也正是幻雪剑法宿命般的天敌。 一个是冰天雪地的湿冷,一个是黄沙万里的干热。两人的绝招都在最根本的层面克制的对方,这时候决定胜负的,就只剩功力的高低。 左刀驰骋江湖三十多年,一身魔功深不可测,在蓝若海、徐秋雨、冷晗等人从风云榜上除名的建文三年,正是寻常人难以仰望的巅峰般的存在。 他手中的幻墨刀随手挥出,一股炽热的狂风立时把白雪音剑上的雪雾吹得分毫不剩。 这狂风吹破雨幕,让白雪音仿佛一瞬间置身于烈日炙烤的沙漠正中,不但燕回惊雪的剑势被化解于无形,自己全身上下更无处不是破绽。 左刀忽然掉转刀锋,以刀背重击在白雪音的左肋。 白雪音惨呼一声,仰头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任大雨如注,也难以洗涮干净。 左刀还刀入鞘,缓缓走到白雪音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的脸。 白雪音奋起余力,一骨碌又爬起来,左刀一记膝撞落在她的小腹,她立时又如虾米般佝偻了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不要再挣扎了。”左刀轻叹一声道,“方才若非我掉转刀锋,你早去阎王爷处报到了。” 白雪音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地道:“那你为什么没杀我?” “因为我想你慢慢地死。”左刀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可怕,面目狰狞地凑近到白雪音的耳边道:“我要让你受尽折磨,受尽死亡迫近时那种恐惧和绝望,最后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他功聚右掌,猛地打在白雪音的心口处,恶狠狠地道:“这是烈火神掌,想想陈玉倩吧,还有华锋,如今我没了儿子,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白雪音只觉一股狂猛的真气从心脉侵入进来,如放浪的奔马般在四肢百骸内横冲直撞,撕扯她脆弱不堪的经脉。 浑身都是钻心的痛楚,如万蚁噬咬,如百毒攻心,如被滚烫的沙砾在体内反复研磨,她疼得满身都是冷汗,想要呻吟,却又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间理解了华锋在楚水城的那一夜,为何心生绝望。 也许死在那扇水门之下,对他而言反倒是种解脱。 她的眼中布满血丝,蹬直了双腿,身上不住发颤。 “对,就是这样。”左刀蹲在白雪音的身边,仔细观察着她痛苦的神情,满意地道,“这掌力不会立刻要你的命,但是会反复发作折磨你,让你脆弱得如纸片般不堪一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当你的经脉被捣得千疮百孔,你将在无限绝望中死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白雪音听蓝桥讲过陈玉倩和华锋的事,当时便对左刀这种专门用于折磨敌人的可怕掌法心生恐惧,没想到如今自己也中了招,不禁更是悲从中来。 巨大的痛楚如海浪般折磨着她,让她在地面的积水里疯狂地扭动着,像是搁浅的鱼,拍打起无数水花。 左刀阴冷的一笑,刚要起身,忽见一片冰层般的真气拦腰斩来,忙拔刀出鞘,一刀劈在那团气劲上。 来的当然是慕容英。 在吩咐唐梨和路雪瑜去支援蓝桥后,他独自来找左刀。 华锋之仇,断臂之恨,此时此地他都要与左刀做个了断。 真气镜寸寸碎裂。 左刀长身而立,冷冷望着从雨幕里走出来的慕容英。 慕容英也不废话,左掌连挥,三面真气镜又攻向左刀。 真气镜划破雨幕,在空中飞出三条有形的轨迹。 左刀的幻墨刀左右连斩,击破两面真气镜,眼见第三面真气镜飞至眼前,他一拳轰上去,气劲被真气镜弹回来一部分,浑身剧震。 慕容英见左刀露出破绽,不顾自身功力的巨大消耗,又挥出两面真气镜。 两面真气镜如拧在一起的麻绳,旋转着、交织着攻向左刀。 左刀也不知有没有从方才的消耗中回复过来,仓促间一声大喝,一记鸳鸯双飞腿分别踢在两面真气镜上,然后借力飞退,窜入雨幕深处。 慕容英本想去追,见白雪音极其痛苦地倒在地上,忙问道:“你怎么样了?” 白雪音用手肘撑着地面,挣扎着坐起身,剧烈地喘息着道:“是烈火神掌。” “你……”慕容英目光一闪,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道:“这个左刀真是害人不浅,去年的华锋和陈……” “我知道,我都知道。”白雪音垂着头道,“其实我本该死在左刀手里的,现在他还给我留了半年寿命,也不算亏。” “可你知道这半年,你要面对怎样的生活吗?”慕容英紧抿着嘴唇,面容异常严肃,“你现在承受的这种痛苦,每三两日就会发作一次,生不如死啊。” 白雪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但至少,我们救出了风姐姐,这点代价我还承受得起。” “傻姑娘,就知道逞强。”慕容英摇头失笑,从怀里摸出一粒丹药塞到白雪音手里道,“把这个吃了。” 白雪音疑惑地道:“这是?” “这是冰莲雪精丸,我们华山派的疗伤圣药。”慕容英和蔼地笑道,“现在传世的只剩这一枚啦,你吃了它,无论多重的伤都能缓过来。” 白雪音当然知道手中这枚药丸的分量,当初冷晗正是凭着一枚冰莲雪精丸得以生离济南,而华锋若是能早些服下此药,或许也就能避免死于楚水城的水门之下。 她感激地看了眼慕容英,后者笑眯眯地道:“再珍贵的药不也是用来救人的嘛,你也不是外人,不要有压力,服了先缓解痛苦再说。” “慕容师伯……”白雪音又看了眼慕容英,哽咽地道,“我不值得……” “别说傻话。”慕容英柔声劝道,“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我……” “师伯身后!”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白雪音已惊叫着打断了他。慕容英回头一看,就见边城箭手持漆黑的玄寂剑穿出雨幕,悄无声息地攻向他的后腰。 慕容英猛一转身,手刀妙到巅毫地切在玄寂剑的剑锋上,边城箭浑身一震,向后飞退。 “快服药,我来对付他。”慕容英边说边挥动手掌,真气镜如影随形地攻向边城箭。 白雪音颤巍巍地把药丸捧到嘴边,刚要张嘴,眼角忽见金光一闪,一枚金链镖已从身后探了出来。 当然是花语夕的十字金翎。 第335章 不辞而别 白雪音不及闪躲,但觉腕上一阵剧痛,已被十字金翎击中。 世上仅余最后一枚的冰莲雪精丸从她手中掉落。 “失礼了。”花语夕一声娇笑,十字金翎迅速卷住从半空下落的药丸,又迅速收回到雨幕里。 花语夕白衣赤足,仿佛脚不沾地般站在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先确认了药丸的真伪,然后珍而重之地把药丸用油布包好,收进怀里。 白雪音只觉一阵眩晕,死死瞪着雨幕里的花语夕,想要喊叫,却又哽咽。 送到嘴边的疗伤圣药被夺走,这一线之差,如今就是生死之隔。白雪音生出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绝望感觉,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花语夕也不知是否看到白雪音此刻的神情,幽幽地轻叹一声,闪身不见。 边城箭见花语夕得手,先是挥剑击破一面真气镜,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往院墙的方向逃窜。 慕容英纵身去追花语夕,忽觉一阵燥热袭体,原来左刀又从一旁杀出,幻墨刀划破雨幕,流星般攻向他的左肋。即使以慕容英的功力,仍生出一种在万里黄沙中孤立无援的感受。 这才是真正的烈阳刀法。 至此慕容英终知中计,醒悟方才左刀只是诈败退走,并非真的技逊一筹。 他们的目的就是那枚冰莲雪精丸。 左刀退走,不过是让慕容英自以为安全,把药拿给白雪音罢了。 慕容英知道左刀的武功与他仍在伯仲之间,又担心白雪音,连发三面真气镜后退回到白雪音身边。 左刀也不再逼,长笑一声,转瞬去远。 于是清冷的雨幕下,就只剩白雪音和慕容英两人。 慕容英显得有些自责,喟然叹息一声,良久无语。 “得失都是命。”白雪音摇头苦笑道,“可否求师伯一件事,不要把我受伤的事告诉任何人。” 慕容英看着白雪音的目光充满怜意,缓缓点头算是答应,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至少还有三个月可活,不是吗?”白雪音想了想,反而放松下来,随意地躺倒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着身子,呓语般道:“风姐姐已经得救,师兄那边是用不到我了。剩下这三个月,我想到处走走,再去几处不曾去过的地方,再看几处不曾看过的风景。” 她微闭上眼,仿佛在畅想未来几个月的生活情境,又接着道:“最后的最后,我可能会为自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埋骨之地,就在……”她本想说庐州郊外第一次和蓝桥疗伤的河谷,忽又觉得把这点矫情的少女心思说给慕容英知道有些不好意思,便停下来。 “你不能走,不能就这么自暴自弃。”慕容英强忍着热泪道,“世上哪有绝对的事?你还有几个月的时间,风侯爷和我都对练气有些心得,你师父也是此中高手,或许我们还能想到什么办法,延长你的寿命。” “若是不行呢?我可不想既受尽了苦楚,还让你们白担心一场。”白雪音低声道,“而且我掌力发作时的样子,肯定特别难看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好看难看?”慕容英断然道,“这事你得听我的,跟我回去,没得商量。” “可……”白雪音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看慕容英坚决的神态,终又沉默下来。 ~~~~~~~~~~~~~~~ 蓝桥背着风夜菱在大雨里狂奔。 他感受着她的气息,她的心跳,她的体温,一时间只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时刻。 爱侣重逢,久别而归,此时内心的感受,更强烈于彼此的初见。 只可惜他尚未来及细细体会,齐三秃子、特古斯让以及札失温已“品”字型拦在前路。 蓝桥背着风夜菱,不便拔剑,正不知向何处走,唐梨在旁喝道:“往孔府的前门走,小侯爷在那边,这里我来挡着。” “多谢!”蓝桥早把江浦的道路地形熟记于心,说着便拐进一条侧巷。 札失温等人要追,却被唐梨和随之赶到的路雪瑜挡在巷口。 齐三秃子见二女姿色姣好,又势单力薄,登时起了歹意,怪叫一声扑了上去。 他身为京师龙虎榜的帮主,武技强横姿势不在话下,特古斯让与札失温亦是瓦剌最顶尖的高手,唐梨和路雪瑜骤遇强敌,立时落在下风,被三位凶徒逼入墙角。 这时又听一声大喝,原来是许杨赶到。 许杨身为文昌侯府巡卫队的卫长,武功在侯府仅次于小侯爷风月明,他一套劈风拳法大开大阖,立时扳回了局面。 眼见六人混战陷入僵局,忽听三声短促而尖厉的啸声,齐三秃子道:“来信号了,我们快撤!”特古斯让和札失温也不再恋战,虚晃两招,跟着齐三秃子往反方向撤走。 唐梨转头一看,就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站在孔府一间大屋的屋顶,正对天呼啸。 “敌人撤退,行动成功,现在距离行动开始已过了一个半时辰,我们还有一个时辰,可在京师亲军卫赶到之前撤离江浦。”许杨朝唐、路二女摆了摆手道,“走吧,回城北的关帝庙去。” 众人在城北关帝庙重聚,蓝桥一进庙门就发觉不对,急道:“人怎么没了?” 风夜菱不解其意,看着空荡荡的关帝庙问道:“什么人没了?” 路雪瑜抢上一步道:“李姑娘不见了,雪初呢?” “她在这!”武羿说着话,从后室把谢雪初抱了出来,“只她一个,睡着了,没见到李小姐。” “李小姐?哪个李小姐?”风夜菱奇道,“静姝姐吗?” 蓝桥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匆匆对武羿道:“她怎么会睡着的,不是说好守着小……守着李姑娘的吗?” 路雪瑜拍了拍谢雪初的脸,谢雪初悠悠醒转,见这么多人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出什么事了吗?” “叫你守着李小姐,你怎么却睡着了?”路雪瑜气道,“现在李小姐不见了,她人呢?” “不见了?”谢雪初这才一惊,从困倦中清醒过来,“我睡了多久?” “从我们离开这里算起,都快两个时辰了!”路雪瑜揪起谢雪初的一根辫子道,“快说,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异常啊。”谢雪初嗫嚅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道,“一开始我们是在外面的庙堂里,后来李姑娘说太冷,就转到这间后室,生了堆火,我们烤着火说话。” “然后呢?” “也许是烤着火太舒服了吧,后来我也不知怎么,就越来越困,眼睛也睁不开了。”谢雪初有些难过地玩着衣角,低声道:“然后……然后就……” 蓝桥蹲下身,检查火炉里的炭渣,此时火已熄了,他翻了翻炭渣道:“应该还没去远。” 唐梨不解地道:“谁还没去远?” “李姑娘不会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么不辞而别的。”蓝桥环顾着这间后室道,“唯一的解释是,有人用迷香迷晕了雪初师妹,然后掳走了李姑娘。” 唐梨想起他们方才力战星落长老的事,猛地一惊道:“该不会是星落吧?” 杜震扶着杜媛,对星落的印象最是深刻,骇然道:“难道他要把李小姐……” “应该不是星落。”蓝桥摇头道,“星落若要抢人,根本无需迷晕雪初师妹,这样的手笔更像是花语夕所为。” “无论如何,既然人还没去远,咱们快追。”最后踱进后室的风镇岳道,“我答应过李义兴,不能让那小姑娘出事。” 众人走到庙门口,蓝桥忽然发现不对道:“咦,雪音呢?” 方才众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李静姝失踪的事上,谁也没注意白雪音,此时环顾四周不见白雪音的身影,都不知如何是好。 杜震灵光一现道:“也许她是看到李姑娘,或者别的什么线索,来不及通知一声,就追上去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路雪瑜、唐梨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追!”风镇岳率先动身,蓝桥等人紧随其后。 只有慕容英站在原地,见众人去远,喟然自语道:“不辞而别,看来你是真下定决心了。” 他凝望着青翠的远山,任风吹拂他的发须。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第336章 应天新军 众人沿官道向北,追出还不到两百步,忽听震天的马蹄声响起,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军突然出现在远方的视线尽头,往江浦的方向疾行过来。 路雪瑜色变道:“没可能的,现在距我们行动开始还不到两个时辰,官军没可能这么快的!” 她曾推算过,若等京城方面的人发现江浦有变,禀明皇上请旨再点将出兵,亲军卫最少要两个半时辰才能赶到江浦:“莫非走漏了信使,让京城提前知道了江浦的变故?” “不,若真是亲军卫出动,肯定是从渡口过来。”风镇岳沉稳地摇了摇头道,“现在这批人马在两千人上下,清一色的骑兵,又是从北边出现,绝不是京师的亲军卫,我们中计了!” “若非京师十二亲军卫之一,这附近哪还有这样一股力量?”蓝桥百思不得其解地道,“他们人虽不多,装备却是一等一的精良,这旗帜……”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另一阵马蹄声,原来是风月明带着一千琅琊铁骑从江浦长街的北口开出。 风月明显然也看到从远方逼近的官军,策马走到风镇岳等人身边道:“大家快上马,我们必须立刻突围!” 早有士兵为风镇岳、蓝桥等人牵来战马。由于战马数量有限,部分人不得不两人同乘。 风夜菱坐在蓝桥身后,双手紧紧环抱住蓝桥的腰,俏脸则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雄浑有力的心跳。 官军逼近至距江浦县北口五百步处停下,开始扇形般向两侧缓缓展开。左右两翼展开约四百步后,又呈弧形向前推进两百步,同时中军也向前逼近一百五十步,形成一个三叉戟似的口袋阵。 “他们是吃定我们了。”风镇岳提鞭指着官军的阵型道,“这样的包围圈,是生怕我们逃跑啊。” 风月明冷静地道:“此时大雨初歇,地面泥泞,除了这条勤加修缮的官道,左右田野都不利于骑兵行进。我们集中兵力从中路突围,以集中打分散,未必没有突围的机会。” 蓝桥细心地观察到,在官军骑兵的身后,还有不少脚步移动,暗中一惊道:“除了骑兵,他们应该还有不少步兵。” “步兵不足为虑。”风月明哂道,“只要能突破敌军正中的防线,我们将如脱笼之鸟,再没有人能追上。” 他纵马行至最前,提气大喝道:“在下风月明,来将报上名来!” 两杆大旗整齐划一地竖了起来,左边旗上写着“应天新军”四个大字,右边旗上则赫然写着另四个字——魏国公徐。 “是徐辉祖!”跟在风月明身后的许杨倒抽一口凉气道,“京师第一高手,名将徐达的长子,魏国公徐辉祖。” 风月明还没说话,官军正中的骑兵忽然左右错开,一位金盔金甲的中年将领骑着战马悠然而出,长枪遥指着风镇岳风月明等人,朗声道:“本人奉皇上密旨,在江浦县东七十里处训练新军,以扫除燕逆,拱卫京城。如今尔等叛党竟公然在天子脚下袭扰官军,真是不自量力,欺我京师无人。” 风镇岳低声提醒道:“徐辉祖无论兵法武功,都已得其父真传。他虽尚无显着的军功,但决不可以等闲视之。”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每多等一分,就多一分危险,必须立刻突围。”风月明眼也不眨地盯着徐辉祖,对风镇岳道,“若等京师的亲军卫从渡口过来,我们就全完了。” 风镇岳看向许杨,后者表态道:“小侯爷言之有理,徐辉祖有备而来,若让他们站稳阵脚,恐怕……” 见风镇岳缓缓点头,风月明抽出长剑,大喝一声道:“全军突击!” 一千琅琊铁骑在官道上排成六列纵队,潮水般涌向徐辉祖的中军。 徐辉祖一声冷笑,拨转马头退回阵中,应天新军众士卒严阵以待,静候接战的瞬间。 琅琊铁骑不愧为曾与蒙古骑兵作战的精锐,对各种骑兵的战术战法精熟于心。他们在风月明的带领下有如虎入狼群,在平坦却狭窄的官道上与徐辉祖的应天新军短兵相接。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应天新军却贵在装备精良。无论是刀枪的质量,还是盔甲的坚硬程度,应天新军都强过卸甲多年的琅琊铁骑。 风月明身先士卒,一枪刺翻一名敌兵,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感受到敌兵铠甲的厚度,知道己方战士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力气,才能打出和预期相同的战果。 一边是矛,一边是盾,双方在狭窄的官道上殊死搏杀,仅仅一弹指的功夫,就有十余人倒下。 风镇岳从马鞍上冲天而起,直取敌帅徐辉祖。 他掌影翻飞,硬是破开徐辉祖身前的八名亲兵,杀至他的马前。 徐辉祖不慌不忙,抽出家传的宝剑“玉龙”,一剑劈向风镇岳。 剑气凛然,风镇岳改换掌刀,横切在徐辉祖的玉龙剑上。 两人真气对冲,发出“砰”的一声剧响,仿佛火药爆炸。 徐辉祖的坐骑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风镇岳则陀螺般向上飞起,顺势又是一脚,踢向徐辉祖的太阳穴:“魏国公韬光养晦,功力大盛,可喜可贺。” “侯爷亦是风采依旧,在下佩服。”徐辉祖说着长剑一摆,在空中挽了朵剑花,从一个玄奥至极的角度刺向风镇岳的小腹。 “好剑法!”风镇岳大笑一声,改用另一条腿踢在徐辉祖的剑锋上。 又是“砰”的一声,两人再度平分秋色,各自退开。 此时风月明已浑身浴血,在他的率领下,琅琊铁骑终于冲散了初登战场的应天新军,把敌骑迫得往官道两旁的田野里逃窜。 他只觉压力一轻,同时眼前一片开阔,平坦而空旷的官道已出现在眼前。 “突围成功了!”风月明难掩内心的激动,正想长啸一声,让后面的队伍快些跟上,忽听三声鼓响,数百名步兵从左右两旁的草丛里探出头来。 原来方才应天新军的骑兵向左右散开,并不只是为了形成包围性的口袋阵,还是为了掩护这批步兵就位。 蓝桥虽看到了骑兵身后步兵的脚步,却没看到步兵们手里拿的武器。 若是寻常步兵埋伏在道路两旁的草丛里,他的琅琊铁骑必能势如破竹地冲过去。 只可惜徐辉祖这批步兵拿的不是刀剑,而是火铳。 第337章 无路可退 “快退回去!”风月明一勒马缰绳,看着紧跟着他突破敌阵的战士们道,“前面是火铳!” 他的先头队伍才刚冲出敌方的骑兵中军阵,闻言都是一惊,待看清道路两旁数不清的铳管,不禁纷纷勒马。 爆豆子般的清脆铳声连串炸响,前排铳手放过一排铳后立刻换到后排装弹,第二排铳手则换到前排发射。第二排结束后是第三排,第三排结束后填好弹药的第一排再换回来,如此轮转不休。 琅琊铁骑最前面的二十几名战士尽数摔下马去,一时间士卒的惨叫声、怒吼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响成一片。 风月明本人连中六弹,若非他自身功力高强,又没被射中要害,此刻恐怕也早落马。 许杨紧跟着冲过敌阵,见状喝道:“先杀铳手!”他纵马奔至路边,提刀便砍。几名不怕死的琅琊军勇士也杀红了眼,打马随着许杨去攻铳手。 铳手们见有人杀来,纷纷沿田埂间的阡陌小路退往田野深处。 由于是暴雨之后,许扬等人的马蹄陷入田间泥泞的土地,半天拔不出来,只能任由铳手退走,望田兴叹。 “别追了!”风月明断喝道,“先退回去,再向前冲全都得死在这!” 琅琊军战士虽骤遇突袭,好在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对统帅命令的执行力也极高。当风月明的指令远远传开,所有骑兵战士立时勒住马头,秩序井然地原地转向,后队变前队地又退回到江浦县的北口处。 风月明强忍伤痛,略一清点人数,知道折了不下百人,心中悲痛。 徐辉祖却不急,指挥骑兵重新排好阵型,缓步向前推进。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谢雪初毕竟年纪尚幼,又是首次近距离目睹两军厮杀,眼见着风月明和众多琅琊军战士血染征袍,早已骇得六神无主,双腿发软。 武羿见她神色慌张,上前安慰道:“实在不行,我们也可学方才的张仲杰,躲进孔府大院里坚守。” “此法万不可行。”蓝桥摇头道,“虽然张仲杰曾凭坚固的院墙力拒我军于门外,但若我们效仿,必是全军覆没的结局。说到底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张仲杰躲进院里,是为了拖延至援军抵达,而我们若是据守,等来的只能是京师的亲军卫以及更多的官军。他们就算未必携带攻城器械,只要把孔府团团围定,饿也把我们饿死了。” 路雪瑜沉声道:“难道真就无计可施了吗?” “江浦无险可守,南边是长江,西边是天茶山,东边则是在大雨之后泥泞不堪的田野。”蓝桥苦笑道,“唯一的通路就是北面的官道,现在徐辉祖掐断了这条道路,我们不但无法突围,更是无路可退。” “我们的确不能拖。”风镇岳转头对风月明道,“再次突围的话,你有多少把握?” “一成把握都没有。”风月明的目光仍然分毫不离徐辉祖,“徐辉祖摆明了有备而来,不但人数占优,还有配备火铳的战士,他们的战法正是我军的克星。若单是人数和装备上的差距,我倒还能办法弥补,只是今天这天气,这场大雨……” 他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一声道:“泥泞的土地最大程度地限制了我们的机动性,把我们的优势变作劣势。若是强行突围,真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回到青州。” “那你是想背水一战?”风镇岳凝视着风月明的脸道,“看你的样子,心中似乎已有定计?” 众人一听风月明可能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都把目光投向这位无论在战场还是江湖都极有威望的琅琊军少帅。 风月明不答反问道:“昨日爹答应了弘毅先生,说要照顾好弘毅庐的李小姐。如今李小姐失踪,爹打算怎么向弘毅先生交代?” “没保护好李小姐的确是我的疏忽,可这与眼下的形势有何关……”风镇岳本是智者,被风月明这一提醒,立刻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去找李义兴?” “确切地说,是临安公主。”风月明镇定自若地道,“徐辉祖奉旨练兵,平叛讨逆自是不在话下,可若在乱军之中误伤了当今的亲姑姑,皇上是会赏他呢,还是罚他?” 蓝桥也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道:“你是要拿临安公主当人质?咱们已经弄丢了她的爱女,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生死攸关,顾不得这许多了。”风月明断然道,“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临安公主了。” 他发出指示,琅琊铁骑的战士们迅速退回到江浦县中,把李祺和临安公主居住的弘毅庐围得水泄不通。 应天新军跟着进入县城,对沿途遇到的百姓秋毫无犯,在距琅琊铁骑两百步的地方停步。 徐辉祖显然也没想到琅琊军不突围不据守,反而围住了李祺的府邸,排众而出道:“风侯爷,枉我还敬你是与蒙古铁骑作战的英雄,如今不敢与我一战,却做出如此牵连无辜的下作行径,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风月明扬声笑道:“我劝魏国公还是别再往前走了,我爹正准备去弘毅庐做客,若是双方因此闹出什么误会,伤到公主和驸马,那可就不太好了。” “岂有此理!”徐辉祖怒道,“你们袭击官军劫走钦犯,现在又挟持公主和驸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多少条大罪随你去说,可惜我的首级只有一个。”风月明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哈哈大笑道,“有本事,你过来取啊。” 他故作洒脱的姿态,却不料牵动了伤口,下一刻便疼得龇起牙来。 “没事吧?”蓝桥关切地问了一句,忽听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离开徐辉祖的军阵,往渡口的方向纵马而去。 路雪瑜猜测着道:“看来徐辉祖是拿不定主意,派人请旨去了。” “看清楚是谁了吗?”风月明远远看着那副将,低声问风镇岳道,“徐辉祖在京城还兼着差事,不可能天天在魏国公府、皇宫和江浦七十里外的练兵场间往返,这副将才是真正与应天新军同吃同住的练兵官。” “我于大将军麾下听命多年,不会看错的。”风镇岳唏嘘地道,“他就是在大将军十三太保中排行老三,人称‘战鬼’的蓝祖望。” 第338章 负荆请罪 这是蓝桥第一次走进弘毅庐的院门,带着些许激动,些许愧疚,还有些许不安。 他们一共三个人走进这座古朴的院落,风镇岳走在最前,他和风夜菱紧跟在风镇岳的身后。 路旁的竹叶犹自有水珠滚落,被风一吹,发出沙沙的轻响。 李祺没有出来迎接,只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引着他们进门。 那老者佝偻着腰,手上还拿着个大扫把,带他们进门前应是正在清扫前院的落叶。 “请稍待片刻。”老者把三人带到堂屋门前,停下来道,“老爷还在更衣,等下他自会招待客人进去。” “多谢老伯。”风镇岳向那老者一拱手,从袖中摸出两把铜钱递过去,“敢问老伯尊姓?” 那老者也不客气,伸手接了,然后微抬起头,一双眼睛看向风镇岳,淡淡一笑道:“老爷和殿下都唤我沈伯。” 风镇岳至此也终看清那老者,神色微微一变,喉头动了动,却又没说出话来。 沈伯的目光扫过蓝桥,最后落到风夜菱的身上。 风夜菱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蓝桥留意到沈伯的目光,暗忖这弘毅庐的老仆未免也忒没规矩,不懂得非礼勿视。然而自己此行是上门请罪,却也不便发作,只悄悄把风夜菱拉到自己身后。 沈伯笑眯眯地解释道:“姑娘是我们小姐的朋友吧?女大十八变,现在出落得这般标致,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姑娘小时候到家里玩,我还给姑娘削过苹果呢。” 他这样一说,风夜菱更是窘迫,臊红了脸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这时就听堂屋里传出李祺的一声轻嗽,沈伯道:“老爷请你们进去了。” 他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最后又看了眼风夜菱,这才缓步退下。 李祺一身铠甲,头戴银盔,脚踏铁靴,端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手持御赐的宝剑“相见欢”,眼也不眨地盯着走进屋来的三人道:“风侯爷,小女何在?” 蓝桥心中一凛,知道曾身为文官的李祺今天特意换上武将的铠甲,是为了表达不惜一战的决心。 这堂屋足有十几步宽,家具陈设却极为简单,除了正中的一张方桌和一对太师椅,就只有左右四个圆凳,算是待客之用。李祺身后的墙上,高挂着弘毅庐的另一把宝剑“忆江南”,仿佛诉说着此间男女主人曾经的荣耀以及无上的圣眷恩宠。 相较于李祺使用的相见欢,忆江南的剑型更偏狭长,剑柄上还有利于把握的巧妙弧线,更适合女子使用。朱元璋在临安公主出嫁时选择这两柄宝剑陪嫁,还给这两柄剑取了如此特别的名字,其用意不言自明。 相见欢既指李祺和临安公主的金风玉露,更暗指朱元璋和李善长共谋天下时的峥嵘岁月。忆江南则表达了他对爱女依依惜别的柔情,希望临安公主若有一日随夫远行,依然能记得京师的江南烟雨,记得他最难割舍的父女之情。 如今时过境迁,李善长惨遭灭门,李祺和公主也被逐出京城,再想起往昔的种种尊贵和恩宠,怎能不让人扼腕喟叹? 种种思绪一闪而过,风镇岳肃容站定,先向李祺深深一揖,然后愧然道:“令嫒下落不明,我虽没有证据,但按已知的线索推断,极可能是被歹人掳去。” “你昨夜是怎么保证的?她人呢?”李祺把“相见欢”连鞘拍在桌上,厉声道,“什么叫被歹人掳去?你是指刑部的张主事,还是魏国公徐大人?他们是歹人,你风侯爷就是好人吗?” “弘毅先生若是有气,要打要骂风某决不反抗。”风镇岳面色平静地捧起一支长鞭,递到李祺面前道,“我这次登门,就是来负荆请罪的。” “请罪?”李祺看也不看他手上的鞭子,气极反笑道,“你们派兵围住我家,我看不像请罪,倒像是来问罪的。” 风镇岳再次深揖到地,缓缓道:“我们并非有意在江浦叨扰,内中实是有不得已的情由。” 他见李祺沉吟不语,接着又道:“小女虽说也算得钦犯,但今日梁梦醒、左刀、花语夕、边城箭,还有白莲教的星落弯月两大长老,再加上瓦剌和江湖黑道上的高手,他们这么多人齐聚江浦,怎也不可能是巧合。” 李祺曾在解缙的船上亲历了花语夕和张仲杰夺信刺杀的行动,对二七会的事也保持了极大的关注,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二七会设的局,以令嫒做饵,引你们上钩?可他们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呢?” 风镇岳不答反问道:“魏国公训练新军的事,弘毅先生可曾知道?” “此事极端隐秘,我也是半年前才刚听到些风声。”李祺蹙眉道,“可这与二七会又有什么关系?” 蓝桥一针见血地道:“去年四月,李景隆率军与燕军决战,却因帅旗突然折断自乱阵脚,遭遇惨败。而几乎就在李景隆退败的同时,徐辉祖的应天新军冒了出来,这难道也是巧合?” 李祺愕然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蓝桥坦然道:“若非铁铉力保济南不失,又平地里冒出个盛庸,在东昌击败燕王,此时燕王早已南下,而皇上唯一还可启用的大将,就是徐辉祖。” 李祺的政治头脑极其清晰,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说,二七会利用肖立操纵白沟河之战的结果,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李景隆战败,使朱棣坐大。而当皇上再无有经验的上将可用,魏国公和他的这支新军将成为决定天下归属的力量。所以你是说魏国公……” 风镇岳摇头道:“没有真凭实据,现在还难下结论。但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只要魏国公把我们尽数剿灭,绝对是足以震动朝野的一件大功。这样的军功足以让他得到建文帝的重视,让他成为除盛庸外另一名可用于北伐作战的大将。” 蓝桥想起他在聆雨堂听到的对话,安萧寒说新军组建尚需时间。当时他以为指的是楚水城内蓝道行训练的楚水军,现在想来,也可能是指徐辉祖的应天新军:“这支新军配备上等兵器和甲胄,还有上百支火铳,军费开销势必大得惊人。花语夕和张仲杰去挖西夏宝藏,也许就是为他筹措军饷。” 李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思路接下去道:“如今盛庸经历东昌之战的大胜,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平燕将军的帅印。魏国公再不抓紧时间立功证明自己,只怕就被盛庸比下去了。” 蓝桥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转对风镇岳道:“刚才我还不明白,徐辉祖为什么在我军刚一突破骑兵阵型时就下令放铳,只打伤些先头部队,就让我军退了回去。按照常理,他应该等我军通过一半时再下令放铳,既可达到最大程度的杀伤,又能将我军截成首尾难顾的两段。” 先前一直不作声的风夜菱这时奇道:“那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仅仅是打胜仗,对他来说还不够。他有更大的野心,还想要更大的功劳。把我们迫回江浦,就是为了彻底掐灭我们的希望,让我们在绝望中挣扎等死,然后将我们生擒或招降。”蓝桥解释道,“想想看,若能把我们活着押解回京,是否比抬着尸体更风光?” 第339章 临安公主 “那小姝呢?”李祺打断他们道:“他们抓走小姝,又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怕先生继续追查二七会。”蓝桥想了想道,“先生在朝中人脉极广,又看过解大人手里的密信,知道刘璟和肖立的事,要想不让先生继续追查进而抓住他们的把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先生把时间投入到更紧要更急迫的事情上。只要李小姐还在他们手上,先生就不敢放手去查二七会的事。” 李祺露出同意的神色,却仍不悦地道:“就算你说的有理,却也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你们。要是昨晚我能带她回来,我看谁敢到我的弘毅庐来撒野。” “当然。”风镇岳陪笑道,“千错万错,都是我没能照顾好令嫒,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风夜菱也道:“此事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爹也好,静姝姐也好,其实也都是为了救我。李伯伯要是心里有气,就冲我来吧。” “你一个晚辈懂什么?唉……”李祺听风夜菱叫自己“李伯伯”,顿时想起她小时候来家里串门,和李静姝玩得要好的样子,叹息一声道:“罢了,我要是提前知道你们在江浦劫囚,说不定昨晚就急奏入京,不给你们动手的机会——那也等若亲手把你送上了刑场。” “多谢先生理解。”蓝桥一拱手道,“等我们突围成功,我一定尽快把李小姐救出来。” “魏国公兵力占优,装备精良。”李祺喟然道,“你们打算如何突围?” “其实这正是我们造访贵府的另一个目的。”风镇岳轻咳一声道,“江浦背临长江,西倚天茶山。东边是雨后泥泞的田野,北边的要道又被徐辉祖牢牢把住。我们……” “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的。”李祺不耐烦地道,“你们的处境我看得见,我是问你接下来的打算。” 蓝桥见风镇岳面露尴尬,替他说道:“徐辉祖现在只剩下一个顾虑,就是临安公主……” “你说什么?”李祺气得几乎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所以你们围住我家,实际上上把我和公主当作人质了?我堂堂忠臣之后,岂能和你们干这种事?” “先生别激动,咱们有话好商量嘛。”蓝桥也着实觉得难以开口,嗫嚅了几句又接着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先生且设想一下,若是我们被逼作困兽之斗,和应天新军短兵相接起来,胜败倒在其次,遭殃的还不是江浦的老百姓?” 李祺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本地父母官,管得着吗?” 蓝桥微微一笑,也不和他争辩,接着道:“如果徐辉祖私下里真与二七会有联系,现在只要公主殿下能站出来说一句话,他将不得不妥协让路。他此次行动的本意就是抢立军功,如果因为公主反而和皇上闹了误会,岂非得不偿失?” 李祺目光闪动,显然在仔细思索蓝桥的话,半晌才道:“那也得看她愿不……” “我愿意。”李祺话还没说完,临安公主已从堂屋的屏风后走了出来,“我去和徐辉祖说。” 她衣着雍容,面色平静,嘴角微微吊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风镇岳、蓝桥和风夜菱纷纷向她行礼,临安公主从容受了,仪态端庄地坐到李祺身旁的另一张太师椅上。 蓝桥心道难怪李静姝仪态万方,有这样一位母亲言传身教,一举一动自是皇家气度。 “你就是蓝桥?”临安公主灼灼的目光扫过风镇岳和风夜菱,最后落在蓝桥身上。 “是。”蓝桥恭谨地道,“晚辈蓝桥,字怀远。” “你多大了?”临安公主若无其事地问。 风镇岳、风夜菱甚至包括李祺都露出讶异的神色,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蓝桥答道:“晚辈洪武九年生人,今年二十有五。” “洪武九年。”临安公主笑着看了李祺一眼,油然道:“不正是咱们成亲的那年嘛?再过一年,咱们就有了小姝。” 李祺费解地道:“这些陈年旧历,你提它作甚?” 临安公主却再不理他,转头问蓝桥道:“你们逃脱以后,打算怎么去找小姝?” “此事方才我已仔细想过,二七会爪牙遍地,在朝还不知有多少党羽。”蓝桥肃容道,“若依官府的手段查案,很可能查不出结果。” “哦?”临安公主一边示意风镇岳等三人在圆凳上坐下,一边追问道:“蓝公子想怎么查?” 蓝桥坦然道:“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以江湖人的身份混入京城,密切监视神女楼以及魏国公府等地的一举一动。” “神女楼?”临安公主黛眉微蹙道,“去那种腌臜地方作甚?” “是因为花语夕。”李祺微微探身,把花语夕与二七会的关系,还有他们保护解缙途中遇到花语夕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临安公主显然还是首次听李祺讲起这段经历,不满道:“你从河州回来时告诉我一切顺利,原来还有这么多事瞒着我。” “说来奇怪,依花语夕的秉性,今天本应在附近出现的,不知为何却没有见到她。”蓝桥轻叹一声道,“想来就是她趁我们不备,劫走李小姐的。” 临安公主缓缓点了点头道:“接下来你又想怎么做?” “那就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了。”蓝桥心中早有多套方案,不紧不慢地道:“花语夕在二七会内举足轻重,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神女楼里,外出也不可能前呼后拥。只要找准机会,趁她落单把她擒下,或可逼问出李小姐的下落。或者也可以从魏国公府找线索,观察与魏国公府来往之人,又或交易之物事,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李小姐。” 李祺想了想道:“倘若徐辉祖也是二七会的人,那么他在会内的地位肯定比刘璟更高。”他说罢神色忽然一变,动容道:“难道他就是二七会的正会长?” 临安公主并不关心徐辉祖和二七会的关系,又追着蓝桥问道:“你的身份并不安全,若公然在京城行动,只怕还没找到小姝,就先被人拿了。”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蓝桥苦笑道,“不过一来认识我这张脸的人还不算多,二来我也可以深居简出,注意隐藏行迹……” 他话未说完,忽听沈伯在门外禀道:“老爷,殿下,有个叫许杨的求见。” 临安公主看向风镇岳,风镇岳点头道:“是我的人。” “请进。”李祺扬声道。 沈伯打开房门,许杨趋进堂屋道:“徐辉祖似已问明圣意,刚才在外面喊话,请公主赐面一见。” 他此话一出,一时间风镇岳、风夜菱、蓝桥以及李祺的四双眼睛全都集中到临安公主身上。 临安公主淡然一笑,起身道:“带路。” 第340章 保驾谢恩 江浦长街之上,琅琊铁骑和应天新军分踞南北,相隔百步对峙。 又有千余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和钢盾的步兵加入到徐辉祖的队伍中,使此战应天新军的兵力增至三千五百多人。 这些重甲枪盾兵的机动性较差,到场最晚,却排在新军阵型的最前面。下端插入泥土里的坚盾,可以很有效地抵挡敌方骑兵的冲击,带着倒钩的钩镰枪,更是可以从钢盾的缝隙里探出,对战马的马腿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若是排除机动性差异的阵地战,这队枪盾兵几乎就是骑兵的天敌。 几百名铳手站在枪盾兵的身后,把一排黑漆漆的铳口对准弘毅庐外的琅琊军战士。再后方则是两千骑兵,占据了江浦北侧所有的街巷。 徐辉祖手持出鞘的玉龙剑,单枪匹马地立在最前方,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刺风月明。 风月明却没去看他,骑在马上只淡淡一笑,朝身边的路雪瑜打了个眼色。 路雪瑜冰雪聪明,很快会意,笑着走到风月明的身边,替他捏腿揉脚。风月明强忍着体内铅弹的剧痛,露出闲适享受的神色,坐在马背上还伸了个懒腰,悠然地哼起青州一带流行的小曲。 琅琊铁骑多是来自山东,听到熟悉的曲调,又见主帅一副悠然自得完全不把敌人放在眼里的模样,也纷纷露出笑意,逐渐平复了紧张的心情。 此时云破日出,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照在应天新军锃亮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大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旗杆却稳如铁铸,不见丝毫晃动。 徐辉祖制军严明,军容整肃,又是多重兵种的组合作战,若真是正面对决,风月明这一千人可谓完全不是对手。 但偏偏琅琊铁骑的战士们又都一脸轻松,一副完全感受不到紧张和压力的写意模样——这在兵凶战危的江浦长街上显得格外诡异。 应天新军尚是首次登上真正的战场,又早听说过琅琊铁骑力战蒙古骑兵的峥嵘往事,虽明知己方占据局面上的绝对优势,仍有人禁不住怀疑,风月明是否还有什么后招。 一身盛装的临安公主在李祺和风镇岳的陪伴下排众而出,蓝桥和风夜菱则紧随其后。 风月明示意路雪瑜退下,在马上抱拳道:“末将给公主请安。” 临安公主看也没看他一眼,直走到琅琊铁骑的军阵前才停住脚步,遥望着百步之外的徐辉祖道:“魏国公,别来无恙。” 徐辉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拜见殿下。” 临安公主点点头,双手做一个搀扶的姿势道:“魏国公请起。” 不料徐辉祖却不起身,接着又道:“殿下和驸马爷可还安好?有没有受伤?这帮鼠辈没有为难殿下和驸马爷吧?” 李善长满门抄斩,只有李祺因为与公主的夫妻关系得以幸免。他平日自称弘毅先生,最不喜欢有人唤他“驸马爷”,此时听徐辉祖一说,立身沉下脸道:“我和公主殿下有没有受伤,魏国公火眼金睛,难道看不出来吗?” 徐辉祖不知李祺因何呛他,稍稍一怔,讷讷起身。 蓝桥趁机在临安公主身后低声道:“殿下,徐辉祖准备如此充分,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倘若我们前脚刚一离开,他后脚便追上来,仍然免不了一场血战。” 临安公主微一点头,表示听到蓝桥的话,扬声道:“不知魏国公想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 徐辉祖向临安公主再一躬身,然后挺直了腰道:“圣上口谕,勿伤皇姑。” “那就让你的人先让开。”风月明毫不客气地道,“这么多铳子对着我们,公主在此,我看谁敢放肆。” 他这话一出,立时有几支火铳垂了下去。毕竟相隔百步,火铳在这么远的距离准头极差,万一真的误伤了临安公主,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辉祖大手一挥,应天新军的枪盾兵、铳手以及骑兵纷纷向长街的东西两侧散开,顷刻间露出平坦空旷的江浦长街。 风月明一边暗赞对手的执行力,一边催马向前,带领琅琊军战士向江浦长街的北口移动。 风镇岳向徐辉祖解释道:“等出了街口,我自会将公主奉还给将军。” 徐辉祖大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将军要是不想在江浦开战,恐怕只有选择相信在下。”风镇岳仰天长笑道,“我若言而无信,那就只好请徐将军发动进攻,到时再把公主抢回去了。” 徐辉祖勃然变色,正待发作,临安公主道:“方才在弘毅庐,风侯爷待我并无失礼之处,纵观他拜将晋爵数十年的经历,也从未听说他有任何言而无信的劣迹。风侯爷是君子,我愿意相信他。” “殿下!”徐辉祖长叹一声,只得眼睁睁看着风月明的一千铁骑开出街口,排在江浦北边的官道上。 临安公主缓缓转身,面向紧随在后的徐辉祖道:“辛苦魏国公了。” “保护殿下是末将分内之责。”徐辉祖看了眼站在临安公主旁边的风镇岳,躬身道:“请殿下移步到末将这边。” 临安公主轻叹一声,裹紧风衣,李祺则向前一步,搀起公主的一条手臂,往徐辉祖的阵前走去。 徐辉祖挥了挥手,两侧的士兵立时口袋般把李祺夫妇护在中间,然后占据他们身后的街面,切断了风镇岳对他们夫妇二人的威胁。 临安公主遥望着京城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肃容道:“皇上顾念骨肉之情,臣感激涕零,不胜言表。”说罢她伏地连拜三次,满脸挚诚之色。 应天新军的将士连忙让开,空出临安公主身前的地方。 徐辉祖扶起她,喟然道:“皇上特意吩咐,宁放贼走,误叫皇姑稍有损伤。这帮贼子也忒不像话,连这种下三滥的流氓手段也用出来,不愧是朱老四的人。殿下请放心,”他说到这转头瞪了风镇岳一眼,喝道:“还不快滚?” 风月明扬起马鞭道:“我们走!” 一声令下,大军起行。 “如此隆恩,怎能不当面叩谢?”临安公主见风镇岳、风月明等人的队伍逐渐去远,平静地道,“我想即刻进京面圣,魏国公可愿保驾随行?” “为殿下保驾,末将不胜荣幸,只是……”徐辉祖说着面露难色,看了看琅琊铁骑遁走的方向道,“贼子尚未走远,若能即刻挥军追击,仍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成擒,为殿下出了这口恶气。” “让末将去吧。”站在一旁的“战鬼”蓝祖望大声道,“将军可先护送公主殿下进京,等见过皇上再快马来与末将会合。” 临安公主笑道:“皇上最念感情,等见了魏国公,肯定少不了嘉奖赏赐。” 徐辉祖一想也是,点了点头,旋又叮嘱道:“风月明是员骁将,你千万别掉以轻心。一路多加留意,只吊住他们就行,一切等我回来再行定夺。” 第341章 人困马乏 “嘶……”伴随着烤肉般的滋滋声和焦糊味,风镇岳以烧红的铁钎刺入风月明的皮肤,把陷入他肌肉的铅弹挑了出来,引得后者咬紧牙关,倒吸一口凉气。 纵是风月明神功护体,铅弹只伤到皮下寸许深,待六枚铅弹尽数取出,他也只剩倒在地上喘息的力气。 此处是距江浦一百七十多里外的一处河滩,他们自离开江浦,便马不停蹄地向北赶路,直到马儿累得坚持不住,才不得不暂作停歇。 近一千名琅琊军的战士跳下马背,或立或坐或躺地休息,同时任由马儿在河滩上吃草饮水。 他们从清晨开始行动,冒着暴雨围困孔府大院,强攻院门,随即跟着风月明强突徐辉祖的封锁线,转而又据弘毅庐与应天新军对峙,最后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急行军,终于来到此地。 风夜菱从未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虽然始终抱紧着蓝桥,浑身仍被颠得散架般难受。她面色苍白,仿佛仍没从长时间的颠簸中回复过来。 时日薄西山,火红的太阳如巨大的车轮般落向远方黑压压的山脉,夕阳的余晖斜斜照在清浅的河滩上,把潺潺的水波,战士的盔甲,还有随风飘动的马鬃和不停甩动的马尾,都照出阴阳交隔的奇异光影,让人只想静静地坐着,享受此刻难得的宁静祥和。 但风月明还是挣扎地站了起来,平静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徐辉祖虽暂时不在,蓝祖望仍随时有可能追上我们。” 风镇岳第一个跳上战马,回头看看夕阳下站得笔直的风月明,心中泛起无限欣慰。 他自建文元年负伤闭关,便把琅琊铁骑的事务完全交由风月明掌管,此时纵然已经恢复,仍没有收回指令。经过山城一战,风月明已建立起足够的威望,他身为琅琊铁骑的组建者,眼看着琅琊铁骑在爱子的带领下重新焕发活力,自是心怀大畅。 军令如山,风月明虽没有刻意放大说话的音量,战士们仍纷纷跨上战马,等候这位少帅的下一步指令。 风夜菱却浑身瘫软,几乎爬不起来。她自责地拍打着地面,无奈地道:“我真是没用,直到这时候还在拖累你们。” 蓝桥连忙将她抱起,继续和自己同乘一骑,安慰道:“你身陷囹圄长达半年之久,昨夜受了拷打,今天又经历了那么多事,说实话你能抗到现在,已让我刮目相看。” 他这句话起了效果,风夜菱故作娇嗔地掐了他一把,嘴角勉力吊起一丝微笑,轻声道:“怎么,还当我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呢?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弱不禁风吗?” 风月明带队走出十几里路,借着苍茫的暮色手指前方道:“你们看那边。” 由于太阳下山光线变暗,多数人都只能看出个大概,只有风镇岳、蓝桥等功力深厚者看得清楚,在道路前方,是一座村寨。 这村寨东西北三面环山,远看比江浦更小,却用削尖的木桩围起一圈防御山匪的寨墙,村口处有两座箭塔,寨墙外甚至还有一条五尺宽的水沟,好似坚城墙下的护城河。 “不可再走啦。”许杨上前一步,倚老卖老地道,“我们就算人还精神,马儿却经不起如此长时间的折腾,若说休整,再没有比这村寨更理想的地方了。即便蓝祖望趁夜追上来,我们仍可以凭借寨墙和水沟与之抗衡,轮番作战和休息,连安营扎寨都省了。” 他说出了众多战士的心声,在这人困马乏的时刻,还有什么比寻一处坚固的村寨守御敌军,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更诱人呢?不少人都把目光转向风月明,等待他的决策。 风月明却没有立刻作答,沉吟了片刻道:“若你是蓝祖望,追到这座村寨前,会怎么办?” 许杨一怔,蓝桥已替他答道:“自然是发动夜袭,若能一举攻下村寨,那就算立了头功。” “不错。”风月明解释道,“蓝祖望因为牵连着蓝玉案,本是戴罪之身,今次得到启用,肯定憋着一股劲,想要将功赎罪,在建文帝面前重新证明自己,他绝不会错过这次夜袭的机会。” 许杨想了想,又道:“他攻不下又如何?” “攻不下就围。”风月明直视着暮色中的村寨道,“他的兵力两倍于我,即便一时攻不下寨子,也可以将寨子死死围困,等待徐辉祖以及更多援军的到来。” 许杨一惊道:“小侯爷的意思是……” “就算我们能守过今夜,让战士们得以休息,等到他们完成包围,封锁住村口,我们仍只有在寨子里等死的份。”风月明淡淡地道,“”他们可以等待援军一齐攻寨,也可以占领这附近的山头,居高临下向寨内射箭,又或干脆围而不打,坐等我们粮草耗尽。无论哪种法子,我们都逃不出去了。” 谢雪初骇然道:“这可如何是好?” “这村寨看似是个堡垒,实则是囚笼。”风月明以马鞭遥指着村寨的寨门,决然地道:“我们唯一的生机,就是在今夜给蓝祖望迎头痛击,逼得他引兵后撤,舍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能。” 风夜菱不解地道:“可你也说我们是疲兵,人困马乏的,这怎么打?” “我疲他更疲。”风月明笑道,“我们是轻装简从,他们却是重甲在身。依我推算,蓝祖望至少还要近一个时辰才能追至此处。他是急行军之后,我们却已休整了一个时辰,正是以逸待劳的绝佳战机。” 许杨至此终明白了风月明的打算,心中亦不由佩服这位少帅过人的胆略:“以逸待劳,占天时,借村寨之固,是地利,再加上同仇敌忾将士思归,连人和也占了,这一仗打下来,的确有些胜算。” “明白了。”风夜菱点了点头道,“看来这战场上的道理,我还有很多要学的。” “多问问怀远。”风月明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他自小在定远伯身边,耳濡目染,对这些事必不陌生。”他说到这看向蓝桥,还不忘朝他眨眨眼。 蓝桥当然明白风月明的意思,知道他是想让自己趁机和这位分别日久的未婚妻多说说话,让她尽快恢复昔日的风采。 许杨被风月明的话点燃了热血,慨然道:“这一仗该怎么打,请小侯爷下令吧!” “我们兵分两路。”风月明从容不迫地道,“第一路三百人,进入村寨驻守,待蓝祖望至,全力守住寨门,不叫他攻进村子。第二路六百人,分别埋伏在东西两侧的山坡上,待蓝祖望攻寨的士气由盛转衰,便从左右两侧杀出,居高临下攻袭应天新军的队尾。同时第一路人再从寨门杀出,里应外合夹击对手,必能让蓝祖望尝尝失败的滋味。” “第一路军主守,第二路军主攻。如晦兄作战英勇锐不可当,自应统率第二路军。”蓝桥思忖着道,“第二路军既然还要再分左右两侧,不如侯爷与如晦兄各领一侧,父子同心也默契些。” 风月明笑道:“怎么?你想防守寨子?” 蓝桥昂然道:“保证完成任务。” 风夜菱激动地道:“我和你一起!” 风月明哂道:“你就别添乱了。” “我才不是添乱,这叫稳定军心。”风夜菱撅起小嘴道,“只有我在,守寨的战士们才会相信,你们一定会在最要紧的时候杀出来,而不是丢下我们作弃子,自己趁机跑路。” “你是怕我丢下你的好夫君才这么说的吧?刚说让你多跟他学学,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开始了。”风月明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苦笑道:“也罢,那咱们就各自珍重,整装备战吧。” 第342章 以逸待劳 蓝桥进了村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庄家村。 庄家村只有三四十户人,规模比江浦小一半还不止,由于三面环山,怕遭山匪侵扰,便造了寨墙和沟渠。村里人有猎户也有农户,以精壮汉子为主,若遇山匪来袭,组织起一支七八十人的队伍守卫村寨,倒也从未让山匪踏进过村寨一步。 蓝桥一边让跟随自己的三百名战士占据村口的各处险要,抓紧时间休息,一边在村内巡视,看还有什么疏漏。 他和风夜菱的婚事早不是秘密,在琅琊铁骑更是传为佳话,因而战士们都把这位未来姑爷当做十足十的自己人看待,毫无信任上的问题。 风夜菱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小跟班一样紧跟在蓝桥身后,拖着疲惫了一天的身体,一边倾听蓝桥交代战士们布防的种种细节,一边宽言安慰,鼓舞战士们的士气。 蓝桥转头对她笑道:“以前都是我做你的跟班,还兼着你大小姐的贴身侍卫,如今怎么却调转过来?” “你还说呢,当初还不是因为你刻意隐瞒了身份,才叫我……”风夜菱脸上飘起一朵绯红,大嗔道:“什么乔楮,真是讨厌死了!” 蓝桥见她精神如常,笑了笑道:“你哥让你跟我学些治军的事,也是怕你一个人闲了乱想。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你刚脱离禁锢,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不勉强。”风夜菱停下脚步,认真地道,“现在因为我的事,引得这么多人身赴险地,静姝姐和雪音妹妹也下落不明,我再不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变成个有用的人,真对不起你们费尽心思地救我出来。” “菱儿,你真的变了。”蓝桥爱怜地看着风夜菱,伸手替她拨弄被晚风吹乱的秀发。 “变或不变不是说出来的,要看行动。”风夜菱平静地回望向蓝桥,“我再不想做什么千金大小姐了,我要成为像爹,像哥哥,以及像夫君一样,可以顶天立地的人。” 蓝桥想起一事,走到随他进村的武羿处,问他道:“我先前让你保管的大小姐的装备呢?拿出来。” 武羿看了一眼风夜菱,取来红药剑和翳影弓,递给蓝桥。 “本来是想脱险以后再给你的,现在看来,你或许还用得上。”说着他把红药剑交给风夜菱,“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常常枕着此剑而眠,以慰相思之苦,现在物归原主,倒有点舍不得了。” 风夜菱“噗嗤”一笑道:“我人都回来了,怎地你反倒舍不得一柄剑了?你不能枕剑,那就枕……”她说到这忽然顿住,见旁边的武羿一脸坏笑,狠狠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地道:“不和你说了。” 蓝桥又递上翳影弓道:“这弓当初也是你花钱买下,我们从岳阳撤走时,便让他们拿回了青州。后来大家约定到江浦救你,我便让武羿把这弓又拿了来。” 风夜菱接过翳影弓,运劲拉成满月状:“这半年我别的没干,打坐的时间倒真不少,内功应是有些进益。” 蓝桥辞别了武羿,路过一家农户又买了两个鸡蛋,带风夜菱登上一座无人的箭塔,一边用掌力给两个鸡蛋加热,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道:“今天形势紧张,咱们还没像现在这样独处过。我真的好想知道,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 他思忖再三,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在这句话出口之前,他已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风夜菱在岳阳被擒,在敌人手上会遭受怎样的折辱与苛待?她会不会像他见过的那些囚犯一样,为了一点必须的食水而乞怜,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而动摇,为了生存下去而让人肆意践踏自己的尊严? 她还是如此动人的美女,要是有人起了禽兽之心趁虚而入……蓝桥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这些问题就像一根刺般扎在他的心里,始终折磨着他的心神。问吧,怕揭起风夜菱痛苦的伤疤。不问吧,这些念头在他心里越来越清晰,从江浦一路跑到这庄家村,一种不真实的痛感时刻逼迫着他,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正苦于无法开口,正好风夜菱主动提起她这半年有打坐练功,蓝桥便趁着话头问了出来——他实在太想知道了。 风夜菱显然没想到蓝桥一句简单问话的背后还有这些更深层的顾虑,轻松地道:“他们人其实都挺好的,对我也很照顾,有吃有穿,还有婢女专门照看我的起居。他们让我住在一栋宽敞的竹楼里,除了不许我出门,几乎没受什么苦。” 蓝桥听她这么一说,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一大半,把一只被掌力烫熟的鸡蛋剥了壳,又用嘴吹了吹,拿给她道:“你说他们人好,肯定不包括张仲杰吧?” “这是当然。他直到要押我去京城时才出现,除了昨晚那一顿打给你看的鞭子,碰也不敢碰我一下。不过他为了不暴露楚水城的位置,特意改走陆路,还兜了个大圈子,路上颠簸之苦自是免不了的。”风夜菱咬了一口鸡蛋,不无得意地道,“当初爹教我内功,第一样就是闭气自尽的功夫。所谓小姐可杀不可辱,他们若还觉得我有用,做事情就得先掂量掂量。” “那对你不错的又有谁呢?”蓝桥笑着又给自己剥了鸡蛋,却因心情激动,把蛋壳弄得乱七八糟。 “主要是三个人,一个是小城主安一心。”风夜菱莞尔地摇了摇头,拿过蓝桥手中的蛋,慢条斯理地剥起来,“一个是安萧寒离开楚水城后,城内军民事务的大总管,蓝道行。” “你和安一心的事我知道,小孩子还念着你的好,确实是件幸事。”蓝桥接过风夜菱替他剥好的蛋,也吃了一口道:“还以为安萧寒走后萧无痕会成为楚水城的二号人物,没想到是蓝道行。” “萧无痕确实是安萧寒最出色的徒弟,在楚水城的威望也相当高,不过若论军务和民政,以跟随安萧寒习剑为主的萧无痕显然不如蓝道行有经验。”风夜菱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萧无痕对安一心的影响力却是非同一般,看得出来,安一心对她非常依赖,也很听她的话。如遇重大分歧,萧无痕越过蓝道行,直接通过安一心这楚水城的少主下达指令或做出决策,也不是不可能。” 蓝桥并没有对萧无痕与蓝道行间微妙的关系做出评价,接着道:“你刚才说三个人,还有一个是照顾你起居的小婢女吗?” “答对咯!她叫阿茗。”风夜菱盈盈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知道安萧寒的夫人是谁吗?” “不知道。” “说起来这个事还是我和阿茗聊天的时候知道的,阿茗以前就是伺候夫人的婢女。”风夜菱神秘兮兮地道,“安萧寒的夫人名叫蓝芷,是大将军蓝玉的掌上明珠,只可惜多年前就病故了。” 蓝桥豁然动容,几乎失声道:“难怪楚水城的祠堂里供着蓝玉的画像,没想到安萧寒和蓝玉还有这样一层翁婿关系。” 风夜菱刚要说话,忽听蹄声大作,明朗的月光下就见蓝祖望的骑兵黑压压连成一片,铁流般往庄家村的寨门处奔涌而来。 第343章 严阵以待 “他们来了,准备迎战!”蓝桥拔剑出鞘,大声喝道。 村寨内响起急促的鼓声,战士们立时行动起来。有的摆好拒马,有的用横木封死寨门,有的钻进事先挖好的壕沟内,有的爬上箭塔,箭塔站不下的则攀上屋顶,其余众人则排好阵势严阵以待,琅琊军的三百战士井然有序各就其位,等待着蓝祖望攻破寨门后,两军短兵相接的瞬间。 当然在此之前,蓝桥要做的就是延缓敌人攻破寨门的时间,以及在敌人攻门的时间内造成尽可能多的杀伤。 “放箭!”蓝桥一声令下,两座箭塔上合计十六名箭手射出羽箭。十六支箭如密集的雨点般落进蓝祖望铁流般的重骑队伍中。 应天新军的骑兵都披着上好的甲胄,一轮箭雨只有三人受了轻伤,第二轮箭再度射出,依然无法阻挡敌骑向寨门逼近的脚步。 风夜菱把翳影弓拉成满月,一箭射入夜空。那箭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流星般飞向蓝祖望的眉心。 应天新军不少战士都发出惊哗的声音,蓝祖望却从容自若,挥剑一扫,便把那支箭拨开。 他弓马娴熟,顺势摘下挂在马腹上的长弓,回手也是一箭,径直往箭塔上的风夜菱射去。 风夜菱毕竟还是第一次身临真正的战场,哪想得到除了她可以向别人射箭,别人亦可以射她?眼见蓝祖望的箭闪电般向自己的面门靠近,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要躲避,仍呆呆地站在原地。 “菱儿小心!”蓝桥在千钧一发之际推了她一下,后者这才醒悟,刚要躲闪,就听“当”的一声,原来是头盔被箭击中。 风夜菱的脑袋嗡嗡作响,头盔则被那一箭的力道带得滚落地上。晚风一吹,她的一头长发立时披散开来。 “原来还是个娘们!”蓝祖望哈哈大笑,指着箭塔上的风夜菱道,“看来贼人已到了穷途末路,怎么小姑娘都派出来了!” 风夜菱羞愤不已,紧咬着银牙又是一箭,仍是射向蓝祖望。 “他如此羞辱你,我断不容他。”蓝桥浑身热血上涌,紧跟着风夜菱射出的箭,炮弹般也飞了出去。 “夫君不要!”风夜菱没料到蓝桥一个人便敢冲入敌阵,连忙抓他衣角,却已太迟。 但见蓝桥穿越夜幕,大鹏一般落在蓝祖望的骑兵阵前。他脚尖一点,立时把下落的急坠之势转为前冲,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向蓝祖望。 无数支长矛探出,试图阻挡高速欺近的蓝桥。然而蓝桥几次出人意料的轻微变向,便让这些长矛都落了空。 他就地一滚,如同贴地飞行的蝙蝠,也不知钻过了多少骑的马腹,再蹿出来时,流光剑已直刺向蓝祖望的咽喉。 而与此同时,风夜菱的那一箭也正从夜空中落下,两人的配合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蓝祖望本没把风夜菱的箭放在心上,本想随手一拨便可将其击落,此刻却不得不先抵挡蓝桥的流光剑。 他长剑一摆,与蓝桥的流光剑全力交击,被蓝桥剑上的真气撼得上身一晃。而面对风夜菱疾飞而至的羽箭,他只得勉力扭动肩膀,硬以肩上的铠甲迎击。 “当”的一声,羽箭插在蓝祖望的肩甲上,却未能射穿。蓝祖望全部力气都放在刚才和蓝桥交手的那一剑上,此时被这箭的势头一带,竟差点失去平衡翻下马背。 数不清的刀枪剑戟往深入敌阵腹地的蓝桥身上招呼,蓝桥使一招“霞满东方”,把来自四周敌人的各种兵刃尽数架开,然后故技重施,钻过敌骑的马腹,借着夜色掩护迅速撤往寨门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没有一个人单挑千军万马的本事,见浇灭对方嚣张气焰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再恋战。 村寨这边的琅琊军战士见蓝桥一人一剑闯进敌阵,险些击倒敌方主将后又全身而退,无不爆出震天的喝彩声。 只有风夜菱紧张地扶着箭塔上的栏杆,眼也不眨地盯着从敌阵中又杀出来的蓝桥,手心里全是冷汗。 见蓝桥回到寨门旁的墙下,早有琅琊军的战士抛下缆绳,把蓝桥拉上箭塔。 风夜菱一把将他抱住,然后一拳锤上他的胸口道:“你简直胡闹!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想让我担心死吗!” 一位面容稚嫩的年轻战士在旁起哄道:“敌将如此羞辱大小姐,姑爷这是帮大小姐出气呢!” 风夜菱脸上一红,跺着脚道:“才不要你给我出气,我只要你好好的!” 蓝桥反手揽住风夜菱的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该出的气是要出的,就算你不在乎,这些战士们也在乎。你是战士们的主心骨,你受辱等若他们受辱,这口气不讨回来,我们人人颜面扫地,谁还有心思打仗呢?” 风夜菱这才明白,他是在借机提振全军的士气,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就听杀声遍野,原来是蓝祖望开始了进攻,两千新军重骑向庄家村的寨门发起冲击。 两座箭塔虽轮番射击,却只能造成对方零星的人员死伤,对大局的影响微乎其微。 一声巨响,寨门在敌骑的不断冲击下轰然倒塌,装备精良的新军骑兵如潮水般涌入村寨。 “打!”蓝桥一声令下,箭塔上、壕沟里、屋顶上以及墙角边的琅琊军战士立时万箭齐发,箭矢从各个角度射向刚闯进寨门的新军战士。 新军骑兵早习惯了箭塔上一次十六支箭的“搔痒”,此刻面临如此恐怖和密集的箭雨,立时招架不来。但听惨叫马嘶之声不绝于耳,最先进门的十几名战士已落下马来。 蓝祖望淡定地喝道:“不要慌,快冲进去!” 村口的路并不宽敞,蓝祖望刚要催马前进,许杨已率队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抚银髯,冷着脸道:“来吧,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会如你所愿的。”蓝祖望森然道,“上!把这村子踏成……”他话还没说完,第二轮箭雨又至,只得挥剑抵挡。 惨烈至极的巷战终于爆发。 第344章 且战且退 “不对劲。”蓝桥指着聚集在村寨外的新军骑兵道,“他们怎么这样布阵?” “你在担忧什么?”风夜菱沿着蓝桥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应天新军最外层的数百骑战士不知何时已调转了方向,形成一个马头向外错落有致的半圆形,把正在进攻寨门的同伴拱卫其中。 按照蓝桥和风月明约定好的计划,把应天新军的先头部队放进寨门,然后挡在村口打巷战。蓝祖望麾下一共有两千骑兵,放五百进村,村外应该还有一千五百等待进村的后队。 由于村内战况激烈,等在村外的新军战士必然人人摩拳擦掌,眼睛盯着前方的战场,没有人会注意空旷寂寥的身后。 这时风月明和风镇岳从村外的左右山坡上冲出,攻击新军留在村外的后队,便可让蓝祖望首尾难顾。 “娘的,他好像算准了我们会从后偷袭一样,没有派全员参与进攻,而是留了一手,在队尾结成个防御阵型。”蓝桥眉头紧锁道,“这样的阵型若要强攻,即使是如晦兄,恐怕也讨不到便宜。” 风夜菱听蓝桥这一解释,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怎办才好?需不需要立刻通知我哥他们,叫他们放弃进攻?” “这倒不必,他们在山坡上,应该比我们看得清楚,如晦兄不会让他的弟兄们白白送死。”蓝桥沉声道,“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办。无法行成内外夹击之势,我们村寨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夫君是想死战还是突围?”风夜菱看着潮水般涌进寨门的敌军道,“我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和夫君死在一起。自从上次岳阳被擒,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把寨门围得如铁桶一般,突围没可能的,死战拖延更是饮鸩止渴。”蓝桥轻叹一声道,“这都是你父兄带了近十年的老兵,我不能拿他们的命做赌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且战且退,在阵型不崩溃的情况下把战士们从南寨门逐步转移到村北,那边有一条小路,通往庄家村的后山,沿山路一直向北,或许还有存活的机会。” “可现在许杨他们都在村口死战,又是面临兵力差距悬殊的巨大压力,忽然下达撤退命令,怎么能保证不崩溃呢?”风夜菱忧心忡忡地道,“咱们的三百战士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人人都像绷紧的弦,哪有调整的空间呢?” “这个包在我身上。”蓝桥死盯着箭塔脚下惨烈的巷战道,“你立刻去找许杨,把我的意思告诉他。” 风夜菱怀疑地道:“你不会又想孤身犯险吧?” 这时一名新军战士爬上了箭塔,被蓝桥一肘打飞出去。 “这个险不得不冒,不然我们全都得死。”蓝桥匆匆地道,“让我掩护你,等下我从这跳下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就立刻去找许杨。” “可你……”风夜菱话还没说出口,蓝桥已站上箭塔的栏杆,一声暴喝,流光剑高举过头,整个人如天神下凡,落进密密麻麻的敌军里。 他功聚双手,流光剑迸发出夺目的光芒,一如他在西夏宝藏里攻破墓门的刹那。 新军战士们几乎都被蓝桥这战神般的英武模样深深震慑,直至他落稳地面才反应过来,立时便有四杆长枪、两把大刀以及一把长剑向他攻去。 蓝桥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单脚站立,流光剑围绕支撑脚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圈,凭借流光古剑的锋利以及他附在剑上的真气把攻来的长枪、大刀以及长剑尽数斩断。 流光剑划到圆圈的最后,蓝桥立刻变招,身随剑走,人剑合一地攻向刚刚被他斩断了长剑的新军百户。 那百户本以为这么多人围攻,蓝桥可以手到擒来,没想到他不但一招便破了众人的第一轮攻势,还向自己攻来,一时间生出虽身在人海仍孤立无援的可怕感觉。 他知道此时此刻没人能救得了自己,忙奋起余勇,飞起一脚踏向蓝桥的剑锋。 只要能挫退蓝桥这一剑,他就有机会退回己方阵中。 蓝桥这一剑看似惊天动地,其实却是虚招。他流光剑虚晃一记,待那百户飞起一脚,立刻变了角度,直插那百户的心窝。 百户至此再无招架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冷的流光剑刺穿身体,然后重重摔下马去。 蓝桥顺势跨上那百户的战马,随手抓过一支长矛,把长矛舞得如车轮般密不透风,在敌军阵中左冲右突。新军战士不是被他的长矛逼退就是不敢硬撄其锋主动撤开,一时间蓝桥如深入羊群的猛虎,在敌阵中肆意翻搅。 敌军虽看似拿他没法,然而蓝桥却是有苦自己知。他这样的打法最是耗损真气,最多一刻钟的工夫,他便要力竭不支。而敌人虽避开与他正面交锋,却始终保持阵型不乱,也不给他制造更多伤亡的机会,这样打下来,他除了拖延一点时间,没有任何其他益处。 但能拖延时间已然足够。 就当蓝桥在敌军阵中翻云覆雨的时候,许杨收到了风夜菱传递的后撤指令,指挥着三百琅琊军战士保持着作战姿态,且战且退,从寨门口稳步退至北边的村巷里。 蓝祖望终于发现他们的企图,大声命令道:“贼人要往山上溜,先别管这小子了,快跟我追呀!”说罢一马当先,往琅琊军骑兵的队尾杀去。 村寨的北围墙下有一个九尺宽豁口,本为村中猎户上山用的便捷通道,此时许杨率队从豁口穿出,等蓝祖望赶到时,队尾还剩下二十多骑不及钻过寨墙。 由于豁口狭窄,一次只能容两骑通过,这二十多骑要想全部钻出去,还需要一点时间。 蓝祖望举剑喝道:“截断他们!” 新军战士们立时潮水般一涌而上。 留在队尾的几名琅琊军战士对视了一眼,都露出决然的神色,显然已有了赴死的觉悟。 此时只见剑芒一闪,蓝桥一人一骑,挥舞着流光剑又杀过来,接在琅琊军的队尾道:“你们快走,我殿后。” 蓝祖望狂怒道:“杀了这小子!” 数不清的刀枪往蓝桥身上攻去。 蓝桥竭力招架,却忽然觉得身下一软,整个人向下坠去,原来马儿已被乱刀砍死。 他落到地面,流光剑爆起一个光球,自然是他破晓九式中的绝招“霞满东方”。 就听“叮当”之声连响,来自新军战士们的刀剑基本都被流光剑挡了回去。 但蓝桥力战至此已是油尽灯枯,他一个踉跄,霞满东方再难保持水泼不进的完满状态。 一把大刀最先破开蓝桥护体的剑光,重重砍在他的背上,虽立刻被他残存的真气震开,仍划开一条四寸多长的血痕。 蓝桥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幸亏此时琅琊铁骑已尽数钻出豁口,他立刻轻咬舌尖,让自己神志清醒,然后脚下加速,冲出寨墙。 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蓝祖望带着数十骑新军也穿过寨墙,追了出来。 蓝桥知道事已至此,蓝祖望绝不会放过自己,而以自己现在的负伤之身,也绝跑不过蓝祖望和应天新军的战马。 他一声长笑,回转身来,正准备决死一战,忽听左右两边喊杀声响成一片,风镇岳和风月明终于赶到,带着他们从东西两侧山坡上绕过村寨的六百名琅琊军战士向刚钻出豁口的应天新军冲杀过来。 蓝祖望恨得牙痒,却也知道自己此时只有不到一百骑钻过豁口,现在和风月明接战绝不是最好的战机。 煮熟的鸭子飞了,蓝祖望虽然怒火中烧,却终没让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声令下,新军战士们井然有序地退了回去。 “此战是我疏忽了。”风月明一把架起已神志迷糊的蓝桥,把他扔到风镇岳的马背上道:“蓝祖望进攻寨门时看不到身为主将的我,自然会想我在哪,继而又猜到我要从后偷袭,摆出应变的防御阵型也就不奇怪了。今天若不是你的好姑爷,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说罢他命战士们追上前面许杨的队伍,全军一起沿山路向北撤退。 风镇岳一边以真气替蓝桥疗伤一边道:“现在还不是庆幸的时候,蓝祖望很快就会再追出来,我们必须尽快拉开和他的差距。” “我们虽失去了休息的机会,蓝祖望也同样没时间休息。”风月明信心满满地道,“而且我们是轻骑,他们是重骑,走这样的山路,距离只会越拉越大。” 这时风月明和前面许杨的队伍会合,红了眼眶的风夜菱第一个跑过来,焦急地道:“他……他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就是太累了。”风镇岳和蔼地摸了摸爱女的头,柔声道:“包扎了伤口,再让他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没事啦。” 第345章 暗流汹涌 花语夕回到秦淮河畔,已是子初三刻。 此刻虽已临近午夜,却正是秦淮河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各色的秦楼楚馆林立河畔,无不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河岸上行人如织,一双双或迷离、或贪婪、或充满欲望的眼打量着或红或绿的灯火,一颗颗或饥渴、或猎奇、或无处安放的心寻找着今晚最佳的寻乐窝。 河道里亦排满了各式各样、装饰精美的画舫,这些画舫在秦淮河上不断游弋,和岸上的青楼一样,招徕着岸边的游客。 美丽的女孩或站在青楼灯下,或站在画舫船头,她们或热情,或娇羞,或浅吟低笑,或轻歌曼舞,或顾盼生辉。为了招揽生意,店家们各出奇招,无所不用其极。 歌声、笑声、丝竹声,酒气、香气、脂粉气,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盛景,寻常人只要在街上走上两遭,便会难以自拔地深陷醉乡。 忘却生前烦恼事,唯念晓风残月时。 花语夕走进神女楼的大门,除了感受到楼内熙熙攘攘的繁忙气氛,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 为了招揽生意,她不惜血本为神女楼加设地暖,使神女楼即使在寒冬也温暖如春。 人只有暖和了,才愿意放浪形骸,只有舒坦了放松了,才更愿意宽衣解带,谈一谈风花雪月的事。比起投在地暖上的本钱,由地暖带来的口碑和源源不断的生意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因为刚下过雨,神女楼的生意更加火爆。不少或揣着袖子或哆哆嗦嗦的客人走进神女楼,都变得敞胸露怀豪气干云,神女楼的姑娘们忙得四处乱转,几乎招待不过来。 “花姐,你可回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最先发现了她,一路小跑着过来,替她脱下风衣,“累坏了吧,你看这身上都湿了。” 这是花语夕从岭南买来的女孩,本没有名字,花语夕见她爱吃点心,就唤她点心。 点心早在花语夕入主神女楼做掌柜时便跟着她,花语夕也心疼点心,只让她做自己的侍女,从不让她接客。短短几年时间,点心开始出落得愈发动人,身材虽然娇小,五官却很精致,不少人想要她出来接客,都被花语夕婉拒。 “想我了吧?”花语夕看着点心有如精心雕琢过的玉容,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今天这么多客人,忙坏了吧?” 这是她和点心之间最常见的互动,每次点心被刮了鼻子,鼻尖都会可爱地皱起来,然后露出既兴奋又委屈的眼神,让花语夕既爱怜,又暖心。 然而这次点心却没有反应,花语夕稍稍一怔,点心已拉起她的手道:“有个人来,说要见你。” “我还以为什么事,谁呀?”花语夕语气轻松地道,“想见我的人多了,你先让他等着。” “这人不太一样,应该是个官。”点心面色凝重地道,“他一进来就点了月遥姐的红榜,说就在月遥姐的房间等你。” 花语夕这才察觉有些异样:“你见到月遥了吗?她有没有什么表示?” 点心道:“见到了,月遥姐亲自陪着那人进去的,也没收钱,还嘱咐我一旦见你回来,就立刻带你去见他。” 花语夕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却仍镇定地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柳月遥的闺房位于神女楼三层的西北角,是整座神女楼除花语夕的寝室外最大的房间。花语夕一推门就见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端坐椅中,柳月遥则跪坐在他脚边的软垫上,温柔地为他煮水烹茶。 名列倾城榜十大美女的柳月遥与点心一样,都是娇小可人的类型。她生着一张清纯稚嫩的面孔,皮肤也保养得极好,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落,一双大眼睛永远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模样,让今年就将年满二十六岁的她显得仍如十六岁的小女孩一样。 她个子虽不比花语夕这般高挑,却贵在玲珑有致,该细的地方细,该翘的地方翘,胖瘦之间不差分毫。 花语夕后退两步,把房门在身后关上,微一躬身道:“拜见佑桓先生。” 原来面前的这位中年男子,就是在二七会中代号佑桓的副会长,京城七大高手中仅次于李祺的刘璟。 刘璟微微点头,刚要说话,柳月遥悠悠地道:“花姐不是曾经教导我们,遇到地位比我们高的男人,一定要行跪拜礼吗?”其实若论年龄,柳月遥比花语夕还大两岁,只因花语夕是她二七会内的上级,才称她“花姐”。 见刘璟露出讶异的神色,柳月遥一边摆弄着茶盏,一边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为了这个规矩,花姐还特意训练了我们近一个月,务求使这跪拜的仪态无可挑剔。” 花语夕本意是教神女在接客时行跪拜礼,以最大程度地满足客人被尊重的心理需求,此时与刘璟是私下会面,并不属于神女接客的范畴。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和柳月遥争论的时候,暗叹一声,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道:“属下罂粟,拜见佑桓先生。” 刘璟有些嗔怪地看了柳月遥一眼,忙亲自扶花语夕起来,让她在另一边的圆凳上坐了,捻着胡须呵呵笑道:“花大家言传身教,果然是美艳端庄,仪态万方,挑不出丝毫瑕疵。” 花语夕混迹风月场,对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早习以为常,平静地道:“罂粟今日在江浦主持围剿风月明的事,深夜才回到京城,来不及重新梳洗更衣,狼狈之态,还请佑桓先生不要见笑。” “花大家这说的哪里话,都是为我会尽心出力,我岂会嘲笑于你?”刘璟接过柳月遥双手捧上的一碗茶,啜了一口道:“你说围剿风月明,剿得怎么样了?” 花语夕知道他必然有此一问,心中再叹,硬着头皮答道:“风月明狡猾过人,竟想出以临安公主为质的下作手段,迫得魏国公让开一条路。现在蓝祖望正率领应天新军全力追杀,相信很快会有结果传回。” 她本以为刘璟会发怒,却不料后者和颜悦色地道:“临安公主离开京城已十几年,你若不说,我几乎都忘了还有她这样一位大人物在江浦。风月明也忒地奸诈,竟能想到这种歪招。咱们皇上最是看重骨肉亲情,他肯定会把公主周全放在第一位的。” 花语夕有些自责地道:“此事也是我思虑不周,没有事先想到这个可能性,还请佑桓先生恕罪。” “在江浦放跑了风月明,这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保护公主也是大功一件,而且蓝祖望还在追杀,魏国公已星夜赶去会合,风月明他们能成功逃脱的可能性,现在看来也是微乎其微。”刘璟仔细打量着花语夕的神情,忽然话锋一转道:“只是另一件事,现在看来却比较棘手。月遥,你给罂粟解释一下。” 柳月遥清了清嗓子,用嘲弄的眼光看了花语夕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佑桓先生来神女楼前,刚和梁教主碰过面。梁教主大发雷霆,向佑桓先生抱怨,为什么他配合罂粟的计划行事,高桓、沈良、柳昶和弯月却都在这一战中阵亡了。明明是我们设下圈套引风月明入彀,为何他却接连损失了三位分舵主和一位护法长老,这笔账,他想找佑桓先生讨个说法。” 花语夕这才知道,刘璟虽然说话客气,实际却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之所以安排这些白莲教的高手分散蓝桥等人的战力,就是为了让左刀以烈火神掌重创白雪音,从而为她创造窃取冰莲雪精丸的机会。 但这件事她一直是私下安排,除了参与夺药的边城箭和左刀,她并没有对其他人讲过,此时也不能在刘璟和柳月遥面前坦承。 所以她自然也就有口难言,为什么白莲教的几位高手会在这一战中接连丧命。所以她自然也就有口难言,为什么白莲教的几位高手会在这一战中接连丧命。 面对柳月遥代刘璟提出的质询,花语夕无言以对,沉默了良久才道:“白莲教连失四位高手,属下亦感到心痛难安。但请佑桓先生相信,属下绝没有故意安排他们送死的意思。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属下计划不周,佑桓先生若无法向梁教主交代,属下愿亲自去向梁教主赔罪。” “我当然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刘璟一摆手,站起来叹了口气道,“只是你知道梁教主的性子,我们和白莲教是最亲密的盟友,现在他为了我们的事连折爱将,我若没点表示,不止梁教主,恐怕旁人心里也难服气。” 他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起身时带倒了桌上的茶碗。柳月遥忙摸出香帕,默默替刘璟擦拭溅出的水渍,同时低声道:“佑桓先生息怒,花姐肯定也有她的苦衷。” “罂粟明白了。”花语夕缓缓起身,再度跪到刘璟面前道:“请佑桓先生责罚。” “你知道我一向看重你,这点小事,我真不想怎么罚你。”刘璟转过身去,表示不受她这一礼,“只是为了维系我们联盟的稳固,一些象征性的惩处还是难免,月遥,你怎么看?” 柳月遥先是一怔,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沉思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不止白莲教,就是我会中人,对花姐近期的事也颇有怨言——未能截回肖立手里的密信,蜘蛛战死,河西取宝也未竟全功,本以为至少除去了蓝桥和白雪音,现在就连他们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江浦。” 刘璟见花语夕一言不发,在房中踱了两步道:“这样吧,你这个神女楼的掌柜先休息一段时间,由月遥暂替,等过些时日我再找机会把你提拔回来。” 柳月遥眼中的喜色一闪即逝,马上伏到刘璟身前叩首道:“请佑桓先生放心,月遥绝不会辜负佑桓先生的信任。” 花语夕则面色一变,显然不太接受刘璟的处置结果,但她无法申诉,只能伏下身道:“罂粟遵命。” “从即日起,你归月遥节制,神女楼的一切人员、物资和钱财账务,也都交由月遥掌管。”刘璟说罢便向门口走去,“月遥你好好干,让罂粟反思一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柳月遥再一叩首道:“恭送佑桓先生。” 刘璟微一点头,再不看花语夕一眼,推门而去。 第346章 虎落平阳 神女楼的地下酒窖里,安萧寒一身柔软轻适的素服,倚坐在一只巨大的橡木酒桶旁。 他也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酒窖里坐了多久,脸色苍白得有如月光下的窗纸。 花语夕手持烛台,在幽暗火光的指引下缓步走近,蹲下身道:“堂主感觉如何?” 安萧寒微微摇头,眼睑低垂,没有答话。 花语夕蹲得更低,借着烛火细察他的面色,又伸手探他脉象,轻声道:“侄女今天遇到些事,来迟了片刻,堂主勿怪。” “不碍事,不碍事。”安萧寒苦笑道:“你早些来,或者晚些来,都不碍事。” 他顿了顿,忽然察觉出她身上的寒湿之气,皱眉又道:“你淋雨了?” 花语夕含混应了一声,算是答了,摸出那枚冰莲雪精丸,捧到安萧寒嘴边道:“先服药吧。” 安萧寒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手里那枚圆滚滚的药丸道:“这是?” 花语夕知道早晚瞒不过他,便坦然道:“这是冰莲雪精丸,华山派祖传的疗伤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就连我给堂主吃过的赤霞百花丹,其实也是它的仿制品。堂主服了此药,伤势一定能好起来。” 安萧寒凝视着药丸道:“你见到慕容英了?” “嗯。”花语夕心不在焉地道,“堂主快服吧。” 安萧寒的目光从药丸移到花语夕身上,任由她把药丸喂进嘴里,半晌后尝试着提了提气,果然发现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经脉,竟开始有了细微的生机。 那生机就像干旱大漠中的一点甘霖,逐渐滋润出生命的气息。 花语夕见安萧寒面露喜色,知道起了药效,忙又摸出一包银针道:“我要再施一套针法,把药效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 安萧寒点点头,脱去外衣,露出上身。 花语夕左右看了看,拿起一只酒瓶塞到安萧寒的手里道:“这套针会很疼,堂主可以喝些烈酒,也好减少些痛苦。” 安萧寒轻轻把酒瓶放下,若无其事地道:“我平生滴酒不沾,为的就是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你想让我痛快些,不如给我讲个故事。” 花语夕愕然道:“讲什么故事?” “就讲讲你这两天遇到的事吧,你是怎么得到的这枚药,回到京城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安萧寒在一张草席上趴下道,“你从小就要强,再难的事也喜欢自己扛。其实有些事情就算一时找不到答案,能有人分担也是好的。你有什么困难不妨和安叔讲一讲,安叔这还没死呢不是?” 花语夕眼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忙一边在安萧寒身上行针,一边把她如何派张仲杰把风夜菱押来京城,如何在江湖上散出消息,如何步下陷阱引风月明等人营救,如何打伤白雪音夺得冰莲雪精丸,又如何使徐辉祖包围江浦的事大致说了,最后道:“夺药的事,我并没有告诉刘璟他们,这次行动表面上就是为了让魏国公剿灭风月明等人。” 安萧寒何等人物,一下便抓到她话中隐藏的重点:“刘璟是不是为难你了?白莲教死了四位高手,他们又不知道你如此安排的深意,必然怪罪于你。唉,说到底你还是因为我才受的委屈呀。” “堂主,你千万别这么说。”花语夕诚恳地道,“堂主对侄女有救命之恩,堂主的事,侄女赴汤滔火也无所畏惧,何况只是被暂时革职。” 她施针已毕,安萧寒一翻身又坐起来,重新穿好衣服道:“你刚才说夺药一事只有边城箭和左刀相助,边城箭是我聆雨堂的人,倒还好理解,左刀又是为什么帮你?”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人情可讲,左刀也好,边城箭也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利字。”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对边城箭,我许他半卷虚烬十方,至于左刀,反不需要我给他任何东西。” 她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俏皮的神色道:“堂主可猜得到这是为何?” “让我来猜猜看。”安萧寒被她激起兴致,笑着沉吟了片刻,道:“你说白莲教因此事战死的有三位分舵主?那他们身上的白莲秘经是否也被拿了去?柳昶有两卷经书,高桓应该还有一卷,白莲秘经共十二卷,左刀独占五卷,若是失去这三卷,那便再没有人能在经书的数量上超过左刀,左刀亦可因此稳坐下任教主的位置。” “完全正确。”花语夕嫣然一笑道,“也正因为这个,左刀对我的计划可谓求之不得,并且保证他不会将此下作之事告诉梁梦醒。” 安萧寒又想起那半卷虚烬十方,皱眉道:“你把那半卷秘笈拿给边城箭时,嘱咐他须以参考为主,不可强练此功。季成林虽是那个时代的顶级宗师,可这秘笈只剩半卷,就怕他走火入魔。” “在无尽的贪欲面前,劝只怕是劝不住的。”花语夕无奈地道,“练得好或不好,都看他的造化了。” 她说到这里,忽又想起一事道:“我们在宝藏里得到的另外两卷秘笈,一卷《四象无极》给了张仲杰,算是他陪我走这一趟的彩头。另一卷《一血玲珑》则还留在我手里,我是想……” “你想自己练?”安萧寒一语道破了花语夕的想法,“我听闻此功极是凶险,每次使用都好似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天资聪慧,完全可以走正常的路子,没必要冒这个险。” 他爱怜地看着花语夕道:“你先别急,给我一点时间,我为你量身定制一套武功,说不定比一血玲珑更适合你。等过些时日你练着试试,若还不满意,再练什么其他功夫我也由你。”他说到激动处,剧烈地咳嗽起来,花语夕忙扶住他,轻轻拍他的背。 “堂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花语夕的眼睛湿润起来,“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难以报答。” 安萧寒从咳嗽中慢慢回复过来,轻轻抱住花语夕道:“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花语夕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萧无痕推测蓝芷临终前想让她为安萧寒续弦的话,脸上莫名地一红,默默从他的怀里退出来,转移了话题道:“依堂主看,魏国公能追上风镇岳他们吗?” 安萧寒想了想道:“当时风镇岳他们离开江浦,徐辉祖若直接带去追,未必追得上。但他既然跟着临安公主回了趟京城,就一定能追上。” “这是为何?”花语夕的内心陡地一惊道,“他因为这件事至少要耽误三四个时辰,为什么反而能够追上?” “他的人耽误了三四个时辰,他的兵却没有。他只要骑一匹快马,便可以星夜赶上蓝祖望。”安萧寒笑着道,“更重要的是,他在京城可以拿到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能让他在未来节省更多的时间。” 花语夕奇道:“什么东西?” “就是皇上签署的准许他与附近府县交换战马的手谕。”安萧寒拍了拍花语夕的头,接着道:“风家的骑兵至少要渡过淮河才算基本逃出应天新军的追击范围,可他们不可能没日没夜地赶路,就算人能挺住,战马也要累死了。徐辉祖有了这道准许换马的手谕,就可以在速度上超过他们,明白了吗?” 花语夕追问道:“他们若是追上风镇岳,两边交战胜负如何?” “徐辉祖和风家父子都是当代杰出的统帅,他们交战起来,胜负实难预料。”安萧寒喟然叹道,“别再操心他们的事啦,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现在你没了神女楼掌柜的头衔,别人只怕要欺负你了。” “比起堂主的身子,些许欺辱又算得了什么。”花语夕平静地道,“堂主只管安心养伤,等堂主的伤好起来,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安萧寒感受着冰莲雪精丸带给他的生机,推算着道:“这药确是神奇,按照目前的形势,最多十日,我就能恢复两三成的功力,反正你现在也被投闲置散,到时候咱们一起回楚水城去如何?” “真的吗?”花语夕激动得眼泪又流下来,“那真是太好了。” “在此之前,他们要是给你穿小鞋,还请你暂且忍耐。”安萧寒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替她拭去滑落的泪水,“所有你受的这些委屈,将来我定让他们加倍偿还。” 第347章 黑石峡口 一夜过去,当蓝桥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漫天的晚霞。 空中翻滚的云团,被火红的夕阳一照,变幻出或金、或橙、或赤、或紫的绚烂光彩,明暗交错的瑰丽景象让蓝桥仿佛进入另一个梦境。 恍惚之间,他好似和白雪音在天莲峰的流仙台上披霞舞剑,白雪音脚踏茫茫云海,活脱脱便是九天琼楼上的仙女。场景变换,黄昏时的岳阳城出现在他眼前,李静姝风情万种地走在他的身边,发尾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场景再变,他又来到河西的山丹河畔,凌羽飞抱着不省人事的李珠儿,走进刺眼的霞光之中。 “你醒了?”风夜菱关切地从一旁探出脑袋,柔软的发到垂在蓝桥的脖子上,痒痒的。 “我睡了多久?”蓝桥嗓子干得几乎冒烟,倏地坐起来道,“我们到哪了?” 风夜菱递过一只水囊,替他拔下塞子道:“喝点水吧,这水有点甜咧。” 蓝桥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这才观察到自己正身处在一座峡谷的谷底。这峡谷南北走向,北面的谷道略向西斜,两侧悬崖都是森然的黑色玄武岩,几十丈高,一根根呈粗大的六棱状,剑一般插下来,极为壮观,让人既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不禁产生一丝莫名的寒意。 谷底是三寸多长的草地,间或有几株大树,因为天气寒冷,放眼望去尽是枯黄之色。一条小溪从西侧崖壁的裂缝里淌出,潺潺穿过草地,蜿蜒向北而去。 琅琊军的战士三五成群,坐在草地上休息,或啃几口干粮,或话几句家常,战马则聚集在溪边,贪婪地啃嚼着枯草,畅饮着甘冽的溪水。 “昨晚从庄家村逃出来,我们连夜赶路,翻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峰,又走了百多里的山路,才在半个时辰前抵达此处。”风夜菱静静地坐在一边,解释道:“这边和庄家村都属于黑铁山区,我哥问了附近的猎户,说此地叫黑石峡,只要穿越这条峡道,就可直抵淮河南岸。” “那为何在此处停下?是累得走不动了还是前面路不好走?”蓝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道,“我总感觉这是处险地。” “你两样都说中了。”风夜菱苦笑道,“因为前些日的降雨,积水都灌进谷来,北面的峡道尽是淤泥,马腿踩下去就拔不出来,必须用树枝或碎石铺路才能行进。但我们昨夜便没休息好,连日连夜地赶路,人也好马也好,也真是太累了。” 蓝桥看向北边的谷道,果然见到有不少琅琊军的战士站在泥泞的草地里,正费力地砍伐树木或搬运石头,为准备北行的大军铺路。 风夜菱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接着道:“我哥派了斥候去看,斥候用足了一个时辰才回来说,这段淤泥谷道有十几里长,就算我们全员投入铺路,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能完工。然而大家本来就累,蓝祖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追上来,必须保持战力,所以我哥就让战士们轮流去铺路,每次去一百五十人,半个时辰轮一次,其他人则原地休息。” 蓝桥想到己方这次深入敌后的行动,看着草地上随意搁置的旗帜、刀矛和盔甲,还有瘫坐在地上没精打采的战士们,忽然生出一种悲寂的心绪,脱口吟道:“丹霞蔽日,采虹垂天。谷水潺潺,木落翩翩。孤禽失群,悲鸣云间。” “失群又如何?”风夜菱手指张开,做了个老鹰抓人的姿势,笑道:“咱们就算是孤禽,那也是一只无所畏惧的雄鹰。” 蓝桥见风夜菱仍保持着信心和斗志,心生感触,有些自责地道:“所以我几乎睡了一整天?为什么不早些叫醒我?” “我爹这么吩咐的。”风夜菱若无其事地道,“他说这样有利于你伤势恢复。” 蓝桥这才想起昨晚被人砍了一刀,伸手去摸时,发现早被包扎妥当。 “还疼吗?”风夜菱关切地问。 蓝桥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摇头道:“不疼了。” “疼我也没辙咯,最多帮你揉揉。”风夜菱狡黠的一笑,刚想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忽见武羿和谢雪初一前一后地朝她跑来。 这两人脸上带着激动和兴奋的神色,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风夜菱的面前,谢雪初停步时更是一个踉跄,险些撞到蓝桥。 “怎么这么冒失?”风夜菱轻声责道,“果然是年轻,别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你们却还有工夫追跑打闹。” 武羿少年心性,虽被风夜菱责怪,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挫着冻得发红的手道:“小姐你猜,那边的岩缝里有什么?”说着他伸手一指,指向西侧悬崖上那道有溪水流出的裂缝。 “有话说话,猜什么猜呀?”风夜菱笑骂道,“你们俩钻进去了?” “那里面有个好大的瀑布!”谢雪初眼睛里放着光,连说带比划道,“岩缝虽然狭窄,进去以后却别有洞天,不但有瀑布,还有好大一丛花,可好看了。风姐姐,蓝师兄,我带你们去看吧?” 风夜菱见武羿也连连点头,蹙眉道:“你师兄还需要休息,等他先……”她话还没说完,蓝桥已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拉起她的手笑道:“走吧,咱们去看看。” 四人沿着溪水走到那狭窄的岩缝旁,隆隆的水声清晰可闻。蓝桥上前试了试,发现必须侧着身子才能一点点移进岩缝,转头对风夜菱道:“你不会钻不进来吧?” 风夜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看你话说的,本小姐窈窕淑女,会钻不进这个?” 她脱掉靴子,踩进脚踝深的溪水里,倒吸一口气道:“这水好凉。” 四人涉水钻进岩缝,走了约有二三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处周长数百步的梨形空间,一帘瀑布从十几丈高的石隙里倾泻而下,在地上汇成一汪清潭,再循着岩缝流到外面的峡谷里。 一丛幽兰沿水盛开,有淡紫的,也有纯白的,花瓣上沁润着清澈的水珠,花香醉人心脾。 这空间并不是封闭的山腹,而是四壁近乎直上直下的深坑。霞光从天而降,在瀑布溅起的茫茫水雾中散射成梦幻般的七彩,又投射到水潭、兰花,以及斧劈刀削般棱角分明的岩壁上,把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仙境。 第348章 背水一战 蓦地就觉后颈一凉,蓝桥回头一看,原来是武羿和谢雪初挽起裤腿,在水潭里打闹起来。 谢雪初见她泼出的一捧凉水溅到蓝桥,忙灰溜溜地小跑过来连声道歉。风夜菱则趁机教训武羿,教他不要胡闹。 蓝桥好言安慰,武羿和谢雪初却也不好再闹,正要退出去,忽听一人在身后道:“你们几个小鬼倒是会找地方,竟钻到这样一处绝妙的洞天里来。若能在此洞天闭关练功,吸收日精月华,想来必能事半功倍。” 众人见是风镇岳,纷纷上前问安,蓝桥汗颜道:“大军困顿,我却在这里游玩,让侯爷见笑了。” “抱歉的话就别说了,太见外,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风镇岳笑眯眯地转对风夜菱道,“借你的好夫君一用,你不会有情绪吧?” “才不会呢,赶紧领走!”风夜菱作嫌弃状,拨了拨手道,“照顾他一整天,都快累死了。”她说完自己也不禁莞尔,朝蓝桥做了个鬼脸。 “怀远,我想先考考你的轻功。”风镇岳仰起头,顺着岩壁看向头顶透下天光的悬崖,“这个岩壁,你有没有本事爬上去?” 这洞天内的岩壁不但角度近乎垂直,更常年被水雾浸润,湿滑不堪,蓝桥心里有点没底地道:“晚辈尽力而为。” 风镇岳看了一眼有些担忧的风夜菱道:“放心吧,我跟在他后面接着,不会有事的。” 蓝桥抓紧岩壁,壁虎般向上爬升,风镇岳提醒道:“你可尝试着逆运掌力,想象一股向内推出的掌风,把岩壁牢牢吸住。” “多谢风伯伯指点。”蓝桥依言照做,果然得以紧密地吸附在岩壁上。 他稳稳地爬上悬崖,但见红日西沉,夕阳的余晖几乎贴着地平线射向他脚下的黑石峡和远方的黑铁山区,把山石、山谷、山崖和山坡照出一面金一面黑的光影效果,更突显了这片山区的沟壑纵横。 “真是一片大好的河山啊。”风镇岳不知何时踱到蓝桥身后,缓缓道:“若非不合时宜,这黑石峡实是值得一游的风光胜地。” 蓝桥纵目眺望,但见崖下或扎堆休息、或分散铺路的琅琊军战士如蚂蚁般渺小。 风月明蹲在峡口处,正和许杨一起研究这附近的地形。许杨频频点头,不时起身指挥士卒挖掘或堆砌一些简单有效的防御工事。 杜媛面向东侧的崖壁盘膝而坐,慕容英、唐梨和杜震环绕在她身旁。慕容英单手按在杜媛背上,正以真气助她调养。 琅琊军的战士们大多聚集在距峡口五百步的范围内,呆滞的目光颓然看向峡口外他们来时的山路。 轮换的百多名琅琊军战士分散在峡口以北数里长的峡道内,有的采集石料,有的砍伐树木,在淤泥正中铺起一条可供一骑通行的小路。 泥泞的谷道曲曲折折,被左右的崖壁遮掩,蓝桥即使站在高崖,仍看不到尽头。 以目前的速度,就算一直铺到明天早上也完不成。 但蓝祖望追兵在后,站在风月明的角度,的确也不敢将全员投入铺路。一旦蓝祖望追到峡口,双方开战,本就精疲力竭的琅琊军战士因为铺路无法形成有效的战阵,必然难逃覆灭的命运。 可现在这样又能好多少呢? 从前天一早在江浦发动攻击,到现在第二天的黄昏,大部分的士卒已多达十六个时辰没合过眼。这峡口前方泥泞难行,后方又是险峻的山路,谷道里易攻难守,天时地利一样也不占。 最关键还是士气低靡。 除了连续赶路的疲惫,精神上的挫败感更加致命。 敌军在数量和装备上的压倒性优势,长时间深入敌后的孤立无援,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他们在江浦一次突围不成,在庄家村又未能按既定的计略击败蓝祖望,成功救出风夜菱时建立的些许信心早在漫长的山路上消耗殆尽。 他们现在或坐或躺地瘫在谷道里,看着西沉的太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发慌,没人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你觉得蓝祖望追上来,我们有几分胜算?”风镇岳背负着双手,悠然踱到蓝桥身边道,“我们怎都要度过淮河才有可能彻底甩脱他们,在此之前,无论如何都是难免一战。” 蓝桥苦笑着道:“若是小侯爷命全员参与铺路,蓝祖望追上来,我们一成胜算也没有。现在大家轮换着休息,胜算可以增至三成。” “大家都是两只手两条腿,敌方兵力比我们多一倍,装备也更精良。”风镇岳哈哈大笑道,“三成?你太看得起我们了。”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目光炯炯地盯着蓝桥道:“要想不在今夜被蓝祖望全歼于此,必须尽一切可能提振我军士气,背水一战,与他们硬碰硬地干一仗,然后全力铺路前进,抢在敌方步兵和铳手赶到之前离开黑石峡,抵达淮河南岸。只要渡过淮河,他们就再难追上了。” “风伯伯说的我都明白,可眼下这情景,如何才能提振士气呢?”蓝桥点头道,“难道还能凭空造个大喜事出来?” “也不算凭空捏造。”风镇岳胸有成竹地道,“我有一个请求,虽然有点突兀,但关系到我军近千将士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我风某人的颜面,希望你能答应。” 蓝桥一拱手,肃容道:“请风伯伯吩咐。” 风镇岳却未直说,话锋一转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今夜大家都战死了,我见了百川,该怎么像他交代?” 蓝桥不解地道:“风伯伯指的是?” 风镇岳从容道:“我们订下的儿女姻亲,再没有人能看到了。” 蓝桥陡地明白了风镇岳的意思,一股热血涌上来道:“风伯伯的意思是,让我和菱儿提前成亲?” “我知道你三年的孝期未满,但事急从权,我们趁蓝祖望追上来之前的这点时间把你和菱儿的婚事办了,这样就算我今夜战死,也可以瞑目了。”风镇岳诚恳地道,“你能答应我吗?” “我是没问题啦,菱儿对我很好,能和她终成眷属,是我的福气。”蓝桥坦然道,“就是不知她会怎么想。” “何不自己去问问她?”风镇岳和蔼地笑道,“百川早在菱儿三岁时就认准她做儿媳,我相信他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 第349章 终成眷属 蓝桥再回到那小洞天时,武羿和谢雪初不知道又去哪玩了,只有风夜菱悠然站在谭边,不时用赤脚拨弄冰澈的潭水。 “你在等我?”蓝桥看着风夜菱在水雾中朦胧的身影,不禁想起初见她时,她在菱池边挑动池水的样子。 “在等一个大傻瓜。”风夜菱转过脸来,巧笑倩兮地道,“我爹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蓝桥装作随意地道:“你爹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和你正式成亲。” 风夜菱本以为风镇岳找蓝桥去,不是谈论武功就是讨论接下来的战事,没想到蓝桥陡然说起成亲,立时脸红起来,啐道:“呸,没个正经,我才不信咧,你不是还在守孝吗?” “我没和你开玩笑。”蓝桥忽然抓住她的一只纤手,盯着她的眼睛道:“恶战在即,我们谁也没把握活着离开这黑石峡,若是不得不战死此处,我希望到那时候,你已是我的妻。” “你……”风夜菱的脸更红了,忙抽出手按在蓝桥的嘴上道:“不许胡说,你命这么大,怎么可能就死在这里。” “好吧,那我换一种说法。”蓝桥摸了摸几天没刮的胡子,慨叹一声道:“自从你我岳阳一别,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吃饭的时候,我想起你吃我煮的东西时的可爱神态,睡觉的时候,我想起咱们在玉倩安排的房间里,你海棠春睡的香甜模样,寂寥落寞的时候,我想起你给我跳过的舞,上阵杀敌的时候,我又想起你一箭射死张伯英的决绝。总之我太想你了,我不想失去你,我想你嫁给我,现在,马上,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你别再说了,我也好想你。”风夜菱早听得泪流满面,掩着脸无声地抽泣良久,抬起头道:“就现在?” 蓝桥爱怜地替她拭去泪痕,肯定地道:“就现在。你愿意吗?要不要我再……” “我很乐意。”风夜菱柔声打断他的话,微微踮起脚尖,最后不胜娇羞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们的婚礼虽是因陋就简,却并未省略掉必要的仪式感,且让峡口内的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琅琊战士们暂停铺路,把一头陷进淤泥的野猪拖了回来。风月明命随军的伙夫将其切成小块,煮出一大锅香浓四溢的肉汤。 风月明看着咕嘟咕嘟的肉汤,笑着对蓝桥道:“虽然是深入敌后的奔袭,但我仍坚持带上几名伙夫和这口几十斤重的大铁锅。除非真的紧迫到来不及造饭,不得不以干粮充饥,否则这口锅才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最大法宝。” “吃得好了,才更有力气,也更有心情打仗嘛。”蓝桥笑道,“改日等我有空,把他们交给我来训练,保证你这法宝效用倍增。” 风月明拍了拍蓝桥的肩膀:“妹子都嫁给你,此事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战士们配发的干粮是事先烤好晒干了的饼子,非常便于携带。他们每人掰下一小块饼,放进肉汤里一起炖煮,煮出一锅又浓又稠的面糊肉汤,便算他们为今日的喜事凑了份子。 杜震因和男女两家都没有直接联系,被委以司仪的重任。风镇岳和风月明自是风夜菱的娘家人,至于蓝桥的婆家代表,只好请华山掌门慕容英临时顶替。 待肉汤差不多煮得,杜震敲响三声铜锣,清了清嗓子喊道:“吉时到,请新人!” 战士们一齐起哄,蓝桥和风夜菱相携而出,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一片刚清理出的空地上。 风夜菱与唐梨的身材相若,此时借用唐梨一身换洗用的衣裙,总算变回了女装打扮。她披着琅琊铁骑的红色旗帜,算是嫁衣,又扯下旗子一角罩在脸上,当作盖头,任由蓝桥牵着纤手,体态婀娜地跟着他走。 许杨是最早见证他们感情发展的人,自是大感欣慰,捋着胡须频频点头,不厌其烦地给身边的琅琊军战士讲述蓝桥化名乔楮结识风夜菱的往事。 武羿也不无得意地把自己当初托蓝桥给风竹仙居送蜜桃果干的尴尬事讲给谢雪初、路雪瑜和杜媛,神色间仿佛他才是玉成这对璧人终成眷属的最大功臣:“给你们讲,当初要不是我创造机会给他们初遇,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故事了。” 言者无心,风月明听了却有些后怕。那一夜张仲杰潜进风夜菱的房间,欲行不轨之事。若非蓝桥恰好在场,不但他们风家的命运就此改写,恐怕连天下走势也和如今大不相同。 风镇岳和慕容英各坐一个石墩,看着两位新人走到身前请安,彼此对望一眼,都露出满意之色。 这时杜震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蓝桥和风夜菱各自转身,面对辽阔的黑石峡口和散坐着的近千琅琊战士,连拜三次。 杜震亦兴奋得满面红光,接着唱道:“再拜高堂。” 蓝桥走到风夜菱身边,轻轻扶着她的香肩,帮她转到面向风镇岳和慕容英的方向,再和她一起跪下,齐声道:“爹,师伯,请受晚辈三拜之礼。” 说罢二人再拜三次,风镇岳和慕容英各自起身,风镇岳扶起蓝桥,慕容英则扶起风夜菱。 “事出仓促,还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风镇岳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小小意思,你可别见怪。” 蓝桥一看,风镇岳塞进手里的竟是张一千两的银票,不禁莞尔,躬身道谢。 另一边慕容英摸出一只白玉手环,套在风夜菱的皓腕上道:“我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这只手环是我师娘留下的,你可别嫌弃啊。” 风夜菱摸了摸那手环的材质道:“上好的蓝田玉,岂有嫌弃之理?多谢慕容掌……”她听后面有人吹起口哨,慌忙改口:“多谢师伯。” “夫妻对拜。”杜震最后唱道。 在近千人的见证下,蓝桥与风夜菱相对而立,然后一齐跪下,连拜了三拜。 杜震激动地道:“礼成!”他的话音刚落,下面琅琊军的战士们也不知是出于自发还是受了谁的指使,立时山呼海啸地接下去道:“送入洞房!” 风夜菱又喜又羞,若非有盖头挡着,恐怕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比盖头还要红的面颊。 在一片笑声和起哄声中,她被蓝桥牵进那岩缝中的小洞天,最后只隐隐听到外面武羿的声音在喊:“快开饭!” 第350章 月光倾城 天色早已黑透,只有如水的月光从天而降,把这藏在岩缝里的小小洞天照得好似梦境。 白雾茫茫,碧水悠悠,月光照水似披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佳人如梦伴天涯。 蓝桥牵着风夜菱的手,直走到水潭边才停下。瀑布溅起的水雾丝一般拂在脸上,凉沁沁的,凉在脸上,沁在心里。 风夜菱轻咬着嘴唇,羞涩而乖顺地站着,等待蓝桥的摆布。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洞房会是在这样一处大自然的洞天福地里。 “开心吗?”蓝桥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嗯。”风夜菱点了点头。 “接下来该做什么?”蓝桥显然也不适应二人的角色转换,接着又问。 “至少,你应该先把我的盖头取下来。”风夜菱以蚊呐般的声音道,“都说成亲的时候,新郎只有亲手取下新娘的红盖头,才表示真正接受了她。” “对,对。”蓝桥一拍脑门,摘下风夜菱的红盖头,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道:“嘿,我……我有点紧张。” 但见朦胧的月色下,风夜菱如披着纱衣的仙子,冰肌玉骨,亭亭而立,秀发轻轻起伏,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饱含情意地看着自己,虽不发一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蓝桥看得呆了,一时间竟不知是醒是梦,脱口而出道:“月色水色,人间绝色,仙子姐姐,你好美啊。” “明明没喝酒啊,怎么说醉话?”风夜菱脸上一红,大嗔道:“什么仙子姐姐,人家才不是。” “那你是谁呀?”蓝桥越看越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我看到你就醉了。” 风夜菱的脸更红了,垂着头良久才羞臊地道:“人家是夫君的小娘子啊。” 蓝桥听了更是心中一荡,唤道:“娘子。” 风夜菱盈盈裣衽,娇羞不禁地应道:“妾身在。” 蓝桥围着她踱了两步,看她粉妆玉琢的清秀面庞,亭亭玉立的窈窕身段,心中更是火热,再次唤道:“娘子。” 风夜菱脚步轻移,转到面对着他的方向,再次裣衽应道:“妾身在,夫君有何吩咐?” 蓝桥心里甜得如同捣翻了蜜罐,绕着风夜菱又转了两圈道:“娘子。” 风夜菱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不满地伸手拍打他一下,羞嗔着道:“有完没完啦,很好玩吗?” 蓝桥哈哈一笑,捉住她的手道:“没完,一辈子都没完。” “哼,这才刚成亲,你就欺负我。”风夜菱动了动手,发现被他箍住拉不回来,佯作嗔怒地道,“看我不找爹告你状去。” “都说嫁鸡随鸡。”蓝桥顺手一拉,把她扯进自己的怀里抱住,“你人都是我的人了,怎还不能任我欺负?” 风夜菱一瞪眼道:“你还想怎么欺负我?” “比如……”蓝桥眼睛一转,油然道:“给我跳支舞如何?” “这还不简单?”风夜菱掩嘴失笑道,“你要是喜欢,我每天都可以跳给你看。” 蓝桥放开风夜菱,摸出他那只土埙,本想吹一支喜庆欢快的曲子,可当真吹出来,却仍是支悠扬中带着点苍凉的小调。 他想停下换一曲,却见风夜菱长袖一摆,已和着他的埙声跳了起来。 清冷的月光下,高悬的瀑布溅起梦幻般的水雾,埙声悠悠,如怨如慕,在水一方的美人随之起舞,倾国倾城。 旋转的倩影勾起蓝桥的思绪,他和风夜菱的一幕幕往事在他心底浮现。从月下采菱的初见,到青州的地下赌局,到山城上的惊险突围,到被困山腹的生死相依,到相携远行的畅美,到无奈别离的痛心。 如今她终于回到自己身边,终于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其中辗转坎坷,再难叙说。 一曲吹毕,蓝桥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难以自拔。他的耳畔似又响起风夜菱在望原峰上对他说过的话:“傻瓜,我喜欢的人,是你呀。” 想着想着,他早已潸然泪下,泪染长衫。 “喂,傻瓜,想什么呢?”风夜菱悄然走到蓝桥身前道,“瞧你这呆呆的样子,又看我看得痴了?我有那么好看嘛?” 蓝桥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叹了口气,拍拍身边的地面道:“坐下陪我说说话好吗?” “你是不是和我成亲以后良心难安?”风夜菱优雅地屈膝而坐,狐疑地道,“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风流债要坦白?” “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蓝桥支支吾吾地道,“那个香囊……” “哦,原来是这事。”风夜菱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悠然道:“你现在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以前暗恋未遂的那位姑娘是谁?” “她是……”蓝桥再叹一声道,“也许你听了会不高兴,但我认为我们既然已经成亲,彼此之间便不该再有隐瞒。” “你说嘛,我不会吃醋的。”风夜菱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唉,其实她就是你儿时的好友,弘毅庐的大小姐李静姝。”蓝桥苦笑着开了头,接着便把年少时因伤住进徐秋雨的药庐,又在药庐结识李静姝的事讲了一遍。 风夜菱微笑着听完道:“静姝姐是个多才多艺的大美女,男人对她生出好感再正常不过。你在那个年纪遇到她,不被她吸引那才是怪事。” 蓝桥讶然道:“诶?所以你真的不吃醋?” “吃什么醋啊,要吃醋早就吃了。”风夜菱忍俊不禁地道,“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戳破,等着你自己说罢了。” “早就知道了?”蓝桥一听这话,立时窘得脸上发烫,“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只香囊,我就知道了。”风夜菱含笑道,“我和静姝姐,还有清影姐和妙锦,自小就一起在太子府学女红。我们四个属妙锦的天赋最高,我和静姝姐一直是半斤八两的状态,所以对静姝姐的针线活再熟悉不过。当时我一看你香囊上的针脚,就隐约猜到可能是静姝姐绣的,后来到岳阳看你们俩别别扭扭地互动,还有彼此间掩饰不住的尴尬,就更确信无疑了。” 蓝桥一边心中暗忖“不可小看女人”,一边不解道:“那你还装作不知?” “你以为我想演戏呀?”风夜菱笑着瞪了蓝桥一眼道:“当时我若戳破此事,咱们几个人把关系闹僵,静姝姐还待得下去吗?咱们在岳阳有大事要做,我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不想因为这点争风吃醋的破事让你心烦嘛。” 蓝桥心中一暖,感动地道:“你对我真好。” “哎呀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大度啦。”风夜菱摆了摆手道,“毕竟是女孩子,我也会忍不住瞎想的。当时咱们准备从岳阳撤离,我坚持不肯先走,其实也是不放心。” 蓝桥愕然道:“不放心什么?” “女孩子的心思只有女孩子懂。”风夜菱狡黠地眨了眨眼道,“静姝姐摆明了对你并不讨厌,甚至可能还有几分好感,我若提前离开,怕我的好夫君被她勾走了呀。” 蓝桥想起送李静姝出城时的种种,心道风夜菱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无奈地道:“那如今我把这些事都向你坦白了,你怎么想?” 风夜菱倏地敛起笑容,正色道:“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现在我既已正式嫁你,自应有个正室的态度。静姝姐为了救我被二七会的人抓去,单只这份恩情便让我难以报答。我不会因为吃醋而不许你去找她,相反,你必须找到她把她救出来,才能让我心安。雪音妹妹也是同样的道理,我看得出,她对你的感情并非普通的师兄妹那么简单,但她很懂收敛,且她和我们并肩作战那么久,也曾屡次救我于危难中,我早把她当自己人了。” 蓝桥见她说得正经,想起下落不明的李静姝和白雪音,大婚的喜悦顿时也蒙上一层阴影。他苦涩地一笑道:“若是咱们有幸能从这逃出去,我一定想法子找到她们。” “我相信夫君,无论夫君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夫君的。”风夜菱认真地道,“除此之外,我还想夫君以后有空能教我使剑,我不想再当你们的累赘了。” 蓝桥见气氛有点过于严肃,伸手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洒然一笑道:“这些事等突围以后再说不迟,现在我只想看你再跳一支舞,毕竟这是属于我们的新婚之夜。” 风夜菱稍稍一怔,旋即也是嫣然一笑,赧然起身道:“妾身遵命。” 第351章 千虑一得 “不太对劲。”风月明看着表示出黑铁山各处地形的简易沙盘,又看了看天道:“眼瞧就到丑时了,蓝祖望怎么还没来?” 风镇岳沉声道:“的确不合情理,咱们从庄家村走山路到这黑石峡口,用了八个时辰,蓝祖望麾下的新军就算是重骑,也不至于如此不争气,用足十二个时辰还追不到我们。” “会不会他们练兵外强中干,一次奔袭就受不了了?”许杨蹲在一旁道,“他们就算在庄家村稍作休整,毕竟这么长的一段山路,训练不足的士兵会很难走。” “徐辉祖不是这样的人。”风镇岳喟然道,“他颇有乃父之风,做事既稳重又雷厉风行,且思虑过人,常常能想到几步之外的事。他既然决定把应天新军带出来,就一定有他的把握,绝不是丢人现眼来的。” 风月明看着北方黑漆漆的山谷,轻叹道:“这要是从一开始就全力铺路,我们现在怕是已经过了淤泥路段,直抵淮河南岸了。” 风镇岳摇头道:“行军打仗,假设有什么意义?你行事稳重,不思进先思退,这很好。只是算算脚程,蓝祖望确实早该到了,他人影全无,此事必有蹊跷。” 许杨也道:“在大小姐和姑爷成亲,喝过那碗肉汤之后,战士们士气高涨,众人无不是磨刀霍霍地等着蓝祖望出现,好给他迎头痛击。一鼓作气再而衰,这蓝祖望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他们怕是要沉不住气了。” “你说的我知道。”风月明凝视着地上的沙盘,沉吟着道,“只是蓝祖望若不在这里,他还会在哪呢?” “他们会不会并没有沿山路追来,而是绕过黑铁山,跑到我们前头去了?”说话的是蓝桥,风月明抬头一看,就见蓝桥牵着风夜菱,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 他仔细地扫了风夜菱一眼,见她衣衫没有丝毫凌乱的迹象,没好气地又瞥了眼蓝桥,蹙眉道:“不好好过你们的洞房花烛,跑这来添什么乱?” 风夜菱察觉到兄长异样的眼光,知他必是想到“不正经”的事上,不满地抢白道:“洞房勉强算是洞房好了,花烛在哪呢?别说花烛了,连点花生瓜子的嫁妆都没有,没见过对亲妹妹还这么能凑合的。” 风月明双手一摊,哂道:“这不是一时找不到花烛嘛,山口外住着一对猎户老夫妻,红蜡烛没有,白蜡烛倒是能借两根,你要不要?” 风夜菱黛眉一挑还要抬杠,蓝桥肃容道:“大战在即,这些儿女小事可否稍后再议?” 听到夫君发话,风夜菱只好闭上嘴,却仍鼓着香腮,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风镇岳把蓝桥扯到身旁坐下,柔声问道:“你怎么想的?” “刚才侯爷说到,徐辉祖思虑过人,常能想到几步之外的事,所以我就在想,他会不会早已料到我们会在黑石峡内受阻,然后利用这个时间赶超到我军前面堵截。”蓝桥思索着道,“毕竟我们是轻骑,他们是重骑,一旦拉开差距,他们是肯定追不上我们的。” “徐辉祖不是陪临安公主进京谢恩去了吗?”风夜菱奇道,“你是说他已星夜赶回了军中?” 风镇岳缓缓点头道:“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和皇上见过一面后立即辞出来,再快马赶上蓝祖望,徐辉祖确实干得出这种事。” 蓝桥接着道:“他们在庄家村会合,却没有沿着山路追击。徐辉祖带着骑兵从东侧绕过黑铁山,直奔黑石峡的北口,蓝祖望则率领步兵和铳手缓步推进,堵住我们再从南口退出的后路。” 他抬起头,看了眼黑石峡南口外的一片黑暗道:“按照步兵的脚程,最快也要等明天天亮才能抵达此处。” “他若真的如此安排,那可真是一条毒计。”许杨骇然道,“枉我们还费尽心思鼓动军心,结果却在疑神疑鬼中白等了一晚上。等到明早蓝祖望带步兵和铳手赶到,我们就得一边铺路一边向北撤退,到时候徐辉祖带着骑兵出现在北边谷口,轻轻松松就能打我们一个瓮中捉什么的。” “瓮中捉什么?”风夜菱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许老,有您这么说自己人的嘛?那我们这算是什么老爷,什么少爷,又是什么小姐,什么姑爷呢?” 许杨自知失言,讪讪地一笑,挠了挠头。 方才一直没作声的风月明忽然道:“怀远说的这种可能表面凶险,实际却行不通。” 蓝桥愕然道:“此话怎讲?” 风月明指着沙盘上庞大的黑铁山地势道:“应天新军从昨天一早和我们周旋,一路追着我们到庄家村。庄家村一战后,他们要想赶在我们之前绕到黑铁山的北面,就必须马不停蹄地连赶超过一天一夜的路。就算他们的战士训练有素,都是铁打的身子,但战马呢?就算是最优品种的战马,也没可能跑这么久的。” 众人都觉得他言之有理,纷纷沉默下来。 只有风夜菱心里赌气,故意和他过不去地道:“一匹马跑不了那么久,他就不会换马呀?徐辉祖蠢的咯?” 风镇岳、风月明和蓝桥都露出惊异的神色,旋即又都陷入深思。 风月明闭着眼睛想了良久,苦笑道:“都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话果然不假。” 风夜菱瞪着眼道:“你骂谁愚者呢?”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的什么少爷什么小姐,你俩就先别斗嘴了。”风镇岳拍拍风夜菱,又拍拍风月明,起身道:“以徐辉祖的心机,不会想不到这一层。若我是他,就趁面圣之便请得一道圣旨,准许我可随时在沿途的府县换马。” 风月明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沿黑铁山的东麓共有四座县城,他完全可以做到马不停蹄。” 他倏地跳上一个石墩,挺直了腰喝道:“全军听令,即刻全力铺路,务必于一个时辰内渡过淤泥路段,然后全力向北,在天亮前冲出黑铁山。” 蓝桥知道这个时候以身作则比什么都管用,提议道:“我也来帮忙吧。” 风夜菱小嘴一嘟,叉起腰小蛮腰道:“也算我一个。” “知道了。”风月明说罢大步走开,径自指挥人手继续铺路,又不忘回头瞪他们一眼:“快跟上吧,我的什么姑爷,还有什么小姐。” 第352章 以卵击石 黎明时分,天空再次降起小雨,使刚透出鱼肚白的天色显得更加阴晦。 风月明在滚滚不绝的淮河水旁勒停了马,仰面观天,长吁了一口气。 风镇岳、许杨、蓝桥和风夜菱等人紧随其后,在他身旁一字排开,再之后则是九百多骑的琅琊战士。 他们从昨夜丑时开始,连续铺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终于渡过了黑石峡内的淤泥路段,在寅正时分离开黑铁山区,并在辰时初抵达淮河南岸。 “幸亏我们走得早。”风月明感受着拂面的雨丝,庆幸地道,“要是等到这场雨下来,我们就更难走了。” 蓝桥左右看看道:“昨夜和时间赛跑,总算还是抢在徐辉祖堵截我们之前赶到这里。接下来只要渡过淮河,他们就鞭长莫及了。” 风夜菱仍是悬着心,见岸边并无渡船,不解问道:“我们从哪渡河呢?” “这个我早有计划。”风月明扬起马鞭,指着淮河上游的方向道,“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少则三里,多则五里,有个小渔村,我们可到村里借船渡河。” 风夜菱被雨打湿了衣裙,有些发冷地抱着手臂道:“那咱们快走吧,徐辉祖随时可能追上来,夜长梦多。” 风月明点了点头,率先打马向西,余者自是跟上。蓝桥与风夜菱同乘一骑,以真气助她烘烤衣物。风夜菱累了一天,此时被这热流一烘,顿觉浑身暖洋洋的,一股困意也用上来,不由半眯起眼睛。 “困了就睡一会吧。”蓝桥在她耳旁温声道,“很快就到了,等上船渡过了河,我们就安全了。” 风夜菱倔强地摇了摇头道:“没事,我还能坚持。” 一行人抵达渔村时,不少早起的渔民已经驾船离港,风月明忙派人拦住通往码头的道路,阻止剩下的渔船离港。村民们一看这么多兵,也不管他们是官是匪,都吓得闭门不出。 港中余下十三条船,有大有小,形制各异。风月明略一估算,沉吟地道:“均摊下来,每船约可载二十骑过河,我们共有九百四十七人,怎都要四趟才……” “势不容缓,我们不渡马,只渡人。”风镇岳打断他道,“若是弃马渡河,约略每船可容五十人,这样一来我们只需两趟就可尽数渡河。” 风月明拿得起放得下,略一点头道:“爹说的是,我这就把人分成前后两批,让第一批的战士即刻上船。” 他顿了顿,看向蓝桥和风夜菱道:“你们跟着爹,都跟着第一批的队伍过去,我跟第二批。” 蓝桥看了风夜菱一眼,见她眼中露出坚决的神色,顿时明白她的心意:“第一批渡河有侯爷坐镇,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我们俩也跟第二批走。” 风夜菱笑了笑补充道:“有我们在,你更容易稳定军心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风月明苦笑着朝妹妹眨了眨眼,低声道:“我不是想你早一点脱险嘛。” 风夜菱一脸正色地道:“我这才真叫与战士们生死与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风月明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安排六百多名战士先一批上船,由风镇岳率队,加上慕容英路雪瑜等华山派和天莲宗前来义助的“客人”,离港过河。 蓝桥看着逐渐远去的十三艘大小船只,宽慰地道:“按他们渡河还有下船的速度,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但愿如此吧。”风月明凝望着逐渐模糊在雨幕中的渔船,叹道:“这怕是我这辈子等过最难熬的半个时辰。” 众人刚等了一刻钟,忽听急骤的蹄声如闷雷般从远处响起,风月明色变道:“徐辉祖来了!” 他迅捷地爬上一棵老树,手搭凉棚往蹄声来处眺望,就见视线尽头出现一条骑兵甲胄组成的黑线。这黑线仿佛逆江而上的大潮,声势惊人地往风月明等身处的小渔村涌来。 在那潮头的正中,一位将军金盔金甲,舍魏国公徐辉祖更有何人? “等不到船回来了。”风月明跳下树道,“他们太快了。” 此时他手下只剩三百余人,却是人人面无惧色,许杨举起重剑高声喝道:“这才是真正的背水一战,小侯爷、大小姐和姑爷都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能不能回家,就看这一战啦!” 蓝桥见风夜菱的身子微微颤抖,拉住她的手,又觉她的掌心全是冷汗,轻声问道:“你怕吗?” 风夜菱被他这么一问,却又平静下来,反抓住他的手道:“不怕,大不了和夫君死在一起。”她举起翳影弓,冷眼看着蹄声传来的方向道:“战至最后一矢,绝不认输!” 她的声音不大,但三百多名琅琊战士聚在一起,却听得清清楚楚,武羿第一个大声道:“誓死保卫大小姐。” “保卫大小姐!保卫大小姐!”战士们随着他一齐高呼,声浪直冲云霄。 众人虽士气高涨,蓝桥却知这一战是千难万难,悄声道:“敌人的数量在两千左右,我们这点人就算再怎么战意高昂,也终是以卵击石,正面交战只是徒然送死罢了。” “我们无需正面交战。”风月明指着远方敌骑扬起的烟雾道,“这场细雨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我们只要借助地势守住村口,等船回来,就可以渡河撤退了。” 蓝桥追问道:“真的守得住吗?” “很难很难。”风月明喟然道,“然而事已至此,除了拼死一战,还能有什么办法?” “打肯定是免不了,但最好能想点办法,先……”蓝桥的目光扫过第一批渡河战士们留下的六百多匹战马,眼珠一转道:“我有一计,不敢说破敌,拖延片刻应是可行。” 风月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动容道:“你是想效仿田单?” “正是。”蓝桥肯定地道,“当年田单以火牛计大破燕军,现在我们没有牛,火马也勉强将就了。” 风月明知道不是犹豫的时候,大手一挥道:“事不宜迟,快去采集芦苇,绑在马尾上。” 许杨自然也听过田单的火牛计,立时明白了风、蓝二人的想法,一边招呼战士们采集芦苇,一边也亲自涉水,采了三把芦苇出来。 众人本就在河边等船,这时得了命令,很快便采出数百把枯黄的芦苇,绑在战马的马尾上。 风月明跳上一间村屋的屋顶,等见徐辉祖的骑兵逼近到村口两百步外,下令战士们在芦苇上点火。数百匹战马受到惊吓,不要命地从村口狂奔出去。 第353章 各安天命 拖着火尾的战马,发着狂地奔出村口,冲入徐辉祖的骑兵阵中,引起一片骚乱。 应天新军为了赶路,都是临时更换的战马,哪见过这等阵仗?立时被惊得四处逃散,嘶鸣不止,有的甚至把马背上的骑士也掀翻下来。 “不要慌。”徐辉祖拍马冲上一个土坡,扬鞭指挥道:“见到火马直接砍死。” 新军战士们从慌乱中醒悟,刀枪齐出,跑在最前面的一批火马顿时惨嘶倒地,血流成河。 这时第二批第三批火马又至,新军骑兵们且退且躲且杀,虽然阵型被冲得散乱,却并未对新军造成有效的伤亡。 “处变不惊,应对及时,这徐辉祖还真有点名将之风。”风月明看着土坡上的徐辉祖,转头又看看身后的河面,见那十三艘渔船已开始返回南岸,心中稍安道:“船就快回来了,再坚持一下就……” 他话音未落,就见徐辉祖一挥手,两名新军战士牵着两匹战马上了土坡,那两匹马的身后,赫然竟拖着辆弩车。 风月明当然认得这架弩车,当时在江浦,正是这架弩车阻止他们在第一时间攻破孔府大门。 难怪徐辉祖比预想中的速度稍慢,原来他把这架弩车也带来了。 弩车被马拉上土坡,弩箭对准正驶过江心的渔船。 徐辉祖亲自扳动机括,钢铁重弩借上徐辉祖浑厚的内家真气,势大力沉地呼啸而出,在河面上划出一条浅浅的弧线,准确命中一条渔船的左舷。 那渔船的船舷本是木板打造,根本经不起这样剧烈的撞击,立时破开一个大洞,冰冷的淮河水涌入船舱。 “船要沉了!”几名驾船的琅琊战士眼见不妙,只得跳船逃命。 这时新军战士又装载好第二支弩箭,徐辉祖再度扳动机括,第二支箭又射了出去。 第二艘渔船上的战士虽有了心理准备,却仍是无法躲避,只得眼睁睁看着船舷被弩箭击破。 徐辉祖如法炮制,连发十三支弩箭,把准备返回南岸接风月明等人渡河的渔船尽数击沉。 他每击沉一艘渔船,风月明的心就像被什么重物锤了一下,待十三艘船全数沉没,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缓缓地道:“现在我们是彻底没了退路,守在此地也再无意义,能不能逃出去,全看运气了。” 不少琅琊战士都红了眼,攥紧了拳头再次喝道:“誓死保卫大小姐!” 许杨也面色沉重地低声询问:“是集中突围还是……” “分散突围,各安天命吧。”风月明长叹一声道,“我们分散逃跑,或许还有一两成人侥幸生还,集中突围必是全员战死的结局。唉,敌人太多啦。” 他目视前方,陡然提高了音量道:“大小姐不需要你们保护,我更不需要,你们唯一需要保护的人,就是你们自己。从现在起,我不会再下达其他军令,你们会爬山的往山坡上跑,会上树的往林子里跑,会泅水的就往水里跑,总之自己想自己的办法,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若是有缘,咱们他日青州再见!” “小侯爷保重,大小姐保重,来世再做小侯爷的兵!”事已至此,多数琅琊战士都有了客死他乡的觉悟,他们向风月明行过最后一拜,有的脱下战袍跳进淮水,有的则提刀上马冲向敌军,趁火马奔腾后敌军尚未从混乱中恢复,或竭力突围,或拼死杀敌,或力战而死。 许杨几乎含着泪道:“请小侯爷上马,请大小姐和姑爷上马,老夫就算拼掉这条老命,也要护着你们出去。” 风月明和蓝桥翻上马背,风夜菱则跳上蓝桥的马,和他同乘一骑,偎坐在他的身前道:“我不想岳阳的事情重演,这次我和夫君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西边看上去敌人少些,咱们这边走!”许杨猛夹马腹,手持重剑在前开路,蓝桥和风月明紧随其后,四人三马向西突围。 徐辉祖在土坡上看得清楚,大手一挥道:“风月明向西逃了,快追,我要生擒风月明。”他说着便纵马下坡,边跑还不忘吩咐道:“往河里射箭,那些试图泅水渡河的乱党,别让他们跑了。” 新军战士射出一轮箭雨,立时就有十几名刚开始泅水的琅琊战士中箭,鲜血染红了河面。 风夜菱看得睚眦欲裂,反手抄起翳影弓,又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用两根手指夹起一根箭搭上道:“夫君。” 蓝桥与她心意相通,不等她说已上身后仰,腰部紧贴住马背,给她让出拉弓的空间。 风夜菱瞄准一名正在弯弓搭箭的新军战士,翳影弓拉满后一箭射出。正中那人心口。那人哼也没哼一声,翻身坠马。 蓝桥叫一声“好”,重又坐直身体,抱住风夜菱跟上开路的许杨。 许杨冲在最前,新军三骑赶来阻截,一人手持大刀,一人拿着长戟,还有一人则挥舞着狼牙棒。 许杨一蹬马腹陡然加速,手里重剑猛地斩在第一人大刀上。 那骑士哪想到这个看似枯瘦的老者会有如此刚猛的力道,猝不及防下被连人带刀劈下马去。 另一人趁机抡起狼牙棒,狠狠砸向许杨的后背,风月明纵马窜前一步,长剑妙到巅毫地点在狼牙棒上。 他真气迸发,那骑士如遭雷击,狼牙棒脱手坠地。 第三骑双手持戟,猛地扎向许杨左肋,蓝桥不比风月明马快,眼见差一步才能赶到,风夜菱忽以手肘撑住马背,用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姿势飞起双腿,凌空绞住那人的长戟。 那骑士一头冷汗,手中的长戟无论是向往前送还是往回拉,都被风夜菱一对看似柔弱的脚踝紧紧锁住,纹丝不动。 “还不撒手?”风夜菱娇叱一声,双腿猛一用力,竟把那支长戟夺了下来,脚尖一挑送上半空,改用双手接住,同时身子顺势坐回马背,潇洒至极。 蓝桥、风月明甚至回过头来的许杨,都被风夜菱这突如其来、充满想象力且又行云流水的一招惊得合不拢嘴。 那新军战士见手中兵器被个娇滴滴的少女夺去,羞愧地胀红了脸,却又不敢上前再战,只得拨马避开。 风月明见有人胆怯,拍马冲到许杨前面,暴喝一声道:“风月明在此,挡我者死!”说着他连发两道剑气,击退两名试图上前拦截的新军战士。 西侧本是新军阵型的薄弱处,众人眼见风月明威武至此,都生出自保之心,无人愿冒性命之险阻截虎狼一般的风月明。 风月明领着许杨、蓝桥和风夜菱一阵冲杀,蓦地就觉压力一轻,原来已冲出应天新军布在渔村周围的队形。他轻舒了一口气,转头对蓝桥道:“你可尝试把真气注进马儿的经脉,牵引着在马儿经脉里游走一周,这有助于增强马儿的体质,让马儿速度更快,耐力更强。” 蓝桥先是一怔,旋即恍然道:“难怪我的御马之术总是及不上你,原来还有这样的秘诀。” “开始的时候先小心些,一点点来,避免真气伤到马儿脆弱的经脉。”风月明哈哈笑道,“等你熟练以后,就会生出人马一体血肉相连的美妙感受。” 一名新军战士看到他们突围,刚要去追就见风夜菱一箭射来,忙向旁跑开两步,堪堪躲过。他吓出一身冷汗,想再追却又怕死,只象征性地追了一段便放慢马速。 这时就听徐辉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怕死就别出来打仗。”紧接着他只觉脖子一凉,已是身首异处。 “后退者死!”徐辉祖以玉龙剑挑起那人首级,向全军展示后又随手扔在地上,“给我追!” 第354章 一骑当先 四人纵马狂奔,一口气跑出三十多里,才在冲出一片疏林后稍稍放缓马速。 此时雨过天晴,蓝桥见马儿没有丝毫疲态,知道是风月明的御马之术起了作用,大赞道:“这人马一体的诀窍真个好用,要是能推广到全军,岂非让我们战力大增?” “别把自己看得太不值钱了。”风月明含笑道:“马儿的活力全仗内力支持,且对御者内力的要求极高,莫说我们琅琊铁骑,就是放眼天下,有能力做到者也寥寥可数。” 风夜菱听他话外之音是在称赞蓝桥,心下暗喜地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给我挑的夫君。” “婚约是爹订的没错。”风月明一撇嘴道,“可他人却是我给你带回来的,你不想着怎么谢我,反倒喜欢和我拌嘴,真是咬了吕洞宾了。” “吕洞……”风夜菱大嗔道,“好啊哥,你又欺负我,夫君快帮我出气。” “算啦算啦。”蓝桥拍了拍她的香肩,无奈地道,“就当走路上被咬了一口,你总不能咬回去吧?那样会一嘴毛的。” 风夜菱失声道:“你说什么?”旋即一肘拱在蓝桥的腰眼上,疼得后者龇牙咧嘴地看向风月明。 风月明翻个白眼道:“把我也骂进去了,别指望我替你解围。” 众人正说笑着,忽见一道金影从疏林里冲出,箭一般赶向众人。 风夜菱色变道:“徐辉祖追上来了!” 蓝桥和风月明虽未像她一般叫出声,却也难掩内心的惊骇。但见一片烟尘之中,金盔金甲的徐辉祖单枪匹马,一骑当先地衔尾追来。 风月明、蓝桥和许杨忙再次提高马速,然而却仍不比重甲在身的徐辉祖,被他逐渐缩小着彼此间的距离。 “娘的,看来他也知道这人马合一的诀窍。”风月明呸了一声,大骂道:“逼急了老子和他拼了,左右咱们四个人,还怕他一个不行?” 许杨劝道:“徐辉祖虽因在朝而未被排进风云榜,其真正实力却与咱们侯爷以及梁梦醒不相上下,可以说是当代的三大宗师之一。就算合咱们四人之力,胜算也……” 他话未说完,就听徐辉祖高声喝道:“风月明,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若等本人追上你们,再想求饶就晚了。” 风夜菱叱道:“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她说着回身就是一箭,“要我们投降,休想!” 徐辉祖微一探手,以指尖夹住风夜菱射来的箭,随手搓成粉末,森然道:“你以为我在吓唬人?看好了。” 他忽地伏低身子,整个人抱紧马背,马儿一声嘶鸣,难以想象地再度增速,瞬间将与风月明等人的间距缩小至不到二十步。 许杨眼见徐辉祖越追越近,大声道:“小侯爷和小姐姑爷先走,我挡他一阵。” 说罢他刻意放缓马速,双手举起重剑猛地砍向徐辉祖。 “好胆色,要弃车保帅吗?”徐辉祖一声冷笑,悬在腰上的玉龙剑离鞘而出,闪电般迎向许杨的重剑。 “许老!”风月明知道许杨怀着牺牲自我以保他们逃走的心思,也放慢了马速,长剑从另一边夹击徐辉祖。 此时三马并行,风月明在左,许杨在右,一齐攻向中间的徐辉祖。 徐辉祖丝毫不见慌乱,明知风月明的长剑正攻向他的左肋,却并不回剑来救,而是把全部真气集中在他攻向许杨的这一剑上。 “当!”许杨的重剑和徐辉祖的玉龙剑电光火石地交击在一处。 徐辉祖身为当代最顶尖的高手之一,这一剑全力出手,自非许杨可以应付。只见许杨一声闷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翻下马背,重重摔在地上。 “许老!”莫说近在眼前的风月明,就连前方十几步外的蓝桥和风夜菱也看得睚眦欲裂。 风月明含恨出手,眼见徐辉祖攻往许杨的一剑已经用老,再也无暇招架,手上又加上两分真气,务求在这一剑上重创徐辉祖。 徐辉祖哈哈一笑,身子倏地横移,鬼魅般飘到最右侧许杨的马上。风月明没想到徐辉祖早给自己算好了退路,一剑刺空,心中大骂。 他怒火中烧,顺势跳上中间徐辉祖原先的战马,长剑再攻。却不料徐辉祖轻拉缰绳,马儿顿时堕后数尺,再次让他的剑招落空。 徐辉祖在马背间的移动,对马儿速度的精准操控,无不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若非处在敌对立场,风月明简直想向对方讨教两招。 他放慢马速,等两匹马的距离拉近后第三次攻向徐辉祖。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风月明,你太让我失望了。”徐辉祖说着速度陡增,眨眼间的功夫便与降低了马速的风月明错身而过,同时玉龙剑猛地斩向风月明的右肩。 风月明与徐辉祖两剑交击,只觉仿佛砍在至刚至硬的金石之上,被震得手臂发麻,紧接着一股巨力从徐辉祖的玉龙剑上传来,若非他咬紧牙关全力相抗,几乎也像许杨一般,被徐辉祖一剑砍下马去。 徐辉祖一声长笑,继续打马增速,转瞬甩下风月明,赶至蓝桥的马旁道:“文昌侯附逆,你并非首犯,若肯投降,我可替你奏明圣上,免你死罪。至于风大小姐,凭她和我三妹的交情,我亦可做主力保,让圣上从轻论罪。” 蓝桥哂道:“你的另一个亲妹不是当了燕王的王后吗?” 徐辉祖面色一沉,接着又一笑道:“以风大小姐的绝世姿色,日后定可衣食无忧,蓝公子他日富贵,说不定还能到秦淮河畔的轻烟楼里和她一叙旧情。” 风夜菱早在京城时就听说秦淮河畔的轻烟、淡粉、梅艳等六楼是由朱元璋敕令所建,专门用来容纳官妓。这些官妓多来自因父兄或丈夫获罪而受牵连的权贵人家,从小娇生惯养,又受过琴棋书画的训练,如今却沦落风尘任人赏玩,每日战战兢兢地过活,比起寻常青楼粉黛自是又有一番滋味。 此时徐辉祖提到轻烟楼,显然有意羞辱,风夜菱如何能忍?她拿起翳影弓又是一箭,箭却再次被徐辉祖抓住。后者回手一甩,那支箭倒飞而回,径自射向蓝桥的咽喉。 第355章 射人射马 “夫君当心!”在风夜菱的惊呼声中,蓝桥的流光剑如有生命般从腰间弹起,以剑柄撞在飞来的箭簇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响。 蓝桥遍体经脉如遭重锤,泛起想要呕吐的难过感觉,同时眼前一阵发黑,连忙拨马转向,暂时拉开与徐辉祖的距离。 徐辉祖正要去追,风月明又拍马赶到,与徐辉祖连过两招,虽未占到什么便宜,却总算为蓝桥赢得重整旗鼓的时间。 “怀远快来,他刚才不过是利用速度上的变化把我们各个击破,咱们真围起来打,未必胜不过他。”风月明一边承受着徐辉祖狂风暴雨般的反攻,一边大喝道,“菱儿去看看你许伯伯,他若伤得不重,你便带他往河边走,我们等下就来。” 风夜菱虽舍不得蓝桥,却也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一翻身跳下马背,往许杨落马的方位跑去。 蓝桥没了保护风夜菱的顾虑,双脚一踩马镫腾空而起,与流光剑人剑合一地攻向徐辉祖,正是一招天光乍现。 此时已近中午,刺眼的阳光从头顶射下,蓝桥的剑光却比阳光更刺眼。面对这与风镇岳梁梦醒同一级数的宗师高手,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招天光乍现用尽他体内十成十的功力,似北风,似斜阳,似秋雨,似冰雹地攻向稳坐马背的徐辉祖。 蓝若海若能目睹此招,必当大为欣慰,因为蓝桥这招天光乍现的威力,已接近他决战安萧寒时九成的水准。 徐辉祖目光闪动,显然也对蓝桥这惊天动地的一招大感惊诧。他把手中的玉龙剑挥舞成一片金影,以快打快地连接蓝桥十八招,但觉蓝桥一剑快似一剑,到最后已逼近人类体能的极限。 蓝桥能够放手而攻,并非是他已达到足够与徐辉祖一战的武功境界,只因徐辉祖不得不分心提防着另一边的风月明,所以接他剑招时只用了六七成的功力。 说时迟那时快,蓝桥的第十九剑已惊鸿般从天而降。 徐辉祖的嘴角吊起一丝冷笑,猛地一拍马背,身子倏地横移,竟骑上蓝桥空出的战马,往风夜菱和许杨的方向赶去。 蓝桥没想到与他连对十八招的徐辉祖竟然无视了他的第十九招,眼见手中流光剑要插进土里,风月明急声道:“冲我来。” 见风月明的长剑摆出一个倾斜的奇怪角度,蓝桥瞬间明白了风月明的心思。他把流光剑在风月明的剑锋上轻巧地一点,身体借力由急速的下坠改为横移,流星般追向纵马而去的徐辉祖。 徐辉祖听得破风声响,见蓝桥衔尾追来,一剑切在流光剑上。 蓝桥与徐辉祖硬碰硬地对了一招,但觉内息翻涌,整个人倒飞而出,在空中翻滚不止。 风夜菱这边刚扶起许杨,回头就见蓝桥吃亏,趁机射出一箭,不是射向徐辉祖的人,而是他座下的马。 马儿一声嘶鸣,中箭倒地,徐辉祖也不得不落往地面。 风月明及时赶到,接住从半空落下的蓝桥,两人一齐又往徐辉祖攻去。 “咱们快走。”风夜菱见徐辉祖被风月明和蓝桥缠住,忙把许杨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扛着他干瘦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往河岸边走去。 “大小姐!”许杨老泪纵横,语不成声地道:“我不中用了,你就别管我了!” 风夜菱刚要说话,蓦听一阵马蹄声响,又有两匹快马冲出疏林,马背上的骑士看得清楚,正是瓦剌双雄,特古斯让和札失温。 徐辉祖以一敌二,正与风月明蓝桥酣战,见这二人赶来,面露喜色地道:“不必管我,你们先把那女的捉了,再来助我不迟。” 札失温一眼便看到了风夜菱,一边打马加速一边笑道:“这不是我的虞美人嘛,这次看你还往哪跑。” 许杨见瓦剌二骑逐渐靠近,哽咽着道:“大小姐快跑,我还能打,我来挡住他们。” 风夜菱一听他这么说,立时想起当初在岳阳,她和李静姝被比作虞美人和水仙子,被迫在他们面前跳舞的耻辱。她俏脸涨红,索性放下许杨,五根手指夹起四支箭,连珠似的射出,分别射向瓦剌双雄的二人二马。 札失温只道风夜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哪想到她还有这样的箭法?处在戏谑放松之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肩头一阵剧痛,已是中了一箭。 紧接着他的坐骑也中了箭,把他摔在地上,同时特古斯让的马也中箭倒地,只有射向特古斯让本人的一箭落空。 札失温在地上打了个滚,怪叫着道:“快把这贱人拿了!” 特古斯让展开轻功,大步流星地追向风夜菱。此时风夜菱再来不及弯弓搭箭,只得硬着头皮抽出红药剑,刺向特古斯让的小腹。 她本不精于剑术,这一招无论速度还是角度,都不算上乘,特古斯让若非有意生擒活捉,寒铁棒一下就可将她砸成肉酱。 现在他只轻轻一闪,便躲开了风夜菱的红药剑,同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身子拽得扑跌倒地。 蓝桥远远看到风夜菱遇险,想去援助,却被徐辉祖牢牢牵制住。一旦他抽身离开,风月明将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许杨怒吼一声,勉力扬起重剑,攻向特古斯让。 特古斯让嘿嘿一笑,一脚踢飞风夜菱的红药剑,又踩住她的头发,寒铁棒转往许杨处抡去。 许杨受伤在先,哪是特古斯让的对手?他的重剑被寒铁棒击中,连退了五步才稳住身形,正想再上,已经拔出了箭簇的札失温挥动着铁骨折扇,又从另一边攻来。 “啪啪”两声,许杨被札失温两扇子打在脸上,只觉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牙齿也被打落了两颗。 风夜菱见他似要倒下,急道:“许老,快给我一剑,我不想落到他们手里!” 许杨仰天长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道灰影鬼魅般从疏林里闪出,以肉眼难辨的高速出现在札失温的身后。 “身后!”特古斯让示警的声音还没传到,札失温就觉后颈一凉,紧接着便重重栽倒下去。 风夜菱被踩着秀发,吃力地转头看去,但见此人须发皆白,是个佝偻着身子的七旬老者。定睛再一看,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见过他,不禁失声叫道:“你是弘毅庐的沈伯!” 第356章 天剑宗师 那沈伯眯着眼睛,仍是一副昏昏睡睡的垂暮之态,朝风夜菱微微一笑道:“不要怕,有我在。” 不知为何,风夜菱只觉心中一暖,仿佛有了他在,就真的什么也不必怕了一样。 特古斯让眼瞧着他一招打倒札失温,不知是札失温大意,还是这老头太过强横,心下没底地道:“你是谁?快点退后,不然我弄死这小姑娘。” “你弄死她试试。”沈伯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向他走过去,“你若还能碰她一下,老夫以后跟你的姓。” “你别逼我!”特古斯让色厉内荏,本来就带着蒙古腔的汉化说得更加怪异。他拿寒铁棒在风夜菱的后脑比划了一下,大声地道:“现在我弄死她就是一抬手的事。” “我说了,你试试。”沈伯继续向前走,这回就连许杨也心虚起来,劝道:“老伯……” 沈伯朝许杨一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同时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对特古斯让道:“你不敢吗?” 特古斯让把心一横,抬手要打,忽觉手腕一阵刺痛,那寒铁棒竟再拿不住,向下坠去。 但见灰影一闪,沈伯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旁,抢过正在坠落的寒铁棒一下捣在他的胸口。 特古斯让一声惨呼,胸前被砸出一个令人不忍直视的凹陷,瘫软倒地。 在许杨和风夜菱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沈伯悠然走了几步,捡起风夜菱方才掉落的红药剑,重新交还到她手里道:“现在是你的时间了,解决他们吧。” 风夜菱疑惑地看着这老者,眼前依稀又浮现出他拿着大扫把在弘毅庐庭前引路的情景。她正想开口询问,沈伯又道:“札失温被我打昏,特古斯让也再没有反抗之力,你可以动手了。” 特古斯让见风夜菱看向自己,骇得心胆俱裂,无奈伤得太重,不但动弹不得,连喊叫也发不出一声。 风夜菱走到特古斯让身前,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这一剑,是替玉倩姐还的。”说罢她手起剑落,亲手终结了这位瓦剌高手的生命。 回头一看,札失温竟已醒转,正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 “不要怕,他也是你的。”沈伯佝偻着身子,不紧不慢地道。 风夜菱咬了下嘴唇,又走到札失温身旁。想到自己和李静姝被札失温任达等人羞辱的情景,她又是一剑,将札失温刺死在地。 她顾不得擦拭被溅上的血污,转头对沈伯道:“沈伯,请你帮帮我哥,还有我夫君他们。” “夫君?”沈伯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了看风夜菱手上拿的翳影弓,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你们已经成亲了?” 风夜菱赧然颔首。 沈伯一阵大笑,大步走到徐辉祖蓝桥风月明的战团前停下道:“徐辉祖,还记得老夫否?” 战团倏地散开,徐辉祖、蓝桥、风月明各据一角,剑锋相对。 徐辉祖仔细打量这佝偻的老者,冷哼一声道:“阁下能在抬手之间打倒札失温和特古斯让,显然不是无名之辈。” 风月明和蓝桥也心中讶异,却和徐辉祖一样看不出他的身份。 “现在呢?”说这话的时候,沈伯蓦地挺直了腰,睁开睡眼露出神采摄人的虎目,一字字道:“老夫,沈心流是也。” 沈心流三个字就像三记重锤,锤进徐辉祖的心里,也锤进蓝桥和风月明的心里。 若放在三十年前,这个名字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沈心流自幼便是孤儿,被华山派老掌门闻墨收养,教之以华山派的剑法武功。他天赋异禀,十八岁时便在剑法上超越了大师兄闻奇。他拒绝了闻墨要他继任掌门的请求,一人一剑离开关中,加入到朱元璋率领的义军当中。 随后他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屡建奇功,朱元璋为褒奖他的功劳,特命京城巧匠制翳影弓作为赏赐,亲称他作“天下第一剑”。沈心流在江湖上“天剑”的称号亦由此而来。 沈心流坦然受赏,却深谙明哲之道,建国不久便携剑归隐。他隐居期间,调教出蓝若海和叶雯两大风云榜级数的爱徒,后来蓝若海参军晋爵,叶雯也自立了天莲宗,从此江湖上再没有人知道沈心流的下落。 作为一个只活在传说里的前辈高手,沈心流驱逐鞑虏,安世济民,功成身退,纵情山野。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他都是不知是多少人崇拜的对象,习武的动力,生活的希望。 有人猜想沈心流早在山野之中羽化登仙,飘然而去,有人以为他远渡重洋,踏上另一方乐土,还有人则认定他又找到新的习武苗子,打算培养出下一个蓝若海和下一个叶雯。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在音信全无了十几年后,沈心流还会再次出现——以弘毅庐前一位老仆的身份。 徐辉祖的瞳孔骤然收缩,冷然道:“沈心流一辈子身正影直,不成想临到晚年,竟帮起反贼来了。” 他高举着手中的玉龙剑,正气凛然地道:“你可知我这柄剑为何取名玉龙?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正邪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你身为先帝信臣,如今却依附乱党,这是何道理?” 沈心流哑然失笑道:“我不过是打发了两个来我中原作乱的瓦剌小丑,何来依附乱党这么一顶大帽子?倒是你身为堂堂魏国公,却要瓦剌人给你助拳,羞也不羞?” 徐辉祖自知理亏,但一想大军在后,倒也并不如何惧怕,只目光闪动,盘算着如何拖延时间。 沈心流骈指如剑,遥指着徐辉祖道:“有本事到战场和朱老四比划去,整天就知道搞些阴谋诡计,就不怕你爹在天上看了笑话。” 说罢他一手拉起蓝桥,一手拉上风月明,三人一齐往风夜菱和许杨所在的河岸边走去。 风夜菱提着裙角狂奔过来,一把抱住蓝桥,泪如雨下。 “没事了,没事了。”蓝桥含笑抚摸着她的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的祖师爷。” “祖……师爷?”风夜菱揉了揉眼睛,又好奇地看向沈心流道,“你不是弘毅先生家里的长工吗?还说给我削过苹果的。” “削过苹果不假,祖师爷也不假。”沈心流呵呵笑道,“我知道你们一定都有满肚子的疑问,这些都可以等我们渡过江去,从容再谈。” “可这岸边并无渡船。”许杨强撑着走过来道。 “有船便行,不需要在岸边。”沈心流一手搭在许杨的肩上,另一只手指着条在河心顺流而下的小舢板,从容地道,“待我把那条舢板借来。” 许杨但觉一股沁凉的真气从沈心流的手掌迅速扩散到他的全身,他因受伤而淤结的经脉被沈心流的真气一冲,就似冰雪消融般重归畅通,在他穴窍间横冲直撞的徐辉祖的真气,也瞬间望风而靡,臣服于沈心流的浩然正气之下。 若非碍于颜面,他几乎舒服地呻吟出来,看向沈心流的目光也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再静养几天,就没什么大事了。”沈心流微微一笑,抖了抖那身已洗得发白的长衫,就那么闲庭信步地踩上河面,踏着河水往河心走去。 蓝桥和风月明都听说过轻功的最高境界,知道有人可以踏雪无痕,踩水如踩实地,却谁也没亲眼见过,此时见沈心流亲身示范,都生出叹为观止之感。 沈心流如履平地,轻飘飘地走到那小舢板上,舢板上的船夫早看得呆了,呆头鸟般任由沈心流接过船桨,把舢板划到南岸。 待风月明、蓝桥、风夜菱和许杨都上了舢板,沈心流长笑一声道:“开船喽!” 在徐辉祖无奈的注视下,小舢板飘然而出,劈开水中碎金般跃动的光影,往淮河北岸驶去。 第357章 云南王府 舢板荡到北岸,风月明摸出一把铜钱塞给船夫,搀着许杨走上河岸。 回首看看徐辉祖排在淮河南岸的两千骑兵,他不禁生出再世为人的动人感受。 风夜菱同样心情激动,紧紧挽着蓝桥的手臂,俏脸贴在他的身上,纵使还有外人在旁,也不肯放开。 “咱们有三百多弟兄没能上船,他们也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回来。”风月明长叹一声道,“是我的错啊,当初在黑石峡口,我没算到徐辉祖还有换马绕行这一招,若能早些觉察,也不至有今日之败。” 蓝桥想安慰他,正不知说什么好,忽听马蹄声响,不禁浑身一震道:“难道北岸还有伏兵?” 风月明还没答话,就见一支三五百人的骑兵队伍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道路转角,领头的将军面貌清秀,竟是文昌侯府的女管家白沁。 白沁远远看到风月明等人,立时眼睛一亮,精神抖擞地指挥队伍聚拢过来。 她在二十步外滚鞍下马,一溜小跑地来到风月明身前,学足武将的模样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小侯爷,大小姐,你们回来了!”她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就像迎来失散多年的至亲,以至于声音都有点哽咽。 风月明轻轻将她扶起,柔声道:“你怎么来了,云河呢?” 白沁恭敬地道:“他还守着侯府山城,是我不放心你们,坚持带人来接应的。若是小侯爷认为此举不当,白沁愿受军法。” “罢了,你是第一次带兵吧?这么远的路,辛苦你了。”风月明摆了摆手,凝视着白沁略有些疲惫的面容道,“看到你来,我很欣喜。咱们本是一家人,你也不必这多礼数。” “能再见到小侯爷和大小姐,再辛苦也值得了。”白沁见他们只有五人,又问道:“侯爷和其他人马呢?” “他们在稍下游的地方,此行我们总共折了三百多弟兄,战马也都留在南岸了。”风月明简单叙述了一遍近几日的经历,然后走到沈心流身边道:“最后若非沈大师出手,我们几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白沁没想到这次营救风夜菱的行动竟生出这么多波折,听到其中惊险之处,更是禁不住屏住呼吸。她向沈心流深深一揖,诚挚地道:“多谢沈大师。” “道谢就不必了,我做这些事,自有我的缘由。”沈心流的腰仍挺得笔直,再看不出丝毫弘毅庐时的垂暮之态。 风月明想了想道:“沈大师既一直在江浦做事,怎又会出现在此地?” “跟着徐辉祖他们来的。”沈心流的目光扫过众人,略一迟疑道:“在江浦见了你们,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您的徒孙吗?”风月明拍着蓝桥的肩膀,打趣地笑道,“他没给您老人家丢脸。” 蓝桥其实还想问沈心流,为什么会在李祺家里当那么多年家仆,见他没有主动坦露的意思,也不好刨根问底,便闭口不言。 众人沿河岸走了十几里路,迎面遇到风镇岳以及随他第一批渡河的六百多琅琊战士,白沁上前见礼,同时将一封书信递给风镇岳。 此信是云河所发,托白沁急交风镇岳处置。风镇岳拆开一看,眉头顿时紧锁起来。待看完全文,他沉吟片刻,简明扼要地道:“沐晟要出兵了。” 对于不了解沐晟这个名字的人,可能一时不知道风镇岳想表达的意思,但对熟知军方重要人物的风月明蓝桥等人而言,却无疑在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沐晟是黔宁王沐英的次子,沐英病逝后,洪武皇帝封其长子沐春为西平侯,继续镇守云南。洪武三十一年沐春逝世,沐晟承袭西平侯,成为继父兄之后下一任坐拥军政大权的“云南王”。 沐英是大明的开国名将,曾与蓝玉率军三十万征讨云南,击败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攻占昆明后,他又和蓝玉西进点苍山,智擒盘踞洱海之畔数百年的大理段氏,将云南彻底划归大明版图。 平定云南后,朱元璋调回蓝玉,却留下沐英镇守云南。沐英多次平定土着叛乱,在云南的经济和文化发展上都颇有建树,起初随他扫荡云南的三十万大军也增至四十万,兵力四倍于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成为大明王朝最强大的地方武装。 此番云河来信,便是得到了探报,说继承了云南兵权的沐晟准备出兵中原,帮助建文帝一举消灭朱棣。如果此言属实,沐晟和他手下的四十万大军无疑将成为朱棣靖难路上的巨大阻碍。 风月明挠了挠头道:“四十万大军想要出动并不容易,单是筹备粮饷便要好几个月,他不会那么快来的。” “或快或慢,他总是要来的。”风镇岳冥思良久,断然道,“我要立刻走一趟云南,以我对沐晟的影响力,说不定可说动他暂缓出兵。” 风月明这才想起,身在蓝玉麾下的风镇岳当时也曾随蓝玉攻打云南,且和同在军中效力的沐晟有些交情:“沐晟现在是威震一方的云南王,他会听你的话吗?” “此子寡言好学,对我颇为尊敬,我还教过他几手功夫呢。”风镇岳沉声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力斡旋,若真让沐王府的四十万大军开赴中原,后果不堪设想。” 风月明和蓝桥对视一眼,都觉得风镇岳说的不无道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一路小心。若是沐晟不从,也不要强逼,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风镇岳哑然失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叮嘱我了?别忘了你老子的身手,这世上除了沈大师,还没人敢说胜得过我。”他说到这里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沈心流,长揖到地道:“多谢沈大师,替我把他们救回来。我不在的日子里,还要烦请您替我照顾好菱儿。” 沈心流挥了挥手,没再多说什么,只轻叹一声道:“好自为之吧。” “那我这便上路。”风镇岳对许杨和白沁等人道,“此行返回青州也并不轻松,你们要听如晦的话。” 又交代了几句,风镇岳孤身上路。华山派的慕容英和沈心流一番寒暄,也趁机提出辞行,带着唐梨、杜震和杜媛返回关中。唐梨临走前把从高桓身上缴获的那卷《白莲秘经》交给蓝桥道:“这东西左右我也用不到,你身上担子重,留着也许能派上用场。” 蓝桥粗略一看,是十二地支中的“酉”字卷,谢过收下。 天莲宗的路雪瑜和谢雪初向沈心流请了安,随后也相携离去。风月明清点人数和口粮,当即决定北返,一千多人绕开徐州济南等军事重镇,取道东海琅琊一线,返回青州。 当夜,众人在野外的一座山神庙歇脚。战士们分散在庙外枕戈而眠,风月明沈心流等人在围坐在庙门口的篝火旁,畅谈心事。 “所以沈大师,您不打算重回江浦了?”蓝桥挑动着火堆里的木柴道,“没想到您在江湖上没了音讯,竟是到弘毅先生的府上当了家仆。弘毅先生知道您的身份吗?” “你这小子,也真个没规矩,百川怎么教的你?”沈心流笑得又眯起了眼,“什么沈大师,要叫我师公才对。” 第358章 帝王心术 蓝桥讪笑两声,连忙改口,风月明替他解围道:“让我来猜猜看,如果弘毅先生知道您的身份,断不会让您干那些下人做的差事。唯一的可能是,您出于某种目的,故意隐藏了身份,跑到他们府里当家仆,且一当就是十年。”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十年前,也就是洪武二十四年,那时我们一家还在京城,弘毅先生则已搬去了江浦。” “难道与韩国公的案子有关?”蓝桥心中一动道,“莫非先帝斩了韩国公后,怕弘毅先生这个风云榜级别的高手心怀不忿,所以安插师公暗中监视?” 沈心流没有直接答他,而是默认似的沉默良久,然后唏嘘着道:“只可惜先帝似乎下错了注,比起李祺,我更该到魏国公府上做事的。” 风月明不解地道:“据我所知,相较于被满门抄斩的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是开国功臣里少有得以善终的,徐辉祖有什么理由参与二七会这趟浑水?” “善终?这你就太不了解先帝了。”沈心流喟然道,“徐达晚年病重,太医诊脉之后嘱咐,最忌吃鹅,可先帝偏偏就赐了蒸鹅给他。徐达打开食盒就明白了一切,含泪吃下那只蒸鹅,没两日便病逝了。” 风月明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般玄虚。” “其实单是徐达倒也罢了,他年迈体弱,就算不吃那只鹅,恐怕也多活不了几年。”沈心流徐徐地接着道,“真正让徐辉祖无法释怀的,是他娘亲谢氏的死。” 蓝桥和风月明都知道他还有话要说,纷纷洗耳恭听,静待下文。 沈心流凝望着火堆道:“徐达共有两妻两妾,其中谢氏是先帝亲自做媒,为徐达所娶。徐家的长子辉祖,三子添福,四子增寿,以及嫁为燕王王后的长女妙云,都出自谢氏。谢氏是先帝亲侄朱文正的小姨子,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特别与马皇后交情甚笃。据说有一次她入宫探望马皇后,闲谈间谢氏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说,你家的房子真大真漂亮呀,我家真是怎么也比不上。” 他说到这里,风月明眉头微皱地道:“女人之间私下里说这种话互相恭维,其实再正常不过,难道这句话还惹祸了?” “正是这句话为谢氏带来了杀身之祸。”沈心流犹有余悸地道,“后来这句话传到先帝处,被说成谢氏嫉妒马皇后,言行失礼,被下令当众杖毙。谢氏死的时候,徐辉祖就在一旁看着,试问哪个正常的孩子看到亲娘被活活打死,还能无动于衷?” 风月明叹道:“以先帝对政治敏锐的洞察力,他杀谢氏决不会真的只因为这么一句话——他是在警示徐达呢。” “其实这里我一直就很费解。”蓝桥斟酌着词句道,“以先帝的英明神武,为何定要在建国之后,找各种理由诛戮文武功臣?” “我虽找不到实据,却能猜出一二。”沈心流接过白沁捧来的一碗热茶,啜了一口道,“先帝这么做,起初是为了太子朱标。” “什么叫起初为了?”蓝桥一头雾水地道,“难道他后来还变卦了?” “朱标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又是嫡长子,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沈心流耐心地解释道,“先帝担心,等朱标继位后,这些开国功臣会居功自傲,不受节制,索性提前替他铲除了。” 风月明第二个接过白沁沏好的茶,思索着道:“可据我所知,朱标善于理政,却不善打仗,若先帝把这些能打的武将都铲除了,一旦战事爆发,朱标能靠谁呢?” “先帝为太子留了最能打也最能保证忠心,那就是凉国公蓝玉。朱标的太子妃常氏是蓝玉的侄女,所以蓝玉自始至终都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沈心流感慨地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洪武二十五年朱标病逝,蓝玉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因为朱标最年长的儿子朱允炆为继妃吕氏所生,而如果蓝玉支持常氏之子,则必会成为朱允炆掌权路上的绊脚石。” “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感情可讲?”蓝桥无奈地道,“所有的是非对错,考虑的都是政治利益。” “此言说的真是分毫不差。”沈心流淡淡地道,“若非我隐退得早,恐怕也要登上先帝的必杀名单。” 风月明点着手指头道:“刘伯温被朱元璋害死,安萧寒之妻又正是蓝玉之女,徐辉祖、刘璟、安萧寒这几个人混在一起,这是要复仇啊。” 风夜菱本就对政治不感兴趣,又是整整三天两夜未曾合眼,此时强撑着听男人们谈论洪武朝的往事,早困得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这山神庙内有两间耳室,送她去休息吧。”沈心流笑道,“来日方长,说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遵命。”蓝桥一拱手,转对风夜菱道:“菱儿,我带你去歇息。” 白沁早命人将两间耳室打扫干净,蓝桥扶着风夜菱坐到榻上,轻声道:“那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来叫你。” 他说罢转身要走,却被风夜菱一把拉住:“你到哪去?” “呃……”蓝桥搓着手道,“我到外面看看情况。” 风夜菱美目瞄了他一眼,软语相求地道:“你……你能不能陪陪我?”她说着挪到最靠墙的角落,轻轻躺下。 蓝桥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和衣躺在她的身旁。 与此同时,风月明也对白沁道:“你不是武将,奔波了一天肯定累坏了,还有一间耳室,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白沁摇头道:“我没事。” “去。”风月明不容反驳地道,“别忘了爹走之前说,这边一切听我指挥。” “白沁听命便是。”白沁起身走至另一间耳室门外,风月明替她推开了门。 “小侯爷……”白沁刚想劝他不必对自己如此照顾,风月明却已先一步走进耳室,优哉游哉地躺倒在榻上。 白沁有点不知所措,嗫嚅着道:“小侯爷如要休息,白沁这便告辞。” 她刚想替风月明把门关上,见风月明朝她招手,只好走进室内。 “关门。”风月明道。 白沁转身关门,于是耳室内就只剩她和风月明二人。 “帮我把靴子脱了。”风月明晃了晃脚。 “是。”白沁坐到榻边,温柔地替他脱下靴子,整齐地摆放好。 “还有袜子。” 于是白沁又替他脱下袜子。 她忽然感受到这耳室内不同寻常的暧昧气氛,脸上倏地一红,不安地起身道:“我该出去了。” “等一下。”风月明在她身后道,“我要你留下来。” 白沁娇躯一颤,脸红得更厉害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她就听到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一句话。 “等回去,我们就成亲。” 第359章 血气方刚 “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在想静姝姐和雪音妹妹吧?” “雪音倒是还好,主要是李……我是说小姝,她如果真被二七会掳去,那就太危险了。” “静姝姐皇室血脉,徐辉祖应该不敢拿她怎么样。” “但愿我的担心都是多余,若我是徐辉祖,我就以小姝为质,要挟临安公主和弘毅先生为我的政治活动效力,比如夸大这次军事行动的功劳,提高我在军方的地位,又或以江浦防务空虚为由,上本主张增加应天新军的粮饷军备。朝中不少官员都投靠了二七会,皇上面对众口,也很难拒绝。” “若真是这样,公主殿下和弘毅先生会答应吗?” “很可能不会,因为他们都是极为忠直之人,纵然爱女心切,做事却很讲原则。否则他们也就不会为了江浦一县百姓的安危,主动配合我们止息兵戈了。” “那静姝姐怎么办?” “如果弘毅庐不肯就范,小姝的处境就危险了。因为这是一个信号,徐辉祖绝不容许有人公然与他对抗,要是人人都学公主和弘毅先生,他二七会还怎么活动?” “你是说他会杀了小姝,以警示众人?” “能痛快的死,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就怕他们还有什么更卑劣的手段。” “静姝姐……”风夜菱自己也有被擒的经历,又想起曾沦为星落“坐骑”的杜媛,生出一种既后怕又不寒而栗的感觉,“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想去救她,到京城去。” “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我想今夜就走。蓝枫也在京城,具体事宜我可以和他联络。” “我和你一起去。” “京城里危机四伏,我尚且自身难保,如何照应得过来?我可不想岳阳的事情再次上演。” “那我在城外等你。” “这也不妥,城外同样危险,你孤身一人,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我怎么办?” “我陪着她。”沈心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蓝桥和风夜菱都是一怔,紧接着门被推开,他悠然走进来道,“不请自来,没吓着你们吧?” 风夜菱想到她和蓝桥的话可能都被这位前辈高手偷听了去,羞得霞升玉颊,摇了摇头。 蓝桥心想若真有沈心流这天下最顶尖的剑法大宗师保护,风夜菱的安全确然可以放心,试探地道:“师公要带她回弘毅庐去?” “既然已跑出来,就不回去了。”沈心流呵呵笑道,“当年凌音阁主方如天亲自代先帝传令,让我到公主府邸潜伏,观察李祺夫妇有无异动。我在弘毅庐待了十年,待够啦,如今先帝殡天,我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他顿了顿又道:“在天茶山西麓有个隐秘的山洞,我可以和小丫头藏在洞里。等你京城事了,再回来找我们。” 蓝桥本就不解,为何风镇岳离去时特别嘱托沈心流照顾风夜菱,此时趁机问道:“敢问师公,为何对菱儿的事如此上心?看侯爷对师公的态度,难道您和他是旧相识?”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沈心流轻叹一声道,“去京城的路还长,我路上讲给你听如何?” 于是三人趁夜出发,重新渡回到淮河南岸,捡荒僻小路而行,直奔京城而去。 “那还是至正五年的事。”沈心流轻松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那年河决济南,官民房屋皆没至顶。元廷虽开仓赈济,紧急修筑河堤,却是杯水车薪,难解万民饥馑。” “至正五年?”风夜菱由蓝桥背着,歪着脑袋好奇地道:“这都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那年前辈才多大呀?” “十九岁,比你们现在还小咧。”沈心流笑着道,“那是我离开华山的第一年,心中还怀着济世安民的宏图大志,一听说济南大水,立时便想赶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蓝桥年少时也曾仗剑走天涯,此时颇有感慨地道:“少年人的理想,一旦受到现实的冲击,真是比吃了黄连还难受。” 沈心流唏嘘地道:“莫说济南,当时整个山东都是饿殍遍野。官员们贪污赈灾粮款,修堤者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土豪劣绅趁机兼并土地,逼得穷人卖儿卖女,杀人越货的盗匪随处横行。在那种局面下,我除了杀几个强盗泄愤,对大势几乎毫无影响。” 风夜菱眨着大眼睛道:“那后来呢?” “有一次我碰到一个女孩,饿得没力气,脚一软栽进水里,眼瞧着就要溺死。”沈心流语气沉重地道,“我救了她,又分她干粮,她却并不感激我。” “这是为何?” “她说,我从河里救她上来,她不溺死也要饿死,分她一口吃的,等过两天没人管了,她还是要饿死。左右都是个死,又何必多在人间受罪。” “在灾区,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蓝桥苦笑道,“那姑娘说得倒也在理。” “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受得了她说这样的话?当时脑子一热便对她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风夜菱一听来了兴致,追问道:“然后呢?她就跟前辈走了?” “我把她带离济南,把她安置在青州城的一家客栈里,给了她一些钱,就想孤身离开。”沈心流缅怀地道,“那时我知道一位臭名昭着的蒙古高手来到山东,正打算和他决战。” 蓝桥笑道:“结果自然是师公赢了。” “我杀了那位蒙古高手,自己却也受了三处刀伤。”沈心流并没有得意之色,反而有些惭愧地道:“我回到青州的客栈,当晚便发了高烧,意识迷糊之间,就觉那姑娘在为我擦汗,又用客栈里的毛巾浸了凉水敷在我的额头。” 风夜菱油然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前辈不会就这样沦陷了吧?” “我很想说没有,但事实如此,也不容我胡诌。”沈心流回头看了风夜菱一眼,有些难以启齿地缓缓道:“后来我给她置了一处宅子,就重新投入到报国救民的事业当中。谁想到一年后我回去看她,她竟抱了个女婴给我。我们并未成亲,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承受不住乡里的闲话与白眼,和我一席长谈后,便独自离开了。” 风夜菱追问道:“那孩子呢?” “我把那女婴寄养在一户普通人家里长大,每年会去看她一次,也给了那家人很多钱,当然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沈心流显然对未能给女儿一个正常的家庭感到十分愧疚,“直到她及笄成人,我把她许给了一位我认为值得她托付终身的英雄人物。” “那个人是谁?”风夜菱和蓝桥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此人姓风字正元,也就是今天的文昌侯风镇岳。”沈心流长吁了一口气,对风夜菱道,“换句话说,我其实是你的外公。” 第360章 十日之约 蓝桥第二日傍晚赶回江浦,他在天茶山下与沈心流风夜菱分手,独自前往李祺和临安公主居住的弘毅庐。 他没有扣响院门,而是趁着暮色之下左右无人,直接翻墙而入。 劲风倏起。 一股让他脊背发凉的疾风袭向后脑,那夹杂在疾风中的剑气似能扫落秋天里的最后一片落叶,充满无尽的苍凉与悲怆。 蓝桥身在半空,知道来不及落稳地面,在电光火石间猛一转身,同时流光剑乌光大盛,险到极致地点在李祺的相见欢上,然后浑身剧震,向后飞出足有六七步远,才滚倒在地。 李祺一袭黑衣,手中宝剑相见欢遥指着蓝桥,缓步向他逼近。 “弘毅先生,是我呀。”蓝桥干咳一声,强忍着腰背坠地时的疼痛,伸出一只手道。 李祺冷笑道:“知道是你,站起来!” “可我……” “站起来!” 蓝桥只得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面对李祺这不知是敌是友的前辈高手。 但见月色之下,李祺的双眼如宝石般闪亮生辉,沉静中隐带着一股儒者学人的从容气度,同时他持剑时渊亭岳峙的体态,又令人生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之感。 “看招!”李祺似连看都懒得多看蓝桥一眼,相见欢倏地破空而出,横过两丈长的庭院空间,直击蓝桥。 他的人和剑似在这月光之下结合成一个无法分隔的整体,不但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且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令蓝桥临时拟好的应对方法瞬间变成败招,也让他泛起处处受制的颓丧感觉。 剑法至此,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 相见欢剑势变化,李祺的身法亦随之生变,宛若在风中飘舞的秋叶,蓝桥甚至没法捉摸他最后会从何种角度攻来。 若非亲身领教,他做梦也没想到李祺的清秋剑法可以厉害至此。 面对如此可怕的剑法,蓝桥反生出强大的斗志。他倏地沉静下来,摆出破晓九式的起手式“万山尽墨”,一双明亮的眼睛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李祺。 到相见欢离他不足三寸,劲气狂卷而至时,他才冷喝一声,往前抢出,流光剑刺向相见欢的剑尖,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土一去兮不复还之势。 “当”!两剑交击,响彻云霄。 蓝桥闷哼一声,给李祺的相见欢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李祺的后招变化,两人相隔三丈重新站定。 至此他们已交手两招,李祺出手丝毫不留余地,似乎从一开始就想取他性命一样。而蓝桥也心知肚明,自己无论内功还是剑术,都逊于李祺不止一筹。直到此刻,他的真气仍在体内翻腾,手臂也才勉强从酸麻不堪中回复过来。 幸好蓝桥心志坚毅,又有过面对徐辉祖安萧寒等绝顶高手的经历,绝不会因自问及不上对方而失去斗志。他哈哈一笑,运起体内已修炼至第四层的乾坤诀阴阳真气,流光剑迅疾劈出,使出“一剑破晓”。 剑光如风雷并发,既威猛无伦,又隐含有轻灵飘逸的味道,仿佛同时兼具了蓝若海和叶雯的影子,令人觉得他能把这两种极端相反的剑势揉合为一,本身便是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李祺大喝一声“好”,脸上却不含丝毫的喜怒哀乐,相见欢往前急挑,变化六次,正中流光剑的剑锋处。 这一剑乃蓝桥近几年来的颠峰之作,本以为怎都可抢得些许先机,岂知李祺看似随便的一个反击,就像秋风破云般把主动全掌握在手上,使他所有后招都失去施展的余地。 他知道若任由李祺压制自己,此消彼长下,自己可能再难扳回局面。趁尚有余力,他蓦地一个旋身,流光剑猛扫李祺。 这一招妙到巅毫,就在旋身之时,蓝桥凭借自旋之力神乎其技地遁出李祺剑锋笼罩的范围,然后再投往李祺剑光最盛处,以刚对刚。 以李祺之能,亦要被迫硬接他一剑。蓝桥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在此时,首次争取到少许主动。 “当!”两人再一交击,各自退开两步。 “痛快!痛快!”李祺哈哈大笑道,“就是要有这种心志和本事,我才相信你真的能把小姝带回来。” “我早就说了,是你偏不肯信。”临安公主不知何时也走进了庭院,“瞧给人家孩子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大仇呢。” “小姝因他失踪,总是不假。”李祺说着又沉下脸,背转身道:“小子,我只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若见不到小姝,你纵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带着相见欢去找你,亲手为她报仇。” 说罢他长剑还鞘,一闪不见。 蓝桥一拱手,正色道:“晚辈遵命。” “累了吧?”临安公主走到蓝桥身旁,摸出一方秀帕替他揩汗。 蓝桥受宠若惊地道:“这怎使得?” “别动。”临安公主一把按住他试图推开秀帕的手,轻责道:“我男人也真是,出手没个轻重,这要是把你打出个好歹,小姝还指望谁去找。” “弘毅先生指教小子,那是应当的。”蓝桥一躬身道,“若我经受不住考验,硬往二七会的虎口里跳,那不是形同送死嘛。” “算你还会说话。”临安公主微微一笑,向前走开两步道,“跟我来。” 蓝桥本以为她要带自己去堂屋,再多交代嘱咐几句,没想到却是走进一间卧室。 房间里萦绕着少女的幽香,临安公主点起油灯道:“这是小姝的闺房。” 蓝桥吓了一跳,讷讷地道:“殿下……”他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似乎想象着李静姝住在这里时,日常的起居状态。 临安公主在房间内踱了两步,适意地坐到榻边道:“她已八年没在这里睡过了。前几天她突然归来,本以为好歹会住上几天,谁想到连一个晚上都没有,就又不见了。” 她的眼中泛起无尽伤情,抚摸着榻上整齐的被褥道:“小姝啊,娘真的好想你。” 蓝桥倏地跪下,朝临安公主一抱拳道:“请殿下放心,蓝桥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大小姐平安带回来。” “大小姐?”临安公主哑然失笑道,“说起来你俩也算有缘,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你是因为受伤,她则纯是为了贪玩。其实我挺好奇,你们在徐先生的药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起处了那么久,你们之间就没说过什么话?” 蓝桥一下想起他和李静姝为徐秋雨写对联时的情景,心头泛起一丝甜蜜,旋即想起他摸走李静姝的香囊,又觉羞愧不安,最后想起客死岳阳的徐秋雨,物是人非,心情重又变得沉重。 “没说过什么话。”蓝桥苦笑着道,“大小姐千金之体,我这山野匹夫,不敢轻易打扰。” 临安公主掀开枕头,从榻边的暗格里捧出一件男子的短袍,递给蓝桥道:“这袍子你可认识?” 蓝桥一看不禁心头剧震,原来这正是他当年大战山匪,被匪首褚天棋重伤时穿过的袍子。后来他再醒来,已是到了徐秋雨的药庐,换上了宽松舒适的长衫,再没见过那件袍子。 如今这短袍早被洗净,上面的血渍和泥污都已不见,刀剑石砾划开的口子也被重新缝好,宛若新的一般。 特别是那缝制的针脚,与李静姝的香囊一般无二。 “这袍子怎会在此处?”蓝桥强压下心里泛起的涟漪,不解地问。 临安公主狡黠地一笑道:“你是想问,它为何在我弘毅庐,还是想问,它为何在小姝榻边的暗格里?” 这句话比李祺的剑更难招架,蓝桥一下子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临安公主暼了蓝桥一眼,悠悠地道,“有可能是你忘在徐先生的药庐里,小姝给取了回来,也有可能最一开始就是小姝替你更的衣,她把脏衣洗净缝好,又不好意思直接给你,于是就搁下了。” 见蓝桥仍是沉默,临安公主又道:“女孩子的心事最难琢磨,以前我还偶尔在晚间瞧她偷摸出来把玩,又或抱着这袍子入睡。当时我还纳闷呢,不解这妮子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却也不好直接问她。后来她离家出走,这件袍子就一直留在那暗格里。” 蓝桥抚摸着袍子上细腻的针脚,不知怎的竟泛起一丝怅然,轻叹一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既物归原主,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临安公主笑着起身道,“你身份不方便,进京后可以先去城东的江浦茶社,那是我们的在京城设立的寄售处。我已替你打好招呼,就说你是我们派去拓展业务的,要在城西再开一家分号,由你担当掌柜。到时候店面选址挑选伙计等事都由你做主,切记要行事小心。” “城西?”蓝桥眼睛一亮道,“殿下是说……” 临安公主笑吟吟道:“不错,徐辉祖的魏国公府,正是在城西。到时候你把店址选在附近,就可以监视进出他府上的人。” 蓝桥大喜道:“殿下思虑周全,蓝桥佩服。” 临安公主摆了摆手,同时吹熄了灯道:“快去吧,我男人说要十日见人,可不是和你开玩笑哦。” “一定全力以赴。”蓝桥说着走回到弘毅庐的庭前,遥对堂屋的方向再一躬身,朗声道:“十日内若带不回大小姐,蓝桥提头来见。” 第361章 市井之家 蓝枫睁开眼时,夜幕已经降临。 这是位于京城旧城区内的一幢二层小楼,听说在大明开国前就存在,已超过四十年未曾修葺。 被油烟熏黑的房梁,发霉腐朽了的椽卯角料,走起路来咯吱作响的地板,还有伴随狂风呼啸的墙缝,无不诉说着这座老宅悠久的历史,以及房中客们艰难的生活。 只有窗纸算是入冬前新换的,在这个二月的夜晚抵御着窗外的寒风。 窗纸随着风向的变换时而鼓起时而凹陷,房间内仅有的一盏油灯也跳动得好似随时可能熄灭,蓝枫暗叹一声,披衣起身。 他与蓝桥白雪音一道从河西返回,走水路东下。蓝桥和白雪音前往江浦参与营救风夜菱的行动,他则孤身进京,打探二七会的底细。 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旦张仲杰押送风夜菱的队伍被劫,风夜菱被深入敌后的琅琊铁骑救走,隐藏在京城内的二七会必然将有所动作,而这也就给蓝枫找到他们破绽的机会。 在蓝枫的预想中,二七会是一个庞大且严密的地下组织。上至京城高官,下至江湖帮会,再加上些地主大户以及文人墨客,都有可能被这个神秘组织渗透。除了直接参与或策划行动的刘璟、花语夕和张仲杰,尚未有其他可疑人物进入他们的视野,因此他们对二七会的运作模式,二七会下一步的企图和阴谋的了解,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一旦江浦传来变故,作为二七会在京城核心人物之一的刘璟,必然会有所应对,比如联络他在京城的下属或者同僚,商议对策,并作出下一步的行动。而他蓝枫只要在这个时候盯紧刘璟,看他都去过哪些地方,和什么人见面,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出二七会在京城其他的隐藏势力,甚或他们策动阴谋的证据。 为掩人耳目,蓝枫选择与刘璟一街之隔的贫民区落脚,栖身在这座老旧破落的小楼里。 楼下传来摇骰赌钱的喧闹,声浪穿过毫不隔音的门缝,钻进蓝枫的耳中。蓝枫唯一蹙眉,握上那锃亮的圆木把手。这门把手历经四十多年未曾擦洗,也不知被几百几千个人抓过,其木质的纹路早已看不真切,只有一层泛着光的油脂覆盖表面,还隐隐泛着汗渍混合的酸臭味。 蓝枫作为富家生长的孩子,哪受得了这样的环境?强忍着恶心拉开房门,几乎是夺路而逃地冲出门外,再用脚尖把门勾上。 这是一条极为狭窄的门廊,左右都堆着破旧的家具,比如劣质的杂货架,断了轴的纺车,破了口的大小陶器,还有缺了腿的桌椅板凳。它们大多蒙着厚厚的一层灰,蓝枫若是不想沾到,就不得不侧着身小心翼翼地通过,否则仅是脚步落得稍微重一点,都会使老旧的地板发生变形和震颤,从而使堆在杂货架顶上的半张破风筝抖落灰尘。 门廊的尽头就是通往一层的楼梯,正对楼梯口的还有另一扇房门。作为小楼二层的另一间房,也是蓝枫的隔壁,蓝枫从没见有人出入过这个房间。每次他待在自己房里,也听不出隔壁有任何人活动的声音。 这间房大概被商老汉用来堆放杂物了,毕竟他们家有这么这么多的破烂——蓝枫如是推断。 商老汉是这幢小楼的房东,五十岁出头,秃顶,是老城区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比起旧城区内其他为生计奔波劳碌的人,商老汉过得还算滋润。他没什么野心,就靠租房挣些小钱,白天出去走街串巷,晒晒太阳,晚上再打两壶小酒喝,喝醉就睡,睡醒了再出去溜。 若是手头有点闲钱,他也会在自家楼下的堂屋开场赌局,拉上附近同样想寻刺激的人玩上两手。他家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小五,今年十四岁,小女儿小六,才刚十一岁。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让两个女儿在旁侍候,小五负责给客人端茶倒水,小六则站在门口,看有没有输了钱想赖账,准备偷溜出门的。 蓝枫下楼的时候,恰逢小六用嘹亮的嗓音喊道:“刘叔叔,您这是要去哪啊?” 小六的个子不高,生得又黑又瘦,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她穿着姐姐穿不下的大码衣衫,又因门口风大而将自己使劲裹紧,样子很是古怪。 姓刘的是个落拓书生,被小六叫住后一脸惭色,抖了抖已输得精光的钱袋道:“都输光了,明日再来。”说罢他再不看众人一眼,抱着脑袋逃命似的跑了。 “他欠了多少账?”商老汉问站在一旁的大女儿小五。 “不多,四文钱。”小五站得很是端正,手里托着个大茶盘道,“要不要让小六喊他回来?” 小五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但商老汉似乎并没有给她添置新衣的打算。她的手腕和脚踝从袖口和裤腿下露出老长一截,在灯光下白得刺眼,也让人看着别扭。 商老汉一摆手道:“算了,滚他娘的蛋吧。”比起两个女儿,他自己穿得倒还算厚实,一身青布棉袍,因为长期不洗,油污积攒多了,显得油光水滑,如同缎子一般。 他见蓝枫下来,眯起眼睛笑道:“傅公子,您出门啊?要不要也来玩两手?” 为方便起见,蓝枫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字,叫傅雅,取“附庸风雅”之意,此时见商老汉和自己打招呼,便也打个哈哈笑道:“出去转转。” 他此话一出,商老汉,包括楼下堆在赌桌旁的其他几位中年汉子,都露出一种男人特有的暧昧笑容。 商老汉放下手里的骰盅,悠然捋着山羊胡道:“咱这边的行情不比秦淮河,晚上又黑,公子出门可要看清楚了再……”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和他的赌友们相视一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蓝枫知道他们是误会自己孤身一人旅途寂寞,想在晚上出门“寻欢作乐”,也不辩解,淡淡一笑道:“东家,我可短你房钱?” 商老汉一怔道:“说好的每日七十文,傅公子未曾短过。” 蓝枫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未短房钱,东家又何必揭小弟的短?” 众人立时哄堂大笑。 第362章 一街两面 早在蓝枫下楼之时,小五便眼前一亮,躲在人群之中偷眼瞧他。在她看来,这个青年男子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此时在男人们的哄笑中,她却又露出轻蔑之色,仿佛对蓝枫暴露本性颇为失望。 小五的面庞很是清秀,身段也苗条玲珑,若非不会打扮,又穿得寒酸,其实还颇有几分姿色。蓝枫一向自诩风流,若是放在往常,必会出言调戏,直到逗得她害羞脸红为止。 他知道现在不是招惹姑娘的时候,心中暗叹,表面则装作对她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小六身边,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道:“门口风大,当心着凉。” “大哥哥……”小六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蓝枫,倏地又有些害怕地转向姐姐和商老汉。 商老汉瞪她一眼道:“你该对傅公子说什么?” 小六一个激灵,赶紧羞怯地蹲了个万福道:“多谢大哥哥。” 蓝枫洒然一笑,再不看正紧咬着嘴唇的小五一眼,大步走出楼外。 他边走边想,为什么这两个姑娘叫小五和小六。莫非她们前头还有四个哥哥姐姐?他们是夭折了还是离开京城去了外地? 走着走着,蓝枫忽听路旁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却是个女人。 那女人少妇打扮,浓妆艳抹的,站在一条窄巷的阴影里朝蓝枫招手。 蓝枫不知她有何事,刚走过去就被她一把挽住,刺鼻的劣质脂粉气扑鼻而来。 那女人把头贴在他的胸前,腻声道:“小哥儿,晚上一个人出来,是不是想妹子了?” 蓝枫只觉一阵作呕,心道你年纪至少比我大十几岁,居然还好意思叫我“小哥儿”。忙一把推开她,装作被她吓坏的样子,狼狈而逃。 他一路走一路暗自心惊,因见这样的女人几乎每走十几步便能遇到一个,好似鬼影。蓝枫先前一直是白天出来,没想到这些白天里无比熙攘热闹的街巷,到了晚上竟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又走了几十步,直到拐上天秀街,蓝枫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放慢脚步,看着街南街北截然不同的景象,感慨不已。 在天秀街以南,是自元代延传下来的集庆老城区,里面住的尽是在京城辛苦谋生的下九流众生。 这片区域街巷狭窄,房舍老旧,人口密度却冠绝京城。每天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各式营生的男男女女出出进进。他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疲惫与沧桑,或付出一日辛劳换取仅能糊口的血汗钱,或从事一些难登堂面的不法活动,又或干脆乞讨为生。 像商老汉这种以收租为生的小人物,在老城区已算是活得最体面的一类人。不必太过操劳,也足够养活他和他的两个女儿。 天秀街以北则是松柏林立,放眼望去,尽是一些中产人家建起的青灰色院墙。这些砖石垒砌的院墙如田垄阡陌一般纵横交错,彼此间只有六七尺的狭窄距离,留下四横三纵的七条小巷穿插其中,供居于街区深处的住户进出。 小巷都是笔直地向内延伸,一家一户的宅院也都方方正正的。若是有人登高俯瞰,就会发现这些住户的宅院如棋盘一般,一格一格地填满整个街区,故这片区域又称棋盘巷。 棋盘巷的住户有屡试不中的举子,有廉价高产的丹青画手,有算卦相命的阴阳先生,还有须发花白的平庸郎中和一间小小的私塾。比起街对面不得不为生存打拼的人们,棋盘巷的居民不算拮据,他们在家可以点起明亮的灯火,闲来可以扫扫院里的落叶,过年可以换身新衣,吃一锅腊肉焖的白米饭。 一边是在生存的压力下艰难度日,一边是不咸不淡的小富即安,一街两面,宛如两个世界。 刘璟本为谷王府长史,后随李景隆的北伐军参赞军务,李景隆兵败后便遭闲置。或许是为保持低调,他把府邸买在棋盘巷,整日里除了琴棋书画就是会见收藏界的同伴,一同鉴赏古董古玩,鲜有过问朝政。 他的府邸位于棋盘巷横二与横三、纵一与纵二巷之间,算是整个棋盘巷最中间的位置之一,大有大隐于市之感。其府门面东,除了悬在门牌檐下的两盏大圆纸灯,连个看门的下人都没有。 这已是蓝枫自进京以后,连续第五天潜到刘府门外。 前几次他都是白天来,或藏在小巷转角的阴影处,或躲在谁家屋顶的瓦面后,几乎是从天亮到天黑,窥视着刘府的一举一动。 窥探期间,他从未见过刘璟外出,来访者也都是京城文坛有名的书友墨客,又或古玩鉴赏的同道。江浦发生的惊天大案,仿佛连一丝风也不曾透进来。 以蓝枫的精明,当然知道这是刘璟使的障眼法。只是他的武艺稀松平常,不敢靠这极可能是二七会老巢的宅院太近,而到了晚上光线太暗,他从远处又看不真切,只得打道回府。 到了今天,徐辉祖江浦“剿匪”的事迹已传遍京城,就连旧城区的贫困户们也对此津津乐道。蓝枫判断刘璟近期必有动作,再三思忖终决定夜探刘府。 他从袖里摸出一个蜡丸,用指甲抠开一个小缝后,无声无息地扔到看似无人看守的刘府门前。 一缕烟雾从蜡丸的缝隙里飘出,如同初秋清晨突然降下的大雾,很快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开来,把能见度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这是蓝枫从《机火巧术》中学到而自制的“大雾丸”。通过一枚混有各种药品的小小蜡丸,就可以制造一场持续一刻钟之久的大雾,用在环境狭窄的棋盘巷再合适不过。 蓝枫对巷子间的路线早已熟记于心,跳下一户人家的院墙,灵猫一般摸到刘府的院门处,闪过空无一人的门房,钻进院中一小丛清脆的竹林里。 他拨开两根竹枝,顺着刘府书房的窗子往里看去,就见一身白袍的刘璟端坐在几案前,正和一位白眉老者下棋。另有一位婢女陪坐在旁,垂着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已困得睁不开眼。 这已不是蓝枫第一次见到这位白眉老者,前几日他蹲守巷口的时候,曾多次见他悠然踱步,散步般走进刘璟的府邸。 他断定此人是刘璟安排好的掩护,一旦他们布在棋盘巷外的暗哨发现有陌生人接近,这人就会过来找刘璟下棋或者鉴赏古玩字画,让想刺探情报的不速之客以为,刘璟就真的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为之辈。 既有掩饰,必有秘密。蓝枫见院内无人,刚想绕到书房后面,就听一阵脚步声往刘府的巷口靠近。 蓝枫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无法穿过大雾找到自己,直到他听见脚步声中夹杂的狗吠,才突然色变。 第363章 再遇冤家 这些人摆明是冲着他来的。 蓝枫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自以为隐秘的行踪,其实早已落入刘璟布下的暗哨眼中。 他前几天都是白天来此窥探,刘璟不想惊动附近的邻居,只找了人来打掩护,并未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动手。 现在到了晚上,他的大雾丸又封住了巷口的视线,刘璟再无顾忌,便直接派手下来抓人了。 大雾丸的烟雾做得极为逼真,不但视觉上浑若天成,且没有丝毫异味。这本是为了不引人怀疑,此时有人带狗来找,烟雾就变得形同虚设。 蓝枫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倏地攀上墙头,刚想跳出墙外,就见三个黑衣大汉手持钢刀,沿着小巷追了过来。 他一个飞跃,直接跨过三人头顶,跳上另一户人家的院墙,沿着墙头向南跑去。 三个大汉没有呼喊,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一齐发步追来。 蓝枫武技稀松,轻功倒还将就,在墙头跑了几步,转身又跳上那户人家的屋顶,躲过一位试图爬墙阻截的大汉。 他刚想跳上另一侧的墙头,忽见一个精瘦汉子连跳四下,从刘璟宅院的一棵大树上直追过来。 蓝枫心中一凛,知道此人轻功在自己之上,他若继续沿墙头逃窜,保证跑不出棋盘巷。 那精瘦汉子似乎也算准了这一点,追得气定神闲。他的每一次起落,每一个转身,都完成得毫无瑕疵,对这片地形更是熟悉到无以复加,仿佛从小就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似的。 蓝枫诈作准备跳向下一处墙头,却突然一个转身,双手齐出,两柄飞刀往那精瘦汉子电射而去。 精瘦汉子手持一根长棍,随手一挥便打落一柄飞刀,另一手则衣袖一摆,把另一柄飞刀卷入袖中。 他趁蓝枫停步转身的工夫,猛地又欺近三丈,衣袖再一摆,袖中卷起的飞刀反向蓝枫攻去。 蓝枫向褚红袖学过掷飞刀的手法,却没学过如何抵挡别人的暗器,此时见他的飞刀倒飞而回,心中惊骇想要闪避,无奈身在墙头,左右都是无从下脚的虚空,只得伸出手臂,想硬接这一刀。 飞刀穿过夜风迅速接近,那呼啸而起的破风声宛如在耳畔敲响的丧钟。 蓝枫等待着飞刀入体的刺痛,却见另一道黑影闪上墙头,信手拈花般将飞刀拿住,然后箭一般冲向精瘦汉子,把飞刀当作匕首,猛地刺往那人的胸膛。 那精瘦汉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先是愣了一下,再想挥长棍去打已是慢了半分。眼见飞刀当胸刺至,精瘦汉子情急之下一个后翻跳下墙头,长棍舞成一片棍影,防着那黑衣人掷刀偷袭。 黑衣人却不再追,回到蓝枫身边扯了他便走,几个起落离开了棋盘巷,钻进棋盘巷西侧的另一片街区。 他们连拐了几条小巷,见再没有人追来才停下脚步。 蓝枫惊魂甫定,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救命恩人,见此人身形不高,体格也偏纤弱,全身以黑衣包裹,面上还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和自己对视。 他暗叹了一口气,颓然道:“今日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自是再没有话说。” 黑衣人露出惊诧的目光,却没有说话。 蓝枫接着又道:“姑娘离我这么近,我闻到姑娘的体息,自是知道又落到你和林公主殿下的手中。” “你仅凭气味,就分辨得出我是谁?”本雅莉一把扯下覆面的黑巾,咬着嘴唇怨恨地道,“上次你骗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蓝枫哂道:“你把我从岳阳带到京城,一路上一起吃一起睡,还一起逛了窑子,我就算不是狗鼻子,也忘不了殿下身上独特的香气。那天我若非着急脱身,怎都要和殿下亲……”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本雅莉清脆地掴了一掌,在脸上留下清晰可见的一道手印。 “哎唷唷。”蓝枫只觉面颊火辣辣地疼,捂着脸道:“你这女人怎么不讲道理?你要带我去琉球杀头,我为求自保,虽略施小计骗了你,却也未报复于你。早知你这般不领情,当初落水时我就不该救你。” 本雅莉冷哼一声道:“我要是淹死了,今天你被庞子建抓去,也一样活不成。” “庞子建?”蓝枫奇道,“你认识追我那人?” “他是刘璟的浑天八卫之一。”本雅莉狠狠瞪了蓝枫一眼道,“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偏要来惹刘璟。他本人在京师七大高手中排在第三,仅次于徐辉祖和李祺,手下还有他亲自培养的浑天八卫,个个身手不俗。他在棋盘巷的宅子看似无人设防,实际上周围的院落有一半都是他的产业,街区里暗哨密布,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越说越气,用手指点着蓝枫的脑门道:“你自诩聪慧,怎么连这道理都看不透?前几日是白天也就罢了,最多是无功而返,今天竟晚上闯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蓝枫哑然失笑道:“没想到你成语用得还挺熟练。”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本雅莉气得又扬起了手。 “我前几日白天来探,公主殿下你怎么知道?”蓝枫狡黠地一笑,悠悠地道,“你跟踪我?” “呸,谁有兴趣跟踪你呀?”本雅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我是怕你没头没脑地闯到刘璟府上,给人拿了再连累到我。” 蓝枫一头雾水地道:“我怎么会连累到你?” “跟我来。”本雅莉没做过多的解释,拉着蓝枫便走,先是兜了一个小圈子,然后绕回天秀街南的老城区。 小巷里的女人们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纷纷探出头来,见蓝枫和眉目清秀的本雅莉同行,有的撇嘴有的暗骂,又都缩了回去。 本雅莉走进商老汉的小楼,楼内的赌局仍在继续。守在门口的小六最先看见她,打招呼道:“姐姐回来了。” 商老汉刚赢了一把,见她进来,也憨笑道:“姑娘今日回来得倒早。” 本雅莉走过小五身边,本想摸摸这位可爱妹妹的头,却一眼瞧见她身上披着的男子大氅,不由僵住,回头瞟了蓝枫一眼道:“你还真是热心肠。” 商老汉这才看到蓝枫,一脸惊奇地道:“傅公子也一道回来了?说来真是巧,傅公子在寒舍住了五天,就住在这位姑娘的隔壁,却一次也没遇到过她。” 本雅莉无所谓地道:“我是昼伏夜出,又习惯了钻窗子,从来也碰不到什么人。”她摸了摸口袋,仔细地数出七十文铜钱,放到小五手中的托盘上:“今日的房钱结清了。” 小五看了看本雅莉,又看了看随她进来的蓝枫,内心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无名之火,盯着盘中的铜钱道:“姐姐的房钱先前总要拖欠个三五日,怎的今天这么爽快?” 本雅莉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扯过蓝枫道:“他今天欠我一条小命,以后我的房钱全都记在他账上。” 商老汉愕然看向蓝枫,蓝枫被本雅莉掐了一下,只得苦笑点头:“是是是,都算我的,算我的。” 第364章 落难公主 本雅莉并未回房,而是转身离开。 蓝枫对这位偶遇的蒙古小公主有太多的好奇,忙追上去道:“等等我。” “还不算傻,知道给自己起个假名字。”本雅莉一边在黑暗的窄巷里穿行,一边玩笑似的问道:“傅公子是吧?傅什么?” “傅雅。”蓝枫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两个字的歧义,不过他天生便是脸皮奇厚,嘿嘿一笑,抢先一步捅破道:“意思是,附在我美丽的雅儿身旁。” 他本以为此言一出,必会引起本雅莉雷霆震怒,却不料后者只轻啐一口道:“谁是你的雅儿,别做梦了。”说罢便别过脸去,再不看他。 蓝枫见本雅莉只闷头走路,没话找话地道:“你这是要去哪?” 本雅莉不答,仍是大步向前走。 蓝枫紧赶几步,换了个话题又道:“你说方才追我那人叫什么庞子建的,是刘璟的浑天八卫,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花语夕告诉你的吗?” 本雅莉点了点头,却仍是不做声。 蓝枫见她终于肯理自己,再接再厉地道:“那你说棋盘巷有一半都是他的产业且暗哨密布,这也是花语夕告诉你的?她找你只是想利用你给他们当免费打手,不至于把他上司的老底都透给你吧?” “这些事并非花语夕告诉我,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本雅莉终于开腔,幽幽地道,“棋盘巷的警戒外松内紧,又有武功在京城名列第三的刘璟坐镇,再加上他的浑天八卫,就算你想闯哪个王公大臣的府邸,只怕也比他的宅子容易。” “你好好的,摸索这些作甚?”蓝枫好容易撩动她和自己说话,忙振起精神道:“难道你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改行做了探子?” 本雅莉哂道:“我做探子,又为谁效劳呢?” “也是,现在你既没了报仇的对象,也没有留在中原的理由,我以为你早会琉球去了。”蓝枫叹道,“你的剑呢?怎么没见你带着?” “剑?早卖了。”本雅莉自嘲地一笑道,“你没听小五说吗,我的房钱尚且经常赊欠,再不卖剑,我就只能睡大街上了。” 她虽刻意说得平淡,蓝枫却听出其言下的辛酸:“那么这半年来,你是如何谋生呢?” “一开始我卖剑,是为凑钱回琉球,结果中了奸人联合船老大设下圈套,被骗得分文不剩。”本雅莉卷起衣袖,露出空荡荡的皓腕,晃了晃又道:“后来我把那玉镯也卖了,却被人告知因为战事吃紧,最近都没有去琉球的船。我一想回去也是过得憋屈,索性便留了下来,把那些钱拿来买醉度日。” 蓝枫听得心疼,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去找花语夕?毕竟当初是她把你引到这条道上的。”他话刚一说完,立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花语夕当时正和张仲杰远赴河西,本雅莉在京城自是找不到她。 果然本雅莉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沉默良久才道:“后来钱花完了,我就只能搬进这最便宜的老城区,饿了没钱买吃的,就……就找人借一点。” 蓝枫看着她的这身打扮,再结合她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心道你那多半不是借,而是去偷了,偷到棋盘巷发现无从下手,这才逐步“摸索”出刘璟的种种布置。 他并不戳破,只顺着本雅莉的话道:“没想到殿下也会贪恋这杯中之物,今天你既救了我,那我便请你好好喝一顿。” “这可是你说的。”本雅莉倏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蓝枫的眼睛道,“真喝起来你可别怂。” 蓝枫摆出舍命陪君子的架势,拍着胸脯道:“别的不说,陪像殿下这样的美人喝酒谈心,可是我最擅长的。” 本雅莉哼了一声,似是不屑蓝枫的轻薄话,再穿过两片街区,走进一处热闹的夜市。 “先证明一下你的诚意吧。”她指着一家灯火通明的铺面道,“我肚子饿了,今天为了救你也没弄到吃的,烦请蓝二公子到那边买碗特色的竹花粉,再称两斤卤鸭脚,当是下酒菜。” “小点声,我的好殿下。”蓝枫低声恳求道,“你想这么多人都听到吗?” “那就快去。”本雅莉满不在乎地抱起手臂道,“要是我等得不耐烦,就大叫一声蓝枫在此,你有本事就一路杀出城去。” 蓝枫吞了口唾液,没敢再和她抬杠。 放眼望去,本雅莉指的那家店面是整片夜市中最火爆的,现在虽已临近丑时,店门口仍排着拐来拐去的长龙。 蓝枫走到队尾,见队伍中人头攒动,不少人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店门口的情况。 “他们家说是丑时打烊,眼看快到点了,不会排到咱们就没了吧?”前方不远处的一位路人向身边的友人发着牢骚,“都怪你,出个门也磨磨蹭蹭,跟个娘们似的。” 蓝枫心中一惊,回头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本雅莉,知道若是空手而回,绝不能令她满意。但看队伍前进的速度,似乎想在丑时打烊之前排到也没可能。 他忽然灵机一动,径直跑到队首,对柜台后的老板娘道:“给来一碗竹花粉,再称两斤鸭脚。” 原本排在队首的大汉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滚后边排队去!”他说着便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一副蓝枫不走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大哥先消消气,你就当是你自己多买了我刚说那些,又吃不下,转手再卖给我不就是了。”蓝枫不想事情闹大,一把搂住那大汉的肩膀,赔笑着道:“当然,这中间的好处也是少不了的。”他说着便把一枚小金锭塞到大汉的手里,然后扳动他的手指,把金子攥进手中。 大汉愣了一下,脸色立刻便和缓下来。 蓝枫知道他现在还需要一个妥协的台阶,笑着道:“不瞒大哥,我媳妇最近有了身子,别提多馋了。晚上明明吃了三个大馍,硬是说没吃饱,要我给她买宵夜,还点名想吃这家的竹花粉和卤鸭脚。你说这马上就打烊了,我要是空手回去,也遭不住她埋怨折腾啊。”他说到这里向本雅莉一指,悄声道:“你看,她就在那呢。” 排在前排的几位顾客显然都是过来人,彼此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目光,纷纷默许了蓝枫的“插队”行为。 大汉嘿嘿一笑,把金子收进怀里,对老板娘道:“就按他说的,给我加一碗竹花粉和两斤鸭脚。” 老板娘早听到二人的对话,一边麻利地准备食物,一边笑眯眯地对蓝枫道:“尊夫人可真是有福,我家老头子要能有公子的一半,我就烧香拜佛喽。” 蓝枫趁机又塞给其他排队的顾客每人几枚铜板,然后千恩万谢接过大汉递过来的卤鸭脚和竹花粉,得意地跑回到本雅莉身边道:“你看,都买来啦。” “算你有几分鬼机灵。”本雅莉白他一眼,旋又别过脸去,一边走开一边低声地道,“还有,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第365章 舍命陪酒 “来两坛子野山火。”本雅莉走到位于夜市边缘的一家酒肆,习以为常地找了张空桌坐下,向店掌柜招呼道,“这位公子请客。” “好嘞。”店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汉,腆着个大肚子,肩上搭着抹布,一副笑弥勒的模样。 他看了眼本雅莉,又看了看蓝枫,犹疑地道:“姑娘是要大火还是小火?” “自然是大火。”本雅莉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什么时候喝过小火?” 店掌柜不再多话,提着两个酒坛过来,一边一个放在本雅莉身前的矮桌上。 蓝枫看得大为蹙眉,因为这小酒肆实在是过于鄙陋。几张油腻腻的小矮桌,桌边是几张更小的矮凳,人坐在矮凳上,和直接蹲着也相差无几,十分不雅。 空气中弥漫着旁人拿来下酒的卤花生味、臭干子味,还有人们一天劳作过后的汗臭味,即便比起他和蓝桥在济南城外吃的烧烤摊也大为不如,混不似他惯常出入的斯文之地。 他放下手里的竹花粉和卤鸭脚,看了坐在凳上怡然自得的本雅莉一眼,不死心地道:“何为大火,何又为小火?” 恰店掌柜为他们送上两只粗瓷碗,顺嘴答道:“咱铺子卖的酒叫‘野山火’,是本地常见的一种烧酒,按烧制方式不同又分为‘大火’和‘小火’,大火酒气浓烈,寻常人喝不下三碗,小火则温和许多,比较符合大众口味。这位姑娘海量,每次过来都只喝大火,真个是女中豪杰。” 本雅莉也不知听没听见店掌柜的话,正贪婪地吃着那晚竹花粉。 竹花粉是当时盛行的一种小吃,以特制的米粉、酱料配上用水泡开的干竹花而成。其相比于寻常米粉,同等重量下水分含量更少,所以有更佳的口感和饱腹感。 本雅莉的吃相丝毫不见对应她公主身份的端庄,完全和街头小厮一般无二。她一手端着碗,另一手用筷子把粉并同酱汁一齐划到嘴里,然后大口咀嚼,边咀嚼还边含混不清地对蓝枫道:“倒酒。” 蓝枫一声苦笑,为本雅莉和自己都倒上酒。 本雅莉毫不客气,拿起酒碗便连喝了三大口,然后把酒碗往桌上一搁,用衣袖揩了锴嘴角,大笑道:“好酒!” 蓝枫闻着面前刺鼻的酒气,心道你怕是没喝过真正的好酒。然而美人在前,他既说了请她喝酒,总不能此时认怂让她瞧不起,只得端起酒碗,硬着头皮灌了一口。 这酒浆辛辣至极,入喉好似吞了块烧红的木炭,蓝枫的眉头顿时拧成个核桃般的大疙瘩,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本雅莉见他眼泪都咳出来,无奈地把面前只剩下三根的粉碗推到他面前道:“吃点这个。” 蓝枫如获大赦,也不管那碗筷是否本雅莉用过,狼吞虎咽地把仅剩的几根粉条连同汤汁一齐吃得一滴不剩,这才稍稍缓解喉舌的不适。 本雅莉饶有兴致地看着蓝枫的狼狈模样,特别是看到他连碗底和筷子也要舔干净时,不知怎的内心竟泛起一丝异样,拿出一根卤鸭脚扔到他碗里道:“再吃个鸭脚。” “你不吃吗?”蓝枫拿起鸭脚微一迟疑,旋即便啃了下去。 本雅莉莞尔道:“我可不像你这么没用。”说罢她端起自己的酒碗,一仰脖一饮而尽,又面不改色地放下酒碗,再给自己倒满。 蓝枫感慨地道:“要是有人垂涎你的美色,想用灌酒这一招把你放倒,只怕是行不通了。” “那也分人。”喝了一碗酒后,本雅莉心情明显好了很多,狡黠地一笑道:“和某些人喝,一千杯也不会醉,但是和另一些人喝,可能半杯不到便醉了。” “看来我就是属于那前者的‘某些人’了。”蓝枫尝试着又啜了一口酒道,“你可别瞧不起人,我刚才只是没做好准备,被呛着了罢了。” 他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酒,然后拿起鸭脚猛啃一口,强忍住胃中火烧般的不适感道:“你看,不就是喝酒嘛。” 本雅莉看小孩子般微微一笑,主动替蓝枫又倒满一碗酒,油然道:“说说吧,为什么打刘璟的主意?” 蓝枫吃净一根鸭脚,不答反问道:“花语夕有没有给你讲过二七会的事?” 本雅莉摇头道:“我只听过这么个名字,却不知他们有什么图谋。” “简单来说,二七会是一个由军政商多方面人物构成的组织,密谋引起天下动乱,以便从中渔利,刘璟、花语夕还有安萧寒都是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蓝枫见本雅莉又喝完一碗酒,忙陪着也喝了半碗,接着道:“他们和白莲教结成利益联盟,又请来以阿鲁台为首的蒙古高手团来助拳。当初我们想逃离岳阳,你和阿鲁台他们,不是配合柳昶、左刀以及楚水城的高手一起来截杀我们吗?” 本雅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其实我加入阿鲁台他们,目的非常简单,就是找机会杀了蒙戈力,至于阿鲁台是为谁效力,和你们打来打去又是为了什么,我都没有多想。” 蓝枫见本雅莉被他分散了注意力,心中暗喜,偷偷把半碗酒泼在地上,然后装作喝完了般向她展示碗底,又为自己倒满,叹道:“你就是因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被花语夕利用。” 本雅莉再尽一碗,这才终于拿起根鸭脚啃食:“其实仔细想想,有仇恨的时候我过得还挺单纯的,每天就是练武然后想着如何报仇。等真发现再没有仇人的时候,反而变得迷茫起来,就像突然获得了一片广阔的天空,虽然自由,却不知该去往何方。” 蓝枫故技重施,又是趁本雅莉不备,喝半碗泼半碗,然后再给自己添满:“既然如此,何不回琉球去?离家这么久,你哥哥肯定想你了吧?” “他才不会想我,他的一生已全部献给了仇恨。”本雅莉闷哼一声,再饮一碗酒道:“我在琉球的家从来都不是温暖的,哥哥每天除了买醉,就是发了疯般逼我练武,稍有懈怠他都会大发雷霆,甚至拿鞭子抽打,迫我加紧练功。” 蓝枫强忍住说出“跟我走吧”这四个字的冲动,替本雅莉又倒满了酒,喟然道:“往事既不可追,那便想想将来吧。每天在京城瞎混也不是正经过日子的模样,不如找份正经差事做做?” “过一天算一天吧,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和刘璟,或者说为什么要和二七会作对呢。”本雅莉瞥了蓝枫一眼,示意他面前的酒碗还没动。 蓝枫尴尬地一笑,忙陪着饮下。这次因为本雅莉盯着,他不敢再耍花样,只得结结实实地喝尽一碗,缓缓答道:“或许也是因为仇恨,因为家父正是死于二七会的阴谋。” 他说到这,忽觉一股酒气上涌,头脑开始变得晕乎乎的:“其实我没资格说你,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命运逼着,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 第366章 酒醒何处 本雅莉几乎是酒不离唇,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卤鸭脚也没吃几根,几乎全留给了蓝枫。 蓝枫更加不堪,虽不时在暗中泼酒以减少喝醉的速度,最后仍喝得酩酊大醉,几乎已失去正常的意识。 本雅莉双颊染上漂亮的酒晕,好似天边的晚霞。她喝完自己这坛酒,见蓝枫的酒坛里还剩下一点,索性直接举起酒坛,替他解决干净。 “喂。”她踢了也不知是否还醒着的蓝枫一脚,晃头晃脑地道,“等你的仇也报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唔……”蓝枫被她一踢,直接从矮凳上摔了下来,坐在地上含混不清地道:“我要赚很多很多钱,建一座很大很大的宅院,然后买好多漂亮的姐姐妹妹在家里当丫鬟,给她们买好多好看的衣裳,让她们换着穿给我看。” “你就这点出息?”本雅莉虽不是第一天认识蓝枫,但听他说出这番“宏志”,仍觉得不可思议。 “我出息大着呢。”蓝枫瞪大了眼,虽好像在看着本雅莉,实际却是看向她身后的某处虚空,“我还要把楚星雨赎出来,让她只陪着我一个人。” 本雅莉一股无名火起,狠踢了蓝枫一脚,啐道:“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见蓝枫被踢得吃痛倒地,紧紧蜷缩着身子,心下又有点懊悔,便蹲下身想扶他起来。 恰蓝枫一个翻身,一枚精美的玉佩从他的领口中掉出来,正落在本雅丽的手心里。 本雅莉这才注意到,原来蓝枫的脖子上一直挂着根细绳,绳头系着这枚玉佩。只因玉佩贴身藏在衣领之内,她以前从未发觉蓝枫还有这样一件宝物。 她细细打量那玉佩上的纹路和字样,仅凭直觉便知道这枚玉佩异常珍贵,应该和她的玉镯相似,属蓝枫的家传之宝。 果然蓝枫咕哝一声道:“那是我爹留给我的,你别动!”说着他就伸手来抢。 本雅莉见蓝枫如此在意那玉佩,心中反生出报复的快意,微一运劲,已把那玉佩扯了下来。 “还给我!”蓝枫再抢。 本雅莉把玉佩举到高处,任蓝枫如何伸手,却怎么也碰不到玉佩。 蓝枫恼羞成怒,突然用尽全气扑向本雅莉。本雅莉猝不及防,被他扑得跌倒在地,想再起来却又被他压住。 “拿来!”蓝枫的眼睛泛红,死死盯着本雅莉道。 “就不给。”本雅莉也被激起斗志,死死攥着玉佩就是不放。 蓝枫气急,一低头咬在本雅莉的肩上。 本雅莉原以为蓝枫被逼急了会打人,没想到竟是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脚蹬开他道:“小女孩打架才咬人呢,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抓我脸揪我头发了?” 蓝枫被她蹬得翻倒在地,想再爬起来,却晕晕乎乎地怎么也使不上力。 本雅莉趁机起身,又从蓝枫身上摸走钱袋,付钱给店掌柜后转身就走。 “你站住!”蓝枫手脚并用地挣扎起身,刚想要追,却没留意脚下的矮凳,被绊得再度倒地,只摔得七荤八素,再也爬不起来了。 当他终于悠悠醒转,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窗纸透出灰蒙蒙的光,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间昏暗得辨不出是什么时辰。湿润的凉风沿着窗缝吹进屋子,让人舍不得离开热乎乎的被褥,只想再睡个天昏地暗。 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冲淡了屋内的灰尘味,蓝枫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再把被子拉紧些,就觉身边似另有一温热物事,转头一看,竟是熟睡的本雅莉。 本雅莉呼吸均匀,背朝蓝枫侧躺着,双腿微微屈起,纤长的睫毛如小扇子般盖着眼睑,肩膀和发梢出散发出少女独有的体香。 蓝枫怔住,一时想不出自己怎么和她睡到同一张床上,悄悄掀开被角,见她和自己都是衣衫整齐,才稍稍放心。 再仔细一看,这房间与他原先租住的房间格局极像,陈设布置却是如镜面般反转过来的。他顿时想到这是本雅莉的房间,他的隔壁。 “我怎么跑这来了?难道晚上迷迷糊糊走错了房间上错了床?”他一边心中思忖,一边悄无声息地钻出被子,蹑手蹑脚地想跨过本雅莉,跳下床去。 “干嘛去?”本雅莉倏地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只脚正悬在半空的蓝枫道:“醉了一晚上,终于醒了?” “我不是……”蓝枫立时臊红了脸,只恨没有地缝给他钻,“我没有……” 本雅莉一翻身坐起来道:“昨晚你请我喝酒的事,全不记得了?” “这……嘿……”蓝枫使劲抓着头发,却丝毫记不起昨夜喝酒时的细节。 本雅莉哂道:“你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咬我来着。要不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你扛回来,你就该在大街上被雨淋醒了。” “我咬你?”蓝枫愕然道。 本雅莉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你该不是属耗子的吧?” 蓝枫仔细观察本雅莉的表情,见她唇角似隐约有一种憋不住笑的抽动,眼珠一转道:“我若真咬了你,定是你做了对不住我的事。” 本雅莉哑然失笑道:“哦?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看窗外。”蓝枫随口说着,见本雅莉的视线果然移向窗口,趁机猛地一掀被子,本雅莉穿着中衣的身子立时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你干什么!”本雅莉又羞又怒地道。 蓝枫一眼就看到他的钱袋被本雅莉系在腰间,指着道:“喏,本公子的钱袋,怎么会在你腰上挂着?” 本雅莉醒悟中计,哼了一声道:“你昨天醉得不省人事,我总得替你掏钱付账吧?” 蓝枫撇了撇嘴,指着她的另一只手道:“那我的玉佩怎么也在你手里?” 本雅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昨晚从蓝枫处硬抢来的玉佩。 她当然不会承认这是抢的,嘴硬地抵赖道:“你自己说送给我的,怎么,你不记得了?” “真的?”蓝枫疑惑地道,“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本雅莉以退为进地道:“反悔了的话,那就拿回去呗,反正我也不稀罕。” 蓝枫沉吟片刻,暗道若真是自己酒后失态,硬要把玉佩送给本雅莉,这时又要回来,未免显得太过小气。但这玉佩本是蓝若海留给他作为赠与心上人的定情物,难道本雅莉…… “既是如此,就先给你拿着吧。”蓝枫脸上发烫,支支吾吾地又道,“呃……我送你这玉佩时,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吧?” “奇怪的话?”本雅莉本是信口胡诌,见蓝枫当了真,心知再纠缠下去必被他看穿,忙转移话题道:“你若还想昨日那般到棋盘巷去查,莫说五天,就是再给你五天五十天,你还是一样查不出结果。” 蓝枫知道本雅莉在京城混迹半年,对这片地区肯定比自己更熟,立时精神一振,虚心求教道:“敢问依姑娘之见,我该去哪查?” “想我帮你吗?”本雅莉套上披风,伸开双腿跳下破旧的木板床,适意地伸了个懒腰,咯咯一笑道:“求我呀。” 第367章 长生茶馆 蓝枫看着她伸懒腰时优美的少女曲线,心神一荡,被冒犯的些许不快立时一扫而空,嘿嘿一笑道:“那就算我求你,求尊贵的和林公主殿下赐知小子,从何处可打探到二七会的进一步线索。” 本雅莉轻盈地转了个圈子,回过身来道:“你求人帮忙,都没有点诚意的吗?” “怎样才算有诚意?”蓝枫无奈道,“你要钱还是什么?” “我若真是贪财小人,昨夜拿了你的钱袋子走就是了,又何必费劲把你扛回来?”本雅莉抿嘴一笑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蓝枫立时警惕起来,举起一只手掌谨慎地道:“要我陪你回琉球可不行啊,这明知送死的事,说什么我也不干。” “谁说我要回琉球了?”本雅莉莞尔道,“我自己都不想回去了,还拉你去作甚?” “那你想去哪?” “想回我出生的地方。”本雅莉倏地敛去笑容,认真地道,“我想到大草原上看看。” “这件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蓝枫考虑着道,“草原千里之遥,我俗务缠身,并非说去就能去的。但若等到战事平息,我有了闲暇,前往畅游一番似乎倒也有趣。” “所以你是答应了?”本雅莉眨着眼睛道,“我没要你立刻动身,等你准备好了再去就行。” “答应了。”蓝枫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本雅莉面露喜色道:“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我也愿意帮你。” 蓝枫大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哪里还有二七会的线索了吧?” “跟我来吧。”本雅莉说着打开窗子,作势便要穿窗而出,“我在另一处地方见过刘璟和人密会,那地方叫长生茶馆。” 长生茶馆位于城西立慧桥的东侧,立慧街与长宁街两街交错之处,闹中取静,是个品茶会友的绝佳去处。 这是一座二层的小竹楼,临街方向种着密集的绿竹带,隔绝了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喧嚣。一架古朴的小水车把河水抬升到一层楼高的地方,用几根对半切开的竹径引流而出。水流先是泠泠淙淙地绕楼一周,流到地面成为涓涓细流,从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淌过,最后又流回到立慧桥下的河里。 流水既方便浇灌竹林,又给竹楼内的客人平添了曲水流泉之趣。清风徐来,吹皱竹径内的流水,也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同时竹楼上茶香弥漫,可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蓝枫坐在长生茶馆二层的平台上,视线越过竹林,眺望两街交汇处络绎不绝的行人,笑对本雅莉道:“刘璟真不愧是个雅人,太会选地方了。” “以前我路过此处,都只在远处饱一饱眼福,从不敢坐进来,今日有你傅公子请客,我也算沾光了。”本雅莉对中原文化的了解虽不如蓝枫,显然也很享受这茶馆的环境氛围。 这时一个银发老翁拄着拐杖缓步登楼,朝另一个稍显年轻的老者打了个招呼,坐进那人的茶座道:“咱们是不是有十年没见了?” 另一老者显然也十分激动,先是颤抖着手给后来者倒茶,然后红光满面地道:“十年了,咱们都老啦,只有这茶馆还是和以前一样。” 两人接着便开始叙旧,足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散。蓝枫给本雅莉递了个眼色,两人结了茶资一齐下楼,追上那略微年轻的老者道:“敢问老先生,可否认识这间茶馆的掌柜?” 老者腿脚还算利索,转过身来先是打量了一遍蓝枫和本雅莉,见二人似无恶意,笑眯眯地道:“这话你就问对人了,十年前,当这间茶馆刚开张的时候,我就在他们家喝过茶。” 蓝枫深揖一礼道:“既是如此,老先生必认得他家掌柜了?” “掌柜换过好几次人,到后来我也不全认得。”老者爽朗地一笑道,“不过他们东家倒是从未变过,长生茶馆一直都是项家的产业。” “项家?”蓝枫微一愣神道,“哪个项家?” “项家都不认识,小伙子真是有点孤陋寡闻。”老者显然对蓝枫没听说过项家有些意外,“就是京城最有钱的那位,据称是富可敌国的项逸轩项公子啊。” “项逸轩……”蓝枫一开始只觉这名字有点熟悉,然后猛地想起他们在岳阳,似乎还与这位项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他看了看本雅莉,后者也点了点头。 老者接着又道:“项家上一辈便是富商,听说还和开国时富甲天下的沈万三有什么联系。项公子加冠时,恰老项公病重过世,这千万家财便都交到项公子手里,他给自己起个表字叫思邈,很快便打起精神,把项家开在京城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蓝枫辞别了老者,和本雅莉边走边道:“没想到二七会的事竟查到项逸轩身上,难道我在岳阳之时看错了他,他其实是二七会中隐藏极深的核心成员?” 本雅莉记起她在岳阳曾和项逸轩同桌共宴,沉吟着道:“花大家从未说过项逸轩是我们不能动的同伙,当时洞庭湖上一战,他帮着邵剑,我们差点便起了冲突。” 蓝枫也思索着道:“项逸轩通风报信,让我大哥救出了风家小姐和李姑娘,又帮大哥摆脱过花语夕的追杀。如此说来,花语夕应该确实不知道项逸轩的身份。换句话说,项逸轩在二七会内隐藏之深,即便以花语夕的资历,亦对此毫不知情。” “但既同为二七会成员,为何项逸轩会帮你大哥救出风家小姐,又阻止花语夕追杀你大哥呢?”本雅莉疑惑地道,“以他项家的财富,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如果项逸轩真是二七会的成员,又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大的威望,能使他为之效力呢?” 她这句话提醒了蓝枫,蓝枫心头一震道:“我听说项逸轩名列京师七大高手的第四位,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关门弟子,也就是现魏国公徐辉祖的小师弟,难道……” 本雅莉惊愕地道:“你是说这事和魏国公也有关系?” “现在还只是猜测。”蓝枫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地道:“京师七大高手,以徐辉祖居首,弘毅先生李祺名列次席,紧随其后便是刘璟和项逸轩,再之后则是南平郡主朱清影、曹国公李景隆以及已经死在岳阳的陈曦。如果项逸轩确然是为徐辉祖办事,那这二七会的实力可就太恐怖了。” “也许只是个巧合呢?”本雅莉踱了两步,踢开脚下的一枚小石子道,“或许刘璟选择在长生茶馆会客,并非因为其背后东家是项逸轩,毕竟京城里到处都是项家的产业。又或许项逸轩早把长生茶馆外包给了别的什么人,并不知道内情。” “我不相信这是单纯的巧合。”蓝枫摇头道,“以二七会的组织之严密,刘璟若要选择一个地方和人接头,一定会事先弄清这个地方的底细。瞎猜无益,我们直接摸到项府去,看他项逸轩都搞些什么名堂。” 第368章 京城首富 项逸轩的府邸坐落在应天城的西北角,是一座占地巨大的豪门宅院。 两扇对开的正门宽逾三丈,左右两旁八棵五十年以上的参天古树,既显得气派奢华,又有一丝古韵悠然。 院内按东西南北中划为五处小院,分别是梅兰竹菊四园,以及位居正中的云仙阁。各园之间以小径矮墙相连相隔,内中棋布着假山怪石、奇花异草、清溪流泉、小桥回廊,布局考究,一步一景,可谓各有各的风雅,各有各的玄妙。 若从大门进去,首先便是供杂役婢仆起居的竹园,除了近身侍候项逸轩本人的四男四女八名仆婢,府内其余下人皆住在竹园。 竹园在南,梅园在北,东西则分别是兰园和菊园。项逸轩本人的起居主要在正中的云仙阁,每逢清晨和傍晚,环绕云仙阁的一条人造水渠便会腾起缭绕的雾气,朝阳或夕阳的光辉一照,衬得云仙阁好似建在云海之上的琼楼玉宇,如同仙境。 蓝枫和本雅莉藏身在一辆运送瓜果的平板车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竹园。由于竹园人多眼杂,他们不敢久留,利用假山石和竹林回廊的掩护,很快溜出竹园,钻进西侧的菊园。 见菊园内空无一人,蓝枫长长松了口气,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道:“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晚上也不怕闹鬼。嗬,这怕是都快赶上皇宫了吧。” 本雅莉环视四周,也露出羡慕的神色:“京城里对这位项公子的传言很多,说他已到而立之年,却还未成亲。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不死心,都盼着嫁给他呢。” “这么多年都不给这找个女主人,真是白瞎了这座宅子。”蓝枫嘿嘿一笑道,“说不定这位项公子不喜欢女人,另有其他癖好。” 本雅莉见他狗嘴吐不出象牙,白了他一眼道:“这你就说错了,传闻这位项公子曾三次向那位李姑娘示爱,第三次更是请媒人携重礼上门提亲,却都以失败告终。” 蓝枫啧啧称奇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最后提亲是李姑娘十六岁的时候。”本雅莉耸肩道,“前面两次示爱,自然更早。” 蓝枫喟然道:“李姑娘既是重臣之后,又有皇室血脉,的确不是仅用财富就能打动的。嘿,要是这么论起来,这李姑娘只怕是世上第二难娶之人。” 本雅莉好奇地道:“那谁是第一难娶?” “还有一位姑娘,自有飘零异乡,打小就被仇恨支配了生活,从未体会过人间关爱。她身份尊贵,命运却又操之于人,不懂温柔,更不会爱。这样一个姑娘,你说难不难娶?”蓝枫说到这里含笑看向本雅莉,“天下第一难娶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啪!”本雅莉又羞又怒,一巴掌扇在蓝枫脸上,气结道:“胡说八道!” 蓝枫被她打得晕头转向,嗷嗷直叫,仍不忘顶嘴道:“谁要想娶你,首先能被你看上就已千难万难,更要经你那想报仇的哥哥和不知将来是哪位皇帝及蒙古大汗的准许。这三关好比是三座大山,任何一座都能挡住娶你的人。” 本雅莉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噘着嘴道:“我的命运才不要旁人来摆布,我要是喜欢谁,就算别人都不同意成不了亲,我也乐意和他好。” “说得好!”冷不防背后传来一位女子说话的声音,蓝枫一回头,就见一间雅室的窗子从内推开,露出一位少女姣好的面容。 但见这少女清秀绝伦,温婉动人,其五官之精致,身段之曼妙,发丝之柔亮,肌肤之细嫩,实不逊于风夜菱李静姝这级数的顶尖美女。 蓝枫看得心神一震,几乎脱口而出道:“你是……你是徐……” “徐三小姐!”本雅莉激动万分,抢着道:“传言魏国公府的徐三小姐对项公子有意,苦守多年无果。原来你就住在这里,这么说那传言都是假的了?” 蓝枫有幸见到倾城榜第二位的徐妙锦,只看得大晕其浪,忍不住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位徐三小姐才该是天下第一难娶之人。” 本雅莉气得踩他一脚,揪起他一只耳朵道:“你轻薄我也就算了,徐三小姐是你惹得起的吗?” 徐妙锦恬静地一笑,旋又有些哀怨地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对于大多数人,我确实算‘难娶’,但对某些人,却是只要一句话的事。” 本雅莉刚想问她是否指的项逸轩,忽听身后一阵破风之声,忙错开双手,左右两掌分别切向偷袭者的左右两肋。 她只觉眼前黑影一晃,连对方的面孔都没看清就被点中穴道,一屁股跌倒在地。 蓝枫在岳阳与本雅莉多次交手,深知她的厉害,见她一个照面就被人放倒,刚想去摸飞刀,徐妙锦赶忙叫道:“别打,都是误会。” 那人身形定住,蓝枫看得清楚,正是在岳阳有过一面之缘的项逸轩。 项逸轩看到蓝枫也是一怔,难以置信地道:“蓝二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直到这时才看清本雅莉,更觉奇怪:“你是……你是那个蒙古姑娘吧?你们怎么……”他一时语塞,不知是该问“你们怎么凑到一起的”,还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蓝枫抓着头发,一阵干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项逸轩给本雅莉解开穴道,亲手扶她起身道:“我方才还以为是贼人来骚扰阿锦,没看清是谁就动了手,实在抱歉,还望姑娘海涵。” 蓝枫暗道他说得倒也不错,自己来这想打探二七会的线索,确是没安好心。 当然不敢承认,哈哈一笑道:“项兄日子过得好自在啊,这金屋藏娇的,小弟实在是羡慕。” 徐妙锦脸上一红,项逸轩却正色道:“我师从老魏国公,和徐家关系走得极近,阿锦算是我的小师妹,时常来府上看我,有时来得晚了,我便让她歇在菊园。我对她始终是以礼相待,从未越矩一步,金屋藏娇什么的话,还望蓝二公子收回。” 蓝枫心道马屁拍在马脚上,忙一揖到地,诚心赔罪道:“是我失言了。” “无碍。”项逸轩摆了摆手道,“我和阿锦清清白白,切勿相信街上那些腌臜不堪的传言。” 蓝枫表面嘻嘻哈哈,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项逸轩倘若真是二七会的核心成员,此时见自己和本雅莉这么傻乎乎地送上门来,正该笑纳大礼把他们拿了,再作为人质从蓝桥处索取利益。 但看项逸轩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难之意,蓝枫不禁又想起本雅莉说过的话。莫非刘璟选在项逸轩名下的长生茶馆活动,真的只是个巧合? 项逸轩见冷了场,忍不住问道:“敢问蓝二公子这次到京城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做?” 蓝枫早备着他有此一问,毫不迟疑地道:“江湖上有些传言,说小弟的杀父仇人正在京城养伤。我要想报大仇,就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你是说安萧寒?”项逸轩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听到点风声,说安萧寒在东昌城外被风镇岳击败,刻下正藏在京城养伤。” 他顿了顿,又摇头道:“听说安萧寒先是在千军万马中击杀张玉,然后才在功力未复的情况下被风镇岳打败。风镇岳乘人之危,此举有欠武人风范。” 蓝枫早把风镇岳当作自己人,此时忍不住为他辩护道:“当年安萧寒在庐州城外携弟子追杀我们几个晚辈,难道就有武人风范了?” “我是就事论事。”项逸轩哑然失笑道,“冒犯之处,还请蓝二公子见谅。” 蓝枫知他等下必然还会问自己为何出现在他家里,心中一动,半是试探半是主动“交代”道:“我来京城查了五天,终于从一位路人口中探知,安萧寒曾在老兄的长生茶馆露面。” “哦?”项逸轩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所以你就顺藤摸瓜,找到我家里来?” 蓝枫隐约觉得项逸轩还知道点什么,此时却不便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项逸轩若无其事地道:“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蓝枫摸了摸颌下新长出来的胡茬,苦笑着道,“或许只是个巧合罢。” “蓝二公子毕竟身份不便,在京城久了一旦被识破身份,便难逃全城追捕。”项逸轩想了想道,“这样吧,若蓝二公子还信得过我,不妨在我府上小住几日,安萧寒的事我来想办法。” 蓝枫细察他的面容,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心下忖度。眼下还无法判定项逸轩是否真是二七会的隐藏成员,若不是,他住到项府既不必担心暴露身份,也不必为日常所需而烦心,自是比商老汉那简陋小楼强上百倍;若是,如能住到他府上,必然也可查出更多的线索。 换个角度再想,项逸轩若确是二七会骨干,这样等若变相软禁,自己就算执意离去,必也逃不出他这个京师第四高手的控制。 “既是如此,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思前想后,终决定接受项逸轩的款待,暗一忖度,转头又对本雅莉道:“不知本姑娘可愿继续做小弟的邻居?” 本雅莉大嗔道:“呸,你很香吗?谁要和你继续做邻居?” 蓝枫装作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遗憾地道:“既是如此,还请项兄派人把她送出府去。” “这是自然,蓝二公子请放心。”项逸轩招呼一声,立时有两个婢女过来,带本雅莉离开,“这菊园是我留给阿锦歇息用的,二公子可住到东侧的兰园,那边自有仆婢照顾公子起居。” “多谢项兄。”蓝枫嘴上说着感谢的话,目光却一直不离本雅莉的背影,见她消失在菊园的矮墙后,心头的大石才终于落下。 第369章 天茶山庄 这一日蓝桥直忙到午后才有时间坐下来喝一口凉水。 他从天亮动身,跟着临安公主指派的茶庄理事索叔一同进城,先去了他们设在城东的江浦茶分销点,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为即将开设的城西分店选址。 上品的江浦茶极为珍贵,每年都是优先供应宫廷御用和权贵勋戚。除去这些,剩余不足三成的茶叶便转入城东的分销点,与其他次一级的江浦茶一起再销给京城的各家茶馆、富户,或者转运外地的茶商。 其实临安公主早有另建茶庄的打算,并让索叔做过不少前期调查,问询过几家城西准备转让的商铺。这次她决心在城西开设分号,除了为蓝桥寻找李静姝的行动打掩护,也有借此机会真的开一家自营茶庄的意思。 毕竟城东的分销点规模很小,只有一间仓房和两间板房,做办事用的分销处还凑合,却不宜扩建成待客用的茶庄。与其让其他茶馆茶商瓜分利益,还不如自家经营来得划算。 一上午的功夫,蓝桥和索叔考察了四处备选的场地,都是在城西具有一定规模却经营不善的茶楼。由于临安公主事先有过调查,此举并不显得突兀。 最后蓝桥选择了与魏国公府相隔两个街区的宋远楼,登上这座三层茶楼的顶层平台,魏国公府门前的大片空地一览无余。 索叔当即与对方签下契约,以八千七百贯宝钞的价格买下宋远楼,旋即更名为天茶山庄,命人重制匾额,并准备择日装修。 原宋远楼的小二伙计,蓝桥挑了几个精干的留下,其他也都发了少许路费,打发他们各自离去。 待一切处理妥当,已到了申正时分。 “都说英雄出少年,公子雷厉风行,半天功夫便做得了这么多事,我真是想不服老也不行啦。”索叔是临安公主最信任的茶庄理事,年纪在五十岁上下,面相干枯,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头短发好似钢针,发色半灰半黑,看着十分特别。 “多亏索叔事先做足了功课,这才让晚辈少走了许多弯路。”蓝桥把玩着桌上的一只空茶杯,喟然道:“我和弘毅先生约定,十天之内把大小姐带回弘毅庐,这眼看第一天就过完了,实不敢有任何懈怠。” 索叔点了点头道:“大小姐的事至关重要,我等下还要回城东去,就先不打扰公子休息了。我已向那几个留下的伙计交代过,告诉他们你是天茶山庄的新掌柜,你要是看谁不顺眼,辞了再找便是。” 他说罢便告辞离开,蓝桥则独自登楼,坐在三层平台的一张藤椅上,望着魏国公府的门口发呆。 今天是二月十八日,按照他与李祺的十日之约,他需要在二十八日天亮前,把不知所踪的李静姝带回江浦弘毅庐。 他自十三日抵达江浦,似乎一日也没停下过。先是在关帝庙与风月明等人商议对策,十四日上午救出风夜菱,而后又是一路奔波,当晚在庄家村还打了一场硬仗。十五日他随军到达黑石峡口,和风夜菱仓促成亲,十六日从淮河码头突围,晚上到了淮河北岸的山神庙。紧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江浦,于十七日深夜见了临安公主,十八日清晨进入京城。 此时天茶山庄的事暂告段落,他终于获得少许小憩的闲暇。沐浴着金灿灿的斜阳,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回想起他和白雪音在西夏宝藏内的种种,真有白驹过隙,恍如昨日之感。 你又在哪里呢?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至少,我不会孤军奋战。 蓝桥在等太阳下山。 等到天黑,他打算夜探魏国公府。对此他有三手计划——如果能直接找到二七会关押李静姝的地方,找机会直接救人自是最好;若找不到人,能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也是好的,毕竟李静姝无论被关何处,吃穿用度总少不了,只要耐心,一定能寻到蛛丝马迹;再不济他还听说徐辉祖对他的三妹妙锦甚是疼爱,若能掳走妙锦,说不定可以和徐辉祖交换李静姝。 他一遍一遍地在内心完善着今夜的行动细节,忽听脚步声响,一个小二跑上来道:“新东家,有客人来了。” 蓝桥有些不耐烦地道:“下去告诉他,我们尚未开张,喝茶的话十天以后再来吧。” 那小二领命刚要下楼,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瘦汉缓步登阶,一边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微笑着道:“小生不请自来,还望新掌柜恕罪。”说罢他合起折扇,向蓝桥深深一揖。 但见此人身形不高,身材偏瘦,一袭青衫几乎拖到脚面,襟口处露出里面纤尘不染的月白色中衣,尚未走近,便嗅到一股浓郁熏香的气息。 他声音有些尖细,蓝桥听着别扭,皱了皱眉道:“小店今日才刚盘下,招牌和装修都还未及更换,请公子改日再来吧。” 那人含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喝茶,是来谈生意的。” 蓝桥以为是收购江浦茶的茶商,一摆手道:“我们盘下这间茶楼,就是为了改分销为自营。以后凡是想喝上品江浦茶的客人,都只有来我天茶山庄品尝这一个选择。所以阁下若是来买茶的,在下只怕要让阁下失望了。” 那人仍是摇头,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谈的不是茶叶生意。”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我这是间茶楼,除了茶叶生意,咱们还有什么可谈?” 那人露出神秘的神色,向蓝桥招了招手道:“还请掌柜附耳过来。” 蓝桥见此人举止奇怪,心头生疑,对那小二道:“你先下去忙吧,等下我亲自送这位客人出去。” 小二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蓝桥缓步凑近到那书生身前,又绕着他踱了一圈,见此人虽着男装,却是腰肢纤细,身段玲珑,不但胸脯发鼓,脖子上更是光滑如玉:“姑娘这男装扮的,可不太高明啊。” 那人轻咳一声,回复了黄莺出谷般的清甜女声:“蓝桥哥哥以为躲在茶楼里便可掩人耳目,同样天真得很,咱们彼此彼此。” 蓝桥没想到进城第一天就被人识破,浑身一震,强忍住内心的惊骇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人见赢回了主动,似笑非笑地道,“重要的是,这笔生意,哥哥是否感兴趣。” “我可不是任人胁迫之人。”蓝桥冷哼一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 “杀人的生意。”那人忽然凑近到蓝桥耳边,一字字清晰地道:“杀安萧寒。” 第370章 天生媚骨 趁蓝桥惊疑不定的当儿,那人忽然背转过身,两手也不知在脸上弄了些什么,再转回来时已变了张脸,变成一副清纯可人的少女面孔。 蓝桥想象不出这少女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变脸,只觉这面孔眼熟,略一思索才想起来,她就是名列倾城榜十大美女的神女楼花魁,柳月遥。 但见柳月遥虽作男装打扮,仍是秀色难掩。特别是她细腻如玉的肌肤,嫣红一点的樱桃小口,以及那双仿佛稚气未脱,似对万事万物都怀着好奇心的大眼睛,让人一眼见过,便久久难忘。 “奴家柳月遥,给蓝桥哥哥请安了。”柳月遥敛衽一礼,盈盈笑道:“哥哥现在当了天茶山庄的掌柜,想来必另有不怕公之于众的名姓。何不告知奴家,也好过奴家蓝桥哥哥长蓝桥哥哥短地乱叫。若是被外人听去,岂非徒增烦恼?” “有外人在时,叫我荀殊吧。”蓝桥微一蹙眉,信口拈来地道:“我弟和我说过姑娘的事,说他曾做客神女楼,本想一睹姑娘芳容,无奈当时姑娘高居红榜之首,客满为患,只得选了楚星雨一度良宵。”他说这话时不无讽刺,说罢便看向柳月遥的眼睛。 “奴家身居烟花之地,最紧要便是把客人侍候周到。”柳月遥仍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丝毫未被他刺痛,浅笑一声道:“哥哥生得这般俊朗,若也对奴家有兴趣,奴家定为哥哥推掉一切预约,倒履相迎。楚星雨说到底还是个雏儿呢,哪懂什么温柔之道。” 她天生媚骨,语气娇软,说一句话也要变换多种表情和体态,娇躯的每一摇每一扭都自有法度,一双眼睛更似含着万种风情,无尽妖娆。若换了非是与风夜菱李静姝等顶级美女熟稔的蓝桥,寻常男子很难不被她的风情打动。 “柳姑娘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今天一早才刚进城,下午姑娘就找上门来了。”蓝桥心道厉害,在藤椅上换了个姿势坐好,朝她一摆手道,“随便坐吧。” “多谢哥哥。”柳月遥在蓝桥右手侧的椅上坐了,双腿并拢着斜向一侧,既端庄又美观,“不瞒哥哥,奴家这次来,是想寻哥哥合作来着,哥哥若还有什么条件请尽管提,能满足的奴家一定满足。” 蓝桥不想被她带偏话题,板着脸道:“姑娘尚未答我,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柳月遥目光一动,掩唇笑道:“花语夕把神女楼搞成个情报汇集之地,她的耳目看到哥哥入城,自然把消息报进楼里。” 蓝桥不解地道:“所以你是花语夕派来的?” “当然不是。”柳月遥笑容一敛道,“若非我把消息按下,花语夕早带着她的人包围你这茶楼了。” 蓝桥皱眉道:“你把消息……这么说来你和花语夕不是一伙的?” “我易容改扮而来,就是为了避开花语夕的耳目。”柳月遥俏脸一扬,反问道:“你觉得我们是一伙的吗?” 蓝桥听她不但直呼花语夕之名,且言辞间毫无对她这位上级的尊重,心中已信了她大半。转念再一想,花语夕若真的知道自己身在此处,二七会必然高手齐出,绝不会让神女楼的一位花魁姑娘孤身前来。 “如此说来,你是想背叛花语夕?” “不是我想背叛花语夕,而是她不得人心,神女楼内除了忠于她的手下,已没多少姐妹支持她。” “为什么?” “花语夕行事无道,把神女楼搞得乌烟瘴气,姐妹们卖笑侍候客人已然辛苦,还要为她收集情报。除此之外她更经常在账目上做假,把姐妹们赚的辛苦钱中饱私囊。” “你可知她拿这钱都做什么用?” 柳月遥轻轻摇头,低声道:“花语夕行踪诡秘,做什么事也从不告知大家,姐妹们对她越来越不信任,都怕被她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呢。” “据我所知,花语夕是五年前才进的神女楼。”蓝桥对柳月遥似有些敷衍的解释不置可否,回忆着花语夕在西夏宝藏里说过的话道:“如果她很快就当上你们楼的掌柜,那你们神女楼的背后老板是谁?” “哥哥这是在考验奴家的诚意了。”柳月遥一声娇笑,妙目向蓝桥一闪道:“奴家既然来求合作,自应把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拿分享给哥哥。” 她轻抬臀部,扳着椅子挪到蓝桥旁边,探身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花语夕当初怎么进的神女楼,事隔日久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入楼不足两个月,就被直接任命做了掌柜,当时很多有资历的姐妹都很不服气呢。” “有一种传言就说,她是因为被我们老板看中,才被破格提提拔的。” “所以你们的老板到底是谁?在京城有财力开这么大一座青楼的人,应该并不算多。” 柳月遥挤了挤眼睛,俏皮地道:“哥哥不妨猜猜看。” 蓝桥仔细审视她的神情,确定她不是想捉弄自己后直截了当地道:“是不是徐辉祖?” 柳月遥含笑摇头:“不对,再猜。” 蓝桥想了想又道:“若论财势雄厚,项逸轩也具备这个实力。” “还是不对,哥哥再好好想想。”柳月遥重又坐直身子,还不忘撩起一缕方才垂落的秀发,悠然别回到耳后。 蓝桥见她坚持让自己猜,心道此人必是她认为自己能够想到。回忆一下自己和花语夕接触的历史,除了最后在西夏宝藏,再往前算是杨村,再之前是岳阳,最一开始是在济南。 等一下,济南? 蓝桥灵光一现,猛地想起花语夕随同朱清影出席济南劳军大典时的情景,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该不会是曹国公李景隆吧?” “就是李景隆!”柳月遥一拍大腿,神色仿佛比蓝桥还要激动,“虽然背后说东家的坏话不太合适,但曹国公天生便是个纨绔子弟,最喜欢便是流连风月。他为避人耳目,让他的一个远方侄子做这个名义上的老板,斥巨资建起神女楼,收集天下美女供人玩乐。” “所以你是说,李景隆之所以任命花语夕做你们楼的掌柜,是因为看上她的美色,想借此讨好她?”蓝桥有些明白过来,“可任命一个刚进京的小姑娘做掌柜,他就不怕亏本?” “曹国公家大业大,亏几个钱怕什么?”柳月遥嫣然一笑道,“对于花语夕这级数的美女,只要能俘获她的芳心,就算把整个神女楼赔掉也不是什么大事。曹国公直接任命花语夕做掌柜,其实也就有让她不必接客,只成为他一个人的私宠的意思。” 第371章 唇印香笺 “所以李景隆得逞了吗?”蓝桥有些急切地问,“我是说,把花语夕据为己有的事。” “那可不?”柳月遥哂笑一声道,“只要不是出外差,花语夕隔三差五便会前往李景隆位于城东的别院过夜,听说不但要陪李景隆本人,甚至还要侍候李景隆安排给她招待的贵宾。” 蓝桥难以置信地道:“他们这种关系,从她刚一进神女楼就开始了?” “厉害吧?”柳月遥露出唾弃的神色,“这么多年下来,她暗中陪睡过也不知多少次,表面却还装作孤冷清高的样子。她就是太爱惜她那张脸了,明明当了婊子,非还给自己立牌坊。” 蓝桥回忆自己和花语夕接触的几次经历,暗忖心道她虽然善于利用美色达到一些目的,似乎也并没到柳月遥说的那种程度。 柳月遥见蓝桥并未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再有三日,她就该露出真面目,亲手拆掉她的这座牌坊了。” 蓝桥愕然道:“此话怎讲?” “我刚才不是说,花语夕在神女楼做假账,把我们辛苦赚到的钱搞得不知去向嘛。”柳月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那是在四天前,她晚上才从外面回来,当天便在楼下的天井里搭起一个台子,在台上表演歌舞,和台下的客人们调笑,一连几个时辰都不休息呢。” “这岂非和街头卖艺一般?”蓝桥难以置信地道,“花语夕怎会这么自降身份?” 柳月遥忽然摸出一张笺纸,神秘兮兮地晃了晃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蓝桥一看,是一张粉红色的笺纸,上面印着一个女子的唇印,还用朱笔签着花语夕的名字。 “这难道是……花语夕的唇印?”他只觉得一阵燥热,仿佛感受到那张香笺滚烫的温度。 “可不是嘛,这是她发给台下客人的彩头。”柳月遥笑着把香笺放进蓝桥的掌心,“客人们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她接触,为点彩头就疯了一样给她打赏。她还说她这台子会连搭七日,七日后她将与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共度良宵,你说她这是下贱还是掉钱眼里了?” 蓝桥一听四天前,心道正是他们在江浦救走风夜菱那天。难道花语夕是因为没能夺得西夏宝藏被徐辉祖骂了,然后不惜卖身为徐辉祖的应天新军筹集军饷? 进一步再想,花语夕在神女楼的账目上做假,挪用神女楼的巨额利润,难道也是为了供养这支新军? 也就是说,神女楼虽然是李景隆的产业,但花语夕却吃里扒外,和徐辉祖暗通款曲,欺骗了李景隆,把神女楼的大部分收入转到应天新军的建设上。 江浦一事过后,花语夕更加意识到筹钱的紧迫性,所以不惜亲自上阵,以加速财富的积累。 柳月遥见蓝桥闷声不语,伸脚碰了碰蓝桥的脚道:“喂,哥哥在想什么呢?不会是在想花语夕吧?奴家要吃醋哩。” “没什么。”蓝桥摇了摇头,显得有些疲惫。 “毕竟身为京城第一名妓,花语夕还是第一次公开表示可以陪客人过夜呢。”柳月遥狡黠地一笑道:“截止到现在,她的台子已搭了四天,这种印着唇印的笺纸也不知发了几十还是几百张出去。至于共度良宵这最大的彩头花落谁家,后天晚上便见分晓。哥哥你猜,谁能获此独一份的艳福?” “这我倒不感兴趣。”蓝桥不想总顺着柳月遥的思路说话,有些掩饰地转移话题道:“一开始你说杀安萧寒,他在什么地方?” “这也是四天前她回来的那个晚上,我亲眼看到,她钻进楼里的酒窖,喂一个受了伤的中年男人吃药。”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安萧寒?” “酒窖极静,即使隔得远也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 “我听花语夕自称侄女,唤那中年男人堂主。那中年男人则说,只要给他十天时间,等功力再恢复一些,就要带花语夕回去一个叫做楚水城的地方。” “花语夕会不会也这么叫别人?” “我最开始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直到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才证实心中的猜想。” “他说了什么话?” “他说,等过了这十天,只要我安萧寒还在,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蓝桥默然半晌,长舒了一口气道:“这确像是安萧寒说的话。” “所以哥哥终于肯相信奴家了?”柳月遥雀跃地道,“哥哥与安萧寒间的仇怨世人皆知,哥哥想报仇的话,就该抓住这次机会。” “可安萧寒是我的仇人,却和姑娘无冤无仇。”蓝桥蹙眉道,“你说要谈生意,这生意该怎么谈?” “别忘了,我们神女楼是情报汇聚之地。像花语夕和安萧寒的关系,风言风语早传遍了江湖,我又岂会不知?” 蓝桥想起在杨村码头,听萧无痕说蓝芷临终前有意让花语夕做安萧寒续弦夫人的事,轻叹一声道:“所以你的最终目标,还是花语夕。” “少了安萧寒在背后撑腰,想动花语夕便容易许多。”柳月遥直言不讳地道,“否则我就算真的暗算了她,还要担心安萧寒来找我报仇呢。” “花语夕若失势,这神女楼掌柜的位子,想必逃不出姑娘之手。”蓝桥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这算盘,打得很精呀。” “哥哥也不必阴阳怪气地揶揄奴家。”柳月遥平静地道,“我出情报,哥哥出力,咱们各取各的利益,这才叫生意。” “你已告诉我,安萧寒在你们酒窖之中,我还需要什么情报?” “四天前的那个夜晚,他在酒窖中,此刻却已不在。” “他去哪了?” 柳月遥摇头不答,体态曼妙地长身而起,先是盈盈转了个圈子,旋又俯身凑到蓝桥身前,巧笑倩兮地道:“我给哥哥一天时间考虑,明天的这个时候,若哥哥肯答应合作,那么后天便是安萧寒的末日。” 说罢她再一敛衽,袅袅婷婷地下了楼。蓝桥则独自痴看着手中香笺,摩挲着笺上鲜红的唇印,思潮如海。 第372章 断刃之剑 柳月遥回到神女楼时,天色已经渐暗。 此时楼内尚未开始营业,偌大的天井以及各层的走廊都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负责打扫的少女还在埋头苦干。 天井正中架着一块半人高的方台,周长约三十来步,台上铺着毯子,还放着一张条案和一架古琴。台下则分东西南北,用长凳围了好几圈,若全部坐满,最多可容纳二三百人。 柳月遥招过一个正在擦拭长凳的少女,吩咐道:“你去多找几个人来,把这些长凳外围的区域垫高一些,再多加两圈长凳。今天是花语夕搭台子的第五天,咱们要把声势再造大些。” 少女领命而去,柳月遥则循阶而上,回到她位于第三层西北角的房间。 刚一推开房门,她就见昏暗的光线下,一身便服的徐辉祖赫然站在她的房中,正微笑着朝她招手。 她娇躯一颤,缓缓在身后关上房门,向徐辉祖趋近两步,端正而淑雅地屈膝跪下,同时扬起俏脸,目光射出无限的温柔与顺从,轻声道:“属下拜见会长。” 徐辉祖略一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问安。 “会长来看属下,属下不胜欣喜。”柳月遥见徐辉祖似乎面带不悦,有些忐忑地咬了下嘴唇道:“会长进来时没叫人瞧见吧?”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找你。”徐辉祖凌厉的目光直射入柳月遥的眼中,仿佛能看穿她的一切心事,良久方悠悠地道:“蓝桥那小子还好骗吗?” “属下……”柳月遥一阵慌乱,面色苍白地正想解释,徐辉祖又接着逼问道:“为了安萧寒的事?” 柳月遥终在和徐辉祖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垂下头颓然道:“会长都知道了。” “何不自己说说?”徐辉祖踱了两步,在柳月遥房间的太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她桌上的茶碗,啜了一口早已放凉的茶水,淡淡地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月遥膝行两步,爬到椅前重又跪好,双手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平放在大腿上,低声道:“先是教主来抱怨,说江浦一战,他折损多位好手,找副会长讨说法。副会长为严明纲纪,当天便撤掉了花语夕的职务,让属下暂领神女楼。” “这件事他处置得很好。”徐辉祖吁出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一条腿道,“安萧寒呢?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就是在副会长罢免花语夕的当天晚上。”柳月遥用手指玩弄着衣角,悄声道,“当时属下想知道,花语夕犯下大错,究竟是一时不慎,还是在暗中背叛会长,见她神色不安地往酒窖走,便悄悄尾随在后。” 徐辉祖哂道:“你现在的功力还及不上她,难道她竟没发觉?” “花语夕在江浦待了一天,晚上回来已然疲惫,又被副会长一通教训,精神状态也不在最佳。”柳月遥字斟句酌地道,“再加上她心急去看安萧寒,也就没注意到属下。” “安萧寒藏在酒窖里?他果真受伤了吗?”徐辉祖对安萧寒的事很是关心,放下茶碗,起身又踱了两步。 “他伤得很重。”柳月遥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其实花语夕在江浦布的局,帮会长建功事小,为安萧寒夺取冰莲雪精丸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 徐辉祖停住脚步道:“她有帮手吗?” 柳月遥转至面对徐辉祖的方向跪着,肯定地道:“有,边城箭和左刀都参与了这件事。” 徐辉祖沉默片刻,似在思考这其中的利弊关系,良久才道:“她把药拿给安萧寒吃了?” “吃了。” “药效如何?” “据他们的对话看来,应是不错。”柳月遥回忆着道,“安萧寒当时还说,十日之后,等他功力稍微恢复一些,就带花语夕返回楚水城。” “安萧寒消失了这么久,原来一直藏在这里。”徐辉祖轻叹一声,重新落座,又拿起茶碗道:“这件事你还和谁说过?” “属下和副会长商量过。” “他怎么说?” 柳月遥颤声道:“副会长先是问属下的意思,属下斗胆……” 徐辉祖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你有什么主张?” 柳月遥忙道:“属下是想,会长以前曾多次会晤安萧寒,请他率楚水城的精兵出山,帮助会长的应天新军。但安萧寒不识时务,三番五次推拒会长的提议,摆明了是另有企图。” 徐辉祖目光一闪道:“他有什么企图?” “比如,趁会长和燕王打得火热之时,趁机袭取荆州,形成割据态势,再不听会长调度。” “你是说安萧寒想趁乱自立?” “这只是属下猜想的一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 “要想让楚水城彻底为我们所用,不如趁此机会杀了安萧寒。”柳月遥的眼中透出杀气,“他这柄断刃之剑既不肯为会长效劳,那会长留着他也没什么大用。” “杀了安萧寒,楚水城就能听我的话?” “安萧寒一死,楚水城自然以少主安一心马首是瞻。安一心年纪尚小,那边有姐姐把控局面,再加上我已说动边城箭投靠,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边城箭……”徐辉祖默然良久,哼了一声道,“就凭你那点小恩小惠?” 柳月遥解释道:“边城箭此人,做杀手时有冷静的头脑,平时做事却很冲动,易情绪化,完全以个人好恶判断是非。如果驾驭得当,他可以成为我们手中锋利的刀,当年他因余小醉叛出凌音阁就是最好的证明。” 见徐辉祖不作声,只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柳月遥又接着道:“会长设在城郊的镜玄湖别业,本是为我会招待如教主或安萧寒这级数的贵宾,但安萧寒自蓝若海一事后便再没去过,教主也鲜至京城。除了偶尔接待一下齐泰和黄子澄,那处别业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闲置。” 柳月遥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吞了口唾沫道:“边城箭因是叛徒出身,虽名列安萧寒的第三弟子,但在楚水城内仍得不到足够的尊重,别说蓝道行虚无尘这些骨干,甚至就连小孩子也嘲笑他对故主不忠。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行走,每年总有几个月在京城度过,属下想那镜玄湖别业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便破格让他在那落脚,还派去几个神女楼的姑娘侍候,每次他都乐不思蜀呢。” 徐辉祖皱眉道:“可这并不足以促使他背叛楚水城。” “边城箭这个人,当年花语夕有法子把他从凌音阁挖到楚水城,今天属下就有办法把他从楚水城挖回给会长。”柳月遥笑道,“花语夕在江浦一事上请边城箭出手,许给他半卷《虚烬十方》,这几天却一直没空抽身见他。属下昨天跑了一趟镜玄湖,告诉边城箭说,是安萧寒想借那秘笈上的心法疗伤,一时半会还不能把秘笈给他,让他再等等。” “他怎么说?” “边城箭当场大怒,责问花语夕为何不抄一份副本给他。属下说或许安萧寒自有他的考虑,或许是心疼花语夕最近太累,也或许是想等自己先琢磨透彻再教给你。”柳月遥得意洋洋地道,“总之说到最后,边城箭已眼露杀气。” 徐辉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是认同柳月遥的话,又似在考虑其他的事:“刘璟怎么看?” “副会长比较谨慎,提出了两点顾虑。一是说,如果由我们的人对安萧寒动手,一旦事情暴露,很可能会使人人自危,担心会长心胸狭窄,容不下共事者和追随者。二是说,就算没了安萧寒,楚水城还有蓝道行和虚无尘,再加上安一心十分敬爱的花语夕,只凭我姐姐和边城箭,未必能促成他们出兵。” 徐辉祖缓缓道:“他虑得极是。” “不过他还说了,属下的出发点是对的,只要能解决这两点顾虑,也不是不能放手而为。”柳月遥挪动了一下跪得酸疼的膝盖,缓缓伏地道:“所以我们暂时按兵不动,想等会长回京后,由会长亲自定夺。” 第373章 借刀杀人 徐辉祖哼了一声道:“既说等我回来定夺,为何忽然又改了主意?” “这是属下今早和副会长临时商议达成的共识。”柳月遥有些惶恐地道,“因为有眼线看到蓝桥进京,我和副会长都觉得是个机会。而会长率军追击风月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们若仍然坐等会长决策,只怕徒失良机。” “良机?”徐辉祖略一思忖,旋即了然,“你是说借刀杀人?” “会长心思如电,属下佩服。”柳月遥说到这里亢奋起来,“正是借刀杀人。只要借蓝桥的手,不但可除掉安萧寒这大患,还能让楚水城更加坚定地站在咱们这边。” “蓝桥向来是我们的敌人,和安萧寒又有杀父之仇,由他出手对付安萧寒,自是任何人都没有话说。”徐辉祖停了下来,看向柳月遥道,“关于刘璟的第二点顾虑,你怎么说?” “这实是一箭双雕的妙计。”柳月遥激动得有些跪不住了,挺直上身道,“安萧寒和花语夕感情深厚,安萧寒若死,花语夕必不顾一切地找蓝桥复仇。花语夕的武功本就比蓝桥略逊一筹,再被怒火冲昏头脑,极有可能死在蓝桥的剑下。如此楚水城反对出兵的势力被大大削弱,而我们更可以打出替安萧寒报仇雪恨的旗号,请安一心出兵,助会长的应天新军一起北伐。” 徐辉祖并未被柳月遥描绘出的一连串有利结果影响判断,一针见血地道:“如果花语夕没去寻蓝桥报仇,或者蓝桥没有杀她,又如何?” “那这样,我明天会想法子说服蓝桥,让他在杀死安萧寒后,把花语夕一起做掉。”柳月遥想了想道,“又或者我们另外找人动手,总之不能让花语夕活着回到楚水城。” “听说花语夕在神女楼还有几个心腹手下,以及安萧寒从楚水城派来助她的人。” “只待安萧寒一死,我们便全面出动,将他们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所以你等不及我回京,就自作主张地去见蓝桥了?” “时机难得,属下怕耽搁久了,再生出什么变故。”柳月遥诚惶诚恐地道:“属下真的知错了,还请会长责罚。” “这次就罢了,下不为例。”徐辉祖的语气和缓下来,好奇地道:“你见蓝桥时都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随便编些谎话,引他上钩咯。不过这小子的确也不是等闲之辈,一开始就猜出会长是神女楼的背后老板,当然被属下以李景隆骗过。现在他肯定以为,神女楼是李景隆的私产,只花语夕一人背叛了李景隆,投靠我会。还有说花语夕中饱私囊,帮李景隆接客云云,反正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他就算不全信,想来也不知属下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柳月遥把她和蓝桥的会面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道:“蓝桥和安萧寒是杀父之仇,再加上岳阳之恨,只要抛出安萧寒这大饵,就不愁他不上钩。至于这座楼是曹国公还是魏国公开的,估计他也没那么在意。” 至此徐辉祖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心中有数,见柳月遥仍乖巧地跪在身前,哑然失笑道:“还跪在那作甚,起来吧。” 柳月遥缓缓起身,揉了揉跪麻的腿,刚想坐到徐辉祖左手侧的一张圆凳上,徐辉祖忽然伸出一臂,揽着她坐到自己腿上。 “会长……”柳月遥脸上一红,有些忸怩地坐好,倚着徐辉祖雄伟的身躯娇嗔道:“会长刚才吓死人家了。” “杀安萧寒这么大的事你们都敢自作主张,我岂能不问清楚?”徐辉祖一边拨弄着柳月遥的头发,一边柔声道,“外面新搭的台子,也是你的意思?” “是。属下惶恐,想着做戏便要做全套,总要给花语夕吃点苦头,才能堵住白莲教的嘴。”柳月遥笑道,“她现在一到天黑便会开场,一直要到丑时末才结束,每日根据打赏发些自制的小礼物,咱们这钱可是哗哗地赚呢。” “就这些吗?” “当然不止。”柳月遥傲然道,“她每天要在台子上表演四个时辰,至少换三套衣裙。等到了白天,她不但要负责指导新人歌舞,还要亲手绣出十方小帕,以及五十张唇印香笺,作为当晚打赏前十名和前五十名的奖赏,她要想在太阳下山前做完,就只能早点起喽。” 徐辉祖莞尔道:“那她这一天可够忙的。” “属下的目的,就是尽量占用她的时间。”柳月遥咯咯笑道,“她被我安排了这么多事,又肩负照顾安萧寒的重任,一旦闲下来,肯定会找她楼内的心腹传达指令。这样一来,只要我用心观察,她的心腹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她的心腹,现在锁定几个了?” “四个。”柳月遥胸有成竹地道:“楚水城来的钟家兄弟,司管衣物布帛的景八娘,还一个是她的贴身侍女点心。” 徐辉祖叹道:“你虽拿着把钝刀子,却是杀人不见血呀。” “等擒获了他们,我还可以酷刑逼供,迫问出其余的漏网之鱼。” 徐辉祖呵呵笑道:“你如此针对花语夕,怕不只是为了做戏给白莲教看吧?” “我恨她。”柳月遥毫不掩饰地道,“我自幼爹娘惨死,在白莲教那边也是受尽冷眼,不得不曲意逢迎每一个人,以竞争成长的空间。后来我被教主派到京城,可以说是奋尽全力才争取到今天的位置,她却可以因着安萧寒的关系,毫不费力地坐到我的头上,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高高在上,远离风月场中的种种龌龊事,我就要没完没了地接客?当我是天生的婊子吗?我承认我是嫉妒,但会长也知道她这两年参与的事,难道换我来做会比她差?” 她一开始说得极为气愤,后来却逐渐带了哭腔,到最后承认嫉妒,更是有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啊……” “好啦好啦,别委屈啦。”徐辉祖伸手替她拭去泪痕,宽慰地道,“我不是同意你的计划了嘛,只要蓝桥肯和你合作,花语夕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柳月遥这才破涕为笑,依偎着徐辉祖道:“还是会长知道疼人家。” “说这么多口渴了吧?”徐辉祖把喝了一半的茶碗塞到她手里道:“喝口茶吧。” 柳月遥接过茶杯,但觉杯中茶水滚烫,知是徐辉祖以内力为她加热,喜滋滋地道:“多谢会长。” “听说到第七日,花语夕会跟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共度一夜。”徐辉祖看着怀中美女楚楚可人的神情,油然道:“她的心气这么高,入主神女楼以来从不卖身,这次搭台子献艺也就罢了,怎么会答应你这要求的?” 柳月遥喝干了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俏皮地道:“天机不可泄露,会长就等着瞧好吧。” 此时天色已晚,她起身点燃一盏油灯,刚想去点第二盏,忽觉浑身一轻,原来是被徐辉祖横抱而起,往香榻的方向走去。 “人家等下还要忙呢。”柳月遥羞得把头埋进徐辉祖的胸膛,同时双脚乱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踢掉了脚上的鞋子。 “不碍事。”徐辉祖凑到她耳边道,“分别了五天,月儿想不想我?” “想……”柳月遥轻咬樱唇,先是用小拳头轻锤了徐辉祖一下,然后娇躯一扭又捂住羞红的脸,“会长坏死了,就喜欢捉弄人家,要人家说难为情的话。” 徐辉祖把她放平在榻上,轻轻一吻,同时推出掌风,刚点起的油灯立时又被吹灭。 一缕青烟袅袅飘起,融进窗外初升的月色。 第374章 樱花耳坠 与此同时,在神女楼三层东北角的房间内,安萧寒正抚摸着小灵背上的皮毛。 这是花语夕在神女楼的房间,也是全楼上下最大的一间房,除了分内外二进,更另设有用于换衣梳妆的衣帽间,以及放有大浴池的沐浴间。外进是花语夕会客用的小厅,内进则是她的安寝之所。 安萧寒坐在她内进的秀榻边,把小灵横放在大腿上,一手托着它的下巴,一手抚摸它又长又软的白毛。 小灵显得极是受用,半眯着眼睛任由他摆弄,连爪子也懒得动一下,毛毯似的大尾巴偶尔拨弄一下,似在回应安萧寒的抚摸。 这只小狸通体雪白,毛长而软,由颈到背再到四肢没有一根杂毛,只有一对高高翘起的耳朵和同样毛茸茸的大尾巴呈现出极具贵族气质的天青色,配上它那双蓝宝石般的纯净眼眸,显得既高贵,又惹人怜爱。 从庐州到岳阳再到江浦,这只嗅觉敏锐的灵兽陪伴着花语夕立下很多功劳,如今它又回到最初的主人手中。 “怎么样,好看吗?”花语夕这时打扮妥当,从衣帽间踱出来道,“看给小灵舒服的,都快不认识我了吧?” 小灵听到花语夕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她,同时发出“嘤嘤”的一声轻叫。 但见花语夕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裙,内以鲜红的丝绸束身,外衬雪白的轻纱,红丝短而白纱长,一双藕臂仿若玉雕,两条修长的玉腿肉光致致,诱人至极。她头戴松木钗,项挂珍珠,手挽缎带,双耳悬着樱花耳坠,脚上系着琉璃脚链,赤足站在房间里轻盈地转了一圈,浅吟低笑间好似洛神出世,仙女下凡,其明艳动人之处非笔墨可以形容。 安萧寒看得一呆,指着她那对樱花耳坠道:“这坠子是蓝芷给你的吧?当初还是我买给她的,她却没怎么戴过。” 这对耳坠极是精巧,先是以半透明的粉水晶精心雕琢成樱花的形状,再以透明的晶体将樱花包裹其中。樱花的每一片花瓣,每一根花蕊,甚至花瓣上的每一道细纹都做得惟妙惟肖,透明晶体中的些许杂质既像一团缭绕的轻雾,又像是寒风过后花瓣上结出的冰晶。 “正是姐姐给的。”花语夕说到这里神情一黯,很快又提起精神道:“她说堂主最喜欢这对耳坠,我戴上一定好看。” “是挺好看的,很适合你。”安萧寒微微一笑道:“听说你每天都送一件献艺时穿戴的首饰给当日打赏最多之人,可有此事?” “那可不?四天里送出两对耳坠、一根发钗和一条手链,今天一时找不到别的耳坠,才拿出姐姐给的这对。”花语夕自己也很喜欢这对耳坠,晃了晃脑袋,嫣然道:“不过堂主放心,这对樱花耳坠,我是绝不会送出去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安萧寒凝视着花枝招展的花语夕,轻咳了一声又道:“我还听说,等到了第七天,你要陪打赏最多的客人过夜?” “这事是佑桓先生亲自安排,说是要借此拉拢一个人,对我会的发展大有裨益。”花语夕平静地道,“到时柳月遥会暗箱操作,无论其他客人打赏多少,都替那人补齐赏金,保证他拔得头筹。” “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安萧寒皱眉道,“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做?” “是李景隆。他虽因北伐失利被贬,但以当今皇上宽容念旧的秉性,很有可能再度起复,重掌兵权。李景隆遭遇人生低谷,正是我们拉拢他的最佳时机。”花语夕顿了顿道,“单从做事的角度来看,我是赞同佑桓先生的。” “那你也不能……”安萧寒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你的清白之躯,难道就这么便宜了李景隆?” “我自有办法,毕竟说是单独陪他过夜,又没说非要陪睡。” “你觉得没必要陪睡,但李景隆肯定是冲着你的身子来的,你能有什么办法?” “总之把他哄到满意,愿意与我们合作不就完了。”花语夕信心满满地道,“我可以陪他喝喝酒唱唱曲什么的,尽量哄他高兴。再不行就变着法地拖延时间,等实在拖不下去了,就给他酒里下点药,让他睡到天亮呗。” 安萧寒看着她满脸真挚而又无辜的神情,哑然失笑道:“李景隆要是知道你这么糊弄他,估计也没有很想来了。” “不必担心我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花语夕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柔声道:“应该还有点时间,让我服侍堂主用碗参汤吧。” 说罢她走到外进的房间,捧回一只小瓷碗,里面盛着早些时候炖好的参汤。 “有些凉了。”花语夕尴尬地咧嘴一笑,“不过不影响药效。” 她在安萧寒身旁蹲下身,一边耐心地喂他,一边有些懊恼地道:“把堂主从酒窖迁到我的房间,实是迫不得已。柳月遥给我安排的事情太多啦,若还把堂主留在酒窖,怕难分身照顾。” 安萧寒也有点不好意思:“论起来你既是我的晚辈,又是黄花闺女,我一个臭男人整天待在你房中,虽说晚上睡在衣柜里,也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堂主。”花语夕放下汤碗,有些嗔怨地道:“我的命都是堂主救的,这些年堂主怎么待我,我也都记在心上。莫说收留堂主为堂主疗伤,就算堂主真要……”她说着咬了下嘴唇,止住了话头。 安萧寒也不知听没听出花语夕的话外音,苦笑着道:“你可知我负伤以后,为什么不愿见人?” “一开始我只道堂主隐藏行踪,是不想蓝桥风月明等人落井下石。但堂主连自己人都瞒着,又觉得会不会太过小心。”花语夕坦白道,“直到方才我才隐隐明白堂主的心思。” 安萧寒喟然道:“我一生桀骜,无论武功、军务还是民政,都自问不比任何人差。楚水城发展得欣欣向荣,接连击败方如天、蓝若海和慕容英,又在东昌城外斩杀张玉,虽终败于风镇岳之手,内心实是不服气的。徐辉祖此前多次请我派楚水军出山相助,我都拒绝了,你可知道为何?” 花语夕轻轻摇头,等他说下去。 “因为我毕生所求,除了武道巅峰,就是想楚水城的儿郎,日后都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于天地之间。”安萧寒脸色泛红,似是无比激动,“为了这一终极目标,我愿付出一切,而我走过的每一步棋,也都在影响着这一目标的实现。” 第375章 通天神狸 花语夕聪明绝顶,很快领悟到安萧寒的话中之意:“堂主的意思是说,如果此时答应徐辉祖的出兵请求,可能就无法实现这终极目标?” “我们楚水城,说到底还是叛党后代,因为见不得光,才不得不在百里荒深处建城求存。”安萧寒点头道,“我们如果出兵,必须一击即中,辅佐未来新君建立卓越的战功,才能请得恩旨特赦,从而立于天地之间。” 花语夕顺着他的话道:“但现在徐辉祖能否成事还不明朗,所以堂主还在观望。” “这一注关乎数千人的未来生计,绝不能下错。”安萧寒沉声道:“为他们着想,于公我必须慎之又慎。但是于私,朱元璋诛除大将军一事我至今不能释怀,所以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是愿意助徐辉祖成事的。” 花语夕恍然道:“所以堂主只把聆雨堂作为江湖势力投入二七会,而面对徐辉祖要求楚水城出兵的请求,却再三推辞。” “没错。如今我受了伤,战力大不如前,如果仍然拒绝出兵,那么我在面对徐辉祖,面对二七会同僚时的影响力将大大减弱。”安萧寒露出疼爱的神色,缓缓道:“现在他们还只能从风言风语中猜测我的伤情,一旦我露面坐实伤势,就会被他们认为是没有价值,不但我的面子受辱,你还有追随你的那些楚水城手下,都会因此受到连累,遭人排挤,鄙夷甚至唾弃。” 花语夕认真地道:“我才不在乎这些呢。”她整理了一下裙摆,轻轻跪坐在安萧寒的旁边,摸出秀帕替他擦拭嘴角。 “算上今天,咱们需要忍耐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半了。”安萧寒怜惜地拿起她的一只手道:“等我带你返回楚水城,就再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 花语夕“嗯”了一声道:“除了我,还有堂主派给我的那几位手下,也要一并撤离。把他们留在京城,我心难安。” “当年你要进京,我派了景八娘和钟家兄弟助你。景八娘江湖经验老道,钟家兄弟则是那时城里除无尘外最杰出的青年剑客。”安萧寒感慨地道,“你们共事多年,自然感情深厚。” “除此之外,对我绝对忠诚的手下还有两个,一是伺候我起居的侍女点心,一是我亲自调教出的新人白露秋。白露秋年方十五,姿色过人,且冰雪聪明,很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透,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花语夕恳求道,“如果要返回楚水城,侄女恳请把她们也带上。” 安萧寒毫不在意地道:“既是你的亲信,自然如你所请。” 花语夕放下一件心事,轻吁了一口气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堂主,我本来说把半卷《虚烬十方》送给边城箭,但现在手头的事情太多,还来不及去见他。” “再等几天应也无碍,以边城箭的心性,这半卷书对他祸福难料,没拿到手也未必是件坏事。”安萧寒叮嘱道,“只是你要小心,边城箭心胸狭窄,当心他找你麻烦。” 他顿了顿又道:“最近几天,时常有人到你的房间来,有的说是找你,也有假装打扫房间的。一般我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就会从那窗子翻到房顶上去,等人走了再下来。你房间里若还有什么不便给人看到的东西,切记放好,我在屋顶也会替你留意。” “那半卷《虚烬十方》和宝藏里带回来的《一血玲珑》的秘笈都放在我榻下的暗格里,用的也是京城巧匠制作的机关锁,除非暴力损坏,短时间内很难破解。”花语夕看了看小灵,把它抱过来道,“只要你别给我惹事,就求神拜佛了。” 小灵扭动脑袋,亲昵地蹭着花语夕的手臂,又发出“嘤嘤”的叫声。 花语夕拿出一个陶罐,倒出几颗棕黄色的肉丸,以掌心托着,送到小灵的面前。 小灵眼睛睁得大大的,伸出舌头就去舔她手心,把肉丸舔进嘴里大嚼起来。 一颗肉丸嚼到一半还不及咽下,小灵又叼起第二颗肉丸,迫不及待地吃进嘴里。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花语夕无奈地笑道,“这狼吞虎咽的。” 安萧寒亦看得莞尔,旋又唏嘘地道:“想这肉丸的配方,最开始还是蓝芷先研究出来的。” 花语夕不了解这段往事,好奇地道:“说起来,小灵早在我刚进楚水城时就在了,当时我就想问,像它这样通人性的灵兽,到底从何而来。” “这是当年大将军从捕鱼儿海带回来的通天神狸,也是草原上萨满教崇拜的神兽之一。”安萧寒耐心地解释道,“蒙古人拜萨满,而这通天狸因为嗅觉灵敏,能把牧民指引到水草丰美的牧场,故被人认为是具有天神赋予的灵性,是神灵在凡间的象征,故称通天神狸。像毛色如此纯正的通天狸,即使当年的北元王庭也仅有两三只,大将军在捕鱼儿海一战征服了北元王庭,事后便将其中一只通天狸带回了楚水城。” 花语夕意犹未尽地接着问道:“楚水城闷热潮湿,它一开始能适应吗?” “一开始自也是水土不服的。”安萧寒苦笑道,“整天蔫头耷脑的,上吐下泻都是常事。后来还是蓝芷比较有耐心,慢慢摸索出这种含有几味药材的肉丸配方,以助它适应江南的气候。” “没想到姐姐竟然这么厉害,不但烹饪是一绝,连饲养宠物也如此有手段。”花语夕有点惭愧地道,“比起姐姐我还差得远呢。”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安萧寒淡淡一笑道,“蓝芷走后,小灵一直由你照顾,看起来它不但没有精神不振,反而还又胖了些呢。” “什么胖了些?”花语夕眨着大眼睛嗔道,“人家那是长大了。” 安萧寒还想说话,点心急匆匆地闯进门道:“柳月遥来了。” 花语夕忙看向安萧寒,后者却早已穿窗而出,窜上了屋顶。 柳月遥款款而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瞟了眼一脸惧色的点心,又看了看已穿戴整齐候在门边的花语夕,冷冷地道:“花大家,准备出场了。” 第376章 泛舟夜游 二月十九日的傍晚。 再有几个时辰,蓝桥进京便满两天,李静姝的下落却仍是毫无头绪。 神女楼,魏国公府,还有刘璟在京城的住处,如果李静姝真的是被二七会抓走,最有可能便是关在这三个地方。 假设柳月遥的说法属实,神女楼仍在花语夕的掌控中,花语夕作为屡次让自己尝到失败滋味的大敌,蓝桥不敢冒然前往。 他试图趁夜潜入魏国公府,无奈府内岗哨重重戒备森严,只得无功而返。 今日上午他循着城墙根的暗记去找先一步进京调查刘璟的蓝枫,直找到城东的老城区,却也不见蓝枫的踪影。 “这小子又跑到哪去了?”蓝桥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返回天茶山庄,恰逢来更换匾额的工匠上门,后又有为装修门面来丈量尺寸的,整整忙了一下午。 黄昏时分,伙计送来一张信笺,上面用青绿色的墨迹写着:“荀哥哥,奴家在立慧桥恭候,月遥。” 从天茶山庄走到立慧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蓝桥信步踱至桥顶,凭栏看向无尽风流的秦淮河水,以及水中映出的一轮残月。 月盈而亏,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岂非亦是如此?水中月虽近,却终究不过幻梦一场,让人误以为万里之遥的天上明月触手可得罢了。月遥月遥,你的名字,也含着这层意思吗? 一艘小船划破月影,回复女装打扮的柳月遥端坐在船上,正微笑着朝他打招呼。 她精心雕琢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如同琼玉,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沿着她柔弱无骨的香肩倾泻而下,勾勒出背部柔美的曲线,直至腰间。 一支凤钗斜插发鬓,雪白的长裙紧紧贴合着她玲珑浮凸的曼妙身姿,裙摆在她娇躯四周铺成一个完整的圆形,还用绿蔓缀着各色新鲜花瓣,有盛放吐芬的,有含苞待放的,还有沾着露水的,相隔老远便能嗅到醉人的花香。 “荀哥哥久等哩。”她的声音清甜软糯,是那种男人听了会心里一酥,女人听了却略嫌做作的声线,不少过桥的路人纷纷将目光转向这位船上的美女,进而又将眼中的羡慕投往蓝桥。 蓝桥不想惹人注目,袍袖一抖已跳下立慧桥,稳稳地落在船头。小船缓缓前行,沿着秦淮河道恣意畅游。 “本已出门了的,临时觉着哥哥可能会不喜欢那支钗子,便又跑回去换了一支。”柳月遥甜甜一笑道,“真是惭愧,明明是奴家约的哥哥,奴家却迟到了,应先自罚一杯。” 她面前有一张四方的小桌,上面摆着一只酒坛,两只酒盏,还有三碟精美的下酒小菜。 此时尚是早春,她的衣裙却只得半袖,似不畏春寒般露出半截纤细的藕臂,一根红绳系在她玉雕般的皓腕上,黄豆大的银铃伴随着她给自己添酒的动作发出轻响。 蓝桥禁不住叹道:“姑娘真不愧是神女楼的首席花魁,一举一动都让人看得心痒痒的。” “奴家承认,讨人喜欢确实是我们必学的一门功课。但奴家也不是对谁都这样,毕竟要花许多心思,奴家只讨好想讨好的人。”说罢她对蓝桥挤了挤眼睛,双手捧着酒盏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柳月遥舔了舔唇边的酒渍,面上多了一丝红晕,愈发显得娇媚动人:“哥哥生得英挺伟岸,即便没有那煞风景的生意,奴家也禁不住想向哥哥投怀送抱哩。” 见蓝桥露出尴尬的神色,她又话锋一转,掩嘴失笑道:“当然,奴家也只敢心里想想,不敢真坏了哥哥的君子之风。” 蓝桥见柳月遥举止放浪,感觉比刀剑更难招架,忙正襟危坐,扯入正题道:“姑娘找在下谈的生意,在下答应了。” 柳月遥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娇躯猛地向前一探,上身几乎趴在桌面上道:“哥哥同意帮我杀安萧寒了?” 他们因在河面之上,故不虞被外人听到对话。蓝桥被她身上的花香和脂粉香气逼得眉头一蹙,指了指船尾默默摇橹的老艄公,低声道:“姑娘小点声。” “哥哥放心。”柳月遥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这老艄公是个聋子,不会碍事的。” 此时柳月遥因探身过来,一双大眼睛距离蓝桥不足一尺,蓝桥感受到她惊人的魅惑之力,忙伸手去拿酒坛,试图以倒酒的动作迫她坐回原位。 柳月遥咯咯一笑,直接抓住蓝桥的手,细嫩的手掌在他宽厚的手背上摩擦着道:“让奴家为哥哥斟酒好吗?哥哥的脸好红啊,这有什么可害羞的?难不成哥哥还没摸过女孩子的手?” 蓝桥被她这么一说,更觉面颊滚烫,甩开她的手,将目光扭向河岸。 柳月遥一边为蓝桥斟酒,一边打趣地道:“哥哥不敢看奴家,莫非奴家生得还不够美?也是,哥哥和风家小姐的婚约天下皆知,自是瞧不上奴家这等低贱之人。” “人哪有贵贱之分?”蓝桥端起酒盏啜了一口,喟然道:“没有人是为了讨好他人而生,姑娘必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细品那酒浆的滋味,一怔道:“这是……” “这就是在京城价比黄金的青菱酒。”柳月遥笑着把酒坛转了个角度,就见酒坛的径口处用金丝线挂着一张小笺,上面赫然是风夜菱的娟秀小字:“祝君万事安康。” 蓝桥看着落款处一个画着圆圈的“菱”字,脑海中浮现出风夜菱说这句话的可爱模样,心中一阵触动,几乎湿了眼眶。 “哥哥可千万别谢奴家,奴家也算借花献佛吧。”柳月遥说着给自己也倒满一盏,双手举至身前道:“希望哥哥身在异乡,也时常能想起家的味道。” 蓝桥见她说得真挚,便和她碰了一下酒盏,然后有些贪婪地喝个干净。 “青菱酒配茴香豆,这是京城最时兴的吃法。”柳月遥为蓝桥添满酒,然后用筷子从菜碟里夹起一颗茴香豆送到他面前道:“喝闷酒多无趣,奴家为哥哥唱一支小曲如何?” 第377章 红袖把盏 “唱曲就不必了吧。”蓝桥想起寻找李静姝的事,心情又变得焦虑起来,“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哦?没想到哥哥也会有求于奴家。”柳月遥一边为他斟酒,一边巧笑倩兮地道,“哥哥请尽管吩咐,奴家乐意之至。” “呃,这其实是我一位故人的事。”蓝桥看了眼单手托腮,作洗耳恭听状的柳月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她五天前在江浦失踪,我怀疑是被人藏到京城来了。神女楼既是情报汇集之地,我想或许姑娘会有她的线索。” “故人?哥哥有意说得含混,该不会是女孩子吧?”柳月遥见蓝桥神色窘迫,打趣道:“难道怕我告诉风家小姐,害她吃醋?” 她见蓝桥脸上一红,更加热情地道:“哥哥要奴家找谁呀?何不说得再详细些?” 蓝桥轻叹一声道:“是江浦弘毅庐的李大小姐,她……” “李大小姐?”柳月遥既惊奇又佩服地,两眼露出好奇之色,“哎呦,奴家认得她哩,哥哥和她是什么关系呀?” “我们……嘿嘿……”蓝桥挠了挠头,发觉他和李静姝的关系实在有些复杂,确实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只得端起酒盏饮了一口,作为掩饰。 柳月遥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暧昧的气息,狡黠地道:“哥哥该不会偷偷喜欢着她吧?” 蓝桥心道虽然是过去的事,但她这么说倒也没错,与其把他们真正的关系清楚地解释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还不如先将错就错承认下来,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这个嘛,也没有啦。”蓝桥故意装作毫不在乎,知道自己越是轻描淡写,柳月遥就越相信她的判断,“就是关心,关心一下。” “哥哥不必解释,奴家懂哩。李大小姐要是知道哥哥这么‘关心’她,一定很感动吧?”柳月遥嘴角含笑,妙目一转道:“吃着碗里的还瞄着锅里的,荀哥哥,不乖哦。” “说起来不怕姑娘笑话,我这人最是见不得美女。”蓝桥见她果然误会,把心一横道,“男人嘛,骨子里又有谁不喜欢美女呢?” “哥哥这话说得实在,奴家喜欢,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柳月遥黛眉忽然一挑,像是发现什么秘密般偷笑两声,然后故作惊讶地道:“荀殊是嘛,哥哥可真会起名字。” 蓝桥老脸一红,有种心事被她看穿的感觉:“姑娘不怪我吗?” “这有什么可怪的?”柳月遥美目灵动地白了他一眼,娇声道,“像京城这些大官富户,谁不是娇妻美妾俏婢地养着,要是男人都不喜欢女人了,奴家的神女楼开给谁去?” “姑娘说得也是。”蓝桥讪笑着道,“姑娘刚才说认得李大小姐,却不知是在何处?” 柳月遥油然道:“那还是她搬去江浦之前,奴家时常能在韩国公府见到李大小姐,后来公爷获罪,便再没见过了。” 蓝桥猜测着道:“莫非姑娘是李府旧人?” 柳月遥露出难过的神色道:“这涉及到奴家一段不愿提起的伤痛往事,哥哥还是不要迫奴家了。” 蓝桥本就有求于她,自然不敢追问,岔开话题道:“这次她在江浦失踪,种种迹象表明,是被人带进了京城,且抓她的人很可能就是花语夕。姑娘身居神女楼机枢之地,也许能帮我找到些线索。” “花语夕仍是神女楼之主,奴家最多也就算是个打杂的。”柳月遥有些凄苦又有些气馁地道,“如果真是李大小姐这样重要的人物,花语夕一定不会透任何风声出来。” 她见蓝桥的酒盏又见了底,再次替他斟满道:“不过哥哥放心,奴家一定想尽办法帮哥哥去查,只是……” “只是什么?” 柳月遥叹了口气道:“花语夕在神女楼经营多年,心腹众多,她若有意想隐瞒什么,奴家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蓝桥品出她的话外之音,朝她一拱手道:“如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全力以赴。” 柳月遥轻声道:“既然终究是要翻脸,便不如先下手为强,如果哥哥能在击杀安萧寒之后,把花语夕也顺手做掉,神女楼就会暂时落入奴家的掌控,届时奴家再帮哥哥寻人,就好办多了。” “这……”蓝桥脑海中浮现出花语夕的玉容,一时怔住,“能击败安萧寒已属不易,其余的事,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如此我们一言为定。”柳月遥笑着伸出一根小指,“拉钩。” 蓝桥只得也伸出尾指,和她的手指勾了一下。 柳月遥诚恳地道:“放心吧哥哥,奴家一定替哥哥找到李小姐,到时候她一感动,说不定也就以身相许了呢。” 蓝桥敷衍地应付道:“但愿吧。” 柳月遥眨了眨眼道:“若果真如此,哥哥打算怎么谢奴家?” 蓝桥正不知该如何答她,就听不远处一个妇人的声音骂道:“小贱蹄子,不好好躲在你的狐狸窝里,还敢跑外边来勾引男人?” 紧接着就听一阵水声,一瓢河水从侧面飞至,兜头盖脸地淋在柳月遥身上。 蓝桥转头看去,就见不到两丈外的另一艘船上,一个中年妇女手拿水瓢,正对柳月遥怒目而视。 “你这臭婊子,就喜欢装无辜扮可怜,我男人真是瞎了眼了,竟被你迷得失了魂一般,真是个骚货。”那妇女骂得仍不解气,撸起袖子又盛起一瓢水,往柳月遥处泼来,“今天撞上老娘就是你的报应,看老娘替天行道!” 蓝桥虽明知柳月遥并非善类,但见她脸上、头发上以及衣裙上都被泼湿了一大块,也的确狼狈不堪。怎么说他们也算暂时站在同一阵线,蓝桥既想她帮自己寻找李静姝,此时总不能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蓝桥身形一动,双臂一摆两股掌风推出,把那瓢飞至半空的河水推得又落回到河里去。 “好啊小贱货,这就又寻了新相好的?”那妇人更是愤怒,“你对我男人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从你那一回来就卧床不起,嘴里还不断念着你的名字。” “我做了什么?”柳月遥平静地道,“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家男人,看究竟是他付订金预约排队换得一夜风流,还是我柳月遥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来的神女楼?” 第378章 涌泉相报 柳月遥说到这里忽又冷笑一声:“不过说来也是,看阁下这母夜叉的凶煞模样,也难怪家里男人要到外面寻欢作乐。即使没有我,难道你以为这千古风流的金陵城,就没有别家姑娘为他敞开大门?” “你说什么?”那妇人气得哇哇大叫,几乎一屁股坐倒。她挣扎着还想再去舀水,两船却早已错身而过。 柳月遥给蓝桥的印象一直是外表娇柔楚楚,内心却果决狠辣,此刻见她毫不留情地回骂妇人,蓝桥心里反倒觉得她的形象真实起来。 “吓着哥哥了吧?”柳月遥也不急于重新梳理,歪着头笑道:“淑雅的形象全毁了。” “吓也吓着一点。”蓝桥摸着鼻子笑道,“但我觉得你更像个人了。” “哥哥是说奴家以前不像个人吗?”柳月遥不依地嗔道,“那奴家像什么?” “像……像只小狐狸。”蓝桥支吾着道。 “哥哥这到底是夸奴家,还是在骂奴家呢?”柳月遥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拳头,旋又略一倾身,赧然笑道:“刚才的事,谢谢哥哥了。” 蓝桥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又喝起那价比黄金的青菱酒。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但觉船身一震,已是停靠在岸边的一个小码头处。 柳月遥盈盈起身,摸出几张至少数倍于船资的宝钞递给艄公,那老艄公点头哈腰地接了,虽说不出话,却用极其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着感谢。 蓝桥跨上栈桥,回头见柳月遥仍站在船头犹豫,向她伸出一只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柳月遥一手优雅地提起裙裾,一手紧抓住蓝桥的手,借力走上栈桥,敛衽道:“多谢哥哥。” 她亭亭立在栈桥之上,秀发被晚风吹得飘动起来,她忙伸手拢住,又在月光下展现出完美的少女曲线。缀满鲜花的白裙亦随风起伏,还不时掀起一角,露出笔直纤细的玉腿。 柳月遥在风月场混迹多年,对如何吸引男人注意的经验极为丰富,且非常善于发挥自身的优势,似乎这种能在不经意间展现自身美好的小动作,早已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既能随着环境变化顺势而为,又没有刻意勾引的痕迹,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不知不觉间就被她撩拨得心旌摇动。 蓝桥自从在济南吃过花语夕的亏,对陌生女人的示好便多了一分警觉。越是不吝在他面前展现美丽的女人,他就越觉得不安,几天前面对弯月时如是,此时亦如是。 因此柳月遥虽美得好似月下女神,他仍是不愿多看一眼。 柳月遥见蓝桥目不斜视,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哥哥可否陪奴家去个地方?” “那个地方很黑,奴家有点害怕。”柳月遥见蓝桥沉默不语,继续央求道,“要是还有刚才那样的妇人,又或者有什么坏人盯上奴家,奴家该怎么办呀。” 毕竟与柳月遥仍是合作关系,她的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总不能把关系闹僵。蓝桥暗叹一声道:“姑娘带路吧。” “哥哥对奴家真好。” 柳月遥莲步轻移,在黑漆漆的巷道中穿行。蓝桥则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只跟在她身后三步许处,既不离她太远,也不和她并肩。 等见到几幢熟悉的建筑,蓝桥才意识到,他白天来过这个地方。 这是位于城东的老城区,他今早循着蓝枫留下的暗记曾找到此处,却没寻到蓝枫。 老城区的深夜与白天大不相同,忽明忽暗的灯火,黑暗中随时可能绊到脚的垃圾,房屋漏雨的滴答声,还有风过窄巷的呼啸声,共同构成一种诡异瘆人的可怖气氛。 特别是暗巷中那一双双饥饿的眼睛,还有那些浓妆艳抹衣衫暴露的站街女子,让蓝桥觉得十分别扭,忍不住快走两步,紧跟到柳月遥身后。 柳月遥一身雪白的长裙,仍是面容恬静,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和这片贫穷破旧的街区似乎格格不入,却又似对这十分熟悉,七拐八拐地走到一间破板房前。 “哥哥,到了。”柳月遥微垂下头,低声道。 蓝桥奇道:“这是哪?” “还记得当年韩国公府的惨剧吗?”柳月遥幽幽地道,“阖府上下近百口人,尽数遭到处决,奴家若非恰好被人救下,只怕也早已魂归地府。” 蓝桥看着左右阴森森的小巷道:“什么人救的你?” “喏。”柳月遥指着附近的几处房屋道:“齐伯伯,滕伯伯,还有彭大婶,当年正是在这片老城区,奴家被他们这些好心人收留,才得以免遭官兵屠戮。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么多年下来,奴家始终没忘了他们。” 蓝桥愕然道:“所以你今天是来报恩的?” “不是今天来报恩,是一直在报恩。”柳月遥纠正他道,“奴家每几个月便会过来一次,已持续好些年哩。” 蓝桥忍不住又问:“他们知道你是……”他说到一半忽又止住,仿佛也意识到这一问的不妥。 “哥哥是想问,他们知不知道奴家是卖笑为生吧?”柳月遥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地道:“不知道,等下哥哥陪奴家进去,也请哥哥别说漏嘴。” 蓝桥听她语气冷淡,想是被自己的态度刺痛,有些过意不去,自责地道:“在下方才说话欠妥,并非有意冒犯姑娘,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无碍的,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柳月遥说着便敲响了房门。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谁呀?” 柳月遥朗声道:“是我,月遥,来看伯伯了。” “是月遥呀。”那老者的声音透出惊喜,紧接着门板“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一个佝偻着腰的七旬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腰弯得很低,不得不扬起头才能看见柳月遥的脸。 柳月遥蹲下,任由她纤尘不染的裙子拖到地上,平视着老人道:“齐伯伯,最近过得还好吗?昨天我托人送来的面粉还有对腰好的药,伯伯都收到了吗?” “收到啦,收到啦。”老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频频点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始终这么照顾我,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当年若非齐伯伯冒险收留,我早就被官兵捉去杀了,哪还会有今天?”柳月遥笑着道,“我做这些事,都是应该的。” “那时你才这么点高,又黑又瘦的,跟个黑炭条似的。现在真不得了,生得越来越水灵了,快进来坐吧。”老人招呼柳月遥进屋,仿佛这时才注意到蓝桥站在她身旁,愣了一下道:“这位,是月遥的相公嘛?生得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蓝桥知老人会错了意,正想纠正,却见柳月遥朝他猛打眼色,目光恳切地似乎想让他承认下来。 无奈下他只得含混答应一声,跟着柳月遥进了屋。 屋内很是简陋,柳月遥却似回到自家般适意,和老人话了半个多时辰的家常,这才告辞离开。告别时老人亲切的拉着柳月遥的手,依依不舍地唠叨些有用没用的话,仿佛早把她当做亲人看待。 她接着又来到位置偏僻的滕伯伯家,一进门,蓝桥就闻到一股恶臭的气息。 原来这滕伯伯是个傻子,孤身一人住在这破落的小屋里,饭不会做衣服也不会洗,大小便都屙在地上,故房间里臭气熏天,每日以讨食为生。 柳月遥和瑟缩在角落里的滕伯伯打过招呼,便卷起裙摆,开始替他打扫房间。她把屎尿清理干净,又帮他洗了衣裤,最后把几个白面馍馍放到他的炕头。 离开的时候,她对蓝桥解释道:“当年官兵敲锣打鼓地到老城区来寻人,恰我正在滕伯伯家。他把我藏到衣柜里,任由官兵怎么吓唬打骂,只是说没见过我。后来一个军官发了脾气,用大铜锣在他耳边连敲十七下,他便成了这副模样。所以即便天下人都嫌他傻嫌他臭,我也不会嫌他。” 最后她又来到彭大婶的门前,轻声对蓝桥道:“彭大婶多年前就已病故了,这里只有她的两个儿子。他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现在已睡着啦。你等我一下,我给他们留点东西就出来。” 说罢她轻轻推开未落锁的房门,蹑手蹑脚地钻进去,在两个半大小子的床头留下一张字条和几张宝钞,就又溜了出来,重新将门关好。 “两个小鬼机灵得紧,平时都唤我姑姑。”柳月遥欣慰地笑道,“我供他们到学堂念书,也常补贴些钱给他们买好吃的。等将来他们长大娶媳妇时,我还要替他们出彩礼咧。” “想不到你还挺重感情的。”此时已过三更,蓝桥跟着柳月遥回到河边,看着月色下川流不息的河水,喟然道。 “哥哥定是听了那句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才对奴家有成见的吧?”柳月遥莞尔一笑,跳上小船道:“今日多谢哥哥陪着奴家,天不早了,奴家还得赶紧回去,不然花语夕肯定又要怪奴家偷懒,不给她接客赚钱了。” “保重。”蓝桥迟疑了片刻,终还是暗叹一声,补充道:“神女楼并非长久的栖身之处,如有可能,姑娘还是尽早从良吧。” “哥哥说得极是,若非迫不得已,谁又愿当婊子呢?”柳月遥美目凝视着蓝桥道:“花语夕私吞了奴家和姐妹们为赎身攒下的钱,等除掉了她,奴家自会寻找一处理想的归宿。” 蓝桥心道花语夕为了给徐辉祖筹集军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禁对柳月遥又多生出一丝同情:“以姑娘的品性才貌,一定找得到的。” “那就托哥哥吉言了,要是奴家实在找不到,可以跟着哥哥吗?”柳月遥将秀发拨拢整齐,见蓝桥的脸色涨红起来,甜甜地一笑道:“逗哥哥的啦,哥哥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见喽。” 小船儿飘荡而去,只留下点点余波,在月色中缓缓归于无形。 第379章 人皮面具 是夜蓝桥再探魏国公府,不料府中哨戒比昨日更加严密,无奈下他只得再次无功而返。 到第二日天亮,蓝桥又想出一招。他托伙计买了份倾城榜的美人图卷,撕下李静姝那一页,到街面上各种人多的地方打听。 按照蓝桥的设想,像李静姝这么出众的美女,要是被路人看到,必然是印象深刻,久久难忘,然而他从早上一直问到将近日落,也没有一个人在最近见到过她。 自江浦那一夜后,李静姝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若非有那些铭刻脑海的记忆存在,蓝桥几乎要怀疑,这位流着皇室血脉的天之骄女只是他的一种幻想,从未真实地存在过。 天边的火烧云刺痛蓝桥的眼,蓝桥刚一回头,就在天茶山庄的门口看到了柳月遥。 比起昨日的花枝招展,今天的柳月遥显得更加素雅。 简洁的米白色襦裙,长度刚刚好到脚踝,纤腰上系着根青黑色的布带,既显得清爽干练,又不失娇俏妩媚。特别是她头上斜插的一支桃木钗,钗头还有两个小小的花苞,让她整个人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哥哥不请奴家进去喝杯茶吗?”柳月遥的双手叠放在身前,在夕阳下俏然一笑,像极了两小无猜的邻家女孩。没有人能想到,她这单纯美好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杀机。 “请进。”蓝桥走进茶楼的大门,吩咐伙计给柳月遥倒了一杯热水,“不好意思,茶叶还没到货,就请姑娘将就一下。喝点热水吧。” 柳月遥露出夸张的气恼神色,旋又“噗嗤”一笑道:“哥哥这是刻意和奴家保持距离吗?莫非风姐姐是个醋坛子,管哥哥管得太严了?其实依奴家看,这女人就是不能太宠了,越是宠着惯着吧,就越……” “说正事吧。”蓝桥冷冷地打断她道,“等下咱们一起去神女楼,但花语夕认得我,若是被她认出来,恐怕不太好办。” “奴家早想到这一点啦,喏,哥哥请看。”柳月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做工精巧的人皮面具,正是她前天与蓝桥初见时,女扮男装戴的瘦汉面具。 这面具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得薄如蝉翼,在面颊处近乎透明,却在鼻梁处垫高少许,眼眶和下颌部也做出改变。蓝桥试着戴上,对镜一看,已是换了另一幅面孔。 柳月遥看着镜中的蓝桥道:“这面具最可贵之处,便是能还原一切的神色和表情变化,无论喜怒哀乐还是其他细微的面部活动,甚至包括我们女孩子害羞时的脸红,都能不折不扣地呈现出来,因而非常生动,绝不会让人怀疑是戴了面具。” 蓝桥细察自己这副新面孔,尝试地做出冷峻和龇牙咧嘴的表情,果然都被面具完美地表现出来,活脱脱成了另一个人。 柳月遥接着又道:“这面具若是就这么戴在脸上,随手就能撕下来,但若为防有人检查又或拉伸脸颊,还需要用到这两样东西。” 说罢她又摸出两个小瓷瓶,指着对蓝桥道:“这两瓶一个是粘结剂,一个是还原剂。如果在戴上面具之前,先涂上粘结剂,那么面具就会牢牢地粘在脸上,任人如何揪扯,也不会松脱。只有通过还原剂,才能摘下面具。面具的手感和真人的皮肤一样,脸上的温度也能很好地传递,故即使再有心的人,也难从面具上找出破绽。” 蓝桥看着自己这张毫不出众的“新脸”,只觉这面孔毫不出众,似乎放进人群便找不到了一般,忍不住道:“如此巧夺天工的面具,怎又会是一张如此平凡的脸?” 柳月遥娇笑道:“面具不就是为掩人耳目?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 蓝桥一想也是,摘下面具唏嘘着道:“像这么细致的技艺,必是出自最有本事的巧匠之手,这样的巧匠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却不知姑娘的面具从何处得来?” 柳月遥笑容敛去,缓缓垂下头道:“哥哥听说过一位号‘落梅剑客’的大侠客吗?” “当然听过。”蓝桥点头道,“黄山派的‘松竹梅’三剑客之一,落梅剑客苏岱。” “这张面具正是苏大侠留给奴家的。”柳月遥眼中闪过沉痛之色,“那还是三年以前的事,当时苏大侠进京,和奴家相好。他因为是名门正派的身份,不便公然出现在神女楼这烟花之地,就始终戴着这面具。” “黄山派的确是先帝御封的七大门派之一,按照时间推算,三年前正是新帝登基,他应该是替黄山派送贺表来的。”蓝桥蹙眉道,“松竹梅三剑客向来颇有清誉,也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到神女楼纵情。只是他既然有这面具,最后为何又留给你了呢?” “因为他可能再也用不到了。”柳月遥叹息一声道,“直到他离开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以来认识的苏大侠,不过只是这面具上的相貌。那天他把面具交给我,说是最后以真面目见我一次,然后就离开京城,去找一位大恶人算账。” “他是因为觉得这事太过危险,怕回不来,才把这张面具留给你的?” “嗯,他说先放在我这,要是他赢了,就回来找我,要是赢不了,就留给我作纪念了。” “原来如此。” “哦?奴家本以为哥哥会问,那位大恶人是谁,苏大侠到底有没有回来。” “不必问了,后面的事我知道。”蓝桥喟然道,“三年前,落梅剑客苏岱决战琼楼会的蓬莱阁主左刀,两人力战四百余招,最终苏岱战败惨死,此事曾轰动江湖。” “难怪他后来再没有出现过。”柳月遥惋惜地道,“奴家和苏大侠相处虽只有两个月,但每次看到这张面具,都不禁想起那时的情景。” 蓝桥哼了一声道:“今天是安萧寒,早晚也会轮到左刀。左刀恶贯满盈,决不会有好下场的。” “对,安萧寒,光顾着讲故事,差点忘了正事。”柳月遥取出粘结剂,仔细涂在面具内层,然后亲手替蓝桥戴好面具,还不忘嘱咐道:“要摘面具的话,问我要还原剂就好了。另外,哥哥的声音最好也改一改,以免让花语夕察觉。” 蓝桥佩服柳月遥的心思缜密,运劲挤压嗓子,故意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现在如何?” “哥哥好厉害呀,完全听不出来了。”柳月遥崇拜地拍了拍她的小手,旋即盈盈转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哥哥,咱们出发吧。” 第380章 误接花球 今天的神女楼张灯结彩,气氛好似过年。 从拐进胭脂河开始,河道两岸每隔十几步就立着一根木杆,每根杆上都悬着一盏彩色的花灯。花灯随着晚风轻轻飘荡,既把整条胭脂河照得亮如白昼,也把船上宾客的心湖吹皱,荡起丝丝涟漪。 下船以后拾级而上,气势恢宏的神女楼内更是热闹非凡。 花枝招展的美丽少女如穿花蝴蝶般随处可见,她们行走在廊道里,穿梭于人群中,或手持茶杯酒盏,或托着瓜果小菜,或拿着丝竹管乐,或抱着琴、筝、琵琶。 她们有的大胆,放恣地和宾客调笑,丝毫不避那些令寻常少女羞臊难堪的露骨话题,有的热情,主动挽起客人的手臂,娇躯凑上去挨挨碰碰,还有的则故作忸怩,和客人保持某种暧昧的距离,却又欲拒还迎。 整座楼内充斥着女孩子的莺歌燕语,那令人心神俱醉的少女香气似在告诉每一位进门的客人,到这,就是温柔乡了。 宾客们同样人头攒动,有忙着找合眼缘的姑娘寻欢作乐的,有四处乱晃在姑娘们身上揩油的,还有为讨好稔熟的姑娘,为她们吟诗作对又或送小礼物的。 而宾客最多最集中的地方,莫过于神女楼回字形建筑的天井正中,一座半人高的方台旁。 围了十几圈的条凳,黑压压坐着足有两三百人,有中年富商,有斯文小生,有粗豪大汉,也有便装来访的官家人。他们的视线或饥渴或猎奇,无不落在正中的那座方台,那个被称作京师第一名伶的美女花语夕身上。 只见花语夕一身草绿色衣裙,内层是月白色的绫裙衬底,长度还不到她大腿的一半,质地薄得好似轻烟细雾。外层的裙摆则是由多重布料一层叠一层地拼接而成,有深绿的绸缎,有浅绿的薄纱,还有剪裁如窗花般精致的镂空小料。三重布料长及脚面,彼此交叠往复,一条一条地拼接起来,却又在正前方及左右两侧各开了一条岔口,如同一盏散开的宫灯,华美至极。 她头戴鎏金发钗,钗头错落有致地坠着三颗细腻光润的朱红玛瑙,双耳佩着清澈精巧的樱花耳坠,一条白玉项链,配上一对挂着铃铛的银脚环,莲步轻移间铃声脆响,香风拂面,裙摆的开叉处、薄纱和镂空处透出她一双完美无瑕的修长玉腿,以及那对似乎从来不着鞋袜的纤纤细足,既朦胧得若隐若现,又在春光乍泄间予人以突破禁忌的刺激感受。 蓝桥再次感受到花语夕的惊人魅力,虽明知她是宿敌,仍禁不住让自己的目光在此刻好似林中仙子的她身上停驻。 比起昨天柳月遥的缀花长裙,花语夕的裙上虽未缀花,却恰到好处地衬出她本身的美好,给人以“她的人就是一朵最美鲜花”的整体感受。 花语夕也不知是否看到柳月遥进来,轻移玉步走到台上的一架古琴前,缓缓坐下。她信手拨弄琴弦,清了清嗓子唱道:“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再次听到她的歌声,蓝桥几乎立刻就想起当初在济南,她被朱清影逼着在花厅献唱时的情景,只觉物是人非,一时几多感触。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花语夕一曲唱毕,尾指在琴弦上最后一勾,登时赢得满堂喝彩。 几位清秀少女不失时机地走进人群,端着个托盘接受客人们的打赏,再把收到的铜钱、宝钞又或其他值钱的金银财物汇总到方台右侧的一个公告板下。 那里站着另一名姿色不俗的少女,她清点少女们送来的财物后,在公告板上挂起一块块写有客人名字的竹牌,并在竹牌上逐一记录客人们今日打赏的实时进度,并把打赏最多的前五十名客人按打赏数额多寡排序。 “记名字的是花语夕的侍女点心。”柳月遥低声道,“她同时也是花语夕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你到时候动手的话,可以把她也一并收拾了。” 蓝桥没答她的话,而是继续观看点心挂起的竹牌。 按照这里的规则,每日打赏最多的前五十人将有幸获得花语夕的唇印香笺,前十人将得到花语夕亲手制作的小香帕,当日第一可索取一件花语夕身上佩戴的首饰,而七日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则可获得与花语夕共度良宵的终极大奖。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公告板,在这终极悬念即将揭晓的第七夜,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千娇百媚的京城名伶,究竟会花落谁家。 “听说前六天打赏最多的都是同一个人,是一位姓王的年轻公子,领先第二名足有一千来贯。”柳月遥笑着对蓝桥道,“如果不出意外,花大家今天就该陪他过夜了。”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惊呼,只见点心把一块写有“赵公子”名字的竹牌挂在公告板的最高处,下面的打赏数额赫然写着“一万贯”。 柳月遥看热闹似的道:“看来王公子的好事要被搅黄了,六天加起来才不过七千多贯,结果别人一下就超过他了。” 蓝桥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想看看这位挥金如土的“赵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然而匆匆一瞥间也看不出是谁,无奈放弃道:“走吧,去找安萧寒。” 柳月遥见蓝桥对众人争夺花语夕的盛况不感兴趣,也是一笑,率先往天井西侧的楼梯走去。 蓝桥才走两步,忽觉背后一阵破风声袭来,反手一抓,竟是一个花球。 “这是……”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花语夕的声音从台上传来:“请这位公子上台,陪奴家玩个游戏好吗?” 蓝桥转头一看,只见花语夕不知何时已被蒙上了眼,手里拿着侍女点心递过来的花球,似是随意向人群中投掷。 花语夕没有等待蓝桥的回答,原地又转了几个圈子,抛出第二个花球。 这次花球砸中一个中年汉子,那人如获至宝,紧紧将花球抱住,然后大步走上方台。 花语夕抛出第三个花球,被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接住。众人一看,顿时哗然:“这不就是在前六天连夺榜首,今日却被人超过的王公子吗?” 那王公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走上方台。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喽。”花语夕娇笑一声,再抛出一个花球。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冲天而起,在半空截住那个花球,然后从容落地。 不少客人为表示不满,纷纷骂他舞弊。那人却毫不在意,朗声问道:“敢问花大家,是否只要能接住花球,都可以参与游戏。” “当然。”花语夕平静地道:“凭本事或者凭运气,都是各人的缘分。” 那人冷哼一声,洒然上台。 蓝桥听那人的声音本觉得熟悉,待看清他的面孔,不禁更是大吃一惊。 竟是凌羽飞。 第381章 掌上起舞 蓝桥无暇去想凌羽飞为何出现在此处,就见花语夕摘下蒙眼的布条,微一裣衽,妙目向他转过来道:“请这位公子上台。” 见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蓝桥心知此时若是离开,必被多疑的花语夕留意。他和柳月遥对视一眼,把用破布包裹的流光剑交给她,然后走上方台。 “现在四位公子都上台了,就请奴家的侍女点心先介绍一下游戏规则。”花语夕飘然退后两步,俏立在方台的正中央。 蓝桥怕花语夕对自己的目光起疑,故意避免看她,目光扫过同样目不斜视的凌羽飞,又投向这个游戏的其余两位参与者。 最先上台的中年汉子半秃着头顶,还挺着着个大肚子,正有些贪婪地盯视着花语夕。他把眼前的美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回到头,嘴里咂着口水,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蓝桥看着恶心,又瞟向那位连夺前六日打赏榜首的王公子,却见这王公子身材瘦小,眉目干净秀气,与那中年汉子简直天壤之别。 他再仔细一看,不禁更是莞尔,原来这“王公子”竟也是自己认识的人,女扮男装的王小弯。 花语夕当然也早认出这位追随她多年的崇拜者,和她微一对视,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这时点心上台,收去四人手里的花球,看了眼花语夕,又有些害怕地看了眼站在远处的柳月遥,挺起腰脆生生地道:“这游戏的名字叫做掌上起舞,请四位公子伸出双手,掌心向上。” 蓝桥等人依言照做,点心接着道:“等下花大家会表演一段歌舞,全程脚不沾地,只会在四位公子的八只手掌上落足。还请各位公子务要用些力气,别叫花大家摔下来。” 台下众人一听是如此香艳的游戏,不但可以和花语夕近距离接触,更能触碰到她白玉般的赤足,立时哗然起来,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台上。 凌羽飞却托起下颌,皱眉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点心解释道,“花大家此前都是赤足献艺,应该还没有人见过她穿鞋的样子吧?现在奴家会发给每位公子一双花大家合脚的绣鞋,在花大家献舞的过程中,谁先把绣鞋穿到她的脚上,就算赢了。” 说罢她就从宽大的衣袖中摸出四双小巧的绣鞋,交到蓝桥等人的手里。 那中年汉子追问道:“赢了有什么彩头?” 点心尚未接话,花语夕已盈盈笑道:“最先为奴家穿上鞋子的公子,奴家可在不离开舞台和众人视线的前提下,任意答应他一件事。” 凌羽飞目光灼灼地道:“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都可以。”花语夕故意装作不认识他,淡淡地道,“只要奴家做得到的话。” “那快开始吧。”凌羽飞边说边摸出一双胶皮手套,抖开后套在手上。 这双手套不但十分破旧,且满是抓痕,看起来惨不忍睹,显然是他训练小灰所用,此时戴上,便是表明他不想趁机占花语夕便宜的心思。 蓝桥没有手套,只得心中苦笑。这样对比下来,凌羽飞道德高尚,自己岂非就成了爱揩油占便宜的好色之徒?他想起在济南时,花语夕也曾跳进他的掌心,现在旧事即将重演,他回忆起那时心中的旖旎,不禁脸上发烫。 花语夕却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娇笑着道:“这位公子害羞了呢。” 蓝桥来不及辩白否认,木台角落的两位少女已奏起清乐,花语夕随乐而舞,陡地一个旋身,已飞上了半空。 一条鲜艳的彩绫悬于方台上空,其左右系在两侧回廊的柱子上,如倒挂的彩虹般横跨天井。方才蓝桥因注意力都放在花语夕身上,并未留意这条装饰性的彩绫。此时只见花语夕纤足一勾,双腿微一交错,已稳稳地站到那彩绫之上。 众人见她身轻如燕,又是一阵喝彩,台上那中年汉子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几乎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 花语夕在彩绫上从容转了个圈,忽又腰肢后弓,双手从背后抓住彩绫,整个人在空中形成一个优美的圆弧,把玲珑浮突的身体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宛若游戏花丛的美艳蝴蝶。 待重新伸展娇躯,她又在彩绫上悠然踱了几步,朗声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首《春江花月夜》本为唐朝诗人张若虚所作,被誉为诗中之诗。因其声名太盛,也广泛流传于青楼画舫之间,几乎人人会唱,对熟悉风月场的宾客看说更是毫不陌生。 但同样的曲调从花语夕的樱唇中吐出,却别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改俗套为清雅的匠心。 她的声线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清丽甜美,与她超凡脱俗的舞姿融合一处,难分彼此。 虽只短短一句,众人却已都看呆了眼,木雕泥塑般仰望着身在半空的花语夕。 花语夕再一旋身,轻笑一声道:“奴家要下来了,公子留意咯。”说罢身子一扭,已飘然落下。 她身子下落之时,草绿色的裙摆如大伞一般绽开,露出玉琢般无瑕的长腿和赤足,华美至无以复加,衬裙却仍紧紧贴在身上,没有走漏春光之虞。 中年汉子抢先跑到花语夕身形的正下方,双手向前探出,把绣鞋端端正正地摆在掌心里,似乎是想花语夕落到他手上的时候,双脚直接踩进鞋里。 “哎呦!”就在花语夕赤足踩上那汉子手掌的一瞬间,那人一声惨叫,同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摔倒。 台下观众见他出丑,登时一阵哄笑,花语夕却似早料到他会如此不堪般衣袖一振,身形再度飘起,没有飞上彩绫,而是径直往蓝桥所在的方向落去。 月光从天井的正上方照下来,花语夕身在空中衣袂飞扬,接着唱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蓝桥虽是误接花球,赶鸭子上架般参与到这游戏中,此时却也真想赢下这游戏了。 如果他能第一个为花语夕穿上绣鞋,按照规则,花语夕要在台上答应他一件事。那么即使他当场向她询问李静姝的下落,似乎也并不不妥。 就算花语夕不对他这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说实话,他也总能从她的神色中得到些启发,聊胜于无。 想到这里,他暗暗提聚功力,同时单手摊开,另一手拿着那对绣鞋,等待花语夕的“降临”。 第382章 明争暗斗 花语夕的足尖入手,触感冰凉滑腻,蓝桥刚想为她穿上绣鞋,忽然就觉一股猛力传来,仿佛千斤巨石落入掌中。 蓝桥顿时明白了中年汉子为何如此不堪,一下便踉跄着差点摔倒。 原来花语夕在坠落过程中用上了“千斤坠”的功夫,有意让他们两个陌生人出丑。若非有点本事的练家子,这一下任谁也接她不住。 幸好蓝桥早有准备,瞬间定住心神,两腿呈马步状微屈,借助些许下沉之势缓冲,同时真气汇集到手臂上,很快站稳身形。 花语夕“咦”了一声,显然因蓝桥并未像方才那汉子般失去平衡而诧异。她回头瞥了蓝桥一眼,踮起脚尖,单腿踩在蓝桥手里,另一条腿则以一个美妙的弧度屈起,整个人陀螺般旋转起来,就是不给蓝桥为她穿鞋的机会。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她的歌声仿佛有百花绽放般强盛的生命力,把“明月随潮涌而生”的壮观景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以她独有的方式赋予明月与潮水活泼的生命。 唱到最后,她有些嘲弄地轻声对蓝桥道:“公子再努力哦。”脚下一蹬,又飞到半空的彩绫之上。 她此时换作头下脚上的姿势,双腿交错地勾住彩绫,双臂张开,眼中露出炽热的情感,仿佛要从天空拥抱这块属于她的土地。 清脆的铃声响起,花语夕突然又一个翻身,整个人凌空飞转,又坐到彩绫之上,如荡秋千般悠然地摇摆起来,同时玉腿轻轻搅动,仿佛坐在花海云端,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在场众人哪曾见过这般神乎其神的歌舞,一时间全都看呆了眼,连喝彩叫嚷都忘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花语夕接下来这几句的歌声婉转动人,高越处转出九天云外,仿如龙翔凤舞,低徊处潜至汪洋之底,令人回肠百结。 蓝桥两眼直勾勾追着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花语夕看,一时间完全沉浸到她的唱词里,连今晚来刺杀安萧寒的任务都险些抛诸脑后。 花语夕不断变幻着婀娜的体态,忽然再次飘落,目标是站在蓝桥左侧的王小弯。 王小弯兴奋得脸蛋涨红,双手捧住花语夕落到她手心里的一双纤足。 她有些贪婪地抚摸着花语夕的脚,竟似忘了还有给她穿鞋的“任务”,直到花语夕再度腾空,才既恍然又懊恼地拍了拍那双绣鞋。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花语夕单手抓住彩绫,歌声甜美细致,缓慢处丹田中气丰沛,如柔情深种,急快时亦无丝毫高亢紊乱,若珠落玉盘。 其最动人处莫过于高低音交转,举重若轻,就连每一句唱词间的呼吸声都成为整个曲律的一部分,与唱词丝丝入扣,扣人心弦。 此时她看向凌羽飞。 凌羽飞亦毫不退让地仰视着她,同时握紧手中的绣鞋,仿佛下定决心,一定要趁机会为她穿上绣鞋。 “公子小心喽。”花语夕轻笑一声,往凌羽飞的掌心落去。 凌羽飞学着蓝桥刚才的手法,同样以单手抓住花语夕的一只秀足,另一手刚要为她套上绣鞋,就觉花语夕的赤脚忽然变得泥鳅一样软滑,他戴着手套的手竟无法抓牢,被她挣脱了开。 “公子就不怕抓疼人家吗?”花语夕有些幽怨地看了凌羽飞一眼,娇笑着又跃上半空,“这一曲就要唱完了,下一个轮到谁哩?” 她看向蓝桥,仿佛对刚才一脚落下,没能让他像中年汉子一般失去平衡心有不甘,在彩绫上蝴蝶般翩舞片刻,又如惊鸿般飞落而下:“公子留神。” 蓝桥心道“来得好”,以一只大手去接花语夕的脚尖。 因为有凌羽飞的前车之鉴,他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果然花语夕的赤足和他甫一接触,就生出滑不留手的感觉。 花语夕露出嘲弄的神色,蹬他一脚娇躯上窜,正想跳去王小弯那边,蓝桥手指连忙一勾,正好勾住她左脚踝上戴着的银脚环。 花语夕哪想到此人还有这般无赖的招数,心中一惊,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纵使轻功再高,总不能不顾体面地任由脚环被拽下来,只得顺着蓝桥的牵拉之力,又落回到他手上。 蓝桥看准机会,将一只绣鞋套在她被迫二次下落的左脚上。 花语夕脚上传来异样的触感,知道已被套上鞋子,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她右脚刚想再蹬,蓝桥的大手却又隔着她裙摆的布料一把抓了过来,死死攥住她的右脚踝。 “你……”花语夕羞恼不已,想要挣脱,蓝桥的手却像铁箍一般,死死扼住她脚踝的最细处,任她肌肤如何软滑,也脱不出蓝桥的掌控。 花语夕万分不服气地被套上了右脚的绣鞋,游戏结束。 蓝桥的手段虽说难言风雅,终究还是成功地为她穿上了鞋。 花语夕至此再不反抗,就那么亭亭站在蓝桥的掌心里,樱唇轻启,幽幽唱道:“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她一首春江花月夜唱完,轻巧地跳回到台上,敛衽道:“恭喜公子,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吧。” 此时最开始出丑的中年汉子早已下台,凌羽飞面露遗憾,上下审视着蓝桥,也缓缓踱下台去。王小弯本还傻傻地盯着花语夕看,最后被点心劝着下了台。 于是偌大的方台上,就只剩下蓝桥和花语夕二人。 蓝桥再次确认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花语夕微笑道:“只要不离开这台子和众人的视线,奴家又力所能及的话。”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倾城榜的美人绘卷,展开李静姝的那一面道:“敢问花大家,最近有没有见过这画上的李小姐?” 第383章 孤注一掷 花语夕看到绘卷先是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蓝桥一眼,仿佛想把他看穿看透一般,沉默良久才沉声道:“公子到底是谁?” 柳月遥怕蓝桥露出端倪,走到台前替他答道:“这位是天茶山庄的荀掌柜。” “荀掌柜?”花语夕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并不知道京城新开了一家天茶山庄,疑惑地道:“哪个天茶山庄?” 柳月遥解释道:“荀公子在京城新开了家茶庄,专门经营上等江浦茶,故想打探江浦李小姐的下落。” “江浦茶?”花语夕迅速地又瞥了蓝桥一眼,确认他是未曾见过的生面孔后垂下头道:“江浦李家的大小姐,奴家怎会见过?” 蓝桥见她装傻,脸色一沉,逼问道:“所以花大家是决定不说了?” “不知道的事怎么说,难道公子要奴家胡乱编造吗?”花语夕平静地道:“此事恕奴家无法让公子满意,还请公子换一件事。” 蓝桥正想再问,柳月遥向他递来一个催促的眼色,示意他少和花语夕说话,以免露馅。 “也罢。”蓝桥自知暂时问不出李静姝的下落,也没了耐心,不想节外生枝。 他在花语夕身上扫视一眼,见她那对樱花耳坠还算别致,便道:“花大家这对耳坠,可否留给在下做个纪念?” 花语夕一听是索要樱花耳坠,有些迟疑地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点心知道这对耳坠在花语夕心中的分量,为她帮腔道:“花大家身上的首饰,都是每日的打赏榜头名才有资格获得的,且是花大家自行决定赠予哪一件,公子这般索取,未免太欺负人了。” 柳月遥冷笑道:“花大家有言在先,只要在这台上力所能及的事,都可以应允,你一个小侍女有何资格说三道四?” 点心对柳月遥积怨已久,毫不客气地道:“你明知那对坠子是花大家珍爱之物,还……” “点心,别说了。”花语夕轻声制止了她,缓缓摘下那对耳坠,放到蓝桥手里,有些感慨地道:“这对坠子并非俗物,公子若是有心,将来送给心上人吧。” 蓝桥收起那对还带着花语夕体温和气息的耳坠,又看了眼柳月遥,跟着她下了台。 王小弯从人缝里挤过来,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放粗嗓音道:“荀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月遥不耐烦地道:“你又有什么事?” 蓝桥此行的目标虽是找安萧寒,但眼下花语夕仍在台上,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向柳月遥微一颔首,跟着王小弯来到天井角落的僻静处。 “姑哦不……兄台有何见教?”蓝桥看着王小弯女扮男装的俏模样,心中好笑。 王小弯压低了声音道:“敢问荀兄,今日可是专为花大家而来?” 蓝桥摇头道:“不是,我已约好了柳姑娘作陪。” “那如果在下夺得七日打赏榜的首位,与花大家共度一夜,荀兄也不介意咯?”王小弯接着问道。 “当然。”蓝桥不解地道,“可此事与我有何关联?” “嘿,说来惭愧。”王小弯的声音压得更低,“荀兄若是手头宽裕,可否义借在下少许,以供周转?” 蓝桥怎么也没想到,王小弯竟是问他借钱,不过转念再一想,倒也合情合理。 王小弯身为花语夕最狂热的追随者,自然见不得她在七日献艺之后陪一个“臭男人”共度一夜,而阻止此事发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她自己成为这个幸运儿。 因此一连六天,家境富裕的王小弯以“王公子”的身份蝉联了打赏榜的榜首,并得到六件花语夕当时佩戴的首饰。 本以为第七日依然能够顺利,却没想到凭空杀出一个赵公子,第一次打赏就是超过王小弯六日总和的一万贯。她若想超过赵公子,就不得不追加打赏。 蓝桥从怀里摸出一叠宝钞,总共五十多贯,在青楼逍遥一夜是够了,但若说和赵公子竞逐榜首,却是杯水车薪。 王小弯露出失望的神色,咬着嘴唇不说话。 不知为何,蓝桥也打心底希望花语夕能陪王小弯而不是那个什么赵公子共度此夜。他把那叠宝钞塞到王小弯手里,又摸出两枚银锭也加上给她,劝慰地道:“苍蝇的肉也是肉啊,先别灰心,总有办法的。” 王小弯感激地笑了笑,向蓝桥深鞠一躬,却把蓝桥的宝钞和银锭又退回给他:“荀兄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他日必到荀兄店上喝茶道谢。” 蓝桥见她说罢要走,又问道:“兄台现在打算怎么办?还要接着找人借钱吗?” “谁人去趟青楼能带着千万贯的巨款?”王小弯苦笑着摆了摆手,露出坚决的神色道,“不过好在,我还带着家里两处祖宅的房契地契,到时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蓝桥对王小弯倾家荡产也要守护花语夕的决心既感动又佩服,微一点头,目送她去远。 这时柳月遥走过来道:“荀公子,请先随奴家上楼吧。” 蓝桥随她登上楼梯,边走边回头看向花语夕唱曲的方台。 花语夕身姿曼妙,仍在翩然起舞,一道凌厉的目光却从台下的人群中向他射来,正是凌羽飞。 蓝桥和凌羽飞的目光一触,忽然想到凌羽飞来神女楼的目的。 他是来向花语夕求医的。 从最一开始在庐州,花语夕就展现出非凡的医术,使在与蓝若海剧战之后的安萧寒能迅速恢复过来。凌羽飞多半是打探到这方面的消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神女楼行险一试。 他和花语夕虽在河西闹出过节,但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在游戏中胜出,他向花语夕提出的要求很可能就是治愈李珠儿病症的药方。 向自己的敌人企求帮助,他又何尝不是在孤注一掷? 只可惜蓝桥刚才没有悟出凌羽飞的用意,为了自己寻找李静姝线索的一点点私心,坏了他的事。 蓝桥摸了摸怀里那对花语夕交给他的樱花耳坠,惭愧不已,暗忖等今夜事了,他一定要为凌羽飞救李珠儿的事,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第384章 残卷心得 走进柳月遥的闺房,一股淡淡的幽香气息扑鼻而来。 “哥哥请坐,待奴家为哥哥沏一杯提神醒脑的茶。”柳月遥巧笑倩兮地按着蓝桥的肩膀,让他坐到自己房中的太师椅上,“最好能再闭目养神一阵,等下以最佳的状态面对安萧寒。”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安萧寒到底藏在何处了吧?” “当然。他就宿在花语夕的闺房。” “什么?安萧寒和花语夕……” “有传言说,花语夕是安萧寒未来的续弦夫人,他们俩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奇怪的。” “你在花语夕的房间里见过安萧寒?” “没有。” “那你为何这么确定?” “因为除了那个房间,楼内其他可能的藏身处都被我或我的姐妹查过。你知道,楼内反对花语夕的呼声很高,这点小事并不难做到。” “为何趁花语夕不在的时候,也去她的房间也看看?” “有人去过,不过安萧寒很警惕,一听到脚步声靠近,就从窗户溜到屋顶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等哥哥准备妥当,我会派人找借口进入花语夕的房间,把安萧寒赶去屋顶,那就是哥哥动手的地方。”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道:“何时动手?” “我们楼是天井结构,你们在屋顶决斗,天井里的人都能看到。为了避免花语夕过来支援,哥哥最好等到丑时末,花语夕献艺结束之后,那时她会和打赏最多的客人在一间雅室内单独幽会。” “现在刚过戌时,距丑时末还有近三个时辰。” “哥哥若嫌干等无聊,奴家唤几个姐妹来伺候如何?还是说哥哥想让奴家陪着?” “谁也不用,留我一个人静坐养神便可。” “那奴家便先不打扰哥哥了。”柳月遥浅笑着起身,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挤了挤眼睛,道:“等哥哥大仇得报,奴家再来犒劳哥哥。” 蓝桥对她暧昧的神态不置可否,想了想道:“这张面具,姑娘还是替在下摘了吧,以免将来姑娘再戴面具出门,被想替安萧寒报仇的人追杀。” 柳月遥柔声笑道:“哥哥可真体贴。”说着她从袖中摸出装有还原剂的小瓷瓶,用手细致地涂抹在面具粘连的缝隙处,待还原剂渗透进缝隙,才缓缓摘下面具。 蓝桥看着柳月遥梳妆镜内回复本来面貌的自己,心中忽然平静下来。 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再过三个时辰,他就有机会手刃安萧寒,为蓝若海报仇雪恨。 安萧寒虽受了伤,但毕竟有花语夕悉心照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决不可轻敌。 柳月遥见蓝桥沉默不语,试探地道:“哥哥还有什么吩咐吗?”她伸出两根手指,十分俏皮地做了个走路离开的手势。 “我还有一个问题。” “哥哥请讲。” “那个打赏了一万贯的赵公子是谁?” “哥哥说赵公子呀?”柳月遥悠然地一笑道,“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啦,花语夕今晚要陪的人,其实早都内定好了,就是我们的老板曹国公大人呀。” “所以那个什么打榜竞逐,都是假的了?” “李大人一直把花语夕视作私宠,怎可能真的让她出去接客。”柳月遥掩嘴失笑道,“都是些噱头和手段啦,花语夕以自己做饵。才能在短短七日之间,吸到上万贯的财富。” 她顿了顿接着道:“外头那位王公子就是最大的冤大头,因为无论她打赏多少,‘赵公子’总是会超过他,反正都是我们老板自己的钱,花语夕无论怎样,最后都会到他的包房里去。” 蓝桥想到拿着房契地契打算孤注一掷的王小弯,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同情,不知最后闹到人才两空的她,对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结果会感到怎样的失望与沮丧。 他进而又想到花语夕,这个把自身价值发挥到极致的女人,三个时辰以后,又会在李景隆的包房里献上怎样的温情? “哥哥……”柳月遥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些委屈地用手指玩弄着衣角。 蓝桥恍然道:“噢,我没别的事了,姑娘去忙吧。” “是。”柳月遥裣衽一礼,走出房门,又从外面把门关好。 柳月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楼下花语夕隐约的歌声,蓝桥看着桌上跳动的火光,一幕幕往事不住在脑海中涌现。 从蓝若海道左战死,到庐州城内与罂粟的初次交锋,到岳阳城的连场血战,再到西夏宝藏内的斗智斗勇。将近两年,他几乎时刻被安萧寒和花语夕的阴影笼罩着。 如果今夜,他能成功击杀安萧寒,花语夕是否也会因此伤心欲绝呢?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花语夕并非如她表面看上去般,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毫无底线的人。他的这个想法并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纯粹的一种直觉,让他不愿相信,这个屡次与他为敌、试图利用他并想置他于死地的绝色美女,真的只是二七会又或安萧寒的一件集智慧、美貌与武功于一身的“超级武器”。 她加入二七会,到底想从中得到什么?权力、财富还是别的什么理想?她与安萧寒、与这个世界间,究竟还有那些感情羁绊?她那张精致的面庞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蓝桥的思绪一片混乱,却知道此刻不宜胡思乱想,便强又平复下心神,摸出怀中《虚烬十方》的半部残卷,在灯火下翻阅起来。 避免胡思乱想的最好方式,就是在另一件事上集中注意力。 这半部秘笈他已看过多次,从河西返回中原时,他把其中每一字每一句都细细咀嚼过,却再未得到更多的启示和收获。 残卷通篇并无任何具体招式,而是在讲一种名叫“气激术”的练气法门,通过真气在穴窍间不断的正反激荡,使经脉中原有的真气和激荡时新生的真气按某种特殊的方式累叠在一起,再在出手的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当初蓝桥破开季之道墓室的石门,还有后来挡住弯月的点穴手法,用的都是这一技巧。 气激术在卷中被描述为四层境界,在第一层境界中,真气就只在两个临近的穴窍间激荡;到第二层境界,激荡范围扩展为三五处穴窍;第三层境界又曾至十余处穴窍;而到了第四层境界,全身经脉的穴窍都可参与到真气的反复激荡之中。 然而这种真气的激荡对自身经脉的强韧程度也有极高的要求,就像一个羊皮水囊,装水后变形膨胀,羊皮越是强韧,水囊可承受的变形越多,就能装下越多的水。 如果真气的激荡超过经脉可以承受的上限,那就只能是经脉爆裂的惨死结局。 蓝桥幸曾与白雪音修习乾坤诀,经脉被已练至第四层的乾坤诀心法中的阴阳真气大幅强化,故可承受住真气在两处穴窍间五至十次的激荡。再继续激荡下去,又或尝试按气激术第二层的方式将激荡范围扩大,都会使他生出经脉疼痛欲裂的可怕感受,故而他对这半卷虚烬十方的研习,也不得不到此为止。 至于像当年三大宗师之首季成林那样捏气成团,又或以火球攻击敌人,他连想都不曾想到过。 他又拿出唐梨给他的那一卷《白莲秘经》,随手翻了翻,见所载都是白莲教的邪门外道,便不再看下去,改在一张软垫之上盘膝而坐,双目低垂,心思放空,进入物我两忘的混沌境界。 烛光摇曳,晚风渐起,窗外的浓云遮蔽月光,将神女楼陷入一片昏暗。 快要下雨了。 第385章 再面魔君 三个时辰仿佛弹指即逝,又好似几度轮回般的漫长。 蓝桥走到柳月遥房间外的露台上,一抬头,就看到正傲立在神女楼飞檐上的安萧寒。 他稍稍一怔,忍不住道:“堂主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但本座时刻准备着。”安萧寒洒然笑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不是吗?” 此时刚过丑末,天井内的花语夕已不知去向,整座神女楼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丝竹曲乐声随风飘来,为蓝安二人即将展开的史诗般的决战添上凄美的注脚。 月光昏暗,看不清安萧寒的表情。 而这座雄伟的神女楼,则若一头蛰伏了千万年,仍沉寂着不准备行动的庞然巨兽。 “上来吧。”安萧寒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仿佛早已成了宠辱不惊的世外之人,“你我之间,终究要有个了断。” 他从飞檐上回到屋顶,又向后移开两步,给蓝桥留出落脚的空间,双手负到身后,示意不会趁蓝桥身形落稳之前出手偷袭。 蓝桥跳上屋顶,打量着在黯淡月光下站得笔直的安萧寒,沉声道:“堂主虽和在下是杀父之仇,在下却不得不承认,堂主很有武者的风度。” “没用的话就省省吧。”安萧寒淡淡地道,“本座尊重你为父报仇的心,但从武者的角度来看,你还不配成为本座的对手。” 蓝桥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堂主很快就会知道,这番话错得有多厉害。” “若你以为趁着本座内伤未愈,便有机会战胜本座,那才是大错特错。”安萧寒双目杀气骤盛,一字字道,“无论何时,安萧寒仍是安萧寒。” 蓝桥感受到安萧寒深入骨髓的信心和傲气,知道若再和他说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内心更加动摇,一声长笑,反手拔出流光古剑,以右手拿着,随便一站,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气吞山河的威势和让人望而生畏的悍勇气质,强大无伦的杀气狂涌而出,使天地仿佛凝固。 他在几次呼吸间将状态提升至巅峰,同时暗运乾坤诀阴阳真气,一声暴喝,炮弹般往安萧寒的立足处射去。 安萧寒最后一次与蓝桥动手,仍是在岳阳。后来蓝桥的乾坤诀心法突破至第四层,又对虚烬十方的运气法门有少许的领悟,与身在岳阳时早不可同日而语,故而此时他雷霆万钧地一剑攻出,纵以安萧寒的自负,仍然暗吃一惊,寒雨剑闪电般出鞘,全力迎击。 “叮当”两声,这对仇深似海的大敌,终开始了这场或能影响天下走势的宿命般的决战。 安萧寒的功力虽因内伤打了折扣,对剑法的理解却依旧老辣。他的寒雨剑看似直截了当,其实却在触及到蓝桥的流光剑之前,妙到巅毫地分解成前后两剑,以玄奥至极的手法将蓝桥蓄锐而来的一剑化解得无影无形。 蓝桥对这一战的艰苦早有准备,丝毫不为自己没在第一剑上占到便宜而感到气馁,哈哈一笑,借势腾升安萧寒头顶的上空,喝道:“看招,天光乍现来了!” 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舞出一片光影,见招拆招地挡住蓝桥凌空劈下的三剑,哂道:“当年本座接下你爹二十三招‘天光乍现’,如今你这般不堪,也不知他在天上看了,会不会感到失望。” 蓝桥一个倒翻,落到楼顶的另一侧,站得四平八稳,沈雄似山岳。 安萧寒因内伤未愈,不宜久战,最好的战术就是想办法激怒蓝桥,然后在对手的猛攻中寻觅破绽,一击制敌。 然而他见蓝桥面对嘲讽竟不还嘴,知道对手不是可以被轻易激怒的莽汉,忙收摄心神,同时运起紫瞳神功,寒雨剑配合着迅速前移的身法,狂风骤雨般往蓝桥挥扫过去。 他身似鬼魅,剑似闪电,剑法得到身法加持,在被浓云遮蔽的黯淡月光下,更是快到肉眼难辨的地步。 寒雨剑看似攻扰蓝桥的左右双目,攻到半途却因安萧寒的健腕微颤,转而划向对方咽喉。 这一出乎意料的变化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换作以前的蓝桥,必因安萧寒这无从琢磨的一招而感到手忙脚乱。现在的蓝桥因为多次和边城箭交手,早知道像这样的剑招,不应用眼去看,而应用心去感受。 安萧寒的紫瞳神功把身法速度提升到极致,然而越是快速移动的物事,其引起的气流变化就越显着。通过声音,又或通过肌肤对气流变化的感触,往往能比视觉更加有效地感受到敌人招式的变化。 所以当安萧寒手腕震颤的刹那,蓝桥就已做出对手变招的预判。他微往前倾,疾快无伦的一剑劈出,正中刺向他咽喉的寒雨剑的剑锋处。 安萧寒大半的功力都用于支持紫瞳神功,寒雨剑上附着的真气极为有限。他本以为蓝桥挡不住他这神鬼莫测的一剑,却不料还是被流光剑封架。他被蓝桥剑上真气迫得倒退一步,所有后招都失去了出手的机会。 清越激扬的交击声响彻神女楼上,余音在回字形建筑的天井中萦绕不散。 不少宿在楼中的客人和陪客的少女听到异响,走到天井中向楼顶仰望,立时目睹了蓝桥和安萧寒的激战。 首次落于下风的安萧寒终于意识到,蓝桥再非和他在岳阳时交手的吴下阿蒙,无论功力还是临场应变的能力,都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若是巅峰状态的安萧寒,自然仍不把此刻的蓝桥放在眼里,但他现在只恢复了两三成的功力,却生出无法奈何对手的可怕感受。 这种“自己也可能落败”的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即使心志坚定如安萧寒,亦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让他在面对杀敌制胜还是自保求生的抉择时心生犹豫。 蓝桥其实亦被寒雨剑上的反震之力弄得手臂发麻,难以乘胜追击。不过他早拟好策略,就是要凭自己战斗时的悍勇,把因蓝若海、徐秋雨之死而生的悲愤化为力量,造成强大无匹的气势,从而在精神层面压倒对方。 此刻他脑海中闪过蓝若海战死,慕容英断臂,以及自己带领众人杀出岳阳时朱玄、陈玉倩牺牲的惨状,剑气不住催发,不让安萧寒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安萧寒一边抵挡着蓝桥的剑气,同时亦知难以在气势上胜过对方,唯有全神找寻对手的弱点,才能扳平下风之局。 两人均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只要任何一方稍微露出些破绽缝隙,一招半式足可分出胜负。 然而这种对峙对蓝桥却是大为不利,因为他的气势愈强,就愈难持久,只要他气势稍减,安萧寒立可争回主动,向他发动不死不休的攻势。 蓝桥知道在眼前形势下,安萧寒绝不会主动出击,一声狂喝,神剑流光化作一条长虹,划向安萧寒。 安萧寒长啸一声,寒雨剑在空中划出细雨般绵长的剑芒。 流光剑变化三次,最后仍被寒雨剑死死封住。 蓝桥对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已做过充分的估计,却仍没想到,被他迫入劣势的安萧寒,还可以使出如斯精妙的剑法。收回了紫瞳神功的安萧寒将全部功力集中在寒雨剑上的一点,一下破开蓝桥剑上的真气,把蓝桥震得连退两步,流光剑几乎脱手。 安萧寒哈哈一笑,寒雨剑时而如连绵不绝的细雨,时而又如激荡不休的长江大河,一招紧似一招地向蓝桥展开最猛烈的反攻。 第386章 决战时刻 这回轮到蓝桥落在下风,虽然及时使出一招“霞满东方”,堪堪挡住对方的剑招,可是安萧寒得此良机,岂肯放过?他将寒雨剑法淋漓尽致地施展开来,寒雨剑如骤雨疾电般连环快攻,极尽诡奇变幻之能事,其中没有丝毫间隙,确有令人断魂的威力。 蓝桥沉着应战,依托“霞满东方”的守势,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神女楼屋顶的瓦片在脚下被踩得咯咯作响。 这形势其实有一半是蓝桥故意造成的,刚才他若不用霞满东方,而是使出破晓九式中“云蒸霞蔚”的奇招,长剑以一道弧线避开寒雨剑的锋锐,再跟以“朝霞如练”抢攻,便可和安萧寒以攻对攻,重新回到均势。 但在这种均势之下,一旦安萧寒功力损耗到一定程度,自觉胜不过蓝桥,便有可能找机会逃脱。那时纵算是胜得此战,却失去了击杀安萧寒的千载良机。所以他才给安萧寒一个反攻的机会,先使对方生出想要制胜甚至轻敌之心,再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破敌。 当然这种战术亦是无比凶险,稍有不慎,立成败亡惨局。 但蓝桥却充满信心和把握,因为对安萧寒这样的武者来说,是决不可能面对制胜良机却选择转身逃脱的。 而他另一项优势,就是《虚烬十方》上记述的气激术。在安萧寒最料想不到的时刻,他将给安萧寒一个“意外惊喜”。 安萧寒愈战愈勇,使出平生绝学,寒雨剑幻化出漫空的细雨激芒,招招不离蓝桥的各处大脉要穴。 他自与风镇岳一战之后,终于再次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体内潜藏数月的武者之魂被再度唤醒。 只要能如此继续下去,他有信心让蓝桥步上蓝若海的后尘。 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天井内仰头观战的众人看得脖子都酸了,却仍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屋顶上的较量。 蓝桥这时横跨过天井上方的虚空,往另一侧的瓦面上落去。 安萧寒长啸一声,同样从天井上空飞跃而过,同时居高临下,寒雨剑如苍鹰搏兔,闪电般向蓝桥下击过来。 任何一方,只要在速度或角度上生出一丝破绽,立遭横尸当场的厄运。 蓝桥在这等劣势下,气势仍没有分毫减弱,反表现出惊人的韧性和强劲绝伦的反击力量。 他忽地怪叫一声,足尖在瓦面上轻轻一点,立时又弹起来,朝正在半空凌空扑击的安萧寒迎去。 安萧寒早猜到他会这般反击,心中一阵激动。自己是蓄势下扑,对方是由下上冲,强弱之势,不言而喻,寒雨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弧线,划向蓝桥的耳际。 蓝桥眼中射出无比坚决的神色,流光剑全力出手,斩在寒雨剑的剑背上。 多年习剑的安萧寒再熟悉不过,这是以斩断对方兵刃为目的的招数。 流光剑锋利无比,此时又是以剑锋斩剑背,安萧寒不得不多耗费一份真气,才能保证他的寒雨剑不被流光剑斩断。他伤势未愈,此时一轮攻势又已近强弩之末,凌空下击的些许优势立时变得荡然无存, 双剑交击,两人同时被震得倒飞而出。 待两人重新在屋顶上相距十步站稳,重又成了对峙之局。 刚才毫无花巧的硬拚,使两人均是气血翻腾,表面虽是对峙不动,暗地里却都在加紧调息,希望能更早回复元气。 两人间杀气漫漫,暗劲激扬。 天空传来滚滚的闷雷之声,月光更加黯淡,一场暴雨似乎随时可能降下。 蓝桥心中一沉,立即想到若是天降大雨,此处立时将变为最利于寒雨剑法发挥的战场。 若想不让安萧寒因为天气变化而逆转战局,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安萧寒当然猜得出蓝桥内心所想,寒雨剑摆出一个防守的姿态,静待蓝桥来攻。 蓝桥的流光剑遥指安萧寒,踏着楼顶的瓦面缓步向这宿命般的大敌迫近。 九步。八步。七步。 他双目紧盯着安萧寒,忽然双手将流光剑举过头顶,同时按照气激术的法子催动真气,在经脉中的两处大穴之间反复激荡。 随着真气在激荡过程中越集越多,流光剑的剑锋逐渐亮起荧荧的乌光。 安萧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剑上生出的变化,却没有动。 六步。五步。 流光剑上的光芒愈来愈亮,把安萧寒的面部肌肉照得纤毫毕现。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蓝桥蓦地一声暴喝,流光剑在距安萧寒四步远的地方几乎和闪电同步地劈落,一如他当初在暮雨山下劈开墓门时的姿态。 安萧寒的寒雨剑亦蓄势而发,“当”的一声,和蓝桥的流光剑交击在一处。 蓝桥的真气狂涌而至,如决溃的洪流般冲进安萧寒的经脉,让他本就因内伤而受损经脉再添重创。 安萧寒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和自己势均力敌的蓝桥,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数倍于方才的真气,就听“咔”的一声脆响,他的寒雨剑已断作两截。 雷声响起,天井内目睹了这一切的众人俱都心神一震。 蓝桥双目发红,流光剑一连三剑,毫不留情地向安萧寒发动猛攻。 安萧寒抛了断剑,纯以拳脚防守,几乎是凭着武者的本能拼命封挡和后退。 蓝桥知道能否报仇就看此刻,奋起全身仅余的气力,暴喝连连,剑光上下翻腾,步步进迫。 到第十剑时,安萧寒被逼到瓦面边缘,退无可退。 流光剑刺向安萧寒的咽喉,被安萧寒的两根手指堪堪夹住。 蓝桥知道他只需把流光剑向前一送,大仇就可得报,双目涌出泪光:“安萧寒,你还不觉悟吗?” 安萧寒面色苍白,眼耳口鼻全都逸出鲜血,在流光剑的光芒映照下显得可怖至极。 “天道轮回,果真报应不爽。”安萧寒仰天长笑道,“都是被自己人所害,若海兄,安萧寒来寻你了。” 说罢他夹住流光剑的手猛地一推,身子后仰,从楼顶的檐边坠落下去。 蓝桥近乎力竭,大口地喘着粗气,来到屋檐处。他俯身下望,看着坠落楼下地面后一动不动的安萧寒,禁不住泪流满脸,仰天悲啸。 “轰隆。” 雷声再起,冰凉的雨点打在蓝桥的额头上。 终于下雨了。 第387章 风雨大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在神女楼一层西侧的一间雅室内,花语夕抚琴清唱,将这首李煜的长短句演绎得动情之至,引人入胜。 待一曲唱罢,端坐一旁的李景隆击掌赞道:“名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花大家此曲宛如天宫仙乐,直到此刻,我耳旁仍是余音不绝呢。” 李景隆身材高大,是个遍身肥肉的大胖子,单看外表绝想不到他也是名列京师七大高手中的人物。 他虽然身形肥胖,却自有一套闪转腾挪的轻功心法,行动极为灵活。他的成名兵刃龙骧剑又宽又厚,随手一招都有开碑裂石之力。 方才在外面的天井里,王小弯压上全副家当,将打赏数额增加至四万贯,却仍然不敌那位虚构的赵公子,使早就由二七会内定好的李景隆成为与花语夕共度良宵的不二之选。 花语夕跪坐在一张软垫上,闻言淡雅地一笑道:“大人过奖了,奴家雕虫小技,不过为讨大人一笑罢了。” 李景隆笑眯眯地捻着胡须道:“雕虫小技我也爱看。” 花语夕轻掩樱唇,又是一笑道:“那奴家再为大人献一支舞如何?” 她见李景隆连连点头,一派垂涎之态,便盈盈起身,翩然曼舞起来。 李景隆侧躺在另一张软垫上,左手拿着酒杯,眼睛则由下而上,仰视着与他相距不足两步的花语夕。他啜了一口酒道:“我知道,花大家被他们迫着来服侍我这老男人,心中不愿,也知道你来了以后又是唱曲又是跳舞又是陪我煮酒谈心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花语夕的舞步倏地停住,低声道:“奴家不敢。” 她见李景隆没说话,略一迟疑,玉手缓缓移到衣裙的系带处,咬着嘴唇幽幽地道:“大人若想现在就……那奴家也可以……” 这句话以退为进,反让李景隆得意起来。 “纵使明知你在拖延时间,我也甘愿。”他大笑着打断花语夕道,“我是真的爱惜你这个人,否则以我的功夫,点了你的穴道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大人君子厚德,奴家敬佩之至。”花语夕当然知道李景隆名列京师七大高手的身份和实力,露出感激的神色道:“这是专为最尊贵客人打造的雅室,门窗都有极好的隔音效果,大人对奴家用强的话,奴家就算想要喊人,也没人能听得到。” 在拖延时间的计划被识破后,花语夕立刻转变思路,通过给李景隆戴上“君子厚德”的大帽子,让他不会轻易做出违逆君子作风的事。 花语夕看似主动示弱,实则牢牢把握着主动,李景隆心里虽馋着她的身子,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君子风度,以免自降身份。 忽然李景隆神色一变,似是感知到什么事情的发生,沉声道:“你说这雅室隔音很好,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动静,那里面能听到外面吗?” 花语夕不知李景隆此话何意,答道:“室内自然也听不到外面的响动。” 李景隆豁地站起身来,又道:“那么如果我听到了什么响动,是不是就说明,外面出了大事?” 花语夕并未听到任何异响,这时听李景隆这么一说,立知自己至少在听觉上,还是比李景隆逊色不少。 李景隆是公爵身份,若被人看到踏足青楼,总是名誉有损。他踱到雅室门口,把门拉开一线,问他守在门口的手下道:“外边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手下道:“刚才好像有人在楼顶上打架,但小人一直守在门口,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花语夕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李景隆接着道:“你们俩留下一个,另一个出去看看,回来报我。” “是。”一个下人匆匆离开,李景隆关上房门,转头看到花容失色的花语夕,讶然道:“难道外面的人是冲着花大家来的?还是花大家知道什么内情?” 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奴家接着为大人唱曲好吗?” 李景隆笑着点头。 花语夕唱了没两句,就听敲门声响。那清脆的敲门声仿佛擂鼓的重锤,一下下都锤在她的心上。 李景隆再次开门,就听那手下在门外禀道:“问清楚了,果然是大事。” “别废话,捡重点的快说。”李景隆不耐烦地道。 “安萧寒被人杀了!”那手下直截了当地道。 “你说什么?”李景隆瞿然动容,“安萧寒曾在京城当街击败凌音阁主方如天,是名列九天风云榜的顶尖剑客,他怎么……” “他从楼顶上栽下来,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手下又道,“和他打架的是个青年剑客,身手似乎也很厉害。” 听到这里,花语夕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她强撑着站稳身形,走到李景隆身边道:“既是我神女楼出的事,奴家总要过去看看。大人且稍待片刻,奴家去去便来。”她说罢也不等李景隆答应,闪身就出了门。 此时风雨大作,如注的豪雨落在屋顶上,又如气势恢弘的瀑布般流进神女楼的天井之中。 花语夕沿着廊道匆匆而行,很快绕到了回字形建筑的外缘,沿着墙根往西侧寻去。 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把暗夜照得亮如白昼,但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安萧寒赫然倒卧在地,身旁的积水全被染成刺眼的血红色。 紧接着雷声骤响,花语夕心神剧震,一个踉跄再也站立不住,几乎是爬着扑到安萧寒的身前。 “堂主!堂主!”花语夕心急如焚,一边拍打着安萧寒的面颊,一边快速检查他的呼吸脉搏。 太迟了。 安萧寒心跳停止,瞳孔扩散,再没有丝毫生命体征。 花语夕一声悲鸣,难以接受地软倒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浸在雨水中,仍不住有血液淌出的安萧寒的尸身,放声大哭。 安萧寒服下冰莲雪精丸时曾对她说,再等十天,就带她返回楚水城。 这已是第七天的晚上。 花语夕在雨中哭了也不知有多久,再抬起头看安萧寒的时候,发现他的左手紧压着胸口,指节微屈,似想抓住什么东西。 她轻轻扳开安萧寒的大手,从他的衣襟里摸出一件油布包裹的物事。 拆开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细密的蝇头小楷,写的都是武功剑法的要诀,封皮上书四个大字,蔷薇百变。 花语夕认得是安萧寒的字迹,忙把小册子往后翻,却见那字迹在刚过半册的地方戛然而止,留下十几页的空白。 “堂主……” 花语夕想起安萧寒说,要为她量身定制一套武功的事,再看看手中这本未完成的小册子,鼻子又是一酸,泪水再次涌出。 她怕雨水晕湿字迹,忙把册子重新用油布包好,目光落回到安萧寒的尸首上。 一个新的念头从她心底冒出。 凶手到底是谁? 花语夕想到这里,忙扯开安萧寒的衣襟查看,见没有明显伤痕,又把安萧寒的尸体翻转。 她立时看到安萧寒背后两肋的位置,有两处血淋淋的伤口。 是致命伤。 细看伤口形状,应是一对短剑或短刀从背后刺入所致。 花语夕心头一震,回头看了看屹立在风雨中的神女楼,攥紧拳头,眼中透出深刻的痛苦和恨意。 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幽灵般从雨夜中穿出,无声无息地将她包围。 第388章 血染画舫 “你们是谁?”花语夕环顾四周,缓缓站直身子,寒声道。 黑衣人无人作答,却都亮出了兵器,向花语夕逼近过来。 “斩草除根是么?”花语夕冷笑道,“那就先让奴家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但见金光一闪,她暗藏袖中的十字金翎已毒蛇一般射向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大汉。 花语夕在神女楼的天井中上台献艺,身上本未携带其他杂物,只藏着这十字金翎,以作危急时刻的防身之用。 那黑衣人手持四尺多长的厚背钢刀,刀光迎风暴起,砍向花语夕的十字金镖。 花语夕露出血战到底的决然神色,双目紧盯着黑衣人的厚背钢刀,十字金翎毫不退缩,硬碰硬地迎了上去。 黑衣人大喜,暗道你用软兵器怎敌得过我的厚背大刀,看我砍断你的镖头。 他这一刀势大力沉,命中花语夕的十字金翎时却似砍到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毫不着力。 花语夕黛眉一挑,十字金翎的链条陡然弯成个夸张的“几”字型,十字镖头绕过厚背大刀,直向那黑衣人的面门飞去。 黑衣人大吃一惊,恍然自己被花语夕故作决然的神色所骗,以为她要和自己硬拼。然而他此时再想回救已然太迟,被十字金翎不偏不倚地命中眉心,当场倒毙。 其他黑衣人见花语夕一出手便杀死己方的一位同伴,惊骇之余纷纷呼喝着要为同伴报仇,刀枪剑戟一齐向花语夕处攻来。 花语夕无暇顾及安萧寒的尸体,也无暇去想点心等人在神女楼内的危险处境,趁众敌完成包围之前,往南侧的缺口闪去。 她并非胡乱选择一个方向逃跑,而是万千思绪在一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告诉她从这个方向逃生,成功的可能性最大。 神女楼坐落在人工开凿的胭脂河上,距离着名的秦淮河仅有数百步,若有人处心积虑地来对付她,必然会把她向东西北三侧的逃跑路线封死,而南侧因为有秦淮河的河道,反不会有人阻拦。 看似最不可能的方向,反留给花语夕微妙的一线生机。 那群黑衣人也不知以谁为首,见花语夕往河岸的方向跑去,也都紧追上去。只要花语夕被河道阻住片刻,他们就能重新将她包围。 然而花语夕就像早算好了似的,当她跑到秦淮河的北岸,正好有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自东向西地驶过。 她为行动方便,一下撕开献艺时穿的华美衣裙,把膝盖以下因被雨水打湿而粘在腿上的布料尽数扯断,随手扔在一旁。 黑衣人随后掩至,尚不及对她再次形成合围,花语夕已腾身而起,横过近三丈宽的河面,落到那艘正巧驶过的画舫上。 “放箭!”一名黑衣人喊道。 十几个黑衣人整齐划一地从袖中拿出可折叠的小弩,装上弩箭。 花语夕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一脚踢碎画舫右舷的窗格,闪身钻了进去。 画厅之中春光旖旎,香氛醉人。头戴珠翠、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妙龄花魁正小露香肩,依偎在一位白衣公子的怀里。 那公子显然是今夜的贵客,花魁和画舫上其他陪侍的姑娘不但对他甚是谄媚,对随他而来的另两位友人也十分殷勤。抚琴吹笙,唱曲献舞,喂酒撒娇,各种花样应有尽有,活脱脱一个红粉声色的小世界。 花语夕破窗而入,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但见她浑身湿透,发丝有的乱作一团,有的则粘在她的脸上、颈上或肩上,质地上乘的衣裙被撕得没了模样,露出两条光溜溜的长腿,身上还不断向下滴着水,狼狈至无以复加。 偏她在如此不堪的状态中,仍保有那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姿容。画舫上的公子看她一眼,立时便如丢了魂般被她牢牢吸引,再挪不开视线。 那花魁初时吓得面色苍白,惊魂甫定后很快露出愠怒之色,指着花语夕道:“你是什么人?” 花语夕没有答话,而是一脚踢翻花魁和那公子面前的红木矮桌,把矮桌踢得立了起来,然后灵猫一般钻到桌子后面。 桌上的酒菜洒了一地,花魁气得涨红了脸。还没来及说话,也被花语夕扯到桌子后面。 这时就听弓弦声响,一轮弩箭如雨点般从窗格的破洞里射进来,那花魁若非被花语夕及时扯得躲到桌子后面,早被射成了刺猬。 一个弹琵琶的少女躲闪不及,被一支弩箭射中心口,当场惨死。其余人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纷纷主动掀翻桌子或躲到其他隐蔽的死角。 那白衣公子双手抱头,瑟缩着趴在花语夕的脚边,颤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别问我,我也是受害者。” 她忽然从桌子后面闪出,弯着腰又溜到画舫靠近左舷的另一张桌子后,转头急声道:“快离开那。” 花魁和白衣公子不明所以,迟疑地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没敢再动。 这时北岸的黑衣人又装好了弩箭,箭雨再次射出,落进满是惊叫声的画舫船舱里。 花语夕最初躲的那张桌子因为中箭太多,木板直接碎裂坍塌,仍躲在那后面的画舫花魁和那白衣公子每人身中数箭,一齐倒在血泊之中。 “真是畜生!”花语夕骂了一声,推开画舫左侧的花窗,但见另一艘画舫正由西向东地驶来,即将与这艘画舫“擦肩而过”。 她趁北岸黑衣人装箭的空隙又窜起来,穿过花窗跳上迎面驶来的画舫。 这艘画舫离南岸近,距北岸远,花语夕没有闯进花厅,而是钻进船尾的储物室,踩过一地女孩子的肚兜、丝帕和鞋袜等物,直接由左舷穿到右舷,脚尖一点,再次横过两丈多宽的河面,落足到秦淮河的南岸上。 秦淮南岸虽也林立着大小十余座秦楼楚馆,论繁华程度却略逊于北岸。此刻过了寅初,出来寻欢作乐的游客多已找到满意的宿处,街上行人的数量大大减少,只有楼上那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窗口,还在诉说着属于秦淮河的风流故事。 在神女楼下攻击花语夕的那群黑衣人多数不具备横跨三丈河面的能力,只有两名黑衣人复制了花语夕的逃跑路线,通过在河面行驶的两艘画舫作为落脚点,追到秦淮南岸,显然是敌方高手。 这两位黑衣高手来到南岸后,其中一人继续紧追着花语夕不放,另一人则堕后半步,将一枚烟花火箭射入夜空。 花语夕的侧脸被焰火照亮,同时心中一凛。 她知道,若不尽快摆脱身后这两位高手的追击,随着时间推移,势必有更多敌方高手参与到追杀她的行动中来。 第389章 斩草除根 巨大的闪电划过夜空,照亮花语夕面颊的同时,也照亮了积满雨水的街道。紧接着雷声骤响,一声爆炸般的巨响过后,仍有隆隆的闷雷声不绝于耳。 花语夕初时被撼得娇躯一颤,单手扶住墙壁,几乎喘不上气。但她很快平复下来,同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想到应敌之策。 她借脚步声被雷声掩盖的瞬间转进一条窄巷,没再沿路向前跑,而是躲进视线盲区的墙角。 第一个黑衣人紧随而至,才追进巷子就见金光一闪,花语夕的十字金翎箭一样射向他的胸口。 “当”的一声,黑衣人挥手一挡,十字金翎仿佛打在铁板上,向外弹开。 花语夕又飞起一脚,踢向那人的咽喉,黑衣人仓促之下又挥起另一条手臂,挡住花语夕的夺命一脚。 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如同踢在极坚硬的物件上,花语夕轻轻“咝”了一声,借力向后跳开。 狂风撕开了黑衣人被十字金翎划破的袖口,露出一条精光闪闪的钢质护臂,难怪无论十字金翎还是随后的那一脚,都被他以手臂化解。 花语夕稍稍一怔,上下打量着那人,似乎想猜测他的身份。单从身形来看,此人是个中年男子,这样的功夫再加上这对精钢护臂…… 这时另一名黑衣高手也追进巷里,发现花语夕正和黑衣男子对峙,随手抄起路边的一根粪叉子,往花语夕的纤腰处捅去。 花语夕见此人身形玲珑有致,知道是个女子,十字金翎毒蛇般缠住粪叉子的叉头,猛一用力,立时拽得她撒开了手。 黑衣女子见花语夕决意一战,冷笑一声,三枚袖箭品字形射出,分别攻向花语夕的额头及左右双肩。 在生死存亡之际,花语夕展现出非凡的斗志。她的十字金翎比常人的手指还要灵巧,卷起粪叉子向上轻轻一抛,然后链子松开,箭头如蜻蜓点水般在空中连点三下,将三枚袖箭一一击落,随即又重新卷住仍在半空打转的粪叉子的末端,把粪叉子掉转了叉头,反往那黑衣女子处攻去。 黑衣女子眉头大蹙,虽然心中不甘,仍不得不闪身躲避。 佩戴护臂的黑衣男子此时又欺身过来,毫不留情地挥起铁拳,轰向花语夕的面门。 花语夕向后一个翻身,以双手撑住地面,头下脚上地打出一记鸳鸯双飞腿,左脚踢向黑衣男子攻来的拳头,右脚则后发先至,闪电般踢向那人的下颌。 黑衣男子没想到花语夕还有这样的奇招,急中生智,先是以护臂封住花语夕攻向下颌的右脚,然后拳改为爪,用力抓住她的左脚。 花语夕见他果然中计,纤足倏地一扭,竟从不久前“荀掌柜”为她穿上的绣鞋里挣脱出来,以赤足的脚背猛地抽向黑衣男子的面颊。 这一下变化太快,本以为已抓住花语夕的黑衣男子猝不及防,被花语夕的脚“啪”的一声抽在脸上,一时间头晕目眩,几乎快要摔倒。 花语夕一不做二不休,猛地翻身回来,另一只脚顺势也蹬在黑衣男子的胸口,只蹬得他踉跄着不住后退,还撞到身后的黑衣女子。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花语夕娇笑一声,一闪身消失在雨巷深处。 从河畔青楼林立的街区再向南,屋舍变得稀疏起来,二层以上的高楼也开始变少,道路则相对宽敞许多。 雨势逐渐变小,叮叮当当的铃声显得格外响亮。 那是花语夕脚上戴的银脚环,上面挂着铃铛,她只要脚步一动,铃铛就也会跟着跳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她虽一时摆脱了两位黑衣高手的追击,但像现在这种情况,用不了多久,她还会被人追到。 花语夕刚想取下脚环随手扔在一边,忽见一匹小黑马拴在一户人家院墙外的老树上,想是有人骑马到这户人家做客。 “对不住了。”花语夕默念一声,把那对银脚环挂在马镫上,然后解开拴马的缰绳,猛抽了马股一记。 那马儿吃痛一声长嘶,然后放足狂奔而出,带得那对脚环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破风之声响起,两位黑衣人风一般掠至,黑衣男子看了一眼马儿远去的方向,与黑衣女子对视一眼道:“贱人骑马逃了,快追!” 黑衣女子点头道:“帮主已命人封锁了城门,她跑不了的。” 说罢两人不再迟疑,追着铃声去了。 花语夕从拴马的老树上探出头来,见终于骗得二人去远,长舒了一口气。 她轻巧地跳下树枝,刚想窜进另一条路,就听锐物破空的尖啸声响,一支劲箭从巷道暗处向她射来。 那箭飞得太快,花语夕来不及取十字金翎,只得腰肢一扭,用仍旧穿着鞋子的右脚踢向来箭的箭簇。 暗箭被她踢得一歪,扎进老树的树干里,箭尾隔了良久兀自晃动。 花语夕原地站定,冷冷看着箭飞来的方向道:“齐帮主,别来无恙啊。” 一个豹头环眼的秃头大汉从巷道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长弓,腰间还挎着把大斧头,正是京师龙虎帮的帮主,齐三秃子。 “看来走得慢也有走得慢的好处。”齐三秃子嘿嘿笑道,“花大家可是认得在下的箭法?” “齐帮主箭法一绝,自是不难想到。”花语夕淡淡道,“不过即使没有这支冷箭,我也早猜到了。方才过去的那对黑衣男女,就是贵帮的左右副帮主,‘铁臂’蔡耿和‘火流星’欧阳丹吧?蔡耿被我划破衣袖,护臂已经暴露,而欧阳丹虽刻意隐藏了她的招牌流星锤,但京师之内与我功力相近的女子,又蒙着面怕被我认出来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吧?” “都说花大家聪慧狡诈,果然不假。”齐三秃子不屑地道,“今日我龙虎帮数百弟兄全数出动,你已无处可逃了。” “斩草除根是么?怕我回到楚水城,将来为堂主报仇?”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说吧,这是会长的意思,还是刘璟的意思?” “什么会长?”齐三秃子冷笑道,“我又不是你们二七会的。” “龙虎帮是琼楼会在京畿一代最大的分舵,你自然便是梁教主的人。梁教主对我有些误会,如果有人请他除掉我,他很可能不会拒绝。”花语夕单凭齐三秃子的出现便把整件事猜得七七八八,“他们布局害死堂主,又想让楚水城帮他们打仗,怕楚水城和他们闹翻,所以必须连我一起除掉。如果派会里的人,一来怕杀手和我有私交,二来也不想让这种自相残杀的丑事闹大,让会里的兄弟寒心,所以才不得不请外人出手。论京城内的势力,还有和他们的关系,换作我是刘璟,恐怕也会选齐帮主来。” “小姐今天落到这步田地,或许就是因为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齐三秃子显然没想到花语夕如此轻易就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得如此清楚,既佩服又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道:“佑桓先生特意嘱咐,不必留活口,只要见到小姐的首级,以后就让我和我的兄弟们随意进出神女楼。” “随意进出神女楼?那他可真够下血本的。”花语夕哂笑道,“首级就在这里,只不知齐帮主有没有这个本事取?” 第390章 步步惊魂 “我知你在楚水城学过几年武艺,不把我这小帮主放在眼里。”齐三秃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单打独斗,我也的确没有留下你的把握。” 花语夕紧盯着他道:“齐帮主可是胆怯了?” “幸亏月遥小姐早预料到现在的情况,让我带了帮手来。”齐三秃子轻松地摆了摆手,又做了个不忍再看的捂脸动作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识相的话,你最好现在就自行了断,否则若等我的帮手们过来,你恐怕连一具全尸也剩不下。” 花语夕仿佛意识到齐三秃子所说的“帮手”所指何物,瞳孔骤然收缩,刚想跳回到树上,齐三秃子一箭射来,硬生生把她逼得又落返地面。 紧接着就听一连串的犬吠声响,上百条猎犬从两侧的巷子里窜出来,径直往花语夕处扑去。 这些猎犬毛色纯正,每只都有半人多高。它们似乎认准花语夕是猎物,都露出凶狠和具有攻击性的眼神。 更让花语夕心寒的是,她知道这批猎犬的来历。 这是魏国公府豢养的辽东猎犬,总共一百二十八条,俱是血统纯正、毛色亮滑的上乘品种,由徐辉祖的胞弟徐增寿亲自训练。 现在这些猎犬出动,说明徐增寿很可能就藏在附近,徐辉祖对此事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既然把这批猎犬调来,说明徐辉祖对她已起了必杀的决心,再不顾忌和她撕破脸皮。而一旦她被徐增寿和齐三秃子杀死在此地,她死于“自己人”屠刀下的事实也将永远被这个雨夜埋没,再难为人所知。 花语夕本以为此事是柳月遥或刘璟主使,日后还有澄清误会的可能,现在想到徐辉祖或也参与其中,内心不禁泛起无尽的悲哀和绝望。 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破灭,因为她已成为被二七会彻底放弃的人。现在安萧寒已死,除了很可能已被柳月遥控制的几位亲信手下,整个京城恐怕已再没人想见到她。 花语夕心念及此,顿时生出心力交瘁之感,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的信念也大大减弱。 面对大群动物或昆虫的围攻,花语夕本有一种气味辛辣的药粉可以将其驱散。但此刻因她还穿着献艺陪客时的衣裙,并未携带任何药物,除了十字金翎,她再无可以依赖之物。 花语夕知是生死关头,狠狠地咬了咬呀,让自己神志的保持清醒。她的十字金翎向上飞出,卷住老树的一根枝丫,然后身体借力腾飞,躲过猎犬的第一轮猛扑。 百余条猎犬很快占满了树下的地面,纷纷仰头吠着,看着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的花语夕。 齐三秃子弯弓搭箭,又是一支劲箭射出,不是射向花语夕,而是射向被十字金翎卷住的树枝。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花语夕跌落下来。 花语夕处变不惊,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扇面状扫向脚下的几条猎犬。 犬鸣犬吠之声接连响起,首当其中的四条猎犬当场倒毙,花语夕落足地面后又以自身为中心,扫出一个更宽阔的圆形空间,又有三条猎犬中招倒地,其余猎犬仿佛被她的气势吓到,纷纷退后几步。 一阵怪异的口哨声从巷子深处穿出,似乎是指挥猎犬行动的命令。猎犬们听到这个声音,面上的怯色立时化作暴怒,低吼着刨动前爪脚下的地面,准备再次发动进攻。 花语夕还没来及故技重施,再次用十字金翎挂住树枝,齐三秃子已挥起大斧,直接将树干拦腰砍断。 此举也彻底激起猎犬们的凶性,最前排的十几条猎犬大叫一声,率先扑向花语夕。 花语夕挥舞着十字金翎且战且退,不时有猎犬被她逼退,又或命丧她这奇门兵刃之下。 然而猎犬的数量终究太多,又是训练有素。在听到新的哨声指挥后,本来排在队尾的二十几条猎犬立时分成左右两队,绕到花语夕的身后发动进攻。 花语夕深陷重围,纵使拼尽全力,这批猎犬仍似赶不尽杀不绝般一层一层地向她扑来。 她的衣裙早已被扯的不成样子,失去保护的双腿也多处被猎犬抓破和咬伤,鲜血顺着她的玉腿流下,流到地面又被雨水冲散。 花语夕退到墙角,倏地觉得一阵眩晕,知是失血加上力竭的症状,正想暗叹“吾命休矣”,忽听一声大喝,一个白衣公子手持宝剑从天而降,稳稳护在她的身前。 正是凌羽飞。 花语夕讶异地道:“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由于太过疲劳,她的声音显得既嘶哑又虚弱。 凌羽飞无暇答她,手中的七孔定音剑随手一挥,立时一股巨大的噪音从他剑上的声孔里发出,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噪音似对猎犬有奇效,立时使它们露出迷惘不解的神色,停止了对花语夕的进攻。 巷子中再次传出哨声,凌羽飞宝剑再挥,噪音便盖过了哨声。 齐三秃子见势不妙,挥起大斧便往凌羽飞处砍去。 凌羽飞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持剑连抖三朵剑花。 雨幕之中看得清楚,但见凌羽飞每抖一朵剑花,他长剑上的七个音孔就爆出七朵“音花”,数不清的雨滴落在无形的“音花”之上,立时如烟花一般炸开,兜头盖脸地攻向齐三秃子。 齐三秃子大斧一挥,将这些雨滴斩落在地,等他持斧再攻凌羽飞,功力已只剩初时的六成。 凌羽飞冷笑一声,也吹了一声口哨。正在空中盘旋的夜枭小灰收到命令,顿时俯冲而下,一对鹰爪猛地抓向齐三秃子的后勃颈。 齐三秃子吓了一跳,略一分神间,凌羽飞已一连两剑攻向他的面门。 “漂亮!”纵然凌羽飞敌友难辨,花语夕仍忍不住为他精彩的战术组合拍手叫好。 齐三秃子知道无论功力、气势还是出手的时机,自己都已落入绝对的下风,要想保全性命,此时就绝不能再上。 他怪叫一声,大斧虚晃一招,然后拔腿就跑,任后颈被小灰抓出一道三寸长的血痕,也再不回头。 第391章 狡兔三窟 “还有一个。”凌羽飞腾身而起,七孔定音剑连挥几下,用噪音迫退拦路的猎犬,往巷中追去。 花语夕知道他是去找用哨声指挥猎犬的徐增寿,刚想跟上,忽觉一阵寒意从脑后袭来。 转头一看,但见幽灵般的边城箭从一户人家的院墙上高高跃起,手中漆黑的玄寂剑划破黯淡的月色,凌空向她斩来。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这根本是无从闪避、更无从招架的必杀之剑。 这绝对是边城箭刺客生涯的巅峰之作,凌音剑法为他吸纳了周边空气中所有的声音,使他的玄寂剑得以如鬼魅般划过绝对的静寂,直取目标。 花语夕意识到身后有人偷袭时,玄寂剑已距她不足六尺。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同时内心默念:“完了。”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速度、这个距离下,没人能救得了她。 但凌羽飞能。 就在花语夕闭眼的同一瞬间,凌羽飞如脑后长眼般倒飞而回,七孔定音剑在空中连斩四下。 四重音浪以肉眼难辨的高速涌向玄寂剑,花语夕若睁开眼,就能看到在音浪推动下,从天而降的雨滴形成如海潮一般的诡异波动。 这波动绕过她的身子,从各个方向往玄寂剑的剑锋袭涌而去。 玄寂剑受到音浪影响,剑尖蓦地一颤,同时速度也慢了一分。 花语夕敏锐地感受到求生的可能,猛地一扭身,主动往一旁跌去,这才在毫厘之间避开了边城箭的必杀一击。 “哗啦”一声,花语夕跌进路旁的水坑,浑身沾满泥污。一缕秀发被玄寂剑斩断,缓缓飘落身旁。 边城箭落地后一不做二不休,脚尖一点,借着前冲之势又凌羽飞处窜去,凌羽飞面色苍白,回身也是一剑。 玄寂剑和七孔定音剑交击在一处,明明火星四溅,却没发出一丝激撞之声。 边城箭是顺势而为,凌羽飞却是半途转身,两人功力相若,却在势头上立判高下。 凌羽飞一声闷哼,踉跄着连退三步,显然吃了暗亏。 边城箭腾空而起,如天神下凡般凌空下击。 这时花语夕反应过来,一把将凌羽飞扯到身后,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往边城箭的面门射去。 论射程,她的十字金翎自然远胜玄寂剑,故而纵使自负者如边城箭,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玄寂剑在十字金翎的镖头上轻击一下,边城箭顺势向后跳开,与花语夕相隔七步站定。 凌羽飞甩开花语夕的手臂,跨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其意不言自明。 我们以二打一,你没有机会。 边城箭狠狠地瞪了凌羽飞一眼,略一迟疑,闪身不见。 再找徐增寿,此子早已连人带狗溜之大吉。 花语夕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忽然凌羽飞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以手掩口,指缝中却满是咳出来的鲜血,最后连衣襟也被染红。 “你受伤了。”花语夕轻声道。 凌羽飞用手掬了捧雨水,凑上去漱了漱口,又在脸上抹了一把,最后把污血吐在地上,摇头道:“不碍事。” “手给我。”花语夕不由分说拉起他的一条手臂,玉指搭上他的脉门。 半晌后,她松了一口气道:“有内伤,还好不算太重。到时我拿赤霞百花丹给你,最多二十天,你就能恢复过来。” 凌羽飞神色一动道:“当初安萧寒被蓝若海临死前的反击所伤,是否也是依靠此药得以痊愈?”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花语夕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刚才边城箭的那一招明明已收敛了所有声音,你又是怎么察觉到的?” 凌羽飞淡淡道:“正因为他收敛了所有声音,使那个方向本该有的声音也被敛去,我才察觉出不对劲。” “雨声!”花语夕恍然道,“他收敛的不止有剑刃破风之声,还有本该存在的雨声。” 凌羽飞没再接话,沉默片刻道:“能不能找个地方……” “当然。”花语夕微笑着道,“凌公子甘冒大险来找奴家,自然有非找奴家不可的理由,跟我来吧。” 她对京城的道路极为熟悉,带着凌羽飞走街串巷,七拐八拐后来到靠近南城门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小院。 他们的足迹和气息都被夜雨掩去,故不虞有人循着追来。 直到推开小院中一间民房的房门,花语夕才真正放松下紧张了一路的精神,笑道:“都说狡兔三窟,像我这么狡猾的妖女,怎可能没有应急用的避难所?凌公子请进。” 凌羽飞随她进屋,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对视一眼,忽然都觉得有些尴尬,纷纷避开彼此的目光。 花语夕装作摆弄桌上已落满灰尘的砚台,幽幽地道:“如果奴家没有记错,凌公子在西夏宝藏里,可是把奴家当仇人一般对待的。今夜不让奴家死在别人手上,莫非公子是想亲手为令师雪耻?现在这里也没别人,公子想动手的话,随时可以动手。” 凌羽飞紧抿着嘴唇,忽然向花语夕躬身一揖道:“珠儿在宝藏里被毒蛇咬伤,至今昏迷不醒。我带她求遍河西名医,也俱束手无策。后来我听说了花大家的事,寻思……” “那毒蛇什么样子?”花语夕打断他道,“仔细说来我听。” 凌羽飞精神一振,忙把在西夏宝藏中遇到的那种怪蛇细细描述了一遍。 花语夕沉吟着道:“光凭这些还不足以为她确诊,珠儿姑娘人呢?” 凌羽飞毫不犹豫地道:“我把她安置在城东的一家客栈里。” “这样,珠儿姑娘的事你放心。就凭你今日舍命救我之举,我断不会坐视不管。”花语夕神色凝重地道,“只是我现在有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做,为珠儿姑娘诊病可否稍缓两日,待我解决了手头上的麻烦,再去看她?” 凌羽飞诚恳地道:“如有在下帮得上忙的,还请花大家示下。” “得了吧。”花语夕摆了摆手道,“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别给我添乱就行。” 凌羽飞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犹豫着道:“花大家可是要找他们寻仇?” “他们势力庞大,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花语夕坦然道,“但我有几个手下落在他们手里,得想办法救出来。” “要动手的话,以我现在的情况,的确力不从心。”凌羽飞苦笑着道,“但如果花大家想找帮手的话,也许可以找另一个人。” “我现在是四面楚歌,在京城没有容身之地了。”花语夕面露愁容地道,“还有什么人肯帮我?” “蓝桥。”凌羽飞平静地道,“无论头脑还是武功,他都不在我之下。” 他说到这里,和花语夕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想到当初济南的斗剑大会。当时蓝桥和凌羽飞决战一场,而花语夕正是唯一为蓝桥一方助威的观众。 花语夕颤声道:“他……他也来了京城?” 凌羽飞点头道:“不但来了,且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在神女楼的楼顶击败了安萧寒,很多人都看到了。” 花语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在脑海中重现今夜发生的事,过了良久才道:“他和我是宿敌,不把我一并杀了已是慈悲,怎可能反过来帮我?” 凌羽飞盯着她道:“你现在是不是被二七会抛弃了?” 花语夕无奈地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恐怕是的。” 凌羽飞紧接着道:“那二七会是否仍视蓝桥为敌?” “恐怕是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关系和形势上的变化,花大家想必比我更清楚。” “凌公子的意思是……” “虽然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并不完全了解,但凭着我对蓝桥的了解,他说不定会愿意帮你。”凌羽飞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花大家也需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花语夕低头不语,显然在认真思索他这提议的可行性。 凌羽飞也不催她,只负着手在房间里踱步。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花语夕抬起头来道:“无论如何,凌公子先带珠儿姑娘出城去吧。龙虎帮事先并不知道公子会参与此事,城门那边也应该还没收到消息,不会阻拦公子出城。” 凌羽飞一想也是,明白离城宜早不宜晚,便道:“如此在下便先祝花大家好运了。” 花语夕摇了摇头,有些心烦意乱地道:“公子出城后可渡江至江浦,那边有一处废弃的药庐,是徐秋雨当年的住所,如今已无人打理。公子和珠儿姑娘可在药庐逗留两日,我这边一旦事了,就去那里为珠儿姑娘诊脉。” “多谢花大家。”凌羽飞再一拱手,转身便欲出门。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看了看花语夕脚上仅剩下一只的绣鞋,轻声道:“他就是在今晚误接了花球,然后和我们一同游戏,并最终为花大家穿上绣鞋的那个‘荀掌柜’。” 花语夕稍稍一怔,刚想再问,凌羽飞已解释道:“他游戏时带了面具,与安萧寒对决时虽未更换衣裤鞋袜,却摘下面具恢复成本来面目,想是不愿以假面目与安萧寒决战吧。” 说罢他推门而出,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雨夜里。 花语夕心中一片混乱,忍不住回忆起在“荀掌柜”掌上起舞时的情景,痴痴望着脚上那只满是污渍的绣鞋,任门外风雨吹打,不知是何滋味。 第392章 陪酒庆功 天茶山庄,二层露台。 独坐檐下的蓝桥刚为自己烹好一壶新茶,尚不及享用,就见一辆宽大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仅仅半个时辰之前,他在神女楼的楼顶击败安萧寒。安萧寒最后坠楼时的情景,他直到此刻仍历历在目。 当他准备从楼上跳下,查看安萧寒是否死透之时,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拦住了他。 那黑衣人使一柄在月光下透出淡紫色的长剑,三招两式便将他逼退。 蓝桥看出此人剑法不俗,知道与安萧寒力战过后的自己绝不是此人对手。 然而此人虽拦着蓝桥不让他接近安萧寒,对他却似也没有更多的恶意,任他从神女楼上离开。 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出现,既不让自己靠近安萧寒,又没帮安萧寒对付自己呢? 蓝桥想不明白。 夜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茶庄的屋顶,又沿着瓦片一层一层地流下,最后从檐边一串一串地滴落,被黯淡的月光一照,仿若失色的珠帘。 大车停在楼下,隔着珠帘向外望去,一柄油纸伞从车门处绽开。 伞上画着落英缤纷的唯美画面,两位娇俏可人的粉衣少女手牵着手,浅吟低笑着,轻盈地跳下马车,一人撑着油纸伞,另一人则挽着个大竹篮。 二女下车后一齐转身,又从车厢内扶出一位风姿绰约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双手捧着一个细长的木匣子,优雅地伸腿下车,走了两步,忽然抬头看向二层的露台,与蓝桥的目光一触,嘴角绽出春风般的笑意。 正是柳月遥。 “荀哥哥,荀哥哥。”柳月遥在两位粉衣少女的陪伴下走进大堂,娇声呖呖地唤道。 蓝桥苦笑道:“小姐这个时候来寻在下,就不怕引人误会?” “哥哥肯见奴家,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呢,怕什么误会嘛?”柳月遥的声音显得十分兴奋,踮起脚尖催促地道:“荀哥哥快下来,看奴家给你带了什么。” 店里的伙计都已睡了,蓝桥只好放下茶杯,缓步走到楼下。 但见柳月遥披散着一头光亮的长发,内穿樱红色的抹胸流仙裙,外套白纱披风,脚上一双粗绳编织的小草鞋,以鲜红的丝带系在脚面,仿佛两朵美艳的红莲,又好像随时可能脱落似的。 她精致的锁骨和纤巧的藕臂在薄如蝉翼的披风下若隐若现,曲线优美的双腿从红裙两侧的开叉处半露出来,在灯光下白得刺眼。粗糙的草鞋反衬出她玉足的细腻柔嫩,脚指甲上涂的玫瑰花汁更让人看得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哥哥晚上好。”柳月遥面色潮红,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太过激动,微微扭动着娇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蓝桥。 蓝桥轻咳了一声道:“这样的鬼天气,小姐未免也穿得太单薄了些。” “只要哥哥喜欢,奴家才不怕冷呢。”她喜孜孜地转了个圈,让裙摆如绽放的鲜花般飞扬起来,“怎么样?好看吗?” 蓝桥摸着鼻子道:“好看。” 除了这两个字,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左右两个粉衣少女看到他的窘态,纷纷垂首偷笑。 “这是给你的。”柳月遥把手中的匣子捧到蓝桥面前,“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蓝桥揭开匣盖,但见暗红色的绸布上,赫然陈放着一个纹样精美的沉香木剑鞘。 “奴家见哥哥的宝剑没有剑鞘,就临时从京城巧匠的铺子里买了一个来。”柳月遥轻轻抓住蓝桥的手,带着他抚摸剑鞘上的纹路,“就是赶得太急,来不及精挑细选。哥哥如不满意,明天奴家再带哥哥去挑。” 这真是一个让蓝桥无法拒绝的礼物。 他从季之道的墓里取得这柄流光宝剑,本没有剑鞘,后来为携带方便,就在离开河西时随便买了一个剑鞘,几个月下来早磨损得不成样子。 此时柳月遥赠送的这个剑鞘不但外形美观,和他流光剑的古朴气质也很相配。 蓝桥有些爱不释手地拿起剑鞘把玩,嘴上虽没说话,眼睛却已再看不到其他物事。 柳月遥忍俊不禁地道:“哥哥喜欢的话,何不赶快试试?” 蓝桥如梦初醒,上楼取了流光剑,送进沉香木剑鞘。 剑鞘的尺寸十分吻合,他拔了又送送了又拔,如此往复数次,才终于拍了拍那剑鞘,向柳月遥一拱手道:“小姐这厚份礼,可真送到我心坎上了。” 一个粉衣少女忍不住多嘴道:“晚上下这么大雨,铺子本来都关了,是我们小姐多付了两倍的钱,才让店掌柜开门的。” “少说两句。”柳月遥回头白了她一眼,然后把两个粉衣少女扯到她的身旁,向蓝桥介绍道:“这是欢欢,这是笑笑,都是奴家的好姐妹。” “给荀公子请安。”欢欢和笑笑一齐向蓝桥裣衽行礼,莺声燕语地道。 蓝桥注意到笑笑手上挽着的竹篮,奇道:“这篮子里装的什么?” “剑鞘的事,哥哥不必放在心上,今晚奴家主要是来陪哥哥庆功的。”柳月遥笑吟吟地掀开竹篮的盖布,露出一个酒瓶,四个小酒杯,还有两碗下酒的小菜,“恭喜哥哥大仇得报。” 另一边的欢欢则放下手里的油纸伞,把篮子里的酒菜拿出来,在一张桌子上摆好,又拉开椅子道:“公子请坐。” 拿人手短,蓝桥既收了她的礼物,总不能立刻就赶她们回去。 “三位美女陪在下喝酒,在下何其荣幸。”蓝桥淡淡一笑,洒然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瓶,为四个酒杯都倒上酒,最后端起面前的酒杯道:“那我就借花献佛,也恭祝小姐坐上神女楼掌柜的位子。” 柳月遥见蓝桥以袖掩口,风度翩翩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一裣衽,也拿起一只酒杯,陪着喝下一杯酒,花枝乱颤地笑道:“哥哥功夫真是太俊了,奴家眼瞧那安萧寒从楼上栽下来,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欢欢也一脸崇拜地道:“是呢是呢,公子是不知道,今天我们好多姐妹都目睹了公子的英姿,她们都快被公子迷死了。” 笑笑羞红着脸道:“若非还有点自知之明,奴家都想缠着公子讨要恩宠呢。” 蓝桥虽明知是风月场中惯用的伎俩,仍大感吃不消,追问道:“安萧寒确实死了?” “死透哩,奴家已经派人埋了,就在他摔下去的地方不远。”柳月遥朝欢欢笑笑做了个手势,示意二女也在桌边落座,又接着道:“花语夕没了安萧寒这大靠山,知道事败,已连夜逃了。曹国公那边传过话来,让奴家接管神女楼,这回哥哥再要找李家小姐的话,奴家可以帮得上忙了。” 蓝桥眼睛一亮道:“真的?有她的线索吗?” “已经让人在整理了,估计明天可以送来。”柳月遥妙目瞟了他一眼道,“哥哥打算怎么感谢奴家?” 蓝桥急切地道:“只要能找到李家小姐,你想怎么样都行。” 柳月遥狡黠地一笑,悠悠地道:“真的怎么样都行吗?” “没问题。”蓝桥毫不犹豫地答应道,“你想我做什么?” “奴家确实有个小小的心愿,不过想先卖个关子,等下再说。”柳月遥俏然一笑,拿起酒瓶,亲手为蓝桥斟满了酒,媚声道:“来,哥哥,咱们接着喝酒。” 欢欢和笑笑也一齐举起酒杯道:“公子请。” 第393章 蛇蝎美人 欢声笑语之中,酒过三巡。 三女轮番劝酒,到后来也仿佛不胜酒力,俏脸染上好看的红晕,额头沁出细细的香汗。 蓝桥出汗更多,脸上好像刚用水洗过一般,惹得欢欢一边掩嘴偷笑,一边用绣帕为他擦汗。 “不对!”蓝桥脸色陡然一变,甩手推开欢欢道,“这酒不对,你们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柳月遥目光一闪,好整以暇地道:“哥哥放心,这不是毒药,也不是迷药。”她袅娜地站起身,含笑踱到蓝桥的身边,俯身至他耳畔道:“这是我们楼里特制的好东西,能让哥哥很舒服的。” 她呵气如兰,一缕秀发在蓝桥眼前荡来荡去,蓝桥嗅着她的发香,眼中露出迷醉的神色。 柳月遥微微一笑,索性直接坐到蓝桥腿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用甜到发腻的嗓音悄声道:“奴家想……” “你……”蓝桥口干舌燥地道,“这就是你的心愿?” 像她这级数的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其诱惑力确非常人所能抵挡。 柳月遥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娇躯缩进蓝桥怀里,然后楚楚动人地仰起俏脸,半是哀求半是撒娇地道:“好不好嘛?” 蓝桥感受到她火热的气息,自己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就在这?” 柳月遥羞怯地垂下头,声若蚊呐地道:“可以去奴家车上。” 蓝桥一时再找不到推拒的理由,却也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她。 柳月遥舔了舔红润的嘴唇,媚眼如丝地又道:“哥哥别紧张,先吻奴家吧。” 见蓝桥还是不动,她主动贴了上去。 欢欢又撑起了伞,笑笑则搀着似乎受药力影响已双腿发软的蓝桥,扶他上了马车。 直至此时,他仍爱不释手地拿着他换过新鞘的流光剑。 车内的空间十分宽敞,即使并排躺三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还铺着厚厚的软垫。那垫子好像被刻意地熏染过,散发出浓郁的花香。 欢欢和笑笑分别坐在蓝桥两侧,一个为他揉肩捏背,一个则脱下他的鞋袜,为他捏脚捶腿。 蓝桥无力地倚坐在一张靠垫上,任由二女摆布侍候,不时发出舒服的闷哼声。 柳月遥却没急着上车。 她见蓝桥已经中招,快步走到街角,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迎了上来。 “怎么样?”黑衣人沉声问道,“那小子上钩了?” “回佑桓先生的话,只要是男人,还没有本小姐搞不定的。”柳月遥得意地道,“待我吸了那小子的功力,夺回那半卷虚烬十方,最后再顺手做了他,咱们就大功告成。” “你这醉花荫的心法真个歹毒,多少男人被你害惨仍不自知。”黑衣人扯开蒙面的黑巾,露出刘璟的面容,“你在神女楼接客多年,被你祸害过的恐怕千人都不止吧?” “人数再多,不过凡夫俗子,哪及得上这小子功力精纯?”柳月遥先是不屑,旋又露出贪婪的神色道,“他本是练气之人,且似乎直到今天仍是童身,这样的好材料我从来没享用过。现在他落到我手上,说不定能让我增长超过十年的功力。” “所以你才千方百计地诱惑于他,甚至把我收藏多年的沉香木剑鞘也捐了。看你一副吃素太久终于开荤的饥渴模样,像条饿狼似的,快先把口水擦擦。”刘璟忍俊不禁地道,“给你半个时辰,不能得手的话,我的人可就上了。” “放心吧,我这功法虽习自弯月长老,其实早青出于蓝。”柳月遥边说边整理了一下秀发,恬淡地道:“以彼之气,为我筑基,半个时辰足够了。” 刘璟轻叹一声道:“快去吧,我在这等你消息。” “不急。”柳月遥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道,“让欢欢笑笑再催一下他的火,等他快要在沙漠里渴死,我就是他望眼欲穿的绿洲。” 当欢欢和笑笑离开马车的时候,蓝桥就像在沙漠里即将脱水而死的遇难者,大敞着衣襟,同时大口喘着粗气,双眼血丝密布。 柳月遥爬进车厢,悠然抱膝坐下,娇慵无力地道:“好热哦。”她的红裙因为她大胆的坐姿而缩得更短,将两条玉腿几乎完整地展现出来。 她一双眼睛凝望着蓝桥,扭动着脱下那件薄薄的外套,将姣好的肢体更大程度地展露在蓝桥眼前。 但见黯淡的月光下,她火红的衣裙和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如精致的瓷娃娃一般,既给人留以冰肌玉骨的美好印象,又散发出迫人的热力,让人生出想把她拥进怀里好好怜惜的本能冲动。 见蓝桥还是没有反应,她咬了咬红润的嘴唇,把一双玉足伸到蓝桥腿边,低声道:“好哥哥,帮奴家脱了鞋子好吗?” 蓝桥颤抖着双手,为她解开鞋上的红丝带。 柳月遥露出情动的痴态,轻轻摇晃着赤脚,像是诱惑,更像是邀请。 孤男寡女,共处于幽暗封闭的车厢之内,一场苟且似已不可避免。 蓝桥装作被柳月遥迷惑,缓缓挪动身子,往她坐的位置靠近。 柳月遥眼中射出炽热的情火,轻扭腰肢,往蓝桥怀里挨去。 蓝桥等柳月遥靠近到离自己不足二尺,蓦地出指如风,连点这美女身前的膻中穴。 柳月遥骤遭突袭,反应却如机警的小鸟般迅速。她娇躯猛地向旁一扭,强行错开寸许,虽被蓝桥手指戳得生疼,终究没被点中穴道。 蓝桥忙再补一指,见仍被柳月遥蛇一样地扭腰避开,忍不住道:“小姐好俊的功夫。” 柳月遥在软垫上一滚,退回到车厢的角落处,抚胸轻咳两声道:“哥哥真是演的一出好戏,明明没喝奴家的酒,却装作中招,直等到此刻才对奴家动手。” “若非如此,我也等不到这个机会。”蓝桥紧盯着她道,“本想趁你落单将你制住,没想到你也警觉得很,咱们彼此彼此。” “我不明白。”柳月遥凝视着蓝桥道,“我亲眼看你喝了那么多杯,既没泼在地下,也没倒进袖中,难道这酒里的药对你无效?” 蓝桥洒然笑道:“有没有效我不知道,因为你倒在我杯中的酒,早被我在举杯之后运功蒸干了。” “当时我碰你杯子,是觉得有点烫手,但还以为是你意乱情迷下身子发热,便没过多在意。”柳月遥恍然道,“难怪你出那么多汗,原来不是因为药效,而是运功蒸酒所致。” 蓝桥叹道:“小姐的魅惑之力的确惊人,若非早有戒心,此刻只怕已任由小姐鱼肉。” 柳月遥哼了一声道:“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小姐第一次来见我的时候。”蓝桥淡淡地道,“小姐大概以为,我在花语夕的手上吃过亏,只要抹黑她说她坏话,就能激起我同仇敌忾之心。然而小姐讲的故事错漏百出,只要是对花语夕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破绽。” 柳月遥嘲弄地道:“这么说来,你觉得你了解她?” “花语夕绝不是一个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人,以她的举止气度,显然非是穷苦人家出身,怎可能为区区几万贯就出卖自己?”蓝桥一脸正色地道,“我和花语夕数次交锋,深知她远超常人的心机手段,你背后若非有人支持,她又怎可能被你一个普通花魁轻易出卖?我当时没拆穿你,不过是觉得这个计划对我并没有害处,至少能帮我杀了安萧寒。”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道:“如我所料不错,这应是徐辉祖或刘璟的意思,等除掉了花语夕和安萧寒,小姐就将取而代之,受到二七会的重用,并且蓝道行训练的楚水军也将被徐辉祖派上战场,与他的应天新军协同作战。” “二七会内早有传言,说花语夕和你有私情。”柳月遥冷笑着道:“花语夕屡次放你逃走,现在你又这么帮着她说话,看来这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你该不会爱上她了吧?别忘了蓝若海的事,花语夕也有份参与。” “我们之间的恩怨,还轮不到你柳小姐来说长道短。”蓝桥从怀中摸出那半卷《虚烬十方》,轻轻抖开道:“你千方百计地勾引我诱惑我,又是给我下药又是什么小心愿的,为的就是这个吧?” 柳月遥目光一动,忽然伸脚踢向蓝桥的手腕。 蓝桥早有准备,把秘笈高举过头顶,然后当着柳月遥的面,运劲将残卷搓成像细面一样的粉末,吹散在车厢中道:“秘笈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知道这上面内容的,全天下只我一人。” 柳月遥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气极反笑道:“太可惜了,本想让公子在温柔乡里舒舒服服地死去,现在却不得不让公子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了。” 蓝桥哂道:“你要有这本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引我到这车厢里来,直接在茶庄把我打晕岂不是更痛快?” “佑桓先生和他的浑天八卫就藏在这附近。”柳月遥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还有命逃出去?” “哦?原来刘璟早知你靠不住,所以才亲自过来压阵。”蓝桥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柳月遥的心上,让她生出即使没有花语夕,自己也不被信任的失落感。 “公子想说废话,那就尽管说吧。”柳月遥左右手分别从软垫下摸出一把短刀和一把短剑,交错地护在身前道:“看奴家手里的‘月刃’和‘毒牙’会不会因公子的大话而胆怯。” 蓝桥看着她一双短刃上闪动的寒光,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知道,这注定是个很长的夜晚。 第394章 白莲圣女 刘璟站在街角,远远看着柳月遥的马车微微震颤,不时还剧烈地摇晃一下,捻须笑道:“小妮子还挺有本事。” “这醉花荫的心法真有这么厉害?”一个黑衣女子出现在刘璟身旁,将信将疑地道。 她是在刘璟浑天八卫中排行第二的郭子希,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生得高高瘦瘦,腰上挎着弧形的苗刀,头发斜扎成一条粗粗的辫子,显得英姿飒爽。 浑天八卫共有八人,都是从小被刘家收养的孤儿。刘璟教他们武功,又领他们念书识字,待他们宛若至亲。八人亦知恩图报,认刘璟为一生之主,时刻保护他的周全。 “这是《白莲秘经》上记载的秘术心法,只有最具天赋的女子方有机会习得。”刘璟淡淡道,“她身为白莲圣女,从小就得到弯月长老的悉心教导,在此道上的造诣已登峰造极。” “白莲圣女?”郭子希奇道,“她和梁教主的关系……” 刘璟解释道:“这妮子十三岁时离家,被梁梦醒带回总坛,后来她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被梁梦醒收做义女,称白莲圣女。” “莫非梁教主想把位置传给她?” “梁梦醒无妻无子,却在她身上体会到亲情的温暖,对她多照顾些也是人之常情。” “那还把她送到神女楼来?” “她醉花荫的心法,最重要就是吸取男人的阳气化为己用,这世上还有比秦淮河更适合她练功的地方吗?她每年有超过三百天都在楼里接客,到现在仍有百多人排在她的预约名单上。这些人和她过夜之后,一般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身体虚弱,她为保证客人的身体质量,规定再次预约必须等到一年以后。” “呵,她还真是来者不拒。” “先别急着鄙视她,以她这样的效率,纵使绝大多数‘练功材料’只是普通男子,日积月累下来,也终有一日会超过你我。她的功力不断提高,容颜也得以永远保持在十五六岁时的清纯模样。” “说得那么玄乎,我看花语夕在的时候,她连个屁也不敢放。” “你别看她在我们这位居花语夕之下,其实若论才智,论心狠手辣,她并不逊于花语夕,甚至比花语夕更不择手段,也更不在乎原则和底线。之所以没让她做神女楼的掌柜,一是因为她太过自负,很难和人相处,二也是出于会长授意,让来自楚水城的花语夕顶在任务前线,把她这梁教主的心头肉保护起来。” “听说她和会长间的关系也不清楚。”郭子希压低了声音道。 “没什么不清楚的,会长怜她疼她,把她当地下情人般对待,对她的信任甚至更超过我。”刘璟叮嘱道,“你以后若和她打交道,也给我小心点。” “也是。”郭子希有些不屑地道,“要说勾引男人,出任务哪有留在神女楼方便。” “这妮子野心很大,且绝不甘于一辈子待在现在的位置上。”刘璟喟然道:“这些年她用尽各种手段,已从白莲教其他的分舵主手中,收集到三卷白莲秘经,在白莲教内仅次于左刀,她想超过左刀继任教主的心思也愈发昭然。” 郭子希不解地道:“可白莲教的历届教主从未听说有女子担任,她又何必……” “为了权力。”刘璟叹道:“她的出身并不富贵,幼时也屡遭磨难,拼尽全力才得到今天拥有的一切,所以深知权力与地位的重要。” “七日前江浦之战,柳昶和高桓双双战死,他们手中的三卷经书也下落不明。”郭子希若有深意地瞟了眼兀自晃动的马车,悠悠的道:“要是蓝桥身上恰好带着,该不会……”她说到这,两手都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把手并在一起,示意柳月遥很快将拥有六卷经书。 “除了习自弯月的醉花荫,她还从三卷经书记录的武功里得到启发,自创了一套把剑法、刀法与近身搏击术融为一体的独特招法。”刘璟微一点头道,“她一柄短剑曰毒牙,一柄短刀曰月刃,一刀一剑结合她鬼魅般的身法,招式之间如水银泻地,常人轻易难以近身。若她真能吃下蓝桥这块肥肉,又集到六卷经书,说不定很快就将超越左刀,成为白莲教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 郭子希冷笑道:“等到那时,她就更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 刘璟还没来及接话,忽听一声骤响,一道人影冲破马车顶棚,飞上飘满细雨的夜空。 是蓝桥。 但见他只穿着短衣短裤,赤着一双小船般的大脚,单手持剑,落在车厢顶棚的边缘。 柳月遥如小鸟一般从车顶的破洞冲天而起,又如花瓣一般翩然落下。她红裙似火,肌肤胜雪,左手持着短剑毒牙,右手则横握着短刀月刃,居高临下地往蓝桥猛扑过去。 蓝桥足下运劲,将车厢震得崩塌碎裂,然后伸腿一扫,将数不清的木料碎屑扫得飞向柳月遥。 柳月遥双手寒光连闪,破开蝗虫一般飞来的木屑,转眼再一看,蓝桥已从车尾赶到车头,挥剑斩断马儿拉车的绳索,翻身跳上马背。 “哪里跑!”她娇叱一声,脚尖在马车的碎木中一点,整个人旋转着往蓝桥背后袭去。 与此同时守在不远处的欢欢和笑笑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方才车厢晃动之时二人并非正在欢好,而是在这狭小幽暗的空间里凶险激烈地交手。 她们一左一右,往马儿的方向赶来。蓝桥心叫“来得好”,把柳月遥赠他的剑鞘随手甩出,正中笑笑的左膝。 笑笑身子一歪栽倒在地,欢欢则趁机跑到蓝桥身边,伸手抓马缰绳。 蓝桥探身点中欢欢的穴道,扯着她坐上自己身后的马背,正好挡住柳月遥从背后攻来的短剑。 柳月遥刀剑交错,改以弧形的短刀划向蓝桥的右颈。 蓝桥猛夹马腹,马儿向前蹿出,柳月遥不依不饶地纵身跃起,在空中划出一条流星般完美的弧线,紧追着蓝桥不放。 如让蓝桥逃走,她今夜的种种谋划将尽数化为泡影。 “小姐留步!”蓝桥大笑一声,虎背一弓,把坐在他身后的欢欢震得向后飞出,正好挡在高速追来的柳月遥身前。 柳月遥眼见被阻,气急败坏之下左手一送,竟把短剑毒牙捅进欢欢的身体,然后用力向下一扯,把她狠狠甩向地面,自己则借力再度腾空。 她顺手又拔出毒牙,短刀短剑在身前交织成一道银光闪闪的刃网,闪电般再攻蓝桥。 蓝桥心中一寒,知道马儿的速度尚来不及攀到巅峰,自己必须先接住来自柳月遥的这一击。 他双脚在马镫上猛力一蹬,一个空翻倒飞而起,头下脚上地使出一招“天光乍现”,往柳月遥的面门攻去。 柳月遥这招的所有后手都按蓝桥坐在马背上逃命假设的,现在反被蓝桥占了居高临下的上风,心中涌起不甘和失算的挫败感。 但她转念又一想,蓝桥弃马的话,就算自己杀不死他,还有刘璟和他的浑天八卫在,断不会再给他第二次逃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柳月遥心神大定,刀剑交叉于头顶,与蓝桥硬碰硬地对了一招。 己方人多,只要拖住蓝桥,尽量消耗他的真气,他终究还是难逃力竭被擒的命运。 “当”的一声,流光剑斩在柳月遥的刀剑之上,两人都是一震。 柳月遥加速落往地面,蓝桥则倒飞而出,大鹏一般划过几十步远的夜空,准确无误地再次坐上马背。 原来他并非是要弃马,而是早把这一击的反震之力考虑在内,想先击退自己,再从容回到马上。 柳月遥似乎有点理解,蓝桥为什么可以屡次从花语夕的手上逃脱了。 “拦住他!”无需她多说,早有几道人影从长街两侧的屋顶掠下,有的追击有的拦截,如同撒向蓝桥的天罗地网。 “姐姐!姐姐你醒醒啊!”背后传来悲泣之声,柳月遥回头一看,就见笑笑扑倒在欢欢身边,早哭得泪流满面。 探一探脉息,欢欢已然断气。 “笑笑,你恨我吗?”柳月遥轻声道。 “小姐,我们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杀了姐姐?”笑笑的声音都已嘶哑,虽没说出一个“恨”字,眼中却喷出不解和悲愤的火焰。 “别哭了,这事是我的错。”柳月遥轻抚着笑笑的背,缓缓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一个对我怀有恨意的人,又让我怎么放心再用?” 说到这里,她右手倏地一动,冰冷的刀锋已割破笑笑的咽喉。 第395章 浑天八卫 蓝桥早在方才腾空之时,就已看见几道伏在屋瓦上的人影,知是柳月遥提到的浑天八卫。 这八个高手再加上柳月遥和刘璟本人,他一人一剑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想要逃生就必须保持头脑清醒,选择最优的方案和路线。 他的目的地是三里之外的秦淮河。 在这样的雨夜,如能跳进冰冷漆黑的河水,他逃脱追杀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只是这区区三里的路程却绝不好走,刘璟和他的浑天八卫绝不会让他这到手的猎物轻易溜走。 他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马儿的机动性。迫他们各自为战,阻止他们完成彻底的合围。 两条大汉出现在长街前方,一人拿着齐眉长棍,一人手持开山大斧。 持斧者抡斧砍向蓝桥的右腿,持棍者则一矮身,挥棍扫向马儿的一双前蹄。 蓝桥一拉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高抬起马蹄躲过长棍。他则稳坐在马背上,顺势一剑劈出,由上至下地斩在另一人的大斧上。 他知道敌方其他高手都在逼近,必须要用最简单有效地方式破解二人的攻击,早在出手之前就用气激术蓄集真气,此时一剑出手,持斧者顿觉如遭雷击,怪叫一声踉跄后退,几乎一屁股坐倒在地。 持棍者一棍扫空,紧接着长棍一挑,棍头捅向马腹。 蓝桥身子一侧,以单脚勾住左侧的马镫,整个人好似要从马背上跳下来般飞向持棍者,同时流光剑一招云蒸霞蔚,正中那人的长棍。 那人只觉棍上一轻,原来棍头竟被流光剑削去三寸多长的一截,蓝桥身随剑走,跟着又在棍头上踢了一脚,只踢得那人虎口发麻,险些长棍脱手。 蓝桥刚坐回马背,立时又有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地飞来。 这两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左侧一人手持三尺长剑,右侧一人则拿着柄寒光闪闪的铁骨伞。 蓝桥一边催马加速,一边迅速盘算应对这两人夹击的策略。 左侧少女出剑的姿态沉稳,显然师从名家,故在拿剑和出剑的种种细节上完成得一丝不苟。而右侧少女的铁骨伞在江湖上并不常见,算是个奇门兵刃,这样的武器多伴有出人意表的招式,很可能比左侧少女的剑更难对付。 蓝桥决定先迫退左侧的持剑少女,再全身对付右侧少女的铁骨伞。 他陡地从马背上弹射而起,炮弹一般往左侧少女的身前撞去,通过这一变化制造出分别迎击左右两人的时间差。 左侧少女显然对蓝桥如此有侵略性的战法估计不足,轻呼了一声,长剑一挺刺向蓝桥的心窝。 蓝桥见她被自己的气势吓住,更是得势不饶人,一招一剑破晓,流光剑化作一道电芒,只攻不守地反刺那少女的面门。 那少女见流光剑的剑光直射而来,一副和自己以命换命的架势,心中大为凛然,手中长剑刺到一半再难保持名家风范,转而划向蓝桥的手腕,试图阻止对方的进击。 却不知这样正落入蓝桥的圈套。 剑光敛去,蓝桥哈哈一笑,身形一变,同时左手蓦地探出,一把攥住那少女持剑的手腕。 那少女只觉一阵剧痛,仿佛骨头都给他捏碎了一般,长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冷汗和泪水一并流下,好不可怜。 不过蓝桥并没有时间怜香惜玉,他一脚踩在少女的肩上,借力倒飞而回,流光剑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线,又攻向右侧的持伞少女。 持伞少女早目睹了同伴吃亏的惨状,心中也大为惊骇,同时不得不对蓝桥做出更高的估计。 她把铁骨伞举至头顶,猛地将伞张开,身子下落的趋势因为伞的阻力突然变缓。 蓝桥的剑招原是以少女原来的落点为目标,此时少女下落变缓,登时使他本来攻向少女肩头的一剑变成攻向对方的脚踝。 持伞少女见果然骗到了蓝桥,心中的惊骇稍减,伸脚在流光剑的剑身上一蹬,同时身子前窜,另一脚踢向蓝桥左侧的太阳穴。 她的悍勇也超乎蓝桥的预计——这是他和刘璟的浑天八卫交手以来,第一个挨过他一招,并在对决中占据上风的对手。 那少女出脚太快,回剑防守已来不及,蓝桥情急下只能用左手护住太阳穴。 少女一脚踢在蓝桥的手掌上,只觉如踢在石头上一般,分毫占不到便宜。但她心中早有准备,手上的铁骨伞倏地收起,化作一条儿臂粗的铁棍砸向蓝桥的额头。 她这一蹬一踢一打,一套连招也不知练习过几千几万次,连贯得行云流水,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蓝桥没想到被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少女逼上绝境,不顾颜面地如乌龟般把头一缩,同时手上发狠,流光剑挑向少女的小腹。 这少女的招式以攻为主,通常利用对手不了解铁骨伞特性的优势,先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占据上风,再通过狂风骤雨般连贯的攻势直接或逐步击溃对手。故而她在于同伴切磋练招之时,也是注重进攻,而疏怠防守。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她的打法是奏效的。 只可惜她今天遇到了蓝桥。 蓝桥出剑的速度比她想象得更快,剑未至,他的剑气已划破了她小腹处的衣料,使寒风直接吹打在她的肌肤上。 她见蓝桥伸出左臂护住头顶,知道自己一伞下去,最多打断他的臂骨,而自己则将惨遭对手的开膛破肚。 “卑鄙!”少女咒骂一声,终放弃了进攻的念头,铁骨伞再度张开,在空中猛地一推,娇躯借力向后飘飞。 “姑娘走好!”蓝桥一声长笑,往仍在街上奔驰的马背上落去。 然而他尚来不及在马背上坐稳,又有一个大汉从一侧的窄巷中闪出,猛虎般向他扑来。 大汉在这样的天气里仍赤裸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一条及膝长的短裤,赤着双脚,仿佛铜造铁铸。 他手上戴着一双精钢打造的拳套,不但棱角分明坚硬无比,还有好几根从拳套上凸出来的钢刺和钢棱。 任谁给他打上一拳,必是筋折骨断,血肉模糊的重伤。 他人虽向着蓝桥狂奔,但蓝桥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这一击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胯下的马儿。 一旦失去了马儿的机动性,敌方高手围拢过来,他再厉害也没可能以一敌十。 蓝桥挥剑一挑,从路边挑起方才那持剑少女掉落的长剑,然后顺势一甩,把长剑甩得飞向迎面而来的大汉。 那大汉身形一滞,挥拳震开飞来的长剑,蓝桥却已趁机拨转马头,从长街的另一侧绕了过去。 第396章 紫气东来 纵马走了约近二里,蓝桥已可看到在黑暗中涌动的秦淮河。只要抵达河畔,他逃生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背后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回头一看,让他意外的是,追上来的人既不是持斧、持棍又或戴拳套的大汉,也不是曾左右夹击过他的两个少女,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双手各持一支短枪的银袍少年。 这少年在短距离内的冲刺速度比马儿更快,如流星一般从后方赶上来,迫得蓝桥不得不出手迎敌。 蓝桥改成倒骑马背的姿势,面向追在马后的少年,而在那少年的身后,方才交过手的五位敌方高手也都紧追不舍。 那少年眼中露出坚毅的神色,在逼近到距蓝桥不到五步的范围时,双手同时挥出,两支短枪如陀螺般旋转着,飞向马儿的两条后腿。 蓝桥挥剑一扫,将其中一支短枪扫开,然而另一支短枪却结结实实地打在马儿的右后腿上。 马儿一声嘶鸣,向路边翻倒。 蓝桥用脚尖挑起一支短枪,往那少年贯胸掷去,同时转身就跑,使开飞星流火的轻功心法,加速往河边掠去。 马蹄之声响起,一个手持苗刀的黑衣女子拍马追来,那少年为躲飞枪速度减慢,对马上的黑衣女子喊道:“二姐,这小子不简单,你小心啊。” 黑衣女冷哼一声,也不知使了什么秘法,马儿速度陡增,转眼间已追到蓝桥身后。 “听月遥小姐说,你的轻功心法只能走直线前进?”她轻蔑地笑了一声,拍马来到与蓝桥平行的位置上,苗刀横斩而出。 蓝桥如原式不变地继续向前奔逃,等若把自己送到黑衣女的刀锋之上,她这一刀又攻人又攻心,委实厉害。 他无暇去想柳月遥为何知道飞星流火的秘密,陡地停住,流光剑狠狠斩在她的苗刀上。 刀剑交击,火花四溅。 “我这轻功虽然不能转弯,但可以停下。”蓝桥冷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柳月遥该不会没告诉你吧?” “你……”黑衣女被马儿前冲的惯性瞬间带远,只能眼睁睁看着蓝桥转入左侧的一条窄巷。 然而蓝桥亦是有苦自己知,他虽然终止了飞星流火的轻功,但因这项功夫对真气的消耗极大,一时间难以再次施展。他只能通过在房屋街巷间穿行,再随手制造一些障碍物,以求避开和延缓敌人的追击。 在连续穿过第五座院落之后,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手中一支铁箫,说不出的潇洒飘逸,宛若年轻了十岁的安萧寒。 单凭此人的身形气度,蓝桥便可断定他是浑天八卫中排在首位的大哥,暴喝一声道:“闪开!” 时间宝贵,他没法像对方一样闲庭信步,更没法和他做武者间的决战。只有用一往无前的气势,才能冲破对方的阻击。 “太失礼了。”那人身形一动,铁箫闪电般点向蓝桥的左肋。 蓝桥运起阴阳真气,一剑斩在铁箫之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令他意外的是,那人在承受了如此猛烈的反震之力后,竟仍可以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稳稳封死蓝桥的去路。 蓝桥愈发心急,一式朝霞如练使出,流光剑剑光连闪,一连九剑,攻向那人全身上下不同的要害大穴。 那人见招拆招,铁箫上下翻飞,硬是接了蓝桥九剑,脚步仍是不动分毫。 耳听得身后脚步声越追越近,蓝桥一咬牙往侧面的偏院再跑,那人如影随形,死死跟着他不放。 恰一扇房门打开,一个披着大袄的中年男子打着呵欠出来,走到墙根底下解手。 蓝桥心道天助我也,一个侧身,贴着墙面从那人的身前掠过。灰袍男子稍慢一步,却刚好被那人挡住,等绕过那人,蓝桥早不知消失在哪条岔路中。 距离河岸只剩下最后一条街巷,蓝桥甚至已经可以听到清晰的流水声。 一道剑气袭来,蓝桥猛地一闪身,就见到刘璟提着长剑,缓缓朝他迫近过来。 他的宝剑在昏暗的月光下泛起淡紫色的寒光。 “你就是刘璟?”蓝桥虽是第一次看到刘璟的脸,但还是一下就猜到他的身份,“不久前在神女楼的楼顶,阻止我去看安萧寒的也是阁下?” 刘璟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是怕安萧寒临死前告诉我什么秘密吗?”蓝桥又问。 刘璟仍是不答,也仍向蓝桥迫近。 蓝桥怒道:“倒是说话呀,你他娘的该不是个哑巴吧?” “此剑名曰上清,我这路剑法名曰紫气东来,总共是九九八十一招。”刘璟森然道,“等到了地府,自会有人告诉你答案。” 说罢他剑光一闪,宛若雨中之游龙,划出一条玄奥至极的弧线,仿佛令天地为之变色。 蓝桥只看他这一剑的威势,便知他是接近李祺那一级数的剑法宗师,自己即使在巅峰状态下和他公平决战,仍是败多胜少。此时他眼见那骑马的黑衣女也从巷口追来,知道再不走便永远没机会走了,虎背一撞,硬是撞破一座民宅的外墙,从破洞里钻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本来熟睡的兄弟三人被墙破的声音吵醒,一脸茫然地看着破墙而入的不速之客。 蓝桥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刘伯温的儿子杀人了!”他一脚挑开三兄弟的棉被,又伸手捏住桌上油灯的绳捻,运气一搓点燃了灯,火光正好照亮从破洞钻进来的刘璟的脸。 那三兄弟一时没反应过来“刘伯温的儿子”是谁,一见刘璟杀气腾腾地提着宝剑进屋,也跟着一齐喊叫起来。 “就是他。”蓝桥一猫腰跳上灶台,作出极害怕的神色,急声道:“这人在大街上见人就杀,说是要凑一百只鬼陪给他老爹祝寿呢。” “一派胡言!”刘璟气得几乎胡子都翘了起来,然而他越是凶神恶煞,那三兄弟就越是害怕。 这屋子本就狭窄,三兄弟有的往屋后躲,有的想夺门而出,还有一个则拿起菜刀准备拼命,屋内立时乱成一片。 邻居家听到动静,也有人喊:“出什么事了?”紧接着就是邻居家开门关门的声音。 蓝桥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抱头撞破屋后的木窗,跌跌撞撞地往河边跑去。 刘璟一怒之下冲天而起,竟撞破那户人家的屋顶,大鸟一般往蓝桥的立足处飞来。 蓝桥再不犹豫,纵身一跃,已跳进冰冷而湍急的秦淮河中。 “给我沿岸去找,左岸右岸,上游下游,还有往来的船只,绝不可放过这小贼!”刘璟看着在雨中有如墨汁般黑暗的河面,几乎咆哮着道,“快去!” 第397章 同心协力 过了寅正,秦淮河上的画舫大多不再招徕游客,只静静地停靠在河岸边的某个角落,或者在河面上缓慢巡游。除此之外还有部分货船,也赶在天明前把各地最新鲜的水产菜蔬,送到河道两岸的大小店铺、青楼和贸易市场中。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艘两层高的楼船。 与寻常的画舫船不同,这艘楼船的甲板上除了两层高的船舱,几乎一半的面积都是空旷的平台。 平台上架着三座火盆,呈品字形排列,内中燃着火焰,整个平台照得亮如白昼,却让另一侧的船舱隐在黑暗之中。 四名乐师坐在平台一角,分事吹拉弹唱,使丝竹管乐之声传遍几张远的河面,十六名身着彩衣的舞姬则穿插于火盆之间,翩然曼舞。 另有八名垂发赤足的白衣少女,则从一层的船舱里鱼贯而出,双手举着托盘走上设在舱外的木梯,将一盘盘的美酒、水果和其他食物送到二层的船舱里,显然有重要的人正居高临下,欣赏甲板上动人的歌舞。 刘璟一抖袍袖,横过四丈宽的河面,轻巧地落足在甲板之上。 舞乐倏止。 “项爷好高的兴致啊。”刘璟负手踱了两步道,“这眼瞧着天都快亮了,还在这边喝酒赏艺。” “刘大人别来无恙。”项逸轩的声音从船舱的二层飘传下来,“项某不才,胸无长志,除了听曲赏乐,看佳人作舞,不知尚有何事可做。” “如此在下对项爷的生活便只有羡慕了。”刘璟呵呵笑着,话锋一转道:“敢问项爷,船上可见到过奇怪的人?” 项逸轩悠悠地道:“刘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算不算奇怪?” “我是说在我之前。”刘璟抬头看向二层的船舱,似乎想把那黑暗中的舱房看透一般,“项爷在船上摆酒设宴,不知在下是否有份,讨一杯水酒暖胃?” 他也不等项逸轩回答,径自便抬腿登上楼梯。 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迎下来道:“刘大人且慢,项爷尚未发话。”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摆明了项逸轩若不首肯,他是绝不可能让路。 刘璟再次抬头,看着站在黑暗中的项逸轩。 项逸轩淡淡地道:“刘胜,请刘大人上来吧。” 那矮胖的男子刘胜微一躬身,站到楼梯的一旁避让道:“刘大人请。” 刘璟拾级而上,待快走到阶梯的顶端,一双鹰隼般的目光便往项逸轩的舱房内打量。 舱内铺着厚厚的毛毯,光线十分幽暗,除了站在窗边观舞的项逸轩,就只有八名白衣少女围坐在一张长桌四周。她们有的焚香,有的煮酒,有的则在切分处理食物。像竹笋、鲜虾又或螃蟹一类的食物,都被她们用春葱般的手指剥开,把笋皮和虾壳蟹壳堆在小碟子里。 “刘大人请坐。”项逸轩手中拿着酒樽,向刘璟示意了一下,吩咐少女们道,“小蝶,小燕,为刘大人捶腿捏背。” “是。”两个少女娇声应道。 刘璟提出上楼,本是为查看蓝桥是否藏在舱中,此刻既没见他,自然要抓紧去查下一艘船,怎能真被项逸轩拖在此处? 他轻咳一声道:“在下还有公干在身,便不多叨扰项爷了。” 项逸轩见他转身下楼,奇道:“刘大人不要饮酒暖胃了?” “改日吧。”刘璟头也不回地一摆手,跳上相向驶过的另一艘货船。 见刘璟去远,项逸轩松了一口气道:“小蝶,可以了。” 那名唤小蝶的少女掀起毛毯的一角,露出毯下一个大洞,洞里垂着一根绳子,通往一层的船舱。 “蓝大公子,蓝二公子,刘大人走哩。”小蝶笑吟吟地道。 蓝桥从洞里跳上来道:“多谢项兄。” “不必言谢。”项逸轩失笑道:“楼下是厨房,开这洞口本是为了传菜方便,没想到今天倒被你们用上了。” 这时蓝枫也顺着绳子爬上来道:“多亏刘管家挡了刘璟一下,我们才有时间躲下去。这个洞开得真是太妙了,无论刘璟想查楼上还是楼下,我们都可以躲去另一边。” 项逸轩油然道:“怀远今晚大战连场,肯定饿坏了,先用些点心吧。小蝶,取一碗酒酿圆子羹给蓝大公子。” 小蝶应声刚要下楼,蓝桥却一眼觑见桌上用大碗盛放的酱焖大骨,不好意思地道:“不怕项兄笑话,此刻我更想吃那碗大骨。” “怀远请便。”项逸轩把大骨推到蓝桥面前,忍俊不禁地道:“不过以后切勿再唤我项兄,叫我思邈便可。” 楼船靠岸后,众人下船返回项府。刚走到府门口,就见本雅莉迎上来,指着项逸轩道:“项逸轩,我找你找得好苦。” 项逸轩讶然道:“姑娘找我作甚?” “蓝枫呢?”本雅莉狠狠瞪着项逸轩道:“你把他藏哪去了?” 蓝枫本来跟在队尾,此时忙走过来道:“我说公主殿下,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搞得像我怎么欺负了你似的。” 本雅莉见蓝枫出现,情绪瞬间变得难以控制,狠狠在他胸口锤了一拳道:“你这混蛋,这么多天也没个音信传出来,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还以为你被……”她说到最后几近哽咽,看了项逸轩一眼道:“我以为你被他杀了。” 项逸轩听得莫名其妙:“平白无故的,我杀蓝二公子作甚?” “误会,都是误会。”蓝枫笑着劝道:“思邈兄,公主殿下,咱们有话进去说,总好过在这里吹风淋雨吧。” 项逸轩一想也是,从下人手中拿过一柄雨伞交给蓝枫,示意他给本雅莉撑着:“殿下请。” 众人进了府门,项逸轩命管家刘胜带歌舞伎和其他婢女下去休息,亲自带着蓝桥、蓝枫和本雅莉来到他云仙阁内的书房。 小蝶是在云仙阁近身侍候项逸轩的四名婢女之一,此时奉上香茗,然后识趣地退下。 热气腾绕,茶香萦鼻,四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彼此打量着各自的眼神,都有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感受。 蓝枫用手肘拱了一下蓝桥,低声道:“思邈兄对二七会的事应该并不知情,否则没可能我在他家住了好几天,仍对我没有动作。若他是二七会的同党,刚才在秦淮河上更不可能为了救你而欺骗刘璟。” 他的声音虽低,但在这静寂无声的书房里,仍让人听得真切。项逸轩皱眉道:“你说的二七会,可是由刘璟出面组织的书画古玩同好会?” “这是他们表面的掩饰,二七会的实际组织比这复杂得多,野心也大得多。”蓝桥认为蓝枫言之有理,把他们对二七会的认识,还有逐步揭开二七会秘密的前后经过,简略对项逸轩和本雅莉说了,只是顾虑着项逸轩和徐辉祖的关系,隐去了他们对徐辉祖的怀疑。 项逸轩听到这么新鲜的信息,一时也感难以消化,拿起茶碗啜了一口道:“现在安萧寒已死,你们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蓝桥坦然道:“我这次进京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下落不明的弘毅庐大小姐,李静姝。” 项逸轩吃了一惊,险些失手打翻茶碗:“你是说,弘毅先生和临安公主的爱女失踪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谁干的?” “当时情况异常复杂,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带走了她。”蓝桥有些痛苦地道,“我们只是纯凭臆断,推测她的失踪可能与二七会、白莲教又或者花语夕有关。” “那就去找他们呀!”项逸轩急道,“去找花语夕,找刘璟去啊,你们要是怕见刘璟,我去找他!” 蓝桥见项逸轩对此事超乎意料地热心,有些不解地道:“此事说到底与思邈无关,我们也不想把思邈牵扯到这危险的漩涡之中。” “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项逸轩一拍桌子道,“救人如救火,李小姐现在生死未卜,咱们的动作每慢一分,她就有多一分的危险。” 他目光扫向在坐的三人,见只本雅莉露出会意的神色,蓝桥和蓝枫的脸上都透出不解和茫然,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们累了一天,还是先去休息吧,这件事我自会派人去查,明天一早再和你们汇总消息。” “小蝶,带客人去兰园,让雪柔冰柔侍候他们那边。”项逸轩一边吩咐一边转头又道,“总之不要再拿我当外人,咱们同心协力,这件事我管定了。” 第398章 兰园雅舍 兰园雅舍十三间,小楼环绕湖水边。青鸭问柳佳人俏,月光照水水接天。 位于项府东侧的兰园是项家招待客人的所在,以一面名曰“月湖”的小湖为中心,湖畔建有十三间木屋雅舍。木屋间种植柳树,枝条垂下直至湖面,起风时湖面被划出各种各样的水波,让每间雅舍既享有安静和幽谧,又充满情趣和生机。 十三间雅舍中本只有一间让蓝枫居住,此时婢女正打扫整理着为蓝桥和本雅莉准备的另外两间,三人便都聚到蓝枫的房里说话。 “你们有没有觉得,思邈对小姝的事似乎过于上心了。”蓝桥想着刚才项逸轩主动提出帮他们找人的事,缓缓道:“不过这也是件好事,毕竟他在京城拥有我们无法想象资源和人脉,比光凭咱们两个胡乱行动要有效得多。” “我担心的是另一种可能。”蓝枫蹙眉道,“李家小姐的事若继续查下去,很可能会牵出徐辉祖,项逸轩说到底还算是徐辉祖的师弟,到时候该不会反过来对付我们吧?” “我相信他。”一路没说话的本雅莉道,“他的目标和蓝大公子一样,只是希望李小姐能够平安而已。” “为什么?他和李小姐是……”蓝枫说到这里,陡然记起本雅莉说过有关项逸轩曾追求李静姝的话,不禁偷瞄了蓝桥一眼,干咳两声,强行打住话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蓝桥见蓝枫目光闪躲,一副正在编谎话的样子,无奈笑笑,转头问本雅莉道:“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本雅莉面无表情地道:“蓝枫之前答应我,等俗务一了,就带我到草原上转转。” “你还记着这事呐?”蓝枫苦笑道:“如今燕王与建文帝斗得正酣,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休想赖账。”本雅莉恶兮兮地挥了挥拳头,旋又低声道:“若有什么难处,我也可以帮你嘛。” 蓝桥若有所思地看着蓝枫和本雅莉,忽然莞尔一笑道:“这小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被一个女孩制得如此服帖。” 他此言一出,不止本雅莉,就连也蓝枫也不自然起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否认道:“哪有!” 三人又闲聊了约有一刻钟的工夫,就听敲门声响,门外清脆的少女声音道:“蓝大公子和小姐的客房都已准备好了。” 蓝桥推开房门,见两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并肩站在门外,不禁一怔。 但见这两人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生得一模一样,站在一起好似镜像一般。 两女像约好了般一齐敛衽行礼,自我介绍道:“奴婢鹿雪柔、鹿冰柔,给小姐和公子们请安了。” 蓝桥听到她们的名字,立时想起自己曾在岳阳的地下拍卖会上见过这对双生姐妹花。当时她们献上惊艳的柔体术表演,最后被一个中年商人以两千两白银的高价拍下。 现在她们怎么又到了项逸轩府里? 蓝桥不及细想,两女已分别走到他和本雅莉身边,准备带他们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那你是姐姐还是妹妹?”蓝桥边走边问带路的美女。 “奴家冰柔,是妹妹啦。”那少女笑道:“另一边给小姐带路的是姐姐雪柔。” “你们都长得一个模样,平时要怎么区分呢?”蓝桥好奇地道。 “相处久了自然能看出一些细微的差异。”鹿冰柔显然并非第一次回答类似的问题,嫣然道,“当然,其实看不出也没什么啦,客人如有任何需要,随便叫我们哪一个都可以的。” 她走到相邻的另一间雅舍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请蓝桥进屋:“这间雅舍已打扫干净,公子需要沐浴,或者需要奴婢为公子准备热水泡脚吗?” “不必了吧。”蓝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天太晚了,你下去歇着吧,别折腾了,我用不上这些享受。” “其实还不止这些。”鹿冰柔说到这里忽然脸红起来,用手指绞着衣角,仿佛下面的话需要极大勇气才说得出口:“项爷的意思是,即使公子深夜寂寞,想唤奴婢或者奴婢的姐姐相陪,奴婢也不可拒绝。” “什么?”蓝桥没想到项逸轩竟如此“慷慨”,张大了嘴半天才道:“此话以后不必再提,你下去吧。” 鹿冰柔颤声应道:“是。”然后便慌忙退了出去,替蓝桥关上房门。 ~~~~~~~~~~~~~~~ 骤雨停歇,细雨仍在下。 已换作一身民妇打扮的花语夕站在窗前,听着窗外细密的雨声,思索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她想到蓝桥,想到他化身荀掌柜时让自己无从辨认的精致面具,想到他误接花球时略显紧张的神情,想到他上台游戏时掌心的温度。 她想到安萧寒,想到他英雄一世却被自己人出卖的悲惨结局,想到他和自己一同返回楚水城的约定,想到他为自己量身定制,却只完成了半卷的蔷薇百变。 她自责,为什么没能早些看穿柳月遥的阴谋。直至今夜她还天真地以为,柳月遥针对自己是出于私人恩怨,让自己做的事也是出于二七会的利益。 她懊悔,为什么答应去陪李景隆。若非身处那间隔音良好的雅室,她就能更快觉察楼顶上的决斗,并及时阻止惨剧的发生。 她担心,那些忠心追随自己的手下,有几个落入柳月遥的掌控?他们会遭遇怎样的对待,会不会供认出更多的同伴? 进而她又想到柳月遥和徐辉祖,即使今天蓝桥不来,他们也能找到其他办法除掉安萧寒和自己。他们决定动手,说明有把握收拾残局并控制楚水城,而之所以让蓝桥背上杀死安萧寒的黑锅,无非是为能以复仇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把楚水军加入到应天新军的编制里罢了。 花语夕思绪万千,站了良久,终化作一声哀叹。是自己太过无能,还是敌人太过狡猾,此刻她已无从判断。 在如今的局面下,她除了自保避祸,还可以做什么呢? 至少要先把追随自己的手下救出来,然后再将堂主真正的死因带回楚水城,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复仇对象。 安萧寒从楼顶坠落本不致死,真正致命的是他背后两肋的两处伤口。 那分明是柳月遥的短刀月刃和短剑毒牙所致。 花语夕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被胸中的郁气吞没。 而也就在这时,她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第399章 走投无路 门外站着一个少女,正捧起双手,在寒冷的夜雨中呵着白气。 “白露秋,你来了。”花语夕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看看左右无人,把她拉进房中。 白露秋刚过十五岁,却生有令同龄少女羡慕的傲人身材和绰约风姿。她从十四岁初次献艺起就艳惊四座,被誉为近几年来最前途无量的新星,且极可能在若干年后取代花语夕,成为神女楼新一代的花魁。 她有一双秋水般明澈的大眼睛,吹弹可破的鹅蛋脸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配上她修长的双腿和柔软的纤腰,既显得清纯楚楚惹人怜爱,又透出明媚动人的成熟韵味。 因她非凡的色艺像极了初入神女楼时的花语夕,故又被人赋予“小花语夕”的雅号。 然而白露秋本人却对这个称号不以为然。 她不但永远对花语夕表现出公事公办的冷傲态度,还曾不止一次地公开表示,没有人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柳月遥敏感地咀嚼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将白露秋视为可以拉拢的新生势力。而当柳月遥抓捕清算花语夕的手下时,白露秋也因此得以幸免,未被柳月遥察觉。 此刻在花语夕的藏身处,白露秋裹着米白色的披风,脚踏雨靴,乌黑的秀发梳成两条又细又长的辫子,辫梢仍不时有雨水滴下。 “拜见花姐。”她向花语夕单膝下拜,一拱手道:“幸亏我当初坚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与花姐不睦的样子,否则今天肯定也被抓了。” “你说得对,柳月遥显然乐得看到有竞争者挑战我的地位,所以不会为难于你。”花语夕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蛋,心疼地道:“冻坏了吧?要不要生火给你暖暖?” “龙虎帮满城都在寻找花姐,花姐还敢生火?能不能让我省省心?”白露秋一下子站起来,丝毫不顾花语夕和自己的尊卑之别,拉住她准备点火的手,气呼呼地道:“快别开玩笑了,这要是被他们找到,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淡定,淡定,生气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花语夕露出终于见到亲人般的温暖笑意,拉着白露秋坐下道:“现在楼里是什么情况?” 白露秋沉痛地摇摇头道:“花姐刚逃出去,柳月遥就动手了,八娘、点心还有两位钟家哥哥都没逃出去。” “柳月遥既决定了今夜动手,事先必已做足准备,他们落网也在情理之中。”花语夕轻叹一声,问道:“他们被押在哪?” “在地牢,由孙修负责看守。”白露秋有些不忿地道,“没想到他也是柳月遥的人。” “谈不上谁的人,墙头草罢了。”花语夕哂道,“起初会长派他来做咱们楼的暗卫首领,就有制衡我和堂主的意思。那时我正得势,他对我毕恭毕敬的,钟家兄弟在他手下也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风水轮流转,他自然要努力讨好一下新主子。” “我记得他似乎对点心感兴趣?还向花姐提过,不过被花姐拒绝了。”白露秋担忧地道,“现在点心落在他手里,他该不会趁机……” 花语夕愤然道:“他要敢动点心,我扒了他的皮。” “他暂时还没碰点心,但已开始了对八娘他们的审讯。”白露秋心有余悸地道,“我路过时从门缝里看到,两位钟家哥哥都被打得浑身是血。” “严刑拷打,这应是柳月遥的意思。”花语夕恨恨地道,“她想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 她看了一眼白露秋,顿了顿道:“你既然出来,就别再回去了。虽然我相信他们的忠诚没有问题,但孙修是用刑高手,人性经不起考验,万一……” “那我也要尽力一试。”白露秋肃然道,“我知道花姐肯定割舍不下他们,还想救他们出来,有我在楼里做内应,总比花姐没头没脑地乱闯好。” “你还担心起我来了。”花语夕无奈地道,“你知道落到他们手里是什么后果吗?他们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我不怕。”白露秋目光坚定地道,“他们承受酷刑是为了保护我,我不能辜负他们。” 花语夕长叹一声,算是默认了白露秋的想法,隔了良久才道:“李景隆呢?他回去了?” “回去了,很不高兴。”白露秋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变低,讷讷地道:“柳月遥说,等抓回花姐,就把花姐……” “她想把我怎样?”花语夕不怒反笑。 白露秋有点忐忑地道:“她说要捆住花姐的手脚,把花姐送到李景隆府上。” “哼,大话谁不会说?”花语夕不屑地道,“柳月遥还干什么了?” “她在楼里没待多久就出门了,听与她同行的欢欢和笑笑说,是去天茶山庄。”白露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般又补充道:“她们准备了一些酒菜,还特意带上了迷情散,应是……” “你说什么?”花语夕早在听到“天茶山庄”四个字时就知道不妙,待听说还有迷情散,内心陡地一沉道:“她们去干什么?” “现在堂主死了,她应该是想过河拆桥。”白露秋和项逸轩一样目睹了蓝桥与安萧寒的决战,只因被柳月遥的人阻拦,才未能及时告知花语夕。 她对“杀死”安萧寒的蓝桥并没有好感,宽慰着道:“让这对狗男女自己折腾去,管他们作甚。” “不,柳月遥若单纯想杀人,不会带迷情散。”花语夕紧张地道,“迷情散是我研究出的配方,能最大程度唤起男人的情欲,柳月遥是想……”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起身就往门外走,被白露秋一把拉住道:“花姐冷静,天茶山庄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暂时还不知道,但这都是半个多时辰前的事了,你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 “柳月遥回来了吗?” “没回来。” “那你凭什么说我来不及过去?”花语夕紧咬着银牙道,“说不定他们正在……” “柳月遥虽没回来,蓝桥却已不在天茶山庄了。”细察花语夕的神态,白露秋终于把握到一点她的心思,试探地道:“花姐想见蓝桥?是想亲手为堂主报仇还是……” “他在哪?”花语夕不耐烦地打断她道。 “刚传回来的消息,我们的眼线在项逸轩的府上看到了他,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兄弟蓝枫。”白露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筒,递给花语夕。 这是便于飞鸽传信的特制竹筒,花语夕抽出信笺,看过之后想了一想,把信笺置于烛火上烧毁:“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在项府还有眼线?” “项府本来确实是水泼不进,府里的眼线是最近才安插进去的。”白露秋解释道,“是一对姓鹿的双生姐妹,有些色艺,项家从岳阳买回来的。” “哦,我记得她们。”花语夕淡淡地道,“冷月轩拍卖,拍了两千两。” “花姐真是神了,怎么什么都知道。”白露秋惊讶地看了花语夕一眼,接着道:“那户买家也不知是走了霉运还是被人算计,家道在随后的几个月内迅速败落,只得再次将她们姐妹出售,被项逸轩买回了京城。后来还是由我牵线搭桥,才让她们成为我们安插在项府的眼线。” “你怎么跟她们说的?” “那还是她们刚进京的时候,被项府的人带着上街买布料做衣服,正好我也在那家店里。我找机会对她们说,没有人愿意被当作商品般卖来卖去,要想结束这种浮萍般朝不保夕的生活,她们首先需要一笔足够赎回自由身的钱财。” “两千两白银?靠她们自己的话,可能一辈子也还不清。” “所以我答应她们,只要暗中帮我们办事,三年期满,就替她们赎身。” “花我的钱你还真不心疼。” “我是这么想的,三年后若天下大定,花姐还缺这两千两白银吗?” “行吧行吧。”花语夕摆了摆手道,“这封信你就当没有看到,千万别让柳月遥知道了。” 白露秋点头称是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怕出来太久引人怀疑。” 花语夕嘱咐道:“你行事也多加小心,见势不妙就快逃,我最晚明天夜里,一定想法子救人。” 白露秋本已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道:“救人的事,花姐有什么打算?需要我怎么配合?” “我现在心里很乱,也想不出万全的方法。”花语夕蹙眉道,“不过等明天一早,我会去见个人。” 白露秋奇道:“花姐在京城还有别的帮手?” “去见蓝桥。” “可他不是刚杀了堂主?”白露秋难以置信地道。 “堂主被他打败,却不是死在他手上。”花语夕只好说出真相,“我查过尸体,真正的凶手是柳月遥。或者说,是出卖了堂主的二七会。” “可花姐和蓝桥仇怨极深,蓝桥会答应帮你吗?”白露秋仍然十分担心。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我们立场转变,相信他也不是蠢货。”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当然,我也会付出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400章 高山仰止 经过这漫长的一天,蓝桥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十分疲惫。 然而他躺在崭新的被褥中,却是思潮起伏,久久难以入睡。 直到窗外传来隐约的歌声,他才一轱辘又爬起来,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缥缈的雨丝好似轻纱,温柔地拂动他的面颊,又像薄雾般将他全身笼罩,浸润他的每一个毛孔。 云层仍然很厚,月光难以穿透,整个兰园因而显得幽暗静谧,只有蓝枫居住的雅舍从窗里透出橘黄色的光。 但见灯光之下,两道婀娜的人影在窗内翩然舞动,还不时左右交错,看身形正是鹿氏姐妹。同时轻妙的歌声也从窗缝中传出来,二女边唱边跳十分卖力,还间杂着蓝枫拍掌叫好的彩声。 本雅莉俏立在月湖边,任由双脚被湖滩上的水波冲刷,似在想着什么心事。她不时转头看向那扇亮着灯的窗,神色时而气恼,时而不解,时而又显得落寞。 蓝桥知道自己没资格劝慰她,暗叹一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沿着湖岸信步而行,走不足一刻钟,就见项逸轩负手站在一座凉亭之内,目光忧郁地看着墨涌般的湖面。这凉亭坐落在月湖另一边的小土坡上,刚好是蓝桥下榻木屋的最远点,若是换了白天,此处实乃畅享湖光的最佳地点。 “怀远,你来了。”项逸轩偏头看了蓝桥一眼,视线重新落回水雾中的湖面。 “你知道我会来?”蓝桥讶然道。 “不知道,但你来了我也不意外。”项逸轩微笑着道,“换作我是你,恐怕也睡不着。” 蓝桥一边拾级登上土坡,一边随口道:“为何?” “大仇得报,又如夙愿得偿,任谁刚完成追寻已久的目标,都难免怅然若失。”项逸轩淡淡道,“这一战的结果将很快传遍天下,到时候怀远的声名将登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思邈如此看法,倒真是误会我了。”蓝桥摇头道,“我心绪难平,既不是因为报仇后的空虚,也不是因为即将扬名的兴奋。说实话今天就像我度过的无比普通的一天,安萧寒也好、柳月遥也好刘璟也好,都不会让我产生太大的波动。” 项逸轩试探地道:“那怀远是为找李小姐的事而苦恼?” 蓝桥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其实我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思邈。” “请讲。” “当初在岳阳,菱儿和李小姐被任达他们抓去,思邈身为座上客,却暗中为我通风报信,使我能及时救出她们。后来在洞庭湖的码头处,我遭遇花语夕的追杀,也是你驾着一艘船把我救起。这次在秦淮河上,又是你替我瞒过刘璟,我自问与思邈不过萍水相逢,思邈三番五次义助于我,究竟有何缘由?” 项逸轩莞尔道:“你怕我挟恩图报?” “本来也这么想过,但现在不这么认为了。”蓝桥苦笑道,“思邈家大业大,说是富可敌国亦不夸张,哪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我的确没想图你什么。”项逸轩含笑道,“我只是单纯觉得你这个人还算有趣,想和你交个朋友罢了。” 蓝桥觉得这话有些敷衍,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坦白道:“李小姐算是我的故交,说实话她的失踪我要担上一定的干系,因而弘毅先生责令我十日之内把李小姐带回弘毅庐。” “十日?今天是第几日?” “第三日晚。”蓝桥顿了顿,旋又补充道:“是我和弘毅先生约定后进京的第三日晚,但若从她失踪算起,到今已是第七天了。我真的不敢去想,这七天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无论还有几天,我们都要尽全力去找。”项逸轩沉声道,“同时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若非被魏国公的应天新军追杀,我本可以当时就去找她的。”蓝桥唏嘘着道,“我们被他的新军追了一路,直到渡过淮水才算安全。等我再回弘毅庐时,距事发已过了四天。” “看你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我先澄清一下。”项逸轩无奈地摆了摆手道,“魏国公虽然算是我的师兄,但他组建新军的事,我可从来没过问过,也没资助过他哪怕一文钱的军饷,怀远莫要把这口黑锅扣在我头上。” “我若真的怪罪思邈,也就不会把这些事情坦然相告了。”蓝桥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故作随意地道:“不知思邈觉得,魏国公是个怎样的人?” 项逸轩脱口而出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蓝桥不无震惊地道:“这是太史公对孔圣的赞语,没想到魏国公在思邈心中的形象竟如此高大。” “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个完美的人,是个我毕其一生效仿追随,也难以望其项背的楷模。”项逸轩毫不犹豫地道,“文武双全,刚正不阿,谦逊有礼,眼光独到,晓兵法,谙韬略,通五经,贯六艺,实有古名大臣之风。” 蓝桥奇道:“既是如此,那为何皇上几次派人北伐,都不用他呢?” “魏国公长居京城,没有军功,自然被人看扁。再想起他徐家父辈的声势,或许皇上对他也有几分忌惮,怕他一旦得势便难以控制。”项逸轩虽是京师富商,对中原大战的形势却了如指掌:“自建文元年算起,皇上一共派出过四次北伐,其中耿炳文一次,李景隆两次,现在则是盛庸。盛庸无名之辈,只是因为和朱棣作战经验丰富才被迫上位,皇上用他本是为给李景隆收拾残局,没想到他竟能与朱棣打得有来有回,这着实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蓝桥思索着道:“思邈的意思是,如果盛庸无法彻底战胜燕王,或者在战局中屈居劣势,皇上即使内心不愿,也不得不启用魏国公?” “魏国公可以说是我南朝的最后一张王牌,虽然论战功只有最近发生的江浦一战,但他的应天新军训练有素,他练兵用兵的能力也有目共睹。若说盛庸之外还有谁最有可能战胜朱棣,恐怕也只有魏国公能担此重任了。” “盛庸会败吗?” “从他目前表现出的统帅才能来看,应该不会惨败。但他掌有大军三十多万,朱棣的兵力只有十几万,不能胜就是败。”项逸轩看向空中逐渐变得稀薄的云层,轻声道:“听说朱棣在北平重整军队,通过祭奠亡将张玉以激励士气,准备重整旗鼓,再次南下。盛庸的运势到底是好是坏,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 蓝桥想起自己和风月明等人险些被徐辉祖歼灭在淮河南岸的惨状,担忧地道:“魏国公的新军若加入中原战局,会有什么影响?” 项逸轩肯定地道:“朱棣起兵已近两年,虽然胜仗无数,却因兵力和人才数量的限制无法巩固并扩张胜利,仅能据有北平、保定和永平三府,一旦魏国公的宝剑出鞘,朱棣势必要转入龟缩防守。” “当年李景隆兵临北平城下,还不是无功而返?” “魏国公不是李景隆。” “他难道还能生出翅膀飞进城去?” “他当然没可能生出翅膀。”项逸轩莞尔一笑,话锋一转道,“但他却有一个李景隆没有的优势。” “什么优势?” “北平城的城墙,各处防卫所,以及附近的大小关隘,尽数建于老魏国公徐达之手。”项逸轩一针见血地道,“所以若说对北平城防破绽的了解,当今天下无人及得上他。” 蓝桥心中“咯噔”一下,没再说话。 乌云散去,明朗的月光倾洒而下,在湖面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倒影。 雨终于停了。 第401章 妖女上门 蓝桥回到自己房间时,天色已经发亮。 他刚一推开房门,就见花语夕穿着洗到发白的粗布衣裙,正巧笑倩兮地坐在床边,招手示意他过去。 “公子早呀。”她摇晃着一双白玉般的赤脚,惬意闲适地道。 蓝桥的喉结动了动,刚想开口,花语夕却又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先把门关上。” “大姐有何指教?”蓝桥暗叹一声,走进屋内,在身后关上房门。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公子天不亮便出门散步,是想奴家想到睡不着吗?”花语夕换了妩媚的个姿势,毫不客气地把脚伸进蓝桥的被窝里取暖,狡黠地一笑道:“对了,奴家到底该唤你蓝大公子,还是荀掌柜?” 蓝桥苦笑道:“大姐天不亮便爬到我床上,难道是来陪我睡觉的?” “公子怎知奴家的心事?”花语夕先是故作惊讶地掩住了嘴,然后面含悲切地道:“公子是自奴家成年以来,第一个为奴家穿鞋的男子,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堂主,威震京城。奴家现在万念俱灰,再不敢与公子为敌,只想向公子投降,从此乞求公子的怜爱。” 说罢她竟真的挤出两颗泪珠,深深地垂下头去。 蓝桥虽明知她在做戏,仍觉招架不来,一摆手哂道:“安萧寒死了,你难道不想找我报仇?” “你看奴家像来报仇的样子吗?”花语夕可怜兮兮地伸出双手,两臂并在一起,扭动着娇躯道:“公子若不放心,可以先点了奴家的穴道,又或干脆找根绳子,把奴家捆起来也行。” 蓝桥无奈地踱了两步,摊手道:“说吧,这次找我又有何事?” 花语夕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奴家是来找公子合作的。” “合作?”蓝桥不禁失笑道,“我是香饽饽吗?前几天柳月遥找我合作,编了一大堆谎话不说,事后还要害我。今天大姐你也来找我合作,莫非以为我得了健忘症,不记得济南的事了?” “柳月遥害你是她的事,奴家这次绝对是带着诚意来的。”花语夕恳切地道,“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忙,无论你开出怎样的条件,我都依你。” “只可惜大姐在我心里早没有信誉了,以前吃过的亏,上过的当,我心里都有数,谁知你又憋什么坏主意呢?”蓝桥走到花语夕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公子坐下来说好吗?”花语夕缩到床榻的一角,拍了拍她空出来的位置道,“这样盛气凌人的,奴家好心怯哩。” “先示弱引人同情,再暗藏祸心,这手段都用滥了。”蓝桥不为所动地盯视着她道,“大姐向来睚眦必报,今日怎还转了性子?我在神女楼顶击杀安萧寒,大姐是安萧寒未过门的续弦夫人,自然得向我讨个说法。” “公子这话说得倒也在理。”花语夕忽然敛去笑意,一脸正色地道:“无论续弦夫人这一说法是否属实,若堂主真是死在公子剑下,奴家必与公子一战。” 蓝桥讶然道:“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安萧寒没死?” “死了,我亲自查验过尸体。”花语夕轻叹一声,幽幽地道,“不过真正致命的一击却不是来自公子的剑,而是柳月遥的毒牙和月刃。” “你是说,柳月遥杀了安萧寒?”蓝桥恍然道,“难怪昨晚我被刘璟挡着,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花语夕的眼中露出决然的杀机,“堂主的仇,你说我该不该报?” “该。”蓝桥点头道。 “那么作为敌人的敌人,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你要我去杀柳月遥?还是对付刘璟?” “这个仇迟早要报,但眼下却有更急迫的事。” “我都被你绕糊涂了。”蓝桥抓着头发道:“先是说要报仇,然后又说不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花语夕刚要说话,蓝桥又打断她道:“你要真想我帮你,就说实话,不要再扯谎骗我。” “好,我什么都告诉你。”花语夕面色平静地道:“简单来说,为了尽快让楚水城的部队加入战场,二七会的高层决定除掉因为受伤已无法再为他们出力的堂主,而我作为堂主的亲信,自然也被他们放弃,成为这个决议的牺牲品。” “你说二七会的高层,指的是徐辉祖和刘璟?” “是的。” “所以徐辉祖真的就是你们的会长?” “是,他一直想把楚水城的力量编入他的应天新军,堂主却认为时机未到,始终不肯点头,二人在此事上早有龃龉。” “那安萧寒为何不肯出兵?”蓝桥不解地道。 “此事关乎楚水城的来历,说来话长,但请公子相信,奴家今日所言,绝无半字谎话。”花语夕竖起一只手掌,一字字道:“若我包藏祸心欺瞒公子,让我天雷轰顶而死。” 蓝桥从未见过花语夕这般模样,知道她上门来找自己,必是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吁出口气道:“说吧,你想怎么做?” “楚水城一脉在京城的势力,除我外还有几人,都是我信得过的忠实属下。”花语夕言辞恳切地道,“现在他们落在柳月遥的手上,奴家冒然登门,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是恳求,恳请公子助我,把他们救出来。” 蓝桥终于在床边坐下,凝视着花语夕道:“可我帮你这件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站在我的立场,我现在有更棘手的事。” “以前各为其主,对公子多有得罪,奴家内心时有挣扎。现在既被他们放弃,那奴家以后再不会为二七会效力,也再不敢为难公子了。”花语夕咬了咬嘴唇,接着又道:“奴家眼下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筹码,就当是欠了公子一份天大的人情,往后公子无论有何差遣,奴家都会倾力相助。”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事般“哦”了一声,轻声道:“公子口中更棘手的事,就是寻找李家小姐?” 蓝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我曾答应弘毅先生,在十日之内把李小姐带回江浦,今天已是第四日的早上。” 他见花语夕目光闪动没有说话,接着又道:“在下对姑娘也曾多有冒犯和不敬,如今能和姑娘化敌为友,我是真的很欣慰,因为当作为敌人的时候,姑娘真的让我很头痛。” 花语夕伸出一只手,诚挚地道:“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和你相识这么久,打过的架数都数不过来,今天却有机会和你站在同一阵线。” 蓝桥抓住她的小手,同时仔细审视着她娇艳的面容,似乎想确定她话中的真伪。 花语夕被他这般盯着,面上也泛起一丝娇羞的红晕,不好意思地抽回玉手,垂下头扭捏着道:“公子……” 蓝桥知道在这一刻,他和眼前美女的关系已发生极为戏剧性的转变,感慨着道:“我只叹今天来得太晚了。” “不晚。”花语夕的声音微若蚊呐,“这样的事只要能来,就不嫌晚。” 蓝桥看着花语夕楚楚的面容,刚想顺势答应她的请求,就听蓝枫在门外叫道:“且慢。” “二公子请进来说话。”花语夕舒出口气,重新坐直身子,妙目含笑地瞟了蓝桥一眼,悠然道:“放心吧,我们没在偷情。” 第402章 以命换命 蓝桥刚一拉开门栓,蓝枫就毫不客气推门而入。他扫了一眼床上的花语夕,低声对蓝桥道:“哥,我本是叫你去用早点的,无意间听到你们谈话,觉得有必要说两句。” 蓝桥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椅子道:“都是自家人,坐吧。” 蓝枫没有落座,而是转向花语夕,一改往日风流惜花的常态道:“你先从我大哥床上下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二公子指教得是,奴家僭越了。”说罢她从被中抽出双脚,踩回到冷硬的地砖上。 “我大哥太好骗了,特别对美女更容易心软,所以总是上你的当。”蓝枫冷冷地打量着花语夕道,“这么重要的事,在他答应你之前,我这做兄弟的,总得替他问问清楚。” “应该的。”花语夕像是早料到蓝枫的来意,好整以暇地道:“二公子请问。” “你要救的人在哪?”蓝枫直截了当地问。 花语夕坦然道:“神女楼设有一座地牢,平时用来惩罚楼里不规矩的姑娘,柳月遥很可能把他们关在那里。” “有几个人?” “目前来说有四个,分别是来自楚水城的景八娘,钟晏钟离两兄弟,还有我的贴身侍女点心。” “你说目前?”蓝枫眉峰一挑道,“也就是说还有没被抓住的?” “还有一个,她可以作为内应。”花语夕无奈地笑笑道,“奴家这种事都说了,二公子该相信奴家了吧。” 蓝枫没接她的话茬,接着问道:“地牢什么人负责看守?” “此人名叫孙修,是神女楼暗卫的首领。”花语夕解释道,“暗卫说白了就是一群打手护院,平时不在客人面前出现,只在必要时维护楼里的秩序,防止有人赊账或闹事,也负责看管地牢。当然,依当前的局面来看,除了神女楼暗卫,恐怕还有其他高手参与其中。” “这些高手都包括谁?” “龙虎帮的高手,边城箭,还可能有刘璟和他手下的浑天八卫。” “边城箭不是你楚水城的人吗?” “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总之他现在似已投靠了柳月遥和刘璟他们。” “你打算怎么救人?” “先想办法潜进去,找到人后能摸出来最好,被发现了就杀出来,我亲自断后。” “这行动听起来可并不容易。” “很难。”花语夕实话实说。 “失败了会怎样?”蓝枫追问道。 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道:“会死。” “如此说来,我大哥可是拿命陪你冒险。”蓝枫气愤地一掌拍在桌上。 “我无法否认这次行动的危险性,但我还是来了。”花语夕把目光投向蓝桥,“因为放眼整座京城,我已再没有人可以指望。” “你让我大哥以身犯险,总得拿出像样的诚意吧?”蓝枫哂道,“就这么几句话想把他骗走,真是岂有此理。” 花语夕轻声道:“奴家确实是带着诚意来的,二公子想要奴家怎么做,请尽管吩咐。” 蓝枫冷笑一声道:“那就拿你的命来换吧,让我大哥陪你冒险,你就把命卖给我大哥。” 花语夕愕然道:“什么意思?” “以命换命懂吗?”蓝枫瞪着眼道,“等我大哥帮你救出手下,你就找根绳子,然后当着他的面自己吊死。” 花语夕面色微变,沉声道:“你要我自尽?” “不敢吗?”蓝枫嘲弄地道:“你作恶多端,屡次与我们做对,留全尸已经够给面子了。” 花语夕迟疑了半晌,长长吁出口气道:“能用我的命能换回他们的命,也算不亏。” “这么说你答应了?”蓝枫本不想蓝桥以身犯险,提出换命也只为了将花语夕一军,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花语夕竟真的应允了。 “我答应你,毕竟我曾多次加害你们一家,以死谢罪并不过分。”花语夕双眸射出前所未有的坚决目光,缓慢而平静地道:“只要把我那四个手下救出来,平安送出京城,我这条命随便你们处置,吊死还是别的什么死法,我都接受。” 蓝枫提醒道:“不是送他们平安出城,而是只要我大哥陪你去了,无论行动是否成功,事后你都要随我们处置。” “做交易也没有这么论的。”花语夕忍不住道,“二公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愿意就算了。”蓝枫不屑地道,“正好我还不想我大哥去呢。” 花语夕又是一阵沉默,咬着牙垂头沉思良久,终于一字字地道:“好,无论行动的结果怎样,到时我死给你看就是了。” “蓝枫!”蓝桥很少见蓝枫如此咄咄逼人,忍不住责道:“差不多行了,人家是上门求助的,哪有你这样把人往死里逼的?” “没事。”花语夕摆了摆手,神情黯然地道,“堂主惨死,二七会翻脸不认人,楚水城也很快会落入他们的掌控,天下虽大,却已再没有奴家的容身之处。那几个手下跟我多年,我救人一是不想连累他们,二也是想对已故的堂主有个交代。等救出他们,奴家心中再没牵挂,一死了之倒也挺好。” “哦?既是如此,那我可不要你死了。”蓝枫狡黠地一笑道,“要一个本就不想活的人自尽,太无趣了。” 花语夕耐心地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同样是卖命,这么个大美女死了多可惜。”蓝枫踱了两步,忽然一拍手掌,得意地道:“你卖身给我大哥,从此做他的家仆,无论他要你做洗衣做饭等家务,还是要你唱歌跳舞以娱耳目,对你百般挑剔,甚或是将来要你填房,你都必须照做,就和我大哥从人市上买来的卖身奴婢一样。” 蓝桥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不悦地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她……” “我答应。”花语夕面色恬静地打断了他,“二公子的要求合情合理,奴家还要感谢他不计前嫌,留奴家一条命哩。” 她见蓝桥露出困惑的神色,接着又道:“只要蓝大公子陪我去救人,事后无论成败,我花语夕从此都认公子为家主,以家仆的身份听凭家主差遣吩咐。当然,我相信公子也一定会尽力的,对吗?” “尽力这是当然。”蓝桥看了她一眼道,“只是你也不用……” “空口白牙的,你怎么证明自己不会赖账?”蓝枫对花语夕仍不满意,继续施压道:“先让我大哥陪你冒险,然后再找机会溜走,你以为我们还会像在济南一样随你戏耍?” 花语夕淡淡道:“这简单,我可以写下卖身契约,然后签字画押,作为我卖身为奴的凭据。” 蓝枫摇头道:“你花大家向来狡诈,就算有这凭据,将来你不认账,奈何?” 花语夕想了想又道:“那这样,我服下一种慢性的毒药,然后把解药交给你们,每个月你们视我的表现把解药赏赐给我。” “这更不行了,你自己配的毒药,你自己难道不会另配解药吗?”蓝枫翻了个白眼道,“骗小孩子的把戏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那你想怎么证明?难道要我……”她看了眼蓝桥的床铺,俏脸一红,忙又低头看向脚面,脚趾不安地扭动着。 “你想什么呢?”蓝桥瞪了蓝枫一眼道,“我相信她,你别再说了。” 他这句话表面说的是蓝枫,目光最后却又扫向花语夕。 花语夕隐约觉得蓝桥的话也在说她,羞得连忙别转过脸,仰起头用手掌在脸旁扇风:“我不是那个意思。” “出去。”蓝桥为蓝枫拉开了门。 “可你……”蓝枫欲言又止。 “出去。”蓝桥又重复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找你的鹿家姐妹去。” 蓝枫悻悻地走到门外,回头又对花语夕道:“最好你说的都是真的。” “二公子放心,奴家决不食言。”花语夕微一裣衽,见蓝枫要走,又不忘提醒道:“那对鹿姓的姐妹花是神女楼的眼线,二公子和她们接触时,可别大意了。” 第403章 关心则乱 蓝枫走后,蓝桥关上房门,对俏立房中的花语夕道:“你的人,我可以帮你救,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花语夕面色凄楚地哀叹一声,幽幽地道:“命都卖给公子了,公子还有什么条件,奴家自也无从拒绝。” “和这没关系。”蓝桥肃容道,“我的条件是,在救人这件事上,你必须服从我的指挥。” 花语夕奇道:“你对神女楼的形势难道还能比我更了解?” “你当然可以提出建议,但最后是否采纳,决定权在我。”蓝桥摇了摇头道,“经历这么多事,你关心则乱,很可能会因为情绪冲动做出错误的选择,而我则必须制止这一切的发生,让整个行动按计划进行。” “你说得对。”花语夕沉默良久道,“从昨晚开始,各种打击便接踵而来,到现在我仍觉得头昏脑涨,的确难以时刻保持清醒,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她最后扬起俏脸,凝视着蓝桥的眼睛道:“但是公子,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蓝桥苦笑道:“你别无选择。” “奴家听从公子吩咐便是。”花语夕一扭身,又坐回到蓝桥的床边,笑吟吟道:“说吧,公子的第一个指令是什么?” 蓝桥想了想道:“你且在我房间坐一会,我出去准备一下,很快回来。” 花语夕愕然道:“你干嘛去?” “等下你就知道。”蓝桥说罢推门而出,又把门从屋外锁上,只把花语夕留在这晨光初照的雅舍之中。 花语夕看着空气中被阳光照得透亮的浮尘,嗅着被褥中蓝桥留下的气息,心中荡漾起来。蓝桥虽才刚刚离开,她却已泛起度日如年的难耐感受,仿佛一个人被留在屋中,比接受审讯拷打更让她心中不适。 她就像一个落寞的少妇,孤独而焦渴地等待丈夫回家。而这个念头一经冒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愿承认自己其实也对某个青年男子,生出信任和依赖。 花语夕自入神女楼起,一切大小事务便全由自己做主,即便是来自二七会上峰的指令,只要与她的想法有冲突,她也时常据理力争,尽量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几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站在决策圈中心发号施令的角色,表面虽然威风,内心的孤独却不足为外人道。 错综复杂的江湖关系,瞬息万变的战场局面,风云变幻的政治形势,诡谲狡诈的权力斗争,这一切都抗在她的肩上。 巨大的责任和压力,早已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现在她不得不听命于人,就像突然间甩去了沉重的包袱,内心反而泛起一种久违的踏实和轻松。 踏实是因为有了依靠,轻松则是出于信任。 是那种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相信对方绝不会让自己失望的信任。 对蓝桥的信任。 花语夕起身推了推门,门被锁住,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怕我跑掉吗?”花语夕哑然失笑,在房中随意踱着步。 她看到挂在墙上的流光剑,心中一凛,忍不住伸手轻抚剑锋,又想起她和蓝桥在西夏宝藏中斗智斗勇的日子。 天崩地裂都杀不死你,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蓝桥推门进来道:“都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项府因占地极广,除中间云仙阁外,梅兰竹菊四园也都有各自单独的伙房。 花语夕跟着蓝桥走进伙房,愣了一下道:“你带我来这干嘛?” 蓝桥绕到花语夕身后关上了门,低头看着她满是疑惑的面颊道:“还没吃饭吧?” 花语夕自昨夜登台献艺开始,便再未进食。期间她先是经历了长达三个时辰的歌舞表演,然后到雅间中与李景隆周旋,又骤逢安萧寒惨死,遭遇龙虎帮和边城箭的追杀。 到终于回到藏身处,她已完全被诸般情绪笼罩,时而为安萧寒的离世感到悲痛,时而牵挂被擒的手下,时而又琢磨起未来的打算,头脑混沌一片,再无心吃喝。 第二天一早,她又心怀忐忑地上门来找蓝桥,旋即被蓝枫百般刁难,直至此刻与蓝桥达成一致,仍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奴家没有胃口。”花语夕低声道。 “没胃口就等等再吃,先干活。”蓝桥也不计较,扯着她走到备餐用的条案前,洒然一笑道:“你既答应什么都听我的,那我现在就给你第一个任务,包饺子。” 花语夕一看,就见条案上放着一个大盆,盆里是新搅好的肉馅,旁边还有一个备好的大面团,面醒得恰是时候:“你刚才出门,就是去准备这些?” “我擀皮,你包。”蓝桥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切下一块面团,搓成细条,擀成一个个手掌般大小、薄厚均匀的面皮。 花语夕却仍不动手,倔强地道:“我说了没胃口。” 蓝桥停下手里的擀面杖,瞪她一眼:“你不吃我还吃呢,快包。” 花语夕无奈,只好拿竹筷挑出适量的肉馅,放入一张面皮。 “活干得细致点。”蓝桥不忘嘱咐道,“要是煮的时候发现有露馅的,我可要像教书先生一样打你手心,露一个打一下。” “知道了。”花语夕被迫沉下心来,用春葱般白细纤长的手指把一张张面皮仔细捏好。 蓝桥的动作十分利落,每一张面片都擀得相同大小,薄厚一致,花语夕也闷不吭声,把包得的饺子坐在笼屉上,一时间伙房内就只有刀切面团的声音,擀面杖滚动的声音,以及竹筷碰到盆边的轻响。 花语夕的手法熟练,把每一只饺子包得几乎一模一样,错落有致地排列整齐,既显得美观漂亮,又充分利用了空间。 两人足包了有上百只饺子,蓝桥才擦了擦手,转去生火烧水。 饺子很快煮熟,蓝桥用大碗盛了,摆在伙房角落的小木桌上,又为花语夕和自己各拿了一只小瓷碟,倒上香醋,微笑着道:“还没胃口吗?快吃吧。” 说来也怪,本来还无心进食的花语夕在包了几只饺子后,心绪很快变得平静,进而也开始感到饥饿。等包到七八十只饺子时,她更是感觉饿到发慌,肚子也忍不住咕咕直叫。 后来蓝桥烧水煮饺子,花语夕在蓝桥身后看得直吞口水,却又不好意思让蓝桥看到。只等饺子煮好,她才盯着盛满饺子的那只大碗道:“可以吃一点。” “那就吃。”蓝桥豪爽地夹起一只饺子,放到花语夕面前的醋碟里,又找出一只酒坛和两个酒杯,拍碎泥封倒满了酒:“少喝点,等下还有任务。” 滚烫的饺子进入口腔,花语夕“嘶”地吸了口气。待嚼碎面皮,一股令人振奋的鲜美滋味瞬间包裹她的味蕾。 “这是……”她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蓝桥。 “慢点慢点,别烫着了,真笨。”蓝桥把酒杯塞到她手里道,“这酒是凉的。” 花语夕喝了一大口酒,这才吞下那只饺子:“你在肉馅里放了松露?唔不对,是松露油吧?” “猜对咯,花大家的舌头还挺灵嘛。”蓝桥笑道,“也亏了这是项逸轩的府上,伙房里还备有这样的珍品。” 松露油的香气更刺激了肉馅的鲜美,早已饿坏的花语夕食不停箸,直吃了四五十只饺子,又喝了一大碗面汤,这才放下筷子。 酒气冲上面颊,在她脸上现出两朵好看的红晕,填饱肚子的花语夕转头看向明亮的窗外,心境比起来时早不可同日而语。 “细致的劳动可以转移人的注意力,让人忘记焦虑,而美食更是使人改善心情的法宝。”蓝桥看着眼前明媚动人的美女,由衷地道:“花大家很美哩。” 花语夕不好意思地道:“公子什么时候也变得油嘴滑舌了?”她话虽如此,本就红彤彤的俏脸却更添一抹娇羞,那楚楚动人的少女情态,真是我见犹怜。 “花大家的才智罕有人及,只要能排除情绪侵扰,再困难的局面也难不倒你。”蓝桥放下手中的空酒杯,悠悠地道,“那么就请花大家告诉我,我们走哪条路出城,最容易被人发现?” 第404章 招摇过市 这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雨后的金陵城云淡风轻,现出几日未曾见的湛蓝天空。阳光普照大地,为这座被昨夜暴雨涤洗至干净透亮的都城带来春日的暖意。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街道两旁的积水,以及房檐和石柱上垂挂的水珠,在上午的阳光下反射出璀璨刺眼的光芒。 一辆马车自长街上飞驰而过,快速旋转的车轮碾过积水的坑洼,水花向道路两旁飞溅,引得行人纷纷避让。 蓝桥挑起车窗的帘布,饶有兴致地向窗外打量。 “不是要帮我救人么?”花语夕坐在蓝桥身边,低声道:“怎么看这车的方向,却似要出城?” “就是要先给人造成你抛弃手下自己跑路的假象,等我们偷偷回来,他们才疏于防备。”蓝桥胸有成竹地道。 “这就是你挑帘往外看的原因?快放下来。”花语夕摇头道,“试想若我真是独自出城逃命,肯定要尽量掩人耳目,不可能像你现在这般招摇过市。” “也对。”蓝桥自失地一笑,放下车帘道,“看来花大家吃过东西,已差不多恢复过来了。” 这是一辆普通的单辕马车,车厢狭窄,花语夕的右肩不得不倚靠在蓝桥的左臂上。她斜睨了蓝桥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昨天晚上,柳月遥去找你了?” 帘布既已放下,车厢内空气不再流通,蓝桥嗅着身边玉人幽香的体息,心中一荡道:“怎么,你吃醋?” “奴家吃什么醋哩?公子又不是奴家的什么人。”花语夕大嗔道,“奴家是关心你,怕你着了那小妖女的道。” “你说柳月遥是小妖女,那你自己呢?”蓝桥哑然失笑道,“大妖女?” “没个正经。”花语夕蹙眉拍了他一下道,“我是问,柳月遥去找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她来请我喝酒,庆祝把你赶出了神女楼。”蓝桥哂道,“然后就引着我上了她的马车。” “引着?”花语夕对蓝桥的用词格外在意。 “好吧,是勾引。”蓝桥一摊手道,“她竭力向我展示她身为倾城榜美女的无限魅力,好像就是为了把我带上她的马车。” “没听过黄鼠狼给鸡拜年嘛?真是笨死了,跟没见过美女似的。”花语夕有些不满地道,“所以呢?你就乖乖跟着人家上车了,知道她车上有什么吗?” “有一张很软的垫子,躺着很舒服。”蓝桥转着眼睛,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情景,“还有很浓郁的香气。” “天呐,你是要气死我吗?”花语夕终于按捺不住,一头顶上蓝桥的胸口道,“柳月遥是梁梦醒的干女儿,同时也是白莲教的圣女,有一套习自弯月长老的邪门功夫,名叫醉花荫,专行阴阳采补之道,将年轻男子的生命元气转化为自身的修为。你该不会毫无防备,被她吸了功力仍不自知吧?” “原来如此。”听到花语夕的解说,蓝桥对柳月遥的目的终于恍然,“我还以为她是图我手上的《虚烬十方》。” “哦?这么说你还是有防备的?”花语夕恶兮兮地道,“不是一见美人就丢魂?” 蓝桥揉着被花语夕撞得隐隐作痛的胸口道:“托你花大姐的福,我现在见着美人就怕,生怕被骗被坑被害。” “你能忍得住?”花语夕奇道,“她没在酒里放迷情散吗?” 蓝桥愕然道:“什么是迷情散?” 花语夕没好气道:“那是神女楼里用的一种秘药,奴家亲自调的方子,能让客人更难抵受美色的诱惑,从而给楼里增加收益。”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试试,看看我的定力如何。”蓝桥嘿嘿一笑道:“可惜当时怕是毒药,就运功把酒蒸干了,一滴也没喝进口去。” “瞧你那跃跃欲试的样子,真没出息。”花语夕听蓝桥说没喝酒,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莞尔地打趣道,“就怕你到时候别说女人,连母猪也给抱回房去。” 蓝桥混迹江湖多年,毫不犹豫地道:“你虽然吃得多,好在我力气大,抱你倒是不难。” “好啊,你说谁是猪哦?”花语夕笑骂道,“后来呢?柳月遥看你没中招,有没有恼羞成怒?” “怒了呀。”蓝桥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就在车厢里打起来了。” “柳月遥的武功偏歹毒路子,但论正面对决,应该打不过你。”花语夕笑道,“不知公子有没有辣手摧花的决心?” 蓝桥苦笑道:“摧啥花呀,刘璟的浑天八卫都在附近,我能逃命就求神拜佛了。” “刘璟和浑天八卫都去了?”花语夕难以置信地扫了蓝桥一眼,动容道,“那你现在还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真算是个奇迹了。” “你就少替我吹捧了,比起在宝藏里那次,这都是小意思。”蓝桥摸了摸下颌道,“只要你不骗我,我应该能多活好几年。” 花语夕咬了咬嘴唇,推了他一把道:“别岔开话题,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蓝桥把逃命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总之就玩命跑呗,有人过来就打,也没什么。” 花语夕掰着手指数道:“最开始那两个汉子,拿齐眉长棍的叫庞子建,那开山斧的叫杨子豪,他们在八卫中分别排在第七和第八。后来的两个女子,持剑的叫蒋子越,排第四,拿铁骨伞的叫曲子潇,排第五。随后戴钢骨拳套的叫孟子昂,排第六。速度极快,从后面追上来的是排第三的陆子兴,骑马持苗刀的黑衣女子是排第二的郭子希,最后以铁箫拦截的是他们的老大冯子默。” 蓝桥仔细听着,旋即问道:“这个冯子默是什么水平?” 花语夕想了想道:“冯子默深藏不露,我也不知他的上限会有多高,如果是公平对决,他的实力应该不在虚无尘甚至边城箭之下。郭子希深受刘璟喜爱,其刀法也不遑多让,在八卫中仅次于冯子默。” 蓝桥不服气道:“以多打少算什么本事。”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没话找话,是因为我们很可能再遇到他们。”花语夕轻声道,“所谓知己知彼,多知道些信息总没坏处。” “是这个理。”蓝桥叹了口气,“以前我们也没少研究你花大姐。” “研究出什么来了?”花语夕俏然一笑,正想再问,忽然车身一震,马车的速度开始减缓。 城门已然在望。 第405章 镜玄别业 在京城南郊的一片小树林中,蓝桥勒停了马车。 一条五丈宽的小河从林中蜿蜒穿过,清澈的流水发出悦耳的淙淙声。马车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小的渡口,渡口空无一人,只有两条最多容纳四人的小木船。 花语夕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道:“这地方选得不错。” “那是,本公子胸中自有沟壑。”蓝桥率先跳下马车,还伸出一只手到车厢旁,让花语夕搭着他的手也下了车。 “就是又害公子破费了。”花语夕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出城时,面对想往车厢里查看的卫兵,公子没有真的挑开车帘让他们看,而是直接递出宝钞让他们放行,旋即又在离城不远处买下马车,把车夫也打发走,改为亲自驾车。公子出钱又出力,奴家心中感动,实是难以言表。” “做陷阱扣个麻雀还得洒几粒谷子呢,何况你这么个大美人卖身给我?你的事我自然要上心出力。”蓝桥哈哈一笑道,“这叫‘欲盖弥彰’,也算是受你启发。你花大姐若真想抛弃手下出城逃跑,怎会让城卫看到面貌?那些隐藏在城门附近的眼线见我们行迹可疑,定然立刻报告给柳月遥,让她派高手来追。” “原来在公子心里,奴家就是只麻雀啊?”花语夕似笑非笑地道,“柳月遥布了这么大个局,目的就是让楚水城相信堂主是死在你蓝桥手上,从而被仇恨驱使着为她效力。她收到城门处传来的消息,必不肯让我轻易返回楚水城,所以一定会派人围追堵截。” “这就是我们回城救人的机会。”蓝桥信心满满地道,“她的人都派出来找你了,神女楼那边自然戒备薄弱。”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我打听过,此河名叫白清河,坐船顺流而下,可直接汇入大江。”蓝桥看着花语夕道,“若你是追兵,追到这里发现不见了目标,心里会怎么想?” “最直接的想法自然是我们抛弃马车,从渡口驾船而下,准备到江边换乘大船,走水路返回楚水城。”花语夕似是认为他多此一问,白他一眼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 蓝桥眼睛转了转,指着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道:“哪也不去,咱们就躲到这棵树的树冠上,他们肯定做梦也想不到。” “灯下黑么?也算是种思路。”花语夕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一事,恍然道:“所以那次在庐州城外,你和白雪音也是诈作沿河逃窜,实则退回来藏在树上?难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 蓝桥苦笑道:“当时我们伤得太重,实在是走不动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赌这一票。” “若非我被你打了一掌,小灵见我伤重怎都不肯离开,单凭气味就能找到你们两个,藏到哪都不好使。”花语夕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紧接着又道,“不过若真是那样,今天我也就没法向你求助了。报应轮回,果然丝毫不爽。” 蓝桥听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道:“柳月遥若是让人把小灵带来,会怎样?” “小灵对我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他们会沿着马车的轨迹追来,然后很快能判断出我并没有坐船离开,而是藏在附近。”花语夕想了想道,“我留在神女楼的私人物品不少,其实不用小灵,即便只是训练有素的普通猎犬,也能循着气味追来,藏在树上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蓝桥沉声道:“有什么办法能消除气息吗?” 花语夕摇头道:“消除办不到,但可以暂时隔断气味,直到我们出现在他们想象不到的另一个地方。” 蓝桥蹙眉道:“跳到河里泅水而行的确可以隔断气味,但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走水路是他们最先能想到的。” “咱们不去下游,往上游去。”花语夕神秘地一笑道,“那个地方不但安全,还有吃喝呢。” “有这样的地方?”蓝桥愕然道,“你擅长泅水吗?太远的话可游不过去。” “跟我来吧。”花语夕一声娇笑,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跳下河去,再钻出水面时已到了入水处上游的二十步开外。她写意地甩了甩秀发上的水珠,朝蓝桥招手道:“公子,咱们比比看呀。” 镜玄湖位于城郊的东南方向,秦淮河的一条支流经过此地,因地势平缓漫延成湖,同时也是白清河的上游地之一。湖水清且浅,既能反射沿岸的风景和天空,又能使水面下的沙石、植物和鱼虾一览无余。 因其风光之胜,魏国公府早在十几年前就在此处修建别业。工匠以砖石筑基,在镜玄湖内筑起数十个大小各异的岛屿,并在岛屿上修建房屋,岛屿间以石桥、木桥或廊桥相连。因湖水只有不足四尺深,很多树木可以直接种在湖底,湖水与树木、岛屿、房屋和桥廊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味。 蓝桥跟着花语夕从湖水里探出头来,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别业,不解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语夕笑道:“这镜玄湖别业名义上算是徐增寿的产业,实际则是魏国公府的管家常洪在管,也是二七会用来招待贵宾的地方。” “那我们不是跑到他们老巢来了?”蓝桥追问道,“徐增寿是徐辉祖的胞弟吧?那个常洪又是什么人?” “徐增寿是徐辉祖的胞弟,不过此人不喜谈论政事,整天就和他的那些猎犬待在一起,所以并不知道二七会的存在,徐辉祖也只有在一些特别的事情上才会找他。”花语夕昨晚虽给自己上过了药,此时却仍感觉被狗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常洪追随徐辉祖多年,算是二七会的五号人物。他虽然不会武功,心思却极为机敏,深得徐辉祖的信任。” 蓝桥掰着手指数道:“如果徐辉祖、刘璟和安萧寒对应二七会的前三号人物,常洪是五号人物的话,那这四号人物是谁?该不会就是花大姐你吧?” “哪能是我啊。”花语夕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蓝桥一眼,有些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四号人物因为已经身故,他的事情暂时并不重要,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说。” 蓝桥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转了话题道:“现在这里招待着谁呢?” “这地方的初衷是招待政坛或者江湖上的大人物,不过空闲的时候也不少。后来柳月遥就提议,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次一级的人物也有机会享受。”花语夕蹙眉道,“我不太同意这一点,但因为刘璟支持,徐辉祖就同意了。昨夜边城箭现身京城,现在应该是他住在这里。” 蓝桥一惊道:“边城箭在?他……” “此刻他肯定进城找我去了,咱们正好鸠占鹊巢。”花语夕笑着打断他道,“为了安静,这里平时只留几个婢女打扫,放心吧。” 二人正说着话,果然就见一个彩衣少女莲步走到湖边,熟练地架起一条小船,往一座小岛的方向划去。 蓝桥和花语夕对视一眼,一齐伏到水面之下,猫着腰钻到一座廊桥的另一侧。 他们爬上一座相对较大的岛屿,见左右无人,从敞开的窗子钻进一间雅室。 这是间雅室极为宽敞,阳光洒进来也很明亮,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毛毯,还放着做工考究的各式家具,衣柜、书案、桌椅板凳应有尽有,中间一张大床足够躺四五个人。 “等等。”蓝桥见花语夕浑身仍在滴水,伸手按在她的背上道:“深呼吸,别叫唤。” 他催动掌力,以炽热的真气注入到花语夕的经脉中,让她浑身散出热气,很快便蒸干了衣物。 花语夕只觉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就像经过多日的阴冷潮湿,终于晒着大太阳了一样。若非蓝桥事先嘱咐,她的确有可能适意得哼出声来, “咦,这什么味啊?”蓝桥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奇异香气,忍不住道,“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像是香炉里未燃尽的隔夜香,过一阵应该就闻不到了。”花语夕退到窗边,若无其事地道。 “或许是吧。”蓝桥无奈地笑道,“反正对香料什么的,我是一窍不通啦。” 花语夕像是在等衣衫干透,过了一阵才走到一张矮柜旁道:“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蓝桥莞尔道:“这才过多久啊你就又饿了?” “民以食为天嘛。”花语夕笑吟吟地道,“这漫漫长日的,不找点吃的消磨时间,难道咱俩大眼瞪小眼吗?” “唔,这话你得说清楚了。”蓝桥说着瞪圆了眼睛道,“谁是大眼?谁又是小眼?” 花语夕刚要说话,忽听远处传出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少女正提着竹篮往他们藏身的房间走来。 “是打扫房间的,快躲起来。”花语夕边说边拉开衣柜的门,把蓝桥推进柜子,紧接着自己也躲进去,把门从内侧关好。 蓝桥并非第一次如此鬼祟,他几乎立刻就回想起他和李静姝躲在穹庐天阁中阿鲁台衣柜里的情形。 要是小姝就好了,他在黑暗中瞥了一眼挤在一旁的花语夕,心中暗道。 打扫房间的少女不慌不忙,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慢悠悠地整理床铺,拂扫灰尘。 最后到连门窗也擦拭干净,几乎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期间蓝桥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内心默念,希望她快些离开。 眼见那少女准备推门,她却又忽然一拍脑袋,自言自语地道:“哎呀,衣柜里面还没打扫呢。” 说着她就转身回来,一把拉开衣柜的门。 蓝桥被逼无奈,闪电般出手,一掌切在那少女的颈下,把她打晕过去。 “出来吧。”他回头去看花语夕,却见后者慵懒地靠在自己身上,呼吸均匀。 竟早已睡熟了。 蓝桥一时怔住,心中对花语夕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也能睡着有几分不满。 但更多的却是在心底压抑不住的小得意,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 花语夕如此诡诈的人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保持超乎常人的警惕,却能安心地在自己身旁熟睡。这不但说明自己是能够令她安心的人,更说明她相信自己,即使出了任何岔子,自己都有办法应对。 “这小妖女,心可真大。”蓝桥看了看被他打晕的侍女,又看看花语夕,哑然失笑道,“应该也是累坏了,既然想睡,那就别浪费这铺好的床。” “睡吧睡吧,多少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轻轻扛起花语夕的娇躯,把她平放在宽大的床榻上,又把自己的外衣将她盖住,喃喃道:“这个侍女倒在这里,别人等下见不着她,肯定来找……唉,反正一共没几个人,全都打晕算了。” 第406章 一人一口 当花语夕再度醒来,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她伸了个懒腰,一抬眼就见蓝桥坐在床头,正一脸苦笑地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花语夕自己也有些意外。 蓝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说呢?” 花语夕看了看自己尚算得上整洁的衣裙,狐疑地道:“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蓝桥哭笑不得地道:“我说花大姐,你还想不想去救人了?” “别老大姐大姐的叫我,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都被你叫老了。”花语夕白了蓝桥一眼,没好气地道。 “那你想我怎么叫?” “不如叫一声,仙女花妹妹试试?” “我呸,可要点脸吧。” 二人离开镜玄湖别业,从一条隐蔽的密道潜返城内,密道的出口位于花语夕城南藏身处后院的水井中。 花语夕率先爬上地面,一边拍打着衣裙上的泥土,一边开门道:“欢迎公子莅临蜗居。” 蓝桥走进她这间装饰简陋的藏身处,随意地左右看看,目光落在门边的一只绣鞋上。这只鞋虽沾满污泥,蓝桥仍能一眼认出,就是他昨晚为花语夕穿上的那只。 此时天已黑透,蓝桥和花语夕在这样一个隐秘的房间里独处,多少有些尴尬。 “在我的印象里,昨晚还是第一次见你穿上鞋子的模样。”他没话找话地道,“另一只鞋呢?” “跑路的时候掉了。”花语夕也不点灯,借着月光开始翻箱倒柜,背朝着蓝桥道,“没想到堂堂蓝大公子,竟也有戴面具骗人的时候。面具是哪来的?” 蓝桥坦然道:“柳月遥的。” 花语夕轻描淡写地道:“她说过那面具的来历?” “说了,和没说一样,都是鬼扯,没一句真话。”蓝桥顿了顿道,“不过做工如此考究的面具,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稀世珍品,制作面具的工匠也必是奇人。顺着这条线索,说不定还能查到些秘密。” 花语夕没再接话,从柜子里掏出两个纸包放在桌上,拍了拍道:“一包牛肉干,一包烟熏猪头肉,补充点体力再动身,今晚有的忙咧。” “有筷子吗?”蓝桥问道。 “拿手抓着吃。”花语夕满不在乎地道:“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喝剩的一小点烧酒,愿意喝的话也可以喝点。” 她边说边又摸出个酒瓶子摆在桌上。 蓝桥刚要伸手,却被花语夕拍了一下。 他一怔,就听花语夕没好气地道:“洗手去,后院有水缸。” “哦。”蓝桥走到后院,果然见到一只盛满了水的大缸,便把双手伸进去涮了涮。 他正要转身离开,花语夕走过来道:“这就完了吗?刚从地底下爬出来,好好洗洗。” 她不由分说抓住蓝桥的手,又按回到水缸里,前前后后给他搓洗干净。 蓝桥嗅着她幽香的气息,任由她柔腻的小手摆布,心中痒痒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羞愧,讷讷地不敢作声。 待花语夕自己也洗罢了手,二人才重回房中,吃起肉来。 蓝桥尝了一口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牛肉干,动容道:“滋味不错呀,哪里买的?” “什么哪里买,这都是我自己做的。”花语夕嫣然一笑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你还有这本事?”蓝桥又尝了一口熏猪头肉,果然觉得鲜香四溢,点头道:“花大家全才全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佩服佩服。” 花语夕朝他晃了晃酒瓶道:“喝吗?” 蓝桥目光在黑暗中扫了一遍道:“连筷子都没有,酒杯是不是就更不用想了?” 花语夕瞪他一眼道:“你喝不喝?不喝拉倒。” 蓝桥没再说话,接过酒瓶对嘴喝了一口。 他酒瓶还没来及放下,就被花语夕抢去,后者也喝了一口,笑道:“酒就这么多,一人一口,公平起见。” “这小姑娘家,也忒不讲究了。”蓝桥无奈叹道。 “你才小姑娘呢,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爽快。”花语夕又抓起一块熏肉塞进嘴里,“在我这没那么多讲究。” 蓝桥看着花语夕市井粗汉般的吃相,不禁哑然失笑:“和你处得越久越看不清你,不知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百变妖女,怕了吗?”花语夕忍俊不禁地道,“公子喜欢什么样子,奴家就变成什么样子。”78中文首发 . . 蓝桥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道:“今早你说楼里还有一个内应,是不是楚星雨?” 花语夕反问道:“为何会想到她?”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蓝桥看着那只酒瓶,忍不住拿过来又喝了一口,缓缓道:“听蓝枫说,两年前燕王府举办家宴,楚星雨曾不远千里到北平献艺,此事你可知情?” “当然,她本就是我派去的。”花语夕敲了敲蓝桥握着酒瓶的手指,待后者松手后接过酒瓶,“当初耿炳文三十万大军北伐,如果不是楚星雨透出了燕王中秋饮宴的消息,他焉能懈怠至被燕军夜袭所败?” 蓝桥点头道:“所以楚星雨确实是你的人?” “不,她对二七会的事情一无所知,去北平也真是单纯地去演出,只是随后把她宴上的所见所闻用飞鸽传出来罢了。”花语夕喝了口酒,放下酒瓶道:“事实上楚星雨是我在楼里见过最纯粹也最没有心机的姑娘,她身居青楼,却不像其他人般是为了赚钱或者赚个前程,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生活罢了。我不忍心让她卷进二七会的漩涡,所以始终让她保持卖艺不卖身的超然身份,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 蓝桥不解地道:“那你还让她去北平?” “燕王府赴宴,本来计划是派柳月遥去。”花语夕无奈地道,“后来她临时有事不在,够资格的就只剩下楚星雨了。” 蓝桥又道:“你自己呢?” “我被公子打得路都走不动了。”花语夕目光楚楚地道,“怎还能给人唱歌跳舞?” 蓝桥尴尬地一笑,想再喝一口酒,却发现酒瓶已经空了:“这神女楼在你们二七会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不是我们二七会,现在是他们二七会了。”花语夕轻叹一声道:“神女楼存在的初衷有三,一是为了创收,好给徐辉祖的应天新军筹集军饷装备,二是作为在京城的重要据点,用来招待和会晤军政两界以及江湖上的重要人物,三则是充当重要的情报机构,利用青楼客流量大的特点迅速收集京城的第一手情报。” 她吃了根牛肉干,顿了顿又道:“楼里的姑娘大半由我经手买入,色艺也是由我负责培训,但她们只是听命办事的人,并不理会上层的深意。很多姑娘本就喜闻他人隐私,如果有额外的酬劳就更是乐此不疲,她们无论是在楼里接客,还是奉命上门,都会留心打探客人们的近况,套出可能有帮助的信息。对于有权势声望的重要人物,我们还会特意挑选色艺出众的美人,或卖或赠地送到那人家里做小妾或者奴婢,她们也时常能传回有价值的情报,甚至完成更精妙的幕后活动。” “就像那个颠覆了凌音阁的余小醉?”蓝桥想起西夏宝藏中花语夕和凌羽飞的对话,“一个女人,却引起方如天和边城箭师徒反目,随后边城箭叛离凌音阁,方如天也败在安萧寒的剑下。” “其实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公子莫要太放在心上了。”花语夕吃掉最后一片熏肉,又拿起纸包中的最后一根牛肉干,递到蓝桥嘴边道:“要是边城箭和方如天都能像公子般坐怀不乱,区区一个余小醉,又怎能奈何他们师徒?” 蓝桥红着脸道:“我哪里坐怀不乱了?” “一切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崩坏的,我只是推他们一把罢了。”花语夕把肉干喂进蓝桥的嘴里,吮了吮手指道:“好了,吃饱喝足,我们出发吧。” 第407章 潜入地牢 约近子时,蓝桥和换过一身黑衣的花语夕潜回到神女楼下。 花语夕弓着腰,灵猫般走到一扇虚掩的窗下,转头对蓝桥道:“从这进去。” 蓝桥点点头,无声无息地将窗推开,露出漆黑一片的窗内空间。他蹑手蹑脚地钻进窗内,刚一落地就察觉到屋内有人。 “有……”他示警的声音尚未来及发出,早被紧随身后的花语夕一把捂住嘴道:“自己人。” 蓝桥看了看屋内的人影,恍然地点了点头。 花语夕关好窗,用火折子点起一盏油灯,就见白露秋站在一旁,正上下打量着蓝桥。 她的目光警惕而紧张,显然对这个陌生人仍心怀戒备:“花姐,他就是蓝桥?” 花语夕略一颔首,本想向白露秋讲几句她和蓝桥间的事,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问道:“楼里的情况如何?” “他们上午收到花姐出城的消息,龙虎帮倾巢出动,分别从水陆两路追出城外,务要阻止花姐返回楚水城。”白露秋简洁地道,“这点我从侧面也证实过,几个和龙虎帮兄弟有往来的姐妹都透露说,龙虎帮确实动作不小,很多帮众都已出城。”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柳月遥这边有什么动静?”花语夕又问。 “刘璟午后来过一趟,和柳月遥有过约一刻钟的短暂会面,随即也匆匆离开。”白露秋揣度着道,“想是不放心齐三秃子,准备亲自出城搜捕,眼下楼里只有孙修和他的那些暗卫。” “真是天助我也。”花语夕难掩激动地道,“你自己先藏好了别暴露,我们这便去地牢救人。” “这是地牢的钥匙,小心些。”白露秋将一把钥匙塞到花语夕手里,拉开房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柳月遥下令神女楼歇业三天,外面没有人了。” 花语夕在门口观察片刻,确定安全后给蓝桥打了个手势,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神女楼内的回廊。 看着空荡荡的天井,花语夕想起神女楼往日的热闹繁华,心中竟生出一丝不适应的感觉。但她很快平复下心情,带着蓝桥拐入一间堆放乐器的仓库。 “地牢就在这下面。”花语夕边说边拨动机关,一道暗门从地板上翻了起来。 “我走前面。”蓝桥持剑在手,率先走下门内的石阶。 石阶下是一条非常狭窄的甬道,仅容一人穿行,在甬道中莫说打架,就连转身都有些困难。 每走十余步,就有一个相对宽敞的凹坑出现在甬道的左侧或右侧,零星的几盏油灯巧妙地散布在这些凹坑的中间点处,照亮甬道的同时却把凹坑隐入到黑暗中。 花语夕轻声解释道:“这地牢的入口是精心设计过的,甬道做得窄,是为了防御有人数优势的侵入者。他们人再多,到这里也得排着队一个个往里进,而楼里的暗卫就可以藏在这两侧的凹坑里,借着入侵者行动不便的优势来一个杀一个。” 蓝桥沿着甬道迅速前行,同时问道:“孙修的暗卫一共有多少人?” “暗卫负责维系神女楼的安全,原本是三十六个,钟家兄弟被捕后应该还剩三十四个。”花语夕如数家珍地道,“现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见,说明柳月遥确实认为我们已经出城,故……”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今晚的行动,有些太过顺利了?” “顺利有什么不好?”蓝桥不解地道。 “这甬道里没有暗卫也许还能理解,可为何外面也没见到人影?”花语夕面色微变道,“柳月遥知道事关重大,所以让神女楼歇业三天。孙修既已投靠柳月遥,这期间暗卫更应该打紧精神,增大巡查力度才对。” 蓝桥想了想道:“咱们一路上确实没见有人巡查放哨,似乎轻而易举地就接近到了窗下。” “后来咱们从回廊溜到仓库,你看到可疑的人了吗?”花语夕面色凝重地又问。 “也没有。”蓝桥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这并不是个单纯的巧合。” “孙修虽然势利,却并不愚蠢。咱们一个暗卫都没碰到,如果排除掉运气太好的因素,就只有一种可能。”花语夕咬着牙道,“他们有意藏起来了,这是一个陷阱。” “陷阱?”蓝桥瞬间想起刚才见过的白露秋,“难道是刚才你的那个内应出卖了我们?” “白露秋绝对可靠,此事与她无关。”花语夕轻叹一声道,“说到底我们还是低估了柳月遥,她太了解我的性格,可能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真的会背弃手下独自出城逃命。” 蓝桥顺着她的意思道:“她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救人,所以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她一方面让龙虎帮大张旗鼓地出城搜捕,一方面又外松内紧地在神女楼内步下陷阱。这陷阱不但可以捉到我们这两条笨鱼,白露秋也会因为偷出地牢钥匙给我而暴露。”花语夕说到最后,语气已透出些绝望的意味:“真是一网打尽,满盘皆输啊。” “若是换了以往,我必怀疑你与柳月遥刘璟他们串通一气,演戏卖惨就只为引我来此。”蓝桥看着满脸愁容的花语夕,“但今天不知为何我竟愿意相信你,既然我们已提前意识到是陷阱,情况总还没有太糟。” 花语夕稍稍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和蓝桥往日的恩怨过节,苦笑道:“奴家多谢公子信任,只是现在退出已来不及,如我所料不错,此时这甬道的入口外面,早已被孙修的暗卫堵满。” “既不能退,那就先闯进去再说。”这时蓝桥已走到甬道的尽头,一道冰冷的钢铁闸门拦住了去路,“开门。” “闯进去,那叫正中下怀,如果说守在外面的是孙修的暗卫,那等候在里面的肯定就是他们的精锐了。”花语夕压低了嗓音谨慎地道,“你可想清楚了,这门一旦打开,必是惨烈至极的连场大战。” 蓝桥知她怕在此处说话,会被门内的敌人听到,便悄声道:“地牢还有没有别的入口?” 花语夕唯一错愕,旋即明白了蓝桥的意思,凑近到他耳边低声道:“进门以后就是拷问室,左边是放刑具刑架之类的地方,右手边则是一排儿臂粗的铁栏杆。这个设计是为了在拷问犯人的时候,可以让人在栏杆后面观刑,所以只要打断右边的铁栏杆,就可以从右侧的另一条通道回到天井。” 蓝桥摆了摆手中的流光剑,示意由他负责斩断栏杆。 “等下我挡住敌人,栏杆交给你了。”花语夕低声说罢,拿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扬声道:“进去之后径直往里走,有一道向下的石阶,可以通往牢房。”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咔”的一声,门栓拉开,花语夕最后和蓝桥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第408章 且战且退 神女楼的地牢共有两层,拷问室以及蓝桥和花语夕进来的甬道属于地下一层,关押囚徒的牢房则位于地下二层。 整个拷问室约有五六丈见方,被一道坚实的铁栅栏隔断为左右两部分。左边的更大些的部分放有各式各样的拷问设施,神女楼的暗卫通常在这里折磨受刑者。右边的空间则是为观刑者设置的“观众席”,由一条独立的石阶通往地面的天井。 虽然是彼此可见的同一间石室,铁栅栏的存在却将左右两个空间完全独立开来,而花语夕和蓝桥逃生的希望,就在右侧栅栏后的那道石阶。 门后的拷问室灯火通明,花语夕才探进半个身子,就见刘璟一身劲服坐在中间的一张条凳上,正连鞘抱着他的上清剑,面色冷峻。他的浑天八卫亦悉数在场,散布在拷问室的各个角落。 柳月遥穿着干练的短装,俏然侍立在刘璟身旁。她见花语夕进来,把短剑毒牙和短刀月刃随意地拿在手里,含笑道:“花姐来迟哩。” “月遥对我说,依花大家的性子,是绝不肯抛弃手下独自逃命的,所以她只派了龙虎帮的人出城搜索,却请我和我的人留在这里。”刘璟淡淡地道,“现在看来,她还真是很了解你。这局面你看到了,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是非要杀你不可,只要你肯束手就擒,我可以向会长求情,请他念在你昔日功劳的份上,留你一命。”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我有何罪?为何要求你们宽恕?”花语夕冷哼一声道:“我是做了怎样天怒人怨的事,迫得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我扫除?堂主是你们的创始人之一,你们连他都容不下,这样狭小的心胸还能成什么大事?” 刘璟面色微变,本能地想要反驳,却生出她说的是事实,无从反驳的感觉。 “你以私情勾结外人,屡次出卖背叛我会,现在又来讲道理装无辜,真是笑死人了。”柳月遥用短剑毒牙指着花语夕身后的蓝桥道,“你让你这姘头来给你卖命,想来昨晚必是侍候得他很舒服吧?” 她此言一出,杨子豪、庞子建和和孟子昂几个猛汉都笑了出来。 “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刘璟抚掌笑道,“若能和花大家共度一夜,今夜就算战死在此,也算不枉此生了。” 几人笑得更加放肆,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就算我侍候过他好了,那也总比某些人使尽浑身解数卖弄风骚,送上门去给人白嫖,最后却把人家吓走强吧?” “你说什么?”柳月遥勃然色变,看了看左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这贱人?” 刘璟轻叹一声,略一挥手,顿时杨子豪的开山大斧、曲子潇的铁骨伞以及陆子兴的一对短枪分别从左中右三个方向,一齐向花语夕发起猛攻。 若是正常打斗,花语夕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最理想的策略应是退回到门外的廊道内据狭而守,但此刻她清楚地知道,一旦给迫回至甬道内,等甬道两端都被敌人堵死,那才真正陷入到绝境之中。 到时柳月遥甚至不需要进来动手,只需在门口点火生烟,就可以把困在甬道内的花语夕和蓝桥活活熏死。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能退。 “闪开!”花语夕一声娇叱,同时腰肢一扭,以一个异常极限的姿势闪过从左侧最先攻到的开山斧。 她就地一滚,又准确地从曲子潇两腿之间钻过,同时十字金翎毒蛇般暴起,射向陆子兴的左手短枪,另一只手则抓向他的右手短枪。 蓝桥心底泛起奇异的感觉,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与花语夕作为同伴并肩作战,她的十字金翎也终于不再以他蓝桥为目标。 他紧跟着花语夕闯进拷问室的铁门,借着花语夕为他争取到的些许空间一剑斩出,正斩在右侧分隔石室的铁栅栏上。 为防人犯逃走,铁栅栏做得足有儿臂粗细,坚固无比。流光剑落下,铁杆虽被砍出一道深槽,却没立即折断。柳月遥眼尖,厉喝一声道:“他们想从那边逃跑,快拦住他。” 曲子潇使出奇招,将铁骨伞猛地张开,使伞如陀螺般高速旋转着往蓝桥处飞去,其锋利的边缘堪比快刀。 同时郭子希、蒋子越、孟子昂和庞子建也一拥而上,只留下冯子默仍静立不动。 花语夕知道蓝桥正集中精神在铁栅栏上,无法分心应对铁骨伞,提聚功力一脚提出,正踢在铁骨伞的伞面之上。 铁伞被踢得一歪,撞上旁边的铁栅栏,发出极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而花语夕白玉般的脚面亦被割破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顾不得自己见血受伤,一眼看到拷问室里用于烙刑的炭火盆,十字金翎闪电般飞去,巧妙地勾住盆边,用力一甩,盆中烧得通红的炭块立时雨点般地四散洒出。 炽热的红炭迎面飞来,即使刘璟亦不得不趋身躲避,花语夕转头看向蓝桥,催促道:“快!” 蓝桥屏息凝神,真气汇聚再出一剑,终于将一根铁栏杆斩断:“好了!你先过去。” 花语夕错身移位,闪身回到右侧的铁栏旁,正要穿过,忽听破风声起,冯子默的铁箫已势大力沉地掷了过来。 “交给我。”蓝桥上前一步,一剑点在铁箫之上,顿觉虎口一阵发麻,不由对冯子默的实力做出重新估计。 铁箫倒飞而回,又神乎其技地飞回到冯子默手里,与此同时刘璟长啸一声,率先跨过被炭块逼退的其余七卫,上清剑流星般划向蓝桥。 这时花语夕已钻到栏杆的另一侧,这边是供人观刑的区域,设有几张小桌以及矮凳,通往地面的石阶就在角落,可以返回神女楼的天井。 花语夕见蓝桥仍在准备应对刘璟,忙跳上一张小桌,十字金翎从另外两根栏杆的中间探出,卷向刘璟的脚踝。 这是围魏救赵的策略。 “快过来。”她向蓝桥催促道。 刘璟随手一拨,上清剑荡开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又继续往蓝桥攻去。 蓝桥使一招风起云涌,一连两剑打在刘璟的上清剑上,虽被震得血气翻涌,却总算勉强泄去了刘璟的剑气。 他来不及调息换气,紧接着一招霞满东方,在顷刻方寸之间连挡郭子希的刀、蒋子越的剑、庞子建的长棍以及陆子兴的双枪,最后赶在杨子豪的大斧和孟子昂的铁拳攻到之前,钻过铁栏杆,紧跟着跳下小桌的花语夕冲上石阶。 柳月遥身法最快,绕过受阻的八卫高手,第一个穿过断开的栏杆,追至蓝桥身后。 “你快走,我断后。”蓝桥反身一剑,把一张矮凳扫得飞向柳月遥,同时对花语夕道。 柳月遥挥手一刀,将矮凳劈得粉碎,紧接着蹂身而上,又往蓝桥的小腿砍去。 石阶很陡,花语夕率先登阶,蓝桥则且战且退,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一次次将柳月遥的攻势迫退,终于随着花语夕返回到神女楼的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人在这!”就听一声大喝,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带着三十几个持刀大汉,以一个新月般的阵型往蓝桥和花语夕这边围拢过来。 不用花语夕说蓝桥也能猜到,是孙修和他的暗卫来了。 第409章 纵身一跃 “孙修来了,大门过不去,这边走。”花语夕匆匆说罢,转身跑向左侧的楼梯,沿楼梯往二楼跑去。 这是神女楼天井内最有特色的楼梯,四方形结构,连接回字形建筑的一到三层。每层之间的楼梯又分为三小段,呈几字形,上一层楼需要拐过两个直角。 楼梯悬于北侧楼梯的回廊之外,由正中的一根红木柱子支撑重量,红木柱粗约两人合抱,柱上雕花精细,颇具美感。78中文首发 . . 柳月遥追出石阶,见花语夕和蓝桥避开暗卫众多的一层天井跑上二层,脚尖一点直接飞上二楼的回廊,抢在花语夕之前赶到楼梯口,毒牙月刃的剑光刀光接连闪动,如车轮般卷向率先登楼的花语夕。 这时刘璟等人也从石阶下鱼贯而出,陆子兴和郭子希率先抢上楼梯,一左一右地攻向蓝桥下盘。而孙修的暗卫和浑天八卫中的其他高手,也纷纷追上楼梯或从其他途径跃上二楼。 蓝桥一边同郭子希和陆子兴缠斗,一边和花语夕背靠背地倒退着上楼。花语夕若不能保持向前移动,他们就将陷入敌方高手群无休无止的缠斗之中。 必须要在敌人的其他高手堵住二楼通道前,击退挡路的柳月遥。 花语夕银牙一咬,十字金翎如蛟龙出海,完全无视柳月遥的刀剑般一连七招,点向柳月遥的七处要害大穴。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以攻对攻,她这是拼着被柳月遥打中一刀一剑,也要将她逼退,为自己和蓝桥赢得生存的空间。 开战至此,这尚是花语夕和柳月遥的首次正面交锋。 柳月遥心念电闪,终不愿在己方人数占优的形势下和对方拼命,向后微退半步,堵住二层左侧的廊道。 这时冯子默跳上右侧廊道,和柳月遥一左一右,逼着花语夕只得又踏上通往三层的楼梯。 “还往哪跑?”刘璟出现在三层的楼梯口,俯视着狼狈登楼的花语夕和蓝桥,森然道:“游戏该结束了。” 他一声口哨,站在楼下的孟子昂立时挥动铁拳,轰在支撑楼梯的红木柱子上。 两人合抱粗的红木柱上爆出一道可怖的裂纹。 孟子昂抡起双拳继续击打,精钢拳套所到之处,木屑四处飞溅。那道裂纹也迅速爆开,很快就将贯穿柱子的横截面。 伴随着刺耳的木料断裂之声,红木柱无力地歪向一旁,变得摇摇欲坠。 楼梯要塌了。 “快!用天光乍现!”花语夕情急之下突然伏低,示意蓝桥踩着她的肩膀跳上半空。 蓝桥无暇去想她为何如此熟悉自己的剑招,一脚踩在她的香肩之上,凌空跃至刘璟的头顶,流光剑使出天光乍现,剑光如暴雨一般洒向刘璟。 刘璟在京师七大高手中名列第三,若论公平决战,或能略胜蓝桥一筹。但此刻蓝桥凌空下击,且每一剑都是不要命的杀招,配合上神剑流光的锐利,俨然便似是蓝若海再世,即使以刘璟的剑法武功,亦不敢硬撄其锋。 他的上清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圆圈,使出他八十一招东来剑法中的“三生万物”,避实击虚地擦向蓝桥流光剑的剑背,试图先挫去他的锐气。 蓝桥见刘璟不敢硬接,心中更是有底,剑招变为一剑破晓,流光剑如闪电一般穿过上清剑划出的圆圈,刺向刘璟的眉心。 刘璟心中大骇,生出阴沟里翻船的可怕感觉,忙退后一步,上清剑上举封架,这才堪堪挡住蓝桥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轰隆!” 就在蓝桥落足在三层廊道的同时,楼梯崩塌断裂,分作长短不一的六截,坠入天井之中。 “喂!”蓝桥回头看去,见花语夕也从半空坠落,急道:“链子!” 十字金翎飞了上来。 蓝桥也不管她金链镖上尖锐的倒钩,伸出宽厚的手掌将其牢牢攥住,就像攥住了花语夕的生命。 刘璟站稳脚跟,使出一招“上善若水”,上清剑如湍急的奔流般攻向蓝桥。 蓝桥用力一拽,花语夕立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在空中使出一记标准的剪刀腿,双脚交错地“剪”向刘璟的脖子。 若刘璟不收回攻向蓝桥的剑,即使他能打中蓝桥,他的脖子也要被花语夕的双腿夹断。 “真是瞎打!”刘璟骂了一声,上清剑变招为“道常无名”,刺向花语夕的脚心。 蓝桥手里攥着十字金翎的镖头,就像牵着风筝的线,眼见花语夕的纤足要被刺穿,忙又向回一拉,把她拉得往自己身边飞来。 他不禁想起当初逃出荆州城时,也和朱清筱用“绿水清波”的游戏,击退过围追堵截的官兵。当然花语夕的武技和功力远非朱清筱可比,十字金翎的长链更可使花语夕化身为蓝桥手中的一件“超级武器”。 有生命的武器。 这时柳月遥、冯子默以及从另一侧楼梯绕上来的蒋子越庞子建等人,也沿着三层的廊道往蓝桥处赶来。只要能把蓝桥从三层廊道迫得跳回一层的天井,孙修和他的暗卫就能把他们团团包围。 “往右边走,从窗口跳下去,下面是胭脂河。”花语夕身在空中,思路却异常清晰,“把我甩到后面,我挡住他们。” 蓝桥想也不想地往右侧跑去,面对拦路的蒋子越一连三剑,把她打得险些摔倒。 庞子建从一旁上来夹攻,蓝桥一招汐月无云,身法蓦地加速,同时身随剑走,流光剑化作一道长虹,硬是砍进他的棍影里去。 剑棍交击,就听庞子建一声闷哼,被蓝桥剑上的真气震得踉跄后退,蓝桥趁机飞起一脚,将他踢得飞下廊道,坠向天井中。 花语夕单手被十字金翎拴着,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流星锤”,沿着几乎与地板平行的轨迹划出一道圆弧,脚背绷紧猛地抽向冯子默。 冯子默挥起铁箫,看准角度猛地击向花语夕的胫骨,若真给他的铁箫击实,花语夕的小腿非断不可。 然而此时正是蓝桥使出“汐月无云”的瞬间,伴随着蓝桥的提速,花语夕被链子蓦地一拉,竟神乎其神地躲过了冯子默的铁箫,还顺势踢飞了摆在廊道里的一只花瓶,花瓶在空中爆裂,碎瓷片兜头盖脸地飞向柳月遥等追来的敌方高手。 “到了。”蓝桥在廊道尽头的窗前站住,一把推开窗,凛冽的夜风瞬间吹了进来。 窗外楼下正是流淌不息的胭脂河。 “快跳。”花语夕凌空飞至,不偏不倚地扑在蓝桥的背上。 蓝桥顺手拢住她的双腿,将她背在身后,见柳月遥刘璟等人已追至七步之外,忙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 第410章 二次营救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细雨,月光被云层笼住,河面暗得有如黑缎布一般。 蓝桥坠进胭脂河里,被冰冷的河水激得精神一振,忍不住想起当初在岳阳,和李静姝一起坠下碧水接天楼的情景。 花语夕奋力从他背后挣脱,游出水面道:“快走,他们很快会追来。” “往哪走?”蓝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道,“先上岸吗?” 花语夕声音急促地道:“他们不乏擅长追踪的能手,上岸是自寻死路。从水里走,游进秦淮河里,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冒出水面换气,一旦位置暴露,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罢她一猛子又扎下水,就保持在水面以下尺许深的位置划水,沿着胭脂河往秦淮河的主河道游去。 蓝桥踩着河水,从水面上方朝她游走的方向看去,果见她没游多远,身形就因光线太暗,在漆黑的河面下隐去。 他心中稍定,见神女楼中呼喊之声响成一片,不少人已举着火把追出门外,忙也潜入水中,追着花语夕离开的方向游去。 孙修显然并非首次应对有人水遁的状况,很快命人拉出十几条藏在岸边秘处的快艇,每条艇上坐两名暗卫,撒网般分散往秦淮河的方向划去。 他们进入秦淮河道后分为两队,一队向上游追,一队巡查下游。一旦有人发现目标,即用烟花火箭示警,以刘璟柳月遥为首的二七会高手团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因此花语夕所说的暴露即丧命,实非虚言恫吓。 幸亏有老天爷帮忙,只要隐身在漆黑的河面下,即使暗卫的快艇就在头顶附近,也不虞给人发现。 前提是不冒出水面。 花语夕选择的方向是秦淮河的上游。 她带领着蓝桥,在水下游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却忽然停下转身,扯了扯蓝桥的衣袖,拉着他拐进左侧贴近河床处的一个圆形的水下洞口。 蓝桥暗赞花语夕机智,若是钻进这个洞口,神女楼暗卫的快艇便不可能跟着进来。 唯一值得忧虑的是,这洞口完全被水浸没,即使撞到头顶也吸不到一丝空气,如果耽搁的时间太长,他自己倒还好说,就怕花语夕无法支撑这么长时间的闭气。 他的担忧很快得到应验,进入洞口没多久,前方出现一道拦路的水门,花语夕示意他用剑砍开水门。由于水中难以运劲,蓝桥直用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砍开水门,当他回头再看花语夕时,发现她嘴边不时有细小的气泡冒出,正是呛水的征兆。 蓦地就见花语夕嘴唇张开,应是猛喝了一口水,蓝桥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抱住,对上她的嘴唇,将自身精纯的真气渡了过去。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花语夕双目微睁,紊乱的气息平缓下来,打手势示意前方没多远就可浮出水面。 二人相拥着游了又有三十来步,蓝桥看到头顶有水波闪动,忙向上浮,终于离开水面,呼吸到久违的空气。 这地下空间的气味非常难闻,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和什么东西腐烂发霉的味道。 然而蓝桥却因贴着花语夕,嗅着她呼出的幽香气息,一时竟未体会到此处环境的恶劣。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他甚至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唇间细腻柔软的触觉,以及她令人心醉的气息,都在什么地方感受过似的。 或许是在梦里吧。 蓝桥如呆头鸟般木然不动,直到花语夕羞恼地推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满脸羞愧地道:“呃……我不是……” 花语夕白了他一眼道:“蓝公子都是这样轻薄小姑娘的吗?” “我……”蓝桥使劲抓着头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往事。” 花语夕奇道:“什么往事?” 蓝桥苦笑道:“当初在岳阳,我和小姝也像今夜般一起从高处坠落,最后掉进洞庭湖里。” “小姝?”花语夕眨了眨眼道,“就是你要找的李家小姐?” 蓝桥点了点头。 “喂,你难道不知道,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说你想着另一个女孩子,是件很失礼的事吗?”花语夕看着浑身湿淋淋的蓝桥,笑骂道:“真是条大笨鱼。” “对,她也这么叫过我。”蓝桥嘿嘿笑道,“不过她比你温柔多了。” “她是你什么人呀?这么上心。”花语夕做了个“你已无可救药”的扶额动作,没好气地道:“很喜欢她吗?” “虽然很想否认,但喜欢又有什么用?”蓝桥无奈地道,“如今我已和菱儿成亲,和她再没缘分了。” 花语夕先是轻轻“咦”了一声,旋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要是这次你真能救了李家小姐,她对你心存感激,愿意嫁给你且并不计较风家小姐的存在,你怎么想?” “那恐怕我做梦都能笑醒吧?”蓝桥洒然一笑,接着又摆手道:“开玩笑啦,我堂堂男儿处身立世,总不能想着挟恩图报。” “知道这是哪吗?”花语夕妙目一转道,“这是条下水道,并不难猜,但你知道是谁家的下水道吗?” 蓝桥愕然道:“这我哪猜得出来?” “从这里往上,就是秦淮十六楼中的轻烟楼。”花语夕指了指头顶的方向道,“轻烟楼在秦淮河的人气仅次于神女楼,楼内美女如云,个个生得千娇百媚,据说脂粉香气能传出十里开外。” 蓝桥恍然道:“难怪你这么熟悉,原来早做过功课。” “我想说的是,不管多么美丽光鲜的事物,都有其不堪的另一面。”花语夕凝视着蓝桥道,“谁能想到无限美好的轻烟楼下,还有这样一条恶臭的下水道?楼如是,人亦如是,没准公子看到的事物,也只是其美好光鲜的一面呢?” 蓝桥不知她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番道理,低下头沉吟不语。 “我的事接下来你不用管了。”花语夕叹了口气又道:“公子请回吧,以后咱们再不相干。” 蓝桥一怔道:“你想去哪?” “正如我刚才所说,咱们行动失败,白露秋必然因此暴露。”花语夕幽幽地道,“她因助我而落入陷阱,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蓝桥失声道:“你想回去救她?这太危险了!” 花语夕冷冷地道:“所以我说,你现在可以走了,不必陪我冒险。” “咱们事前有约,讲好一切由我做主的。”蓝桥不满地道,“我不同意你回去。” “现在行动结束,我想去就哪去哪,不关公子的事。”花语夕瞪了蓝桥一眼道,“想多活几年的话,就赶紧回项府去,李家小姐的事也不要管了,最好尽快离开京城。” 蓝桥猛地挥出一掌,“啪”的一声拍在花语夕身后的石壁上:“你若回去给人杀了,谁来给我家做奴婢?” 花语夕失笑道:“一句戏言罢了,公子还当真的吗?” 蓝桥紧紧盯着花语夕的眼睛,过了良久忽然沉声道:“其实咱们现在回去,说不定反是一招好棋。” 花语夕黛眉一挑道:“此话怎讲?” 蓝桥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平静地道:“我和柳月遥相识虽不过几天,但以我对她的认知,她必是个极端自负的人。” 花语夕微一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柳月遥如此自负,在我们一次营救失败后,满脑子想的肯定都是到哪里追捕我们,绝想不到我们还可以在第一次行动之后,立刻发动第二次营救。”蓝桥淡淡一笑,收回按在石壁上的手掌,在花语夕肩头拍了拍道:“好好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花语夕没再说话,一双似永远蒙着层水汽的美目却如雨后初晴般亮了起来。 第411章 刑讯逼供 神女楼。 地牢拷问室。 “不想受罪就老实点告诉我。”柳月遥看着刑架上的白露秋,嘴角逸出一丝残忍的微笑,“花语夕昨晚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她又是在哪见到蓝桥的?” 白露秋被固定在一个“丫”字型的硬木架上,双脚戴着镣铐,左右双掌则分别被一根粗铁钉刺穿,可以说是被活活钉在刑架上。 她毫无生气地垂着头,一双遍布着血丝的眼睛早已失去往日的神采,浑身肌肤都在剧痛中沁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仍然咬紧牙关,看也不看柳月遥一眼。 “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柳月遥悠然踱了两步,待踱至白露秋面前,倏地捏起她的下颌,逼这受刑的美女盯视着自己:“你那套魅惑男人的法子对我丝毫没有作用,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白露秋恶狠狠地看着柳月遥,眼中似能喷出火来:“你杀了我吧!” “那可不行。”柳月遥拿起在炭火盆里烧红了的铁烙,油然道:“在未让你受尽苦楚之前,就让你这么轻易死去,岂非显得我很失败?”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她把铁烙伸到距白露秋右肩不足一寸的近处,又问:“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白露秋摇了摇头。 “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柳月遥淡淡一笑道,“就像现在这样。” 说着她把铁烙猛地印了上去。 伴随这生肉炙烤的滋滋响,一股白烟从铁烙与肌肤的结合处冒出,白露秋放声大叫,那惨厉的叫声根本不似人能发出的声音。 被剥夺了人的尊严后,此时的她就与野兽无异。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柳月遥似十分享受白露秋的凄叫,又狠狠地把铁烙扭了一下。 又是一阵白烟,白露秋痛苦的叫声在拷问室中久久回荡。 “还是不肯说吗?”柳月遥见白露秋仍一字不吐,随手抛开铁烙,缓缓蹲下身,抚摸白露秋一双早已遍是鞭痕的修长玉腿,有些惋惜地道:“多么好看的一双腿啊,这双腿跳出来的舞,自然也是极迷人的。” “还想怎么折磨我,尽管来吧。”白露秋虽被固定得动弹不得,仍鄙视地看着蹲在脚下的柳月遥,“看老娘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叫你什么来着?小花语夕对吧?”柳月遥的手上下抚摸,最终停在白露秋的膝盖上,“要是打断你一条腿,往后别人该叫你什么?瘸腿花语夕?” 白露秋虽然倔强,听柳月遥这么说,仍然心中一凛。 柳月遥细查白露秋的神色,从放刑具的架子上取过一根手腕粗的铁棍,轻蔑地一笑道:“接下来我要用这根铁棍敲打你的膝盖,不会太多,只要一下,就能彻底击碎你的膝盖骨,保证就算医仙转世,你也再没可能用两条腿走路了。” 白露秋索性闭上了眼,静静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她只听破风之声响起,紧接着她的左膝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又惨叫出来。 她叫得嗓音都已嘶哑,如同一头濒死的雌兽。 泪水也从她的眼角淌下,这样的摧残远比直接杀了她更让她感到屈辱。 “叫吧,叫吧,”柳月遥一把攥起白露秋的衣襟,“说!花语夕昨晚到底去哪了?” “不知道。”白露秋满脸是泪,仍无力地摇头。 “也许有人能帮你想起来。”柳月遥不怒反笑,忽然解开白露秋的脚镣,又把她左右掌心的铁钉拔了出来。 失去支撑的白露秋瞬间软倒在地,极度痛苦地抱着受伤的膝盖,浑身都在抽搐。 “起来。”柳月遥一把攥住白露秋的长发,直接拖着她的头发往前走。 白露秋虽受过花语夕色艺和情报方面的训练,却不会武功,哪抵抗得住身为白莲圣女的柳月遥?她只觉头皮一阵剧痛,硬是被柳月遥拖进了拷问室的石阶。 这是条向下的石阶,通往地下二层的牢房,白露秋一进石阶,被柳月遥踢了一脚,就如滚地葫芦般一阶一阶往下滚去,直滚到地下二层冰冷的地面才停下来。 地下二层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朦胧的视线里,白露秋隐约看到,这里的牢房还关着几个人。 牢房共有四间,走道尽头的囚室里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她面庞稍显宽大,体态雍容,皮肤保养得仿佛只有二十多岁,正是跟随花语夕来神女楼打理细务的景八娘。 相邻的囚室里关着一对青年兄弟,哥哥钟晏身形健壮,一看就是个能打的狠角色,弟弟钟离比钟晏矮不到两寸,肩膀却比哥哥更加宽厚。兄弟俩自幼接受楚水城里严格的武技训练,又有一套彼此配合的联战之术,平常人轻易十几个都难以近身。 景八娘和钟晏钟离两兄弟的身上都有伤痕,显然已受过至少一轮的刑讯。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趴在最靠近石阶的囚室里,一动不动,正是花语夕的贴身侍女点心。 但见她双脚的十片脚指甲都已被拔去,身上到处都是鞭痕,衣裙破碎到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又和伤口的皮肉粘连在一起,血肉模糊得让人不忍细看。 “点心,点心。”白露秋见她这幅模样,简直比自己受刑还要心疼,轻声呼唤着她:“你还好吗?” 点心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反应。 白露秋心中立时升起一股寒意,忙爬到囚禁点心的牢门前:“点心,你怎样了?” “看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本想从她身上问出点什么。”柳月遥不紧不慢地走到白露秋身边,“只是她也太不禁打了,挺了两个时辰没到,竟活活给打死了。” “你……”白露秋没想到眼前的点心早已是具冰冷的尸体,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倒也不算白死,至少死之前还让孙修那老家伙了却了心愿。”柳月遥忽然又一笑道,“而且今天你自投罗网,她招或不招,都已不重要了。” 白露秋知道,点心至死守护的秘密其实就是身为同党的自己,不禁生出悲痛欲绝的感觉。如今自己被擒,使点心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她和其他追随花语夕的同党仍然难逃被一网打尽的命运。 “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我供出来,也省得受这么多罪。”白露秋趴在牢门的栏杆上,泪水再度涌出。 “说得真好。”柳月遥拍着手道,“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还不如早点说,少受罪。” 白露秋终于明白柳月遥带自己到地牢的目的她就是想用点心的死,刺激自己早点吐露和花语夕有关的秘密。 “不想像她一样在无尽的屈辱中死去,就爽快点告诉我。”柳月遥随手抄起一跟马鞭,用鞭梢狠狠抽在白露秋的耳朵尖上,“花语夕的藏身处在哪?蓝桥又藏在哪?” 鞭梢快似闪电,白露秋生出耳朵撕裂般的剧痛,同时脑袋也被震得嗡嗡作响,一下翻倒在地。 “阿秋!”钟晏钟离两兄弟看得睚眦欲裂,紧紧攥住牢门的栏杆。 “不知道。”白露秋倔强地又仰起脸,气息微弱地道。 “小婊子讨打!”柳月遥扬手刚要再打,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 一个亲信的少女小跑过来道:“禀小姐,常管家来了,在门口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见他。”柳月遥扔下马鞭,拽着白露秋把她关进点心和钟家兄弟之间的第二间囚室,锁好门道:“最后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清楚,若等常洪亲自来给你上刑,他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说罢她转身上了石阶,只留下白露秋和景八娘、钟家兄弟等人绝望地对视,共同迎接不测的命运。 第412章 狭路相逢 “点心妹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地牢内,同样遍体鳞伤的白露秋嘶哑着嗓子问道,“她说孙修了却心愿是什么意思?” 见钟离黯然点头,白露秋立时想起以前孙修对点心的不轨企图,恍然点心死前曾受过怎样的屈辱。 她银牙紧咬,愤怒地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拍了下地面道:“这禽兽,我若还有机会出去,一定亲手杀了他。” “昨日的刑讯,这常洪也在场,他真是用刑的高手,深知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景八娘沉痛地道,“要是今天你没暴露,说实话我真的很怕,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熬过今夜的酷刑,而不供出你来。” 钟晏无所畏惧地道:“怕什么,大不了就死在一起。” “咱们几个兄弟姐妹,肯定没有谁是怕死的。”钟离看着点心的尸体,犹有余悸地道,“只是点心昨天死得实在太惨,要是阿秋也必须承受那些,还不如现在先给大哥一掌震毙,倒还爽快。” 白露秋心中一动,艰难地挪动身子,爬到分隔她和钟家兄弟囚室的栏杆前,声音微弱地道:“钟二哥说得是,等下若是他们再来,就请钟大哥先杀了我。” 她话音未落,就听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从石阶上传出。 这脚步声听着像两个人,一个落地稍重,似是男子,另一个则轻到几不可察。 白露秋缓缓闭上眼,有些沉痛地道:“钟大哥,拜托了。” 见钟晏颤抖着抬起了手,景八娘忙劝道:“且慢,这听着怎么不像柳月遥?” 一双少女的赤脚出现在石阶的尽头,脚面上还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是小姐。”钟离一把推开钟晏,激动地抓住栏杆道,“小姐来救我们了!” 白露秋忙又睁开眼,就见花语夕和蓝桥一前一后地走下了地牢。 “太好了,你们都在这。”花语夕的眼圈也有点湿,看着她这些最信任的伙伴道:“伤得厉不厉害?” 钟晏沉声道:“我们倒还顶得住,阿秋刚受了刑,似乎断了一条腿,还有就是点心……”他说到这再说不下去,看着点心的尸体叹了口气。 “点心怎么了?”花语夕的瞳孔骤然收缩,蓝桥不等她开口,已用宝剑砍开了牢门。 花语夕扑进点心的囚室,点心的尸体早已冰冷。 “她身子太弱,昨晚就断气了。”景八娘在众人之中年龄最大,此刻却也流下眼泪。 花语夕仔细检视点心的尸体,还把一些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布料除掉,最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道:“点心的仇,我一定会报,不过不是现在,咱们先逃出去再说。这是蓝大公子,来帮我救你们出去的。” 蓝桥挥剑又打开其余几间牢房,钟离把白露秋横抱起来。 钟晏本想抱起点心的尸体,景八娘却抢先一步将尸体背了起来:“等下出去,少不了还有一场恶战,我不会武功,总好过占用你两只手。” “辛苦八娘了。”花语夕略一点头,示意众人随她上楼。 景八娘又提醒道:“柳月遥刚才上去,说是常洪来了。” “常洪?”花语夕目光一闪,低声对蓝桥道:“常洪就是我对你说过的二七会五号人物,他以暗器见长,浑身上下共有三十六种不同暗器,是名副其实的暗器大师。” “知道了,我来开路。”蓝桥错身到最前面,经过钟晏时却忽然出手,以掌刀切他咽喉。 钟晏陡然色变,小臂闪电般挥至面前,硬是格住了蓝桥的掌刀。 “你干什么?”他微怒地道。 蓝桥含笑拍了拍手,歉意地一笑道:“只是试探一下,朋友莫怪。” 钟晏瞪着眼道:“你试出什么了?” “朋友身手不俗,等下就请花大家在队尾断后,朋友负责居中策应,保护同伴如何?”蓝桥目光扫向背着点心尸体的景八娘和抱着白露秋的钟离,“我不希望等下突围的时候,再有人受伤了。” 钟晏虽理解了蓝桥的用心,嘴上仍忿忿地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不知为何,看到花语夕如此倚重信赖这位曾是不同阵营的青年男子,钟晏心底竟生出小小的不快,仿佛不愿相信一向独当一面的花语夕,在安萧寒外还有愿意依赖的人。 众人迅速登上石阶,回到拷问室,只要再通过连往天井的一小段石阶返回地面,就可以在胭脂河畔等来第二步的救援。 蓝桥早和蓝枫约好,让后者问项逸轩借钱买下一艘画舫,藏在距胭脂河入口不远处的梅妍楼下,待见到信号,就立即驾船前来接人。 现在他们距离营救行动的成功,就只剩下最后一步。 “什么人?”蓦地就听一声暴喝,一个五短身材的丑汉在柳月遥的陪伴下迎面从石阶上走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就是方才提到的常洪。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场遭遇战立时在神女楼地牢的石阶上展开。 柳月遥率先退出石阶,返回天井射出烟花火箭,只要能等到刘璟和孙修两股高手回援,他们的实力将足以碾压蓝桥花语夕等人。 蓝桥深知必须尽快冲出这段狭窄的石阶,流光剑一连四剑攻向常洪的下盘。 常洪并不正面与蓝桥对抗,而是一边后退一边袍袖连摆,三枚暗器分别射向蓝桥、景八娘以及被钟离抱着的白露秋。 单是目标的选择,就知道常洪身为二七会的五号人物,绝非浪得虚名。 攻蓝桥是为让他分身防守,减缓其前进突围的速度,而景八娘和白露秋则是一行人中最弱的环节。一旦景八娘负伤,或者白露秋的伤情加重,都会成为突围时的累赘。以花语夕不肯抛弃同伴的性情来看,这正是将他们一网打击的最佳策略。 “当”的一声,蓝桥一剑挡开迎面飞来的铁梭镖,另一支袖箭则从他的身旁掠过,被花语夕从后飞来的十字金翎击落。 随后一枚铁蒺藜最是诡异,在通道内划出一道落叶般的弧线,竟神乎其神地从蓝桥和钟晏的头顶绕过,落向景八娘。 幸亏钟离机警,从侧面狠狠撞了一下景八娘,把她撞得身子一歪,这才险到极处地避开了铁蒺藜。 那铁蒺藜狠狠打在通道右侧的石壁上,随后又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石撞击之声,直滚落到石阶底层才停下来,可想其力道之大,若给击中会造成怎样恐怖的杀伤。 石阶通道太过狭窄,若让这位暗器大师在这个地形随意发挥,绝对是己方一行人的噩梦。 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尽快把常洪迫出石阶通道。 蓝桥心念一决,立时使出“一剑破晓”的杀招,人剑合一几乎是贴着石阶向上的斜度,箭一般射向常洪的小腹。 钟晏方才虽对蓝桥稍有不满,此时见到他这一剑,也不禁由衷地佩服。 常洪如不立即后撤,势将难逃被流光剑开膛破肚的命运。 他一边脚步飞快地往石阶上退,一边双手连发暗器。 花语夕抢到景八娘的身前,以十字金翎护住她的全身,钟晏则只需专心应对飞向钟离和白露秋的暗器。 蓝桥眼见已抢到石阶的出口,脚尖一点,立时如大鸟一般冲天而起,流光剑使出一招天光乍现,攻向常洪的头顶。 常洪向后跳开,柳月遥则横过毒牙月刃,补上他的位置。 “当”的一声,流光剑狠狠斩在月刃之上,蓝桥再次腾空。 来到天井这开阔的空间,蓝桥信心陡增,在半空喊一声“花儿助我”,同时流光剑一招汐月无云,瞄准柳月遥又攻了过去。 此刻花语夕刚钻出通道的出口,闻言毫不犹豫地出手,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柳月遥的左肋。 两大高手同时出击,务求让柳月遥难以兼顾,在一击之下将其击杀。 第413章 暗器大师 柳月遥露出骇然的神色,一边后退一边大叫着道:“常先生!” 常洪此时已退到安全位置,见状袍袖猛挥,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掷出一蓬银针,将钟晏、钟离、景八娘和白露秋四人完全笼罩。 钟晏急中生智,脱下外衣往飞来的银针上甩去。然而常洪发出的银针实在太多,又足够分散,钟晏的外衣即使卷去很大一部分,仍有近半数的银针将命中景八娘、钟离和白露秋。 花语夕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 若继续与蓝桥夹击柳月遥,或许顷刻之间就能将其击杀,为点心报得大仇,但这样就会使她千辛万苦救出来的伙伴陷入危险。 若回去帮助钟晏钟离等人,又相当于出卖了已攻至柳月遥身前的蓝桥,使他不得不承受柳月遥和常洪这两大强敌的夹击。 此刻用言语交流已然太迟,花语夕和蓝桥眼神一对,见后者露出一个请她安心的神色,似乎在说:“快去救人,别担心我。” 说时迟那时快,花语夕微一点头,转身掠回到钟晏身边,十字金翎鬼魅般勾住钟晏甩出的外衣,以手中链子牵引着一记横扫,立时把漫天的银针尽数卷扫落地。 同时在战场的另一侧,蓝桥落稳地面,立时和柳月遥展开了惨烈至极的近身搏杀。 柳月遥的身法和出手极快,在近身战中,她的毒牙和月刃更能把她的这种优势发挥到极致,而蓝桥一旦试图想拉开和柳月遥的距离,就将面临暗器大师常洪的袭击。 “你快带他们走,这里我来挡着!”蓝桥头也不回地对花语夕喊道。 花语夕深悉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若等刘璟和孙修率众返回,他们将再没有丝毫胜算。 “跟我走。”她强压下过去和蓝桥并肩作战的冲动,朝钟晏钟离等一挥手,往神女楼的门口跑去。 “哪里跑?”常洪怪叫一声,袍袖一甩又要发射暗器。 蓝桥使出“霞满东方”,流光剑在他周身爆出一个闪亮的光球,硬是往常洪的身上撞去。 就听叮当之声连响,常洪的暗器被蓝桥水泼不进的霞满东方尽数挡下。 这时柳月遥又从身后攻至,蓝桥腹背受敌,虽然守得辛苦,却不急于向位于南侧的门口靠近。 他蓦地身形一闪,向天井的西侧掠去。 这一下变化不但柳月遥露出惊讶的神色,就连花语夕也感到始料未及。她没想到蓝桥竟放弃与自己会合,反潜入神女楼的深处。 柳月遥断然道:“请常先生吊住花语夕,我去追这小子。” 常洪冷哼一声,又是一轮银针射向花语夕等人。 花语夕用十字金翎卷带着钟晏的外衣,且挡且退地向门口移动,另一边蓝桥却纵身跃起,沿着天井四周的回廊往楼上跳去。 他并非单纯地逞能,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二。 其一,自然是牵制追击花语夕钟晏等人的力量,让花语夕只用面对常洪一个人,可以从容退到胭脂河畔。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他需要立刻给候在梅妍楼下的蓝枫发出信号,让他开船过来接应。 他本准备了烟花火箭作为信号,但经过不久前的水下逃生,火箭已然失效,必须另想办法告知蓝枫。 方才柳月遥也曾射出烟花,却与蓝桥准备的烟花颜色样式不同,蓝枫应该不会妄动。此时要想让蓝枫明白,就必须再找一个他能看到的信号。 蓝桥拗下一根回廊上的护栏,又用那根木棍挑起一盏挂在回廊柱子上的粉红色纸灯,跳上楼顶。 这是他昨晚和安萧寒决战的地方,时隔一日重临此地,心中岂无感慨? 他把纸灯绑在木棍上,然后在灯罩里灌注真气,把纸灯连着木棍凌空掷出,甩向梅妍楼方向的夜空。 灯油洒出,溅在粉红色的灯纸上,很快灯纸便也一同燃烧起来,在夜空之中极为醒目。 柳月遥灵猫般追上屋顶,看着蓝桥冷笑道:“给同伴打信号吗?” “信号已经打完,接下来该轮到小姐你了。”蓝桥微微一笑道,“小姐上来找我,莫非是想和我再续前缘?” “少他娘的废话。”柳月遥不屑地道,“老娘想要的男人,不差你一个。孙修的快艇在秦淮河上无人能及,再加上佑桓先生的座船,你的同伴就算来了,也不过多赔上几条性命而已。” “小姐别的不提,论起这说大话的本事,我还真佩服得五体投地。”蓝桥仰天长笑道,“昨晚小姐来找我谈情卖骚的时候,肯定也没想过我能逃掉吧?” 柳月遥一怔,蓝桥的流光剑已然出手。 梅妍楼下,蓝枫看到那盏在空中熊熊燃烧的纸灯,凭借他和蓝桥多年兄弟间的默契,立时意识到这是蓝桥在烟花火箭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向他发出的信号。 他一扬手,下令道:“出发!” 几名船夫应喏一声,分别操起船桨,画舫缓缓驶出,从秦淮河的主河道拐入胭脂河。 蓝枫今天一早便和蓝桥商议过这次救人行动的细节,他以“花语夕说不定知道李静姝的下落”为由,问项逸轩借了足有一万贯的宝钞,从一个秦淮河的末路花魁手中买下这艘画舫。花魁拿了钱后开开心心地离开京城,六名为画舫划船的船夫却被蓝枫留下,蓝枫说只要再为他划一天船,每人就可得到四十贯的工钱。 四十贯相当于船夫们几个月的收入,他们一听自然欣喜若狂,此刻操起桨来更是十分卖力。 画舫很快驶到神女楼下的小码头处,从码头可以看到神女楼的大门,那副“神女归心,红袖作倾心一笑;襄王寻梦,夜烛照醉梦三生”的对联仍然清晰可见。 花语夕挥舞着十字金翎护在队尾,一边不断挡出常洪射来的暗器,一边转头对她的属下们道:“自己人,快上船。” 钟离走在第一个,抱着白露秋率先跳上画舫,紧接着是钟晏,然后是抱着点心尸体的景八娘。 待花语夕也上了船,蓝枫抓着她问道:“我大哥呢?” “他把柳月遥引走了,你先开船,我去找他。”花语夕刚想再跳下船,却又被蓝枫一把拉住,“先别急,他刚才用纸灯给我打的信号,应该有办法过来会合。” 这时就见十几条快艇从胭脂河上游的远处驶来,还有一艘七八丈长的大船,正是孙修和刘璟的人到了。 花语夕色变道:“刘璟他们来了。” 蓝枫发出命令,画舫驶出码头,往胭脂河的下游驶去。 待稍微驶远一些,花语夕抬起头,就见神女楼的楼顶上刀光剑影,蓝桥和柳月遥正酣斗不休。 看起来蓝桥已经占了上风,但若说击败柳月遥,可能仍需一段时间。 花语夕心急如焚,把双手拢在嘴边纵声喊道:“公子莫要恋战,快下来。” 蓝桥知道险地不宜久留,虚晃一招迫开柳月遥,从楼顶飞身跃下。 花语夕见蓝桥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怕他受伤,脚尖一点,从甲板上窜跳而起,在空中一把将其抱住,减缓他下坠的力道。 两人抱在一起正往下落,忽听尖锐的破风声响,原来是常洪跳上一艘追着画舫的快艇,向身处半空的二人射出“品”字形的三点寒星。 “公子小心!”花语夕一声惊呼,首先用十字金翎打落一枚飞镖。 二人身在空中无处着力,蓝桥虽用靴底踢开了第二枚飞镖,却再无力去挡第三枚飞镖。 眼见第三枚飞镖即将命中花语夕纤长的脖颈,蓝桥猛一扭身,把花语夕翻到自己身前护住,同时弓起虎背,准备硬接这一镖。 他凝聚真气,忽觉左肩微一刺痛,那飞镖才刚刺破肌肤表层,就立时被震得弹开,只留针尖大小的一点血痕。 然后他就失去了平衡,和花语夕一齐翻滚着,重重摔落在画舫的船头。 第414章 火烧秦淮 “你没事吧?”翻滚两周之后,花语夕压在蓝桥的身上问道,“最后那一镖打着你了没?” “本公子早有准备,飞镖早给我弹河里去了。”蓝桥咧嘴一笑,打趣她道:“至于说有没有事,要是你能再瘦点,就更好了。” “呸,没个正经。”花语夕啐了一口,站起身瞪了蓝枫一眼道:“都是跟你学的。” “冤枉啊,我大哥要是有我一半逗女孩子的实力,早就把什么白姑娘李姑娘一并娶回家了。”蓝枫叫屈道,“花大姐你可不知道,当初在碧水街天楼上,他和三大美女共度一夜,齐天艳福就摆在眼前,最后竟然什么都没发生,你说他是不是傻?” “听起来你很羡慕嘛。”忽听一声哂笑,本雅莉从画舫的花厅里走出来道,“自己尚且打着光棍,还教你大哥怎么耍姑娘?” 花语夕不知本雅莉为何也在船上,正想和她搭两句话,一个船夫在后面喊道:“他们越追越近了,前面到秦淮河怎么走?” 蓝枫想也不想地吩咐道:“往上游走。” 那船夫不解地道:“咱这画舫本来就慢,再往上游走的话就更容易被追上了。” “你们只管全力划船,其他的我自有办法。”蓝枫不耐烦地朝那人一摆手,带着众人走到船尾。 但见孙修的十六条小艇紧紧跟在船后,其中最快的一条甚至已追到距画舫三丈外的位置。 刘璟的座船随后压阵,他与柳月遥、常洪、冯子默和郭子希一同傲立在船首,看着己方的船阵不断迫近蓝枫的画舫。 待先头的快艇追近到距画舫不足两丈,站在中间小艇上的孙修拔剑喝道:“登船!” 小艇上的两条大汉立时往画舫上跳去。 钟离大声道:“咱们以前都是兄弟,别不要命。” 钟晏却没他那么客气,趁两名暗卫在画舫上立足未稳,一拳一个,都给打得跌落河中。 这时船身忽然一扭,原来画舫已驶出胭脂河这支流,在河道交汇处逆流拐进了秦淮河。 孙修一看大笑道:“逆流而行,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快给我追,靠近以后不要一个个上,等多几条船一起上。” 由于画舫既宽且沉,到了逆水行舟的秦淮河上,速度比方才在胭脂河是更是不堪。没过多久就有六条小艇苍蝇般围拢在船尾处,暗卫们只待孙修一声令下,就一齐扑上船来。 刘璟一挥手,浑天八卫中排在前四的冯子默、郭子希、陆子兴和蒋子越也跳上前方的小艇。等到准备登船的时候,他们这些高手能发挥远超寻常暗卫的作用。 钟家兄弟在船尾严阵以待,本雅莉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蓝枫。 “是时候了。”蓝枫点点头道,“把东西拿出来。” 本雅莉一路小跑回了花厅,很快推着个大木桶又回到船尾。 “这是什么?”花语夕疑惑地道。 蓝桥沉声道:“这是满满一桶的火油。” 他用流光剑把木桶凿开一个豁口,火油刺鼻的气味立时冲进花语夕的鼻腔。 蓝枫把一支火把递到花语夕手里,低声道:“等下我大哥会把木桶扔出去,请花大家看准时机掷出火把,炸死他娘的这帮龟孙。” 花语夕没想到这兄弟俩还有这么厉害的一招后手,嫣然一笑道:“小女子遵命。” 待冯子默等四人的小艇也向画舫的船尾靠近,吊在画舫后的小艇已密密麻麻地聚了十几条。蓝桥猛地举起油桶,往船尾小艇集中的地方扔去。 “意外惊喜。”他哈哈一笑,同时花语夕的火把已掷了出去。 她因常用十字金翎,对这种距离的投掷自是轻车熟路。 火把在油桶下落至距河面不足三尺时准确命中在事先凿开的豁口上,瞬间将其引爆。 就听“轰隆”一声剧响,油桶爆炸,巨大的火球将聚成一堆的十几条小艇尽数笼罩,不但把这些小艇炸得稀烂,几名近处的暗卫更是直接被炸飞出去。 待火光散尽,孙修的三十多名暗卫只剩下二十六个,连带他本人一起,都掉进了河里。冯子默郭子希等人亦因小艇损坏,不得不在河里踩水浮着,对画舫上的蓝桥等人怒目而视。 “再来一桶。”不等蓝枫吩咐,本雅莉早把第二桶火油又推了过来。 “这次咱们不炸了,改火烧。”蓝桥轻声对花语夕道,“等下我还是把油桶扔出去,你把桶在空中打碎。” “什么你啊我啊的。”花语夕幽幽地道,“刚才在神女楼里,你叫我什么来着?我想听你再叫一次。” 蓝桥略一回忆,含笑道:“花儿。” “好的呢,奴家全凭公子吩咐。” 蓝桥再次掷出油桶,花语夕十字金翎出手,凝聚着真气的镖头狠狠打在木桶壁上,把木桶打得四分五裂,火油如骤雨一般淋洒在河面上,又顺着水流往他们身后的下游漂去。 花语夕终于明白蓝枫为何坚持让画舫往上游开,这次钟晏抢过火把道:“让我来,烧死他们。” 他毫不留情地扔出火把,火把落往河面,顿时把淋洒在河面上的火油烧成一片。 暗卫的惨叫之声响了起来,几个不熟悉水性的人直接在大火之中被烧成焦炭。余众则不得不钻到水下,游回到后方的刘璟座船和仅存的四条小艇上。 “痛快!痛快!”钟晏长舒了一口被擒受辱的恶气,大笑道:“还有没有?” “最后一桶了。”本雅莉把第三桶火油推了出来。 “这次咱们怎么说?”此时钟晏对蓝桥的偏见早已大为改观,兴奋地问道。 “且慢。”蓝枫伸手示意了一下,随即指向刘璟的座船,“你们看那艘船的前部,是用铁板加固过的,咱们洒在河面上的这点火可以挡住暗卫的小艇,却挡不住刘璟的大船。用不了太久,他还是能追上来的。” 钟晏一看果然,刘璟的座船没事似的碾过一片河上的火焰,继续紧追着他们的画舫不放。 “那怎么办?”景八娘忧心忡忡地道。 蓝桥和花语夕对视一眼,还没说话,白露秋已看着一旁的蓝枫道:“看蓝二公子这模样,似乎早胸有成竹了。” 蓝枫愕然道:“姑娘知道在下?” 白露秋挤出一个微笑道:“在清河之畔助燕王击退盛庸的蓝二公子,奴家仰慕已久,岂有不知之理?” “胸有成竹不敢说,馊主意倒是有一个。”蓝枫苦笑道,“画舫上备有两条羊皮气筏,等下我们让划船的船夫坐皮筏先走。” 花语夕娇躯一震道:“你要烧船?” “仅凭这一桶火油,尚不足以对刘璟的大船造成威胁,只有把咱们这艘画舫点燃,才能真正挡住他们。”蓝枫无奈地点头道,“船夫走后,画舫失去动力,会因水流的缘故往下游漂,咱们只要让它变成一条火船,刘璟绝不敢硬闯。” 景八娘担心地道:“那咱们人怎么办?” “等画舫烧起来后,找个离岸近的地方,跳过去就是了。”白露秋冰雪聪明,早在花语夕说出“烧船”二字时就想明白了蓝枫的计划,笑着替他答道:“他们这么厉害,背着咱几个跳上河岸,自是轻而易举。” 第415章 废园逃生 众人把最后一桶火油淋洒在画舫上,先让船夫乘坐羊皮气筏逃命,随即便点燃了火。 待火势大到无法收拾,蓝桥、蓝枫、本雅莉、花语夕以及钟家兄弟带上景八娘、白露秋和点心的尸体,一行人弃船跳上秦淮河的北岸,往漆黑的巷子里逃去。 蓝桥边跑边道:“此计只能暂时甩开他们,咱们人多目标大,若不能趁这一点时间躲到安全的地方,迟早还是会给他们找到。” “我有办法。”花语夕的眼中闪着寒光,“跟我来。” 她对京城各处的大街小巷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虽是在天色漆黑视野受限的深夜,仍穿街过巷地放足飞奔,还不时左拐右拐穿过各种捷径,终来到城西北一片荒芜废弃的街区。 这片街区到处都是废屋、断墙、枯井和杂草,可选的路更多,能够穿行的小门小径也更多。在连续转了七次方向之后,花语夕在一片废园里停下脚步。 钟家兄弟因分别背着白露秋和点心尸体,到后来已是气喘吁吁,景八娘不会轻功,本也很难跟上,最后索性由蓝桥将她背起。 “这是什么地方?”蓝桥将景八娘放下道,“安全了吗?” 白露秋显然对京城的各处地点做过一番功课,看了看周围环境道:“这里难道就是当年的韩国公府?” 花语夕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唏嘘地道:“韩国公本是我朝的开国功臣,昔日的韩国公府又是何等的辉煌阔气,只可惜一道圣旨,不但韩国公满门被杀,连带周围的街区也变得荒凉起来。” 蓝枫在废园中四处走动查看,从残垣下拽出一块几近腐朽断裂的牌匾,上书“韩国公府”四个大字。他有些好奇地走到白露秋身前,眨着眼睛问道:“这位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怎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花大姐年轻时是否也像你一样机灵?” “喂,说什么呢你。”花语夕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谁年轻的时候?我很老吗?” 钟离豪爽地笑道:“蓝二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阿秋妹子,在楼里正是被称作‘小花语夕’呢。” “可惜了,如此可人的妹子,怎么没给排到倾城榜里去。”蓝枫打量白露秋许久,极是惋惜地道:“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他这样一问,白露秋立时害羞起来,别过头去不敢直视蓝枫的眼睛,过了良久才声若蚊呐地道:“白露秋。”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怎么?二公子又对奴家这妹子感兴趣了?”她刻意强调了那个“又”字,语气间无不“男人见一个爱一个”的揶揄之意。 蓝枫老脸一红,本雅莉有些不悦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咱们接下来往哪走?” 花语夕走到园后的一口水井前道:“这底下通着京城的几条地下水道,我们从这下去,能直接穿到城外的码头附近。” 蓝枫将信将疑地道:“可井下水道危险万分,你们会功夫的自是不怕,我们咋办?” 花语夕捡起一块碎石从井口扔下去,听着碎石落水的回声,从容地一笑道:“井水只有齐胸深,不会有闭气的危险。” 说罢她第一个跳下井去,果然脖子和双肩都露在水面以上。 蓝桥也跳入井中,见井壁上有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含笑道:“请进。” 花语夕见自己的发梢都浸在水里,一边向洞口内移动,一边把手伸到衣襟内,“刺啦”一声竟扯了半截月白色的肚兜出来,毫不在乎地把肚兜撕成布条,然后把披散的秀发扎了起来。 她这动作做得既自然又连贯,全没有少女把贴身衣物展示给陌生男子看的羞涩,反而平添了几分娇媚。蓝桥看得目瞪口呆,却也更欣赏花语夕的媚态与洒脱。 待众人都下了井,一行人便排成长队钻进水道。在水道中走了约一个多时辰,水道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斜坡。 “前面不远就是大江了,出口在江底。”花语夕解释道,“这里需要稍微潜一小段水,正常人在心里默数一百个数就能过去。蓝公子先走吧,八娘和阿秋等下我亲自带过去。” 说着她从狭窄的通道里几乎是挤着蓝桥的身子和他错身而过,蓝桥心底泛起一阵异样,旋即又暗骂自己心猿意马,忙一头钻进水中。 当他浮出江面,看着夜空中明朗的月光,不禁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京城的码头繁华异常,即便是深夜,仍停靠着数百条大小船只,更有忙碌的脚夫川流不息地上下搬运着货物。 花语夕带着众人走到一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型货船前,低声道:“这是当初我来京城时,堂主为我准备好的一条退路。船主名叫安生,是跟随堂主多年的亲信,为了我的事潜伏于此。本来是想和堂主一起返回楚水城的,可惜堂主……”她说到这里突然哽住,情绪失控地想要大哭一场,又怕惊动旁人般用手紧紧捂住嘴,只有无声的泪水划过面颊。 众人被花语夕的悲情感染,静静地看着她,直过了半晌,她才重新稳住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比起柳月遥,我就是太看重感情了,她比我更心狠手辣,也更不择手段,你们以后再遇到她,可千万不要因为她过去地位在我之下而轻敌。上船吧。” 花语夕率先登船,先处理了一下白露秋的伤势,然后对船主安生交代道:“等我下船后,你就立即出发,把他们送回楚水城。一路上怎么伪装咱们几年前就有准备,不必担心。” “小姐不和我们一起走吗?”钟晏闻言道。 “我后面还有事情要做。”花语夕瞟了蓝桥一眼道,“柳月遥杀害堂主,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景八娘忧虑地道:“可你一个人……” “八娘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点心的尸体等不到回楚水城便会腐烂,船过九江后,找块地方埋了吧。”花语夕故作洒然地笑了笑道,“阿秋的伤很重,好在经过处理已经稳定,回去后安心静养,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再想办法帮她慢慢恢复。” “我的腿……”白露秋咬着嘴唇,终忍不住道:“我再也不能跳舞了,对吗?” “能让你下床走路已属上天眷顾,我虽粗通医理,毕竟不是神仙。”花语夕黯然道:“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说罢,花语夕向白露秋深深一躬,然后再不忍看她的脸,拉起蓝桥便下了船。 身后传来安生的哨声,船启航了。 第416章 倾城酒肆 此时已过了丑正,花语夕与蓝桥、蓝枫以及本雅莉缓缓走下码头的栈桥。 花语夕和本雅莉在前,蓝桥蓝枫两兄弟则跟在她们身后。 在从本雅莉口中问得他们这些天的经历之后,花语夕转头问他们两兄弟道:“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蓝桥沉吟着道:“以二七会在京城的势力之大,仅凭我们两个显然动不了他们,我只愿尽快找到李小姐,然后带她离开京城。” 花语夕忍不住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李家小姐根本没有被抓,也没到京城来呢?”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蓝桥轻叹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等十日期满若见不到她,我便回弘毅庐上门请罪。” 蓝枫见花语夕的目光又扫向自己,哈哈一笑道:“大哥有什么打算我不知道,但花大姐你是不是该收拾收拾自己,按照约定到我家来了?” 花语夕脸上一红,咬了下嘴唇,没作声。 本雅莉见她这般神态,奇道:“什么约定?” “没你的事。”蓝枫笑着拍了拍本雅莉的肩膀道,“你之前不是说想让我教你下棋吗?趁现在有点时间,咱们回项府去,我指点你两招。” 本雅莉一头雾水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说了,怎么忘性这么大?”蓝枫一脸正经地说着,然后又朝花语夕的方向微一努嘴。 本雅莉这才会意,讪笑了两声道:“哦对,你看我这脑子,全给忘干净了。” “大哥,你和花大姐先聊着,我门先回了。”说罢他也不看蓝桥一眼,拉了本雅莉便走,很快消失在码头上来往脚夫的人影之后。 蓝桥强忍住想把蓝枫拽回来揍一顿的冲动,尴尬地一笑道:“别听他胡说,帮姑娘救人本是我自愿的,现在人也救了,姑娘想去什么地方,就请自便吧。” “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花语夕幽幽地叹了一声道,“陪我喝一杯好吗?” 倾城酒肆位于码头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没有酒幌,甚至没有招牌,全靠口口相传,为码头上来往的旅人以及忙里偷闲的脚夫提供一碗热腾腾的烧酒,还有特色的卤菜。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酒肆倚着一道元代遗留下来的断墙,在墙外支着竹蓬,蓬下立着十张似乎永远擦不干净的小方桌,一个客人也没有。 一个碎砖垒起来的小灶,再加上柜台旁几坛上了年头的大酒缸就是这家酒肆的全部,简陋得堪比难民窟里的施粥棚。 好在,这里有酒香。 而这就已足够。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叟坐在柜台后的藤椅上,双手在衣袖里缩着,正眯着眼打瞌睡。花语夕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柜上敲了两声道:“掌柜的,两位。” “随便坐。”老叟揉了揉眼,也不知看没看清两位客人的面容,犯着困道:“要点什么?” “您接着睡吧,要吃什么喝什么我们自己动手,不会短您酒钱的。”花语夕把一锭金子放在柜上,笑着落了座。 “我的老天,这足够买老朽整间铺子了,老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叟有些激动地收下金子,“两位贵客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便是。” 花语夕眼珠一转道:“您家住什么地方?” “城东垂柳巷。” “那就请您回家好好睡,这里我们不想有人打扰。” “懂的,懂的。缸里的酒还有二十来斤,柜下有花生干果熟牛肉。”老叟连连点头,一边交代一边踱步而去,走时还哼起走音的小调:“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蓝桥略觉尴尬,没话找话道:“这么破的一个小酒摊,为何叫做倾城酒肆?” “看这。”花语夕用手指点了点满是油污的桌面,“是不是你的大美人?” 蓝桥先是一怔,待定睛一看,果然看出一个隐约的少女人像来,正是风夜菱。 但见画上的风夜菱挎着竹篮蹲在池边,正探出藕臂到水面上采菱,神情显得既期待兴奋,又小心翼翼,确是惟妙惟肖。 花语夕见蓝桥凝神细察,撅起嘴道:“在家还没看够?” 蓝桥嘿嘿一笑道:“所以这里有十张桌子,就画着倾城榜的十大美女?”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花语夕斜眼一指,“旁边那张桌子应该是你的白美人。” 蓝桥探头看去,但见画中一条溪流沿着山坡流下,层层积雪把溪流两岸的草木和奇石打扮成银装素裹的模样。溪流中间有几块突出水面的石块,一位秀发垂肩的少女坐于其上,她把裙摆卷到大腿上,在冰寒的溪水中悠然浣濯着玉足,同时手指轻点水波,似在逗弄着清溪中的鱼儿。 一柄宝剑连鞘横放腿上,少女眉目清秀,正是白雪音的模样。 “厉害,应该也有你吧?”蓝桥来了兴趣,起身往其余各桌一一看去,果见朱清影、唐梨、柳月遥等美女各有呈现。 画上的花语夕双手捧花,正以一个屈膝的动作翩然献舞,蓝桥哑然失笑道:“这幅画可不太妙。” 花语夕美眸一闪道:“怎么不妙了?” “没看过你跳舞的人倒也罢了。”蓝桥轻叹一声道,“在下有幸看过几次,知道无论画手的笔法有多精湛,都难以重现你本人的风姿。”78中文首发 . . “算你会说话。”花语夕喜孜孜地道,“等过了今夜,我就是你门下的家奴了,到时候你什么时候想看我跳舞,我都跳给你看。” “你若真什么都听我吩咐,能不能给我透句实话。”蓝桥默默走到角落的一桌前,指着画上月下抚琴的李静姝道:“李家小姐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道?” 花语夕摇头道:“真不知道。” “那星落呢?”蓝桥追问道,“白莲教的长老星落,当时也出现在江浦的,他最后又去了哪?” “白莲教的事我就更不清楚了。”花语夕不解地道,“你问他作甚?” 蓝桥担忧地道:“这老东西的妖术邪门得紧,杜震的妹妹就中招了,我怕小姝也成了他邪功的傀儡,那样我就万死莫赎了。” “这应该不会,星落选择施术对象时,虽不在意对方武功的高低,却总偏向选择肢体强健以及心志偏弱的人。”花语夕宽慰地道,“李家小姐自幼就是个病秧子,偏又心志坚定,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蓝桥奇道:“她的事你怎知道……” “哎呀好啦,都跟你说过了,当你和一个姑娘单独相处的时候,尽量别提别的姑娘。”花语夕大嗔着打断他道,“你再李小姐长李小姐短的,我可生气了。” “好吧,算我多嘴。”蓝桥苦笑一声,摸出那对樱花耳坠递到花语夕面前,“这个还你。” 花语夕白他一眼道:“这是你赢的战利品,还给我作甚?” “不然你想我怎么办?”蓝桥一摊手道,“拿去卖了还是给菱儿戴?” 花语夕一想也是,噗嗤一笑道:“那你给我戴上。” 蓝桥无奈,帮花语夕戴上耳坠。 花语夕晃了晃脑袋,娇笑道:“好看吗?” “好看。”蓝桥抓着头发道,“美得就像这天上的月亮。” “啧啧啧,公子该不会拿同样的话还哄过风家小姐?”花语夕有些幽怨地看了蓝桥一眼道,“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蓝桥摸着鼻子道:“不是你说不提别人的吗?” “好好好,这次算我不对。”花语夕盈盈起身,歉意地一笑,从酒缸里给自己和蓝桥舀出两大碗酒道:“咱们喝酒。” 蓝桥看着花语夕手中满满的一碗酒道:“这么多吗?” “说出来怕你不信,我从出生到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喝醉过。”花语夕凝视着蓝桥道,“今天为了点心,也为了我以后给你当奴婢的生涯,我要一醉方休。” “你不是说戏言么?怎么又当真了?”蓝桥莞尔道,“你以前整天琢磨着怎么算计旁人,自然不能轻易喝醉。” “我近十年来,言行无不以利害为先,从来都是盘算着得失,计较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花语夕说到这里端起酒碗,先“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大口,然后正色道:“但是现在,我偏要感情用事一回。” 说罢她再次举起酒碗,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第417章 无愧于心 蓝桥看着花语夕把碗中酒喝得一滴不剩,仍不敢相信地道:“所以你今后真打算跟着我了?” “不然呢?回二七会他们也不要我呀。”花语夕若无其事地说着,又为自己舀满了酒。 “你家在哪?为什么不回家?”蓝桥话一出口,立时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家庭美满的人,哪有人会干这豁命的事? “不该问的,我认罚。”蓝桥说罢也一口气喝尽碗中的酒。 “公子豪气。”花语夕索性撸起衣袖,把酒缸搬到桌边,又把柜下的干果、花生以及熟牛肉也一股脑地摆上桌,两眼紧盯着蓝桥道:“一个秘密换一碗酒,不问家世背景,玩得起吗?” 蓝桥仔细审视着花语夕的面容,见她目光中隐含着悲切与期待,心道就让她好好醉一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好。” “那我先问,你答出来,我喝酒。”花语夕眼中凝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正如蓝桥在济南初见她时一样。 “问吧。” “你和风家小姐,真的成亲了?” “成亲了,在黑石峡口的一处福地。” “那你们……”花语夕说到这里忽然垂下头去,低声道:“你们入洞房了没?”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蓝桥笑了笑道,“没有,当时兵荒马乱的,没时间想那种事。” “我问完了。”花语夕抬起头,眉眼间显然多了两分轻松,拿起酒碗几口喝个干净,“现在你可以问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把自己的酒碗添满。 蓝桥想了想道:“你和李景隆,到底是什么关系?” 花语夕不屑地道:“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你问这个干嘛?” 她说到这里陡地顿住,恍然道:“柳月遥编排我什么瞎话了吧?” “昨天晚上,你和李景隆同处一室,你们都做什么了?” 花语夕似笑非笑地道:“我就给他跳跳舞唱唱曲,旁的什么也没做。” “真的?” “怎么?公子吃醋了?” “没有。” “那喝酒吧。” “喝就喝。” 蓝桥一仰脖子把酒喝干,花语夕立即为他添满:“换我问了。” “姑娘请问。”蓝桥大方地道。 花语夕眯起眼道:“公子此生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子是谁?” 蓝桥沉默半晌,叹道:“是李小姐。”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又问:“你喜欢她什么?” “你这倒真把我问住了。”蓝桥苦笑道,“这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一种感觉。” 花语夕饶有兴致地道:“你试试看。” “说起来我们从初始到后来分开,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蓝桥斟酌着词句道:“她有时温柔似水,有时却又像天上孤冷的白鹭。她虽很少正面与我交谈,却总在背后默默关怀着我,这些我都知道。她身份高贵,秀外慧中,是个上得厅堂的大家闺秀,同时也心思细腻,善于洞察他人的情绪变化。” 他摸出李静姝在岳阳给他的那只香囊道:“你看,这就是她给我的。” 花语夕悄声道:“通常说来,女孩子赠男子香囊,是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莫非她……” “太晚啦。”蓝桥喟然道,“总之我和她的事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缘分尽了,也就错过了。” “你们的缘分说不定还没尽呢。”花语夕眨着眼道,“你这不还在找她?” 蓝桥一摆手道:“该你喝酒了。” 花语夕双手捧起酒碗,这次换了个端庄的姿势缓缓把酒喝尽,用衣袖揩了揩嘴角,婉然一笑道:“该你问了。” “两年前在庐州,那个蒙着面的罂粟小姐,真是你吗?” “不是我还能有谁?” “我说的是,在庐州沁春园,和我交过手,最后……” “最后给你按在墙上欺辱的可怜女子?” “是你?” “是我。” “你当时真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对于白雪音和蓝枫,他们的死活并不重要,小郡主我是有意要留她一条命的,为的就是给朱棣起事一个由头。”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能一开始就放我们离去?” “虽然并没想真的把小郡主带回京城,但追还是要追,否则怎么能让天下人知道,建文帝对自己的亲侄女都不留情面,让藩王人人自危呢?” “那我呢?” “抱歉公子,以我当时的主张,是一定要杀死公子的。”花语夕眼中现出歉意的神色,幽幽地道,“因为奴家早就料到,公子非是池中之物,必会屡次破坏我们图谋之事,正如后来确然发生的那些事件一样。”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花语夕忍俊不禁地道:“能让你的敌人如此忌惮,恨不得置你于死地而后快,这当然是夸你。” 蓝桥点了点头,又喝下一碗酒。 此时二人都已连喝了三碗酒,蓝桥只是身上发热,花语夕却早已红晕满颊,眼中的烟波之气也更浓了。 “又轮到我问了。”花语夕被酒劲激得活跃起来,兴致勃勃地道,“刚才说了李家小姐,现在说说我吧,我在公子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蓝桥淡淡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身上藏着很深的秘密,你拿出来示人的形象虽然美好,却也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只是一种你刻意营造出来的样子,而非真正的你。” 花语夕讶然道:“公子为何会有这种印象?” “每个人做事都有原因,每件事的机缘都有其因果。”蓝桥盯着她迷雾般的眼睛道,“可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这些因果。” “你迟早会知道的。”花语夕拿起酒碗再次喝个干净,“以后有机会,我会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我等着。” 此时的花语夕已经微醺,目光也更加迷离起来。她催促着蓝桥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秘密,快问,我感觉我已经有点晕乎了。” 蓝桥心道这都是极烈性的烧酒,一碗少说也有三两多,她连喝四大碗,不晕才是怪事:“你刚才说,你一开始想杀我?” “不止是一开始,其实直到几天前在江浦,有机会的话我都想杀你。” “可是一连几次,你又没杀掉我。”蓝桥掰着手指数道,“庐州一次,济南一次,岳阳一次,河西一次,再加上最后在江浦。” 花语夕不解地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蓝桥哈哈一笑,洒然道:“我就是想问,在你这几次失手的经历中,有没有哪次,其实内心是不想我死?” “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你真的对我有点意思,所以不忍心杀我?” “哪有这样当面问的,让人家怎么答嘛?”花语夕的脸更红了,咬了咬唇道:“奴家不也有几次落到公子手上,公子同样心软放过奴家,莫非也是心悦奴家?” 蓝桥见迫出了她的羞态,得意地一笑,咕嘟咕嘟喝酒去了。 花语夕这才知道上当,原来此君根本不是在问问题,纯粹在调戏自己。 但不知为何,她面对这样的戏弄,非但不气恼,内心反升起甜丝丝的感觉。 她给自己最后倒满一碗酒道:“这大概就是最后一碗了,喝罢这碗,我恐怕就要醉了。” 蓝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喝醉前就知道自己要醉。” “严格来说,这不算问公子的秘密。”花语夕在凳上蜷起双腿,以下颌枕着双膝,轻声问道:“你说,如果一个人做了一些好事,也做过不少坏事,旁人会怎么看待他?” 蓝桥见她似有自责之意,便劝慰道:“人无完人,又有谁能一辈子不犯错呢?往远了说,你看盛唐的唐玄宗,近了就看咱们的洪武皇帝,他们都可说是一代圣君,却也都做过坏事。要按照寻常的观点,只要你做的好事比坏事更多,造福的人比祸害的人更多,那在他人眼里,你便是个好人。” 花语夕歪着脑袋问道:“那不寻常的观点呢?” 蓝桥摇头道:“不寻常的观点,说出来你或许不爱听。” 花语夕微嗔道:“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嘛。” 蓝桥正色道:“我以为,功便是功,过便是过,功过是非不在人言,而在内心。就拿先帝来说,他驱除鞑虏,开创盛世,焚膏继晷,励精图治,功绩不可谓不大,造福之人不可谓不多。但他大肆残害有功之臣,却也着实令人齿冷。若你随便抓个路人来问,他自然会说,先帝功远大于过,是几百年不遇的好皇帝,但李善长蓝玉的朋党又何尝会这么想?听说洪武皇帝因杀伐太多,晚年时常被噩梦所扰,这便是内心不能平静所致。” 花语夕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为善还是作恶,为的不是旁人的评价,而是内心的平静?” “虽是一家之言,但我确有这个意思。”蓝桥点头道,“是非对错不该由伦理道德,又或由他人的好恶评判,只要无愧于心,做什么选择都是对的。而所谓善恶,也不过是我们内心的一念之差。” 花语夕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奴家受教了。” 说罢她把最后一碗酒一饮而尽,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最后一个问题。”蓝桥拿起自己的酒碗,看了看花语夕抱在凳上的赤足道:“你每天这么光着脚,脚不疼啊?” 花语夕嫣然一笑,不答反问道:“疼又如何?你帮奴家揉吗?” 蓝桥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只得喝酒掩饰。 此时莫说花语夕,连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醉意袭来:“就到这吧,要是咱俩真的醉倒在这,连个给彼此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咱们去哪?”花语夕捧着自己发烫的脸道。 “自然是各回各家。”蓝桥长身而起道,“最后劝你一句,回去你的藏身处去吧,等天一亮,就回楚水城去。” 花语夕露出也不知是幽怨还是庆幸的古怪神色,小声道:“真不用我伺候你?” “不用。”蓝桥毫不犹豫地道,“花大姐一夜就能卖上好几万贯,我哪有这个福分?” 见他说罢要走,花语夕一把拉住他道:“你刚才说过,是非对错,不能由伦理道德,又或他人好恶来评判。” 蓝桥愕然道:“那又如何?” “你甘冒大险,帮我救出属下,我答应做你蓝家的家奴,这是咱们之间的约定,和我昨日收到多少赏钱又有什么关系?”花语夕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福也好,祸也好,只要无愧于心,都是你的。” 第418章 四时追命 建文三年二月二十二日,蓝桥进城的第五天清晨。 大雨。 花语夕昨夜喝得醉醺醺的,硬是被蓝桥从密道抗回藏身处,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缓过来。她收拾了些东西,然后便跟着蓝桥回到项府,走的小门,没惊动什么人。 她首先找来鹿家那对姐妹花,逼她们服下自制的慢性毒药,让她们一切如常地在兰园侍候,如果蓝桥等人在京城出了事,她们就再没可能拿到解药。 鹿氏姐妹自是吓得不敢不从,第二天一早便向神女楼送出消息,汇报昨晚一夜无事。 花语夕住进兰园中一间独立的雅舍,就那么和衣躺在榻上,听着窗外清沥的雨声,脑海中时而思潮起伏,时而又空明一片,直至天色微明。 她换了一身淡粉色的流水长裙,精心地梳洗打扮之后,戴上那对樱花耳坠,推开房门。 清冷湿润的空气涌进门内,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双手,仿佛在拥抱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伫立良久之后,她撑起一把油纸伞,姿态优雅地漫步到蓝桥下榻的木屋之外。 她闭目片刻,然后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提起裙边,在屋外湿漉漉的青石板方砖上单膝跪地,朗声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木屋毫无动静,只有大雨落在屋顶和石板地上的声音哗哗响个不停。 花语夕把伞抛到一边,改为双膝下跪,提高嗓音唤道:“奴婢花语夕,给家主蓝公子请安。” 雨滴被风吹打到花语夕的身上,她却纹丝不动,任由头脸和衣裙被风雨沾湿。 旁边雅舍内的蓝枫和本雅莉听到动静,双双推开房门,隔远看着这边的情形。 蓝桥的房内却仍是没有声音。 花语夕微抬起头,黛眉微蹙,露出疑惑的神色。 蓝枫撑起外套,冒着雨小跑到花语夕的身边,捡起油纸伞替她撑住,同时向蓝桥的木屋喊道:“大哥,花大姐在外边跪半天了,你就算立威也不能这样羞辱她呀,差不多就行了,我看得都心疼了。” 木屋仍然没有动静,就像空屋一样。 蓝枫和花语夕对视一眼,眉峰猛地一跳道:“不对劲!” 不等他话音落下,花语夕早已箭一般窜出去,在蓝桥的房门上狠拍了几下:“公子,你在吗?” 蓝枫紧跟着赶至,急声道:“别问了,踹门!” 花语夕飞起一脚,直接踢断门板,和蓝枫一起破门而入。 蓝桥静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面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是……”花语夕扑至床前探他脉息,陡地一声惊呼:“四时追命。” 蓝枫见她神态惊慌,也不由紧张起来:“那是什么?” “是一种罕见的剧毒,我也只是听人讲过,说毒素发作前可在中毒者体内潜伏四个时辰而无征兆,等到毒发往往已来不及救治。”花语夕一边匆匆说着,一边用力扯开蓝桥的上衣,咬着牙道:“帮我把他翻过来。” 蓝枫帮她把蓝桥翻成趴在床上的姿势,花语夕一眼看到蓝桥肩头那点针刺似的血痕,色变道:“是常洪的飞镖。” “从昨夜算到现在,差不多正是四个时辰。”蓝枫粗略一算道,“这毒有解吗?” 花语夕扭头就往外走,断然道:“我去找人,你在这看好你大哥。” 她一出门就撞上守在门口的本雅莉:“项逸轩呢?带我去见他,快!” 本雅莉带着花语夕匆匆来到云仙阁,项逸轩正悠然站在庭前,一边欣赏着雨景,一边修剪着盆景里的枝叶。 小蝶侍立一旁,手里托着个大方盘,盘上放着大小不同的数把园艺剪,以及项逸轩刚剪下来的枝叶。 “项逸轩!”花语夕浑身湿透地冲到项逸轩身前,一把推开试图挡驾的小蝶,“蓝公子中毒了,快派人去抓药。” 她也不等项逸轩答话,一股脑地说出一串药材的名字和对应的剂量。 项逸轩看着被湿发掩住头脸的花语夕,皱眉道:“哪个蓝公子?你又是谁?” 本雅莉见小蝶想要喊人,忙止住她道:“她是花大家,蓝大公子昨晚中了常洪的飞镖。” “花语夕?”项逸轩目光一闪,上下打量着花语夕道,“没想到怀远真把你带回来了。” “别废话了,你快叫人去抓药,再晚就来不及了。”花语夕见不远处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抢过去便开始写药方,同时又催促小蝶道:“你不是要喊人吗?快喊呀!” 小蝶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项逸轩,犹豫地道:“公子……” “不必叫人了。”项逸轩淡淡地道,“既然事态紧急,我亲自去。” “拿着。”花语夕递上墨迹未干的药方。 “记得住,聪明人不止你一个。”项逸轩说罢便跳上墙头,转眼消失在雨幕里。 本雅莉忧心忡忡地道:“花姐,现在我们去哪?” “你们府里有存什么药物没有?”花语夕转头问小蝶道,“蓝公子危在顷刻,等你家公子回来只怕太慢。” “竹园的药房里是存有一些药材,我也不都认得。”小蝶摇头道,“但没有宋管家或者我家公子的允许,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已绕住了她的脖子:“现在带我去,不然杀了你。” 花语夕从项府的药房里取了一些可暂时缓解症状的药材,回到蓝桥的木屋。 蓝枫一头冷汗地道:“呼吸越来越弱了,这毒怎么这么厉害?” “厉害倒也未必,主要是能出其不意。”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因为毒素可以延迟发作,所以能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这次若非你大哥替我挡了那一镖,换作是我等到毒发突然晕倒,就算知道怎么解毒也来不及了。” “我去煎药。”蓝枫看到花语夕手里拿的药材,推门想去找鹿氏姐妹,“她们应该知道在哪。” “太慢了。”花语夕伸手再探蓝桥的脉息,“按现在的趋势,等你煎好了药回来,他恐怕已经断气。” 蓝枫面色惨变道:“那怎办才好?” “必须立刻减缓他的症状。”花语夕说着拆开药包,直接把干药放入口中咀嚼,再喂进蓝桥嘴里。 “这能行吗?” “稍微有点用,至少要撑到项逸轩把药买回来。” 蓝枫这才知道花语夕刚才喂的并不是四时追命的解毒剂,胡乱出主意道:“我大哥有个宝贝香囊,是江浦李小姐给的,据说也有解毒效应,就是泡过好几次水,似乎已经没用了。” “在哪呢?”花语夕动容道,“快拿给我!” 蓝枫找出香囊递给花语夕,花语夕迫不及待地扯开线封,打开倒出里面的药渣一看,却又不禁怔住。 “有什么问题吗?”蓝枫见她神色古怪,也看向她倒在掌心的药渣。 “确实不起作用了。”花语夕有些难过地道,“我从竹园拿回来的药,刚才嚼碎喂他是为了抢时间,现在你可以把剩下的药材研成粉末,再让他服下。” 蓝枫忙不迭地点头,抓起药包便出了门:“本姑娘,我先生火,你帮我找研钵和研杵来。” 待蓝枫和本雅莉都已去远,花语夕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力地坐倒在蓝桥的床前。 “公子,我想害你那么多次都失败了,这次你可千万挺住了呀。”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蓝桥,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几乎浑身颤抖地哽咽道:“说好给你做婢女的,总不能让我失信吧?等你缓过来了,我做好吃的给你吃,跳舞给你看,我要把一切都献给你。” 第419章 同床共枕 蓝桥再醒来时,月光正从窗棂流水般洒落。 那光线皎洁而又温柔,如轻纱一般落在蓝桥的身上、被上,也洒落在花语夕瀑布般的长发和玉雕般的侧脸上。 花语夕睡着了,纤长的睫毛紧闭着,双腿跪坐在蓝桥的床前,上身伏在床上,娇躯伴随着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甚至连那对樱花耳坠也忘记摘下。 月色照进耳坠上璀璨的水晶,又被反射到她的脸上,美得让人心醉。 蓝桥伸出颤抖的手,试图帮花语夕摘下耳坠,不料才刚一碰到,她就悠悠醒转。 她眨了眨朦胧的睡眼,待看清是蓝桥后,瞬间露出惊喜的神色:“公子,你醒了。” “天还没亮呢,你跑我房里来干什么?”蓝桥不知花语夕因何这般欢喜,不解地看着她道,“我做了场大梦,感觉像过了很久很久,但看现在的天色,似乎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花语夕意识到自己趴在蓝桥床上是失礼的举动,揉了揉早跪麻了的腿,膝行着退后两步,伏身道:“奴婢欢迎公子回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蓝桥莫名其妙地道:“从哪回来?” “从鬼门关回来。”花语夕嫣然一笑,朦胧的眼中仿佛刚下了场大雨,随时可能溢出水来,“公子睡了不是一个时辰,而是整整一天。” “什么?”蓝桥难以置信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花语夕这才把蓝桥中毒,自己如何缓解他的症状,项逸轩如何帮忙买药等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直到项公子把药买回来煎好,奴家喂公子服下,公子才逐渐脱离危险。这毒其实并不难解,关键还是太突然了,中毒者往往还来不及反应,就已昏迷过去。” “所以现在是二十二日的晚上。”蓝桥终于恍然,感激地看了花语夕一眼道:“多亏有你。” “说什么傻话呢?本来去神女楼就是为了奴家的事,公子中招也是为奴家挡的。”花语夕凝望着他道,“公子对奴家的好,奴家都记得的。” 说到最后,她有些羞怯地垂下头去。 蓝桥默然半晌,轻叹一声道:“可惜一整天就这么浪费了,找小姝的事还是没有头绪。” 他一抬眼,看到那只被花语夕拆破的香囊,惋惜地道:“唯一的纪念物也被你拆了。” “这有什么的?”花语夕满不在乎地道,“公子这么在意李家小姐,这么用心地想找到她,等见到了她,她肯定会爱上公子的。到时候莫说一只香囊,就是十只百只,也不在话下。” 蓝桥苦笑道:“别开玩笑了。” 花语夕正色道:“相信我,她会的。” 蓝桥讶然道:“你比我还了解她?” “我只是比你更了解女人罢了。”花语夕有些不自然地道,“还记得咱们在济南打过的赌吗?你说风家小姐不会吃醋,但她还是找理由来了。” “是呀,明明去年才发生的事,怎么感觉恍如隔世一样。”蓝桥感慨万千地道,“当时还给你做了莼菜汤,想给你下药自己还纠结半天,是真把你当个好姑娘来看。” “怎么?现在知道奴家是坏姑娘,后悔了?”花语夕似笑非笑地道,“后悔也晚了,好姑娘也罢坏姑娘也罢,都是公子的了。” 蓝桥听她话中隐含暧昧,又看到月光下她楚楚动人的容颜,心中一软道:“别在那跪着了,地上这么凉,回去睡吧。” “那可不行,公子的毒刚解,必须保持观察避免反复。”花语夕认真地道,“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公子再无症状,奴家才能放心。” “你这么晚还待在我房里,对你名声不好。”蓝桥无奈地道,“明天大家就全知道了,到时候怎么看你?” “爱怎么看怎么看,奴家无愧于心,怕什么?”花语夕娇嗔着道,“倒是公子,你是怕你弟弟知道,怕项公子知道,怕和林公主知道,还是怕风家小姐知道吃醋呢?” 蓝桥老脸一红,强撑着道:“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既然不怕,就不要撵奴家走。”花语夕点头笑道,“奴家看着公子睡。” “你也累了一天了,总不能让你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蓝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嫌弃的话,你就在我旁边休息吧,放心不碰你,碰你是小狗。”说着他还向里挪了挪,为花语夕腾出一片空间。 “喂,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花语夕白了蓝桥一眼道,“难道奴家只能被狗碰?”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欢喜,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轻轻坐上蓝桥的床,卧倒在他枕边。 蓝桥听到她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陡地又想起当初在济南,他和花语夕为破解双心连环的地库机关,用心跳计时的往事,脸上不禁一阵发烫。 他看着花语夕那像关切又像是含情脉脉的眼眸,心想这位屡次和自己作对的美女大敌,难道从此就真成了任自己随意驱使的女婢? 她若有歹心,今早毒发时坐视不理就好了,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来救自己? 然而自己现在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简直像做梦一样。 花语夕见蓝桥半天不说话,轻声道:“公子想什么哩?” 由于二人距离太近,她的气息直接吹在蓝桥脸上,让后者的心跳又是一阵加速。 蓝桥不敢再看她的眼,索性扭转身子面朝墙里,咕哝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既然天性不坏,为何要和二七会同流合污?跟着他们你想得到什么呢?” 花语夕幽幽地道:“那公子为何又偏要和堂主过不去呢?打败了他,公子又能得到什么?” “安萧寒杀了我爹,我自然……”蓝桥说到这里陡然顿住,不可思议地道,“难道你也是为了报仇?” 花语夕没再说话,昏暗的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蓝桥本期待花语夕讲出她的故事,听她不答,又不好迫她倾诉隐私,便也住了口。他体内的毒素刚解不久,精神尚弱,没过一会便再次沉沉睡去,只留下花语夕的一双美眸在月色下闪着波光。 “其实,狗也挺可爱的。” 第420章 徐三小姐 当二月二十三日的阳光如期降临,花语夕仍在蓝桥的枕边酣睡。 这是蓝桥进京后的第六天。 蓝桥在床上伸展了一下四肢,自觉恢复如常,便轻松地坐起身,看向花语夕海棠般娇美的睡颜。 她直至此刻仍穿着昨日的粉色衣裙,樱花耳坠摘了放在一边,双腿蜷缩地侧躺着,两只小脚则露在外面,让人生出想伸手把玩的新奇感。 门外传来鹿雪柔的声音:“蓝公子好些了吗?项公子唤蓝公子去用早点哩。” 花语夕睁开眼,见蓝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忙赧然地别过脸去,不好意思地道:“公子早安。” “昨晚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委屈你了。”蓝桥怜爱地看着她蜷曲的身子,忍不住替她拨弄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和我一起去用早点吧。” “不必了。”花语夕脸上一红,匆忙翻身下床道,“让奴家先侍候公子盥洗更衣,然后公子自己去吧。” 蓝桥哂道:“我都这么大人了,还用你这小姑娘侍候?” “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热水来擦脸。”花语夕也不和他置辩,说罢便往门口走,刚要推门却又停住,咬了咬唇,低头道:“外面有人看着呢,我……我不方便出去。” 听她这么说,蓝桥“噗嗤”一笑道:“你昨晚不是说无愧于心吗?怎么现在还怕误会了?” “奴家是怕公子被人误会。”花语夕的脸更红了,“带奴家回来才一天,就迫不及待地……” “迫不及待地怎样?”蓝桥眨着眼睛追问。 “明知故问!”花语夕不依地嗔了一声道,“公子坏死了。” 蓝桥哈哈一笑,径自拿凉毛巾擦了脸,又换上一身花语夕递来的整洁长衫,最后确认道:“你真不和我一起去?” “不去了。”花语夕一边拿起木梳为他梳头,一边摇头道,“哪有婢女和公子一席用膳的,不合规矩。” “怕出门见人才是真吧?”蓝桥看着她小女人般的羞态,心情不知为何更明朗了些:“以前花大姐说话办事何其干练,没想到一夜过后,现在也跟个小姑娘似的。” “人家本来就是小姑娘。”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公子还是小狗呢。” 蓝桥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碰过她的头发,正应了自己昨晚说“碰她是小狗”的话。 待梳罢了头,他推门而出道:“那你就在这等着,我给你带些回来。” 蓝桥跟着鹿雪柔走进云仙阁的堂屋,一桌丰盛的早点正由婢女流水般地传上饭桌,香气四溢。 “怀远请。”项逸轩悠然坐在一张圆凳上,招手示意蓝桥入座。 “多谢思邈款待。”他看着装潢得金碧辉煌的堂屋,啧啧称奇地道:“敢问思邈的祖上是?” 项逸轩拿起一只白瓷碗,一边给蓝桥盛粥一边道:“不瞒怀远,在下的外祖父正是元末明初的江南巨富沈万三。当年外祖父遭小人构陷,被洪武帝流放云南,客死他乡。临行前他把大半财产秘密转移到娘亲名下,最后又辗转变成我项家的家产。家父行事低调,洪武帝虽有心追究,却因始终抓不到把柄,最后不了了之。” “难怪思邈坐拥家宅数里,也没人找思邈麻烦。”蓝桥接过盛满粥的瓷碗,道了声谢又道:“思邈那天谈到魏国公,莫非思邈与徐家的关系也和沈万三有关?” “这话我对怀远说,怀远却不要再对外人提起。”项逸轩笑着支起一只手,掩住半边侧脸悄声地道:“老魏国公与外祖父本是好友,外祖父不但出资捐建京师城墙,更帮助老魏国公在北平城外构建居庸关等一系列防御工事。老魏国公不满先帝流放外祖父的处置,却又无从劝谏,只得对我悉心提点,让我在魏国公府接受最严格的教导和训练,以尽一点长辈的心意。” 他从冷盘中夹了一只蟹钳放进蓝桥碗里,顿了顿又道:“后来老魏国公病逝,徐辉祖袭爵,我便跟着他学,到现在也算小有所成。” 蓝桥喝了口粥,动容道:“好香。” 项逸轩解释道:“这是炖了三天的老鸭汤,配上火腿、鲜笋和鱼蛋熬制而成,用来浇稀饭再鲜美不过。” “难怪。”蓝桥点头道,“有些好东西,就得花时间磨。” “食物如此,人也一样。”项逸轩忽然狡黠地一笑,神态暧昧地看了蓝桥一眼道:“不过怀远似乎却是个急性子。” 蓝桥愕然道:“此话怎讲?” “听说花语夕在你房里侍候了一整夜,直到天亮都没出来。”项逸轩压低了声音道:“本以为你会被那妖女折腾得精神不振,现在看到你生龙活虎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 “你想哪去了?”蓝桥哭笑不得地道,“我一直昏迷到后半夜才醒,和她什么也没有。” “别解释,别解释。”项逸轩连连摆手道,“都是男人,我懂。” “你懂啥呀懂?”蓝桥一瞪眼,刚想再解释,忽然小蝶进来禀道:“三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项逸轩头也不抬地说着,面上含着的笑容却瞬间敛去,把一根咸菜夹进自己的粥碗里。 “那在下先告退了。”蓝桥刚要起身,却被项逸轩一把拉住:“怀远无须回避,这是魏国公府的三小姐妙锦,我在魏国公府习武时认识的,一直把她当亲妹妹般看待。蓝枫和本雅莉住在我这她也知道,她明白回家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蓝桥见项逸轩言辞恳切,像是极希望自己留下,旋即想到他和这魏国公府三小姐的关系必不简单。 一阵淡淡的香风吹来,一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妙龄少女款款步进堂屋。她面容恬静,清纯如不含一丝杂质的秋水,体态绰约,轻盈似不堪一阵风吹的春花,头戴简单又不失贵气的象牙簪,耳着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纤纤素手捧着一个红木匣子,不施粉黛却依然明人。 “项大哥早。”徐妙锦大方地朝项逸轩蹲了一个万福,嘴角泛着甜甜的微笑道:“项大哥今天又有客人呢?” “这是蓝枫的大哥蓝桥。”项逸轩替徐妙锦拉出一张凳子示意她坐下,又补充道:“都是自己人。”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小女子妙锦,见过蓝大公子。”徐妙锦又朝蓝桥一个万福,然后才盈盈落座,恭谨地把红木匣子放在桌角。 蓝桥虽见惯了美女,乍见徐妙锦仍觉美艳不可方物,脑海中浮现出“一顾倾人”的典故,赞不绝口地道:“三小姐倾城之色,蓝桥何其幸耶?” 徐妙锦笑吟吟地白了蓝桥一眼道:“蓝公子惹得那么多美人儿为你害相思病,艳福已不知羡煞多少旁人,还要来取笑小女子吗?” 蓝桥这才想起徐妙锦是和风夜菱李静姝从小一起玩耍的好友,脸上一红道:“早听菱儿提过京城四秀的大名,果然尽是貌比天仙的美女。” 徐妙锦转头看向项逸轩,见后者自顾自地吃菜喝粥,娇声嗔道:“不给人家也盛一碗的吗?人家还饿着肚子哩。” 项逸轩苦笑称是,一边给徐妙锦盛粥,一边愤愤道:“偌大个魏国公府,竟然让三小姐饿肚子,真是太过分了!” “人家想陪项大哥一起吃嘛。”项逸轩没想到徐妙锦如此大胆直接,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蓝桥替他解围道:“当然要一起吃,思邈方才还和我说呢,两个大男人吃早点有什么意思,要是他的妙锦妹子在就好了。” “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项逸轩狠狠瞪了蓝桥一眼,又暗踢了他一脚,用不出声的唇语道。 “这还差不多。”徐妙锦看不见项逸轩对蓝桥做了什么表情,喜孜孜地拿起一只大虾,剥去壳后放进项逸轩的碗里,然后眼珠一转,低头吸吮手指上残余的虾汁。 三个人在既微妙又尴尬的气氛中用过早膳,徐妙锦在婢女端来的铜盆中浣洗了双手,打开木匣子道:“项大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蓝桥定睛一看,但见木匣中整齐地叠放着一双玄色手套。 徐妙锦得意地取出手套,塞到项逸轩手上道:“摸摸看。” 项逸轩伸手摸了摸料子,蹙眉道:“这是?” “这是人家特意给项大哥做的手套,很薄但是材质很好,能让项大哥抓兵器时更稳定。”徐妙锦柔声道,“试试看嘛。”78中文首发 . . 项逸轩无奈地戴上手套,发现的确非常贴合自己的手型,且质地轻薄,透气也好,几乎察不出任何不适。 他又拿起一只瓷杯,果然觉得手与杯子之间的摩擦更加稳固,用这样的手套握兵刃的话,应该也有相似的效果。 “喜欢吗?”徐妙锦仔细观察着项逸轩的神色道,充满期待地道:“以后项大哥再和我哥过招,赢面就能更大一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项逸轩扫兴地摘下手套,叹道:“和你大哥比武过招,我就从来没赢过。” 蓝桥劝道:“再怎么也是人家三小姐的一片心意,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三小姐的好意我收下了。”项逸轩迟疑地望着徐妙锦道,“不知三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啊?”本来还笑容满面的徐妙锦听到项逸轩这句话,立时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她清澈的双眼泛起一层水汽,鼓着嘴道:“项大哥想赶人家走吗?” “我不是这意思。”项逸轩苦恼地挠着头,几乎要把头发都揪下来,“我这有客人你也看到了,我的意思是……”他越解释越乱,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抛往蓝桥处。 蓝桥则恼他辜负美人心意,索性给他来个不理不睬。 徐妙锦咬着嘴唇,手指绞了绞衣角道:“其实这次我来,是有事找项大哥商量。” “什么事?”项逸轩显得有些不耐烦。 “明天就是人家生日了。”徐妙锦委屈地道,“人家想在项大哥家里过。” “你不在自己家过生日,却跑到我家来,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嘛?”项逸轩不解地道,“你大哥能同意吗?” “他已经同意了。”徐妙锦说到这里,眼中再次露出期待之色,“他说反正项大哥也不是外人,只要我开心,在谁家过生日都一样。” “他真这么说的?”项逸轩难以置信地道,“都说长兄如父,哪有他这么对自家妹子的。” 徐妙锦不满地撅起小嘴道:“项大哥不欢喜人家来吗?” “你都看到我家有客人了,这不是添乱么?” “人多更热闹,要嘛要嘛。” 蓝桥听着他们二人扯皮,心中却品出不一样的弦外之音。 如果徐妙锦过生日的这件小事有徐辉祖在背后支持,那他又在想什么呢? 徐辉祖是否已经怀疑到,那天刘璟在秦淮河上遇到项逸轩时,项逸轩是在为自己打掩护?又或者他是在怀疑花语夕的去向,之所以支持徐妙锦到项逸轩府里庆生,是否其实也想趁此机会到项府搜查一番? 当然,徐妙锦对项逸轩的情意昭然若揭,徐辉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他公然支持徐妙锦和项逸轩接触,自然也有想借此把项逸轩划为自己人的意思。 蓝桥想到这里,忽然一个闪念冒了出来。 明天徐妙锦过生日,不但是徐辉祖的机会,说不定也是他蓝桥的机会。 花语夕对李静姝的下落一无所知,说明她那个时候已被二七会架空,那么李静姝最有可能便是被徐辉祖控制在手里。 等到明天徐辉祖陪徐妙锦庆生,他要么可以趁魏国公府空虚,前去探查一番,要么可以抓个徐辉祖亲信的下人,问出李静姝的下落。 甚至实在没办法了,他还可以找机会绑架徐妙锦,用以和徐辉祖谈条件,交换李静姝。 蓝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徐妙锦的身上,同时也为自己这有些下作的想法感到不齿。 但是为了找到李静姝,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项逸轩见蓝桥神色有异,还以为蓝桥要帮他说话,忙拍了拍他道:“怀远想说什么?” 蓝桥心中计议已定,对项逸轩暗道一声“抱歉”,抚掌笑道:“有道是拿人手短,思邈既接了三小姐的礼物,又何必拒绝她在你家里过生日这么个小小的请求呢?” 第421章 自作多情 女人一旦产生可以把自己交给某个男人的念头,并对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故事生出过某些具体而又羞于告人的幻想,她的内心就会产生一种温暖又甜蜜的仿佛属于春天的骚动。 这种骚动会打破她平静的内心世界,让她难以自制地愿意去想她和这个男人的一切,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从而使她不可救药地认定,那就是她的男人。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花语夕第一次来雅舍找蓝桥时,蓝枫怕蓝桥再被她骗,曾问她如何确保守约。她一连两个提议被拒绝后,竟鬼使神差地想到可以让蓝桥占有自己,以表明她在此事上的诚意。 这话她当然没说出口,但仅仅是在脑海中闪现一遍,也足够让她羞臊不堪了。 而也正是从那时起,这种丢人的念头就在她的心底埋下种子,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和蓝桥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 她更是时常想起蓝枫的话,每次想起,都禁不住浑身发烫。 “甚或是他将来要你填房,你都必须照做。” 两天前也是在这个房间里,蓝枫曾这样说道。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当时为了尽快救出被困的手下,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天呐,这也太丢人了,我怎么会答应这样毫不合理的要求? 但是……既然是他,应该也还好吧? 昨天早上,她正是怀着这样羞怯的心情梳妆打扮,然后去找蓝桥的。 紧接着几乎一整天,她都在照顾中毒昏迷的蓝桥。而这样一次惊险的事件,更加强了她在内心和蓝桥的羁绊,让她更迷恋也更离不开眼前这个曾和她势不两立的青年男子。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花语夕看着已被她重新整理干净的床铺,眼前又浮现出昨夜和蓝桥一同躺在床上的情景。他们是离得那么近,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几乎灌满了她的耳朵。而蓝桥身上传出的男子气息,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心安。 接踵而来的磨难和打击早已让花语夕身心俱疲,她其实也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起初她因为少女的矜持与羞怯,辗转难眠,但到快天亮的时候,仍耐不住多日来的疲惫,沉沉睡去。 我怎么可以真的睡过去?简直什么丑态都给他看到了。花语夕想着心事,恨不得狠掐自己一下。 她把蓝桥的房间打扫干净,最后抱起他换下来的一堆衣物,到月湖边打了一盆清水,准备开始洗衣服。 “花大家还挺自觉的嘛。”蓝枫不知何时踱了出来,看着刚挽起袖口的花语夕道,“说是让你来当婢女,但也不用真把这些粗活揽过来做嘛,这么嫩的小手,我看着都心疼了。” “我乐意,要你管?”花语夕瞪了他一眼道。 蓝枫瞥见衣物堆里蓝桥的一双袜子,故作掩鼻道:“我大哥十天半个月都不换一双袜子,你也真不嫌臭。” 花语夕头也不抬地道:“二公子有没有要洗的?拿过来我一并给公子洗了。” “还有这种好事?”蓝枫咧嘴一笑,也脱下袜子,想放进花语夕的盆里。 花语夕眼疾手快,闪电般扣住蓝枫的手腕,用力一拉,把后者带得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跌进湖里。 “二公子多泡一会儿,连人带袜子就都洗干净了。”花语夕露出奸计得逞的快意笑容。 她洗罢衣物先是找地方晾晒,后来嫌干得太慢,索性又在旁生火烘烤。 蓝桥带来一小罐剩下的鸭汤稀饭,帮她放在火上重新加热,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下。 “够不够?” 花语夕点头,但那只汤罐已是空空如也。 “忘了你饭量大了。”蓝桥哑然失笑道,“等着,我再给你弄点来。” “叫雪柔冰柔她们去就行了。”花语夕叫住他,不好意思地道,“哪有公子为婢女奔波忙碌的。” 蓝桥莞尔一笑道:“我乐意。” 花语夕想起方才戏弄蓝枫的情景,忍俊不禁地也笑起来,只是她的眼眶却逐渐湿润,几乎看不清蓝桥远去的背影。 蓝桥在兰园的厨房烙了两张香喷喷的馅饼,一手一个地拿着,待走回房间,花语夕已把他的衣物仔细叠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 “吃饼。” “公子也一起吃吗?” “两张都是你的。” 傍晚,蓝桥和蓝枫、本雅莉、花语夕一起去了云仙阁,陪项逸轩与徐妙锦用晚膳。 徐妙锦还是第一次见花语夕,好奇地上下打量,兴冲冲地道:“姐姐的腿真长,就是这裙子皱了些,没得换吗?” 花语夕赧然道:“忙得忘记换了。” 她从昨天一早就穿的这身衣裙,出门就被大雨淋湿,后来忙着为蓝桥解毒,照顾他直到深夜,今天又做了好些家务,不皱才是怪事。 项逸轩旁敲侧击地打听昨晚她在蓝桥房里发生的事,都被花语夕机智地一一化解。最后他无奈地道:“只要你能帮着尽快找到李家小姐,你和怀远之间的事,我才懒得问呢。”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花语夕想起席间徐妙锦的话,便让鹿氏姐妹帮她准备了浴盆和热水。 自从离开神女楼,花语夕已整整三天未曾沐浴,这对以往的她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今日若非徐妙锦提醒,她几乎都没注意到,她的形象已糟糕到自己都嫌弃的地步。 热气腾腾的浴盆已经备好,看着盆中袅袅升起的白雾,花语夕露出享受与期待的神色。 她走到门边准备插上门栓,想了想后还是作罢,故意把房门留了一线,脱去衣物钻进浴盆。 被热水包裹着娇躯,花语夕沉浸在沐浴的喜悦之中,同时又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要是蓝桥这个时候来找她,是会敲门呢,还是会直接推门进来? 如果敲门,她该怎么回答,直接进来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仅仅是猜测着各种可能,花语夕已臊得想一头扎进水里不出来,然而她臆想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直到热水早已放凉,门口也没有半点响动。 少女的情火终化作失望,花语夕自嘲地摇了摇头,拿起搭在盆边上的毛巾,准备起身更衣。 她刚想迈出浴盆,就听“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花儿,你睡了吗?”是蓝桥的声音。 花语夕立刻又钻回到水里,用羞急的声音应道:“公子先别进来,奴家在沐浴哩,门栓忘记插了。”她一边说一边把狐狸般的目光瞄向门口,似乎想看看蓝桥会不会从门缝向内偷窥。 这句回话她在脑海中已不知琢磨了多少遍,是拒绝还是邀请,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房门“啪”的一声被重新关好,蓝桥在门外道:“你咋这么不小心,我等你出来。” 是啊,我瞎琢磨那么半天,这笨蛋还能有什么别的回答? 花语夕暗叹一声,擦干身子后换上一身纤薄的丝裙,轻声唤道:“公子请进。” 第422章 排忧解难 室内雾气氤氲,幽香袭面。 花语夕适意地坐在床头,肌肤透出浴后特有的粉红色,宛若朝霞。 “随便坐。”她一边拿梳子打理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浅笑着看了蓝桥一眼,“喝茶吗?” 她虽说是随便坐,然而她的房内陈设简陋,连张凳子也无,坐便只能和她一起坐在床边。 “不冷啊?穿这么少。”蓝桥一进门就脱下自己披的大氅,盖在花语夕的身上,“披上点,别再着凉了。” “多谢公子关心。”花语夕眨着会说话的大眼睛道,“公子深夜造访,不知奴家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你以前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无辜的人?”蓝桥没头没脑地问道,“每次你这么做的时候,心里又会不会难过?” 花语夕被他问得一愣,本来因蓝桥上门产生的旖旎幻想顿时被一扫而空,委屈地咬了咬嘴唇道:“公子是在质问奴家吗?” “唉,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对,让你误会了。”蓝桥苦笑着道,“我现在心很乱。” “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花语夕关切地道,“看公子这神色,肯定是遇到了特别纠结的事。” 蓝桥摆手道:“那多不好意思,你本来都要就寝了。” “公子说的什么话?奴家留在公子身边,就是为公子排忧解难的。”花语夕裹紧蓝桥为她披上的大氅,轻轻推开房门道,“多美的月色啊,你看那随风摇曳的柳枝,这才叫月上柳梢……”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脸上一红,忙一笑掩饰,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蓝桥跟着她出了门,在兰园内环绕着月湖散步。 花语夕也不问他是因为何事烦恼,只单纯指点着周围一些有趣的事物,如哪个角度的景色像一幅画,哪只虫子叫声奇怪,哪块石头的形状引人遐想等等。 也不知绕到第几圈,蓝桥闷声闷气地再次问道:“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此时相较方才,花语夕心里已有了准备:“害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这自然是难以避免的。” 蓝桥倏地停住脚步,盯着花语夕道:“那么其中最让你内疚或难以释怀的,是谁?” “李珠儿。”花语夕没做太多的思考,坦率地道,“他们一家说到底算是怀璧其罪,因为宝藏的事被卷进来。咱们潜入地宫窃取藏宝图已是不义,随即李舜机也因西夏密文死在张仲杰手上,最后他又引爆暮雨山,把你们埋在山下。这些虽非我的本意,但我终是难辞其咎。” 蓝桥听她这样一说,想到偷窃藏宝图一事自己也有份参与,顿时感到汗颜。他又想起他与安萧寒决战那一晚,曾看到凌羽飞也现身神女楼,忍不住问道:“那天凌羽飞到神女楼去,是为了让你给李珠儿治病?” 花语夕点头道:“当时我孤身逃出神女楼,遭到龙虎帮和边城箭的追杀,幸亏他及时赶到,才救得我一条性命。当时他受了伤,我怕他和李珠儿被二七会的耳目发现,便建议他先躲到江浦徐先生的药庐里去,等我救出同伴,再去找他。” “你已经救出同伴了,为什么不去?”不知为何,蓝桥听到花语夕陈述他和凌羽飞的这一段经历,心中竟有些小小的波动,以致于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生硬。 花语夕哑然失笑道:“因为我同时又答应了你弟弟,事成后做你家的小奴婢呀,公子你不点头,我总不能私自离开。” 直至此刻,她没有一句话是探问蓝桥心中烦闷的原因,只是被动地回答着他的问题,静静地等他倾诉。 蓝桥接着问道:“对于造成无辜者的苦难,你是否有过悔恨?” “说起来你或许不信,其实我时常为此烦扰。”花语夕幽幽地道,“我在二七会的时候,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尤其午夜梦回,更总是被噩梦惊醒。确实,我连累的人太多了,除了李珠儿一家,我对小郡主朱清筱的遭遇也深表遗憾,还有你蓝公子……所以现在我心甘情愿任公子驱使,也有为过去赎罪的心态在里面。在公子身边度过的这两天,生活虽然也不平静,但我心里已踏实多了。” 蓝桥叹了口气,过了半晌道:“你还记得在济南时,我给你做的那碗莼菜汤吗?” “怎么不记得?”花语夕兰心蕙质,立刻猜到蓝桥想说什么,“就是公子想给奴家下药,却半途反悔,最后又被奴家告到铁铉处陷害。” “当时我也纠结得要命。”蓝桥踱到湖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道,“当时我觉得你就是无辜受到牵连的人,一想到你因此被李景隆军法惩处的可能性,我就下不去手了。” “然后发现奴家并不无辜,后悔了是嘛?”花语夕俏皮地笑了笑,也坐到湖滩上,伸脚撩着水花道,“然而公子最终还是没有下手,这表示公子是个正直的人,奴家虽然站的立场不同,对这件事仍心存感激。” “那个时候,我真以为你是个好女子。”蓝桥自嘲地一笑道,“你请我喝的清梅茶,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花语夕巧笑倩兮地道:“公子想喝,奴家再给公子煮便是。” “时间要是能停在那时就好了。”蓝桥换了个姿势,改为躺倒在湖滩上,任由沁凉的湖水一浪一浪冲刷着他的身子。 “公子若想彻底放松,奴家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公子可以躺到湖面上去,双脚只用上下轻轻拨动,就不会下沉,如树叶一样在水上飘摇,眼睛看着星空和明月,想象自己是躺在云里面,又或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真的有用?” “当公子把胸怀放大到无穷的天地之间,就会发现原本纠结的些许小事根本不值一提。”花语夕的声音亦如云朵一般缥缈,“管她李家小姐还是徐家小姐,统统不重要了。” 第423章 有所必为 好似沉入深静的虚空,覆盖双耳的湖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杂音,只留下涌动的涛声洗涤着蓝桥的心灵。 夜空明月高悬,星光满天,幽暗的浮云随风翻涌,被月光一照,显得壮美而迷幻。 水波起伏不定,蓝桥的心却逐渐平静下来。他任由暗流牵引着,推动着,在湖面上随意徜徉,只觉星空越来越近,烦恼越来越远。 正如花语夕所说,辽阔的天地让他忘却了琐碎的烦恼,让他把心神完全放空,仿佛一切的身外之事都已不再重要。 那托起身体的湖水就像一张极度柔软的床,又像儿时母亲的怀抱,蓝桥浮萍般在湖面上躺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才慢慢漂回到湖岸边。 花语夕亭亭立在湖滩上,微笑地看着躺在她脚边的蓝桥道:“怎么?意犹未尽吗?” “多想就这么睡一觉啊。”蓝桥感叹地道,“眠于月下,眠于湖畔,眠于佳人裙边。” 花语夕看着蓝桥从脚下射上来的灼灼目光,俏脸倏地一阵发热,忙用跪坐的姿势矮下身子,轻声道:“放松了吗?要不要我再帮你揉揉?” 蓝桥却摇了摇头道:“已经够啦。” 花语夕略感失望,却也不勉强他:“公子已想清楚要怎么做了?” 蓝桥不答反问道:“我问你,刚才我明明什么心思也没向你透露,你最后却说李家小姐和徐家小姐都不重要,难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花语夕一撇嘴道:“很难猜吗?” 蓝桥一想也是,花语夕聪慧绝顶,看破自己心思也属正常,无奈地道:“眼看六天过去了,小姝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找到。我有时候真怀疑她根本不在京城,但除此之外,她还能在哪呢?” “所以你就想绑架三小姐?”花语夕一语道破蓝桥纠结的事由,“明天就是三小姐的生辰,以她和项逸轩的关系,不可能不到项府知会一声。” 蓝桥不禁赞叹道:“你让我惊讶的地方太多了,竟然连徐三小姐生辰这种细节也都记在心上。” 花语夕一副理应如此的恬淡模样,微笑道:“今天公子到云仙阁吃饭,想来也谈到此事,于是公子就想,既然找不到李家小姐的下落,不如索性绑了徐三小姐,再和徐辉祖交换。” 蓝桥看花语夕的目光甚至有些崇拜:“事情大致确是如你所说,不过这次三小姐竟提议在项府庆生,让我更有把握。” “在项府庆生?”花语夕蹙眉道,“以三小姐和魏国公的身份,京城达官贵人来庆生的肯定不少,她是想借此机会挑明她和项逸轩的关系?” 蓝桥倒没想过这一层,不解地道:“没这么复杂吧?今天早上三小姐还来了,我看她不像什么有心机的女孩,这个提议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和项逸轩亲近。” “哦?她不像有心机的女孩?公子话里有话呀。”花语夕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道,“她那种没心机的女孩,是不是比我这种阴险狡诈的妖女更可爱?” “我可没这么说,你莫要想多了。”蓝桥苦笑道。 “徐辉祖是什么态度?”花语夕哼了一声又问,“项府庆生这么大的事,徐辉祖不可能不知情。” “她说魏国公已经同意了。”蓝桥点头道,“我觉得徐辉祖可能也疑心咱们藏在项府,正好借机进府一探。” “有这个可能。”花语夕想了想道,“同时他还可以巩固徐项两家的关系,把三小姐和项逸轩的情感羁绊当作自己的政治筹码。无论是他一手组建的应天新军,还是暗中领导的二七会,都能从中受益。” 蓝桥看着她认真分析问题的神情,莞尔道:“看你的样子,谁能想到仅仅三天之前,你也是二七会的骨干成员呢?”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花语夕白他一眼道,“所以公子认为绑架徐妙锦可以救李家小姐,又不想让徐妙锦无辜受累,以致良心不安,这才左右为难地来找奴家?” “正是如此。”蓝桥一翻身坐了起来,和花语夕对视着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你想听真话吗?” “当然。” “其实我最中肯的建议就是,尽早离开京城,什么李家小姐徐家小姐,都别再管了。徐辉祖在京城势力有多强大,没人比我更清楚,你想在他眼皮底下绑人交易,简直是自寻死路。到时候咱们暴露,在京城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你弟弟也会因此受累,好好想想值不值吧。” “你若怕死,自己从密道出城便是,把蓝枫也带走,我一个人干。”蓝桥坚决地道,“大丈夫有所必为,小姝是因为我才卷入这件事里,我说什么也要救她。” “可你这么做简直是莽汉行径。”花语夕气结道,“在济南你狠不下心对我下药,在岳阳你又狠不下心对安一心动手,难道这次,你就真敢杀了徐妙锦?徐辉祖何等样人,你但凡有一点犹豫不决,都是等若自杀。” “危险的事我干得多了,再多这一件也无妨。”蓝桥哂道,“你自己为救八娘他们,都不惜卖身给我了,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怎相同呢?”花语夕垂下头,幽幽地道,“他们是我从楚水城带来的忠实伙伴,我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让他们平安回去,这叫责任。李家小姐可不一样,公子和李家小姐是什么关系?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又何必为她冒这没有一点成功机会的大险?” “事在人为,你怎知道一点机会都没有?”蓝桥瞪着眼道:“难道你可以未卜先知,知道我救不了她?” “奴家不想和公子吵架哩。”花语夕有些委屈,目光楚楚地道,“奴家只想让公子考虑清楚风险,别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二公子,小郡主,还有风家小姐,他们都还在乎着你呢。我想就算是李家小姐本人,也不希望你为她做这样的事。” “那你呢?你也在乎我吗?” “当然,奴家现在是公子的人了,公子想做什么,奴家就跟着做什么。只是徐妙锦若真因公子有什么损伤,公子就算能侥幸逃离京城,此后也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愧疚,再无法挺起胸膛做人。”花语夕认真地道,“奴家不想看到公子那样。” 蓝桥眯起眼道:“你刚才说什么?” “奴家不想看到公子那样,伤害别人的同时,更伤害了自己。” “上一句。” “徐妙锦若因公子……” “再上一句。” 花语夕有些不好意思,仍低声重复道:“奴家是公子的人,公子想做什么,奴家就跟着做什么。” 蓝桥霍地站起身来,目光闪动地道:“此话当真?” 花语夕也缓缓起身,敛衽一礼道:“奴家全凭公子吩咐。” 蓝桥沉声道:“跟我到房间来。” 花语夕脸上一阵发烫,嘴唇欲言又止地张了张,终怯声应道:“是。” 第424章 趁虚而入 蓝桥的房间黑乎乎的,没有点灯,只有如水的月光透过窗边的纱帘,映出屋内陈设朦胧的轮廓。 花语夕没有立即跟着进屋,而是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微垂着俏脸,不安地扭动着脚趾。 “进来呀,站那干嘛?”蓝桥回头看她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屋来。 花语夕曾不止一次幻想过此情此景,但当真被蓝桥拉进屋时,仍觉得不可思议。眼见蓝桥在身后插上房门,又点起了灯,她的脸上更热,头也垂得更低了。 因为方才光线昏暗,蓝桥直至此时才看清花语夕羞怯的神色,讶道:“脸红成这样,想什么呢?” 花语夕手指勾弄着衣角,咬着嘴唇没有应声。 蓝桥见她举止奇怪,心中更疑。不过他没追问下去,而是在书案上铺开一张纸,一边研墨一边道:“魏国公府去过吧?里面的结构布局还记得吗?” “啊?”花语夕没想到蓝桥突然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才道:“记得。” “小姝是不可能不救的,既然你力劝我不要绑架徐三小姐,那咱们就换一种思路。”蓝桥研好了墨,又开始在墨池里润笔,“明天傍晚,徐辉祖势必陪三小姐来项府庆生,魏国公府空虚,我正好可以趁虚而入,潜进徐宅找人。你去过的话,能不能把魏国公府的各处布置画一张图来给我?” 花语夕这才恍然自己想歪,原来蓝桥把她叫到房里,是为让她画图。她想到自己方才进门时竟然还扭捏地想入非非,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不会是发烧了吧?”蓝桥关切地看了她一眼,用宽厚的掌背贴上她的额头,“也没有很烫啊。” “没事啦。”花语夕勉强地笑了笑,心虚地推开蓝桥的手。 蓝桥把笔递到她手上,也笑道:“当时在石船地宫,你能在一瞥之间记住西夏藏宝图,区区徐宅的布局自然不在话下。” 花语夕拿起笔,迟疑了片刻又放下道:“公子打算一个人去?” 蓝桥愕然道:“蓝枫不会武功,带他去太危险了。” “我不是说二公子啦。”花语夕哭笑不得地道,“难道你没想过带我去?” “此事与你没有关系,又何必让你以身犯险?”蓝桥不解地看着她道,“因为安萧寒的事,他们正欲杀你而后快,你藏好不被发现已属万幸,怎能再出去活动?” “公子的事就是奴家的事。”花语夕有些不悦地把笔搁回到笔架上道,“若说和我无关,那这图我不画了。” 蓝桥见她赌气,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道:“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但潜形匿迹这种事,不是人多就管用的,真给他们发现了,再多个你也保护不了我。” “谁说是为了你呢?公子可真会自作多情。”花语夕噘起小嘴嗔道,“奴家和公子同去,一是为了避免留在项府被徐辉祖的人发现,更重要则是想趁此机会杀了常洪,让柳月遥也领教一下老娘的手段。” “常洪和你有什么大仇吗?” “点心的帐有他一份,他还差点害死公子,你说该不该杀?” “该。” “这不就得了?再加上你要找的李家小姐,勉强算是一举三得吧。” “什么叫勉强?救小姝才是主要目的吧,为何你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公子呀,奴家命很苦哩。”花语夕幽幽说着,竟变得泫然欲泣起来,“听说那江浦的李小姐出了名的脾气臭难伺候,连自己爹娘的话也不听。公子若真救了她,她为报恩以身相许,那奴家岂非又多个难伺候的女主人?到时候她肯定看不惯奴家对公子好,又要吃醋,把怨气发泄在奴家身上……” “停停停,你先打住。”蓝桥连连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这都什么和什么呀?现在连人影都没见到,你想哪去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花语夕无辜地摊了摊手,又悄悄做了个鬼脸。 蓝桥不愿和她插科打诨,沉吟着道:“说正经的,其实应该仔细琢磨一下,徐辉祖抓小姝去,到底是有怎样的企图。” 花语夕无所谓地道:“说不定只是贪图美色,为逞一时之快。” 蓝桥哂道:“徐辉祖怎可能是那样的人?” “英雄爱美人,有什么不可能的?”花语夕妙目一转,失笑道:“以他魏国公这尊贵的身份,美女总是不嫌多的。柳月遥就时常和他幽会,是他地下情人的事早不是秘密。” “一定是为小姝的身份,或者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蓝桥审慎地道,“你给我讲讲二七会的起源,还有后续的发展过程,我想想其中关联,或能猜破他的想法。” “起源就算我不说,公子大概也猜到了。”花语夕敷衍地道,“就是几个被先帝伤透心的苦命人,立志颠覆大明朝,为家人复仇的老套故事。” 蓝桥追问道:“你说的这几个人,就是徐辉祖、刘璟以及安萧寒?” “是的。”花语夕坦然道,“徐辉祖的父母皆系先帝加害,刘伯温亦不得善终,安萧寒的爱妻则因蓝玉案悲痛而死。他们在洪武二十七年一拍即合,决心报复,所以成立了二七会。” “他们三个奠基人中,徐辉祖的地位权势最大,所以徐辉祖便理所当然是二七会的会长?” “不错,其实就算论起武功,那时候的堂主也比徐辉祖略逊一筹,更不必说兵法以及政治手腕。”花语夕点头道,“可惜不到四年,先帝驾崩,他们失去了报复的对象,便想将先帝一手建立的王朝彻底颠覆。” “他们想怎么做?” “首先当然是在朝中安插党羽。”花语夕极有耐心地解释道,“对先帝的暴行不敢苟同,或对功臣亲属心怀同情的文臣武将不在少数,以徐辉祖的威望,很容易就将他们拉拢过来。紧接着便是利用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推动建文帝削藩,且尽量采取激烈的手段,务要让各地藩王人人自危,不得不通过对抗朝廷以求自保。” “所以才害得湘王一家自焚,小郡主亦遭到追捕?”蓝桥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当年湘王府那场涤天业火。 “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就是为逼实力最强的燕王叛乱,将太平天下重新拖入战乱的局面。洪武年间善战的武将已基本被先帝扫除,建文无良将可用,虽然占据兵力的优势,却很难真正击败燕王。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李景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时建文帝就不得不启用徐辉祖,使他掌握朝廷的军政大权?” “建文初时并不信任徐辉祖,因为他的胞姐徐妙云正是朱棣的王后。但当朱棣连战连捷,南军损兵折将,而徐辉祖则一再证明自己的忠诚和实力之后,他凭借一手建立的应天新军,迟早还是能走上权力的巅峰。” “那要等南军和燕王先打成两败俱伤。”蓝桥叹道,“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趁虚而入’?” “应天新军的粮饷军械完全由二七会筹集,可以说就是徐辉祖的私军,一旦得势,就将凌驾于朝廷之上,把皇帝视作傀儡,如汉末的曹操、晋末的桓温一般。”花语夕正色道,“到时就算他本人不会篡位,他的儿孙也难免走出这最后一步,完成向先帝复仇的最后一击。” 蓝桥不屑地道:“这是建立在能击败燕王的前提下,否则南军若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徐辉祖的军事才能,人们只道今不如古,殊不知在我看来,他的兵法韬略甚至比老魏国公徐达也不遑多让。”花语夕淡淡地道,“等他真正在战场上和燕王交手,你自会知道我有没有看错。” “徐辉祖或许有他颠覆天下的理由,那么你呢?”蓝桥盯着花语夕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怀有怎样的仇恨?加入二七会又想求得什么呢?” “再给奴家点时间好吗?”花语夕露出复杂的神色,半是遗憾半是伤情地道,“等奴家做好准备,一定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公子。” 蓝桥凝视她半晌,不见她有任何狡诈闪躲之色,终也长叹一声道:“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说不定你本不会走上这条路。” 第425章 夜探徐府 二月二十四日。 蓝桥进京的第七天傍晚。 徐妙锦的生辰宴如期而至。 项逸轩的府上张灯结彩,不到一天的工夫,已被阖府上下数百名婢仆装饰一新,准备迎接徐三小姐以及京城各位高官的拜访。 早在太阳还未下山的时候,刘璟就带着冯子默和郭子希率先而至,项逸轩亲至府门迎接,和他闲话家常。 没过多久,建文帝身边的两大近臣齐泰黄子澄也联袂而至。随后到府为徐三小姐庆生的宾客越来越多,贺礼更是在院中堆成小山一般,项府纵使婢仆众多,一时亦忙得晕头转向, 到天色渐暗,魏国公才携着三小姐妙锦,胞弟徐增寿,以及一条办宴的车队,沿长街迤逦而至。 他们一出现,立时被众宾团团围住,有上前寒暄套近乎的,有呈献礼单的,还有想借机一睹徐三小姐绝世仙容的,拥挤喧哗好不热闹。 鹿氏姐妹把府前喧闹的情景报到兰园,蓝桥认为时机已到,和花语夕对视一眼,二人翻墙离开项宅,往魏国公府而去。 等到了魏国公府门口,天色已然黑透。 蓝桥看向长街不远处的天茶山庄,心头一热道:“难得回到这里,你稍等我片刻,我去取件东西来。” 他说罢拍了拍花语夕的肩膀,也不等她答应,便径自离去。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蓝桥小跑着回来,手里拿着一团黑乎乎的衣物。 “公子节外生枝,就为取这么件破衣服?”花语夕不满地道。 “这哪是破衣服?”蓝桥刚想反驳,旋又叹息道,“破是破了点没错,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姝时穿的短袍。当时好几处都磨破割破了,也是她帮我重新缝好的。” 花语夕奇道:“这袍子你从哪得到的?” “自然是小姝她娘,临安公主交给我的。也幸亏是破了点不显眼,放在天茶山庄这几天才没被柳月遥或刘璟的人搜去。”蓝桥说着将短袍展开给花语夕看,不无得意地道,“公主交给我时说,这几处线口都是小姝亲手缝的。等下找到了小姝,这就可以当作信物,说明我确是受临安公主所托,来救她回去的。” “公主这是怕你替她找闺女不卖力,故意暗示李家小姐对你有情意呢。”花语夕皱眉道,“你拿着这么大团东西进去找人,身手不便的,不怕累赘吗?” “不累赘。”蓝桥说着把袍子披在花语夕身上,短袍也因而变成了长袍,“这不就行了?” 花语夕送他个大大的白眼:“公子把和李家小姐的定情信物披在奴家身上,还真不怕她吃醋,也不怕伤了奴家的心。”她说归说,却终究没有脱下袍子还给蓝桥。 蓝桥无奈道:“救人要紧,管不了这么多了。” “魏国公府占地虽不比项府,纵横也有两个街区,高大的院墙里面亭斋楼阁,加起来足有五六十间。”花语夕的目光转回到魏国公府的大门前,“这些房屋的排布看似散乱无章,实则深合五行八卦之理,就算是府里侍奉的婢女,刚来的时候也极容易迷路。” “难怪我前面进去探了几次,都无法再进一步。”蓝桥恍然道,“当时我还以为是看守太过严密,原来这房屋的布局也有玄虚。” “看守自然也是严密的,不过今天却是例外。” “什么意思?” “今天是三小姐的生辰,按以往的惯例,三小姐每到过生辰的时候,都会照例把自己的压岁钱分出一些,请阖府的婢仆家将同饮同乐。伙夫师傅得了三小姐的钱,就能多做几个香喷喷的大肉菜,再开个十几坛的好酒,对府上的家将来说,这一天简直比过年还快活。” “可这次他们不是去项府庆生了?” “地点虽变,三小姐的心意却不会变。你看门口那两个侍卫,是不是一脸醉醺醺的模样?” 蓝桥定睛一看,果见看门的两个大汉目光迷离,脸上满是酒醉之色,对花语夕既佩服又有些不解地道:“你对徐三小姐还真是够了解的。” “那是。”花语夕毫不谦虚地道,“奴家了解的人可多呢,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要是以后你的哪房太太和你赌气,不妨来找奴家取经。” 二人走到一段相对僻静的院墙外,蓝桥矮下身,让花语夕踩在他的掌心。 “净你给占便宜。”花语夕娇笑道,“咱们这是第几次干这种事了?” 蓝桥没好气道:“你就别废话了。”他手上用力,猛地一托,花语夕如燕子般冲天而起,轻飘飘地落上墙头。 她垂下十字金翎,把蓝桥也拉上墙头,朝他做个鬼脸,恶兮兮地道:“要是没有奴家,这么高的墙你自己上得来吗?还嫌奴家多话。” 蓝桥嗤之以鼻道:“按照传统的礼法,哪有女孩子天天不穿鞋袜在外面跑,把脚露给别人看的?还怪我占你便宜。” “是是是,奴家不仅不知羞耻,还杀人放火呢。”花语夕瞪他一眼道,“这种话早听腻了,你倒是把我抓起来呀。” 蓝桥知道没法和她抬杠,索性来个充耳不闻,找到一处背光的屋脊,掠了上去。 花语夕如影随形地跟至,拉住他道:“别往那边走,那边家将多得能开聚会。” 蓝桥知道仅凭自己乱闯,只会像前两次一样无功而返,哼了一声道:“那该去哪找?你带路。” 花语夕目光闪闪,故作委屈地道:“公子是以主人的身份命令我这可怜的小奴婢吗?” 蓝桥被她逗得一乐,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些,顺着她的话道:“明知故问,还不快去带路。” “遵命。”花语夕学着戏台上的模样抱拳一礼,然后自己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指着右边一条回廊道:“这边走。” 她对魏国公府屋舍布局的记忆果然分毫不差,对府内偶尔经过的婢仆家将亦能准确地找到掩体提前躲避。不到半个时辰,她已带着蓝桥把偌大的魏国公府转过一圈。 “都找过了,没见着李家小姐。”花语夕在一幢二层小楼的屋顶上停下,摊手一笑道,“说不定是你多虑了,李家小姐根本没被抓走,而是因为什么事情自己跑了,反正她也并非第一次不告而别。” “确定都找一遍了吗?”蓝桥俯视着夜色笼罩下的大小房屋,忧心忡忡地道,“不在这里,那还能在哪呢?” “险地不宜久留,总之咱们先出去吧。”花语夕扯了扯蓝桥的衣袖。 “你不是还想杀常洪吗?”蓝桥眉头一沉,跳到小楼旁的草丛里,“不对,还有个地方没找过。” “你难道比我还熟悉这?”花语夕拿他没法,跳下楼也跟着他蹲下道:“常洪和一群家将喝酒呢,这时候过去就是找死。” “你看,这是咱们走过的区域。”蓝桥捡起根细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道:“我虽然不如你了解徐府,好歹也熟辨方位,这中间还有个小院,咱们当时从旁边绕了,没进去过。” 花语夕扫了一眼道:“那是徐府内院,李家小姐不可能在的。” 蓝桥追问道:“内院是什么地方?” “你这么凶干嘛?”花语夕瞪他一眼道,“那是徐辉祖夫人住的院子,哪个男人金屋藏娇,能让捉来的美女和自己老婆住一起的?” 蓝桥第一次听人提起徐辉祖的夫人,奇道:“徐辉祖还有夫人呢?” “那当然,不止夫人,还有个五岁大的孩子,也住在内院。”花语夕解释道,“不过他这夫人自五年前产子后便患了重病,常年卧病不起。” 蓝桥起疑道:“说不定徐辉祖正是反其道而行之,把小姝关在内院,交由夫人照料呢?” 花语夕哂道:“夫人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哪有精力管别人的事?” “那就是逼小姝给他夫人看病。”蓝桥不耐烦地道,“总之无论如何,咱们得过去看看。不排除一切可能,我怎也不会死心回去。” 第426章 鸠占鹊巢 内院不大,只有东西两间厢房,夫人带着孩子住在东厢房,西厢房则供平日照顾他们的几位婢女居住。 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了下来,细丝般的雨点飘飘洒洒,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蓝桥无声无息地爬上西厢的屋顶,看了看两边的情况,招手示意花语夕随他上来,低声对她道:“东厢漆黑一片,徐辉祖的老婆孩子估计都已睡了。只西厢还亮着灯,我若是徐辉祖,就把小姝关在这里。” 花语夕一边撩着粘在脸上的头发,一边不耐烦地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快去看看吧,早点死心咱们也好早点回去。” 蓝桥刚要掠下房檐,忽听不远处有人说话,两个婢女正朝西厢的方向走来。 二女手里都端着托盘,一个托盘里装的是浴皂毛巾等沐浴用的物事,另一个托盘则是满满一盘的新鲜花瓣。 “还要花瓣沐浴,真以为自己是下凡的仙女吗?”其中一个婢女气愤地道,“明明是烟视媚行勾引男人的小贱货,偏要装纯,装什么淑女。” “你小点声。”另一个婢女连忙劝道,“小心挨常管家的鞭子。” 先前那婢女显然也害怕起来,遂不再埋怨,推开西厢房的门走进去。 蓝桥忍不住道:“她们说的小贱货,指的该不会就是小姝吧?” 花语夕摇头道:“这不能吧?李家小姐什么时候装纯,什么时候又烟视媚行了?” 两个婢女进屋不久,放下东西很快又冒雨离开,显然她们在对话中鄙夷的小贱货已鸠占鹊巢,住进这间婢女房里。 蓝桥掀开一片屋瓦,向内窥视一番道:“确实有个热气腾腾的大浴盆,花瓣也洒进去了,不过这个角度看不到人。” “李家小姐既然是徐辉祖的俘虏,怎能在这内院之中吆五喝六?”花语夕一边说,一边也凑过去看,“不太对劲,这位准备在花瓣里沐浴的姑娘,兴许另有其人。”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何必在这猜来猜去。”蓝桥说着已掠进院中,“下来吧,雨越下越大了,就当进去避一避雨。” 花语夕暗自跺脚,却也只能得跟着蓝桥,钻进西厢那扇虚掩的房门。 屋内灯火通明,却不见有人,蓝桥一边搜索着各种线索一边道:“没人?难道是出去了,提前吩咐婢女准备沐浴?” “那就更不可能是李家小姐了。”花语夕劝道,“你想想看,她若真是被捉来的,应该关起来严加看管才对,哪有让她随意走动的道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蓝桥仔细一想,觉得花语夕所言倒也有理,自己只是因为太过担心李静姝,才变得疑神疑鬼:“好吧,既然徐府上下都找不到她,咱们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他们正欲出门,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娇笑,紧接着又是管家常洪的声音道:“沐浴的热水和花瓣,我都叫婢女准备好了,你稍微休息一下,等下会长就回来了。” “常哥哥跟我进来坐坐吧,雨下得这么大,就当再陪陪我嘛。”这次蓝桥听得清楚,原来是柳月遥在和常洪说话。 所以令两位婢女深恶痛绝的“小贱货”,就是徐辉祖的小情人柳月遥。 蓝桥想通这一点,心中顿时舒服了些,暗道这些婢女的眼睛倒也雪亮。他朝花语夕示意了一下,两人一齐腾身而起,蹲到房梁之上藏好。 “我以前只知道柳月遥和徐辉祖关系不清楚,没想到早就到了公然在魏国公府留宿的地步。”花语夕附到蓝桥耳边悄声道:“看样子徐辉祖的夫人也是知情者,只是没法阻止罢了。” 门外的常洪苦笑道:“你是会长的人,我可不敢招惹,姑娘就饶了我吧。” “常哥哥何必如此见外?当初我孤身进京,第一个见的人就是常哥哥,也是常哥哥一直在背后帮我,把我介绍给会长的。”柳月遥幽幽地道,“哥哥那时还唤我遥妹呢,我全都记得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作甚。”常洪的语气中隐有一丝不甘,“现在会长既看上了你,我自然没法再像以前那样。”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只要哥哥愿意,随时还可以来找我。”柳月遥咯咯一笑,语气又变得十分暧昧,“只要不和会长冲突,妹子随时奉陪。” 见常洪再不多言,径自告辞离去,蓝桥偷笑道:“小妖女一身妖术邪法,除了徐辉祖这不怕死的,鬼才敢要你陪咧。” 花语夕睨了他一眼道:“说起来,奴家也曾是你们口中的小妖女,公子以前是否也这么想过奴家?”78更新最快 .七8zw.cδm 由于窗外雨声溅大,他们也不虞给尚未进屋的柳月遥听到。 “那怎同哩?”蓝桥讪笑一声道,“和你花大姐那应该叫……那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花语夕伸手戳了一下蓝桥的脑袋,笑骂道:“我看你是和你弟弟一起待久了,越来越没正经。” “别闹别闹,小妖女马上进来了。”蓝桥告饶似的推开她的手道,“接下来怎么说,你还想杀常洪吗?” “常洪哪有柳妖女值钱?等下趁她沐浴没有防备,咱们先把她做了。”花语夕激动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旋又白了蓝桥一眼,悻悻地道,“偷窥柳大美女沐浴,公子可又有眼福了。” “哪来的又?我从来都没干过这种事的好么。”蓝桥还待叫屈,柳月遥已脚步轻盈地走进屋来。 她取下头上的珠翠,又蹭掉了鞋袜,正准备脱下被雨淋湿的衣裙,窗外白光一闪,一道强烈的闪电陡地划过夜空。 “轰隆”! 弹指之后,雷声骤响,本来平静的浴盆竟也给撼得起了波澜。 蓝桥正感慨这雷的威势,忽觉怀中一阵温软,原来是花语夕娇躯颤抖地钻了过来。 但见她双目紧闭,花容失色,缩进他怀里的动作就如同小动物受惊时的本能一般。 “什么人?”柳月遥听到动静,本准备宽衣解带的双手改拿起毒牙和月刃,目光冷冷地射向房梁。 第427章 梅园禁地 事到如今,躲闪已是无用,只能提前动手,力争在几个回合内击杀柳月遥。 否则若是惊动了常洪或府内其他家将,他和花语夕莫说想在魏国公府杀人放火,就连逃生也将变得难上加难。 蓝桥大鸟一般飞掠而下,流光剑惊鸿般刺向柳月遥的眉心。 就算一时奈何不了柳月遥,如果能把战场转至门外,至少也能掩护花语夕溜走。 柳月遥向旁一扭,毒牙月刃左右交错地斩在流光剑上,发出一声脆响。由于事先已摘下发钗,她的秀发瞬间披散开来,几缕青丝被剑气斩断。 待看清是蓝桥,她撩起遮面的散发,嫣然一笑道:“原来是蓝大公子,奴家正愁寻不到你,怎还送上门了?” 蓝桥再攻一招云蒸霞蔚,同时喝道:“少废话!” 柳月遥毫不冒险,一招一式极为谨慎,只牢牢守住周身要害,缓缓退往墙角。 她知道,以方才兵刃交击声之响,很快便会引来常洪和徐府的家将,她只要牵制住蓝桥,后者迟早要陷入重围之中。 想到这里,柳月遥心有定计,一边皓腕翻飞抵挡蓝桥的剑招,一边故作委屈地道:“其实奴家和公子又有何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呢?那晚奴家上门为公子庆功,举止是轻率了些,但也不至于因此便要杀了奴家吧?” 蓝桥愤然道:“那日你联合刘璟布局害我,现在怎还有脸说?” “花语夕没布局害过公子吗?”柳月遥反唇相讥道,“怎么她一投怀送抱,公子就接受了?难道她比奴家更会侍候人,公子享用过后,立刻就帮姘头寻仇来了?” 花语夕听到这里,终按捺不住,也从梁上飞身而下,十字金翎射向柳月遥的咽喉。 “呦,说姘头,姘头就出现了。”柳月遥一个横跳,飞脚踢翻浴盆,盆中的热水和花瓣兜头盖脸地泼向蓝桥和花语夕。 蓝桥本以为花语夕是盛怒出手,要不计代价地杀死柳月遥,挺剑正想再上,手腕却忽然被花语夕攥住道:“不可恋战,快走!” 他被花语夕扯着出了西厢的门,迎面正撞上带着十几个家将匆匆赶来的常洪,心叫好险。 若非及时撤退,给常洪堵住门口,他和花语夕将陷入敌人的重重围困。 “这边。”花语夕觑准左侧的墙头,拉着蓝桥跳上去。 这时柳月遥冲到门外,一边往头上插簪子,一边探脚穿鞋道:“哥哥快追!” 常洪不等她说,早射出三点寒星,攻向墙头上的蓝花二人。 蓝桥早有心理准备,连出三剑将寒星击落。 花语夕跳下内院的墙头,朝蓝桥急切地招手道:“快跟我来。” 蓝桥脚下运劲,把墙头踢碎出一个缺口,细小的碎石碎砖雨点一般飞向常洪等人,迫得他们不得不抱头躲避。 待抬头再看,哪还看得到蓝桥的影子? 花语夕对徐府的布局路径了然于胸,三转两拐便领着蓝桥逃离了徐府。他们一路穿小街过暗巷,又反复渡了三次秦淮河,待确定甩脱了追兵,才转回到项府的后门。 “来为三小姐庆生的宾客还未离场,从前面进去太过显眼,还是从这里翻墙进去吧。”花语夕眨着眼睛,征求蓝桥的意见。 蓝桥一想也是,徐妙锦既然特意选了项府庆生,肯定要闹到很晚才尽兴,点头道:“那就从这进。” 二人翻过后墙,进到一座空旷静谧的园子中。蓝桥看看左右环境,寻思没来过这个地方,仔细一想才记起项逸轩曾给他讲过,项府的梅兰竹菊四园,竹园住着府上的杂役婢仆,兰园专为待客,菊园是专留给三小姐妙锦的寝居,梅园则说是禁地,非但不许外人进入,即便府里的下人,有资格进梅园打扫维护的也是屈指可数。 蓝桥和蓝枫、本雅莉等人住在兰园,也去过竹园,今日徐妙锦的生辰晚宴则在菊园举办,排除其他可能之后,此处想来就是项府的禁地梅园。 项逸轩从未对他明言,这梅园禁地里有什么,只偶尔独自来梅园待上一阵,似乎这园里有能引起遐思之物。 暗香传来,蓝桥精神为之一振,逃离徐府时的紧张情绪也因而放松不少,定睛一看,原来是走进一片梅林。 梅林的占地与兰园的月湖相当,每间隔十余步便栽有一株梅树,以碎石小径穿行其中。梅树姿态有的挺拔,有的婀娜,有的怪异,有的瑰奇,一树一景,令人赞叹。 其时本已入春,又逢风雨大作,树上花瓣纷纷飘落,落入碎石的缝隙中,被水流卷带成一条条细细的花径,同时香气浮涌,让人既仿佛置身仙境,又忍不住为这场繁花落幕的盛景感到扼腕。 花语夕伸手接住一朵落花,爱怜地抚摸着纤细的花瓣,幽幽地道:“这场风雨要是能再晚两天就好了。” “早来晚来,花儿总要凋谢。”蓝桥感慨地道,“我们能目睹此时此刻,已属有幸。” 梅林的深处露出一角飞檐,走近一看,竟是座极为华美的朱楼。 深红的漆木柱,精美的雕栏与门窗,如雁展翅的檐角,匠心独具的回廊,整座朱楼在飘飞的花瓣之中焕然如新,如花海中的一叶扁舟,美轮美奂。然而内中并无一丝灯火,也没有声音,不似有人居住。 蓝桥和花语夕一时都看得呆了,直等过了半晌,花语夕才轻叹一声,半开玩笑地道:“你说项逸轩只偶尔会独自到梅园来,莫非这朱楼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 “以他的财富和家势,就算想要藏娇,也没必要如此偷偷摸摸。”蓝桥强压下进朱楼一看究竟的好奇心,把已经凑到窗边的花语夕拉回来道:“私闯禁地已是不妥,别人的隐私,咱们还是少窥探为妙。” 二人刚想沿小径离开,忽听朱楼另一侧的小径传来项逸轩和徐妙锦说话的声音。 只听项逸轩道:“所以你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到梅园来看看?” 接着是徐妙锦的声音:“就这么简单,项大哥该不会想反悔吧?” “也罢。”项逸轩苦笑道,“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你既然想看,就跟我来吧。” 二人说着便从梅林的小径中穿了出来,花语夕本想扯着蓝桥藏到后面,蓝桥却岿然不动,坦然朝惊讶的项逸轩一拱手道:“我们不便给魏国公他们发现,是从后墙溜进来的,无意间闯入思邈家的禁地,还望思邈海涵。” “无碍,怀远肯坦诚相告,亦不愧是真君子。”项逸轩看了眼仍扯着蓝桥衣角的花语夕,微微一笑道,“三小姐喝多了,缠着在下非要进去看看,怀远既碰巧在此,也是有缘,随我们一道如何?” 第428章 波斯蜡像 “人家才没喝多呢。”徐妙锦紧紧挽住项逸轩的手臂,娇嗔着道:“这叫微醺,刚刚好。” 项逸轩伸手入怀,摸出一把铜钥匙,同时借这个动作不动声色地把徐妙锦推开,一边缓缓走向楼前的挂了锁的门,一边长声吟道:“朱楼曾记回娇盼,满坐春风转。红潮生面酒微醺,一曲清歌留往、半窗云。” “大都咫尺无消息,望断青鸾翼。夜长香短烛花红,多少思量只在、雨声中。”待他吟罢这首《虞美人》,那把铜锁也“嗒”的一声被打开取下。 徐妙锦轻轻推门,木门吱呀一声向后打开,但见一位活色生香的少女正俏立门后,左足微微退后并屈膝半蹲,妙目低垂,纤手轻拈裙角,仿佛正向来者敛衽施礼。 待看清这少女的容貌,徐妙锦、蓝桥以及花语夕尽都露出震惊的神色,徐妙锦甚至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竟是李静姝!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蓝桥找了足有七日的李静姝,竟就被项逸轩藏在这梅园禁地之中? 他刚想发问,猛地发觉眼前的“李静姝”虽然五官精致面容秀丽,一双深邃而甘醇的美眸也刻画得恰到好处,却是个不会动的假人。 这时花语夕和徐妙锦也看出端倪,后者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地抚着胸道:“吓死我了,项大哥真是的,也不提前说一声,让我们有点心理准备。” 只有花语夕“噗嗤”一声,打趣道:“刚才还和蓝大公子说,这朱楼会否项公子金屋藏娇的地方,没想到竟也猜得不差。” 蓝桥这时已从寻到李静姝的惊喜和发现是假人的失落中回复过来,脱口赞道:“这人像也不知是木雕、石雕还是泥塑,竟达到以假乱真地步。” 项逸轩像是早料到众人会有这般反应,面色平静地走到人像身前,一边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一边解释道:“这是蜡像,比起木雕又或石塑,蜡像是最能接近真人的雕塑形式。” 蓝桥讷讷道:“我以前倒也听说过失蜡法铸铜,但以蜡像作人像,倒真是第一次见。” 项逸轩内行地道:“蜡像本非我华夏匠人独创的技艺,我也是花重金从西域帖木儿帝国请来一位波斯匠人,才学得这项技艺的。” 徐妙锦见项逸轩只顾和蓝桥对话,像是要引起注意般好奇地道:“帖木儿帝国?这怎么听着像个蒙古名字。” 项逸轩解释道:“帖木儿帝国的创始人帖木儿本就是出身于蒙古部落,他率部众横扫西域,在波斯附近建立起强大的帖木儿帝国。” 蓝桥围着蜡像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真是神了,活脱脱便是小姝的模样。” 项逸轩笑道:“准确地说,是洪武二十六年,十六岁的她。”他对这蜡像既不称之为“李小姐”、“李姑娘”,也不像蓝桥般唤其作“小姝”,只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她”字,语气随意而平常,仿佛相恋多年的情人。 “原来这就是项大哥藏在梅园里的秘密。”徐妙锦酸溜溜地道,“静姝姐可真好看。” 蓝桥心中盘算,洪武二十六年正是他在药庐初见李静姝后的第二年,好像也正是在这一年,李静姝从江浦离家出走,独自前往荆州经营医馆。 十五六岁正是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也难怪项逸轩同样对她念念不忘。 “思邈早在那时就已认得她了吗?”蓝桥试探地问道。 项逸轩笑而不答,掀开一扇门帘,又带众人走进第二个房间。这房间中同样有一尊李静姝的蜡像,她端坐在香炉前,素手捻琴弦,正专注地抚琴。 蓝桥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在徐秋雨药庐看李静姝抚琴时的情景,但觉此时虽只闻窗外的风声雨声,却仿佛有一种如同幻觉的悦耳琴音在耳畔响起。 此处的“李静姝”看面貌比门口的稍显稚嫩,项逸轩介绍道:“这是洪武二十四年,十四岁的她。” 第三个房间里,第三个“李静姝”侧倚在窗前的榻上,正捧着一册《战国策》凝神细读。看她黛眉微蹙的微妙表情,仿佛正在思考什么艰深玄奥之事。这次的她比方才抚琴的她又清稚了些。 “这是洪武二十三年,十三岁的她。”项逸轩走过蜡像时,还不忘拉一拉覆在她玉腿上的薄被,仿佛怕她着凉似的。 蓝桥此刻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轻叹道:“思邈痴情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徐妙锦似是有意想冲淡这气氛,插嘴道:“那时静姝姐刚搬去江浦不久,唉,自从洪武二十二年那件事后,我便再没见过她。” 众人心知肚明,她所说洪武二十二年的事,便是胡惟庸案发,李善长被朱元璋以谋逆大罪灭门的案子。李祺一家因着临安公主的关系免于一死,却被逐出京城,转至江浦安家。 花语夕紧抿着嘴,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项逸轩拉开一闪通往后院的小门,面色诡异地悄声道:“后院放着一组群像,是在下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但愿怀远不会打我。” 蓝桥心中奇怪,不知项逸轩何出此言,随项逸轩走进后院,花语夕和徐妙锦则各怀心事,跟在他的身后。 朱楼的后院以篱笆墙围着,占地极广,同样栽着很多梅树,其间还放着假山、奇石、以及不少石桌石凳。此刻风雨渐止,树上雪白的花瓣不再被成股成束地吹落,而是随着细雨纷漫地飘落,月光之下落英缤纷,奇趣之中赏心悦目。 但听水声淙淙,一条可能是从兰园月湖引来的溪流从篱笆墙下穿过,在后院中蜿蜒一转,仿佛天女的飘带。 溪水上漂着花瓣,如点点白雪,泠泠淙淙地流至屋角,被一架水车带起半人多高,然后又顺着半截竹管缓缓流下。竹管穿过假山,溪水划出一条好看的抛物线,落入假山另一侧的石潭。石潭水满而溢,又流回到假山旁的溪流里。 蓝桥曾从蓝枫口中得知,长生茶馆亦有类似的竹管引水之景,心道不亏都是项逸轩的产业,看来项逸轩对这样的布置情有独钟。 项逸轩也不多言,带着三人转过一座假山,只见那假山之后,竟同时摆着十余座蜡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些人像或坐或立,或在品尝盘中的果脯蜜饯,或在溪边嬉水玩闹,似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家宴。他们大多面目模糊,仅能大致看出男女老幼,只有一座蜡像清晰无误,是比十三岁的李静姝更稚嫩些的模样。 这次的“李静姝”尚是没怎么发育的小女孩模样,站在一株梅树下,正踮起脚尖,嗅着枝头的一朵梅花。她妙目微闭,神情专注,仿佛身旁那喧闹的宴会全然与她无关,只有这朵梅花的暗香之气,才是她那时唯一在意的事物。 “我知道,我知道。”徐妙锦看到这情景,立时激动地叫了出来,“这是静姝姐十一岁生辰时,在家举办的宴会,这里的梅树、假山还有水车竹管什么的,全是仿照当年的韩国公府布置的。那天咱们也去了,原来项大哥就是从那次起,第一次见到静姝姐的。” 她不等项逸轩说话,蹦蹦跳跳地走到其余面目不清的蜡像之间:“我那时虽才八岁,但应该就在这群看不清楚的人像之间。项大哥真是的,就只静姝姐的蜡像被精心地雕琢过,其他都是偷工减料的。” 蓝桥指着其中最矮的一座女孩像道:“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 “蓝大公子笑话人,我哪有那么矮的?”徐妙锦双手叉腰,不满地撅起嘴道:“那‘我’旁边的这个女孩,趴在石头上玩水的,看起来就比‘我’大一两岁,不会就是风姐姐吧?” 蓝桥一看果然,那个女孩的蜡像虽然面目模糊,但从姿态动作来看,确实与风夜菱有几分相像。 “所以我才想请怀远恕罪。”项逸轩一拱手解释道,“在下绝非刻意为之,只单纯想重现那日初见她时的情景,但把他人妻室置于自家院中,总是不敬。” “项公子真是有心了。”花语夕凝视着树下嗅梅的“李静姝”道:“李家小姐若知项公子对她情深至此,又因某些缘故无法回应公子,只怕终其一生,都无颜再见公子了。” 第429章 流水无情 徐妙锦对这个环境有些害怕,提议道:“这些蜡像看得我心里发毛,外面又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项逸轩苦笑道:“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磨着我硬要过来?” “人家现在已知道了嘛。”徐妙锦幽幽地道,“原来项大哥心里装的,一直是静姝姐。” 项逸轩无奈地摇了摇头,率先返回楼中:“自那日在韩国公府第一次见她,我便对她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不过彼时尚不算得是男女情意,直到两年后再见到她,才真觉得有缘。” 徐妙锦讶然道:“两年后?那时她不是已经离了京城?项大哥怎么见到她的?” 项逸轩回到放有李静姝倚窗捧卷那座蜡像的房间,解释道:“那次也是碰巧,我在京城被人追杀,一路出城逃到江浦,幸蒙搭救,在她弘毅庐的香闺里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蓝桥奇道:“思邈在京城家大业大,尚有何人敢拂思邈的虎须?” “怀远太抬举在下了。我家财再多,终究无权无势,哪比得上朝中那些有权有势的恶少公子哥?”项逸轩喟然叹道:“那时胡惟庸案才过不久,就连师兄也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李景隆趁机做大,借着曹国公这体面身份,大肆扶持京城黑道,专门靠敲大户竹杠暴敛横财,号称京城一霸。家慈家严不堪受辱双双自尽,我也是仗着一身功夫,才九死一生地逃出京城。” 徐妙锦更加好奇:“可那时的静姝姐也才十三岁啊,她又如何救得了项大哥?” “当时我慌不择路,也不知是到了弘毅庐前,从后院翻墙而入,随便找了扇门推开。她当时就这么坐在这里,面不改色,不问我是谁,也没赶我出去。”项逸轩看向坐在榻上凝神读书的蜡像,接着道:“后来贼人追来,弘毅先生出面挡住他们。他们却说和我是私人恩怨,与弘毅先生无关,让他不要阻拦。” 蓝桥轻叹一声道:“弘毅先生是场面上的人,明人不做暗事,在朝又无实权,这种事确实很难管。” “当时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解了我的危局。”项逸轩回想起当时的危险和紧张,却不自禁笑了出来,灿烂得就像今日的春晖:“她说,项公子是我的未婚夫婿,他的事当然与我弘毅庐有关。贼人们说不出话来反驳,又不敢对弘毅先生动手,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难怪,难怪。”蓝桥摇着头喟然道,“难怪思邈从此心系佳人,再也解不开了。” “唉,那又有什么用呢?”项逸轩拍了拍蓝桥的肩膀,有些惆怅地道:“有这样的奇缘,当时我便认定了她,想把家传的玉佩赠予她,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徐妙锦的目光落在项逸轩腰悬的宝玉上,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地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静姝姐自小便懂规矩,想来做不出这种私相授受的事。” “那算是我第一次向她示爱吧。”项逸轩缓缓移步,边走边道:“她当日虽救了我,后来却对我甚是冷淡。我数次登门拜谢,她却不肯赐见一面,直到一年之后,才允许我在窗外看她一眼。” 他领着众人又回到放有抚琴蜡像的房间:“当时她坐在房内抚琴,我就站在窗外静听,彼此都没有说话,我却仿佛从她的琴弦间听到了她的心事。” 蓝桥唏嘘道:“她家逢巨变,自是心中悲苦。只不过她绝非那种顾影自怜的柔弱女子,我虽听不到李小姐那时的琴音,却也能猜出一二。她必是在肝肠寸断的悲情曲调中加入了铁马冰河的强音,用以表明他对先帝作为不敢苟同的心志。” 他回头看了眼花语夕,见后者目光明亮地也看向自己,似乎赞同自己的观点:“花大家深悉音律,当也明白我想说什么。” “怀远虽不在场,却仿佛身临其境,佩服。”项逸轩连连点头道,“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我也因她终肯向我敞开心扉而仿佛看到了希望。那天我离开的时候,把玉佩留在她的门前,她没有拒绝。” “这就是思邈兄的第二次示爱吧?”蓝桥呆呆地看着眼前抚琴的蜡像,当初在徐秋雨药庐与李静姝初遇时的情景仿佛重现:“看来李家小姐也是被思邈的诚意慢慢打动了。” “只可惜自那次过后,我无论是登门求见,还是托人送礼,她都再不肯接受。”项逸轩摇头道,“我思前想后,认为她是不愿再和我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地私下幽会,于是便在洪武二十六年请媒人携重礼上门提亲。” “当时这件事几乎轰动京城,听说弘毅先生和临安公主也对项大哥十分满意。”徐妙锦仿佛替他鸣不平地道:“难道静姝姐本人还不情愿?” “或许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项逸轩领着众人回到最开始的房间,指着立在门口裣衽行礼的蜡像道:“她向我行礼致歉,又把我放在她那两年的玉佩原样奉还。之后七年我再没有她的音讯,直到去年在岳阳,才再次得见。” 蓝桥心道李静姝从十六岁起便独自离家,项逸轩自是再见不到她。如按李祺所说,李静姝离家的起因是不满李祺为她安排婚事,那么按时间推算,这桩婚事的另一方极可能就是项逸轩。 然而李静姝本人对这安排却不以为然,两方争执起来,她便以离家出走对抗被强加的命运。 他想到这里也不说破,只淡淡地道:“难怪在岳阳的拍卖场上,思邈如此激动,和岳阳水派的人大打出手。” 项逸轩对那件往事似乎始终难以释怀,愤愤地道:“她是金枝玉叶,多么尊贵的身份,就算喜欢的人不是我,却哪有任人品头论足,买卖交易的道理?” 徐妙锦不知二人所说何事,好奇地问起来,于是蓝桥便耐着性子把岳阳冷月轩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项大哥刚才说,就算喜欢的人不是我,难道项大哥知道静姝姐的心上人是谁?”徐妙锦敏锐地察觉到项逸轩话中的弦外之音,追问道:“她当初拒绝婚事,难道是因为那个人?” “这一点她倒从未向我隐瞒。”项逸轩踱至门外,待众人都跟着他出来,将朱楼的大门重新关上,“提亲那天,她之所以肯来见我,我想除了为还我玉佩,更是为了亲口告诉我说,她心有所属,请我不要再去打扰。” “嗒”的一声,铜锁重新挂好,仿佛锁住了项逸轩长达五年的回忆。 第430章 情为何物 “静姝姐有告诉你,她的心人是谁吗?”走回到梅树间的小径,徐妙锦仍不依不饶地问道。  项逸轩长叹一声,颓然道:“就是你旁边的这位蓝大公子。” “什么?”徐妙锦吃了一惊,目光难以置信地下审视着蓝桥,扫了好几遍才道:“这也太巧了吧?” 蓝桥涨红了脸,连忙摆手道:“小弟何德何能,虽说也与李家小姐相识,但若说得佳人垂青,实不敢当。” “蓝大公子与静姝姐初识是在什么时候?”徐妙锦狐疑地道,“你也和项大哥一样,追求过静姝姐吗?” “第一次见她是在洪武二十五年,也就是思邈求亲的前一年。”蓝桥嗫嚅着道,“当时我在江浦徐先生的药庐养伤,经常能见到李家小姐。不过我对她甚是敬重,又自知配不她的身份家世,虽亦心生涟漪,却始终不敢逾矩,怕坏了礼数。” “公子太自谦了。”花语夕在他身后提醒道,“说不定那李小姐也同样暗中倾慕着公子,只碍于女孩家的矜持和羞涩,不敢轻易表露罢了。” 项逸轩苦笑着道:“初时我也不信,只道她是胡乱找个人来搪塞我,但后来经我查证,却发现可能确实是真的。” 徐妙锦诧异地道:“项大哥查到什么了?” “其实这件袍子就是最好的证明。”项逸轩看向那件蓝桥几个时辰前由天茶山庄取来,后又披在花语夕身的袍子道,“当时我以同样的话反问,她就拿出这件袍子对我说,这袍子本是怀远之物,她因心中爱慕怀远,便把这件袍子私留下来,以慰相思。” 他指着袍子后缝的线脚接着道:“她还说怀远本是因为受伤才住进徐先生的药庐,这袍子破损不堪,是她一点点替怀远仔细缝好的。我查过她以前练习女红时缝线的针脚,确实和这袍子的针脚分毫不差。” 徐妙锦恍然道:“难怪项大哥几年前曾问我,家里有没有存一些幼年和静姝姐练习女红时留下的旧物。” 项逸轩狠狠瞪了花语夕一地看向蓝桥,沉声道:“如果她要是知道,这件袍子如今被你披在其他女人的身,还是个只会搔首弄姿的风尘女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蓝桥一时语塞,花语夕却大声回击道:“我家公子的东西,他爱给谁就给谁,李小姐难道真是天的仙女,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徐妙锦见他们似要吵起来,忙引回话题道:“可明明是项大哥认识静姝姐在前,洪武二十四年她还弹琴给项大哥听,更收了项大哥的玉佩,怎么说变就变了?” “这件事我也查到一些端倪,虽是猜测,但也算能说得通。”项逸轩说到这里,又不无佩服地看了看蓝桥,感慨道:“怀远少年成名,十二岁便仗着定远伯亲授的家传剑法行走江湖。” 蓝桥被他突然这么一说,立时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道:“都是小孩子瞎胡闹。” 项逸轩笑道:“怀远虽是稚龄,但断得清是非,又不怕惹麻烦,该出手时就出手,几个月的时间便铲除了江湖几股臭名昭着的恶势力。一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绿林豪强初时尚不把你这小孩子看在眼里,直到你找门去,才发现低估了你的实力。” “侥幸,也是侥幸。” “这些事迹很快传开,世人猎奇,次年便有一部名叫少年英侠传的话本在坊间流传,其故事的原型就是那时才只十三岁的怀远。” “原来是那个!”徐妙锦双掌一拍道,“我想起来了,当时还是静姝姐在京城的最后一年,她好像确实沉迷在一部话本,见她的时候也经常对我谈起。不过我对这些英雄侠义的故事倒不感兴趣,所以也没多问。” 项逸轩微一点头道:“当时她家逢剧变,家族威望也一落千丈,甚至连路人也绕着他们家走,生怕和他们扯一点关系。在那个非常时期,少年英侠传中那位和他年龄相近的少年英雄,便成了她心中的寄托。”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徐妙锦再次看向蓝桥道,“所以当静姝姐意外在徐先生的药庐见到蓝大公子本人,立时就深陷情网难以自拔了?” 蓝桥脸一红,摸着鼻子道:“我当时虽见过她不少次,但也没有过多交流,她甚至连话也不肯对我多说。你们讲的这些,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蓝大公子真是太不懂女孩子哩。”徐妙锦揶揄地以笑道,“有些女孩子,越是面对自己在意的人,就越是拘谨冷淡。不是她们不愿在心人面前表现自己,是太患得患失了,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又或哪句话说错,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项逸轩见蓝桥仍是不信,又道:“去年在冷月轩,怀远看似是将她买下,实际她要不是自己愿意跟你回去,换作其他人将她拍下,以她的性格必是宁可撞死也不肯受辱的。” 蓝桥一怔,想起去年在岳阳发生的事,讷讷地道:“所以你是说……” “我听说当晚怀玉携风家小姐、天莲宗的白女侠和她一起去了碧水接天楼,她若非早对你有意,怎肯和你去这暧昧的地方?”项逸轩认真地道,“女孩子既愿意和你同处一室过夜,其实就相当于默许了委身于你,她的这份心意,你难道察觉不到吗?” 徐妙锦感同身受,低声道:“静姝姐也挺可怜的,被爱的人总是那么有恃无恐。”她说到这里,有些哀怨地偷看向项逸轩。 蓝桥轻叹一声,想再看一眼临安公主还他的袍子,却见花语夕已走到六七步外的远处,独自对着梅树发呆。他把从岳阳到现在发生的事快速回顾一遍,心中突然一动道:“所以思邈其实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救我这么多次吗?”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与其日日纠结耿耿于怀,不如én之美。”项逸轩平静地道,“要是怀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肯定会很伤心。” “思邈这么一说,倒让我过意不去了。”蓝桥赧然道,“等我找到她,一定把思邈在背后的这些付出给她讲清楚。” “如果可以,请尽量好好待她。”项逸轩说罢又摇头道,“其实别人的感情事,我也没资格多嘴。我虽希望她跟着你能多分得些宠爱,不过这位花大家,似乎也对你有情。” 说着他抽出那日花语夕留在云仙阁的药方,悠悠地道:“那天你中了毒,花大家心急火燎地写下这药方,又催我去抓药,看她当时的神色,也是真的在乎你的。” 蓝桥接过药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目光再次投向花语夕。 众人循小径走到梅园的入口,恰徐辉祖的声音从外面飘来:“阿锦,咱们该回去了,你再不出来,就自己留在项府过夜吧。” “来了。”徐妙锦脸一红,朝项逸轩微一示意,提起裙摆小跑两步,找徐辉祖去了。 项逸轩谨慎地道:“你们先稍待片刻,等我出去确认外面安全,再返回兰园。” 蓝桥点点头,等项逸轩也走后,对花语夕道:“小姝虽也算第一次让我心动的人,但比起思邈的痴情,我却是自愧不如了。” “他也就是感动自己罢了,在我看来,他所谓的痴情根本就不是真爱。”花语夕哂道:“他只是一味以自己的方式付出关怀和奉献,从未想过李小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蓝桥还以为她是对项逸轩方才出言冒犯心中不忿,愕然道:“此话怎讲?” “先帝处决韩国公,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想为太子朱标铺路。但先帝为堵天下之口,硬是把韩国公扯到胡惟庸案,说他不守为人臣的规矩,把他明正典刑。弘毅先生和公主一家流放江浦,又是因为规矩,不但要忍受旁人的白眼和奚落,还要装作对先帝感恩戴德的样子。可以说,李小姐一生最痛恨的就是规矩。” 花语夕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项逸轩看似家财万贯,但一来拗不过京中权贵,二来亦不得不时刻小心谨慎,才能保住他所拥有的一切。自己尚且过得处处受制,李小姐跟着他哪有自在可言?最可笑他还以为李小姐是守规矩不想和他私下幽会,竟请出媒人依礼提亲,遭到拒绝便不奇怪了。” 蓝桥听她滔滔不绝说了半天,感叹地道:“没想到小姝的事,你也知道这么多。” “都是女人,将心比心罢了。”花语夕微微一笑,扬起下颌道,“换作我是李小姐,也会选择公子,而不选他项逸轩的。” 蓝桥不解道:“可我当时无论家世还是武功,都不足与项逸轩比肩,又有什么好的呢?” “公子不要妄自菲薄。”花语夕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他说下去道:“项逸轩虽有钱有势,还会些功夫,却陷在京城这座大囚笼里再也出不来了,哪比得公子快意恩仇,如飞鸟一般自在?同样是生活在囚笼里的可怜人,说不定李小姐反而更羡慕公子的生活哩。” 蓝桥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失笑道:“次你还怕说多个难伺候的女主人,怎么现在又帮她说话了?” “实话实说罢了,项公子有这瞎操心的工夫,还不如多疼爱一下身边的三小姐。”花语夕一摊手道,“他只怕公子察觉不到李小姐的心意,其实三小姐对他的心意,他又何尝能察觉到呢?” 第431章 故地重游 二月二十五日,晴。 蓝桥进京的第八天清晨。 花语夕早早候在门外,待陪他用过早点,狡黠地一笑道:“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自我进京以来,从未像昨夜睡得那么香过。”蓝桥笑着伸了个大懒腰道,“花儿起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花语夕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奴家有一事相请。”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你答应了凌羽飞,想去给李珠儿诊脉对吧?” 花语夕讶然道:“公子怎猜到的?” “以前咱们虽立场不同,你却从不是个绝情无义的人。”蓝桥洒然道,“那天凌羽飞救了你,你自然知恩图报,不想欠他这个人情。只是这几日你忙着救你的同伴,又陪我夜探徐府,始终无法抽身,所以直到今天,才终提出这一请求。” “没想到公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内心实精明得紧呢。”花语夕笑着瞥了蓝桥一眼道,“实情正是如此。” “说我傻乎乎的?”蓝桥假作生气地道,“有这么和家主说话的吗?还不掌嘴?” 花语夕于是装模作样地在自己左右两边的脸颊上各拍了一下,泫然欲泣地道:“奴婢知错了。” 蓝桥忍俊不禁地道:“快去收拾一下吧,咱们一刻钟后动身。” 花语夕走开两步,忽又回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还有什么事吗?” 花语夕想了想道:“奴婢是想说,反正左右是要出城,不如趁此机会把二公子还有本雅莉姑娘也送出去。京城终究是险地,他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必了。”蓝桥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肯定地道,“小姝尚未找到,等你去江浦给李珠儿看过,咱们立刻回来,到时候大家一起走。” “奴婢遵命。”花语夕神色一黯,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躬身一礼,转身去了。 经历了昨夜的大雨,京畿一带重现出湛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千丝万缕的流云如棉絮,如浮沫,如一锅清汤中几朵细碎的蛋花。 若沿长江北岸向东,从江浦走出十二三里,就能看到一条人工凿开的河渠,把滔滔不绝的江水引入北岸平原上千亩的良田。 此河名叫东葳河,自洪武初年凿通以来,已滋育了这片土地三十余年。而在东葳河与长江的三岔口地带,一条九里长堤亦始终是东葳河不曾因江水暴涨而泛滥的保障。 徐秋雨当年隐居时的八亩药田,就位于这座壮观的长堤旁。 一声鸟鸣,小灰由云间的一个小黑点疾冲而下,在蓝桥与花语夕的头顶盘旋三周,落入东葳河畔的一座小院之中。 “小灰来迎接我们哩。”花语夕笑着朝远方招了招手,转对身边的蓝桥道,“怎么样,故地重游,心情激不激动?” 眼前的小院就是徐秋雨昔日的药庐所在,如今物是人非,看着院中几间熟悉的茅草房,以及远处杂草丛生的药田,蓝桥唏嘘地道:“一切简直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凌羽飞从院中迎了出来,有些激动地道:“花大家果是守信之人,贵属都还无恙吧?” “幸蒙凌公子指点,在蓝大公子的襄助之下,他们都已安全转移。”花语夕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想起点心,鼻子一酸,垂下头去。 凌羽飞向蓝桥同样投去感激的目光,一摆手道:“请跟我来。” “俗务缠身,多耽搁了几日,希望不会耽误小公主的病情。”花语夕边走边瞥了蓝桥一眼,像是在说:“就是因为你才耽搁的。” 李珠儿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脸色比那洗得一尘不染的白色床单还要苍白。 花语夕在李珠儿的床边蹲下,伸手在李珠儿的腕脉上探查良久,凝思不语。 凌羽飞眼中满是关怀,却又不好打搅花语夕思考,只诚惶诚恐地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猜测李珠儿病情的吉凶。 蓝桥无声地拍了拍凌羽飞的肩膀,以示安慰,却丝毫无法缓解他的紧张。 时间仿佛凝固,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语夕站起身,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凌羽飞连忙道:“怎么样了?” 花语夕没有立即答他,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包银针,取出长度适中的一根,刺破李珠儿表皮的肌肤,细察针尖沾上的血珠。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花语夕终于缓缓开口:“情况还没有遭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的第一句话,虽然没解释李珠儿到底身患何症,用何药可解,却相当于先给凌羽飞服下一颗定心丸,让他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 花语夕的目光从凌羽飞脸上扫过,接着道:“这蛇毒虽然厉害,好在凌公子在她刚中毒时已吸出大半毒血,其后又始终悉心呵护,使毒素又在她体内分解了些,现在只有少许毒素残留在她的头部,这也是她至今无法苏醒的原因所在。” 凌羽飞听她娓娓道来,本已接近绝望的心立时如被阳光刺破的乌云,被希望重新照亮:“那她现在这种状况,有办法治愈吗?” “若依解毒之法开方,我有七成把握,可让小公主在三个月内恢复意识,只是……”花语夕手托香腮,显得有些犹豫,“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花大家还有什么顾虑吗?”凌羽飞急得直搓手,“是诊金还是缺什么稀有药材?” 蓝桥也道:“诊金不必担心,你想要多少,到时我让二公子取来。” “不是诊金的事。”花语夕怨念地看向蓝桥道,“奴家现在是公子的人,生死但凭公子吩咐,怎会贪图公子的钱?公子看扁奴家哩。” 蓝桥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好意思,刚想补救,她又转对凌羽飞道:“要想让他们两个转危为安,可能还需要一些额外的步骤,且越快越好。”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凌羽飞惊疑不定地道,“你说,他们两个?” “难道凌公子还不知道?”花语夕嫣然一笑道,“小公主怀有身孕,已四个月啦。” 第432章 九里长堤 “四个月?”蓝桥讶然道,“那时我们不正在河西……嘿,子翼兄厉害呀。” 凌羽飞俊脸一红,有些窘迫地道:“呃……这个是……当时……” 花语夕不满地瞪了蓝桥一眼,道:“凌公子和小公主相爱挚深,这是一桩美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凌羽飞露出感激之色道:“如果胎儿影响到珠儿恢复,不要也罢。” “这可不行。他们现在是母子一体,一旦强行干预,她失了胎儿,身体虚弱之下毒素反攻,很可能撑不过这一关。”花语夕一摆手道,“我们现在只能采取特殊手段,先保稳胎儿,再想办法解毒。” 凌羽飞似懂非懂地看着花语夕,问道:“接下来需要怎么做?” 花语夕此刻似已胸有成竹,不紧不慢地道:“首先,我需要给胎儿建立一道安全的‘保护墙’,使接下来的解毒药物不至侵袭到胎儿。此后凌公子就可按照我开的解毒药方抓药,按期喂小公主服下。相信几个月后,她不但能如期醒转,更有很大可能诞下一位健康活泼的小凌公子,或者小小公主。” 她说到这里“噗嗤”一笑,仿佛自己也认为说得有趣,更像看到了她预言的那一天。 “要是真能这样,那可太好了。”凌羽飞激动得脸泛红光,“那花大家需要在下怎么配合?” 花语夕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拉开抽屉,拿出一支不知沉睡了多少年的老笔,又拿出半块干墨。 凌羽飞知她想写药方,忙替她找出纸张,又取出砚台,注上清水,替花语夕磨墨。 花语夕含笑看着凌羽飞献殷勤,待墨汁备好,从容写下药方,递给他道:“从此处往上游的方向走,约十几里就能到江浦,县上有座开了几十年的老药房,我记得是最靠北的第二条街,右手边第六间铺子。凌公子到那里去,把药方上的几味药材买回来。等晚上熬好喂小公主服下,我会以银针行气,引导药力护住胎位附近的经脉穴道,这道‘保护墙’便算建成了。” 凌羽飞听她说得如此详细,信心更足,一边连连道谢,一边披上大氅,出门买药去了。 蓝桥看着凌羽飞远去的背影道:“你既已有了主张,为何不待他买了药回来立即开始,而要等到晚上。” 花语夕眨着眼睛问道:“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能有假话不成?”蓝桥饶有兴致地问道,“真话假话,我都想听。” “在我以真气引导药力在经脉中移动的时候,小公主的身子会急剧发热,夜晚凉爽,有助于散热。”花语夕悠然道,“这个解释,公子满意吗?” 蓝桥奇道:“这是真话?” “不,这是假话。”花语夕笑得花枝乱颤地道,“其实真话是,银针导气的功夫消耗巨大,我需要一点时间养精蓄锐,等休息够了再开始。今夜将是漫长的一夜呢。” 蓝桥莞尔道:“原来如此,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公子真气精纯,功力更胜于我,若能以内力做我的后援,纵使我只能消化十之一二,也是不小的助益。”花语夕笑了笑,忽然又改用撒娇地语气道:“不过,要是公子能重现济南时的手艺,给奴家弄点好吃的来,那奴家必然精神百倍,一鼓作气完成此举。” “这有何难?”蓝桥爽快地道,“我答应你。” 于是蓝桥亲自下厨,为花语夕以及买药归来的凌羽飞熬起一锅上好的鱼汤,又在长堤附近捉了不少小虾,做成鲜美的蛋皮虾饺,卧在鱼汤里,色香味俱全。 众人吃饱喝足,花语夕自是大快朵颐,凌羽飞亦连连称赞道:“我算是服了,论剑法,你小子和我半斤八两,但这厨艺可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难怪这么招女孩子喜欢。” 蓝桥苦笑道:“子翼兄就莫要抬举在下了,当初在济南斗剑大会,多少女孩子争相为子翼兄呐喊助威?在下自愧不如。” 凌羽飞哈哈大笑:“那时的花大家不就站在怀远这一边吗?你虽只得她一人,却胜过千个百个。” 花语夕听两人谈论自己,羞得下头道:“距天黑还有些时辰,奴家想出去走走。” 凌羽飞用肩膀拱了拱蓝桥道:“陪她去吧,我先看看珠儿。” 夕阳似火,照在风平浪静的东葳河上,闪动出耀眼的金光。 蓝桥和花语夕在长堤之上并肩漫步,巨轮般的落日给二人镀上一层金光。 “公子在想什么?”花语夕俏然问道。 蓝桥灵机一动,也回敬道:“你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哇,公子欺负人。”花语夕大嗔道,“奴家也都想听。” “我刚才在想,若说以银针辅助真气,导引药力集中到病灶所在,这样的功夫已远超寻常医术,不知你师从何人?”蓝桥一边信步而行,一边洒然道:“据我所知,此地的主人徐先生就是精擅此道,你方才连哪个抽屉藏着笔墨纸砚都知道,莫非也认得徐先生?” “这是公子的真话?”花语夕歪着脑袋道,“那假话又是什么?” “你先答我此问,莫要岔开话题。” “是,奴家认得徐先生,这以针导气之术也的确是从徐先生处习得。”花语夕无奈地笑了笑道,“不过奴家功力太浅,与徐先生的本事自不可同日而语。” “你和徐先生是在哪认识的?”蓝桥追问道,“你和他既有这一层关系,那当初在岳阳,为何又对他下杀手?” “这问题关系到奴家的出身,奴家可否先不答?”花语夕歉然道,“唯一可以告诉公子的是,徐先生与堂主、楚水城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蓝桥一时怔住,旋又想到在楚水城里看到的蓝道行,以及祠堂中悬挂的蓝玉像,陷入沉思。 “公子无需多想,这其中的真相,等奴家整理好思路,都会告诉公子的。”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却不知这个问题,是公子的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蓝桥毫不犹豫地道,“刚才我其实想的不是这个。” 花语夕撇了撇嘴道:“那真话呢?你刚才在想什么?” “真话呀……”蓝桥一笑,忽然俯身摘下一朵堤边的野花,别在花语夕的头上道,“我刚才就是觉得,你被这夕阳一衬还挺好看的,想逗你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正搜肠刮肚找话题呢。” 第433章 月明星稀 当晚,凌羽飞喂李珠儿服下汤药,花语夕则以银针刺入李珠儿周身大穴,以真气引导药力在经脉间行走,为李珠儿护稳胎儿。 蓝桥盘膝坐在花语夕的身后,双掌按在她的背,以浑厚的内力助花语夕运功。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近三个时辰,待终于功行圆满,花语夕长舒了一口气,边用手背揩着额的热汗,边露出满意欢悦的神色道:“好哩,一切顺利。” 凌羽飞放下几乎悬了整夜的心,马为花语夕递浸过凉水的毛巾,笑道:“花大家快擦擦汗,怀远兄也辛苦了。” 花语夕似已疲惫至极,好容易才重新站起来道:“胎儿已被护住,接下来凌公子只要按我的另一幅方子抓药,按时给她服下,最多三个月,我想她就可以醒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可以注意观察她的眼睛,虽然暂时还不会睁开,但如果几十天后,她有在眼皮下转动眼珠的迹象,说明就距苏醒不远了。” “太好了,真是要多谢花大家。”凌羽飞喜形于色,一揖到地道,“以后若有什么小弟能帮忙的,请花大家尽管吩咐。” 蓝桥轻声道:“累了吧?快先去休息,现在距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好好睡一觉。” “不。”花语夕摇了摇头道,“外面月色很美,我想看看。” 蓝桥无奈,只得跟着她出门,随她在一片稀疏的草坪席地坐下。 二人一齐看向壮美的夜空,明月和繁星在一瞬间将他们的视野扩展到地平线的尽头,亦把他们的心情洗涤干净。 凌晨的空气透着微凉,花语夕坐了还不到一刻钟,当她的热汗被风吹干,就不自觉地打起寒战来。 蓝桥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玉人的颤抖,把自己身的大氅为她披道:“小心别着凉了。” 花语夕感受到大氅内传来的温度,心头一热道:“公子折煞奴婢了,其实我可不是娇柔易碎的花朵。我因在楚水城受过各种极端条件的训练,对各种环境都很容易适应,皮实着呢。” 她说归说,还是悄悄把头倚靠在蓝桥的肩,嘴角洋溢出浅浅的笑意。 蓝桥见她时而充大要强,时而又小鸟依人,不禁哑然失笑:“你说对各种环境都很易适应,包不包括打雷?” 花语夕娇躯一震,仿佛犹有余悸地道:“公子真是厉害,一下就抓到奴家的痛处。不错,奴家的确很怕听到雷声,因为那就像是做了坏事,遭到天谴一样。” “那你以后就多积德行善,别再惹老天爷生气了。”蓝桥含笑道,“没有亏心事,打雷也劈不到你。” “公子还笑人家。”花语夕嘟起嘴嗔道,“那天在济南,要不是公子狡猾地借南平郡主的房间脱身,又恰逢天降大雨雷电交加,早就是奴家的阶下囚了。” 蓝桥回想起当时逃出卧龙客栈的情景,恍然原来花语夕是因为害怕打雷,才没有追自己:“其实无论多厉害的人,都有各自的弱点,谁也别嘲笑别人。” 花语夕半睁着慵懒的眼道:“那公子的弱点又是什么呢?” 蓝桥嘿嘿一笑道:“我呀,我就是太容易心软了。当初在庐州,若非见你挤出两滴鳄鱼泪,不忍揭开你的面纱了,到济南时怎会再被你骗?” 花语夕幽幽地道:“公子还真是记仇呢,奴家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原谅呢?” 蓝桥正想着要怎么逗她,花语夕忽然惊喜地道:“公子快看,有流星。” 抬头一看,果见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虽转瞬即逝,但那一瞬间绚丽的光华,仍让人心驰神往。 “今夜要是能再看到一颗流星,我就原谅你。”蓝桥随口道。 “公子说真的?”花语夕将信将疑地道,“可不许骗人喔。” “骗你干嘛?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那咱们等着瞧。”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蓝桥仰望星空,回想着和花语夕间发生的一切,不由感慨造化弄人。自己本是她欲除之后快的大敌,没想到如今竟又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这充满神秘色彩的妖女,究竟有怎样不为人知的身世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桥的眼角忽然一跳,就见又一颗流星斜斜地划过夜空。他想叫花语夕看,却发现后者早已枕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 他的内心一阵触动,不自觉地使身子僵住,即使已经腰背发酸,也不想因为改变姿势扰醒了她。 “怀远若真对她有意思,不如找个机会告诉她,她一定很开心。”凌羽飞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她对你的情意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不会还装傻吧?” “这事哪有这么简单?”蓝桥苦笑道:“我已娶了菱儿为妻,怎还能接受她呢?而且我总觉得她身还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这些秘密就像一道帘子般隔在我们之间,让我看不真切。” 凌羽飞无奈地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没资格评判,不过无论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仇恨也好冤屈也罢,总要给她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我的师门凌音阁,可以说就是被她一手整垮的,但现在我已对她恨不起来,希望你也能体会到我现在的感受。” “子翼兄就别操心我了。”蓝桥瞥看了眼倚在肩的花语夕,叹道:“你今后有又什么打算?” “还能怎么办?”凌羽飞低声道,“自珠儿出事,我争强好胜之心锐减,自认为以前通过苦修追求的剑道极致,也比不过世俗的真情真爱。我现在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好好陪她过日子。” 蓝桥喟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又岂有真正的隐居之地?” 凌羽飞愕然道:“怀远此话何意?” “现在边城箭已和子翼兄势不两立,一旦二七会最终得势,他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子翼兄。唯一的出路,只有剿灭二七会,让天下重归正道,使天下无处不是乐土。”七八中文首发 7*8zw. m.7*8zw. “你想让我襄助燕王?” 蓝桥沉声道:“子翼兄身手不凡,擅长独来独往,在同辈人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再加小灰为助,我简直想象不到有谁可以比子翼兄更能胜任斥候的角色。” 见凌羽飞沉吟不决,蓝桥又接着道:“子翼兄习剑多年,虽然眼下碰到珠儿的事,心底必然还藏着想一展身手的武者抱负。斥候在敌后的险境中穿梭,子翼兄一人一剑一鸟,正可以心无旁骛地一展所学,珠儿姑娘也能在北平得到更好的照顾,岂非一举两得?”  “可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为了珠儿的病而奔波,剑法怕是早搁下了。”凌羽飞仍显得犹豫,“心中有了牵绊,就不再是个卓越的剑客。” “相信我,真正的剑道极致,绝非出于绝情寡义,而是出于爱。”蓝桥的目光回望向天边的明月,“而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活成你自己。” 第434章 在劫难逃 第二日,花语夕和蓝桥告别了凌羽飞,由密道返回京城。 回到项府已是中午,项逸轩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为二人接风洗尘。 蓝枫自也围着蓝桥问东问西,打听他们这一行的前后始末。 “没想到你们竟然还在药庐过了夜。”他一脸坏笑地用手肘拱蓝桥的腰眼,“这么好的机会,肉都送到嘴边了,你咋不把握一下呢?” “小屁孩。”蓝桥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花语夕远远听到他们的对话,俏脸不禁又烫起来。 饭后,蓝桥找了个没人的机会,对花语夕道:“今天晚上,我想尝尝花儿的厨艺。” 主人既有吩咐,花语夕身为奴婢,自也只有遵从的份。她整个下午都在为此准备,包括吩咐鹿氏姐妹上街采买食材,然后亲自处理食材,洗菜,腌制,切菜切肉,预煮高汤。 百花酿豆腐,笋丁狮子头,桂花糯米藕,清炖鲫鱼汤,几道家常小菜,看似平平无奇,却也匠心独具。她本以为这三菜一汤是做给蓝桥、蓝枫及本雅莉一同享用,不料却是蓝桥孤身赴宴。 桌上摆着精美的菜肴,花语夕玉颊含羞地坐在一边,气氛显得既暧昧又诡异,就像新婚妻子第一次下厨煮饭,等待夫君的评判一般。 蓝桥心情似乎不错,一边自顾自地大吃大喝,一边还不忘打趣调侃花语夕两句,只窘得后者捏着衣角,既紧张又害羞,几乎招架不来蓝桥的调笑。 少女的心里一旦住进一个人,想再赶他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特别是到了最后,当蓝桥喝完碗里的最后一滴鱼汤,他凑到花语夕的耳边,神秘兮兮地道:“今晚你先别急着就寝,我等下来找你。” 这句话就像有种特殊的魔力,让花语夕的大脑一片空白,同时脸颊迅速泛红,几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公子是要……”她羞得说不出下面的话。 “等我。”蓝桥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推门去了。 花语夕并非纯情少女,自然知道蓝桥说晚上来找她的言下之意。她想到即将发生的事,一颗不安分地心就越跳越快,让她几乎头晕目眩。 经过几次深呼吸,花语夕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叫鹿氏姐妹烧好热水,准备沐浴。 她洗得十分仔细,出浴后又点了熏香,然后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似是还嫌美中不足,又抹了一点胭脂。 好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呵。 她看着再找不出瑕疵的镜中人,时而浅笑,时而故作娇嗔,正寻思着还可以做点什么,就听轻微的敲门声响。 花语夕一个激灵,因不想让蓝桥看见自己对着镜子臭美的傻样,迅速窜到床边,摆起她自认最端淑的坐姿,娇声应道:“公子请进。” 门被推开,蓝桥一身便服,悠然踱了进来,进门后还不忘反手插上门栓:“好香啊。” 目睹这一细节的花语夕心儿又是一阵剧烈的跳动,心道完了,今晚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虽明知即将发生的事,花语夕仍一边微微扭动娇躯,一边故作不解地道:“公子来找奴家,是有什么事吗?” 蓝桥看着她妙目含情眉梢带俏的可人模样,自也知道她想歪:“花儿猜猜看?” “奴家不猜。”花语夕咬着樱唇嗔道,“公子坏死了。” “我来找你,自然还是有求于你嘛。”蓝桥笑道,“上次去魏国公府没有收获,今晚我还想去刘璟的府邸看看。所以麻烦花儿再画张刘璟府邸的地图给我。” 花语夕没想到蓝桥来此竟是为了这事,一怔道:“公子还要去冒险?” “是呀,毕竟今天已是我进京后的第九天,小姝的下落还没找到。”蓝桥叹道,“既然答应了弘毅先生,总要尽力而为。今晚我打算夜探刘璟府邸,若还找不到人,明天最后一晚,可能还要进皇宫去看看。” “你疯了么?”花语夕急道,“这两天咱们出城进城,街上的巡查已明显变得严格起来,各处的明岗暗哨更是数不胜数,公子这时候还要以身犯险,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也知道危险,所以这次你不必跟着,我自己去就行。”蓝桥苦笑道,“若我真遇到什么危险回不来了,你就带着蓝枫他们出城去。” “不,这件事我绝不答应。”花语夕坚决地摇头道,“或许咱们药庐一行勾起了公子对李家小姐的回忆,但明知不可为还要去做的事,就是愚蠢。” “只是让你画张图而已。”蓝桥板起脸道,“家主的话你也不听了?” “顶撞公子之处,奴家任公子打骂惩罚,绝不敢有半句怨言。”花语夕毫不犹豫地道,“但若要奴家画图,奴家也同样不敢落笔。” “也许我们距离找到小姝,就只差这一步了,你就当帮帮我。”蓝桥软语相劝。 花语夕仍然坚拒:“不,公子就算找到刘璟,也没可能找到小姝的。” 蓝桥奇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花语夕气呼呼地转开了脸。 “看着我!”听蓝桥的语气似已动怒,花语夕不得不又转回脸,看着他。 “你刚才说,可以任我打骂惩罚?” “是。” “你可别后悔。”蓝桥一声冷笑,忽然出手如风,连点花语夕周身数处大穴,后者只觉四肢一阵酸麻,无力地软倒在床上。 “你想干什么?”花语夕既惊又羞又怕,不敢直视蓝桥的眼睛。 蓝桥却不理她,只替她放下床幔,让她陷进一片只剩下微弱光线的昏暗之中。 花语夕动弹不得,却听到床幔之外传来各种翻箱倒柜的细碎声音,不禁颤声道:“公子在找什么?” 听蓝桥仍旧不答,床幔外还似有瓶瓶罐罐的碰撞之声,她提高了声音再次唤道:“公子,想要什么你可以和奴家说呀,奴家告诉你在哪。奴家的药瓶里有可能是毒药,公子别乱来呀。” 床幔被猛地掀开,蓝桥铁青着脸回到花语夕的床前。 “公子你……”花语夕瞥见他手中拿着的暗褐色瓷瓶,嘴边的话陡然止住,面色也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委屈与不甘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第435章 真相大白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暗褐色瓷瓶,简单的瓶颈形状,廉价的釉彩颜色。 但蓝桥只要把瓶中的液体倒出少许,立即就认出这液体的不同之处。 因为他曾用过这种液体,这是柳月遥帮他摘掉人皮面具时所用到的还原剂。 液体在肌肤上滚动,留下冰凉的触感,蓝桥至今仍能清晰地记得,当时在神女楼,这种液体将人皮面具与他的肌肤分隔开来时的情景。 “什么都不要说,我只想知道真相。”他点了花语夕的哑穴,将还原剂一点点抹在她面颊的边缘。 花语夕的神情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两侧的眼角滚落。 但这并不能阻止蓝桥。 在冰凉的还原剂的作用下,一条若隐若无的细线从花语夕的额头上沿显现出来,从耳根下绕过,一直延伸到下颌。 那细线逐渐变得清晰,更多的还原剂从细线的位置向内渗透,使花语夕的脸如浮肿般一点点鼓了起来。 这过程虽然很慢,但每一步都清晰无误,原来花语夕的脸上一直都戴有一副和蓝桥几天前潜入神女楼时特性相同的面具。 “揭盅的时候到哩。”待还原剂完全渗透进面具之下,蓝桥捏住面具的一角,缓缓掀起,一小片蛋白般柔细幼嫩的肌肤从面具下展露出来。 他继续揭面具,神情就像红了眼的赌徒,揭开用全副身家押上最后一注时点数落定的骰盅一样。 薄如蝉翼的面具终被除下,一张绝美的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正是他苦苦寻找的李静姝。 只是她的眸子仍淌着清泪。 蓝桥暗叹一声,也不说话,只替她解开穴道,默默起身,又替她放下窗幔。 于是花语夕再次被昏暗笼罩。 她的手脚虽回复了自由,但此时此刻,她却像给人扼住了咽喉,连大气都喘不上一口。 床幔内外一片寂静,两个人一站一卧,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良久,花语夕似终耐不住这可怕的寂静,幽幽地道:“公子是何时起疑的?” “前天。”蓝桥的声音冰冷至不含一丝感情。 花语夕小心翼翼地道:“是因为那天我在魏国公府说,你无论如何找不到李……找不到我吗?” “是啊。”蓝桥自嘲地一笑道,“可谁又能想得到呢?我费心费力寻找的小姝,原来就在我的身边。所以你当然知道,我无论是去魏国公府,还是刘璟的府邸,肯定一无所获。” “公子对我起疑,就因为这几句话?” “现在想来,可疑之处实在太多。那天我从天茶山庄取回小姝……取回你给我缝的袍子,你问我这袍子从哪得到的,若非局内之人,怎会知道那件袍子曾经遗失?还有你对李静姝心思的种种揣测,对徐妙锦庆生习惯的了解,对江浦药庐中笔墨纸砚存放位置的记忆,这一切的一切,都似对我一次又一次的提醒。” 花语夕苦笑道:“没想到我说过的话,你记得那么清楚。” “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蓝桥的声音充满了苦痛,“不过真正让我想到这个可能性的,却是那张写着药方的字条。” “项逸轩给你那张?唉,奴家晓得了,必是那日我急于催他买药,写药方的字迹未曾留意,露了破绽。” “从徐先生让我们为药庐写对联开始,你的笔迹我便一直记得,所以一见那张药方,立时便起了疑心。”蓝桥踱着步道:“你们两个都精通水性,都擅长医术,还都深谙庖厨之道,呵,当然,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事已至此,奴家无话可说。”花语夕闭上眼睛,认命般哀叹地道:“公子想怎么处置奴家,就请便吧。” “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公子请问,莫说一个问题,就是十个百个,奴家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藏在这张面具背后的人,是只有你一个,还是也曾有过别人?” “太早的事我也不清楚,但自我得到这张面具开始,这个秘密就只有我和堂主二人知道。和公子的每一次相见,从庐州直到现在,也都是我一个人。”她果然言无不尽,不等蓝桥追问,又主动交代道:“这面具的制作者是堂主的夫人蓝芷,夫人貌不惊人,却天生一双巧手,做这面具本想取悦堂主,殊不知堂主只喜欢她原本的模样。她在临死前将面具传给了我,于是我便有了花语夕这新身份。” “你骗得我好苦!”蓝桥恨恨地道:“现在想来,去年在岳阳,还有半个月前在江浦,你刻意以本来的面目接触我,都是在给我下套呢!难怪那日我送你出岳阳城,安萧寒转眼就找上门来,救菱儿时又差点被徐辉祖的新军一网打尽。” “奴家也是不得已嘛,其实这几天奴家已在考虑,想找个机会向公子坦白一切,可惜还没做好准备,就被公子识破了。” “所以当年你说是离家出走,其实是去了楚水城,变成了花语夕。”床幔被再次掀开,蓝桥盯着瑟缩在一角的她,生出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现在,我该叫你什么呢?” “公子想怎么叫都行。”花语夕低着头,面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蓝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到她那一双白嫩的赤足上。不知怎的,本来惯于以赤足示人的花语夕见蓝桥盯着自己的脚看,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忍不住换成跪坐的姿势,把双脚压在臀下。 “你和安萧寒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因为何事加入到楚水城?”蓝桥咄咄逼人地道,“一个久居深闺的小姑娘,怎会和二七会的人搅到一块?” 花语夕的情绪逐渐稳定,默默拭干了泪道:“此事若追根溯源,终究还要从十二年前的那桩旧案说起。” “洪武二十二年,胡惟庸案爆发,韩国公李善长受到牵连,遭论以谋逆大罪,满门抄斩。”蓝桥点头道,“这桩大案我当然知道,难道你也和徐辉祖刘璟那些复仇者一样,是为了向先帝一手建立的大明朝复仇?” “当时只有我们一家,因为娘亲的关系得以幸免,却也被逐出京城。”花语夕微睁着眼,目光望向一片空无的虚空,似乎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的惨状,“我眼睁睁看着祖父、叔伯、堂哥堂姐以及仆婢杂役一一倒在血泊之中,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惊叫也不敢发出一声。从十二岁到十五岁,我几乎走不出惨案发生的那一天,每晚都会梦到他们,整整做了三年的噩梦。” “三年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做噩梦了?” “直到三年后我遇到公子,感受到公子在江湖上快意恩仇的洒脱,认为那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这才彻底从噩梦中解脱,并且坚定了复仇的决心。我暗中发誓,一定要让先帝为他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 “如此说来,竟是我把你推上了复仇的路。”蓝桥无奈地摇了摇头,奇道:“可这一切与安萧寒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和公子分别后的第二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徐先生的药庐里来了一位客人。他穿着黑色的长衫,腰悬长剑,面孔冷若冰霜,眼睛如宇宙般深邃。” 蓝桥恍然道:“他就是安萧寒?” “不错,恰好我就躲在墙角,偷听到堂主和徐先生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和我遭遇相似,同样对先帝充满仇恨的人。” 蓝桥掐指算道:“那该是在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发,徐先生曾是蓝玉麾下大将,安萧寒又是蓝玉的女婿,他们会面,自然是为了这件事。” “当时我想这是个机会,便没再犹豫,趁堂主一个人休息时偷偷去见了他,请他把我带回楚水城。”花语夕说到这里,也是自嘲地一笑:“没想到一次偶遇,改变的却是一生。” 蓝桥皱眉道:“如此说来,徐先生与二七会不但有牵连,甚至可能本来就是二七会的骨干成员之一?” “在镜玄别业时,我曾对公子说过,徐辉祖、刘璟和堂主是二七会的三位奠基人,而徐府的管家常洪则是这个神秘组织的五号人物。”花语夕放慢语速,一字字道:“其间还有个四号人物,就是徐先生。” 第436章 四号人物 “这怎么可能?”蓝桥动容道,“你是说,徐叔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的人?” “还记得荆州城外的东陵渡口吗?” “当然,对我来说,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当时徐叔和爹还在船上有过一番关于削藩的辩论……”蓝桥突然顿住,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说……” “是啊,那时二七会已决定通过推进削藩的方式搅乱天下,那次辩论,其实就是我们做的最后一次尝试。”花语夕遗憾地道,“只可惜定远伯坚决反对削藩,徐先生劝说无果,这才把你们的行踪暗中告诉了堂主。” “所以才有后来安萧寒路旁挑战的事?”蓝桥回忆起此事的前因后果,喃喃地道:“难怪安萧寒坠楼前说,他和我爹都是被自己人所害。当时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原来他口中的‘自己人’,指的竟是徐叔。” “定远伯被最信任的老友背叛,堂主亦成为二七会的弃子,所以才会在临死前生出天道轮回的喟叹。” “可既然如此,安萧寒和徐叔应站在同一战线才对,徐叔又怎会绑架了安一心,还带我们去岳阳对付安萧寒?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此中内情异常复杂,公子有没有兴趣,听奴家先讲个故事?” “讲吧,今晚知道的真相比过去的几年加起来还多,也不多这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若说开头,那还要从至正二十三年,也就是三十八年前的鄱阳湖之战讲起。那年陈友谅的汉军与先帝的水师决战于鄱阳湖,陈友谅坐拥更强大的战船,却最终不敌先帝,败亡于鄱阳湖。” “那是先帝奠定大明王业的关键一战,就算说是家喻户晓也不为过。” “汉军战败后,先帝乘胜掩杀,汉军大将张定边则率其麾下最精锐的三千定胜营,保护陈友谅的幼子陈理突围而去。” “当年的张定边号称汉军第一高手,先帝一方或只有沈大师才能胜他一筹。” “常遇春奉先帝之命追击张定边,虽经历了几次波折,却最终在湖北的一处小渔村附近将定胜军包围。那一晚,志得意满的常遇春喝了很多酒,决定在第二天黎明时发动总攻。” “既是故事,那这一晚定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那晚三更刚过,一个哨兵前来禀报,说抓到敌人的奸细。常遇春见那奸细身材瘦弱,头脸也被麻袋罩住,便把他带进营帐,打算亲自审问。他掀开奸细脸上罩着的麻袋,没想到这奸细竟是个姿色上等的美女。” “所以他就……” “他本就长时间在外行军,那天又喝得醉醺醺的,于是也没多想,留了那美女在帐中过夜。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原来定胜营被围困的小渔村竟就是张定边的老家,而那个被他留下的美女,则正是张定边的小女儿。” “我听说定胜营的士兵都是张定边在家乡附近的村落亲自招募训练的,两军若真打起来,他们再无处可退,必是奋死一战,也不肯投降的了。” “若依常理,定胜营必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但张定边不忍看到他的父老乡亲血染沙场,这才试图请常遇春网开一面。” “只是把亲生女儿送出去当筹码,他这当爹的心也真够狠。” “后来,常遇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走了张定边和陈理,却留下了张小姐以及那三千定胜营的降军。他知道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他脱不了通敌的大罪,于是便趁先帝进攻武昌的机会,把定胜营的士兵偷偷转移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境,为他们重建家园,让这些人世代生活在那里。” 蓝桥至此终于明白她的故事,脱口而出道:“那个让定胜营重建家园的秘境,就是楚水城!” 花语夕点了点头,接着道:“张定边带陈理返回武昌,坚守数月之后无奈投降。先帝对张定边十分赏识,本想重用,可惜张定边经历那件事后终日活在自责和内疚之中,再无心战场,也无颜再面对女儿,没多久便削发为僧,从此竹杖芒鞋云游天下,再无人知其所踪。” “那张小姐后来又怎么样了?” “张小姐和定胜营的战士们都被安置在楚水城中,常遇春因军务在身,并不能经常前去看望,便让他的妻弟蓝玉掌管楚水城。次年张小姐为常遇春产下一子,常遇春始终担心事情败露,不敢让他姓常,最后还是张小姐出主意,给孩子起名叫安萧寒。” “原来安萧寒竟是常遇春的儿子。”蓝桥想起在楚水城祠堂最深处挂着的三张画像,“所以你们祠堂里的三张画像,应该就是常遇春、张定边以及张小姐了。” “正是他们。没过几年,常遇春病故,蓝玉就成了楚水城的主人,他一边等待着为朝廷效力的机会,一边抚养堂主长大,把一身武功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 “原来安萧寒还是蓝玉的养子,难怪后来十三太保中的蓝道行和蓝湘子也甘心为楚水城效力。” “又过了几年,蓝玉开始得到军方的重用,没时间总待在楚水城,于是他就把他比堂主年长八岁的徒弟找来,让这个徒弟代替自己照顾堂主,直到堂主长大成人。” “年长八岁?”蓝桥敏锐地察觉到花语夕想说的话,失声道:“所以蓝玉的这个徒弟就是……” “他就是后来的徐先生。”花语夕点头道,“比起专精剑术的堂主,徐先生的涉猎更为广泛,对医术、军事及政治都有很深刻的理解。” “没想到徐叔和楚水城竟有如此深的瓜葛。”蓝桥轻叹一声道:“想来也正因如此,安一心才会轻易受骗,被徐叔拐走。” 花语夕微一颔首,表示赞同蓝桥的话:“堂主十六岁后独掌楚水城,时年二十四岁的徐先生则在蓝玉的巧妙安排之下入军为将,跟随蓝玉屡立战功,并在军中与后来的文昌侯、定远伯等人交好。” 至此蓝桥终明白了楚水城和徐秋雨的来历,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说你的医术也是习自徐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先生虽说经常随蓝玉征战,没有战事时却也常驻京城,因其医术的关系,经常被各府的达官贵人们请去给他们府里或有关系的患者诊病,据闻就连当今的建文帝也曾蒙他医治。当然,我家也是其中之一。” “你家有谁患病吗?” “就是我。”花语夕苦笑道,“我幼年时患有一种怪病,经常没缘故地突然晕倒,于是家父便请了徐先生来,为我诊脉开药调养。” “后来他给你治好了?” “算是稳定了吧,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再犯。”花语夕似乎不愿过多提及这段往事,轻描淡写地道:“前前后后一共用了六七年,我和徐先生见得多了,便也跟着他学了不少医理,算是久病成医。后来我们迁到江浦,我烦闷时便喜欢去他的药庐,他把医书借给我看,还和我讨论一些疑难病症的处理思路,久而久之,我也就多少会了一些。” “你这么说可就太谦虚了。”蓝桥也不知是担心她的身体,还是想多知道些徐秋雨的事,又追问道:“你说你的病情算是稳定而非痊愈,莫非还留有什么后遗症?” “若是思索一件极困难的事,导致心神损耗过大,我还可能会再次晕倒。”花语夕偷瞄了蓝桥一眼,咬了咬嘴唇,怯声道:“还有就是,因为小时候用过的药太多,以致后来一旦脚上出汗,就会有一种像是药味的奇异气息。”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低得几不可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蓝桥想起和她在雾蒙山下烤火时,她脱下的鞋袜可令蚊虫不敢靠近,不禁哑然失笑道:“原来花大家赤足示人的背后,竟还藏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苦衷。以另一个身份活在世上的辛苦,由此可见一斑。” “公子别说了,奴家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花语夕臊得双手捂住通红的脸颊,赌气似的鼓起了嘴,大嗔着道:“公子还笑!奴家都丢死人哩!” 第437章 反目成仇 蓝桥见她窘得又快要哭出来,只得安慰她道:“好啦好啦,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每个人都该有一点自己的特别之处,又或有些秘密什么的,都挺好。” 花语夕从指缝里窥向蓝桥,试探地问:“公子真不嫌弃奴家?” “这算什么大不聊?要不我也把袜子脱了给你闻闻?咱俩比比?”蓝桥着作势就要脱鞋,花语夕吓得忙推开他道:“我那充其量也不过是特别一点的体香,谁要闻你的臭袜子了?” 二人谈话至此,终打破了刚开始那种严肃冰冷的可怕气氛,花语夕虽然羞臊,却也终于在暗中松了口气。 蓝桥在花语夕的床边坐下,后者识趣地收了收腿,为蓝桥腾出更大的空间。 “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明明都是出自从楚水城走出来的,为何会闹至兵戈相见?” “我们之间的分歧,归根结底,还是在对楚水城出路看法上。徐先生虽也曾执掌楚水城,但终究不是汉军的后代,体会不到堂主那种谨慎微,不敢下错一子的心情。” “此话怎讲?” “蓝玉于洪武二十一年大破北元,立下不世之功,他本饶声望也因此攀上了顶峰。那一年,蓝玉把独生爱女许配给了堂主,堂主亦很满意这桩婚事,先帝器重太子朱标,而蓝玉又正好是太子最亲近的武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给楚水城画出一片美好光明的未来。只要朱标登上皇位,凭他和蓝玉常遇春等饶关系,赦免定胜营叛军之罪,使楚水城重见日便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可惜不遂人愿,朱标英年早逝,先帝亦不得不为皇太孙朱允炆重新布局。”蓝桥叹道,“蓝玉首当其冲遭到剪除,与蓝玉有关的大武将也皆受到不同程度的贬黜,卸磨杀驴兔死狗烹,残酷莫过于此。” “朱标和蓝玉死后,原先的路已走不通。堂主的夫人又因伤心过度而辞世,于是摆在堂主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一条,让楚水城的战士们在动荡的下中建立战功,从而抵去他们身为叛军后代的原罪。” “我大概猜得出你们的计划,首先通过削藩把下的水搅浑,待来自燕王的威胁久久难以扫除,建文帝将不得不起用有名将之风的徐辉祖。徐辉祖若能击败燕王,就可以凭此军功登上权臣之位。建文毕竟年轻,拗不过徐辉祖和二七会控制的一干文臣,只能沦为傀儡。而二七会一旦掌控朝局,为北伐出过力的楚水城也就离正式被朝廷接受的日子不远了。” 蓝桥疑惑地道:“可在这些事上,徐叔不该和安萧寒有分歧呀?” “重点在于出兵的时机。”花语夕一语道破关键,“去年白沟河一战,朱棣大破李景隆,兵锋直至济南。而那时徐辉祖的应新军还不成气候,西夏探宝也尚未成行,一旦朱棣攻破济南,长驱直入,我们的种种计划和打算便会全数落空。” 蓝桥有点明白过来:“所以徐叔的意思是,想要楚水城直接出兵,代替尚在组建中的应新军驰援济南。” “正是。”花语夕由衷佩服蓝桥对战局形势变化的敏锐程度,“然而堂主对此却持反对态度,他认为时机尚不明朗,一旦冒然出兵,反而给朱棣击败,那样莫立功洗罪,不定大部分的战士还要在战场捐躯。”  蓝桥沉吟着道:“他们既有分歧,徐辉祖又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花语夕哂道,“徐辉祖当然希望我们楚水城能替他出头,最好我们能和朱棣打个两败俱伤,他再带他的新军来捡便宜。不过他肯定不会这么明显地表态,只暗中授意徐先生促成此事。” “所以徐叔才带着安萧寒的儿子来找我们?” “以堂主的性子,就算徐先生杀了少主,他也不可能把楚水城的战士们派上战场送死。所以徐先生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堂主,或者至少将他重创,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夺回楚水城的控制权这才是他促成你们岳阳之行的真正目的。” “所以你们选择先下手为强?” “那公子送我出城……唉,我必须向公子承认,那我在还给公子的香囊里加了一些药物,那药物会持续散发出一种气味,方便我带着灵追踪。”花语夕痛苦地道,“公子以为把我送上离开的船,其实我又偷偷地跳了回来,循着气味跟踪公子,找到了少主和徐先生。”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蓝桥深藏已久的怨恨和怒火,使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如刀子一般冰冷。他想起战死岳阳的杜隆、朱玄、华锋和陈玉倩,还有断臂的慕容英,因此被擒的风夜菱,悲愤得几乎想要大叫一声:“是啊,你对徐先生这曾经的师父和恩人都能下手,我又算是什么?你所谓对我的什么感情,也是都骗饶吧!” 花语夕见蓝桥变脸,娇躯一颤,慌忙起身,走到蓝桥面前两步外的地上,双腿并拢屈膝跪下,上身则深深伏至地面,诚惶诚恐地道:“此事是奴家犯下的大错,还请公子责罚。” “错?你能有什么错?”蓝桥盯着跪伏在他脚下的花语夕道:“明明是我错了,是我自己不争气,给你三言两语就迷得七荤八素,一路都心不在焉,只顾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不!公子……”花语夕膝行一步,抬起头道,“奴家是真的没办法了,你们把少主藏得那么好,若非及时地找到他,堂主真有可能被你们害死。” “是呀,只有安萧寒才是你的主人,为了他的事,其他的什么人都可以不顾。”蓝桥一把抓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你还等着给他续弦呢。这几你跑过来给我当婢女,该不会是想找机会为他报仇吧?” “公子你……”花语夕的眼中又泛起泪光,几乎哽咽着道:“你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你不要这么。我对堂主从来都不是那种感情,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从来都只有公子一个。”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蓝桥霍地起身,从花语夕的面前走开,同时愤然道:“口口声声在乎我,但在和我交手的时候,你有哪次不是想置我于死地?在你奉若信仰的仇恨面前,哪有这种喜欢存在的余地?你明知道我对你有过感情,还专门利用这点来骗我,真是太残忍了。” “我……”花语夕被他连珠炮般的话逼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只有晶莹的泪水再度从她绝美的面颊上滴落。 第438章 心路难言 “唉,抱歉,刚才是我糊涂。”二人沉默良久之后,蓝桥轻叹一声道,“其实我知道,那时咱们各为其主,也不能怪你不择手段。” 他踱到花语夕的旁边,表示友好地席地坐下道:“你若真是来给安萧寒报仇的,前几天我中了四时追命的毒,你只要袖手旁观就好了,怎会拼了命来救我?还为此在药方的笔迹上露了破绽。” 他此话一出,花语夕委屈的情绪立时找到了宣泄口,泪水也更加大颗地涌了出来:“公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生我的气呢。” 她身子一歪,顺势软靠在蓝桥的身上:“但无论如何,奴家总是伤害过公子,公子若是心里有气,还请惩罚奴家,这样奴家心里也能好过一些。” “事情都过去一年了,罚你有什么用?”蓝桥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颓然道,“我只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你故意利用小姝的身份接近我,然后又在我最没防备的地方捅上一刀。” 花语夕低声道:“我真不是故意想欺骗公子的,或者说,我说的那些话,其实也并非虚言。” 蓝桥一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的意思是,公子自始至终都是我最倾慕的人,今是,昔是,未来也一定会是。”花语夕脸一红,垂下头道:“岳阳离别之际,我对公子说后悔了,指的其实就是后悔没能在和公子错过之时留住公子,以致最终走上复仇的不归路。” “你说的是真的?”蓝桥将信将疑地道,“可我在药庐认识你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 “人家是女孩子呀。”花语夕羞得耳根都红了,“当倾慕已久的心上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我连站稳身形调匀呼吸都觉得困难,更别提和公子说话了。我既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公子不悦,又怕让公子以为我太过轻浮不够端庄,所以事事小心,只敢远远看着公子。” “你这说得太夸张了。”蓝桥努力回忆着道,“咱们事先好像连面也没见过吧?你怎么就倾慕我了?难道真如思邈所说,是因为那些话本?” 花语夕的一双美目波光闪闪,似嗔含怨又带点恳求地瞄了蓝桥一眼,似乎在说:“怎可以让人家女孩子主动承认这样的事?也太难为情了。” 但她仍然表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幽幽地道:“在家里出事之前,京城已因为胡惟庸的案子闹至人心惶惶。一家人那时就像惊弓之鸟,不知即将迎来怎样的命运。我几乎夜夜失眠,担惊受怕却又丝毫无力改变现状。” 蓝桥同情地道:“那的确是十分难熬的一段岁月。” “就在我度日如年的煎熬之中,一次无意的机会,婢女给我带回一卷话本,讲的是一位和我几乎同龄的少年侠客在江湖上恣意闯荡快意恩仇的故事。我一看之下,立时为此着迷,想着若能跳脱眼前这樊笼,像他一样拥有一片自由飞翔的天空,那该有多好呀。” “话本故事多少都有夸张夸大的成分。”蓝桥苦笑道,“也不可太当真了。” “当然,若只单纯有那卷话本,我对故事中的人物顶多算是羡慕和崇拜,谈不上什么男女间的感情。这也是为什么在项逸轩的记忆中,我在刚搬到江浦的前两年,似乎对他有变暖的迹象。”花语夕接着道,“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彻底把我的命运和这位话本中少年英侠的原型联系在一起,我也正是从那一刻起,在心底认定了他,而再不肯接受项逸轩。” “在我的印象中,咱们初次相见是在徐先生的药庐。”蓝桥挠着头道,“难道你在更早的时候已见过我?” 花语夕平静地道:“在我十五岁那年,有一次柚子贪玩,和我闹着闹着就跑远了。我怕它被外边的野猫野狗欺负,也来不及和家里说一声,就自己跑出去追。柚子以为我逗它玩,我越是追它,它就跑得越快。也不知追了多久,到最后追上它时,已到了北边的庄家村附近。那时天色已晚,我心中害怕,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碰见一队山匪从山坡上下来。” 蓝桥点头道:“庄家村的地势我知道,他们为防山匪袭扰,还特意搭建了寨墙。” “山匪们一开始没在意我,只全力攻打庄家村的寨墙,但久攻不下,便也气馁了。他们心里憋着一股邪火,看到在路边抱着柚子的我,硬是把我给带回了山寨。” “都说财不走空,既然抢不到钱财,带个美女回去也算有交代了,这帮家伙真可恶。”蓝桥攥着拳头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们把我关在一间小屋里,说是等到晚上要把我献给他们的老大。”花语夕摇了摇头,犹有余悸地道,“当时我瑟瑟发抖,既想立刻自尽保全贞操,一时却又不敢真的动手。我于是想起话本上那少年英侠,心想他要是真的存在,就快点来救我吧。” “你的祈愿灵验了吗?”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当我一遍遍在心中默念的时候,山寨里突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喊声,紧接着就是冲天的火光,好像有人强闯山寨,还在寨子里放火。当时寨子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手持刀剑的山匪。” “然后你就看见他了?” “看见了,我趁乱逃出小屋,先爬上一间屋顶躲着,远远看到他在人群之中冲杀。” 蓝桥意外地道:“你想说那个人就是我?” “我问你,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你是不是在江淮一带活动?”花语夕郑重地道,“在徐先生的药庐之前,是不是先去过一个山寨?” “是,此事我记得清楚。我本想单挑褚天旗的山寨,结果寡不敌众反被他以毒掌所伤,然后才住进徐叔的药庐。”蓝桥肯定地道。 “那就错不了了。”花语夕激动地道,“当时山匪的注意力全在公子身上,我趁机溜出山寨也没被发现。我出了寨子便没命地跑,一直跑回到江浦,又没好意思和爹娘说,只和徐先生讲了这件事。” “难怪我醒了之后就在徐叔的药庐了。”蓝桥恍然道,“原来是你报了信,徐叔才能及时把我救回去。” “所以当时我就想,既然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那我就认定他了。”花语夕的目光凝望向蓝桥,深情地道:“奴家把这么难为情的事都说了,公子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蓝桥长长地叹息一声,缓缓道:“所以当初那只香囊,不是你不小心落下,而是故意留给我的。” “我本也想当面送给公子表达心意,但又实在太过胆怯害臊,便只能出此下策。”花语夕亦唏嘘地道,“后来我见公子没有把香囊送回来,以为公子明白了我的心意收下了,还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然而到公子离开的那天,我问公子还有没有别的话想说,公子却终究再未提及。” 蓝桥歉然道:“看来此事倒是我辜负你的一片心意了。其实我当时也没想太多,一是觉得日后闯荡江湖难免和人结仇,怕你受到牵连,二也是自认身份悬殊,觉得配不上你。” “哪有?”花语夕一把捂住蓝桥的嘴道,“不许公子说这样的话,咱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要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话,我往下数三辈子都是公子的人,还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她见蓝桥仍是一副不信她的模样,急着又解释道:“至于后来对公子动手,一方面是复仇心切冲淡了感情,另一方面也是恼公子似乎真的把奴家忘了。现在我已被二七会扫地出门,再谈不上什么复仇大计,我只盼能跟随公子左右,哪怕是将来燕王得了天下,也算间接破坏了先帝传位皇太孙的计划。” 蓝桥盯视她半晌,喟然叹道:“很高兴你愿意坦诚和我讲这些话,只是一切都太晚了。如今我和菱儿已经成亲,我很爱她,你值得更好的。” 说罢他长身而起,强忍着心中的无奈、自责、遗憾与不舍,硬起心肠,推门而出。 身后没有挽留,只有隐约的啜泣声,飘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第439章 漏网之鱼 建文三年,二月二十七日,阴。 这是蓝桥进城后的第十天,也是和李祺约定将李静姝带回江浦的最后一天。 蓝桥昨晚一宿没睡,满脑子想的都是花语夕的事,从他二人年少时的初次相见,一直到近年来屡次交锋的恩怨是非。 等到天蒙蒙亮,他实在躺不下去,便披衣起身,在兰园的院子里闲逛散步。 花语夕的房门紧闭,窗里也没亮灯。 不知她这一夜睡得怎么样?应该也很难过吧。 蓝桥想起昨晚的不欢而散,内心苦涩至极。他恼自己说了很多让花语夕伤心的话,却偏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解决他们的恩怨。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自己胡混下去。 等把她带回了弘毅庐,再过些时日,李祺夫妇自会给她找个妥善的归宿,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这个人或是京城的大员显贵,或是省级的封疆大吏,又或是军方的高阶将领,无论哪个选择,都比他蓝桥强嘛。 蓝桥胡思乱想着,才转过一座假山,就见戴回面具的花语夕正俏立在一棵柳树下,痴望着月湖上的水波。 花语夕脸色暗沉,眼睛红肿,显然也是整晚未眠。她听到脚步声,转头蓦地看见蓝桥,像是吓了一跳般慌忙就要跪下行礼。 蓝桥推出一道掌风,硬是托得她跪不下去,同时淡淡地道:“别跪了,我受不起。” “公子还在生我的气吗?”花语夕低垂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裙角道。 “没生气了,昨天我也有做得过分的地方。”蓝桥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等吃过早饭,你收拾收拾东西,我把你送回弘毅庐。” “然后呢?” “然后咱们就各走各的路,不要再见面了。你的事,将来自有你爹娘为你安排。” 花语夕瞪大了眼道:“公子不要奴婢了吗?” “答应做我奴婢的是秦淮的花语夕,又不是你江浦的李大小姐。”蓝桥哂道:“这么尊贵的奴婢,我一介凡夫俗子怎么敢用?” 花语夕颤声道:“公子呵,我知道你现在是想故意刺伤我的心,好逼我离开。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答应你,只要再了却最后一件事,我就跟你回去。” 蓝桥无奈地道:“你又想搞什么事?” “我要亮剑。”花语夕毫不迟疑地道。 “何为亮剑?” “这次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柳月遥曾是我刻意照顾和想保护的人,如今却背叛了我,先是亲手杀死堂主,后又害得点心惨死,阿秋重伤,我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怎么向楚水城的同伴交代?” “根据我和柳月遥的接触的经历,她是恨透了你,欲除之而后快的那种。”蓝桥不解地道,“为何你却说曾想照顾和保护她?” “我对她的关爱多是出于私心,因为她是我韩国公府的旧人。”花语夕痛心地道,“可惜她却不知我的身份,只道我是为争权夺利才压制她,这才积生了那么多的不满。” “你们府里的旧人不都被处决了吗?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确切地说,是两条。”花语夕纠正他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我们整座韩国公府,最漂亮的女人是谁?”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自然是临安公主或者长大后的你。” “错了,不过还是多谢公子称赞。”花语夕莞尔一笑道,“其实最漂亮的女人,是府上大厨萧师傅的夫人刘婶,年近四十还和二八少女一般水灵,我和娘都自愧不如,戏称她是‘小西施’。” “这和柳月遥有什么关系?” “刘婶哪哪都好,人也温柔,若非生来聋哑,自是轮不到萧师傅娶她。萧师傅对刘婶视若珍宝,两夫妇恩爱得连我们做东家的都羡慕。”花语夕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他们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比我大八岁,小女儿比我大两岁,都没起名字,我们便唤她们作大姐和二姐。两姐妹都很标致,也都很乖巧机灵,在府里很受众人喜爱。” “你说有两条漏网之鱼,莫非指的就是她们?” “我昨晚和公子说过,幼年时曾蒙徐先生来府上诊病,这个过程长达数年,期间徐先生隔三差五便会登门,都是由大姐负责招待,时日久了,二人便处出了感情。” “你是说徐叔喜欢你们那个刘婶的大女儿?” “正是。这件事我爹娘也是知情者,徐先生治好我的病,算是对我家有恩,他们就打算找个机会,替萧师傅和刘婶向徐先生说媒,把大姐许给徐先生。” “徐叔答应了?” “徐先生十分满意。”花语夕点头道,“可就在这时,胡惟庸案发,我家也受到牵连,阖府主仆皆遭问罪。徐先生不忍大姐被处死,竟在行刑前夜闯入大牢,把大姐救了出去。” 蓝桥一时忘记遭徐秋雨出卖的仇怨,忍不住挑起大拇指道:“徐叔的武功名列九天风云榜,更是敢想敢做,为心上人甘冒大险,我敬佩他。” “他把大姐救出大牢,大姐念着二姐和爹娘,竟是不肯离开,央求徐先生把他们一家都救出来。但徐先生毕竟不是神仙,当他再返回大牢时,面对数不尽的狱卒,只带出了二姐,再没机会救萧师傅和刘婶。” “这已很了不起。” “徐先生带着大姐二姐一路往城外跑,又遇到锦衣卫的截击,其中刀光剑影的凶险之处,自不必细说。” “后来怎么样了?” “徐先生逃出京城时,大姐已受了伤,在脸上给人划了一刀,从此破了相。二姐则在混乱中走失,没能跟徐先生出城,两姐妹从此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听到此处,蓝桥心中一动,敏锐地想起些什么,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花语夕接着道:“为保大姐周全,徐先生把大姐送去了楚水城,让她做了堂主的第一位徒弟。堂主想让她忘记此前的种种悲苦,便赐她一个名字,叫萧无痕,而这也正是萧姊脸上刀痕的来历。” “那二姐呢?”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二姐在混乱中跑到了京城的旧城区,被好心的当地人藏了起来。” 蓝桥灵光一闪道:“这二姐就是柳月遥吧?原来她那天带我去老城区,说什么报恩之类的话,竟然并不是在骗我。” “就是她没错,这是她自己起的名字。因为这段经历,她和我一样恨极了先帝,也一心想报仇。一次意外的机会,她得知了白莲教的存在,便离开京城,投入到白莲教中。谁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两年后竟当了梁梦醒的干女儿,还蒙弯月长老亲自传她武功。” “所以当她回到京城,知道她底细的你就想多照顾她一下?” “我知道她也想报仇,但又想尽量保护她,不愿她沾上那些肮脏事,所以事事抢在她前面,不料反被她记恨在心。” “一个人再有能耐,终究不能掌控住所有的事,你也不必太自责了。”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她在大事小事上针对我也好,在背后传谣言说我坏话也好,我都可以容忍,但这次她做得实在太绝,到了这一步,我们已注定势不两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想和她做个了断?” “现在神女楼已是柳月遥的地盘,动她怕是不易。但至少,我得在临走之前给她‘提个醒’,让她了解我还没死,还在暗中盯着她,让从此食不知味,寝难安枕,时刻提心吊胆,提防着我再回来。哼,我就算离了京城,她也休想无忧自在。” 她一口气说罢,便目不转睛地看着蓝桥,见后者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忍不住笑着提醒他道:“这是我和她的恩怨,公子不必介入其中。” 蓝桥苦笑道:“如果只是为了给柳月遥找点麻烦,你没必要把自己再次置于险境吧?” 花语夕斜睨了他一眼道:“公子是不是心里想着,与其任我胡闹,不如一掌把我打晕送回江浦?劝你还是别这么做,不然我醒了还是会回来,除非你愿意守着我一辈子。” 蓝桥正色道:“我答应了弘毅先生,十日之内把你送回弘毅庐,怎会再让你以身犯险?” “那你保护我啊。”花语夕拿话激他,“反正我说什么也是要去的,你若反对,还不如直接打晕我算了。” 说罢她还做了个夸张的伸脖子动作,示意要打就快点动手。 蓝桥沉吟半晌,斟酌着道:“我可以陪你去,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公子请说。”花语夕油然道。 蓝桥想了想道:“咱们今日的行动无论效果怎样,明天天亮前都必须离城,且以后如果没有我陪着,你自己一个人不许再回京城。” 花语夕听着蓝桥蹩脚的“条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可以理解为,公子这是在担心我吗? “把我的话重复一遍。”蓝桥没接她的话茬,板着脸道,“不答应我现在就把你打晕,再回去把你这些年干的破事告诉弘毅先生,看他是否会打断你的腿?” “好好好,奴家错了还不行嘛。”花语夕笑着告饶,把蓝桥的条件复述了一遍,“公子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女子计较啦。” 第440章 明修栈道 当日下午,蓝桥把蓝枫先送出城,后者临行前问本雅莉:“你怎么说?” 本雅莉翻了个白眼道:“自然要盯着你,不然谁知你这无赖会不会赖账?” 于是二人一道出城,待蓝桥返回项府,项逸轩紧张地截住他道:“怀远送走弟弟和本姑娘,是否有小姝的消息了?” 蓝桥一怔,心道倒是忘了给项逸轩这边交代。项逸轩见自己突然送走弟弟,必以为自己已找到李静姝的下落,准备心无旁骛地和敌人决死一战。 正不知如何作答,花语夕郑重其事地道:“正是,我们得到消息,原来李家小姐是被龙虎帮关在临江的一间仓库里。” 项逸轩动容道:“消息可靠吗?” “应该错不了,我们无意间听到两个龙虎帮众的谈话,说李家小姐自遭囚禁,就一直绝食明志。他们管仓库的兄弟都愁坏了,有时还不得不强行给她灌一点稀饭下去。” “宁折不弯。”项逸轩苦笑道,“这倒确像是她的作风。” “龙虎帮背后有白莲教撑腰,在京城的势力有多大,咱们心里都清楚。”花语夕谨慎地道,“项公子家大业大,千万别往这趟浑水里搅。” “花大家这么说,还真小瞧了我项某。”项逸轩不满地道,“我这就去做准备,此事包在我身上,让你们俩去,那才是真的以卵击石。” 待项逸轩匆匆离开,蓝桥低声问道:“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跟奴家回房再说。” 二人走进花语夕的房间,花语夕神秘地道:“我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故意激他去找龙虎帮的麻烦,以便隐藏我们真正的目标。” “真正的目标是哪?” “当然是神女楼。我要去取一样东西,让柳月遥从此再睡不好觉。” “公子不妨先猜猜看,等到了神女楼,我自会揭晓答案。” 蓝桥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道:“可自咱们夜探徐府以后,二七会十分警觉,即便有思邈兄给我们挡箭,神女楼也不可能全不设防。” 花语夕油然道:“这就需要再给他们下一个诱饵。” “什么诱饵?” 花语夕不答反问:“你说要是我公然出现在大街上,会有什么后果?”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二七会自然是全力出动,将你擒拿或者就地格杀。” “追丢了以后呢?” “那他们可能会想起上次咱们夜闯神女楼的事,加强防备。” “若是在这个时候,项逸轩和龙虎帮发生冲突,又如何?”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这时徐辉祖就算用脚想,都能想到我们和思邈有联系了。如果我是他,会一面派人平息思邈和龙虎帮的误会,一面再带人搜查项府,把咱们找出来。” “对了!”花语夕双掌一拍,激动地道:“想要搜捕我们这对雌雄大盗,非高手不可为也,届时像徐辉祖、刘璟、柳月遥及边城箭之辈必然齐聚项府,我们这个时候再去神女楼,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蓝桥叹服道:“若论老奸巨猾,我真是八辈子都及不上你。” 花语夕嗔道:“人家明明是冰雪聪明秀外慧中,怎么就成老奸巨猾了?” 蓝桥哂道:“那么谁又是雌雄大盗呢?” 黄昏时分,蓝桥和花语夕走进一处街市。 蓝桥一身笔挺的劲服,腰悬流光宝剑,昂首阔步间显得气宇轩昂,花语夕亦打扮得花枝招展,小鸟依人地挽着蓝桥的手臂,如一对璧人般不知羡煞多少路人。 他们在街市上不紧不慢地逛着,待经过一家挂着金字招牌的成衣铺,花语夕笑吟吟地道:“奴家想进去看看。” 成衣铺的掌柜见这样一对光鲜的男女进来,知道财主降临,立时挂起职业性的憨笑,忙不迭地向二人介绍店里最新成衣的布料和款式。 侍女捧出一套华美的长裙,在花语夕身上比了比,发现裙摆在脚踝处短了半寸,露出她一截晶莹如玉的小腿,不禁又是遗憾又是羡慕地道:“小姐的腿可真长,这裙摆的设计本是想盖住脚面的,没想到连小姐的脚踝都遮不住。” 花语夕见侍女转身就要回去,笑着拿起长裙道:“让我试试,我就喜欢这个款式也说不定。” 侍女重展笑颜,连忙拉着花语夕走进内室,把她让进一处用帘子隔着的小空间。 帘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侍女站在帘外,臆想到花语夕更衣时的模样,亦不由脸上发热。 忽听花语夕唤她道:“你把我家官人叫来。” 侍女略感奇怪,不解花语夕为何不穿着换好的衣裙出来,反而是让蓝桥进去。但客人既有要求,她也不便多说,只得一脸尴尬地走到外室,把蓝桥也请进来。 蓝桥刚掀开帘子一角,就被花语夕拽了进去,但见花语夕已换上新衣,而那新衣的裙摆也的确如侍女所说,在脚踝处短了一截。 “公子你看,配这条裙子的话,奴家把头发束成这样好看,还是这样好看?”花语夕巧笑倩兮地披散着秀发,双手伸至脑后,时而以手代替发箍,把头发绾成高高的一束,时而又把发丝分成两撮,束成左右两条细一些的发辫。 “都好看,都好看。”蓝桥低声道,“咱们又不是真来逛街的。” “不许糊弄人家。”花语夕不依地嗔道,“快说,人家想一出去就吸引到整条街的目光。”她说到这忽然压低了声线:“这样才能让二七会的人快点知道,咱们在这里等他们。” 蓝桥无奈地摇了摇头:“前者英姿飒爽,后者俏皮活泼,我说都好看,也并非纯是敷衍。不过要我看的话,还是这样吧。”他说着便伸出手,极为熟练地把那两条发辫编成一对可爱的双鬟。 花语夕看着镜中的自己,嘟起嘴道:“什么嘛?跟小女孩似的。” “我就会这一种,小时候经常给清筱梳。”蓝桥摊了摊手道,“反正你只要引人注目就行了,起码到时跑起路来,身手还能利索一点。” 侍女听他们说到“跑路”,忍不住一个激灵,刚想出言提醒,花语夕已掀帘出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把几枚金豆子放在柜台上道:“够不够?” “够啦够啦。”掌柜看着花语夕的新造型,强忍住想笑的冲动,一边客套,一边也不忘把金豆子放到手里,掂一掂分量。 花语夕一出成衣铺,立时收获了更胜方才的瞩目。路人的目光总是先飘向她看似不和谐的发型,然后又一路向下,最后集中在她未被遮盖的玉足和一小截玉腿上。 人群中不时有窃窃私语的,尤其是其他逛街的小姐和少妇,纷纷骂她装嫩又或浪荡狐媚,并且不虞这“私语”的声音给她听到。 二人经过一个卖肉饼的摊位,花语夕见那摊主看自己的目光都直了,忍不住打趣他道:“看姑娘可以,眼神最好收敛着点,像你这么明目张胆地看,就不怕挨揍?” 那摊主这才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对腰悬宝剑的蓝桥连连告饶。蓝桥知道花语夕是存心惹事,便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光嘴上求饶有什么用?拿点诚意出来。” “可……”摊主怎不知他这句话的意思,哭丧着脸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刚想破财免灾,却又听花语夕道:“你家的饼子还挺香的,我拿两个,就当接受你赔罪了。” 说罢她也不怕烫手,直接就从炉上拿起两张肉饼,一边继续前行,一边大快朵颐地享用起来。 蓝桥摇头暗叹,心道好一个“雌雄大盗”。待走远两步,他将几枚铜钱悄无声息地弹进摊主的竹篓。 第441章 暗渡陈仓 片刻之后,花语夕又在一处卖折纸的摊位前停下:“你看那对鹿角,多有意思。”她手上拿着油乎乎的肉饼,只能努嘴示意。 蓝桥见是一对纸糊的鹿角,看得好笑道:“吃着肉饼还不够吗?这玩意又不能吃。” 见花语夕脸一下拉得老长,蓝桥只得又改口道:“好好好,给你买行了吧?”他掏出几文铜钱拿走鹿角。 花语夕这才化嗔为喜,眨着大眼睛:“帮人家戴上。” 蓝桥于是又帮她把鹿角别在头上。 “好不好看?”花语夕俏皮地歪了歪头,就像初次与情人约会的小姑娘。 “好看。”蓝桥苦笑道。 花语夕恶兮兮地道:“你那什么表情?敢说不好看,小心我拿鹿角顶你哦。” 不过旋即她又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娇声道:“我左边的头发好痒哦,你快帮我弄一下。” 蓝桥见她满手的油,无奈替她整理发丝。此时他们面对面地站立,蓝桥眼角瞥见不远之处似有人影闪动,低声道:“他们好像来了。” “早该来了,等下你跟紧我。”花语夕似是早有准备,待走到一个街口,猛一扭身,把手中未吃完的肉饼掷向身后。 那几条大汉本是闻讯赶来盯梢,想等更多高手汇集以后再出手,此时见已暴露,纷纷抽出刀剑,呼喝着冲了上去。 人群见起了变故,立刻如洪流一般东奔西撞,惊慌地四处逃散,暮色下的街市一时乱作一团。 花语夕抓起蓝桥的手,从混乱的人群中钻来穿去,很快摆脱了盯梢的大汉,再次利用韩国公府废园井下的通道回归隐匿状态,其中的紧张和刺激,就像已排演过多次的精彩戏剧。 蓝桥虽早被告知今日的计划,待藏回到井下的水道,仍有惊魂未定之感。他转头看了看和他一同浸在井水中的花语夕,叹道:“看你的样子,这种事对你而言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好玩吧?是不是感觉和奴家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有趣,时间也过得特快?”花语夕嫣然一笑,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道,“人活着,就得折腾折腾。” 当夜幕降临,项逸轩率府上的家丁把龙虎帮位于江边的仓库团团围住。 守卫仓库的几名帮众不明所以,睡眼惺忪地出来问话,项逸轩一把将他们推开,带人闯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蓝桥和花语夕潜至神女楼下,后者指了指位于三层的一扇窗,低声道:“从那进去,那是我以前住的房间。” 爬上三层对两位青年高手来说并非难事,二人很快到了窗边。蓝桥暗运内劲,震断窗内木质的挡杆,推开窗,和花语夕钻进房间。 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一股熟悉的幽香气息飘入蓝桥的鼻腔。 自然是属于花语夕的气息。 花语夕借着窗外的月光,首先便打开一个置于梳妆台上的首饰盒。 华美昂贵的首饰早被柳月遥和她的亲信搜刮一空,只剩几个不值钱的小物件被遗留在内。 “找到了。”花语夕拾起其中一颗红白相间的小石子,长长舒了口气道:“幸亏这东西不值分文,她们那群财迷的女人看不上。” 她神情极度满足和放松,虽然立刻将那石子攥进掌心,蓝桥仍看得清楚,正是和她岳阳离别时赠她的“落霞秋水”。 “你布下那么大一个局,就为回来找这个?”蓝桥极力装作嗤之以鼻的样子,心中却有暖流淌过,既感动又无奈地道:“早说我再送一个给你就好,何必跑回来冒险?” 花语夕朝他挤了挤鼻子道:“少自作多情,我回来是为找那几本武功秘笈,拿这东西只是顺便。” “对对对。”蓝桥嘿嘿一笑道,“就顺便一拿,咱花大家一点都不稀罕。” “就是我从西夏宝藏里得到的《一血玲珑》,还有那半部《虚烬十方》。”花语夕看了看早已被捣烂的空空如也暗格,摇头道:“柳月遥把我这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不会错过。” “那咱们去柳月遥的房间找?”蓝桥提议道,“以柳月遥的性子,像武功秘笈这样的东西,她不会放心交给别人保管。” 花语夕点点头,把房门推开一线,打量外面的情况。 今日神女楼照常营业,楼下的天井里欢歌笑语,女孩子的娇笑声萦绕不绝。 见一时没人注意这三楼的廊道,花语夕迅速推开房门,猫着腰往另一边柳月遥的房间溜去。 蓝桥自然紧随其后,还不忘勾着脚尖把门关好,不露丝毫破绽。 柳月遥的房间空无一人,很显然,她已接到消息,要么去了项府抓人,要么去了龙虎帮的仓库。 “咱们速战速决。”花语夕沉声道:“龙虎帮和项逸轩说到底还是自家人,他们的误会闹不了太久,柳月遥在项府找不到我们,马上也能反应过来中计。” 蓝桥胸有成竹地道:“巴掌大点地方,藏几本书还不好找?看我的。” 他挥动流光剑,把所有可能藏东西的柜子、抽屉、暗格甚至地板的表层悉数破坏,倾城榜大美女的闺房转瞬变得一片狼藉,让人不忍直视。 “没有你说的那两样秘笈,只找到了这个。”蓝桥说着把从柳月遥床底下搜出来的三卷古籍递给花语夕看。 “这是《白莲秘经》,柳月遥醉花荫的功夫能青出于蓝超过弯月长老,没准就按着这几卷书练的。”花语夕匆匆翻看着道,“分别是‘子’字卷,‘寅’字卷和‘申’字卷,现在她得了一血玲珑和虚烬十方,这些经书自然就束之高阁了。” 她顿了顿又道:“像一血玲珑或虚烬十方这种顶尖的武功秘笈,我想她必然随身携带,放哪都不放心。” 蓝桥看着惨被肆虐的房间,也同意花语夕的说法:“那咱们是现在就走,还是再找点什么事做?” 花语夕疑惑地反问道:“还有何事可做?” 蓝桥提醒她道:“你就没有别的东西要找了?” 花语夕一怔,愈发不解地道:“到底什么东西?” 蓝桥暗叹一声,终于点破道:“你的那个什么头饰,说是先帝御赐给你当嫁妆的那个,难道不在这里?当初你为了那个东西,还拉着我闯碧水接天楼呢。” “哦,你是说金玉展翅啊。”花语夕忍俊不禁地掩嘴失笑道,“哪有什么御赐的头饰啦,还嫁妆?都是骗公子的,京城的首饰行就能买到。” 蓝桥愕然道:“为了骗我?可这种事……” “本来是串通了阿鲁台和任达他们,想把公子诱到穹庐天阁生擒活捉,好逼问少主的下落。只没想到阿鲁台不但没能擒下公子,我还给公子占了不少便宜。”花语夕说到最后,还不忘白上蓝桥一眼。 “解释得这么直白,我可真谢谢你哦。”蓝桥假作恼怒地掐了掐她的脸蛋,“占你便宜怎么了?就占了。” 花语夕瞬间变得泫然欲泣:“那小女子也只有逆来顺受,任凭公子摆布了。” 二人你来我往,正说得来劲,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的廊道里传来。 “给我站住!小妮子往哪跑?”似乎有人在追另一个人。 花语夕听得真切,正是孙修的声音。 第442章 临时起意 “我想杀了他。”花语夕咬着牙道,“害死点心或许不是他的本意,但点心死前所受的屈辱,我定要他偿还。” 蓝桥很少见她露出如此饱含恨意的目光,不由也感到一阵寒意:“现在动手,势必暴露行踪,节外生枝不太好吧?” “孙修身为暗卫首领,从来都是前呼后拥,极难对付。眼下他难得落单,我们一击中的,立即远遁,等柳月遥他们知道,咱们早逃出京城了。”花语夕的眼中闪着精芒,显然这临时起意的提议并非随口说说。 门外传来少女的求饶声:“孙叔,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那位范公子简直不是人,我每次侍候他,都恶心得想吐,然后整宿整宿地做噩梦,实在受不了了。这次求你换别的姐妹服侍他吧,范公子的账我来买还不行吗?” “这是钱的事吗?”孙修也不知是抓住了那少女,还是把她逼得无路可逃,狞笑着道:“范公子是张将军座下的红人,哪次来楼里我们不是好好招待,他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怎忒地不识好歹?” 门内的蓝桥和花语夕对视一眼,后者低声道解释:“孙修除了负责神女楼的守卫,也兼管教不听话的女孩。女孩子们对他要么畏之如虎,要么谄媚逢迎。这妮子拒绝接客,换作往常肯定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那她今天就不会受罚?” “今天她运气不错。”花语夕缓缓卷起衣袖,露出她缠在腕上的十字金翎,一字字挤出声道:“孙修活不到那时了。” 门外的少女花容失色,伏在地上“咚咚”地磕着响头,孙修却不依不饶,坚持道:“范公子点了你的花名,你求我又有什么用?” 少女泣声道:“孙叔可以就说我病了,请范公子换个姐妹侍候。” 孙修愠声道:“这样的话,你自己和范公子说去。” 他上前一步,刚想强行拉起少女,忽听一声骤响,左侧的房门洞开,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如激射的闪电,朝他的太阳穴飞来。 孙修哪想到本该空无一人的柳月遥的卧房内竟藏着花语夕,仓促之下无从招架,一把扯起跪在面前的少女,把她如绵软的玩偶一般往花语夕掷去。 只要能拖延片刻时间,他就可以从廊道跳下天井,脱离当前的危局。 花语夕面对稍纵即逝的刺杀良机,知道自己若能狠心强攻,让锋利无匹的十字金翎击穿少女的身子,仍然可将毫不设防的孙修立毙于廊下。只是如此一来,那位拒绝接客的少女也会遭到重创。 “花儿,莫伤无辜。”正迟疑间,蓝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来对付他。” 十字金翎倒飞而回,花语夕张开双臂,把坠落的少女抱个满怀。 她感觉既温暖又无奈。 温暖不止是因为蓝桥叫的那一声“花儿”,也因为他肯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一边,不想她因错伤无辜而内心纠结。 无奈是因为,蓝桥直到此刻仍认为自己是个心狠手辣,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或许只有时间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改变。 她没时间多想,就见孙修趁机跳下廊道,往天井中坠去,同时蓝桥身影一闪,随后跳下三层高的回廊,双掌箕张,如苍鹰搏兔,抓向孙修的后颈。 孙修落地后就地一滚,一边大叫着“来人”,一边往天井的另一侧跑去。 天井中熙熙攘攘的宾客以及待客的女孩子们全都被这变故吓到,喧哗着挤嚷着,潮水一般往左右退开。 蓝桥一不做二不休,把流光剑拿在手里,喝道:“挡我者死,孙修纳命来!” 他落地时脚尖一点,顺势向前飞窜,人剑合一地刺向前方正没命般奔逃的孙修。 孙修但听得耳后劲风倏起,知道若拼速度,自己断跑不过蓝桥。他原是狠人,此时旋风般转过身来,一对铁拳分从左右轰向蓝桥的流光剑。 蓝桥虽和孙修站在敌对的立场,亦不得不为他这应变心中叫好。 与其在狼狈逃窜中受自己蓄势一击,还不如趁自己剑光未至,先站稳脚跟。 天井内的人潮瞬时间静了下来,楼上楼下的宾客和女孩子纷纷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数百双眼睛一齐注视,等待着天井核心处二人的拳剑交击。 “当”的一声,孙修的拳头坚若铁石,打在蓝桥的剑上不但没有破皮流血,身形也是不退半步。 “孙叔好厉害!”一个离得近的女孩子想趁机表现,拍着手掌赞道。 只有孙修自己知道,他这拼尽全力的一招不但未能伤及蓝桥分毫,反在拳剑交击时受到反震之力,受了内伤。若蓝桥再次发起进攻,他经脉内的真气翻涌不息,断然难以再接蓝桥一剑。 蓝桥从容落地,长剑遥指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孙修,好整以暇地道:“你落井下石,致点心受辱而死,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孙修涨红了脸道:“那小妮子的死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杀了我,你能得到什么?” “我。”花语夕一阵香风掠至,站在蓝桥身旁道,“这个理由够吗?” 她假作亲热地勾住蓝桥的脖子,同时悄声道:“别管孙修了,刚才我一击不中,已引起对方的警觉,此时不宜恋战,咱们快走。” “少废话了。”蓝桥的剑气紧锁孙修不放,并未因花语夕的耳语而产生丝毫放松,“别再无谓挣扎了,今日若杀不死你,以后我蓝桥二字就倒转过来写。” 他屹立在天井正中,说这话时透出一股强大无匹的信心和气势,孙修再也不敢和他对峙,转身便往角落里的一间包房窜去。 “范公子救我!范公子救我!”孙修边跑边喊,如丧家之犬,急切而绝望。 蓝桥如影随形,每踏前一步,速度便再增一分,同时他真气在经脉中反复激荡,用气激术的法门将这一剑的威势推上巅峰。 “范公子!”距眼前的房门还剩两步,孙修陡觉后心一凉,随即喉头一甜,一股鲜血已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别脏了我的剑。”蓝桥顺势一脚,拔剑的同时把孙修的身体重重踢了出去。 孙修翻滚着撞破房门,待跌落地面,便如烂泥一般瘫软不动,显然早已断气。 第443章 螳螂刀法 “何人敢坏本公子的雅兴,不想活了吗?”一个尖锐的男子嗓音从被孙修撞破的包房内传出,紧接着一只脏兮兮的马靴毫不在意地踩在孙修的尸体上。 “范青藤。”花语夕显然认得包房内的人,立时变得紧张起来。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叛徒花大家。”范青藤的声音充满了轻蔑,接着蓝桥就见到一个五短身材的黑面男子出现在被撞开的房门后。 范青藤身材矮小,脸上五官极不协调地挤在一起,皮肤布满皱纹,像一颗巨大而黝黑的皱粒豌豆。他圆圆的头顶泛着光亮,只有少量银灰色的发丝黏在一起,如小老头一般,再加上钢针般长在脸上的黑毛,莫说女孩子不愿侍候,就连蓝桥看了,心下也是一阵作呕。 蓝桥虽不惯以相貌评价他人,初见此君仍吓了一跳,暗道此君平日必然人缘极差,无论男女老幼,都恨不得绕着他走。 想来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习惯流连青楼,来寻觅女孩子的温柔滋味。 但见他趾高气昂地站在包房门口,腋下还夹着一个少女的脖子。那少女一头长发身材高挑,若站直身子只怕能比范青藤高出不少,此时却不得不难受地弯腰屈膝,还要赔着甜笑,以免惹怒这个表面张狂内心自卑的贵客。 花语夕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了一下道:“我和孙修是私人恩怨,并非有意打搅范公子,这就告辞了。”她不愿和范青藤过多纠缠,一心想早些脱身,只好暂时服软。 “等一下。”范青藤瞪着眼道:“走得那么容易吗?老子都给你吓得不行了。” 花语夕遥向范青藤一揖:“范公子大人有大量,不知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范青藤一阵怪笑,猛地推开身边的少女,朝花语夕招了招手道:“你来陪我。” “你他娘的放屁!”花语夕还没来及说话,蓝桥已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流光剑化作惊鸿,直刺范青藤那皱豌豆一般的首级。 眼下这局面想要脱身,与其花时间和此君废话,还不如直接打倒他来得容易。 毕竟今天的节外生枝已经太多。 “来得好!”范青藤一声长笑,从一旁的软垫下抽出两把长柄的镰刀,刀锋细长而轻薄,像极了螳螂。 “小心,范青藤江湖诨号‘陇西恶鬼’,这是他的螳螂刀法。”蓝桥既然已经出手,花语夕便不再和范青藤虚与委蛇,直接提醒蓝桥道:“他出刀快,刀路诡,公子小心啊。” “知道了。”蓝桥双脚一错,踩着边上的一张条凳跃上半空,流光剑使出破晓九式中最凌厉的攻势天光乍现,务求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手,然后和花语夕逃之夭夭。 范青藤眼中闪过凶狠的神色,两把长柄镰刀一先一后,撞进蓝桥的剑光。 他在这对奇门兵刃上的造诣极深,出招的时机和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左手刀与蓝桥的流光剑绞击在一处,右手刀则勾向蓝桥的手腕,让蓝桥进退两难。 也不知有多少成名好手败在他的这一招下,或兵刃脱手,或被斩断手腕,下场无不凄惨。 蓝桥自非寻常好手,他在乾坤诀突破第四层境界之后,若论内力之深厚,真气之精纯,已超越绝大多数的同龄剑客,若再加上气激术的蓄势,即便安萧寒这类的顶尖高手也不敢小觑。 所以当他面对范青藤扬起的双勾,不但不感到畏惧,反而生出一种对方雕虫小技不堪一击的嘲弄感,当下再积聚多一分的功力,准备以集中打分散,直接击破对方的左手刀。 “当”的一声,刀剑相击,蓝桥本以为对方因真气分散在左右双刀,单论一边就算分七成力在左手,也断无法与他的这一剑抗衡,谁知范青藤的左手刀竟如铜打铁铸般纹丝不动,还生出让他虎口发麻的反震之力。 以此反推的话,这范青藤的功力之深,也太出乎意料了吧。 蓝桥低估了对手的功力,尚不及细想,范青藤右手的长柄螳螂刀已闪电般划向他持剑的右腕。若给他击中这一刀,蓝桥右手难保。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金影一闪,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卷住了范青藤的右手刀,把他扯得刀势一滞,让蓝桥得以趁机抽身而退。 蓝桥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对眼前这位从未听说过的“陇西恶鬼”做出重新估计:“他的螳螂刀法是典型的外门功夫,重形不重意,没想到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功。” “他本是个二流高手,在陇西干点让人不齿的勾当,内功也是最近来到中原才突飞猛进的。”花语夕把十字金翎收回袖中,扯起蓝桥匆匆地道,“现在没空和你多说,咱们快走。” “哪里跑?”范青藤得势不饶人,挥舞着一对螳螂刀又追上来。 蓝桥在刚才那一招中折了面子,心中也觉愤懑,甩开花语夕的手道:“方才低估了他,不是打不过他。” 花语夕还没来及反应,蓝桥就又冲上去,这次他使一招云蒸霞蔚,流光剑几乎紧贴着地面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攻向范青藤的下盘。 范青藤的左右双刀接连下击,刀尖如两根尖锥般砸向蓝桥的背脊,凶狠至极。 若给他击中,只怕会给螳螂刀钉在地上,像一只被刺穿的蝴蝶。 好在蓝桥这次已做了充足的准备,他身在半途,忽然陀螺般自旋起来,流光剑也从一点精芒化作令人目眩的巨大光球,把整个身体护在剑影之中。 霞满东方。 花语夕早在第一次和蓝桥交手,就亲身体会过这一招的厉害,此时再见此招,心中岂无感慨? 螳螂刀落进剑影,只听“叮叮”两声脆响,范青藤想用内力震开蓝桥的剑,却又觉流光剑轻飘飘的毫不受力,仿佛全力一击打在了棉花上。 而与此同时,全力以赴的蓝桥展现出游鱼一般灵动的身法,竟从范青藤左右分开的双腿间穿过,反手一招“仰望星空”,刺向范青藤的后心。 范青藤终于色变,怪叫一声,不顾形象地一弯腰,钻到身边的一张酒桌下,这才堪堪躲过一劫。他身材矮小,钻到桌子底下非但毫不吃力,反而显得从容流畅,而这也引起围观众人的一阵好笑。 特别是神女楼内曾被迫接待过他的女孩子们,都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苦忍之色,拿手帕掩着面颊,花枝乱颤地垂下头。 蓝桥赢回一阵,信心大增,得意地看了花语夕一眼,似乎想说不用你帮忙,我也对付得了他。 他飞起一脚,把范青藤藏身的桌子踢得粉碎,流光剑使出一剑破晓,剑光将范青藤完全笼罩。 天井内霎时间静得针落可闻,人人都屏住呼吸,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范青藤知是生死关头,使出浑身解数,将双刀交叉着护在胸前,边封边绞地迎向蓝桥的流光剑。 蓝桥知道对付这类人最重要就是避实击虚,尤其范青藤直到近期才功力陡增,与同等级数高手对战的经验必然不足,只要针对这一点照方抓药,不愁胜不了他。 他的流光剑攻至半途,倏地一顿,范青藤哪想到蓝桥雷霆万钧的一剑竟还可以有这样的变化,猝不及防下也再来不及变招。 蓝桥利用节奏变化找到更佳的时机,流光剑再攻,准确无误地刺在范青藤左右双刀的交叉点上。 范青藤因招数用老,再抵不住蓝桥洪水般猛烈的乾坤诀真气。他只觉胸前如被人用重锤狠狠捣了一下,仰头喷出一蓬血雾,身子被震得连滚带滑,直滚出五步远才停住。 “你……你找死……”范青藤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又爬起身。 蓝桥一不做二不休,流光剑蓦地提速,一招汐月无云,再度攻向的范青藤。 “够了!”一股排山倒海的狂猛之力忽从左侧袭来,如陡然掀起的滔天巨浪,把蓝桥这只破浪穿行独木小舟推得一歪,立时往右侧倾翻过去。 “公子当心。”花语夕始终在旁掠阵,见状忙踏前一步,张开双臂接住蓝桥,扶着他站稳。 蓝桥重新稳住身形,先朝花语夕点头示意,然后便看向左侧的偷袭者。 一位英气抖擞的青年将军含笑和他对视,正是久违了的张仲杰。 第444章 四象无极 “刚才孙修曾说,范青藤是张将军座下的人,这个张将军就是张仲杰?”蓝桥丝毫没有和张仲杰对话的兴趣,转头问一旁的花语夕。 花语夕点点头,目光显得有些闪躲,似乎对未能及早告诉蓝桥其中的关系感到愧疚。她当然清楚张仲杰和蓝桥间的私人恩怨,甚至张仲杰在青州纠缠风夜菱的时候,她还在背后出主意。 蓝桥仿佛也看出花语夕的心虚,又追问道:“他先前不是被革去了指挥使的职务吗?怎么又当上将军了?这次是哪的?” 花语夕无奈地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其中内情。 范青藤见到张仲杰,就像见到了救星,奋力爬到张仲杰的腿边,指着蓝桥和花语夕道:“将军若再来晚一步,我就要被他们宰了。” 张仲杰踢了他一脚,冷哼道:“没用的家伙,给人宰了正好。” 范青藤显然对张仲杰是又敬又怕,嘿嘿讪笑两声,不说话了。 张仲杰瞥了一眼蓝桥,对花语夕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叛会追随?” “是你们先背叛我和堂主的。”花语夕毫不示弱地道,“你们不是总说我和他有私情吗?我若不真和他牵扯上点什么,岂非白被你们冤枉?” “呵。”张仲杰哑然失笑,扫向蓝桥的目光也不知是鄙视还是嫉妒,“大事没干成一件,唯独这艳福是真不简单。” 蓝桥不愿和张仲杰多言,张仲杰同样对蓝桥视而不见。他掰着手指对花语夕数道:“侯府千金风夜菱,天莲女侠白雪音,江陵郡主朱清筱,现在又多了你花大家,倾城榜十大美女,怕是半数都给他占去了。” “我们乐意。”花语夕知道自己事实上已成了蓝桥和张仲杰对话的中转站,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极大程度地影响到这对宿敌的情绪和心态。 她先是充满情意地看了蓝桥一眼,然后像宣誓立场般大声地道:“他身上有古君子之风,不喜欢他,难道还喜欢你么?” 张仲杰曾在西夏宝藏里对花语夕示爱被拒,这句话正刺中他的痛处。他含着怒气一振衣袖,冷笑道:“别高兴太早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爱上我,心甘情愿地侍奉在我左右,这一天总会来的。” 说罢他仰天大笑,那笑声在狂狷中充满了邪异的魅力,让人听了背脊发毛。蓝桥本因花语夕坚定站在自己一侧的陈词而心中温暖,此时却又不寒而栗起来。 为对抗张仲杰的可怕气势,蓝桥涌起强烈的战意,扬起流光剑,剑锋遥指张仲杰。 “别逞强,咱们快走。”花语夕轻轻按上蓝桥的手腕,低声劝道,“他练的是两百年前端木南飞的神功‘四象无极’,以你现在的功力断不是他的对手。” 蓝桥再次生出被花语夕小瞧了的感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我知你不服气,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花语夕继续好言相劝,“柳月遥他们不知何时就会回来,现在和张仲杰过不去非智者所为,咱们能全身而退,离开京城就算赢了,到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应你。”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用你管。”蓝桥愤然道,似乎不但对她的劝解不以为然,反而更加认定她心中看高张仲杰,看低自己。 “我不是这个意思。”花语夕委屈地刚想解释,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蓝桥用力捏了一下,仿佛对方想借这个动作提醒她什么。 她冰雪聪明,立时恍然蓝桥这是在做戏给张仲杰看,配合着道:“随便你怎么想吧,我只是提醒你,四象无极是我们从西夏宝藏里取出的秘笈,他练了几个月,就算没有脱胎换骨的长进,难道还不可能比你强吗?” “他比我强?那你还跟着我作甚?让他保护你啊。”蓝桥见花语夕对上了话,更“得寸进尺”起来。 张仲杰见二人竟为这等小事发生口角,心道他们化敌为友毕竟才不过几日,心有隔阂也难免。 他向来善于趁虚而入,岂会错过这样的良机,趁蓝桥和花语夕因对话分神,右掌猛地推出,一堵气墙立时以排山倒海之势往蓝桥的身上压去。 蓝桥挥掌挡住,但觉那堵无形无色的气墙竟如有实质,仿佛蕴含千斤之力。 张仲杰狞笑一声,左掌再推,两道气墙似一个“人”字型,把蓝桥夹在中间。 蓝桥把流光剑挂回腰上,双掌分别按住一堵气墙,凝神屏息,竭力抵挡。 张仲杰不断催发功力,气墙缓缓向前推进,将蓝桥逼往房间的一角。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跟我走,还是到地下去追随这个完全不是我对手的小子?”张仲杰神功小成,眼见蓝桥被自己强大的内力逼得无路可退,哈哈大笑地看向花语夕,“放心,我会真正把你当作自己的女人来宠,绝不会把你献给会长邀功的。” 花语夕一怔,仍未及想透张仲杰说此话是单纯想离间欺骗自己,还是真有背叛二七会的打算,蓝桥已不耐烦地在旁喝道:“快走,别在这碍手碍脚的,房间狭窄,你不走我施展不开。” “别听他瞎说,难道你不信我?”花语夕装出委屈的模样,却敏锐地注意到蓝桥的目光所在。 他在看窗口。 他们此时仍身处刚才范青藤所在的包房内,要想逃生只有两条路,要么跳窗,要么从破碎的房门处返回天井,再选择其他的出口。 此时天井内一片混乱,跳窗显然是最简单易行的途径。 然而张仲杰似乎也早意识到这一点,背朝窗口站着,刚好堵住他们跳窗逃生的路线。 要想跳窗,除非先把张仲杰打倒。 花语夕再次看向蓝桥,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快走啊,还在这愣着作甚?”蓝桥抵抗那两堵气墙好像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甚至手臂都开始微微发颤,“难道你真在好好考虑他的提议?” “你……可我……”花语夕知道蓝桥是想独自拖住张仲杰,故意说气话让她先离开。 可眼下这局面她若走了,蓝桥真有办法脱身吗? “小妮子动心哩。”张仲杰见花语夕面露犹豫,得意地道:“这样如何?你唤我一声张哥哥,我就……” “快滚啊!”蓝桥打断张仲杰的话,破口大骂道:“都说了站在那碍事,还不滚,真想害死我吗?” 泪水在花语夕的眼眶里打转,她最后看了蓝桥一眼,跺了跺脚,掩面而去。 第445章 大江东逝 见花语夕离去,蓝桥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上身猛地向前一弓,双掌把那两堵几乎将他压在墙角的气墙推后两尺,顺势抽出流光剑,一式风起云涌,接连两剑劈在气墙上。 但听“砰砰”两声,气墙被划作两截。张仲杰微一错愕,双掌五指张开,每根手指发出一根“气丝”,挥舞几下便编织成一张真气大网,兜头盖脸地往蓝桥身上罩去。 蓝桥夷然不惧,使开霞满东方,剑光闪动有若繁星点点,每出一剑都妙到毫巅地点在气网上两根气丝的交错盘结之处,以阻止气网的进一步靠近。 门外围观众人多是神女楼内不懂武功的少女,能近距离见到这种级数的高手对决,无不大开眼界,看得极是入神,甚至连柳月遥回到神女楼,夹杂在人群之中观战,她们也未发觉。 蓝桥的剑气撞在张仲杰的气网上,发出像是烟花窜天时的“嗤嗤”声。而伴随着气网越收越紧,这种真气的激撞声也愈加繁密,最后更是如暴雨倾盆般连成一片,让不少观战的少女难受地捂住耳朵。 蓦地就听蓝桥一声怒吼,流光剑挥出一道惊鸿般的横斩,虽一鼓作气斩断九根气丝击破气网,他的人却好像喝醉酒般脚步虚浮,显然刚才一招已让他真元受损,一时脱力至难以恢复。 张仲杰毫不手软,收回散乱的气丝,将这些气丝如揉面般搓成一个近六寸大的真气团,往蓝桥的身上掷去。 他自修习四象无极功,在内力上的修为便以每日计地突飞猛进起来,这真气团内的真气高度集中,打在人身上的威力更胜万斤巨石,一般人绝难抵挡。 蓝桥一剑刺中,立时如遭雷击,身子剧震一下,踉跄着往后便倒,同时嘴角溢出血丝,其状可怖至极。 “你也会有今天!”张仲杰仰天大笑,再次推出一堵气墙,这次的气墙有一个前倾向下的角度,就像一面踩向地面的巨大的无形无色的鞋底,要踩死地上的一只蚂蚁一般。 观战的少女们似已预见到即将发生的血腥场面,纷纷发出惊呼之声,不少人更是或者低头或者捂眼,不忍再看下去。 就在张仲杰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将使蓝桥的生命以极其屈辱的方式走向尽头的时候,蓝桥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紧接着一翻身,流光剑由下至上,猛地刺进那面下压的气墙之中。 张仲杰满心想将蓝桥玩虐至死,刻意让真气在气墙之中均匀分布,以便将“脚下的蝼蚁”压扁碾碎。 此时蓝桥的流光剑专从一点突破,其剑锋上凝聚的真气仿佛刺透冰湖的石锥,又如射穿乌云的神光,趁张仲杰分散在气墙各处的真气来不及重新汇集,一举将气墙突破。 气墙寸寸碎裂,裂开的真气碎片似无人拾取的垃圾,在房间中爆竹一般噼啪爆响。 而蓝桥的流光剑则势如破竹,由“仰望星空”转为“一剑破晓”,剑化流星,径直往张仲杰的咽喉刺去。 “小心!”柳月遥本想静静看完蓝桥的结局,见到这始料未及的翻转,终忍不住叫出声来。 说是小心,张仲杰又何尝不知?但此时他附在真气墙上的真气已经溃散,旧力已竭新力未生,正是最脆弱的时候,眼见蓝桥的剑光在眼前迅速扩大,他竟再无办法抵挡。 直至此时他才明白,蓝桥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不堪,之前的种种败象,甚至再之前和花语夕闹出的误会,全是对方故意做戏给自己看的,为的就是引起他的自满大意之心,然后趁他不备,给他致命一击。 蓝桥从一开始就没想逃跑,他的目的就是在此时此地,杀死张仲杰。 张仲杰的四象无极功让他拥有极为霸道和深厚的内家真气,但蓝桥就算在功力上落了下风,也完全没到无一战之力的地步。 他嘴角的血是自己咬破舌尖逼出来的,气力不支也是因为他把一部分真气藏于经脉穴窍之间反复激荡,以“气激术”的独特法门不断积聚,最后如山洪般一次性爆发出来。 以集中打分散,以时间的积累应对总量的缺失,无论空间还是时间,都被蓝桥利用到了极致。 这就是他的战术。 他在神女楼的这间包房里,几乎复制了当年蓝若海与安萧寒道左一战时的战法。 “将军!”张仲杰魂飞魄散,心胆俱颤,幸亏范青藤拼着命将他拉向一边,才让蓝桥的流光剑以毫厘之差从颈边掠过。 他喉头的肌肤甚至已感受到剑锋的寒意。 “强者未必能赢,能赢的才是强者。”蓝桥顺势越过张仲杰,往他身后的窗口飞去,“张仲杰,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咱们改日再会!” 见蓝桥即将穿窗而出,柳月遥的毒牙月刃脱手掷出,分别划出左右两条弧线,尖啸着射向蓝桥的背心。 窗口狭窄,没有躲闪的空间,只要能稍阻蓝桥片刻,她就可以和张仲杰重整旗鼓,利用以多打少的优势,把蓝桥的命留在神女楼。 但见金光一闪,紧接着就听“叮叮”两声,毒牙月刃纷纷在窗前跌落,待柳月遥意识到那是花语夕的十字金翎,蓝桥早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大江东逝,涛声不绝。 江心的一艘渡船上,蓝桥和花语夕并肩而立,遥望着远方越缩越小的京城轮廓,一时都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赶到江边已近丑时,摆渡的船夫早已睡熟,花语夕索性直接买下渡船,和蓝桥一人一桨,以最快的速度将渡船划离熟睡的王都。 月光静静地洒在江面上,水中月与天上月同样明亮,却从不因江面的起伏而跃动。月光也洒在花语夕的身上,把她曼妙的身形勾勒出一个俏丽的剪影,一如蓝桥在庐州月下初见她的模样。 “时间可以倒流吗?”花语夕幽幽地道,“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当花语夕。我想回到十六岁,要是没遇到堂主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做一辈子的李静姝。” “你看这东逝的江水,可曾片刻向西?”蓝桥叹道,“花语夕是李静姝,李静姝又何尝不是花语夕?” 花语夕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摸出那只装有还原剂药水的瓷瓶,缓缓揭下面具:“要是当年,你伤得再重些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多陪你一段时日。” “那又能改变什么呢?蓝桥和李静姝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一个是江湖草莽,一个是皇室亲贵,即使短暂相恋,也终究不会有完美的结局。” “花语夕呢?如果花语夕的身份可以一直隐藏下去,你愿意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吗?” “你想听实话?” “当然听实话。” “我愿意。”蓝桥顿了顿道,“只是,没有如果。” “是呀,没有如果,东逝的流水永远不会回头。”花语夕黯然神伤,却忽然话锋一转道:“你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都差点杀了张仲杰,可见人如果下定了决心往一个方向努力,总会有点收获。” “可我也毕竟没能杀掉他,又收获了什么呢?” “收获了信心。”花语夕肯定地道,“这一战将为你们未来的较量埋下伏笔,也将会使彼此的心态产生微妙的变化。” 蓝桥反问道:“那你为复仇的事操劳了这么多年,又收获了什么呢?” “在楚水城这几年,我每日过的都是苦行僧般的生活,除了习武,练习配制各种药草,还要学习记忆军、政以及江湖各界的种种信息,为复仇大计做准备。”花语夕认真地道,“也正是这些流水般的岁月,把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造就成了今天的花语夕。” 蓝桥重新拿起船桨,把小船儿悠悠地荡向北岸:“你煮菜的本事,也是在楚水城学的吧?” “那可不?人家原来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呢。”花语夕说到这里,眼睛又亮起来,“说起来,我跟着夫人学煮菜,除了为出门在外能照顾自己,更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想有朝一日能照顾公子。” 蓝桥讶然道:“照顾我?” “自公子离开江浦,我也做了很多反思,知道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没法真的和公子一起生活。”花语夕嫣然一笑道,“武能和公子并肩作战,文能照顾公子的生活起居,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贤内助。” 蓝桥哭笑不得地道:“你学煮菜就是为了这个?” “很傻对不对?但我当时真就是那么想的。虽然知道不可能实现,但身在异乡,总也算是一种安慰。”花语夕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夫人煮菜真的很厉害,像精美的艺术品一样,难怪堂主对夫人深爱不移。”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蓝芷教她做菜时的趣事,蓝桥见她兴高采烈,随口符合着,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江浦的码头终于在望。 由于是深夜,栈桥上空无一人,花语夕和蓝桥说笑着上了岸,却陡然发现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祺从日出等到日落,直到码头上人潮散尽仍不肯走,孤独而固执地守望着爱女的归来。 花语夕鼻子一酸,泪水再度充盈了眼眶。 第446章 佳人何在 蓝桥把花语夕送回到李祺身边,待父女二人寒暄几句,立时便提出告辞。 “且慢。”李祺轻声叫住他道,“你可是去找沈大师和风家那丫头?” 蓝桥不知李祺从何得知沈大师的事,正觉讶异,花语夕已抢先问道:“沈大师?哪个沈大师?” 面对父亲,她当然已切换回李静姝的声线。 “就是咱们家的沈伯。”李祺苦笑道,“他瞒了我们十年,爹也是前两天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客,天剑沈心流。” “什么?”花语夕虽见惯了大江大浪,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仍被震撼得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他就是……” “原来弘毅先生已知道了。”蓝桥轻叹一声道,“那日在淮河边,若非沈大师出手相救,我们也没机会逃脱徐辉祖的追杀。” “三天前,沈大师来找过我,带着风家那丫头。”李祺边说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他要我再见你时,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 蓝桥有些疑惑地接过信笺:“他还交代了什么话吗?” 李祺摇了摇头道:“当时他行色匆匆,除了告知我他这十年隐姓埋名的因由,便是托我转交此信。其他的话他并未和我多说,很快便带着风家丫头离开了。我看他们走的时候是往东去,所以你若仍到天茶山西麓的山洞里找他们,恐怕会扑个空。” 蓝桥急切地拆开信笺,上面是风夜菱的字迹: 昨日惊闻噩耗,东南倭寇侵扰浙江乐清,官军无力抵挡,不得不徙民于台州、温州二府,弃守乐清县的楚门半岛和玉环岛,而玉环岛正是昔日外婆离开中原后的远居之地。现玉环、楚门形势不明,内迁后尚余多少遗民亦无确数,外公心忧外婆,片刻难安,决意即刻启程,前往乐清一探究竟。妻愿随外公同往,以尽绵薄之力。天涯路远,非片刻可以返回,望夫君勿念——妻风夜菱顿首。 蓝桥看罢迅速将信收好,李祺也不多问,只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确已不在江浦。”蓝桥淡淡地解释一句,再次提出辞行:“晚辈这便告辞了。” 花语夕忍不住道:“公子打算去哪?” 蓝桥坦然道:“菱儿跟着沈大师,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师妹自江浦一战后便再无音讯,我得去找她。” “既是十多天前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动身。眼下距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公子不如先到我家歇息半宿,等明天一早再上路不迟。”花语夕一边劝,一边将恳求的目光投向李祺。 李祺曾因政治立场之故将蓝桥和白雪音拒之门外,此时见爱女主动相邀,蓝桥又有将爱女毫发无损带回来的功劳,再拒绝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左右沈大师的房间空着,你跟我来吧。”李祺说罢便转过身,径自往弘毅庐的方向踱去。 花语夕见蓝桥仍显得犹豫,索性拉起他手,紧走了两步道:“快点啦,娘该等急了。” 临安公主一早就候在门口,听到脚步声连忙拉开院门,把三人迎进灯火通明的大堂。 饭桌上摆满了各式瓜果菜蔬和冷盘点心,临安公主满面红光地道:“怕你们回来饿,又不知你们想吃点什么,就什么都弄了点,还有热鸡汤,怕搁桌上放凉了就一直在火上坐着。” “娘,这么多我哪吃得下呀?” “谁说都给你吃了?这不是还有小蓝呢。”临安公主亲切地把蓝桥让到椅子上坐下,“想吃什么别客气,我到后面给你盛碗鸡汤。” 蓝桥尚没来及说“不”,她已笑容满面地往后厨走去。 李祺指着桌上一碟糯米团子对花语夕道:“这是你爱吃的糯米团子,你娘下午专门做的。” 蓝桥知道李祺有意冷落自己,也很识相,待临安公主端了热鸡汤回来,很快喝个干净,又吃了两个春卷,便推说太累,被安排到曾经沈伯住过的房间休息。 他躺在榻上,时而思念风夜菱,时而想起白雪音,时而又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久久难以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响,似乎有人在敲门。那敲门声听着有些沉闷,仿佛不是指节敲击门板,而是用身体其他部位触击门板发出的声音。 他开门一看,就见花语夕孤身一人站在漆黑的院里,双臂背在身后,竟是被一根长绳绑住。 “你……这是怎么回事?”蓝桥惊讶地道,“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公子。”花语夕平静地道,“咱们进屋说吧。” 蓝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轻叹一声,把她让进房间。 “关门。”花语夕轻声又道。 蓝桥只好又关上门,刚想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却双腿一屈,“扑腾”一声跪了下去,被紧缚住的上半身深深伏向地面。 “你这是做甚?”蓝桥震惊地看着跪伏脚下的花语夕,刚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执拗地挣脱了。 “我把自己捆住,是来请罪的。”花语夕抬起头,眼中露出决然的神色,“等公子先听我说完事情的原委,再决定怎么处置我不迟。” “请罪?咱们之间的那些事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蓝桥一头雾水地道,“我说咱们立场不同,没怪你呀。” “不是那些事。”花语夕低下头道,“是关于白女侠的事,先前我一直不敢吐露实情,现在知道公子决意去找她,才不得不说。” “师妹?”蓝桥仿佛意识到花语夕可能会说出让他难以接受的真相,面色也沉了下来:“你说吧。” 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她为给安萧寒治伤在江浦设局,白雪音身中左刀的烈火神掌,慕容英以冰莲雪精丸相救,她又从半途杀出截夺药丸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最后她说道:“没有冰莲雪精丸,中掌者将受尽体内火毒的折磨,在无尽的痛苦和煎熬中死去。白女侠必然是想到了自己悲惨而没有希望的未来,不愿让你们担心,所以才选择不辞而别,想独自承受接下来的命运。” 蓝桥只听得浑身发颤,满腔悲愤地道:“你好狠!” 他想起同样因烈火神掌而丧命的陈玉倩和华锋,想到白雪音在火毒发作时是怎样的难捱和孤独无助,猛地一抬手,用力往花语夕的脸上掴去。 第447章 心急如焚 花语夕闭上眼,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静静等待着蓝桥盛怒之下的掌掴。 蓝桥含恨出手,手上带起的掌风吹散花语夕的发丝,而就当他的手掌即将落在花语夕脸颊上的时候,他倏地又冷静下来,连忙收力,最后只在她脸上轻拍了一下。 花语夕睁开眼,泪水却滑了下来:“公子为何不打?我做下这等无法挽回的大错,公子就是将我打死,我也没有怨言。” 蓝桥一屁股坐到地上,痛苦地抱着头道:“那时你我立场不同,双方针锋相对,本该无所不用其极。” “不,不是这样的。”花语夕噙着泪道,“就算如此,我也该光明正大地和公子较量,而非故意利用姝的身份接近公子,借着公子对我的信任坑害公子和公子在意的人。” “是我没及时看清你的面目,我太傻了。”蓝桥懊恼地道,“岳阳的前车之鉴尚且不远,我竟然还被你骗邻二次。” “堂主伤情每况愈下,为了冰莲雪精丸,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堂主去死。”花语夕深深地埋下头道,“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姝了,公子请狠狠地打骂我吧,这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打骂你有什么用呢?”蓝桥轻叹一声,替她解开绳子道,“你若真有意为过去的事负起责任,就帮我找到雪音,然后想法子治好她。” “我会的。”花语夕用力地点头,“这本就是我的错,我自会想尽办法弥补。” “可这地这么大,该去哪找她呢?”蓝桥苦恼地道,“师妹若真到了将死的时候,肯定会找个别人找不到她的地方,然后静静走完最后一程。” “这就是我们最重要的线索。”花语夕目光闪动,“请公子恕我冒昧,可否把这几年和白女侠交往的经历讲给我听,我试着站在她的角度,推测她可能去的地方。” 蓝桥本不愿向花语夕提及自己和白雪音间的往事,但既关乎白雪音的性命,便也只得无奈了,最后道:“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有什么想法?” 花语夕沉吟着道:“如果我是白女侠,此时此刻最可能去的地方有三个。” 蓝桥一怔道:“这样就能猜到了?” “都是女人,有什么难猜的?”花语夕苦笑道,“白女侠自在莲宗长大,除了叶宗主和她那几个同门的师妹,公子便是唯一和她有深刻情感联结的人。” 她没好意思白雪音或许也和她自己一样,早已对蓝桥情根深种,只用“情感联结”一词含混带过,马上又接着道:“在你们共同的经历中,总共有三处地点最值得铭记,白女侠若真想在临死前回忆和公子共同度过的时光,很可能会在这三处地点中选择一处。” “哪三处地点?” “首先就是庐州北郊的那处河谷,当时你们在庐州城外遭遇我和堂主的截杀,不得不退往深山养伤。那既是你们第一次同生共死的体验,也是白女侠第一次长时间和一个青年男子近距离接触。这样的经历无论换作哪个女孩,都会终身难忘的。” “还有呢?” “第二个可能性是百里荒的月牙地泉。同样的,你们刚经历在楚水城内的一番惊险,一面是深入敌境的紧张和忧虑,一面又是转危为安的轻松和放纵,在月牙地泉的秘境奇景前,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第三个地点又是哪?” “最后有可能的就是河西,在那里你们再次经历了绝境中的相依,白女侠若想选择自己的归宿,河西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河西路远,也不像岳阳可以走水路乘船前往,我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或许撑不到河西。” “也就是庐州和岳阳更有可能?” “是的。庐州离江浦不过两日脚程,咱们今出发,不定明下午你就能见到她了。” “事不宜迟,那咱们这就动身。”蓝桥看了看窗外未明的色,又迟疑地道:“要不等亮再走也行,让你再多休息一个时辰。” 花语夕摇头道:“公子若是不累,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那你爹娘那边……”蓝桥不好意思地道,“他们应该还没睡醒,总不能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给他们留一封信,总之不是不告而别就行了。” “留信什么呢?若实话实,等若向弘毅先生承认了你就是二七会花语夕的事。” “这简单。”花语夕边边准备笔墨,“我就这次蒙公子搭救之恩,想追随公子以报恩情,于是跟着公子私奔了。” “啊?这怎么行?”蓝桥吓了一跳,“那下次我再见弘毅先生,他岂非要把我往死里打?” “婆婆妈妈的,是不是个男人?忒多废话。”花语夕运笔如飞,很快已写完了留书,用镇纸压在桌上道:“怕我爹的话,躲着他点不就得了。” 蓝桥再不多,迅速收拾好本就不多的几样随身物品,悄悄推开房门,低声问花语夕:“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吗?” “早准备好哩。”花语夕指着放在门口的一只布口袋,笑道:“常用的药粉药水都在里面了,知道你急。” 二人掩上门,花语夕提起布袋,蹑手蹑脚地往院门口走去,好像真要私奔一样。 伴随着轻微的木轴扭动声,院门缓缓开启,花语夕转向李祺和临安公主寝房的方向深鞠一躬,率先跨出院门。 蓝桥心道前辈对不住,我一定尽快把你们的女儿再还回来,也鞠了一躬,跟着花语夕出了门。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漆黑一片的寝房内,李祺和临安公主并肩而立,正默然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临安公主含着泪道:“你真不出去拦她?”^ “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咱们总不能管她一辈子。”李祺想起八年前李静姝的出走,沉痛地道:“好不干涉她的决定,当年的事不能再重演了。” “是啊,姝大了。”临安公主看着重新关闭的院门,像是祈祷般双手合十道:“感情的事,谁也没法替她做主,我只愿蓝公子能好好待她,别辜负姝的一片心意。” 第448章 重回河谷 二人从临近的孔家牵出一匹快马,花语夕摸出钱袋,却发现袋中的金豆子已不足买马,只得留下一支发簪,并在土墙上刻字,让孔家的人拿发簪去弘毅庐换钱。 离开江浦后,他们决定先去庐州城外的河谷,若找不到白雪音,再一齐去百里荒。 一路上二人同乘一骑,花语夕在前,蓝桥在后,蓝桥依风月明所授的法门把真气注入马身,使马儿的体力更加充沛,直跑到天光大亮,才第一次停下休息。 “好久没骑这么长时间的马,骨头都要被颠散了。”花语夕苦笑地跳下马背,身软腿软地晃了两步,躺在一旁的草地上。 蓝桥抚摸着马头,然后任由马儿自行吃草,蹲到花语夕身边道:“辛苦你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嫌我娇气了?”花语夕目光闪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蓝桥道,“只是赶路就已累得不行。” “哪有无所不能的人呢?”蓝桥笑道,“能在你身上发现一点不足,事实上我很欣慰。至少我身为普通人,感觉和你距离没那么远了。” “什么嘛,公子原来就喜欢盯着人家的短处看。”花语夕瞪他一眼道,“太坏了。” 草地上开着各色野花,花语夕躺在其中,如徜徉花海的一叶扁舟,鼻尖和睫毛上沾着露珠,在金色的阳光下闪耀着。 蓝桥有点不敢直视这惊心动魄的美,侧转身看向另一边的地平线。 他到此时才有机会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想起昨夜和张仲杰对战时的情景,问花语夕道:“昨天你说张仲杰练的是什么四象无极,那也是我们在西夏宝藏里争夺的武功秘籍吗?” “暮雨山下藏着三卷秘笈,记录的是近两百年前来自金国、西夏和南宋三大宗师的毕生绝学。叶梓的一血玲珑以快制胜,端木南飞的四象无极注重功力的积累,季成林的虚烬十方则在真气运用方面超乎常人的想象。”花语夕耐心地解释道,“当时在宝藏里,除了公子夺走的半卷《虚烬十方》,剩下两卷半的秘笈都被我和张仲杰得到,事后他拿走了四象无极的秘笈,《一血玲珑》和另外半卷《虚烬十方》本来在我手上,可惜后来被柳月遥搜去。”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不见,张仲杰这厮的功力竟变强了那么多。”蓝桥心有余悸地道,“四象无极真这么厉害?” “四象无极虽然是纯粹的内功心法,但我辈真正上乘的武学,靠的正是真气的变化,只有足够深厚的功力,才能让这些变化成为可能。”花语夕正色道,“四象无极正是一部可加速功力积累的法门,让习练者可以由内而外,通过远超对手的内力修为战胜对手。” 蓝桥皱眉道:“内力积累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哪有捷径可言呢?” “没有捷径,但可以找帮手。”花语夕笑着坐起来,整理着发丝道,“在四象无极的体系中,修炼者本人称作炼主,炼主之下有‘四象使’,即由炼主选出四个人,传授他们相应的辅助心法,让他们可以自行练功,然后定期把功力传输给炼主。” “所以那天碰到的范青藤,应该就是张仲杰这炼主的四象使之一了。”蓝桥想了想,仍不解地道,“这种传输就算可行,必然也会大打折扣。” “只要基数够大,有折扣又何妨?四象使可以再选辅炼使为他们传功,辅炼使之下还有辅炼使,这样一层层由下而上地传导,最终都是为炼主一个人服务。端木南飞出身南宋望族,家仆众多,找个上百人帮他练功不是难事。” 蓝桥恍然道:“如果把练功比作种豆子,那这炼主就是个大地主,自己种地忙不过来,就请人帮他来种,然后定期收取分成。帮他种地的人其实也是一个个小地主,从更小的农户家里收取豆子上缴。” “这个比喻倒也恰当。”花语夕点头道,“只是在修习内功的领域中,土地的面积是没有限制的,可以不断向外垦荒,帮你种豆子的人越多,最后你收到的豆子也就越多。” 蓝桥哂道:“四象使就不能拒绝向炼主传输功力,自立门户吗?” “四象无极看似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实际却是严酷无比的剥削法则。”花语夕缓缓解释道,“由于四象使修炼的辅助心法与炼主修炼的主心法不同,如果四象使不能定期将功力传给炼主,辅炼使无法将功力传输给四象使或其他上级的辅炼使,他们便会因为无法适应自身的真气,经脉爆裂而死。” 蓝桥吓了一跳道:“那后来端木南飞死在六盘山,他的四象使和辅炼使们岂非等同集体殉葬?” “实话说,一旦接受了四象使或辅炼使的身份,就与炼主的私奴无异,炼主如果身亡,奴隶自要殉主。”花语夕幽幽地道,“然而南宋灭亡,天下易主,为国殉葬之人又岂在少数?端木南飞一生为国奔走,周旋于蒙古、西夏和金国之间,他的四象使辅炼使们也尽是忠魂,没有一个孬种。” “看张仲杰那德行,也难怪四象使会选范青藤之辈。” “武功本无好坏,关键是看什么人用,怎么用。” “四象使里除了范青藤,你还了解其他人吗?” “了解得很少。”花语夕摇头道,“张仲杰自练四象无极后,就变得异常膨胀,也不再事事向我汇报了。我只知道他四象使的外号分别是孤狼、幽冥、水仙和螳螂,听说孤狼是西域某个隐退多年的黑道霸主,幽冥异常神秘,水仙是女子,至于他们的具体身份,以及更下级的辅炼使,我再不清楚。” 蓝桥叹了口气,暂时停止打探张仲杰的事,朝她笑了笑道:“饿了吗?” “饿又有什么用?刚才走得急,也没带干粮出来。” “等着。”蓝桥说罢便回头往他们刚才经过的一片松林跑去。 他凭记忆找到方才路过松林时看到的一个蜂巢,也不点火生烟,直接以剑气将蜂巢从树枝上打下来。 成群的蜜蜂嗡嗡作响,马上朝蓝桥飞去。 蓝桥使开霞满东方,流光剑在自身周围形成一个水泼不进的光罩,蜜蜂好似飞蛾扑火,才一沾到他的光罩边缘,立即就被他的剑气击落。 清理完蜜蜂,蓝桥拾起地上的战利品,得意洋洋地回到花语夕身边:“都说女孩子爱吃甜食,你尝尝这个甜不甜?” 花语夕掰开蜂巢,先塞了一块到蓝桥嘴里,然后才品尝为自己准备的另一块。她只觉那蜂蜜甘甜无比,甘在嘴上,甜在心里。 二人吃过蜂蜜,立时又动身启程,到天黑便在路旁生起一堆篝火。蓝桥猎来一只野兔,以流光剑串着在火上烤熟,和花语夕大快朵颐。 晚上,两人各据篝火的一侧躺下。他们因为整日赶路都已疲惫至极,很快便和衣睡去。 次日天才蒙蒙亮,二人便继续上路,一直到当天午后,终于来到那条河谷东侧的悬崖上。 “从那边有条小路下去,就能到河谷底下了。”迎面射来的斜阳照进谷内升腾的氤氲水气,产生迷幻般的光影效果,蓝桥看着那条被野草覆盖的山路,一时竟犹豫地迈不开腿。 “昨天那么着急,怎地到了这里又不敢走了,近乡情怯吗?”花语夕打趣地道,“也罢,就让我这小女子为公子开路。” 她沿山路下到谷底,刚想转头和蓝桥说话,忽地一声惊叫,紧接着身子一晃,幸好马上被蓝桥扶住。 “你看那边。”花语夕惊魂未定地道。 一条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地横在眼前,延伸到山崖下的灌木丛中。 蓝桥往血迹的尽头看去,心头立时一震。 但见浓密的枝叶下,赫然竟藏着一只断手。 第449章 物是人非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伤处齐整,似是被利刃斩断。 蓝桥稍稍松了一口气:“能看出这手断了多久吗?” “两三天吧。”花语夕看着血迹斑驳的断手道,“要是如你所说,这本是一座空谷,最近必然有事发生。” “师妹……”蓝桥加紧脚步,往他当年与白雪音疗伤的瀑布处赶去。 水声在他耳畔越来越响,和水声同样隆隆作响的还有他紧张的心跳。 与白雪音相离虽不过二十日,蓝桥想到她这些日子经受的苦楚与磨难,却感觉有十年二十年般漫长。 她会在这隐秘的河谷中吗? 如果在,那崖下的断手是否意味着她陷入某种麻烦,如果不在,他又何时才能再找到她? 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瀑布旁的水雾中,虽然看不清面貌,但从那人俏立在岸边的玲珑身形还是能辨认出,应该就是白雪音。 “师妹!”蓝桥又唤了一声,大步朝白雪音奔去,丝毫不顾自己踩进溪流中的脚,溅起一片片的水花。 水雾中的白雪音似乎并未听到蓝桥的呼喊,转身又消失在浓雾深处。 蓝桥几乎以为是想白雪音想疯了出现幻觉,直到自己也钻进那片浓雾,在瀑布西侧的崖边再次看到白雪音,才终于确信没有看错。 白雪音比十几天前清瘦了不少,面颊消瘦,眼窝深陷,一身白衣早已脏污破损得不堪入目。 她此时蹲在崖下,正认真地摆弄一截木料。 离白雪音不远的一小片空地上,不少树皮和碎树枝散乱地堆着,白雪音身前放着一根树干,已被去除了树皮。 白雪音在树干上摸索着,用手指丈量着确认位置,然后用河清剑切下一根半寸厚的木条。 河清剑的剑锋上豁口密布,显然是大量砍树和切削木料造成的结果。 白雪音显然对佩剑受损并不在意,把几根切好的木条抱到浓雾的另一边,仔细地用剑尖钻出几个小孔,又把刚才切树干时剩下的边角料制成木销,以剑柄作锤,将木销打进钻好的孔中,木条便被拼接成一块简陋的木板。 花语夕在身后悄悄拉了拉蓝桥的衣袖,带着他又往旁边走了两步,指着一个巨大的长条形木箱子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木箱子一人多长,约二尺深,像一个储物用的卧柜,却唯独缺了盖子。 蓝桥见卧柜所用木材都是白雪音自制的那种木板,低声道:“她费劲弄这么个大柜子做什么?” “这不是柜子。”花语夕悲哀地道,“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棺材。” 蓝桥一惊正想说话,就见白雪音拖着她刚拼好的一块木板走过来,有些吃力地将木板推上木箱,不住用手在木板的边缘处摸来摸去,仿佛想确认木板的尺寸。 终于,她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疲惫地倚着木箱坐下,浑然不觉蓝桥就站在她两三步外的地方。 是雾气太浓了吗? 但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以致每一个表情变化,蓝桥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蓝桥忍不住再靠近一些,直靠近到距白雪音不足两步,她才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起身,抓起河清剑指着蓝桥道:“别过来!” 是白雪音的声音没错,但她说话的腔调不知为何,竟听着十分别扭。 “是我呀。”蓝桥柔声道。 白雪音偏着一只耳朵,像是竭力辨认远方缥缈的声音一样。她也不知听没听到蓝桥的话,眉头紧锁地道:“你的同伴欺人太甚,怨不得我,你想替他报仇的话,尽管动手便是,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 蓝桥听着她莫名其妙的话,猜到她可能将自己错认成别人,心中一动,将真气灌注到自己的阴阳手环上。 手环产生难以置信的牵拉之力,竟将白雪音的一条手臂向上拉起。 白雪音陡然变色,颤声道:“师……师兄……是你吗?”她有些急切地摸索着身前的虚空,一副想触碰蓝桥,却找不到他的样子。 蓝桥再也控制不住,蹲下身紧紧将她抱住,一边抚摸着她纤瘦的背脊,一边在她耳畔道:“是我呀,我来找你了。” 白雪音泪如泉涌,脸颊紧紧贴住蓝桥的肩膀,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久久说不出话。 “我不是做梦吧?”过了半晌,白雪音幽幽地道,“能在临死前再遇到师兄,真好。” 她似已想不出什么辞藻来描绘此时的心境,只能用最简单的“真好”代替。 “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蓝桥指着花语夕道,“你看我带谁来了?有她在,你会没事的。” 花语夕始终静立在一旁,直至此刻才忍不住道:“看她的情况,应该是火毒沿经脉入侵了头部,以致视听二感受损。” “你是说她看不到也听不见?”蓝桥心中一沉,愈发为白雪音的处境感到心酸。 “别怕,我在。”蓝桥拿起白雪音的一只手,用手指在她的掌心写道。 “难怪她要把自己隐藏在瀑布下的浓雾中。”蓝桥接着又叹息道,“听她刚才的话,似乎还有仇家,她这样的身体状况,确实需要水声和浓雾的保护。” “刚才那只断手,应该就是被她砍断的。”花语夕对白雪音的坚韧也很有感触,“不过从现在开始,有我们在这里,她的苦难就算到头了。” “你有办法了?”蓝桥喜上眉梢。 “根治的办法需要时间,减缓症状延长生命还是能办到的。”花语夕边说边摸出一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朱红的药丸,塞到蓝桥手里道:“这是我自制的赤霞百花丹,你先喂她服下。” 蓝桥依言照做,白雪音知是蓝桥,也不违拗,乖巧地吃了。 花语夕又拿出两根银针道:“接下来我会以银针辅助行气,一方面帮助药力扩散,一方面也利用自己的真气尝试压制火毒,如果能将火毒从头部逼退,她的视听二感或有可能恢复。” “真的?这是徐叔的独门医术吧?当初在洞庭湖上,你也是用这一招诊治的小公子杜余。”蓝桥一听白雪音可能恢复视觉和听觉,立时激动地道:“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吗?” “我也只是尽力而为,毕竟功力尚浅,无法和徐先生的定天针相提并论。”花语夕无奈地一笑道,“此术极是耗神,待施术完成多半已至深夜。那时我恐怕已无力再照顾公子,只盼能有口吃食果脯,能有个容身的地方休息。” “包在我身上。”蓝桥满口答应,真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花儿,多亏有你。” 第450章 执手相看 深夜。 河谷里的雾气更浓了。 花语夕看着已昏昏沉沉睡去的白雪音,长舒了一口气,取下刺在她背后灵台穴和头顶百会穴的两枚银针,用手强撑着地面站起来。 她全身如在水里泡过,罗衫早不知被她的香汗浸透过多少遍。 由于心神气力极度耗损,花语夕只觉一阵头晕,同时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稳身形。 她不得不倚着崖壁休息,有气无力地朝浓雾外视线不及的地方喊道:“公子……” 水雾很浓,甚至伸直手臂都看不到手掌,瀑布的声响更是震耳欲聋。花语夕并不期望蓝桥能听到她的呼喊,但也就过了不足几次呼吸的工夫,蓝桥的身影从雾气中闪了出来。 “你一直守在旁边?”花语夕有些惊讶。 “没,只是担心你们,经常过来看一下。”蓝桥试图扶起花语夕,却发现她身子软绵绵的,似乎一点力都撑不住。 “你怎么样?累不累?”他又追问道。 “不要紧,歇一会就没事了。”花语夕歉意地道,“害公子担心了。” “来。”蓝桥索性将她横抱起来,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穿过膝窝,“我带你到那边休息。” 沿溪流往下游走过一个弯,一堆橘色的篝火正熊熊燃烧着。溪谷中的木柴饱含水分,使火焰上方腾起一团团的青烟,淡淡的松香随风飘散。 蓝桥把花语夕放在篝火旁铺着的一层干草上,后者此时已恢复了一些气力,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并不简单。 这地方本是一个土坡,此时却被人向内挖掘,掏出一个如关中地区窑洞般内陷的置身空间。这空间并不宽敞,只有五尺来深,如以窑洞的标准来看,显然太浅。但比起在溪边露宿,已足够遮风挡雨。 洞口的火堆传来阵阵暖意,花语夕借着火光,满意地打量着这显然是蓝桥的杰作:“没想到你还会挖窑洞。” “以前去过关中,和当地人学的。”蓝桥挠着头苦笑,“当时囊中拮据,不得不卖些力气,给人挖土窑洞赚口吃的。” 花语夕的目光反复逡巡,忽然在洞内的土墙上发现一点殷红的血迹。定睛再看,原来不是一点,而是整面土墙上都有散落的血迹。 橘红的火光跳动着,若非凝神细看,几乎看不出那是血的颜色。 “你……”花语夕猛地转头,看向蓝桥的手。 蓝桥闪电般把手藏到身后,笑道:“你先歇着,我把师妹也抱过来。”说罢他便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中。 花语夕心中一动,忙扯起身上方才蓝桥抱她时碰过的布料,几道血迹触目惊心。 很快,蓝桥把沉睡的白雪音也放到干草堆上:“饿坏了吧,别急,我马上给你弄吃的,都准备好了。” 他刚要闪身出洞,花语夕一把拉住他道:“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蓝桥笑着还要溜,花语夕严肃地又道:“快点。” 蓝桥无奈,只得伸出双手,露出十根血淋淋的手指。 “你这土窑洞,难道是徒手挖的?”花语夕咬着嘴唇,心道这土坡下不知有多少尖石碎砾。 “这也没铲子啊。”蓝桥看出花语夕是为他担心,忙安慰她道,“没事,我手掌大,比铲子还更灵活呢。有真气护体,这点外伤不算什么。” “你这大笨鱼……”花语夕眼眶一红,“谁说一定要在窑洞里歇息了,你在溪边铺点草就足够了。” “怎么?感动得要掉眼泪?”蓝桥满不在乎地道。 “呸,谁感动了?”花语夕哽咽着别过脸,“你生个火弄那么多烟,我这是给呛的。” 蓝桥恍然道:“那我赶紧给你扇扇,把烟驱远点。”说着他脱下上衣,朝火堆猛地一扇,立时把烟吹到洞外。 花语夕看着蓝桥精赤的上身,忽然站了起来,扯着他走到溪边:“快把伤口洗洗,我给你上药。” “小题大做。”蓝桥哑然失笑,却也只好蹲在溪边洗净了手。 花语夕自己也洗了手,然后摸出一包白色的药粉,仔细地覆盖在蓝桥手上的伤处。 “咝……”蓝桥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道:“你这什么药啊,疼疼疼……” 他话音未落,花语夕倏地凑近过来,樱唇在他侧脸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忙红着脸垂下头道:“现在不疼了吧?” 蓝桥一怔,一时倒也确实忘了疼痛,待反应过来,花语夕早已用从干净香帕上撕开的布条,替他包扎妥当。 “你这小妖女,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蓝桥叹道,“你看这是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从篝火旁的暗处摸出一物,花语夕看了立时眼前一亮,同时唾液也忍不住分泌出来。 但见蓝桥捧着个巴掌大的蟹壳,剔出的蟹肉被规整地团在左右两旁,中间是一大块新鲜的鲤鱼籽,被纵横交错的草菇丝覆盖,上面滴着应该是事先烤出来的鱼油,还有两颗鲜亮的鹌鹑蛋。首发 “螃蟹是从下游逮的,因不知你什么时候完事,所以还是生的。”蓝桥有些得意地一笑,“不过都准备好了,一烤就得。” 他蹲在篝火边,把蟹壳稳稳地置于流光剑上,把宝剑伸到火上烘烤。 鱼油早渗进去,此时一经受热,顿时香气四散。 花语夕喃喃道:“看来他招女孩子喜欢,不是没有原因的。换了我是她们,一样招架不来。” “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花语夕忙掩饰道,“我是想说,现在你煮东西的水平,已抵得上我七成功力了。” “才七成吗?”蓝桥微微一笑,待蟹壳里的食物烤熟,也不怕烫,直接用手将蟹壳从流光剑上取下,放到花语夕面前。 鹌鹑蛋的蛋液在烤熟后,把蟹壳内的鱼籽、蟹肉及草菇丝完美地粘连在一起,蟹肉鲜甜弹牙,鱼籽口感独特,蛋白掩盖了河鲜的腥气,草菇提供了别样的清香,食材彼此间形成一个鲜香满溢的整体。 左右没有筷子,花语夕便直接用手抓着吃,待享用过蓝桥精心烹制的佳肴,还不忘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然后怅然若失地道:“没吃够……” “还有。”蓝桥哈哈一笑,一手一个,又拿出两只一模一样的“蟹壳大餐”,忍俊不禁地道:“早知道你饭量大,就多做了两份备着,你等着。” 他把两只蟹壳一齐放在剑上,置于火中,烤熟后放在馋虫再次上身的花语夕面前。 花语夕也不客气,吹口气算是冷却,抓着又大嚼起来。 蓝桥始终不曾主动询问白雪音的情况,只静静看着花语夕狼吞虎咽的吃相。而花语夕直到将三份蟹壳大餐全数吃完,包括连汁水也舔干净,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模样都被蓝桥收入眼底,不禁又难为情起来:“我今天就是太饿了,平时吃不下这么多的……” “没必要不好意思,我知道是我烤的东西太香了。”蓝桥笑着替她解释道。 这解释虽有些奇怪,花语夕却也不得不接受。她目光闪动,一双漾着笑意的眼睛似乎在说:“算你吧。” 这时白雪音忽然动了一下,死死抱住手臂,咬紧牙关,浑身颤抖着,仿佛睡梦中也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流了好多冷汗。”蓝桥心疼地道,“烈火神掌果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白雪音蓦地又张大了嘴,仿佛在做无声的吼叫,又像是受了伤的野兽,挣扎着扭动身子。 “师兄……不要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吁出一口气道。 “我在呢,我在呢。”蓝桥坐到白雪音的身边,她似乎立刻得到某种安慰,停止了方才的颤动。 花语夕轻声道:“白女侠选择这个地方了此残生,且睡梦中都不忘念着公子,分明是对公子大有情意。” “我和师妹相处日久,岂能毫无察觉?”蓝桥一边随手替白雪音理着发丝,一边喟然道:“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已和菱儿成亲,她也受门规所限无法嫁人,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事。” “我从不信什么命中注定,我命由我不由天,再难的事,我也会想试上一试。”花语夕哼了一声道,“我问你,如果白女侠没有门规限制,千肯万肯地想和你在一起,小夜对此也不反对,你会怎么想?是坚持和小夜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还是乐得一享齐人之福,再娶个二夫人?” “我才……”蓝桥涨红了脸刚要说话,忽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出。 “有人来了,至少六个。”花语夕竖起一只手掌,示意蓝桥先别作声,“是为那只断手来的。” 第451章 装神弄鬼 这是赵飞虎期待已久的一天。 他自两年前吃了白雪音的亏,就一直把这个奇女子记在心里,一方面记恨曾被她戏耍羞辱,一方面又不由震撼于她的美貌和敢作敢为的洒脱。 东来客栈一别后,他本以为与白雪音无缘再见,没想到仅仅不到两年,白雪音就再次出现在庐州城的街巷上。 当他飞虎堂的小弟跑来禀报,眉飞色舞地告诉他庐州城里来了个可能是倾城榜级数的大美女,一袭白衣腰悬宝剑,他立时心头一动,亲自跑去查看。 还是在初见的老地方,在卖牛骨汤面的满是油污的小饭馆里,白雪音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正安静地低头吃面。 她的表情显得些痛苦,胃口也不大,对着热气腾腾的面碗,她一手挽着头发,不让发丝落进碗里,另一手拿着筷子,轻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白雪音只吃了三根半的面条,又勉强喝了口汤,便面色苍白地付账离开。 赵飞虎远远看着,因忌惮白雪音的武功,怕被白雪音认出来,忙叫他飞虎堂的四当家,擅长轻功的“疾风”尹申暗中跟随,想等确认了白雪音的落脚点后,再率众围攻。 他不仅要一雪当年的前耻,更想趁机得到这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美女。这并非意味着他在心底爱上白雪音,而是在当年的事后,他只有将白雪音彻底占有,才能摆脱她带来的羞辱,重拾往日的信心,收获人生的圆满。 尹申一路尾随白雪音出城,果真丝毫未被察觉,直跟到河谷的崖边,才终于露了形迹。 他暗忖左右给人察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掳人。一路上他见这小姑娘连路都走不稳,娇弱得紧,自己堂堂飞虎堂四当家,身强体壮的,难道还能失手? 没想到白雪音看似弱不禁风,剑法却着实骇人。他们交手还不过三招,尹申只见剑光一闪,紧接着手上一凉,一只左手已被齐腕斩下。 “滚。”白雪音低声喝道。 尹申早吓得面如土色,捂着血如泉涌的断腕,没命般地跑了。 回到飞虎堂,他不好意思直说是被小姑娘打败,硬撑着解释说是那河谷邪门,似有鬼祟之物,小姑娘身虚体弱疑有伤病,进了河谷多半也没命出来。 赵飞虎不信,盘算着无论尹申所言是真是假,他都要亲自到白雪音藏身的河谷看看。 两天之后,他叫齐了“庐州三虎”的另外两位,二当家孟大虎和三当家盖山虎,两位堂弟赵俊文赵俊武,以及已包好断手准备一雪前耻的尹申,六人一起上路,由尹申带领,直奔河谷而来。 白雪音纵使未曾受伤,恐怕也敌不过他们六人齐上,若真如尹申所言,白雪音已虚弱得一推就倒,他更是不需吹灰之力,便能夙愿以偿。 唯一值得忧虑的,只有尹申说的“鬼祟”。 本来若白雪音处在正常状态,三个尹申也打不过她,只断一手已是开恩。但尹申偏说她十分虚弱,又解释不清因何会断去一只左手,对河谷内情形的描述也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赵飞虎深悉尹申极好脸面,猜他必是吃了什么暗亏不好意思明说,只得胡诌一通。但即便如此,眼下己方六个人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色胆包天,一心只想抓住让他魂牵梦萦的白雪音,再顾不得许多,暗道她没有反抗之力便最好,有的话我们六个打一个,耗也能耗死她。 谷底的雾气很浓,月光很难透过,六人手执火把,也只能勉强看到彼此朦胧的身形。 “就是这里。”尹申心虚地道,“当时我追到这里,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那小姑娘,正想再进去找,一道鬼影飞来,我甚至都没来及觉得疼,就……” “行了行了。”赵飞虎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你必是因太过胆怯而眼花,才……”他看过尹申的伤口,对真相早猜出个大概,只是当着其他人不便点破。 众人沿着泥泞的溪岸前行,孟大虎最先看到火光:“大哥你看,前面有人生火。” 盖山虎鼻尖一动,笑道:“好像还有烤东西的香气。” “小妮子面吃不下两根,现在又嘴馋哩。”赵飞虎看着雾气中的那团火,仿佛心里也着了火一般。 他又走了没两步,忽听堂弟赵俊文一身怪叫,指着旁边的一团黑影骇然道:“大哥,大哥你看!” “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赵飞虎骂着走近两步,待看清了迷雾中的那团黑影,暗中也是一惊。 那竟然是一口棺材。 棺材的木板由半寸厚的木条拼接而成,上面盖着同样材质的棺材板。虽然简陋,但置于这谷底的浓雾中,反而更显得恐怖。 “不过一口破棺材,有啥可大惊小怪的?”赵飞虎强行给众人壮胆,泄愤般踹了那棺木一脚,故作轻松地刚要转身,忽见雾气中似有人影一闪。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问身边的赵俊文道:“你看见什么东西没有?” “什么东西?”赵俊文一头雾水。 这时就听赵俊武一声惊呼,指着前方道:“我刚看到个人影,好像是个女的,头发长长的。” “女鬼!”赵俊武抱着脑袋,眼睛瞪得核桃般大。 “别自己吓自己,应该就是我们找的那小妮子。”赵飞虎大手一挥,“咱们到火堆那边去,是人是鬼,哪有不怕火的?” 众人一想也对,便簇拥着来到不久前蓝桥在此烧烤的篝火堆前。 “这边有个好浅的土窑洞。”尹申曾经跑过关中,用他仅有的右手指着土坡上的坑洞道。 赵飞虎一看洞里铺着干草,猜是白雪音就寝的地方,伸脚拨了拨地上的草道:“看看这藏了什么没有?” 盖山虎知他指的是白雪音随身携带的细软,如果白雪音是听到他们靠近而临时避开,很可能来不及收拾,从而遗留在这附近。 他用衣袖一挥,猛烈的罡风立时吹得干草四处乱飞,露出秃黄的地面。 “球毛也没一根。”盖山虎愤然吹落一根落在他鼻梁上的干草。 “这墙上有血!”这次发话的是孟大虎,他在飞虎堂向来以悍勇着称,此刻却显得中气不足。 盖山虎凑近了看,果见土墙上有斑驳的血迹,忙转头对赵飞虎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赵飞虎见两位兄弟煞有介事,心下一沉,刚想上前仔细查看,那墙上的血迹却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外面的火怎么灭了?”洞口传来赵俊文的声音。 “妈的,难怪里面变这么暗,外边没人守着的吗?”赵飞虎怒道,“那么大堆篝火灭了都不知道?” 赵俊武在身后道:“刚才是尹申守着篝火,他人……他人怎么不见了?”他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有些慌张。 赵飞虎瞪眼道:“咱们一共就这几个人,离得又不远,怎么他一个大活人还能说没就没了?” 赵俊武哂道:“他该不是怕得尿了裤子,一个人先溜了吧?” 孟大虎跺脚道:“我回去找他,这怂货。” “一起去。”赵飞虎还算冷静,“别走散了。” 他们五人退出窑洞,反往进谷时的来路找去。赵俊文双手拢在嘴边,边走边喊尹申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那口棺材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赵俊文本在游目四顾,寻找尹申的踪迹,当目光扫过棺材,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你又怎么了?”赵飞虎无奈地道。 “你们看那棺材。”赵俊文颤声道。 赵飞虎没好气道:“刚才不是看到过了吗?你还准备被它吓几次啊?” “不,不是……”赵俊文显得语无伦次,“刚才咱们路过棺材的时候,棺材盖是开着的吗?” 赵飞虎看着眼前大敞的棺材盖,一股寒意逐渐沿着背脊蔓延。 他记得清楚,来时的棺材板,分明还是盖好的。 一时间谁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穿谷的寒风发出森然的呼啸声。 赵俊文一个哆嗦,回头一看,却没看见一直跟着自己的赵俊武,惊道:“俊武,俊武也不见了。” “什么?”赵飞虎直到此时才真有些慌了,他在附近走了一圈,猛地一拍脑袋道:“脚印,跟着脚印找,这里的路这么泥泞,应该有脚印的。” 赵俊文趴在地上,仔细辨认赵俊武的脚印,却发现那脚印走到山崖边的一个位置后,竟凭空消失了。 “脚印……没了……”他吓得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脚印走到一半没了?”赵飞虎故作镇定,“难道他压着自己的脚印又倒退回去了?只能这么解释。” “那窑洞肯定有问题。”盖山虎沉吟道,“他说不定发现了咱们都没注意到的疑点。” “沿着脚印找,别错过任何细节。”赵飞虎深吸了一口气,沿着赵俊武的脚印又回到那孔土窑洞前。 “难道是那墙上的血迹?”他举起火把,硬着头皮再次进洞。 另外三人生怕谁再“消失”,手拉着手,也挤进又浅又小的洞中。 “什么也没有啊。”赵飞虎端详着墙上的血迹,不得其解。 蓦地他只觉眼角处有什么光影一闪,猛地回头,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身影挡在洞口,火光之下照得清楚,正是白雪音。 但见白雪音双目紧闭,秀发凌乱的从双肩披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双脚离地足有半尺,竟“悬浮”在洞外的雾气中。 “女鬼呀!”盖山虎、孟大虎和赵俊文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也不知谁先发喊,三人一齐夺路而逃。 赵飞虎一咬牙,喝一声“看招”,一拳轰向半空中的白雪音。 白雪音也不说话,却突然轻飘飘地向上腾升,好似无实质的烟雾般躲开了赵飞虎的铁拳。 赵飞虎的冷汗涔涔而下,面对种种反常规的现象,他终不再坚信“世上无鬼神”之说,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头也不回地冲出洞窟。 花语夕坐在窑洞上方的土坡上,把用十字金翎提起来的白雪音轻轻放好,巧笑倩兮地道:“怎么样?是不是特佩服本姑娘?没关系,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夸吧,本姑娘一定会骄傲的。” 蓝桥看着被十字金翎卷住脖子提上来打晕的尹申和赵俊武,哑然失笑道:“其实他们怕得也没错,你用金链子从雾气里抓人的手法跟钓鱼似的,和真的女鬼也差不多了。” “别说了,其实神鬼之说我自己也怕,以前你媳妇小夜就总喜欢讲鬼故事吓我,今次是不得已而为之。”花语夕白了蓝桥一眼道,“还不快把他们送出去,有这次撞鬼的经历,保证他们再不敢来了。” 第452章 不情之请 白雪音是第二天一早醒来的。 她揉着被阳光刺痛的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能看见东西了。 昨日发生的一切,简直就像一场梦。 旋即她又发觉,自己似乎枕在另一个人的腿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女子香气。 抬头一看,竟是李静姝。 “李……哦不,静姝姐,你怎么来了?”白雪音又惊又喜,忍不住出口唤道。此时她听觉恢复,说话的腔调便正常了。 李静姝背倚洞壁坐着,本来正半闭着眼小憩。她闻言睁开眼,爱怜地抚摸着白雪音的长发道:“你师兄不放心你,带着我来找你。唉,没办法,谁叫我欠他的。” “我师兄他人呢?” “他到附近的乡上给你买药去了,还有些必备的生活用品,你这病不是一两天可以痊愈的,我们要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 白雪音露出一丝黯然,缓缓又垂下眼道:“谢谢你。” 李静姝看她神色,知她对自己的病情仍不抱希望,也不点破,微笑着扶她坐起来道:“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我……”白雪音欲言又止,先点了点头,旋又摇摇头道:“我想先洗个澡……” 同是女人的李静姝对白雪音想趁蓝桥回来之前尽量提升形象的念头再理解不过,盈盈一笑站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道:“还起得来吗?咱们到瀑布后边去,可不能让某些人偷看。” 白雪音赧然点头,乖乖被李静姝拉着,向瀑布的方向走去。 蓝桥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他左手抱着一只大瓮,右手提着十几袋油纸包的药材,还背着口大铁锅,满脸的汗渍,连只苍蝇都轰不走,那滑稽模样惹得二女一阵发笑。 大瓮里亦塞得满满的,包括熏肉、腊肠、腌菜酱菜等各种易于久藏的食物,油、盐、茶砖、煎药的药壶、炒菜的大勺,还有用餐需要的杯盘碗碟和一把竹筷。 “够了没?”他一边得意地清点买来的东西,一边用挑衅的眼光看向李静姝,那神情活像打猎归来的丈夫,向守在家里的妻子炫耀此次狩猎的战利品。 此时白雪音已入浴完毕,穿着李静姝刚刚为她洗净而不及晾晒的潮湿衣裙,羞得只顾整理自己还挂着水珠的发丝,不敢直视蓝桥的脸。 李静姝因曾侍候白雪音沐浴,同样被溅得浑身湿透,让蓝桥生出一种“目光不知可以落于何处”的窘迫感。他走到二女身后,两只宽厚的手掌分别按在二女背上,以精纯的真气助二女烘干湿衣。 白雪音享受着久违的温暖,美目射出炽热的情火,眼也不眨地盯着蓝桥道:“师兄呵,你怎知道来这找我?” 蓝桥看了李静姝一眼,后者推说去生火,识趣地走开。 “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着你。”蓝桥同样凝视着白雪音,“答应我好吗,无论发生何事,再不要一个人离开了,我很担心你哩。” 白雪音苦笑道:“那天我中了左刀的烈火神掌,还以为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才不辞而别。” “我知道,你是怕给大家添麻烦,我都知道。”蓝桥含泪又抱住她,“你真傻,咱们在暮雨山下那样的绝境都挺过来了,又有什么困难不能共同面对呢?” “若有选择,谁想死呢?”白雪音幽幽地道:“我只道中了烈火神掌必死无疑,与其给师兄看到我垂死时不堪的惨状,还不如找个地方静静离开,至少能留给师兄一个完美的印象。” “我不在乎,我只想你好好的。”蓝桥悄悄拭干了眼,关切地问:“现在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没想到静姝姐的医术竟这般神奇。”白雪音激动地道,“你可能想不到,在昨天遇到你们之前,我已给自己打好了棺材。当时我的身体状况很糟,每次闭上眼时,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睁眼的机会。” 她说到这里,似乎还有点得意,站起身道:“来,我带你看看我打的棺材。” “早看到啦,昨晚还吓退了赵飞虎那帮混蛋。”蓝桥把李静姝布局吓退赵飞虎等人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静姝姐还真是个鬼机灵。”白雪音拉着蓝桥走到溪谷的另一边,指着一个挖好的土坑道:“本来我就想埋在这里的。” 土坑挖得不大,只能刚刚好放下那口简陋的棺材,坑外堆着个大土堆,位于上风口。 蓝桥明白其中的深意,在白雪音认定将死的时候,她会把棺材放进土坑,自己则躺进棺中,盖好棺盖,任由谷内四季不绝的风把土吹进坑中,将她的尸体掩埋。 “不许你再想这些,现在有小姝在,你死不了,给我好好活着。”蓝桥有些生气地在土堆上踢了一脚,立时将不少碎土踢进土坑,“小姝的医术是跟着徐先生学的,你乖乖听她的话,肯定不会……” 他忽然一怔,这才发现白雪音选择的这个“埋骨之地”,正位于两年前他埋下破晓剑的剑冢旁。 偷眼看向白雪音,就见她低垂着头,双颊臊得绯红,像个被窥破了心事的做错事的孩子。 “我……我知道,师兄心里装着风姐姐。”白雪音用手指绞着衣角,咬着嘴唇半晌才道:“我只想离师兄的气息近一点,别的什么都不敢奢求。” “师妹……”蓝桥鼻子一酸,再次将她抱住,“你不必说,我明白你的心思。” “师兄真的明白?”白雪音讶然道,“我可没有和任何人争夺什么的意思。” 蓝桥但觉胸中一股热流翻涌,刚想说句“一生相伴”之类的承诺,就听李静姝的声音从溪水另一侧飘来:“鱼汤煮好了,快叫雪音妹妹来喝呀。” 话到嘴边复又哽住,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白雪音似乎意识到蓝桥的情绪变化,爽朗地一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别瞎想了,走吧,尝尝静姝姐的鱼汤,我都饿坏哩。” 李静姝的手艺不必再提,一碗又鲜又浓的鱼汤下肚,白雪音的精神又好了许多。蓝桥为她煎好了药,喂她趁热服下。 “服了这药,我就能好吗?”她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 “妹妹真把我当神仙了。”李静姝自嘲地一笑,“我不忍骗你,这药管不了你痊愈,只能让你病情暂时不再恶化。” “单只这一点已足够值得庆祝,多谢静姝姐。”白雪音感激地道:“要知道,这可是左刀的烈火神掌啊。” 眨眼过了四天,白雪音的情况果然未再恶化,虽然火毒每天仍有固定的发作时刻,但经过李静姝的悉心调理,症状已减轻了很多。 想到这些天蓝桥守在身边的照顾,白雪音甚至暗暗期待那痛苦又甜蜜的时刻,仿佛只有在火毒发作之时,她的心才能和蓝桥贴得更近。 这日李静姝趁白雪音打坐休息,把蓝桥叫到一边,轻声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蓝桥放下手中一只刚从林子里挖的竹笋。 “以现在的情况,我只能暂时保住雪音妹妹的命,要想使她的病情进一步好转,还需要新的思路。” “什么思路?”蓝桥盯着她道。 “我现在也不知道。”李静姝无奈地道,“但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或能得到启迪。” “你要离开吗?”蓝桥仍旧紧盯着她不放,“去什么地方?” “楚水城。”李静姝轻叹一声道,“归根结底,左刀的火毒并非寻常病症,而是一种武功造成的内伤。楚水城存有堂主对各派武学的一些分析及见解心得,或还能找到几页徐先生早年研究内伤的笔记。我若能找到这些,也许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改善雪音妹妹的病情。” 蓝桥良久没有说话,只上下打量着她,最后道:“其实你不必找借口,我不傻,猜得出你回去是想做什么。你怕萧无痕和蓝道行他们带着楚水军投靠徐辉祖,怕安萧寒洗白楚水城的夙愿毁于一旦,所以不放心,怎都想回去看看,对不对?” 李静姝颓然道:“好吧,我承认,楚水城的事我是有私心,因为一旦他们真的加入徐辉祖的应天新军,便与堂主一向为之努力的理想背道而驰。但我想为雪音妹妹的病情找资料想办法,这份心意也是真的,并非砌辞脱身的借口,我发誓……” 她刚举起一只手掌,就被蓝桥按住:“我相信你。” “公子你……”李静姝既惊讶又感动,“你同意我去了?” “腿长在你身上。”蓝桥一摆手道,“我同不同意顶什么用?” 李静姝有些忸怩地道:“当然有用,毕竟人家……人家还是公子的小奴婢嘛……公子若非情愿放行,我这一路都走不踏实。” “什么小奴婢?折煞我了。这事咱们就当个笑话讲,谁也莫要当真。”蓝桥倚着崖壁坐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我知道,你重情义,安萧寒也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人,以至于你想帮他实现未竟的理想。楚水城确实到了命运的决策关口,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万劫不复。我就算把你强留在此,你也难免心猿意马,对那边的事放心不下。” “公子……”李静姝几乎忍不住想投入蓝桥的怀抱,柔声道:“我一定会回来的,等那边的事稍微有个眉目,我一定立马赶回来,全力医好雪音妹妹的病。” “她这几天情况日趋稳定,又有你留下的方子兜底,一两个月应该无碍。”蓝桥点头道,“你快去快回,能找到什么材料自是最好,找不到也别过多耽搁。” 李静姝支吾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事相请。” “讲。” “因这火毒终属内伤,我还想借阅公子和雪音妹妹练的乾坤诀心法秘笈。” “秘笈一向由师妹保管,只到练功时才给我口述当前练到的那章。不过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去问她。” “有劳公子了。” 蓝桥找到白雪音,提出想借阅一下乾坤诀的秘笈。 白雪音初时惊讶,旋又露出羞容,犹豫不决地道:“按理说,我和师兄同练此功,师兄想借阅秘笈也没什么,只是……”她也不知有什么顾虑,一时竟说不下去。 “是小姝啦,她想从我们的内功心法着眼,看看有没有给你治病的法子。”蓝桥只得又补充道。 “是这样啊?”白雪音仿佛长长松了口气,尴尬地一笑道:“那你把静姝姐请来,我自己和她说。” 于是蓝桥叫来李静姝,李静姝和白雪音眼神一对,顿时明白她是有什么话不想让蓝桥知道,便要他先去准备食物。 “静姝姐,秘笈给你拿去。”白雪音摸出用油布仔细包好的《乾坤诀》,“你自己看可以,千万别给我师兄看到。” 李静姝不解道:“这是为何?” “姐姐看了自会明白。”白雪音脸烧得更红,“我……我说不出口……” 李静姝一时也不深究,郑重地接过秘笈道:“放心吧,这秘笈我不给蓝桥看,且一定会尽快想到治愈妹妹的办法。” 次日一早,蓝桥到谷口为李静姝送行。 “照顾雪音妹妹的种种细节,昨天都交代给你了,没有什么记不清的吧?”李静姝最后问道,“别忘了我从乡上买回来的那几套女装,要时常给她换洗着穿。我们女孩子可不像你这糙汉,十天半个月都不换一件的。” “都记下了,少揶揄两句吧。”蓝桥正色道,“你自己也一路小心。”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李静姝忽然一笑,“公子就真不怕我骗了你们的乾坤诀后一走了之,再不回来?” 蓝桥倔强地道:“我说过,我相信你。” “你总是相信我。”李静姝愧疚地道,“然而我还是骗了你那么多次。” 蓝桥笑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一早我就知道。” “真是条笨鱼,拿你没办法。”李静姝稍一迟疑,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塞到蓝桥手里道:“就当是抵押,公子拿着这个,就知道我一定还会回来。” 她再不多话,最后朝蓝桥挥了挥手,转身上路。 蓝桥目送着她远去,打开那本沾着她体温和气息的小册子,原来是一本没有写完的剑法秘笈,《蔷薇百变》。 第453章 岁月静好 这是此后的一个月中,蓝桥和白雪音度过的最平常的一天。 “今天想听什么故事?”一顿丰盛的午餐过后,蓝桥收罢碗筷,与白雪音并肩而坐,笑着问她。 白雪音几天前曾向他谈及自己的梦想,说她除了喜欢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多读点书,多知道些历史和文化典故。 蓝桥想,既然左右要在这河谷里度过漫长的时日,不如就尽些心力,以讲故事的形式把一些有趣的历史事件,诗词歌赋的创作背景,还有部分成语的来历出处分享给白雪音,再附带上他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而每天这段讲故事的时光,很快就成了白雪音最大的享受和期待。在忍受病痛的过程中,能和亲爱的师兄相互陪伴,听他讲述一个又一个或新奇有趣、或感人肺腑、或引人深思的小故事,这样缓慢而温情的岁月是她以前盼都盼不来的。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常向往的“岁月静好”吧。 “昨天师兄讲了苏东坡和他三任夫人的故事,听得我好感动。”白雪音油然道,“按照师兄的习惯,今天是不是该讲一个无关男女情爱的英雄的故事?” “套路都被你摸清楚了。”蓝桥苦笑地摸着下巴,“那今天我就讲一个武功高手的故事,至于是不是英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他坐直身体,像说书先生般拿起一块石头,煞有介事地一拍,拿腔拿调地道:“且听此话,文鸯夜袭乐嘉城,孤身惊死司马师。” 蓝桥熟知历史,又结合一些民间传说,从三国末期的毋丘俭叛乱,讲到司马师亲率大军平叛,驻扎乐嘉城。 “毋丘俭找来手下文钦商议,文钦说我有一子文鸯,虽只十八岁,却有万夫不当之勇,可兵分左右两路,夜袭乐嘉城。”蓝桥不紧不慢地讲道,“是夜文鸯先至,破城后长驱直入,勇不可当,令司马师大惊失色,吓得眼珠爆裂,血流满地。” “后来呢?”白雪音全神贯注地听着,忙追问道:“文鸯捉住司马师了吗?” 蓝桥摇头道:“文鸯虽勇,可惜其父文钦却因夜黑迷路未能及时赶到,错过了两路夹击的最佳时机。之后魏军蜂拥来援,将司马师牢牢护住,叛军见魏军势大,立时各自逃散,只留下文鸯单枪匹马,自行向南突围。” “此刻战局逆转,立功心切的数百魏将抖擞精神,人人争先地衔尾猛追,一路追到城南的乐嘉桥。”蓝桥摇头晃脑,还故意顿了一顿,才继续讲述当时惊心动魄的情景,“他们眼看追上文鸯,文鸯却忽然调转马头,一声大喝反杀入魏军队中,大肆砍杀一阵后再次撤退,却非打马疾行,只缓缓而走。” “他不要命了?”白雪音惊奇地道,“一点都不着急吗?还是另有什么诡计?” “文鸯慢走,魏军很快再次追上,于是文鸯再次回转,单枪匹马杀入魏将丛中,将数人击落马背后再次从容撤退,仍是缓慢而去。”蓝桥最后道,“就这样,魏军连续追杀了四五次,每次都被文鸯反身杀退,直到最后也未能擒住文鸯。而文鸯经此一战,威名直逼喝断长板桥的猛张飞,成为那时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白雪音听得激动,既羡慕又感慨地道:“能孤身逼退数百魏将,这文鸯想来也是那个时代的绝顶高手了。司马师呢?他真被文鸯‘惊死’了吗?” “司马师确实在此事过后没多久便病逝了。”蓝桥长叹一声道,“不过我想说的是,这并非受文鸯惊吓之故,而是司马师本就患有宿疾,恰巧经历乐嘉城之战,才被民间传说夸大为‘被文鸯惊死’。” 白雪音恍然道:“那他也够厉害的,要是放在今天,岂非就是师祖沈大师一类的人物?” “这故事并非鼓励大家习练绝世武功,然后到战场上以一敌百。沈大师是绝顶高手不假,但这并不意味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战场上真正重要的是指挥官的战术和将士对战术的执行力。”蓝桥尚未来及对她讲,弘毅庐的沈伯就是他们的师祖沈心流,摇头道,“论武艺,文鸯在他的时代已足够强大,放在千军万马中却依然渺小,能够自保已属不易,更遑论击败他的对手,完成既定的战略目标。” “师兄讲得真好。”白雪音也不知听没听懂蓝桥最后的总结,喜滋滋地道:“我因小时候没什么机会读书,所以格外喜欢听人讲这类故事,每次听完都觉得有不少收获。” 蓝桥心中一热道:“那我天天讲给你听。” “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样的话我可不敢当真。”白雪音狡黠地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道,“别妄自许诺,到时候风姐姐该不乐意了。” 蓝桥一想也是,自己的确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他面有愧色地道:“那你为何又喜欢找人打架呢?打打杀杀可不是女孩子该干的事。”他有些笨拙地转移了话题。 白雪音默然片刻,动情地道:“世人皆苦,而女子尤甚。师兄可知,咱们的几位师妹都有不幸的过去,因此我行走江湖,最看不惯那些欺凌弱小的豪强恶棍。我可能不太会说话,但我其实并不喜欢被别人唤作女侠什么的,我只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让这世上的弱者可以好好活下去,而我也把这当作对师尊的养育之恩最好的报答。” 蓝桥长吁出一口气道:“若说雪瑜姐承受过不为人知的苦难我信,但像雪楹或雪初那样天真烂漫的女孩子,难道也有惨痛的过去吗?”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白雪音轻声道:“雪楹本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千金,因家道中落,无奈被父母卖给邻省的富商为妾。而就在她随丈夫返乡的路上,他们遇到一伙绿林强盗,她的丈夫当场被杀,随行人员几乎悉数遇难,幸亏师尊及时赶到,才把彼时刚过十五岁的雪楹救下。” 她顿了顿又道:“雪瑜姐曾嫁给一位镖师,那镖师因和恶人结仇,被寻仇者找上门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夫君惨死,家里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甚至身子也被仇家糟蹋,却无力反抗。面对悬殊的局面,她默默承受着一切,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直到歹人用刀尖刺向她襁褓中的婴儿,她才终于悲愤而起,和歹徒拼命。” 蓝桥倒抽一口凉气:“他们连婴儿都不放过?” “师尊晚到一步,虽救下只剩了一口气的雪瑜姐,但那婴儿已再救不回来。”白雪音悲痛地摇了摇头:“至于小师妹雪初,她不到五岁就成了孤儿,父母双双死于倭寇之手,几乎完全是由师尊和我们几个师姐带大的。比起她们,我觉得自己即使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也已足够幸福。有时候看看世人的苦难,才知道眼下的岁月静好,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相信我,你的生命绝非只剩几个月。”蓝桥双手按住白雪音的香肩,把她扳得面向自己,然后正色道:“还有大把美好的年华等着你呢,未来的你会更幸福的。” “真的吗?”白雪音目光一黯,低声道:“我不敢想那未知的往后,只愿此时此刻的宁静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蓝桥见她露出痴态,忍不住恶作剧般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笑道:“别胡思乱想啦,药煎好了,来吃药吧。” “喂!讨厌!”白雪音的头发被蓝桥搞得纷乱,大嗔着尚不及整理,蓝桥已端来刚煎得的汤药。 “呼……”蓝桥拿着药碗,先吹了口气,让药汤降一降温,然后才盛起一勺,送到白雪音的嘴边。 “我是残废吗?要你这么伺候?”白雪音瞪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药碗,也不用勺,直接端碗就喝,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这药太苦了。”白雪音眉头紧皱,揩去嘴角的药渍,放下仍旧发热的药碗道:“你一勺勺的喂我,简直是延长我受罪的时间。” “良药苦口嘛。”蓝桥一笑,从袖中摸出两颗青梅,塞进白雪音的手里道:“吃点这个就不觉得苦了。” 白雪音咬了一口,眉头顿时比刚才皱得更紧,且不住用手掌拍打蓝桥的身子,挤着眼睛半晌才艰难地道:“酸酸酸……你从哪摘的梅子啊?酸死我了,还不如再吃碗药呢。” 蓝桥“嘿嘿”地搓着手道:“其实我摘的时候尝了一颗,知道特别酸,就想让你也体会一下,看你吃后是个什么反应。” “就知道欺负我。”白雪音狠狠捶了他一拳道,“有你这样当师兄的吗?等静姝姐回来,看我怎么向她告你的状。” “师妹息怒,师妹息怒。”蓝桥讪笑着道,“你看这是什么?” “少来。”白雪音佯作赌气地别过脸。 “瞧一瞧看一看了哈,师妹给个面子,坐上来试试。”蓝桥的语气不无得意,把一张用树藤编成的小椅子摆到白雪音面前。 “这是做什么的?”白雪音有些讶异,但还是依言坐到了藤椅上。 蓝桥用另一根藤蔓束住她的腰,然后一把将藤椅抬起,架在自己肩上:“在谷底待得了这么多天,是不是觉得太过憋闷?现在有了这张藤椅,我就可以带你四处转转,让你散散心了。” 白雪音初时一惊,旋即赧然道:“不用了,这谷底也没什么不好,师兄不必……” “走着。”蓝桥笑着打断了她,“放心吧,你身子轻得跟树叶似的,对我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说着蓝桥抬腿便走,扛着藤椅和白雪音上了土坡。 “师兄慢点。”白雪音仍然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视角抬高的关系,她生出一种像小时候骑在爸爸脖子上看世界的奇妙感受。 她忽然觉得很感动。 蓝桥腿脚轻健,在山林之间信步而行,恣意游荡,还不时指点周围的植物和怪石,讲各种有趣的笑话。 白雪音每隔一段时间就说逛够了,请蓝桥放她下来。蓝桥却始终不听,只说,最美的风光你还没看到呢。 黄昏时分,蓝桥登上左近山脉中的最高峰,把白雪音轻轻放下,和她一起欣赏日落时的壮美景色。 白雪音看着夕阳下层层叠叠的远山,看着它们被阳光染上醉人的金色,恍惚自己又回到了天莲峰,回到了和蓝桥在流仙台上切磋练功的往日时光。 一股豪情直抒胸臆,是啊,生命如此美好,现在还远不是我撒手而去的时候。 白雪音从藤椅上站起,美眸微闭,双臂展开,仿佛在拥抱西沉的太阳。 于是她的俏脸也被镀上一层金色。 蓝桥傲立在她的身边,同样心情激奋地道:“以前我行走江湖遇到不开心的时候,也喜欢攀上一座高峰,极目远眺,饱览大好河山。每当我看到眼前壮美的景象,那些世俗的怨恨、烦恼和不幸就像突然离我而去一般,瞬间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们在山顶一直待到日暮,蓝桥才又重新扛起藤椅,带白雪音下山。 “不是这条路,是那边。”白雪音见蓝桥下到半山腰后拐上一条自己没走过的山路,忍不住提醒道。 蓝桥充满信心地道:“这的确不是回谷底的路,但我就想带你到这边去。” 白雪音疑惑地道:“那边有什么?” “有你的新家。”蓝桥走到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下,点起火把,照亮面前的空间。 “这是……”白雪音抬头仰望,但见在最粗的几根树杈上,竟搭着一间简易的树屋。 “谷底毕竟潮湿,太多水汽总没那么舒服。从这走山路到谷底虽只需要一炷香的工夫,但因处在半山腰,还是更宜居一些。”蓝桥歉然道,“我手艺不好,花了九天时间才勉强做成现在这模样,你凑合住进去,总好过睡在河边。” 白雪音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只有无声的泪水充盈了眼眶。 “来,我带你参观一下。”蓝桥说着爬上树干,把载着白雪音的藤椅在树屋的门前放下,为她拉开小门。 白雪音顾不得拭去脸上的泪痕,轻轻走进这间约四五步见方的小树屋。屋内铺着干草,还摆着一束鲜花,香盈满屋。 “怎么样?喜欢吗?”蓝桥手扶着门框,目光在白雪音的脸上逡巡。 其实白雪音完全不必回答,她感动的热泪早已说明了一切。 “你先在这休息一阵,我到树下生一堆火,然后就把谷底的东西搬过来,给你弄吃的。”蓝桥轻巧地从树上跳下,落在大树前的空地上,“今天咱们吃野菜粥,配烤鱼和熏肉。” “师兄,谢谢你。”白雪音看着蓝桥远去的背影,喃喃地道。 吃饱晚饭,蓝桥再次把白雪音背上树屋:“等明天我打把梯子,这样等你身体再好一些,就可以自己爬上爬下了。” 白雪音见他转身要走,垂下头唤道:“你今天背着我走了那么久的山路,累了吧?要不先坐下来歇歇,我给你捏捏脚?”一句简单的话说完,她的脸早已羞得血红。 蓝桥却连头也没转,闷声道:“不累,你先坐着,我去找点树枝,准备明天做梯子。” “那……”白雪音本想再问蓝桥,是否和她一起在树屋里就寝,话到嘴边却又臊得声音发颤,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次蓝桥却仿佛明白她的意思,指着树屋窗外的另一根粗树枝道:“你踏实在树屋里歇息,我等下用树藤编张吊床挂在那里,累了就在吊床上睡,离得不远,你有任何需要直接叫我就行。” 白雪音度过情绪激亢的一天,早已累了,再加上树屋着实比谷底的窑洞干爽舒适,起先她还饶有兴致地看蓝桥在树下忙活,但没多久她就觉得睡意上涌,很快睡了过去。 蓝桥直忙到深夜才回到树屋窗外,他看着白雪音娇美的睡颜,轻轻替她关上了窗。 别让忧愁走进你的窗子,做个最香甜的梦吧,我的小师妹。 第454章 封印火毒 时光平静得让人难以察觉岁月的流逝,三十几天后,在一个细雨纷飞的清晨,李静姝回到河谷。 她显然一夜没睡,脸上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与困倦。然而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精神却十分振奋,一双充满希冀的眼睛不住在谷底扫视,仿佛对这次小别后的重逢充满期待。 “桥哥哥?雪音妹妹?你们在哪?”她当然没找到人,因为蓝桥早已和白雪音搬去了半山腰上。 但当她的呼唤在谷内传开,蓝桥仍很快迎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面前道:“小姝,你回来了。” 看着李静姝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既感动又心疼,一边带她往山腰上的树屋行进,一边关切地问:“楚水城那边怎么样了?”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李静姝解释道,“堂主走后,城内由萧无痕带头,终于还是决定出兵,以蓝道行为帅,正式加入到这场关乎命运的天下角逐里。” “这么说你去晚了?”蓝桥沉吟道,“柳月遥必是在安萧寒死后的第一时间便传讯去了楚水城,通知萧无痕行动。” “算是去晚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按萧无痕的指示,楚水军并不会前往京城,加入徐辉祖的应天新军,而是即将北上,与盛庸北伐的官军会同一处。” “她想被官军招安?可徐辉祖难道就不是官军?她和柳月遥不是亲姐妹吗?” “此中关节我一时也想不明白,或许萧无痕并不看好徐辉祖区区几万的新军,也或许楚水城的其他元老一致认为盛庸的官军更符合他们的利益。”李静姝不置可否地道,“在千万人的得失利益面前,所谓的姐妹情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李静姝在楚水城的经历,最后来到树屋前的空地。 “你先歇息一下,我给你弄杯热茶。”蓝桥说着便去烧火。 “别麻烦了,正事要紧。”李静姝见一旁的水罐里还装着蓝桥昨晚喝剩的清水,抱过来随意饮了两口,正色道:“关于雪音妹妹的病,我已想好了进一步的治疗方案,不过就目前的阶段来说,只能让她先恢复成不受病痛影响的普通人,至于她的武功,可能还需再过一段时间。” “那已经很好了。”蓝桥欣喜地道,“只要不再受到火毒的折磨,且拥有正常人寿命,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已相当不错。我这就把好消息告诉她。” 他说罢就想往大树那边跑,李静姝低声提醒道:“小心别说漏嘴了,别提楚水城,当初我骗她说是去荆州查看医书。” “知道了。”蓝桥兴奋地窜上树屋,推门便道:“师妹,小姝回来了,她知道怎么治好你的病了。” 白雪音虽尽力克制情绪,激动之色仍溢于言表:“快请静姝姐上来。” “怎么?雪音妹妹这么想我的?”不待蓝桥去叫,李静姝已径自来到门口,一边游目四顾地观察树屋的环境,一边对蓝桥道:“地方选得倒真不错,既安静,又显得生机勃勃。知道给病人提供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这一点,算你有心了。” 她看着铺在地上的干草,瞥了蓝桥一眼,又若无其事地道:“你晚上陪着雪音妹妹睡的?” “哪能啊?你看外面树枝上挂的吊床,我睡那。”蓝桥忙解释道,“你现在回来,倒是可以和她都睡在这,也方便照顾。” “这还差不多。”李静姝笑吟吟地道:“还以为你趁我不在,就欺负我们雪音妹妹呢。” “他没少欺负我。”白雪音借机告状道,“静姝姐你可不知道,那次他明明尝过是酸的梅子,偏要送给我吃,就想看我被再酸一遍,坏死了都。” 蓝桥苦笑道:“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还真能记到现在啊……” “那当然。”白雪音扬起脸道,“我记性可好了,要不要我再说一两件事?” 蓝桥怕二女说起他的黑料没完,忙打断她们道:“说正经的,你有什么方案?” 说到这里,白雪音自也不再说笑,和蓝桥一起关注地看着李静姝。 “别急,待我先看看雪音妹妹的近况。”李静姝盘膝坐下,先恬淡地一笑,然后拉过白雪音的手,骈指按上她的腕脉。 “还行,没怎么恶化。”片刻之后,李静姝轻舒了一口气,放下白雪音的手,不紧不慢地道:“严格来说,这法子并不算是将左刀的火毒消灭,而是将其封印到某个穴窍之中,让其无法出来为非作歹,影响雪音妹妹的生活。” 蓝桥先是一怔,旋即眼前一亮道:“这确实是一个崭新的思路,我们之前都没想到。” 李静姝油然道:“你们师祖所创的乾坤诀,的确是一门充满奇思妙想的功法,其心法本身就已足够压制大多数的异门真气,雪音妹妹只是因为功力不足,才被左刀所乘。” “所以你的意思是……” “只要雪音妹妹自身的真气足够强大,就可以将侵入的火毒驱赶至经脉的某一角落,然后将其封印在那里。再配合我根据她病情进展开的药方调养,相信用不了太久,最多三五个月,就能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 “可……可我眼下这般境况,稍一运气便浑身剧痛,又怎么驱赶火毒呢?” “这当然需要你师兄的帮助。”李静姝笑道,“只要你们按照乾坤诀秘笈上的法子练功,即刻进行乾坤诀第五层的突破修炼,到时候你拥有突破到第五层的乾坤诀真气,便再不怕左刀的火毒了。” “第五……层吗……”白雪音怯声地垂下了头,咬着嘴唇不做声了。 “第五层是讲什么的?我还从来都不知道呢,她以前也没对我说过。”蓝桥转向李静姝道,“我们现在已具备向第五层突破的条件了吗?” 李静姝含笑点头。 “那还等什么?”蓝桥心绪亢奋起来,跃跃欲试地道。 “师兄……”白雪音有些慌张地抬起头道,“这第五层的功夫,我不是刻意向你隐瞒,只是那练功的方式,我怕……我怕风姐姐会不高兴呢。” “什么方式?”蓝桥狐疑地道,“咱们练功怎又和她有关系了?” “是这样。”李静姝清了清嗓子道,“乾坤诀第五层的突破修炼,需要你们依特定的顺序接触彼此周身的四十八处要穴,让真气逐穴逐窍地贯通你们的经脉,才算大功告成。” “可那有什么要紧的呢?”蓝桥仍是不解其意。 李静姝没好气地道:“这数十处穴窍中,有些位于男女的私密部位,如天池穴、气冲穴又或箕门穴,修炼双方这么按来按去的,若非夫妻或情人,难免就有逾越礼数之嫌。雪音妹妹不告诉你第五层的内容,自是怕你借练功之便在她身上揩油,大占她的便宜。”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雪音红着脸道,“我是怕风姐姐将来怪我……怪我不规矩,勾引她的夫君。”她说得声音发颤,显然这句话早已梗在她的心里:“我也不想师兄为难,为我的事和风姐姐闹别扭。” 蓝桥本也听得有些脸红,但马上反应过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上这些俗礼?菱儿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就算她心里不喜欢我们的这些‘接触’,但师妹性命攸关,她也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最多我以后再给她赔不是嘛。” 李静姝亦帮腔道:“换个角度想,他这人之所以还讨女孩子喜欢,不就因为他热情善良敢于担事嘛,要是变成一个见死不救的冷漠的人,难道小夜会喜欢那样的?” 白雪音听两人都劝她,便也再不反对,又把头垂下去,嗫嚅地道:“那我听师兄和静姝姐的吩咐便是。” “那我把第五层突破修炼的法门讲给他了?”李静姝再次征求白雪音的同意。 “嗯。”白雪音轻声应道。 于是李静姝便把乾坤诀第五层的修炼步骤一一述说,包括双方穴位贯通的顺序、手法、真气运行的路线以及每处穴位修炼的时间长短等。 蓝桥耐心地听完,不禁也觉得面上有些发热,再看白雪音时,却见她的俏脸早已像个熟透的苹果。 “别光害羞,记住了没有?”李静姝不满地问,同时把乾坤诀的秘笈交还给白雪音。 “记住了。”蓝桥忙不迭地点头。 “重复一遍给我听。”李静姝沉着脸道,“事关雪音妹妹的性命,半点差错也容不得。” 蓝桥只好把练功的步骤法门又复述了一遍,待前后确认无误,李静姝轻轻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咱们都先休息片刻,做好身体和情绪上的准备,等今日午时正式开始突破。” 回到地面,蓝桥给李静姝炒了一大碗腊肠饭,还加了两颗他昨天从树上掏的鸽蛋。李静姝也着实是饿了,毫不客气地吃个干净。 吃罢她放下碗道:“雪音妹妹吃了吗?” 蓝桥叹道:“她被火毒折磨了一夜,一点胃口也没。天不亮时我给她煮过面疙瘩汤,她勉强吃了一点,” “吃饱才有力气练功。”李静姝起身道,“弄吃的交给我吧,你先好好准备等下突破的事。切记要心神澄澈,不要胡思乱想。” 她先煮上一锅白粥,然后拿了蓝桥自制的小鱼竿,自行到谷底溪流的下游垂钓。钓得的鱼单取鱼皮,将其煎至酥脆透明,令人胃口大开,再佐以两只白灼的河虾,仅远远闻着香气便不由垂涎欲滴。 “吞口水也没用,不是给你吃的。”李静姝白了蓝桥一眼,将鲜味和粥送上树屋,陪白雪音吃饭说话。 直到午时前的一刻钟,她才下来招呼蓝桥:“准备好了吗?跟我来吧。” 蓝桥来到树屋门口,李静姝却忽然关上了门,在门外低声对蓝桥道:“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嘱咐你。” “什么事?还搞得神神秘秘的,怕我师妹知道?” “眼下雪音妹妹的经脉大多被火毒侵占,你们若想正常开始练功,其实是办不到的,必须先借用你的真气将雪音妹妹体内的火毒打散打乱,就像你刚才给我炒饭时搅碎的鸽蛋一样。” “云里雾里的都给我绕糊涂了,你就直说怎么做吧。” “你要按照我下面说的方式,先快速点一遍雪音妹妹的穴道,把你不受侵染的真气注入到她的经脉中,助她迫退火毒。”她接着便说了一连串穴位的名称,和乾坤诀突破的顺序并不一致,显然是她自创的法门。 蓝桥把她说的穴位顺序默念了两遍,最后问:“你刚说快速?要多快?” “你要先顺序点一遍这些穴位,然后逆序一遍,最后再顺序一遍,总共三遍,需要在……”李静姝一时想不出如何描述时间的概念,顿了顿道:“在两百下心跳以内完成。” 若是换了别人,必然对她“两百下心跳”的说法感到一头雾水,但蓝桥有和她以心跳计时破解双心连环的经历,立时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很高的要求。” “你认穴要准,出手的顺序不能出错,且必须一个接着一个穴位接连打通,不能有任何迟疑。”李静姝说到这里,忽然变得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因为时间紧迫,每个穴位又要求你用相同的力道逼退火毒,若点穴时有衣物的布料阻隔……你知道,比如一个部位的布料厚,你就需要多加些内力,薄的话就不需要那么多,而且衣物也会增加你辨认穴位的难度……”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静姝暗叹一声道:“如果可能,你最好能劝雪音妹妹脱去衣衫,这样也能减少你自己不必要的功力损耗……我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那我也不好意思啊,这不是趁人之危吗?她才向你告过我的状,你却要我哄她脱……诶,有了!”蓝桥说到这里,忽然灵光一现道:“不如你去把她对应穴位处的布料剪个小洞出来,这样就不需要她……”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白雪音在从门内幽幽地道:“师兄,静姝姐,你们不要争了,我会配合你们的。” “你都听到了?”蓝桥愕然道。 “师兄,你进来吧。”白雪音的声音又道:“我当你是至亲之人,生来死去,谁不是干干净净的呢?” 蓝桥再看李静姝一眼,见后者鼓励地点了点头,终一咬牙,推开树屋的门。 他忽然想到,李静姝应该是故意在门口对他说那番话,故意让白雪音听到,然后“主动配合”他们。 再多想一些,或许也正是因为从乾坤诀的第五层开始,需要练功双方有更加亲密的身体接触,所以蓝若海和叶雯才不得不止于第四层,再无法突破到下一层。 屋内的窗半开着,白雪音端坐正中,清瘦白皙的身子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眼。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排除因这意外而来的杂念,走到白雪音的身前坐下,淡然道:“咱们开始吧。” “有劳师兄了。” “可能会有点疼,忍住了。”蓝桥说罢出指如风,首先点在她的膻中穴上。 按李静姝提供的穴位顺序,膻中之后依次是玉堂和中庭二穴,紧接着是太乙、天枢,随即又是章门穴,指影遍布白雪音周身各条经脉。 白雪音美目半闭,抱元守一地承受着蓝桥雨点一般的指击,而每当蓝桥一指落下,他指尖所附着的真气都会让她对应的穴道一阵刺痛。初时她还可以强行忍耐,待蓝桥第二遍指击之时,蓝桥真气与火毒在她穴窍内的碰撞愈烈,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由想要呼出声来。 她怕出声会分散蓝桥的注意力,只得咬牙强忍,待蓝桥三遍指击完成,她已痛苦得香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师妹,该你了。”蓝桥的声音提醒了她,让她知道对方已完成了打散她体内火毒的“准备工作”,忙按照乾坤诀秘笈上向第五层突破的法门伸出玉掌,按在蓝桥胸前的天池穴上。 她再次品尝到久违了的真气融合的滋味,她和蓝桥两种同源而已的真气在蓝桥的天池穴交织会同,然后沿经脉缓缓向上,往天泉穴贯通过去。 待这一截经脉打通,则换作蓝桥为白雪音打通天池穴,两股交缠不休的真气从蓝桥温暖的手掌传过来,本来还残存在天池附近的火毒碰到这股真气,就像耗子见了猫般,立时向更远的经脉逃散。 然后白雪音再次出手,这次是蓝桥的鸠尾穴,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蓝桥依法炮制,将交织混融的真气又送进白雪音的鸠尾穴。 再接着是石门学、冲门穴和箕门穴……一旦二人开始适应练功的节奏,便将一切外物抛诸脑后,全心全意投入到引领真气的洪流在彼此经脉中“开疆拓土”的伟大工程中。 而他们真气洪流的所到之处,白雪音体内残存的火毒莫不望风鼠窜,而让彼此交织的阴阳真气收复一处又一处的“失地”。 最终,当突破第五层所需的四十八处穴窍被悉数贯通,无处可逃的火毒最终被赶往白雪音足底的涌泉穴,旋即被她焕然一新的乾坤诀真气牢牢封印。 待功行圆满,白雪音长舒了一口气,只觉身子虽然疲惫,却又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曾在她体内肆虐的火毒,终于彻底受到压制,而她因火毒所承受的苦难,也从此一去不复返。 窗外的太阳不知何时已换了月亮,月光轻柔地洒在白雪音如玉的胴体上,似一缕轻柔的风。 白雪音倏地又害羞起来,忙从脚边扯起衣衫遮住身子,别过脸道:“师兄……” 蓝桥虎目雪亮,也察觉到乾坤诀进阶后自身的变化,不但身子变轻,各种感官也以倍数增强。 他一声轻啸穿窗而出,在山林中起起落落,纵情享受着功力突破带来的喜悦。 而这一切落在树屋内白雪音的眼里,也让她看得莞尔一笑。 李静姝此时推门进来,一边服侍白雪音穿衣一边笑道:“男人嘛,有时就像个孩子一样。你说他成熟吧,偏偏什么都不懂,说他长不大吧,也说不准某一天,他就又长大了。” 白雪音奇道:“静姝姐在等着那一天吗?” “我呀?”李静姝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我有时盼着那天来,有时又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 第455章 东南惊变 第二天一早,蓝桥献宝似的弄来一口石锅,说这是他把一块完整山石纯用内力剖开的,用来给二女炖汤再合适不过。 “瞧把你能的。”李静姝在窗前给白雪音梳着头发,看也没看门外的蓝桥,“也罢,雪音妹妹昨日终于封印住火毒,正是身子最虚弱的时候,就像久病初愈的重患,需要长时间的滋补和调养,你这口锅,正好拿来给她炖汤。” 白雪音在李静姝身前乖巧地坐着,仿佛想扭过头来看蓝桥,又被李静姝按着动弹不得。她看起来十分疲惫,精神比突破前还要萎靡,只有那本来看着苍白的脸颊,如今似已有了些血色。 蓝桥好像早料到她会如此对答,马上接着道:“你说的对着哩,只是咱们这山沟沟里除了鱼虾和少许鸟兽,也没什么好的食材,我就琢磨着是不是该到乡上去一趟,从市集买点好货回来。反正你现在也回来了,师妹和你在一起也没什么危险。” “原来桥哥哥是在谷里住得腻了,想出去转转。也对,一个多月都待在这,确实憋闷得紧。”李静姝一语道破蓝桥的心思,“只是想到我们两大美女都留不下桥哥哥的心,未免还有些沮丧呢。” “我不是这意思,能和你们结庐而居,那是寻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蓝桥尴尬地转着眼珠,发现再找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得硬着头皮道:“总之,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他放下石锅,赶在二女反对之前,一溜烟窜下了树。 “多买点鸡蛋。”李静姝在树上喊道,“弄只老母鸡回来也行。” 蓝桥挥了挥手,表示听到。 李静姝见他去远,摇头叹道:“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 “姐姐你说什么?”白雪音大睁着眼,不理解李静姝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语出《孟子》,讲一个齐国人的故事。”李静姝笑吟吟地解释道,“说这齐人有一妻一妾,每次丈夫外出,都吃饱喝足回家,说是和有钱有势的人饮宴。妻子心中生疑,因为她从没见过有什么体面的人到家里造访,便决定悄悄跟随丈夫,看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白雪音被这故事勾起好奇心,问道:“她丈夫去哪里了呢?” 李静姝看着白雪音认真想知道下文的神色,又是掩嘴一笑,接着道:“她跟着丈夫几乎走遍全城,却没见到有谁和她的丈夫交谈,直到最后,她看到丈夫走进墓园,向扫墓的人乞讨残羹剩饭,原来这就是他每天酒足饭饱的秘密。” 她说到此处,忽然敛住笑容,强作正色地道:“妻子回家后,把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告诉齐人的小妾。” 白雪音愕然道:“她怎么说的?” “妻对妾说……”李静姝狡黠地一笑,有意无意地先拍拍自己,再拍了拍白雪音的香肩:“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意思是,没想到我们一辈子所仰仗的夫君,竟是这样的人。于是妻妾相拥而泣。” 白雪音怔了半晌,似乎在仔细琢磨李静姝这个故事的含义,待看到李静姝憋不住笑出来,终于恍然自己被她捉弄,大嗔道:“好哇,姐姐原来是取笑我来着。呸呸,你是她的妻吗?谁又是小妾了嘛!师兄要是知道你背后这么说他,肯定要气你咧。” 李静姝早笑弯了腰,捧着肚子道:“哎你等等,先让我笑一会,我说雪音妹妹,你也太配合我了吧,原来你真没听过这个故事。” 白雪音看她一副笑得喘不上气的模样,也不由莞尔,赧然道:“我就是比较呆嘛。” “这就对喽,多笑一笑,对康复有好处。”李静姝在白雪音身旁坐下道,“你现在压制住了火毒,等再休养几个月,正常活动便可无碍。不过你要记住,你以后再不能和人动武了,特别是不能运用真气。因为你的真气正时刻处于压制火毒的状态,一旦运气和人战斗,封印减弱,火毒便会失去控制,向你的经脉内反噬。真到那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白雪音从没想到过这一点,忍不住道:“那我这一身剑法武功,就算白练了?” “也不算白练,对付几个小流氓还是绰绰有余,只要不动内力,一切都还好说。” “不动内力,我的幻雪剑法就是个摆设……真的没有办法让我恢复武功吗?我还想找花语夕那妖女报仇呢。她设下毒计,抢走慕容师叔的冰莲雪精丸,又把我害得这么惨,我都没和师兄说这件事,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自找她算账。” 李静姝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沉吟片刻道:“其实,你想恢复武功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等你身子再好些,和你师兄一起习练乾坤诀最后的第六层功法,就能将火毒彻底消灭。” “第六层……吗?”白雪音面上现出一闪即逝的红晕,接着她神色一黯,难为情地道:“那这……其实当个普通人也挺好,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多了去了,再多我一个也无妨。” 李静姝瞥了她一眼道:“你又不想找花语夕算账了?” 白雪音幽幽道:“罢啦,我就当那件事是我自己记错,其实我已经服下冰莲雪精丸,火毒也因此治愈了。” 李静姝奇道:“你就这么不情愿把乾坤诀练下去?”白雪音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乎李静姝的意料。 “不是不愿,是不能。”白雪音倏地抬起头道,“静姝姐看过秘笈,应该也知道第六层那章,究竟记述着怎样的功法。” “我知道。”李静姝暗叹一声,半是友善半是安慰地摸了摸白雪音的头,“你真是个好姑娘。” “这件事姐姐也不要对我师兄说。”白雪音抓着李静姝的手,又叮嘱道,“我不想他做出违心的抉择。” “我答应你。”李静姝看着白雪音恳切的神色,心中虽不落忍,却也着实松了口气。 转眼到了六月,三个人在谷中的日子平静而悠闲,随着天气日趋变暖,白雪音也逐渐向正常人的情况恢复。按照李静姝的估计,最多再有两个月,白雪音就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体力,甚至独自登上西边那座可俯瞰群山的高峰。 对于她再不能运用内力和武功的事,三个人就像有了默契,谁也不再提及,仿佛承认眼下的状况,已是最完满的结局。 是啊,谁规定刀光剑影的人生才是人生呢? 李静姝因同是女孩子,对照料白雪音生活的细致程度远胜过蓝桥一人在的时候,从早晨起床帮她洗脸梳妆,到傍晚陪她沐浴擦身,其体贴入微的程度甚至让白雪音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残疾人。 蓝桥仍坚持每天给白雪音讲一个故事,不过有了李静姝的加入,他和李静姝常为同一个故事产生不同的见解,往往在白雪音还一知半解的时候,他们先要进行一场辩论。 至于饮食方面,在两位大厨的悉心侍候下,白雪音已出落得丰腴起来,比起往日清瘦干练的形象更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二女在衣着的选择上愈发大胆,时常只随意穿两件短衣和短裤,像未开化的原始人般在山林河谷之间嬉笑玩耍,将诱人的美好身材展现在天地之间,也时常让蓝桥为此感到口干舌燥。 这一日轮到李静姝去乡上的市集采买日用,蓝桥则和白雪音坐在瀑布的水潭边乘凉。 白雪音自觉今日身体状态不错,便卷起裤腿,光着小脚踩进沁凉清澈的溪水里,顽皮地追逐水中的鱼儿。 她终究仍是体弱,再加上水下的石头又圆又滑,一不留神就踉跄了一下,眼瞧着就要跌倒。 蓝桥眼疾手快,一闪身已窜到白雪音的身前,双臂张开将她抱住,两个人一齐跌进溪水里,全都浸个湿透。 “你小心些啊。”蓝桥话才出口,又怕勾起她不能动武的事引她伤心,忙改口道:“没事没事。” 白雪音趴在蓝桥身上,丝毫没察觉蓝桥是因为什么变得小心翼翼,咯咯地笑着,还不住往蓝桥身上泼水。 李静姝恰好这个时候回来,目睹了这一幕后自是不悦,把保护不力的蓝桥和调皮捣蛋的白雪音数说了一通,使自知理亏的二人如犯错的孩子般立在一边,彼此不时偷望。 “今天我在乡上得知一件大事。”李静姝一边准备烧火煮饭,一边随口说起今日外出探听到的消息:“东南倭寇得寸进尺,悍然攻袭台州温州二府,二府因事先准备不足,加上大半兵员被抽调入北伐军,完全不是倭寇的对手。其中台州城已于十八日前失陷,温州城虽勉强守住,却也被战火摧残得破落不堪,几如鬼域。二府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庐州府派人向其下辖各县、乡贴出布告,如遇东南沿岸来的难民,望妥善收容,勿使闹出民变。” 此事虽说与天下矛盾的核心靖难之役无关,李静姝的语气仍十分沉痛:“这些能逃出来的百姓都是幸运的,更多人怕是都要死在战乱之中,又或被倭寇捉作奴隶。” 听到这个消息,蓝桥心中犹如响起一道炸雷,紧抿着嘴唇没作声。倭寇在东南二府掀起一场苦难的风暴,而他师祖沈心流和爱妻风夜菱所在的玉环楚门一带,正位于这场风暴的中心。 再强大的高手面对千军万马,也同样是渺小和微不足道的。 “这倭寇得有多少人啊,能攻下两个府?”白雪音没有察觉蓝桥神情的异样,轻声问道。 “至少要三到五万人,加上几百条战船才够。”蓝桥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绝不是乌合之众的零散倭寇能办到的,他们背后一定有个野心勃勃的指挥官,把沿海数十座岛屿乃至琉球的倭寇拧成了一股绳,趁着朝廷忙于对付内乱的良机,想到内陆来分一杯羹。” 李静姝露出崇拜之色,仿佛没想到蓝桥能从她的寥寥数语推断出背后这么多的情况。 蓝桥顿了顿又道:“他们攻掠城池,抢夺财物,虏劫百姓,在那样的环境里,任何人想要生存下来,都是极困难的。” 李静姝叹道:“可依着目前的事态,总得等皇上和燕王在战场上分出个胜负,胜利方才有可能腾出手处理倭寇这个大患。” “等不了那么久了。”蓝桥断然道,“我这就到浙江走一趟。” 两女都被他吓了一跳,不解他为何忽然做出这个决定。李静姝劝道:“就算你心系百姓,这几万人的倭寇也不是你一个人去就顶用的。” “那我也非去不可。”蓝桥语气异常坚决,见二女只是盯着他看,终承认道:“菱儿去了那边,我担心她,” “什么!”李静姝失声道,“你说小夜去了浙江?” “恰是倭寇闹得最严重的乐清县。”蓝桥颓然道,“她虽说是和沈大师一起,但两个人的力量在几百艘船的数万倭寇面前,仍如浮萍一般。我就算没办法击退倭寇,至少要把他们带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李静姝毫不犹豫地道。 “我自己去。”蓝桥拒绝了她,“那边现在是倭寇的地盘,每一步都有可能遇到危机,我一人一剑,进退也方便些。” 白雪音此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帮着蓝桥劝道:“是呀静姝姐,你又不会武功,还需我师兄分心照料。唉,要是我还能使剑就好了。” “你还是留在这里,师妹还要拜托你照顾呢。”蓝桥语重心长地对李静姝道,“我对师妹的担忧并不比菱儿少,有你陪在她身边,也能让我在千里之外不致为这里的事分心。” “可……”李静姝还想再说什么,又被蓝桥打断:“师妹还需要一段时间康复,在此期间我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你就应了我吧。” “好吧。”李静姝拗不过他,无奈妥协道:“你到了那边,自己也要小心,千万别逞强。雪音妹妹这边你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多谢你能理解。”蓝桥感动地道。 “先别急着谢我。”李静姝伸出一根手指道,“我还另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等明早再出发,反正浙江出事也不是一两天了,与其匆匆忙忙赶去,还不如准备得充分些,以免到时碰到意外心中慌乱。”李静姝耐心地道,“至于你在这谷内的最后一天怎么过,也得听我安排。” “好。” “你先好好陪陪雪音妹妹,我要再去县上一趟,给你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 “还有什么要买的?” “到时你自然知晓。” 李静姝直至黄昏才返回河谷,带回了一件全新的皮质大氅,两把精致的小型匕首,还有很多已经用油布分包好的药品。 “这些都是送给你的。”李静姝把东西平摊在地面,依次解释道:“这些都是我在县上药房配好的药,有治晕船的,有解毒的,有治内伤外伤的,有治失血过多的,还有用于你连场作战时给你解乏的。为方便区分,这些药包我已做成不同的形状,我会另附一张详细的清单,以免你混淆。两把匕首我已试过,都很锋利,且刚好可藏进大氅的左右袖口,在危急时刻出其不意,给敌人致命一击。这大氅也是我转了好几条街才选到的,用的是防水的皮料,即使被海水溅到也不会打湿,里面很多口袋,可用来装那些药包……” 她一桩桩一件件地讲着,像温柔的妻子嘱咐即将远行的丈夫,无论他多不耐烦听自己唠叨,也坚持把每个细节交代清楚。 “还有这个。”她向蓝桥展示了一支剑鞘,“这剑鞘可挂在大氅内暗藏的系扣上,隐蔽性极强,不会让人察觉你带着宝剑。” 蓝桥把流光剑插入新买的剑鞘,果然尺寸合适,且能隐藏在大氅的后腰处,想拔剑也十分方便。 “还是你想得周到。”他喜形于色地把玩着剑鞘,像个得到心仪玩具的大孩子。 李静姝看了看天色,见太阳已斜至两侧的山崖上,拉起蓝桥的手道:“最后还有一样东西给你,跟我来。” 蓝桥不明就里地跟着她来到谷底的溪边,正想问她还要给自己何物,就见她弯腰脱去鞋袜,赤着双脚走到溪岸边,盈盈一笑道:“我想献一支舞给你。” 她亭亭立在溪岸的浅滩上,阳光从山巅斜射而下,将整片谷底映成璀璨的金黄色,清澈的溪水拂过她的脚面,时而将她双足淹没,时而又露出玲珑的脚趾,水花飞溅如闪耀的宝石,衬出她别样的美感。 宛如一只留恋花丛的蝴蝶,不知伴着哪一阵轻风,她就这样在溪岸上翩舞起来,没有丝竹管弦的配乐,就这样和着风声,水声,以及两岸枝叶摇动的沙沙声,恣意起舞。 她娇靥如花,脚步轻盈如燕,身姿曼妙至即使在蓝桥身边观看的白雪音也感到面红耳赤,生出想把她拥入怀中好好怜惜的冲动。 蓝桥自更不必说,初时他还能隐约感觉到李静姝的舞步是伴着谷内的各种自然声响,没过多久这些自然之声便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响雷般的心跳声。 当李静姝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她的上身微向前倾,双臂分开后展,如仙鹤般单脚站立,将少女姣好的曲线展露无遗。另一条玉腿则笔直地缓缓向上抬起,划出一条完美弧线的同时,也用脚尖撩起一串水珠。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射下来,水珠仿佛变成了珍珠。 请你记住我现在的模样,当遇到险境时,也请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以身犯险。 因为在千里之外,有人等着你归来。 第456章 台州阴云 这是台州沦陷的第二十六天,阴云笼罩,闷雷滚滚。 城里的居民能撤走的都撤走了,剩下的人要么没能力撤,要么根本无处可去。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小巷都是空荡荡的,仿佛刚经过一场瘟疫。 只有青灰色的砖瓦见证着城中活生生的人间惨剧。 与两军交战时占领敌方城池的情形不同,倭寇并不需要考虑长期统治此地所必须的民心和威望。他们要的无非是在建文帝或燕王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之前,最大程度掠夺沿海地区的各个府县,以满足他们作为侵略者最渴望得到的利益。 他们占领了早逃至空无一人的知府衙门,紧接着便以收“治安税”的名义,大肆搜刮百姓财产,几乎同明抢无异。 被抢的人家若肯乖乖献上钱粮倒也罢了,稍有不从,轻者被打伤打残,重者甚至直接丧命。 入城的倭寇足有数千,知府衙门根本住不下,当然也为方便胡作非为,他们便肆无忌惮地随意侵占看得入眼的民宅。那户人家要想不被驱逐,就只能忍气吞声地侍候这些惹不起的强人。 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百姓们无不封紧门窗,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祈祷,祈祷厄运不要在自己身上降临。 有些人为了制造家里是空宅的假象,不但把门庭搞得极其破败,甚至连火也不敢生,饭也不敢煮,只凭冷硬的干粮度日,生怕炊烟引来贼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命实在贱如草芥。 而对这些常年生活在海岛或船上的倭寇来说,女人是比食物更珍贵的资源。上至老妇,下至女童,无不是他们眼中的肥肉,甚至有些时候为了争抢女人,倭寇还会和自己的同伴大打出手。 强占民财,强占民宅,强占民女,成了台州城最常见的三种悲剧。 而这些在战乱中无力撤走的遗民,恰恰又正是以无力反抗的老弱妇孺为主,不得不任由倭寇欺凌。人们谈倭色变,对倭寇避恐不及,恨不得在地下掏个窟窿,把自己深藏起来。 然而一个瘦小的身影,却选择在这个时候走上街头。 此人穿着一身黑衣,虽以帕子遮住口鼻,又用头巾包住头发,仍不难从身材和那双露出来的大眼睛看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少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走到一个街角,往往先探头出来看看,等确认没人才闪身出来,迅速走向下一个街角。 她不是不知道倭寇的可怕,只是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正高烧在床,若不能尽快买药回来,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好在药铺不远,离家只有两街之隔,少女有惊无险地寻到药铺门口,敲了两下早已被木板钉死的房门。 无人应门。 “戚掌柜,戚伯伯。”少女低声唤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是念念啊,我娘又发烧了。” 她珍而重之地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一一塞进门缝里道:“戚伯伯,请你拿点药给我吧,再不服药的话,我娘恐怕……” 听门内良久无声,少女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正当她绝望地准备离开,那扇门竟忽然动了一动,从下方的空隙吐出一包药来。 “谢谢戚伯伯。”少女匆忙地拭干了泪,拿起药包就往家赶。 她的心情太过激动,以至于路过街角时竟忘了先查看另一边的情况,和一个头戴斗笠腰挎倭刀的青年武士撞个满怀。 “这……”少女知道大祸临头,腿一软跪了下去,不住地向那人叩头:“大爷恕罪,是我眼瞎,我……”她见刚买的药包被撞飞到不远处的地上,便伸手去抓。 青年武士一脚踩住。 少女的眼泪立时又淌下来,颤声道:“这是给我娘救命的药,求求你,还给我吧。” 青年武士喉头动了动,却仍然没有说话,只缓缓抽出雪亮的倭刀。 刀尖挑下少女的头巾,少女的青丝如瀑布一般洒落。冰凉的刀锋贴着少女的脸颊划过,在少女的战栗中又取下她遮住口鼻的帕子。 待看见少女清秀的面容,青年武士眼前一亮。 “你把药还给我,我什么事……”少女强忍着羞辱,咬着唇道,“都可以应你……” 青年武士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变得急促,那倭刀沿着少女的脖颈向下,轻轻划开她的衣襟。 少女惊怒交加,却只得继续哀求:“不要在这里好吗?跟我回家去,我……我会如你所愿的。” “带路。”武士终于用蹩脚的汉语说了第一句话,却依然没有把药还给少女。很显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好运来了,只要拿着这包药不放,他就可以让这个少女对自己言听计从。 少女一只手笼住散开的衣襟,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站起,默默往家走。她恨自己得意忘形,竟在刚拿到药时忘了观察危险的环境,现在落到倭寇手里,以后的命运将再不受自己控制。 回到家里,青年武士如主人般往少女的床上一坐,手里把玩着那个药包。 少女咬了咬牙,为他倒了一碗凉水:“先喝点水吧。” 倒水时她在灶边看到一把大剪刀,便默默收在袖中,想着等给娘服了药,她就用这把剪刀自尽,以终结她这不洁的一生。 武士喝了水,拍了拍身边的床,示意少女过来。 少女明白他的意思,坐到床边。 武士一把将少女温软的身子揽在怀里,而少女则在这一瞬间生出奇想。 比起自尽,我不如趁机先把他杀了。 她趁武士的手在她身上乱摸的时候突然拿出剪刀,狠狠扎向武士的心口。 可惜她终究力气太小,位置也没完全刺正,那武士嘶吼一声,怪叫着跳起身,抽出倭刀便往少女身上砍去。 寒意临身,少女闭目待死,却忽听另一道利刃破风声从耳边掠过,一把比倭刀更快的长剑化作白虹,闪电般刺进那武士的咽喉。 武士露出惊骇至极的神色,喉咙里不停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不能相信,什么人可以有这么快的剑。 然后他就已倒下。 “我叫陈玉衡,等见着阎王爷,别忘了是谁送你去的。”一个虎目剑眉的少年剑客还剑归鞘,再不看武士的尸体一眼。 第457章 黑甲武士 陈玉衡走出少女家时,已换作方才那青年武士的装扮,头戴斗笠,腰佩倭刀,还有一块木制的腰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井上清兵卫。陈玉衡和青年武士身材相若,如非掀起斗笠看到正脸,几乎谁也看不出他这个倭人武士,竟然是汉人假扮的。 自四个月前倭寇侵占乐清,消息传到北平,陈玉衡便摩拳擦掌,想到浙江历练一番。他在北平并无官职,眼见朱清筱在张辅的频频示好下和他日趋亲近,想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便提出独自南下,去浙江闯荡。 他修习蓝桥传授的破晓剑法一年有余,虽累日勤练,却鲜有实战经验,很多诀窍难以真正体会透彻。而到了乐清,他不但可以扫倭除恶,为当地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更可以通过实战加强对这路剑法的理解,使自己真正成为可独当一面的高手。 有时候,只有在生死边缘领悟到的东西,才是最有价值的。 两个月间,算上刚杀的青年武士,他总共手刃低阶武士三人,底层的倭寇喽啰一十六人,在温台两府间已小有名气。但他并不满足,认为对底层倭寇或普通武士的诛杀并不足以震慑倭寇荼毒百姓的罪行,只有对更高阶的黑甲武士下手,倭寇才有可能真正对他生出忌惮,从而在欺凌百姓时有所顾虑。 黑甲武士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高阶倭寇,他们黑袍黑甲,装备精良,在倭寇内地位崇高。即使各路寇首、岛主或船长,面对黑甲武士时也极为尊敬,常不惜代价争抢着收买雇佣。 哪位船长如果拥有一到两位黑甲武士为其效力,其声势自也会水涨船高,吸引更多人来投靠,成为众多倭寇势力中的佼佼者。 黑甲武士之下还有低阶的普通武士,再其下则是充当士兵、水手及杂役的底层倭寇。在这个几万人的倭寇大联盟中,黑甲武士是荣誉的象征,也是其他倭寇的精神领袖。他们不必亲自参与掠夺,自有人把最好的战利品呈供给他们。 他们的工作只有一样,用他们手中的武士刀,杀死任何敢于反抗他们的人。 四处搅风搅雨的陈玉衡自然也在他们的通缉名单上。 先下手为强,让猎人成为他的猎物,这是陈玉衡眼下最想做的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他将台州城内臭名昭着的坂田三郎锁定为他的第一个目标。 坂田三郎是黑甲武士中的后辈,却桀骜不驯,且很喜欢参与低阶武士鱼肉百姓的活动,充当他们的保护伞。 他双手沾满血污,在台州城内杀过的人、烧过的房子,多到恐怕他自己的都数不过来。 那个名叫井上清兵卫的青年武士,也是坂田三郎的亲信之一。 现在,陈玉衡已扮作了井上清兵卫,与坂田三郎相隔一步,影子般跟在他的身后。 坂田三郎大摇大摆地在街巷上游逛,仿佛国王视察自己的领土,腰背挺得笔直,头向上仰,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倨傲神色,说不出的趾高气昂。 路上其他倭寇见到这位黑甲武士,无不退到路边避让, 然后肃立行礼,称他为坂田大人,连带陈玉衡这个“坂田大人的小跟班”,也受到他们的礼遇。 坂田三郎游逛了一个多时辰,一句话也没对他的小跟班说,也幸亏如此,陈玉衡的身份始终未曾暴露。 眼见快到黄昏,坂田三郎信步出城,沿着小路往北郊走去。陈玉衡知道他要去哪,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坂田三郎都会前往城北一个静谧的小湖,在湖畔欣赏夕阳西下的美景。 唯一不同的是,井上清兵卫今天“因故”未能陪同,取而代之的是陈玉衡。他将在坂田最放松的时刻出手,诛除这位恶贯满盈的黑甲武士。 金色的阳光洒满湖面,湖畔的绿树也沾染上一层金色。坂田三郎静静地立在湖边,任由微风吹拂,尽情饱览眼前的湖光,只留给陈玉衡一个黑色的剪影。 对坂田三郎来说,这是每日必修的功课,是他提升武道的心灵修炼。而对陈玉衡来说,这是他出手的良机。 腰上的刀无声无息地滑出刀鞘,陈玉衡手心泛潮,却依然坚定地握紧了刀柄,猛地砍向坂田三郎的后颈。 他为方便伪装,用的虽不是惯用的长剑,但在如此近距离的出手,仍有十成把握可斩下坂田的首级。 坂田三郎初时毫无觉察,待刀锋欺至他后颈三寸许处,却似突然惊醒,旋风般转过身来,神乎其技地扬起连鞘的武士刀,堪堪架住陈玉衡手中的倭刀。 “你,不是井上!”坂田三郎瞪大了眼,却未被盛怒冲昏头脑,锋利的目光似能把陈玉衡的斗笠刺破。 陈玉衡知道败露,索性摘掉斗笠,随手甩到一边,双手持刀,重新和坂田对峙。 他生出一种气馁的感觉,在刚才那样有利的情况下都杀不死坂田,现在公平对决,他又有几成胜算? “在下陈玉衡,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他咬牙说出撑场面的大话,似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坂田三郎听不懂他说的汉语,却仿佛能看穿他的心,冷笑一声,用倭语道:“暗杀的话,你的确选了个好地方,这里离城远,我又是孤身一人。” 他露出极其肃穆的神色,武士刀缓缓出鞘,好像完成一个非常神圣的动作:“现在,我就一个人,打败你。” 陈玉衡因着青州帮与辽东马场的关系,曾在辽东接触过几位东洋来的浪人,对倭语略知一二,此刻听说坂田打算一个人收拾自己,心中也稍微平静了些。 都是两只手两只脚的人,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唯一令他不快的是,他不得不使用井上清兵卫留下的这把不称手的倭刀。 但事已至此,他若转身逃跑,岂非丢尽中华儿女的脸,让倭寇的暴行更加猖獗? 陈玉衡不断告诫自己静下心来,一边缓慢地踱着步子,一边回忆蓝桥当初的教诲。 在战场上,要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创造优势,这不仅限于武功的发挥,地形,天气,周围的环境,甚至心态和情绪的变化,都是对决的武器。 夕阳西下。 陈玉衡灵机一动,一脚踩进湖岸的浅滩,然后慢慢横移,与坂田形成一个他在水里,坂田在岸上的站位。 西斜的阳光和湖面的反光一齐从陈玉衡的身后照射,令坂田如想看清他的对手,就不得不眯起眼睛。 坂田嘴角逸出冷笑,双手将武士刀举至头顶,雪亮的刀锋迎着阳光,将刺眼的光线反射在陈玉衡的脸上。 陈玉衡聪明反被聪明误,心中刚一发慌,坂田立时抓住机会,武士刀闪电般劈落下来。 在临场应战方面,陈玉衡终究与这位黑甲武士相差太远。 他来不及多想,因眼睛被强光晃得难受,无法判断坂田出刀的角度,只得就地一滚,闪向一边。 “懦夫!”坂田暴喝一声,第二刀又落了下来。 陈玉衡蹲在湖滩的泥地里,勉力以刀作剑,封向坂田的刀。 “当”的一声,陈玉衡只觉自己手臂像要折断一般,疼得眼前发黑。 他的身子遭受猛击,整个向下一沉,双腿几乎全陷到泥里,动弹不得。 “和我决斗,你还差得远呢。”坂田只用两招就让陈玉衡陷入绝境,嘲弄地道。 他的武士刀再度抬起。 当这把刀再次落下,没有人能阻止惨剧在陈玉衡的身上发生。 这一点陈玉衡自己也清楚。 他奋起余力,如小孩扑腾般把湖水混合着淤泥扬得四处飞溅,只求再拖延一点点的时间。 坂田三郎露出既鄙夷又同情的神色,砍下的刀却丝毫不因对手的垂死挣扎而手软。 又是“当”的一声,这次坂田只觉一股爆裂般的巨力从刀上传来,让他的武士刀几乎脱手。 待水珠和淤泥落尽,他就看到面前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持剑的青年。 此人身穿大氅,气宇轩昂,手中长剑乌光荧荧,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正是蓝桥。 “师父!”陈玉衡见蓝桥如救世主般降临,趴在水里激动地叫了出来。 蓝桥没搭理他,剑气紧紧锁住坂田,脚踏奇步,忽地冲天而起,流光剑化作万千剑芒,有的如朝霞翻涌,有的如电闪雷鸣,有的如落英缤纷。 “这才是真正的天光乍现!”陈玉衡虽然自己也学过这一招,但目睹已练成乾坤诀第五层的蓝桥再次使出,仍不由为之惊叹。 坂田三郎亦看得一呆,一时竟辨不出这些剑光的虚实,更不知如何招架。直待剑光掠至身前他才猛地醒悟,慌忙挥刀迎击。 只可惜太迟了。 再没有刀剑交击之声,一道鲜红的血痕在坂田的额上现出。 坂田难以置信地看着蓝桥,那华丽无比的剑招在脑海中久久难忘,至死挥之不去。 第458章 玉环寻妻 “师父再晚来一弹指的工夫,我就去见家姐了。”看着坂田三郎的尸体,陈玉衡犹有余悸地道。 “你这小子,我是该称赞你的勇气,还是该骂你不自量力呢?”蓝桥没好气地道,“战术战法确然重要,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同样不值一提。你当时从背后偷袭一击不中,就该意识到这个人的实力已超过你目前可以应对的范围,先求保命才是正理。” “我这不是……不想给师父丢脸么。”陈玉衡从水里爬起来,搓着身上的污泥,嗫嚅地道。 “什么丢不丢脸的,我对着打不过的人,还不是一样要跑?”蓝桥嘴上虽这般说,心底也确实为陈玉衡面对倭寇时表现出的骨气感到欣慰。 是啊,面对强敌宁死不屈,全力寻找翻盘的可能性,此刻的陈玉衡,简直像极了几年前的自己。 陈玉衡发现搓不干净身上的泥污,索性脱去外衣,赤着上身走上岸来:“同样的一招天光乍现,为什么师父使出来,和我有这么大的区别?” “剑法除了其本身的招式,更重要是内功真气的配合。去年我把家传的内功心法传授给你,你虽小有所成,终究功力尚浅,发挥不出全部威力也属正常。”蓝桥解释道,“即便我在一年之前,也使不出这么多的变化。” 陈玉衡眼睛一亮道:“这么说,师父的功力在最近一年有突飞猛进?” 蓝桥心道在年轻一辈的高手中,自己的内力本就不弱,至于近一年来的进步,则多要拜乾坤诀所赐。这名叫坂田的黑甲武士功力与刘璟的浑天八卫相若,自己若非刚突破了乾坤诀的第五层,也不能如此轻易地将其斩杀。 他寻思等玉衡再练一段时间,可以也让他修习乾坤诀,只是乾坤诀需要男女合练,他又该到哪去给陈玉衡找这样一个伙伴呢? “说说这边的情况吧。”蓝桥没有回答陈玉衡的问题,转而问道:“你来多久了,在这边有什么发现?” 于是陈玉衡就把自己在北平听说倭寇进犯,决心独自南下历练,在台州、温州二府袭杀倭寇的事详细说了,最后道:“平时我藏踪匿迹,流窜于各个城乡之间,只要发现机会,就干掉他们一两个人,做一个‘影子中的杀手’,让他们在欺辱百姓的时候心里也打打鼓,想想自己背后的影子里,是否有人盯着。” “干得不错。”蓝桥拍拍他的手臂,“等下你把坂田的首级割下来,悬到台州的城头上,保证大快人心,更收你影子杀手的威慑效果。” 陈玉衡点点头道:“其实我也知道,倭寇人数众多,我这样的小打小闹起不了太大效果。但总归聊胜于无,比什么都不做强。” 蓝桥趁机问道:“倭寇的形势你了解多少?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有什么派系势力?像坂田这样的黑甲武士又有几个?” “据初步判断,倭寇的总数应在五万人以上,由上百股大小势力组成。这些势力遍布整个东南沿海,是各个海域的寇首、岛主或船长。其中大的势力有二三十条船,喽啰数千人,占据十余座岛屿,小的也可能没有常驻的岛,只一条船在海上游荡,开到哪抢到哪。”陈玉衡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倭人,但也有不少汉人,主要是从内陆逃至南洋的流犯、流匪和流寇。他们痛恨朝廷,同时又了解内陆的各处地形地势,知道从哪里能抢到钱,和倭寇沆瀣一气,最让人头疼。至于黑甲武士,他们由于武艺过人,通常是一股倭寇实力的象征。目前已探明的黑甲武士总共有二十一人,分别效力于几股最大的倭寇船队。” “和我的判断差不多。”蓝桥非常满意陈玉衡的解说,沉吟着道:“这上百股倭寇能齐心合力进犯内陆,背后必有一个能把他们联合起来的人。” “这是一个联盟,盟主是其中最大的一股海上势力,寇首名叫藤原景弘,似乎是个倭人的落魄贵族。”陈玉衡想了想道,“听闻他野心极大,以各种手段把原本各立山头的倭寇联合起来,通过劫掠内陆不断积累财富和劳力人口,将来很可能称霸一方。” “二府的百姓撤走多少?”蓝桥又问。 “六成左右。”陈玉衡叹了口气道,“走不了的多是无处可去的老弱妇孺,只能惨遭倭寇鱼肉。温州城虽仍在苦苦坚守,但伤亡过半,几乎与死城无异,百姓们除了撤往内陆,还有往大鹿岛跑的,那是唯一承受倭寇多轮攻击却始终不曾沦陷的地方。” “大鹿岛?” “大鹿岛在玉环以东的海上,虽是个弹丸小岛,却拥有得天独厚的地形。其周围悬崖环绕,海里遍布礁石,使倭船轻易难以靠近。岛主贺九龄也是个狠角色,利用岛上丰富的木材资源,在仅有的一小片可供登陆的狭窄海滩上建起强大的防御工事,让倭寇几次试图登陆都付出惨重的伤亡,再不敢轻易强攻,只得绕过大鹿岛,从邳山岛经鸡脐山直登楚门玉环。” “你真的长大了。”蓝桥听着陈玉衡的这些分析,喟然道:“想想当初你被左战捉住时的窝囊样子,还有在青州城的地下赌场看女孩子厮杀角斗,下圈套骗我。现在的你,真可谓是焕然一新。” “往事不堪回首。”陈玉衡赧然道,“还是师父教导得好。” 二人趁天黑,神不知鬼不觉把坂田的首级挂上城头。随后蓝桥道:“接下来,我要去玉环找你师娘,你是跟我一道,还是留在这里,接着做你的影子杀手?” “玉环?那不是最先被倭寇占领的地方?”陈玉衡稍稍一怔,马上表态道:“徒儿自然是跟着师父。” 于是二人连夜南下,先至楚门半岛。楚门半岛与玉环岛隔海相望,要想前往玉环,必须乘船渡过分隔两地的漩门湾海峡。 此时已是深夜,两人在岸边找不到船,又不想惊动倭寇,只好自己动手,从一片树林中砍出几根树干,扎成一条简易的木筏,乘夜渡过海峡,登上玉环岛。 “现在家家紧闭门窗,该怎么找呢?总不能一户户敲门来问吧?”进入一个山脚下的村庄后,陈玉衡看着漆黑一片的民宅道。 民宅大致分为两片,一片散布在山脚下,一片迤逦在海岸旁。蓝桥本以为到了玉环,至少也能找到风夜菱和沈心流留下的线索,哪想到是眼前这般情景,完全不知该从何找起。 “要不……”陈玉衡试探地道,“咱们找个在附近巡哨的倭寇问问,看他有否见过像师娘般漂亮的姑娘?” “你可拉倒吧。”蓝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一问,岂非提醒他们,这玉环岛上有漂亮姑娘?到时候他们挨家挨户搜查找人,又要殃及百姓。” “也是。”陈玉衡讪笑一声,挠着头道:“按师父的说法,师娘三个月前就来了,会不会她眼见倭寇势大,已提前离开了呢?”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还是要先问问清楚。”蓝桥忽然心中一动,指着建在山崖上的一座砖石大宅道:“你看那座宅子,依山望海,位置可以说是全村最佳,房子也修得气派,应是村里很有名望的一户人家。我们去那家打听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 二人避开一组夜巡的倭寇,蹑手蹑脚地上山,摸到大宅前敲了敲门。 不出所料,屋内无人应门。 从门缝向内窥视,虽极是昏暗,仍勉强看到转角处有微光透出。 “我们不是倭寇,是专杀倭寇的汉人。”蓝桥压低声音道,“深夜冒昧造访,是有一事相询。” 屋内仍是无人应声。 “他们不相信我们。”陈玉衡猜测道。 蓝桥一想有理,便把坂田三郎的武士刀扔进院墙,低声又道:“我们刚杀了个黑甲武士,疲惫得紧,可否到贵府讨碗水……” 他话音未落,房门“吱吖”一声打开,一个年近八旬、佝偻着腰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漠然道:“进来吧。” 蓝桥和陈玉衡忙道谢进屋,老妇人将门重新关上拴好。 “我认得那刀。”老妇人一边给二人倒水,一边远远看着落在院中地上的武士刀,“我儿子就死在那把刀下。” 她的语气平淡,但就这平淡的一句话,已道尽一世的悲凉。 第459章 海上遇袭 蓝桥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这老妇人,只得把武士刀敬献到她儿子的灵像前,和陈玉衡一起拜了三拜。 他向老妇人坦言自己来玉环寻人的意图,并向老妇人描述了风夜菱和沈心流的外形特征。 令人失望的是,基本不出家门的老妇人对蓝桥的描述毫无印象,最后道:“那姑娘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美貌,你可要千万小心,要是给倭寇看到,准被那帮禽兽糟蹋了。” 蓝桥心中一沉,却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正想放弃,忽然灵机一动,转而问道:“老夫人久在玉环,还认得什么和老夫人年纪相近的婆婆吗?特别是很久以前从外地迁来的。” 既然问不出风夜菱和沈心流的下落,他索性从风夜菱的外婆问起。 “和我年纪相近,从外地迁来的?”老妇人冥思片刻,神色一动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位。快六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刚成亲,她还给我献过彩头呢。” 蓝桥一听“六十年前”,与沈心流叙述中梅夫人诞生的时间吻合,更是激动:“这位老人家还在玉环吗?” “她十年前就搬走了。”老妇人摇头道,“我和费老太太本来处得挺不错,逢年过节还会相互登门,送几口自家做的小点心。” “老夫人知道她搬去哪了吗?”蓝桥焦急地追问,“她还有什么亲人子女没有?” “她搬去了大鹿岛。”见蓝桥露出被泼了盆冷水般的沮丧神情,老妇人总算没让他再次失望,“这么多年,费老太太始终一个人过,问她是哪里人,以及她迁来玉环以前的往事,她也从不向我们透露。不过临行前她和我说过,说她年纪大了,想换个更幽静更有仙气的地方居住,可以心平气和地缅怀往事。” 是夜,蓝桥和陈玉衡借宿在老妇人家中。第二日天色才微微发亮,他们便告辞动身,划着昨夜渡海用的木筏,朝约二十五里海路外的大鹿岛进发。 当木筏驶离玉环岛,恰旭日初升,火红的太阳从海平面上喷薄而出,灿烂的朝霞绚丽无比。二人一时都看得痴了,直到霞光散去,才重新开始划桨。 去大鹿岛,首先要过鸡脐山。 鸡脐山是漩门湾的门户,是一座如海上要塞般横在漩门湾外的带状小岛,任何进出漩门湾的船只,都不得不先绕过鸡脐山,前往大鹿岛也不例外。 蓝桥和陈玉衡的木筏虽然简陋,划得也慢,好在大鹿岛还不算远,附近海域也都算是近海,风浪不大,勉强还能应付。 他们出了漩门湾先向南转,待绕过鸡脐山的最南端再折而向北,大鹿岛便出在视线范围中。 按照方才的航速估计,再不消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大鹿岛。 蓝桥手搭凉棚,隔远眺望那座被绿色覆盖的岛屿,心中的火焰已开始燃烧。亲爱的人啊,请再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将找到你,与你再不分离。 “师父你看,那是什么?”耳边传来陈玉衡有些慌张的喊声,蓝桥一看,原来是一艘单桅的倭船,从鸡脐山的东岸驶出,径直朝他们的木筏开来。 倭船长约七丈,甲板高出海面接近八尺,一面巨帆吃满了风,两舷探出的船桨似百脚的蜈蚣,整齐划一地落入水面,再一齐抬起。 “这样的船速,我们再快十倍也跑不掉。”陈玉衡瞠目结舌地道。 蓝桥仍未放弃,按原有的节奏划动船桨,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倭寇的船影越变越大。 “真是冲我们来的,快……”陈玉衡吓得脸色发白,话还未及说完,蓝桥猛地一撑船桨,木筏陡然间一个转向,不再驶往大鹿岛,复又向南而去。海水被木筏拍得飞溅而起,灌入玉衡大张的口中,又苦又涩。 倭船居高临下,自能把握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水手们牵动缆绳,将桅杆上的风帆调整至一个微妙的角度,大船立时转向,取一条更近的线路切向蓝桥和陈玉衡的木筏。 陈玉衡倒抽一口凉气道:“如此紧追不舍,他们应是发现了城楼上的坂田,给他报仇来了。” 蓝桥发力划水,却仍被倭船越迫越近。待倭船迫近到距他们不足五百步,忽听船上一阵鼓响,紧接着就见近四十名倭寇分前中后三排站立,每人手中拿着一把长弓,弯弓搭箭万箭齐发,箭矢漫天洒落,如雨点般将木筏笼罩。 “他娘的!”蓝桥一声咒骂,足尖一点冲天而起,就以手中的船桨作剑,在半空使开一招“霞满东方”,以水泼不进的细密桨影将第一轮箭矢尽数拨开。 当蓝桥重新落回木筏,脚步已显得有些沉重,陈玉衡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知道他这一手必是极耗费真气。 倭寇们再次装箭,第二轮箭雨即将发射。 “这么耗下去总不是办法。”陈玉衡焦急地道,“师父就算是铁人,也会累死的。” “杀回去。”蓝桥露出坚定的神色,船桨在水下猛地一拨,木筏立时再一次转向,反往倭船的方向冲过去。 “这……”陈玉衡吓得一呆,不解地看着蓝桥道,“我们和他们……拼了?” “逃是逃不掉的,在这汪洋大海上,仅凭咱们这只破木筏,能逃到哪去?”蓝桥淡淡一笑道,“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杀上那条倭船,反客为主把倭寇赶下去。” 这时第二轮箭雨又至,蓝桥故技重施,再次以船桨拨落射向木筏的箭。 陈玉衡被蓝桥激起豪情,一拍大腿道:“那就干他们!大不了一死,谁怕谁啊!” 木筏与倭船相向而行,二者的间距被迅速缩短。 陈玉衡定睛一看,只见在船上掌舵的船长也是一身武士装束,虽不是黑甲武士,但看那人面貌,却与坂田三郎颇为相似。 “那是坂田次郎。”陈玉衡提醒道,“他向来以残忍好杀闻名,手下都是亡命之徒,师父小心啊。” “来得好。”蓝桥朗声大笑,“我这就送他们兄弟俩地下团圆。” 说罢他拿船桨猛地一拍海面,借力飞身而起,腾云驾雾般往倭船的船头上投去。 第460章 负隅顽抗 船上的倭寇扔下弓,纷纷拔刀出鞘,呼喝连声,似乎只待蓝桥坠落,便乱刀砍下,将他剁成肉泥。 蓝桥身在空中,忽然一声冷笑,手中木桨蓦地掷出,如巨型的车轮般旋转着飞向立在船头的一众倭寇。 船桨上含着乾坤诀的阴阳真气,旋转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破风声,让人生出“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与之抗衡”的恐惧感。 倭寇们虽然惊惧,却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挥舞着倭刀试图击落飞来的船桨,却要么敌不过桨上的真气踉跄后退,要么就是辨不清桨影的虚实,砍在空处。 但听钝物击打皮肉的“噼啪”之声连响,最靠近船头的七八名倭寇尽数被船桨击中,有失去平衡仰面摔倒的,有被击中要害重伤吐血的,还有被真气震得倭刀脱手的,几乎全部丧失了战斗力。 蓝桥这一招“桨击”效果拔群,倭寇们或倒地或后退,在船头让出一小片足够他落足的空间。 他纵声长啸,大鸟一般落上船头,才站稳脚跟,立时又如变戏法般抽出藏在大氅后腰处的流光剑,剑光连闪,将几名试图偷袭他的倭寇逼退。 坂田次郎站在靠近船尾的高台上,一手操着控制舵向的轮盘,一手高举过头,发出一连串倭语的指令。 倒地的倭寇很快被同伴拖至后方,新的倭寇涌了上来,在蓝桥身前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刀光闪成一片。 这时陈玉衡也跳上倭船,在蓝桥身后站定,一场惨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等下打起来,切记一切以自保为先,绝不可贪功冒进。甲板上太过空旷,咱们以少打多不好发挥,想办法先钻进船舱里去。”蓝桥微转过头,低声对陈玉衡道,“对付这些人不要用太花巧的剑招,最好是简单粗暴直接,如果一个人需要你花些力气才能伤到,那就先放他一马,立刻更换目标。” 陈玉衡有点紧张地点点头,目光不住在倭寇的人缝间逡巡,找寻船舱的入口。 台上的坂田次郎一声怪叫,立时有三名倭寇首先扑了上来。 蓝桥虽看似随意地站在原地,却早把三人间位置、速度和角度的细微差异把握清楚,他不退反进,一招云蒸霞蔚身随剑走,流光剑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竟绕过为首的第一个倭寇,攻向位于其左后方的另一名倭寇。 这下变化大出那倭寇的意料,忙打起精神,倭刀疾挥,斜劈向蓝桥的流光剑。 蓝桥真气灌注流光剑身,流光剑毫不取巧地直击在倭刀上,倭刀“咔”的一声折断,那倭寇一声惨叫,已被流光剑贯胸刺入。 为加强对众倭寇内心的震慑,蓝桥刻意下了重手,让此君死相凄惨。他杀死一人后毫不停留,将尸体一脚踢开,同时挥起沾血的流光剑一招风起云涌,几乎不分先后地攻向三名倭寇的另两人。 两名倭寇一前一后,本可对蓝桥形成夹击,此刻却呈现出蓝桥“中间开花”的态势。但听“当当”两声,流光剑分别击中二人手中的倭刀,其中一人虎口剧震倭刀脱手,另一人虽勉强拿住兵刃,却被蓝桥的乾坤诀真气灌入经脉,立时喷出一口鲜血,受了内伤。 蓝桥向前窜出,陈玉衡便落了单,立时有两名围拢在旁的倭寇朝他攻了过去。 陈玉衡谨记蓝桥的教诲,先是一招“霞满东方”守住门户,虽先有些用力过猛,但面对底层倭寇的攻击,总算也守得滴水不漏。 他见其中一名倭寇收刀较慢,抓住他招式用老的机会反守为攻,一式朝霞如练,用密集的剑光破得对方完全抬不起手,最后飞起一脚,将他踢出船舷,掉入海中。 另一名倭寇挥刀又至,陈玉衡再次想起蓝桥的话,也不管什么招式,随手虚晃一剑,然后健腕一抖,长剑刺向那人咽喉。 那倭寇慌忙后退,最后被陈玉衡在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 这时又有更多的倭寇涌向陈玉衡,蓝桥一声呼啸,退回到陈玉衡身边,和他背靠着背,在人群之中左右冲杀。 “跟紧我。”蓝桥挥动流光剑开路,几乎是一步步地把陈玉衡带到倭船的中部,期间因阻挡蓝桥或倒地或受伤的倭寇随处可见。 陈玉衡见桅杆下方的不远处,赫然有一个方形的盖板,激动地道:“那就是船舱的入口。” 蓝桥一脚将盖板踢开,让陈玉衡先下去,自己又挡开两把倭刀之后,也跟着跳下去。 在他跳下去的一瞬间,但觉左臂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原来是被人砍中一刀。 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刀是出自何人,眼前就被船舱内的黑暗所笼罩。 这艘船是常见的三层结构,上层是平整的甲板和船长掌舵的平台,高于水面的中层是倭寇们休息起居的所在,左右船舷各开出六个方孔,供水手划桨。 最底层的船舱在水面之下,更为黑暗狭窄,常用于存放货物,或者给地位最低的船员甚至囚犯居住。 由于倭船处在交战状态,大部分倭寇都已爬上甲板,船舱内只剩下划桨的四名倭寇。他们见陈玉衡下来,有的甚至来不及拿起刀,就被陈玉衡打倒在地。 中层船舱除靠近两舷方孔处有可活动的空间,其他空间都被各种承重结构、船员的床铺以及大量杂物占满,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 蓝桥和陈玉衡迅速处理了舱内的四名倭寇,退到两个沉重的木架之后。木架上陈放着几只半人高的大木桶,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此时大量倭寇涌进船舱,却受舱内狭窄的环境所限,只能排成一列,依次向他们迫近。 每次只用对付一人,这对他们来说已是最好的情况。 倭寇显然也意识到他们这块骨头并不好啃,在距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方陷入对峙。倭寇一时奈何不了他们,他们想杀出去同样千难万难。 蓝桥方才为杀至船舱入口,真气损耗巨大,此时倒也乐得休息回气。他让陈玉衡守在木架前,防止倭寇靠近,自己则掏出临行前李静姝拿给他的伤药,洒涂在左臂的创口处。 “嘶……”药粉引起一阵剧痛,蓝桥忍不住从牙缝里吸了口气,旋又被船舱内更加令人作呕的气息刺激得眉头大皱。 这船舱极是逼仄,通风也十分不畅,到处弥漫着霉味、尿骚味以及倭寇们的脚臭汗臭味。 陈玉衡听到蓝桥在身后的动静,刚想回头询问,前方正和他们对峙的倭寇忽然彼此低语起来。 紧接着,倭寇们有的原地蹲下,有的则侧身紧贴在左右的货柜或床架上,似乎在给什么人让路。 脚步声缓缓迫近,坂田次郎从倭寇的人群中穿出,举起一根黑乎乎的长杆武器遥指着木架后的蓝桥和陈玉衡。 那并非倭人武士的长刀,赫然是一杆长筒的火铳。 第461章 不让须眉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咒骂,蓝桥终于理解陈玉衡对坂田次郎残忍好杀的评价。 没有交涉,无需废话,当火铳爆响的刹那,蓝桥和陈玉衡闪电般换位,以自己的身躯替陈玉衡挡住那枚射来的铅弹。 蓝桥纵使将真气尽数集于胸膛,被铅弹击中的瞬间仍仿佛遭受巨锤,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而那铅弹亦如同打在金石之上,竟未能射穿蓝桥的肌骨,只嵌停在他表层的肌肉里。 “师父!”陈玉衡哭着抱住蓝桥的腿。 蓝桥强忍着钻心的剧痛,一手抚着胸前的伤口,一手拉起陈玉衡道:“船舱里空间狭窄,易防刀剑,却防不住火铳,咱们快走。” “可……”陈玉衡看着左右两边的木架,几乎快哭出来道:“能往哪走呢?” “这边。”蓝桥贴住左侧的木架,运力猛地一推,将其推倒在地,拉着陈玉衡从木架上跨过,往船舱左舷处的方孔跑去。 坂田次郎换好铅弹和火药,火铳再次爆响。 蓝桥将陈玉衡用力一扯,低头闪过这枚铅弹,然后跨过两排低矮的床架,来到左舷的方孔边:“从这出去,爬回甲板上。” 他让陈玉衡先走,自己挡住后方潮涌般逼上来的倭寇。 陈玉衡知道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含泪钻出方孔。 那划桨用的方孔其实并不大,陈玉衡咬牙吸气,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身子从方孔挤出去。他刚跳上甲板,就听到船舱内又传出一声铳响,紧接着倭寇的喊叫声及刀剑交击碰撞声便响成一片。 他无暇去想蓝桥如何求生,因为立时有六名倭寇从甲板上向他涌来,同时又有几名倭寇掀开桅杆下的盖板,从船舱返回甲板。 陈玉衡使开蓝桥传授的破晓剑法,先一招风起云涌逼退两人,然后边走边打,始终不给倭寇真正对自己形成合围的机会。 他从船舷的边缘闪到中间,又绕着桅杆转圈,剑招以防守为主,有时也能冷不丁攻出一剑,倭寇虽人数众多,一时倒也难以处理。 只是这样的打法很消耗体力,且无法对倭寇造成真正有效的杀伤,敌人只需待他体力耗尽,便可将他从容收拾。 就在陈玉衡脸上冒汗心中发慌的时候,忽听不远处的甲板一阵剧响,一道人影竟将甲板撞开个大洞,从甲板下直窜上半空。 这当然是蓝桥。 蓝桥保护陈玉衡钻出方孔,自己刚也想钻出去,立时在背后又中了一枚铅弹。他知道自己没可能在钻出方孔之前免受倭寇背袭,便索性又反身杀入人群,在狭窄的船舱内且战且走,虽打倒数人,自己却也再添两处新伤。 倭寇人数太多,很快便将船舱内的各个要道占据,蓝桥失去移动优势,便只能和不断上前的倭寇硬拼,还要防备坂田次郎可能射来的铅弹。 危急时刻,他猛地想起去年洞庭湖上的水战,阿鲁台也是先攻入底舱,然后直接撞破甲板回到战场。 既然阿鲁台能做到,自己何不行险一搏? 想到这里,蓝桥一声暴喝,先是一招天光乍现迫退左右逼近的倭寇,然后冲天而起,在一瞬间以霞满东方的手法向头顶连刺二十六剑,随即弓背猛撞在刚被他用剑气刺出二十六个小洞的甲板上。 他背上本就有铅弹造成的伤,这下再一撞,立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眼前一片耀眼的阳光,蓝桥知道已飞出船舱,再定睛一看,他又看到正绕着桅杆打转的陈玉衡。 “爬到桅杆上面来。”蓝桥探手抓住一根缆绳,如荡索般疾冲而下,流光剑所过之处,众倭寇望风溃散。其中一个倭寇来不及逃开,立时血肉飞溅,横死当场。 蓝桥拉起陈玉衡,两人一齐爬上粗大的桅杆,一直爬到近九丈高的杆顶,才如猿猴般抱着桅杆休息。 这已超出火铳的有效射程,又是居高临下,坂田次郎怒喝一声,招呼倭寇准备弓箭。 陈玉衡骇然道:“咱们现在这样,躲也没法躲,岂非要被箭矢射成刺猬?” 蓝桥刚要说话,就见甲板上的倭寇又变了阵型,手上的长弓本来对准桅杆的顶端,此时却瞄向右舷外的远方。 “他们遇到敌人了?”蓝桥本就在高处,朝远处的海面一看,立时见到另一艘船,正乘风破浪地往他们的倭船驶来。 那艘船的尺寸和这艘倭船长度相仿,船体却稍窄两分,吃水也浅很多,明显是快船的设计。 此时快船吃着满帆的风,当真比箭还快,很快迫近到只吃半帆的倭船附近。 快船逼近到距倭船约五百步的距离后,并未继续靠近,而是围着倭船打转,仿佛鲨鱼狩猎前为最后一击所做的准备。 “倭寇不都联合在一起了吗,怎么还能有人和他们对着干?”蓝桥看着甲板上神色紧张的倭寇,不解道,“难道是黑吃黑?” “此事我也只是听到传闻。”陈玉衡回忆着道,“听说倭寇这段时间搞不定的除了大鹿岛,还有就是一伙专抢海盗的海盗。因为我主要在台州活动,对海面上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这确实是一伙喜欢黑吃黑的强人,倭寇抢沿岸的百姓,他们抢倭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看来我们有机会得救了。”蓝桥单手吸附在桅杆上,有些激动地看着远处的快船。 快船继续围绕倭船打转,待转到倭船的右后方,一轮火箭从快船射上半空。 从箭支的数量来看,快船上的人数比倭船上少,只有二三十人,但箭支的射程更远,加之还是火箭,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火箭先是飞上半空,紧接着如火雨一般洒落,倭船上中箭的倭寇惨叫不止,还有火箭落在甲板上,但很快被人扑灭。 倭寇随即放箭还击,但由于机动性上的差异,快船早已绕到倭船的船尾,并驶离了倭寇弓箭的射程。 快船很快绕到倭船的左舷外,再次驶进射程,又是一轮火箭齐射。 倭寇中又有数人中箭倒地。 “这个战术妙啊,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利用机动性和射程的优势一点点消耗庞大的敌人。”蓝桥几乎拍案叫绝。 这轮箭雨过后,快船忽然一个急转,两舷各探出四支长桨划水,船身骤然加速,竟笔直往倭船的左舷撞来。快船的船头装有锋利坚硬的角铁,看起来是想直接撞击倭船脆弱的左舷。 快船吃水浅,甲板也较倭船更低,且不断增速。船头一旦撞上,角铁将毫不留情地撞碎倭船的左舷,让海水从船舱直灌进去。 坂田次郎显然也意识到即将出现的可怕后果,一边命令水手调整风帆,一边拼命扳动轮盘,试图通过转向避开这次要命的冲撞。 “咱们帮他们一把。”蓝桥说着拿起流光剑,强忍着身中前后两枚铅弹的痛苦,把水手操控风帆角度的两根缆绳挑断,也彻底断送了坂田次郎躲避撞击的企图。 倭船转向失败,脆弱的侧舷面对快船锋利的角铁,坂田次郎来不及管桅杆上的蓝桥和陈玉衡,在绝望下呼喝着,命令倭寇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射向快船。 快船早有准备,甲板上的水手尽数蹲下,每人举起一面厚实的圆木盾牌,盾上虽都被扎上了箭,却无人受伤。 陈玉衡惊叹道:“好嘛,不但躲了箭,还把箭支全都‘借’去,将来还能‘还’给倭寇。” 快船上的水手躲箭,船速却在风力的推动下越来越快,但听“轰”的一声巨响,角铁狠狠撞进倭船的左舷,使倭船猛地向右倾侧,地震般剧烈地震颤起来。 倭寇们东倒西歪,几乎没几人能在这样剧烈的撞击下还站得稳,就连蓝桥和陈玉衡,也差点被从九丈高的桅杆上被“抖”下来。 快船上的水手再次放箭,这次是在很近的距离,毫无反抗之力的倭寇有十几人中箭,在甲板上打着滚哀嚎。 由于离得近,陈玉衡忽然一声惊呼,几乎震惊地指着快船提醒蓝桥:“师父你看,这快船上全是女人!” 蓝桥不待他说早已发现,原来这快船上的船员,无论桨手、箭手还是控制风帆的水手,都是女人。这些女人年纪大的三四十岁,年轻的只有十几岁,大多是体格强健的妇女,穿着方便行动的短装,露出壮实的手臂和腿。 她们的船长站在正中,头戴表情狰狞的黄铜面具,手持一人多高的精钢战戟。另有一名约三十多岁黑脸庞的女舵手站在船尾的轮盘后,操控着快船的左右进退。 但见那铜面船长扬起战戟,似乎喊了一声口号,水手们立时乘胜追击,抛下长弓拿起刀剑,喊杀着跳上倭船。 倭寇除却被火箭所伤,以及被蓝桥和陈玉衡打伤的,有效战力只剩下二十多人。这些快船的女水手们一跳上甲板,就下死手大砍大杀。很多倭寇被刚才的撞击震得摔倒,甚至还没来及再站起来,就又被刀剑砍翻。 戴黄铜面具的船长此时也跳上倭船,将那杆战戟舞得呼呼作响,在倭寇间纵横捭阖,手下无一合之将。 那些倭寇有被战戟的千钧之力震飞兵刃的,有被连人带刀抡进海里的,还有招架不住被战戟打在身上的,自是腰折骨裂,重伤倒地。 “巾帼不让须眉,这娘们真有两下子!”陈玉衡在桅杆上看得咋舌,“要能和她过过招,一定特别过瘾。” 蓝桥谨慎地分析道:“她膂力过人,可能内力也不差,又占着重兵器的便宜,一般喽啰确实难以近身,真遇到招式精妙的高手就不顶用了。” 很快,铜面船长的周围再无敢上前一战的倭寇,她把战戟在甲板上重重一顿,缓缓走向独自立在船尾的坂田次郎。 坂田次郎抬起火铳,指向船长,双方一时僵住,谁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怎么说?”陈玉衡悄声对蓝桥道,“她们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没可能挡住铅弹的。” “看我的。”蓝桥说罢从桅杆上高高跃下,流光剑天雷一般攻向坂田次郎的头顶。 坂田次郎听到剑刃破风声,慌忙抬头,不禁吓得面色陡变。铜面船长趁他分神,倏地踏前一步,精钢战戟扫向他的小腿。 “砰”的一声,火铳在坂田次郎的惊惶中爆响,却因立足不稳射了个空,紧接着他就感到后颈一凉,被流光剑刺了进去。 蓝桥虽一剑杀死坂田,却因剑招牵动伤口,落地时再难保持平衡。他虽竭力想站稳身形,踉跄着调整了几步,仍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倒在甲板上,疼得几欲昏厥。 他见那船长的两只皮靴走到脸前,正想强撑着站起,那船长却忽然蹲下,伸手轻抚他的脸颊。 狰狞的黄铜面具后,露出的目光却是柔情万种。 “你……”蓝桥不解这深情的抚摸是什么意思,直到那船长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他绝不敢相信的美丽的脸。 “夫君,你好呀。” 竟是风夜菱。 第462章 刮目相看 几个月不见,蓝桥几乎快认不出眼前的风夜菱。 她束着又粗又长的发辫,肌肤因长久的风吹日晒变作健康的小麦色,同时也粗糙了不少,两臂隆起的肌肉块隐约可见,双腿结实而又修长,腰胸臀的线条更加紧致,仿佛浑身都充满力量,只有那一对顾盼生辉的大眼睛,依然炯炯发亮。 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排在倾城榜首的第一美女?完全就像一个货真价实、在海上横行的女海盗。 “还剩十一个喘气的,大姐头想怎么处置?”一个女战士上前禀道。 “船上没处安置,不留了。”风夜菱云淡风轻地说着,甚至头也没回一下,仍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蓝桥,抚摸着他的脸颊。 不知是否经常练习使用战戟的缘故,她原本春葱般水灵纤嫩的小手,现在已多了层令人心疼的薄茧。 蓝桥反抓住风夜菱的手,爱怜摸着那上面的茧,无法想象几个月来,她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苦楚和辛酸。 惨叫声接连在甲板上响起,剩余的倭寇被尽数处决,尸体也被丢进大海。女战士们又钻进船舱,搬走许多有价值的货物。 “我也曾有姐妹被火铳打伤,你不会有事的。”风夜菱安慰着蓝桥,重新戴上那狰狞的黄铜面具,起身拿起精钢战戟,重重挥在倭船的桅杆上。 “准备回。”她吩咐着,粗重的桅杆在木屑飞溅间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摇晃着发出刺耳的震颤声。 毁掉桅杆,这是她每次击败一艘倭船后惯常的做法。简单快速,且该倭船即使被倭寇回收,也绝不可能在短期内恢复战力。 眼见风夜菱第二次挥起战戟,蓝桥忽然想起陈玉衡还抱在桅杆上,刚想提醒,战戟已经落下。 桅杆“喀啦”一声折断,九丈长的木杆斜斜地倾倒,连同此时才想起惨叫的陈玉衡一起,栽进起伏的海浪中。 伴随着桅杆倒下,女战士们高举刀剑一片欢呼,声势直冲云霄,庆祝又战胜了一条倭船。 留在快船上的女舵手放下缆绳,把狼狈在海里扑腾的陈玉衡拉上来,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撇着嘴哼道:“废物。” 女战士们纷纷跳回快船,蓝桥也被风夜菱搀扶着走上那条刚摧毁了坂田次郎的海盗快船。 “她叫大常,我们最有经验的舵手。”风夜菱首先向蓝桥介绍那位黑面庞的女舵手。大常体格高大魁梧,以至于满身湿透的陈玉衡站在她身边,都像个小孩子。 这艘船的布局和那倭船很像,船舱入口开在距桅杆不远的甲板上,上面扣着盖板。 就见盖板一掀,沈心流从洞口跳出来,轻松写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眯眯地道:“是怀远啊,这是……”他看向陈玉衡。 蓝桥忙向沈心流介绍,说陈玉衡是他一年前收的徒弟,又向陈玉衡介绍沈心流,说是他师父的师公。 众人寒暄几句,一名负责观望的女战士前来通报,说又有四艘倭船从鸡脐山下驶出,往他们这边靠近。 风夜菱发出指示,命快船向南行驶,迅速离开这片充满危险和纷争的海域,利用速度优势摆脱敌船的追击。 蓝桥看着风夜菱威风凛凛指挥众人行动的模样,看着她手中在阳光下闪着精芒的战戟,不禁生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慨。 除却这种感慨,他甚至对眼前的铜面船长还感到一丝陌生,仿佛不敢相信,她就是自己深爱的妻。 “怎么?见我变成这个样子,有点不适应?”待快船全速驶过一段距离,再看不到倭船的影踪,风夜菱终再次摘下面具,随手搁到一边,笑着对蓝桥道:“闲话等下再说,让我先给你把铅弹取出来。” 她帮蓝桥脱下上衣,把他按躺在甲板上,双手再次抚上他胸前中弹的伤口,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夫君的功力又精进了,我还没见过有谁中弹后,只留下这么浅的弹痕。” 蓝桥苦笑道:“虽明知道你在夸我,但这话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说到这里心中一动,看向傲立在船尾的沈心流,刚想对师公陈述自己练成乾坤诀第五层的事,却见沈心流轻轻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先不要说出口。 风夜菱没注意蓝桥和沈心流间的无声交流,从甲板的角落取来一罐烈酒,倒在蓝桥的创口上,惹得后者一阵惨叫。 她又拔出一柄小刀,先仔细在火把上炙烤片刻,接着便眼明手快地切入蓝桥的肌肤,把陷在肉里的铅弹准确取出:“只可惜船上没有药,只能等上岸再说。” “我有。”蓝桥疼得龇牙咧嘴,多说一个字都费力,只得用眼神示意玉衡把他的大氅拿来。 风夜菱在大氅中摸索片刻,竟翻出十来个药包,诧异地道:“没想到你来之前准备得还挺细致。” 蓝桥无暇解释,指着其中治疗外伤的药粉,让风夜菱给自己敷上。 待处理完胸前的伤口,风夜菱把蓝桥翻得趴在甲板上,如法炮制地又处理了他背后的另一处铳伤。 待几处外伤都处理包扎妥当,蓝桥才长舒一口气,揩了锴额上的冷汗道:“说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吧,你怎会当上海盗船长的?” “我们只打倭寇,不抢百姓,怎能称是海盗?”掌舵的大常不满地提醒道,“真是海盗的话,船上哪还容得下你们?”她面上带着讥讽,显然对蓝桥和陈玉衡这两个被倭寇逼成爬杆猴的男子非常不以为然。 蓝桥本是和风夜菱说笑,不料引起大常反感,忙讪笑两声,解释道:“是我说的不对,不是海盗船长,是除倭船长。” 风夜菱先是示意大常专心驾船,然后打圆场道:“我这姐姐就是口直,她恨极了倭寇,总希望我们每个华夏儿女都能把倭寇踩在脚下,倒不是对你们有恶意。” 陈玉衡忍不住替蓝桥辩白道:“要说倭寇,我们也杀了好几个,还把坂田三郎的首级挂上了台州城头呢。” 大常虽仍闷头操着轮盘,看他们的眼神却已柔和了许多。 风夜菱轻叹一声,和蓝桥并肩坐下,幽幽地述说了她这三个多月来的经历。 早在二月末,蓝桥仍致力于寻找李静姝,完成和李祺十日之约的时候,东南传来战报,台州温州二府遭遇倭寇进犯,玉环楚门沦陷。 沈心流担忧他独居险地的旧情人遇到麻烦,便带着风夜菱一道前往玉环。他们到了玉环才知,原来风夜菱的外婆费老太太早在十年前就搬去了大鹿岛,只得再往大鹿岛寻人。 他们登上大鹿岛,很快发现岛上的气氛异乎寻常,并立即得到岛主贺九龄的接见。 贺九龄六十多岁,满头银发,虽然身形并不高大,却显得精神抖擞,给人以精明强悍之感。他一眼就看出沈心流和风夜菱这对外来者非是池中之物,向他们阐明大鹿岛当前的困境。 原来大鹿岛因地险山多,本鲜有人在此定居,只有一位老道,还有两户老渔人在此安家。费老太吃的不多,在山脚边开出一小片田地,倒也足够养活自己。 到内战爆发,倭寇趁朝廷顾及不暇,开始劫掠沿岸百姓。贺九龄原是玉环岛上一个村子的村长,见官府不管百姓死活,便组织村里青壮年的男子自行武装,守卫玉环。 他们撬开被官府遗弃的装备库,从中取得三十多套精良的装备,包括甲胄,刀枪,弓箭,以及盾牌。 村民保卫家园的决心很强,却终究寡不敌众,被倭寇一举歼灭。贺九龄知道再无法阻止玉环失陷,便带着村中剩下的老弱妇孺,乘船渡海,来到大鹿岛。 他引领众人修建山寨,又砍伐巨木,在唯一的浅滩上设置工事,使任何吃水深的大型倭船都无法靠近。至于吃水浅的小型倭船,他们还设有四座箭楼,往往倭寇还来不及下船登岸,早被乱箭射成刺猬。 后来其他几个村庄听说大鹿岛抗倭的事迹,也不断有妇女迁来避祸。风夜菱和沈心流察觉到的异样气氛,不但因为岛上充满剑拔弩张的备战般的紧张感,更因为青壮年男人的极度稀缺。 阖岛上下近二百口人,却几乎没有一个青壮年的男丁。除了占绝大多数的妇女,就只有上了年纪的老叟、孩子、以及受伤或患病之人。女人们的父兄、丈夫、儿子,几乎悉数死在倭寇刀下,极少数被捉去做苦工的,已可称作幸运。 大常就是其中典型,她的公公婆婆、丈夫和两个儿子都被倭寇所杀,只她一人幸免。她本想回去和倭寇拼命,是被其他村民强行拉到大鹿岛的。 “难怪她对倭寇怀有滔天恨意。”蓝桥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你后来找到外婆了吗?” “外公和外婆相认得很顺利。”风夜菱点点头,“外婆可喜欢我啦,当时便要做点心给我吃。” “那是,任谁见到我家菱儿,哪有不喜欢的?”蓝桥仿佛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一位独居了六十年的老人,骤然见到自己当年的爱人带着这么可人的外孙女来找她,怎可能不感动,不欢喜,不欣慰呢?” “是呀。”风夜菱对这三个月前发生的事记忆犹新,感慨地道:“可惜我和外公刚坐下,还没来及好好和外婆叙话,寨子里便响起急促的警铃声——又有倭船来攻了。” 第463章 将门虎女 一位女战士给风夜菱送上一罐清水,她喝了一口,把水罐塞到蓝桥手里示意让他也喝,然后便继续叙说那日发生的事。 当她和沈心流赶到海滩,一眼就看到一艘约七丈长,却吃水很浅的倭船停在海面。布置在海底的巨木工事可以有效阻挡吃水深的大船,倭寇若派小艇来攻,则很难抵挡箭塔的射击。 大鹿岛尚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吃水浅的中型战船,船上的倭寇都躲在甲板下的船舱里,只要不出来或者试图下船登陆,单靠远程的箭矢很难造成有效的打击。 让贺九龄头疼的是,倭船驶到了近处,却没有立刻展开登陆进攻,只远远地窥视他们海滩上防线的状况,一旦让这条船离开,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相似的倭船攻上岛来,到时候凭他们这一点人,想守也守不住了。 必须要把那艘倭船留下。 大常自告奋勇,从岛上的健壮妇女中组织了二十多人的敢死队,准备分两条小艇接近倭船,进行突袭。如果能把船上的倭寇杀死,或者击毁烧毁倭船,大鹿岛的弱点便不会泄露。 但以这种大小的倭船来说,船上倭寇应在三十人以上,她着实没有成功的把握。 风夜菱自告奋勇,提出她也想参与此战,并用翳影弓展现出卓越不凡的箭法,再加上高深莫测的沈心流,立时使大常大喜过望。 她让风夜菱和沈心流各加入一条小艇,两条小艇分从左右两路冲向倭船。 倭寇涌上甲板,一边以盾牌防御箭塔射出的箭,一边将箭矢射向小艇。 沈心流一人一剑立在小艇头上,如一面坚不可摧的盾,将所有飞来的箭矢扫落海中。 风夜菱则以攻代守,连珠箭发,每每使准备向她这条小艇射箭的倭寇还没来及瞄准和蓄力,就已被她先一步射中。 大常只看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立时命艇上的其他女战士不停把箭矢送到风夜菱手中。 风夜菱将门虎女,一边射箭,一边吩咐小船向倭船的侧后方包抄,防止他们退走。她还带着战士们喊口号,进一步鼓舞己方的气势和信心,增强对倭寇的威压。 倭寇被风夜菱的箭法震慑,还击越来越少,在盾牌下躲箭的时间越来越多。 沈心流展现大师风范,足尖一点横过近八丈远的海面,孤身跳上倭船,以手中剑恣意冲杀,倭寇连他剑的影子都看不真切,就已纷纷倒下。 紧接着两艘小艇也一先一后地靠到倭船边,女战士们一拥而上,和一马当先的沈心流一起,把船上的倭寇或杀或擒,己方则无一伤亡。 最值得一提的是,倭船上的寇首见势不妙,曾推了两个手下挡住沈心流,自己则跳海逃生。风夜菱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他的后脑,使其殒命海中。 寇首死后,其余倭寇更无战意,被沈心流狂风扫落叶般清扫干净。 待沈心流身形停下,众人才终于看清他手中的“剑”。 不过半截破船桨耳。 岛民大获全胜,不但尽歼倭寇,还完整无缺地缴获了一艘可以自由进出大鹿岛海滩的中型战船,以及船上运载的不少粮食和物资。 一番庆祝之后,贺九龄找来风夜菱和沈心流,向他们提出进一步的请求。 他指出,由于大鹿岛上的食物和物资有限,想养活两百口人并不容易,当初他们从玉环带来的粮食已经消耗殆尽,必须想办法从大鹿岛以外的地方筹集食物。 倭寇势大,战船众多,岛上普通的小船根本出不去海,只能依靠这艘新缴来的战船,从其他地方运来食物,甚或者直接从倭寇的手里抢。 鉴于风夜菱在这一战中展现出卓越的身手和指挥能力,贺九龄希望请她做这艘战船的船长,让她带着以大常为首的女战士们,完成为大鹿岛运送粮货的重要任务。 风夜菱欣然应允,和大常一起从曾参与对倭船作战的女战士及其他岛民中选出三十六名身强体壮的妇女,组成这艘战船的初步班底。 沈心流则充当起女战士们的武术教头,日夜对她们进行训练,教她们一些基本的刀法和格斗术。考虑到战士们都是女人,他设计的招式多以阴险狠毒为主,对付普通的倭寇喽啰,并不需要花很大力气,就可以直击敌人要害。 只有风夜菱是例外。 风夜菱身怀风镇岳传授的天玄心法,内功底子不错,只没怎么练过具体招式。 沈心流教给风夜菱一套他以前在战场上用过的武功,名叫燎原十三式。这套招式取的是简单粗暴的路线,每式之间最多只有两三招的变化,却直接有效,适合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且使用起来充满一种另类的暴力美感,寻常武者很难接下她超过三招。 风夜菱一改以前在侯府习武时的怠懒态度,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在船上练习这套燎原十三式,努力适应在摇摆不定的甲板上作战,以至于手上都生出薄茧。 大常和其他女战士见她以身作则,也都发奋勤练,众人的身手和战斗力与日俱增。贺九龄把从玉环装备库取出的三十把长弓配给女战士们,战船扬帆出海,终于成为一股代表大鹿岛的海上战力。 此后两个多月,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度过,往大鹿岛运送各类食物总计超过八千斤。战船在海面上穿行,遇到落单的倭船就打就抢,遇到大型倭船或规模大的船队就躲,经过初期的紧张和适应,风夜菱对自己这个大姐头的新角色愈发得心应手。 “你们这艘战船有名字吗?”蓝桥听罢风夜菱的讲述,心底泛起由衷的欣慰,又忍不住为她感到心疼。 这朵娇艳的花,本不该承受风吹雨打。 或许这就是风夜菱岳阳被擒又在江浦被救后,在精神上做出的最大的觉醒。 不愧是风镇岳的闺女。在进取的决心和想要变强的意志上,丝毫不输给她的父兄。 风夜菱见蓝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一句话到嘴边,忽然却又说不出口。 大常看她这副模样,哈哈笑道:“我们这艘船叫思君号,还是大姐头亲自给起的名字呢。”说到最后,她的笑容逐渐敛去,化作一丝黯然。 思君,思君。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是呀,这些可怜的女战士,以及大鹿岛上的妇女们,大多已再没可能见到她们的夫君,留给她们的只有无尽的思念。 愿她们思念的夫君,能在冥冥之中保佑她们,保佑大鹿岛,保佑思君号。 第464章 大锅海鲜 “那你为何又要戴着劳什子面具?也太丑了吧。”蓝桥指着风夜菱搁在一旁的黄铜面具,苦笑道:“我当时在桅杆上看你们过来,真怎么也没想到,面具下的人竟会是你。” “这个呀……”风夜菱莞尔,拿起面具在自己脸上比了比道:“这不是为了显得凶一点嘛,不想让人看到我是小姑娘就因此看轻我。” “大姐头有战戟在手,一般的臭男人十个八个也近不了她的身,谁敢瞧不起她?”蓝桥还没说话,大常又接腔道:“那可是一百零八斤的重戟,别说打架了,有些人恐怕拿都拿不起来。” 她接着一阵大笑,目光却瞟向身材偏瘦的陈玉衡,仿佛话有所指。 陈玉衡知她仍瞧不起自己随桅杆跌进海里的窝囊模样,偏又没法和她抬杠争辩,只得涨红了脸,低头不语。 蓝桥不忍他受窘,转移话题地问风夜菱道:“你这把战戟是从哪得来的?” “是我送给她的。”沈心流微笑着代答道,“那是我们第一次在海上击败一条倭船,对方一位黑甲武士所持的武器。那黑甲武士似是个什么将军的落魄后代,不用武士刀,却用把战戟。我见那战戟正适合菱儿施展燎原十三式,就抢了过来。因是我们扬帆起航的第一场胜仗,也很有纪念意义。” “好看吗?”风夜菱把战戟递到蓝桥手上,指着上面镌刻的细腻纹路道,“它的名字叫菱歌泛夜。” 蓝桥仔细端详,果然看出水波和花瓣的简明图案,不由赞道:“风吹花落,那将军是个讲究人。” “怎么样,不疼了吧?”风夜菱再见不到蓝桥有任何痛苦之态,便拉着他起来,兴高采烈地带他参观船上的各个地方以及各处设施。 二人最后来到船头,风夜菱看着面前辽阔的海面,以及被船头劈斩开的雪白浪花,随口问道:“你呢?京城一行结果如何?找着静姝姐和雪音妹妹了吗?” “找到了,不过其中内情异常复杂。”蓝桥简要把他的京城之行给风夜菱讲了一遍,却暂时略过了李静姝就是花语夕这个天大的秘密,只说李静姝是在花语夕的帮助下找到的。 他实在没有想好,该怎么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风夜菱。 风夜菱听说安萧寒已死,蓝桥大仇得报,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值得庆祝的事,等下我给你准备一顿大餐,咱们好好高兴高兴。” 她说到这里眼珠忽然一转,饶有深意地道:“哦呦,我知道了,你刚才的药包是静姝姐给你准备的吧?她还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为报你搭救之恩要以身相许的话,有的话你可千万别犯傻。” “犯傻?”蓝桥不解其意,“犯什么傻?” “装,还装。”风夜菱白他一眼道,“你不是在认得我之前就喜欢静姝姐吗?遇到这种好机会,你可千万注意抓牢了,别一根筋地犯傻,平白错过了她。” “可你……” “你怕我吃醋?放心,我和静姝姐光屁股时就在一起玩了,真和她一起生活的话,只怕孤单的人是你呢。” “不可能的事你就别想了,别说她从没提过这样的事,就是临安公主和弘毅先生,又怎会让他们的爱女受这种委屈?”蓝桥哭笑不得地道,“还是说说大餐的事吧,我都饿了。” “我就是诈一诈你,看你有否心怀鬼胎,静姝姐什么样人我还不清楚?”风夜菱狡黠地一笑,招呼了几个女战士,和她一起在甲板的边缘搭起炉灶。 一口三尺多宽的大铁锅,将水煮至滚沸,水上支着木条编的蒸架,蒸架上放着各色各样的新鲜海味,包括种类不一的蛤贝、大虾、螃蟹和鲜鱼等。 “都是今天早上新捞的海货。”风夜菱不无得意地介绍道,“当时还说怎么运气这么好,原来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做了安排,让我用这些海鲜款待夫君呢。” 她随便取来一面战士的圆木盾牌,扣在锅上正合适,把盾牌当了锅盖。白色的蒸汽从圆木的缝隙和边缘泻出,伴随着引人垂涎的鲜香。 见蓝桥、甚至陈玉衡都在一旁默默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风夜菱哑然失笑道:“请夫君稍安勿躁,左右要等它们蒸熟,不如趁这时间先陪妾身玩玩。” 蓝桥愕然道:“玩什么?” 风夜菱操起她的重戟菱歌泛夜,眨了眨眼道:“当然是请夫君试试妾身的菱歌战戟,看能接下几招。” 蓝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沈心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你小子要是接不住菱儿的燎原十三式,又或失手损坏船上任何物件,你的那份海货,就由我代劳啦。” 女战士们不知何时都已上了甲板,每人拿着一只酒碗,倚着船舷围坐一圈,等待着正中空场上的好戏开锣。大常抱着酒坛,一边给战士们倒酒,一边吆喝着让众人竞猜,看蓝桥能接住风夜菱几招。 她们不是没看到蓝桥从倭船的桅杆上跳下,一招击毙坂田次郎,只是出于对风夜菱的爱戴和信心,早把这位大姐头当作不惧怕任何对手的战神。至于坂田次郎的死,自也和风夜菱不失时机突袭他下盘的那一招脱不开干系。 在女战士们的哄笑中,风夜菱双手握紧菱歌战戟,目光倏地变得如盯视猎物的雌豹般锐利,一股杀气从她的戟上腾跃而出,直逼蓝桥。 蓝桥也收起嬉笑玩闹的心,以流光剑在脚下的甲板上划了个圈道:“只要你能把我逼出这个圈,就算我输。” “这可是你说的。”风夜菱话音未落,已单手持戟,箭一般窜了上来。 她将菱歌戟藏在身后,既减小前冲的阻力,更让人无从猜测她的第一招会以何种角度攻出。 蓝桥从容不迫地站在圆心,看似随意地拿着流光剑,却给人以从环境中隐去的怪异错觉,让人难以辨清他是个大活人,还是一件本就存在于那个位置的死物。 然而女战士们却体会不到这种上乘武学的境界,纷纷呼喊着为风夜菱助威:“还敢站那不动,快打他膝窝,让他给你下跪求饶。” 菱歌戟闪电般从风夜菱的右肋探出,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千军,果如女战士们叫喊的那样,扫向蓝桥的小腿。 戟上蕴含着风夜菱家传的天玄真气,呼啸的破风声比海风更响,女战士们更是爆出雷鸣般的喝彩。 蓝桥叫一声“来得好”,流光剑往下一插,整个人头下脚上地单手撑在剑上,完全以剑支撑自身的重量。 “当”的一声,剑击交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风夜菱早料到这招奈何不了蓝桥,迅速踏步向前,一招玉龙升天,战戟从蓝桥左胯划向他的右肩。 蓝桥手腕一抖,身子极为巧妙地凌空抛起,同时流光剑也如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着,从甲板上弹起,又回到蓝桥手中。 他在半空长剑轻点,剑尖准确无误地点在风夜菱的戟头上。 风夜菱被蓝桥剑上的乾坤诀真气撼得娇躯一颤,知道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和蓝桥间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但她生性要强,怎肯此时服输?反正知道蓝桥不可能伤害自己,她索性放开一切顾虑,把菱歌战戟挥得呼呼作响,围着蓝桥划出的圈肆意猛攻。 蓝桥如同身处暴风雨的垓心,使出无懈可击的守势霞满东方,把自己包裹在剑光构成的光球里,任由风夜菱的戟影从四面八方攻来,总能在最后一刻将她的菱歌戟格挡在外。 风夜菱一口气把她的燎原十三式使到最后一招,由于此前从未在实战中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对决体验,此时已放手猛攻了十二招的她,已经有些力竭。 蓝桥抓住她招式间的破绽,流光剑轻轻一托,同时探出左手,两根手指如钳子般夹住风夜菱的戟头。 风夜菱一惊,忙向回夺,蓝桥不想和她较劲,便放开手指,却不料用力过猛的风夜菱受不住菱歌戟的重量,踉跄着连退两步,眼见就要摔倒。 蓝桥脚步一动,瞬间闪到风夜菱的身后,一把揽住她的娇躯,柔声唤道:“小心。” 风夜菱臊得满脸通红,连忙站好身子,不好意思地将他推开,同时低声嗔道:“那么多人看着呢。” 大常瞪圆了眼睛,指着蓝桥道:“出圈了,你输了。” 女战士们吵嚷着一齐附和,嘴上虽然都喊着蓝桥输了,其实心里也都明白,她们大姐头的这位夫婿,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沈心流老怀大慰,拍了拍蓝桥的肩头道:“今日若重评风云榜,你将是最有力的竞逐者之一。” 他又转向早看得目瞪口呆的陈玉衡道:“跟着你师父好好学,总有一天你也能成器的。” 风夜菱掀开锅盖,最后倒入小半坛烈酒,海鲜在酒气的作用下香气更浓。 她又亲自倒了两碗酒,自己拿一碗,另一碗递给蓝桥,笑吟吟地道:“夫君英武盖世,妾身心服口服。” “这一碗酒,敬夫君。”她双手持盏一饮而尽,“不过妾身可不会因此气馁,此后必定更加刻苦勤练,到时再请夫君指教。” “随时恭候。”蓝桥看着仿佛脱胎换骨般的爱妻,也是既激动,又欣慰。 “敬大哥。”女战士们一齐呼喊,一齐饮尽碗中酒。 不用说也知道,她们已经接受蓝桥作为风夜菱夫婿的事实,把他当作思君号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了。 蓝桥激动的举起酒碗,向众人示意了一下,然后便把酒浆灌进喉咙。 这碗酒出乎意料的浓烈,那辛辣的口感让蓝桥差点呛出声来。 “才刚逞完英雄,立时就被一碗酒给难住了?”风夜菱莞尔笑道,“这是我新酿的烈酒,名叫当头红日,是一种浓度极高的米酒混合荔枝而成,辛辣中带点果香和清甜。在严酷的海上环境中,这样的烈酒比稍嫌寡淡的青菱酒更有滋味。” 蓝桥再饮一碗,终也能体会到那炽热冲击带来的爽快以及荔枝果香的细微妙处:“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小酒仙还有什么本事,还不一并亮出来给夫君看看?” 风夜菱从锅里夹出一枚海胆,海胆是切开处理过的,大的一半当作容器,小的一半算是盖子。揭开盖子后,海胆壳里填着蒸饭,饭上又盖着新鲜的海胆肉。 蓝桥才咬一口,海胆的鲜甜立时混合着米饭的清香直冲脑际。他又喝了口酒,然后便风卷残云地将海胆饭一扫而空,最后舔着嘴唇叹道:“我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一个巨大的宝库上,有数不尽的珍馐在等待着我享用。再精工的技巧,也比不上大自然最原始最纯粹的馈赠。” 女战士们也开动起来,各自从大锅中选出喜爱的食物,散在甲板上或蹲或坐,边吃边喝,大快朵颐。 “来,再尝尝这大海螺~”风夜菱受这欢声笑语的气氛影响,也从女战士变回温柔小娇妻,“哇,人家对你那么好,你就不知也喂人家两口的嘛?喂!!谁让你用嘴喂啦,讨厌……” 第465章 屠龙行动 吃饱喝足后,风夜菱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 思君号将折向东北行驶,前往位于大鹿岛以东约二十里外的邳山岛,歼灭盘踞在邳山岛附近以赤龙号为首的倭寇船队。 邳山岛因其附近海域开阔,鱼群的数量和种类丰富,还与小邳山、大洞精、下老鹰及上下浪挡等几座附属岛屿交相掩护,又离内陆的海岸线较远,长期被倭寇占据,被倭寇视为侵袭沿海地带的重要据点。 此地倭寇共有近两百人,现在被一股首领名叫天野嘉隆的势力把控。天野嘉隆的船队由一艘大型旗舰、两艘中型战船和两艘小船组成,利用邳山岛的地形优势,屡屡进犯温台二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谓臭名昭着。 早在倭寇大举进犯玉环,迫使官军撤退之前,天野嘉隆就是附近海域最令人头痛的倭寇之一。 他的旗舰赤龙号长逾十丈,宽三丈,以前后二桅驱动,水手八十余人。官军水师几次试图清剿,非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甚至还在一场海战中折了一艘战船,从此再不敢轻举妄动。 天野嘉隆不仅本人是倭寇中的用刀高手,他视作左膀右臂的两位黑甲武士吉川宗一和冈崎左卫门更是出自东瀛剑门宗的剑法大家。在他们二人的帮助下,天野嘉隆的势力迅速壮大,成为悬在沿海百姓头上的一把刀。 只要天气允许,赤龙号不用一个时辰便可从邳山岛开到台州海岸,倭寇耀武扬威地上岸抢掠一通后,又可以从容退回船上,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今天,我就是要屠了这条赤龙,为沿岸的百姓出口恶气。”风夜菱斩钉截铁地道。 思君号本已从鸡脐山海域向南驶出四十余里,当其折向东北,驶到可以向北看到邳山岛的位置时,暮色正开始悄然降临。 邳山岛正南的海域十分开阔,只在东南方向耸立着两座更小的小岛。上浪挡岛与邳山岛隔着四里宽的海面,而在上浪挡岛东南仅三十余丈之外,又是只有五六十丈见方的下浪挡岛。 三座岛将海面分成一大一小两个海峡,而大小浪挡岛间仅三十丈宽的小海峡,即将成为倭寇的坟墓。 以赤龙号为首的五艘战船刚从温州府沿岸劫掠而归,正想驶回位于邳山岛南端的港口,就见思君号从暮色中忽然杀出,接近一艘中型战船后射出一轮箭雨,将船上一名不及防御的倭寇射伤。 天野嘉隆立即下令迎战,五艘战船变换阵型,由两艘快艇在前冲锋,两艘中型战船全速跟进,他的旗舰赤龙号则在后压阵。 思君号射完一轮箭,立即偏帆转舵,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弧线,转而往大小浪挡的方向驶去。 两艘小艇速度奇快,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欺近到距思君号不足五百步的位置。风夜菱命战士们再次放箭,小艇上的倭寇早有防备,以盾牌挡开。 大常对掌舵很有经验,思君号绕过大浪挡岛,径直驶入大小浪挡之间的狭窄海峡。天野嘉隆敏感地嗅到了陷阱的味道,忙命船上的水手打出灯号和旗语,试图阻止小艇追进海峡。 但由于天色已暗,再加上小艇上的倭寇早听说了以全是年轻女战士闻名的思君号,此时眼瞧着越追越近,怎肯放弃吃到嘴边的肥肉?他们的目光全都在盯在思君号女战士们的身上,哪还有人回头看他们的旗舰? 待天野嘉隆想起击鼓传讯,两艘小艇早已追进海峡,由于山体阻挡,鼓声也听不到了。 天野嘉隆急得直跺脚,忙吩咐负责传令的倭寇,命其中一艘中型战船继续前进,进入海峡接应两艘小艇。另一艘中型战船则停在海峡外待命,他的赤龙号将从邳山岛和大浪挡间的宽阔海域穿过,试图绕到思君号正在穿越的小海峡的另一端阻截。 两艘小艇越逼越近,待相距不足二十步,倭寇从小艇上射出飞索,勾住思君号的船尾。思君号上的女战士几次向小艇射箭,都被艇上的倭寇以盾牌挡开。 驶入海峡的中型战船见小艇勾住了思君号,也是大为振奋,水手们卖力划桨,向思君号进逼而去。 这时就听思君号上鼓声爆响,两道人影冲天而起,如雄鹰一般俯冲到两条小艇上,正是蓝桥和沈心流。 两人各持宝剑,如比赛般在小艇上展开搏杀。小艇上的倭寇有的中剑倒下,有的被踢下甲板,混乱中连蓝沈二人的衣角也没摸着,就已彻底失去对小艇的控制。 沈心流终究更胜一筹,当他用手肘把艇上最后一名倭寇撞进海里,抚着银髯大笑道:“怀远,还需努力啊。” 蓝桥没过多久,也用流光剑刺死艇上的随后一名倭寇,将其尸体踢下船道:“晚辈不敢与师公相比。” 船上的女战士见二人如此英勇,瞬间就将两条小艇上的总计十八名倭寇扫荡干净,士气大振。思君号在大常的操控下掉转船头,反迎着跟进海峡的中型战船驶去。 两艘战船相向行驶,在狭窄的海峡中避无可避,可谓狭路相逢。 思君号上的女战士射出三轮箭,同时也挡了对方的三轮箭。趁对方再次准备搭箭的工夫,风夜菱窜上桅杆,手中翳影弓拉成满月,一支箭矢流星般划过长空,径直落向正在敌船上指挥倭寇们作战的船长的面门。 那船长看到箭影,立即举盾挡格,却不料风夜菱的箭上含着她的天玄真气,一下将那面做工粗糙的生铁盾震得裂作两半。 船长骇得连忙蹲下,堪堪让这追魂夺命的一箭从头顶划过,并且再不敢站起身指挥进攻。 倭寇们见船长窝囊如斯,即便支起盾牌,仍畏惧风夜菱可穿透盾牌的神箭。他们躲到甲板的各个角落,任由思君号上发射的箭矢如雨般落下,却没人再敢离开掩护,起身还击。 思君号迅速接近敌船,船长为避免两船相撞,勉强扳动控制船桨的轮盘,将船转得向左偏了一些,与思君号几乎平行地掠过。 倭船向北行驶,思君号向南,二船错身而过本不过几下弹指的瞬间。然而正是趁着两船交会的短暂时机,思君号上射出十余条钩索,勾住倭船右侧的船舷,将两船牢牢绑定在一处,女战士们手持刀剑,如狼似虎地跳上倭船的甲板。 冲在最前面的,当然还是风夜菱。 她把菱歌戟舞得呼呼作响,燎原十三式全力展开,在甲板上几无一合之将。蓝桥和沈心流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和她形成一个三角阵型,在倭船的甲板上所向披靡。倭寇初时还有人试图抵抗,待见到在三人手下丧命同伴的惨状,也纷纷畏缩不前。 陈玉衡及二十多名女战士跟在风夜菱蓝桥等人身后,待清理完甲板上的倭寇,又由蓝桥带头钻进船舱扫荡。 尘埃很快落定,船上的四十名倭寇被杀者十三,落水者二十二,还有五人缴械投降。至于思君号一边,则只有四名女战士受了轻伤。 风夜菱这次没有处决俘虏,而是在砍断倭船的桅杆后,命人将他们带回思君号。 待众人回到思君号上,绑定两船的钩索迅速撤开,思君号向南穿出海峡,只留下倭寇那艘断了桅杆的空船在海上随波漂荡,最后搁浅在小浪挡岛的礁石边。 第466章 邳山海战 当赤龙号沿大浪挡岛西侧绕到海峡的北口时,天野嘉隆刚好看到思君号掉头回转,看到风夜菱蓝桥等人在他的中型战船上大杀特杀,看到思君号重新驶向海峡南口,气得暴跳如雷。 似乎只是片刻之间,他就折损了三艘战船,以及近三分之一的战士兄弟。 由于海峡内水深不够,他的赤龙号不得不再次从大浪挡外绕行,才能重新回到海峡南侧的海域。至于赶到之前他的另一艘中型战船还能不能保住,他着实没有任何把握。 “那几个人,都是高手。”站在他身边的黑甲武士吉川宗一冷静地道,“井上他们,很难。” 井上大郎是另一艘中型战船的船长,奉命守在大小浪挡海峡的南侧。他眼瞧着思君号连迫己方三艘战船,难掩心中惊骇,下令战船向西撤退,以避开从海峡中冲出的思君号的锋芒。 天野嘉隆远远看到,气得一脚踢翻一只木桶,怒不可遏地道:“这个懦夫,让他守住海峡的南口,现在竟然跑了,这比战败更加可耻!” “井上的战船比敌人更大,船上的战士也比对方更多,却不战先怯,这种质素的船和手下,不要也罢。”另一名黑甲武士冈崎左卫门冷笑道,“不如就让他先吸引对手的战力,我们随后再从后进击,一举击溃对手。” 于是三条战船在邳山岛南侧的宽阔海域上驶成了一条直线,井上大郎的战船在前逃窜,思君号紧追其后,天野嘉隆的赤龙号又掩在思君号之后。 井上的战船吃水比思君号深,航速也比思君号稍慢。眼见思君号越追越近,井上知道若保持原状,很快便会被思君号追上。 风夜菱再次爬上桅杆,以两腿将桅杆紧紧盘住,腾出上身,一箭射向敌船。 她翳影弓的射程本就远超普通长弓,又居高临下,这一箭穿越暮色,划过逾八百步的空间,如流星一般向敌船坠落。 船上倭寇虽对这一箭的射程感到震骇,却仍依常例举盾防御。他们犯了和另一艘倭船同样的错误,直到硬木盾被箭上的真气震裂,才意识到风夜菱的可怕。 看到手下捧着裂开盾牌的恐惧神色,井上大郎又想起方才在海峡南口目睹另一艘战船被击溃时的情景。当女战士们跳上甲板肆意杀戮,同伴们奋死一战时的吼叫声,中招倒地时的哀嚎声,此刻就如梦魇一般在井上大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下令转舵,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战船朝右转向,因为右舷正对着思君号的船头,便进入了最佳的攻击状态。井上的这艘船有七丈多长,倭寇们可以沿右舷呈一字型排成两行,分前后两组向思君号射箭。 而思君号因为正对着敌船,女战士们不得不集中在船头的一小片区域射箭,这片位置只能容纳不到十人同时射箭,且因众人相距较近,缺乏躲避空间,极易中箭。 一轮箭雨过后,两名女战士中箭倒下,敌船上的倭寇发出欢呼。 若依往常对付倭船的经验,风夜菱会利用思君号机动性和射程上的优势,在敌船的射程之外远程消耗对方的战力。所以当敌船转向,最佳的策略是和敌船同时转向,继续保持与敌船相隔一定距离的行驶状态,继续利用己方弓箭的射程优势威胁敌人。 除了她射程高达八百步的翳影弓,思君号上的其他长弓也都取自玉环的军械库,是出自京城兵工厂的良品,射程超过五百步。而倭寇手中的弓多产自沿海一带的小作坊,射程只有不到四百五十步。 但此刻还有天野嘉隆的赤龙号在后紧追,她没有时间用在这种见效较慢的远程消耗上,只得命思君号不再射箭还击,全员蹲下以盾牌挡箭,同时战船全力加速,如奔马一般冲向敌船的右舷。 她必须利用在海上和赤龙号拉开的距离差距,尽快解决眼前这艘倭船,再回过头来和赤龙号决战。 此时的井上已接近癫狂,和半天前的坂田次郎一样,拼命转舵,试图用更加坚固的船头迎接思君号的冲击。 风夜菱拉开翳影弓,手指夹起两支箭搭在弦上,将两名试图拉动风帆缆绳的倭寇射翻倒地。 又有两名倭寇抢去拉缆绳,风夜菱又是两箭射出,再次射伤二人。 几经拖延之后,当思君号终于撞上敌船,敌船的转向只完成了一半。 伴随着刺耳的巨响、木屑的飞溅以及船身的剧震,思君号船头的角铁如锥子一般凿进敌船右前方的船舷。 “由于事先未经远程消耗,敌船上的倭寇接近满员,约四十人上下,夫君小心。”风夜菱放下翳影弓,拿起她的菱歌戟。 沈心流沉声道:“速战速决,他们的头头交给我。”话音未落,就见他身影一闪,已率先跳上敌船的甲板。 生死立判的恶战终于展开,这同时也是风夜菱经历的最艰苦的一次战斗。 她虽有沈心流和蓝桥两大高手助阵,但敌船上有四十名凶神恶煞的倭寇,而己方除了留在思君号上划桨和控制风帆的船员,可参与作战的女战士只有二十多人,再加上赤龙号正从远处逼近,不但给了倭寇们奋战到底的动力,也让风夜菱和女战士们承受着巨大的时间压力。 本来应该先虚晃一招再打的情况,被简化成直接全力一击,结果被对方悍勇地挡住,白费了力气,又耽误更多的时间。而这种情况出现得越多,内心也就更加焦急。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能杀一个算一个。”蓝桥不知何时来到风夜菱的身边。 “可赤龙号马上就过来了。”风夜菱说着话手上不停,菱歌戟逼退一名倭寇,却未能使其负伤。 “无论如何,先废掉他们这艘船,至于人能否杀完,并没有那么重要。”蓝桥一语道出关键,“这交给我,我先砍断他们的桅杆再说。” 风夜菱稍稍舒了口气,心神也镇定下来,望着蓝桥杀入倭寇人群中的背影轻声道:“幸亏有你。” 远处的赤龙号上,天野嘉隆看着井上大郎那边的战况,淡淡地道:“那个女船长我还不放在眼里,真正难以捉摸的是那两个男的。” 冈崎左卫门同意道:“他们一个试图斩断桅杆,一个直取井上,意图相当明确,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使那艘战船陷入瘫痪。” “看来他们已感受到来自我们的压力。”天野嘉隆微微一笑道,“是时候让他们领教一下,我们疾风神弩的厉害了。” 第467章 疾风神弩 疾风神弩是东南海面上第二可怕的重型武器,仅是底座和支架就有近两丈宽,呈微微倾斜向上的角度,需四名倭寇一齐用力,才能将机括上满。 纯铁打造的弩箭长约四尺,由两名倭寇扛着装载在支架上,其射程虽比不上寻常弓箭,但威力极其强大,可以轻易射穿五匹并排的骏马,也可直接对船体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这已超出通常对弩箭的认知,更像是一种弩炮。 弩炮在陆战中因笨重不易移动,并未受到广泛使用,但放在赤龙号这样的大型战船上,却是再合适不过。 天野嘉隆传下指令,命赤龙号全速前进,接近思君号和井上大郎的战场。 只要进入疾风神弩的火力范围,已经装载完成的弩炮将毫不留情地发出怒吼,把思君号葬于海底。 “赤龙号冲过来了!”留在思君号上的大常喊道,“大姐头,快!” 同一时刻,风夜菱在敌船上的作战正陷入胶着。倭寇们见赤龙号赶来支援,不再如方才般惊慌,开始有序地收缩防守。 他们或据角落,或守住船舱的入口,凭借狭窄的地势齐心合力,不给风夜菱各个击破的机会。 她每攻出一招,至少都有三到六把长刀或长矛在等着,即使她肯发狠,凭借力量差距打倒一两人,也难免被其余的兵刃所伤。 井上大郎不给沈心流接近他的机会,一早就溜进船舱,命十余个手下死死把住入口,尽量拖延时间。沈心流想进入船舱,除非将这些人全数杀光,踩着他们的尸体进去。 倭寇们的心里十分清楚,只要等到赤龙号靠近,这些发疯的女战士们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这状况更激发了他们血战到底的勇气,每个人都迸发出悍不畏死的决绝战意。 这样一支队伍,是无法被轻易击溃的。 唯一得手的人是蓝桥。 他迅速穿过混乱的甲板,发动气激术积聚的真气,流光剑狠狠斩在桅杆的根部,一剑便将桅杆斩断,使其向侧面倾倒下来。 风夜菱一招横扫千军,将七名倭寇同时迫退,转头对蓝桥道:“你去帮大常!” “包在我身上。”蓝桥和风夜菱遥一对视,身形飘回到思君号的甲板上。 这时赤龙号已迫近到距思君号不到四百步的位置,一蓬箭雨如密集的蝗虫般飞上半空,又如冰雹般噼噼啪啪地落下。 思君号除了在船舱里划桨的八名女战士,就只有大常和另两名控制帆索的女战士在甲板上。她们以前最多见过三四十支箭的齐射,现在赤龙号射出的箭雨超过六十支箭,仅是其声势便让几人看得色变。 她们的圆木盾早插满了箭,不得不又换了新盾,倚在船舷边蹲下,以躲避接踵而来的第二轮箭雨。 待赤龙号接近到不足三百步,天野嘉隆一声令下,疾风神弩发出剧响,四尺长的铁箭携着骇人的破风声呼啸而出,径直飞向思君号的右舷。 若给弩箭击中,思君号受到的损伤不会亚于被一艘中型战船正面冲撞。 大常虽是第一次和赤龙号作战,但疾风神弩的威名早如雷贯耳,她惊骇地道:“是疾风神弩!” 蓝桥不待她说,早看见那道穿越暮色射来的黑色闪电。 他大喝一声,从船的右舷跳入虚空,双手紧握流光剑,猛的一记下击,流光剑狠狠斩在弩箭的锋尖之上。 金铁撞击的巨响震彻全场,弩箭被击落海中,蓝桥则借力倒飞而回,重新落在思君号的甲板上。 那弩箭势大力沉,他落回甲板时先踉跄了一步才重新站稳,并且直到此时仍隐隐觉得虎口发麻。 “大哥!”大常忙扶住他,“你不要紧吧?” “无碍。”蓝桥推开她道,“你们做好准备,等菱儿她们一回来立刻开船,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我知道,我知道。”大常急得又看向倭船的甲板,向风夜菱通报了这边的情况。 这时第二发弩箭又已在赤龙号上装载完毕,呼啸着飞向思君号。 “再来!”蓝桥被激起凶性,随手把外袍扔在甲板上,再次跳出船舷,在空中迎击弩箭。 又是“当”的一声,弩箭落海,蓝桥飞回船上。由于用力过猛,他胸前和背后的铳伤迸裂,鲜血沁了出来。 赤龙号一连射出六枚弩箭,蓝桥也六次跳出船舷,每一次都用流光剑准确无误地将弩箭击落,再借力飞回思君号的甲板。 到最后一次时,因赤龙号已逼近到一百五十步外,弩箭的力道更大,蓝桥击落弩箭时只觉气息一窒,随即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一旁的倭船上,风夜菱当机立断,命女战士们依次退回思君号,由她亲自断后。 沈心流放弃进入船舱诛杀井上大郎的想法,和陈玉衡一起退回到风夜菱的身旁。 倭寇见他们退却,立时发动反攻,原本各据角落的几伙人重新集结,和从船舱里钻出来的井上大郎一起,结成一个弧形的进攻阵势,叫嚷着向断后的风夜菱等人推进过去。 好在风夜菱的菱歌战戟有一人多长,覆盖面足够广,每次一戟挥出,总能迫退三到五人,再加上陈玉衡和沈心流护住左右,撤退的过程还算顺利。 待所有女战士和陈玉衡都已跳回思君号,沈心流一把将风夜菱也推回去,同时拿过她的菱歌战戟,长笑一声道:“当年我随先帝南征北战,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而今汝等区区数十倭寇,看谁能挡我?” 他虽年逾七旬,身体却仍如豹子一般敏捷。但见他陡地冲天而起,菱歌戟在空中幻化出万千戟影,一百零八斤的重戟在他手中,好似轻如鸿毛。 井上大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低估了这看似貌不惊人的老者的实力。 当沈心流飞跃身前的十几名倭寇,戟影完全将井上大郎笼罩的时候,后者生出虽被人群簇拥,却好似一个人孤悬海上,面对狂风暴雨的可怕感受。 他知道对他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武士刀还不及出鞘,他只觉胸前一凉,已被菱歌戟贯胸刺透。 趁着沈心流击杀井上大郎的工夫,女战士们已在思君号上各就各位,风夜菱看着沈心流神乎其技的武功,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可走。 “启航!”伴随着风夜菱的命令,女战士们撤回跳板拉起风帆,用长杆推开倭船,同时舱内的水手全力划桨,思君号摆脱了已基本失去机动性的倭船,向西北方向行去。 天野嘉隆眼见赤龙号只剩不到五十步就能撞上思君号,却让后者如游鱼般在最后一刻溜走,气急败坏地命手下继续射出弩箭。 疾风神弩再一次发出怒吼,弩箭咆哮着穿越长空,射向思君号的船尾。 沈心流杀死井上大郎,如大鸟一般从倭船上腾空而起,恰弩箭飞至,他横起菱歌戟猛地一击,竟将弩箭打得倒飞而回,反射向天野嘉隆的赤龙号。 天野嘉隆色变道:“快蹲下!” 赤龙号尚是第一次迎接自己弩箭的攻击,许多倭寇都惊得不知所措。此时吉川宗一跨前一步,抽出武士刀高举头顶,待弩箭飞至近前猛地挥刀下击,将弩箭斜斜地劈落在甲板上。 “好功夫!”天野嘉隆看着仍在甲板上打着滚的弩箭,脱口赞道。 吉川宗一的脸色阵红阵白,过了好一阵才调匀了气息,默然半晌道:“别小看那老头,他是个真正的大师。” 沈心流落到思君号的船尾,和吉川宗一相隔三百步对望一眼,喟然道:“不愧是东瀛剑门宗的高手,本以为这下他会多少受些内伤,然而他只调息片刻,就完全恢复过来。” 风夜菱接过沈心流还给她的菱歌战戟,询问道:“屠龙行动未竟全功,接下来我们该去哪?” 沈心流洒然笑道:“你是船长,却要问我去哪?” “是否未竟全功,现在仍言之尚早。”蓝桥看着天上不断堆积的浓云道,“等天色黒透,我们或还有发动第二波进攻的机会。” 风夜菱愕然道:“第二波进攻?” “天野嘉隆在挫败了我们的第一次进攻后,必然以为我们有多远跑多远,不敢再和他的赤龙号正面交锋。”蓝桥泛起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他在帮花语夕营救白露秋等手下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发动第二次进攻。” “那这一战,我们该怎么打?”毕竟事关一船人的性命,风夜菱仍显得犹豫。 “天野嘉隆这次虽保住了赤龙号,但五艘战船折损了四艘,人员也有不少伤亡。”蓝桥信心满满地道,“若我是他,在想不到我们会去而复返的情况下,此时必然急于回港整顿,从赤龙号上调派人手,乘木筏和小船去附近海面接回幸存的倭寇和贵重物资。” 风夜菱的眼睛亮了起来:“也就是说,赤龙号不但将停回位于邳山岛南端的港口,且船上因很大一部分倭寇离船外出,使赤龙号处于几乎不设防的状态?” 沈心流年轻时久经沙场,自然也明白蓝桥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咱们船上还有多少支箭?” “还有三百多支。”不待风夜菱问她,大常已抢着代答道,“足够咱们二十人射十五轮。” 是夜浓云蔽月,将整片邳山岛海域笼得一片黑暗。这不仅增加了倭寇们搜救同伴抢运物资的困难,更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无所察觉。 思君号无声无息地从海上接近,如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窥视着正停在港中的赤龙号。 赤龙号上灯火通明,倭寇们正如蚂蚁一般在港口的附近活动着,有从赤龙号上往下搬东西的,有临时砍树扎筏准备出海的,还有负责把被抢救回来的人或物资接运上岸的。 这一切在混乱中透着高效,也体现出天野嘉隆在承受巨大打击之后,仍能很快振作起来,是个极具韧性的倭寇首脑。 三百支箭在思君号的甲板上排好,箭簇都被油布包裹,处在随时可供取用的状态,女战士们屏息凝神,等待风夜菱下达最后的进攻指令。 当明晃晃的火焰在黑暗中燃起,天野嘉隆惊觉有异时,第一轮的二十支火箭已如从半空降下的火雨一般,落向赤龙号的甲板。 “快回到船上!准备开船迎战!”他大吼地招呼着在港口乱撞乱窜的部下。 然而很多倭寇还没来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第二轮的二十支火箭又落了下来。赤龙号上数处起火,倭寇们手忙脚乱,几处火点还来不及扑灭,第三轮火箭又至。 倭寇们不知该先灭火还是先躲箭,在甲板上你来我往,混乱加剧。天野嘉隆却不顾这些,执意命赤龙号离港,对在暗中偷袭的思君号发动反击。 赤龙号扬起风帆,在第四轮、第五轮火箭的洗礼下逐渐驶离港口。 “他们来了。”大常沉声道。 风夜菱神色激昂地扬起手臂:“是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了,快!” 女战士们有条不紊地在箭支的中段绑上一根横岔,这可使得火箭在击中风帆时,不会穿透帆布落下,而是卡在帆布之上,使风帆得到充分的燃烧。 所以当第六轮火箭射出,她们的目标就是赤龙号刚刚扬起的风帆。 二十支火箭有十七支命中风帆,箭支因绑着横岔的缘故不会落下,油布上的火焰最终引燃了风帆。 “快救火!”虽然人人都喊着救火,但这么大面积的风帆起火,在赤龙号离港的情况下,谁也不知这火该怎么救。 天野嘉隆试图命人还击,但思君号隐藏在五百步外的黑暗中,他们只能猜测着向方才火箭射出的位置射箭,却不知思君号早已在黑暗中驶移到另一处位置。 当思君号的第七轮第八轮火箭飞至,赤龙号已彻底陷入瘫痪,要救火,要逃命,要还击,要回港,各种声音混作一团,谁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天野嘉隆叫嚷着令赤龙号继续反击,但听从他指令的倭寇已越来越少。 风夜菱拉开翳影弓,射出决定此战胜负的一支箭。 这支箭射断了悬挂风帆的主缆绳之一,使七八丈长的风帆陡然间从桅杆上坠落,如熊熊燃烧的巨毯般盖在混乱不堪的甲板上。 十余名倭寇被活活烧死,甲板上的人群发出惊恐而绝望的喊叫。伴随着思君号射出的第九轮和第十轮火箭,赤龙号上的大火终于以再不可逆的势头蔓延至全船。 天野嘉隆自知大势已去,只得在两位黑甲武士的保护下弃船逃生。 再没有人能挽救赤龙号毁于火海的命运。 第468章 深夜凯旋 相传天庭曾有神鹿,因偷衔仙果播撒下界而被坠入东海,形成一座鹿形的孤岛,大鹿岛亦因此得名。 大鹿岛占地不大,普通人约六千步可环岛一周,岛上树木茂密,在夏日里凉爽宜人。其实际又分为大鹿山和小鹿山,两者各据南北,南北二山之间以地峡相连。那片可供中小型战船登陆的海滩,也正位于地峡的西岸,处于被大小鹿山环抱的西海湾中。 早在贺九龄率玉环村民上岛之初,他们就砍伐巨木,在西海湾的海床上埋设一排木桩,以阻止吃水深的大船进入西海湾。 而在大鹿山的北侧和小鹿山的南侧,他们还各建起两座箭塔。 箭塔初时是供战士们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向海湾内的敌人射箭,到风夜菱夺取思君号后,为防止相似型号的中型轻便战船再次来袭,四座箭塔的顶层平台又各加设了一台简易的投石装置,可利用一根圆木制成的杠杆和其末端的网兜,将上百斤重的石块投掷出去,对试图穿越木桩障碍的船只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此刻的大鹿岛一片寂静,除了箭塔上的哨兵在月色中向他们挥手致意,梦乡中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屠龙英雄”思君号,会在这样一个深夜凯旋。 思君号在西海湾的浅滩上落了锚,风夜菱和女战士们乘上三艘专用于接驳的小木筏,踏上大鹿岛这片熟悉的土地,或者说,她们新的家园。 岛民们的房屋大多建在大鹿山的东麓、西麓和北麓,那处的山势较缓,一层层的草庐或木屋从山脚下一直绵延到山腰,其间以山路小径相连。 “这里的房屋基本全是贺岛主他们迁来时自行搭建的,都不大,也几乎没有空的。”风夜菱一边带着众人登上山坡,一边解释道:“还有此后陆续前来投靠避祸的,他们在小鹿山那边又建起一片。” “今天已太晚了,等到明天,玉衡应可以在小鹿山那边找到一处空房。”她借着月光,指着北边小鹿山的方向道。 沈心流呵呵笑道:“小娃娃今天先跟我走吧,和老夫凑合一宿,明天我带你过去。” “前辈……”陈玉衡受宠若惊,朝着沈心流深深一揖,“晚辈感激不尽。” 蓝桥则趁机看向风夜菱,嘴角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那我呢?” “你是我家的夫君,自然要到我家来。”风夜菱见女战士们都在看她,不禁没好气地道,“不过你别想我如何侍候你,今天累都累死了。” 女战士们都笑了。 众人在山坡上道别,各回各家。风夜菱的小屋位于大鹿山房屋群的最高处,共有两间。外间是个小小的堂屋,里间便是卧室。 风夜菱刚推门时,屋内一片黑暗,但很快就听黑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大小姐回来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摸索扑簌之声,屋内亮起火光。 一个粗布麻衣的姑娘站在堂屋正中,朝风夜菱微一躬身道:“见过大小姐。” 她睡眼惺忪,显然是在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开门,才起身点灯的。从她躬身行礼的姿势来看,她的一条腿还似有些残疾。 “噢,姑爷也来了。”她直到此时才看到蓝桥,忙把他也迎进房间,然后去炉子边烧水,准备为二人冲茶。 蓝桥惊讶于她竟认得自己是“姑爷”,又想到风夜菱通常被人们称作“大姐头”,这姑娘还是第一个唤她“大小姐”的。 难道是个熟人? 蓝桥在脑海中飞速检索这麻衣姑娘的形象,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是小麻雀。” “嘿,没想到姑爷还记得我。”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有些胆怯地瞟向风夜菱。 “别怕。”风夜菱嫣然一笑,友善地抱了抱她道:“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小麻雀本是青州地下角斗场中的常胜将军,当年左战为赚取天价赔率,曾利用朱玄诱骗风夜菱参与角斗,试图让风夜菱杀死小麻雀。 角斗中风夜菱以内力震断了小麻雀的一条腿,却未如左战所愿地杀死小麻雀,而是和小麻雀携手离开,彻底坏了他场子的规矩。 事后小麻雀自觉无颜再留在青州,便乘船南下,到温州做了一名绣娘。后来倭寇进犯,她拖着一条断腿在陆地上走不远,便和几个伙伴乘船前往大鹿岛。 她们和蓝桥陈玉衡的经历相似,也是在半途遇到倭寇拦截,幸亏风夜菱的思君号及时赶到,才将她们救下。 他乡重逢,小麻雀对风夜菱既感激又敬畏,便索性做了她的侍婢,在她回岛时照顾她的起居。 现在的小麻雀留起长发,容颜在灯光下透出几分俏丽。她看了看风夜菱,又看了看蓝桥,忽地脸上一红,低声道:“大小姐要是不需要奴婢侍候,奴婢这就出去。” “你想哪去啦?”风夜菱把她按得坐回到堂屋一角的小板床上,“接着睡你的,不必管我,也不用躲出去。” 风夜菱的卧室与堂屋隔着一面破旧的帘布,里面除了一张四尺宽的木榻,就只有一个放着铜镜的小梳妆台,还有用几根树枝搭成的简易衣架。 当然,最让蓝桥感到温暖的,还是其中熟悉的气息。 风夜菱的气息。 这气息是如此亲切,让他几乎立刻就回想起初识风夜菱时,造访风竹仙居的情景。 风夜菱不知他在想什么,为他铺好床铺,又再次为他包扎好伤口,最后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 蓝桥愕然道:“你去哪?” 风夜菱柔声道:“我到海滩那边的几座箭塔巡视一下,大家守夜也不容易。” “那也不能不睡觉啊。”蓝桥不悦地道,“你是否有意躲我?” “不是躲你,是考虑到影响,不想让大家对咱们有什么看法。”风夜菱轻叹一声,幽幽地道:“大鹿岛上多是丧夫丧子女人,即便咱们今日得胜,也很难抚平她们因至亲离世带来的悲伤。现在她们在外面守夜,时刻警惕倭寇来袭,我却独自在家,享尽夫君的温柔,换作你是她们,即便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会有一丝丝的不痛快吗?现在倭寇势大,咱们最紧要就是同心协力,若因我沉迷与夫君恩爱温存,给了倭寇可乘之机,岂非得不偿失?” 听了风夜菱这一番话,蓝桥只觉既惭愧又敬佩,知道她再不是过去那个任性的大小姐。 “你说的对,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他苦笑道。 “今日能与夫君重逢,我已感到非常幸运,甚至好怕自己突然醒来,发现一切都不过是场梦。”风夜菱爱怜地抚摸着蓝桥的脸颊,就像慈母抚摸自己的孩子,“乖,大鹿岛很小,我走不远的,有事的话就找小麻雀。”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风夜菱离开的时候,把蓝桥和小麻雀单独留在了房里。 小麻雀显得非常拘谨,独自坐在堂屋一角的小床上,低着头不敢看他。 蓝桥取下藏在大氅袖口的那两把匕首,交给她道:“我知道你身手不错,等下夜里我若发疯,出来打扰到你,你就用这两把匕首把我刺醒。” 小麻雀骇然道:“奴婢怎敢?” “别担心。”蓝桥洒然一笑,重新走回卧室道,“只有这样,咱们俩才都能心安。” 第469章 鹿岛风情 这是蓝桥几个月来睡得最大的一个懒觉,直到风夜菱忍不住来掀他被子,他才打着呵欠道:“什么时辰了?” “还知道问,没见太阳都晒屁股了吗?”风夜菱笑着在他身上拍了拍,又白他一眼道:“全岛上下,你怕是最后一个还留在梦乡里的,来说说看,都梦见谁了?是静姝姐还是雪音妹妹啊?” 蓝桥嬉皮笑脸地道:“自然是梦到我家菱儿。” “哼,油嘴滑舌,鬼才信你。”风夜菱恶兮兮地说着,旋又不禁嫣然一笑,如百花齐绽,若万里晴空。 蓝桥抗议道:“不是你让我好好休息的吗?怎么现在又来说我。” 或许是李静姝送他的药有神效,又或许突破至第五层的乾坤诀心法使他创口的愈合能力加强,仅仅一夜过去,他前后的两处铳伤便都已结痂。 风夜菱看过他的伤口也十分欣喜,打趣他道:“以后就都可以派你上前面挨刀了。” 小麻雀煮好米粥,配上她在岛上自制的咸菜,用一个大托盘端着,摆到蓝桥面前,却仍旧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 蓝桥见托盘上还搁着自己昨夜交给她的两把匕首,莞尔一笑,将匕首收进袖中。 吃罢米粥,蓝桥先同风夜菱一道拜见她的外婆。 在蓝桥的预想中,风夜菱的外婆费氏一个人度过了孤苦伶仃的大半生,近十年又生活在这物质并不丰富的大鹿岛上,必然是个枯干瘦弱,佝偻着腰,仿佛随时可能入土的老人。 直等真见到她,蓝桥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费氏的腰只微微前倾,虽不能和年轻人一样挺得笔直,在与她同龄的老人中却堪称奇迹。她不但丝毫不显干瘦,反而身材丰腴,特别是她那张圆润的脸庞,总是洋溢着健康的红光,让人觉得她可轻而易举再多活二十年。 她从坐在炉子上的小壶里倒出一碗红豆年糕汤,递到蓝桥面前,笑眯眯地道:“喝这个,甜的。” 蓝桥推让道:“我刚吃过来的,还是您自己喝吧。” 风夜菱也道:“天这么热,还让他喝这个,等下又得冒汗了。” 老人瞪起眼,坚持道:“甜的。” 蓝桥便不再多说,只微微一笑,接过小碗咕嘟咕嘟喝了。 老人又露出慈爱的笑容:“甜不甜?” “甜。” 蓝桥放下空碗,风夜菱却将其拿走,径自去后面涮洗。 费氏似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静静地坐在椅上,十分有兴趣地打量蓝桥,不时说上一句:“真好。” 风夜菱洗碗回来,问费氏中午吃什么,费氏指指自己,又指指蓝桥和风夜菱二人,肯定地道:“吃肉。” 蓝桥莞尔道:“您胃口可真好。”受费氏影响,他不经意也说起费氏的口头禅。 “外婆不但胃口好,牙口也好。”风夜菱笑着从缸里取出一块熏肉,“这还是上次我们出海,从一艘倭船上缴回来的。” “能吃才是福气。”蓝桥拍胸脯道,“交给我吧,让我给咱外婆露一手,弄个熏肉焖饭。” 蓝桥的厨艺不必赘述,自是得到费氏的高度认可。她连吃了三大块肉,笑得合不拢嘴:“真好,真好。” 午饭过后,大常来访,说贺岛主请他们过去叙话。 于是二人告辞出来,跟着大常走到大鹿山下紧靠海边的一座宅子旁。 这宅子建在临海的悬崖边,背倚千松万石,俯瞰惊涛拍岸,确是景致不凡。 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门前玩耍,一个蹲在崖边,捡起石子掷向海中,另一个则爬上一棵从崖上歪斜向外的大树,试图去掏树顶的鸟蛋。 “这俩孩子,太皮了。”大常无奈地笑笑,挥着手提醒女孩子们玩的时候小心。 风夜菱解释道:“她们都是贺九龄的外孙女,树上那个是姐姐游娉,扔石头那个是妹妹游婷,姐妹俩差两岁,从小胆子就特别大。” “当年在侯府,你风大小姐还不是往树上爬过?”蓝桥远远看着女孩子们尽情玩闹的模样,轻叹一声道:“整座大鹿岛上仍然快乐的,怕也只有她们姐妹了。” 风夜菱幽幽地道:“她们的父亲被倭寇所杀,只跟着母亲和外公迁来大鹿岛,贺岛主骗她们,说爸爸出海捕好大好大的鱼,所以她们就每日在这崖边玩耍,以便第一时间看到父亲带着好大好大的鱼回来。” 蓝桥听得心中一酸,刚想和风夜菱去叫门,忽听树上的游娉一声惊呼,竟跌了下来。 原来垂涎鸟蛋的除了她,还有一条四尺来长的青蛇。青蛇盘在树枝的另一端,她一时不察,伸进鸟窝的手摸到蛇身上,立时吓了一跳,腿一软就从树梢跌落。 蓝桥闪电般掠前,赶在游娉跌下悬崖前的瞬间抓住她的脚踝,把她头下脚上地提回地面。 游娉吓得俏脸煞白,惊魂未定下双腿怎么也站不稳,只得软靠在蓝桥身上,游婷则凑上前来关心姐姐。 岛主贺九龄听到动静,推门出来察看,待问清情况,先是对仗义出手的蓝桥表示感谢,然后又狠狠训斥了调皮的游娉一顿。 他虽满头银发,拄着一根松木手杖,步伐却十分稳健,且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显得精神矍铄。 游娉委屈地看了眼蓝桥,忽然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从他身边跑开,又将外公抱住。 贺九龄长叹一声,终不忍再说她,让游婷先带她回家。 “不向恩人道谢吗?”见游娉头也不回地就走,贺九龄又叫住她。 游娉转回身来,却也没说话,只向蓝桥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就又和妹妹蹦蹦跳跳地钻回屋里。 贺九龄惭愧地道:“这孩子,真拿她没办法。” “女孩子正是调皮和天真烂漫的年纪,不怪她。”风夜菱安慰贺九龄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比她还会惹事呢。” 蓝桥对贺九龄这福佑一方的老人很有好感,既欣赏他据大鹿岛以抗倭寇的勇气,又佩服他的胸襟和魄力,愿意接纳从其他地区前来投靠避难的百姓:“能维持大鹿岛上百口人的生计,岛主也真不容易,咱们说正事吧。” 贺九龄不拘小节,此时说起正事,立时锁起眉头:“你们击败天野嘉隆虽是天大的好事,却恐怕也会导致祸事降临。” “祸事?此话怎讲?”风夜菱不解地道。 “我们大鹿岛易守难攻,以前每次有小股的倭寇来犯,见我们工事整备,战士警惕,都不愿冒人员伤亡的代价来换取我们这个弹丸之地。”贺九龄缓缓道,“只是如今,你们展现出可以击败赤龙号的强大实力,已真正成为可威胁到倭寇活动的存在。藤原景弘将不得不重新估计我们对东南局势的影响,从而集中力量,不惜代价地拔去我们这根肉中之刺。” “藤原景弘?就是传闻中那位将各路大小倭寇整合成一个联盟的寇首?”风夜菱试探地道,“岛主是想让我们离开,以免牵连岛上的百姓吗?” “你们是抗倭的英雄,当然不能赶你们走。我找你们来是商议对策,看怎么打这一战,能利用大鹿岛独特的地理优势,再给他们沉重一击。”贺九龄竭力挺直腰杆,攥紧拳头道:“我要让他知道,即使官军已将我们放弃,但我们华夏百姓,从不是任人欺辱鱼肉的。” 第470章 藤原景弘 “敢问岛主对藤原景弘,以及整个倭寇联盟,到底了解多少?”蓝桥谨慎地道:“如果他们进攻大鹿岛,会有怎样的实力?” 贺九龄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个困在岛上的老头子,能知道多少真实有效的消息?就算把各种零碎的传言拼凑起来,也只能推断出这藤原景弘是个极其强大,甚至有些被神化了的家伙。他的名声虽然响亮,行事却极端隐秘,被其他倭寇奉作神龙的化身,却鲜少有人看到过他的真面目。” 蓝桥一边思索一边沉吟着道:“他既是倭寇中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其手下喽啰的数量,以及战船的规模,自然更胜天野嘉隆。” 贺九龄点头道:“这是当然,在整片东南海域,倭寇中最可怕的三艘战船,被我们称作三条龙的,除了被你们烧毁的赤龙号,另两艘战船金龙号和鬼龙号,都归藤原景弘所有。其中鬼龙号为藤原景弘的旗舰,形影不定神出鬼没,金龙号的船长叫岛津武吉,原是活动在琉球一带,后来率众投靠了藤原景弘。” 风夜菱补充道:“他们的船队有大小战船近二十艘,在海上是当之无愧的霸主般的存在。但他每次指派其他势力的倭寇协同作战,都是派使者持着他象征盟主身份的鬼龙令前往,从没有人知道他的老巢在哪。” “你们和藤原景弘的船队有否直接交锋过?如果他真的因为赤龙号的覆灭而忌惮我们,决意不惜代价将我等铲除,会采用怎样的战法?”蓝桥蹙眉道,“敌人的强大并不可怕,对敌人的强大一无所知,才真正致命。” 风夜菱苦笑道:“很遗憾,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们迄今为止,尚没有直面这寇首的机会。” 大常在一旁提醒道:“大姐头,我们不是抓回来几个俘虏吗?他们也许知道什么。” 风夜菱一想有理,便让她又唤来了陈玉衡和沈心流,众人一起去了关押倭寇的山洞。 山洞位于小鹿山的北侧,是整个大鹿岛几乎最偏僻的所在,洞口由一组女战士负责看守。 她们对倭寇恨之入骨,以至于洞里的五个倭寇从昨日傍晚被俘直至现在,不但没有得到食物,就连水也未得喝上一口。 “再这样下去,就算你没杀了他们,他们也要饿死渴死了。”风夜菱看着精神萎顿的五个倭寇,对其中一个负责看守的女战士道。 “他们就该死!”女战士愤愤地道,“我男人就死在倭寇手上。” 风夜菱知道这样的血海深仇并非一两句话能劝得动,轻叹一声,转向洞中那五张既饱含畏惧又怀有一丝希望的面孔。 其中一张显得十分稚嫩的面孔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人蜷缩在山洞最里面的角落,双手环抱着脚踝,看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几乎与贺家那对外孙女同龄。 “你,跟我出来。”从直觉判断,这个少年可能是个容易问话的角色,风夜菱决定先从他开始入手。 少年跟着蓝桥等人来到贺九龄家,陈玉衡用倭语问他道:“现在我们要向你打听点事,回答得好的话,或许能让你少受点苦。” “可以先给我一杯水喝吗?”少年小心翼翼地道。 贺九龄点点头,亲自倒了杯凉水放到少年面前。 少年拿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却还剩下几口,仿佛舍不得一口气全都喝完,最后抬起头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风夜菱刚想提醒陈玉衡打听藤原景弘的船队,陈玉衡却朝她摆了摆手,示意他自有主张。 但见他从容不迫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名字。”那少年摇摇头,“因为我身子瘦弱,干不了重活,他们都叫我饿小鬼。” 陈玉衡仍不提藤原景弘,耐心地又问:“你什么时候跟着天野嘉隆干的?” “我小时候在别人家里打杂,十四岁时失手打碎了主家的花瓶,被赶出来没有饭吃,本来到海边是想跳海的,恰好天野嘉隆路过,说可以给我口饭吃,我就跟着上了他的船。”他凝视着杯中残存的一点清水,想到自己悲惨的往事,不禁眼眶湿润,情绪也激动起来,“我没有杀过人,在船上也只是帮他们搬东西,连划桨他们都嫌我力气小。” “你别着急,慢慢说。”陈玉衡朝蓝桥打了个手势,示意能不能拿点干粮给饿小鬼吃,然后悠闲地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道:“水你放心喝,喝完了我们再给你加。” 蓝桥摸出半张干饼放在桌上,同时十分认可陈玉衡的问询手段。他先从简单的问题入手,又给予对方生理上最渴求的吃喝,大大削弱了对方的心理防线,这样等再问到藤原景弘,他吐尽实情的可能性便大大提高了。 陈玉倩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为她今日更有出息的弟弟感到欣慰。 “见过藤原景弘吗?”陈玉衡趁饿小鬼刚吃了两口饼,正口干舌燥地准备喝掉杯中剩的最后一点清水时猝不及防地问道,“他和你们是怎么联络的?他的船队有几艘船?他的鬼龙号和金龙号都是什么样子?”あ < 终于进入正题了。 饿小鬼先是一懵,似没反应过来陈玉衡想问什么,过了半晌才道:“你是说神龙大人?” 陈玉衡知道倭寇都把藤原景弘奉作神龙的化身,点了点头。 “我没见过神龙大人,听说他住在秘不可测的龙的脊背上。”饿小鬼似乎有些恐惧,“那条巨龙听从神龙大人的召唤,若浮出水面,海上便大雾弥漫,只隐隐能看到龙脊的轮廓,若潜入水中,海上则风平浪静,仿佛空无一物。” “这怎么可能?”陈玉衡难以置信地道,“如果那所谓的龙脊背是一座遥远的海岛,有时大雾弥漫还说得通,又怎可能空无一物?” “反正我没亲眼见过,也是听人传的。”饿小鬼无奈地道,“这饼我还能吃吗?” “吃你的。”蓝桥见他神色委屈,不禁啼笑皆非,又给他杯中加了些清水。 “那你可见过鬼龙令?”陈玉衡换个角度接着问。 “这倒远远见过一次。”饿小鬼把饼吃完,待完全吞咽干净又喝了口水,才接着道,“神龙大人每次来找我们船长,都是命他的龙使乘小船到邳山岛来,向我们船长出示鬼龙令。那次我离得近,看得还算清楚,那是一个刻着龙样花纹的十字令牌,中间还缀着一块龙骨般的石头。即便我们船长见了,也必须跪接令牌,待完成神龙大人指示的任务,再将令牌还给龙使,送他离开。” 第471章 知己知彼 “天野嘉隆有否和藤原景弘联军作战?藤原景弘的战船是怎样的?”陈玉衡继续发问。 饿小鬼想了想道:“有一次我们一起攻打温州城,算是见着了神龙大人的船队。不过他的鬼龙号一直隐在很远的后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金龙号和其他十五艘大小战船。” “所以藤原景弘的船队一共有十七艘船?” “是的。” “攻打温州城时,金龙号和其他普通战船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其实若论大小,金龙号比我们船长的赤龙号还稍小一些,但金龙号装有最可怕的武器龙血火雷,我们的疾风神弩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龙血火雷?”陈玉衡冥思片刻,忽然道:“听说温州城曾遭天火袭击,天火落地时如雷鸣爆响,水扑不灭。不但城墙坍塌,被火烧到的人也必被魔火缠,不死不休,这就是你说的龙血火雷吗?” “那是我见过,最可怕的武器。”饿小鬼犹有余悸。 陈玉衡又追问了一些细节后,风夜菱命大常将他带回山洞。 “你想怎么处置这孩子?”贺九龄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道。 “念在他手上没沾过血,可以暂且饶他一命。”风夜菱叹道,“留他在岛上做苦力,让他恕罪吧。” 陈玉衡将从饿小鬼处听来的倭语重新组织一遍,向其余几人解释道:“这龙血火雷,其实是一个西瓜大小的陶罐,陶罐里装着神秘的黑龙血,据说只有在藤原景弘居住的龙脊背上才能取得。金龙号上装着大型的投石机,倭寇们点燃陶罐的引线,然后用投石机将陶罐抛出去,程高达六百步。陶罐在升至最高空时被完全点燃,下坠时形如天火,最后陶罐爆裂破碎,发出炸雷般的轰鸣声,同时锋利的碎片如刀刃般四散飞溅,罐中的黑龙血熊熊燃烧,每一滴都足以致命。” “藤原景弘住在神秘的龙脊背上,又以可怕的黑龙血作武器,因此得到其他倭寇的敬畏,被称为神龙大人。”陈玉衡最后总结道。 贺九龄倒抽一口凉气道:“连温州城的城墙都抵受不住龙血火雷的轰击,我们这小小的大鹿岛……” 蓝桥镇定地道:“只要清楚了敌人究竟强在何处,就可以想办法应对。” “如果我是藤原景弘,现在有龙血火雷在手,会怎样布置这场战斗?”风夜菱以手托腮,黛眉微蹙地陷入思考,“第一步,当然是要让装载龙血火雷的金龙号驶进可对大鹿岛构成威胁的范围内。” 贺九龄提醒道:“别忘了,我们在海滩的水下布置了很多木桩工事,任何吃水超过思君号的战船都会因触底而无法驶近。” 风夜菱毫不犹豫地道:“那就先拆除水下的木桩。” “如想拆除木桩,他们必须把大船停在木桩工事的范围之外,然后派水鬼潜水作业。这需要大量人力和时间,而他们作业的位置,又是我们箭塔和投石装置的程可以覆盖的。”贺九龄忍不住道,“我们的四座箭塔分别建在大鹿山和小鹿山的山坡上,居高临下,保证可打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没有还手之力,那就先不还手,先忍。”风夜菱表现出对战局清晰的预判能力,“藤原景弘拥有数量庞大的舰队,完全可以派出几十艘小艇上前,以宽大的盾牌做掩护,让水鬼集中人数优势,在小艇还能抵受住箭雨和投石攻击的时间内拆除木桩。当然,这可能要付出一些伤亡作为代价,但经过这最艰难的第一步,金龙号便可长驱直入驶进西海滩,利用龙血火雷,将我们的箭塔尽数摧毁,然后率众大举登岸。” 贺九龄骇然道:“那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恰恰相反。”风夜菱和蓝桥几乎异口同声地道,“这是我们歼灭倭寇的好机会。” 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说话时还会有这种默契,不相视一笑。 “我都被你们搞糊涂了。”贺九龄苦笑道,“刚还在说金龙号长驱直入,倭寇大举登岸,怎么就成歼灭倭寇的好机会了?” “若我们对藤原景弘的计划一无所知,到时必会自乱阵脚。”蓝桥洒然道,“但此时既能猜到他的战术部署,我们便能做出最有针对的反击,这就叫知己知彼。” 贺九龄仍是不解:“可我们的箭塔都被摧毁了,又拿什么反击呢?仅凭我们这点人手装备,没可能阻止倭寇登陆的。” “既阻止不了,就让他们登陆又如何?”风夜菱眨着眼睛笑道,“若倭寇都上了岸,那龙血火雷打的是谁?” “天火不长眼睛,自然是见谁打谁。”沈心流朗声大笑道,“好!不愧是老夫的外孙女,痛快!这次就让咱们好好招待一下,那位神秘的神龙大人。” 贺九龄被他们的豪气和大胆设想惊得目瞪口呆,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大哥哥。”在蓝桥和风夜菱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游娉在妹妹游婷的陪伴下从内室走出来,极是赧然地把一颗用红绳穿过系起来的红豆塞到蓝桥手里,然后又满面红霞地迅速跑开。 “呦,小姑娘这是动了,给哥哥送心意呢。”待出了贺九龄的家门,风夜菱狡黠地打趣他道:“红豆生南国,来……” “咳咳……”沈心流轻嗽一声道,“迎击倭寇还有很多准备要做,老夫先行一步。” 陈玉衡也连忙找借口开溜:“我……我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痛,先失陪了师父。” 见二人分别离去,蓝桥一脸窘迫地抓着头发道:“都是误会,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风夜菱故作哀怨,泫然泣地道:“唉,我好命苦,怎就摊上这样一位多的夫君?真不知家里以后还要添上多少姐妹。” “喂喂,你也太能演了吧。”蓝桥无奈地道,“我把这红绳给她退回去还不行吗?” 他说着就要回头,风夜菱却又拉住他道:“送回去,多伤人家小姑娘的心啊。还是你自己拿着吧,我才不吃这样的飞醋呢。” 蓝桥嘿嘿一笑道:“是是是,以后我一定多注意,看见小姑娘摔倒绝对不扶,越漂亮越不扶,再不给你添麻烦了。” “呸,我有那么无聊吗?”风夜菱大嗔道,“我看夫君是又想讨打了,来,再吃本小姐一燎原十三式。” 第472章 龙血火雷 他们知道藤原景弘会来,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当箭塔上的哨兵看到晨雾中出现的点点帆影,便立即敲响了警铃。 由于事先已有安排,岛上众人虽为倭寇果真像贺九龄风夜菱等人预料的那样进击大鹿岛,且来得如此迅速感到少许惊讶和紧张,却也很快投入到亢奋的备战状态,有条不紊地迎来这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的一天。 为免被堵在西海湾内消灭,思君号先行驶离海湾,进入更宽阔的南部海域,而这对坐镇鬼龙号上的藤原景弘来说,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一袭白衫,轻摇折扇,像个斯文的书生般稳坐椅中,饶有兴致地问站在身边的黑甲武士:“师叔可猜得出,那艘船为什么离开?” 没见过他的人一定想象不到,这位在东南沿海整合了数万倭寇的大寇首,号称“神龙大人”的藤原景弘,竟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 “见到我们大举进攻,他们都被吓破了胆,自是抓紧时间逃命。”黑甲武士松冈盛政哼了一声道,“可惜那么小的一条船能跑几个人?岛上剩下的人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这位五十多岁的方脸武士顿了顿,又请示道:“少主,要不要派两艘船去追?” “不必了。”藤原景弘一摆手道,“失去大鹿岛,他们就失去了根,不过海上的浮萍而已,不足为虑。” “少主英明!”松冈盛政毫不脸红地称赞他的晚辈。 “不过他们狡诈得很,还是不得不防。”藤原景弘合上折扇,以扇骨轻轻敲着额头,“就怕他们逃命是假,却趁我们准备登陆的时候从后包抄。” 松冈盛政一震道:“少主虑得极是。” “无妨,区区一座小岛,交给岛津他们去打足够了,咱们就留在海湾之外,看那传闻中的女船长,到底敢不敢回来。” 藤原景弘没料到的是,风夜菱并未随思君号一道离开。 当他的船队发起进攻,果如风夜菱事先猜测的那样,是以二十多条小艇掩护,排出三十余名水鬼轮番作业,将埋在水下的木桩拆出一个缺口。 在金龙号穿过缺口进入西海湾前,箭塔上掷出的石块共计砸翻四条小艇,致三十二人落水,其中五人被箭射死,十六人受伤。 对金龙号的船长岛津武吉来说,这样的损失低于预期,他难掩兴奋地挥动手臂,命船队的其他战船跟随自己的金龙号,从木桩的缺口处鱼贯而入,驶入西海湾。 期间虽持续受到箭矢和石块的攻击,但对金龙号这种规模的大型战船来说,都不过是隔靴搔痒。 当小鹿山上的一座箭塔率先进入金龙号的射程,岛津武吉一声令下,倭寇们开动投石机,将第一枚“龙血火雷”发射出去。 箭塔上的女战士已提前撤下,但听一声炸雷般的剧响,天火坠落,箭塔在烈焰中轰然倒塌。 金龙号徐徐移动,第二座箭塔也在火海中倒下。 当四座箭塔被尽数烧毁,十六艘倭船在西海湾的浅滩上一字排开,倭寇如出穴的蚂蚁般跳下甲板,朝地峡的方向汇集。 他们迫不及待,一上岸就散成很多二三人一组的小队,争先恐后地寻上南北两侧的大小鹿山。 岛上住的都是女人,这种特别的资源对倭寇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谁也不肯甘落人后,让他人先拔头筹。 他们不约而同地分散开来,漫山遍野地寻找,不放过任何一处房屋,和可能藏人的角落。 遗憾的是,他们不但没有找到女人,就见母鸡也没看到一只。 岛民早在今早警铃响起时,便有条不紊地转移到小鹿山北侧的山洞里,洞口外以树藤作为掩饰,洞口内则有大宗师沈心流亲自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们在各自的房屋里、院落中、山路上和树林间设下各种机关和陷阱,虽然只有不到三天时间准备,他们还是充分发挥出劳动人民的智慧,将整座大鹿岛变作倭寇们的噩梦。 倭寇们三两一组,眼中冒火地扑向山坡上的一间间木屋草庐,随即就爆发出接二连三的惨叫。 他们有的走到门前忽然脚下一空,坠进岛民事先挖好的陷坑,被坑底削尖的木钉刺穿全身,有的走在山崖下的小路上,因触动机关,被崖上滚落的巨石砸破脑袋,还有的穿行于树林间,遭遇木桩从树梢荡下,不及躲闪便被撞断了肋骨。 即使是岛上的孩子,也知道在离家前往今早的尿盆里放入烧红的炭块,像往常的恶作剧般把尿盆悬在门上。当有人推开这扇虚掩的门,盆里的热炭便兜头洒下,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蓝桥、风夜菱和陈玉衡组成一个临时的刺杀小队,幽灵般穿行于岛上的民居和山野之间。他们利用比倭寇更熟悉地形的优势,常常神出鬼没地出现,清除掉几个落单的倭寇后,又赶在其他倭寇发现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各有斩获,蓝桥自是出力最多,先后杀死十四名倭寇,他的流光剑、衣袖内的两柄匕首、鞋上乃至拳头,全都染上倭寇的血。风夜菱展现出近几个月磨练出的冷血战士般的坚硬气质,菱歌戟毫不手软,也杀了七人。 最窝囊的要数陈玉衡,他虽来到东南也有数月,却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到如此大规模的战斗中,杀死三人后,已手抖得厉害。 三人在大鹿山一侧且打且走,合计剿灭倭寇七支小队。他们最后来到山下,从隐秘的草丛中取出一条早备好的木筏,由风夜菱和陈玉衡在两侧划桨,箭一般驶进倭船遍布的西海湾中。 金龙号上的岛津武吉看到这艘自杀般向他们驶来的小艇先是一怔,然后征询身边曾与思君号交过手的黑甲武士吉川宗一:“他们这是什么情况?” 赤龙号覆灭后,天野嘉隆残存的倭寇势力再没有可用的战船,被困邳山岛上两天之后,无奈被藤原景弘路过的船队收编。 天野嘉隆对风夜菱记恨在心,听说藤原景弘是去攻打大鹿岛,便和手下两位黑甲武士吉川宗一、冈崎左卫门一起乘上金龙号,加入到对大鹿岛的作战中。 金龙号开到浅滩,船上大部分的倭寇下船登陆,天野嘉隆和冈崎左卫门也按捺不住屈辱和怒气,随众攻上大鹿岛。 吉川宗一生性沉稳,便留在岛津武吉的金龙号上掠阵,以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 “是冲我们来的。”他淡淡一笑,那只似乎永远稳定的手握上武士刀的刀柄,“不,是冲‘龙血火雷’。” 第473章 大获全胜 蓝桥独自立在木筏的前沿,身形将背后的风夜菱与陈玉衡完全遮住,使二人可以心无旁骛,全力划桨。 他一手拿着李静姝送的剑鞘,一手持着出鞘的流光剑,剑光在日头照耀下亮得刺眼,大氅随着海风猎猎作响,可谓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放箭!”岛津武吉举手喝道,“别让那人过来!” 由于大部分倭寇已跑到大鹿岛上打家劫舍,金龙号上仅余下二十多人,其他的十余艘战船也都只有一两成人留守——肥差当前,留在船上还能剩下什么油水? 稀疏的一轮箭雨射出,被蓝桥随意拨了几拨,便全数落进水里。岛津武吉大喊着让旁边几艘船上的倭寇一齐放箭,这才勉强凑成四五十支箭的规模。 风夜菱和陈玉衡对蓝桥信心十足,任凭他施展“霞满东方”的绝技挡落箭支,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见木筏迅速靠近,吉川宗一跳上金龙号的船头,拉开一张铁胎弓,一支劲箭射向蓝桥的眉心。 蓝桥不退反进,竟双臂张开,由木筏跳上前方的虚空。他脚尖一点,准确无误地踩在吉川宗一射出的箭杆上,把剑踏落海面的同时借力二次腾升,大鸟一般向金龙号的甲板俯冲过去。 “混蛋!”岛津武吉大骂,只道是吉川宗一有意给敌人铺设上船的路,“有你这种手下,难怪天野会输!” 眼见蓝桥凌空掠至,吉川宗一来不及反驳岛津武吉的责难,武士刀离鞘而出,雪亮的刀光斩向蓝桥的小腹。 “小心!”直至此时,风夜菱才第一次为提醒蓝桥注意安全而呼喊。 蓝桥双掌向下虚按,沛然的真气化作两股掌风。那两股掌风斜击在甲板上,立时把蓝桥的下坠之势化作前冲,流光剑从剑影中化出“一剑破晓”的绝招,形如天剑般斩在吉川宗一的武士刀上。 “当”! 伴随一声脆响,吉川宗一的武士刀一折两段,断开的刀尖以毫厘之差划过蓝桥的虎目,险些使后者失去一只眼睛。 紧接着,一道血痕便在吉川宗一的额头上现了出来。 他没有喊叫,没有哀嚎,呢喃着倒下:“好剑法……” 金龙号上其余的倭寇见蓝桥一招击败剑门宗的高手吉川宗一,只吓得面如土色,拿着兵刃既不敢上前搏杀,又惮于岛津武吉的威势不敢后退,一个个只惊恐地盯着蓝桥,冷汗涔涔而下。 这时木筏驶到近前,风夜菱和陈玉衡跳上金龙号的甲板,一左一右站住蓝桥的侧翼,与蓝桥形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三角阵型。 蓝桥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咱们再比一场如何?看谁杀的倭寇最多。” “比就比,谁怕你了?”风夜菱洒然一笑,“你若输了,今晚罚你给我捏脚。” 二人谈笑风生,浑然不把船上的二十多倭寇放在眼里。岛津武吉勃然大怒,把武士刀高举过顶,命倭寇们发起进攻:“都是两只手两条腿,你们二十几个,难道还怕他们三个?” 倭寇初时畏惧蓝桥击杀吉川宗一的气势,此时仗着己方人多势众,也逐渐找回勇气。他们各执刀剑,往蓝桥等人站着的角落杀去。 蓝桥一马当先,流光剑抖出一朵剑花,冲在最前面的倭寇胸口中剑,率先倒下。 接着众人齐涌而上,如半圆形把蓝桥等人迫在甲板边缘,刀剑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捅出,务求把三人迫下甲板。 陈玉衡最先受伤,一个倭寇趁他不备,从同伴的脚边滚出,以倭刀横扫他的下盘,在他的小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找死!”陈玉衡哼也不哼一声,长剑猛地一刺,将那人钉死在地上。 “变阵。”蓝桥见他受伤,将阵型变为倒三角,他和风夜菱一左一右顶在前面,把陈玉衡护在身后。 风夜菱得到更大的出手空间,娇叱一声,菱歌戟如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将身前的倭寇迫出三步开外。 蓝桥再次使出霞满东方,整个人隐在由剑芒包裹的光球里,一下撞进倭寇的人堆里。 这一式绵密的剑法本是守势,防御时可守得水泼不进,此时用作进攻杀入人堆,立时有六人中剑负伤。 将守势用作进攻,代价是真气的急剧消耗,当光球敛去,蓝桥左手抚胸,已开始轻轻喘息。 一个倭寇见他力竭,趁机用刀砍他左肋。蓝桥左手迅速抬起,没用流光剑,而是刺出藏在左手袖口内的匕首,一下洞穿那倭寇的咽喉。 与此同时,陈玉衡顾不上处理仍在淌血的伤口,踏前一步补上蓝桥右侧的空当,三角阵型再转,变成蓝桥陈玉衡在前,风夜菱则被转到断后的位置。 “你先调息,让我来顶。”风夜菱用菱歌戟又扫到一人,随后和蓝桥交换了位置。 “擒贼先擒王。”蓝桥调息片刻,待真气恢复了几成,忽然从陈玉衡和风夜菱之间闪身蹿出,流光剑直取岛津武吉。 岛津武吉怪叫一声,知道自己的武艺尚不及吉川宗一,不敢迎前,反向后撤。 陈玉衡想起去年岳阳突围时风月明对陈曦喊过的话,心中一动,趁机用倭语喝道:“让手下送死,自己却当缩头乌龟吗?” 倭寇们听了这话,纷纷回头去找他们的船长,却见岛津武吉果真被蓝桥追着到处乱跑,不敢回头与之一战。 东瀛人尚武,宁可看到他们老大像吉川宗一那样堂堂正正的战死,也不愿看到他此时懦夫般的样子。他们虽还包围着陈玉衡和风夜菱,但战意已大不如前。 岛津武吉见跑也跑不过蓝桥,最后只得绕着桅杆打转,同时伸手抓来一个喽啰,试图让他挡住蓝桥。 蓝桥反手一记掌刀,将那人砍翻在地。 岛津武吉连忙再跑,却忽然感到颈上一凉,原来是被风夜菱的菱歌战戟抵住。 金龙号失陷,船长岛津武吉和十一名倭寇被俘,余者皆战死。陈玉衡用扯帆的缆绳捆住俘虏,让他们在甲板上跪成一串,同时蓝桥和风夜菱则开动投石机,将第一枚点燃的龙血火雷投射出去。 他们的首选目标是左近的其他倭船,天火坠落,一艘倭船迅速起火,船上的倭寇惨叫着跳下水去。 接着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蓝桥和风夜菱一边感叹龙血火雷不愧是东南海面上最恐怖的武器,一面抓紧装弹投弹,继续攻击西海湾内的倭船。 剩下的艘倭船见势不妙,纷纷起锚,急切地向西海湾外驶去。 但他们却忘记了,西海湾的海底埋着木桩,他们进来时虽破开一个缺口,但那缺口很窄,只能容倭船一艘一艘地鱼贯穿过。 两艘倭船撞上海底的木桩,发出沉闷的巨响,其他的倭船得此“提醒”,赶忙排成一列依次通过缺口。 蓝桥抓住机会,和风夜菱合作默契,投石机不断发射,龙血火雷接连命中如靶子般排在缺口处的倭船,西海湾内烈焰滔天,浓烟避日。 此役算上金龙号,共有十六艘倭船驶进西海湾,却只有六艘成功逃脱,其余九艘战船尽数毁于金龙号的“龙血魔火”。 蓝桥接着把目标对准在大小鹿山上如蚂蚁般乱窜的倭寇小分队。这些已经登陆的倭寇一方面要警惕防不胜防的各种陷阱机关,一方面不知何时又会有天火突然降落,稍有不慎,就会跌入尸骨无存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后路被断,偏又无前路可去,在大鹿岛上丧了魂般乱跑乱窜,形如疯癫,误中机关者、被天火烧中者、还有为争夺掩体自相踩踏相互残杀者不计其数。 大鹿岛保卫战可谓大获全胜——如果没有那枚从西海湾外的鬼龙号上射出,趁蓝桥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大鹿岛的倭寇身上,划过黑烟滚滚的长空后突然坠落,最后命中金龙号的龙血火雷的话。 第474章 剑门少主 火雷命中船尾的甲板。 伴随着巨大的爆炸轰鸣之声,蓝桥首先被撼得浑身一震,紧接着炽热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他好似被空气中一只看不见的手狠推了一把,再无法站稳身形。 “快趴下!”他朝站在船舷处的陈玉衡大喊一声,同时借着气浪的推力掠至风夜菱身边,紧紧抱住她的娇躯,就地一滚把她压至身下,将全身真气灌注在包裹二人的大氅,弓起虎背,硬挨了这次爆炸的冲击。 狂猛的冲击波后是如乱箭般激射的碎陶片,以及燃着魔火的黑色液滴。蓝桥真气爆发,大氅无风自动,带起一股罡风吹散液火,却使他失去保护的背部一连被四枚锋利的碎片击中。 待他重新抬起头来,整艘金龙号已陷入一片火海。 “你没事吧?”他不顾鲜血从背流出,关切地问被他护在身下的风夜菱。 风夜菱眼眶湿润,摇了摇头。 蓝桥忍痛爬起身,立刻又去找陈玉衡。 甲板到处都是火焰和浓烟,他连喊了几声,都没听到陈玉衡回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升起。 他走到陈玉衡方才站的地方,仍寻不见人,刚想再喊,忽听一个微弱的声音呼道:“救……救我……” 但见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岛津武吉被几滴燃烧的“黑龙血”溅到,衣衫被火点燃。他手脚被缆绳捆住,无法自行扑灭火焰,只疼得在甲板不住打滚,同时用嘶哑的嗓音呼救。 蓝桥虽明知他恶贯满盈,但总见不得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眼前被活活烧死,前一把扯开他烧着的衣衫,拉着他跳入海里。 岛津武吉先猛灌了两口海水,紧接着就发觉捆住手脚的缆绳被蓝桥解开,忙划着水浮水面,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此时的金龙号就像一个烧着的大柴堆,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木料爆裂的响声,岛津武吉呆呆地看着,也不知是恼藤原景弘的心狠手辣,还是被蓝桥感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陈玉衡的身体漂不远处的海面,蓝桥忙泅过去将他抱住,把他拖来时的小木筏。陈玉衡双目紧闭,想是被爆炸时的热浪冲击波推下甲板,在空中陷入昏厥后掉进海中。 眼见金龙号已开始在火中倾侧,蓝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把陈玉衡放平躺在木筏,伸开双臂接住从金龙号跳下的风夜菱,又把呆若木鸡的岛津武吉也拉木筏,将木筏划回大鹿岛的岸边。 风夜菱率先跳位于大鹿山西侧的小码头,蓝桥背起仍未苏醒的陈玉衡,和岛津武吉一起也了岸,至于金龙号其余被俘的倭寇,自是没有他们的船长那么好运,只能和金龙号一起葬身火海。 岛津武吉看着在烈焰中倾覆沉没的金龙号,又看看遍布整个西海湾的滚滚浓烟,用倭语喃喃自语了一句,似乎直至此时仍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感到恐惧。 “你在说什么?”失去陈玉衡这翻译,蓝桥瞪着岛津武吉道,“刚才呼救的时候,不是会说汉语吗?” “我是在和你们汉人商人做生意的时候,学会几句汉语。”岛津武吉用汉语苦笑道,“刚才是抱怨,藤原景弘为了不让金龙号落在你们手里,不惜拉自己人陪葬。” 蓝桥心道他所谓的和汉人商人做生意,其实肯定是抢劫了汉人的商船,不过此时他无心追问这些旧事,转而问道:“对藤原景弘,你了解多少?” 岛津武吉眼珠一转,刚想随口敷衍,风夜菱已一脚踢在他的腰眼:“好好说,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不然我就把你扔回海里去。” “女将军饶命!”岛津武吉跪在地,做了个求饶的手势,然后愤愤地道:“左右藤原景弘也不顾我和我兄弟们的死活,他不仁我不义,反正他从未对我这个半路追随他的手下真正信任过,就连这次进攻大鹿岛的行动,也要派吉川宗一来监视我。” “吉川宗一?”蓝桥愕然道,“他不是天野嘉隆的人吗?怎么又成藤原景弘的手下了?” 岛津武吉不答反问:“不知你们可听说过剑门宗?” “当然听过。”风夜菱冷着脸道,“听说天野嘉隆舰队里的两位黑甲武士,吉川宗一和冈崎左卫门就是剑门宗的人。” 岛津武吉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剑门宗原是我国极有名望的剑术门派,出过好几代的剑术宗师,却在十年前被迅速崛起的另一门派玄藏派超越,声势日下。” 蓝桥和风夜菱都是首次听闻玄藏派这名字,彼此对望一眼,示意岛津武吉说下去。 “玄藏派的宗主加藤佑二极有野心,在短短几年间收徒超过千人,分舵也遍布国内各州。”岛津武吉进一步解释道,“听说他的终极理想不仅是统一我国的剑道,更要挑战你们汉人最有名的剑法大宗师。” “他知道谁是我们最有名的剑法大宗师吗?”蓝桥失笑道:“反正我是不知道。” 他本是一句戏言,不料岛津武吉却认真地道:“他将你们几十年前的剑法宗师沈心流视作目标,不过沈心流很多年前就没了音讯,想来已经离世,他的大弟子蓝若海也已败亡,剩下的目标就只有他的二弟子,天莲宗的宗主叶雯。” “他想挑战叶雯?”蓝桥惊讶地道。 “不是挑战。”岛津武吉认真地纠正,“是论剑。” “那是一个意思。” “先别管这些了。”风夜菱打断他道,“接着说剑门宗,面对快速崛起的玄藏派,剑门宗后来怎么样了?” 岛津武吉道:“两派为争夺门徒,曾发生数次火并,剑门宗因人数劣势,接连惨败,最后被玄藏派连根拔起,高手几无幸存。”! “所以吉川宗一和冈崎左卫门就是那个时候逃出来的,因为无处可去,才不得不跟着天野嘉隆做了倭寇。”蓝桥恍然道,“但这和藤原景弘又有什么关系?” “藤原景弘就是剑门宗的少主,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决斗中被加藤佑二杀死,却不料他只是受了重伤,被师叔松冈盛政救下。”岛津武吉道,“吉川和冈崎后来虽听说了他的事,却因为已加入到天野麾下,出于对天野的忠诚,没有离开天野。” “所以这次天野嘉隆投靠藤原景弘,反倒促成了他们重回少主门下的愿望。”蓝桥终于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想起饿小鬼说的神龙大人,又问道:“那藤原景弘自称是神龙大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岛津武吉坦然道:“藤原和松冈最开始下海时,只有他们叔侄二人,历经数年也不过一艘小船,以及十几名水手追随。真正让他们发迹的,是恶龙屿的黑龙血。” 蓝桥和风夜菱同时心中一动,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恶龙屿是否就是传说中那巨龙的脊背?”二人问完,又是相视一笑,风夜菱道:“他的老巢就在恶龙屿吧?至于什么巨龙的脊背,不过是拿来煽动倭寇联合的造势之词罢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岛津武吉无奈地道,“恶龙屿是距此约一昼夜海程的神秘小岛,时而大雾笼罩,只能勉强看到岛山石的影子,形如巨龙的背脊,时而又有海市的奇景发生,远看好似空旷平静的海面。藤原他们很会利用人心,借着这一点称自己为神龙的化身,配威力强大的黑龙血,很快便开始称霸海面。” 蓝桥忍不住道:“黑龙血到底是什么?” “那是恶龙屿岛山石的缝隙间流出的一种浓稠而乌黑的黏液,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如果说整座恶龙屿是巨龙的脊背,这黏液可不就是巨龙背流出的龙血么?”岛津武吉道,“他们一开始还觉得倒霉,怎么找了这样一座环境恶劣的岛屿安家,直到发现黑龙血极易燃烧且水扑不灭,才意识到他们的好日子来了。他们用岛的黏土烧制陶罐,里面灌满黑龙血,然后又制作了第一架投石机以发射威力惊人的龙血火雷,从此成为海神话般的霸主。” 风夜菱不服气地道:“你把恶龙屿附近的海图,以及岛的地形图画出来给我。我倒是想会一会他,看这位神龙大人的神话破灭后,到底还有什么本事?” 第475章 除恶务尽 手边没有笔墨,于是便由岛津武吉拿着一把蓝桥借他的匕首,在码头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刻出恶龙屿附近海域的海图及岛上的山势地形图。 他把匕首还给蓝桥,最后指着山上的一处位置道:“这就是他们收集黑龙血的地方,比半山腰高一些,却没到山顶,藤原在此处设了山寨,常年有人驻守。” 蓝桥此时已由风夜菱帮着取出了扎在背上的碎陶片,他拿回匕首,点头表示记住。不久后陈玉衡幽幽醒转,蓝桥确认过没有大碍,对风夜菱道:“接下来就是扫荡大鹿岛上残存的倭寇了。” 为避免思君号被藤原景弘的船队在西海湾内摧毁,大常一早便驾着思君号离岛,避往远处的海域。她走前曾和风夜菱约定,一旦看到岛上浓烟升起,说明蓝桥等人夺占金龙号,以龙血火雷轰杀倭寇的计策成功,思君号将驶回大鹿岛,助他们扫荡岛上残余的零散倭寇。 思君号很快出现,停靠在大鹿岛的海岸上,大常和船上的女战士们鱼贯上岸,和蓝桥风夜菱等人组成一支三十多人的扫荡队伍。 大常的眼中闪着异芒,不断打量着岛津武吉这迄今为止最有分量的俘虏,仿佛对这一刻期待已久。 岛津武吉再次被缆绳捆住上身,由陈玉衡拉着,跟在扫荡的队伍之中。他被逼着用倭语喊话,说西海湾内的船队已全军覆没,藤原景弘不但将已攻上岛的兄弟彻底抛弃,还用火雷摧毁了金龙号,差点将他活活烧死。 “除恶务尽。”风夜菱沉声吩咐战士们道,“如有不缴械投降者,一律当场斩杀。不过要留心冈崎左卫门,他是剑门宗的高手。” 扫荡进行得十分顺利,对大鹿岛地形十分熟稔的女战士们仅用不到两个时辰,就将大小鹿山各个可能藏人的角落清查了一遍。 倭寇多是以三到五人的小分队行动,撞上风夜菱等三十人的扫荡队伍可谓毫无胜算,在这机关遍布的陌生小岛上更不敢乱跑,除了束手就擒就只有在女战士们的刀下惨死一途。 不少倭寇受岛津武吉的影响主动投降,顺便还供出其他同伴的下落,这也使得整个扫荡行动更加高效。 冈崎左卫门被发现藏身在一颗老树上,他面对岛津武吉的喊话不为所动,选择了和吉川宗一相同的道路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举起武士刀,以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冲向扫荡队伍最前方的蓝桥。 蓝桥肃容拔剑,剑光之盛有若破晓之朝阳。三招过后,冈崎左卫门的咽喉洞穿,仰面倒地而亡。 至于天野嘉隆,被找到时已是一具尸体。他和其他五具尸体一起,都躺在小鹿山岛民藏身的那孔山洞外,只眉心一点血痕,大睁着眼,仿佛至死不能相信,世上还有那样神乎其神的剑法。 沈心流对此早已习惯,悠然地踱着步子——死在他剑下的人,大多都露出过和此君一样的表情。 最后统计战果,倭寇登岛者总共一百五十二人,投降者四十六,阵亡者九十八,另有八人失踪,或藏在岛上未被发现,或已自行跳海逃命。 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风夜菱准备带人开始第二轮的扫荡,沈心流却笑道:“你们累了一上午了,好好休息一下,这点小事,交给我就好。” 贺九龄和其他岛民一起,赶制出十座大木笼,以木桩钉牢在海滩上,把倭寇或四人或五人地关进木笼,任凭他们半截身子泡在海里,承受风吹日晒,以及潮起潮落的洗礼和折磨。 饿小鬼身为此役的“功臣”,没有再被关进木笼,而是成为岛上建造者队伍中的一员,卖力地帮助岛民重新修复箭塔和海底的木桩工事。 这一战大鹿岛的岛民虽没有伤亡,但屋舍院落以及各种生产生活的设施毁坏严重,战后重建的工作漫长而又艰巨。 风夜菱、蓝桥和陈玉衡把岛津武吉带到大鹿山上的小道观,继续询问有关恶龙屿和藤原景弘的事。 他们对每一处细节都会变换好几个角度询问,直到确认了岛津武吉的答案准确无误,才相信他所言属实。 “你们不会真想杀到恶龙屿上去吧?”岛津武吉难以置信地道,“就算你们现在知道了那边的地形,可藤原仍有七艘战船,上百勇士,就凭你们这点人,没可能有胜算的。” 风夜菱不屑地道:“在今日之前,你们又可曾想到这一战会败?除恶务尽,斩草除根,藤原景弘一日不除,东南一带便始终不得安宁。” 这时沈心流回来,说剩下八个行踪不明的倭寇又给他找着五个,还有三个据说也在海上发现浮尸,请风夜菱出去确认。 风夜菱一想反正话也问得差不多了,便留下陈玉衡守在道观,和蓝桥沈心流一起去查看倭寇的情况。 大常把海上的三具浮尸捞起,再加上被沈心流找到击毙的五人,参与此战的所有倭寇便已全数找到。 他们挖开一个大坑,把一百零六具倭寇死尸尽数填埋,又确认了关押俘虏的木笼足够坚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常……”风夜菱本想唤大常和他们一起喝酒庆功,却发现大常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刚才挖坑的时候好像就没看见她。”蓝桥回忆着道。 沈心流提醒道:“回道观看看吧,刚才我就看她心神不宁的。” 众人回到道观,一进门就被门内的血腥场面吓了一跳。 只见岛津武吉倒在地上,血迹流成一大滩,陈玉衡和大常站在一边,前者拿着长剑,后者持着短刀,刀剑的锋刃上也有血迹。 “都是我不好。”陈玉衡苦笑地解释,“刚才我见没什么事,他也不吵不闹,就打了个瞌睡,若非大常姐及时赶到,我就被他暗算了。” 原来岛津武吉担心自己即使吐露了恶龙屿的秘密,仍难逃被岛民处决的命运,便趁陈玉衡打瞌睡的时候磨断了捆绑四肢的绳索,抄起一块青砖拍向陈玉衡的后脑,想杀了他后逃走。 不料大常刚巧走进道观,大喝一声将陈玉衡惊醒。后者一个激灵反手一剑,就刺进了岛津武吉的身体。接着大常也拔出短刀,在岛津武吉身上连砍二十多刀,终于将他砍倒在地。待风夜菱等人赶到,岛津武吉已然气绝。 “你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等埋了岛津武吉的尸体,风夜菱问大常道。 “其实我本也是来杀他的,怕大姐头不同意,这才偷跑出来。”大常叹了一口气道,“我的两个儿子,我家公婆和官人,都死在这个人的手上,他的那张脸,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风夜菱默然良久道:“若你直接向我提出请求,我确有可能让你先暂缓动手,不过没想到你私自动手报仇,却反救了玉衡一命,可知人间的是非善恶,并不是那么好下定论的,倭寇作恶多端,除恶务尽可能也没有什么不对。” 沈心流哈哈一笑,拍了拍大常和陈玉衡的肩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下一步要想为更多的人报仇,还是要去找藤原景弘算账。” “对。”蓝桥精神一振道,“东南沿海的倭寇本是乌合之众,全仗藤原景弘这自封的‘神龙大人’捏合成联盟,才具备攻略府县的能力,只要他一倒台,倭寇联盟立时土崩瓦解,重现当年各自为政的混乱局面。” “准备出发吧,到恶龙屿去。”风夜菱抱住因刚报了仇仍心潮难平的大常,“除恶务尽,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战。” 第476章 黑龙血潭 恶龙屿岛如其名,形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其龙头伸向东北,四肢向东,龙尾则甩向西。藤原景弘停靠战船的港口,就位于岛东的这几只“龙爪”上。 按岛津武吉在大鹿岛道观里的交代,藤原景弘对这座可产出“黑龙血”的大本营极其看重,环岛一周共设下八座哨塔,其中龙头一座,龙尾一座,龙背两座,龙的四肢各一座。而除了随队进攻大鹿岛的十七艘战船外,还有两艘战船启明号和大蛇号未曾参与行动,负责留守恶龙屿。 哨兵一旦发现可疑船只靠近,便会敲锣示警,启明号和大蛇号将迅速离港,对来犯的敌人展开攻击。 大鹿岛一战,鬼龙号和另外六艘战船撤退,恶龙屿将有包括鬼龙号在内的合计九艘战船等待着思君号的到来。 正面对抗明显不是办法,众人经过商议,决定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他们经过一昼夜的海程,抵达恶龙屿海域时正值第二日暮色将临,伴随着温度下降,恶龙屿外的一圈海域开始被浓雾笼罩。 思君号在恶龙屿的西南放下三艘木筏,风夜菱、蓝桥、沈心流和陈玉衡加上二十三位女战士登上木筏,幽灵般钻进雾中,驶向“巨龙”甩向西边的“龙尾”。 与此同时,思君号上剩余的十几名女战士在大常的指挥下继续驾船,思君号转到恶龙屿的东边,向其中一只“龙爪”迅速靠近。 有过赤龙号的教训,藤原景弘对思君号的突袭套路已有准备。他吩咐手下加强警戒,特别是对四只“龙爪”的港口地带,以免赤龙号被焚于港内的悲剧重演。 所以当思君号一从雾中露面,四只“龙爪”上的哨塔便同时敲响铜锣,港口附近的倭寇立时进入战斗状态,有的占据高地或掩体弯弓搭箭,有的则跳上战船,准备出击。 藤原景弘对自己的“料敌机先”非常满意,亲自登上鬼龙号,和负责守卫恶龙屿的启明号大蛇号一起,离港追击思君号。 思君号本就是试探,见鬼龙号离港,马上掉转船头,利用其速度和机动性上的优势在大雾中穿行,吸引着敌人注意力的同时,又与敌船保持距离,不会真被追上。 当恶龙屿上的倭寇都把注意力放在东侧海域的时候,三艘木筏悄无声息地驶向恶龙屿的西侧海岸。在冲出浓雾笼罩的海域后,立在“龙尾”上的哨塔已在夕阳的余晖中清晰可见。 塔上的哨兵正密切关注东侧海域中时隐时现的追逐战,对从西侧出现的木筏无所察觉。当木筏继续靠近海岸,哨塔进入翳影弓的射程,风夜菱把翳影弓拉作满月,以当年射死张伯英为母报仇的专注度一箭射出。 箭矢以一道完美的弧线升上半空,披着霞光如流星般坠落。 哨兵听到破风声刚察觉出不对,还未来及转头就被箭矢射中,哼也不哼地倒下。 三艘木筏顺利靠岸,一名女战士爬上哨塔,换上那已死哨兵的服饰继续“站岗”,余者则沿着岛津武吉画出的路线,向位于“龙脊背”上的黑龙血潭靠近。 和大多数岛屿一样,恶龙屿的中心有一座山峰突起,远看好似出水的龙脊背。这山峰被倭寇称作龙剑峰,峰顶海拔百二十丈。 黑龙血潭位于龙剑峰海拔九十余丈高的一片密林之中,粘稠刺鼻的黑龙血浆从两块巨岩的岩缝里渗出,在岩缝下汇聚成一汪小潭。藤原景弘为保护这处重地,在黑龙血潭附近建起一座山寨,山寨内建有两座土窑,由三十人驻守,每月换班。 这三十人除了负责警戒守卫山寨,还负责在土窑烧制陶罐,将潭中的黑龙血制成威力惊人的龙血火雷。 驻守山寨的任务并不受欢迎,不但因为山寨狭小不能擅离导致的枯燥乏味,更因为不停散发出刺鼻气味的黑龙血潭。 那气味闻上一口便会令人蹙眉,一个时辰就容易感到恶心,在这边守上一个月,更是几乎让人难以忍受。 因此当锣声一响,再没人有兴趣烧窑制陶,倭寇们纷纷抛下手中的工具,有的爬上高处,有的则跑到寨门边,探头探脑地向远处的海面张望,看发生了什么变故。 山上林密,即使出了寨门也很难看到海上迷雾中发生的追逐战,两个胆大的倭寇索性抛开顾虑,直接攀上龙剑峰的峰顶,这才在大雾的缝隙中看到一追一逃的鬼龙号和思君号。 但他们还没来及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两把冰凉的宝剑已分别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到底出什么事了?”当二人回到山寨,留在寨中的其他倭寇一边开门,一边急不可待地追问。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因为就在寨门洞开的刹那,风夜菱、蓝桥和沈心流带着随行的二十多名女战士分从左右两侧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寨门,对毫无准备且不知所措的倭寇们展开无情的歼灭。 风夜菱一马当先,菱歌战戟舞得呼呼作响,刚一踏入山寨就一连扫倒六名试图上前迎战的倭寇。 蓝桥从左翼深入,为缓解风夜菱的压力,径直向更深的寨内冲杀,沈心流采取同样策略,三人的阵型由中间突出的犀牛角变成两侧突出的鹿角,随后女战士们也从左右两侧杀入山寨,就只留下风夜菱一人屹立在寨门前。 山寨的遭遇战很快变成单方面的屠杀,利用一场令敌人猝不及防的突袭,己方的作战精英充分发挥出他们单兵作战的优势,不但将敌人的反抗之力彻底击溃,还试图捕捉每一个企图逃离山寨的倭寇。 最理想的情况是,将守卫山寨的倭寇尽数歼灭,这样藤原景弘就会对山寨失陷一事一无所知,直到他们用黑龙血在恶龙屿燃起业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当风夜菱以菱歌戟扫中一名倭寇,那倭寇倒飞而出撞上寨墙,竟把寨墙撞开一个大洞。另一名倭寇见状连忙钻出寨墙逃命,风夜菱想去追,却见又有两名倭寇试图闯寨门逃离。 无奈之下,她只得横戟拦住从寨门逃离的倭寇,待解决了他们,刚才钻出寨墙大洞的倭寇早已去远。 “跑了一个,他们马上就会知道山寨发生的变故。”待其他的倭寇尽被屠戮,他们彻底取得山寨的控制权后,风夜菱忧心忡忡地问。 “那咱们就改变计划。”蓝桥略一思索,沉声道:“黑龙血潭对藤原景弘至关重要,他必然会不计代价地夺回此地,而只要倭寇大举来攻,我们就可以兵分两路,一路留守山寨,在此地设下天罗地网引倭寇入彀,另一路则从北侧的小路下山,趁倭寇主力上山的机会,带着这些龙血火雷,烧掉他们港口的战船。” 风夜菱点头道:“计划是可行的计划,但我们只有二十多人,要怎么分呢?”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港口的战场是摧毁倭寇核心实力的关键,且有可能会和留在港口的倭寇正面交锋,要想把他们的九艘倭船全数烧毁,我们必须派出最强力量。菱儿,师公,你们走一路,带上玉衡和女战士们,一定要抓住战机烧掉他们的船。这样就算不能一举将他们全歼,至少也能把他们困在岛上。” 风夜菱瞪大了眼道:“那你呢?” “另一路由我负责。”蓝桥胸有成竹地道,“我一人一剑,借着这血潭、山寨和密林,保证让藤原景弘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第477章 业火焚山 那逃出山寨的倭寇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到港口却见不到藤原景弘。 当然,因为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现正在鬼龙号上,追击来犯的思君号。 倭寇们在港口又是敲锣又是击鼓,藤原景弘都因相隔太远没有听到,直到港口的倭寇点起一座大火堆,黑烟冲上半空,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家后院失火。 藤原景弘迅速放弃追击,命鬼龙号、启明号和大蛇号立即返航。待他上岸问清山寨失守的经过,先是一巴掌扇在逃出来的手下脸上,怒道:“一群废物。” 那人吃痛,也明知自己犯错,捂着脸颊不敢作声。藤原景弘又追问道:“你说他们只有二十多人?” “只有二十多人。”那人重复道,“但领头的几个贼人非常能打,看起来都是会功夫的狠角色。” “哼,再能打还不是两只手两条腿?三十人打不过,那咱们就六十人,九十人,一百二十人。”藤原景弘不屑地道,“我亲自带队上山,倒要看看他们是否生着三头六臂。” 松冈盛政愤然道:“我陪少主去!这些贼人狡猾得紧,刚才那艘船是故意引我们去追的。” “无论如何,山寨必须尽快夺回,那是我们成就霸业的根基。”到了这时,藤原景弘反又冷静下来,摇着折扇淡然道,“但港口这边也不能不防。” “他们一共才二十多人,分兵人就更少,据着一个小小山寨,咱们一百多人上去,他们插翅难逃。”松冈盛政凑至藤原景弘身前,提议道:“咱们把平时跟船出海的人都带上,还让川口兄弟留守港口就行。他们的大蛇号和启明号各有三十人,难道还防不住这点人的袭击?” 藤原景弘想想有理,便叫来大蛇号和启明号的两位船长川口大郎和川口次郎,吩咐他们紧守港口,切勿被贼子所乘。 这两人是亲兄弟,也是最早投靠藤原景弘的骨干,极得信任,所以藤原景弘每次出海作战,都留下他们镇守恶龙屿。 藤原景弘说完,松冈盛政又补充道:“他们手上很可能已获得了黑龙血,要是觉得打不过对手,你们就驾船离港,港口守不住不要紧,船保住了就行。” 二人嘴上说着“遵命”,却都忍不住向松冈盛政投去不满的目光。因为总承担留守的任务,他们和他们的手下在倭寇中常被看低,这次敌人进犯恶龙屿,本应是他们立功的机会,却又被松冈盛政提议留在港口。 更可气的是,松冈盛政对他们的“嘱托”充满对他们能力的讽刺和不信任,他自己却自请随藤原景弘同去,面对一队才二十来人的入侵者,动用超过一百人上山,很有抢功的嫌疑。 但既然是藤原景弘亲自下的命令,川口兄弟自也不能反对,只能眼看着松冈盛政召集倭寇列队,然后和藤原景弘一起消失在龙剑山上的密林之中。 “混蛋!”川口次郎蹲在大蛇号的甲板上,气得一拳打翻一个装酒的木桶,“那帮贼子不来也就罢了,要是敢来,咱们一定把他们打败,看那松冈以后是否还敢小瞧咱们兄弟。” 夜幕笼罩,龙剑山上一片静谧,黑暗中只有从枝叶缝隙透下的月光,以及树影摇曳的沙沙声,环绕在藤原景弘身旁。 从港口到山寨,这条小路他已不知走过多少遍,对路上的每一道转弯,每一棵树,甚至每一级石阶都熟稔于心。 随着离山寨越来越近,一股刺鼻的气味隐约从空气中飘荡出来。 “是黑龙血。”松冈盛政同样嗅到这股气息,抢着道。 “不太对劲。”藤原景弘蹙了蹙眉,又挥着折扇把空气往鼻下扇了扇,疑惑地道:“以前似乎还要再走近些,才能嗅到黑龙血的气味。” “是不是风向……”松冈盛政一句话还没说完,藤原景弘忽然加快脚步,几乎小跑着冲向山路的尽头。 往常二刻钟可以走完的山路,此时他只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山寨的大门敞开,内中没有一星灯火,似乎空无一人。 藤原景弘把折扇悬回腰际,同时拔剑出鞘,缓步走进寨门。 “仔细搜查每处角落,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贼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游目四顾,搜索是否有敌人藏匿在附近,忽然脚下传来异样的触感,仿佛踩进泥汤之中。 “这黑龙血……”他猛一抬头,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但见山壁上本来只有两指宽的岩缝,不知何时竟被人豁开一个斗大的裂口,原先涓涓细流般从岩缝渗出的黑龙血,此时就如喷泉似的从裂口溅射出来,不但把那汪黑龙血潭扩大了一倍有余,满溢的黑龙血更是沿着地上交错纵横的沟槽流得到处都是。 东侧的山坡,北侧的悬崖,西侧和南侧的陡壁,全都有黑龙血蛇一般流下的轨迹。 一股寒意从藤原景弘的背上升起。 他知道,自己正踏入敌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不过他终究见多了大场面,虽明知身陷险境却不慌乱,反而在一瞬间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必然是岛津武吉,岛津武吉没有死在金龙号上,而是出卖了他,供出了恶龙屿的秘密。 “快退回去。”他沉声喝道,“千万不要点火。” 随他而来的倭寇因为这是夜袭,为不惊动敌人,事先没点火把,此时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更不敢点,从后队开始,一点点退出山寨。 “走得这么容易吗?”一声浅笑,火光亮起,一道人影出现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 “这些都是你干的?”和岛津武吉一样,藤原景弘能听懂汉语,怒极反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姓蓝名桥字怀远,等阁下见了阎王,可一定别忘了。”蓝桥把玩着手中的火折子,将其越吹越亮,“台温二府的千万百姓,可都等着阁下呢。” 不等对方再说一句,火折子就像没拿稳般从他的手中落下,如一道流星,点燃了燎天的业火。 首先亮起的是一条蓝色的火龙,火焰沿着地上流着黑龙血的沟槽迅速蔓延,很快又点亮两条与之交错的火龙。 山寨内的黑龙血一条一条地被点燃,随后那注满黑龙血的血潭轰的一声烧了起来,橙红色的火焰直窜起七丈多高,如火山爆发,让人生出地狱般的幻美之感。 最后那火焰烧进黑龙血的源头,在岩缝内爆起一声巨响,数不清的火星光点,以及石栎碎屑,顿时如烟花一般四散爆开,把最靠近岩壁的几个倭寇炸得倒飞而出,飞入无尽黑暗的虚空之渊。 “快跑!”倭寇们早已见状色变,听到藤原景弘的怒吼立时四散逃命,三条可以下山的小路全都挤满了人。 那些流下山坡的黑龙血带着滚滚的黑烟,把一条又一条的火龙从山寨引入密林。 密林很快燃烧起来,从树枝树叶,到树上的藤蔓,再到树干,一传十十传百,风助火势,火借风媒,烧得比人跑得还快。 跑在最前方的一名倭寇眼见一棵大树被火烧得就要横着倒下,想再紧跑两步冲过去,却不料脚下一滑,打着滚跌落了山崖。 他身后的倭寇被倒下的树干挡住去路,噼啪作响的树干燃着四尺高的火焰,且还有越烧越旺的趋势。两个胆大的倭寇试图跳过树干,然而一根树干之后又有另一根树干,他们无力再跳,被活活烧死在两根树干之间。 剩下的倭寇再不敢强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眼中都只看到绝望。 没人有把握逃出去,在整座龙剑山被业火吞噬之前。 第478章 港口激战 见山上火起,风夜菱的心里突地一紧。 那感觉就像是,一件至为重要珍贵的东西正开始从她的掌心滑落,任凭她怎样攥紧手指,都无力阻挡。 沈心流看出她的不安,轻抚着她的头发道:“别担心,那小子命大,不会有事的。” 风夜菱点点头,强自收敛心神,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一百五十步外的倭船码头。 为方便保护,川口兄弟把包括鬼龙号、大蛇号和启明号在内的九艘战船紧挨着停在一起,在恶龙屿最长的“右后爪”的左岸排成一列。战船上灯火通明,倭寇们有的在栈桥上巡视,有的立在船头两侧,还有的甚至爬上桅杆,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 “他们好像有防备。”陈玉衡有些紧张地道, “事到如今,有防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风夜菱扫视着分布在各处的倭寇,“倭寇数量在六十上下,船上岸上都有人。这处地形奇特,‘龙爪’之上地势狭窄,但从咱们藏身的这‘龙腹’处想前往‘龙爪’,地形却又十分开阔,看来也只有强攻一途。” 沈心流沉声道:“关键是不让他们乘船逃走,这些倭寇罪大恶极,一旦让他们全身而退,还不知要荼毒多少沿海百姓。”他因费氏的关系,对倭寇犯边有切肤之痛。 风夜菱又观察片刻道:“他们人数虽有我们的三倍,却过于分散,这九艘船停成一排,咱们只要一路烧过去,就没人能挡住我们。至于如何阻止后面的倭船逃走,我想……” “我来。”沈心流似乎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一只手在她肩上拍了拍道,“等下我一个人往里闯,吸引倭寇的注意力,你们隔几步跟上,只管烧船就行。” 风夜菱愕然道:“可外公你……被那么多人围攻可不是说笑的,还要提防从各处射来的冷箭。” 沈心流转头看了看龙剑山上燃着的烈火,大笑道:“那小子一个人拖住倭寇的主力,眼前区区小事,难道还能难倒外公吗?” 他拿起从山寨里缴获的长矛,在一只盛满黑龙血的陶罐里沾了沾,高喊一声,从藏身的树丛里杀了出去。 风夜菱知道战机已至,决不能辜负沈心流为他们创造的条件,精神一振,拉开翳影弓,有样学样地把箭簇在陶罐里沾了沾,然后点燃箭簇,一箭射出。 燃着的箭“嗖”地一声窜上穹顶,越过大步向前的沈心流,又从高空华美地坠落,准确钉在最靠近“龙腹”的启明号的桅杆上。 倭寇没想到对方以区区二十人之力竟然真敢强攻,一阵哗然之后纷纷刀剑出鞘,三支劲箭首先从三艘战船的高处射出,直取沈心流。 沈心流久经沙场,如今虽然年迈,倒还不把这种程度的攻击放在眼里,他长矛一抖,一拨一扫,利用三支箭射来的时间差把三支箭扫落在地。 川口次郎高举武士刀,情绪激昂地道:“咱们六十个弟兄,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糟老头子?给我上!” 十二名倭寇率先跳下甲板,各执刀剑地冲向沈心流,同时站在高处的倭寇再次放箭。 沈心流身形闪动,时而来到左岸,时而又欺近右岸,让放箭的倭寇捉摸不定,更难预判他的走位。 十二名打头阵的倭寇很快杀至,沈心流长矛一扫,附在矛锋上的黑龙血被插在栈桥旁的一支火把引燃,随即便虎入羊群般冲进了倭寇之中。 短兵相接的时刻终于到来。 风夜菱率领女战士们离开树丛,几乎人手一个地提着从山寨拿下来的龙血火雷,冲向排在岸边的第一艘战船。 依次排开的九艘战船中,启明号最近,鬼龙号最远,大蛇号则排在鬼龙号旁。启明号因在桅杆上中了风夜菱一箭,燃烧的黑龙血顺着桅杆滴落,甲板上已是星火四起。 几名守在启明号上的倭寇见势不妙,慌忙跳船逃生,被风夜菱迎头赶上。她的燎原十三式全力展开,几名倭寇不及抵抗便纷纷倒地。陈玉衡紧随其后,也手刃一人,紧张得手心冒汗。 不待风夜菱吩咐,两位女战士跳上启明号,把陶罐中的黑龙血泼洒在甲板上,任由烈火将船覆盖。 接下来是第二艘船,六名零散的倭寇同样没有多少抵抗之力,很快被如战车般前进的风夜菱和女战士们打倒。第二艘船很快也被泼上黑龙血,同样陷入火海。 站在鬼龙号上指挥全局的川口大郎情知不妙,知道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但沈心流一个人冲在最前面,要想阻止风夜菱等人的烧船行动,就必须先越过沈心流。 眼下有包括川口次郎在内的近二十人都被沈心流牵制,这老者虽须发皆白,却武勇至令人难以置信,围攻的倭寇们不但似乎寻不到他的弱点,反而屡屡被他抓住配合间的破绽,时不时地打倒一两个。 不过沈心流似乎也受年龄所限,气力远不如年轻人般旺盛,初时犀利的攻势过后,面对川口次郎猛虎下山般的刀法以及多达十余人的围攻,也只能紧守门户,不敢冒进。一旦有倭寇倒地,后面的人立刻填上空位,他便再次陷入困局,很难再向前进。 眼看风夜菱等人已烧至第五艘船,女战士们即将与沈心流会合,川口大郎不禁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要是一见沈心流等人出来,立刻命令众人开船离港,他们可能不会有什么损失。他终究还是存了擒敌立功的心思,想向松冈盛政证明他们的实力,才选择了迎战。 只是现在众人激战正酣,反悔已是太晚,川口大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孤注一掷,把全部人手投入战斗,打倒沈心流,再击退风夜菱率领的女战士,要么…… 一股寒意从川口大郎的脚下升起,让他缓缓后退。 身旁的一名倭寇疑惑地道:“老大,我们……” “咱们在鬼龙号上还有多少人?”川口大郎低声问道。 “算上老大十一个。”那倭寇焦急地道,“他们杀过来了,咱们还不上吗?” “不。”川口大郎摇了摇头,痛苦而坚决地道,“趁还来得及,解开缆绳,咱们快走。” 第479章 无路可退 由于事先被蓝桥动过手脚,三条下山的小路,或有燃烧的树干倒下,或有山上的巨石滚落,此时皆已被堵死。 倭寇们绝望的叫声响成一片,数不清的人影如无头苍蝇般在火光与浓烟中乱撞,试图找寻求生的出路。他们有的闯入密林,遭烟熏火燎,有的脚下踏空,跌落陡崖,惨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整座龙剑山如同修罗地狱,在无尽业火中熔炼着罪恶的生灵。 藤原景弘和松岗盛政最后离开山寨,在他们身前,三条下山的小路往无尽的火海里延伸,腾起的烟雾反射着火光,在龙剑山的上空形成一层妖异的彤云。 “少主,我们走哪条路?”松岗盛政轻声问道。 “跟我来。”藤原景弘转头向左,没有选择任何一条下山的路,反而走上一条狭窄的上行石阶,“这是一条岛津也不知道的秘径。” 松岗盛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道:“那个山洞!” 藤原景弘含笑点头:“咱们可以从山洞里的隧道穿到北侧的悬崖边,虽看似是条死路,但以你我二人的功夫,沿着悬崖攀援而下应该不算太难。” 松岗盛政的眼睛更亮:“北崖地势较高,山火一时烧不到那边,而且敌人的情报既然来自岛津,那便肯定不包括这条隧道。” 藤原景弘走到一处爬山虎覆盖的山壁前停下,冷哼一声道:“当初没把这条隧道告诉岛津,就是防他一手。” 他挥剑挑开爬山虎的绿藤,山壁上露出一个三尺来宽的幽黑洞口:“师叔,你先走。” 松冈盛政心中一阵难过,不敢也不愿去想藤原景弘这样安排,是否也像防岛津武吉般防着自己,防自己在狭窄的隧道内从身后暗算他,只暗叹一声,率先走进隧道。 隧道不长,二人用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就从另一端的洞口鱼贯串出。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蓝桥也正立在崖边,仿佛恭候多时。 “信任这东西最是奇妙,有些时候你信任他人,他人也会回报你相同的信任,而当你对他人失去信任,你就更容易遭受背叛。”蓝桥一双虎目紧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岛津武吉早就自己找到过这条隧道,正因为你从没告诉过他,他才逐渐失去对你的忠诚和信任。” 藤原景弘虽也会说几句汉话,但蓝桥一口气说那么多,他一时仍无法全部理解:“废话少说,现在你一个人,难道还想以一敌二?” “以现在的火势,最多一刻钟便可以烧到这里,把这片草木茂盛的悬崖化作灰烬,我就算不能打败你们,拖延时间又如何?”蓝桥哂道,“醒醒吧,你们已无路可退了。” 松冈盛政恨声道:“你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那咱们就比比,看谁先死。”蓝桥耸耸肩,随意地摇晃着手里的流光剑,满不在乎地道:“很好玩的游戏,不是吗?” ~~~~~~~~~~~~~~~ 风夜菱发现鬼龙号离港时,还剩两艘船没开始烧。 当时她正带着四名女战士,往第七艘船的甲板上泼洒黑龙血,揩汗时抬眼一看,就见排在最后的鬼龙号已脱离栈桥,驶开一丈有余。 “他们要跑!”风夜菱没想到川口大郎竟会抛下仍在栈桥上与沈心流激战的弟弟,独自开船离开,忙向赶去给沈心流助拳的陈玉衡招呼。 陈玉衡听得一愣,待也看到鬼龙号逐渐驶离,立时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若非看到陈玉衡的诡异神色,就连激战正酣的川口次郎本人,也对已被兄长抛弃的事实毫不知情。 他天生悍勇,往往敌人越是强劲,就越能激起他的斗志。若论单打独斗,他自不是“天剑”沈心流的对手,但此刻和十几名兄弟围攻,沈心流又受体力所限,无法在他们的刀剑丛中长驱直入,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机会。 川口次郎刀风呼啸,无不往沈心流的各处要害招呼,沈心流一时虽难以将眼前的倭寇尽数打倒,守稳门户给风夜菱等人创造空间总还绰绰有余。一时间双方的精神全都集中在眼前的战场,根本无人察觉,鬼龙号在背后悄然离开。 “混蛋!”川口次郎转头看时,鬼龙号已离开有二十余丈,他瞪眼看着站在舵盘后的兄长,发出难以置信地怒吼。 川口大郎却看也不看这边一眼,不断地打出手势,示意手下加快划桨扯起风帆,似乎只恨自己跑得太慢。 风夜菱在刚泼了黑龙血的第七艘船上点起火后,川口次郎已成孤军。女战士们刀剑齐出,惨叫声接连响起,含川口次郎在内的倭寇只剩下八人。 “先别管他们,来几个人跟我上船,咱们追!”风夜菱一边挥手一边往港内的最后一艘战船大蛇号上跑。 陈玉衡看了一眼沈心流,沈心流笑道:“跟她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然而他点了点头,刚想跟着风夜菱上船,就见一道火光划过夜空,紧接着一声爆响,大蛇号已燃起烈焰。 是从鬼龙号发射的一枚龙血火雷。 风夜菱一只脚本已踏到大蛇号的甲板上,无奈火烧得太快,灼人的热气直逼面颊,迫得她又退回到栈桥上。 无路可退的七名倭寇把川口次郎围在正中,试图做最后的抵抗,沈心流背抄着手,一步步把他们逼向栈桥的尽头。 “老头,敢不敢和我决斗?”川口次郎知道逃生已经无望,一把推开身旁的手下,扬起雪亮的武士刀。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的企望,就是以武者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战死。 沈心流抛掉手中的长矛,接过女战士递来的一把长剑,肃容道:“我成全你。” 二人缓步靠近,就在刀剑即将出手的刹那,忽听女战士和倭寇们一齐发出惊呼,又一枚龙血火雷呼啸着从天而至,正落在沈心流和川口次郎之间。 风夜菱大声疾呼:“快趴下!” 巨大的爆轰声响彻天际,滚烫的气浪如排山倒海,把立在栈桥边上的七名倭寇推落海中,另一边观战的女战士们也有几人倒地。 爆炸的核心处,川口次郎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脖子拧成一个可怕的角度,显然在落水前就已经毙命。 沈心流虽在危急时刻以真气护住全身,仍被气浪掀翻,身躯在空中滚了两转,最后撞在海边的礁石上。 重新站起的女战士们慌忙去救沈心流,待把他抬到安全地带,就见他从口鼻到胸腹再到大腿到处都是流血的伤口,让人几乎不忍直视。 “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到入土的时候。”沈心流轻轻喘着,宽声对蹲在旁边的风夜菱道,“还等着抱我的曾外孙呢。” 风夜菱本已眼眶含泪,待见沈心流说话时中气尚在,面庞也还有血色,确不似将死之态,便稍稍放心心来,脸上一红道:“外公又笑菱儿。” 远处的鬼龙号上,川口大郎一边心中默念着弟弟,一边看向面前黑暗的海天交界。 恶龙屿被抛在背后越来越远,从明天起,他将凭借这艘鬼龙号,重新创造传奇,属于他川口大郎的传奇。 他刚深吸了口凉爽的海风,一名手下来报:“敌船向我们开来了。” 川口大郎一看,原来是几个时辰前曾追击过的思君号。此时恶龙屿附近海面的雾气稍散,从思君号的桨频和帆型可以看出,是全速向鬼龙号驶来。 “迎战!”川口大郎喝道,“发射龙血火雷。” 四名倭寇熟练地设置好投石机,很快发出第一枚龙血火雷。 思君号在怒涛之上时沉时浮,第一枚火雷并未命中。 “再打!” 第二枚火雷又发了出去。 这次火雷命中,思君号的船头燃起烈火,却丝毫没有减速,仍全速向鬼龙号冲来。 第三枚火雷落空,第四枚再次命中思君号的甲板。 此时思君号已驶到不足四百步的近处,但见其甲板上火起数处,却没人有救火的意思。 一方面是因为人手不足,大部分女战士都已随风夜菱登岸,船上除了留下几人划桨,再没有剩余的劳力。 另一方面,大常和留下来的女战士们都已抱定决心,不让任何一名倭寇生离恶龙屿。 哪怕同归于尽。 见思君号已近在眼前,川口大郎终于明白了对方和自己玉石俱焚的用意,他命手下放箭,又匆忙命他们转向躲避,但为时已晚。 在速度上本就更胜一筹的思君号以一往无前的决绝撞上鬼龙号,坚硬的角铁直接撞进鬼龙号的右舷,同时也把船上的火焰引到鬼龙号上。 大常和女战士们已提前跳船逃生,扶着木板远远游开,然后往恶龙屿的方向划去。 川口大郎仰天长叹,看着鬼龙号上越烧越旺的大火,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难逃此劫。 烧死是死,溺死是死,就算能侥幸回到恶龙屿上,也还是难免一死。 他踽踽走到船尾,抽出锃亮的武士刀,用衣袖擦了擦,露出一个嘲弄命运般的诡异笑容,挥刀自尽。 第480章 流光一闪 剑门宗在东瀛有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自“剑神”长谷太郎创派以来,共传过九位宗主,其中不乏可与中土顶级剑客一较高下的宗师级高手。 藤原景弘早在幼年就展现出卓越的剑术天赋,被选为剑门宗主的下一代继承人。他痴迷剑道,到剑门宗被玄藏派击败之前,始终专心练剑,不问世事。他没有辜负他的天赋,即使是早他十七年入门的师叔松冈盛政,和他较量也是败多胜少,可以说是东瀛几十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他与松冈盛政流亡下海后,每每仗着鬼龙号与龙血火雷克敌制胜,近年已鲜少亲自与人动手,现在被蓝桥逼入绝境,他在内心埋藏已久的武者之魂,不禁就像这龙剑山上的焚天业火,再次燃烧起来。 松纹剑是剑门宗创派祖师长谷太郎的佩剑,经一代代剑门宗主之手,最后传到藤原景弘手中,被藤原景弘视为至宝,虽几年不曾出鞘,却始终随身携带。 “是时候了。”藤原景弘朝松冈盛政看了一眼,缓缓抽出松纹剑,一步步向蓝桥逼近过去。 松冈盛政会意,也拔出一柄剑锋微微倾斜的造型奇特的长剑,从另一角度配合着,几乎与藤原景弘同步迫向蓝桥。 他们二人多年前便有这样的默契,面对玄藏派高手的围攻临危不乱,从灭顶的灾祸中全身而退。 若单以剑法论,剑门宗并不逊色于中原剑派,甚至在七十六年前,他们的宗主远藤一郎前往中原挑战,还曾胜过当时的华山掌门窦牧一招。事后窦牧愤然离开华山,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徒弟晋子宁,后者则正是日后沈心流的授业恩师。 所以当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同时施展剑门宗历史悠久的剑法绝学,即便如叶雯慕容英级的顶尖高手也不得不全力应对,何况对东瀛武学所知甚少的蓝桥? 因此面对从藤原和松冈手中亮起的剑光,以及先于剑光迫体而来的重重杀气,蓝桥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太低估对手的实力了。 他之所以敢一个人在此截杀藤原景弘,是以为藤原景弘功力应与同出于剑门宗却被他击败的吉川宗一和冈崎左卫门相仿,就算强些也不会超过太多级数,直到藤原景弘的松纹剑迫至眼前,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厉害。 剑门宗的剑法首重气势,同时追求绝对的速度和力量,没有太多眼花缭乱的虚招和变化,也没有绵密繁复的守势,每次出击往往倾尽所有,就算不能一击制胜,通常也能让对手无力还击,最后被逐渐累加的气势压垮。 藤原景弘数年不曾出手,一出手就是本门的绝学“仙鹤展翅”,松纹剑划出两道飞鸟般的起伏,从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刺向蓝桥的咽喉。 松冈盛政和藤原景弘配合多年,迅速欺至蓝桥身侧,挥剑猛砍,长剑攻向蓝桥的左肋。 二人似乎一时都忘却了逃生的急迫,把杀死蓝桥当成此刻的第一要务。 蓝桥知道,和这样的对手过招,心中绝不能有任何一丝杂念,若只想着拖延时间,很可能十招都挡不住,必须把胜负生死完全抛开,才有可能在绝对的专注中求得生机。 他流光剑一摆不退反进,闪过松冈盛政长剑的瞬间也把自身撞进藤原景弘的剑影里,流光剑妙到巅毫地点在松纹剑的剑尖之上。 两人同时一震,紧接着错身而过。 蓝桥不得不对藤原景弘做出新的估量,因为此人不但在剑法上另辟蹊径,其功力之精深更不逊于他在中原遇到过的虚无尘边城箭等高手。 松冈盛政一剑扑空,立时反身再追,长剑从藤原景弘身旁掠过,疾刺蓝桥右肩。 这是他们常用的联战之法,趁藤原景弘刚与蓝桥拼过一招,由松冈盛政迅速补位,既给了藤原景弘调息回气的时间,也能进一步压迫对手。 蓝桥尚未从与藤原景弘的真气交锋中回复,右臂兀自酸麻,见松冈盛政的长剑攻至,忙一旋身,以藏于左手袖内的匕首顶在松冈盛政的剑上。 “叮”的一声,松冈盛政稍稍一愣,随即恍然蓝桥袖内藏兵,当下又是一声断喝,长剑再往蓝桥怀里猛刺。 与此同时,已经调匀气息的藤原景弘再次出招,松纹剑这次划出三个起伏,每划出一个起伏就更增速一分,最后如飞鸟猛啄般袭向蓝桥后颈。 蓝桥撤开半步,使出“霞满东方”,虽勉强挡住二人的剑招,却被他们剑上的真气震得如遭两记重拳,脚步踉跄着不住后退。 霞满东方擅长抵挡多角度全方位的攻击,但对集中在一点的攻势却效果欠佳,因其招式本身对功力损耗极大,使人很难全力对抗攻击者从一点攻来的真气。 山火逐渐烧了上来。 “少主,咱们走吧,别管这小子了,没必要和他同归于尽。”松冈盛政见蓝桥一直退到山洞口,劝藤原景弘道。 藤原景弘也知道若等山火烧上悬崖,他们便都要葬身在此,哼了一声,率先往悬崖边走去。 蓝桥见二人想走,强行压下犹在经脉中翻涌的真气,流光剑一招汐月无云,身随剑走陡然提速,剑至半途又变招为云蒸霞蔚,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袭向藤原景弘的后腰。 此时他已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知道若放任这对“神龙”主仆离去,东南沿海的万千百姓又将永无宁日。 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一齐转身,双剑齐出把蓝桥逼退,但当他们再次准备攀下悬崖,蓝桥便又如橡皮糖般黏上来,追着二人缠斗。 北崖陡峭,若要攀援而下,即使是高手也不得不万分小心,怎能容许敌人伺伏在侧? 三人几番拉扯,眼见山火越烧越近,藤原景弘终于意识到蓝桥是想豁出性命不要,拖着他们直到山火烧上北崖。 他面孔狰狞,声音沙哑地对松冈盛政道:“先杀了这小子,不然咱们谁都走不了。” 松冈盛政应了声是,转头又朝蓝桥杀去。藤原景弘再次施展剑门宗的绝学,在松岗盛政的招式间隙出剑如风,以凌厉至极的剑招杀得蓝桥疲于应付,一时险象环生。 蓝桥且战且退,忽然感到背后一阵炽热,原来山火已然烧至崖上的空地,在他身后蔓延成一片火海,让他再无路可退。 搞砸了。 这是蓝桥在这一刻冒出的新想法,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本来他是狩猎的人,却因低估敌人的实力,反被他的猎物逼如绝境。 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墙”,前方的藤原景弘和松岗盛政越逼越近,就算他现在肯保证说任由他们离开,对方也不会答应。 他们只会在未来的几招倾尽全力,等杀死自己或至少打得自己无法行动,再趁山火将整片北崖吞噬前离开。 但他难道就甘心向命运屈服吗? 不认命又能如何?他还有机会反败为胜吗?凭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嘴角扬起讽刺的微笑,像在嘲弄一个不相干的人,一幕幕往事从他的脑海中飞掠而过。 从第一次学习握剑开始,他用一瞬间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想到自己曾多次在险境中化险为夷,不禁更为今日“下坏了一盘好棋”感到遗憾。 身后的火舌越逼越近,不断舔舐着流光剑的剑锋,干燥和炽热的空气燎烧着他的衣角和发丝,眼前的藤原景弘发丝狂舞,化作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火焰的衬托下如同修罗再世。 他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山寨,和风夜菱分别时的情景。那时的风夜菱面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想到,那可能会是她看向蓝桥的最后一眼。 接着他又想起白雪音,想起和她远赴河西,被困在宝藏中的艰难时日。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的好师妹。 然后李静姝和花语夕分别进入他的脑海,两个身影逐渐靠近,最后叠加在一处,忽远忽近地让人分辨不清。她踏着轻盈的脚步在山林之间翩然起舞,足尖撩起的水花如珍珠般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因为在千里之外,有人等着你归来。 他想起她的赠言,心中猛地一个激灵,仿佛对命运的安排做出最后的抗争,同时眼前泛起奇妙的幻影,那半卷取自西夏宝藏的《虚烬十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在他眼前一页页地翻过。 对这半卷秘笈,蓝桥虽早背得滚瓜乱熟,对其中的很多语句仍是一知半解,他除了从中悟出“气激术”的运气窍门,始终未曾获益更多。 然而此时,一句录在《虚烬十方》秘笈中的引自老子的话突然停在他的眼前。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o2yue4)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这句话他始终不解其意,更不明白和武功有什么关联,此刻他握着发烫的流光剑,只觉全身气力都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抽空,随即又有一股奇妙的感觉从脚下传来。 那感觉就像他踩进了水里,沁凉的水流沿着他的双腿一路向上流,沁润他的全身后钻进他的心肺里。 他憋得喘不过气来,只隐约看到流光剑上异芒闪耀,亮得刺眼。 陡然间,他只觉得一阵激颤,流光剑上的异芒竟破剑而出,如划破夜空的闪电般射向身前的人影。 一声巨响过后,剑芒消失,蓝桥清醒过来,再没有方才的虚无感憋闷感,混身说不出的清透舒畅。 “当啷”一声,松冈盛政的长剑掉落在地。他双手抱头,拼命揪着头发,同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倒在地上的“藤原景弘”。 蓝桥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哪里还能看出一点人的形状? 藤原景弘倒下去的地方,分明只剩下一块焦糊的黑炭。 再一看脚下,但见方圆几步之内花朵凋零,野草枯萎,就连被山火从林中赶出来的蛇鼠蚊虫也似在一瞬间被抽干了生命力,死得到处都是。 蓝桥的目光再次转向松冈盛政,似想向他询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松冈盛政一言不发,只恐惧地大张着嘴,看向蓝桥的目光如见鬼魅,中了邪般不停地后退。 “喂!”蓝桥见松冈盛政毫无觉察地退到崖边,还没来及提醒,后者已一脚踏空,翻滚着跌下悬崖。 第481章 被困孤岛 托老天爷的福,恶龙屿海域这晚没什么风浪,思君号上的大常等人借着木板游上岛来,全都安然无恙。几名从鬼龙号上逃下来的倭寇也勉强游回恶龙屿,自是给守在岸上的女战士们轻松料理。 大常首先向风夜菱请罪,说自己失了思君号,致使众人无船可乘,不得不困于岛上。 风夜菱便笑着安慰她,说自己事先也没想到这一点,早知便应留下两艘倭船不烧。 “如今寇首已灭,东南沿海的倭寇联盟必将重新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这是百姓之福。”风夜菱拍了拍大常的肩膀道,“天下何处非乐土?只要有人在,就是家园。” 沈心流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虽说都是些皮外伤,但因缺少药品,几处腿上的伤口不但没有结痂的趋势,反而开始肿胀流脓,不得不由两位女战士搀扶着半躺在一块大石头旁。 他不好意思地讪笑着道:“真是老脸都丢尽了,我这糟老头子还要劳烦你们侍候。” “哪里哪里。”女战士们连声道,“老爷子的英雄气概我们都是见识过的,现在老爷子受了伤,照顾好老爷子是我们分内的事。”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风夜菱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龙剑山上的大火,“他身上有静姝姐配的灵药,说不定可以对了外公的症。” “你是说李祺家的小丫头?”沈心流喃喃道,“她确实不简单,我虽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却总觉得看不透她。” 沈心流行动不便,风夜菱就耐心地陪着他说话,又过了约莫两刻钟,陈玉衡跑过来道:“师父回来了。” 蓝桥此时的模样可谓狼狈至极。 他的发丝被火燎去大半,大氅破开好几处裂缝,鞋也烂了,脸上、小腿以及从袖口露出的肌肤布满污泥和烟熏后的黑色。花语夕给他准备的两把匕首,因用于插进岩壁,助他从悬崖攀援下行,此时也早已崩坏了刃口。 “你没事吧?”风夜菱轻轻抱了抱他,关切地道:“把这么大的压力全交给你一个人,累坏了吧?” “我没事。”蓝桥倚着一棵大树坐下,摘下挂在风夜菱腰间的鹿皮水袋,先灌了两大口清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都解决了,他们比想象中的更厉害,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其中细节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讲。” “解决了就好,累就先歇一下,这里的事交给我。”风夜菱展颜一笑,又想起沈心流,问他道:“外公受了点外伤,创口流脓了,静姝姐给你的药里有没有治这个的?” “应该有。”蓝桥微一错愕,没想到曾天下无敌的沈心流也会受伤,知道他们在港口一战必也艰险异常。 他朝坐在不远处的沈心流看了一眼,见后者正和几个女战士大声谈笑,仿佛强打精神刻意掩饰自己的伤势,不让外人担心。 蓝桥摸出对应的药包交给风夜菱,风夜菱便小跑过去给沈心流敷药,然后再重新包扎。 不得不说花语夕配制的药确有奇效,等到第二日天色微明,沈心流伤处的脓肿已消去大半,一切都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 待天色大亮,风夜菱见沈心流没有大碍,烧了一夜的山火也逐渐熄灭,便让陈玉衡留下照顾沈心流,她和蓝桥组织起散在各处休息的女战士,对恶龙屿展开一场彻底的扫荡,将残存在恶龙屿上的倭寇彻底扫除。 昨晚一役,以藤原景弘为首的倭寇团伙被彻底剿灭,其中大部分人死于山火,连尸骨也没留下。剩余的倭寇或在港口之战被杀,或和鬼龙号一同沉入大海,最后几个幸存者也被扫荡的队伍寻到,风夜菱和大常商议过后,硬着心肠命人将其处决。 他们还在西岸发现一座空荡荡的倭寨,应是倭寇在恶龙屿上的栖居之所。那寨子沿“龙背”的走势迤逦好几百步,寨内大小房屋足有七十多间。 众人散开搜索,看是否有漏网之鱼。蓝桥走到一间大屋前,因听见屋内隐约有动静传出,便驻足停下,侧耳细听。 待确认了屋内有人,他蹑着脚步走到门边,猛地踹开门板,执剑刚要往里闯,却忽然愣住。 他本以为屋内藏着倭寇余党,却不料在他剑锋下瑟瑟发抖的,却是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衣裳的少女。 那些少女同样被他吓得不轻,个个脸色煞白,双腿抖得站都站不稳。片刻之后,也不知是谁先发起,少女们忽然一齐跪下,哀声求他饶命。 风夜菱等人听到动静,忙过来看,询问后才知她们都是倭寇从沿海各个府县掳劫而来的无辜女子。她们被囚禁在这间大屋里,为了求生,不得不想尽办法取悦来此享乐的倭寇,过着不见天日的悲惨生活。 除了这间大屋,还有两间大屋也囚禁着和她们一样的少女,加起来共有四十多名可怜的少女得到解救。 “只可惜我们的船也沉了,暂时不能送你们回家。”风夜菱把剿灭倭寇的事情经过告诉她们,最后轻叹了一声道,“只能委屈大家先住在岛上了。” 少女们被从无尽的噩梦中解救,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计较暂时回不了家的现状?她们对寨子十分熟悉,很快便帮风夜菱和女战士们每人选到一间可心的屋子,算是在岛上的栖身之所,其余选剩的房屋则由这些少女分别住下。 见两个年轻的姑娘借着帮蓝桥安排房间的机会缠着蓝桥频抛媚眼,另一个和风夜菱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指着他们骂道:“两个骚狐狸给我滚回来,恩公哥哥和恩公姐姐才是一对,哪能让你们随便勾引?都给我记住,没事离恩公哥哥都远着点,把姐姐们照顾好就行了。除非恩公姐姐吩咐,否则谁也不许过去发浪。” 风夜菱也不知她是从哪看出自己和蓝桥的关系,苦笑着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大家同在一处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必把规矩定得那么死,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大常本就和风夜菱亲近,闻言不禁对这少女暗生好感,她见刚才那两个年轻姑娘已窘得捂脸逃开,也打趣蓝桥道:“如今野花遍地,大哥可千万留点神,不要惹大姐头伤心呢。” 蓝桥虽然觉得那少女一番话对自己有欠尊重,却也乐得清静,含笑称是道:“你们先收拾屋子好生休息,我到海边走走。” 第482章 走火入魔 风夜菱本想说陪他,又想起沈心流和陈玉衡,只得先叫上两个女战士,和她去接沈心流。 待把沈心流和陈玉衡接入寨子安排妥当,风夜菱回到她为自己选择的大屋,却见刚才那曾帮她说话的少女已替她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原本被倭寇弄得脏乱不堪的地板,如今也反射出亮堂堂的日光。 “恩公姐姐是和恩公哥哥一起住在这里,还是自己住在这里?”少女跪趴在地上,先朝风夜菱灿烂地一笑,然后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揩了锴脸上的污渍,一边继续用抹布擦拭着最后一处角地,一边问风夜菱。 “自己住,等下你们给他也安排一间屋子。”风夜菱没有直言自己和蓝桥分居是因为不想让女战士们看到他们过分甜蜜而为她们的亡夫伤怀,便推说道:“最好能僻静点,方便他练功。” “好的。”少女点点头,也不追问,等擦干净角地,站起身道:“我叫施妙儿,恩公姐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歇过,让我服侍姐姐休息一下吧。” 她洗净了手,然后用开水把毛巾烫热,准备给风夜菱敷脸。 风夜菱想说不用,见她盛情难却,只得任由她把热毛巾平整地铺在脸上。的确,经历了那么多的战斗和风吹日晒,风夜菱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些许放松的感觉,那微微发烫的热毛巾让她舒服地几乎忍不住哼出声来。 “别总恩公姐姐地叫我,我看咱俩差不多大,你唤我小夜或者菱儿就行。”待毛巾稍微凉一些,风夜菱把毛巾取下,施妙儿不等她说,忙识趣地接过。 “那我可不敢,要不我也和她们一样,叫恩公姐姐大姐头吧。”施妙儿笑着眨了眨眼,又主动替风夜菱脱去靴子,打了盆热水帮她洗脚。 风夜菱享受着她小手在脚上轻巧地揉弄,微闭起眼,不禁想起以前在青州侯府,丫鬟夏霜给她洗脚时的情景。 她看了眼铜镜,镜中的容颜已隐约可看出风霜的印记,再不复“天下第一美女”应有的完美无瑕。她又看了眼摆在角落的菱歌战戟,这把重戟不知染上过多少倭寇的鲜血,此时血污被施妙儿擦拭干净,重新反射出精芒。 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浪花不断拍击着远处的海岸,在一块礁石上溅起老高,轻纱一般的水雾弥散在光线中,如梦一般迷幻。 往事不堪追忆,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初那个任性蛮横的大小姐了。 在另一边的海岸,蓝桥思绪重重,任由海风吹拂面颊,把他凌乱的发丝吹得随风乱舞。 恶龙屿位置偏僻,与玉环一带的大鹿邳山等岛屿相距较远,且绝大多数时间藏在大雾或海市中,可谓是一处极为隐秘的海上洞天,几乎从没有船只造访或路过。 再加上藤原景弘刻意保持神秘,每次都以“龙使”传达指令,从不让其他倭寇势力的人接近他的老巢,恶龙屿除了他的本部势力,几乎无人知晓。现在藤原景弘势力覆灭,恶龙屿立时就像被从这个世界的版图上抹去,完全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外面的人不知道这个小天地在哪,里面的人也休想离开。 如今山上的林木被烧毁殆尽,没可能造出大船,而普通的木筏无论航速、淡水的装载量还是抵抗风浪的能力,都不足以支持他们返回,强行离岛与送命无异。 除非碰到有船误闯进来,他们可能都要被困在岛上很长一段时间。 这小岛既是安逸的仙境,同时也是囚笼。 蓝桥首先想到千里之外的中原局势,若他短期之内无法返回中原,对天下局势会有怎样的影响。 他从二七会想到燕王朱棣的靖难之役,想来想去得出结论,那就是没有影响。 朱高煦为朱棣取回西夏宝藏后,朱棣财力骤增,兵士的武器和粮饷都可以因此提升,战斗力自是今非昔比。朱棣雄才大略,手下猛将如云,又有蓝枫前往辅佐,即使一时难以直捣京城,割据一方仍不成问题。他蓝桥不过一介武夫,江湖斗狠倒还罢了,若身处几十万大军对垒的战场上,仍是命如草芥,多他一个少他一个,能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他自从河西回来,折腾来折腾去,一共只干成过三件事,找风夜菱,找李静姝,找白雪音,虽然过程坎坷,好在结局都还算顺利。 如今李静姝和白雪音留在河谷,风夜菱也无恙,一时倒也确没有什么要紧事等着他去做。 蓝桥进而又想到,如果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被困在这恶龙屿上,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该如何度过岛上的余生。 有风夜菱陪着,他倒也不会觉得孤独,以后或许还能和她生养下一群儿女。只是可怜了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见不到外面的世界,那该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人生。 他当然还可以教孩子们习武,把他最得意的剑法武功…… 蓝桥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又想起昨晚那道将藤原景弘化作灰烬的流光。他直到此刻仍不清楚,当时究竟是怎样的一招,为何会有那样恐怖的威力。 他试图回忆出招前的状态,《虚烬十方》秘笈中引自老子的那句话不禁再次浮现出来:“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橐龠,橐龠,何为橐龠? 橐龠者,风箱也。蓝桥熟于烹饪,对风箱的使用再熟悉不过。当隔板拉出,风箱内空,空气由进气门入,当隔板推入,风箱内的气体又被从出气门压出,使炉火旺。 风箱如此,天地如此,人亦如此。 蓝桥屏息凝神,流光剑虚指前方的海面,同时左手暗捏剑诀,仔细体会那种把自身经脉当作橐龠的感受。 他利用从《虚烬十方》体会出的气激术,把真气逐渐压入腕脉,使身体其他经脉出现“空”的情况,再一点点把真气从手掌压出体外,汇集到右手的流光剑上。 流光剑陡然亮起,正如昨夜那般闪亮,紧接着蓝桥强忍着全身如被掏空的难过感受,在海滩上如磐石般屹立,等待天地间蕴含的能量注入他这已经抽空的“风箱”。 果然,数不清的清凉细流开始从他全身的毛孔窜进他周身的经脉,然后是双足。气流初时只微不可查地跳动一下,随后便越来越壮大,最后更是如泉涌般灌进来。 蓝桥再次出现气闷的感觉,手中的流光剑也更加闪亮夺目。他挥动流光剑,指向半浸在海水中的一块巨礁,本以为可以重现昨晚那攻向藤原景弘的惊雷一击,不料真气在经脉汇中越积越多,那聚满真气的一剑却迟迟发不出去。 冷汗涔涔而下,蓝桥的经脉被真气撑得几欲爆裂,而更多的气流仍不停从毛孔和双足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感觉已无法呼吸,身子在海滩上摇摇晃晃,左手痛苦地附在脖颈上,却不能使自己更好受一点。 正在这时,风夜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夫君,你怎么了?” 蓝桥痛苦得浑身发颤,听到这声音仿佛忽然发了狂般大叫起来,随即流光剑猛地刺出,竟是刺向风夜菱。 “夫君要考教妾身的功夫吗?”风夜菱以为蓝桥搞突然袭击,是在试探她面对危险的警惕性,也没当回事,菱歌戟一摆便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流光剑重重斩在菱歌战戟上,风夜菱没想到蓝桥剑上有如此大的力量,双腿几乎站立不住,差点被重锤般的流光剑捶打得跪倒在地。 风夜菱轻呼一声,不解蓝桥为何用那么大力,却也没放弃,挥戟再打,却不料她的戟快,蓝桥的剑更快。 流光剑一连三招当胸刺来,只杀得风夜菱左支右绌,虽全力接招仍险象环生。 “夫君好厉害,妾身打不过。”风夜菱越打越吃力,边叫边退,蓝桥却毫不放松攻势,步步紧逼。风夜菱看着蓝桥专注的神情和杀红的双眼,有一瞬间真以为他是想杀死自己。 “别打了,妾身认输……啊……”又是一声巨响,风夜菱再握不住手中重愈百斤的菱歌战戟,菱歌戟被流光剑打得旋转着飞起四丈,最后深深插在二十多步外的沙滩上。 剑刃风一般刺来,风夜菱吓得闭眼,最后只觉颈上微微刺痛,原来是被流光剑抵住了咽喉。 看上去杀气腾腾的蓝桥又是一阵颤抖,仿佛在和自己做着最激烈的搏斗,喉咙沙哑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声。 风夜菱终于知道不对,又惊又忧地道:“夫君,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菱儿,快离开这里……”蓝桥的表情极为痛苦,忽地抛掉流光剑,双手在身上猛抓猛挠。 在蓝桥此时所感知的世界中,他的周围充满了能量,可怕的能量。 那些能量仿佛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经脉,使他这个“风箱”越灌越满,只有当把体内的气散出一些,才能稍稍缓解他经脉的压力。 所以当另一个“能量体”靠近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与这个“能量体”战斗,直到他发现这“能量体”,原来竟是他的爱妻。 然后就有了他和自己搏斗,又劝风夜菱离开的那一幕。 现在他转向一块礁石,双拳不断猛击在礁石上,试图发泄掉体内充胀欲爆的真气,他把礁石打得石屑纷飞,自己的手亦鲜血淋漓。 可风夜菱怎么知道蓝桥面临着怎样的险境? 她见蓝桥玩命地“殴打”一块大石头,试图上前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倒在海滩上,然后被他滚烫的身躯紧紧压住,二人的脸相距不过一尺。 炽热的吻雨点一般落在风夜菱的脸上、额上、唇上、颈上、发间,同时他的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若是放在平时,风夜菱本应感到甜蜜和羞怯,然而在此时此地,她只感到莫名的恐惧,不知道她这发了疯的夫君接下来还要干出什么疯事。她死命地抵抗着,不停拨开蓝桥的手,却始终无法挣脱。 这时就听大常喊着“大姐头”,远远朝这边找来,风夜菱羞急交加,猛地扇了蓝桥一巴掌,趁后者被她扇得发懵,灵活地蹿了起来。 然而她还没来及整理凌乱的衣裙,大常就已走至近前。 “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大常狐疑地看了看满面潮红气喘吁吁的风夜菱,又看了看半边身子坐在海水里,神色呆滞的蓝桥。 风夜菱心叫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嘴上却道:“别太在意。” “我明白。”大常露出一种“过来人”般暧昧而会心的笑容,匆匆告诉风夜菱今晚众人准备在寨子里设宴,庆祝剿灭倭寇开启新生,让她和蓝桥一定准时参加。 “距太阳下山还有一点时间。”大常笑着转头就走,摆着手道:“海水和沙子都是暖的,很舒服,大姐头不用着急,我会吩咐她们,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第483章 龙屿晚宴 大常走后,海滩上陷入长久的沉默。 蓝桥坐在海水里,浑身被浪浸得湿淋淋的。他被风夜菱刚才那一巴掌打得浑身一震,一时忘了秘笈上的口诀,经脉中饱涨的真气却似反而找到了泄处,开始逐渐消散至浸泡着他的海水中。 他长舒了一口气,愧疚地对风夜菱道:“真是对不住,刚才我走火入魔,难受得仿佛随时可能死掉一样,好像只有……只有那样才能稍有缓解。”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脸几乎沉到水里。 风夜菱看着蓝桥脸上的掌痕,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咬着唇道:“如果侵犯我能让你好受一些,现在来吧,我不反抗了。” 她说着挺起上身,又一动不动地闭起眼,仿佛等着蓝桥再来碰她。 蓝桥却摇头道:“多亏你一巴掌把我打醒,现在差不多能控制住了,刚才实在抱歉,你一定吓坏了吧?” 风夜菱平静地道:“不要对我说抱歉,若你死在这里,我会毫不犹豫地为你殉情。”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殉情对她而言只是再轻易不过的一件小事。 蓝桥心中感动,又不知说什么好,轻叹一声,把风夜菱揽进怀里。 风夜菱柔顺地任由他和自己亲昵,就这么和蓝桥静静坐着,看着夕阳沉入海面。 如果我们一辈子被困在岛上,你愿意陪我看一辈子夕阳吗? 妾身荣幸之至。 二人相互依偎,直至暮色降临。 自得到风夜菱和大常的赏识,施妙儿俨然成了这些被解救少女们的领袖,指挥着她们准备晚宴。 这些少女多出身沿海府县的农户和渔户,对这些基础的家务劳动很有经验,也都见过各村各县的宴席该是什么样,在施妙儿的指挥下,利用有限的工具和食材,不到一个下午就准备好共八桌的席面。 风夜菱、蓝桥、陈玉衡、大常和女战士们被安排在上首三席,被解救的少女们则坐进其余五席,吱吱喳喳兴高采烈,似都有说不完的话。 沈心流的伤势虽才刚见好转,也赶来凑热闹,坐在蓝桥和陈玉衡之间,笑眯眯地打量着桌上的酒菜。 食材以鱼和螃蟹为主,鱼有烧鱼、烤鱼和鱼汤,蟹有醉蟹、爆炒和清蒸,还有一点点野菜和肉干,勉强算凑够了八道菜,做法都是朴实无华的农家技艺,用的是大锅大铲,虽略嫌不够精致,却也鲜香逼人。 “寨子里的藏酒足有一百多坛,大家敞开了喝!”施妙儿双手各捧了一只酒坛,兴奋地给各桌上酒。 待各桌都碰过酒杯,饮过第一杯酒,施妙儿笑着向风夜菱介绍:“这小岛海产丰富,北岸的鲷鱼又大又肥,东侧港口可以钓螃蟹,沙滩和碎石滩上更时常能捡到各式贝蛤,只有这野菜和肉干是倭寇抢来屯在寨子里的,剩下的不多,吃完了就没了。” “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些海味,没想到现在可能要一辈子吃鱼吃蟹,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夫君请用。”风夜菱把一只蟹钳夹到蓝桥碗里,油然道,“菜吃完了还可以再种,这个包在我身上。” 大常见坐在沈心流身旁的陈玉衡神色拘谨,想逗逗他,便故意提高了嗓门道:“我们的大哥和大姐头是神仙眷侣,这位陈小哥看起来却是个雏儿,该不是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吧?” 她此话一出,立时有几个热情的少女凑过去给陈玉衡敬酒,娇声嗲气地唤他“陈家哥哥”,又拉扯他的衣袖,只臊得他满脸通红,拿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窘得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见陈玉衡投来求助的目光,风夜菱恬然一笑,清了清嗓子道:“京城的豪门饮宴,总要请美人儿献舞助兴,咱们虽身处这孤悬海外的小岛,也得讲讲排场。有乐器没有,我给你们舞一曲。” 施妙儿显然见过一点世面,嗫嚅着道:“倒是有两把琵琶,只是美人儿献舞从来都是舞女献与主家,如今大姐头是主,又岂有让大姐头给我们献舞的道理?” “我只当诸位是有缘的朋友,从未动过主仆之念。”风夜菱说着便起身走到席前的空地上,“与朋友助兴,有何不可?” 大常笑道:“当我们是朋友还凑合,大哥是大姐头的男人,都说夫为妻纲,大姐头总不能当大哥也是朋友。” 蓝桥听她们说到自己身上,尴尬地一笑,刚想说不必较真,就见风夜菱风情万种地看了他一眼,朝着他敛衽一礼,樱唇轻启道:“那妾身就将此舞献与夫君。” 两个略通音律的少女取来琵琶,边弹边唱,风夜菱随歌曼舞,虽没有精美华贵的舞裙,也没有别具心裁的首饰装扮,仍让在座的女战士和少女们看得如痴如醉,纷纷拍手叫好,大声喝采。 蓝桥初时稳坐席中,待风夜菱跳过两曲,少女们弹出的第三曲却是一支《凤求凰》。 他忍不住和着乐声唱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蓝桥歌声豪迈,字字饱含深情。那歌声被海边的晚风一吹,更是远远传开,只听得在座的少女们无不感同身受,把羡慕的眼光投向翩然作舞的风夜菱。 “风姐姐跳舞真好看,我们也想学。”待风夜菱跳完此曲,少女们纷纷围拢过去,请风夜菱教她们跳舞。 风夜菱含笑应允,却指着桌上的菜肴道:“还这么多好酒好菜没吃,咱们吃完再说,我还没吃饱哩。” 待酒过三巡,众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熟络,座位也不再局限于最初的安排,女战士们说到底也是来自玉环的普通百姓,和被解救的少女随意地混坐,聊这聊那无所不谈。 施妙儿加入到风夜菱蓝桥等人的一桌,见陈玉衡仍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便笑道:“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咱们玩一个游戏吧。” 大常曾注意到她瞥向陈玉衡的目光,立时支持道:“好呀,玩什么?” “这原也是我们村大人常玩的游戏,很简单。”施妙儿把一只空酒杯横放在桌上,用手一转,那酒杯便在桌上骨碌碌地旋转起来,“等酒杯停下,杯口对着谁,转杯子的人就去亲那人一口,如何?不敢就罚酒。” 酒杯缓缓停下,杯口正对着蓝桥。 施妙儿有些惊讶,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风夜菱,却没看蓝桥,径自倒满一杯酒道:“我认罚。”然后一饮而尽。 大常看得痛快,心道施妙儿处事的确很有分寸,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然后接着道:“现在轮到大哥来转。” 她嘿嘿一笑,又补充道:“席上这么多小妹妹,大哥小心点呦。” 蓝桥有过在碧水接天楼玩骰的经历,此时转酒杯自不在话下,他掌含内劲,把旋转酒杯所用的力道把握得妙到巅毫,使那酒杯在转过十七周后,仍能准确地转到对准风夜菱的角度。 伴随着众人起哄,风夜菱并不感到意外地淡淡一笑,看向蓝桥的目光有甜蜜,有温柔,还有挑衅。那挑衅的意思就像是说,看你有没有胆子当着这么多人亲我? 蓝桥凑到风夜菱身前,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轻轻贴上她的嘴唇,片刻之后却不退开,仿佛时间凝固。风夜菱暗吃一惊,慌忙把头往后缩,不料蓝桥的唇就像被什么粘住一样,也跟着她移动,任她上下左右地躲,却怎么也不分开。 风夜菱知道现在是众目睽睽,臊得想叫他别闹,嘴唇却被他封住说不出话,只得用小粉拳羞愤地锤他肩膀,过了良久他才终于退开。 蓝桥看着已经连气也喘不匀的风夜菱,也回敬了一个在宠爱中含着一丝挑衅的目光,似乎是说,看谁先怂? 众人目睹了二人这一场“攻守博弈”,纷纷大呼过瘾,风夜菱见陈玉衡也跟着起哄,气得把酒杯扔给他道:“你转。” 陈玉衡见师娘拿自己出气,心中苦笑,只得勉强转动酒杯,同时祈祷千万别让自己难堪。 酒杯停下,杯口正对施妙儿。 施妙儿起先一怔,随即便羞答答地垂下了头。 陈玉衡极不情愿地走到她旁,弯下腰准备亲她,施妙儿屏住呼吸,微闭起眼,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静静地等待着。 就在二人的唇即将接触的瞬间,陈玉衡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直起身子,支吾着道:“我还是罚酒吧。” 施妙儿愤然睁开眼睛,给他倒了满满一大杯酒:“喝!喝死你这胆小鬼!” 宴后,蓝桥独自返回施妙儿为他在海边收拾出来的一间小木屋,风夜菱则被女孩子们缠着教她们跳舞。 风夜菱教了她们几个简单易做的姿势,她们立时便找了陈玉衡当裁判,比谁的舞姿更好看。 大常在心底对陈玉衡表示同情,等把沈心流也送回屋休息,低声问风夜菱道:“大姐头既早已和大哥成亲,这么多天下来,怎么没见你们同房啊?” 风夜菱无奈地一笑,坦然道:“我这不也是怕勾起你们伤心的往事嘛。” “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了,生老病死都是常态,如今大仇已报,我们也不能一辈子陷在悲伤的往事里。”大常转向幽黑深邃的海面,又看向天上皎洁的明月,柔声劝道:“去找大哥吧,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不要辜负了天赐的良宵。” 蓝桥立在窗前,也正观赏着同样一轮明月。他想起在黑石峡口的小洞天里,他也是在这样皎洁的月光见证下,亲手取下风夜菱的红盖头。 只可惜当时兵凶战危,他们未及过多恩爱,便连夜撤出了黑石峡谷,后来就更是聚少离多,自江浦一别到海上重逢,他们直至此时才终于又有可以一起相处的平静时光。 “唉,娘子啊……”蓝桥喃喃低语道,“你这样不情愿我碰你,是否不喜欢我了呢?” “夫君说的哪里话?”风夜菱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黑色披风,灵猫一般溜到他的窗下,“今天在海边是看夫君状态不对,想让夫君先冷静下来,刚才又被那么多人看着,人家就算脸皮再厚,也会害羞的嘛。” 那披风长至脚踝,当她站直,脖颈以下的整个身子便完全被披风裹住。她挥手示意蓝桥先向后退,然后从窗口跳进屋来。 蓝桥愕然道:“有门不走,干嘛跳窗?” “妾身不想太多人看到嘛。”风夜菱倏地凑近蓝桥,旋又赧然一笑道:“毕竟是她们的大姐头,要是让她们知道,人家夜里按捺不住对夫君的思念,忍不住上门求见,人家的脸面往哪摆?” 她距蓝桥不足半尺,似乎只要晃一下身子就能投进蓝桥怀里。 蓝桥看着她明媚的眼波,嗅着她发间仿佛刚出浴过的幽香气息,心神不禁一荡。他明知风夜菱走这么近是想自己抱她,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道:“怎么穿成这样,也是为掩人耳目吗?” “掩人耳目没错,不过不是掩大常她们的耳目。”风夜菱狡黠地笑,忽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解开披风前唯一的一根系带,“是掩夫君的耳目。” 披风落下,幽兰绽放。月光如水,美人如玉。 第484章 海滨悟道 第二天一早,风夜菱从地上拥被而起,美眸半睁地靠在小屋的墙板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蓝桥亦睁开眼,看着爱妻娇慵无力的可人模样,扑哧一声笑道:“若是现在有人进来,看到你这娇柔的样子,肯定猜不到昨天晚上那床是怎么被搞塌的。”说着他指了指一旁断裂的床板。 “你还笑人家!”风夜菱羞嗔不依,一头撞在蓝桥的胸口上,同时双手猛挠他的腰眼。 蓝桥被她挠到痒处,噌的一下跳起来,推门便往外跑:“来抓我呀,抓到我烤鱼给你吃。” “你还真别激我。”风夜菱不甘示弱,抓起蓝桥那件被火撩过的袍子披上,跟着也出了门。 二人一追一跑,从西岸的寨子一直跑到南岸,最后蓝桥诈作被石头绊了一下,被风夜菱一把从背后扑倒,两个人在沙滩上滚作一团,一齐笑出声来。 他们忽然没命地痛吻对方,然后又紧紧抱住对方沾满沙粒的身躯,风夜菱把头埋在蓝桥的颌下,流下幸福的眼泪。 在经历了多少痛苦,多少离别,多少隐忍和克制之后,他们终于彼此拥有,结合,把他们之间最纯粹的爱恋进行到底。 “我好高兴。”风夜菱放开手,仰面躺倒在沙地上,俏脸绯红。 “哦?”蓝桥坏笑道,“看来我昨晚的表现还能令你满意。” “讨厌,谁说那个啦。”风夜菱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道,“我是说,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永远也不用分开了。” 蓝桥走到海边的一块礁石上,眼疾手快拿流光剑一扎,从海里扎起一条大鱼。 他捡来一些干树枝,支起一座简易的烤架,刚点起火种,忽听一声响雷,紧接着大雨便倾盆而下。 风夜菱全身淋在雨中,看着火种化作委屈的青烟,哈哈大笑道:“还是不能轻易说永远,老天爷看不下去,不让我们烤鱼了。” 蓝桥无奈地看着在雨中袅袅升起的烟,心中忽然一动,拔腿便往海边跑去,同时提醒一脸惊诧的风夜菱,千万不要跟来。 他再次跳上礁石,流光剑出鞘,按照昨日体会出的法门催动真气,再次把真气汇集到流光剑上。 剑锋闪耀,在阴暗的天色中就像一个被蓝桥握在手里的小太阳,风夜菱虽依言没跟过去,在远处却也看得心中暗惊。 月亏而盈,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当蕴含在天地间的灵气经由双脚和万千毛孔再次流入蓝桥的四肢百骸,蓝桥再次体会到昨天那种经脉内真气如江河暴涨般的痛苦。 他咬紧牙关,流光剑闪电般挥出,点在一颗迎面飞来的雨滴上。 那雨滴“嗤”的一声,化作白烟,消失不见。 蓝桥毫不停留,流光剑使开“霞满东方”,将全身隐在流光剑闪耀的光点之后,而每一滴飞向蓝桥的水珠被流光剑点中之后,无不化作嗤嗤的白烟。 每“点化”一颗雨滴,蓝桥便觉手上的流光剑似乎轻了一分。这并非是指流光剑的重量,而是剑上汇集的真气因触碰雨滴而得到少许释放,进而使他经脉中的压力也有所减轻。 他出剑越快,点化雨滴的速度越快,体内真气的压力便也消减得越快。 神奇的现象出现了。 当蓝桥全身都被流光剑的光芒和雨滴化作的白烟包裹,在他体内如洪水般泛滥的真气就像找到了稳定的“泄洪口”,经由流光剑的剑锋流泄而出。而当他经脉开始出现真气不足的征兆时,脚下和空气中的灵气又再一次流进他的经脉,为他进行补充。 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蓝桥若有所悟,猛地又跳上另一块礁石,方才踩的那块礁石则突然出现三条可怕的裂缝,碎裂坍塌。 “痛快!痛快!”蓝桥仰天大笑,就那么直接从礁石上跃下,单脚点在翻涌的水面上。 在持续的真气循环下,他将真气汇集到足底,使足底所触碰的一小片海水的粘度急剧上升,最后就像实物般撑起他全身的重量,让他看起来好似能踩在水面上一样。 风夜菱看得目瞪口呆,却见蓝桥又没事人般往更远更深的方向走。他踩在水面上,任狂浪起伏翻涌,始终挺立潮头。 剑光更亮,现在已不止于点刺雨滴,甚至一人多高的海浪,也能被蓝桥一剑劈开。 在暴雨中狂怒的海面,此时已成了蓝桥最佳的练功场。 他好像天地万物的主宰,在变幻莫测的湍流间错动着脚步,点化雨水,劈波斩浪,从一开始的应接不暇到后来的慢慢熟练,他不是学会了对抗风暴,而是学会了顺应风暴之势。 顺应水势,从而以水为用,顺应风势,从而以风为用。他可以借怒潮翻涌之势加速,借海浪抬升之势腾空,借风切之势转向,借跌落波谷之势避险,同时恢复元气。 天地万物,无不能为他所用,无不是他的力量源泉。 他就像一个畅游在风暴中的橐龠,以天地之气为引,以手中之剑为炉,灵气充沛而炉火愈盛。 虽再未重现那日击灭藤原景弘时的惊雷一击,但蓝桥总算找到了《虚烬十方》中引用老子橐龠一说的解释,同时更对当年的西夏高手季成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季成林不用剑,往往只随意扔出个真气团或者火球,就有惊天动地的效果。其实真气团也好火球也好都只是表象,那其实是季成林把自身当作橐龠,由天地之气催生出的“炉火”。 想通了这一点,蓝桥对虚烬十方的理解便更深一层。他在狂风暴浪中恣意实践着自己的理解,直至风浪停息。 当阳光再次洒落海面,蓝桥缓缓走回岸边。 他的脸上透出一丝疲倦,眼神却掩饰不住兴奋。 沈心流和风夜菱并肩站在海滩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谁也没有说话。 “是我把外公请来的。”风夜菱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我看你那个样子,怕你出事。” 沈心流眯着双眼,仿佛在打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半晌才喟然道:“你若能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必能超越我昔日巅峰时的成就,成为寰宇无敌的超卓高手。只可惜……唉……” 他瞥了风夜菱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蓝桥没有追问沈心流为何欲言又止,抬头看向他道:“我想自创一套剑法,但还差一点东西,请师公指教。” “哦?”沈心流欣慰地笑道,“你说来听听。” 蓝桥正色道:“任何一种上乘武功,都脱不开形意神这三要素,这橐龠动虚的运气法门,可谓之神,顺应潮涌风浪之势,谓之意,唯独这剑法之‘形’,我还没有想好。” “形者,招式也。”沈心流会心地笑道:“你神和意都想好了,随便创些招式出来还不简单。当然,一套招式要足够有效,也有三要素。” 蓝桥恭敬地道:“愿听师公教诲。” 沈心流油然道:“第一就是其招式必须符合人体的活动规律,用最适合肌肉发力的方式出招,避免触及人体关节难以企及的角度。” 风夜菱掩嘴笑道:“所谓胳臂肘不能往外拐是也。” 沈心流点点头,又接着道:“第二点是,一套武功的招式不见得很多,但一定要涵盖到所有可能的攻守状况,使你临场时不会因没有可以应对的招式而手忙脚乱。” 蓝桥同意道:“就像我爹的破晓九式,虽然只有九式,却足可应对各种不同情况。” “第三就是,每一招设计好后,都需要提前想好对手针对这一招可能做出的应变,从而设计出针对对手应变的后手。”沈心流想起英年早逝的蓝若海,轻声叹了口气,勉强提起精神道:“咱们时日尚长,这些细节你可以慢慢推敲,有拿不准的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看着沈心流踽踽而去的身影,蓝桥心中一酸,暗自发誓一定要练成这套武功,不辜负蓝若海、沈心流和叶雯等人的栽培。 因在海滨潮水之中悟道,他给这套新创的剑法取名“望海潮”,又用剑在山壁之上题长短句一首,曰: 清风弄晚,竹林深处,华池潋月流光。误入瑶门,长夜对句,雪霁相看残阳。执子度关山,转目白驹过,不诉离殇。异地重逢,菱歌依旧水一方。 青波万顷苍茫,有狂涛骤雨,火烬龙翔。两鬓染霜,三生难忘,醉梦软玉温香。踏浪九千行,怒豪击天宇,剑气惊罡。孤岛云烟如画,佳人伴身旁。 风夜菱每次路过此处,都会痴痴看着岩壁上的字迹,内心既甜蜜又羞怯,同时盼望着蓝桥这路名叫望海潮的新剑法能早日问世。 蓝桥每天日出而起,勤修剑招。一开始他共创出七十二路剑法,经和沈心流反复讨论,逐渐精简为二十四路,十六路,最后确定为八路,比蓝若海的破晓九式还少一式。 他按照八卦的规则将这八路剑法命名为天流·乾,地流·坤,奔流·艮,暗流·兑,清流·坎,浊流·离,激流·震以及漩流·巽,八路剑法有攻有守,有疾有缓,有正有奇,各有奇效,最终令沈心流点头满意。 蓝桥在练剑之余还不忘教陈玉衡,后者每日被少女们缠得苦恼万分,只有在和蓝桥练剑时才能得到片刻宁静,是以学得特别专注。 “精神专注是剑道,乃至所有武学的基础。”蓝桥再三强调,“你的注意力越集中,能同时把握到的细节就越多,比如对手的脚步,肌肉的紧绷或松弛,出招的速度变化,甚至真气的分布,风和阳光的方向等等。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左右战局,真正的高手总是能从这样的细节中预判对手的行动,或者找到对方的破绽所在。” 为训练陈玉衡的专注度,蓝桥让他在每次拿剑前先把一条毛巾叠整齐,不但高度要平整,且长宽也必须一致。 借由叠毛巾这个任务,陈玉衡的内心逐渐平静,专注度得以提升,直到这时蓝桥才许他拿剑。 到后来,陈玉衡用手叠毛巾已经非常熟练,蓝桥便不再给他毛巾,而是让他在心里重复一遍虚拟的叠毛巾的动作,这对专注度的要求比叠真正的毛巾更高。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每过一天,大常便在岩壁上刻下一条短线用以计数。日常的烹饪、洗衣和打扫等工作全都由被解救的少女们包下,使风夜菱和女战士们有时间在海滩上操演,沈心流可以安心养伤,蓝桥和陈玉衡也可以专心练剑。 风夜菱和蓝桥仍然分居两屋,但到了晚上,他们也经常会去寻找对方,在对方房里度过美好的一夜。当然,走的是正门。 除非有船意外到来,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这种生活会持续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三年五年。 他们甚至不知道当意外来临,该算喜事还是祸事。回到中土是否真就比一辈子留在这海岛上更幸福,更快乐。 意外可能永远不会来,可能明天就来。 第485章 重回青州 转眼到了九月,意外终于来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三艘双桅的中型货船由南向北,结队出现在恶龙屿东侧的海域。 在龙剑山上远眺的女战士立即点起早已备着的柴草,伴随着刺鼻的气息,一缕青烟直冲云霄,港口旁的另一处眺望点也同时燃起浓烟。 只要烟柱能够侥幸不被海市遮掩,让货船上的人看到,他们就有获救的可能。 他们显然是幸运的。 领头的货船率先减速,向后面两艘船打出旗语,然后三艘船一齐转向,朝着恶龙屿东侧的海岸驶来。 女战士们一片欢呼。 蓝桥和风夜菱在港口的栈桥上并肩而立,看着在视野中逐渐变大逐渐变清晰的货船,心情既激动,又带有点忐忑。 激动是因为,他们终于不必继续困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忐忑是因为,他们即将重新面对俗世的纷扰。 一艘货船靠岸,抛下缆绳,架起跳板。另外两艘船则停在约一百步外,没再继续靠近。 “他们还挺警惕。”蓝桥低声笑道,“这条航线倭寇横行,寻常商旅根本不敢走,他们的船长必是个勇敢果决又处事细致的人。你看那两艘没过来的船,都是以船舷对着我们,甲板上说不定还藏着炮管,这样万一出事,既方便迅速驶离,也可以开炮攻击。” 风夜菱点头表示同意,并未来及多说,就见一行人从船上走下,领头者是一个风尘仆仆却难掩强韧和精明的青年人。 青年人腰挎宝剑,边走边打量正在栈桥边恭候的蓝、风二人。他看风夜菱的目光并不似男人看向美丽的女人,更像商人分辨货物,裁缝分辨布料,铁匠分辨矿石。 片刻后,他似确凿了心中的想法,忽地站定,躬身一礼道:“风大小姐,蓝大公子,你们受苦了。” 风夜菱和蓝桥对视一眼,齐感意外。 “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吧?”蓝桥愕然道,“怎么阁下却认得我们?” 那青年人一笑,刚要答话,就听陈玉衡惊奇的声音在背后道:“马侍卫,你怎么来了?” “马侍卫?哪个马侍卫?”风夜菱更是一头雾水。 “是玉衡啊,一年不见,你生得更壮实了,武功肯定也有进步吧?”青年人哈哈大笑,然后忽地收敛笑容,一拱手道:“在下侍卫马和,效力燕王座下。” 风夜菱没听过马和这个名字,蓝桥却已恍然:“原来是在东昌城外力抗安萧寒护主的马侍卫,蓝枫和我说过阁下的事迹,久仰久仰。” 马和自嘲地道:“哪里哪里,教训惨痛,更当知耻而后勇。” 他接着回答了蓝桥最开始的问题:“在下有幸阅览过流到北平的美人绘卷,隐约觉得风大小姐脸熟,又见蓝大公子和蓝二公子面貌相似,便大胆猜了出来。” 蓝桥心道原来如此,一边暗赞马和心细,一边道:“现在北平情势如何?马兄为何又会出现在这东南一隅的小岛附近?” “北平还是老样子,在我离开之前,大王仍在和盛庸的大军对峙,有过几次小摩擦,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马和解释道,“我这次出海,是因为开战日久,北平城长期处于战争状态,无论军民,心里的弦都绷得太紧了。大王让我去南洋采买一些中原难见的香料和药材,用以改善北平军民的日常生活,提振他们长期抗争的信心。” 蓝桥从未以治理一方水土的角度考虑过问题,十分佩服朱棣的深谋远虑:“大王虑得深远,若能成功,必成一代明主。” “我的船队从山海关出发,最远驶到马六甲,用你们从河西开出来的黄金买齐了三船的香料药材,现在正是在返航的路上。”马和笑着拍了拍蓝桥的肩膀,“蓝大公子出钱,在下出力,都是为大王办事,咱们之间就不必客套了。” 风夜菱有抗倭的经验,奇道:“你们选这条航线,难道不怕路上遇到倭寇吗?” “小小倭寇,不足挂齿。总有一天,我我要将他们犁庭扫穴,连根拔起。”马和挺直了上身,傲然道,“别看我只是三艘货船,其实每艘船都装有四门舰炮,都是大王重金打造的。倭寇的船还没过来,早给舰炮轰成渣渣了。” 于是众人收拾一番,分别登上马和船队的三艘货船,返回大鹿岛。 马和的船吃水深,无法通过大鹿岛的水下巨木,只能停在西海湾外,由大鹿岛的贺九龄派出小艇,把风夜菱、沈心流和女战士们接回岛上。 至于从恶龙屿解救回来的那些少女,则视情况分作两类。一类是在温台二府还有亲人在世的,也一并被接上大鹿岛,日后由贺九龄负责帮她们寻亲。另一类已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则由马和负责将她们带去北平生活。 沈心流退隐多年,对朱棣和朱允炆的争端不感兴趣,决意留在大鹿岛上,和费老太共度余生。小麻雀则执意报恩,选择追随风夜菱。 风夜菱向贺九龄告辞,又与沈心流和费老太依依惜别,带着小麻雀回到马和的船上。 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应是她和外公外婆此生见的最后一面。 谈起倭寇犯边的局势,马和叹道:“如今少了藤原景弘这盟主,各方倭寇势力为些蝇头小利,彼此打的不可开交,暂时不会再有进攻府城这么大的动作,台州城迟早收复,温州城也一定会重新兴盛。但要彻底铲除倭祸,还需一个强大中原帝国的兴起。”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马和感慨过后,接下来转问蓝桥,“是否和我一道回北平?” 蓝桥想起还在河谷中等他的李静姝和白雪音,歉然道:“能否先送我们上岸,等料理完一些俗务,我再去北平找马兄喝酒。” 温州台州二府虽被倭寇祸害得满目疮痍,名义上仍是建文帝控制的领土,马和不敢停留太久,只在沙门附近的一处浅滩放他们下船,让他们自行游回岸上。 除了小麻雀,施妙儿也因无处投奔,请求追随风夜菱。 风夜菱念她在恶龙屿上处事用心,便也答应下来,于是和蓝桥、陈玉衡以及小麻雀一起,一行五人回到了台州城。 到城中打听消息,才知道北方出了大事。 盛庸集结三十万大军再度北上,这次他并未选择直取北平,而是先向山东进发,准备先拔掉朱棣插在济南城后的一颗利齿,文昌侯府和风月明的琅琊铁骑。 更有流言传出,说盛庸的北伐军这次还有一支名叫楚水军的新编队伍,由昔日大将军蓝玉的义子蓝道行和蓝湘子率领,总兵力约四千人,也开赴了前线。 风夜菱一听心中震惊,决意立即北上,帮助哥哥渡过难关。蓝桥亦知事态紧急,便让陈玉衡代他去小谷给李静姝白雪音传话,自己带着风夜菱、施妙儿和小麻雀这一妻两婢北上,昼夜兼程地赶回青州。 回到青州已是九月末,蓝桥在侯府山城见到风月明,才知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 “盛庸兵分三路,大将平安进驻穆陵关,何福入莱州,离我们最近的陈晖则更是已兵至临淄。这三路兵无论哪一路,兵力都在五万人以上。”风月明眉头紧蹙,指着地图上的标注又补充道,“这个陈晖是那刑部侍郎陈曦的兄长,陈曦去年死在岳阳,他是来报仇的。” 蓝桥不需要风月明进一步解释南军诸将的来历,单从他们进军的方位,便知道盛庸已下了彻底扫除他们青州侯府的决心。 穆陵关位于青州东南的峿山脚下,封住了琅琊铁骑向东南撤退的必经之路,莱州在青州东北,何福坐镇莱州相当于断掉了他们东去登莱乃至下海的退路。 而陈晖所在的临淄距青州更不过是咫尺之遥,大军一个时辰便可从西北方向攻至山城脚下,说是黑云压城亦不为过。 “你们不该来的。”风月明叹道,“自我们杀死张伯英算起,这两年虽已极力招兵买马训练新兵,现在能用的满打满算,兵力也不过一万,盛庸大军来攻,我已做好与山城共存亡的准备,你们没必要给我陪葬。” “知道盛庸的中军寨在哪吗?”蓝桥执着地问。 “还未探到。”风月明苦笑道,“不仅如此,他们阵中的蓝西野也不知身在何处,听说你的老朋友张仲杰也加入到盛庸麾下。” “张仲杰?”蓝桥想起当时在神女楼,孙修曾称张仲杰作“张将军”,事后他也问过花语夕,后者对此并不知情。 现在看来,张仲杰应就是在盛庸的北伐军中做事,才成为“张将军”的。 “还有楚水军和蓝道行?”蓝桥又想起在台州听到的传闻,提醒风月明道:“他们也来了吗?” “来了,不过不在离我们最近的这一片。”风月明指着地图左上方的马谷山道,“他们的阵地在这,应是防着燕王派军支援。” 他看了蓝桥一眼,又笑道:“还有你的老相好花语夕,她也在马谷山。” 风月明尚不知花语夕的身份,也不知蓝桥和花语夕已化敌为友,故意说她这宿敌是蓝桥的“老相好”,是一种说反话似的幽默,和他说张仲杰是蓝桥的“老朋友”一样。 蓝桥暗吃一惊,不明白为什么本应和白雪音留在庐州城外小谷中的花语夕会出现在山东:“会不会搞错了?” 同时他又在内心忖道:“她当时和我说不知道张仲杰当将军的事,现在却又和张仲杰成了战友,且都为盛庸效力,难道她又在骗我?如果真是这样,雪音岂非又陷入险境?” 风月明未及答话,白沁已托着茶杯和茶壶走进屋来,笑着责道:“妹夫来了,也不请人先喝口茶,正事虽然要紧,也别太累着了。” 说着她放下茶具,开始给蓝桥和风月明斟茶。 蓝桥连忙道谢:“多谢白管家。” “叫什么白管家?”风月明纠正他道:“你应该叫嫂嫂。”接着他把从江浦返回青州后,和白沁在山城成亲的事给蓝桥简略地讲了一遍。 白沁和风月明虽已成亲数月,此时听他亲口讲述往事,仍是羞难自抑,红着脸把一杯茶水倒得满溢出来。 “这是喜事啊。”蓝桥知道事情原委后笑着改了口,“多谢嫂嫂。” 风月明喟然道:“时局千变万化,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到来,我辈就更应该活在当下,做好自己想做和应该做的事,不要在意他人眼光。我因着小侯爷的身份,所有人都觉得我怎么也该娶个公主郡主之类的夫人,但实际上,我从未因白沁出身低微而瞧不起她,相反,她这么多年在府上兢兢业业地打理,她对我的好,我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人生短暂,若把光阴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上,岂非可惜?” 白沁眼眶湿润,脸上泛起幸福的笑意,似乎此刻便是永远,根本并不在乎她和风月明可能已活不过几天。 “现在的情况,如果盛庸全力来攻,我们断难守住,唯一的希望就是燕王的援军。”风月明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回桌上的地图,心事重重地道:“只是不知燕王会不会来,来的话又会派多少人来。” “燕王必会全力来援。”蓝桥肯定地道,“如若任由侯府失陷,他不但失了我们这颗棋子,更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燕王雄才大略,有开创霸业的野心,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燕王若来,最便捷的通道就是走马谷山。”风月明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标着马谷山的点,“到时候必然会和蓝道行打一场硬仗,蓝道行虽然练兵有一手,但恐怕还打不过燕王,不知他们是否还另有布置。” “我去马谷山看看。”蓝桥断然道,“对那边的地形还有楚水军的虚实,要心中有数。” 风月明微一错愕,虽不知蓝桥为何执意亲自去马谷山打探情报,但转念一想,多知道点那边的消息或许对将来接应燕王的援军也有帮助,便点头应允道:“你多加小心。” 蓝桥把自己去马谷山打探军情的事先知会了风夜菱,然后从武羿处牵出一匹马,看了看挂在六长山头的如血残阳,提起马鞭,绝尘而去。 小姝,希望这一次,我没信错你。 第486章 投闲置散 马谷山上,面对同一抹残阳,花语夕凝视着铺满山口的楚水军营帐,又想起她初次见到盛庸时的情景。 那是在两个月前,她到附近县上的饭馆出售她自制的鱼干。 左右在河谷中闲着没事,她便用削尖了的树枝在溪水中捕鱼,然后放在火上熏烤,制成一种独具风味的鱼干,再定期拿到县上售卖。 白雪音不知她会武功,乍一见她几乎百发百中的插鱼本领,既惊叹又羡慕地道:“静姝姐,这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事吗?” 当时花语夕心不在焉地道:“这算什么,早晚有一天,我会插上一条大鱼,一条大笨鱼。” 花语夕用从县上买回的香料制作熏鱼干,再拿到县上卖给各家饭馆,赚些零用钱。她的鱼干卖得很好,饭馆的老板们纷纷表示,食客很喜欢这款熏鱼干,无论下酒还是烩菜,都是上上之选,这样的鱼干有多少他们就收多少。 “那当然,也不问问我是谁。”花语夕心中得意,后来便让白雪音帮她打下手,两女配合着熏制鱼干,每次都能卖上十多斤。 这次有个老板有意让花语夕把所有鱼干都只卖给他们这一家饭馆,便在自家的饭馆中摆起宴席,想款待一下花语夕。他们一边吃喝,一边谈到南北的战事,老板说最近盛庸收编了一支叫什么楚水军的队伍,准备再次北伐。 花语夕追问细节,确信楚水军果然已加入到盛庸的北伐大军中,且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河北,而是山东的青州山城。 她暗吃一惊,虽然知道让楚水城的战士们跟随盛庸建立军功是他们最好的出路之一,但真等楚水军开赴前线,她还是感到担忧和不安。 这种担忧在随后的几天逐渐放大,最后充满她的脑海,使她不得不做出决定,离开这个避世的小谷,到盛庸的军中看看。 她首先取道河南,把白雪音送回了天莲峰,然后独自上路,往山东去见盛庸。 盛庸听说她来非常高兴,亲自把她接进了中军帐,并为她介绍北伐军中的几位主力上将。 当时帐中还有六位将军,分别是第一军的统帅,先锋大将平安,第二军的统帅,左都督何福,第三军统帅,右都督陈晖,第四军统帅,偏将军蓝西野,第五军统帅,副将张仲杰以及代表楚水军参加会议的蓝道行。 众人依位次在帐中站成左右两列,平燕将军盛庸本人则披甲佩剑,傲立正中。他如传闻中一样,在宽大的头盔下还戴着个狰狞的铁面具,逼人的目光从面具的孔洞中直射出来,让人望而生畏。 “民女花语夕,拜见盛大将军。”花语夕依足军中的礼数,单膝跪地,向盛庸行礼。 “都说花大家智计过人,又和楚水军有着很深的渊源,有你这美女谋士为本将参赞军务,岂非令我大军如虎添翼?”盛庸洒然大笑,亲手将花语夕扶起,却让后者的内心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模糊感觉,似乎这位迄今为止唯一可在战场上与朱棣掰掰手腕的“铁面将军”,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盛庸身上除了铁盔、铁甲和铁面上的锈油气息,还掺和着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味。花语夕从未嗅到过这样特别的花香味,却又不解为何一个统率几十万大军的将领,身上会有这样的香气。 盛庸的目光凌厉至仿佛能把她的心事看透,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本将曾在济南之战中受过伤,不想伤口发出的臭味丧了军心,便让人采了些当地的野花野草炼成精油,用久了就是这个味道。” 除了盛庸,蓝道行也对她的到来表示激动。 散会后,蓝道行把花语夕送出中军帐,一边领她前往军需官安排给她的小帐,一边给她讲述军中发生的事。 花语夕一路好奇地打量着营中的各处细节,边走边问:“我们的楚水军也在这里吗?练兵练了那么久,他们现在究竟有多少战斗力。” “我们的阵地在马谷山,是参与此战所有部队中离青州最远的,我也是为今日的中军议事才赶过来,等下还要回去。”蓝道行苦笑道,“唉,大帅还是不信任我们,所以故意把我们投闲置散。楚水军虽然只有四千人,但他们无一不是我精心训练出来的,只要经过几次实战,我有把握把他们带成精锐中的精锐。” 花语夕默念了两遍“马谷山”,见前面就是安排给自己起居用的小帐,轻声道:“送到这里就好,蓝帅军务繁忙,不必太为我挂心了。” 蓝道行说一声“小姐多保重”,别了花语夕,径自返回楚水军驻扎的马谷山阵地。 花语夕掀开帐帘,就见张仲杰坐在她的帐中,正含笑等着她进来。 “你怎么在这?”她黛眉微蹙,有些心烦地看了张仲杰一眼,弓身钻进小帐。 反正这是中军大营,人多眼杂,张仲杰不敢公然乱来,且听他有何话说。 张仲杰首先表达了他对和花语夕重新站回同一立场的欣喜之情,然后略微凑近,又低声道:“这是上天赐给我的良机,我一定会牢牢把握,把你追到手。” 这次他不止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对花语夕展开了疯狂的追求,且弄得大营之中人尽皆知。 每天早上,他都会恭候在花语夕的小帐外,等她出来,为她送上一支今日新采的还沾着晨露的野花。 “你头发上有只蛾儿,看我捉它下来。”不等他伸手,花语夕早溜之大吉。 晚上,他又在花语夕的小帐外轻唱情歌,其中不乏各种肉麻露骨的歌词,惹得许多爱热闹的军士凑近围观,还暗中开盘,赌花语夕什么时候应下张仲杰的示爱。 张仲杰的武功比起在京城时更有精进,时常赤着上身,与军中的高手们比试摔跤。当然,他会故意出现在花语夕经过的地方。 他的四象无极深不可测,若单以内功论,天下已罕有人可以企及,军中的普通高手自更难望其项背,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摔成什么样的都有。 见花语夕反应平淡,张仲杰又和他的参谋们在花语夕能听到的地方高谈阔论,以展示他的军事韬略。花语夕当然不会被打动,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十天后的一个晚上,张仲杰在花语夕的帐外摆起篝火,引来大量军士围观。他说有礼物送给花语夕,花语夕推说自己已经就寝,请他天亮再来。军士们跟着起哄,吵着非让花语夕出来,花语夕无奈,只得裹上披风钻出小帐。 张仲杰郑重其事地拿出一只象牙和虎骨制成的足环,说那上面的象牙和虎骨,是他在云南猎到的,用来表达心意最恰当不过。 军士们跟着起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花语夕眉头紧皱,想接过足环,张仲杰却执意亲自为她戴上。 他单膝跪在花语夕的身前,身子垂得很低,额头几乎快贴在花语夕的脚面上,仔细将足环套上她白玉般的脚踝,军士们见状发出哄笑,纷纷问他:“香不香啊?” “香!太香了!”张仲杰哈哈大笑,手指却趁给花语夕戴足环的机会,有意无意在她脚上碰了一下。 花语夕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闪电般向旁跳开,以至于那足环上锋利的兽骨,在她的脚踝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丝。 她本指望盛庸能替她制止此事,不料盛庸却婉言拒绝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张家里没人给他张罗亲事,我总不能阻他讨老婆嘛。” 非但如此,盛庸还有意无意地为张仲杰创造机会,好像如果花语夕真被张仲杰追求到手,他也乐见其成似的。 有时他们中军议事直到深夜,盛庸就让张仲杰送花语夕回她的小帐。有时明明是几个人一起说话,盛庸却找借口把其他人支开,最后只留下张仲杰陪着她。 更有甚者,在六日后的一次军事会议上,盛庸命张仲杰部前往乐安部署,接应临淄的陈晖部。 会后,盛庸留下花语夕劝道:“小张为人是轻率了些,实战经验也不够丰富,不知花大家是否愿意和小张同赴乐安,帮我看着他点,也辅佐他别出什么岔子。” 花语夕知道一旦去了乐安,军中事务都由张仲杰做主,她只会更被动,继续留在盛庸的中军大营也不妥当,便主动提出想去楚水军所在的马谷山阵地:“毕竟我也是楚水城出来的,和楚水城的战士们在一起,他们肯定会更卖力的。” 她说得合情合理,盛庸只得无奈应允。 于是花语夕收拾行李,当日便离开盛庸设在济阳的中军大营,来到马谷山下的楚水军营寨。 那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第一个发现花语夕来的是卓见庭,他在营外巡逻时遇到花语夕,激动地把她带进营寨,为她指点介绍。 楚水军营盘坚固,军容整肃,比盛庸的中军大营亦不遑多让,花语夕看得十分欣慰,连连点头。 卓见庭本就生得英俊,此时更见高挑,花语夕忍不住赞道:“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那两个总缠着你的女孩子……” 她话音未落,就见小蕾和婉儿一齐从一顶帐篷里钻出来,一边一个地挽起她的手臂,对她嘘寒问暖。 “可以呀小伙子。”花语夕打趣卓见庭道,“两个妹妹都带来,就不怕她们闹脾气吃醋?” “才不会呢。”小蕾得意地道,“我和婉妹都商量好了,要是打赢这一仗,我们就一起嫁给见庭哥哥。” “不分大小。”婉儿点头补充道。 花语夕听她们说“要是打赢”就如何如何,心中陡地一沉,再没心思理会被二女说得脸红的卓见庭,快步向主帐走去。 在主帐中,她见到了蓝道行、萧无痕和蓝湘子,几位楚水城的核心骨干重逢,自是又有一番话说。 “我不同意二哥说的,我们才不是被投闲置散,应该是被委以重任才对。”蓝湘子指着放在主帐正中的战场沙盘道,“如果我是燕王,知道青州被围,肯定发兵救援。他发兵必走沧州,而从沧州到青州最近的一条路,就经过我们驻守的马谷山。” 萧无痕一震道:“围点打援?” “正是。”蓝湘子道,“只要我们挡住燕王的援军,就能立下此战的头功。” 蓝道行有些烦躁地道:“我们区区四千人,凭什么挡住燕王的大军?” “二哥你看。”蓝湘子又指向沙盘上的另一点,“四哥的第四军在利津驻防,只要我们能守住几个时辰,等四哥来援,再加上大帅从济阳赶来接应的中军,我们三路齐进,肯定能把燕王打退,等到那时,想收拾一个小小的青州山城还不容易?” “你说得对。”蓝道行身为四千人的主帅,却并不喜欢摆架子,也从不刚愎自用,“若真能立下这等大功,离我们被洗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于是众人开始积极备战,在马谷山设立各种防御工事,日夜操演阵法,准备迎接燕军的到来。 花语夕虽无实职,在楚水军内的作用却显而易见。 她自十六岁离家,到十九岁时入主京师神女楼,其间最美好的三年时光都在楚水城中度过。 她生自宰相之家,读书识字,能歌善舞,由安萧寒指点武技,得蓝芷传授厨艺,又为少城主安一心传道受业,无论楚水城军方的蓝道行、蓝湘子,还是聆雨堂的萧无痕、虚无尘等人,都对她敬重有加。 至于普通的楚水军战士,更是把她当作女神一般爱戴,视她为美丽与智慧的化身。毫不夸张地说,在楚水城,她可以随意走进任何一户人家,无论哪户人家都会拿出家里最好的酒菜招待,且视之为莫大的荣幸。 当然,她也从不会白吃,或妙手治愈家中老人的顽疾,或教孩子念会一本《三字经》,又或帮久婚难孕的夫妇喜添贵子。 在演武场上,只要有她出现,战士们无不拿出十二分的力气表现,以至于后来蓝道行练兵时发现这个规律,隔三差五地请她到演武场旁的凉棚喝茶。 是以她来到马谷山营寨后,楚水军的士气开始变得异常高涨,战士们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就和朱棣的大军决一死战。 时光飞逝如水,很快,燕王亲率大军从北平出发的消息就传到了马谷山,楚水军战士们厉兵秣马,枕戈待旦,等待着决战日的到来。 这一天探马回报,说燕军兵至沧州,驻扎一夜后果真朝马谷山的方向开来。蓝道行立即升帐,会众聚议,准备应敌事宜。 会至一半,传令兵从中军营送来盛庸的调令,命萧无痕担任从中军大营往马谷山运送粮草的运粮官,并请她立即随传令兵返回中军大营,押送第一批粮草。 “看来大帅也收到了燕王出兵的消息,知道我们接战在即。”蓝湘子不无激动地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我虽说会些武技,但从未担任过军中职务,运粮官责任重大,为何……”萧无痕不解地问。 “大帅的将令如此,小人只负责传令。”传令兵无法回答她的疑惑,只得向众人出示印有盛庸大将军印的调令文件。 “罢了,军令如山。”蓝道行一摆手道,“你去也好,毕竟是自己人,我们放心,总好过把运粮这关乎命运的大事交给外人。” 蓝道行既发话,萧无痕便不再说,收拾一下便随传令兵离开。 花语夕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她看看情绪激昂,正指挥兵士设置路障的蓝湘子,又看看在大帐前踱步,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的蓝道行,知道今晚将是他们最后的平静。 如果不出意外,朱棣的大军将开到距马谷山二十多里外的地方休整,让远行的将士们养精蓄锐,然后于明天一早对他们展开攻击。 黄昏时分,花语夕登上马谷山,向西北远眺,想试试能不能看到朱棣的大军。 残阳映着她似乎有些疲惫的容颜,把她随风飞舞的发丝挑染成耀眼的金色。 她不禁又想起蓝桥。 此时此刻,你究竟在哪里?如果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她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却原来是那只名唤“小灵”的通天狸。 花语夕在京城被二七会追杀时,小灵在神女楼落入柳月遥的手里。后来柳月遥托人把小灵送回给她在楚水城的姐姐萧无痕照看,萧无痕则带着小灵来到马谷山。 现在萧无痕被调走,小灵就又回到了花语夕的身边。 小灵仍和以前一样,通体雪白,柔软的长毛上没有一丝杂色,天青色的耳朵翘得老高,一对蓝宝石般的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花语夕。 它忽然咬住花语夕的裙角,把她往后拉了拉,似在提醒她山崖边危险,不要站得太靠边。 “知道啦,会小心的。”花语夕笑着转身,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小灵的意思。原来它并不是在提醒自己山崖危险,而是想告诉她,有人来了。 不知何时,张仲杰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第487章 狗急跳墙 “恭喜啊,轻功又进步了,走这么近我一点声响都没听到。”花语夕面色平淡,没有丝毫替张仲杰感到高兴的意思,更像揶揄他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显得不够光明磊落。 “听说燕王的大军已经逼近。”张仲杰轻笑一声,走到花语夕身边,也朝她方才远眺的方向看去,“我是来给你鼓劲的。” 他对花语夕方才的揶揄不以为意,耐心而细致地把自己袍子上的几处褶皱拉平,一派儒雅风范,倒显得率先发难的花语夕有点小心眼。 “给我鼓劲有什么用?”花语夕继续表达的厌烦,“要真有诚意,给山下的将士们每人带一斤牛肉干不是强得多?” “四千斤牛肉干不是小数目,我可做不了主。”张仲杰忽然凑近到她耳边,温情脉脉地细语道:“我是偷偷来的,只想见你。” 花语夕心中一动,似乎隐隐想到些什么,瞪了张仲杰一眼,没好气地道:“跟我来吧。” 二人下了马谷山,走进楚水军的营寨。 因为张仲杰对花语夕的追求非常高调,楚水军的将士对此几乎无人不知,且大多反感这位北伐第五军统帅对他们心中女神的骚扰。 若非花语夕亲自带张仲杰进寨,后者未持军令擅自入营,只怕早给人赶出去。 二人钻进花语夕位于营寨西北僻静处的小帐,张仲杰笑道:“能在小姐寝居的小帐内和小姐独处,在下何其荣幸。” 一位楚水军的战士欲言又止地看了张仲杰一眼,问花语夕还有什么需要,花语夕含笑摇首:“你先出去吧,我和张将军谈点事情。” 待那战士走开,张仲杰从怀里摸出一支酒瓶,放在花语夕帐内简易的小木桌上。 “你胆子真大,知道军中禁酒吗?”花语夕哂道。 “无妨。”张仲杰嘿嘿一笑,又拿出两个小酒杯,“就这么一小瓶,为小姐壮一壮胆。以小姐的酒量,保证什么事也误不了。” 说罢便开始倒酒,由于帐内无座,他又不好意思坐到花语夕床上,只得站着。 他半转过身,用身子挡住手上的酒瓶和酒杯,使花语夕看不清他倒酒的动作,直到两杯酒都倒好,才把酒杯分别放到花语夕和自己面前。 “那就祝小姐,也祝楚水军,旗开得胜。”张仲杰拿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和花语夕面前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花语夕无奈,也只得拿起酒杯,二人目光在空中一触,张仲杰洒然一笑,率先饮下自己杯中的酒。 见张仲杰看向自己的目光饱含期待,花语夕把手中的酒杯举至唇边。 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 眼见酒浆就要触到花语夕的樱唇,她却忽然又把酒杯放下,似笑非笑地道:“你给我下药了?” 不等张仲杰答话,她又接着道:“都说神女楼有三宝,又叫神女三秘,包括专门指导夫妻房内功夫的巫云十八式,以及催发男女情欲用的迷情散和春心散。其中春心散是我亲自调的配方,可让中招的女子惨遭情欲折磨,从而异常渴望男人的抚慰。”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看向面前的酒杯,又看看张仲杰,悠然道:“虽有烈酒掩饰,但这春心散的气味,我怎可能嗅不出来?太小瞧我了吧。” “这……”张仲杰尴尬地一笑,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花语夕玉容转冷,毫不客气地道:“我早知道你馋我身子,却仍想不到你会下作至此。” 张仲杰嗫嚅地搓着手道:“我是真心喜欢小姐……” “别他娘的放屁了!明明大帅都在帮你,你却这般急不可耐。”花语夕怒极反笑,“让我猜猜,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狗急跳墙还是怎么?” 张仲杰顾不上花语夕骂他是狗,慌忙解释道:“没什么原因,是我自己太……太想得到小姐了,色令智昏,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 “少来,以为我那么好骗吗?”花语夕哼了一声,略一沉吟,又咄咄进逼道:“你想给我下药,除了因为馋我身子,更是因为,除了这个办法,你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得到我。这明显不是你的作风,从河西到现在,快一年的时间你都能忍,怎么偏偏忍不过这几天?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张仲杰吓了一跳,涨红了脸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什么秘密,这个秘密让你做出决定,宁可使出下药这种烂招数,也要在今天晚上得到我。”花语夕紧盯着张仲杰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脑海里挖出事件的始末,“你之前对我死缠烂打,今天却狗急跳墙给我下药,唯一的解释是,今天是你得到我最后的机会。” “那么明天为何你就得不到我了呢?”花语夕说到这里陡然顿住,抬起头一字字道:“因为你知道,明天我可能就会死,死在燕王大军的铁蹄下。” 张仲杰哪想到花语夕能从自己给她下药的这一件小事反推出如此多的内幕,只惊得冷汗涔涔而下。花语夕却仍旧不依不饶:“按照先前的计划,由楚水军作为迎击燕王援军的第一阵地,一待双方接战,蓝西野和大帅的中军会分从左右两路迅速支援,三路齐进打败燕王,至不济也可以稳稳守住马谷山。你之所以认为我会死,我军会败,除非……” “别再往下说了。”张仲杰大声地打断她。 “除非大帅不想支援马谷山。” 花语夕说出这句话后,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张仲杰颓然看着花语夕道:“早知道你能从一杯酒里推出那么多事,我今天就不来了。” “大帅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主意,难道他想我们楚水军白白送死吗?”花语夕毫不理会张仲杰,自顾自道:“他们不来支援马谷山的话,又会在哪里出现?” “告诉你别说了!”张仲杰恼羞成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酒杯几乎跳起,“区区四千人队伍的生死,大帅才不会放在眼里。” “我必须立刻通知蓝帅。”花语夕不想再和他废话,说着就要出帐,张仲杰闪电般移前,拦住她的去路。 “让开!”花语夕冷冷地道。 “既知道了这些,你就哪也别想去。”张仲杰终露出狰狞之态,以下流的目光打量着花语夕,“好好服侍我,讨我开心,说不定我能让你选个舒服点的死法。” 第488章 唇枪舌剑 “你不敢杀我。”花语夕夷然不惧,淡定自若地道,“别忘了这是在马谷山,除非你想从这‘区区’四千人的营寨里打出去。” “笑话,不就是识破了那杯下了春心散的酒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张仲杰扬起头,似乎想重新占据帐内气势的上风,恶狠狠地道:“等我点了你的穴道,你还不是要任我摆布。” “你要是有那个把握,早就直接动手了,又何必选择下药?”花语夕的话像剑一样刺破张仲杰的恫吓,“我知道论武功我差你很远,但只要我大喊一声,楚水军的战士立时就会蜂拥而至,就算你最终还是能把我打倒,但燕王进攻在即,大帅怕不是要治你个扰乱军心之罪?” 她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张仲杰的内心,紧接着又道:“你就是因为没把握在我喊出声之前把我完全制住,所以才给我下药,想让他们认为我是被你的真情打动,自愿献身给你。” 张仲杰担心的事被花语夕一语道破,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一时间怔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前日收到盛庸的密令,命他驻在乐安的第五军于明日一早参与对青州山城发动的总攻,盛庸位于济阳的中军和屯兵利津的蓝西野部也会参与,再加上临淄的陈晖部和莱州的何福部,参与此次会战的总兵力将达到二十万以上。 密令中虽未明说,但既然盛庸的中军和蓝西野都去了青州,马谷山那一侧自然不会再有人支援。 张仲杰立时醒悟,盛庸已改变策略,不再拒朱棣大军于马谷山外,而是想集中力量先歼灭青州山城,然后再背依山城,掉回头来和朱棣决战。 楚水军设在马谷山下的营盘只是为了拖延朱棣进军的速度,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他们心中抱有“援军会来”的信念,一定会坚守到底,直至最后的一兵一卒。 而朱棣在突破马谷山防线后,必然会和盛庸在山东境内展开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决战。 张仲杰直觉认为,盛庸更改后的战术似乎不如原先直接在马谷山阻击朱棣稳妥,但军令既已下达,他也自然不能抗命。 他同时想到,如此一来,固守在马谷山的楚水军便成了孤军,很可能全军覆没,而他追求了很久,一直想要得到的花语夕,很可能也会在这一战里玉殒香消。 想到花语夕,张仲杰的心便又热起来。 她的生命或许只剩下一天,若再不能将她占有,他将永远失去机会。 张仲杰不敢告诉花语夕真相,也不敢把她偷偷带走,因为此事一旦发生,楚水军的士气肯定受到影响,从而无法完成“阻击朱棣顽抗到底”的任务。 朱棣在马谷山每多耽搁一刻,他们的主力大军便有多一刻的时间进攻山城。 而盛庸如果秋后算账,知道知道朱棣提前赶到的事和他张仲杰有关,必会拿他明正军法。 张仲杰虽然好色,终究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想来想去,他只想到给花语夕下药,然后和她在帐内享***愉这一种得到她可能。 至不济被她识破,也顶多给她臭骂一顿,不会影响大局。 然而张仲杰怎么也没想到,花语夕竟从自己给她下药的这件小事,把全盘的大局推想个捌玖不离十。 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楚水军军心动摇,明天还怎么阻拦朱棣的大军? 张仲杰的神色阴晴不定,心底浮现过一种又一种的可能。 花语夕说得不错,就算他现在练了四象无极功力大进,却仍没有十足把握在花语夕大声喊叫引起注意之前将她彻底制住。 他没有把握,却不得不行险一试,以弥补他因为愚蠢和低估花语夕才智酿所成的大错。 “嘿,小姐真是机智,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张仲杰嘿嘿假笑,试图分散花语夕的注意力,同时双臂微张,暗中提聚功力。 他必须一出手就击中花语夕的咽喉,让她叫不出声。若能成功,那接下来对这美女要杀要辱,都任他选择了。 “没时间和你废话!”花语夕蹙眉道,“让开!” 她嘴上说不怕张仲杰,其实内心也不像表面那般强硬。如果贸然大叫引来其他人,只怕会激怒张仲杰,使后者不计代价地抢先将她杀死又或绑走,其结果同样是她不愿面对的。 二人一时陷入僵局,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这散着少女幽香的小帐内清晰可闻。 张仲杰功力提升至巅峰,五指张开,正准备用在神女楼对付蓝桥时用过的“气丝”勒住花语夕的喉咙,忽听一声轻笑,紧接着帐帘掀起,一个人钻进帐来。 赫然竟真是蓝桥。 “张兄别来无恙。”蓝桥洒然一笑,看向花语夕道,“花儿见了家主,怎么也不知道行礼?” 张仲杰不知道蓝桥为何也会出现在此,惊得合不拢嘴,几乎想揉揉眼睛,确认来者真的是他。 花语夕同样感到惊讶,不过更多的却是惊喜。她强忍住热泪想要涌出的激动,屈膝敛衽,盈盈笑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忒没规矩。”蓝桥瞪她一眼道,“先出去吧,等我和张兄聊过再找你算账。” 花语夕知道蓝桥故意这么说,是想让她先脱离险境,但她同时也知道张仲杰的厉害,知道以蓝桥在京城时的水平,单打独斗难以胜过张仲杰,便咬着嘴唇道:“请公子恕罪,奴婢不走。”她同时以眼神示意蓝桥,表示要和他联手对付张仲杰。 现在蓝桥出现,花语夕虽不担心在喊人过来之前被张仲杰制住,却更不敢扬声。因为楚水军的战士们一旦闻讯过来,肯定要优先擒拿蓝桥这“真正的敌人”,而非张仲杰这“半个自己人”。 蓝桥见花语夕不肯走,骂道:“你现在连家主的话也不听吗?难道迷上这小白脸了?” “奴婢不敢。”花语夕走向远离帐帘的位置,以表示自己不肯离开的决心,“奴婢既说过要侍奉公子左右,那便任由公子打骂,也断然是不肯走的。” “这样如何?”张仲杰的心里同样打着算盘,不想蓝桥真的和花语夕联手对付自己,便故意激他道,“咱哥俩先比划比划,谁赢了,这个女人就归谁。” “呸,公子别听他的。”花语夕怕蓝桥和张仲杰单挑吃亏,抢着道:“我本就是公子的人,无论输赢都是。” “那可不一定哦。”张仲杰嘴角逸出一丝残忍的微笑,故意放轻声音,仿佛对花语夕耳语:“他若一不个小心,忽然死掉了,你自然就是我的。” “别做梦了。”花语夕目光不屑地从张仲杰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蓝桥身上,坚定而又决绝地道:“他死,我也死。” 第489章 劲气纵横 蓝桥是日落时到的马谷山。 他老远就看到站在山上远眺的花语夕,却被张仲杰抢先一步,未能有机会和花语夕碰面。 后来他一路尾随,跟着花语夕和张仲杰潜入营寨。楚水城的将士们因都将注意力放在和他们心中女神并肩而行的张仲杰身上,并未察觉还另有不速之客。 蓝桥藏在帐外的角落,偷听花张二人的谈话,直到最后二人陷入对峙,分别猜到他们二人进退两难的原因,这才果断挑帘进帐,打破二人之间微妙的僵局。 他原本想故作粗鲁,迫花语夕先行离开,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无奈花语夕坚持不走,只得又温声劝道:“别担心,我这段时日另有奇遇,一个人对付他不成问题,倒是你留在帐内还会让我分心,怕全力施展误伤了你。你还是先出去等我吧,乖。” 蓝桥这声“乖”一出口,花语夕立时俏脸一红,然后如温驯的小绵羊般点了点头,没劝他“小心”,而是道一声“我等你”,挑帘离帐。 待她离去,蓝桥心中大定,流光剑缓缓出鞘,遥指相距不足五步的张仲杰道:“咱们之间的新账旧账,今天该好好算算了。” 张仲杰悠然道:“还记得第一次,你在菱儿竹屋的后台上偷袭我么?当时你占着那么大的先手优势,最后仍是被我干翻了,还要靠娘们救你,脸都丢尽了,真不知菱儿还看上你什么。” 蓝桥虽明知他想激怒自己,但听他提起往日的丑事,又听到“菱儿”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仍不由气得一阵发颤。 “也罢,既然你执意算账,那我就陪你玩两手吧。”张仲杰拍了拍手道,“这地方如此狭窄,我就空手好了,以免像蓝兄一样,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他双臂张开两腿撑地,既透出迫人的气势,又充满飘逸的味道。 蓝桥至此才知原来四象无极不纯是集聚真气的内功心法,而是结合了步法、身法和招法的玄奥武学,难怪当年宋人高手端木南飞可凭借此功成为天下最顶尖的三大宗师之一。 早在京城的神女楼,蓝桥已体会到四象无极的厉害。发功者可以十根手指发射真气丝,在敌人置身的四方像织布般编织出层层气网,还能任意变化成气墙、气团等形态,使敌人被发功者的强大真气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难逃一死。 张仲杰本就打算以气丝缚住花语夕的喉咙,此时对手换了蓝桥,仍故技重施,以十指发出气丝,在花语夕这顶八角形的小帐内团团环绕。 这就像一个以气织成且不断收紧的渔网,一旦蓝桥陷入网中,便非常难以挣脱,且愈挣扎那气网就愈缠得紧,最后便只能任由张仲杰摆布。 但蓝桥已不是第一次面对张仲杰的四象无极,相反,张仲杰对他新领悟的“望海潮”剑法,仍一无所知。 只要利用好这一点,他将有机会战胜张仲杰这“宿命之敌”。 蓝桥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忽然大喝一声:“看招!” 流光剑出。 不是八式望海潮剑法中的任何一式,仍是破晓九式中的招牌剑招之一,霞满东方。 连绵成片的剑光以蓝桥为中心,构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光球,剑气从各个角度射出,如千百万根细针,刺向张仲杰布在四面八方的气网的各个气丝结点,阻止气网向他靠近。 “嗤嗤”之声连响,张仲杰虎躯微颤,好像蓝桥这千百万束剑气都击在他本人身上一样。 虽对蓝桥“万无一失”的出剑准度感到意外,但张仲杰不惊反喜,心道若像这样以分散打分散,拼功力的话,你怎可能胜过老子的四象无极?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蓝桥虽使出破晓九式中最消耗功力的霞满东方,然而他按照虚烬十方的运功法诀,把自身当作橐龠,剑气出而天地能量入,就像天地元气在风箱内外无休止的循环,于自身真气并无太大损耗。 张仲杰不断变换气网的形态,引蓝桥发出更多的剑气,待他自认为蓝桥内力已消耗大半,忽然尖啸一声,飘移不定地虚晃几下后,脚踏奇步闪电般抢往蓝桥左侧,左手疾劈。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但其掌劲之凌厉,内力之浑厚,大有三军辟易,无可抗御之势,不论谁人首当其锋,都只有暂且退避一途。 更令人震骇的事发生在蓝桥身上,他竟闭上眼睛,纯以肌肤感知帐内的场流变幻,倏地横移半步,霞满东方的万千剑影化归为一,有若先知先觉般激射而出,抢先一步迎上张仲杰惊天动地的劈掌。 这是他望海潮八式中的“天流式”,花语夕的这顶八角小帐,正暗合着八卦方位,他站在帐帘口的乾位,身后有自帐外透进的些许天光和新鲜空气,对他体内的橐龠大有助益,故一出手就是仿佛能令天地变色的一剑。 张仲杰心神剧震,竟不敢硬撄蓝桥的锋芒,脚步再变,试图避开蓝桥的剑光。而就在他避剑横移的刹那,蓝桥清楚地把握到张仲杰整个气网的重心正伴随着他的移动而俏然转移,遂索性一直闭着眼睛,不为其步法所惑,天流式变为暗流式,剑气引而不发,全身真气完全汇集在流光剑的剑锋上,使其异芒骤盛,从兑位方向硬拼避在八角帐中艮位的张仲杰。 经过这一变化,张仲杰本来凌厉无匹的招数至此已显得平平无奇,但他退无可退,仍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蓝桥这一招。 “轰”! 剑掌交击,张仲杰闷哼一声,往后再退,一副惟恐蓝桥趁势追击的神态。 他身后就是花语夕置于帐内的小衣柜,被他虎背一撞,立时四分五裂,内中色彩缤纷的各种女子衣饰,从发带到鞋袜,从披风到肚兜,也纷纷被劲气吹得漫天飞舞。 比起张仲杰的狼狈,蓝桥只是上身向后微微一晃,便回复稳如泰山的姿势,微笑道:“花儿等下回来,怕是该不高兴了。” 他一边说,脚下则侧步走至离位,蓦地大喝一声,隔空一剑刺出,却是浊流式。这一剑仿佛无坚不摧,带着雄浑和炽热的罡风,就连本来已经坠地的一些少女衣裤,也又被这一剑带起的劲气重新撩飞起来。 张仲杰见蓝桥出剑强攻,反倒定下心来,心道蓝桥这是以彼之短攻我之长,比起功力深厚,难道你一个人还比得过我借数百人之力修炼的四象无极吗? 他两手侧举,如大鹏展翅,十指张开再迅速合抱,同时探步趋前,顺势推出一堵坚实无匹的气墙。 蓝桥长笑道:“你中计啦!” 他剑光变幻,由浊流式转为漩流式,流光剑在张仲杰的气墙上猛地一搅,惊人的气劲如在翻滚海浪中形成的巨大漩涡,瞬间把气墙搅得支离破碎。 张仲杰哪想到他还有这种怪招,魂飞魄散下连忙收功,比上次退得更为狼狈,还一脚踩到一只散落的女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蓝桥与张仲杰多次交手,还是第一次占据如此明显的上风,哪还肯错过良机?长笑一声,流光剑使出速度最快的激流式,如影附形地往张仲杰追杀过去。 “蓬”! 张仲杰终究功力深厚,退出两步之后,踩在花语夕的香榻上回掠过来,侧击蓝桥,以令后者暗悔轻率的精奥手法硬拼一招。 两人一击之后倏地分开,于小帐两侧再成对峙之局。 他们都是年轻一代中最卓越的高手,眼下在这小小的营帐中激烈对决,踩着满地少女的裙袜衣饰,又不免显得滑稽异常。 张仲杰不怒反笑,四象无极的强悍气劲全力展开,两掌如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铺天盖地的往蓝桥攻去。这次他的真气非网非墙,而是化作一只巨大的车轮,旋转着滚向蓝桥。 单从这强大的气劲威势来看,任何生物都将被这只车轮碾碎。 然而蓝桥自在海滨的风暴中悟道以来,对任何有形之气都再不感到陌生。就在“车轮”气劲袭体前的刹那,他灵猫一般上窜,落在车轮的上缘,如踏着滚轮杂耍般连踩几下,竟把那车轮踩得往张仲杰倒滚回去。 无论张仲杰想象力如何丰富,也想不到蓝桥会以这种手法应对他的独创的奇招。 他发觉再摸不透眼前这自己曾屡战屡胜的“老朋友”的造诣深浅,对自己和蓝桥这正在进行中的一战再没有丝毫把握。 “蓬”! 剑掌再交,气轮崩碎,蓝桥运起乾坤诀上的功夫,以气劲中阳气内暗藏的那一点受自白雪音的“真阴”由慢而快地破进张仲杰的掌劲之中。 在张仲杰的印象中,蓝桥的武功全是走的阳刚路数,故而这一招阳中藏阴的乾坤诀更是大出他的意料,登时使他因催发“气轮”而疏于防守的经脉被破开一个缺口。 那感觉就像是,他脱下厚重的衣裤,准备迎接一波滚烫的热浪,结果突如其来的却是一场寒冷刺骨的冰雹。 张仲杰跄踉跌退,威风尽失。 蓝桥暗叫好险,他已把自己压箱底的本领全使出来对付张仲杰,若仍无法取胜,他也只能自叹技不如人。 先是“破晓九式”,接着是“望海潮”,到最后以乾坤诀真气中白雪音的一点真阴一招克敌,若张仲杰仍能像适才般从容化解,就要轮到他蓝桥捱揍。 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蓝桥精神大振下展开全面抢攻,流光剑在破晓九式和望海潮的剑法间反复切换,一时剑气掌风弥漫帐中,花语夕的那些衣饰又再度飘飞起来。 失去先机的张仲杰落在绝对下风,不但无法展开气墙气网,还要千方百计保着动辄可能丢掉的小命。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极其被动地抵挡着蓝桥似拙实巧、有如天马行空般的剑招。 “轰”! 蓝桥凌空跃起,一招“一剑破晓”攻向张仲杰的面门,后者双臂交叉,硬是在脸前封住蓝桥这夺命一剑,然后双方各自退后,凌厉的眼神却紧锁着彼此不放。 “张兄,承让了。”蓝桥挺立原地,稳如山岳,“以你现在所受内伤之重,若还强要动手,只怕没命走出这顶小帐。” 张仲杰的目光倏地涣散下来,像喝醉酒般满脸赤红,踉跄着不住后退。 “你今天不杀我,我早晚会让你后悔!”他咬牙切齿地道,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是因为落败,而是因为耻辱。 “随时恭候。”蓝桥微微一笑,送出一道剑气挑起帐帘,“花儿,送客。” “遵命!”花语夕兴奋地小脸通红,好像比蓝桥本人还更开心,如一只欢快的小鹿,几乎是蹦跶着跳进帐来,先朝蓝桥送去充满赞赏与表扬的一瞥,然后扶着几乎路都走不动的张仲杰,把他送出帐去。 直到张仲杰去远,蓝桥一对虎目仍还紧盯着他的背影,同时丝毫不敢放松,立刻运气疗治自己体内说轻不轻的伤势。 第490章 路在何方 “怎么没杀了他?”花语夕送走张仲杰,笑吟吟地回到帐内,也不收拾散落满地的衣裙鞋袜,只用一双发亮的大眼睛看着蓝桥,“他之前差点祸害了小夜,现在又和你抢我,怎么看都是你的宿敌啊。” 蓝桥从容道:“他毕竟是你们北伐大军的高级将官,若死在马谷山,盛庸肯定会拿你们楚水军开刀。我知道你对楚水军的感情,这肯定不是你想看到的。” “原来竟是为了我吗?”花语夕初时讶然,旋即展颜一笑,“奴家好感动哩。” “逗你玩的,少自作多情了。”蓝桥白她一眼道,“实情是经过方才的决战,我也到了极限,若真逼得张仲杰以命相搏,很可能会被他临死前的反击所伤。要杀他以后还有机会,现在我不能受伤。” “骗奴家一次会死啊,真讨厌!”花语夕不依地拍了蓝桥一下,娇哼道:“怎么?怕受伤了奴家治不好你?” 蓝桥紧盯着她的脸,没说话。 花语夕见蓝桥这般神情,轻叹一声,幽幽地道:“我知道公子在想什么,公子肯定是想,我为何不乖乖留在庐州城外的小谷,反跟着盛庸跑来山东?雪音妹妹又身在何处?我的罪过往小了说是不负责任,对雪音妹妹照顾不周,往大说则是与贼为伍,和青州侯府,和小夜,也和公子过不去。公子宁可放走宿敌不愿负伤,自是还想多留一手,以便需要的时候把我也一块收拾了。” 她说到这再叹一声,抬头看向蓝桥:“奴家说得对吗?公子。” “我确实想过这些可能。”蓝桥迎上她的目光道,“只是这次我既选择信你,便不会后悔。哪怕你现在不肯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我也知道你的苦衷。” 花语夕哂道:“我有什么苦衷?” “你怕盛庸对楚水军不好,表面许诺他们用战功洗白身份,实际只是利用他们,让他们做炮灰效死命。你更不想看到楚水军和琅琊铁骑拼得你死我活,让你夹在中间两边都不好做人。”蓝桥坦率地道,“至于雪音,你必是看她病情稳定,才放心离开的,她要么还留在小谷,要么就回天莲峰去了。” “你倒是会猜。这要换作从前,我肯定认为你天真得可笑。”花语夕苦笑道,“雪音妹妹我给送回天莲峰了,给她留了药方,只要不和人动武,病情就不会恶化。” “她有没有话让你带给我?”蓝桥连忙追问。 “真不知道你为何这么讨女孩子喜欢。”花语夕撇了撇嘴,酸溜溜地道:“她不止有话,还有样东西送你。”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根红绳编成的剑穗,塞到蓝桥手里道:“雪音妹妹亲手编的,少女心意,公子可千万别辜负了。” 蓝桥抚摸着手里的剑穗,心下感动,一边把剑穗挂在流光剑的剑柄上,不住地把玩,一边又问:“那她有什么话说?” “她说请公子多注意安全,她因不能动武,无法伴随公子上阵杀敌,只能遥祝公子顺遂安康。”花语夕眨了眨眼睛,狡黠地一笑道:“还说公子既寻回了小夜这天下无双的美人儿,平时就应该多注意一些,少招惹外面的花花草草。那样既让那些喜欢公子又得不到公子的女孩子们伤心,同时小夜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当然,静姝姐可以例外。” 蓝桥听着花语夕转述白雪音的嘱托,本来心中温暖,待听到最后一句,立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师妹才不会这么说哩。” 花语夕的小伎俩被他识破,也不尴尬,微微一笑道:“公子先是击败强敌,然后又得美人儿牵挂,可真是威风得紧。” 她手伸到蓝桥的肩头,把一只不知何时搭在他肩上的袜子拨弄下来,娇笑道:“奴家的袜子很香吗?这么舍不得的?我的袜子大侠。” 蓝桥这才知道自和张仲杰一战后,这只袜子就一直搭在肩上,自己却未曾留意,还挂着这只袜子和花语夕说了那么多话。 想到这里,他俊脸臊得一阵发烫,含糊地道:“你的袜子,自然香。” 说罢他从花语夕的手里又抢回袜子,放在鼻子下面猛吸一口。 这回则轮到花语夕受不住,霞升玉颊,在他胸口轻捶了一拳,笑骂道:“没个正经,幸亏是洗干净的,否则你还不得晕过去?” 蓝桥看到她这小女儿般的羞赧之态,心神一荡,忙轻咳一声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去找二叔吗?” 花语夕想了想道:“刚才我对张仲杰说,要立即通知蓝帅,现在想来可能也欠妥当。说到底这些事只是我的推理和猜测,既没有证据,张仲杰也从未亲口承认。” 蓝桥憾然道:“早知刚才就该把他扣下,逼他承认。” “没用的。”花语夕摇头道,“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就连张仲杰自己也想不到在这一夜中,是否还会有新的变化。” 蓝桥明白花语夕的为难,叹道:“也是,总不能为还没发生的事和盛庸翻脸。你现在去找二叔,只会让二叔也陷入两难。不信你的话吧,明天可能就要被燕王的大军消灭,信你的话吧,他又能做什么呢?率队撤离马谷山吗?那这个未战先怯,不遵军令擅自撤防的罪名,他是跑不掉的,楚水军也会一辈子被印上怂包的烙印,再不会受人尊重。” “话是这么说。”花语夕单手拍着自己的额角,显得有些焦急,“可除却这样,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唉,我向来自诩聪慧,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心里却是一片空白呢?我真笨,快想想办法呀……” 她越是焦虑急迫,就越想不出办法。蓝桥见她难过,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先别着急,不如……” 蓝桥看着花语夕快哭出来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此事既然不能对二叔说,不如我直接去找燕王,请他换一条进军路线。” 花语夕一怔,眼睛却亮了起来,仿佛从蓝桥这句话中得到巨大的启发,想到很多新的可能性:“只是你此前从未见过燕王本人,也并没有在燕王军中挂职,就这么忽然出现让他改道,他凭什么信你的话?” 蓝桥颓然道:“也是。” “他不信你的话,却可能信我的话。”花语夕的目光更亮,“你带我去见他,由不得他不信。” 蓝桥愕然道:“但你这岂非等若背叛了盛庸和他的北伐大军。” “反正我们也是一枚弃子,只用于在苦守无援的阵地拖延燕王的进军速度。”花语夕悲苦地道,“我本来相信萧姊的选择,相信楚水军跟着大帅或能立下战功,迎来光明。可现在看来,大帅只把我们楚水军当作可随意牺牲的筹码,就算眼下躲过此劫,明天后天,还可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想要的楚水城的未来,或许只有燕王能给。” 蓝桥又深思了片刻,同意道:“你随我一起去见燕王,看有没有让燕王绕路走的可能性。至于楚水军,现在让他们离开盛庸投靠燕王并不现实,因为那等若陷全军于不忠,可以等到燕王将来击败盛庸的时候,再劝他们归顺。” “你倒真想得周到,现在形势不明,楚水军确实不宜妄动。”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我一个人和你去,花语夕本就是青楼里出来的贱女子,也不怕人说不忠不义。” “那咱们这就出发?”蓝桥看了看她这顶凌乱不堪的小帐。 “这就出发。”花语夕肯定地点了点头,忽然拿起桌上那杯张仲杰倒给她的酒,一仰脖喝了下去。 “你……你怎么把那杯酒喝了?”蓝桥只看得一呆,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说那里边……那里边被……” “被下了药?”花语夕巧笑倩兮地道。 蓝桥无奈道:“知道还喝?” “这是为你,也是为我们着想。”花语夕放下空酒杯,郑重地解释道,“等下见到燕王,我们若就直接向他坦陈我们的推理,他未必会相信。燕王生性多疑,说不定反还会疑你,以为你是受我蛊惑,去给他下套的。但一个被下了春心散的女俘虏说出来的话,就更可信些。” 蓝桥疑惑地道:“你要冒充女俘虏?” “其实也不算冒充,人家本就是公子的俘虏呀。”花语夕咯咯一笑道,“你等我再给蓝帅留一封信,让他知道我暂时离开,同时叮嘱他们以后尽量避开危险的任务,多注意自保。” 说罢她便写信,趁天黑把信塞进蓝道行的营帐,然后故意和营门口的楚水军战士谈笑,先掩护隐在暗处的蓝桥出营,自己随即再找借口离开。 出营后没走多远,忽听一声轻叫,花语夕低头一看,原来是小灵从寨墙的缝隙里钻出来,跑到她的脚边,用它毛绒绒的小脑袋蹭她的小腿。 花语夕蹲下身,爱怜地抚摸着小灵的后颈和背部,轻声道:“想想又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蓝桥笑道:“舍不得就带上吧。” “真的吗?公子不嫌它?”花语夕又惊又喜,“多谢公子!” 她摸了摸小灵的脖子,指向前方。小灵极有灵性,一路小跑地冲向她指的方位,见她没有跟上,还转回头叫了两声,仿佛嫌她太慢。 第491章 面陈军机 蓝桥正想跟上,见花语夕仍蹲在原地,便问她:“怎么?改主意不想去了?” 花语夕单手抚额,声音有些发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没什么。” 一轮明月高挂在马谷山的山头,借着月色再细一看,就见她脸颊粉扑扑的,好似小酌微醺,走近两步还能感受到她娇躯散发出的迫人热力。 蓝桥猜到这是春心散药效发作的征兆,一时既心疼可怜她,又不敢太靠近她:“是不是药力开始发作了?” 花语夕缓缓点头,低声道:“等下无论奴家怎样撩拨公子,又或说什么奇怪的话,都请公子千万把持住了,至少在见燕王之前。” 蓝桥奇道:“见过之后又如何?” “见过之后……”花语夕垂下滚烫的俏脸,声音轻得随时可被夜风搅碎,“随便公子想怎样都行。” 蓝桥默然片刻道:“你现在还能走路吗?” “能走。”花语夕勉强起身,又向前走了两步,虽不算慢,却仍是摇摇晃晃,仿佛喝醉酒的样子。 “我扶你吧。”蓝桥本想抓住她的手腕,好扶着她走,不料刚一触及她的肌肤,她却又轻呼一声,娇躯发颤地道:“公子……也请公子不要触碰奴家,更不要逗弄奴家,现在奴家强忍药性已非常勉强,断然受不住公子的诱惑的。” 蓝桥暗叹一声道:“可燕王驻军的地方离马谷山还有二三十里,你总不能这样走去吧?” 他想了想又道:“我背你好了,放心,我会特别注意,绝不直接触到你的肌肤。” 于是他蹲下身,让花语夕伏到他背上。花语夕用力拉平衣裙,使和蓝桥接触的部位都至少隔着一层布料,最后垂首在蓝桥耳畔,声若蚊呢地道:“好了。” 虽然没有直接的肌肤接触,但花语夕内心仍泛起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她和她心爱的男子离得这么近,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心脏脉搏的跳动,全身血液的流淌,无不让她迷醉,恨不能将余生交付。 蓝桥背起她大步而行,心湖同样不断涌起异样的涟漪。背上的少女娇躯火热,香香软软的身子让他忍不住想入非非。而且她的头就软靠在自己的左脸旁,轻柔的发丝刺得他头颈发痒,同时她呵气如兰,幽香萦绕,更让他心神为之荡漾。 “我给你讲故事吧。”蓝桥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打醒精神,想出这个转移二人注意力的办法。 “好啊。”花语夕也知道若任由事态发展,他们可能还没等见到朱棣,就已经抵受不住彼此的诱惑,“公子给奴家讲少年英侠传里的故事吧,话本看过那么多遍,奴家想听话本里的真人怎么说,那些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故事,实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说便说吧,其实很多事的实情远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夸张。”蓝桥苦笑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 “快说快说!”花语夕催促地拍打着蓝桥的肩,“先听听有没有英雄救美的……” 当朱棣大军的营火在前方出现,蓝桥刚讲完他的第七个故事。 花语夕扭了扭身,让蓝桥放她下来,然后从裙边撕扯下一条布料交给蓝桥,伸出双手,让他用布条把她的手腕缚住,再牵着她过去。 “俘虏要有个俘虏的样子。”她娇声笑道,“不然他们都不知道是你抓我来,还是我迫着你来。” 蓝桥依言照做,却因怕弄疼了她,把布条缠得很松。 “这能糊弄过谁呀?好像用点力就能挣脱的样子。”花语夕瞪他一眼,不满地道:“勒紧点,像本妖女这么珍贵的猎物,难道不该怕我跑掉吗?” 蓝桥只得重新再绑,直到布条微微陷入花语夕柔嫩的肌肤,才得到后者的认可。 他拉着花语夕来到营前,被两个哨兵最先发现。 “什么人?”一个哨兵大声喝问。 蓝桥遥一抱拳道:“在下蓝桥,字怀远,有要事求见大王。” 那哨兵狐疑地打量着蓝桥,又看向花语夕,见是个惊为天人的美女,又问:“那女的是谁?” 蓝桥按花语夕事先的指示答道:“她是楚水军帐下的军师花语夕,被我擒获,有重要军情献与大王。” 哨兵一听有“重要军情”,不敢怠慢,立时叫另一人进去禀报。 很快,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男子在两名士兵的带领下走出来,老远便朝蓝桥招手道:“怀远,想煞我也!” 蓝桥见是曾和自己在济南并肩奋战的朱高煦,喜道:“二殿下!” “快请进!”朱高煦小跑到蓝桥身边,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虎背,又看看一旁的花语夕,低声道:“真有你的,居然把这小妖女抓来了。” “都是运气。”蓝桥不好意思地道。 “少唬我,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朱高煦露出一副什么都懂的神情,用手肘拱了蓝桥一下道:“我也是在京城长大的,怎会不知道春心散?当时我还托人买了些,图好玩下到府中侍女的茶里,那场面真是……啧啧……后来被父王一通胖揍,小妖女今趟有难了,哈哈。” 他把蓝桥引进朱棣大军的营地,边走边道:“你说有重要军情,是盛庸军的动向吗?” “是。”蓝桥肃容道,“我必须立即面见大王。” “她也要见吗?”朱高煦瞥了一眼被蓝桥拉在身后的花语夕。 蓝桥点点头道:“她虽说是被我擒来,但亦有弃暗投明之意,关于盛庸大军的部署细节,她比我更清楚。” 朱高煦“哦”了一声,接着道:“这样的话,要给她戴枷才行,毕竟父王的安全最重要,怀远可别怪我。” 蓝桥望向花语夕,见后者微一点头,只得道:“好吧。” 厚重的枷板足有三十斤重,再加上十五斤的手镣,二十五斤的脚镣,花语夕上枷后平添七十斤的负重,脚步立时变得缓慢起来。 “不好意思啊,军中的刑具都是为男囚准备的,这一套已经是最轻的了。”朱高煦挠着头道。 “多谢二殿下心疼奴家。”花语夕有气无力地道。 “别说这话,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朱高煦豪爽地一笑,又朝蓝桥挤挤眼睛道:“当初在济南,我让你下哑药给她,你还一副怜香惜玉舍不得做样子,今天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春心散都用上了,还说不是馋人家花大家的美色?” 他把蓝花二人送至朱棣的帐外,禀报一声,径自退下。 朱棣雄浑的声音从帐内传出:“进来。” 蓝桥深吸一口气,率先跨步进帐,就见一个豪迈英武的中年汉子坐在正中,两只小船一般的大脚泡在铜盆里,由一个侍女跪着给他洗脚。 他见蓝桥进来显得十分激动,双脚猛地从盆里抬起,连声唤道:“怀远,怀远!” 那侍女被溅了一脸的水,还没来及拿毛巾给朱棣擦脚,他已赤着两脚踩在地上,手臂勾住蓝桥的肩,把蓝桥迎进帐来。 花语夕身披重枷,叮叮当当地也走进帐,朱棣迅速扫了她一眼,又看向蓝桥,赞叹地道:“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 他不像朱高煦说得那么直白,却露出暧昧玩味的眼神,很显然也看出花语夕身中春心散,只是没对蓝桥挑破。 蓝桥暗赞花语夕机智,利用主动服下的春心散,让朱棣对他产生一种男人之间对于桃色事件特有的默契,从而使他和朱棣间的关系在一开始便被大大拉近。 “花大家肯弃暗投明,本王再欣慰不过。”朱棣命侍女端着铜盆下去,就那么赤着脚在帐中踱步,“说说看,盛庸究竟在何处得罪了你,让你弃他而去?” 蓝桥知道花语夕此刻体虚气弱,便把他们对盛庸大军布置和动向的猜测一一说了,最后道:“盛庸这么做,摆明是牺牲楚水军拖住大王,然后全力攻打山城,再和大王在山东境内决战。” 朱棣听后良久不语,只是低头沉吟,思考局势变化可能带来的各种影响:“可盛庸为何要这样做呢?就算是昏庸无能的主帅,也没有把手上棋子拱手送人的道理。而且他凭什么有把握可以在决战中击败本王?他还另有什么后手?” “盛庸出于何种考虑做出这个决定,我不是神仙,在得到确切情报前也很难猜出,但通过这件事,我已彻底失去了对他的信心,不再相信楚水城可通过他得到光明的未来。”花语夕幽幽地道,“大王应该知道我与楚水城的关系,为楚水城寻找出路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朱棣讶然道:“你认为本王可以?” “盛庸把楚水军当弃子,大王却可为了琅琊铁骑以身涉险千里奔袭,两相对比,不难看出谁更值得追随。”花语夕扭动了一下被铁镣箍得生疼的手腕,“将来大王若得天下,为楚水军洗白身份还不是轻而易举?楚水城不过数千人,我已留下字条让他们低调,只要大王不下狠手将他们歼灭,将来有机会,我会劝他们归顺大王。” 朱棣盯视着花语夕道:“可现在他们在马谷山下结营,分明是要挡住本王东进之路,你要我保全他们,难道任由盛庸去攻打青州山城吗?” “可以先不去山城。” 花语夕此言一出,蓝桥和朱棣都是一惊。蓝桥想的是,如果朱棣不救,那琅琊铁骑以及侯府的风家兄妹岂非都要战死或沦为俘虏?朱棣想的则是,大军若被马谷山这区区四千楚水军阻退,以后还有何颜面谈争天下。 但他们都是深谙兵法之人,很快又品出滋味来,明白花语夕并非让他们放弃救援,而是采用另一种救援方式。 围魏救赵。 盛庸全力攻打山城,他的主营必然空虚,朱棣若可以趁机攻下,其中粮草辎重自落入朱棣之手,且可以断去盛庸的后路。 山城险要,只要风月明等人能稍微拖延一些时间,盛庸必然会在骑虎难下的尴尬时刻面临朱棣和山城的里外夹击,难免一场大败。 “盛庸的大营在哪?”朱棣和蓝桥几乎齐声问道。 “济阳。”花语夕毫不犹豫地道,“此去济阳不必经过马谷山,且比山城更近。” “可我凭什么信你?”朱棣审视着花语夕泛着潮红的俏脸,似想确认她有否说谎。 “庞士元献连环,事后若非找借口离开,肯定要被曹操处死。”花语夕轻声哂道,“如今我人都在大王手里,岂敢乱语?” 朱棣看看花语夕,又看看蓝桥,踱步半晌道:“也罢,我就信你这一次。” “煦儿。”他唤进候在帐外的朱高煦,吩咐道:“把花大家的刑具下了,然后给蓝大公子收拾出一间暖帐。现在距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让他好好享用一下带回来的战利品。” 第492章 芙蓉帐暖 所谓暖帐,不过是一顶被腾空的普通帐房,里面用干草铺成席子,勉强充作床铺。 蓝桥一掀帐帘,就见蓝枫满脸含笑,正立在帐中恭候。 “你也来了!”蓝桥激动地一把将他抱住,一边打量着他的面颊,一边用力拍打着他的背道:“没瘦,看来过得不错。” 自京城一别,他们兄弟相隔大半年,终于再次重聚。 “疼。”蓝枫夸张地大叫一声,挣脱蓝桥的拥抱,朝蓝桥身后的花语夕努了努嘴道,“花大姐在后面看着呢,像什么样子。” 花语夕掩面娇笑道:“不不,我什么都没看见。别管我,你们继续。” 小灵在她的脚边绕来绕去,此时也窜进暖帐,在干草上到处嗅。 “这可不像是小奴婢对两位家主该说的话。”蓝枫打趣她道,“小心大哥罚你。” 花语夕瞪眼道:“他罚我什么?尽管试试,看我会不会怕?” 蓝枫眼珠一转,正要再说,忽觉一阵剧痛,原来是小灵绕到身后,一口咬在他的腿肚子上。 “你是狗吗?”他龇牙咧嘴地道,“还听得懂人话?怕我欺负你主人,先咬一口再说?” 花语夕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招手把小灵叫过来,抚摸它背上的绒毛。 小灵被她摸得舒服,先是抻直两条前爪,然后又打个哈欠,趴到角落打盹去了。 “刚才有人来找我,说你把花大姐拐来了,但正在面见大王,我也不方便进去。”蓝枫松了一口气,笑着解释道,“后来大王让人给你们安排暖帐,我才到这边来等你。” 蓝桥乍见蓝枫,一时既欣喜又意外,也不知该说什么,语无伦次地道:“坐吧,看来现在燕王是真重用你了,走到哪都带着。” 蓝枫十分闲适地盘膝坐下,问道:“说说你吧,你这大半年又去哪了?当时你急着让我出城,你的初恋小情人儿后来找到了吗?” 他此话一说,蓝桥和花语夕都是脸上一红。 蓝桥沉默了片刻,含糊其辞地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蓝枫一听他那似乎想含混过关的语气,立时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一双眼睁得老大,追问道:“她怎么说?有没有抱着你亲一口?或者想什么办法报恩?” “别瞎说。”蓝桥暗叹一声,凑到蓝枫耳边咕哝两句,把“花语夕”只是一张面具的假身份,而面具的主人正是李静姝的事告诉了他。 “你说什么?”蓝枫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从地上跳起来,然后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着俏立在一旁的花语夕。 花语夕巧笑倩兮地任他打量,悠然道:“二公子还有什么荤话,都一并讲出来吧。” 蓝枫只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又激动起来,猛地一拍蓝桥肩膀:“我的天呐,倾城榜上十大美女,现在老哥你一个人就占一半。”他边说边掰手指数,“大嫂就不说了,还有咱们的清筱妹妹,天莲宗的白女侠,再加上李大小姐和花大妖女,好哇大哥,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怎么说话呢?”蓝桥嗤之以鼻,“谁厚颜无耻了?我和花儿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呦呦,花儿都叫出来了,听听这像人话么?”蓝枫鄙视地白了蓝桥一眼,又对花语夕道:“你可是不知道,他以前在家里,天天抱着你的那个什么香囊,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搅得我也睡不踏实。我当时还说他呢,说你男子汉大丈夫,整天抱一个捡来的香囊没完没了,真没出息,还不如直接去抱人家李小姐呢,后来你猜他怎么说?” “闭上你的狗嘴!”蓝桥不想蓝枫在花语夕面前兜他老底,瞪了他一眼道。 花语夕饶有兴致地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蓝枫不顾蓝桥雨点般抡上来的拳头,大笑着道:“他说要是那样,我就更别想睡了!你听听你听听,这像人话吗?简直是虎狼之词!” 花语夕本就饱受春心散的折磨,听到这放浪之词,忍不住哀怨地瞥了蓝桥一眼,脸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蓝桥恼羞成怒,把蓝枫按在地上施以老拳,只打得后者哇哇大叫,仍连声道:“姑娘面前装正经,在家又想东想西的,难怪人家花妖女当初在济南骂你伪君子。” 他说起济南的事,花语夕更觉不好意思,又不知怎么劝这兄弟俩休战,正心中盘算,忽见帐帘一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侍卫走了进来。 却是本雅莉。 “花姐?”本雅莉愕然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花语夕,又看看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的蓝桥和蓝枫,无奈地道:“你们是三岁小孩吗?” 蓝桥蓝枫这才住了手,气喘吁吁地各自起身。 “花姐的脸怎这么红?”本雅莉终也是妙龄少女,一见花语夕的面色便察觉不对,“他们欺负你了?” “没……我就是有点发热。”花语夕搪塞地道。 蓝枫方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蓝桥身上,此时得到本雅莉提醒,也发觉花语夕脸红得不太对劲:“以前没觉得花大姐这么容易害羞啊,该不是被我大哥给下了药吧?窑子里那种……” 他话未说完,忽然就听一声笑,朱高煦鬼鬼祟祟地钻进帐来:“本以为你和花大家已经‘休息’,不敢打扰,没想到另有访客,这可就怪不得我了。来,咱们一起喝上两杯。” 朱高煦身材魁梧,左臂夹着一张矮木几,手上拿着五只大瓷碗,右手则抱着个酒坛,见帐内四人一齐看着他发愣,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倒是来个人接呀,全都看着算怎么回事?不觉得我搞这么多东西应该很累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花语夕轻叹一声,从朱高煦手里接过了碗,同时低声嘟哝道:“也不知是谁没眼力见。” 蓝桥摆好木几,蓝枫则拍碎酒坛的泥封,嗅了嗅逸出的酒香,哂道:“二殿下请我们喝酒,就这种货?” “有的喝就不错了。”朱高煦尴尬地一摊手道,“军中禁酒,我也是从附近的小蜜蜂那买的。咱们这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 说到这他忘了词,临场应变道:“不亦喝两杯乎?” 本雅莉在矮木几旁坐下,拿起酒坛给众人倒酒,花语夕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现在就跟着他了?” “他”指的自然是蓝枫。 “这是我们之前的约定,等他得空,要带我到草原上看看。”本雅莉面不改色地道,“你非要说我跟着他,这话也没错,他这人狡猾得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我给骗了。” 花语夕含笑点头:“那你可千万得看好他。” 蓝枫叫屈道:“喂,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有你们说得那么靠不住吗?” 蓝桥反问道:“你说呢?” 众人哄然大笑。 “喝!”朱高煦高举酒碗,“为重逢!” 蓝桥亦举起酒碗:“为靖难,为天下苍生。” “为……”蓝枫一时憋不出词,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地道:“为小蜜蜂!” 花语夕和本雅莉没想到他为了押韵,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忍俊不禁地笑作一团。 众人对饮一碗后,花语夕本想再替众人倒酒,却忽听一声异响,转头一看,却见小灵两脚搭在酒坛的边沿,正探头在坛口处嗅。 “这酒鬼。”蓝枫大笑,想过去赶它,不料小灵被他这陌生人一吓,受惊之余两脚一蹬,竟将酒坛踢倒,酒液全淌了出来。 小灵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惹祸,“嗷呜”一声,讪讪地退到角落里趴下,闭上眼不动了。 “好了,这下想喝也喝不成了。”花语夕揶揄地笑道,“某些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雅莉来自琉球,没听过这俗语,歪着头问道:“为什么败了事还会有鱼?” 朱高煦哈哈大笑:“鱼不好吃,骨头多又麻烦,所以有人做错了事,就罚他吃鱼。” 他见花语夕虽只喝了一杯,却很快露出迷离之色,便不再心疼那坛酒,道:“时候不早啦,酒既然泼了,那也算是天意,咱们先撤,让他俩好好休息。” 蓝枫如梦方醒,想到蓝花二人间暧昧不明的关系,立时表示同意:“对对对,芙蓉帐暖甚是难得,咱们快别添乱了。” “芙蓉帐暖是什么意思?”本雅莉不理解蓝枫的话,奇道:“花姐和蓝公子住在一起吗?” “别人的事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什么意思我出去再慢慢给你讲。”蓝枫边说边劝,把本雅莉哄出暖帐。 他们和朱高煦一起朝蓝桥挥手道别,后者还特意挤了挤眼睛,暗示蓝桥“不要错过机会”:“大军天亮便要出发,你们好自为之,走了。” 待他们去远,蓝桥轻叹一声回到帐内:“你怎么样?给药性熬得还难受吗?现在事情已经办妥,你可以服解药了。” “解药?”花语夕媚眼如丝,朱颜似醉地斜坐在草席上,腻声道:“什么解药?” 蓝桥急道:“少装糊涂,当然是春心散的解药,难道你想一直这么难受下去?你那个万用药粉管不管用?” “那个主要是用于解毒。”花语夕轻声道,“但春心散其实只是唤醒人自身的深切欲望,并非毒药,是以也无法解除。” 她狡黠地一笑,忽然斜睨着蓝桥道:“嘿,公子愿不愿做奴家的解药呢?” 蓝桥一惊道:“这怎么行?别开玩笑了。要不你先睡一下,睡过去就不难受了。” “唉,我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花语夕侧身坐着,垂着脸看不清神色,也没正面回答蓝桥的话。蓝桥无奈,只得再问一遍。 “奴家睡不着。”花语夕幽怨地道,“奴家现在身上好热,只想……” 她的头垂得更低:“公子,可以抱奴家一下吗?” 蓝桥看着她那难受的模样,终不忍心拒绝,伸开手臂,将她轻轻抱住。 花语夕感受着他醉人的男子气息,微微一颤,忍不住扭动娇软的香躯,同时再次唤道:“好热呵。” 蓝桥一看果然,她肌肤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贴身的衣裙也早已被香汗沾湿。 他把她放开了些,充满怜爱地道:“我还可以做什么吗?” 花语夕羞赧地垂下头,低声道:“公子明知故问,奴家……” 她说到这里忽又止住,只用力咬着嘴唇,仿佛必须竭尽全力忍耐,才能保守最后一份矜持,那委屈与坚忍搅在一起的神情楚楚的模样,可谓我见犹怜。 蓝桥的心砰砰直跳,响得好似擂鼓一般,同时邪恶与正直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反复交锋。 他知道,此时若再和花语夕有进一步的接触,必然会把事情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而那支箭一旦离了弦,就再也无法回头。 “公子……”花语夕见蓝桥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主动伸出双臂,缠上他的脖子。 “别乱动。”蓝桥拨开她滚烫的手臂,向远离着她的位置坐开一步。 “公子嫌弃奴家了?”花语夕颤声问道,泪水已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蓝桥一边支吾应付,一边疯狂在脑海中想着办法。他忽然灵机一动道:“这样,你先跳舞给我看吧。” “我不要。”花语夕扭头道,“这种时候,还跳什么舞啊?” 蓝桥故作不悦地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无论何事,都会依着我这家主的吩咐?” 花语夕微一错愕,没想到蓝桥又拿他们之前的约定说事,只得颔首道:“是,公子请吩咐。” 蓝桥一脸热忱地道:“我就想看你跳舞,你舞给我看吧。” 花语夕迟疑着没说话,若换作平时,蓝桥提出这样的要求只会让她欣喜,可在此时此地,她又咬着牙正和春心散的药性对抗,着实没有更多的心力为蓝桥献舞。 犹豫再三,她转到面朝蓝桥的方向跪下,俯首道:“此刻奴家身体欠佳,献舞恐有闪失不当之处。公子既执意要看,奴家也只能勉强一试。” “你站到那矮木几上跳吧。”蓝桥淡淡地道,“就以你的这个花字为题,看你能呈现出多少种不同的意境。” “遵命。”花语夕再一伏身,赤脚踏上矮木几,又问道:“何以为乐?” “这简单。”蓝桥把几人方才饮酒的酒碗排在面前,又拿来几乎见底的酒坛,在五只碗中分别倒入多寡不等的酒浆,以灌注内力的手指轻弹碗缘,便有高低不同的乐声传出。 花语夕莞尔道:“没想到你还挺机智。” 她伴着蓝桥弹出的乐声翩然作舞,在矮木几的方寸之间旋转跳跃,时而踮起脚尖,时而伏身而下,果然便似春日里那落英缤纷的盛景。 蓝桥想起去年在碧水接天楼,风夜菱和李静姝亦曾在酒桌上跳起默契十足的“静夜舞”,不禁又是感慨万千。 如今时过境迁,他和风夜菱已经成亲,和李静姝却因花语夕这身份的缘故,再无法退回到从前。 他还有机会看到二女一齐向他献舞吗? “接下来我要出题了。”蓝桥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忽然弹出一声高亢的清音,“梅花如何?” 花语夕一笑,舞姿微微一变,立时便呈现出梅花轻舞的样子,特别是她通过旋转和四肢手势的变化,巧妙地编织出梅花五瓣的特征,以及其在寒风之中依附枝头,后又飘零而下的美感。 蓝桥只看得心中叹服,又道:“山茶如何?” 花语夕舞姿变化,展现出山茶花瓣繁复而鲜艳的特征,通过更加夸张和舒展的肢体姿态,来表现花儿夺人眼目的明艳色彩。 “水仙又如何?”蓝桥继续出题。 花语夕舞姿再变,又呈现出水仙高挑优雅的形态,果真是惟妙惟肖,形神兼备。 蓝桥接着又一连说出瑞香、兰花、山矾、迎春、樱花、望春、菜花、杏花、李花、桃花、棣棠、蔷薇、海棠、梨花、木兰、桐花、麦花、柳花、牡丹、荼蘼、楝花共二十一个花名,每说一种,花语夕总能立刻找出与之对应的意象形态,并用绝妙的舞姿将其表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因为春心散,又或许因为单独面对意中人,她的动作比以往在京城时更加舒展放浪,一举手一投足,乃至一颦一笑都充满了十二分的专注,仿佛能令蓝桥看得满意,就是她此时此刻最美好的愿望。 她对舞姿的专注让她一时忘记了春心散的折磨,因舞而出的大汗也多多少少将一些药素排出体外,她越舞越是轻松,直到楝花过后,见蓝桥再没有更多指示,便悠然停了下来,脸上洋溢着自信,执着裙角微一屈膝,俏然一笑道:“公子还满意吗?” “二十四番花信,样样精彩绝伦!你下来吧,喝点水。多出出汗就能更轻松些。”蓝桥摘下身上的水袋,用衣袖擦了擦袋口,递到花语夕手里。 花语夕“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又以手背拭去额上的热汗,将水袋还给蓝桥:“公子也喝点吧。” 蓝桥点点头,也喝了一口。花语夕见他喝前没再用衣袖擦拭袋口,俏脸不由又是一阵发热,呐声道:“现在我们做什么?”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蓝桥洒然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样油布紧包的物事递给花语夕。 花语夕打开一看,赫然是那卷由安萧寒为她所着,却最终未能完成的武功秘笈,蔷薇百变。 第494章 偷袭济阳 伴随着逐渐亮起的天光,大军的营盘很快从黎明前的死寂变得活跃。朱高煦亲自来请蓝桥,让他跟随朱棣的大军一起,攻袭盛庸位于济阳的主营。 他们拂晓出发,不走马谷山,改而取道乐陵,过商河向南,直扑济阳。 花语夕则留在原地,复又戴上枷锁和重镣,被关进硬木打制的站笼,由驻守营盘的军士负责看押。这站笼本是专为关押男犯而造,花语夕纵然身材高挑,也不得不努力踮高脚尖才能避免脖子被木板边缘卡住。 “一定要打赢啊。”她笑着和蓝桥道别,“不然他们肯定觉得是被我骗了,说不定还没等到你来见我,我就已经被处决了。” 朱棣此役共带有十三万大军,大将朱能、丘福、李斌、李远等随行,再加上朱高煦率领的三万朵颜三卫,总兵力高达十六万,除了随朱高炽留守北平的五万人马和张玉之子张辅,可谓倾巢而出。 盛庸的大营设在济河东岸,寨墙沿河而建,每隔九十步便修有一座箭塔,迤逦长达数里。 蓝桥和蓝枫并辔而行,紧跟在朱棣的马后,见盛庸把营盘修建得严整有序,不禁赞道:“我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看这营盘的建筑,已知他不是徒有盛名的庸才。” 朱棣洒然笑道:“他以前可不这样,那时他跟在李景隆的屁股后面,是个十足的脓包软蛋,济南之战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不但果决善断,且会用谋。” 他以马鞭指着丈余高的寨墙道:“蓝枫,何计可以攻破此寨?” 蓝枫肃容道:“盛庸把营寨建在济河东岸,摆明是用济河充当他大营的护城河,济河水深浅难测,步兵肯定是过不去的,即使用骑兵涉水,速度也难保证,且只会沦为箭塔上敌人士兵的靶子。” 朱高煦从一旁策马过来,咬着牙道:“既不能冲,那就只有从两侧架浮桥渡河,大军先绕到济河东岸,再攻取营寨。” 见朱棣露出向自己询问的神色,蓝枫从容道:“回二殿下,绕路太消耗时间,只是下策。或许等我们终于可以进攻,盛庸早得到消息派兵回援了。依我之见,可速派一千人去上游阻断水流,等到水势稍小,我们就能直接发起冲锋。” “从侧面冲击寨墙?”朱棣又问。 这次则换作蓝桥答道:“敌人的主要防御工事都设在正门,侧墙因想不到有人可跨河进击,除了箭塔倒也没有其他,只要我们冲得够快,不会有太大损失。” “好!”朱棣一拍大腿,“寨墙何人可破?” 蓝桥大声道:“包在我身上。” 于是朱棣遣偏将李斌率一千轻骑前往上游,将济河水阻断,待水势小到仅能没过战马的小腿,朱棣一声令下,大军万马奔腾,如洪流一般袭向盛庸的济阳大营,马蹄声如雷鸣,溅起水花无数。 蓝桥一马当先,接连躲开四支从箭塔上射下的冷箭,待冲到距寨墙不足二十步时,忽然脚踩马镫凌空而起,流光剑离鞘而出,在半空划出一片闪耀的光幕,以望海潮剑法中的奔流式,攻向面前耸立的寨墙。 那寨墙在短短的一瞬间连遭十七剑,紧接着被蓝桥以手肘一撞,立时如朽木般粉碎坍塌,破出一个足够四骑并行的豁口。 “跟我冲进去!”朱棣高喝一声,扬起马刀,身先士卒地闯进豁口,蓝桥怕他有失,忙伴其左右,一同冲入敌营。 紧接着朱能和朱高煦分从左右两路进击,虽不像蓝桥破墙那般潇洒利落,终究也各自打开缺口,挥军直入。 盛庸只留了两万左右的兵力驻守济河大营,且都是些老弱残兵,哪经得住朱棣以主力骑兵这样冲杀? 他们一触即溃,不是四散逃命就是原地弃械投降,朱棣不费吹灰之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彻底占领了盛庸设在济阳的中军大寨。 朱棣命战士们就地补充可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淡水,其余的粮草辎重一概烧毁,准备立刻挥军东进,直扑青州。 “此战若胜,给你记头功。”朱棣看着营寨中燃起的大火,拍了拍蓝桥的肩头。 蓝桥谦虚地道:“不敢当,主要是大王英勇无匹,将士用命,再加上花儿的情报准确。” “花儿……”朱棣呵呵一笑,没再说话。 这时蓝枫忽然指向南方的远处,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朱棣和蓝桥一齐转头,就见一片黑云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压过来。 “是铁铉从济南带出来的兵。”朱棣反应极快,立刻醒悟过来,“好个盛庸,没想到还留着这种后手。济阳离济南很近,铁铉一探到我们的动向,立刻发兵救援,看兵力应该在五万上下。” 蓝枫此时也冷静下来,分析道:“好消息是,我们已经攻破盛庸的济阳大营,铁铉来晚一步,坏消息是,如果我们不理铁铉继续向东前进,或将面临铁铉与盛庸的两面夹击,如果我们选择迎击铁铉,盛庸将得到充足的时间回援,等到他与铁铉合兵一处,我们将无功而返。” “不能在此耽搁。”朱棣断然道,“煦儿,你与朵颜三卫断后,务必给我拖住铁铉。其余将士与我继续北上,我要狠狠咬住盛庸的尾巴。他们想要两面包夹?哼,那我就给他们来个中间开花,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朱老四不是好惹的。” 朱高煦高声领命:“父王放心,若教铁铉的济南军欺近到我中军二十里内,孩儿提头来见。” 说罢他打马便走,带着他的朵颜三卫流水般向南而去。 蓝桥忍不住道:“铁铉盛庸都有名将之风,二殿下兵力不足,不如我去助他?” “你去能干什么?”朱棣哂道,“也学那安萧寒,于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 其实蓝桥本有此意,被朱棣一语道破,自然不好承认,赧然道:“不敢。” 朱棣的目光忽地变得深邃,“铁铉是个好官,现在杀了他,恐怕山东民心动摇,于战事不利。” 蓝桥没想到他还有这样深远的考虑,不禁大为敬服。 蓝枫却另有一番想法,暗道同样是表示反对,朱棣不怀疑蓝桥有做到此事的能力,而是委婉地表达杀了铁铉会引起其他恶果,既达到劝服蓝桥的目的,又不伤及彼此颜面,确是一流的领袖手段。 “带我们去山城吧,毕竟那边的路,我们之中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了。”朱棣洒然一笑,打马先行道:“别太小瞧煦儿了,他就像年轻时的本王,区区五万济南军,还不被他放在眼里,咱们等到了山城再一起庆功!” 第495章 会战青州 风夜菱在山城的石屋前凭栏远眺。 她看着山下如潮水般涌向城门的敌人,不禁又想起当初左刀率蓬莱阁凶徒进攻山城时的情景。 由于站在高处俯瞰,她看着城门附近的人如蝼蚁一般渺小。风月明率众据守门内,盛庸的大军则密密麻麻陈兵门外,漫山遍野地占据整片缓坡。 比起那次蓬莱阁的数百恶徒,这次盛庸来犯的兵力不是几百,也不是几千,而是二十万。若非山城地势极险,城门建在狭窄的山道上,只怕再有十个风月明,也断难守住盛庸的进攻。 上次她被蓬莱阁的人抓住,幸亏有蓝桥及时赶到,智勇双全将她救出。而此时此刻,她的“乔楮”又在何方? 夏霜、小麻雀和施妙儿都站在风夜菱的身后,看着山下城门处的激战,同样心情紧张。 自昨日跟随风夜菱归来,小麻雀和施妙儿便也和夏霜一样,成为风夜菱的贴身侍女。夏霜起先得知小姐回家很是高兴,等知道又多了两位侍女时却是一脸的不悦。 尤其是小麻雀,夏霜因为也曾被抓去青州城的地下角斗场,面对曾在角斗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小麻雀时,心里特别不舒服。 最后还是施妙儿温言相劝,说如今盛庸大军压境,山城倾覆只在旦夕之间,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大小姐好,彼此之间就不应再有隔阂。 夏霜虽然任性,终究也通晓大局,知道一旦山城失守,风夜菱有几个侍女这种小事就变得毫无意义。小麻雀和施妙儿明知前路凶险,依然陪着风夜菱来,已足见她们的忠心。 此时大家必须同舟共济,齐心协力面对顷刻而至的灭顶之灾。 “小姐,喝完汤吧,暖暖身子。”夏霜手捧一碗热汤,试图劝风夜菱饮下。 风夜菱哪有心思喝汤?白了她一眼,终又忍住,没有开口训斥。 小麻雀拿着一件披风道:“现在虽然不是冬天,但这山风一吹,还是凉飕飕的,大小姐披上点吧,免得染了风寒。” “不用。”风夜菱冷冷地道,转看向帮她扶着菱歌战戟的施妙儿,“拿我的戟来,我要下山一战。” “小姐你不能去,太危险了。”夏霜急得直跺脚,瞪着小麻雀和施妙儿道:“你们也帮着劝劝呀。” 施妙儿知道风夜菱决定的事,旁人劝也是白劝,便朝夏霜摇了摇头,吃力地想把菱歌战戟递到风夜菱的手上。 菱歌戟太重,小麻雀见施妙儿一个人搬不动,便也帮着她一起搬,总算把战戟送到风夜菱的手边。 “你们不要乱走。”风夜菱一把抓住菱歌戟,立刻小跑着沿石阶往山门处赶,最后回头一笑:“放心吧霜儿,留着那碗汤,等我回来喝。” 六长山城的城门坐落在半山腰上,高两丈宽三丈,完全由青砖砌筑,坚固无比。 这处的地形非常奇特,山下大面积的平原和缓坡延伸到半山腰时陡然收窄,变成不足四丈宽的坚硬山石路,不但寸草不生,且因常被山上的雾气浸润,湿滑无比。 稍有不慎,就容易从山石路的两侧跌入深涧。 但此处又是山城的唯一入口,无论谁想要攻进山城,都必须从此路上山,而坐落在山石路尽头的城门,就成为入侵者不得不攻克跨越的关隘。 由于地形特殊,纵使盛庸有二十万大军,能直接在前线参与拼杀的战士也不过数百。琅琊军的战士们挤满了城门内的一小片空间,要想进城,除非踩着他们的尸体过去。 风月明的琅琊军本有三千,后来扩军到一万,正是凭借山城无可比拟的地利优势,任南军的哪位将领来攻,都始终能守稳城门,将山城这根钉子深深扎在山东腹地。 这同时也是盛庸决心拔除青州山城的理由。 只有扫除了琅琊军这个后患,他的北伐大军才可以放心北上,与河北的朱棣展开决战。 他的大军于今日一早包围山城,五路大军在山下的缓坡上列阵,把山城堵得水泄不通。 参与会战的何福率军六万,由莱州至,陈晖率军五万,由临淄至,蓝西野军两万,由利津至,张仲杰军一万,由乐安至,盛庸则自率中军八万,由济阳至。 除了驻守穆陵关的大将平安和留在济阳的两万人马,盛庸带来参与攻城的兵力多达二十二万。 当然,还除了早被他视作弃子的楚水军。 但面对这样险峻的地形,盛庸仍不得不让手下将士轮番发起冲击。 打头阵的是陈晖。 他因陈曦在岳阳惨死,心里恨透了风月明,所以也最是卖命。 五万南军由山下的缓坡汇聚到到城门前的山石路上,密集如过江之鲫,稳步向城门推进。 有琅琊军的战士从城门楼上射出劲箭,陈晖军因阵型太密,无处闪躲,只得用兵刃或盾牌招架,间或有招架不及者中箭倒地。 但陈晖对此早有准备,中箭的士兵无论轻伤、重伤还是阵亡,一概由军士们从前到后,一层层地传递运送到队尾。然后其空出来的位置再由其他军士补上,丝毫不影响战斗力。 直到陈晖军逼至城门,也只有二三十人中箭后被运出。 陈晖高举宝剑,指挥士卒开始攻门。他们带来了冲车和攻城锤,其实即使没有这些器械,单只数十人上百人以肉体对城门形成的冲击,也足够使门轴断裂了。 但陈晖仍不放心,又调来四台投石车跟在阵中,向城门投射石块,既能对城门楼上的琅琊军战士形成威胁,也能有效地破坏城门本身。 两扇巨门没有支撑太久的时间,只听“喀啦”一声巨响,城门的门轴和销钉变形断裂,沉重的木板山一样向后翻倒,两个在内侧堵门的琅琊军战士不及躲闪,被门板死死压住。 南军战士们一拥而上,数不清的脚踩上门板,那两个琅琊军战士竟被活活踩死在木板下。 同时在门内的小广场上,风月明一声令下,琅琊军战士也如潮水一般涌上前去,双方在城门处极狭窄的地方短兵相接,一场惨烈至极的攻防战终于展开。 第496章 城门激战 城门宽三丈,可容最多八名战士站成一排。 风月明当中而立,左边是他最信任的琅琊军副将云河,右边是侯府巡卫队的卫长许杨,他们三人是目前侯府内最有声望的领袖人物,有他们三人身先士卒,又是关乎生死存亡的背水一战,谁敢不效死力? 刀光和剑光闪动不绝,间或还有不知何处射出的冷箭和从天而落的石块,汗水和血水染湿了每个人的战袍。 但是没有人后退。 这已是琅琊军战士们最后的家园,他们的父母妻儿此刻就在身后的山城里,就算不幸战死,也要用尸体将城门堵住。 双方鏖战近半个时辰,忽听山下鸣锣,陈晖军立时如退潮般向后退却。若按常理,风月明此刻应该挥军掩杀,但看看战士们疲惫不堪的样子,累得连同伴的尸体都没人去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战的困难早在盛庸的预料之中,他见陈晖师老无功,立时将他撤下,换上何福的生力军,继续冲击城门。 标准的车轮战法。 即使面对狭窄险要的地形,盛庸仍要把他的兵力优势发挥到极致。 而作为守城方的琅琊军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人数处在绝对的劣势,他的队伍没有多少轮换的空间,只能用同一波战士奋战到底。 等到他们人人力竭,就是山城被破之时。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点,却没人有办法改变,只能竭尽全力拖延至最后一刻,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何福部又冲杀了近半个时辰,盛庸同样将其换下,派上蓝西野。 风月明以前曾随风镇岳从军,和蓝西野是旧相识,见他带队攻上来,遥遥喝道:“四叔,别来无恙啊!” 蓝西野淡漠的声音随风送来:“如晦,你依附燕逆,以区区一万匪兵硬挡我王师三十万大军,这与自取灭亡何异?我就算想念旧情,军法面前也容你不得。若你愿放下武器,我可以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 “旧情?”风月明冷笑,“先帝诛李善长杀蓝玉时,又可曾念过丝毫旧情?” 他话中带刺,暗指蓝西野本是蓝玉义子,如今却“认贼作父”地为朝廷效力。蓝西野被他说得心虚,便不再接话,只闷声攻城。 过了约三刻钟,锣声再起,蓝西野又被换下,张仲杰部接替他攻上山坡。 张仲杰自被罢去徐州指挥使的职务,后又得盛庸起复,这还是第一次重新指挥军队作战,心情异常激动。 青州侯府之乱,归根结底还是因他从中作梗,擅作主张行事又不够谨慎,才酿成大祸。 若能一举攻下山城,将功抵过,他必将再次得到朝廷的重用。 他在军中推行神秘的“护体神功”,实际是让手下将士修炼四象无极功,全都成了他的辅炼使。将士们每日按时练功,每十日与他们各自的上级“合练”一次,实际就是传功给上级,一层一层最后都传到张仲杰身上。 辅炼使虽说大部分修得的功力都传给上级,但总有部分存于体内,因而张仲杰的队伍虽只一万人,却人人力大无比,无论力气还是体能都远胜寻常士卒。 他们坚信这是修炼了“护体神功”的结果,越练信心越强,在战场上也异常勇猛,不惧刀枪。 若说在万军之中一个武林高手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但如果人人都有真气护体,那就是质的飞跃。 相比之下,风月明的琅琊军虽然也很悍勇,却显然敌不过张仲杰这支“四象军”了。 双方人数相当,在城门附近展开残酷无比的激战。 时不时便有鲜血飞溅而出,有的战士补上前线甚至还来不及站稳,就又被敌人打倒。 双方尸体如一口口填满了稻草的麻袋,滚得满地都是,让人无处落脚。 风月明早杀红了眼,他守在城门正中,手中长剑早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两臂和腿上也都负有轻伤,却仍是寸步不退。 四名南军战士手持长枪,一齐往风月明处攻来。 张仲杰因本人熟悉枪法,让他的麾下战士也用长枪,故而他的这支“四象军”又称长枪队,无论对阵步兵还是骑兵,都不吃亏。 风月明纵是年轻一辈中的卓绝高手,此时在连战三场后又面对第四波攻上来的敌人,也觉得有些气力难支。他一脚踢开一支长枪,虎背一弓,闪开第二支长枪,同时健腕一抖,长剑荡开第三支长枪,顺势就想往第四名长枪队战士的胸口刺去。 然而长枪队的战士因都练过四象无极,体质远胜寻常士卒,他这一荡竟未能把第三支长枪荡远,只得遗憾地错过这次良机,并使他身心内的疲惫又加深了一层。 云河的武功远逊于风月明,只能紧守城门的左侧,不让敌人从左侧的空当穿插到风月明的身后。 现在进攻方由蓝西野变成张仲杰,后者手下如狼似虎的长枪队战士立时让云河更吃不消。对此刻的云河而言,敌人的每一名士兵都需要他很费一番功夫才能击退,更不消说对敌人造成伤亡了。 他身后的琅琊军战士也是同样的情况,本就被南军前三轮的进攻消耗得疲惫不堪,此时张仲杰率领更加强壮的长枪队上场,顿时将南军的攻势推上自攻城战开始以来最大的高峰。 许杨终究年迈,在扫开迎面攻来的两支长枪后,被从侧面刺来的第三支长枪扎中了大腿。他闷哼一声,强撑着扫倒那人,然后扶住右侧的城门内壁,使自己不至于倒下。 武羿迅速填补上许杨空出来的位置,但他刚一站定,两支长枪立时又刺向他的左肩和小腹。 他心下一惊,向旁略一闪身,闪过其中一支长枪,眼瞧着就要被另一支长枪刺中,忽然一根战戟从身后探出,替他挡住了那支长枪。 回头一看,却是一身武士装束的风夜菱。 “大小姐……你……”武羿没来及多说,早被风夜菱拽到身后,风夜菱站住城门的右侧,菱歌戟一式“横扫千军”,三名南军战士瞬间被扫得踉跄后退,难以置信眼前这美貌少女竟有这般强大的战力。 大小姐亲自出战,琅琊军的士气立时受到鼓舞,战士们纷纷奋起余勇,与攻城的南军战士死命周旋。 许杨及其他负伤的琅琊军战士被迅速换到后方,由女眷们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轻伤还能战者立即返回前方,重伤者则抬入不远处的一座石楼,等候进一步的处置。 风夜菱虽不让夏霜等三女下山,她的三名侍女仍在施妙儿的主张下来到此处,帮着其他女眷救治伤员。 施妙儿和小麻雀都经历过和倭寇斗争的残酷,很快进入状态。夏霜在一阵短暂的不适应后,也变得和她们一样手脚麻利,甚至在包扎用的布料不够时,还撕下自己的衣袖和裙边帮助伤者止血。 风月明一开始还担心妹妹,见风夜菱这生力军换上来后威猛无比,菱歌战戟上下翻飞,不住有南军战士被她的燎原十三式打倒或逼退,战力甚至更胜一开始的许杨,不禁爆了声彩道:“好妹子,咱们跟他们拼了!” 云河和其他琅琊军战士看到风夜菱这英姿飒爽的样子,也都惊叹至难以相信,同时将自身的状态提升至极限,人人如打鸡血般拼命奋战,抵死不退。 琅琊军万众一心,在风夜菱和夏霜等人的鼓舞下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战斗力,使城门处的激战从即将崩溃重新变成双方胶着的状态。 直到张仲杰的出现。 第497章 山城庆功 张仲杰银盔银甲,远看仍是一副英挺青年的模样。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不羁笑意,从容走到城门前道:“菱妹,好久不见。” “谁是你的菱妹?”风夜菱怒目圆睁,瞪着他道:“有种就上来和姑奶奶过两招!” “可惜呀。”张仲杰仿佛没听到风夜菱的回答,自顾自摇头失笑道:“你现在这么刚烈,一派宁死不屈的架势,你的好夫君又在哪呢?” “关你屁事!”风夜菱一边怒叱,手上却毫不松懈,菱歌戟扫中一名南军战士的小腿,把那人扫得腿骨断裂,惨叫着倒地。 张仲杰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悠然道:“咱们在这打得要死要活,你家夫君说不定却在暖帐里和别的女人缠绵呢,菱妹,我真替你惋惜。” “你说花语夕吗?”风夜菱再扫开面前一人,轻描淡写地道,“这事我知道,还是我让他去的。毕竟有白瓢花大窑姐儿的机会,不错过也算会勤俭持家了。” 张仲杰愕然道:“你难道不吃醋?” “只要我夫君高兴,他杀人放火我都不拦着。”风夜菱冷笑道,“倒是你张公子,听说你也在追求花窑姐儿,还闹得军中无人不知。然而她为何宁可不要名分地侍候我家夫君,也不愿嫁你作正房夫人?其中缘故,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她一番话正刺中张仲杰的要害,反倒让张仲杰尴尬地涨红了脸,一时哑口无言。 南军中很多将士都知道张仲杰和花语夕的事,他们听了风夜菱的话,甚至还有人忍不住想笑。 风月明见是机会,挺剑便上,双方再次战至一处。 只风夜菱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她嘴上虽然说得磊落,其实更多还是为能在气势上压倒张仲杰,但真细想张仲杰的话,仍不免暗暗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夫君,你此刻到底在哪啊? 她终究再非以前那个喜欢矫情的大小姐,当燎原十三式的绝技再次使出,她很快也就忘了这件小事,全心投入到眼前的激战当中。 菱歌战戟上下翻飞,破空之声呼呼作响,一开始好多南军见风夜菱是女子,都把她这边当作主攻的方向,直到一批又一批的南军战士倒在菱歌戟下,才醒悟这位侯府大小姐并不好惹。 由于风夜菱吸引了敌人大部分的注意力,云河一侧反倒压力一轻。张仲杰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形势,立时双手箕张,鹰爪般扑向云河。 云河只觉几根气丝如蛇一般缠住自己的四肢,然后就见张仲杰冲天而起,手掌直往他的头顶按来,想要闪避却动弹不得。 幸好风月明及时赶到,以长剑斩断气丝,使云河得以安全撤下。 张仲杰不屑地道:“螳臂也能挡车?”索性舍了云河,双手不断在拳、掌、爪、指间切换,狂风暴雨般攻向风月明。 风月明本是一代天骄,奈何张仲杰有四象无极功为助,功力更压过风月明一筹,很快把风月明打得疲于应付。 他纵然剑法精妙,却也只余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风夜菱看得心中着急,主动踏前一步,使一招“千里同风”,菱歌戟划出一道闪亮的半圆,把周遭的六名南军战士全数扫倒,腾出一大片身前的空间。 她这样做是为从侧面攻击张仲杰,和风月明形成两面包夹,不料她刚一出手,忽觉被一样重物勾住她的戟头。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生了锈的长柄镰刀。 镰刀被一个身着怪装者拿在手里,此人一身紫黑色的华服长袍,头上还带了顶古代帝王戴的玉冕,把一张阴恻恻的脸藏在玉冕垂下的骨质挂饰之后,不但和周围的长枪队战士显得格格不入,简直活似从帝陵里还魂爬出来的秦始皇。 风夜菱只看得背脊一阵发凉,喝道:“你是何人?” “鄙人秦政。”那人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太监般让人听了极不舒服,“张大帅座下四象使之一,‘幽冥’是也。” 风夜菱曾听蓝桥讲过张仲杰和他的四象使,包括他在京城遇到过的另一位四象使范青藤,没想到自己在这也遇上一位。 “管你是幽冥还是幽暗,先吃我一戟。”她一招玉龙升天,戟头猛地向上窜起,疾挑秦政下颌,却不料秦政袍袖不动,如离地悬浮般上身僵直地向后飞退,同时长柄镰刀挟着疾风,扫向风夜菱的双脚。 风夜菱一惊,忙跳开一步闪过镰刀,待想再找秦政,早已被又涌上来的南军战士包围。 张仲杰哈哈大笑:“谁有本事抓住这坏脾气的小姑娘,我就把她赏给谁。” 琅琊军战士见他们的大小姐被敌人围住,马上发起一波冲杀,试图把包围圈冲开一个缺口。 但修炼了四象无极功的长枪队战士个个身强体壮,每出一枪还都含着真力气劲,能勉强守住城门已是不易,遑论冲到口外救回风夜菱。 “不要管我!”风夜菱大声喝止试图拼命为她解围的琅琊军战士,同时暗悔自己过于冒进,心道现在落入这些战力远超常人的南军战士的包围,再想脱身简直千难万难,为免力竭之后遭擒受辱,她必须找机会自尽了断。 风月明和她在人缝之中对望一眼,瞬间明白了妹妹的心意,忙道:“再等一下,我们希望就快来了,你看山下那边,那是什么……” 他怕风夜菱自尽,本是随意地指向山下,结果却真的见到一支队伍黑云似的压来,雷鸣般的马蹄声从山下的缓坡响彻云霄。 “是燕王的援军到了!”风月明声音嘶哑,面颊因过分激动而涨红。 山城上下一片欢腾,琅琊军的战士们看到希望,更是人人奋勇,试图把风夜菱从长枪队的围困中抢救出来。 锣声响起,原来是盛庸命张仲杰暂停攻城,急召他的队伍退回本阵。 “算你们走运。”张仲杰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极不情愿地命令士卒稳步后撤。 风夜菱喜极而泣,和风月明紧紧相抱,夏霜也兴奋并担心地跑过来,拉着风夜菱的手一个劲地摇晃。 “看,姑爷在那呢!他没有对不起小姐!”夏霜遥指着朱棣帅旗下如小黑点一般的蓝桥说道,似乎早忘了当年蓝桥初至侯府时,还是被她刁难得最多。 “就你眼尖,是不是想着随我陪嫁了他,以后也有机会侍候他呢?”风夜菱笑着掐了掐夏霜的脸蛋,只把后者臊得连忙溜走,躲入人群再不敢出来。 朱棣的十三万大军如涨潮般漫上山城北侧的缓坡,和盛庸陈在东侧缓坡上的五路大军相隔两箭之地对峙,双方箭在弦上,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燕军多是骑兵,彼此间距较大,其排阵所占的空间甚至比盛庸的二十二万大军更广,气势也并不弱于对方。 盛庸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朱棣的阵型,虽竭力保持从容自若的神态,其实却是有苦自己知。 他固然在兵力的数量上多于对手,但仍有三条劣势,任何一条都可能让他兵败如山倒。 早先有探子快马来报,说朱棣绕过马谷山,偷袭济阳大营。当时他心中震惊,表面却不动声色,让探子回去再探再报。 他为保持军队士气,并未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任何人,只一味发动对山城的猛攻,企图在朱棣援军赶到之前攻陷山城。 然而面对琅琊军及风家兄妹的顽强抵抗,眼看张仲杰的长枪队就要破进城门,朱棣的大军却似有熟人带领般比他想象得更快一刻抵达。 如今济阳大营沦陷,粮草辎重被烧,山城又久攻不下,将士急躁不堪。 拖是不能拖的,因为大军失了后援,拖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也不能退,此刻他兵力占优,平白无故退兵不但会给朱棣铁骑以衔尾追杀的机会,更让自己在军中丧失威信。 排除掉拖和退,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战。 战的话,己方眼下劳师无功,士气弱于燕军,要想在决战时占据优势,必须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盛庸微微一笑,已想到压制对方气势最有效的办法。 那就是发起单挑。 若论单打独斗,在冷晗受伤的情况下,他自信燕军阵中无人是他对手,即使朱棣拒绝他的单挑请求,也会因被战士认为是怯战,而致士气受挫。 “盛庸在此,谁敢和我单打独斗?”他想到这里,忽然打马排众而出,手持长枪遥指王旗下的朱棣,“或者想当缩头乌龟也可以。” 南军将士哄然大笑。 朱棣战刀出鞘,拍马就想上前,却被蓝枫劝住:“我知道大王武艺超群,不惧那盛庸,只是刀剑无眼,大王万金之躯,不好轻易涉险。” 蓝桥也道:“没了盛庸,南军自可另择将帅,若大王有个三长两短,奈百姓何?” 朱棣强压着怒火道:“他这摆明了是挑衅,我若怕他,气势上就先输一筹。” “让我来会会他。”蓝桥一笑,蓦地抽出流光剑,把剑鞘丢给蓝枫拿着,然后一踢马腹快速来到阵前,直面南军三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铁面将军盛庸。 “小姐快看,他们那是单挑吗?”夏霜忍不住又跑回风夜菱的身边,指着两军阵前的开阔地道,“姑爷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新创的武功可厉害了。”风夜菱抚摸着夏霜的头发,眼也不敢眨地盯着山下即将开始单挑的二人,嘴上虽安慰着夏霜,心中却比她更加不安。 蓝桥坐在马上,虎背挺得笔直,大氅被山风吹得猎猎飞舞,英姿挺拔。 盛庸距他约五十步,正午的阳光在他的铁面具上反射出黑亮的异芒。 武将的阵前单挑与江湖对决不同,双方于万军注视之下骑马各据一方,待一通鼓响,便相向杀奔而去,在二马交错而过的瞬间对攻一招,是为一回合。 若不分胜负,二人便会被战马带得向两旁分开,然后双方分别调转马头,重新回归对峙,待第二通鼓响,再次相向攻杀。 其与江湖对决最大的差异在于,必须在二马交错的瞬间完成出招,不能行云流水地连续发动进攻。因此比起繁复精妙的剑法,简单粗暴的长兵器往往更占便宜,其不但增加了招式的攻击范围,在气势和力道上也更胜短兵刃一筹。由于交手之后二马错开,长兵器一招过后招式用老收招回气较慢的缺点也不复存在,是以世之良将多佩以大刀重戟,又或长枪长矛等长兵器。 盛庸手持长枪,目光如电地盯视着蓝桥,蓝桥拿着流光剑,却是一副洒然随意的轻松模样,仿佛参加朋友家宴时输了猜拳的酒后献艺,而非关乎几十万大军胜负的阵前对决。 “咚!咚!咚!” 第一通战鼓敲响,双方士兵一齐呐喊,几十万人的喊声响彻整片缓坡,就连在半山腰上观战的风夜菱等人也听得极是清晰。 “小姐,我怕……”夏霜紧张地捏着风夜菱的衣角,而风夜菱因为同替蓝桥担心,甚至再说不出安慰她的话。 两马开始启动。 蓝桥把流光剑抬至与肩同高,却仍一副虚不着力的样子,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剑招。 盛庸的目光同样让人捉摸不定,他两手轻握住长枪的一端,枪尖微微颤动伺机待发,仿佛随时可攻向对手的任何部位。 伴随着两军将士山呼海啸般的喊声,二人的战马迅速接近,到彼此接近到不足十步的距离,盛庸狂喝一声,长枪电射而出,直搠蓝桥咽喉,试图凭借长枪接近两丈的长度,不理蓝桥的流光剑,抢先一步把他刺杀。 在后方掠阵的陈晖何福等人喝一声彩,众军士立时再度齐声高喊,声彻云霄地为主帅助威。 蓝桥仍是那副潇洒随意的样子,暗中却依风月明传授的法门,把真气注入马儿的经脉,形成“人马一体”的紧密联结。 他轻拍马背,战马倏地一改前冲之势,朝侧前方猛一转向,以一个只要是骑过马的人都绝难想象的姿势再向旁一窜,使蓝桥避过刺喉的长枪,流光剑则妙到巅毫地侧劈在枪尖尽处。 深谙武道的风月明心中叫绝,蓝桥这招最让人意外的,一是利用“人马一体”之术使战马陡然变向,使盛庸气势最盛的一招落在空处,二是准确把握到盛庸因枪劲刺空而急欲变招的心态,抓住对方气势由盛转衰的刹那,以流光剑猛击。 “当”! 盛庸上身一晃,长枪收至身后,两匹战马迅速错开,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朱棣身后的大军,连带山城上的琅琊军爆起一片欢呼,只因人人都看出刚才那一回合,是手持短兵器的蓝桥稍占上风。 此刻双方易位,蓝桥踱马在南军阵前,盛庸则在朱棣阵前回转。 张仲杰咬着牙低声道:“不如我趁机做了这小子。” 蓝西野连忙劝止:“这只会坏了战场规矩,不但激怒对方的大军,且让我军战士因羞愧而抬不起头来。” 这些话随风飘入蓝桥耳中,他的心却仍旧平静无波,仿佛不计较任何成败得失。 “咚!咚!咚!” 第二通鼓响,双方再次纵马交战。 这次盛庸吸取上一回合的教训,把长枪舞作一片枪幕,任蓝桥的战马如何变向,都跑不出他的攻击范围。 蓝桥眼见得盛庸枪影绰绰,一时竟分不出其中虚实,心中暗叹对方枪法了得,一剑斩在枪影的正中处。 “当”! 二人同时剧震,蓝桥被枪上传来的真气震得气血翻涌,难受的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盛庸的功力之深,似已直逼九天风云榜的级数,但以这种程度的枪法武功,为何他过去却从未听说有这号人物? 看来无论是江湖、民间还是朝野军方,藏龙卧虎的高人都比比皆是。 但蓝桥岂是轻易服软的人?当第三通鼓响过,他纵马再攻,使出望海潮剑法中的激流式,将真气汇集到流光剑上,趁盛庸枪尖扫来的瞬间猛力一击,真气如惊涛海浪般袭向对手的长枪。 盛庸亦是一惊,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能迸发出不逊于自己的气劲,他的长枪尚来不及收势,就见蓝桥蓦地飞离马背,人剑合一地又往他眉心刺来。 这是蓝桥临场发挥的独特战法,为的就是在二马交错的瞬间利用剑法出招快的优势,能多攻出几招。 此乃一招“漩流式”,流光剑的剑刃如削苹果般精巧地剜出一个小圆弧,好似要把盛庸的面具挑下来。 盛庸知道长枪来不及救近身之险,索性伸出两根手指,于面前一寸处险之又险地夹住蓝桥的流光剑,同时长枪猛扫,攻向蓝桥下盘。 蓝桥哈哈一笑,一脚踢在盛庸的枪尖上,趁二人真气激撞的同时撤剑飞退,又落回到已错开数丈的马背上。 二人战至此刻,虽才不过三个回合,却都已使出浑身解数,其中惊险之处,非亲临其境难以体会。 蓝桥虽然尚未露出败象,风月明却看得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个盛庸大不简单,他的枪法非常厉害,只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风夜菱深悉哥哥的厉害,立时更为蓝桥担心起来。 却见两军阵前,蓝桥和盛庸两骑反复交错攻杀,眨眼间又战了三十回合。 蓝桥的流光剑虽不足四尺长,却可利用战马的变向,以及灵动的身法弥补缺陷,他时不时地飞离马背,每一回合都能趁机攻出两到三招。 盛庸在逐渐熟悉蓝桥的战法之后,也找到了应对之策。他的长枪从不全力进击,每次都留下两三分的余地,以应对蓝桥快速的变招。他的功力深不可测,枪法亦在纯熟中充满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各种变化。 如果说蓝桥的剑法似海潮似风暴,那盛庸的枪就像是在深渊里不住搅动的潜龙,二人交战处时而怒涛狂啸,时而龙游九天,只把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再没有谁能断言此战的胜负。 双方将士初时还不忘呐喊助威,到后来早已喊哑了嗓子,使几十万人环绕的决战场变得静寂无声。 朱棣一把推开击鼓的小校,拿起鼓槌亲自擂鼓,燕军的士气立时又高涨起来。 待二人战至八十回合,蓝桥见盛庸的枪法仍没有丝毫乱象,不禁心中感叹,此人若单论功力之深厚,只怕比当年的蓝若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蓝桥的真气主要来自天地灵气的补充,以橐龠之法随用随取,几乎可以说是“取之不竭”。但他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并非成仙成圣,即使真气可以得到补充,但肌肉和精神的疲惫,仍一阵阵袭向他的大脑。 毕竟昨晚一夜未睡,今天又一直在赶路,在这样的高手对决中,如果精神无法集中,那实与自杀无异。 况且他和盛庸已从午后战至黄昏,再这么打下去,谁也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数。 朱高煦能否挡住铁铉的援军?穆陵关的平安尚有八万大军,亦不知会驰援何处。 蓝桥决定速战速决。 这是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因为在他和盛庸过去的八十回合中,他已认清自己和对方的功夫只在伯仲之间。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利用自己真气可以随时补充的优势,等把盛庸的真气消耗殆尽,再战而胜之。 然而盛庸气脉悠长,并且在阵前单挑的情势下,双方每交一招都会因马儿跑开而获得再次回气的时间,这也使得他对盛庸气力的消耗变得十分缓慢。 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求变,蓝桥不确定这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但他决心一试。 “咚!咚!咚!” 鼓声第八十一次响起。 蓝桥盯着盛庸,双目露出决绝的神色,蓦地纵马奔腾,在距离对方九尺远时攻出一剑。 他把全身真气尽数汇聚在流光剑上,流光剑因而亮得刺眼,仿佛被他持在手上的一个小太阳。 盛庸却看得心中发笑。 流光剑不到四尺长,就算加上手臂也不过六七尺,他在九尺之外出招,打空气吗? 盛庸气沉丹田,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猛地刺向蓝桥身下的马儿。只要战马倒下,到时候他要杀要擒,对手还不是只能任由着他摆布? 蓝桥眯起双眼,凌空劈出一剑,却陡然把流光剑脱手甩出。流光剑在半空打了个转,当剑锋再转上来时,正斩向盛庸的面门。 这是他望海潮八式中的“清流式”,流光剑看似脱手掷出,其实却有一条看不见的真气牵引,不虞招式落空。 他直到此时才使出这一招压箱底的绝技,为的就是出其不意。 盛庸早防着他再生变化,见他把流光剑脱手甩出,长枪猛地一扬,横在剑锋之前。 只要挡住这一招,蓝桥没了武器,还拿什么和他打? 然而和发生了无数次的金属撞击声不同,这一次枪剑交击,发出的声响不是“当”,而是“嗤”。 就像烧红了的铁块,猛地置入冷水中一样。 盛庸的长枪被流光剑隔空一划,竟然像豆腐般被斩断成两截,左右断开。 然而他枪杆虽断,真气尚存,流光剑撞在他接续左右断枪的气劲上,发出“嗤”的一声,随即向后弹开。 蓝桥神乎其技地接住弹回来的流光剑,同时心中大叫可惜。他方才付出真元受损的代价,将全身真气注入流光剑,本以为可以一击致命,却不料仅仅是凭借流光剑的锐利斩断了对方的枪杆,终究未能伤到对方分毫。 他的心法是以自身作为橐龠,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然而此刻他一身的真气全都由流光剑泄了出去,天地灵气纵是泉涌补入,也不是一瞬间的事。 二马交错而过,各自朝对方的阵前冲去。 盛庸手持断枪,忽然反手一挥,将两支断枪朝蓝桥的左右后心掷去,目睹一切的蓝枫不禁失声疾呼:“小心身后!” 其实蓝桥早听到断枪飞来的破风之声,但苦于真气尚未恢复,即使挥剑抵挡,也必然会被盛庸断枪上附带的内力重创。 他事到临头忽然灵机一动,左右袍袖一挥,藏在袖中的那两柄匕首激射而出,堪堪挡住飞来的断枪,随即双双被击落在地。 单看那两柄被撞得扭曲变形的匕首,就知道这两杆断枪若打在人身上,会有怎样惊人的威力。 断枪因碰到匕首失了准头,从蓝桥的两鬓旁闪电般掠过,把所有希望蓝桥获胜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风夜菱死死掐住夏霜的手臂,把她的肉都掐白了,而后者直到断枪落地才意识到疼,“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小麻雀不知何时也来到风夜菱身旁观战,此时见蓝桥借以救命的两把匕首正是在大鹿岛时曾借给她的,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朱棣见战机已至,高呼一声“杀”,燕军战士们立时催马而出,骑兵向两侧展开成一个“雁翅阵”。朱能在左丘福在右,朱棣自领中军,大军形如苍鹰展翅,以最方便冲锋的姿态潮水一般向南军攻去。 这雁翅阵可把骑兵的冲击力和机动性优势发挥到极致,尤其善在开阔的地形作战。寻常军队若正面迎击,极易一触即溃,若向后退,则逃不脱两翼的骑兵合拢包抄。 盛庸纵马奔回己阵,知道今日一战已失了先机,一边命陈晖部与何福部交叉掩护,一边命后队变前队,大军有条不紊地徐徐向东撤退。 败而不乱,盛庸虽在山城一战吃了小亏,却因退而有序,基本无损大局,尽显名将之风。 朱棣带人追了一阵,见天色已晚,知道再占不到什么便宜,又怕遇到埋伏,便不再追,命大军在山城下的缓坡上安营扎寨。 不久后朱高煦也率领朵颜三卫赶来会合,说成功挡住铁铉,后者见没有机会,已撤兵回了济南,众人听后自又是一番欢喜。 当晚,风月明在山城设宴,款待远道来援的燕王和其手下的高阶将领。 山城备战已有数年,食物储备极为丰富,除了缺少新鲜的瓜果蔬菜,各类腌菜、熏肉、腊肠、菜干和香料应有尽有,各式藏酒也多达数千坛。 众人边吃边喝边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庆幸,朱棣丝毫没有帝王架子,与东道主风月明谈笑风生,庆贺共同挫败盛庸的进犯。 其中聊得最多的,自还是盛赞蓝桥方才那一战。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妹夫。”朱棣呵呵笑着,将杯中的青菱酒一饮而尽,“今天他给我军挣了颜面,说他是一战成名也毫不为过。” 山城藏酒虽多,由风夜菱亲手酿造的青菱酒却只有十几坛,自是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够资格享用。 蓝桥笑着拍了拍风月明,道:“有好妹夫的前提是先有个好妹妹,山城的事我都听他们说了,多亏菱儿作战勇猛,你们才能撑到援军赶来。” 风夜菱被他直言夸赞,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施妙儿则白他一眼道:“那你还不好好想想,等下要怎么犒赏大姐头?” 蓝桥一脸坏笑地凑到风夜菱耳边道:“晚上让为夫侍弄菱儿沐浴如何?” 风夜菱腾地一下红了脸,忙推开道:“才不要,夫君今天也累坏了吧,要不咱们……” 她见朱高煦蹑手蹑脚,支着耳朵沿墙根过来,连忙止住话头,狠狠瞪了蓝桥一眼,转和白沁说话去了。 朱高煦悠然踱到蓝桥身边,先呷了一口酒道:“我就佩服你这一点,家花野花都两采不误。” 蓝桥知他误会自己昨晚已采了花语夕这朵“野花”,忙警惕地看了风夜菱一眼,见她没有留意自己这边,闷哼一声道:“别瞎说。” “知道知道,保证不让嫂子听到一点风声。”朱高煦故作正经地伸出一只手掌,装模作样似要发誓,旋又没正经地问道:“怎么样?春心散的滋味如何?花大家的柔情有否让你终生难忘?” 蓝桥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没有“采花”,因为那只会引朱高煦嘲笑,便含混不清地道:“明知故问,你不是在家里试过吗?” “那是相当的有效!”朱高煦得意地道:“虽说后来被父王揍了,但那时府里发生的事,我过了这么多年都还记得清楚。听说这药还是花大家亲自研制的配方,她最后落到你老兄手里,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蓝桥怕他追问自己和花语夕的事,忙装作感兴趣地追问道:“你府里当时发生什么了?” “嗨,我当时不是把春心散下到婢女的茶水里嘛,后来府上的近百名婢女就全都……”朱高煦怕别人读出他说的话,以手掩唇道:“她们有人到我跟前搔首弄姿,有人大白天忍不住去找她们相好的,也有人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好意思出门,总之什么样奇怪的反应都有,可有趣了。” “后来呢?”蓝桥又问,“要是有人找不到相好的对象排解,那该怎么办?” “没相好的就只能自己苦熬了呗。”朱高煦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春心散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它无法可解,无论你服药还是喝凉茶什么的,都解不掉,且药性还会越来越强,到最后甚至神志迷糊,直到十二个时辰以后,才逐步缓解。” “十二个时辰?”蓝桥心中一惊道:“此话当真?” “我骗你干嘛?”朱高煦不无得意地道,“当时有几个丫鬟怕自己犯迷糊做出什么丢人的丑事,还让我把她们绑在房间里,直到药性散了才放出来,我算着时辰的。” “那……”蓝桥想起仍被关在朱棣营中的花语夕,心中更加焦急,暗道她早上说已没什么事,莫不是撒谎骗他哄他安心的吧? 他这番心思不便明说,却越想越是不安。临走时他见花语夕被关进站笼,若是药性未解,那岂不…… 蓝桥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他要立刻去找花语夕。若从她服下春心散时算起,还有两个多时辰才满十二时辰。 他同朱高煦告罪一声,把风夜菱拉到一旁无人处道:“我今晚可能无法陪你了,我想……” “是为了花语夕吧?”风夜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掩住蓝桥的嘴,“我都听他们说了,说你智擒花语夕,又让她弃暗投明给燕王指路,这才有了后来的偷袭济阳。” 蓝桥细察风夜菱的神色,见她似乎并不知道春心散的事,暗暗松了口气。 “你……你不会生气吧?”他试探地问。 风夜菱在他肩上轻锤了一拳,笑骂道:“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把我当善妒婆了?”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和她之间真没什么。”蓝桥见风夜菱的目光有一丝狡黠,想要解释,又怕越描越黑,不禁懊悔没有早些把花语夕身份的秘密告诉她。 风夜菱敛起笑容,伸手抚了抚蓝桥的面颊,一脸正色却柔声地道:“去带她回来吧,到时我和她谈谈。” 蓝桥又仔细盯她看了良久,确认她不是说反话后,便摸了摸她的头,从风月明设宴的小楼里出来,牵了匹战马下山。 时间紧迫,就算还有误会,也只能等回来再向她解释了。 第498章 天诛地罚 浓云笼罩着月光,一丝风都没有。潮湿闷热的空气仿佛随时可拧出水来,不但逼得人欲窒息,更把一窝窝的蚂蚁从地下巢穴里迫出来,在路旁绝命地奔走。 蓝桥使用“人马一体”之术,已纵马狂奔了近一个半时辰,眼下无论人还是马,都已累得气喘吁吁,在这闷热的天气里汗流浃背。 他刚才回到燕军昨晚扎营的地方,却没见到花语夕,一问方知原来花语夕竟被运送后勤补给的车马队押回北平去了。 朱棣率军出征时,为了获得充足的物资供应,又不想被战俘拖累,往往要求后勤队在解送粮草至前线营盘时,顺便把军中的俘虏押回后方城池。这样一来,他既不需要派额外的士卒看守战俘,还能省下一份本应被战俘消耗的珍贵食水,可谓一举两得。 今晨朱棣率军奇袭,走前并未特意嘱咐把花语夕留在大营,刚好傍晚时后勤队抵达营盘,便依惯例把关着花语夕的囚车押返北平。 蓝桥算着后勤队应该还没走远,便再次快马加鞭,循着他们返回北平的路线沿路去追。 又走了约一刻钟,他忽听路边有什么东西怪叫一声,定睛一看却是小灵。 只见小灵遍身泥污,原本又长又亮的绒毛此刻一绺一绺地粘在身上,一双大眼睛充满焦急之色。 蓝桥知道小灵平日最珍爱它的毛,即使只稍微沾上点脏污,也会立时舔舐干净,从没见过它这么落魄的模样。 此刻它如此“不顾形象”地四处乱跑,必是为它的主人感到担忧。 蓝桥飞身掠下马背,小灵仿佛认出了他,立刻又“呜呜”地叫起来。 “乖,快告诉我,到哪才能找到你的主人?”蓝桥蹲下身,轻抚小灵后颈的毛发。 小灵极通人性,似乎能听懂蓝桥的话,先是窜到他的脚边轻咬一口,然后便朝另一方向的草丛中跑去。 蓝桥快步跟着小灵,一连穿过两片树林,又翻过三座丘陵,才终于在一条林间小路上看到正连夜赶路的后勤车马队。 队伍迤逦十几辆大车,押送的士卒共三十多人,由一位骑马的青年将官带领,每人点着一支火把照亮夜路。 锁着花语夕的囚车位于车队的中段,同时也正处在那青年将官的身侧。但见她低垂着头,似乎正在休息,本来不得不踮高的双脚因在脚下加垫了木板而得以放平。 看来她还没受太多罪,蓝桥稍稍松了口气,借着林木掩护,弓着身子迅速接近到小路旁。 就听那青年将官没话找话地问花语夕道:“你等到了北平二殿下府上,他会收你为夫人吗?还是只留作普通姬妾?” 花语夕轻笑一声,也不看他,半偏转着头道:“以我的身份,自不可能一开始就当上夫人,然而事在人为,也许我能很快为他生下一位公子,母以子贵,恩宠自又不同。还有很多女人在深宅中的争宠之道,说太多你也听不明白。” “原来如此。”那青年将官呵呵一笑,忽然瞪向两个跟在囚车后的小校,骂道:“都没长眼睛吗?这么鬼热的天,还不给夫人打着点扇子,要是热坏了夫人的身子,小心二殿下拿你们出气。” 两位小校应一声是,忙拿出扇子帮花语夕扇风,脸上堆满谄笑。 蓝桥明白了花语夕的自保之道,不禁心中叫妙。这些后勤队的将士并不知道昨晚军营里发生的事,花语夕只要谎称自己是朱高煦看上的女人,他们一时难辨真假,就谁都不敢动她。 花语夕无论身材气质还是容貌,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若说一向以风流不羁闻名的朱高煦对她动心,想将她纳入私宅,那是谁也不会感到意外的事,这些后勤队的小鱼小虾岂敢胡乱猜疑? 不但不敢占她便宜给她罪受,甚至还要好生伺候,比如在她脚下垫上木板怕她累着,又或防她中暑,帮她打扇子。 蓝桥想到这里,也不再隐藏身形,悠悠然踱至路中。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囚车上的花语夕。 车马缓缓停下,那青年将官手按佩剑,警觉地道:“你是什么人?” 此刻借着火光,蓝桥才终于看清花语夕的面容。但见她微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好像既为自己的出现感到欣喜,又在嘲笑自己此刻的痴态。 然而除却那难知其意的笑容,她面色透出十分的疲惫,肌肤上也沁着细密的汗珠,鬓发散乱,像一朵行将枯萎的鲜花。很显然,即使受到押送将官的特殊照顾,她这一路也并不适意。 蓝桥遥一拱手道:“在下乔楮,是二殿下身旁侍卫,二殿下现在青州山城,特派在下前来,把这女人带去。” 他不想让人错会了他有敌意,又挤了挤眼睛道:“今日一战,二殿下功劳不小,只是深夜寂寞难耐,嘿嘿……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将官瞪着眼道:“就算你说你是二殿下的人,可我们凭什么信你?” 他说罢看向花语夕,花语夕幽幽地道:“他确是二殿下身边的侍卫,我就是被他捉住的。” 蓝桥暗悔出发前没问朱高煦要件贴身的信物,不过想来就算有信物,这些后勤小卒也不认识,只得硬着头皮道:“看好了。” 他“唰”的一声,抽出流光剑,将真气灌注其中,剑锋骤亮。 众人齐是一惊,然后就见蓝桥随手一挥,流光剑旋转着脱手而出,转瞬后又倒飞而回,稳稳落在他手里。 路旁的一株老树中分而断,原来是被蓝桥刚才的“清流式”劈作齐齐整整的左右两半。 他曾以这招作为与盛庸单挑时的终结技,此时砍断一棵老树,自是不在话下。 “怎么样?”蓝桥得意地还剑归鞘,“就凭这手功夫,够不够资格当二殿下的侍卫?” 事实上何止那青年将官,车队中的三十多人见蓝桥露了这一手,没有不看得目瞪口呆的。 其中一个小校咋舌道:“这样的功夫怕是只有受伤前的冷教头能做到,二殿下……二殿下或许真做不到。” 朱高煦勇猛无比,在军中威望甚高,自然只有在剑法上更胜一筹者,才有资格当他的侍卫。 “对,你们若还不信,等到了北平,可以自己去问冷教头,他也知道我的。”蓝桥又补充道,“我们在济南还并肩作战过,最后就是我和二殿下一起,把他从敌人手里抢出来的。” 这句倒是实话。 他见带队的将官仍将信将疑,不耐烦地道:“能不能让我把人带走,你倒是给句准话啊!也不动脑子想想,我如果真是敌人,刚才那一剑没往树上飞,往你脖子上飞的话,你现在还有命在?” 那将官身子一抖,忙摆手道:“小将断然抵挡不住。” “这不就完了?”蓝桥挥着手催促道,“赶紧放人,二殿下那边还等着宠幸呢。” “是是。”那将官颤巍巍地掏出钥匙,为花语夕打开站笼,又为她解下枷锁和镣铐。 蓝桥闪身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到路旁:“阁下如此识大体,等见了二殿下,我会为阁下美言的。”头也不回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蓝桥和花语夕的身影便消失在路旁的密林中。 林木向后飞退,花语夕的身子蓝桥的怀里热得发烫。蓝桥怕那将官反悔,抱着花语夕又跑了足有一刻钟,直跑到小丘上的一片林中静湖旁,才把花语夕放下休息。 二人相视一眼,一齐放声大笑。 “真要把奴家交给二殿下宠幸吗?我的乔大侍卫?”花语夕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要把眼泪也呛出来。 “那不能够。”蓝桥边说边打亮一根火折子,在湖畔点起一堆营火,“任谁带了你这小妖女走,都会忍不住监守自盗的。” 花语夕刚想问他“你也不例外吗”,见他紧盯着自己打量,忽然意识到自己累了一天,或许形象不佳,马上又别过脸,掬起一捧湖水,边喝边往脸上倾洒:“渴死了,这大热的天。” 蓝桥其实是想再仔细观察一下,看她是否还有春心散的症状,见她害羞,便也只得作罢。 这时小灵也赶了上来,围着花语夕转来转去,不住用头蹭她的脚。蹭了一会,它又绕到蓝桥身边,仰起头连声叫唤,仿佛在感谢他救出主人。 花语夕只是喝水洗脸似乎还不痛快,最后索性跳进湖里,在水中畅游起来。 蓝桥紧守非礼勿视的规矩,转头看向另一边,同时心中思忖春心散的事,他该怎么开口。 到目前为止,花语夕绝口未提春心散,显然还在强撑。如果朱高煦所言不虚,此刻距她服下药酒已接近十二时辰,正是药性最强的时候,她之所以跳入湖中,应该也是想用凉水镇一镇药性,而不让他难堪。 幸好她此刻神志仍然清醒,若是等下神志迷糊,他又该如何是好? 忽听身旁水花声响,花语夕浑身湿淋淋地爬出湖面,她在湖岸上刚走了两步,陡地身子一歪,跳着脚道:“疼疼疼,什么东西……” “我看看。”蓝桥扶着她坐下,然后捧起她一只软玉般的赤脚,借着火光细细察看。 花语夕尚是首次被蓝桥这么近地捉住自己的脚,羞难自抑地道:“公子不是该在山城和大王他们庆功吗?怎么突然来找奴家?” “哦,找到了,你脚上扎了根木刺。”蓝桥不提他因何而来,转移话题道:“估计是他们给你垫的那块木板上的。” 他用指甲轻轻一夹,就把木刺从花语夕的皮肉里取出,一颗鲜红的血珠也紧跟着冒出来。蓝桥不及多想,直接吮去那颗血珠,等再看花语夕时,后者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再钻回到湖水里去。 “我来接你回去。”他放下花语夕的脚,柔声道。 “嗯。”花语夕咬着樱唇,声若蚊呐地应着,却没有立即起身。 不是不想,而是浑身酥麻,无力起身。 蓝桥看她这副模样,更确信她是在强撑着对抗药性,心中怜爱之情也愈发高涨。 “那个……”他乍着胆子,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 花语夕身子一颤,脸更红了,仿佛随时能滴出血来,却没答话。 蓝桥以为她仍在硬撑,又轻轻一拉,把她拉得软靠在自己怀里,温柔地拨弄着她的发丝道:“别怕,有我在呢。” 花语夕转过脸看着他道:“公子你……”她双眼含着泪光,如洞庭湖的万顷波涛,烟波浩渺,楚楚动人。 她没再说下去,只把滚烫的面颊埋在蓝桥胸口,微一点头。 蓝桥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正要慢慢伸向她的衣带,却忽然又被她按住。 “公子这么样做,不怕天诛地罚吗?”她认真地道。 蓝桥反问道:“你怕不怕?” “我不怕,反正我多少坏事也做过了。”花语夕恬静地道,“但公子真的想好了吗?小夜那边怎么交代……” “你看你都难受成什么样了,就别逞强了。”蓝桥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么聪明的小姑娘,回头再变傻了。” 花语夕愕然直起身子道:“我能成什么样?” 蓝桥轻叹一声,终于直言道:“春心散要十二时辰才能缓解,你今早说已没事,是骗我哄我安心的吧?” 花语夕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掩嘴失笑起来:“这话是二殿下给你说的吧?” “是啊,难道他诓我?”这回轮到蓝桥莫名其妙。 “他倒没诓你,毕竟他在府里给婢女下药的事,早闹得满城皆知,差点沦为天下笑柄。”花语夕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只是我的体质的确与众不同,因从小大量服药的关系,身体对各种药物的耐药性也远超常人,我早上和你说我药性已解,虽确有哄你安心的意思,但其实也没太离谱,等到午初时分,便彻底无碍了。” 蓝桥听她这样一说,立时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张俊脸在火光映衬下仿佛熟透了的红柿子,好半天才嗫嚅着道:“那你刚才还认命似的任我轻薄?我还以为……” “我以为是公子想……”花语夕说到这里也又红了脸,扭动不依地止住。 蓝桥呆了良久,再叹一声,轻声自语道:“其实我很矛盾,非常矛盾。” 花语夕巧笑倩兮地道:“公子何不说来听听,看奴家是不是公子的那朵解语花?” “我若说对你的诱惑无动于衷,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我内心的理智却仍想抗拒,因为我不愿趁人之危。”蓝桥咬着牙,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掷出,待其落入远处的湖面才接着道:“我想说服自己只是为了帮你缓解痛苦,出于无奈才碰的你,而非为了一己私欲。但我又明知事实并非如此,这样想只是自欺欺人。或许你在济南骂我骂得对,我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其实能听到公子的心里话,奴家很高兴,至少总好过说对奴家丝毫不感兴趣。”花语夕轻轻握住蓝桥的手,诚恳而郑重地道:“另外,公子并不是趁人之危,现在公子知道奴家并没有被药性困扰了,如果仍愿意和奴家好,奴家只会感到欣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此刻对你的感情,是单纯男女间的冲动还是爱。若说只是冲动,那我与衣冠禽兽何异?”蓝桥颓然道:“可若说是爱吧,我又有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才认识你不久,又好像已和你结下了几辈子的缘分,我甚至都有些分不清,你到底是谁。” “就当是一场梦吧,至于是不是爱,时间终会给你答案。”花语夕揽住蓝桥的脖子,深情地凝望着他,呓语般道:“现在,请先吻我好吗?” 蓝桥见她美目微闭,一副翘首以待的诱人模样,心一横正想吻她,忽然眼角有亮光闪过,原来是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划过天际。 他一惊,忙一把将花语夕抱住,接着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便炸响夜空。 蓝桥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听过如此可怕的雷声。 那感觉就好像山崩于前,城塌于侧,不但震得人耳膜生疼,甚至撼得仿佛大地也在颤抖。 花语夕惊呼一声,面色瞬间由羞红转作苍白,如受惊的鸟儿般把头紧紧埋在蓝桥怀里。 蓝桥尚来不及安慰,又一道闪电划亮了天空,紧接着隆隆的雷声再次作响。 莫说花语夕,就连蓝桥自己,也不禁被这雷声震得心惊胆战。然而一阵雷声刚过,仅一弹指的瞬间,另一道雷声已接连炸响,短短不足一盏茶的功夫里,已有二十多道雷电炸响夜空。 这是雷暴! 蓝桥陡地意识到危险,抱起花语夕就跑,刚从一棵大树旁边跑开,就见一道天雷落下,将那棵大树劈成焦炭。 “天诛地罚……”花语夕喃喃念着,“是老天爷要惩罚我了。” 蓝桥听到这话,心中也是一凛,暗道莫非真是因为自己动了邪念,才惹得天地震怒? 但见夜空之上闪电交错,随便抬眼一看,都有四五道闪电交错划过,把黑夜割裂得如同龟甲,照得亮如白昼。 雷声滚滚而来,初时还连珠炮似的一阵接一阵,后来竟密集至此雷声未消,彼雷声又至,完全连成一片,仅能从声音来的方向判断是不是同一道雷。 山上火光亮起,有树被雷劈得燃起了火,山火在闷热的天气里迅速蔓延,很快就扩散成骇人的一大片。 花语夕已吓得动弹不得,蓝桥则深悉山火蔓延的速度,知道若不速离此地,很可能会葬身火海。 他再顾不得许多,抱着花语夕没命地往山下跑。小灵也显然吓破了胆,一边跟着他们跑,一边还不住往蓝桥的脚边躲,似乎只有那样才安全。 短短一刻钟不到,就有两三百道雷电劈落,山丘之上处处是火,林木之间浓烟弥漫,充斥着树木烧焦的气味。 眼见前方两棵大树又被劈中,蓝桥索性抱着花语夕滚倒在地,沿着山坡向下滚,这样既降低了被雷电劈中的风险,也可躲过浓烟。 “轰隆!” 一声可令天地变色的炸雷响起,紧接着狂风呼啸,大雨瓢泼而下。 空气中的闷热被一扫而空,完全被凉爽的风雨取代。 蓝桥和花语夕,连带着和他们滚作一团的小灵,身上全都沾满了湿泥,最后还是蓝桥的背脊撞上一块大石头,才停止了滚动。 雷声终于消失,只有沁人心脾的豪雨如注。 “痛快!真痛快!”蓝桥大字型躺在泥地里,哈哈大笑。 花语夕惊魂甫定,胸膛兀自剧烈地起伏不定。她趴在蓝桥身上,嗔怨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我都快吓死了,你还笑。” 蓝桥止住笑,伸手抚上她的面颊。 她脸上水珠密布,再分不出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公子……”花语夕眼中射出炽热的情火,“奴家现在这样,公子会嫌弃奴家吗?” 蓝桥摇摇头:“我从未觉得你像此刻般真实过。” “那么纵然是天诛地罚,我都认了。”花语夕说罢俯身,香吻也如这天上的雨点一般,落向蓝桥的唇。 蓝桥抱紧了她,同样回以痛吻,二人正当情热,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向他们滚倒的泥地处迫来。 “有人来了。”蓝桥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就见一匹连鞍也没有的快马笔直地朝自己这边狂奔,马背上一个燕军服饰的士兵,似乎受了重伤,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好像随时可能散架。 就听“砰”的一声,那士兵在经过蓝桥两人身边时终于坚持不住,身子如填满稻草的麻袋一般翻落马背,重重摔在地上。 “老兄没事吧?”蓝桥窜到那人身前,正想询问察看他的伤情,就听那人一脸急色,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蓝桥凑近了细听,待听清他说的话,立时悚然动容。 那人不住重复着八个字。 鞑靼南下,速报大王。 第499章 路遇孤狼 花语夕从泥地里爬起来,正也想去看看情况,忽听耳畔破风之声骤响。 “小心!”蓝桥一把将她推开,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支梭镖挟着尖啸从她的耳边掠过,钉在一旁的枯树干上。 看着仍自颤动的镖尾,花语夕一阵心悸,再往梭镖射来的方向看,就见一个魁梧结实的大汉从黑暗中闪出。 此人手持大刀,比蓝桥还高半个头,只穿了一条短裤,赤着上身,身上一块一块的腱子肉隆起得异常显眼。他无论胸前、背后还是手臂和腿,都生着厚厚一层黑毛,却反而露出光秃秃的头顶,好似来自吐蕃的恶僧。 若非花语夕此时被他身上浓烈的杀气所慑,只怕早因他这奇怪的模样而笑出声来。 那人见到蓝桥和花语夕,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 蓝桥低声对花语夕道:“刚才那人伤势很重,你先去看看,这里交给我。” 花语夕顺从地点了点头,径自去看燕军士兵,把自己的身后完全交给蓝桥。 那“恶僧”阴沉着脸道:“吾乃张将军座下四象使孤狼,二位如果还想要命,就别管老子的闲事。” 蓝桥一听“孤狼”的名字,忍不住回头朝花语夕看了一眼。记得花语夕曾对他讲,张仲杰四象使的代号分别为孤狼、幽冥、水仙和螳螂。 其中螳螂范青藤他已在京城见过,在山城时又听说幽冥曾参与进攻山城,现在孤狼也出现在眼前,那唯一还保持神秘的就只剩“水仙”了。 “天下姓张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个张将军?”蓝桥故意装作没听过的样子,冷笑道,“此人伤得这么重,你是要杀他还是拿他?” “这似乎与阁下无关吧?”古德说到这里,杀气陡胜,仿佛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蓝桥平静地道:“本来也许确实与我无关,但你差点伤我女人,就有关了。” 孤狼瞪着眼道:“我看你是找死。” “既是姓张的人,那我也不用和你废话。”蓝桥缓缓拔剑出鞘,好整以暇地道:“在我数到十之前,滚出我的视线,否则也不用走了。” 孤狼像看傻子般失笑道:“你他娘的在逗我吗?” “一。”蓝桥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危言恫吓的意思,仿佛只在陈述一个任谁都看得出的事实。 流光剑泛起荧荧乌光,在黑夜中显得极是诡异。 孤狼看着他的流光剑,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惊道:“你是……” “二。”蓝桥边说边轻挪动脚步,暗中调整位置。 他把这片泥地当作一个小小的八卦,以山为阳,以水为阴,待踱至八卦中的坤位,剑尖猛地一动,抖出三朵剑花,浑身如高速旋转的陀螺,一招“地流”由下及上,攻向孤狼的胸口。 “三。” 孤狼本是挟着杀气而来,没想到反被蓝桥抢先出手占据上风,更是震怒。 他大刀一挥,泰山压顶一般砍向蓝桥的流光剑。蓝桥身随剑走,如海浪在礁石的缝隙间转向般一个急转,切到兑位,流光剑不去硬撼对手的大刀,反而以暗流式的功夫贴上孤狼的刀背。 孤狼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剑招,待被流光剑贴住,就觉手中大刀像是被烂泥黏住一般,任他如何挥动,竟是无法甩脱。 “四!”蓝桥一声断喝,暗流式瞬间转为奔流式,隐在流光剑上的真气陡地如山洪爆发,猛地摧进对手的刀身。 孤狼浑身剧震,踉跄着连退三步,险些大刀脱手。 蓝桥却不放过他,脚尖一点箭一般前移,流光剑化作激流式,电闪流星般刺向他的咽喉。 “五!” 孤狼此时才终于色变,一声怪叫,勉强扬起大刀,堪堪斩在流光剑的剑尖上。 两人齐是一震,蓝桥不禁暗叫侥幸。 不知是否练了四象无极的缘故,他发现孤狼的功力其实并未差自己太多,他能有现在这样有利的战果,完全是因出其不意抢占先手,又以及采用合理得当的后续战法所致。 若不能一鼓作气将对手的信心击垮,很可能就会陷入缠斗。 “六。” 蓝桥冲天而起,以一个潇洒至极的身法横移至乾位,如激溅而起的浪花,激流式在半空变作天流式,流光剑仿佛从天际倾泻的月光,刺向孤狼的面门。 孤狼只觉眼前尽是流光剑的剑光,再看不到丝毫外物,知道不妙,仓促间只得随手挥出一刀,试图挡住蓝桥这追魂夺命的“天外之剑”。 “当!” 孤狼浑身剧震,仰天喷出一蓬血雾,断线风筝一般向后抛飞。 “七。” 待他踉跄落地,已是滚上满身的泥污,他见蓝桥剑光又至,再不敢硬接,只一味地后退,然后转身便跑。 “八。” 蓝桥尚未有机会喊出“九”,孤狼早消失不见。 “不送。” 流光剑还归鞘中。 再看花语夕时,就见她盘膝坐在那燕军士兵旁,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道:“都是些外伤,失血有点多,已经止住了,没什么大碍。” “就知道有你在,什么都不用担心。”蓝桥踱到花语夕的身后,笑着拍了拍她的香肩。 “彼此彼此。”花语夕嫣然道,“奴家也是首次见公子如此干净利落地收拾敌人。” 她话中藏着揶揄,暗指蓝桥以前很少“干净利落”地取胜。 蓝桥故作思索地道:“诶我有点记不清了,当初在庐州城,是谁被我两下就给按墙上了,后来还委屈地掉眼泪呢,叫什么罂粟来着,你知道那回事吗?” 花语夕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呸,还大男人呢,这点小事也要和我争个高下。” 蓝桥刚想说“争习惯了”,却那燕军士兵轻咳一声,似乎清醒过来。蓝桥忙扶着他坐起,问道:“兄台感觉怎么样?” 那士兵摘下腰间悬挂的水囊,先喝了两大口,然后长吁一口气道:“死不了。” 他看看蓝桥,又看看花语夕道:“多亏大哥赶走对头,也要多谢嫂子。” 一听这话,蓝桥和花语夕都有点不好意思,蓝桥接着问道:“兄台深夜疾奔,可是有要紧军务禀报大王?” “我叫胡志,敢问大哥名讳?”那士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有些警惕地反问道,“听大哥的意思,也是帮着大王办差?” 蓝桥正色道:“在下蓝桥字怀远,刚和大王在青州打过一仗。” “原来是蓝大公子,难怪这么厉害,连孤狼都不是你的对手。”胡志露出恍然的神色,“我曾跟冷教头学过骑术,听他提过蓝大公子。” 蓝桥无心和他过多寒暄客套,又问:“我听你刚才说鞑靼南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志深吸了一口气道:“鞑靼太师鬼力赤看准了大王和盛庸作战的机会,亲率大军进犯北平,世子兵力不足,遣我速报大王求援。” 他说罢挣扎着站起来,再次爬上马背道:“失陪了大哥大嫂,军情紧急,我必须立刻把消息送到大营。” “路上小心。”蓝桥扶他在马背上坐好,又把马缰绳递到他手上道:“记得再帮我传一句话,就说蓝桥和花语夕先行一步,去北平为世子效力了,让他们不必等我,直接到北平与我们会合。” 胡志动容道:“原来是京城的花大家。”他再次看向花语夕,最后朝蓝桥咧嘴一笑道:“大哥好福气,末将先走一步。” 说罢打马绝尘而去。 第500章 卷土重来 “蒙古军卷土重来,偏又是大王和盛庸在青州激战的节骨眼。”蓝桥愤恨地道,“这鬼力赤可真够毒的。” “你让胡志去报信,说咱们一起先去北平。”花语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说话前也没和奴家商量,你怎么知道奴家愿意和你去?” “你若真不情愿,我自也不能强迫你跟着我。”蓝桥苦笑道,“但到北平后谁也不知会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需要你,那个……嘿……”他尴尬地搓着手,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 花语夕本想听一句暖心的体己话,见蓝桥憨憨地说不出口,只得无奈道:“唉,罢了,谁让我欠你的呢?” 她想起刚才蓝桥对孤狼说,自己是他的女人,心下又是一甜,笑骂道:“话都不会说,真是条大笨鱼。” 蓝桥莞尔道:“好好好,我笨,你最聪明。” “鞑靼入侵这事,我还是觉得蹊跷。”花语夕不再和他斗嘴,眉头紧蹙地道:“让我好好想想,似乎原本有什么关节没想明白,现在补上了最关键的一环。” 蓝桥和花语夕接触久了,和她之间已很有默契,立刻提醒道:“你是不是想说楚水军?” “对,就是这个!”花语夕一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说罢便沉默下来,像是要先理清思绪,直等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按盛庸原先的布置,楚水军阵地死守马谷山,在今天早上阻住燕王开往青州的援军,同时四叔和济阳的中军作为后援,等马谷山一打起来,立刻分从左右两路包抄接应,利用兵力优势三路齐进,便可从容击退燕王的援军。然后再回过头,慢慢收拾孤立无援的青州山城。这战术本可说是天衣无缝,我到现在都没想通的是,盛庸为何临时改变策略?” 蓝桥沉吟着道:“围点打援,确是最稳妥的方案。只要把大王赶出山东,莫说像今日般五路齐聚,单是何福和陈晖两部便已足可将山城攻下,至不济再多花点时间。盛庸不是蠢人,他这样变招,一定有他的目的。” 花语夕不解地道:“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变招后的战术都更有风险。且不说被白白牺牲掉的楚水军,就算楚水军真的帮他阻住了燕王,为他赢得了占领山城的时间,他最多也就是和燕王在山东境内拉开了对垒,很难保证占到便宜,除非……” 她目光一闪,和蓝桥对视一眼道:“除非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青州山城,而是燕王本人。” 蓝桥本是对行军打仗极熟悉的人,一听就知道花语夕的弦外之音:“你是想说,盛庸之所以改变策略,是因为提前知道了鞑靼南下的消息,所以想玩一盘大的,直接把大王留在青州,永远回不去北平。” “就是这个意思。”花语夕一拍大腿道,“他可能是昨天,也就是张仲杰来马谷山找我之前不久,才知道的确切消息。如果依原计划,就算能夺取山城,但燕军的核心力量只是被挡在山东境外,并不会因此受损太多。盛庸嫌这块苍蝇肉不够吃,索性以山城为饵,引燕王深入山东决战,一时难以北归。这时候北平空虚,鬼力赤正好趁虚而入。若失了北平这大本营,燕王还不是只有认输一途?” “其实如此说来,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把大王‘请进山东’,至于青州山城,反而没那么重要了。”蓝桥进一步阐述道:“盛庸想必知道大王多疑,故意没有撤走楚水军的阵地,就是为怕大王起疑不肯上当。他唯一的失算,就是你花大姐背叛了他,使我们有机会先攻下他的济阳大营,又及时解了山城之围。” “不是我背叛他,是他先背叛楚水城的。”花语夕恨恨地道,“我这人就是这样,谁背叛我,我就背叛谁,谁若是对我好,那我就对他更好。” 她说到最后,美目向蓝桥瞟了一眼,又接着道:“不过现在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我们虽保住了山城,但这只是增加了我们在山东和盛庸周旋的筹码,盛庸一定会想尽办法拖住燕王的大军,不让他那么容易回救北平。” “所以我才让胡志帮我捎话。”蓝桥点头同意花语夕的判断,语气凝重地道:“在大王成功从山东撤军之前,我们必须帮世子守住北平。一旦北平失守,天下必将再现割据局面,致战乱不休,生灵涂炭。” “对盛庸来说,这是一步险棋,但其回报也异常丰厚。”花语夕一针见血地道,“若北平真落入鬼力赤之手,燕军将士士气必然大丧,很可能被盛庸击溃。盛庸扫除藩王之乱,是为第一大功,进而北上驱逐鞑虏,又成了民族英雄,北平百姓被他从异族统治中解救,必然感恩戴德,就成了一举三得。到时候若论声望之高,风头之劲,天下只怕再无人能及得上他。” 蓝桥沉声道:“其实这整件事,还有最后一个疑点。” “你是想问,盛庸凭什么能提前知道鞑靼南下的确切消息,这比北平派出的胡志快了至少一天半的时间。”花语夕说到这,忽然心中一动,又看向蓝桥道:“对呀,他凭什么提前知道?而且还有那孤狼,他为何要追杀一个小小的通信兵?” 二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彼此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 良久之后,蓝桥轻吁出一口气,语气激昂地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已再无路可退,在大王无法回援的前提下,助世子守住北平,这是阻止天下崩乱的唯一办法——天下兴亡,江山谁主,就在此一役!” 花语夕被他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也大声道:“小女子谨遵公子差遣。” 蓝桥笑着“吩咐”道:“第一个任务,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身上洗干净,然后露营休息,等天亮再出发。咱们这两天经历太多的事,总得先调整好状态,再奔赴下一处战场。” 他们向北行了约五六里,找到一条河流,在河中洗净了身上的泥污,然后便在河畔生火露宿。 恰那时雨停,蓝桥便以内力帮花语夕烘干身上的衣物,一笑道:“你猜我想起什么了?” “公子讨厌!”花语夕臊得别过了脸,“你定是又想说雾蒙山里咱们露营的事,奴家都丢死人了,你还笑。” 二人隔着火堆左右躺下,花语夕摘下面具,和蓝桥齐望向雨停后璀璨的星空,幽幽地道:“我这几天过得真像做梦一样。” 蓝桥其实已很久没见她变回李静姝的容貌,看着她在星空下绝美的侧颜,也轻声道:“我也是。” 花语夕微笑不语,只偏转过脸来和他对视,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柴炭传出细微的爆响声,轻跃的火光同时在二人的眼中闪动。 此时无声胜有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灵忽然窜了出来,绕着嗅了嗅花语夕,又嗅嗅蓝桥,最后选择在二人中间趴下,似乎认为那才是最令它安心的地方,打个呵欠,蜷起身子睡了。 它毛茸茸的身子挡住二人彼此凝望的视线,蓝桥不得不收回目光,轻声道:“抓紧休息吧,再过一会,就该天亮了。” 花语夕暗叹一声,也转了目光,看向天上的星空。 身旁鼾声渐起,且是一大一小,此起彼伏。 花语夕既觉得好笑,又感到一丝遗憾。 是呀,天快亮了,梦该醒了。 第501章 王都北平 “北平”一词,最初源于战国时燕国置右北平郡。 唐时北平郡改平州,公元714年至公元743年,北平为幽州治所,辖大约今天平津两市,置范阳节度使。 金贞元元年(1153年),金朝皇帝完颜亮正式建都于北平,称中都。元至元元年(1264年)改称大兴府,后又正式改名为大都路(突厥语:khanbalik,意为“汗城”),也就是元大都。 大都路作为蒙元王朝的故都,曾是无限繁华的交通与文化交流中心。洪武元年八月,明军进逼大都,元顺帝带领三宫后妃、皇太子等开健德门出逃,经居庸关至上都,明军不战而胜,夺取大都。 洪武帝朱元璋以应天府为京师,大都路便改称北平府,设北平布政使司辖管当地行政,由皇四子朱棣统领驻军守卫北疆,军政分离。 自蒙古大将木华黎攻下金中都时算起,北平未遭战乱之苦已有近两百年,城中人口稠密,商贾经济发达,各类手工业作坊更是远胜青州、济南又或岳阳等蓝桥去过的大城。 他和花语夕刚一进城,立时受到路人侧目。 不是因为男俊女俏引人艳羡,而是在连日赶路之后,二人风尘仆仆,活像从外地逃难而至的叫花子。 若非看蓝桥腰挎佩剑还有几分英气,他们只怕已遭到当地恶霸的轻贱与欺凌。 蓝桥混不在意路人的目光,问清楚后直奔燕王府,向护院的小校说明身份和来意,求见世子朱高炽。 小校入内通禀,很快就听一声长笑,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而出,竟是凌羽飞,隔远便道:“怀远,你把我哄了来,却让我盼得好苦!” 蓝桥又惊又喜:“子翼兄也在这里。” 二人紧紧相拥,花语夕在旁自嘲地一笑道:“看来这家伙不止讨女孩子喜欢,就连男的也……” 这时又有两人从府里出来,一人身着华服细皮嫩肉,胖得仿佛快走几步都会气喘,正是当前北平城的最高指挥官,燕王世子朱高炽。另一人是个银髯老僧,脚踏破草鞋,一身旧布袍,则是朱棣最信任的谋士,道衍大师。 看起来几人正在府中议事,一听说蓝桥携花语夕来访,立即出府迎接。 朱高炽把蓝花二人迎进书房,众人分宾主落座,自有婢女奉上香茗和茶点。 “随便用,和我不必见外。”待婢女退下,朱高炽淡淡一笑道。 与豪放不羁的朱高煦不同,朱高炽少了那股英武霸气,却多了几分亲和与温雅。 花语夕心中评价,如果说朱高煦像年轻时的朱棣本人,那朱高炽则在气质上更像已故的前皇太子朱标。 蓝桥向朱高炽和道衍阐明此行北平的来意,以及路上巧遇胡志的事,最后问道:“鞑靼大军真的来了?” 朱高炽和道衍对视一眼,示意后者代为答话,道衍沉声道:“鞑靼铁骑由太师鬼力赤亲自率领,号称十五万大军,其中就算有夸大的成分,实际至少也有七八万。我们北平虽说也有五万军力,但一方面其中包含不少战力低下的部队,另一方面还要防备着从山西河南方向来的南军,实际打起来能守住城池已非常不易,若鞑靼军劫掠北平四周,我们则毫无办法。” 朱高炽微一点头,又补充道:“那鬼力赤名为太师,其实就是鞑靼事实上的统治者,大汗坤帖木儿只是唯命是从的傀儡。去年,鬼力赤和捕鱼儿海以西的瓦剌部族结成联盟,派出以手下阿鲁台为首的蒙古高手团,试图祸乱中原,同时也是为今日的大举入侵探一探路。” 蓝桥知道蒙古铁骑来去如风的行军速度,算算胡志送信的时间,猜到这重要军情必是由凌羽飞这超级斥候和他的搭档小灰探明,再快马报回北平,便问他道:“鬼力赤的大军现在何处?” “根据子翼今日最新带回的情报,已到怀来附近,再往前走就是居庸关。”朱高炽亲自答道,“我已派张辅驻守居庸关,但守军只有一万人,情况仍是非常危急。” 凌羽飞亦是一身风尘,显然也刚进城不久,还没来及落脚休息:“他们此次确是倾巢而出,除了七八万的精锐骑兵,还有不少武功卓绝的高手随行。” “鬼力赤江湖人称‘魔影’,和‘真火尊者’阿鲁台是师兄弟,都是从中原叛逃至蒙古的汉人高手任自远的徒弟。”蓝桥追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哪些高手?” “鬼力赤功力深湛,听说不逊于中原的顶尖高手。”凌羽飞缓缓道,“阿鲁台本在岳阳受了重伤,不知为何恢复神速,仅一年时间就重新回到巅峰状态。此次随鬼力赤来犯,他仍然是我们最需要重视的人。” 阿鲁台曾被蓝枫引入酒窖烧伤,后来花语夕以从华锋身上缴获的冰莲雪精丸为其治疗,故而痊愈迅速。此中缘故只有花语夕知道,见凌羽飞提起也不说破,只淡淡地道:“上次的蒙古高手团已经覆灭,这次阿鲁台又找来哪些喽啰给他助拳?” 凌羽飞解释道:“其中名气最响的是索罗,此人我先前也略有耳闻,说是塞外第一剑客,打遍鞑靼瓦剌,甚至包括西域,都没人能在剑法上胜他一筹。他娘的,还是个用剑的高手,好想和他较量较量。” 他稍顿了顿,喝了口杯中的热茶,又接着道:“有个叫耶帕乌里的,军中人称‘铜臂铁腿’,一身横练硬功,和人对决不用兵刃,只是拳脚已让人难以消受。还有用双叉的卡努斯塔,听说是已故鞑靼高手蒙戈力的表弟,憋着一腔怒火到中原来发泄。再有就是鲜卑族后裔拓跋良,以及他们从吐蕃请来的青元上师。鬼力赤得这些高手在军前效力,无论夺阵斩将还是激励大军士气,都有奇效。” “北平五万兵力,为何只给居庸关一万?”蓝桥不解地道,“居庸关虽是天险,张辅亦是良将,但面对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只怕也会守得十分艰难。” 朱高炽并未怪罪蓝桥这句“没上没下”的问话,耐心地解释道:“五万兵力不假,但我总不能空着北平城不守吧?这东西南北四门,再加上通州、紫荆关和保定府的驻军,就算每处只五千人,也已经分了三万五出去,这点兵怎么也不够分啊。” 花语夕奇道:“三万五加上居庸关的一万,这不是才四万五吗?还有五千人去哪了?” “姑娘有所不知。”道衍轻叹一声道,“剩下的这五千人,你若说他是军队,其实也不算是军队,因为他们都是被淘汰下来的劣等兵。” “此话怎讲?” “大王为保证军队的战斗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军中筛选表现不佳的战士,把他们调离主力部队,调到怀柔的一座大营里重新训练,当然,他们的军饷自也比不得前线将士。这样做一是为给前线将士以竞争的压力,让他们更加奋勇卖命,二也是把队伍中相对较弱的士兵调到相对安全的后方,好节省一些粮饷开支。” “那座怀柔营里的战士,士气想必低落极了。”花语夕叹息道,“都是被淘汰下来的人,又被减了军饷,根本就是支凑数的队伍,其战斗力还剩多少可想而知。” 道衍苦笑道:“所以这怀柔营还有个不好听的别称,又叫常败军,因为那里的士兵都是因打败仗才被调离前线的。这样一支队伍,就算拨给张辅也起不到什么战力,反还会拖累其他人的士气。” 蓝桥转向朱高炽,一抱拳道:“敢问世子,现在蓝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眼下我们北平不缺钱财,不缺粮草军械,最缺的就是人才。”朱高炽目光闪动,仿佛早等着蓝桥的这句话,微微一笑道:“怀远愿助我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不过。你在青州与盛庸大战八十回合不分胜负,此事我已从父王的前线战报里听说了。再加上策反花大家的功劳,我只要透出风去,保证北平人把你当英雄一般崇拜。” 道衍看向花语夕,轻咳一声道:“当然,其中关于姑娘的部分,我们会刻意添油加醋一番,诸如姑娘是被蓝大公子的魅力折服这样,以满足城中百姓对这种男女暧昧的奇闻异事的兴趣。其中姑娘所受的委屈和非议,还望姑娘海涵。” 花语夕洒然一笑道:“大家都是齐心抗战,我没觉得受什么委屈,况且这本也是实情。” 朱高炽愕然看了花语夕一眼,又看向蓝桥,不禁莞尔一笑:“这样最好。” 蓝桥不解道:“可大王帐下的精兵良将多不胜数,为何要把我吹捧成大英雄呢?” “越是在危难的时刻,英雄越能带给人们信仰。”朱高炽敛去笑容,肃容道:“因而我想你去怀柔,借着这英雄的声望,把怀柔营里的‘常败军’练成可以和鬼力赤掰一掰手腕的精锐之师。” 第502章 郡主旧疾 蓝桥和花语夕刚出燕王府,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在旁叫道:“蓝桥哥,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 转头一看,却是已一年多没见的朱清筱。 “清筱,你怎么来了?”蓝桥笑着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着她道,“你又长高了,也出落得更标致了。” 朱清筱的容颜比一年前少了一丝稚嫩,多了几分清秀,身材也更加挺拔。她亭亭玉立地站着,一袭长裙曳地,头上挂着珠翠,嘴角带着浅笑,好一派“有女初长成”的可人模样。 “蓝桥哥真是的,来北平也不说先来看人家。”她虽又长一岁,性子却仍是小女孩一般,嘟起小嘴道:“要不是听恰好路过王府的下人说起,我都不知道蓝桥哥竟来了北平。” “所以小郡主就匆忙打扮一番,到王府门口等你蓝桥哥出来了?”花语夕见她孩童心性,忍不住掩嘴笑道。 朱清筱瞪她一眼,却不理她,只是问蓝桥道:“她到底是谁?” 蓝桥想起花语夕过去对朱清筱的伤害,正不知该怎么答她,花语夕已屈身一礼道:“小女子花语夕,是蓝公子新收的婢女。” 朱清筱露出不相信的神色:“真的?” 仍是在问蓝桥。 蓝桥只得苦笑:“是真的。” 其实蓝枫在回到北平后,曾对朱清筱讲过蓝桥在京城收花语夕为婢女的事,那时他还一个劲地鼓吹他在那件事中起到的作用。 当然,无论蓝枫还是蓝桥,都没告诉过朱清筱,花语夕就是她最讨厌的人,那个曾将她幽禁在庐州,又让她摔断了腿的“罂粟”。 朱清筱看过美人图卷,因此早在花语夕一出来时就认出了她,之所以这么问,一方面是她起初并不相信蓝枫的话,只当他是吹牛,二则是不相信蓝桥真会把花语夕这样一个“只会唱歌跳舞的青楼女”不远万里地从京城带到北平来。 现在听花语夕自己承认是蓝桥的婢女,朱清筱哼了一声道:“你既是蓝桥哥的婢女,那我的话你听不听?” 花语夕笑道:“小郡主有吩咐,奴婢自是听命。” 蓝桥不知朱清筱想干什么,正想劝她先换个地方再畅叙离情,忽然一个家将打扮的人小跑过来,隔远朝他一揖道:“小人是冷教头府上的家将,冷教头听说蓝大公子来了北平,让小人请蓝大公子到府上去一趟。” 蓝桥一听冷晗请他过去,自是不敢怠慢,交代花语夕等下过去找他后,便跟着那家将前往冷晗的府邸。 朱清筱一步也没动,直等蓝桥去远,才瞥了花语夕一眼道:“你跟我来。”说罢便带路先行。 花语夕跟在她身后,见她走路仍难免有些踉跄,似乎右腿不太使得上力,莫说跑跑跳跳,就连稍走快些也很困难。 她心下恻然,知道这条腿是当初自己在庐州郊外,把朱清筱从树上推下时摔断的,没想到事过两年,朱清筱仍未能痊愈。 “你的腿……”花语夕轻声道。 朱清筱本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却被花语夕害得摔断了腿,心中自是无尽的苦楚和愤恨,平日也最恨有人提起她的腿。 她倏地停步,转头恶狠狠地看着花语夕道:“关你屁事!这是你一个贱奴婢该问的话吗?” “是奴婢失言,请郡主小姐恕罪。”花语夕垂首道。 “一句失言就可以吗?”朱清筱怒道,“给我跪下,蓝桥哥受你魅惑放任你,我就替他好好管教你一下。” 此处虽不是燕王府的门口,却也是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不时有路人经过。朱清筱让花语夕当街跪下,委实让她有些难堪。 不过花语夕没有太多犹豫,一整裙摆,从容在朱清筱身前跪下道:“郡主小姐恕罪,奴婢想再问一遍。” 朱清筱瞪着眼道:“问什么?” “郡主小姐的腿,在北平可有良医诊过?” “废话!全北平的名医哪个我没看过?吃过的药,扎过的针数都数不过来,这腿却还是这个鬼样子。”朱清筱仿佛被点着的火药,气得直跺脚道:“哪天若让罂粟那贱人落到我手里,我非活剥了她的皮不可!” “不应该呀……”花语夕黛眉微蹙,沉吟着忖道:“那种程度的骨折并不难治,北平的郎中没道理治不好。” 朱清筱见她心不在焉,更是怒不可遏:“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奴婢是说,请郡主小姐惩罚。” 朱清筱也不客气,微微提起裙角,从裙下伸出一只绣鞋道:“我这鞋有些脏了,你给我擦干净吧。” 花语夕一怔,刚想问朱清筱用什么擦,后者已没好气地道:“用你的袖子擦。” “遵命。”花语夕被她小孩子式的“恶劣”弄得啼笑皆非,一边用衣袖为她擦鞋,一边盯着她的小腿出神。 “走了这么多路,郡主小姐的腿酸不酸?要不要奴婢给你揉揉?”她膝行一步,仰头看着朱清筱道。 “也好。”朱清筱神色稍缓,在街边的一条长凳上坐下,伸出一条腿道:“你揉吧。” 于是花语夕一边替她揉腿,一边细察她的骨骼、肌肉和血流经脉,同时思索可能对应的病症。 朱清筱看着花语夕秀丽的容颜,心中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冷笑道:“我知道你生得一副好皮囊,但你也给我记住了,不许勾引我蓝桥哥,他已经有夫人了,而且是文昌侯府的大小姐。就凭你一个鸡头子的身份,给他提鞋都不配。” “是是是。”花语夕轻笑一声道,“但我若不止一个鸡头子的身份呢?” 朱清筱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忽地凑到朱清筱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罂粟。” 朱清筱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花语夕道:“你说什么?” 花语夕也不解释,忽然扯下一块布料蒙在自己脸上,只露出一对眼睛道:“小郡主使得真是一手好王八拳!” 朱清筱大惊,又是慌张又是恐惧地向后一缩道:“你说什么?” “反王八拳也没用。”花语夕又道,紧接着双手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两句话正是那时朱清筱和花语夕在树上厮打时花语夕说过的话,一个字也不差,由于离得近,那些话只有朱清筱一个人听到,连蓝桥也不晓得,最后那一声“啪”则代表花语夕在朱清筱脸上打过的一个耳光。 朱清筱这两年饱受腿疾之苦,辗转反侧时总是能想起当初被花语夕打的情景,记得极是清晰,此时见花语夕再次说出这两句话,还有最后那一声拍手,立时如同午夜梦回,颤声道:“你真是罂粟?蓝桥哥知道吗?” 花语夕叹道:“不仅他知道,蓝枫也知道,他们只是不愿你想太多,没告诉你罢了。” “你混蛋!”朱清筱挥手就是一掌,狠狠扇在花语夕的左脸上。她在天莲峰跟叶雯学过一些内功,出手的力道远非寻常小女孩可比,这一声耳光极是响亮,引得路人侧目。 花语夕吃痛地捂着脸颊,却仍是一笑道:“还忘了告诉你,我不但要勾引蓝公子,要他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还要告诉他你今天是怎么对我的,让他和你断绝关系!你一个外姓表妹,还防得住我枕边夜话吗?” “你!你……”朱清筱气得脸颊涨红,不住喘着粗气,忽地从长凳上站起来道:“我和你拼了!” 说着抡起拳头又朝花语夕打去。 “来咬我呀!你个小瘸子。”花语夕转身便跑,朱清筱忙紧跟两步,追着她再打。 花语夕何等身手,哪会真让朱清筱打到,只不住地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然后出言不逊,继续激朱清筱来追。 朱清筱本就年幼,早被她激怒至把一切抛诸脑后,恨不得立时就和她打个你死我活。 她不顾一切地追着花语夕,无论对方是穿过小巷还是跨过草丛。她见花语夕似乎也没有跑得很快,便更下定了决心追上去和她拼命。 花语夕引着朱清筱在城内兜兜转转,最后跨过一条三尺来宽的小水沟。朱清筱紧追不舍,毫不犹豫地跳过小水沟,如雌兽一般将花语夕扑到,抡起拳头又要打她。 “恭喜小郡主。”花语夕看也不看她挥在半空的拳头,眨着眼笑道。 “有什么好恭喜的?”朱清筱的拳头停在半空。 花语夕指指她的身后,朱清筱回头一看,就看到了那条小水沟:“这是……” “小郡主连那条水沟都跳过来了,还哪有什么腿疾呢?” “我真的……跳过来了……”朱清筱霍地站起,吃惊地原地走了几步。 花语夕也翻身坐起,笑吟吟地解释道:“你的腿伤其实早好了,之所以还使不上力不能正常行走,其实是你心结未解。你自断腿以来,变得愈发自卑,似乎一生都要毁在这条腿上似的。这种自卑就像一种恶毒的诅咒,让你每日都活在痛苦之中,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哪怕你肉体上已经痊愈。” “所以你才……” “我知你恨我入骨,便故意用这个来激你,让你重新从仇恨中找回力量。”花语夕一摊手道,“你面对外人,甚至面对蓝桥哥蓝枫哥都会自卑,唯独面对你痛恨的罂粟不会,所以在追我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忘了你的心病,你的腿早已无碍,跳过一条三尺宽的水沟,当然不在话下。” 朱清筱也不知有没有把花语夕的解释听进去,兴奋地一会从水沟这边跳到那边,一会又从水沟那边跳回这边,时而又张开手疯跑几步,开心得像个吃了糖的孩子。 花语夕知她憋坏了,便也由着她跑跳,心道自己这记耳光,吃得总还不算太亏。 “所以你真是罂粟?”朱清筱最后蹦蹦跳跳地回到花语夕身边。 “如假包换。”花语夕莞尔道,“怎么?还想咬我?” “害我吃了两年的苦,我咬死你!”朱清筱试图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最后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是伴着泪水的笑。 花语夕没想到她如此“没心没肺”,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对她的伤害,既觉得欣慰,同时也有又还了一笔债的轻松感。她一窜而起,神色夸张地朝着一条空巷跑去:“啊啊快跑呀,小郡主咬人啦!” “好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绕着弯骂我是狗!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给我站住……”朱清筱撒腿便追,二女一追一跑,消失在斜阳下的街角。 第503章 常败之师 冷晗在济南受了重伤,浑身上下的经脉、骨骼几乎都有受损。他虽服下华山派的冰莲雪精丸,回到北平后又时常得名医会诊,却也只是勉强保住性命,不得不久卧病榻。 他辞去北平武术教头的职务,在城东买了座清简的小四合院栖身养病,家将也只留下一位照顾起居。朱棣和朱高煦虽仍不时去看望他,但比起受伤前的声名显赫,冷晗已几近被人遗忘。 四合院的中庭栽着棵老槐树,时值深秋,北风一吹,金黄的树叶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轻盈而曼妙地翩然而落,落在房檐上,落在窗棂间,为中庭的地面铺上一层柔软厚实的金毯。 那家将名叫路子亭,属于冷晗任武术教头时教过的最后一批学生。当其他学生都已离开,在北平城或燕王的军中另谋高就时,只有他坚持留下,操持着这间小四合院的一切细务。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若走了,奈师父何? 在跨进院门的时候,路子亭对蓝桥如是说。 蓝桥感慨地道:“照顾人这种小事,找个婢女伺候也就够了,路兄忠义躬亲,令人钦佩。” “其实二殿下不是没派过婢女来伺候,不过都让师父送回去了。”路子亭解释道,“毕竟多有不便,且易生是非,也不像我,能和师父说得上话。” 二人说着绕过影壁,路子亭一边扣响正房的门,一边在门外唤道:“师父,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屋内传出冷晗激动的声音:“怀远来啦?快进来,快进来!”说罢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师父就是这个样子,总也没个起色。”路子亭无奈地一笑,推门而入。 冷晗半卧在榻上,用几个软垫半靠半坐地支起身子,腿上盖着薄被。 一年半不见,他似乎衰老了很多,不但须发皆白,脸上还有很多引人嗟叹的皱纹。 人若丧志,便更易衰老,想想冷晗其实还比风镇岳年轻五岁,比已故的蓝若海也年轻两岁,他从一个立志戍边的战士蹉跎到今天这地步,的确令人唏嘘。 蓝桥想着鼻子一酸,几乎哽咽地道:“冷叔叔,我来看你了。” 冷晗淡淡一笑,把蓝桥拉到床缘坐下道:“孩子,不要伤心,你冷叔叔白捡回一条命,该高兴才是。” 他说到这,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路子亭忙坐到他身后,用手替他捶背。 “不用,让怀远笑话,把小金锤拿给我。”冷晗有些吃力地推开路子亭,后者只得一脸无奈地取来一支弯柄的小金锤。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冷晗嘿嘿一笑,自己用小金锤轻锤着背,“这还是柳宗道送我的玩意,呵,看了他是真以为我不行了。” 蓝桥一听柳宗道这名字,不禁讶然道:“外公来看冷叔叔了?”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彼时盛庸正准备北伐。”冷晗微一点头,笑道:“柳宗道以江湖人的身份到北平来,说是看望我这八竿子打不着师侄,实际是来探北平的底,也顺道看看能否策反我。见我这残废不为所动,就送了这柄小金锤。” “他这摆明了是想羞辱冷叔叔。”蓝桥愤然道。 “当然,他口蜜腹剑,我自也做足表面功夫,把他的礼物奉若至宝,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北平无懈可击。”冷晗目光一闪道,“我十六岁便脱离师门独自闯荡,岂会把他这毫不相干的师伯放在眼里。” “他虽是我外公,但一向瞧不起我们家,当年若非娘以私奔相逼,想是断然不会接受她嫁给我爹。”蓝桥也冷冷地道,“在他眼中,女儿只怕就是结交权贵的工具而已。” 冷晗笑道:“谁让他自己就是靠女人发家的呢?年轻时娶个老婆,没想到后来小姨子竟当上皇后,长女也嫁作湘王王妃,难怪他瞧不上只区区一个伯爵的百川。” “所以当娘亲病故,我们便和外公一家断了来往。”蓝桥哂道,“刚才若非冷叔叔提起,我几乎早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不提他啦。”冷晗重又回复笑眯眯的模样,“我今天找你来,除了叙旧,其实还想问你,刚才小燕王是不是让你去怀柔?”朱高炽除了被人在场面上称作世子,也被人在背后更亲切地叫作小燕王。 “冷叔叔真是料事如神。”蓝桥先是一惊,旋即便坦然道:“他让我去怀柔练兵。” “想用常败军对抗鞑靼铁骑,小燕王的手上也真是再无好牌了。”冷晗说到这里正色道,“我就是要和你谈练兵的事。” 蓝桥知道冷晗对北平驻军的了解远胜自己,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请冷叔叔指教。” “你可知常败军为何‘常败’?”冷晗直截了当地问道。 蓝桥恭谨地答道:“这个道衍大师和我讲过,说他们都是在多次作战中因表现不佳被从一线队伍中淘汰下来的士卒。” “你可知他们因何表现不佳?”冷晗又问。 蓝桥尚未来及由这方面深思,试探地道:“或许他们身体不够强壮,战斗力不如其他士兵?” “非也。”冷晗摇头道,“由于粮饷有限,大王在征兵入伍时设有非常严格的标准,体格不满足的士卒根本不会被招进来。” 蓝桥虚心地道:“那他们是在被招进来之后才身体变差的?” “不能一概而论。”冷晗又用小金锤敲了两下背,缓缓道:“这些被淘汰的士卒,大体可分作三类。其一就是你刚才说的体力问题,他们在征兵时都好着呢,之所以后来变差,大概是因为不习惯军旅生活,在行军过程中水土不服,又缺乏良好和有规律的饮食,这才变得体弱多病。” “那还有两类又是什么?” “如果说第一类是身体上的毛病,那这第二类就是心里的毛病。” “愿闻其详。” “有这样一类士卒,他们的身体和其他人一样强壮,却缺乏足够的信心。他们或许在日常操练中表现不错,但面对真正的敌人时却没有足够的侵略性,常常表现出紧张,动作也会因此变形。要知两军相逢勇者胜,如果心中胆怯,那还没开打便已先输了一筹。” “所以要想练好这第二类的士卒,就必须先练出他们钢铁般的意志。”蓝桥点头道,“第三类又如何?” 冷晗轻叹一声道:“其实这第三类士兵,根本就不该带他们到战场上去。因为他们其实最初就没想从军,只是想赚一份粮饷糊口,然后体格恰好满足征兵的要求,也就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到军营里混日子。这些人打仗的时候贪生怕死,即使做后勤也十分懒惰,好逸恶劳得恨不能有口饭就什么也不想干了。” 蓝桥再次点头:“对于这类人,也许情感上的关怀或共鸣,以及恰当的激励机制能起到作用。” “不错。”冷晗对蓝桥的判断大为赞许,“三类士卒,需要因人制宜,这才是优秀的统帅。之前大王也派过李斌和丘福去带怀柔营,之所以效果不理想,就是缺乏因人制宜的耐心,以及足够的细致。毕竟怀柔营只五千人,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多谢冷叔叔提点,这下我就心中有数了,对练兵的事也更有信心。”蓝桥沉吟了一下,忍不住又道,“不过第一类士卒的问题似乎需要从饮食方面着手,我不知道该……” 他话未说完,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包在我身上,小女子愿立军令状。” 当然是花语夕来了。 第504章 绯闻造势 蓝桥一见她来,立时起身把她堵出门外,沉声道:“你怎么找这来了?” 花语夕有些委屈地道:“不是你让我等下来找你的吗?本来我还不知道冷教头府邸的位置,是一路问着人来的。” “我是让你到客栈找我。”蓝桥有些生气,“进城时不时说好晚上在南城客栈下榻吗?谁让你跑这来了?冷叔叔在济南说到底也算是被你害成这样,见到你定要发作生气的。” 花语夕好像没听到蓝桥后面的埋怨,只垂着头咬了咬嘴唇,轻声反问道:“你刚才说,要我到客栈找你?” 蓝桥者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老脸一红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清筱为难你了?” “没有。”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我是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的,脸先着地,不好意思。” 蓝桥当然知道她是在胡诌,正想再说,冷晗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花大家既然来了,就请进来说话吧。”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并没有气愤的意思,蓝桥暗叹一声,和花语夕一道进屋。 “上次在济南,老夫栽在花大家手里,却连花大家的真容也没见过,今日总算补上了缺憾。”冷晗待花语夕走近,轻轻一笑道:“来,再过来些,让老夫看看清楚,看是怎样的人杰能做出这么多轰动天下的大事。” 若非明知冷晗已虚弱至连下床的气力都没有,蓝桥几乎认为冷晗是想等花语夕走近后一掌将她震毙。 花语夕莲步轻移,笑吟吟地坐到冷晗的床边,又特意把脸凑近了一些:“怎么样,冷叔叔看清楚了吗?” “标致是真标致。”冷晗看得轻叹一声,“原来这漂亮女人搞起阴谋来,也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花语夕诚恳地道:“在济南时,我们立场不同,所以不得不和冷叔叔针锋相对,现在我既已决意跟随公子,自当全力帮辅公子和他在意的人。冷叔叔放心吧,就算满北平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冷叔叔好起来。” “嗨,说这么多做甚,我早活够本了。”冷晗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转头对蓝桥道,“你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帮衬,真是有福。” 见蓝桥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冷晗又对花语夕道:“姑娘,我知道,咱们当时是各为其主,我不是也杀了张冀北和马桑吗?煦儿当时还想给你下药,谁也怪不了谁。今天你到北平,也不必心怀愧疚或者有什么压力,咱们都大大方方的,把话敞开来说。” 花语夕心中一暖道:“多谢冷叔叔体谅。” “说什么体谅不体谅的,太见外了。”冷晗又是呵呵一笑,接着问蓝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怀柔?” 蓝桥道:“我想今日先在京城的客栈住一晚,明天一早动身。” 花语夕见冷晗没有追问,也绝口再不提自己刚才说为他治病的事,心知他并不对自己抱有期望,恰冷晗再想说话时又咳嗽起来,她便摸出一颗赤霞百花丹,用手掌托着送到冷晗面前。 “这是?”冷晗看着那红彤彤的药丸,疑惑地道。 花语夕笑道:“这是毒药,沾一下就死的那种。” “真的?”冷晗动容道,“那我可得试试,像这么半死不活地可太难受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把花语夕掌心的药丸吞了下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冷晗咳嗽渐止,同时胸腔里那股难受憋闷的痛苦也开始消失,就连呼吸也变得更加通畅。他精神一爽道:“呦嗬,这药还挺神的。” 花语夕有些得意地道:“这回信了吧?我可不是随便说说。”她边说边搭上冷晗的腕脉,细察他体内的经脉气息:“我会为冷叔叔开出全套有助调养的药方,包括日服、外敷和药浴,等时机成熟,再用真气行针,重新帮冷叔叔打通破碎的经脉。” 冷晗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信了两分,后又听她提到真气行针,刚想问她和徐秋雨有没有什么关系,路子亭匆匆进来禀道:“小燕王来了。” 他忽然见到屋内多了一个花语夕,瞠目结舌地道:“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啊。”花语夕噗嗤一笑道,“怎么?你家墙又不高。” 冷晗请蓝桥和花语夕到屏风后暂避,随即便让路子亭把小燕王朱高炽迎进屋来。 朱高炽满面红光,进屋后先笑容可掬地和冷晗寒暄了几句,随即便单刀直入地道出他此行的来意:“如今鞑靼南下,父王则不知何时才能北归。单凭我北平的兵力,很难抵抗鬼力赤的铁骑。我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让蓝桥去怀柔练兵。一是因这五千人战力的提升对我军至关重要,二也着实再无良将可用。” 冷晗笑眯眯地道:“怀远是个好苗子,小燕王应该相信他。” “我当然信得过他,但他以前从未有过统军的经历,只怕难以服众。”朱高炽坦言他的顾虑,“毕竟让一个毫无资历的新人去承担关乎成败的大事,总会面临各种压力。” 冷晗点头道:“所以小燕王的意思是?” “道衍大师提议,让我们先在城中造势,把蓝桥最近的那些事迹宣传一下,好增强众人对他的信任。”朱高炽慢条斯理地道,“比如东南抗倭,大战盛庸,以及策反花语夕这些。” “这是好事啊。”冷晗逐条分析道,“东南抗倭展现民族气节,大战盛庸体现作战勇猛,至于策反嘛……” “其实这一点,才恰恰是我最想强调的。”朱高炽一笑道,“真正的传奇人物,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往往不是他那些光明正大的丰功伟绩,而恰是他人生中那些看似小瑕疵的有关情感的经历。” 冷晗同意道:“比如霸王别姬。” “所以为了让绯闻传得更快,我不得不在蓝桥策反花语夕的事上做一点文章,让大家认为这是一个有暧昧可寻的值得关注的事。”朱高炽解释道,“当然,我会在给父王的信中提及此事,然后想办法通知风大小姐,以免闹出误会。” 冷晗赞道:“小燕王思虑周全,老夫甚是欣慰。” 朱高炽接着道:“所以既然要利用花语夕把蓝桥塑造成一个有魅力的青年才俊,那么花语夕越是不凡,越是旁人难以触及,越是对蓝桥情有独钟另眼相看,也就衬得蓝桥越引人注目。” “这是自然。”冷晗有意无意地朝屏风瞟了一眼,“只有战功未免显得假大空,确实,这种男女间的传闻更利于塑造一个有血有肉的传奇人物。” “所以……嘿……这是我和道衍大师一起拟的手稿,还请冷教头过目。”朱高炽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拿出几页手稿,亲手交到冷晗手里,“冒犯之处,还请冷教头不要见怪。” 冷晗拿起手稿看了片刻,笑道:“小燕王专程造访,原来就是为这么一件小事。怎么,当我冷晗小心眼吗?” “不敢,只是绯闻散出去前,还需冷教头指教。”朱高炽谨慎地道,“毕竟事关冷教头的名誉。” “我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才不在乎这些,小燕王放手去做吧。”冷晗的嗓音略微提高,似是有意想让屏风后的蓝桥和花语夕听到:“有关花语夕的传闻一共涉及三个方面,第一是说她厉害,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来自京城的智勇双全的高手罂粟,曾在济南设下圈套,险些要了我这条老命,然后又接连在岳阳及河西给怀远制造了很多麻烦。” “第二是说她作为女人,虽然卓越,但并非寻常男子可以企及,据传京城诸多高官,包括盛庸军中的张仲杰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但她却从不理会。此事早已传遍盛庸的北伐军,在山东也不是秘密,真真假假,更易让人信服。”冷晗顿了顿道,“最后就是,她由于多次和怀远交手,逐渐被怀远的个人魅力折服,最后化敌为友,甘愿投怀送抱,哪怕不要名分,不惜一切也跟定他。这倒也好说,怀远和风家小姐的婚事早有人知,此刻花语夕还跟着他来北平,足以让人捕风捉影。” 他说罢把手稿还给朱高炽:“我没什么意见,小燕王甚至可以把传闻编得再夸张些,不用怕折我面子。” “好,有冷教头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回去就让人下去操办。”朱高炽收起手稿,“到时城中各处街头闹市,客栈酒肆,还有茶馆书馆这些地方,都会一齐放出消息,保证三天之内就传遍北平城,让蓝桥成为当下最轰动的风云人物。” 等路子亭送走朱高炽,蓝桥和花语夕从屏风后转出来。 冷晗苦笑道:“把你一个大姑娘说得这般没脸没皮的,到时候难免遭人指摘,委屈你啦。” “这有什么的?”花语夕嫣然一笑道,“冷叔叔可以把和我的仇怨看得如此洒脱,我总不能太小心眼。其实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还想为这个故事亲手再加一笔呢。” 蓝桥愕然道:“你想加什么?” “当然是治好冷叔叔的伤。”她边说边拿起放在书案上的笔墨,准备为冷晗写下这段时间调养用的药方,“既是赎罪,也是为我‘不惜一切也要追随’的心上人,再解开一个心结。” 第505章 初至怀柔 出北平城,望东北走出百余里地,有一座风景绝胜的小山坳。这处的山势平缓,山坡上笔挺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白桦林,只有一条小溪穿流而出,从蜡染般的白树干间蜿蜒而下,流进坐落在小山坳中的怀柔大营。 此时正值深秋,天空湛蓝而高远,流云洁白似雪,山坡上下遍地金黄。秋风吹弄着透出金色阳光的树叶,把叶片成群地洒向天际,洒向溪水,也洒向山下的营盘。 溪水自营西入,由营东出,水上的落叶好似点点流金,与在空中翩舞的金蝶乍一重逢,便又一齐随风飘远。 这片美不胜收的白桦树山坡,也被当地人称作秋风岭。 每个人都知道,当秋风岭的最后一片树叶落下,冬天就会降临。 蓝桥初来乍到,城中的绯闻尚未有机会传到这偏远而幽美的小山坳,他“新官上任”,首先要做的就是立威。 面对战士们或怀疑或挑衅的目光,他淡定地倒了一大碗水,随手放在身前的地面上。 “截止到今天日落,你们可以用任何办法,任何手段,只要这碗水洒出一滴,我拍屁股就走。”他放出豪言。 “吹牛皮谁不会?”一个胆大的战士甚至不等他话音落下,已一脚扫向那只水碗。 蓝桥随手发出一道掌风,那战士立时只觉自己的脚像踢到一堵看不见的墙,任他如何发力,却再无法逾越毫厘。 他又随手抓起一把大刀,挟着劲风斩向水碗,却蓦地感到手上一沉,原来是被蓝桥用拈花一般的手法夹住。 “这家伙邪乎,兄弟们一起上!”那战士不忿地丢下大刀,招呼几个平日要好的战士一齐围攻。 他们或执刀枪,或以石子飞镖投掷,蓝桥则赤手空拳洒然而坐,以指风掌劲随意拨挡,硬是不教人触及那碗水分毫。 “别着急,时间还早,你们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也难怪被分配到这里数叶子玩。”蓝桥含笑道,“每天耗费那么多粮食,再不亮出点本事来,我看这怀柔营还不如解散算了。” 与此同时,花语夕以新帅蓝桥的助手自居,找战士们逐一问话,记下每个人的名字、生辰八字、住址和一些显要特征。战士们虽不耐烦,见她年轻貌美也不好拒绝,多数也就敷衍着答了。 很快他们发现,花语夕只是依次找人发问,并不见拿纸笔记录,便有些疑惑。其中一人问道:“你问了我们那么多,也不记着,逗我们玩呢?” “都记在这里了。”花语夕用手指敲敲脑袋道,“你大名郭立元,诨号铁牛,是个左撇子。”她接着又说出那人的生辰八字和在城中的住址,果然和那人方才的答话一字不差。 见另几个人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花语夕又从容说出他们的名字,竟是如数家珍,立时引起一片惊叹。 蓝桥就在那碗水前盘膝而坐,甚至还闭上了眼,全凭心中的感应判断那碗水四周的空间。 从上午到日落,前来挑战的怀柔营战士不下数百人,却无一人能沾到那碗水的边。甚至还有人想出歪点子,蹑手蹑脚地从蓝桥背后靠近,不去动那碗水,却向蓝桥本人偷袭。 不料蓝桥就像脑后长眼一般,手掌闪电似的一挥,立时把那人手中的长矛纯以掌刀斩断。 另一名战士借机搬起一块三十多斤重的大石头,猛地朝水碗砸去,眼见蓝桥的手来不及回救,不料他却从嘴里吐出一口真气化成的劲风,硬是把那大石头推得偏了两寸,咚的一声落在一旁。 还有几名战士结成战阵,相互掩护地朝水碗靠近,试图凭借人多打翻水碗。 蓝桥随手拾起一根小树枝,就在那水碗上方使开“霞满东方”,但见枝影处处,战士们手中的兵器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击,总能被蓝桥的树枝扫倒,且被扫中者无不被震得手上发麻,只得无奈放弃。 到日沉西山,众战士见那碗水仍纹丝不动地放在蓝桥身前,知道蓝桥的功夫深不可测,尽皆敬服。 “别把我当老好人,也别想糊弄我。”蓝桥最后把战士们召集至帅台前的广场上,声震山坳地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用最严酷的方式训练你们,凡是不满足我要求的,一律滚回家去,怀柔营没有闲饭给你吃。至于违反军法军纪的,一律军法从事,绝不手软,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战士们齐声高呼。 当晚,蓝桥在帅帐中写下一封书文,简述了到任第一天营中发生的事,派人送回北平,交朱高炽览悉。 他刚放下笔,就听花语夕在帐外唤道:“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蓝桥一边将书文塞进信封,一边头也不抬地道:“你以后直接进来就是,不必报门。” “奴家这不是怕,万一公子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奴家撞见不好嘛。”花语夕说着掀帘进帐。 蓝桥瞪眼道:“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谁知道呢。”花语夕耸了耸肩,狡黠地一笑道:“毕竟你和小夜分别也有一段时日了,到晚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谁知道会想什么。” 蓝桥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转移话题道:“来找我什么事?” “奴家是想问,奴家晚上应在何处就寝?” 蓝桥这才意识到,没人为花语夕准备小帐,奇道:“怎么搞的,你没找军需官说吗?搭顶小帐不费什么工夫,几个人很快就弄好了。” “我说了。” “你说了什么?” “我问他,我能不能也睡在帅帐里。” 蓝桥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语夕白他一眼道:“别忘了小燕王他们为你造势的绯闻,我对你越主动,越是热情地倒贴,就越能衬出你的威风。现在绯闻还没传到营里,等传到了,总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吧?” “好吧。”蓝桥无奈道,“那他怎么说?” “他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你的姨太太。” “你怎么说?” “我说……”花语夕稍一停顿,咬了咬嘴唇道,“现在还不是。” 蓝桥品着她话中深意,沉吟了片刻道:“那你在这帐里睡,我到外边随便找个地方窝一宿就行。” 花语夕一怔道:“你要躲着我吗?” “不是抖威风嘛,那比起被我们花大姐上门倒贴,更威风的事不就是拒绝倒贴吗?你好好歇着,咱们明天还有的忙呢。”蓝桥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掀帘而出。 花语夕看着他在夜幕中隐去的背影,跺着脚暗骂:“小猫还知道偷腥呢,真是条大笨鱼!” 她见小灵正围着自己的脚边打转,便蹲下身抚摸它的茸毛:“还是你乖,来,陪我睡觉。” 没想到小灵“嗷呜”一声,竟挣脱她的抚摸,看了看蓝桥远去的方向,也循着跑了出去。 “好个吃里扒外的小崽子,还学会势利眼了。”花语夕几乎气结,“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第506章 自减一千 第二天,花语夕起了个大早,前去察看营中早餐的准备情况。 伙头兵正在用大锅煮粥,旁边还有大量用竹筐装好的硬面馍。 “你们每天早上就吃这个?”花语夕蹙眉问道。 伙头兵还以为她嫌粥稀,忙用锅勺搅了两下,把沉在水下的白米搅上来道:“不算稀啦,寻常人家里吃的粥可能还不如这个。” 他又看看干面馍:“这馍是五日做一次,现在天凉了,放不坏。” 花语夕微一点头道:“我并非质疑你偷工减料,接着忙吧。” 待战士们用过早餐,蓝桥将他们原有的编制打乱,命他们分作四组,每组一千两百五十人,就以这营后的秋风岭为战场,开展实战演练。 “别以为现在北平军缺人,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蓝桥傲立在帅台上,声明道:“我只要真正能打的勇士,不要凑数的饭桶。今日过后,我会从你们之中再筛选出一千人,他们不配吃怀柔营的这份军粮,明天就给我滚回城去,把省出来的军饷分给其他的战士。” 他凌厉的目光从战士们的脸上一一扫过:“不止如此,他们的名字也会被张贴在北平城头最显眼的地方,让城里老百姓看看,到底是哪些狗熊吃着他们的供养,却不能保护他们免受异族践踏。” 蓝桥这番话一出,立时在战士们中间引起不小的骚动。没有人想到,他们的新帅才上任第二天,就要进行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甚至不惜以自减一千兵力为代价。 战士们无论是想靠这份军饷维持生计的,有志于在军中干出一番事业的,还是怕灰头土脸回去后使家人丢脸遭邻居嘲笑的,此时都不由紧张起来,准备拿出最好的状态,迎接即将展开的实战演练。 四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先是两两厮杀,然后两场厮杀获胜的队伍再进行一场最终较量。他们使用不致命的武器,包括木制的刀剑以及去除箭簇的箭支,上面沾着白灰,一旦有人中招,即按减员计算,先减员超过一半的队伍判负。 若真有人受伤,花语夕会第一时间为伤员处理伤口,却不许他们重新回去演练。 第一轮厮杀下来,甲队幸存者九百零四人,乙队幸存六百一十二人,甲队获胜;第二轮较量,丙队率先减员至六百人以下,丁队仍有八百七十余人幸存,丁队获胜。 第三轮厮杀,甲队又战胜丁队,蓝桥据此宣布,甲队全员安全,不会有人被淘汰。 蓝桥把甲队中作战最勇猛的一名战士叫到身边,花语夕一看,正是昨天曾对她发问的铁牛,此人左手持刀,身上呼呼冒着热气,显然在刚才的两场战斗中打得相当过瘾。 “你这么能打,怎么还被人送到怀柔营了?”花语夕笑着问他。 “俺吃不饱。”铁牛挥了挥拳头,坦言道,“俺块头大,吃得也比旁人多,一旦饿着肚子就很难过。以前随大王打李景隆,在白沟河时军粮供应不上,俺一时着急,也不知怎么就哭出来,却被他们当怯战般嘲笑。” “放心吧,以后我保证再不让你饿肚子。”蓝桥赏识地拍了拍他的虎背,“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至于乙丙丁三队的三千七百五十人,还要再经历两轮的考验,把排在最末的一千人淘汰出营。 他们再次被打乱编制,所有人被放入一个指定的区域,区域中有溪流、浮桥和壕沟拒马等常见的军事设施。他们被要求围绕着这些地形和军事设施相互混战,却不被允许离开这片区域,混战中任何沾上白灰的战士即遭淘汰,当淘汰者人数达到两千人时,幸存的一千七百五十人便被视为安全,将留在怀柔营中,而不必再参加第三轮的考验。 这场混战从午后一直进行到黄昏,其中有两人最引蓝桥注目。 他们一个身材小巧,生得油头粉面,看块头远不如铁牛强壮,却非常善于利用地形和障碍物掩护自己。他手持一把短木剑,时而在拒马丛中穿行,时而跨过溪流,时而又从浮桥上掠过。 他总能选到正确的时机,如趁其他战士通过窄桥时,从桥头猛地蹿出,以木剑刺中两人后又迅速逃离。有人想要追他,却发现他又钻入了拒马和壕沟,身法不如他灵活的人不但轻易被他甩脱,甚至还有人被他绕过一圈回来,在身后偷袭得手。 “我们都叫他范娘。”铁牛解释道,“只因他生得细皮嫩肉,像个小姑娘似的。打架不靠气力,全凭取巧,很多人看不起他。” 另一人使一根长木棍,似有万夫不当之勇,在旁人只想躲起来自保的时候,他却总是主动找人厮打,即使同时对上两三个人也丝毫不惧。 铁牛介绍道:“他叫公孙豹,是个喜欢挑事的不安分的家伙,听说是在前线因违反军纪被罚过饷,心生不忿便再不卖力作战。但他家有老母需要供养,肯定不愿被将军赶回去。” “是个勇夫。”蓝桥赞道,“还有没有和公孙豹情况类似的人?” “有,将军看那边。”铁牛指向战场的东南角,就见一名大汉手持双刀,正在被十几个其他战士围攻,“那人诨号叫大奉先,也是个狠角色。” 花语夕不解道:“为什么都针对他一个?” “只因他太瞧不起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铁牛笑了笑道,“他喜欢受人崇拜,期望得到上级军官的特殊对待,却从未得到,于是便也游手好闲,在战场上随便晃晃,出工不出力。” 他们正说着话,就见大奉先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一名从后偷袭的战士以冷箭射中。 按规定,沾白灰者立即淘汰。 大奉先无奈出局。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不想走的就给我拿出点真本事来。现在开始两两单挑。”在夕阳下,蓝桥宣布了最后一轮较量的规则,最简单也最残酷的单挑战。 赢的人留下,输的人回家。 战士们点起火把,将夜间的决斗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还剩下两千人,一共一千场对决,每二十场同时进行,按时间要排五十场。 “要不等到明天再比?”花语夕征求地道,“这比完肯定要很晚了。” “就现在。”蓝桥摇了摇头,断然道:“输的人别想吃到明天的军粮。” 第507章 练兵有道 大奉先并未辜负铁牛的好评,在单挑对决中轻松战胜对手,成功留在怀柔营中,而让蓝桥更感兴趣的,却是另一个看起来毫不显眼的年轻人。 此人最多不过十七八岁,手持木剑站在画好的决斗场上,目光空洞洞的,似乎完全无视他的对手,只看向面前的一处虚空。 他的对手拿着长矛,矛影绰绰地不断向他进击。他以闪躲为主,直到被逼得躲无可躲,才用木剑随手招架,不致沾到对方矛上的白灰。 “这人我刚才怎么没印象?”蓝桥问花语夕道,“他刚才参加上一轮了吗?” “参加了。”花语夕肯定地道,“他是最先被淘汰的几个人之一,几乎没什么反抗就被人用木棍刺中。” 蓝桥奇怪地道:“看他出剑的样子,明显对剑术有些理解,只是以他的身手,又怎会落到最后一轮的?” 这时大奉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整了下头发,有些得意地走到帅台旁道:“我知道他,这小兄弟人称绝命,在前线打仗时也像现在这样,不被逼入绝地从不主动出手,面对枪林箭雨眼都不眨一下,出战像送死一样。大家还以为他患了疯病,都不敢与他为伍,后来他就被调到了怀柔营。” 花语夕沉吟道:“我看他参军不是为钱,搞不好是一心求死的,要么就是享受那种身临绝境的刺激。” 蓝桥问道:“他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伤心事?” 大奉先苦笑摇头,正要说话,就见那少年的对手忽然一连三矛,凶狠地扎向他的心窝。 那少年先是侧身一让,然后手中木剑闪电般出手,把对手的长矛一格,再顺势一带,他的对手重心失衡,踉跄着走了两步,待重新站稳,早已被那少年的木剑在肩上抹了一道白灰。 “绝命赢了!”花语夕有些欣慰地道。 但见那少年绝命双手下垂,随意地抓着剑柄,目光中没有丝毫欣喜,只有死灰般的漠然。 他只觉劲风倏起,抬头一看,竟是蓝桥一掌向他印来,忙挥剑迎击。 包括花语夕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蓝桥会亲自对绝命动手,只见他赤手空拳,一下便破进绝命的剑影里,掌如鸟啄,迅疾无伦地攻向绝命的各处要穴。 绝命眼中闪出火焰,以身法、步法配合着剑法,竭力同蓝桥周旋。 就听“噼啪”之声连响,蓝桥的手掌不断与绝命的木剑交击,他的身形倏进倏退,和绝命在狭小的决斗场地内不断交错,时而如海上狂风,时而又如晴空流云,让观者看得如痴如醉。 绝命的神色更加狂热,一开始还被蓝桥逼得有些手忙脚乱,却越打越是自信,到后来甚至可以抓住蓝桥攻势不紧的机会反攻一招。 大奉先讶然道:“我从未见这小子如此专注过。” 花语夕却看得频频点头,暗赞蓝桥终激发了这少年的斗志:“有些人只有在身陷绝境,甚至生死之间的时候,才能最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蓝桥和绝命在让人屏住呼吸的短时间内连交十二招,最后蓝桥一个翻腾,一脚踢在绝命的剑锋处,绝命被他内劲撼得上身一震,不禁后退半步,却是退到了圈出决斗场地的线外。 “痛快!”他没有丝毫失败者的难过,把剑随手一抛,仰天长笑。 单挑比试一直持续到天色微明,蓝桥没有践行昨晚说过的话,仍让被淘汰的一千战士吃饱了肚子,才让花语夕将他们送回北平城。 花语夕临出发前把蓝桥叫到一边,把一张写着如何制作小灵饲料的香笺交到他手上:“我这次除了送他们回城和张贴告示,还有其他一些事要做,什么时候回来我自己也说不好,在此之前,小灵只能拜托你照顾了。” “放心吧,前天晚上那小家伙枕着我睡的,睡得不知多么香甜,就是大尾巴总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弄得我痒痒的,总想打喷嚏。”蓝桥从容道:“你回北平,还有什么别的事?” “哼,现在它都不和我亲了,总喜欢粘着你。”花语夕一噘嘴道:“我准备改善怀柔营的伙食,想让城里供应更丰富的食材,这当然需要小燕王首肯。” “你有什么想法?” “我军不缺粮,战士们吃饱不成问题,但若只吃白面馍和米粥,不但饿得快,打起仗来也没劲。” 蓝桥提醒道:“军中的食物最好便于携带,易于储存,吃起来也要方便。” 花语夕点头道:“这是当然,我以后准备给战士们弄一种卷饼,用面饼卷着熟米、酱菜和肉干等多种食材,甚至包括腌制的猪牛羊下水,可为战士们提供更充沛的体能。” “这倒是,以前爹也和我提过,军中将士多吃肉,身上会更有劲,多吃菜就能少生病。”蓝桥好奇地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楚水城的蓝二叔是练兵的行家,是他给我讲的。”花语夕狡黠地一笑,语带双关地道:“他是你的二叔,也是我的二叔。” 蓝桥没品出她话里的滋味,又问:“那二叔还给你讲过什么?关于练兵治军方面的。” “除了保证军粮和饮食,他还说过两点。”花语夕内心轻叹,答道:“一是关于作息,军中必须执行严格的作息,才能把战士们的精神状态调至最佳,在作战时精力充沛,精神饱满。这一点无论是在营内操练还是出征在外,都应长期遵行。即使遇到如夜袭一类的任务,也要提前做出有关生活细节的安排,让战士们吃好睡好。” “细致入微,考虑周详,这确是二叔的风格。”蓝桥同意道,“还有一点又是什么?” “还有就是关于军纪。”花语夕微微一笑道,“军纪当然需要严格要求,这本无需多说。但公子知道,什么叫严格要求吗?” 她不等蓝桥作答,已自揭晓谜底:“合理要求,严格执行。” 见蓝桥微一错愕,她又进一步解释道:“很多人常陷入一个误区,就是以为把要求提得越高,就越能达到更好的效果。殊不知接受管理的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每个灵魂之间都有个体上的差异,当你把要求本身提高至难以企及,必然导致错误频发。” 花语夕接着道:“而当管理者发现大多数人达不到他的要求时,往往不会认为是他制定的要求本身太过苛刻,只会从执行力上寻求妥协,对一些违规违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弄得规矩不像规矩,纪律不像纪律,反而让人钻空子,还易引起团队内部因亲疏不同导致的矛盾。其实想避免这一点很简单,首先就是要订一个大多数人都可以接受的要求,不要过分吹毛求疵。” 蓝桥豁然开朗,慨然道:“受教了。” 花语夕走后,对剩下来的四千战士,蓝桥让他们先留下昨日的战袍不洗,然后根据战袍上沾过白灰的位置,亲自传授他们基于各自弱点的招数战法,以免将来在战场上被人以同样的方式击败。 这当然是十分耗时耗力的工作,但蓝桥却乐此不疲,似乎有无限的精力,一个接一个地为每个战士分析其现有战法的不足和原因,然后为其提供有效的建议。 很多战士都认为,若论耐心、细致和对他们自身的契合度,蓝桥的指点甚至超过当初曾短暂训练过他们的武术教头冷晗。 于是心怀感动,也更加敬佩和敬畏蓝桥这新上任的怀柔营统帅。 蓝桥根据鞑靼骑兵这即将面对的劲敌,还特意为战士们设计出一套简单实用的棍法,称“破骑三式”,包含敲马头、扫马腿和刺马腹这三式绝妙的棍招,名曰棍法,实际也适用于任何长兵器,其灵感就来自于沈心流原创的“燎原十三式”。 至于蓝桥本人,他把自己埋身于种种细致而繁杂的工作中,时而教导战士们练武,时而排演操练各种阵型,好不容易抽出片刻闲暇,还要给小灵制作食物。 一边练兵,一边等待花语夕的归来。 第508章 一举七得 花语夕回营的时候,蓝桥正蹲在溪边喂小灵吃食。 “你可真挑,非吃什么鸟肉丸,还非要五成熟的。”蓝桥摊开掌心,任小灵伸出软乎乎的舌头,从他手中舔走那几颗他精心烹制的半熟肉丸。 小灵舌头灵巧,把蓝桥的掌心弄得痒痒的,他正忍不住想笑,就听小灵忽又“嗷呜”一声,往他的身后窜去。 回头一看,就见花语夕俏立水边,正巧笑倩兮地看着自己。 “你回来了,难怪它那么兴奋。”蓝桥笑着起身,就见小灵尾巴高高竖起,围着花语夕又蹭又叫。 “公子想奴家了吗?”花语夕笑着抱起小灵,后者在她怀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怎会不想?”蓝桥苦笑道,“我每天训练士卒已够累,还得伺候这家伙,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小灵好像能感觉到有人说他坏话,在花语夕怀里扭了下头,朝蓝桥龇了龇牙。 随花语夕一同到营的还有几十辆满载货物的大车,带来大量的军需用品,还有极为丰富的各类食材。 有了这些,花语夕便从容开始她改善军中伙食的卷饼大计。 她的一张饼皮足重二两,里面卷着半两熟米,一两牛肉干,一两酱菜,再配上一两以猪羊下水剁碎后混合腌制而成的肉泥,一份卷饼总重五两半。 “就叫它‘五两半’如何?”花语夕把第一份做好的卷饼拿给蓝桥试吃。 蓝桥尝了一口,果然满口香溢:“这个好,不但携带方便,吃起来也快,还特别顶饱,等下应该让铁牛他们也尝尝看。” “会有机会的。”花语夕一笑,又道:“你觉不觉得,可能还缺点什么?” 蓝桥愕然道:“缺什么?” 花语夕解释道:“怀柔营的战士虽不能说是来自五湖四海,个人的口味总会有所差异。若所有的卷饼都是一个味道,那可能就会众口难调,或者很容易吃腻。” “确实是这个道理。”蓝桥看她一眼道,“不过你既然已发现这个问题,肯定已有了对策。” 花语夕微嗔道:“奴家真好用哩,什么问题都帮公子想好了。” 她说着摆出四只小罐,得意地一笑道:“这是奴家秘制的四种酱料,公子试试看。” 蓝桥依次解开盖子,花语夕按顺序介绍道:“第一个是在北平十分流行的甜面酱,咱们这的战士很多就是本地人,佐甜面酱不会有大的差池。” 见蓝桥认真地嗅第二罐酱,花语夕接着道:“这个是我特制的生鱼酱,是用从城中采买的新鲜生鱼下重料腌制而成,酱中含有生鱼肉糜,极是鲜美。”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从罐子里挖了一小块酱,先自己尝了一口道:“直接吃的话可能稍微有点鱼腥气,但配合卷饼食用却是再适合不过,公子也尝尝?” 说着她开玩笑般把沾着生鱼酱的手指伸到蓝桥面前,蓝桥此时正观察着第三罐酱,也没多想,就在她手指上吮了一口。 花语夕瞬间脸红,蓝桥也立时发现不对,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你洗手了吗?” “没洗,毒死你算了!”花语夕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着唇道。 第三种酱叫金蒜酱,以油锅爆炒过的金黄色香脆蒜末为主,佐以香醋和其他一些香料,甚是开胃。 蓝桥最后打开第四只罐子,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酒香。 “你用了酒?” “是醪糟,这叫青梅醪糟酱。”花语夕眨了眨眼,俏皮地道,“有酒香,却不会让人吃醉,青梅还混有少许蜂蜜,酸酸甜甜的,奴家敢打包票,这种酱将是最受欢迎的。” 蓝桥找来铁牛、公孙豹、范娘、绝命和大奉先,让他们也来试吃花语夕的四种酱料,果然,除了范娘喜欢金蒜酱,公孙豹喜欢甜面酱外,其他三人都对青梅醪糟酱情有独钟。 “看来这生鱼酱是不会有人喜欢了。”花语夕待铁牛等人离开,轻叹一声道。 “我喜欢。”蓝桥微微一笑,“难道你只顾他们,不顾本大帅吗?” “算你会说话。”花语夕噗嗤一笑,“没白给你占便宜。” 除了四种酱料,花语夕还找到一种给卷饼加热的方法。她在油布袋里放入少许生石灰,需要加热时只需在油布袋上开个小口,往里倒一些水,油布袋就会自行发热,从而温暖贴着油布袋放着的卷饼。 “这样在冬天也能吃上口热乎的了。”花语夕笑道,“而且因为无需生火,也不用怕火光或烟雾暴露了战士们的位置。” 蓝桥难以置信地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恐怕说了公子也不信。”花语夕撅了噘嘴道,“这是《机火巧术》上写的,二公子把那卷书放在小郡主家里,我去探望她时顺手翻了两页。” 蓝桥奇道:“你什么时候和清筱关系变这么好了?” 花语夕神秘地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好吧。”蓝桥无奈道,“可这‘五两半’的卷饼明显比白面馍难做多了,还有酱料的准备。咱们现有的伙夫不见得学得会,就算学会了,他们也不见得忙得过来呀。” 花语夕正色道:“这正是另一件我打算和公子说的事,事实上我已先代公子征得了小燕王的首肯。” 蓝桥一怔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在这秋风岭的山坡上再设一营,专门负责为怀柔营的战士制作军粮以及包括缝补和浣衣在内的一应后勤保障事宜。” “为什么是再设一营而不是把人招进现有的怀柔营?” “因为我想新设的这一营,人数只有二百,且人人都是未嫁的少女。” “这是何意?” “一举七得。” 蓝桥闭上眼睛,仔细琢磨花语夕有关新设“少女营”的用意,思索良久才沉吟着道:“的确,你想做的这些事需要不少人手,女孩子心灵手巧,可能确实也做得细致些。” 花语夕俏皮地道:“这是第一得,还有呢?” 蓝桥想了想又道:“你说把营地设在秋风岭的山坡上,那就是居高临下。战士们如果知道有这么一批女孩子在附近关注着他们,自然也更有干劲,在平常的训练和操演中更加卖力。” “又答对啦,还有呢?” 蓝桥又凝思片刻,道:“同样是二百人的劳力,如果调用男子或者妇人,势必会使城中原有的劳力减少,这不是一件好事。而少女在出嫁前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她们带出来充当劳力,对其他人的影响最小,也是对北平劳力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这是第三得。” “站在少女们父母的角度考虑,本来她们是白养女儿在家,吃穿用度全在家里,现在可以让她们出去赚钱,不但解决吃住,还能得到不少工钱,何乐而不为?” “这是第四得。” “本来的话,如果让未出嫁的女孩子抛头露面,难免让人指手画脚,影响以后嫁人。但这是由小燕王首肯的任务,自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且如果我们能侥幸击退蒙古兵,我们怀柔营的战士们自然就是万民拥戴的英雄,让女孩子们从中找个心仪的好人家嫁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花语夕掰着手指数道:“只是这一举五得,已经相当不易。” 蓝桥又想了片刻,终摇头叹道:“我再猜不出啦。” 花语夕含笑解释道:“女孩子们一开始来,可能是出于对某些风流英雄的崇拜或好奇,但她们很快就会融入到我们秋风岭的大家庭里。她们虽然只是做做卷饼,为战士们浣洗缝补衣物,却也是在为我们抗战做出自己的贡献,那份特别的民族自豪感和精神上的提升,将是无可取代的。而当这样一批好女子终成人母,她们的孩子受到母亲的教化,必然又长成一代英雄儿女。” “没想到我们的燃眉之急未解,你都虑到下一代的事情上了。”蓝桥叹服道:“那第七得又是什么?” “至于这第七得,那就是奴家的小小私心了。”花语夕说到这里,目光看向蓝桥身后的军营,“等战事结束,我愿亲自为他们中的有情人做媒牵线,毕竟我这一生造孽太多,只想多做些成人姻缘的美事,多积些功德,以免死后灵魂不安。” “你已做得很好。”蓝桥劝慰地道,“也不必对自己要求太苛了。” “还不够。”花语夕凝视着蓝桥的眼睛,“以前的我总给他人带来不幸,小郡主也好,冷教头也好,都是我造的孽,这让我自己也很痛苦。从今往后,我想要身边所有的人,都能因我而幸福。” 第509章 焕然一新 三天后,由朱高炽派人护送的两百名少女便提着她们大包小裹的行李,叽叽喳喳地来到了秋风岭。 此事在怀柔营引起极大的轰动,战士们被激起前所未有的热情,几乎是无限殷勤地当日便将少女们的营地在山坡上抢建完成,与山坡下的怀柔营相距约四百步。 待少女们安顿完毕,花语夕把她们又带进山下大营,和怀柔营的战士们一起站在帅台下的空地上,接受主帅蓝桥的训话。 战士们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单独站成一个方阵的两百个女孩子,似乎她们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很有趣,都引人遐思。女孩子们则都是首次面对如此海量的异性目光,羞得人人垂首,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 蓝桥制订下严格的军纪,少女们平时必须留在山坡上的营地之内活动,一旦发现有谁擅自外出,则立即遣送回城。至于山下营中的士兵,除了负责搬走或送回少女营门口的食物衣物等物品,任何敢踏入营门一步者,即以军法论处。 花语夕在少女营中有一顶属于与自己的小帐,作日常安寝之用。她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在山上,教导女孩子们烹制食物及各种女红技巧,另一半时间则来到山下大营,和蓝桥一起练兵,帮助照料战士们的生活琐事,也抽时间接受蓝桥对她新学剑法的指点。 战士们不被允许和山上的女孩子近距离接触,但只要感受到她们远远投下的目光,每天领取由女孩子们精心烹制的食物和重新补好浣净的衣裤,仍然动力十足,在每一次操演中竭力表现,仿佛哪怕赤膊上阵,也能在寒风中感觉到阳光的温暖。 城中的流言终于传到秋风岭,战士们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位新来的主帅,竟也有过辉煌的战功。不但作为先锋攻破南军的济阳大营,还在山城之前与敌人的主帅盛庸鏖战八十回合不分胜负,最终逼得盛庸退走,保住了青州山城。 至于传闻中的暧昧部分,则更是让人兴奋。没想到这位年少有为的年轻主帅,同时还是天下第一美女风夜菱的夫君,而身为京城第一名伶的花语夕竟也被他的魅力折服,不在乎他已有家室的事实,毅然叛离南军,不为钱财不求名位,投入他的怀抱。 而得知花语夕曾以罂粟的身份差点陷冷晗于死地,还在京城和济南受万人追捧,战士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对蓝桥和花语夕这两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崇拜得五体投地。 他们一开始还敬称花语夕为“花副官”或“花教头”,在绯闻传开之后,便索性直呼她为“嫂子”,而这一更加亲切的称呼几乎一夜间便传遍了秋风岭。 蓝桥初听此言,还曾训斥战士们乱讲,但根本止不住越来越多的人如此说话,后来见劝不住,便只得也任之由之。 花语夕却坚持否认这一点,每次听人叫她嫂子,她都俏脸微红地啐道:“说什么呢?是否讨打?”她深悉人性对暧昧事件的好奇,她越否认,这绯闻的传奇色彩就越浓。 战士们见她嘴上否认,却不见愠怒之色,心中都不禁暗笑,自然更不会把她的“讨打”放在心上。 女孩子们对暧昧传闻的关注更超过男人,经常一有时间就围拢到花语夕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她传闻中的细节。为满足女孩子们的好奇心,花语夕每天晚上闲暇的时候,就会给她们讲故事,也讲一些山下大营中的人和事,逐渐把女孩子们关注的重点从她和蓝桥的传奇经历转移到怀柔营中的战士们身上。 花语夕很会讲故事,时常妙语连珠,逗得女孩子们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而从她的故事中,女孩子们也开始认识山下营中的战士们,“大奉先”、“范娘”和“绝命”等越来越多的名字出现在她们的日常闲谈中。 她们最初还顾及颜面与矜持,只趁干活的间隙往山下偷窥一眼,后来发现大家都是一样,便开始大着胆子,成群结队地观看山下营中的日常操演。 没过多久,花语夕就发现有女孩子把小纸条夹在放食物的篮子里送到山下。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都是对山下战士表示鼓励,如“铁牛哥敞开吃,吃不饱了喊一声,俺再给哥加宵夜”,又或“大奉先真好看,舞得棍儿直打转,别忘把战袍换一换,送上山来妹儿给哥浣”。 花语夕初时莞尔,却很快认同了女孩子们简单而纯朴的情感表达。她索性把女孩子们的纸条贴在山下营中的明显处,让众人都能看到。得到少女们鼓励的战士自是干劲满满,没得到的也不禁更加努力,试图引起女孩子们的关注。 女孩子们得知花语夕并未禁止此事,也再接再厉,有时除了送纸条外,还会送一些小物件,比如一个小小的手编如意结。 当然,蓝桥本人也收到过此类物件,不过他一件也没留下,只交给花语夕自行处置。 花语夕把那些如意结拿回山上,告诉少女们此类物件怎么编可以更漂亮,既不动声色地替蓝桥传达了婉拒的意思,也切实提高了女孩子们的手工技艺。 女孩子们知道蓝桥没可能接受她们的心意,一方面把自己的感情转移给营中其他出色的战士,一方面则把她们对蓝桥的希望和幻想寄托在花语夕身上。 希望她们有一天再叫她嫂子时,她可以不用否认,而是大方地回应她们一句:“找我什么事?” 与此同时,蓝桥亦对裁撤掉一千人后余下来的军饷做出布置。他设计了一系列的奖赏措施,简称成就奖章,即发给每人一卷小册子,册子上写有许多等待他们完成的成就,每完成其中一项,蓝桥就会在对应的位置盖章,并从多出来的一千份军饷中抽出少许,作为完成成就的奖励。 这些成就由易到难,简单的有如“在训练中成功使出十次‘破骑三式’”,中等的有如“在两刻钟的时间内绕秋风岭快跑一圈”,困难的则有如“在连续七次内部比试中获得全胜”。 大奉先第一个达成“七次全胜”的困难成就,获得蓝桥在他小册子上盖章的同时,还将得到额外的三份军饷。 “留好你的小册子,将来要是想娶山上的姑娘,这就是你最好的聘礼。”花语夕看着小册子上鲜红的印章,把奖赏对应的宝钞夹在册子里一起递还给他。 光阴飞逝,短短二十六天的时间,在多种练兵手段的鼓舞和激励下,当秋风岭上金黄的秋叶落尽,怀柔营战士们的身体状态和精神面貌早已焕然一新。 而就在看似和以往并没什么不同的第二十七天的清晨,一骑快马踏碎了秋风岭的平静。 “鬼力赤大军绕过居庸关,马上就到北平城下。”凌羽飞纵马冲进大营,“我刚把消息送到北平,小燕王派我传令,命怀柔营部火速赶赴北平会战。怀远,你练兵已近足月,能否证明自己,就看这一战了。” 第510章 赠卿甲胄 “鬼力赤是怎么绕过居庸关的?”这是蓝桥的第一个问题。 “在南口附近有一条隐蔽的小路,他们是从那里绕过去的。”凌羽飞叹道,“张辅毕竟是第一次独自领兵,只想着守稳居庸关,却没想到鬼力赤竟狡诈地从小路绕到居庸关后。” “他以前多是随队征战,直到张玉死后才连获晋升,一时疏忽也是难免。”蓝桥沉吟道,“南口……哦我想起来了。记得当初蒙古南下,大将木华黎就是在居庸关外受到金兵的顽强抵抗,他随即改变计划,从南口一小路连夜绕过把守严密的关沟,天亮时兵到南口外平地,金兵大溃。他娘的,蒙古人的记性就这么好吗?据说那条路最窄处只容一骑通过,算下来一整天也只能通过约七千人,鬼力赤的兵力如果说有差不多八万,那就要十多天才可以完成绕行。” “我说怎么他们停在怀来就不动了,既不攻取居庸关,也不撤走,还以为他们是对张辅有所忌惮呢。”凌羽飞恍然道,“此事我也有过,没能早把这条缺口探明。” 蓝桥亦自责地道:“我也是,没早想起这段往事,不然也能提醒一下。” “现在不是论功论过的时候。”花语夕打断他们道,“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按时间推算的话,鬼力赤此刻应该已经开始攻城了。” 凌羽飞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火速支援北平,以解小燕王的燃眉之急。” 花语夕见蓝桥蹙眉不语,又问他:“你怎么想?” “我是在想,如果换作我是鬼力赤,该怎么打好这一战。”蓝桥微低着头道,“首先我会在城外扎下大寨,一方面作为临时的攻城据点,一方面也可让战士们到周围伐木,在寨中制造攻城器械。他的大军刚过南口,重型器械自然尚未来及完工,此时攻城第一步就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反复拉扯城内各门的守军,比如先佯攻一门,待守军从其他城门向此聚集,再突然转攻另一门。虽然没有重型器械如投石机攻城塔等,但凭着军队的数量和质素,仅靠冲城锤和云梯也不是没有机会。” “你真神了,简直就像才从北平城出来的一样。”凌羽飞忍不住一拍大腿,对花语夕道:“鬼力赤用的正是怀远说的战术,先用骑兵对各门进行佯攻,最后主力猛攻西门,他把八万大军分作两组,轮番攻城和回寨歇息。” 花语夕佩服地看了一眼蓝桥:“那他对我们会不会有防备?” “防备我们可能不会,但张辅却是一招‘明棋’,他一定会防。”蓝桥肯定地道。 “你猜他会怎么做?” “若我是鬼力赤,想防张辅回援北平,要么是在寨后设一道防线挡住他们,要么就是……” “是什么?”花语夕和凌羽飞齐声发问。 “在张辅回援的路上设下一支伏兵。”蓝桥叹道,“围点打援,张辅对北平是不得不救,即使明知路上危险也只能硬闯。” 花语夕一惊道:“那他岂不是很危险?” 蓝桥喟然道:“北平危在旦夕,谁又不危险呢?” 凌羽飞问道:“那咱们去哪?帮张辅还是救北平,听你的。” “张辅如果回援北平,必带走居庸关大半的守军,他若有失,咱们将再无翻盘的机会。”蓝桥没怎么犹豫,断然道:“走,先去城北转一圈,如果鞑子真有伏兵,咱们就在鞑子的屁股上狠咬一口。” 怀柔营的四千战士很快聚齐,在营前列好阵势,准备出发。 时隔近一个月,山上的女孩子们终于再次来到山下,来到战士们的近前。她们衣着整洁,每人捧着厚厚的一叠织物,按照织物上绣的名字,把这些织物一一分发给即将出征的战士们。 这是用来套在兵器上的护套,既能使战士们在寒冬握兵器时不至于太凉,又能增加手和兵器间的摩擦,使他们拿得更稳。 “请哥哥奋力杀敌,然后平安归来。”女孩子们微笑中带着肃穆,每送出一个护套,都送出一句真诚的祝福,然后深鞠一躬。 这样的关怀其实早在花语夕来怀柔营的第一天就开始准备,她记下每个战士的名字、惯用手、甚至兵器的类型和尺寸,让女孩子们织出的每一个护手,都能完美贴合战士的兵器和使用习惯。 不少士兵在接过护套时已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除了护手,女孩子们还发给战士们每人两颗小药丸。 “这药是给你们在危急关头用的,服下后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力量和体能,但副作用是事后身体会疲惫虚弱好几天,大家谨慎服用。”花语夕介绍完,又亲手把两枚红彤彤的药丸塞到蓝桥手里,“蒙古军中不乏高手,这两枚赤霞百花丹你收好了,受伤了就吃,别舍不得,到时候我忙着杀敌,怕顾不上你。” “你也要一起去?”蓝桥抓着她的手问。 “那当然!”花语夕黛眉一挑,傲然道:“身为他们的花教头,岂有临阵退缩之理?难道在你心里,我的贡献还顶不上一名小卒吗?” 蓝桥轻叹一声,点点头道:“我知你说什么都要跟着,所以之前就让军需官为你备好了这个。” 花语夕讶然道:“备好了什么?” 蓝桥一点手,军需官亲自捧着一副甲胄送了上来。 金色的头盔闪闪发亮,制作精良的甲衣鲜红似火。 “这是给我准备的?” “上阵杀敌,刀剑无眼,我不是不相信你,但你穿上这个,更稳妥些。”蓝桥一边说,一边亲自拿起甲衣,为花语夕披挂穿好。 “你什么时候从城里买的,我怎么不知道?”花语夕内心暖流翻涌,微仰着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蓝桥笑道:“就在你带着女孩子们绣护套的时候,我知道早晚会有一战,就让军需官进城采买时为你也买一套甲胄。” 说罢,他把金盔帮花语夕戴上。 花语夕身形本就高挑,此时金盔红甲傲立台上,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真可谓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战士们在台下看得一呆,然后才轰然爆出彩声。 “大嫂真俊!” “干他娘的鞑子兵!” “驱逐鞑虏,还我河山!” “出发!”蓝桥大手一挥,率先跨上战马,凌羽飞和花语夕左右相随,四千怀柔营战士也紧跟着出发,把落叶早已被寒风扫尽的秋风岭远远抛在身后。 第511章 首战告捷 孛赛因帖木儿看看左右,一万鞑靼战士正静悄悄地伏在道路两侧,等待张辅从居庸关回援北平的部队经过。 他选择的伏击地点位于沙河南岸,沙河桥是北平与居庸关间的必经之路,只要张辅不想耗时两个时辰以上从别处绕路,就一定会从沙河桥上通过。 沙河桥本身并不宽阔,南岸两侧有疏林覆盖,正是伏击的最理想地点,到时候张辅大队过河,将不得不被沙河桥拉成长长的一条,前面的队伍到了河对岸,还要等后队缓缓过桥,那就是他下令攻击的最佳时刻。 孛赛因帖木儿掌心沁出热汗,虽然已是初冬,他仍因内心的激动而热血沸腾,只要打好这一战,他将在鞑靼全族人面前证明自己。 包括凌羽飞在内,中原人鲜有听说过孛赛因帖木儿这个名字,但在大草原上,他却因为“帖木儿”这个光荣的姓氏备受尊敬。 他自称是元末名将王保保(扩廓帖木儿koketemur)的孙辈后裔,颇以自己名将家族的出身而自豪,同时也是鬼力赤麾下除阿鲁台外最高阶的副将。 然而草原上亦有传言,说他自称王保保后裔一事并无实据,极可能是入不得族谱的私生子,是个窝囊废,他和鬼力赤的关系也是互相利用。 鬼力赤借助他这“名将之后”增强政治声望,他则利用这不知真假的家族名誉为自己铺就进身之阶。 这一次鞑靼入侵,鬼力赤在城下扎营,亲自坐镇,和阿鲁台轮番带队攻城,于是便把这阻击张辅援兵的任务交给了孛赛因帖木儿。 只要能击败张辅,既可证明自己不是传闻中只靠家族名声晋升的窝囊废,甚至还能进一步为帖木儿家族扬名。 孛赛因帖木儿看着不远处的沙河桥,想着不久后几乎必胜的一战,兴奋得面颊泛红。 有“塞外第一剑客”之称的索罗伏在孛赛因的左侧,面色阴沉。他长剑连鞘也没有,就那么随意地悬在腰间,却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他。 蒙古人多骑马冲杀,不惯用剑,索罗的剑法成自西域,剑身轻巧狭长,出剑速度极快,不用剑鞘也是为省去拔剑的时间,寻常人甚至还没来及看到他的剑影,早已被洞穿了咽喉。 拥有一身横练硬功的大块头耶帕乌里伏在孛赛因的右手边,与大多数练硬功的高手性格暴烈冲动不同,耶帕乌里是个十分喜静的人,他肤色黝黑,玉一般的眼白格外显眼。他常注视着某处虚空,既像在沉思,又像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鬼力赤特别派了这两位高手助阵,就是为能在这场伏击战中生擒张辅,将其押至北平城下,瓦解城中军民的斗志。 所有的布置从战略到战术,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张辅似乎已注定将陷入落网。 没有人注意到,在疏林的上空,一只灰色的夜枭已盘旋良久。 大队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孛赛因帖木儿瞬间精神一振,索罗的手按上剑柄,耶帕乌里也停止了沉思。 埋伏林中的鞑靼战士不住向外窥视,果见一支八千人左右的队伍从北方踏上了沙河桥。 见张辅的队伍是清一色的步兵,孛赛因帖木儿心中更有底气,即使不打埋伏,他的一万骑兵也能稳胜对手,甚至不给对方逃跑的机会。 当他在沙河南岸将这支部队歼灭,张辅势必会成为索罗和耶帕乌里的囊中之物。 张辅似乎心急如焚,没怎么犹豫就带队上了桥。 正如孛赛因帖木儿所料,张辅的队伍被狭窄的沙河桥拉得很长,先过河的战士不得不等待后队过桥。 只等对方过桥过到一半,他就可以发动攻击。 张辅的队伍虽然纪律严整,先过桥的战士在河边保持着很好的阵型,但只要鞑靼的骑兵冲起来,仍然可以轻松将对方击溃。 孛赛因帖木儿的手慢慢扬起,刚想发令,忽然一股奇怪的气味钻进他的鼻腔。 是烟味。 他抬头一看,立时心中大惊。 沙河桥南有东西两片疏林,他的一万骑兵五千在东,五千在西。此时只见西边的疏林升起一大片浓烟,似乎还能隐约看到火光。 北平的冬天极为干燥,火势被呼啸的西北风一吹,立时变得不可收拾起来,疯狂地在西侧的林中蔓延。 纵使鞑靼的战士们严守将令,隐伏在林中不做声,他们的战马也无法忍受烈火的靠近。 也不知是谁人的战马率先嘶鸣,西侧林中的五千匹战马一齐长嘶,旋即便向东侧狂奔。战士们试图抓不住它们的缰绳,但马儿受惊太过,怎么拉也拉不住,甚至还有战士被战马硬拖出林外。 五千匹战马齐奔的阵势岂同凡响?它们冲至林外,左边是翻涌的沙河,右边的道路也只能容五六骑并行,最安全的逃命方向莫过于正前方的东侧密林。 于是战马们惊恐地窜入东侧密林,把东侧密林里埋伏的战马也惊得到处乱跑,遭马儿踩踏冲撞的鞑靼战士不计其数。很快,西侧密林中的鞑靼战士也被火势迫得逃到东边,东侧的疏林中愈发混乱。 “敌人放火,我们中计了。”索罗直至此刻仍保持着冷静。 孛赛因帖木儿既沮丧又气愤,一边和众人一起向东转移一边道:“他们似乎早料到我们会在这里设伏。” 索罗哼了一声又道:“不止如此,他们除了居庸关的张辅,至少还有一支部队。” 孛赛因帖木儿愕然道:“你怎么知……” “你听。”索罗打断了他。 喊杀声逐渐响了起来,不是来自桥头的张辅,而是来自东侧疏林的深处。 但听三声战鼓响彻云霄,数不清的箭矢从疏林的缝隙中射出,迎面射倒了一批向林内逃窜的鞑靼战士。 这些战士见东侧林中也有埋伏,又折返向西,和身后不知就里仍向东逃的战士撞在一起,糊里糊涂地又有不少人受伤。 “大家不要乱,快上马!”孛赛因帖木儿终于发出他几个时辰以来的第一道将令。 众战士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寻战马跳上。然而战马受惊发狂,又是在疏林这种难以奔驰的环境,鞑靼战士很难完全控制,有时甚至是被马儿带着在林中乱窜。 见到此景,蓝桥流光剑出鞘,高喊一声“杀”,率先冲了上去。 他借助林中树木的掩护,对着早已乱成一锅粥的鞑靼骑兵,以及没有马的战士,没有战士的马一通大砍大杀,很快便血染征袍。 当然,是敌人的鲜血。 花语夕、凌羽飞、铁牛、公孙豹、大奉先和更多的怀柔营战士紧跟其后,以一个巨大的扇形面由东向西地阻截试图逃命的鞑靼骑兵。 他们使出蓝桥传授的“破骑三式”,果然极为高效地将迎面冲来的骑兵打倒,还有很多未来得及上马的鞑靼战士,或被羽箭射中,或遭刀枪砍杀,林中遍是惨叫,鲜血四处横流。 同时张辅也下令进攻,部队由沙河桥头涌进林中,和蓝桥部两面夹击,也封死了鞑靼军的退路。 好一个瓮中捉鳖。 张辅心中暗叹,幸亏凌羽飞的小灰及时“飞鹰传讯”,否则他势必将遭遇一场惨败。 不少鞑靼战士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向北走,跳进沙河水里,其中不乏被淹死被冻死者。 “索罗是我的,别和我抢。”凌羽飞一眼瞥见索罗,七孔定音剑出鞘,人影一闪便朝后者扑去。 索罗原地站定,冷笑着拔剑出剑一气呵成,闪电般刺向凌羽飞的手腕。 凌羽飞长剑一摆,使出“音爆”绝技,在空气中生出一股诡异的吸力,硬是把索罗的长剑吸得一偏,和他的七孔定音剑绞击在一处。 另一边花语夕见耶帕乌里保着孛赛因帖木儿逃命,也想学凌羽飞去找耶帕乌里决斗,却被蓝桥一把拉住:“别去,咱们人手终究有限,穷寇莫追,留这个窝囊副将一条狗命。” “担心我就直说嘛。”花语夕白他一眼,却果然听话地不再胡乱行动。 西侧林后,完成了放火任务的范娘绕到南边的大路上,绝命正带着八百勇士守在路中。 孛赛因帖木儿经历了林中的混战,终于意识到应该向南跑,和耶帕乌里率先冲出疏林,迎着范娘和绝命冲了上去。 他们虽先遇火攻,又在疏林中伏,终究有一万兵力,此时其他鞑靼骑兵陆续跟着逃出,绝命本人虽杀得兴起,只八百人的封锁线却终挡不住越来越多的鞑靼骑兵,不得不和范娘等人退回林中。 “他娘的,真他娘的痛快!你们都没事吧?”铁牛迎了上来,一手拿着个“五两半”大嚼,另一手晃了晃他已卷了刃的大刀。 花语夕和蓝桥也跟着过来,一边和张辅一起重整队伍,一边为伤员处理包扎伤口。 “可惜呀可惜,让那孙子跑了。”凌羽飞最后回来,不无遗憾地还剑归鞘道,“索罗还真有两手,下次再收拾他。” 本来是猎手,此刻却沦为猎物。孛赛因帖木儿的一万骑兵未曾发难便狼狈逃窜,最后逃生者不足六千。 常败军首战告捷,在摘掉“常败”的帽子后和张辅合兵一处,往北平城下开去。 第512章 北平城下 朱高炽立在北平城头,身披甲胄手执宝剑,看着城下如蚁群般密集的鞑靼军。 鬼力赤是昨夜到的北平城下,先在箭矢射程以外的地方扎好营寨,今日一早便开始攻城。 他把攻城军分作两半,先佯攻东门、北门和南门,城内各门守军不得不四处支援,在各城门间上下奔走,疲于奔命。 最后鬼力赤选择主攻西门,和阿鲁台各带一半战士,轮番攻城和休整,一个时辰轮换。 他们从城外的营中出发,以小圆盾遮挡从城头射下的劲箭,扛着近千架简易的自制云梯飞速接近城下,架起云梯就往城墙上爬。 城上的燕军战士以兵刃扫,以热水泼,以石块砸,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敌人,无奈敌人数量太多,且比连续作战的己方战士体力更好,不时有人爬上城头。 燕军战士在城头上浴血奋战,杀退敌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同时城门也被鞑靼人的攻城锤撼得震天响,不知何时便会洞开。 “再分二百人下去增援,务必给我把城门堵死。”朱高炽沉着地指挥道,“别担心城头,上边还坚持得住。” 两名鞑靼勇士从云梯爬上城头,突破了几位来不及上前包夹的燕军战士,径直往朱高炽处扑来。 “小心!”朱高炽身边的朱清筱一声惊呼,抽出新买的宝剑,挥剑砍向一人。 那人用盾牌一挡,不料朱清筱曾在天莲宗随叶雯修习内功,这一剑上带着真力,硬是将其盾牌震碎,被朱清筱在手臂上砍了一剑。 “打仗要再狠些。”朱高炽虽有腿脚不便的宿疾,此时却勉力跨出一步,宝剑出鞘亲手将那人刺死。 朱清筱见朱高炽亲手杀人,也不禁来了血性,三剑砍翻另一位试图接近的鞑靼勇士,最后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咽喉。 “好!这才是天家人的担当。”就听一声长笑,竟是冷晗在家将路子亭的搀扶下,缓步登上城墙。 他本已伤重至卧床难起,虽然花语夕临走前给他留下药方,也只当是心理安慰,对其功效没抱什么希望。 在路子亭的坚持下,冷晗按花语夕开出的药方服药、敷药,每天晚上还有一个时辰以上的热水药浴。一个月的时间下来,竟似真有奇迹发生,他的伤势显着好转,虽说离恢复正常人的水平仍遥不可及,却已逐渐可以自行活动,到后来甚至能够下地行走,周身的活力和精神头也更加饱满。 有一次路子亭外出买菜,回来时竟瞧见冷晗离了床,独自跑到书架前找东西。 他惊得立时丢下菜篮子,跑上前视图扶住冷晗却被冷晗推开。 推得还挺使劲的。 路子亭倍感欣慰,帮冷晗找到他想找的小金锤,同时对花语夕的药方更是深信不疑。 到鞑靼军兵临城下这天,冷晗起了大早,用过早点服过了药,路子亭本想扶他上榻休息,却不料冷晗执意要出门,要他扶着上城墙去看看。 “师父,那太危险了!”路子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冷晗坚持道:“我从军那么多年,多少险地都过来了,此时北平有难,我自然要和城中军民共存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大义当前,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城头上,拿我的刀来!” 于是路子亭背起冷晗的刀,扶着他一步步登上城墙,正巧见到朱清筱持剑杀人。 “冷伯伯!”朱清筱一见是冷晗,又是激动又是担心地跑到他的身边,哽咽得不知说什么好。 冷晗看朱清筱跑动的姿势已与常人无异,讶然道:“小郡主的腿好了?” 朱清筱不好意思地道:“早就该好了,冷伯伯也快点好起来吧,我们一齐杀敌。” 朱高炽也感动地道:“冷教头亲自上城督战,晚辈必竭力守护北平。” 冷晗还未来及接话,就听一声闷哼,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闪上城头,双爪如鹰,鬼魅般抓向朱高炽的脖子。 正是“魔影”鬼力赤! 鬼力赤(guilesu)本系瓦剌突厥系吉尔吉斯部落首领,传为窝阔台后裔,并非拖雷一脉的“黄金家族”成员,后杀死鞑靼大汗孛儿只斤·额勒伯克,拥立傀儡坤帖木儿为鞑靼大汗,自任太师,在师弟阿鲁台和孛赛因帖木儿的辅佐下成为鞑靼事实上的首领。 他同时还是宗师级汉人高手任自远的首徒,虽然生得身材魁梧,却自有一套借力转向的法门,身法灵动至极,手法极其狠辣,人称“魔影”,功力更胜阿鲁台,若放在中原,已是可排进九天风云榜的级数。 “保护小燕王!”朱清筱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冷晗厉喝一声,路子亭抢到朱高炽的身前。 鬼力赤一声阴森森的冷笑,化爪为刀,掌刀斜劈在路子亭的刀上,真气迸发,把路子亭震得长刀脱手,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落地后鲜血狂喷,显然受了重上。 冷晗瞳孔收缩,捡起掉在地上刀,缓步走到路子亭方才站过的位置,沉声道:“想动小燕王,先杀了我。” “成全你!”鬼力赤狞笑着,身化魔影,陀螺一般旋转着欺近冷晗。 朱清筱失声惊叫:“冷伯伯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又一道人影从城墙上指挥哨所的屋顶掠下,箭一般射向鬼力赤,如按速度推算,可赶在鬼力赤的掌刀命中冷晗之前。 冷晗本抱定必死之心,不料另有高手横空出世,在看清此人之前他甚至都想不出,北平城里尚有何人可挡住鬼力赤一击。 “砰”的一声,二人气劲交击,发出有如闷雷的爆响,随即各自向后飞退。 那人身形停住,原来竟是一位清瘦的老僧,庆寿寺的住持道衍大师。 这时大群燕军战士已涌了过来,一方面把朱高炽冷晗等人团团护住,另一方面则对鬼力赤发动围攻。 鬼力赤见再无机会,长啸一声,飞下城墙。 阵前钟声响起,该换阿鲁台上阵了。 朱清筱直到鬼力赤去远,才长长松了口气,问道:“道衍伯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武功,而且那么高明。” 朱高炽也颇有劫后余生之感,喜道:“原来大师是深藏不露。” “阿弥陀佛。”道衍双手合十呼了声佛号,无喜无悲地道:“老和尚修的是‘五行寂灭’功,平时外人察觉不出,此功极是霸道,一生只能使用五次,行功时可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不过即使这样也未能伤到鬼力赤,足见他的功力之高,身为塞外第一人盛名无虚。” 朱清筱骇然道:“那他再来怎么办,大师还有几次功力可用?” “之前为了护主,我已用过三次‘五行寂灭’的功夫。”道衍苦笑一声,面容比起方才已现出些许衰老之态,“加上刚才一次,还剩最后一次。等五次用完,老和尚便五行圆满,一身功力随风而逝,届时就是个真正的糟老头子啦。” 朱高炽动容道:“大师恩德,晚辈谨记在心。” 这时有战士扶起重伤的路子亭,道衍为他探了探脉道:“还死不了。此人忠心护主,日后能成大器。” “是个有种的崽。”冷晗亦颔首道,“先扶他下去休息吧,等……等怀远他们回来,再看看有什么办法。” 阿鲁台率军攻了一个时辰,换鬼力赤再攻。这次燕军吃过教训,城头上增援的人数更多,把朱高炽守护得严严实实,不给鬼力赤单独接近的机会。 冷晗亲自到城头督战的事也传遍全军,燕军上下士气大盛,纷纷死命抵挡,不教鞑靼战士有机会越过城墙的屏障。 然而面对鞑靼军的车轮战法,燕军战士再勇,终究不是铜铁之躯,眼见有越来越多的鞑靼勇士抢上城墙,朱高炽正心中叫苦,忽见远方一支队伍往城下赶来。 正是蓝桥和张辅的联军。 第513章 故布疑阵 “援军来了!”朱高炽精神大振,一边擂响战鼓,一边高声呼喊。 燕军战士们奋勇杀敌,同时鞑靼军也意识到有敌人从背后出现,本来换下回营中休息的阿鲁台当机立断,留下一万五千人留在营中以备鬼力赤替换疲兵,率领其余的两万人迎战联军。 张辅从居庸关带出来的兵力约八千人,即使加上蓝桥的怀柔营,也不过一万二的总数。阿鲁台率两万骑兵出营接战,双方在北平城下的一场正面对决随即展开。 蓝桥和张辅的联军以两千人为一阵,以怀柔营的两阵在前,张辅部分四阵在后,形成一个“晶”字型,战士们排列紧凑,直待敌骑冲至近前才以“破骑三式”的招数迎击,立时将冲在最前面的一排敌兵扫下马背。 如果说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和冲击力,那么像怀柔营这类手持长刀长枪长戟的战士,优势就在于所持重武器的攻击距离。 他们往往能赶在被鞑靼骑兵的马刀砍中之前,抢先一步以手中的长刀、长枪或长戟击中马腿、马腹或马头,使敌骑瞬间丧失战斗力。 北平城上的燕军见己方战士以步兵对骑兵仍如此勇猛,一齐在城头放声高呼,燕军士气一时升至极点。 待又有两排骑兵倒在晶字形大阵前,阿鲁台觉出不对,命令手下的鞑靼战士分从左右两路包抄。 鞑靼骑兵速度很快,瞬间在晶字形大阵的左右双翼甩出两条抛物长线,绕向燕军阵型的队尾。 这时燕军阵中万箭齐发,箭雨如乌云般落向在他们阵型两翼只顾奔袭,侧面毫不设防的鞑靼骑兵,将其中段射开,首尾不能兼顾。 阿鲁台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战法,手持龙火鎏金棍排众而出,遥指着立在阵首的蓝桥道:“原来是你小子!” 花语夕向前一步叱道:“阿鲁台,你看看我是谁?” 阿鲁台本没想到敌军阵中还会有女人,待定睛一看,竟是在岳阳和他打过交道的花语夕。 “你怎么会在这?”他冷哼一声道,“看来,你已背叛了二七会。” 花语夕哂道:“怎么?说得好像你一辈子不会背叛什么人似的。今天你给鬼力赤当狗,难道明天你不想取而代之?” 阿鲁台勃然大怒:“你这是在放屁!” 花语夕点到为止,笑吟吟地退回阵中。 蓝桥传下将令,联军战士不进反退,在保持阵型严整的基础上徐徐向后退却。 阿鲁台心生疑窦,不解敌军明明在开局占了一点便宜,此刻却为何要后撤。 若是不追,自己兵力占优,且是以骑兵对步兵,未免显得太过胆怯。若是追吧,联想到蓝桥身边的花语夕,他又认为其中有诈。 思虑再三,阿鲁台命手下的两万骑兵缓慢跟随,即不放任蓝桥张辅等人离去,也不过分逼近。 花语夕诡计多端,他想至少先观察一下敌军可能有什么后手。 他跟了约二十里,终确认花语夕并没有其他后手,之所以不战而退,极可能仅是为了把自己引离北平城下,从而减轻北平城防的压力。 想到这里,阿鲁台生出一种上当受骗的恼火感,他长棍一挥,下令众骑发动进攻。 其实他猜得不错,蓝桥和张辅的策略就是尽量避免硬碰硬的正面对决,在避免伤亡的前提下将一部分鞑靼兵引离北平,从而最大程度延缓和舒解北平的压力。 阿鲁台直跟了二十里才动手,已是超乎他们的预期。 这多亏了花语夕,幸好有她在,使曾和她共事过的阿鲁台暗生疑窦,担心他们后撤有诈,不敢轻易犯险进攻,否则用不了二十里,一场惨烈的大战早已打响。 蓝桥和张辅后撤时的路线很有讲究,西侧不远就是一大片连绵的杨树林。此刻他们见阿鲁台终于醒悟,开始发动进攻,立时命战士们钻入林中,凭借杨树林的地形优势与阿鲁台周旋。 阿鲁台知道骑兵在树林中的战斗力会打折扣,但他兵力占优,兵员质素也并不逊色,他有十足的信心能赢下这一战,仍坚决地命令骑兵战士们冲进树林。 至此双方一场惨烈的交锋已不可避免,蓝桥和张辅部不再后退,据树林迎击敌军,和阿鲁台麾下的鞑靼骑兵厮杀至一处。 在这种情形下,蓝桥并没有幻想可以击退甚至击败阿鲁台,己方战士的伤亡也再不可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让北平城有喘息之机,同时尽量对阿鲁台部造成更大的伤亡,仅此而已。 逃也是逃不掉的,他们将奋战到底,直至全军覆没。 此次随阿鲁台追击的还有卡努斯塔,这位使双叉的鞑靼高手是蒙戈力的表弟,自蒙戈力战死岳阳,卡努斯塔就一直憋着到中原给表哥报仇。 他知道蒙戈力的死与蓝桥有关,所以一进树林就往敌阵正中的蓝桥处杀去。 因手中一对双叉各三尺半,他诨号称作“夺命三尺”。他的双叉既尖且利,就连外侧也开了锋口,是一对霸道至极的奇门兵刃,再配上他为双叉自创的独门武功,使他在鞑靼内部的勇士排名上仅次于已故的蒙戈力。 蓝桥起先并未注意有这么一位高手径取他本人而来,还在忙着指挥铁牛大奉先等人作战,直到破风之声在耳畔响起,才意识到刺客来袭。 “公子小心!”花语夕就像一位忠实陪伴在他左右的仆人,十字金翎自袖中飞出,毒蛇般卷向卡努斯塔右手的钢叉。 卡努斯塔凶悍至极,当右手钢叉被花语夕卷住,左手钢叉立刻舍了蓝桥,往花语夕的玉颈上割去。 这时蓝桥赶到,流光剑猛击在卡努斯塔的左手叉上,只撼得后者浑身一震,险些钢叉脱手。 卡努斯塔扯了一下右手的钢叉,发现仍被花语夕死死卷住,露出怨毒的神色,恶狠狠地对蓝桥道:“你害我兄长,我杀你女人。” 说罢他不退反进,用力一拉右手的钢叉,花语夕不及放开十字金翎,链子拉得朝卡努斯塔踉跄了一步,随即卡努斯塔扬起钢叉,狠狠扎向花语夕的面门。 蓝桥的流光剑闪电般刺出,洞穿了卡努斯塔的咽喉。 卡努斯塔面色狰狞,喉咙咯咯作响,似乎至死也不肯放过花语夕,左手奋力一掷,锋利的钢叉朝花语夕的太阳穴飞去。 花语夕机警的一偏头,钢叉刚巧打在她的发箍上。她的发箍被打落,一头青丝散落开来。 “花儿,你没事吧?”蓝桥抽回流光剑,反手将花语夕揽在怀里,爱怜地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儿摸摸她的脸蛋。 卡努斯塔的尸体如烂泥一般滚倒在地,却再没人朝他看上一眼。 花语夕虽惊魂未定,仍挤出一丝微笑:“知道公子有这份心,奴家下次还为公子挡刀。” “不许胡说。”蓝桥轻轻把她放开,见凌羽飞正在不远处被阿鲁台杀得左支右绌,忙道:“你不要乱跑,我去帮子翼兄。” “嗯。”花语夕的脸颊被披散的秀发遮去大半,有些羞赧地垂下了头。 两军在杨树林里打得昏天黑地,从午后直战到傍晚,铁牛、公孙豹等人都受了伤。 怀柔营和张辅的部队终究敌不过对方人多,为避免更多伤亡,不得不向树林深处撤退。 阿鲁台刚要下令追击,忽听身后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回头一看,竟是一支甲胄鲜明的骑兵队伍,径直往己方的队尾冲来。 这支队伍战马神俊,骑士也个个英挺,精神抖擞。 为首一员女将银盔银甲,一手持重戟一手挎长弓,脚踩马靴身背箭筒,一身戎装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正是风夜菱。 第514章 三军合议 早在胡志把情报送到朱棣军前时,风夜菱在青州得知北平危急,蓝桥又携花语夕去了北平,便一心想也赶往北平相助。 然而盛庸有意阻朱棣北反,大军在青州通往北平的路上设下重重阻碍,硬是将朱棣死死困在山东。 两军在山东境内纠缠一个多月,终于朱棣觅到一个难得的机会,利用琅琊铁骑和朵颜三卫的协同作战,从盛庸设在沧州附近的封锁线上撕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根据风夜菱自返回山城后的卓越表现,为方便指挥,彼时的琅琊铁骑内分为三部,风月明、云河和风夜菱各领一部,每部三千人。当封锁线的缺口打开,风夜菱部的位置离缺口最近,便率先冲了过去。 盛庸派人紧急增援,很快补上缺口,于是朱棣一方再难突破至封锁线后,只有风夜菱一部的三千骑兵得以离开山东,赶赴北平。 阿鲁台眼见天黑,敌方又有生力军驰援,再不敢恋战,率军退回设在北平城下的鞑靼营寨。 蓝桥与风夜菱异地重逢,心中都是无限喜悦。当凌羽飞携小灰探回北平城未曾失守的消息,他们便先转移到更加隐蔽安全的秋风岭大营,再从容计议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守城的将士们一开始是不习惯与鞑靼骑兵作战,被他们牵扯调动得疲于奔命,后来逐渐熟悉了敌人的打法,便也更熟于应对。”凌羽飞有些兴奋地道,“咱们还引走了阿鲁台的两万人,破坏了他们的兵员轮换,攻城自然就更吃力。” “就是拖。”风夜菱先让随她而来的三千琅琊军战士在秋风岭的山坡上扎营,然后才走进怀柔营中和蓝桥张辅等人围着篝火团坐一周,一同商议对策:“大王在山东打得很有章法,相信再有五天,最多十天,他就能突破盛庸的封锁,率主力大军返回北平。” “如今敌明我暗,我们也不能太过消极,必须不断像今天这样袭击鬼力赤的身后,打断他攻城的部署,让他因为我们的存在而心存顾虑,无法全力攻城。”张辅补充道,“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缓解北平的城防压力,直至大王归来。” 蓝桥知道,张辅仍在为将鞑靼大军从南口放过居庸关防线而自责,所以此刻异常积极,试图竭力弥补过失。他想了想道:“如今我们步骑兼备,在战术的选择上自然也可以更加灵活。我的建议是以骚扰破坏为主,像今天这样的行险开战,还是要尽量避免。” 张辅手下一员名叫吕秀的副将插口道:“我们今天不是打得挺顺利的?效果也很明显,鬼力赤直到天黑也未能动摇北平城。” 蓝桥摇头道:“今天是侥幸,要不是因为菱儿率琅琊军及时支援,还有花……”他本想说“还有花儿让阿鲁台疑神疑鬼”,但眼见风夜菱就坐在身边,硬是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脸一红道:“总之,阿鲁台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若我们再像今天这样正面进攻,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张辅本期待用一场漂亮的胜仗将功补过,显然并不完全认可蓝桥的说法,但一时又找不到说辞反驳,只凝视着面前的篝火出神,沉默不语。 凌羽飞见双方陷入尴尬,轻咳一声打破寂静道:“怀远,你刚才说以骚扰破坏为主,具体指什么?” 蓝桥道:“烧敌粮草,破坏营房,给他们的战马下药,损毁他们的攻城器械,只要是能令他们烦扰的事,都值得我们去做。” 张辅反驳道:“像他们这种草原大军,除了随身携带的干粮以外,从来都是就地劫掠,你今天烧了他们的粮,明天他们就从附近百姓的手里抢回来。他们攻城靠的是云梯和冲车,本来也不太用得上战马,至于破坏营房,对他们而言更是隔靴搔痒,只能让他们士气稍降,没什么实际作用。” 蓝桥不去和他争论,转头问凌羽飞道:“刚才你再探鞑子营,可见到重型的攻城器械?像投石机或攻城塔一类的,这些器械一旦组装完成,将对北平城防构成巨大的威胁。” “我发现他们在堆集木料,有大量士兵被派去林子里砍树,然后用马把木料拖进大营。”凌羽飞点头道,“想是今天没攻下城,他们打算连夜组装重型器械,几日后等器械组装完毕再攻。” “这就是了。”蓝桥一拍大腿道,“一旦让鬼力赤把这些重型器械组装完毕,我们到时再想骚扰他,只怕也阻止不了他强攻北平城了。” 张辅听他这么一说,终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知道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 “我再随子翼到鬼力赤的营前探一次,看有什么破绽可寻。”蓝桥断然道,“经历了白天的多场大战,他们晚上又要赶制攻城器械,说不定会有可乘之机。” 张辅愕然道:“就你们两人吗?” “怎么?瞧不起我们?”凌羽飞洒然一笑道:“今天要不是有我们在,你怕早给那什么劳什子帖木儿捉了。” 张辅老脸一红道:“我是说,就算你们发现他们防备不严,又能做什么呢?” “那自然是杀人放火,什么都能做。”凌羽飞一摊手道,“你要是鬼力赤,看到自己彻夜打造的攻城器械被人一把火烧了,你气不气?最好再杀他们几个喽啰,搅得他们人心惶惶,整夜不得安宁。” 蓝桥同意道:“最紧要是烧掉他们的攻城器械,重型器械打造不易,烧掉后他们又要从头开始砍树运木料,等组装完成需要好几日时间,鬼力赤有得头痛哩。”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这其实也是一种诱敌,当鬼力赤知道,我们有能力烧掉他的攻城器械,那么为免下次组装器械时再次被烧,他一定还会再派人寻找我们的藏身处,最好能将我们剿灭。这既在无形中分散了他们攻城的力量,也能让我们在对我们更有利的战场上和他们一决雌雄。” “你是说,秋风岭?”张辅的眼睛亮了起来。 “咱们这么多人撤往秋风岭,鬼力赤只要派几个善于追踪的高手,并不难找出痕迹。”凌羽飞道,“这期间咱们可以在秋风岭上多设拒马,多挖沟渠,创造对我们尽可能有利的地形迎战。” 吕秀又插嘴道:“既然是诱敌来攻,为什么不索性退回居庸关去,那里的关城不比这里更难攻?” 蓝桥耐心地解释道:“要回答吕兄的问题,我有三条理由。其一,秋风岭距北平城比居庸关更近,更方便我们执行骚扰任务。其二,我倾向在秋风岭据敌,除了守稳营寨之外,更重要的是利用此间的地形和防御工事对鞑子进行有效的杀伤,让他们付出伤亡的代价,而减小对北平城的威胁。其三,居庸关的关城固然坚固,但他们却可以选择不攻,只要派一两万人守在关沟外,反而会堵住我们回援京城的路,这时鬼力赤再腾出手来组装攻城器械,然后强攻北平城,我们就束手无策了。” 他一番话说得鞭辟入里,围坐在旁的张辅、吕秀、风夜菱、凌羽飞甚至旁听的铁牛等人都听得频频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我早在练兵最开始的时候,就让怀柔营的战士们在这样的环境里训练过。”蓝桥最后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份“五两半”卷饼,递给风夜菱道:“饿了吧?吃点东西先。” 风夜菱也不扭捏矫情,大方接过。 蓝桥又摸出装酱的四个小瓶道:“还有各种蘸酱,有甜面酱、生鱼酱、金蒜酱和青梅酱,其中青梅酱里还有醪糟,在军中最受欢迎,你看看喜欢哪个?” “不用了。”风夜菱无所谓地道,“吃个卷饼哪那么多穷讲究。”说罢什么酱也没用,直接大口咬了下去。 蓝桥碰了个钉子,无奈收起酱瓶,等风夜菱吃完卷饼,又喂她喝了口水才道:“那我和子翼兄这便动身,我不在的时候,就有劳张兄负责总领秋风岭的联军了。” “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张辅拍着胸脯道,“这小山坳本就易守难攻,我再命人多造些防御工事,保证把这秋风岭弄成个坚不可摧的要塞。” 蓝桥拍拍张辅的肩,和凌羽飞拿了兵刃起身要走,一道倩影不知从哪闪了出来,幽幽地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自然是花语夕。 第515章 蔷薇初绽 花语夕自风夜菱出现,便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直独自躲在人群中,既不接近蓝桥,也从不主动说话,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蓝桥和凌羽飞准备动身,她才从后方的角落出来,恳请同去探营。 “不行,这太危险了。”蓝桥蹙眉道,“此事不宜人多,我和子翼兄已足够应付。” “我能帮上忙的。”花语夕仍然坚持,忽然轻吹了一声口哨,把小灵叫到身边,“还有它,也许我们可以提供武力以外的帮助。” “可万一出什么事,以你的身手……”蓝桥仍不放心。 “我没问题的,近一个月来,我一直在勤练剑法,公子是知道的。”花语夕认真地道,“虽然暂时还达不到公子和安叔期待的水准,但也绝不会拖公子后腿的。” 蓝桥还待再说,凌羽飞却不想两人做无意义的争论,朝蓝桥挤了挤眼睛道:“拖不拖后腿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左右还有时间,就让我陪花大家练几招如何?” 花语夕知道凌羽飞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不无讽刺地道:“难道只有在剑法上能胜过凌公子的人,才配和凌公子同行吗?” “十招。”凌羽飞笑道,“不欺负你,只要你挡我十招,我就再没意见。” 花语夕一抱拳,肃然道:“请。” “赐教不敢当,相互切磋。”凌羽飞含笑颔首,“花大家用十字金翎还是用剑?” “用剑。”花语夕朗声道,“小女子这路‘蔷薇百变’,还望凌公子指教。” 她随即将目光转向蓝桥,蓝桥会意,有些心虚地瞟了风夜菱一眼,见后者没什么表示,便解下自己的流光剑交给花语夕,同时低声道:“小心点。” 花语夕横剑而立,淡然道:“凌公子看招,这是起手式,暗香凌寒。”说罢她妙步轻移,流光剑抖出五朵剑花,恰似梅花五瓣,分别攻向凌羽飞的四肢和面门。 凌羽飞尚是第一次目睹花语夕这路“蔷薇百变”,动容道:“好剑法。” 但见花语夕脚步交错,翩舞般时而足尖踮起,时而又单脚而立,时而快步而行,时而又原地飞旋,仅这一式就似包含数不清的变化。她手上的五朵剑花同样伴随着微妙的自旋,让人难以捉摸她最后落剑的角度。 更让人惊叹的是她出尘脱俗的自然美感,与白雪音华丽无匹的幻雪剑法不同,花语夕的蔷薇百变更像是一种动与静、人与剑、花与舞的完美结合,仿佛只要看到她的剑招,立刻就能联想到梅花凌寒绽放的胜景。 即使她此刻是穿着武士劲服而非舞裙,仍让人生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的强大魅力,使包括风夜菱在内的所有在场者都看得一呆。 凌羽飞没时间欣赏她曼妙的姿态,但见花语夕手中的流光剑时快时慢,剑锋的角度也变幻莫测,根本无从判断其破绽所在。 他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七孔定音剑陡然出鞘,使出凌音剑法中的音障诀,长剑刺向流光剑五朵剑花的正中,同时生出一道环状的音障墙,将流光剑限制在七孔定音剑四周的狭小范围内,无法向外发散。 这就像用一道无形的气箍,束缚住梅花的绽放。 花语夕不等招式用老已然变招,但见她娇躯半旋,从侧面笔直一剑刺出,剑尖微微向上扬起,径直穿过凌羽飞的“气箍”,攻向他的下颌,正是一式“水中仙”。 凌羽飞脱口赞道:“来得好。”气孔定音剑向上一封,猛击向花语夕手中的流光剑。 花语夕不给凌羽飞和她硬碰硬的机会,不等两剑交击再次变招。 她双腿半屈,一副好似准备下跪的姿势,然后流光剑忽然前探,如割麦般扫向凌羽飞的脚踝,又是一式“麦花晚晴”。 凌羽飞此刻有两个选择,要么凌空刺向花语夕的额头迫她变招,要么后撤一步避其锋芒。若依凌羽飞往常的性子,多半选择更具侵略性的前者,但此刻既然只是比武切磋,他也不想太过激进伤了和气,便向后跳开,七孔定音剑凌虚一挥,使出“音噪诀”,真气迫得流光剑一阵微颤,试图干扰花语夕的后手变化。 没想到花语夕一下占据主动,更是得势不饶人,接连使出山茶望月、飞樱流幻、桃夭灼华、梨花漫雪和幽兰泣露五招,身法、步法和剑法连贯如行云流水,凌羽飞且战且退,以七孔定音剑且拨且格且挡,配合着音噪、音障两种剑诀,尽量延缓花语夕的攻势。 凌羽飞说是要花语夕接他十招,但他此时大多数的剑招都只是用于防守。 眼看走到第十招,花语夕剑势蓦地有如江河暴涨,流光剑的剑影有如绣花般周密繁复,正是这套剑法中最凌厉的三招杀手之一,千叶蔷薇。 凌羽飞精神一振,口呼一声“破”,使出凌音剑法中最高阶的“音爆”,瞬时间万籁俱寂,全场的声音都被他以真气凝聚至剑锋的一点。 蓝桥见识过他这一招的厉害,刚想提醒花语夕当心,就见凌羽飞剑锋一挑,紧接着巨大的声场就爆响开来。 附近几乎所有的看客都被那震耳欲聋的声浪撼得捂住耳朵,而立在声场中心的花语夕,更是连发丝和披风都被气浪吹得向后飘飞。 但她的人却仍屹立不动。 但见她长剑连动,如把蔷薇花的花瓣一片片剥开般左一剑右一剑,规整而细腻地切割爆开的声场,每出一剑,那声场就被她用安萧寒传授的繁英落春心法削减一分,到她第十四剑挥出,看客们已可以放下捂着耳朵的手。 “当!” 这次巨响来自凌羽飞和花语夕的两剑交击。 花语夕娇躯晃了一下,终还是立稳站定,一步不退。 人群中响起潮水一般的欢呼声,都被花语夕这曼妙如仙的剑法深深折服。有人不识趣地喊了声“嫂子”,被花语夕狠狠瞪了一眼,立时噤声不言。 花语夕朝凌羽飞再一抱拳,走回蓝桥身边道:“公子,奴家这可算通过了考验?” 蓝桥正不置可否,忽见风夜菱从篝火旁站起来道:“战场上的敌人动辄以命相搏,岂会像凌公子般怜香惜玉步步退让?” “小……”花语夕差点叫错,忙纠正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我陪你玩玩。”风夜菱缓缓拿起她插在一旁的菱歌战戟,冷冷地道:“看你在最险恶的环境里,还剩下多少本事。” 第516章 二女相搏 “奴婢恭请大小姐指教。”伴随着花语夕不卑不亢的回应,蓝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由于尚未找到机会向风夜菱解释花语夕的身份,自从她们见面开始,蓝桥就一直担心风夜菱会因和花语夕的旧怨而向她发难。 毕竟风夜菱在岳阳被擒,和花语夕的筹划脱不开干系。花语夕身为二七会的“妖女”,此时又和蓝桥传得谣言满天飞,换作谁处在风夜菱的位置,都可能忍不住。 但蓝桥却没有立场阻止。 要跟他去探营本是花语夕主动提出,比试较量则出自风夜菱的意思。如果他阻止二女相搏,无异于既扫了风夜菱的颜面,又拒绝了花语夕的请愿。 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你还用这把剑?”风夜菱看着花语夕手里的流光剑,有些挑衅地道。 花语夕走回蓝桥面前,双手捧剑奉还:“和大小姐过招,奴婢不敢借公子的剑。” 她从围观的军士中借了把普通的铁剑,走回风夜菱面前道:“剑能换,但这路剑法亦是来自公子所授,怕是想换也换不了的。”语气中同样带着挑衅。 风夜菱哂道:“随便你。” 二女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风夜菱嘴上强硬,内心却比表面更加通透,她观察到花语夕方才和凌羽飞的过招,知道若让花语夕把她变化无穷的剑法全力施展,自己将陷入极难挽回的劣势。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攻代守,通过强有力的进攻压制住花语夕,让她应付得左支右绌,在狼狈下颜面尽失。 风夜菱知道她甚至不需要任何防守,花语夕绝不敢真的伤到自己,因为那等若对蓝桥的背叛。 想通这一点,风夜菱心中主意已定,蓦地踏前一步,菱歌战戟凌空挥出,猛地击向花语夕的左肩。 菱歌戟挟着沉重的破风声,发出“呼”的一声尖啸,也让在场的观众暗捏一把冷汗。 她算准了花语夕不敢伤她,故这一招全无留手,即使空门大露也不在乎,想凭菱歌戟的重量把花语夕压倒。 菱歌战戟重逾百斤,要是给这一招重击落在实处,莫说花语夕,即便换作蓝桥也颇难抵受。 蓝桥的心提到嗓子眼,准备一见情况不妙就立刻上前干预,却被凌羽飞从身后抓了一下手臂。 “别太担心,这妮子比咱们想得更厉害。”凌羽飞在身后低声道。 果然,就见花语夕莲步轻移,以一个美妙至极的姿态先转了半圈,长剑如蜻蜓点水般虚点三下,然后一连四剑刺出,分别落在菱歌戟的左右两面。 正是一招“春色满园”。 她连出四剑,每一剑都只用三四分的力道,内劲含而不露,落在风夜菱的菱歌戟上却能巧妙地将力卸开。 风夜菱再踏前一步,戟头回收,戟杆车轮般向前疾挥,以戟杆扫打花语夕的背。 花语夕双脚像生根般扎在地上,上身倏地后仰,整个人拉成一个漂亮的反弓形,把少女的身体曲线展露无疑,同时一剑刺出,乃是一招瑞香初绽。 风夜菱戟杆扫空,眼见要被花语夕的长剑攻进破绽,忽然飞起一脚,以靴底踢上花语夕的长剑。 “当”的一声,竟是金属交击。 蓝桥和花语夕几乎同时看到,原来风夜菱在靴底还藏了刀锋。联想起当初在青州地下角斗场见到的情景,蓝桥知道这一定是小麻雀教给风夜菱的“秘密武器”。 风夜菱通过这令人意想不到的一招扳回主动,菱歌戟再次横扫,半空中一个起伏,最后斩向花语夕白玉般的双足。 花语夕反应极快,马上变成以单掌撑地,然后双腿向上伸开,呈一个“丫”字型,同时长剑由下向上一挑,正点在风夜菱的菱歌戟上。 二女身子同时一颤。 这尚是二人交手以来,第一次剑戟交击。 风夜菱亦是首次感受到对方“繁英落春”的内家真气,只觉这股劲力虽没有刚猛的爆发,却更绵长柔韧,就像一株根系茁壮的大树,她家传的天玄真气如狂风暴雨,却终不能将其彻底压制。 花语夕身子一晃,接着两腿陀螺般旋转起来。她长剑在地上一点,娇躯腾空而起,双足绞缠着旋转着,以足尖踢向风夜菱的面门。 风夜菱伸手一挡,花语夕两只小脚顺势踩在风夜菱的小臂上,然后她整个身子如折叠起来一般,上肢以一个极柔韧的姿态猛地贴向双腿,长剑则沿着腿侧探出,陡地刺向风夜菱的玉颈,正是一招“海棠春睡”。 面对如此近距离的招式,风夜菱用菱歌戟这样的重武器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她索性一手抓起花语夕的脚腕,然后奋力向外一甩。 花语夕轻飘飘地倒飞而出,宛若一只春燕。 风夜菱抓住机会,将菱歌戟舞得呼呼作响,一步接一步地向前进逼,不停攻向花语夕的落点。 花语夕边飞边退,不住以脚尖点地,如浮在空中的一朵柳花。 她柔软的手臂挥起长剑,不断以柳条般的手法抽打风夜菱的戟身,乃是她二十四式剑法中的“飞花舞柳”。 二女一进一退,风夜菱攻得虎虎生风,威风凛然,花语夕则退得轻灵飘逸,脚步犹如舞步,长剑好似善舞的长袖。 面对风夜菱连绵不绝的进攻,花语夕心中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的京城。 那是一场在韩国公府举办的家宴,庆祝大将军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太子朱标、曹国公李景隆、魏国公徐辉祖等京城权贵尽皆到场赴宴。 风夜菱也作为她的闺友参与了那场家宴,在她羞臊不敢见人的年纪,陪她跳了第一场“静夜舞”。 那时的李静姝虽才十一岁,但已出落得有模有样,舞技更是远超常人,与当时早已名声大噪的美人胚子风夜菱堪称一时双绝。 她们二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事先不需要如何演练,单凭着从小到大对彼此的熟悉,就知道对方的下一个动作会怎么做。她们一曲堪称完美的“静夜舞”跳罢,立时引得宾客大呼过瘾,啧啧称奇。 就当她准备下场的时候,有好事者提出,她们两个的舞都那么精妙,文无第一“舞”无第二,不如让她们比试一场,看谁更胜一筹。 当年的李静姝还比较羞涩,倒是风夜菱爽快大方地应了下来,于是两女各站在台子的一边,在同一支曲下分别作舞。 那时的风夜菱就和此刻一样,动作间充满了张力和攻击性,还时常跨过台子中线,“侵入”到李静姝这一侧的空间,仿佛每一个姿态都在做出声明,她才是最厉害的舞者,任何人都无法超越。 但李静姝并不示弱,通过一段完美而动情的演绎同样赢得了满堂喝彩,直到最后才出了一点小小的瑕疵。 她在一次抬腿的过程中甩掉了鞋子,鞋子飞到台下,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想到这里,花语夕自嘲地一笑,心中充满对过去的怀念和款款温情。 破风声再次在耳畔响起,花语夕抬眼一看,原来风夜菱的菱歌战戟已趁她刚才走神,朝她的脖子扫来。 她蓦地吃了一惊,赶忙收敛心绪,长剑使出一招“神都国色”,剑锋兜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绕过菱歌戟的锋芒反切向风夜菱的手腕。 神都国色是她二十四式剑法中的第二招杀手,多用于出其不意,在逆境中反败求胜,取的意境仍是她舞步中的一种变化,好似平日里并不惊人的牡丹花,有朝一日绚然绽放,国色天香满皇都。 风夜菱目光一闪,仿佛提前料到她的这种变化,低头一钻闪过她的长剑,欺进到她剑影内的虚处,同时一个弓步下探,手肘狠狠打在花语夕的小腹上。 花语夕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蓝桥见状想伸手扶她,却被她用余光扫到,硬是自己向旁滚倒在地,也没让蓝桥碰她一下。 “你没事吧?”最后还是凌羽飞把她扶起来。 “没事,大小姐没真用力。”花语夕苦笑摇头,目光朝风夜菱看去。 风夜菱仍怔怔看着她方才摔倒的地方,似乎陷入沉思,又仿佛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蓝桥看看风夜菱,又看看花语夕,几度想说点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却终不知说什么好。 “大家身手不错,刚才是我趁她分神才伤到她,并非我真的比她厉害。”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花语夕去不成了的时候,风夜菱让人意外地道:“你们带上她吧,说不定能帮上忙。” 第517章 夜探敌营 蓝桥、凌羽飞和花语夕三人潜回到鞑靼军设在北平城下的大营外时,已是子尽丑出。 他们为求隐蔽,将战马拴在四五里外的树林中,徒步摸至营外。 鬼力赤的大营虽是昨日才搭建完成,却一丝不苟,无论寨门、寨墙还是哨塔,都设置得极有法度,哨塔和门前不断有战士巡逻或站岗,几乎没有混进去的可能。 凌羽飞咋舌道:“他们是防人夜袭,所以有这样严密的哨戒,只要走近几步都会被发现,想到营内去搞破坏谈何容易?” 花语夕蹙眉道:“就算能避过塔上哨兵的目光,但寨门处巡卫众多,我们没可能潜进去的。” 蓝桥想了想道:“不走寨门又如何?” 凌羽飞讶然道:“不走寨门,难道你想翻墙?” “不是翻墙。”蓝桥纠正他道,“如果我能在寨墙上挖个小洞而不被发现,咱们是不是就能钻进去了?” 凌羽飞不相信地道:“你还有这本事?” “那就没问题了。”花语夕选择相信蓝桥,打断了凌羽飞的质疑,“我有办法躲过哨兵的视线。” 蓝桥愕然道:“你想怎么做?” 花语夕嫣然一笑,从怀里摸出几枚蜡丸。 “大雾丸!”蓝桥恍然道,“蓝枫给我讲过这东西的妙处,他还用来潜入过刘璟的府邸。你既然看过《机火巧术》,自然也知道大雾丸怎么制作。” “原来鱼儿也有不太笨的时候。”花语夕先用指甲将三枚大雾丸各抠出一个小缝,然后将其如射弹珠般投到敌营寨墙和他们藏身处之间的地上。 轻烟从蜡丸的缝隙逸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弥漫成一场足可掩住三人身形的大雾。蓝桥、凌羽飞和花语夕穿过雾气,无惊无险地潜到了敌营的寨墙下。 “现在该轮到公子表演了。”花语夕一脸期待地道。 蓝桥抽出流光剑,暗运真气,流光剑上乌光亮起。 凌羽飞复见此景,不禁想起他们当初在西夏宝藏的地下墓室,蓝桥以流光剑破开墓门时的情景:“小心别弄出声响。” 蓝桥点点头,缓缓将流光剑插进寨墙的木桩里。 但听“嗤”的一声轻响,一缕青烟从剑锋的位置升起,那是木材中的水分被蒸发。 青烟混入大雾丸的雾气,剑上的乌光也被遮掩,蓝桥亮着微光的流光剑仿佛烧红的铁胎刺进大块豆腐,几乎没受到什么阻力,就把由儿臂粗的木桩排成的寨墙挖出一个可供人爬行进入的小洞。 蓝桥显然耗费了不少功力,额头满是汗珠。他流光剑回鞘后刚想用手背揩一揩,花语夕却按住他的手,用自己的袖口温柔地为他拭汗。 凌羽飞则拍拍蓝桥的肩膀,示意“干得漂亮”,然后当先蹲下身,从小洞里钻入敌营。 蓝桥和花语夕跟着他进去,沿墙根往侧面走了几步,很快便看到立在空场正中的几架巨型攻城器械。 三座攻城塔,五架投石机,数不清的鞑靼战士正围绕着这些器械劳作,有搬运木料的,有把木料锯成部件需要的形状的,还有负责组装的,战士们如蚂蚁一般你来我往,却又井然有序,难以想象等这些器械组装完成后,将对北平城造成怎样大的破坏。 蓝桥等人藏身在一顶位置偏僻的小帐后,正寻思该如何下手,忽然那小帐内的对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就听一个男人说道:“阿鲁台真是饭桶,以两万骑兵去追一万步兵,竟还怕这怕那的,最后给人逃掉,灰头土脸地回来,简直折我军威。” 这句话以蒙古语讲出,蓝桥因曾和蓝若海学过几句蒙古话,故能听懂一二。 阿鲁台贵为这支鞑靼远征军中地位仅次于鬼力赤的领袖人物,这帐中人竟直呼其为饭桶,难道说话者就是太师鬼力赤本人? 可如果是鬼力赤,他为何不在他的中军大帐里歇息,反跑来这位置偏僻的小帐? 这时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大帅息怒,阿鲁台行事素来谨慎,这您是知道的。听说他和那妖女花语夕有过一段共事,忌惮她的卑鄙手段,所以事先防着她一手,也无可厚非。当时他来不及判断形势,若真轻敌冒进,要是中了敌人的埋伏损兵折将,您可就不止臭骂他一顿这么简单了。” 蓝桥听到这里,忍不住掀起帐子一角,把脸贴到地面,朝帐中窥视。 帐内只有两人,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应该就是鬼力赤,此刻他虽穿着便服,仍透出威严华贵的不凡气度。 方才说话的女子俏然坐在床边,但见她眸子闪亮,鼻梁高挺,一头如瀑的金发好似秋阳下生辉的麦草,羊脂般的肌肤凝如白雪,两条修长的腿斜搭在床头,一双赤足在指甲上点着玫瑰色的花汁,整个人虽不似风夜菱李静姝这类中原美女的感觉,却同样拥有惊人的诱惑力。 孤男寡女帐中私会,难道鬼力赤是跑到情妇的帐内过夜来了? “你说的对,平托娅。”鬼力赤轻叹一声,宽大的虎躯也坐到床边,执起那异域美女的手道,“是我太急了,明天我让他将功折罪。” “夜深了,大帅请休息吧。”那名唤平托娅的美女轻声道。 “不了,我还要出去看看,几台攻城器械都在组装,还要防着张辅那波人来夜袭。”鬼力赤摇头道,“我来找你,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说罢他站起身,又在平托娅的侧脸上亲了一下,这才掀帐而出。 “看什么呢?目不转睛的。”花语夕挤了过来,脸几乎和蓝桥贴在一起,也朝帐内看去,“好漂亮!”她耳语道。 蓝桥有些尴尬地从平托娅身上收回目光,低声对花语夕道:“比小姝差远了。” 花语夕脸一红,又附到蓝桥耳边啐道:“我没说人,是说那把剑啦,你这大笨鱼就知道看姑娘,色。” 蓝桥这才发现,原来平托娅的小帐在另一侧挂着一把宝剑。 那把剑插在精心雕琢的弧形玛瑙石剑鞘里,泛出淡淡的红色。其剑身亦为弧形,两侧剑锋各有一道恰到好处的浅弯,仿佛少女玲珑曼妙的曲线。 “应是西域的宝剑。”蓝桥悄声道,“中原没见过这个式样。” 花语夕正想说话,凌羽飞压低嗓音道:“你俩别互相咬耳朵了,那边有人过来。” 蓝桥连忙起身,就见不远处有两个鞑靼战士正鬼鬼祟祟地往平托娅小帐后的草丛走来。 本以为他们是来偷窥异域美女平托娅的,结果二人只是走到墙根下,脱了裤子小解,边解边聊今天过得是如何疲惫。 蓝桥灵机一动,等二人小解完一人一个掌刀,把他们打昏在地,沉声道:“子翼,咱们换上他们的衣服,混到组装攻城器械的场子里去。” “是个不错的主意。”凌羽飞立刻同意,帮着蓝桥扒下那两人的军装。 “那我呢?”花语夕忍不住道。 “你留下望风。”蓝桥一边说,一边已经换上了鞑靼战士的装束,“要是鬼力赤再回来,替我听听他们还说什么。” “鬼力……等等,我听不懂蒙古话呀,你……”花语夕话还没说完,蓝桥和凌羽飞已学着刚才那两人的模样,由草丛走了出去。 第518章 顺手牵羊 事情还算顺利,鞑靼战士本就忙了一天,此时又昏天黑地在组装攻城器械,根本无人留意,两个离场解手的小卒回来时已换作他人。 蓝桥和凌羽飞借着搬运部件的机会接近那些攻城塔和投石机,以内力小心地将各处轮轴部位震开一些细小的裂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犯罪现场”。 这是传自蓝若海的军中经验,像攻城塔投石机一类的重型攻城器械,由于全身由木料打造,负重极大,其用于推行移动的轮轴部分是最脆弱的。他们在轮轴处震出一些小裂口,表面不易察觉,等这些重型器械被推上战场时,很快就会出现轮轴断裂的情况。 到时候这些断了轴的攻城塔和投石机全都会因失去移动力而陷在原地,使鞑靼的攻城部队进退两难,既不能攻击敌方城池,又无法轻易撤回,而一旦攻城失利攻方撤军,守城方还可以轻易缴获这些器械。 这实是比直接烧毁或损坏攻城器械更高明的一招。 蓝桥和凌羽飞强忍着笑回到花语夕的身边,花语夕知道二人得手,也松了口气。 “刚才这帐里又有人来过吗?”蓝桥指着平托娅的小帐道。 “没有。”花语夕瞪了蓝桥一眼道,“你就这么关心别人,平时也没见怎么关心过我。” “那个,问你借样东西。”蓝桥挠了挠头道,“那种让人闻一下就会昏过去的迷药,你有没有?” “有是有,你想干嘛?”花语夕警惕地道,“不会是用在她身上的吧?” “嗯,你借我用用。”蓝桥嘿嘿一笑,同时伸开手掌。 “不要脸,异域美女就那么香?”花语夕气得别过脸,掏出一个小瓷瓶,愤然塞到蓝桥手里道,“拿着,保证你就算割她耳朵,她都醒不过来。” 蓝桥知她误会,也不辩解,收下瓷瓶道:“你们先出去吧,到拴马的树林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最好别让鬼力赤回来给你抓到。”花语夕狠狠白他一眼道:“看上什么女人不好,非得在此时此地,我真是服了你,以前咋不觉得你这么色的?” “行了别说了,谁家奴婢对主人这么凶的?”蓝桥板起脸,再不多话,赶着花语夕和凌羽飞从破洞钻了出去。 花语夕一路闷闷不乐,直等回到拴马的树林仍一副苦涩沮丧的模样。 凌羽飞安慰她道:“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怀远他或许另有的目的。” “有什么目的?”花语夕刻薄地道,“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鬼力赤随军带的情妇,除了有点狐媚本事,根本谈不上什么利用价值。你说说看,他问我借迷药,对付这样一个女人,除了那件事,还能为了什么?” 凌羽飞苦笑道:“我也猜不出。” 花语夕低着头,嘴唇咬得几乎出血,一脚把一块石子踢下山坡,恨恨地道:“投怀送抱的你不要,非去搞一个脏女人,真讨厌。” 她忽又看了看自己的赤足,问凌羽飞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看女人脚指甲上涂花汁?” “别问我。”凌羽飞连连摆手,“我代表不了别人的想法。” 他们在树林里直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看到月色下一道人影飞速朝他们掠来。 “哼,可真够耐久的。”花语夕看着越来越近的蓝桥,不无嘲弄地自语道,“怎不把那女人也一并带回来。” 凌羽飞把蓝桥迎进树林,有些不满地道:“怎么那么久才来,还以为你出事了。” “无碍。”蓝桥摆了摆手,走到花语夕面前道,“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花语夕没好气地道:“总不能是摸了那女人的首饰跑来送我吧?” “你看。”蓝桥手伸到背后,从大氅里摸出那柄玛瑙石鞘的宝剑,得意地道:“虽然不是首饰,但刚才你说喜欢,我就给偷来了。” 花语夕心中感动,却仍嘴硬道:“少来,若只是放迷药然后摸一把剑,需要用这么久?你定是还干了什么别的事!” 蓝桥愕然道:“干什么事?” “你自己心里清楚。”花语夕跺了跺脚,“你们男人喜欢干的事,我可说不出口。” 凌羽飞一听花语夕又把自己也骂进去,无奈推了蓝桥一下,问道:“你好好交代,到底干什么去了?我们都急死了你还卖关子。” 蓝桥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背撞上一根树干,咳了两声道:“我真没干别的,就是为了偷那把剑来。那平托娅似乎会点西域的邪门武功,我怕一下制服不了她,所以才想说用迷药,难道你们以为我如此是非不分,还趁机寻花问柳不成?” 月光从树枝间的缝隙照下来,照在蓝桥的脸上,衬得他脸色苍白得可怕,还有几滴冷汗也清晰可见。 花语夕一个激灵,颤声道:“公子受伤了?” 她立刻又朝凌羽飞吼道:“你干嘛推那么大力?” “我没用力啊。”凌羽飞委屈地道。 “是鬼力赤。”蓝桥直到此时才道明真相,“我迷晕那女人,拿了剑刚想走,正撞见鬼力赤迎面进来。” 凌羽飞担心地道:“你们打起来了?” 蓝桥点点头:“还有你提到过的鲜卑人拓跋良,以及吐蕃的青元上师。”他顿了顿,向凌花二人缓缓讲起方才在小帐内的惊魂一战。 当时他拿了宝剑刚要钻出小帐,忽然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是鬼力赤来了。 流光剑无声无息地离鞘而出,蓝桥持剑遥指帐帘,心灵立即与流光剑连成一体,无分彼我。 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忘了北平城,甚至忘了在小树林等他的花语夕和凌羽飞,完全与天地结成一体,人和剑再难分彼此,只剩下不着一物的纯粹灵魂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变化。 身穿宽大长袍的“魔影”鬼力赤比蓝桥还高半个头,仿佛脚不沾地,从被风吹起的帐帘下闪了进来。 他把小帐内的空间利用到极致,蓦地飞临蓝桥上方,双手化出无数精奇玄奥的掌法,惊人的气劲如被浓缩至一点的浩瀚宇宙,往蓝桥凌空攻至。 蓝桥一声长啸,流光剑破空而起,迎向鬼力赤。 此时他心中无惧,无悔,甚至还有点兴奋,仿佛对与鬼力赤的对决期待已久。 这亦是蓝若海的期待。 若能一举杀死对方,鞑靼军势必不战自溃,北平亦可以因此安枕无忧。 在鬼力赤仿佛影中之魔的强大压力下,蓝桥只余全力迎击一途,更晓得鬼力赤同样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力图在数招内分出胜负,置他于死地。 面对敢偷入营中扰他情妇的敌人,他必须亲自出手,以维护他在鞑靼军中天神一般的形象。 若换过是从恶龙屿归来之前的蓝桥,鬼力赤或能得逞,可蓝桥再非以前的蓝桥,他对虚烬十方的理解,以及他自创的望海潮剑法,使他拥有足够反击的力量。 蓝桥这一招“地流式”没有带起任何风声,真气全蓄藏于剑内,形意神结合得完美无瑕。 “蓬!” 劲气交击,发出闷雷爆破般使人胆颤心寒的激响。 两人在狭小的帐内擦身而过,掌剑在刹那间交换十多记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的凌厉招数。 人影乍分。 蓝桥落地后一个跄踉,立时闪电般旋身,仿佛全由手上的流光剑带动,剑锋划出一道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弧度,以一招“漩流式”迎向眼前威震塞外的一代宗师。 鬼力赤现身于剑锋所指处,在小帐半密闭的空间内,全身衣服和长发好似逆风而行,往后狂舞乱拂。 蓝桥心中暗凛,知道鬼力赤的确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他的武功若放到中原,也的确有资格和当年的蓝若海一较高下。 鬼力赤一拳击出,拳头在蓝桥眼前不住扩大,使他感到自己的内心正被这可怕的对手所制。 蓝桥听到帐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显然在鬼力赤出手的同时,还有其他高手正向这顶小帐靠拢。 但他若此时逃走,无异于把身后的破绽暴露给鬼力赤,可如任由鬼力赤把自己缠住,又势必会落入重围。 进退之间稍有不慎,便会把小命送掉。 蓝桥没有迟疑,剑往后收,真气在经脉内川流而行,倏地立定,不动如山。 这是一招严守艮位的奔流式,以不变应万变,正是唯一可化解危局的方法。 鬼力赤“咦”了一声,用蒙古话道:“小子有点本领!”倏地收拳,双臂交叉成斜十字护胸,接着陀螺般旋转起来,忽左忽右。 小帐内的气流立生变化,一股股龙卷风般的狂暴气浪,从四方八面向蓝桥吹袭。 在鬼力赤看来,这种程度的攻势足可让任何人为之色变胆寒,殊不知蓝桥的望海潮剑法正是诞生于风暴之中,他对风暴气浪的理解比任何人都更强。 蓝桥心道一声“来得好”,竟闭上双目,全凭肌肤敏锐的触觉感知周遭各道气流的方位,同时身随剑走,一招激流式电射而出,从气浪最薄弱的角度穿过,径直往小帐的帐帘处掠去。 帐帘在鬼力赤进来时已被掀开,只要钻到帐外,就能获得更宽阔的逃生空间。 此刻蓝桥距帐帘已只有不到两步。 “哪里走?”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人手持长剑出现在帐帘外,看他的衣饰风格,应该就是凌羽飞曾提到过的鲜卑后人,拓跋良。 蓝桥嘴角上扬,狡黠地一笑道:“饶你一条狗命。” 他仿佛早料到帐帘外会有人,脚尖一点,竟改进为退,舍了近在咫尺的帐帘,反而脑后长眼般向后掠去。 这一变化就连鬼力赤也感到猝不及防,他所有的后手都是针对蓝桥强闯拓跋良把守的帐帘而设,没想到蓝桥面向帐帘,却箭一般向后飞掠,这匪夷所思的身法变化让鬼力赤慢了半分,没来及用掌劲阻挡蓝桥。 蓝桥很快退回到远离帐帘的一角,弓起虎背真气迸发,硬是在帐帘上撞破一个大洞,然后窜到帐外。 他同时还震断了小帐极重要的一根支撑杆,使小帐失去平衡,帐幕落下,把鬼力赤连带仍未苏醒的平托娅一起盖住。 帐外是铺天盖地的火把,数不清的鞑靼战士往出事的地点赶来。 幸好平托娅的小帐本就偏僻,再走两步就是鞑靼大营的寨墙,蓝桥故技重施撞开寨墙,刚钻了半个身子出去,蓦地就听一声佛号,一道玄之又玄的掌风从身后袭来。 由于大批的鞑靼战士已然靠近,蓝桥不敢再回头,因为那等若把自己送回到敌人的包围之中。 他一咬牙硬挨了那一掌,然后加速穿过墙上的破洞,离开鞑靼大营。 第519章 宝剑花舞 “这么说来,最后伤你的是青元上师?”凌羽飞等蓝桥说完道,“等下次我见到那秃驴,给你报仇。” “应该是他。”蓝桥边说边扯开自己右侧的衣领,在后肩处赫然现出一个青黑的掌印。 “这是青墨秘掌。”花语夕伸手轻抚着那个掌印,“我也听说过吐蕃的青元上师,他的青墨秘掌非常有名,据传有分筋融骨之效。”她一边说一边揉按蓝桥的伤处,又拉着他的手为他把脉,蓝桥忍不住道:“我倒是感觉没什么大不了,不疼不痒的。” 花语夕脸色一沉道:“不疼不痒?我给你的赤霞百花丹,你服过没有?” “没有。”蓝桥摇头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这点小伤,就别浪费你辛苦炼制的药了。” “别废话,张嘴。” “哦。” 等给蓝桥喂下药丸,花语夕才面色凝重地道:“你觉得不疼不痒,因为他这是毒掌,你一路狂奔到此,或许再跑一两百步,就要毒发身亡。” 她边说边拿出一根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蓝桥肩后的掌痕,再拔出来,针头已染上黑色。 凌羽飞骇然道:“能治好吗?” “看把你能的,喜欢逞能是吧?”花语夕白了蓝桥一眼道:“也就幸好有我在,不然你跑死在郊外,看谁给你收尸。” 蓝桥讷讷地道:“我这不也是想你受了委屈,想让你开心嘛。” “公子不给奴婢惹事,奴婢就烧香拜佛了。”花语夕转头对凌羽飞道:“凌公子,我现在需要立刻为公子祛毒疗伤,过程中不能被人打扰,请你守在林外,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提前示警。”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凌羽飞说罢离开。 花语夕先在蓝桥的伤处敷上一层解毒的药粉,然后又摸出七根银针,围着他后肩的掌印扎成篱笆状的一圈,最后依次注入真气,为他清除毒素。 这原理其实与她当年在洞庭湖上为杜家的小公子杜余驱毒相似,只是蓝桥中毒更深,所以需要她耗费更多的功力。 墨黑色的毒血一滴滴从各个针孔处流出,同时花语夕的热汗也沁满了额头。 直过了近一个时辰,蓝桥后肩处的青黑色掌印才恢复原状,花语夕长吁了一口气,从他身上拔下银针道:“今天算你命大,以后别再乱来了。” 蓝桥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难得听到你说喜欢什么东西,就想弄来送给你,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多事。” 他说到这里,忽又兴奋起来,把那柄剑又拿到手里,缓缓拔剑出鞘道:“花儿你看。” 那把剑的剑柄亦由玛瑙石雕刻而成,与剑鞘混为一体。剑身的铁胎呈暗红色,带有精锻后流水样的纹理曲线,配上其弧形的剑锋,就像一个穿着流水长裙的身姿曼妙的舞女。 蓝桥有些卖弄地吹动自己的一缕发丝,那发丝只是从剑锋上轻轻划过,便立时断作两截:“我再给这柄剑起个名字吧。” 花语夕奇道:“什么名字?” 蓝桥眨了眨眼:“就叫它‘花舞’如何?” “大笨鱼,笨死了!哪有公子对奴婢这么好的?传出去让人笑。”花语夕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花舞剑,时而拔剑出鞘,时而又缓缓送回,嘴上埋怨,心里却极感动。 她不想让蓝桥看到自己眼中盈出的泪花,咬着唇别过头道:“我喜欢什么,你真的能都给我吗?” 蓝桥似乎并未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点头道:“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想办法给你弄来。等这一战打完,你就回家去吧。菱儿不明真相,处处针对刁难你,我夹在你们两个之间也没法帮你,害你受委屈了。” 花语夕一震转回头来:“你要赶我走?” 她旋又叹了一声道:“小夜的心情我是很可以理解的,换作我处在她的位置,手段可能比她还更激烈。” 蓝桥喟然道:“但你是皇室血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我,还要承受很多各方面的压力,我实在是……” “我不在乎。”花语夕打断了蓝桥的话,凝视着他的眼睛道:“小夜将来接受我也好,讨厌我也好,我给你做姨太太,做婢女,或者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着你,我就已心满意足。” 蓝桥依然苦恼:“可这样我也没法向公主交代啊……” “向她交代干嘛?向我交代就好了。”花语夕展颜一笑道:“只要我开心就好了,咱们本来不就是‘私奔’出来的嘛?” 蓝桥辩解道:“可那是……” “相信我。”花语夕用一根手指掩住蓝桥的唇,阻止他说下去:“再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乖,先把这药喝了。”她掏出一瓶药水,喂蓝桥服下道:“这药能清除公子体内残余的毒素。” “好苦啊。”蓝桥蹙眉。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那奴家再给公子兑点甜的?” “你还有糖?我又不是小孩……”蓝桥话没说完,花语夕的樱唇已贴上他仍沾着药汁的嘴。 二人尽情拥吻,忽然凌羽飞跑回来道:“有情况!啊你们……” 花语夕满面羞赧地抬起头,咬着唇站起身道:“什么情况?” “你们看小灰。”凌羽飞顾不得想他二人为何从疗伤驱毒变成拥吻,指着夜空道:“每当小灰飞出这种纺锤形的轨迹,就说明敌人要出兵了。” “出兵?”蓝桥也爬起来道,“他们要打哪里?连夜进攻北平城吗?” “他们没有攻城器械,此时攻城不是最佳选择。”花语夕很快平静下来,“会不会是想进攻秋风岭?” “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蓝桥想了想道,“但这对鬼力赤又有什么好处?” 凌羽飞分析道:“大概他发现我们在投石机攻城塔上动的手脚,认为我们这些讨厌的跳蚤不可不除,所以想先把我们剿灭。” “那不现实。”花语夕思索着道,“北平终究是北平人的北平,就算我们守不住秋风岭,那还有冬风岭春风岭,都可以作为据点。想赶尽杀绝需要太多的时间,鬼力赤耗不起。” 蓝桥顺着她的思路道:“所以有没有可能,他朝某一个地方进攻,会逼得我们无论藏身何处,都不得不现身出来,和他正面决战。” “这个地方一定比北平城更容易攻打。”花语夕接着道,“且对于我方意义重大,绝不容其失守,这个意义可能是军事意义,也可能是政治意义。”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三人对望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居庸关。” 三人快马奔回秋风岭,把鬼力赤即将出兵的消息告诉张辅和风夜菱。 张辅沉吟着道:“居庸关断不可失,这倒不是说没了居庸关我们就守不住北平城,而是一旦让鞑靼人打通居庸关这南北要道,在平原和草原间肆意驰骋,对大王辛苦建立的民心将造成重大打击,所以这居庸关我们不敢不守,也不能不受。” 他的副将吕秀补充道:“大王在北平乃至河北一带的威望,很多建立在他对外作战英勇的基础上。他对北元穷追猛打寸土不让,给北方百姓带来极大的踏实感,而一旦居庸关失守,意味着这一前提已不复存在,我们靖难的根基也就被动摇了。” 张辅担忧地道:“我在居庸关只留了两千守军,现在鞑靼人说不定已经动身,我们步兵前往支援,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我先去守一阵。”风夜菱断然道,“我麾下尽是骑兵,应该还能赶上。” “有劳风大小姐。”张辅感激地道,“关在人在,我和你一起去,这里的八千步兵先交由吕秀节制。” “关在人在,我们事不宜迟。”风夜菱说罢起身,开始召集人马。 蓝桥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想对她说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花语夕看出来道:“你担心小夜?” “说不担心就是骗人的。”蓝桥轻叹道,“鞑靼大军压城,就算再加上菱儿的三千琅琊军,也不过五千之数。鬼力赤只要派个三四万人来打,撑不了多久的。但怀柔营又不可一日无将,我纵想一起去,却脱不开身。” “我替你去。”花语夕拍了拍身上的花舞剑道,“别担心,我跟他们去居庸关,替你保护小夜。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她受伤。” “你不怕她再给你难堪?” “我就是要证明给公子看,为了公子和公子在意的人,我什么都不怕。” “保护好菱儿,也保护好你自己。” 第520章 雄关居庸 《金史》曰:“中都之有居庸关,尤秦之有崤涵,蜀之有剑门。” 居庸关所在的关沟是蒙古、大同、宣化等地往北平的要道。太行山从山西经河北到此数百里,连绵不绝,其间通往中原有八条通道,谓太行八陉,居庸关位于最北端的第八陉,也是都城西北的门户和屏障。 其关沟峡谷沟长谷深,自古就有“绝险”“天险”之称,亦是兵家必争之地。 辽金元三朝皆以北平为都,每逢新朝入主,居庸关都首当其冲,金灭辽,元灭金,明灭元,入北平者无不是从居庸关进军,可见居庸关对北平的重要性。 洪武五年,明军三路北征,魏国公徐达的主力军在土剌河受挫,朱元璋因此暂时放弃了武力统一草原诸部的想法,军事上推行战略防御。以此为转折点,北方地区开始大量兴设军镇、筑城堡、立卫所、建关隘、置墩台,继之便是旷日持久地加固改良长城。 风夜菱的琅琊军抢先一步,快马赶至居庸关时天才刚亮。守军战士不认识她这支队伍,但既有张辅亲自随行,进入关城自不是障碍。 张辅入关后立即将剩余的两千战士调上城头,准备迎接鞑靼军即将到来的进攻。 鬼力赤坐镇大营并未亲临,来的是阿鲁台。 阿鲁台率领五万鞑靼军,以孛赛因帖木儿为副将,在关下排开阵势,一副对居庸关势在必得的样子。 他清楚蓝桥手上还有一支万人左右的队伍行踪不明,命孛赛因帖木儿领一万五千人另排一阵,与他三万五千人的攻城主阵相隔四里,专门阻击可能出现的援军。 在城楼上目睹一切的张辅骇然道:“本以为他们最多派两三万人来,我们城里这五千人还能守一守,没想到鬼力赤直接派了五万大军,又断绝了怀远他们回援的可能性,按现在的情况,我们能守三天已非常幸运。” 风夜菱毫不犹豫地道:“我愿陪将军奋战到底。” 张辅点点头,拿出居庸关的布防图,把各处需要重点防御的地方一一指给风夜菱看,和她商议两军的分工。 议罢风夜菱快步走下城楼,把作战安排通报给她的三千琅琊军,命战士们各守其位,准备迎敌。 最后她走到花语夕面前道:“至于你,就乖乖地待在这营房里,小心出去给人伤到,再破了相,我夫君该不喜欢你了。” “恕奴婢不敢从命。”花语夕不卑不亢地道:“临行前公子有过交代,要奴婢保护好大小姐。” 风夜菱紧盯着她道:“告诉我,你和蓝桥到底是什么关系?” 花语夕并不畏惧风夜菱,迎着她的目光道:“公子在京城对奴婢有大恩,奴婢叛出二七会后,为报恩,也为敬重公子的德行,便一直跟着公子,以奴婢自居。” 风夜菱目光变得凌厉:“那你现在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和我说话?” 花语夕半垂下头道:“战时奉大小姐为将,不战时尊大小姐为家主,如公子亲至。” “那现在我说的话,你听是不听?” “只要大小姐还让奴婢跟着,奴婢不敢违背大小姐的吩咐。” “那好,我有两个条件,你能应下,就随我上城作战。” “请大小姐示下。” “第一,去找双靴子穿上。”风夜菱有些厌恶地看了眼花语夕的赤足,“这是场输不起的苦战,你光着脚跑来跑去的也不害臊?想让千万人都盯着你的脚看吗?” 花语夕苦笑一声道:“奴婢遵命。” “第二个条件,以后不许再叫我大小姐。”风夜菱淡淡地道,“叫夫人。” 阿鲁台第一轮的试探性攻势直到午后才稍有缓和,紧接着便开始了昏天黑地的猛攻。 鞑靼战士们和第一天进攻北平一样,使用云梯和冲车,群蚁般爬上城墙,同时向城门发起冲击。 任何一点的突破都可能导致整条防线崩溃。 刺眼的阳光从南方普照大地,映得两军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 风夜菱在瓮城的城墙上大步而行,边行边抚慰众守城战士并为他们打气:“北平必胜,鞑虏必败!” 众人见她一介女流都披挂上阵,又见她双目电闪气度不凡,声音透出强烈的斗志和信心,爆出阵阵的致敬和喝采声。 风夜菱最后走到城墙的最前端,单手举起一块重若百斤的大石,大喝道:“阿鲁台,看你的冲车成什么样子。” 她运足真劲,把大石往被推到离城门只有十余丈许的冲车掷去。 大石先升高少许,接着急旋起来,疾往冲车侧面的木板撞去。 冲车主要用于搭载檑木,以重力撞击城门,按通常的冲车设计,其前方和上方会加装厚实的木板以抵御守城方的投石和箭雨,守护推车的士兵,其侧面的木板则相对脆弱。 关内关外的人都瞪眼看着,虽都看到那块大石在空中生出诡异的变化,但若这样子可以用一块石头就把冲车击毁,则谁都不肯相信。 但风夜菱的神力确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轰”的一声,大石撞破冲车侧面的木板,把冲车砸得稀烂,沉重的檑木和支架向一旁倾跌,“蓬”的一声,又压伤十几个推车的人。 众人一时都看呆了眼。 “北平军必胜,鞑靼军必败!”伴随着主将张辅的举剑呐喊,五千守关将士爆出震天喝彩声。 风夜菱知时机成熟,断喝道:“放箭!” 呐喊声中,在居庸关的城头上,数千战士射出的劲箭如雨点般往城下落去,射得鞑靼军人仰马翻,惨烈之极。 花语夕站在风夜菱的身后,见她短短几年间就像变了个人般,从一个娇纵任性的侯府小姐变成如今勇守孤城的女将军,眼中毫无保留地射出欣慰和尊敬的神色。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不外如此。 阿鲁台挥动令旗,把更多兵力投入到夺取城墙的作战之中,数百架云梯齐头并进,几乎不分先后地架在墙上。 上万鞑靼战士以盾牌挡箭,冲至城下后快速爬上云梯,往城墙上攻去。 仅风夜菱所立一处,就有十多人爬上城头,朝她凌空掠至。 风夜菱大喝一声,雌豹般跳上最危险的城垛,菱歌戟化作一道寒芒,朝来敌扫去。 两敌应戟抛飞。 风夜菱的菱歌戟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弧线,正是燎原十三式中她在守卫青州山城时用的绝招“千里同风”,另两个刚踏足墙头的敌人立即溅血,往城墙下坠落。 她虽在弹指之间击杀四人,但仍有七名敌人成功登上城墙,守城战士压力陡增。 风夜菱窜下城垛,三两步赶到正与敌人交手的一位战士身旁,菱歌戟闪电般朝那正以双斧往己方战士砍劈的鞑靼壮汉捅去。 那鞑靼壮汉的腹部被菱歌戟捅穿,待他双斧堕地时,风夜菱的菱歌戟早又往另一挥舞着马刀的敌人扫去。 “当”的一声,那人见手里的马刀被菱歌战戟摧枯拉朽般硬生生砍断,骇然间正想退后,风夜菱飞起一脚,以藏在鞋底的刀锋割破那人的咽喉。 众守关将士没想到她悍勇至此,不禁精神大振,剑矛齐出,把余下几名攀上城墙的鞑靼战士迫往墙角。 风夜菱杀红了眼,把燎原十三式全力展开,招招均是与敌偕亡的招数,脚步错动间逢敌便杀。待把附近的一小片区域清扫干净,她高举菱歌戟,以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再次狂呼道:“北平必胜!鞑虏必败!” 众将士齐声响应,一时天摇地动。 第521章 双花并蒂 阿鲁台面色阴沉地骑在马上,远远看着城头上悍勇无匹的风夜菱,寒声喝道:“谁把那贱人给我拿了,我给他记头功。” 话音未落,有“塞外第一剑客”之称的索罗和“铜臂铁腿”耶帕乌里已从左右冲出,各自寻了一架云梯攀上瓮城,直取风夜菱。 风夜菱和其他攀到城墙上的鞑靼战士激战正酣,冷不丁敌方两大高手来攻,只觉压力骤增,几次险被索罗的长剑刺中。 根据以往抗倭的经验,她知道像这种以一敌多的战局,与其费力把敌方多人迫退,不如优先击杀或重创一人,使敌人迅速减少有效的战力,即使付出一定的代价。 她选择的目标是耶帕乌里。 比起以速度见长的索罗,她认为粗手重脚的耶帕乌里更适合作为突破口,菱歌戟化作一道长虹,直贯耶帕乌里的前额。 耶帕乌里一身硬功横练,随手挥出便拗住了风夜菱的戟头,和风夜菱劲气交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铁腿疾扫,攻向风夜菱的小腿。 风夜菱没想到此君看着憨头憨脑,打起架来倒是有板有眼,且反应极快,连忙一个小跳躲过扫腿,紧接着使一式“关外秋风”,菱歌戟甩脱耶帕乌里的手掌,又往他的右肋处攻去。 耶帕乌里的扫腿招式用老,却跟着在地上一滚,不露丝毫破绽地又跳起来,一拳迎向风夜菱的戟头。 风夜菱暗自提聚功力,正想用家传的天玄真气与耶帕乌里硬拼一招,忽听耳后破风声响,原来是索罗的剑从身后攻至。 面对两大高手的夹击,风夜菱迅速判断出,索罗的剑比耶帕乌里的拳更快,也更致命。她菱歌戟一摆,使出一招“白沙画璧”,战戟前后倒转,挟起一道劲风迎向索罗,同时弓起香背,准备硬挨耶帕乌里的重拳。 “当”的一声,索罗的剑虽快,与风夜菱的天玄真气和百余斤的重戟硬撼时仍占不到便宜,上身一晃,无法继续进击。 风夜菱回头后望,本已做好被耶帕乌里重拳打至吐血的心理准备,却见彤云一闪,花语夕持着花舞剑接住了耶帕乌里的拳。 “你专心对付索罗,背后交给我。”花语夕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风夜菱不再多说,利用菱歌戟的重量向索罗发动猛攻,一式“风行草偃”,以步法配合戟法,只迫得索罗连连后退。 索罗身为“塞外第一剑客”,其实武功本不逊于风夜菱,只因配合耶帕乌里时偷袭失手,被风夜菱占据主动步步进逼,这才落在下风。 当五六招过后,他逐渐适应了风夜菱的打法,便显得从容起来,利用自身快速而绵密的剑法逐步扳回劣势,最后把风夜菱压制得疲于招架。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进招,一边心中暗喜,对方终究是女流之辈,只要能逐渐消耗掉她的气力,到时候要杀要擒还不是任他选择? 风夜菱也意识到这可怕的后果,然而她身后就是和她背对背作战的花语夕,她若逃跑,岂非把花语夕的破绽卖给索罗? 附近其他的守关战士都忙于和潮水般攻上来的鞑靼战士激战,根本无力相助,风夜菱咬了咬牙,继续死扛索罗如江河暴涨的剑招,并暗自做出决定,即使她最终死在索罗剑下,也绝不出声扰乱花语夕的心神。 这是一场惨烈至极的攻防战,两军战士的尸首几乎随处可见,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花语夕仍然是城头上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她的剑法极具观赏性,如佳人翩舞,如春花绽放,花舞剑在瓮城上狭小的空间里变化万端,时而以“幽兰泣露”疾挑耶帕乌里的下颌,时而以“飞樱流幻”划向他的侧颈,时而以“海棠春睡”攻他下盘,时而以“荼蘼弄风”扫他两肋。 耶帕乌里初时尚能凭借自己虎虎生风的拳脚与花语夕抗衡,待时间一久他便发现,他在花语夕变幻莫测的剑招中迷失了。 这是一种极诡异的感觉,因为花语夕的每一招仿佛都包含着无穷的变化,且能根据他的应对再生出新的变化,就好像一朵娇花飘落枝头,在半空被风一吹,谁也猜不到这朵花在下一瞬会呈现出怎样的姿态。 耶帕乌里不但完全看不出花舞剑的真假虚实,更生出一种“对方到底是打架还是舞剑”的疑惑,几乎沉浸在对方以剑法精心编织出的绝美的幻境中。 他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着了“妖女”的道,忙深吸一口城头的冷风,刚想让自己清醒一下,蓦地就见一蓬红褐色的粉尘从花语夕的袖口洒出,伴着呼啸的北风直窜入自己的鼻子里。 “这是什么?”耶帕乌里闻到刺鼻的气味,立时怪叫一声,同时只觉一阵阵的气闷,仿佛给人扼住咽喉,即使用力呼吸也只能吸进往日两三成的空气。 像耶帕乌里这种高手,武功非常注重呼吸和吐纳,这一下他呼吸受阻,几乎就如同武功被削弱大半,虽堪堪挡住花语夕接下来攻的一招“麦花晚晴”,却抵御不住花语夕发自繁英落春心法的真气,踉跄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倒。 花语夕见机会来临,使出她蔷薇百变剑法中的最后一手杀招,落楝饯离。 这一招来自蓝桥的精心设计,取意为二十四番花信中的最后一番,同时也有饯别之意的楝花。比起整套剑法中的另外两式杀招“千叶蔷薇”和“神都国色”,被设计为终结技的“落楝饯离”威力更大,也更不给敌我双方留余地,其出手时的决绝类似蓝桥破晓剑法中的“一剑破晓”。 当楝花落下,就是离别的时刻,春天将要过去,远行的人也要离开。而当“落楝饯离”从花语夕的手中使出,她的敌人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 红色的剑芒从花语夕的手上电闪而出,花舞剑在西北风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仿佛被狂风吹落的最后一朵红楝花,飞舞着、旋转着、震颤着刺向耶帕乌里的咽喉。 耶帕乌里的瞳孔骤然收缩,露出极恐惧的神色,因为他已意识到,自己即将和这个世界离别。 “当”! 一声脆响,耶帕乌里被拉回现实,待定睛一看,原来是索罗的长剑及时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住了花语夕。 耶帕乌里冷汗直流,直到此时才发现,他的裤裆已经湿透。 索罗虽然救下耶帕乌里,自己却落入花语夕和风夜菱二人的夹击。风夜菱的菱歌战戟和花语夕的花舞剑一长一短,一正一奇,一强一巧,一刚一柔,正是最完美的互补。而且二女配合默契,虽使用着完全不同的兵器和武功,却像对彼此极熟悉一般,处在主攻位置的花语夕往往一剑攻出,风夜菱立刻就能接上她剑法的变化,菱歌戟出现在最该出现也是最致命的位置。 这时更多的鞑靼战士涌上城头,把风花二女围在核心,索罗趁机暗揩一把冷汗,掩护着已吓破了胆的耶帕乌里徐徐后撤。 风夜菱见来敌众多,取代花语夕成为突前一人,菱歌戟左冲右突,也不知打倒扫飞了多少人。花语夕则小心护住她的身后和两侧,任何企图偷袭风夜菱虚处的攻击都被她以花舞剑巧妙化解。 到日薄西山,阿鲁台见始终无法攻破城墙,只得无奈发令鸣金。 鞑靼战士们奋战一天,此时也早到了强弩之末,听到锣声如闻纶音,立时落潮一般向后退却,只留下雄伟的居庸关依然在夕阳下挺立。 风夜菱拄戟而立,长吁了一口气道:“今天总算守住了。” 花语夕还剑归鞘,与风夜菱并肩而立,望着夕阳下的鞑靼阵地道:“他们攻了一天,肯定也需要短暂的休整,敌人也得吃饭呀。” “喂,那个,”风夜菱同样看着远方,沉默半晌后低声道:“刚才,多谢了。” 第522章 大小云台 “我们赢了!”张辅满面红光,神色激动地大步朝二女走来,身后还跟了一名端着水盆的俏婢,“两位女将军的英勇风姿,大家都看在眼里,多亏有你们在。” 那俏婢面相稚嫩,看着最多不过十四五岁,她眼中饱含敬佩地道:“两位姐姐擦把脸吧,水是温的哩。” 花语夕暗道她此刻最想做的事的确是擦脸,不过又不好抢在风夜菱前面,便拿起水盆中的毛巾,拧了拧递给风夜菱道:“夫人请。” 风夜菱接了在温水中浸过的毛巾,在脸上擦了几下,果然觉得遍体舒泰,疲惫的身子仿佛重获新生。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那婢女。 “她叫秀秀,是我府上的小婢。”张辅笑答,“最是乖巧懂事,我带她到居庸关来侍候起居。” 风夜菱点点头,把毛巾递还花语夕。后者把毛巾又涮了涮,自己也擦净了脸。 张辅看着重又容光焕发的两大美女,虽都是一身戎装,但在夕阳的照射下,都展现出各自迷人的风采。 “怀远真是好福气。”他苦笑着忖道。 花语夕好似看穿他的心思,狡黠地一笑道:“张大将军在想什么?” 张辅回过神来道:“左右阿鲁台他们暂时退却,咱们也抓紧时间休整,你们先下去好好休息,这边由我盯着,等他们再次发起进攻,你们再回城上不迟。” 他又对婢女秀秀道:“泰安寺已经腾出来了,你带她们去那歇脚,如有需要,也可以带她们看看我们关内的名胜。” 秀秀应了一声,带头走下城墙的石阶,边走边道:“我们这边虽有大片的营房,但都是些臭男人,主人怕两位姐姐不方便,特意命人重新整理布置了大云台上的泰安寺,供姐姐们居住。” 在关城的中心,有一座过街塔的基座,名曰“云台”,取其“远望如在云端“之意。 云台始建于元末,通体由汉白玉石筑成,台高三丈,宽八丈有余,上小下大,气势恢宏。其台基中央有一个门洞,门道可供车马通行,是关城内的一条要道。台顶四周则有石栏、望柱、栏板、滴水龙头和各式石雕建筑,精巧华美至极。 元朝的云台本建有三座象牙白的喇嘛塔,后在战火中毁去,明初在台基上新建“泰安寺”,供僧人诵经念佛,既为这座屹立北疆的要塞祈福,也为牺牲了的北伐将士们的亡魂超度。 到靖难时期,泰安寺的僧人被朱棣遣散,只留下一座空寺,因而在职的守将张辅得以做主,把泰安寺分给风华二女居住。 秀秀带二女登上玉石铺就的云台,一边给她们讲述云台的历史,一边领她们走进为她们布置好的起居地。 泰安寺位于关城中心,又居高临下,视野极佳,可谓城中最好的住所之一,内中陈设虽然简陋,打扫得却很干净,让从青州风餐露宿赶到北平的风夜菱未免有些喜出望外。 “多谢你。”她对秀秀道。 秀秀不好意思地道:“哪里,这都是主人安排的。” 花语夕奇道:“你刚才说了半天云台的历史,但我记得你最开始称这里为‘大云台’,这是怎么回事?” “叫大云台是为区分小云台。”秀秀说着伸出纤手,指着关沟西侧崖壁上的一座石台建筑道:“那里就是小云台,里面的山洞本来放着佛龛,开战后就用于囤放粮食和军需了。” 只见那小云台的地势比她们此刻站的大云台更高,足有四丈半的高度,却只两丈来宽,其建筑依附崖壁而建,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给本就存在的山洞修了一个漂亮的门户,左右两侧通往地面的石阶既窄且陡,确是一处适合囤放粮草的险要之地。 “小云台外面看着不大,其实山洞里面可大了,住四五十人都没问题,还冬暖夏凉的。”秀秀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花语夕见风夜菱已露出一丝不耐烦,便委婉地请秀秀退下。 秀秀走前忍不住问:“姐姐们不需要奴婢侍候?” “你还是先侍候好张大将军吧。”花语夕莞尔道,“夫人自己也带了婢女来。” 秀秀愕然道:“哪呢?” 花语夕含笑不语。 待秀秀离开,风夜菱惬意地往软垫上一坐,蹬直了腿,把脚上的一双靴子甩出老高,油然道:“你说我带了婢女,哪呢?” 花语夕见风夜菱久违地变回她年幼时那种单纯娇憨的状态,既欣慰又替她感到有些心酸,忍俊不禁地道:“奴婢不就是嘛,敢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此刻她并不反感称风夜菱作“夫人”,难得有和风夜菱独处的机会,她想尽力缓解二人之间紧张的关系。 风夜菱眨了眨眼睛,脚尖一动道:“那,小花儿,帮我把袜子脱了。” 花语夕应一声是,蹲到风夜菱脚前,替她除去罗袜。 风夜菱看着自己的脚道:“小花儿你说,是你的脚好看,还是我的脚好看?” 花语夕笑道:“美丑之别在乎一心,岂能一概而论?只要公子喜欢,便是好看了。” “算你会说话。”风夜菱白了她一眼道,“给我烧一盆热水来,打了一整天的仗,我想好好泡泡脚。” 花语夕去了约三刻钟,捧着个冒着热气的大铜盆回来,轻轻放在风夜菱的脚边。 风夜菱试了试水温,稍嫌有些烫,便先把双脚放在盆边,问花语夕道:“你真愿意当婢女般侍候我?”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花语夕坦然道,“当初我答应给公子为婢时,二公子也在场的,夫人不信可以问二公子。” 风夜菱哼了一声,用脚尖虚点地上的热水盆:“那你给我洗脚。” “是。”花语夕不待风夜菱再说,主动跪到她的脚边,捧起她的一双玉足,先掬起一些热水淋湿,让她逐渐适应热度,再缓缓用手揉洗。 此刻的水温已经合适,风夜菱却故意说烫,脚尖猛地一撩,把水花直撩到花语夕的脸上。 花语夕心中雪亮,知道风夜菱除了想羞辱自己外,更多是想借机试探自己有否易容。她对这张传自蓝芷的人皮面具很有信心,并不怕被风夜菱看破,也不动怒,只轻轻拭去脸上的水珠,继续帮风夜菱洗脚。 风夜菱见花语夕不动声色,脸上亦没有变形变色等易容迹象,既觉得无趣,又感到有些愧疚。但她内心的疑虑并未消除,待洗得差不多,她收回双脚道:“难得有一盆热水,也别浪费了,你把鞋脱了,也泡泡脚吧,挺舒服的。” 花语夕仿佛早料到风夜菱会有此一说,斜睨着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奴婢还以为夫人会说,让奴婢喝了夫人的洗脚水呢。” 风夜菱知道她故意用夸大的话讽刺自己,却并不改变命令,仍坚持让花语夕用她泡剩的温水泡脚,同时笑吟吟地道:“等你跑完若真想喝,我不拦着。” 花语夕半咬着唇脱去鞋袜,把一双同样精致的玉足泡进已经有些浑浊的水中,不知为何,早习惯以赤足示人的她此刻面对风夜菱的目光,竟意外地感到有些羞涩。 风夜菱鼻尖动了动,似想寻找某种气息,却没找到,最后盯着花语夕的脚道:“蓝桥也喜欢看你的脚吗?” 这一问倒是有些出乎花语夕的意料,她有些局促地垂下头道:“奴婢不知道。” “那你希望他喜欢吗?”风夜菱又咄咄逼人地道。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奴婢不想撒谎,夫人该知道答案的。” 风夜菱沉默良久,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真的喜欢他吗?真像传闻里说的那样,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夫人希望奴婢怎样答话呢?”花语夕哀怨地道,“奴婢很为难呢,既怕惹夫人生气,又不想说违心的话。” “那你就还是承认了?”风夜菱盯着花语夕的眼睛,刚想继续逼问,忽听门口传来扑簌簌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活物在动。 风夜菱倏地起身,悄无声息地握紧战戟,沉声道:“有刺客。” 她的判断并非毫无根据,因为云台地势极高,寻常战士得了严令绝不敢擅自登台,如果有人出现,便极可能是敌方派来的刺客。 花语夕却道:“别紧张,是小灵。” 风夜菱还是第一次听到“小灵”这个称呼,一怔道:“谁是小灵,你叫我吗?” “奴婢岂敢。”花语夕擦干玉足,赤脚走到门口,拉开门道:“我说的是它。” 但见泰安寺门外的云台月光清冷,通天狸小灵正在寺门前左右乱窜,似乎想向屋内的花语夕求助。 凌羽飞的战鹰小灰正在云台的上空翱翔,仿佛把小灵当作猎物,蓦地俯冲飞扑,利爪往小灵的背上抓来。 小灵嗷呜一声,跳进花语夕的怀里,花语夕对小灰吹了声口哨,小灰这才意识到小灵是同伴而非猎物,拍了拍翅膀悻悻地去了。 花语夕爱怜地抚摸着小灵的毛发道:“当时只想着为方便和公子联络,借来了凌公子的爱鹰,没想到还和小灵闹起来。” 风夜菱莞尔道:“活物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两只动物都能闹出矛盾,更不必说人了。” 花语夕听她话里有话,知她隐指自己,暗叹一声垂下头去。 这时关外响起隆隆的鼓声,小校跑来飞报,鞑靼军入夜后的第一波进攻已经展开。 “走吧,到城墙上去。”风夜菱重新披挂整齐,持着菱歌戟大步而出,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花语夕道:“我可没时间吃醋,要是守不住这居庸关,咱们就再没机会见他了。” 第523章 孤城绝计 当鞑靼军的再度攻势以暂退告终,风夜菱已彻底没了方才刁难花语夕的心情。 她的琅琊军战士伤亡接近两成,他们中的不少年轻人甚至一辈子未曾离开过山东,却倒在寒风凛凛的居庸关城头上。 花语夕散尽了她身上仅余的伤药,但面对数百人的大面积伤情,仍生出束手无策的颓然之感。 此刻子时已过,二女身心俱疲地回到泰安寺,风夜菱甲衣也不脱,就那么一猛子扑倒在软垫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的虚无。 “照这样子打下去,还没被敌人杀死,我们自己先累垮了。”她因下颌枕在软垫上,声音显得有些模糊,“还能撑几天呢?” 花语夕幽幽地道:“我们两军加起来也不过五千,敌人兵力在我七八倍之上,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结局。”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我们从北关撤出,会怎么样?” 风夜菱怔了一下,立刻用凌厉的目光扫向花语夕:“你想逃跑?害怕了?那等若将居庸关拱手让人,将这片土地的百姓置于不管不顾之地,任由鞑虏欺凌。你想跑可以,我风夜菱决不会这么做。” 说罢她闭上眼,陷入倭寇之手的台州府的惨状再次涌上心头,对官军无能的痛恨,对百姓悲苦的怜悯交织着浮现。 这一次,我不会让台州的惨剧重演。 “既不能跑,又敌不过,孛赛因帖木儿的后阵还堵住了公子他们支援的路线,我们岂非已陷入必死之局?”花语夕叹道,“今天一仗打下来,我看用不了两天,最多三天,我们就全完了。” 风夜菱推开一扇窗,看着月色下远方高耸的城墙,目光忽明忽暗地道:“南北两道墙,横亘断关沟,身困囚笼里,不与胡马行。” 花语夕咀嚼着风夜菱这句似诗非诗的吟诵,陡地黛眉一挑,仿佛内心划过一道闪电。她走到另一扇窗前,搓指吹响口哨,她向凌羽飞借来的战鹰小灰听到哨声,飞落到窗台上。 “乖,把这个给你主人送去。”花语夕写了一张字条,卷好放入竹筒,又细心地把竹筒绑在小灰的左腿上。 风夜菱此时才意识到花语夕做了什么,讶然道:“你干什么?” “我让小灰传信,叫公子到咱们这来一趟。”花语夕平静地道,“我想见他。” “不,不要!”风夜菱吃了一惊,翻身起来道:“他不该来的,难道你想他陪我们一起都死在这里吗?” “去吧。”花语夕不理风夜菱的话,双手捧住小灰,把它猛地向半空一抛,小灰振翅高飞,转瞬化作一个小黑点,离开了居庸关。 “你疯了吗?”风夜菱一把抓住花语夕的衣领,另一只手伸出窗外,仿佛想把小灰抓回来,但当然是徒劳。 “你根本不喜欢他。”风夜菱怨恨地看着花语夕,“你这是在害他。” 花语夕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故意不正经地道:“夫人你说,要是咱俩都死在这里,岂非白便宜了小音或者小郡主?到时候咱们在天上看他们儿孙绕膝过好日子,心里又会不会因此难过?” “那也不是你把他叫来陪葬的理由!”见花语夕还阴阳怪气的,风夜菱几乎掐住她的脖子。 “等等……刚才你说什么?”她忽然反应过来,狐疑地道,“你说小音和小郡主怎么了?难道她们也……” “夫人息怒,我是开玩笑的,她们和公子之间什么也没有。”花语夕见真逼急了风夜菱,咯咯一笑道:“倒是夫人这气急败坏样子,似乎有失正室夫人的体面呦。” 风夜菱脸上一红,有些局促地解释道:“呸,我失什么体面了,又不是醋坛子。我就是关心他,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花语夕见自己刻意制造的“幽默”成功缓解了风夜菱的紧张和焦虑,这才从容解释道:“我不会真叫公子来送死的。” “那叫他来干嘛?”风夜菱见花语夕一会儿开她玩笑,一会儿又认真,余怒未消地瞪了她一眼道,“难不成还陪你上床?” “我是突然想到一条破局的妙计,找公子来商议两军配合的事。”花语夕正色道,“这还多亏夫人启发。” “我怎么启发你了?”风夜菱愕然道。 “夫人说得不错。”花语夕淡淡地道,“这居庸关,是个大囚笼。” 蓝桥接到传信后立刻动身,凭借高绝的轻功从居庸关东侧的山壁上孤身翻进关城,等见到风花二女,已是临近天明。 “你们人没事就好。”他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昨天几次试图袭击敌后,但无法穿过孛赛因帖木儿的防线,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花语夕围着风夜菱绕了一圈,邀功似的一笑道:“我可没让你老婆少一根头发。” 风夜菱哀叹道:“只可惜,多少琅琊军的好儿郎,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花语夕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然后道:“这笔账我会找他们算的,或许就在后天。” 蓝桥和风夜菱都是一惊,不解她为何说是后天。风夜菱奇道:“你先前说有妙计,我问你却不说,非要等蓝桥来,现在可以说了吧。” 花语夕点点头道:“其实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依计而行,可大量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但……” “但是什么?”风夜菱追问道。 “用了此计,我大概会折去十年阳寿。”花语夕苦笑一声,转向蓝桥道,“公子可还记得,那西夏宝藏里的另一卷奇书,烽烟半城?” 蓝桥和风夜菱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见二人对烽烟半城都不了解,花语夕细细解释道:“烽烟半城是一种可在空气中扩散的毒烟,若施放的条件得宜,可夺千万人的性命,其亦因此而得名。” 蓝桥恍然道:“你想用烽烟半城克敌?” 花语夕并未直接答他,而是接着解释道:“这种毒烟若深究其机理,实际上是一种肉眼难辨的极微小的虫子,这种虫子可在人或其他动物的体内快速而大量地繁殖,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将一具人体的血肉吸干,然后离开死者的尸身,寻找新的躯体。它们的个体虽小,但当成千上万的个体聚集着时,远看就像从尸体散出的浓烟一样。这种由毒虫组成的‘浓烟’可在空气中存活小一段时间,一旦碰到新的活人或者动物,它们就能通过口鼻甚至皮肤上的毛孔侵入到其体内,继续繁殖和吞噬血肉,如此周而复始,可一传十、十传百,直到整片区域再无活物。” 风夜菱倒抽一口凉气道:“难怪要叫作烽烟半城,确实形象至极。” 蓝桥则问出了和张仲杰一模一样的问题:“季之道当年既有这种逆天的毒烟,为何不用来抵御蒙古入侵?是否这毒烟并没有其描述的那么有效?” “我一开始也有相同的疑惑,但当我仔细研究过烽烟半城的配方,自然也就明白了。”花语夕一笑道:“简单来说,就是其中一味名叫月冥草的药材在西夏国并无出产,当时蒙古人兵临城下,他们想找也来不及了。” 蓝桥看向她道:“那你现在就能找到?” “我早有准备。”花语夕点头道,“自我从河西返回,就已让人收集月冥草,后来我把收集到的月冥草磨成粉末,一直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风夜菱不解地道:“你有这样厉害的法宝,为什么从未见你使过?” 花语夕苦笑道:“只因烽烟半城的使用条件极其苛刻,必须在相对封闭且敌人密集的环境里才奏效,若是在开阔的战场上,敌人见一人倒下,余众立刻远远避开,等毒虫在空气中的存活时间一过,就不会受波及了。” “那么现在又到哪找你说的这种封闭且……”风夜菱说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城墙道,“你是说……居庸关!这个大囚笼!” “正是!”花语夕的眼中闪现出前所未有的精芒,“为了实现这个计划,我需要把敌人引进关城,然后在城内放毒,再派兵守住南北两个城门,让他们有进无出,只能坐以待毙。” “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目的。”蓝桥总算清楚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吧,你要我怎么配合?” “公子请看。”花语夕摊开一张居庸关的地图,指着图上的北关道,“为堵住敌人出关逃窜的路,我们在南北两面必须都有伏兵。到时候我们会从北门撤出关城,但人还太少,需要公子相助。” “你要我绕到北关外?可……”蓝桥刚想说孛赛因帖木儿挡住了他们的路,忽然想到鞑靼军借之以绕过居庸关的南口小路,“我懂了,你是让我把怀柔营的队伍从南口的小路秘密绕到北关外。” “就是这个意思。”花语夕继续陈述,“怀柔营的兵力是四千,我们守城军本有五千,扣除伤兵后撤到关外约还有三千多人,两军加起来七千多人,应该够堵住城门一段时间了。另一边吕秀麾下还有将近八千的原居庸关驻军,守在南关外也不成问题,当然,这计划肯定要得到张辅的支持。” “那,从你开始准备,到真正完成放毒,还需要多少时间?” “一天一夜。”花语夕毫不迟疑地道,“到后日天亮之前,我们必须仍守稳居庸关。” “放心吧。”风夜菱面露决绝之色,“在此之前,我有信心守住关城。” 蓝桥想了想道:“怀柔营通过南口小路也差不多需要一天时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张辅要一份给吕秀的调令,然后回去准备。” 他走出两步,忽又回头,但见月色之下,风花二女痴痴地站在原地,深情的目光都看着他,仿佛对他充满了不舍。 “菱儿。”蓝桥轻唤一声,风夜菱莲步轻移,有些羞涩地走到他身前。 蓝桥双手抚上她的面颊,使她抬头面向着自己,然后低头轻吻,与她四唇相触。 风夜菱娇躯微颤,半闭着眼任由蓝桥轻薄,待到唇分,蓝桥摸了摸她的头发,郑重地道:“好好保重。” “妾身一定。”风夜菱羞怯地屈膝敛衽,然后退了回去。 花语夕嘟起嘴道:“我也要!” 蓝桥知道若她们无法再守住居庸关一天一夜,或者烽烟半城的计划再出什么变故,他们此次的月下相见很可能就是彼此见的最后一面,便也暂时放下心结,走到花语夕的面前。 花语夕轻轻咬了下唇,闭上了眼。 蓝桥不顾风夜菱在旁,亲上她的额头。 花语夕睁开眼,露出复杂的神色,仿佛既满意又有点小小的失落。她忽然踮起脚尖,香唇吻上蓝桥的侧脸,然后在他耳畔轻声地道:“我会记得那晚发生的事。” 蓝桥知她说的是在小树林中遇上雷暴的那一晚,如果不是碰巧被胡志和孤狼打断,他们可能已经突破了彼此关系间最后的一层界限。 他心中一热,又紧紧抱了花语夕一下,才大步离开。 深夜寂静,花语夕的这句耳语并未瞒过风夜菱。 因此在蓝桥走后,风夜菱问花语夕:“你刚才说那个晚上,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等打赢这一仗,去问你自己的夫君吧。”花语夕凝视着风夜菱的眼睛,“活着去见他。” 第524章 请君入瓮 “轰!” 擂木冲车像怒龙般撞击在南关的城门处,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十二个时辰后的黎明时分,敌人猝然发动其自前日初次攻城以来的第十六次进攻。 在墙头一角倦极而眠的风夜菱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墙头露出一个塌陷的缺口,城下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光,耳内贯满了喊杀声、云梯架上城墙的碰撞声、战士们兵刃交击的尖响、以及石头砸到地上或墙上的隆然震声。 “哗啦啦!” 风夜菱不用看也知这一声是凉水泼到城墙上的声音,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泼出的水很快就能在居庸关的城墙上结成一层滑不留手的薄冰,从而增加鞑靼战士攀爬城墙的难度。 她长身而起,左手蓦地一挥,抓住一支不知由何处射来的冷箭,拉开翳影弓朝城下反射过去,然后沿墙头朝瓮城最突前的方向移动。 战士们正在来回奔走,拼死抗敌,人人眼睛血红,思维似也都变得迟钝。他们只剩下一个最简单的念头,就是以任何手段把来进犯的敌人挡住,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张辅喊哑了嗓子,风夜菱自己身上也早在连夜的奋战中沾满血污。 墙头上伏尸处处,殷红的鲜血不住流淌和凝固在已变得焦黑的血迹上,然后瞬间被又寒风冻成冰晶,但谁都没空去理会。 天上密云重重,阴沉的天光让人辨不清时辰,分不出此时仍是黑夜,还是已经破晓。 墙头火把猎猎高燃,把天地染得一片血红,眼前所见有如人间地狱。 假若没有记错的话,她在城头寸步不离地作战,已有整整一个昼夜。 敌人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各段城墙假作佯攻,以分散守城军的兵力,使守城军愈加伤疲。 她和张辅以区区五千战士对敌三万五,在以一敌七的兵力劣势下不眠不休地指挥着这场惨烈的护城之战,到刚才实在支持不下,才倚着城垛假寝半刻,岂知一下子就睡着了。 当战鼓再响,她甚至已有点分不清楚这鼓声来自何方。 “轰!” 又是擂木撞在城墙的声音,风夜菱的脚下似是摇晃了一下。 张辅苦笑道:“就算我们还能顶住这一波,等他们的下一波攻势上来,还是要完蛋。” 风夜菱刚想说点什么为他鼓劲,就见花语夕快步奔上城头,边跑边道:“好了!好了!” 她显然也长时间未曾合眼,双眼血丝密布,神态疲惫。 风夜菱和张辅知她指的是已经完成对“烽烟半城”的准备,精神都是一振。 张辅激动地道:“你是说,我们可以准备撤退,然后开始放毒了?” “可以了!”花语夕肯定地道,“我做了足足二十份的毒种,保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们有救了。”张辅孩子般跳起来道,“咱们立即向北撤退,引敌人进入关城。” “且慢。”风夜菱谨慎地道,“好歹先挺过眼前这一波,否则若在后撤时给敌人撵上,便麻烦了。” 此刻心中有底,他们信心陡增,三人身先士卒,在城头浴血奋战,约莫半个时辰后,阿鲁台鸣金收兵。 “他们回去吃早点哩。”花语夕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现在轮到我们行动了。” 临近辰时,阿鲁台正准备再次攻打关城,忽然就见本来立在城头上的守军,竟全都消失不见了。 “敌人弃关跑了!”他的内心涌起一股狂喜,立刻传下将令,命大军开进关城。 城门被檑木轻松撞开,鞑靼战士们看着关城内空荡荡的街巷,都露出和主帅一样的喜色。 身着鲜卑贵族服饰的拓跋良策马上前道:“他们拼死抵抗了两天两夜,现在却跑得一干二净,当心有诈。” 他和青元上师是今天凌晨才从鬼力赤的北平大营赶往居庸关助阵的,此时见敌人不战自退,没了自己表现邀功的机会,心中甚是不快。 耶帕乌里摇头道:“我看不像,被我们狂攻两天后,他们的防线早已濒临崩溃,就算不弃关逃跑,也挡不住我们的下一次进攻,还想要命的话,这时候脚底抹油再正常不过。”他和索罗是第一天便参与了攻城,言语间自是想夸大自己的功劳。 阿鲁台见拓跋良还想再争论,一摆手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探便知。” 他叫来手下一位名唤巴木图的千夫长,命其率麾下千人队先入关城探路,待确认城中没有伏兵或机关陷阱后,再来回报。 巴木图高声领命,率军进入关城。 关城西侧的孤崖上,风夜菱和花语夕并肩而立,站在她们身后的还有二十名特别选出来的琅琊军精锐。 她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关城,看着巴木图领军进城探路,虽然被山巅的大风吹得发丝凌乱,手心却已紧张得冒汗。 二十名琅琊军战士人人手持长弓,神情肃穆地排在二女身后,目光却落向关城内的各处街口,选择最佳的攻击位置。 他们之所以能被遴选而出,凭借的是过人一等的超凡箭法,虽不能说每人都是神箭手,但在现有的队伍里,已绝对是优中择优的卓越人物。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在阿鲁台大军开进关城之后,以沾了“烽烟半城”毒种的羽箭居高射击,把毒烟传遍整座关城。 武羿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为侯府卫队的成员,也曾参与过江浦救援的行动,可谓既勇敢又忠心。他跟随风夜菱一路从青州来到居庸关,此时又因擅长箭术,被选来参与这次高崖放毒的行动。 武羿除了手里的长弓,还带着一大卷绳索,等射完了毒箭,他们就要从山崖的北侧撤离。由于北侧和东侧一样都是峭壁,他们需要垂下绳索,然后赶在敌人找过来前沿绳索下山,和已候在山下的蓝桥张辅等人会合。 只要能够顺利下山,他们这次孤崖放毒的行动就可算是完美成功。 不费吹灰之力,弹指间使鞑靼的五万铁骑惨死在关城之中。 这就是“烽烟半城”的可怕之处。 凛冽的西北风越刮越大,如刀子一般割在人的脸上,然而无论风夜菱还是琅琊军的战士们,却都不为所动,如雕塑般立在崖巅。 花语夕看他们这副模样,有意松活一下气氛,便轻笑着道:“幸亏以前没在北平生活,要是每次冬天都刮这样的大风,任你再娇嫩的肌肤,也要被吹得干枯开裂。” 风夜菱摆弄着手中的翳影弓,闻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所以北平不产狐狸精。” “哦?狐狸精是说我吗?”花语夕咯咯一笑道,“我就当夫人是在夸我了,毕竟能迷死人也是种本事。” 二人的谈话虽不融洽,且话里话外夹枪带棒,但战士们听了都禁不住心中好笑,方才那种紧张的气氛也缓解了很多。 过了一刻多钟,当巴木图的先头部队扫遍全城,他遣小校飞报阿鲁台,带回两个消息。 首先是关内并未发现有任何伏兵或机关陷阱,也没有遭遇火攻的隐患。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很多营房内发现敌人撤退时没来及带走的粮食。 第二个消息是,由于步骑军混杂,敌军撤退得并不快,他们站上北城墙的墙头时,仍能看到北平军迤逦退走的队伍。北平军有近一半是步兵,如果决定追击,鞑靼铁骑穿过关城,很快就能撵上敌人。 “追还是不追,请将军下令。”那小校最后道。 “追,当然要追!全军听令,立刻随我进入关城,进城后不作停留直扑北门,然后出门追杀敌军。让孛赛因的人也跟上,虽然是追杀败军,但敌人狡诈,我们两部也不能轻易脱节。”阿鲁台露出残忍的笑容,“他娘的无胆鼠辈,看我追上一个杀一个。” 鞑靼铁骑分作四列纵队开进山城,沿中轴线穿过大云台下的石洞,径由北门而出。 他们的前部刚出北关,很快就听一通鼓响,蓝桥率领的怀柔军分从左右山下杀出,同时诈退的张辅和琅琊军也反身杀回,三军合兵一处,立时把刚冲出关外的鞑靼前部阻住。 居庸关原有两千驻军,加上风夜菱带来的三千琅琊军和蓝桥的四千怀柔营,总兵力虽不比阿鲁台此行带来的五万大军,但由于钳制住城门口这狭窄的地点,率先追到关外的鞑靼军只有数百人,而后续的鞑靼战士因被前者挡住了去路,也只能被堵在城门内等候,一时无法形成有效的战力。 “哼,螳臂当车是么?”阿鲁台恶狠狠地自语道,“现在关城在我手里,看咱们谁能耗得过谁。” 他转头又吩咐副官:“通知孛赛因,让他不必着急来北门会战,现在风这么大,可以先找地方歇一下,顺便把他们留下的粮食收了。”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由于蓝桥张辅等人的队伍阻住北关不放鞑靼军出城,南关处的后队和孛赛因帖木儿的一万五千人仍不住鱼贯入关,关城内人口骤增,从上俯瞰就如群蚁般在街道间穿行。 孛赛因帖木儿收到阿鲁台的将令,命手下战士分别进驻城内的各个营房,一边疯狂抢掠北平军留下的物资,一边等待北关战场的结果。 西北风愈吹越烈。 “现在虽然看上去是公子他们用局部优势的兵力挡住了阿鲁台出北关的路,但因其并不能对鞑靼军造成有效杀伤,只要阿鲁台足够耐心,拖到他们饥寒疲惫,总可以利用战士们轮换休息的人数优势拖垮他们,所以有城有粮的阿鲁台有十足的信心,并不怕拖下去。”花语夕笑了笑道,“幸亏我们有放毒这一手,阿鲁台很快就会知道,他错得有多厉害。” 风夜菱沉声道:“什么时候动手?” 花语夕眺望着南关外道:“再等等,现在南关外还有差不多一万人,等他们再……” 一阵狂风袭来,把她说的最后几个字彻底淹没。 “这风刮得真邪门,先前咋没见过这样的鬼天气?武羿的额角已凝起冰霜,他见头顶天光越来越暗,忽然一个激灵,跺着脚叫道:“我日,这片乌云该不会是……” 他话音未落,忽觉脸上一凉。 那是一朵冰冷的雪花。 连带花语夕和风夜菱在内,崖上众人无不色变。 第525章 不测风云 北风呼啸,鹅毛大的雪片子在风中打着旋,兜头盖脸地漫天倾洒。 风夜菱和花语夕面如死灰,有些绝望地对视一眼,谁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都是生长自南方的姑娘,任谁也没想到,北平的骤雪说来就来,且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这还怎么放箭?”花语夕懊丧地道,“现在关城连看都看不到了。” 的确,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居庸关的城墙、林立的营房和各处街口仿佛一齐隐身,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风夜菱也苦笑道:“即使能看到,现在风这么大,射出的箭也不会有准头。” “那我们怎么办?放弃行动吗?”武羿代表其他被选出来的战士问出了他们的心声。 花语夕倏地转过身来,盯着武羿毫不客气地道:“怕死的话,你可以先撤,但要把你带的那卷绳索留下来。” 她心中气恼,既恨这说变就变的该死的天气,让她几乎完美的放毒计划落了空,又对自己方才的“贪心”有些后悔。要是她能提早下令放箭,不必等敌军全数入城,也许此刻他们早已完成行动,从北崖下山坐等敌人毒发了。 “你要那绳子做甚?”风夜菱不解地道。 花语夕咬着牙道:“既然不能从崖顶放箭,那我就折回到关城里去,亲自把毒种传开。” 她说罢瞪了武羿一眼,吼道:“你走不走?赶紧把绳索挂到北崖上去,你们走了我好收。” 武羿也没想到,花语夕竟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无奈地道:“使命尚未完成,哪能这样就走。” 风夜菱挡在花语夕和武羿之间,蹙眉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花语夕哼了一声道:“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把绳索改挂到东侧的崖壁上,这样沿着绳子,我可以借着大雪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回关城内。到时候我挑几个落单的鞑靼小卒染上毒种,再从绳索爬回到崖上来。” “这太危险了。”风夜菱吓了一跳道,“虽说有大雪遮蔽视线,可城内毕竟有好几万敌军,你一旦被发现,肯定就回不来了。” 花语夕一摊手,无所谓地道:“这不正合你的心意吗?再没有我这样的狐狸精勾引你家夫君了。” “你放屁!”风夜菱被花语夕的话激怒,反手一掌扇在她的脸上,“简直胡闹,事关两军胜败,几十万百姓的存亡,谁有心思和你争风吃醋?” 花语夕毫不示弱地紧盯着她道:“怎么?说中了你敢想却不敢说出来的心事,恼羞成怒了?” 风夜菱扬起手还想再打,挥到一半却停在半空,轻叹一声道:“我知你是故意激我生气,好让我先带着他们离开险地。但如此大事,我怎能容你一个人回去冒险?” 花语夕下颌一挑道:“你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事实如此。”风夜菱的目光重新投向崖下被风雪掩住的关城,“关城这么大,鞑靼军有那么多人,你一个人下去,就算顺利,想把二十份毒种都散出去也需要大量的时间,要是不巧暴露了行踪,也可能一份都没散出去就给人杀了,那我们的全盘计划岂非尽成泡影,这雄伟的居庸关也岂非拱手让人?” 花语夕警惕地看了风夜菱一眼道:“你想干嘛?别乱来啊。” “我和你一起下去。”风夜菱毫不犹豫地道,“就算出了事,至少咱们彼此还有个照应。” 武羿从风夜菱身后闪出来道:“我也去,毕竟有二十份的毒种,总要多些人才好更快地散出去。” 其他战士也齐声道:“我们也去。” “这绝对不行。”花语夕几乎气结,又转向风夜菱道,“就算他们和我一起回去,你也不能。” 风夜菱哂道:“我是他们的将军,不身先士卒,难道怕死躲在后面?” “你真是……”花语夕紧咬着嘴唇,半晌才道:“要是你死在这里,公子的余生谁来照顾?” “你能说出这番话,足见你自己也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性,没有十足把握能全身而退。”风夜菱凝视着花语夕的眼睛道,“他的命里有我,也有你,咱们一起活着去见他,一个都不能少。” 花语夕心中一暖,忍不住道:“小夜,你……” “小夜也是你叫的吗?”风夜菱没好气地道,“叫夫人。” 花语夕点了点头,思维重又活跃起来,拿过绳索准备从东侧下崖。她在崖边走了几步,忽然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这下面应该就是秀秀说过的那个小云台,记得还有个囤放粮食军需的山洞,我们从那下去,既减小了上下落差,也不易被人察觉。” 说罢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二十只油纸包,先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只向众人示意,解释道:“这里面黏糊糊油墨般的东西就是毒种,你们千万别碰,本来是想让你们用箭簇蘸着用的,现在发给你们拿着,放毒的时候只需让敌人沾上一点就行。” “明白了。”战士们纷纷接过装着毒种油纸包。 花语夕又嘱咐道:“放毒后立刻回到小云台处会合,如果那时雪还大,咱们就爬回崖上,雪小的话就先在洞里躲一阵,要是不慎被敌人发现追来,也可凭小云台的地形据守,等拖到敌人大规模毒发,自顾不暇时再从容离开。” 小云台和其崖壁上的山洞为洪武六年所建,那时大将军徐达北伐失败,明军暂时转入战略防御,居庸关的守将便在关城西侧的崖壁上建起这座石台。 崖壁上的山洞本就存在,只不过没那么大,明军向内扩凿,意外连通了另一片山腹内的空间,便想到可以用作囤放粮草军需的场所。 守将命人在山洞外用砖瓦建起一座门楼,又在门楼前的平台左右修建石阶通往地面,两侧的石阶都分为三段,如镜像般扭成两个相反的“之”字形,最后连往地面。 风花二女率先从绳索降到小云台上时,两名鞑靼哨兵正立在台上环顾眺望,全然不知危机已从头顶降临。二女松开绳索从天而降,鬼魅一般分别从左右掠至那两名哨兵身旁,一边一个将他们放倒,吭一声都来不及。 借着大雪掩护,她们把敌人的尸体拖进山洞,一边居高临下地观察依稀可见的城内动态,一边等待武羿等其他战士沿绳索下到平台上。 待众人聚齐,花语夕一个手势,最后又交代一遍行动细节,众人即由两侧的石阶走下小云台,散往城中各处预设的放毒地点,潜进漫天风雪之中。 他们的脚印从石阶一路延伸,却转瞬被新落的雪粉掩盖,没留下丝毫痕迹。 花语夕满意地看着,一扯风夜菱,二女亦下了小云台,往城北方向飞落而去。 第526章 烽烟半城 “你拉我去哪?”风夜菱跟在花语夕的身后问。 花语夕还没来及答她,就听极轻微的声音响起,知道有人过来,忙做个手势,和风夜菱一起躲到街边的一座矮棚后。 那是一种极特别的,马靴踩在雪地里的声音,松软的积雪被靴底踩扁踩实,然后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很有辨识度。 一个鞑靼战士缩头缩脑地从街角转出,肩上和颈间堆的尽是积雪,在怀里抱了只老母鸡,从街上匆匆路过。 风夜菱鄙夷地一笑道:“原来是个偷鸡的小贼。” “鞑子进城,烧杀抢掠再平常不过,有时连一粒米都剩不下,何况这么大一只老母鸡?”花语夕哂道,“不过他抱去也好,等下他唤更多人来,就是瘟神降临的时候。” 风夜菱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 花语夕狡黠挤了挤眼,猫着腰快步穿过横街,转头朝风夜菱一招手道:“跟我来,咱们把毒种下到鸡窝里。” 为给居庸关内戍卫的军士改善伙食,自燕王朱棣藩镇北平伊始,居庸关内就设了鸡舍,养着数百只鸡,让士卒可以取蛋为食。 鸡舍位于关城的西北角,西临危崖,北倚城墙,躲过西北风的同时也远离大部分的营房,是城中最不起眼的一处所在。 当一伙鞑靼小队看有同伴抱鸡回来,立时双眼放光,也来不及向上级禀报,吆喝一声便一窝地蜂涌向鸡舍。 鸡舍内因不受西北寒风直吹,相对外面较为温暖,鸡看起来并无异样。鞑靼战士们一拥而入,争先恐后地抢夺其中看起来最大最肥美的母鸡,然后小跑着奔出鸡舍,准备先拿出去放下,然后转回来再抢一只。 此举立时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像一汪湖水中激起的第一道涟漪,很快由关城的一角扩散到近乎半座关城。 不少鞑靼战士一听说有这好事,立时放下手头的事,甚至快马加鞭赶到鸡舍,生怕落人之后,抢不到鸡吃。 “这叫错有错着。”花语夕和风夜菱躲在隐蔽的角落,看着鸡舍前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低声道:“要是老天没下这场雪,咱们在崖上放箭,可放不到鸡舍这个方位。” 很快,有人察觉出不对:“这鸡怎么往外冒黑烟呀?刚才还活蹦乱跳来着,怎么说死就死了?哎,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边说边把手里“冒烟”的鸡抱给旁边一人看,旁边那人自己手里也抱着鸡,端详着看了看道:“确实是死了,我也是头回见鸡冒烟,跟烧糊了似的。” 二人正说着,第二人手里的鸡也冒出黑烟,二人都是一惊,又找到第三个人询问。 被战士们从鸡舍抢出来的鸡纷纷暴毙,死后冒出黑烟,这一离奇怪象虽在小范围内引起一阵慌乱,但有大雪阻隔,并未传到更上级的指挥官处。 直到第一个战士突然倒地猝死,尸体上也冒出和鸡一样的黑色浓烟。 参与去鸡舍抢鸡的鞑靼战士接二连三地倒下,在雪地里躺了一片,人尸和鸡尸混在一起,身上都冒着黑烟,发出刺鼻的恶臭。 有经过的小校目睹这一惨状,不敢靠近上前,连忙飞报阿鲁台。 阿鲁台此时站在北关的城头上,正想着如何突破蓝桥和张辅设在北关外的封锁线,将后者一网打击,对鸡舍一带发生的意外状况并未感到大惊小怪。 “还有敌人的奸细没清理干净,最多也就一二十人,像老鼠一样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捣乱。”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叫巴木图的人去料理,他屁股没擦干净,以后这种小事不要烦我。” 蓝桥远远看到有人急匆匆地上城,和阿鲁台说几句话后又退下,猜是花语夕等人的放毒行动开始引起注意。 他不给阿鲁台深思此事的时间,隔空搦战道:“阿鲁台,敢不敢下城和我单打独斗一场?还是说你胆子太小,只敢派手下来送死?” 蒙古无论鞑靼还是瓦剌,都极重视勇气和胆色,如果逃避对手的挑战,势必会失去部下甚至族人的尊重,蓝桥此言无异在阿鲁台的心上将了一军,迫他不得不和自己单挑。 “你既自己找死,那我就成全你。”阿鲁台冷喝一声,陡地飞下城头,落地时的姿势潇洒至极,引起战士们的一片叫好称颂。他决定接受单挑,除了不想被人看低以外,也认为单挑是个破局的好机会。 若能击杀敌方“曾是自己手下败将”的统帅,他们对北关的封锁自然崩溃,至不济也可以拖延时间,等拖到敌方兵困马乏,再派关内正养精蓄锐的大军突破封锁,一战可胜。 这时的阿鲁台自然还意识不到,他拖延的时间并不是让己方战士养精蓄锐,而是让他们加速灭亡。 蓝桥唇角露出冷笑,流光剑“锵”地离鞘而出,拍马上前,和阿鲁台战至一处。 两军将士一齐呐喊,战鼓敲得山响,助威声有如山呼海啸。 与此同时,毒烟在关城内迅速传播。鸡传人,人传人,还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好几片临近鸡舍的街区陷入“烽烟”之中,中毒者除了偷鸡的士兵,还有闻讯赶来查看的战士,他们有的因为不明情况,在查看死者死因时过于靠近浓烟,中毒倒毙后又波及到周围的其他人。 然而由于雪下得太大,只要稍微走远几步,目光所见之处就又是一片净土,大部分士兵对鸡舍一带发生的剧变懵然不知,士气也并未受到影响,仍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北关外不久后便将展开的两军决战。 比起中毒而死和对一切毫不知情的鞑靼战士,巴木图是此时最焦虑的人。种种线索表明,敌人留在城内的奸细极为狡猾,他们分散潜伏在不止一处,专挑落单无防备的士兵下手,使用的毒烟不但致命,且还可以如瘟疫一般传播扩散。 任何靠近过浓烟的活人,无论其是否停留在浓烟的范围内,通常只要不到一刻钟便会毒发猝死,然后尸体也散发出毒烟,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无休无止。 他试图找阿鲁台汇报调查的最新进展,请求后者暂停对北关外敌军的作战,先解决城内的隐患,但阿鲁台此刻正在阵前和蓝桥单挑,根本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当巴木图正急得跳脚,拓跋良正好路过,他便把这棘手事同拓跋良商议。拓跋良是此行几位高手中很有主意的一位,听了巴木图的诉说,面色立时凝重起来:“此事不容轻视,必须立即找到根源所在。” 巴木图沉声道:“从收到的消息来看,最先出事的似乎在西北的鸡舍那边,接着城南城北甚至城东,也都有零星的事情出现。” 拓跋良毫不迟疑地道:“这种事必是高手所为,从出事地点的先后顺序看,他们应是从西边而来,你手下有多少人?马上组织起来全城搜查,务必要找到那几个放毒的贼子。” “我有一个千人队。”巴木图窝着火道,“人手不是问题,对付十来个奸细绰绰有余,但就怕找不到……” “告诉他们小心别靠近浓烟。”拓跋良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去找老罗老帕他们。” 看着越来越多的鞑靼士兵在浓烟中倒下,风夜菱的心在颤栗。 这不是寻常的两军对决,而是一场残忍无比的屠杀。 被杀的鞑靼军士不曾抽刀,甚至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就已接连毙命。 但在这残酷无比的战场上,除了杀人就是被杀,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再没有另一条路可走,怜悯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花语夕会说,用了此计,她或折寿十年。以一味毒药,在转瞬间歼灭万千敌军,手上杀孽之重,确是古今罕见。 花语夕目光闪动,时刻关注着城内毒烟传播的状况。当第五个街区冒起毒烟时,她终于舒了口气道:“行了,大功已成,咱们快撤。” 风夜菱点点头,紧跟花语夕往小云台的方向摸去。她看着花语夕穿街过巷的灵巧背影,内心莫名的泛起一阵恐惧。这妖女有颠覆天下之能,操控万人生死之力,幸亏如今是被蓝桥降服,若身处敌对阵营,她只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当小云台在雪雾中隐然在望,花语夕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秀发道:“等咱们回到小云台,沿绳索爬上崖顶,就是功德圆满。” 风夜菱也暗道老天保佑,让此行有惊无险,刚想说话,忽听隔街的营房里传出一声惨呼。 这声呼喊是如此的声嘶力竭,以至于隔着重重雪幕,仍然听得极为清晰。 是武羿的声音。 他们行动前有过共识,就是无论每个人的行动成功或是失败,都要尽量隐藏行踪,避免惊动他人,引起敌人的警觉。 武羿这声惨呼的唯一解释是,他遇到巨大的危险,随时可能丧命。 “喂,你站住!冷静点!”见风夜菱战戟一摆,杀气腾腾地往那营房走去,花语夕试图叫住她。 然而风夜菱便好似充耳不闻,根本就喊不住,待花语夕一跺脚想追,前者早跳过那营房所在的院墙,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 阿鲁台不知道,此刻与他相隔五丈对峙的蓝桥,正和他有出奇一致的想法。 如果能一举打败阿鲁台,自然能使己方声威大震,同时使鞑靼军士气大丧,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就算无法一举战胜,也可以尽量拖延时间,给花语夕风夜菱等人在关内放毒。 而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当一场对决的双方都怀有拖延时间的心思,那么这一战就注定不会精彩。 此刻关城内的所有驻军都已撤出,包括伙夫和工程兵等非战斗部队,就只剩下花语夕、风夜菱和以武羿为首的二十名琅琊军战士。 说不担心就是骗人的。 但他此刻能做的,只有尽力拖住阿鲁台,不让鞑靼军在北关找到任何可以突围的机会。 这同时又是他最有机会战胜阿鲁台的一战。 拜这场天降的大雪所赐,居庸关所处的关沟地带温度极低,几乎到了泼水成冰的地步。阿鲁台的鎏金龙火棍若仍想在两端棍首喷出火苗,就需要消耗他更多的真气。 而蓝桥自悟出天地橐龠之道,真气可谓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见阿鲁台想和他拼消耗拖时间,不由心中暗笑。 你想耗着,谁又不想呢? 蓝桥使出偏稳健的保守剑路,一边和阿鲁台过招,一边盘算着等先把对方气力消耗至差不多时,再一举克敌制胜。 *************** 营房内洒着一大摊血迹,武羿满是血污的头低垂着,无力地倚坐在墙边。 索罗、耶帕乌里、拓跋良和青元上师围在他的四周,不断拷打逼问武羿有关此次行动的细节,但无论他们怎样发问,武羿都只是一言不发。 四位塞外高手中以拓跋良的汉语最好,他一边把玩着手中镶嵌着七颗宝石的华美宝剑,一边踢了踢武羿地腿,悠然道:“我们鲜卑人最重信诺,只要你告诉我,带你来放毒的人在哪,我不但保你现在不死,还可保你整个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武羿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不知道。” “你最好搞清楚形势,你已中了上师的青墨秘掌,就算我们只这么看着你,再过一刻钟你也会毒发而死。”拓跋良继续劝说,“人死如灯灭,命若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信仰忠诚,全都是狗臭屁,只有实实在在地活着,才最有意义。” 武羿是在放毒后返回小云台的路上被人盯上的,他被青元上师在大腿后侧打了一掌,且战且退地跑到这里,终被敌方的四大高手围困。 青元上师的青墨秘掌本是毒掌,此刻毒素传遍经脉,令他下半边身子都已从发麻进而失去知觉。 他对逃生已不抱希望,只求速死,还能少受些折磨。 “等到了那边,我再慢慢告诉你。”他恶狠狠地瞪了拓跋良一眼,奋起上半身仅存的力气,腰身猛地一挺,后脑往身后的墙上撞去。 拓跋良没料到他竟刚烈得想要自尽,想伸手拦阻已慢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武羿身后的那堵石墙陡然破开一个大洞,不是被武羿用头撞破,而是有人从外击打所致。 风夜菱手持菱歌战戟,出现在石墙外。 她一把抓住武羿,把他从墙上的洞里拖出来,然后将他扛在肩上,转身便走。 索罗反应最快,第一个想钻出来,风夜菱回手一戟,把他迫得往洞里一缩,她的菱歌戟接着又是一扫,把整堵石墙扫倒,石块雨点般崩塌落下,险些把索罗埋住。 拓跋良和耶帕乌里穿窗而出,青元上师紧随其后,待追到营房后的街上,就见风夜菱已窜出十余步远,在满天飞雪中往小云台的方向疾行。 “追!”拓跋良一挥手,这时索罗也从屋后绕出,抓住附近一个小校让他去禀报巴木图,然后便和拓跋良等三人一起紧追风夜菱。 此处距小云台下的石阶并不远,但风夜菱并不以轻功见长,肩上又扛了武羿,很快被拓跋良等人拉近距离。 就在她犹豫到底是继续跑还是回头一战的时候,花语夕从路旁闪出,挥手洒出一蓬红褐色的粉尘。 索罗和耶帕乌里先前在居庸关的城头上曾与二女有过一战,都见花语夕使过这招,前者连忙道:“是毒烟,快掩住口鼻。” 拓跋良和青元上师一听此话,连忙以衣袖遮住口鼻,但他们经过这一停顿,瞬间又和二女拉开了距离。 眼见风花二女互相拉着跑上石阶,拓跋良冷笑道:“那石阶上是死路,只有一孔山洞,咱们逼上去堵住洞口,她们就无处可逃了。” 另外三人听了,精神都为之一振,分从左右两侧涌上石阶,最后来到石阶最高层的平台。 十九名放毒归来的琅琊军战士从山洞口的门楼内涌出,把风花二女以及风夜菱肩上的武羿团团护住,人人手持利刃,对两侧石阶上的四位塞外高手怒目而视。 拓跋良眼尖,一眼看到悬在崖壁上的绳索,从袖中射出两枚飞镖,将绳索在半空割断,然后拍着手笑道:“这回是真的瓮中捉鳖了,不急,等着你们的远不止我们四个,还有巴木图麾下整整一个千人队。” 第527章 春蚕到死 风夜菱和花语夕立在小云台门楼第二层的小窗前,居高临下瞧着敌人调兵遣将,完成合围之势。 早先她们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但当绳索这唯一的逃生通道被拓跋良切断,她们就知生机已绝,只余战至最后一口气的机会。 巴木图怒形于色,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立于小云台的石阶下,他的千人队里三层外三层,如水桶一般,把这巴掌大的小云台围得水泄不通。 敌人不仅有一千名剽悍的鞑靼士兵,还有索罗拓跋良等四位塞外高手,如此实力,却只是用来对付风花二女,还有她们带来的二十名琅琊军战士。 五十比一的悬殊的力量差距,即使敌人伸长脖子任她们宰割砍杀,也能让她们砍到力竭手酸。 若要突围,从左右两端的石阶回到关城是唯一的出路,可全被敌军封死,身后是壁立千仞的高崖,舍小云台的门楼外再无一处可延长她们杀人或被杀的时间。 巴木图的将旗在北风中随风飘扬,猎猎作响,巴木图和索罗拓跋良等人凑在一起,对小云台上的风花二女指点着说话,不用说也知在商议能最快杀死或生擒她们的策略。 敌人的士兵被分成一个个五人一组的小队,两个小队组成一个中队,十个中队又形成一个百人大队,十个百夫长各自归拢队伍待命,随时准备对这弹丸之地的小云台发动进攻。 风雪下的寂静午后仿佛残酷决战的前夜,单是看着敌人如雪中铁林般鼎盛的军容,已足可令人胆寒。 花语夕燃起前所未有的强大斗志,眼中精芒爆现,扯了扯风夜菱的衣袖,沉声道:“跑是跑不掉了,咱们争取在死之前,拉多几个敌人陪葬。” 风夜菱点头表示同意:“这门楼十分坚固,咱们可以先杀一阵,然后死死守住门口,他们纵然人再多,也不得不一点点挤过来给我们杀。” “只要拖得够久,他们总难逃这遍布全城的烽烟,只不知我们是否还有幸活到那一刻。”花语夕凝视着风夜菱道,“告诉我,你现在还恨我吗?恨我当初曾不择手段地对付你,又或……” 她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出来:“又或恨我勾引你家男人。” 风夜菱苦笑道:“我现在哪还有闲心去想这些破事?左右咱们也出不去了,与其把心思花在和你过不去,还不如全心全力尽我所能地削弱鞑子的兵力,那岂不是更划算?” 花语夕幽幽地道:“除了公子,你的内心现在有没有特别惦念任何人?” 风夜菱沉默半晌,缓缓道:“说出来你或许不信,自赶到北平以来,近几日我总想起静姝姐。若我今日战死在此,她会不会为我伤心呢?还是会暗中得意?因为命中少了一个最有力的竞争者。” 她说到这顿了顿道:“你认识她吗?” 花语夕摇摇头。 “这么多年来,我心中只想到杀人,只有满腔的恨和怒火。”或许是不敢直面风夜菱的目光,她半闭上眼道:“但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忽然扪心自问,我这一生,是否太过执着于往事,太过想要变强,因而错失了人生中其他美丽的风景?我抛弃爱情,抛弃友情,背弃了一切我可以背弃的人或理想,我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 风夜菱似笑非笑地道:“听你的口气,若我们有机会活下来,你大概会痛改前非,找回你曾失去的东西,对吗?” 花语夕喟然道:“太晚啦,不知及时行乐,待到心碎已是追悔莫及。” 她见风夜菱微仰俏脸,任漫天的雪花飘落其上,忍不住又道:“如有可能,你想让这段故事有怎样的结局?” 风夜菱不答反问:“痛苦或美满,换作是你,你又会怎么选?” 她不等花语夕再问,如梦初醒地把目光投往小云台下巴木图、索罗、拓跋良等人的方向,道:“他们来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天响起,南北各奔出一支百人队,沿着小云台两侧的石阶往台顶上逼近。他们走过第一段石阶,踏上第一第二段石阶之间的第一级小平台,队形丝毫不乱,又踏上第二段的石阶。 风夜菱钻进门楼,对武羿以外的其余的十九名琅琊战士道:“敌人用车轮战术,记着以守为上,不要在这些小卒身上耗费太多力气,留着等索罗他们来。” 花语夕一边喂武羿吃下药丸,像当初医治蓝桥般为他行针祛毒,一边问其他战士道:“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今趟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一回,若有机会活着出去,我给你们每人娶个大美女回家。” 风夜菱附和地道:“花大家说到做到,况且我们并非毫无活路,现在已过了正午,只要能捱到日落,我们说不定可趁黑突围。” 接着她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道:“以二十对一千,就算最终饮恨,只要能捱至天黑,又有何憾!” 她右手菱歌戟,左手翳影弓,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立在门楼前,睥睨天下般看着从左右涌来的敌兵。 拓跋良显然是众人中对中原形势最为了解的人,对巴木图耳语了几句,后者哈哈一笑,用极不熟练的汉语喊话道:“听说你就是中原最美丽的女人?要是你肯放下武器,陪我们兄弟喝两杯,我可以让你的人安全离开。” 他此话一出,拓跋良紧跟着又用蒙古话翻译了一遍,鞑靼军内立时爆出一阵哄笑。 “有什么好笑的?”风夜菱扬起菱歌戟,遥指着巴木图暴喝道:“有种你就来和我风夜菱单打独斗一场,让你的手下看看你在不是以多欺少的情况下,是个如何的窝囊相。” 巴木图左右同声喝骂,群情汹涌。 拓跋良用蒙古话阴阳怪气地道:“想单打独斗也可以,不过此处不是地方,晚上来我帐里如何?” 鞑靼军又是一阵哄笑,同时爆出各种粗鄙不堪的言论,当然离不开男女间的那点龌龊事。 巴木图打出手势,截停双方的骂战,道:“姑娘果然是不怕死的硬骨头,本将军很喜欢,如你肯弃械投降,在本将军马前跪地宣誓永远效忠,本将军保证你能体面地过完后半生。” “少废话!”风夜菱冷笑道,“从向你这样的蠢猪投降的一刻起,我就永远不可能体面。尽管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人是否都和你一样窝囊。” 巴木图大怒道:“死到临头仍敢大言不惭,你们最好不要被我生擒活捉,否则我会教你们生不如死,动手!” 号角声起,战鼓声响,南侧石阶上的百人队率先舞动大刀,往风夜菱立身的平台杀来,声势骇人。 风夜菱狂喝一声,一翻身跳上门楼的屋檐,以最快的手法上弦放箭,每一次拉弓都是四箭齐发,头排的鞑靼战士中箭滚下石阶,累得后来的人也纷纷堕跌,无法保持冲锋的阵形与锐气,乱成一片。 这时北侧石阶的百人队也涌上来,风夜菱伸手去摸箭筒,却摸了个空,原来她发箭奇快,眨眼间的工夫就已把筒中的四十支箭射个干净。 “箭来了。”花语夕仿佛未卜先知,从门楼的窗中扔上来一筒箭,风夜菱赶忙抓住,又是一轮疾射,把北路的敌人也射得滚倒一地。 还有些未受波及的敌兵绕过中箭倒地的同伴,试图再向前扑,却仍给风夜菱以翳影弓无微不至地一一招呼侍候,虽是“一女当关”,因其居高临下,又有弓箭的射程优势,硬是把南北两路的敌兵阻截于第二第三段石阶间的第二级平台之下。 号角声再度响起,风夜菱抬眼一看,见远处又有两个新的街区冒起“烽烟”,知道毒烟的传播已不可阻止。她亦明白随着时间推移,趋于绝望的敌人必将更加疯狂。 当另两筒的箭支用尽,风夜菱再难通过箭矢拒敌,无奈从屋檐上跳下,闪身回到门楼中。 花语夕从面色已由白转红的武羿身上收回针,轻吁了一口气道:“他没事了。” 风夜菱感激地道:“多谢你。” 花语夕面无表情地道:“省着点说废话的力气,留着杀敌多好。” 她挺直了身,转头对洞内的琅琊军战士道:“放火。” 门楼内的战士们显然早依她的吩咐做好准备,把山洞内用来囤货的木箱子劈成碎木柴,堆到门楼的门口,点起近一人高火焰。 花语夕也不知往火堆里又加了什么药剂,火上立时冒出黑烟,缭绕着遮人视线。 那黑烟被外面的西北风一吹,立时往南侧的石阶卷去,花语夕顺势投进浓烟,足尖点在平台上轻轻一点,几个纵跃,便窜到满是敌人的南侧石阶上。 她右手持着花舞剑,左手袖中则射出十字金翎,借着浓烟的掩护,花舞剑和十字金翎交替出手,敌人在被什么击中都摸不清楚的情况下,纷纷中招倒跌,往下滚去。 有人在石阶下盲目地放箭,花语夕却又早闪身回到门楼前,箭矢不但没射中她,反命中几个在石阶上乱窜的自己人。 南侧石阶的敌人被浓烟阻住,花语夕破烟而出,又往北侧石阶的顶端掠去,她收回十字金翎,蔷薇百变全力展开,一式“千叶蔷薇”一连刺中四名敌兵的膝窝,令他们惨叫着软倒在地,挡住身后试图前进的队友。 花语夕取得这样的战果,却不退反进,一个纵跃跳过倒地的四人,径直投到北侧第二第三段石阶之间的小平台上,面对密密麻麻也不知挤了多少的敌人,她一式“神都国色”,花舞剑划出一道美妙至极的半圆,剑锋所到之处,敌兵纷纷倒地,恰如牡丹盛开之时,可令四周百花失色。 不等更多敌人上前围攻,她脚尖再一点,已从容遁回到门楼前,只留下南北石阶上各十余具伏尸。 楼门前的木料烧尽,浓烟开始散去,在昏暗的天光映照下,就见小云台上到处都是血迹,情景恐怖,仿如地狱冥府。 号角和战鼓声摇天撼地地传来,又有两个百人队登上石阶,从南北两侧向门楼推进。 此时风夜菱和花语夕各据在平台的南北两侧,每人面对一段石阶,身后又都立着八名琅琊军战士,试图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形,再挡一阵。 花语夕的花舞剑变化出无穷无尽的百花万态,把蔷薇百变的形意神发挥到极致,仿佛从生与死的战场上抽离而出,置身于一个群花绽放的幻境之中。花开花落随手而至,有形无形在乎一心。 她人剑合一,似剑更似舞,没有一朵花开是蓄意而为,没有一朵花落是有违天道。超过二十名鞑靼战士挥舞着大刀长矛,试图破进花语夕的剑影,却无人不是踉跄败退,还有人见血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语夕倏地立定,花舞剑一式“落楝饯离”,剑锋无情地上扫,两名鞑靼战士哪能挡御,双双兵刃脱手,身子往后抛跌,撞得其它扑上来的战士人仰马翻。 但花语夕亦是有苦自己知,她之所以施出杀招,是因骤觉力竭,再难保持方才的花舞幻境,不得不以“落楝饯离”暂时迫退敌人,给自己后撤调息的时间。 她反手又夺过一名鞑靼战士的马刀,顺势一脚踢得敌人鲜血飞喷地跌落台下,同时刀光再闪,砍在一面铁盾之上,然后才借势飞退。 八名琅琊军战士刀剑齐出,为花语夕护住身后,保着她退回到门楼处。鞑靼战士亦都杀红了眼,提着大刀长矛不顾一切地逼上平台,若非有那八名琅琊军战士殿后,花语夕此刻早已身中数刀。 三名琅琊军战士在花语夕的身后倒下,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在乱刀之下毙命,战情惨烈至极点。 忽地一掌击至,带起的劲风迫得花语夕身边仅余的五名琅琊军战士如落叶般散开,速度、时间和角度均无懈可击,取得恰是花语夕退进门楼前的一刹那。 花语夕忘掉疲惫与感伤,强提一口真气,使出二十四番花信的第二十三式“荼靡弄风”,旋风般转过身来,怒目娇喝一声,花舞剑结结实实地斩在攻来的铁掌上。 “当”! 花语夕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半步,强忍着剑锋一转,又是一招“落楝饯离”。来犯者同告喷血,往后跌退,现出耶帕乌里对此招硬拼结果难以置信的脸容。 其实花语夕若论功力,此刻仍难及得上对方,但她的聪明在于,利用自身的剑法变化,在对方攻来的一掌中连出两剑,先以“荼蘼弄风”挡下敌人半招,立刻又变为更凌厉的“落楝饯离”再攻半招,终打出这等近乎两败俱伤的战果。 两柄马刀立时补上耶帕乌里让出来的空间,一上一下分攻花语夕的面门和胸腹间要害,攻势凌厉,花语夕心中暗叹,晓得时间无多,在这样毫无喘息之机的连续作战之下,她再支持不了多久。 她断喝一声,十字金翎和花舞剑一齐攻出,总算逼退二敌,亦使在平台另一侧苦战的风夜菱精神一振,至少晓得身后的花语夕仍然健在,自己暂时仍不必担忧背后来敌。 风夜菱手持百余斤重的战戟菱歌泛夜,立在另一侧的石阶顶层。她的燎原十三式全面展开,施尽浑身解数,狂攻胆敢沿石阶上行至顶的敌人,拼着捱刀流血,招招险中求胜,以命搏命,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她连杀十多人后,死者颈断骨折的尸体从石阶旁滚落,积迭在小云台下方墙脚处,如一座小山包。 “当”! 强大的反震力,震得风夜菱手臂发麻。她家传的天玄真气在内功绝学中并不算弱,这还是首次有人能挡得住她的菱歌戟,且连消带打,足点石阶翻腾往上,闪着光华的宝剑贯顶而来,身法剑法浑如一体,招式精妙绝伦,正是拓跋良。 同时间另一人升至平台之上,长剑闪电般射向风夜菱的胸口,却是索罗。 风夜菱左掌扫往索罗的长剑,菱歌戟疾往上挑,豪气干云地笑道:“小女子何其荣幸,得两位塞外高手夹攻,就算将来到了地府,也可以和人吹吹牛了。” 索罗和拓跋良刚才一阵商量,两人打定主意,要全力先干掉风夜菱,才去对付在另一边的花语夕。 “当”! 上挑的菱歌戟充满一往无前与敌偕亡的气概,令华贵雍容的拓跋良生出如不硬接她这可令天地变色的一戟,就会和她玉石俱焚的可怕念头。他不得不放弃一切剑法上的花巧变化,与风夜菱真刀真枪地硬拼一记。 拓跋良浑体剧震,给菱歌戟挑得往上腾升,一时间再无法对风夜菱构成有效威胁,毕竟一个站在实地,另一方虚悬半空,自然是后者吃亏。 “蓬”! 风夜菱的掌刀扫中索罗的长剑,硬把长剑荡开,同时掌缘也被对方划出一道血痕。风夜菱娇躯猛扭,菱歌戟变向直搠而前,朝索罗的小腹戳去。 若不能趁索罗立足未稳把他迫落平台,明年此刻就是她和花语夕的忌辰。 三矛两刀,五个鞑靼战士从石阶往她攻来,不过仍慢一线。 索罗露出不屑之色,长剑极诡异地在半空毒蛇般弯成一个“几”字,绕过风夜菱的掌刀,挑向她天下第一美貌的面颊。 风夜菱展现出不逊于花语夕的绝佳的身体柔韧性,眼见手掌来不及回救,危机之下竟飞起一脚,足尖在几乎贴着面颊的位置堪堪挡住索罗的剑,同时天玄真气迸发,狂风怒涛般往索罗袭打过去。 索罗剑法以灵巧迅速见长,纵顶着“塞外第一剑客”的威名,亦拼不过风夜菱这传自风镇岳的精纯真气,气血上涌往后翻腾,落往台下,倘换了再次一级的好手,挨了风夜菱这灌满真气的一脚,保证未落地早喷血身亡。 风夜菱使尽解数迫退两大高手,趁敌卒从石阶涌上来前向后疾退,和同样近乎力竭的花语夕以及其他琅琊军战士一起退回到门楼的石门之内,令南北两侧的敌人成功会师,门楼外的平台自此彻底落入敌人的掌控。 第528章 蜡炬成灰 阿鲁台长棍一摆,棍上火光骤盛。 城墙上的鞑靼战士嘶声呐喊,为主帅助威。 阿鲁台和蓝桥骑着战马迅速接近,前者陡地一声暴喝,使出名震沙场的“陀螺二连击”。他手持着靠近棍尾的部位,先以棍首发动猛击,然后不待招式用老便撒手抛棍,使燃着火焰的棍尾也因长棍的自旋之势向敌人横扫,棍首棍尾如陀螺一般飞速旋转,伴随着从小孔喷出的魔火,这一式已不知让多少草原高手饮恨。 蓝桥敏锐地察觉到,阿鲁台这一招仍未催发全力,只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看自己经过这么多回合的消耗,真气是否已接近枯竭。 阿鲁台的下一击才是他认为的“决胜之时”。 蓝桥心中暗笑,使出望海潮八式中的清流式,流光剑陡然一挑,脱手飞上半空,绕过阿鲁台陀螺般袭来的鎏金龙火棍,斩向对方大腿。 双方各自施出兵刃脱手的招式,这倒是武将单挑中的一道奇景。二人看似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其实他们身在局中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合是阿鲁台占据上风,蓝桥是因不敢硬接来棍,才不得不选用较为取巧的清流式应对。 蓝桥一记掌刀,准确地切在阿鲁台飞至身前的棍首上,发出“蓬”的一声巨响。 眼见棍尾紧跟着又至,他强忍住被棍首火焰烧伤手掌的剧痛,上身倏地后仰,几乎贴在马背上,终堪堪避过对方的绝招。 与此同时阿鲁台单脚踩住马镫,另一脚打横一踢,也踢中流光剑的剑锋,把流光剑扫得向另一方向坠落。 流光剑眼见落地,却又突然弹起,如生出翅膀一般飞回到蓝桥手上,就连阿鲁台也看得一怔。 蓝桥早在山城下与盛庸单挑时就用过这清流式,其表面上是将长剑脱手掷出,其实仍有一缕真气丝线般地缠在剑上,他只需收紧这条丝线,流光剑就能自动飞回他的手中。 但他身后助阵的琅琊军战士、怀柔营战士和北平守军不知其中奥妙,见蓝桥变戏法般使出这样一招,彩声几乎喊破了喉咙。 鎏金龙火棍倒飞而回。 阿鲁台探手接住,就那么以棍首作棍尾地握在手里,以棍尾再次扫向蓝桥。 流光剑点在阿鲁台的棍上。 “当”! 蓝桥上身一晃,借势拨马便走,二人距离迅速拉开。 阿鲁台却是心中大定。 此刻他们交战已接近百合,种种迹象表明,蓝桥确已到了强弩之末,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地。 阿鲁台方才的“陀螺二连击”并未使出全力,蓝桥却不敢硬撼,显然是对自身的功力缺乏信心,被迫采用更具风险的清流式对攻。到二人分开前的最后一次对招,阿鲁台更是觉得蓝桥出剑绵软无力,似已再难有所作为。 这当然是蓝桥刻意制造的假象。 阿鲁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纵马再次奔向蓝桥。见蓝桥也拨转马头和他对冲,他的心中更加得意。 他有自信在这一回合将蓝桥挑落马下。 鎏金龙火棍闪电般出手,先是打横扫向蓝桥左肋,却又再半途变招,捅向蓝桥的心窝。 在不可逆转的奔马带动下,蓝桥没有丝毫躲闪的空间,只有和阿鲁台硬碰硬这一条路可走。 按照阿鲁台的估计,蓝桥此刻的功力应已剩下不足四成,就算不被他当场震毙,也至少会被他打至重伤。 蓝桥却心道一声“来得好”,运起心法中的橐龠之力,天地中蕴藏的能量和元气从四面八方涌至,眨眼间汇聚到手中的流光剑上。 他双手持剑,面上泛起肃然的神光,流光剑由上至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劈斩在阿鲁台的棍首上。 “当”! 金属交击伴随着真气碰撞,巨响震彻天际,就连城头的鞑靼士卒也忍不住捂住耳朵。 阿鲁台只觉一股无可抗御的巨力狂涌而来,浑身猛地一震,若非双脚死死勾住马镫,已经被对手的这股巨力震飞出去。 但侥是如此,他仍觉得四肢百骸如被搅碎般地难受,知道自己受了内伤,同时自然也清楚,蓝桥方才刻意隐藏实力,就是为了在这回合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二骑交错而过。 蓝桥奔回本阵,流光剑在己方战士一浪高过一浪的助威声中遥指阿鲁台,冷喝一声道:“阿鲁台,还敢再战吗?” 阿鲁台虽受内伤,表面除了面色略微苍白倒也如常,是以旁人看不出他在刚才那一回合中其实已经败了。 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继续和蓝桥打吧,自己一招不慎受了内伤,再打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不打吧,此刻己方占着优势,外人也看不出他受内伤,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回去,无异于认输求饶,未免又招人耻笑。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居庸关的城头上忽然敲响鸣金之声,抬头一看,却是孛赛因帖木儿在命人敲锣,示意他退回来。 阿鲁台心叫这锣敲得“是时候”,长棍朝蓝桥晃了晃,挑衅地道:“想取我首级,先试试能否挡住我的五万雄兵吧。” 他保存了颜面回到关内,孛赛因帖木儿急匆匆地赶过来道:“大事不好了。” “好好说话,什么事不好了?”阿鲁台把刚才与蓝桥一战失利的火气全迁怒到孛赛因帖木儿身上。 “是那个毒烟,现在已扩散到满城都是了。”孛赛因脸色惨白地搓着手,几乎不知怎么办才好。 “巴木图真他娘的废物,剿几个小毛贼到现在还剿不干净。”阿鲁台不屑地道,“毒烟怎么样?不就在鸡窝那边毒死几个人吗?” “那毒烟……那毒烟是一种快速传播的瘟疫。”孛赛因终颤抖着说出重点,“也不止鸡舍一处,关城内总共有十几处毒烟,旁人只要接近就会传上,不到一刻钟就毙命,死了又有毒烟散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鲁台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大帅您看。”孛赛因居高临下,手指向关内四处腾起的黑烟道,“此刻我军中毒死者已超过一万,且毒疫仍在迅速传播,若再不想办法,我军只怕全都要死在这居庸关内了。” 阿鲁台看着几乎遍布半座关城的“烽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沉声骂了句粗道:“他娘的,咱们剩下的人呢?” 孛赛因忙道:“都集在城中心的云台附近,那边暂时没受到毒烟的波及,但也正在被从四周一点点的侵蚀,安全的地方越来越少,大帅再不出面就闹出大乱子了。” “咱们这是中了敌人的奸计了,难怪他们忽然撤得一干二净,那小子又铁了心地堵住北城门。”阿鲁台心中浮起花语夕的面容,忽然问道:“南关那边怎么样?” “有两个千夫长等不到大帅的将令,擅自带兵退出南关,却在城门外遇到敌军吕秀部的阻击,看规模有七八千人。”孛赛因咬着牙道,“南北两门都被堵死,然后在关内放毒,好一条毒计啊!” 阿鲁台见孛赛因慌了心神,此刻反冷静下来道:“这毒烟厉害不假,但我们现在还没到坐以待毙的时候,传令下去,大军分从南北两门突围,你走北门,我走南门,他们毕竟都只有七八千人的兵力,咱们只要死了心一战,总还是突得出去的。” 孛赛因帖木儿嘴上领命,心中却是暗喜,要知居庸关南北两路,那便是千山阻隔,他从北关突围一旦成功,整片的大草原便任由他驰骋,若是鬼力赤和阿鲁台一不小心再死在北平城下,他回到王庭后就可以挟持大汗,自己坐上鬼力赤今日的太师之位。 阿鲁台却是另一番想法,一方面他自认还没到穷途末路之时,只要鬼力赤手中还有三万生力军,只要和鬼力赤会合,就算一时攻不下北平城,也可在附近城乡大肆抢掠一番再退回大草原。 孛赛因帖木儿想起一事又道:“那,撤兵突围的事,要不要告诉巴木图一声,索罗拓跋良他们也和巴木图在一起,好像把敌人的奸细围在了西边崖上的山洞里。” “不管他了,哼,这么大的事,还不是因为他进城时探路没探干净。”阿鲁台恶狠狠地道,“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遵命。”孛赛因一抱拳,和阿鲁台各自走下城门两侧的石阶,各怀鬼胎地去了。 小云台的门楼分上下两层,其作用均在防御,墙坚如铁不在话下。其第一层只有一道石门,进来后在左右两侧各设一条石凳,供在小云台驻守的士卒休息,再向里走就是一人多宽的山洞,山洞连通山腹,用于储存粮草军需等物资。 门楼的一层无窗,只在二层开了一孔二尺余宽的小窗,供人登楼眺望,又或居高放箭之用,一层二层间以一道狭窄陡峭的石阶相连。 不久前花语夕给武羿驱毒驱到一半,就是从二层的小窗给风夜菱扔上箭筒的。 此刻风花二女分据门楼的一二层,风夜菱守住一层的石门,花语夕则护住二层的小窗,试图阻止巴木图麾下的勇士和索罗拓跋良等高手破进门楼。 青元上师第一个钻进小窗,软泥般柔韧的身体向窗边一扭,避过花语夕攻来的一剑,双手从袖中探出,亮出腕上的一对金环。 花语夕自忖即便是自己自幼练舞的身体也做不到这般柔软,这人身负吐蕃一带的妖功秘术,想来就是那青元上师。她记起蓝桥和武羿都曾被此人所伤,一方面存了杀他报仇的心思,一方面又提醒自己加倍小心,绝不可以轻敌。 青元上师双臂前探,如突然伸长了般眨眼间便伸到花语夕的面前,腕上的双环倏地来到手上,攻向花语夕两侧的太阳穴,招式极为诡异。 花语夕冷笑一声,丝毫不理他这出自异族功法的精微变化,娇躯一转,带着花舞剑自旋一周,剑尖仿佛春天里打着转飘落的樱花花瓣,最后妙到巅毫地点向青元上师的眉心。 正是一式“飞影流幻”。 青元上师顾不得欣赏花语夕出招时的倾城风姿,知道对方可仗着花舞剑的长度后发先至,对于时机的把握更是比自己快上一线,倘若原势不变,他的双环尚未能触及到花语夕,自己的脑袋就要被她刺穿。 他无奈变招,左手环向下一沉,改击向花语夕的香肩,右手环则砸向花舞剑的侧面,试图阻她一击。 “呛”! 花舞剑被右环击中,却又像娇花般虚不着力,青元上师生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难过感受。再看花语夕时,就见她身子一斜,花舞剑以一个极为曼妙的姿态又转回来,准确点在他的左环上,却是一招“春色满园”。 青元上师的双环本是左虚右实,此刻右环如同击空,左环的破绽却被花语夕抓住。他浑身一震,硬是被花语夕震退,花语夕身后的几名琅琊军战士立时刀剑齐出,往青元上师的身上招呼。 “失陪了。”青元上师毕竟是孤军深入,此刻被花语夕及多名战士围攻,自然讨不了好,只得钻出小窗,原路又退了下去。 守在一层的风夜菱把菱歌戟舞得大开大阖,一式“野火漫山”接着又是“风行草偃”,“千里同风”之后又跟着“沙场点兵”,全是以一敌多的群战招式。围上来的鞑靼战士被她扫得东倒西歪,尽被赶出门外,一层的门户一时间稳如铜墙铁壁,泼水难进。 不过她亦心知肚明,自己这些招数对付普通士卒好用,此刻她真气损耗极巨,一旦拓跋良索罗等高手复至,她便再难支持多久。 果然,精明的拓跋良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从围攻门楼的鞑靼战士间挤到门前,宝剑划出一道长虹,刺进风夜菱的戟影中。 风夜菱一声娇叱,菱歌戟使出“玉龙升天”,戟头下压猛击在拓跋良的长剑上,发出“当”的一声骤响。 拓跋良这一击是全力出手,看准了风夜菱以一敌多疲于招架,故提聚功力对她进行“点”的突破。 风夜菱的真气早已所剩无几,虽然“玉龙升天”本是是偏刚猛的招数,却没有真气为继,只觉戟上一股巨力传来,百余斤重的菱歌戟竟被向上一荡,她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 拓跋良不等招式用老,立即向旁闪开,藏在他身后的索罗马上补位,长剑呼啸着刺向风夜菱的咽喉。 风夜菱此时摆动战戟迎击已来不及,只得用戟杆勉强封架。她刚受拓跋良一记重击,还没有时间回气又对上索罗,手一软几乎战戟脱手,脚下一个踉跄,向内退开一步。 拓跋良早在等待这样的时机,见风夜菱退后,如灵猫一般窜过她让出的石门空隙,闯入到小云台门楼的内部。 三位琅琊军战士挥起大刀,一齐往拓跋良攻去。拓跋良早有准备,宝剑以守为主,剑芒如刺猬般护住全身,待挡开三人的一轮齐攻,反手陡地一剑,三人中出手最慢的一人不及反应,被拓跋良的宝剑洞穿胸膛。 其他琅琊军战士只看得睚眦欲裂,一齐上前围攻,拓跋良却又退回到墙角处,守得水泼不入,待围攻他的战士稍不留神,他再次抓住机会偷袭,又一名琅琊军战士中剑倒毙。 门口处的风夜菱也在和索罗的较量中处于下风,她虽然咬紧牙关再不退一步,但索罗疾风一般的快剑仍然让她笨重的菱歌戟难以招架。 “嗤”的一声,风夜菱左臂的战袍被长剑划破,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同时鲜红的剑痕更是触目惊心。 风夜菱知道,门楼内已漏进一个拓跋良,若让索罗再向内逼近,他身后数不清的鞑靼战士就可以涌入门楼。她抱定必死的决心,全然无视索罗的剑招,奋起余力,一招“白沙画璧”扫向索罗左肋,一副同归于尽的决绝之态。 索罗眼见已打开了突破口,哪肯和她换命,向后微一撤步,让其他冲锋的鞑靼战士继续进攻。 拓跋良在门楼内又杀一人,花语夕终不肯坐视,从门楼二层飞身掠下,和拓跋良厮杀在一处。二层的窗口被让开,青元上师再次钻入,三名守窗的琅琊军战士不敌他的吐蕃邪功,被他尽数震毙。 青元上师身在二层,不走石阶直接飞身掠下,金环打在一名琅琊战士的头顶,将那人打得脑浆迸裂当场惨死。 至此随风花二女返回关城的二十名琅琊军战士中已有十人阵亡,剩下十人除了武羿被留在山洞内休息,还有九人留在门楼内。他们左看看拓跋良,右看看青元上师,都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绝望感觉。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怒吼,紧接着门楼如地震般抖动了一下,风夜菱左侧的墙角现出一道亮光。 那亮光猛然间放大,原来是耶帕乌里站在墙外,硬是以一身横练功夫锤破了石墙,在石墙上开出一个一人宽的大洞。 这几乎是一个致命的变化,因为风夜菱正苦苦守着门楼的入口,花语夕如果要去补耶帕乌里新开出的破洞,那么拓跋良和青元上师便可在门楼内如入无人之境地随意杀戮,若是不去补洞,那么巴木图麾下的鞑靼战士便会源源不绝地从破洞攻进门楼。 “弃门楼,守山洞。”无奈之下,花语夕用花舞剑把拓跋良逼退两步,转头对风夜菱喊道。 风夜菱在索罗之后又一连击退了十三名冲上来的鞑靼战士,此时双手如灌了铅般沉重。她知道门楼沦陷只在顷刻之间,忙虚晃一戟,向后飞退。 “挡住她们!”索罗再次杀返石门,因为风夜菱已开始后退,石门洞开,他毫不费力地钻进门楼之内。 青元上师手持双环,分别套向风夜菱的双手,一副要将其生擒活捉的架势,风夜菱想挥戟招架,耶帕乌里打横杀至,一对铁拳轰向她的小腹。 两名琅琊军战士不要命地挡在风夜菱身前,被耶帕乌里一拳一个,打得倒飞而出,还没落地就已断气。 风夜菱奋起余勇,扫开青元上师的双环,退到门楼最深处的山洞洞口。 另一边的花语夕同样危急,她刚逼退了拓跋良,索罗的剑又将她紧紧缠住,青元上师没能擒下风夜菱,也伸出一爪,往花语夕的背心抓去。 花语夕一招山茶望月,几乎贴着地面滑了出去,躲开索罗和拓跋良的剑,同时也让青元上师的偷袭落空。她挥起花舞剑猛砍青元上师的小腿,却被拓跋良的长剑及时挡住。 随即索罗一剑刺出,直取花语夕的咽喉要害,花语夕心知再难避过,正想闭目受死,忽见索罗的剑停在半空,原来他被两名琅琊军战士死死抱住。 青元上师一掌一个,将那两名琅琊军战士震毙,再想去追花语夕,她已退回到山洞前,和风夜菱并肩而立。 仅余的五位琅琊军战士也往山洞的方向靠拢,其中一人被索罗的长剑从背后刺中,惨死当场。拓跋良宝剑脱手掷出,又把另一人钉死在墙上,只剩三名战士成功跑到洞口,躲到风花二女身后。 “孟京,段绍辉,范成和。”花语夕并未回头看他们,却准确叫出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三人看着那么多同伴阵亡,早杀红了眼,昂然答道。 “这洞口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我和夫人拼了命也会守住。”花语夕接着又道,“但我们经历了前面平台和门楼的激战,消耗太大,必须适时进行乱换,你们听我指挥随时补上去,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三人齐声又道。 武羿也拿着刀走到洞口,双目血红地道:“别忘了还有我。” 风夜菱看着洞外越围越多的鞑靼战士,咬着牙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咱们和他们拼到底!” “是啊,我们可能都回不去了。”花语夕苦笑道,“但这么一算,我们有满城的鞑子兵陪葬,简直赚翻了不是吗?” 第529章 姐妹齐心 “退兵。” 当听说关内事态的最新变化,又眼见风花二女和仅余的三位琅琊军战士死守山洞,露出血战到底的决绝之色,麾下战士虽前仆后继试图攻进狭窄的洞口,却始终被几人挡在洞外,巴木图立在门楼二层的小窗前,发出撤离的指令。 片刻之前,有小校来报,说此刻关城内已是烽烟处处,死尸满地可见,大帅阿鲁台和副将孛赛因帖木儿分别率军从南北两侧的城门突围。其中阿鲁台和南门外的吕秀部激战良久,终率不足一万人的残部突围而出,其余不得出者滞留关内。 孛赛因帖木儿则在从北关之下与蓝桥张辅的联军激斗,战斗中他一个不慎,被蓝桥带领的琅琊铁骑冲破阵型,遭蓝桥当场斩杀,其突围的队伍也立时溃散,很多战士试图逃跑,却都被北平军硬给堵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关城。 这些突围失败的鞑靼士兵涌回关内,在关内滞留的人数再次上升。不少士兵被毒烟传上,然而两位长官一逃一死,他们俨然成了弃子,绝望之下只得在关内乱跑,试图找没有毒烟的地方苟活。而当他们毒发身死,本来毒烟没传到的去处也便有了毒烟。 一万人,两万人,随着时间推移,染毒烟而死者愈众,烽烟何止半城,几乎将整座居庸关笼罩其中。 有人想起仍在攻打小云台的巴木图,如抓救命稻草般前往投靠,然而还没走到就毒发倒地,尸体上冒出新的毒烟。 此刻攻破风花二女把守的山洞已只是时间问题,巴木图和拓跋良等人更忧虑的是以现在毒烟蔓延的速度,他们还有没有机会逃出去。 “阿鲁台这混账,竟丢下我们自己跑了,甚至都没派人通知我们一声。”巴木图的额上青筋暴起,朝小云台下的街巷眺望着。 拓跋良沉声道:“眼下形势危急,每再多拖一时,我们逃生的希望就小一分,现在立刻撤离,也许还有机会从未被毒烟波及的小巷逃出去,要是等毒烟传到这石台附近,咱们就全完了。” “可这几个敌人的奸细……”巴木图看向山洞。 索罗怒道:“阿鲁台都跑了,还管他们作甚,为阿鲁台卖命卖到死吗?你们不走,我先走了。” 说罢他率先走下小云台外的石阶。 耶帕乌里和索罗向来要好,见索罗离开,忙也跟着下了石阶。 巴木图眼见山洞唾手可得,此时后退虽然可惜,但终究逃命重要,传下命令,让手下战士后队变前队,撤离小云台。 见几位塞外高手、巴木图和他手下的鞑靼士兵如退潮一般离去,花语夕再也支撑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浑身酸痛地倚着洞壁坐下。 风夜菱几乎浑身都被血污覆盖,也把菱歌戟随手一搁,瘫软着腿坐到花语夕的对面。 她们此刻已累得没精力、也没心情为敌人的退走感到庆幸,对杀戮和被杀也早已麻木。 自弃守门楼改守山洞算起,她们又在洞口处鏖战了约一个时辰。由于风花二女接近力竭,不得不多次通过短暂的回撤略作调息,而让四名琅琊军战士轮流补上洞口前的防守位置,他们中的武羿、段绍辉和孟京再添新伤,范成和则受到来自索罗的致命剑伤,当场阵亡。 此时他们守得云开见月明,待鞑靼人走得一个不剩,武羿、孟京和段绍辉也全都软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自己真能活到最后。 同伴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范成和在山洞里,还有很多战友倒在门楼里和平台上。 当然,还有更多敌人的尸体为伴。 虽是劫后余生,但看着满地的横尸,他们谁也高兴不起来。 “我们出去看看。”孟京和段绍辉挣扎着又站起来,扶着墙走出山洞,回到他们曾激战过的门楼里。 风夜菱知道他们想去收拾同伴的尸首,略一点头,武羿也跟着出洞道:“我也出去撒泡尿。” 花语夕眨了眨眼道:“武羿这孩子还是懂事的。” 见风夜菱没理解她什么意思,花语夕压低了声音又解释道:“咱们从放毒开始算,到现在已超过四个时辰,他说出去方便,只把咱们两个女的留下,什么意思?当然是也给咱们‘方便’的时间。” 风夜菱脸一红,啐道:“就你想得多。” 花语夕白她一眼道:“我想的不多,有本事你憋着。” 风夜菱“呸”了一声道:“谁像你那么急?”她嘴上虽这么说,仍和花语夕互相搀扶着起来,沿山洞往山腹的深处走去。 她们一直走到山腹尽头的角落,对视一眼,各自转到一堆军需物资之后,有种女孩子间特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待二女各自解决完毕,花语夕看着空旷而黑暗的巨大山腹道:“听说你和公子也曾被困在这样一个山腹里?你就是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一句话把风夜菱拉回遥远的回忆,让她记起和蓝桥困于元宝山下时相依为命的甜蜜情景。 “其实比那更早。”风夜菱的声音好似呓语,“只是身在绝境,内心才更笃定罢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花语夕的脸隐在黑暗中,默然良久,终幽幽地道,“一个我早该告诉你的秘密。” 经历了和花语夕那么长时间的并肩作战,风夜菱此时早已不在乎她如何称呼自己,一撇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花语夕愕然道:“你知道什么?” “你那么怕我,之前见我和耗子见了猫似的,还能是什么秘密?你不就是想说,你也喜欢他吗?”风夜菱没好气地道,却没有真的生气。 “当然,流言传得人尽皆知,你没道理不知道。”花语夕苦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上过?” “难道你们没有?”风夜菱哼了一声道,“那晚我们在山城庆功,他到一半便急着辞出去找你,你不会说你们只是躺在一起看星星吧?” “不,我们没有。”花语夕既真诚又有点苦涩地道,“说出来或许你不信,我直至此刻,仍是完璧。” “啊?你难道……”风夜菱这次倒真有点难以置信,在黑暗中打量着花语夕模糊不清的轮廓,“但你心里还想着他,想和他睡,这你总不会否认吧?” “我不否认。”花语夕淡淡地道,“这虽然是事实,但不算秘密。” “那什么才是秘密?”风夜菱追问道。 花语夕轻叹一声,终于开口道:“花语夕其实不是花语夕,或者说,至少不止是花语夕。” 风夜菱沉默。 花语夕自嘲地一笑:“你好像并不意外?” “其实我猜到了,但是又没猜准,从你和我比剑那次开始,心里便隐隐有着怀疑,却总抓不到证据。”风夜菱迟疑着道,“你怎么做到的?” “你能未卜先知地破掉我的‘神都国色’,自是看破了我那一式的后续变化,我也知道你看破了。我以舞入剑,想破解我的剑法,就要先了解我的舞。”花语夕摸出装有还原剂的瓷瓶,一点点用在脸颊的边缘,缓缓揭下面具,说话也换回了李静姝原本的嗓音:“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风夜菱更了解李静姝的舞。” “静姝姐!”借着从洞外透进来的些许微光,风夜菱终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颤声道。 “所以事后我便加倍留心,那天你让我给你打水洗脚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防备,不但自己先洗过一遍,又以内力收住经脉不叫气味发散。”花语夕无奈地道:“我不是有意对你隐瞒,因为大战将至,我不想咱俩之间的恩怨影响你的心境。” “你也太小瞧我了。”风夜菱不屑地哼了一声,静待了片刻咬着唇又问:“他知道吗?” 花语夕点点头,怕她生气,旋又劝道:“你也别怪他没告诉你,换了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知怎么开口的。有怨气你就冲我来,不关他的事。” “他心里有你。”风夜菱接着道,“我们在黑石峡口成亲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喜欢的是当初那个单纯无邪的采茶女,不是现在这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花语夕欲言又止,最后总结地道:“你们是天赐良缘,我们却是有缘无分。” 风夜菱没接她的话,转而问道:“在岳阳的局也是你设的?你故意在那山上和他偶遇,故意引我们到那拍卖场去,就是为了让我们把你赎回来。呵好么,花的还是我的私房钱,赎回来一个奸细。” 花语夕坦然承认道:“那时我确实是想利用公子和你对我的旧情打入你们内部,为的是探听少主安一心的下落。后来端午日带你上街也是早有蓄谋,想把你卖到岳阳水派手里,和他们交换少主,只可惜被项逸轩通风报信,让他来把你救了。” “原来这也是你设计好的。”风夜菱恍然道,“若非得你提醒,我还以为是巧合呢。”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花语夕又补充道,“头一日在碧水接天楼,也是我晚上跑到公子榻上勾他,最后把他引到阿鲁台所在的穹庐天阁,目的是为生擒他,再和风月明交换少主。” 风夜菱静静听她说完,最后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花语夕含笑道:“我知道你说的哪件事。” “左战。”二女几乎异口同声。 “当时蓝桥从栈桥出现,你明明就在一旁等着,为什么没阻止他杀死左战?”风夜菱试探地问,“这并不是能力问题,对吗?” “因为他亵渎过你,没有人可以这样做。”花语夕重复道:“没有人。” 风夜菱又想起一事道:“所以后来在楚水城,他们对我以礼相待,也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也是堂主的意思。”花语夕执起风夜菱的手道,“我们虽走上不同的路,我想过擒你,想过利用你,但你依旧是我的好姐妹,像左战那样欺负你,我不能容他。” 风夜菱甩开她的手,冷冷地道:“但事实上,你才是给我最多伤害的那个人。建文元年山城事变,我家阖府主婢一夜成贼,虽然主事者是张仲杰,但我不信整件事里没有你的影子。还有端午那次,我们被迫给任达邵剑他们献舞,虽然有你陪着,任达和邵剑也已魂归地府,但那日所受的屈辱,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对,你说得对。你所受的不幸,大多都和我脱不开干系。”花语夕长叹一声,忽然脚步轻移,转到风夜菱的面前道:“现在敌人已退,该轮到咱们姐妹解决问题了。” 风夜菱凝视着她道:“你想怎么解决?” 花语夕双膝跪倒,抽出花舞剑,爽快利落地把剑柄塞到风夜菱的手上,剑锋则架在自己的颈边:“剑给你,是你夫君豁出命去从鬼力赤手上抢来的,你拿着,要是不想再看见我的话,杀了我吧。” 风夜菱压着嗓子道:“你以为我不敢?”说着她剑锋微微一动,几乎擦着花语夕的脖子划了一下。 “那就动手吧,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么多人都死了,别让我瞧不起你。”花语夕仰起脸,平静地道:“方才的形势那么困难,我若只想求死,本有一万次机会可以把命送在鞑子手里,但我都挺过来了。现在我们有生的希望,我才对你说明真相,这就是我的诚意。” 说罢她就如石像一般纹丝不动了。 风夜菱明白她的意思。 在绝境之下求死并不稀奇,在得到生的希望时才把命运交给风夜菱来审判,这才显得弥足珍贵。 风夜菱拿着花舞剑,良久没有动静,花语夕也不催促,就那么跪着静静地等,好像她已接受了命运的终结。 “啪嗒。” 是有液体低落在剑锋上的声音。 那液体沿着剑锋一路下滑,最后滑到花语夕的脖子上。 是热的。 “小夜你……”花语夕涩声道。 大颗大颗的热泪从风夜菱的眼眶涌出,沿面颊流下,又落到花舞剑上。她竭力控制着自己,身子却仍禁不住微微发颤:“静姝姐……你真是……太傻了……” 她的喉头哽住,再说不下去,想说的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抽泣。 “当啷。” 花舞剑被抛落地上。 “这是你应得的。”风夜菱攥起一把花语夕的秀发,用剑割断,然后又抓起一把再割断,“割发代首,青州一次岳阳一次,咱们的旧怨清了。” 说罢她蹲下身,用力抱住她和自己一样沾得满是血污的身子。 旧怨清了,旧情仍在。 花语夕闭上双眼,泪水也从眼角渗出,如石像般僵硬的身子过了许久才蠕动一下,伸出双臂,和风夜菱紧紧相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洞口的方向传来,才重新戴好面具。 武羿跌跌撞撞地闯进黑暗的山腹,也不管二女是否已“方便”结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他们又回来了。” 巴木图率着经过方才连场大战仅剩的七百多士卒走下小云台,很快就发现,事态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他方才只是听小校回禀,加上站在门楼的窗前远眺,等真正带人下来,亲身站到关城最西侧的街巷中,他才真正意识到死亡的恐惧。 巷头巷尾尽是死尸,冒着骇人的黑烟毒气,没人有把握能不受侵染地钻出去,而更远处的地方更是毒烟滚滚,只是看着便叫不寒而栗。 逃不掉了。 这是巴木图那时泛起的第一个闪念。 他强自镇定下来,派两名小校上前探路。 小校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两团毒烟,待转过街角,回头喊道:“前面还有很多,差不多每隔一二十步就有一具死尸,到处都是浓烟。” 他们再不敢往前走,转头想返回阵中,迎接他们的却是巴木图冰冷的弓箭。 “站住!” 小校们对望一眼,不敢再动,直到一刻钟后,双双毒发身亡。 巴木图阻止了探路的小校把毒烟传到更近的地方,却无法阻止关内更多在绝望中跑来的士卒,他们或从别的街巷一路跑到小云台下,或从房舍中钻出,还有个别身手好的能飞檐走壁。 小云台是“最后净土”的消息不胫而走,因被主帅遗弃而像没头苍蝇般在城内乱窜的战士们纷纷向此聚集。一开始巴木图还可以通过喊话阻止他们,后来则不得不命手下放箭。 关内还活着有近万人,巴木图命人放箭后,立时成为众矢之的。对毒烟的恐惧,被抛弃的愤怒,此刻在这些绝望而疯狂的鞑靼战士心中都转化成对巴木图的恨意。他们不要命地往小云台下冲,射箭也射不住他们。 终于,当有人倒在巴木图的阵前,黑烟冒出的时候,巴木图知道,“最后的净土”已不复存在。 他知道或早或晚,小云台也会被毒烟笼罩,他和他的千人队,四位塞外高手,再加上其他所有城中现在仍幸存的鞑靼战士,再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座关城,再没有人能看到明日的朝阳。 黑夜早已降临。 拓跋良见巴木图露出茫然之色,推了他一把道:“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没到吗?”巴木图不解他的意思。 “我们还有最后一线生机。”拓跋良阴冷地道,“还记得山洞里那两个娘们吗?她们既然是来放毒的,身上说不定有解药,就算没有,我们也可以借那山洞再拖一阵,最后拉上她们垫背。” 巴木图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带着手下又杀回到山洞前。 武羿见他们去而复返,忙闯进山腹禀告。 花语夕面色一沉道:“他们必然是找不到出去的路,回来和我们拼命了。” 风夜菱冷然道:“将军百战死,咱们奉陪到底。” 二女重新在洞口处摆好架势,第一个攻上来的是耶帕乌里。 他伏低壮硕的身躯,箭一般冲向山洞的洞口,一双铁拳挟起呼啸的破风声,同时轰向花语夕和风夜菱。 花语夕的花舞剑和风夜菱的菱歌戟几乎不分先后与耶帕乌里的铁拳交击,二女身躯都是一晃,仿佛击中铁石。 风夜菱压下戟头,戟杆迅速回扫,击向耶帕乌里的左肩,后者不闪不避,竟硬是挨了他这一扫,同时往她的腿上抱去。 索罗的剑紧随其后,一旦风夜菱给耶帕乌里抱牢了双腿,她将失去闪避招架的能力。 花语夕一肘轰在耶帕乌里的背上,然后顺势踏前一步,绕到耶帕乌里和风夜菱之前先一步拦截索罗,二女亦因此由左右站位变成了一前一后。 “当”! 花语夕和索罗两剑相交,二人各退半步,同时风夜菱一记膝撞,也打在耶帕乌里的小腹上。 由于站位靠前,拓跋良的宝剑和青元上师的双环也往花语夕的两侧攻来,和索罗形成“三英战吕布”的局面,花语夕自知不敌,虚晃一招,又退回到洞内。 托花语夕挡住索罗的福,风夜菱此刻终于摆脱了耶帕乌里,菱歌戟一记“玉龙升天”,把耶帕乌里迫回洞外。 双方重回僵持之势。 虽然暂时守住洞口,但花语夕和风夜菱都知道,对方只耶帕乌里一人费了点力气,她们却几乎拼尽全力,像这样子的消耗,她们再承受不了几轮。 拓跋良同样看得出,他们胜利在望,山洞已濒临失守。他甚至已开始盘算,如果杀死二女,该如何辨认,以及该从何处摸出解药,又或能生擒这两位世间罕见的绝色美人,到时又可以如何拷问她们。 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原来是巴木图麾下的一名战士在小云台的石阶上倒毙,浓烟从尸体上滚滚而出,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战士们惊骇欲绝,也不知是由谁发起,竟如浪潮般一齐向前涌来。他们有的被挤得从石阶上跌落,有的摔倒被同伴踩在脚下,更多人则是被人潮拥着往门楼内挤。 当恐慌的几十上百人同时往一处挤的时候,爆发出的力量堪比山洪海啸,并非任何个人可以抵挡,也根本停不下来。 连他们自己也不能。 狭小的门楼内很快塞满了人,但平台上的战士对毒烟如避蛇蝎,仍拼了命地往里挤。处在最前面的战士如果不想被挤扁在山壁上,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强闯风花二女把守的山洞。 他们很快死在二女的戟下剑下,尸身却仍被人潮推着,好似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硬是把二女逼得也只能向山洞的深处退却,失去对最有利防守的狭窄洞口的掌控。 孟京和段绍辉从左右两侧同时出手,试图阻止更多的鞑靼士兵涌进山洞,却无异于螳臂当车,敌人甚至不需使用刀剑,仅靠挤靠撞就把他们撞倒,被无以计数的马靴踩成肉泥。 山腹内的空间很大,可容纳上百人,从洞外强挤进来的人潮至此终如激流入海,冲势减缓,很多战士也直到此时才终于可以重新靠自己的脚站稳身体。 他们点起火把,将武羿及风花二女团团围住,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武羿兄弟。”花语夕低声道,“你如果不想我和你家大小姐被擒受辱,现在就把我们杀了。” 武羿哽咽着道:“我做不到。” “你别怕,只要……”花语夕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枚飞镖闪电般射来,武羿防备不及,被飞镖钉在额头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山腹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随二女返回关内放毒的二十名战士至此已尽数阵亡,只剩下她们姐妹背靠着背,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巴木图一看敌人只剩下两个女子,眼中露出狂热之色,大手一挥道:“给我上!” 花语夕一手探后,捏了一下风夜菱的手,低声道:“临死之前,再跳最后一支舞吧。” 最后的激战终于展开。 拓跋良直至断气,仍沉浸在二女的这一舞中。 他身为鲜卑人的后裔,凭借父辈们的荫蔽,自幼锦衣玉食,鼓乐歌舞更不知看过多少。但从未有任何一支舞,能像此时此刻的这一支舞般,带给他无尽的震撼。他甚至觉得,即使立时死在此地,能在死前目睹这样一舞,也可以无憾了。 花语夕和风夜菱,身着被鲜血染红的战衣,面露不屈的决绝之色,手持轻灵曼妙的花舞剑,以及重逾百斤的菱歌战戟,以剑舞的方式,走向她们生命的终点。 她们就像两只交缠不休的蝴蝶,时而振翅齐飞,时而你追我逐,时而交相环绕,时而乍触即开。她们的身影倏高倏低,身姿优美曼妙,脚步变换让人看得目不暇接,配合得默契无间。 通常只要一人做出一个动作,另一人立时便心领神会,做出最合时宜的应变,两个女人背靠着背奋死一战,两件兵器一长一短一刚一柔,在火把的光影跃动中交相辉映,硬是把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挡在兵刃的攻击范围外,无人可以近身。 静夜舞,本来是一场盛宴般的献艺,此时却演化成姐妹齐心的联战之法,甚至比武当派同样需二人同使的两仪剑法更令人难忘。 如蝗虫般冲向二女的鞑靼战士或被扫飞,或被击中踉跄后退,受伤或阵亡者亦不在少数。 但风夜菱和花语夕心里都清楚,当她们气力耗尽,这一支舞终究会有跳完的时候,当这支舞终结的时候,也是她们生命终结的时候。 无需对话,甚至无需眼神交流,她们心有灵犀。 当近乎脱力的疲惫感传遍全身,她们动作开始减缓,手脚亦如灌了铅般沉重。 索罗第一个抓住破绽,脚踩在一名鞑靼战士的肩膀上向前掠出,长剑有如惊鸿一闪,划向风夜菱的左颊。 风夜菱真气接近枯竭,招式全凭一股悍勇之气,此时一招用老,菱歌戟想再回防已来不及。她双腿猛地一屈,上身扭向另一侧,堪堪使索罗的长剑从耳畔划过,险些削下她的耳朵。 索罗长剑一带,顺势在风夜菱的肩膀上一划,风夜菱肩甲破裂,雪白的香肩上被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剑痕。 风夜菱吃痛轻呼一声,踉跄着站稳。 “你没事吧?”花语夕和她互倚着背,关切地问道。 风夜菱咬着牙道:“还死不了。”她无暇包扎肩上的伤口,因为此时青元上师的一对金环已不分先后地攻至面前。 “小心啊!”花语夕的花舞剑与耶帕乌里战至一处,只能在口头上对风夜菱提供支持。 风夜菱后撤半步单膝跪地,双手将菱歌戟平撑过顶,这才勉强挡住青元上师仿佛重逾千斤的双环。 但她这样一撤,无异于占据了花语夕背后的空间,使花语夕不得不与耶帕乌里硬拼,半步不得后退。 耶帕乌里以硬功见长,最喜和人硬拼。花语夕缺少了周旋变化的余地,蔷薇百变威力大减,不得不以攻对攻,力求在被对方杀死之前,先杀死对方。 铁拳虎虎生风,耶帕乌里招招不离花语夕的要害,那凶恶的神情仿佛恨不得把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锤成肉酱。 花语夕苦苦招架,又想着不能退后累到风夜菱,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但她仍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故意把自己的狼狈演得更超乎实情,甚至不断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她在赌,赌耶帕乌里这“一根筋”的家伙会因此轻视于他,从而露出他本不该露出的破绽。 耶帕乌里试过几招后果然上当,他一掌扫开花语夕持剑的右手,另一掌直往花语夕胸前的膻中穴抓去。至此他已不满足将花语夕击杀,而是想将她生擒。 花语夕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她一声冷笑,花舞剑陡然出手,划出一道完美的外弧线,从耶帕乌里手臂能及的范围外闪电般划过,刺向他的左颈。 正是一招“神都国色”! 耶帕乌里没想到已被逼入绝境的花语夕还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的一击,立时大惊失色,铁一般的手臂猛地一扬,与花舞剑交击一声,同时飞身而退。 花语夕知道是因为自己真气见底,出剑的速度不够快,错失了反杀对手的良机,暗叫可惜。 这时索罗舍了风夜菱,改往花语夕处攻来,同时最前排的七八个鞑靼战士也各出刀枪,在同伴的掩护下往相互背倚着的二女杀去。 双拳难敌四手,二女此刻接近力竭,面对敌人的围攻,立时变得头尾难顾,险象环生。 风夜菱大腿被刺中一枪,右肋被人划了一刀,花语夕也在小腿和后腰处各中一刀,虽然每一招都不深不致命,但各处伤口不断淌血,血总有流干的时候。 拓跋良没有参与围攻,他看着跟随索罗等人蜂拥而上的鞑靼战士,心中竟生出矛盾的感觉,仿佛既希望这场战斗尽快结束,又不想她们这绝世一舞就此终结。 但他很快就无需为此烦恼了,因为就听一声断喝,一道人影出现在洞外的夜色中。 第530章 天神下凡 蓝桥本在北关之外阻截试图逃窜的鞑靼乱军,见风花二女迟迟不曾归来,心中愈发焦急。他猜到二女可能遇到麻烦,但一来职责在身不可擅离,二来城内毒烟处处极是危险,他不敢离开北关外的阵地。 到夜幕降临,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忧虑,不顾张辅凌羽飞等人的劝阻,见突围的敌人开始变少,就把部队暂时交给张辅节制,从负责照看小灵的秀秀处要来小灵,由小灵带着他潜回关城,寻找它的主人。 关内横尸遍地,满目黑烟,几乎已见不到几个活人,他用衣袖掩着口鼻,任小灵追寻空气中花语夕的气息,最后跟着它来到小云台。 由于能挤进山洞的人十分有限,未能进入山洞的数百名鞑靼战士避不过毒烟的蔓延扩散,大量中毒倒毙,幸存者为争夺不受毒烟传染的有利地形互相残杀,不少人未被毒烟波及,却死在自己人的马刀之下。 蓝桥赶到时,就见小云台的石阶、平台及门楼附近到处都是死尸,堆得形同一座座的小山。零星几个还活着的鞑靼士卒躲在门楼的二层,被蓝桥一剑一个,还是去了阎罗殿。 只有最后的一百来人藏在山洞之中。 蓝桥透过人缝向内一看,只看得睚眦欲裂,原来风花二女被这一百多敌人围在中间,正浑身浴血地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从她们的动作能看得出,她们早到了油尽灯枯的绝境,真气耗竭失血过多,随时可能倒下,但她们仍不住挥舞着兵刃,不断地将敌人逼退,再次逼退。 蓝桥心中作痛,猛地断喝一声,流光剑上异芒倏起,如日月一般闪耀,天地元气由四肢百骸涌进经脉,又聚集到流光剑上。 他浑身一阵激颤,紧接着那异芒破剑而出,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又如一支夺目的“光箭”,向前激射而去。 在经历孤崖上对藤原景弘时的流光一闪后,蓝桥曾多次回忆当初,试图再次复制那流光一击,但无论他怎样尝试,那闪耀天地的一击始终未曾重现,直至此时此刻。 面对陷入危局的二女,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有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气”回荡在胸中,自然而然地引发出后面的一切。 鞑靼战士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光箭”闪电般直插山洞尽头,所到之处划出一道直线,从二十多名鞑靼战士的身上串糖葫芦般刺过,战士们齐声惨叫,接着便纷纷倒下。 蓝桥一声长啸,踏前两步又是一剑,又一道异芒破剑而出,“光箭”又从二十多人身上穿过,接着这二十多人又一齐倒下。 北风呼啸,吹得蓝桥衣发飘扬,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衬得他如魔王出世,修罗降临。 弹指间连杀近五十人,包括巴木图、索罗和拓跋良等人在内,洞中所有的敌人都不禁呆住,木鸡般看着有如天神下凡般的蓝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菱儿,花儿,你们还好吧?”蓝桥的声音从洞口传进来。 风夜菱闷哼一声道:“你先杀了这些鞑子,再问我有没有事。” 花语夕则激动地唤了声“公子”,立时被风夜菱横了一记白眼。 蓝桥流光剑再挥,试图打出第三支“光箭”,不知怎的却未能奏效,只得飞身而上,硬是打进洞来。 鞑靼战士们看到他方才在洞口有若天神的两道神光,还有被“光箭”穿身而死的一地尸体,早被吓破了胆,哪敢真的上前接战?蓝桥所到之处,战士们纷纷避开,让他得以顺利地与二女会合。 花语夕不等他站稳已踉跄着扑到他的身前,一把拉着他道:“公子怎么来了?真是不要命了!这关城里到处都是毒烟,想急死奴家吗?” 她的声音发颤,甚至还有两颗清泪从眼角溢出。 蓝桥解释道:“我等到天黑也不见你们出来,就想着……” “别说话。”花语夕打断了他,擦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摸出一颗药丸塞进蓝桥嘴里,在他耳边低声道:“这药可抑制毒虫在体内的繁殖,也就是‘烽烟半城’的解药,噢嘶……” 她因动作过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痛得呻唤一声,脸色也由初时的激动潮红变作失血后的苍白。 小灵嗷呜一声扑到花语夕的脚边,先是近乎疯狂地蹭着她的脚踝,舔她腿上的创口,然后仰头望着几乎已是遍体鳞伤的主人,海蓝色的大眼睛似隐有暗波流动,一声声不住地哀嚎,令闻者心碎。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花语夕忍着疼痛慢慢蹲下身子,先喂小灵也吃下一颗药丸,然后爱怜地抚摸它颈后的皮毛。 “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蓝桥此时居高临下,正好看到她凌乱不整的头发道。 花语夕若无其事地站起身道:“小事,总比被割了脑袋强。” 蓝桥刚想再去和风夜菱说话,后者不等他过来已先冷冷地道:“杀完敌人再说。” 巴木图等人见蓝桥转回身来,都露出恐惧的神色,似乎忘了己方仍有五六十名战士,而对方只有三人。 蓝桥的流光剑上异芒再起,却再不能像刚才那般破剑射出,他见众人都禁不住地后退,只耶帕乌里仍直挺挺地站着,仿佛直至此时仍不能相信方才被花语夕以“神都国色”破解的一击。 “鞑子看招!”蓝桥一声厉啸,一招“激流式”,剑似奔雷地攻向耶帕乌里,后者狂吼一声,两条铁臂交错于身前,想硬撼蓝桥这一招。 蓝桥自从虚烬十方的秘笈中悟道,内气早可如天地循环般生生不绝。耶帕乌里硬功虽强,毕竟也已累了半日,此时蓝桥因二女受伤含怒出手,自是不留丝毫余力,流光剑点在耶帕乌里双臂交错之处,只听“砰”的一声,后者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竟撞上从洞顶垂下的一根石笋,被石笋穿身而过,就那么挂在石笋上,死状惨不忍睹。 “轮到你了!”蓝桥见巴木图看着惨死的耶帕乌里原地发怔,脚尖点地剑锋一转,一招“漩流式”又朝他攻过去。 巴木图的武功远不及索罗耶帕乌里等人,他手下的士卒更早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骇得守住无措,一时只知躲避无人护驾。巴木图甚至还来不及招架,就被蓝桥的流光剑刺中眉心,当场倒毙。 与此同时,风夜菱再次抡起菱歌戟,直取几位塞外高手中武功最强的索罗。 其实若论单挑,索罗实比风夜菱更胜一筹,但他刚想挥剑迎击菱歌戟,就听身后破风声响,原来是蓝桥的流光剑凌空刺来,忙又转回去招架流光剑。 两剑相交,索罗被蓝桥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真气震得几乎七窍流血,脚步踉跄着不住后退。最后他就觉得腹部一凉,被风夜菱的菱歌戟直搠而入,仰面倒下。 另一侧的青元上师见势不妙,悄没声地向退到人群中,却被花语夕发现:“听说公子中的毒掌,是你害的?” 她使出“飞樱流幻”,娇躯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花瓣,在半空轻飘飘地摆了又摆,最后闪电般灵虚下击,花舞剑刺向青元上师的后颈。 青元上师不得不转身迎战,挥起左环套住花语夕的长剑,右环则脱手掷出,直取花语夕的咽喉要害。 花语夕一凛,知道自己太过轻敌大意,因见风夜菱手刃索罗,自己也生出想在蓝桥面前“表现一下”的心思,这才孤身搏杀青元上师。 然而青元上师的反击又快又狠,套住花舞剑的一只金环锁住她一切可能的后续变化,另一只环直射要害。花语夕在方才那一剑上倾尽自身仅余的一点气力,来不及用十字金翎招架,再想躲避亦为时已晚。 难道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好不甘心啊。 花语夕刚想最后再看一眼蓝桥,就见蓝桥的身影已闪过来。他离花语夕还有三步之遥,忽然一扬手臂,那只飞在半空的金环竟似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了一下,陡地一歪,从花语夕的颈边呼啸着划过。 蓝桥的衣袖落下,露出腕上那只阴阳手环。刚才他功聚手环,通过手环生出强大的牵拉之力,影响了金环的轨迹。 青元上师看着那手环一呆,还不明白他的金环是因何落空,花语夕的花舞剑已摆脱了他另一只环的禁锢,使出最强力的杀招“落楝饯离”,剑光一闪,如一道赤色的魅影,袭向青元上师。 “和你的小命说再见吧。”花语夕轻巧地落地,还剑归鞘,再不回头看一眼青元上师。 青元上师脖子上现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大睁着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然后他便已倒下。 这时拓跋良已退到洞口,蓝桥眼见追不上他,脚尖一挑,把青元上师落在地上的金环踢了出去。 那金环发出震耳欲聋的破风呼啸声,打着转划出一条流星般的弧线,飞向拓跋良的身后。 拓跋良挥剑一挡,却被那环上附着的强大真气震得浑身一颤,宝剑脱手落地。金环余势不减,狠狠打在拓跋良的胸口上。 拓跋良如遭重锤,五脏俱损,紧接着鲜血狂喷,一个趔趄便坐倒在地,等蓝桥赶到他的身前时,早已断气了。 其余的鞑靼战士见己方主帅和四位高手都已阵亡,哪还有人敢上前拼命?一个个拿着刀剑瑟缩着,不敢上也不敢退,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蓝桥举起流光剑,高喝一声“滚”,他们立时吓得惊呼起来,然后再不顾洞外密布的毒烟,转眼间逃得一个不剩。 “好了,你看……”蓝桥刚转回头来,风夜菱已雌豹般掠至面前,左右开弓扇了他两个耳光。 蓝桥被她扇得有些发懵,捂着火辣辣地脸颊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怎么不早告诉我花妖女就是静姝姐?”风夜菱跺着脚解答了蓝桥的疑问,“难怪她的事你总那么上心。” 蓝桥愕然道:“你……都知道了?” 花语夕听风夜菱仍叫自己“花妖女”,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拉着风夜菱的衣角替蓝桥解围道:“你不是说,咱俩的旧怨已经清了吗?” “和你清了,和他没完。”风夜菱头也不回地道,“这次要不是你主动坦白,这死人还不知道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蓝桥还想解释,忽地瞥见花语夕朝他猛打眼色,樱唇不作声地吐出五个字:“别解释,认错。” “菱儿,是我不好。”蓝桥会意,温柔地捧起风夜菱的手道,“我本不该瞒你的。” ”你哪里不好了?还在我面前演戏呢。当初你是怎么给我讲你收服花妖女的事的?”风夜菱哼了一声道,“这戏演的可真好。” 蓝桥苦笑道:“我本打算在恶龙屿上告诉你来的,后来想着咱们可能一辈子也回不去中原,一辈子也见不到花……呃见不到她,又觉得似乎也不重要,不想给你平添烦恼。” 风夜菱揶揄地道:“要是咱们真困在恶龙屿上一辈子,你再见不到静姝姐,是不是特别遗憾呀?” 蓝桥不知如何答她,只得又苦着脸道:“后来咱们回到中原,诸事繁忙,又一直找不到一个机会好好和你说这件事……” “你为何不一见面就说?”风夜菱盯着他道,“你处处替她隐瞒,是怕我接受不了事情的真相,还是怕我吃醋,再不许你见她?当我是母狼虎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这个正房夫人已经连和你分享秘密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蓝桥被她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只得长叹一声,垂下头道:“是,都是我的不对,以后我再有什么想法,绝不敢再瞒你了。” 他偷眼瞟向花语夕,见后者对他做出一个鼓劲的手势,又向他挑起大拇指,示意他说得好。 风夜菱见蓝桥神色有异,也回头去看花语夕,花语夕忙乖巧地一笑,拉着她道:“你看他都认错了,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哼,要是敢有下次,看我还睬不睬你。”风夜菱恶兮兮地瞪了蓝桥一眼,目光投向洞外的夜空。 雪终于停了。 第531章 虽远必诛 冷月初升,皎洁的月光洒落冰冷的居庸关,映出漫城的烽烟和满地的死尸,森然如修罗地狱。 除了随阿鲁台从南门突围而出的不到一万人,其余的四万鞑靼战士尽数葬身关城,再无一人可欣赏到这雪霁后的月色。 蓝桥帮着风花二女包扎好伤口,又找来根新的绳索,三人经崖顶绕至北关外,待回到北平军的营地,已是夜尽天明。 张辅见他们归来,十分喜悦,吩咐手下收拾出一顶暖帐,供蓝桥和二女休息。蓝桥看了看立在左右的风花二女,虽婉转表达了同宿不便的意思,张辅仍坚持道:“都是你的女人,有啥子不方便的?” 蓝桥知道他把自己和花语夕的流言当了真,只得苦笑着征询风夜菱的意见。 风夜菱一摊手表示无所谓,率先进帐。 花语夕先把“烽烟半城”的解药分给以铁牛为首的一群怀柔营的战士,让他们进城拖出武羿等牺牲者的尸体,找个地方好生安葬,然后才瞥了一眼木鸡般呆立帐外的蓝桥,抱着小灵钻进暖帐。 她刚进帐,就听风夜菱一声惊呼,蓝桥忙掀帘而入,看到的情景让他啼笑皆非。 但见风夜菱满面惊色,赤着一只脚在帐内跳呀跳,小灵则在她的脚后猛追,仿佛感到十分有趣。 原来,当时风夜菱在榻上坐下,刚脱下一只脚上的鞋袜,小灵就挣脱了花语夕的怀抱,兴奋地凑到风夜菱的脚边嗅她的味道。 风夜菱也不知为何,对这类毛绒绒的小动物十分畏惧,立时就像踩了弹簧一般蹦了起来,单脚跳着躲闪。而小灵见她躲闪,还以为她在和自己游戏,追得也就更加起劲,只看得花语夕和蓝桥都笑弯了腰。 “看什么看,你们倒是管管呀!”风夜菱一边单脚跳着绕圈,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它想咬我!” “没想到杀人如麻的女将军,竟然会怕它。”花语夕掩嘴失笑,“小菱怕小灵,这下有意思了。” 最后还是蓝桥上前将小灵抱住,风夜菱才惊魂甫定地坐回榻边。 “笑大声点,别再憋坏了。”她见蓝桥和花语夕都一副苦忍着笑的模样,挥着拳头大嗔道:“怎么了嘛,它那么多毛,就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呀,有人畏虎狼,有人怕蛇蝎,我怎么就不能怕它了?” “对,你说得都对。”蓝桥先是板起面孔,旋仍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灵也不知是否猜到众人在谈论它,委屈地“嗷呜”一声,跳回到花语夕的脚边,打个呵欠,趴下不动了。 花语夕“自觉”地找了张软垫盘膝坐下,见风夜菱双脚收到榻上坐着,示意蓝桥也上榻去陪她,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蓝桥嗫嚅了一下,见帐内空间开阔,三人彼此可见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坐在榻边,温声陪风夜菱说话。 过了约有一个多时辰,铁牛等进关抬尸的战士回来,带三人去武羿等人的新坟上祭奠。 这日恰是腊八,雪后初晴,风止云歇,燕山脚下银装素裹,暖日高悬,光线在雪面上漫射开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居庸关内“烽烟”渐止,宏伟的城墙也似披上了孝衣,山风穿城而过,发出忽高忽低的哨子一般的声响,仿佛为阵亡将士们献上的挽歌。 坟场位于关城南侧的一片疏林内,林内遍是积雪,只新坟附近的一小片空地有翻过的新土。 葬礼简单而肃穆,不止为武羿等因放毒大计而捐躯的战士,也为全体在保卫北平和居庸关一役中牺牲的军民。 三军主帅张辅、蓝桥和风夜菱,再加上次一级的军官如吕秀、铁牛等都参加了葬礼。 众人神色沉重地在墓碑前上香祭酒,向亡者的牌位鞠躬三次,又依次念了悼词,最后轮到花语夕时,她喃喃地道:“我答应给你们娶媳妇的,这件事我决不会忘,另外,鞑子犯我国土,也决不可以轻恕。”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后斩钉截铁地道:“犯我者,虽远必诛。” 花语夕说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众人中只有功力日趋深湛的蓝桥听到。待葬礼结束,他找到花语夕问:“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我要去追鬼力赤。”花语夕并没有想和蓝桥商量的意思,只是坦然向他陈述自己做出的决定。 蓝桥担忧地道:“阿鲁台虽然在居庸关遭遇惨败,鬼力赤手下仍有三四万大军,而我军连场奋战之后早已疲惫不堪,根本没有追杀的本钱。” “不用你的大军出马,我一个人去。”花语夕毅然决然地道,“我要当一个刺客。” “可你知道他们在哪吗?”蓝桥仍不放心,“阿鲁台昨夜突围而出,和鬼力赤会合后肯定要转移,不会留在北平城下的大寨里。” 花语夕淡淡地道:“他们走到哪,我追到哪。” 蓝桥分析道:“若我是鬼力赤,经此一败后首先想的肯定是如何撤回草原。如今居庸关被我们占着,他们想回到燕山北麓,只能绕路。” 花语夕的目光倏地盯向蓝桥:“你知道他们会从哪绕?” “山海关。”蓝桥轻吁一声道,“山海关严格来说不属于燕王控制下的领地,但建文眼下注意力全在中原,也无心打理山海关的防务,此刻的山海关守备松弛,必然拦不住一心北反的鬼力赤。” “我对北平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花语夕展颜一笑道,“这样我就可以直奔山海关外,在那等着鬼力赤。” 蓝桥叹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给你指路的。” 花语夕愕然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你身为一军主帅,怎可轻易以身犯险?” “就是知道危险,我才更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蓝桥缓缓地道,“其实即使出了山海关,鬼力赤只要大军在旁,就不会有完美的刺杀机会,咱们必须足够耐心,等待最好的机会。” 花语夕听他说“咱们”要有耐心,而不是“你”需要有耐心,心中一暖,嘴上却仍不服软:“什么是最好的机会?你不会让我等个十年八年吧?” 蓝桥摇头道:“他们回到关外后,内心的紧张和警惕会随时间逐渐降低,但这还不够,我们还需要等待。” “等待什么?”花语夕追问道。 “当然是等待他们大军分散的时候。”凌羽飞不知何时已踱到两人不远处,哈哈一笑道:“鞑子是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打仗时集结,休战时自然要回归各自的部落接着放牧。他们的部落遍布草原,总不能都陪鬼力赤先绕路去王庭。出关后过不了几天,他们肯定要随各部落的首领散开,到时候鬼力赤身边只剩他的亲兵队,我们再要下手就方便得多。” 蓝桥讶然道:“子翼兄也要去?” “不止你的子翼兄,还有我。”风夜菱先走到花语夕的身边,围着她绕了一圈,又拍了拍蓝桥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别想甩开我。” 四人在琅琊军内借出四匹战马,用过午饭后动身,沿燕山北麓一路向东,准备在山海关外“恭候”鞑靼军,再一路尾随,等敌人分散后执行刺杀。 他们在关外尽情地纵马奔驰,看着忽高忽低的丘陵和缓坡、山脉、疏林、湖泊与河流从马蹄畔飞掠而过,看着一望无垠的雪原,看着日出和日落,心底那层来自居庸关一战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日月天地为伴的豪迈和洒脱。 在追击的过程中,凌羽飞的战鹰“小灰”发挥了关键作用,使他们可以随时得知鞑靼军的位置和动向,然后得以从容不迫吊在敌人的大队之后。 到离开居庸关后的第七天傍晚,小灰传回信号,敌军已开始化整为零,返回各自的部落所在地。蓝桥当即作出决定,先原地休整歇息,等第二天的凌晨时动手,刺杀鬼力赤。 四人在一片疏林内栓好了马,各自寻了一根树干倚着坐下,花语夕从马鞍上悬着的挂袋里取出四份“五两半”,分给众人道:“吃得饱饱,等下有力气干大事。” 风夜菱先是咬了一口,然后对蓝桥道:“拿点酱来?” 蓝桥一怔道:“你不是不用酱吗?” “那时不用,现在用了。”风夜菱瞪他一眼,“怎么?不行吗?” “行行。”蓝桥讪笑两声又问,“甜面酱、生鱼酱、金蒜酱和青梅酱,你要哪个?” “我就要青梅酱。”风夜菱想也不想地道,“看你的小青梅酸不酸。” 花语夕被她逗得莞尔,把青梅酱递给她道:“酸,都快酸死了。” 用过卷饼,四人各自打坐行功,调理脉息,准备凌晨时的刺杀。花语夕“识趣”地坐到最远处,与蓝桥间隔着凌羽飞,让前者有机会和风夜菱单独说话,只小灵盘在她的脚边打盹。 小灵在这一路也体现出重要的作用,由于关外更加寒冷,很多湖泊与河流结冰,又被积雪掩盖,很难辨认。它能凭借敏锐地嗅觉找到积雪下掩藏的水源,令众人可以破开冰盖,捕上肥美的鲜鱼。 花语夕有些顾影自怜地抚摸着小灵背上的皮毛,忽然小灵耳朵一动,眼睛睁开,从地上一窜而起,飞步朝林中跑去。 “去哪啊?”花语夕一方面是担心,另一方面又有些好奇,给蓝桥打个手势,追着小灵往疏林的深处而去。 她走了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忽地就见小灵停下,对着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嗷嗷”叫着。 月光依稀从树枝间射下,但听几声低吼,两条恶狼赫然从林中现身,往小灵的方向逼近。 小灵却不害怕,仍一步步退地站在原地,继续朝那两条恶狼大叫。 一条恶狼率先按捺不住,猛地扑向小灵,小灵机敏地向旁一闪,让那条狼扑了空,紧接着第二条狼又扑上来。 花语夕怕小灵有失,十字金翎闪电般出手,先后点中二狼的要害,二狼倒毙。 小灵转头朝花语夕又叫了一声,既像感激她“仗义”援手,又像叫她跟上,窜向刚才二狼出现的地方。 花语夕跟过去一看,但见月光之下,竟有另一只小狸倒在雪地里。 这小狸和小灵生得很像,应是同属蒙古“通天狸”的物种,遍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绒毛厚实又柔软,海蓝色的大眼睛波光闪动。它的脖子比小灵更加纤长,高翘的耳朵和毛毯般的尾巴与小灵如出一辙,不过耳朵和尾巴处的毛色不是小灵的天青色,而是浓郁的乳白色。 它趴在雪地上,似乎奄奄一息的样子,身下还有一小滩血迹。花语夕仔细查看,发现它伤在腿上,肉里嵌着一枚箭簇,想来应是鞑靼军路过时在林中狩猎,不幸被流矢所伤,随后自己咬掉了箭杆,只剩下箭簇嵌在肉里。 小灵发出一声悲鸣,舔舐着受伤小狸的伤口,又看看花语夕,似乎在请她帮忙救治。 “都快忘了小灵是公的了。”花语夕早发现受伤的是一只雌性通天狸,暗叹一声对小灵道:“现在,你也学会英雄救美了。” 她用剑帮受伤小狸取出箭簇,又为它敷了药,处理包扎好伤口,最后又喂它吃了颗小灵常吃的鸟肉丸:“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好吗?” 受伤的雌性通天狸力气似乎有所恢复,叫了一声,也不知是感谢她还是答应她为自己起的新名字。 “好了,时候不早了,小灵你是想和我回去,还是想和你的小白妹妹过夜?”花语夕一边往回走,一边打趣地道。 小灵虽然显得恋恋不舍,对小白叫了两声后仍跟上花语夕的脚步。花语夕走了两步,忽听小白也叫了一声,回头一看,原来小白竟踉跄着脚跟了过来。小灵激动地停住脚步,和小白蹭起了脖子。 “万物皆有灵。”花语夕再叹一声,摸了摸小白的脑袋道,“你要是愿意,就跟我回家吧。” 疏林的另一边,蓝桥见风夜菱仍沉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便试图逗她说话。 “吵死了。”风夜菱没好气地道,“我在想事情呢,找你的小花妹妹去。” 蓝桥苦着脸道:“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原谅你?”风夜菱仍不正眼瞧他,“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蓝桥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风夜菱正色道:“你要是能砍掉鬼力赤的臭头,我就再不管你这些破事。” 蓝桥松了一口气道:“嗨,咱们不就是为了杀他才来的嘛。” 风夜菱沉声道:“不要掉以轻心,毕竟鬼力赤武功高绝,又有近千人的亲兵队护驾,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之后无论成功与否,都必须立刻撤走。” 蓝桥这才恍然,原来风夜菱是在思忖这次刺杀行动的细节,有些委屈地道:“要是杀不掉他,难道你真不睬我了?” “说不睬就不睬。”风夜菱见他苦着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地道,“哪能啊?逗你的啦,你是我的夫君,我不睬你,难道还留给静姝姐吗?” 蓝桥松了一口气道:“就知道菱儿对我最好。” “不过说起静姝姐。”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神秘兮兮的道:“你想不想娶静姝姐?” “我……”蓝桥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实话,我不会吃醋的。”风夜菱笑眯眯地道。 “想。”蓝桥吐出这个字后,仿佛生怕风夜菱会因此不悦,马上又解释道:“但我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你这贤妻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我有了你,再娶旁人,这对你、对她,都不公平。” 风夜菱摇头道:“静姝姐不是旁人,对你不是,对我也不是。她是你情窦初开时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也是我除了你和哥哥等亲人外最亲近的挚友。况且……” “况且什么?”蓝桥听她欲言又止,满腹狐疑地问道。 “况且……”风夜菱眨了眨眼,狡黠地一笑道:“况且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公平,有没有被我们放在心上?“ 第532章 意外之财 当各部族的队伍终于解散,各部战士也跟随各自的首领踏上返回部族领地的归路,鬼力赤这次南征的最后一件事也已了结。 他喝了一整袋的马奶酒,又在爱姬平托娅的身上发泄了积郁多日的闷气,他从榻上再次爬起时,已感到一身轻松。 虽然各部首领被遣散前表达了对这次南征失败的不满,但鬼力赤并不放在心上。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回到王庭之后,怎么镇压试图借这次失利动摇他权柄的人,甚至如果被他视作傀儡的大汗坤帖木儿也想借机夺权…… 哼,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让我也尝尝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滋味,什么黄金家族,见鬼去吧! 他正为此事想得出神,忽见帐帘无风自动,榻上的平托娅惊呼一声“有鬼”,羊脂般白腻的胴体钻进被中,只露出一对眼睛惊恐地盯着帐帘处。 伴随着帐帘飘动,刺骨的寒气从帐外直透进来,而与之相伴的,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诡异的花香气。 平托娅只觉一股无可抵抗的睡意瞬间袭来,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紧接着眼睛一闭,便昏睡过去。 鬼力赤早已是甄至宗师级别的高手,一开始就知道空气中掺着迷烟,将呼吸由口鼻转为内在的真气,也即是所谓闭气的状态,同时皮肤上的毛孔也一齐关闭,以防烟中有毒。 “贵客请进。”他一掌吹散身旁的迷烟,冷冷地看着帐帘处。 花语夕赤着双足,仿佛脚不点地般移进帐来。 “原来还是个女鬼。”鬼力赤洒然一笑,用生硬地汉语说道:“阿鲁台和我提起过你,汉人中最厉害的舞姬,也是很有天赋的女剑客,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花语夕一声娇笑道:“问你借一样东西。” 鬼力赤油然道:“哦?你想借什么?” 花语夕毫不客气,坦然道:“借你的脑袋。” “我不肯借又如何?”鬼力赤大笑。 “那就要问问我这柄剑答不答应。”花语夕亮出花舞剑。 鬼力赤目光一闪道:“如果我没记错,姑娘手上的这柄剑,似乎也是从我这‘借’去的。” 花语夕笑吟吟地道:“债多了不愁,不要以为我会有压力。” “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勇气。”鬼力赤说着突然向前一跨,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步竟跨越了常人两三步的空间,一只大手猛地往花语夕的领口抓去。 花语夕也不说话,幽灵般向后飞退,从帐帘又原路退了出去。 鬼力赤展现出他宗师级高手的实力,竟纯以掌风和掌风中蕴藏的真气将那轻飘飘的帐帘震得粉碎,然后飞身而出,追着花语夕来到帐外:“走得那么容易吗?” 帐外一片迷雾,在北平城下已吃过一次亏的鬼力赤立时意识到,这是大雾丸的效果。 “雕虫小技!”他冷笑一声,接连两道掌风吹散迷雾,花语夕玲珑曼妙的身形在清冷的月光下现了出来。 就在鬼力赤以为花语夕会继续逃窜的时候,就见这月色下的美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蓦地朝自己攻来,花舞剑在月光下幻化出无数绵密繁复的剑影,彼此环绕着、包裹着,层层叠叠,不但将自身要害守得密不透风,同时剑影的范围还如花苞绽放般一层一层地不断扩大,仿佛要将鬼力赤吞噬进去。 正是一招“千叶蔷薇”,也是花语夕自习得蔷薇百变以来,把“千叶蔷薇”使得最好的一次。 鬼力赤的瞳孔收缩,知道再不能小觑眼前的美女,一记掌刀正劈在“蔷薇”的花心处。 花语夕如遭重锤,娇躯一颤,万千花瓣散去,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她已对鬼力赤的厉害做出了最高的估计,仍被他这石破天惊的一掌震得差点吐血。 鬼力赤哈哈一笑,掌刀尚未来及收回,忽觉自己的笑声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奇怪,仿佛身处无底而无尽的深渊里。 他回头一看,就见一道闪亮的剑芒从自己身后的帐顶上飞掠而下,正是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 凌羽飞使出凌音剑法中的绝学“音爆”,将方圆数丈之内的声音尽数集于剑尖上的一点,这当然也包含了鬼力赤的笑声。 鬼力赤之所以觉得奇怪,就是因朝身后方向传播的笑声完全被凌羽飞所吸纳,并没有从帐上反射回来的缘故。 凌羽飞出击的时机取得恰到好处,恰是鬼力赤掌刀破开花语夕,招式用老将收未收的刹那。 他居高临下,七孔定音剑如划过长空的流星,天外飞仙般刺向鬼力赤的后颈。 原来花语夕之前所做的惑敌诱敌等种种把戏,都是为他这一剑所做的铺垫。 危急时刻,鬼力赤展现出大师级高手的风范,虎躯猛地一扭,竟凌空飞起一腿,以脚背抽击在凌羽飞的剑尖之上。 “蓬”! 一声巨响,凌羽飞凝聚于剑尖的“声音气团”猛地爆开,其中蕴藏的巨大能量也同时爆发,鬼力赤正处于迫退花语夕后没来得及回气的重要关头,虽因功力深厚没有受伤,却也被撼得一晃。 凌羽飞却被这次交击的反震之力震得滚落在地,虎口破裂出血,差点握不稳剑。 而就在鬼力赤被撼得一晃,身形尚未站稳的时候,风夜菱的菱歌战戟挟着浑雄的破风声,几乎贴着地面扫向鬼力赤的支撑脚,她菱歌戟扫到的时候,鬼力赤方才踢向七孔定音剑的另一只脚甚至还没落地。 鬼力赤奋起余力,单脚猛地一跳,魁梧的身躯离地三尺而起,同时凌空推出一掌,印向风夜菱的额头。 风夜菱只觉对手的这一掌把空气凝若实物,对手推出的不是掌风,而是一个以真气构成的看不见的实体气柱,重锤一般朝自己砸过来。 她悍不畏死,刚想不退反进,拼着挨上鬼力赤一招,跨前一步再攻一招“玉龙升天”,菱歌戟从地面往上挑,攻向身在半空无处着力的鬼力赤,几步外的花语夕用十字金翎缠上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开:“小夜不可!” 气柱从风夜菱的脸畔划过,正好撞在身后一根碗口粗的旗杆上。旗杆轰然断裂,可见那一击如果打在风夜菱的身上,必然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经过三人的连续进攻,鬼力赤不但没获得丝毫回气调息的机会,还被迫身子腾空,陷入无从着力的危险境地。 而蓝桥的剑,就选在这一时刻出手。 流光剑异芒陡起,在月光下翩若惊鸿,从另一顶小帐的帐顶飞掠而下,一招雷霆万钧之势的“一剑破晓”,直取身在半空的鬼力赤。 蓝若海曾梦想与鬼力赤一较高下,如今蓝桥用另一种方式替他完成了夙愿。 鬼力赤连遭打击,身在半空无从着力,无暇回气,蓝桥则是蓄势而发,一出手就是蓝若海“破晓九式”中的最后杀招,力求一击致命。 要杀死一个鬼力赤这种级数的宗师高手并不容易,鬼力赤直至此时终于明白,这是一场以刺杀他为目标的连环毒计,以花语夕为始,凌羽飞风夜菱为续,其最后目的就是为给蓝桥制造这夺命一击的机会。 他狂啸一声,魔功陡然提升至极限,将毕生功力尽数集于一拳,猛地轰向蓝桥的流光剑。 两人在这一招中都竭尽全力,胜负成败如同一个恐怖的生死赌局,所有人都等待着揭盅的刹那。 而就在这揭盅前的一瞬,蓝桥忽然听到花语夕的一声轻呼,仿佛遇到什么危险。他匆匆一瞥,就见是阿鲁台第一个赶到支援,和花语夕风夜菱战至一处。 原来,阿鲁台是听到凌羽飞那一声“音爆”,知道鬼力赤遇刺,立刻赶出来支援的。他首选的目标是风夜菱,尽管花语夕十分清楚此时出声会干扰到蓝桥的心境,仍不得不出声示警,和风夜菱一起迎击阿鲁台。 蓝桥远水救不了近渴,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击败鬼力赤,但也正是那匆匆一瞥,让自己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弱了两分,再想驱除杂念全力出手时,鬼力赤的铁拳已近在眼前。 “当!” 拳剑交击,真气激鸣之声响彻天际。 鬼力赤仰天喷出一蓬血雾,高大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蓝桥也在半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飞向另一根高耸的旗杆。 他明白这一剑虽将鬼力赤重创,但终究没到能杀死他的地步,但也没时间为此感到可惜,脚尖在旗杆上一点,仿着白雪音“燕回惊雪”的方式倒飞而回,流光剑直刺阿鲁台,同时狂喝道:“子翼兄,菱儿花儿,你们快跑!” 凌羽飞、风夜菱和花语夕知道不止是阿鲁台,鬼力赤的数百护驾亲兵也会转瞬即至,纷纷跑向他们预先拴马的地方。 三人以凌羽飞在前,风夜菱次之,花语夕最后,依次跨上战马。花语夕顺手也解开蓝桥战马的缰绳,只等他迫退阿鲁台后赶来。不料蓝桥未至,两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先飞了过来,一支射中她的坐骑,一支射中留给蓝桥的马。 战马倒下,花语夕身在半空,喊了一句“你们先走别管我”,马鞭狠狠抽在凌羽飞和风夜菱的马股之上。那两匹马以为主人发令,立时放开四蹄没命狂奔,转瞬跑得远了。 花语夕落足地面,眼见成百上千的护驾亲兵从四面八方朝出事地点涌来,反生出一种温暖亲切的感觉。 到最后,还是我陪你在一起。 蓝桥没心思想那么多,他一剑刺向阿鲁台的面门,阿鲁台挥动鎏金龙火棍迎击,“当”的一声,他和蓝桥各退一步,相隔两丈站定,旋又厮杀至一处。 阿鲁台因曾在战场上败于蓝桥,又眼见着鬼力赤在蓝桥剑下负伤,原本那种不可一世的自信已荡然无存。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把长棍舞得密不透风,知道只要士兵们将蓝桥和花语夕二人围定,他们就插翅难逃。 蓝桥却知在眼下的局面中,要想获得一线生机,就必须从阿鲁台身上着手。他脚尖一点,如豹子一般向前疾冲,一招“地流式”攻向阿鲁台的下盘,阿鲁台长棍猛扫,试图凭借鎏金龙火棍的长度把蓝桥的流光剑挡在外围。 花语夕与蓝桥心意相通,知道他是想生擒阿鲁台再以之为质,使出一招“飞花舞柳”,身子如随风飘荡的柳枝般掠了过来,花舞剑一记横扫,斩向阿鲁台持棍的手腕。 “花儿来得好!”蓝桥的流光剑猛然间一挑,由“地流式”转为“奔流式”。 阿鲁台因要顾及花语夕的花舞剑,棍法的动作稍有变形,以至于蓝桥剑至身前再想招架,已慢了半分。 “封!”他奋起余勇,最后把长棍猛地一送,终凭借鎏金龙火棍的长度和最后这一送时的加速堪堪架住蓝桥的流光剑。 但他长棍虽能及时赶至,真气的流转速度却仍比长棍慢了半分。他只觉棍上一沉,蓝桥那泛着异芒的流光剑竟趁他真气未能及时到位的空隙破开他的长棍,把他的成名兵刃鎏金龙火棍一切两断,待他反应过来,流光剑已径直刺向他的咽喉要害。 蓝桥因向生擒阿鲁台,长剑在刺中他咽喉前突然减速,想用剑尖抵在他的脖子上,迫他放走自己和花语夕。但也正因为这一点点的减速,阿鲁台人急智生,蓦地脖子一甩,把头上戴的金盔甩得朝蓝桥迎面打去。 由于近在咫尺,蓝桥要想不被打得满脸开花,就不得不先接住对方的金盔,而等他捉住金盔,阿鲁台早一扭身躲开他的流光剑,又用两街断棍挡住花语夕,狼狈至极地往鞑靼战士的人群里奔去。 生擒计划失败,蓝桥手里拿着阿鲁台的金盔,心中有些发慌,正不知如何是好,花语夕一把拉住他的大手,拽着他往敌营的一侧跑:“跟我来,那边是马厩。” 蓝桥醒悟过来,一边跟着花语夕跑,一边为她拨挡从身后射来的箭矢。 花语夕一进马厩,目光立时就落在内中一匹通体紫黑,还隐现紫褐色暗纹的高头大马上,激动地道:“它果然在这,我们有救了!” 是那匹“紫魅”宝马。 当时在岳阳,二七会为请以阿鲁台为首的蒙古高手团助拳,曾不惜许以重利,除了大量的钱财以外,这匹曾在冷月轩做戏拍卖的西域宝马“紫魅”也在其列。 事后阿鲁台把紫魅马带回鞑靼王庭,鬼力赤见之大悦,便以之为自己的坐骑,直到这次南征。 花语夕跨上紫魅的马背,示意蓝桥快上来。蓝桥腾身坐到她的身后,轻轻抱住她道:“我们怎么走?” 他虽作战勇猛,但论遇到危险时的急智,却拍马也及不上花语夕。 “没时间了,现在他们肯定已封锁了营门,硬闯只是自投罗网。”花语夕眼见越来越多的鞑靼士兵朝马厩这边涌来,略一思忖,断然道,“走这边。” 说着手指向身后。 他们此时身在马厩,背后只有一堵墙。 蓝桥很快领会了花语夕的意图,因这座马厩位于敌营的边缘,马厩的后墙同时也就是营寨的寨墙,只要破开这堵墙,在敌方缺乏有效高手的情况下,便可以直接逃出生天。 他再不迟疑,流光剑甩手而出,一招“清流式”,附着真气的剑锋在寨墙上破开一个一人多宽的大洞,最后又打着转飞回到蓝桥手里。 花语夕拨转马头,和蓝桥一齐伏低上身,让紫魅马从破洞跳出了寨墙。 鞑靼战士立时追了出来,有从营门,也有从墙上的破洞, “等我一下。”蓝桥说罢离鞍而起,炮弹般投至地方阵前,使一招“浊流式”,流光剑带起周围如有实质的空气,如一道雄浑的奔洪,霎时间将最前排的十多名战士扫倒。 接着他倒飞而回,又稳稳地坐回到马背,双臂环住花语夕的纤腰:“走!” 花语夕双腿猛夹马腹,口呼一声“驾”,紫魅马立时箭一般地向前窜出。 数不清的劲箭射来,蓝桥对花语夕道一声“你御马,我挡箭”,流光剑使出“霞满东方”,组成一张水泼不进的细密剑网,将箭支尽数拨开。 最前排的鞑靼战士因被蓝桥扫倒,后面的人想再追,不得不先绕过他们,等他们找到骑上自己的战马,蓝桥和花语夕二人一骑,早已绝尘而去。 他们和凌羽飞风夜菱在昨晚的疏林内会合,风夜菱见二人无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狠狠瞪了花语夕一眼,嗔道:“下次再敢这样,我打断你的腿。” “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花语夕笑嘻嘻地躲到蓝桥身后,“我们可不是背着夫人去偷情。” “简直没个正经。”风夜菱见蓝桥手里仍拿着阿鲁台的金盔,问道:“你们弄死了阿鲁台?” “本来是想生擒了他,然后以他为人质逃出来的。”蓝桥尴尬地一笑道,“结果让他跑了,多亏花儿急智,找到这匹紫魅宝马。” 风夜菱对那晚在冷月轩的拍卖记忆犹新,笑道:“那天拍卖会上的几件拍品,翳影弓在我手里,现在又得了宝马,还有……”说着她黛眉一挑,看向花语夕。 花语夕知她指的是自己以李静姝的身份被他们拍下的事,脸上一红,怯怯地道:“夫人就别取笑奴婢了。” 风夜菱又走到蓝桥面前:“咱俩的事还没完呢?我问你,鬼力赤呢?他到底死没死?” “差一点。”蓝桥遗憾地道,“我的乾坤诀真气虽破进他的经脉,但对他那级数的高手来说,应该还不足以致命。” 花语夕替蓝桥解释道:“当时阿鲁台从背后对你动手,我迫不得已向你示警,这一定影响到他了。你知道,公子的剑法很重心境和气势。” “谁要你为我分心了?”风夜菱咬着嘴唇,最后跺着脚道,“没杀死鬼力赤,我那么多琅琊军儿郎的命,找谁来偿?” “你先别着急。”花语夕朝风夜菱摆了摆手,问蓝桥道:“公子请回忆一下,你最后点在鬼力赤拳头上的那一剑,除了剑气攻进他的经脉以外,还有没有让他负上一点外伤?” “外伤?”蓝桥一愣道,“你指什么?” 花语夕仔细地解释道:“比如,剑锋有没有刺进他的皮肉,或者有没有砍断他一两根手指?” 蓝桥摇头道:“没有,最多擦破点皮。” 他说罢抽出流光剑,仔细观察半晌道:“你看,就这一点点血迹。” “这就够了,只要见血破皮就行。”花语夕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地道:“我以我秦淮头牌的花名作保,鬼力赤的伤势再也不会痊愈,少则二三年,多则四五年,他准去阎王处报道。” 蓝桥和风夜菱都是一怔,前者问道:“什么意思?” 花语夕神秘兮兮地道:“因为我在公子的剑上淬了毒,一种名叫‘缠魂丝?’的毒,不易察觉,也很难解除。它可以让鬼力赤饱受病痛折磨,不但伤势永远无法痊愈,而且身体会愈加虚弱,直到一命呜呼。” “你在我的剑上淬毒了?”蓝桥抓着头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趁公子睡着的时候偷偷弄的。”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我知道公子光明磊落,要是告诉公子剑上淬毒,怕会影响公子的信心。” 风夜菱却道:“既然都是淬毒,为何不用见血封喉那种更厉害些的毒?” “谁知道这条笨鱼会不会什么时候划伤自己呢?”花语夕摊手道,“其他毒的话,鬼力赤功力深厚,难保不被他排除体外,又或拖住小命寻名医觅到解药。只有这缠魂丝,中毒的症状不明显,不但一般郎中很难诊出来,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只会以为是公子的剑气太霸道,而不会想到是中毒所致。” 风夜菱无奈道:“好吧,那就让他再苟活几年。” 花语夕接着道:“其实这对中土的百姓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鬼力赤的伤势久久不能痊愈,势必更加倚仗他的师弟阿鲁台,阿鲁台一开始或还尚且忠心,时间一长必然也滋长起自己的野心。他会试图从鬼力赤手里争取更多的权力,而鬼力赤也会逐渐开始堤防他这位才智武功都不比他逊色太多的师弟,二人争权夺利,不但无力南顾中原,反而还要争相向我中原政权示好,以争取盟友。” 蓝桥点头道:“等到他们分出个胜负成败,燕王早在中原建立起强大兴盛的王朝,再不惧同他们交锋。” 风夜菱白他一眼,一副“算你啦”的可爱神情,惹得蓝桥和花语夕都是一笑。 凌羽飞从蓝桥手中拿过阿鲁台的金盔,左右把玩着,忽然从里面摸出一张塞在边沿的纸条,展开一看,赫然是一张十万贯的钞票(作者按:此处钞票指的是明朝通用货币“宝钞”在钱庄内的存取依据,与后来银两的存取依据“银票”类似,更像是现代意义的“存折”,而非“纸币”,按当时的兑换比例,价值约两万五千两白银,特此厘清)。 花语夕见到那张钞票,噗嗤一笑道:“没想到阿鲁台竟是个守财奴,这么久了还没把这张钞票兑出来。” 她向蓝桥等人解释道:“这是为阿鲁台等人岳阳之行开出的佣金,当初还是我在天下最大的‘正道钱庄’给他开的。因为蒙戈力、札失温和特古斯让已死,本雅莉也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阿鲁台大概是独吞了这笔钱,舍不得花又怕人发现,就藏在了头盔里。” 蓝桥恍然道:“那我们现在不是发了一笔横财?” “就是这个意思!”花语夕双手捧起钞票,献宝般碰到蓝桥面前,恭敬地道:“奴婢将这笔横财敬献给公子。” 蓝桥知道,因为这张钞票上染着慕容英华锋等人的血,她不敢独吞,便接下钞票收进袖中:“正道钱庄,是否就是柳宗道开的那家?” 花语夕笑道:“正是,这钱庄遍布天下各个府县,北平也有分号,我们回去就能兑现。” 除蓝桥外,其他三人都不知道柳宗道就是蓝桥的外公,以为他随口问问,都没在意。 这时小灵和小白一追一跑的从林子里窜出,小白毕竟受过伤,跑不过小灵,最后被小灵按住,两只小狸蹭了一阵脖子,最后居然就相互叠着没羞没臊起来,只看得风花二女都有些脸上发烫。 花语夕没眼再看,掩面笑骂道:“呸,这两个没皮没脸的家伙,竟然当着我们就……” 风夜菱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白,吓了一跳道:“怎么又多出来一个?” “我给小灵找的小女朋友。”花语夕嘿嘿一笑,“看他们这么快就开始亲热,将来肯定还能生下一窝小小灵。” 凌羽飞笑道:“我能否先预购一只?” 花语夕白他一眼道:“卖给你,给你家小灰欺负吗?小夜想要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我算了吧。”风夜菱连连摆手,“让它们离我远点。” 花语夕看着风夜菱一副避之不及的可笑模样,忽地又想起什么,咯咯一笑,忍不住道:“看我这名字起的,小白呀小白,彼小菱已经怕此小灵了,不知到时候彼小白是否也会怕此小白呢?” 她轻叹一声,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初升的朝阳道:“此处已深入草原腹地,与北平只怕千里之遥,天涯路远,我竟有点不想回去了。” 风夜菱喟然道:“我在恶龙屿上也生出过这种感觉,但纷争未了,我们也还有各自的责任要尽。” 凌羽飞看看风花二女,又看看蓝桥,失笑道:“那就恕我不敢奉陪了,你左拥右抱倒是舒服,我可要回去找我的珠儿了。” 腊月二十四日,四人三骑二狸一鹰返回了居庸关,守将吕秀迎出来道:“大王已率大军回銮,文弼回城述职去了。” 花语夕失笑道:“他哪里是述职,分明又烦我们的小郡主去了。” 凌羽飞一抱拳道:“你们的家务事,我就不掺和了,归家心切,小弟先行一步。”说罢他打马便走,穿过关城直奔北平而去。 蓝桥、花语夕和风夜菱先去了怀柔营和琅琊军的营地,把此次追杀行动的结果说给众人知晓,又除了一些积压的要务,这才联袂返回北平。 这日原是小年,他们一进城,顿时受到城内百姓潮水一般的欢呼。百姓们涌上街头,过年一般高呼着“蓝大公子”、“花大家”和“风大小姐”,还有舞狮、撒纸花、送食物和击鼓奏乐的,几乎万人空巷,拥着他们进城。 马和立在街心,微笑着看他们过来,对他们道:“看,经过居庸关一战,你们现在已经是北平城的英雄了。” 蓝桥谦虚地道:“侥幸,侥幸。” 马和又道:“大王已经回到北平,现忙着处理政务,没时间接见你们,让我引你们回家。” “家?”蓝桥看了花语夕一眼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客栈吗?” 风夜菱耳朵尖,一把揪住蓝桥的耳朵道:“呦呦呦,说说看,你要和你的小花儿住哪间客栈啊?” 马和笑道:“不是客栈,是大王为褒奖你们,特意把城东两院宅子赏给你们,分别是金台东舍和金台西舍,都是新建的四进院,漂亮得很,两院还是隔壁,东院赏给蓝大公子,西院赏给花大家,你们快去吧,婢女仆人也都安排好了。” 花语夕朗声道:“小女子本就是蓝公子府上的家奴,平日里需要侍候公子左右,所以赏我的东西就相当于赏给公子,还望先生知晓。” 蓝桥也道:“大王盛情,蓝桥感激不尽,不过我们这点人实用不到两院宅子,还请马兄替我陈明大王,收回西院,另赏其他功臣。” 马和并不知道花语夕还有蓝桥家奴的这层身份,微微一愣道:“这……可大王明诏已发,总不能食言而肥。” 花语夕见蓝桥还想推辞,轻轻掩住他的嘴道:“公子收下便是,到时我们在两院中间再开个门,也方便互通有无是不是?” 她说到“有无”二字时,还刻意眨了眨眼,示意蓝桥不要再为难马和。 “好吧,那我收下,多谢马兄。”蓝桥一拱手道。 马和笑道:“好说好说,三位请跟我来。” 他在前带路,蓝桥、风夜菱和花语夕紧随其后,边走边为他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百姓们则看热闹般又拥在他们身后,直把他们拥到院门前。 蓝枫带着八名俏婢迎出门外,风夜菱的三位侍女夏霜、施妙儿和小麻雀都身在其中,接着小郡主朱清筱也从人潮里挤出来,打老远便向蓝桥挥手,张辅跟着她一路小跑,嘴上不住喊着“慢点,慢点”。 兄弟重逢分外激动,蓝桥刚想上前寒暄,忽听一声吆喝,原来是一队车驾正经过身后的长街,车夫在驱赶拥挤的人群。 但围着蓝桥等人欢呼的百姓实在太多,车夫怎么赶也赶不开,朱高煦骑着骏马从车队后方赶到车前道:“这是我们北平城的贵客,万不可怠慢了,快请百姓让出一条路来。” 蓝桥和他相视一笑,亲自上前解释,百姓这才让开一条只能供一车通行的路。 大车缓缓启动,在经过蓝桥身前时,车帘忽然被从车内掀开,一位楚楚动人的美女笑意盎然地看着他,樱唇轻启道:“师兄,好久不见。” 正是白雪音。 第533章 金台东舍 金台东舍坐北朝南,走进大门,迎面是便是影壁,影壁上用细纹浮雕镌着一幅精美的八仙过海图。 走过左手边的屏门就是外院,外院南边是供下人居住的倒座房,西侧尽头的另一扇屏门后是用于堆放杂物的小院和小仓库,北侧右手边则是通往内院的二门。 二门又叫垂花门,因其两个前檐柱悬在半空且雕饰着莲花莲瓣的纹路而得名。旧时的大家闺秀有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者,即是指少女在出嫁前从不走出垂花门。垂花门后是二进院,也叫内院。内院的东西两侧为东厢房和西厢房,通常供访客或家中地位较低者居住,正北是二进正房,供院中地位仅次于家主(如家主最年长的弟弟或长子)居住。 二进正房左右还有东西耳房,可放置正房内摆放不下的物品家具,也可供侍妾或家仆婢女居住,方便进入正房侍候。 在垂花门、二进正房和东西厢房之间,还以“回”字形的抄手游廊连接,如遇雨雪天气,从外院进入垂花门后可不必经过内院,而改从抄手游廊绕行至院中的各处房舍。 绕过二进院的东西耳房,在二进正房的背后便是整座宅子的第三进院,三进院和二进院的面积差不多大,在供家主居住的正房两侧也配有东西耳房,不过却没了东西厢房,只在院东开了一汪清池,院西种着一片竹林,正中以奇石堆成一座假山。抄手游廊从二进院的左右一路延伸过来,变成清池上的小石桥,竹林内的小石径,倒也幽雅别致。 三进院左右耳房的两侧设有东西两道圆如满月的月门,走过月门就是也称作后院的第四进院。四进院比二进院三进院小,也不在包含东西耳房东西厢房的配置,只有一长条的后罩房坐落在整个院子的最北侧,供家主的长辈及负责照顾长辈的仆人居住。 至于分给花语夕的金台西院,则几乎与金台东院完全镜像,只在第三进院中没了竹林和清池,改栽着几株青葱的松柏。 早到的蓝枫早为众人分好了房间,蓝桥和风夜菱夫妇自要在三进院的正房下榻,跟随风夜菱最久的侍婢夏霜住三进院的东耳房,施妙儿和小麻雀住西耳房。 二进院的正房由蓝枫占据,无需婢仆侍候,东西耳房闲置。东厢房请随他返京的本雅莉暂住,西厢房则准备留给陈玉衡。 “玉衡这小子,本来是让他去小谷找师妹和……”蓝桥看了花语夕一眼,对风夜菱道:“现在她们都到了,玉衡还不见个人影。” 风夜菱算着时间道:“按理说确实早该回来了,可能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吧。你别着急,玉衡早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他会有办法应对的。” 与白雪音一道同行的还有她的二师妹赵雪楹,她们原计划随朱高煦先往驿站歇脚,却误打误撞地碰上蓝桥,左右街巷被欢庆的人潮挤得寸步难行,便也下了马车,到蓝桥的新宅参观。 八名婢女除了夏霜等三人外,还有春桃、春杏、春梅、春棠和春樱五人,另还有四位男仆大江、大河、大湖和大海,都是由朱棣随院附赠,伺候蓝桥等人起居的。 花语夕听完蓝枫对众婢仆住所的安排,奇道:“他们都安排好了,那我呢?我住哪?” 蓝枫苦笑道:“大王不是把整座金台西舍都送了给花大家吗?那么大的院子你想怎么住都行,甚至婢子也可以给你分过去两个,何必再来问我?” 花语夕刚想再说,张辅先抢着道:“此次居庸关之战,全仗花大家的毒烟破敌,她和怀远一样居功至伟,配得上一座院子。” 朱高煦洒然一笑,也道:“你要真想不分昼夜地粘着你家公子,实在不行就在你们相邻的墙上打个洞,不也可以随意穿行嘛。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当初在青州,是哪个王八羔子说花大家是本殿下看上的女人了,说话算不算数?” 蓝桥这才想起来,他在把花语夕“劫”出囚车时,曾说过把她送给朱高煦的谎话,这话事后传到朱高煦耳中,被后者在此时拿出来调侃。 他正不知如何圆场,花语夕噗嗤一笑道:“二殿下太抬举小女子了,也不知当初在济南,是谁出的主意,想让公子用“半日闲”弄坏奴家的嗓子,幸亏公子心软没有下手,不然奴家就天天到那人的家门口哭去。” “他那才不是心软,分明是多情。”风夜菱用手肘拱了一下蓝桥,白他一眼道,“见一个爱一个的,亏我那晚为安慰他还说了那么多好话。” 朱高煦暗叫她反击厉害,嘿嘿一笑道:“听说在河西,把怀远和雪音困在山底下那次,也是花大家的杰作?” 白雪音一路上早听说了北平传出的流言,知道花语夕被蓝桥“策反”的事,虽恼恨她在江浦夺走自己送到嘴边的冰莲雪精丸,但此时花语夕既已和蓝桥处在同一阵线,她便也不好发作,只恬淡地一笑道:“其实也是托花大家的福,那次的事至今仍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说着她妙目瞟向蓝桥,和他在地底相依为命的情景再次浮现出来。 蓝桥被她看得心旌摇动,也想起那段和她患难真情的时日,微笑道:“果皆有因,一切缘分都是命中注定。” 赵雪楹见众人忙着说话叙旧,没人理她,也忍不住插嘴道:“师姐的缘分是注定了,我的缘分又在哪?” 她虽没有风夜菱、花语夕或白雪音般的国色,却自有一股少女的清纯灵秀,给人以清新可爱的亲切感。蓝枫哈哈笑道:“大家相见即是有缘,不如我们就在庭中摆宴,好好热闹一番,既为大哥大嫂庆功,也为贺他们乔迁之喜,再兼为白女侠赵女侠接风洗尘,一举三得,岂不妙哉?” 朱清筱第一个拍手叫好,朱高煦一方面爱热闹,一方面又多获得了一点和白雪音相处的机会,自也大力支持。白雪音虽一路风尘,但她本是漂泊惯了的江湖儿女,并不觉得疲惫,倒是来北平的第一天就见到蓝桥给了她不小的惊喜,内心自是愿和蓝桥多说说话。 她不便直接说出口,转问赵雪楹道:“师妹,你怎么看,想回去歇息还是在这多留一下?” 赵雪楹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留下,难得这么多的大人物在场,我怎么也要多瞻仰一下他们的风采。” 她这句话给足了众人面子,蓝桥、蓝枫、朱清筱、张辅和朱高煦都朝她友好地点了点头,最后把目光投向风夜菱。 风夜菱见包括蓝桥在内的众人都看着自己,略一迟疑道:“二公子这提议好是好,但我们这么多张嘴,事先又没个准备,我们吃什么呢?” “这个好说。”花语夕看出蓝桥实际也对蓝枫的提议颇为心动,只是碍于风夜菱的面子不便表态,便笑着替他道:“这里这么大个内院,咱们人手又足,让下人们出去买点多酒肉果蔬回来,搭个炉子烧烤应是不成问题。” 蓝枫见花语夕支持自己,挑起大拇指道:“我虽一向不怎么喜欢你,但这句话说得在理,咱们这就分工,好好乐一下。” 第534章 庭院小聚 下人们买肉回来,已是近未正时牌,众人,特别是一早才赶回城的蓝桥风夜菱花语夕三人,早已是饥肠辘辘。 见蓝桥和朱高煦正用砖石垒砌烧烤用的炉架,春桃春杏等婢女们也忙着切肉腌肉撒佐料,风夜菱拉了拉花语夕的衣袖,低声道:“静姝姐,你饿不饿呀?” 花语夕本在指导春桃她们,告诉她们切肉下刀的角度和各种佐料的配比,听风夜菱这么一说,莞尔道:“你明明是自己饿了,却偏偏要来问我。” 风夜菱不服气道:“咱们几个姐妹,小时候就属你吃得最多,要是我都饿了,那你更饿得肚子都瘪了吧?” 花语夕其实也和风夜菱一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仍嘴硬道:“咱们习武之人,讲究个练气养气,莫说半天不吃东西,即使身在水下不能呼吸,也可以闭气一段时间,哪能……” 她话还没说完,肚子却先“咕噜”一声表示了抗议,只把风夜菱和刚凑过来的朱清筱笑得前仰后合。 “霜儿,家里还有什么零食没?”风夜菱捂着差点笑抽筋的肚子叫来夏霜,问她道:“或者什么茶点也好,先拿来给花大家垫垫肚子。” 夏霜摇头道:“零食没有,倒是糖葫芦有一大堆。几天前大王返回北平,赐了这座宅子,二公子搬进来时,不少热情的百姓来问,问大公子、二公子还有夫人和花大家都爱吃什么。二公子当时正忙着指挥下人们打扫和布置家私,也没心思细想,随口就说爱吃糖葫芦,于是这句话在外面传开,就总有人送糖葫芦到府上,二公子吩咐我们说却之不恭,就都收下放在屏门后的小院了。” 朱清筱一听这话,立时好奇地催夏霜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于是夏霜带着她们走到外院旁放杂物的小院,果然见一块板子上插着密密麻麻一大堆的糖葫芦,仅粗略数来也有上百支。 风夜菱看得啼笑皆非,连连摇头道:“这死蓝枫,说什么不好,非说糖葫芦,攒这么多谁吃得下呀。” “我吃,我就爱吃这个。”花语夕笑着取下一支,轻轻咬下第一颗山楂,嘴里发出嚼碎糖衣的脆响。 朱清筱看得直流口水,马上也取了一支品尝,花语夕待吃毕第一颗山楂,把糖葫芦送到风夜菱面前道:“夫人要不要也来一颗?” 风夜菱一方面确实饿了,一方面也确实不好拒绝花语夕的热情,微一蹙眉,便也咬了下去。 她因吃得急,有几粒糖渣沾在嘴角,花语夕又摸出手帕替她揩净。 “我自己能弄。”风夜菱脸上一红,有些慌乱地夺过花语夕的手帕,自己擦净了嘴。 花语夕想起在岳阳城外,她“富有心机”地吃去蓝桥嘴边碎糖的时候,后者同样露出手足无措的窘乱之色,不禁狡黠地一笑,拉起风夜菱的手道:“走吧夫人,他们那边应该准备好了。” 一座简易的以砖石砌成的烤炉,里面已燃起了热炭。这些木炭全部由蓝桥亲自炼成,他把施妙儿负责点燃的木柴炼成鹅卵石般大小的红炭块,再用铲子送进烤炉。 蓝枫拉起风箱,炭块烧得更旺,大江大河两位健仆在得到花语夕的确认后,把今日的主菜,两片羔羊的羊背并排放置于炉内的烤架上。 大湖大海二仆赶着一辆大车过来,车上满满地载着二十个大酒坛,春棠和春樱两位婢女也各挎了一个大食盒回到内院,里面装着十余种在外面买好的冷盘小菜。 烤炉由花语夕盯着,精心控制着炉温,羊背经过炭火的熏烤,油脂一滴滴地滴落,落在火中发出一声爆响,接着便有轻烟从烤炉的石缝里飘出,并伴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香气。 蓝枫盘着两腿席地而坐,一边吸着肉香一边叹道:“这不禁让我想起你……呃我是说李家小姐搞得那个什么落英十花宴,真个每道菜都是精彩至极,而且我记得好像也有个烤羊背来着。” 风夜菱敏锐地听出蓝枫的口误,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知道花语夕身份内情的人,笑着对蓝枫道:“那叫斡难饮马。” 蓝枫正要再说,忽觉一阵香风袭来,原来是赵雪楹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少女天真烂漫,似乎丝毫没有男女之防的概念,任风儿把自己的发梢吹弄到蓝枫的脸上,顽皮地翘着一双穿绣花鞋的小脚道:“人家饿死了哩,等下开餐的时候,要是人家吃相狼狈,二公子不许笑话人家。” 蓝枫心神一荡,随口道:“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别说吃相狼狈,就算在地上打滚也是赏心悦目,决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好哇二公子,油嘴滑舌的专会哄女孩子开心,人家不睬你哩。”赵雪楹霞升玉颊,旋又用一根手指按住蓝枫的额头,娇嗔着道:“说,同样的话公子还对多少女孩子讲过?”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冷哼,蓝枫扭头一看,就见是本雅莉挎着剑从垂花门进来,恰看到他和赵雪楹此刻的模样。 他连忙拨开赵雪楹的手,对本雅莉笑道:“你回来了,来得正好,这烤羊背马上好了,一起尝尝?” 本雅莉却看也不看那香气四溢的烤炉,以及旁边朱高煦张辅等“大人物”,径直往自己住的东厢房走去:“我吃过了,没吃过也不用你养活。”说罢回房,然后“当”的一声,重重把房门撞上。 赵雪楹怔了半晌才道:“这位姐姐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蓝枫苦笑道:“她自随我来到北平,坚持自食其力,无论大王给我多少赏钱,她也从不吃我的穿我的,每天上街舞剑卖艺为生,赚两个小钱糊口,有时赚不到,也可能饿肚子。她住在东厢,却坚持付我房租,说只有和我两不相欠,见我时才能身正影直。” “想不到同样是使剑的女子,她却活成了男子的洒脱模样。”赵雪楹羞惭地垂下头道,“这世上最难的事,岂非就是‘做自己’?” 一句话引起大家共鸣,众人纷纷往本雅莉的房门看去,对这位身世悲苦的和林公主肃然起敬。 第535章 盟会使者 肉烤好后,花语夕亲自执刀,把两整片的烤羊背切与众人分食。先是朱高煦,其次是朱清筱,然后是张辅、蓝桥、风夜菱以及白雪音赵雪楹两位远客,最后才轮到她自己。 她妙目一转,从怀里摸出本用于卷饼的四种酱料,笑道:“我这还有蘸酱,分别是甜面酱、生鱼酱、香爆金蒜酱和醪糟青梅酱,大家尝尝看,喜欢哪个可随意选用。” 蓝桥经她提醒,也拿出自己身上带的四只酱瓶,打开了放在桌边。夏霜和施妙儿则忙着为众人摆好酒盏,然后开坛倒酒。 “为胜利。”朱高煦第一个举起酒盏,豪声道。 蓝桥紧跟着也举起酒盏:“为团圆。” 众人将目光投向蓝枫。 蓝枫眼珠一转,见朱清筱手边仍放着方才串糖葫芦的竹签,一笑道:“为糖葫芦,干!” 哄笑声中,众人纷纷一饮而尽,随后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宾主尽欢。 席间蓝桥问起白雪音到北平的来意,赵雪楹抢着替白雪音答道:“三月初三,师尊将在天莲峰举办一场盛大的武林盟会,邀请各大门派上天莲峰会盟,共商襄助燕王靖难的大计,毕竟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身逢乱世,正是我武林一脉用命之时。” 蓝桥略一思忖,心中便即了然,知道此次鞑靼南下一役后,天下民心已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 燕王与建文帝的皇位之争,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朱家人的内战,但一旦涉及外族,情况就不再简单。鬼力赤率鞑靼铁骑倾力南下,却被蓝桥张辅等人力拒于北平居庸关防线之外,伤亡惨重。 相比之下,南军不但有盛庸在山东缠住朱棣使他难以北归,且因财力兵力抽调过度,使倭寇频频为患东南。 一个力抗鞑靼扬我国威,一个却连危害民生的倭寇都搞不定,谁是百姓心中更加爱戴的领袖,民心之向背,由此可见一斑。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叶雯决定召开武林盟会,意在号召更多的武林同道为更得民心的燕王出力,早日结束南北相争的乱世。 而作为盟会的核心,朱棣或者亲临,或派一亲信代表前往,须在天莲峰接受参与盟会的武林各帮派的效忠,使盟约正式生效。 白雪音和赵雪楹,就是受了叶雯的指示,作为使者前往北平,邀请并带领燕王或燕王派出的代表,到天莲峰参加盟会。 叶雯本来顾虑到白雪音养伤期间不能动武,想遣三弟子路雪瑜为使,但一来叶雯诸位弟子中以白雪音的名气最大,派她去北平最能显示诚意,二来叶雯需要路雪瑜帮她处理对其他门派的邀请和准备待客的诸多事宜,一时离不开她,赵雪楹江湖经历尚浅,也需要白雪音这“老江湖”在旁提点。 恰好朱高煦绕路离开山东时拐到天莲峰脚下,他本意是上山探望叶雯和白雪音师徒,听说此事立刻自告奋勇,说可以保护雪音雪楹师姐妹安然到达北平,还可以负责招待,让叶雯放了心。 风夜菱听朱高煦解释了护送白雪音赵雪楹来北平一事的来龙去脉,又问起风月明,朱高煦解释道:“一开始父王想把你们山城的人一并带回北平的,但思虑再三仍是不妥。其一,侯府和山城是你们琅琊军的根,让他们离家远行,任由经营多年的家园落入敌手,其实是强人所难。其二,山城这根钉子扎在青州,时不时地骚扰一下济南或后方,其实让南军很难办,若全部迁走,反而相当于我们替盛庸扫除了后顾之忧。其三,除了琅琊军战士外,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儿家眷,若是一起带走,必会大大影响行军的效率,留下的话,若给盛庸捉去,你们的军心就乱了。” 风夜菱认为朱高煦言之有理,点了点头道:“所以他们都留下了?” “山城不能不守,要是盛庸再攻,我们也还会再救。风月明是个人物,父王走前还给他留了一笔钱,让他多招些兵马。”朱高煦看向夏霜施妙儿等人道:“至于这几个丫鬟,她们听说大小姐去北平,求着父王带她们来,要到北平侍候大小姐。” “你们呀,真是添乱,没你们我还过不下去了?”风夜菱瞪了夏霜一眼,后者却全不在乎,还做起鬼脸,吐了吐舌头。 施妙儿正色道:“大姐头奋战沙场驱除鞑虏,是问心无愧,我们追随大姐头侍候左右,也问心无愧。” 蓝枫暗赞她会说话,却觉得本来轻松欢乐的气氛被她弄得有些尴尬,正想插科打诨,说几句玩笑话,赵雪楹用筷子夹着一块沾了金蒜酱的羊肉送到他的嘴边,巧笑倩兮地道:“公子尝尝这个,四种酱我都尝了,觉得还是金蒜酱最搭。” 她目光楚楚,见蓝枫不置可否,索性把筷子伸进他的嘴里,喂着他吃了。蓝枫一边大嚼,一边感慨这少女心思细腻却又毫不怯场,本雅莉就欠了她这一份温柔。想到这,他不禁觑向本雅莉紧关着的房门,寻思盛宴当前,怎么能给她也送一点。 蓝桥一路远行,时隔半个多月才终于吃到如此丰盛的一餐,自是大快朵颐,连吃带喝畅快异常。风夜菱虽说顾着身份和形象,毕竟口腹之欲人皆有之,也难免多用了些,酒过三巡后已是醉颜酡酡。 只有花语夕一改往日常态,自始至终坐得端正,取食也是小口慢咽,虽是长途奔波之后,仍显得恬淡自然,单看这副温良无害的模样,谁也想不到她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待众人酒足饭饱,朱高煦打着饱嗝提议道:“白女侠和赵女侠是初至北平,怀远、风大小姐和花大家虽然来了有些时日,但估计也没时间好好在北平城中闲逛,左右现在吃圆了肚子,不如跟着我去街上逛逛,一为散步消食,二也给各位大美人添置几件新衣或者首饰,全都可以算在我账上。” 朱清筱一听去逛街,从凳子上蹦起来道:“我喜欢这个提议,北平我也熟悉,咱们一起去吧。”说着就把期待的目光投向风夜菱。 风夜菱看看众人,白雪音赵雪楹一路远来,蓝桥、花语夕还有自己在大战之后又追得深入草原,都是二十天左右没换过衣裳的人,虽说她和众女天生丽质,但同一套衣裙穿那么久也着实欠缺体面,兼之逛街对女人有天生的诱惑,她也不想扫了其他人的兴,便展颜笑道:“既有二殿下做东,那我们姐妹可就不客气了。” 朱高煦极有风度地道:“夫人尽管挑,看上什么就让下人送回府来,不必自己拿着,明天让他们到燕王府来结账。” “啧,有钱人的嘴脸,真是厉害。”蓝枫呵呵一笑,跟在众人最后出了垂花门,临走前他叫来负责留守收拾的施妙儿,交代道:“把我盘里剩下的肉放回炉里温着,炭冷了就再烧点,然后你们就先去做别的,内院暂时不要留人。” 施妙儿聪明伶俐,知道蓝枫有意为本雅莉留些吃食,又不想她有“受嗟来之食”的负担,会意地一笑道:“二公子惜花名不虚传,奴婢晓得了。” 第536章 冷宅请安 北平的成衣铺、布庄、裁缝店和首饰店并不多,且分散在城中各处,又兼这日是小年,北平街头热闹非常,众人直逛到太阳下山才尽兴而归,买回来装衣裙首饰的纸袋子在外院堆成一座小山。 张辅还有差事在身,率先告辞。朱高煦原想邀白赵二女到他府上暂住,风夜菱也热情地挽留她们在蓝府下榻,赵雪楹对他们的提议颇有些心动,最终白雪音做出决定,哪家的府里也不去,还是回驿馆过夜。 朱高煦转了转眼珠,灵机一动道:“现在天才刚黑,离就寝还有一小段时间,不如我们到冷教头府上拜望一下,毕竟是小年夜,他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肯定也不好过。” 冷晗可以说是朱高煦的授业恩师,过去与天莲宗的叶雯也有些渊源,救过朱清筱和蓝枫,为蓝桥和风夜菱赠过新婚贺礼,现又在按花语夕的方子抓药疗养,众人一听他这提议,也都觉得有必要在这小年夜里去给冷晗请个安,便一齐来到冷晗的府邸。 冷晗住的院子只有一进,远不及蓝桥的金台东舍奢华,除他本人住在正房以外,就只家将路子亭住在西厢,照顾他的起居。 院中的不少落叶未及清扫便已腐朽,后又被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雪覆盖,后来雪被扫得积到院中一角,犹自能在冻硬了的雪堆中看到些许干枯的叶梗。 冷晗坐在树下的一张小竹凳上,一边吃着小米粥,一边赏着天上的薄云笼月。 路子亭随侍一旁,怕冷晗着凉,就在他身旁支起一座小火炉,炉上坐起一壶热水,壶口冒出白色的热气。 朱高煦、朱清筱、蓝桥、蓝枫、风夜菱、花语夕、白雪音和赵雪楹八个人鱼贯入院,冷晗看得先是一呆,旋即笑道:“老夫这座小院,怕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路子亭瞪了朱高煦一眼,似在责他不该带这么多人来,冷晗已拄着手杖颤巍巍地站起来,笑眯眯地道:“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夫也不觉年轻了十岁。” 朱高煦抢先一步,挽住冷晗的手臂,亲切地道:“这不是过小年嘛,大家都想来给师父请安呢。” 冷晗抬眼看向初次逢面的白赵二女,白雪音先是裣衽作礼,然后抱拳道:“晚辈白雪音,是天莲宗门下首徒,这是晚辈的二师妹赵雪楹,奉师尊之命出使北平。晚辈和师妹久闻北平冷教头之名,特借二殿下之便前来拜望,还望前辈莫要见怪。” “原来是叶雯的好徒儿。”冷晗笑得合不拢嘴,从上到下打量着白赵二女,“确有几分乃师的风范。” “还有我呐。”朱清筱挽住冷晗另一边的手臂,笑吟吟撒娇般道,“过年啦,冷伯伯吃什么好吃的了没?” 她边说边看向冷晗的粥碗,见只是极朴素的米粥,转头问路子亭:“冷伯伯过年就吃这个?” 路子亭不知如何作答,冷晗笑眯眯地道:“是我自己想吃的,本就没那个富贵命,随便吃点又有什么的,反正就两张嘴,总不能事事都劳烦子亭。” 风夜菱笑道:“那现在有我们这么多人了,冷叔想吃什么,我们来帮手。” “我呀。”冷晗被朱高煦和朱清筱扶进正房,坐回到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想了想道:“我就想吃顿热腾腾的饺子。” “我当是什么飞禽走兽,这个简单。”朱高煦边说边钻进院子一角的小仓库,翻箱倒柜地道:“这边有面粉,有葱姜蒜,就是猪肉少了点,你们先和面,我去买点肉来。” 蓝桥自告奋勇地道:“我来。” 他接过面粉,刚想撸起衣袖,花语夕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边,挽起自己的袖口道:“还是我来吧,你去陪冷教头说说话。” 路子亭知道他们一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说,便也去捡柴烧火,房内就只留下蓝桥蓝枫两兄弟,以及风夜菱、朱清筱、白雪音和赵雪楹陪着冷晗叙话。 众人拾柴火焰高,朱高煦买回肉后,大家便一齐动手,蓝桥擀面,朱高煦切肉,花语夕搅馅,蓝枫煮水,风夜菱和朱清筱则负责包。 冷晗看着新鲜出锅的水饺,叹道:“只是联想到这锅饺子有谁在做,就知道这应是我吃过最贵重的一顿。” “贵贱都是虚无,只有情意最重。”风夜菱替冷晗盛出一小碗,捧着递到他身前,本想拿勺喂他,冷晗已自己接过了碗,笑道:“我这有手有脚的,还远没到让人喂食的地步,来,大家一起吃。” 他直等每个人都盛出一碗,才咬下垂涎已久的第一口。花语夕知道冷晗和风夜菱亲近,刚想坐到远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冷晗又招着手叫她过来,详细问了她有关怀柔练兵的事。 其实这件事蓝桥刚才已向他提过一嘴,不过蓝桥嘴笨,很多细节讲得含糊不清,此刻花语夕讲得绘声绘色,立时引得屋内众人频频爆出笑声。 冷晗听到花语夕为激励士气,在山上组建少女营,连连拍案叫绝,再听到她独创的“五两半”卷饼,更是忍不住从蓝桥身上讨来一份,亲自品尝了四种酱料,最后叹服道:“要是老夫也有再上战场的一天,也想到怀柔营去服役。” 花语夕察言观色,见冷晗对自己似乎已再无恶感,便更放得开些,看了蓝桥一眼道:“好啊,到时候有您老出马,某些人就可以在营里睡大觉了。” 待众人吃罢,路子亭撤下碗筷,独自到外面收拾,白雪音也主动出去帮手。花语夕先为冷晗把脉,又查看了他吃剩的药渣,最后喜道:“前辈的底子真硬,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药,就已恢复到这种程度,可以进入下一疗程了。” “下一疗程是什么?” “前面这两个月的用药,主要是为维护前辈濒临破碎的经脉,当前辈的经脉恢复到一定程度,我就可以用银针进行气疗,从而加速前辈的康复。”花语夕细致又耐心地解释道,“就是以前徐叔的绝活,前辈知道的。” “你会安邦的气针疗法?”冷晗瞪大了眼道,“难道你是……” “她正是徐叔医术的唯一传人。”蓝桥想到徐秋雨战死岳阳,心中一阵绞痛,“其中情节异常曲折复杂,先让她给您行针吧。” 第537章 债主上门 花语夕行过一套针,已是接近深夜。 白雪音和赵雪楹在朱高煦的护送下已先回了驿馆休息,只剩风夜菱、朱清筱和蓝枫坐在屋外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路子亭在屋内陪侍,紧张地看着花语夕行针,蓝桥也在一旁护法,以防发生任何不测。 花语夕待收回最后一根银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展颜一笑道:“一切顺利。” 路子亭和蓝桥见冷晗面色泛红呼吸均匀,似已沉沉睡去,不禁也都松了口气,后者取来一条毛巾,帮花语夕擦去额上的热汗。 花语夕露出疲态,却仍坐得端正,备细地向路子亭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才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风夜菱、朱清筱和蓝枫关切地看着花语夕和蓝桥出来,见蓝桥微笑点头,都放下心中的大石。 风夜菱见花语夕移步时脚步虚浮,知她疲惫已极,心疼地抓起她一条手臂,扶着她走。 朱清筱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风花二女的背影,难以理解地一摊手道:“她俩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蓝桥向路子亭告辞,走到院门口刚想推门,就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喊道:“冷晗,你给我出来!” 她的喊声极大,以至于夜深时分传得整座院子都听得极是清晰。朱清筱和风夜菱对这人的声音都不熟悉,彼此对望一眼,还以为是冷晗年轻时惹下的风流债。 路子亭沉着脸快步而出,一把拉开门道:“喊什么喊,师父正在休息。” “你是冷晗的徒弟?让开!”门外的少女挑衅地瞪了路子亭一眼,闪身就往门里挤。 路子亭寒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再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抢了我的东西,现在又说我放肆?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那少女毫无惧色,“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就算你绑我去见官,我也有道理可讲。” “是你?”待那少女闯进了院,和她打过几次交道的蓝桥终认出了她。 王小弯。 蓝桥叫出她的名字,然后朝路子亭示意了一下道:“交给我来处置,她是冲我来的。” 朱清筱误会了他的意思,抓着风夜菱的手臂道:“风姐姐你看,又有女的找蓝桥哥来了。” 蓝桥轻嗽一声,向路子亭,向朱清筱,也向风夜菱和花语夕解释道:“这是当初在济南,冷叔叔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唐女侠虽喂他服下冰莲雪精丸,但仍需尽快送回北平医治。那时已值深夜,我和二殿下情急之下找不到车马,恰小弯姑娘经过,我们就……” 风夜菱一怔道:“所以你们就借了这姑娘的车马?” “我呸,他们那才不叫借。”王小弯骈指如戟,指着蓝桥跺脚骂道,“简直是明抢,两个强盗!” 花语夕从施针后的疲惫中缓过一点精神,移步到蓝桥身旁道:“就算他们抢了你,但冷教头当时已陷昏迷,和他又有何干?你不分黑白找到这来大吵大闹,要是给街上的兵丁捉去,有你的苦头吃。” 王小弯进院时怒火攻心,直到此刻才发现是花语夕,惊得退后半步道:“噢天呐,竟是花大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语夕平静地道:“我现在是公子府上的家奴,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讲,莫要影响冷教头休息。”说罢她提起王小弯的衣领就往外拖,不由分说把她拽出了院门。 蓝桥朝路子亭抱拳告罪,和风夜菱朱清筱蓝枫等人也跟出冷晗的院子,转头对蓝枫道:“此事和你们无关,你先送清筱回去,我们自己处理。” 蓝枫看了一眼王小弯,点了点头,带着朱清筱去了。 巷子里只剩下蓝桥、风夜菱、花语夕和王小弯四人,蓝桥刚要说话,就又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一个青年急匆匆地边跑边道:“我的亲姑奶奶诶,你快回来,别再闹了。” 竟是久违了的陈玉衡。 王小弯一听他来,得意地抬起头道:“我的靠山来了,他可厉害了,看你们谁还敢欺负我。” 蓝桥心道原来你把陈玉衡当“靠山”,强忍着笑,直等陈玉衡走到近前才叫住他:“玉衡,你回来了。” 陈玉衡本是追着王小弯过来,没想到蓝桥风夜菱都在,也意外地道:“师父,还有师娘。”他尚是第一次见到花语夕的真人,一时不知怎么称呼,花语夕笑着自我介绍道:“小女子花语夕,你就是公子收的高徒吧?我听他讲过你们打倭寇的事哩。” 这回轮到王小弯吃惊,难以置信地问陈玉衡:“你……你怎么是他的徒弟?” “叫你不要乱跑。”陈玉衡气喘吁吁地道,“看,惹祸了吧。” 蓝桥不知陈玉衡怎么认识的王小弯,奇道:“不是叫你去小谷找白女侠和……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此事说来话长,当时我到了小谷,没寻见人,只看到李小姐刻在石壁上的两句留言,说她已把白女侠送回天莲峰,至于她自己身在何处,则未提及。”陈玉衡用最简练的语言解答着蓝桥的疑问,“我记得李小姐家在江浦,就又去江浦打听,恰碰到王姑娘被几个贼人盯上,于是出手将她救下,听她说是被家人赶出来,要去北平讨债,想着反正顺路北上,就说可护她同行。到了山东听说师父和花大家也在北平,便正好一起过来。” 陈玉衡最后苦笑一声,尴尬地道:“我只是没想到,她讨债的对象竟是冷教头,任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本来还想帮她找间客栈落脚,一转眼人就没了,最后才追到这里。” 蓝桥欣慰地拍了拍陈玉衡的肩膀道:“你干得不错。” 王小弯听到这里,知道他们确然是一家人,鼻子一酸,竟委屈得落下泪来:“好吧,你们全都是一伙的,就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人。现在我身在异乡,靠山也没了,连花大家也成了你的使唤人,我……我的命好苦啊。” “啊你……”蓝桥最见不得女人垂泪,连忙劝道:“之前劫了你的马车是我不对,我也没说不还你呀。这样,你开个价吧,我赔给你好不好?你别哭了。” 第538章 红颜薄命 王小弯本来还以手掩面,此时从指缝中偷眼看向蓝桥,不相信地道:“你真会还我?可我看你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啊。” 风夜菱噗嗤一笑道:“这你还真看错了,若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谁用得起花大家做奴婢呢?” 北平的冬夜,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打在脸上,割得人面皮生疼。陈玉衡见王小弯不住发抖,便提议道:“都是自己人,没有人想害你。咱们也别急着在这叙话了,换个暖和点的地方如何?” 花语夕心中暗赞陈玉衡是个懂怜香惜玉的人,道:“去我那吧,大王新分的宅子,不住也是空着。” 于是众人便往巷口挪步,刚转过街角,就见陈玉衡指着停在街角的一辆大车道:“我们一行来的还有两个人,花大家那边也能住得下吗?” “住倒是住得下。”花语夕愕然道,“你还带了什么人来?” “都是可怜人。”陈玉衡说着微微掀起车帘的一角,对里面的人道:“请二位姑娘出来一下,蓝大公子和花大家都在外边。” 蓝桥琢磨陈玉衡的用词,心道难道是自己和花语夕认识的人,正猜着车内是谁,两个身材高挑曼妙,却以丝巾覆面的女子从车内钻出。 二人的面目虽大半被丝巾遮掩,花语夕仍通过眉眼一下子认出了她们,恍然道:“原来是鹿家的姐妹花,你们这是……” “我是在江边遇到她们的。”陈玉衡苦笑着解释,“她们投江自尽,幸亏我即时赶到,把她们捞了上岸。” 花语夕瞥了一眼陈玉衡,有些意外地道:“呦,没想到你也会水性。” 陈玉衡窘得脸上一红道:“那是,以前我还有个诨号,叫青州小白龙来着。后来和师父师娘在东海抗倭,就更熟练了些。” 花语夕目光转回到鹿家姐妹身上,轻叹一声道:“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到底还是受我连累。如果你们愿意,以后可以跟着我过活,只要有我花语夕一口吃的,就决不会饿着你们姐妹。” 鹿氏姐妹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众人跟着花语夕回到金台西舍,花语夕先安排春桃春杏给王小弯准备热茶和茶点,让王小弯稍候,然后把鹿家姐妹单独领进西舍二进的东厢房。 “以后你们就住这里,可以吗?”花语夕看着二女消瘦的身影,再叹一声道:“是否因向二七会隐瞒我住在项府的事,被项逸轩逐出了府,又被柳月遥治罪?” 此屋实比鹿家二女从小到大待过的任何一处住所都更干净敞亮,她们哪有不满意的?姐姐鹿雪柔连连点头,几乎含着泪道:“多谢花大家。” 花语夕轻声道:“我不想揭你们的伤疤,但如果你们愿意,还是可以给我讲讲当时发生的事。” 妹妹鹿冰柔吁了口气,徐徐道:“花大家和蓝大公子走后的第三天,徐三小姐来项府玩,无意闯进花大家住过的房间,大概是她发现了什么,回去告诉了魏国公,魏国公和柳大家很快也来到项府,查实了花大家曾住在项府的事。项公子和他们是一家人,自然不会有事,我们却被逐出府,还被……” 说到这,她猛地掀起脸上的丝巾,露出一道两寸多长的丑陋伤疤。 鹿雪柔也掀起覆面的丝巾,曾经美丽的脸上同样多出一条长长的疤痕。 花语夕不忍再看,微微垂下头道:“是柳月遥的‘月刃’。” 至此她已非常清楚二女的遭遇,归根结底,这姐妹二人一世的悲剧,其实都拜她们过人的容貌所赐。 若非生得花容月貌,她们虽然出身低微,或许也可以度过平凡而美满的一生,但天生丽质却为她们带来无边的苦难。 首先是她们那位利欲熏心的父亲,他见两个女儿出落得美丽,一方面逼她们自幼习练痛苦无比的“柔体术”,一方面又时常命她们卖艺赚钱。随着年龄增长,鹿氏双生花的名气越来越响,最后被岳阳水派买下,放到冷月轩里拍卖。 一位商人将姐妹二人拍下,把她们纳入私房玩乐,没多久却又破产,不得已将她们转卖给项逸轩,直到后来得到白露秋为她们赎身的许诺,成为神女楼安插在项府的眼线。 只可惜经历花语夕一事后,她们不仅被二七会抛弃,更被震怒的柳月遥亲手毁容。 姐妹俩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她们美丽而又极其相似的容貌,现在容貌被毁,她们顿时变得一无所有,自尊更是被践踏得如入尘埃。 除了跳舞献艺,她们身无一技之长,此刻脸上又多了丑陋的疤痕,她们站在滔滔奔涌的江边,只觉世上再没有活下去的出路,最后携手纵身一跃,投入江中。 陈玉衡救她们上来后,听她们讲了遭遇,心想她们的苦难既有蓝桥参与,那把她们带给蓝桥,蓝桥想来也会收留,于是他便邀二女一齐上路,本意是带去青州与蓝桥会合,但既在路上得知蓝桥在北平,便带着她们以及王小弯一起来到北平。 “红颜薄命……”花语夕怜惜地抚摸着鹿冰柔脸上的疤痕,“你们声名鹊起,靠的是容貌,屡遭灾祸,还是因为容貌,如今脸上多了这道疤,只要重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信心,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鹿雪柔摇着头道:“只是这世间之大,我们已不知该如何自处。再次卖身为婢吗?以我们现在这副模样,把主家吓也吓跑了,那些以前贪图我们色相的男人对我们避之不及,看都不会再看我们一眼。” “不靠色相,也未见得就活不下去。”花语夕在二女肩上拍了拍,微微一笑道:“你们可以跟着我,我虽然自己也是公子的奴婢,但这件事他不会不同意。我不用你们卖身,就当是我家里的长工,负责照顾公子、夫人和我的日常起居,我每月付给你们工钱,然后有闲暇的时候教你们唱歌、乐器、茶道、烹饪和女红,你们不愿待了随时可以另寻出路,不想走我也绝不赶人。” 她见二女听得目瞪口呆,顿了顿又道:“其实蒙着脸跳舞也可以很好看,这方面我有经验。另外我不是自夸,但对于医术,我还有几分自信,或许可以想办法淡化你们脸上的疤痕,到时就算不能让你们恢复以前天仙般的容貌,至少也可趋近常人,使你们能大大方方上街,不必再蒙着面。唉,留下来吧,我是真心想赎罪呀。” 鹿氏姐妹听到最后,早已泪如泉涌,不约而同拜倒在花语夕的身前,颤声道:“多谢花大家。” 第539章 生财有道 安顿好鹿氏姐妹,花语夕走进金台西舍的二进正房,见炉火还不够旺,便一边用火钳拨弄着炉内的炭块,一边问独自坐在屋内的王小弯:“你说你被家里人赶出来,是否也和我有关?” 见王小弯咬着嘴唇没说话,花语夕又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是不是在神女楼为了给我打赏,把不少家财都押上去,以至于家人再容不得你?” 王小弯又沉默半晌,终幽幽地道:“我只是见不得你失身给李景隆那臭男人。” 花语夕讶然道:“曹国公有权有势,想倒贴给他的女人多得是,我怎么就不行?” “我知道你是故意说这种作践自己的气话。”王小弯冷冷地道:“因为你是花大家,独一无二的花大家,像他那种俗人,根本配不上你。” 她顿了顿又道:“我不知蓝公子用了什么手段,让花大家甘愿侍候,但像他那种强盗恶徒,也同样配不上花大家。” “不许你这么说公子,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花语夕不悦道,“我们之间的事,很多你都不知道,这也是我欠他的。” “她不知道我们的事,那就讲给她听嘛,反正她迟早会从传言中听出个大概。”蓝桥说着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碗参汤,“菱儿去给玉衡准备房间了,刚才叫施妙儿帮忙煮的。” 花语夕一怔道:“从哪里讲起?” “就从你在济南的隐龙泉边臭骂我那次讲起吧。”蓝桥笑着坐下,把参汤端到王小弯的面前。 王小弯狐疑地道:“你不会给我下药吧?” 花语夕笑着摇头:“以他的实力,想对你怎么样的话还用得着下药?”接着便把她和蓝桥间这几年的恩怨讲给王小弯听,当然略过她李静姝身份的秘密。 王小弯从未听过这么多曲折动人的江湖故事,一开始听得目瞪口呆,到后来逐渐变得如痴如醉起来。一直到最后,她听说花语夕以卖身为码,求蓝桥救出被柳月遥关押的同伴,蓝桥义薄云天完成许诺的时候,忍不住还拍了一下桌子:“花大家果然没看错你。” 花语夕接着又讲到他们力抗鞑靼,在怀柔练兵,又在居庸关大破阿鲁台,最后千里追袭,刺杀鬼力赤,只把生长在富贵人家的娇娇女王小弯也说得热血沸腾,朝蓝桥竖起大拇指道:“公子是真英雄,真豪杰。” “所以现在你说,他还是不是强盗恶徒,是否还配得上我?”花语夕话是对王小弯说,妙目却看向蓝桥,嫣然一笑。 “对公子的为人,我无话可说。但他夺我车马,也是事实。”王小弯苦笑道,“若非迫于无奈,我也不会千里万里地跑来北平讨债,只是如果不能填上家里的亏空,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我回去的。” 蓝桥简单直接地问:“你被我抢走的车马值多少钱,我这就拿给你。” 王小弯盯着蓝桥看了良久,慎重地挤出三个字:“一万贯。” “这么多。”蓝桥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以他的认知,两千贯已可买到不错的马儿,就算再加上马车,充其量也不过四五千贯。 花语夕虽然也觉得王小弯似乎在狮子大张口,但如果车马都是顶级,一万贯倒也未必过分。她看王小弯神色笃定,又是无从对证的往事,轻叹一声对蓝桥道:“公子,奴家可否提一个不情之请?” 蓝桥不解道:“你是让我把一万贯都还给她?” 花语夕不答,却坚持道:“公子请先答应奴家。” 蓝桥无奈道:“好吧,一万贯就一万贯,我答应你。” 花语夕露出喜色:“阿鲁台的那张钞票,公子可带在身上?” “当然。”蓝桥取出那张印有“正道钱庄”标识的十万贯巨额钞票,递给花语夕。 花语夕并未多看一眼,转手又递给王小弯。 蓝桥和王小弯同时吃了一惊,前者忙道:“你不会要把这十万贯都拿给她吧?” 见王小弯不敢接,花语夕索性把钞票塞到她手里,解释道:“我并非白送你十万贯,而是想让你用这十万贯作本钱,替公子开创并经营一些产业。” “产业?”王小弯和蓝桥再次一怔。 “这么多钱,放着终究是一张纸而已。”花语夕进一步解释道,“只有把它转换成实实在在的产业,才能以财生财。我把这些事交给你来做,给你占一成股份,至于置办哪些产业,如何经营,这些天你要好好想想。当然了,这些事都要以你的名义来做,我和公子必须隐在背后,因为不想被莫名其妙的利益绑架,也不想被朝野上的人知道,引起他们的嫉妒或者谄媚。如果不愿操这份心,你也可以立刻兑现你的股份,拿了一万贯走人。” 蓝桥很快明白了花语夕的用意,她是在替自己铺一条后路。到目前为止,无论是他蓝桥、蓝枫、朱清筱还是风家,他们都是白道上有头面的人物。他们的头面一方面来自他们自己的身份或成就,一方面则与朱棣这利益集团脱不开干系。 这样的关系此时虽然稳固,但等朱棣大权在握,未见得不会重演当年朱元璋诛除功臣的惨剧。她对李善长一案有切肤之痛,故在此时利用王小弯这不牵涉任何政治势力的“自由人”为他们建设并经营与朱棣集团无关的产业。这些产业不限于一城一地,不限于某个特定行当,万一将来和朱棣有了矛盾,他们还可以抽身而退,云隐江湖。 王小弯的眼睛亮了起来:“换句话说,如果将来我把这产业做大,甚至做成两倍三倍的规模,那我的股份也就值两万贯、三万贯?” “就是这个意思。”花语夕笑道,“你出身商人世家,对经商赚钱,脑子肯定比别人更灵通些,但别忘了,如果你亏了钱,也许连一万贯也拿不到了。” “我才不会亏钱呢。”王小弯把那张钞票看了又看,激动地道:“我明天就去考察,看北平有哪些赚钱的生意可做,绝不会让公子和花大家吃亏的。” 花语夕油然道:“据我所知,和我们南方不一样,北平的百姓很喜欢听书听戏,他们通常会选择茶楼进行这一活动,一边喝茶,吃着茶点,一边听书听戏,你的考察也不妨先从茶楼开始。” “对,花大家说得对。”王小弯连连点头,旋又狡黠地看了花语夕一眼道:“如有必要,是否也可把花大家献艺纳入一大卖点呢?我相信,一定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不惜为花大家一掷千金。” “这个不妥。”花语夕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已非自由身,除非公子首肯,否则我绝不轻易向外人献艺。” 蓝桥心中一暖道:“她说的没错,我们又不是穷困潦倒,哪至于让她抛头露面,去赚两个辛苦钱?” “我知道啦。”王小弯并不见失望之色,反而忍俊不禁地白了蓝桥一眼,道:“换作是我,也断不愿放自家婆娘出去卖艺赚钱的。” 花语夕和蓝桥一听这话,两人都是脸上一红,前者咬着嘴唇解释道:“你别乱说,我不是……” 蓝桥笑着接口:“现在还不是。” 花语夕的脸更红,狠狠拧了蓝桥一把,大嗔着道:“这里没有公子的事了,还不快滚回去找小夜,她肯定在等你呢。我还要和小弯商议创业的细节,到时就让她住西厢。” 待蓝桥离开,花语夕转看回王小弯,却见她嘴角含笑,仿佛不认识自己般重新打量着自己。 “你笑什么?”花语夕不满地挥了挥手。 王小弯收敛了笑道:“我只是从没想过,花大家也会有怀春少女般好玩的一面。以前总拿你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崇拜,今天却真切地感受到你作为人那一面的鲜活。” 花语夕听她说自己“好玩”,更加不好意思,故作严肃地道:“再拿我打趣,我可要收回成命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看给你臊得。”王小弯仔细把钞票收好,忍不住又道:“你就真不怕我卷了你们的钱跑路?” “你会吗?”花语夕不答反问。 “当然不会。”王小弯正色道,“有机会为花大家和蓝大公子效命,这样的人生体验难道不比区区一万贯更有价值?” “所以呀,你懂我,我也懂你。”花语夕和王小弯对视一眼,都露出温暖而会心的笑意。 第540章 剪烛西窗 风夜菱把陈玉衡安顿在东舍二进的西厢房后,径直回到三进的正房。 夏霜见她一个人回来,悄声道:“公子是否还在西舍?我这就去唤他。” “不必。”风夜菱淡淡地道,“可烧了热水?我现在想沐浴。” “早备好了。”夏霜献宝般娇笑着道,“这里的浴盆可大了,同时容下两三个人都没问题。” 正房宽逾六间(在四合院的概念中,“一间房”并非指一个房间,而是宽度单位,指两根柱子的间隔距离,通常约一丈,所谓八间大房,就是指建筑物左右宽度有八丈,约二十四米。),内部由屏风隔断成左中右三段。正中是会客用的大堂,东侧放有文房四宝和针头线脑,可做书房,也可做绣房,西侧则是寝居用的卧房,又被一道小屏风隔开,靠北边是卧榻衣柜和梳妆台等物,南边就是这座巨大的大理石浴池。 夏霜早料到风夜菱远行归来,一定想用热水舒舒服服地沐浴一回,便提前做了准备,往浴池中注满热水,又撒了些梅花的花瓣。 正房有地龙的设计,小麻雀在进烟口点燃炭火,热气被送进正房地板下曲折的烟道,保持着浴池内的水温,也让整间房里热气腾升轻雾缭绕,风夜菱尚未走近池边,身形已在雾气中显得朦胧起来。 “小姐还满意吗?”夏霜搓着手道,“让我侍候小姐宽衣吧。” 风夜菱自己褪去鞋袜,赤脚点着试了一下水温,然后平举起双手。 身后全无动静,既没有夏霜的回话,她也并没有动手或离去。 风夜新心生疑窦,刚想回头,两只大手忽地从她左右两侧探出,环住她柔若无骨的纤腰,一只手轻轻移动,另一只手则拈起她的衣带。 身后传来浓厚炽烈的男子气息,风夜菱不用问也知道,是蓝桥来了。 她扭转娇躯,献上一记令人迷醉的香吻,玉手也解开蓝桥前襟的系扣,随即便软靠在他温暖坚实的怀里。 蓝桥凑近到风夜菱的后颈边,贪婪地嗅着她的体息,后者被他胡须刺得发痒,红着脸扭动着避开,一只手虚按着他的胸膛,同时不好意思地道:“夫君呵,等妾身沐浴过后再侍候夫君可好?妾身久未沐浴,都有味道了。” “那可由不得你。”蓝桥极霸道地一推,两人一齐滚倒在浴池前的厚毛毯上。 窗外是朗夜晴空,偶有薄云笼月,却又很快被风吹散。院西的一丛修竹多已枯黄,仍悬着几盏滚圆的纸灯,在夜风中不住摇晃,在夜色下透出昏黄的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小窗被从内推开,风夜菱和蓝桥相互倚坐地浸在温热的池水里,一起欣赏院中的月色。 “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一晚吗?”蓝桥搂着风夜菱滑腻香软的娇躯,动情地道:“那次我们也是泡在池水里。” 风夜菱轻轻一笑,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道:“那是你泡在水里,本小姐可没有,最多是踩在水里。” “你那时的模样,我真一辈子都忘不掉。”蓝桥仰观天上的弯月,回忆着道:“一开始你虽仍背对着我,却已让夜空中的明月失色,你以足尖挑动池水,恰与你方才赤脚试探水温的姿势一样,直到你卷起裙摆踏进菱池,我都始终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些什么。你是如此完美,以至于仅是远观,都能让我怦然心动。” 风夜菱被他说得赧然,垂下头低声啐道:“呸,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就会说些有的没的哄女孩子,静姝姐不也完美吗?还说什么仅是远观,人家现在什么便宜不都给你占了?” “不够,还不够呀。”蓝桥再次把身旁的佳人搂紧,在她的耳畔道:“我的好菱儿,我一辈子也赏玩不够。” 风夜菱“嘤咛”一声,脸羞得更红,却任由蓝桥搂着,目光望向窗外随风摇摆的纸灯,轻声吟道:“灯下悠悠青竹影,不似月圆,恰似月圆,何处千里共婵娟。” 蓝桥知道她是在说他们初遇时自己临场发挥的那首小诗,便接着道:“风起沙沙潜入夜,不似珠帘,恰似珠帘,浮华一梦度流年。” “夫君呵,就是这首诗。”风夜菱目中似隐有泪光闪动,“那天在小云台上的山洞里,我和静姝姐奋战到最后一刻时,我心里想到的就是这首诗,那时我甚至来不及回忆你的容貌。” “砰”! 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爆开,二人一齐仰望,看着那烟花从绽开,盛放,凋零,最后消失不见。 “砰”! 又一朵烟花升起爆开,二人这才记起今日是小年夜,有百姓燃放烟花本不稀奇。 风夜菱幽幽地道:“人道居安思危,就像这烟花一样,当你身在福中,经历过花朵的盛开,就总会想到凋谢时的情景。如果有一天夫君不喜欢我了,或许我也会像这烟花一般,悄然消失,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相识的情景,不会忘记那首诗。” 蓝桥暗叹一声,知道李静姝的出现带给风夜菱极大的不安全感,让她产生自己会更爱李静姝而忽略她的忧虑,不禁将她搂得更紧:“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爱也不是切西瓜,切一块少一块的。” 风夜菱对他这比喻感到新奇,追问道:“不是切西瓜那是什么?” “是种西瓜。”蓝桥莞尔一笑,“只要够肥力够滋养,瓜总会越长越大的。”说罢他还不怀好意地摸了摸风夜菱的肚子。 风夜菱顿时羞得俏脸绯红:“夫君坏死了,人家说正经的呢。” “那我换个说法。”蓝桥想了想道,“其实我觉得爱更像是酿酒,在相遇时撒下酒种,让其在时间中发酵,时间越长,酒才越发香醇。而你,就是那坛让我欲罢不能的美酒。” 风夜菱感受着蓝桥在她身上移动的手,忽然发觉他正在抚弄自己背上的伤疤,有些难过地道:“可我已不再是那时的我了。” 她在抗倭时受过伤,在居庸关一战中又多处负伤,虽都不致命,但仍留下不少深浅不一的伤疤。 “我的傻娘子。”蓝桥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只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吗?不,这些伤疤,才是你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原来的你,或许有完美无瑕的身子,但现在的你,拥有完美无瑕的灵魂。” 风夜菱的目光迷离,呢喃着道:“夫君啊,听到你说这么动人的话,就算要妾身立时死去,也可以心甘了。” 蓝桥哂道:“什么死不死的,咱们才刚开始,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你又在摸什么?”风夜菱见蓝桥蹲在一边,似在抠弄什么东西,好奇地道。 “凡这种大型浴池,必设有泄水口,否则若要下人拿瓢一点点舀,舀到天亮也舀不干净。现在水快凉了,我把水放出去。”蓝桥说着便找到了机关,是靠近浴池底部侧面的一块石板,打开便可将池水排至屋外。 “来吧,咱们转换战场,再战他娘的三百回合。”蓝桥把娇软无力的风夜菱横抱而起,运功蒸干了二人身上挂着的水珠,大步往榻边走去。 风夜菱玉颊如醉,咬着朱唇道:“战便战,我才不怕,等下看谁先求饶。” 夏霜本在屏风后等待使唤,见二人就这么出来,顿时臊得面红耳热,捂着眼不敢再看,一路小跑地溜了。 第541章 同赴早会 第二日天还没亮,蓝桥和风夜菱的房门就被擂得山响,花语夕不等应门,径直而入,一阵风似的走到蓝风二人躺着的软榻边,鸟鸣般叫道:“大笨鱼,小夜,快起床啦,太阳要晒屁股啦。” 她叫完一句并不停下,而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时而在左,时而在右,且语气语调高低不同,仿佛不同种类的鸟儿,让人听着极是滑稽。 “再不起来,我可掀被子了呦。”最后她跳到风夜菱的旁边,作势要掀她的被角。 风夜菱吓了一跳,又羞又急地把不着寸缕的身子藏进被中,一边紧紧攥着被角,一边悄悄用脚把被子卷得压在身下,以防花语夕“偷袭”。 蓝桥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看着窗外的天色道:“看清楚了,这外头明明是月亮,哪来的太阳。” “管它太阳还是月亮,总之快起来,我已给你们备好了早点。”花语夕摇晃着蓝桥的肩膀道,“难道公子昨晚和小夜敦伦太久,今日已起不来了?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 “快打住吧。”蓝桥伸手按住花语夕的嘴巴,“就知道你吐不出象牙来。” “好哇,公子竟然骂奴家是狗。”花语夕瞬间变得泫然欲泣,“嘤呜呜……” 风夜菱忍不住“噗嗤”一声,探出头来笑道:“静姝姐,你就别装了,我看了想吐。” “想吐?”花语夕恶兮兮地道,“你不会是有了吧?昨晚有没有被公子折腾到求饶?” 风夜菱一听这话,又羞得钻进被中,花语夕则得意地一笑,露出胜利者的表情:“总之快起来,今天又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我去叫蓝枫,然后在二进正房的堂屋等你们。” 蓝桥和风夜菱梳洗过后,来到二进正房,堂中的桌上果然已摆好了热腾腾的早点,除花语夕外,还有春棠和施妙儿侍候在旁。 除了一大盆粥,还有饼丝、卤猪肝和几样酱菜,花语夕为众人摆好碗筷,先给风夜菱盛了粥,第二个才轮到蓝桥。 粥内有烫熟的里脊肉片、干贝、虾皮,佐以葱花和姜丝,还窝了两个蛋,令率先品尝的风夜菱大快朵颐,连连称赞道:“这个大早没白起。” 蓝桥看着粥碗中细糜般的米粒,心中一动,看向若无其事的花语夕。 吃米不见米,而水米融洽,绵柔滑腻如一,这样“米粒开花”的粥并不易煮,除了先拌盐油,还需要长时间的文火慢煮,绝不是一两个时辰内的工夫。 她不会整夜没睡吧? 等到蓝枫也开动碗筷,花语夕最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和他们一起吃。 蓝枫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调戏侍女春棠,却得意忘形,不慎掉了一片肉在地上。他还没来及捡,就见一道白影迅猛地窜过来,抢了肉便吃,原来是花语夕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通天狸小白。 “呵,真是野孩子,一点礼数都不讲,我们小灵就不会这样。”蓝枫笑着想摸小白,却差点被小白反咬一口。 花语夕笑道:“小灵那是娇生惯养,不像小白,还保有一些野性。” 小白为躲蓝枫,窜进桌子底下,却从风夜菱的两腿间穿过,只骇得后者差点蹦起来。 “你摸摸她嘛,她的皮毛很舒服的。”花语夕忍俊不禁地道。 风夜菱待小白跑远,惊魂甫定地道:“你再由它乱闹,我就让你这小奴婢去罚站。” 众人正说笑间,大湖进屋禀道:“马侍卫来了,正在门外请见。” 蓝桥亲自出迎,就见马和笑眯眯地立在门外,朝蓝桥一拱手道:“大清早便来叨扰,实在过意不去,蓝大公子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托马兄的福,也请马兄替小弟转禀大王。”蓝桥回一拱手道,“多谢大王赐的豪宅,蓝桥感激不尽。” “谢恩的话,你自己去向大王说吧。”马和笑道,“我这次来,就是传大王的信,请蓝大公子夫妇、蓝二公子和花大家到府叙话。” 蓝桥看了看苍茫的天色,这才领会花语夕天不亮就叫他们起床的用意,原来她早料到朱棣会在今天一早召见他们。如果他贪图安逸享乐起得晚了,难免会闹出笑话。 风夜菱虽和蓝桥成亲日久,尚是第一次和蓝桥一起被外人唤作“蓝大公子夫妇”,玉颊微微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马侍卫一早过来报信,也辛苦了。霜儿,拿十贯钞给马侍卫,请他喝碗热茶。” 朱棣在燕王府的书房接见了四人,他待众人行过礼,抚着短髯呵呵笑道:“一大早把各位叫来,实在抱歉,都没睡安稳吧?” 说着他目射神光,首先看向蓝桥,接着扫向风夜菱和花语夕二女,似想通过他们的面相神色,判断出他们昨晚的活动状态。 蓝桥一拱手,诚恳地道:“大王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与我们面谈已不容易,末将不敢有怨言。” “那我就长话短说,不妨碍你们回去补眠。”朱棣又是一笑,接着言归正传道:“第一件事,自然是想为你们庆功。此次北平不失,怀远训练的怀柔营,及时驰援的琅琊军,歼敌数万的烽烟半城,还有最后的追袭刺杀,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不但挫败了鬼力赤南下饮马的阴谋,也大大地扬我军威,使万民鼓舞,全境振奋。还有蓝枫,在我身旁不时献计,也是我们能杀出山东及时北返的关键。” 蓝桥汗颜道:“大王过奖了,我军随胜,但也是惨胜,仍有以数千计的好儿郎葬身沙场,无法与我们分享胜利的果实。” “沙场交锋,伤亡再所难免,多亏有各位将士用命,才不致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朱棣轻叹一声道:“但治军治国一理,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只有奖惩分明,才能激励军民士气,使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蓝桥还想再说,被花语夕轻拉了一下衣角,便又止住。 朱棣接着道:“本王想为你们设一场隆重的庆功大典,在正月初一,本王祭天之后举行,到时还会另有封赏,使举城欢庆,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蓝桥点点头,不禁暗中感谢花语夕的提醒。现在他们这几位炙手可热的“功臣”,事实上已成为朱棣手上的政治筹码,给他们任何的关切和奖赏都会成为民间美谈,从而进一步加强朱棣作为君主的威望,他们反成了朱棣这场“表演”所要用到的“道具”。 “末将拜谢大王。”蓝桥说罢,和风夜菱、花语夕以及蓝枫一起伏下身去。 第542章 商议军务 “然后咱们再来说说军务。”朱棣示意众人平身,先对蓝桥道:“怀远把我们北平最难搞的‘常败军’练成此战取胜的中坚力量,功不可没,同时也让怀柔营从此名扬北平,不止是先前被你遣散的那一千战士要求回归,还有更多北平及附近的百姓踊跃参军,想加入怀柔营的编制。” “大王的意思是?” “怀柔营的战力有目共睹,但只区区四千兵力,未免稍显不足。我已和道衍商议过,打算把怀柔营扩军到一万人,不知怀远意下如何?” 蓝桥苦笑道:“都说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其中困难只有真正练过兵带过兵的人才能理解。在下才浅,不敢自比韩信,但扩编至一万似乎略有不妥,因原编制只有四千,新兵多过老兵,难免会导致编制混乱,作战执行力下降等问题。不如先扩至八千,以两千为一批,以一个月为间隔分两批扩编,循序渐进,方便战士们逐步融合。” “别的将领扩军,从来都是嫌少不嫌多,只有你。”朱棣失笑道:“好吧,八千就八千,本王依你。” 蓝桥拱手道:“多谢大王体恤末将的难处。” 朱棣点点头,转向风夜菱道:“从山东千里奔袭,解北平之围,琅琊铁骑果真名不虚传。只是你们孤身在外,又恰逢思亲之佳节,为免战士们思乡情切,本王除了遣人送上酒肉酱菜等慰问品,还在昌平为他们寻了一处新的营地,不必再和怀柔营挤在秋风岭。” 风夜菱动容道:“多谢大王。” 蓝桥却是心中暗凛,知道朱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至少藏了三层意思。第一自然是褒奖琅琊军为保卫北平一战做出的贡献,让这些外来的战士们沐浴君恩,对朱棣感恩戴德。 第二则暗合之前的怀柔营扩编,只有把目前扎在秋风岭的琅琊军移往他处,才能腾出空间给新扩的怀柔营。 至于第三层意思,朱棣似乎有意想把琅琊军和怀柔营分开,以免蓝桥和风夜菱哪天转变立场,合兵一处,反对北平造成威胁。 防患于未然,提前掐灭一切可能的不利隐患。朱棣作为君主,真是深不可测。 朱棣见风夜菱欣然领命,也不再多说,转对花语夕微笑道:“听世子说,是花大家提议组建的少女营,这个想法很好。此战过后,城中百姓热情高涨,还有很多人家想把女儿或妹子送到少女营服役。既然怀柔营已经扩军,那这个少女营是否也可一并扩编?” 花语夕轻声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敢问大王,扩编多少人?” “一千如何?”朱棣盯着花语夕道,“我还给她们想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红袖营,也不再限于未婚的少女,死了男人的寡妇若是年轻力壮亦可加进来。到时候再给她们配发正式的军服,每人在衣袖上缠一条红丝带,特征够明显吧?” “这……”花语夕迟疑着道,“若只是给战士们缝衣煮饭打扫营盘,些许杂务用不到这么多人呀。” 蓝枫和朱棣相处日久,深知这位“天下第一藩王”内心极为骄傲,蓝桥方才把一万改作八千,可能已经惹他不快,见花语夕现在又有拒绝的意思,朱棣眉峰蹙起,忙轻咳一声,打个哈哈道:“在下有一个提议。” 朱棣和花语夕一齐愕然,前者道:“请讲。” “其实这事我在山东便开始思忖,只是当时军情紧急,尚不容禀。”蓝枫斟酌着词句道,“我想,大王既然有扩军的意思,不如组建一支新军。” 朱棣奇道:“什么样的新军?” 蓝枫开门见山地道:“一支以火铳和火器为战斗力核心的骑兵部队。” 朱棣饶有兴致地道:“说下去。” “这想法其实来自徐辉祖的应天新军,他麾下也有一支以火铳为主的步兵队。”蓝枫解释道,“但我想要的更多,如果能把火铳和骑兵结合起来,也许能创造出这个时代最强力的一支部队。” 朱棣叹道:“我不是没想过在军中大量装备火铳,火铳射程约有十丈,自是比大刀长矛更能占到便宜,但其缺点也很明显,每射出一发铅弹,都需要很长时间重新装弹,等你下一发铅弹装好,脑袋早被敌人砍掉了。徐辉祖的火铳队虽然有其他步兵、弓兵和骑兵掩护,在协同作战中可以得到保护,但因火铳的射速实在太慢,提供的战力也很有限。” 蓝枫又道:“所以我才说要装备在骑兵队上,骑兵有更强的机动性,可轻易在战场上切进切出,无论是突进射击,还是退后装弹,都比步兵更加灵活。” 朱棣哂道:“有你退后装弹的时间,我的骑兵早砍翻三五个人了。就算你说射程,和弓箭比也是远远不如。” “这点我当然想过,我们可以用一种折中的战法。” “此话怎讲?” “《机火巧术》上记载着一种三管火铳,就是把三根铳管捆在一起,可轮番发射,连续发射三枚铅弹,在战场上眨眼间射伤三名敌人,是不是很厉害?” “那等你退后装弹时,岂非也要用三倍于单管火铳的时间?” “三枚铅弹射出,再不装弹,而是在铳管前加装枪刺,以铳管作枪杆,继续进行普通的骑兵作战,直等这一战结束再从容装弹。”蓝枫侃侃地道,“只要每名战士的三发铅弹打完,已经可以对敌人造成三倍于我方兵力的巨大杀伤,我们无需通过装弹来持续作战,让他们以枪刺突击,立可收获摧枯拉朽的战果,而这也是骑兵更胜过步兵的优势。” 朱棣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缓缓地道:“这种三管火铳,你知道怎么造?” 蓝枫肃容道:“这两天我已调查过北平附近的几处兵工厂,只要我亲自指导加工,应该没有问题。” 朱棣又问:“如果我让你做这支新军的统帅,你需要多少人?” 蓝枫本来只是献策,从没想过朱棣会提出让他做新军统帅,不禁一怔道:“这……两千五百人应该足够形成有效的战力了。” 朱棣沉吟道:“两千五?” “两千五就够,且不用大王额外征兵。”蓝枫有意为花语夕解围,便道:“大哥那边的兵力本来说扩到一万,后来减到八千,多出来的两千不如就编入新军。还有红袖营,确实用不了一千人,其实也可以从中选五百个愿意打仗又身强力壮的,让她们到新军来,反正她们以火铳射击克敌,也无需和敌人拼力气。” “有意思。”朱棣对蓝枫的应答很满意,用直接轻击着书案道,“蓝二公子神机妙算,真是本王的好臂助。” 他摊开一张纸,亲自援笔濡墨,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神机营。 (作者按:据《明史》记载,神机营为京城禁卫军三大营之一,是配备火器的特殊部队,初创设于永乐八年,即朱棣登基之后。此处为小说家言,看官们切莫当真) 众人离开朱棣书房时,恰朱高煦领着白雪音和赵雪楹迎面走来,想是朱棣在送走他们后,即将接见这两位天莲来使。 王府之内不便说话,白雪音微微一笑,算是和蓝桥等人打了招呼,赵雪楹也用美目瞟向蓝枫,众人擦肩而过。 直到出了王府,花语夕才吁出一口气道:“刚才,多谢二公子帮我解围。” 蓝枫白她一眼,没好气道:“才不是帮你,本公子可是有私心的。” “哦?”花语夕旋即会意,噗嗤一笑道,“都知道二公子风流成性,但这一下多了五百名女下属,还是当心着点身子。现在你或者仍在偷笑,别到时候吃不消了,又找奴家诊脉。” 第543章 慰问家属 回到金台东舍,守在外院的施妙儿告诉众人,本雅莉和陈玉衡都出了门,前者是上街卖艺,后者则没说去什么地方。 风夜菱叫来夏霜,吩咐她整理收拾衣物行李:“半个时辰后出发。” 夏霜一惊道:“去哪?” “昌平,你和我一起去。”风夜菱毫不停留地走进垂花门,淡淡地道:“大王在昌平给琅琊军选了新的营地,我得去处理相关的移驻适宜。” 她在回家路上并未提及此事,蓝桥听了也是一怔:“你真要走?” “当然,大军移驻不是小事,我怎也要过去看看。”风夜菱一边说,已自行取出了衣箱。 见夏霜忙前忙后地开始收拾,蓝桥无奈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眼看过年了,他们离家在外肯定不好过,我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独自在城里享乐。”风夜菱想了想道,“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我去五天,二十九日晚上回来。” 夏霜动作麻利,很快打点好行装,又到街口叫了辆车,告诉风夜菱随时可以动身。 风夜菱和蓝桥道了别,拎起几样随身物品抬脚便走,从提出离家到马车远去,自始至终没看过花语夕一眼,也没对她说过一句话,就好像她虽然站在蓝桥身旁的不远处,却根本不曾存在一样。 花语夕莞尔一笑,摇着头道:“这小夜,事都干出来了,嘴上却仍要逞强。” 蓝桥一头雾水道:“她干了什么事?” “没什么……”花语夕抿嘴笑着,正想说去西舍看看小弯,东舍的大门再次被人擂响。 “蓝桥哥!蓝枫哥!”门外传来朱清筱的叫声,“快开门!” 值门的是大海,一听是朱清筱,便笑着拉开了门。 但见朱清筱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外,各式大小的包裹和木箱差不多堆满了整条巷子,让过往的其他行人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你这是……”蓝桥讶然道。 朱清筱憨憨地一笑道:“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搬到蓝桥哥家里来住。” 蓝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堆了一地的行李:“所以你一大早就把东西全搬来了?” “不欢迎吗?”朱清筱撅起小嘴,旋又嘻嘻一笑:“人家从天不亮就开始收拾哩,反正蓝桥哥家里地方大,再多也放得下嘛。” 这时花语夕也迎出来道:“小郡主要不到西舍去住,二进的正房还空着呢。” “才不要,我住二进,你自己住三进,难道我还低你一等吗?”朱清筱大嗔道,“蓝桥哥的后罩房不是还没人住嘛,我就搬去那里,地方大也宽敞。” 花语夕好意提醒道:“后罩房靠北,冬天偏冷,小郡主不如还是……” “我多烧点柴炭便是了。”朱清筱瞪了花语夕一眼,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一笑道:“花大家该不是嫌我碍事,怕我影响你勾引蓝桥哥吧?” 蓝桥听她越说越离谱,笑骂道:“小屁孩懂什么?别在门口戳着了,还不快进去。” “人家才不小呢。”朱清筱嘟囔一句,不服气地挺了挺胸,昂首走进门内。 大海叫来大江、大河和大湖,四个人一起帮朱清筱搬东西,仍搬了近半个时辰才收拾妥当。 在此期间,为免碍着四人干活,蓝桥随花语夕来到她的西舍,本想去西厢房看一眼小弯,小弯却人去屋空,显然是帮他们跑生意去了。 鹿氏姐妹负责西舍的日常打扫,见二人来,忙把他们让进正房,鹿雪柔奉上香茗,鹿冰柔则往炉中加炭,把火烧得更旺。 “公子接下来这几天,有什么计划?”花语夕拿起一只茶碗,掀开碗盖先吹了吹,然后才递给蓝桥,笑着打趣他道:“小夜出城去了,公子会不会觉得寂寞?” 蓝桥接过茶碗,轻啜了一口叹道:“眼看要过年了,不少怀柔营的战士却葬身沙场,永远等不到新年的来临。虽说打仗难免死人,但我身为主将,仍然感到心痛。未来这些天我打算亲自登门,慰问在北平居庸关一战中牺牲烈士的家属。” 花语夕点头道:“我早知公子心慈,阵亡战士的名单也已为公子备好。” 说着她起身去屏风后转了一圈,取回几张香笺:“从咱们带兵打的第一仗算起,怀柔营总计阵亡者七百三十八人,其中三百三十二人为北平本地人士,其余四百零六人来自周围府县。在北平的这三百多人中,有六十一人为家中唯一男丁。他们死后,留下无依无靠的父母和姐妹,家里断了香火,其中悲苦自是不言而喻。公子若要慰问,不妨先从这六十一户人家开始。” 蓝桥听花语夕说得备细,又见那几张笺纸上详细记录了阵亡将士的名字和地址,奇道:“这你都什么时候总结的?” 花语夕坦然道:“昨晚写的,反正煮粥也是闲着。” 蓝桥讶然道:“咱们追袭鬼力赤,前后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不信?”花语夕莞尔一笑,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都在这里了,分毫不差。” 蓝桥知她记性极佳,便道:“你愿陪我去吗?我打算从下午开始,每天去个五到十家吧,上午先到街上买点慰问品。” 花语夕抱歉地道:“公子吩咐,奴家岂有不愿的道理?只是奴家下午还要去给冷叔叔扎针,恐怕只能陪公子到买完东西。” 蓝桥不无遗憾地道:“唉,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公子要是喜欢有奴家陪着,那咱们就早点动身,也好多一点时间。”花语夕嫣然一笑道,“让大鹿小鹿陪公子说话吧,奴家先去更衣。” 说罢她眨了眨眼,挟着一阵香风翩然而去。 “大鹿小鹿?她平时都这么称呼你们?”蓝桥哑然失笑,对侍立在旁的鹿氏二女道。 二女相较而言,姐姐鹿雪柔偏腼腆,妹妹鹿冰柔则更胆大,就听鹿冰柔爽直地答道:“大鹿小鹿好区分嘛,花姐有时还自己念叨,说大笨鱼怎么怎么样,不知是说公子呢,还是另有其人?” 蓝桥一阵语塞,既不愿挑明“大笨鱼”就是指自己,也不能说花语夕还想着别人,强撑着咳嗽一声道:“她还说什么了?” 姐姐鹿雪柔掩嘴娇笑,显然对蓝桥目下的窘态深感有趣,鹿冰柔却似恍然不知,接着道:“花姐还说啊,她从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脑袋简直是榆木长的。” 蓝桥见她们也敢嘲笑自己,哼了一声道:“你们最好感谢我生着榆木脑袋,否则当初在项府,我早点了你们姐妹一起侍寝,反正项兄也发话了,不享受白不享受。” 姐妹俩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红,鹿冰柔跺了跺脚刚要说话,就听花语夕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公子,可否请你进来一下,帮奴家看看这簪子戴得是否端正?” 第544章 携美出街 花语夕一袭天蓝色的衣裙,内以雪白的绫衣衬底,外套蔚蓝的印染长裙,微微提起裙角,露出一小截白玉雕成的小腿,以及纤尘不染的罗袜。她脚踩小巧秀气的青缎绣鞋,头戴原木发簪,雪白的脖子上以红绳垂坠着一块小石头,正是蓝桥曾赠她的“落霞秋水”。 她身材本就高挑,此时好似蓝天白云加之于身,以晚霞为点睛之笔,衣裙的剪裁恰到好处,更显得身姿挺拔,腰肢纤细,双腿修长。 “你怎么又开始穿鞋了?”蓝桥的目光最后落到她的脚上,“以前不总喜欢光着脚乱跑吗?” 花语夕咬了咬唇,低声道:“公子现在名声响了,奴家想尽量端淑一些,以免给公子丢人。公子若看不惯,想奴家怎么穿都行。” 蓝桥不愿花语夕听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深深吸了口气,轻叹道:“你这发簪是故意戴歪的吧?以前的小姝可没有这么调皮。”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公子喜欢吗?” 蓝桥心道她又给自己挖坑,一旦自己说了“喜欢”,就再说不清是喜欢她歪在一侧的发簪,是喜欢她今日的打扮,还是喜欢她这个人了。 “穿这么薄,你不怕冷吗?”蓝桥讷讷地道。 花语夕浅笑着白他一眼:“你说呢?” 她说罢便继续摆弄头上的发簪,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怎么也摆不正。 蓝桥走到花语夕的身后,捉着花语夕的玉手,轻轻拿住发簪,在她发香的包裹下替她把簪子扶正,同时凑到她耳畔道:“一束娇花凌寒绽,但问西风求此香。” 他很少主动凑花语夕这么近,气息直吹在花语夕的耳垂上。后者被他枕边呢喃般的两句话激得娇躯一颤,顿时面红过耳,差点便忍不住倚到蓝桥怀里。她自觉心跳也和蓝桥一样响若擂鼓,同时二人以心跳计数破解双心连环的往事又浮上心头,不禁羞得垂头掩面,调侃的话再说不出口。 临近过年,北平的街头洋溢着胜利后的欢闹,行人们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花语夕原有意堕后半步而行,以示和蓝桥主仆有别,蓝桥却将她拉到身边:“跟紧点,别被挤散了。” “想奴家靠近点就直说。”花语夕嘴角含笑,“奴家很乐意听这些话。” 二人走进一家粮油店,掌柜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翁,他见二人男俊女俏,不像常在店里走动买货的人,还以为他们走错了门,眯起眼睛问道:“公子和夫人想买点什么?” 蓝桥还在心算数量,花语夕已脱口而出道:“给我们拿三十石米,三十石面,三百斤油,一百五十斤肉干,还有一千颗蛋。” 那掌柜只听得目瞪口呆,看疯子般看着眼前的二人。通常来粮油店买东西的,要么是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小厮,要么是普通人家的主妇,像他们穿的这么光鲜者非常罕见。花语夕一上来就要买下店家几乎大半仓的存货,不禁让掌柜以为二人是故意戏耍于他。 “你们买这么多,拿得动吗?”掌柜一步未动,既没传唤小厮,也不离开柜台,只斜着眼打量着花语夕,“这些粮能养活几十口人过冬,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花语夕听他把自己和蓝桥当小孩子胡闹,不悦道:“你是怕我们没钱还是怎么?” “那倒不敢。”掌柜哼了一声道,“姑娘穿得这般鲜亮,定是大户人家不假,只是这么大宗的买卖,还是叫你们家管事的来吧。” 花语夕指着蓝桥道:“他就是我家公子。” 蓝桥还算客气,朝那掌柜一揖道:“烦请店家派人,把她刚才说的粮油肉蛋送到城东柳巷街的金台东舍,如果存货富余,可以多送一些过来,若存货不足,有多少要多少,过两天我们再……” “等一下。”掌柜打断蓝桥的话道,“你刚才说,送到哪?” “金台东舍。” “你们该不会是……”那掌柜瞪大了眼道,“你是蓝大公子,这位仙女儿似的小姐就是花大家?” 蓝桥一笑道:“在下正是蓝桥。” 花语夕也敛衽道:“小女子花语夕,是公子府上的奴婢。” “原来是北平城的英雄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掌柜一阵激动,用力整了整袍袖,从柜台后绕出来深揖一礼,道:“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 “哪里哪里。”蓝桥回揖道:“所以她刚才说的那些货,贵店有存货吗?” “有的有的。”掌柜连连点头,“老朽只是比较好奇,像蓝大公子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亲临老朽的小店,买的又是这些基本的粮货。” 蓝桥坦然道:“不瞒店家,我买这些粮油肉蛋,是为抚恤在保卫北平一战中牺牲战士们的家属,所以要的量大些。他们不少人是家里的独生子,走后留下孤儿寡母,生计艰难,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会一户户地登门慰问,所以还请店家留心,等再进了货,还可以给我送来。” 在战乱年代,若说给平民百姓送东西,再没有什么比食物更实惠有效。因此一提出送慰问品,蓝桥首先想到的就是粮油肉蛋。 那掌柜对蓝桥的这一番话肃然起敬,腰杆也不禁挺直了几分:“蓝大公子真是好样的,北平有蓝大公子,是全城百姓的福气。” 蓝桥微笑着又道:“我说这些实情,可没有要店家破费的意思,等货送到寒舍,银钱自会如数付讫。” “蓝大公子这就看扁老朽了。”掌柜一摆手道,“北平城是蓝大公子和战士们拼了命才守下来的,老朽就是再没良心,也绝对不赚烈士的钱。这些货我按成本价送过去,然后这几天我再加急进些,以备蓝大公子取用。” 蓝桥拱手一揖道:“多谢先生。” “小女子方才言语得罪,还望先生见谅,也替那些烈士的家人感谢先生的慷慨。”花语夕跟着蓝桥一拱手,“北平是北平人的北平,无论战场上还是战场下,都有英雄。” 第545章 狼裘披肩 二人出了粮油店,重又混入街上的人潮。 “现在吃的解决了,接下来公子还想办点什么?”花语夕这次没再堕后,而是自然而然伴在蓝桥身旁,引起路人的一片艳羡,“府上的钱还够支用吗?” “这次应该还够。”蓝桥嘿嘿一笑,“实在不行就让蓝枫先垫上,反正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府里,就当我借他的。” 花语夕噗嗤一笑道:“二公子要知道公子这样坑他,一定以为是我这‘妖女’唆使的。” “他爱怎么想随他。”蓝桥哑然失笑,“当初还是因他坚持,你才被迫答应跟我,他这是自作自受。” 花语夕避开蓝桥的目光,别过头道:“要是我说,我非但没觉得被迫,甚至有点小欢喜呢?” 蓝桥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猜不到就算了。”花语夕恶兮兮地做个鬼脸,“大笨鱼。” 蓝桥苦笑一声,转回话题道:“其实我在犹豫,慰问品若只有这些食物,未免还显得有些单薄,毕竟食物总会吃完。最好再选一样有纪念意义的物件,作为这户人家的精神抚慰,未必需要很贵,但不属于消耗品,能在家里撑撑门面,这也是他们作为烈士家属应得的。” 花语夕未及答话,一个挎着竹筐、脸上脏兮兮的小男孩从人群中挤到二人身前:“大哥哥,给大姐姐送一朵花吧。” 蓝桥正寻思着年底能有什么鲜花,就见小男孩打开竹筐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朵桃粉色的纸花。 这纸花做得并不完美,若拿近了细看,还能在折痕附近看到稚嫩的手印。 小男孩似乎看出蓝桥的疑惑,梗着脖子道:“大哥哥就买下吧,只要一文钱,你看大姐姐都等急了。” 蓝桥看了眼花语夕,见后者露出“才没有”的神色,一笑拿过纸花,在袖上擦了擦,为她别在头上,又拿出一文铜钱,塞在小男孩手里。 小男孩刚要走,花语夕忽然道:“你可知附近有卖纸的地方?” “我家就是开纸坊的,我闲着没事,就取些裁剩的边角料,折成纸花出来卖。”小男孩见她对家里的生意感兴趣,自告奋勇地道:“我带你们去吧。” 蓝桥低声道:“你要买纸?” “是公子要买。”花语夕笑道,“奴家忽然想到,可以给那些烈士家属们每户送一幅字,由公子亲自执笔,岂非正合公子之意?” 蓝桥一拍脑袋道:“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 他们在小男孩家的纸坊选了适合题字的纸,同样让他们打包送到金台东舍,临走时花语夕回头又问:“贵店除了书写绘画的用纸,还有别类的纸吗?” 小男孩的父亲笑道:“有防风的窗纸、灯纸,有包食物用的油纸,甚至还有做法事用的纸钱和寿材纸。姑娘是否家里的窗纸破了?换上咱家的,保证暖和。”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花语夕轻笑摇头,和蓝桥出了店门。 此时临近正午,街上的人更多,遇到人挤处,蓝桥揽住花语夕的肩头,花语夕则顺势靠在他身上,作小鸟依人状。 “今天多亏你在,不然我可想不到那么好的主意。”蓝桥嗅着花语夕身上飘来的幽香,到人少处放开她温软的身子。 花语夕巧笑倩兮地道:“公子既这么说了,那奴家该不该赏?” 蓝桥毫不犹豫地道:“该赏。” 花语夕期待地道:“公子想赏奴家点什么?” “就……这个如何?”蓝桥说着停步,指着一家店铺内悬挂在正中高处雪白的毛皮披肩道。 花语夕这才发现来过这里,愕然道:“怎么又绕回来了?” 蓝桥微笑着道:“刚才咱们经过此处,你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时不时便向店里瞟上一眼,是不是喜欢这个披肩?” “我……”花语夕被蓝桥说中心事,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观察如此细致,不禁轻若蚊呢地“嗯”了一声,咬着唇垂下头去。 店掌柜看二人这般神态,心中岂能没数?他取下那件披肩,吆喝着道:“这是上品的雪狼裘,既软和又保暖,夫人要不要进来试试?” 花语夕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这么好的料子,我以前在京城都没见过,一定价值不菲,我们还是下次……” “刚才发现你身子在抖,定是今天穿少了冻得,你穿上这个就不冷了。”蓝桥洒然道,“路过即是缘,贵点总好过错过了将来后悔。” 说罢率先进店。 花语夕咀嚼着蓝桥说的“总好过错过了将来后悔”,面上一阵发热,没好意思说自己方才发颤是因突然被蓝桥揽住肩头所致,低着头跟进店中。 她摸着那雪狼裘的披肩,果觉触手柔软温暖异常,毛色也甚是均匀,不禁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五十贯,一口价。”掌柜呵呵笑道,“公子要不要考虑下,就当买给夫人的新年礼物。” 他这样一说,倒还真把蓝桥难住。五十贯不是小数,足够普通人家用上一年,多数人都不会带这么多钱出门。 掌柜显然阅人无数,见蓝桥犹豫不动,又笑笑道:“看这位娘子标致可人,四十贯如何?就当我给尊夫人凑个份子,大家交个朋友。” 蓝桥不必看也知道,自己身上最多只有十贯,但既是买来送花语夕,总不能用她的钱,轻叹一声道:“可否先付定金呢,我出门时走得急,只带了十贯,可否先让她穿上御寒,等下我再补上剩余的账款。” 掌柜一听他四十贯也没有,顿时沉下了脸,不耐烦地摆手道:“本店概不赊欠,公子要去取钱,取回来再买便是。”他说罢便垂下眼,开始玩弄桌上的摆件,摆明了再没有兴趣和蓝桥废话。 蓝桥一阵尴尬,虽觉得掌柜的话似也有理,但就这么退出去,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他不敢看花语夕,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有人打个哈哈,朗声笑道:“呦,太巧了吧,怀远也在这呢?这件雪狼裘是准备买给夫人,还是买给……嘿嘿……” 正是朱高煦。 他一开始只看到蓝桥,待走进店门,见花语夕也在,立时收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荤话。 朱高煦何等样人,一进门就感受到店内不同寻常的怪异气氛,略一思忖已是心中了然。他从掌柜手里拿过那件雪狼裘的披肩,塞到蓝桥手里,同时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两枚小金锭,“啪”地一声排在柜上道:“算本殿下的,够不够?” 然后他便看向蓝桥,用目光示意他快给花语夕披上。 “够了,够了。”北平城谁不识得朱高煦,那掌柜立时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其实只要二殿下开口,小的白送给这位公子又如何?” 蓝桥道了声谢,把雪狼裘盖在花语夕的香肩上。花语夕娇羞不禁地一敛衽,红着脸道:“多谢公子。” 朱高煦瞪了那掌柜一眼,没好气地道:“真是狗眼看人低,你认得本殿下,却认不得他们。你难道不知,他们就是包围北平一战的大英雄,蓝大公子和花大家吗?要是没有他们浴血奋战打败了蒙古人,北平早被鞑子屠城了,你这狼皮卖给谁去?” “什么?”掌柜先是一脸震惊,马上赔笑着道,“你们真是蓝大公子和花大家?小人太失敬了,要早知道是两位大英雄光临小店,莫说一件雪狼裘,就是再多几件,小人也愿意奉送给花大家。” 他说着要把金子退还朱高煦,后者却再不看他一眼,拉着蓝桥出了店门。 “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假惺惺的,好像生怕我真收回去似的。”朱高煦一手勾着蓝桥的肩,在他耳旁笑道。 花语夕小跟班似的默默在他们身后跟着,脸上泛着任谁都能看出的喜色,时而伸手把玩,时而又以脸颊去蹭肩上的雪狼裘。 “幸好二殿下来得及时,否则我今天可要出丑了,等我回府,会让人把钱送还给二殿下。”蓝桥说罢不给朱高煦拒绝的机会,又反问道:“二殿下到这边来,也是买裘皮的?” “过来买点东西。”朱高煦话说得含混,忽然一拍脑袋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逛了,先行一步。” 他抬脚便走,走出两步又转回头来道:“差点忘了,还有一事。今晚上老丘在望北楼设宴,我、文弼和士弘都会去,怀远也来凑个热闹吧,他这老小子不知从哪弄来几个绝色舞姬,到时咱们弄点小酒,一起乐乐。” 第546章 面壁砂锅 朱高煦走后,花语夕仍垂头不语,蓝桥停步看她,她才咬了咬唇,绞弄着衣角道:“刚才二殿下说的晚宴,公子会去吗?” 蓝桥想了想道:“还是去吧,毕竟这次欠他的人情,他又是亲自邀约,我不好拒绝。” “哦。”花语夕又垂下头。 蓝桥讶然道:“你不乐意我去?” “奴家哪有资格不乐意啊?”花语夕幽幽地道,“北平军最有名的四位将军都在,既有酒喝又有什么绝色舞姬大美人的,奴家是什么身份,哪敢不让公子去。” 蓝桥凝视着花语夕的眼睛,忽然醒悟到什么,噗嗤一笑道:“你吃醋了?” 花语夕别过脸道:“才没有。” “你分明就是吃醋。” “小夜是公子的夫人,奴家吃的哪门子醋?公子想去什么地方,和奴家也没有关系。” “和你有关系又如何?”蓝桥玩味地一笑,盯着花语夕道,“今日望北楼的晚宴,你也来吧。” “公子说真的?”花语夕眼睛先是一亮,旋又撇了撇嘴道,“通常这种男人间的聚会,都是逢场作戏,公子不怕奴家扫了公子的兴?” 蓝桥呵呵一笑:“反正话我说到了,你到时候愿意来就来,不想来也不勉强。” 二人再向前行,花语夕的心情却明显转阴为晴,嘴角总挂着笑。她看了看日头道:“眼看午时末了,公子该饿了吧?” 蓝桥打量她一眼,莞尔道:“对对,是我饿了,咱们找点东西吃。唔……就去这家如何?” 正巧路前不远处有一间小店,牌子上写着五个瘦金体大字,胡记砂锅馆。 走进店门,香气扑鼻而来,小小的店铺内热气腾升,每两人分食一口砂锅,人人吃得大汗淋漓。 由于店面逼仄狭小,只在靠墙的位置沿墙根摆了一圈条案,条案旁配着十几个小圆凳,客人不得不坐在小圆凳上,对着满是油污的墙面伏案大嚼。 “这哪里是什么胡记砂锅,我看叫面壁砂锅还差不多。”两个刚吃饱的汉子边说边往外走。 另一人道:“东西还不错,就是这地方差点意思。” 蓝桥见二人出来,拉着花语夕闪到一侧,让他们先过。 这两人似乎喝了点酒,身上散发着酒气,一个人出门后,另一人原本用手揩着嘴角的酱花,却忽然看到花语夕,咕哝着道:“小娘子好标致……”说罢便趁二人交错之机,在花语夕白瓷般细腻的小手上摸了一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油印子。 花语夕没说什么,把手藏到身后。那人刚一出门,蓦地只觉膝窝一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他的同伴笑道:“怎么,喝这点酒,站都站不稳了?” 那人忍着痛爬起身,在地上左右看看,却只看到一枚铜钱。 “我掉的吗?见鬼了。”他捡起铜钱,拉着同伴迅速去远。 花语夕悄声笑道:“没想到公子的暗器也这么有准头,一枚铜钱镖,让他吃一嘴泥。” 蓝桥哼了一声道:“谁让他不规矩,对你动手动脚的,必须给点教训。” “呦,奴家是碰不得的吗?”花语夕狡狯地一笑,忽然又凑近道:“还是说,只许公子自己不规矩?” 蓝桥知道和花语夕以前有过不止一次的肢体接触,被她这样一说,也不禁感到汗颜,支吾一声道:“进去吧,这店里都坐满了,也就他们刚走,留下两个位子。” 胡记砂锅很有特色,在柜台旁立着座架子,上边陈列着不同种类的荤素食材,还有各式酱料。客人可从中自行挑选,按该类食材的价格称重计费,廉价者几文钱,昂贵者几十文,都不乏选购者。 选好食材,店小二会帮着把食材放进砂锅,再加入店里特制的高汤炖煮,最后把煮至滚沸的砂锅呈送到客人桌上。 在每两位客人之间的条案上,还放着个小铜架,边缘早已被火烧黑。当砂锅上桌,店小二会点起几支蜡烛,在铜架下给砂锅加热,避免食材凉得太快。 蓝桥一连选了七八样食材,包括牛羊肉、下水和菇类,花语夕却只挑了三样素食,一副胃口不佳的样子。 在等待加汤煮锅的时候,蓝桥见花语夕手上的黑油印消失不见,笑着调侃她道:“怎么?刚才趁我不注意,把手擦干净了?擦袖子还是擦裙子上了?” “才没有呢,公子讨厌!”花语夕大嗔道,“人家精心打扮出来,怎会做这样煞风景的事?” 蓝桥哂道:“那你是怎么擦干净的?” “奴家是……”花语夕显得有些羞急,欲言又止地过了半晌才道:“奴家有自己的法子嘛。” “什么法子?”蓝桥本来纯是好奇,见花语夕只是垂头不语,忽然灵机一动道:“是否和你之前光着脚走路,脚却永远不会脏有关系?” 花语夕仍不答他,半晌却低着头“嗯”了一声。 蓝桥和花语夕相处日久,但觉她时而大胆泼辣,时而冷静果决,总是在和他的接触中占据上风,从未像今日般表现出如此多的娇羞神态,不禁大感兴趣:“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花语夕赧然一笑,扭捏着不肯吐露。 蓝桥又道:“当年雪音曾经试过模仿,把有脏污的布料放入水中,按照一定的法子运功,很快就把布料上的脏污除净了。” 花语夕本来矜持不说,听蓝桥提起白雪音,反被激起了好胜心,轻声道:“雪音妹子能想到用这个思路模仿,确实已很有想象力,但和奴家用的法子,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奴家无需借助外物,也可以做到自清自洁。” 说着,她用手指沾了一点酱料,只甩一甩的工夫,手上酱污便神乎其技地便消失不见。 蓝桥看得惊诧万分,忍不住一再追问,花语夕这才有些得意地道出实情:“这是奴家自创的一门功夫,名叫‘冰清玉洁’,灵感则是来自徐叔的气疗术。” 花语夕顿了顿,又接着道:“当初奴家身在江浦,徐叔曾对奴家讲过他以真气和银针为病患祛除病灶的事,那时奴家未曾习武,也没有真气,所以只记住他说的话,未能真正理解。等到了楚水城,堂主传奴家内功心法,奴家又查看过徐叔留下的笔迹,终悟出了他以气驱毒的法门。” 蓝桥越听越有兴致:“什么法门?可以讲给我听吗?” 花语夕斜睨了蓝桥一眼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奴家有一个条件。” 蓝桥毫不犹豫地道:“你说。” 花语夕警惕地道:“奴家告诉公子以后,公子在未经奴家允许的情况下,不可把这法子告诉其他的女孩子,无论小夜、雪音妹子还是小郡主,当然也包括其他婢女什么的。要是让奴家知道公子偷偷泄露奴家的小秘密,那奴家就……哼,奴家就离家出走,再不侍候公子了。” 蓝桥欣然道:“好,你告诉我吧,我不说就是。” 花语夕坦然道:“奴家那时初窥武道之堂奥,功力真气远达不到徐叔气疗术的要求,但女孩子都有爱美爱净之心,于是便突发奇想,想这气疗术既能祛除患者体内的浊气毒素,那是否也能用于肌肤表层?奴家经过几个月的实验,终于找到可把气疗术运用于肌肤表层的行功路数,可把自身的小部分真气流转到想要肌肤表层的任意部位,以真气激荡将污物震碎成肉眼看不见的小颗粒小液滴,然后随风发散而去。” “原来如此。”蓝桥恍然道,“难怪你刚才只是甩了甩手指,手就又变干净了。” “手脚都是一理。”花语夕嘻嘻一笑道,“楚水城生活不便,每次从百里荒经过,都弄得一身泥污,不得已创出这个法子。” 蓝桥眼珠一转道:“那你岂非永远不用洗澡?” “你才不洗澡哩,公子真是的,迫人家说出秘密,还要嘲笑人家。”花语夕正娇嗔着不依,店小二捧着热腾腾的砂锅走过来道:“砂锅来啦,二位客官留着点神,别烫着了。” 第547章 信远茶楼 “那人虽然可气,但这‘面壁砂锅’的四字评语,倒真没说错。”花语夕看着舍油污外空无一物的墙面,轻声叹道。 蓝桥揭开锅盖道:“好在这锅是真香。” 他夹起一只虾子,先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放到花语夕的盘中:“尝尝看。” 花语夕并未急于品尝,而是先帮蓝桥调酱,把麻酱、麻油配上姜汁、蒜泥、酱油和葱花,仔细地搅拌均匀。然后她又给自己调了一碗,用小勺从酱碗里舀出一点点淋在虾上,然后才动筷子。 她先摘下虾头,啜一口虾头里的滋味,然后夹起连皮的虾身放到嘴边,细牙轻咬,把虾皮一点点地撕下半边,然后更换筷子夹的位置,再如法炮制地撕下另半边,最后以嘴唇含着虾身取掉虾尾,终获一只完整的去皮虾。 蓝桥几乎看得呆了,没想到花语夕吃一只虾可以细致到如此地步,不但能在虾肉入口之前做到皮肉分离,还不用上手,单凭筷子和唇齿的配合便可做得完美无瑕,姿态动作优雅至无以复加。 “公子看什么呢?”花语夕盈盈浅笑,“想吃吗?” 说着她把虾肉架到蓝桥嘴边,一副想喂他的样子。 “呃……不必了。”蓝桥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道,“你先吃。” “那奴家就多谢公子咯。”花语夕也不再客气,咬下一截虾肉,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嚼着。 蓝桥心道,要是换了一般人,吃虾多半上手不说,就算等剥了皮,多半也是大口吞咽,没有像她这样一只虾分四截吃,每一截还要嚼二十几下的。 “再尝尝这羊肉。”蓝桥想起她当初和自己在雾蒙山下吃“鱼和熊掌”时的样子,不由暗中好笑。 花语夕轻挽袖口,从锅里夹起羊肉片放到盘中,同样是用小勺舀取少许酱汁,淋在肉上,这才把肉放入嘴中,小口咀嚼。 “看你吃得这么文雅,我都不习惯了。”蓝桥看着她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道。 花语夕不但吃相优雅,坐姿也很讲究。条案前的小圆凳本就不大,她却只坐一半,上身挺直,只在筷子入嘴时微微前倾,还不时地把秀发拢至耳后。她双腿并拢,脚踝相互交错,用一对脚尖点地,裙摆则刚刚好未垂至地面,既衬出她曼妙的体型,也把衣裙和外界的接触降到最少。 “公子说得什么话,奴家原来不文雅吗?”花语夕佯嗔着道。 蓝桥抓着头笑道:“哪里,我是说,被你在旁边一衬,显得我好像特别粗鲁,怪不好意思的。” 花语夕莞尔道:“公子知道男人吃饭,怎么样才显得不粗鲁吗?” “正想请教。” “就是由我这样优雅又端庄的美女侍候着吃。”花语夕掩嘴一笑,又从锅里夹出一只虾,用和刚才一样的法子去了虾壳,把虾放到蓝桥的盘里。 蓝桥本来正在喝汤,闻言差点全喷出来:“噗,头一回听说‘优雅端庄的美女’是自封的。” “风云榜白纸黑字,又有美人绘卷为证,奴家哪里是自封?”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分明是公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又用小勺舀了自己的酱汁,给蓝桥淋在虾上:“快吃吧,等下凉了。” 蓝桥看着眼前被酱汁润泽的虾肉,想到花语夕方才剥虾时以唇齿为助,不禁心旌摇曳起来,学着花语夕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 花语夕又拿来两只空碗,给二人分别盛出半碗汤:“这个汤底还不错,公子可以喝一点。”说罢也不理蓝桥喝不喝,径自小口啜引饮起来。 蓝桥哑然失笑,开始席卷锅中的猪羊肉,花语夕却只是喝汤,只间或地夹一块豆腐,又或半个蘑菇吃。 他们除砂锅外,还点了两个红糖火烧,花语夕并没有拿起自己的那个火烧啃,而是把火烧掰成小块,再用筷子一块块夹着吃。 蓝桥想笑她“多此一举”,嘴才张开就被花语夕把他面前火烧塞了进来,正愕然间,却见花语夕伏低了身子,悄声道:“别说话,也别回头,听。” 他们坐在店内最不起眼的角落处,蓝桥凝神细听,立时有两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竟是陈玉衡和王小弯。 “店家,还有空位吗?”陈玉衡显然是刚进门。 店小二道:“有,刚走一桌,等我收拾出来。” 王小弯的声音有些焦虑,似乎也并不在意吃什么,忧心忡忡地道:“才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我该怎么和花姐还有蓝大公子交代?枉他们这么信任我,我都没脸回去见他们了。” “没事,有我在呢。”陈玉衡安慰道,“我师父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咱们先吃,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想办法。” 蓝桥听着他们说话的意思,似乎王小弯惹下了什么祸,便也学花语夕般埋下头,继续侧耳听他们说话。 这店里本就拥挤混乱,还始终缭绕着砂锅里腾升出的白烟,花语夕和蓝桥坐在深处的角落,又都面朝墙里,陈玉衡和王小弯只顾说话,并未注意到他们,待他们在靠店门口的位置坐下,便也和其他客人一样面壁而坐,更察觉不到蓝花二人的存在。 他们要了一口砂锅,边吃边聊起今日上午发生的事,也让留意倾听的蓝花二人听出个大概。 原来,陈玉衡作为被姐姐陈玉倩宠大的青州城公子,不但好赌,还喜欢听书。恰北平城说书唱戏之风盛行,他在北平的生活好似如鱼得水,十分畅快。 此次南下,他先是和蓝桥风夜菱等人在东南抗倭,接着又去庐州“报信”,保护王小弯和鹿氏姐妹北上,前后历经大半年,终于回到北平。他回来想做的的第一件事不是吃喝,不是会友,不是找蓝桥练剑,而是听书。 他昨天晚上才到,今天一早便溜出门外,也没和夏霜施妙儿等人打招呼,径自来了信远楼。 信远楼是北平城的三大茶楼之一,比起另两家主打唱戏和曲艺的茶楼,信远楼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楼内的几位说书先生,特别是古先生。 古先生的书说得极好,且故事内容大多是他自创,带着他作为说书人的情感,虽也难免借鉴稗官野史和民间传说,却极少照搬当下流传较广的作品。从春秋战国,到楚汉争霸,再到三国两晋,隋唐宋元,他的每一个故事都饱含着情绪起伏,往往悬念迭起,让人不听到最后一刻,就不知道主人公的命运究竟如何。 只要古先生在的场次,信远楼都是座无虚席,客人无论当日的茶叶茶点好坏,都听得如痴如醉。 真个是说不尽的风流故事,数不尽的英雄人物。 陈玉衡早在昨晚进城路过时,就看到信远楼挂出来的牌子,今天上午的第一场,古先生说《精忠报国》。 他怕抢不到座位,所以起了个大早,就为能去信远楼听戏。 信远楼刚一开门,陈玉衡第一个冲进门内,却发现根本没人和他抢。 楼内破败不堪,甚至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到处都是翻倒的桌椅板凳,还有不知多少天前剩下的瓜子皮、花生屑。更让他愤怒的是,在被茶桌包围的说书台上,竟还有一个不知被什么重物砸出来的大洞。 难道古先生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说书? 陈玉衡抱着满腹的疑惑,用衣袖扫去一张长凳上的干果皮屑,负气地翘着腿坐下,等待古先生的出现。 他等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有茶博士来招呼,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进场,和他一样自己扫了桌凳,找个空地方坐下。 陈玉衡按捺不住好奇,上前打听,这才知道信远楼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变故。 那时鬼力赤南下,北平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每日都在考虑究竟是弃城避难还是奋战到底,再无人有心思听书。而信远楼的老板又是个很有民族气节的人,他见没了顾客,索性辞退了跑堂的小厮,司茶的茶博士,还有在楼里说书的几位先生,把剩下的钱全部投入抗战,为守城战士购买军需物资,还有加固城墙所需的石料米浆。 他甚至还欠下一笔高额的外债,为此不得不以信远楼的房契作抵押,从此信远楼的事,再不由他说了算。 古先生对信远楼感情最深,即使拿不到薪酬,即使台上台下已乱得不像话,依然不愿离开,仍照旧按时到场说书。面对寥寥可数的几位听书人,他把心中的故事一吐为快,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潸然泪下。 但今天却是古先生最后一次说书了。 当鞑靼败退,战事结束,债主找上门来,以老板还不上欠款为由,要收下信远楼,把茶楼改建成赌场。 老板好言相劝,想再拖延一些时日,又或即使把信远楼让出,也请他们把茶楼经营下去,给古先生继续说书的机会。 双方各不相让,差点还推搡着打起来,说书台上那个破洞,就是债主为了示威,派雇来的恶汉砸的。 “再给你最后十天,到腊月二十五日,你再还不上钱的话,我就把信远楼改成赌场。”债主临走前,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 陈玉衡听说今天是古先生最后一次说书,内心五味杂陈,一回头却见王小弯不知何时也在听,正想问她来做甚,古先生已摇着扇子上了台,略一清嗓子,讲起今日的《精忠报国》。 不料才讲到一半,债主便带了二十多个恶汉来砸场子,说要把这里砸烂,再彻底重建。 陈玉衡自跟了蓝桥学剑,已戒了赌瘾,此刻见古先生苦苦哀求,求对方让他说完这场书,不禁心中酸楚。 对方寸步不让,硬是把古先生赶下了说书台,然后用重锤把说书台砸个稀烂。 信远楼的老板池先生也赶来劝,古先生却只颓然坐在地上,眼中早已被浑浊的老泪填满。 王小弯年少性急,当场便对池老板说:“这笔钱,我来还,你把信远楼卖给我,我继续开茶楼,让古先生留下来说书,好不好?” 池老板苦笑:“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早看得淡了,只是我欠债五千贯,现在算上利息,要近七千贯才能还上,你年纪轻轻,何苦当这个冤大头?不值得。” 王小弯看看一脸愁容的池老板,又看看泪满前襟的古先生,还有不住叹息的陈玉衡,决然地道:“七千贯就七千贯,我出了。” 那债主鄙夷地看着王小弯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来的那么多钱,不会是拿我们开涮吧?” 王小弯亮出那张十万贯的钞票,立时震住众人。债主见钱眼开,竟以查看真假为由夺去钞票,却又拒不归还。 “你们这是明抢!”陈玉衡气极出手,一拳把债主打翻在地,又和债主雇来的二十多名恶汉缠斗在一处。 他跟随蓝桥习武,自不把这些地痞流氓放在眼中,很快把恶汉们打得哀嚎不止,夺回钞票道:“记住,只要有我陈玉衡在,这里就容不得你乱来。” 当下那债主由人扶着,和王小弯一起去正道钱庄兑了现钞。王小弯以七千贯的价格拿回房契,池老板一方面震惊她一个外来的小女孩竟有这么多钱,一方面也敬佩她的侠肝义胆,对她说:“信远楼现在是姑娘的了,请姑娘好自为之。” 王小弯得到信远楼,又回去找古先生,告诉他自己会好好经营下去,请他留下来继续说书。 待诸事办妥,已过了正午,王小弯为感谢陈玉衡助拳之恩,提出请他吃饭。陈玉衡对北平城的各大饭馆如数家珍,也不想王小弯过多破费,就提出来这胡记砂锅馆。 王小弯冲动过后,一路吹着风,逐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所做欠妥,毕竟这钱是属于花语夕和蓝桥的,她花了远超成本的钱盘下信远茶楼,她是逞了英雄,痛快了,其中的损失,却是由这笔钱真正的主人花语夕和蓝桥来承担。 她几乎可以想象花语夕对她破口大骂的情景,她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想着想着,她也委屈得几乎落泪。 正好这时到了胡记砂锅馆,陈玉衡就安慰她,让她别把事情想得太坏,先好好经营,等把损失的钱挣回来,就可以重新昂起头来做人。 或许因都是出身富裕家庭,他们说起经商之道,很有一些共同语言,陈玉衡的安慰,王小弯也很听得进去。 陈玉衡一边给王小弯夹菜,一边帮她出谋划策,王小弯不时点头,终扫去心中阴霾,和陈玉衡一起大吃起来,最后爽快地付了饭钱。 “下不为例,这次先饶了她。”花语夕直等二人出店,才叹了口气道,“咱们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好了。” 蓝桥指了指砂锅道:“他们吃饱了,你还没怎么吃呢,现在锅都快凉了。” 花语夕摆手道:“没事,我差不多饱了。” 蓝桥一声轻笑,也不再问她的意见,直接去柜台上称了一份牛肉回来,二话不说倒进锅里。 花语夕道:“现在锅不热了,煮不熟的。” 蓝桥用两只手掌按住砂锅两侧,暗运真气,那砂锅很快又热起来,甚至开始滚出沸腾的水泡。 花语夕想起在洞庭湖的小船上,蓝桥曾以内力烤鱼,不禁一笑道:“公子啊,你这真可谓是杀鸡用牛刀了。” “什么话?这本就是牛肉,我用牛刀怎么了?”蓝桥待牛肉煮熟,替花语夕夹了几块放进她的盘里,“什么叫侠?今天池老板和王姑娘让我受教,侠者未必需要舞刀弄剑,关键是要有那颗心,一颗能急人之难,充满爱与责任的心。” 第548章 一拍即合 蓝枫从燕王府回来后没再出门,先是帮着朱清筱收拾房间安置行李,接着又忙不迭地接收粮油店和纸坊送来的货,还要替蓝桥付钱。 他跟着朱棣做参谋,虽存了不少钱零用,为蓝桥付账也算是大出血一回,心道现在这么多口人住在北平,得尽快发展些赚钱的营生,否则按大哥这么流水般地花钱,这个家迟早让他败光。 和朱清筱吃过小麻雀和施妙儿准备的午饭,蓝枫刚想再翻翻那本《机火巧术》,就听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却是燕王朱棣的第一心腹,庆寿寺的住持,道衍大师。 “大师法驾到访,蓝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蓝枫双手合十,躬身施礼。 “别紧张。”道衍微微一笑道,“老衲本是随意漫步,却突发奇想,临时登门造访,二公子莫要见怪。” “大师请。”蓝枫侧身,把道衍让进院内,带他到二进正房的大堂说话。 道衍落座,待春棠春梅两位侍女奉上香茗和茶点,笑着对蓝枫道:“这么大一座宅院,又养着这么多的仆婢,每日的开销就像流水一样,不知二公子的薪俸够不够支应。” 蓝枫示意春棠春梅退下,苦笑一声道:“不瞒大师,不久前我才为此事发愁,大哥为了慰问阵亡的将士家属,买了一大堆的粮油肉蛋回来,还是我结的账,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他见道衍微笑着听,又连忙摆手道:“这话请大师千万不要向大王吐露,否则大王该怨我得了新家还不知足,借机要求涨俸了。” 道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今日上午,在城西的信远楼出了一档子事,不知二公子是否知情?” 蓝枫怔了一下道:“愿闻其详。” 道衍开门见山地道:“今日信远楼有一场私斗,双方分别是北平有名的放债人关老四,还有贵府的陈玉衡。陈玉衡不亏是大公子的高徒,只凭着赤手空拳,就把关老四、连带他雇来的二十多个打手全部打败。” 蓝枫乍一听以这话,还以为关老四和道衍有什么关系,后者是为前者兴问罪之师来的,忙起身一揖道:“玉衡年少轻狂,若有做得不当之事,蓝枫替他赔罪了。” 道衍见他会错了意,也是莞尔:“老衲不想评判这场私斗孰对孰错,只想借此引出一个症结,北平财政的症结。” “财政?”蓝枫见道衍提及政务,重新坐下道:“大师请讲。” 道衍徐徐解释道:“北平的财政、民政,本是由朝廷指派的布政使负责,大王靖难尚不足三年,很多事情虽已接管,还来不及做出改变。” 蓝枫听得聚精会神,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正道钱庄是你外公柳宗道的产业,柳宗道是昔日马皇后的姐夫,在京城势力如何庞大自不必说,他的钱庄也因此扶摇直上,分号开遍天下各大府县。”道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当然,也包括北平。” “晚辈有点明白大师的意思了。”蓝枫恍然道:“大师是想说,由于正道钱庄一家独大,北平城的百姓早在大王靖难之前,就有大量的钱财存在正道钱庄中。我们既不能任由大量民财被忠于建文的柳宗道掌握在手里,又不能一举取缔正道钱庄,因为那等若夺去了百姓的家财。一旦钱庄销毁账目,又或其在北平的钱库兑不出那么多钱,百姓存在钱庄的钱财立刻就会变成一笔糊涂账,甚至也会让其他可能向大王投诚的府县人人自危。” 道衍眯着眼笑道:“二公子不愧是天纵之才,一点就透。” 他旋又收敛了笑,接着道:“现在的种种情势表明,柳宗道在有意聚敛民财,主要证据就是正道钱庄只收存钱,却不放贷。他想把全北平百姓的钱财都聚在手里,这样一旦他将这笔百万千万贯级别的钱财撤出北平,对北平的财政、百姓及民生,都是极其沉重的打击。” 蓝枫再次恍然:“因为正道钱庄拒绝放贷,所以城中衍生的借钱需求将不得不转入民间放债,就像今日在信远茶楼发生的事。” 道衍叹道:“如今北平私贷横行,秩序混乱,池老板借债赔掉茶楼只是冰山一角。长此以往,对民心势必产生影响,我们决不能任由这种事情发展下去。” 蓝枫试探地道:“大师的意思是?” “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开一家钱庄,让百姓主动取回他们存在正道钱庄的家财,转存到我们新开的钱庄里。然后我们以正规渠道放贷,一方面避免了百姓钱财全被柳宗道一手掌握,一方面也遏制了民间放债的不正之风,还能增加北平的财政收入,可谓一举三得。” 蓝枫思索道:“办法是好办法,但正道钱庄已成立了数十年,我们新开的钱庄,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对其形成竞争呢?” “借东风。”道衍嘴角微笑着逸出这几个字,又解释道:“此次北平居庸关之战,把蓝大公子在民间的声望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们借着这股东风,或能压过正道钱庄的名声。” 蓝枫一震道:“所以大师来找在下,其实是……” “老衲想把新钱庄交给你来做。”道衍呵呵一笑道,“就叫枫桥钱庄如何?二公子是大公子的弟弟,大公子现在成了民族英雄,百姓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许会有奇效。” 蓝枫拱手道:“蓝枫先多谢大师信任,但开钱庄并非说几句话般容易,获得声誉只是第一步。若论实力和财力,我们在收到足够多的存钱之前,又拿什么本钱来放贷呢?退一步讲,就算我们放出贷去,一旦遇到百姓挤兑,我们又拿什么钱来兑付?” “这个二公子尽管放心。”道衍拿起茶杯,悠悠喝了口茶道,“你们从河西取回来的宝藏还有存余,钱不是问题。这件事已得了大王首肯,到时会由小燕王负责,二公子如遇困境,小燕王会想办法支持,毕竟这是关乎民心向背的大事。另外大王还说了,枫桥钱庄会分给你和大公子各半成的股份,如真能办起来,还会另有分红,二公子以后不必再担心家中拮据了。” 蓝枫断然道:“既有大王和小燕王在背后撑腰,蓝枫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这枫桥钱庄办起来。” 道衍满意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到底,柳宗道是你和大公子的外公,若他到时候拿你们间的感情说事……” “大师放心,他连我娘都没放过心上,我和大哥早不当他是亲人了。”蓝枫还想再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就听门外又有人唤道:“蓝桥哥哥,蓝枫哥哥,你们在吗?” 蓝枫听出是赵雪楹的声音,尴尬地一笑,正想向道衍解释,回头一看,道衍早飘然而去了。 第549章 桃花朵朵 赵雪楹穿得很轻盈,一身杏粉色的单布衣裙仿若阳春三月的江南,在腊月底的北平却显得过于单薄。 不过蓝枫却没替她觉得冷,笑道:“我知赵女侠长年在天莲峰上修炼,不畏严寒,但就这样穿着单衣上街,只怕会遭路人侧目,快进来吧。” 赵雪楹蹦蹦跳跳地进了外宅门,一边随着蓝枫穿过垂花门,一边娇憨地笑道:“还以为他们看我是因为我美丽可爱,原来却只当我是个疯子。” 蓝枫见她臂上挎着个小竹篮,就问道:“赵女侠来此造访,是来找我大哥吗?白女侠怎么没和你一道来?” 赵雪楹虽昨日才来过金台东舍,仍露出惊叹般的神色,目光在院子中来回逡巡:“师姐在驿馆休息,哥哥知道的,师姐的身子不比往常了,精神很容易疲惫,特别需要多休息。” 说着她把竹篮拿给蓝枫看:“这是我中午做的,做多了几个,就想着拿点过来,给蓝桥哥哥和蓝枫哥哥尝尝。” “你还会做吃的?”蓝枫一边问,一边好奇地掀起竹篮里的盖布,只见篮中放着两个精巧的“小白兔”。 “小白兔”以白面揉捏成形,然后上锅蒸熟,看着别具匠心,特别是那两只长长的耳朵,还有那双以黑芝麻点成的眼睛,短小而传神的尾巴,浑身圆滚滚的,可爱至极。 赵雪楹见蓝枫露出讶色,解释道:“天莲峰不雇佣人,想吃什么,都只好自己动手啦。师尊师姐,还有那些师妹们,都佩服我的手艺呢,这是我借驿馆厨房做的。”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小白兔”,蓝枫刚要接,她却又蹙眉道:“走了一路,都凉了,等我加热一下再给蓝枫哥哥吃。” 蓝枫把她带到厨房,她亲自蹲下烧火,也不顾柴灰沾在裙上。待铁锅上了气,她让两只“小白兔”又进锅蒸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又笑着取出,拿给蓝枫道:“小心烫,里面有馅的。” “小白兔”是豆沙馅,热了以后烫嘴,蓝枫一边吃,一边不住吸着凉气。 “好吃吗?”赵雪楹嫣然笑道。 “好吃,就是总感觉吃掉这么可爱的一只小兔子,有点不落忍。”蓝枫待吃掉“兔身”,最后才把“兔头”一口放进嘴里。 “兔子再可爱,终究要被吃掉的,不是被哥哥也是被别的什么狼或者熊的,不必替它可惜。”赵雪楹爽朗地笑道:“另外一只本来是想给蓝桥哥哥的,既然他不在,蓝枫哥哥都吃了也行,就当我没来过。” 赵雪楹再无他事,也不再没话找话地缠着蓝枫,和从后院出来的朱清筱招呼一声便提出告辞。 蓝枫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活泼远去的身影,只觉她不同于苦大仇深又独立干练的本雅莉,也不同于精致中带着一丝哀愁的楚星雨,自有一种超脱尘外不谙世事,却又天真烂漫的感觉。 她虽没有令人心醉的美丽,但清纯灵秀,性格就像邻家小妹般易于接近,相比之下,和她相处也是最放松最没有压力的。 可爱的少女,岂非也如那“小白兔”一样? 蓝枫的胃里暖暖的,他知道,今天他会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 … 蓝桥扛着一袋米和一袋面,拎着装油的瓶子、肉和蛋,敲响一幢民宅几乎快要掉下来的裂了缝的门板。 “谁呀?”一个老汉的声音问道。 “在下蓝桥,冒昧登门拜望,请……”他话未说完,门已吱吖一声打开。 一对老夫妇佝偻着立在门后狭窄的堂屋里,脸上遍布着深刻的皱纹,两对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蓝桥这“不速之客”。 老汉显然听过蓝桥的名字,迟疑地问:“你就是怀柔营的蓝大统领?” “在下正是。”蓝桥把米面等物放下,一拱手道,“令郎战死居庸关,在下特代表怀柔营,向烈士家属给予抚恤和慰问。” “大统领请进吧。”老汉一边让蓝桥进屋,一边对旁边的老妇道,“北平牺牲的孩子不少,还没听说哪户人家有主帅亲自上门的。” 老妇注视着蓝桥放在门边的一堆慰问品,迟疑着道:“这些,都是给俺们的?” “都是。”蓝桥温和地笑道,“这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军中阵亡将士的抚恤金还会依规矩另行发放,二老尽管放心。” “谢谢,谢谢大统领。”老汉的眼眶顿时湿润,激动地紧拉着蓝桥的手不肯放,却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蓝桥又和二老寒暄一阵,掏出那卷买来题字用的纸道:“今天除了米面,我还想给二老家里题一幅字,您家有笔墨吗?” 那老汉虽不识字,但蓝桥现在的声势如日中天,得到他的墨宝无异于莫大的荣耀,忙点头道:“俺问隔壁老李借一套来。”说罢他就出了门。 老妇把蓝桥带进内屋,腾出一张本来放着针线和绣样的旧炕桌,不好意思地笑道:“俺家能写字的地方不多,也就这里了,大统领请稍等片刻,老头子这就回来。”说罢也退了出去,把蓝桥一个人留在屋内。 蓝桥观察这间内屋,见除了土炕和炕桌,到处都是破旧的家具和堆放的杂物,其中尤以各式针线织物为最。不能说是家徒四壁,但一眼望去,也看不到任何值钱的物件。 老夫妇家除堂屋外还有两间内屋,此处是西屋,他们在这里做点绣活补贴家用,还有一间东屋,应该就是老夫妇的寝室。 蓝桥正在屋内出神,就听脚步声响,却是一位初次见面的少女款款走进屋来。 这少女约莫十七八岁,一身素衣布裙,衣裙虽然干净,却已洗得有些发黄,尺码也显得稍小了些,显然穿了多年。她头上插着木钗,脚穿布鞋,双手有些拘谨地放在身前,朝蓝桥屈膝一礼道:“小女子给大统领请安。” 蓝桥愕然道:“你是?” “小女子王蔓,是王义的妹妹。”她羞涩地一笑道,“爹还没回来,娘唤我为大统领烹茶。” 王义就是这户人家的独子,在居庸关一战中阵亡的怀柔营战士。 王蔓从柜子上取下一个研钵,又从罐子里倒了些茶叶,细致地以研杵将茶叶捣碎。她的一双小手还算白嫩,在研钵里一下下地捣弄着,面颊微红地低着头,不敢看蓝桥一眼:“寒舍简陋,没什么好茶叶,请大统领不要见怪。” “姑娘太客气了。”蓝桥已许久未见过这种将茶叶研磨成碎末的烹茶法,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弄。 王蔓直把茶叶碾成比芝麻还小的细末,才又转身出去,一手挑着壶烧滚的热水,一手则拿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笔墨和砚台。 “爹已经回来了,真不好意思,小女子家里没人识字,所以每次都要问李叔借。”她双手把冲好的茶捧到蓝桥面前,然后卷起袖管,拿起墨块道:“大统领先请用茶,待小女子为大统领磨墨。” 第550章 送女为婢 蓝桥嘴角含笑地看着王蔓磨墨,心中却忖道:“今日出门急,准备还是不够充分,要是自己带了笔墨,就不必再这户人家耽搁这么久。” 他之所以没有实现将字写好,是认为在烈士家里现场书写更有诚意,而用他们自家的笔墨,也能使这些幅字各有不同,每一幅都是独一无二之作。只是他未料到,这些战士的家人大多没念过书,甚至不怎么识字,家里自然不会常备着文房四宝。 王蔓磨墨的动作很慢,瘦弱的手捏着墨块在砚池里缓缓搅动,直等蓝桥喝完了茶才磨好。 蓝桥拿起笔,在纸上一挥而就,写下“北平魂”三个笔力浑厚力透纸背的大字,又盖上自己的私印,一边念,一边把字交给王蔓。 王蔓不敢坐在炕上接,起身后退两步跪下,这才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无比恭敬地接过这幅字。 蓝桥扶她起来,回到堂屋对老夫妇道:“以后二老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拿着这幅字来找我,我会尽力替二老解决。”他算着时间,如果想在今天下午拜访六至八户烈士家属,那么在第一户待的时间已然太久。 王蔓把字交给王老汉,王老汉同样恭敬地接过:“等下我就把这幅字裱在墙上。” 蓝桥随口称赞起王蔓:“多亏令嫒研的好墨。” 他本是客套,王老汉却打蛇随棍上,紧跟着道:“这妮子不但会磨墨,女红也很有两下子,刚才那屋里的绣样都是她织出来的。” 蓝桥对女红织绣的技艺了解不多,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接话道:“看她的年纪,该嫁人了吧?有门好手艺很重要。” 王老汉叹息一声,摇头道:“如今这世道,嫁闺女太难了。若依俗礼,女子十五便可婚配,但北平城的情况大统领也知道,好儿郎都去参军了,就算运气好,不伤不死,短时间内也很难回来成亲,城内很多女子都寻不到夫家呀。” “这确实是个问题。”蓝桥嘴上应着,却也想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正想告辞,王老汉又叫住他道:“大统领请留步,老朽还有一个请求。” 蓝桥讶然道:“老丈请讲。” 王老汉看了眼红着脸站在一边的王蔓,迟疑片刻后断然道:“大统领可否把俺家的闺女带走,让她在大统领的府上侍候?” 蓝桥猝不及防,“啊”了一声,看向早羞得别过脸去的王蔓道:“老丈的意思是……” “大统领威震北平,谁不仰慕?能侍候大统领是她的福分。”王老汉顿了顿道,“大统领不嫌弃的话,就给她个机会吧。我们也不用多少工钱,平时有个地方住,有口东西吃就够了。” 蓝桥皱眉道:“府上的佣人还够,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身子,不需要人侍候。” 他本以为这句话已经拒绝得足够明确,王蔓却倏地转回脸,抬起头大声道:“花大家不也是大统领的奴婢吗?她可以侍奉在大统领左右,为什么现在又不需要了?” “她……她不一样……”蓝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随口应付几句,然后有些尴尬地“逃”了出去。 他刚出门就听到王母训斥王蔓的声音:“叫你坐的时候多扭着点,说话再温软点,你那么直挺挺的,跟个柱子似的,哪个男人会喜欢?蓝大统领亲自上门,这是多好的机会?快十八了还嫁不出去,整天在家里白吃白喝,我们到底得养你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又指望谁给我们养老?” 王蔓对母亲的责骂无言以对,王老汉则叹道:“现在的人市,就算买个最便宜的婢女也要十几贯钱,我们白送都不要,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接着屋内便只剩下隐约的啜泣声。 蓝桥探访的第二户人家是一对母女,烈士的遗孀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妇人,女儿也只有十二三岁。蓝桥送过粮油和字,和妇人拉起家常,没想到这位母亲竟也提出,想让女儿跟随蓝桥,给他到府上为婢。在得到蓝桥拒绝的答复后,妇人又说,如果嫌女儿太小不懂事,她可以和女儿一起进府。 蓝桥吓了一跳,不敢再直视妇人恳切哀求的目光,只推说再想想,便慌忙离开她们家。 待房门关上,他听到母女俩相顾垂泪叹息的声音。 接着的几户人家,但凡有年轻女子在家的,无论她是烈士的女儿、侄女还是姐妹,几无例外地被父母安排,或者自愿想到蓝桥府上为婢,当然都被蓝桥婉拒。 最后一户人家并无女眷,只有一个老汉独居,这多少让已成“惊弓之鸟”的蓝桥松了口气。 蓝桥送过慰问品,和老汉聊了约一刻钟,问起老汉的生计,老汉叹了一口气说,他本是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工,每日挑水喂马干点杂活。后来大户人家因战乱破产,他便被辞退回来,仰仗儿子的从军饷中寄回的一点钱勉强度日。 现在唯一的儿子也战死了,老汉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欲绝自不在话下,但为了活下去,为了日后的生计,他恳请蓝桥雇佣他到府上做工,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 蓝桥没有答应老汉,只推说将士阵亡的抚恤金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便告辞离开。 走在路上他终于明白,他其实并没有那种魅力,让天下女子一见面就以身相许。那些想法子把女儿送给他为婢的父母,一方面是想减轻自家生活的压力,一方面也希望女儿能在他府上挣得一些工钱,当然,要是表现好,有幸能被蓝桥或蓝枫看中,有机会从普通婢女升级为通房甚至侍妾的话,那自然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一家人也跟着鸡犬升天。 即使是最后一户,家里没有女眷,那位老汉也想到他府上做工。 或许这就是烈士家庭的悲哀吧,有荣誉,有抚恤,街坊邻居也是人人称赞。但荣誉总会被淡忘,慰问品抚恤金也总有吃完用完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的生计该怎么办? 蓝桥无奈地叹息一声,不再去想此事,见天色已晚,便直奔望北楼而去。 第551章 群英荟萃 望北楼位于北平的北城墙根下,楼体半倚着城墙而建,顶层却比城墙更高出一丈,客人在顶层的包厢内饮酒赏月,目光可越过城墙眺望城北的平原,故得“望北”之名。 蓝桥没在楼门口看到花语夕,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他们从胡记砂锅馆出来就分道扬镳,蓝桥回金台东舍,准备下午的慰问之行,花语夕则前往冷宅,继续对冷晗进行气针治疗。 按照她的说法,她每天要对冷晗进行一个时辰的气疗,等坚持一个疗程下来,到来年的一月底,冷晗将可重拾刀马,与健康的年轻战士无异。 当然,指的是普通战士,而非当年那个风云榜级数的顶尖高手。 或许,她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或许,她还是不愿意来吧。 蓝桥虽邀请花语夕随他赴宴,但转念仔细一想,其中的确多有尴尬之处。 首先,朱高煦既明言说要喝酒,还说有什么绝色舞姬,此宴便有一种特殊的暧昧之意,环肥燕瘦美人把盏逢场作戏自是不在话下。他若携花语夕一同赴宴,摆明了拒人于千里之外,与宴的其他几位高级将领就算不至于出言怪罪,必也难以尽兴。 第二,说到绝色舞姬,花语夕本身就是其中翘楚,无论色还是艺,天下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丘福找到的舞姬再美再出众,和花语夕一比也难免黯然失色,他蓝桥本来只是忝居末席,这一下喧宾夺主,必然让做东的丘福大失颜面。 最后就是,他和花语夕算什么关系?她陪自己赴宴,在席间又该如何自处?像这种高规格的晚宴,即使是携美同往,通常也仅限有身份的妻室,花语夕名义上只是他的婢女,她陪自己来了,是和自己并肩而坐一同享宴,还是跪在旁边侍候,给自己斟酒添菜?如果是前者,这般高调招摇,难免引人闲话,如是后者,那也太委屈她了。 是啊,自己一时冲动,没及细想便脱口而出邀她赴宴,却把花语夕置于左右两难的境地。她不愿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不来,自己到时难免又要应付那什么舞姬。他这一下午已遇到多位或热情或青涩或娇羞的少女,她们为帮助自家的生计,不惜花心思讨好自己这位初次见面的陌生军官,只为谋求一个可以糊口的营生,或者一个可能发家致富的机会。 若是宴后丘福强送一位舞姬给自己,自己碍于面子不好拒绝,真把人领回家去,莫说风夜菱将来怪罪,就是花语夕和朱清筱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想到这里,蓝桥忽然觉得头很痛,甚至开始思索,等下要用什么借口推脱。 “这不是怀远嘛,站在门口发什么愣呢?快进来。”一个豪浑的声音从楼里传出,正是朱棣麾下的头号猛将,朱能朱士弘。 朱高煦也从楼内拾级而下,笑道:“哈哈,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和老丘谈到你,你就送上门来了。” 蓝桥摒去杂念,打起精神,很快融入望北楼这个欢闹的氛围,饶有兴致地道:“哦?二殿下背后话短长,可是在取笑小弟?” “哪有,我们分明是妒忌,赤裸裸的妒忌。”朱高煦哈哈大笑,“仅仅一个多月,怀远就立下天大的军功,从此仕途平步青云,这样的晋升速度,怎等不招人妒?” 一个比朱能稍显老迈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道:“二殿下在撒谎,我们刚才分明聊到的是怀远的齐天艳福。”正是几位将军中年纪最大的丘福。 蓝桥纵使做好了和他们这伙粗人厮混的心理准备,此时仍不禁老脸一红:“我哪有……” “好哇,你是他娘的水仙不开花,给我们装蒜呢。”朱能坏笑着搡了他一把,“花大家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说,只是你蓝家的婢女,这种级数的美人搁谁家不是房中至宝?也就你这傻瓜,还真把人当婢女使唤,是不是还要人家给你洗衣做饭,扫地浇花呢?” 朱高煦和楼上的丘福一齐大笑,前者笑罢又玩味地看了蓝桥一眼,接着道:“我还听到城中颇有流言,说花大家是因为爱慕怀远,才脱离了盛庸,弃暗投明的。她陪你去怀柔练兵,又在居庸关死战破敌,如此尽心尽力,难道还不能得你蓝大公子垂青,摆脱这婢女下人的身份吗?百姓们都在替她鸣不平哩。” 蓝桥苦笑道:“他们真是闲得慌。” “怀远现在是我们北平城的头号风云人物,你的事怎么能算闲事?眼看着过年了,街头巷尾的话题中,总少不了你一份。”朱能一边陪着蓝桥上楼,一边故作正经地道:“目前来说,城内的猜测分为两派,一派说你故作清高,看不起花大家这种出身风尘的女子,又嫌她是主动送上门来,不够矜持端庄。另一派则说你其实已经心动,只是风大小姐善妒,你虽心里痒痒,却不敢有所作为。” 说着他用手肘捅了捅蓝桥的腰眼:“无论哪种猜测,你都自己掂量掂量,免得到时候被人骂了,怪老哥我没事先提醒。” 众人走进顶楼最大的包房,一个肩宽腿长的银髯老将临窗而立,笑容可掬地向他们打招呼,自然就是为此次晚宴做东的丘福。 丘福年近六十,是北平的老行伍人,早在朱棣藩镇北平之初就在其麾下效力,累功至燕山中护卫千户。建文元年,朱棣起兵靖难,丘福与大将朱能、张玉一同夺取北平九门,控制北平全城。后耿炳文北伐,他又随军攻打真定,率军冲入子城。白沟河之战时,丘福率精兵直捣李景隆的南军中坚。此后,他又在夹河沧州等战役中屡立战功,他和朱能、张玉以及朱高煦四人也被称作燕军四杰。 “今日望北楼群英荟萃,足见我靖难军人才济济,势不可当。”丘福抚髯笑道,“老夫在此设宴庆功,也是有意让诸位将军放松一下,过个好年,其中倚老卖老又或僭越之处,还望二殿下和怀远不要见怪。” “老丘你说的哪里话?”朱高煦洒然笑道,“你自掏腰包请我们吃酒,又有美人儿作陪,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下次有这好事,我还来。” 朱能左顾右盼地道:“说好的美人儿呢?” “她们在后室妆扮,等下就会出来。”丘福指了指包房侧面的内室,果然能看到几个隐约的人影,“我这不是怕怀远不好这个嘛。” “老丘你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朱能嘿嘿笑道,“你告诉我,男人哪有真不好色的?你见过吗?” 众人会心地互望一眼,一齐哄笑出声。 “末将来晚了。”笑声之中,又一人气喘吁吁地登楼上来,一脸尴尬地向丘福朱高煦等人施礼,却是比蓝桥还晚到的张辅。 第552章 舞姬风尚 朱高煦见张辅进门时一脸心虚的神色,眼珠一转,狡狯地笑道:“你来得晚,该不会又去纠缠小郡主了吧?” 张辅诚实地道:“末将是想邀小郡主同来的,和她磨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被她拒绝了。” 丘福失笑道:“邀她来?你怕不是疯了?咱们几个兄弟聚会,你叫她来作甚,陪你喝花酒吗?” 张辅事先显然没想过今天的晚宴还有这一层意思,登时脸上一红,讷讷地坐下。 众人各自入席,五张席案不是排成两列,而是组成一个半月的拱形,以朱高煦居中,丘福和朱能左右次之,蓝桥和张辅位于两侧,面朝着一钩弯月下的宽敞露台,中间留出一块空地。 空地是留给舞姬献艺用的,此时包房和露台间的门敞开着,北风呼啸,吹得纱帘乱舞,也吹得众人衣袂发丝飘扬。 望北楼的女侍流水般奉上食物和美酒,她们关上露台的门,然后点起房间角落的两座大火炉,一者煮酒,一者烹茶,然后给每人送上一个暖手炉,包房内立时暖和起来。 朱高煦舒适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眯起眼睛,看向遮住内室的倩影朦胧的窗纸,仿佛期待着稍后会从里面走出怎样的绝色佳人。 待女侍为众人斟上了酒,丘福似乎看出朱高煦的心思,抚着银髯笑道:“二殿下放心吧,今天来的是北平醉香坊最红的五小花旦,都是色艺双全,绝不会叫二殿下失望的。” 朱高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忽然神秘兮兮地道:“最近我听说,在北平城的风月圈里,开始流行一种特别的新风尚,不知你请的这几位舞姬,等下会不会……” 朱能显然也是此道众人,立刻接话道:“嘿,要是那样可就有趣了。” 丘福不知他二人打什么哑谜,憨笑着摇了摇头,一边举起酒杯祝酒,一边侃侃道:“今天为让大家喝好玩好,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游戏,权当是给诸位娱乐消遣。” 朱高煦被他故弄玄虚的模样逗得一乐,道:“什么游戏?给我们看看。” “这就揭晓。”丘福拍了拍手,向内室发问道:“姑娘们,准备好了吗?” 一个娇怯怯的女声答道:“回将军,准备好了。” 丘福看了朱高煦一眼,一副等待好戏开锣的模样:“开始吧。” 但听环佩声响,内室的门缓缓向一侧滑开,五个盛装打扮身姿曼妙的少女鱼贯而出,在众人围成拱形的席前空地上排作一行站定。 她们分别穿着红、黄、蓝、绿、紫的长摆舞裙,每人的裙角都刚好垂至距地面二指宽的高度,既不拖到地面,还把她们的腿和脚都遮得严严实实。 相比之下,舞裙的上半身就大胆很多,不但十分贴合少女的身体曲线,剪裁也精致得恰到好处。少女们香肩、玉颈和一片雪肌都展露无遗,还披着一条白色的轻罗飘带,好似天宫上的仙女一齐下凡,引人遐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们全部遮住了容颜,还分作上下两层,先用一层绣帕掩住口鼻,又用一层白纱遮住眉眼和额头,让人窥不到庐山真貌。 朱高煦不满地道:“我说老丘,你究竟搞得什么名堂?美人儿们把脸都遮了,谁看得出是不是绝色?” 丘福嘿嘿地解释道:“这才正是这个游戏的妙处所在。等下姑娘们献舞,咱们只顾观赏,然后吃喝谈笑,等她们舞毕,咱们从她们中各选一个下来,到自己的席上陪酒,到那时她们再展露真容,是美是丑反正都是自己选的,也退不回去喽。” “有点意思。”朱高煦逐渐明白过来,油然地拍着手笑道,“既然都是醉香坊的花旦,想来也不可能丑,只是各人喜好不同,这样只看舞不看脸的盲选,有意思,咱们走着?” 丘福连连点头,一边示意乐师开始演奏,一边对朱高煦道:“这醉香坊的五小花旦中,最有名的是白芍药,那姿色说是北平第一美人儿也不为过,也不知有多少风流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就在这五个姑娘中间,现在连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不知咱哥几个谁有这个福分和运气,能得到她的红袖把盏。” 朱能火辣辣的目光不断从五女身上扫来扫去,压抑不住兴奋地道:“这就更有意思了,不然咱们赌一票,看谁能选中白芍药。” “好啊。”朱高煦“啪”的一声,拍了一把铜钱在桌上,“白芍药是我的,二十文。” 蓝桥心想堂堂燕王府二殿下,和人赌钱却只拍二十文,强忍住想笑的冲动道:“我也赌二殿下,十文。”他不敢比朱高煦多,只摸出十枚铜钱。 朱能却不管那一套:“三十文,今天我要搂着白芍药睡觉。” 张辅谨慎地道:“那末将赌丘老夺魁,五文。” 丘福呵呵一笑:“咱们几个若论艳福,谁比得过怀远?我赌他能选中,也是二十文。” 这时乐声奏响,姑娘们随声起舞,各班风姿翩然而显,立时把众人的目光牢牢吸引在她们身上。 原来,她们的舞裙都经过特殊的设计,在左右两侧和正中开了很深的口子。刚才她们从内室走出,都是极端庄的小步慢移,再加上裙摆的布料小有叠边,所以遮得严丝合缝,五个大老粗的男人自也看不出来。此刻她们翩然起舞,那三处口子随着她们的动作一打开,立时露出裙下纤长的玉腿,还有幼细白嫩的赤足。 “就是这个!”朱能率先动容,“在花大家名满北平的时候,她赤足作舞的故事也流传开来,于是北平城的舞姬纷纷效仿,也全都学着光脚献艺,一时成为北平风月场的一种新风尚。现在你到青楼看姑娘跳舞,想找个穿鞋的都难咧。” 丝竹管乐声中,五色佳人争相献媚,有的姿势柔美,有的动感十足,有的体态舒展,有的极具韵味,一时间好似五色的蝶儿嬉戏于花丛之中。她们挎着的飘带随着变幻万状,如烟如雾,如云如月,裙摆上的口子也时开时合,裙下的莲足玉腿时隐时现,隐时含蓄内敛,引人倾倒迷醉,现时肉光致致,令人血脉贲张。 五个男人都是从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下来不久,何曾见过这样的红粉阵仗?偌大的包房一时竟无人说话,都看得痴了。 第553章 迫不及待 “红蝶儿,黄蝶儿,绿蝶儿,蓝蝶儿,紫蝶儿,谁才是我的好蝶儿。”朱高煦斜倚着软垫,一手拿着酒杯,摇头晃脑地道。 丘福和朱能见他如此放松,也暗自松了口气,前者眯起眼,不放过任何一刻可窥见美人玉足的机会,后者则翘起了腿,也学朱高煦的模样靠在软垫上,和一旁的张辅一起,对姑娘们评头论足。 只蓝桥最是尴尬,一边看着姑娘们撩人的舞姿,一边还不时往门口打量,试图寻觅花语夕的身影。 朱高煦注意到他,笑道:“找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他见蓝桥不答,转对舞姬们道:“这位蓝大公子可是亲眼看过花大家跳舞的,你们再不卖力些,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五个舞姬中也不知是谁娇笑一声:“姐妹们要是火力全开,就怕这位公子遭不住呢。” 另一人也娇声道:“绝活来了。” 说着五女阵型一变,不再作方才的群舞,改为一人在前领舞,其余四人则在后伴舞。 第一个上前的是“黄蝶儿”,但见她左右脚尖轻点,如蜻蜓点水般凑近到众人席前,仿佛隔着席案一伸手就能抓到她,迫人的热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由于被绣帕遮着容颜,众人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她舒展的姿态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表演很有自信。 她几个诱人的舞姿之后,忽然原地转了一圈,被裂口分成三瓣的裙摆如散花般几乎打横着飞起,从朱高煦的鼻尖前掠过。 朱高煦拍手叫了声“好”,举杯一饮而尽道:“这样才真够味。” 黄蝶儿舞过一阵,换过红蝶儿上前。红蝶儿的舞姿比黄蝶儿更加娇媚,一抬手一投足,都充满了无限风情。 她见蓝桥的酒杯空了,甚至借着舞步转到酒壶边,拿起酒壶为蓝桥斟满了酒,又转回到众人中间。她把整个拿酒斟酒的动作与她的舞完全结合,让人丝毫不觉突兀,仿佛这个斟酒的小插曲本就是她舞姿中的一部分。 第三个上前的是蓝蝶儿,她比前两只蝶儿更大胆,不只是欺近到众人的席案前,甚至还转到众人侧面不足三尺的位置,给人以触手可及的惊人魅惑力。 她先是围着朱高煦转,然后又插到朱能和张辅的两席之间,朱能哈哈一笑,乘着酒劲倏地伸出一手,在蓝蝶儿抬至半空的脚上摸了一把,蓝蝶儿却只是娇笑,最后转到蓝桥和丘福的席间。 丘福以眉眼挑动,示意蓝桥也可学朱能的模样揩油,蓝桥却微微摇头,直到蓝蝶儿退回原位,仍正襟危坐。 接着换绿蝶儿上前,她和前面三女不同,不再迫近到众人席前,而是再排作拱形的五席之间盈盈一跪,作出一连串以跪姿为基础的曼妙舞姿。 她时而双腿叠起,时而上身直挺,时而又以单腿着地,抬起晃动另一条腿,取静而不取动,仿佛出水之芙蕖,出淤泥而不染。这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距离感和圣洁感更搔得人心里痒痒,一方面让人生出怜爱之心,另一方面则更有一种想破坏这种美好,不可亵玩却偏要亵玩,把她吃净碾碎的冲动。 “这是不是你的菜?”丘福呵呵一笑,对蓝桥道:“男人有时就是这么贱,送上门的不喜欢,越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越是心痒难熬。” 最后上前的是紫蝶儿,众人本期待她再有其他与众不同的献艺,不料她却仍是常见的那些姿势,原地转圈加上一些幅度不大的身体扭动,和前四个上前的舞姬相比,甚至显得有些敷衍。 见丘福现出不悦之色,蓝桥知道紫蝶儿的平庸让已丘福这做东者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怕丘福事后找紫蝶儿的麻烦,便轻声道:“她看起来似乎身体有些抱恙,丘将军就不要苛求太多了。” 对于这些出身风月场的女子来说,今日的晚宴可以说是决定她们后半生的关键。在座的五人无不是北平军方的大人物,又或朱棣驾前的红人,无论被谁看中,只要讨得他们欢心,都有大好的前程等着她们。 是以她们各显其能,无不竭尽全力地在轮到自己上前时着意表现,为的就是把看客们撩得心猿意马,从而使自己更有机会进入豪门。 当然,其中最尊贵的仍是朱高煦。是以当舞姬们献舞结束重新排作一行,最期待的就是接下来的选人环节,蓝桥虽然看不清她们的眼睛,但可以想象,她们的目光此刻必都集中在朱高煦的身上。 朱高煦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依依不舍地从姑娘们身上收回目光,对丘福道:“现在是不是到挑人陪酒的时候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她们的模样了。” 丘福露出和朱高煦同样期待的神色:“按照我们的游戏规则,二殿下请先选定一位姑娘,然后才能揭下她的面纱,但那时已不可后悔。” 朱高煦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一时难以决定最合心意的舞姬。他想了想,忽然转向蓝桥,狡黠地一笑道:“怀远是这次守卫北平的最大功臣,我就把这个先选的机会让给你。” 蓝桥本来以为按他的身份地位,只要等其他四人挑剩一个就可以了,没想到朱高煦让他先挑,有些猝不及防地道:“这个……” 丘福笑得像尊弥勒佛:“二殿下既然让你先挑,你就选一个吧。” 蓝桥红着脸,目光从姑娘们的身上扫过一遍,最后落到方才表现最为平庸的紫蝶儿身上。 以她的表现,她应该是其他人最不可能选择的姑娘。 如果选她,就不会有抢走其他人心头所爱的风险,且看她似乎并不全力献媚的样子,似乎等下让她陪酒,自己面对美人在侧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就她了。”蓝桥想到这里,朝紫蝶儿招了招手。 丘福和朱能对视一眼,都是一笑,知道蓝桥是“明白事理”的,先挑走最平庸的舞姬,把更诱人的四个留给他们。 “谢公子。”紫蝶儿裣衽一礼,莲步轻移到蓝桥席边,端庄地跪坐下来,微微仰起脸,等待面纱被蓝桥揭开。 第554章 取而代之 “别急。”丘福阻止蓝桥去揭紫蝶儿的面纱,呵呵笑道:“咱们先把人挑完,最后再一起揭盅,那才有趣。” 朱高煦仍旧不肯先选,把第二个选择的机会让给朱能。 朱能眼珠一转,要了蓝蝶儿,接着的张辅却犯了难。 这五个舞姬中,自是以紫蝶儿最为平庸,需要近身展现魅力的蓝蝶儿也仿佛信心不足,至于剩下的三个,黄蝶儿刚柔并济,似有大家风范,红蝶儿风情万种,媚骨天成,绿蝶儿则善于把握男人的心理,通过“可望而不可即”的诱惑让人产生期待。这三个都有可能是白芍药,那到底该怎么选,才能把白芍药留给朱高煦呢? 朱高煦见朱能脸上冒汗,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看给你为难的,我先选,不让你背锅。”说着他指向绿蝶儿:“你到我这来,我倒要看看,你这浪蝶儿到了我怀里,是否还是那副遥不可侵的模样。” 绿蝶儿嘴上娇嗔不依,自然仍故作扭捏地走到朱高煦的席前。 还剩下黄蝶儿和红蝶儿,张辅和丘福却没了压力,前者要了黄蝶儿,后者选了红蝶儿。 “现在谜题揭晓。”丘福向众人示意了一下,率先揭下红蝶儿的面纱,露出一个清秀绝伦的少女的面容,却不是他事先见过的白芍药。 “我这个不是。”他表面失落,实则暗中松了口气。 接着朱高煦和朱能也揭下绿蝶儿和蓝蝶儿的面纱,两位少女的容颜争奇斗艳,却也都不是白芍药。 “看来白芍药就在紫蝶儿和黄蝶儿之中了。”朱高煦没挑中白芍药,也丝毫不感到遗憾,催着蓝桥道:“快,我想看看这位北平的第一舞姬,是否会故作平庸,以至于让我们全都选错。” 蓝桥应了一声,手刚触及到紫蝶儿的覆面白纱,忽然一个望北楼的女侍匆匆走来,有些慌张地在丘福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有这种事?”丘福脸色骤变,沉声道:“抬过来。” 两个望北楼的护院大汉从方才舞姬们梳妆用的内室抬出一口箱子,正是她们来到望北楼时,携带用于装放衣物的大木箱。 “打开。”丘福冷着脸一挥手道。 箱盖打开,就见一位只余贴身小衣的美貌女子蜷缩在箱子里,娇躯伴随着呼吸匀称地起伏着,似乎睡得正香。 “她是……玉百合?”仍带着面纱的黄蝶儿惊呼一声,倏地转向紫蝶儿道:“那么,你又是谁?” 在北平风月场打滚多年的丘福知道,玉百合是醉香坊内名声仅次于白芍药的舞姬,也是和白芍药关系最好的姐妹。听黄蝶儿这么一说,他立时心中了然,白芍药就是黄蝶儿,她本以为紫蝶儿是玉百合,以为玉百合是因不想抢了她的风头,所以才故作平庸。 但此刻玉百合被人剥去舞裙塞进箱子里,那眼前的这个紫蝶儿又是何人? 蓝桥心中一动,猛地一把扯下紫蝶儿的面纱,花语夕顽皮的俏脸立时跃然眼前。 “原来竟是花大家。”见过花语夕的朱高煦和张辅都是一呆,后者惊讶地道。 朱高煦有点回过味来,拍案叫绝道:“妙啊,花大家真是神机妙算,你怎么知道我会让怀远先挑,怀远又一定会挑你呢?要是你不幸被士弘选去,岂非被他占了大便宜?” 他这么一说,众人不禁都看向朱能,只见他一双大手在蓝蝶儿身上四处揩油,只把蓝蝶儿弄得钗横鬓乱,羞红过耳,连执着酒壶的玉手也不住发颤。 花语夕笑吟吟地道:“奴家要是连这点能耐也没有,岂非白被你们叫了那么多年的花妖女?” 张辅仍不解地道:“可你为什么要……” 阅历丰富的丘福此时也悟出花语夕的来意,抚髯笑着解释道:“她必是知道她家公子被我这老不正经邀来喝花酒,怕他遭不住姑娘们的热情,变成小不正经,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来,因为怕扫了我和二殿下的面子,所以才想出这取而代之的妙计,既免去了怀远被其他姑娘勾去的隐患,又能让我们吃好喝好玩好,真是妙哉。” 朱高煦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不忘接口道:“隐患是排除了,就是不知怀远现在到底有没有变成小不正经。” 至此意外情况全部澄清,丘福吩咐望北楼的女侍和护院抬着玉百合退下,黄蝶儿也被张辅揭开面纱,露出白芍药那张艳冠北平的俏脸。 她似乎对花语夕迷晕她的姐妹玉百合然后取而代之非常不满,有些敌意地瞪着她道:“听说花大家是京城的第一舞姬,艳名在秦淮两岸无人不晓,就是不知这南方的舞,和北方的舞,孰优孰劣?” 这几乎算是明目张胆的挑战。 花语夕一听就知道白芍药不服气自己在北平以客压主,现在全北平都在效仿跟随自己带来的新风尚,还有谁把白芍药放在眼中? 若论比舞,花语夕还从未怕过任何人,她娇笑一声刚想起身“迎战”,却猛地被蓝桥按住,后者生硬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坐下。” 花语夕一怔,听出蓝桥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只得重又坐好。 其实从花语夕露面开始,蓝桥自始至终就低着头没说话,只是一杯杯地喝酒,任朱高煦丘福等人相互调侃,也从未抬头,因此也没人注意到他的表情。 此刻花语夕见蓝桥的酒杯又空了,便和其他席上陪酒的舞姬一样,拿起酒壶想帮他倒酒。 不料蓝桥却毫不客气地从她手中夺过酒壶,对着壶嘴直接饮了下去。 花语夕本以为自己应约而来,又想出巧计替蓝桥解围,蓝桥至少应该惊喜才对,就算不惊喜,也不至于对自己这般冷淡。 她碰了个钉子,咬着唇瞥向蓝桥道:“公子,你怎么了嘛?” 丘福见状笑道:“花大家不会是用错方法了吧?看我老丘是怎么喝的。”说着他搂住红蝶儿的纤腰,让红蝶儿把一大口酒含在嘴里,然后再从她的嘴里啜取酒浆。 众人一看他做出表率,纷纷跟着起哄,也和各自身边的舞姬展开更加暧昧的互动。 第555章 各回各家 望北楼顶层的包房内莺歌燕语,各式各样的劝酒声、撒娇声、笑骂声还有猜拳行令声混杂一处,让人即使只站在门外,也很易想象出门内的旖旎景象。 朱能把玩着蓝蝶儿的一双小脚,时而在上面揉捏抓弄,时而又凑近嗅她的气息。蓝蝶儿虽在风月场混迹多年,被人捉着脚这般摆弄,也不禁羞赧不堪,红着脸娇声讨饶。 朱高煦让绿蝶儿靠着软垫,自己则直接倒在绿蝶儿香软的身上,让绿蝶儿喂他喝酒,却又不时搔她的痒,只把绿蝶儿弄得花枝乱颤,酒杯也拿不稳,不少酒浆洒了出来。 白芍药使出浑身解数,几乎是挨着张辅贴坐在他身旁,一手拿着个果盘,另一手把被她精心切成小块的苹果喂进张辅的口中,最后还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因被蓝桥阻止未能“应战”的花语夕。 花语夕有些尴尬,不知自己是否也该和其他舞姬一样,用更具暧昧意味的方式与蓝桥互动,蓝桥不知怎的似乎不太高兴,自己凑上去吧,可能继续碰钉子,不凑上去吧,又显得和整间包房的气氛格格不入。 “公子,我不知你是因为什么事情心里不畅快,但现在二殿下丘将军他们都看着呢,咱就当是为了他们,也该稍微配合一下。”花语夕幽幽地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吗?” 蓝桥轻叹一声,微一点头。 花语夕先给蓝桥削了一个苹果,苹果皮连成小指粗的一条线,自始至终没断过。 她一边把苹果雕成让人食欲大增的花苞状,一边笑吟吟地道:“听说削苹果时在心里许愿,如果苹果皮不断,这个愿望就能实现。公子想知道,奴家刚才许的什么愿吗?” 蓝桥没有答她,淡淡地道:“要是这样就能实现愿望,我们就不用练武,也不用去打仗,都改练削苹果就好了。” 花语夕一噘嘴,又剥开一个橘子,一瓣一瓣地塞进蓝桥嘴里。待喂到最后一瓣,她忽然一笑,紧接着手一抖,那瓣橘子便从蓝桥嘴边向下落去。 蓝桥反应很快,不及细想便把嘴往前一伸,准确地叼住哪瓣橘子。朱高煦见状笑道:“小心点,小心把花大家的手指吃下去。” 花语夕嫣然一笑,把沾着橘汁的手指放到唇边吮了吮,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说:“你敢吃吗?” 蓝花二人间微妙的尴尬总算稍有缓解,晚宴一直持续到近子时,才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朱高煦、丘福和朱能各揽住一位舞女的香肩,缓步走出望北楼的大门。 张辅本不敢学他们般也搂着白芍药,白芍药轻笑一声,自己动手,把张辅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头。 “那咱们就各回各家?”朱高煦朝众人挤了挤眼,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吧?” 朱高煦本就生得俊朗,又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的狂野,正是天下少女梦寐以求的情郎类型,还有极高贵的王族身份。绿蝶儿靠在他怀里,想到马上就可以到王府侍寝,不禁美目半闭,俏脸被羞涩和兴奋激得通红。 丘福和朱能齐应一声,带着各自的舞女分道扬镳,回家温存去也。 张辅还想再说什么,朱高煦对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还想着小郡主,但我觉得你带白芍药回去也不见得是坏事。有些时候,这人就得被激一下,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许小郡主知道你和白芍药的事,醋劲翻上来,想起以前你对她种种的好,反而更珍惜你了也说不定。” “多谢二殿下。”朱高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辅还有什么话说?道过一声谢后,他和白芍药告辞离开。 朱高煦最后看向蓝桥和花语夕,眨了眨眼道:“你们也加把劲,可不要辜负北平百姓的期待哦。”说罢也不等他们回话,扛起绿蝶儿便走,身形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于是就只剩蓝桥和花语夕两人,蓝桥一言不发,默默往金台东舍的方向快步而行,丝毫没有想和花语夕说话的意思。 花语夕只得快步跟上,此刻她心中的疑惑和不解终于爆发出来,咬了咬唇道:“公子是在生奴家的气吗?嫌奴家舞跳得不好,给公子丢人了?” 蓝桥不答,步子却比刚才迈得更大,仿佛想加速甩脱花语夕似的。 “那就是嫌奴家小心眼,不该为公子喝花酒这样的小事吃醋?”花语夕仍旧跟上,两个人像风一样走在深夜的北平街头,“要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去把那玉百合再找回来,让她服侍公子,以后公子想让谁陪,我统统都不管。” 说到最后,花语夕也有点气了。 蓝桥倏地站定,累得花语夕险些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蓝桥旋风般转过身来,盯着花语夕道。 花语夕一怔道:“奴家……奴家说什么了?” “你昨天才当着王姑娘的面说过,除非事先经我允许,否则不会向外人献艺。怎么,这才过了一天,就说话不算话了?”蓝桥咬着牙,提高嗓音又道:“你怎么就这么贱?难道非要给男人们露胳臂露腿,引得他们口水直掉鼻血横流,才能满足你那可笑的虚荣心吗?” 花语夕本来还想解释,说一来今天的晚宴是蓝桥邀请她去的,朱高煦张辅等人也都算蓝桥的战友,一起共患难过,不全算是外人,虽然是当众献舞,但蓝桥本人也在场,她又舞得很有保留,并没有和其他舞姬一样着意卖骚。就算确实事先未经蓝桥允许,她的考虑也是为给蓝桥制造惊喜。 然而听到蓝桥近乎是破口大骂的后半句,花语夕也不想再解释,冷哼一声道:“是啊,奴家就是贱,真贱。” 蓝桥无话可说,继续闷头往家走,一直走回到金台东舍的院门前,才又停下来道:“所以你之前的话,都只是说说而已?” 花语夕面色白得像月色下的窗纸,冷冷地道:“是啊,窑姐儿嘴里哪有一句实话?” 蓝桥沉声道:“那你说给我做奴婢的事呢?” “公子自己不也说过,此事就当个笑话讲,咱们谁也不要当真吗?”花语夕哂道:“况且像我这么贱的奴婢,太给公子丢人了不是吗?” “非常好。”蓝桥一点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再是我的奴婢,你的家在那边,咱们各回各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说罢他推门进院,然后重重关上身后的门,对前来问安的施妙儿吩咐道:“以后花大家若来,不要直接开门,先进来禀报,然后依客人的礼数招待她。” 施妙儿不解地道:“她不也是公子的奴婢吗?” “不,以后不再是了。”蓝桥的声音很大,锥子般飘出门缝,字字锤在花语夕的心上。 北平的冬夜里,寒风呼啸,滴泪成冰。 第556章 别有居心 第二日天还没亮,蓝桥就在小麻雀和施妙儿惊讶的目光中起了床,径直去厨房做了早饭,而且花样繁多,样样精致。 他想着倘若花语夕来,看他已将早饭做好,就说明他的确不需要她这个“奴婢”侍候,若她不来,他也可以尽到大哥的责任,照顾好蓝枫和朱清筱等人。 花语夕没有来。 蓝桥显得有些失望,似乎失去了一个可以刺伤她的宝贵机会,只得让春梅叫醒了蓝枫和朱清筱,让他们分享这顿异常丰盛的早饭。 蓝枫吃罢抹嘴便走,边走边道:“今天约了小燕王和道衍大师,和他们谈谈枫桥钱庄的细节,先走一步了。” 送走蓝枫后,朱清筱一边看着蓝桥收拾碗筷,一边试探地问道:“蓝桥哥,你今天又有什么安排?” 蓝桥轻叹一声,不再想花语夕的事:“怀柔营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工作才刚开始,我今天还要走访几户人家,把慰问品亲手送给他们。” 朱清筱眼睛一亮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蓝桥略一思忖,考虑到朱清筱以郡主之尊陪他抚恤烈士家属,确实显得比他独自一人更有诚意,且还可以替他杜绝各户像昨日般都想送女给他的事,便点头道:“好吧,你快收拾一下,咱们一刻钟后出发。” “蓝桥哥答应啦?太好了!”朱清筱欢呼一声,高兴地像只活泼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回房更衣去了。 蓝桥在门口的柳巷装好了车,自己赶车,让朱清筱坐在车头,往准备慰问的第一户人家开去。他看着那张由花语夕写成的纸条,忍不住又看向金台西舍的院门。 金台西舍大门紧闭,门缝中不见一丝光亮。 果然,有了朱清筱同行,这一上午的慰问异常顺利,但凡有谁家想让他们家的女子和蓝桥单独相处时,朱清筱都提出要陪着,她是堂堂郡主,别人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得眼睁睁地错过机会。 还有一户人家找不到机会,最后索性明目张胆地询问蓝桥,想不想收他们家的闺女为婢,却被朱清筱巧妙地化解道:“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想给蓝桥哥做婢女,却还得不到机会呢。” 到了中午,二人也不回家,就近找了一家餐馆吃饭。这次的餐馆是朱清筱选的,因她在北平待的时间久,几个有名的大餐馆都吃过。 这是一家名叫“福运饭庄”的餐馆,由于临近过年,餐馆里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 餐馆内有两层楼,坐在二层可以俯看到一层的食客,恰栏边腾出一张空桌,他们便在那张空桌就坐。 朱清筱显然是这家餐馆的常客,随口便点出四菜一汤,然后笑吟吟地看着蓝桥发呆。 蓝桥莞尔道:“我脸上开花了吗?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我这么多日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朱清筱掩饰不住笑意地道,“蓝桥哥竟能单独陪我整个上午,我都记不得上次有这种事发生时,是在多少年以前了。” 她说到这里忽又害羞起来,垂下头咬着唇道:“你看,我们像不像趁年前跑出来幽会的小情侣?” 蓝桥被她这样一说,环目四顾,果然见到不少顾客都是成对用餐的年轻男女,笑道:“是有点这个意思。” 他目光不住扫视,忽然在一层角落的一对男女身上停下,愕然道:“他们怎么也来了?” 朱清筱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是朱高煦和白雪音,二人显然已吃了一阵:“二殿下和白姐姐,他们怎么也来了?” 朱高煦背朝着他们,虽看不清神情面容,但从他不断比划的手和其他肢体动作可以看出,他此时正眉飞色舞地和白雪音说着什么。 白雪音面色平淡,恬静地坐在朱高煦的对面,吃的也不多,桌上虽摆着各种山珍海味,她却只偶尔夹取一根素菜。 “二殿下大概是看你白姐姐在驿馆太无聊了,带她到北平城四处转转,恰好到了中午,这家饭庄又足够有名,恰好就也来了。”蓝桥这漫不经心的解释也不知是说给朱清筱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真要请天莲峰的来使在城中游玩的话,为什么只请白姐姐一人,不带上赵姐姐?较真的话我也算是半个天莲宗的弟子,怎么也没人来通知我一声?”朱清筱哼了一声,做出一个可爱的表情,狡黠地一笑道:“我看二殿下是别有居心。” 蓝桥一怔道:“他有什么居心?” “他喜欢白姐姐啊。”朱清筱白了蓝桥一眼道,“这种事又不是秘密,早在当年白姐姐第一次来北平的时候,二殿下就邀请过白姐姐宿在他家,当然,被白姐姐拒绝了。” “喜欢就喜欢呗。”蓝桥强忍住从心底泛上来的不舒服道,“雪音是我师妹,她喜欢谁,或者被谁喜欢,又轮不着我管。” “蓝桥哥就嘴硬吧,你看你脸色都变了。”朱清筱噗嗤一声笑道,“其实好男儿喜欢这个喜欢那个,都正常,别人不会说你什么的,就算说你花心,那也是夸你,他们一般人想花心还没有好姑娘给他们花呢。” “我才没有。”蓝桥别过脸道,“而且天莲宗她们不是还有门规,门下弟子终身不得嫁人嘛。” “门规还不都是人定的。”朱清筱眨了眨眼道,“到时候哪天白姐姐接任掌门,把门规改了也说不定。” “她改不改门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蓝桥一边说,目光却再次忍不住瞟向朱高煦和白雪音那桌,见白雪音并未因朱高煦滔滔不绝的说话而有任何情绪起伏,不由稍稍放心。 “蓝桥哥明明就很关心白姐姐,却偏要装作没有。”朱清筱仿佛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笑着在蓝桥搁在桌上的手臂上拍了拍道:“放心,到时候我也去参加下任掌门的争夺,等当上了掌门,我来修改门规,然后以天莲宗掌门的身份把白姐姐许配给你。” “你可拉倒吧。”蓝桥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天莲宗就算将来解散,也轮不到你去做掌门。” “蓝桥哥瞧不起人,哼,不和你说了。”朱清筱娇嗔一声,忽见朱高煦和白雪音似乎已经吃完,正站起身往门外走,忙推了蓝桥一把道:“你看,他们要走了。” “怎么,你还想拦住他们?” “不是,我是想说,咱们要不要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会说些什么话?” “咱们可还没吃上呢,你又不饿啦?” “有这么刺激的事,谁还管饿不饿啊。”朱清筱说着便离了座,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朝蓝桥招手示意他快跟上。 蓝桥无奈,只得把“饭钱”留在桌上,跟着朱清筱出了大门。 第557章 一笑嫣然 朱高煦和白雪音安步当车,从福运饭庄一路走到城西的一片小冰湖。 北平城内最着名的几处河湖水系都在城西,每逢严冬,湖水结冰,便不乏有人到冰面上玩耍。 白雪音虽说不再受火毒侵扰,但因功力都在压制火毒,相当于自废武功,已早非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怕的女侠。她穿着厚厚的棉衣,远远看去身材臃肿,行动也十分不便。 湖畔的寒风一吹,她更是禁不住把棉衣裹得再紧一点,可见她现在有多么畏寒。 蓝桥看着她心里一酸,也不由感叹造化弄人,白雪音侠肝义胆,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曾多次和自己出生入死,没想到此刻竟也会遭风霜摧残。 朱高煦一个劲地逗引白雪音说话,最后和她在冰湖边坐下,神秘兮兮地拿出两个奇怪的窄木片。 他把窄木片绑在鞋底,然后一下跳上冰面,只用那对窄木片支撑,整个人“呲溜”一下就滑出老远。 白雪音看得先是一呆,然后惊叹道:“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呢?” “这叫冰鞋。”朱高煦在冰面上划出一个弧线,很快转回到白雪音身边,然后得意洋洋地介绍道,“这东西在严寒地区有悠久的历史,最初是把大型动物的骨头磨成这个形状。有了它,在冰上活动就能方便很多,快得就像能飞起来一样。” 白雪音羡慕地道:“你真厉害。” “这算什么?”朱高煦笑道,“你感兴趣的话,想不想自己试试?” “我算了吧。”白雪音摆手推辞道,“看着挺难的,我怕摔跤。” “我教你啊。”朱高煦仿佛就等着白雪音说这句话,立时热情地道,“这在辽东地区是小孩子都会的把戏,白女侠肯定没问题的。” “真的吗?”白雪音迟疑着,眼里却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当然!”朱高煦早有准备,又拿出另一对窄木片,耐心地蹲到白雪音的身前,帮她仔细把窄木片绑好。 白雪音踏着窄木片,小心翼翼地走上冰面,却瞬间露出慌张的神色,两手张开,双脚动了又动,好像很难保持平衡,身子摇摇晃晃的,几次差点摔倒。 朱高煦从身后将她扶住,这一略有“唐突佳人”嫌疑的动作放在此时此景下,不但不会招人讨厌,反而能起到令人心安的作用。 “啧啧,你看他们,腰都摸上了。”朱清筱在蓝桥身边远远看着,见朱高煦为教白雪音溜冰,双手扶在她的腰间,转头对蓝桥道:“蓝桥哥,酸不酸呀?”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衣,但蓝桥看得清楚,朱高煦的手时而放在白雪音的腰间,时而搭在她的肩上,时而或又碰碰她的手或者腿,似乎在教导她正确的姿势动作。 白雪音学得很虚心,也不计较朱高煦的动作。她天赋极高,能领悟精妙至极的“幻雪剑法”,此刻也很快悟出溜冰的诀窍。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可以摆脱朱高煦的搀扶,独自在冰面上划行。 风,迎面吹来。 本来刺得人面颊生疼的北风,此刻落在白雪音的脸上,却令她十分享受。 她自江浦负伤以来,已太久太久,没体验过这与风共舞的滋味了。 以前她凭借卓越的轻功,时常在风中穿行,这种疾风吹打在脸颊上的感觉,本来再熟悉不过。然而负伤以后,她就像骑士永远离开了马背,再没有体会过那种对常人来说甚至有些痛苦的感受。 直到此刻,她用力点着脚下的窄木片,在冰面上的速度越增越快,仿佛又变回了昔日那个拥有剑法和轻功,满怀着热血和仁心的女侠。 她已太久没有骑回马背。 虽然溜冰不同于轻功,但当那风吹面颊的刺痛感再次传来,白雪音的内心却只有激动。 她因运动身上发热,突然觉得自己不再需要那件厚厚的棉衣,索性脚也不停,直接脱下棉衣,随手扔到一边,露出棉衣下的单布衣裙,如冰上仙子般把令她跻身倾城榜十大美女的傲人身材展露无疑。 朱高煦紧追着她,自也看出她此时此刻的兴奋和快意,大笑道:“怎么样,好玩吗?” “太好玩啦。”白雪音任由寒风吹得发丝狂舞,转脸朝朱高煦嫣然一笑,“多谢二殿下。” 朱高煦自和白雪音相识以来,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开怀的模样,自是大受鼓舞,刚想说句夸她美丽的话逗得她害羞,白雪音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已笔直地向正前方飞了出去。 原来她划行的冰面上有一个小坑,她因转头没有注意,划行的速度又实在太快,一下子划到坑里,便失去了平衡。 “小心!”朱高煦虽然口呼小心,但毕竟位于白雪音的身后,待看到白雪音飞出再想施救已经太迟。 幸好蓝桥此时就在不远处的湖岸上,猛地窜了出去,在半空把白雪音抱个结实,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到冰面上,足足滚了四圈才停下。 “唔……啊,师兄!”白雪音直到停稳才意识到是蓝桥救了她,立即想起方才她和朱高煦的诸般互动可能都落在蓝桥眼中,顿时羞惭得面红耳赤,匆忙解释道:“师兄我……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不好。”蓝桥爱怜地扶着白雪音坐起,喟然道,“是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我只道你已没有性命之忧,却忘记了,一个人要想活出自信,最重要就是能做回他自己。” 蓝桥和朱清筱回到金台东舍时,西舍的大门依然紧闭。 蓝枫也已从燕王府回来,此时正和赵雪楹坐在屋内,一边烤火一边闲话,正讲到朱棣与盛庸的东昌之战。 赵雪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不时点头,一边不时把剥好的山栗子放到蓝枫面前。 蓝桥和朱清筱进屋后,刚和赵雪楹打了个招呼,施妙儿就进来禀道:“门外来了个张府的家将,说张府今晚摆家宴,请大公子、二公子还有小郡主去赴宴呢。” 蓝枫笑道:“我看前两者是虚,后者才是实吧?” 朱清筱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呸,蓝枫哥又不正经了,我和张辅真什么事也没有。蓝桥哥去哪我就去哪,总之我要赖在蓝桥哥身边了。” 蓝桥想了想,对施妙儿道:“我和文弼毕竟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这个面子不能不给,请你去回那家将一声,我们会去赴宴。” 施妙儿说了声“是”,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蓝桥讶然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还说……说想请花大家也去。”施妙儿面有难色地道,“公子你看这……” 蓝桥哼了一声道:“想请花大家,让他到隔壁请去,花大家去或不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施妙儿再应一声,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就听隔壁传出花语夕仿佛刻意说给他的声音:“去,干嘛不去?本小姐这就梳妆,可不能在宾客面前失了颜面。” 第558章 张府家宴 张府同样位于城东,却比蓝桥的金台东舍更大,足有五进院深。 临近年关,阖府上下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氛,家仆婢女都换上喜庆的服饰,在府门口列成两队,笑迎受邀赴宴的宾客。 除了蓝桥、蓝枫和朱清筱三人,各色商贾、亲贵、以及中低级别的官员和将军,来宾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在张家的院子里或驻足或闲逛,彼此嘘寒问暖拉家常,没人肯放过这个绝好的拉关系的机会。 视线扫过一圈,没见到花语夕的身影。 蓝桥和蓝枫两兄弟本就是北平城声势正旺的大红人,其他宾客们见他们抵达,纷纷围上来打招呼,无论见没见过面都过来说上两句,只把本就心情有些郁闷的蓝桥说得晕头转向。 晚宴设在二进院的大堂,没过多久,张府的婢女就开始带领众人入席。 大堂内共置五张十人坐的大圆桌,与家主张府关系最密的客人自然坐在中间,另外四桌则分设左右,围成一个半月形,像极了昨晚在望北楼蓝桥和张辅等人喝酒观舞时的布置。 “单看他们这桌子的摆放,就知道肯定有好节目。”蓝枫期待地搓着手道:“大哥也太不够意思了,昨天望北楼晚宴,连张辅都知道来请清筱,你却不肯捎上我。错过了绝色舞姬献媚,你知道我有多遗憾吗?” “蓝枫哥可拉倒吧。”朱清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就是总说这种话,公主姐姐才不愿理你的。” “可追花逐柳本就是男儿本色啊。”蓝枫仿佛受到天大的愿望,探了探手道,“和大哥比起来,我连个球都算不上。” 蓝桥没好气地道:“你俩拌嘴归拌嘴,可别捎上我。” 宾客中身份最尊贵的,莫过于朱棣的王妃张雨婷,她同时也是张辅的胞姐,坐在中间一桌的上首位。 她一边呷着婢女奉上的香茗,一边问蓝桥道:“新居可还住得习惯?” 蓝桥恭敬地答道:“简直再快活不过,平时有那么多下人侍候着,过得和神仙似的,这还要多亏大王的恩赐。” 张雨婷微微点头,目光落向设在蓝桥身旁,给花语夕预留的空座位,话锋巧妙地一转道:“听说花大家曾当街承认是你的婢女,还说大王赐给她的宅子就相当于赐给你的,有没有这回事?” 蓝桥想到才只过了一天多,他就已和花语夕吵翻,不禁汗颜道:“王妃明鉴,是有这么回事。” 张雨婷又道:“听说你们并不都住在东院,她既是你的婢女,为何还要分院落宿,这岂非不太便于照顾?” 蓝桥虽嫌她惯得太宽,但碍于对方王妃的身份,仍耐心地解释道:“名义上说是婢女,实际我们关系复杂,这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 张雨婷露出“过来人”般会意的笑容:“知道啦,你是怕风大小姐吃醋吧?这也难怪,姐姐是过来人,知道女人在这方面是最敏感的,花大家肯当街说出那番话,摆明了对你的意思不止于主仆,想来风大小姐必也品出点滋味。” 蓝桥只得无奈点头,拿风夜菱作挡箭牌,至少比让他自己坦白和花语夕的关系容易得多。 朱清筱一噘嘴道:“王妃姐姐说得太含蓄了,什么不止于主仆,我看花大家分明就对我蓝桥哥大有情意,女人最懂女人,她扭一扭屁股,我就知道她想放什么屁。” 张雨婷被她逗得花枝乱颤,掩嘴笑个不停,见朱清筱憨直可爱,便不停拉着她闲话,倒把蓝桥蓝枫两兄弟晾在一边。 这时一个小婢走到蓝桥身边,低声道:“我家公子请蓝大公子借一步说话。” 蓝桥稍稍一怔,不解自己和张辅已这么熟了,为何还要用这种办法请他私下会谈,便和蓝枫招呼一声,起身离座,径随那婢女来到位于第三进院的书房。 书房内只有张辅一人,此时天色渐暗,屋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朦胧。 待挥退了婢女,张辅露出愁容道:“听说清筱今日一整天都陪着怀远?有人看到你们进了福运饭庄。” 蓝桥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愕然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张辅细密的白牙轻咬着唇,像是内心极度煎熬,又像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蓝桥看着他纠结的样子,轻声道:“有话就直说吧,咱们都是共过命的兄弟了,还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 “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张辅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道,“我想请问怀远,你和清筱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我们……”蓝桥原以为他是有什么军政要事同自己商讨,猝不及问起他和朱清筱的关系,倒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你喜欢她吗?”张辅直截了当地追问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们兄妹般的亲情,而是男女间的那种。你有没有想过,就像你娶风家小姐那样,有一天把清筱也娶回家?” 蓝桥见他问得认真,便也认真答道:“我和她的关系,说实话我也很难归入具体的某一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既知根知底,也都见过彼此最不堪最丢人的模样。”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慎重地道:“但若说到嫁娶,我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真的?”张辅逐渐露出喜色,“这么说来,你和她还算是兄妹之情?” “或许吧。”蓝桥苦笑道,“你问这些,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辅颓然道:“因为我看得出,她对怀远的感情,绝不止于兄妹。唉,她想嫁给你呢。” 蓝桥蹙眉道:“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说这件事?” “我是想问清楚怀远的心意,若你对她也有那方面的意思,你们两情相悦,我退出就是,何苦横插一脚?”张辅说到这里,有些心虚地瞟了蓝桥一眼道:“但若怀远对她确无此意,可否……” “可否怎样?” “可否也助我一臂之力?”张辅壮着胆子道,“她现在一颗心思全系在你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已追求了她两年,要是解不开这个心结,只怕再多两年也无法将她打动。” 蓝桥的心有些沉重,仿佛也被迫入了两难之境。他看着张辅渴求的神色,轻叹一声道:“好吧,我会想办法帮你。” “多谢怀远。”张辅起身一揖,又激动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哦不不,是多谢我未来的大舅哥。” 第559章 视若不见 蓝桥离开张辅的书房时,心情没有丝毫的轻松与愉悦。和张辅一番“开诚布公”的谈话后,他反而更陷入内心的煎熬中。 他知道,他和朱清筱间的关系并非像他刚才说的那般简单纯粹,朱清筱对他那种超脱寻常兄妹的感情,他也能体会得到。 名义上他和朱清筱是表兄妹,事实上,他们也只有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才能见上一面,相处的时间全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年。 他们从小一起玩过不假,但彼此成长带来的神秘感也远超正常的兄妹关系,到他们逐渐成熟,开始具备特有的魅力,这份感情就更不纯粹。 朱清筱曾不止一次开玩笑地说过,以后想和蓝桥一起生活。蓝桥也偶尔会有闪念,或许和朱清筱过一辈子也不错,如果他没遇到李静姝,也不知道有婚约存在的话。 他这可爱的小表妹今年已满十七岁,蓝桥即便经常和风夜菱花语夕等顶级美女打交道,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迷人之处,承认她被列在倾城榜上,绝对是当之无愧。他和朱清筱从未明言过彼此间的关系,仿佛谁都不忍心戳破这层仍充满无限美好和遐想窗户纸,但当张辅提到让自己帮他追求朱清筱的时候,他仍然感觉心痛。 那种感觉,就像逼着他亲手把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抛开一样。 但他也别无选择。 走在张府的抄手游廊下,他不禁想起昨夜和花语夕大吵的一架,又想起今日白雪音和朱高煦在冰湖上的欢闹模样,心中更是烦闷。 他真的要把她们全都推开吗? 可若不然,他又该怎么办? “见鬼,我到底在想什么呢?”蓝桥一阵恍惚,思绪纷乱入麻,不知不觉早踱过了二进院,走到垂花门外。他惊觉之后正想往回走,忽听院门之外一声锣响,有人扯着嗓子在门外喊道:“花大家到。” 门房里的健仆拉开院门,只见一顶二人抬的香呢软轿停在门外,刚才喊话的正是其中一位轿夫。 那轿厢用用厚厚的毛毡盖着,让人很容易想象,比起外面的风雪冰天,轿厢内又是一处怎样温暖的小世界。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仆迎出门道:“恭迎花大家。” 盖着轿厢的毛毡掀起一条窄缝,首先探出轿厢的是一只脚,一只白细如玉、完美无瑕、除了挂着铃铛的银脚链及鲜红如蔻的指甲油外再不着一物的赤脚。 北风疾吹,脚链上的小银铃随风而颤,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花语夕的手,她扒住轿厢的边缘,轻掀轿帘,整个人便携着一股温热的香风跳下了轿。 花语夕穿着昨日新得的狼裘披肩,怀里抱着个小手炉,另用一件雪白的披风裹住全身,披风长至脚踝,除了她那一双引人魂销的精美玉足,蓝桥实在无法想象,她在披风内还穿着怎样的衣饰。 她妆容精致,玉颊娇美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她所过之处,所有婢仆无不自惭形秽地垂下脸,直到她走远才敢抬起头,窥望一眼她的背影。 蓝桥在垂花门下和她打了个照面,花语夕却似根本没看到他般,径直走了过去,在众人的瞩目中盈盈步进设宴的大堂。 张雨婷虽已出嫁,仍尽到半个“地主之谊”,笑着请花语夕入座。花语夕恭敬地回礼,又看向另一边的朱清筱和蓝枫,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蓝枫和朱清筱面面相觑,不知最近在他们面前一直谦卑有礼的花语夕这次为何如此敷衍,全不似奴婢对家主应有的模样。 他们事先已有觉察,知道蓝桥正因为什么事生着花语夕的气,所以当张辅的家将来邀请他们赴宴时,蓝桥让他自己再去请花语夕。但见到花语夕后,发现她竟然也没有丝毫想挽回关系的意思,这多少让蓝枫和朱清筱感到意外。 这一桌的座次,以张辅和张雨婷坐在正中,张辅左边是朱清筱,朱清筱再左边是蓝枫,张雨婷右边是花语夕,花语夕再右边是蓝桥。此刻蓝桥和张辅不在,只剩他们四人,寒暄过后也不知有什么话题可聊,顿时显出诡异的气氛。 “大哥到底跑哪去了?我去找找他。”蓝枫抓了抓头,终忍不住起身离席。 朱清筱忙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和蓝枫一道离开。 于是这一桌就只剩下张雨婷和花语夕,前者若无其事地道:“花大家这般娇艳,就连我都忍不住生出想要亲近的爱怜之心,更不必说他们那些臭男人了,呵,蓝大公子好有福气。” 花语夕淡淡道:“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张雨婷停顿片刻,迟疑着道:“花大家是京城最出色的舞姬,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色艺才智,都是天下顶尖的人物,难道你就真的甘心,以奴婢的身份侍候蓝大公子一辈子?” 花语夕自嘲地一笑道:“就这?他还不见得乐意呢。” 张雨婷一时没琢磨过来花语夕这句话的意思,正想再追问,见蓝枫和朱清筱“押着”蓝桥回来,只得住口。 蓝桥坐到花语夕的旁边,花语夕同样对他视若无睹,而蓝桥也再不看她一眼,两人虽坐得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此刻就连瞎子都能看出,蓝桥和花语夕正闹着别扭,至于这别扭因何而起,却是无人能知。 蓝枫见婢女端了酒菜上来,觑准机会对花语夕道:“小花儿,还不给本公子倒酒?” 花语夕狠狠瞪了蓝枫一眼,没说话。 蓝枫早有被她拒绝的准备,接着又道:“不给我倒酒,总该给大哥倒酒吧?” 花语夕冷笑道:“我配吗?” 朱清筱受不了花语夕说话阴阳怪气,忍不住道:“你可别太过分了。” 张雨婷见他们越闹越僵,清了清嗓子道:“大家既然来到我家,那就都是我家的客人,咱们不论主仆尊卑。” 她说罢一挥手,在旁侍候的婢女忙拿了酒壶,把所有人的酒杯都倒满,这才免了尴尬。 这时张辅匆匆入座,低声对张雨婷道:“都准备好了,等下白芍药献舞,她号称北平第一舞姬,肯定能讨个满堂彩。” 第560章 求花问价 大堂内灯火通明,白芍药一袭做工精美的粉色纱裙,窈窕玲珑的诱人玉体在半透明的纱下若隐若现,修长的双腿半掩着,裙下赤足。 她一眼觑见坐在正中桌旁的花语夕,见后者仍裹着厚重的披风,把除面部和手脚外的身子全部遮掩,轻视地一笑,极为优雅地向宾客们裣衽施礼,然后示意乐师开始奏乐,准备献舞。 今天的家宴虽不似昨晚望北楼那般群英荟萃,也是各色的富商权贵云集,若能在这些人前露脸,她依然是前途无量。 花语夕终于看向蓝桥,仿佛今日第一次看到他般,妖媚地笑道:“蓝大公子昨日不许奴家和白芍药斗舞,今日又如何?” 蓝桥偏过头去,好似在欣赏白芍药曼妙的身姿,无所谓地道:“腿长在你身上。” “那好。”花语夕倏地站起,再不看蓝桥一眼,“公子可别后悔。” 她莲步轻移踱到桌前,朗声道:“白小姐昨日曾问过奴家,说南方的舞和北方的舞孰优孰劣?金陵和北平的舞姬,谁会更胜一筹?今日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咱们姐妹斗上一场如何?” 此话一出,登时在全场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早听过花语夕的大名,见她有意与公认的北平第一舞姬斗舞,都知道有热闹可看,纷纷拍手叫好。 特别她自称是代表“金陵”,而非“京城”,更体现出一种不想占白芍药便宜,摆明以平起平坐的姿态向后者发出挑战。 白芍药面色一沉,见花语夕咄咄逼人地想破坏她的独角演出,先是想要否认,但看蓝桥和张辅昨晚全都在场见证,只得又改口道:“今日花大家是客人而非舞姬,上台献艺只怕不妥,不若请先回座饮酒,咱们改日再斗如何?” 众宾客听她言下有退缩之意,哪肯错过好戏,顿时开始起哄。 白芍药强撑着道:“花大家连舞裙都没穿来,总不能就这样斗吧?” 花语夕微微一笑,纤手解开玉颈下的一根白丝带,厚厚的披风立时滑落,使在场宾客发出“哗”的一声惊呼。 但见她在披风之下穿着一袭剪裁精巧的红裙,裙摆前短而后长,在身后只能看到系着银链的脚踝,在身前却能看到整条弧线完美的小腿,以及一对如经细琢的玉膝。 她上身穿得更是大胆,鲜红的布料在她的背部、肩部、一双手臂、两侧的腰肢以及小腹部都有镂空的设计,真个是红衣似火,白肌胜雪。宾客们的几十道目光无一例外,全都死盯在她身上,狂热得仿佛能喷出火来。 甚至就连张辅也不免多看了一眼,被张雨婷在桌下踢了一脚,这才把视线转回到朱清筱身上。 朱清筱同样看得呆住,半张着嘴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舔着唇道:“花大家也太好看了吧。” 蓝枫见蓝桥阴沉着脸,悄声问道:“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花大姐疯了吗?” 宾客们投向花语夕的一道道目光,就像一柄柄的利剑,每一剑都往蓝桥的心窝刺来,让蓝桥不但脸上窘得发热发烫,心中更有如被火舌舔舐,痛苦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还愣着干什么,开始吧。”花语夕的目光掠过在她映衬下还未开跳已黯然失色的白芍药,最后落在身后的乐师身上。 张辅示意了一下,乐师们一齐奏乐,花语夕翩然起舞,仿佛把人带进一副美丽的画卷,又像沉醉进一个梦境,让所有投向她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 事已至此,白芍药也只有硬着头皮接战。她使出身为北平第一舞姬的看家本领,通过开放舒展和节奏感极强的姿势展现出特有的魅力,很快也争取到一部分宾客的关注。 二女一左一右各展所长,两朵娇花争奇斗艳,场下宾客人人看得目不转睛,其精彩激烈一时无两。 就在蓝桥看着花语夕惊艳的舞姿,而内心饱受折磨之时,一个初次谋面的中年汉子不怎么客气地坐到他身边花语夕刚空出来的位子上。 蓝桥眉头一皱道:“阁下是?” 那人拱了拱手,赔笑着道:“在下孙世英,是正道钱庄北平府分部的大总管。” “哦,原来是孙老板。”蓝桥敷衍地一笑道,“敢问孙老板有何指教?” 那人接着客套:“指教不敢当,孙某冒昧叨扰,是想和蓝大公子谈一笔生意。” 蓝桥狐疑地道:“什么生意?” “孙某想先问蓝公子。”孙世英说到这里,目光往正在献舞的花语夕身上瞟了一眼,“听坊间传说,花大家是大公子家的奴婢,此事可否属实?” 蓝桥淡淡道:“不假。” 孙世英的眼睛一亮,又追问道:“那,大公子手上可有她的奴籍,又或卖身契一类的文书?” 蓝枫不耐烦地替蓝桥答道:“自然有,当初她卖身给我大哥时,有签过卖身契约的。” 蓝桥不解地道:“孙老板打听这个作甚?” 孙世英哈哈一笑道:“如果我说,我想请大公子把花大家卖给我,大公子看这买卖,是做得还是做不得?” “卖给你?”蓝桥面色陡然一变,“你能出多少钱?” 孙世英微微一笑,伸出五个手指。 “五万贯?”这次接话的是蓝枫,“打发叫花子呢?” “五十万贯。”孙世英自信满满地说着,立刻拿出一张笺纸,正是一张写有五十万贯面额的钞票。 包括王妃张雨婷在内,一桌人还从没有人见过如此巨额的钞票,一时都惊得合不拢嘴。 “这真可说是天价了。”蓝桥的情绪逐渐从震惊中平复下来,反问道,“你区区一个分部总管,拿得出那么多钱?这里整座张府的五进院子加起来,怕也不值这么多钱。” “不瞒大公子,其实我也是替人办事。”孙世英嘿嘿一笑,“真正出这笔钱的,正是公子的外公,当然也就是郡主殿下的外公,柳大人,我们柳老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蓝桥心中暗骂,嘴上则道:“他一大把年纪了,花这么多钱就为买个婢女?这些钱在京城人市,一百个美貌婢女也买来了。” 孙世英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想也知道,老板的正妻早亡,眼看进入暮年,一个人寡居委实寂寞难耐,于是就想着找个红粉佳人为伴。像花大家这样才艺无双的美女,就再合适不过,他不差这点钱。” 蓝桥至此终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冷哼一声,摇头道:“既是如此,五十万贯怕还嫌太少了。” 第561章 晚宴惊变 “七十万贯如何?”孙世英一听蓝桥在意的只是价码,反而松了一口气。 “还是太低。”蓝桥仍旧摇头,看了花语夕一眼道,“若她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卖力,你带她到各地巡演,不出一年就能把这七十万的本钱全赚回来。” “那……”孙世英微一迟疑,咬牙道,“一百万如何?” “不行不行。”蓝桥轻笑一声,见花语夕从五张桌子围成的半月形的中间空地深入到他和旁边一桌之间的狭窄空当,以近在咫尺的方式撩拨宾客们的心弦,同样伸出五根手指,故意用花语夕能听到的声音道,“五千万贯,只要你拿出五千万,我立时就把她的卖身契双手奉上。” “五千万贯?开什么玩笑?”孙世英骇然道,“若折算成宝钞,我大明在先帝鼎盛时期的国库岁入也不过七八千万,你钻钱眼里了吧?” “你自己看。”蓝桥耸了耸肩,趁一个花语夕转身的机会低声道:“你看她们的脚。” 原来白芍药见花语夕离开半月形的中心,也不甘示弱地侵入到张辅蓝桥这一桌和另一桌之间的空当里,两女温香软玉地分舞于左右两侧,即便席上女眷如张雨婷和朱清筱也不禁看得目不暇接。 孙世英被蓝桥提醒,看向花语夕和白芍药不着鞋袜的赤足,果然发现花语夕的赤脚光莹如玉,虽从进门伊始就是赤足,此刻却仍洁净得好似新濯,而反观白芍药,她的脚底板已经有些发黑。 花语夕本来打定了主意对蓝桥视若不见,但听到蓝桥和一个陌生人对自己评头论足,而谈话的内容竟还是为兜售自己讨价还价,心中气愤难平。 她借着一个抬腿的姿势,写意地飞起一脚,把蓝桥放在桌上半满的酒杯踢得翻倒,蓝桥被酒浆洒了一身,立时引起哄堂大笑,他自己也窘红了脸,忙尴尬地擦拭。 花语夕“奸计得逞”后一个转身,看也不看蓝桥一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继续翩然作舞,同时脚步移动,准备回到半月形的中心空地。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一道几不可察的劲风,从大堂的房梁上激射而下,直取花语夕雪白的后颈。 漆黑的人,漆黑的剑,长剑划破长空时发出的破风声在宾客们的哄闹和丝竹管乐声中完全隐去,花语夕方才的心神全放在和蓝桥“互相伤害”上,纵因习练“蔷薇百变”而使感官更加敏锐,仍待到长剑欺近至距后颈不足三尺处,才从细微的气流波动中猛然惊觉。 能在这种场合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刺杀,来者自然是“鬼域杀手”边城箭。 花语夕甚至来不及回头,知道自己已被边城箭的劲气牢牢锁定,而对边城箭这流星般的背后一击,她更是清楚地知道,若给他的这一剑击中,自己绝没有侥幸可言。 边城箭何时来的北平,花语夕不清楚,但她能够推断,边城箭必是提早潜入张府,然后静候在这大堂的房梁之上,等待最佳的刺杀时机。她方才因听到蓝桥和人商议着出售自己,意愤难平下出手报复,又不忘和白芍药斗舞,注意力分散,正给了边城箭一击致命的机会。 她背叛二七会,又从盛庸帐下出逃,有人惦记她的脑袋并不意外,但她仍不甘心,不甘心在和蓝桥闹不愉快时遇刺,她甚至不知道片刻之后当她倒下,蓝桥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但她立刻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另一道劲风骤起,蓝桥似比花语夕更早察觉到危险,花语夕才刚意识到遇刺,蓝桥已经掠到半空,因流光剑没有带来,手里只拿着方才被花语夕踢翻了的空酒杯,迎向黑暗中杀手的玄寂剑。 “小心!”蓝桥在空中猛地一撞,把花语夕的娇躯撞翻在地,自己则取代了花语夕方才的位置,手中酒杯往玄寂剑的剑尖上一套,就听“当”的一声,惊人的劲气在酒杯内轰然作响。 酒杯寸寸碎裂,细瓷的材质未能阻止玄寂剑的进击,蓝桥的招式却已用老。 此时他无从招架,无从闪避,唯一可做的就是勉强扭转身躯,以厚实的虎背硬挨上边城箭的一击,以求减小这一剑的伤害。 玄寂剑从他背后的左肋部刺入,不到三寸就被蓝桥真气充盈的背肌紧紧夹住,再难向内深入。 接着蓝桥一声大喝,全身真气迸发,背上的肌肉猛地向内闭合,竟硬生生把玄寂剑挤出体外,同时伤处鲜血淋漓,瞬间染红了外衣。 在场宾客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可怕的变故,有的惊惶失措,有的呆若木鸡,还有的已开始夺路而逃。 “蓝桥哥!”朱清筱见蓝桥受伤,悲鸣着想扑过去,却被张辅死死拉住:“太危险了!” 边城箭脚尖一点,轻巧地落地,玄寂剑遥指着已经受伤的蓝桥,低喝一声道:“让开,老子今天想杀的不是你。” 蓝桥踉跄着站稳,却仍把花语夕挡在身后:“你知道这是哪吗?这是张家,燕军第一武将的府邸,等下家将齐出,你也跑不了!” 张辅如梦初醒,正想招呼家将,却见张雨婷早已先他一步,呼喊着要家将们包围大堂。 边城箭冷笑道:“这种阵仗,我还不放在眼里,我为会长诛杀叛徒,你让开,这里没你的事。” 蓝桥双臂交叉,摆了个徒手对敌的姿势:“不让。” “那你们就一起死!”边城箭一声轻叱,玄寂剑有如毒蛇出洞,猛地刺向蓝桥左肩。 蓝桥强忍着背后的剧痛,一记掌刀横切在玄寂剑上,二人真气激撞,蓝桥被震得伤口再次迸开,血流如注,却是半步都不肯再退。 “快给我大哥找把剑。”蓝枫提醒张辅,后者立刻夺过一名家将的佩剑,往蓝桥手上扔去。 边城箭眼疾手快,玄寂剑扫向从半空飞向蓝桥的长剑。 见朱清筱期待地看着自己,张辅知道是表现的机会,立时挺身而上,一脚踢向边城箭的手腕。 边城箭不愿和张辅纠缠,无奈收回玄寂剑,见蓝桥已接住长剑,阴冷地一笑,玄寂剑的周围亮起三点指甲盖般大小的火焰,围绕着剑身缓缓旋转。 “当心,他这是‘三昧真火’,由真气幻化而成。”花语夕单手撑着地面,另一手则按住裙摆,“是《虚烬十方》里的功夫。” 第562章 三昧真火 边城箭刺杀花语夕一击不中,虽伤到蓝桥,但也知道此刻再不应该恋战。 他长剑遥指着蓝桥,陡地长啸一声,三点火焰散花般离开环绕的玄寂剑,分别从左、右、上三个方哥向划出一道弧线,好似朝远方射出的箭矢,先是偏离目标般向远发散,兜出一大圈后却又一齐往目标射去。 蓝桥此时持剑在手,心中已是大定,只要自己能再拖住边城箭片刻,待到张辅和不断从门外涌进来的家将们把他包围,他除了弃剑投降,就只有力战而死一途。 “雕虫小技。”蓝桥虽说得不屑,心中却是暗凛,知道自己若想留下边城箭,首先必须要挡住这三点飞射而来的火焰。他屏息凝神,把功力提升至极限,长剑往头顶刺去。 三点火焰各划出一道华美的弧线,最后又从左上右三个方向往蓝桥夹击过去,火焰与火焰间看似相同,其实在速度、力道和真气的流转上又有微妙的不同。 首先飞至的是来自右侧的火焰。 蓝桥算准了时机,不退反进,身子向前猛地一扭,以毫厘之差避过那点火焰,使其几乎擦着自己的后腰从右向左掠过。 “小心!”他提醒站在左侧的人。 众人向两侧散开,那点火焰径直撞向这一侧的墙面,本以为火焰中的真气能把整间屋子撼得一颤,那点火焰却好似银针穿过豆腐,毫无阻碍地从墙面穿了出去,只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在墙上留下一个小指宽的小洞,以及小洞周围烧焦发黑的痕迹。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火焰上蕴含着至阴至凝的真气,若是普通人的血肉之躯给那点火焰打中,恐怕也会像那堵墙一样,被火焰贯穿而过,而脏腑尽焚。 蓝桥勉强闪过第一点火焰,对于从头顶激射而下的第二点火焰已无法再缩。他长剑一点,运气橐龠之力,真气顿时往剑尖集聚。 边城箭的劲气既为至阴,他就以至阳克之,只要能破开这点火焰,他就可以顺势而上,阻住边城箭的退路。 朱清筱张辅都是略谙武道之人,见状都不禁微微点头,打心底赞同蓝桥选择的战法。 然而蓝桥这一手却算错了,从头顶飞射而下的这点火焰中蕴含的真气不是至阴,而是至阳。 蓝桥的长剑与那点火焰甫一接触,两股至阳之力相互激撞,立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剧响。 那长剑是张辅从一家将手中获得后扔给蓝桥的,用得并非最上乘的材质,激撞之下,长剑竟一折两断,其断开的一半闪电般往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花语夕身上飞去。 同时那点火焰因受蓝桥至阳之力激撞,也在半空转向,飞往大堂角落的一根巨型木柱。 蓝桥不及多想,飞起一脚踢开断剑,断剑擦着花语夕的耳根飞过,直至钉到地上,尾部仍颤动不休。 火焰撞上木柱,发出轰然一声巨响,那根二人环抱粗的巨型木柱竟被撞得直接折断,伴随着烧焦的痕迹,断口处木材的纤维全撕了开来,仿佛被一个千斤巨锤从侧面拦腰砸断一般。 幸好张家的这座大屋共有十六根巨柱,且结构优良,折断一根柱子尚不足导致房屋坍塌,但看着从梁上簌簌飞落的灰尘,仍是无人不感到背脊发凉。 蓝桥至此手、足、腰都已动过,全身招式用老,又因踢飞断剑丧失了再闪的机会,眼瞧着从左侧飞来的最后一点火焰在眼前越变越大,却已再无变通之法。 就当朱清筱张辅蓝枫都以为蓝桥会被这最后一点火焰击中时,花语夕双脚猛地一扫,扫在他们这一桌的桌角上,把整张圆木桌踢得侧立起来,正挡在火焰飞行的路径上。 桌上的杯盘酒菜尽数滑落,稀里哗啦砸了一地,蓝桥却正好借着这张桌子的庇护得到喘息之机,纵身一跃,脱离了危险区域。 火焰击中桌面,却既不像第一点火焰般洞穿过去,也不像第二点火焰般把桌面震碎,而是好似一堵无形的墙,就那么推着桌面一直向前飞,直到把桌面推得按在另一堵墙上,然后桌面被挤压得粉碎,墙面也现出裂纹。 再看边城箭时,这位臭名昭着的鬼域杀手早把屋顶撞开一个大洞,逃之夭夭了。 “这边城箭,一段时间不见,没想到又厉害了。”待大堂重归平静,蓝桥望着屋顶的破洞道。 蓝枫缓过神来,有意活跃气氛道:“怎么?只许你有长进,坏人就不能有长进了?” 花语夕平静地道:“这三昧真火是季成林的绝技,讲求以真气化形,精气神三昧一体,几近仙家境界,肉体凡胎哪堪一击?边城箭的火焰只有指甲盖大小,威力便已如此惊人,由此可推想当年西夏宗师季成林以火球克敌时的英姿。” 蓝桥见她就事论事,暗叹一声道:“总之,你没事就好。” 花语夕轻轻拂去裙上因倒地沾上的灰尘:“公子不要以为救了奴家一命,奴家就会感激涕零,刚才第三下要不是奴家机智,公子的命也没了。咱们一命换一命,两不相欠。” 蓝枫不满道:“明明是我大哥先救的你,你怎可以如此说话?” 花语夕一摊手道:“那么下次就请蓝大公子袖手旁观,让奴家自生自灭好了。为我这样一个贱奴,不值当。” 她刻意强调了那个“贱”字,仿佛有意想用这个字刺伤蓝桥,接着再不看他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蓝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苦涩有酸楚有愤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张雨婷心思缜密,吩咐家将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花大家,好生护送她回府,以防刺客再度下手。” 待家将们一拥而出,张雨婷又对宾客们道:“今日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准备,害诸位贵客受惊了。我代张辅给大家赔个不是,还请各位先回去,我们择日再到各位府上致歉。” 其实好些宾客们早在边城箭现身之初就跑了,还留下几个看热闹的,此刻听了张雨婷的话,也纷纷道一声“王妃保重”,然后各自散去。 第563章 新兵入营 蓝桥看着宾客散去后混乱不堪的空屋,不好意思地对张辅道:“这里搞成这个模样,修缮要花不少钱吧?” 张辅舒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怀远不要担心,没多少钱,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会让你赔的。今天多亏有你及时出手,否则要是在我家宴上死了人,我张家的脸就丢尽了。” 他顿了顿,边整理衣冠边道:“此事太过重大,我要立刻奏明大王,请他派城卫军搜捕刺客。家务这边,还请姐姐先帮忙主持一下。” 蓝桥看了眼惊魂未定,面色仍然苍白的朱清筱,想起张辅在宴前对他说的话,心下再叹一声道:“清筱看着受惊不小,明日是怀柔营第一批新兵入营的日子,我得过去,文弼若是明日无事,可否到舍下来一趟,我怕她没人陪着会不安呢。” “包在我身上。”张辅朝蓝桥露出一个“够仗义”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快回去吧,我虽不知你和花大家之间生出什么嫌隙,但女孩子嘛,哄一哄总能过去,你这人别的没什么不好,就是太爱惜羽毛了,拉不下脸来,应该多学学我。” 他嘿嘿一笑,和张雨婷又打了个招呼,匆匆去了。 蓝桥也向张雨婷告辞,携蓝枫以及朱清筱返回金台东舍。 到了门口,蓝桥看向不远处紧闭的西舍院门,犹豫着要不要见花语夕一面。 朱清筱看出他的心思,走到他身后轻声地道:“去吧,至少你总为她受了伤,她怎都应该给你一个说法。” 蓝桥深吸一口气,敲响西舍的院门,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夜风里一下下地回荡,深沉得仿佛古寺暮鼓。 没有人应门。 蓝桥又敲了第二次,仍是无人应门,直到第三次敲门,鹿雪柔推门出来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朱清筱大声道:“花语夕呢?她怎么不出来?” 鹿雪柔露出为难的神色,轻叹一声道:“花大家已经歇下,让奴婢转告公子,今日天色已晚,公子深夜造访只怕引人误会,还是请回吧。” “蓝桥哥为她受了伤,她都不肯见一面的吗?”朱清筱愤然道,“她怎么这样绝情?” 鹿雪柔无言以对。 蓝桥面无表情地道:“她既不肯赐见,那便罢了,也请姑娘回去转告,从明日起,我会宿在怀柔营,再不在她面前碍眼了。” 回到东舍,蓝桥让施妙儿帮他简单包扎了伤口,刚准备就寝,就听有人轻声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朱清筱抱着被子站在门外。 “蓝桥哥……”朱清筱撒娇似的垂下头道,“人家睡不着呢,可以和蓝桥哥一起睡吗?” 蓝桥一怔道:“这怕是不太方便吧?” “可是人家好怕呀……”朱清筱有些委屈地道,“咱们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难道蓝桥哥现在开始嫌弃人家了?” 蓝桥无奈,只得请她进来,朱清筱喜滋滋地直趋卧榻,先把怀里的被子抛到床上,然后自己也和衣跳了上去。 “行吧,那你好好睡。”蓝桥坐到卧榻的另一侧,却不躺下,只倚着软垫靠在床头,和朱清筱香暖的身子隔开一小段距离。 朱清筱眨着眼道:“蓝桥哥不躺下吗?” “疼。”蓝桥在背后的伤口处揉了揉道,“虽然只是皮肉伤,但还真挺疼的。” 朱清筱神色一动,似乎有意想替蓝桥揉,又怕揉得不好反而让他更疼,只得作罢,噘着嘴道:“花语夕怎么可以这样啊,蓝桥哥明明是替她挡剑,她可倒好,翻脸就不认人了。” 她顿了顿,旋又动情地道:“要换作我,肯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行啦行啦,她爱怎么着,咱们不去管她。”蓝桥轻抚着朱清筱的头发,“你今天肯定也累了,快睡吧。” 朱清筱的确是乏了,在感受到蓝桥带来的温暖之后很快生出困意,沉沉睡去。 蓝桥却始终坐着不动,炯炯的目光在黑暗中游弋。他看着朱清筱起伏有致的身形,听着她匀称有序的呼吸声,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是长大了,她今天抱着被子过来,可能并不是因为害怕一个人睡,反而是来安慰他的。 第二天一早,蓝桥便动身去了怀柔营。 第一批扩编的两千新兵已经在秋风岭外列队,带他们来的是怀柔营新任的副将李斌。 蓝桥和李斌早在攻取盛庸的济阳大营时就是战友,也算是旧相识,虽明知朱棣任命他到怀柔营辅佐自己也有掣肘监视的意思在,仍是欢喜多过担忧, 毕竟李斌比他有更多的从军经验,能帮他料理不少繁杂琐碎的军务细务。 两千新兵里有三百多人,曾属于蓝桥初至怀柔时遣散的一千人,他们知耻而后勇,回到家后仍苦练技能,终再次被征召入伍,回到怀柔营这个大家庭里。 朱棣对怀柔营的期望是扩编到八千人,这次先加两千,余下两千将在一个月后,也就是次年的正月二十七日,再加入怀柔营。 李斌向蓝桥简单介绍了新兵整编的状况,他首先把原有的四千人划作五军,分别以赤旗、青旗、黄旗、白旗和黑旗为标识,再把两千新兵打散,混入以老兵为基础的五旗军,整编之后每旗共一千两百人,通过二老带一新的模式,让新兵迅速适应这里的环境。 蓝桥问起五军的长官,李斌答道:“铁牛掌黄旗军,范娘掌白旗军,公孙豹掌青旗军,大奉先掌赤旗军,绝命掌黑旗军。他们五人本是军中最有威望的,现在各掌一军,也有相互促进相互竞争的意思在里面。” “很好。”蓝桥见李斌治军井井有条,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军纪方面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李斌哈哈一笑道,“这还要多亏大帅,在初期整治得好。” “哪里,还要请李兄多多指教。”蓝桥谦虚地道,“咱们本是战友,你也不必大帅大帅地叫我,以后叫我怀远就是。” “好,怀远。”李斌拉着蓝桥转到营后,指着远处堆积成片的酒坛子道,“眼瞧着过年了,战士们还要在秋风岭操练驻守,不得与亲人团聚,难免心情积郁。大王特下恩旨赏酒,军中平日虽然禁酒,但从今日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大家都可随意畅饮,还能促进新兵老兵建立感情。你看,整整三十大车呢!” 第564章 窈窕淑女 蓝桥和李斌一直忙到未时,总算把新兵整编的事忙得告一段落。 战士们从山上少女营的门口取下热气腾腾的新鲜军粮,带回山下的大营中,与战友分食。他们听说少女营紧接着也会扩编,还要改名红袖营,都是又激动又兴奋。 “老子这辈子没别的愿望,就想娶个媳妇。”一名大个子战士憨憨地笑道。 铁牛在他脑袋顶上扇了一巴掌,笑骂着道:“你这傻大个,就这点追求?你努力表现,好婆娘还不多得是?” 蓝桥和李斌蹲在辕门前,看着战士们大口吃饭,大口喝酒,然后干劲十足地操演战术和搏击术,新兵向老兵讨教,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不禁也都欣慰地一笑。 “咱哥俩也整一口?”蓝桥一条手臂打在李斌的肩上。 李斌笑道:“来,论武功我或者不及你,但若论喝酒,咱们可得好好较量一番。” 二人各拿了一坛子酒,刚把酒放到蓝桥的大帐,就听远处有女孩子的声音喊道:“蓝桥哥,我来找你了。” 不止蓝桥和李斌,就连营里其他的战士也都是一愣,不禁都停下手里的事,竖起耳朵听。 这是朱清筱。 蓝桥迎到营门外,见朱清筱身边还跟着本雅莉,显然是本雅莉带朱清筱来的。 他朝本雅莉感激地一点头,对朱清筱道:“你怎么跑这来了?不是叫你在家待着,等文弼去找你吗?” 朱清筱一撇嘴道:“我才不要和他待在一起呢,所以找借口溜出来啦。还是公主姐姐最好,愿意带我到怀柔来找蓝桥哥。” 本雅莉微微一笑,摊开一只手掌道:“我这保镖也不是白当的,说好了两贯钱的。” “不都是自家人吗?分那么清楚干嘛。”朱清筱嘟囔一声,仍取出两贯纸钞递到本雅莉手里。 “小郡主已送到,那我就先告辞了。”本雅莉朝蓝桥一拱手,收好纸钞,径自去了。 蓝桥把朱清筱领进答应,战士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朱清筱,都禁不住打量,对蓝桥带来的这位既不是风夜菱也不是花语夕的美女表现出格外的关注。 “我的天,老大也太厉害了,这才过去多久,就又搞上一个?” “那是,咱们老大是何等人物,估计到时咱们不止有大嫂二嫂,搞不好还会有三嫂四嫂咧。” “我看今天这个好像比大嫂小好几岁,也挺标致,还有一股子清纯劲。” “嘘,快别说了,他们过来了。” 朱清筱面对众人的目光,也不害臊,还笑吟吟地和他们挥手致意:“你们交头接耳说什么呢?” 一个战士见她看向自己,忙结结巴巴地摆手:“没……没什么……” 李斌也很识趣,见蓝桥带朱清筱进了他的大帐,知道二人有私话要说,再不提和蓝桥喝酒的事,又找军务忙去了。 蓝桥和朱清筱在大帐内坐下,点起火炉,把帐内烘得暖呼呼的。 “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 朱清筱撅起可爱的小嘴道:“没事就不能来吗?人家就想看看蓝桥哥任职的地方嘛。” “好了,那现在你也看到了。”蓝桥莞尔道,“感觉怎么样?” 朱清筱俏皮的目光左右逡巡,似乎想在帐内寻找什么有意思的物事,最后她目光落到刚拿回来的那两坛酒上。 “我来陪蓝桥哥喝酒吧?”她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忽又狡黠地一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美人把盏,酒不醉人人自醉。” 蓝桥见她竟然看着酒坛两眼放光,忍不住道:“你这小小年纪,一点都不学好,学人家喝什么酒?” 朱清筱傲然道:“人家才不小呢!人家都十七岁啦,蓝桥哥敢说自己十七岁前没喝过酒吗?风姐姐酿酒都酿了好几年了,更不可能没喝过。” 蓝桥被她一呛,倒觉得她也有些道理,不禁苦笑一声。自己的确总抱着过去的看法,把她当小孩子般看待。 他轻叹一声,取过一坛酒道:“是是是,你长成大姑娘啦,这叫我家有女初长成。” “人家是窈窕淑女。”朱清筱美滋滋地挺了挺胸脯,主动从架上取下两只酒碗,待蓝桥拍碎泥封,她又抢过酒坛,亲手为两只碗注满甘冽的美酒。 蓝桥见她说得一本正经,故意笑她道:“窈窕淑女这么急着喝酒?” 朱清筱嘿嘿一笑:“我知道蓝桥哥昨晚一夜没睡,必然是因为看到我这窈窕淑女就躺在旁边,所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原来窈窕淑女是从这出来的。”蓝桥恍然,旋哑然失笑。 “蓝桥哥不承认吗?”朱清筱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沉道:“你睡不着觉,如果不是因为我,那就是因为花大家,你在为她的事而烦恼,对吗?” 蓝桥没有直接答她,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 朱清筱立刻道:“我陪你喝。”也举起碗喝了一大口。 “可以给我讲讲吗?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朱清筱娇美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有时候烦心事说出来,就没那么痛苦了。” “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蓝桥又喝了口酒,把在望北楼发生的事约略讲了,最后道:“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那天莫名其妙地对她发了一通火,然后就这样了。” 朱清筱也陪着喝下第二口酒,然后试探地道:“听你们说话的意思,她不想当奴婢了吗?” “是我不要她了。”蓝桥喟然道,“或者说,她本来就不是奴婢。” 朱清筱思索着道:“蓝桥哥是因为知道她擅自跳舞而生气,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她跳得不好,嫌她给你丢人了?还是因为她说话不算话,没尽到身为奴婢的本分?可你又说她事实上本不是奴婢,我都要被你绕晕了。” 蓝桥一仰脖,把碗里剩下的酒喝干,笑道:“你不是被我绕晕,是不胜酒力,快喝醉了。” “人家怎么可能喝两口酒就醉?”朱清筱大嗔道:“我是来陪蓝桥哥解闷浇愁的,当然要奉陪到底。” 说罢她也故作豪迈,喝干了第一碗酒。 第565章 不胜酒力 朱清筱以前也不是没喝过酒,不过多是比较寡淡清甜的类型,像这种军中的烈酒还是第一次喝,只觉不但入口好似吞炭般难受,且才一碗下肚,就已生出晕乎乎的醉感。 但她为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强忍着不说,却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蓝桥看着她的模样,噗嗤一笑道:“还记得小时候,大概你才四五岁,我去你家玩,你拉着我去你家的地窖里偷酒,我被人发现,你自己却藏起来了。后来我被大人们一通责问训斥,等我回来,你竟自己把偷来的酒全喝完了。” “哪有这种事了?”朱清筱不满地白了蓝桥一眼,“我早不记得了。” 蓝桥追忆着往事,油然道:“那时你还太小,自然记不得。但你那时候的模样,就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脸颊红扑扑的,眼神迷离,还要打酒嗝。” “呸,蓝桥哥讨厌,人家是淑女,怎能这样说……”朱清筱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嗝”的一声,竟真的打了个酒嗝。 蓝桥哈哈大笑,朱清筱则羞臊得不敢看他,只用双手掩住通红的可爱脸颊,一个劲地扭动不依:“打……打嗝怎么了,人家不止是淑女,还是侠女呢。” “哦?” “你不信?我在天莲峰的那几个月可不是白待的,叶宗主传过我入门的内功心法,还有一套剑法。”朱清筱不服气地道,“虽然那时我因为腿伤只练了心法,但剑法都记得的,我耍给你看。” 说着她拿起帐角一根晾毛巾用的竹竿,以竹竿作剑,醉眼迷离地缓慢舞动起来。 蓝桥本来刚开始喝第二碗酒,一看朱清筱的姿势,差点把一口酒全喷出来。 这哪是什么天莲宗的剑法啊?分明是湖广一带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能耍上两手的“太极剑”。 太极剑本由武当派所创,讲求意境,擅长以缓制疾,以静制动,在普遍认同“唯快不破”的武林中,可谓另辟蹊径。 后来太极剑传至民间,百姓们因其动作缓慢易于上手,纷纷模仿,太极剑便很快流传开来,街头巷尾时常能看到有人舞剑自娱。 不过民间的太极剑和武当派赫赫有名的太极剑法相比,只是形似神不似,朱清筱自幼长在王府深闺,没见过这套街头剑舞,或者偶然见到也没放在心上,这才被叶雯骗过。 蓝桥看着朱清筱手持竹竿跌跌撞撞的样子,明白叶雯传她太极剑的用意。叶雯想必也看出朱清筱没有习武的天赋,让她学这些功夫,不为和人争胜斗强,能够强身健体已很不错。 朱清筱并不知道自己耍的是民间流传甚广的太极剑,嘴里还念念有词:“风姐姐,白姐姐,还有花大家,她们都会打架,我也会。” 她实在是有些不胜酒力,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蓝桥忙窜起来把她抱住,从她手里拿走竹竿,扶着她重新坐下。 朱清筱见蓝桥的第二碗酒已喝了一半,也不甘示弱,给自己倒上第二碗酒,咕嘟咕嘟连喝两大口,俏脸更是娇艳欲滴。 “我不知道张辅和你说过什么,但我真的不喜欢他。就算他对我再好,我也始终觉得他少了那么一股豪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朱清筱凝视着手里剩下的半碗酒,轻喘着道。 “豪气?那你喜欢朱能那样的?” “他又太粗鲁了,少了几分文气。” “玉衡呢?” “小屁孩。” “那……子翼那种的?” “子翼是谁?” 蓝桥无奈地摊了摊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我再帮你问问。” 朱清筱倏地抬头,看了蓝桥一眼,又低下头去:“明知故问。” 蓝桥又拿起酒碗,苦笑着道:“其实玉衡还是比你大的。” “那也是小屁孩。”朱清筱抢先一步,把自己的半碗酒一饮而尽,然后亮了亮碗底,得意地看着蓝桥。 蓝桥先把自己的半碗酒喝完见朱清筱逞能地又去倒第三碗,劝道:“喝这么快,你这点酒量马上就要醉了。” “醉就醉嘛,不想醉为什么要喝呢?”朱清筱醉醺醺地抱起酒坛,又给蓝桥和自己倒了第三碗酒。她拿起酒碗,却发现自己手已抖得厉害,不少酒浆都洒了出来。 “你别再喝了。”蓝桥扶住她的手道。 朱清筱挣了一下,却没挣脱,瞪眼道:“你别管我!” 蓝桥也提高了嗓音,捉着她的手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朱清筱一呆,旋即抛掉酒碗,一头撞进蓝桥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身子道:“那就不要再把我推开了,我真的好怕。” “你怕什么?”蓝桥反手将她搂住,低声道。 “我怕……我怕有一天我撑不住,会嫁一个对我好,但我却不喜欢的人。”朱清筱说到这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啊!” 泪珠大颗大颗地涌出,朱清筱把蓝桥抱得更紧:“别推开我,我不要嫁给别人,只要我不嫁,我就一直都有机会,一直都有。” 蓝桥也感受到朱清筱心中的酸楚,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能轻拍着她的背道:“你真的醉了。” 朱清筱的情绪逐渐平复,仿佛很享受投身在蓝桥怀里的温暖,嘻嘻一笑道:“今天我出城前,先去看了冷叔叔,你猜我还碰到谁了?” 她不等蓝桥答话,已自行揭晓了谜底:“当时花大家也在,她刚给冷叔叔扎完针。” “你看到她了?她怎么样?” “哼,还不是那副死样子,对我爱答不理的,说话也阴阳怪气。”朱清筱倏又雀跃起来,“不过我也小小地报复了她一下。” “你怎么报复的?” “我当时就和她说,昨天晚上,我是在蓝桥哥的房里睡的。”朱清筱仰起脸,得意而狡黠地笑道,“她一听这话,当时脸色就变了,虽然竭力掩饰,但我还是能够看出,她眼神里的慌乱。” “你也太调皮了。”蓝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本来就是事实嘛,她不信可以回去打听。”朱清筱笑着笑着,忽又咬起嘴唇道:“不过呀,花大家的那种反应,分明就是还惦记着蓝桥哥,女孩子都明白的。哼,蓝桥哥对她那么好都不懂得珍惜,我就是要她知道,她不珍惜,自有我来珍惜……我珍惜……” 说到最后,朱清筱的美目缓缓闭上,娇躯一软,终醉倒在蓝桥怀里,酣睡过去。 第566章 温柔照料 花语夕魂不守舍地从冷宅出来,先回家重新梳洗一番,又打包拿上几样东西,然后既不骑马也不坐车,径自走出了北平城,往怀柔营的方向而去。 她任由凛冽的北风吹打在面颊上,一路想着朱清筱对她说过的话,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事端,想着她和蓝桥间复杂难明的关系,等走到几十里外的怀柔营时,已是天色渐晚。 “大嫂,你来啦。”守门的士卒一见花语夕来,立刻飞报入内,花语夕也不等他回报,径自便进了营门,随口问身旁的另一名士卒道:“你们大帅在吗?” 那士卒先是说了声“在”,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摇了摇头道:“也可能不在。” 花语夕看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仿佛急于矢口否认,不禁一笑道:“到底在不在嘛?你一个守门的,连这都不知道?” “大哥本来是在的,后来好像又出去了。”这次说话的是公孙豹,他同时也是青旗军的长官,负责今夜的值守任务。 公孙豹从后走来,示意方才和花语夕说话的卫兵回去站岗,然后亲自陪着花语夕道:“大嫂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花语夕见公孙豹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便白了他一眼道:“怎么?我不能来?还是不欢迎我来?” “当然不敢。”公孙豹呵呵一笑,“我们能从常败军变成现在守卫北平的王牌军,大嫂功不可没,我们永远欢迎大嫂。” 花语夕闪身到一侧,绕过公孙豹,继续往蓝桥的大帐走,边走边道:“你刚才说大帅有可能不在,怎么?你是负责值守的长官,他出没出去你不知道?” 公孙豹嗫嚅着道:“大哥要想门的话,又不用和末将汇报,沿墙根一跳就出去了,嘿,大哥的功夫大嫂不是不知道。” 花语夕见他目光闪躲似有隐情,也不戳破,“哼”了一声道:“也罢,他在不在都无妨,我是来给他送样东西的,放下就走。” 公孙豹看花语夕抬脚又往蓝桥的大帐走,忙抢前几步,半横在花语夕身前笑道:“既然是送东西,那让末将转交就好,大嫂又何必亲自过去。” “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花语夕狐疑地看了公孙豹一眼:“怎么,我给你大哥送点东西,顺便帮他打扫一下住处,不可以吗?” 说罢又往蓝桥的大帐处走。 “可以……可以……嘿……”公孙豹一时再想不出什么说辞,直跟着花语夕走到蓝桥的大帐门口,才故作大声地道:“大嫂可真是贤惠,送东西也就算了,还要帮大哥打扫……” 他说到这自己都不禁顿住,因为他在帐帘的缝隙下看到一双秀气的女鞋,正是朱清筱来时穿的那双。 “行了,别替他遮掩了,让开吧。”花语夕见公孙豹站到帐帘边,试图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不等公孙豹再砌辞狡辩,已一把将他扒拉到一边,然后帐帘子也不掀,就一头钻了进去。 她本以为,公孙豹如此找借口为蓝桥掩饰,到门口还故意高声提醒,帐内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事,一颗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帐内的情景却让她又放了心。 只见蓝桥和朱清筱一横一竖,前者趴在榻边,后者则躺在榻前的软垫上,都已睡得人事不知。他们的衣衫没有凌乱的迹象,看起来只是单纯地一起喝酒,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两只酒坛翻倒在地,帐内酒气熏天,朱清筱的酒量花语夕能猜到,以这种烈酒的酒性,她喝不过三碗就得倒下,至于她醉倒后剩下的酒,那就只能是蓝桥一个人自斟自饮喝下的。 “喝这么多,难怪醉得跟狗似的。”花语夕小心翼翼地翻动一下蓝桥的身子,发现他背后的伤口因为没经过她处理上药,今日又大量酗酒,已经开始溃***昨晚刚受伤时还严重得多。 “难怪你只能趴着。”花语夕有些生气地自语道,“这么重的伤,换谁也躺不下去,得多疼啊?” 蓝桥被她扳动了一下,似乎睡得没那么沉了,嘴里哼哼唧唧地呻唤起来:“唔……疼……嘶……” 花语夕咬了咬嘴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出来:“昨晚我不让你进门,你就不会硬闯吗?你一个大男人要是硬闯进来,难道我还能打你出去?这也不知是谁给你包扎的,都不透气,不溃烂才怪?非要和我吵架,然后疼了也不说,自己在这边难受。” 她看看旁边的朱清筱,苦笑一声,喃喃地道:“唉,你就是因为太难受了,才叫小郡主来房里陪你的吧?难怪她今日说那种话来酸我。你等着,等我先把小郡主安顿好,然后就来照顾你。” 花语夕扛起朱清筱喝得烂醉的身子,掀帘走出大帐。 守在帐外的公孙豹吓了一跳:“呃……大帅他……嘿,大嫂好像不怎么生气?” 花语夕狠狠瞪他一眼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莫名其妙!” 她把朱清筱扛上秋风岭,将她安置在少女营里自己以前下榻的小帐,又叫了两个少女照顾她,这才又回到山下蓝桥的大帐,把蓝桥放得平趴在榻上。 “公子,现在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让你再难受了。”花语夕把帐内的火炉烧得更暖些,打开带来的包袱,首先点起两根安神香,然后轻轻扯开蓝桥的外衣,先用清水给他洗了洗伤口,然后把带来的药膏敷在他的伤处。 药膏敷上的一瞬间,蓝桥仿佛感到一阵剧痛,虎臂猛地一挥,正打在花语夕的脸上。 “是有点痛,公子忍着点。”花语夕吃痛地在脸上揉了揉,却仍坚持着给蓝桥把药敷完,“真是条大笨鱼,你这么乱打人的,要是换作别人非是奴家,早受不了你出去了。” 她给蓝桥敷好了药,又重新帮他包扎妥当,见蓝桥仍不住地闷哼呻唤,知他仍然感到疼痛,微微一笑道:“还好我有准备,这就让公子享受一下。” 说着,她跪坐着伏到蓝桥榻边,拿出一根细长的犀角长勺,轻轻探入蓝桥的耳朵:“千年游来多享受,神仙飞来也歇脚,公子请放松些,采耳可舒服啦,马上你就不难受了。” 第567章 坠落云端 蓝桥原是因为朱清筱要求,才和她在帐中饮酒,没想到朱清筱才喝两碗就醉得酣睡过去,留他一人面对已经开封的大半坛酒。 难熬的痛感从背后隐隐传来,这种疼痛从昨日受伤起就一直纠缠着他,让他疼得睡不着觉,到今天更是愈发严重。 他看向那坛酒,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很久未曾喝醉,便把朱清筱放到垫子上躺下,接着自斟自饮起来。 酒入愁肠,既麻痹了他对于疼痛的感知,也让他变得更多愁善感起来。 他回忆起自己和花语夕经历过的一切,想到他们的关系最终走向这样一个结局,一方面为之唏嘘抱憾,一方面又为无力改变现状而痛苦。 柳宗道的“求购”,蓝桥自然不会当真,但只要他和花语夕的关系不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总有一天她还是会被其他人看上,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喜欢她且她也喜欢的另一个人,然后和那人组建家庭。 这样的结局似乎已是注定了的。 不然又能如何?让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自己,然后一生孤独吗? 蓝桥一碗接一碗地喝着,两大坛烈酒很快都见了底,他思绪混乱,试图爬到榻上躺下,但背伤的剧痛让他躺不下去,只得半趴在榻边,神志处于半醉半醒之间,再不知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一片明亮,仿佛回到了一个熟悉的空间。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格射入,刺得他睁不开眼。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屋,室内飘散着花香的味道,美丽的少女好似来自非常遥远的梦中,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小姝……是你吗?”少女的面庞清晰起来,正是和蓝桥在药庐初见时的李静姝。 “公子你好笨呦,怎么又受伤了?”李静姝掩嘴偷笑,那俏皮的模样好像并不属于她空谷幽兰般的气质,却又好像正是她没错,“还喝那么多酒,幸好我来了,不然谁能照顾好你呢?” “我……”蓝桥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嗫嚅着道,“是啊,我怎么那么笨。” “知道就给我乖乖的。”李静姝轻笑着翻开他伤口处的外衣,先吹了口气,那温暖的气息让他觉得痒痒的。 紧接着,李静姝用沁凉的泉水为他清洗好伤口,然后眼明手快,趁他还没有从泉水的凉意中恢复,立刻就把厚重的药膏敷在了他的伤处。 “嘶……”蓝桥疼得一声惨嘶,一条手臂不受控制地挥了出去,正打在李静姝的脸上,后者上身晃了一晃,却也不叫,继续帮他上好药,然后重新包扎妥当。 现在蓝桥终于可以躺下了,他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又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他有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左耳边似有轻微的搔动,有一点点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直入内心的放松。 搔动换到右耳边,蓝桥已分不清这到底是痒还是搔痒,他只觉的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正从耳朵逐渐扩散到全身,让他本来直挺僵硬的身子也因此软化下来。 他好像放松到极致,任由自己的耳朵被李静姝摆弄,仿佛把自己脆弱易碎的心,伴随着绝对的信任交到她的手上一样。 再次换回左耳,这次加上了李静姝特有的呼吸声,还有她淡淡的体香气息。 换到右耳,这次又有听不出是什么的温软呢喃,一袭轻言软话耳旁呓语,仿佛贯穿蓝桥的头颅。触觉、嗅觉和听觉三者一体,让他生出一种奇妙至极,好似飘飘欲仙的感受。 蓝桥觉得自己似乎在向上升,蜉蝣一般不断地升高,穿越了屋顶继续向上升。面对无边无际的天空,还有棉花一般雪白的云朵,他不觉得寒冷,反而十分温暖,最后升入云端。 背后的伤痛不知何时已察觉不出,他极度舒适极度放松地躺在云朵之上,李静姝再次浮现在他面前。 “公子还疼吗?”她轻轻地笑着。 “不疼了。”蓝桥也是一笑,“你真好。” “下次记着点,不要再为别人以身犯险了。”李静姝抚着蓝桥的额头道,“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花儿……她不是别人。” “你不是不要她了吗?又何必再为了她拼命?” “可我……”蓝桥只觉身下的云朵突然消失,身子立时从云端向下跌落,他看着眼前迅速变大的地面、草木与湖泊河流,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生出一种快意的感觉,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粉身碎骨充满渴望。 “可我不值得。”他痛苦地道。 “不值得什么?” “不值得她这样对我,不值得让她做我的婢女,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大英雄,不是别人眼中的楷模,就像她第一次见我时对我下过的评语,只是个伪君子而已。” “那晚在望北楼,你究竟因为什么生她的气?” “我不是生她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气我是个伪君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蓝桥仍在下坠,仿佛跌入一个无底的深渊,冷冽的风迎面吹来,吹得他睁不开眼:“因为我想她只为我而歌,只为我而舞,只为我梳妆,只陪在我身旁。我想她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乃至每一个笑容,从身体到灵魂都只属于我一个人。是的,我就是这么自私,我虽然从来不敢承认,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占有她,想要她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别人多看她一眼我都会难受,但我偏偏没有资格提出这个要求,因为我无法回报给她完整的爱,只能接受她的离开。” 李静姝的身形似乎突然从他身边飘远,幽幽地道:“要是她本来就不想离开呢?” “不离开她又能去哪呢?那么多人在暗中盯着她,有人垂涎她的美色,有人觊觎她带来的利益,还有人想要她的命!”蓝桥似乎在深渊的尽头看到冰冷的水面,咬着牙道:“我比谁都更想得到她,可我太差劲了,她若跟了我这样的人,我都替她感到不值,因为我没资格。但同时我又恨,恨她像那香甜的蜜,给其他的人任意采撷,恨她像那开得最盛的花,给每个人都看到她的美丽,恨这朵花终有一日,会被植入别人家的泥土。” 说完他便一头坠入水中,水下冰冷得让他几近窒息,仿佛整个心肺都被冻结。 第568章 恍如昨日 花语夕给蓝桥采耳,本意是想让他放松,从而忘记伤口的痛苦,不料蓝桥却突然开始说话。花语夕开始还以为他醒了,是和自己说话,后来才发现是呓语,在和他梦境中的“李静姝”说话。 她没想到的是,蓝桥面对着梦境中的“李静姝”,竟说出许多她从未听到过的心里话,她也直到此时才终于明白,蓝桥在意的,纠结的,以及他始终不敢逾越的那条河,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他一贯秉承的“正确”。 蓝桥已和风夜菱成亲,这是众所周知,也得到过祝福的姻缘。如果蓝桥还对风夜菱以外的女人存有非分之想,他就会在心底把自己视作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负心汉”,既对不起发妻风夜菱,也对不起其他和他有关的女人,因为他无法对每个人给予全部的爱。 但他偏偏又放不下,放不下花语夕,或许还包括其他几位红颜知己。他不愿看到花语夕离开,甚至她只是在望北楼给蓝桥还有其他几位将军跳一支敷衍到极致的舞,都能让他生气。 他对他内心深处的“不正确”深恶痛绝,但又无法摆脱世俗对“正确”的定义,更不敢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人,不愿承认他就是想自私地将花语夕占为己有,因为这与他信奉的道义产生了矛盾。 所以他痛苦,痛苦的是他明明想要花语夕只属于他一个人,却没有办法开口。她体内流着天子的血,“我”何德何能,可以将她完全占有?蓝桥体内的“正确”,无论如何让他说不出这样的“背礼之言”。 而若花语夕像在张辅家宴上那样对他以外的人施展魅力,他就更是痛苦不堪,欲望和道义上的“正确”几乎把他撕作两半。 正因为想到这些,蓝桥才会从舒适的云端上“坠落”,最后痛苦地蜷缩在榻上的一角,仿佛掉进极其寒冷的冰渊,快要窒息般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抽搐起来。 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花语夕轻叹一声,从蓝桥身上摸出那只他从不离身的土埙,稍微试了试音,便悠悠地吹奏起来。 这是一曲哀婉的小调,花语夕也是习自安萧寒的夫人蓝芷,蓝芷一边教她吹奏,一边给她讲起楚水城起源的故事。 当初常遇春追击张定边,却因无意间在军中留下张定边的女儿张小姐过夜,使事情的发展发生了转变。 后来张小姐怀孕,常遇春不得不在百里荒内建楚水城供张小姐和张定边的旧部居住。对上,他背叛了君王的信任,对下,他和张小姐的结合可以说是“趁人之危”,但他却发现,自己已不能自拔地爱上了张小姐,却又无法给她名分。 他辜负了发妻的爱,同时也辜负了张小姐。因为他以为张小姐必然恨透了他,直到孩子降生都没脸再去看她,而内心沉重的负担则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几年就病故军中。殊不知张小姐一生都只爱他一人,虽然他们的开始令她有些不堪,但她心中的爱却从未有所改变,听说他病故后,也投湖殉情了。 花语夕悟性极高,很快学会了这支劝人及时行乐随遇而安的曲子,同时也领悟到蓝芷讲这个故事的用意。 芸芸众生中,能做到不在乎世人看法,只秉持内心信念之人,已是凤毛麟角,而比这更难的,就是跨越自己对自己的“偏见”。 常遇春认为,按照常理所说的正确,他的所作所为是背叛了君王社稷,也伤害了一个少女的心,但实际上,楚水城的存在并没有危害到大明开国后的昌盛之势,张小姐也从未怪罪他趁人之危占有她的事。他最后几年内心的挣扎,完全是多余而没有必要的。 做了自己不认同的事,那就“不是好人”了吗?人的一生,到底应该依据什么而行?是伦理道德,还是随心所欲? 花语夕的埙声幽婉,仿佛暖风拂面,好似月下花开,而蓝桥听了她这埙声,逐渐停止了抽搐,呼吸也重又变得平稳起来。 “公子出了好多汗呢。”她轻轻一笑,捧来一盆热水,解开蓝桥的外衣,用毛巾替他擦身。 在蓝桥的梦境中,此时场景一变,等他“浮上水面”,眼前看到的却是朝阳下的洞庭湖。 一叶小舟轻轻地飘着,李静姝坐在船上,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蓝桥生出一种恍如昨日的感觉,依稀便是他们当初在岳阳,从碧水接天楼上一跃而下后的第二天早上。 巧合的是,那次他也是背部受伤,也是被李静姝拉上小舟,和她共赏红日东升。 湖水不住洗刷着他的身子,清清爽爽,又暖洋洋的。 他看着李静姝的脸,眼前忽然又浮现出她在张家晚宴上艳惊四座时的情景。 美好的身姿伴随着乐声舞动,雪白的肌肤时隐时现,晃来晃去。如磁石般把一道道或贪婪、或鄙夷、或充满饥渴欲望的目光牢牢吸住。 蓝桥只觉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陡地刺了一下似的,瞬间变得异常暴躁,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那些臭男人看着你时,我心里有多难受吗?还有你后来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刺在我心上,难道我们非要互相伤害不可吗?” 说话时他面容扭曲,神情似愤怒又似悲怆,甚至还有泪珠从眼角溢出。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嘛。”李静姝好像被他吓到,旋即可怜兮兮地蹲了下去,先是咬了咬嘴唇,然后摇着蓝桥的手臂,目光闪闪地道:“我的好哥哥,好公子,你就别再生气了嘛,我以后天天给你煮清梅茶,也只跳舞给你看,再不随便给别人看了。人家再不敢把公子拒之门外了,公子想什么时候来找人家都可以,不找人家也绝对不闹,你就原谅人家这一次,好不好嘛。” 她看蓝桥阴沉着脸不说话,又爱怜地抚摸着他包扎好的伤处道“公子就算生人家的气,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明知道有伤还喝那么多酒,伤口溃烂了多疼呀,就算你自己不在乎,我也要难受的呀。你要气坏身子,让人家哭死嘛?你舍得吗?你就原谅人家这一次好不好?拜托啦。” 李静姝说到这,双眼闭起双手合十,做出一个委屈哀求的动作,然后又偷偷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地偷看,仿佛生怕错过他任何可能预示着原谅的表情。 “还不行吗?”平静的湖面不知怎的又变回了秋风岭的大帐,李静姝也变回花语夕的模样,抱住他的腿央求道:“花儿知错了嘛,好鱼儿,好公子别生气了好不好?花儿真的好在乎你,又怕失去你,天天患得患失的,气你也是因为你说不要花儿了,花儿也好伤心啊。所以我们不要再伤害对方了好不好,花儿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随便跟你顶嘴了,我们和好好不好?好鱼儿要是还不解气,那就打花儿,罚花儿吧,你想怎样花儿都认啦。” “那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蓝桥终于开口,拿起不久前朱清筱耍剑用过的那根竹竿,在手里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戏谑地捏起她的下颌道:“自己数着多少下,再敢有下次,我打断你的腿。” 第569章 茶楼开业 蓝桥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曾在梦中出现的花语夕芳踪杳然。 蓝桥揉着眼坐起身,看着自己干净整洁大帐,一时想不清楚,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真的来了? 蓝桥穿戴整齐,掀帘而出,就见公孙豹、范娘和大奉先都围在他的帐外,神色奇怪,似乎鬼鬼祟祟的。 “你们……有事吗?”蓝桥见他们三人作势要溜,疑惑地问。 “我们……这……没事……哈哈,没事!”三人彼此对望一眼,大奉先打了个哈哈,“我们这是……一起值夜来着。” “对,一起值夜。”公孙豹一拍脑袋,上下打量着蓝桥道:“看大帅容光焕发,昨日的颓态一扫而空,就知道大帅昨晚一定休息得很好。” 范娘也挤着眼睛笑道:“大嫂没白来。” 蓝桥心下一惊道:“大嫂?你们是说花……她来了?” 公孙豹呵呵笑道:“什么叫她来了呀,大嫂在大帅的帐里待了一整晚,快天亮才走的。嘿,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帅可真是够猛的,大嫂一边叫一边喊疼,走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真是让人心疼呢。” “心疼你大爷!”蓝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有些忐忑,看来花语夕昨晚确曾来过,帮他打扫了大帐,又给他重新敷药包扎。 那么,他和她在梦中的那些“对话”,还有后来打她的事,是否也真的发生过呢? 他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梦境,依稀记得自己曾说了很多不该说,特别是不该对她说的话,最后好像还打了她。 那根竹竿,此刻就静静立在他的榻边,他记得在梦里,花语夕曾向他认错求饶,他却硬说要罚她,用竹竿打她的脚心,还让她自己报数。 “一。”花语夕跪趴在地上,雪白的脚心摊开,被蓝桥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后,又委屈地道:“疼……” 蓝桥却不理会,又打了她第二下,花语夕只得含着泪,继续往下报数,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 他现在已记不清,昨晚曾打过她多少下,倘若此事真发生过,那他做得也太过分了吧。 但愿这只是单纯的南柯一梦,花语夕虽然来过,但自己并未对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更没有打她。 蓝桥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牵紧,急于想求证般抓住公孙豹问:“你说她喊疼?是怎么喊的?” 公孙豹嗫嚅着道:“这我怎么学嘛……也太……” 他话没说完,就见朱清筱从远处走来,心中大叫救星,忙道一声“你们先聊”,扯着范娘和大奉先头也不回地溜了。 朱清筱气色不错,手里拿着条厚厚的围巾,给蓝桥套在脖子上道:“这是百人织的围巾,是少女营大家的一片心意,里面也有我的一针,她们让我献给你呢。” “你在少女营过的夜?花语夕呢?”蓝桥摸着那围巾的面料问。 朱清筱坦然道:“她天快亮的时候来过,这围巾上的最后一针就是她织的。” 蓝桥追问道:“她有什么异样没有?” “异样?”朱清筱摇头道,“天色太暗,我没留意。” 蓝桥正待再问,忽然铁牛从营门口的方向过来,看了眼蓝桥和他身边的朱清筱,神色古怪地道:“又一个没见过的小姐来找大帅,说是姓王。” “姓王?”蓝桥奇道,“她一个人来的?” “不是,还跟了个青年,大概是她的护卫之类。”铁牛回忆着道,“看面相倒也没什么恶意。” 蓝桥走至营门,就看到王小弯和陈玉衡,前者正冷得搓手,见他出来便道:“信远茶楼是我盘下的第一处产业,已经整修好了,今天傍晚重新开业,古先生会到场说书,还请公子赏光,去给我捧个场。” 陈玉衡也怂恿道:“去吧去吧,师父还没听过古先生说书呢,肯定精彩的。” “花语夕也去吗?”蓝桥问王小弯。 王小弯点头道:“当然,我已帮你们预留了二楼最好的包厢,到时候就可以不受干扰地喝茶听书了。” “那我去。”蓝桥爽快地道。 “人家也要去嘛。”朱清筱一听有好戏,揽住蓝桥的手臂撒娇道。 王小弯似乎有些不悦,但也没资格反对,再次提醒了蓝桥时间,便和陈玉衡一起告辞离去。 傍晚,蓝桥携朱清筱走进张灯结彩,相隔多日终再次变得门庭若市的信远茶楼。 把门的小厮早得过王小弯的嘱咐,一见他们来,立刻把他们带到楼上预留的包厢,而花语夕此时正坐在包厢内的一张圆凳上,悠闲地翘着脚嗑瓜子。 蓝桥见到花语夕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她的脚,试图确认自己昨晚打她的事只是在梦里发生。 但花语夕穿着整洁的鞋袜,还有华美端庄的衣裙,脖子以下除双手外再看不到一寸外露的肌肤,只有衣裙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着曼妙的身体曲线。 “怎么样,好看吗?”花语夕噗嗤一笑,似乎早忘了和蓝桥间的口角嫌隙,把刚嗑出来的瓜子仁用指尖一弹,径直往蓝桥的嘴边飞去。 蓝桥略一张口,把瓜子仁吃到嘴里,朱清筱却不满地看着花语夕道:“妖女就是妖女,狗改不了吃屎,妖女改不了勾人。” 花语夕慢悠悠地一笑道:“小郡主好歹也算是个尊贵人物,怎能满口粗话,没有丝毫的娴淑气度?你这样骂我,丢脸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蓝桥哥呀。” 朱清筱一看蓝桥,果然见他涨红了脸,窘态毕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硬撑着道:“你昨天是怎么对蓝桥哥的?反正有我在,今天你休想……” 她话还没说完,又一枚嗑好的瓜子仁从花语夕的指尖飞出,丝毫不差地飞进她的嘴里,她本想吐出来,但经过花语夕的提醒,又怕在蓝桥面前显得粗鲁不雅,于是她也只能吃下,然后大嗔道:“你这上都沾到口水了,咦惹,恶心。” 蓝桥一听这话,脸上又发起烫来,恰王小弯和陈玉衡走进包厢,前者询问了花语夕对茶楼整修后的满意程度,后者则笑着道:“古先生已经来了,好戏马上开始。” 第570章 风流传奇 王小弯和包厢内的众人寒暄两句,便又下楼去招呼其他客人,陈玉衡却在包厢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了,又不客气地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等着古先生开始讲书。 朱清筱看他碍眼,问他道:“你和王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有种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感觉。” “有吗?”陈玉衡忙着嗑瓜子,嘴里含糊地道,“她最近在茶楼忙得不可开交,我反正左右无事,就给她帮点忙呗。” 这时楼下的茶客们一阵骚动,就见一个中年痩汉气宇从容地登上被几十张茶桌众星拱月般围在一侧正中的说书台,自然就是万众期待的古先生了。 他身形高挑,头戴黑缎小圆帽,面容显得精瘦干练,一身大褂虽显得有些旧了,仍洗得干净,穿在身上显得既潇洒,又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 说书台上设一张高脚木桌,古先生款步走到木桌之后,左手展开一柄大折扇,扇面的正面写着“讲传奇”,背面则写着“论风流”。他右手一拍响木,折扇收拢,朝众人团团一揖,朗声道:“诸位茶友请了。今天我们不讲秦汉,不讲隋唐,讲一讲当世的英雄儿女。” 包厢内的陈玉衡立刻露出狂热的沉迷神色,激动地探出头去,瓜子也忘了再嗑。 茶客中爆出一阵欢呼,有人说“大王就是咱北平最厉害的英雄”,有人说“二殿下神武”,也有人提到蓝桥,说他是“一战成名的新秀”。 古先生用扇柄一点:“不错,咱们今天,就来讲一讲这位出身江湖,却在居庸关一战成名的定远侯之子,蓝桥蓝怀远。”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蓝桥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知道自己来了,但见楼下并没有人往二楼的包厢处张望,这才意识到是巧合,放下心来。 就听古先生一板一眼地继续讲道:“这蓝桥是何许人呢?他是苏州府人士,父亲是先帝御封的定远侯……” 他说书的经验极其丰富,不但声情并茂,语气语调也时有变化,三五句话交代完蓝桥的身世背景,便开始介绍他故事中的另一位重要角色:“茶友们都知道,蓝桥能取得居庸关一战的胜利,最重要是靠谁的帮助?” 楼下众人异口同声:“花大家!” “正是。”古先生的折扇刷的一声展开,露出写有“论风流”三个字的一面,油然道,“那么这花大家,又是何许人也呢?” 蓝桥和花语夕来到北平之初,虽刻意散播过二人的暧昧流言,但有关花语夕的身世来历,却始终未曾透露,民间虽对此持多种猜测,但没有一种猜测得到过证实。 茶客们一听古先生要讲花语夕的身世,都不禁露出期待之色。 “花大家其实本是京城人士。”古先生扇面一转,变成了“讲传奇”的一面在前,侃侃而言道,“她生于豪门显贵之家,本也是一位养尊处优的闺秀,却在幼年遭遇家中变故,无奈流落风尘。眼瞧着出落得亭亭玉立,臭名昭着的琼楼会看中了她,一方面将她吸纳进来,让她给他们出谋划策,一方面又把她当摇钱树,靠她的色艺敛财。” 他这一番话虽是杜撰,倒也有板有眼,不乏和事实相差不大之处,花语夕听了一阵感触,微微垂下头去。 古先生接着便讲到他这个故事的精彩处:“茶友们或许都知道,蓝桥和花语夕现在可以说是如胶似漆,花语夕名为侍女,实际是蓝桥的红颜知己,而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就在雨后初晴的庐州。” 茶客们一听是讲蓝桥和花语夕初遇的故事,兴奋得茶叶不喝了,干果瓜子也不吃了,一双双眼睛全盯向说书台上的古先生。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琼楼会展开一次行动,目的就是为了追杀蓝桥,把本来由蓝桥保护着的江陵郡主抓回京城。”古先生不紧不慢地讲道,“当时小郡主落入了花大家之手,蓝桥为救小郡主四处打听,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了庐州城的一座老宅院内。” 江陵郡主朱清筱在北平城内几乎是家喻户晓,茶客们一听她也有份,更是激动得频频点头。 朱清筱一听还说到自己,却是自己当年的丢脸事,不禁羞赧地偷瞥了蓝桥一眼,撅起可爱的小嘴。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蓝桥翻墙潜进老宅院,无声无息地搜索小郡主的身影。”古先生仿佛刻意吊人胃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道,“他没有费多少工夫,很快就在一棵老树下找到了小郡主。小郡主一看是蓝桥来救她,一头就扑进他的怀里,哭成了个泪人。” “人家才没那么娇气呢。”朱清筱鼓起嘴,不依地嗔道:“不许笑!” 这时楼下的观众有人起哄:“小郡主扑到蓝桥怀里,花大家吃不吃醋啊!” 他这话一出,立时又有人附和,茶客们笑作一团。 花语夕狠狠瞪了蓝桥一眼,就听古先生又继续讲道:“蓝桥背起小郡主刚要离开,就听一阵破风声响,却是被花大家的十字金翎缠住。” 他讲得十分生动,仿佛那晚夜斗发生时他就在旁观看,从蓝桥和花语夕的交手说到蓝桥中毒,又说到蓝桥在对决中技高一筹,最后把花语夕按在墙上逼问解药。 “原来蓝桥就是在那个时候……嘿嘿……”茶客们被这段故事搔到痒处,有人笑有人闹,还有人甚至吹起口哨,阴阳怪气地道:“花大家的身子有多香有多软,原来他那个时候就知道啦!”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哄笑。 古先生折扇合拢,虚点着道:“花大家那时戴着面纱,蓝桥本来还是态度强硬地逼问,冷不防一袭晚风吹来,把花大家的面纱吹得掀起一角,面纱下绝美的面容好似惊鸿一瞥,让他立刻就身子一酥。” 茶客中又有人道:“这好家伙,谁能不酥啊?你吗?还是你?”他指着身边的另两位茶客大笑道。 “就在这一瞬间,花大家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古先生又是一连串精彩的讲述,从花语夕利用小灵寻路讲到树林内的激战,再一直讲到蓝桥和小郡主走散,最后被一位神秘高手救下。 “至于这位救场的高手是谁……”他一拍响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楼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第571章 冰释前嫌 待茶客散尽,夜幕早已笼罩大地。 蓝桥等人从茶楼出来,王小弯心虚地瞥了一眼花语夕,低声道:“今天的事,我承认我事先知情,古先生讲蓝公子和花大家的故事,也是我建议的,因为这是北平时下最火热的话题,只要讲你们两个的故事,肯定会受欢迎。” 她嘴唇动了动,最后一狠心指向陈玉衡:“但这都是他的主意,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生意兴隆,赚回那……呃没什么,我是说,我并非有意拿蓝公子和花大家的关系出来开玩笑,要是惹得你们因此不高兴了,小弯先行赔罪。” 蓝桥和花语夕一齐看向陈玉衡,前者眯起眼睛道:“我说那古先生怎么知道如此多的细节,就算杜撰也没可能像亲眼见过似的,原来是我们中间出了内鬼。” 陈玉衡的脸腾地一红,嗫嚅道:“我这不也是赚钱心切嘛,就像今晚,古先生说书座无虚席,你们又正是北平城的风云人物,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花语夕目光一闪,嘴角吊起一丝微笑:“可庐州的事,你当时也不在场,又怎能知道得如此细致?是你师父跟你说的,什么他看到我身子一酥之类的话?” 陈玉衡垂头不语,朱清筱叹了口气道:“是我说的,那时他陪着我找蓝桥哥,路上无事时,我给他讲过庐州的事,哼,要不是你狐媚,蓝桥哥早就把你……”说着她用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狐媚?”花语夕失笑道,“好吧,我就权当小郡主是在夸我了。” “那是,我蓝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登门慰问烈士家属时,想把女儿把妹妹送给他的大有人在。”朱清筱傲然道,“他一个都没要,还替你挡了剑,也就你不知道珍惜。” “还有这种事?”花语夕讶然道,“他们把闺女送给你?给你做小妾吗?这么好的事你干嘛不要?别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了,要是有人送妹子给我,我还想要呢。” “说是婢女。”蓝桥苦笑道,“他们归根结底还是为生计考虑,我不怪他们。”于是便把他对烈士家属生计困难的顾虑简单说了。 他们一路走回柳巷,到金台东舍的门口停下。 花语夕对王小弯道:“咱们的第二个产业,不如就做成衣吧。” 王小弯问:“盘一家成衣店下来吗?” “我想的是,咱们从纺线开始。”花语夕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一根根地打开,“然后织布,裁剪,缝合,最后以成衣的形式出售,纺织、裁缝再到成衣销售,这一条龙咱们都做。” “那这是大产业了。”王小弯有些吃惊地道,“需要大量的作坊、人员以及店面。” “我刚回北平那天,曾横扫城内大小成衣店,知道这些店面位置分散,且和卖棉卖丝的,卖布的还有做裁缝的都不在一个地方,腿都快跑断了。咱们自己把这一套都做起来,或许正是商机所在。”花语夕点头道,“我们当然需要雇佣很多人力,这一点你可以优先考虑烈士的家属,让这些烈士家里的闺女或者姐妹有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活计,不至于因为没了儿子而断绝生路。” 蓝桥一听她不止是为了赚钱,还替他解决了烈士家属的生计问题,不禁在心底为她拍手叫好。王小弯明白了花语夕的心意,也有些感动:“花大家兼爱天下,你的意思我领会了,明天就开始准备。” 花语夕又对陈玉衡道:“玉衡,成衣一条龙是桩大生意,其中难免要和各色各类的人打交道,下九流乃至下三滥的都有,我怕小弯一个人应付不来,你能不能多帮衬着些,我到时让她开一份工钱给你。” 陈玉衡看看蓝桥,见后者点头同意,洒然道:“既然做的都是好事,赚钱也是给师父赚的,我要什么工钱?放心吧,有我在,小弯姑娘吃不了亏的。” 王小弯破天荒地脸上一红,说要先回去自己想想,最后又瞥了陈玉衡一眼,低着头溜了。 陈玉衡见蓝桥朝他打眼色,以为他嫌自己碍眼,会意地一笑,拉着朱清筱回了东舍的院子,只留下蓝桥和花语夕还站在门口。 花语夕似乎被开店的事激起兴致,滔滔不绝地道:“到时候我们把几家店面都开在一处,让人不必走很远就可以买到一切想买的东西。店员可以雇几个形象好的女孩子,生意肯定好到不得了。然后为防有人骚扰她们,还可以请和林公主坐阵,惩治不守规矩的流氓恶霸,这样她也不用每天辛苦地上街卖艺了。” “咳咳。”蓝桥一声轻咳打断了花语夕对“美好未来”的无限遐想,轻声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生气?为什么事生气?”花语夕一怔,莞尔道,“小女子哪敢生你蓝大公子的气啊。” “那你跟我来。”蓝桥抓起花语夕的手,把她拉进东舍的院子,直到自己住的三进正房才停下。 花语夕见蓝桥在她身后关上了门,俏脸顿时羞红如血,咬着樱唇垂首不语。 “站着别动。”蓝桥蹲下身,忽然抓住花语夕的一只脚,强行褪去她的鞋袜。 花语夕试图挣脱,颤声道:“你干嘛呀?快放开我!” 蓝桥翻过她的玉足,就见她脚底板上红红的,不少地方都破了皮,还生着好几处水泡。 “原来昨晚的事都是真的。”蓝桥默默放下她的脚,“我喝得太多,动手打了你,肯定还说了不少混账话,让你伤心了……唉,都是我不好。” “不,是奴婢该打。”花语夕双手扶住蓝桥的肩,诚挚地道:“是奴婢没有明白公子的心思,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在外人面前献舞,还耍性子和公子怄气,甚至公子为保护奴婢受了伤,奴婢都没有给公子好脸色看,是奴婢做得太过分了。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发泄坏情绪的出口,如果这样可以让公子好受些,奴婢乐意。” “你别这么说。”蓝桥叹道,“我早就不该再把你当奴婢了,以你的身份和今日的成就,本不应比任何人低上一等。我又有何资格,让你屈身侍奉在侧?” 花语夕一听蓝桥的话似隐有离别之意,眼泪差点又流出来:“不,这都是我自愿的,请公子不要再赶奴婢走了好吗?我脚上这些水泡疼是疼,但我今天走了很多路,每一步的刺痛都像是在提醒自己,我之前和公子针锋相对的样子,错得是有多么厉害。” “我才舍不得赶你走呢。”蓝桥见花语夕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忙道:“我只是想说,咱们以后平等相处,你不是我的什么奴婢,就像那古先生书里讲的,是我的红颜知己。” “真的?”花语夕转嗔为喜道,“公子可不许反悔哦。” “真的,不反悔。”蓝桥爱怜地在她脚上揉了揉,“这几天最让我痛苦的事,莫过于亲手把你从我身边推走。” “那我们弄个契约如何?”花语夕挤了挤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先在自己的唇上点了一下,又在蓝桥的嘴唇上按了一下,狡黠地笑道:“好了,现在盖章了,小花儿只属于好鱼儿,好鱼儿也不许随便就不要花儿了。” 蓝桥看着她可人的娇态,心旌一阵摇曳:“好啦好啦,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走了这么多的路,肯定累坏了。” “公子没别的事了?”花语夕一声轻叹,有些哀怨地凝望着他道,“明天晚上,小夜就回来了。” 这句话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蓝桥却仍似没听明白,替她拉开了屋门。 “春桃,送花大家回府。” 花语夕再叹一声,无奈穿回鞋袜,随着春桃去了。 第572章 三张烙饼 蓝桥看出花语夕离去时的落寞,心下也有点不忍,然而第二天一大早,花语夕就又闯到他房里,隔着被子在他身上拍着,催他起床。 “公子快起来啦,人家做了你最爱吃的糯米团子呦。” 蓝桥揉着眼道:“什么我最爱吃,分明是你自己最爱吃才对吧?” “哦?公子居然记得人家最爱吃什么!”花语夕先是故作震惊,旋又嘻嘻一笑:“有长进嘛。” “不许掀我被子。”蓝桥警惕地道。 “不掀不掀。”花语夕嫣然一笑道,“但公子的被子里那么暖,若再不起来,人家就要忍不住钻进去了。” 蓝桥吓了一跳,忙起了床。他盥洗过后,和花语夕一起用过她精心准备的糯米团子,然后便被花语夕推着到了垂花门外:“今天上午我陪你去慰问家属,看谁还敢送妹子给你,我把她们都推到小弯的店里做工去。” “那下午呢?” “哼,就知道你嫌我。”花语夕恶兮兮地道,“下午我去给冷叔叔扎针,只好让小郡主代劳了。” “那我现在就要去。”本以为朱清筱还在睡懒觉,没想到她早已穿戴整齐,从抄手游廊里踱出来道,“花大家以为只要起得早,就可以拐走蓝桥哥吗?” 花语夕无奈,目光又转向蓝桥道:“你自己选吧,要谁陪你去。” 蓝桥叫二女的视线都紧盯着自己,苦笑着一摊手:“都一起去可以吗?” 花语夕和朱清筱互瞪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哼,便宜你了。” 三人刚一出院门,就见白雪音裹着厚厚的披风,正贴着墙根站着。 她也不知在寒风中站了多久,面色显得疲惫而苍白,时而抱着手臂,把手揣进袖中,时而又捧到脸前呵气,只手肘上挂着一只竹篮,篮子里压着厚厚的盖布,不知装了什么。 “师妹,你怎么来了?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蓝桥又是奇怪又是心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雪音的身前。 白雪音目光呆滞,仿佛好一阵才认清面前的人是蓝桥,仰起脸一笑道:“师兄吃过早点吗?没有的话,我给你带了烙饼来。” 她把竹篮的盖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几张烙好的大饼:“我听雪楹说,你和花大家正闹别扭,怕你和小郡主都不会照顾自己,就把驿馆的早点拿来一些,以免你们饿着肚子出门……哎呀,这饼都有些凉了。” “唉,是我不好,没想到北平的风这么大,应该再多裹两层盖布的。”白雪音难过之色溢于言表,满是歉意地道。 “你怎么不叫门呀?”蓝桥感动得眼泪差点出来,“你现在身子本来就弱,进去屋里暖和,总好过站在这外面挨冻。” “不,不碍的,我穿的挺多了。”白雪音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被蓝桥说的“身子弱”戳到痛处,轻叹道:“我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怕到时候有人说闲话,不但风姐姐要怪我,花大家也不跟你和好了。” “才没有那回事!我们都不会怪你的。”花语夕忍不住向她招了招手道:“我和他早没事了,今天也确实出门得早,还没用早点,你这几张饼就是及时雨啊。” 白雪音直至此时才发现,原来花语夕和朱清筱也站在不远处,讶然道:“你们这是……” 蓝桥刚想说和二女去慰问烈士家属,花语夕已抢着替他答道:“我们正想去找你呢。” “找我?”白雪音不解。 “对呀。”花语夕笑道,“你到北平也有几天了,你师兄总念叨着说,还没好好和你聚聚,没机会和你说说话。前几天他忙得脱不开身,所以就想今天一大早到驿馆去找你,带你在附近玩玩。” 说罢她对蓝桥张了张嘴,无声地示意他把慰问军属的事改到下午。 “真的吗?”白雪音睁大了眼睛,神色既感激又难以置信。 “自然是真的。”花语夕露出嘴馋的神色,从白雪音的篮子里拿出三张烙饼,递给蓝桥和朱清筱各一张,自己也拿一张啃起来。 她的胃口本就大过常人,方才吃糯米团子时为了在蓝桥面前表现端庄,刻意还留了余地,此时吃下一张烙饼,自然不在话下。 蓝桥明白花语夕的用意,如果直说去慰问军属,无异于把和此事无关的白雪音排除在外。现在她把今天的成行程改为“带白雪音玩玩”,自然能把白雪音哄得开心,而不是让她在寒风中白等那么久。 他看向花语夕,目光中露出喜色,似乎对花语夕“变得善良”颇为欣慰。花语夕则噘嘴回望,仿佛在说:“好好记住本姑娘的好。” 蓝桥嘿嘿一笑,虽已吃过花语夕的糯米团子,仍作出饥饿的模样,几口啃光手里的饼。 四人中只有朱清筱是真饿,她为防花语夕“捷足先登”约走蓝桥,天不亮就起来梳妆,然后候在抄手游廊里,等着蓝桥带她出门。她此时也再顾不得形象,抓起饼一口接一口地吃,其狼吞虎咽的模样把白雪音、蓝桥和花语夕都逗得笑出来。 “慢点吃,还有呢,没人和你抢。”白雪音笑弯了腰,问蓝桥道:“咱们先去哪?” 蓝桥转看向花语夕,后者却已到巷口雇来一辆马车,按住朱清筱抓向下一张饼的手答道:“北平就你最熟,有什么好玩的推荐一下,不然不给你吃。” “蓝桥哥你看她,就知道欺负我,你也不管管。”朱清筱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道:“咱们去卢沟河边钓鱼吧,现在虽然是冬天,但在河上砸个冰窟窿出来,底下的鱼肥美极了,让蓝桥哥烤给我们吃。” 蓝桥不知道她是否故意选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见白雪音和花语夕都露出期待之色,只得点头道:“好吧,上车。” 花语夕拿出几张宝钞交给车夫,让他找个地方喝茶,只把马车租给他们,等朱清筱先上车后,扶着白雪音钻进车厢:“喏,载着我们三大美女,让你当个车夫不吃亏吧。” 说着,她把马鞭递给蓝桥。 “乐意效劳。”蓝桥坐上御者位,鞭子一甩道,“走,咱们钓鱼去也。” 第573章 公子百日 白雪音和花语夕并排坐在车内,伴随着车厢在路面上的起伏颠簸,想着她和花语夕之间关系的剧烈转变。 她并不知道花语夕的真实身份,花语夕在江浦夺走她已经送到嘴边的冰莲雪精丸,就是她们在来北平前的最后一次碰面。 那时她们二人还是敌人,从河西一直到江浦,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然而仅仅几个月后,白雪音就听说花语夕改邪归正,被蓝桥收作婢女,且一齐为燕王效力,最后还击败了南下的鞑靼铁骑,成为在北平家喻户晓的大英雄。 往日的的矛盾在今日发生了重大转变,看着花语夕处处为自己考虑,白雪音几乎不敢相信,身旁这个曾给他们造成巨大威胁的妖女,竟然真的变成善良的“好人”? 白雪音如果这个时候告诉蓝桥,她的火毒其实是被花语夕害的,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枉做小人,破坏几人间微妙的关系。 但若要她忍气吞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和花语夕姐妹相熟,又感觉十分别扭。 花语夕像能看穿白雪音的心思,轻笑一声,在她的耳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江浦的事我已向公子坦白,公子也因此大发雷霆惩罚过我,你不必太纠结了,也不必硬逼着自己和我关系多好,该使性子就使性子,该抬杠就抬杠,该骂我该怼我随便你,就像小郡主一样,不必担心你师兄难办。” 白雪音沉默良久,也轻声道:“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 “为什么?”花语夕暗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或许你师兄身上真有一种魔力,能让身边的人找到通往幸福的路吧。” 她和白雪音如好姐妹般低语私话,朱清筱则趴在窗边,看着车窗外逐渐变化的景色发呆。 “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桥掀开车帘,对车厢内名列倾城榜的三大美女笑道,“幸亏我研究过北平附近的山川地形,不然没有了车夫,却让我到哪去找什么卢沟河。” 朱清筱率先下车,接着是花语夕,白雪音最后下车,她面对扑面而来的寒风,不禁将披风又裹紧了些。 一条足有数十丈宽的空旷冰河横亘在眼前的旷野之上,两岸尽是枯黄的干草,还有光秃秃的树,其时天空碧蓝如洗,视线沿着平坦的地面远远投射出去,让人身心畅快。 卢沟桥就坐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这座通体石砌的大型联拱桥建成于金代,本名广利桥,后因其位于卢沟河上,被称为卢沟桥,是北平地区的名胜之一。 “听说卢沟桥上有好几百只石狮子,有大的也有小的,却没人能数清楚到底有多少只。”花语夕眨着眼睛笑道,“我们等下要不要也数数看?” “数错的人到时候让他学青蛙叫。”朱清筱拍手附和。 蓝桥捡了根树枝算是鱼竿,却没找到合适的材料制作鱼钩鱼线,嘿嘿一笑,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花语夕。 “……”花语夕一阵无语,哭笑不得地道:“好吧好吧,大笨鱼要钓鱼。” 她从袖中摸出自己的成名兵器“十字金翎”,绑在蓝桥的树枝上,没好气地道:“好了,没想到我一语成谶,真被你拿去钓鱼了。” 朱清筱不嫌事大地笑道:“你要庆幸,蓝桥哥不是拴住你的脚,把你丢进冰窟窿里去抓鱼。” “你冻死我算了!”花语夕恶兮兮地拧了拧朱清筱的耳朵,“应该把你丢下去,保证是条清新可口的小美人鱼。” 蓝桥气沉丹田,一掌在冰面上破开个大洞,把十字金翎垂入水中。 他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身的感官和灵觉跟着“鱼钩”一齐沉入水中,在冰面之下扩展开来。 那是一种玄乎其玄的体验,虽然他的眼睛并没有长在水下,却能通过由十字金翎代为探出的真气“触角”感知水温和水流的细微变化,从而清楚无误地“看”到水下的景象,包括水草、泥沙,甚至水中的浮游物。 当然也包括河里的各种鱼类。 蓝桥并不需要鱼饵,当他“看”准一条鱼的移动轨迹,手上轻轻一动,十字金翎便箭一般射了出去,分毫不差地把那条鱼扎了上来。 三女见他这么快便从冰窟窿里提出一条大鱼,都是拍手叫好,蓝桥看着锋利的十字镖头,叹道:“原来用这玩意勾鱼这么容易。” 花语夕莞尔道:“前提是鱼儿够笨。” 白雪音拾来几根大小不一的树枝,正要架起来给蓝桥点火,忽听一人笑道:“真巧,你们也来钓鱼。” 众人转头一看,竟是凌羽飞。 “我刚才在卢沟桥的另一边,听这边有人说话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凌羽飞戴着顶大草帽,一手扛着钓竿,一手提着个鱼篓,鱼篓里面传出鱼儿蹦跳之声,少说也有七八条鲜鱼:“桥两边的地方最易钓了,今天若非已是腊月二十九,估计还能看到些人。” 蓝桥看凌羽飞的穿着打扮,知他经常来此钓鱼,就打趣道:“眼看过大年了,不好好在家陪珠儿,一个人跑出来悠闲。” “我本来不想把这件事拿出来讲,但既然是你,说说也无妨。”凌羽飞含笑摇头,“今天是我家宝儿的百日,是她让我出来弄几条鱼,再沽一壶酒,回去庆祝的。” 花语夕一听便来了兴致:“上次在江浦,还是我给珠儿姑娘把脉说她有喜的呢,算日子也确实早该生了,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百日,也没听说你们办喜事什么的呀?这个喜气听者有份,我是怎么也要去蹭一下的。” 蓝桥点头道:“当然,嘿,子翼兄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小日子过得可美呢。走,我们一起去庆祝一下,我亲自下厨,保证把你钓的这几条鱼做出花来。” 白雪音也道:“恭喜凌公子,好羡慕凌公子和珠儿姑娘啊。” 朱清筱则好奇地道:“他叫宝儿吗?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是个带把的。”凌羽飞露出幸福的笑意,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你也要努力啊。” 第574章 道德伦常 李珠儿喜静,所以凌羽飞的家并没有安在城里,而是在卢沟河附近建起一座小院。 小院以半人高的篱笆墙围着,里面建有一间正房,一间偏房,还有一间柴房,前院种着两棵梅树,后院则堆着一些杂物,麻雀虽小,凌羽飞一家倒也过得自在。 李珠儿没想到凌羽飞出门钓鱼,回来时还带回蓝桥等客人,喜出望外地邀请众人进屋。 凌羽飞的公子是个七斤六两的大小子,圆圆的面庞,明亮的眼睛,水灵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红,也不怕生人,只是咧着嘴傻笑。 “凌宝儿是吗?”花语夕一边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儿,一边点头道:“这名字起得真好,他既孕育在你们前往西夏宝藏的路上,便当得起这个宝字,另外珠儿宝儿母子连心,凌公子得珠得宝,怎么也该请我们吃这一顿。” 她能言会道,一番话说得李珠儿受用至极,笑得合不拢嘴。凌羽飞也很满意自己给婴儿起的名字,一边把钓回的鱼处理干净一边道:“当然当然,鄙舍虽然简陋,一定让各位客人吃好吃饱。” 朱清筱也学着花语夕的样子逗弄婴儿,问他道:“凌宝儿你看,这几个大姐姐谁最漂亮?” 凌宝儿十分好奇,目光不住在朱清筱、白雪音及花语夕身上扫来扫去。 花语夕作出亲和的样子,把凌宝儿从李珠儿处抱到自己怀里,轻轻摇晃着他道:“打小就这么可爱,等长大了必然又是个迷死万千少女的俊后生。” 凌宝儿“咯吱”一声笑出来,一只小手却伸向朱清筱。 “他选的是我。”朱清筱举起一只手,兴奋地宣布。 “是是是。”花语夕嘿嘿一笑道,“清筱阿姨最漂亮。” “阿姨?”朱清筱还待反驳,花语夕从容道:“蓝公子和凌公子称兄道弟,你是蓝公子的表妹,凌公子的儿子不叫你阿姨叫什么?” 白雪音见朱清筱被花语夕呛得小脸涨红,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蓝桥和凌羽飞到后院去烤鱼,只留下四个女人在屋里围着凌宝儿叙话,花语夕问:“你和凌公子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还等着喝你们喜酒呢。” “我们没有成亲。”李珠儿微微一笑道,“都是些做给外人看的虚礼,他不喜欢,我也不在乎。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挺好。” 朱清筱吃惊地道:“不成亲怎行?那别人会怎么看你,你这没名没分的就跟着他,到时候他把你甩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外人的看法,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道德伦常,不过是束缚人行为和活动的枷锁。”李珠儿平静地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没有碍着谁的事,也没有给谁添麻烦,与他们有何相干?我对他好,他对我好,现在又有了宝儿,这不就够了吗?成不成亲,有没有拜堂摆酒,真的有那么重要?” 朱清筱本来仍然难以置信,但看到李珠儿幸福到泛光的面庞上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知道她句句发自真心,也不禁对这位西夏的亡国公主肃然起敬:“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管别人作甚。” 李珠儿又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对我不好了,不要我了,那就算成了亲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受冷落?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彼此快乐,不是在给什么人做戏看。” 她的这番言论深合白雪音的脾性,后者竖起大拇指道:“嫂子真是好样的。” “你们也是一样,要想追寻自己的幸福,就不要在乎太多,道德伦常绑不住英雄儿女。我看得出,你们其实都对……”她说到这,见蓝桥和凌羽飞端着烤鱼回来,立时住了口,一笑置之。 众人吃过了鱼,朱清筱爱闹,又提出让正值百日的凌宝儿抓周,看他以后会成为怎样一个人。 于是众人把木剑、毛笔、铜钱、鱼钩和锄头等物放在桌上,李珠儿解开襁褓,让凌宝儿在桌上爬,看他最先对哪一样物事感兴趣。 花语夕又想起一物,取下头上的珠花也放在桌上,结果凌宝儿转了一圈,果然拿起那支珠花把玩。 “完了完了。”花语夕扶额哀叹,“等这小子长大,肯定是个情种。” 待哄着凌宝儿重新在李珠儿怀里睡熟,凌羽飞提出和蓝桥到后院比剑,蓝桥欣然答应。 二人初识于济南的斗剑大会,又在河州有过一次较量,两次交手都有胸中意气,这次却是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切磋为上,后院之中剑气纵横,二人兔起鹘落,在四女的八只眼前打得难分难舍,不可开交。 “凌公子的剑法更精进了。”白雪音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的身影,“比起在河州的时候,他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是爱改变了他。”花语夕喟然道,“比起冷酷无情的苦修,真正能使人更进一步的就是爱。” 白雪音讶然道:“可依家师的看法,上乘武学都讲究薄情寡欲,若被心思只耽于情爱,是使不出最顶尖的剑法的。” “她是在哄你们,不想她的徒儿像她一样饱受情爱之苦罢了。”花语夕哂道,“她自己的一颗心思还不是系在定远伯上?你能说她不是高手?真正的武学宗师,无不怀有最真挚最炽烈的爱。”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安萧寒的身影。安萧寒剑法大成,离不开对楚水城那片厚土的热爱。 人影乍分,蓝桥和凌羽飞相隔十步站定,双双还剑归鞘。 凌羽飞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我已好久没和人如此酣畅淋漓地交手了。” 蓝桥也激动地道:“子翼的凌音剑法已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即使是巅峰时期的令师,只怕也不过如此。”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未来的风云榜上,一定能留下咱们的名字。” 一行人从凌羽飞家辞出来,仍是由蓝桥驾车,返回了北平城。 他们刚一进城门,就被马和拦下:“主上想见蓝大公子,还有花大家。” 蓝桥和花语夕对望一眼,白雪音善解人意地笑道:“反正也进城了,你们正事要紧,有小郡主陪着我回驿馆就好。” 第575章 花园密谈 白雪音和朱清筱去后,蓝桥和花语夕被马和带进燕王府的后花园。燕王朱棣,还有王妃张雨婷,二人都是一身便服,正在花园的假山下踱步。 “蓝大公子和花大家来了。”马和躬身禀过,便识趣地退下。 蓝桥和花语夕刚要行礼,朱棣已笑着道:“免礼吧,本王无意打扰你们郊游归来的雅兴,只有几句话要说,然后就放你们回家。” “请大王吩咐。”蓝桥一揖,知道朱棣故意约在后花园见面,又穿着便服,还带了王妃张雨婷,都是为让气氛显得更轻松。 “先说正事好了。”朱棣开门见山地道,“柳宗道来北平了。” 蓝桥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朱棣又接着道:“必是我们筹建枫桥钱庄的事走透了风声,他担心他家正道钱庄一家独大的格局被打破,这才慌忙赶来,估计此刻正在思索应对之策。” “我一直不太明白。”蓝桥曾听蓝枫讲过关于枫桥钱庄的事,但没思考太多,此时问道:“北平既然是大王的地盘,我们又何必和他竞争,直接封了他的钱庄,或者在城门设卡,控制他们银钱往来的通道,不是更简单直接?” “柳宗道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大姨夫。”朱棣哑然失笑道:“本王这是清君侧,靖国难,可不是造反。” 蓝桥瞬间恍然,同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朱棣为出师有名,把南征说成靖难,柳宗道是先帝马皇后的姐夫,如果朱棣用卑劣的方式为难他,以强硬手段扰乱北平的经济秩序,只会让自己辛苦博得的声望付诸东流。 而柳宗道似乎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可以在战争期间肆无忌惮地进出北平,朱棣就算心里厌烦他,也不得不好生招待,以表明自己对先帝先后的“孝心”。 “听炽儿说,枫桥钱庄现在已选好了址,很多事项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当中,正月初十即可开张。”朱棣盯着蓝桥道,“到时我想怀远还有花大家全都现身,以增强百姓对新钱庄的信心。哼,和自己的亲外孙打擂台,到时柳宗道的脸色肯定很好看。” 蓝桥和花语夕一齐拱手:“遵命。” “不说钱庄的事了。”朱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蓝桥道:“听雨婷说,你最近和花大家闹得不愉快,以至于柳宗道派人问价多少钱能买她,你还认真地和人家讨价还价起来?” 蓝桥脸上一红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哦,是么?”朱棣捻着短髯,在二人脸上不住打量,似乎想确认他们确实已经和好,笑骂道:“花大家是巾帼英雄,是我们北平的无价之宝,跟了你是你三辈子的福气,你还不珍惜。” 花语夕赧然道:“那次的事其实是奴婢有错在先,不怪公子的。” “总之,和好了就好。”张雨婷笑着道,“小男女拌个嘴吵个架都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吵一吵,反而感情更好也说不定。” 蓝桥的脸更红,刚想说张雨婷会错了意,朱棣又接口道:“那日也多亏怀远挡住了边城箭,否则若让他就这么在我北平随意杀人,本王这张老脸真不知道该往哪搁了。” 花语夕点头道:“边城箭是冲着奴婢来的,奴婢累得北平百姓虚惊一场,又害得张府大堂受损,心中着实是过意不去。” “人没事就好,这些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朱棣哼了一声道,“依我看,是他们忌惮你的烽烟半城,这才派刺客来的。你虽躲过了第一次,但他们可能不会甘心,还会有第二次刺杀。” “多谢大王关心。”花语夕蹲了一礼道,“奴婢会多加小心,不给刺客可乘之机。” 张雨婷建议道:“你不如暂时先搬到东舍去住,这样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蓝桥救你也方便些。”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奴婢以什么身份住过去呢?” 见张雨婷露出不解的神色,蓝桥解释道:“我们是和好了没错,但我却不再把她当奴婢看待,以后她就是自由身,也没人可以再和我谈买卖。” 说到这,他似表决心般从袖中抽出那张有花语夕亲手画押的卖身契,给朱棣张雨婷展示过后,运功一搓,立时把那张卖身契搓成细碎的粉末,随风飞逝。 朱棣莞尔道:“你这轻轻一搓,就搓没了五十万贯。” 蓝桥微微一笑,像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同时提醒朱棣道:“大王自己也要小心,边城箭十分猖獗,我怕他铤而走险。” “放心吧,本王身边随时都有护驾高手。”朱棣笑眯眯地伸手一指,蓝桥果然见到在花园的角落里,站着两名神态从容的僧人,再仔细一看,另外几个角落也藏着僧人。他们的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功力深厚身手不凡的武僧。 “他们是道衍找来的,一共九位高僧,轮番护驾,休息时歇在庆寿寺。”朱棣呵呵笑道,“这下放心了吧?” 蓝桥佩服地道:“道衍大师真是谋国之才。” 朱棣想起一事又道:“另外还有,之前说过红袖营扩编的事,我定在正月初五,到时候新选出来的女孩子会被送去秋风岭,雨婷也会去。” 花语夕一怔道:“王妃这是去……” “我让她去给你当副手。”朱棣笑道,“她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毕竟欠缺经验,到时候军务上的事,还要劳烦花大家多提点。” 蓝桥心中一凛,虽然知道从张雨婷在张家晚宴上临危不乱的表现来看,算是个能人,但朱棣派她去红袖营这一手,摆明也和把李斌调到怀柔营一样,是为平衡兵权,不让红袖营成为花语夕又或他蓝桥的一言堂。 花语夕很快也明白了朱棣的用意,笑道:“王妃胆识过人,那晚多亏她指挥若定,才能迅速逼退边城箭。有王妃给奴婢撑腰,奴婢就更什么都不怕了。” “如此甚好。”朱棣双掌一合道,“那本王就不耽误你们回去休息了,明晚就是大年夜,本王会在王府设宴,款待最亲近的家人和将士,怀远和花大家当然也在其列,可千万别忘了来。” 蓝桥和花语夕称一声是,便告辞离开。 他们走到月洞门时,隐隐听到身后朱棣问张雨婷:“你看是那个意思吗?” “臣妾觉得是。”张雨婷的声音答道,“错不了的。” 第576章 焚纸赠妻 离开燕王府,蓝桥和花语夕先去见了冷晗,花语夕对冷晗展开今日的“气针术”疗程,蓝桥则在一旁陪冷晗聊天。 蓝桥问起冷晗关于柳宗道的事,冷晗道:“我最开始习武时,是在濠州的一家小武馆里。整座武馆弟子不下百人,却只有两个武师,一个是我师父,一个就是我师叔柳宗道。他们开武馆只为在乱世赚钱,根本不好好教,弟子们能不能出头,都是各凭本事。” “他就是在那时候和郭子兴攀上关系的?”蓝桥想到既然要和外公在钱庄的生意上争斗,便想从冷晗处多打听些外公的经历。 “是啊,柳宗道是武馆的大财东,而郭子兴那时是濠州的大军阀,自然希望武馆多培养一些人才为他卖命。两个人一来二去,便交上了朋友,后来柳宗道不知怎的和郭子兴的大女儿好上,便成了郭子兴的女婿。”冷晗感慨地道,“那时的他怎会知道,郭子兴的养女还有另一个庶女,一个是我大明开国的马皇后,一个是先帝喜爱的郭惠妃呢?” “看来无论女人还是生意,柳宗道真的很懂投资。”花语夕一边捻着冷晗身上的针头,把真气在他的经脉中疏导,一边还不忘白了蓝桥一眼,“你要是真把我五十万卖给他,那这绝对是他晚年做过最划算的一笔投资。” 蓝桥回房时,风夜菱正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一边慵懒地撩拨着水珠,一边哼着那首李静姝教她的江南小调。 大江水长,远山如黛。 一轮明月纱窗外,照进绣房来, 玉人儿卸了浓妆,灯下早解了香罗带。 眼看着窗外,手托着香腮。 睡眠迟,可意的人儿今何在…… 她自顾自地唱着,待发现蓝桥已走至身前,立时惊得住了口,用手臂掩住身上的要害部位,羞面如滴血,蹲进水里道:“你属猫的吗?怎么进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是你唱得太入神了,后一句怎么唱的来着?”蓝桥嘿嘿一笑,故意捏尖了嗓子唱道,“你来了,鸳鸯枕上,小奴家把秋波卖。你不来,却教奴家把相似害。”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风夜菱羞急难当,边啐边往蓝桥身上撩着水花:“喝本小姐的洗澡水去吧。” “我就算是狗,你也应该嫁狗随狗。”蓝桥迅速脱去衣裤,也跳进浴池里,和风夜菱挤作一团。 忽听窗外有人轻咳一声,是花语夕:“喂喂,你们差不多得了啊,等沐浴完了,都换上素服,到我西舍这边来一趟。” 蓝桥和风夜菱没想到他们的闺房戏被花语夕听了墙角,都有些脸红,风夜菱用手肘狠狠拱了一下蓝桥,低声埋怨道:“丢死人了,都怨你。” 他们洗干净后,很快各换上一身干净的素服,走出东舍的大门,又进了西舍的院门。 花语夕同样一身素白的衣裙,连带发饰和鞋袜都是白净如新。 她见风夜菱脸上仍挂着沐浴后的红晕,笑道:“呦,这次还挺快。” 风夜菱立时招架不来,抱住她的一条手臂大嗔道:“静姝姐,你就别笑人家了啦。” “好啦,不逗你们了。”花语夕一边领着他们向内院的深处走,一边逐渐收敛了笑容:“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我想在大年夜前了却一桩心愿。” “什么心愿?”风夜菱奇道,“你不会想让我把夫君留在你这过夜吧?那可不行!” “你想哪去了?”花语夕听风夜菱问得驴唇不对马嘴,气得跺了跺脚,同时脸上也生起一朵红晕,却很快又恢复常态,“我想赶在大年夜前,把和我们一起战死在小云台的英魂们送上天去。” 风夜菱这才知道真是正经事,一边暗责自己刚才想歪,一边也肃容道:“原来是祭奠英灵,难怪要我们沐浴之后都换上素服。” “还有我答应他们的事,这几天也都已经完成了。”花语夕头前带路,首先走进蓝桥和风夜菱都从未进去过的四进院。 但见院落正中搭着一座草棚,四角挂着风灯,棚里分两行摆着二十块灵牌,每块灵牌上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正是居庸关决战那日牺牲在小云台上的勇士们。 而在每一块的灵牌边,还都站着一个完全通过折纸剪纸做成的少女人偶,人偶不但五官俱全,甚至手指和头发等细节也做得相当到位,显出或清纯或妩媚或绰约的风姿,每个“少女”都各有不同。 “我答应过他们,给他们每人取一房媳妇。”花语夕沉痛地道,“大鹿小鹿虽然打了下手,但这里的每一个纸人,都是我从头到脚亲自完成的。今天我就把这些纸美人儿送给他们,也算履行了我的许诺。” 蓝桥这才想起来,他和花语夕上街那天,她特意问过纸坊除了他写字用的纸,是否还有别的纸卖,原来是为制作这些纸人做准备。 大鹿小鹿各举着一个火把来到三人身边,花语夕平静地又道:“他们是为保护我和小夜才战死的,小夜,咱们一起点火吧。” 风夜菱点点头,跟着花语夕念起灵牌上二十个英烈的名字:“秋旭尧,洪浩言,刘敬,廖洛,孟京,段绍辉,范成和,沈稷,贺曲,杜桐,麴季同,孙曾,苗洪,黄安民,应弘光,詹舟,林北,徐荣,张乐山,武羿。” 这些人基本都出自她带来的琅琊军,特别是武羿,还曾在青州侯府见证过她和蓝桥爱情的生根发芽,风夜菱强忍着眼泪夺眶而出的冲动,把火把扔向草棚。 花语夕也默默地道:“欠你们的美人儿今天就给你们送去,愿你们到了天上,还能好好过日子,过个好年。” 说着她也将手里的火把用力掷向草棚。 烈火熊熊燃起,很快将草棚内的灵牌和纸美人们吞没,火光映照在蓝桥等人的眼中,让呼啸而过的西北风倍显苍凉。 当夜,花语夕把蓝桥送出门外,却把浑身散发着浴后香气的风夜菱留下,想和她畅谈闺房密话。 风夜菱嘻嘻一笑,对蓝桥道:“你自己先回去吧,今晚我和静姝姐睡。” 蓝桥无奈,只得一个人回房,独自度过寂寥的长夜。 第577章 动身赴宴 大年三十在零星的炮仗声中到来。 蓝桥独自一人睡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待睁开眼,却见窗外是一片茫茫的大雪。 瑞雪兆丰年,但愿这是个好兆头,明年可以一切顺遂。 春杏服侍着他起床,待盥洗出来,就见风夜菱和花语夕正有说有笑地走进垂花门。 二女都是一身盛装打扮,在漫天的飞雪中就像两朵鲜艳的娇花,无比引人注目。 风夜菱见蓝桥出来,笑对他道:“夫君如今真正是红火发达了,你知道门外排着等待进来给你拜年的人有多少吗?还都带了礼物,大大小小的箱子包裹都快把巷子排满了。” “那是,我们的大英雄嘛,又得大王器重,真个是红的发紫。”花语夕挤了挤眼睛,狡黠地一笑道,“其中有几个箱子还挺大的,看着也沉,里边不知道是不是装了女孩子,到时候咱们一定好好检查一下。” 蓝桥不禁苦笑,同时又感到苦恼,如今他凭借居庸关一战的战功平步青云,在北平不但受百姓爱戴,更成为各级官员争相讨好拉拢的对象,可谓不胜其烦。 “接待访客也是你的日常工作,公子好好努力呦。”花语夕再一笑,拉着风夜菱又出了门,“我们先去冷叔叔那了。” 蓝枫也出了门,继续进行他筹办钱庄的大业,陈玉衡则陪着王小弯去忙绣房和成衣店的事,本雅莉今日闭门不出,想是思乡心切,无心再上街卖艺。 蓝桥用过早点,便开始一一接见前来拜访的宾客。他让朱清筱陪同,凡是送礼的全都一一记录在册,礼物在验过后收纳封存,以备他日回礼。 花语夕不幸言中,还真有一个名叫周福的县官在箱子里装着个娇滴滴的少女,身上还系着红色的缎带。他的辖境在离居庸关不远的燕山脚下,也不知从哪听说蓝桥“好美色”,投其所好地送来个美女,试图巴结蓝桥在燕王面前给他说几句“在居庸关一仗中对前线保障有力”的好话,让他升官。 蓝桥听得眉头大皱,心想此君当时指不定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竟还有脸说“保障有力”,指着那少女愠声道:“带她回去,此风决不可长。” 周福讷讷而退。 至于另几个怀疑也装了人的大箱子,里面放的却是各式各样的奇石,蓝桥示意收下,朱清筱提笔记录。 他接待访客直到中午,还不见花语夕和风夜菱回来,料是留在冷晗家里陪冷晗吃饭,便自己下厨,给朱清筱,连带家里的所有仆婢每人煮了碗面。下人们齐说不敢当,蓝桥却哈哈一笑道:“立于庖厨,更自在过端坐厅堂。” 风花二女未初时分才回来,因知道等下要去燕王府赴晚宴,忙又准备着重新梳洗装扮。朱清筱也加入她们,三女一直忙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收拾停当。 但见她们携手而出,无不经过粉妆玉琢精心修饰,仿佛画中人天上人,从衣裙到各处饰品的细节,无不体现出她们身为倾城榜美女的巧思与“小心机”。 一行人走至巷口,恰几个小童正围作一圈踢毽子,要想从巷口出去,就必须驱散他们。 时间还有时间,蓝桥也不急,甚至趁一个毽子凌空朝他飞来时使出一记“蝎子摆尾”,一只脚鬼使神差地从身后踢中毽子,把毽子准确无误地踢回到几个小童中间。 小童们一看,都知道他是此中高手,硬是拉着他也加入圈子,和他一起又踢了有一刻钟的毽子,这才在蓝枫、风夜菱、花语夕和朱清筱等人的笑声与喝彩声中收场。 临走前花语夕娇笑道:“我和小夜也都精于此道,只是今天穿着不便,才没给公子露上一手。回头咱们也弄个毽子,好好在院子里玩一下。” 燕王府的气派比那日张府的家宴更隆重十倍,不但婢仆皆穿着新绣的吉服,各条廊下檐下到处都挂着防风的红纸宫灯,让人甫一入门,就由衷地感受到一种节日的气氛。 王府的正厅十分宽大,左右席位各有四排,每一席上都已预摆了杯盘和酒菜,在辉煌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极是华贵。 受邀而来的各界宾客足有上百人,其中自以携着三美同行的蓝桥蓝枫等人最受瞩目。而跟随风夜菱一同赴宴的侍女夏霜,更是头一回看到如此气派的场景,小脸兴奋地发红,绕着风夜菱吱吱喳喳不住地说个不停。 本雅莉同样受邀而行,却刻意和蓝桥蓝枫等人拉开一截距离,给人以独来独往的孤僻感。 凌羽飞本想携妻儿同往,又怕婴儿不晓事惹出笑话,只得留她们在家,独自进城赴宴。 燕王朱棣的席位自是雄踞正中,王后徐妙云及宠妃张雨婷也将和他同席,世子朱高炽、二殿下朱高煦则各占一席,分列朱棣左右。 正道钱庄的大老板柳宗道恰身在北平,也受邀到场,他身为先马皇后的姐夫,地位崇高,坐在仅次于朱高炽的高位。白雪音和赵雪楹亦因远来是客,被分配到朱高煦旁边的席位。 朱高煦殷勤地引着她们入座,显出极好的风度,不少人看了都暗中交头接耳,话题自然是王府二殿下对天莲峰白女侠热情背后的“弦外之音”。 其余和蓝桥相熟的将领,像张辅、丘福和朱能等人,自也纷纷到场,在王府的正厅内依席落座,各有次序,分毫不乱。 蓝桥的席位共有三桌,按桌上的摆放的名牌所示,他和风夜菱、花语夕坐在正中,蓝枫入座左侧的小桌,朱清筱入座右侧,侍女夏霜则只能坐在他们身后。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席位虽也位于首排,却被安排在一身商人打扮的外公柳宗道的旁边。柳宗道和蓝桥微笑致意,目光却不时扫向蓝桥身侧的花语夕,似乎在用目光提醒蓝桥,他仍期待和蓝桥完成有关花语夕的“交易”。 蓝桥硬着头皮叫了声“外公”,便拉着风花二女落座,落座后故意再不看柳宗道一眼,定睛环视四周,就见几位“护驾高僧”隐在屏风之后,虽不见道衍本人在场,却知他已为朱棣的安全做过最周全的考虑。 白雪音赵雪楹的席位正巧和蓝桥左右对着,中间隔着十余步宽的空地,他们刚笑着打过招呼,就见张辅匆匆朝他们走来。 还以为他是来和朱清筱说话,却不料他走到蓝桥身边,露出古怪的神色,低声道:“大王想私下见你,还有夫人。” 风夜菱一怔,不解朱棣为何会在开宴前单独召见蓝桥,还特意叫上自己,微一点头,和蓝桥一齐起身,跟着张辅来到不远处一个灯火通明的小房间。 朱棣、徐妙云和张雨婷都在这个小房间里,这似乎是他们正式亮相前准备休息的房间。 蓝桥先是和风夜菱跪下行礼,然后抱拳道:“大王有何吩咐?” 朱棣笑着让他们平身:“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件家事,想和你们聊聊。” 第578章 民意昭昭 “家事?”蓝桥一阵错愕,不解地看着朱棣道,“是为柳宗道吗?” 朱棣哂道:“他算什么人物,值得我们到这里说话?是为你的事……” 他说到这,似乎又有些难以启齿,把目光转向他的王后和王妃。 王后徐妙云因着徐妙锦的关系,在京城时和风夜菱算是相熟,但见她微微一笑,拉起风夜菱的手道:“没想到当年那个只会躲在哥哥身后的小姑娘,今日竟成了威名赫赫的千军统帅。” “哪有啦。”风夜菱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缕发丝拢在耳后,乖巧地道:“我也就是赶鸭子上架。” 徐妙云见她拘谨,也是掩嘴一笑:“你别紧张,咱们就当是拉家常。你和蓝大公子,现在都是一军统帅,也都是大忙人了,平时关系没有因此疏远吧?” 蓝桥听她这样旁敲侧击,似乎话里有话,便抢着答道:“哪能啊,我们这叫小别胜新婚,别提多腻歪了。” 风夜菱脸上一红,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当着王后王妃,别瞎说。” 他们卿卿我我的模样被徐妙云张雨婷看在眼里,二人都是一笑,前者又问:“算起来你们成亲也有快一年了,有想过要孩子吗?” 风夜菱的脸更红了,扭捏着点了点头。 蓝桥叹道:“这事也是缘分没到,急不得,急不得。” 徐妙云眼珠一转,一边拉着风夜菱的手,一边在她手背上轻轻抚着:“你有没有想过,你夫君有朝一日,还可能再娶其他女人?” 蓝桥和风夜菱都没想到,身为王后的徐妙云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且是当着他们的面丝毫没有避讳。后者先是一怔,然后讷讷地道:“因为我生不出孩子吗?”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蓝桥忙竖起一只手掌,“这才一年没到,且中间经历了那么多事,聚少离多,哪那么容易就有喜的?而且我也绝不会因为菱儿怎么样就嫌她,她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仍然会是我最爱的妻。” 风夜菱见蓝桥忙着表态,莞尔一笑道:“王后不是那个意思啦,你先听她怎么说。” 徐妙云也失笑道:“我不是说你因为没孩子而另娶,你看大王,我给他诞下三位嫡子,他还不是需要雨婷来给他解闷?” 这一下话题转到朱棣头上,让这位北平城的至尊王者也不禁嘿嘿一笑,看了眼巧笑嫣然的徐妙云和赧然垂首的张雨婷,搓着手道:“咱们说孩子们的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雨婷进门,你也是同意了的。” “所以说呀,像他们这种大人物,身边总是会招来更多的女孩子。”徐妙云的目光转回到风夜菱身上道,“如果有其他女孩喜欢蓝大公子,且也像雨婷那样秀外慧中,你是会选择像我一样接纳呢,还是吃醋排斥?” 风夜菱没想到她问得那么直白,现在又当着朱棣和张雨婷的面,想了想道:“那要看这个人是谁了。” “比如……”张雨婷接过话头,“花大家怎么样?” 至此,风夜菱终于明白朱棣和徐妙云找她过来说话的原因,狡黠地看了蓝桥一眼,低下头道:“奴婢不明白。” 朱棣轻咳一声道:“你知道,北平城最近流传着一个绯闻,是关于蓝大公子和花大家的。” 风夜菱点头道:“这个奴婢知道,是夫君初到北平时,世子为给夫君掌怀柔营造势,故意派人散布的。至于夫君和花语夕之间的种种纠葛,奴婢也基本知情,夫君并没怎么瞒我。” “这些你知道就好,我替北平城的百姓感激你的宽宏大量。”朱棣感慨地道,“就是因为有这些传闻在,怀远才能迅速在怀柔营站住脚,练出一支足以打败鞑靼铁骑的强军。”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风夜菱正色道,“无论是身为大明百姓,还是夫君的正妻。” 朱棣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又搓起手来:“现在的麻烦是,当我们在居庸关取胜,你们联手御敌的传奇故事更被传的家喻户晓,百姓们都把传闻当了真。” 风夜菱不解地道:“那又如何?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事,我既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他们说说又有何妨?” 张雨婷替朱棣说下去道:“关键是花大家进城时,曾当着满街百姓的面,承认只是蓝大公子家的奴婢,所以百姓中就逐渐冒出一种声音,想替花大家鸣不平,说以她的才貌和功劳,怎都不该再让她以奴婢的身份待在家里了。” “那怎么?”风夜菱奇道,“和她解除主奴契约,还她自由身?” 蓝桥提醒道:“昨天我不是在王府的后花园里,已经撕毁了她的卖身契吗?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奴婢了。” “不。”张雨婷含笑摇头,“百姓们想看到的是,既然花大家因为爱慕蓝大公子不惜叛逃追随,那现在正应该是她修成正果的时候。我知道蓝大公子撕毁卖身契也是为她着想,但她如此卖力地守护北平城,难道还不能得蓝大公子的一眼青睐吗?” “王妃的意思是说……” “只要你们愿意,大王可以为蓝大公子主婚,把花大家正式嫁到你蓝家的府上。这将是轰动全城的大事,我们在民心的支持上也必将更上一层楼。”徐妙云终于挑明这次会面的“议题”。 张雨婷也补充道:“不然的话,只怕蓝大公子会被人说作薄情冷漠,始乱终弃,虽然解除了花大家的奴婢身份,但终究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蓝大公子和怀柔营的声望也势必会受到些影响。” 风夜菱狠狠瞪了蓝桥一眼道:“哼,这就叫骑虎难下。” 蓝桥叫屈道:“我们也没‘乱’过呀,何来‘始乱终弃’一说?” 朱棣见气氛既微妙又尴尬,呵呵一笑道:“这说到底是私事,还该由你们做主,我只是提出一点建议,决没有逼迫你们的意思。如果你们不愿,花大家这么香艳的一朵娇花谁不喜欢?到时我再问问别人。” 风夜菱一拱手道:“请容奴婢和夫君商议一下好吗?” “当然。”朱棣洒脱地一挥手,“今天是大年夜,王府开放待客,花园都可以随意走动。” 第579章 一瓣真心 蓝桥和风夜菱沿着王府内的回廊往深处走,直走到一处假山后的僻静拐角,见左右无人,才终于停下。 “你怎么看?”风夜菱转身直面着蓝桥,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想娶静姝姐吗?” 蓝桥苦笑道:“像小姝这样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天下任何男人都会视她如宝,再加上我们之前的缘分,我若说不想,那就是在骗你。” 风夜菱紧盯着蓝桥的视线毫不放松,又接着问道:“你想娶她,只因为她是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不。”蓝桥摇头,却无比肯定地道:“因为她是花语夕,她是小姝,她是独一无二的她。” “如果你自始至终不知道和我的婚约,你会和静姝姐一起终老吗?”风夜菱露出奇怪的神色,“又或者你从未在年少时遇到过静姝姐,你就会对我全心全意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时间难以回溯,我们生命中的每一段际遇,其实都在改变着我们。”蓝桥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果年少时没遇到她,而后又没遇到你,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是否都是静姝姐教的?”风夜菱无奈地笑道,“不学好。” 蓝桥紧接着又解释道:“我虽然说想娶她,但我会尊重你,也能分清爱与责任。如果你不愿接受她,那我现在就回去禀明大王,让他把小姝另外许配个人家。” 风夜菱讶然道:“你不后悔?” “不后悔。”蓝桥认真地道,“如果会因此伤害到你,那我宁可放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谁说我不愿接受她了?”风夜菱“噗嗤”一笑,“看你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跟教书先生似的。静姝姐是我最要好的密友,能和她像家人般一起度过余生,简直是我期盼已久的美事,我们之间还有个小秘密呢。” 蓝桥愕然道:“什么秘密?” “小时候我问过静姝姐,考不考虑以后和我同嫁一夫,这样我们就永远不用分开了。”风夜菱油然,旋又唏嘘摇头,“只可惜,当时被她拒绝了。” 蓝桥想起在岳阳送李静姝出城时,她也当笑话般对自己讲过这个“小秘密”。后来李静姝在和他分别时又说自己“后悔了”,不知道指的是不是拒绝了风夜菱提议的这件事。 看来她们姐妹间确实存在这件事,而非李静姝为了让自己心猿意马随手捏造。 “想什么呢?”风夜菱见蓝桥呆呆地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过,现在我虽然同意了,还是要问过静姝姐自己的意思。毕竟她那么高傲的性子,肯不肯纡尊降贵地嫁到你门里,且还要排在我之后。她要是不乐意,我们当然也不能勉强。” “这是自然。”蓝桥连忙点头,刚想说“咱们回去问她”,就听花语夕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下来道:“她说她愿意。” 风夜菱和蓝桥齐是一惊,见左右仍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又抬头往上看,就见花语夕的两只小脚从回廊的廊檐边垂了下来,正优哉游哉地晃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桥忍不住道。 “现在还没开席,我本就可以随意走动呀。”花语夕露出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神情,“也幸好我偷偷跟来,才没错过一场好戏。” “你偷听我们说话?”风夜菱仰头看着坐在檐上的花语夕,“这里是王府,岂容你这般儿戏?快下来!” “是是是,夫人有命,我这排在夫人之后的二夫人怎敢不乖乖遵从?”花语夕轻轻一跳,嬉皮笑脸地落在二人身前。 “怎么就二夫人了?现在在谈给你们订婚的事,等你们正经成了亲,才能叫二夫人。”风夜菱板着脸道,“居然躲在廊檐上偷听,我们左右看过还是没避开了你。” “幸好你们不是偷偷商量着怎么害我。”花语夕笑吟吟地瞄了蓝桥一眼,“不错嘛,一番甜言蜜语把我和小夜都夸舒服了,有长进。” 蓝桥回忆着自己刚才的话,想着自己那些话都被花语夕听去,不禁俊脸泛红,嗫嚅地道:“你确定?” 花语夕笑道:“确定什么?” “愿意嫁给我……” “当然确定!天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花语夕伸出一根手指,在蓝桥胸口轻轻戳了一下,“你这大笨鱼,跟木头似的,人家和你表白了那么多次,你到现在都不相信。” “大笨鱼?”风夜菱莞尔道,“平时你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有意思吧?”花语夕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羞涩,面颊泛着红光。她牵起风夜菱的一只手,两人一齐站到蓝桥的面前:“从今以后,我们姐妹就都是公子的人了,公子可要好好待我们呐。” 蓝桥看着风花二女慑人的神采,轻叹一声道:“其实你们每个人都值得一颗完整的真心,都配得上独一无二的爱,可惜我给不了,太委屈你们了。我以前总爱标榜正义,直到最近才认识到其实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我爱你们,我想要你们陪在我的身边,虽明知道这是个很过分的要求,但若要我放手,我又会遗憾痛苦一辈子。” 花语夕深情地凝望着蓝桥,语气忽又变得无比温柔和甜润:“公子若真自私,就该好好享受眼前的荣华富贵,那天在张辅家,又怎会不顾性命地冲上来救我?要知道无论财富、地位还是美人儿,命没了都带不走。” 风夜菱却瞪他一眼:“你和静姝姐吵架的事我还没说你呢,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和小女人唇枪舌剑地斗来斗去,你羞也不羞?也就是静姝姐不计前嫌,给你气到还愿意原谅你,要是换了我,我才……” 她本想说“我才不嫁给你”,转念一想或许自己也真的做不到,临时改口说成“我就一个月不睬你”,气势自然弱了许多。 花语夕把自己和风夜菱的两只小手都塞到蓝桥的大手里,由着他握紧,看着他又道:“公子的爱或许不止一瓣,但每一瓣都是至真至诚,纯粹得好丝天山上的泉水,没有一丝杂质,纵然吵架也会第一时间把我护在身后。你知道吗?从那时起,我心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二夫人还是小奴婢,甚或没名没分,我这一辈子,都跟定公子了。” 第580章 美梦成真 风夜菱暼她一眼,甩开手道:“你说跟定就跟定,有问过我吗?” 花语夕奇道:“你刚才不都同意了?” “刚才是我们夫妻私话,又不知你猫在旁边偷听,不算数。”风夜菱恶兮兮地道,“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为表示你不惜一切也要跟着我家夫君的心意,你先给我跪下。” 花语夕没怎么犹豫,提起裙角跪在风夜菱的身前:“你说吧。” “这个条件就是……”风夜菱忽然神秘地一笑,凑近她道,“叫声夜姐来听听。” 花语夕抬起头,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风大小姐比人家年长吗?应该你叫我花姐才对。” 风夜菱微笑道:“我入夫君的家门比你早,自然以我为长,快乖乖地叫声夜姐来听。” 花语夕妙目一转,狡黠地一笑道:“若公子有了我们两个还不知足,异日又纳个年纪比你大一倍的娘子,你是否也要她肉肉麻麻地唤你做姐姐呢?” 蓝桥没想到她们果然为谁叫谁姐姐的事争执起来,怕风夜菱斗嘴斗不过花语夕,两手伸出,先是扶着花语夕起身,然后分别抄着二女的小蛮腰,笑道:“告诉我,究竟谁更大一点?” 风夜菱瞪了花语夕一眼,哂道:“当然是她老过我。” “公子问咱们谁更大一点,又不一定指年纪。”花语夕盈盈笑着,有意无意地挺了挺胸,正要反唇相讥,就听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朱棣携着徐妙云和张雨婷,从回廊另一端缓步走来,似乎有意给他们时间调整。 蓝桥、风夜菱和花语夕向朱棣行过礼,朱棣笑道:“原来花大家也在,这就好办了。晚宴马上开始,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风夜菱一拱手道:“全凭大王做主。” 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脸羞色的花语夕:“这么说,花大家也同意了?嫁给这臭小子。” 花语夕咬着嘴唇,终于肯定地道:“奴婢愿意。” “好,好,太好了。”朱棣抚掌大笑,“快起来,等下我要把这个好消息说给大家知道。” 张雨婷也笑得花枝乱颤:“都说上了年纪的女人,喜欢给别人牵线点鸳鸯,我到今天才知道,这确是一件很有趣很有成就感的事。” 花语夕迟疑着道:“大王可否延迟些再公布呢?奴婢怕公子还没做好准备。” 徐妙云笑道:“你还叫他公子?” “嗯……”花语夕扭捏了一下,甜甜地唤道:“桥哥。” 蓝桥被她这一声唤得身心都是一酥,见徐妙云又看向自己,只得应道:“花妹。” “这就对啦!你这小子,左拥右抱娥皇女英的,确实有福气。”朱棣哈哈大笑,“走,我们一起去正厅。” 一行人回到人声鼎沸的正厅,朱棣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为众人贺年祝酒,然后便宣布开席,果然应了花语夕的请求,并未直接宣布她和蓝桥的婚事。 花语夕轻挽衣袖,一边殷勤给蓝桥斟酒,一边贴着他的身子道:“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开心吗?这感觉就像……就像是美梦成真一样。” 风夜菱呵呵一笑道:“你做没做过这种梦我不知道,但某些人肯定是美梦成真了。” 她凑到蓝桥和花语夕之间,低声又道:“十六岁时就喜欢的女人,眼看快二十六岁,终于把到了手,真不容易啊。” 蓝桥嘿嘿一笑道:“你从一出生就是属于我的,多少岁也别想跑。” 花语夕故作伤感地叹道:“十年啦,我终于还是沦陷在你的魔爪里,以后只能任你欺负了。” 朱清筱本来不知就里,风夜菱在她耳边给她解释一遍,她先是一阵惊讶,旋即又激动起来,主动凑到花语夕的身边,若无其事地道:“听说蓝桥哥要娶你了?” 花语夕悠然笑道:“怎么?你又不乐意了?” “没不乐意。”朱清筱眨了眨眼,“事实上,我还挺高兴的,如果你有机会,那将来说不定我也有,不是吗?” 他们有些“肆无忌惮”地亲昵耳语,自是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张辅、朱能和丘福都朝蓝桥投来赞许的笑意,朱高煦更是偷偷给蓝桥竖起了大拇指,看口型好像在说:“牛!” 只有白雪音显得有些落寞,不住偷眼打量着蓝桥那一席上的情况,然后自斟自饮地只是喝酒,朱高煦和她说话她不理,赵雪楹想劝也劝不住。 直到宴席散场,花语夕才对蓝桥道:“刚才你师妹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似乎不太欢喜,要不你去安慰她两句?” “江浦发生的事,静姝姐昨晚给我讲了。”风夜菱对白雪音也有些同情:“雪音妹妹肯定是看你和曾伤害过她的‘花妖女’太过亲昵,心里不畅快呢。” 蓝桥暗叹一声,穿过人流找到白雪音,打起精神笑道:“师妹,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你和花……花大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风姐姐看起来也和她很亲的样子?”白雪音字斟句酌地道。 “咱们边走边说吧。”蓝桥见风夜菱和花语夕在远处给他打手势,微一点头,拉着白雪音走出王府,“等下我家还有节目,你也来吧,保证精彩。” 白雪音心中烦躁,略一摇头道:“我有点累了。” 见赵雪楹这时也跟出了王府,蓝桥无奈道:“那我送你们回驿馆吧。” 他向风花二女示意了一下,然后就和白雪音并肩而行,赵雪楹自觉地堕后两步,三人一起往驿馆的方向而去。 他们在夜风中走了很久,蓝桥终于打破沉默:“我和她,要成亲了。” “什么?”白雪音一脸的难以置信,“花大家?” 蓝桥无奈道:“这是大王的意思,说北平城民意昭昭,和她成亲是顺应民心。明天他应该会在庆功大典上当众宣布这件事。” “那师兄你是怎么想的?”白雪音反问。 “我……”蓝桥挠了挠头,吁出口气道:“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样正直高尚,像她那样的女子,我一样会心动。” “可她……可风姐姐又怎么会同意的?”白雪音想起花语夕在江浦夺药的事,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师兄真的喜欢花大家吗?还是说,但凡是美貌的女子,师兄都来者不拒?” “菱儿是识大体的。”蓝桥听白雪音语气黯然,知道她因不知道花语夕的身份,所以非常不理解自己“与宿敌花妖女结合”的决定。 但此刻赵雪楹在旁,他又不方便把花语夕的真正身份告诉白雪音,只得再叹一声:“可能你从一开始就看错了我,我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第581章 作茧自缚 把白雪音和赵雪楹送回驿馆后,蓝桥返回了金台东舍。 东舍早已被布置成过年时的喜庆气氛,虽比不过王府华贵,但也让人一进门就感受到和和美美的温暖之意。 蓝桥和下人们打过招呼,同时也向他们致以新年的祝福和问候,还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个大红包。 风夜菱在三进正房的门前等着他,仍是方才赴宴时的盛装打扮,见他过来,一边替他取下披着的大氅,一边温柔地笑道:“等到了明天,全北平的百姓就都会知道,你和静姝姐再非主仆,而是未婚夫妇的关系了。到那时候,就算只是侍候夫君更衣这种小事,我都要和她抢着来做才行。唉,我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 蓝桥听她话中隐有酸楚之意,安慰她道:“放心吧,我绝不会因为有她就冷落了你,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心中的挚爱。” “就算夫君真能对我们雨露均沾,一天的时间却终究有限,和她争宠吧,显得小气且失了正室的身份和体面,不争吧,又怕你以为我不在意和你的感情,时间久了真的疏远了我。”风夜菱含笑摇了摇头,“也罢,这就当是对我们匡扶天下的大英雄的一点特殊优待好了,等天下平定,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好好犒劳和奖励你。” “菱儿。”蓝桥心中一阵感动,紧紧地抱住她道,“委屈你了。” “呦呦呦……”花语夕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牙都要酸掉了,我说小夜,你们夫妻俩平时都这么说话吗?” 风夜菱见花语夕竟站在东西两院相隔的墙上,白她一眼道:“你一天不上房揭瓦,就浑身难受是不是?刚从王府的回廊上下来,回了家还不安分,又爬墙,当心夫君嫌弃你不够淑娴,趁明天大王公布前找他取消和你的婚事。” “他舍得吗?像我这么娇滴滴的大美人儿,送上门来嫁给他,除非是疯子才不要。”花语夕一撩秀发,朝蓝桥抛了个媚眼道:“奴家给公……哦不,给桥哥准备了清梅茶,桥哥要不要到奴家这边尝尝?” 风夜菱做出一个干呕的表情:“怎么,让他也学你这母猴一样,翻墙过去?” “奴家才没有爬墙呢,是端端正正地走上来的,不信你们看。”花语夕说着弯下腰,然后竟单手拿起一只几十斤重的大酒缸,朝蓝桥和风夜菱晃了晃,得意地一笑道:“懂了吗?” 蓝桥认出那酒缸的样式,记得是刚住进金台东舍那天,和朱高煦等人后院小聚,让下人去街上买回的二十坛酒之一。 “原来你是用酒坛子踮脚,然后一层层当阶梯般走上来的。”蓝桥恍然道,“这个法子好。” 说罢他叫来大海,让他再找几个人,也在墙这一侧摆上十只酒坛,按四三二一的顺序逐层垒高,让他也得以拾级而上,不必施展轻功也可以轻松走上墙头。 风夜菱叹道:“唉,连鹊桥都搭好了,看来我是阻止不了你们私下幽会了。就是可惜了那么多坛的酒,不知道以后喝起来,会不会有你们的脚味。” 蓝桥由花语夕牵着手,从墙的西侧走至地面,风夜菱的声音又从墙后传来:“等差不多就回来吧,别在那边过夜,让人议论花大家还没成亲就急着和你厮混,传出去也不好听。别忘了,到子正时我们还要放烟花呢。” “知道了。”蓝桥随口应着,跟着花语夕进了西舍的正房。 花语夕一边让小鹿端茶具上来,一边笑道:“小夜总是这样,表面上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正室范,其实又有哪个女人是真不吃醋的呢?” 蓝桥想起随他返回驿馆时闷闷不乐的白雪音,沉默了片刻道:“我师妹她……你给我透个实底,她的武功还有可能恢复吗?” 花语夕等小鹿退下,亲自把清梅茶在蓝桥的杯里泡开,待杯中的干梅花苞接连绽放,房中幽香萦绕,才缓缓开口道:“那日在小谷,我也曾问过她,想不想在短时间内恢复武功,她拒绝了我。” “她怎会这样?”蓝桥疑惑地道,“你的意思是,她有机会恢复武功,但却不想恢复?” “她自己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花语夕轻叹道,“那个法子的确需要她付出一些代价,权衡之后选择暂不继续,也一定有她的考虑。” 蓝桥愕然道:“什么代价?竟能让她甘愿放弃一身武功?” “女孩子的事问那么多做甚?”花语夕轻描淡写地道。 蓝桥被她一句话呛住,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快喝吧,等下该凉了。”花语夕又是嫣然一笑,“想看奴家跳舞吗?又或者想听奴家唱曲儿也行。如今奴家就要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蓝桥喝了一口新泡的清梅茶,不禁又想起他和花语夕在济南品茶论诗时的情景,对眼前玉人更是爱怜:“你的脚,今天好些了吗?鞋脱了给我看看。” “那有什么可看的?”花语夕笑着摇头,“早没事啦,奴家是小医仙嘛。” “你越是这么说,就越证明还没好。脚还疼着呢就说给我跳舞,你净瞎逞能。”蓝桥说着作势要去捉她的脚,花语夕连忙跳开。 “就算是逞能,那也是跟你学的。”花语夕见蓝桥一步步地逼近,警觉地道:“你干什么,别乱来啊……求你了不要,哎哎别……奴家还没洗过呀……” 她最后轻呼一声,已是被蓝桥点了穴道。 蓝桥把花语夕抱到榻边坐下,抬起她的一只脚,给她褪下鞋袜。 花语夕羞得满面通红,偏又动弹不得,只能紧紧咬着嘴唇,任由蓝桥摆布。 她同时又暗自懊悔,在小鹿退下时曾叮嘱她,房内无论传出什么声音都不必大惊小怪,见小鹿会意地一笑才放她离去。 现在她的这番安排无异于作茧自缚。 蓝桥仔细看着花语夕脚上的水泡,每一个都仿佛长在他的心上,让他自责而又痛苦,忍不住问花语夕道:“你有没有什么药,能让脚快一点好?” 第582章 爱恨交加 “药是有的。”花语夕感受着蓝桥灼人的视线,声音低得好似蚊呐,“奴家故意没有用药,就想让自己多疼两天,好当作惩罚自己,让自己记住这次的教训。” 蓝桥不解道:“什么教训?” 花语夕怯声道:“奴家再不敢惹公子不快了。” 蓝桥看着她道:“你还叫我公子?” “桥哥,好嘛,桥郎,你放开奴家吧。”花语夕垂着头道,“奴家很羞哩。” “再过不久,我们就正式成亲了,有什么可羞的?”蓝桥看着花语夕红扑扑的脸颊,心中既温暖又惭愧。 “那也羞。”花语夕轻声道,“奴家只想把最完美的自己给桥哥看嘛。” 蓝桥莞尔道:“那就告诉我药在哪,我来给你上药。” 花语夕让蓝桥去柜子里拿一种药膏,然后迟疑了片刻又道:“那个……药膏不能直接用,要先把脚洗干净,然后用针挑破了水泡,才可以抹上去。这个奴家自己来吧,你先把奴家的穴道解开。” “好说。”蓝桥轻轻放开花语夕,却没解开她的穴道,用铜盆打了一盆热水,试过水温后把花语夕的脚泡了进去,小心地帮她揉搓。 “桥郎,你别这样……”花语夕羞得耳朵尖都红了,任自己的脚在温水中被蓝桥把着,呼吸急促,娇躯发颤。 蓝桥转头看她,笑得露出两排白牙:“花妹,别紧张,放松点。” 虽只是让蓝桥帮她洗脚,巨大的羞耻却使花语夕却生出一种受刑般的煎熬感,浑身仿佛一根紧绷的弓弦,在蓝桥的一下下揉搓中不住地颤抖。 好容易等洗完了脚,蓝桥用毛巾帮她擦干,然后就拿来一根缝衣服用的针,在火上烤过后,仔细替她挑破了水泡。 见花语夕咬着嘴唇不说话,蓝桥忽然顽皮心起,在她脚心处挠了两下。 “呵……痒啦……”花语夕被他挠得笑出来,“讨厌,桥郎又欺负人家。” “现在该上药了。”蓝桥却一本正经地道,好像刚才欺负她的另有其人。 他把药膏先挤在手指上,然后一点点揉进花语夕挑开水泡的破皮处。待花语夕的两只脚都抹完药,他看她的脚跟附近还有一些死皮,就又拿来锉刀,小心帮她磨去脚上的死皮:“你虽然有‘冰清玉洁’的法子自洁自清,但走多了路,脚上也难免会长出死皮来。” “桥郎,你对人家真好。”花语夕看着蓝桥手持锉刀的认真神情,忽然有些感动,悄声问道:“咱们之间的关系纠缠了差不多有十年,桥郎可否告诉奴家,到了现在,桥郎还恨奴家吗?”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不恨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爱你。” “那……”花语夕的妙目一转,狡黠地一笑道:“说明奴家那天撒娇奏效了,能帮桥郎解开心结,奴家的打没白挨。” 蓝桥奇怪地看她一眼道:“说的怎么跟你故意给我打的似的。” 花语夕“噗嗤”一笑道:“说出来桥郎或许不信,但奴家那天的确是有意引出桥郎憋在心底的坏情绪的。” 蓝桥更加惊讶:“这你怎么引?” 花语夕正色道:“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坏情绪的出口,无论王公勋贵还是地痞流氓,因为人生有七情六欲,没可能永远与人为善。当坏情绪积累多了,却又因为种种限制无法肆意发泄,人就会变得很纠结很难受,久了更会陷入痛苦和自我怀疑之中。” “你的意思是说,我当时就处在那种状态中?”蓝桥试探地道,“所以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奴家只是想趁着桥郎喝醉酒的机会,让桥郎把心中对奴家憋闷多年的恨都发泄出来。”花语夕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等发泄完了,桥郎心中就不再有恨,对奴家只有爱了。” “可我那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蓝桥表示难以置信,“你又怎么做到的?” “通过主动示弱。”花语夕一笑道,“桥郎对奴家的心结之一,就是奴家以前表现得太过强势,无论是和你针锋相对的花语夕还是让你觉得高冷的李静姝。所以当奴家开始示弱,抱着桥郎的腿撒娇求饶哀告,故意说软话表现柔弱,桥郎的心结自然就松动了。” “你倒是对我看得透彻。”蓝桥苦笑道。 “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男人是清醒的,当一个女孩子这样示弱,往往会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花语夕说到这里,又露出她身为二七会妖女的那种诡魅笑容,“但对于意识不清楚的人来说,道德伦常已失去了约束力,他们遵从内心深处的欲望,可能反而会更想欺负这个女孩子。” “所以你是故意给我欺负的?”蓝桥有些懊恼地抓着头发,“我说我怎么在梦里也会忽然变得暴躁易怒。” “奴家和桥郎爱恨交加了那么久,奴家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花语夕眨着眼睛道,“如果能让桥郎在不知不觉间就消除掉恨意,奴家又何乐而不为?” 蓝桥有些哭笑不得:“我打你的时候很用力吗?是不是显得挺凶的呀?你当时怕不怕?” “奴家不怕。”花语夕忽然又有点小得意,“其实奴家还期待着桥郎对奴家凶些,因为桥郎生气是出于对奴家的占有欲,所以桥郎越凶,就说明越在乎奴家。” “这都什么歪理?”蓝桥把她两只脚上的死皮都磨干净后,放下手中的锉刀。 花语夕据理力争地道:“才不是歪理呢,要是换作那个什么白芍药,桥郎会因为她在人前多跳了两支舞就气她吗?才不会呢,因为她和桥郎一文钱关系都没有。但桥郎却会气奴家,说明桥郎在内心深处,其实早把奴家当作……噢,我不说了。” “当做什么?”蓝桥追问道。 花语夕脸上又是一红,嗔道:“你自己知道,偏要奴家说出来吗?” 蓝桥坏笑了一下道:“你不说,我就不给你解开穴道。” 花语夕故作哀叹地道:“看来奴家这辈子都逃不脱被你欺负的命运了,桥郎这么坏,奴家却巴巴地上赶着想成为你的女人,真是造孽呀。” “对,花妹说的没错。”蓝桥笑着解开了她的穴道,“不知从何时起,我早把你当作自己的女人了。” “砰”的一声,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绽开,蓝枫的声音从墙头传下来道:“大哥,花大姐,快来看烟花吧,这次的烟花都是我和清筱一起做的,用的《机火巧术》里的技艺,你们先别腻歪了,等成了亲,有的是时间亲热。” 第583章 庆功大典 《机火巧术》本是一卷描绘各式火器和机关的图册,并无篇幅直接介绍如何制作过年时燃放的烟花。 蓝枫天资聪颖,从制作信号火箭的一章中得到灵感,将军队互通信号用的烟花火箭改造成特制的新年焰火。 他每天晚上都埋在房里炮制,朱清筱也对烟花制作的事很感兴趣,经常抽时间给蓝枫打下手,一连多日下来,经他们兄妹二人联手,终于制出一整套的烟花,准备在大年夜里向众人展示。 “砰!” 一朵粉红色的烟花在夜空绽开,明亮的火焰分作五瓣,接着每一瓣的火焰又再度爆开,如同五朵巨大的散花,星星点点的火焰共同组成一幅生动至极的图画,同时也把北平城的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图画中鞑靼铁骑兵临城下,北平城万众一心,在世子朱高炽的指挥下据守城池。 紧接着第二朵烟花升空,这次的焰火是黄的,同样炸开成五瓣,然后经过二次爆裂,第二幅图画再次展现在漆黑无月的夜空中。 这幅图画讲的是蓝桥和花语夕率领怀柔营的精锐,突袭攻城敌军的后队,为北平城解围。 一开始很多百姓还只是随便看看热闹,待发现这烟花中还有故事讲,纷纷涌上街头,仰首观天,期待着下一枚烟花的图景。 第三枚绿色烟花升空,这次的战场转变成了居庸关,风夜菱一身戎装傲立关城之上,面对城下黑云般涌来的敌军丝毫不惧,英气无双。 街巷中观看烟花的百姓也不知谁先爆了声好,接着就有越来越多的群众叫起好来。 第四枚蓝色烟花炸开,居庸关已陷入满城的烽烟,风夜菱、花语夕,以及那二十名视死如归的勇士,他们死守小云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抵抗饿狼一般想把他们吞噬干净的凶残敌人。 特别是二女面上的神情,都在空中被刻画得栩栩如生,让人既为她们的勇敢拍手叫好,又为葬身小云台上的其他战士感到惋惜。 第五枚紫色烟花最后升空,炸开后的图画是蓝桥与花语夕、风夜菱以及凌羽飞,四人千里追袭,潜入突击鞑靼营地,杀得阿鲁台丢盔弃甲,鬼力赤也险些永远回不到他的鞑靼王庭。 至此百姓们几乎沸腾,在街上唱着、跳着、欢呼着,既为迎接新年的钟声,也再次庆祝他们驱逐鞑虏的伟大胜利。 “当!当!当!”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蓝桥和花语夕并肩而立,看着天空仍未散尽的紫色火焰,花语夕忍不住“嘤咛”一声,把头靠在蓝桥肩上:“都过去了,我今天真的好开心。” “新的一年,必将有新的开始。”蓝桥顺势搂紧花语夕的娇躯,“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第二天一早,朱棣在钟楼下的广场上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典礼。北平城的大小百官按文武职衔分成整齐的两个方阵,站在广场两侧观礼。 他们后方还有更多前来观礼的百姓,不但把广场四周挤得水泄不通,更有不少小孩子骑上父亲的肩头,兴奋地为被人挡住看不到情况的父母讲述广场里发生的事。 参与北平保卫战的各位将领,包括世子朱高炽,张辅、吕秀、蓝桥、花语夕、风夜菱,甚至还包括凌羽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和嘉奖。 蓝桥被正式任命为怀柔营的统兵大将,李斌任副将,同时风夜菱驻在昌平的琅琊铁骑为方便调动,另称作昌平营,由风夜菱继续担任统帅,军衔同卫指挥使。 朱棣接着又宣布怀柔营扩军,组建神机营和红袖营扩编的事,让蓝枫和花语夕也接受了百姓们的喝彩。 直到最后,他才双手一合,宣布了今日大典最后的重头戏:“鉴于彼花氏与怀柔营大帅蓝桥情深意笃,此事已传得满城皆知,本王特此为他们主婚,使有情人喜结连理,永结同好。婚期定于正月十五,待大婚过后,花氏将成为蓝桥的二夫人,与夫人风氏享同等待遇。” 观礼的百官和百姓们初听朱棣的这一段话,都先是一阵哗然,紧接着就爆出震天的喝彩声。 蓝桥、风夜菱和花语夕在万众瞩目中一齐上前,拜谢王命恩典。 当大典结束人潮散去,朱棣把蓝桥、花语夕和风夜菱三人叫到广场角落的一顶竹篷下,问花语夕道:“你娘家是哪里人?成亲这么大的事,应该叫他们来的。” 花语夕垂下头道:“奴婢早没有娘家人了。” “也是。”朱棣慨然一叹,“寻常人家的女子,又怎会和二七会那些亡命之徒混在一处。只是本王既当众宣布为你主婚,你却连个娘家人也没有,多少看着有点可怜,接亲时总不能先从西院抬出去,再从东院抬回来吧?” 花语夕恭谨地道:“东院西院本是一体,奴婢全凭大王吩咐。” 朱棣正思索着如何示好,就听冷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让老夫做她的娘家吧。”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冷晗右手拄拐,左臂被路子亭搀着,一步步往竹篷处走来。 朱棣本来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冷晗来了,马上站起身迎过去道:“冷教头,你怎么来了?” 冷晗哈哈笑道:“这大过年的要是还不让我出门,在家憋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冷叔叔。”花语夕也笑靥如花地迎上去道,“本来还想说等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去您府上给你拜年呢,您就这么自己跑出来,当心受了风寒。” 路子亭放开冷晗的手臂,改由花语夕搀着,冷晗笑眯眯地打量着她道:“你身世孤苦,没了娘家人,刚巧我也孑然一身,不如咱们俩将就一下,我认你做个干闺女,相依为命也好过各自飘零。” 朱棣先是一怔,旋即便笑出来道:“冷教头一辈子不曾婚娶,却白捞这么厉害的一个闺女,这算盘打得真是本王都不得不佩服。” 蓝桥和风夜菱也是一惊,却见花语夕已盈盈地拜了下去:“能认名震天下的冷教头为义父,奴婢何其荣幸,哪敢说是将就?花语夕拜见义父。” 说着,她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 第584章 拜年认亲 “好,好。”冷晗和朱棣一起笑起来,前者伸出颤巍巍的手,扶花语夕起身,后者则只是不住地笑:“冷教头既然做了娘家,那本王就做婆家好了,清筱是我侄女,从她那算起来的话,本王还是怀远的远房表舅呢。” “那我岂非和大王成了亲家?”冷晗仰天长笑:“快哉,真是快哉!” 辞别朱棣后,蓝桥、蓝枫、朱清筱、风夜菱和花语夕跟着去了冷晗家。 花语夕先是按照每日的惯例,以气针术为冷晗治疗,然后看着后者逐渐红润的面庞笑道:“义父的身子骨比我想象的还更硬朗些,恢复的速度超乎预期。” 路子亭大受鼓舞,动容道:“自从花大家每天上门给师父行针以来,看师父的气色,确实一日好过一日。我多次探过他的脉象,也有日渐强健的迹象,看来花大家这小医仙之名,真是名不虚传。” “路兄就不必夸我啦。”花语夕嫣然一笑道,“照现在这样的势头,再用不了一个月,义父就可以像常人一般行动无碍,跑跑跳跳都没问题。” 冷晗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真的吗?这一天我真是等得太久了。” 花语夕柔声道:“这是自然,前提是义父要好好配合我治疗,按时吃药,不要任性。” 冷晗呵呵笑道:“你这闺女,我没白收。” 花语夕又道:“我们之前深入草原追袭鬼力赤,虽然没拿回他的狗头,却缴回了那匹紫魅宝马,等一个月后义父康复,我就把紫魅送给义父,如何?” 说罢她把头转向蓝桥,似在征求后者的意见。蓝桥含笑点头,同时宠溺地在花语夕的头上摸了两下。 冷晗眼中放光地道:“我这人不好世俗的身外之物,但唯独喜欢宝马,既然你们有这份孝心,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哈哈。” 花语夕收好银针,一边主动帮冷晗做起家务,一边又接着道:“这才只是个开始,等义父身子恢复,还可以继续习武,义父有先前的底子在,肯定事半功倍,说不定再有个两年,就能实现义父去怀柔营服役的愿望。当然了,要想彻底回复武功,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见花语夕开始打扫房间,风夜菱朱清筱等人也不闲着,几人分工帮冷晗整理房屋和庭院,很快把这座小院整得纤尘不染,焕然一新。 冷晗感叹道:“这家里还真得有个女人操持,不然我和子亭都是得过且过,日子自然是越过越萧条。” 花语夕油然道:“要不要我从红袖营里介绍个姑娘给义父认识?” “拉倒吧。”冷晗没兴趣地摆了摆手,“就我这性格和病体,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早过惯了。” 众人中属朱清筱和冷晗最熟,她一边将一支擦干净的花瓶摆好,一边笑着对冷晗道:“冷叔叔收了花大家作义女,不拿点见面礼出来,难道白让她唤你义父吗?” 蓝桥和风夜菱一听,也觉得朱清筱言之有理,后者帮腔道:“小郡主说的是,小花儿这么容易就答应认您作义父,怎都该意思一下的。” “谁是小花儿了?”花语夕失声道,“人家马上也是正经的二夫人了,小花儿叫的跟使唤丫头似的。” 冷晗奇道:“你老公娶第二房夫人,怎么你不但不吃醋,反而还帮她说话?” 风夜菱轻叹一声,吐出四个字道:“我见犹怜。” 冷晗读书不多,听得一愣,蓝桥却是会心一笑,和风夜菱对视一眼,感受到这位爱妻别样的情趣。 他初见风夜菱时,曾自嘲地说出“珠玉在侧”四字,引《世说新语》卫玠之典,婉转地表达自惭形秽之意。 现在风夜菱用“我见犹怜”答冷晗话,同样据典于《世说新语》,说桓温新纳李氏为妾,其妻善妒,拿刀想杀了李氏,她去的时候李氏正在梳头,见她“姿貌端丽,徐徐结发,神色闲正,辞甚凄惋。”便抛了刀,上前抱住李氏说:‘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乎?’” 她用“我见犹怜”引出背后的故事,既答了冷晗的话,又表明她和花语夕融洽的关系,更隐隐地用“老奴”调侃蓝桥,把他比作因好色而纳妾的桓温。 众人中只有蓝枫和花语夕理解到风夜菱的言下之意,前者笑而不语,后者则幽幽地道:“也不知那李氏和这样一位正室夫人住在同一檐下,是她的幸事还是不幸。” 风夜菱狡黠地看了花语夕一眼,话里有话地道:“是苦是甜,恐怕只有‘李氏’自己才知道了。” 冷晗不知背后典故,也不知道谁是“李氏”,自然猜不透她们话中的机锋,哈哈一笑道:“见面礼我早准备了。” 花语夕对此倒真有些意外,忙追问是什么,冷晗却故意卖个关子道:“先给我看看你的宝剑。” 因今日是穿军服参加的庆典,蓝桥和花语夕都佩了剑,于是花语夕解下花舞剑捧给冷晗道:“义父请看。” 冷晗抽剑出鞘,仔细观察剑锋上好似少女曲线的弧形,思忖良久才道:“不愧是西域传来的宝剑,这剑锋上的弧形大有讲究,使这柄剑既可以当剑使,还可以当刀用。” 他转过身,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端出一只木盒,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本武功秘笈,上书“灭魔刀法”四个大字。字不好看,但一笔一划非常清楚,显然是冷晗穷尽精神亲笔所写。 “这是我年轻时自创的一套刀法,虽然只二十八式,却讲究因势利导,变化多端。”冷晗抚摸着秘笈的封面,露出缅怀的神色,“我知道你功夫走的是多变的路数,你的宝剑又可以剑刀两用,这卷秘笈便赠了给你,至于你对这套刀法领悟到各种程度,日后能达到怎样的境界,还要看你个人的造化。” 花语夕深深一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卷秘笈。 她看着冷晗慈祥的目光,知道冷晗认她为义女,除为她成亲找娘家人的事解围外,亦有传承之意,感动地道:“多谢义父,女儿必将加倍用功,将这套刀法练至大成,不辜负义父的期待。” 第585章 赐字清欢 众人聊到傍晚,花语夕主动下厨,在风夜菱和朱清筱的帮手下,三个女人共同为众人呈献了一桌新年大餐。 朱高煦正巧此时上门拜年,见饭菜可口,便也厚着脸皮留下蹭饭。 他听说冷晗把灭魔刀法秘笈送给了花语夕,笑道:“这么算起来,你就是我的小师妹了,哈,当年师父也教过我灭魔刀法,不过是偏轻灵飘逸的路数,不太适合我的青龙巨剑。” “轻灵飘逸怎么了?”花语夕撇了撇嘴道,“二殿下莫要瞧不起人。” “好好好,你练就是了。”朱高煦不以为意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只是女孩子也不必把武功练得太强,小心将来怀远……” 他一句话没说完,已被蓝桥塞了一个馒头在嘴里。 “不好意思,二殿下太饿了。”蓝桥若无其事地道。 朱高煦挣扎地把馒头咽下,这才又接着道:“当年在济南,我就劝你把这妖女搞上手算了,那就一了百了,你偏不乐意,怎么样?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最后还不是要和她……” 他说到这,用两根拇指做了个拜堂成亲的姿势,惹得众人一片大笑。 蓝桥脸涨得通红,但想他和花语夕的婚期确实被定在正月十五,朱高煦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倒也真没说错。 花语夕听说他们这些男人竟还这样在背后议论自己,脸上也有些发烫,臆想着如果蓝桥在济南时真的对自己怎么样,她又该怎么样。 她越想越是害羞,却被风夜菱抓个正着,后者拿胳臂肘捅了花语夕一下,揶揄地笑道:“小妮子想什么呢?该不是那个什么春呢吧?” “才没有。”花语夕连忙摇头,恨不得把看穿自己心思的风夜菱一头顶翻在地。 风夜菱狡狯地笑道:“想也是白想,不可能发生的事,夫君当时有我这‘家花’陪着,哪有机会去嗅你那朵‘野花’?” “是是是,公子和奴家喝一杯茶的工夫,你这“家花”大人就找借口进来察看,显然也不怎么放心他嘛。”花语夕总算找到反击的机会。 “你们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又是晚上。”风夜菱哼了一声道,“换了你是我,你放心吗?” “我不放心。”花语夕娇笑道,“主要是公子太有魅力,无论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都让人不放心呢。” 说到这,她目光看向朱清筱,暗指她跑去蓝桥房里度过的那一晚。 朱清筱也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和蓝桥哥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你可别想歪了,以为谁都和你这妖女一样。” 朱高煦见几句话便逗起三位美女的口舌之争,在旁笑个不停,又把矛头转向蓝枫:“你看你大哥多能耐,左拥右抱的生活都快过上了,你呢?今年多大了?八字还没见个撇吧?” 蓝枫本来还优哉游哉地看戏,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矛锋所向,尴尬地一笑道:“我刚二十,不急呢。” 冷晗一听蓝枫已满二十,想起一事道:“行过冠礼了没?” 蓝枫赧然道:“事务繁忙,还未及行过。” 冷晗叹了一声道:“也是,你家中长辈……唉,想当年你大哥加冠的时候,我还是受邀的宾客之一呢,没想到仅仅数年之后,就物是人非了。” 蓝桥不想冷晗感伤,挤出个笑容道:“通常男子加冠,都要有长辈赐字,今日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请冷叔叔给蓝枫赐个字吧。” 他这个提议一出,朱高煦、风夜菱、花语夕和朱清筱都拍手叫好,一脸期待地看向冷晗。 冷晗想了想,伸手在酒杯里沾了沾,在桌上写下两个潦草的大字。 清欢。 朱清筱念道:“蓝枫,字清欢,蓝清欢,人间有味是清欢,这个字起得好哇。” 蓝枫肃然起身,向冷晗深深一揖道:“谢冷叔叔赐字。” “好啦,现在你字也有了,冠礼等有时间了我们再好好地办一场。”冷晗心怀大畅,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却惹得花语夕黛眉一蹙:“义父少喝点,对身子不好的。” “我高兴啊。”冷晗又继续打量着蓝枫,“清欢呀,你看你年纪其实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娶媳妇的事了?看上谁家姑娘尽管和我说,百川虽然不在了,我还可以替你做主。” 蓝枫想起蓝若海临终前给他的玉佩,因为早已替蓝桥和风夜菱说好了婚事,那枚镌刻着定远伯字样的就是让他给心爱的姑娘当聘礼用的。 而如今那玉佩却阴差阳错的到了本雅莉手里。 难道真是报应,父兄都在打蒙古人,只有他栽在蒙古的亡国小公主身上? “不着急呢。”蓝枫抓了抓头道,“冷叔叔您想想看,我大哥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那才真叫啥都不懂,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每次只是催着大哥去青州侯府做客,却绝口不提和侯府大小姐订亲的事,惹得大嫂空闺生怨,虚度多少年华?” 朱清筱也道:“姨夫虽然不曾明说,但我一听他三番五次地要带蓝桥哥去文昌侯府,而那侯府恰好还有个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大小姐,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事实证明,女孩子的直觉都很准的,就蓝桥哥是根木头,笨死了,什么也不知道。” 风夜菱被众人连番调侃,想起自己待字闺中时的单纯岁月,也不禁脸红起来,狠狠瞪了蓝桥一眼道:“我看某些人不是笨,是心里还装了别人,都住到我家了还拿着那什么香囊不放,大概做梦都想着江浦的李……” 花语夕一听连忙打断她道:“都过去的事了,夜姐就别计较了,给咱夫君留点面子吧。” 风夜菱见花语夕破天荒地叫她“夜姐”,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得她提醒,自己差点便忍不住抖出蓝桥和李静姝的事。 “你以前惹下的桃花债,回头再慢慢和你清算。现在你有了我和花妹,谅也找不到更香的野花了。”风夜菱嘴上说着蓝桥,却向花语夕投去“我知道说错话了”的歉意目光, 她一句话搪塞过去,蓝桥知道她是借自己转移众人的注意力,配合地苦笑道:“别人家的夫人们都是互相争宠,生怕不能讨夫君欢心,你们俩倒好,连成一气来数落我,我能怎么办?” “少得便宜卖乖了。”果然朱高煦忍不住在蓝桥的头上推了一把,“齐天艳福不享,还念着外边的花花草草,你傻不傻呀。” 第586章 王妃手段 确定冷晗为花语夕的“娘家”后,接下来的几天,蓝桥和花语夕的婚事便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邀请宾客,准备场所和各项仪式所需的道具物品。 至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记于周公六礼的婚前仪式,因朱棣亲自主婚,为他们定下婚期,则予以跳过从简,只给冷晗新赠了一套二进的四合院,以及男女仆从各两人,当作送给“娘家”的聘礼。 冷晗本舍不得自己原来住的清静小院,但不接受新院就相当于不接受聘礼,婚事也就无法继续,只得答应,并在正月四日搬家,搬到离柳巷只隔了两条街的新院。 王小弯盘下一间布庄、一家首饰行和一家成衣店,虽离花语夕要求的“从纺线到成衣”一条龙的产业链还有些差距,却已经可以开张大吉。 花语夕除了每日按时给冷晗行气疗伤,就跑到王小弯的店里,为自己缝制新婚的嫁衣。等到晚上回家,她又要在房中挑灯到很久才睡,蓝桥几次试图探望,都吃了闭门羹,惹得风夜菱笑他“还未成亲就已遭嫌”。 这日到了破五,花语夕一大早就被满街的鞭炮声吵醒,她记得今天是红袖营新人入编的日子,王妃张雨婷也会到场,当下不敢耽搁,为蓝桥风夜菱准备好早饭,便匆匆赶去了秋风岭。 张雨婷比她到的还早,算时间只怕天不亮就出了城,穿着一身英武的戎装,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奴婢给王妃请安。”花语夕向张雨婷一揖道。 “这处是秋风岭,你是主将,我是副将。”张雨婷微笑道,“不要叫我王妃,叫我雨婷就好。” “不敢。”花语夕又是一揖,“这样吧,我叫您张姐,您叫我花妹,咱们姐妹相称如何?” “好吧。”张雨婷点头道,“花妹,我听说你最初组建这红袖营,其实有一层月老牵线,帮她们促成姻缘,也为自己积德的意思在?” 花语夕赧然道:“是有这个想法,只是这段时间太忙,始终凑不出时间来做。” 张雨婷眨眨眼道:“现在鞑靼败退,盛庸一时也不敢北上,岂非正是你这‘月老’开始卖力的时候?” “话虽如此说,但秋风岭两营军纪严明,山下的战士们只能在自己的营盘里操练,山上的女孩子也只能远眺山下,虽是咫尺之遥,彼此却很难见上一面。”花语夕轻叹道,“即使山下战士到红袖营的营门前取食物和洗好缝好的衣物,女孩子们也会避开,严守军纪是保证战斗力的基础。” 张雨婷又道:“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花语夕想了想道:“大概会组织几次两营联合的活动吧,看看他们在一处活动时,能擦出怎样的火花。” 张雨婷摇头道:“太慢了。” 花语夕讶然道:“什么太慢?” 张雨婷不答反问,含笑道:“我听你的意思,莫非还想先让这些男女们培养点感情?” “既是要牵红线,难道不用培养感情?”花语夕突然明白了张雨婷的意思,恍然道:“噢,难道张姐的意思是说……” “这世上的男女姻亲,其实绝大多数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部分的男女直到入了洞房才第一次看到对方的容貌,哪来的培养感情?”张雨婷掩嘴笑道,“你只因自己先和蓝大公子培养好了感情,就以为天下人都需要培养感情,其实直接订亲才是常态。” “是我疏忽了。”花语夕莞尔道,“可就算省去培养感情这一步,我们也不能乱点鸳鸯吧?” 张雨婷解释道:“这样,咱们先在红袖营里传下消息,把愿意立时成亲的姑娘们统计出来,包括人数和每个人的姓名、住址及生辰八字,然后在山下的怀柔营同样做此统计。” 花语夕蹙眉道:“怀柔营现在已经有六千人,红袖营就算今日扩编,仍不过五百之数,即便她们全都急着嫁人,人数也比不过山下急着娶媳妇的战士们。” “筛选一下,按他们作战和平日训练中表现出的质素优先选出和红袖营待嫁女子人数相等的男子。”张雨婷似乎胸有成竹,“然后安排双方会面,不过是以团队的形式,而非让他们私下幽会。” 花语夕开始由衷佩服起这位王妃的强大手腕,虚心地问道:“然后怎么配对呢?是抓阄还是让他们互选?” “抓阄太过随意,互选效率太低。”张雨婷笑着道,“咱们就单项选择,只让女孩子们抓阄,决定挑选战士的顺序,然后让她们依次从战士们中选择自己中意的郎君。战士们则事先说好,无论被哪个女孩子选中,都不得拒绝。反正他们人多,你不愿意被挑,有的是人愿意。” 花语夕苦笑道:“虽然感觉有点不像话,但确实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等所有人都确定后,我们统一派人去双方家里告知,并充当媒人去女方家里提亲,准备喜服,少则五天,多则七天,应该就可以完成婚礼。”张雨婷掰着手指一天天地数道,“用这个办法,咱们让他们今天报名,明天就让女孩子们选人,然后就是通知家里,做媒提亲,还有订婚期准备喜服等细节。” 花语夕见张雨婷把事情办得这么急,猜她可能有意想赶在自己和蓝桥大婚前把此事了结,一来算是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二来也让自己在和蓝桥成亲后,可以心无旁骛地享受甜蜜的新婚生活。 “谢谢你,张姐。”花语夕感激地道。 “谢什么?我也是为大家好。”张雨婷摸摸花语夕的头道:“快准备吧,同时操办上百人的婚事并不简单,有大量琐碎的细务要办,还有新人扩编入营的事,这几天我们有的忙了,军务上的事也请你多多赐教。” “赐教不敢当,有事咱们一起讨论,这次多亏张姐,我一个人怕还真忙不过来。”花语夕一边感叹张雨婷的睿智,一边暗想自己做事太重感情,可能确实不适合统领一支军队。 第587章 百人订亲 事情出奇地顺利,或许是受不久前的战争影响,秋风岭上的少女变得更加豪爽大方,对怀柔营的战士们也充满敬意。花语夕把消息传下后,当天就有超过一百个少女报名,愿意在第二天挑选怀柔营的战士订婚。 张雨婷细心地记下每个女孩的信息,统计共一百二十一位少女有成婚意愿,便写下一百二十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数字,从一到一百二十一,都放进一只仅露出一个小口的木箱里。 少女们依次从中抓取字条,抓到数字靠前的自然欢心雀跃,抓到靠后的也打起精神,想着说不定有前面人挑剩的遗珠。 她们拿着字条,不住幻想着日后的生活,很多人甚至一夜都没睡安稳,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至于山下的怀柔营,蓝桥也配合花语夕选出了一百二十一名最优秀且有意成婚的战士,准备参加第二天的“选人订亲”。 当晚,花语夕和蓝桥并未待在一起,而是分别在山上和山下的营帐中度过。蓝桥和李斌聊了不少行军打仗的兵法阵法,发现此君以前虽然默默无闻,其实胸有沟壑,对不少阵法战法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让蓝桥很是高兴,终于在兵法军事上觅到知音。 花语夕同样和她的“副将”张雨婷秉烛夜谈,聊到红袖营中很多的细务。张雨婷上手快,很多问题一听就懂,一说就通,还常常举一反三,提出不少花语夕原先也没想透彻的问题。 “张姐聪慧过人,小妹佩服。”花语夕最后叹道,“要是我还在为二七会效力,张姐必是我不能拉拢就得除掉的对象。”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张雨婷娇笑着道,“蓝桥不也是你曾想除掉的人吗?结果怎么样,人没除掉,最后还把自己搭上了。” 花语夕脸一红,不依地道:“张姐笑人家。” 第二天上午,蓝桥和花语夕各带营中男女在秋风岭下的空地上排开,由少女营中持有“一”字纸条的圆脸女孩曾静第一个挑选。 怀柔营的一百二十一名战士站成一排,个个军服笔挺,英气勃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一排钉子扎在地上,也让在旁观看的其他少女心跳加速,禁不住地窃窃私语。 曾静却似早有答案,见铁牛憨厚的面庞也出现在人群中,张开双臂大声地道:“铁牛哥,你就从了奴家吧。” 她的嗓门极为嘹亮,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其他女孩子都没想到她如此大胆,先是哄然大笑,旋即也都激动起来,想着等下轮到自己,要怎样挑选这些男人。 另一边的战士们也苦忍着笑,只有铁牛傻笑着出列,由于蓝桥已经言明“无论被谁选中都不能拒绝”,他径直走到曾静的面前道:“好妹子,哥哥疼你。” 第二个挑选的少女名叫乌谷莉,她不如曾静大胆,有些羞涩地走到队伍中的大奉先面前,先是鞠了个躬,然后才红着脸娇声道:“大奉先,你愿意娶奴家吗?” 大奉先见乌谷莉比刚才的曾静更漂亮,笑得裂开嘴道:“乐意之至。”然后直接把乌谷莉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只臊得后者不停拍打他的背脊,才终于得以平稳落地。 接下来的两个少女不出意外地选走公孙豹和范娘,至此除了不愿参加的绝命外,怀柔营内蓝桥最欣赏的四位长官级人物全部“名草有主”。 后续的过程就快得多,由于男女两营交流有限,除二三十位曾被花语夕当故事讲过的精英外,剩下的近百位战士连名字不被女孩子们知晓。当精英战士被排位靠前的女孩子们挑走,剩下的女孩子基本上全凭眼缘,一般只伸手指向其中一名战士,那名战士便会自觉地走到少女身边,和她一起到张雨婷处登记。 花语夕看着眼前百人订亲的盛景,笑着对蓝桥道:“幸亏我抢先一步,锁住了你这大笨鱼。” 她接着轻咳一声,又学着刚才曾静的模样道:“蓝桥哥,你就从了奴家吧。” 蓝桥想起朱清筱每次也唤他作“蓝桥哥”,又想起其实若仔细算来,他和李静姝也是远房表兄妹的关系,莞尔一笑道:“静儿妹妹,你说什么?” 当所有女孩子都选完了郎君,已是正午时分,张雨婷让她们就在山坡上席地坐下,和她们选定的丈夫一同用餐,然后和花语夕商量起接下来的说媒工作:“这件事既由官家作主,官家就得负责到底。我可以把王府里的下人散出去说媒,聘礼钱为表诚意,还是让他们各家自己出,出不起的就预支他们下个月的军饷。” 花语夕点头道:“这安排再合适不过,我正愁要挨家挨户地说媒,只怕要跑断了腿呢。不过此事因我而起,我也总要尽到我的一份心意。姑娘们的嫁妆我全包了,每人一支金钗子,我还是送得起的。” “有劳花妹破费了。”张雨婷若有深意地看了蓝桥一眼道:“就算一支钗子只值十贯,这一百多人也要上千贯钱了,你藏了这么多私房钱,以后是送给夫君呢,还是自己留着用?” 花语夕不想告诉张雨婷她和蓝桥已拥有一家首饰行,到时候钗子从首饰行里打出来,只算个成本价,眼珠一转笑道:“看他能不能宠我开心了。” “但愿他不会让你失望。”张雨婷咯咯笑道,“现在说媒行聘的事也解决了,最后就是订婚期和办婚礼了。” 花语夕想了想道:“今天是初六,再算上说媒行聘的时间,我看正月十二差不多可以。还有采买喜服,这个钱张姐你看……” 张雨婷沉吟着道:“再从他们军饷里扣只怕不妥,也不适合从军费里出。这样吧,我派人到城里问问,看有没有哪家布庄或成衣铺愿意捐助这百多套喜服的,让他们出,咱们允许他们把自家牌号绣在喜服上如何?这也算对他们的一种宣传,我记得这两天才新开了一家,叫什么‘淑香号’的。” 花语夕一听“淑香号”,正是王小弯为他们新盘下的成衣店,不动声色地一笑道:“北平张姐最熟,全凭张姐做主。” 第588章 公子繁忙 就在花语夕忙着帮怀柔红袖二营男女做媒提亲,催促王小弯赶制一批金钗作为嫁妆,以及男女各一百多套喜服的时候,蓝枫同样忙得近乎脚不沾地。 朱棣任命他组建神机营,人员也马上可以到位,他当前最紧要的事就是为神机营寻找一处营地,一位教习马术的教头,还有设立一座专门制造火铳的火器工坊,三件事一件都不能耽误,他的目标是,在三个月内让神机营进入随时可以参战的状态。 与蓝桥的怀柔营和风夜菱的昌平营不同,蓝枫的神机营因为人数相对较少,且得到朱棣的额外关注,最终确定设在北平城内。 此事由道衍出面,最终在北平城的西北角开出一片地,有兵营、军械库、校场等基本设施。他们在城外还有一片马场,用于驯养军马,以及供战士们骑行训练。 这些事他用了五天时间搞定,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在蓝枫为马场察看选址的时候,一伙西郊的小混混见他瘦弱好欺,硬说他的马吃了他们家的干草,想讹他一笔钱。蓝枫碰巧当时身上没带什么钱,身边又没人,于是就被小混混们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幸好本雅莉及时出现,才赶走了小混混。 蓝枫拂着身上的尘土对她道:“你盯我的梢?” 本雅莉没好气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大草原的,要是你趁机跑掉,又或者被什么人就这么打死了,我怎么办?” 蓝枫一摊手道:“今天纯粹是个意外。” “是意外也不是意外。”本雅莉认真地道,“你现在使命众多,建立神机营,又要制火器,还有钱庄的事,没有一件是易搞的,很可能和人结下梁子。今天只是几个讹钱的小混混,算你运气好。” 蓝枫苦笑道:“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跟着我了?二嫂子不是介绍你去淑香号护院嘛。”自从朱棣当众宣布蓝桥和花语夕的婚事后,蓝枫就称她作“二嫂子”。 “护院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本公主出马?盯紧了你才重要。”本雅莉哂道,“现在既然被你知道,我也不躲着你了,我就当你神机营里一个贴身护卫的小亲兵,以防你被小人,还有女人害了。” 蓝枫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看来你还是对我不放心啊。可你是蒙古人,可以进神机营吗?” 本雅莉反驳道:“二殿下的朵颜三卫,还不都是蒙古人的雇佣兵?” “这你倒了解得清楚。”蓝枫逐渐感受到本雅莉犀利的词锋,耍赖道:“那我跑茅房你也跟着?” 本雅莉啐道:“你以为我不敢?” 此后她就和蓝枫形影不离了。 蓝枫找了一家原来是制造兵器的工坊,将其改为制造火铳。火铳的规格、图纸以及各步骤的工艺细节全部由蓝枫提供,为此他又熬了好几个通宵。 无论他睡得多晚,本雅莉始终陪伴在侧,有时陪他说几句闲话解闷,有时候帮他沏上一杯热茶,倒也给了他别样的温暖。 朱清筱因为也通读过《机火巧术》,对火铳的结构技艺有一定的认知。她见蓝桥和花语夕的关系已成定局,也就不再烦扰二人,经常到蓝枫房里帮手。 一次夜深了,本雅莉坐在蓝枫房里无聊,正想出门给蓝枫拧一把热毛巾回来,恰和风风火火闯进门来的朱清筱撞个满怀。 本雅莉没有运劲,被朱清筱撞得一个踉跄,怀里一样东西掉出来,滴溜溜地滚到朱清筱的脚边。 “不好意思。”朱清筱知道自己莽撞,歉然一笑,弯腰捡起那块被本雅莉捂得温热的玉佩,旋即陡地一惊。 “这不是……”蓝若海临终时,朱清筱和蓝桥蓝枫都陪在一旁,她亲眼见到蓝若海将这枚刻有定远伯字样的玉佩给了蓝枫,让他当作赠与心上人的定情物,“天呐,本姐姐,这玉佩是蓝枫哥给你的?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拿出来过?” 本雅莉不好意思说这玉佩是她趁蓝枫喝醉酒时抢来的,只得囫囵点了下头,称是道:“我之前一直藏在怀里,所以你没见过。” “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是该藏在怀里。”朱清筱莞尔一笑,忽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起本雅莉来:“不过你说我没见过,却说错了。这玉佩本是蓝枫哥的父亲,也就是我姨夫的贴身物,他和安萧寒一场决战,临死前把这玉佩交给了蓝枫哥,让蓝枫哥以后娶媳妇时,拿这玉佩作聘礼。啧啧,本姐姐,你很可疑呦!” 本雅莉最初夺来这玉佩,本是为戏弄蓝枫,没想到其背后还有聘礼这一层的含义,脸上陡然一红,支支吾吾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清筱亦是头回见到本来洒脱不羁的本雅莉受窘,露出娇羞的神态,不禁大感好玩:“蓝枫哥把这玉佩送给本姐姐,难道是对姐姐……” “你别说了。”本雅莉一把捂住朱清筱的嘴,把后者推出门外道,“他还在里面呢,别让他听到。” “得嘞。”朱清筱看到本雅莉这副进退失据的模样,几乎笑得直不起腰,“那我以后还是少来打扰你们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了,你也别总对我冷着张脸,毕竟算起来我还是小姑子呢。” 本雅莉听不懂“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是什么意思,但看朱清筱的表情,知道还是说她和蓝枫关系暧昧的话,急着澄清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汉话不精,只是听人说过这句俗语,以为“八字没一撇”就是“毫无此事”的意思,却不知道这句话还有“虽然现在没有此事,但期待此事发生,特指男女感情”的隐喻。 朱清筱看着她懵懂天真的神情,哑然失笑道:“有些话的意思如果姐姐不是特别清楚,就不要随便讲。当然,姐姐这么可爱,讲错了也不会有人怪你。” 说罢也不再进屋去找蓝枫,径自回房去了。 只留下本雅莉不住想着朱清筱说过的话,抚摸着玉佩上精致细腻的纹路,忍不住想入非非,心起涟漪。 第589章 枫桥钱庄 正月初十,这是枫桥钱庄开门大吉的日子。 燕王世子朱高炽、世子妃张秀华、庆寿寺住持道衍、蓝桥、蓝枫以及朱清筱等人悉数到场,再加上其他赶来凑热闹的宾客如张辅、白雪音和赵雪楹,使枫桥钱庄门庭若市,门前熙熙攘攘,说笑声连成一片。 当然,作为蓝枫的贴身侍卫,本雅莉也穿着一袭便装混在人群中。 风夜菱去了昌平营整顿军务,一身盛装的花语夕作为朱棣为蓝桥“钦点”的未婚妻,首次正式以蓝桥女伴的身份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却是大方自若,没有丝毫紧张和窘迫。 钱庄的牌匾此刻被红绸蒙住,等待新老板的揭晓,除了诸多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围观的百姓亦越来越多,很快把附近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蓝枫清了清嗓子,先是感谢各位来宾的捧场,然后当众宣布了他事先和道衍商量好的招储策略。 为尽快吸引北平城的百姓把存在正道钱庄的钱财转存进枫桥钱庄,除利用蓝桥花语夕等人“守城英雄”的名声外,他还专门策划了一场活动,以期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通常的商战,如靠提高储息吸引储户,效果并不十分明显。因为在当前的竞争形势下,正道钱庄完全也可以提高利率留住储户,靠这样子竞争下去,一方面增加钱庄运营的压力,另一方面如果利息定的太高,即使打败了正道钱庄,也没可能轻易降息,因为那势必招来百姓的唾骂,使民心不稳。 再者,正道钱庄作为北平的老招牌,已经拥有不错的口碑和百姓们的信任,单纯依靠提高一点点的利率,很难说服原正道钱庄的储户冒风险把财产转移过来,毕竟这里存在“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风险。 必须拿出能看得见的眼前利益才足够有效。 道衍本来的提议是直接返现,比如每向枫桥钱庄存入二十贯钱者,当场就能得到五十文的返现,相当于百分之一的获利,简单直接。市井小民多爱贪便宜,这一招肯定奏效。 蓝枫却说,这法子直接是直接,但一来五十文说少不少说大却也不大,不过就是普通人几顿饭的饭钱,比起转移财产所需要付出的风险和麻烦,可能还难以说动一些顽固的老储户。二来别人还有可能拿了返现立时又将钱财兑出,相当于白忙一场,总不能每个月都给他们返现百分之一,那钱庄就要亏死。 道衍反问蓝枫有何提议,蓝枫思忖良久,说出两个字的答案。 抽奖。 蓝枫的意思是,比起不疼不痒的五十文,不如给他们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五十文或许可以用几顿饭钱估量,但机会本身是难以估量的。 除了匹配正道钱庄的储息外,每存钱二十贯,还可以得到一次抽奖的机会,头奖是宝钞一万贯,足够普通人在北平置一座敞亮的豪宅,又或买来几个小妾,从此富足一生。 二等奖三等奖可以是一头牛、一头猪,又或一只鸡这种实惠的禽畜,同样价值不菲,可以让一家人过个好年。一只鸡的价格在五十文到一百文之间,却比直接送五十文钱更直观,而即使是末奖,蓝枫也安排了十文钱作为安慰,让大家怀着游戏的心态,不会因一无所得而太过失落。 抽奖的魅力在于给人希望,只要有一万贯的头奖摆着,人们心里就存了这个一夜暴富的希望,他们在乎的是希望本身,这是个有无问题,而不是概率大小的问题。 在赌徒心态的驱使下,不愁他们不乖乖把钱存进枫桥钱庄。 抽奖每个月进行一次,持续一年,使枫桥钱庄长期保持对储户的吸引力。就算有人一开始还持观望态度,但当看到身边人纷纷前去兑奖,有的牵着牛,有的抱着鸡,再不济也能赚回二三十文的零花,必然会看得眼红,随即逐渐心动,因而跟风效仿。 他们有西夏宝藏作为后备,足够支持这一年的抽奖,而当一年时间过去,或许天下早已易主。 现在,当蓝枫宣布完他即将开展的活动,枫桥钱庄尚未剪彩,就已经有人争先恐后地回家拿钱了。 “蓝大公子和花大家都在,没有他们就没有北平城的今天,这有什么信不过的?” “对,反正钱存哪都一样,说不定老子一抽就中,从此就发大财了呢。” 听着人群中的这些议论,蓝枫满意地一笑,把剪彩用的剪刀交给在场地位最高的世子朱高炽。 朱高炽当仁不让地接过剪刀,小胖手拿着剪刀用力往红绸上剪去,剪了三五下才把红绸彻底剪断,同时蓝桥和蓝枫一人一边扯下蒙着招牌的红绸,露出牌匾上“枫桥钱庄”四个金漆大字。 正是朱高炽亲笔所题。 一旦朱棣靖难成功,朱高炽这世子极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太子,而当有一天太子登基,这“枫桥钱庄”就是御笔题字,可见这招牌上几个字的分量。 蓝枫双手推开钱庄大门,朝围观的众人团团一揖,朗声道:“今日在下亲自坐店,有想存钱的朋友请进来到店内排队,金票银票钱票钞票,都由我亲自签发。” “让老夫先来!”蓝枫一听声音熟悉,回头一看,就见冷晗拄着拐从人群中挤出来,路子亭满头大汗地帮冷晗驱散挡路的群众。 冷晗在北平声望极高,百姓们一见是他,倒也不用路子亭驱赶,自觉给他让开一条路。 “八十贯,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冷晗从怀里摸出八十张皱皱巴巴的“一贯”宝钞,搁在蓝枫的柜台上。 蓝枫一一点收过后,把钞票和四张兑奖券交给冷晗,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的神机营还缺一位马术教头,我想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想求教冷叔。” 冷晗却没看他,只反复看着手里的兑奖券:“要是我没受伤,这个忙我肯定帮你,但现在……” 蓝枫忙道:“有其他人推荐也行啊。” “抽到只鸡就告诉你。”冷晗径直走向另一侧的柜台,蓝桥和花语夕正站在抽奖用的纸箱后。 钱庄内外无数道视线都集中到抽奖箱上,冷晗干瘦的手伸进去,先拿了三张奖票,拆开一看,分别是两张“十文”和一张“二十文”。 “还有一次机会。”蓝桥提醒着,同时花语夕麻利地数出铜钱,交到冷晗手上。 “子亭,你来抽吧。”冷晗把铜钱倒进钱袋,转头对路子亭道,“我今天手气不好。” 路子亭点点头,探手入箱,摸索良久又取出一张奖票,打开看时,竟果真中了一只鸡。 朱清筱从后院抱出只三斤重的大白鸡,给路子亭拎在手上,那白鸡疯狂挣扎,不住地拍动翅膀,使朱清筱的衣裙沾上好多鸡毛。 围观者一看货真价实,且才抽了四次就抽到一只鸡,情绪都激动起来,纷纷踊跃排队存钱。 冷晗再次走到柜台前,低声对蓝枫道:“看在这只鸡的份上,让子亭去帮你吧,他是个好样的。” 路子亭犹豫道:“可师父你……” “放心,不是有新来的仆婢吗?”冷晗呵呵笑道,“我闺女出嫁时大王送的聘礼来着。找人照顾我容易,但想找个好的马术教头,只怕找遍全北平,都没有人比你更能胜任了。” 他和路子亭在蓝枫感激的目光中走出钱庄大门,身影尚未完全从视野里消失,百姓们等候存钱的队伍就已排成长龙。 第590章 集体婚礼 建文四年的正月十二注定是秋风岭不同寻常的一天。 因为在这一天,一百二十一对新人将在这里喜结连理。 从六天前的百人订亲开始,花语夕就不停地为这场别开生面的集体婚礼做准备。 虽然张雨婷从王府里抽调了一些家仆充当媒人,但数量还是远远不够,花语夕又从城里雇了二十多个媒婆,几乎把北平城婚庆行业的从业者都惊动了,才勉强完成了任务。 除了说媒订亲,她还写请帖,催促王小弯的工坊加班加点,做出一百多支金钗,还有男女共两百多套喜服。这些喜服虽说是由成衣店成批“捐助”,花语夕仍然对每一件喜服亲自把关,遇到有任何细节上的问题,哪怕只是多出一个线头,都会亲自加以修正。 “在你们看来,他们是一大波人,但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终身大事。”花语夕语重心长地道,“丝毫马虎不得。” 然后就是在秋风岭下清出一大块空地作为成亲场地,雇佣一支车马队,负责接送娘家和婆家的亲属往返,准备成亲当天需要用到的酒菜和餐具,另外还要采买洞房里各种必须的物品如花烛、喜盏、喜褥等,几乎没有片刻闲暇。 同时蓝桥也忙,他为了能在正月十五和花语夕大婚后腾出时间陪她,每天慰问十几户烈士家属,天还没亮就出发,到太阳下山才回来。他为加快进度,不得不把陈玉衡也叫上,和他兵分两路,把慰问品亲手送到家属们的手中。 到家后他也闲不下来,还要接待北平各大小官员和商贾以拜年为名,实则是拉拢讨好他这当红新贵的来访。 不见吧,显得太过倨傲不近人情,见吧,又难免一套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直到夜深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 他和花语夕除了枫桥钱庄开业那天见过一次,几乎再没有碰面的机会。 正月十二当日天高云淡,白晃晃的太阳挂在高高的树梢上,映出巨大的光圈,也晒得人暖洋洋的。 花语夕和张雨婷在秋风岭的红袖营里碰面,后者指着山下新整出来的空,狡黠地一笑道:“花妹你看,这次是大王出面,搞来一百二十一顶毛毡小帐,一个个排得跟馒头似的,不但抗风保暖,还隔音呢。” “大王有心了。”花语夕满意地点点头,“有这样子的洞房,他们应该可以欢心了。” 等待出嫁的少女们此时都换好了喜服,在营中羞答答地排成一队,其他暂时不准备出嫁的女孩子看着她们,有羡慕的,有祝福的,还有感动得泪流满面的。 “你当初怎么不报名订亲呀?”张雨婷笑着问一个哭得最厉害的女孩子,“我又没限制名额,花大家还包送嫁妆。” “我怕。”女孩子哭得哽咽:“战争还没有结束,我怕成亲没两天,就做小寡妇了。” 张雨婷和花语夕一齐默然。 是啊,可怕的战争。 只有战争早些结束,才有更多的眼泪被笑容取代。 花语夕亲手为每一个待嫁的少女戴上金钗,然后领着她们走到营门口的空地,为她们披上红盖头。 接下来就是等待,少女们因戴上盖头看不见物,便也不敢乱走,在风中静静地等待着接亲的时刻。 好在怀柔营准备成亲的战士们没让她们久等,很快,以铁牛为首的一百二十一名战士身着喜服,精神爽朗地走上山来。 “谁是俺家婆娘曾静?”铁牛看着眼前一百多个身穿红裙又披着红盖头的姑娘,大声发问。 “奴家来啦。”幸亏日光强烈,曾静能透过红布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便张开双手朝他奔去。 铁牛一把将她抱住,其余众人也纷纷效仿,每人喊一声自己新娘的名字,对应的少女就应一声,然后摸索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移步。新郎借此认出自己的新娘,迎前几步将新娘抱住,然后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领着新娘,往山下布置好的临时营地走去。 临时营地被矮篱笆围着,篱笆上缠着喜庆的红飘带,在西北风中恣意飘舞,煞是好看。 夫妻双方的亲属、长辈和好友都已到场,在营地一侧的广场上站成一排,另一侧则是一百二十一顶将成为新人们洞房的毛毡小帐。 几十口大锅一齐冒出热气,从城里请来的大厨和擅长烹饪的妇女们有条不紊地开始炮制这场总共七百多人参与的婚宴。 蓝桥居中指挥,时而看看酒菜的准备情况,时而又往山上看看,估计着新人们抵达的时间。 广场上摆着几百张大桌,每几张桌子间还生了篝火,以保证温暖,等新人们拜堂结束,就可以入席了。 铁牛爽朗的笑声率先传来,他把曾静横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第一个走进营门,只把他的父母也惹得发笑,曾静的娘家人却觉得女儿太不守规矩,露出责怪的神色。 待一百二十一对新人聚齐,花语夕压着队尾入营,蓝桥便宣布婚礼开始。 首先是一拜天地,新人们面朝着营门口下拜,三叩首后起身。然后二拜高堂,新人们各寻着自家长辈下拜,三叩首后起身。最后夫妻对拜,新郎和新娘各自向后退开一步,相对下拜,同样是三叩首后起身。 “礼成!”李斌大喊一声:“开席喽!” 酒菜如流水一般被传了上桌,其中一道菜是大锅烩煮的大酱骨,由蓝桥亲自炮制,事先准备了两个通宵,成为婚宴上最受欢迎的一道菜。 “谢媒人!” “谢大帅!” “谢嫂子!” 新人们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纷纷向蓝桥和花语夕敬酒。 在这种场合下,蓝桥来者不拒,和花语夕连饮了一百多盏喜酒,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不禁有些醉了。 但他们也是由衷地高兴,当婚宴临近结束,李斌宣布新人入洞房后,蓝桥摇摇晃晃地道:“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事,等三天后,就轮到咱们……” 花语夕斜睨了蓝桥一眼,嘴角吊着幸福的微笑:“咱们怎样?” 蓝桥“嘿嘿”两声,没再说话,此刻日头已经西斜,火红的日光映在花语夕既羞又喜的脸上,显得熠熠生辉。他们的影子也被拉得长长的,随着夕阳逐渐隐没在西山下,最终消失不见。 第591章 选定喜娘 蓝桥和花语夕返城后先去了冷晗的新宅,等回到柳巷时,天色已然黑透。 他本想把花语夕送回西舍,然后在门口依依话别,却不料花语夕径直走进东舍的大门。 二人虽已订亲,但她就这样在深夜闯进“未来夫家”的宅院,仍然显得太过“大胆”,蓝桥忙跟上道:“你这是……” 花语夕没有答他,穿过垂花门,沿抄手游廊走到本雅莉住的东厢房外,轻声唤道:“小公主,小公主。” 房内无人应答。 花语夕怔了一下,自语道:“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她话音刚落,就听本雅莉的声音从蓝枫住的二进正房的房檐上飘下来道:“花姐找我有什么事?” 花语夕抬头一看,原来本雅莉不在自己房里,却在蓝枫的屋瓦上盘膝打坐:“原来喜欢上房揭瓦的并不止我一人。” 本雅莉从房上飘下,淡淡地道:“花姐来找我,该不是只为说废话的吧?” 花语夕尴尬地一笑道:“主要有件事想请小公主帮忙,而且还非你不可。” 她此话一出,不仅本雅莉感到惊讶,就连蓝桥也想象不出,花语夕有什么忙是非本雅莉帮不可的。 花语夕瞟了蓝桥一眼道:“三天后就是我大婚的日子,大王做了夫家,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娘家却只有义父一人,连个女子也没有,未免显得太势单力薄了些,到时候接亲送亲,难免被夫家欺负。” 蓝桥苦笑道:“我怎么又欺负你了?” “就算你不欺负我,到时候跟你来的二公子,还有其他不知道会是什么人的宾客,他们不欺负我?”花语夕有些委屈地道,“所以我想请小公主临时充当我的喜娘,我知道其实我们并不算太熟,但我此刻在北平可以说是举目无亲,有她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本雅莉沉吟不语,仿佛在认真考虑花语夕的提议。 花语夕又软语相求道:“好妹妹,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怎么说你当初一个人从琉球来到京城,还是我帮你找的住处呢。二公子那么聪明,到时肯定帮着他哥欺负我,只有你能制得住他。” 本雅莉思忖良久,终于软化下来:“好吧,那我答应你。” “太好了。”花语夕兴奋地像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蓝桥仔细想想也是,女方那边若是没有个知根知底的喜娘,很多事情的确不太方便,更何况冷晗还是带病之身,本雅莉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 “多谢本姑娘。”蓝桥也向本雅莉一揖道。 “不客气,毕竟我借住在你家,帮主人解决一点燃眉之急,也是我应当应分的。”本雅莉客气地道,“只是我对汉人的礼仪知之甚少,到时候还请花姐多教我些,以免惹人耻笑。” “好说,好说。”花语夕刚想离开,就见蓝枫和朱清筱从二进正房里走出,前者伸了个大懒腰道:“终于写完最后一份请帖了,累死我啦。” 他瞄了眼花语夕道:“你们这是大王钦点的婚事,各方面宾客必须都照顾到,才不至于得罪人。你和大哥都不管写请帖,只好我来代劳,哎呦我这老腰哦。二嫂子,能不能借你的大小鹿过来帮我锤锤。” 花语夕掩嘴笑道:“大小鹿就不用了吧,让我的喜娘给你锤,看她会不会把你锤死。” 本雅莉也龇牙露出凶相,朝蓝枫挥了挥拳头。 “别……”蓝枫慌忙摆手,“我忽然又没事了,哈,啥事没有,一身轻松。” 朱清筱娇笑着拉起蓝桥的手:“公主姐姐要当花大家喜娘的话,我就当蓝桥哥的喜娘。” 花语夕悠然看着她道:“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怎么想起做喜娘来了,你知道男方的喜娘要为新娘服务吗?” “有这回事?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记不清了。”朱清筱故作健忘地笑笑道,“总之,蓝桥哥又不是大饼,给你啃走一块,剩下的就少一块。” 花语夕听她把蓝桥比作大饼,不禁莞尔一笑道:“不是大饼是什么?大鱼?” “蓝桥哥就像这天上的月亮。”朱清筱忽然仰起脸,手指向夜空的明月,“他的光辉不会因为多一个人的注视而稍有黯淡。你既然是他选中的人,那就由我亲手把你接进家来。” 辞别了本雅莉、朱清筱和蓝枫,花语夕也没从再大门出去,而是绕到三进院中,登上那座用酒坛子搭成的“鹊桥”,转头对蓝桥道:“等下过来找我好吗?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 “找……找你?”蓝桥暗吃一惊,不明白花语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桥哥,桥郎,你就过来嘛。”花语夕撒娇似地扭着香肩,“就这么一言为定咯,我让小灵去叫你。” 说罢,她就从墙的另一边消失了。 蓝桥也不知等了多久,忽听小灵“嗷呜”一声叫,知是花语夕发来的“信号”,沿着酒坛子拾级而上,又从另一侧走下墙头,进到花语夕居住的西院内。 小灵在酒坛边看着他,见他下来,立时竖起尾巴,一路小跑地把他往正房的门口带。 发现蓝桥无动于衷,它又折返回来,然后再次往正房门口跑,嘴里还不停叫着,示意他快跟上。 “这不好吧……”蓝桥知道若再不走,等小灵再次过来,肯定要咬自己,只好缓步踱到门边,却发现房门虚掩,内中有白色的水汽弥漫。 “花妹,你在吗?”蓝桥在门外喊,“我进来了啊。” 两扇房门倏地同时打开,大鹿小鹿站在门后,同时向蓝桥施礼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她们此刻没有蒙面,蓝桥可以借着灯光看到她们脸上的疤痕。 没想到几天不见,她们的疤痕竟然变浅变淡了很多。若不细看,几乎都快看不出来了。 “噢,你们也在。”蓝桥挠了挠头道,“你们脸上的疤好像……” “浅了很多对吧?”小鹿有些激动地道,“这是花大家新研制出的无痕生肌膏,很有效的。” “确实神奇。”蓝桥感到不可思议,“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又是一对美人花了。” 大鹿赧然道:“公子过奖了,奴婢们不敢和花大家相提并论” 蓝桥指着房内问:“花儿在里面吗?她做什么呢,水汽氤氲的。” “花大家在沐浴哩。”小鹿吃吃地笑着,“公子快进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进去……哎不对,等一下!”蓝桥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大鹿小鹿已挽住他左右两侧的手臂,把他送进房内,然后便飞快地逃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替他从身后把门关好。 第592章 匣中藏卷 “别傻愣着了,快进来,我又不会吃了你。”花语夕撩人的声音从浴池的方向飘出来,“至少现在还不会。” 蓝桥暗叹一声,绕过左手边的屏风,往水汽最浓的方向踱去:“你可以等出浴后再叫我来的。” “我偏不。”花语夕执拗地道,“温水沐浴最舒服了,舒服的时候见舒服的人,有何不可?” 蓝桥见她在浴池边拉着浴帘,帘后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略微放心道:“你说有东西送给我?” 水声轻响,花语夕的一只纤手从浴帘的缝隙里探出来,指着桌上一个小盒子道:“那是我最新调制的无痕生肌膏,我在大鹿小鹿的身上试过,效果还不错,你可以拿回去给小夜试试,自己也不妨用些。这些年你打了这么多架,身上肯定也有不少大小伤痕。” 蓝桥看着从她指尖滴落的水珠,苦笑道:“这个你让下人带给我就好,又何必……哎,你是不是嫌我?” 花语夕不解道:“我嫌你什么?” 蓝桥叹道:“你是不是嫌我身上伤痕太多,不漂亮,才送这个给我的?你想让我这几天紧着用一下,到时洞房不至于让你看了反胃。” “我怎会这么想?”花语夕失声道,“天地良心,奴家什么时候敢嫌你了?你若不信奴家,那不妨现在就掀帘子过来。” 蓝桥被她激过几次,这回反而冷静下来,眼珠一转笑道:“原来这才是你找我来的用意,看来送生肌膏是假,想把自己送给我才是真吧?你再激我,当心我真把持不住,把你就地正法,看你求不求饶。” 花语夕一阵无语,同时又被他“霸道”的回应撼心儿得一颤,生出一股想投到他怀里任他恣意怜惜的冲动,幽幽地道:“坦白说,在订婚前,奴家的确不止一次地想过,把自己交给桥郎,也使过些小伎俩诱惑你。但是现在,我只想等到新婚之夜,把最完好的自己呈献给你,仅剩下两天了,不要着急好吗?” “好吧,我懂你的心思。”蓝桥看着帘后的人影,尽力平复着心湖的涟漪,“那我这就回去了。” 花语夕忙道:“等一下,我东西还没给你呢。” “你不就想送我这盒生肌膏吗?”蓝桥把盒子拿在手里,晃了晃道。 “若真只为了送这东西,我让下人带给你就是了。”花语夕笑了笑道,“我要送的是另外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不方便让下人转交,我亲自送去也不合适,所以只能劳桥郎自己来取喽。” 蓝桥被激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过来些。”花语夕朝他招招手。 蓝桥走到浴帘边上,花语夕的另一只手又从帘后探出,把一个泛着热气和香气,还沾着好些小水珠的金钥匙交到蓝桥手里:“奴家镜前有个上了锁的梳妆匣,你用这钥匙打开匣子,里面的东西就是奴家想送给你的。你拿了后不必再来见我,直接回去就好,走时把门带上。明天一早我就搬到冷家去了,金台西舍要被布置成婚礼的场地,二进正房办酒宴,三进作洞房。你再想见我,就到‘娘家’来接亲吧。” 这钥匙显然是花语夕贴身戴着,即使沐浴也不曾取下,此时却给了蓝桥,可见匣子里的东西并不方便给其他人看到。 蓝桥感受着钥匙上的热度,仿佛触摸着花语夕火热的身子,心跳不禁快了几分。 他找到位于花语夕梳妆镜前一只上了锁的木匣,钥匙一扭便打开了盖。 里面安静地陈放着一卷图册,上书五个娟秀的小字,巫云十八式。 蓝桥脸上腾地就是一红,心道难怪她不好意思当面送,原来是这种讲述房中秘术的“宝典”。 难道她怕自己到洞房夜还是个雏儿,让自己先看这个学几招? 又或者说,她想自己用这上面的方式对待她? 蓝桥随手翻了两页,看着上面令人眼花缭乱面红耳赤的图画,又想起花语夕伸出来招他过去的玉手和浴帘上映出的绰约身影,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哼,和我隔着浴帘相见,又送我这种东西,分明还是在诱惑我。 蓝桥大感中计,却又有点享受这种在大婚前和花语夕互相试探的刺激感,口干舌燥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回到东舍的正房,风夜菱正穿着睡袍倚在床头看书,蓝桥不敢让她看到这卷“宝典”,就趁换衣的工夫把图册藏到衣柜的深处。 “夫君在外跑了一天,也沐浴一下吧。”风夜菱淡淡地道,“我已经困了,让霜儿服侍你。” 她把夏霜从耳室唤进来,后者虽臊得不敢抬头,仍卷起袖口,拿了毛巾道:“公子请。” 蓝桥一看这架势,忙摆手道:“不必了,太晚啦,明天再沐浴不迟。” 见夏霜咬着嘴唇不说话,蓝桥则一脸慌张,风夜菱莞尔道:“别怕,霜儿既然已陪我嫁到你家,迟早也是你的人,她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推辞起来了。” 蓝桥勉强一笑道:“我这不是怕影响你休息嘛。” 风夜菱轻叹一声,叫夏霜退下,然后吹熄了灯。 第二天用过早点,胡思乱想了一整夜的蓝桥走到院墙上一看,果然花语夕和大鹿小鹿都已搬去了冷晗的新院,再加上王小弯改住在淑香号内,整座西院已是空无一人。 他找来蓝枫,和他商量婚宴现场的种种布置,到时在何处迎宾,何处设宴,在哪里煮菜,从哪条路线传菜,何处应该如何布置等等。 “包在我身上。”蓝枫信心满满地道,“到时候你只管娶媳妇享乐子,这些琐事兄弟我替你搞定。” 朱清筱也拍着胸脯道:“还有我呢,保证让蓝桥哥风风光光把花大家娶回来。” 风夜菱换上一身出门的装束,找到蓝桥道:“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蓝桥一呆道:“去什么地方,现在吗?” “就现在。”风夜菱若无其事地道,“不会耽误你什么事的。” 蓝桥和风夜菱每人牵了匹马,风夜菱在前带路,蓝桥在后,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一路向东疾行。 蓝桥催马赶到风夜菱的侧面:“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咱们这是去哪了吗?” “去山海关。”风夜菱一边催夹马腹一边道,“当初咱们追击鬼力赤,经过山海关时,我的一只护腕不慎掉入海中,当时没工夫找,也就没和你们说。” “所以你是要我去帮你找那护腕。”蓝桥恍然道,“它一定对你很重要。” “非常重要。”风夜菱肯定地道,“那是我离开青州前,我哥送给我的玄铁护腕,如果山城出现什么变故,我再见不到他的话,那护腕就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纪念。” 第593章 东海茫茫 他们抵达山海关时已到了后半夜,月色下的城墙好似沉睡的巨龙,天上的薄云被海风一吹,不断从月下飘过,造成时明时昧的光影效果。海浪一下一下地拍击着岸边的礁石,拍碎后溅起几人高的水花,有的落回海里,有的沾在城墙根上。 此刻距离天亮,已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等明日天亮,就是正月十四。 “你还记得是在哪掉的吗?”蓝桥面向茫茫东海,沉静地问道。 “就在离城墙根不远的地方。”风夜菱伸手一指,回忆道:“当时恰一个大浪拍来,我的马儿受了惊,那护腕又没系紧,就被甩进海里了。” “既然是玄铁所铸的护腕,又是从岸边掉下去的,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海水冲走,可能卡在礁石的缝隙里,或者被海沙埋没。”蓝桥一边分析,一边卷起裤腿踩进浅滩上的海水里,“我在附近找找,说不定真能找回来。” “我和你一起找吧。”风夜菱用手拢住被海风吹得狂舞的秀发,用一根头绳系住,也卷起裙摆,脱下鞋袜,露出光洁的小腿和脚踝。 “危险。”蓝桥一挥手止住她道:“你别下来,风浪太大了,我自己找就行。” “你小心点。”风夜菱乖巧地点了点头,找了一块高处的礁石坐下,环抱着双腿,下颌枕在膝上。 蓝桥刚一下水就知道,他卷起裤腿的行为毫无意义。海床只走出几步就迅速开始变深,再加上能盖过头顶的巨浪,卷不卷裤腿都是浑身湿透,完全没有分别。 他索性把衣裤都脱了,运起“千斤坠”的功夫,沉住身子扎稳脚底,双腿如钉子一般插在海底里,一边弯腰在海里摸索,一边缓步移动,任风浪如何拍打,也不动摇分毫。 他找得很仔细,也很有耐心,按照由浅到深地顺序逐步探索,不但把伸入海中的城墙根绕了好几遍,还把每一个礁石的缝隙也掏过,却仍是一无所获。 风夜菱看得心疼,叫他道:“先上来歇歇吧,天都快亮了。” 蓝桥用手背揩了揩额头沁出的细汗道:“没事,我还不累,可能落潮时被海沙卷到更深的地方去了,我再找找看。” 风夜菱的语气显得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想立刻解决完我这边的事,好赶回去和静姝姐成亲?放心吧,我算着时辰呢,咱们是中午出发,午夜以后到的,只要赶在明天中午前回程,就来得及回北平。” 蓝桥看看天色,见遥远的东方的确已现出霞光,摇头叹道:“我真没想那么多。” 说罢,他又向齐腰深的海里走去。 天亮前恰是落潮,风夜菱跳下礁石,也在海水退出来的沙滩上寻找着。她用双脚不停地踩,遇到有硌脚的东西就挖起来看,却往往是各种贝壳和螃蟹。 蓝桥沿城墙根又绕了一周,忽然想到他可利用阴阳手环吸聚铁器,便将真气灌注在手环上,在海底不断巡游。 然而他还是没能找到风夜菱失落的护腕,只有些许黑色的沙粒粘在手环上。 海水落潮后又开始涨潮,他不得不开始闭气,然后将搜索范围继续扩大,在近一丈深的海底寻觅。闭气加上手环消耗的真气,他纵使可借橐龠之力不断补充,补充的速度却及不上消耗,这让他倍感疲惫。 就在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手环上隐隐传来反向牵引之力。他循着牵引之力的方向潜到海底,用手一挖,一只黑色的护腕竟真被他从近丈半深的海底挖了出来。 “找到了!”他浮出水面,挥舞着护腕高声喊叫,却不慎呛了口水,全然没注意到风夜菱早已湿润的眼睛。 “你这呆子,难怪静姝姐叫你大笨鱼,真是半点不假。”风夜菱看也不看蓝桥递回来的玄铁护腕,直接塞进包裹里,然后一边殷勤地侍候他穿衣,一边看着日头道:“眼看就到正午了,咱们快动身吧,不然就赶不上和静姝姐成亲了。” “不急,还有一点时间。”蓝桥笑着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出来这么久,你肯定饿坏了吧,先找点东西吃,等填饱肚子再返程不迟。” “你是狗吗?”风夜菱笑骂着,一边躲着蓝桥甩过来的水珠,一边用粉拳在他身上拍打着,“哎呦,还甩,讨厌!” 他们在附近村里找了一处正准备收摊的馄饨摊,付给店主双倍的钱,然后就大吃起来。 蓝桥是真饿了,一连吃了三碗,才稍稍缓过来一些,笑着摸摸风夜菱的头道:“总之找回来就好,要是能早点来找,说不定不会跑到那么深的地方。” 风夜菱咬了咬嘴唇,终于承认道:“其实那只护腕,我并没有很在意。我之所以带你来找,其实还是想试探,或者说是考验你,看你娶了你心心念念的静姝姐以后,还会不会把我放在心上。我真的忍不住,就是想逼你,看你在我和静姝姐之间,会如何选择。” 说着她站起身,面色庄重地向蓝桥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很抱歉,请原谅我这最后一次任性吧。” “再不吃就凉了。”蓝桥拉着她重新坐下,拿小勺盛起一只馄饨,喂到她的嘴里,“嘴上说不在意,其实是想让我安心吧?如晦是你至亲的兄长,他送的东西,怎也要找回来嘛,总不能搁在海里喂鱼呀。” 他等风夜菱轻轻咀嚼着咽下,才又接着道:“至于你说选择,抱歉我真没想过那么多,我当时只知道,你需要我。如果是小姝遇到什么紧急的难事,我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风夜菱见蓝桥并没有责她任性,心中稍定,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已经这样做过了吗?山城庆功那次,你抛下我一个人大晚上跑去找她,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蓝桥端起碗,一口气把汤也喝干,憨笑着道:“所以你算是报复吗?” “我哪敢呀?”风夜菱“哀叹”地道,“像夫君这样的好男儿,爱慕之人数不胜数,我能做你的妻已太过幸运,爱惜还来不及,哪敢报复?以后我会尽好自己的责任,照顾好你的这些花花草草,再不和你使性子了。” 她吃了一口馄饨,忽然又狡黠地一笑道:“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蓝桥奇道:“什么?” “如果我和静姝姐同时遇到难事,你怎么办?”风夜菱说罢便眨了眨她的大眼睛,期待着蓝桥的回答。 “定要这样为难我吗?”蓝桥先是叹气,旋又哼了一声,作势要拿走她的馄饨碗,同时恶兮兮地道,“我看你是还不够饿,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把你这碗也吃了。” “夫君……你欺负人……” 第594章 三枚铜钱 正月十五晨。 蓝桥和风夜菱失踪超过一整日,金台东舍早已炸了锅。蓝枫作为蓝桥不见后唯一的主事人,此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眼见等待见证这场旷世婚礼的宾客越聚越多,新郎官竟然消失不见,他的脸沉得就像是千年的冰霜。 “没找到。” “没有。” “我这边也没有。” 大江、大河、大湖分别来报,他们在北平城内已经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蓝桥的踪影。 “再找!”蓝枫暴跳如雷,“大海也去找,这边不用你盯了,我自己来。” 四仆匆匆又出了门。 陈玉衡推门进来,在蓝枫耳畔悄声道:“大王携王后、王妃、世子、世子妃、二殿下,还有马和、张辅和道衍大师,他们都来了。” “什么!”蓝枫身子一震,“他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陈玉衡面有难色地道:“他们是代表夫家的亲眷,来了肯定要见师父,要是知道师父不在,这事……” “就说大哥已经去接亲了。”蓝枫叫来已经装扮妥当的朱清筱,“你是喜娘,快从后门溜出去,带上大哥的喜服,到冷家的门口等,别让人看见了。” 朱清筱知道事态紧急,忙不迭地点头,捧起蓝桥今天准备穿的喜服,快步往后门走去。 蓝枫仍不放心,一路走一路叮嘱朱清筱,直走到后门,猛地把门一推,对她道:“快去吧,家里我来应付。” 旋即他们便一齐怔住,原来风夜菱正站在门外。 “嫂子?”朱清筱先是一惊,然后立刻飞扑过去,把风夜菱死死抱住,“你可回来了!” 蓝枫也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带我大哥逃婚了呢。” 风夜菱哼了一声:“如果我和他出去时,他一直吵着要赶紧回来,说不定我一赌气,就真一走了之了。” “怎么会呢?”蓝枫忙道,“无论大哥怎么招蜂引蝶,在他心里,总还是有大嫂的。” “跟新郎一起接亲的人里,咱们不能只有一个喜娘,你也去,不能让宾客们看笑话。”风夜菱对蓝枫道,“家里有我呢。” 在相隔两条街外的冷家,一切也早已布置妥当,张红挂彩清扫院落自不在话下。 冷家的新院是个二进院,他本人自是住在正房,花语夕的“闺房”暂时被安排在东厢。院中同样来了不少观礼的宾客,却主要是冷晗的旧部,代表“娘家人”,连朱高煦也从金台东舍赶了过来。 东厢房内,本雅莉焦急不安地在花语夕的身前徘徊,看着窗外的天色道:“新郎怎么还不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出什么事了咱们都等。”花语夕穿着亲自制作的凤冠霞帔,把“落霞秋水”用一根红绳穿着戴在腕上,双耳则佩戴着樱花耳坠,淡然一笑道,“不要急,等下去,他会来的。” 冷晗也是急性子,时不时地就要出门看看,院子里总响着他的脚步声。路子亭就在他身后追,还不断叫着:“师父慢些,慢些。” 忽听门口等着看好戏的人群一阵骚动,冷晗三步并作两步地抢步而出,若非路子亭及时扶他一把,差点被门槛绊倒。 但见蓝桥身着喜服,身姿挺拔英气逼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由蓝枫在前牵着马缰,朱清筱小步趋于一侧,往冷家的门口走来。 冷晗一边心道“可算来了”,一边作出庄重的神色,转身面北而立。 蓝桥翻身下马,向冷晗一揖道:“蓝桥受命于王,特来迎娶令女,恭听成命。” 冷晗转回身来道:“固愿从命。” 他朝路子亭一挥手,后者忙推开大门,扶着冷晗走在前面,蓝桥蓝枫朱清筱在后跟着,几人绕过影壁,来到垂花门前。 “大门我带你进来了。”冷晗呵呵笑着,“至于这二门你能不能进去,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蓝桥知道花语夕肯定没那么容易让自己接走,早做好应对难题的准备,先朝围观的宾客们团团一揖,然后躬身道:“必尽全力。” 就听一人朗声笑道:“今日新娘给你准备了三道难关,只有把这三关都过了,她才许你进她的闺房。” 蓝桥一看,原来是凌羽飞从后座房里踱出来,李珠儿抱着凌宝儿跟在他的身后。 凌宝儿睁着滴溜溜的大圆眼睛,看着一身喜娘打扮的朱清筱只是傻笑,朱清筱想起自己已经是这小家伙的“阿姨”,不禁又是好笑,又感到有些心酸。 李珠儿不愿多见生人,和蓝桥打过招呼就退回房里,只留下凌羽飞“镇守”垂花门。 “原来她找你们来助拳。”蓝桥苦笑道,“咱们是打一架还是怎么?” “非也非也,今天是大红喜事,打架多煞风景。”凌羽飞悠然一笑道,“但还是要比一比武,我这里有六枚铜钱,咱们一人三枚,站在三丈远处,往墙根下投钱,只论离墙最近的那一枚,看谁投出的钱离墙更近,谁就赢了。” 说罢他手上忽然一抖,三枚铜钱呈“品”字形朝蓝桥飞过去,蓝桥左手右手分别一抄各摘下一枚,最后上身后仰,用额头稳稳接住第三枚铜钱。 宾客们见他二人露了这一手,纷纷拍掌喝彩。凌羽飞把蓝桥带到用白灰划成的一条线后道:“站在这条线后,把铜钱往对面的墙上投,让铜钱落地后的位置尽量离墙近些。” 游戏规则再简单不过,甚至就连四五岁的小孩子也经常用石子或弹珠玩此类游戏,但两位鼎鼎大名的剑术高手用这个游戏决一胜负,宾客们却都还是第一次见。 蓝桥把玩着手中的三枚铜钱,眯着眼问凌羽飞道:“谁先来?” “客不压主,自然我先。”凌羽飞说着拇指一顶,一枚铜钱飞上半空,划过一道很高的弧线,往三丈外的墙根落去。 那铜钱直落到距地面不足一尺时才撞上墙面,又往回弹了少许,最后落地转了半周,离墙根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 兴奋的喊声再次从宾客中响起。 第595章 喜鞋难穿 “看来子翼兄是有备而来。”蓝桥摇头失笑,“为了难住我想必还特别练过。” “这叫‘墙根投钱术’。”凌羽飞哈哈大笑,“想学的话,你可以拜我为师,我包教包会。” 蓝桥学着凌羽飞的模样,也用拇指一顶,那铜钱嗖的一声飞上天去,足有十来丈高。 宾客们不禁都仰起头,看着那枚在半空不断旋转,闪着点点阳光的铜钱,一时间鸦雀无声。 铜钱落下,挟着一股尖锐的破风声,在墙面上轻轻擦了一下,然后滚落在地。 比凌羽飞投的第一枚铜钱离墙更近了半寸。 人群中轰然叫了声好,凌羽飞又投出第二枚铜钱,几乎是如法炮制,又比蓝桥的第一枚铜钱近了半寸。 蓝桥微微一笑,第二投不再采用凌羽飞的手法,而是暗中运起清流式的功法,在铜钱出手后,仍用一根看不见的真气“丝线”牵着,眼见铜钱又要撞上墙壁,他把那真气线轻轻一收,铜钱前冲的势头立时消失不见,神乎其技地停在半空,然后笔直地落到地面。 这枚铜钱距离墙根只有两寸。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都以为蓝桥这次赢定了。 就连在旁观看的蓝枫、朱清筱、朱高煦、甚至冷晗都为蓝桥的这一投频频点头,暗忖如果换作自己,肯定无法在第二投就完成如此“堪称完美”的一投。 凌羽飞亦是心中佩服,他昨日受邀进城,自己曾练习过不下百投,能投到不足两寸距离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可见蓝桥投物时手法控制得是何其精妙。 不过这本来就是接亲时的游戏,凌羽飞无意与蓝桥争个什么胜负,他第三头再次出手,铜钱打着转飞向半空。 他盘算着自己第二投距离墙根已不足四寸,无论怎么也不能说他放水,这第三投只要随便投一下,不投到两寸以内就算蓝桥赢了。但偏偏天公不作美,就在铜钱升到顶端开始下落的时候,一阵小旋风吹了过来,把铜钱吹得一偏,径又往墙根的方向移了移。 当铜钱落地,众皆哗然,因为这枚铜钱的位置,赫然与墙根只有不到半寸,也就是一个指甲盖的宽度。 冷晗、朱高煦、朱清筱和蓝枫也都是面色一变,在这样几近“极限”的情况下,蓝桥想再反超,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就连凌羽飞自己也是冷汗直流,心道要真是在这游戏中挫败了蓝桥,让他进不去门甚至扫兴而归,他岂非变成冲了这门喜事的罪人?到时候花语夕指不定还要怎样怪他。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凌羽飞又是后悔又是无奈,最终把期待的目光投到蓝桥身上。 怀远,你就给点力吧,要不然这情况,咱哥俩都下不来台。 蓝桥沉思良久,使宾客们一度猜想他是不是要耍赖让凌羽飞重投,又或知难而退放弃自己的最后一投。 凌羽飞暗中忖道:“耍赖就耍赖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丢得远远的。” 蓝桥骈指夹住最后一枚铜钱,突然闪电一般出手,那铜钱不向上飞,反而径直向墙面射去。 单看那铜钱飞行的速度,莫说凌羽飞冷晗朱高煦等人,即使不懂武功的普通宾客也能轻易做出结论,铜钱一定会狠狠撞上墙面,然后远远弹开。 然而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铜钱撞上墙面后,竟然没发出任何碰撞的声响,反而向撞上一块年糕,又或打到一块豆腐似的插了进去,铜钱的大半部分都嵌在墙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圆边,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辉。 “我用的阴劲,希望不要算我舞弊。”蓝桥一摊手,自失地一笑道,“正常比的话我实在没有把握。” 他说的是老实话,凌羽飞却恨不得将他一把抱住,连连点头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当然不算作弊。” 冷晗第一个开始鼓掌,紧接着看呆了的人群中爆起震天彩声,在外院中久久回荡不绝。 蓝桥跨过垂花门,就见本雅莉静静地立在廊下,笑着对他道:“恭喜蓝大公子闯过第一关,花姐在东厢房里等着公子去接呢。” 朱清筱心中奇怪,正想问“刚才不是说有三关”,本雅莉又接着道:“只是花姐的喜鞋突然找不到了,最后见到好像是在西厢房,还请蓝大公子帮忙找找,公子也不想她光着脚丫子见客吧?” 蓝桥和蓝枫都是心中恍然,心道原来这“找鞋子”就是花语夕出的第二道题。 他们随本雅莉走进西厢房,本雅莉转了一圈道:“花姐的喜鞋应该就在这房间里,公子请找找看吧。” 不待她说完,蓝桥、蓝枫和朱清筱早已一齐上阵,在三间宽的西厢房里翻箱倒柜起来。 一双喜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蓝桥就连房梁上都找过了,仍没见到喜鞋的影子。 他不住观察着本雅莉的神色,试图通过她的表情和目光注视的方位发现一些线索,可本雅莉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看着窗外,让他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再找下去,只怕要将屋瓦一片片掀起来看了。 蓝桥见蓝枫和朱清筱也都一脸挫败之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灵机一动,对蓝枫耳语了几句。 蓝枫听的连连点头,转头就出了门,待他急匆匆地又跑回来,竟是从米仓捉来几只小飞虫。 蓝桥把西厢房的门和窗全部关上,让蓝枫把小飞虫从衣袖里放出来,然后拿起一把扇子胡乱扇着,把那些虫子驱赶得在屋中到处乱飞。 朱清筱忍不住道:“大哥你干嘛呢,这是冬天,打什么扇子哦?” 说来也巧,几只虫子虽然被赶得四处乱飞,却偏偏没有一只飞到本雅莉的附近。蓝桥轻叹一声,趁本雅莉还不明就里,突然出指如风,点了本雅莉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不好意思,得罪了。” 本雅莉倒也没太慌张,瞪着眼道:“你们想干什么?外面好多人呢,你们就这样对喜娘动手?” “我是为节省时间,不想多说废话。”蓝桥拍了拍朱清筱道:“喜鞋就在她身上,你去搜出来。” 朱清筱虽然一头雾水,仍然给本雅莉搜了身,果然从她怀里摸出一双做工极精的红色喜鞋。 “你们是怎么想到的?”本雅莉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玄机,等被解开穴道,惊讶地问道:“这也太神了吧?” 蓝桥暗道这是关于李静姝的“小秘密”,旁人自是无从知晓,也不点破,只彬彬有礼地向她一揖,温声道:“喜鞋已经找到,可以带我去见新娘了吧?” 第596章 搜肠刮肚 蓝桥穿过内院,从西厢房移步至东厢房门外。 花语夕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你来了。”语气既期待,又有点羞涩,还有几分俏皮。 蓝桥从容不迫地道:“喜鞋我已拿到,第三关是什么,请花妹示下。” “咱们玩飞花令吧,就以‘花’字为题。”花语夕的声音又飘出来,“隔着这扇门,咱们一人一句,每句都必须是含花字的诗词,直到有人接不上来为止。” 蓝桥心道带花字的诗词可太多了,看似简单,实际则考验自己的诗词储备和临场反应,而这恰是花语夕的长处之一:“我赢了如何,你赢了又如何?” 花语夕一笑道:“若桥哥赢了,奴家过门后必对桥哥千依百顺,不敢稍有违拗,但若奴家侥幸赢了,就请桥哥在门外大声诉说对奴家的爱慕之心,恳求奴家开门,待求够了一刻钟,奴家再开门让桥哥进来。” “请花妹开始吧。”蓝桥洒然一笑。 花语夕轻声吟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蓝桥信步踱着,朗声应道。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花自飘零水自流。” “日出江花红胜火。” “朱雀桥边野草花。” “桃花依旧笑春风。” 二人交相对句,好似高手过招,弹指剑发,几乎不需要过多思考,这些耳熟能详的诗句便流水一样从房门的内外两侧交汇在一起。 蓝枫、朱清筱及其他围观的宾客只听得如痴如醉,冷晗和虽读书不多,也能从二人的词句交锋中感受到浓厚的文气和书卷气,暗道蓝桥文武双全,确是今朝今日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蓝桥和花语夕已各对出超过一百句含“花”字的诗词,在那些有名的诗句都被说过之后,他们逐渐转向相对冷僻的诗词,对句的速度也逐渐开始降缓。 “梅生雪后花,雁叫云西影。”花语夕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蓝桥想了想,故意慢悠悠地道:“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 他之所以放缓语速,且把前面没有“花”字的半句诗也念出来,就是为给自己更多一点时间思考下一句还能对什么诗。 联想到今日是正月十五,他和花语夕在今日成婚,今夜洞房花烛,他灵光一闪,唐诗《正月十五夜》倏地窜进他的脑海。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就在蓝桥想着自己下一句可以对这句诗的时候,花语夕已先他一步把这句诗念了出来。 准备好的诗句被对方“抢到”,蓝桥瞬间就是一懵,知道自己先前的思考全都白费,此刻哪里还来得及现想? 他涨红了脸,搜索枯肠,一时却再找不到一首先前没说过的诗词。 “别对了,还是赶紧求新媳妇开门吧!”宾客们见他对不出,纷纷起哄,蓝枫和朱清筱也面上无光,暗暗地咬着牙。 蓝桥被他们一激,越是着急,就越想不出来,宾客们看着他的窘态,也不知是谁先报起数来:“五,四……” 其他宾客齐声接道:“三,二……” 眼见他们就要数到“一”,蓝桥硬着头皮冒出一句:“花间恣悠游。”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蓝枫却新叫不妙。 花间自悠游,哪有这首诗哦。 果然花语夕恬静的声音从门里传出:“请桥哥恕奴家才浅,不知这句‘花间自悠游’出自哪位诗人?” 蓝桥一看事已至此,知道再没有回头路,把心一横道:“这是本朝人沃梓疾的新诗。” “哦?”花语夕噗嗤一笑道,“这诗叫什么名字?可有上下句?” “无题。”蓝桥嘿嘿一笑,厚着脸皮道:“爱上长林鸟,花间恣悠游。语无稍歇际,夕阳照山丘。” 这看起来像一首简单的咏物诗,说林中飞鸟在花草间恣意游玩嬉闹,叽叽喳喳没个停歇,又在夕阳残辉洒满山丘之际显得格外动人。 朱清筱低声问蓝枫:“我怎么没听过有姓‘沃’的人?这什么诗啊?” 蓝枫眉头一皱,因为他也没听过这首诗,但又不能说没有,只能怪自己浅薄。 他和朱清筱把目光投向花语夕的房门,众宾客也都屏息以待。 果然,过了良久,就听花语夕幽幽地道:“桥哥请进来吧,奴家认输便是。” 蓝枫和朱清筱齐松了口气,蓝桥推门而入,又在身后把门关上。 花语夕一身火红的嫁衣端坐在前,脸上戴着红巾盖头,巧笑着道:“好一个沃大诗人,还敢说自己不会哄女孩子?曹子建七步成诗,想来也不过如此。要是将来桥郎用惯了这一手,奴家真不知还要添多几个姐妹。” “确实是形势所迫。”蓝桥赧然道,“惭愧,惭愧。” “不要害羞,我的好哥哥。”花语夕探身向前,双手抱住蓝桥道:“奴家很受用呢。” 蓝桥嗅着她香甜的脂粉气息,感受着她投怀送抱的火热和柔软,心神也是一荡,把喜鞋从怀里拿出来道:“让我给你穿鞋吧。” 花语夕微一点头,羞不自胜地伸出一只小脚,给蓝桥温暖又厚实的大手拿着,让他为自己穿上喜鞋。 “这鞋子,你怎么找到的?”花语夕换另一只脚,同时好奇地问道。 蓝桥一笑,于是把自己和蓝枫驱虫寻鞋的经过说了,最后道:“鉴于你的‘特殊体质’,除非你得了新鞋以后能忍住从未试穿,否则必然是蚊虫难近。” 花语夕虽然戴着红巾盖头,听过这话仍禁不住臊得捂住了脸。因为蓝桥不但提及她身体的异香,更暗指她因太过恨嫁,所以一得了喜鞋就忍不住试穿,把气味留在了鞋上。 “桥哥……”她咬着唇委屈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不论要不要面子,我都要定你了。”蓝桥为她穿好第二只喜鞋,又在她脚背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讨厌。”花语夕用穿上喜鞋的脚碰了碰蓝桥的腰眼,骄矜地道,“那首诗,你再念一遍给我听。” “爱上丛……” 花语夕打断他道:“不用全念,就念每句第一个字。” “想得美。”蓝桥将花语夕的身子横抱而起,在众人艳羡的注视中跨出房门,朝早已备好的花轿大步而去。 第597章 花轿进门 花语夕直到花轿前才被蓝桥放回地上。 她怎么说也算是个“巾帼豪杰”,听着左右两旁宾客看客们的起哄声、笑声和口哨声,不禁庆幸自己有红盖头遮着面庞,不致让她此刻娇羞的模样落入外人眼中,沦为笑柄。 身为女方喜娘的本雅莉走到她的身旁,一边帮她整理衣裙头饰,一边低声告诉她周围的情况。 花语夕穿着崭新的凤冠霞帔,内套红袄,腰间系着流苏飘带,下围绣花彩裙。她头上的凤冠由绒球、明珠、玉石丝坠等物连缀编织,肩上则披一条绣有各式吉祥图纹的锦缎,即所谓“霞帔”。 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停在门口,轿身围着红幔,轿顶覆有翠盖,翠盖上插龙凤呈祥,四角则挂着丝穗。 本雅莉点起一根红烛,又拿出一只铜镜,往轿厢内照了照,是为“搜轿”,意在驱逐藏匿轿内的冤鬼。 路子亭帮冷晗倒了一盏浊酒,冷晗把酒盏递到花语夕面前,花语夕双手接过,是为“起嫁酒”。她掀起红巾一角,将酒一饮而尽,视为对娘家的辞别。 上轿前,身为男方喜娘的朱清筱三次催促,花语夕却故作矜持,扭捏着佯作不愿出嫁,直到最后蓝桥亲自牵起她的手扶她上轿,她才乖乖从命。 起轿后,整个接亲队伍以一对龙凤花烛开路,蓝桥身披大红蟒袍,骑着高头大马,由蓝枫牵马而行,旗锣伞扇紧随其后,再之后才是坐着花语夕的花轿,两位喜娘朱清筱和本雅莉则陪侍在花轿两旁。 花轿后跟着一辆大车,车上载了两口红木箱子,里面装着冷晗用养老钱为花语夕购置的几件首饰,几样摆件文玩,还有杯盏碗盘等日常用品,算是陪嫁。 冷晗的独居生活并不富裕,买这些物件几乎花光了他的养老钱,花语夕本来不肯接受,但耐不住冷晗坚持,只得含泪带上,并在心中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奉养这位义父,不但治好他的伤病,还要让他颐养天年。 人们点起早准备好的鞭炮,以茶叶米粒撒向轿顶,锣鼓唢呐齐唱,甚至还有舞狮为贺的,气氛欢喜热闹至极。 那花轿虽有八人在抬,走出没多远却剧烈地摇晃起来,花语夕命本雅莉发给轿夫红包,轿夫们这才笑逐颜开,停止对轿中新娘的“折腾”。 队伍从冷晗新宅出发,在北平城内兜了一个大圈子,让几乎满城百姓都感受到这场婚事的喜庆与欢闹,这才转回本来只相隔了两条街的金台西舍。 从此东西两院皆为蓝桥所有,风花两房夫人分居两院,以示平起平坐。 花轿抬过寓意红红火火的火盆,在西舍的院门口落轿,迎亲的鞭炮声、锣鼓声、歌声乐声响作一团。 风夜菱同样一身大红色的吉服,立在院门口迎轿,她把翳影弓并三支红箭递给蓝桥,蓝桥拉弓连射三箭,意为情定三生,还意在驱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同时也借这把蓝若海曾用过的弓表示对新娘的祝福。 夏霜施妙儿二婢在轿前铺开红毡,本雅莉掀起轿帘,扶着花语夕小步下轿。花语夕穿着喜鞋莲步轻移,缓缓往放着红漆马鞍的门槛上跨去。 新娘跨马鞍,一世保平安,花语夕走进院门后,扶她走路的喜娘由本雅莉换成朱清筱,以示娘家到婆家的“交接”。 走过垂花门,花语夕面北而立,蓝桥则立于举办喜宴的二进正房前,向花语夕作揖行礼。花语夕还礼后,二人携手进入房门。 二进正房的堂屋设东西北三席,进门后花语夕及娘家随从在西,蓝桥及夫家随从在东,朱棣、徐妙云、冷晗等长辈则坐在北面正席。 新郎新娘在入席前,要先到堂屋两侧的耳房洗脸,新娘在西耳房,朱清筱为花语夕端上脸盆和毛巾,把她的红盖头揭开一点,帮她擦净面庞,新郎在东耳房,由本雅莉拿来脸盆和毛巾,蓝桥取过毛巾自行擦脸。 随后二人回到席前,朱清筱为花语夕倒酒,本雅莉为蓝桥倒酒,新郎新娘齐饮一杯,然后转向厅门而立。 坐在东席的风夜菱轻叹道:“早知道成亲是这么盛大的场面阵仗,我真不该便宜了他。” 蓝枫喟然道:“是体面也是折腾,这么大的一场喜宴,新娘却连一口饭都吃不上,拜完了堂就送去洞房苦等,直到晚上才能再见到新郎。” 白雪音和赵雪楹同样受邀与宴,也坐在东席,前者显得有些落寞,幽幽地道:“宾客们这么热闹,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朱高煦不失时机地凑过去道:“等吃完了酒席,我再带你去冰湖上玩,今天是上元节,街上也很热闹。” 朱高炽担任此次婚礼的司仪,他挪动着笨重的身躯走到席前,竭力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吟道:“华堂异彩披锦绣,良辰美景笙歌奏。月老情定三生情,千里姻缘一线牵。龙飞凤舞结良辰,夫妻对拜喜眉梢。同饮合卺古礼成,一对璧人永婵娟。” 待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朗声唱曰:“一拜天地谢姻缘,一叩首。” 蓝桥率先南面跪下,花语夕亦在朱清筱的搀扶下盈盈下拜,二人一齐叩下头去。 朱高炽再唱:“愿地久天长,再叩首。” 二人再叩。 “盼幸福安康,三叩首。” 三叩首后,蓝桥和花语夕一齐起身,转向坐在北边正席的朱棣和冷晗。 “家族昌盛子孙旺,再拜高堂。”朱高炽接着唱道,“感谢父母养育之恩,一叩首。” 蓝桥花语夕再次下拜,向朱棣冷晗叩首。 朱棣轻抚短髯面带笑意,冷晗同样频频点头,嘴里连说着“好”。 “孝敬父母颐养天年,再叩首。” “祝福父母身体安康,三叩首。” 朱高炽显然是第一次担任这样的角色,白嫩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等蓝桥花语夕又站起身,大声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新郎新娘面对面,夫妻对拜花堂前。” 蓝桥和花语夕先是分别退后半步,然后相对下拜。 “乾坤交泰琴瑟和鸣,一叩首。” 蓝桥和花语夕同时叩头,却闹出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小插曲。 原来花语夕因顾着矜持端庄,后退的步子太小,以至于和蓝桥相对叩头时,二人的头竟然顶到一处,蓝桥被花语夕凤冠上的凤嘴“啄”了一下,立时引起哄堂大笑。 就连朱棣也笑得呛出了泪,附耳对冷晗道:“看来这新娘子太过强势,以后怀远要受她欺负了。” “都是命。”冷晗微笑道,“也都是缘。” “鸳鸯比翼夫妻同心,再叩首。” 这次花语夕膝行着又退了半步,这才和蓝桥再次叩首。 “夫唱妇随早得贵子,三叩首。” 蓝桥和花语夕三叩首后,拜堂总算圆满结束。花语夕由朱清筱牵引着,踩过由一连串麻袋铺成,寓意“传宗接代”的小路,先入洞房等候,蓝桥则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宴席,陪到场的宾客尽兴玩乐。 待朱高炽宣布“宴席开始”,除了无甚胃口的白雪音,饿了半天的宾客们立时都拿起筷子,享用起今日的饕餮盛宴来。 第598章 香甜如梦 蓝桥在堂屋敬酒,陪宾客说话热闹,应酬了足有一个下午,等来到洞房所在的三进正房,已是悄然入夜。 花语夕仍戴着红盖头,正安静地坐在床边,和朱清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喜床早已被后者铺好,上面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以示“早生贵子”。 见蓝桥进来,朱清筱笑着起身,把一根精美的秤杆塞到蓝桥手里道:“拜堂成亲的最后一步,如果新郎认可这门亲事,就亲手用秤杆挑开新娘的红盖头,表示‘称心如意’。当然,这件事你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再做。” 说罢她既不离开也不再坐,就站在原地看着花语夕。 花语夕拿出带的最后一个大红包,交给她道:“今天多谢你啦。” 朱清筱这才蹦蹦跳跳地去了。 当房门关上,洞房内就只剩下花语夕和蓝桥两人,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蓝桥似乎有些紧张,有意活跃气氛道:“都说新娘成亲苦,从出门开始一直到深夜都没有饭吃,我刚才过来时给你带了根糖葫芦。” 说着他想把糖葫芦拿给花语夕,花语夕却摇头道:“难道在桥郎心中,奴家就只知道吃吗?桥郎都还没看奴家哩。” 蓝桥听她语含嗔意,想起朱清筱临走前说的话,知道花语夕是在意自己还没有挑她的盖头,仍在等待自己对她最后的“认可”。 “好,那我就先看看你,今天是如何的娇美动人。”蓝桥拿起秤杆,轻轻挑起红巾一角,却忽然又被花语夕伸手按住。 “等……等一下……”花语夕的呼吸变得急促,甚至握住秤杆的手都有些发颤,“请让我最后再体会一下,这种等待命运裁决的焦虑和渴望。十年了,我从没有像此刻般接近幸福,我好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这不是梦。”蓝桥稳定而有力的手抓住花语夕的手,缓缓将其从秤杆上挪开,然后秤杆上扬,红巾掀起,露出李静姝那张未着面具的绝世容颜,“却胜似梦。” 李静姝美目含情,嘴角挂着既羞又喜的浅笑,秋波流转地仰视着蓝桥,她如经雕琢的玉颊,以及恰到好处的精美妆容,给人以惊心动魄的美感,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就是这双眼睛,蕴含着绵绵无期的情意,也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带给他一生都做不完的美梦。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 “小姝……”蓝桥讷讷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至此仍难相信,眼前的璧人已从此归他所有。他同时也猜得到她以本来面目和他成亲的用意,因为她用情至纯至真,再容不得半点虚假,要把最纯粹的自己送给对方。 李静姝微微一笑,又娇羞地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唤人家娘子好吗?” “娘子。”蓝桥挨着她坐下,伸手拦住她的香肩。 “桥郎。”李静姝呓语般呼唤一声,娇躯微颤,难以自持地纵身到他怀里,泪水扑簌簌地滑落:“夫君,奴家哦不……妾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蓝桥轻抚着她的香背,柔声道:“欢喜吗?” “欢喜。”李静姝忙不迭地点头,“妾身好想一辈子就这样投在夫君怀里。” 她目光迷离地看着窗前那对静静燃烧的龙凤花烛,忽又坐直了身子,从枕下拿出两只以彩绸连结的酒盏,喜孜孜地道:“我们还有一件事没做。” 蓝桥知她指的是交杯酒,一笑起身,为两只酒盏都倒上了酒。 李静姝吮了吮手指,然后把手指沾进蓝桥的酒浆里,轻轻转了转道:“喝了这碗酒,才真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我也要这样做嘛?”蓝桥有些不好意思。 李静姝欣然道:“当然。” 蓝桥只好也吮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把手指放进李静姝的酒盏沾了沾。 二人各自持盏,手臂交缠着套过,一饮而尽后各自将酒盏掷于床下。李静姝见蓝桥酒盏的盏口朝下倒扣着,她自己的酒盏则盏口向上,不禁又是一笑:“这两只酒盏一仰一合,寓意天覆地载,妾身虽然吃亏些,但总是个好兆头呢。” 蓝桥愕然道:“什么叫天覆地载?” “夫君讨厌。”李静姝羞嗔着道,“这种事,夫君等下就知道了,妾身说不出口哩。” 蓝桥看她神色,便知指的是男女之事,再联想到她前日赠给自己的“闺房宝典”,心旌更是摇曳,正想吹熄花烛以成好事,李静姝却羞急地止住他道:“新娘有‘坐花烛’的规矩,花烛的火不可吹灭,我们要等它燃尽才可以……才可以那个……” “那咱们现在做点什么?我陪你说说话吧。”蓝桥暗责自己太过“猴急”,有点过意不去地道。 “妾身已备好了热水,不如夫君先沐浴一下?夫君昨天是否和小夜去海边了,身上咸咸的呢。”李静姝说着起身,掀起将寝室与浴池隔开的红纱帷幔,露出腾着丝丝白汽的大理石浴池。 蓝桥嘿嘿一笑道:“你和我一起还是怎么?” “夫君就这么急着轻薄妾身吗?”李静姝垂下头道,“妾身为夫君备了一舞,想请夫君在沐浴的时候品评。” 蓝桥心道原来如此,自己险些牛嚼牡丹,唐突了她精心为自己准备的洞房节目。他同时又有些奇怪,不知自己今天为何如此急不可耐,毫无君子之风。 难道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尘封了十年的夙愿,将在今夜完成? 李静姝温柔细心地侍候蓝桥入浴,然后满面羞赧地快速逃开,把浴池前的红纱帷幔再度拉上,于是蓝桥就只能看到花烛映衬下她一个玲珑曼妙的剪影。 左侧琴声倏起,如清泉汇聚成山溪,右侧笛声缠绵,似春风纠缠柳叶。 而就在这清风流泉间,那道无比曼妙的剪影翩然起舞,在烛光的映照下,用最简单的身体线条表达着最深切的情感。 她藏在红纱之后,看不出华美的衣饰,更看不出绝色容颜和精美的妆容,一切的美都藏在她唯美的身姿,以及仿佛琼楼仙子的一抬手一投足中。 第599章 妖女嫁妆 红纱帷幔中分而开,当蓝桥再看到李静姝时,这位在他心底藏住多年的绝世美女已换了一番打扮,比起拜堂时的端庄大气,此刻的她显得异常妖娆。 她鞋袜都已不见,光着一双白玉般的雪足,只在脚指甲上点着一滴玫瑰色的花汁。原先垂至脚面的绣花彩裙也不知是被她用手撕开,还是经过剪裁,只剩下大腿一半的长度,且左右前后都不对称,有长有短却显得另有一种自然放恣的美感。 她除去了凤冠霞帔,上身只着一件鲜红的小衣,领口和衣袖处以“一”字型裁开,既露出两侧的香肩,又隐现令人遐思的美妙起伏。而当她伸展手臂,小衣随之上移,她没有半分赘肉的小腹和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也展现无遗。 她玉颈上系着一条红色缎带,上面挂着蓝桥赠她的“落霞秋水”,乌黑的长发分成两束垂在双肩之后,同样以红色的丝带系住,两条丝带长垂至她的膝窝,走起路来飘飘荡荡,既透出清纯可爱,又显得妩媚勾魂。 “呵,夫君啊,口水收一收,都快流成河了。”她娇笑着道,“是不是感觉哪里都好看,快看不过来了?” 蓝桥缓缓收回本来凝注在她两条神仙都羡慕的长腿上的火辣视线,颓然叹息道:“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读过那么多书,懂得那么多道理,到头来却还是经受不住美色的诱惑。” 李静姝“噗嗤”一声,掩嘴笑道:“如果夫君经受住了妾身的诱惑,那岂非轮到妾身活得失败了?” “现在你想怎样?”蓝桥看向摆在窗前的一对花烛,“还没到吹灭烛火的时候哩。” 李静姝狡狯地一笑,凝视着浴池里的蓝桥道:“刚才的那支舞,是献给夫君的开胃菜,现在妾身再跳一支舞,才真要考验夫君的定力如何了。” “你要在哪跳?”蓝桥被她看得发窘,不禁把大部分身子都沉到水下,“刚才奏乐的是大鹿小鹿吧?” 李静姝没再回答蓝桥的问题,轻轻拍了拍手,琴声和笛声再起,这次曲调变得更富柔情。她原地转了个圈子,倏地飘然而起,单脚点在浴池边缘的石砖上。 这座大理石砌成的浴池很是精致,边缘最多只有四寸来宽,李静姝踩在上面却是游刃有余,让人丝毫不担心她会一脚踏空又或从边缘滑下。 蓝桥看着她在浴池边缘这方寸之间悠然作舞,不由想起那日在碧水接天楼上,她和风夜菱在桌上起舞的别样风情。 李静姝既显得从容不迫,又露出罕见的紧张与羞涩的神色,显然对能否博取蓝桥的好感十分在意。她除了沿浴池边缘起舞,还不时轻巧地跳跃,从一侧的边缘跳到另一侧的边缘,身后那两条长长的红飘带也经常从蓝桥面上拂过。 蓝桥半躺在浴池里,用近乎仰视的角度观赏着李静姝为他特别送上的舞,仿佛仰观天上仙子,却又如此触手可及,一时再次生出如在梦中的恍惚感。 他最后终于按捺不住,一只大手忽然从水下探出,一把抓住李静姝正半跨过浴池的玉足,把她拉得“哎呀”一声跌进池里。 “夫君你……”她还没来及说话,樱唇就已被蓝桥的嘴封住。 尘封了十年的干柴,此刻终于遇到烈火,在这上元节的佳夜里,熊熊燃烧起来。 那是前所未有的疯狂的火焰,从浴池一直烧到柔软的地毯,最后又蔓延到洒满红枣花生等物的喜床上。 (此处省略若干字…自行脑补…不想被屏蔽…) 疯狂过后,他们紧紧相拥,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响若擂鼓。 蓝桥搂着李静姝柔若无骨的身子,深情地感叹道:“这事要放在十年前我们药庐初遇的时候,我真是想都不敢想。那时我只觉能多和你说两句话都是奢望,更何况把你……嘿。” “嘿什么嘿?哼,把人家怎样?”李静姝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从那时就惦记占人家便宜,哎呀糟了,夫君不是好人来着。” 二人正说着私话,忽听小灵在屋外嗷嗷叫起来,李静姝笑道:“它定是饿了,真不让人省心。” “我去喂它。”蓝桥说着便跳下床,匆匆穿上短裤,听李静姝提醒他外面冷,又披了件外套。 推开房门,他并没看到小灵,回头再一看,却见李静姝也穿上小衣小裤,赤着脚寻到门边,打开一只小柜。 她蹲在地上,玉腿如仙鹤一般修长,在花烛的映照下白晃晃的。蓝桥怕她冷,就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问道:“找什么呢?” “找到啦。”李静姝站直身子,蓝桥的外套下摆一直垂到膝盖,这种极度“尺寸不合”的搭配把本来身材高挑的她衬得乖巧可人,反透出一种特别的风情。 “人家还是要犒赏夫君嘛,奖励夫君让人家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夜晚。”她喜孜孜地捧起一个木匣子,递到蓝桥面前道:“打开看看。” 蓝桥狐疑地接过匣子:“不会又是什么十八式之类的吧?” 李静姝含笑摇首。 蓝桥打开盖子,就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册笺纸,封皮上写着“虚烬十方上卷”六个字,正是李静姝的字迹。 “这是……”他豁地坐起,把那册笺纸翻开。 里面都是李静姝亲手书写的蝇头小楷,内容正是蓝桥未曾读过的另外半卷秘笈,西夏高手季成林的绝学,虚烬十方。 “我在把那半卷秘笈送给边城箭前,曾快速浏览过一遍。”李静姝不等蓝桥发问,已径自解释道:“那天边城箭在宴上使出三昧真火,我心知他已从虚烬十方的上卷秘笈中获益颇多,便想着能不能把浏览过的内容回忆起来,给夫君也练一下,这样咱们将来就谁都不怕啦。” 蓝桥听她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心道她就算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为了默写当时一瞥间记下的秘笈内容必然也是殚精竭虑。 难怪这几天她每天夜里都熬到很晚,还不让自己探望。 原来是在准备这个惊喜。 蓝桥鼻子发酸,一把将他的可人儿抱起,又放回到喜床上。 李静姝拍拍蓝桥的背,柔声细语地道:“这是妾身带给夫君的嫁妆,夫君还喜欢吗?” “我……”蓝桥把秘笈放到一边,然后将她抱得更紧,心疼地道:“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不想你因为这种事而折寿,我要你好好的陪着我,很多很多年。” “好啦好啦,看给你感动的,哎呀,你鼻涕都流我身上了,咦惹……”李静姝正想作势和蓝桥打情骂俏,然后借机撒娇,请他再“宠爱”自己一次,忽听头顶一声爆响,洞房的瓦面四散崩碎,紧接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劲风压顶,让她顿时明白来了江湖中最顶尖的高手。 名列风云榜首的太尊弥勒,白莲教主梁梦醒。 第600章 千钧一发 巨大的威压把空气变得有如实质,两支花烛抵受不住,无声无息地熄灭,只剩下余烟袅袅,在月色映衬的窗纸下轻轻缭绕。 蓝桥心中一凛,暗道梁梦醒或许比边城箭更懂得做刺客的精髓。若单以刺杀的时机而论,此刻是他和花语夕的洞房花烛夜,宾客们喝醉的喝醉,散场的散场,留他们两个房中缱绻,附近再没有其他高手。 另外,他刚和花语夕同赴巫山,此刻正是他们身体相对疲惫,注意力和精神也最放松最涣散的时候,梁梦醒选在这个时刻出手,可谓占尽天时。 幸好有过边城箭的教训,蓝桥即使到洞房与新婚娘子相会,也不忘把流光剑放在近处,此时他脚尖一勾,放在床脚的流光剑已飞到他的手中,他拔剑出鞘,流光剑在黑暗的洞房空间内泛起异芒,恰似他与藤原景弘决战于龙剑峰的悬崖上,和他闯入小云台后山洞,勇救被蒙古兵包围的两位爱妻时的样子。 他只觉浑身经脉之内真气涌动,剑上的异芒破剑而出,形成一道刺目的光刃,斩向大鹏般从天而降的宗师级高手梁梦醒。 梁梦醒处变不惊,化掌为刀,单手劈在蓝桥的光刃上。 蓝桥以流光剑异芒破敌的“奇招”,今日前只在恶龙屿和小云台使出过两次,虽然每次都能产生惊世骇俗的效果,但无论他事后如何尝试回忆,却总难重现当时的神奇。 他把这一奇招命名为“流光斩”,且猜测自己尚没有真正把这一招的使用要领融会贯通,只是在危急关头,在自己产生巨大情绪波动的时候误打误撞地爆发出潜力,不受控制地使了出来。 一次是自己命在顷刻,一次是眼见两个心爱的女人危在旦夕。 这次梁梦醒的突袭,再次让他和花语夕陷入千钧一发的危险局面,蓝桥流光剑出鞘,不知不觉便第三次使出了这一招“流光斩”。 然而梁梦醒不是藤原景弘,更远非寻常蒙古高手可比,他掌刀劈在流光剑射出的光刃上,发出“砰”的一声剧响,真气激撞下那光刃寸寸碎裂,光芒如碎金般闪动着散去,而梁梦醒却似毫发无损,只被反震之力迫得腾升丈许,可见他身为名列风云榜首的顶尖高手,一身魔功是何其恐怖。 蓝桥没时间感到挫败,抓住梁梦醒被迫向上腾飞的短暂时间,一把将吓懵了的花语夕背起,重新为她罩上出嫁时的红盖头,掩去她此刻未着面具的真实面容,然后撒腿就往门外跑。 这里归根结底是金台西舍,是柳巷,是北平城,他就算一时还打不过梁梦醒,只要能跑出去,尽量拖延时间,把事情闹大,等城卫军和城中的高手们纷纷支援,即便是有“风云榜第一高手”之称的梁梦醒,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哗啦。”洞房的大门被蓝桥一脚踢得稀烂,他刚踏出门外,就觉又一道劲风朝他劈面攻来。 这劲风滚烫而炽热,仿佛把方圆几丈范围内的水气尽数抽干,把人置身在日头猛烈的沙漠中心一般,逼得人喘不过气。 花语夕身后垂着的两条红飘带甚至被灼得打起了卷,开始变得发黑,散出烧焦的气息。 烈阳刀法。 白莲教的二号人物,“少尊弥勒”左刀也来了。 蓝桥接连遇上两位风云榜高手,却反被激起最强大的斗志,使出一记“霞满东方”,流光剑化作千千万万的剑芒光点,将左刀施加给他的恐怖真气逐寸逐点地撕碎,直至化作破棉败絮。 刀影袭来。 左刀重现了他当年在蓬莱阁中对蓝桥使用过的绝技,幻墨刀凭空一分为三,一齐往蓝桥击去,如海市蜃楼般让人难辨真假。 蓝桥知道若给左刀缠住,等梁梦醒重整旗鼓再攻过来,明年今天就是他和花语夕的忌日。他怪叫一声,不敢硬接左刀的幻墨刀,倏地改进为退,反身又钻回到房里。 这一下变化大出左刀的意料,却让他不惊反喜,身形飞鹰一般掠进房中,怒叱道:“小贱人,狗男女,还我儿子命来!” 蓝桥毫不迟疑,又从另一侧穿窗而出,同时借机施展虚烬十方中的橐龠之法迅速回气,以防再遇到其他敌人。 果然,他钻出北窗,刚一踏足四进院的砖石地面,一支银枪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刺向他的小腹。 若纯以内力的雄浑而论,这一枪更胜过方才左刀的烈阳刀法,更可怕是这一枪看似毫无花假,就那么平平无奇地当胸刺来,但从那枪尖微微的抖动就可以觉察到,任何可能的后招都已被其事先封死。 能在短时间内把内力练得超过左刀者,除了身怀“四象无极”神功的张仲杰尚有何人? 蓝桥再无他法,唯有硬着头皮和他硬拼这一招,双手握紧流光剑,狠狠斩在对方的银枪上。 “当”的一声,蓝桥疼得经脉欲裂,他怕伤及背上的花语夕,不肯把受自张仲杰的狂猛内力卸到她身上,试图把一部分内劲卸往脚下的石砖,另一部分则只得自行消受。 他“哇”地一声,喷出一蓬血雾,同时脚下踩着的石砖也爆裂开来。 “好啊,蓝兄果然重情重义,为了护她竟情愿硬挨我一招‘苍穹雷震’,难怪语儿以前就对你手下留情,后来更不惜和所有人翻脸。”张仲杰好整以暇地从枪影后现身。 蓝桥知道左刀和梁梦醒顷刻便至,不敢耽搁,沿墙根往侧面跑去。 “夫君……”花语夕又是心疼又是无助,拍着蓝桥的肩膀道,“他们是来找我的,我和他们周旋一下,你快去叫援兵。” 蓝桥知道她是故意支开自己,好让自己独自逃命,哪肯信她:“不许说这种话,要么就一起战死,我绝不会舍你而去。” 一声奸笑,“螳螂”范青藤从假山后跳了出来,两把细长而轻薄的“螳螂刀”如剪刀一般交错,斩向蓝桥双足。 蓝桥使出望海潮剑法中的地流式,流光剑与螳螂刀接连交击,硬是凭借刚回上来的些许真气将范青藤逼退,再一回头,张仲杰的另两位四象使“孤狼”和“幽冥”又拦在身前。 第601章 十字围杀 “看来他们为了杀我,今日真下了血本了。”花语夕惨然一笑。 “你别动,更不要让他们看到容貌。”蓝桥低声道,“一旦让他们知道你是小姝,只怕会对临安公主和驸马爷不利。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蓝桥感受着花语夕在他背上的“紧密接触”,心底爆发出巨大求生欲。他先是一闪身,躲过孤狼的大刀,然后又使出暗流式,流光剑生出一股吸力,黏住幽冥斩向花语夕粉背的长柄镰刀。 这时身后风起,梁梦醒、左刀和张仲杰一齐向他赶来,蓝桥知道绝不能停住身形,一声暴喝震开幽冥,流光剑使出天流式,化作一道激芒刺向孤狼的咽喉。 孤狼见己方人多势众,岂肯和他拼命?嘿嘿一笑向旁躲开。 蓝桥借势跳上后院的墙头,双脚尚未来及立稳,边城箭的“玄寂剑”就从一侧鬼魅般地刺来。 十字围杀。 这是花语夕在二七会时所创,专用于攻杀敌方顶尖高手的战法,也曾多次在实战中应用。 庐州城外的树林,济南的秀颜街,还有在卧龙客栈,她曾三次针对蓝桥展开围杀,她本来也建议对蓝若海使用此招,由她和安萧寒、萧无痕和虚无尘共同完成,只是安萧寒坚持与蓝若海单挑决胜,才不得不放弃。 这次却轮到她自己成为被围杀的对象。 冰冷的月光照在漆黑的玄寂剑上,没有半点反射,边城箭手里拿着的仿佛一片虚无的空洞。 他剑身无声无息地划向蓝桥左肋,蓝桥因背着花语夕,又亏在刚上墙头立足未稳,根本无从闪避,只得使一招奔流式,勉强封住边城箭这一招,然后沿着墙头横移开去。 孤狼的大刀和幽冥的长柄镰刀出现在他身前,撒出一面刀刃形成的防御网,务要让蓝桥无路可逃。 此时边城箭的玄寂剑又追过来,取的是蓝桥背上的花语夕,更令他腹背受敌,难以兼顾。 同时范青藤、梁梦醒、左刀和张仲杰也一齐赶到墙下。 其中张仲杰为预防蓝桥向墙外逃窜,已先一步撞破墙面,闪身到墙外的窄街上,一旦蓝桥跳出外墙,将正中他的下怀。 蓝桥身陷险境,正无处可跑,余光中忽见寒芒一闪,正是凌羽飞手持着七孔定音剑拍马赶到。 原来他是今日众宾客中少有还没醉迷糊的,因为想着等下还要去见妻儿,他就拖着微醺的身子到院中醒酒,听到蓝桥和梁梦醒的真气激撞声,立刻知道出事,赶来时正碰到蓝桥身陷重围。 蓝桥见到他来,暗呼一声“天助我也”,把背后的空当完全交给凌羽飞,流光剑全力扫向面前的孤狼和幽冥。 “当当”两声,他的流光剑先后击中幽冥的长柄镰刀和孤狼的大刀,后者功力稍强,只是踉跄后退,前者则连人带刀被他从墙头扫了下去。 与此同时,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与他身剑合一,不差分毫地拦住边城箭刺往花语夕背上的玄寂剑,凌音剑法全力展开,迫得边城箭不得不全力应对,再无暇去理蓝桥和花语夕。 “你这不是凌音剑法。”边城箭只道自己学过虚烬十方后,凌羽飞已不再是他的对手,没想到凌羽飞使出来的种种剑招,竟是他见所未见,就连他们以前的师父,曾经跻身风云榜的凌音阁主方如天也使不出来。 他的玄寂剑一旦接近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立时就好似陷入一片茫茫的虚空,没有任何可供借力发力的介质。 那种感觉就像是从高处坠落,却永远坠不到尽头似的。 这不属于边城箭学过的凌音剑法中的任何一招,却和凌音剑法出奇地相融,仿佛凌音剑法本就该有这样一招似的。 “没有人会永远停滞不前,这仍然是凌音剑法,不过不是师父所授,而是我自创的。”凌羽飞嘴角吊起一丝冷笑,“凌音剑法的第五重境界,音空。” 左刀跳上墙头,幻墨刀向蓝桥迎面劈去,只要蓝桥停下接招,立时将再次陷入他们的“十字围杀”中,那时院墙下内外有梁梦醒和张仲杰,墙头左右则分别是左刀和边城箭,再加上孤狼、幽冥和范青藤,就算蓝桥有凌羽飞相助,也插翅难逃。 而就在这时,就听又一声厉叱,闻声从东院赶来的风夜菱、陈玉衡和本雅莉也一齐赶到,前者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菱歌战戟就往敌人中功力最深的梁梦醒身上扫去。 陈玉衡怕师娘有失,连忙也抢上一步,长剑后发先至地刺向梁梦醒的肩头,试图掩护风夜菱。 本雅莉则和正试图偷袭蓝桥的范青藤战至一处,她精妙的剑法似比范青藤的螳螂刀更胜一筹,逐渐占据上风。 “菱儿小心。”蓝桥身在墙上,却知道风夜菱绝不是梁梦醒的对手,像他们此刻这样分散来救,只会陷入各自为战,不但破不了敌人的“十字围杀”,反而会因战力上的差距搭上更多性命。 蓝桥正心中焦急,花语夕忽然在他背上发话,高声指挥道:“一起围攻梁梦醒。” 她原本遮住头面的红盖头不知何时已被她改成只遮住口鼻的蒙面布,一双眼睛在上元夜的朗月下泛着寒光。 她知道,十字围杀战法的关键,就是其中武功最高的那个人,只要限制住那个人,十字围杀阵就无从展开。 当初他们在庐州城外树林围攻蓝桥等人时,正是因为蓝桥和白雪音对安萧寒发起猛攻,使她的十字围杀阵难竟全效。 而此时此刻,梁梦醒就是敌人中的那个“阵眼”。 她此话一出,蓝桥立时狂呼道:“听她的!”然后虚晃一剑带开左刀,一扭身跳下墙头,也往梁梦醒的后腰处攻去。 本雅莉和凌羽飞也立时照做,前者本来已把范青藤打得没有穷于招架,却舍了他转而攻向梁梦醒,凌羽飞亦一连三剑迫得边城箭后退,然后如飞鹰展翅掠下墙头,抢攻梁梦醒的右肋。 再加上本来就朝梁梦醒猛攻的风夜菱和陈玉衡,蓝桥等人形势陡变,立时从“被梁梦醒率众围攻”,变成“围攻梁梦醒”。 风夜菱和陈玉衡两人在前,蓝桥在后,本雅莉在左,凌羽飞在右,众人形成一个针对梁梦醒的“反十字围杀”阵,反使梁梦醒成为他们这个十字围杀的众矢之的。 第602章 宗师风范 梁梦醒终究是名列风云榜首的宗师级高手,本想先下重手和风夜菱硬拼一记,当场将她震伤,不但让对手的战力减员,还可以让蓝桥关心则乱。 但当遭到蓝桥凌羽飞等人的多方围攻,梁梦醒立刻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名震天下的幻梦鞭由袖中探出,如脑后长眼般鞭梢一弯,划出一个“几”字形,闪电般扫向从身后攻来蓝桥。 王牌对王牌,蓝桥等人按花语夕的意思直取梁梦醒,梁梦醒却如法炮制,反向蓝桥攻去。 同时左刀、边城箭和张仲杰也从各个方向出现,一齐攻向蓝桥。 两个“十字围杀”阵瞬间绞缠在一处,而两个“阵眼”蓝桥和梁梦醒间的直接对话,无疑将左右整个战局的走势。 花语夕在蓝桥肩头双手一撑,娇躯如冲天之雀般掠至梁梦醒的头顶,秀足绷直,一脚朝后者的天灵盖上踢去。 蓝桥身子一轻,在失去花语夕这“负重”之后,流光剑得意全力出手,一招激流式,剑芒如划过夜空的闪电,同时身随剑走,往梁梦醒激射而去。 幻梦鞭神鬼莫测地移动,鞭梢恰在蓝桥流光剑命中梁梦醒后心前的一瞬间妙到巅毫地点中剑尖。 “啪”的一声爆响,二人真气激撞,仿佛爆竹炸开,梁梦醒旋风般转过身来,幻梦鞭顺势再扫,鞭梢抽向蓝桥的太阳穴。 两人这一招交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由于两个“十字围杀”阵是相向移动,他们二人的相遇比任何人都快,直到此时梁梦醒第二鞭出手,凌羽飞本雅莉等人与他还相距两个身位以上,而身在半空的花语夕,也尚差着三尺有余,才能踢到那一脚。 所以面对贴面飞来的鞭影,蓝桥仍需独自应对梁梦醒的第二鞭。 他方才第一剑已是全力出手,却未能将魔功深厚的梁梦醒撼动分毫,此刻橐龠之力虽然全速运转,将天地能量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经脉,真气仍不可能在一弹指间便彻底恢复。 危急时刻,他把经脉中所有刚回复上来的真气尽数集于腕上的阴阳手环,手环生出巨大的吸牵之力,把他的身子向后一带,躲过梁梦醒致命一鞭的同时,又让他往从身后赶来的张仲杰的银枪上撞去。 张仲杰心道“来得好”,精神一振,银枪奋力一挺,准备把蓝桥刺个“透心凉。” 蓝桥方才之举虽避过梁梦醒的第二鞭,却是只为苟活的无奈办法,眼见张仲杰的银枪刺来,不得不再次鼓起余勇,用刚争取来的时间和回复的少许真气一剑刺出,点在张仲杰的枪尖上。 他只觉张仲杰的真气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扑压过来,显然经过三个月左右的精进,张仲杰凭借四象无极这门“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奇功,至少在内功修为上,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再非他们在马谷山营帐中交手时可比。 蓝桥心忖即使在自己未和梁梦醒交手在前,直接全力与张仲杰硬拼这招,也没必能占到便宜,何况此时真气只回复不足六成? “当”! 枪剑交击,蓝桥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被震得断线风筝般向上抛飞,不待他落地,左刀的幻墨刀和边城箭的玄寂剑早已在他即将坠落的位置等着他了。 蓝桥虽借吐血泄出了张仲杰摧入他经脉内的霸道真气,一时却再来不及回复战力,眼瞧将落入左刀和边城箭的包围,难逃被他们分尸的命运,忽然一条红飘带凌空飞至,花语夕喊道:“快抓住!” 原来在蓝桥刚才和张仲杰交手的刹那,梁梦醒也同时和凌羽飞等人交上了手。 凌羽飞使出凌音剑法中自创的“音空”奇招,速度神乎其神地一增再增,他与梁梦醒的距离原比花语夕更远,却后发先至,七孔定音剑抢在花语夕之前刺向梁梦醒持鞭的手腕。 那时梁梦醒的幻梦鞭尚未从扫向蓝桥的第二招中收回,他的手腕正是他的破绽之一。 梁梦醒展现出顶级高手的风范,左掌虚按,一股雄浑的掌风立时压向凌羽飞的剑锋。 凌羽飞化“音空”为“音爆”,将梁梦醒的掌风集聚在剑尖前的一个小范围的空间内,然后瞬间爆发,意图使梁梦醒受到反伤。 不料梁梦醒哈哈一笑,只是借势飞移,左手劈出掌刀,却是斩向另一侧的本雅莉。 这时花语夕的脚从头顶踢到,梁梦醒的幻梦鞭刚刚好来得及回防,鞭梢在封住花语夕的一脚后毫不停留,又绕到身后,妙到巅毫地挡住陈玉衡的长剑。 众人中只有风夜菱未曾被梁梦醒“招呼”到,她见有机可寻,一百多斤重的菱歌战戟使出“千里同风”,挟起狂猛的劲风猛扫梁梦醒的后膝窝,试图将他打倒。 梁梦醒上身保持不动,双腿却忽然凭空屈起,就像整个人蓦地“蹲”在半空一样,姿态诡异至极,却让风夜菱的全力一击落了个空。 而在下一瞬间,他双脚下落,又猛地踏向风夜菱的戟头,若非凌羽飞的第二剑及时出手纠缠,风夜菱早已战戟脱手。 花语夕一踢不中,恰看到蓝桥被张仲杰震飞到空中,立时身子一扭,把自己系着秀发的红飘带甩到蓝桥面前,让他抓着自己脱离险境。 蓝桥抓住花语夕递来的“救命稻草”,借力一拉,身子便往花语夕那边飞去,使左刀和边城箭扑了个空。而他这一拉作用在花语夕的头绳上,无异于直接在扯花语夕的头发,花语夕忍着疼痛,一把抓住蓝桥的身子,两个人一起落在风夜菱的脚边,连滚了好几周才停下,可谓狼狈不堪。 至此,双方的“十字围杀”都宣告破解,双方在后院中各占一边,针锋相对,一场新的激战即将展开。 只是对手拥有梁梦醒、左刀、张仲杰和边城箭这四大高手,又有孤狼、幽冥和范青藤助阵,实力远超以蓝桥凌羽飞为首的另一边。 花语夕的眼睛转了又转,正想不出应敌之策,忽听冷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娃儿们,快回到房里来,清欢已经去调神机营了。” 第603章 天一剑气 冷晗在喜宴过后,并没有返回自己的宅院,而是由朱清筱陪着,在金台东舍休息。 他听到西舍传出的激战声,不顾自己事实上已是个“废人”的事实,硬是要朱清筱搀着他过来,等赶到时正看到双方人影错开,重归对峙的局面。 他一说“回到房里来”,花语夕立时明白他的意思。 对方不但人多势众,且高手实力超群,他们想在相对开阔的庭院内拒敌求生,难度很大。而若一起往院外跑,他们这么多人,莫说并非以轻功见长的风夜菱陈玉衡等人,就是她花语夕,也没把握不给敌人追上,因此也不是上策。 只有进到地形更加封闭复杂的室内,才更利于他们随机应变,拖延时间。 只要等到蓝枫的神机营,又或北平城的另几支驻军,以及其他高手前来支援,梁梦醒张仲杰等人就再难成事。 冷晗身体虽然还未恢复,声音却自有一种独特的力量,让人一听便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同时他昔日统领千军时的风采也依稀可见。 当下众人一齐后撤,又从三进正房,也就是蓝桥和花语夕今日洞房的北窗钻回到屋内,而直至此时,那对刚刚熄灭的花烛仍不住有轻烟缭绕。 花语夕见梁梦醒等人没有立即追来,知他疑心屋内有机关布置,抓住机会附到蓝桥耳边,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蓝桥初时没听清楚,待听她又说了一遍,才意识到她念的是一句口诀,一句出自虚烬十方“上半卷”的口诀。 当初在暮雨山下,他和张仲杰各得到《虚烬十方》的半卷秘笈,他拿到的是下半卷,据此他领悟到气激术和从天地万物拢聚真气的“橐龠”之法。而上半卷则被花语夕在事后送给了边城箭,又默写出一份,在今夜作为嫁妆送给了他。 在刚才匆匆的翻阅间他意识到,上半卷主要讲述的内容是对真气的运用,如怎样聚气成束,怎样凝气成团,单看边城箭在张府家宴上使出的“三昧真火”,就知道是如何的玄奥。 花语夕念的口诀出自虚烬十方上卷中的一章,讲了一种有关“天一剑气”的特殊法门,蓝桥略一思忖便惊讶地发现,这一法门与他之前误打误撞使出“流光斩”时的运气过程非常相似,他按照口诀中的法门运气,果然使流光剑再次发出耀眼的异芒。 在居庸关的小云台上,还有刚才面对梁梦醒的奇袭,花语夕已两次目睹蓝桥使用“流光斩”,难道她已看出自己尚不能真正驾驭操控此招,所以故意选取上卷中的运气法门供自己参考?难道用了这个法门,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出“流光斩”了? 蓝桥无暇多想,见左刀正从窗口钻入,流光剑在七步之外遥遥一甩,那剑上的异芒立时变得有如实质,好似从流光剑的剑身上“破茧而出”,形成一支光剑,往左刀当胸射去。 他的“流光斩”曾有过多种形态,刚才迎击梁梦醒时是只有剑锋的光刃,在小云台时是一支光箭,直到这次以天一剑气的心法催发,才保留了流光剑的形状,看上去如神剑横空,华丽异常。 “蓝桥哥这是仙剑吗?”朱清筱如睹神迹,震惊地几乎忍不住跪地膜拜。 其实在场众人除花语夕和风夜菱外,包括冷晗和左刀两位风云榜高手在内,都是首次目睹蓝桥的“流光斩”奇招。他们一生对敌无数,此刻也惊得合不拢嘴。 但见那道光剑迅猛至极,左刀仓促间连忙挥刀招架,才在身前寸许处堪堪击中那支光剑。 光剑碎裂,左刀被光剑上蓝桥的气劲一震,又从窗口翻了出去,而蓝桥则在这一招间打空了浑身经脉的真气,摇摇晃晃地好似虚脱,大口喘着粗气。 好在他有“橐龠”之力,没过多久,天地间蕴含的能量便从四肢百骸泉涌进他的经脉,很快使他的真气再次充盈。 花语夕站在蓝桥身旁,蓝桥橐龠之力发动时,甚至也从她身上抽取了少许真气,让她为之一惊,却很快恍然过来:“原来桥郎是这样补充真气的。” 边城箭本来跟在左刀身后,眼瞧光剑破碎,左刀被震得从窗口退了出来,心中更是骇然。他自得了虚烬十方秘笈的上半卷,不知曾翻过多少遍,早已倒背如流,当然知道蓝桥用的是“天一剑气”。 因此他也知道,这招功夫对真气的消耗极大,甚至可以说是把全身真气都汇集在这支“光剑”里。 张府家宴那晚,他使出“三昧真火”,仅是三团指甲盖大小的火球就耗费掉他一小半真气,逃走后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他看着蓝桥的这支光剑,一方面暗恨花语夕在把上卷交给他前另外留了副本,一方面又记恨蓝桥功力比他深,因为要射出光剑,以他目前的功力,自问还难以做到。 “臭小子真气用光了,趁他回气快杀进去!”边城箭不知蓝桥身负从下半卷领悟来的“橐龠之术”,可以让真气快速回复,扯着嗓子大喊道:“杀了臭小子,干死臭婊子!” 说罢第一个跳进北窗。 迎接他的是凌羽飞。 由于之前在墙头上,凌羽飞对上边城箭已能占据优势,这次仍是由凌羽飞守在窗口。 他七孔定音剑刺出,趁边城箭从窗口跳入立足未稳,闪电般攻向边城箭的小腹。 边城箭冷哼一声:“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病猫啊?” 说罢再不留手,“三昧真火”再次使出,三点火光分别袭向凌羽飞的额头和左右双肩。 凌羽飞向后一翻,避过第一团火,然后挥出七孔定音剑,以“音空”之力灭掉第二团火,眼看不能招架,蓝桥欺身过来,流光剑出,正点在边城箭的第三团火上。 第一团火最后落进水尚温热的浴池里,立时冒出无数白雾,显然把一部分水当场煮沸,这团魔火的威力可见一斑。 边城箭哪想到蓝桥这么快就恢复了战力,心中涌出一万个“凭什么”,因为在他的概念里,刚才那支光剑使出后,蓝桥怎么也该歇上好几个时辰。 “快一起上!”他声嘶力竭地喊道:“臭小子和凌小子都在我这。” “砰”、“砰”两声,又两扇窗子破裂,左刀和梁梦醒一齐破窗而入。 左刀使出烈阳刀法,洞房内立时变得燥热难耐,梁梦醒的幻梦鞭则再度探出,直取花语夕。 “快去帮你老婆,这边有我在,边城箭进不来。”凌羽飞一推蓝桥,后者脚尖一点飞上半空,暗运心法,流光剑再度泛起异芒,紧接着又是一支光剑,直射向左刀的胸膛。 第604章 虚烬十方 左刀对蓝桥的光剑心有余悸,不敢大意,幻墨刀全力一劈,将光剑斩得粉碎。 “他娘的,这臭小子功力又恢复了!”左刀感受到光剑上传来的气劲,忍不住破口大骂,也不知骂的究竟是蓝桥,还是“误判敌情”的边城箭。 边城箭心中一凛,暗忖蓝桥不但能使出功力消耗巨大的天一剑气,且真气恢复如此神速,今日若不将他除去,日后必将更加难以对付。 难道这就是《虚烬十方》全卷的功夫? 边城箭下定决心,必要趁今日机会把蓝桥凌羽飞等人尽数除去,使出压箱底的功夫,向凌羽飞发动潮水般的攻势。 风夜菱横在花语夕前,菱歌戟使出燎原十三式中的“野火漫山”,以近乎不要命的姿态向眼前的宗师级高手发动猛攻。 她的思路很清楚,梁梦醒此行的目的就是除掉花语夕,以防后者再施出“烽烟半城”这样的毒计。至于她风夜菱,如能擒获自也是有利,但若不是生擒而只是将她杀死,梁梦醒一方能获得的好处将非常有限,还要面对文昌侯府复仇的火焰。 所以风夜菱打定主意,只攻不守,通过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牵制住梁梦醒,让他无法越过自己直接攻击到花语夕。 梁梦醒如果对风夜菱下死手,一方面会消耗掉他可以用来击杀花语夕的有限的时间,一方面还要冒着被风夜菱死前反击所伤的风险。 风夜菱身怀家传的天玄真气,单论内功修为的话,其实已算不俗。沈心流教她的“燎原十三式”,正能把她的内家真气发挥到极致,讲求的就是个简单直接。所以当风夜菱悍不畏死地全力猛攻,即便像梁梦醒左刀之辈,也很难在三两下间将她的攻势化于无形。 冷晗看着风夜菱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发自内心地喝了一声“好”。风镇岳是他最亲密的战友,他亦曾在沈心流的隐居地小住过一段时日,没想到风镇岳和沈心流二者的武功,竟能在风夜菱的身上结合起来,让他不禁老怀大慰。 “风行草偃,沙场点兵,玉龙升天,对,攻他左肋,再抢他右腕。”冷晗身为风云榜高手,眼光何其毒辣,他见沈心流演示过这套“燎原十三式”,此刻出言指点风夜菱,更让风夜菱有恃无恐,一招一式颇具章法,也让梁梦醒心底无名火起。 明明是个废人,怎还那么多话? 他倏地进入无心无念的“放空”境界,不再把越过风夜菱杀死花语夕当作心头执念,而单纯将击败风夜菱当作眼下的首要目标,幻梦鞭绕过沉稳有余灵巧不足的菱歌戟,鞭梢扫向风夜菱的咽喉,同时左掌下拍,按向她的戟头。 这一招攻守兼备,摆明要承受一波风夜菱的气劲,同时以幻梦鞭完成致命一击。他功力深厚,顶多受点轻伤,风夜菱则要么松手撤戟,要么将再无机会。 “小夜小心!”花语夕惊呼道。 风夜菱银牙一咬,菱歌戟一招“白沙画壁”,戟头疾挑梁梦醒的下颌,赫然是与敌偕亡的招数。 梁梦醒冷笑,上身猛地向后一仰,躲过菱歌戟的同时,幻梦鞭仍然扫向风夜菱的咽喉。 但也因此慢了半分。 正是这一点时间的差距,花语夕的花舞剑刚好赶到,一招暗香凌寒点在幻梦鞭的鞭梢上,两人劲气交击,花语夕虽被震得踉跄后退,险些摔进浴池里,仍成功帮风夜菱躲过梁梦醒这追魂夺命的一鞭。 与此同时,幽冥和范青藤想从南窗爬进屋来,蓝桥抓起地上一把花生,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掷出,二人被兜头盖脸地打了一顿,不死心还要往里爬,这次又是一轮红枣核。 朱清筱想起这些红枣和花生还是她帮花语夕洒在喜床上的,本意是“早生贵子”,现在却成了克敌的暗器。 孤狼从另一扇窗跳进来,正踩在洞房的喜床上,本雅莉长剑迎去,二人就在喜床的床板上交起手来。 这时张仲杰又从正门闯了进来,陈玉衡挺剑便刺,却被张仲杰随手一掌挥得扑跌出去。 “呦,这就是你们洞房花烛夜的地方吗?”他戏谑地笑着,用枪尖挑起地上一块红色的碎布。 那正是花语夕在浴池边为蓝桥献舞前,把拜堂时穿过的喜服裁剪下来的部分。 左刀也卷土重来,哈哈大笑着道:“小贱人想勾引臭小子,还故意把喜服剪短,脸都不要了。” 花语夕本来正和风夜菱双战梁梦醒,见左刀的幻墨刀袭来,刚想使一招“神都国色”迎击,蓝桥又一支光剑激射出来,取的仍是左刀。 左刀哇哇大叫,被迫第三次后撤,其实蓝桥亦是有苦自己知。他这天一剑气的心法,每次使用都要耗尽全身真气,虽然可利用橐龠之术迅速回气,等到下一次出招,仍要一般人三五次交手的工夫才行。 而且以他目下的功力,虽能迫得左刀后退,仍无法使其负伤,达到真正削弱敌人战力的效果,只能尽力拖延。 此刻敌人高手众多,随时都可能有队友陷入危局,他一旦应对不来,就将迎来难以承受的悲痛。 花语夕见张仲杰往没有什么战力的朱清筱和冷晗处扑过去,一闪身拦住他道:“想动他们,先过我这关。” “你配吗?当初在济南,要除掉冷晗不也是你的主意?现在又来做好人。”张仲杰哂道,“我告诉你,有些人一旦沾上污点,这一辈子都休想再洗干净。”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在花语夕心里,使她勃然变色,一连三剑往张仲杰刺去。 张仲杰冷五指箕张,生出一张“气网”朝花语夕罩去,正是他“四象无极”的招牌功夫。 花语夕一旦被气网缚住,就会像落入蛛网的蝴蝶,只余被蜘蛛啃食干净的命运。 “用‘无影断魂’。”身后传来冷晗的声音。 花语夕稍稍一怔,立刻明白冷晗指的是他送给自己那套“灭魔刀法”中的招数。 她昨天才在冷晗的指教下演练过这套刀法,深信冷晗的判断,当下毫不犹豫,以花舞剑作刀,疾风般斩向张仲杰用于编织“气网”的“真气丝”。 第605章 灭魔刀法 灭魔刀法不同于大多数注重气势的刀法,其刀路轻巧灵动,出招疾速度快,适用于柳叶刀这样的窄片类刀具,花语夕的花舞剑似剑似刀,在剑刃处有一个少女曲线般漂亮的弧度,同样非常适合。 花语夕蔷薇百变中“二十四番花信”的剑意讲求“以我为主”,变化万端,以二十四种春花盛开和凋零的意象为剑意,充满天地和谐的意味。 而灭魔刀法则讲求“以敌为主”,最适合临场应变,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可以先发制人,善于利用速度克敌机先。 张仲杰的真气丝若遇寻常剑法中的斩、刺、劈等招式,可以说是刺不中斩不断,但若遇到以迅捷灵动为特点的快刀,却更易被其锋锐的刀刃“划开”。 冷晗这一提醒,可谓正点出张仲杰的破绽所在,花语夕精神大振,屏息凝神全力出手。 张仲杰固然功力深厚,但却犯了傲慢轻敌的毛病,花语夕以集中打分散,就听“嗤”的一声轻响,张仲杰的一根真气丝已被花舞剑划开。 “这是什么剑……刀法?”张仲杰没想到花语夕不但学会剑法,竟连刀法也会,不再是他认得的那个只会耍弄十字金翎的“罂粟”了。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花语夕说着又是一刀,又一根真气丝应声而断。紧接着她脚踏落花奇步,花舞剑不守反攻,猛地又划向张仲杰的咽喉要害。 任你功力再深厚,仍有可能被一剑封喉。 不过她虽然出其不意破解了张仲杰的真气网,二人的功力差距仍然堪比云泥,张仲杰收回真气丝,银枪挟起一到劲风,毫无花假地向花语夕刺去,任她刀法剑法,都万难抵挡。 花语夕如果保持原势不变,还没轮到她把张仲杰“一剑封喉”,早被对方捅个透明窟窿。 只是她进击之势已成,要想改进为退,谈何容易?幸好蓝桥及时回过气来,一道光剑出手,阻住张仲杰片刻,花语夕才得以抽身而退。 但另一边的左刀卷土重来,风夜菱也被梁梦醒的幻梦鞭攻得险象环生,几次差点遇险。 本雅莉和孤狼激战正酣,陈玉衡勉强爬起身,却立时再被左刀扫倒。凌羽飞一连四剑把边城箭逼出窗外,连忙闪身补上,左刀一刀斩在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上,使来不及回气的凌羽飞踉跄后退,差点长剑脱手。 面对如此强大的实力差距,即便有冷晗指点,即便花语夕心生百窍,仍难免走向覆灭的结局。 见风夜菱的左臂被幻梦鞭缠住,蓝桥再等不及射出下一支光剑所需的真气回复,脚尖一点飞身而起,一招“天流式”,直取梁梦醒的天灵盖,试图“围魏救赵”救下风夜菱。 左刀终展现出他风云榜级数的恐怖实力,他先是闪电般掠前,施出绝技烈阳刀法,向踉跄后退的凌羽飞迫击一刀,旋即左手在浴池的边沿虚拍一下,极为敏捷地半途转向,幻墨刀截向为救风夜菱而向梁梦醒出手的蓝桥。 这时边城箭也再次回到房中,他把未能在济南杀死冷晗当作他杀手生涯的一大污点,刚想从背后无声无息地刺死冷晗,蓦地就听窗外一声铳响,接着是蓝枫的声音喝道:“快,把这里围住,刺客都在里面!” 神机营终于来了。 左刀和边城箭都是一惊,一齐看向这次行动的首领梁梦醒,梁梦醒却不说话,幻梦鞭放开风夜菱,竟绷成一条直线,箭一般刺向花语夕的后背。 同时张仲杰心领神会,知道梁梦醒是想在神机营把这里包围之前,再攻出最后一击,等杀死花语夕后再突围而出。 他一个箭步,银枪使出一记稳重雄浑的“横扫千军”,挟万钧之力,扫向花语夕的娇躯。 以张仲杰目下的功力来说,越是简单沉稳的招数,就越是简单有效,令人难以抵挡。 面对两大高手的夹击,花语夕人急智生,十字金翎倏地向上射出,绕在头顶的房梁上,紧接着她飞身而起,借力向旁一荡,竟往屋角的浴池里投去。 梁梦醒本就和她隔着个风夜菱,此刻也体会到“鞭长莫及”的无奈感,张仲杰倒是够得着浴池,只是等他银枪扫到,花语夕已钻入池中,他一枪扫在浴池的大理石壁上,只听一声巨响,把池壁打得石屑纷飞,池水横流,花语夕虽浑身湿透,却是安然无恙。 左刀和边城箭反应稍慢半分,一齐扑向花语夕。边城箭离得近,却被凌羽飞接去剑招,左刀随后赶到,幻墨刀凌空下击,则被蓝桥的流光剑堪堪架住。 蓝桥的真气尚未恢复,顶不住左刀功力深厚的一刀,一个踉跄,险些坐到花语夕身上。 左刀见他支撑不住,挥刀再劈,试图连蓝桥带花语夕一齐劈成两段,蓝桥的流光剑异芒再起,硬是再封左刀一刀。 “你这小子……”左刀虽明知道蓝桥真气回复的速度很快,却仍想不到有这么快。此刻见蓝桥剑上异芒再起,知道又是“流光斩”出手前的样子,被光剑打过三次的左刀有些惊疑不定。 “还不快滚!”蓝桥沉声喝道。 梁梦醒知道此时不走,等北平驻军将这里团团包围,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扯呼。”他无奈地喊了一声,众凶徒迅速撤出房间。 他们显然有事先计划好的逃跑路线,很快分散去远。 蓝枫的声音在院外喊道:“快给我追,不要跑了刺客,通知他们关城门!” 蓝桥额上布满细汗,流光剑遥指着梁梦醒的背影,光剑却再没能“破茧而出”,而是在流光剑上破碎不见。 “哇”的一声,他被光剑在流光剑上破碎时的真气反噬之力震得再喷一口鲜血,面色苍白无比,仰面就向后倒。 风夜菱和花语夕忙一边一个,把他搀住。 “真气还没回复到位就强行出手,你这是过载了。”花语夕把着他的腕脉,又像心疼又像指责地道,“才刚学会天一剑气,经脉就在短时间内多次膨胀收缩,即使你有乾坤诀第五层强化过的经脉,也消受不起。” 二位夫人扶着蓝桥在凌乱的床边坐下,风夜菱刚想问花语夕“严不严重”,蓝枫已快步跑进来,匆匆道:“都跑了,一个也没留下。” 第606章 坦诚相待 众人听说敌人去远,都松了口气,蓝枫见蓝桥受伤,忙问花语夕道:“我大哥怎么了?”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就是刚才打得太拼了,没什么大碍,我给开两副药,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她这样一说,算是给大家吃下了定心丸。凌羽飞见蓝枫手里还拿着火铳,不解地问道:“你们神机营不是都配备了火铳吗?刚才梁梦醒他们出去时,怎么没听到铳声响?” “现在只有我这一支铳子。”蓝枫苦笑道,“火器工坊那边前两天才刚弄好,要想产出足以装备神机营数量的火铳,怎么也要两个月以后了。” 这时蓝桥稍微缓过来些,睁开眼挣扎着站起道:“这里太乱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花语夕正想扶他起身,就听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白雪音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弯下腰用双手撑着膝盖,神态既焦急又疲惫地看着屋中众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刚听说有刺客,怎么样,师兄是受伤了吗?”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蓝桥摆了摆手,见此屋实在太过凌乱不堪,便率先走出门外,对白雪音道:“跟我来。” 众人跟着走出屋外,蓝枫见只白雪音一个人来,便随口问道:“你就自己来的?赵女侠呢?” “她之前说去外面赏月,我一时没找到她,又担心这边事急,就自己跑过来了。”白雪音担忧地道,“刺客人呢?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怎么打的?” “已经走了。”凌羽飞想让蓝桥省些口舌,就对白雪音约略解说了事情的经过,一行人边走边说,沿着酒坛子铺成的“鹊桥阶”换到东院,在三进正房的堂屋聚齐。 花语夕自和蓝桥订亲以来,就再没走进过这间属于风夜菱的“领地”,见靠墙的条案上放着蓝桥从她那拿回来的无痕生肌膏,似乎还没打开过,就对风夜菱道:“这生肌膏很好用的,可以修复疤痕,你和夫君都可以试试。” 那日蓝桥从花语夕处带回这盒生肌膏,还没来及拿给风夜菱用,就被她带去了山海关,回来又忙着和花语夕拜堂成亲,东西也就一直放在了条案上。 风夜菱自海上抗倭以来,一直到居庸关之战,凭借手中的菱歌战戟打过不少硬仗,也受过不少伤,留下一些伤痕。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再不复在侯府做千金大小姐时美丽,虽然认为这种付出值得,有时也难免顾影自怜。 特别是蓝桥娶了李静姝后,和她一比,风夜菱更觉得自己不如李静姝精致,也没法在色艺层面和她媲美,不免在心底生出少许的自卑来。 风夜菱毕竟也是女人,爱美之心再所难免,一听说有可以修复疤痕的神药,立时瞪了蓝桥一眼道:“有这种好东西,怎么没早拿出来给我?” 花语夕替蓝桥掩饰道:“夫君要想的事情太多,应该只是还没来及。” 白雪音听花语夕亲口吐出“夫君”二字,不禁觉得异常刺耳,目光盯向她,却忽然发现她在红巾外露出来的眉眼并不像她之前见过的“花语夕”。 “你……你不是花语夕。”她愕然指着花语夕道,“你到底是谁?” 刚才恶战时,一方面光线昏暗,一方面大家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再加上花语夕的身形声音都没变,虽然把遮盖头面的红巾改作只围住口鼻的面巾,却无人发现她没戴面具,其实已不是“花语夕”的模样。 此时堂屋中灯光明亮,白雪音仔细观察下,终于发现不对,而经她指出后,除了已经知道内情的蓝桥、风夜菱和蓝枫,凌羽飞、朱清筱、冷晗、本雅莉和陈玉衡也一齐露出讶色,显然都看出这并非是“花语夕”的眉眼。 花语夕看了看蓝桥,一把扯下掩住口鼻的红巾,淡然一笑道:“小女子江浦李氏,花语夕只是我的一个假身份。”说着她摸出“花语夕”的面具,仔细重新戴好。 “你是……”朱清筱惊得合不拢嘴,“倾城榜第三的李家小姐。” 花语夕哑然失笑:“什么李家小姐,小郡主应该唤我表姐才是。” 凌羽飞也看得啧啧称奇,对蓝桥道:“所以当初你去京城找什么李小姐,其实她一直就在你身边。” 蓝桥苦笑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冷晗观察众人神色道:“这么说来,怀远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唔,看起来菱儿和清欢也是知情者。” “什么嘛,原来就人家不知道。”朱清筱撅起嘴道,“你们都瞒着人家。” 蓝桥无奈道:“她的身份太过重要,事涉机密,一旦暴露,恐怕她远在江浦的父母会有危险。她既然愿意向你们表明身份,就是信得过诸位,还请大家还按照以前的方式相处,千万别再提及此事。” 只有白雪音最是纠结,时而想到她和花语夕为敌时的针锋相对,时而又想到李静姝的好,各种念头在心里缠在一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仍然难以置信。 “雪音妹妹,对于我以前做过的那些伤害过你的事,我表示深深的歉意。”花语夕移步到白雪音面前,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在二七会时,你我立场不同,我做出那些事,也是迫不得已。但后来我已尽全力在弥补了,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事情好起来的。” 过了良久,白雪音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罢了,既然师兄和风姐姐都接受了你,我也不会刻意为难。我只是……一时还难以接受,等过几天习惯了,应该就没事了。你的秘密,我不会对任何人讲。”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会保守秘密。陈玉衡和本雅莉和“李静姝”接触不多,此刻虽也感到惊奇,却不像白雪音和朱清筱那样,受到颠覆性的认知冲击。 “雪音妹妹不必太过纠结,你大可用和以前一样的态度对我,就当从未知道过这个秘密。”花语夕喟然一叹道,“一日花语夕,一生花语夕。面具戴得太久,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我到底是谁,谁又才是真的我。” 第607章 十日鸳鸯 风夜菱上前抱了抱花语夕,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这样吧,我做个主,从明天开始,赐你们‘十日鸳鸯’,在此期间,我不打扰你们的新婚生活,就当感谢你送我的生肌膏。你们不用来见我,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养伤,反正西舍那边的正房也毁了,需要时间修复,你们找地方躲开,还可避免城中俗人前来探望应酬等琐事,家里交给我来应付。” 她掐指算道:“天亮就是正月十六,十天的话到正月二十五过完,正月二十六回家休息一天,二十七是怀柔营第二波新兵入营的日子,你们还得过去看着。” “小妹多谢夜姐姐恩典。”花语夕当着众人,再次大方地唤风夜菱作“姐姐”,接着朝风夜菱裣衽一礼,娇笑着道:“这十天时间,你坚持用那个生肌膏,保证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等我回来,咱们就各凭本事,看谁更讨夫君欢喜。” 白雪音第二次听她说出“夫君”两字,因已知道她李静姝的身份,似乎不如一开始般刺耳,反生出些许羡慕,提醒道:“天莲峰盟会日期临近,我已请示过大王,大王想让师兄作为北平方面派出的使者,和我一起返回天莲峰,二月初一动身。” “这个没有问题。”花语夕洒然道,“天莲峰毕竟还处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大王和世子、二殿下他们不能以身涉险,考虑到夫君与天莲宗北平两方面的关系,的确找不到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风夜菱也道:“到时候我和花儿也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既是武林会盟,凌公子或许也可同往。” 凌羽飞抱拳道:“理应如此。” “人家也想去嘛。”朱清筱撒娇地道,“好久没见叶宗主了。” “你就算了。”蓝枫揪住她的耳朵,没好气地道:“工坊这边还需要人盯,你跑了,想累死我啊?” 朱清筱尖声道:“你松手,揪疼我了!” 粉拳雨点般落在蓝枫身上。 众人看了都忍不住发笑,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一片嘈杂,施妙儿匆匆趋至门口禀道:“大王带着世子、二殿下和马侍卫来看望公子了,还有赵女侠也来找白女侠。” “还是出去躲几天为妙。”蓝枫看看蓝桥和花语夕,不禁佩服风夜菱的先见之明,“现在是大王,明天起就是大小官员,留在这真得被烦死。” 当夜,花语夕睡在风夜菱的床上,和幼时的好姐妹相拥而眠,又是在转危为安之后,睡得说不出得香甜。 蓝桥则仿佛被他的两位夫人“流放”,被迫和蓝枫挤着睡,他没有睡意,就翻起花语夕默写给他的《虚烬十方》上半卷秘笈。 这半卷秘笈详细讲述了各种聚气成形的法门,使他由橐龠之力不断补充的真气可以通过各种形式发挥出神奇的效用。 除了他已经知道的天一剑气和三昧真火外,还有龙凤齐鸣、四灵归位、五行轮回、天地六合、七星连珠。 七种有关真气运用的心法,以天一剑气为首,其真气消耗也最大,但观边城箭只练到三昧真火就受功力所限无法再进一步,蓝桥心中不免得意,嘴角也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笑啥呢?”蓝枫没好气地道,“也是,你一人就包揽了倾城榜的前两位美女,傻笑也正常。不过你到底有没有想好,明天带二嫂子去哪里逍遥?” “北平你熟,有没有什么建议?”蓝桥反问道。 蓝枫眼珠一转,悠悠地道:“在北边的燕山脚下,有一个叫汤村的小村庄,村里有上好的天然温泉,或许对你养伤有帮助。” “真的?”蓝桥精神一振道,“有这样的好地方?” “汤村里有家叫‘一品汤馆’的,号称北平第一汤,建得十分豪华,很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蓝枫拍拍蓝桥的肩膀,“你们到那去住几天,随便用个假名字,应该不会有人打扰,别到时候和二嫂子玩得太疯,乐不思蜀就行。” 第二天一早,花语夕为全家人准备了丰盛的早点,用过以后,她便和蓝桥一起,再带上仍需要每天接受气针治疗的冷晗,和负责照顾众人起居的鹿氏姐妹,一行人雇了一辆大车,就往汤村进发。 “这样也好,不用回门了。”冷晗笑眯眯地坐在车里,双手揣进衣袖,打趣着蓝桥道:“还是我姑爷孝顺。” 蓝桥哑然失笑:“关键您这闺女认得好。” 大车一路驰骋,抵达汤村已经是下午,他们一进村口,就被这里浓厚的节日气氛感染。 原来汤村有“不过正月不出年”的习俗,今日虽已是正月十六,家家户户仍然张灯结彩,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吉服的老人孩子红男绿女,还有兜售各种商品的小摊贩和有趣的游戏,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他们在一品汤馆门前下了车,掌柜并不认识冷晗、蓝桥又或花语夕,单看众人气宇不凡,就知是贵客临门,忙笑着把他们迎了进去。 这一品汤馆有四个独立的院落,分别是春风堂、夏雨亭、秋月轩和冬暖阁。每个院落都是一座标准的二进小院,院里除了假山奇石等装饰,就是这里招牌的温泉汤池了。 他们看了一圈,发现好像四座院落都已有客,不禁感到扫兴。 掌柜忙凑前说道:“其实只有一波客人,最近因为刚打完仗,汤村的客人不多,一个姓钱的财主带着他的十三房姨太太包下了春风堂。他们一行人多,住得太挤,见反正我这其他三座院子也是空的,就说反正温泉是地底下冒出来的,没人泡也会白白流走,虽然只付了一座院子的钱,却把四座院子全都占去,说等我家有新客进来,再腾出来。” 鹿冰柔忍不住道:“这不是蛮不讲理吗?” 掌柜苦笑道:“确实,温泉有没有人泡都会流走。他们虽然霸道,我也不好得罪大主顾,顶多再派两个人打扫。现在你们来了,我让他们马上腾座院子给你们。” 第608章 一品汤馆 钱太爷的第七、第八、第九和第十房姨太太都住在冬暖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骂骂咧咧地次第出来,后面跟着拎包提箱子的丫鬟小厮们,见蓝桥等人就是准备住进冬暖阁的新客,都瞪着他们看,露出厌恶不满的神色,仿佛只因他们到来,她们才不得不和别人挤在一处。 “看这穷酸样,还跑到这种地方来充阔。” “你们看那几个女的,烟视媚行搔首弄姿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 “老爷会给他颜色瞧的,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她们去后,一品汤馆的掌柜派人又打扫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请蓝桥等人入住。 一进院,院中那汪正不断冒着白汽的汤池便让众人兴奋起来,更有趣的是,这汤池还分为两半,一半在院中,另一半则被包在正房的室内。 泉眼在池底,含有硫磺气息的汤泉“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最后从池边满溢而出,又流成一条蜿蜒的小溪,延伸至院外。 蓝桥本想让冷晗住正房,冷晗摇头道:“你们是新婚燕尔,哪有把正房让给我这老头子的道理。到时候你们在房里泡泡汤说说话,郎情妾意地亲热一下,总好过在院子里给我们看着。” 花语夕脸一红,羞道:“谁要和他亲热啦,我们到这是好好休养的。” 说归说,冷晗仍把内有汤池的正房让给蓝桥和花语夕,自己住进东厢房,鹿氏姐妹则住西厢房。 蓝桥刚一关上房门,就急不可耐地跳进汤池,却立时被烫得又跳出来,咋舌道:“怎么这么烫?都快把我煮熟了。” 花语夕强忍住笑,从墙上抽出一根竹管,拔下管口的软木塞,一股清凉的泉水顿时流了出来,不住兑进屋内的汤池。 “说你什么好呢?”她玉手探进池中,一边撩动池水试探水温,一边无可奈何地道,“能跳下去把自己煮熟的,不是大笨鱼是什么?” 她直到水温合适,才侍候蓝桥更衣,和他一起泡进池中:“这地方的汤质还不错,几可媲美百里荒的月牙地泉,不但有利疗伤养生,对女孩子的皮肤更是大有好处。” 鹿家姐妹一开始还羞涩,后来也受不住汤泉的诱惑,泡进院中的池子。 冷晗则在廊下的火盆旁支了把椅子,只是笑吟吟地看,把脚浸在因汤泉满溢而流成的“小溪”里。 吃过晚饭,花语夕见街上夜市热闹,就拉着蓝桥上街。二人对夜市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有趣,仿佛年轻十岁,又找回十五六岁初遇时的懵懂和单纯。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蓝桥牵着花语夕的手,在一盏花灯旁停下来道,“我们兜兜转转,好像又变回了最初的彼此。” “怎么就没发生过了?”花语夕轻笑着嗔道,“人家堂也和你拜了,最大的便宜也给你占了,明明发生这么多事,桥郎可不许耍赖。” 二人正依偎说着情话,有人从街对面朝他们招手:“那边的公子和夫人,到咱家摊上玩两手如何?” 那人语气很是热情,蓝桥转头一看,原来街对面摆着一个“套圈游戏”的摊子,摊前摆了好多柳条编的套环,后面则是琳琅满目的礼品,套环投中哪个,就可以拿走相应的礼品。 说话的人是摊主,他见二人意动,更加盛情地邀请他们过来,把三个套环塞到蓝桥手里道:“和小娘子玩下试试呗,前三个圈算我送的,继续玩的话每个二十文。” “想玩吗?”蓝桥把套环交给花语夕。 花语夕眨着眼睛点了点头,一边在手里轻轻掂着套环的轻重,一边扫视着摆在远处地面上的各种礼品。 “桥郎喜欢那条带子吗?妾身给你套来。”她在月色和灯火的映照下妩媚地笑着,下颌轻点,指向最远处一条镶有红宝石的腰带。在众多的日常用品、餐具、摆件和小玩偶中,这显然是最华美贵重的一件,不但红宝石的成色很好,在光线下熠熠生辉,腰带本身的做工也很细致,所以自然也被放在最远最难套到的位置。 蓝桥微微一笑道:“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好,看我的。”那腰带虽然被放在二十步开外,但以花语夕的身手,依然是十拿九稳。 她纤手一甩,一只套环轻飘飘地飞出,径直往腰带旁指示目标的竹签上落去,眼瞧着就要套中,忽然又一只套环打横着飞来,正巧撞在花语夕的套环上,两只套环一齐掉在地上。 花语夕一愣,转头就见一位英气逼人的红衣少女站在不远处,正气鼓鼓地看着她。 “你干嘛打我的套环?”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生着可爱的苹果脸,腰悬宝剑,气势汹汹地道。 花语夕苦笑道:“真巧了,我也正想问这句话。” “那腰带是我先看中的。”少女继续道,“我要送给我大师兄。” 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问:“你大师兄在哪呢?” “他就在……”少女话刚说到一半,花语夕趁她分神,第二只套环又已投出。 “你不要脸!”少女嘴上说着,出手却是极快,套环几乎贴着地面水平射出,迅速赶上花语夕马上就要命中的套环,再次将其打偏,“还想阴我?” 花语夕露出愠色:“你到底想怎么样?” 少女跺着脚道:“总之你不许和我抢。” “哦?我偏要抢又如何?”花语夕见这少女如此胡搅蛮缠,存心想搓搓她的锐气,“你说你先看到的,我说我先看到的,既然没法分辨是非,咱们比比如何?” 红衣少女还没来及答话,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大汉走到她的身边道:“小师妹,你们在比什么?” “比套圈。”少女指着花语夕和蓝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大师兄你可来了,他们欺负我。我本想玩个套圈,把那条腰带送给你,可他们两次打落我的套环,分明是和我过不去。” 花语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喂,明明是你打落我的套环好吧?恶人先告状也不能这样吧?” 第609章 套圈游戏 “你说谁是恶人呢?”那大汉一听花语夕辱及他的小师妹,声音也大起来,“这位夫人看着还挺文雅的,怎么胡乱骂人?” “我骂人?刚才谁说我不要脸的?”花语夕一边说,第三只套环又投了出去。 这次红衣少女没再出手,而是迅速把套环交到那大汉手中,大汉猛地一投,柳枝编的套环挟起呼啸的劲风,就像金铁打铸的一样,气势雄浑地飞过去,把花语夕轻飘飘下落的套环撞得粉碎。 “大师兄真厉害!”红衣少女拍手叫好,然后又瞪了花语夕一眼道,“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我爹是堂堂燕山派的掌门燕霸天,这是我大师兄肖入云,可厉害了,你和我们作对,没有好下场的。” 花语夕却不理她,掏出二百文钱,又买了十只套环,连珠箭似的投向那条腰带。 肖入云也不闲着,同样抓过一把套环,花语夕扔一只他打一只,把那些套环全打得粉碎。 “给我。”花语夕再买十只套环,这次却被蓝桥抢过。他恼肖入云这大男人和女人较劲,也在环上附了真气,每次套环交击,因为柳条枝太过脆弱,往往两败俱伤,两只环都被震得破碎落地。 红衣少女忙着付钱,套环却被他们越打越少,眼看就剩下最后两只,蓝桥洒然一笑道:“再拼下去,套环打没了,腰带咱们谁也拿不走,不如换个比法。” “你想怎么比?”肖入云见蓝桥气度雍容,也对他的身手有些惊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刚才斗气似的套圈,套环一只接一只地撞毁,早已引来无数其他在夜市上闲逛的路人围观,不知这场“腰带之争”最终会如何收场。 蓝桥淡淡地道:“咱们就比,谁能从更远的地方套中腰带旁的竹签,肖兄敢吗?” 肖入云是典型的北方豪强,被蓝桥这句“敢吗”一激,立时激发出斗志:“怎么不敢?但我还要再加上一个条件。” 蓝桥含笑道:“什么条件?” 红衣少女抢着道:“你输了的话,就让你旁边这女的在街上跪下向我道歉,要自己报出闺名的那种。” 她不知天高地厚,对燕山以外的武林几乎一无所知,在她心目中最厉害的高手除了父亲燕霸天就是大师兄肖入云,所以根本不担心他有输的可能。 肖入云刚才和蓝桥拼过许多套环,其实并未占到便宜,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刚想劝少女换个条件,花语夕却仿佛生怕少女反悔,马上点头道:“好,那你们输了也一样。” “一言为定。”少女趾高气昂地道。 他们站的位置离腰带有二十步,肖入云想了想,再退出二十步,然后斟酌着又退了十步,套环在五十步外出手,伴随着“嗖”的一声,准确套中腰带旁的竹签。 “好!”围观的路人们齐声喝彩,也让肖入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红衣少女更是得意,春风满面地抱住肖入云道:“大师兄,你真厉害。” “贼女人,等着向我道歉吧!”这句话自然是对花语夕说的。 “该你了。”肖入云瞪着蓝桥道。 蓝桥微微一笑,拿着套环就往远处走,走过五十步的距离还不停下,直到身形在黑暗中完全隐去,让众人几乎认定他怯战溜走时,有人跑回来道:“那人站在二百步开外,腰带连看都看不清楚,还怎么……” 他话音未落,就见黑影一闪,一个小黑点从天而降,就像用强弓射出的一支劲箭,不偏不倚地套中竹签,甚至还是空心下落,环身都没碰到竹签一下。 人群先是一阵难以置信的沉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这也太神了!” “沃日,要不是亲眼所见,任谁讲老子都不肯信的。” 套圈摊的掌柜也从没见过能在二百步外套中的客人,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把礼品拿给花语夕。 蓝桥从黑暗中走出,看着面如死灰的肖入云,拱了拱手道:“承让了。”径自捧起腰带,递到花语夕的手上。 肖入云知道纵使自己能退到七十步八十步再投,却绝没有在二百步外投中的道理,这次比试他输得心服口服,惨然一笑道:“唉,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阁下技艺精湛,我输了。” 花语夕挑衅似的看向那红衣少女,红衣少女编贝似的细牙紧咬着唇,狠狠拉了一把不敢看她的肖入云:“大师兄,我们走。” 肖入云脚步没动,憋了半天才道:“认赌服输。” 少女没好气地道:“他们不是已经拿了腰带吗?” 肖入云又沉默良久,轻声道:“你要向他们认错。” 少女的脸顿时涨得比她的红衣还红,一拳打在肖入云的胸口,颤声道:“你也帮着他们欺负我?” 她说着话,两行清泪已自面庞滑落。 肖入云痛苦地道:“咱们武林中人,信义为先,说出来的话哪有不作数的?师父一生光明磊落,咱们不能给他丢人。” 少女紧咬着银牙,没再和肖入云说话,双腿颤了颤,然后“扑腾”一声,竟真当着众人跪在花语夕的身前,低着头道:“小女燕如意,给这位姐姐赔罪了。” 花语夕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她,打压一下她过于嚣张的气焰,现在见她跪下赔罪,且眼泪扑簌簌的不住落下,知她平日也是被掌门宠坏了的娇小姐,这次当众道歉,确实羞辱万分。 燕山派是北平府重要的江湖门派之一,是朱棣坚定的支持者,甚至也将参加天莲峰盟会,为区区一个套圈游戏引起争执,的确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花语夕走到燕如意身旁,亲手将她扶起,然后把腰带送到她的手上。 “令师妹之所以和我较劲,不过是想把这条腰带送给肖兄。”她转对肖入云道,“她一片挚诚的心意,就算天下人都为难她,肖兄也应该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蓝桥见肖入云露出疑惑的神色,也跟着劝道:“坚持心中信奉的‘正确’固然重要,但有些时候,特别是对感情,也要懂得变通。” 肖入云怔了半晌,讷讷地朝蓝桥抱拳问道:“斗胆请教兄台大名?” 花语夕走到肖入云和燕如意中间,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女子花语夕。” “所以他就是蓝大……”肖入云恍然大悟,连忙又捂住嘴巴,“难怪,难怪了。” 燕如意一听原来是曾在居庸关力抗鞑靼的民族英雄,露出愧色,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叹了口气,扯着肖入云去了。 第610章 为民除害 接下来的几天,蓝桥再没见过燕山派的人。 他和花语夕在冬暖阁的生活既滋润又温馨,让他体会到几年都不曾有过的安逸快活,不禁还真像蓝枫所说,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 花语夕包揽了一日三餐,让蓝桥和冷晗顿顿都能享受到别具心裁又多种多样的乡间美味,就连鹿氏姐妹也能跟着沾光,不免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侍女。 除此之外,花语夕还时常与蓝桥论诗为乐,又或抚琴作画,以娱耳目。 她其中的一幅《月下舞剑图》画得最是神妙,画上一位面目朗俊的青年公子在寒枝月下舞剑,画面构图完美,静中含动动中含静,把月色的凄凉,枯枝的荒冷,衬托着公子执着而专注的目光,把他悲怆忧愤的神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还少不了唱曲和跳舞,鹿氏姐妹或者抚琴,或者弹琵琶,或者吹笛弄箫,花语夕随着乐声轻摇曼舞,又或唱一支婉转动人的小调,而发现蓝桥目不转睛地痴痴看她,花语夕又时常莞尔一笑,溜到蓝桥身边轻拍一下他道:“呆子,看什么呢?” “我现在算是知道,唐玄宗为何‘君王不早朝’了。”蓝桥吁出一口气道,“还有那些沉迷女色耽于逸乐的人,我觉得我非常理解他们。” 花语夕噗嗤一笑道:“夫君的意思是说,夫君也为人家着迷吗?” “已经十年啦。”蓝桥喟然道,“当时我真不该只拿你的香囊。” 花语夕瞥他一眼道:“那要怎样?” “我是太自卑了,要早知道你也对我……”蓝桥嘿嘿一笑,“我就该直接钻到你房里,把你的心儿偷走。” “喂,公子不正经!”花语夕的脸倏地变得绯红,跺着脚道,“人家哪有那么放浪的?人家虽然心里有时候会偷偷地想,但你要是真敢轻薄人家,人家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们每天都一起泡汤,好似一对池中鸳鸯,边泡边谈天说地边在池中嬉闹,而到了晚上,他们又会早早熄灯,携手巫山。 西厢房与正房的一扇窗离得近,鹿家姐妹每每听到正房里传出的动静,也不免心儿狂跳,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 或许是底子好,或许这温泉真有奇效,虽然和花语夕过着“荒唐”的日子,蓝桥的伤情却恢复得超乎预期。 这一日,花语夕提议到山上去打麻雀,到时候给他们烤着吃。 蓝桥在冬暖阁待了好几天,确实也憋坏了,就和花语夕一起上山。 他也不用弹弓,只不断尝试《虚烬十方》上记述的七种“聚气化形”之术,从天一剑气使到七星连珠,把各种运用真气的心法又熟悉了一遍。 一次,他先往树干踢上一脚,惊起一群麻雀,接着他便使出“七星连珠”,七个小石子般的“真气团”扇面一样四散射出,将七只麻雀一齐打下。 他见花语夕把麻雀都捡进竹筐,笑道:“麻雀太多,要吃不下了。” 然后他又尝试了“三昧真火”,和边城箭一样,也用真气化出三团火焰,不过却比边城箭那次大上许多。 边城箭当时的火焰只有指甲盖大小,而蓝桥化出的火焰足有拳头般大,二人功力高低,由此可见一斑。 “传闻当年季成林的虚烬十方,可以发射火球。”花语夕在旁看着道,“现在夫君也差不多能做到了,就算一时还比不过季成林,至少比边城箭强得多。” “他的真气要节省着用,我却好像生怕用不完。”蓝桥笑着手臂一挥,三团火焰分别扫中三只麻雀,麻雀们还没等落地,已被烤至熟透,“这倒好,提前吃上了。” 他们把麻雀切开,正准备享用,忽听山上传来动静,一个衣衫不整的小男孩面色惊恐地朝他们跑来。 小男孩一只脚上穿着破草鞋,另一只脚则光着,腿上手上脸上都沾着泥土,却只顾拼命地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凶神恶煞正追着他似的。 “扑腾”一声,他被一条不显眼的树根一绊,整个人飞出去,眼看要跌个七荤八素,蓝桥闪身而至,一把将他捞住。 “跑什么?”蓝桥责道,“这是山上,跑那么快伤着事小,送命都有可能。” “快放开我。”小男孩玩命挣扎,从蓝桥手上挣脱出来道,“我爹娘被山贼绑了,我要去燕山派报信,请肖大侠救救他们。” 花语夕听他说“肖大侠”,知道指的是他们来汤村第一天遇到的肖入云,又问小男孩道:“哪里的山贼啊?你带我们去吧,我们也可以救你爹娘。” “你们真的可以?”小男孩将信将疑地道,“他们在山对面,翻过这个山头就是他们的寨子,他们人可多,二十多个呢,大哥哥大姐姐还是别去送死了。” “送死?”花语夕掩嘴失笑,看了看落满一地的麻雀尸体,心中默念:“但愿山贼比麻雀禁打。” 当下他们让小男孩带路,翻过山头到了燕山北麓,就看到一座新建起的木寨凭山临渊,耸立在山势险要之处。 “看这些山贼的样子,还有他们的装束兵器,怎么好像是蒙古人。”蓝桥手搭凉棚,居高远眺,“他们的寨子里甚至还有箭塔。” 花语夕点头道:“有这个可能,应该是居庸关一战中被打散的鞑靼残兵,没能跟着队伍回去,只好躲在这里,以劫掠百姓为生。” “他们绑我爹娘,逼我大伯拿二十石粮换人,可我大伯把俺村邻村都借遍了,也没凑够二十石,我只好去求燕山派的肖大侠。”小男孩急得直哭。 蓝桥继续观察,见寨中的一小片空地上跪着几个村民打扮的中年人,都被绳索绑着,一副无精打采精神萎靡的样子。 他心中暗骂,山贼把这些村民绑来,显然不会分给他们食物,又让他们跪在空地上,受寒风吹打,这要是再不快点救人,有的人只怕会被活活冻死。 “那几个人里就有你的爹娘吧?”蓝桥一边向小男孩描述村民们的外貌衣着,一边问小男孩是不是他的父母。 “是,是。”小男孩听得连连点头,并说另几个被绑者也是他们村的村民。 “你别急,这事大哥哥给你做主,保证帮你把爹娘救出来。”蓝桥说着,转头对花语夕一笑道:“走吧,还等什么?” 花语夕竖起一只手掌,拿腔拿调地唱了声“得令”,和蓝桥并肩而行,就那么在小男孩惊讶目光的注视下,光明坦荡地往山贼的寨门前大步走去。 第611章 牛刀小试 蓝桥和花语夕大摇大摆地走到寨前,自然被看门的山贼喝住,说的果然是蒙古话。 “你说什么?”蓝桥装作听不懂,只一个劲地打手势。没多久又从里面跑出一个山贼,先是恶狠狠地瞪了蓝桥一眼,旋即便看到花语夕,立时露出色迷心窍的模样,半张着嘴,对她从头倒脚,又从脚到头,反复打量个不停。 “你是什么人?跑到这来找死?”那人懂得汉话,气势汹汹地问道。 “请你们把绑架的村民放了。”蓝桥平静地道。 那人又看了一眼花语夕,冷笑一声,嚣张得几乎把鼻孔翻上天:“放人?可以呀,把你马子留下就行。没事,别担心,等我们玩腻了她,说不定还把她放还给你。” 蓝桥最恨别人觊觎花语夕的美色,那次在望北楼和她闹生分也是因此而起,他不怒反笑,抬头看看天上炽白的太阳,缓缓地道:“再看一眼天上的太阳吧。” 那山贼愣了一下,破口骂道:“你他娘的说什么疯话呢?马子都送上门来了,还想走吗?” 又有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山贼涌出寨门,一见花语夕俏生生地立在门口,都看得色魂与授。他们还真以为蓝桥想拿这风姿楚楚的美女交换被绑的村民,有的人甚至对这交易还颇为意动。 只有花语夕知道蓝桥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再看一眼天上的太阳吧,因为你再没有机会看到了。 她笑吟吟地朝一个山贼勾勾手指,那人立时如打鸡血般跑了过来,与此同时蓝桥流光剑出鞘,还没等那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流光剑已捅穿了他的身子。 众山贼见蓝桥起手就杀人,立时就炸了窝,各自拿起武器朝蓝桥花语夕二人扑去,还有人爬上箭塔,准备朝他们射箭。 “花妹,你站到我后面去,这里我一个人就能应付,正好试试我的虚烬十方。”蓝桥好整以暇地道。 “才不要。”花语夕撇了撇嘴,“你要练招,人家也想练嘛,义父新传的灭魔刀法,正好再试一试。” 二人谈笑风生,浑然不把山贼们放在眼里,待最先赶到的八个山贼欺近至五步外,蓝桥使出“七星连珠”,由真气化成的七个弹珠般的小气团分散射出,七个山贼每人都觉自己胸前的膻中穴上一麻,然后仰面就往后倒。 唯一没中招的山贼见只剩自己一个,腿都吓软了,忙大喊一声给自己鼓劲,大刀猛地砍向蓝桥。 花语夕花舞剑出鞘,使出一招“入地无门”,趁那人大刀攻出空门大露,花舞剑闪电般划向他的小腹,直接将其砍翻在地。 爬上箭塔的山贼没想到二人这么能打,看得先是一呆,马上便弯弓射箭,一箭朝蓝桥脑门射去。 蓝桥看也不看,流光剑随手一拨,就将那支劲箭扫落。接着他流光剑再一挥,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真气团从剑锋上脱出,拔丝般拖着一根仍连在剑上的长长的真气丝,径直飞向那箭塔上的山贼。 真气团飞到山贼身前,忽然幻化成前后左右上下六面无形无影的真气墙,盒子般把那人“关”在中间,而那根拖着的真气丝,另一端仍牵在蓝桥的剑上。 “下来吧你。”蓝桥流光剑再一摆,扯动真气丝,那关着山贼的“真气盒子”立时移向箭塔外,飞到半空中。 蓝桥收了功力,气墙陡然消失,那山贼惊恐地惨呼一声,从五丈高处跌摔在地,浑身都是鲜血。 “这就是天地六合?”花语夕大感新奇,又对蓝桥变得愈发强大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接下来是五行轮回。”蓝桥提着剑大步走进山寨,又五个山贼迎上前来。 他流光剑旁凝起五支真气短箭,箭上分别聚集着金木水火土五行真气,环绕着流光剑不住旋转。 “看招。”他长剑一甩,五支真气短箭激射而出,将那五个山贼击倒在地。 这时一开始被七星连珠打中的山贼们又爬起来,从身后朝蓝桥扑去,蓝桥又甩出一个真气团,那真气团飞到众山贼中间,突然四散爆开,把前后左右的四个山贼震得倒飞而出,其中一人更是直接滚下了山崖。 “这是四灵归位。”蓝桥不断使出虚烬十方中各种“聚气化形”的心法,愈发感到得心应手。 另几个山贼则被花语夕以灭魔刀法轻松收拾。 仅剩的两个山贼扑向跪在空地上的村民,试图把他们当人质要挟。 蓝桥轻叱一声,流光剑左右两面各冒出一股白气,白气化形,一化龙一化凤,龙凤齐鸣,往那两个山贼飞去。 两个山贼早被蓝桥这剑神下凡般的奇招吓破了胆,眼瞧着神龙摆尾飞凤振翅,二人纷纷中招,一齐被扫飞到八丈开外,喷血暴毙。 至此大局已定,山贼们死的死伤的伤,再没一个能从地上爬起来的。 花语夕解开村民们身上的绳索,村民们早看得呆了,一齐朝他们拜倒,先是口呼“恩公”,后又称他们为“剑神”、“剑仙”。 “我不是剑神。”花语夕掩口失笑道,“他才是剑神,我充其量不过是剑神夫人。” 蓝桥把仅余的几个活口绑了,押着他们去了居庸关,把他们交给留在居庸关驻守的吕秀,让吕秀加紧审问,同时派人搜索居庸关东西两侧的山脉,务必彻底肃清这些为祸乡里的鞑靼余孽。 吕秀本还想留蓝桥吃饭闲话,蓝桥“归家”心切,正事说完就辞了出来,赶回汤村。 他一进冬暖阁,花语夕早备好了汤饭,热情而温柔地侍候他用过,笑道:“夫君今天牛刀小试,让人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当时见夫君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倒一群人,人家心儿都不争气地狂跳呢,看来这虚烬十方果然名不虚传。” “这还要多谢你。”蓝桥想起她为自己默写秘笈的事,感激地吻上她的面颊,“今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保证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当然,为夫这‘剑神大人’自是除外。” 第612章 痴心公子 在他们甜蜜安逸的生活中,还发生了一件小事,为他们的汤村之行锦上添花。 有一天夜里,蓝桥和花语夕折腾到很晚还没睡,花语夕说他们每天都泡房里的汤池,还没试过院子里的,反正冷晗和鹿氏姐妹都睡了,不如现在去泡外面的汤池,还能顺便赏月,何其妙哉。 蓝桥正同她情热,自是满口答应,和花语夕溜到院中,刚想跳进池中,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似哀叹,似痛苦,又似垂泣的呜咽声,若隐若无的,夹在风声之中,让人不寒而栗,背脊发毛。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风声,直到夜风有片刻停止,那奇怪的声音仍不时发出,才发觉有异。 那声音好像来自院外,不算很响,若非他们身负内功听觉敏锐,常人可能根本听不出来。 他们觉得刺激,又感到有些好奇,彼此对望一眼,汤也不泡了,蹑手蹑脚地摸出院门,循着那怪声的方向走了几十步,最终来到一座废园的门前。 这废园紧邻着一品汤馆,却不属于一品汤馆的范围内。距掌柜的说,那边本来住着一家军户,后来丈夫打仗阵亡,妻子确认消息后在家殉情而死,自此院子再没人居住,便逐渐荒废下来。知县周大人本来还答应帮忙重新整修,在院子里立一座英烈祠,但后来拖着拖着,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说,这院子是死过人的,不会闹鬼了吧?”蓝桥缓缓道。 花语夕一哆嗦,拉紧蓝桥的手臂道:“好哥哥,你可别吓我,以前小夜就喜欢吓唬我,你知道我怕……”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咔嚓”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折断。 花语夕惊得俏脸煞白,抱住头死死贴着蓝桥,蓝桥定睛一看,哑然失笑道:“没什么,不过是西风吹断了一根枯枝罢了。” 待风声渐歇,他们又听到那奇怪的呜咽声,好像正是从这废园中传出,而且似乎比刚才还更激烈了些。 蓝桥推开门,缓步绕过影壁,花语夕其实不太想进去,但见蓝桥已经进去了,又不敢一个人等在这里,只好也壮着胆子跟上。 废园的前院破败不堪,不少墙壁都已开裂,倒座房的门窗早脱落干净,只有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在风中打晃,被清冷的月光一照,蛛网的影子乱动,显得异常阴森恐怖。 这时那呜咽声更响,似乎隐约还念叨着什么。 “你怎可以这样绝情……说好一起走的……你怎么没来……我不活了……” 花语夕心道莫非真是当年那殉情而死的军户妻子冤魂作祟,吓得不敢动弹。蓝桥走到垂花门前,却陡地浑身一震,大叫道:“兄台且慢!” 但见废园内院中,一个身形落拓的人影,正站在一口枯井前,若非蓝桥喝止,已是跳了下去。 花语夕听蓝桥那么说,怯意稍减,也走到垂花门前,见那人影确实是人非鬼,且还是个男的,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那人看了蓝桥一眼,惨然摇头,一边又发出那呜咽的怪声,一边又往井里跳。 “你不爱我,我死给你看。” 他的声音似泣似嚎,被风一吹,又经过一堆乱石和碎砖瓦砾,就变成蓝桥他们听到的那种呜咽般的怪声。 蓝桥闪电般出手,使出“天地六合”,发出一个不规则的真气团,然后真气团化作六面真气墙,形成一个“真气盒子”,把那投井的人装在“盒子”里,又从井下给抬了出来。 那人也不知在废园里哭了多久,满脸的泪,浑身脏污不堪,此刻被蓝桥“抬”出井口,一脸的惊恐和茫然。他自然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怎样神妙的奇功绝艺。 花语夕看着他瞪大的眼睛,莞尔一笑对蓝桥道:“现在只怕他觉得你才是鬼。” 蓝桥收去“盒子”,问那人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何必要寻死呢?” “倩儿……倩儿她不爱我了,那我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那人呜呜咽咽地说着,忍不住又哭起来。 花语夕见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想他是为情自尽,又不免有些同情:“倩儿是谁,你的心上人吗?” 那人点点头,在花语夕的巧言引导下,缓缓说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人名叫铁勇,就是这汤村的本地人,他和村里的一位林姓姑娘情深意笃,无奈家中长辈阻止,始终无法成婚。 后来他们思前想后,决定各自卷上些家中财物,趁夜私奔。 他们相约在村东口会面,然后先去北平,再辗转前往南方,但铁勇在村子东口等足了整晚,也未见林姑娘来赴约。 铁勇知道林姑娘变卦,不肯再和他私奔,于是万念俱灰,把偷来的家财全都换了酒喝,每日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跑到这座废园,想投井自尽。 “你先别急。”花语夕安慰他道,“那晚林姑娘没来,说不定有别的因由,未必是不爱你了。这样吧,这件事我去帮你问问,你别再寻死了,回去好好洗洗,先睡一觉再说。” 当下花语夕和蓝桥摸到林姑娘家里,却发现林姑娘正在闹绝食。她把自己关在闺房里,任家人怎么唤她都不出来。 家人把食物放在她的门口和窗外,她也一点不取,只是对着镜子不停地哭,哭完了擦,然后梳妆,然后又哭又擦,如此反复不止。 蓝桥叹道:“真是个怪姑娘。” “怪姑娘配怪公子,正是天作之合。”花语夕嫣然一笑道,“我觉得事有蹊跷,咱们进去问问再说。” 说罢她和蓝桥穿窗而入,林姑娘吓了一跳,倒也没叫。一个人到了绝食的地步,也没什么能吓着她的。 花语夕先是表明自己没有恶意,然后问她,和铁勇约定私奔那晚,为什么没有赴约。 “我去了呀!”林姑娘咬着牙,无比肯定地道,“我在村口那棵树下等了一整晚也没见他来,冷得手上都起冻疮了。他必是变心嫌我,才故意没来的。” 说着她向花语夕展示手上的冻疮,然后又哭起来。 “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第613章 献歌待客 林姑娘和铁勇的说法对不上,花语夕心生疑窦,便和蓝桥先离开了林家。 第二天,他们到村东口察看,转了好几圈,也没发现有任何可能使两人都到了场,却无法看到彼此的障碍物。 “她不是说在村口的树下等了一整晚吗?”花语夕灵机一动,“可这村口怎么不见有树……” “难不成就在这两天被人砍去烧柴了?”蓝桥抓着头,不得其解。 当花语夕再见到林姑娘时,为她带去一幅画,上面画着村口的样子,其中包括一棵大树:“你就是在这棵树下等他的?” 林姑娘仔细看了看,点点头。 “路痴不是病,犯起来要人命。”花语夕扶额,“这棵树是栽在村西口的,村东口并没有树,你在村西口等了一晚上,他在村东口等了一晚上,你们都以为对方变心爽约,结果还一起寻死觅活。昨晚若非我们刚好撞见,你的铁郎已经投井了。” “什么?”林姑娘霍地站起,“这么说来,是我走错地方了?你说铁郎投井了?快带我去见他!”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被花语夕拦下:“他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花语夕等林姑娘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趁机去找她的父母,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讲给他们听。林母最后听到铁勇投井,不禁也为之感动,对林父说:“孩子们都是一片痴心,我看就别难为他们了。” 林父感谢花语夕救回绝食的女儿,拱手道:“敢问恩人名姓,他日孩子们成婚,必再登门拜谢。” “在下蓝桥,这位是贱内花……”蓝桥话还没说完,林母就抢着抓住花语夕的手,激动地摇个不停:“原来是名满北平的蓝大帅和花大家。能有贵人相助,是两个孩子的福气。” 蓝桥和花语夕回到冬暖阁,给冷晗讲这件小事,冷晗捻髯笑道:“两个孩子一个情痴一个路痴,果然都是痴心一片,绝配,绝配哈哈。” 安逸美好的日子过得飞快,伴随着正月二十五日的朝阳升起,他们汤村生活的最后一天也终于如期而至。 这一日他们用过早饭,忽听有人叫门,蓝桥开门一看,却是个素不相识的干瘦男子,似乎也不是一品汤馆的小二。 “阁下有何贵干?”蓝桥疑惑地问。 那人佝偻着腰,面上带着习惯性的谄笑,先从蓝桥身旁的空隙向门内窥探了一眼,然后神秘兮兮地道:“我是隔壁院钱老爷家的陶管家,今日冒昧来访,是想给公子一个赚钱的机会。” 蓝桥眉头一蹙道:“什么赚钱的机会?我不稀罕。” 他作势就要关门,陶管家忙扒住门边,又接着道:“今天傍晚,我家老爷在春风堂设宴,款待咱们这的知县周大人。” 蓝桥无所谓地道:“他设他的宴,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你想我给你们跑腿买酒菜?” “非也,非也。”陶管家摇头好似拨浪鼓,忽然敛了笑容,正色道:“公子和尊夫人闲游至此,日日歌舞,让人好生艳羡。我家老爷隔墙听到夫人歌声,只觉如黄莺出谷,余音绕梁,故想请夫人到宴上来献唱一曲,贵客们听了开怀,必然重重有赏。” “有病吧?”蓝桥一听,竟是要花语夕为替那钱太爷讨好县官而卖场,不禁勃然变色,“你家老爷有十三房姨太太,怎么不让她们去唱?” 陶管家听了也不怒,只垂下脸,用更小的声音道:“公子有所不知,其实周大人也不是这次晚宴的主客,真正的大人物是随周大人一起来的人,他们都是雅致人,只有尊夫人这样的歌喉,才可能打动他们。” “爱谁谁,他雅不雅致和我有什么关系?轮得着我老婆伺候吗?”蓝桥不耐烦地道,“快滚快滚!” 谁知那陶管家仍是不走,哼了一声道:“只要我说出那两位随周大人一起来的贵客的名字,公子必然会收回刚才的话。” 蓝桥见他死皮赖脸,根本不想听他多说,正想强行把门撞上,花语夕移步过来道:“说说看,你家老爷想让我给谁唱曲?” “花儿!”蓝桥瞪她一眼,似是责她不该在此时出现。 “这就对了嘛。”陶管家呵呵一笑,用一只手掩住嘴,然后压低声音道:“那两位贵客,就是在居庸关一战中立下大功的怀柔营蓝大帅,还有他新纳的夫人花氏。” 蓝桥一听,这回倒真怔住了。 他们此次出游,除了对燕山派和林家父母,还从未在人前未表露过身份。此时陶管家却说他和花语夕是随周大人而来的贵客,要到钱太爷的春风堂赴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管家见蓝桥发愣,很满意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效果,接着道:“你们别不信,此时此刻,蓝大帅和夫人已经进村了,正在街市上逛呢。都说这蓝大帅英雄盖世,只有一点不足,就是好……嘿,就是喜欢歌舞什么的,尊夫人如果能在晚宴上献唱一曲,把蓝大帅哄开心了,保证好处多多。” 花语夕不等蓝桥再说推辞的话,抢着道:“让我们考虑考虑。” 陶管家点头道:“这么好的机会,可别白白错过了。晚宴酉初时分开始,你们直接过来就行。” 说罢他也不待蓝桥再赶,径自踱着步去了。 “这种人你理他干嘛?”蓝桥关上门,埋怨花语夕道,“我可不喜欢你给外人唱曲儿。” “这回不是外人。”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你没听那人说,来的是蓝大帅和他新纳的夫人花氏吗?” “可明明……”蓝桥不解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刚才不是说,那所谓的‘蓝大帅’和‘花氏’正在街上逛吗?”花语夕挤了挤眼睛道,“咱去会会他们,不就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虚了?哈,真假美猴王,这下有意思了。” 他们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装,来到汤村热闹的街市上,果然见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对身穿红衣的年轻男女,正在几个官兵的保护下安步当车,信步游荡。 第614章 冒名撞骗 大量的村民向二人所在的地方聚拢过去,嘴里喊着“蓝大帅”,“花大家”,形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试图一览两位大英雄的“尊荣”,若非官兵拦着,只怕早有村民挤到他们近前。 蓝桥和花语夕爬到一户人家的屋顶,居高眺望,但见那身穿红衣的“蓝大帅”生得五大三粗,面庞黝黑,似乎除了傻乎乎地笑,就只会板起脸故作严肃。而跟在他身旁的“花氏”则娇小玲珑,像个十四五岁未发育完全的孩子。 “啧啧啧,看她的小短腿,一张嘴还有龅牙,真给咱‘花氏’丢脸。”花语夕评论道,“那蓝大帅看着也不咋地,根本就是个土包子嘛,也不知那花氏喜欢他什么。” 蓝桥看了花语夕一眼,低声笑道:“你喜欢我什么?” 花语夕没想到他把话题岔到自己身上,先是怔了一下,旋即便脸一红,低头啐道:“夫君又欺负人家。” “哦,原来你就喜欢我欺负你。”蓝桥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才不是呢,我……”花语夕轻叹一声,“我从十二岁就喜欢你,喜欢就是喜欢,你这让我怎么说嘛……” 蓝桥看着她发窘的样子,心中好笑,暗道原来娶了她后的生活还可以这样有趣。 他没再为难花语夕,把视线转回到街市上。只见街上那两个冒充他和花语夕的男女朝围观的村民团团一揖,就听“蓝大帅”清了清嗓子道:“我和花儿大婚,是我们的幸事,也是全北平的幸事,看到乡亲们如此盛情,蓝某不胜荣幸,多谢大伙捧场啦。” 四五个官兵拿出用红绸缠着的金面铜锣,走到围观的村民之中,竟开始向围观者收取“份子钱”。 村民们这才意识到,原来热闹也不是随便看的。本来还一拥而上的人潮一听说“蓝大帅”还要收他和“花氏”大婚的份子钱,全都转头就走,流水一般又散回到各家各户之中,没有丝毫犹豫。 有几个村民走得慢些,被官兵找上,只得无奈掏出几枚铜钱,扔在缠着红绸的金面铜锣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好家伙,原来这俩人是来讨饭的。”蓝桥在屋顶上看得目瞪口呆,“看来咱们这所谓的民族英雄也是不行,刚才还前呼后拥的,不过是要两个份子钱,瞬间就没人认识你了。” “护我家园者,自是万民爱戴,向百姓敛财者,必然不得人心,这是千古一理。”花语夕叹道,“这两个家伙顶着我们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问百姓讨钱,把我们的名声都搞臭了。到时候不明真相的百姓还要怪我们,说成个亲搞那么大排场,把份子钱收到全北平府,人人有份。” 蓝桥无奈道:“这些官兵为虎作伥,也不知是和百姓一样被我们的名头所骗,还是这件事的背后另有主使。” 花语夕想了想道:“早上那什么管家不是说,他们是知县周大人请来的贵客嘛,具体什么情况,咱们找周大人一问便知。” 此时的街市已经清冷了很多,甚至比往日更加萧条。 一个卖红薯的小贩见“蓝大帅”和“花氏”朝他踱去,如避瘟神般立刻准备收摊,却仍然晚了一步。 “蓝大帅”取过他摊上的一只红薯,掰开一半递给“花氏”,自己拿着另一半张嘴就吃,然后示意官兵把金面锣捧到小贩面前。 小贩没办法,硬着头皮给了五枚铜钱,却把花语夕气得连翻白眼:“好嘛,吃红薯不给钱,还要小贩倒贴。” 街上的一行人在村子里四处游荡,遇到人就收钱,遇到闭门不出者,还会敲门喊话。花语夕想看这两人背后是否另有主使,并未急于戳破,只一一记住那些给过钱的百姓的样貌和他们给钱的数额,以备真相大白后,把钱还给他们。 蓝桥去了知县府衙,却被告知周大人外出公务,不在府内,请他改日再来。 “哼,外出公务?就是去一品汤馆吃酒寻乐,还要我家花儿给他唱曲儿?”蓝桥心中暗骂,一路回到汤村。 到了酉时,为弄清这次冒名撞骗事件的真相,蓝桥和花语夕按时来到了春风堂。 陶管家把他们迎进门内,分出末席让他们入座,等待贵客的到来。 钱太爷五短身材,满脸肥肉,一个人坐在主席,他的十三房姨太太却是一个不见。 “难道他是怕我们‘蓝大帅’再看上他哪个小老婆,问他讨了去?所以事先把老婆都藏起来了。”花语夕压低声音咯咯笑道。 她活色生香地低声和蓝桥说话,却把钱太爷看得眼睛发直。他虽然妻妾成群,却从未见过花语夕这样迷人的尤物,心道若非她已嫁做人妇,自己花多少钱也要把她搞到手。 他们并未等太久,那冒牌的蓝大帅和花氏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到钱太爷为贵客预留的首席上。 二人和末席上蓝桥花语夕的目光一对,都露出吃惊的神色,显然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地方,能遇到如此人中龙凤的青年男女,让他们在相较之下黯然无光。 众人本还等着周大人来,结果周大人迟迟不至,钱太爷见气氛尴尬,就想让花语夕先献唱一曲,好帮着暖一下场子。 花语夕低声征求了蓝桥的意思,欣然答允,刚想起身唱一曲大骂众人的歌,就见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匆匆跑了进来。 蓝桥一看这人也不禁愣住,原来这周大人他还见过,正是在年三十那日曾上门拜访,还在礼箱里装了个美女送他,请他帮忙说话让他升官的周福。 其实周福早就来了,在门口认出了末席上真正的蓝桥和花语夕,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没头苍蝇般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见花语夕准备献唱,哪敢真让她开口?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堂屋,“扑腾”一声跪下,朝蓝桥和花语夕磕头如捣蒜,一边左右开弓连扇自己耳光,一边声泪俱下地道:“一切都是下官的错,请蓝大帅和花大家恕罪!” 第615章 雷霆之怒 周福这样一说,让钱太爷和陶管家也一齐怔住,后者不明白情况,压着声音说道:“蓝大帅和花大家不是坐在首席吗?这两个是隔壁冬暖阁的客人,小人早上去请来的,给大人助兴。” “助兴?”周福一巴掌呼在陶管家脸上,“助你娘的兴,他们是真正的蓝大帅和花大家。” 钱太爷虽没说话,心里却比陶管家更明白几分,他见蓝桥花语夕神形气度皆非常人,宛若一对神仙眷侣,远非坐在首席的那对男女可比,再听周福这么一说,立时知道是冒牌货撞上正主了。 “你们两个,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给蓝大帅和花大家赔罪?”周福指着首席上的那对男女,气急败坏地道。 那边的假蓝桥和假花语夕都是一阵尴尬,然后讷讷地移步过来,在周福旁边跪下。花语夕一问才知,原来这一切都是周福的安排。 周福想要敛财,但朱棣对各府县财务的审查很严,又让他不敢明目张胆的贪。他在北平城拜会过蓝桥,知道他和花语夕的声望如日中天,就想出这么一招,雇人扮成蓝桥花语夕的模样,在周围村子大肆收取“份子钱”。 他以为汤村当地的百姓没人见过蓝桥和花语夕,而像蓝桥花语夕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会到这燕山脚下的小村庄来,没想到真的撞到,让他的诡计败露。 “求……求蓝大帅开恩,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周福又不停地磕头,“下官保证,把收来的钱全数退回给百姓,今后再也不敢了。” 那假蓝桥和假花语夕见他们的知县大人都如此惶恐,忙也跟着磕头。 蓝桥看看花语夕,似在征求她的意见,花语夕自己却也有些举棋不定。 说要严惩周福吧,一来周福的所作所为除了抹黑他们两人的名誉外,倒也没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二来她和蓝桥并没有行政方面的实权,顶多就是把此行的见闻回去告诉相关的御史,让御史上奏弹劾,很是麻烦。 但若说就这么放过他,花语夕又有点不甘心,毕竟这人的所作所为,让她和蓝桥最后一天的“鸳鸯日子”过得不痛快。 周福何等人精?他看出花语夕犹豫不决的样子,知道有戏,忙膝行两步,对着花语夕接连再拜,口呼“善心的观音菩萨”,“宽宏大量的女神”,“美丽的仙女”,“英武的北平守护者”,试图使花语夕软化。 但还没等花语夕说话,就又有两个人从门口闯进来。陶管家试图拦截,却被一下搡倒在地。 一个是英气的青年,另一个是身着华服细皮嫩肉的小胖子,赫然竟是燕王府的侍卫马和,以及在北平地位仅次于燕王朱棣的世子朱高炽。 周福见过朱高炽,没想到他以世子之尊,竟会亲临此地,吓得一哆嗦,忙又给朱高炽磕头,直把额角都磕出血来。 朱高炽以前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和善模样,此刻却是满脸煞气,脚步虚浮地走到周福身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自己也因此踉跄两步,待站稳才戟指大骂道:“你这蠢材,北平的民心和我北平军的声望,是怀远和花大家用命搏回来的,岂容你这般折损?” 周福又爬着跪起,继续磕头道:“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朱高炽看了看旁边跪着的假蓝桥和假花语夕,气更不打一处来:“你们这样强索份子钱,简直比强盗还可恶,抢了民财不说,还把骂名丢给他们去担,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花语夕见朱高炽气得身子直颤,给蓝桥打了个眼色,后者把朱高炽搀到门外,轻声劝道:“小燕王请息怒,一点小事,要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回头让周福出面认罪,澄清百姓的误会,再把他收来的钱退回去,这风波也就平息了。” 朱高炽仍愤愤不平:“我非杀了这狗贼不可。” 花语夕也跟出来道:“杀他怕脏了小燕王的剑,小燕王是君子,何必和小人一般见识?等他平息了残局,再依情况交部论处就是。” 周福在屋内听到花语夕说此话,心中不禁感动。花语夕虽然骂他是“小人”,但言下之意无疑是说,只要这件事能圆满解决,让民心平复,到时论罪也有可能从轻论处,总好过直接被盛怒的朱高炽处决。 他朝花语夕投去感激的一瞥,后者却看也不看他,和蓝桥一左一右,伴着朱高炽走出春风堂的院门。 马和恶狠狠地对周福道:“好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把钱退给百姓,再去给蓝大帅和花大家赔罪,要是办不好的话,当心脑袋!”他又踢了周福一脚,这才追着朱高炽和蓝桥等人去了。 蓝桥花语夕陪着朱高炽走进冬暖阁,大鹿小鹿见世子来访,一齐拜倒在地。 冷晗本也想从藤椅上站起,朱高炽已抢着道:“都不必多礼了。” 花语夕见朱高炽语气中含着烦躁,一边挥手示意大小鹿扶冷晗回房,一边试探地道:“小燕王今日雷霆之怒,应该不止为了周福那蠢货吧?” “他也配?”朱高炽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今天来,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花语夕一怔,马和已解释道:“是小公子朱瞻基,他突患热病,浑身炽红,摸着都烫手,请了几位名医都不管用。世子和世子妃急的不行,到柳巷一打听,才知道你们来了汤村。” 蓝桥恍然道:“原来如此,劳小燕王跑这么远一趟,我们受之有愧。” 花语夕断然道:“救人要紧,我们这就动身,回北平。” 马和忙拦住她:“花大家不必走,为怕耽误时间,世子世子妃已经把小公子带来了,就在那边的大车里。” “快带我去。”花语夕一边说着,快步走向路旁停着的大车。 世子妃张秀华一直在车里观察着外边的动静,见花语夕过来,忙掀起车帘,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挤出一个勉强保持体面的微笑道:“有劳花大家了。” 第616章 幸灾乐祸 小公子朱瞻基还差两月才满三岁,生得倒还可爱。此时他被朱秀华抱在怀里,浑身涨得血红,幼嫩的肌肤因肿胀被撑大撑薄,看着几乎透明,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 “这是沸血症。”花语夕把过脉后道,“是一种极罕见的病症,我也只在徐叔叔的医书里见过,必须立刻施术治疗,否则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那……花大家能治吗?”张秀华既悲且忧,泪水又淌下来,再维持不了世子妃的体面和仪容:“我苦命的娃儿……” “我尽力一试,先把小公子抱到屋里来吧。”花语夕说着就下了车,到房间准备施术用的银针。 张秀华抱着小公子也下了车,与朱高炽、蓝桥及马和一起,来到冬暖阁的正房。 “小公子患病前有什么异常状况吗?”花语夕一边把银针放在火上烘烤一边问道。 马和看了朱高炽一眼,见后者点头,这才说道:“有下人看到,小公子出事那晚的早些时候,有一条大红蜈蚣从他的住处滑出来,小公子在后脚跟的地方有一个被咬过的痕迹,所以猜小公子可能是被蜈蚣咬了。” 花语夕再次确认小公子后脚跟处的浅痕,沉声道:“马侍卫这样一说,确实很像蜈蚣的咬痕。” 张秀华颤声道:“我娃儿还有救吗?” 朱高炽的目光也锁定在花语夕身上,显然对小公子也极是关心。 花语夕没说话,捻起两根银针,准确刺进小公子双足的涌泉穴,然后暗运真气,在小公子的体内不住循环。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就见小公子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秀华坐都坐不稳了,一把抱住小公子。 马和也忙问道:“花大家,小公子这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花语夕双手沾血,看了蓝桥一眼,蓝桥会意,探手到她怀里摸出一块秀帕,仔细替她擦净额头的细汗。 朱高炽比张秀华马和更沉稳些,发现小公子肌肤肿胀的程度似乎有所减缓,喜道:“似乎好些了。” 花语夕再施一轮气针术,然后浣净了双手,提笔写下两张药方,交给马和道:“第一张方子晨服,第二张夜服,快去抓药吧。” 马和拿过药方,先给朱高炽看了一遍,然后就立刻出门抓药。 张秀华长长松了口气,几乎瘫软得动不了,花语夕又解释道:“我刚才是以气针术让小公子吐出毒血,虽然看着可怕,却是排毒之法。从明天开始,我还要连续施针五天,再配合我刚才开的药方,应该可以让小公子将毒排尽,到时候再慢慢进补,会好过来的。” “多谢花大家。”张秀华抓着花语夕的手臂,连声道。 “没事。”花语夕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蓝桥此时想起在洞庭湖上,花语夕给杜家的小公子杜余诊脉的情景。当时她对杜余症状的判断也是中毒,且是有人故意加害小公子。 燕王府这样的地方,平白无故又哪来的大红蜈蚣呢? 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他能想到,朱高炽肯定也能想到,既然他选择缄口不说,蓝桥也就不再追问。 花语夕对蓝桥道:“对不住夫君,本来今天应该和你回城的,现在看来,要再多耽误几天了。” 蓝桥想了想道:“要不我陪你留下吧,五天后是正月三十,我们二月初一才启程去天莲峰,还来得及。” 花语夕含笑摇头:“小夜说得明白,只把你借给我独占十天,现在十天已到,我若再霸占着夫君,她就该怨我了。况且你后天不是还要去秋风岭接收整编第二批新兵吗?这是正经事,快回去吧。” 蓝桥回到金台东舍时,已是夜深人静。 金台东舍灯火通明,仆婢们聚在一堆,正围着看朱清筱和张辅下棋,一时竟没人发现蓝桥进门。 朱清筱知道蓝桥今天回来,所以夜深了也没睡,一直在院里等着蓝桥,张辅本是找借口来见朱清筱,看她一个人苦等,也就没急着离开,陪她下棋解闷,消磨时间。 朱清筱处事冒失,但棋下的还真不错,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一开始张辅还让着她,输了几盘后发现自己即使全力对弈,也很难取胜。 “白棋中盘胜,哈,小郡主又赢啦。”婢仆中唯一看得懂棋的是夏霜,她一边观战一边向其他人解说。 张辅倒也不恼,笑着整理棋子,一回头陡然发现围观的人里多了一个,惊喜地道:“呀,原来怀远回来了。” 婢仆们这才发现蓝桥就站在他们中间,忙一哄而散,有的去烧热水,有的准备宵夜,各忙各的去了。 “蓝桥哥!”朱清筱一下跳到蓝桥怀里,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双腿则紧紧盘住他的身子,那撒娇耍赖的粘人样子,仿佛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张辅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和蓝桥随口寒暄两句,便辞了出去。 朱清筱没再多看张辅一眼,问蓝桥道:“花姐姐呢?她回西舍了吗?西舍的正房还没整修好呢,她可以到我这来,我陪她睡。” 蓝桥笑道:“她因有事耽搁,要到正月三十晚上才能回来。” 朱清筱一听这话,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忽又狡黠的一笑道:“唉,蓝桥哥也是可怜,明明娶了两房夫人,却还是要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 蓝桥一怔道:“怎么?菱儿不在?” “风姐姐去昌平了。”朱清筱悠然道,“七天前,云河从青州来到北平,说是怕风姐姐一个人带兵不易,小侯爷派他来帮风姐姐的。风姐姐想着二月初一就和你们南下,正好可以把昌平营的兵权交给云河,所以就带他去了昌平,让他熟悉北平这边的情况。” “哦,原来是这样。”蓝桥本以为可以和风夜菱重逢,得知此事后难免有些失望。 朱清筱幸灾乐祸地道:“怎么样?习惯了美人在怀,现在风姐姐花姐姐都没空理你,难受了吧?” 蓝桥在她脑袋上拍了拍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在这幸灾乐祸的。” “说明蓝桥哥娶的还不够多,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嘛。”朱清筱娇憨地一笑,“说不定,我还有做新……噢,我是说,还有再做喜娘的机会呢。” 第617章 齐人之福 接下来的几天,蓝桥为控制自己对风夜菱花语夕的思念,把精力全投入到军务和抚恤烈士家属的事情上。 正月二十七,他前往秋风岭主持怀柔营的第二次扩编。在他和李斌的组织下,新兵入编进行得有条不紊。新来的两千士兵和上一波士兵一样,被划分至原有的五旗军中,怀柔营的总兵力也因此增加至八千人。 铁牛等娶了媳妇的官兵,生活上有了盼头,在日常的训练中显得干劲十足,其他的士兵看着羡慕,也纷纷刻苦训练,以期被选入下一期和红袖营联姻的活动。 从怀柔营回到北平城,蓝桥又和陈玉衡开始慰问城中剩余的几户烈士家属。他知道自己在北平已待不了几天,北平城外乃至更远一些的府县仍有很多烈士家庭没有去过,他便把后续的慰问任务都交给了陈玉衡。 王小弯的“成衣一条龙”生意此时已基本成型,从纺线织布开始,一直到染布,刺绣,裁缝,再到首饰和成衣销售,她运营起成套的产业链。 不少烈士家里的女眷都被雇来做工,王小弯为继续扩大产业,决定也把目光投到北平周围的府县,正好和陈玉衡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 夏霜施妙儿等人则在家里帮蓝桥等人准备南下天莲峰的行李和物品,装了整整两大车。蓝桥直说用不了,天莲峰山势险峻,装这么多也开不上去,简单轻便即可。 风夜菱在正月二十八曾回过一次家,听说花语夕要正月三十才能回来,立刻对蓝桥道:“正好,我还有一些细节来不及向云河交代,既然静姝姐要后天才回,那我也不妨再去两天,让云河对昌平营的军务再熟悉些。” 说罢就又去了昌平。 终于“熬”到正月三十,蓝桥正午已过就跑到城门附近去等,直等到太阳下山,才见到他两位夫人的身影并肩而行,远远地朝城门处走来。 他没想到风夜菱会和花语夕一起回来,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个恶作剧的好办法。 他不继续在城门口等待,而是先行返家,运起轻功,在不惊动下人的情况下翻墙潜入,蹑手蹑脚地钻进正房,窜到房梁上躲起来。 他想起当日在济南和朱高煦做“梁上君子”时的情景,心中大感好玩,果然没过多久,风夜菱就和花语夕携手进来,前者问夏霜道:“夫君去哪了?” 夏霜答道:“吃过午饭就出门了,没说去哪。” 花语夕笑道:“他这几日独守空房,肯定憋坏了,风姐姐也真是的,明知道我脱不开身,还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 风夜菱叹道:“没办法,我也是真的忙。军务上的事,不敢有半点松懈。” 花语夕转身把房门关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这天都黑了,他该不会又找那帮狐朋狗友逛窑子喝花酒去了吧?” 风夜菱哼了一声道:“天下最美丽的女人都在他房里了,还逛窑子,也不知是真笨还是假笨。” 二女一边闲话,一边换上居家的便服。夏霜和施妙儿把热水一桶一桶地倒进浴池,准备供风夜菱沐浴。 风夜菱看着浴池里腾升的热气道:“你的西舍还没完全修好,今天就委屈一下,在我这沐浴吧。” 花语夕狡黠地瞥了风夜菱一眼:“怎么?你还想在旁边看着?” “看一看怎么了?”风夜菱噗嗤一笑,“你不是挺自信的吗?那天是谁说那什么比我大来着?” 说罢她就去呵花语夕的痒,花语夕惊叫着逃窜,二女一追一跑,在房里绕了好几圈,最后在毛毡上滚作一团。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我们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地玩闹。”风夜菱感慨道。 花语夕重新坐起身子,想了想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了,到天莲峰指不定还会有多少事情发生,只怕再不会有像今天这样安宁的夜晚了。” 风夜菱嘴角含笑地道:“你想说什么?” 花语夕脸上一红道:“自夫君娶我进门,咱们还没给他跳过只献给他一人的‘静夜舞’呢,不如等他回来,咱们给他跳上一段,让他真真切切地享受一把齐人之福?” “哎呦呦,你这么会替他着想啊?”风夜菱笑着斜睨了花语夕一眼,“行啊,你想怎么跳?” “等下他回来,咱们让他坐在这,把酒菜宵夜什么的备好,然后咱们在那张圆垫子上跳。”花语夕一边拉着风夜菱预演练习,一边由衷地感叹道:“有我们这两大美女情意绵绵地给他一个人献舞,别说那大笨鱼了,就算换了我是他,想想也爽得要命,恨不得夜夜笙歌,极尽享受之能事呢。” “你这自夸的方式倒也新奇。”风夜菱一边和花语夕摆着舞姿,一边提醒她道,“右手再抬高点,还有脚慢点收。” “知道啦,和你说正经的呢。”花语夕继续和风夜菱排演舞步,“等下你再换条撩人一点的裙子,我要穿我们洞房夜的那身。” 风夜菱白她一眼,笑道:“我可没有你那么骚的裙子,一看就没安好心。快给我说说,成亲那天,你是怎么勾搭夫君的?” 花语夕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道:“你少笑我,我这不是起步晚,想着得多加点猛料嘛。” 风夜菱没好气地道:“少东拉西扯,你说不说?” “好嘛好嘛。”于是花语夕附在风夜菱的耳边,红着脸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结果自然又被后者挥舞粉拳追着跑了好几圈。 风夜菱脱下外衣,很不服气地选了一条仙气飘飘的雪白绫裙,正准备换上,花语夕惊奇地道:“哇,小夜,你背上的伤好了很多呀。” “你送的无痕生肌膏确实管用,这才用了几天,就快看不出来了。”风夜菱套上绫裙,花语夕主动帮她系好腰后的衣带,“等下夫君进来,咱们就一左一右,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风夜菱在铜镜前摆了几个姿势,接着道:“不如咱们再比试比试,让夫君说谁跳得更好。夫君选谁,今晚谁就留下陪他,输的人到后面小郡主房里睡去。” 花语夕仰起脸道:“行啊,我又不怕你,等下……” 她话没说完,蓝桥哈哈一笑,从房梁上跳下来道:“要是我两个都选呢?” 二女先是一惊,旋即恍然蓝桥刚才一直躲在梁上,把她们刚才的姐妹私话全听了去,不禁都是羞红过耳。 风夜菱大嗔道:“好啊夫君,枉人家还以为你是君子,没想到却是梁上君子。” 花语夕也跺脚掩面,抱着头蹲到地上,不依地道:“说好的不欺暗室呢?夫君竟然偷听人家的悄悄话,哎呀讨厌死了。” “说好的齐人之福,听者有份。”蓝桥伸出双臂,分别揽住二女的腰肢,把她们一齐搂进怀里,“明天太阳升起之前,你们谁也别想逃。” 第618章 重登天莲 叶雯在两年前举办过天莲峰会,那次旨在为蓝若海报仇雪恨,是纯粹针对安萧寒的江湖行动。 今日叶雯再办盟会,却是和南北征战的局势息息相关。 当鞑靼大举南下,朱棣的精兵却被盛庸牢牢牵制在山东境内,若非蓝桥风夜菱等人决死拒敌,又有花语夕献“烽烟半城”,北平只怕早成一片废土。 同样是华夏子民,一边是替百姓保家卫土,一边则想坐收渔利,朱棣和朱允炆在百姓和江湖人心中的声望高下立判,不止北平府,就连河北、河南、山西,乃至更广大的地区,民心也都开始向朱棣倾斜。 因为一旦北平失守,中原将失去抵挡鞑靼铁骑的门户,更多无辜百姓势必受到外族战火的牵连,而比起远在京城的朱允炆,朱棣显然是更值得信赖的君主。 叶雯抓准这个时机,向天下武林同道广发会盟贴,邀请各路江湖门派于二月初十齐聚天莲峰,共商支持燕王靖难的大事。 做出这个决定后,恰朱高煦从山东突围时绕路经过天莲峰,她便把召开盟会的事告诉了朱高煦,并让朱高煦把她的两位爱徒白雪音和赵雪楹带去北平,当面向朱棣陈说此事。 朱高煦表示全力支持,他见天莲峰上条件简陋,为保证江湖群雄来了有地方住,他让士兵往山上送了两百顶军帐,以及大量可供烧火的柴炭,最后还把二十根金锭留在了天莲峰,作为盟会的经费。 这些金锭正是由他和蓝枫从西夏宝藏里取来的那些箱子重铸而成,严格来说也有白雪音一份功劳。 “二殿下太客气了。”叶雯对考虑周全的朱高煦道。 “嗨,都是我应该做的,这些金子到时候可以给来赴会的群雄们买点吃喝用的。”朱高煦豪爽地笑道,“叶宗主归根结底是为支持父王的事业,这个时候我挺你就是挺我自己,这点算盘我还是会打的。” “我的两个徒儿就交给二殿下了,一路保重。”叶雯把朱高煦送到山门外。 朱高煦等白雪音和赵雪楹都上了车,对叶雯道:“叶宗主也请保重,天莲宗毕竟地处河南,并非我军说管就能管到,要是盛庸他们派兵镇压,我们虽说也一定会救,但只怕也来不了那么快。” “我是江湖人,开的是江湖会,盛庸如果派兵,那就是坏了江湖规矩,势必为天下人所不齿,让南北民心更加失衡。”叶雯淡淡一笑道,“他来就来吧,我从不是怕死之人,如果能点燃天下江湖人的热血,就不算亏。” 朱高煦见叶雯洒脱不羁,也不再劝,当下拱手道别,约定二月初十之前,北平必派人回使天莲峰,代表朱棣与江湖群雄共商大计。 而来自北平方面的回使,自然就是此刻在朱棣帐下红得发紫的蓝桥。 蓝桥携风花两位夫人,随行者还有凌羽飞、马和、夏霜和施妙儿,当然还有天莲宗的弟子白雪音和赵雪楹。 冷晗经过花语夕一个多月的悉心治疗,身体已回复得和常人无异,不但面色红润如常,且跑跳自如,甚至还可以骑马射箭。当然,若说让他风云榜级别的一身武功也恢复,那还为时尚早。 花语夕说话算话,将从鞑靼营里缴回来的紫魅宝马送给冷晗。冷晗爱不释手,马缰绳都舍不得放下,骑着马就跟上了他们出使天莲宗的车队,并说反正他一个人待在北平也没事做,不如随他们一起去天莲峰看看。 蓝桥和风夜菱苦苦相劝,冷晗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也不肯回城。直到花语夕问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天莲峰,冷晗才轻叹一声,把他年轻时和叶雯的感情纠葛说了出来。 花语夕听得感动,对蓝桥道:“这种明知不可能,却不得不埋在心底的感情,我最是了解,咱们就当再帮义父一次,成全他去见心上人的愿望吧。” “你可拉倒吧。”风夜菱白了花语夕一眼,“你现在也是堂堂正正的二夫人了,什么就明知不可能?在夫君娶你进门前,你也没少勾搭他。” 最后还是白雪音替冷晗说话:“师尊一生交友不多,除了定远伯,只怕也就和冷教头还熟些,她一定也很想见冷教头呢。” 一行人抵达天莲峰时,是二月初九的下午。由于明天就是会期的第一日,山上已汇集了不少江湖帮派。 天莲峰是一座占地很广的平顶峰,三座大殿雪仙宫、雪寒宫和雪莲宫在山顶正中并排矗立,其中供叶雯起居的雪仙宫在左,原十公主朱玉荷的寝殿雪莲宫在右,中间的雪寒宫则是待客议事之地。 在三座殿宇的北侧,棋布着十几座小石屋,那是天莲宗弟子们的居所,以及为访客提供的临时住所。蓝桥当初造访天莲峰,就是在其中一座石屋里下榻。 三座殿宇的正前方,是一个两百步宽的大广场,名“莲心广场”,广场正中特别搭建起一座丈半的高台,是为会盟台。二百顶军帐围绕广场,在东西南三面排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分四层向外排开。 第一层二十顶军帐,第二层四十顶,第三层六十顶,第四层八十顶。 按每顶军帐住四到六人计算,此刻的天莲峰,可接待超过八百名江湖群雄。 盟会期间,参与盟会的江湖群雄就住在这些军帐里。 一上山,白雪音和赵雪楹先去雪仙宫找叶雯复命,蓝桥等人因是代表燕王来访,没有住在军帐,而是被负责盟会细务的路雪瑜安排住进了空出来的雪莲宫。 雪莲宫内共有一间正房,八个其他房间,曾分别供朱玉荷及负责照顾她的太监宫女居住。蓝桥把冷晗让进雪莲宫的正房,自己和风夜菱、花语夕、凌羽飞、马和、夏霜和施妙儿各占一间,还另外富裕一间出来,倒也宽敞舒适。 放下行李,蓝桥问路雪瑜道:“都有哪些门派来了?” 路雪瑜毫不迟疑地道:“已经安顿下来的共有十六个门派,分别是华山派,黄山派,长白派,燕山派,天罡正气宗,飞云宗,悬月阁,九星会,玉鼎门,寒鸦门,狂龙帮,太行武馆,湖广镖局,玄清门,凤瑶仙洞和庐州帮。另外还有江都帮遣人先行送信,说他们今日黄昏时上山,共一百七十六人。” “这么多?”花语夕惊讶地问。 路雪瑜和花语夕并不算熟,也不知她怎么就从敌人摇身一变,成了蓝桥的二夫人,平静而客气地道:“他们是所有门派中来的人最多的,幸好二殿下送来的军帐够多,其他门派人数又少,不然还没等会盟,自己人就先争起来了。” 第619章 群雄聚首 “江都帮……”花语夕目光一闪,“他们掌控着扬州一带的漕运生意,难怪规模这么大。将近两百人,这是展示实力来了。” 路雪瑜事先显然也对这些江湖帮派做足了功课,点头道:“江都帮号称江北第一大帮,在扬州高邮一带有数千名帮众,今天来的这百多人,必然都是他们帮内的精英人物。” 蓝桥对江都帮并不感兴趣,他听路雪瑜说华山派到了,便问她道:“慕容师伯也来了吗?” “当然来了。”路雪瑜微笑道,“慕容师伯,唐女侠,杜少侠,还有另外两个新收的年轻男女弟子,华山派一行共五人。本来依着我们两派的关系,应该把最靠近莲心广场的军帐给他们,但慕容师伯一心低调,最后只选择了西侧最远端的两顶军帐。” “我这就去拜望他们。”蓝桥说着,叫上风夜菱和花语夕,就出了雪莲宫,穿过莲心广场,往广场西侧的军帐区走去。 华山派的军帐在第四层的最角落,蓝桥找到他们时,唐梨正蹲在一个自己挖出来的土灶边,准备生火造饭。 一个少年一个少女,两人看着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则一左一右,帮唐梨打下手。 掌门慕容英独坐在一张矮凳上,看着西面火烧一般的云海,还有逐渐西沉的红日,良久无言。 “怀远,你来了。”还是杜震第一个看到蓝桥,亲切地招呼他过来。 唐梨一听,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掸了掸身上的土,也站起来和蓝桥打招呼。 蓝桥想起他们上次分别时,杜震是带着杜媛一起走的,就问:“令妹呢?怎么没见她一起来。” 杜震笑着解释道:“她在省城找了户好人家,已经嫁人啦。” 唐梨的目光扫向花语夕,却没有开口询问,其实杜震也早看到花语夕,但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曾在解缙西行的船上和花语夕交过手,当时花语夕失手遭擒,唐梨还抽了花语夕十几鞭子。 那两位新入门的男女弟子却不知他们之间的过节,男弟子先一抱拳道:“后辈孙少英,见过蓝师兄。” 女弟子也一拱手:“我叫洛宁川,是唐师姐的小师妹,她讲过很多蓝师兄的故事哩。” 唐梨见师弟师妹都已自报家门,狐疑的目光又落到花语夕身上,她还不知道在北平发生的事,不理解花语夕跟在蓝桥身边,是个什么意思。 蓝桥先向孙少英和洛宁川回礼,然后洒然一笑道:“孙师弟和洛师妹精神十足,慕容师伯显然又收了好徒儿。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人风氏,这位是二夫人花氏。” “二……她是你二夫人……”杜震城府毕竟不深,吃惊地道:“你们成亲了?” 唐梨想起曾给花语夕上刑的事,顿时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倒是花语夕从容不迫地道:“过去的事咱们都不要放在心上,现在我弃暗投明,承蒙公子不弃,还愿娶我进门,以后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了。” “嗯……对。”唐梨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显然还无法接受花语夕从敌化友的巨大转变。 杜震迟疑地问:“那,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风夜菱代花语夕答道:“你当蓝桥是大哥,自然该叫我嫂子,叫花妹二嫂子。” 杜震还没说话,孙少英和洛宁川已乖巧地唤道:“见过蓝师兄,见过嫂子,见过二嫂子。” 这时慕容英长身而起,朝蓝桥一笑道:“还是你小子有本事,当年让我们头疼不已的小妖女,如今都成了你的小老婆,告诉我,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吗?” 唐梨和杜震见慕容英如此“不计前嫌”,心下都松了一口气,陪着慕容英笑起来。 “慕容英,看看我是谁?”蓝桥一回头,就见冷晗笑眯眯地踱了过来。 “一明!”慕容英露出激动的神色,连忙快走几步,用仅余的一条手臂抱住冷晗道:“咱们有多少年不曾见过啦?上次见的时候,怀远的大小老婆可能还在地上爬呢。” 冷晗有力地回抱了慕容英一下,颇有英雄惜英雄的味道:“当年咱们都还是风云榜上的高手,时代变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都老啦。” 这时唐梨上前给冷晗见礼,冷晗站直身子,向唐梨深鞠一躬道:“在济南时,多亏唐女侠仗义援手,才保住我的一条老命,老夫在此谢过了。” “冷教头是民族英雄,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还是会这么做的。”唐梨听冷晗提起往事,不由又想起华锋,心中一阵酸楚,低下头去。 冷晗又看向慕容英新收的两位徒弟,连连称赞道:“资质真好,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为新的蓝若海和新的叶雯。” 孙少英和洛宁川年龄相仿,入门时间又相近,彼此有很多话说,因而最是亲近。他们当然听过蓝若海和叶雯的故事,冷晗语带双关,表面是夸他们的练武资质,还暗示他们之间也可能生出蓝若海叶雯间那种微妙的情愫。 洛宁川终是花季少女,听到冷晗的暗示后脸上一红,扭捏地躲开了。孙少英则接过刚才唐梨的烧火任务,好让慕容英蓝桥他们可以在一旁说话。 蓝桥向慕容英简述北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慕容英听到鬼力赤攻城,冷晗亲上城头助战,不禁听得热血沸腾,朝冷晗挑起大拇指道:“北平城有一明在,不教胡马入中原。” 冷晗谦虚地道:“都是虚张声势罢了,怀远他们的居庸关之战,才真是决定局面的胜负手。”接着又把居庸关之战的经过讲了出来。 这次不止慕容英,就连唐梨、杜震乃至孙少英和洛宁川也听得如痴如醉,最后慕容英总结道:“怀远啊,我怎么感觉,你其实是靠你老婆才发家的呀。” 蓝桥刚想说“承蒙夸奖”,忽听一阵鼓乐声响,一大队人涌入莲心广场,天莲峰上顿时热闹起来。 “江都帮来了。”花语夕下颌虚点着为首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带头那人就是江都帮的帮主,也是扬州第一高手,人称‘临江仙’的江别临。他身后的一男两女则是他最信任的三位副帮主,曜日、凝云和怜花。” 在江别临等人身后,江都帮的一七十多帮众迤逦而至,他们排着整齐的两列纵队,脚步整齐划一,队伍中间还用竹竿挑着十几头整猪。 这次盟会为期三到五天,除叶雯让路雪瑜为各个帮派事先备好的粮食外,帮派们大多还会在山脚再买一些带上来,一方面为有备无患,一方面也为表明一种态度,他们不是来蹭饭的。但像江都帮这样直接挑猪上山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杜震惊得张大了嘴,忍不住道:“扛这么多只猪上来,难道是来卖猪肉的?” 江都派的出现在天莲峰上引起轰动,蓝桥和花语夕因身处最后一排军帐,想走近看清楚些,走到第一排军帐时却被人叫住,转头一看,原来是燕山派的肖入云。 第620章 欺人太甚 肖入云叫住蓝桥,不好意思地道:“上次在汤村,在下和小师妹对兄台还有嫂子多有得罪,还望兄台见谅。” 蓝桥一听又是来赔罪的,微微一笑道:“那件事我早不放在心上了,倒是你,知道小师妹的心意后,回去有没有对她更好些?” 他话音刚落,就听燕如意不依的声音传来道:“你们男人真是的,一个坏人教另一个坏人,都不是好东西。” 肖入云的这位小师妹从旁边的一顶军帐中掀帘而出,撅起可爱的小嘴道:“花姐姐怎么也不管管?” 花语夕含笑道:“我自己尚是泥菩萨过江,哪里敢管他呀。” 这时又一个虬髯大汉从一顶军帐里钻出,声如铜铃地笑了两声,对蓝桥伸出大手道:“小女顽皮,让蓝大帅和花大家看笑话了。也多亏你们管教,才让她回来以后再没那么骄纵。” “爹……你也说人家……”燕如意说着脸一红,又钻回自己的军帐里。 蓝桥知道眼前这位被燕如意换作“爹”的大汉,就是燕山派的掌门燕霸天。燕霸天江湖诨号“虎啸剑”,因为离北平近,也在是朱棣宣布靖难后第一个举旗相助的江湖帮派,他和花语夕因为套圈游戏的小事和燕山派起了冲突,着实有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意思。 他有心化解两家的梁子,连说无碍,花语夕也提到是自己太过争强好胜,因而激化了矛盾。 燕霸天除肖入云外还有四位弟子,也一一和蓝桥打过招呼。花语夕见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不禁莞尔一笑道:“原来小师妹是众星捧月呀,爹爹是掌门,还有五个师兄宠着,想想都觉得羡慕。” 众人正在闲话,忽然两个江都帮服饰的人朝他们走来,一个是副帮主之一的曜日,另一人则是个十七八岁的白面青年。 “燕掌门。”曜日先是朝燕霸天客气地一揖,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在这天莲峰上可还住得惯?” 燕霸天以前和江都帮并无往来,见这位江都帮的二号人物主动找上自己,微一错愕道:“住得惯,俺们燕山派也在山上,一日不吹这山上的寒风,俺还觉得闷得慌,阁下这是……” “哦,是这样。”曜日洒然一笑道,“我看贵派落脚的这三顶军帐,是紧邻着莲心广场的最内圈,内圈人多,人来人往的,很是嘈杂。不知燕掌门是否有意,换到靠外层一些的军帐去,那边不但人少安静,风景也好,能直接看到西边的流仙台,还能看到火烧云海的晚霞,岂不妙哉?” 他说着朝西望去,目光落在华山派旁的几顶军帐上,似乎想燕山派搬去华山派的旁边。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红日落到云层上方,把流仙台下的云海照得如同火烧,云随风卷,好似火焰翻腾,壮观异常。 蓝桥其实对曜日说得一番话很是心动,如果让他选,他很可能也会选择靠外圈的军帐。然而燕霸天好热闹,呵呵一笑道:“人来人往有啥不好,俺就喜欢这热闹劲,劳贵帮费心了。” “给脸不要脸!”站在曜日身旁的白面青年冷不防地骂道,“二当家好心好意劝你们搬走,你们却不识好歹,难道还要我们八抬大轿给你们抬过去?” 他此言一出,燕山派的五位弟子立时齐现怒容,一位排在末位的弟子甚至手都按到了剑柄上。而即便以燕霸天一派掌门的修养,此时也不禁微微变色,沉声道:“这位兄弟是?” “在下雷昀。”那青年毫无敬意地一拱手,“我们二当家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这内圈的帐子,我们江都帮包了,我们是参加这次盟会的第一大帮,这些离广场最近的帐子自然该归我们。” 燕霸天耐着性子道:“贵帮一百七十多人,最内圈的军帐只有二十顶,就算你们一顶军帐住六个人,也不够住啊。” “第一圈不够住,我们就再住第二圈中间的部分。”雷昀没好气地道,“总之你们快搬走就是,这些不关你的事。” 曜日又开口道:“在内圈的东侧,本来还有九星会和凤瑶仙洞的二十几位朋友,他们都听了我的话,搬到外圈更清净的地方去了。”他面色平静,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仿佛无论发生何事,他都绝不会生气发怒似的。 花语夕抬眼一看,果然看到广场东侧的几顶军帐旁,有人在来来回回地搬东西。 凤瑶仙洞是除天莲宗以外,另一个从洞主到徒弟全都是女子的帮派,她们把沉重的箱子从内圈搬到外圈,江都帮的人却只在一旁看,没有一人上去帮忙,可见这“江北第一大帮”嚣张到何种程度 燕霸天的燕山派规模虽然远不比江都帮,本人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见曜日试图向他施压,耸了耸肩,洒然一笑道:“反正你们也要用上第二圈的帐子,又不差俺们这三顶,何必非赶俺们走不可?” “我说你这人还有完没完?”曜日仍是从容自若,雷昀却不耐烦地道,“这眼瞧着就天黑了,趁没黑透赶紧搬走,我们兄弟还要休息呢。” 燕霸天至此彻底沉下了脸:“不搬。” “你们不搬,我们帮你们搬。”雷昀转回头,朝不远处的同伴招招手,立时又有两位江都帮的帮众拿着长竹竿过来。 “燕山派的朋友似乎不愿意挪地方,你们帮帮他们。” 雷昀轻蔑地吩咐一声,两名帮众应声就去挑燕山派等人的行李。 蓝桥一看,这两根竹竿正是他们方才上山时挑猪用的,此刻雷昀要他们用这竿子帮燕山派“挪地方”,侮辱之意再明显不过。 “帐子里的东西也全挪走。”雷昀继续指挥,曜日却只负着手看,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一名帮众拿竹竿去挑燕如意那顶帐子的帐帘,花语夕终于按捺不住,刚想喝止那人,肖入云陡地飞起一脚,“啪”的一声把那人手中的竹竿踢开道:“别欺人太甚!” 第621章 帮派冲突 “怎么?”雷昀恶狠狠地盯着肖入云,冷笑道:“不服气么,想动手?” “正想请阁下赐教。”肖入云气呼呼地一抱拳,然后倏地拉开架势,似乎已在等着雷昀出招。 旁边其他帮派的众人一看二人剑拔弩张,也纷纷聚拢过来,有嫌江都帮欺人太甚,替肖入云鸣不平的,有想借机和江都帮拉拢关系的,还有单纯来看好戏的。 蓝桥见事情越闹越大,低声问花语夕道:“现在该怎么办?” 花语夕微退两步,躲到第一圈围观者的身后,附在蓝桥耳边道:“这个雷昀名不见经传,但既然说话如此有底气,想来肯定有两下子,是江都帮的一招暗棋。” 蓝桥不解道:“什么叫暗棋?” “在这些大帮大派中,如果所有高手的身份都摆在明面上,他们的敌人就很容易做出针对性的布置。所以为了在对付敌人时留有后手,这些帮派往往会选一些人做暗棋,就是这些人明明是有实力的,表面却非常低调,也没有任何显赫的职位或荣誉,但用起来往往能起到出人意料的奇效。”花语夕淡淡道。 蓝桥眼珠一转道:“所以之前在二七会,你罂粟小姐,就是他们的暗棋?” 花语夕嗔道:“讨厌,人家说正经的呢。” 这时就见曜日懒洋洋地拍了拍手,呵呵笑道:“好,好呀,既然嘴皮子上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如索性动手见个真章。反正这旁边就是今次的会盟台,你们到台上切磋几招,让在场的数百江湖同道都看看,燕山派虎啸剑的首徒,和我江都帮的雷昀,谁能更胜一筹。” 蓝桥心中雪亮,知道这江北第一大帮有意借此立威,好让参与盟会的其他江湖门派,都为他们马首是瞻。 但说到底这是江都帮和燕山派之间的冲突,他身为外人也不好多说。 他同时还是代表朱棣前来赴会的特使,如果摆明了偏帮燕山派,不但可能导致江都帮离心,使朱棣靖难失去潜在的一大助力,还会伤害到燕山派的人,让他们生出需要靠人帮扶的自卑感。 叶雯召开盟会的初衷是把江湖上心向朱棣的各帮各派拧成一股绳,看能从哪些地方为朱棣靖难提供助力。现在会期未到,这些帮派众人自己先打起来,显然与叶雯的初衷背道而驰。 肖入云的兵刃是一柄石纹古剑,据说是他深入太行,在一次剿匪行动中从贼巢缴获。他雄立在丈半高的会盟台上,双眼直盯着对面的雷昀,石纹剑缓缓出鞘:“雷兄请了。” 纵然心中气愤,他仍强压怒火,面对这场看似寻常的江湖对决。 雷昀用的是流星锤,这奇门兵刃有一根三尺长的铁杆,杆上系着铁链,铁链长四尺半,在尽头拴着一根铜锥,看着十分霸道。 燕如意此刻又从帐中钻出,有些担忧地看向台上的肖入云,问燕霸天道:“爹,大师兄那么厉害,肯定能赢的对吧?” 燕霸天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头动了动,甚至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 “爹,你说话呀!”燕如意有些焦急,见燕霸天不答,径自穿过人群,找到藏在人群之后的花语夕道:“花姐姐,那雷昀看着来者不善,要是大师兄敌不过他,你能不能想法子帮帮大师兄?” 花语夕一笑道:“你不是最相信你大师兄吗?他那么厉害,你怎么知道他会输?” 燕如意以为花语夕还为上次套圈的事怪她,身子一颤,咬了咬嘴唇,讷讷地退了回去。 就听台上一声呼喝,肖雷二人已是战之一处,剑影链影锥影纵横错动,不时发出金属激撞的响声,让人看得异常紧张。 对流星锤这样的奇门兵器来说,根本不存在留手。肖入云只要一着不慎,被雷昀的流星锤打到,以那流星锤的重量和势头,不死也得重伤。 肖入云不愧是燕霸天的得意传人,剑路稳健,守中夹攻步步为营,一开始还隐占上风。但雷昀的流星锤怪招奇多,当他把这些怪招使出,锤杆、锤链和铜锥每每从意料之外的角度攻至,就让肖入云逐渐有些难以招架。 这一切被燕如意看在眼里,她跺了跺脚,又跑到花语夕身前,含着泪恳求道:“花大家,上次在汤村的事都是我不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着我爹的面子上,救救大师兄吧。” 花语夕轻叹道:“这是他们两人的公开对决,我纵有心偏帮,又该如何是好呢?” 燕如意见台上的肖入云被逼得更紧,急道:“不需要偏帮,你只要上去搅局,或者让蓝大帅以燕王特使的名义干扰对决,让他们罢手。我们愿意搬走还不行吗?” 花语夕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在乎你大师兄。” “求你了。”燕如意本是燕霸天的掌上明珠,是个无比骄纵的大小姐,此时却一咬牙,此生第二次给花语夕跪下,“再晚我怕……”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叮”的一声,台上的雷昀以杆尾扫中肖入云的石纹剑,将石纹剑远远荡开,同时甩动链条,铜锥挟着呼啸的破风声,毫不留情地锤向肖入云空门大开的胸口。 “大师兄!”燕如意失声惨叫,众人齐声惊呼,仿佛已能看到肖入云肋骨折断脏腑尽碎的悲惨结局。 而就在这时,忽听“嗤”的一声轻响,雷昀的铜锥好似突然撞上一颗看不见形状却力道十足的小石子,先在半空滞了一下,才又向肖入云锤去。 然而几乎是刹那之间,铜锥好像又撞上一颗看不见的小石子,又滞了一下,接着又是第三颗“小石子”,然后第四颗,第五颗…… 雷昀自己也几乎懵住,不知道这些由真气构成的无影无形的“小石子”是从哪飞出来的,难道肖入云身处必败的绝境,还能使出聚气成形那类只属于宗师级高手的神奇武功? 只有花语夕明白,这是蓝桥在暗中以虚烬十方里“七星连珠”的功夫帮肖入云解围。 燕如意本以为惨剧已无法阻止,这时见雷昀的铜锥一连被阻滞七下,等飞到肖入云身前速度早慢了下来,不禁又激动得拍起手,高呼道:“大师兄打他!” 她甚至忘了,自己仍跪在花语夕的脚下,而花语夕甚至还没来及答她,要怎么救她的大师兄。 第622章 雪寒素斋 肖入云终究是一把好手,岂会错过这等良机?他一个跨步闪开铜锥,石纹剑闪电般出手,趁雷昀招式用老,长剑直刺向后者的咽喉。 在这种情形下,他有十足的把握在刺中雷昀咽喉前的一瞬停手,到时候把剑架在雷昀的脖子上,必能大折江都帮的颜面。 “都住手!”就在肖入云即将得手的时候,他只觉一股寒气袭体,满天飞雪从侧面兜头盖脸地笼罩过来。 而在数不清的雪花之间,但见剑光一闪,肖入云的石纹剑已被另一柄剑稳稳架住。 正是“雪仙”叶雯。 “叶宗主!”见本次盟会的发起人,同时也是九天风云榜上名列第三的超绝高手叶雯现身,雷昀和肖入云自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二人都收了兵刃,几乎不分先后地向她一揖:“晚辈参见叶宗主。” 叶雯面色冷若冰雪,轻声叱道:“这是会盟台,岂是你们持械私斗的地方?天联盟会,本是为拨乱反正,号召江湖同道,为天下黎明百姓尽一份心力,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肖入云汗颜道:“晚辈知错。” 这时又一道人影掠至,正是江都帮的帮主“临江仙”江别临。他按着雷昀给叶雯跪下,低喝道:“你这畜生,怎么如此心胸狭窄?要不是叶宗主亲临,你现在还有命在?” 江别临风度翩翩,表面似在训斥雷昀,弦外之音却在燕山派。他暗指燕山派挑衅在先,只是因为雷昀“心胸狭窄”,才演变成会盟台上的决斗。他说叶雯救了雷昀,言下之意也是肖入云在决斗时出手不知轻重,差点让雷昀死在剑下。 至于雷昀先前险些把肖入云置于死地的事,他则绝口不提。 “这小人。”花语夕在蓝桥耳边悄声道。 “这次天联盟会,本就旨在让各帮各派团结一气。”蓝桥道,“这种帮派间的冲突,谁都不愿看到。水至清则无鱼,江都帮嚣张归嚣张,只要大是大非还分得清,我们也没必要做得太过。” 叶雯的身后还跟着白雪音和赵雪楹,显然是在听二徒讲述此次北平之行的经历时听到外面的打斗声,才出来阻止的。她没再追问肖雷二人动手的原因,却把燕霸天也叫到身前,对他和江别临一起道:“武林一脉,同气连枝,你们身为帮派首领,更应该以身作则,为江湖后辈们树立榜样。” 燕霸天想起刚才江都帮蛮不讲理的姿态,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不是被人欺负到脸上,燕山派无意与任何江湖朋友为敌。”他这句话表面是答应叶雯,实际仍存着忿忿之心。 江别临则谦恭地又是一揖,洒然道:“鄙帮在扬州一带有些势力,一些江湖朋友眼红是难免的,但我们这次登峰赴会,只是想在襄助燕王的事上尽一份心力,在下身为一帮之主,自当约束好手下,不敢乱生是非。”他一番话说得漂亮,却无疑又隐把私斗的责任推在燕山派身上。 叶雯不是笨人,她看到蓝桥给她打的眼色,已能猜出事情的大概:“天色不早了,都找还空着的军帐歇下吧,至于各个帮派的掌门,请随我到雪寒宫来。” 她说找“空着的军帐歇下”,等若替燕山派“保住”了他们已经占据的三顶内圈军帐,而因为帮主说了漂亮话后就随叶雯去了雪寒宫,江都帮也不敢再胡乱造次,只得接受现状。 叶雯请十七个帮派的掌门在雪寒宫相聚,蓝桥作为燕王特使也有份参加。路雪瑜谢雪初等天莲宗弟子为众人奉上素斋,叶雯边请众人用斋,边让众人自我介绍,以便大家互相认识。 除了华山派掌门慕容英,燕山派掌门燕霸天,还有江都帮的江别临外,值得注意的人物还有黄山派的张道闲。 蓝桥曾听慕容英讲过,张道闲是他的故友,曾孤身追杀过白莲教的星落长老,却终无功而返。张道闲是黄山派的“松竹梅”三剑客之一,因掌门汪不负年迈,这次就由他代表黄山派出席盟会。 他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外表看着却只像三十多岁,脸上的肌肤紧致,一把美髯飘逸洒脱,目光炯炯有神,显然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卓越高手。 另就是赴会人数仅次于江都帮的悬月阁,悬月阁就在京城,却是个靠地下活动的黑道门派,朝廷曾数次试图缉拿,都无法锁定他们的成员和地址。他们的阁主张太寻六十多岁,生得鹤发童颜,自有一番高手气度,令人一见便禁不住肃然起敬。 他们远在京城,却来了五十多人赴会,足见张太寻对这次盟会的重视。 凤瑶仙洞位于武陵大山的深处,成员全是女子,特别是她们的洞主赵珺,年纪只有二十出头,自有一股灵秀之气,让人只远远一瞥,就能感受到她的独特魅力。 待各门各派的主事人一一介绍过后,叶雯欣然道:“有这么多江湖英杰同聚于此,何愁大事不成?待天下靖百姓安的盛世到来,我叶雯必依次到各位的宝地拜望,以答今日赴会之情。” 说罢她命路雪瑜上酒,和群雄轰然对饮,除燕霸天仍不理江别临外,雪寒宫内的气氛热烈到极致。特别是慕容英和张道闲,他们故友相隔多年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赵珺似乎对蓝桥特别感兴趣,数次和他敬酒搭话,蓝桥感受着她火辣辣的目光,几乎不敢和她对视,借机跑到张太寻旁边,向他询问京城近期的形势。 叶雯平素极少饮酒,今日却是破例,待群雄散去,她叫住蓝桥道:“听说冷教头也随你来了?” 蓝桥见左右再无他人,点头道:“冷叔叔是专为叶宗主来的,他……他讲了你们以前的事。” “哦?”叶雯饶有兴致地道,“我们以前有什么事?” 蓝桥叹道:“他说他之所以终身不娶,就是因为……” “因为什么?”叶雯一笑道,“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蓝桥垂下眼,没说话。 “真是这样吗?天呐!我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还以为只是好朋友呢。”叶雯先是一阵惊讶,待看了看蓝桥,忽又莞尔道:“也是,男女之间,又哪有真正纯洁的友谊呢?带我去见他吧。” 第623章 盟会首日 叶雯随蓝桥走进雪莲宫内冷晗的房间时,后者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花语夕给他煮的腊肉饭。 冷晗一见叶雯进来,吓了一跳,有些手忙脚乱地抹去嘴角的油花,嘿嘿笑道:“没想到叶宗主百忙中还能抽出时间,本以为要明天才有机会和你说话。” 叶雯极为随和地坐在冷晗对面的凳上:“什么叶宗主,冷大哥就像以前一样,唤我小叶就好。” “唉,小叶。”冷晗叹道,“岁月匆匆,没想到我们上次见面,竟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是啊,三十年啦。”叶雯极闲适地在凳上收起双腿,环抱双膝,再无“叶宗主”的庄重,更像个未经世故的小女孩,巧笑倩兮地道:“听怀远说,冷大哥并非一直当我是好友,原来也是动过‘歪心思’的。” 冷晗对叶雯的直率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丝毫责怪蓝桥泄露他心事的意思,他甚至并未感到任何的羞愧和不好意思,坦然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在济南我自知必死,闭眼前唯一想到的人,就是你。” “我好荣幸。”叶雯从凳上跳下来,轻捻裙裾裣衽一礼,俏然一笑道:“咱们果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说起话来一点都不拐弯抹角。” 冷晗瞪了一眼旁边的蓝桥:“比某些言不由衷的后辈可强多了。” 蓝桥苦笑,知道此处已再不需要他,便辞了出去。 叶雯坐回凳上,饶有兴致地道:“你对我动过歪心思,早为什么不说?” 冷晗反问道:“你对百川痴心一片,瞎子都看得出来,我说了有用吗?” 叶雯歪着头想了想,莞尔道:“确实没用。” “这就是了。”冷晗失笑道,“把你藏在心底默默想念,总好过明知不可能还硬要撞那南墙。” “那现在呢?”叶雯含笑摇了摇头,“听说你始终未娶,有能相中的就赶紧找一个吧。咱们这辈子是没缘分了,可别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你的终身大事。” 冷晗喟然道:“天下好姑娘千千万万,却再找不到第二个小叶啦。此事你也不必再劝,我们都顺应自己的心意就好。” “好啦,不逼你说这些了。”叶雯面对冷晗时,完全放下她身为一派之主和风云榜第三高手的尊荣,就像个寻常老友般轻松随意地道:“给我讲讲北平吧,燕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听说二殿下是你教出来的,你在北平这么多年,又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 是夜,叶雯和冷晗促膝长谈,房中的那点烛光一直燃至天亮。 二月初十,这是盟会的第一天。 辰时初刻,各帮派众人已用过早点,按照十七个不同的帮会门派,聚集到会盟台下。 叶雯和蓝桥分别从东西两侧登上会盟台,蓝桥代表朱棣,首先感谢广大江湖同道愿与他共进退的满腔盛情,其次解释他因种种考虑无法亲自赴会与群雄相见的遗憾,最后做出承诺,一旦成就大业,必会论功行赏,将参与会盟的各个帮派当兄弟看待,不辜负众人为靖难事业的付出和牺牲。 有人问道:“论功行赏,都赏什么呀?你蓝大帅做得了主吗?” 蓝桥早有准备,微微一笑,中气十足地道:“大王已将与武林江湖相关的一切事宜全权交给在下负责。对于功成之后各位的回报,他也给我透过底。帮派的名望是必须的,就像前朝的七大门派一样,让各位的帮派拥有如日中天的名望。另外除开金银等财物,大王还有将各位门派附近土地赏赐给你们的意思,当然,土地的多寡取决于大家具体的贡献。” 他此话一出,人群中立时有人悄声议论。 要知各大门派之所以参与此会,除了救世济民的心思外,就是试图攀附上朱棣这棵大树,一旦朱棣靖难成功,他们这些帮派也必将鸡犬升天。 名望、财富,这些切实的利益无人诉诸于口,但每个帮派的首领都在时刻掂量着。而在所有利益中最可靠也最诱人的,则莫过于土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能通过这次靖难的机会,获得一块足够帮派发展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好地盘,绝对是一笔福荫子孙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众人听得心动,都感受到朱棣对这次江湖会盟表现出的诚意,情绪也开始激昂起来。 “蓝大帅一上来就谈利益,未免将我们这些江湖人看得太扁了。”燕霸天大声道,“俺是为兼济天下苍生,无论有没有名利,俺都是要来的。” 他这样一说,其他帮派立时附和,蓝桥则笑着点头。 “先谈利益,只有把利益谈清楚了,让他们放心了,他们才愿和你谈贡献。”花语夕在他临出门时说的话犹在耳畔,“那时候,他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热血豪强。” 蓝桥趁热打铁,又接着道:“等驱除了朝廷奸佞,大王会命人着写一本《靖难英雄谱》,以记载我们江湖英雄的风采。纸站八百墨站一千,等到千秋之后,人们读起这《靖难英雄谱》,还会记得你们今日的豪情。” 台下众人更是热血沸腾,纷纷呼喊起来。 见蓝桥的话成功引起众人的热情,叶雯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宣布盟会正式开始。 议题的第一项内容,是讨论各帮派在靖难事业中的分工,也就是看这些江湖帮派,能如何在当前的局面下尽到自己的一份力。 江都帮贵为江北第一大帮,帮主江别临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发言。 他走上会盟台,侃侃而言:“鄙帮位于扬州,手上有很大一块漕运生意,还有不少盐货。要知南军北伐,每日都有大量军用民用的粮食、装备和物资从运河上过,只要我一声令下,封锁阻塞运河如探囊取物。要是还能抢了南军的货船,把物资运到燕军的属地,就是大买卖了。” 说罢他得意地环视着众人,似乎自信他的这一份贡献,足以载入《靖难英雄谱》的首页,名传青史。 第624章 星星之火 蓝桥看着江别临,笑着点了点头道:“长江以北的物资,大半要靠漕运。江都帮势力庞大,能取敌之物以为己用,确是大有帮助。” 他并未因昨日江都帮的嚣张跋扈而否认他们可以做出的贡献,又接着道:“带过兵的人都知道,物资军需从来都不是小事,可以直接影响前线将士的士气军心,此消彼长下,极可能成为一场会战的决定性因素。” 江别临听蓝桥肯定他的作为,得意地一笑,又谦虚地道:“当然,我们只能在后方尽一分心力,真正打起仗来,还是要靠大王还有蓝大帅这样的英雄人物。” 燕霸天受不了江别临吹牛在前故作谦虚在后,不甘示弱地道:“俺没有江帮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手段,俺就一把剑一条命,情愿投身蓝大帅麾下的怀柔营,上阵杀敌,看俺皱不皱一下眉头。” 肖入云站到燕霸天的身边,也大声道:“参军报国,我也去!” 他们这样一说,似乎暗指江别临怕死,不敢上阵杀敌,少了几分英雄气概。另几个帮派一方面自问没有在物资上做文章的实力,一方面又不想让江都帮抢尽风头,便纷纷呼喝着对燕霸天的话表示支持。 “漕运生意咱不懂,参军效力不回头!” 他们高举着各自的兵刃,声势直冲云霄。 “好!好!”蓝桥伸出双手,稍稍平息众人的激动,“能有像诸位这样的武林高手在军中效力,怀柔营势必如虎添翼,战力倍增。” “我也要去参军!”这一声娇喝却是出自肖入云身后的燕如意。 她一个少女也表示出参军效力的意愿,等时又引起群雄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喊。 蓝桥待群情再次平复,这才好整以暇地道:“各位想参军报国的心思,在下十分佩服。其实除了投军上阵,还有一件事情也能为大王提供重要的帮助。” 江别临见蓝桥说到下一话题,有些颜面无光地下了台,众人安静下来,等待蓝桥的下文。 蓝桥不紧不慢地道:“按照如今的态势,中原一带的民心已向北不向南,很多村庄,甚至乡县都已开始观望,即使位于南军的控制范围内,也并非水泼不进。大王的意思是,对于一些有名的江湖门派,这些门派对于其附近的村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是否可以利用这份影响力,煽动百姓甚至策反驻军,以收奇效。” 听他这一番话,台下群雄初时惊得像炸了锅,旋即又变成交头接耳,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蓝桥接着道,“这并非是让你们揭竿而起,和朝廷官军对着干,只要王上的大军到时,能不在这些村落受到阻碍,或者得到一些粮草军需的补充,就很有意义。当然,如果能唾手得到一些本来需要攻打的地盘,就更是省下了大力气。” 诸派之中,玉鼎门和天罡正气宗都位于河南山东一带的中原腹地,如果燕军南下,几乎一定会经过他们那边经过。 当下两派的宗主表示,等大军南下之时,必倾力相助,煽动附近村落的百姓“改换门庭”并不困难,到时候他们策反民兵,甚至还有可能趁敌不备攻取县城,向朱棣敬献大礼。 如果说投军上阵还只是少数人的尺寸之功,直接向朱棣献城无疑便是大功一件。江别临脸上有些难看,目光扫向华山派、黄山派、长白派和湖广镖局,一笑道:“策反献城确实厉害,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看不少帮派深处敌后,一旦事情败露,更等不到燕军来救,被南军歼灭只在朝夕之间。” 这时悬月阁的阁主张太寻走到台下,朝台上的蓝桥和叶雯一拱手道:“两军交战,在物资,在兵力战力,在城池得失,同时也在于情报。悬月阁地处京城,能拿到第一手的新鲜情报,可让大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花语夕曾向蓝桥提过悬月阁和情报的重要性,故蓝桥一见张太寻出来,立时心中叫好,扶着张太寻上了台,笑道:“情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止是京城,天下各处的形势变化,大王无不想要掌握。另外除了把敌人的情报偷送给我们外,还可以把我们想说的话在敌后放出,传谣和散布流言,有时候威力更胜过几万大军。” 凤瑶仙洞的赵珺排众而出,媚眼扫向蓝桥,似要考教他似的嫣然一笑道:“不知小女子又有何处可以效力?” 蓝桥哑然失笑道:“赵姑娘的凤瑶仙洞以毒药见长,在下岂会不知?如果能完成对敌方部分首脑人物的暗杀,或者想办法套取关键情报,当然也是大功一件。” “还有擅长机关暗器的九星会和寒鸦门。”蓝桥的目光又落向群雄中的这两个帮会,“你们的机关暗器无论是装备在军中,还是用于特务行动,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妙用。” 不知不觉间,蓝桥已列举出多种江湖门派在靖难之役中可能做的贡献。他抛砖引玉,很快激起了更大范围的讨论,各大帮派也都讨论出最适合自己的行动方式。 叶雯也泛起欣慰的笑容,最后朗声道:“既然大家都是为靖难前来会盟,再算上我们天莲宗,一共十八个门派,就齐称‘靖难盟’吧。” “靖难盟!靖难盟!”群雄顿时欢呼起来。 待众人喊到累了,江都帮的第二位副帮主凝云站出来道:“靖难盟一共十八个门派,各门派所处的位置,承担的任务也各不相同。如果大家都是各干各的,东一摊西一摊的没个章法,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事小,要是不巧给大水冲了龙王庙,又或无意间彼此掣肘,岂非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蓝桥和叶雯都是一怔,正不知她说这话是有何用意,江都帮的第三副帮主怜花又接着道:“就像汉末的十八路诸侯讨董卓一样,既是会盟,那总该选个盟主出来,大家齐奉盟主号令行动,才能让靖难盟运转得更加有序,不致出什么差错。” 第625章 盟主之位 这番道理虽出自令人讨厌的江都帮之口,群雄却禁不住深以为然。若没有一个统一的号令,这些各自为政的江湖草莽很容易闹出难以收拾的大乱子。 但说起选盟主,又该选谁呢? 单看这主张是由江都帮的人提出,便知江别临对这盟主之位志在必得,还有其他几个大派,如长白派、狂龙帮和飞云宗,他们的掌门也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 至于自知无力竞逐盟主的中小门派,则苍蝇一般议论起来。 “依我看,江都帮虽然人多势众,但因缺乏最顶尖的高手,在武林中仍然难以服众。咱们既然都是武林同道,选盟主就得选武功最高的。” “我看慕容掌门就很合适。” “可华山派在陕西,对我们中原的局势鞭长莫及啊。” “慕容掌门厉害是厉害,但在风云榜上仍排在叶宗主之下。叶宗主既然是盟会的发起人,我看这盟主之位,不如就让叶宗主来坐。” “但叶宗主是的女的呀。” “女人怎么了?你瞧不起女人?” “要不索性让蓝大帅当盟主。” “你傻呀?蓝大帅当盟主,你替他去打仗?” 叶雯见众人交头接耳了半天也议不出个结果,先拍了拍手让他们安静,然后道:“天莲峰上下不便,我也无意四处奔波,因此这盟主之位,我是万万难以胜任的。至于蓝大帅,他还要率军作战,也没有精力统领群雄。” 江别临呵呵笑道:“不知叶宗主心中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又或教我们如何选出盟主,还请划下道来。” 燕霸天不满地道:“还划什么道啊?大家比试一场,最后赢的人当盟主,谁也别不服气,我看这样最简单。” 另一边的赵珺摇头道:“我们靖难盟做的是匡扶天下的大事,岂可好勇斗狠地逞匹夫之能?要说武功,我看除了叶宗主,在场没人是慕容掌门的对手,直接让他做盟主就是,还有什么好比的?” 慕容英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无意竞逐盟主,悬月阁的张太寻也道:“我悬月阁在京城,以刺探情报为生,有很多擅长飞檐走壁的密探,但若论正面决战,却没有真正的高手,按燕掌门的意思,我们就不配做盟主?” 燕霸天没想到自己随便一个提议,竟惹起众怒,憨笑着挠了挠头,识趣地退了回去。 “天色已不早了,依我之见,咱们还是暂且休会。”叶雯朗声道,“等明日一早,咱们投票表决,选出靖难盟的盟主,然后再慢慢讨论未来诸般行事的细节问题。” 伴随着四散的人潮,江别临心中暗喜。这次来天莲峰赴会众帮派的共有六百多人,其中他江都帮的帮众最多,若是投票选出盟主,他江别临无疑最有优势。 但还不能放松,最好趁休会的这一晚,再拉拢几个“盟友”,若再得到几个中小门派的选票支持,他出任盟主就更加十拿九稳了。 蓝桥回到雪莲宫时,花语夕早备好了佳肴,正和风夜菱一边一个地坐在席边,恭迎夫君归来。 “夫君,饿不饿呀?”花语夕热情地站起来,扶着蓝桥坐到中间。 “花妹煮的菜可香呢,我早馋了,可她说你没回来,就不让我碰。”风夜菱笑吟吟地催促他道,“快坐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饭还要人哄的。”蓝桥听着二女的莺声燕语,无奈坐下,感受到她们一左一右传来的香气,心神不禁又荡漾起来。 风夜菱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变化,嗔道:“夫君,你不对劲,先好好吃饭,不许想别的。” “唉,你们俩挨得那么近,美色当前,只想着吃才不正常吧?我太难了。”说着他夹起一块金黄色的煎豆腐,蘸了蘸酱,送入口中。 用罢晚饭,花语夕主动收去碗筷,留下风夜菱陪蓝桥说话。 风夜菱说起今日的盟会,问道:“让江湖群雄到怀柔营军中效力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像燕山派这种小派,没有江都帮的财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唯有一腔报国的热血,我总不能让他们心寒。”蓝桥解释道,“其实让武林人士参军也是好事,只要训练得当,搞一套最适合他们发挥各自武功的阵法出来,或许能成为将来战场上的一大杀器。” “你觉得多少人合适?”风夜菱又问。 “五十人足矣。像燕霸天这级数的江湖高手,贵精而不贵多,能把五十名高手整合成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我已非常满足。”蓝桥沉吟着道,“就叫他们‘群英卫’吧,作为怀柔营五旗军外的隐藏力量,到时候我会亲自训练这支队伍。” 风夜菱听得心动,轻叹一声道:“如不是我还有昌平营要管,我真想也投身到夫君的群英卫中,在夫君身边效力。” 蓝桥嘿嘿一笑,揽着风夜菱的肩头,让她软靠在自己身上:“昌平营不是还有云河嘛?交给他就行,我要你和小姝都陪着我。” “哎哎,要她陪就要她陪,别把我也捎上。”花语夕恰在这时洗毕了碗筷,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 风夜菱虽和蓝桥成亲已久,仍羞得立刻坐直了身子,啐道:“我就随便说说,你这人还当真了。你很香嘛?好像我和静姝姐都争着陪你一样。” 花语夕脱下围裙,在蓝桥另一边坐下:“师叔今天散会时说,明天以投票方式选出盟主,夫君看好谁呢?”她因着蓝桥的关系,私下里也称叶雯作“师叔”。 蓝桥想了想道:“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江都帮来的人最多,他们的帮主江别临当选盟主自然最有希望。”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其实除了那个使流星锤的雷昀有些狠毒外,我对江都帮并没有太大的厌恶,他们虽然嚣张,虽然有心显摆,觊觎盟主之位,但这其实也是无可厚非。来赴会的那么多门派,哪个不想立头功,谁不想名锤史册?长白派、飞云宗和狂龙帮不也有意盟主之位吗?江别临只是碰巧最有希望罢了。也许换了狂龙帮势大,他们更会嚣张,更猖狂。” 花语夕一笑道:“夫君虽这么说,但我看江都帮今天犯了众怒,江别临看似最有希望,实际可能已经没戏,就让他最后再显摆一天吧。” 蓝桥不愿和她们过多争论盟主的问题,坏笑着压低了声音道:“爱显摆也是人之常情,我有你们两个好老婆,我也想显摆。” 昨晚因为舟车劳顿,蓝桥就寝时已疲惫不堪,很快就进入梦乡。今晚却因想着靖难盟的事情,辗转良久难以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窗上发出极轻微的异响,一个激灵起身,打开半掩的窗,就见白雪音正似笑非笑地站在窗外的月色里。 第626章 夜游东临 白雪音一身素白的衣裙,仿佛比天上的月光更加皎洁,一双只套着罗袜的脚直接踩在地上,双手各提了一只布鞋,看向蓝桥的目光既饱含期待,又有少许的羞怯和心虚。 蓝桥见惯了白雪音坦荡磊落的模样,乍一见她这“偷偷摸摸”的样子,知道她因使不出轻功,不得不脱鞋才能隐去脚步声,禁不住“噗”地一笑,压低声问道:“深夜扣窗,师妹这是?” 白雪音却不答话,只俏然朝蓝桥招了招手,示意蓝桥跟她出来,便径自往远处走去。 蓝桥被勾起好奇心,匆匆披上外衣,穿窗而出,追至白雪音的身边。 白雪音秀发披洒着月色,身上带着浴后自然的清香,和蓝桥并肩直走出四五十步,才抬头看向夜空,轻声呢喃着道:“今夜的星空很美哩。” 蓝桥亦举首观天,不知是否天莲峰距夜空更近的关系,他只觉天上环笼明月的薄云,还有无比清晰和闪亮的繁星,把夜幕妆点得壮美无比,那种更胜过大海的一直延伸到视野极限的辽阔,仿佛直撼进他的心灵,让他完全沉醉和融入到这壮美的夜空里。 山风吹过,撩拂着白雪音的发丝,她含着香气的发梢轻轻触及蓝桥的脸,似乎也触及到他的心弦。 “今夜的星空很美,星空下的师妹更美。”蓝桥随口感叹。 随着和花语夕成亲日久,蓝桥在面对女孩子时的信心也越来越强,像这种以前绝不会轻易说出口且明知道会让对方害羞的“轻浮”话,现在也能在情至意至时更主动地表达出来。 白雪音在月光下别过脸,幽幽地道:“这样的话,师兄还是留着对风姐姐李姐姐说吧。”说罢她蹲下身,把鞋子穿回脚上。 蓝桥想起她刚才提着鞋站在自己窗外的楚楚之态,低声吟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白雪音不谙诗词,但听到蓝桥说“今宵”、“郎边”,又是什么“刬袜提鞋”的,知道大概说的是男女幽会,且正符合自己刚才在窗外叫蓝桥出来时的样子,红着脸嗔道:“师兄……人家就是看到今夜有好多流星,见师兄还没睡熟,以为师兄心中烦闷,就想邀师兄一起到东临台上观星,真没有别的意思……” 蓝桥哂道:“师妹要真没别的意思,又何必脱了鞋蹑手蹑脚地敲窗户。直接从正门进来,把菱儿和小姝一起叫上,岂非更好?” 白雪音被他一呛,终于招架不来,委屈地垂下了头。 就在蓝桥自以为说得太过,想再说点什么哄哄她时,她倏地又抬起头,坦率的目光仿佛明亮的星:“人家是想和师兄说说话嘛,又怕风姐姐和李姐姐误会。我去北平那么久,又和师兄一起回来,期间能单独说话的机会却少得可怜。直到回了对我来说像家一样熟悉的天莲峰,我才终于鼓起那么一点点的勇气,师兄就不要再笑人家了嘛。” 说罢她伸出一只纤手,指向夜空中道:“师兄快看!” 蓝桥忽觉眼角亮光一闪,果然看到一颗流星正从白雪音手指的方向划过夜空:“原来真的有流星。” “没骗你吧?真的有好多。”白雪音在说完刚才那一番话后,心情似乎放松了些,夸张地张开手臂,“在我来找师兄前,至少看到七八颗呢,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就有一颗,你看,又来了,在你身后。” 蓝桥连忙回头,果然又看到一颗流星从夜幕尽头闪过。 “东临台上更好看,咱们快过去吧。”白雪音一把抓起蓝桥的手,往东临台的方向跑去。 她虽然无法运用真气施展轻功,脚步却依然迈得很大,身形起伏之间,让蓝桥感受到她特有的动感活力。 天莲峰上共有两座倚崖而建的石台,东曰东临,西名流仙,既供弟子演武,又可云海观潮,赏云端胜景。 此时明月高悬,星斗在天,时不时就有一颗流星自天际划过,脚下的云海也在月光的映衬下潮涌翻腾,动中有静,静中含动,天地万物各有玄机,让人的精神也从凡俗之事上解脱,得以高升天际,畅游九霄之间。 蓝桥适意地倚在东临台便的栏杆上,笑道:“师妹找我出来,想谈些什么?” 白雪音并未像蓝桥一样倚着栏杆,而是亭亭立在蓝桥身前两步许处,故作随意地道:“师兄成亲后过得怎么样?李姐姐她……她对你好吗?没有欺负你吧?风姐姐有没有吃醋?” 蓝桥莞尔道:“你郑重其事地把我带到东临台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你就想问这个?” 白雪音嗔道:“师兄先答我嘛。” “她哪敢欺负我,我欺负她还差不多。”蓝桥讶然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毕竟她以前……”白雪音本想说花语夕以前是二七会的妖女,话到嘴边想了一想,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有这些顾虑,其实是因为还不了解她。”蓝桥叹了一声,把自己和李静姝多年来的缘分原原本本地讲给白雪音听,白雪音以前虽也知道一些他们的往事,但此刻听蓝桥亲口讲述他的心路历程,仍不禁听得入神,久久难以自拔。 “这么说来,师兄这些年一直都记挂着李姐姐。”过了良久,白雪音长长吁出口气道,“可笑你们在暮雨山下还你死我活地打来打去,最后却成了一家人。” 蓝桥苦笑道:“若非有这些误会和恩怨,我恐怕永远也揭不下她的面纱。” “所以李姐姐有没有好好向师兄赔罪呢?风姐姐也不怪师兄吗?”白雪音笑着眨了眨眼,“枉人家还担心师兄两头受气,原来师兄是享尽温柔呀。” “在小姝这件事上,确实要好好感谢菱儿。”蓝桥由衷地道,“她真是个好妻子,能容下我身边有别的女人。” 说到这,他忽然又看向白雪音:“这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 “啊……对我?”白雪音不知想到了哪里,面颊瞬间变得通红发烫,甚至玉立在月光下的身子都微微一晃,颤着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第627章 半套剑法 “有小姝在,就更方便给你治病了呀。”蓝桥呵呵一笑道,“这对你不是好事嘛?” 白雪音不知为何,既感到松了口气,内心又隐隐泛起些失望,轻轻“哦”了一声道:“师兄说得是。” “等这几天盟会的事一了,我就让她帮你诊病。”蓝桥似乎对花语夕很有信心,“上次她虽然说你暂时还无法恢复武功,但眼瞧她连冷叔叔都快医好了,让她再给你看看,应该也有转机。你的伤归根结底还是被她害的,她要是治不好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白雪音叹道:“还是别麻烦了,到时候再让你们闹出矛盾,我多过意不去啊。” “不麻烦。”蓝桥郑重其事地道,“其实你的伤我也自己琢磨过,既然咱们在河谷中,能通过修习乾坤诀的第五层帮你压制火毒,说明乾坤诀对克制火毒是有效的。现在过去那么久,如果我们继续向乾坤诀的第六层突破,或许有希望将火毒彻底驱出体外。” 白雪音垂下头,幽幽地道:“师兄可知道乾坤诀第六层的内容和练法?” “不知道啊。”蓝桥愕然道,“乾坤诀的秘笈不是一直在你手上保管嘛,小姝借阅过一阵,但她也没对我说过。当初在观涛亭,师叔曾带着我们大概翻了一遍秘笈,不过主要还是在讲前几层的境界,对第五第六层的功夫说得很模糊,是以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练。” 他旋又兴奋起来:“不过秘笈你拿了那么久,肯定早看熟了,给我讲讲,乾坤诀的第六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到没到向第六层突破的时机?” 白雪音有些忸怩地道:“师兄真猜不出?” “我怎么可能猜得出。”蓝桥坦然道,“这是沈大师的心血,肯定至为玄奥,你要是也有不懂的地方,不如把秘笈拿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见蓝桥露出跃跃欲试的样子,白雪音慌得连连摆手,搪塞道:“我……我没带在身上。” 她怕蓝桥纠缠她回房去取,忙又补充道:“不过,我最近这段时间一个人闲着没事,倒是也自创出一套剑法,正想给师兄看看。” 蓝桥饶有兴致地道:“哦?什么剑法?” 白雪音见成功转移了蓝桥的注意力,心中稍稍放松,解释道:“就是我们在岳阳时曾提到过的‘天翼剑法’。” 这件事其实若非白雪音主动提起,蓝桥几乎已忘得一干二净。 当初他们在岳阳,发现二人通过短暂的真气交换,可以使作战时的功力提升,于是白雪音就提出可以自创一套双人联战的剑法,以利用他们乾坤诀真气交换的特点,把他们二人的战力提升到极致。 后来蓝桥一直东奔西跑,在各地忙碌,也就没再把当初的提议当回事,没想到时隔近两年,白雪音竟真的创出了这套剑法。 “真的?”蓝桥既惊喜又激动,上前两步抓住白雪音的手道,“这套剑法有多少招?没招都叫什么名字?快演示给我看看。” “剑法一共有十六招。”白雪音无法动用真气,纤手被蓝桥抓得生疼,表面却不不动声色,仍柔声道:“我知道师兄是喜欢诗文的雅人,但我读书少,想不出什么有意境的名字,所以从北平来的这一路上,我每天都去请教风姐姐,这些剑招的名字都是她帮我起的。” “咦,你们之间还有这种交流吗?”蓝桥挠着头道,“她怎么从没对我提过?” “大概风姐姐是想我亲口告诉师兄吧。”白雪音不好意思地道,“其实就是这些招式名字,我也用了好久才全记住。” 蓝桥见她并未带剑出来,目光落向自己的流光剑,便把流光剑解下递给她,自己则退后几步,等待白雪音演示她独创“天翼剑法”。 “第一招,飞花似梦。”白雪音持剑在手,目光变得出奇的认真。 但见她双腿前后分立,上身下压,然后长剑向前疾刺,剑至半途时剑尖忽然微向上挑,好似被春风吹得扬起的飞花,形迹不定地刺向敌人咽喉。 “好!”蓝桥拍掌叫道。 同时他也非常欣慰,觉得风夜菱为这一招起的名字恰到好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是出自秦观的《浣溪沙》。 “接下来是陌上秋草、醉眠西浦和游丝绕树。”白雪音一连又使出三个不同的剑招,停下稍顿了顿,似乎等确认蓝桥能看清她的每一招,才又使出后面的剑招,“梦绕边城,小堂翡翠,杨柳依依,荆溪白石……” 蓝桥看得惊叹不已,他以前只知道白雪音的幻雪剑法厉害,没想到她在无法动用真气的情况下,还能凭着一股钻研精神,自创出这样一套精妙程度绝不逊色于幻雪剑法的天翼剑法。 由此看来,白雪音年纪轻轻便领悟到幻雪剑法的精奥,确实并非巧合。她是剑法武道上的天才,不仅自己学剑很快,在剑法的创新上也极具天赋。假以时日,也许能更胜叶雯。 如果不是因为受伤,白雪音今日在剑法上的成就,未必会逊色于他蓝桥。 想到这里,再联想到白雪音能自创剑法却不能用,不禁又为她感到心痛和惋惜,同时心中暗下决定,等盟会结束,一定要找花语夕好好聊聊,看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治愈白雪音的伤,让她能再次拿起河清剑,使出这套她自创的天翼剑法。 此时东临台上的白雪音以把这套十六招的剑法演示到最后:“第十五招,月下飞天。第十六招,云天共远。” 这是分别出自李白和杜甫的诗句,但见白雪音先是身剑合一向上飞挑,好似嫦娥奔月,借着又把流光剑抖出万千剑花,如月光普照。 她只有寻常女子的体力,待演示完整套剑法,已累得气喘吁吁。蓝桥在接过她递回的剑时,能明显察觉到她全身已被热汗浸透。 “快捂上点,当心着凉。”蓝桥脱下自己的大氅,正想给白雪音披上,她却摆了摆手道:“还没完,刚才演示的只是半套剑法。等我休息一下,再给师兄看另外半套。” 蓝桥奇道:“什么叫半套剑法?” “天翼剑法不是要二人齐使,双剑合璧嘛。”白雪音笑着解释,“刚才我演示的十六招,是专门给师兄用的,我自己还有另外的十六招剑法相配,那才是完整的天翼剑法。” “师妹,辛苦你了。”蓝桥感动地甚至有些哽咽,“你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雪音欣然道:“那就什么都不要说。” 蓝桥看白雪音在月下轻揩着额上的细汗,恰一颗流星从她身后的夜空中划过,蓝桥忽然觉得,白雪音比往常的任何一刻都更加美丽,美得让他生出一种冲动,想把她拥入怀中,恣意怜惜。 他陡地想起叶雯说过的话,轻声道:“师妹,你相信男女间有纯粹的友情吗?” 白雪音被蓝桥问得一怔,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禁又感到面上发烫,呼吸也再次变得急促起来。 要是换作以往,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回答:“相信啊,像咱们这样不就是嘛。” 但在此时此刻,在这样温柔的月色下星空下,在蓝桥温柔的注视下,她却犹豫了。 她知道自己在内心深处埋藏着怎样的渴望,她不想辜负这美好的夜,不想辜负自己的心。 但她真有足够的勇气吐露心声吗? 第628章 百口莫辩 白雪音只觉自己的心跳响若擂鼓,不敢再直视蓝桥的眼睛,嘴唇动了又动,嗫嚅着刚想说话,就见赵雪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嘴里喊着:“大师姐,大师姐!” 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披散着头发,几乎一头撞进白雪音的怀里,眼角似乎还挂着泪。 白雪音一惊,很快甩脱心中不切实际的绮思,拉着赵雪楹温声道:“又做噩梦了吧?没事的,慢慢说。” 她旋即转头向蓝桥解释:“这孩子最近特别爱做噩梦,每次做了噩梦,就喜欢跑到我这来寻安慰。” 赵雪楹显然是受了惊吓,面色苍白,抱着白雪音过了好一阵才犹有余悸地道:“后山那边有奇怪的声音。” 白雪音耐心地问:“是什么样的奇怪声音?” “像是……像是有人在挖什么东西。”赵雪楹努力回忆着道,“一下一下特别规律,怪瘆人的,中间还停了一段,然后又起来了,大师姐……我怕……” 说着,她就又蜷缩到白雪音怀里。 “好好好,后山有鬼,我和蓝桥师兄去把鬼给你捉来,狠狠打它屁股怎么样?让它吓唬我们小师妹。”天莲峰上的夜风很冷,白雪音心疼赵雪楹,又对蓝桥道:“雪楹穿得少,可否借……” “当然。”蓝桥不等她说完,已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大氅盖在赵雪楹的身上。 “谢谢。”白雪音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我想到后山去看看,师兄如果困了,可以先回去。” 蓝桥知道白雪音的身体其实更弱过赵雪楹,那肯放心她一个人? “我陪你一起吧,先把雪楹师妹送回去。” 在天莲宗三大宫的北侧,是散布着的十几间石屋,供天莲宗的弟子和访客居住。而在这些石屋之间,一条小径蜿蜒而出,一直通往天莲峰北麓的一片缓坡,即赵雪楹口中所言的“后山”。 后山上生长着茂密的原始森林,以参天高的松柏为主,一根根整齐地笔挺着,是天莲宗弟子日常休闲放松身心的好去处,更有不少山珍出产,让她们偶尔可以打打牙祭。 这片林子由于非常茂密,即使在白天,也能遮去大量的阳光,到了深夜,就更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白雪音由于失去真气为助,视力听力等感官大不如前,在这黑暗的环境里只能一点点地伸脚去探,待确定前方有路,才敢摸着黑向前迈进。 蓝桥看得极是心疼,低声道:“抓着我。”然后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后腰上。 白雪音心中一暖,抓住蓝桥后腰处的衣料,被蓝桥带着走进密林深处。 赵雪楹并没有说谎,果然走不出多远,蓝桥就在山风的间隙中听到她描述过的那种“奇怪的声音”。 与其说那是挖什么东西的声音,不如说那单纯就是刨土挖坑的声音。铁锹很有节奏地依次插入土中,把土铲开撒到一旁,然后紧接着又是下一铲。 单从声音判断,似乎有两个人在同时作业。而选在如此黑暗的密林中挖坑,并且没点任何灯火,他们首先肯定是眼神极好,且能在微光中辨物的高手,另外还可以推断的是,他们一定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蓝桥悄无声息地逼近过去,猛地拔出流光剑,真气灌注下剑身异芒骤起,把眼前的一小片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同时也把两个手拿铁铲的人照得无所遁形。 他们一个是江都帮的副帮主曜日,一个是雷昀。 两人的铲子上仍沾着土,他们一左一右,立在一个刚挖开的大土坑旁,都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蓝桥。 “你们鬼鬼祟祟的,在这做什么?”蓝桥冷着脸问道。 “师兄你快看。”白雪音不等江都帮的两人答话,突然指向那土坑的坑底,“那是……啊!!” 她发出一声惊叫,声音响彻树林,不少鸟儿都被惊得扑簌簌飞离了枝头。 蓝桥定睛一看,也是心中一震。 那坑底躺着一个人,死人。 燕山派的肖入云。 ~~~~~~~~~~~~~~~ 雷昀觉得自己此刻是百口莫辩。 今日盟会休会后,他和昨日一样回到自己的军帐,不料天刚擦黑,就有人从帐底的缝隙里塞进一张字条。 “今晚四更,流仙台决战。”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很难看的字,雷昀也是费了好半天劲,才辨认出字条的内容。 落款赫然是肖入云。 雷昀上天莲峰的第一天,就和肖入云为争夺最内圈的军帐大打出手。他们在莲心广场的会盟台上当众对决,起初是雷昀大占上风,本来有机会将肖入云一举击倒,却被藏在暗处的蓝桥用“七星连珠”之术阻挡,以致遭到肖入云的反击,险些落败。 虽然有叶雯出手解围,没真让肖入云把剑架到自己脖子上,但在场那么多武林高手,任谁都能看出是肖入云胜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那些受到江都帮“欺凌”的帮派,自是幸灾乐祸,甚至连他们江都帮的一些自己人,也在事后议论他的失败,那些人看不惯他受重用,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事。 颜面扫地的雷昀咽不下这口气。 他虽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那一锤是被怎样的奇招化解,却也能猜出一二。那种聚气成形的功夫,绝不是肖入云这个级数的普通好手可以掌握,肖入云一定是有高人暗中帮忙,才能反败为胜的。 现在肖入云又下战书,约他到流仙台再战一场,正是他一雪前耻,为江都帮、也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他不愿惊动同伴,想等自己战胜肖入云以后,再告诉他们这件事,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再说不出一句风凉话。 雷昀等到同帐的帮众睡熟,轻轻溜出营地,扛着他的流星锤直奔流仙台。 然而等到了流仙台,他浑身的血液却立刻变得如这山上的西风一样冰冷,仿佛坠进了深不见底的冰渊。 在流仙台上恭候着他的肖入云,已经是一个死人,并且看起来才死不久,尸体还有余温。 肖入云的致命伤是胸口的一记重击,他承受不住对手攻来的巨力,脏腑尽碎,死状狰狞。 这样的死法雷昀很熟悉。 死在他流星锤下的敌人,基本都是这个样子。 第629章 千夫所指 雷昀立刻意识到自己掉入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有人比他先一步到了流仙台,杀死同样来赴约的肖入云,然后嫁祸给与肖入云有过旧怨的自己。 他慌得跑回江都帮的营地,把此事告知了帮主江别临和副帮主曜日。 “人真不是我杀的呀。”雷昀跪在江别临座前发誓,然后把那张约他去东临台决战的字条拿给江别临和曜日过目。 “这字迹如此凌乱,根本看不出是何人所写。”曜日皱着眉道,“昨天你和肖入云比试过,此事一旦让旁人所知,必会认为是你为了雪耻杀死肖入云。” 江别临还算沉得住气,想了想道:“今天凝云和怜花已说动庐州帮、湖光镖局和太行武馆,让他们在明日竞选盟主的时候全力支持我,玄清门和寒鸦门也通过气了,这盟主之位已是我的囊中之物。这时候如果有人知道肖入云的死讯,肯定怀疑他的死与我们江都帮有关,到时候煽动大家和我们作对,让我们成为众人讨伐的对象,再趁机夺走盟主之位。哼,好阴毒的计策!” 雷昀六神无主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管真凶是谁,先平稳度过明天再说。”江别临吩咐曜日,“你带着雷昀,赶快把人带到后山,找隐蔽处挖个坑埋了,小心千万别让人察觉。现在天莲峰上共有六百多武林人士,没有人会因为燕山派区区一个弟子的失踪而瞎耽误工夫,盟会还能如期举行。只要我夺得盟主之位,到时候再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于是雷昀和曜日就扛着肖入云的尸体,无声无息地潜到后山最黑暗的密林深处,趁天亮前挖开一个土坑。他们刚把尸体放进去准备埋,蓝桥和白雪音就突然出现。 白雪音的叫声惊动了山头,很快,十八门派的江湖群雄就都聚集到后山,众人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二人挖坑的地方围个水泄不通。 花语夕验过尸体,黯然摇了摇头:“死者胸腔受到巨力打击,已经向内凹陷,导致脏腑破损。凶手要么内力深厚,要么就是用的重武器。” 风夜菱在另一边道:“我刚才已问过守在山门处的天莲宗弟子,天黑以后,还么有人下山。” “这就是说。”花语夕放下尸体,缓缓站起身道,“杀害肖少侠的凶手,还在天莲峰上。”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各帮派群雄的目光几乎齐刷刷地转向雷昀。 这位曾与肖入云爆发过冲突,现在又想掩人耳目埋尸灭迹的江都帮高手,显然是众人第一个能想到的疑凶。 两位燕山派的弟子把肖入云的尸体从坑里扛出来,燕如意扑倒在尸体身上,放声大哭。 “大师兄,大师兄你醒醒啊!昨天还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她轻轻展开肖入云的一只大手,和他紧紧地十指相扣,又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呀,你赶快醒来,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她声音哀凄,时不时地还会哽住,除燕霸天为爱徒黯然神伤外,在场的江湖群雄几乎都被燕如意的情绪打动,闻者落泪。 “我……人不是我杀的……”雷昀见燕霸天恶狠狠地盯视着自己,一对虎目仿佛能喷出火来,吓得退了一步,颤声道。 “那为什么是你江都帮的人在挖坑?”这次逼问雷昀的是蓝桥。 “这……”雷昀看了一眼江别临,怯声道:“这是帮主的意思,他说……” “混账!”江别临暴怒地打断他道,“你自己做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曜日,还不管管你的人。” 曜日不由分说,左右开弓扇了雷昀两记耳光:“明明是你夜里跑过来对我说,肖少侠死了,要我帮你挖坑也就算了,与帮主有何干系?” “副帮主,你们……”雷昀一听他们二人的话,就知江别临存了“弃车保帅”的心思,宁肯舍了他,也要为江都帮保住名誉,好继续竞逐盟主之位。 他猛地朝燕霸天和燕如意叩下头去,连声道:“苍天在上,肖少侠真不是我杀的,误会,这全都是误会呀。” 燕霸天怒气填膺,恨不得将雷昀立毙于前,却碍着这是天莲宗的地盘,不好胡乱动手。痛失心上人的燕如意则早哭成个泪人,瘫软在地只是不住地拭泪,花语夕怜惜地将她抱住,轻声安慰。 这时凤瑶仙洞的洞主赵珺站出来道:“雷公子口口声声地说,肖少侠不是你杀的。但我们来的时候,肖少侠的尸体分明正躺在土坑里,而你手里拿着铲子,这总没错吧?那请问肖少侠的尸体是会飞吗?恰好飞进你们挖的坑里?” 雷昀再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江别临,江别临却直接转过了头,摆出一副“与此事无关”的模样。 “不,不。”雷昀发疯般摇着头道,“我没有杀人,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九星会和凤瑶仙洞一样,都是在昨天受到过江都帮欺凌的帮会,此时见是打击江都帮的大好机会,自然同仇敌忾。其会长姜永源冷笑道:“请问曜日副帮主,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曜日一摊手道:“事发时我也不在现场,只是听了他的一面之词,好心才帮他挖坑的。现在看来,真是多此一举。” “副帮主,你知道的,人真不是我杀的。”雷昀跪爬两步,抱紧曜日的腿,却被后者一脚踢开,“我唯一知道的事,你晚上丧了魂般跑来找我,说肖少侠死了,怕被人知道,要我帮你一起把尸体埋了。” “这就奇了怪了。”这次轮到长白派的年轻掌门吴靖发难,“如果说,肖少侠不是你杀的,你只是碰巧第一个发现尸体,那你为什么既不把尸体带回给燕山派,也不向叶宗主蓝大帅他们通报,而是选择私自掩埋,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这吴靖是长白派前任掌门吴圃的弟弟,吴圃因公开支持朱棣靖难而遭遇边城箭的刺杀,死后便由吴靖继任了掌门。 “这是因为……” 雷昀想说是奉江别临之命,却再次被江别临打断。 “是因为害怕吧?”这江北第一大帮的帮主森然道,“我江都帮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公事公办,肖少侠若真是你杀的,我决不护短。” 第630章 谁是真凶 狂龙帮的帮主彭皓莱道:“我们都见过你和肖少侠过招,你用的流星锤若锤实在人身上,也是这样子的伤口吧?” 这一句话说到点子上,群雄不禁又仔细观察肖入云的致命伤。有人道:“不错,流星锤就是这样的伤,同样的招数,他昨天甚至还在台上用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抒己见,有人说雷昀私自掩埋尸体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人说幸亏老天有眼,让他们的行动被蓝桥和白雪音发现,否则大家直到第二天都还蒙在鼓里,到时候说不定江别临已经被选为盟主了,还有人说这事就是江别临在背后指使,总之墙倒众人推,后山上拥着几百人,几乎对雷昀和江都帮开起了讨伐大会。 眼见没个定论,叶雯终于发话:“请各位先回去,肖少侠的尸体可以先停在雪寒宫,由我派人去山下买棺材回来。至于这起案件的真相,我也一定查得水落石出。” 蓝桥看着瘫在地上似已一片茫然的雷昀,轻叹一声道:“他虽然嫌疑极大,终究还没有直接证据。我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真凶到底是谁,我一定给燕山派,也给大家一个交代。” 既然叶雯和蓝桥都发了话,群雄也就不再纠缠,议论纷纷地离开了后山。 肖入云的遗体被抬进雪寒宫后,燕如意坚持为大师兄守灵,叶雯、燕霸天、蓝桥、白雪音和花语夕则押着雷昀回到叶雯居住的雪仙宫。 此时已经日出,雷昀经过一段时间的平静,终于想起自己方才因太过慌张而遗漏的线索:“昨天傍晚时,我收到一张字条,署名是他,约我四更天在流仙台决战。” 说着他把那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交给蓝桥。 蓝桥看了看,又交给叶雯、燕霸天、花语夕和风夜菱等人过目。 叶雯问燕霸天道:“肖少侠的字迹是这样的吗?” 燕霸天摇头道:“我和入云都没读过书,字也认不得几个,这几个字是不是他写的,我还真难判断。” “我去问问如意姑娘。”花语夕提议道,“当师父的不知道,也许心上人就能认出来。” 蓝桥看着花语夕出门的背影,想起自己通过药方上的字迹推断花语夕身份的事,不禁苦笑一声,接着问雷昀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你仔细说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于是雷昀就把他去流仙台赴约,却发现肖入云已经被人先一步杀害,回到江都帮和江别临商议,又和曜日把人抬到后山掩埋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都讲了出来。 “你说的故事倒是精彩。”燕霸天冷哼道,“但你有任何证据说明你的话属实吗?” 风夜菱问过和肖入云同帐就寝的几位燕山派弟子,说肖入云也和雷昀一样,是等同寝的人都睡熟后,才偷溜出来的。 蓝桥沉吟着道:“既然决战时由肖兄主动提出,为何要偷溜出来?难道是怕燕掌门不同意他和雷昀约战吗?” 燕霸天苦笑道:“实话说,他若真明着问我,我的确有可能不同意,毕竟现在是盟会的会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大局为重嘛。” 这时花语夕带着燕如意回来,燕如意指着那张字条肯定地道:“大师兄认的字不多,据我所知,这张纸条上的‘台’字和‘战’字他都不会写,所以肯定不是大师兄的亲笔。” 燕霸天立刻盯向雷昀:“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昀忙道:“就算肖少侠不认识字,也可以找别人现教他写,又或找人代笔帮他写吧?” “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蓝桥点点头道:“但若真是这样,天莲峰上就必定还存在一个人,事先就知道你们在流仙台约战的事。” 燕霸天一拍桌子,大声道:“那我们就一个个去问,如果所有人都说不知道这件事,就说明你在说谎。这张字条,其实是你为了编故事,自己伪造的吧?” 雷昀再次生出百口莫辩的感觉,哀求着道:“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呀。且就算字条真的不是肖少侠亲笔所写,也不能说我就是凶手啊。” 燕霸天正待发作,花语夕轻轻拦住他道:“在没找到确凿证据,又或排除一切其他可能性之前,我们很难得出结论。燕掌门不妨和如意姑娘先回去休息,我保证,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查出真凶。” “既然花大家都这么说了,也罢,我相信花大家。”燕霸天朝花语夕一揖后,带着燕如意离开了雪仙宫,雷昀也被路雪瑜带下去囚禁,雪仙宫内只剩下叶雯、蓝桥、白雪音、花语夕和风夜菱五人。 “我还没问你呢。”花语夕先是意味深长地瞥了白雪音一眼,然后问蓝桥道:“事发之时,你和雪音妹妹怎么会恰好出现在后山,恰好在天还没亮,林子里漆黑一片的时候撞破他们在挖坑埋人?” 风夜菱也不解地道:“对呀,之前你不是已经在雪莲宫睡下了吗?” 她这样一问,蓝桥和白雪音脸上都是一红。花语夕一看他们这副神态,就已猜出个大概,朝风夜菱打个眼色,主动转移话题道:“现在说回到肖少侠的事,我觉得多问些人总是没错,看昨天傍晚在雷昀收到字条之前,有没有人看见过肖少侠。” 风夜菱接着花语夕的意思道:“你是说,也许真有人教肖少侠写字,或者给他代笔?” “还有给雷昀送信的人。”花语夕边想边道,“是肖少侠自己送的信,还是托人代送,如果有目击者,我们就有更进一步的线索了。” 蓝桥提出自己的意见:“但如果真像雷昀说的那样,他也是被人算计,那么这送信人一定会特别小心,不会让人看到。” 花语夕同意道:“所以我说要多问人,因为即使天莲峰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对我们而言也是一种收获。” 蓝桥、风夜菱和白雪音都表示不解:“为什么?” “因为那就说明,肖少侠其实本没有约战的意思。”花语夕压低了声音,一字字道:“于是就只剩下两种可能性,要么是雷昀撒谎,要么给雷昀送字条的,就是凶手本人。” 第631章 京城来客 “我更倾向后一种可能性。”蓝桥想了想道,“我并非是帮雷昀说话,雷昀不是笨人,他就算和肖兄有怨,接到战书赴约过招是有可能的,但若说动手杀人,无论对他还是对江都帮,都没有任何好处。” 风夜菱倒抽一口凉气道:“所以你是说,是凶手故意制造了这起案件,他想法子把双方都约到流仙台,先一步杀死肖少侠后,又嫁祸给一家独大的江都帮,那他又怀着什么目的呢?” “有内鬼,他想借此让我们互相怀疑,失去信任,从而破坏这次盟会。”花语夕哼了一声道,“但我又岂会让他如愿?叶宗主,请您安排下去,让天莲峰上的每一个人都到雪寒宫接受问话,我有把握从他们中间找出说谎的人。” 蓝桥和风花二女一起离开雪仙宫,前者尚沉浸在对案件的分析中,沉声又道:“肖兄的武功我心里有底,想这么容易地杀死他,还造成这类重物锤击的致命伤,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凶手的武功,特别是内功修为远胜过肖兄,并且凶手表面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威胁,是趁肖兄疏于戒备时突然出手,才得逞的。” 风夜菱顺着他的思路猜道:“如果按这样分析,岂非首先把江都帮排除在外了?静姝姐,你怎么看?”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咱们的夫君到底有多风流?带着咱们姐妹还不够,晚上又出去和雪音妹妹幽会,这是否就真叫作,家花不如野花香呢?” 风夜菱也白了蓝桥一眼,啐道:“静姝姐说的是,你去见雪音妹妹,大可以和我讲啊,难道我会不许你去吗?干嘛偷偷摸摸的。这下好了,你们俩现在是案件的目击者,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晚上不睡觉跑到外面晃,他们表面不说,背地里肯定都笑我们哩。” 蓝桥苦笑道:“我知道错了。” 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劝你还是少撩拨人家雪音妹妹,她师门规矩不许嫁人,你不是不知道,真把她撩动了,大家都尴尬不说,盟会也势必受到影响。” 蓝桥一怔道:“有这么严重?” “一边是师门,一边是情人。这种夹在中间两头担心的日子,你想象不到有多煎熬。”花语夕幽幽地道,“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你……”蓝桥被她说得心中一荡,想起他和花语夕的种种过往,又是心疼又是甜蜜,抱了抱她道:“委屈你了。” 花语夕又道:“夫君以前是不够自信,所以对着女孩子总是束手束脚。听你和小夜初遇的故事,要是换了我,她那么春心泛滥的,对上那首诗后,第一天晚上就该把她拿下了,你居然又等了那么长时间。” 风夜菱一听花语夕说到自己身上,红着脸跺了跺脚,捂着耳朵大嗔道:“谁春心泛滥了?喂,静姝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上赶着过来倒贴?” 花语夕接着对蓝桥道:“夫君本就文武双全极有魅力,现在有了我和小夜,信心也充实了,面对女孩子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我相信,只要是你想勾搭想撩拨的女孩子,任谁都会被你逗得心思荡漾,遑论雪音妹妹?”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也知道,夫君很有责任心。既是如此,做事情前就该多想想后果。” 花语夕话说得委婉,其实无异于把蓝桥骂了一顿,风夜菱见蓝桥被花语夕说得有些沮丧,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和雪音妹妹的情意,你对她好我不反对,但正如静姝姐说的,做事情要多考虑下后果。就拿我和静姝姐来说,如果你撩动我们最后又不和我们相好,我们只怕要恨你一辈子。” “说自己就说自己,别捎上我。”花语夕哂道,“我逼他娶我了吗?那是因为大王有命,事关北平的民心,我才不得不勉强同意,委曲求全地嫁给他。” 风夜菱见花语夕故作矜持,噗嗤一声笑道:“所以你是承认被他撩动……” 她话还没说完,路雪瑜忽然匆匆走来,对三人道:“山门那边来了两个人,想见师尊和大帅。” “什么人?”蓝桥愕然道,“是来盟会迟到的江湖门派吗?” 路雪瑜摇摇头:“他们都从南边来,一个是长史刘璟,一个是江浦的驸马都尉,弘毅先生李祺。” “啊?”蓝桥、风夜菱和花语夕齐是一惊,前两者忍不住看向花语夕,无声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你爹怎么来了?” 花语夕自己也很意外,问路雪瑜道:“他们不是受邀的江湖门派吧?” 路雪瑜不知他们三人在打什么哑谜,只得道:“这次盟会是广发江湖贴,并没有限定邀请对象。” “让他们上来吧。”蓝桥想了想道,“来者是客,说不定他们也有心改换门庭,为靖难出一把力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李祺洪亮的声音响起:“不劳蓝大帅费心,我们已经来了。” 李祺和刘璟并肩走进莲心广场,旁边还跟着满头是汗的谢雪初,显然她经过苦苦相劝,仍未能阻止这两位名列京城第二和第三的高手踏上天莲峰。 蓝桥率先迎上去,故作轻松地一笑道:“什么风把弘毅先生吹来了?” 李祺看了眼跟在蓝桥身后的风夜菱和花语夕,脸上现出怒容,在蓝桥面前倏地停住脚道:“我家小姝呢?” “这……”蓝桥听说李祺上天莲峰,第一反应认为他是来破坏盟会的,却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问起李静姝。 “我问你小姝呢?”李祺见蓝桥结巴,怒气更盛:“你这小贼,当初我家小姝和你私奔,我尊重她的意愿,没有阻止,现在她人在哪呢?” 说罢他“啪”的一声,已甩了一记耳光在蓝桥脸上。 “始乱终弃的伪君子,毫无底线的正室妻。”他骂完蓝桥和风夜菱,又指着花语夕骂道:“怎么?我金枝玉叶的小姝,还比不上一个小妖女小婊子?当初在解大人的船上,我怎么没打死你?” 蓝桥、风夜菱和花语夕对视一眼,都生出无法反驳李祺的话的憋屈感,正不知如何应对,叶雯从雪仙宫踱出来道:“弘毅先生是京城名儒,说话行事怎地如此粗鲁?就算自己不在乎名声,难道不怕令尊韩国公泉下有知,斯文扫地吗?” 第632章 公然搦战 “敢对我家小姝不好,我恨不得杀了这小贼,谁还在乎什么斯文不斯文的?”李祺好像在答叶雯的话,实际却看也不看后者一眼,盯着蓝桥再次问道:“小姝呢?答话!” 蓝桥正不知如何是好,花语夕上前一步,大声替他解围道:“您闺女已在北平另结新欢,夫唱妇随的,小日子过得舒坦着呢,不必为她担心。此事让夫君伤了心,所以他才没有直言作答。” “此话当真?”李祺上下打量着花语夕道,“谁?” 花语夕一摊手,信口胡诌道:“是大王最信任的部将张辅张文弼,美女配英雄,双方都不吃亏。” “都是叛贼!”李祺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得扭曲起来,“这么大的事也不来信知会一声,从今往后,我再没有她这个闺女!” 花语夕眼神一黯,低着头退回到蓝桥身后。 刘璟抓着李祺劝道:“李兄且先息怒,咱们这次来,也不全为找你闺女。” 他转向叶雯道:“叶宗主,弘毅先生和在下今日登临贵派宝地,并非存心来搅局的。” “哦?”叶雯微微一笑,极有风度伸手一让,让他们看到天莲峰上整齐的军帐和参与会盟的数百英豪,“那么,二位是来观礼的?” “哼,我倒要看看,燕王以区区一省之地,能笼络到多少江湖人心。”刘璟负手踱着步子,扫视一周后淡淡地道,“不过如此嘛,天下大小帮派何止千万,只区区十几个门派应邀而来,看来燕王不仅自大,且还想逆天而行。” 此时因为这两个联袂而至的“大人物”,群雄们全都围拢在莲心广场的四周,数百道目光落在李祺和刘璟的身上,有出于对功臣后人的敬仰,有对京师武功高手的好奇,也有对他们甘作朝廷“鹰犬”的鄙视。 江都帮在众帮会里人数最多,但由于昨晚肖入云的事,其他帮会间似乎生出一种默契。所有江都帮以外的帮会成员,都主动和江都帮保持着五步以上,如楚河汉界般明显的距离,两伙人之间没有对话,甚至眼神交流都很少。 这种气氛非常诡异,仿佛与会的不是十七个门派,而是一个大帮和十六个小帮,分别为不同的事情而来。 刘璟呵呵一笑,遥声对江别临道:“江帮主,我看你们是不是被孤立了?怎么这么大声势的一个帮派,别人都不理你们呀?” 江别临脸色铁青地道:“刘长史有心了,不过这是我江都帮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评判是非。” 燕霸天脾气火爆,一听这话立马骂道:“你江都帮害死我的徒儿,现在竟还有脸说轮不到外人评判?等叶宗主和蓝大帅替我们做主,肯定让凶手偿命,你江别临休想护短。” “原来是出了人命啊?”刘璟眼珠一转,摇头晃脑地哂道,“我当是怎样厉害的十八路诸侯,没想到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盟会这才刚过一天,就出了互相猜忌自相残杀的丑事,真是贻笑大方。” 李祺也冷笑道:“依我看,像这种自己人都无法相信的会盟,与其勾心斗角地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还不如趁早解散算了。” 刘璟先是故作叹息,旋又对远处的江别临道:“看样子他们怀疑凶手是你江都帮的人,你身为帮主,无论真相如何也不可能承认,因为那等若公然与各派为敌,你视为囊中之物的盟主宝座自然也没了。” 李祺接着道:“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就是有其他帮派也眼馋这帮主的位子,故意陷害嫁祸给江都帮,再坐收渔翁之利。啧啧,为了一个区区十八门派的小盟主都可以杀人陷害,真是人心难测啊。” 他们二人阴阳怪气地一唱一和,不但挑拨江都帮和其他帮派间的关系,李祺的话更隐隐暗示,凶手还可能是江都帮以外的人,任何一个门派在洗清嫌疑前都无法让人充分信任。 这样一来,群雄间的矛盾就不再仅限于江都帮和其他门派,而是所有门派都在互相怀疑。 “大家别让他们骗了。”燕霸天见群雄开始窃窃私语,大喝道:“他们说不定私下里与江都帮串通好了,专门挑这个时候上山,就为把水搅浑,从而转移我们的视线,为江都帮开脱。” 燕霸天说到这,索性跳上了广场正中的会盟台:“大家想想看,如果不是蓝大帅昨晚碰巧撞见他们挖坑埋人,此刻除了我徒儿失踪以外,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盟会还将照常进行,盟主也该选出来了,你们觉得谁最有希望当选?” 没有人回答他,但所有人的目光却都投向江别临。 “这就是答案。”燕霸天指着台下的江别临道,“如果江帮主是唯一的获益者,那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还不显而易见吗?” “说得好!”刘璟拍起手来,“没想到我们的北方豪雄粗中有细,这番推理真是精彩。不过他居然说我们和江都帮串通,弘毅先生,这笑话好笑吗?” “太好笑了。”李祺笑道,“如果我们之间相互串通,那请燕掌门说说,究竟是我们有意投靠燕王呢,还是他江都帮实乃朝廷的走狗?” 这句话好似诛心,因为李祺和刘璟的忠君之名远扬在外,任谁都不可能相信他们会轻易背主,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江都帮名为会盟,实际却是来捣乱的。 再联想到他们此行来了那么多帮众,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群雄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除了阴谋诡计,他们是不是还可能大打出手?通过武力强行破坏盟会?” 这是所有江都帮以外群雄心头的疑问,而伴随着这个疑问,他们又都开始紧张起来,有人甚至默默去抓兵器,仿佛怕江别临一旦自觉阴谋败露,就会命手下向群雄开战似的。 叶雯见刘璟和李祺几句话的功夫,就已挑动得天莲峰上人心动摇,知道不能再任由他们说下去,沉声道:“久闻弘毅先生的清秋剑法名动京城,小妹心向往之,不知今次可有机会,向弘毅先生讨教两招?” 这是公然搦战。 第633章 宾主对决 叶雯虽名列九天风云榜,一生中却极少主动向人挑战,此时她公然向李祺搦战,无疑是想将众人的注意力从互相猜忌拉回到一致对外上。 在“京师七大高手”中,徐辉祖高居首位,李祺位于次席,刘璟则是第三。只要能在公开对决中战胜李祺,刘璟自也没什么好说。 等挫败了他们,再从容解决肖入云的案子,和天莲峰上群雄的内部矛盾不迟。 刘璟哂道:“我原以为叶宗主和令师一样光明磊落,没想到也会占人便宜。” 叶雯冷笑道:“此话何意?” “一般的江湖决战,通常由一方定下时间,另一方则选择地点,这才叫公平。”刘璟不紧不慢地道,“叶宗主您倒好,时间地点都让您占了,还是在您自己家里,旁边好几百人也是您请来的宾客,欺负人也没有这么过分的吧?这不是借人多势众摆明占我们便宜又是什么?” 风夜菱忍不住道:“人多人少,叶宗主还不是和弘毅先生单打独斗?” “这可大不一样。”刘璟又道,“比武是单打独斗不假,但我们身为来客,输了倒也罢了,若是弘毅先生侥幸取胜,你们其他人不服气,再替叶宗主来找场子,让我们怎么办?是落荒而逃呢,还是把你们这几百号人一一打服了为止?” 他虽有狡辩之嫌,但说的道理倒也不错。比武本身虽然公平,但宾主双方的心态和背负的压力却不一样。 “怎么?还是说叶宗主只是单纯看我们不顺眼?”刘璟见叶雯露出不悦之色,以退为进地又道,“若想除掉我们,叶宗主直接下令就是,我们双拳难敌千手,总打不过你们这么多人,何必假惺惺地非要与弘毅先生单打独斗?” 他这么一说,叶雯就算本来有意借势赶他们下山,现在也不便执行了。因为那等若自己坏了江湖规矩,势必降低天莲宗乃至燕王在江湖中的声望。 然而李祺并不领会刘璟的话,朝叶雯遥一拱手道:“如此,就请叶宗主赐教。” 刘璟有些吃惊地看了李祺一眼:“弘毅先生,咱们没必要和他们逞匹夫之勇。” “放心。”李祺微微一笑,“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是叶宗主的对手?太小看我了。” 他接着又转向叶雯道:“只是,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在下侥幸得胜,请让我把这个小贼带走。”李祺说到这,狠狠瞪了蓝桥一眼,“若不是他,我家小姝也不会有今天这个结局。” 位于天莲广场正中的会盟台长二十步,宽十步,高约丈半。会盟台以坚硬厚实的木板铺成,下面分两排撑着八根木柱,只在左右两侧和正前方设阶梯供人上下。 台上北侧正中设有盟主宝座,宝座后立着一根旗杆,只待盟主选定,这根旗杆便会升起有靖难盟图样的盟起,同时会盟台的四角还有四根矮一些的旗杆,杆上彩旗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祺和叶雯分东西两侧站定,李祺站东面西,叶雯站西面东,二人同时按上剑柄,徐徐拔剑出鞘。 花语夕轻轻抓起蓝桥的一只手,低声道:“我……我有点担心。” 她在蓝桥的心目中,从来都是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模样,即使那日在楚水城的帐中被张仲杰欺凌,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示弱。蓝桥知道此刻因为事涉李祺,她关心则乱,才会心生焦虑,便轻抚着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叶宗主懂分寸的,她只想让他们知难而退,不会真下杀手的。” “可万一……”花语夕仍旧担忧,“刀剑无眼,唉,伤了哪个都不好。” 蓝桥耐心地道:“弘毅先生剑法卓绝,和叶宗主之间的胜负很可能只在一线之间,到时候若真有危险,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花语夕轻吁出一口气道:“有夫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凌羽飞站在蓝桥的另一边,目光专注、甚至有些狂热地看着站在台上的叶李二人。 他自随蓝桥等人来到天莲峰,并未参加任何与盟会相关的活动,甚至肖入云离奇身死,群雄对命案议论纷纷之时,他也不曾露面。 一来是对这类事件不感兴趣,二来则是被天莲峰上天宫般的胜景打动,体内的武道之魂受到刺激,只想一心参悟武道。 他虽然在雪莲宫内也有一个安排好的房间,却一次也没住过,不分昼夜地在观涛亭的附近徘徊。 他时而静立于亭中,时而或盘膝坐在瓦面,时而又沿着悬崖飞跑。他看着山崖之外的云潮翻涌,内心仿佛受到某种触动,进而又似得到某种启迪,或突然拔出宝剑耍弄两招,又或静心沉思,参悟其中玄奥。 直到听说叶雯当众向李祺发出挑战,李祺迎战后,他才从观涛亭赶到莲心广场,来的时候甚至衣衫上还沾着崖边的寒露。 像他们这样顶尖的高手对决,是任何习武之人都不愿错过的。 会盟台上剑气纵横,叶雯和李祺的身影如兔起鹘落,时而秋风飒飒,时而雪花纷飞,眨眼间就过了五十余招,没人能看得出,他们二人谁能稍占上风。 过到七十招后,叶雯战法突变,脚尖在台上一点,轻巧地腾身而起,身子飘向插在盟主宝座后的旗杆。 她伸脚一勾,身子绕旗杆转过一周,然后陡然提速,人随剑走,从一蓬雪雾中钻出,闪电般凌空下击,直取李祺的天灵盖。 台下众人都没想到叶雯在与李祺缠斗过七十招后,还能使出如此精妙凌厉的剑法,都发出惊叹之声,凌羽飞更看得如痴如醉。 李祺的宝剑“相见欢”向前探出,仿佛去刺几片被风吹落的秋叶,不但准确封住叶雯各种可能的后手,且姿势也极潇洒好看。 群雄自然又是一阵赞叹。 “当”的一声,两剑相交,叶雯如回旋之雁,借力再次腾飞。这次她勾住会盟台角落的另一根旗杆,同样转过一周,再加速向李祺凌空下击。 正是“燕回惊雪”。 第634章 卑鄙小人 蓝桥曾多次见白雪音使出过这招“燕回惊雪”,知道这种剑法可以通过真气的不断累积不断叠加,使每一招都比上一招更厉害,但代价却是使自身的经脉也可能因此受损。 叶雯既然使出这一招,说明她已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务求在未来的几招之内击败李祺。 李祺经过前面的七十多招,不但丝毫没有疲态,反而更加精神饱满,以不同方式抵挡着叶雯一波又一波的凌厉攻势。 对他而言,能遇到像叶雯般强劲的对手,同样是身为武者梦寐以求的事。 叶雯再次腾空,围绕会盟台东南角的旗杆转过一周,然后挟起一股旋风般的雪雾,飞身下击。 这是她使出燕回惊雪以来的第十三次攻击,同时亦是最后一次。 叶雯体内的真气已积累叠加到她经脉可以承受的上限,在自身不受伤的前提下,这一剑已是她的最强一击。若连这都奈何不得李祺,再打下去此消彼长,她便极有可能败在李祺剑下。 她承认自己低估了李祺。 李祺身为皇室中人,并未被排在九天风云榜上,在“京师七大高手”中也仅名列第二,因此很多人误以为他武功比不上风云榜级数的高手。 但在今时今日,在江湖群雄的众目睽睽之下,李祺用铁一样的事实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不但有与叶雯的一战之力,且在双方过了八十招之后,仍然具有取胜的可能性。 蓝桥看到李祺抵挡叶雯前十二招“燕回惊雪”时表现出的实力,也大感意外,同时想到自己回江浦那一晚,李祺和自己交战时一定也有所保留。若那时他就全力出手对付自己,自己只怕根本就没命进京城,更无缘发现花语夕的“秘密”了。 其实李祺同样是有苦自己知,面对叶雯先前的十二次攻击,他已穷尽毕生之力,拿出压箱底的绝学,才勉强维持住场上局势。 对于能否挡住叶雯此刻攻来的第十三记“燕回惊雪”,他委实没有把握。 但像李祺这个级数的高手,身经百战,早已拥有绝对的自信,即使没有必胜的把握,也绝不会犹豫,更不会怯懦。 李祺一声低喝,宝剑相见欢在空中划出一道潇洒华美的弧线,迎向叶雯攻来的长剑。 叶雯身子陡降,似乎打算用脚先在台上点一下,把下坠之势转为前冲,再攻出与李祺“决胜”的这一剑。 蓝桥猜得不错,伴随着层层雪雾,叶雯脚尖下探,眼看着就要点中台面,异变骤起! 就听“砰”的一声剧响,叶雯即将踏上的台板突然爆开一个大洞,一柄长剑仿佛蛟龙出海,从洞中直刺上来。 这是刘璟的上清剑! 原来,在众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的巅峰对决时,刘璟趁没人注意,偷偷溜到会盟台正下方的八根木柱子之间。 他密切留意着台上的战况,抓准叶雯脚尖点地前的瞬间出手,使出他“紫气东来”剑法中的“上清破云”,上清剑的剑气击碎台面,由下至上直刺叶雯毫无防备的要害部位。 叶雯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李祺身上,完全没想到刘璟还有可能从身下偷袭,待到发觉已为时太晚。 她身为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巨大变故,左手向下一按,推出一股掌风,迎向刘璟的剑气,同时长剑改攻为守,准备利用这个微妙的时间差,在接下刘璟一招之后,再挡李祺全力出手的一剑。 “卑鄙小人!”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包括蓝桥和花语夕在内,等台下众人意识到刘璟偷袭,想再出手援救,已是晚了一分。 “砰”的一声,叶雯的掌风和刘璟的剑气激撞在一起。 叶雯和李祺酣战已久,且是仓促接招,刘璟却是蓄势而发,两边真气一触,高下立判。 但见叶雯浑身一震,在台上摇摇晃晃地踉跄一步,眼耳口鼻都渗出血丝,其状可怖至极。 而此刻李祺的剑招又已攻至,他虽明知叶雯已遭刘璟偷袭,这一招却已如离弦之箭,再没有收回的可能。 幸好此刻蓝桥已反应过来,他流光剑一挥,使出“龙凤齐鸣”,由真气幻化而成的飞龙和飞凤离剑而出,一者飞向李祺,一者飞向刘璟。 刘璟一击得手,紧跟着便窜上台面,正要和李祺分从两面夹击叶雯,蓝桥的飞凤凌空掠至。 他从没见过这样神奇的招数,本想随手一挡,然后继续进击叶雯,却没想到那飞凤上蕴含着蓝桥全身近半的真气,一触之下如遭雷击,险些被震得一屁股坐倒。 李祺面对飞龙,挥剑便斩。他功力深厚,一剑下去,飞龙立时烟消云散,相见欢破除了阻碍,仍原势不变地攻向叶雯。 而也就是李祺被飞龙阻住的一点点时间,一道身影横在他的身前。 花语夕。 她的花舞剑早在她飞身上台是就已出鞘,使出灭魔刀法中的快刀“飞星霹雳”,赶在相见欢击中叶雯之前将其拦截。 “当”! 相见欢斩在花舞剑上。 两剑呈“十”字交击,花语夕感受到李祺剑上传来的排山倒海之力,浑身气血上涌,却死死地握住花舞剑,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咫尺外的李祺。 与此同时,凌羽飞和慕容英从另一方向掠上会盟台,二人一左一右向刘璟发动攻势,把后者打得节节败退,叫苦不迭。 “让开!你找死吗?”李祺剑上加力,也死死盯着花语夕道,“我成全你!” 他已探出花语夕的功力深浅,知道她若再不让开,自己只要再催发一波真气,就能将功力远逊于自己的花语夕的经脉震断,立毙于前。 “弘毅先生,先弄死那婊子,叶雯已经受伤,只要杀了她,靖难盟就毁了!”刘璟一边抵挡凌羽飞和慕容英的猛攻,一边还不忘提醒李祺。 “这边我一个人就行,快去帮他们。”凌羽飞听到慕容英的吩咐,迅速舍下刘璟,使出他自创的“音空”式,身形陡然加速,往李祺和花语夕的战场处赶来。 但纵使凌羽飞再快,此刻李祺仍有足够的时间杀死花语夕,他心一横正要动手,就听蓝桥大喝道:“不要!” 花语夕眼也不眨地凝视着李祺,眼角却沁出泪花,李祺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心中一动,颤声道:“你是……” 第635章 野人上山 蓝桥和凌羽飞同时赶到,前者双手分别抓住李祺的相见欢和花语夕的花舞剑,把两柄剑缓缓拿开,后者则以手中七孔定音剑遥指着李祺,以防他再度出手伤人。 叶雯重新站定,冷晗在台下问她有没有受伤,她轻轻一笑,蔑视地看了一眼刘璟道:“他还未够资格伤我。” 刘璟这时被慕容英逼得落尽下风,在场数百群雄却无一人同情他的下场。他急得又朝李祺大喊:“弘毅先生,咱们事先不是商量好的吗?由你吸引叶雯的注意力,我相机行事,你怎么……” 慕容英使出独家绝学“千镜万刃掌”,几面“真气镜”一阵紧逼,刘璟顿时气息受阻,再说不出话来。 花语夕看着李祺道:“弘毅先生,你是不会与这样的小人合作的,对吧?” 李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叛党来评判。” 刘璟或挡或躲,此时总算化解了慕容英的“真气镜”,气息稍缓,愤然道:“小贱人,你自己还不是从我会叛逃,现在又装什么装?” 花语夕气刘璟把李祺也拖下水,花舞剑使一招“神都国色”,飞身就往刘璟处攻去。 刘璟索性跳下会盟台,边跑边招呼李祺:“弘毅先生,这些人不讲江湖规矩,扯呼扯呼!” 慕容英哪肯放过他,也从台上飞跃而下,继续紧追刘璟不放,同时台下群雄中的燕霸天、张道闲,还有华山派的杜震唐梨等也一齐对他进行围堵。 眼见刘璟行将就擒,忽听一声怪叫,竟是从众人的身后传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泥污、衣衫褴褛的怪人从山路上来,嘴里喊着让人听不明白的怪话,径直闯进了莲心广场。 此人赤着双脚,一身衣裤只剩下几片残破的碎布,凌乱而肮脏的毛发长得可以遮住体貌,遍体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与其说他是怪人,不如说他是来自未开化地带的野人更为合适。 他首先经过的是凤瑶仙洞聚集的区域,凤瑶仙洞都是女子,见这样一个野人过来,纷纷捏着鼻子向两旁闪开,避之唯恐不及。 谢雪初本应守在山门,却因不想错过李祺和叶雯的大战而擅离职守,她知道这野人闯上天莲峰是自己的失职,横剑拦在他身前道:“请留步。敢问阁下大名,来自何门何派?” 那野人啊啊不清地说了两句,却没人能听明白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他说罢又向前闯,谢雪初挺剑便刺,试图挡住此人,却不料这人脚踏奇步,竟然随随便便就从谢雪初的剑影里钻过,又往刘璟和几位群雄的战团处跑去。 众人以为他是刘璟的帮手,纷纷出手拦截,第一个是燕霸天。 燕霸天手持虎啸剑,一连四剑,分取那野人全身上下的四处大穴。 那野人浑身一扭,躲过了前两剑,接着右脚一踢,左手一拨,将燕霸天的后两剑也化解。 “这人功夫厉害!”燕霸天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第二个到的是张道闲,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中隐含无数玄机和变化。 那野人目光一动,竟似认得黄山派这招着名的剑法“千峰不动”,不再一味闪躲,反而化掌为刀,主动出手,一掌切在张道闲的剑锋之上。 慕容英看得心中惊异,因为他与张道闲交情甚笃,也曾和他研究过黄山派的剑法,知道面对千峰不动这样的剑招,如果只是被动防御,就会在对手层出不穷的后手奇招中陷入无可挽回的劣势,而最有效的破解之法,莫过于在其气势未成的第一招上主动进攻。 杜震紧接着攻了上来,手中长矛如毒蛇出洞,矛锋点向那野人的心口。 那野人双掌一合,拍手一般从两侧一夹,如铁钳般死死夹住杜震的长矛,同时飞起一腿,狠狠踢在杜震的矛杆上,把杜震的长矛踢得脱手而出,杜震本人也被带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刘璟虽也不知这突然出现的野人是什么来头,但看他“过五关斩六将”,似乎就是来帮自己的,大喜道:“兄台好身手!” 唐梨最后一个出手,长剑先抖出一朵剑花,然后挟起秋风般凄冷的剑气,从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刺出,直取那野人的咽喉要害。 本来看那野人方才的身手,唐梨预估他肯定也能躲过自己这一剑,她甚至连可能的三种后手变化都已想好,却不料那野人就像忽然被人点中穴道,一动也不动地僵立在原地,直到她长剑点在他的咽喉之上,仍毫无反应,只有长发遮挡下的一对眼睛,似乎在死死地盯视着她。 “喂!”唐梨剑上稍稍加力,剑尖在野人的脖子上刺破出一点血痕,“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否刘璟的同伙?谁派你来的?” 那野人啊啊作语,却仍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 唐梨不耐烦地道:“再胡言乱语扰乱盟会,当心我剑下无情。” 那野人被唐梨用剑指着,却突然“扑腾”一声跪下,涕泪横流地抱住唐梨的双腿,满是泥污的脸颊在她腿上蹭啊蹭,同时嘴里仍旧咿咿啊啊地不知在说什么。 唐梨身为倾城榜上有名的美女,早见惯男人们的纠缠。她见这野人竟敢趁机碰她,不禁又羞又气,抬脚就想将他踢开。 “唐女侠且慢。”这时花语夕从台上下来,“听他的声音,好像是嘴里出了问题,舌头发硬才说不出话的。” 唐梨狐疑地看了那野人一眼:“是这样吗?” 那野人说不出话,却似能听懂,猛地点头。 唐梨又问:“你是刘璟的同伙,特意来搅局的?” 那野人摇头。 “像这么问,你得问到什么时候。”花语夕笑道,“你可以让他写字啊,我回去取银针,等下给他在舌头上扎一针,应该就能说话了。” 唐梨得花语夕提醒,对那野人道:“那你会写字吧?在地上写,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那野人终于放开唐梨的腿,用一根手指在地上吃力地写起字来。 包括蓝桥和风夜菱在内,很多人都忍不住凑近过去,好奇这样一个似乎身怀武功的“野人”,来天莲峰究竟有何贵干。 那人的字迹非常潦草,看起来有很长时间没写过字,只勉强能辨认出他写的四个字是:“我找老婆。” 他写到这里,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写字的手开始不住地发抖。他用左手扶着右手,强使自己镇定下来,一笔一划地又加上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有极为神圣的含义。 “唐梨”。 第636章 故友重逢 “你……”唐梨见这野人竟公然写出自己的名字,一惊道:“谁是你老婆?” 那野人再次抬头,先指了指唐梨,做了个抱抱的姿势,然后轻轻撩起遮住面目的长发,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你是……华哥?”唐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子一颤,直接瘫软地坐倒在地,“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 慕容英看清那人面目,那张曾经迷倒无数少女的“第一美男”的脸虽然脏得不成样子,虽然经过岁月摧残,却毫无疑问,正是他曾经最以为豪的首徒华锋。 “我的好徒儿。”慕容英老泪纵横,声音几乎哽咽。 唐梨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再顾不上什么美女的矜持和颜面,也顾不上那“野人”身上的污臭,膝行两步,一把将他抱住,埋首在他胸前深情地唤道:“华哥,华哥,我想你想得好苦啊,我们都以为你已经……” 看到故友无恙归来,蓝桥亦欣喜得鼻子发酸,风夜菱更是感动得掩面而泣。 就连和华山派并不熟识的其他群雄,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也不禁为之感动,进而唏嘘不已。 这时花语夕从雪莲宫拿了银针返回来,先喂华锋吃了一颗赤霞百花丹,然后用银针在他的舌头底下运劲一刺,华锋一声惨叫,随即舌头便回复柔软。 他轻轻推开唐梨,不好意思地道:“我身上脏。”他因太久没和人讲过话,说话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别想再推开我。”唐梨再次将他抱住,“华哥,我的好华哥,你总算回来了。眼瞧快两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你究竟在哪里?” 华锋叹了口气,先由蓝桥扶着他起来,同时风夜菱也扶起唐梨,杜震领着他们钻进华山派营地的一顶军帐。洛宁川在帐外烧起一锅热水,孙少英把拧好的热毛巾递进帐内,唐梨一边替华锋擦身,一边听他讲述这一年多来的经历。 那日众人保着身中烈火神掌的华锋夜闯水门,却遇到包括安萧寒在内的楚水城众多高手的阻击。为让蓝桥、白雪音和唐梨安全撤出,华锋舍身取义,拼死将救命的竹筏送出到水门外,自己却被重重落下的水门砸入水底。 蓝桥等人以为华锋已经牺牲,为逃脱安萧寒等楚水城高手的追击,划着竹筏迅速离开水门附近,一行人从此再未见过他们这位华山派的大师兄。 却说华锋落入水中,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一扭,勉强避过被水门砸中头颈胸腹等要害,却被重重落下的水门 压住左脚,动弹不得。 他知道若不及时脱身,自己将在水下活活窒息而死,临死前爆发出的求生欲让他发疯一般去刨脚边的淤泥,最后终于挖开一个浅坑,将脚拔了出来。 “要是当时手边有利器,我一定把脚砍了。”华锋苦笑着道。 蓝桥和花语夕也陪坐在帐内,风夜菱和白雪音则因帐内狭小,只得坐在帐外。这时唐梨给华锋擦身的毛巾已经脏成黑色,孙少英拿出来重新投洗干净,唐梨才继续给华锋擦身。 从水门下脱身后,因为楚水城的高手都去追击蓝桥唐梨等人,水门附近反而空荡荡的。华锋浑身无力,只能任由自己在泥河上漂着,最后漂进百里荒沼泽毫无人烟的深处。 他和后来的白雪音一样身中火毒,脚上还带有外伤,虽然一时还有命在,却也离死不远了。他的活动能力极其有限,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气离开百里荒,幸好他所处的位置荒无人烟,倒也不愁被左家父子或楚水城的人找到。 未来的几个月,他就那么泡在百里荒的沼泽里,寻找一切可以补充能量的食物吞下去,有时是烂草根,有时是一些沼泽岸边的小动物。 甚至有一次,一条大蛇朝他滑过来,被他一把抓住,一口咬在蛇颈上,把蛇活活咬死了。 “那顿蛇肉真是我那段日子,吃过最美味的一餐。”华锋说到这里,不无得意地看了眼唐梨。 “看把你能的。”唐梨噗嗤一笑,把再次变黑的毛巾交给孙少英,等他投洗干净。 花语夕问道:“后来你的火毒有定期发作吗?” 华锋苦笑道:“有,那其实是最让我痛苦的事,后来逐渐舌头发硬,也就说不出话了。” 白雪音在帐外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自己火毒发作时的可怕情景,感同身受,不禁也叹了口气。 花语夕又道:“可通常一个人中了烈火神掌,火毒的发作会越来越频繁,最多几个月也就没命了,绝没有人像华兄这样,能活这么久的。”她边说边给华锋把脉,仔细探察他体内各种气息的情况。 唐梨猜测地道:“难道是我华哥体质特殊?” 花语夕摇摇头,接着问华锋道:“华兄是不是去过月牙地泉?那处的泉水和藻类有治愈奇效,如果去过那里,华兄能撑到现在就可以解释了。” “原来那地方真是叫月牙地泉。”华锋点头道,“我后来是去了那边,那地方和别的沼泽不太一样,泥水暖暖的,滑腻腻的,时不时还有水柱喷溅出来,环境很舒服。在那待得久了,火毒发作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频繁。我左右一时半会也无法离开百里荒,索性就在那地方待下来,一待就是一年多。” 唐梨担心地道:“那你现在跑出来了,火毒岂非……” “不跑出来,难道我还在那沼泽里躲一辈子吗?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华锋喟然道,“不久前,有两个楚水城的人路过月牙地泉,我躲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他们谈到这次天莲峰的盟会,我知道你一定也会来,就跑出来找你了。火毒……嘿,我离开百里荒后,火毒确实又开始不断发作了,但只要能再见你一面,死又何憾?” “你怎么这样傻?”唐梨一听说华锋仍然面临火毒的危险,眼泪又淌下来,心疼地抱住他道:“这次你要是再活不成,我就陪你一起死。” 第637章 群魔现身 “喂喂,你们先等等。”花语夕轻咳一声,打断这对金童玉女感人肺腑的“生离死别”。 “区区火毒而已,又不是啥不治之症,至于哭成这样?太不把本医仙放在眼里了吧?白女侠也中过火毒,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做亡命鸳鸯的。” 蓝桥想起用乾坤诀为白雪音压制火毒的事,呵呵一笑道:“就是就是,其实沈大师所创的乾坤诀就是火毒的克星,到时候我问下叶宗主,看能不能让你们也一点点练起来。” 唐梨一躬身,由衷地道:“多谢师弟,多谢花大家。” “你呢?唐师姐都知道谢我,夫君想怎么谢我啊?”花语夕邀功似的朝蓝桥眨眨眼道。 蓝桥随口应道:“你想怎么样都行。” “那……”花语夕看着华锋被唐梨擦身时享受的样子,咬了咬唇道,“下次我也去泥潭里滚一圈,出来也要夫君这样一点点帮我擦干净。” 她口不择言,这句话现出妖女本色,不止蓝桥瞬间脸红,就连唐梨和趴在软垫上的华锋,也双双面颊发烫,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噢,看来我们是时候出去了,留你们两个好好亲热一下。”花语夕嘿嘿一笑,又轻声对唐梨道,“不过唐女侠,我得提醒你一下,他此刻仍承受着火毒的煎熬,你就算爱郎情热,也请克制一下自己的行为。” 唐梨自然知道花语夕言下所指,呸了一声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花语夕做个鬼脸,正想拉着蓝桥钻出军帐,华锋忽然翻起身来:“还有一件事,我刚想起来。” 蓝桥愕然道:“什么事?” 华锋压低声音道:“今早我上山时,见山下林中隐有旌旗闪动,还有大批人员活动的声音。” 花语夕心中一动道:“你是说……” “当时我离得远,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他们可能也没把我这‘野人’当回事。”华锋继续解释道,“但如果我猜得没错,此刻在天莲峰下,应该埋伏了一支军队,” “不是盛庸就是张仲杰,要么就是徐辉祖。”蓝桥咬着牙道,“他娘的,我们摆明是一次江湖集会,他们竟然派军队围剿。看来他们宁可让建文背上不讲江湖规矩的恶名,进而彻底遭到武林人士的唾弃,也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花语夕的情绪波动并没有蓝桥那么大,“这一点应该也在叶宗主的考虑之中,若果真如此,我们也只能依托山势血战到底,然后以我们的鲜血,染红天下英豪同心靖难的大旗,让他们为破坏江湖规矩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消息太重要了。”蓝桥断然道,“无论如何,我要立刻去见叶宗主。” 他离开华山派的营地,便径直去找叶雯。 此时李祺和刘璟已被群雄围在山崖边的一角,叶雯听蓝桥讲了山下伏兵的事,看了看刘璟道:“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并非只两个人就敢往山上闯的。” 燕霸天慨然道:“反正都是要撕破脸,不如索性杀了他们,让山下的人也知道,咱爷们不是好惹的。” 蓝桥知道,一旦这些江湖群豪决定动手,单凭李祺刘璟两人,武功再高也逃不出被乱刀分尸的结局,忙温声劝道:“不可莽撞,他们一个是受先帝器重的朝廷要员,一个是长公主的驸马。我们留着他们,还有和人交涉的本钱。他们要是死了,这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从江湖集会变成谋杀朝廷命官,反会给人讨伐我们的借口。” “那你说怎么办?”燕霸天愤然道,“是他们先不讲江湖规矩的,卑鄙小人。难道我们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们,然后再把他们舒舒服服地放回去?” 蓝桥正要答话,忽见谢雪初又从山门方向飞步跑来,边跑边喊:“不好了,师尊不好了!” 叶雯眉头微蹙:“慌什么?出了什么事慢慢讲。” “好多人。”谢雪初气喘吁吁地摆着手臂道,“山下,来了好多人,比山上的人还多。” “你说什么?是军队要攻山吗?”不等叶雯发话,路雪瑜已先掠至山崖边,往山道的方向眺望。 蓝桥和叶雯也飞身赶到崖边,一齐向山道上望去。 但见山道上密密麻麻全是登山的人,如结队前行的蚂蚁一般,却不是官军的服饰。 “看样子不是官军,似乎是另一伙江湖人物。”路雪瑜喃喃地道,“但这也太多吧,粗略估计应在八百人以上。” “八百人?就一个帮会吗?”谢雪初瞪大了眼睛道,“我们山上十八个帮会加起来也不到七百人呀,再加八百人也没地方住了。” “他们只怕不会住我们的军帐。”蓝桥伸手一指,“你看那旗子,他们是白莲教。” “白莲教?”谢雪初吓了一跳。 “看来盛庸仍顾全着建文的声名,不肯直接派兵攻打,而是让白莲教打头阵。”花语夕也来到崖边,看着山道上的队伍道,“白莲教倾巢而出,无论打赢打输,都只是江湖势力的争斗,并不算是军队镇压,建文也就不算坏了江湖规矩。呵,一场千多人的大型群殴,真是一台好戏。” 路雪瑜急道:“我必须立即做出布置。” “太晚啦。”就听一声长笑,四道人影从崖下直窜上来,在李祺和刘璟的旁边站成一排。 正是白莲教的教主梁梦醒,蓬莱阁主左刀,南军第五军的统帅张仲杰,还有来自楚水城聆雨堂的萧无痕。 蓝桥一看好么,全是熟人。 他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索性放下心中一切焦虑,洒然一笑道:“晚辈给教主请安了。” 花语夕则看向萧无痕,叹道:“萧姐,你不该来的。” 萧无痕自安萧寒死后,就以安萧寒首徒的身份成为聆雨堂的继任堂主。 她不知听信了何处的传言,把花语夕在马谷山下为保全楚水军所做的一切当作背叛,还嫁给了间接害死安萧寒的凶手蓝桥,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盯着花语夕,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害死堂主,又背叛楚水城,我今日就是来锄奸的。” 第638章 分庭抗礼 这时白莲教的其他教众也陆续涌上天莲峰,本来还显得宽敞的莲心广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他们各执兵刃,看起来都是精心挑选的练家子,气势汹汹地和靖难盟的七百多武林群雄各据东西,成分庭抗礼之势,两伙人中间还隔着一条十几步宽的缓冲带,宛如两军交战前的楚河汉界。 靖难盟十八帮派的首脑们聚集在叶雯和蓝桥的身边,看着来势汹汹地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停。其中狂龙帮的帮主彭皓莱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这一战,咱们到底该怎么打?” 他发问后,群雄们有的人看向蓝桥和叶雯,有人看向慕容英,还有更多的人则把目光投向江别临。 江别临也清楚是大祸临头,此战若败,他们连能否活着下山都不知道,再讨论谁当盟主,已没有任何意义。 “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江都帮的兄弟,还从没有怕过谁来。”他知道双方终究难免一战,索性放出狠话,显得自信一些,也可以激励其他帮派。 燕霸天也恶狠狠地道:“等打败敌人,俺再跟你算我徒儿的账。” 此刻外敌当前,他们因为肖入云案产生的内部矛盾被暂时搁置。要想对抗敌人,江别临近两百人的江都帮是不可或缺的核心力量。 蓝桥想了想道:“大家先且慢动手,现在就陷入群殴的话,吃亏的只会是我们。我们一方面在人数上稍逊于对方,大家又分属不同门派,号令也难以统一,再加上有些门派并非以武功和打斗见长,这样打起来就更占不到便宜。” 他一句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慕容英有些焦躁地问道:“怀远有何良策?” 这位名列九天风云榜的华山派掌门之所以焦躁,是因为他在敌方阵中看到了星落的身影。这侏儒一样的白莲教长老此刻正骑在一个身材纤瘦的长发女人肩上。 慕容英在山下的贺家村见过这女人,知道她是素女堂的堂主林卿,此刻她落入敌手,双方一旦开打,便很难再将她救回。 和他同样愤怒的还有黄山派的张道闲,张道闲多年前曾试图追杀星落,星落当时也是掳来无辜的少女为质,让他无功而返。 蓝桥的视线扫过星落和林卿,最后看着白莲教众人兵刃上闪动的寒光,缓缓道:“眼下一战,远非寻常江湖恩怨可比,很可能是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战,这样的人数规模,与其说是绿林厮杀,更不如说是两军对垒。” 叶雯似乎隐隐把握到蓝桥的言下之意,沉声道:“说下去。” “既然是两军对垒,就有两军对垒的法子。”蓝桥终于说到正题,“通常如果想在决战之中占优,两军主将的阵前单挑是最有效的办法。由一方提出挑战,另一方的主将无论是在单挑中落败还是避不迎战,都会对他们手下的士气造成影响,反之得胜一方则士气大振。” 凌羽飞明白过来,进一步替蓝桥解释道:“敌我双方的人数差距并不大,也算各有高手领衔,这些战士们士气的此消彼长,就可以成为决定这一战胜负走向的关键要素。” 叶雯问道:“我们就这么直接提出和梁梦醒单挑吗?他拒绝又如何?” 蓝桥哂道:“梁梦醒名列风云榜首,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的武功高手,他若拒绝我们的挑战,岂非等于告诉他的手下,他这‘天下第一’是浪得虚名,内心其实怕了我们?” “梁梦醒不会做这蠢事,他一定会答应单挑的。”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可问题是,他已经是天下第一了,我们又有谁能打得过他呢?” “还是我来吧。”叶雯咬着牙道,“拼上我这条命,说不定能和他打个两败俱伤。” “梁梦醒交给我。”蓝桥洒然一笑道,“我不是说师叔不够资格与梁梦醒一战,只是这家伙竟敢坏了我和花儿的洞房夜,我们之间已结下私人恩怨,我可不想把他让给师叔。” 燕霸天忍不住道:“我知道蓝大帅功夫了得,但那可是梁梦醒啊,你真有把握能赢?” “我有一计,或许用不到夫君出手。”花语夕也不放心让蓝桥和梁梦醒单挑,眼珠一转道:“不如这样,我们提出三场单挑,看那一方先胜两场,就算赢了,叶师叔和慕容师伯都是风云榜级数的高手,他们若双双获胜,梁梦醒不用打也败了。” “梁梦醒自恃身份,肯定要最后一个登场。”她见叶雯和慕容英仍有些不解,又道,“我们这边就把夫君排在最后。” 她说来说去,虽然显得对叶雯和慕容英有些不敬,但仍是心疼蓝桥,担心他在梁梦醒的幻梦鞭下饮恨。 但她一颗少女心思只为夫君着想,又何错之有? “好,这个提议好。”慕容英第一个赞同花语夕的提议,旋即叶雯也微一点头,缓缓地道:“舍梁梦醒外,他们最可能派出高手应该是左刀和张仲杰。张仲杰我来对付,慕容师兄对上左刀,有多大的把握?” “求之不得!”慕容英森然道,“左刀害得我徒儿如此痛苦,我的千镜万刃掌正是为对付他的烈阳刀法而练,我今日必杀此子。” 众人计议已定,叶雯便从西侧登上会盟台,梁梦醒则从东侧登台。 “在正式开打前,梁教主敢不敢先派三个人上来,和我们进行三场单打独斗的公平对决?”叶雯的声音不大,却被真气带着传出,让天莲峰上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晰无误。 这样只要梁梦醒拒绝单挑,就会立刻被视作无勇怯懦的表现。 “阵前单挑是么?好啊。”梁梦醒淡淡一笑,同样用传遍全场的声音应道,“难道我白莲教的儿郎们,还怕你们这十八杂鱼吗?” 他“十八杂鱼”四字一出,八百多白莲教众立时随着他一齐高喊,哄笑嘲弄之声响成一片。 叶雯心道果然如蓝桥所料,梁梦醒爽快迎战。她刚想问梁梦醒派谁出手,梁梦醒忽又冷笑一声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教主请讲。” “既然有这阵前单挑的好戏,三个人哪里够看?”梁梦醒好整以暇地道,“咱们各出五个人如何?谁先赢下三场,输的人直接俯首称臣缴械投降,叶宗主,敢吗?” 第639章 师徒相残 阵前单挑本来是蓝桥等人精心策划的战术,想通过三场顶级高手的单打独斗挫败对方士气,甚至让对方的高手伤亡减员。 谁料梁梦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三场对决变成五场,立时将局面逆转过来,反而把叶雯放到了接战还是避战的两难境地。 接战吧,他们又从哪找来第四和第五位足以担此重任的高手?避战的话,无疑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使靖难盟的群雄认为己方胆怯无人,从而士气受挫。 “叶宗主?敢吗?”梁梦醒看出叶雯的犹豫,仰头长笑,再次追问。 “算我一个。”凌羽飞踏前一步,站到叶雯身后道。 蓝桥对凌羽飞算是知根知底,知道他近来功夫颇有长进,特别是那次在北平对上边城箭,使出凌音剑法中自创的“音空”式,更是让蓝桥佩服之至。 说不定他还真有机会赢下一场。 “还差一个呢?”梁梦醒一边嘲弄地笑着,一边叫来己方出战的另外四位高手。 左刀,张仲杰,星落,萧无痕。 要是冷晗能打就好了。 叶雯心中一边感叹,一边思索其他可以出战的人选,是黄山派的张道闲,还是长白派的吴靖,又或在镜珲剑法上已有小成的唐梨? 唐梨不行,她刚和华锋重聚,怎么忍心让她出战?可张道闲上次就拿星落没办法,这次估计也难,吴靖的武功还不如张道闲……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传出有人登台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白雪音。 “你这简直就是自杀。”花语夕冲上会盟台,一把抓住白雪音的手臂,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难道忘了你的身体情况?你只要一运气,火毒立刻就会反噬,那时神仙都救不回你。给我下去!” “我争取在火毒发作之前赢下一场。”白雪音盯着花语夕的眼睛,倔强地道,“剩下的这些人里,就数我的功夫最高,我不上,还有谁上?” 花语夕毫不退让地和白雪音对视,半晌忽然莞尔道:“我上。” 她一躬身,把白雪音横抱而起,手一甩,就把白雪音香软的身子扔向台下。 风夜菱伸手接住,将红着脸的白雪音轻放站好。 “花大家,你行吗?”这次发出质疑的是江别临。 花语夕冷笑道:“怎么?我不行,你行?” 她见长白飞云狂龙等其他几个大派也有人露出怀疑的目光,又紧接着道:“还是说长白派、飞云宗和狂龙帮的朋友们,你们有人想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别临讪笑一声,讷讷地垂下手。 长白派的掌门吴靖和狂龙帮的帮主彭皓莱也纷纷把头扭向别处,装作无事发生。 “都不敢的话,就给我闭嘴。”花语夕内心暗骂一声“孬种”,傲然道:“我身负安堂主、夫君和冷教头三家绝学,此番出战,必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萧无痕怒道:“你还有脸提堂主?等下我和你打,就用堂主传下的寒雨剑法,你可别不敢接招。” 花语夕遥相一揖:“恭候萧姐赐教。” 比武场地就选在莲心广场正中的会盟台,双方轮流选择一人出战,另一方则派人应战。 靖难盟一方最先出战的是慕容英。 “左刀,敢不敢和我打一场?”他挑衅似的朝左刀勾了勾手。 “杀鸡焉用牛刀?”说话的是星落,他此时仍骑在林卿的肩上,双腿紧紧箍住她的脖子,就像骑兵冲锋时双腿夹紧马腹一样。 林卿似乎被星落完全掌控了意识,双眼无神,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仿佛行尸走肉,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慕容英和星落在江浦有过一次交手,那时他以独创的绝学千镜万刃掌迫使星落放开杜媛,险些便将此大恶之人除掉。 这次二人再度交锋,慕容英占据心理上的优势,通过上次的经验,他坚信千镜万刃掌是克制星落血炼神功的奇招,只要运用得当,他有信心在不伤害林卿的前提下击败星落。 “那咱们这就开始?”慕容英手按剑柄,牢牢盯着星落道。 “稍等一下。”星落嘿嘿一笑,忽然飞身而起,手中藤鞭毒蛇般探出,鞭梢竟卷向在台下观战的华山派女弟子洛宁川。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带众人反应过来,洛宁川早被星落卷住了脖子,惨叫着被他提上了会盟台。 “宁川!”孙少英惨呼一声,若非杜震用力将他扶住,他早已扑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慕容英眼见爱徒遭擒,双目仿佛能喷出火来,面色铁青地道。 “这个傀儡不好玩,我换一个。”星落嘿嘿笑着,闪电般移身,已骑到洛宁川的肩头,然后在林卿身上一踢,后者就像一样没生命的死物,从台上滚落坠地。 蓝桥将她接住,一探鼻息,已然气绝。 星落单掌探出,轻按在洛宁川的后脑上,洛宁川本来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瞬间也变得像方才的林卿一样,变得茫然而空洞。 “现在,咱们可以开始了。”伴随着星落得意的笑声,洛宁川缓缓拔剑,剑锋遥指慕容英,“师徒相残,有趣啊有趣。” “你简直禽兽不如。”慕容英纵使修养再好,此时也不禁暴怒起来。 星落本就意欲激怒慕容英,让其在失去理智时因冲动犯错,他才有机可乘。 “上次我打不过你,是因为傀儡不对,这次换作慕容大掌门的爱徒,你还忍心出手吗?” 他这句话阴损至极,暗指自己上次在江浦败给慕容英,是因为慕容英根本不在乎他当时傀儡杜媛的死活。考虑到杜震已加入华山派,这句话无疑会在他的心里埋下一根刺。 他若想证明自己无论对杜媛还是洛宁川都一视同仁,就要像上次一样放手进攻。 而面对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爱徒洛宁川,慕容英又怎么忍心伤她分毫?在这样重重的心理压力下,慕容英只觉自己几欲窒息,仅剩的一条手臂抖了又抖,终于出手。 七面手掌般大小的真气镜,从慕容英的手中依次射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往骑在洛宁川肩头的星落攻去。 上次江浦一战,慕容英就是用的这招。当时星落试图用杜媛作挡箭牌,但七面真气镜受到慕容英的精细控制,纷纷从杜媛两旁绕过,仍不依不饶地攻向星落本人。 星落尝到过苦头,这次早有准备,一声奸笑,迅速从洛宁川的肩头蹿下,身子一弓,竟钻进洛宁川的裙底。 第640章 投鼠忌器 洛宁川因为昨晚出了肖入云的命案,以为盟会今日将继续休会,所以就穿了一条白色长裙,并未预料到有大战展开。 星落本就是个瘦小的侏儒,就算站直身子也不如洛宁川的腿长。他一弯腰钻到洛宁川的裙下,外面的人隔着裙摆,甚至都看不出他身在何处。 原来这才是星落选择洛宁川上台的险恶用心。 慕容英的真气镜再厉害,总不能冒着割断爱徒双腿的风险,硬是攻进洛宁川的裙底。 “嗤嗤”之声连响,七面真气镜落在台板上,溅起无数木屑。 星落抓住慕容英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微妙时机,藤鞭毒蛇一般从洛宁川的裙下探出,卷向慕容英的脚踝。 慕容英仓促之间一跳脚,等躲过这一鞭,真气镜再出时,星落的藤鞭早收了回去,缩回到洛宁川的裙下。 同时洛宁川长剑刺出,瞄着慕容英的真气镜点去。 一旦让她击中,势必引发她和真气镜的真气激撞。星落的血炼神功是将傀儡的生命能量转化为真气,和洛宁川硬拼,无异于消耗她的生命能量。 慕容英咬着牙,为避免引发洛宁川的真气,只得再次把真气镜撞碎在地上。 星落阴恻恻地一笑,藤鞭再次攻出,这次则是鞭梢上扬,攻向慕容英的小腹。 “慕容师叔这样太被动了。”蓝桥看得心中焦急,低声道,“星落躲在洛师妹的裙子里,简直像披上一层保护伞。师叔投鼠忌器,不但不敢攻,甚至很多时候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身形。” 慕容英终是高居风云榜之位的武道宗师,他再躲星落一鞭后,真气镜如影随形地紧跟着星落回收的鞭梢追去,几乎贴着地面钻进洛宁川的裙下。 星落吃了一惊,人急智生下如树熊般抱住洛宁川的一条腿,这才看看避过慕容英追魂夺命的真气镜。 “嗤”的一声,真气镜从洛宁川身后的裙摆上穿出来,最后撞在会盟台一角的旗杆上。 花语夕叹道:“我若是慕容师叔,就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顾虑,先用几面真气镜把洛师妹的裙子割破割碎,那星落自然就无处遁形了。” 蓝桥一惊道:“那不是教所有人都看到了?” “所以我说师叔想得太多啊。”花语夕无奈道,“现在是决定天下大势的关键时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是让洛师妹丢一点脸的事,他却不敢去做。” 蓝桥却似与慕容英是同路人,理解地道:“换了我是师叔,你是洛师妹,我也不可能当众割破你裙子的。” 随着台上的交战继续,慕容英因为投鼠忌器,久久找不到星落的破绽,变得愈发焦躁起来。 他发出越来越多的真气镜,一方面不敢和洛宁川的剑招硬拼,一方面因星落躲在洛宁川的裙下,无法击中他的要害,还要留意后者藤鞭的反击。 慕容英的额上沁出细汗,他真气消耗很多,却无法取得预期的战果,眼瞧着逐渐被洛宁川逼到会盟台的一角,台下的张道闲忽然提醒道:“先把洛女侠放倒!” 他同样对星落深恶痛绝,此刻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英不禁暗骂自己愚蠢,只想着如何能不伤到洛宁川,却忘了还有这个办法。 慕容英踏出奇步,连续闪开洛宁川攻出的三剑,又躲过星落的一鞭,已绕到洛宁川身后。 他猛地扫出一脚,正踢在洛宁川的膝窝上,后者重心不稳向后栽倒,裙摆也终于向上掀起。 是机会了! 慕容英精神一振,本以为星落将失去他的“保护伞”,却忽然一怔,没想到后者竟不在洛宁川的裙下。 洛宁川方才站立的地方,台板上露出一个破洞。 真是只大耗子。 原来星落竟然在洛宁川将要摔倒的时候,以阴劲在台板上开出一个破洞,然后从洞里钻了下去。 他没有离开会盟台,那他此刻又在哪呢? “师叔小心!”蓝桥提醒的话声未落,慕容英就听身后一阵破风声响,原来星落从他身后又破开一个洞,藤鞭趁他不备,猛地扫向他的后脑。 与此同时,本已倒在地上的洛宁川忽地又翻身而起,手持长剑猛地刺向慕容英的小腹。 花语夕发出一声惊呼。 她看过分别从高桓、柳昶和柳月遥处抢来的六卷《白莲秘经》,其中一些高深的武功,并非只记载在单独某一卷经书上。像“血炼神功”这样的邪功,一般都是在每一卷上记载一段,必须集齐全部的十二卷经书,才有可能融会贯通。 但花语夕从她看过的那六卷经书,还是能大概明白眼前正发生的事。 不止是她、蓝桥和凌羽飞等人,星落也在进步。 他此刻使出的功夫,正是血炼神功的最高境界,遗念大法。 比起以前必须附在傀儡身上不同,遗念大法可以在一次接触中,把施法者的遗念灌输进傀儡的意识,这样即使施法者因为某种原因暂时与傀儡脱离,他种植在傀儡意识深处的遗念仍然能在短时间内驱使傀儡完成行动。 如果施法者道行足够高深,甚至可以凭借遗念大法同时操控多个傀儡。 当然,对真气功力的消耗也非常巨大。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英回手一记掌刀,刚切在星落的藤鞭上,洛宁川的长剑已刺进慕容英的小腹。 “师父!”台下的孙少英、杜震,还有不久前才刚从营地赶来的华锋和唐梨,都看得睚眦欲裂。 洛宁川虽然目光茫然,行动却极果断。她猛地又将长剑抽出,毫不拖泥带水。 “杀死慕容英”就是星落留给她的遗念。 慕容英小腹处的伤口血如泉涌,微一摇晃,便似将要倒下。 星落见自己奸计得逞,哈哈大笑,藤鞭径直扫向慕容英的面门。 叶雯不给他杀死慕容英的机会,飞身上台,一手抱住慕容英,一手长剑点出,化解星落的杀招。 “这局我们输了。”认输的同时,叶雯迅速把慕容英抱下台,对花语夕道:“快,快给他包扎。” 花语夕不待她说,早麻利地行动起来,止血、上药、包扎,忙得恨不得多生两只手。 第641章 挑衅激将 燕霸天不满地喝道:“你们耍赖,这根本不是一对一的公平对决,分明是两个打一个。” “哦?”星落首战告捷,见慕容英被叶雯救回也没很失望,得意地骑回到洛宁川的肩上,在她脸上捏了两把,又伸脚踹了她一下,“你看她现在这样子,还能算是‘一个人’吗?简直比狗还乖。听说凌少侠打架时可召鹰为助,我带只狗不算犯规吧?” 说罢他又大笑起来。 洛宁川虽不是燕山派的人,燕霸天仍气得怒发冲冠。但慕容英败局已定,他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己方徒增其辱,更加难堪。 第二场对决,由白莲教一方先选人。张仲杰排众而出,一个纵跃跳到台上,轻巧地一个旋身,然后好整以暇地道:“谁陪我玩玩?” 他目光扫过靖难盟一方的叶雯、凌羽飞和花语夕,最后落在蓝桥身上。 “还记得三年前,在雁秋山的山梁上,你老婆为给你求一个和我公平决战的机会,不惜卖身给我。”他嘲弄地对蓝桥道,“可惜啊,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你还是打不过我。在侯府那次也是,你小子偷袭不成,关键时刻还要靠娘们救命。你这样的人也能有今天,真让人笑掉大牙。” 蓝桥曾两次输给过张仲杰,一次在风夜菱的风竹仙居,一次在雁秋山的山梁上,这两次惨痛的经历被他视为奇耻大辱,今日听张仲杰提起,顿时热血上涌,恨不得立马拔剑上台,和张仲杰再战个你死我活。 “夫君勿躁。”花语夕轻声劝慰,“他就想激你上去。” 风夜菱见张仲杰提及自己,也反唇相讥道:“那次在马谷山,张大帅垂涎我花妹不成,却把她白送给我夫君,如此大恩大德,我也要替夫君谢你呢。” 她这句话同样正击中张仲杰的要害,后者在马谷山本想给花语夕下药,却反被花语夕套话,进而猜出盛庸的行军计划,后来试图用强又被蓝桥击败,事后被盛庸大骂一顿,同样引以为耻。 张仲杰听得怒火中烧,瞪着蓝桥冷笑道:“你到底敢不敢上?难道又靠娘们撑腰?” 他的几个四象使,孤狼、秦政和范青藤也悉数到场,在台下不住叫嚣,冷嘲热讽,说尽刻薄话。 蓝桥现出激愤之色,刚要起身却又被花语夕按住。 “听我说。”花语夕压低声音,诚恳地道:“夫君请千万忍得一时之气,一定要等到最后。别人只道我是爱你太甚,怕你受伤,其实我和你说实话,并非如此。” 蓝桥愕然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夫君的武功,其实早已到了风云榜高手的级数,如果说靖难盟中谁还有与梁梦醒的一战之力,此人非夫君莫属。”花语夕执起蓝桥的一只手,柔声又道,“夫君练通全套的虚烬十方,真正实力只有我清楚。这招杀手锏,我们必须留到最后,否则梁梦醒将无人可挡。” “你是说真的?我还以为……” “当然是真的!我虽爱惜夫君,但此番决战,灭顶之灾近在眼前,覆巢之下无完卵,独自苟活没有丝毫意义,必须堂堂正正地赢过他们。” “那张仲杰……”蓝桥再次看向台上。 “我去对付他。”花语夕断然道,“义父教的灭魔刀法是他气网的克星,即便我敌不过他,应该也不会输太惨,你们接下来三场,仍有翻盘的机会。” 她刚要去拿花舞剑,却被叶雯拦住。 “你们都低估了张仲杰。”叶雯摇摇头道,“单从内功来看,他练了四象无极之后,功力已超过我们任何一人,再加上变化多端的战法,对上他绝不轻松。” 花语夕坚持道:“所以我才要上,这是下骥对上骥。”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被张仲杰重创、受尽羞辱甚至阵亡,怀远还有可能平心静气地和梁梦醒决战吗?”叶雯一语道破关键,“我看得出来,怀远很喜欢你,他需要你好好的,无论他做任何事,都有你作为他的后盾。还有慕容掌门需要你的照料,再加上中了火毒的华师侄和雪音。花大家,你太重要了,把命送在这里,不值。” 她不给花语夕拒绝的机会,抽出长剑飞身上台,朝张仲杰冷冷地道:“动手吧。” 张仲杰不屑地哼了一声:“谁来都一样。” 双手探出,强大的真气迅速编织成网,往叶雯处罩去。 花语夕此刻仍在回味叶雯的话,她转头看向蓝桥,故作轻松地道:“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很伤心吧,毕竟你还有小夜,还有那么多喜欢你的妹妹。” 蓝桥抱紧她道:“我不许你死,你要是真死了,我就和他们拼命,要么战死,要么把他们全部杀光,再自尽去见你,没有第三种可能性。” “我也会和夫君一起。”风夜菱也道,“到时候咱们就都可以在地下见面了。” 花语夕感动得说不出话,一手握着蓝桥,一手抓着风夜菱,咬着牙道:“记得在小云台那一夜吗?我们谁都不能死,要把他们杀得人仰马翻。” 叶雯经过刚才和李祺刘璟的一战,虽然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但她毕竟是排在风云榜第三的剑法大宗师,无论信心和经验都远超普通高手。 她心中打定主意,像张仲杰这种功力深厚的对手,拖下去肯定对自己是不利的,必须通过速战,争取在几招之内,凭借她名震寰宇的幻雪剑法,在对方把气脉悠长的特点完全发挥出来之前,一击制胜。 叶雯长剑遥指着张仲杰,在半空缓缓划出一个圈子,雪风骤起,将她全身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雪雾中,若是从远处看,视线全被雪雾遮挡,根本看不出她身在何处。 她将功力提升到极限,雪雾的范围迅速扩大,很快将整座会盟台覆盖其中,最后甚至连张仲杰的身影也一并在雪中隐去。 蓝桥、风夜菱和花语夕看着台上一片白茫茫的雪雾,听到其中不时传出的真气激撞声,心中都有些打鼓,不知叶雯和张仲杰的战局会有怎样的发展。 希望师叔没事。 “这是幻雪剑法里的最强绝招,风雪寒天。”白雪音不知何时也来到蓝桥等人身边,沉声道:“以前只听师尊提起,我也没亲眼见过,她今日用出此招,显然已把张仲杰当作此生遇到的最强对手看待。” 第642章 风雪寒天 台上雪雾笼罩范围之内,此刻却是另有一番景象。 这路由叶雯独创的“幻雪剑法”,讲求剑、气、境三者结合,由剑生气,由气化境,由境补剑,堪称当世最一流的剑法。 其不但剑招本身精妙绝伦,好似仙人舞剑,充满天莲峰上缥缈的“仙气”,由真气幻化的“风雪之境”更让这路剑法超凡脱俗。 叶雯的真气以她手中长剑为核心,像四面八方扩散,受到影响的空气迅速变冷,形成大量的雪花,仿佛在方寸之内刮起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这暴风雪一方面可以阻挡敌人的视线,隐藏叶雯的出剑方位,让敌人直到长剑及体,才惊恐地意识到,她的剑到底从哪个角度攻来。 另一方面,空气中这些凝蕴着叶雯真气的雪花,亦会被暴风雪吹得飞向敌人,将原本“仅限一点”的打击扩大成面,即使敌人有本事挡住叶雯的剑,也挡不住这千万朵的真气雪花。 这才是幻雪剑法真正厉害的地方。 而在幻雪剑法的诸多招式中,最厉害的莫过于此刻叶雯使出的“风雪寒天”。 一般的幻雪剑法,其雪雾最多将她一人笼罩,而风雪寒天旨在将敌我双方,将整个战场,都纳入雪雾的覆盖范围。 这等若将敌人装进由自己精心织造的口袋,让二人的对决发生在完全由自己掌控的“领域”之中。 风雪覆盖之处,整座会盟台,此刻都是叶雯通过真气制造的“领域”。 张仲杰身处其中,等若被叶雯强大的真气场包围,其中任何一朵雪花都不能轻视,还要防备着不知从何时,不知从何处攻来的致命一剑。 换作任何稍逊一点的高手,置身在这完全由对手支配的环境中,只怕都早已崩溃。 张仲杰十指不断吐出“真气丝”,本来攻向叶雯的真气网不得不收回,改为罩住自身,同时新吐的真气丝把气网越编越密,最后形成一个密不透风,如大箩筐般将自己护住的真气罩。 数不清的雪花吹打在真气罩上,二人真气激撞,发出“嗤嗤”的轻响,张仲杰的真气罩不断承受冲击,却依旧守得无懈可击。 他心里十分清楚,像“风雪寒天”这样的真气化境,即便以叶雯风云榜宗师的功力,也维持不了太久。他拥有四象无极提供的浩如渊海的内力,只要等叶雯真气消耗一些,就是他反守为攻的时候。 张仲杰想的没错。 风雪寒天对真气的消耗太过巨大,叶雯潜修数十年,功力放在全天下也只逊于梁梦醒、风镇岳和徐辉祖等寥寥数人,但即便以她现在的修为,在这风雪寒天的真气化境中,最多也只够攻出三剑。 这也是为什么白雪音学习幻雪剑法已久,却使不出风雪寒天的原因。白雪音下山时的功力远不及叶雯,所以一剑都使不出来。 此刻,叶雯的风雪寒天笼罩包括张仲杰在内的整座会盟台,三剑之后,她就会因真气耗损,不得不中止这式最强大的风雪寒天。 换句话说,在三剑之内击败张仲杰,这是叶雯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长剑刺出。 叶雯藏身于风雪之中,脚尖一点身随剑走,好似雪中飞仙,倏地横移,长剑刺向张仲杰的眉心。 她的战术是“以点破面”。 张仲杰为抵御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真气雪花,气网上的真气一定会均匀分布,这时她集中全力,以长剑猛攻其中一点,以集中打分散,有十足把握可破开对方的气网。 叶雯的战法非常成熟,雪雾掩盖了她的身形,长剑破空之声混杂于雪风之中,待利刃惊现,已是张仲杰身前不足三尺之地。 这样快的速度,张仲杰断无可能再临时改变气网上的真气分布,叶雯对于自己这一击,有充足的信心。 “嗤”。 一声轻响,叶雯的长剑顺利刺穿了张仲杰的真气网,就像穿过一块豆腐似的,没有丝毫阻碍。 张仲杰闪电般出手,一拳轰向叶雯的剑尖。 叶雯早知不会如此顺利,换作她是张仲杰,也不会把所有的防御寄托在真气网上。她脚尖再一点,倏地改进为退,身形极是飘忽地向后一闪,一眨眼的工夫就又绕到张仲杰的身后,长剑再出,刺向张仲杰的后腰。 第二剑。 张仲杰旋风般回过身来,叶雯的长剑刚一刺穿他的气网,他右手一拳,又已往叶雯剑上轰去。 不料叶雯这一招仍是虚招,她不知使了个怎样的精妙手法,长剑在半空有若神迹地一抖,进而微向上挑,竟绕过张仲杰的铁拳,径直刺向后者的侧颈。 第三剑。 这才是叶雯真正的杀招。 张仲杰的真气网此刻形同虚设,右拳招式用老,也再来不及回救,危急时刻,他左手闪电一般探出,于千钧一发之刻,在叶雯剑尖距自己侧颈不足一寸的位置,用两根手指,紧紧夹住叶雯的剑,同时体内真气如海啸般攻了过去。 没有人能理解叶雯此刻内心的震惊。 她原本对张仲杰通过四象无极修炼得的功力已经有了非常充足的估计,所以使出风雪寒天,让后者把大部分的真气都用在维持真气网上。 就算这样,她仍是不放心,前后两次使用虚招惑敌,就是为让张仲杰把身上仅存的部分真气,再分出六七成在应对她的虚招上。 最后她攻向张仲杰侧颈的这一剑,对方就算还能勉强抵挡,最多也只能调动一成左右的功力。 但就是这仅剩的一成功力,却成了叶雯无可逾越的鸿沟。 张仲杰的功力之深,已经远超她的想象。 方才分出去应对叶雯虚招的真气此刻都聚集回张仲杰的手上,他的两根手指如铁钳一般紧紧夹住叶雯的剑身,同时他的真气更一浪接一浪地反攻进叶雯的经脉,让叶雯无论进还是退,长剑都无法移动分毫。 她如果想不受伤,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弃剑,然后借着风雪的掩护抽身而退。 但自己身为靖难盟的发起人,一旦长剑被缴,不仅形同认输,更让己方台下各帮派的群雄丢尽颜面,难逃被白莲教众羞辱嘲讽的窘境。 他们提出单挑,最重要就是为振作士气,如果全身而退要付出士气受挫的代价,叶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643章 背水一战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叶雯如断线风筝般从雪雾中倒飞而出,手中持着半截断剑,直飞出十余丈外,才打着转向下摔落。 站在那个方位的靖难盟群雄,如江都帮的副帮主怜花、九星会的会长姜永源,还有悬月阁的张太寻等人一齐伸手去接,不料叶雯身上还带着张仲杰残存的霸道真气,众人碰到她的身子都是一震,没一个人能站稳,全都摔作滚地葫芦。 “叶师叔!” “师尊!” “叶宗主!” 蓝桥、风夜菱、花语夕、白雪音还有凌羽飞都是一惊,连忙跑到叶雯身边,察看她的伤情。 花语夕探到叶雯内息紊乱,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这时候让师叔出战的,她还没从上一场战斗中完全恢复过来。” 叶雯声音微弱地道:“不怪你,就算再给我多点时间休息,我还是会败。张仲杰那家伙……他太强了。” 蓝桥知道她自责其实还因为叶雯和李祺的一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这些事情的发生,也并非你我所弄控制的。” 这时冷晗也快步赶来,心疼地看着叶雯,叶雯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别那副模样地看着我,我比你命大,还死不了。” 花语夕知道叶雯说的是实情,后者和张仲杰硬碰硬地过了一招之后,终究不敌在内功修为上数倍于她的对手,被震得长剑折断,经脉受损。 幸亏叶雯底子好功力深,这一下虽受了严重的内伤,还没到致命的地步。 但若想养回来,也非得几年的工夫不可。 会盟台上雪雾散去。 张仲杰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两根手指间夹着叶雯的另外半截断剑,似乎想以此证明,他已实实在在地战胜了在风云榜上高居第三位的“雪仙”叶雯。 孤狼等人一齐叫好,接着白莲教上下八百多人也一齐高呼起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仿佛征服天莲峰,已在举手投足之间。 靖难盟虽是主动提出阵前单挑的一方,却是两场皆败,且落败的慕容英和叶雯还是他们中武技最强的两位风云榜高手。 连他们都败了,剩下的花语夕、凌羽飞和蓝桥,三个晚辈,还有什么希望挽回败局呢? “你们盟会的发起人都输了,还不快快投降?说不定大爷们念尔等愚昧无知,饶过尔等性命,也可以少死几条人命。” 说这话的是左刀身后的一个中年汉子,穿着紫色缎袍。他身边还有另外两男两女,和他装束相似,却分别是红袍、绿袍、黄袍和黑袍。 “他们都是左刀门下的‘蓬莱客’。”花语夕低声道,“自左战死后,左刀一方面为丧子伤痛,一方面也不想自己一身绝艺就此失传,所以一口气收了五个徒弟,把他们当自己的子女般悉心培育,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说话的叫刘子骞,旁边的红袍男子叫冯回,蓝衣男子叫乐钧,黄衣和黑衣女分别叫关惜蕊和史真。他们都是根骨奇佳的练武奇才,才一年多就开始崭露头角。左刀更是把收集到的五卷白莲秘经分给他们,任由他们去练经书上的功夫。等下若双方开战,可得特别留心这几个人。”花语夕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那身着紫衣的刘子骞见靖难盟这边无人应答,哈哈大笑道:“接下来你们派谁上啊?还是发现任谁也打不过我师父,打算束手就擒了?” 靖难盟群雄中一阵骚动,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蓝桥和花语夕等人。 事已至此,他们已不得不背水一战。剩下的三场对决,他们必须全部获胜,任何一场失利都将导致天莲峰上局势的全面崩溃。 “咱们现在没有退路了。”蓝桥咬着牙道,“这第三场……” “第三场我上。”凌羽飞不容置疑地道,“梁梦醒自重身份,肯定不会这时候上场,剩下可能出战的只有左刀或者萧无痕。而为了一鼓作气拿下第三场对决,左刀更可能先于萧无痕出战。” 他接着自嘲地一笑:“咱们三个人里,我是最没用的,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我会尽力争取让咱们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万一我败了,你们不要管我,要立刻组织群雄结阵迎战,战场不要选在开阔的莲心广场,退到三大宫那边去,实在不行还可以退到三大宫内,花大家有烽烟半城在手,大不了玉石俱焚,他们应该会有所忌惮。唉,还有珠儿……” “凌公子这是在交代后事吗?”花语夕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有点信心好不好?还没打就想这么多有的没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像什么话?” 蓝桥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拍了拍凌羽飞的肩头道:“你也别太怕左刀了,他那套打法就是欺软怕硬,你真和他凶起来,他也会怕的。” 凌羽飞苦笑着摇摇头,缓步走上会盟台。 他们几人商量时的神态动作,全都落在梁梦醒左刀等人的眼中,左刀冷笑着道:“这小子未战先怯呀。” 身穿红衣的蓬莱客冯回马上道:“师父可是风云榜上有名的高手,他一个后辈小虾,能掀起多大浪来?” 蓝衣的乐钧也道:“就是就是,师父不如这就应战,当场解决了他,让他知道这就叫怕什么来什么。” 黄衣女关惜蕊道:“其实看他怕成那样,说不定萧姐也能赢他,师父若出,必然将他生擒活捉。” 黑衣女史真则舔着嘴,露出阴狠的笑容:“若真能将他擒获,还请师父把他交给徒儿处置,这么好的玩具,我可得好好享用一番。” 这史真最喜玩弄俊俏的青年男子,所有落到她手上的男人,无不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她今日看到凌羽飞,不禁又动了心思。 “那么贤侄女,这个功劳,我可就先抢下了。”左刀哈哈大笑,看了眼身旁的萧无痕。 萧无痕一躬身道:“阁主请。” 她的头虽然低下,一双眼睛仍死死地盯着花语夕。 第644章 气势比拼 左刀飞身上台,看着背朝着他的凌羽飞,心中志得意满之情油然而起。 这凌小子虽是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但和他这纵横江湖数十载的高手相比,仍显得太嫩了。现在要和自己真刀真枪地对决,怯战是再正常不过。 “喂,小子,转过身来。”左刀嘲弄地喝道,“等下我让你死痛快点。” 凌羽飞旋风般转过身来,陡地背挺肩张,再没有方才顾虑重重的苦闷模样,生出一股一夫当道,万军莫能闯过的强横气势,双目丝毫不让地和左刀对视。 “好一个凌小子。”花语夕看得差点拍起手来,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低声对蓝桥道,“原来他刚才都是在故作姿态,为的就是引左刀轻敌上台。好家伙,连本小妖女都被他骗过,还想着给他鼓劲呢。” 蓝桥也看出凌羽飞现在是信心满满,慨然道:“看来他早就手痒,憋着和左刀一战了。” 他们在台下说着悄悄话,台上的左刀亦是一怔,看着锋芒毕露的凌羽飞冷笑道:“装腔作势也没用,比武比的是实力。” 左刀虽然嘴上仍然强硬,但只看他那惊疑不定的神态,便知他对凌羽飞再不似刚才一般有把握。 这小子,凭什么不怕我? 此消彼长下,凌羽飞的气势立时更盛,沉喝一声,往前迈步,露出一副对这场决战期待已久,想借此机会杀死左刀的饥渴模样。 要知左刀已是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在叶雯和慕容英都受伤后,整座天莲峰上只有梁梦醒和李祺在武林中的声望稍高过他,其他碌碌之辈,在他眼中皆是蝼蚁。 而凌羽飞此时一副吃定他的模样,竟好像他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榜上高手,而是凌羽飞提升自身修行的一定要迈过的台阶一样。 他何来这样的自信? 左刀微眯起眼,对凌羽飞的自信和强悍感到惊异莫名,甚至生出对方高深难测的错觉。 甚至就连台下观战的“蓬莱客”们,此时也察觉出凌羽飞的状态并非他们以为的畏缩胆怯,对他上台后气势的突然转变感到不可思议。 只在一转身一迈步间,凌羽飞便在气势上,占得了先机和主动。 左刀很想左右顾盼,看看凌羽飞究竟有何布置,究竟凭借什么,才获得如此强大的自信。 排除武功,左刀更愿意相信,凌羽飞此刻的自信,是来源于他事先安排好的某个“盘外招”。 说不定与花语夕有关。 他试图搜索花语夕的踪影,以防这小妖女使出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阴谋诡计,却发觉完全没法把注意力从直逼而来的凌羽飞身上移开,生怕此刻的一分神,就成为致败的因由。 凌羽飞此时来到左刀五步之外,气势有增无减,灼灼的眼神锁定在左刀身上。 左刀乃宗师级的人物,知道现在必须收摄心神,排除一切杂念。他略一闭目,把会盟台下的一切抛诸脑后,灵识内只余下凌羽飞一人,再次睁开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日就让我亲手送你上路。” 凌羽飞自登台伊始,任左刀如何说话,不曾发过一言。此刻他脸容忽然变得无比冷酷,终于开口道:“左刀你枉自跻身风云榜上,那日在北平,却只能在以众凌寡的情况下对付我们,且是在蓝大帅和花大家的洞房之夜偷袭,此等行径心术,难道不怕教天下人耻笑吗?” 他故意提起北平的洞房之战,是因在气势相持中发觉对方无隙可寻,故设法在言语上打击对方的气势和信心。 台下群雄大多没听过在北平发生的针对花语夕的刺杀事件,幸好冷晗在场,以亲历者的角度把那场惊心动魄的争斗绘声绘色地讲述出来。 当然,难免会添油加醋,重点强调左刀等人无耻偷袭和拥有战力上的绝对优势,却终究无功而返的事实。 同为那一战亲历者的孤狼等人也大叫起来。 左刀不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你既一心送死,便让我用这把幻墨刀,来助你完成心愿。” “你应该庆幸,此刻不是怀远来对付你。”凌羽飞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笑容,极为平静地道:“否则他的天一剑气一出手,你就可以少说几句了。” 这句话比任何锋利刀剑都更厉害,立即让左刀记起在北平那晚,曾多次受挫于蓝桥天一剑气的事实。他一向以天下最顶尖的高手自居,除梁梦醒外谁也不服,那晚他们人数占优,他却接连被蓝桥逼退,事后也少不了被梁梦醒一通埋怨。 他将那件事视为毕生难忘的奇耻大辱,这时被凌羽飞提起,本是无懈可击的心境立时被破开一丝空隙破绽。 “锵”! 七孔定音剑离鞘而出,凌羽飞任由天莲峰顶凛冽的山风吹拂,心无旁鹜,众念皆空。 在左刀眼中,凌羽飞似乎陡然间变得威武高大,登时吃了一惊,知道对方因自己心境失守而气势激增,才会让自己生出这样的幻觉。 高手相持,由于双方的精神互相锁紧,以至感官亦会受到精神的影响。 凌羽飞的拔剑声像战鼓的鸣响,在左刀的耳鼓内震荡回旋。 左刀心知不妙,立时再次收摄心神,幻墨刀出鞘,会盟台上瞬间变得燥热无比。 烈阳刀法。 如果说叶雯的幻雪剑法是以风雪为境,那么左刀的烈阳刀法就是以狂沙毒日为境,那种让人有若置身沙漠中心的酷热和干渴,已不知让多少江湖好手饮恨。 若换作以前的凌羽飞,势必会受到这种酷热之气的影响,选择更加谨慎的招数。 但是现在的凌羽飞,在经过多年的苦修,还有李珠儿母子爱的滋养之后,早已脱胎换骨,信心也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目光一闪,连续踏前三步,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重有力的声音,木架的会盟台吱呀作响,似乎也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晃。 蓝桥看得心中叫好。 要想胜过左刀,就必须要有这种全然不把对方当作风云榜高手的心态。 比武争胜最重气势,且气势往往是此消彼长,我强一分,对方就弱一分。 蓝桥虽不知道凌羽飞的这份自信来自何处,但他已提前看到了左刀的结局。 第645章 后生可畏 凌羽飞的自信的并没有错。 左刀在丧子之后,曾有一段时间变得斗志全失,开始纵情酒色。他的两个女徒弟,其实都在背地里和他有着扯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修炼武道好似逆水行舟,再加上那次被蓝桥逼退,他恍然意识到这天下已再非自己的天下,他停步不前太久,随时可能被这些新近崛起的小辈超过。 甚至身处同一阵营的张仲杰,在那次北平刺杀之后,有意无意间也对他露出轻蔑鄙视之色,似乎认为在北平无法成功刺杀花语夕,主要就因为他未能发挥出风云榜高手应有的实力。 左刀身为蓬莱阁主,堂堂少尊弥勒,以前在江湖上受尽尊崇,现在却接连被三十岁不到的晚辈瞧不起,无疑很受打击。 假若此战是在他受挫于天一剑气之前发生,那他必会任由对方主动进击,再趁对方气势蓄满,信心臻达最顶峰的瞬间,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 那将使对方的武道之心受到无可挽回的打击,生出永远无法胜过自己的挫败颓丧感,那时再要收拾对方,无论是杀是擒,都易如反掌。 但今时不同往昔。 一旦发现凌羽飞并不惧怕自己,左刀便再没有往日的那种豪气和自信,倏地离地而起,幻墨刀向眼前正挺剑斜斩,大有横扫千军之态的年轻剑客挥去。 他将烈阳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炽热的空气中,幻墨刀一分为三,本体加上两道海市蜃楼的幻象,三条刀影一齐往凌羽飞的剑上看去。 他在对方气势攀上最高峰前全力出手,仿佛生怕一旦让对手蓄满全力,他就无计可施。 凌羽飞却在左刀腾跃离地前的刹那,蓦然止步。 已身在半空的左刀再次色变,因为凌羽飞竟能准确把握他跃起的时间,就像早猜到他的用心和手段。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但凌羽飞偏偏就能做到。 距离上次北平刺杀,明明还没过一个月,这凌小子凭什么又有精进?他既没有蓝桥的虚烬十方,也没有张仲杰的四象无极,他想在剑法上有所精进,明明应该需要经年累月的苦修,凭什么在短短一个月间,就另有飞跃? 他不知道的是,凌羽飞所学的凌音剑法,最重心境的修炼。凌羽飞之所以一来到天莲峰就耽在观涛亭处不走,其实就是发现那个地方最有利于“修心”。 会盟台全由木材搭建,左刀的幻墨刀虽然生出幻影,但他在起跳前踏出的最后一步,仍因脚踩木板发出的声响与前几步时稍有不同,让凌羽飞听出差异,故而提前判断他会飞身跃起。 左刀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假若他变招或者退却,只会让自己落入眼前这年轻剑客潮水一般的狂攻,进而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左刀飞临凌羽飞头上,三道刀影一齐挥出,斩向凌羽飞的前额。 这是左刀压箱底的功夫,三道刀影变化莫测难分真假,带起酷热干燥令人窒息的风暴,凌厉异常,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也无从防御的挫败感。 凌羽飞一声长笑,索性闭上神光闪闪的双目,把自己的感官全部交给听觉,七孔定音剑随着横移的步法,往上斜挑。 左刀的刀影生于燥热空气中的海市蜃楼,对视觉有极强的迷惑作用,但凌羽飞此刻只靠听觉,瞬间便把握到其中真实的一刀。 一声爆响,七孔定音剑刺中幻墨刀右侧的刀影,另两道虚影旋即褪去。 凌羽飞在功力上终究不及这成名数十载的大魔头,闷哼一声,跄踉横跌二步,左刀却借势又往上腾升两丈,在空中一个翻腾,第二刀又向凌羽飞攻来。 台下的的刘子骞冯回等人见凌羽飞锐气受挫落在下风,立时爆出一阵喝采声。关惜蕊史真二女更是忘情呐喊,激动得脸蛋都憋红了。 只有左刀是有苦自己知。 他对凌羽飞准确的判断,神鬼莫测的战术变化,实已心生惧意,故一上来便全力出手,希望能凭借深厚的功力一举将对手震出内伤,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对方能挨上多少时间的问题。 岂知凌羽飞竟不和他全力硬拼,而是借着踉跄侧跌的势头游鱼一般脱出他酷热难耐的真气场,使他无法接续后招,故才不得不腾上半空,而不是趁势连消带打。 这一刀实是左刀毕生功力所聚,却被凌羽飞猜出他要起跳在前,看破他刀影的真假在后,甚至刀剑交击仍伤不到对手。左刀信心受挫之大,从他狰狞的表情便能略知一二。 “看,左刀快没法子了。”花语夕指着仍身在空中的左刀,雀跃地道,“小凌子真有两下子。” 会盟台上,凌羽飞卓立不动,静待左刀的第二轮攻击。 左刀忽然加速,在半空以流星赶月之势,从三丈的高空划出一道完美的星轨,幻墨刀由身后引至身前,然后身随刀走,再次砍向凌羽飞。 更可怕是他瞬间扩大的刀气,那种仿佛可抽干空气中所有水分的燥热,将凌羽飞为中心方圆三丈的台面完全笼罩,使旁观者一看便知,这是迫令对手不得不和他硬拼的凌厉招数。 凌羽飞如想故技重施,再借踉跄侧跌之势避免和左刀强拼,由于四周三丈都是左刀的真气场,气机牵引之下,左刀将可趁势追击,让凌羽飞在毫无喘息机会的情况下被狂攻而亡。 换了胆色较逊者,此时必采守势,可凌羽飞乃非常人,冷喝一声,脚下踏出玄奥的步法,同时剑光闪动,使出他对付边城箭时曾用过的“音空式”,立时在左刀如入沙漠中心的真气场里,又生出一个新的真气化境。 如果说左刀的烈阳刀法,是用真气让空气升温,同时将空气中的水分抽干,使人生出酷热难耐之感,那么凌羽飞的音空式,就是将一个小范围内的空气通过激荡的方式彻底“移除”,变成全无一物的“真空”。 既然全无一物,那么左刀的炽热空气自也不复存在。另外因为凌羽飞剑锋附近“真空”的产生,左刀身后的空气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前推之力,迫得他以超乎想象的更快的速度提前“撞上”凌羽飞。 第646章 子翼威武 蓝桥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妙招!妙招呀!没想到子翼兄的音空式还可以这样用。通常高手出招时,真气总是在兵刃交击的刹那提升至巅峰,子翼兄现在迫左刀提前和他交锋,左刀的功力势必还来不及提到极限。” 花语夕幽幽地道:“夫君拍得这么用力,觉得疼吗?” “不疼啊。”蓝桥又拍了一下大腿,这才发现由于坐得太近,自己拍在了花语夕的腿上。 他刚想向花语夕道歉,猛地发觉不对,一惊道:“不对劲,左刀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的样子,难道他早猜到子翼有此一招?” 但见会盟台上,左刀露出一丝狞笑,仿佛对凌羽飞的音空式早有准备,幻墨刀借着陡增的势头,如寒芒电掣,往凌羽飞迎头砍去。 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寒光一闪,在距离面门不足三寸处架住左刀的幻墨刀,刀剑相交,形成一个端端正正的“十”字。 左刀没想到凌羽飞竟敢硬封硬架他这一刀,且是半步不退。 台下的蓝桥和花语夕同样大惑不解,以台上两人的功力差距,像这样硬碰硬的交击,左刀明明应震得凌羽飞吐血才对,为何凌羽飞却似闲庭信步,好像丝毫没感到压力? “你必是从边城箭处得知,我有这‘音空’的功夫,因而早有准备。”凌羽飞嘴角逸出一丝冷笑,“但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这凌音剑法其实除了第五层的‘音空’,还有第六层的‘音断’?” “你说什么?” “仔细看看吧。”凌羽飞哈哈一笑,“你的刀,真有砍中我的剑吗?刚才被我‘移除’的空气,此刻又在哪里?” 左刀定睛一看,这才陡然一惊。原来他的幻墨刀虽看起来是砍在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上,其实却并没有砍中对方的剑。 在凌羽飞的剑前,竟另有一道看不见的薄薄的气层,提前挡住了幻墨刀。 这正是凌羽飞方才以“音空”式移走的空气,这些空气被他以独门真气聚集成一个很薄却密度极大,如同固体坚如铁石的“气盾”。 难怪左刀全力一击下去,凌羽飞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他的幻墨刀根本没有砍中凌羽飞的剑,而是被这面致密的空气盾“阻断”了。 “边城箭不知道也正常,因为这‘音断’式的变化,是我昨天才想出来的。”凌羽飞洒然一笑,七孔定音剑陡地一振,音断式化为音爆式,由真气汇集起来的空气盾瞬间爆开,发出山崩海啸般的一声巨响。 “蓬”! 蓝桥上次听到这样剧烈的爆炸声,还是张仲杰点燃暮雨山内的火药,将山腹炸塌的时候。 凌羽飞和左刀同时被震得向后飞退,前者连退七步,直到后背撞上会盟台一角的旗杆,才堪堪站稳,他脚下踩过的地方,台面的木板全都现出裂纹。 左刀则被反震之力送上六七丈的高空,又打着转地向下跌落。 凌羽飞气息一转,不顾自身也已在反震之力下受了内伤的事实,强提一口真气,脚尖点地飞身而起,对身在半空的左刀疾施反击。 他人随剑势,化作一道电芒,朝正跌落着的左刀激射而去。 蓝桥看到凌羽飞这堪称夺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剑,不禁动容叫道:“子翼威武!” 靖难盟一边的七百多人本来因为己方两局落后,大多是垂头丧气的颓败模样,此时见凌羽飞竟真的有望击败左刀,都仰起了脖子,无不看得热血沸腾,跟着蓝桥齐声呐喊。 “子翼威武!子翼威武!” 左刀眼见凌羽飞剑光袭来,心知不妙,无奈下猛提一口真劲,压下已不住翻腾的血气,双手持刀全力下击。 “蓬!蓬!蓬!” 一连三下,劲气交击之声响彻远近。 凌羽飞像断线风筝般斜飞落至台面,微一跄踉,又稳立如山。 左刀则身子一歪,落到会盟台另一侧的边缘。 “锵”! 七孔定音剑回鞘。 左刀虎躯闻音剧震,双目射出凶厉神色,隔台遥瞪着另一侧的凌羽飞。 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着。 此时白莲教的八百多人,和靖难盟的七百多人,包括蓝桥、叶雯和梁梦醒在内全都鸦雀无声,静待结果。 众人虽都能看得出,在刚才音空、音断转音爆的一套连击上,是凌羽飞出其不意地占据了上风,但结果究竟如何,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左刀的身子忽然又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 台下靖难盟一方的群雄爆出震天喝彩,白莲教一边则更多是难以置信。 现在谁都知道左刀输了,却没人知他伤在何处。 不过答案很快揭晓,鲜血从左刀的右肩处渗出来。 左刀没有点穴止血,先瞧了瞧台下变得脸如死灰的五位徒弟,轻叹一声道:“英雄出少年,这一战是我输了,但愿下一战时,你们还能有这好运。” 说罢返回白莲教的阵中。 至此三场战罢,双方派出的风云榜高手尽数败北。 凌羽飞虽为靖难盟“扳回一城”,让众人稍松一口气,但考虑到对方还有最厉害的王牌梁梦醒未曾出战,即使再乐观的人也不敢预言他们能成功翻盘。 萧无痕和梁梦醒对视一眼,跳上台对花语夕道:“小贱人,现在轮到你了。” 花语夕心里清楚,如果她把这一战让给蓝桥,蓝桥又战胜萧无痕,自己便要面对梁梦醒,以她和梁梦醒间的巨大差距,那和直接认输没有任何区别。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由自己出战这位楚水城昔日的同伴。 花语夕暗叹一声,拾级登台。 她知道萧无痕的武功比不上风云榜级的慕容英叶雯左刀等人,但已是年轻一辈中最接近风云榜高手的人物,而且就看凌羽飞这几年来的突飞猛进,尽得安萧寒真传的萧无痕必也不甘人后,自己绝不能刻舟求剑,对她还保持着固有的印象。 那只会落得和轻敌的左刀同样下场。 想了想,花语夕抬起一只脚,指了指脚上的鞋子,朝蓝桥露出恳求的目光。 蓝桥和她心意相通,知道她的剑法由舞入境,而若想心无旁骛地进入舞道至境,她更习惯以前的赤足。 花语夕自和蓝桥在望北楼“闹别扭”后,便再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赤足,今日为全心应战,特向蓝桥讨取恩许,见蓝桥点头同意,便轻轻除下鞋袜,整齐地放在台上一角,然后赤着脚走到萧无痕前三丈远处,捧起连鞘的花舞剑道:“萧姐请。” “真是个骚货。”萧无痕看着花语夕的赤脚骂了一声,长剑出鞘遥指着对手,恰一阵山风吹过,台上立时透出一股令人背脊发凉的肃杀之气。 第647章 同门较量 花语夕一生涉猎极杂,她自幼熟读各类经史子集,从琴棋书画,到歌舞乐器,再到泅水、驯兽、经商、医药、用毒、茶艺、烹饪、纺线、刺绣、缝纫等,诸般技艺可谓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这些本事有她自幼在韩国公府里学会的,也有后来到楚水城逐渐掌握的。 为了报仇,她肯下苦功,无论什么样的学问她都愿花时间研究,深信这些本领终将在她报仇的路上助她一臂之力。 只除了武功。 在她的信条中,武功是最不值钱的一项。安萧寒的武功习自蓝玉,蓝玉尚且难逃一死,练武又有什么用? 她从没想过要当刺客,面对庞大的政权,匹夫之勇起不到任何作用。 智慧和权谋才是真正有效的武器。 花语夕一方面认为习武无用,一方面要学的东西也实在太多,很难抽出时间耐心地研习武艺。若非安萧寒怕她不能自保,硬逼着她学了一套十字金翎的奇门武功,她就连一点习武的心思都没有。 但偏偏武学之道,是最需要耐心和数十年如一日的潜心苦修的。天下最顶尖的几大高手,没有谁是一步登天,他们都是将一辈子的精力付出在武道上,才有今日的成就的。 花语夕无心练武,这也是为什么她自练成十字金翎的奇功后,便再难有所寸进的原因。 她从未把武道当作毕生的追求,只当武功是一种傍身的技能,就像她会泡茶会煮菜会唱歌会弹琴一样。 直到安萧寒身死,死前传她蔷薇百变的秘笈,蓝桥又将秘笈加以改良为她创出“二十四番花信”的剑法,她才真正把习武当作一项她必须要做的任务去完成。 这并非说她对武道又燃起了兴趣,只是不想辜负安萧寒蓝桥还有冷晗的一片苦心。 她以非凡的悟性和学习能力,在短短几个月间,便掌握了蔷薇百变和灭魔刀法两项武功,再加上她原有的十字金翎和临场应变的机诡能力,寻常高手已很难打败她。 甚至说此刻的天莲峰上,在靖难盟的一方,除了同样参加单挑对决的蓝桥凌羽飞叶雯慕容英四人,已再没有人能在武功上更胜她一筹。 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有机会战胜萧无痕。 相比之下,萧无痕的武道之心就纯粹很多。 她没有花语夕那些古灵精怪的心思肚肠,自从被徐秋雨送到楚水城,就专心跟着安萧寒练剑。 安萧寒收她为徒,一开始还是看在徐秋雨的面子上,后来逐渐看出她的天赋,就把她当作自己最得意的门人来培养。 而这位昔日的李府“大姐”也真像她的新名字一样,心中了无痕迹,再不提原来在韩国公府时的往事。 安萧寒虽自幼跟随蓝玉习武,寒雨剑法却完全是出于他自创。 在他第一次离开百里荒,孤身来到江南时,面对冷雨洒满江天的凄迷寒夜,他借着那种特别能触动心弦的奇特意境,创出了这套独步天下的绝妙剑法。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萧无痕不但学尽寒雨剑法的精髓,还结合自身特点独创出基于寒雨剑法的“寒雨七元剑”,后来又习得安萧寒的另一项绝招“紫瞳神功”,让安萧寒大为赏识,说他自己在这样的年纪时,亦没有此等成就。 “蓝若海已死,等新的风云榜出来,你将是最有机会上榜的后辈高手。”这是安萧寒对她说过的原话。 而得到安萧寒如此高评价的她,在安萧寒死后继任聆雨堂主,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此刻,她看着花语夕这昔日的师妹,冷冷地道:“今日咱们是私仇也是公恨,你认贼作夫,背叛堂主,抛弃楚水城,咱们之间再没什么话说。” 花语夕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再逞口舌之利已没有意义,花舞剑缓缓出鞘。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一切手段战胜萧无痕,为蓝桥赢取和梁梦醒一战的机会。 萧无痕双目杀机大盛,同时拔剑出鞘,冷冷地道:“这柄剑从今日起,就叫落花剑。” 花语夕听她这样一说,反而心中有些感触。看来萧无痕对自己还留有些许的同门情谊,所以才通过给剑命名的方式,坚定她杀死自己的决心。 长剑一挺,使出蔷薇百变的起手式“暗香凌寒”,向萧无痕直刺过去。 萧无痕由寒雨剑法演化出的“寒雨七元剑”,以北斗七星为“元”,分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共七路剑式,自天枢始,至瑶光终,每路剑式各具特点,变化多端。 早在岳阳城门一战时,她就对蓝桥使出过天璇式的剑法。 她见花语夕一剑刺来,新命名的落花剑使出天枢式,长剑先微向下沉,水平向前送出一段距离后又陡地上挑,准确无误地挑向花舞剑的剑尖。 只要给她和花语夕硬碰硬的机会,她有信心凭借功力上的优势压制对手。 花语夕冷哼一声,好像对萧无痕可能采用的战术早有估计,暗香凌寒使到一半突然一顿,然后姿态不变地往后弹退,使一招“梨花漫雪”,花舞剑化作点点芒光,带起无数花瓣般细碎的气旋,非是进攻,而是自保。 蓝桥为花语夕设计的这二十四式剑法中,除千叶蔷薇、神都国色和落楝饯离外,都是能攻能守,甚至某些剑招在守势上的变化远多过攻势,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在遇到危险时,能以自保为先。 萧无痕没想到花语夕和她未交一招,一上来就向后退,全不似刚才凌羽飞左刀一战时的悍勇,轻蔑地道:“怕死就别上来。” 脚尖一点,落花剑由天枢转为天权,紧迫着花语夕攻杀过去。 她二人一进一退,在速度上自无法同日而语。眼见萧无痕越逼越近,花语夕再使一招“幽兰泣露”,封住萧无痕的落花剑。 这是落花剑和花舞剑第一次交击,萧无痕心中叫好。 她因在内功的修为上远胜花语夕,立刻抓住两剑交击的机会催发真气,试图创伤花语夕的经脉。 蓝桥和风夜菱看得齐是一惊,都不明白聪明绝顶的花语夕是紧张还是压力太大,为何会使用此种战法。 这不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吗? 第648章 千疮百孔 花语夕运起安萧寒为她独创的心法“繁英落春”,柔软的身子仿佛一根虚不受力却又柔韧无比的花蔓,将萧无痕强猛无匹的真气由手上的花舞剑引导着传至脚下。 这繁英落春的心法记载于安萧寒为她留下的秘笈《蔷薇百变》上。 安萧寒知道花语夕无心习武,更没有累日累月苦习内功的耐心和决心,为了保护她,怕她在面对功力远胜她的对手时因功力不济而太过吃亏,特为她创出这套充满奇思妙想的内功心法。 这心法并不注重自身真气的成长和积累,最大的特点就是引流、疏导敌人攻进经脉的真气,从而尽可能地减轻内伤。 安萧寒只是没想到,他的两门功法,寒雨剑法和蔷薇百变,这时竟会出现“自相残杀”的局面。 花语夕此刻把从萧无痕剑上攻来的真气导引至地面,只是繁英落春的初级阶段,等把这功法修炼成熟,她还有把真气导引到其他人身上,甚至反攻回进攻者自身的可能。 蓝桥也正是看准繁英落春的这一特点,为花语夕设计的剑法多是守中带攻,一方面是想她事事多以自保为先,不要冒进,一方面也为她“导引真气”,伺机反守为攻埋下伏笔。 就听“咔嚓”一声,花语夕赤足站立处的台面受不住她传导下来的劲力,木板寸寸碎裂,破开一个三尺多宽的大洞。 花语夕若非及时向后跳开,此刻就已从洞里掉了下去。 “还往哪跑?”萧无痕不给花语夕喘息的机会,剑走天玑,从破洞旁绕过,又追着花语夕攻去。 花语夕仍是后退,当萧无痕长剑逼近时,使一招“海棠春睡”,再次化解萧无痕的剑招,并将后者的真气导至脚下。 她的剑法好似遗世独立的仙姿曼舞,娇柔又坚韧的盛夏花开,先以巧妙的剑招卸去一部分力,再扭动着身子,把剩余的真气由花至茎至根,从臂到腰到腿一级级传到地面,说不出的好看。 靖难盟的群雄一方面看得如痴如醉,一方面也都不由为她捏一把汗。 又一个三尺多的大洞从花语夕的脚下碎开。 萧无痕并不知她繁英落春的奥秘,变招“玉衡”再攻,花语夕以“飞花舞柳”再挡,脚下破开第三个大洞。 在花语夕和萧无痕决斗开始之前,拜刘璟和星落所赐,这台上其实已有几个破洞。她和萧无痕连续对了三招,台上就多了三个大洞,每次都是她先后退,然后引萧无痕进击,二人双剑相交,借力传导地震碎台面。 然后是第四招,第五招…… 蓝桥看得心中着急。 他虽然知道繁英落春的玄奥之处,但就算花语夕每次都将萧无痕攻进体内的真气引走大半,肯定仍有少量无法引走的真气,仍会对她经脉造成冲击。 这种冲击两三次的话尚且无碍,但若积累得多了,仍有可能对她造成更大的创伤。 更可虑的是,花语夕每化解一招,这会盟台的台板就会多出一个大洞。就算能拖延时间,但台面上的空间终究有限,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得千疮百孔。 到时候她缺乏立足之地,再没法沿用这个战术,等退无可退之时,仍难免要挨上萧无痕的致命一击。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风夜菱看出蓝桥的焦躁,执起他的一只手安抚道:“夫君稍安,我看静姝姐绝不是乱打一气,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用意在,只是我们一时还不能理解罢了。” 凌羽飞也道:“不能力敌,就要智取。” 台下白莲教一方的教众见花语夕被萧无痕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有人起哄道:“这是猫捉耗子吗?等洞打完了,看你咋办。” 靖难盟的群雄一开始还有人关注她赏心悦目的舞姿,到后来发现台上的破洞越来越多,台面实地越来越少,也不禁开始泛起和蓝桥同样的担忧。 江别临喝道:“这打的什么东西?怕啥?干他娘的呀!别就想着退。一招都攻不出去还打个锤子,不如回家生孩子喂奶。” 听他这么说,不少人把目光投向蓝桥,蓝桥和风夜菱都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江别临的话浑,但确实代表了不少群雄的想法。叶雯和慕容英虽也战败,却都没有这样窝囊的。 “攻出去!打爆她的臭头,我把盟主的位子让给你!” 狂龙帮的彭皓莱阴阳怪气地道:“盟主都还没选,怎么就成你的位子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花语夕绕着圈地后退,每和萧无痕交手一招,就在台上踩出一个新的破洞。会盟台上木屑弥漫,可以立足的实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狭窄,整个台面千疮百孔,形似蛛网。 除了如九宫格般的九块两三尺宽的实地,就只剩下各个破洞边沿极其凌乱且错综复杂的窄木条可走。 萧无痕从第十招始,早已运起了紫瞳神功。紫瞳神功的特点是在速度上突破人类的体能极限,使人可凭借速度周旋于多个敌人之间,因此不惧围攻,但在单对单的对决中,却并不能增加每一招的威力。 花语夕的蔷薇百变变化万千,再加上通过后退额外拉扯出的反应和应变时间,总能在落花剑及体前使出恰当的招式封架,在脚下生出新的破洞。 而萧无痕因为需要先绕开破洞,这一剑和下一剑之间很难做到行云流水般连贯,也需要付出额外的时间才能攻出下一招。 等到实地越来越少,她的紫瞳神功就更难发挥,因为立足之地就那么多,你速度再快,总不能站在破洞的空气中。 这让她非常恼火,认为花语夕不过是一个只会用诡计拖延时间的跳梁小丑。 但她身为安萧寒的最强弟子,耐心是必修课,虽然感到有些受挫,眼下大局在握,仍不疾不徐地压缩着花语夕的生存空间。 花语夕的脚步异常灵活,在洞与洞之间仅几寸宽的窄木条上闪转腾挪,丝毫没有阻碍。其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美感,甚至让蓝桥回想起洞房夜那天,她在浴池边沿翩然作舞时的惊艳。 但仍是只有躲闪招架之功,毫无反击之力。 “她到底想干什么?”蓝桥百思不得其解。 “她是聪明人。”李祺不知何时走到身后,靖难盟的群雄因他曾和叶雯一战的缘故,都离得他远远的,只有蓝桥没动。 风夜菱恭敬地问:“弘毅先生看出静……看出花妹的意图了?” 李祺负手仰观台上,轻声叹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小姝她们在我府里捉迷藏的事吗?明明看她就在不远处朝你招手,却遇到各种奇怪的障碍,总也走不过去。” 风夜菱娇躯一震,终于醍醐灌顶般地醒悟过来,面对蓝桥急迫而好奇的目光,一字字道出答案。 “奇门八卦阵。” 第649章 妖女扬威 八卦分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前者为伏羲所创,以乾坤为天地,卦位为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 先天八卦依洛书等一系列规则,又可以演变后天八卦。后天八卦为周文王所创,以乾坤为父母,震、坎、艮、巽、离、兑为六子卦,其卦位为震东,兑西,离南,坎北,乾西北,坤西南,艮东北,巽东南。 后天八卦除与先天八卦卦位不同外,还设有中宫,并映射九宫星象,故又称九宫八卦。因八卦方位还对应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九宫八卦又叫奇门八卦,或者奇门遁甲。 奇门八卦阵相传为诸葛亮所创,原用于两国交战,现在却被花语夕搬上了会盟台。 她看似无意,借用萧无痕真气踩出来的那些破洞,正好形成一个精妙无比的奇门阵法,将后者困在中宫,自己则抢占东北角的艮宫位。 萧无痕不通阵法,踩着看似凌乱的“小路”几次试图再攻,却都被玄奥至极的路径导去了其他方位,就是攻不到花语夕。 她终意识到上当,盯着正笑吟吟站在东北艮宫位的花语夕冷冷地道:“这是什么阵法?” 花语夕还未答话,台下的刘璟已大声道:“这是奇门八卦阵,小贱人站的是生门,你直接攻是过不去的,需要先到正北的休门,再切断生门和伤门的联系。” 此时靖难盟和白莲教双方对垒,再没人有能力控制住刘璟,他便大摇大摆地又返回到会盟台下,自然而然地站到梁梦醒的旁边。他身为刘伯温的后人,对奇门遁甲可谓再熟悉不过。 萧无痕哼了一声,显然对刘璟的话并听不进去:“小小一座台子,还能难得住我?” 她猛提一口真气,运起紫瞳神功,脚尖一点飞身而起,直接跃过她和花语夕之间十几步的距离,长剑使出开阳式,流星般刺向花语夕。 花语夕微微一笑,向后微退半步,然后就从一个洞里掉了下去。 “躲也没用!”萧无痕直接以剑气击碎花语夕方才站立的艮宫位小平台,以双脚勾住台面,头下脚上地也钻入洞中,长剑往花语夕刚才下落的方向疾刺。 然而意外的是,她在台面之下并没有看到花语夕,落花剑自也刺了个空。 “她在上边!”台下的张仲杰和刘璟一齐提醒,萧无痕心中一惊,双脚用力,原本探至台下的身子立刻倒拔而出,堪堪架住花语夕全力攻来的一招“神都国色”。 二人酣战良久,这尚是花语夕主动进击的第一招。 “当”的一声,两剑交击。萧无痕因刚从洞里出来,来不及摆正姿势,功力发挥不出平日的三成,这一下立时吃了个暗亏。 她不忿花语夕“偷袭”,一咬牙挺剑再刺,使出寒雨七元剑中的“瑶光”式,落花剑往花语夕的胸膛激射而去。 花语夕双臂展开,如脑后长眼般向后飞退,踩过也不知多少条狭窄的木径,硬是从艮宫退到了正北的坎宫,也就是八门里的休门。 萧无痕咬牙欲追,却又被脚下复杂异常的木条阵难住,只得先一个大跳跃回中宫,再转攻向坎宫。 她从艮宫飞到中宫,再次跨越了逾十步的空间,纵使有紫瞳神功的身法加持,等她再攻至坎宫时,花语夕早已再次消失不见。 “小贱人又下去了。”这次出言提醒的是星落,他此刻仍骑在华山派女弟子洛宁川的肩上。华山派师徒虽看得心里着急,却也不得不先等花语夕等人的决斗完成再想办法救人。 萧无痕有了上次的教训,并未急于追到台板之下,而是稳稳当当地先退回到中宫,再静待花语夕回到台面上。 花语夕从西侧兑宫位的惊门探出头来。 “来得好!”萧无痕心中大喜,忙身随剑走,如流星赶月般横过中宫和兑宫间的大小木条,落花剑直刺花语夕的额头。 这几乎复制了花语夕方才趁萧无痕回到台面时的攻击。 “花儿小心!” 见此情景,蓝桥、风夜菱、凌羽飞、白雪音甚至李祺都齐声发出惊呼。 若依现在的势头发展,花语夕几乎无从躲避萧无痕这雷霆般的一击,她甚至手都来不及从洞里钻出,更不必说挥剑了。 但神乎其技的事情偏就发生了。 花语夕向上腾升的身子忽然转为疾速的下坠,接着仅仅一弹指的功夫,她便在台面之下横移丈许,又从萧无痕的身后飞上台板,花舞剑使出“二十四番花信”中的最终绝招“落楝饯离”,一阵风般袭向萧无痕的身后。 这是没可能的! 众人发出比方才花语夕身陷险境时更大声的惊呼,只有蓝桥第一个明白过来。 按照常理,一个人在向上腾升的时候没可能突然逆转势头,改上升为下坠。即使下坠了,也没可能在一弹指间横过丈许宽的台面,又从另一个洞里钻出来。 就是最灵巧的猴子也做不到。 花语夕能做到这些,只有一个解释。 她在台面之下,必然还受到另一个外力的牵引,是这个外力改变了她上升的势头,又让她从台面之下迅速摆渡到萧无痕之后,同时向上腾升。 “是她的十字金翎。”蓝桥脸上泛起微笑,“没想到她练了剑法刀法,老本行也还没搁下。” 风夜菱想象出花语夕以十字金翎作为钩锁,在台面下呼啸横移的情景,兴奋地拍手叫道:“把阵法和各路武功各种武器都结合在一起,随心所欲地加以运用,这才叫真正的‘百变’。” 说时迟那时快,萧无痕本来信心满满的全力一剑落在空处,如一拳打在棉花里一样难受。 她刚在凌乱的窄木条中找到落足点,尚未站稳脚跟,就觉得颈后微微一凉,已被花语夕的花舞剑抵住。 “萧姐,承让了。”花语夕静立在她身后,被山风吹得衣袂飘扬,如仙似妖。 靖难盟的群雄轰然叫好,彩声直冲天际。李祺虽仍面无表情地站着,看向花语夕的目光却也多了一丝暖意。 萧无痕浑身僵住,任花语夕的长剑刺在自己颈后的肌肤里,有如木雕泥塑:“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花语夕恬淡地道:“你我之间本无仇怨,等到一切真相揭开,萧姐自会明白我的苦心。” 萧无痕再无话说,又过了良久,长叹一声,头也不回地跳下台去。 第650章 终极对决 花语夕像只快乐的小鸟,从台上一飞而下,张开四肢,丝毫不顾众人的目光,一把将蓝桥抱个结实。 “夫君,人家厉不厉害?”她美目盼兮,巧笑生辉,仿佛已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脸上。 “厉害,厉害。”蓝桥单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揉着她的头发,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花语夕这才满意地一笑,拍了拍蓝桥的肩头,让他放自己下来。 待站稳地面,她趁机低声道:“咱们现在是各胜两场,但却是后来居上,从落后到扳平,完全打回了士气。你看他们激动的样子,就算不再打第五场,咱们应该也完全可以和他们一战了。” 蓝桥听她语气,知她仍对自己和梁梦醒的最终对决不抱信心,因此存了在打平时收手的心思,哂道:“怎么?你不信我?” “我哪敢不信夫君?”花语夕幽幽地道,“只是梁梦醒纵横江湖四十余年,纵使夫君是新晋的剑神大人,也未见得就万无一失。” “这一战我必须打。”蓝桥沉声道,“我们是提出阵前单挑的一方,如今胜负未分又想停战,只会让人笑话我靖难盟没骨气。” “白莲教群魔尚在,再加上华兄说的山下的军队,若不能在此时击败梁梦醒,情况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蓝桥说到这里稍顿了顿,又接着道,“第二,前面四场对决,看上去虽是双方各取两胜,但慕容师伯和叶师叔都受了重伤,相当于战力减员,而左刀和萧无痕却仍可一战……” “你是怪我没对萧姐下杀手吗?”花语夕打断他道。 “不,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不想和楚水城闹至难以收拾的地步。”蓝桥轻叹一声道,“我真正在意的是,如果我不上台,而是躲掉和梁梦醒的这一战,这件事将成为我剑心中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我的剑法武功从此也将再难有所突破。” “练剑首重修心。”蓝桥微抬起头,看向千疮百孔的台面,“心若钝了,剑也就钝了。” “是妾身肤浅了。”花语夕赧然道,“既是如此,妾身当祝夫君得胜归来。” “夫君一定可以打败梁梦醒。”风夜菱也走过来,捧起蓝桥的左手,双目射出刻骨的深情。 花语夕则捧起蓝桥的右手:“夫君要记得,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始终都在。” 说罢她和风夜菱一齐踮脚,分别在蓝桥的左右脸颊上亲了一下。 蓝桥心中感动,缓缓点头,在群雄响彻山巅的助威声中登上会盟台。 台上依然是花语夕留下的“九宫八卦阵”,蓝桥看着那些错落凌乱的大小破洞,忽然意识到花语夕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其实并不是真想劝自己放弃和梁梦醒的决战。 相反的,花语夕是在坚定自己这一战的决心。 她以退为进,就是为让蓝桥自己想通,他和梁梦醒的决战,不是为报复后者在他们洞房夜的刺杀行动,也不是为给叶雯和慕容英雪恨,更不是为靖难盟与白莲教的争斗。 此时此刻,一切的外人外物都不再重要。 蓝桥的这一战,是为他的剑心。 他习武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要对上天下最顶尖的高手,这个时候如果患得患失,不能抛开外界的一切纷扰,实与自杀无异。 而就像他的破晓之剑一样,他走的路,从来都没有后退一说。一旦他的剑心无法坚定,不用梁梦醒来打败他,他就已先败给了自己。 无论夜有多黑,他终究要将其刺破,让光芒重现世间。 他曾把花语夕从黑暗中拯救,现在,该轮到他自己了。 这才是花语夕真正想说的话。 这台上的奇门八卦阵,其实不止用于对付萧无痕。花语夕早就算好了,这是留给他蓝桥用的。 因为蓝桥的望海潮剑法,也正是由八卦阵法演化而生。 她既早为自己做好了铺垫,又怎会劝自己放弃? 还有她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始终都在。” 蓝桥知道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一方面扫除了后顾之忧,一方面也让他把战意提升到极致,想尽一切办法活到最后。 这是一场没有胜负,只分生死的终极对决。 梁梦醒飞身登台。 他一身灰袍,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平静得好像前面的四场对决从未发生过,只淡淡地打量着蓝桥,嘴角甚至还挂有浅浅的笑意。他那种高手特有的自负和自信,从不会让你觉得他是盛气凌人,而让你生出一种“人活到极致本该如此”的通透感。 凛冽的山风袭来,会盟台四角的旗杆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刺耳的异响。 梁梦醒的的灰色长袍也被风吹得不住飞扬,露出内里的黑色武士服。 他二人一东一西,梁梦醒站在正东的震位,蓝桥站在正西的兑位,双方四目相交,剑未离鞘已是针锋相对。 梁梦醒登台后首次开腔,道:“除倭寇,扫鞑靼,不愧是蓝若海的公子。我敬你是条汉子,今天尽量给你一个痛快,事后还会把你好生安葬。你我之间本没有什么个人仇怨,只可惜,你挡我的路了。” 他说话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种似发自内心的谦和,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认为他说的好像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蓝桥知道这是梁梦醒的语言攻势,目的是想让自己受到他这番话的感染,从内心深处就认为自己打不过对方,从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畏首畏尾。 但同样的话反过来一想,梁梦醒可能正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击败自己,所以才选择先说这些话扰乱自己心神,而非直接出手。 想到这里,蓝桥的信心更足,淡淡一笑道:“我奉劝教主一句,现在退开,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句话的意思也再清楚不过,等到开打以后,或许就再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好胆色。”梁梦醒的瞳孔骤然收缩,利剑一般的目光死死凝注在蓝桥身上。 第651章 再战教主 蓝桥和梁梦醒在台上对峙,花语夕则趁机来到台下靖难盟群雄聚集的西侧广场。 她个帮派中叫来二十多个功力最顶尖的高手,如黄山派的张道闲,燕山派的燕霸天,华山派的唐梨,还有江别临、彭皓莱、赵珺、姜永源、吴靖等,让他们聚集到西侧台下,呈半圆状在台下围成一圈。 花语夕交代他们:“当台上分出胜负,无论谁胜谁败,你们立刻一拥而上,把梁梦醒杀死当场。” 如果蓝桥胜,这批高手的加入可以防止梁梦醒像左刀一样伤而不死。如果梁梦醒胜,则可趁他恢复元气之前将他一举解决,使近千白莲教群龙无首,自乱阵脚。 花语夕深谋远虑,就连一向自负的江别临也不禁对她另眼相看,率先往台下近处走去。 通常来说,像蓝桥和梁梦醒这样的巅峰对决,一般人都不敢离得太近,唯恐被场上不受控制的剑气殃及。但这批人都是各门各派中的好手,嗜武如命,即便花语夕不说,也不愿错过这近处观看两大高手对决的机会。 他们一见江别临过去,便也都纷纷跟到台下。 最后风夜菱和凌羽飞也站到了两侧的台角外。 另一边的左刀猜到花语夕的意图,和张仲杰一商量,也带着各自麾下的“蓬莱客”和“四象使”,再加上其他一些教中好手,围到东侧台下。 这样一来,整座会盟台就分别被靖难盟和白莲教的数十名高手团团围住,看起来无论台上谁胜谁败,都很难全身而退。 风夜菱看得手心出汗,凑到花语夕耳畔问道:“这到时候真打起来,咱们似乎也不占便宜啊。” 花语夕微微一笑道:“你叫我一声花姐,我就告诉你其中的玄机。” 此时台上,蓝桥和梁梦醒的功力不断提升。 梁梦醒因是纵横江湖几十年的宗师级高手,功力可谓深不见底。蓝桥知道若坐等梁梦醒的功力攀上巅峰,将轮到自己吃亏,因此流光剑化作长芒,首先横过中宫之位,朝对手电射而去。 他没有一开始便使出虚烬十方中的多种功法,因为在金台西舍的洞房一战中,梁梦醒曾毫发无损地挡住过他的天一剑气,而如果连虚烬十方诸多功法中最强的天一剑气都奈何不了梁梦醒,其他如龙凤齐鸣三昧真火等,就更难以奏效。 思来想去,蓝桥认为光靠天一剑气仍然难以取胜,他唯一能让梁梦醒感到意想不到的是,将虚烬十方融入到他原有的武功之中,等到最有利的时机,再给对手一个“意外惊喜”。 高手对决,刚一开始总会用硬拼的招数,以试探对方深浅,再决定接下来进攻退守的战术战法。所以如果其中一方上来便是硬碰硬的招数,另一方通常也不会躲避。因为那不但有失身份,还输了气势,等若自认没有硬拼一击的实力。 梁梦醒双目杀机大炽,同时全身袍袖鼓胀。他待蓝桥的流光剑飞至面前五步时,陡地脚踏奇步,从正东的震宫位侧移至东南的巽宫位,名震天下的幻梦鞭从袖中激射而出,迎向蓝桥的剑锋。 换过次一级的高手,必会认为梁梦醒的鞭梢是要点在剑锋的侧面,从而将流光剑击得偏向另一侧,再趁蓝桥空门大露之际攻他破绽。 但高明如蓝桥,却看破梁梦醒此招乾坤暗藏。因为他感应到梁梦醒的幻梦鞭并非如表象般至刚至强,而是留有余力。 蓝桥心中暗赞,梁梦醒不愧为风云榜上的头号高手,简简单单的一招迎击,内中却变化万千,且包含了诱敌惑敌之计。 流光剑看似原式不变,事实上已生出微妙的变化,比原本的速度缓了一线。 正是这突然变缓的一瞬间,幻梦鞭陡地一折,形成一个看似绝不可能出现的直角,狠狠袭向蓝桥持剑的手腕。 若蓝桥仍保持刚才一样的速度,此刻腕上就已中招。 现在,他借着出剑变缓赢取的片刻瞬间,于高速中变招为激流式,化前搠为横挑,正中梁梦醒扫来的幻梦鞭。 他身临奇门八卦阵中的震位,激流式受到来自阵法的增益,更增激雷之势。 “蓬!” 两人齐是一震。 梁梦醒论功力虽远胜过此刻的蓝桥,但他的幻梦鞭本属至柔,又在半空强扭成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直角,功力打了折扣,这才变成看起来旗鼓相当的战果。 蓝桥退回中宫位,心中对梁梦醒的功力重新作出估计。 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若是一开始就使出“天一剑气”,将无法对早有准备的梁梦醒造成任何威胁。 梁梦醒同样心中暗凛,他本以为自己蓄满功力的一击可以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遭受重创,不料对方竟先一步看破了他潜藏的变化,让他棋差一招,难竟全功。 他不给蓝桥喘息回气的机会,脚步一动,先踏入正南的离宫位,然后幻梦鞭再出,鞭梢好似鸟啄,尖啸着啄向蓝桥的右耳。 蓝桥非常清楚,若纯以招式、功力而论,他和梁梦醒还有十分明显的差距。他如果只是一味困守中宫,很可能捱不过十招便要变成失去躯壳的游魂野鬼。 唯一可保命的便是利用他虚烬十方的神奇特性,使出全力先一步杀伤对方。 如果一招奈何不了梁梦醒,那还有两招三招。他不愁真气耗竭,因为随时可利用“橐龠之法”从环境中补充。 当他真气打空,经脉窍穴陷入空虚时,环境中蕴藏的能量会像流水一般填进他的经脉,如空气流进风箱。 这是他从多次实战中总结出的经验。 唯一可虑者是真气恢复的速率。 如果真气补充回复得不够快,可能他第二招还来不及出手,早已被对手置于死地。 但他此时此刻已容不得多想,面对幻梦鞭袭来的啄击,他流光剑一振,天一剑气化作一道刺眼的异芒,有若实体地从流光剑上脱胎而出。 场下大多数的群雄,包括白莲教一侧的数百教众,都是第一次目睹天一剑气这样神奇的剑法,不由齐声惊叹,但见那道异芒化作一支光箭,径直射向梁梦醒飞速啄来的鞭梢。 “嗤”的一声,鞭梢与光箭交击,异芒瞬间敛去,梁梦醒仍稳若泰山。 “若你技止于此,还是抓紧时间交代遗言吧。”他哈哈大笑,幻梦鞭先是弯成一个“几”字形,然后再次朝蓝桥扫去。 第652章 剑神问世 梁梦醒这两鞭衔接得极快,他之所以先移动到离位才出手,就是把蓝桥的所有退路也考虑在内。 离位在九宫八卦中属正南,身处中宫的蓝桥无论是躲向侧面的兑位,还是后退至正北东北的坎位艮位,考虑到梁梦醒是从东南巽位到的离位,就算能躲开一击,面对其紧跟而至的下一招,还是无能为力。 唯一可稍稍拉开点距离的是西北的乾宫位。 但那也是饮鸩止渴,因为等梁梦醒站住中宫,乾位就相当于退入了死角,以梁梦醒幻梦鞭超长的攻击距离来说,蓝桥已再没有闪避的空间。 按以往的经验,梁梦醒出招如此之快,当其第二鞭攻至时,蓝桥的真气可能还恢复不到一半,绝无可能第二次使出天一剑气。 所以梁梦醒才有“若技止于此就赶紧交代遗言”这样的话说。 蓝桥的橐龠之力开始运行,四周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经脉。 他惊讶地发现,这次真气补充的速度,竟然大大快于往常,环目一扫,心下便立即了然,同时生出对花语夕又佩服又喜爱的感情。若非条件不允许,他真想把花语夕抱过来好好亲上两口。 因为他虽从未对花语夕明言,后者却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和体会,还有与蓝桥相知多年的默契,把握到蓝桥以橐龠之法补充真气的关键。 那就是环境中的能量密度。 蓝桥此法悟自他最开始抢得的半卷《虚烬十方》,当自身真气快速耗竭后,周遭环境中的能量就会自行填充进他的四肢百骸,在经脉内化为新生的真气。 无论他身处何地,这环境中的能量可以来自海浪沙滩,可以来自木石屋舍,也可以来自其他的活人。而环境中的能量密度越高,他真气回复的速率也就越大。 从这个角度来说,功力卓绝的内家高手自是远胜草木砂石。 洞房夜那天,花语夕曾感受到被蓝桥以橐龠之力吸走少许真气,因而牢记在心。此刻,为让蓝桥获得最大的真气回复效率,她把靖难盟中的二十多位好手都召集到台下,而左刀和张仲杰为了应对,也找来二十多人,整座会盟台被近五十名高手团团围住,这些高手都是内功不俗之人,立时让这地方的“环境能量密度”数倍增强。 因此蓝桥在第一次的天一剑气被梁梦醒化解后,橐龠之力发动,相当于是从围在会盟台四周的敌我众多高手身上抽取了真气补益自身,虽然每人只抽取一点点,但五十人加起来,还是让他体内真气瞬间回复充盈。 他心中狂喜,知道这是他今天可以运用的最强底牌,表面却不动声色,装作真气尚未完全恢复的样子,退向西北角的乾宫位。 “感受到了吗?”台下的花语夕悄声问风夜菱。 风夜菱身负家传的天玄心法,内功精湛,感受自然最是明显。 她微微点头,又站得离台角更近了些,低声道:“原来静姝姐把这么多人叫到台下,是为了给夫君……” “嘘,别叫对面察觉。夫君有一半的真气是从白莲教那帮人身上抽取的,也就是说梁梦醒不但要对付我们,还要对付自己人,不输才怪。”花语夕轻轻一笑,“嘿,接下来,请好好欣赏剑神大人的表演。” 蓝桥退居乾位,梁梦醒趁势占据中宫,将整座台面都纳入他的攻击范围之中。 “小子,还往哪逃?”梁梦醒哈哈大笑,鞭影纵横,越过从中宫到乾宫之间的复杂地形,直抽向蓝桥的面门。 蓝桥露出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逃了呢?” 他流光剑猛地一挥,使出虚烬十方中的绝技龙凤齐鸣,一龙一凤从他剑刃两侧幻化而出,飞龙迎向梁梦醒的幻梦鞭,飞凤则徘徊一周,飞向站在中宫的梁梦醒本人。 “雕虫小技。”梁梦醒长鞭一弹,将飞龙击碎,同时左手一拳挥出,将飞凤也击得幻灭。 他以为蓝桥一波真气打完,新的真气还没那么快补充,立即踏前两步,幻梦鞭化作雨点般的漫天鞭影,狂狼怒涛般袭向蓝桥周身七十二处穴道。 蓝桥刚才那招龙凤齐鸣,就是为给梁梦醒造成他已真气枯竭的假象,当下心中叫好,继续装作真气还来不及完全恢复的样子,使出破晓九式中的霞满东方,流光剑化作无数光点,光球般护住自身,每一剑都刚巧刺在梁梦醒的鞭影上。 左刀、张仲杰,甚至不谙内情的白雪音和凌羽飞,都意识到蓝桥已经不太妙了。 与可以一次性打空全身真气的“天一剑气”不同,“霞满东方”属于偏绵长的剑法,它虽然是近乎完美的守势,且不需要真气的爆发,但终究太过被动,且同样需要消耗大量真气。 蓝桥使出这一手,说明他的真气还来不及恢复到满盈状态,所以使不出虚烬十方里的功法,不得不用霞满东方勉强支撑。 但梁梦醒的功力何等深湛?就算霞满东方是最卓越的防守剑法,当蓝桥的气力被消耗殆尽,仍然难逃他的致命一击。 梁梦醒可谓已胜券在握。 万千鞭影合而为一。 幻梦鞭如划破苍穹的惊雷,猛地落向蓝桥的额头。 蓝桥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微微一笑,使出与脚下乾宫位暗合的天流式,流光剑侧步疾刺,准确地点中梁梦醒的鞭梢。 二人同时剧震。 梁梦醒没想到蓝桥在使出四五十剑的“霞满东方”后,还存有如此强大的真气,本来计划的必杀一击竟硬是变成不分胜负。 但梁梦醒的决战经验何其丰富,一边借势退回中宫位,同时幻梦鞭再度攻出,横扫蓝桥的前胸。 他回到中宫位是为防止蓝桥向其他宫位转移,幻梦鞭再攻是不给蓝桥再次回气的机会,趁虚而入,这一套组合连消带打,尽显他风云榜首的顶尖实力。 他只是低估了蓝桥。 蓝桥略一调息,真气瞬间恢复满盈,其中贡献最大的莫过于几乎已贴到台角柱子上的风夜菱。 他猛地一踏步,身子不退反进地斜飞上半空,流光剑化作惊芒,身随剑走,往正要在中宫落足的梁梦醒激射而去。 正是一招“一剑破晓”。 第653章 太尊西去 梁梦醒终于色变。 这是没可能的。 蓝桥刚才的那一剑天流式分明已使出全力,他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回过气来,紧接着又是一招全力出手的“一剑破晓”。 不过梁梦醒终是宗师级人物,处变不惊,幻梦鞭一甩,毒蛇一般窜上半空。 “蓬”! 流光剑和幻梦鞭再次交击,激撞出响彻山巅的爆炸声。 比起刚才在乾宫位的那次交击,此刻蓝桥由守转攻,既是出其不意,又占了居高临下的便宜。 反观梁梦醒,一方面尚未在中宫落稳脚跟,一方面又是仓促变招,功力大打折扣,二人此消彼长,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两道人影倏合乍分,梁梦醒再无法站稳中宫,飘飞着后退,落向东南角的巽宫位。 蓝桥则被反震之力弹向半空。 他早知以梁梦醒深湛的魔功,一剑破晓虽能扳回主动,却仍然难以伤及对手,所以早就拟好了后招,一边使用橐龠之法迅速回气,一方面瞄着梁梦醒的位置,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台下的张仲杰一时也看不懂这样离奇的转折,不自禁地凑到台角旁的近处。 蓝桥一见张仲杰过来,立时大喜过望。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在从半空落回到中宫位的同时完成回气,再以天一剑气攻击身在巽位的梁梦醒。 但张仲杰身负绝学“四象无极功”,功力之深恐怕更胜梁梦醒。他的出现大大增加了附近环境中的“能量密度”,使得蓝桥尚未落足台面,真气已经回满。 他大喝一声,流光剑异芒亮起,身子离地上有四尺,异芒已然飙射而出。 梁梦醒做梦也没想到,蓝桥回气速度竟比刚才更快,甚至还没落到台面,身在半空就已抢攻出手。 面对迫体而来的光箭,再度失算的梁梦醒勉强提起一口真气,幻梦鞭斜飞而至,堪堪扫中箭身。 “蓬”! 真气激撞声再次响彻全场。 梁梦醒身子一晃,眼耳口鼻流出鲜血。 蓝桥同样受到反震之力,一个翻腾向乾宫位回落。 二人的距离迅速拉远。 巽处东南,乾在西北,就在梁梦醒以为自己拼上负伤的代价,可以争取片刻喘息回气之机的时候,蓝桥利用张仲杰在场时的高效,再次以橐龠之力回满了真气,天一剑气再次出手。 如小太阳般耀眼的光箭从西北到东南,在千多人惊异的注视中横过整座会盟台,射向一生之中从未败过的风云榜第一高手梁梦醒。 流光一闪。 但听梁梦醒一声狂呼,光箭从他的身上贯胸而过。 接着他就已倒下。 台下观战的群雄其实早在蓝桥从霞满东方变招天流式的时候就看呆了,紧接着蓝桥从天流式转为一剑破晓,又接连两次使出天一剑气,终于打倒了名满天下的太尊弥勒梁梦醒。 此刻他们如梦初醒,立时爆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剑神大人!” “蓝大帅威武!” “这才是天下第一的剑法!” 各式惊叹不绝于耳,风夜菱、花语夕和凌羽飞见蓝桥取胜,都不禁舒了口气。 慕容英、叶雯、冷晗和华锋几个伤号看到最后,也都不禁频频点头,彼此对视,露出欣慰的神色。 燕霸天江别临等人如睹神迹,直到最后都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剑法是真实存在的。 “功力不济”的白雪音则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双手发颤地掩住面容,热泪不住地从指缝里涌出。 她的手被自己用指甲掐出许多道深印,可见刚才观战时,她有多么紧张。 左刀扑上台面,检查过后仰天悲啸。 “太尊西去了!” 一语惊醒众人,让本来还想上台“补刀”的唐梨等人意识到,他们的任务,已经由蓝桥代为完成了。 论功力,论经验,论名望,凌羽飞、花语夕和蓝桥在三场对决之中都不是被看好的一方,但他们凭借心理、阵法、环境和种种相应的变化和战术战法,最终实现了绝境之下的超级大翻盘。 他们用铁一样的事实再次印证了那个道理。 比武之道,从来都不是强者赢。 而是赢者强。 白莲教一方发出难以置信的喧闹声。 被他们奉若神明的教主梁梦醒,竟然也有落败身死的一天? 见星落也和众人一样,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左刀扛着梁梦醒的尸体下台,蓝桥闪电般地再次出手。 他趁其不备,使出“三昧真火”,和那晚在张府家宴上的边城箭一样,三团由真气幻化的魔火分从三个方位,兜出三道弧线,绕过被当作傀儡的洛宁川,袭向星落本人。 星落没想到蓝桥在刚击杀梁梦醒的此时此刻,竟还有余力对付自己,猝不及防下以藤鞭先扫开一团火焰,又以掌刀劈开第二图火焰。 但他终究未能闪开从上方飞落的第三团火焰。 那团凝含着蓝桥乾坤诀真气的火焰如流星一般坠落,正中星落的眉心。后者身子一颤,从洛宁川的肩上跌落,当场毙命。 围在星落四周的白莲教众都是一惊,待见洛宁川幽幽醒转,想乱刀杀死她时,蓝桥又使出“天地六合”,用六面“真气墙”把洛宁川护在其中,然后高高抬起,一直把她安全送回靖难盟的阵地之中。 当时星落足在蓝桥的四丈开外,蓝桥远程杀人,又远程救人,一连串虚烬十方里的奇功绝艺,只看得几百白莲教众目瞪口呆。 “哗!” 待终于放下洛宁川,见花语夕、唐梨和孙少英等人已上前安慰,蓝桥收了“天地六合”的奇功,张口喷出漫空鲜血,身体几近虚脱。 他踉跄两步,从台上飘落而下,倚着台角的一根柱子不住喘息。 刚才拜张仲杰和围住会盟台的群雄所赐,他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回气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使真气耗竭又充满多逾五次。 这样频繁的过载,再加上最后出其不意地诛杀星落救回洛宁川,使他不堪重负的经脉再次受到损伤。就像高速而频繁地拉动风箱,会使风箱受损一样。 当然,此刻梁梦醒和星落都已伏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蓝桥再吐出一小口鲜血。 梁梦醒虽然厉害,但却并没有真的伤到他,让他受伤的是虚烬十方本身。 每次施展橐龠之术,因为真气在经脉中过快的释放和补充,他自身经脉多少亦受到点伤害,进而也削弱了他反复施展此功的能力,令他不能无休无止地施展下去。 要想再有突破,首先就需要进一步地强化经脉。 蓝桥虽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有花语夕这“小医仙”在,还有甚么可令他害怕的呢? 第654章 山头暴乱 白莲教的八百余名教众陷入一片死寂。 教主梁梦醒的败亡,让他们瞬间变得群龙无首,无所适从起来。 蓝桥微一调息,再次跳上会盟台,朝着白莲教众的方向高声喊道:“胜负已定,尔等还不缴械投降?” 这是梁梦醒在第一场单挑战开始前立下的赌约。 白莲教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生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感,最后都把目光投向左刀。 左刀是白莲教的第二人物,此刻梁梦醒已死,自然成为众人的主心骨。他轻咳一声,仿佛自己不久前才被凌羽飞击败的事根本没发生过,决然道:“太尊西去,我们身为白莲信徒,怎能不为教主报仇?至于你们之前有什么样的狗屁约定,不好意思,我左刀不认!” 他眼中好似喷火,目光扫过台下的花语夕、风夜菱,最后锁定在蓝桥身上:“我必杀了你们,以祭奠战儿的在天之灵。” 当年在岳阳,左战欺辱沦为俘虏的风夜菱,蓝桥含怒出手,花语夕见死不救,以致左战被蓝桥所杀。 此中仇恨被左刀牢记在心,是以他想将蓝桥、风夜菱和花语夕三人全数杀死,好为爱子报仇。 蓝桥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堂堂白莲教,堂堂的蓬莱阁主,竟也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出尔反尔之徒。你想报仇就自己上嘛,何必拉手下垫背?一看就是想拿他们当炮灰。” 他知道一场恶战已经再所难免,故意说这些话让白莲教上下离心,让底层的教众看清左刀的丑陋嘴脸,从而不再忠心追随。 人群中果然升起一阵骚动。 白莲教由遍布天下的诸多分舵组成,左刀本人虽然武功高强,被视为最有希望的教主继承者,但终究只是蓬莱阁这一处分舵的分舵主,和其他各分舵的分舵主形成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关系。 如今梁梦醒暴亡,左刀又因败于凌羽飞在前,被蓝桥辱骂在后,声望大跌,不少其他分舵的分舵主都不愿按他的吩咐行事。因此虽然左刀大喊要替梁梦醒报仇,其他白莲教众却大多没什么反应,犹豫迟疑着等待各自的分舵主做出更进一步的指示。 左刀见无人听从自己的号令,气得跺脚,蓝桥则趁势再次大喝:“贼首已死,余者不论,想多活几年的话,还不快快下山!” 这句话进一步动摇了白莲教的“军心”,靖难盟一方众人不由都露出喜色。而就在一些分舵主已考虑脚底抹油的时候,忽听一通鼓响,又一支约两百人的队伍涌上山头,打出的旗帜仍是白莲教。 花语夕第一个看出来者,沉声道:“是齐三秃子,还有他的左右副帮主‘铁臂’蔡耿和‘火流星’欧阳丹,看来龙虎帮这次是倾巢而出,给左刀助拳来了。” “请少尊弥勒即刻带领兄弟们为教主报仇雪恨!骤逢大变,我们更应该同心协力,扫除大敌。”当齐三秃子明白天莲峰上发生的一切,立刻朝左刀一揖,朗声说出他的决定。 他接着又环视眼前的数百教众,高声喝道:“教主生时待咱们不薄,此刻仇人就在眼前,我们若是不为教主报仇,便是和叛教无异!谁能拿回贼人首级,我齐三秃子就奉他为新教主。” 齐三秃子此话一出,立时在白莲教众间掀起一阵巨浪,众人一方面被他重新点起复仇的火焰,一方面也有追逐教主之位的意思在里面。 有了生力军带来的底气,千多名白莲教众再没有心虚胆怯的,都露出凶狠和愤怒的神态。 “齐帮主说得对!” “替教主报仇!” “杀了那小子!” 左刀一开始还反感这位姗姗来迟的龙虎帮主,心道白莲教那么多分舵齐聚天莲峰,就只有京城的龙虎帮迟到。 但现在既然齐三秃子表态支持自己,他的龙虎帮又人多势众,正好可以利用这新来的二百生力军,以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击垮靖难盟。 他不是不知道齐三秃子的私心,后者把教主之位和为梁梦醒复仇联系起来,摆明就是不承认拥有最多卷《白莲秘经》的左刀是教主的继任者,现在天莲峰上以龙虎帮的人最多,如能一举歼灭靖难盟,齐三秃子获得蓝桥首级的可能性自然更大。 哼,想杀那小子,光靠人多可不行,论武功,还是得看我左刀。 想到这里,左刀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一只大手高高举起。 “干死他们!” 白莲教众在左刀和齐三秃子的煽动下,潮水一般奋勇向前,各执利刃地朝靖难盟所占的另一边广场杀去。 张仲杰和他手下的孤狼、秦政、范青藤三人也加入到队伍中,混在白莲教的人堆里,直奔花语夕而去。 在他的心目中,此刻靖难盟一方最可怕的敌人不是蓝桥也不是凌羽飞,而是花语夕。 花语夕足智多谋,不但利用巧计战胜了萧无痕,还为随后蓝桥和梁梦醒的一战做足铺垫。 他非常清楚,如果没有花语夕的诸般配合,以蓝桥今日的实力,是断然难以战胜梁梦醒的,更遑论在台上将梁梦醒当场击杀。 还有对方受伤的几位高手,包括冷晗在内,都等待着花语夕的医治,再加上她手握杀伤力巨大的武器“烽烟半城”,若能先将她除去,白莲教便可胜算大增。 除张仲杰外,刘璟一方面想参与歼灭靖难盟,好向朝廷邀功,一方面也想除掉花语夕这叛离二七会的大患,便紧随着张仲杰,上清剑出鞘,往靖难盟众人中杀去。 萧无痕在一片混乱中离开了天莲峰,李祺则没人看到去了何处。 白莲教在左刀、齐三秃子和张仲杰的率领下骤然发难,天莲峰上分庭抗礼的局面顿时被彻底打破。 由于叶雯已经受伤,统率群雄的职责自然而然落到了代表燕王又刚刚一展神威的蓝桥身上。 蓝桥对这些江湖帮会和首领的名字并不熟稔,便对身旁的花语夕道:“可否把群雄交由你统一指挥调度,我只管专心打架?” 花语夕知道不是谦让的时候,点点头道:“夫君放心,妾身会尽力做好。” 蓝桥拉着花语夕的手高举过顶,声震全场地道:“花大家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大家都听她的。” 花语夕不给众人质疑和思考的时间,紧跟着大声发布了她今日的第一条“将令”。 “退守三大宫。” 第655章 退守三宫 凌羽飞在上场对阵左刀之前,曾说过一旦双方真的大规模交起手来,不要选在开阔的莲心广场决战,最好退守三大宫。 他虽然从未带过兵,但花语夕必须承认,这是正确的思路。 莲心广场地势开阔,很易让白莲教众们发挥出人数和战斗力上的优势。 三大宫为叶雯开宗立派时洪武帝斥资建造,所用材料坚固无比,正是再合适不过的防御据点。考虑到靖难盟群雄各有所长良莠不齐,并非人人都能构成战力,如能守住三大宫,就可把他们中的弱者、伤者和疲者送进宫内休息,其他武技强横者则守住门窗。 风夜菱第一个为花语夕撑腰,掠至花语夕的身旁高声应道:“风夜菱遵命!” 紧接着凌羽飞和华山派燕山派的众人也齐称遵命。 马和是朱棣的亲信侍卫,随同蓝桥等人一起从北平来到天莲峰。他并非江湖中人,因此无论是肖入云的案子,还是众人竞选盟主,包括靖难盟和白莲教的五场比试,他都没有参与。 此刻眼瞧着要进入你死我活的混战局面,他见蓝桥朝自己使眼色,忙也为花语夕撑腰道:“花大家才智过人,曾在居庸关力挫数万鞑靼铁骑,我马和悉听差遣。” 江别临原本并不十分信任花语夕,但他知道要想赢下眼前这场硬仗,统一号令的指挥必不可少。 他对花语夕刚才在会盟台上的表现印象深刻,又听马和提到事关民族兴亡的居庸关之战,也大声道:“江都帮谨遵花大家指示。” 既然这与会的第一大帮都宣布听命,其他门派便也纷纷表示听从花语夕的调遣。 花语夕展现出她强大的“武林知识储备”,迅速下达了今日的第二道“将令”。 “请长白派、九星会、玉鼎门、玄清门、飞云宗和天罡正气宗的英雄们,并同凌少侠和马侍卫守住雪莲宫。” 凌羽飞、马和、长白派的掌门吴靖以及其他几个门派的首领轰然应喏,六个门派共二百多人往雪莲宫退去。 “请夫君与华山派、黄山派、燕山派、狂龙帮、悬月阁和凤瑶仙洞的英雄们退守雪仙宫。” 蓝桥大声领命,亲自断后,护着这六个门派的二百多人退往雪仙宫。 杜震背起受伤的慕容英,孙少英照顾着神志仍未完全清醒的师妹洛宁川,唐梨和华锋紧随其后。黄山派的张道闲、燕山派的燕霸天以及狂龙帮悬月阁凤瑶仙洞的彭皓莱、张太寻和赵珺,也各率门下弟子,在白莲教众的进击下且战且退,最后守住雪仙宫的门户。 “江都帮、太行武馆、湖广镖局、寒鸦门和庐州帮,还有天莲宗的姐姐妹妹们和其他不在雪莲雪仙二宫之列的英雄豪杰们,跟我守雪寒宫。”花语夕最后吩咐道。 江都帮的帮主江别临因卷入昨晚肖入云的案子,被怀疑是杀死肖入云的幕后主使,目的则是为争夺盟主之位,群雄曾对他和江都帮表现出孤立和不信任的情绪。 但花语夕却分派江都帮守护位于三大宫正中的雪寒宫,且除江都帮和天莲宗外的四个门派,都是江别临在昨晚打过招呼愿意支持他当盟主的,摆明对他抱有充分的信任。 江别临心中感动,再次对花语夕表示力挺,挥了挥手催促道:“所有人都听花大家的号令行事,快跟上!” 他们这组守护雪寒宫,总共也是二百多人,其中江都帮一家就占了一大半,江别临发话后,众人自是毫不犹豫地听从将令,于是有人抬起受伤的叶雯,和白雪音路雪瑜等天莲宗弟子一起退入雪寒宫。 冷晗也陪着叶雯回到雪寒宫,安慰她道:“放心吧,小花这孩子人小鬼大,厉害着呢,咱们一定会没事的。” 他为安叶雯的心,又讲了自己收花语夕为义女的事。 花语夕对十八帮会的分派,至少包含了三层考虑。 首先是大小门派人数和我方顶尖高手的组合,使驻守三大宫的人数都在二百人出头,每个大宫都有至少几位高手坐镇。三大宫没有明显的短板,使白莲教无法迅速突破其中任何一宫。 第二是把有矛盾和竞争关系的门派分开,比如把江都帮和支持江都帮的太行湖广等门派放在一起,曾受过江都帮欺凌或者其他有意竞逐盟主之位的帮派则被分往雪莲雪仙二宫。这样更有利于上下齐心,避免可能出现的内部矛盾。 最后就是想办法激励各帮派的士气和战意,比如让江别临感到自己受重视,慕容英和张道闲的关系好,两派可以并肩作战,正面战斗力强的帮派和擅长机关暗器用毒的帮派互相结合,以期发挥出最强的战斗力。 这么多层考虑都在花语夕的一闪念间做出,可见蓝桥把现场的指挥权交给她,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此刻花语夕听到冷晗安慰叶雯,正想也说两句,眼角一抬,忽见风夜菱也提着菱歌战戟跟进了雪寒宫,诧异地道:“你找夫君去啊,跟我来干嘛?” “你没说让我守雪仙宫啊?”风夜菱十分自然地道,“那我自然是你口中说的‘其他英雄’,和你一起守雪寒宫有什么错?” “真笨死了。”花语夕扶额,“我让夫君去守雪仙宫,你和他是一家的,自然包括在内了呀,还要我指名道姓地单独多说一句?” 风夜菱不解地反问:“你不也和我们是一家的吗?” 花语夕无言以对,眼见上千名白莲教众已海浪一般向三大宫涌来,知道让风夜菱此刻再走已不现实,只得接受她留下的事实,忙安排众人占据各处有利的防御位置。 三大宫由上好的官窑青砖砌成,为抵御山风,又刻意减小了门窗的尺寸,可谓易守难攻。其墙体坚固无比,室内空间大,群雄可以轮流守卫和休息,并保护伤者弱者安全无虞。 白莲教人数虽多,但要想攻破三大宫,却没那么容易。 只能一点点地消耗。 花语夕之所以想让风夜菱去雪仙宫,是想蓝桥在长时间的消耗战中,身边还有一个心爱的女人能陪着他。 至于自己,她抬头看看雪寒宫门外正逐渐变暗的天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大家都坚持住,守下去,或许就能看到希望。” 第656章 凶手浮现 雪寒宫的大门前,风夜菱花语夕二女并肩而立,执着菱歌戟和花舞剑,面对扇形围上来的白莲教众,夷然不惧。 “这样的人数比例,比起我们在小云台时,简直不值一提。”花语夕轻蔑地瞥视着凶神恶煞的敌人。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壮着胆子上前,被花语夕以花舞剑一绞,兵刃脱手,接着又被风夜菱的菱歌戟扫中,鲜血狂喷地踉跄后退。 “大家一起上!弄死这两个小娘们。” 洒落满地的鲜血激起白莲教众的凶性,他们最头排的十多人刀枪齐出,往守在门口的二女身上招呼。 “小夜。” 风夜菱和花语夕极有默契,不必等她说完,菱歌戟向前一扫,趁势向后退去。 花语夕腰肢一扭抢到风夜菱前,二女变作前后站位,花舞剑使出一招“麦花晚晴”,一连点中六名敌人的兵刃,使他们不得近身。 右侧一敌见花语夕肋下空虚,长矛猛地一捅,往她破绽处疾刺。 花语夕却看也不看,仍只顾招架面前之敌,待右侧敌人的长矛临近肋下空门,风夜菱的菱歌戟如蛟龙出海,正好护住花语夕的要害,同时天玄劲出,把那人震得虎口破裂,长矛坠地。 与此同时,左侧又一敌人长刀贴地攻来,斩向花语夕的左侧大腿。 花语夕仍是无视,又挡开三把正面攻来的长剑。风夜菱的菱歌戟本在花语夕身子右侧,忽然向左横扫,花语夕好似未卜先知,陡地向上跃起,踢飞一名敌人的同时,也让菱歌戟从自己脚下扫过,正中左侧敌人的长刀。 二女如此精妙的配合和默契,不但让敌人都看傻了眼,守在门内的不少江都帮战士也是一齐叫好。 第一排的敌人左右散开,第二排敌人再向前涌,风花二女使出翩舞般的精妙身法,身影不断错动,倏前倏后,倏分倏合,同时身姿也经常扭至常人难以想象的形态,且伴随着凌厉的剑戟招法,不但让人看得赏心悦目,还硬把敌人挡在门外,好似铜墙铁壁。 身处门内第二层防线的江别临几乎看得呆了,他差点忘了此时是生死攸关的决战时刻,全心沉浸在二女别具一格的“静夜舞”中。 蓦地就听一声暴喝,张仲杰杀至门边,双拳齐出,分别轰在风夜菱的菱歌戟和花语夕的花舞剑上。 二女娇躯齐是一震。 不过她们早有准备,知道和张仲杰硬拼不过,一齐挪步,闪入门内。 张仲杰紧追不舍,但刚一钻进雪寒宫的大门,就被江都帮的四柄长剑,三把大刀和五支长矛围住,同时风花二女调息过后反身再攻,一共十四样兵器,从各个方向往张仲杰的身上招呼。 他虽然身负四象无极的神功,终究不是三头六臂,面对这样的多人包夹也只有后退一途。 暗骂一声“小贱人”后,他又迅速退了出去。 风花二女跟着也抢到门外,新一波的九名白莲教众又攻了上来。 她们接连挡下白莲教众的七波攻势,江别临只看得热血沸腾,在门内喝道:“女英雄们,进来休息一下吧,到我们江都帮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风花二女对视一眼,一齐退入雪寒宫内,同时江别临带着曜日、凝云两位副帮主,以及二十多位帮内好手抢至门边,守住雪寒宫的大门。 “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好汉?孩儿们,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江都帮的厉害。”江别临身先士卒地站在正中的最前面,长剑刺出,首先打倒一名白莲教的凶徒。 “江都帮果然不乏英雄好汉。”花语夕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江大哥好样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江别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众人得到她的鼓励更是士气大振,奋勇抗敌,为二女争取休息的时间,同时负责守护雪寒宫的其他几个门派也有不少高手跃跃欲试。 除了大门,雪寒宫四周的几处窗口也都有各派的好手严防死守,见防御暂时没有破绽漏洞,花语夕稍稍放心,带着风夜菱走进叶雯和冷晗所在的内室。 白雪音奉上热茶,蹲下身为她们一一摆在面前的茶几上,低声道:“两位姐姐请用。” 花语夕瞧她一眼,笑道:“我们堂堂的白女侠,什么时候变成小丫鬟了?” 白雪音叹道:“你们都在外面打架,我能做的不多,也只有这些了。” 花语夕看出她不能动武的志短和不甘,心中也替她惋惜,转移话题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雪音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打翻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都不敢擦,慌如做错事的孩子般站了起来,又羞又急地红着脸道:“我和师兄什么都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姐姐误会我了。” 花语夕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就把她吓成这样,忙解释道:“我指的是你们发现肖少侠尸体的经过,你想哪去了?” 白雪音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以为她是责怪自己夜里把蓝桥约出去。但想到自己“所答非所问”,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白雪音的俏脸不禁更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叶雯忍不住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给她们说清楚,咱们都是自己人,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白雪音端端正正地坐好,双手平放腿上,像个初学礼仪的小姑娘,把那天晚上从东临台到发现肖入云尸体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当然,至于之前和蓝桥间的种种互动,她因为太过害羞,此刻面对蓝桥的两位夫人,怎么也说不出口。 花语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再追问些细节,赵雪楹捧着一盘肉干也走进屋来。 “饿了吧?”她坐到白雪音身边,一边用小刀把肉干切成小份,一边分给众人,“这还是上次二殿下来天莲峰时给我们留下的,师尊一直舍不得吃,说等盟会召开的时候,招待各位贵客。” 分好的肉干首先送到风夜菱和花语夕面前。 然而花语夕却似仍在想问题,没动筷子。风夜菱则拉着白雪音的手,轻声安慰说自己绝没有责怪她把蓝桥约走的意思。 在刚才的宫门守卫战中,风夜菱和花语夕出力最多,她们不开动,别人自也不好先动。 房间内沉默半晌,花语夕摇头叹道:“你不该急的。” 白雪音以为她指自己,一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说雪音妹妹。”花语夕的声音倏地一沉,闪电般出手,扣住赵雪楹的手腕,“我是说你,那个杀死肖少侠,嫁祸江都帮,企图破坏盟会的奸细,就是你!” 第657章 疑案真相 赵雪楹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强笑一声道:“花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风夜菱和白雪音,甚至坐在屋子靠墙一边的叶雯和冷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白雪音迟疑了半晌,终于问出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二师妹怎么会是坏人?” “这是个周密的计划。”花语夕不疾不徐地解释道,“首先是那张字条,字迹虽然歪歪扭扭的,但一看就是左手所书。肖少侠用的是右手,如果他本就对文墨懂得不多,不可能刻意去用左手写字。所以那个字条,只能是凶手怕被人认出字迹,为混淆视听,故意用左手写的。”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还有另一张字条,把肖少侠也约到了流仙台,不过约定的时间应该比雷昀稍早。肖少侠赴约后,她先出其不意地杀死肖少侠,再让随后赶到的雷昀步入陷阱。” “我们之所以找不到肖少侠收到那张字条,自然是因为凶手在行凶后,已经将字条收走销毁了。” “凶手算准了在竞选盟主这个特别的节骨眼上,江别临一定不愿横生枝节,像肖少侠遇害这件事,即使主动说明也会被疑是贼喊捉贼,还不如先把尸体处理掉,等盟主之位尘埃落定再慢慢查。” “所以等他们一开始掩埋尸体,凶手就去东临台上找雪音妹妹,目的就是引人发现江都帮的埋尸现场,从而坐实江都帮杀人的罪名,使我们靖难盟的各个帮派互相怀疑,失去对彼此的信任。” “你先别一口一个凶手的叫,这也太巧合了吧?”赵雪楹故作镇定地一笑道,“我事先怎么会知道,大师姐和蓝师兄在东临台?” “他们在不在都没关系,如果不在,你一样可以找到其他人,只要有人帮你见证现场,江都帮就洗不清了。” 赵雪楹仍然不服:“那你又凭什么说是我干的?如果说凶手故意用左手写字的话,很多人都有可能啊。” “那天夜里,你是不是说听到奇怪的声音做噩梦,才跑出门的?但事实上,因为雷昀等人埋尸的地方在密林深处,除非走得很近,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就算以我夫君的功力,也要等走进林中,才听到细微的异响,更不必说远在林外山头上的弟子房了。” 白雪音不解地道:“最近几天,她经常向我诉说她做噩梦的事,昨晚并不是第一次。” “那是她在为昨天的计划做铺垫。”花语夕哂道,“做没做噩梦,除了她自己谁能知道,她故意这样和你说,就是为了昨晚再说的时候,不会引起怀疑。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雪瑜雪初等其他弟子,看她们昨晚在房中有没有听到异响。” 赵雪楹辩解道:“可能是我过于敏感,但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说我是害死肖少侠的凶手啊。” “还有在北平那次,首先是张府的那次刺杀。”花语夕紧盯着赵雪楹的眼睛,“为什么边城箭能准确地知道,我会去张家赴宴,还和夫君闹了变扭。那件事我也是事后才问清,原来张府的家丁来府邀请的时候,你赵小姐也在。你对蓝枫百般示好,只是把以风流闻名的他当作突破口,好打听我们的内幕消息吧?” “接着就是我们成亲那日。”花语夕恨恨地道,“白莲教一众妖人倾巢而出,摆明是来取我性命的,事后雪音妹妹发觉不对,却不见你的踪影,只能自己一个人匆匆赶来。” “梁梦醒他们怎么进的城,进城后躲在哪里,谁给他们踩的点,这一切的一切,让我当时就有怀疑,我们之中有内鬼。”她说到这哼了一声,“事发后雪音妹妹之所以没看到你,是因为你在忙着帮他们逃出北平吧?成亲那天的来宾和布置都有什么,也是你告诉他们的吧?” “简直是一拍胡言!”赵雪楹怒道,“这些全都只是你自己的推测罢了,你说我是凶手,拿出证据来啊!” “要证据还不容易?”花语夕冷哼一声,从怀里抽出一根银针,刺在面前的肉干上,“所以我说你不该急的,因为能下毒害我的人,恐怕还没有生出来。” 银针的针尖变得漆黑。 赵雪楹身子一颤道:“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肉干我没动过,我没有下毒,说不定二殿下留下肉干的时就……” “还想抵赖?”花语夕抬手就扇了她一记耳光,“是我们都看错了你。” “师父,大师姐。”赵雪楹涌出泪来,“我的武功你们是知道的,我哪有一击之下,就要了肖少侠性命的本事啊?” “凭你天莲宗二弟子的实力,自然无法对肖少侠造成重力钝击的致命伤害。”花语夕扣住她的腕脉,把她提着送到叶雯面前,“但以你的另一身份,却绰绰有余。” “什么身份?”叶雯满腹狐疑地去探赵雪楹的脉息,果然在她经脉之中发现强而有力的真气,其功力之深,已与巅峰时的自己相距无多。 “你的功力竟然如此之深?”叶雯难以置信地道。 花语夕一字一句地道:“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张仲杰四象使中除孤狼、幽冥和螳螂外的第四人,我们始终只知其名而未逢其面的水仙。” 听到这里,白雪音也坐不住了,惊声道:“你和张仲杰有关系?” “岂止有关系?”花语夕冷笑,“她体内此刻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想来就是张仲杰那小子的种。” “叶师叔,是非曲直,我只问一句话,您想一想自然明白。”花语夕好整以暇地道,“张仲杰取得四象无极功的秘笈是在一年前,最近这一年里,您的这位二弟子,是否时常下山呢?” 叶雯目光一闪,旋即便垂了下去,任谁都知道是给花语夕说中了。 良久她才叹道:“你说的不错,那时怀远和雪音生死不明,我让雪楹下山去找她们来着。此后她总说雪音受了伤,她需要更多历练以承担宗门重任,所以请求我准许她像当年的雪音一样,时常下山闯荡。” 花语夕接口道:“殊不知她每次下山,其实是以四象无极功从她下级的辅炼使身上吸收功力,转而再传给她的炼主张仲杰。” 白雪音忍不住道:“你真和张仲杰那恶人好上了?” “他才不是恶人!”赵雪楹至此终于放弃狡辩,咬牙瞪了白雪音一眼。 “难道只许大师姐对她的蓝师兄朝思暮想,我就不配有人喜欢,不配有人疼吗?” 第658章 痴心棋子 叶雯叱道:“不得胡言!他只是在利用你,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你哄骗了。” “利用?”赵雪楹耸了耸肩,哼了一声笑道,“没有风小姐,蓝大公子凭什么击败强大的倭寇?没有花大家,他凭什么力抗鞑靼铁骑?没有大师姐,他早在最一开始就被安萧寒杀了!” “你们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傻?被男人利用后还对他死心塌地,以为自己好像多幸福一样。” “还有这狗屁的师门规矩。”她似能喷出火焰的目光转向叶雯,“你自己没胆子,弄丢了喜欢的男人,就叫门下弟子都不许嫁人,全都陪你守寡。我不管,天莲宗的弟子就不是人吗?凭什么不能有七情六欲?我找一个喜欢我的男人怎么了,他要我破坏盟会我听他的,他现在想杀死你们,我也帮他,我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至于你说他是花言巧语,随你的便,我爱听他的花言巧语!” 风夜菱暗叹一声,知道这小姑娘已完全被张仲杰迷住。她自己甚至也曾引狼入室,差点栽在张仲杰的手里。那种怀春少女对青年男子的倾慕,那种久居囚笼时对新鲜刺激的渴望,她感同身受。 花语夕也对张仲杰的手段再熟悉不过,深知对赵雪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来说,初入尘世,被他哄骗上手实是再容易不过,他甚至不需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说几句谎话,陪她去几个地方,送她几个无足轻重的礼物,就能让这少女对他情根深种,愿为他做任何事。 等哄得她成为四象使中的水仙,她就更离不开张仲杰这炼主,甚至还有了他的孩子。 而她对于张仲杰来说,不过是一把武器,一件工具,等失去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抛弃。 见风夜菱和花语夕都是目光闪动,两人都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白雪音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你错了。” “是,我们是都付出过很多,并肩奋战,攻抗强敌,但我们做这些事,并不都只为了他。” “我们为天下靖平,为黎民苍生,为我们心中的信仰和坚持,哪怕换作师兄以外的人,我们仍然会这样去做。” “你胡说!”赵雪楹大声道,“这些事都已发生过了,你现在是马后炮,自然说什么都行。” 白雪音毫不退让地和她对视:“你说你甘愿为张仲杰付出一切,因为他是唯一喜欢你的男人,那么我请问你,你为他赴汤蹈火,练功也好,怀胎也好,杀人也好,他呢?他除了说好听的话哄你,送你些看似有意义的小礼物,又真正为你付出过些什么?” “无论风小姐还是花大家,我师兄都曾多次以身涉险,为她们和她们在意的人出生入死,多少次濒临绝境。他的真心从来都不是停留在嘴上说说,更不是你帮我一回我帮你一回的利益交换。” “你在他眼里,充其量不过一颗棋子罢了。” “你胡说!”赵雪楹挥起拳头就想朝白雪音打去,却被花语夕死死攥住手腕,动弹不得。 “放开我!” 叶雯叹道:“多说无益,把她押下去,到时候交燕掌门发落。” 她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剧响,他们这间屋子的石墙崩开一个大洞,张仲杰现身洞外。 “要是这棋子能更聪明点,你们早就完蛋了。”他说着欺身而入,待看到风夜菱和冷晗也在,不禁大笑:“今趟真是大丰收。” 赵雪楹一见他来,立时激动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说着她得意地向风夜菱花语夕等人扫视,仿佛在展示她此刻的得意。 “看吧,我的情郎不比你们的差。” 冷晗离墙上的破洞最近,张仲杰闯进来后,劈掌便朝他扫去,冷晗此刻的武功还远没有恢复,给他扫中非死不可。 花语夕知道,她虽然把赵雪楹擒在手里,但张仲杰绝不会真的在意她的死活,根本不可能以她为质,阻止张仲杰杀死冷晗。 “义父!” 情急之下,花语夕再顾不得赵雪楹,花舞剑离鞘而出,使出灭魔刀法中的“龙啸九天”,砍向张仲杰的手腕。 赵雪楹重获自由,抄起桌上切肉的小刀,就往花语夕的背后捅去。 风夜菱挥起菱歌戟,架住赵雪楹的小刀,赵雪楹一震后退,顺势退到张仲杰的旁边。 这时太行武馆、寒鸦门和庐州帮的几位好手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助战。张仲杰化掌为拳,一拳将花语夕震得踉跄倒地后,立刻被五六个靖难盟的高手围住。 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不宜恋战,拉着赵雪楹就从洞里钻了出去。 墙外都是白莲教的教众,靖难盟众人不敢再追,只得由他去了。 白雪音扶起摔在地上的花语夕,苦笑道:“没想到张仲杰真把她救走了。” 花语夕哼了一声道:“他只是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四象使罢了。” 路雪瑜焦急地跑过来道:“刘璟和张仲杰聚到一起,又开始打前门了,江帮主他们有危险。” 花语夕看向风夜菱,风夜菱还以一笑,和前者分别拿起武器。 “走着。” 张仲杰刘璟伙同数百白莲教众攻打雪寒宫,一心想取蓝桥首级的左刀和齐三秃子则把更多精锐放在对雪仙宫的进攻上。 倒是由凌羽飞镇守的雪莲宫只有二百多人围攻,压力最轻。 蓝桥在刚才和梁梦醒的一战中受了些内伤,此刻纵有橐龠之术的回气法门,最多也只能恢复至往常六七成的功力,再用不出天一剑气等传奇功法。 他一夫当关地守在雪仙宫的门口,流光剑使出“霞满东方”,唐梨和黄山派的张道闲分立在他左右,替他接住来自两侧的攻势。 左刀看准蓝桥内伤未愈,见他使不出天一剑气,不禁大感放心,烈阳刀法全力展开,一眨眼的功夫就和蓝桥硬拼了十三刀。 趁你病,要你命。 既然你经脉受创,我就让你伤上加伤。 面对左刀这级数的高手,他不敢稍有怠慢,但前者实在攻得太快,又有他的“蓬莱客”们助阵,让他抽不出手反击。 眼见一口真气将尽,他的流光剑被幻墨刀带开,中门大露。 左刀见是机会,忙一刀斩落。 幸亏唐梨及时出手,以一面“镜珲剑法”的真气镜替蓝桥挡了一下。 幻墨刀斩在唐梨的真气镜上,真气镜破碎不见,蓝桥得此喘息之机,以一招“地流式”封住幻墨刀,唐梨却因分心蓝桥这边,被左侧的冯回一刀划破小臂。 “师妹!”华锋见爱妻受伤,心疼地道。 唐梨忙中回头瞪他一眼。 “快回去,我还顶得住。” 第659章 天降援兵 “换我们上吧!”在蓝桥的身后,燕山派的燕霸天,狂龙帮的彭皓莱和凤瑶仙洞的赵珺齐声道。 “我还能打。”蓝桥想到唐梨和华锋重逢不久,不想她再受伤,“让唐师姐和张师伯下去休息吧。” 张道闲朗声笑道:“我也还能打,真痛快!” 最后只有燕霸天替换唐梨上阵,三人继续守住雪仙宫的大门。 张道闲是慕容英的好友,武艺上也并不逊色风云榜级数的慕容英太多,在右翼给予蓝桥强有力的支持,只有左翼的同伴不断变换。 唐梨之后是燕霸天,燕霸天支持了约有一刻钟,又换作狂龙帮的帮主彭皓来,彭皓来没过多久也受了伤,换成凤瑶仙洞的赵珺上阵。 由于左刀和齐三秃子都把蓝桥视作第一目标,将白莲教的主要兵力都投入在围攻雪仙宫的战场上,他们这一边不得不流水般地换将,以对抗来自左刀等高手的巨大压力。 赵珺的兵刃是一把软剑,平时缠在腰间,需要动武时随时可以抽出,剑锋上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一见面就将两个因她是年轻女子而低估她的白莲教众击倒。 那两人倒地后,被赵珺软剑划破的伤处毒素入体,痛得哀嚎不止,没扑腾几下就咽气了。 其他人一看她剑上的毒如此厉害,都有点不敢上前,只有齐三秃子挥动大斧,往赵珺迎头砍去。 他的大斧足有七尺多长,以长克短,故不怕被赵珺的软剑击中,同时被他视作左膀右臂的“铁臂”蔡耿和“火流星”欧阳丹也一齐出手,死死缠住蓝桥,让他无法支援赵珺。 蓝桥见赵珺情况不妙,一发狠向前猛撞,从自己原来守住的位置窜了出去,流光剑在欧阳丹的流星锤上一挑,刺中蔡耿的护臂。 以蓝桥今时的实力,蔡耿和欧阳丹几乎是一触即溃,纷纷向后飞退,左刀和他的“蓬莱客”们则趁势将蓝桥包围。 蓝桥知道难以善罢,拼上经脉受损加重的代价强提一口真气,流光剑旁凝起五支真气短箭,箭上分别聚集着金木水火土五行真气,环绕着流光剑不住旋转。 正是虚烬十方中的“五灵轮回”。 他一声“破”,五支短箭分别向左刀麾下的蓬莱客们击去。 包括左刀、齐三秃子和张道闲等人在内,众人还都是第一次见到像“五灵轮回”这样的奇招。左刀的五名蓬莱客眼见短箭分别向自己射来,无不吓得魂飞魄散,挥动兵器格挡,却都被蓝桥的真气震得虎口欲裂,兵刃都差点拿不稳。 与此同时,唐梨从雪仙宫的门内掠出,补上蓝桥前窜留下的空当,长剑探出,又一面真气镜飞出,“当”的一声打在齐三秃子攻往赵珺的大斧上。 从齐三秃子挥斧攻向赵珺开始,到蓝桥接连挫退七人,再到唐梨出手,这一连串的反应动作在一瞬之间完成,让人生出目不暇接的缭乱感觉,待齐三秃子无功而返,雪仙宫内的靖难盟群雄爆出震天响的彩声。 左刀本人则换到左侧,幻墨刀绕开正面的蓝桥,往看似更容易突破的张道闲砍去。 张道闲知道是生死关头,提起精神一剑刺出,正点在左刀的刀尖上。 就听“叮”的一声脆响,功力远及不上左刀的张道闲踉跄后退,若非杜震从门内抢出将他扶住,他根本站立不住。 左刀趁势要再补一刀,蓝桥又错步过来,一招望海潮剑法中的“奔流式”,将他的幻墨刀死死架住。 炽热之感逼近过来,蓝桥此刻内伤加重,再无力破解左刀的“烈阳气境”,黄豆大的汗珠沿着侧脸一颗颗地滑落。 左刀看蓝桥这个样子,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正想加力再攻,忽听远处一阵喊杀声传来,回头一看,竟有一支两三千人的军队冲上山头。 看来军打出的旗帜,赫然是燕王麾下的北平军! 华锋从门里探出头来,又惊又喜地道:“原来我在山下看到的伏兵,竟是自己人。” 北平军队伍齐整,盔明甲亮,冲上天莲峰后毫不迟疑,往正被白莲教众围攻的三大宫处涌来。 为首一员上将,肩上扛着青龙巨剑,正是朱高煦。 “好家伙,还敢再晚点来吗?”雪寒宫前的花语夕见援军出现,大喝一声“给我上”,早就憋坏了的各派战士们从三大宫的门窗里纷纷冲出,往被这变故吓蒙了的白莲教众们包夹过去。 “休要跑了寇首!”蓝桥精神大振,一剑架开左刀的幻墨刀,和从雪仙宫内抢出的靖难盟战士们一起,往白莲教众人反攻过去。 刚才被蓝桥以五灵轮回震开的蓬莱客们撤退不及,被靖难盟群雄当场擒住,蔡耿在混乱中被张道闲一剑刺死,欧阳丹则连中唐梨两面真气镜,重伤被擒。 齐三秃子怪叫一声转身要跑,眼前却全是其他争相逃窜的白莲教众,稍一受阻,就觉后退一凉,原来是被赵珺的软剑划中。 他一惊,随即就感到一股剧痛传遍全身,再也立不稳脚步,身子一晃便倒在地上,毒发身亡。 左刀心知大势已去,眼见齐三秃子的教训在前,为不受白莲教众阻挡,竟飞身而起,踩着白莲教众们的肩膀和头迅速离开。 他知道山门处必已被朱高煦的人封锁,径直往后山的密林里逃窜。 蓝桥大喊一声“哪里跑”,持剑便追,不顾唐梨华锋等人的劝阻,很快也追得远了。 雪寒宫前的张仲杰和刘璟同样知道不妙,前者不等朱高煦的人把这里包围,带着他的四象使们夺路而逃。后者则紧跟着张仲杰开出来的路,也和前者一起逃进天莲峰后山的密林中。 白莲教众不过千人出头,左刀张仲杰等人又已先自行逃命,哪是朱高煦三千精锐的对手? 一场激战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以少量白莲教众战死,大部分人投降告终。 花语夕无暇去和朱高煦寒暄,也没空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拉起风夜菱就往雪仙宫跑,边跑边喊:“夫君,夫君!” 当听到唐梨说,蓝桥去追左刀了,花语夕面色一变,跺着脚气道:“快多叫几个人去找他,穷寇莫追,他本来就有伤,还逞能去追杀左刀,真不要命了!” 第660章 穷寇莫追 风夜菱、凌羽飞和唐梨等人都去了后山,花语夕却因需顾着大局,不能和他们一起去。 她与马和、叶雯、冷晗及朱高煦会到一处,丝毫不领朱高煦绝境救援的情,劈面就道:“好啊,三千人的一支奇兵就埋伏在天莲峰脚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提前让我们知道?” “我要是早知道还有你二殿下这么一支队伍,肯定另有计划,至于和白莲教斗得那么惨吗?” “上山支援也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梁梦醒死了都半个多时辰了,才知道来收拾局面。” 她咄咄逼人,埋怨的话像连珠箭似的一句接着一句,只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就连朱高煦自己也是一脸懵相。 花语夕并非情绪容易失控的人,但这次她临危受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统率群雄,眼瞧着不少靖难盟的兄弟在暴乱中受伤,便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姗姗来迟”的朱高煦身上。 朱高煦苦笑良久,忽然一愣道:“你刚才说什么?梁梦醒……死了?” 看花语夕瞪眼又欲发作,冷晗忙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自己把白莲教出现后天莲峰上发生的种种事端约略讲述一遍,这才让朱高煦听明白个大概。 冷晗在众人中身份最为特殊,既是花语夕的义父,又是朱高煦的恩师,还和叶雯有关系,由他作为中间人再合适不过。 “是我反应太慢,上山稍晚了些。”朱高煦听完冷晗叙述的整个过程,叹道,“但我决非有意隐瞒,确实是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预料。” “你们离开北平后,清欢来找父王,担心盛庸不顾江湖规矩,强行派兵镇压天莲峰的盟会。天莲峰距北平好几百里,我们支援不及,不如先派一支队伍暗中保护。” “父王想了想后,也不愿看到青州山城的事情重演,就让我带三千人秘密行军,先埋伏在天莲峰脚下,如果盛庸敢派兵来,我先打他一波伏击,再慢慢和他周旋,等待北平的援军。” 花语夕仍不满意:“那你既然来了,怎么也不派个人到山上知会我们一声?” “害,我这不是眼瞧着盛庸那边没动静,以为不会出事嘛,没想到白莲教竟有那么多人,一波上山还又来了一波。” “我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带人上山。”朱高煦有些委屈地道,“没想到见面就给你一通数落。” 花语夕瞪眼道:“你但凡是能早一点来,我们也可以少几个人受伤。幸亏没有阵亡的,我还能慢慢地治过来,不然我和你没完。” 朱高煦见她仍在气头上,赔着笑着:“是我大意了,师妹消消气。” “谁是你的师妹?”花语夕衣袖一甩,径自回了雪莲宫,“别跟过来,让我一个人待会。” 她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不禁又担心起蓝桥来,不知他一个人追去后山,能不能全身而退。 桥哥,我不求你追亡逐北,左刀也好,张仲杰也好,他们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求你能好好地回来,别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她静立窗前想着心事,忽听身后一阵劲风,回头一看,竟是李祺。 “弘毅先生还没走?”花语夕张了张嘴,很不习惯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和我家小姝有什么关系?”李祺沉声道,“现在这处没有外人。” 花语夕几乎生出向父亲坦白一切的冲动,却心知此刻仍不是最佳时机,只得强行忍住,幽幽地道:“外人?弘毅先生不就是外人吗?” 李祺面色陡地一变,厉声道:“我问你,你说小姝和那臭小子到北平后就分开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语夕对李祺的处事秉性再熟悉不过,知道他此刻拿自己没办法,就想探问这件事的前后细节,然后再去找蓝桥对质,看她和蓝桥的说法是否一致。 如果不一致,就说明她在撒谎,“李静姝和蓝桥分手又嫁给张辅”一事纯属她胡编乱造。 花语夕此刻担心蓝桥,听他这么一说,巴不得他赶快去找蓝桥,以免蓝桥追得太深,反被左刀和张仲杰所伤。 “您闺女表面看着文静,实际闷骚得紧,当时夫君忙着在怀柔整顿军务,她一个人寂寞,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又恰逢张辅贪她美貌频献殷勤,两个人一来二去也就勾搭上了。” “要我说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也罢,我夫君是为全城百姓而忙,她却连这一个月的寂寞都受不了,也太任性了。当然,我并没有任何指责弘毅先生家教不严的意思,只是她如果不任性,又怎做得出和我夫君私奔这种丑事?” 她嘴上虽然说“没有任何指责弘毅先生家教不严的意思”,但说到李静姝“任性私奔”在前,“水性杨花寂寞难耐”,几乎句句都在打李祺的脸。 “你放屁!”李祺暴怒差点忍不住去掐她的脖子,“我家小姝才不是这样的人。” “不信的话,您赶紧找您姑爷对质去啊,看我是不是信口胡说。”花语夕连忙火上浇油,“就是不知您拿他当姑爷,他还拿不拿您当老丈人。” “我什么时候当他是姑爷了!”李祺穿窗而出,迅速消失在后山密林的方向。 …… 天莲峰后山的密林深处。 花语夕担心得没错,当蓝桥看到朱高煦的援兵出现,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左刀张仲杰等元凶逃掉。 于是他持剑便追,很快将靖难盟的同伴远远甩在身后。 夜幕很快降临,就在蓝桥以为左刀等人已经跑远了时,迎面几道人影闪过,正是张仲杰,还有他的四象使孤狼、幽冥、水仙和螳螂。 他们在此处撞上,可谓是冤家路窄。蓝桥虽不把孤狼等人放在眼里,但这四人的存在仍会使他分神,让他难以全神贯注地对付张仲杰。 待蓝桥借着微光发现,那跟着张仲杰的少女竟是白雪音的二师妹赵雪楹,不由更是心下一惊,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被张仲杰捉住的人质。 “赵师妹,你没事吧?” 赵雪楹默然摇了摇头。 “你把赵师妹放开,我可以不再追你。”蓝桥转头看向张仲杰,虚张声势地道,“靖难盟的高手们很快就会找来,到时候你们就无路可逃了。” 第661章 密林激战 “这次算你走运,别再让我看见你。” 张仲杰哼了一声,拍拍赵雪楹的背,示意她走向蓝桥。 他一边说话分散蓝桥的注意力,一边暗暗提聚功力,只待赵雪楹偷袭得手,便发动狂攻,将蓝桥这大敌立毙于此。 赵雪楹装作委顿的样子,向蓝桥缓缓靠近。 她的手在衣袖中暗扣着那把小刀,准备等走到蓝桥身边时,就哭着一把抱住他,然后趁他分神,用小刀刺入他的心。 赵雪楹的功力远超蓝桥的想象,蓝桥对她又毫无防备,她刺杀成功的可能性极高。就算一击不中,张仲杰和孤狼等人仍可以随后发动进攻。 在她的心目中,蓝桥已与死人无异。 “对不起了,蓝师兄。”她在心中默念,“我多么希望,最开始遇到你的不是大师姐,是我啊。” 她走到距蓝桥约还有一步处,忽然“脚下一软”,娇躯便挟着一股香风往蓝桥怀里扑去。 赵雪楹青春年少,身材样貌在天莲宗仅次于白雪音,放到外界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女,再加上她此刻楚楚可怜的神态,一般男人都不会拒绝她的“投怀送抱”。 她有这个自信。 只待投身到蓝桥怀里,她藏在衣袖里的小刀就可以一击致命。 蓝桥只见赵雪楹的身子在黑暗中朝自己扑来,也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股极不妥当的感觉,不愿让她就这么投到自己怀里,下意识地伸手一挡,想把她扶住。 说时迟那时快,赵雪楹的小刀闪电般出手,划向蓝桥的手腕。 蓝桥直至此刻才终于感受到来自眼前少女的杀气,失声道:“赵师妹!” 手攥成拳,一拳轰在小刀的侧面,把小刀震飞出去。 赵雪楹不甘失败,小刀虽然脱手,仍双掌推出,印向蓝桥的胸口,同时张仲杰飞身而至,凌空一指探出,高度集中的真气由指尖射出,直攻蓝桥面门。围在他身旁的孤狼、幽冥和螳螂,也一并攻出,分取蓝桥各处要害。 危急关头,蓝桥使出压箱底的本事,一连三剑逼退孤狼等人,最后长剑上挑,一招浊流式,点在张仲杰高度集中的指风上,浑身剧震。 蓝桥经脉接连受损,此刻和与梁梦醒决战之时相比,真气只恢复不足五成。他只觉张仲杰指力中蕴含的真气有如汪洋大海,以无可阻挡之力向自己撞来。 他终于理解为何以叶雯之能,亦要败在张仲杰手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取巧的变化都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 “当”的一声,蓝桥的流光剑被震得脱手而出,打着转飞起三丈多高。 自学成虚烬十方以来,这还是他首次长剑脱手。 赵雪楹趁虚而入,双掌按实蓝桥的胸口,内劲迸发。 蓝桥只觉赵雪楹双掌巨力涌来,终于明白了肖如云是因何而死,“哇”的一声,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借此疏通阻滞的气脉,然后咬牙腾空跃起,在半空接住流光剑,使出一招“四灵归位”,一团真气在下方炸开,迫退以孤狼为首的四象使。 接着他伸手搭住一根树干,趁机向往山上逃窜。 张仲杰见是杀死蓝桥的绝佳机会,哪肯放弃?一个箭步疾冲向前,紧追着蓝桥不放。 蓝桥一口气浊,落回地面,眼见张仲杰追来,正想反身再战,忽听黑暗中一人喝道:“小子让开!” 赫然是李祺的声音。 蓝桥激灵地向旁一滚,李祺清秋剑法全力出手,把全无准备的张仲杰杀得节节后退,直到孤狼和赵雪楹等人也赶上来,才重新站稳脚跟。 “夫君!” “怀远!” “赵师妹就是张仲杰四象使中的水仙!” 又有几个人的喊声传来,原来是风夜菱、凌羽飞和唐梨联袂而至。 张仲杰知再难占到便宜,拖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一摆手道:“就让你的首级在脖子上多留几天,下次再取你狗命。” 和四象使闪身去了。 蓝桥身子一晃,背脊重重撞上一根树干,靠着树干缓缓坐倒,面色苍白。 “夫君你没事吧?”风夜菱见蓝桥伤势加重,蹲在他的身边,捉着他的手道,“你别吓我。” 唐梨手中拿着火把,见蓝桥脸上全是冷汗,也不知如何是好,提议道:“先把他背回去,给花大家看看吧。” 凌羽飞伏低身子,正想把蓝桥背起,李祺忽然道:“且慢。”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摇头示意凌羽飞不必背他,自己扶着树一点点站起来道:“晚辈多谢弘毅先生相救之恩。” 李祺冷哼一声,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和小姝在北平,究竟是因为什么分开的?” “啊这……”蓝桥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头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 风夜菱和凌羽飞知道花语夕的身份,但“李静姝”和蓝桥在北平分手一事纯属花语夕临时杜撰,这要蓝桥怎么往下接? “李伯父。”风夜菱尴尬地一笑,搓着手道,“此事慢慢再说不迟,救人要紧,不如先……” “告诉我!”李祺声音转厉,双眼紧盯着蓝桥不放,似乎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可能预示谎言的神态和动作。 蓝桥已大概猜出,李祺是想通过这件事的细节判断花语夕的身份,知道自己回答稍有不周密,就会使花语夕的谎言露出破绽。 “这……李小姐金枝玉叶,是晚辈配不上她。”蓝桥苦笑着道,“如此丢人的事,当着子翼和唐师妹,晚辈哪里讲得出口。” 为今之计,只有先拖延时间,再想办法了。 李祺不肯罢休,瞪了凌羽飞和唐梨一眼道:“你们先走远些。” 凌羽飞和唐梨对视一眼,正不知该不该从命,就听身后一人哈哈大笑,快步走下山来。 “冷大帅?”因为冷晗曾在北伐战中立功,李祺对他还算尊敬,双手合抱,向他一揖。 冷晗笑着走到李祺身旁,自来熟地搂住他的肩道:“都说英雄惺惺相惜,弘毅先生既然来了,留下陪冷某来喝两杯怎么样?” 他见李祺仍盯着蓝桥不妨,又道:“孩子们的事,你不好直接这样问嘛,小夜还在呢,你难道让他当着大老婆的面,说他和你闺女间的私事?” 李祺看了冷晗一眼,忽然心中一动。 “冷大帅当时应该也在北平,不知可否告知其中内情?” 第662章 篝火晚宴 “哈,那件事。”冷晗挠了挠头,好像过来人看开了的样子,“其实也不能全怪那孩子。” “哦?看来冷大帅果然是知情者。”李祺露出急切的神色。 “当时怀远在怀柔练兵,无暇顾及那孩子,所以差不多有一个月的工夫,她就住在我家。” 李祺不好意思地又是一拱手:“小女给冷大帅添麻烦了,叨扰之处,在下替小女赔罪。” “不碍的,不碍的,那孩子冰雪聪明,又知书达理的,我看着欢喜。”冷晗呵呵笑道,“就是怀远实在太忙,总抽不出时间来看她,时间久了,她在家闲着无聊,就总想到城里去逛。” “一次意外的机缘,她认识了文弼,文弼见她反正也未成亲,就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还说要派人把彩礼送去江浦。唉,女人嘛,总是要人疼的,偏怀远那时又不在北平,她内心的矛盾我非常可以理解。” 冷晗虽然说得婉转,无疑却和花语夕表达出同一个意思,那就是李静姝在北平“耐不住寂寞”,然后在张辅的追求下“红杏出墙”了。 李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追问道:“后来呢?他们怎么分开的?” 冷晗轻叹道:“后来那孩子大概是怕怀远伤心,也没再和他见面,只写了封书信叫人转交,然后就从我家搬走,住进了张府。” 李祺气得面色涨红,心中连骂“无耻”,看向蓝桥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这哪里是怕他伤心啊,分明是自知理亏,没脸再见他,才留书出走的。 考虑到蓝桥当时还在怀柔,这甚至可以说是不辞而别。 冷晗又拍了拍李祺的肩道:“你别动怒,之后怀远从居庸关得胜归来,也没怪罪她什么,归根结底,这是他们年轻人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李祺暗叹一声,再次看向蓝桥,见蓝桥露出难过的神色,知道他是被冷晗的话勾起往事,心中痛苦,不免也生出些歉意。 殊不知蓝桥此刻的“痛苦”,有一半是来自他受的内伤,另一半则干脆是演出来的。 他已经猜到,冷晗是在和花语夕“串供”后,被花语夕派下来帮他解围的。冷晗越是对“李静姝”的行为表示理解,越是替她开脱,李祺就越相信他的话。 无论是武者还是武将,李祺对冷晗一向敬佩,明白他一定是为顾全自己的面子,才不肯说一句李静姝不好的话。 唉,终究还是自己家教不严,丢人都丢到北平去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小姝和这小子私奔。 李祺想到这里,不禁又把怨气撒在蓝桥身上,狠狠瞪他一眼道:“别让我再看到你,更不要再到江浦来,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再向冷晗一揖,迅速消失在夜色下的密林中。 风夜菱不明就里,却也隐隐猜到他们是在帮李静姝掩护身份,见李祺去后蓝桥冷晗凌羽飞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无奈摇了摇头道:“都是不擅长撒谎的男人,难为你们了。” 蓝桥嘻嘻一笑:“真不知我当年是怎么用乔楮的身份把某大小姐骗上手的。” 风夜菱白他一眼道:“你那身份破绽多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竟丝毫没有怀疑。” “你那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蓝桥得意地道,“嘶……”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风夜菱若无其事地说着,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只有不知道花语夕身份的唐梨是真的一头雾水,一路跟着众人返回山头。 他们刚一回到天莲峰,满面焦急地花语夕就快步跑过来道:“你怎么样了?受没受伤?真是的,你也太逞能了,一个人追出那么远去,要是我们来不及跟上,你就有大麻烦了。” 说着就要伸手给他把脉。 蓝桥见朱高煦、白雪音还有叶雯慕容英等一众长辈也都在场,不好意思给花语夕这样当面数落,躲开她道:“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语夕面色严肃,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道:“按着他,别让他乱动。” 于是风夜菱和凌羽飞一边一个,把蓝桥夹在中间,花语夕再次给他把脉,不禁色变道:“梁梦醒、左刀、还有张仲杰和赵雪楹,你的经脉连遭多次重创,这比你上次在北平受的伤严重得多,没两三个月休想能够痊愈。” 她一边说一边摸出一枚赤霞百花丹,塞到蓝桥嘴里道:“快服下,这可暂时压下你的内伤,缓解症状,但若真想恢复原状,却非朝夕之功。” “知道啦。”蓝桥满不在意地挥着手,“梁梦醒已经归西了,现在也没什么要紧的架要打,慢慢养着吧。” 花语夕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没好气道:“真是不知好歹,枉人家还那么担心你。” 蓝桥的目光转向朱高煦,洒然一笑道:“二殿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今趟咱们大获全胜,是不是该弄几坛好酒来,好好庆祝一番?” 众人见他身形挺拔,面色如常,只道是花语夕“忧夫过度”,他们心目中的“剑神大人”,其实并无大碍。 “酒肉早已备好,就等你们啦!”江别临豪迈地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碗。 白莲教的俘虏被朱高煦麾下的战士们押下山去,山上的死尸和血迹也迅速被清扫干净,莲心广场上生起近百堆的篝火,将夜空下的天莲峰彻底点亮,十八帮会的群雄们捧着酒坛,行着酒令,兴致来了就高歌一曲,喝酒吃肉,好不快哉。 朱高煦与叶雯、冷晗、蓝桥、风夜菱、花语夕和白雪音等核心人物围坐在广场正中的一堆篝火旁,看着身边千疮百孔的会盟台,不禁感慨地道:“想不到名列风云榜首的梁梦醒,就是死在这座台上。” 篝火上架着一整条的牛腿,油脂不住被烘烤出来,滴到火堆里,发出“嗤嗤”的轻响。 花语夕时不时地转动牛腿,使其上下受热均匀,同时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八百里分麾下炙,围绕今日的胜利,众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这些新生代的年轻高手借着酒意,当然更少不了浮夸的互相吹嘘和自我吹嘘。 朱高煦笑着和蓝桥碰了碰酒碗:“他日再评风云榜,你小哥儿岂非就成了天下第一?” 凌羽飞不以为然地道:“是否天下第一,还要看我答不答应。” “武功且放在一边,咱们先比酒量!”朱高煦说着一仰脖,将碗中酒浆一饮而尽。 他眼见牛腿最外层的部分已经烤熟,也不等花语夕弄完以后统一分配,径自用刀割下一片,递到白雪音面前道:“白姑娘饿了吧?先吃一块垫垫肚子。” 第663章 决战在即 花语夕对朱高煦有些不满。 众人虽说是尽情饮宴,但这牛腿的炙烤终究是由她掌管之事,所谓各自为政,朱高煦用她的劳动成果讨好白雪音,摆明没将她放在眼里。 外层的肉虽已烤熟,但还没到割下取食的时候,留在表层既能锁住内层的油脂和水分,等再多些火候也可更添焦香。 但朱高煦本身既是皇子,又在这次暴乱中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她若此时发作,反显得自己心胸狭窄。 只有蓝桥看出她的心思,嘿嘿笑了声道:“馋死我了,我也要。” 花语夕为之莞尔,也用小刀割下一片肉来递给蓝桥,虽然仍不合规矩,但她心里已受用很多。 比起蓝桥对“投喂”的欣然接受,白雪音则连忙推辞朱高煦的“好意”,红着脸急得一个劲地摇手:“我不……长辈们都在呢,这次我出力最少,二殿下还是请先自行享用吧。” 朱高煦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也不知怎么搞的,挑着肉片的小刀忽然一抖,那肉片就掉了下去。 白雪音因为自身的成长经历,对食物甚是珍视,忙用自己的小碗接住,于是那肉片就“顺理成章”地到了她的碗里。 她尴尬地拿着小碗,看着碗里的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更没法把肉还给朱高煦,只得无助地看向叶雯。 叶雯用余光瞟了眼另一边正张口大嚼的蓝桥,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二殿下的恩典,你吃了便是。” 白雪音这才低头称是,也不知轻声又说了句什么,小口小口地吃下那片肉。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整条牛腿火候已到,花语夕亲自执刀,将牛腿肉一片片切了下来,先拿给身为长辈的冷晗叶雯慕容英等人,然后是朱高煦、蓝桥和凌羽飞,再然后是风夜菱,最后才是白雪音和自己。 白雪音长长松了一口气,双手拿着碗接过花语夕分给她的肉,悄声道:“多谢二夫人。” 这时围坐其他篝火前的群雄开始轮番向蓝桥朱高煦等人敬酒,朱高煦豪情万丈,自是来者不拒,蓝桥也携着风花两位夫人一起和群雄对饮,晚宴的气氛被推上高潮。 “敬剑神大人!” “敬战神二殿下!” 也有些好事者把一圈人都敬上一遍,只为一睹几位美女不胜酒力时的醉人神态。 白雪音此时失去武功,酒量也变得极浅,见轮到自己,想拒绝又怕惹人扫兴,正不知如何是好。朱高煦一把将她挡住,慨然道:“我替白姑娘饮。” 那敬酒者虽看不到白雪音的醉态,但有身份尊贵的朱高煦赏面,也不算亏,哈哈一笑,和朱高煦对饮而尽。 朱高煦乘着酒兴跳上会盟台,大声宣布道:“父王已决定再次出兵,和盛庸在中原决一死战,若能取胜,当可直捣京城。所以我们明日休整一天,后天一早,我将和怀远还有怀远夫人一起下山,至保定与大军会合。” 蓝桥和风夜菱都是首次听闻此事,不禁心头一惊,讶然望向台上的朱高煦。 朱高煦朝他们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此事无虚,然后慷慨激昂地接着道:“过去三年,我们虽屡有胜仗,无奈南军地盘太大,人口钱粮又多,使我们进了又退,打下来的府县又丢,始终无法真正扩大可有效控制的势力范围。” “这次借着靖难盟的各位好汉相助,父王决定再不和山东的铁铉纠缠,大军不再纠结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尽起北平精锐,直入京师。路上铁铉也好,盛庸也好,我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谓决战在即,大家就等着瞧好吧。” 他一番话把群雄激得热血沸腾,众人纷纷举起酒碗,齐声喝道:“燕王必胜!燕王必胜!” 朱高煦待众人呼喝之声稍止,潇洒不羁地咧嘴一笑,发亮的大眼睛看向台下的白雪音:“等天下平定,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完成大婚,到时候还请白姑娘务必赏光。” 他语带双关,且不提别人只提白雪音,让人不禁生出充满暧昧意味的怀疑,认为他这“务必赏光”一语,并非只是让白雪音到场做个见证那么简单。 白雪音见众人的视线都向自己射来,顿时如芒刺在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心虚地瞥了一眼蓝桥。 “我……我忽然有点不舒服。”白雪音倏地站起身,逃命般跑出广场,往三大宫后自己的石屋溜去。 “白姑娘可是着凉了?”朱高煦长笑一声,从台上一跃而下,飞步赶上白雪音,把自己今日沾血的战袍披在她的身上,“我送姑娘回房吧。” 白雪音试图推拒,但力气比不过朱高煦,又不好出言硬顶,无奈由着朱高煦把她送回到石屋的房门口。 “姑娘好生歇息,我们明日再见。”他又露出自己招牌式的笑容,朝白雪音眨了眨眼睛,极有风度地帮她关上房门。 蓝桥目送着朱高煦送白雪音回房,久久无法收回目光,直等看到朱高煦返回,才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花语夕用手肘捅了捅他,狡狯地一笑道:“怎么样?酸不酸呀?” 蓝桥见风花两位夫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言不由衷地道:“酸什么?咱们接着喝酒。” 朱高煦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示意众人继续饮宴,一边喝酒一边还喃喃自语:“真是个惹人疼的好姑娘。” 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事,转头问蓝桥道:“听说你受了内伤,随队出征不会有问题吧?” 蓝桥不愿在朱高煦面前示弱,傲然道:“都是小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有胳臂有腿能蹦能跳的。梁梦醒都死了,我就算两三个月都使不出虚烬十方,总还强过寻常战士吧?” “也是,这样就最好,毕竟大军不等人,总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了全军的出征。”朱高煦再次举起酒碗,又亲自给蓝桥倒满,“来,咱们接着喝酒。” 蓝桥双手捧碗,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身后的两位夫人却对视一眼,都露出担忧的神色。 第664章 三纲五常 “唔……” 花语夕忽然身子一歪,一手捂着嘴,一手摸着肚子,一副想要呕吐的模样。 风夜菱和她默契十足,马上过去搀住她道:“是不是又难受了?来的路上你就这样,真是的,白天打架也就算了,这个时候还和人喝酒,一点都不小心。” 包括叶雯冷晗等长辈在内,众人你眼望我眼,虽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却都隐隐猜到一个答案。 难道她这妮子……有了? 朱高煦再次“发扬风度”,扫了眼面色难看的花语夕,笑着对蓝桥道:“愣着干啥?还不赶快扶你老婆回去休息?” “是,是。”蓝桥本来还不明白,见风夜菱朝自己猛打眼色,连忙起身,告罪一声,留下风夜菱陪着长辈们继续饮宴,把花语夕扶回了雪莲宫。 等进到花语夕的寝室,蓝桥刚反手关上房门,花语夕忽又变作没事人般,先是笑着转了个圈,然后喜孜孜地拉着蓝桥在床边坐下。 “嘻,没想到夫君还挺在乎人家的。” 蓝桥一怔道:“你没……” “假的啦。”花语夕巧笑倩兮地道,“瞧给你紧张的,汗都下来了。妾身如非出此下策,怎能把夫君从讨厌的二殿下旁叫开?” “二殿下要是知道你背后说他讨厌,估计要骂人了。” “骂就骂,谁在乎?”花语夕歪着头哼了一声,“他就是讨厌,明知内伤最忌饮酒,还一直拉着夫君喝个不停,他不心疼,妾身和小夜可心疼了。” “嗨,今天大胜群魔,大家心里高兴,喝两杯庆祝也是应当的。”蓝桥知道花语夕着紧自己,心中也是一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我堂堂‘剑神大人’,要是酒都不敢喝,岂非徒叫群雄耻笑?” “我不管,我只要夫君好好的。”花语夕小鸟依人地在他怀里蹭着,娇声道:“所以,夫君真打算后天和二殿下一起下山吗?小夜也去?” “当然。”蓝桥抚摸着她的秀发,温柔而肯定地道:“军令如山,岂同儿戏?大军开拔在即,岂能因我们几人的迟到而耽搁时日。” “可你的伤……”花语夕担心地把手放在蓝桥的心口,感受着他砰砰的心跳。 “说了没事。”蓝桥洒然一笑,“你还不知道我?多少次危险都挺过来了,你以前一直想害我,不也一直没得逞吗?还把自己赔上了。” 说到这,他伸手在花语夕的臀上拍了一下。 “我就是太知道你了,知道你就是因为喜欢逞能,才总把自己陷进险地。”花语夕咬着樱唇,嗔怪地白他一眼道,“战场上风云变幻,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兵凶战危的,夫君带伤上阵,怎能不让人担心?” “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蓝桥仍然充满信心,“你放心,夫君我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归来的。” 花语夕轻轻哼了一声,没再接他的话,目光隐隐闪动,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蓝桥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即将出征打仗的事情担忧,哈哈一笑,转移她的注意道:“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真是多亏了你。” “治好华兄的舌头让他和唐师姐相认,在阵前单挑中战胜了萧无痕,还为我和梁梦醒的下一战做足准备,在接下来的暴乱中指挥若定,把雪寒宫守得水泄不通,同时更识破了张仲杰和赵师妹的阴谋,最后又在弘毅先生的逼问下蒙混过关。” “我的天呐,我现在简直难以想象,若是没有你,今天的这一切该怎么收场。” 花语夕被蓝桥夸得心花怒放,又有点不好意思,含嗔带喜地瞧了他一眼道:“夫君确实越来越会说话了,嘿,打铁还需自身硬,无论妾身事先做过什么,夫君打败梁梦醒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是换作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完成的成就。” “唉,其实真是和你在一起久了。”蓝桥再次揽住花语夕的肩头,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她的发梢,“我觉得我和以前最大的分别,就是信心。像面对梁梦醒左刀这类的高手,以前我总想的是苟全性命,现在却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战胜的。”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在花语夕脸上划过,后者媚眼如丝地道:“是是是,夫君现在信心爆棚,无论是在和人打架,还是在撩拨女孩子上都有体现。” “嘿嘿,那你有没有因此更喜欢我一点?”蓝桥揪住花语夕的脸颊,“恬不知耻”地问道。 花语夕莞尔道:“现在妾身若敢说一声‘没有’,夫君是不是要咬我?”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蓝桥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李祺,叹了口气道:“其实,弘毅先生也挺可怜的,亲生闺女‘下落不明’,现在又被咱们联手诓骗,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找到北平去。” “他不会去的。”花语夕喟然道,“爹是读书人,最信孔孟和三纲五常那一套。三纲者,君臣为首,父子、夫妇次之。因而在我爹的心里,忠君永远排在第一位。现在南北相争之局已成,他去北平等若叛君,他就算心里再想念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使三纲错乱的事。” 她坐直了身子,接着又道:“其实这也是我最恨他的地方。当年我家几乎惨遭灭门,因为君臣之纲高于父子,他连半句怨言也不敢发,逼得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走上复仇的道路。现在我虽和徐辉祖刘璟等人为敌,但他们比起我爹,好歹还敢为他们屈死的先人争一口气。” 蓝桥知道花语夕对李祺的感情是既依赖又怨恨,柔声劝道:“但就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不想你一辈子用花语夕的身份活着,一辈子不能和弘毅先生父女相认,一辈子得不到至亲的祝福。” “我不要你是江浦父老眼中那个私奔的小姝,我要你堂堂正正做我的妻,和弘毅先生之间不再有隔阂。” “你在这世上已足够孤苦,要是再因为我剥夺了你和爹娘相认的机会,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花语夕心生感触,苦笑道:“可他现在把你视作逆贼,欲除之而后快,你这样子去江浦找他,他真会打死你的。” 蓝桥把花语夕扭得面朝自己,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睛,真挚地道:“或许现在还不是时机,也许等我打完这场仗。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去的。我知道这父女间的矛盾是你的心头刺,我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一定帮你拔掉。我要让你幸福开心地活在这世上,再不为任何事而烦恼。” 花语夕听了蓝桥这番“深情相告”,忍不住握紧蓝桥的手,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久久说不出话来。 “夫君,你待我真好。”她又一次扑进蓝桥的怀里。 蓝桥察觉到衣襟被她的热泪打湿,不想她感伤,故作轻松地道:“今天你这小贤妻帮我这么多,我得好好犒赏你一下。” 花语夕讶然道:“犒赏我什么?” 蓝桥压低声音道:“刚才你不是装作那个了嘛,不如让你真的有一个……” “呸,坏死了,还以为夫君想说什么。”花语夕一把推开蓝桥,红着脸大嗔道,“人家那么香,夫君这分明是犒赏自己才对!” “而且你都受伤了,还敢乱来?不知道色字当头一把刀吗?” 蓝桥厚着脸皮还待“软磨硬泡”,花语夕却只是摇头,还把他从床边一路推出到门外。 “去去去,回去好好歇息,也不许再去找小夜。” 第665章 双姝密谋 她让蓝桥“不许去找小夜”,其实是另有用意。 待蓝桥走后,她蹑手蹑脚地摸进风夜菱的房间。 这时莲心广场的篝火晚宴刚结束,风夜菱正准备就寝。 她见花语夕进来,感到有些意外:“你不黏着夫君,跑我这干嘛来了?” 花语夕笑吟吟地也不说话,反手在身后关了房门,拉着风夜菱一起坐下:“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风夜菱警惕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有话直说,跟我还绕什么弯子。” 花语夕嘻嘻一笑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风夜菱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那取决于你说什么,看你这样子,不是又憋什么坏主意呢吧?” 花语夕叫屈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坏吗?” “有屁快放,你到底想说什么。”风夜菱没好气道,“你那么厉害,什么事需要特地跑来找我商量?除非……” 她说到这里倏地一顿,盯向花语夕的小腹。 “你真有了?你和夫君成亲才刚满一个月,难道在那之前你们就……”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花语夕被风夜菱说得臊红了脸,抓紧她一条手臂羞嗔着不依道:“才不是呢。” “那是什么?” “我是想说……”花语夕眼珠一转,油然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风夜菱随口道:“先说好消息吧。” 花语夕正色道:“我想到一种能使夫君内伤快速痊愈的法门,可使他不必带伤出征。” “真的吗?”风夜菱动容道,“那真太好了,就知道你有办法,我刚才还在为这件事担心呢。” “这法子不但能治愈他的伤势,还能强化经脉,使他的内功更进一层。”花语夕接着道,“到那时候,他就可以随意使用虚烬十方里的神功了。”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呀。”风夜菱激动过后,忽然琢磨过来,情绪又逐渐平复下来:“所以你说还有个坏消息,是否也和这有关?是药材难找还是怎么?” “倒不是药材难找。”花语夕苦笑道,“坏消息是,这个法子需要有人配合。” “谁?”风夜菱露出狐疑的目光。 “雪音妹妹。”花语夕叹道,“我就直说了吧,像夫君这种情况,要想短时间内使经脉恢复,除非修炼乾坤诀最后的第六层。乾坤诀是你外公沈大师毕生的心血,其第六层玄奥无比,若真能练成,不但夫君受益,雪音妹妹也能从此彻底告别火毒,同时内功修为远胜往昔,成为天下顶尖的剑法大师。” “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风夜菱笑道,“夫君和我说过你之前在河谷让他们练第五层的事,你看过乾坤诀的秘笈,既然你说第六层有用,那就让他们去练呗,哪里算是坏消息呢?” “问题就出在这。”花语夕面露难色,忽然压低声音,凑到风夜菱耳畔说了两句。 “你是说……”风夜菱还是第一次听到和乾坤诀有关的事,惊讶得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掉下来。 “所以这件事看起来是两全其美,但稍有不慎,也很可能做成两相不美,让每个人都很受伤。”花语夕神色凝重地道。 风夜菱又过了良久才缓过神来,奇道:“这么说来,这第六层的功夫倒非得夫妻才能练了。外公创出这样一套功法,也是别致。” 花语夕不无遗憾地道:“沈大师当时肯定想撮合阿公和叶师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终究有缘无分。” “可若非如此,夫君这样内伤未愈就下山打仗,我还真不放心他。”风夜菱矛盾地道,“但说要他和雪音妹妹巫山那什么云……我又……” “我这纯属是异想天开,要是你觉得不可行,那此事不提也罢。”花语夕试探地道,“我听你的。” “也不是完全不可行。”风夜菱想了想道,“只是人家雪音妹妹冰清玉洁的身子,给他就这样祸祸了,总感觉挺憋屈的。” 花语夕哂道:“她对咱夫君的情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又能消灭火毒恢复武功,没准高兴还来不及呢,有啥憋屈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由浮现出在河谷时,白雪音向她表示拒绝再练第六层的情景。 “雪音妹妹心善,就算自己受了委屈,也从不会表露出来。”风夜菱沉思良久又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夫君必须借助雪音妹妹才能治伤,那咱们就得好好对人家,不能留人话柄,让人说我们过河拆桥,把雪音妹妹当工具般利用。” “你想说让夫君娶了雪音妹妹?可她的师门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件事我们容后可以和叶师叔商量。关于乾坤诀的事,她应该再清楚不过。” 花语夕凝视着风夜菱的眼睛:“我不问叶师叔如何,也不问雪音妹妹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就问你。” “你愿意让他们这样做吗?”她一字字地问。 风夜菱长长吁出口气道:“若说我内心没有丝毫酸意,那就是骗人的。毕竟这种大老婆二老婆串通起来给老公拉皮条的事天下罕见,说出去也是让人笑话。” 她接着徐徐又道:“但雪音妹妹我也算知根知底,甚至在你进门之前,我就多次想过他们二人可能有超越师兄妹的关系,也调侃试探过他们。如果说在你我之外,夫君注定还要娶其他女人的话,雪音妹妹无疑是其中我最认可的一个。” 花语夕眨了眨道:“所以……你这是同意了?” “算是吧,我也不想夫君带伤上阵,在凶险至极的战场上冒险,那可能使我们永远地失去他。”风夜菱回看向花语夕,反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我说过都听你的。我如果坚决不同意,今天根本就不会来找你。”花语夕幽幽地道,“不过这件事也不是咱们两个说了算,还要问夫君,问雪音妹妹,以及叶师叔的意思。” 风夜菱点点头:“今天已经晚了,咱们明天好好筹划,尽力把这件事办好。” “唉,这大笨鱼也不知为何会这般好命,我们在背后为他操碎了心,他自己却享尽艳福。”花语夕起身踱至门口,“想想都让人心里不平衡呢。” “夫君品性如何,没有人比咱们两个更清楚。咱们为他牺牲这么多,他以后若敢亏待咱们姐妹,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第666章 两全其美 第二天一早,蓝桥刚睁开眼,就见风花两位夫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床头,四只大眼睛正凝视着他。 他吓了一跳,忙抱着被子坐起来道:“你们怎么来了?” “什么嘛,搞得我们好像要吃了你似的。”花语夕白了他一眼,伸手在他额头上按了一下。 蓝桥嗅着二女身上的香气,眼珠一转道:“嘿,你们这么早过来,难道是想……” 风夜菱在他身上拍了一下道:“想什么坏事呢?夫君真是的。” 蓝桥又看向花语夕,后者清了清嗓子道:“今天盟会将继续召开,把之前悬而未决的盟主定下。所以我和小夜一早过来,是侍候夫君盥洗更衣的。” “这种事叫霜儿或者妙儿不就……”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扫向二女的目光含着狡黠的笑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想说。” 花语夕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对风夜菱道:“看来咱们的一番好意,夫君是不太想领受啊。” “就是。”风夜菱帮腔道,“枉咱们昨天还在商量,怎么让他娶小老婆。没想到夫君是这样正经的人,那此事似乎不提也罢。” “小老婆?”蓝桥失声道,“别开玩笑了,我有你们两个小祖宗,已经非常知足了。” 花语夕单刀直入地道:“说说吧,除了我和小夜,还有哪家女子最合夫君心意。” 蓝桥不满地瞪她一眼:“你什么意思?套我话吗?我可从没做过对不住你们的事。” “你喜不喜欢雪音妹妹?”这次发问的是风夜菱,“我指的不是什么师兄妹之情,而是像你对我或者静姝姐这样的喜欢。你想没想过和她……亲热……” “我真没……”蓝桥还想说他和白雪音之间清清白白,嘴唇却被花语夕用一根手指堵住。 “想清楚了再说。”她轻笑一声道,“说错了,可没有后悔药哦。”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蓝桥不知二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气呼呼地抱起手臂,什么话也不说了。 花语夕“啧”了一声,扬起下颌问道:“我问你,如果现在有个法子,能在一夜之间让你内伤痊愈,且内功修为更上一层楼,你愿不愿意?” “那当然愿意了,我又不是傻子。但这和师妹又有什么关系,你说话能不能别拐弯抹角的。” “好,那我就直说。”花语夕耸了耸肩,“这个法子,就是让你去和雪音妹妹练乾坤诀的第六层。” “乾坤诀?”蓝桥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可以练第六层了?你看过秘笈,快说说这第六层要怎么练。” 花语夕哂道:“怎么练?秘笈在你师妹手里,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我倒真挺好奇,你这位冰清玉洁的师妹要怎么给你解释这种男欢女爱的事。” 蓝桥听她说出“男欢女爱”四字,如同天雷击顶,终于恍然过来。 难怪她们刚才问自己是否喜欢白雪音,原来这乾坤诀的最高一层境界,竟需要夫妻圆房才能完成。 所以白雪音那天才支支吾吾的,不肯向他透露一点乾坤诀第六层的内容,更从未主动提议向这最高层的境界突破。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和师妹……”蓝桥再次看向风夜菱。 风夜菱暗叹一声,幽幽地道:“在夫君心里,若还有一丝对雪音妹妹的喜欢,就把她也娶了吧,然后和她一起练功,你的伤能好,她的火毒也能解。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也是这个意思?”蓝桥仍是不敢相信,又问花语夕。 花语夕咬了咬唇,冷冷地道:“小夜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可这种事,她会同意吗?” “那要问你自己。”花语夕不无嘲弄地道,“你这么大本事,只要你想,她对你一颗痴心,别说和我们做姐妹了,估计就是给你当看门丫鬟,都乐得屁颠屁颠的。” “静姝姐。”风夜菱听花语夕说话刻薄,忍不住抓了她一把。 “好啦好啦。”花语夕得风夜菱提醒,顿时又泛出温暖的笑意,“不扯这些没用的,你就照实说吧,你对雪音妹妹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蓝桥想起昨晚朱高煦对白雪音展开的攻势,以及自己当时心中的酸楚,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花语夕噗嗤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害羞了?跟小姑娘似的。” 蓝桥抬头偷觑了她一眼,讷讷地道:“你们真的没意见?” “废话,我俩要真是醋坛子,早把你捶一顿出气了。” “我是认真的。”蓝桥忽然抬起头,分别拉住风夜菱和花语夕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担心我带伤出征,难为你们了。” “但我亦十分清楚,即使是再开明的女子,谁又会傻得主动把自己夫君让出来和别人分享呢?这是你们伟大的地方,也是让我心疼的地方。你们为了我好,真的什么都愿意付出。”蓝桥爱怜地抚摸着她们的手背,接着又道:“不过,我和师妹的事也不是必须。你们若真觉得勉强,这乾坤诀我不练也罢。到时候等上了战场,顶多我怂在后面就是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鬼才信你。”花语夕抽出手,反在蓝桥手背上拍了一下,“要是战事顺利那还好说,不顺的话,你肯定又冲上去和人拼命了。知夫莫若妻,总之你伤没好利索的话,我是不肯放你下山的。” “那……” “到底娶不娶,你给个准话。”花语夕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我可不是天天都这么好说话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说罢她鼓起香腮,把俏脸转向一边。 蓝桥苦笑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风夜菱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雪音妹妹和我们也算相识挺久的了,她的人品秉性,还有她对夫君的感情和忠诚,我自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只盼夫君莫要喜新厌旧,我相信我们会相处愉快的。” “怎么可能?”蓝桥再次捉住二女的手,深情款款地道:“你们肯如此为我着想,我心中既感激又感动,对你们的爱也只会多不会少。天啊,我这辈子究竟撞上怎样的福气,才能有你们两位贤妻在我身旁。有你们今天这番话,我即便明天就战死沙场,这辈子也活得值了。” “呸呸,夫君不许说晦气话!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蓝桥见花语夕仍鼓着嘴,扭着脸看向一边,忽然捂住胸口,低叫一声:“哎唷。” “怎么了?”花语夕瞬间转回头来,扑到他身上关切地问:“是哪里疼?” 蓝桥趁势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心疼。” 第667章 盟主表决 花语夕羞得俏脸绯红,大嗔道:“这些撩拨女孩子的招数,你等下还是留着对雪音妹妹用吧。否则到时候她不乐意,我看夫君这张老脸往哪搁。” 蓝桥把风夜菱拉得也靠过来,正想如法炮制施以轻薄,忽听敲门声响,马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蓝大帅,你睡醒了吗?再过一个时辰,盟会就开始了。” “早醒了,放心吧。”蓝桥答道。 待听到马和跳过风夜菱和花语夕的房门,直接去叫再下一间的凌羽飞,他立时明白,马和已听出二女正在他的房中,尴尬地“嘿嘿”笑起来。 “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没什么丢人的。”他安慰自己。 然而花语夕和风夜菱仍然羞得脸上发烫,她们天不亮就钻进蓝桥房里,别人又会怎么想她们呢? “都怪你。”前者在蓝桥的腰眼上狠掐一把,直起身子幽怨地道,“这下好了,头发又乱了,还得重新梳。” “我帮你梳吧。”蓝桥自告奋勇地跳下床,推着花语夕坐到房间一角的铜镜前。 蓝桥住的是天莲宗创立时十公主朱玉荷的寝室,当年公主用过的大理石梳妆台,还有近三尺宽的巨大铜镜,如今擦拭过后依然明亮如新。 花语夕想起在京城时,蓝桥曾为她编发,她当时虽曾撒娇表示嫌弃,现在想来又不禁心中一甜,乖巧地任由蓝桥摆弄。 蓝桥先为她留出一层飞瀑般的直发,然后在她左右头顶编出两个精致的发髻,另有两束三指粗的发丝从发髻处垂下,最后插上发钗,使她静时温婉,动时洒脱,煞是好看。 “就是……”风夜菱眨了眨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花语夕自己照了照镜子,也笑了出来。 “这两边的头发,怎么好像一边多一边少,显得有点歪啊?” 于是蓝桥只得重新来过,嘴里嘟囔道:“想两边完全一样,本来就很难嘛,又不能一根根地数。” 说是这么说,他仍极富耐心地再次为花语夕编好秀发,然而这一次却矫枉过正,变成偏向另一侧。 “矫枉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蓝桥苦笑,再一次重新来过。 花语夕始终坐着不动,感受着秀发上不时传来的牵拉之力,仿佛此时此刻,一切曾令她烦恼的尘世纷扰,都不复存在。 蓝桥直到第三次,才终让二女再挑不出毛病。 花语夕起身转了个圈,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向蓝桥送上一个飞吻。 “有夫君的这份心意,人家知足哩。” 接下来换风夜菱坐到铜镜前,蓝桥把她一头青丝绾成高高的一束,用发箍扣紧,显得英气十足。 花语夕则趁蓝桥帮风夜菱弄头发之际,先一步出了雪莲宫,在附近安步当车地左右闲晃,然后“碰巧”遇到刚从房里出来,正准备前往莲心广场的白雪音。 “李姐姐。”白雪音见左右无人,低声唤道。 花语夕甩了甩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地道:“你师兄给我编的,好看吗?” “……” 白雪音见花语夕的神色像炫耀又像挑衅,认怂般垂下头,咬了咬唇道:“好看。” 花语夕如一个设好陷阱的猎人,狡黠地一笑道:“你想不想让他也给你编头发?” 白雪音娇躯一颤,甚至不敢抬头看花语夕一眼,连忙摆手道:“不敢。” “之前在河谷我就同你讲过,想彻底消灭火毒,恢复武功,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是最有效的途径,但那时候你拒绝了我。”花语夕步步紧逼,“你是真不想练,不想恢复武功,还是只单纯不想和你师兄练。” “我……我没有……”白雪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红着脸道:“我现在这样,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我看过乾坤诀的秘笈,知道你和他练功的时候,是要被他占便宜的。”花语夕话里有话地道,“咱们都是女人,女人的身体最是诚实,有时候宁死也不愿让不喜欢的人触碰,这我非常理解。” “我也没不愿……”白雪音喃喃地说着,陡地一惊,连忙解释道:“啊,抱歉李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 “好啦好啦。”花语夕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她道:“等下盟会结束,你师兄有话和你说。” 说罢再不理一头雾水的白雪音,径自转身去了。 白雪音怔在原地,一边琢磨花语夕刚才说的话,一边又猜想蓝桥找她所为何事,芳心乱跳,不住地胡思乱想。她想到一些羞人之处,甚至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暗责自己心猿意马,直到莲心广场上锣声震响,才猛然回过神来,匆匆赶去。 此刻的会盟台已经过整修,昨日比武留下的破洞被临时制成的木板封住,远看好似一个个大补丁,时刻提醒人们昨日一战的惨烈。 叶雯虽受了不轻的内伤,此时仍身形挺直地站在台上,继续主持他们未完的议程。 “那么现在,我们就开始表决,选出靖难盟的盟主。” 她强忍着体内不时传来的阵痛,坚持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疲态和受伤后的无力:“按帮派的顺序依次表决,由马侍卫统计人数。” 马和因是朱棣亲信,无论任何人当选盟主,都与他的利害无关,由他统计人数,群雄自是没有任何话说。 “首先是黄山派。”马和虽是宦官,面对大场面却没有丝毫怯场,朗声道,“我看黄山派只张大侠一人前来,不知张大侠心中,何人可当得这盟主之位?” 黄山派的张道闲因曾在雪仙宫前和蓝桥并肩作战,对蓝桥非常赏识,想也不想地道:“我选怀远。” 蓝桥一惊道:“这可使不得,我现在军务繁忙,明天一早就要下山,顾不得江湖上这些……” “请华山派表决。”马和仿佛根本没听到蓝桥的话,目光落向华山掌门慕容英。 慕容英同样有伤在身,声音有些虚弱,却仍然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晰:“华山派六人,也支持怀远。” “燕山派呢?”马和看向燕霸天。 燕霸天嗓门大得惊人,一抱拳道:“燕山派十二人,愿支持蓝大帅。” 第668章 代持宝印 “接着是凤瑶仙洞……” 马和按照各门派与会人数的顺序,从人数最少的黄山派开始,然后华山派,燕山派,再到凤瑶仙洞,这些小门派都表示支持蓝桥坐上盟主之位。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昨日一战,蓝桥当众击杀梁梦醒和星落,又在雪仙宫前率众死战,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在的话,在场数百人,不知还有几人能看到今日的太阳。 一众小门派表态过后,接下来就轮到长白派狂龙帮等原本也有意竞逐盟主的帮派。他们在表决前先看了一眼江别临,知道以眼下的局面,他们想自己当盟主已不现实,支持蓝桥总好过最后让江别临当盟主,于是也一齐表决,选蓝桥做盟主。 等终于轮到江都帮时,支持蓝桥的人数已远超半数,江别临无论做何选泽,其实都已无碍大局。 但依照流程,马和仍然向江别临发问:“最后请江帮主表态。” 江别临哈哈一笑,拱手道:“剑神大人在此,江都帮上下定当全力支持。” 马和点点头,转头对蓝桥道:“如此,就请怀远当仁不让,成为靖难盟的盟主吧。” 蓝桥叹了口气,摆手道:“可我不是说过,我还要带兵打仗,没时间理江湖上的事吗?” 马和含笑提醒道:“怀远自己若没空管,也可将靖难盟事宜转托给可靠的人处置。” “可靠的人……” 由于风夜菱明天将与蓝桥一起下山,蓝桥本能地看向花语夕,紧接着他就发现,原来台下群雄的数百道目光,也都集中在花语夕的身上。 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众人是想让他重复白莲教暴乱之时将天莲峰上的“指挥权”托与花语夕的决定。 马和取出一方玉石宝印,捧到蓝桥面前道:“这是事先准备好的盟主宝印,请怀远接下。以后所有与靖难盟相关的事,都可使用这方宝印发号施令。” 面对台下众多期待的目光,蓝桥恭敬地接过宝印,然后转向花语夕道:“花儿,你可愿替我代持此印。” 花语夕肃容道:“必不辱命。”深深一揖,从蓝桥手里拿起宝印,高举过顶。 台下爆起震天响的欢呼声,蓝桥、风夜菱、叶雯及马和等人也在一旁鼓掌相庆。 花语夕先发表一番勉励众人的演说,然后从容道:“现在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成立一支由各派好手组成的精英队伍,随蓝大帅下山参战。” 燕霸天等人曾在第一日的盟会上讨论过,部分江湖人士并没有掌控军需物资、煽动百姓又或收集重要情报的能力,只单纯想卖一把力气,在战场上陷阵杀敌。 由于江湖豪雄未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为方便指挥,这部分人是宜精不宜多,且由于蓝桥明日便要下山,所以今天就要确定下来,好让他们明天和蓝桥一同出征。 “这支队伍,我想就叫‘群英卫’吧,共七七四十九个名额。”花语夕接着道,“群英卫直接听命于蓝大帅,相当于他的私人卫队,首要任务是在战场上保护主帅的安全,并在需要的时候执行特别的突击任务。” “有意参加群英卫的朋友,现在请留在台下,等下我会根据各位的武功和作战经验进行更详细的筛选。其他人则可以暂时离场,等待我陆续颁布的其他任务。” 于是台下群雄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大部分人退出莲心广场,只剩下对自己武功很有信心,并有意参军打仗的八十多人还留在场上。 花语夕一看,这些人里有黄山派的张道闲、华山派的杜震、孙少英和洛宁川,还有燕霸天、燕如意以及江都帮的日耀和雷昀。 如今证明赵雪楹是内鬼,燕山派江都帮自然冰释前嫌,花语夕满意地点了点头,再往后面看,赫然见唐梨和华锋也站在台下这八十多人的队尾。 “你们怎也跟着胡闹?”花语夕从台上走下,踱到二人身前道。 华锋一笑道:“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前面那帮人能打得过我的也不多。” 唐梨则毫不犹豫地道:“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花语夕感到头有点疼,扶额道:“知道了,我会留两个名额给你们,但华兄现在这样去打仗,就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唉,你们等天黑的时候,到雪莲宫来找我吧。” 华锋嘿嘿一笑,朝花语夕挑起大拇指:“就知道弟妹一定有好办法。” “先别急着给我戴高帽。”花语夕无奈道,“办法是有,至于能不能成功,还要看你们自己。” 送走了唐梨和华锋,她找来熟知兵法武功的冷晗帮她参谋,对余下的报名者逐一筛选,最终确定了总共四十七人的“群英卫”名单。 燕霸天看着身旁这些未来的战友,提议道:“虽然只是不到五十人的小队伍,但是否也应该选一个队长出来,到时候听队长统一号令,总好过事事都要由蓝大帅亲自下达指示。” 花语夕微微一笑道:“我已想好了队长的人选,只是这个人现在还没准备好,明天一早会和你们一道上路。” 白雪音从莲心广场踱回房间,心中泛起无尽的愁苦和哀怨。 她生于军户之家,不习琴棋书画,却喜欢舞刀弄棒,在天莲宗学了剑法后,更时常行侠仗义,锄奸卫道。她心目中最崇高的理想,莫过于凭手中之剑以暴制暴,为世间带来和平与安宁。 这次组建的群英卫,本是她再向往不过的舞台,可惜一身武功剑法已再不能使用,只能徒然叹息。 无法朝心中的理想迈进,那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白雪音自怨自艾地想着,忽然又记起花语夕不久前对她说过的话。 她问我想不想让师兄给我编头发,又问我拒绝习练乾坤诀第六层,是不是因为不喜欢给师兄碰。 她是在暗示我些什么吗? 白雪音想到这里,玉颊禁不住地发起热来,而也恰在此时,她的房门被人敲响。 “师妹,你在吗?” 第669章 天翼剑法 蓝桥扣响白雪音的房门,还没等他唤第二声,房门打开,白雪音俏立在门内,垂着头道:“师兄。” 但见她俏脸微红,呼吸急促,似乎躲避着蓝桥的目光,也没有请蓝桥进屋的意思,二人一时僵住。 “嘿,你……你在干嘛……”蓝桥挠了挠头,尴尬地道。 “没什么……不知师兄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说。”白雪音仍为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感到羞赧,仿佛生怕引人误会似的,把蓝桥挡在门口,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 风姐姐李姐姐她们,不会在什么地方偷看吧? 这是在考验我? 蓝桥见白雪音十分警惕地向左右打量,也不知她是在害怕什么,倏地一弯腰,从白雪音肋下的空当强行钻了进去。 “师兄!”白雪音吓了一跳,慌忙转回身,关上房门。 “你怎么了?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蓝桥看着白雪音室内简洁干净的陈设,在一张竹凳上坐下。 虽然是在自己的房间,白雪音仍显得非常拘谨。她双手在身前交握,手指忐忑不安地在手背上不住地滑动。 蓝桥只觉此刻气氛比想象中还要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道:“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蓝桥想到要说的话,自己脸上也开始发烫,同样别转了脸,不敢去看白雪音,“不知师妹你,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什么?” “咳咳……就是那个嘛……”蓝桥又是干咳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地支吾道,“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下山?” 要是花语夕此刻听到他们的对话,定然一口老血喷出来,然后连骂十遍“大笨鱼”。 不,二十遍。 “下山?”白雪音怔了一下道,“我愿意倒是愿意,只可惜我现在又不能动武,师兄去打仗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拖累大家。” “呃……”蓝桥又开始挠头,“其实我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师兄请说。”白雪音大概看出蓝桥一定是有什么非常为难的事,所以反而先平静下来,安慰他道:“师兄不必有什么顾虑,无论多么为难或者麻烦的事,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师兄解决。” 她说到这,还故作豪爽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咱们可是共生死共患难过的,有什么事,难道师兄还不好意思对我说吗?” 蓝桥把心一横,语速飞快地脱口而出。 “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这句话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大不了多久,说得又极快,几个字连在一起,听起来就像“女院架锅吗”,自是让白雪音丝毫摸不着头脑。 “师兄你刚才说,什么锅?” 蓝桥一不做二不休,这次索性一字字道:“我想娶你。” 他先指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白雪音。 “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话说出口后,蓝桥反而生出一种解脱的快感,反正自己话都说了,如何回答就看她的。 无论她答应与否,蓝桥都可以交差了。要是不幸被拒,蓝桥就可以回去和风夜菱花语夕说,反正我试过了,她不乐意,那我也没有办法。 最多不过如此嘛。 蓝桥越想越是轻松,好像甩开了一个大包袱,还适意地翘起腿,伸展双臂,舒活一下筋骨,然后饶有兴致地观察白雪音的反应。 白雪音的面颊羞红如血,却没有什么过多反应,仍玉立在原地,一双妙目只是盯着蓝桥,也长时间没有说话。 “怎么?”蓝桥对上白雪音的目光,笑道:“想好了吗?没想好的话再想想也可以,我等下再问一遍。” “再问倒是不必。”白雪音在经过最初的害羞后,也变得轻松坦然起来,狡黠地一笑道:“只是我也有一个问题,想反问师兄。” 蓝桥油然道:“师妹请讲。” “师兄请凑近些来。”白雪音朝他招招手,好像有些难为情。 蓝桥依言探身,白雪音两颊红红地附到他的耳畔,语气却意外的轻快和俏皮。 “我如果立刻就答应,会不会显得不太矜持?” …… 东临台上。 白雪音卓然而立,迎着从中天倾洒的万顷日光,面向翻涌不息的云海,衣袂飞扬,好似云中仙子。 “上次我给师兄演示的天翼剑法,师兄还记得几招?” “每一招都记得。”蓝桥认真地道,“这是师妹倾尽心力之作,我岂敢有片刻忘怀?” “好,那咱们便一起演练一回。”白雪音眼中透出久违了的强大自信,“正好也让师兄看看,那次没来及展示的另半套剑法。” “正有此意。”蓝桥哈哈大笑,拔剑出鞘。 白雪音亦长剑出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持剑并非以前惯用的右手,而是腕上戴有“阴阳手环”的左手。 “左手剑?”蓝桥讶然道。 白雪音欣然道:“我天生左右均衡,左手右手与我而言其实没多大分别,只是这套剑法若能以师兄的右手剑搭配左手剑,效果更佳。” “哦哦,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左手持剑,只为右手与我相牵这样的情话呢。”蓝桥在得到白雪音明确的意向后,很快恢复了之前调戏她时的“本性”。 白雪音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却没有还口,只淡淡地一笑道:“开始吧,还记得第一招叫什么吗?” “当然记得。”蓝桥说着挺剑前刺,按白雪音上次演示的招式,剑至半途转而上挑,“这一招叫‘飞花似梦’。” 白雪音同时出手,站在蓝桥的右侧,以左手剑使出一招,与蓝桥的“飞花似梦”配合得契合无间,相得益彰。 “那我这下半招就叫做‘丝雨如愁’。” “第二招,陌上秋草。” “下半招,楼中夕阳。” “然后是醉眠西浦。” “下半招,独钓南溪。” 蓝桥发现,白雪音的“下半套”剑招和她上次演示并让自己使用的“上半套”剑招,就好像太极的阴阳两仪,刚柔并济,左右互补。其有时好似镜面的反射,有时是互相掩护,有时又构成首尾相连的连环套,左手剑和右手剑共同组成一套天衣无缝、精妙至极的绝世剑法。 而风夜菱为这十六招剑法的命名,他也看出其中匠心。 飞花似梦;丝雨如愁。陌上秋草;楼中夕阳。醉眠西浦;独钓南溪。游丝绕树;娇鸟啼花。梦绕边城;心飞故国。小堂翡翠;高冢麒麟。杨柳依依;雨雪霏霏。荆溪白石;天寒红叶。桃李春风;江湖夜雨。潭清水浅;荷动鱼散。一篙桃叶;十里藕花。芍药含泪;蔷薇卧枝。枕上诗书;门前风景。月林塘静;风笑语凉。月下飞天;云生结海。云天共远,夜月同孤。 每一招的上下两个半招,名字都取自一首古诗词的上下对句,既体现出诗词对句的工整美感,又让蓝桥不禁想起他初见风夜菱那晚,和她吟诗对句的动人回忆。 第670章 引狼入室 当十六招剑法演完,白雪音香汗淋漓地还剑归鞘,拢了拢纷乱的青丝,并向蓝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怎么样,还不错吧?” “确实相当惊艳。”蓝桥一边由衷地赞美,一边再次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白雪音,等待她对自己不久前在她房里提出的那个问题做出正面的回答。 白雪音看出蓝桥的期待,迎上他的目光道:“今天这件事,风姐姐李姐姐她们知道吗?” 蓝桥点点头。 “她们能接受我做她们姐妹?” 蓝桥又点点头,心道行不行你倒是给句准话呀。 “行。”白雪音干净利落地道,“既然师兄想我嫁,那我就嫁。不过师尊那边,还需要好好和她说一下。毕竟按我们天莲宗的规矩,门下弟子是不可以嫁人的。” “师叔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那就看师兄能不能说动她喽,反正我的……哦不,是我们的命运,现在都交到师兄手里了。” 蓝桥奋然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们刚走下东临台,就见风夜菱和花语夕一边一个,从路边的隐蔽处踱出来,笑吟吟地瞧着他们两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白雪音俏脸腾地就是一红,嗫嚅着后退半步,有些不知所措。 花语夕斜睨了蓝桥一眼道:“你这小老婆好像不怎么懂规矩啊,见了姐姐都不叫人的。” 白雪音忙先屈膝一礼,然后乖巧地唤道:“风姐姐,李姐姐。” “好妹子。”风夜菱主动上前,先亲热地摸摸她的头,然后牵起她的一只手道:“其实我早在当初咱们去岳阳时,就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现在终于圆满了。你放心,我会当你是亲妹妹般看待。” 白雪音讷讷地道:“多谢风姐姐。” 花语夕走到她另一边,在她身上这边捏捏,那边捏捏,一副很好玩的样子,嘿嘿笑道:“让你师兄娶你,这件事还是我先提出来的,你现在又该怎么谢我?” “你提出来的?”白雪音一怔道,“那姐姐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自找醋吃?” “拉倒吧,乱用成语。”花语夕翻了个白眼道,“就你还狼呢?充其量不过是只小白兔。我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讨得夫君欢心,到时候你可别怪他冷落你。” 花语夕的身段比白雪音略高,站在她身旁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强大的威压。 白雪音不甘示弱,也努力挺直身板,踮起脚,和花语夕平视地道:“我才不怕呢。” 众人一路说笑,来到叶雯居住的雪仙宫。 蓝桥叫过门后,主动执起白雪音的手,率先踏进门去。 叶雯悠然坐在堂屋的一张太师椅上,正手持茶碗,品啜着一碗花茶。 她仿佛早料到蓝桥会来找她,笑着一一看过进来的四个人,目光最后停在白雪音被蓝桥牵着的手上。 白雪音臊得一个劲地想抽回手,却被蓝桥紧紧拽住,只得作罢。 叶雯露出会心的笑意,淡淡地道:“贤侄是否因昨日二殿下对雪音大献殷勤,心中泛起醋意,所以才选择了主动出击?” 蓝桥暗叫惭愧,朱高煦对白雪音献殷勤的事他看在眼里,心中的确有些酸楚和不是滋味,但若非风花二女今早的鼓动,他怎都无法鼓起勇气立刻就去找白雪音说。 他轻咳一声道:“我今天来,是想求师叔一件事。” “哦?”叶雯随手放下茶碗,“你想做什么?” 蓝桥坦然道:“我想娶雪音师妹。” “那你呢?”叶雯仿佛丝毫不觉得意外,又看向白雪音道,“你也愿意嫁他?” 白雪音赧然垂首,声音却十分清晰:“徒儿愿意。” “风大小姐和花大家也没意见?” 风夜菱恭敬地道:“晚辈与雪音妹妹交情深厚,没有异议。” 花语夕则噗嗤一笑,掩着嘴道:“我要是有意见,还会跟到这来?” 叶雯微笑道:“既是你情我愿,你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办就是了,又何必来求我。” 蓝桥轻轻放开白雪音的手,双手合抱,朝叶雯深深一揖道:“我想请师叔收回天莲宗弟子不可嫁人的门规。” 他期待地看着叶雯,本以为是自家人好商量的小事,不料叶雯却摇摇头道:“雪楹的前车之鉴不远,门规断然不可更改。否则门下弟子个个只想着谈情说爱,天知道还会出现几个雪楹。” 白雪音扑腾一声跪倒在叶雯座前:“可师尊刚刚还说,这事你情我愿,可以让我们自己做主。” “你当然可以自己做主。”叶雯面色恬淡平和,并不见任何负气之态,“你既然想嫁给他,以后好好跟着他便是,不必再留在天莲峰上了。” 白雪音身子一颤:“师尊的意思是……要把徒儿逐出门墙?” “你只要离开天莲宗,自然不受门规约束。”叶雯慈祥地一笑,主动离坐,双手扶起她道,“为师没有和你恩断义绝的意思,让你离开天莲宗,也是为你着想。以你的武学天赋,很快就可甄至开宗立派的新一层境界。天莲峰这区区之地,已关不住你啦。” 蓝桥听懂了叶雯的意思,恍然道:“这是否就像当年,师叔离开师祖,独自创立天莲宗一样呢?” “孺子可教也。” “师尊!”白雪音热泪泉涌而出,“可徒儿舍不得师尊呀。” “我也舍不得你,孩子。”叶雯细心地替白雪音整理着肩上的发丝,轻声道:“无论你是否离开天莲宗,我们永远都还是师徒。” 她接着转向蓝桥道:“雪音这孩子不怎么懂事,唯有对贤侄的一腔痴情,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蓝桥朗声道:“请师叔放心,今后我一定照顾好师妹,不枉她的一片真心。” 叶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把蓝桥和白雪音的手抓着握到一起,叹道:“你们祖师爷的遗愿,终于要完成了。” 蓝桥和白雪音齐声拜谢。 “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我想还有一事,是你们必须要做的。”叶雯神色郑重地道,“随我来。” 第671章 祭告父魂 叶雯又看向风夜菱和花语夕,向她们也招招手道:“你们也来。” 蓝桥和风花白三女都有些不明就里,见叶雯不再多说,抬脚便出了雪仙宫的后门,只得跟上。 叶雯穿过三大宫北侧的众多石屋,循小径步进后山上的密林,在林中又走了约一刻钟,其间左拐右扭也不知转了多少次向,才终于在一处林后突出来高崖上停住脚。 那崖上立着一座简易的茅草屋,叶雯轻轻推开柴门,神色谦卑而又恭敬地立在门边,示意请蓝桥和风花白三女进屋。 蓝桥甫一进屋,顿时便一震怔住。 但见在茅屋正中的红木供桌上,赫然摆着一只干净的白瓷坛。瓷坛前放着香炉,香灰积了足有半寸厚,后面墙上则挂着一幅三尺多长的肖像画。 画上一人英姿笔挺,身着军服,手按剑柄,威风凛凛地凝目而立,正是蓝若海。 “爹。”蓝桥眼眶一酸,拜倒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嘴唇动了动,想再说点什么,喉头却又哽住,只有滚热的泪珠从面颊上滑落。 茅屋内只有一个蒲团,风夜菱平静地走到蓝桥身旁,同样屈膝下拜,膝盖跪在冷硬的石头地上。 “儿媳风夜菱,特来祭拜阿公。” 叶雯从茅屋一角拿出十五支香,用火折子点燃了,喟叹道:“师兄,今天我把你的公子带来了,还有他的三位夫人。什么?你问我怎么又多了两个,呵,他可比你有福。” 花语夕在蓝桥身后偏左侧的地方跪下,却未急着说话。她从怀里摸出装有面具还原剂的小瓷瓶,仔细用在面颊边缘,然后轻轻揭下面具。 叶雯有些惊讶,她直到此时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花语夕始终以面具示人,面具之下的她另有身份,只因面对蓝桥的亡父,才露出真面目。 面具撕开,露出蛋白一样光洁的面颊,叶雯单是看她的下颌和嘴唇,就知道她藏在面具之下的面容,比面具上的“花语夕”更加美丽。 叶雯见蓝桥、风夜菱和白雪音都没有惊异之色,知道他们事先已然知情,等花语夕彻底除下面具,才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是……” “儿媳李静姝,特来祭拜阿公。”花语夕面朝蓝若海的画像,先一拱手,然后拜了下去。 “李静姝……”叶雯念着她的名字,忽然一个闪念,“所以你是弘毅先生的千金?” “什么千金不千金的。”花语夕淡淡一笑,“妾身现在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蓝桥的夫人。” 接着轮到白雪音,比起风夜菱和花语夕,她最是紧张,颤巍巍地在蓝桥身后偏右侧的地方跪下:“儿媳……白雪音,特来祭拜阿公。” 她直到此时仍未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虽只是说一句话,却再次臊得俏脸通红。 四人起身,叶雯把手中燃着的香分给蓝桥和风花白三女,众人双手持香,面对灵位一齐三躬,最后把香插在香炉中。 “希望你们能早日添续子嗣,师兄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叶雯最后道。 众人离开茅屋,走到崖边平高远眺,但见远处的群山层层叠叠,山下的平原、田野、村舍及河流清晰可见,伴随着风起云涌时阴时阳,可谓气象万千。 “师兄生前就喜欢登高望远,所以我给他找了这样一处长眠之地。”叶雯的目光闪动,仿佛又回到青春年少之时。 蓝桥感慨地道:“这确是一处宝地,师叔有心了。” “哪里。”叶雯摇了摇头,“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看我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儿,能不能照顾好他的公子了。” “徒儿一定会的。”白雪音朝叶雯一揖,“多些师尊成全。” “你们去吧,我要在这多站一会。”叶雯被山风吹得衣袂飘飞,宛若仙人,“切记成亲之事,眼下还需秘密进行,若让二殿下知道,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于靖难大计不利。” “多谢师叔提醒。”蓝桥再一拱手,携三位夫人退入崖后的密林之中。 只留下叶雯面对远处辽阔的大地,卷舒不息的流云,眼中透出无尽的感伤。 “唉,两代人的缘分,说我成全你们,不如说是成全我自己。” …… 当夜幕开始降临,华锋和唐梨依着花语夕先前的吩咐,来到雪莲宫。 花语夕在堂屋接见了他们,和花语夕坐在一起的还有慕容英。 “师父,你怎么也在?”华锋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大方地坐在花语夕面前不远处的软垫上。 花语夕坐在一张书案之后,案上摊着很多卷籍,似乎在他们来之前,花语夕正和慕容英一起研读这些卷籍。 唐梨眼尖,认出这些卷籍正是白莲教的武功宝典《白莲秘经》,其中一卷,还是由她从高桓手里缴获,后交给蓝桥的。 她数了数,发现案上卷籍的数量正好是十二卷,惊诧地道:“你们把十二卷《白莲秘经》都集齐了?” 花语夕点点头,随口解释道:“这酉字卷,是当初唐师姐从高桓身上缴获的,亥卯两卷为雪音妹妹从柳昶处获得,子、寅、申三卷是从柳月遥那里偷来,左刀本有五卷经书,分别交给他的五个徒弟持有,他们在昨天的暴乱中被擒,为求活命交出了经书,最后的丑字卷则是从齐三秃子的尸体上搜得。我对武学之道造诣有限,又不了解你们华山派的功夫,所以找来慕容师伯,让他帮忙看看。” 华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感觉还是挺厉害的。” 唐梨用手肘拱了华锋一下,提醒他别乱说话,笑了笑道:“花大家适才说,有办法让华哥参加群英卫,是找到帮他解除火毒的办法了吗?” 华锋想当然地道:“办法不是明摆着嘛,像怀远说的那样,咱们也去练乾坤诀,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你们要是不着急的话,乾坤诀倒也不是不行。”花语夕并不抬眼看他,仍不住翻阅着案上的卷籍,“沈大师独创的乾坤诀本就系出华山派的内功,你们当然练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来华师兄身中火毒,一身经脉已极为脆弱,练功必须得小心翼翼,不可贪快,二来白师妹当初压制火毒用的是乾坤诀第五层的功夫,你们要从第一层练起的话,怎也要好几个月乃至数年的时间。等华师兄练到消除火毒,说不定仗早就打完了。” 第672章 异教邪功 “数年?” 华锋“嗷呜”一声惨叫,让花语夕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差点以为他又变回“野人”。 唐梨则敏锐地把握到花语夕那番话的真正用意,期待地道:“如此说来,妹子还另有其他办法,能让华哥更快恢复?” “办法是有的。”花语夕翻动卷籍的手忽然停下,笑吟吟地道,“且就从这十二卷《白莲秘经》中来。” 华锋两眼冒光地:“妹子快说说看。” 花语夕淡淡道:“《白莲秘经》中记述的各式武功和修炼方法不下六七十种,其中却有四种功夫,需要将十二卷经书集齐才能得窥全貌。” 唐梨点头道:“这四种功夫,必然是白莲教传下来最厉害的功夫。” “最厉害不见得。”慕容英皱着眉头,首次开口道,“邪门异术倒是不假。” 花语夕解释道:“那星落长老的‘血炼神功’,可以操纵活人为傀儡,想来你们都是印象深刻。还有一门叫‘冰消雪融’的功夫,可将他人辛苦修炼多年的功力化为乌有。至于梁梦醒本人,从这些卷籍上看,他用的应该是一门名叫‘万劫弥天大法’的武功。” “万劫弥天大法?”华锋愕然道,“那是什么玩意?” 慕容英进一步道:“那也是一种邪教异功,简单来说,就是把某些外物,当作自身肢体的延伸,就像真的血肉之躯一样,可以任意操纵,并内含体内经脉般的窍穴,可用于储存和运用内家真气。” “这么厉害……”华锋咋舌道,“难怪他的真气好似深不见底。” 唐梨冰雪聪明,瞬间联想到曾名列风云榜首的梁梦醒,道:“所以梁梦醒就是把他的幻梦鞭当作自身肢体和经脉的延伸,用这万劫弥天大法,所以一方面他可以借助幻梦鞭隐藏额外的功力,另一方面又能对幻梦鞭如臂使指地操控自如。” 她想起梁梦醒神鬼莫测的鞭法,至今仍犹有余悸。 花语夕叹道:“只可惜,我直到这两天才有时间遍览经书,要是早知道梁梦醒用的这样一门功夫,应该弄个大剪刀出来,把他那根破鞭子剪断,他就没戏唱了。” 华锋挠着头道:“那……这和我的火毒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花语夕又是一笑,“和医治华师兄火毒有关的法门,是第四种需集齐十二卷经书的功夫,名叫醉花荫。” “醉花荫?”唐梨好像想起些什么,吃了一惊道,“那不是……” “正是白莲圣女柳月遥擅长的邪功。”花语夕朝唐梨眨了眨眼,油然道,“所以这门功夫要练,还是要从唐师姐处着手。” 唐梨大惑不解:“你什么意思?” “左刀的火毒,归根结底是一种顽固且霸道至极的杂气,滞留在华师兄的经脉中,对他身体不断造成创伤,直至将他折磨致死。”花语夕正色道,“而这门醉花荫的功夫,讲究通过男女欢爱,由女子施展功法,将男子体内功力真气吸纳以为己用。” “换句话说,由于华师兄的经脉已被火毒折腾得支离破碎,强练乾坤诀压制见效较慢,而想快速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他经脉内的火毒杂气‘吸’出来。” 华锋终于明白了花语夕的意思:“你是说,让我师妹学那醉花荫的功法,然后和我……” 他说到这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顿住不再往下说。 “但是……”他忽又想起一事,翻起身道,“她把火毒的杂气吸了去,那她也会受火毒折磨吗?” 唐梨见华锋这个时候还想着关心自己,在他背上拍了拍,眼中荡漾着甜蜜的笑意:“傻哥哥,你先听花大家说完嘛。” “不会。”花语夕摇头道,“柳月遥吸人功力何止千百,那么多不同门类的真气吸入体内,要都成为杂气作祟,她哪能活到现在?这醉花荫功法最厉害也最邪门的一点就是,可以把吸自别人的杂气转化成对自身有益的‘纯气’,虽然要打上些折扣,但仍然是大有帮助。”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师妹吸了火毒以后,还能把火毒中的杂气化归己用?” “就是这个意思,华师兄本来就是新一代高手中的佼佼者,唐师姐吸了你的功力,自身的功力自然可以大幅提升,从此迈入更强一层的新境界。”花语夕看着面前的卷籍,忽又轻叹一声道,“当初在京城,柳月遥曾试图以此功吸去夫君的功力,幸亏他及时识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正想问这个呢。”唐梨急着道,“我是可以选择性地只吸杂气,还是会把华哥体内所有的真气和功力都吸来?” “所有功力。” “那他岂非成了废人?” “当天过后,确实就像功力全失,与未曾习武的常人无异,甚至还会有些头晕和腿软。”花语夕点头道,“但华师兄底子很好,包括奇经八脉在内的各处经脉窍穴都已打通,醉花荫本身也不会对他造成创伤,等消除火毒后你们再重新开始习练华山内功,当然也可同时练乾坤诀,必然事半功倍。” “那我还能赶上参加群英卫,和怀远一起打仗吗?” 华锋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别小看我们华山派的内功。”慕容英呵呵笑道,“如果省去开拓经脉的漫长过程,再加上乾坤诀为助,相信要不了一个月,你就能在功力上超过燕山派那个叫如意的小姑娘,她不也在群英卫中嘛。你和梨儿好好练,说不定那时候两军还没正式开打呢。” “那太好了。”唐梨激动地道,“多谢妹子。” 花语夕从案上抽出一张笺纸,上面记着她总结下来的醉花荫练功要点,交给唐梨道:“唐师姐好好看看吧。” 慕容英提醒道:“醉花荫毕竟是异教功法,我华山派名门正道,也是不得已才练此邪功。梨儿你记着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等治好锋儿,你再不许使用此功。” “是,师父。”唐梨朝慕容英深深一揖。 华锋苦火毒已久,见慕容英再无话说,拉起唐梨的小手就想和她回帐,却听花语夕又道:“功法是好功法,只是……” “别只是了,这次又只是什么?”华锋瞪了花语夕一眼道,“你这大妹子,怎么话总喜欢说一半,急死我了。” “花大家有话你就听着,为你好。”唐梨在他耳朵上拧了一把,“急死你了,你急什么?不想好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提醒华师兄。”花语夕微微一笑,加重语气又说了一个“只是”。 “只是从今往后,你可能再也打不过你老婆了。” 第673章 月明星稀 华锋、唐梨和慕容英走后不久,蓝桥从自己屋里出来,大踏步走过堂屋。 “喂,等一下。”风夜菱从后面追过来,“腰带还没整好呢,到时候让雪音妹妹笑话。” 蓝桥停住脚步,等风夜菱帮他弄好腰带,抬起两手洒然转了个圈:“怎么样,现在满意了?” “满意。”风夜菱又帮他正了正冠,笑道:“好一个风流俊雅的俏郎君。” “那……我去了?”蓝桥看看风夜菱,又看看同样坐在堂屋里的花语夕,试探地道。 风夜菱点头道:“嗯,好好表现。” 花语夕微一抬眼,没说话,直到蓝桥抬脚迈出门槛,才在他身后提醒道:“雪音妹妹火毒未解,经脉还很脆弱,你到时候……对她温柔一点喔。” 待蓝桥身影去远,她复又叹息一声,对风夜菱道:“亲手把夫君送出去风流,今晚我大概是睡不着觉了。” 蓝桥趁着夜色,偷摸地溜到白雪音的石屋前,刚想伸手敲门,房门已轻轻打开,显然白雪音一直留意着屋外的脚步声,不等他敲门已先一步开门迎接。 屋内一灯如豆,光线昏黄,就见白雪音穿一身勾金线的火红衣裙,面上带着精致的红妆,正笑意盈盈地俏立在门后。 “师兄你来了。”她的语气透出雀跃和欣喜。 这尚是蓝桥首次见白雪音身着红衣,动容道:“师妹好漂亮啊。” “喜服是师尊拿给我的,妆也全靠三师妹帮忙。”白雪音羞不自胜地掩面一笑,一条手臂贴着蓝桥的身侧划过,替他关上房门。 蓝桥看那红衣仍是二十年前的制式,心中感慨,却不说破,只嘿嘿一笑道:“面对绝世佳人,我突然有点紧张。” “我也紧张。”白雪音红着脸道,“师兄你听,我心儿都快跳出来了。今天真的太多意外和惊喜了,我做梦都没想到,原来我和师兄的关系真的可以变成……变成夫妇。” “那咱们就先说说话。”蓝桥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然后一转身,坐到她摆在梳妆台前的石凳上。 白雪音脸更红了,不敢直视蓝桥的目光,也不知可以开启什么样的话题,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这有酒,我给师兄倒酒。”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酒坛,又从抽屉里取出两只小酒杯,拍碎酒坛的泥封,往酒杯里倒酒。 酒坛看起来刚塞到床下不久,坛身上并没有灰尘。白雪音此刻的体力与寻常女子无异,抱起那个差不多能装二十斤酒的酒坛时,难免手上发颤,酒也溅了不少在杯子外。 蓝桥却不在意,拿起一只酒杯,等白雪音也拿起另一只酒杯,笑着环住她的手臂,和她交杯对饮。 白雪音谨小慎微,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饮酒也是缓缓啜饮,仿佛生怕破坏了气氛。 蓝桥看得有趣,将酒杯再次倒满,拉着白雪音又连饮了两杯。 这是军中常用的烧酒,酒性极烈,白雪音三杯下肚,已是有些微醺。 她看着坐在凳上的蓝桥,忽然一笑道:“师兄,人家给你跳两支舞,唱两首小曲儿如何?” 白雪音说唱就唱,在石屋狭小的空间内边唱边舞——当然并不熟练。 她很小年纪便上了天莲峰,叶雯从未有过让门下弟子嫁人又或取悦他人的想法,是以除了让她们识一点字外,并没让她们学习乐器歌舞。 白雪音此时唱的小曲儿,还是几年前她出于好奇,央求着三师妹路雪瑜教她的。 歌还勉强能唱,舞仍是不会的,好在她样貌清秀身段苗条,虽然看起来只是和着歌声随便扭扭,倒还算得轻盈可爱。 唱完了曲儿,她微微地喘着气,头上的发丝和发钗也在刚才跳舞时抖得动了位置,变得钗横鬓乱起来,配上她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让人着实看了心动。 蓝桥有过和花语夕洞房的经验,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猴急”,先是含笑拍了拍手,称赞白雪音的表演出色,然后扶着她在床边坐下:“我还想听,师妹再唱一首好不好?” 白雪音不好意思地道:“师兄想听什么?” 蓝桥反问:“你还会什么?” 白雪音扭捏地搓了搓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折了好几层的笺纸,咬着唇塞到蓝桥手里。 蓝桥展开一开,上面写着《木兰歌》、《塞下曲》、《从军行》、《凉州词》等等一串歌名,赫然竟是一张“歌单”。 “噗,你竟然还有歌单。”,蓝桥一时没忍住,笑得差点把一边的酒杯打翻,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道,“粗略一数足有一二十首,这些歌你都会唱?” “师兄不许笑!”白雪音见他笑得那番模样,臊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这些是人家小时候,跟着爹爹学的。” “难怪都是和军旅战场有关的曲子。”蓝桥想起和白雪音困于暮雨山下时,她也给自己唱过一首军中小调,不禁深感造化弄人,往事如烟。 没想到当初一句戏言,在命运和缘分的安排下,他竟真的和白雪音成了亲。 再看那张“歌单”时,他又不禁感动。 白雪音在歌舞方面的整体水平有限,比起风花二女更是差之甚远,但她仍为和自己的新婚之夜竭尽所能地做出准备,只为让自己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她对自己的心意之诚,爱意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蓝桥收起没心没肺的笑容,指着那张笺纸道:“那就唱一首短歌行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白雪音点点头,起身先是静立片刻,似在回忆短歌行的歌词,然后便轻声唱了起来。 “……青青子衿……呦呦鹿鸣……月明星稀……周公吐哺……” 她的声音清脆动人,虽然唱功不足,中途还唱岔了两次,但唱得很认真,意境也还可以,仍然让蓝桥满意地鼓起掌来。 “好听,好听。听师妹一曲,当浮一大白。”蓝桥说着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酒。 白雪音重新坐下,仍然感到脸上发烫:“师兄怕是喝得太多,不好听也变得好听了。” 蓝桥又开始看歌单,手指在歌单上反复移动,刚想再指一首歌让白雪音唱,白雪音却一把拿住他的手,鼓起小嘴不依地道:“人家不唱了啦,丢死人哩,师兄一定在心里笑话人家来着。” “才没有呢。”蓝桥反过来抓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你看现在窗外,岂不正是月明星稀?” 白雪音红着脸,既羞且怯地又把手抽出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道:“我给师兄读秘笈吧,你那天不是想知道,乾坤诀秘笈上有关第六层的内容吗?人家念给你听。” 第674章 功行圆满 蓝桥其实早从花语夕处得知,要练乾坤诀最后的第六层,需要夫妇圆房。 此时他故作不知,装出惊喜的神色道:“所以我们到可以练第六层的时候了?” 白雪音赧然颔首,取出那卷乾坤诀的秘笈。 她缓缓展开秘笈,翻到写有第六层功法精要的部分,直到看清秘笈上一行行的文字,才知道自己又做了个愚蠢的选择。 秘笈上的字迹为几十年前沈心流亲笔所书,其为清晰地指导后人习此绝学,对乾坤诀的运气法门,包括男女二人练功时的姿势都有详尽而露骨的描述。 这些奇怪的字眼被白雪音用清妙的语声念出来,顿时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奇怪。 白雪音如同芒刺在背,短短的几页纸,念下来却好似过了几十年般漫长。 就连蓝桥也替她感到尴尬,又怕说话影响她更尴尬,只好硬着头皮,期盼她赶快念完。 当终于念罢最后一句话,白雪音揩了揩滚烫面颊上细密的香汗,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我今天是怎么了?恍恍惚惚的,什么都做不好。 她暗暗自责,默默收好秘笈,垂着头问道:“师兄都记住了吗?” 蓝桥微微一笑:“学生等下便请先生查验,若有差池,先生打我手心。” 他自以为答得幽默,不料白雪音却把头垂得更低,手指不住缠弄着衣角,半晌才微嗔一声,委屈地道:“师兄欺负人。” 她这句话原是出于少女本能的矜持,说出口后却怕蓝桥因此不悦,误会自己不愿和他圆房,顿了顿又道:“沈大师创出这样的武功,应该也是用心良苦,让只有真心相爱的两人才能共同攀上武学的巅峰。” 蓝桥点头表示同意:“真正厉害的武功,本就不该绝情寡义,而应是由爱而生。子翼也是在得到珠儿姑娘爱的滋润以后,才在剑法上更进一步,自创出凌音剑法的音空和音断两式。” “至于乾坤诀嘛……”他说到这,伸手在白雪音的头上揉了两把,“虽说顶尖的武功是由爱而生,但我今日可不是为了练乾坤诀才和师妹成亲的。” “你把人家头发都弄乱了。”白雪音娇嗔着重新梳理秀发,然后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那是为什么?” 蓝桥露出“大尾巴狼”似的憨笑,挠着头道:“呃,大概是贪图师妹的美色……哦不,应该是贪恋师妹的温柔才对。”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白雪音抡起小粉拳,在蓝桥胸口上雨点般连捶了好几下,“就会说好听的糊弄人家。” 她嘴上虽然嗔怪,心里却对蓝桥“臭不要脸”的情话十分受用,俏脸没绷多久,旋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白雪音今日骤得蓝桥示爱,虽然十分大胆地一口答应下来,也得到了叶雯的支持和肯定,但她毕竟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真到了和蓝桥独处一室的夜晚,又是在他们刚成亲这样暧昧的气氛下,羞涩自是难免。 但她同时也知道,这是她苦盼了太久的幸福,若不能牢牢把握,不但蓝桥难以尽兴,自己在若干年后回想起今天,心中也难免遗憾。 她想到这里,忽然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以前那样被动和害羞,应该更勇敢一些。 “幸亏我小时候是被师尊带上了天莲峰,如果真被阿公收养回家,做了师兄的妹妹,就不会有今天了。”她情意满满地凝视着蓝桥,美目现出慑人的神采,让蓝桥看了也是一呆。 “师妹你……” “我给师兄讲个笑话听吧。”白雪音甩掉鞋子,收起双腿,改以两臂环抱,下颌枕着玉膝,巧笑倩兮地道。 “哦?”蓝桥饶有兴致地道,“你会讲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白雪音眼睛转了转,悠然道:“有一天,两个饺子成亲了,新郎应酬完外面的宾客,回到房间里一看,却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肉丸子。” 蓝桥十岁出头便开始闯荡江湖,自然听过这个流传极广的笑话,甚至早在她说到“两个饺子成亲”时就已知道下文。但他见白雪音讲得认真,便仍装作好奇的样子,等待她继续讲下去。 白雪音接着道:“新郎很惊讶,问床上的肉丸子,你是谁呀?” 蓝桥配合地问道:“是啊,新娘子呢?” 白雪音莞尔一笑:“那个肉丸子娇羞地说,夫君讨厌,人家脱了衣服,你就不认识啦?” 她声音好听,语气腔调又学得惟妙惟肖,蓝桥以前虽听过这个笑话,此时此刻听来,仍忍不住捧腹大笑。 白雪音见自己的笑话成功调动了蓝桥的情绪,内心也很振奋欣喜,仿佛完成什么了不起的大成就。 “太好玩了。”蓝桥拍着床板道,“你把最后一句再说一遍。” 白雪音稍稍一怔,仍依言重复道:“那个肉丸子娇羞地说,夫君讨厌,人家……” “再说一遍。”蓝桥有些粗鲁地打断了她。 白雪音咬着唇道:“肉丸子说,夫君……” “叫夫君。” “夫君……” 白雪音这次刚叫出口,忽觉眼前一黑,屋内唯一的一盏油灯已被蓝桥用掌风吹灭。 只剩下一缕轻烟,在窗外月色的映衬下,缥缈缭绕。 …… 第二天一早,当蓝桥再次醒来,白雪音的这间小小的石屋已被明媚的阳光填满。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身体上,精神上,他只觉自己的状态攀上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不但前日所受的多重内伤尽数痊愈,他周身的经脉更是被加强拓宽至仿佛能承载汪洋大海,洪流一般的阴阳真气在他强化后的经脉中奔涌不息。 那种饱满、充实和旺盛带来的喜悦感,让他忍不住纵声长啸,正如他乾坤诀第五层神功初成时,在林中不住奔跃一样。 他的五感也尽皆提升至更高一层的敏锐度,此刻虽只平躺在床上,他却能把方圆几十步内任何细微的声音尽收耳内,哪怕一只飞虫扇动翅膀,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那种动人的生命感受,非文字所能形容万一。 白雪音不在他的枕边。 他赤着脚跳下床,绕过床前的屏风,就看到昨夜的俏佳人正对镜梳妆。 “师妹。” 白雪音此时手里还拿着粉刷,回眸看向蓝桥。 嫣然一笑,俏靥生辉。 第675章 踏上征途 蓝桥也不说话,就静静站在白雪音的身后,看着她梳妆完毕,从镜中朝自己一笑,这才回去穿好衣裤鞋袜。 白雪音烧了一壶热水,倒在盆里侍候蓝桥盥洗,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笑意中又含着些许羞涩:“师兄,水温可还合适?” “合适。”蓝桥捉住她在水中替自己涮毛巾的纤手,感慨地道,“今早醒来看到你的时候,我真有一种把美梦做到现实里的感觉。” 白雪音啐了一声道:“呸,师兄又糊弄人家了。” 话虽如此,她却也不再羞急地将手收回,而是任由蓝桥捉着把玩。 和她闹了一阵,蓝桥收拾齐整,和她一起走出屋门。 才一出门,蓝桥就再次被自己大幅提升的感官所震撼,但见几十步外的三大宫上,每一扇窗,窗纸上细小的破洞,每一片瓦,瓦片上的每一条裂纹,都在他眼中清晰可见。 回首再看远处的群山,几十里外山坡上的一草一木,也都被他看得纤毫无误。 阳光洒落,照射在天地万物之上,再投入蓝桥的眼帘,色彩变得异常丰富。有了此刻的视觉体验,他几乎怀疑在今日睁眼之前,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个瞎子。 他的嗅觉也变得灵敏至极,鼻尖只轻轻一动,就嗅出后山吹来的饱含林木香气的晨风里,还夹杂着一股特有的幽香体息。 他对这气息再熟悉不过,沿着香气找去,就看到了藏在屋后的花语夕。 花语夕背倚墙边,含笑看着他们过来,丝毫不以自己在墙角偷听的行为为耻,主动上前抱住白雪音,一边趁机探她脉象,一边狡黠地笑道:“看妹妹的样子,昨天应该没被欺负得太惨,这大笨鱼,出门前我特别提醒他来着,让他对妹妹温柔一点……呀,妹妹体内的火毒已经完全清除干净了!” 白雪音火毒之患已除,不但功力尽复,且因练成了乾坤诀第六层的关系,和蓝桥一样有显着的境界突破,修为远胜往日,信心自也随之暴涨。 “你应该问问他,有没有被我欺负才对。”白雪音笑着挥出一道掌风,掌风吹到石屋的窗上,窗格立时结起一层厚厚的冰霜。 “行了!”花语夕笑着拍了拍手,“以后我做冻豆腐的时候,可以叫你帮忙。” 她接着看向蓝桥,蓝桥昨夜神功大成,不但目光变得深邃,就连体型也更似挺拔了几分。他虽就那样随意地站在檐下,却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让花语夕不禁面上发烫,心儿都跳漏了半拍。 白雪音的五感同样得到大幅增强,立刻把握到花语夕的微妙变化,笑着打趣道:“姐姐动情哩,快,师兄快吻她。” 花语夕见蓝桥一脸坏笑地朝她逼近,大嗔道:“你敢过来,我咬死你。哼,这才第二天,就拉着小老婆一起欺负我。” “你咬啊。”蓝桥厚着脸皮把一条手臂伸到她面前。 花语夕毫不犹豫,一口咬在蓝桥的大臂上,只把蓝桥疼得“嗷”地叫了一声,白雪音则在一旁掩面发笑。 “喂,新来的妹妹。”花语夕放开蓝桥,又走到白雪音面前,“你武功恢复了的话,这群英卫的队长,你想不想当?” “这话姐姐若是昨天问,我心里真是一万个愿意。”白雪音轻叹一声道,“但当我现在真的体会到境界突破后的动人之处,却只想先闭关一段时日,适应这个前所未见的新境界,把这武学上的天赐之宝一点点消化吸收。等我把剑法提升到与乾坤诀的功力相匹配时,就是我出关下山,大有作为之日。” 蓝桥看她说的认真,心下也不禁点头。他自己因有虚烬十方这种顶尖的功法,对乾坤诀带来的功力提升可谓求之不得,来之能用。 而白雪音的剑法仍停留在她以前的境界,她现在功力大幅提升,以原有的剑法很难把乾坤诀第六层的功力十成十地发挥出来。所以单从武道的角度来看,此时闭关,对她实是大有裨益。 “也好,那你不妨在天莲峰上再留几日,剑法上有什么疑问,还可以向师叔请教。”蓝桥同意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又要分开了。” “啧啧,酸死了。”花语夕做了个鬼脸道,“你剑神大人还要人家雪音妹妹保护吗?让她保护我这个靖难盟的掌印人才是真,省的哪天我给人害死了。” 白雪音怯声道:“可我留下的话,群英卫的队长……” “放心吧,我已为你找了个替代者。”花语夕一笑,拍了拍白雪音的肩膀,“妹妹你就专心留下来陪我,跟着那个花心大萝卜有什么好?” 三人一路走到莲心广场,就见广场一角剑气纵横,唐梨一身劲装,站在场中以一人之力对敌群英卫中的十四名好手,丝毫不落下风。 她昨夜施展“醉花荫”的功夫,把华锋体内的杂气连带他苦修二十多年的内家真气全数吸纳,功力大增,慕容英独创的“镜珲剑法”在她手中使出,威力自也今非昔比,一面面真气镜挟着劲风四处飞卷,把一众高手逼得连连后退躲避,竟无人能欺近她周身五步之内。 其他各门派的高手围作一圈观战,无不看得如痴如醉,感慨唐梨后生可畏,或许用不了几年,就能青出于蓝,超越名列风云榜的慕容英。 “锵!” 唐梨还剑归鞘,众人齐声喝彩。 场上被打得狼狈不堪的群英卫好手们也都心服口服,对唐梨的剑法武功赞不绝口。 华锋更是兴奋,坐在场边不住地挥舞手臂,只是面色还显得有些苍白,一副纵欲过度的虚弱模样。 花语夕远远地看着,心下也生出小小的得意之情,问蓝桥道:“你看这群英卫的队长,让唐师姐当如何?当然还要带上华师兄,你别看他现在虚,用不了太久也能练起来的。” “这是自然。”蓝桥感叹道,“有你安排,什么都不用我费心。” 于是花语夕和蓝桥一起宣布,让唐梨担任四十九人群英卫的队长,待用过早点,便和蓝桥一起下山。 很快到了下山的时候,蓝桥、风夜菱、凌羽飞、马和、朱高煦以及夏霜施妙儿两位婢女,再加上以唐梨为首的四十九人群英卫,众人聚在一起,与留在天莲峰上的群雄话别。 花语夕将继续主持盟会,和其他留在天莲峰上的群雄一起,商讨众门派下一步各种行动的细节。 她与蓝桥和风夜菱依次拥抱,然后嘱咐道:“夫君,你今日虽然神功大成,但兵凶战危,千军万马中没人认识什么剑神大人。切记对战场保持敬畏之心,不可以胡乱逞能。” 蓝桥点点头,反手又抱住她道:“放心吧,我会保全好自己,不让你和师妹守寡。” 张道闲也加入了群英卫,和留下的慕容英依依惜别。众人正待出发,就见冷晗背着个包裹,一路小跑地过来。 花语夕蹙眉道:“义父,你这是去哪?” 冷晗洒然笑道:“决战在即,怎能少了我冷一明?” 花语夕急道:“可你的武功还没有恢复啊。” “能骑马能跑路,不拖后腿就行了,只要不去跟敌人肉搏,我这把老骨头凭着经验给支支招,应该还是能帮上忙的。”冷晗说着看向朱高煦,“煦儿,你说是不是?” 冷晗是朱高煦的恩师,后者自然不能否认:“有老将军指点,我军必然上下一心,如虎添翼。” 花语夕见朱高煦也如此说,知道拦不住他,只得无奈地道:“多保重啊。” 冷晗笑着点头。 “就此别过。”朱高煦见时候不早,一挥手,带领众人走上下山的山路。 冷晗排在队尾,转过身刚要迈步,就听叶雯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活着回来。” 冷晗没有回头,伸起一臂挥了挥手,洒然随队而去。 第676章 徐州城下 事实上,早在蓝桥等人离开北平前往天莲峰的同时,南北两军已经进入大战之前互相试探的相持阶段。 二月初一,朱棣遣朱能、丘福为先锋,率军五万,绕过济南东昌等大城,直插济宁。其余大军合计十五万则在保定府集结候命,待朱高煦蓝桥等人到齐后,也立刻开往济宁前线,总兵力超过二十万。 适时济宁本有南军大将平安、何福、陈晖等人驻守,盛庸欲重演东昌之战时诱敌深入之计,命他们只在济宁做出象征性的抵抗,便趁夜撤出。 朱棣唾手得济宁,接着又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沛县,其作战进程与东昌之战前连夺沧州德州几乎一模一样。 最后,当朱棣的大军越过汴水,抵达徐州城下时,他感叹道:“诱敌深入嘛,这就是盛庸选定的战场了。汴水之南,淮河以北,此处山峦起伏,河网密布,我北方骑兵的机动性和作战能力将受到最大程度的限制。” 果然,徐州城再不似济宁沛县,负责守城的陈晖再不轻弃,而是据城坚守。 朱棣连攻数日,见陈晖始终死守不出,便召来诸将商议对策。 “子翼,你先给大伙讲讲,南军各部的驻防情况和兵力分布。” 凌羽飞一抱拳,朗声道:“据末将最新探得的消息,南军总共分为三部。” 他说着拔出宝剑,在中军帐的地上划了三条长线,一一解释道:“这三条线可近似看做平行,代表从汴水到淮河的三条主要河流,最北是汴水,最南是淮河,中间这条是睢水。” “我们此刻在这。”他在汴水的南岸划了一个小圈,用剑尖指着那个小圈道,“这是徐州,由南军大将陈晖驻守,和他在一起的还有蓝西野,城内兵力在六万至七万之间。” 他接着又在三条长线中间的睢水南岸划了个圈:“这是宿州,南军大将平安、何福在此驻防,兵力应在十万上下。” 最后,他又在表示淮河的长线上划了一个大圈:“最后是盛庸的中军本部,驻扎在淮河以北的淮上,兵力约十五万。” 朱棣点点头,大步走到凌羽飞身边,问他借了宝剑,也划了一条线,却是把象征徐州、宿州和淮上三座城的三个圆圈连成一条线。 “汴水、睢水和淮河,都是从西北流向东南,而徐州宿州淮上三座城的连线,则是从东北连向西南。三条河,三座城,盛庸据水网设防,极有法度,确有兵法家的严谨。” “这样一来,战场就自然地被分隔成两片,一片是这三城连线的西北方,也就是三条河的上游,他让给我们。另一片是三城连线的东南方,也就是三条河的下游,他坚决不让。” “我们没有水师战船,占据上游对我们而言没有什么意义。而盛庸只要守住这条防线,就可以掐断我们直捣京城的进军路线,从而陷入令人绝望的中原缠斗。” “他是看准了我们劳师远征,想活活拖垮我们。” 朱棣对战局的分析鞭辟入里,尽显他作为一方主帅卓越的军事才能。 丘福提议道:“所以,我们应该围而不攻,切断徐州的粮道,逼何福和平安从宿州支援徐州,然后在半途伏击他们。” 朱高煦道:“老丘说的是围点打援,我还有另一种想法。” 朱棣喜欢让下属集思广益,欣然道:“煦儿且说说看。” “围点打援好用是好用,就怕平安何福他们有所防备,来的时候谨慎小心,我军兵力算不上有绝对优势,若再陷入他们与陈晖的内外夹击,恐怕占不到多大便宜。” 朱高煦身为朱棣次子,也不必太在乎丘福的面子,侃侃道:“比起围点打援,我们还可以试试兵分两路,一路围徐州城,引平安何福来救,另出一路奇兵,想办法绕到睢水南岸,趁平安何福走后宿州空虚,一举拿下宿州城。” 他这话一出,包括朱能和张辅在内,燕军一方的各大将领都是频频点头。其中虽不乏有讨好他这位二殿下的意思,但更多的人也确实发自内心地赞同他的想法。 朱棣沉吟良久,目光终于落向一旁的蓝枫:“清欢,你怎么看?” 蓝枫略一思忖,首先朝朱高煦挑了挑大拇指:“二殿下这一计比平安何福他们多想一步,一旦他们上钩,让我们占领宿州,不但使我们获得了睢水南岸的重要据点,更把他们连带陈晖在内的十六七万人马抛在身后。” 朱高煦见蓝枫也支持自己,刚想笑着谦虚两句,后者忽然话锋一转,眉峰一挑道:“然而,大家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就是身在宿州的平安何福,也许根本就不来支援徐州呢?” “我们切断徐州的粮草供应,难道他们见死不救?”朱高煦辩解道。 “见死不救自然不会。”蓝枫叹息一声,绕着地上用剑划出来的地图缓步踱了两圈,“只是,盛庸既然有意利用这三城三河的地形阻住我军南下,事先必已早调配好了粮草。咱们不说他储备的粮草能支持多久,哪怕就一个月,平安何福一个月后再来支援,我们就在这等一个月吗?” “淮河一带水网密布,朝廷想从水路运送粮草军需,实在太容易了。反倒是我们,劳师远征,粮草补给困难,因此更不敢浪费时间。消耗徐州的同时,我们其实也在消耗自己啊。” 他说的道理再清楚明显不过,很多刚才还赞同朱高煦的将领,现在都再次陷入沉吟。 朱棣轻咳一声,打破帐中的沉闷道:“徐州是座坚城,强攻不易,围困又太过耗时,不知清欢有何良计?” 由于道衍随朱高炽留守北平,此刻蓝枫已成为朱棣帐下最受倚重的谋士之一。 他从朱棣手中接过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在图上又划了一条线,由徐州指向东南,跨越睢水:“如果我们不理徐州,直接从宿州以东的睢水下游过河,会怎么样?” 第677章 强渡睢水 朱高煦先是一怔,然后动容道:“我军一旦从下游渡过睢水,就相当于插到了盛庸‘徐宿淮’三城防线之后,确实是化被动为主动的一着妙棋。” 丘福看着蓝枫划出的进军路线,也点头道:“如此我们就不必困于徐州和宿州这两座坚守的城池之间,当大军继续向南挺近,徐州的陈晖和宿州的平安何福将被我们甩下,不得不追在我们之后吃灰。” 朱棣审慎地道:“思路是不错的思路,但平安何福也不是傻子,当他们了解我们强渡睢水的意图后,一定会率主力赶往睢水南岸,力阻我军渡河。” “说的正是。”蓝枫眨了眨眼,“那么敢问大王,有没有信心?” 朱棣一怔。 蓝枫重复道:“有没有信心强渡睢水,在睢水岸边与平安何福决战?” “这是将敌军‘徐宿淮’三部各个击破的良机,一旦得胜,淮河以北的整片地区将任由大王驰骋。” 朱棣又是一怔,至此才彻底明白蓝枫这个主张的深意。 这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首先就是通过渡过睢水,使大军切入到敌后,占据战略上的主动。 他刚才未曾想到的第二得,就是此刻位于宿州的平安何福为了不让他渡河,不让他占据这个战略上的主动,一定会倾尽主力在渡口处与他决战。 按凌羽飞刚才的陈报,平安何福的部队在十万人上下,虽然占据渡口河岸的有利地形,也未见得能挡住他二十万雄兵的冲击。 盛庸部署在淮河一带的总兵力超过三十万,但在强渡淮水的这一刻,将只有十万兵力能立即投入战场。 如果能利用这个优势一举击溃平安何福,相当于吃掉盛庸手上一颗重要的棋子,这比夺取一座城池更有意义。 想到这里,朱棣忽然哈哈一笑,豪气干云地道:“当年我以十万北平军对李景隆的五十万尚且不惧,何况现在以二十万对十万呢?” 随后的几天,朱棣一方面派丘福、李远等人继续围困徐州,切断城内陈晖部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一方面使朱能率队推进至睢水北岸,加紧赶制浮桥。 他们制作浮桥的举动并未刻意掩人耳目,南军斥候迅速报告给宿州的平安、何福两位主将。 平安久经战阵,一听说燕军正在制作浮桥,问清人数之后立刻做出推断,朱棣围困徐州是假,渡河南下是真。 于是他一边遣人送信给屯兵淮上的盛庸,一边与何福一起,尽起宿州城内的十万大军,抵达位于睢水南岸的娄庄。 娄庄位于宿州以东,处在徐州城的正南方。睢水在流经此段时河道很浅,水流也缓,最适合大军过河。 朱棣准备就绪,命令大军开拔,推进至睢水北岸。 原本围在徐州城下的丘福、李远部迅速撤走,城内的陈晖不知城外发生的事,恐燕军有诈,不敢深追。 等大军聚齐在睢水北岸,朱棣立即下令,开始渡河。 其麾下骑兵可由较浅河段直接涉水通过,步兵则分别在上游和下游架起百余座浮桥,快速过河。 他们在河岸上遭遇到平安何福部的顽强抵抗,双方激战一整夜,各自都付出不小的伤亡,这才在第二日的黎明分出胜负。 平安何福部虽占据地形上的优势,无奈朱棣是这个时代最擅长进攻的主帅之一,其步兵和骑兵的协同作战亦可谓是天衣无缝,再加上朱能、丘福、张辅、朱高煦,还有蓝桥风夜菱等人奋力作战,终于抵挡不住,弃守娄庄大营,向南败走。 朱棣占据娄庄大营后,立即升帐议事。 首先仍旧由凌羽飞这“超级斥候”介绍附近的地势地形。 在娄庄以南,是占地庞大的齐眉山,山中有一条小路可直通淮河北岸,平安何福部的败军就是由此路撤退,猜想是去与淮上的盛庸会合。 而在齐眉山以东,有一条大路,可通往东南方向的灵璧城。灵璧城位于睢水与淮河之间,是座小城,目前没有大军驻守。 另就是从娄庄向西,可沿睢水南岸直至宿州城。 依据凌羽飞的介绍,蓝枫提出三条计策供朱棣挑选。 其一,既然平安何福部退入齐眉山,宿州必然空虚,朱棣可沿睢水南岸西进,则宿州唾手可得,城中各种粮草军需自也为燕军所得。 其二,可走东南大路,通过灵璧抵达淮河下游,绕过盛庸重兵防守的淮上,进军东南,经淮阴、高邮、扬州等城渡过长江,则京城已近在眼前。 其三,便是趁大军得胜之际继续掩杀败军,由齐眉山内小路直插淮河南岸。途中如遇平安何福部回军抵抗,就再次与其决战,如遇盛庸的援兵,由于我方气盛,敌方气衰,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仍有可能接连取胜。若能将盛庸一并击退,则淮上亦成燕军囊中之物。如此盛庸的淮河防线彻底宣告瓦解,朱棣将可剑指京师,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京师城下。 朱棣逐一分析道:“第一计取宿州,固然能得到不少粮草补给,但京师在南,宿州在西,此刻舍南而就西,无异给南军喘息之机,不是上策。” “第二计走东南,虽然是大路,灵璧淮阴一线的防守也弱于淮上,但如此一来我军则不得不绕路而行,从东南兜一个大圈,怎也要一个月才能到京城。而且盛庸大军主力尚存,仍有可能再次与我决战,此计也不理想。” “唯有第三计最合我意,走齐眉山的话,路途最短,渡淮后距离京城也最近。我军孤军深入,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宝贵,兵贵神速,只有攻到京城,才算摸到胜利。” “两军战场决胜,最重气势。如今我军强渡睢水,又力克平安何福的大军,正是士气最旺之时,趁势掩杀只会让南军败得更惨。” “相比之下,平安何福的败军士气颓丧,盛庸不来接应还好,要是来了,他本部中军的士气也会被平安何福的败军带衰,狭路相逢勇者胜,断然不是我王者之师的对手。” 说到这里,朱高煦不无得意地提醒道:“之前两战李景隆,都是在初次决战取胜之后衔尾猛追,把李景隆追得丢盔弃甲,几十万人溃不成军,可见士气此消彼长,更重过人数多寡。” “盛庸呵,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我的东昌之仇还没报呢。”朱棣拔出宝剑,直指齐眉山的方向,狂喝一声道:“追!将南军主力一举歼灭,省事!” 他提到“东昌之仇”,在东昌经历了丧父之痛的张辅高声应喏,率本部人马第一个冲了出去,开进齐眉山的小路。 其余各部依次跟进,蓝桥率领的怀柔营和风夜菱的昌平营因为在军中地位不高,只能随在队尾。 蓝枫看着齐眉山险峻的山势,心中隐隐泛起一丝疑虑,但看众将士情绪高涨,终又把那疑虑压了下去。 毕竟,盛庸手上的牌已打得差不多了。 正如朱棣所说,就算盛庸亲率大军进山接应,在受到败兵伤兵拖累的情况下,赢面也比不过士气正旺的朱棣。 若连盛庸的中军也一并击败,靖难大计真就离成功不远了。 第678章 进军齐眉 淮上城,将军府。 头戴铁面的盛庸在接到宿州传来的军报后,立刻召集麾下众将议事。 他北伐军的三大主力陈晖、平安与何福都已派出,分驻徐州和宿州,留在淮上的还有由他亲自提拔的张仲杰,以及蓝道行率领的楚水军。 此时,他把朱棣强渡睢水,平安何福率宿州主力前往娄庄迎敌的军情告知部下,直截了当地问道:“平安何福去了娄庄,我们该怎么动?” 他看似是向与会的十几名将官一齐发问,目光却只看向蓝道行。 单从军事才能的角度来说,曾跟随蓝玉参与捕鱼儿海一战的蓝道行是最让他佩服的,因而蓝道行的意见也最受他的重视。 蓝道行思忖良久,道:“考虑到所有可能的结果,末将提议,将囤于淮上的十五万大军分为两部,主力进军齐眉山,分部则进驻灵璧,防止燕逆向东南绕行。” 盛庸反问道:“你料定平安何福他们敌不过燕军?” “他们能挡住燕逆最好,那样我们可以两路齐进,包夹敌军。”蓝道行胸有成竹地道,“如果不幸落败,让燕逆度过睢水,我们依然可以掐住其继续南下的路线。” “大帅可先遣快马前往娄庄,告诉平安何福两位将军,如果不敌,可带败军退入齐眉山,大帅的中军会在齐眉山里接应。” 盛庸又问:“他们退入齐眉山,岂非将宿州拱手相让?” “燕逆要拿宿州,随他去,无非是一些粮草辎重,给他们又如何?只要拖住时间,胜利终究还是我们的。” 张仲杰发问道:“如果燕逆不取宿州,绕路改走灵璧又如何?” 蓝道行呵呵一笑:“我们可先在灵璧部署一支小规模的驻军,见燕逆来攻,死守城池即可,只要能拖住一两日,我军主力便可绕到敌后,到时候里外夹击,燕逆想跑都没地方去。” 蓝道行思虑周全,这样安排无论朱棣走宿州还是灵璧,都会遇到阻碍。 盛庸沉吟着道:“一旦分兵,那我挺近齐眉山的兵力必然要减,平安何福小败倒还好说,要是大败,朱棣又全力掩杀,只怕我的中军也未必顶得住。” 张仲杰笑道:“大帅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平安何福两位将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良将,就算给燕逆抢上南岸,留下六七万的有生力量仍是绰绰有余,我们分兵两万去灵璧,剩下十三万加上也有二十万了,战力并不输给他们。别忘了,我帐下的军士都有真气护体,他们能够以一当十。” 盛庸仍不放心,蹙眉道:“兵力是不输,但燕王一旦成功渡河,必然兵锋正锐,士气大盛,只怕……” “山中地形复杂,不利于骑兵作战,我们就算一时半刻难以取胜,僵持住阻止燕逆继续南下总没问题,到时候徐州的陈晖从后包夹,仍是个瓮中捉鳖的局面。” “你是不知道燕王的进攻有多犀利。”盛庸叹道,“当年耿炳文的三十万大军,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都是在败了第一仗之后,就被燕王的雄兵一路捅穿,溃败不止。” 蓝道行想了想道:“大王如果还有疑虑,可以再多调些人马进齐眉山,灵璧方面,让我的楚水军去守。如果燕逆真的来攻灵璧,我率众死守,怎也要撑到大帅来援。” 盛庸看了蓝道行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蓝道行看出盛庸神情复杂,奇道:“大帅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盛庸刚要说话,忽然一名小校从门外飞报进来。 “禀报大帅,城外有一人,求见大帅。” 盛庸不耐烦地道:“什么人?” “他没说,只让我把一样东西转交给大帅。” “拿来!” 小校双手递上一块沉甸甸的令牌,盛庸一看上边的字,立时雄躯一震,旋即嘴角便露出残忍的笑意。 …… 朱棣挺进齐眉山后,因为山路狭窄,二十万大军被拉成长长的一条。 张辅部在最前,紧随其后的是朱高煦部,再其后是丘福部,之后朱棣的中军,再之后是朱能部,最后才是蓝桥和风夜菱的怀柔营和昌平营。 由于山东的济南仍在铁铉手中,风月明不敢擅离山城,只让云河继续留在怀柔营中效力。 凌羽飞展现出优秀斥候的特质,一人当先探路,利用小灰的“鹰眼”居高俯瞰,查看山区之中有没有敌方的伏兵。 平安何福退得仓促,沿途只留下象征性的几队人马断后,都被开路的张辅轻松收拾,并未遇到大股伏兵。而随着进入山区深处,地形也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凌羽飞来到朱棣马前:“如果盛庸也从淮上出发,进齐眉山接应平安何福的话,再往前走二十多里,应该就是他们会合的地方。” 朱棣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了看天色道:“他们两军刚会师的时候,因为来不及重新整编,执行力下降,且生力军受败军士气影响,是我军进攻的最佳时机。” “前面是什么地势?” “是一片十分开阔的谷地,宽处可容百骑并进,且谷底平坦,利于骑兵冲锋。” 朱棣失笑道:“盛庸不是傻子,断不会在那里与我决战。” 凌羽飞道:“谷地的最南端有一个山口,两侧山脉逐渐内收,地势比谷腹稍狭窄些,若我是盛庸,恐怕会选择依托山口为战。” 蓝枫提醒道:“即使盛庸据山口而战,以我军现下的状态和敌我士气的差异,也不是没有胜算。只要能一鼓作气,歼灭盛庸的主力,淮南之地将供我们随意驰骋。” 朱棣思忖片刻,没有理会蓝枫,继续问凌羽飞道:“谷中还有别的路吗?” “东边还有一条小路,可通灵璧。” “灵璧……”朱棣默念一声,突然道,“如果我入谷之后,不去南端的山口,改走灵璧那条路,会怎么样?” “这……”凌羽飞见朱棣盯着自己,忙一拱手道:“末将不通兵法,恐怕难答大王此问。” 他接着看向蓝枫,示意后者帮自己解围。 朱棣哼了一声,仍然不理蓝枫,自顾自地答道:“如果我分兵一部分向东,从小路直插灵璧,盛庸在那山口还坐得住吗?” 第679章 局势逆转 “那肯定是坐不住的。”朱棣接着道,“因为灵璧驻军太少,一旦让我军从东边的小路冲出齐眉山,灵璧将承受巨大的压力。” “这时候盛庸身为南军主帅,必不能坐视灵璧陷落,因为那等若为我军打开了通往扬州高邮一线的东南门户,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去援救灵璧,想再从齐眉山外绕行已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也从谷中穿过,从南部的山口转往东边的小路。” “这个时候,我们留在谷地北边的人马就可以出击了,同时分去东边的另一部分人马也可以调头杀回谷内,两路夹击,岂非更添胜算?” 朱棣说到这里,鹰隼般的目光陡然射向蓝枫,似乎想看他是怎样的反应。 蓝枫知道,朱棣在一些时候会提出这类似乎比自己“看得更远”的主张,以树立他“无所不能”的最高统帅的形象。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基于政治目的的考虑,因为很多人之所以选择追随朱棣,正是看中他一时无两的人格魅力。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蓝枫也不会和朱棣据理力争,说一句“大王英明”,彼此都有面子。 只是此刻,蓝枫却眉头微蹙,硬着头皮苦笑道:“比起强攻南侧山口,大王此计若能成功,的确可以赢得更轻松。” 他有意无意地强调“若能”二字,接着又道:“但越是复杂的计策,往往其中的变数就越多,其中任意一点出了岔子,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你是说本王的计划可行性不高?”朱棣不悦道,“起兵靖难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事,一点险都不敢冒,算什么大英雄?” “直接攻的话,我虽然仍有信心击溃盛庸,但此战肯定比渡河时更惨烈,伤亡损失也更大。”朱棣再不给蓝枫争辩的机会,断然道,“本王身为一军主帅,既明知会有较大的伤亡,自然要选择更加明智的方案。只有懂得为属下着想,他们才会拥戴你。” 旁边的士兵听到朱棣这番话,立时纷纷称颂,赞朱棣是难得的英主。 蓝枫见朱棣面有得色,知道此时再劝,在别人看来无异就成了自己“劝士兵送死”,无奈地摇摇头,转对凌羽飞道:“再去探一下敌人的兵力布置,回来再报。” 凌羽飞称一声是,快步去远。 他再回来时,大军又前进了十八里路,距离谷地已经不足五里。 “怎么样,看到盛庸了吗?” 凌羽飞点头:“他果然在南部的山口囤积重兵,连同退下去的平安何福部,兵力在二十万上下。” 蓝枫又问:“东边的小路有什么动静?” “小路上没有动静,也没有伏兵。”凌羽飞谨慎地答道,“只是出到山外有一片密林,小灰无法看透。” “这就对了。”朱棣击掌道,“在山口屯兵二十万,说明盛庸已把所有底牌带进了齐眉山,东边的灵璧只留下小股兵马。哼,他生怕打不过我,所以不敢分兵太多,把全部主力调到齐眉山与我决战。” 他拍了拍凌羽飞的肩膀:“别担心,南军一共也就三十万出头的兵力,六七万留在徐州,在娄庄的伤亡有三四万,还有二十万在山口等待和我决战。” “我再想不出盛庸还有什么底牌,能阻我东进灵璧。” 于是大军依计而行,进入谷地之后,位于先头的张辅和朱高煦转而向东,穿过东侧的小路,准备钻出齐眉山,奇袭灵璧。 奇袭是虚,只待盛庸出兵援救,他们便回头痛击,联合朱棣的另一半兵马夹击位于谷中的南军。 这计划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漏洞,身为先锋的张辅和朱高煦也是信心满满。 然而就在打头的张辅部刚进入山外密林,朱高煦部正准备跟上的时候,忽听一声炮响,无数伏兵从林中涌出。 张辅猝不及防,但旋即想到盛庸的主力都在南侧山口,此处就算有伏兵,数量必然也不多,于是下令进攻,和林中伏兵打了起来。 但当越来越多的敌军不断出现,粗略算来已超过两万之数时,张辅终于有些慌了。 更可怕的是,他逐渐意识到,眼前这些从林中冒出来的敌兵,似乎不属于盛庸统辖的南军编制。 “文弼!”朱高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情况不对,快退兵!” 朱高煦的朵颜三卫因紧跟着张辅部,此刻也已入林,还没等张辅下达后退的军令,就听一连串清脆的爆响,最前一排骑手已跌下马背。 敌兵手中冒着白烟,竟是人手一把火铳! “这是……”朱高煦终于意识到伏兵来自何处,“这是徐辉祖的应天新军!” “快退回去!” 有的将士收到军令转身退回齐眉山,有的则未收到,仍向前进,前进着和后退者频频相撞,又时不时被伏兵袭击,林中一片混乱。 “退回山口!” 朱高煦运起真气,纵声高呼,这才让众将士听清将令,但还没等他喊出第二声,立刻便被一阵长笑打断。 “逆贼,今日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金盔金甲的徐辉祖从一支伏兵小队中冲出,飞身而起,直取朱高煦。 朱高煦深知徐辉祖的厉害,用青龙巨剑架了对方一招,差点被打吐血,忙退回阵中,不住喝令手下将士原路退回。 然而东侧路窄,打头的将士才刚退回到山内的谷地,盛庸已率领平安、何福、张仲杰、蓝道行等将全军出击,瞬间在谷中拉开阵型,阻住他们与朱棣中军重新会合的美好愿望。 徐辉祖的应天新军在林中杀戮一阵之后,见张辅朱高煦率残部退回齐眉山,立刻从后掩杀,使两位年轻的先锋官前后受敌,硬是被堵死在谷东狭窄的山路里。 “煦儿!”陈兵谷地北侧的朱棣至此终于知道中计,眼看被盛庸切断了和张辅朱高煦部的联系,还失了在谷内开阔地中展开决战的先机,只气得两眼一阵阵地发黑,拼了命地指挥部下进攻,试图逼退盛庸的主力,重新打通与张辅朱高煦两军的联系。 他不敢稍有耽搁,因为一旦救援不及,爱子朱高煦和爱将张辅将难逃在首尾夹击下全军覆没的悲惨命运。 一场朱棣靖难以来最凶险的血战,便在这样的局面下展开。 第680章 力挽狂澜 盛庸的大军填满了谷地,朱棣此时再发动进攻,已是失了先手。 若是换在更开阔的地形,朱棣的骑兵并不惧怕对方号称“骑兵杀手”的长矛兵。 因为长矛兵虽然善于拌马腿、刺马腹,但朱棣的骑兵仍然可以利用机动性的优势,绕袭地方步兵阵型的侧翼甚至后排。 长矛兵偏笨重,想整体转向更是不易,往往被骑兵一绕后,立时便会大乱。 但此刻谷地的宽度有限,盛庸又刻意把阵型拉开,长矛兵一排排地填入谷内,从西侧的山壁一直排到东侧的山壁,让朱棣的骑兵没有绕后的空间,只能从正面冲锋。 朱棣无愧其“善战”之名,即便在这样的条件下,也强行为麾下骑兵创造出驰骋的空间。 他的中军加上朱能、丘福二部人马,骑兵分为三路,好似一支“三叉戟”,三路骑兵如三支锥子般“凿”进盛庸的步兵阵中。 最头排的骑兵被长矛挑落马下,其身后的骑兵立时紧跟着补上。 南军为将谷地填满,把阵型排成左右均匀的一条长线,却遭遇到三个“点”的突破,能形成战力的士兵很少,大部分长矛兵只是站在阵线之上,却打不到三支锥子般突入己阵的敌兵。 在付出少量的伤亡之后,朱棣、朱能和丘福三支骑兵成功突进敌阵,朱能率领的左军和丘福的右军立刻开始往朱棣中军的方向迂回,往其他站在前线无法转向的长矛兵的身后包抄过去。 没有迂回绕后的空间,就强行制造出空间。 这正是朱棣强大与可怕的地方。 盛庸在远处帅台上看着谷中发生的一切,命小校打出旗语,下令平安、何福两支人马从第二梯队的阵中出击,将朱能、丘福两支正迂回包抄的骑兵拦腰截断,让其首尾难顾。 朱棣同样做出应对,命朱能丘福停止包抄,三队骑兵合成一支箭头般的三角形,互相掩护,在敌阵之中左冲右突。 身处谷地北侧的李远率领一支刀盾兵,阵型呈一个左右展开的宽阔扇面,缓步向前推进,将敌方最前排的长矛兵压得向后退却。 这些长矛兵面前是李远的刀盾兵,身后又是朱棣的骑兵三角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开始向两侧移动,然后一起反身向中间冲杀。 如此一来,朱棣和盛庸的两支近二十万人的大军彼此交缠在一起,都失去进一步变阵的空间,一场决战变成惨烈无比的肉搏,刀光剑影之中,随时都有人倒下,血流成河。 蓝桥位于朱棣全军的最后一段,当他得知前面发生的一切,知道朱棣和盛庸已陷入僵持不休的死局,大军溃败只在一线之间。 一旦被困在东边山路上的朱高煦张辅被歼灭,徐辉祖的应天新军从东路入谷,朱棣的大军将陷入包夹,那时就是想撤退也再没可能。 而此刻朱能、丘福、李远和朱棣的中军都已参战,己方唯一还能出动的“活棋”,就只剩下他和风夜菱的两队人马。 这场战斗的胜负,整场战役成败,乃至天下大势北或是南的决定权,一切的责任和压力,忽然都落到蓝桥的肩上。 “跟我来!”蓝桥高举宝剑,“向东进击,无论如何要把二殿下他们救出来。” 他怀柔营的五旗军同时出动,赤旗、黑旗、黄旗在前,白旗和青旗在后,八千将士从李远刀盾兵的侧翼杀出,发出震天响的喊杀声,往东侧山路的方向冲去。 在东侧的山路前,一支万许人的敌兵拦住他们的去路,为首一将手持亮银枪,高居马背冷眼横眉,正是宿敌张仲杰。 “小贼,今天看你还往哪跑?”张仲杰哈哈大笑,在马上虚挥一枪,一道真气立时箭一般地往蓝桥直飞过来。 蓝桥如今身负乾坤诀和虚烬十方两项神功,随手挥剑一劈,将张仲杰的真气化解,接着一马当先地杀入敌阵,流光剑左砍右刺,手下无一合之将。 怀柔营的战士们早经历过和鞑靼铁骑的硬仗,见主帅如此威猛,士气顿时大振,在大奉先、绝命和铁牛的带领下三路齐出,和张仲杰的“四象军”短兵相接。 蓝桥使出“七星连珠”,在一眨眼间击毙七名敌兵,接着趁另几名敌人刀枪及体前,猛回一口真气,又使出三昧真火,再次造成杀伤。 这些“四象军”的战士们,都是张仲杰“四象无极”的辅炼使,他们修炼内力后,把大部分功力传给各自的小头目,小头目再传给上层的小头目,最后一层层传到四象使孤狼、幽冥、水仙和螳螂身上,再集中传给炼主张仲杰。 由于身负内力,这些四象军的战士格外不好对付,在怀柔营的角度看来,就好像对方每个人都是身强力壮,膂力过人,打起来极为吃力。 铁牛大奉先等人在军中以大力见长,对上四象军的战士时,往往需要使出对付两三个人的力气,才能勉强对付一个敌人。 只有绝命享受这种生死一线的快感,杀得兴起,没过多久就血染战袍,也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 在蓝桥看来,由于身处人人皆有内力的万军丛中,环境中的“能量密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每一次使出真气,弹指之间就能再次补满,经脉中的真气好似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天一剑气不断从他的流光剑上攻出。 一支接一支的“光箭”如串糖葫芦般射入敌军阵中,一如那日在小云台的山洞里,他以此招击杀蒙古兵时的情景。 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后,他的经脉对真气反复充放的耐受能力大大提升,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使出绝招。 当然,由于四象军的战士都有内功底子,他一支光箭穿过五六人已是极限,若遇到小头目级的人物,往往一次只能穿过二三人。 但这已足够在四象军内造成恐慌,不少军士再顾不上迎面攻来的怀柔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躲避蓝桥的天一剑气上。 这样一来,在怀柔营战士有序的冲击之下,四象军的阵型开始变得散乱。 张仲杰几次试图欺身至蓝桥近处,都被他用连珠箭似的天一剑气逼了回来。无奈之下,他冲入怀柔营的阵中,虎入羊群般下重手连杀数人,想逼蓝桥主动找他决战。 而就在这时,他只听蹄声骤起,风夜菱的琅琊铁骑从侧翼杀来。 第681章 进退两难 正合奇胜,这是朱棣最常用的基本战术之一。 先用高质素的战士从正面推进,当战局陷入胶着,再以高机动性的骑兵迂回至侧翼突击,从而一举击溃敌人。 此刻朱棣和盛庸的两支大军正激战惨烈,蓝桥和风夜菱虽只身处整个谷地战场的一隅,却仍然在面对张仲杰时复制了朱棣的招牌战法。 首先是蓝桥怀柔营的八千战士,由西向东,往扼守东侧路口的张仲杰部发起冲击。 张仲杰的四象军不但要面对怀柔营的进攻,被堵在山路内张辅和朱高煦部得知蓝桥来救,也不禁精神一阵,开始奋力突围。 而当风夜菱昌平营的琅琊铁骑从侧面加入战场,四象军面对三个方向的敌人,再也无法保持原有阵型的稳固。 张仲杰知道队伍已濒临崩溃,无奈发布命令,使四象军缓步向南后撤,把被堵死的东侧路口让了出来。 蓝桥的怀柔营和被困东路的张辅朱高煦部如两条曾被切断的河流,此时终于重新汇流到一起。 张辅和朱高煦有些狼狈地从东侧路口狂奔而出,见了蓝桥,都泛起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蓝桥命怀柔营全军向南压迫,一方面继续给张仲杰的四象军造成压力,一方面也把东侧路口附近的空间彻底留给张辅和朱高煦二人,让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将部队撤回谷内。 而当二部骑兵终于从东路撤出,徐辉祖的应天新军几乎如影随形,也从东侧的路口撵了进来,火铳连声爆响,不少守在路口的战士应声倒地。 南面战场的盛庸听到信号,开始向朱棣发起总攻。他自领中军,以平安为左军,何福为右军,三军齐出,众将士奋不顾身地一齐向北冲杀。 与此同时,张仲杰的四象军也重新站稳脚跟,开始向北反扑。 徐辉祖麾下的骑兵在弓兵和火铳手的掩护下迅速冲出东侧的路口,如一条狂涌的铁流,锐不可当地攻向燕军大阵的肋部,并且在由东侧切入之后,径直向西渗透。 一旦让应天新军“捅穿”燕军肋部,还留在南面战场的将士们,包括朱棣本人在内,将彻底失去生存空间。 张辅和朱高煦试图阻挡,却因遇伏受挫在前,战士们慌不择路执行力下降,拦不住徐辉祖针对己阵“一点”的突破,生出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的绝望感受。 关键时刻,还是蓝桥和风夜菱的两支人马杀到,如一柄钳子的两根铁臂,死死钳住新军骑兵的队首,让其难以继续突进。 应天新军的骑兵是清一色的重骑,装备也都是一等一的精良,若论在战场上的冲击力,无人能出其右。 想挡住这样一支强悍至极的重骑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掐住他们的队首,让其领头的骑士无法随心所欲地利用速度和重装备碾压我军战士。 蓝桥纵马上前,和徐辉祖战至一处,风夜菱则将“燎原十三式”全力展开,在敌阵中纵横捭阖,浑身浴血。 朱棣和盛庸在兵力上本就接近,之所以敢追进齐眉山,全仗强渡睢水一战提振起来的高昂士气。 眼下己方先锋队遇伏,在谷地内的决战又被盛庸抢占先机,敌方又有徐辉祖这支从东路杀入的奇兵,连遭打击下,燕军的士气受到重挫,再难抵挡盛庸的冲击,不得不向后退却。 朱棣终是一代战争大师,部队虽是撤退,却尽力保持阵型齐整,朱能和丘福两军交替掩护断后,避免大军陷入混乱和崩溃,终于趁徐辉祖完成对其肋部的“贯穿”之前,将大军全部退回齐眉山的北部。 盛庸和徐辉祖合兵一处,乘胜掩杀,一路紧追。 幸亏睢水南岸的娄庄大营仍在,燕军退守营中,坚守营寨,终于将南军暂时击退。 这一役一直打到深夜才终告暂歇,朱棣清点兵马,离开北平时带来的二十万大军阵亡一万有余,伤兵更是超过五万,合算下来剩下的有效战力只有十三万多。 蓝桥的怀柔营因为最后才上,反而是受损最轻的一队,八千人的队伍伤亡不到四百。他在营中找了一圈,发现不见了副将李斌,便找人询问。 绝命红着眼告诉他,当时蓝桥和风夜菱钳制徐辉祖意图凿穿大军肋部的骑兵,张仲杰又发动过一波猛攻。李斌见蓝桥抽身乏数,就带着守在外围的黑旗军硬挡了张仲杰的一波冲击。 张仲杰仗着魔功高强,带着他的四象使硬闯进黑旗军的大阵,李斌不想军心动摇,竟是寸步不退,拔出佩剑和张仲杰硬拼,最后被张仲杰立毙于阵前。 后来绝命试图抢回李斌的尸体,无奈敌军太多,若非张辅和朱高煦两部及时支援,黑旗军自己也险遭覆灭。 绝命说到最后,热泪已涌了出来。 蓝桥还是第一次见这“冷血”之人落泪,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会替他报仇的。” 他和李斌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很喜欢后者的为人,也佩服他统军治军的手段。 听说李斌阵亡的消息,蓝桥心中着实有些难过,又不便在绝命面前表现出这种悲痛,和绝命分开后,就去昌平营的营地见风夜菱。 风夜菱此刻独自坐在帐中,半敞着战袍,正往伤口上涂撒伤药。 蓝桥强压下心底的悲痛,坐到她旁边,拿起药瓶替她上药,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却都不知说什么好。 仗打到这个份上,无疑陷入了最艰难的境地,下一步是进是退,并不是他们两个“小将”所能决定的。 南军现在多了徐辉祖的新军,实力大增,他们则因为今日齐眉山的一败,伤亡惨重。继续进兵的话,不用想都知道会是困难重重。 退兵的话,且不说盛庸和徐辉祖就在一旁虎视眈眈,陈晖和蓝西野部的数万兵马还驻在徐州,仅是他们这一关就不好过。 即使历经千难万险退回了北平,经过这次伤筋动骨的折腾,朱棣的靖难大业今后要如何发展,怕也无人能知。 蓝桥给风夜菱上好了药,风夜菱重新穿好战袍——由于不知道南军会否趁夜劫营,她战袍始终在身,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故。 “夫君,你有受伤吗?”经过良久的沉默,风夜菱暂时抛开对大军前程的担心,幽幽地道,“妾身给你打盆热水,先擦把脸吧。” 第682章 娄庄大营 娄庄大营依河而建,取水甚是容易。 风夜菱烧了热水,先帮蓝桥擦了脸,又为他脱下甲胄,把身子也擦过一遍。 期间二人没有过多交谈,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然而因齐眉山一败和李斌战死而来的烦躁悲愤等负面情绪,却逐渐在蓝桥的心里沉淀下来,让他重新恢复冷静。 一如那次在济南,他对花语夕下药失败后,心浮气躁地回房时一样。 蓝桥被风夜菱服侍得身心舒爽,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叹道:“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你都是我最后的港湾。” 风夜菱欣然道:“夫君说的情话越来越动人哩。” 她把毛巾浣洗干净,最后帮蓝桥擦干了脚,然后又温柔地服侍他穿好甲胄。 “振作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夫君去做呢。” 蓝桥回到怀柔营的营地,唐梨和华锋正在他帐前徘徊着等他。 “进来说话。”他见二人似乎有话要说,笑着掀起帐帘,招呼他们进帐。 华唐二人对望一眼,走进蓝桥的寝帐。 “是否修炼乾坤诀时,遇到什么疑问?”蓝桥一边给他们倒水喝,一边随口问道,“还是有人水土不服,又或不习惯军中生活?” 唐梨摇了摇头,见华锋示意让她开口,略一沉吟,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请问大帅,今日……” “别叫我大帅。”蓝桥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叫我师弟就好。” “师弟,今日谷内决战,为什么不派我们群英卫上阵,而是让我们留在后方?”唐梨攥紧了拳头,盯视着蓝桥道,“眼看着战局逆转,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感觉很难受啊,大家都很沮丧。” 蓝桥含笑反问:“算上徐辉祖的新军,今日双方在谷内参与决战的人数将近五十万,就算再加上你们四十九人的群英卫,又能做什么呢?” 唐梨愤然道:“至少可以尝试击杀徐辉祖或张仲杰这类的敌军头目。” “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谈何容易?且不说徐辉祖张仲杰都是当今天下最顶尖的武功高手,就单说他们有万军环绕这一点,逞匹夫之勇就不是明智之举。”蓝桥娓娓劝道,“你们不是军人,不领军饷,若只是为了这‘一试’,让很多兄弟再也回不去家乡,你让我怎么面对你们的亲友和恩师?” 蓝桥深知群英卫这些江湖豪雄初上战场,无不携着一腔热血,憋着一股劲,想凭借自己的手中剑掌中刀,杀敌建功。 但两军对决不比江湖斗殴,一支精良的军队,讲究的是当成一个上行下效的系统,系统中的各个层级各个分支各司其职,这才能将战力最大化。 一味的逞勇斗狠非但低效,且更容易蒙受不必要的损失。 蓝桥知道,唐梨华锋只是代表群英卫的其他众人提出这个疑问,自己和他们把话说透,也方便在未来增加这支精英队伍的执行力。 “你们的存在,对战局能起到怎样的作用,我心里非常清楚。比起上阵冲锋大砍大杀,你们在更特殊更具体的环境中,执行更特别的任务,能起到更大的作用。”蓝桥试图把话说得更明白透彻,“换句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去做只有你们才能做到的事,或者在只有你们出场才能扭转的局面下,你们的出战才是有意义的。” “你是不是太过担心我们,想保护我们,所以才故意将我们雪藏?”华锋笑了笑道,“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不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我们虽不是正规军旅出身,但我敢保证,群英卫这四十九个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是孬种。” 蓝桥摇头道:“你们就像一柄最锋锐的匕首,如果硬是和敌人的大刀过不去,折断的只会是自己,但若在恰当的时候割敌咽喉,又或趁人不备刺其要害,那才是你们应做的事。” “你不必和我绕圈子。”华锋接着道,“说了这么多,到底什么才是我们应做的事?大军决战之后,现在进退两难,难道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我们应做的事?”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看向唐梨。 唐梨显然和他早有过商议,轻咳一声补充道:“比如说,我们现在退守娄庄大营,敌人今日初胜,一方面士卒疲惫,一方面也必然骄纵,要是我们趁机夜袭,烧敌粮草,会不会有奇效?” “你太瞧不起徐辉祖盛庸他们了。”蓝桥苦笑道,“我刚回来就让子翼去探过,敌寨戒备森严,明哨暗哨多不胜数,更有军士不断轮岗巡查,别说烧敌粮草,只怕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他见唐梨华锋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婉言劝道:“再多一点耐心吧,相信我,你们是我军手中的一张王牌,王牌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打出来。” 二人告辞去后,蓝桥刚想坐下休息片刻,朱高煦和张辅又联袂而至,自是为答谢今日在齐眉山,蓝桥拼死为他们解围的义举。 “患难见真情,直到今天,俺才知道你怀远确是我们的好兄弟。”朱高煦哈哈大笑道,“可惜军中无酒,否则俺真想和怀远饮个不醉不休。” 张辅有些汗颜地道:“都是末将的错,轻敌大意,没想到林中还另有伏兵,以致着了徐辉祖的道。” 蓝桥安慰他道:“不怪你,徐辉祖会在这里出现,事先没有任何人可以料到,他小心隐蔽,就连子翼的鹰眼都未察出异常,又怎能怪你们不谨慎?” 今日一战被朱高煦引以为奇耻大辱,自不愿再多提。他想转移话题,挠了挠头,忽然眼睛一转,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我还要恭喜怀远。” 蓝桥一怔道:“何喜之有?” 朱高煦的声音压得更低:“那天咱们离开天莲峰时,我看雪……哦不,我看白女侠的样子,似乎眼波脉脉,眉梢带俏,神色间似含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风情。咱们都是男人,彼此间也不用藏着掖着,她那副模样,显然是刚初经了人事。嘿,怀远可否告诉我,头天晚上,是不是你把她……” 他说到这,故意打住话头,和张辅对视一眼,一起露出男人特有的暧昧邪笑。 第683章 中军决策 蓝桥之前听从叶雯的建议,本是想故意隐瞒和白雪音的事,没想到还是被朱高煦这“花丛老手”一眼看破。 他老脸一红,正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朱高煦却洒然笑道:“你不肯告诉我,自因知道我也对白女侠感兴趣,怕我对你心存怨恨。” 蓝桥无奈苦笑,微微点了点头。 “天呐,你不会真当我是小肚鸡肠,喜欢和人争风呷醋之人吧?”朱高煦露出难以置信的夸张神色,旋即亲热地搂住蓝桥的脖子,“男子汉大丈夫,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兄弟如手足,在我看来,女人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味,建功立业成就千古英明才是主菜,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蓝桥对他的这番言论并非深以为然,但见他在白雪音的事上确实拿得起放得下,也是心头一宽,笑道:“唉,那就请恕在下浅薄了,甘愿做一只沉溺花丛的小蜜蜂,对什么功名利禄都不感兴趣。” “好说,好说。”朱高煦大手一挥,在蓝桥腿上拍了一下,挤眉弄眼地道:“既然知道怀远是这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种子,等父王靖难成功,我再想法子多弄些美人送给你,让你享尽风流滋味。” 张辅逮到话缝,刚想就他和朱清筱的关系也补充两句,凌羽飞携着一股深夜的寒风闯进帐来。 蓝桥和朱高煦都吓了一跳,前者见凌羽飞神色急切,忙问:“可是有什么敌情?” 凌羽飞摇摇头,此时却又不急着说话了,先在蓝桥旁边的软垫上坐下,拿过他的茶杯喝了两口热茶,这才悠悠地道:“不是敌情,是‘友情’。” 蓝桥和朱高煦对望一眼,都没听懂凌羽飞的意思。 凌羽飞解释道:“小灰擅长夜行,刚才我放它出去探察敌情,它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时脚上绑着一卷信笺。” “信笺?”蓝桥讶然道,“你是说,小灰曾在并非你身边的别处降落,有另一个人利用它传信给你?” 张辅早在居庸关时就见识过小灰的厉害,猜测道:“那个人想来是个熟人,所以它才肯在别处降落,让那人把信笺绑在它的脚上。” “正是。”凌羽飞微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卷薄薄的信笺,徐徐展开。 信笺上只有寥寥几个小字。 “萧县、宁陵、宿迁、临泉已策反,可借路。” 信笺没有落款,却印着一个嫣红的唇印。 朱高煦动容道:“这是……” 他顿住话头,抽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在案上展开,指着各处地名道:“这四座小城,萧县在北,宁陵在西北,宿迁在东,临泉在西南,信上说策反的意思是……” 说着看向蓝桥。 哪知蓝桥却没有立刻跟上他的思路,只是看着信上那个淡淡的唇印,心神一荡,接着泛起阵阵暖意。 原来她一直都在。 “喂!”朱高煦不满地挥了挥拳头,“等下再想老婆行不?咱们先看地图。” 蓝桥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没理会朱高煦,匆匆对凌羽飞道:“快,我要再写一封信,你帮我寄送给她。” 张辅和朱高煦都是一阵愕然,后者沉下脸道:“我说怀远啊,我知道你是风流种子了,但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什么谈情说爱?我是有要紧事,要向她咨询。”蓝桥说着摆好笔墨,不假思索地挥笔疾书,“她在的话,有些问题,可能根本就不是问题了。” 第二日,朱棣在中军帐召集诸将会商。 马和代他陈述了当下进退两难的窘境,并进一步解释道:“目前只有两种方案,要么坚守娄庄大营,伺机击破敌军,继续南进,要么北渡睢水,另寻异地休整,以待来日再战。” 他虽说得漂亮,但第一种方案,相当于“没有方案”,第二种方案说得再多,也不过“退兵”二字。 这亦从另一方面说明了燕军当前所处的困局。 丘福轻咳一声道:“今晨我到营中巡查,发现我军除伤兵外,还有大量患病染疾者。此时日渐暑热,淮河一带暑湿薰蒸,我北方将士水土不服,极易生疫,而营中的伤兵更会使疫病加速传播,大王不可不察。” 朱棣瞪他一眼道:“依你之见,如之奈何?” 丘福抱拳道:“以末将拙见,应趁陈晖和蓝西野部从徐州赶来会战之前,迅速渡河,寻一干燥凉爽之地休整,再徐图大计。” 他的主张虽难免显得“胆怯”,但所陈却属事实,很多将领都在各自的营中发现疫病的先兆,确实令人忧心。 “兵事有进无退。”朱棣不悦道,“而今胜负未决,岂能轻言后退?” 他见多数将领都露出迟疑之色,显然心中赞同丘福,又怕触怒自己。 他看了眼垂手肃立在下首的蓝枫,想起昨日在齐眉山,自己正因未听蓝枫的劝告,才致有此一败。 “同意丘福,想渡河的人,站到左边,想继续战斗的,站到右边。”朱棣不想让自己显得独断专行刚愎自用, 大声命令着,然后独自负手踱步,假装并不在意众人的选择。 一阵沉默过后,诸将窸窸窣窣地移动起来,却是大部分都站到了代表支持丘福意见的左边。 站在右边的,只有朱能一人。 “朱能,你怎么说?” 朱能拱手道:“大家先别急着泄气,当年汉高祖十战而九不胜,最终却坐拥天下,开创盛世。如今我们虽受小挫,但主力尚存,敌人经过昨日一战,虽勉强占了些便宜,也是饥疲不堪。我们据守大营,伺机断其粮道,他们就束手无策了。” (《明通鉴》卷十三)——朱能曰:“诸军勉旃!汉高十战而九不胜,卒有天下。况敌已饥疲,邀其饷道,可以坐困。利已在我,岂可有退心!”) 他这一番话,替朱棣说出了心声,朱棣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立在帐口的朱高煦、张辅和蓝枫三人。 这三人既没站在左边,也没走去右边,似乎另有想法,意见既不同于丘福,也不同于朱能。 “你们这是做甚?”朱棣瞪着这三人道,“是进是退,难道拿不出个主意?” 朱高煦微一躬身,代表蓝枫和张辅答道:“请父王息怒,稍等片刻,我们会有另外一种选择。” “另一种选择?”朱棣将信将疑,刚要再问,就见蓝桥和凌羽飞一齐踏进帐来。 朱高煦十分激动,双手抓着蓝桥问道:“怎么样?有了吗?” “有了!”蓝桥点点头,拿出一张信笺,上面的墨迹很新,正是一张可用于预防和延缓疫病蔓延的药方。 第684章 兵分两路 蓝枫接过信笺,粗略地看过一眼,然后迅速交到马和手上,马和又转呈朱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棣看着手上的药方,见大多数药材都可以在睢水一带就地获取,抬眼望向蓝桥。 蓝桥解释道:“这是内人花氏,根据睢水一带的地形、气候和物产,为我军开出的防疫药方。大王让人按这信笺上的药方在附近就地取材煎药,应该可以有效地控制疫病。” 朱棣缓缓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蓝桥的说辞:“花大家到营中来了?” “未曾,末将是通过子翼的战鹰和她传信的。按战鹰飞行的时间计算,她此刻应身在距娄庄大营百里之外的地方。” 蓝桥说着,从袖中抽出另一张信笺,同样交给马和,让其转呈朱棣:“这是内人送来的另一张药方,她得知我们在齐眉山一战中有不少战士受伤,料想寻常伤药在这种潮湿暑热的环境下不够有效,就另写了一张药方,同样只需就地取材,可内服也可外敷,比寻常伤药见效更快。” “齐眉山……齐眉山……唉!”朱棣沉吟两句,拂袖叹道,“齐眉山之败,是本王的责任。本王曾自诩是察纳雅言的明君,但昨日清欢多次劝本王小心,本王也没听进去,现在想来,甚是不该。” 他如此坦白磊落地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反而让蓝枫惭愧起来。 “不,请大王千万不要自责。”他扑腾一声跪下,颤声道:“在下昨日只是提出一种可能,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无需为决断负责,自然说得容易。但若设身处地为大王着想,大王的谋策也的确是一条妙计,只是考虑的角度不同罢了。徐辉祖会出现在齐眉山,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事先预料的事,比起为昨日感到自责悔恨,我们现在更应该团结一致向前看。” 朱棣耐心地听蓝枫说完,微微一笑,点头道:“无论如何,本王总算也做对了一件事。” 他晃了晃手里的两张药方,目光转向蓝桥:“就是做主把花大家配给了怀远,这两张方子,真不知能挽救多少将士的性命。” 蓝桥老脸一红,讷讷道:“还是大王有先见之明。” 朱棣哈哈大笑,把方子交回给马和,命他传示下去,让营中战士到附近采药。 花语夕似乎早料到朱棣会让人传示药方,所以除了一开始写明四座策反城池的信笺外,后来的两封写着药方的信笺并未再加唇印。 朱棣待马和出去,笑容忽地一敛,再次盯向朱高煦张辅蓝枫三人:“你们到底有什么主张?” 蓝枫见朱高煦和张辅都看向自己,踏前一步道:“在下另有一计,或可破今日困局。” “讲!” “若单纯以战力而论,盛庸未见得能胜过大王,如今我军之所以陷入被动,完全是徐辉祖的应天新军加入会战的缘故。” “因此,若我们能想出一个办法,使徐辉祖的新军退出睢水淮河一带的战场,主动权将重新落回我军手上。” 朱棣哂道:“徐辉祖此时参战,分明是想捡本王的人头为他自己扬名,岂肯轻易退却?” 蓝枫沉声道:“如果他不得不退呢?” “此话怎讲?” “在下有兵分两路之策,可迫京城调回徐辉祖。”蓝枫终于说到重点,侃侃道,“我们可派出一支三万人左右的奇袭队,秘密绕过盛庸徐辉祖等人的防线,直趋京城墙下。徐辉祖身在淮北,京师已无良将,建文得知我们的奇袭队兵临城下,必然慌了手脚,急令徐辉祖班师回援,如此我军之困自解。” 朱棣听后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先踱着步子想了一阵,这才缓缓道:“你这计策好是好,但还有三个问题。” “时间,路线,人。”蓝枫眨了眨眼道,“在下猜得对吗?” 朱棣哑然失笑:“幸好本王不是曹操,要不然你这样抖机灵,本王定要找机会治你的罪。” “咳咳。”蓝枫装模作样地一拱手,“请大王恕在下愚钝,不知是哪三个问题?” 他这样一说,帐中诸将也不知是谁先没憋住,“扑哧” 一声笑出来,接着其他人也纷纷忍俊不禁地笑出声,中军帐中原本肃杀沉闷的气氛瞬间变得活跃不少。 朱棣又踱了两步,盯着蓝枫道:“现在敌人已将睢水南岸完全封锁,睢水北岸也有陈晖和蓝西野坐镇徐州。我们这支三万人的奇袭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京城去,该走那条路线?” 蓝桥代蓝枫答道:“这支人马可以趁夜北渡睢水,然后沿睢水北岸向东行进,经宿迁转而向南,从东南方向绕一个大圈,最后直趋京城。” “宿迁?”朱棣想了想道,“据本王所知,宿迁虽无南军主力,但也有当地的城卫军驻守,兵力在三千至五千之间。如果我军冒然进攻,就算能打下宿迁,也必然会惊动盛庸,让他分兵前来阻截。” “这个父王尽管放心。”朱高煦抢着道,“宿迁的控制权,现在其实已经操在我军手上。” 见朱棣目光露出询问之意,蓝桥进一步解释道:“这是靖难盟的功劳,内人随宿迁一带的江湖帮派发起策反,现在宿迁城卫军的统帅,已换作我们的人。” “这就行了。”朱棣满意地一颔首,接着道:“第二个问题是时间,按上述的路线行军的话,奇袭队怎么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京城,这段时间我们娄庄大营少了三万人,却仍要抵挡南军几十万人的疯狂进攻,能做到吗?” “一定能做到!”朱高煦挥舞着拳头,大声道:“若论军队的战斗力,谁能比过我们北平军?我们虽然困守在这小小的娄庄大营,但战线缩小,以点据面,却更能把我们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我们可以利用骑兵在睢水两岸的平原上频频骚扰,让他们摸不清我军的意图。” “另外,如果花大家的药方能让我们的伤兵加速痊愈,靖难盟中的江都帮他们又能在南军的补给线上做点文章,儿臣相信,拖上一个来月决不是难事。” 诸将听了朱高煦的话,都被点燃了信心,本来站在左边赞同退兵的不少将领,此刻都挪步回来,表示支持蓝枫等人的计划。 朱棣本人也听得心动,信心亦随之大增。 “那么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他昂然笑道,“这支奇袭队的统帅,何人可堪大任?” 他狼一样的目光扫过朱高煦和张辅,进而又环视帐内诸将。 帐内没有人说话,众人的目光最后却都落在蓝桥身上。 “呵,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第685章 借道宿迁 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倾洒而下,宿迁的城墙、屋舍和街道呈现出暖暖的橘红色。 在这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早上,常宽穿着整洁的军服,负手走上街道,检视着城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大步往西城门的方向而去。 这个平常的早上,对常宽而言,注定不平常。 常宽是宿迁驻军的副统领,由于正统领韩义在三日前突然病倒,不但下不了床,甚至就连说话也有些困难。 于是城卫军的兵权有些“意外”地传到了常宽手中。 常宽除了副统领的职务,还有一层鲜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汪佑和的姐夫。汪佑和看似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实际却是黑道门派玉鼎门的二当家。 玉鼎门作为靖难盟的十八帮会之一,按花语夕的指示,在朱棣进军路线的附近执行策反任务,而位于睢水战场以东的宿迁县城,就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之一。 常宽走上城西的门楼,手搭凉棚,望向城外的官道。 “今早城外有没有什么异常?”他随口问身边的小校。 “没有。”其中一个小校答道,“都平静好多天了,咱这不是燕逆南下的必经之路,他们除非是傻了才会从咱们这走。” “是么?”常宽微微一笑,也不再问,只吩咐城上小校当心值守。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一条黑线似的队伍,从视线尽头缓缓出现。 “这是……”一名小校发出惊呼,快步跑到常宽身边禀道:“报副统领,远处似有敌军,是否准备迎敌?” “敌军吗?”常宽眯起眼睛,“他们打的什么旗号,我怎么看不清楚?” 两骑斥候从城门打马而出,迎着来军方向疾奔而去,很快又奔了回来,在城下仰头回报:“禀副统领,来军旗帜上写的是‘应天新军’四个字。” “应天新军?”常宽心中暗笑,表面却不动声色,“是自己人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大将军麾下还有这样一支人马?” “是自己人。”他身边一个级别较高的小头目拱手解释道,“副统领有所不知,这应天新军是由魏国公亲自训练的一支精兵,不归大将军节制。听说他们最近也从京城赶到淮北参加会战,有探报说,他们在齐眉山大败北军,也不知具体的情况怎样。如果是真的,那魏国公可是立大功了。” 常宽看了那小头目一眼,将信将疑地道:“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小头目似乎很想趁这个机会表现一下自己对大局的判断,好让这位新升任的上司赏识自己的才华:“传说魏国公用兵如神,很多人事先都猜不透他的意图。距末将推断,他应是料定燕逆即将退却,故提前一步派部队移驻至宿迁一带,好在燕逆退兵的路上进行伏击。” 常宽又问:“敌人退兵会经过我们这?” 那小头目更得意了,索性抽出长剑,在城墙的砖石上画起来:“敌人如果想要退兵,要么经过徐州,要么取道山东。徐州有陈将军他们的大军布防,如果想避开他们取道山东,则……” 说着他划出一条弧线,最后在代表宿迁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笑而不语。 “所以你是说,魏国公料敌机先,猜到燕逆退兵会取道山东,所以率先派人设伏。”常宽再次望向城下越来越近的队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这么说来,如果魏国公真能剿灭燕逆,这支队伍很可能要立大功。” 小头目听常宽相信了自己的话,激动地道:“正是。” “快布置下去,大开城门,迎友军进城。”常宽伸手在城垛子上一拍,“再从仓里支五百石粮,送给他们做补给。嘿,这样一来,到时候论功行赏,自也有我们宿迁的一份。” “遵命!”那小头目兴奋地脸现潮红,大踏步地走下城楼。 蓝桥昨日入夜时出发,率领着三万奇袭队,秘密渡过睢水,沿北岸向东行军。 他这支三万人的队伍,由他原有的怀柔营,风夜菱的昌平营,再加上从燕军其他各部中分拨出来的精锐共同构成,不但战斗力超群,军纪和执行力也是上佳。 奇袭队按照事先约定的布置,打出应天新军的旗号,于第二日一早抵达宿迁城下。 徐辉祖在京城一带组建新军,虽然有一定的名望,但除了上次追击风月明等人直至淮河南岸的一次行动外,却再没有任何实战。因此在淮北诸城,几乎没人亲眼见过这支传说中的队伍。 齐眉山一战,让应天新军之名迅速传遍淮北,宿迁的守军虽然没见过他们,但如果新军真的出现,倒也没太感到意外。 再加上玉鼎门和常宽这内应,蓝桥的奇袭队不但可以顺风顺水地从宿迁借道通过,更能顺便获取一些粮草上的补给。 城门左右洞开,常宽带领几名随从小步趋出门外,躬身相迎。 蓝桥做出倨傲的神色,并不下马,只不咸不淡地感谢常宽的款待。 “我知道宿迁是座小城,也无意扰民,只要常大人肯让我们从城中穿过,少走几步冤枉路,我便替我家将军谢谢常大人了。” “能为魏国公效力,是下官的荣幸。” 说着常宽让到一边,蓝桥双腿一夹马腹,率先进城。 他的队伍谨守军纪,进城后排成整齐的四列纵队,对沿途的百姓秋毫无犯。 百姓们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却都感到新奇,纷纷围到长街两旁观看。 队伍从西门入,经西街走至东街。 而常宽准备“孝敬”的五百石粮,此刻早已停放在东门外,等待他们“笑纳”。 宿迁的东街也称东市,是早晨最热闹的地方。 无数小贩沿街设摊,有卖各式早点小吃的,也有卖手工艺品和小玩意的,吆喝声夹杂在腾升的炊烟和水汽里,烟火气十足。 “这位将军,尝尝妾身做的包子吧,红豆馅的,可甜了。” 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从路边传出。 蓝桥转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穿着毫不起眼的民女装束,正站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之后。 摊上的笼屉叠得老高,缝隙里不住冒出白色的水汽。 姑娘头戴斗笠,蓝桥在马上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她这样大胆地对将军喊话,立时引起周围其他摊贩的注意。 有的是好奇,更多的是嫉妒。 姑娘却丝毫不以为意,掀起竹盖,将一笼包子用油纸包了,高举着手递给蓝桥。 她的衣袖因为举手的关系向下掉了半寸,露出一对洁白细嫩的皓腕。 其中的一只腕上,用红绳系着一块晶莹圆润的小石头,橘红和乳白两色交缠,如一团氤氲的雾气。 蓝桥心神一荡,几乎说不出话来,接过包子时好似揩油的登徒子,在她的手背上轻触了一下。 那姑娘娇躯一颤,随即含羞垂手,再不说话。 直到大军穿城而出,她才转到一处无人的小巷,摘下斗笠。 玉鼎门的二当家汪佑和从暗处走出,恭敬地问道:“花大家不和蓝大帅多说几句话吗?”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 姑娘轻轻摇头:“现在宿迁事了,我也该走了,你们多保重,注意尽量封锁消息。” “敢问花大家下一步去哪?” “京城。” 第686章 奇袭京城 明代的南京,又称应天府,其作为洪武朝的都城,始建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至洪武六年方才竣工。 应天府规模之大,城垣之坚固,占地之辽阔,为我国古代都城之首(超过汉之洛阳,唐之长安,宋之汴梁,甚至超过朱棣迁都后明清两代的都城北京)。 京师内城范围包括石头城、狮子山、覆舟山、鸡鸣山、清凉山与宫城(也作皇城),秦淮河最繁华的河段亦迂回其内。内城的城墙长度据《大明一统志》、《金陵古今图考》等书记载,周长九十六里,共十三座城门。 洪武二十三年,洪武帝又为京城加筑外郭,外城墙周长一百八十里,开十六座城门,将紫金山、观音山、聚宝山、莫愁湖以及几乎整条秦淮河环抱其中,形成坚不可摧的三层防线(外城、内城和宫城)。 然而,这座中国历史上最大最坚固的京城,同样存在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占地实在太大,城墙实在太长,城门实在太多(比起南京的十六座城门,后来的北京只有九座城门),城门与城门之间又都有一定距离,一旦有敌人来犯,要想守住每一座城门,就需要在城内屯驻大量的军队,来守卫长达一百八十里的超长防线。 京城驻军十二万,包括六万城卫军和六万禁卫军(禁卫军又分为十二个亲军卫,每卫下辖5000人)。此时,由于徐辉祖前往淮北会战,建文帝临时将城卫军编入应天新军,随同徐辉祖开赴淮北。 于是城中就只剩下六万的禁卫军。 当蓝桥的奇袭队逼近至城东的麒麟门下,恰是那一日的正午时分。 火辣辣的日头从头顶直射下来,照在战士们的甲胄上、盾牌上、刀枪上,反射出刺眼的强光。 三万人的方阵好似一片巨大的黑云,由远及近地压逼城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 之所以选择正东的麒麟门,一方面是因为在麒麟门内,也就是紫金山的南侧,有大片的开阔地,适合集团军作战。 而另一方面,由于内城东侧的朝阳门正对着麒麟门,一旦麒麟门失守,朝阳门将立即暴露在兵锋之下。 皇帝和嫔妃所居住的皇宫,就位于朝阳门后。 换句话说,沿麒麟门和朝阳门这条线,是杀入皇宫的最短路径。 此时京师尚有六万禁卫军,纯以兵力而论,实是二倍于蓝桥历经千辛万苦,绕路而来的三万奇袭队。 但真要是说谁敢出战,则没人能真负得起这个责任。 齐泰不行,黄子澄不行,李景隆也不行。 所以当小校将麒麟门外的情况飞报入宫,年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立时面如死灰,而被他视作左膀右臂的一众文臣,此刻也都缄默不语,仿佛忽然之间全都变成聋子和哑巴。 “这……这该如何是好?”朱允炆面色难掩惊惶,坐在龙椅上的身子晃呀晃,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突然跌下来。 沉默良久之后,身为兵部尚书的齐泰齐尚礼终于缓缓陈言:“贼寇犯京,臣等纵然粉身碎骨,也必力保江山和陛下周全。城内尚有禁卫军六万,二倍于贼,想来只要稳守城门,并邀周围府县赴京勤王,俟贼人粮草用尽,自会退却。” “真的吗?”朱允炆仍然面色苍白,显然对齐泰提供的定心丸并不感到受用。 黄子澄排众而出,刚想附议力挺齐泰,又一名小校飞报进宫,慌张地连气都喘不匀了。 “城外的贼人会妖法!他们不是普通的贼人,而是一群天兵天将!” 齐泰怒叱:“胡说八道,真命天子在此,城外哪来的天兵天将?” “是……是真的……那为首的贼人还会飞呢。”那小校结结巴巴地道,“而且他有一柄神剑,只要随手一挥,就有一道异芒从剑上飞出,能把城墙炸出这么大一个坑呢。” 他越说越激动,索性跪在殿中比划起来,双手张开,示意城墙上的坑有多大。 朱允炆更加惊惧,咽了口唾沫道:“真有这么厉害?” 说着他看向在一旁垂手侍立的李景隆:“李卿,你是习武之人,有否听过这样一种武功,可以让人会飞,又能射出异芒损坏城墙?” 李景隆茫然摇头:“未曾听闻。” 他别说未曾听闻,就算亲眼见到,也必然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同一时间,在麒麟门外,唐梨甩出一面无影无形的“真气镜”。 蓝桥提气轻身,踩在唐梨的真气镜上,好似腾云驾雾般升上半空,然后真气汇聚,天一剑气从流光剑上激射而出,惊芒一闪而过,在沉重厚实的木质城门上划开一道巨大的裂纹。 他此行说是奇袭,实际心里也十分清楚,以他这区区三万远征的疲师,就算敌人把麒麟门拱手相让,他攻入外城,面对多达六万的城卫军,仍然没有取胜的把握。 之所以在城门前“大展神威”,目的只是为使朱允炆和百官害怕,从而迫不及待地从前线调回徐辉祖。 守门的小校流水般飞报入宫,把麒麟门前发生的一切,诸如城墙被打出了几个坑,几个豁口,城门又多了几道裂纹等一一陈报,只把蓝桥说得好似大罗金仙,又或魔王转世。 大殿之上,众皆悚然。 “就算是武功,也必是极高明的功夫。”李景隆手抚短髯,苦笑道:“魏国公是我朝第一高手,六万城卫军现在也受他节制,为今之计,只有将他调回,方可保京城无虞。” 朱允炆迟疑地看向齐泰:“现在调魏国公回来,淮北战场不会有事吧?” 齐泰低头沉吟,正斟酌答话的用词,黄子澄道:“臣今日听到坊间一些传闻,说燕军在齐眉山大败,再无南进之力,已经撤回北方。” 朱允炆蹙眉道:“传闻?” “臣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法。”一名都察院的御史补充道,“好像是有从淮北逃回来的商旅,说看到燕军丢盔弃甲,仓皇北窜。” 他这么一说,又有几名官员出来作证,都说听到过燕军北归的消息。 朱允炆定了定神,轻舒了一口气,对齐泰道:“如此,就请爱卿替朕拟旨,速召魏国公返京。”(《明鉴纲目》卷二:而帝闻讹言,谓燕兵已北,召辉祖还。) “臣遵旨。” 秦淮河的一艘画舫上,丝竹管乐声中,张太寻手持酒盏,看着面前几位献舞的舞姬,笑呵呵地道:“怎么样?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听说了,燕军在齐眉山战败,已经北归。” 坐在他身旁的少女轻纱覆面,玉手也持着酒盏,和张太寻的酒盏碰了一下,娇笑道:“异日功成,当给张老的悬月阁记一大功。” 第687章 何处容身 在京城以东六十里外的一处山头上,蓝桥、风夜菱、云河、凌羽飞、唐梨、华锋等人并肩而立,视线穿过朦胧的细雨,投向山下辽阔的江面。 数不清的巨舰往返于南北两岸,把远看好似一群蚂蚁的新军战士从江北摆渡至江南。 凌羽飞沉声道:“粗略估算下来,兵力在十万左右。没想到徐辉祖扩军这么快。” 站在风夜菱右侧的云河摇头道:“应该是加上了京师的六万城卫军,徐辉祖自己的新军约是四万,两军合编共十万。” 凌羽飞手指着远方下船后集合的军队,面色比此刻的天色更阴:“你看他们移动的方向,好像根本不是去驻守京城,怎么还有向东和向南来的?” 蓝桥叹道:“徐辉祖十万大军回援,如只是守城,岂非灰头土脸,摆明承认中计?” 风夜菱脸色一变:“夫君的意思是,徐辉祖去不守城,他是冲我们来的?” 蓝桥点头:“若我是徐辉祖,要想挽回这一战的颜面,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我们这支在后方捣乱的奇袭队,将我军彻底歼灭,再把我们几个首脑人物生擒活捉,押赴京城,交给皇帝处置,最后当众正法。” 凌羽飞苦笑道:“如今东、西、北三个方向都被徐辉祖以重兵封锁,我们想返回淮北和大军会合,简直是痴人说梦。”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人人心头沉重,感到前路灰暗艰难。 只有蓝桥目光闪动,望着远处雨中的群山,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假如我们就在那边的山里结阵据守,凭我们手上这三万人,可以支撑多久?”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由于此地就在京城边上,敌人既拥有水路之便,可轻易调动大批兵员,又可从附近稍大一些的府县借来战马粮草。 徐辉祖早在去年的江北之战中,就用过这些伎俩。 因此无论他们这支奇袭队往任何一方逃遁,都很易给敌人截击于途中,不要说退回淮北与朱棣会合,就连山下这条流淌千年的扬子江,他们也再难渡过。 换句话说,徐辉祖的大军就像铜墙铁壁一样阻断了他们向北逃脱的侥幸。而在江南这片由朝廷牢牢掌控的土地上,他们更是寸步难行,无论逃到哪个府县,都难免和当地的兵马一战。 他们只要稍被拖慢一点脚步,徐辉祖的大军转瞬而至,将他们揉烂碾碎。 但若就地冒险一战,凭借某种有利的地形坚守,最终虽也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但也死得轰轰烈烈,不用似丧家之犬般给人撵得东逃西窜。 当然,如果运气足够好,他们守得足够久的话,一旦朱棣从正面突破了盛庸的防线,直抵长江沿岸,他们还存有一线生机,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怀柔营的铁牛颓然道:“咱们的箭矢只够我们顽抗两三天的,粮草也……唉。”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结营据守的话,守个几天还勉强可以,但若说撑到朱棣大军南下,那时他们的箭支粮草早已用尽,根本没有顽抗的本钱。 蓝桥身为统帅,知道众人是跟着自己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看了看铁牛,温声道:“你是不是想你的小娘子了?” 绝命对铁牛之言颇为不满,哼了一声道:“没有箭矢,那就削木编箭,缺乏食物,那就去狩猎捕鱼,实在不行还可以剥树皮掘菜根,以树干筑垒寨,多设陷阱,守上个十天半月应该也有可能。” 云河叹道:“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士气问题,既明知最终必死,又能保证有多少人不会生出异心呢?” 蓝桥甩了甩头,忽然抬头一笑道:“如果我们不是必死,而是大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又会怎样?” 众人都是一怔,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凌羽飞讶然道:“延续你刚才的说法,要是找一个地方坚守,能撑过二十天以上乃至更久,等待燕王来救,那么这个地方的地形地势必须极其特殊,敌人很难攻入,我们又不会担心被困死。” “就是这么一处宝地。”蓝桥说着信心更强,执起风夜菱的一只手,双目灼灼地盯着远方的山区,“这一次,我会带你们活着回家,和苦候着你们的心上人相聚。” 云河奇道:“莫非怀远对江南一带的地形别有认识,真有这样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吗?” 蓝桥胸有成竹地道:“在京城南部几百里外的崇山峻岭之内,由于洪武初年的一次山崩,山石滑落致使河道堵塞,河水难以流出,就在群山中形成一片极为开阔的大湖,当地人称万石湖。” “十多年前,我行走江湖,曾去过那边。有一座绿林山寨,选的位置甚为独到,官兵也是耗时数年几经周折,才终于将那山寨剿灭。” 铁牛与云河等人至此方晓得蓝桥并非胡言乱语,均生出希望,纷纷追问。只有绝命翻起了眼,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 蓝桥继续解释道:“那山寨依湖而建,南边紧邻着万石湖,北边则被两座极陡的岩山一左一右地护佑其中,东曰狼山,西曰宣山。两山一湖围出一片中空的腹地,只在两山之间的正北方向有一个狭窄的山口。” “因为两座山脉的连线看起来宛如天边倒挂的弦月,这个地方又叫弦月湾。狼山宣山之间的山口是进出弦月湾的唯一通道,我们只需深沟高垒地守稳这个山口,徐辉祖想攻进来,可没那么容易。” “东西两侧都是岩山,不但山崖陡峭,且甚少草木,不便火攻。万石湖为我们确保了水源和鱼虾等食物,在紧邻弦月湾的地方偏又密布礁石,湖水清浅,让敌人无法大规模地乘船来袭。” “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处宝地,莫说二三十天,就算再多守两个月,我也有信心。”蓝桥最后总结道。 云河等人恍然大悟,彼此对望,不禁都是喜出望外,好似在怒海沉舟的危急关头,发现陆地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之外。 第688章 战略转移 蓝桥绘制了一张通往弦月湾的地图,交给风夜菱,让她与云河一起,率琅琊铁骑先入山区开路,自己则带领余下的兵马殿后。 “要是让我知道你这样安排,是想以自己为代价,护我逃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风夜菱出发前如实说道。 她举起一只手掌,面色凝重,神情好似咒誓。 “放心,我有你这娇妻在,还没怎么享受,远没有活够呢。” 经过四天四夜的连续赶路,蓝桥等无不人困马乏,几乎支持不下去,而徐辉祖的十万大军则始终在后紧追不舍。 幸好这支奇袭队选的都是性子坚韧能够吃苦的精英,咬牙苦撑下,终于到达鸣涧山。 鸣涧山是进入弦月湾前需要翻过的最后一座山岗,形同马鞍,山下有清溪流涧,水声激撞鸣响,由此得名。 风夜菱在山路上列队,迎接蓝桥大军的到来。 一路上,蓝桥与从后追杀的徐辉祖交手六次,包括两场大战,四次小碰撞,每次都是被徐辉祖的先头部队撵上,不得不反身迎击,冲杀一阵后又找机会抽身而退。 虽然没有重大伤亡,但远征军在四天之内连遭六战,夜里又不能扎营休息,赶到鸣涧山时,都已经累得快走不动路。 因此见蓝桥的队伍有惊无险地抵达,满山头的琅琊军战士均为他这领袖雀跃欢呼。 风夜菱与蓝桥四日不见,双目更是射出炽热的情火,和他紧紧相拥,柔声道:“夫君辛苦了。” 蓝桥大手在她的香背上拍了拍,左右看看道:“怎么不见云兄?” 风夜菱白他一眼,似乎嗔他“不解风情”,却也没真的怪他,轻声道:“他正在弦月湾内建设营寨,这处只留下妾身和一千战士,望眼欲穿地恭候夫君。” 蓝桥听她说的有趣,笑着在她头上揉了揉,直到把她发丝揉乱,才罢休停手:“这水声很是悦耳,若非还要逃命,这鸣涧山倒也算是一处风景名胜。” 风夜菱嫣然一笑道:“妾身已到那边看过,飞瀑清潭很是幽美,泉水甘冽,夫君可以到潭边的营地休息。” 蓝桥回头朝铁牛大奉先等一众手下招呼道:“你们听到了吗?去潭水那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抓紧睡上一觉,睁眼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范娘最爱干净,听说不远处有清潭,早已按捺不住,走了两步讶道:“大帅不和我们同去吗?” 公孙豹狠狠推了他一把:“快走你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大奉先也道:“就是,净问那没用的,大帅自然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和大嫂好好……嘿,你们懂得。” 风夜菱红着脸啐道:“忒多废话,再不快去,老娘打你们屁股!” 等诸将欢歌笑语地去后,蓝桥眺望北方,双目杀机大盛,狠狠地道:“徐辉祖不是蠢人,他见我们一路往山区里钻,一定会研究猜测我军的目的地。万石湖和弦月湾剿匪的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终究不是极端机密,他有心调查的话,一定能猜出来。” 风夜菱一怔道:“夫君想怎么办?” “哼,他以为我们是缩头乌龟,一心只想往弦月湾这龟壳里钻。”蓝桥咬着牙道,“但我偏偏不让他猜中,我要让他们在刚抵达这鸣涧山,全军将士刚松一口气的时候,发动一场伏击,让他也知道知道,老子不是只会逃跑,拳头打在他身上时,他也会疼。” 接下来的两天,蓝桥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并非吹牛。 徐辉祖大军甫到,尚未站稳脚跟,蓝桥的伏兵就从山路两旁一齐杀出。 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徐辉祖展现出他过人的统率力和军事才华,迅速收拢乱军,先退到山脚下,再重新整军,派大将蓝祖望发起进攻。 同时他又派出一批功夫高明者,从鸣涧山两侧马鞍状的山壁上攀至山脊,试图偷袭破坏蓝桥设置在山路上的防御阵地。 这批高手多达六七十人,其中为首的有十人,都戴着红色的面具,远看好似唱戏的装扮,让人背脊发凉。他们或持大刀,或执长剑,见人便杀,见到路障拒马等物就烧,一时竟无人能制。 由唐梨领衔的四十九人群英卫在这个时候发挥出巨大的作用,这些由江湖好手组成的队伍围绕着山路上的各种障碍物,对来犯的敌方高手迎头痛击,虽然因为人少,显得有些疲于奔命,但总算粉碎了敌方高手团一波接一波的攻势。 蓝桥留意到那些头戴红面具的高手,其武功远超余众,似乎师从徐辉祖,心道原来徐辉祖除了练兵,看来也在暗中培养了一批高质素的武功高手。 风夜菱的一千琅琊军守住正面的山路,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以滚木,巨石和强弓劲弩迎击从正面攻来的蓝祖望。 她立在一座高台之上,月色之下衣袂飘飞,宛若仙人,手中的翳影弓箭无虚发,每一支箭射出,总有新军的战士倒下,让蓝祖望想起去年进攻庄家村时,风夜菱高据箭塔上的情景。 如果这种情况能一直持续下去,蓝桥或许仅在鸣涧山就能守上个三四天,但老谋深算的徐辉祖立刻又派出两支超过一万人的部队,分从鸣涧山的东西两侧绕行。 一旦被这两支部队绕到山后,再加上徐辉祖陈于正面的大军,蓝桥将如瓮中之鳖般被困死在鸣涧山上。 因此他纵然万般不愿,仍不得不赶在这情况发生之前退出鸣涧山,穿过宣山和狼山间的狭小山口,进入被他视作最后堡垒的弦月湾,与云河会合。 为尽量延缓徐辉祖追击的速度,为自己争取更长的生存时间,他们一边退还一边砍伐树木,一方面是在山路上造成重重阻碍,让敌人无法衔尾追来,另一方面也算是一种“坚壁清野”,让敌人难以从近处获取木材,以打造任何重型器械。 “菱儿,咱们是做一对亡命鸳鸯,还是享尽荣华富贵,就看这一战了。”蓝桥和风夜菱待大军开出,最后撤出鸣涧山,在山路上并辔而行。 “和夫君在一起,妾身什么都不怕。”风夜菱笑着看向初生的朝阳,“人家甚至还有一点小兴奋,毕竟无论胜还是败,最后是我风夜菱陪在夫君身旁。” 第689章 弦月山城 当蓝桥跟随云河穿过宣山狼山间的狭窄山口,进入弦月湾这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后要塞时,始知六长山上有如磐石之固的青州山城,必也离不开他这位侯府家将的心血。 能在短短几日之间,凭借为数两千的先遣队,就能把弦月湾这处废弃已久的荒野之地建设成初具规模的山城,而非随意为之的山寨,这既大出蓝桥的意料,又让他感到欣喜若狂。 弦月湾座南面北,南临浩瀚的万石湖,宣狼二山则从东西两侧延伸向北,将一片纵横均超过万步的平坦腹地包裹其中,俯瞰形似一颗巨大的水滴,只在二山即将合拢的地方留下一条数百步长,最窄处仅有八丈多的豁口。 这连接弦月湾内外“两个世界”的唯一山口,又被称作弦月峡。 此刻湾内腹地上的树木均已被砍伐清光,只留下一截截连着树根的矮树桩,被两侧耸立入云的陡峭山崖围着,情景既怪诞又壮观。 宣狼二山在面北的外侧,几乎完全被密林覆盖,山麓上绵延着大片的参天古木,包括冷杉、樟树、松树、柏树等树种,凝碧滴翠,郁郁葱葱。 而在这些树木的掩藏之下,各种防御工事如矮墙、陷坑、箭台等,还有一些机关,包括滚石、檑木和热油,都已开始布置。 这些机关陷阱颇具巧思,不走到近处几乎完全无法察觉,一旦徐辉祖想命大军翻山进攻,这些机关和防御工事必会让他吃尽苦头。 云河甚至还在两山的山脊上建起一道夯土城墙,如一条简易的“长城”,并打算加配箭楼和投石机,阻止敌人轻易地越过山岭。 到了山岭的南侧,也就是弦月湾的内部,则是光秃秃的岩山。云河利用多年前残留下的山寨,以石料、木材和土坯三相组合,在陡峭的山坡上建起一层一层的营房。 按他的计划,宣狼二山的山坡上将分驻五千战士,用于防守山岭,以及从高处攻击试图进入弦月峡的敌人。 而到了危急时刻,他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放火烧山。 这时已经入夏,东南风盛行,再加上宣狼二山在内侧南麓草木极少,而外侧北麓则草木茂盛,一旦火起,火势必然沿北侧山坡蔓延下去,对敌人造成毁灭性的杀伤。 其余两万战士则在湾内的平地上驻防,为进山时方便行军,他们早已将营帐就地遗弃,此刻云河在湾内建起近千间茅屋,比帐幕更宽敞舒适。 至于取水则更是方便,云河使人在地上凿出两条浅渠,将万石湖的湖水直接引入湾内,让战士们不必走到湖边,随时可以取水饮用。 蓝桥看着弦月湾中的一切,以及仍在继续赶工的忙碌的战士们,赞叹道:“徐辉祖清除来路上的障碍需要大概两天时间,在峡口外立营扎寨又需要三四天,且不得不砍掉大批树木,以防我们从山上火攻,火势波及到他的大寨。所以我们在现有的成果上,还有五天额外的时间,用于加固山城,增强防御。” 云河得意地指点着弦月湾内的各处细节,兴奋地道:“这处的地形的确非常理想,深得据高地择要隘等固守扼敌的有利条件。我们不但砍树,还采集到大量松脂等物作为燃料,既能用于制作火箭,也可以制成其他有用的火器。” “至于食物,这几天我们四出打猎,收获颇丰。不过这还远远不够,万石湖内的鱼类很多,我已命人在湖滩附近的礁石间广布渔网,一方面可以稳定收集鱼获,一方面还可以阻碍乘小船或木筏从湖面攻来的敌人。只要守住阵地,短期内决不会出现食物短缺的问题。” 他思虑周详,从防御工事说到对各种地形和物产的充分利用,再到三万将士的住处、水源和食物,几乎无一遗漏,不仅蓝桥和凌羽飞听得频频点头,身为侯府大小姐的风夜菱亦为她这家将感到面上有光。 “你真厉害呀。”风夜菱朝云河竖起大拇指。 云河谦虚地一笑道:“哪里,都是听昔日侯爷教诲,云河谨记在心罢了。” 他遥指着狼山山岭上一处刚建起土坯尚未完工的方形工事道:“那地方过两天将建成附近地势最高的箭楼,大小姐的翳影弓将在那处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等战士们先休整一天,明天可以把我们砍下来的一些树干搬到峡口之外,形成天然的拒马障碍,徐辉祖想清理的话,首先要问我们山上的弓箭手答不答应。” 铁牛公孙豹等诸将身临其地,同样受到这些绝妙工事的鼓舞,无不欢欣振奋,对这座别具巧思的山城指指点点,不乏溢美之词。 蓝桥看着弦月湾内的千座茅屋,以及左右二山上林立的营房,赞叹道:“凭借这座山城和弦月峡的地势,莫说徐辉祖的兵力三倍于我,就是十倍、三十倍,我也有信心守到燕王南下。” 众人轰然称是。 云河最初只带了两千琅琊军战士开荒,现在蓝桥的三万主力到齐,工程进度自是十倍加速。 四天之后,在弦月峡的南口之前,又立起一座长方形的硬木建筑,纵十丈宽二十丈,关隘般横在宣狼两山间的峡道之外,坚固异常。 敌人纵使侥幸穿过穿过弦月峡,还要闯过这座雄伟的关楼才能进入湾内,故而这座关楼在战略上的作用极其关键。 关楼两侧用削尖了的木杆连成寨墙,左右各另有四座箭塔正在兴建,空地上到处堆着土、石、木等建材,必要时还可用作修补关楼或箭塔的材料。 蓝桥身为一军统帅,不肯住在湾内深处,索性把中军帐设在关楼之内,以表示“身先士卒”,进一步提振了全军士气。 关楼共分三层,底层为众将议事之地,也可作守卫关楼的战士休息只用。第二层是蓝桥和风夜菱的寝居之地,既避免了底层的潮湿,也足够宽敞明亮。顶层的大平台则可供战士们观察前方峡道内敌人的形势,以制定攻守之策。 蓝桥和风夜菱并肩立于平台之上,看着眼前即将成为万军战场的弦月峡,都是目光炯炯,似乎期待着大战的来临。 “这才叫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徐辉祖要真想硬吃咱们这块肉,我定让他硌得牙疼。” 第690章 山中对峙 接下来的五天,徐辉祖陈兵于弦月湾的北侧,陆续发动了超过二十次试探性的进攻。 他的兵力在十五六万人间,远超蓝桥等人最初估计的十万。对于多出来的这些人马,云河猜测说,应该是徐辉祖从沿途左近的各个府县借调而来。 徐辉祖的大军在宣狼二山北面的广阔丘陵地带扎营,营盘连绵数十里,旌旗似海,帐幕如林,其军容之盛,让人想起赤壁赋中对曹军“舳舻千里荆旗蔽空”的描述。 只不到两天工夫,弦月峡外方圆十几里的树木被砍伐殆尽,一方面杜绝了蓝桥采用火攻破敌的可能,一方面也用这些木材制造各式各样的重型器械工具,如云梯、撞车、可以抵挡箭矢和滚石檑木的运兵车、可以填平壕沟的工程车,还有投石机、重型弩炮等可怕的战争机器,以百计以千计地被推到弦月峡北口外一千五百步的前线阵地,且后续的战争器械仍不断被赶制出来,流水一样送到阵前。 蓝桥等人在狼山的箭楼上居高远眺,都不禁为徐辉祖鼎盛的军容,以及巨大的阵仗而感到头皮发麻,心下惊骇。 徐辉祖完成布阵的当天晚上,就派蓝祖望率领一支先锋部队,杀人弦月峡,对蓝桥部设在峡口南侧的“关楼”发起冲击。 这支部队由身着重甲的步兵组成,他们手持由坚厚木材制成的橹盾,盾的正下方有尖插,可插入泥土中,把整个身体都藏在盾后,任山上箭雨落下,可夷然无损。 待其逼近至关楼之下,蓝桥和风夜菱各率一千五百名骑兵分别由左右的寨墙后杀出,欺敌人的重甲步兵转身不便,猛攻其侧翼。蓝祖望心知难以攻下关楼,又带人阵势不乱地退出峡口之外,整场战斗持续不到一个时辰,全军伤亡亦不足百人。 到第二天早上,徐辉祖又派人钻入宣狼二山北麓的林木,试图跨越山岭攻入弦月湾。 云河事先布置在二山上的各五千战士奋力据敌,利用山上的各种防御工事,居高临下地将大部分敌军逼退,只有之前在鸣涧山见过的六七十名高手,在十个“红面具”的带领下,第一次登上狼山的山头。 凌羽飞和唐梨的群英卫以山上的土墙为凭,与敌方的高手团反复周旋,守在其他地方的战士则迅速支援,没过多久就对敌方高手团形成了包夹之势。敌人并不恋战,很快从北侧的山坡退回了大营。 再接下来,徐辉祖开始尝试由水路进攻。 一万五千名战士乘着三千条独木舟,拥挤好似过江之鲫,由万石湖广阔的湖面向弦月湾的湖岸迅速聚集。 这早在云河的预期之内,一方面弦月湾附近的湖面礁石棋布,敌舟想绕过礁石十分不便,再加上设置在礁石间的大量渔网,很多小舟被渔网缠住,动弹不得。 奇袭队的战士们趁敌人进退两难,从湖岸上万箭齐发,立时让不少敌人中箭落水。 其余众人见势不妙,独木舟也不要了,索性直接跳水逃生,狼狈至极。 几次试探无果后,徐辉祖把注意力又放回了弦月峡。 这次他使用特制的运兵车,头部安装铁锤,以四轮移动,形似可活动的小屋,车顶为巨木打造,蒙上生牛皮,即使被火箭打到也不易燃烧,每车可容纳士兵近七十人。 最神奇的是,这种运兵车还可以由敌人从内部自行拆解。 它们一辆接一辆地穿过弦月峡,用车头的铁锤冲击以关楼和关楼两侧的寨墙。 八座箭塔无休止地放箭,却无法对运兵车造成太大损伤。 当寨墙承受不住运兵车的冲击,被撞得倒塌后,敌人立时从车内将运兵车就地拆解,以免挡住后续的战车。 七十名战士瞬间从车内涌出,而下一辆运兵车又紧随而至,一波接一波地把敌人送进弦月湾内,对屹立在最前方的关楼发起猛攻。 蓝桥杀红了眼,站在关楼的顶层平台之上,天一剑气连珠箭似的射出,扫向群蚁般冲上来的敌军。同时云河、铁牛、大奉先和绝命等人也率军从后涌出,两军厮杀在一处,战况惨烈至极。 幸亏这种运兵车因为过于沉重,速度较慢,使敌人补充兵员的速度受到限制,当奇袭队在弦月湾内火力全开,敌人终于抵挡不住,留下一地的同伴尸体,退返弦月峡外。 有了这次的教训,蓝桥连夜带人在峡道内挖出十几条壕沟,如果敌人再派这种运兵车来进攻,就必须先填平壕沟。 这样他们就又可以拖延多几日的时间。 堵住了弦月峡,徐辉祖的大军就好似一群被捅了窝的怒蜂,围着弦月湾这块弹丸之地不断地试探,试图找出一切可以进入湾内的缝隙,直等又过了三天,见蓝桥等人的防御无论在山在湖还是在峡,竟真是无孔能入,才稍有缓和。 而在挡住敌军一连五天的攻势之后,弦月湾内的众人则是信心倍增。他们吃着烤鱼,喝着甘甜的湖水,唱着各自家乡的歌,看着敌军一次次地发起冲击,又一次次地无功而返,心中得意至极,把之前千里行军后又被赶入深山时积累的怨气全数发泄出来。 转眼又过了十日,徐辉祖兵力虽多,营盘虽广,却始终未能再发动一次足以撼动山城的有威胁的进攻。敌人初次从湖面进攻时留下的那些独木舟,至今仍有不少被缠在渔网上,仿佛嘲笑着这位身为名将之后的魏国公,面对蓝桥这支三万人的孤军,是多么的束手无策。 这一天早上,蓝桥照例沿湖岸巡查,他敏感地发现,那些缠在渔网上的独木舟似乎显得更加拥挤,原来两艘船挤在一起的地方,现在竟是三艘甚至四艘船挤在一起,船与船之间的距离也变得更窄。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湖面上的雾气太浓,使自己看错,待定睛再看,就发现岸边的地面仿佛也变得更宽阔了。而此刻湖水不住冲刷的地方,昨天好像还在湖面之下。 对,蓝桥抓了抓头发,回忆变得更加清晰。昨天凌晨,他和风夜菱曾一起趟水到湖里捉虾,同样的位置,那时还能淹没风夜菱的脚踝呢。 是落潮吗? 蓝桥忍不住看向天上的月亮,现在虽然已经天亮,白色的月亮仍能在天边看到。 也没什么异常啊…… 他正思索沉吟,忽听湖面上一阵异样的水声响起,一艘竹筏从湖上的浓雾中钻出来。 竹筏上一前一后地载着两位佳人,让蓝桥一看之下,立刻抛却了心里关于涨潮落潮的疑问,一丝笑意从脸上浮现出来。 “花儿,师妹,你们怎么来啦?” 第691章 魏公手段 花语夕坐在船头,两腿一曲一直,双手环抱玉膝,妙目笑意盈盈地看着岸上的蓝桥,淑雅万方。 白雪音则玉立在竹筏后端,手持一根细长的竹竿,在水中轻轻一点,竹筏就箭一样加速向岸边驶来。 遇到水面上挡路的礁石,以及渔网和被渔网缠住的敌船等物,白雪音竹竿再点,竹筏飞鱼般从水面跳起,窜过水面上的障碍物,再平平稳稳地落回湖面。 蓝桥看得呵呵直笑,也没想着卷起裤腿,就直接大步踩进水中,迎向二女的竹筏。 再通过最后一块礁石时,白雪音仿佛有意展示,随手丢掉竹竿,拔剑出鞘,用一道剑气劈开礁石,然后足下运起内力,竹筏速度不降反增,转眼便到了蓝桥身前。 现下已是到了四月底,天气炎热,是以二女俱都穿着清凉。 花语夕一袭碎花绣裙,白雪音则是青衣缎裙,二女为避免被湖水沾湿衣裙鞋袜,对视一眼,竟携手冲天而起,从蓝桥的头顶越过,横过近三丈的湖面,落在岸边。 “好俊的功夫!”蓝桥拍手称赞,刚想也回到岸边,花语夕一扬下颌道:“别空着手过来,帮我们拿东西。” 蓝桥一看,原来竹筏上还放着一个竹篓,打开再看,却是放着个大西瓜。 “你们来找我,不带换洗的衣物,怎么却带了个西瓜。”蓝桥苦笑,抱着西瓜上了岸。 “带换洗衣物做甚?”花语夕皱起可爱的鼻子,“哼,夫君不对劲,肯定在想坏事。” 白雪音知道花语夕是故意和蓝桥打趣,笑着解释道:“花姐的意思是说,我们俩是过来帮忙的,就要和大家同甘共苦,不能显得养尊处优。” “就你会说成语。”花语夕瞪她一眼。 “那这西瓜……”蓝桥话还没说完,一名小校飞报过来:“敌人又开始进攻了!” 自徐辉祖第一次使用运兵车攻进峡道,蓝桥就带人在峡道中挖出壕沟。 随后徐辉祖派兵以盾牌作为掩护,迅速将壕沟填平。他将弦月峡外的阵线大幅前推,以三台重型弩箭车瞄准峡道,蓝桥如果再敢派兵挖沟,这三台弩车将对挖沟的兵士造成巨大的杀伤。 这次徐辉祖再次派出运兵车穿越峡道,冲击扼守峡道南口的关楼。 他有过第一次的教训,对运兵车进行改良,移除了左右两侧的重甲,只保留正面和车顶的防御,使运兵车的重量减轻,速度加快。 如遇从两侧射来的箭矢,士兵则举盾防御。 而当运兵车的速度加快,新军战士向前递补进入弦月湾的速度也就变快。蓝桥一方要想守住关楼以及关楼两侧的寨墙,不得不派出更多兵力参与到峡口附近的激烈战斗。 而与此同时,由十个赤面高手带领的高手团,也配合着蓝祖望的一支两万人的部队,试图攻上宣山。 徐辉祖充分发挥其在兵力人数上的优势,两处战场同时打响,试图让蓝桥首尾不能兼顾。 关楼和峡道是重中之重,蓝桥亲自率队,加上风夜菱、云河等人,弦月湾内的两万主力齐出,这才堪堪将敌人击退。 花语夕和白雪音则加入到唐梨的群英卫中,配合宣山上的五千驻军,与敌人的赤面高手团以及蓝祖望的突击队酣战近三个时辰,才迫得对手退下山坡。 今日的大战暂且告一段落,蓝桥和众将士在寨墙后散坐一地,有的摘下头盔,有的解开盔甲,让身上憋了一天的热汗倾洒出来。 就连风夜菱也“不顾形象”地甩下战靴,把脚伸到湖水里濯洗。 花语夕皱着眉走过来道:“要是每打一仗都这样倾尽全力,那趁你们歇息的时候,徐辉祖换一队人马再攻,如之奈何?” “不倾尽全力,关楼早给他们攻下了,那样的话你今天晚上就要睡外边。” 花语夕道:“我有一计,可以阻挡从峡道攻来的敌人,让你们可以节省兵力,让更多人手参与轮休,又或投入其他几处战线。” “有什么好办法?” “你看这里的地形,宣狼二山就像碗底一样扣住我们的阵地,只在弦月峡这里开出一个小口。”花语夕说着拿起一只破碗,用指力在碗底捅出一个小洞,然后向碗里吹了吹气。 “现在已入盛夏,东南风多,吹过来以后会往哪走?” 蓝桥想了想道:“北边都被山岭挡住,自然会钻进弦月峡,也就是你碗底的小洞。” “这就对了。”花语夕一笑,竟不再言,一副“请夫君猜猜”的俏皮模样。 蓝桥略一思忖,旋即恍然:“你是想用毒烟?我们在峡道南口燃放毒烟,毒烟顺着风势钻进峡道。敌人改装后的运兵车因移除左右两侧的装甲不再密闭,车内的士兵将受到毒烟的严重影响。” “答对咯!”花语夕打了个响指,“夫君真聪明!” “什么嘛,跟表扬小孩子似的……”蓝桥叹道,“可制作毒烟的材料又到哪里去找?” “今日妾身在宣山上作战,发现宣山北麓茂密的林木之中有一种毒草,虽然本身的毒性不大,但若用于熏放浓烟,却很易让人手脚乏力,头晕目眩。”花语夕胸有成竹地道,“我们可以大量采集这种毒草,等敌人攻进峡道就燃放毒烟,能大大减轻关楼一带的防守压力。” 这时唐梨带着华锋过来,先让花语夕为华锋诊过脉,确认他恢复良好后问道:“今天咱们在山上遇到的赤面高手,还有他们那支六七十人的高手团,究竟是什么人?是否徐辉祖身旁的‘群英卫’?” “这你算问对人了。”花语夕点头道,“徐辉祖虽贵为魏国公,是朝廷勋戚,但他为暗中发展江湖势力,秘密成立了一个名叫赤鬼门的组织。” “这个组织极其严密,全部由徐府收养和从人事上买来的孤儿组成。徐辉祖挑选其中有习武资质的加以辅导,算是收了几十个有实无名的弟子。” 风夜菱想起来道:“我以前好像也听妙锦提过,她说她曾见她大哥在后院逼家仆练拳,练得稍有不好便随意打骂。” “能有资格进入徐府,在后院被打被骂的都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更多的弟子则被关在徐家位于城外的一处秘密别院里。”花语夕补充道,“别院由常洪执掌,每日供应的食物永远都少一份,迫得他们不得不自相残杀,死者被抬出别院时,再不会有人看上一眼。” “就是在这样严酷的生存法则下,赤鬼门最后剩下不到七十位门徒,全都唯徐辉祖马首是瞻。而其中最杰出的十人,因曾进入徐府为仆,怕被人认出来,就戴上了红面具。” 第692章 局势惊变 “难怪他们的功夫那么硬。”唐梨终于明白过来。 花语夕接着又道:“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就连他们彼此之间也都是用代号相称。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们早磨炼得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而这也正是赤鬼门最可怕的地方。” 这时云河和另两位武将寻到蓝桥这边,报告各自人马的战损情况。 这两名武将一个名叫孟希良,四十七岁,作风稳重,是朱棣极器重的一名中层将官。另一人名叫杜世奇,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因为喜欢和手下的年轻士兵打成一片,又被战士们诙谐地叫做“杜十七”。 孟希良和杜世奇是朱棣把手下近两万的北平军交给蓝桥时一道调拨给他的,在蓝桥的奇袭队中分别担任左右副将的角色。 经过近一个月的远征,又逃进这片大山,蓝桥与孟杜二将早已熟稔,他们也十分佩服蓝桥的武勇和军事才能,众人就像自己人一样亲密无间。 清理完战场后,奇袭队的这些核心人物,包括蓝桥、风夜菱、云河、唐梨、凌羽飞、孟希良和杜世奇齐集在关楼底层宽敞的大堂内,围绕一张圆桌落座,准备一边享用铜锅煮的鲜鱼,一边开启今日的军事会议。 他们进驻弦月湾已有十多天的时间,每日傍晚都会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各种事件的最新进展、各自的职责和各部的情况变化。 华锋、花语夕和白雪音也作为“家属”参与讨论。 今天由于挡住了徐辉祖的一波猛攻,桌上的气氛十分热烈。风夜菱“有心”地把蓝桥身边左右两个位置让给相别已久的花白二女,自己则坐在花语夕和唐梨之间。 众人一边吃着水煮鱼,一边把今日的战事回顾了一遍,其中既不乏引人笑骂的互相吹嘘和自我吹嘘,也不乏对种种细节更深层次的讨论,进一步筛除各方面的隐患。 杜世奇最是活跃,他对花语夕以毒烟守峡口的策略大加赞赏,挑起大拇指道:“这样一来,我们前往峡口作战的兵力将可以大幅降低,让战士们轮番作战和休息,这样就不怕徐辉祖利用人数打车轮战了,否则早晚被他拖垮。” 孟希良谨慎地道:“徐辉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在峡道受阻,自会再想其他办法,切不可轻敌大意。” 唐梨笑道:“那就先让徐辉祖头疼几天,至少今日,咱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众人说着情绪又高涨起来,若非军中禁酒,他们只怕早喝得面酣耳热。 蓝桥把一块鱼肉扔在地上,拍了拍手,然后就听细碎的脚步声响,小灵和小白两只通天狸从楼梯上争先恐后地冲下来。 小灵跑得快,第一个叼起地上的鱼肉,刚想仰脖吞下,转头见小白露出委屈的神色,又把鱼肉喂到小白嘴里。 小白吃了鱼肉,伸头蹭蹭小灵的脖子,表示亲热。 花语夕好久没见到小灵,爱怜地将它抱起,一边抚摸它背上柔软的皮毛,一边对蓝桥道:“没想到你把它们也带来了。” “是清欢想得周到。”蓝桥笑着又夹起一块鱼肉喂给小灵,“他想着我们这次南下,这两个小家伙或许能派上用场,就把它们从北平带了出来。” 风夜菱虽然已习惯小灵小白的存在,但天性仍有些害怕这种毛绒绒的小生物,不由躲得远远的,让花语夕和它们玩闹。 待吃完了水煮鱼,白雪音把那只西瓜抱上了桌,用刀切成小块,让众人分食。 杜世奇负责守护宣山防线,被众人推为“今日首功”,获得先拿西瓜的机会。 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其实早已口水横流,刚拿起一块不大不小的西瓜,立时惊道:“竟是冰西瓜!” “哇,好甜!” 后一句自然是他吃下以后发出的感叹。 蓝桥看向白雪音,见后者抿嘴一笑,自然知道又是她的手笔,进而又联想到当初在乌林,白雪音为他们炮制冰瓜的情景。 此时正值暑热,众人又刚吃过煮鱼,再没有什么能比吃一块冰西瓜更令人畅快和愉悦的事了。 一个十几斤重的大西瓜,不到片刻便给众人“瓜分”干净,而且几乎人人都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 杜世奇抚着肚子叹道:“能吃上这么一口冰瓜,就算明天打仗让我战死,我也没有遗憾了。” 孟希良也道:“十七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这只瓜确实弥足珍贵。我们临着万石湖不愁食物,附近却难寻到水果,久而久之,一棵树上的野果倒是比这湖里的鱼鲜更难得了。” 众人吃罢了瓜,既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知道该把时间留给蓝桥和他久别重逢的两位娇妻,就纷纷从关楼里辞了出去。 花语夕自然猜到他们的意思,红着脸垂下头,风夜菱则主动收拾起桌上的杯盘碗筷。 蓝桥两手齐出,分别牵起花语夕和白雪音,一边拉着她们往楼上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白雪音虽明知就这样随蓝桥上楼显得有点“不妥当”,但挨不过相思之苦,仍羞垂着头,身子软软地任由手被蓝桥牵着,意乱情迷地跟着他往楼上走。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这是十几年前就注定的缘分,你蓝少侠万石湖剿匪的故事被编进了《少年英侠传》,我看过那么多遍,一听说你率军往京城南边的山里钻,自然猜到你要去哪。” 最后她顿了顿又道:“这叫知夫莫若妻。” 蓝桥仍是不解:“可万石湖有这么大,一圈下来足有上百里,你就算从那什么话本里知道了这些地名,又怎么能准确找到弦月湾的位置呢?” 花语夕闷哼了一声,没再答话,昏黄的灯下看去,她的面颊似也有些红了。 风夜菱的声音从楼梯下飘出来道:“这小妮子必是耐不住一腔痴情,找机会按话本里的描述自己来过一次,所以才记得这么清……” “小夜!”花语夕羞愤交加,一声尖叫,似恨不得冲下楼掐一把戳穿自己秘密的风夜菱,又怕自己一旦离开,蓝桥被白雪音“捷足先登”,只得原地跺了跺脚,然后狠狠瞪了一眼在旁发笑的白雪音,和后者一起来到关楼的二层。 由于事先并未预计到另两位夫人会来,所以云河设计关楼时只在二楼做出两个宽大的房间,让蓝桥和风夜菱既可以同房,也可以分房就寝。 花语夕看着这两个房间的布局,苦兮兮地道:“看来咱们只好抽签了,谁抽中了,谁就到夫君房里去睡。” 白雪音笑了笑道:“花姐不会在签上做什么手脚吧?没事的,你要是实在太过思念,我可以把今晚让给你。” “谁稀罕!”花语夕大嗔着看向不住窃笑的蓝桥,“笑什么笑?你很香嘛?搞得我们姐妹人人对你垂涎三尺似的。哼,罚你今晚自己一个人睡,我与雪儿要和小夜促膝夜谈,聊聊我们女孩子家的私话。” 这段时日花语夕与白雪音几乎形影不离,当二人处得更熟后,花语夕就直接称白雪音作“雪儿”。 风夜菱的声音又从楼下飘上来:“别,我这是好心,才不在今晚和你们争,你们要是都不愿意,姐姐我可不客气了。” 花语夕抱着脑袋道:“小夜,你这是长他人威风,你看给某人得意的,他……”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楼下的门“哗啦”一声被人撞开,云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不对劲!湖那边不对劲!” 蓝桥一个激灵,忙随云河往湖边赶,风花雪三女也忙跟着。 就见今晚湖面的水位比蓝桥今早看时又更低了些,湖滩的面积向外扩展了足有丈余,甚至连花白二女来时的竹筏也搁浅在湖滩上。 “这决不是正常的潮汐起伏。”蓝桥心中一凛,猛地想到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徐辉祖凿开了几十年前堵塞的河道,万石湖要泄出去了!” 第693章 灵璧之战 朱棣看着横亘在眼前的灵璧城,准备下达今日的进攻命令。 灵璧城四门紧闭,这是其被朱棣大军进逼的第十三天。 半个月前,京城发来急诏,将徐辉祖麾下由应天新军和京师城卫军组成的十万大军,包括徐辉祖本人一并调回。 徐辉祖走后,整个淮北战场就只剩下原盛庸部的不到三十万南军。 期间朱棣始终占稳娄庄大营,盛庸虽发动过多次进攻,却都遭遇到燕军的顽强抵抗,最终无功而返。 鉴于娄庄大营的地理位置在宿州以东,此刻的宿州城已无法起到阻挡燕军南下的作用,盛庸命原驻守宿州的平安、何福二部移驻至娄庄东南方向的灵璧,和北面的徐州以及西南方向的淮上相互呼应,一起组成新的“三城防线”。 灵璧位于睢水与淮河之间的平原上,因处于这条新“三城防线”的正中,其战略意义非常重大。 除了平安何福,盛庸又增派蓝道行率领的楚水军前往灵璧支援,同时撤出城中百姓,只留下官兵,试图凭此稳固防线,将朱棣拒于淮河以北。 朱棣劳师远征,只待其粮草耗尽,盛庸就将不战而胜,从容反击。 然而让盛庸意想不到的是,朱棣尚未出现粮草短缺的迹象,他自己的军粮供给却出了问题。 南军的粮草供应,主要是从京城经由水路,先走长江而下,至扬州转入运河,直抵淮河沿岸。 九天前,一起“意外”的事故的发生,让这条高效的运输线陷入瘫痪之中。 从京城出发的粮船一连串地进入扬州段的运河后,忽然莫名其妙地起火,最后不但相继沉没,其巨大船体的残骸还阻塞住了河道,使后续的粮船无法通过。 据目睹此事的人回报,出事的原因似是当值的运粮官玩忽职守。还有人说扬州的江都帮与此事脱不开干系,但因该运粮官已溺于沉船之中,死无对证,此事真相究竟如何,便再无从知晓。 无论如何,要想清除掉运河中的障碍,恢复漕运航线,怎都需要十天以上的时间,朝廷对淮北大军的粮草供应不得不暂时转为陆路。 与此同时,蓝枫根据《机火巧术》上的图纸,设计出一种名叫神火飞鸦的厉害火器。 这神火飞鸦乍看之下有点像大号的风筝,结构由树枝和木条编架而成,覆以易燃的油纸松脂等物。 其可以和风筝一样,由一根长线牵引着在风中放飞。只要朝向计算正确,这神火飞鸦就可以朝指定好的方向飞行,从几十丈的高空越过敌人的防线。 在神火飞鸦的尾巴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引火绳,可在放飞时点燃。当引火绳燃尽,飞鸦的“羽翼”便会开始燃烧,进而在失去“羽翼”后开始下坠,其在下坠之前能飞多远,取决于引火绳的长度。 于是在一日月黑风高之际,朱棣派人同时放飞五千只这样的神火飞鸦,算准了风力风向和飞行距离后,五千只神火飞鸦拖着长长的引火绳,如一朵巨大的彤云般往重兵驻守的灵璧城内飞去。 五千只神火飞鸦的引火绳恰在飞鸦越过城墙后燃尽,随后将飞鸦的本体引燃,点点火星瞬间变为一团团骇人的烈焰,好似从天而降的火雨,往城中的屋舍之上落去。 在城中士兵的惊叫和呼喊声中,一座座屋舍陷入大火,且火借风势,迅速在城中开始蔓延。平安、何福与蓝道行等人虽有心救火,无奈起火点实在太多,灵璧城又不在河边,到了第二天早上,南军士兵的伤亡不大,全城房舍却几乎无有遗漏,在一夜之间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烧个干干净净的意思是,南军士兵的营房和武器库等军事设施一概被毁,而其中最致命的损失,则莫过于同样毁于火中的粮仓。 灵璧城中本屯有足够六十日使用的军粮,就算得不到外部的供给,也足够坚守两个月。但此时粮仓被烧,城中近十万军士只剩下随身携带的少许干粮,生存立刻成了大问题。 盛庸连派了两支运粮队紧急赶往灵璧,却被燕军的朱能和朱高煦二将先后截断。 无奈之下,他只得命张仲杰带领他的四象军,不用笨重的粮车,而采用骑兵携带的方式,让骑手着轻装,以战马驮负粮袋突破燕军的封锁,先解灵璧的燃眉之急。 四象军的战士们身有内力,轻装轻甲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危险,此时由于暑热,不少战士更大胆地赤膊上阵,丝毫不把随时可能出现的燕军伏兵放在眼里。 盛庸的想法原本没错,四象军的战力的确可以傲视这片战场的任何一支队伍。他们人人身怀上乘内力,普通的战士根本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 他们每次出手,要么打得敌人脏腑破损骨裂喷血,要么就是使人兵刃脱手或折断,就算一不留神被敌人的刀剑打中,往往也不疼不痒,很难出现严重的伤情。 但一支此前从未在淮北战场过的部队,却让这支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四象军遭遇到一场惨败。 那就是从北平及时赶到淮北的路子亭,和由他带来的一支全新编制的队伍。 神机营。 蓝枫曾在花语夕与蓝桥成亲的那夜说过,要想生产出足以装备整个神机营数量的火铳,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他们成亲是在正月十五,神机营在三月十五完成三管火铳的装备,然后在路子亭的带领下离开北平,沿小路绕过沿途的敌军,一路昼伏夜出,迂回南下,终于赶在四月末与朱棣的主力会师。 朱棣听说神机营赶来会战,大喜过望,当即便命曾以神火飞鸦烧毁灵璧粮仓的蓝枫执掌神机营的帅印,与路子亭一起执行此次阻击张仲杰运粮的任务。 他怕仅有两千五百人的神机营兵力太少,又令张辅和朱高煦各率一队轻骑随后出发,作为这一战的后续力量。 当张仲杰看到神机营的骑手拦路,由于并不认识他们手中的新型武器“三管火铳”,再一看众骑手大多身材矮小,且其中还有五百是女人,更是忍不住发笑。 “怎么?难道偌大的北平再找不出人打仗,已经到了派矬子和女人上战场的地步了吗?” 第694章 淮北大捷 之所以选择身材矮小的战士,倒并非真因为北平已无人可用。 蓝枫的考量是,身材矮小的战士重心更低,在马背上可以更稳定,使用三管火铳射击时,准确性也更高。 他们在成军后的几个月中,已经历了大量的射击训练,此时第一次实战,又听到张仲杰的辱骂,无不是怒火中烧,憋着一股劲,要把眼前的四象军打个落花流水。 神机营在行军时,通常用一只布袋包裹着三管火铳,布袋上还设有肩带,可将火铳斜挎在肩上,十分方便。 张仲杰远看着他们手中的布袋,以为装的是马刀长枪一类的寻常武器,也没在意,直到神机营的战士们打开布袋,露出黑黝黝的铳口,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但是已经太迟。 在路子亭的号令下,神机营的两千五百名战士从左右两翼一起向四象军冲杀过去,待奔到距敌人二十步以内,不再继续冲向敌人,而是一拉马缰,流水一般转到和敌人骑兵平行的角度,同时举起三管火铳,千弹齐发! 四象军的战士们虽然身怀内力,但远还没到能攻击二十步外敌人的地步,他们未着重甲的血肉之躯抵挡寻常刀剑倒还好说,此刻面对火铳射出的高速铅弹,却是半点也不顶用。 就听大锅爆豆般的连声铳响,首当其冲的一排四象军的战士有八百多人中弹。 他们有的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有的疼得抛掉了武器,还有更严重的则跌下马背。 神机营的战马都经受过火铳开火的训练,并无异状,四象军的战马却因为火铳开火时发出的剧响,大量受惊,彼此冲撞者,放蹄狂奔者,人立嘶鸣者随处可见,阵型瞬间乱作一团,更有不少落马者被其他战马踩成肉酱。 “再打!” 路子亭再发号令,神机营的战士们稍作调整,立时进行第二次开火,火铳的铳管里火舌齐出,又有千多名敌人中弹受伤。 蓝枫虽是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但因知道路子亭陪伴这些战士的时间更长,一支军队在一次行动中最多听从一个最高统帅的号令,便将这次战斗的指挥权完全交给路子亭。 路子亭也没辜负他的信任,在战士们攻出两弹之后,下令调整阵型,把神机营的战士们调整为最适合进攻的浅弧形,然后再次下令开火。 伴随着第三波的铳响,四象军的中弹者更多,几近两千之数,其他同伴相撞者,落马遭踩踏者也是不计其数。 四象军在一瞬间出现如此大的伤亡,张仲杰纵使武功再高,也知道难以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他狂呼一声撤退,带着他的四象使率先向东侧突围。 这时张辅和朱高煦的两队人马赶到战场,他们没想到神机营出场的第一战就取得如此喜人的战果,兴奋至极,同时在齐眉山中计受挫时攒下的窝囊气也在此刻爆发出来,率领手下战士拼命掩杀,将张仲杰的四象军冲得溃不成军。 最终,这场“劫粮”之战以燕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张仲杰的四象军大部分被打散,落马受伤者尽数被俘,他本人只带了不到四千人冲出重围,勉强苟存性命。 至此,灵璧城彻底断绝了外部的粮草供应,危在旦夕。 何福与平安、蓝道行等人一商量,决定与其被困城中活活饿死,还不如趁大军尚有一定的战斗力,集中突围。 他们的突围行动选在一日清晨,约定以三声炮响为号,从东、南、北三座城门一齐突围。 朱棣一方的斥候收到消息,得知徐州的陈晖连夜出兵,准备救援灵璧,于是也在这日清晨发动总攻。 南军士兵备好云梯、冲车、投石机等工程器械,营中三炮震响,众军如蚁群般冲向城下,对灵璧发起猛攻。 而守城方听到攻方炮响,竟误以为是己方突围的号令,从各处城门争相逃窜。 朱能、丘福等燕将大喜,立时挥师猛攻,从城门杀入城内。还没做好交战准备的南军将士此时只顾逃命,毫无战意,很快被潮水般涌进的燕军击溃,除何福与萧无痕等人突围成功外,余众如平安、蓝道行等皆被俘。 (《明通鉴》卷十三:于是南军粮乏,乃下令,期以明日闻炮声三,即突围出,就粮于淮河。辛巳,燕师攻灵壁垒,发三炮,令军士蚁附而登。福军误以为己号,争门走,燕师乘之,人马扰乱,遂大溃。) 朱棣取得灵璧尚不满足,命张辅和朱能打起平安部的战旗,向北去迎陈晖。 陈晖乍见友军旗帜,还以为是从灵璧突围出来的平安,大喜之下刚要过去会师,燕军立刻趁其不备发起猛攻,不但再次将陈晖部打得溃败,陈晖本人也在突围时受伤遭擒。 灵璧之战后,盛庸率领的南军主力遭到重创,所倚仗的平安陈晖等大将也被燕军俘获,在全盘形势中已居于下风。 朱棣乘胜南下,盛庸则尚不死心,率己部中军于淮安凤阳一线力阻燕军。是役,盛庸部展现出卓绝的战斗力,硬是阻得燕军无法就地渡过淮河,不得不转道东南,向扬州方向进兵。 此时扬州尚在南军的掌控之中,手握兵权的监察御史王彬据城坚守,昼夜不解甲。 江都帮再次发挥作用,江别临让人贿赂王彬贴身侍卫的母亲,使其在王彬解甲沐浴时将身为侍卫的儿子唤出。王彬无人守护,遂遭有意降燕的手下绑缚,扬州易帜。 随后运河沿线的高邮等城也一齐归降。 朱棣得到扬州后,下一步就是渡过长江。这时盛庸何福等人引南军残部退到瓜州,试图占据渡口,阻止燕军渡江。 燕军初战不利,朱棣为激励士气,就对朱高煦道:“再努努力吧,好孩子!世子可是常常生病啊。”暗示世子朱高炽体弱多病,朱高煦有机会取得储君宝座,于是朱高煦大受鼓舞,率众殊死作战,终击败堪称燕军的宿敌盛庸。 盛庸再败后不知所踪,朱棣则一鼓作气自瓜州渡江,攻镇江,镇江守将献城投降。 至此,历经三年的征战和较量,燕王朱棣终于再次踏上江南的土地。 而作为他这次南征最后目标的京城,此刻已近在眼前。 第695章 釜底抽薪 就在朱棣与盛庸决战于江北诸地,一路南下的时候,困守在弦月湾的蓝桥等人正经历着一生中或许最艰难的时刻。 万石湖原先本不是湖,因为洪武初年的一次山崩,山石滑落堵塞河道,河水难以流出,只得向四周弥漫扩散,久而久之才在群山中形成了这片极为开阔的万石湖。 湖中那些所谓的“礁石”,在万石湖形成以前,其实就是一些星罗棋布的石柱或者石峰,到被湖水淹没大半,才成为现在的“礁石”。 也正是由于这些石柱和石峰的存在,这片大湖才被称作万石湖。 蓝桥之所以选择弦月湾作为大军顽抗的宝地,很大程度上是依托万石湖的奇妙地形。 他们背倚着礁石密布的湖面,既不怕敌人从水上来攻,又能享受万石湖提供水源和充沛食物的便利,宛如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能自给自足,不惧外敌入侵。 但才智通天的徐辉祖却很快看穿了他们的“阵眼”,在查阅过万石湖形成的史料后,使出釜底抽薪之计,一方面继续派人从弦月峡的正面进攻,以虚张声势,分散蓝桥一方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则秘密遣人至被乱石阻塞的古河道,清除乱石,将河道重新凿通。 他派出足有数万人的“工程队”,日以继夜地劳作,不到五天就将阻塞的古河道疏浚,湖水得到宣泄之处,开始疯狂地向外排出,经该河道汇流至其他地势更低的河湖中。 如此一来,蓝桥这支远征的奇袭队,就失去了最大的依托和屏障,整条湖岸线因为湖水水位的下降,越来越多的湖滩开始变为陆地,一旦敌人从这些新露出来的陆地发起进攻,整座弦月山城的背面将毫不设防地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之下。 防御工事还有抢修的可能,然而随着湖水退落,有关食水的危急则更让蓝桥头疼。 当万石湖的水位下降,意味着弦月山城与湖面的距离也被拉远。他们在营中凿出的两条浅渠已再取不到水,获取鱼虾等食物也需要折返更远,且需要时刻小心敌人的突袭。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抢收鱼获,与湖水的外泄抢时间,争取在还能得到食物的时候,尽量多获取一些。 等徐辉祖的大军转移到因湖水下落而露出来的新地上,从南面发起进攻时,他们将彻底断绝食物的来源。 而在此之后他们还能支撑多久,就完全取决于南面新建的防御工事有多坚固,以及他们囤积的食物能够吃几天了。 弦月湾中的众人忙个不休,一方面是在南侧抢修寨墙、壕沟和箭楼等防御工事,一方面是大量撒网,从日渐萎缩的万石湖里捕获鱼虾。 花语夕在山脚下大量生火,和上百名战士一起,把捕来的鱼虾以烟熏的方式烘烤成熏鱼干,以防其在储藏过程中腐坏变质。 在他们发现徐辉祖泄湖的最初几天,包括蓝桥风夜菱等首脑人物在内,几乎人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只知有大量的工作未做,而不知星月轮转。 其中最忙的莫过于负责工事建造的总指挥云河,等见到寨墙和六座箭楼初见雏形,他累得一下瘫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幸亏有花语夕帮他扎了几针,以气针术为他通活气血,才逐渐缓转过来。 比食物更重要的是水源,他们一开始还制作了大量的木桶,去湖里提了清水回来,作为将士们饮水的储备。后来小灵和小白发挥出其作为“通天狸”的本能,在宣山和狼山脚下各找出一处隐藏的地下泉眼,只需稍加挖掘,就掘出两口水井,算是解决了三万将士饮水的困难。 四天之后,新的坏消息出现。 在弦月湾和万石湖一带,突然连续出现万里无云的暴晒天气,水落之后的湖滩本来还有一层厚厚的淤泥,被这样的大太阳一晒,很快就被晒得脱水干裂,徐辉祖的大军于是趁机开始清理淤泥。 等到湖水下落的第七天,湖岸线与蓝桥等人初至弦月湾时相比,已后退了足有近五百步。 徐辉祖仍是不急,一边派兵进驻已清理过淤泥的湖滩,切断万石湖与弦月湾营地的联系,一边继续等待,直等湖水再退两天,才终于把大军主力移至南面,准备发起进攻。 在这样的开阔地带,他排出了千余辆可用来挡箭和抵挡骑兵冲击的战车,分为相隔五丈的前后两行,半月形地拱围住弦月湾,形成一道“车阵”。他的士兵可从容在车阵后方移动,在万石湖中取水捞鱼,而蓝桥等人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到了这时,困守在弦月湾内的奇袭队将士们便彻底断绝了食物来源,这几天抢收抢制的熏鱼干将成为他们仅存的食物。 即便徐辉祖仍不能攻破山城,等这些食物吃完,他们仍要被活活饿死。 “我们囤的鱼干,还够吃几天的?”蓝桥问花语夕。 “五天。”花语夕无奈地道,“省着吃的话,勉强够吃七天。” 蓝桥叹道:“七天过后再饿三天肚子,看来我们是活不过十天了。” “先别想那么多。”花语夕看向远处的军阵,“徐辉祖决不会放弃进攻,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想什么省吃俭用,而是怎么才能活着把这五天的食物吃完。” “你说得对。”蓝桥苦笑道,“徐辉祖的兵力五倍于我,在如此开阔的战线上全力进攻,能守住五天真的也是奇迹了。” 花语夕沉声道:“所以必须再想想办法,尽量拖延徐辉祖的进攻,能多苟一天就多苟一天,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她顿了顿,旋又展颜一笑道:“妾身做的熏鱼干很好吃哩,不吃完就战死的话,那也太冤了。” 蓝桥看着她身处绝地之中的动人笑容,心中一暖,同时暗下决心,一定顽抗到底,誓死守卫她的笑容。 “除了这些防御工事,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他不想给花语夕太大压力,所以语气尽量控制得和缓温柔。 凌羽飞却显得更加心急:“快想办法,徐辉祖为这次进攻做了这么多的准备,一旦发动攻势,必是雷霆万钧,昼夜不息,直到我们彻底崩溃,那时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也来不及了。” 蓝桥瞪了凌羽飞一眼,似不满他用这种语气对花语夕说话,但绝境之下,人人都难免心浮气躁,凌羽飞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至少还有三点办法可想。”花语夕并不在乎凌羽飞的语气不对,竖起三根手指道,“并非克敌制胜之良策,勉强拖延时间,苟全性命罢了。” 第696章 苟命三策 关楼底层的大堂内,奇袭队的一众核心人物围坐一圈,花语夕道:“首先是箭矢,我们的箭支有限,经过这么多日的消耗,早已所剩无几,就算还可以削木制箭,但制作速度远比不上消耗,故必须提高利用效率。” 孟希良皱眉道:“如何提高效率呢?” “第一是要把擅长射箭的战士遴选出来,让准头差力量小者专心去做其他事,把箭塔交给更优秀的战士,以减少因射击落空而浪费的箭支。”花语夕逻辑清晰,说到这里抬头看了蓝桥一眼,“小夜精擅箭术,选择和训练弓箭手的任务可否交给她?” 不等蓝桥点头,风夜菱已抢着道:“保证完成任务!” 花语夕接着道:“除了提高弓箭手的质素,我们还可以改善箭矢的威力。” 杜世奇不解地道:“如何改善呢?是把箭簇削得更尖,还是制作倒刺什么的?” “淬毒。”花语夕简单明了地道,“普通的弓箭,在无法射中要害又或距离太远的时候,大多只能造成皮肉轻伤,并不能让敌人受到即战力上的损失。” “前几天我已到宣狼二山上看过,有把握用几种山上的毒虫和毒草调制出一种毒浆,到时候每座箭塔上放上一桶,战士们在射箭之前先把箭簇在桶中沾一下,然后再攻击敌人。”花语夕很有耐心地解释道,“这种毒浆只要见血就能生效,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可以让人浑身麻痹失去作战能力,五天后才会慢慢好转。” 杜世奇听说她有这种本事,振奋地道:“那便太好了,如果花大家忙得过来,不妨多调一些这种毒浆,我们其他战士也可在刀剑上沾抹一些,以增加威力。” “举一反三,你说得很对。”花语夕微微一笑,“大王派你到奇袭队来,没看走眼。” 杜世奇得她夸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凌羽飞忍不住道:“你刚才说有三点办法可想,这算是一点还是两点?” “增强现有武器的使用效率,这只是第一点。”花语夕淡然道,“至于第二点,你们都看到徐辉祖布在前线的车阵了吧?谁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要用车阵?” “自然是为了躲箭开路。”凌羽飞想也不想地道,“那些战车覆盖着厚重的木板和生牛皮,防箭,防火,也可有效抵挡我方骑兵的冲击,让我军在冲锋时不得不从车阵的缝隙里通过,从而因为拥挤大大减少冲击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同时战车有轮子,可以随着敌人阵线的前移一并向前推进,而敌人的战士便能始终藏在战车的挡板后,不惧我方箭矢。” “答得很好。”花语夕微一点头,“但我想问的是,徐辉祖既然占据战场上的绝对主动,为什么不能直接发起全面进攻,非要费时费力地以车阵先行呢?” 蓝桥心中一动,恍然道:“他怕死人。” “什么意思?”凌羽飞一头雾水。 蓝桥见花语夕朝自己露出赞许的笑意,立时知道自己答对了,解释道:“徐辉祖的人马表面看起来很多,但除了四万应天新军是他的嫡系亲信,其他人马都是从京城或者附近其他府县借调过来。” “这些部队一旦出现显着的伤亡,就会有人拿此大做文章,说他拿其他的兄弟部队做炮灰,使将士离心,其中部分编制甚至还会出现哗变,并且京师也会有御史上奏弹劾。”蓝桥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至于他自己训练的新军,就更舍不得让他们送死了。毕竟,他的目标可不是白给建文当打手,他是要当第二个桓温呐!” “这也是他坚持进攻,不肯静待我们受困饿死的原因。除了担心夜长梦多,让我们真的等来援军外,他更重要是想在军中建立起一个‘军神’的形象,到时候号令天下,就没有人敢不折服于他的威望。” 凌羽飞至此终于彻底明白了花语夕的分析,同时云河、孟希良和杜世奇也频频点头,显然赞同蓝桥的说法。 “所以他一定要用车阵开路,让他的部队藏身在车阵之后,好把伤亡降至最低。”花语夕一针见血地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烧毁他的战车,迫他重建车队,这样就把他发动总攻的日子又往后拖了两三天。” 孟希良谨慎地道:“花大家刚才说,他们的战车都蒙着放火的生牛皮,现在却又说烧毁战车,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寻常的火把火箭等,却是难以使战车起火。”花语夕目光灼灼地道,“所以我们要用更先进的火器。” 蓝桥一拍大腿,动容道:“机火巧术!花儿你真棒!既看过一遍,自然记得上面的内容。” 花语夕浅浅地白他一眼,似嗔责他当众说出这种肉麻的话,接着恬静地道:“《机火巧术》中记载有一种火油弹的制法,配方有松脂硫磺等物,在卷中又称‘地狱魔火’,不但燃烧时间长,且火焰温度更高,即使蒙上生牛皮也抵受不住。其燃烧时还可以释放毒烟,让周围的战士不敢上前救火。” “好计!”凌羽飞终露出笑意,“虽然只是能多拖延两天,但多活两天总是能令人欢欣兴奋的。” 云河却无奈地道:“山上松脂不少,但硫磺只有我们随军带来的一些,最多只能制作一批你说的火油弹,用完就没了。” “对,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花语夕点头道,“这还要等风向变化,看什么时候改刮北风,我们才不会烧到熏到自己人。”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华锋此刻好奇地追问道:“那最后的第三点办法又是什么?” 花语夕的目光穿过关楼的窗子,看向远处的湖岸。最初是湖水的位置,现在早已变成干燥的地面,只有那些石柱石峰还碍眼地插在地里。 “我要利用那些石头,再摆一座巨大的奇门八卦阵。由我亲自指挥,你们负责把一些地方的石头砍断,或者搬到另外一些地方。” “这是最危险也最难完成的任务,因为再往前走就是敌阵,随时可能有冷箭来招呼我们,所以必须要最顶尖的高手。” “夫君、雪儿、凌公子、唐师姐,我要你们随我一起,断石移位,以人力胜天力,把这座天然形成的乱石滩改造成武侯当年可抵挡东吴十万雄兵的八阵图。” 第697章 自助天助 自助者天助之,两日后,一场骤雨降临,使弦月山城南部本已化作平原的湖滩再次变得泥泞。待云消雨歇,泥地被烈日炙烤得开始干裂,一场北风忽又降临在这片两军决死的战场上。 这几天来,山城中最忙碌的人莫过于花语夕。她不但亲自把关,为风夜菱和杜世奇调制出超过四十桶的毒液,还与蓝桥白雪音等人数次亲临前线,几乎是在敌军的箭雨中完成了八阵图的布置。 按她原本的计划,只要六座箭塔上各有一桶毒液,即可保证弓箭手们的使用需要。但当杜世奇提出寻常刀剑也可淬毒,她的工作量便大大增加。 外出布阵时,虽有蓝桥、白雪音、凌羽飞和唐梨四位护法以剑气帮她挡箭,但八阵图的布置实在太费心神,每一块石头的位置都不能有半点偏差,每次返回山城时,她都因为巨大的压力而感到身心俱疲。 但这时她却还不能休息,她还要回忆《机火巧术》中有关火油弹的配方记载,试验了好几次才终于试出这“地狱魔火”的制法。 她接着就要把这方法教给十几名心敏手巧的战士,让他们按自己试出的工艺大量制作火油弹。 第一批的火油弹制出来良莠不齐,一个不小心的战士还差点“引火烧身”,把自己的衣衫点着。若非恰好路过的凌羽飞及时以“音空”之术灭火施救,地狱魔火还没用在敌人身上,就先拿自己人祭了旗。 由于军中携带的硫磺有限,花语夕再不放心让其他人制作火油弹,只得亲自制作,一连两晚不合眼,才勉强做出六十多枚。 她甚至连吃饭的时间也省去了,本来胃口极好,可以和蓝桥享用“鱼和熊掌”的她,现在每次只啃半条鱼干,把省出来的每一点时间都用在到外面布阵、调制毒液还有制作火油弹上。 虽才三天过去,她已明显清瘦了一圈。 蓝桥看得心疼,轻抚着她的头刚想安慰两句,她已笑着帮蓝桥穿好大氅,仔细地为她系好每一根系扣,最后把六十多枚鸡蛋大小的火油弹分左右两个小布袋,挂在他的腰间。 这次烧毁敌方车阵的任务主要由蓝桥和白雪音负责,风夜菱、孟希良和杜世奇各领一军配合作战,云河则留守山城。 北风之中,号角吹响。 风夜菱的中军、孟希良的左路军和杜世奇的右路军各三千人,从山城面南的寨门接连涌出,按特定的路线通过寨前由乱石组成的八阵图后,云河的中军率先停下,左右的孟、杜二军则继续往前推进,结成一个两翼前中军后的偃月阵。 他们的左右两军分都为三排,最前方是枪盾手,后面两排则是弓箭手,风夜菱的中军则清一色是最精锐的琅琊铁骑。一旦两翼受到冲击,她的骑兵可以第一时间如一把尖刀般驰援两翼。 另有六千步兵则囤于八阵图内,作为后备,左军右军分别听凌羽飞和花语夕号令,随时可以对前线兵员做出补充。 蓝桥和白雪音并辔立在正前方,身后是由唐梨领衔的四十九人群英卫,徐辉祖方面不敢怠慢,三队各八千人的步兵和弓箭手以蓝祖望为先锋,潮水般绕到车阵之前布防,以巨型橹盾插入土地,防备对手的弓箭射击。 徐辉祖则在车阵之后布下五组各四千人的骑兵队,一旦前方战场出现机会,他将毫不犹豫地命令骑兵从车阵的缺口冲出,直扑战场。 单看他用足足四万四千人的大军对付蓝桥不到两万人的出战部队,可知他对蓝桥一方的充分重视。 徐辉祖为攻下弦月山城,可谓用足了耐心。他从弦月峡一侧试探过几次不成之后,立刻转到山城的“背面”,先是放空万石湖的湖水,然后又等露出来的湖滩晒干,以车阵作为屏障,准备从开阔的南侧强攻山城。 他家学渊源,不是没见过奇门遁甲之术,自信只要应对得当,虽然会额外花一些时间,想通过八阵图也并不太难。 但蓝桥如果肯从他的“龟壳”里主动钻出来应战,他自然更是求之不得。 他目光从蓝桥和白雪音身上电闪而过,抬手下令击鼓,车阵外蓝祖望三支各八千人的步兵在隆隆的鼓声中步伐一致地开始向前推进,阵型的移动缓慢而稳定,威势慑人至极。 “准备好了吗?”白雪音深吸一口气,显得有点紧张,北风吹拂得她发丝乱飘。 蓝桥自离开天莲峰统军打仗以来,脸被晒黑了不少,此时充满信心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白雪音垂首凝神,左手捏个剑诀,雪雾倏起,将二人完全笼罩其中,形成一个极为诡异的情景。 烈日之下,北风不住地吹,那团白色的雪雾却始终缭绕不散,而蓝桥和白雪音二人就像忽然“隐身”了,再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雪雾中是怎样的神态动作。 除了风夜菱等少数几个心里有准备的人,敌我双方的战士见了此景,无不惊异莫名。 但见那雪雾在原地凝滞片刻后,仿佛逐渐受到北风的影响,开始向前移动,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放箭!”蓝祖望大喝一声,左中右三队战士一齐放箭,往雪雾之中落去。 一轮箭雨射进雪雾,却仿佛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异状,而那雪雾的来速却更快,转眼间便到了敌阵之前。 就听“嗖”的一声破风之响,蓝桥从雪雾之中鹞鹰般冲天而起,一道光箭从剑锋上骤然射出,串糖葫芦般将一串敌人击倒。 与此同时,地上的雪雾仍向前进,紧随着蓝桥光箭的轨迹,径直突进到敌阵之中。 周围的敌人只要被雪雾靠近,不无感到浑身冰冷好似冻结,一时竟无人能迫进雪雾之内。 车阵后的徐辉祖弯弓搭箭,趁蓝桥第一支光箭打出后的空隙,一箭发出,如长空射雕般径直射向即将上升至顶点的蓝桥。 蓝桥手臂一挥,上升之势未竭,却忽然转为下坠,风声呼啸地向下俯冲,同时剑尖连点,把三昧真火、四灵归位、七星连珠等招数随意使出,立时又在敌军阵中造成一片混乱。 眼见他要落回到下方的雪雾中,蓝祖望脚踏马镫飞身而起,长枪刺向正加速下落无处着力的蓝桥。 然而令他感到瞠目结舌的是,蓝桥刚擦到下方雪雾的边缘,既没有在雪雾中落地,也没有和任何实物接触,却神乎其神地把方才下落时的万钧之力转为倾斜向上的升力,不但避过他的长枪,还如一支射上高空的劲箭,身临至徐辉祖车阵的正上方。 “好戏开始哩。” 第698章 雄鹰展翅 陈玉倩若天上有灵,知道她随手赠予蓝桥和白雪音的那对阴阳手环,能在一场数万人对决的战场上左右战事的走向,必当大感欣慰。 蓝桥的战术并不复杂,先以白雪音的雪雾为掩护,他在雪雾中使开“霞满东方”为其挡箭保驾,先欺近敌阵,然后以真气加诸阴阳手环,在一瞬间产生强大的推力,把他“弹射”上半空。 他升空后,先以天一剑气为白雪音开路,同时真气继续蓄集。当徐辉祖一箭射来,他立时把手环间的推力转为牵引,所以才可在升势未竭之时,便开始加速下降。 白雪音利用蓝桥初次升空的时间完成回气,待蓝桥下降至雪雾边缘,她和蓝桥已突破至最高境界的乾坤诀阴阳真气再次通过手环激撞,将牵引之力转化成更加强横的推力,使蓝桥从蓝祖望两万多人的军阵上方飞跃掠过,直至车阵上空。 蓝桥探手入囊,双手用指缝各夹了四枚火油弹,在半空陀螺般旋转起来,然后将火油弹准确无误地投到徐辉祖的车阵上,好似天女散花。 “砰!砰!砰……” 爆竹般的鸣响接连传出,八枚火油弹在八辆战车上爆开,烈焰很快将整辆战车覆盖,使战车也剧烈燃烧起来。 蓝桥动作极快,徐辉祖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下一轮“投弹”已完成,又有八辆战车陷入火海。 他身在高空,视野极广,在投弹时运上些许真气,使那些火油弹如炮弹般轰击在徐辉祖的战车上,一轮接着一轮,仅仅是几次弹指的工夫,就让八八六十四辆战车烧了起来。 花语夕一共给他六十七枚火油弹,余下的三枚,他信手投出,同时以“三昧真火”半空击之,使其在车阵前的军阵上方爆开,一团团火焰如下雨一般往守阵的士兵头顶撒去,每一枚火油弹可覆盖超过三丈的范围。 被烈焰波及到的士兵哀嚎着倒地,偏偏其他士兵因为军纪严明,不敢擅离各自的位置,一时竟无人上前施救,以致中招者被活活烧死,众皆恻然。 如此情状,蓝祖望的军阵虽然还没乱,战士们的士气却已下降不少。特别是那种眼瞧着敌人在自己阵中为所欲为,不但无力阻止,自己的同伴还在身旁丧生的绝望感受,更让他们崩溃。 此刻蓝桥在车阵上方的升势已竭,眼看行将下落,而白雪音制造的雪雾最终未能彻底突破蓝祖望的军阵,离蓝桥尚有多过百步的距离,超越了阴阳手环可以发挥效力的极限。 这意味着,当蓝桥落往地面,将再得不到白雪音的掩护和支援,一个人陷进徐辉祖的万军从中。 “堵住他!”徐辉祖挥剑喝令,大军立时往蓝桥的落点方向集结。 其中不乏应天新军的精锐,包括徐辉祖精心训练的火铳手。 在这样的围困下,纵使一个人的武功再高,充其量多拉几个人垫背,也逃不过力战而死的命运。 “怀远!”后方的凌羽飞看得焦急,恨不得立刻率军加入战场,把蓝桥从敌阵中“抢”出来。 小灵和小白也通人性,远远看到蓝桥坠落,一齐发出凄厉的叫声。 只有花语夕还算淡定,轻声道:“别担心,他还有后招。” 但见蓝桥下落数丈后,解开大氅的一根绳扣,大氅陡然展开,在风中好似雄鹰张开翅膀,又好像一只巨大无比的风筝,让他的下坠之势猛地一滞,盘旋一周后,向己方的战阵滑翔回来。 凌羽飞看得瞠目结舌:“这没可能的!” “这件大氅最初是我给他买的,后来在北平时我看其破损严重,又重新缝补过一次,用的都是最好的线头和布料,强韧无比。”花语夕解释道,“他把大氅展开,以真气灌注其中,就可令其保持现在鹰儿展翅般的形状,把下坠之势转为滑行。” 凌羽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明白多少。两军将士却仍仰脖看着天空,似乎做梦也想不到蓝桥可以化身“飞人”,在战场的上空进出自如。 徐辉祖对准空中的蓝桥,连射三箭,蓝桥因把真气都用在保持大氅的形状上,只能勉强移动重心闪避。 等躲过前两箭,却被第三箭射中,大氅被徐辉祖箭上的真气一撞,再承受不住这边强大的力道撕扯,瞬间破碎得七零八落。 幸好此刻他已向回飞了有两百多步,雪雾包裹中的白雪音冲天而起,在半空接住蓝桥,和他一起落回到己方的阵前。 雪雾散去,但见蓝桥和白雪音恬淡如初地立在阵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徐辉祖一方的将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反观身后己方的车阵,早已是火头四起,烈焰处处。 那火势散发出的浓烟被北风一吹,把守在车阵附近的官军士兵呛得接连捂住口鼻,不慎吸入毒烟者则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又另需同伴将其扶回阵中。 孟希良和杜世奇知道机不可失,连忙擂鼓进击,风夜菱的中军亦向前突进,大有趁敌人军心不定大杀一场的架势。 徐辉祖当机立断,命人以湿布掩住口鼻,把未烧着的战车移后,又令蓝祖望的左中右三支前军撤回阵内,亲率本来藏在车阵之后的两万骑兵出击,绝不在孟希良杜世奇前示弱。 比起他的两万骑兵,孟杜二人麾下只有六千人,当下不敢再追,分别在左右两翼布下防御阵型,先后发令道:“放箭!” 在出营前站过毒液的箭矢一排排地射出,先升上高空,再如雨点一般下落,无情地攻击着向己阵推进的敌骑,中箭者无一人可带伤作战,纷纷浑身麻痹,失去平衡下坠落马背。 蓝桥和白雪音一起飞身上马,和群英卫以及风夜菱的三千铁骑一起杀入敌阵。 “是时候了,我们上!” 花语夕见蓝桥风夜菱等人率军从中路突击,立刻和凌羽飞带领事先藏于八阵图内的六千战士顶上,紧随着他们的队尾,从孟、杜二将分布两翼的军阵之中穿过,如一支冲城巨锤,在毒箭的掩护下狠凿向敌方的骑兵队。 第699章 残酷真相 蓝桥、风夜菱、白雪音、花语夕、凌羽飞、孟希良和杜世奇等人进入寨门,云河的留守军和其他归来的战士们欢声雷动,齐声为这漂亮的一仗呐喊喝彩,士气高涨近乎沸腾。 他们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即使在正面战场,他们与徐辉祖的十五万大军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为了这次主动出击,他们几乎倾尽一切力量与智慧,幸亏达成所愿地烧毁了徐辉祖的车阵,把徐辉祖发动总攻的日子又往后拖了两天。 欢腾过后,众人就要开始为接下来的生存而担忧了。 山城内的食物储存只够支持五天,此刻三天已经过去,也就是说等徐辉祖造好车阵再次进攻时,他们将陷入断粮的尴尬境地。 虽然万般无奈,蓝桥仍是命令将每日配发的食物减半,以期能多支撑两天,应对徐辉祖行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 他又为在今日一战中阵亡的将士举办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葬礼,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位于关楼二层的卧室,暮色早已降临。 房中漆黑一片,点起灯才发现,未着面具的花语夕正以李静姝的本来面目坐在他的床边。 “你怎么在这?”蓝桥吓了一跳。 花语夕静得仿佛一尊美丽的雕塑,良久才将满布血丝的双眼转向蓝桥,幽幽地道:“不想让人看见我来。” “不想让菱儿和师妹她们看到吗?”蓝桥心头一热,坐到她旁边牵起她的小手道,“你来找我难道是为了……嘿……” 花语夕有些哀怨地白他一眼,抽回手微嗔道:“难道人家晚上来找夫君,就只为了那事不成?” 蓝桥刚想说她嘴硬,都摸黑来了还不承认,就听她稍顿了顿,又正色道:“而且,我们现在食物有限,应该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房事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你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非要藏在暗中等我。”蓝桥见她面色郑重,知道她确是另有要事。 “我怕人看见,是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决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花语夕一字字补充道,“包括小夜和雪儿她们。” “这是为何?” “因为她们城府不够,如果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很可能藏不住。” 蓝桥被她激起好奇心,忍不住道:“什么秘密?有这么严重的。” “是关乎我军存亡的大秘密。”花语夕说到这里轻叹一声,接着缓缓道:“我们可能注定要困死在这了。” “别这么容易就灰心,我们不是才打了胜仗吗?”蓝桥不以为然地道,“说不定只要再拖几日,大王的援军就能到了。算算日子,他们那边如果顺利,说不定已经击败了盛庸,渡江南下了呢。”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花语夕摇了摇头,“我们可能永远也等不来援军了。” 蓝桥陡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花语夕看着在微风中不断摇曳的灯火,再叹一声:“我太熟悉我这位四舅了,知道他的野心。就算他能打败盛庸,渡江南下,你以为他会来支援我们?” “错了。那时他的眼中将只有京城这唯一的目的地,任何可能导致节外生枝的事他都决不会去做。” “咱们身处应天以南数百里外的群山之中,大军进山不易,还容易遭遇偷袭和伏击,花费那么多时间绕路来救我们,非智者所为。” “设想你是四舅,当京城近在眼前,皇位唾手可得的时候,你怎么可能舍弃多年来为之奋斗的理想,为了区区三万奇袭队浪费宝贵的时间?” “要是在这期间,天下其他府县前往京城勤王的军队赶到,他的靖难大计将成为泡影。所以他必将不顾一切地进军京城,只有等他的皇位稳固了,才会想起我们,而那时的我们早已经在徐辉祖的围困中战死或者活活饿死了。” 她说得危言耸听,但蓝桥稍一细想,倒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他以前只单纯把朱棣当作自己的盟友,自己有难,盟友岂能不救?但当他按花语夕说的方式,真正站在朱棣的角度考虑,发现自己这支“埋入深山”的奇袭队,比起迅速进京夺得皇位的宏伟目标,确实是不值一提。 “如果等大王先进京城,然后才顾得上来管我们,要多久?”蓝桥仍不肯放弃。 花语夕苦笑,没有答他。 蓝桥不是笨人,自己能算过这笔账来。朱棣要是渡江之后先取京城,等稳住局面再派兵进山,少说也要多出二十天的时间。 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这话我之所以只对你一个人说,是因我军经过这场胜仗,好不容易把士气激励起来,一旦秘密泄露,将士们的信心必然崩溃,到时候有哗变的有投敌的,那将是灾难性的后果。”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蓝桥狐疑地打量着花语夕,“不对,如果真是必死,再没有任何其他可能性,你就不会和我说这番话了。” “办法不是没有,但你不会想听的。”花语夕避开蓝桥的目光。 “什么办法?你快说。” “我的这番话,不是站在统帅或者参谋的角度说的,也不是以靖难盟掌印人的身份,单纯是站在妻子的角度,对她的夫君说。”花语夕眨了眨眼,神色痛苦而纠结地道,“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蓝桥惨然道:“我明白啦。” 哪有什么绝妙的办法?花语夕所谓“站在妻子角度”的办法,无非是让他抛弃大军,凭借一身卓绝的武功独自逃命,又或故意派兵出战让他们送死,以节约粮食的消耗。 这就是他们如今所面对的残酷真相。 而为了维持士气,他们还必须向所有人隐瞒这一切。 “我做不到。无论是独自逃生还是派手下送死为自己节约食物,我都做不到。” “我知道的。”花语夕仿佛卸下千钧重担,长长吁出口气,嫣然一笑,“先天下之忧而忧,不愧是让我着迷的少年英侠。” “但我总算也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给过你选择,没有哄骗你。”她头一歪,轻轻倚在蓝桥肩上,“你我之间没有秘密,至死也没有。” “好啊,知道这些,我现在也没有压力了,总之尽力就好,能多拖一天都是赚到。”蓝桥笑着在她的玉颈旁闻了闻,“身临绝境而不乱,不愧也是我相中的佳人。” “我也有个小秘密,现在告诉你。”蓝桥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尚还温热的麻雀,“天黑前在山上打的,你这些天劳心劳神的,给你补补身子。” 花语夕不由想起和蓝桥在汤村试用虚烬十方时打落一山麻雀的情景,心中既是甜蜜又是酸涩,咬了一口,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700章 绝境之下 接下来的两天,因烧毁敌人战车而来的兴奋迅速消退,饥饿开始让整座山城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由于分配的食物只有一半,战士们不得不精打细算,避免将体能用在无意义的事上,整日里无精打采,能坐着就不站着,精气神被要命的饥饿消耗殆尽。 唯一能让他们有动力去做的事,就是寻找食物。 山上的麻雀、乌鸦、野兔等物纷纷绝迹,甚至就连蚯蚓也被士兵们掘地三尺地挖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 与此同时,徐辉祖一边命人重造战车,一边把剩余和新造的战车推进到八阵图里,先站稳阵脚,然后不疾不徐地逐步移除八阵图里碍事的石块,使后续的部队可以在更开阔的平地上缓步推进。 到了第三天,石块被彻底清除,徐辉祖使蓝祖望以五万军力进攻弦月湾的寨门。 生死关头,蓝桥和他的三万奇袭队再次迸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万众一心地守住寨门、寨墙、壕沟、箭塔等防御工事,蓝祖望一直攻到暮色降临,见难竟全功,只得鸣金收兵。 徐辉祖让蓝祖望的人马休息,亲率生力军七万,趁夜再攻,不给蓝桥等人休息的时间,鏖战彻夜,至第四日天明。 蓝桥的人马面对二倍于己的敌军,且是联轴作战不得休息,在夜间疲态尽显。寨门和寨墙几次宣告失守,让敌军从突破口涌入山城。 幸亏蓝桥本人实力脱俗,不断以天一剑气攻击突进寨墙的敌军,闪耀的异芒在漆黑的夜空中不断划过,每次都能打倒十名左右的官军士兵,让敌人看得胆寒。 琅琊铁骑展现出坚韧不拔的超强战力,在风夜菱的率领下左冲右突,让敌人难以结成稳定的军阵,配合上白雪音、花语夕、凌羽飞以及群英卫众人的拼命死战,终于在天明时将敌人击退。 他们来不及修补破损的寨墙,休整过后的蓝祖望率队再攻。 蓝桥等人至此早杀红了眼,再顾不上许多,只知对潮水般涌上来的敌人死命砍杀。 燕如意的长剑砍卷了刃,华锋在眉骨上被人砍了一刀,第一美男就此破相,花语夕白雪音等众女的衣裙被敌人的鲜血染红,孟希良奋战整夜,身上受伤多达十余处,仍在苦苦支撑。 这场仗打得太难了。 蓝祖望最猛烈的一波攻势,是以撞车冲开寨门,然后长驱直入,一直攻到弦月湾最北端的关楼之下。 若非杜世奇和宣狼二山上的战士及时将檑木推下山坡,逼得敌人不得不后撤躲避,他们的山城在这一次就已经失守。 截至蓝祖望在黄昏时分退兵,蓝桥为数三万的奇袭队此刻阵亡超过四千,受伤者则在一万左右,余下还能打的有效战力已只剩下一半。 “再这样下去,明日徐辉祖再攻,山城必破。”蓝桥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升起绝望。 “如果能让战士们吃饱,是否能再多坚持两天?”风夜菱问。 蓝桥蹙眉道:“这是当然,只是……” 熏鱼干原本只够吃五天,他们吃了三天后火烧车阵,再把后两天的分量减半,这才又坚持了四天。等到明天,山城内将再无食物供应。 风夜菱断然道:“我们琅琊铁骑还有三千匹战马,杀马煮肉。” 蓝桥知道,当战士杀死陪伴自己多日的战马时,心情是何等的悲愤,但此刻为了活下去,他们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战马接连倒下,一口口大锅开始沸腾,战士们含泪吃下马肉,总算又体会到胃中饱足的滋味。 小灵和小白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不住地哀鸣,片刻不离地跟在花语夕的脚边,仿佛生怕一旦离开,它们也会遭遇和那些战马同样的命运。 哀兵必胜,接下来的两天,徐辉祖的攻势都被挡住——战士们填饱了肚子,手上又有了力气,无不拼了命地杀敌。 趁此刻身上有劲,能多杀一个,就多杀一个。 到了第三天,等马肉也已吃完,弦月山城终于迎来命运终结的最后时刻。 隆隆的车轮声中,数量庞大的车阵被推向寨门,敌人的工事兵紧跟着车阵向前推进,将蓝桥等人昨夜新挖的几道壕堑逐一填平。 在他们之后,蓝祖望携着清一色的步兵,由刀盾兵、弓箭手和工事兵组成的五支队伍左右排开,每队一万人,漫野遍原地踩上刚被填平的壕沟。 五支队伍每支都带有挡箭的战车,以及用于冲撞寨墙的檑木车,还备有云梯,如五条带来死亡的可怖恶龙,向危若累卵的山城攻来。 数百面战鼓齐声擂响,战士们的步伐和着鼓点震撼着大地,鲜亮的甲胄和刀锋上闪着寒光,更添兵凶战危的杀伐气氛。 更可怕的是,在这五万敌兵的身后,另有二十多台投石车被推了上来。一旦进入它们的攻击范围,这些临时修建的箭塔将脆弱得如同纸糊。 同时弦月峡的北口也有敌方大将驻守,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奇袭队仅余的一万五千名士兵从湾内和二山上的营房里冲出,毫不犹豫地在寨墙下结阵。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今日一战,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粮食断绝,与其活活受饿,不如轰轰烈烈地战死在沙场上。 蓝桥在箭塔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手按流光剑,反生出放开一切的轻快感:“是时候写下《少年英侠传》的最后一篇了。” 风夜菱、花语夕、白雪音三女在他身后站成一排,前者笑道:“自信点,敌人不过是我军兵力的三倍,我们有箭塔有寨墙,更是同心协力众志成城,相当于也把战力提升三倍,大家扯平,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花语夕亦笑道:“就是,咱们在小云台时,是姐妹俩打多少个来着?多少倍的敌人我都记不清了。” 白雪音显得有些紧张,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等下投石车我来应付,绝不让箭塔轻易被毁。” 他们在箭楼上谈笑风生,楼下守卫寨墙的战士们感受到这种视死如归的豁达,无不振奋起精神,准备和敌人殊死一搏。 第701章 神兵天降 这一战从天明一直打到天黑,直到蓝祖望的五万前军潮水般撤回己阵,蓝桥才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敌人遗下三十多辆战车和冲车,要么是被摧毁,要么起火焚烧,其中超过半数都是在寨墙内而非墙外,这一战的惨烈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山城内外尚有二十多处火头未熄,浓烟直冲天际,将夜空的繁星掩盖住,使这个夜晚昏暗无光。 花语夕忙得团团转,不断检查新增的伤员,为他们做出简单而有效的初步处理,云河则率领着工事兵在四处灭火,尽力修补寨墙。 此刻不但寨门被破开,寨墙也被敌人的冲车撞得千疮百孔,六座箭塔塌毁四座,若非白雪音使出浑身解数,在箭塔间不断飞跃,以剑气抵挡敌方投石车投出的巨石,剩下的两座箭塔也早毁于一旦。 墙内墙外,满地都是碎木残石、烧黑的焦炭以及不知属于谁的碎甲甚至残肢,提醒众人方才一战的惨状。 五万官军伤亡超过九千,是蓝桥一方伤亡者的三倍。然而再多算上三千的伤亡,蓝桥这支原本三万人的奇袭队的有效战力已只剩下不足四成。 蓝桥满身浴血,站在一座尚还完好的箭塔上,仿佛做着一场噩梦突然醒来,知道等自己再闭上眼,下一场噩梦又将接踵而来,至死方休。 过去的一战中,他们的寨门再次失守,寨墙也被捣毁多处,蓝祖望的大军全面冲进弦月湾的腹地。 蓝桥率领着手下战士且战且退,一退再退,最后凭借北端的关楼抵死相抗,苦战至积尸成山血流成河,才终于勉强将蓝祖望逼退。 这还是建立在蓝祖望不愿付出太多伤亡代价的基础上。 见到敌人撤退,力竭透支的战士们纷纷抛下武器,破损的甲胄也无力再脱,就那么倚在墙上、石头上,又或相互倚靠着,闭眼就睡。 在食物断绝的情况下,除了睡觉,他们也再没有其他可恢复体力的办法。 然而徐辉祖却好像并不想给他们休息的机会。 战鼓再响,徐辉祖留下蓝祖望的部队在营中休息,亲率四万生力军出阵。 蓝桥一看,这四万人全是徐辉祖嫡系的“应天新军”,知道他是要发动总攻了。 最后的功劳,当然是要让他的新军去领。现在徐辉祖亲自上阵,还带了养精蓄锐已久的新军出马,骑兵、枪盾兵、弓兵、战车、火铳手一样不少,这是志在必得了。 “应天新军”和“魏国公徐”的旗帜高高竖起,徐辉祖最精锐的四万主力,开始向前推进。刚才曾对箭塔造成巨大破坏的投石车也一并前移,显然徐辉祖再不满足于只是“攻进寨墙”的战果,而是要将他们彻底歼灭,把一切扫平。 反观己方寨中,战士们歪的歪倒的倒,这一战不用打也知是什么结果。 白雪音轻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蓝桥看着敌方阵中的投石车道:“上一次,我们据守关楼,方才挫退了蓝祖望,这次徐辉祖命那些投石车一并推进,就是要将关楼摧毁。” “还有火器吗?”蓝桥转头看向花语夕,虽明知希望渺茫,还是期待她能带来什么奇迹。 花语夕惨然一笑:“早用光哩!除此之外,我们的箭矢和毒液也全用光了。” 唐梨、华锋、张道闲、燕霸天等群英卫成员齐道:“没有火器,咱们就凭一身功夫杀进敌阵去,怎也拆掉他们的投石车。” “没有用的。”蓝桥摇头道,“敌人也有赤鬼团这样的武功高手,投石车好几十辆,这样冒险的行动实与送死无异。” 凌羽飞问云河:“弦月峡那边有机会吗?” 云河苦笑道:“都被敌人用土石封死哩,现在我们是被人按死在这只破碗里了。” 蓝桥沉声道:“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主动出击,仍是用正合奇胜的方式,用一支队伍在正面顶住,另一支队伍从侧面发动奇袭,只要能毁掉那批投石车,敌人将战力大减,而我们仍可凭借坚固的关楼做最后的抵抗。” 风夜菱低声道:“以往我们正合奇胜,依靠的是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现在战马都已下锅煮了,哪里还做得到呢?” 花语夕也道:“战士们为应付刚才蓝祖望潮水般的冲击战,早已疲不能兴。” 她说着把目光扫向弦月湾内倒了一地的军士,苦涩地一笑道:“现在这种状态,也不可能顶住徐辉祖的正面冲击。” 蓝桥心中暗叹,知道自己终于计穷力竭,而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他和白雪音等个人的武功很难有大的作为。 “师妹,我拜托你一件事。”蓝桥沉默良久,吁出一口气道。 白雪音淡淡道:“要是想劝我自己逃走,夫君还请莫要再说。” “不,我想请你护着菱儿和小花突围,徐辉祖的目标是我,她们……唉……” “我们不走!”蓝桥话未说完,风夜菱和花语夕便斩钉截铁地齐声道,“夫君若牺牲在此,我们绝不独活。” 徐辉祖的大军推进至弦月湾残破寨墙的一百五十步前,由于猜到对方箭矢耗尽,他将队伍肆无忌惮地开到近处,这样守城方没有箭矢射出,他却可以命他的弓箭手射箭进寨墙内。 “咚!咚!咚!” 黑云压城,战鼓震响,仿佛催命的丧钟。 敌人燃起数以万计的火把,将寨墙外的原野照得一片血红。浓烟反射火光,使天空也染成血红色。 压倒性的兵力、装备、士气和状态,让除蓝桥等几个首脑人物外的守军心胆俱丧,暗呼末日来临。 忽听身后一声异响,蓝桥回头看去,见就孟希良、杜世奇和云河一起在空地上跪下,前者双眼含泪地道:“请大帅和夫人们,还有凌大侠立即突围远走,这处由末将们应付,大帅来日再为我们报此深仇!” 云河伏地道:“大小姐,请保重贵体,先离险地。” 他这么一说,其他战士们也在他们身后跪满一地,齐声道:“请大帅和夫人们、凌大侠突围。” 凌羽飞微微一笑:“既承你们叫我一声大侠,那本大侠这就告诉你们,大侠是绝不会舍弃自己的兄弟朋友偷生的。” 蓝桥则看向风花雪三女,其实身为武者,在战场上轰轰烈烈的牺牲,他不是没有这样的觉悟。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她们这三个好女子。 三女手牵着手,同样神色激昂地道:“一起活,一起死。” 蓝桥仰天长笑,一个翻腾跃下箭塔,身形笔挺地落到众将士的身前,双手朝他们虚抬了抬,大声道:“大伙快起来!现在我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内心的激动,但说出来你们或许不信,我还有打赢这场仗的把握,虽然不足一成,但那代表我们还有希望。” 杜世奇喉头哽咽地道:“还有什么办法?” “都说最厉害的武将,可于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这句话虽说有些夸大,但今天我偏要试上一试,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这‘剑神大人’不是浪得虚名。” “大帅!” 孟希良等人至此才知道,他的办法竟是以自身为筹码,单枪匹马地杀入敌阵,取徐辉祖的首级。 敌阵中战鼓之声传来,应天新军的先头部队,开始依着战鼓的节奏,分成左右两路,如钢叉一般朝寨墙的方向插来。 蓝桥、风夜菱、花语夕、白雪音、凌羽飞和唐梨这六名武功最强的高手迎风立在寨门前,身后是云河、孟希良与杜世奇的精锐,面对铁流一般推进过来的敌人,严阵以待。 敌人在五十步外停步布阵,魏国公徐辉祖骑着战马出现在阵中。这位名将传人看到蓝桥等人的模样,知道他们准备做最后的“死亡冲锋”,忙命手下结成口袋样的防御阵势,以枪盾手和弓箭手保护后方的投石车,一旦蓝桥等人胆敢来攻,将遭遇他的迎头痛击,数不清的刀枪剑戟流矢飞石。 他见风夜菱花语夕等倾城榜美女虽已经过多场鏖战,秀颜仍现出国色般的清丽,不禁暗想,若能生擒这几位美女,肯定也是一件美事。 蓝桥站在最前方,双目神光电射。 他嘴上虽说要在万军从中杀死徐辉祖,其实心里清楚得很,以徐辉祖能与梁梦醒相提并论的盖世武功,要想在千军万马中杀死对方,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过是为激励士气罢了。 此刻他把生死置之度外,心里想的只是在力竭战死前还能拉多少敌人垫背,那种决绝的眼神,贯穿全身的旺盛杀气,让最前排的敌人不禁都暗自打个寒战。 风夜菱对他们身后的云河道:“等下我们六个先杀进敌人,你们随后跟上,切记集中力量攻其一点,切不可分散了。” 云河点头答应,看看站在最前面的蓝桥,不禁想起在侯府初见的少年“乔楮”,两个身影交叠在一处,暗叹几年过去,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名动天下的“剑神”。 蓝桥看看前方,陡然拔剑出鞘,剑锋上异芒亮起,陡然暴喝道:“熄灯!” 山城内的灯烛火把瞬间全数熄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让人只能看到蓝桥剑上耀眼的异芒,对比敌阵中万千火把齐明的场面,一明一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咚!咚!” 华锋站在箭塔之上,擂响战鼓,为爱妻唐梨和其他同生共死的战友助威。 “好戏开场了。”蓝桥洒然一笑,蓦地如豹子一般冲上前去,流光剑左挥右扫,转眼便扫倒了十多名敌人。 白雪音携着一蓬雪雾撞进另一侧的敌阵,兵刃交击声如过年时的鞭炮一般密集地响起,同时敌人惨叫连连,也不知有多少人倒在她的剑下。 凌羽飞使出凌音剑法中的“音爆”式,先将敌人的喊杀声凝聚于剑尖一点,然后配合着真气陡然炸开,将六七名手持橹盾的敌人震得倒飞出去。 花语夕使出“千叶蔷薇”,配合上夹杂其间的“灭魔刀法”,仿佛虎入羊群,同样把一块区域的敌人打得叫苦不迭,连连后退。 风夜菱将“燎原十三式”接连使出,菱歌戟所过之处,敌兵人仰马翻。 唐梨的真气镜打着转地扫出,如同看不见的巨大陀螺,在敌阵中忽进忽出,不少敌人持着铁盾防住正面,却猝然间被真气镜从背后击中,惨叫着倒地。 徐辉祖一声令下,大军阵型迅速向前靠拢,不给敌方几位高手可以活动发挥的空间,同时两翼的骑兵突入寨墙,阻截孟希良和杜世奇的后队,杀伤力极强的火铳手也加入战阵。 蓝桥以天一剑气打倒一串敌人后,还不忘对身旁的三女嘿嘿笑道:“凭老子今日的表现,看谁还敢说老子无敌全靠老婆。” 花语夕娇笑一声,以十字金翎勒断一名敌兵的脖子,娇笑着道:“夫君大人的武功是否无敌不好说,但这找老婆的本事,绝对是天下第一。” 风夜菱把菱歌戟舞得呼呼作响,也抽空道:“今日若死不去,以后随便你怎么样折腾。” 凌羽飞剑光如练地杀散四名敌兵,哈哈笑道:“这话我听着了,做个见证,以后怀远若再娶别的美人儿,大小姐可不许吃醋。” “我要是吃醋,有这两位在,早酸死了!”她菱歌戟再一扫,一名敌兵被她连盾带盔击个粉碎,当场暴亡。 白雪音的声音从前方的雪雾里传来:“我是无辜的。” 他们一边打一边说笑,仿佛把这生死立见的战场当成了饭后闲谈,而就在此时,忽听敌人后方远远地传来急骤的锣声,竟是撤退的指示。 徐辉祖远远看向身后的大营,一名传令兵从后方飞马赶来。 接着他便发出将令,命本来气势汹汹发动总攻的应天新军立即后撤,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单看其四万人的军队能这般来去自如,就知他们的确是训练有素的精良之师。 徐辉祖这是在搞什么? 蓝桥与三位爱妻,还有徐辉祖和唐梨愕然相对,完全摸不着头脑。 “临阵退兵,这不合乎兵法呀?”云河等人这时也从寨门后涌上前来。 “明明只剩下一步就能将我们彻底摧毁,虽然会付出一些伤亡作为代价。”蓝桥不解地道,“这么多天都熬过来了,难道等不下这最后一刻?” 花语夕目光投向西南方黑沉沉的原野:“难道是援军?可四舅他……” 她话犹未了,就听隆隆的马蹄声传来。蓝桥等人既紧张又期待,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不对呀,就算是朱棣的大军及时来救,也应该是从北方来,这西南边是怎么回事? 就见从宣山南侧突然出现大片的火光,接着是数不尽的大量骑兵,漫山遍野地沿湖水退去后的湖滩疾驰过来,旌旗飘扬,威风无限。 蓝桥动容道:“天呐,是我老丈人来了!” 白雪音奇道:“你的哪个老丈人?” 来军旗帜鲜明,上书“西平侯沐”四个大字。 “是云南沐府,沐晟的人。”花语夕解释道,“想是风伯伯终于说动了沐晟,让他出兵相助。” 但见骑兵阵中,风镇岳银盔银甲,傲然坐于马上,风夜菱颤抖着唤了声“爹”,热泪滚滚而落。 第702章 旧疾复发 东风骤起,星月无光。 人们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头顶的夜幕阴沉并非是因战火燃起的浓烟将繁星遮蔽,而是有一大片厚重的乌云将天空覆盖。 东风带来潮湿的气息,携着丝丝寒意,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浓。 要下雨了。 西平侯沐晟字景茂,三十来岁,与风镇岳并骑而行,身穿玄甲,火红色的披风在身后随风飘动,深邃的眼眸射出神光,显得英气十足。 在他们身后是阵型紧凑的大队骑兵,粗略估计兵力在十万上下,踏出闷雷般的蹄声,往徐辉祖的大营逼去。 徐辉祖无愧名将风范,见到沐晟大军出现,退而不乱,缓缓收稳阵脚,往东北方向后撤。 沐晟本无意在此地与徐辉祖决战,因此也乐见其主动退走,命麾下士兵进驻其遗留在湖滩上的大营。 风镇岳在蓝桥等人身前甩蹬下马,摘下头盔,看着浑身浴血的几人哈哈笑道:“总算赶上了,幸好没来迟。” 风夜菱心中喜极,但在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落泪,一头扑到风镇岳的怀里,拼命捶打他的胸膛。 风镇岳扶着爱女的背,目光逐次扫过蓝桥、花语夕和白雪音。 “见过侯爷。”花语夕和白雪音站到蓝桥左右,一齐敛衽,向风镇岳一礼。 风镇岳眯起眼睛,朝蓝桥玩味地一笑道:“怀远啊,她们是……” 蓝桥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风镇岳这一问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兴问罪之师,讷讷地说不出话。 风夜菱把俏脸埋在风镇岳的怀里,娇声道:“她们都是菱儿的姐妹啦。” 风镇岳微一错愕,旋即莞尔,无奈地摇头失笑:“本来还想替你撑腰的,你这么心软,到时候这小子又要欺负你了。” “他才不敢呢。”风夜菱从风镇岳怀里扭过头,朝蓝桥快速眨了眨眼,示意他配合自己说话,“花儿和雪儿她们也很乖巧。” 花语夕和白雪音二女连忙赔笑,做出“乖巧”的模样,蓝桥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不敢,不敢。” “爹你看,他怂得很。”风夜菱说着仰起俏脸,又撅了噘嘴,“他好还是坏,反正都是爹给人家选的夫君。” “是啊,英雄出少年。”风镇岳呵呵笑着,瞪了蓝桥一眼道:“早知道这小子有出息,还是没想到有这么大本事。” 蓝桥一阵心虚,刚想再补充两句,忽觉额上一凉,原来是一颗雨滴落了下来:“下雨了,咱们进去说吧。” 风镇岳把风夜菱稍稍推开,望向不远处原来属于徐辉祖现在则被沐晟占据的大营:“我还有事和景茂商量,你们连场大战,还是先回营休息,我让景茂把军粮分你们一些。” 风夜菱抱着风镇岳不松手,露出小女孩般的娇憨神态,撒娇不依道:“爹爹去哪,人家也要一起去。” 风镇岳拿她没辙,也着实思念爱女不愿和她分开,便带着橡皮糖般的风夜菱一起去见沐晟。 他们父女二人走后,花语夕轻轻叹了口气,露出黯然夹杂着无奈的复杂神色,蓝桥问道:“你也想念弘毅先生了吗?” “没事。”花语夕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道,“咱们快回去吧,你蓝大帅站在外面淋雨,后面战士就算想进帐避雨也不敢,到时候再淋出病来,累得还是我这个小医仙。” 蓝桥一想也是,一边命军士们各自回帐休息,一边让云河去和沐晟军接洽借用军粮的事。 他和花白二女一起回到关楼,花语夕在上楼时看了看窗外的雨幕,闷闷地道:“我有点累了,今晚让雪儿陪你吧,我一个人歇会儿。” 蓝桥见她确是满面疲惫,点点头,让她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和白雪音进了另一间房。 白雪音点起灯,默然良久才道:“花姐的苦闷,我或许能明白一点。” “归根结底,她是看到风姐姐与风伯伯那般亲热,风伯伯又那么认可夫君,一家人其乐融融,进而联想到自己无法获得爹娘的祝福,所以才会难过吧。” 蓝桥想起一腔忠勇,却把自己等人视作反贼的李祺,心道如果这个死节不能解开,花语夕将永远无法以本来面目接受爹娘的祝福,这对她的婚姻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白雪音脱去外袍,随意地坐到床边,低声问道:“师兄想练功吗?” 蓝桥正要说话,忽然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窗外的夜空划过,紧接着一声炸雷响彻山间,仿佛地面都跟着抖了一下,撼得人忍不住捂紧耳朵。 “那个,师妹你先等下,我去看看她。”说着他匆匆出门,转到隔壁的房间。 房内仍是没有点灯,花语夕抱着双腿坐在床角,正望着窗外的雨幕发怔。 “你没事吧?”蓝桥有些担心地问。 “啊?”花语夕仿佛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刚才打雷,没吓到你吧?” “没有。”花语夕噗嗤一笑,“自从嫁了某人,我现在早不怕打雷了。” “倒是夫君你。”花语夕狡黠地一笑,“你和雪儿,这么快就结束了?要不要我给你开个方子补补?” “什么嘛,我是担心你,你倒拿我寻开心。”蓝桥见花语夕无碍,微感放心,想了想,觉得也不好这就离开,便在床边坐下,握着她冰凉的脚压在自己臀下,让她取暖,同时随意找些话题。 “幸亏风伯父和西平侯他们及时赶到,要不然咱们今天真危险了。” 花语夕眼睛一转道:“你要感谢的不是沐晟,而是你弟弟蓝枫,还有我四舅。因为他们终于战胜了盛庸,取得正面战场的主动权,所以我们才能获救。” “此话怎讲?”蓝桥愕然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战胜了盛庸?” 花语夕不答反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沐晟那么长时间不出兵,怎么偏偏现在出兵了呢?” 蓝桥沉思片刻,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说,沐晟其实是在观察北方战局的形势,只有大王胜了,他才肯来帮我们。” “就是这个意思。”花语夕点头道,“沐晟先前举棋不定,主要是怕一旦轻易卷入战局,又押错了宝,最后就会满盘皆输。” “过去两年,四舅兵精善战,南军则拥有兵力和地盘上的绝对优势,双方互有胜负,很难看出谁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沐晟本已是地位极高的‘云南王’,如非有选对边的把握,怎肯甘冒大险地搅入战局?” “他远在云南,却能在此时出现在弦月湾,说明他的大军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黔岭。”花语夕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我猜是藏在洪都附近的某处,当时全天下人都在关注四舅和盛庸的决战,所以没人发现他这支队伍的行动。” “沐晟按兵不动,只不住派出哨骑,打探淮北与京城的局势。当他得知四舅在淮北击败了盛庸后,立刻判断出四舅将成为这场战役的胜利者,所以快马行军至此,为的是在四舅进京前取得一点小小的功劳,以便日后再得重用。” 蓝桥苦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沐晟来救我们,说明大王赢了盛庸,反过来若盛庸赢了大王,沐晟就是来帮徐辉祖了。” “就是这个意思,当然,风伯伯在其中应该也起到不小的作用,一方面是阻止沐晟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出兵帮助建文,一方面是在得知四舅获胜后,催促他速来救援我们。” “嗳,好暖呀。”她挪了挪被蓝桥压在臀下的双脚,双眼迷离地道,“夫君,你陪我说了这么久话,快去找雪儿吧,她等得很苦哩。” “人家困了,想先睡……”花语夕越说越小声,最后头一歪,就闭上了眼。 蓝桥见她面色苍白得可怕,唤了两声也不见她答应,暗想她最近几天委实是心力交瘁,让她睡睡也好,就把她放倒躺平,为她盖好被子。 这时脚步声响起,风夜菱推门进来,一看花语夕的模样,陡地一惊道:“静姝姐这是……旧疾复发了吗?” 蓝桥被她吓了一跳:“什么旧疾?” “就是她小时候,一旦心神过于操劳,精神耗损太多,就容易突然晕倒,我见过一次,当时她脸色也是这么难看。”风夜菱探至床前,左右拍打着花语夕的脸蛋。 “静姝姐,快醒醒!” 蓝桥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来花语夕也对自己讲过她的这件往事,还说她脚上发汗的异味就是那时候徐秋雨给她用药的结果。 “这……”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立刻不安起来,“她会晕多久啊?” “不知道,好像两三天六七天都有过,但那都是小时候了,隔了这么久又复发,总觉得不是好消息。”风夜菱一边说一边摇晃花语夕的身子,“静姝姐,快醒来!” 花语夕始终没有反应。 “我……有点怕。”风夜菱折腾良久无果后,咬着嘴唇道,“她要是一直醒不来,该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蓝桥断然道,“先让风伯伯看看,他要是也觉得小姝危险,就必须立即带她出去。” “看燕王那边有没有名医能治,要么去京城,实在不行就去北平,听说道衍大师也懂一些医术。”蓝桥急得恨不得背生双翅,最后看向睡相恬静的花语夕。 “小姝,你可千万挺住啊。” 第703章 阴沟翻船 风镇岳为花语夕探过脉,也是束手无策,表示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怪病,不敢冒然以真气输入她的体内。 于是蓝桥再不多等,留下风夜菱替他在此节制军队,背起花语夕,连夜离开弦月湾,向北而行。 为方便照顾已毫无知觉的花语夕,他叫上白雪音一起同行。他们在练成了乾坤诀的第六层境界后,功力已是天下顶尖,轻功全力展开,速度绝不输过寻常马儿,且能翻山越岭,不受丝毫阻碍。 到第二日天明时,他们已经离开山区,又走了几十里,抵达一处名叫建平的热闹小县城。 县城上的早市还没散,各色摊贩排在一条长街的两侧,街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挎着篮子来赶集的人,小贩们此起彼伏地高声叫卖,招徕着川流的顾客。 二人一连跑出上百里,蓝桥有虚烬十方的心法,将天地间的能量转化为内家真气,因此并不怎么觉得累。白雪音虽也是功力卓绝,但在一口气用轻功跑出这么远后,仍然有些疲惫。 此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热,白雪音浑身香汗淋漓,面上和额上也有不少细密的汗珠。 “咱们先到前面市集上休息一下,然后再赶路,争取天黑前能到京城。”蓝桥看了看白雪音,放慢了脚步道。 “我还能走,救人要紧,师兄不用在意我。”白雪音用衣袖揩了锴汗,不料衣袖其实也早已被汗浸湿,根本擦不干净。 “天太热了,休息一下再说,也不差这半个时辰。”蓝桥一边走,一边随意地看着周边贩卖的商品。 白雪音身为倾城榜级数的美女,这样走在街上,自是吸引到无数的目光,但众人见她身佩宝剑,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英气,又有蓝桥相随,都只匆匆瞥过一眼,并没有人敢真的一直盯着她看。 蓝桥知道自己背着昏迷不醒花语夕,若真给人认出来,也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拉了拉白雪音的衣角,和她转出集市,走到县城僻静处的一条小河边。 “这河边凉快。”蓝桥把花语夕轻轻放下,让她倚着一棵岸边的垂柳,自己则随意地坐在河边的土坡上,伸伸懒腰,又伸了伸脚。 白雪音整了整裙摆,同样随意地坐在蓝桥旁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市集喧嚣,伴着淙淙的流水声,内心泛起一阵宁静。 “都怪你,生得太好看了,上街引人注目。”蓝桥打趣地撞了白雪音一下,“罚你在这守着花儿,我到市集上买点吃的回来。” “我不饿。”白雪音一边说,一边撩了撩被汗粘在脸上的发丝。 “你不饿,也许花儿饿呢?”蓝桥看了看花语夕,叹了口气道,“本来就那么多天没吃饱了,现在晕过去也没法进食,真让人担心。” 他对白雪音的武功还是非常放心的,见她没有异议,就回到了早市上。 先买了两份煎饼,想着花语夕可能需要流食,就去看有没有卖粥或者豆浆什么的。 然而不巧的是,由于来的时候早市已经接近结束,粥和豆浆都已经卖完了,蓝桥只好无奈地返回河边。 白雪音正在用清凉的河水帮花语夕擦拭身体,见蓝桥回来便道:“花姐姐的身子好热,我给她用凉水擦擦。” 蓝桥点了点头:“没找到粥或者豆浆之类的流食,看来只有先填饱自己,等前面路上再看了。” 说着把一份煎饼递给白雪音。 “加了蛋的。” 白雪音嘴上说不饿,但在弦月湾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最后几天又是连场恶战,又怎可能真对食物毫无渴求?这时候一个煎饼,真是比什么玉盘珍馐都更显得美味。 她见蓝桥随意地吃起来,便也再顾不上许多,大口地咬了下去。 二人专注地吃着煎饼,一时都没说话,吃到一半就听一阵吆喝声,从河畔的小径上远远传来。 “绿豆汤哦~新鲜熬好的绿豆汤~” 蓝桥心中一动,立刻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对花语夕来说,如果能喝几口绿豆汤,既解暑热,也可为她虚弱的身体提供一些能量。 卖绿豆汤的是个戴着草帽的老伯,留着花白的胡子。他挑着两个大竹筐,一边是装绿豆汤的桶子,另一边则是一叠大海碗。 蓝桥正吃着煎饼,觉得口渴,想着白雪音或许也要,就买了两碗绿豆汤,回到河边的土坡。 “给,你也喝点吧。” “谢谢师兄。” 蓝桥把一只碗递给白雪音,然后就去弄花语夕,先把她调整到合适的姿势,然后用碗一点点地喂她喝。 然而这过程并不顺利,花语夕似乎并不能真的吞咽,喂她的汤全流了出来。 蓝桥怕她呛到,不敢再强喂,无奈道:“不行啊,看来只能等见到郎中再说了。” 白雪音把自己喝剩一半的汤交还给蓝桥:“师兄也喝点。” 蓝桥点点头,端起碗一仰脖喝个干净,然后回到那老伯处,把碗还给他。 老伯蹲到河边洗碗,笑眯眯地随口道:“公子真有福,两位夫人都和仙女似的。” 蓝桥尴尬地一笑,正不知怎么接话,忽觉腹内一阵剧痛,紧接着头脑开始晕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你下了药!”蓝桥一把抓住那老伯的手腕,同时准备拔剑。 老伯被他吓了一跳,碗掉在地上摔碎,另一只手不住地摇:“公子饶命!小人在这条河边都卖了三十年绿豆汤了,从没……” 蓝桥手上加力,将老伯的手腕攥紧,后者顿时说不出话来,疼得冷汗直冒。 但意外的是,蓝桥并没察出老伯体内有任何形式的真气内力,就和寻常的普通人一样。 他无暇再去管那老伯,脚步虚浮地回到土坡,就见白雪音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否还有神志。 “师妹……”蓝桥刚唤了一声,就觉脑后破风之声骤起。他此刻头昏脑涨,反应不及,还没回头看清是什么人,就被一记掌刀狠狠切在后颈上,倒了下去。 一个黑衣女子冷然站在他的身后,一道刀痕从右眉直划到左边的下颌,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没用的废物。”女子踢了一脚倒地昏厥的蓝桥,抱起倚在树上的花语夕,走上土坡。 “先生真厉害,提前把药下在装汤的桶里,这一路上又没有别人,不卖给他们,又卖给谁呢?”她抱着花语夕走进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院,本来阴冷的神情立时变成小女孩般的崇拜和兴奋,“哈,真妙!” 小院里,一个中年男子直挺挺地面墙而立,戴着狰狞的铁面具。 第704章 师徒相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语夕缓缓醒转。 这是一处黑暗的房间,只有些许黯淡的星光从身后透过来。 从周围的环境判断,此处显然不同于她晕倒时所在的弦月湾关楼,她也猜不出自己这次晕倒,到底晕了多长时间。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梳着羊角辫,在京城的街道上疯跑狂奔时的年纪。 同样年幼的风夜菱和她一起狂奔,还有妙锦和清影,女孩子们笑着、跳着、叫着,追逐火红的夕阳,对街上形形色色的大人指指点点。 一队官兵将她们包围,刽子手的屠刀接连挥下,韩国公府上下近百口人就在她的眼前被处决,接着徐秋雨、项逸轩、安萧寒等人身影不断闪过,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那卷《少年英侠传》,倏忽之间就到了楚水城。仿佛仅仅过了一瞬,她就由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变成手眼通天的罂粟。 面对不断的尔虞我诈,算计可以算计的一切人和事,罂粟并不快乐。 她想回到过去,却发现身后已没有路。 直到那个少年的再次出现,罂粟的毒性退去,变回美丽傲人的蔷薇花。 “好久没这么矫情了呢,也就是在梦里。”花语夕自嘲地想着,尝试动了动身子,才发现浑身绵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再仔细体会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她陡然一惊。 她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桶里的水尚温热,隐隐透出药味,将她肩膀以下的全身浸泡其中。 低头一看,见自己脖子上正戴着围布——围布呈圆形,把木桶一周全部罩住,只在中间开一个洞,让她露出脑袋。 围布遮挡视线,她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但从细微的肌肤触感判断,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光着身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语夕心下暗惊,不知道在自己晕倒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人把她带到了这里?又是谁给她脱去了衣物?是蓝桥吗?如果不是,那个人是否对自己图谋不轨,甚至是否已经侵犯了自己? 还有那水中泛起的药味,这药味……闻起来竟似还有点熟悉。 其实她对这情景并不陌生,早年在京城时,徐秋雨为她上门诊病,就常用这药浴的疗法。 她身份尊贵,以围布盖住桶口,一方面避免让人看光身子,一方面也减少药性随水汽的挥发,而当时侍候她药浴的,就是府里的侍女,大厨萧师傅两个女儿中的“大姐”。 “大姐”比她年长八岁,却像个温柔的大姐姐般照顾她长大,无论有什么人欺负她,甚至李祺或临安公主责骂了她,“大姐”也总是站在她这一边,帮她说话。 后来因为徐秋雨经常上门的缘故,“大姐”和徐秋雨生出情愫,她对此非常得意,总认为是自己的存在促成了这段佳缘。 只可惜随后发生的一切,将原本属于他们的幸福和快乐彻底摧毁,除了无尽的死亡,活下来的每个人,命运也都因此改变。 “大姐”变成了聆雨堂的首徒,她则在数年之后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和“大姐”相会。 难道是她吗? 花语夕扫视着黑暗的房间,却陡地又是一惊。 接着微弱的星光,她看到自己身处的木桶旁边还有一个小盆,盆里盛着清水,水中浸着的正是自己那张“花语夕”的面具。 换句话说,她现在是以李静姝的本来面目示人,再没有一丝秘密。 到底是谁呀? 她开始有点慌了,如果是坏人把她带到这里,那她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非常不妙。 蓝桥呢? 他本来和自己是在一起的,如果自己有难,是否意味着他也遭到暗算? 这些念头在花语夕的心中电闪而过,让她恨不能立刻跳出这只木桶,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脚步声传来,似是有人登楼,花语夕的一颗心也因此提到了嗓子眼。 那脚步声明显不是蓝桥的,也不是风夜菱白雪音这些她最近听惯了的脚步声。 她闭上眼,打算装作还没醒的样子,先摸清楚情况,再相机行事。 脚步声逐渐接近,与此同时,房间内的光线也逐渐亮起来,显然来者还拿着灯台。 一阵热力传来,花语夕知道那人正靠近自己,紧接着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 “果然不烧了,先生真是料事如神。”那人回头向楼下说道,声音传了很远,似乎这是一座高楼或者高塔的顶层。 确定这是萧无痕的声音,花语夕暗叹了一口气,睁开眼道:“萧姐,你好。” 萧无痕似乎对于她的醒转并不意外,看了看浸在一旁盆子里的面具,朝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道:“大小姐骗得我好苦,没想到在楚水城和我朝夕相伴的小师妹,原来竟是府里的故人。” 花语夕苦笑道:“我也不是有意骗你,那时只想和过去彻底割裂,所以才戴了面具。这件事除了堂主,谁也不知道。” 萧无痕叹道:“这面具制作得确实精美,如非先生从你的病情中推断出来,我们怎看不出你这面皮是假的。” 花语夕听她这么一说,愕然道:“你说……先生?” 在她的记忆里,以前“大姐”对徐秋雨的称呼就是“先生”。 她见萧无痕笑而不答,略一思索,恍然道:“是了,那一晚在岳阳,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看到徐先生的尸首,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其实只因为你这么说。” 萧无痕含笑颔首:“难怪先生和堂主总是说你聪明,果然半点不假。” “那徐先生确实还活着?他在哪?以他的性子,这两年不可能一直蛰伏不出的。”花语夕想了想,又道,“是了,他必也用了另一种身份在这世上活动。看萧姐的样子,应该和他联系紧密……哦我的天,我终于知道当时在楚水城,你为什么没有让楚水军加入徐辉祖的应天新军,而是加入盛庸的北伐军了。” “原来这就是盛庸那张铁面具下的秘密!” 看着花语夕恍然大悟的样子,萧无痕微微一笑:“看到大小姐这后知后觉的模样,我才深切地体会到,以另一种身份掩人耳目,原来也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 “萧姐莫要笑我啦。”花语夕回忆着自己和盛庸相处时的各种细节,暗责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这方面上,“所以我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晕倒,也是徐先生救醒我的。唉,从南北相争的角度来看,我们不该是敌对的吗?他为什么要救我?” “此一时彼一时也。”戴着铁面具的盛庸缓缓登楼,一边走一边摘下面具,露出徐秋雨那温和的面容,“曾经是敌,现在却不是了。” 第705章 先生托付 他信步悠然上楼,把面具随手一扔,还若无其事地踢了一脚,然后才淡淡地道:“我给你施针后,你全身发热不止,后来用了药浴,才逐渐开始退烧。” 花语夕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徐先生,你果然还活着。” “唉,虽然有些意外,但我心里终究还是欢喜多些,毕竟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已不多了。” “你也没让我失望嘛,难怪他们都说罂粟医术了得,原来就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小姝。”徐秋雨笑了笑道,“以后你如果遇到相似病症的患者,也可这样处理。” 他顿了顿又道:“你那面具非常完美,若非给你诊病,我还发现不了你的秘密。” 花语夕微微有些讶然:“这么说来,先生在请我过来之前,其实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她见萧无痕含笑点头,更加不解:“所以说,你们原就是想‘请’花语夕来的?” 徐秋雨呵呵笑道:“确切地说,你是被我们抓来的。” 萧无痕补充道:“当时是蓝大公子和白女侠在陪着大小姐,应是想带大小姐寻医就诊。” “他们人呢?”花语夕心中暗凛,“你们把我抓来,该不会把他们……” “放心吧,没伤到他们。”徐秋雨把当时的情景简单解释一遍,最后道,“就是用了点药,把他们打晕了。我给他们留了字条,等他们醒转之后,就能找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花语夕左右扭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空气有些凉,风偏大,湿气不重,像是一座高楼,或者某座塔上?” 徐秋雨和蔼地笑道:“这是紫金山上的盘龙塔。” 不知为何,听徐秋雨说到“紫金山”三个字,花语夕心下陡地一惊,仿佛隐隐把握到什么,却又无从证实。 “先生不在淮北和燕王斗法,却何必跑这么远只为找一个花语夕?” “我败啦。”徐秋雨面色平静,仿佛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不愧是朱棣,魏国公一走,我果然还是打不过他。” 花语夕虽早料到朱棣有可能已经战胜盛庸,但此刻听“盛庸”亲口说来,仍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切感。 随之而来的还有些许酸涩,因为不知道战败后的徐秋雨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先生抓花语夕来,是想杀了她泄愤吗?”花语夕苦笑道,“当初若非她从马谷山叛逃,又在居庸关献烽烟半城,如今天下局势或许会大不一样。” “我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徐秋雨摇摇头,“已经过去的事,思之无益。” “哦?不记仇的话,先生当年又为何加入二七会?” “因为我有我的理想。”徐秋雨微笑道,“二七会可以帮我实现这个理想。” 花语夕微一错愕,旋即也有点明白过来:“难怪先生当时和堂主过不去,后来也没和徐辉祖相认,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非是一路人。” 徐秋雨哼了一声道:“安萧寒沉迷武道,又一心想着楚水城,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魏国公更只不过是个相当桓温的野心家,根本不足与谋。我加入二七会,只是和他们各取所需,交换利益罢了。” 花语夕没有直接问他心中到底有何理想,低声道:“先生的理想,如今还能实现吗?” 徐秋雨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莞尔一笑,摇摇头道:“下辈子吧。” 花语夕听出徐秋雨的话外之音,浑身一颤道:“先生!” “我这次找你来,是有几件事情想托付给你。”徐秋雨并无异状,笑眯眯地道,“本来想托付给花语夕,既然花语夕就是小姝,那就更好说了。” “什么托付?我不要!”花语夕急道,“我不答应,先生有什么愿望,就自己去实现嘛。” 徐秋雨爱怜地在她头上拍了拍,拖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缓缓道:“我怕是不行啦,当理想最终无法实现,我的心也早已破碎,要我在朱棣的统治之下苟活,我办不到。” 花语夕见徐秋雨心意已决,转向萧无痕,恳求道:“萧姐,你劝劝他呀。” “你徐叔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萧无痕轻叹,“我也劝不动。” 徐秋雨似乎不忍和花语夕的目光相对,把头扭向窗外,望着夜空的繁星道:“灵璧一战,楚水军被燕军俘虏,你们在朱棣面前还算说得上话,我想请你们多花点心思,请朱棣善待他们。” “特别是蓝道行,此人治军严明,练兵也很有一套。朱棣如能不计前嫌加以重用,自是最好。” “百里荒非是楚水城人的久居之所,如果可能,最好禀明朱棣,将他们遣散到各地安居。否则在楚水城那样的环境里,一方面遭朱棣忌惮,一方面大家聚在一起,难免还会出事。” “小城主若想度过幸福的一生,最好是做回个普通人,楚水城的重担只会让他喘不过气来。记住,朱棣本身是个强人,所以你们越是低调,越是不对他构成威胁,活得也就越轻松。” “无尘这孩子不错,让他带着小城主远居他乡,或者是个不错的主意。” “最后就是无痕……”他见花语夕一直不做声,转回头来看她:“唉,你记住了没有?” “没记住。”花语夕咬着嘴唇,赌气道。 “如果别人说这话我或许还信,小姝啊,谁不知你天资聪慧,什么事情绝不用说第二遍。先前我给你讲的那些艰深复杂的医理,你还不是一遍就懂?” 花语夕见话已说开,一不做二不休地反道:“先生你既然还那么在意楚水城,在意蓝二叔,当初在马谷山,又为什么要拿楚水军作饵,为什么要出卖他们?” “这就是你趁夜离开,然后投靠朱棣的原因吧?”徐秋雨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花语夕,“我说朱棣怎么第二天一早就来偷袭我的济阳大营。” “是又如何?”花语夕梗着脖子道,“难道留在马谷山等死吗?站前的部署明明是在马谷山阻击敌军,结果你却把主力调往青州山城。若非碰巧张仲杰那天过来,等第二天燕王大军来攻,我们望眼欲穿地等着你的援军,岂非全都成了炮灰?那天你把萧姐调走,也是怕她死在乱军之中吧?” 徐秋雨凝视着花语夕良久,终开口道:“有些话或许你不爱听,但确实是我内心所想。” “我在听着。” “我刚才说我不记仇,这话不假。但同样的,恩情也无法占据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那什么才最重要?”花语夕冷笑,“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徐秋雨倏地站起身,面上激昂之色一闪即逝,旋即背负双手,徐徐踱步至窗前,背朝着花语夕道,“解万民于水火,为万世开太平,还记得我药庐的那副对子吗?” “躬身尝百草,遍尝甘苦百般滋味;悬壶济万民,尽济穷达万户众生。” “这话说起来容易,济万户众生,怎么济?连李善长都无法善终,还有徐达、蓝玉、刘伯温他们,这些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尚且难保,谈什么万户众生?” “无痕的父母不过是府里下人,他们又何罪之有?” 花语夕无言以对。 “我的理想,就是让这天下再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天下!”徐秋雨陡然回头,目光箭一般射出来道,“为了这个理想,我可以背弃楚水城,出卖我曾经最亲密的战友蓝若海,还有从小看着长大的安萧寒,甚至引狼入室与鞑靼合作,陷北方于战火。” “只要这理想可以达成,我不惜背叛一切,用一世的混乱,换取千世万世的兴旺。” 第706章 三权分立 他这番话好似石破天惊,不仅让花语夕听得惊骇,就连和他最熟悉的萧无痕也不由怔住。 萧无痕虽然是徐秋雨的情人,但亦是首次听他坦陈心中的理想。 “世人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太深啦。”徐秋雨叹了口气道,“君臣、父子、夫妻,是为三纲,我这理想若说出来,只怕人人都会说我离经叛道,甚至乎是疯了。但若真的想象一下,一个君权能受到有效制约的时代,又该是什么样的?” “那些昏君、暴君、庸碌之辈,将再不会成为天下苦难的来源,这才是真正的安邦济世。” 萧无痕忍不住道:“可皇帝也不都是祸害,像汉文帝、汉光武帝、唐玄宗这样的明君,一样可以开创盛世。” “可悠悠历史,上百帝皇,又有几个李世民,几个汉光武呢?”徐秋雨踱回到萧无痕的身边,细心地帮她整理了一下发丝,又道,“我若真能击败朱棣,凯旋回朝,也未必会像司马家那样架空或废黜皇帝。我要做的,不过是建立起一个可以制约皇权的朝廷结构,这是切实可行的事。” 他不等花语夕发问,已自顾自地接了下去:“首先是提高都察院的地位,作为全国最高的执法机构,都察院不该受制于皇权。相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帝的言行也应和百官一样,受都察院的监督。” “就像当年的胡惟庸案,蓝玉案,涉案人有没有罪,定什么罪,不该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而应由都察院依据事实审理定案。” “除此之外,我还想另设一个名叫内阁的朝廷机构,人数可在数人至数十人之间,成员由百姓选举而出。当皇帝想推行某项政令时,该政令必须通过内阁,只有半数以上成员通过,政令才能得以实行。” “皇权、都察院、内阁,三者权限不同,互相制约,这叫三权分立。”徐秋雨目光闪动,仿佛天上的星,“在京城如此,在地方上,具体到各个府县,也可如此推行下去。一个地方上的一把手,然后一个权力平行的监察机构,再加上供众人表决的议会,如此上行下效,天下必可长治久安。” 花语夕静静听他说完,沉吟良久,斟酌着词句道:“先生的理想抱负,不可谓不伟大。我自己也是一个对抗命运洪流的逆行者,知道逆流而行,要付出何等艰辛的努力。只是在这样一个大时代里,能做自己已非常不易,遑论先生刚才言及的天下变革呢?” 徐秋雨慨然道:“正是因为难,才更需要英雄豪杰前仆后继地为之奋斗。” “先生这些想法,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得到过什么启发?”花语夕幽幽地道,“没想到在医术之外,我还能在治国韬略上受教于先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徐秋雨长长吁出口气,“有个病患,来自比西域更西的西域,一片名叫欧罗巴的大陆。” “他给我讲了很多那边的故事,说那边很多地方的国君,其实都是百姓选出来的,且每过几年还会更换。这与我们传下来的皇权一统思想很有不同,却也给到我一定的启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我华夏大地上,君权一统的习惯由来已久,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想做的,也不过是借鉴一些思路,对君权做出有效的制约,让为君者没那么容易一意孤行。” “毕竟,朱元璋剪除功臣的事,于你于我,都是切肤之痛。” “从做人的角度来说,建文的本性不坏,若非受到二七会的挑唆,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我以盛庸的身份出征前,曾回京见过他。他幼时曾患怪病,是我医好的,所以我和他之间也有深厚的感情和信任,让我觉得如果想一展胸中抱负,建文是再合适不过的君主。” “只可惜,如今天下易主在即,我这些想法终究还是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成了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朱棣野心极强,是绝不容许自己的权力受到任何制约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花语夕唏嘘地道:“如果理想终究难以实现,先生就不能换一种方式生活吗?还有那么多的黎民百姓,那么多困苦之人,还等着先生去拯救啊。” “医道事小,天下事大。现在我只感觉已失去了一切,要我苟活在朱棣的统治之下,无异于向自己的理想低头屈服。”徐秋雨仰头又望向星空,“我……办不到。” 花语夕黯然道:“这些事情,为什么要对我说?” “我把楚水城和无痕托付给你,是因为在马谷山,我看得到你为楚水城命运考虑的赤诚之心,相信你是完成这个心愿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我在瓜洲战败后,知道再无力阻止朱棣渡江,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你。只没想到还没进山,在路上就遇到了。” 他从窗前踱回来,脸上又重现出慈祥的笑容:“水凉了吧?你应该已经没事了,让无痕帮你更衣吧。注意以后别太勉强自己,不然我走后,就没人能救你了。” 说着他又是一笑,缓缓踱下楼梯。 萧无痕轻叹一声,掀起花语夕的围布,用毛巾帮她擦干身子,又侍候她换回衣衫,戴回面具。 一如小时候在韩国公府,她作为丫鬟侍候大小姐出浴时的样子。 花语夕眼眶发酸,虽然感觉身上已恢复少许气力,仍需要由萧无痕扶着,才能慢慢走下楼梯。 盘龙塔的底层堆满了干柴,有些还淋了火油,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只要出现一点火星,这座紫金山上的盘龙塔就将变成一座巨大的火炬,点亮金陵城的夜空。 “真的没有圜转的余地了吗?”花语夕哀声道。 徐秋雨像钉子一样立在门前,眼中却只透出兴奋:“你知道我为何选在紫金山?” “我没心思猜。”花语夕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又看向萧无痕,后者却也只是面色淡然地摇摇头,没有丝毫慌张又或六神无主之态。 “紫金山下的孝陵,亦是老朱的陵寝。”就听徐秋雨嘿嘿一笑,旋即森然道:“老朱做了那么多错事,今天我要在他坟头上放把火,好好臊一臊他。” 第707章 以身殉道 花语夕知道他所谓“放一把火”是什么意思,尽最后的努力恳求道:“怀远就快来了,先生难道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不见啦。”徐秋雨喟然道,“一看到他,我就更加想到自己的失败。” 花语夕一方面想拖延时间,一方面也确实不解他话中何意,问道:“这是为何?” 徐秋雨不答反问:“你可知道当初蓝玉案发,他麾下的十三太保跑的跑杀的杀,只有百川这位‘头号太保’,不但无需避祸,甚至还保住了定远伯的爵位,是因为什么?” 花语夕虽也知道这段往事,却未曾深究,摇了摇头。 “是因为朱元璋徇私。”徐秋雨淡淡地道,“百川是马皇后的妹夫,那时马皇后虽已逝世,但朱元璋对马皇后眷恋甚深,对他的那些娘家人也分外照顾。除了百川,还有柳宗道他们也一样。” “李善长也好,蓝玉也好,他们的所作所为或也有欠妥之处,但绝不罪至满门抄斩的地步。朱元璋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视同仁倒也罢了,偏偏法中还要容情,因为马皇后的缘故宽恕百川,也因为临安公主而放过弘毅先生和你这一支。” 花语夕叹了口气:“所以在先生的内心,实际上是在怪我吗?也怪怀远?先生认为我们不该活在这世上?” “不。”徐秋雨缓缓摇头,“我不怪你们,毕竟这些事情根本不是你们可以左右的。难道你以为百川恳请朱元璋秉公执法,甘愿受戮,我就会开心?” “国家法度若不能一碗水端平,那这法度就会沦为特权阶级奴役百姓的枷锁和工具。像这样全凭一己之好恶,着实令人齿冷,也让人无话可说。”徐秋雨一摆手,唏嘘着道:“天子尚且如此,也难怪人人拼着命地削尖脑袋,想成为特权阶级,或者特权阶级的附属了。” “清筱的父母,湘王夫妇,他们因为什么自焚而死?不平则鸣,他们那是以身殉道啊。” “所以先生……”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要以身殉道吗?” “时候差不多了。”徐秋雨别过了脸,轻声道,“送大小姐出去吧。” “是。”萧无痕答应一声,无视花语夕不断暗示她出言阻止的眼色,扶着她走到盘龙塔外。 “对了。我走之后,小心张仲杰。”徐秋雨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他的功力一日千里,如今已丝毫不逊于天下任何顶尖高手。即使比起巅峰时的梁梦醒,恐怕也更胜一筹。” “他对你始终还不死心,为师言尽于此,以后的日子,你好自为之吧。” 徐秋雨虽曾教授花语夕不少医术,但从未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也从未以后者的师父自居。这是他第一次自称“为师”,花语夕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心意已决,悲伤化作大颗大颗的清泪,如珍珠般从面颊上淌下来。 盘龙塔内火光亮起,那火势很快开始蔓延,将徐秋雨的身影吞没其中。 “先生!”花语夕嘶喊着,竭力想要扑回塔内,却因四肢乏力,脚下一个踉跄,若非被萧无痕及时扶住,已然摔倒。 塔内遍是干柴和油,火一点起,立时便将塔内所有的空间填满。楹柱、楼梯、门窗、扶栏、飞檐、亭柱,到处都是火光,像一朵朵绚丽的彩花,在盘龙塔上下不断闪动着,忽忽跳跃着。 就听轰地一响,各处的火焰陡然连成一片,盘龙塔变成一根通天的巨大火柱,把周围的峰峦和山林照得一片殷红。火光中更仿佛能隐隐看到,山下那座气势恢宏的明孝陵。 “萧姐,你不是爱慕先生吗?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阻止!”花语夕一把抓住萧无痕的衣襟,充满恨意的目光紧盯着她,声音陡然提高,仿佛徐秋雨是她害死的一样。 “大小姐……”萧无痕按住花语夕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贴着花语夕娇柔的手背,低声道:“奴婢可否求你件事?” 花语夕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萧无痕还另有事说,不耐烦地道:“先救人啊!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我都应你。” 萧无痕轻叹一声,手掌在花语夕的手上轻轻摩挲着:“我知道,月遥对不住大小姐,做过很多错事。但她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奴婢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大小姐今后无论如何,留她一条性命。” 说到这里,萧无痕动作缓慢而稳定,一根根地掰开花语夕的手指。 “她欠你的,我来替她偿还。” 花语夕感受着萧无痕手上因为长期握剑而生出的薄茧,正心中酸涩,闻言陡地一惊。 “萧姐,你想干嘛?” 萧无痕恬淡自若地一笑,轻巧地转了个身,悠然走出两步:“我早想好了,先生去哪,我就去哪。” “你什么意思?”其实以花语夕的才智,本不必说多余的话,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眼见萧无痕有殉情之意,她已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娘的,一个个就会托孤!见鬼去吧!” 萧无痕又走出两步,转身朝花语夕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步走向烈焰中的盘龙塔。 “大小姐,对不住,以后‘大姐’再没有机会照顾你了。” “哦不……不!”花语夕大睁着眼,伸手抓向面前的虚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无痕越走越远,最终身形消失在火中,绝望地呐喊。 “萧姐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破风声响,蓝桥和白雪音从山下双双掠至。前者有些焦急地扶起花语夕道:“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你没事吧?到底是谁……” 他本想问“谁把花语夕绑来”,话未出口就被打断。 “先别废话,快救人!”花语夕大叫着,发颤的手指向眼前的盘龙塔,“萧姐,还有徐先生!” 蓝桥不及细想徐先生是怎么回事,和白雪音抢至盘龙塔的门前。 白雪音暗捏剑诀,真气凝成一股雪风,在局部暂时压制住火势,和蓝桥一起闪入塔内。 萧无痕甫一进塔,就被塔中的炽热和浓烟烘熏至晕厥,倒在底层的楼梯口。蓝桥一把将她抱起,白雪音左右挥出两道雪风迫退火舌,二人原路返回,把失去知觉的萧无痕平放在地上。 “还有先生,快!” 花语夕一边爬过去给浑身上下多处烧伤的萧无痕把脉,一边朝蓝桥吼道。 蓝桥和白雪音再次折入火场。 花语夕探过萧无痕的脉象,一方面知道她还有救,心中长舒了口气,一方面竟发现她似乎已有身孕,心下更是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所以先生把萧姐托付给我,其实还有这一层的意思? 我的医术师承于先生,我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花语夕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眼前盘龙塔的熊熊火光中,白赤红黄等各色火光如流金一般直冲九霄,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塔顶坍落,盘龙塔像被烧得稀松的红炭般倾圮下来,下火上焰,飞溅而出的爆燃的火星在夜空中毕剥作响,像乌鸦一样盘旋着翩翩起落…… 她直至此刻才意识到不对,慌忙叫道:“夫君!雪儿!” “你们快出来!”她声嘶力竭地喊着,用手捶打着地面。 “别吓我啊!你们快出来!夫君!” 这时就见两道人影从三层的一扇窗里飞出,蓝桥和白雪音的衣衫被烧去大半,浑身都呈现出炭黑色,踉跄着滚落地面。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盘龙塔彻底崩塌,原本冲天的火柱变成一个巨大的火堆。 蓝桥和白雪音若非及时撤出,此刻只怕已被埋进那火堆里。 白雪音真气耗损甚巨,头发也被燎得打了卷,几近虚脱地坐在地上,无奈地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救不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花语夕忍住再度落泪的冲动,帮白雪音揩了揩脸道,“好妹子,我知道你已尽力,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蓝桥长长地叹息一声,双掌按上白雪音的后背,一边帮她调息,一边问花语夕道:“听你刚才说徐先生?哪个徐先生?” 花语夕看了眼犹在昏迷中的萧无痕,默然片刻,把徐秋雨岳阳诈死,后化身盛庸的事约略说了。 “这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紫金山起火,禁卫军顷刻即至,我们快走。” “去哪?”蓝桥说着背起萧无痕,花语夕和白雪音二女则相互扶持着。 “现下京城局势紧张,我们带着萧姐太危险了。”花语夕沉吟道,“必须先找一处稳妥的所在,给萧姐养伤,也让我们能好好休息一下。” “有这样的地方吗?”蓝桥迟疑着道,“以我们此刻的状态,恐怕走不了太远。” “我知道一个地方。”花语夕暗叹一声,目光从紫金山的山巅投往远处,看着黑暗中滚滚流淌的大江道,“从那边下山,渡过江去。”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708章 妇人之心 “娘去世前腌的酸梅子,终于在十二年后的今天,被我吃完了。” 在江浦的弘毅庐,弘毅先生李祺目光怀缅地抱着一只已空空如也的大瓦罐,如是说道。 “这是妾身从相公口里听到,最悲伤的一句话。”临安公主手里端着一碗刚做得的鱼头豆腐汤,神情黯然地立在门边。 “回不去了,阿萝!无论你、我、还是小姝,我们都回不去了。”鱼汤散发着鲜味,李祺却似毫无察觉,仍然不舍地嗅着罐中残存的气息,显得既贪婪又留恋,良久才将那只瓦罐放下。 “十二年啊,又是一个轮回了。我觉得我的心也就像这只瓦罐一样,空得什么也没剩下。” 临安公主闺名“玉萝”,因而被李祺换作“阿萝”。她放下鱼汤,先用发烫的手指捏了捏耳朵,然后缓步踱到李祺身前,轻声道:“对相公来说,这是属于母亲的味道。大祸来临时,她老人家知道难逃一死,却并没有恐惧,在临行的前几天拼命腌制酸梅,只为给相公留下一份念想。” 她顿了顿又道:“只可惜妾身和小姝都不喜欢吃。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没人跟你抢了。” “是啊,小姝不爱吃呢,她总嫌太酸了。”李祺看着那空罐子,哑然一笑道,“其实她不知道,这梅子就因为腌的特别酸,才能放得持久。哈,这可是我老李家的独门秘方呢。” 朱玉萝拾起罐子,用眼神询问李祺是否要洗,见李祺摇头,又将罐子放下,叹道:“这些年来,这罐子就像你的宝贝似的,每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马上又用棉垫塞紧,然后吃也不舍得一次吃完,还用小刀切开,只吃半颗。” “不是像,它就是我的宝贝,现在也是。”李祺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用棉垫塞紧了罐口,“不塞紧的话,里面的气味就挥发了。” “阿萝你不明白,这罐酸梅寄托着我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怀念,我是真不舍得吃啊。如今吃完了,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过去的生活已彻底离我远去,像鱼儿离了水,无法呼吸了一样。” “怪我,当初应该求娘把这腌酸梅的技艺教给我的,不过现在也于事无补了。”朱玉萝帮李祺把瓦罐放回到桌下的角落,“或许正如你刚才说的,我们都该学着向前看了。” “向前看……”李祺默念一声,忽然心中一动道,“阿萝你说,那张辅会好好待小姝吗?” 自李祺从天莲峰回来,这并非他第一次提到李静姝的下落,朱玉萝想了想道:“听说张辅是燕王头号爱将张玉之子,跟着他享尽尊荣,自是不在话下。” “这也正是我担忧的地方。”李祺眉头紧锁,“燕王淮北大捷,然后乘胜渡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进京。张辅功劳不小,日后必然加官加爵,若是从此志得意满,再不把咱家小姝放在眼里,她岂非要受委屈?” “我们当女人的,又有几个没受过委屈?”朱玉萝幽幽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回家,你又不肯接受她选的夫婿,又何必徒增烦恼。” “阿萝这是在怪我了。”李祺苦笑道,“怪我总把家国忠义挂在嘴边,从来没站在小姝的立场,替她想过。” “这话是相公自己说的,妾身可没有这个意思。”朱玉萝拿出两只瓷碗,开始盛汤,“不过,如果老四真的掌权,相公想怎么做?还要和他对抗到底吗?说到底小姝是老四那边的人,这样会让她很难做。” 李祺森然道:“圣上风华正茂,且有太子降世,燕王就算以靖难的名义进京,又凭什么上位?难道他敢弑君?先帝可还在紫金山下看着他呢!” “唉,你还是不了解老四。”朱玉萝摇头道,“但凡是他想做的事,往往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也都是要完成的。” “那我们就由着他胡来?”李祺反问。 “能有什么办法呢?”朱玉萝把鱼汤搁到李祺面前,李祺还没来及动,就听“喵”的一声,一只半橘半白的大花猫身手矫捷地跳上窗台,又沿窗台跳到桌上,对着那碗鱼汤一阵猛嗅。 这正是那只名叫“柚子”的大猫,因常被朱玉萝投喂,并不怕人,只试探地瞄了李祺一眼,好似在说:“你不吃的话,我可不客气了。” 李祺在柚子的后颈上摸了摸,后者立时兴奋地摇了摇尾巴,一头扎进汤碗里,大快朵颐地享用起来,连胡子都挂上了汤汁。 “如果燕王敢弑君,我就进京城去,保护圣上至最后一刻。” “他真做得出的,妾身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朱玉萝和李祺相互对视着,仿佛都想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对方的心思,只有柚子舔食鱼汤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过了良久,当柚子吃完一整碗鱼汤,心满意足地又叫起来,李祺才低声道:“我并非贪图什么千古忠义之名,我只是觉得,世间人心丧乱,总要有人一正风骨。父亲是开国功臣,我又身为驸马,我不为天下先,谁敢?” “你这是螳臂当车!”朱玉萝紧紧盯着李祺,语气发颤地道,“那妾身怎么办?小姝又怎么办?你就不怕妾身今后一个人,也受尽那孤独和思念的折磨?就像你今天感慨那酸梅子一样,若干年后,妾身会不会也有一番感慨,什么距最后一次品尝相公捉上来的鲜鱼,已过了十二年?” “小姝已经觅得了她中意的归宿,不是吗?”李祺喟然道,“至于阿萝你,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女人没有不受委屈的。” 朱玉萝咬着牙,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柚子察觉出屋内气氛不对,放弃了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念头,窜进草丛没影了。 “相公若真打定主意以身许国,那就先把妾身杀了。到时候让人把咱们合葬在一起,也算是相守一生。”朱玉萝转身摘下挂在壁上的宝剑“忆江南”,“唰”的一声抽了出来,寒光四射。 这“忆江南”和李祺的佩剑“相见欢”都是当年朱元璋为朱玉萝置备的嫁妆,因此锋寒无比,杀气立现。 “你这又是何必?”李祺袍袖一挥,探手把剑夺了过来,还于鞘中,目光则从窗中射出,投往远处的江面。 “你可以说我妇人之心,没气量。”朱玉萝“啪”的一声关上了窗,“但在这件事上,我就是小心眼。阻止自己的相公去送死,这有错吗?” 李祺正待再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娘说的半点错也没有,我不许爹去。”房门被一把推开,李静姝大踏步走了进来,重复道:“我不许爹去!” “在这世上,疼我的人已没剩下几个,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了。” 第709章 忠义之臣 昨夜,李静姝与蓝桥带着萧无痕渡过长江,抵达江浦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白雪音则原路返回,把在盘龙塔发生的事传回大营,告知风镇岳风夜菱等人。 李静姝回到江浦,一方面是近乡情怯,一方面也不知李祺对待他们的态度,不敢冒然和蓝桥上门,便先去县城北边的关帝庙休息。 当初风镇岳和慕容英策划营救风夜菱的行动,也正是在这座庙里进行。如今事过境迁,这座庙却仍破落如昔。 经过一番医治,萧无痕悠悠醒转,当听说徐秋雨已葬身火海,自己又身怀有孕时,不禁放声大哭。 “先生找到归途,萧姐也别太悲伤了。毕竟你现在也是有身子的人,把先生的种子传下去,才是你最重要的使命。” 萧无痕是病患,也是孕妇,躺在这破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李静姝和蓝桥商议过后,决定怎都要冒险试试。如能得到李祺接纳,允许他们住在弘毅庐,那自是再好不过。 于是他们三人一路小心,避人耳目地来到弘毅庐前。李静姝把蓝桥和萧无痕留在院外,自己则翻墙入院,本想先探探情况,却不料正听见李祺与朱玉萝的那番对话。 她想到徐秋雨昨晚才终于和她师徒相认,转眼间却又撒手人寰,听到李祺也表露出以身殉国之意,再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波澜,不顾一切地破门而入。 “小姝!”李祺霍然转身,先是露出惊喜的神色,旋又绷起脸来,冷冷地道:“莫非那张辅的先锋军已到了江浦?让你来抓老夫的?” 朱玉萝则顾不上这许多,见李静姝满面风霜之色,一身衣衫似也多日不曾换洗,不但褶皱不堪,甚至还有打仗时留下的血迹,既心疼又担忧地蹲到爱女身前,一把将她抱住,口中不住念道:“小姝……小姝……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李静姝先唤了声“娘”,接着再次将目光投向李祺:“如今建文失势,几乎已成定局,就算四叔留他一命,必也尽夺京中实权,难道爹真要和他一起走到最后吗?” 李祺哼了一声,语气更加冷峻:“你这番话,是女儿对父亲说的,还是代表燕王来劝降我这把老骨头的?如果是后者,劝你莫要白费力气,快让张辅过来绑我回去,你看我面对刽子手时,会否有一声讨饶?” “爹!”李静姝唤了一声,语气转柔道,“自然是代表女儿,燕王的军队尚未抵达江浦。” “我看你四书五经全都白读了,伦理常纲全不论。”李祺愤然道,“离家出走就罢了,和野男人偷情私奔也随你,现在竟还做出谋反犯上的大恶,这般不忠不孝,你祖父若是知道,在九泉之下也会蒙羞的!” “让那些伦理道德都见鬼去吧!”李静姝被激起火气,针锋相对地道,“十二叔是忠了、孝了,然后呢?举家自焚,老婆孩子全不要了。现在你去荆州的湘王府看看,看当年留下的残骸,是否至今犹在?” “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事,也愈来愈看清一个道理。那些儒学中喜欢鼓吹的某些‘忠义’,其实都是骗人的,是粪土,是泡沫,是让人甘愿接受命运摆布的工具。”她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徐秋雨临终前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叹道,“人活着,不是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教条又或千百年前古人的某一句话,只有现实中的感情和体验才是实实在在的。抛开一切外部的是是非非,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有人的地方才是家啊。” “人没了,那才真叫什么都没了。”李静姝目现深情,看着李祺道,“爹,咱们不要再管朝廷的事,就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好吗?” 李祺嗤之以鼻地道:“这些道理,难道都是张辅讲给你的?” “什么张辅,我和他根本不熟。” 朱玉萝奇道:“你不是他的夫人吗?” “你听谁说的?”李静姝没好气道。 朱玉萝看向李祺,李祺问道:“你可认得花语夕?” “当然认得。”李静姝笑了笑道,“其实世上本没有花语夕,是仇恨和执念催生了她,不过一张鬼画皮罢了。爹你看看,是不是这张?” 说着她摸出那张面具,戴到脸上。 李祺和朱玉萝面面相觑,一时都惊呆了,直过了半晌李祺才苦笑道:“所以花语夕其实只是你的另一重身份掩护?” 李静姝点点头。 李祺回忆和花语夕接触的往事,也不知是否想起了当年在解缙船上给她上刑的事,默然下去。 朱玉萝则迅速联想起另一件事:“所以你就是花语夕的话,那你嫁给那张辅是假,嫁给……” 她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最终还是和蓝桥那孩子在一起了。” “话既然说到这,我也没想隐瞒。不错,女儿已与蓝桥成婚,且是在北平城的万众见证之下。” 她本以为承认此事会引起爹娘不悦,却见朱玉萝反而露出长舒一口气的样子:“那娘就放心了。” “你自从十年前和他初识,娘就看出你一颗心思已系在他的身上。后来无论出现多少优秀的青年男子,都无法打动你的心。所以我这当娘的总担心你会委屈了自己,怕你嫁给不喜欢的人。而今你和他终成眷属,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娘只会替你高兴。” “娘……”李静姝俏脸微垂,露出羞态道,“你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女儿又要折面子了。” “哦?”朱玉萝一听这话,立时笑得更加开怀,“难道他也来了?在外边等着吗?还不快请进来。” 她走到院中,打开院门,却见蓝桥正扶着萧无痕站在门口,不禁一愣道:“这女人又是谁?” 李静姝忙追上来,解释道:“娘你忘了,她是以前咱们府里的‘大姐’啊。” 朱玉萝猛地想起来道:“你是萧师傅家的那个……” 萧无痕挣脱蓝桥的搀扶,朝朱玉萝跪了下去,拜道:“奴婢拜见主母。” 第710章 受宠若惊 “萧姐快起来。”不等朱玉萝发话,李静姝抢前一步,托着她重新站起,责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就别拘于这种俗礼了。” 萧无痕苦笑道:“奴婢与主母十二年未见,总应该好好见个礼的。” 朱玉萝待人一向温润随和,萧无痕以前虽只是韩国公府内的一名丫鬟,因为勤劳乖巧,也被她当作亲人看待。再加上萧无痕的父母因为李善长的案子被牵连至死,她对其也存着一股愧疚之情,若非这些年来萧无痕不知去向,她怎都要想法子对其报偿一番。 此时听李静姝说,萧无痕是“有身子的人”,又看到她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痕,朱玉萝不知这许多年来萧无痕过着怎样的生活,种种心绪汇集到一处,连忙问道:“你已经成亲了吗?对方是什么人?” 蓝桥和李静姝对视一眼,想起昨夜那场大火,神色同时一黯,萧无痕正要答话,李祺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外面天热,屋里凉快。” 朱玉萝点点头,见李静姝已主动搀起萧无痕,穿过前院的小径往堂屋走去,目光看向仍留在门口的蓝桥,神色仿佛在问:“你进不进来?” 蓝桥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唤了一声道:“娘。” 朱玉萝“噗嗤”一笑,应了一声问道:“这是小姝教你的吗?” 走在前面的李静姝连后脖子都泛起红来,头也不回地道:“谁会教他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啊,大笨鱼,笨死了都!” 朱玉萝眨眨眼,似乎对这位深深占据爱女芳心的青年男子更感兴趣了,掩着朱唇笑道:“冲你叫的这一声娘,我本该给你发个大红包的,不过眼下来不及准备。我请你喝茶吧,好茶,都是新制出来的。” 在堂屋的侧面设有茶室,茶室旁栽着一株老树,浓密的枝叶把下方的茶室遮蔽得一片阴凉。夏风拂过,宽厚的树叶沙沙作响,好似千万面小扇子不停翻动,煞是悦耳。 茶室正中摆着一个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桩子,顶面被修的得平整,又上了漆,恰是一张极具天然韵味的茶桌,几张软垫随意地散布四周,婆娑的树影映在窗纸上,说不出的悠然惬意。 朱玉萝率先走进茶室,在茶室门口脱了鞋,只穿着雪白的罗袜趋至最内侧的软垫前,端庄地坐到垫上,一抬手道:“请坐。” 蓝桥和李静姝、萧无痕一起拖鞋进屋,叹道:“我算是知道了,小姝的万种风情,原来都是从她娘这来的。” 李静姝本已准备坐下,听他这么一说,揪了他的衣角一下,嗔怨地道:“就你嘴甜。”先拉着蓝桥入座,然后才和萧无痕相挨着坐下。 李祺最后进来,在门口脱去鞋袜,赤着脚走到朱玉萝身边,另一侧则紧邻着蓝桥,直挺挺地坐下。于是五人坐成一圈,如果从朱玉萝算起,依次是萧无痕、李静姝、蓝桥和李祺。 朱玉萝待众人坐好,再次起身,转去茶室一角的小火炉烧水,同时准备茶叶,然后将五个茶杯在桌上放成一排。 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朱玉萝这是把他们当作客人,要亲自为他们侍茶,不但李静姝有些意外,蓝桥和萧无痕更是受宠若惊。 “娘,让我来吧。”按照李静姝的想法,这几人要么是父母,要么是丈夫,还有一个怀孕的病患,怎都应该由她负责侍茶。 “你好好坐着。”朱玉萝白她一眼,旋又笑吟吟地道,“难得我们一家团聚,又新得了这么好一位姑爷,娘高兴。” 她煮好了茶,将茶汤顺延着倒进五个茶杯。李祺把其中一个茶杯拿到蓝桥的面前,却不看他,显然不似朱玉萝那般好心情。 蓝桥尴尬地一笑:“多谢爹。” “哼!”李祺仍是不看他一眼,把另一个茶杯递给萧无痕,“大姐喝茶。” “谢老爷。”萧无痕双手捧过茶杯。 见李祺把第三个茶杯放到朱玉萝软垫前的桌上,然后就再无动作,李静姝睁大了眼睛道:“我的呢?” 李祺没好气地道:“你没长手啊?” 李静姝委屈地眨了眨眼,最后还是蓝桥帮她拿来了茶杯。 朱玉萝坐回到软垫上,嗔怪地瞪了李祺一眼道:“人家孩子叫你爹呢,你怎也没个反应?太失礼了。” 李祺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算是应付过去,但众人都看得出他心中有气,不满蓝桥这位“天降”的便宜女婿。 “他就这性子,你别理他。”朱玉萝和蔼地朝蓝桥笑了笑道,“我再去拿些茶点来。” 蓝桥刚想说“不必麻烦”,她立刻又补上一句:“丈母娘疼姑爷,应该的。” 朱玉萝暂时离开茶室,剩下的四人顿时又陷入了谁都不知如何开口的尴尬,倒是萧无痕轻咳一声,主动打破静默道:“老爷这些年,身子可还康健?” 她顿了顿又一抱拳,垂首道:“那次在解大人的船上,奴婢斗胆和老爷动手,虽未直接交锋,但终究是大大的不敬。” 李静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在这种时候,只有由她这“外人”发话,才能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李祺和萧无痕原来虽是主仆,但此刻的形势却更像是主客,自不便对她过于冷淡,笑道:“还行,托你家小姐的福,还没让人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李静姝知他指的是天莲峰上的事,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女儿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嘛,那时候若提前表明身份,爹势必要捉我回来,那就……” 李祺哂道:“那就怎样?” 李静姝瞬间变得泫然欲泣,可怜兮兮地道:“女儿那时和夫君成亲不久,难道爹就忍心将我们这对苦命的鸳鸯生生拆散吗?” 李祺不相信地又问:“看你说的这么轻巧,那风家小姐容得下你吗?” “小夜对我可好啦,才不似爹这样小心眼呢!当时在居庸关,我们两个人面对上百蒙古兵,她宁死也护着女儿呢。”李静姝说到这里,眼珠忽然一转,“爹要是不服气,何不找风侯爷去对质?” 李祺不屑道:“知女莫若父,你想趁机把我支开,让我远离京城,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这时朱玉萝回来,端了六色精致的茶点,摆好后重新坐下,打断了李祺他们的对话:“记得当年在府里,大姐和徐先生最是意笃,徐先生几次暗示,想要我们把你许给他。我和相公商量,想着徐先生爵位在身,你一个丫鬟,能跟着侍候他也是幸事,正准备答应,谁料到……飞来横祸,真是飞来横祸呀。” 这段往事不知在萧无痕心中重现了多少遍,此刻她却十分平静,啜了一口最极品的江浦茶,淡淡地道:“当时正是先生救我出去,我脸上的这道刀疤,也是在离城的混战中留下的。” “是我家对不住你。”朱玉萝长叹一声,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你去了哪?这……这孩子的父亲是徐先生?” 萧无痕点点头,想到昨夜盘龙塔的大火,又默然下去。 蓝桥不想朱玉萝继续追问有关徐秋雨的事,以致话题沉重,一拍脑袋道:“当初在济南,小姝给我泡过一种‘清梅茶’,梅花的花苞在滚水中接连绽放,冷香萦绕,花香茶香沁人心脾,娘是茶艺大师,可听说过这样的做法吗?” 朱玉萝听的先是一愣,旋即回味过来,狡黠地看了一眼李静姝道:“要我看,这该是‘青梅茶’吧,青梅竹马的青梅。呵,也是哦,这本就是小青梅送给她竹马的一份心意嘛。” 李静姝小小的少女心思被她戳破,立时窘得羞红过耳,不依地嗔道:“娘,你还笑人家。” 萧无痕不失时机地补充道:“我知道这清梅茶是怎么来的,在楚水城时,大小姐曾反复试验,寻找清梅茶的最佳配方,确可谓用心良苦,原来竟是为了讨好情郎。” “萧姐!”李静姝见连萧无痕也来“调戏”她,一方面为她暂时走出失去徐秋雨的悲痛而感到欣慰,一方面则更加窘迫,一双玉手紧紧捂住发烫的耳朵,做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娇俏模样,咬着樱唇大嗔道。 “要是欺负我能让你们开心的话,就尽管来吧!” 第711章 茶室叙话 蓝桥看着李静姝受窘害羞的模样,虽也觉得可爱好笑,并因她幼时对自己生出的情意而感到一丝甜蜜,还是为她解围道:“其实当初我在徐先生的药庐初见小姝,对她当真是倾慕至极,觉得她既娴雅又温柔,感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之女子,更禁不住自惭形秽。” 他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李静姝却好似并不领情,吸了吸鼻子道:“夫君这会为哄人家开心,自是什么好听的都肯说。既然如此,不若就请夫君再说一说,到底喜欢人家哪里?” 朱玉萝笑着挥了挥手,对蓝桥道:“你别听她的,女人就是这样,越惯着越作。” “娘!讨厌!”李静姝大嗔道,“都说女儿成亲以后胳臂肘往外拐,你这当娘的怎也向着外人说话?” 朱玉萝不以为然地道:“他都叫过我娘了,怎么还是外人?倒是你从小娇生惯养的,不懂得疼人,别到时候招人嫌弃。” “我不懂疼人?“李静姝气得叉起了腰,“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姑爷,我照顾他照顾得好不好?” 她说罢从碟中夹起一块马蹄糕,喂到蓝桥嘴边,故意温声细气地道:“夫君尝尝这个。” 萧无痕这次没再调笑她,转而为她帮腔道:“大小姐在楚水城时,没使过丝毫的小姐性子,就像完全变了个人般,独立得让人感到害怕。我虽从小看着她长大,但在她戴了面具后也完全没认出来,可见她内心的隐忍和坚强。” 她虽是在夸李静姝,朱玉萝却神色一黯,心中有些酸楚地道:“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身为你们的女儿,难道还怕吃苦?”李静姝故作轻松地道,“想知道我离家这些年来的经历吗?反正有时间,茶又很香,我可以慢慢讲给你们听。” 朱玉萝思念爱女,自然渴望知道她不在自己身边时发生的每一件事,忙不迭地连声答应。李祺也微一点头,示好般把面前的芝麻酥往她那边推了推。 李静姝于是从她进入楚水城开始讲,说起她得到“花语夕”的面具,然后惊闻蓝玉案的噩耗,蓝芷病重,传授她厨艺,并暗示她可以为安萧寒续弦。 萧无痕虽然身在楚水城,且和花语夕关系不错,其中的很多细节也是头一回听她说起。 “所以在夫人走后,这世上知道我面具下身份的只有堂主一人,夫君则是第一个将这身份看穿的。”李静姝说得坦然,并没有刻意隐瞒她和安萧寒“曾有可能”发生的师徒恋情,“不过我对堂主只有敬畏之心,却无男女间的情愫,这一点夫人倒是看错了。” 说到这她执起蓝桥的手,笑了笑又道:“当然,谁让我心里早就住进一个人呢。” 朱玉萝露出会心的笑意,李祺则嗤之以鼻地道:“都是乱臣贼子,谁也没好到哪去。” 接着李静姝便讲她离开楚水城,以花语夕的身份到京城经营神女楼,同时参与二七会各种行动的往事。 朱玉萝忧心忡忡地道:“好好的大家闺秀,却跑去做什么风尘女子,他们没趁机占你便宜吧?我知道很多青楼大家,一开始也都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但最终迫于种种压力,大多也都被拖下了水,要么就是进了一些权贵的门,成了别人的私宠。像那什么余……叫余什么来着?” 她虽身在江浦,却也偶尔能听到些京城里传出的风流雅谈。江浦的生活太过平淡,这样稍有趣味的事自是很容易被她记在心里。 “余小醉。”李祺提醒她道,“她引得凌音阁师徒反目,阁主方如天至今仍意气消沉,他的两位徒弟凌羽飞和边城箭则都把对方当作仇人。” “哦对,余小醉。”朱玉萝嘴角含笑,“相公了解得很多嘛。” 李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目光则忍不住看向李静姝。 “有堂主撑腰,他们不敢逼我太甚。”李静姝摇摇头,简单讲了她如何设立种种激励制度,如何培训新招来的少女,教她们琴棋书画、歌舞和待客之道,如何振兴神女楼,使其成为秦淮河畔最着名的烟花胜地。 “那可真是有钱人的好去处,所有你能想到的好享受,她们比你想的更周到。”萧无痕虽未以客人的身份“光顾”过神女楼,但来京城的时候也因为柳月遥的关系去过几次,为李静姝补充道,“大小姐若真的经商,必也是天纵之才。” 李静姝啜了口茶,接着就讲到她和蓝桥间的种种恩怨,从庐州,到济南,再到岳阳,最后又说到河西和京城。 众人一边听她绘声绘色地娓娓叙说,一边享用朱玉萝精心烹制的香茗和茶点。朱玉萝则暗中观察着茶点和各人茶水的消耗情况,不失时机地加以补充。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耀眼的阳光从天茶山的山头上直射下来,透过西窗照进茶室,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茶室的墙上。 庐州一战,萧无痕也是亲历者,如今听李静姝重述当年往事,不禁看了蓝桥一眼,叹道:“当初我们只道他是螳臂当车,没想到他竟那么能打,最终还是逃脱了我们的罗网。等在汉水船上再交手时,我已很难胜他。” “不打不相识嘛。”朱玉萝怕说得多了使蓝桥伤怀,忙笑着道,“如今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岂非已是最好的结果?” “从那时起,我对他的感情就变得异常复杂。”李静姝轻舒了一口气道,“既有年少时的爱慕,又心存愧疚,且因他是我们计划中想要除掉而未能除掉的障碍而生出忌惮和敬畏。唉,那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最终会走到什么地步。” “后来呢?”朱玉萝好奇地道,“然后就是你回家那次?当时风侯爷与魏国公的那场恶战,是否也和你有关?” 李静姝点头道:“那确实是我布的一个局。” “那怀远之后进京城去寻你,又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否就是那时候识破你的身份的?” “还不是怪娘多管闲事。”李静姝脸上稍稍一红,幽幽地道,“要不是娘把那件袍子给他,我还没那么容易露馅。” “人家有那么差劲吗?娘是有多怕女儿嫁不出去呀。” 朱玉萝解释道:“不是说你差劲,恰恰是因你眼光太高了,除了人家怀远,你谁也看不上,娘当然得帮你好好把握住他。” “娘你别说了,某些人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李静姝捂着耳朵疯狂摇头。 李祺想起当初和蓝桥的“十日之约”,沉声道:“那时我叫你去找小姝,你把她那样带回来,然后第二日她便跟你私奔,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蓝桥心道此中情形异常复杂,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面对李祺冷峻的目光正不知如何作答,李静姝已先抢着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人家都饿了,萧姐你是不是也饿了?” 萧无痕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李静姝又道:“不许说不饿,想想你肚里的孩子。” “好,娘这就给你们做饭去。”朱玉萝笑容可掬地站起身,瞪了李祺一眼道,“你也是,有什么话不能等孩子们吃饱了再说嘛。” 说罢她又看向蓝桥:“怀远,你爱吃什么呀?” “我知道,我和娘一起去准备吧。”李静姝说着也爬起来,和朱玉萝手挽着手,好似一对姐妹般离开了茶室。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李祺、蓝桥和萧无痕,前者瞥了蓝桥一眼,抱起手哼了一声:“看在大姐的份上,你留下吃饭吧。” 第712章 母女谈心 李祺夫妇自迁居江浦以来,除了原先的沈伯,也并未雇过其他丫鬟佣人,很大一部分的家务,都是由朱玉萝亲自打理。 她虽是临安公主的尊贵身份,但并不认为做这些家常小事是一种纡尊降贵,反而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恬淡怡然的生活趣味。 一位是庖厨妙手,一位是经验丰富的主妇,李静姝和朱玉萝同心协力,很快便炮制出一桌既精致又丰盛的家常菜肴。 有菜当然还要有酒,但当朱玉萝把从外面买回来的酒倒进李祺的杯中,李祺却怎么也不肯喝。 他不动盏,蓝桥等小辈自也不敢动,众人默默夹着盘中的菜肴,小口吃着,气氛十分压抑。 李静姝妙目一转道:“都说江南有种习俗,谁家若生了女儿,就会用三亩田的糯谷酿成三大坛的女儿红,封口后深埋起来。直到女儿出嫁,才将这三坛陈酒掘出来,作为陪嫁,在婚宴上享用。” “咱家是不是也埋有这三坛酒?”最后一句却是歪着头问朱玉萝。 朱玉萝笑着点头:“当然有,而且当初迁来江浦,你爹还特意把这三坛酒也带了来,就在后院埋着。” 她忽然懂了女儿的意思,起身道:“我这就把它们挖出来,这回看你爹还怎么拒绝。” 李祺皱着眉道:“可这又不是婚宴?” “我们的婚宴早在北平就办过了,这次就当在家里再补办一次,爹,你就配合一下嘛~”她做出小女孩般的撒娇神态,央求道,“不喝多浪费呀,爹总不会还盼着他把女儿休了,等女儿再嫁时才喝吧?” “他敢!”李祺瞪了蓝桥一眼,“你敢对小姝不好,我饶不了你。” “这就对了,你看他那么呆,肯定不敢。”李静姝巧笑倩兮地道,“所以咱们今天就把那三坛酒开了吧,爹不想喝,女儿还想尝尝呢。” “哼,谁说我不喝的,你等着。”李祺说着便起了身,从柴房寻了铲子,到后院挖地去了。 朱玉萝和李静姝对视一眼,母女俩都是一笑,萧无痕更是挑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喝上酒后,众人间的气氛便活跃了许多。 李静姝趁着些许酒意,接着讲她和蓝桥间的故事,把在京城度过的那“转变命运”的十天徐徐道来。除了因考虑萧无痕的情绪,刻意隐去柳月遥给蓝桥下药,后又勾结刘璟试图除掉蓝桥的事,其他经历基本都符合实情。 萧无痕叹道:“唉,内忧加上外患,大小姐太难了。” 朱玉萝则更在意李静姝后来为求蓝桥援手,甘愿成为他的家奴,然后内心又隐隐有些小期盼的少女心思。特别是听到那晚蓝桥叫她过去,她特意沐浴更衣,娇羞不禁地登门,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料。 同为女人的朱玉萝自然理解女儿和心上人相处时的复杂心情,白了蓝桥一眼,笑骂道:“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大笨鱼,女孩子的心事一点都不懂。” 李祺却不以为然地道:“他若真的趁人之危,占咱闺女的便宜,只会让我更瞧不起他。” 蓝桥讷讷地应了一声,见李静姝说的有点累,主动替她讲起后来的事。他从带李静姝离开京城,讲到自己去东海抗倭,最后又讲到他和李静姝风夜菱等人在居庸关苦战鞑靼。 李祺这次见爱女归来,心中的感受其实相当复杂,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终于觅得满意的归宿,且愿意把她深藏的秘密拿出来和家人分享,忧的则是蓝桥属于燕王的势力派系,在李静姝前又已先娶了风夜菱为正妻。 他肯取出埋了二十多年的三坛女儿红,说明他虽然心里别扭,总算也勉强承认了蓝桥这“女婿”的身份,但终究并非十分畅快,便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 此刻听闻蓝桥东海抗倭的经历,其中又包含了沈心流的传奇故事,他对蓝桥风夜菱等人的印象不禁大为改观。 “风家那小姑娘从小胆子就大,以前在我府里也没少惹祸。”当听到风夜菱率众在恶龙屿的港口烧毁倭寇的多艘战船时,李祺由衷地点了点头,感叹道:“没想到长大后真的有出息了。” “可惜当时我不在场,否则若能和她并肩作战,必是人生一件快事。” 然后他听到在居庸关小云台时,李静姝向风夜菱坦白身份时二女表现出的姐妹深情,再次唏嘘不已。最后听到蓝桥出现救下二女,众人千里追击鬼力赤,他更是不由血气上涌,激昂拍案道:“干死那些鞑子。” 朱玉萝笑道:“你们能够不忘旧情,和和美美地一起过日子,那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蓝桥本待再讲下去,李静姝笑吟吟地将一片肘花塞到他嘴里,示意他先吃,自己则讲起回到北平后的经历。 她从朱棣提亲一直讲到洞房夜,其中还不忘带上蓝桥为她做的“藏头诗”。 “爱上丛林鸟,花间恣悠游……” 李祺本是读书人,听到此处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摇头道:“一窍不通,一窍不通!歪诗啊歪诗,为了讨好女人,读书人的脸都不要了。” 朱玉萝为蓝桥抱不平道:“那也是为讨好咱家闺女。” 她见蓝桥红着脸闷头吃菜,又夹了一根鸡翅到他碗里:“娘支持你,别理他。” 最后她讲到梁梦醒张仲杰等人洞房夜刺杀,把朱玉萝惊得后怕不已。李祺则听到冷晗在场时的指挥若定,颔首道:“冷一明确实是条汉子,我老李家欠他的。” 用罢酒菜,朱玉萝首先把原先沈伯住的小屋收拾出来,让有孕在身的萧无痕进去休息。然后她转去厨房洗碗,蓝桥主动过来帮忙,李静姝说了句“君子远庖厨”,把他又推出去。 于是母女二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聊,其中自免不了一些不便给男人听到的话题。 “看你爹的样子,似乎只是勉强接受了怀远,并没有真的十分欢喜。”洗完了碗,朱玉萝见李静姝尽是疲惫风尘之色,便帮她准备她的青灰岩浴盆,又给她烧洗澡用的热水。 “说实话,能看到像今天这样的进展,女儿已经很欣慰了。”李静姝抚摸着浴盆,感受着青灰岩疏松多孔的材质,幽幽地道,“一开始我还以为爹要把我们都赶出去呢。” “你爹这人就是死倔,有些时候心里明明已经承认了,嘴上仍不饶人,你别理他。”热水已经备好,朱玉萝细心地帮着爱女褪去衣衫,又拿来毛巾,扶着她坐进浴桶里。 李静姝脸红红地道:“娘,我自己来就行,人家不是小孩子啦。” “我这当娘的侍候女儿洗澡,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朱玉萝莞尔道,“娘思念你太久了,你就给个机会,让娘再尽尽心吧。” 李静姝见她言不由衷,似乎欲言又止,忍不住道:“娘是还有话想对我说吧。” “被你看出来了。”朱玉萝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爹现在还不能打心里认同怀远,但若……” 李静姝见母亲神色可疑,奇道:“但若什么?” 朱玉萝看着爱女平坦的小腹,笑道:“但若是能让你爹抱上外孙,他说不定会改变心意。” “娘!”李静姝羞急万分,在浴盆里打着水花道,“你也笑人家!” “而且……”她旋又低下声道,“这种事也不是女儿一个人能控制的呀。” “娘给你想办法。”朱玉萝此刻似乎已再不是那尊贵端庄的临安公主,而是与李静姝十分要好的玩伴,恶作剧般拿起她换下来挂在一旁的衣裙,狡黠地一笑,然后抬脚就走。 “娘,你要去哪?”李静姝陡地一惊,“快把我的衣衫放下!” 哪知朱玉萝却好似突然聋了,什么也没听见,等出了浴室的门,又小心把门重新掩上,只留出一个小缝。 李静姝当然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在浴盆里无奈地一摊手,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第713章 救驾计划 如水的月色下,李祺如钉子般独自立在院中,背影萧索而凄凉。 爱女的回归虽然让他感到欣慰,却并未从根本上解决他内心的矛盾。 背弃君主,是为不忠,轻舍此身,是为不孝。 忠孝难两全。 李祺慨叹一声,目光落向刚掘出酒坛的那几个土坑。 “存还是亡,唯势还是唯心,这个选择太难做啦。” “爹。”蓝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不好好陪着小姝,过来做甚?”李祺并未回头,语气有些冷漠。 蓝桥缓步走到李祺的身旁,淡淡地道:“我想给爹讲个故事。” 李祺默然无语。 蓝桥没等到他的回答,径自开口道:“萧姐孩子的父亲,确实是徐叔叔。” “哦?”李祺有些惊讶,因为时隔多年,方才萧无痕也并未主动提及此事。 蓝桥接着便把徐秋雨这一生当作故事,不疾不徐地讲了出来。当他最后讲到徐秋雨火烧盘龙塔,自己从火场里冒死救出萧无痕时,李祺摇头叹道:“留下相依为命的一对母子,安邦也真够心狠。” “事情虽然不同,但道理大概相似。”蓝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沉声道:“爹想让娘成为下一个萧姐吗?” “还是说,爹是想效仿我姨夫湘王,拉上一家人以全忠义?你真的忍心吗?难道在爹的心中,夫妻之爱,父女之爱,比起一个即将倒台的皇帝,就真的应该被牺牲掉吗?” “我扞卫的并不是‘一位皇帝’,而是千百年延续下来的道统。”李祺平静地道,“我不是傻子,看得出这是个死局,但我明知如此还是要往里跳。” “因为三纲之中,我首先是为人臣,然后才是为人父,为人夫。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君受难,却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那样即使我苟活于世,后半辈子也休想在内心得到片刻安宁。” “忠孝难两全,却可以折中。”蓝桥奇峰突出地道,“如果我有办法,可保皇上性命,爹还执意伴君殉国吗?” 李祺倏地转过头来,森然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到燕王座前求告吗?” 蓝桥压低声音,附到李祺耳畔说道:“我把皇上从宫里接出来,交给爹带着远行避祸,如何?” 李祺瞪大了眼道:“你真能做到?这事情若是让燕王知道……” “想解决问题,怎能不冒点险?”蓝桥点头道,“我会尽量做得天衣无缝,爹到时候最好先远离中土,带着皇上到海外去。等到若干年后,此事风头过去,皇上在海外生了根,没有危险了,爹还可以回来看看娘和我们。” 李祺的眼睛亮了起来,透出一种从绝望中生出希望的感觉。 “这样如果可行,自是再好没有。” “具体的行事细节,我还需要再和人商议一下,但请爹先做好准备,一旦皇上出来,你们立刻便走。” “晓得了。” 蓝桥一躬身,抱拳便要退下,李祺又转过身来:“喂,臭小子,留下吧,宿在小姝那屋。” 和李祺说过话,蓝桥刚走回堂屋,就被朱玉萝叫住。 “怀远啊,你累了一天,去洗个澡,放松一下吧,热水已经烧好了。”她笑得十分和蔼,神色深处却透出几分急切——蓝桥和李祺谈话的时长已远远超乎她的预期。 “多谢娘。”蓝桥应了一声,在浴室门口脱去靴子和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衣推门而入。 这浴室分内外间,内间放浴桶浴盆等物,外间则放有衣架、长凳和梳妆台,中间挂着帘子,以防内间的水溅出来打湿外间。 蓝桥此刻心里想着帮李祺“救驾”的事,见浴室里雾气氤氲的,满以为内间就只有烧好的热水,因此脱了上衣便掀帘进去。 内间的水汽更浓,也更热,蓝桥直到伸起一条腿准备跨进浴盆,才骤然发现李静姝正平静地泡在盆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一头青丝如云瀑般披散而下,面颊被热气蒸得粉红,脖颈以下的部位全沉在水里,水面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样的平静也在某种程度上误导了蓝桥,让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即将跨进的浴盆,里面已经有人。 李静姝虽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此刻仍禁不住羞得低垂了头,双手从水下钻出,手指插入头上的发丝,掌心捂住滚烫的俏脸。 蓝桥看着从她手肘上珍珠般滑落的水珠,尬笑一声,便红着脸要退出去。 “你站住。”李静姝轻声唤住了他。 室内灯光旖旎,蓝桥停下脚步,将脸扭向一旁。 “水……有点冷了……”李静姝幽幽地道,“你刚才在外面,和我爹说什么呢?” “你怎知我是和你爹说话?”蓝桥暗叹一声,回到李静姝的浴盆旁,却仍不敢直视于她,只是蹲在一边,把一只手浸入浴盆,暗运纯阳真气,将水加热。 “娘早就想去寻你,之所以这么久才将你唤来,必是因为你正在和我爹说话,她不便打扰。” “你说……”蓝桥奇道,“你娘早就想来寻我?她不知你在……” “她当然知道。”李静姝不无自嘲地道,“当娘的不都这样,先是盼着闺女嫁人,真嫁了人,就急着想抱外孙了。” “是了。”蓝桥用另一只手挠挠头道,“我刚才和你爹说,想把皇上从京城接出来,这样他就不必为了心中的忠义,以身殉国了。” “什么?”李静姝身子一颤,引起一阵水波,“你难道肯为了爹,不惜背叛大王?” “这事若发生在昨晚之前,我恐怕还想不明白。”蓝桥喟然道,“我没有徐先生那么大的志向,但也是从这些年的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现在,能保护我身边的人好好生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他话虽说得委婉,却无异于把他和李静姝间的夫妻之情摆在比和朱棣的君臣之义更高的位置。这在儒家思想大行于世的年代,未免已显得离经叛道,但李祺是李静姝最在乎的至亲,他自然不肯坐视其投入死局。 “可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李静姝感激地看了蓝桥一眼,“我傍晚上街买菜时听说,大王的部队已推进至京城东三十里的龙潭,京城很快就会被围,而你也知道大王的性子,他是绝不容许皇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的。唔……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现在京城的形势错综复杂,或许……” “这种事,以后你不要多想,身子要紧,我可不想你再晕倒了。”蓝桥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放宽心,你夫君并非真的蠢蛋,我会有法子办成此事的。” “夫君呵,妾身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爹从未以好脸色待你,也从未对咱们的结合表示过祝福,你为什么要……” “因为我在这里。” 无需千言万语,六个字已足够。 浴室的西窗外,李祺和朱玉萝蹲在窗台下,偷听着室内二人的对话。 朱玉萝未曾习武,当屋内二人话声较低时,她就让内功深湛的李祺转述给她。 而当她听到蓝桥最后那句话时,狠狠瞪了李祺一眼,好像在说:“你看人家孩子多懂事,哪像你似的,那么小心眼。” 李祺还待为自己辩白,就听窗内又传出李静姝的声音。 “夫君,不要走好吗?水已经热了。这浴盆,还挺大的。” 第714章 美人月遥 京城,魏国公府。 正房西侧的小花厅内,徐辉祖独坐桌前,正一杯接一杯地饮着烧酒。 为迎接家主归来,府内大厨精心炮制出一桌精美的菜肴,而徐辉祖除了一开始囫囵吃过两口外,便再没动过筷子,只是不住地喝酒。 他实在没有享用美食的胃口。 他的脾气也同样坏到极点。 刚才一名婢女因在给他倒酒时不慎溅出几滴酒浆,被他打得皮开肉绽,以致于新换过来的婢女每次给他倒酒都是战战兢兢,立在一旁腿都是软的。 这样的事,在此前近二十年中从未出现过。 徐辉祖向来以和蔼可亲而被下人们称道,他秉承“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原则,从不计较婢仆不慎犯下的小过失,却自律甚严,俨然有古君子之风。 他也因此得到项逸轩“高山仰止”的评价,成为后者仰望的榜样。 像今天这样情绪失控,甚至在婢女身上撒气,放在以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是今日黄昏时进的城,刚一进城门,就被宫中的内侍传进皇宫,接受建文帝的召见。 面君时他将弦月湾战事叙说天听,最后叩头道:“以多打少,却多日未能攻破山城,以致贼子等到援兵,是末将之过。末将统兵不力,请陛下重责。” 建文帝一番好言抚慰,告诉他此番罪在沐晟作反,非他之过,请他先回府休息静养数日,再另有重用。 话虽这样说,建文帝仍从他手中收回了六万城卫军的兵权,并以让他专心修养为由,请他离开应天新军,另行举荐新军的统帅。 无奈之下,徐辉祖举荐二七会的二号人物刘璟执掌新军。他知道,自己此次被剥夺兵权投闲置散,在燕王不日进京的大前提下,他通过建立军功成为权臣的野心,已彻底失败,且再没有逆转翻盘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他从成立二七会起开始筹谋,并为之付出一切的伟大计划,至此终于化为泡影。 理想破灭后,他的武功和才智,从此将再无用武之地,一旦燕王真的入主京师,他想保全性命,只有放弃以往的一切,“自甘堕落”下去。 比如变得性情乖戾,沉迷古玩书画,留恋赌场青楼,将余生交付给美酒和美女。 他越是堕落,对朱棣越没有威胁,反而越能保住现有的一切。 一条小命,这座宅院,或者还有魏国公的爵位。 “柳美人来了。”管家常洪小步趋至门口,低声禀道。 徐辉祖目光一闪,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让她进来。” 柳月遥乘的是一顶二人抬的香呢软轿,抬轿者并非常见的男性轿夫,而是两位身材魁梧的女人。 软轿从后门被抬进府,直进到徐辉祖起居的正房门前才落轿,柳月遥极其优雅地掀帘下轿,整了整衣裙发鬓,莲步轻移,步入花厅。 她穿着一袭华美雍容的衣裙,从头到脚挂着各种坠饰,有的古朴,有的闪耀,有的则叮当作响。 “你下去吧。”她如同自家主人般朝那婢女摆了摆手,“这里交给我。” 婢女怯怯地看了徐辉祖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立时如蒙大赦地屈膝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柳月遥盈盈上前,接过酒盏,一边给徐辉祖倒酒,一边打趣地道:“刚才听常洪说,会长打了犯错的婢女。若人家也和最初那婢女一样,给会长倒洒几滴酒,会长是否也会像惩罚那婢女般,把人家打一顿出气?” “你可以试试。”徐辉祖冷冷地道。 “打便打吧,反正人家早习惯了。”她顿了顿,旋又嫣然一笑道,“记得最开始时,会长每次压力一大,就喜欢找人泄愤,然而又虑着要顾及君子形象,所以只好到神女楼来找人家,没少在人家身上撒火。”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可不敢碰你,毕竟,你也再不是当初的月儿。”徐辉祖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我说的对吗?柳美人。” 柳月遥黛眉微蹙,嗔道:“会长说话不要这么刻薄绝情嘛,人家本甘愿做会长的私宠,是会长偏要送人家进宫,又创造一系列和皇上在宫外相识的机会,如今人家终于得宠于皇上,会长转回头来却又说些酸话。人家很无辜,很委屈哩。” 徐辉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微闭双目,想起年初时,他为加强对建文帝的掌控,趁上元节建文帝微服外出时,安排一系列的巧遇,使建文认识了柳月遥这妖娆若水的美女。 朱允炆在宫中虽也有不少佳丽,但大多是端庄的名门闺秀,像柳月遥这般长袖善舞晓风情的,仍是第一回遇到。一来二去,在柳月遥的魅惑手段下,他很快沦陷其中,最终将柳月遥接进了宫,封为“柳美人”。 这次徐辉祖率新军出征淮北战场,建文帝之所以把六万城卫军借给他,柳月遥在后宫吹的枕上风起到很大的作用。假设徐辉祖真能击败朱棣,取得赫赫军功,他和柳月遥这一外一内,权臣加宠妃的组合,将开始彻底把控朝政。 只可惜,假设终究还是假设。 现在朱棣进京已成无可阻挡之势,覆巢之下无完卵,再精妙的设计和布局,也终究是幻梦一场。 想到这里,徐辉祖黯然长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月遥主动为他添满了酒,然后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双手捧起酒杯道:“已经过去的事,莫要多想,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哦?”徐辉祖苦笑着啜了一口酒浆,“你还能有办法?” “我还有最后一招。”柳月遥眨眨眼睛,也不知是否故意卖关子,并未直说她有什么办法,却拿起碗中的一只虾,用春葱般的玉手剥去虾壳,喂到徐辉祖的嘴里道,“先吃点东西吧,像会长这样什么也不吃,只顾着喝酒的蹉跎模样,月儿都有点不认识了,快振作起来。” 她一连剥了三只大虾,都直接用手拿着,喂进徐辉祖的嘴里。徐辉祖本来还不想吃,但嗅到她指尖花瓣般的清香,又看她露出恳切的神色,还是吃了下去。 “这就对了。”柳月遥露出可爱的笑容,双眼眯成两条月牙般弯弯的线,又拿起一块香气四溢的红烧猪蹄,仔细把骨头分拆开来,逐一放到徐辉祖的碗里,“再吃点。” 徐辉祖看着她,见她若无其事地吮着手指上的酱汁,一副天真单纯的诱人模样,不禁想起自己初见她时,也是因为她的这幅面孔而怦然心动。 “会长,振作起来嘛~”柳月遥吮完手指,又在徐辉祖腿边跪坐下来,一边用一双小拳头为他捶腿,一边撒娇地道。 徐辉祖心中感动,暗道自己已经落魄至此,她还不离不弃,如此坚定地支持自己,忍不住在她头上摸了摸。 “好,我吃。” 第715章 最后一招 柳月遥给徐辉祖锤了一阵子腿,见后者吃得专注,仿佛真的重振了精神,浅浅一笑,竟长身而起,娇躯一扭,坐到徐辉祖面前的饭桌上。 “会长可乖呢,应该给奖励。”她浅吟低笑,娇憨可人地侧坐着,双足轻轻一搓,踢掉绣鞋,同时裙摆微微上提,露出袜口边精致的脚踝和光莹如玉的一截小腿,配上她清甜俏丽的面容,当真秀色可餐。 徐辉祖哑然失笑,仿佛对顽皮的小孩子奈何不得般微一摇头,继续吃着桌上的菜肴。 柳月遥见徐辉祖并未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也不再追问自己刚才所言的“最后一招”是什么,撇了撇嘴,悠然道;“听说昨晚盘龙塔一场大火,把盛庸给烧死了。” 徐辉祖此时又自己剥了只虾,吃下后在手巾上擦了擦手,拿起酒杯道:“常洪向我提过此事,盛庸兵败回朝,颜面尽失,畏罪自焚而死,本不足惜。只可惜我未曾亲眼看到,这样一场大火,烧在老朱的坟头上。” 他笑了笑,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月遥凑前少许,故作神秘地道:“听说这盛庸平日总戴着一副铁面具,也不知他那面具之下,到底生着怎样的面孔。” 徐辉祖听她话里有话,讶然道:“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确实知道一些内情。”柳月遥含笑点头,“不过月儿怕一说出来,会长该不开心了。” 徐辉祖板起脸道:“你说便是,当我是小心眼吗?” 柳月遥故意叹了口气道:“他其实是会长的一位故人,徐秋雨,徐安邦。” “你说什么!”徐辉祖万没想到她说出这个答案,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失声道:“他不是死在岳阳了吗?” 柳月遥沉声道:“岳阳的事具体真相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但他从岳阳活下来了,并且化身为盛庸率军北伐,确是事实。” 徐辉祖哑声道:“他为何不回来见我?” 柳月遥苦笑一声,摊手道:“会长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他背叛了我!”徐辉祖一拳砸在桌上,双眼因为激怒而涨红,“他想取我之位而代之,自己坐上那权臣之位。哼,如此我到淮北助战,反倒成了帮他上位的棋子。” 柳月遥轻叹一声,进一步解释道:“本来的盛庸只是李景隆大军中一名平平无奇的普通副将,在白沟河一战中受了重伤,濒死时碰到恰好路过的徐秋雨。徐秋雨未能保住盛庸的命,却灵机一动,换上盛庸的甲胄和战袍,从此摇身一变,以盛庸的身份活了下去。” “他首先就是借进京述职的机会见到圣上,向他坦陈真相,得到圣上的信任。圣上幼年曾蒙他治愈重病,和他的关系本就亲密,又清楚他以前在蓝玉军中展现出的军事才能,因此放心地将几十万北伐大军的兵权交到他的手上。”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徐辉祖恍然道,“当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景隆兵败后,建文为何会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盛庸’做大将军。” “他接掌兵权后的第一仗,就是在东昌大胜燕王,并击杀了燕军上将张玉。”柳月遥接着道,“这是盛庸第一次以‘铁面将军’的形象示人,也是他对圣上信任的回报。” 徐辉祖哂道:“信任也好,不信也好,我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我,反正最后都是输了,什么野心和理想统统化作尘埃,没有任何区别。” 柳月遥幽幽地道:“会长别这样说,我们还有希望的。” “有希望?柳美人真会说笑。”徐辉祖冷笑,“关于盛庸的这些事,是建文在床头讲给你听的吧?如今你虽攀上高枝,不料大树即将倾倒,当心攀得越高,摔得越狠。” 当初让柳月遥勾引朱允炆,进而被收入宫,在建文帝的耳旁献策,本是徐辉祖的提议,他也从未因为此事对柳月遥说过任何讽刺挖苦之言。如今经历失败,徐辉祖性情大变,竟被她的一席话激起醋劲,忍不住说起了风凉话:“他和你这小妖女在一起时,是否魂都被你勾没了,因此才什么话都对你说?” 柳月遥阅人无数,岂会不知徐辉祖说这话的意思?她“噗嗤”一笑,将一条玉腿伸到徐辉祖的酒杯旁边,脚趾勾了勾道:“会长可知,月儿方才说的‘最后一招’是指什么?” “没兴趣知道。”徐辉祖扭过头去。 柳月遥纤手沿着一条玉腿滑下来,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雪白的袜角,声若蚊呢地道:“如果月儿怀上会长的孩子,将来扶他登上帝位,若何?” 徐辉祖雄躯一震:“你说什么?” “人家是说……”柳月遥鼓起嘴道,“唔讨厌,不说了,会长欺负人。” “可就算如此,且不说这孩子能不能继承皇位,如今京城即将陷落,你恐怕根本连生的机会都没有。”徐辉祖仍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还是说,你有把握守住京城?” “会长英明一世,怎到了关乎自己命运荣辱的事情上却糊涂起来?”柳月遥娇笑道,“若守住了京城,才真的是全无机会。反之,当京城失陷,且圣上和他的后妃们尽数横死,只有月儿带着襁褓中的太子,以及腹中会长的种子离开……” 徐辉祖何等聪明,等过了一开始的惊愕,立刻明白了柳月遥的计划。 如果朱棣攻陷京城,而建文和其后妃全都死于战火,而柳月遥又恰好带走了尚是婴儿的太子,那么这个婴儿就是建文一脉的唯一子嗣,在支持建文的将官眼中,是当之不让的继承人。 而柳月遥作为唯一有资格抚养太子的先帝后妃,自然获得无上的权柄。他们只要离开京城,转到如荆州、洪都或长安这样尚未归附朱棣势力的大城,就可以振臂一呼,挟天子令诸侯,与朱棣再战一场,以决天下之主。 朱棣此次长驱直入取下京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未必有能力再和他们打一场持久战,到时候就算不能速胜,至少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形成东西两帝的局面。 届时他徐辉祖的孩子出生长大,柳月遥再找理由废掉太子,改立她和徐辉祖的孩子为储君,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徐辉祖想到这里,眼睛不由亮了起来,面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潮红。 “此计甚妙!”他抓住柳月遥的手道,“不过关键是要携太子离开京城,且离城前要杀死建文和宫里的所有后妃宫女,彻底绝除后患。” “这些都好说,交给人家来办,早看那几只骚狐狸不顺眼了。而且就算我们不杀,等朱老四进京,他也会下手的。”柳月遥撩了撩头发,搔首弄姿地道,“只要会长能振作起来,与人家合作,天下还有什么难事?” 她最后这句话激起了徐辉祖的豪雄之气,后者呵呵笑道:“正是,有我的月儿在,天下还有什么难事?” “现在,咱们可以开始计划的第一步吗?”柳月遥媚笑着脱下罗袜,露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纤柔玉足,梦呓般地低唤着道:“会长……” 徐辉祖信心恢复,当然知道她语意所指,顿时嘿嘿一笑,将杯中酒仰脖喝个干净,放下酒杯时大手先覆上柳月遥羊脂般滑腻的腿,然后顺势将她横抱而起,转头吹熄了灯。 “温香软玉的月儿呦~”他甚至还哼起歌来。 柳月遥似羞似嗔地“嘤咛”一声,把头紧紧埋在徐辉祖的怀里,任由他把自己置于内室的卧榻之上。 第716章 妖后诞生 深夜,金陵城豪雨如注。 “你……你为什么……你竟敢!” 两个时辰后,当室内的烛光再度亮起,徐辉祖发丝凌乱面色苍白,手指发颤地指着恬然坐在床边柳月遥,声音嘶哑地道。 窗外雨声刷刷作响,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神色中带着愤怒。但除了愤怒,他似乎也再做不了什么。 柳月遥穿着小衣和肚兜,闻言撩了撩发梢,盈盈一笑道:“人家即将携太子西行,会长留在京城也难有什么作为,还不如把功力借给人家,让人家可以大展宏图。” 在方才的榻上疯狂中,柳月遥使出独门绝技“醉花荫”,将名列京师第一高手的徐辉祖的一身绝顶内功偷吸殆尽。 “你说……让我留在京城?”徐辉祖颤声道,“你不是说,让我与你合作,携太子出走后另起炉灶吗?” “月儿正是在与会长合作呐。”柳月遥俏皮地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道,“会长把功力借给月儿,月儿才可以横行无忌地做心中想做之事啊。这不是合作嘛?” “那你说要扶立我们的孩子为储君,也是……” “是骗你的。”柳月遥倏地变了脸,方才的娇俏化作严霜般的冷峻,“其实我今日来前已服过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孕的。” “为什么要骗我?”徐辉祖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惨然道,“你刚才说的那最后一招,难道不可行吗?” “可行啊,当然可行,太可行了。”柳月遥看着徐辉祖的神色,仿佛生出了恻隐之心,莞尔道,“只是这储君之位,除了可以是会长的孩子,也可以是刘璟、李景隆、张仲杰、边城箭,甚至左刀亦或会长的管家常洪,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孩子。有这样巨大的诱惑存在,不愁他们不争相为月儿效力。” 她的话好似一字字锥进徐辉祖的心里,说罢却又自失地一笑,摇了摇头:“不,会长就算了,已经是个废人,不配做我孩儿的父亲。” 徐辉祖哽噎着道:“你刚才故意说那些话来哄我,难道就是为了吸……吸走我的功力?” “不然你以为呢?”柳月遥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唉,实话伤人。月儿之所以说尽好话,重振会长的信心,是怕会长连遭打击之后,若到了榻上不行,岂非令人失望?” “你……”徐辉祖只说出一个“你”字,就再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只不断回绕着四个字。 怕你不行。 他面上最后的一丝血色褪尽,如受了重伤的野兽,发出低沉的嘶吼:“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柳月遥拍了拍手,悠然起身,取过刚才激烈时被徐辉祖扔到地上的衣裙,披在自己光洁如玉的身子上。 “已死之人,何劳我杀?”娇笑一声,柳月遥推开房门,步进倾盆而下的雨幕中。 风卷着雨滴,穿过大敞的房门吹进内室,将烛光再度吹灭,也将雨滴吹打在徐辉祖的额上。 黑暗中,徐辉祖如雕像般静静坐着,良久不动,任那冰凉的雨滴从额头滑到鼻尖,又经嘴唇滑到下颌,最后落入前襟。 一个心死之人,纵使躯壳仍在,也不过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 此后数年,徐辉祖继续享有魏国公的爵位,却始终称病不出,直至积郁而死。 柳月遥穿过院门,两个中年男子正垂手恭立于滴水檐下,雨水从檐上断线珠子般倾落下来,形成一道水帘,将二人的面目遮得模糊不清。 “璟哥哥,洪哥哥,让你们久等了。”柳月遥偏过头来,丝毫不因自己浑身被雨淋湿而感到尴尬,嫣然一笑,穿过水帘。 在檐下立着的二人正是二七会的副会长刘璟,以及魏国公府的管家常洪。二七会最核心的五位头目中,安萧寒徐秋雨都已去世,徐辉祖又被吸去功力沦为废人,刘璟和常洪便成为仅余的重要人物。 “小姐浑身都淋湿了,不要紧吧?”常洪伸出一只手,毫不避讳地替柳月遥整理着粘在侧脸上的发丝。柳月遥则露出受用的神色,面显微红,主动用脸颊蹭着他的大手。 “有洪哥哥这句话,月儿便是给雨淋到发烧,也不要紧了。”她娇笑着道。 刘璟则看了眼远处徐辉祖卧房黑暗的窗子,抚掌叹道:“昨天是曹国公,今天是魏国公,小姐好手段。” “不过是不想让这些好内力在那两个蠢货身上浪费罢了,算不上什么好手段。”柳月遥吃吃地笑着,忽然看了刘璟一眼,甜甜地道:“璟哥哥别害怕,只要是对月儿有用的人,月儿才舍不得害呢。璟哥哥名列京城七大高手的第三位,一身精纯的真气自是让月儿垂涎,但月儿也知道,单凭自己一人成不了什么大事,总要靠璟哥哥、洪哥哥支持才行。” 她说着伸出双手,分别抓住刘璟和常洪的手,柔声道:“只要你们肯追随我,以后有的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好处。当然,璟哥哥洪哥哥若是愿意晚上来找月儿,月儿也乐意自荐枕席。” 刘璟和常洪看着时而娇俏可爱,时而翻脸无情的柳月遥,都对她的阴晴不定感到背脊发毛,生出被她操控在掌心的无力感。 她的少女魅力让人着迷,她的阴狠毒辣同样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说以前的她还是一个凭美色惑人的小妖女,那么此刻,连吸李景隆徐辉祖两大高手功力后的她已成长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后。 柳月遥离开魏国公府,穿过几条街巷,就见张仲杰站在一座小楼二层的露台上,正含笑看着她。 赵雪楹立在他的身旁,举着一柄油纸伞,为他遮挡大雨,自己却有半边身子被雨淋透。 柳月遥脚尖一点,娇躯轻巧地飘上露台,接着左手一翻,数面真气墙相互交叠地出现在头顶,如看不见的瓦片般挡住噼啪落下的雨滴。 “这是‘虚烬十方’里的功夫?”张仲杰挥手示意赵雪楹退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上方的透明“瓦片”。 “不错,这是‘天地六合’那一式的其中一种变化。”柳月遥卷起裙裾,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一边用力拧着衣裙上的雨水,一边随口道,“怎么样?效果是不是还不错?” 张仲杰叹道:“边城箭果然把他那半卷秘笈给了你。” “是又如何?” “当初他为了那半部《虚烬十方》,不惜背叛聆雨堂,如今却怎肯乖乖把秘笈交给你?你是不是和他……嘿,你明白我的意思。” “哥哥吃醋了吗?”柳月遥噗嗤一笑,“难道哥哥认为,那秘笈是人家用美色换来的?” “不然呢?”张仲杰摇头失笑,“以你勾人魂魄的本事,能抵挡你魅力的男人怕是还没生出来。罢了,你拿到秘笈也就是了,我要是每次都吃醋,还真有点吃不过来。” “对某些男人,你想让他听话,要予之从之,但对另一些人,你越是不给他,越是吊着他,他才越会受你摆布。”柳月遥微微一笑,轻叹道,“月儿的身子,以前从没让边城箭碰过,这次也只不过是让他枕在我的腿上睡一觉,他便如被观音感化,什么都肯交给我了。” 她接着又不屑地道:“他天生一把贱骨头,当初和余小醉好,若余小醉真肯死心塌地跟着他,对他百依百顺,他或许反而不肯珍惜。偏是余小醉和他师父方如天搞上,对他爱理不睬,做出一副将他抛弃的样子,才真正使他疯狂。” 张仲杰听柳月遥说着这些“男人经”,苦笑道:“若非我练成这四象无极功,只怕在你眼里也和他们一般无二。” “哥哥是妖王,人家是妖后嘛。”柳月遥一边说,一边在张仲杰的脚边坐下,如乖巧地小猫咪般用头蹭着他的腿,“哥哥的功力比大海更深,月儿若敢冒然吸取,只会让经脉难以承受,进而爆裂而死。” “所以哥哥不必怕月儿,咱们可以真正平等地携手合作。”她扬起头,一手虚按小腹,美目充满深情地凝望着张仲杰,“毕竟哥哥是月儿唯一征服不了的男人……所以月儿投降啦,甘愿做哥哥爱情上的小俘虏。等将来哥哥和月儿的好孩子登上帝位,这整个天下便都是我们的。” 说到“唯一征服不了的男人”时,不知怎的,她心头陡地闪过蓝桥的身影,不禁紧咬了一下嘴唇,直到那念头过去,才回复常态。 张仲杰蹲下身,在柳月遥的额头上轻吻一下,轻声道:“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柳月遥被他吻得娇躯发颤,红着脸退开数寸道:“只是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月儿也不得不周旋于其他男人之间,以增强我们的势力。” “好说,我不管你在外边乱搞,因为我自己也喜欢左拥右抱地被各种美人儿环绕。”张仲杰笑道,“我听说你已让左刀去召集白莲旧部,你本就是白莲圣女,如今二七会的刘璟和常洪也都归附于你,我看你不如索性就把白莲教和二七会整合成一个全新的组织,唔,就叫‘月宗’如何?” 柳月遥乖巧地点了点头:“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哩。” 她忽又想起一事,神色有些郑重地道:“还有一事,月儿在京城脱不开身,还需劳烦哥哥去处理。” 张仲杰看着她恳求时的诱人模样,得意地道:“月儿尽管说,我自去给你办妥。” “我要哥哥替我杀一个人。” “谁?” “南平郡主,朱清影。” “她不是在河州吗?回到京城了?” “昨日到的,和解缙一起回来的。” “她回来做甚?” “建文召回来的,如今京城形势危急,他可能想着,他这位亲妹妹是少有的值得信任的人。” “他想让郡主做什么?” “郡主会武功,也懂些兵法。依月儿猜测,建文可能要让郡主执掌禁卫军和城卫军,以对燕王做最后的抵抗。” 张仲杰一头雾水地道:“可这对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按照咱们的计划,京师城破,建文和他的妃嫔尽数被杀,只有我抱着太子秘密出逃,转至关中振臂一呼,携天子令诸侯,集合忠于建文的大臣和将领,与燕王形成东西并立之局。” “咱们的孩子将以建文遗腹子的身份降世,在宫中长大。”张仲杰接下去道,“关中之地居高临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像秦国击败齐国那样,击败朱棣,坐拥九州。然后你废掉太子,改立咱们的孩子为帝,到时候咱俩就是太上皇和皇太后。” 柳月遥轻叹一声,幽幽地道:“先别提那么遥远的事,眼下的第一步棋,我们就必须下好。” “你是说,朱清影?” “京城的禁卫军与城卫军合计十二万,若纯以兵力计,并不比燕军少太多。京师城墙坚固,屯粮充足,一旦郡主掌握兵权,且不说她能否像铁铉一样奇迹般地击退燕王,只要她能拖多几日,应天附近各州、各府、各县的勤王之师便会纷纷赶来增援,拖得越久,燕王进占京城的可能性就越低。” 她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京城未能失陷,我们的图谋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张仲杰恍然道:“所以你想杀了朱清影。” “朱清影一死,京城里还能掌兵的,就只剩下曹国公李景隆,而他……”柳月遥轻轻一笑,“他现在听月儿的。” “你刚才说,在京城脱不开身,莫非你想让我在城外动手?” “朱清影郡主之身,又是建文亲妹,在城里动手很不方便。但是明天,她会和解缙一起前往江浦,造访弘毅庐,感谢李祺为他们在去河州途中所做的一切。” “你是说,让我在江浦动手?” “朱清影虽是后起之秀,但和如今的哥哥比起来仍相距甚远,就算加上李祺也不是哥哥的对手。哥哥可在黄昏时动手,他们那时已聊了一天,防备应该已降到最低。” “明白了。”张仲杰拍着胸脯道,“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手脚干净点,如果李祺敢动手,不妨一起做掉。”柳月遥拉着张仲杰一齐起身,把他推回到屋檐下,收了真气墙,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张仲杰先是一怔,待缓过神来,柳月遥已笑着跳下露台。 她走出两步忽又停住,回头往露台上的张仲杰望去,妙目一转道:“还有一件事,听说李家大小姐昨天也回了江浦,就住在弘毅庐。哥哥若有兴趣,不妨把她也一并捉来,到时候随便哥哥如何摆布。” “她们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717章 龙潭大营 雨后的清晨,泥土的芬芳从窗外传来,少女的小床格外香软。 蓝桥打了个哈欠,拥被坐起,几根乌黑柔软的长发粘在他的手臂上。 他拈起一根,看了看,忍不住又拿近到鼻端,嗅了嗅那发丝上萦绕的香气,正想搓搓手丢掉,恰巧李静姝端个水盆走进来,见状嗔道:“好哇夫君,昨晚爱人家要死要活的,现在竟嫌人家掉头发。” 她穿着桃粉色的睡裙,赤脚踩在卧室的木地板上,语气虽然含嗔,红润的俏脸却仍带着娇笑,显然说的是玩笑话。 “热水打来了,夫君睡醒了的话,让妾身侍候夫君洗脸吧。” 她把一盆热水放在床头的支架上,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仍睡眼惺忪的蓝桥笑道:“怎么样?在妾身这小床上,夫君睡得可还香甜?” “太香了。”蓝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叹道,“害得我又起晚了。” “夫君既不是君王,也不用早朝,起晚怕什么?”李静姝美目一转,忍不住又狡黠地一笑道:“夫君可知新婚夫妇,若新郎日日起得比鸡早,那新娘脸上也无光呢。” 蓝桥一边穿裤子一边随口问道:“这是为何?” “明知故问,夫君讨厌。”李静姝扭捏了一下,赧然道:“新郎起早,说明晚上没在新娘……新娘身上耽误太多时间。” “原来如此。”蓝桥长长地“哦”了一声,呵呵笑道,“那我下次等中午再起,让全村人都羡慕你这俏新娘。” 李静姝的脸“腾”地一下又红起来,啐道:“夫君不正经,耍流氓,欺负人!” 她和蓝桥成亲不过数月,但真正可以在一起好生厮守的日子却并不多,中间又夹杂了很多重要事件和生死难关,两人的关系仍停留在新婚不久的状态。 蓝桥穿好衣裤,李静姝递上热毛巾,正想侍候他洗脸,朱玉萝悠然躲进来道:“气氛不错嘛。” 李静姝这才想到,自己刚才和蓝桥的对话或许都被她听去了,大窘道:“娘,你怎可以听墙角的?非礼勿听呀。” “我又不是什么君子。”朱玉萝哂道,“我只关心我闺女姑爷过得好不好,看你们相处这般融洽,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相处融洽,你没看见你的好姑爷正欺负女儿呢?” “没看见。”朱玉萝白了李静姝一眼,朝蓝桥招手道,“盥洗完就快出来吧,早点已准备好了,有你爱吃的糯米团子。” “那分明是女儿爱吃的!” 吃过早点,蓝桥准备上路。他今日要去朱棣的龙潭大营,说服朱棣派自己进入京城,以便执行“救出建文帝”的计划。 李静姝、朱玉萝和李祺送蓝桥到门口,母女俩说过路上保重一类的送别话,李祺道:“早去早回,今天南平郡主和大绅会到家里做客,你回来早的话,或许能和他们见上一面,毕竟咱们当初也算是同舟共济地相识一场。” 龙潭位于京城以东三十里,蓝桥渡过江,展开轻功,走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朱棣设在大江南岸的营盘。 守门的卫兵认得蓝桥,把他迎进门内。他进门后一问才知,朱棣正和诸将开会议事,蓝枫、张辅、朱高煦等熟人都去了中军帐。 他不便擅自加入会议,便信步踱到蓝枫下榻的小帐,一掀帘就看到本雅莉坐在帐中,正凝神缝补着一条磨损严重的裤子。 本雅莉本是专心致志,被突然闯进来的蓝桥吓了一跳,“呀”的惊叫一声,手指被针扎了一下。 待看清是蓝桥,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裤子,垂首道:“大公子回来了。” 蓝桥看看那裤子,猜是属于蓝枫之物,便道:“我得替清欢好好谢谢你,他这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看似洒脱,其实要是没有人照顾,也挺不好过的。” 本雅莉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给蓝桥倒了杯水,又继续缝起那条裤子来。 蓝桥留意到,那裤子磨损的位置主要在大腿内侧,猜是蓝枫不惯骑马,跟随燕王长途行军后,裤子和马鞍磨出来的结果。如果裤子已经磨成这样,那蓝枫的肌肤必也有着不轻的擦伤。 “给他上药了吗?”蓝桥若无其事地问。 “上了。”本雅莉点头,待反应过来蓝桥的问题其实有些暧昧,陡地脸上一红,头垂得更低,解释道:“我是怕他疼得难受,拖大军后退不说,晚上在帐中还会叫唤。” “叫唤?”蓝桥更加好奇,嘴角却逸出笑意。 “我……我不是非要和他睡同一顶小帐的,是大王渡江后要轻装简从,弃掉不少帐子,我又要保护他的安全,这才……哎呀……”她意识到自己越说越糟,简直有欲盖弥彰之嫌,羞得捂住了脸,再不肯说下去。 蓝桥看看这帐子,果见两张草席铺在地上,一张在东,一张在西,相距超过六尺,俨然是泾渭分明,不禁稍稍放心。 这时蓝枫从中军帐回来,见蓝桥在帐子里,兴奋地一把将他抱住,给他讲述这次议事讨论的内容。 “大王打算明天就攻城,刚才是在做最后的军事部署。” 蓝桥虽早猜到朱棣必将以最快的速度攻取京城,仍没料到会这么快。他想到自己此次肩负的“救驾”之责,心中稍稍一凛,暗道如果只有一天时间,他还能怎样去完成任务。 蓝枫看得本雅莉为他缝补的裤子,满意地夸了她几句,见蓝桥神色凝重,不由一怔道:“怎么了大哥?想什么呢?” 蓝桥沉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他本意是想让蓝枫把本雅莉先送出去,然后和他在帐内叙话,没想到蓝枫洒然一笑道:“雅儿是自己人,大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雅……雅儿?”蓝桥有些啼笑皆非,用余光瞄了一眼本雅莉,就见后者连脖颈都泛起红来,纤手颤抖地针都穿不进去了。 他压低声音,把自己想在朱棣进城前救出建文帝,再交由李祺带走的事给蓝枫说了,本以为蓝枫会说他患了失心疯,却见蓝枫只是沉吟,半晌才谨慎地竖起三根手指。 “这当然不是易事,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必须做好这三点,才有可能实现。” 第718章 进城策反 蓝桥见蓝枫并未直接反对,且确实在认真帮他出谋划策,松了一口气道:“还以为你会说我疯了。” “大哥决定的事,既然选择对我开口,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与其质疑大哥的决定,不如帮大哥把办法想周全些。”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理所当然地拍拍蓝桥的肩膀道:“一世人两兄弟,我不帮你帮谁。” 蓝桥被他说得感动,抱着他坐下道:“那你快说说看,要做好哪三点?” “首先就是要禀明大王,以一个做正经差事的身份被派入城,并让大军等待你这边的结果出来再攻城。擅自行动不但孤立无援,还会束手束脚,一旦被大王的人发现,更容易引起怀疑。当然,此处要找点像样的借口,让大王认为派你潜入京城对他的大计确实颇有益处才行。” 蓝枫这时竖起两根手指,接着又道:“第二个重点就是说服建文帝,我们并不熟悉他的性情,更不知他此刻心中已建立怎样既有的念头,比如‘天子死社稷’,一旦这种念头根深蒂固,就很难劝他逃走。另一个难点是如何让他相信你,毕竟把皇帝拐走可是天大的事,你让他他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跟着他又叹了口气道:“最后一点是逃跑路线,陆路太容易被追上,最好是走水路,坐船沿大江而下,若能顺利入海,便可大大提升逃跑的机会,但现在战事危急,京师渡口处的船只不知是什么情况。” 他一口气把在意的三点要素说出来,又沉声道:“最紧要还是得快,看今天大王会上的意思,是不想再拖,时间紧急,大哥必须把这三个难题解决才行。” 蓝桥思索着蓝枫所说的三个难题,顺着思路问道:“入海后去哪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藏到如大鹿岛甚至恶龙屿等地,迟早也会给人找到的。” “那就再逃远些。”蓝枫想了想,忽然看向本雅莉,“要不然,你带他们去琉球吧,在琉球中转一下,再坐船前往南洋的马六甲等地,朝廷就鞭长莫及了。” 本雅莉听他说到自己,先是身子一颤,进而想到蓝枫话中的意思,生出复杂难明的情绪。 “你是说……唔……” 她一方面有受到尊重和信任的欣慰感,因为蓝枫不但把如此重大的事让自己听,更想让自己直接参与其中,摆明当她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只要她点头,她今后的命运就将彻底与这对蓝家兄弟绑定在一处。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十分苦恼,因为一旦自己真的去做了,便意味着与蓝枫的离别,即使未来还有重逢的机会,但肯定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了。 到时物是人非,她和蓝枫之间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敢再想下去。 小帐内一时沉默,三人各自想着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校来报,燕王已知悉蓝桥回营,请他去中军帐叙话。 蓝桥点点头,掀帘而出,便往朱棣的中军帐走去。 他走到中军帐门口,正看到二人从里面出来,一个是在战场上交过手的陈晖,一个是楚水军的领袖蓝道行。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都已投降了朱棣,并且受到来自朱棣的抚慰。 “陈将军,二叔。”蓝桥避往一侧,朝二人拱手道。 陈晖“嗯”了一声,勉强算是回应,蓝道行则和蔼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温声道:“英雄出少年,大哥有子如此,在天之灵必大感快慰。” 蓝桥忍不住问道:“楚水军的将士们还好吧?” “无碍。”蓝道行一声轻叹,做出轻松地样子,“大王待我们不错,二叔忙了半辈子,也可以好好歇歇啦。” 听他话中之意,应是被朱棣投闲置散,蓝桥心中虽替蓝道行感到不平,但想到他降将的身份,朱棣如此安排倒也无可厚非。没因楚水城的缘故加罪于他,已是很够意思。 寒暄几句,蓝桥辞别二人,进入中军帐。 朱棣一身甲胄地立在帐中,见他进来,首先嘉奖了他奇袭京城引开徐辉祖的功劳。 “多亏了你那支奇袭队,徐辉祖被召回后,淮北的局势一下子就明朗起来。”他拍着蓝桥的背,笑道,“后来把徐辉祖往山区里引,更是一个妙招,既拖延了时间,又让徐辉祖的大军被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 他顿了顿,又是一笑道:“本王渡江后,没有第一时间派兵去救你,一是知道你战力强悍,相信你能拖住徐辉祖,二也是想着徐辉祖大军在外,带的又都是京军,若能趁虚拿下京城,其军心必乱,你那边危局自解。” 蓝桥心想若非沐晟和风镇岳及时赶到,自己早已战死在那弦月湾中,表面自是笑着接受朱棣的“歉意”,恭敬地道:“大王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末将佩服。” 朱棣踱到帐门处,遥望向京城的方向,志得意满地道:“就差最后一哆嗦了,一日未入京城,本王就一日不解甲胄。” 蓝桥趁机道:“末将有一计,可不费吹灰之力,助大王得到京城。” “哦?”朱棣旋风般转过身来,极有兴趣地道:“怀远有何良策?快说来听听。” “如今的形势下,朝中必有不少文官武将心向大王,但因京城仍在建文的掌控之下,不敢表露出来。我想潜进城去,找到这些人,再趁机策反其他摇摆不定者,让他们大开城门,向大王献城。”蓝桥深恐朱棣不采纳他的提议,又补充道,“这是有利无害之计,京师城防坚固,驻军也有十几万,若真打起来,虽然末将也坚信大王最终能胜,但就怕拖得久了,夜长梦多。末将若真能策反成功,那么京城唾手可得,就是失败,大王也没有损失,一样可以继续攻城。” “你说得没错。”朱棣微一思忖,淡淡一笑,摘下腰间一块令牌交给蓝桥,然后踱到中军帐的宝座上坐了下来,翘起一条腿道,“去吧,怎么进城你自己想办法,进城后可以去找徐增寿,他是本王的人。” 蓝桥稍稍一怔,记起徐增寿是徐辉祖的胞弟,也是徐府的养狗人,虽然和自己接触不多,但似乎奉命参与了当时追杀花语夕的行动。 没想到此人竟是朱棣安插在京城的卧底,且就安插在徐辉祖的身边。 蓝桥心中啧啧称奇,对朱棣的高明处又多佩服了几分,拱手称是。 “京师的城防不容小觑,本王也确实拖不起,怕出现勤王的人马或者其他变故。”蓝桥刚走出中军帐,朱棣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怀远既说是有利无害,那本王只给你一天时间,仍决定明日攻城,最多再给你多几个时辰。” “明日午时之前,若没有人开门献城,本王就击鼓进军了。” 第719章 京师暗潮 同一片天空下,三十里之外的京城,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在魏国公府门外。 清纯的少女从府门内快步而出,险些被门槛绊倒,面现焦急之色地唤道:“项大哥。” 车帘掀开,一袭青衫的项逸轩从车内跳出,少女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慌慌张张地道:“大哥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但是常管家派人看住了后院,不让我进去看大哥。我……我有点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急,阿锦,先冷静下来。”项逸轩轻抚着少女垂在香背上的发丝,“你好歹也是府里的三小姐,师兄的亲妹妹,他一个管家敢拦你?” “大哥从昨日回来就不对劲,一个人闷在房里不肯见人。”那少女正是徐府的三小姐妙锦,“后来听说晚上来过什么人,再之后常管家就命家丁守住后院,什么人也不让进。我今早过去时他告诉我说,大哥是在打仗时受了伤,因此不便探视。” 项逸轩沉声问道:“师兄真的受伤了?” 徐妙锦微微摇了摇头:“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问了家里的下人,昨日大哥回府时除了看起来情绪低落以外,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他战事不利又被剥夺兵权,不愿见我或三哥本也正常,但为何偏偏今日后院就被家丁围了,还说是受了伤?” 她口中的“三哥”指的是徐达的第三子,也是徐辉祖的胞弟,徐增寿。 “莫非是某种奇怪的内伤,昨天夜里才发作的?”项逸轩思索着道,“但就算是那样,也没必要拦着人不让进呀,难道是怕走漏消息?昨晚到底是谁来过?”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并肩走进府门,往徐辉祖起居的后院而去。 路上恰逢徐增寿迎面过来,他看到项逸轩和徐妙锦,打了个招呼道:“思邈呀,来看阿锦的?” 项逸轩点点头,朝徐增寿一拱手:“三公子这是要出门?” “嗯,皇上召我入宫一趟。”徐增寿似乎不想耽误更多时间,略一颔首,又向门口走去,“可能是为禁卫军换将的事。你们好好玩,下次我再好好招待思邈。” 在他的心中,因为项逸轩是徐辉祖的师弟,徐妙锦又对其情根深种,其实早把项逸轩看作自家的妹婿,所以言谈十分随意。 项逸轩眼见徐增寿要走远,连忙问道:“三公子可知,昨晚有谁来府见过师兄?” 徐增寿略一停步,有些不快地道:“好像是那姓柳的小婊子,哼,我才懒得管她的事。”徐辉祖和柳月遥暗中交往多年,在府内早不是秘密,但徐增寿却始终对其看不顺眼,说罢匆匆离去。 项逸轩愕然道:“难道说,师兄回府后不肯见三公子和阿锦,却愿意和柳月遥共度一晚?” 徐妙锦有些心烦,摇头道:“别理大哥的私事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出了什么事一样,偏是常管家又不让我进去看望大哥。” 他们说着走到后院的门口,果然见到一排家丁横在门外,挡住他们进去探视。 常洪从一旁走出来,朝项逸轩深深一揖,表面客气实则警告地告诉他,徐辉祖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需要安心静养,如果被人打扰,伤势就会恶化,请他们过几日再来探望。 项逸轩趁机问起昨晚来的柳月遥,常洪解释道:“柳美人是带宫中的伤药过来,多亏有她,老爷的伤才开始好转。” 徐妙锦拉了拉项逸轩的衣袖,和他先回到自己的闺房,然后低声道:“我还是觉得有问题,常管家言辞闪烁,好像藏着什么大秘密一样。” 项逸轩也察觉出不对,叹道:“但问题是,我们该如何求证呢?” 徐妙锦眼珠一转道:“我有一个办法。” 等到正午时分,徐妙锦捧着一盅新熬好的绿豆汤,再次出现在后院门口。 “我知道大哥有伤,特意煮了绿豆汤,想给他喝点,让他消消暑气。” 守门的家丁自然还是不让她进,但她发了小姐脾气,眼见常洪不在附近,端着汤碗硬是要往里闯。 一个家丁伸手阻拦,抓着徐妙锦的手不放,徐妙锦用力拉扯,最后将绿豆汤整碗摔落。 汤盅“啪”地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绿豆汤也全洒了出来。 “你大胆!”徐妙锦挥手就是一耳光,然后杏目圆睁,跺着脚大声道。 那家丁连声叫着“小人知错”,这边的声响也终于引来常洪。后者一边对徐妙锦好言相劝,一边则对那名家丁拳打脚踢,以示惩罚。 而就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发生在院门处的小小意外时,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影悄悄翻过后墙,无声无息地掠进徐辉祖的卧房之中。 与此同时,皇宫内,二十五岁的皇帝朱允炆正一脸寒霜,看着徐增寿趋进大殿,缓缓向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徐增寿瞥见朱允炆的神情,以为他仍为徐辉祖战败的事而感到恼怒,表面装作诚惶诚恐,心中实则窃喜,暗自数着而今京中的大小官员,盘算着如果罢免了徐辉祖,是否会轮到自己接掌城卫军的兵权。 他几年前就已秘密投靠了燕王朱棣,成为朱棣布在京城的一招暗棋,如果真能得到兵权,那他就转手可以顺势向朱棣献城,领取一件大功。 朱允炆耐心地等他行完大礼,却不叫他平身,巴掌重重地拍在龙案之上,森然道:“徐增寿,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却为何与四叔勾结,妄图陷朕与绝境?” 徐增寿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正不知自己哪里露馅,朱允炆袍袖一抖,几封信笺已朝他兜头砸了下来。 赫然正是徐增寿与朱棣互通有无的密信! 这些密信他一直藏在家中密处,除非有人彻底搜查他的房间,否则绝没可能发现。 徐辉祖是昨日才回的城,且一直闭门不出,那么提供这些密信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常洪!”徐增寿知道已无可辩解,讨饶亦是无用,怪叫一声翻身跳起,撒腿就往殿外跑。 朱允炆冷然挥了挥手:“来人!” 二十几名手持刀剑的侍卫从殿外涌进来,围住徐增寿,其中一人将其踹得跪倒,押回到朱允炆驾前。 徐增寿这才知道朱允炆早有准备,叫他进宫就是为了除掉他,惨然一笑道:“事已至此,我再没有什么话说,只想奉劝皇上一句,燕王大军已至城外,负隅顽抗只是自取灭亡,不如早些投降,说不定反有一线生机。” 他虽然绝望,说这话时仍升起一丝丝的希望,希望朱允炆能被他吓住,因为怕死而选择投降,那样他就会因为还有“利用价值”,得以苟活下去。 朱允炆凛然一笑,“锵”的一声,从一名侍卫的鞘中抽出一把长剑,指着徐增寿道:“天子死社稷,朕继承大统,受万民拥戴,光明正大,可不是向反贼低头的懦夫!” “徐增寿,你背国叛君,死到临头仍不忘蛊惑朕心,简直是不知悔改。”朱允炆遗憾地摇了摇头,负手踱着步道,“朕对你很失望,太失望了!” 一个念头从徐增寿心底升起,难道朱允炆对徐辉祖失去信任,也和自己的事情暴露有关?朱允炆是因为再信不过他们徐家,所以才…… 他已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但见朱允炆眉峰一挑,长剑便已捅进他的心窝。 一声惨呼,血染金殿。 第720章 江浦惊变 傍晚时分,天茶山上红日夕照,李静姝和南平均组朱清影手拉着手,步履轻盈地向山下走去。 朱清影和解缙是午后来的,携着一些用心而精致的礼物,有从河西带回的特产,也有在京城采买的珍玩,其中一把古木折扇甚合李祺胃口,李祺见他们是为酬谢自己当初船上相助之德,也并非金银玉器等名贵之物,便笑着收下了。 他们昨日便遣人打过招呼,因此李祺和朱玉萝在上午便做好了准备,将房屋清扫一番,待朱清影和解缙登门,宾主先是寒暄一阵,然后就将客人请进书房,品茶叙话。 如今燕王和建文间的争斗太过敏感,既然是私人聚会,众人都有意避开这个最敏感的话题,只聊些家常小事,倒也是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李祺虽是剑术高手,本质上却是个文人,和同是文人的解缙有说不完的话题,品评古今大儒的诗词和文作,极是投机。 朱玉萝则和朱清影聊起些皇室内部的琐事,如哪位郡主和谁家公子成亲了,哪个王爷纳了小妾或者添了儿女,哪个皇亲又出了什么趣事等等。女人对这等家长里短的变化本就更好奇些,两个女人说起来,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相比之下,因为父母都在和客人说话,李静姝就显得略微落寞了些,一个人无聊地揪着花瓣,又或追着院子里的猫乱跑。 朱玉萝知道女儿想和朱清影说话,笑着起身道:“你们晚上留在这吃饭,我先去准备,你久未来过江浦,让小姝带你四处转转吧。” 朱清影本就计划和李祺朱玉萝一家共进晚餐,闻言含笑称谢,和李静姝出了门。 李静姝知道朱清影喜欢清静,就带她上了天茶山,到自家的茶园参观,然后故作不满地道:“为何爹娘都有礼物,偏就没有送给我的,难道我就不配有一份的嘛?” 虽是嗔笑,在她的一番“做作”之下,却也显得楚楚可怜,委屈万分。 “有,有。”朱清影莞尔道,“别装了,有你的一份,只不过刚才当着公主和驸马,我不好意思拿出来罢了。” “不好意思拿出来?”李静姝瞪眼道。 “也不是我不好意思。”朱清影若无其事地道,“确切地说,是怕拿出来以后,你不好意思。” 见李静姝满脸不解,她更是得意,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一本装订精美的话本小说:“喏,你看,这不是你以前一直喜欢的话本嘛,我看它最近刚出了新卷,好像写的是后续的故事,想你可能还不知道,就买了给你带来。” 李静姝接过一看,见封皮上赫然写着一列红色的大字,不禁有些头晕目眩,也确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少年英侠传之决战秦淮妖女》。 粗略一翻,其剧情主要讲的是男主角与化身秦淮花魁的魔教妖女斗智斗勇,最后使妖女俯首称臣,甘愿被男主角收入房中。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对不上,但依稀就是照着她和蓝桥间的故事演绎的。她想起当初在北平茶楼听古先生说书,暗道这些事该不是从北平传回来,然后被人改编的吧。 见李静姝脸红红的不知在想什么,朱清影笑了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其实我也知道,像这样的话本,多数是给那些男人胡思乱想,自己寻开心的,和田螺姑娘那种穷人忽然得到仙女帮助的故事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白日做梦。” 她撇了撇嘴又道:“现实中哪有这样的好事?你欺负了别人姑娘,打得人家求饶,最后还甘愿侍候枕席。我看那女主角也是有病,换作是我,就在圆房时趁机杀了他解恨。” “我……我没有不喜欢……”李静姝声若蚊呐地解释着。 朱清影却仿佛听不进去,自顾自地道:“跟着解大人久了,耳濡目染,我现在也很是看过一些书的。这话本里的秦淮妖女,应该就是以我之前遇上过的那个花语夕为原型,她……” “清影姐。”李静姝笑着打断了她,“娘应该已烧好饭了,咱们回去吧。” 朱清影怔了怔,刚想说“咱们不是才上山不久”,已被她拉住了手,穿过整齐的茶田,往山坡下走去。 回到距离弘毅庐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李静姝突然站住,神色一变道:“不对劲。” 朱清影吓了一跳,压低了嗓音道:“怎么不对劲?” “你看这里的脚印,全都是往我家去的。”李静姝蹲下身,指着地上几种不同的脚印道,“刚才咱俩出门时还没有的,一、二……他们有五个人,而且看这个脚印的形状……” 朱清影想了想道:“难道你家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李静姝摇摇头:“我看不像客人,搞不好是敌人。我爹娘隐居在此,并未卷入任何势力漩涡,如果有敌人来说不定是冲着清影姐或解大人来的。” 她说到这,倏地抓住朱清影的肩膀,神色凝重地道:“清影姐,你先回茶园那边去,记得扫去脚印,那里茅屋的地下有个制茶用的茶窖,你躲到茶窖里。” “那你呢?” “我回去看看。”李静姝断然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到底什么人来,总要先弄清楚。” “可你一个弱女子,如果真有敌人,你能怎么办?”朱清影急道,“还是我去吧,我不能让你涉险。” “听话。”李静姝来不及和朱清影多解释,重重拍了她一下,亮出系在腕上的十字金翎。 当年在解缙的船上,花语夕被擒,朱清影曾见过此物,知道这是花语夕的招牌兵刃,此刻骤然再见,几乎惊得呆了,指着李静姝,瞠目结舌地道:“你……难道你是……” “对对,我是。”李静姝此时不愿过多解释,用衣袖重新盖住皓腕,挥了挥手道,“快去吧,别担心我。” 朱清影的心中掀起千层巨浪,想起自己刚才和李静姝在茶园里的对话,想到后者拿到话本时的古怪神态,还有观察到地上脚印时的心细如发,茫然地点点头,快步去了。 李静姝稍稍放下心事,轻移脚步,并未直趋弘毅庐的正门,而是小心翼翼地绕到后院的墙外,透过一条狭窄的砖缝,向内窥视。 刚才那五个人的脚印,她虽然无法全部认出,但也从中得到三条关键信息。 第一,这五个人,并不包括蓝桥、风夜菱或白雪音这些她熟悉的人。 第二,五个人中包括四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 第三,其中有一个人的脚印,像极了张仲杰。 有这三条线索,她几乎可以断定,来者就是张仲杰和他的四象使。 但他们跑到这弘毅庐来,又是为什么呢? 她在砖缝内没看到人,又换了一条对着侧院的砖缝,刚把眼睛凑过去,就见一道人影“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赫然是萧无痕。 李静姝强压下立刻冲进去的念头,但见萧无痕在地上打了个滚,痛苦地捂着肚子,左肩上一条指宽的刀痕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孤狼和幽冥分别执着大刀和长柄镰刀,一左一右地踏前而上,又往萧无痕攻去,萧无痕受伤在前,只得持剑勉力支撑,且战且退,不片刻再添两处外伤。 李静姝心中一凛,暗道若连萧无痕都被迫得落到这步田地,弘毅庐内必已凶险至极。 果然,就听一声长笑,又有两道人影兔起鹘落,掠到这侧院之中,正是李祺和张仲杰。 张仲杰习练四象无极功,如今功力高绝,已再不需要任何外门兵刃,赤手空拳落叶飞花,皆可伤人性命。 他黄昏时闯进弘毅庐来,本想找到朱清影一掌杀了,不料朱清影却不在院内,便向李祺逼问其下落。 李祺秉承“威武不能屈”的君子之道,岂肯出卖朱清影?当下抽出宝剑“相见欢”,怒叱张仲杰擅闯公主府邸。 张仲杰知道柳月遥的计划,心想就是皇帝我们也杀得,何惧踏破你区区一个公主府邸,掌风骤起,就和李祺战至一处。 他一边和李祺过招,一边便命四象使在院内四处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萧无痕被迫出手,一开始凭借其精妙的剑法杀退了孤狼等人,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四象使的多人围攻之下负伤,最后被孤狼和幽冥撵得逃至侧院。 李祺的清秋剑法独步京城,但终究难敌四象无极这传自当年三大宗师的奇功。二人交到四十招后,张仲杰的双掌仍挥得虎虎生风,李祺却逐渐被迫得落在守势,从一开始的尚能招架,变成后来不得不左右闪避,且战且退。 张仲杰不肯放过他,一直追到侧院,见李祺背倚一座假山,露出舍命一战的神色,刚想说话,就听脚步声响,赵雪楹已擒住解缙,范青藤则捉住朱玉萝,把两名人质推得走了过来。 “阿萝!”李祺见朱玉萝遭擒,面色一变,手中的剑再也攻不出去。 张仲杰见他如此,倒是一笑,拍了拍手道:“好啦好啦,公主殿下,驸马爷,小人得罪了。今日小人本非为你们一家而来,只要你们告知我南平郡主的下落,我绝不为难你们。” 他接着看向萧无痕:“至于聆雨堂的萧大姐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我可没心思管。总之,说与不说,你们一句话的事。” 见李祺的嘴唇动了动,朱玉萝立刻大声道:“不许说!我们朱家皇室,岂是可以受人胁迫的?” 她挺着脖子又向前走了一步,凤目圆睁:“有本事就杀了我,想从我们夫妻嘴里问话,却是做梦!” “敬酒不吃吃罚酒!”张仲杰一声冷笑,朝正拿薄刃“螳螂刀”架在朱玉萝脖子上的范青藤下令。 “掌嘴。” 范青藤先是一怔,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待张仲杰又重复一遍,听清他真是让自己去掌临安公主的嘴,这才有些犹豫地拿开螳螂刀,然后挥手一掌,甩在朱玉萝的右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院中。 李祺看得睚眦欲裂,踉跄一步,悲呼道:“阿萝!” 朱玉萝的嘴角渗出血丝,面颊迅速肿起,她却满不在乎,还用含血的嘴狠狠淬了一口道:“今天他们就是把我杀了,你也不许说。” 张仲杰眉峰一挑,又道:“再打!” 范青藤以前虽也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但说惹到皇室人物,特别还是鼎鼎大名的大明开国长公主,单只看朱玉萝那份雍容的气度,就已足够让他心颤。 但炼主的命令不可违背,他咬着牙,反手又是一下,打在朱玉萝另一侧的脸颊上。 朱玉萝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甚佳,脸颊的触感柔嫩细腻,就好似剥了壳的煮鸡蛋。掌掴朱玉萝不但使李祺悲呼不止,也让范青藤升起一股怪异的错乱感,仿佛通过朱玉萝,他可把这些曾经只能仰望的天家贵胄踩在脚下。 张仲杰看到范青藤闪动的目光,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嘿嘿一笑道:“怎么样,公主的脸蛋软不软啊?” 范青藤凝视着朱玉萝的玉容,神色逐渐开始变得狂热:“软,不但软,身子还很香呢。” “驸马爷,我原本是无意冒犯的。”张仲杰故作轻松地负手到身后,悠然道,“只是我这手下平日骄纵惯了,若真对公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别怪我节制不住。” 他朝范青藤打了个眼色,后者立时凑到朱玉萝的颈边,嗅了一口道:“不愧是公主,和青楼里那些婊子比起来,果然有不一样的香气。” “你想干什么!”李祺长剑指着范青藤,激愤地道,“你再碰她,我先杀了你。” 范青藤再次将螳螂刀架在朱玉萝的脖子上,警告李祺不要轻举妄动,张仲杰则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发话道:“这大夏天的可真热,公主是不是穿太多了?青藤,帮公主宽衣吧。” 朱玉萝的脸色骤然一变,但见范青藤的另一柄螳螂刀划过来,竟是要划开自己的衣裙。 李祺眼见爱妻受辱,心下闪过一个决绝的念头,宝剑相见欢闪电一般攻出,竟是刺向被范青藤控制住的朱玉萝! 强敌在前,又逼他们出卖朱清影,既然左右名节难保,不如先杀死爱妻,再自刎殉情。 朱玉萝和李祺心意相通,立时露出昂然赴死的神色,挺直了身子道:“好相公,快来吧!咱们夫妻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给恶人得逞!” 由于事起突然,张仲杰武功虽高,但因为朱玉萝身处另一个方位,想要阻止已然不及。范青藤见李祺剑光点点地攻过来,知道就算自己此刻抹了朱玉萝的脖子也是无用,但若不将立即她放开,只怕自己也要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剑波及。 匆忙中他猛地在朱玉萝背后一搡,把她推得迎向李祺的剑,同时自己抽身后退。眼见李祺的长剑就要刺进朱玉萝的心口,忽听院外传来一声娇喝。 “爹爹住手!” 正是李静姝的声音。 第721章 窄巷交锋 李祺陡地一顿,剑光一偏,从朱玉萝的身侧掠过。 “你放了我阿爹阿娘。”李静姝从侧院的小门走进来,扫了院中的众人一眼,目光最后定在张仲杰身上,淡淡地道:“我知道南平郡主在哪。” 张仲杰甫见这样一位端庄清丽的美人儿,顿时想起柳月遥曾对他提到过的“李家大小姐”,眼睛一亮道:“这位小姐是?” 李静姝缓缓步至父母身前,翩然一礼道:“小女子李静姝。” “好说,好说。”张仲杰见她本人比美人图卷上的画像更要动人十倍,露出色魂授予的神态,“我和公主、驸马本无仇怨,此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小姐若肯透露南平郡主的下落,大家和和气气的,自是再好没有。” “郡主她就在……”李静姝话未出口,却被李祺猛地打断。 “小畜生住口!以前让你念的书,全都白读了吗?” 他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恨神色,面颊因为盛怒甚至显得有些扭曲。 李静姝却不去理他,又向张仲杰确认道:“是否我只要带你找到郡主,你就放过他们?” “这是当然。”张仲杰微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既已找到郡主,自然不会与公主和驸马爷为难。” “那好,你跟我来。”李静姝断然点了点头,也不再看张仲杰一眼,转头就往院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李祺咆哮般的怒吼。 “小姝,不可呀!” 张仲杰没想到这李家小姐如此干净爽快,心中一喜,吩咐手下的四象使道:“你们看住了这几个人,我去去就来。” 这时萧无痕已在孤狼等人的夹击下被打得长剑脱手,又被点中穴道,失去了战斗力,解缙被他们用绳子捆住,朱玉萝则再次被范青藤的刀抵在脖子上。 有她这人质在手,李祺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雪楹见张仲杰毫不犹豫地跟上李静姝,神色变了变道;“主人,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张仲杰脚步不停,匆匆回头摆了摆手,“两个小姑娘,我应付得来。” 赵雪楹跟随张仲杰的时日已然不短,深知他的为人。他执意孤身与李静姝去寻朱清影,除了对一身武功的自负以外,恐怕也存有一些对这两位倾城榜美女的非分之想,只要时机合宜,他做出什么样的荒唐事都不意外。 但自己身心都早已沦为张仲杰的“奴隶”,即使明知如此,仍然改变不了什么事,赵雪楹幽怨地叹息一声,黯然放弃再次劝说的念头。 李静姝熟识江浦的地形,走得很快,张仲杰则大步跟在她的身畔,边走边道:“她到底在哪里?” “不远了,再走两步就到。”李静姝伸手指向一条窄巷,“看,就在那边。” 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巷子,被两户人家的院墙夹在中间,每一边的院墙都有一人半高,高墙遮住了傍晚时的阳光,使这条窄巷显得有些昏暗。 张仲杰起了疑心,问道:“南平郡主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李静姝随口答道:“那巷子深处还有几户人家,也不算富贵,都是小门小户的。其中一户与郡主是旧识,郡主难得来一次江浦,顺道探访一下。” 张仲杰“哦”了一声,见李静姝说着话脚步不停,已经走到巷口,忙又紧赶两步跟上。 这窄巷无法容得二人并行,李静姝在巷口停下,美目看向张仲杰,似在询问,也似有些害怕。 “你别怕,我只想找到郡主,不会伤害你的。”张仲杰笑着挥了挥手,“带路吧。” 示意李静姝在前面走。 李静姝轻咬了一下嘴唇,率先走进巷中,绣鞋踏在因年久而破碎的青石板路上,发出“踏踏”的轻响。 这巷子并非笔直,初为南北向,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直角转弯,又变为东西向。她方才说“巷子深处有几处人家”,张仲杰放眼过去确认,也因为这个转角的存在,无法得知转角后的情况。 李静姝自然不是真的为了带张仲杰去找朱清影,她之所以选择走这条窄巷,就是为了利用此处受限的空间和视野,对张仲杰完成击杀。 那个拐角是最佳的动手地点,因为二人进入窄巷后,必然一先一后而行,而当一人已转过拐角,另一人还未通过之时,就是最佳的动手时机。她可以利用张仲杰视线在拐角处的受限突然出手,在他缺乏闪避空间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完成致命一击。 昏暗的天色,奇特的地形,再加上张仲杰对“李静姝”这“柔弱女子”的身份没有防备,她已占尽天地人三方面的优势。 而为了弥补她和张仲杰在武功上的差距,她事先还在十字金翎的镖头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能在对方身上划破一点点皮肉,就足以要他立毙当场。 唯一稍有失算的是,她本想装作害怕巷子昏暗,让张仲杰生出对美女的保护欲,然后走在前面,这样她从身后出手,把握还能更大一些。现在张仲杰执意让她先行,她也能够接受,只要能在走过转角后稍停一下,等张仲杰通过时突然发动袭击,她还是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得手。 她心里盘算着这个计划,手心微有些出汗,一路上再没和张仲杰说什么话,而那决定命运的拐角,已越来越近。 十步,五步,三步,两步,一步…… “转过去就到了。”李静姝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率先通过那个转角,紧接着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并没有停。 张仲杰仿佛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上来。 就在张仲杰走入转角,可以用余光看到她的一瞬间,她的十字金翎好似毒蛇出洞,由袖中飚射而出,镖头以肉眼难辨的高速钉向张仲杰的右臂。 这一下离得既近,出手又极其突然,相信无论换作任何高手,都万难防备。 但张仲杰,这个她以前觉得并不如自己精明的张仲杰,这个她内心认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张仲杰,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伸右手一挡,掌心如铁板一般弹开了镖头,没留下丝毫伤痕。 “小贱人,敢暗算我!”说时迟那时快,张仲杰左手探出,如铁钳一般扼住李静姝的脖子,把这娇美的少女推得按死在一堵墙上。 镖头落地,李静姝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现出绝望之色。 张仲杰比自己想的还要强,也更加警惕。 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杀不死他,看来自己今日是注定要把性命送在他手里了。 “哼,小贱人,跟我斗!” 张仲杰的身子贴了上来,这巷子本就狭窄,现在李静姝被他按在墙上,娇躯几乎完全被他贴住。男人身上的汗臭味一浪接一浪地传来,让她几欲作呕。 “早就猜到你要偷袭我了。”张仲杰见少女已然受制,有些得意地道,“明明有武功,却偏给我装柔弱,想骗我?太嫩了。” 他此时的四象无极功已臻至化境,很多细节无需特别在意,也能自然而然地有所体会。 比如,若另一个身怀内家真气的高手出现在附近,他对此人身上的真气自然而然地能生出些许微妙的感应,是以当李静姝第一次出现时,他就已知道她是有功夫的。 不过身为李祺之女,她从父亲处学得一些武功并不出奇,张仲杰本也未将她的微末道行放在眼里。但从她在巷口递给自己的那个眼神开始,他在心头生出了警惕。 因为那种隐含欺骗的眼神,他竟似觉得有些熟悉。 再加上少女在前方带路时,随着拐角的临近,心跳竟因为紧张而不受控制地加快,就更引起他的怀疑。 因此他将真气凝于手掌,当李静姝一招攻来,立时挥掌疾扫,在真气的保护之下,十字金翎纵然锋利,也难伤他分毫。 李静姝虽非第一次经历生死一线的局面,但面对如此情景,如此可怕的强敌,“必须一击即中”的巨大压力仍然使她不受控制地开始紧张。她此刻已想到自己在进入拐角前的紧张感和心跳可能露了破绽,但在当时,她已别无选择。 少女的手被男人捉着抬起,张仲杰拉起少女手上的金链子,把十字金翎从她的腕上解下。 “语儿,原来真的是你。”张仲杰显得仍有些难以置信,盯着少女的玉容,鼻尖动了动道,“虽然面貌不同了,但这气息确是一点没变。” 李静姝脖子被他扼得快要窒息,却仍昂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痛苦而又艰难地一字字道:“快杀了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想得美。”张仲杰松开她的脖子,改为点中她的几处穴道,让她四肢无力,动弹不得,“我要慢慢地折磨你,享用你。呵,不愧是倾城榜上的美女呀。” 他有些不怀好意地扭动几下,感受着少女柔软的身子和香甜的气息,而少女受到侵犯后无助蹙眉的绝望神情更加剧了他此刻可对其为所欲为的畅快感。 “说!朱清影到底在哪?”他双手箍住少女的面颊,夹着她从耳根至下颌的侧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 “你这人渣!” 李静姝愤然啐道。 “啪”! 张仲杰一个巴掌扇在李静姝的面颊上,这一下若再用几分力,恐怕少女的牙齿都要被他打脱。 “人渣!” 少女仍然不甘示弱。 张仲杰“呼呼”地喘着粗气,忽然压了下去,压住李静姝的嘴唇。 李静姝紧咬牙关,死死抵抗着张仲杰狂野的进攻,张仲杰紧跟着又是一拳,轰在少女的小腹上,使后者疼得面容都开始扭曲。 “说不说?” “不!” 开始撕扯她的头发。 “说!” 李静姝嘴角渗血,没再说话。回答他的是不屈的目光。 张仲杰狞笑一声,双手分别抓住她两侧的衣襟,正想运劲将少女的衣裙撕碎,忽听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就见一个青年男子缓缓走进巷内。 正是蓝桥。 李静姝挺到此刻的坚强瞬间不见,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当张仲杰松手放开她的身子,失去支撑的少女无力地瘫软下去。 “你还是来了。”张仲杰望着从窄巷对面走过来的蓝桥,冷冷地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蓝桥脚步沉稳,边走边道。 “也是,你我二人,是该做个了断。” “总该了断的。” 李静姝就在不远处,他们却似看不到她,也再不提及往日的种种仇怨。 那些已再没有意义。 两位当今天下最顶尖的青年男子,在毫无闪避空间的窄巷中相对而立,四目交接,针锋相对。 他们不再考虑一切外物,都把击败对手当作眼前唯一的目标,唯一的意义。 李静姝当然明白他们此刻的状态,虽然心绪激荡,却勉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刻意降低存在感,以免使蓝桥分心。 “张兄很有自信嘛。”蓝桥在距离张仲杰十步之外站定,流光剑缓缓出鞘,沉声道,“不怕成为下一个梁梦醒?” 张仲杰毫无怯色:“你若以为能杀得了我,试试又何妨?” “看招!” 流光剑蓦地亮起,没再和张仲杰废话,一招“天一剑气”的光箭已离剑而出,划过十步长的巷道,往张仲杰直刺过去。 张仲杰铁拳抡出,分毫不让地轰在那光箭之上,爆起一道三寸大的圆盘形的亮光,接着光箭碎裂。 这次交锋虽然只在一瞬之间,蓝桥仍看得清楚,那圆盘形的亮光,实是张仲杰在拳头前以真气幻化的一面小盾。因那真气盾只有不到三寸大小,真气高度集中,故连他的天一剑气也无法穿透。 “凭你这两下子,还伤不到我,搔搔痒还勉强合适。”张仲杰嘿嘿笑着,在手上挠了挠,向前迈出一步,朝蓝桥勾了勾手。 “再来。” 蓝桥哼了一声,退后一步,仍和张仲杰保持十步的间距,又一道光箭攻出。 “砰”的一声,张仲杰仍是挥动铁拳,以那真气幻化的小盾挡架,第二支光箭破碎。 “若蓝兄技止于此,今日必败在张某手下。”张仲杰吊起嘴角又笑了笑,“呵,不过请放心吧,你的美人儿们,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第722章 千环套练 蓝桥天快黑时回到江浦,还没去到弘毅庐,就在路上被一只大叫的花猫挡住。 李静姝曾对他提起过这只名叫“柚子”的大花猫,因此他一见其面有急色,立时想到李静姝可能遇到了危险。 他在柚子的后颈上摸了一把,柚子立时会意,往江浦东北侧的一条窄巷窜去。 一进窄巷,他就看到了张仲杰,这位堪称他“宿命之敌”的超绝高手。 交上手后,他一连两次使出他最强力的“天一剑气”,全身真气迸发,可谓已用尽全力,却仍然奈何不得张仲杰。 由此推知,张仲杰的功力何止数倍于他,简直是浩如渊海! 蓝桥虽然可以利用虚烬十方的内功心法迅速回气,但如果对方是块坚不可摧的金刚硬石,他就算再打出八次十次的“天一剑气”,也无济于事。 但他心智坚强,暂时的受挫并不会降低他的斗志,相反,他也在积极地寻找办法,看可以通过怎样的战术才能将对方击倒。 张仲杰的四象无极功可谓是一大奇功,能让数百人同时修习真气,最后再汇聚在一个人身上,他身为“炼主”,功力增长的速度自然是普通人的数十倍上百倍,且每时每刻都在迅速地进步着。 当然,蓝桥的虚烬十方也不遑多让,虽然功力的上限比四象无极大大不如,但贵在可以快速回复。他在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后,经脉大幅增强,即使体内真气不断耗竭又充满,也不会受到多少损伤。 如果说张仲杰的真气是一汪浩瀚的巨湖,蓝桥的真气则是取之不竭的瀑布湍流。 那么,如何以不断补充的水流应对一汪巨湖呢? 蓝桥看着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张仲杰,一边缓步后退,一边不时地以“天一剑气”骚扰对方。 张仲杰信手挥舞,蓝桥射出的光箭被他轻松挡住,每防住一支光箭,他就冷笑一声,同时继续向前进逼。 在这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窄巷中,要么前进要么后退,只要能把蓝桥逼出到巷外,他强大的真气场就可以全力展开,如山洪爆发般将蓝桥撕成碎片。 巷口就在蓝桥身后的二十步外,留给蓝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蓝桥心中默念着“湍流”和“巨湖”,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条湍流的水势虽远逊于巨湖,但若能把几十条数百条乃至成千上万条的湍流累加起来,巨湖再大,岂非终究要被比下去? 而若能再用上“气激术”的法门,使这些真气湍流反复激荡,其威力更能得到成倍的提升。 唯一可虑者是,这样的激荡若在体内的经脉窍穴间进行,他尚未出手攻敌,自身早已被这股洪流击垮,走火入魔而死。 不在体内,难道还可以在体外? 蓝桥的眼睛亮了起来。 昏暗的窄巷里,李静姝倚墙坐在拐角处的尽头,眼看着张仲杰一步步向蓝桥逼近。蓝桥虽有心杀敌,却终究奈何不得在功力上已登峰造极的张仲杰。 她咬了咬牙,心中打定主意,若蓝桥真的败在张仲杰手下,她立时找机会自尽,绝不给张仲杰羞辱自己的机会。 但蓝桥还有可能逆转战局吗?她在芳心深处,对这位屡创奇迹的夫君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张仲杰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落得极稳,不给对手任何一点趁虚而入的机会,而他每前进一步,都迫得蓝桥后退一步,二人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十步之遥,唯一变化的是他的信心。 他相信以自己此刻的功力修为,击败蓝桥就在今时今日。 蓝桥的身影倏地缩小。 他当然并非真的变小,而是因为突然加速后退,在张仲杰眼中留下了“变小”的视觉印象。 方才一直保持的十步间距,此刻被陡然拉大。 蓝桥不等张仲杰迫近,一边主动后退,一边使流光剑的剑尖轻轻抖动,如春蚕吐丝般在身前划出一个又一个完美无缺的真气圆环,每一个圆环都几乎耗尽他全身经脉之气,在半空中凝聚而不散。 他长剑抖得极快,真气在体内不断地耗竭又填满,最后幻化成身前的那一连串真气圆环。 五步,十步……五十个,一百个,两百个,五百个…… 蓝桥的额上沁出汗珠,虽然练至顶层的乾坤诀心法可以使经脉免受真气快速充放造成的损伤,但在如此短时间内如此快速的充放真气,仍然让他生出疲惫至极,仿佛全身都被掏空的痛苦感受。 他咬紧牙关,在剑尖完成第一千次抖动之后,蓦地往后疾退,待退至巷口倏又冲前,流光剑化作一道长芒,从最后一个圆环里穿了过去! 昏暗的窄巷中,那个圆环陡然亮起,如小太阳般耀眼,紧接着是第二个圆环,第三个,第四个…… 方才在空中凝聚不散的一连串圆环被逐次点亮,仅仅是一弹指的功夫,一千个圆环已全部亮起,将整条巷子照得遍是令人睁不开眼的强光,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奇景。 “轰!” 当这一千个真气圆环被蓝桥全部串在剑上,一道似能毁天灭地的巨型闪电划破长空,伴随着巨龙嘶吼般的炸裂声响,击向已看得目瞪口呆的张仲杰。 “喀喇!” 闪电从窄巷中贯通而过,李静姝无法直视地闭上了眼,张仲杰则完全消失在耀目的强光下。 良久,当光芒散去,巷中已再看不到张仲杰的身影。 只有一缕青烟在夕阳的余晖下缭绕腾升,最终隐没在布满晚霞的天空中。 “小姝!”蓝桥快步上前,扶起拐角处已然呆住的李静姝,帮她解开被封的穴道。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招数?”李静姝瞪大了眼,直至此时仍然难以置信。 “这叫……就叫‘千环套练’吧。”蓝桥挠了挠头,伸手想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十字金翎。 “别乱碰。”李静姝猛地在他手腕上打了一下,瞪眼道,“有毒的。” “是是,差点忘记你是最擅用毒的小妖女了。”蓝桥讪笑两声,等她自己捡起十字金翎,“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静姝和他出了窄巷,把今日发生的事简要述说一遍。蓝桥默然半晌,看向天空如同火烧的红霞,轻叹道:“无论如何,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咱们捣乱了。” 第723章 私抄秘笈 弘毅庐在沉默中对峙着,朱玉萝项上的刀锋始终不曾放下,李祺纵有一身武勇,也终究不敢擅动分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可怕的沉默,李静姝仿佛丢了魂般,踉踉跄跄闯进门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但见她钗横鬓斜,衣裙凌乱,不但在慌张间跑丢了一只鞋,露出沾着泥土的莲足,前襟处还被撕开好大一条口子,不得不用一只手抓住才使衣裙不至脱落。她的另一只手则勉强拢住纷乱的发丝,清丽的秀颜上满是羞急愤恨之色,甚至眼角还留有未干的泪痕。 这副模样,任谁也能想象得到,她刚才经历了怎样难以启齿的事。 只有赵雪楹没太感到意外,因为她知道以张仲杰的性子,若能对一个像李静姝这样的美女为所欲为,他是绝不会白白错失这个机会的。 “那混蛋欺负你了?”李祺只看得睚眦欲裂,银牙紧咬。 小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突然出现的美女身上,赵雪楹看看后方,并不见张仲杰出现,暗想他此刻必然和朱清影在一起,心中醋意更盛。范青藤则用滴溜溜的目光在李静姝的身上打转,心里盘算着等到时候张仲杰玩够了,自己是否也能分一杯羹。 李静姝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躲避着李祺的视线,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悲呼着往朱玉萝的怀里扑去。 “娘!女儿……”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全不顾朱玉萝还被范青藤挟持着,双手环住娘亲的腰,用侧脸贴上朱玉萝的胸膛。 这一下搞得范青藤有些犹豫。按常理来说,他挟持着人质,若有人敢冒然靠近,他应该立即将人质处决。但来的既然是李静姝这样似乎“无害”的少女,看她那模样,又明显是被老大“欺负”过的,且不说她是否已被张仲杰征服了身心,单是这不敢反抗可怜楚楚的俏模样,就让他心痒难搔。 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范青藤缓缓地伸出一只手,作出想帮少女拭泪的好心模样,少女斜了他一眼,咬着嘴唇没说话。 好一个逆来顺受的可人儿! 正当范青藤想入非非,琢磨着该如何当着朱玉萝的面占李静姝便宜时,眼前那羊羔般的少女却陡地一动,闪电般抓向他持刀那只手的脉门! 范青藤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中计。由于李静姝就贴在朱玉萝的怀里,离得极近,他此时非但来不及挥刀处决朱玉萝,甚至只要稍有迟疑,就会被少女扣住脉门,惨遭生擒。 他毕竟也在江湖上打滚多年,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地抛下螳螂刀,转头就跑。 朱玉萝被他抓着站立良久,早已疲惫不堪,此刻失去支撑,立时瘫软下来,自然是被李静姝抱住。 等她扶稳了母亲,范青藤已跑出十丈开外。 李祺见爱妻得救,大喝一声,清秋剑法全力展开,剑光瞬间将幽冥的全身笼罩。 幽冥本就不是李祺的对手,又是变起仓促,甚至来不及挥起他的大镰刀,浑身上下已连中李祺五剑,当场倒地毙命。 孤狼意识还算清醒,见朱玉萝得救,忙向解缙身旁掠去,想再以他为质。 一道剑光由墙头亮起,朱清影人剑合一从天而降,横剑挡在解缙的身前。 孤狼一声大吼,挥刀便砍,这时就见一道异芒从远处箭一般地射来,再来不及闪避,倒在蓝桥从弘毅庐门口发来的“天一剑气”之下。 赵雪楹见蓝桥和朱清影双双出现,而张仲杰则全无踪影,心叫不妙,正想跳墙逃走,却被李祺的剑光挡住。 李静姝知道凭父亲和夫君的实力,赵雪楹绝没可能幸免,叫了声“抓活的”,已从朱玉萝的身边掠过,径直去追范青藤。 赵雪楹拔剑抢攻,和李祺只过了六招,便丢尽了抢占先手的优势。 蓝桥趁机解开萧无痕的穴道,正想回去帮李祺,李祺已震飞了赵雪楹的长剑,同时一脚踢在后者的膝窝上。 赵雪楹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还未来及站起就觉肋下一麻,被李祺点了穴道。 “去帮小姝!”李祺朝蓝桥喊道。 蓝桥略一颔首,往李静姝刚才跑的方向追去,朱清影和李祺对了个眼色,也随后跟了上去。 范青藤诨号“陇西恶鬼”,虽然生得身材矮小,轻功却是不错。他在陇西干尽恶事,曾多次引得正道门派讨伐,每次都是凭借卓绝的轻功逃出生天。 这次他反应甚快,纵使李静姝有心算计,仍被他抓住一线机会逃脱,接下来只要想办法甩掉那妮子,他就可以逃离江浦。 江浦的地形他并不算熟,唯一记得清楚的是一直往南走,就是长江岸边的渡口。 若能让他抢上一艘小船,驶离岸边,纵使有高手如李祺或蓝桥亲临,也只能望江兴叹。 范青藤这样想着,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同时脚底生风,已是掠至码头。 他的运气不错,码头上正停着一艘小船,看样子是附近渔民的渔船。他脚尖一点斜飞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船上,用指风切断缆绳,抄起船桨在岸上猛地一撑,小船顿时加速,向江心漂荡过去。 李静姝来晚一步,眼见已无法掠上小船,竟毫不犹豫地投身入江,那飞身入水的姿势煞是好看。 蓝桥来不及阻止,待赶到栈桥边缘,李静姝早已没了人影。 他正心急如焚,朱清影也已赶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小姝水性好得很,淹死王八也淹不死她。” 蓝桥听着她的比喻,正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忽地就见那小船晃了一晃,接着越晃越是厉害,最后竟完全倾倒过来,把范青藤甩入江中。 范青藤祖籍陇西,对水性并不熟悉,甫一落水便疯狂地扑腾起来,打着数尺高的浪花又往岸边游回来。 但他没游出多远,蓦地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上身猛地一挺,旋即便沉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挣扎着再次浮出水面,往江边游近两丈,又一次被拖入水中。 过得一阵,他又扑上水面。这次他神态惊惶,好似丧家之犬,手翻脚蹬地拼命往岸边游。然而就在他游到距岸边不足四尺之处,却第三次被拖得沉入水下。 蓝桥曾在西夏宝藏的水下与李静姝交过手,甚至有如“水下蛟龙”的她有多么厉害,内心甚至对这范青藤生出怜意。 片刻之后,范青藤的两只手又扑出来,似乎绝望地想抓住点什么,随后又一次沉了下去。如此反复多次,范青藤每次挣扎着伸出头,开口想要喊叫,却往往还没叫出声就又被江水灌进口鼻,李静姝的身影则始终不见。 没过多久,水中开始泛红,竟有鲜血涌了上来。 再过一阵,水中的动静渐渐平息。 码头边的石阶上,身材曼妙的少女钻出水面,浑身湿透,秀发如一层层的水草般披散下来。 范青藤仿佛已失去意识,被少女提着衣领,就像提着一只麻袋般拽上了岸,大字型地躺在地上,江水不断从他的嘴角涌出。 他的小腹处被鲜血染红,看来便是伤处所在。蓝桥见李静姝的头上不见了发钗,猜到她必然是以发钗刺进了范青藤的小腹。 女人狠起来,也挺可怕的。 蓝桥默默想着,脱下自己的大氅,为她披在肩上,同时暗运功力,帮她烘干身上的水汽。 朱清影看了眼在地上淌着血水的范青藤道:“他快死了。” “有我在,死不了。”李静姝笑了笑道,“还有话要问他,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 范青藤再醒转时,是被关在一座光线幽暗的地牢里。 弘毅庐没有这样恐怖的地方,李祺特意向江浦的大户孔家借来这座拷问犯错下人用的地牢,向这位今日被擒的刺客问话。 地牢里的空气闷热而潮湿,范青藤极不舒服地闷哼一声,像蔫了植物般耷拉下脑袋。 李祺、解缙、朱清影和蓝桥立在范青藤的四周,这情景其实有些怪异和似曾相识,让人不免想起当年在解缙西行的船上,他们也曾这般拷问过另一名刺客,“秦淮妖女”花语夕。 范青藤并不是块硬骨头,朱清影几道大刑下去,他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说张仲杰之所以想对朱清影动手,是因不想建文帝将城卫军的兵权交到她的手上,而之所以选择朱清影造访江浦的时候,是怕在城内动手不便掩人耳目。 至于随后李祺问到,张仲杰不想让朱清影掌兵权又是为何,范青藤则再说不出。 “或许……或许主人是自己想坐上那位置?”他猜测着道。 朱清影微微摇头:“或许在张仲杰的背后,还另有主谋之人。” 她心里清楚,即便她真在江浦遇害,皇兄也绝不可能选择像张仲杰这样资历的人掌握如此重要的兵权。 解缙忽然问道:“如果排除郡主,城内尚有何人,最有可能执掌兵权?” 李祺一听,也恍然道:“大绅说的是,通常来说,幕后主使就是在这件事上能获得最大利益的人。” 朱清影沉吟道:“若论级别,除我之外,当属曹国公李景隆最有资格,他虽两次北伐失败,但仍是公爵之身,皇兄对他仍然信任,是最有可能的守城人选。” “不对。”蓝桥不解道,“就算给李景隆坐上守城官的位置,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燕王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以李景隆的军事才能,不可能守太久的。如果终究是城破的结局,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众人一时都不得其解,相顾沉默下去。 李祺看了眼一旁的范青藤,哼了一声道:“看样子从他口里再问不出什么来了,杀了吧。” “别呀!”范青藤身子一颤,讨饶道,“留小的一条狗命吧,小的以后一定改过自新。” 他见李祺不为所动,顿了顿,忽然面露喜色地道:“对,对了,小的还有一件宝贝,看能不能换小的一条命。” 蓝桥奇道:“什么宝贝?” 范青藤激动地涨红了脸,从怀里摸出一卷用油布细细包裹的秘笈,上面四个大字,赫然正是《四象无极》。 “这是……” 听蓝桥问起,范青藤立时邀功般地道:“这是我从姓张的处偷偷看到,私下里抄写的副本。我历经多次才抄写完成,姓张的决不知情。” 蓝桥接过秘笈,随手翻了翻,又拿给李祺看。 李祺是武学大家,对其中的文字只略一琢磨,便知道不假,向蓝桥点了点头。 蓝桥知道,范青藤虽然认张仲杰为主,但他终究是陇西恶人出身,心中全无对忠义的概念,见张仲杰练了四象无极后无敌于天下,便对那秘笈生出觊觎之心,私抄秘笈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自起炉灶,不再做张仲杰的奴隶。 朱清影对秘笈的事不感兴趣,仍想着张仲杰今日的行动:“如果张仲杰的背后确然另有主使,那个人必然要想办法联络张仲杰,以传达这次江浦刺杀的指示。” 她转向范青藤问道:“在来江浦之前,他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范青藤想了想道:“他今天没见过外人,昨日白天则似乎还并没有来江浦的打算。” “哦?”朱清影眉峰一挑,“这么说来,是昨天晚上的事?” “我不知道。”范青藤颓然道,“四象使中,我最不受他信任,昨天晚上陪着他的,当时只有水仙。” “水仙?” “就是赵雪楹,也被我们抓住了。”蓝桥提醒她道,“小姝正在那边问话。” “好。”朱清影点点头,“那就看小姝能问出些什么吧,这地牢里闷热得紧,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出去吧。” 范青藤忙道:“那我呢?小人知道的都说了,还献了宝贝,郡主和驸马爷大人有大量,放了小人吧。” 朱清影却不理他,转头问李祺道:“不知这孔府里的下人,是否听先生的话?” “通常来说是听的。”李祺微笑道,“他们家说到底只是商人,就算不买我的面子,郡主若有指示,也一定会遵从。”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四象无极的秘笈交还给蓝桥,示意他率先登上石阶,准备从地牢返回地面。 朱清影此时才终于看回范青藤,面对后者期待的目光,冷冷一笑道:“念在此人还算配合的份上,我就给他一点恩赏。” “吩咐孔府的家丁,给他留个全尸。埋了吧。” 第724章 共商大计 在距离地牢几十步外的另一间婢女房内,赵雪楹戴着重镣,正垂首坐在床边。梳妆台前的圆凳上,李静姝面镜而坐,视线从镜中投向身后似乎已然认命的女囚犯,轻叹一声道:“张仲杰已经没了。” 赵雪楹仿佛并不感到意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咬住了嘴唇,再不说话。 李静姝从江边回来后,重新沐浴过一次,又换上全新的衣裙,此时身上仍散发着水汽,发丝也是湿漉漉的。 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说话,一边好像很认真地开始梳妆,时而用梳子梳理秀发,时而又在脸上涂脂抹粉。 李静姝本是最出众的美人之一,即便素面朝天亦是清丽无方,略作妆饰之后,立时更显美艳楚楚,妩媚动人,让坐在一旁观看的赵雪楹感到既羡慕又挫败。 “不好意思。”李静姝注意到她的神色,不无怜意地道,“本来依着我的意思,是不必给你戴镣的,只是郡主知你功力太高,不用重镣,怕困不住你。” “没事。”赵雪楹幽幽地道,“你们就算放了我,这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呢?” 她说着抬了抬手上的镣铐,看着粗重铁环在自己纤细的腕上留下的暗红痕迹,也叹了口气:“我也不奢求饶恕,有什么话你尽管问,问完就杀了我,我……唉,我没有什么怨言了。” “哦?这么想死吗?”李静姝并未急着发问,“你就不为你肚里的孩子想想?” 赵雪楹摇头:“我知道,在你们的心里,主人是恶贯满盈。何况他如今已经不在,这孩子就是生下来,也是徒然受罪。” “你口口声声叫他主人,你真的喜欢他吗?”李静姝不解地蹙了蹙眉,“即使他见一个爱一个,恨不得坐拥天下美女,却从来没有真正把你放在心上。” “喜不喜欢,现在还重要吗?”赵雪楹苦笑了一声,“我只知道,在我最渴望青年男子关注的年岁里,他是第一个愿意接近我,愿意倾听我的心事,愿意记挂着我的小小心愿,并不断给我带来惊喜的人。” “或许他确然并非发自真心,只是想利用我。”赵雪楹惨然摇了摇头,“但那又如何呢,反正也没有别人在乎过我,都无所谓了。” 她说到这,抬眼看了看李静姝映在镜中的玉容,又道:“只怪我生得貌丑,若是能有你哪怕一半的姿色,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命运。” 李静姝打量着形容憔悴的赵雪楹,回忆起她过去清丽纯真的模样,很想反驳她其实一个女人能够获得关注,容貌并不是唯一标准,但想想自己也没资格说这句话,话到嘴边便又憋了回去。 “那你呢?”她反问道,“你内心有想要亲近的男子吗?总不能是个男的对你好,你就将身心交付吧?” 赵雪楹很是奇怪地看了看她,半晌才道:“你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李静姝心中暗叹,因为她已猜到了答案。 从蓝桥第一次被白雪音带上天莲峰,就在赵雪楹的心湖激起了涟漪。这小师妹自幼长在天莲峰,到了怀春的年纪,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适龄的青年男子。 蓝桥固然是人中龙凤,而对于师姐白雪音的羡慕甚至嫉妒也更加剧了她心中对爱的渴求。 而当蓝桥并未对她表现出特别的在意,她的一腔怨怼便逐渐转变成对自身的厌恶,以至生出某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情绪。 明知道张仲杰是蓝桥的宿敌,明知道他是玩弄感情的魔鬼,却偏偏好似飞蛾扑火,不受控制地和他勾搭在一处,也不知是否想借此证明些什么。 “我明白了。”李静姝轻声说了一句,从怀里摸出那“花语夕”的面具,仔细地戴在脸上。 赵雪楹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了半天,才终于有些泄气地道:“原来你就是花语夕。” “你是不知道,蓝桥之前有多少次想要杀死我。和你比起来,我在京城答应做他家奴那时,真不知有多么卑微。”李静姝最后插好发钗,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又补了一点腮红和唇釉,合上脂粉盒的盖子道,“可是女人啊,从来都只有先自爱,才能得到真正纯粹的爱情。” “好了,现在给我讲讲吧,张仲杰在带你们来江浦前,到底见过什么人?” 从孔家的大院出来,已是戌末,夜幕笼罩了大地,只有明月高悬。 江风徐徐吹来,虽是盛夏时节,仍让人感到些许凉意。 蓝桥、李静姝和朱清影等人挟着赵雪楹,从孔家回到弘毅庐,才一进门就见正堂灯火通明,窗纸透出绰绰的人影,似乎另有客人到访。 李祺眉头微蹙刚要说话,里面的人似也听得动静,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剑客笑着迎了出来,正是凌羽飞。 接着又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风夜菱、白雪音、蓝枫和本雅莉从堂内鱼贯而出,朱玉萝也笑着跟了出来。 “你们……”蓝桥稍稍一怔,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蓝枫。 蓝枫伸手朝风、白、凌三人处比划了一下,解释道:“他们三个是傍晚到的龙潭大营,我和他们说了你想做的事,他们放心不下,坚持要来找你,我劝不住,就只好随他们一道来了。” 白雪音一眼便看到众人中戴着重镣的赵雪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似是想要和师妹打个招呼,但考虑到此刻的敌我关系,又忍住了这一念头。 风夜菱踏前一步,先向李祺和解缙行过了礼,然后走到蓝桥身边,凝视着他道:“雪音妹妹传讯回营,妾身便立即把军务交给孟希良和云河,与她及凌公子一道快马赶来。到龙潭见过大王后,清欢告诉我你在江浦,我便又马上追来。你这次要做的事,真的太大了!” 朱清影乍见到风夜菱这另一个多年未见的童年玩伴,本是满心欢喜,但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不住道:“蓝大公子有何大事要做?” 李静姝知道,众人今夜必然有很多话要叙,便提议道:“咱们进去说吧。” 朱玉萝笑着点头:“我给你们备茶提神。” 当下众人返回堂屋,赵雪楹则由萧无痕带回客房暂时看押。 朱玉萝和李静姝母女联手,为众人烹得香茗,众人各自落座。 由于蓝枫和凌羽飞等人名义上属于燕王势力,朱清影则效忠于皇兄建文,双方虽然知道有些话需要摊开来说,一时却都彼此互望,谁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祺轻咳一声,转头问李静姝道:“那女刺客都说了什么?江浦行刺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说出来爹可能不信。”李静姝叹道,“是二姐。” “二姐。”李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个二姐?你是说……” 在场这么多人,像李祺般一头雾水者不在少数,李静姝于是从头说起,把柳月遥在李善长案后沦落风尘,后又加入二七会的事简单讲了一遍,最后道:“按理说,她既依附于徐辉祖,凡事应该唯徐辉祖之命是从,但按雪楹方才的供述,她昨晚向张仲杰传命的时候,却只字未提这是徐辉祖又或会长之命,语气间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事者,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众人中以蓝枫脑子转得最快,趁其他人还在咀嚼李静姝的话中之意,他第一个脱口而出道:“难道柳月遥竟背叛了徐辉祖?可她不是乖巧得很吗?甚至徐辉祖派她入宫,她也毫无怨言地从命了。” 李静姝叹道:“或许正因为是入了宫,她才找到了通往权力巅峰的另一条路。” 解缙沉吟片刻,喟然道:“若赵雪楹的口供属实,那么柳月遥的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可怕。刺杀清影只是她的第一步,接下来环环相扣,皇上、还有宫中无数的嫔妃和宫女,都要惨遭杀戮,最后她更是要挑起东西两个政权的长期争斗,不知又有多少战士要亡命沙场,多少百姓要颠沛流离。” 朱清影黯然道:“我有时候真搞不明白。本以为是黑白分明的事,偏偏又冒出第三股势力,野心极大,一方面想害我皇兄,向燕王献城,一方面却又想利用太子掌天下权柄,和燕王做长期争斗。唉,如今的京城,即使全力守卫,也未必能守多久,偏偏还有人巴不得京城失陷得再快一点。” “她是不得不如此做。”李静姝道,“因为一旦清影姐真的守住了京城,那她为夺权所做的全盘计划便都会落空,在京师稳固的情况下,不得不陷入长期的后宫争斗之中。她入宫还不到一年,只是个‘美人’,如果不利用燕王这强大的‘外力’,单凭她自己以色惑君,怎也要十年二十年才有机会。” “但她这也太狠了吧。”朱清影似乎对柳月遥的阴谋仍然不敢置信,“派张仲杰他们杀我只是第一步,为的就是怕我执掌城防后,‘运气太好’真的挫退了燕王的靖难军。然后她让已成心腹的曹国公向燕王献城,同时派由刘璟掌控的新军和听常洪指挥的赤鬼团杀入皇宫,弑君弑后,抢夺太子,然后大肆屠杀其他妃嫔宫女,保证她抢到的太子是皇兄唯一有可能的继承人。最后她趁乱逃出城去,据荆州、巴蜀或关中组建新的朝廷,再和燕王打擂台。好一个阴险毒辣的连环计!” “自古但凡对皇权有野心者,大抵便是如此。”解缙啜了口茶,唏嘘着道,“不够狠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他似乎意有所指,也不知是否在影射朱元璋开国后诛杀功臣的事。朱清影断然道:“我们须得立即将此事禀报皇兄,绝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蓝桥伸手虚按,示意她稍安勿躁:“郡主刚才不是问我,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做吗?我想做的事,就是把皇上从宫里救出来,趁燕王入城之前,让弘毅先生带着他远走高飞。” 蓝枫怕蓝桥的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又细致地替他解释一遍,包括其中可能遇到的各种困难,最后道:“郡主也不愿看到皇上‘君王死社稷’,与京师共存亡吧?” 蓝桥的这一计划,倒真是让朱清影大出意料。按她原来的猜想,蓝桥应是要潜入京城执行某种阴谋,好让燕王更容易地占据京城。 但在张仲杰的刺杀事件中,蓝桥若真有意帮燕王进京,只需袖手旁观,让张仲杰除掉她即可。那时兵权落到李景隆那废柴手里,京城还不是燕王的囊中之物? 他既然出手除凶,又把计划坦然相告,说明他并没有在此事上撒谎。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朱清影不解地道,“若站在皇兄和燕王的角度,你我是敌非友,为什么要帮我们?” 蓝桥心中犹豫,正不知是否应该向他坦言,这样做是为全李祺的忠臣之义,蓝枫再次替他解释道:“削藩的事,归根结底是二七会在从中作梗,如今徐辉祖失势,柳月遥接掌二七会的势力,那她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既然知道她有这样的野心,就一定要阻止她。” 朱清影眨了眨眼,似乎对蓝枫的话并不全信,于是后者又进一步道:“无论是燕王进京也好,柳月遥的阴谋得逞也好,只要皇上还在宫中,就是他们通往那至高之位的绊脚石。是以无论是哪一方,都会想方设法将皇上除掉。而皇上能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就是与我们合作,这点请郡主务必牢记在心。” “可这么大的事,我真不知该怎么相信你们。”朱清影无奈地笑了笑,似乎仍然难做决断。 这是李静姝走了过来,拉起朱清影的一只手道:“其实我们不止是为了救皇上,还有清影姐你呀。如果他们胆敢弑君,清影姐必然也在那份必杀名单上,只有趁他们得手前把你们救出城外,才能保万全。” 李祺也义正言辞地道:“皇上遭难已是近在眼前之事,郡主若不能和我们精诚合作,最后怕只便宜了柳月遥那妖妇。” 朱清影终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目光一闪,决然点了点头。 “好,我愿与你们合作。既然只有不到一天时间,那我们事不宜迟,这就进城,救出皇兄,彻底粉碎柳妖妇的阴谋!” 第725章 重回京城 蓝桥等人在离开江浦前,先去客房看了赵雪楹。 她此时仍戴着镣铐,瑟缩地蜷在房间一角,萧无痕则半倚在床头,看着油灯的火光出神。 李静姝走到赵雪楹身前,蹲下:“你可想明白了?” 赵雪楹吃力地爬着跪起,有些害怕地看了眼跟在李静姝身后的白雪音,低声道:“我知错了。” 李静姝摸出镣铐的锁钥,想替她打开铐环,不料她却向旁微一躲闪,不让李静姝给她解锁,同时摇头道:“雪楹自知罪孽深重,你们不必心慈手软,要打要杀,悉从尊便。” 白雪音忍不住道:“我们知你只是受那张仲杰的蒙骗,加上心魔作祟,本身倒并非善恶不明之人。如今你既然已经认错,我们也不是定要把你怎么样才肯罢休。” 李静姝暗叹一声,把钥匙交给萧无痕,嘱咐道:“她愿意戴着镣铐,就让她戴着吧,什么时候她想摘了,你再帮她打开。” 萧无痕点头说了声“是”,将钥匙收好。 李静姝忽又想起一事,问赵雪楹道:“你们跟张仲杰练的这四象无极功,如果没了炼主,会怎么样?” 赵雪楹坦然道:“四象使和辅炼使最多每二十天要向上级输送一次功力,如果找不到可输送的上级,体内的真气就会反噬经脉,走火入魔而死。” 她说得简单,甚至有些轻松,但核心意义却清楚明白,没有上级,则下级死。 风夜菱听得这功法如此恐怖,心生怜意地道:“难怪说一旦练了此功,便与炼主的奴隶无异。” 赵雪楹自嘲地笑了笑道:“主人既去,我这当奴隶的,自然也只能殉主。” 风夜菱看了蓝桥一眼道:“范青藤不是私抄了四象无极的秘笈给你?不如你把这功夫练起来,赵姑娘不就有了新的炼主?” 蓝桥苦笑道:“那也得四个人才能凑齐这四象使之数啊?” 风夜菱想了想道:“让我和小姝,还有雪音妹妹一起练,正好四个人。” “才不要!”蓝桥哼了一声道,“这种把人当作奴隶的功法,我才不要练,况且本大侠凭借那‘千环套练’的神功,已然天下无敌,根本不需要什么四象无极。”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先从风夜菱、李静姝和白雪音三女的面上扫过,最后落在赵雪楹的脸上,见她露出有些失望落寞的神色,柔声道:“赵师妹,你别担心,我有办法,你不会死的,当然也不用再给什么人当奴隶。” “我刚才把四象无极的秘笈翻过一遍,上面有介绍一种散功的法门,可以使练功者自行散去全身功力,随后便再不受那二十日传功的限制。”蓝桥说着又摸出从范青藤处得来的秘笈,找到相应的段落,提笔抄写在一张笺纸上。 “通常来说,炼主为保证下级的绝对忠诚,不会把这段文字透露出来,但到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选择把他们放归自由。” 他把墨迹未干的笺纸递给赵雪楹,赵雪楹默然收下,用蚊呐般的声音道了句谢,便又垂下了头。 蓝桥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善意,旋即起身道:“今晚我们还有要事,要立即进京一趟。天色晚了,你先在此留宿一夜,想想以后去什么地方安身。” “如果你不想再待在中原,可以去大鹿岛。”蓝桥说着再次提笔,写了一封给岛主贺九龄的信,交给赵雪楹道:“大鹿岛风景宜人,算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总之是可以让你忘记在中原发生的伤心事。你若到了那边,就把这封信拿给贺岛主看,他会妥善安排的。” “多谢……师兄……”赵雪楹再次接过笺纸时,眼里早已噙满了泪花。 朱清影接口道:“正好,明天一早就有去台州的船。赵姑娘可以先去台州,再转往大鹿岛。” 从客房出来,李静姝笑道:“没想到清影姐连京城各路客船的启航时刻都记得清清楚楚。” 朱清影叹了口气:“小姝你莫要笑我,论记性我比你差远了,只因皇兄要我准备总理京城的防务,赶鸭子上架,不敢不勤快些,昨日恰好巡视到码头,便把各条航线上的客船、商船都做了记录。” 蓝枫奇道:“这眼看着要打仗了,航线难道不中断吗?” 朱清影解释道:“皇兄虑及民生,不想他和燕王间的家务事扰乱了老百姓正常的生活秩序,是以无论货船还是客船,在京城的码头上都没有断航。燕王过江后,除了进城时的盘查比以前更严格外,京师的繁荣与往日并无不同。” “哦,差点忘了。”她一拍脑袋,又笑了笑道,“你们刚才说想把皇兄先送去琉球,不知道有没有船。有的,只不过不是客船,而是琉球商人的货船,当然多装几个人是没有问题,启航时间比去台州的客船稍晚一些。” 听说确实有船可前往琉球,蓝桥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看向蓝枫。 蓝枫则看向本雅莉,嘴唇动了动,有些话不知是否该在此时提起。 本雅莉自从和蓝枫等人来到江浦,基本一直出于默默无言的状态。她看起来有些落寞,目光总是低垂着,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待发现蓝枫正注视着自己,本雅莉抬起头,展颜一笑道:“你放心吧,我在琉球生活多年,对那边的情况再熟悉不过,弘毅先生还有郡主姐姐他们有我带着,准出不了岔子。” 蓝枫聪慧过人,岂能看不出她故作坚强背后的酸楚?但事已至此,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句不想她走的话,更是说不出口。 在另一边,白雪音似乎很满意蓝桥对赵雪楹的安排:“我正愁赵师妹今后该怎么办呢,本来想劝她回天莲峰,但想了想,可能她若真回去了,大家都会别扭,就没直说。” 李静姝则揣摩着蓝桥让赵雪楹去大鹿岛的心思,慧黠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大鹿岛孤悬海外,你是不是想着,赵姑娘已知道我的身份,留在中原恐怕不太方便,才让她去大鹿岛的?” 蓝桥并未直接承认,而是打趣她道:“什么你你我我的,叫夫君。” “是,夫君~”李静姝千娇百媚地横了他一眼,又道,“那赵姑娘要是早知道夫君这么在乎她,这么为她着想,可能也就不会被张仲杰骗了。” “多情还是无情,这永远都是一道难题。” 众人辞别李祺夫妇,趁夜渡江,朱清影和解缙叫门进城,其余蓝桥等人则由密道而入,来到李家废园。 重回京城,抬头看看女墙上的明月,风夜菱、蓝桥、蓝枫和本雅莉都生出恍如隔世的异样感觉。 风夜菱自迁离京城,已多年未再进京,难免心生浩叹。蓝桥和蓝枫则都想起上次进京时的种种刺激和惊险,进而又想到花语夕由敌化友,然后从奴婢变成夫人的经历,都不禁将目光投向李静姝。 李静姝自然知道这两个男人此刻心中没想什么好事,俏脸一红道:“你们两兄弟又想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蓝枫嘿嘿一笑,“恬不知耻”地邀功道:“不是小弟我吹牛,你李大小姐最后能嫁给我哥,我可是出了大力气的。当初要不是我逼你签下卖身契,要你做我大哥的家奴,你们哪来的后续那些故事?” 李静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甘示弱,扬起下颌,哼了一声道:“他很香吗?说得我上赶着想嫁他似的,那是在北平迫不得已,又是看在小夜苦苦相求的面子上,才勉强同意的。” “哇,静姝姐你话可不要乱讲。”风夜菱瞪大了眼道,“什么叫我苦苦相求?我没事干自己给自己找醋吃?” “也就是我大哥太怂。”蓝枫再次接过话茬,“本来以为花大姐给他当奴婢那几天就应该搞定的,硬是等到过年。这要是换了我,肯定……” 风夜菱和李静姝一齐看向他道:“肯定怎样?” 蓝枫本想说“肯定早找机会圆了春宵”,蓦然想到本雅莉也在旁边,一张脸陡然涨红,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雪音弱弱地道:“二公子自诩惜花风流,讲起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可为什么给人一种光说不练的感觉呢?” “我……我这不是太忙了嘛。”蓝枫强撑着道,“大王那边需要我出主意,大哥也不省心,到处都需要我,哪有时间和美人儿们亲近?” 凌羽飞呵呵笑道:“行,等到时候事情了结,我向大王提议,让他赏几个美人儿给你。” “别,别……”蓝枫苦着脸道,“这样来的美人儿,谁知道是不是眼线,到时候我就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转出残破的李府后园。 此时还未到亥正,街上尚有稀疏的行人,李静姝戴上面具,辨明了方向,带路往城北的一处私宅走去。 那是徐增寿在京城的秘密窝点,这次他们进城,首先要与朱棣安插在京师的卧底徐增寿碰面,以商讨进一步的计划。 然而到了那私宅门外,却见宅邸已然被封,旁边的墙上还贴了一张告示,大抵是说徐增寿暗通外敌,已经被皇帝处决正法云云。 “徐增寿死了?”蓝桥诧异地看了看那门上的封条,“那我们怎么办?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之前天茶山庄那些地方太容易被二七会发现了。” 蓝枫提议道:“要不然咱们去神女楼逛窑子?给柳妖妇来个灯下黑,她定然想不到我们敢光顾她的大本营。” 风夜菱没好气地道:“青楼里忽然进来我们这些女客,这样才更显眼吧?况且柳月遥现在应该是住在皇宫里。” 本雅莉狠狠瞪了蓝枫一眼道:“我看是你自己想去才对吧?好不容易再来京城,是不是又想你的楚大美女了?” 蓝枫连忙摇手否认,李静姝叹道:“为今之计,只有再去找清影姐,看她有什么办法。” 于是一行人改道,赶往昔日朱标居住的太子府。在朱允炆登基之后,朱清影仍住在以前的太子府中。 他们赶到时,正巧碰到府门打开,朱清影换了身新衣出来,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 “我正要进宫去见皇兄,相信只要当面向他痛陈利害,他会愿意接见你们的。”朱清影见蓝桥等人全跑到太子府来,也有些奇怪,“你们怎么来了?” 蓝桥把徐增寿被处决的事说了,朱清影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们先到我的府上暂歇,我马上进宫。如果皇兄愿意见你们,咱们立即一齐进去见驾。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最好今夜就离城。” “我同意。”李静姝点头道,“现在的京城是外松内紧,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憋着劲呢,我们的事确实越快办越好,晚了怕夜长梦多。” 朱清影又交代几句,正要乘轿离开,忽然就见长街远处有一道人影正朝这边跑来。 看那人跑动的姿势,双手提着裙摆,似乎是个少女,隔了老远便向这边喊道:“清影姐!清影姐!” 却是徐妙锦的声音。 “阿锦?”朱清影眉头微蹙,示意蓝桥李静姝等人先躲进一旁的小巷,又从轿上下来,向朝她跑来的少女微微一笑:“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这大晚上的,多危险呀。” 徐妙锦一头扑进朱清影的怀里,紧紧将她抱住:“清影姐,你可算回来了,家里出大事了!” 朱清影想起徐增寿被诛的事,摸摸她的头,轻叹一声道:“你三哥的事,我也没什么办法,你节哀顺变。” 这句话把徐妙锦说得一怔,愕然道:“三哥出什么事了?” 她身子陡然又是一颤道:“等等,你刚才说节哀顺变,难道三哥他……他出什么事了?” 朱清影这才意识到徐妙锦大晚上来找自己,并不是因为徐增寿的事,暗责自己失言:“你今天没听说吗?” “我今天整日都和项大哥在一起。”徐妙锦摇了摇头,“清影姐不好了,那柳美人是个大坏蛋,她把大哥……把大哥……” 本想告诉朱清影徐辉祖被柳月遥吸去功力的事,但她终究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此刻又是在大街上,羞急之心一起,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跺了跺脚,竟淌下两行清泪。 第726章 布局捉妖 “她吸了徐辉祖的功力?” 另一个人的声音从身旁的暗巷中响起,徐妙锦一怔,转头看过去时,就见花语夕从暗巷中走了出来。 “花大家……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显得有些疑惑,一头雾水地又看向朱清影。 花语夕曾和蓝桥一同寄居在项逸轩的府中,和徐妙锦也见过,因此徐妙锦骤然见她出现,倒也没对她生出什么排斥的情绪。 朱清影心中有些奇怪,不明白花语夕为何不以李静姝的本来面貌来见徐妙锦,但她既然已经戴面具现身,自也不好说破,便轻描淡写地道:“她是我请来的客人。” “客人?”徐妙锦愈加疑惑,“清影姐府上办宴席吗?竟然请到花大家来助兴。” “不,郡主请我到京城来,不是为了唱歌跳舞,而是来捉妖的。”花语夕淡淡一笑,“捉柳妖女。” 徐妙锦此时逐渐从初见花语夕时的惊讶中恢复过来,奇道:“花大家怎么知道,她吸了我大哥的内家真气?今天项大哥从我大哥的房里出来,解释了好半天我才弄懂的。” 花语夕暗叹一声,把徐辉祖和二七会的事情简单提了一下,最后道:“总之,魏国公在丢掉兵权之后,在柳月遥的眼中已失去了利用价值,兼之二人对未来野心的方针规划也出现了差异,魏国公仅剩的用处,就是他那一身冠绝京师的武功了。” “柳月遥练的醉花荫魔功,主要便是通过吸取男人的功力而进益,你大哥这么大一块肥肉,她又怎可能放过?” 徐妙锦沉默良久,仿佛在消化花语夕的一席话,好半天才讷讷地道:“可柳美人这样做,岂非成了全城男人的公敌?” “他们呀?”花语夕似笑非笑地往巷中看了一眼,“有些说不定还很享受呢。” 徐妙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呀”的一声,原来是蓝桥、蓝枫、风夜菱、白雪音、本雅莉和凌羽飞从巷中鱼贯走了出来。 “小夜!”徐妙锦一眼看到幼时旧友的风夜菱,快跑着奔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小夜,你怎么来了?” 她回头看看朱清影,又道:“咱们四姐妹,就差一个小姝了!” 朱清影睨了花语夕一眼,哑然失笑道:“等她回来了,罚她给咱们敬酒。” 徐妙锦很是抱了风夜菱一阵,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又看向一旁的白雪音:“这位姐姐是……白女侠!” “哦?”白雪音嘴角含笑,“你认识我?” 徐妙锦赧然道:“小妹也看过美人图卷的。” “好嘛。”蓝枫拍着手道,“这下子厉害了,倾城榜前五名的美女全聚集在我十步之内了,何其幸也。” 朱清影见众人寒暄起来,眉头微蹙道:“时间紧迫,我还要进宫,就先不陪你们先聊了。你们可以到我府里去,用些茶和茶点。” “清影姐。”徐妙锦见她要走,忙拉住她道,“你见了皇上,一定把我大哥的事禀……” “他若不相信呢?”徐妙锦的话未说完,却被花语夕打断,“无凭无据,仅凭郡主的一席话,就能动摇皇上的宠妃?到时说不定被柳妖女反咬一口,魏国公更惨。” “那怎么办?”朱清影停住脚步。 花语夕沉吟着道:“我现在有另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朱清影和徐妙锦齐声道。 花语夕先是抬头想了想,似是整理思路,然后徐徐地道:“我们若是直接进宫,向皇上直陈此事,风险太大。一方面吸取功力也好,江浦刺杀也好,都出自我们推理以及道听途说,并没有真凭实据说是和柳妖女有关。另一方面京城和皇宫之中还不知有多少柳妖女和二七会他们的眼线,如此冒然面圣,只怕打草惊蛇。一旦惊动了她,让她意识到我们想对付她,到时候再想找她就难了。” 朱清影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确实有些道理,静待她说下去。 “所以我有一个引蛇出洞的设想,把柳妖女从皇宫里引出来,到我们设计好的战场对付她。” 徐妙锦虽然和花语夕不熟,但这段时间内也听不少人提过她作为“花妖女”时的“丰功伟绩”,听说花妖女准备亲自出手对付柳妖女,心中升起一丝期待:“花大家有何妙计?” 花语夕苦笑道:“妙计谈不上,只不过布下一个诱饵,静待柳妖女上钩罢了。” “什么诱饵?”这次发话的却是风夜菱,她敏感地嗅到了一丝敏感而微妙的气息。 花语夕有点心虚地看了风夜菱一眼,还是笑着说了出来:“当然是把我们这位令柳妖女意难平的夫君献祭出来,好钓她那条大鱼咯。” “只要我们巧妙地放出消息,不愁她不上钩。那种对一个男人求而不得的失落感和不甘心,我太明白了。”花语夕说到这,又是自嘲地一笑,“她离京在即,面对这种可了结自己心结的机会,绝不会错过的。” 徐妙锦大概明白了她的计划,向蓝桥歉然一笑,屈膝一礼道:“蓝大公子,麻烦你了。” “又有亲近美女的机会,而且还是在三位夫人默许之下的公然调情,我看某人是求之不得吧?”花语夕瞪了蓝桥一眼,接着又道,“这件事也需要三小姐出一点力,至于布局的地点,则要借你项大哥的宝地一用。” 子时初刻,一辆马车停在魏国公府的正门前。 徐妙锦从车厢钻里出来,和送她回家的项逸轩依依话别。 两人就像外出约会,直到深夜才归的小情侣,在即将分别时有说不完的话。 当然,徐家三小姐对项公子的情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徐府门口的家丁护院们看到这一幕也习以为常。甚至有人还笑着对项逸轩道:“项公子辛苦。” 徐妙锦三步一回头,眼中透出对离别的不舍,口中却道:“项大哥快回去吧,蓝大公子还等着你照顾呢。” “嗨,不过就是多喝了两杯而已,没事的。”项逸轩向徐妙锦挥手作别,“他那么大的人了,也不是第一次醉酒,睡一觉就好了。” 二人各自走远后,一名家丁匆匆跑进常洪的房间。接着没过多久,一只信鸽冲入夜空,展翅飞过无数的屋舍街道,最后落进宫城的高墙中。 第727章 引蛇出洞 项逸轩回到自家宅中的兰园雅舍,对蓝桥道:“怀远摒弃我们双方不同的立场,肯在这事情上仗义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思邈言重了。”蓝桥抱拳道,“上次我到京城,还多亏思邈照拂,区区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况且若让柳月遥的阴谋得逞,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若此次真的捉住妖女,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她?”项逸轩回以一礼,在门口踱着步子。 见蓝桥看向自己,花语夕没说她答应萧无痕要留柳月遥一命的事,只淡淡地道:“自然是要废掉她的武功,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为自己的失败痛苦一辈子。她如此害你师兄,我们自然也要让她尝尝沦为废人的滋味。” “再然后呢?”这次发问的是朱清影,她似乎敏感地察觉到,花语夕并没有欲杀柳月遥而后快的那种决绝,“是把她关在什么地方,还是留在身边?” “自然不能留在身边。”花语夕噗嗤一笑,“怕她勾引我们夫君呢。” 蓝桥梗着脖子抗议道:“我哪有那么没底线?” “在庐州时,你为救小郡主,对奴家动手动脚,然后夫君和雪儿到那河谷,和雪儿卿卿我我,紧接着没过几天,又到青州和小夜吟诗作对。”花语夕幽幽地道,“见一个爱一个,唉,遇上这样的夫君,妾也是没办法呢。” 她此话一出,风夜菱和白雪音都是面上微红,显然对自己和蓝桥初识时的往事颇感不好意思。 朱清影则深知她的性情,嗤之以鼻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那次咱们在济南,你是故意引起蓝大公子的注意的,虽然装作冷漠、爱答不理和针对,效果却比搔首弄姿更好。” “是啊。”这回轮到凌羽飞呵呵一笑,“我和怀远斗剑时,就属花大家为他助威叫得最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阵,项逸轩看看天色道:“时候差不多了,柳妖女如果中计,应已在来的路上。咱们赶紧安排一下。” “就以这间雅舍作为战场,怀远到时候装作酒醉,在衣服上弄些酒渍,酒气熏天地躺在床上,看她会怎么做。” 花语夕两手分别拉着风夜菱和白雪音,抬头瞄了一眼房梁,俏然一笑道:“这次轮到咱们姐妹做梁上君子,看夫君如何大战柳妖女。” 凌羽飞想了想道:“那我就埋伏在屋后,若她由后窗逃走,则出手截击。” 项逸轩点点头,对朱清影道:“那就请郡主和在下一起,埋伏在屋门前两侧的草丛中,柳妖女若从前门而出,咱们拦住她。我还会再安排一些护院和家丁,守在兰园之外,以策万全。” 朱清影没有二话,众人于是依计行事。 月升中天,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从窗中斜斜地倾洒进来,把这间并无灯火的雅室映得银灿灿的,让人只静静坐着,心中便生出无数遐思。 如此佳夜,若能与三位夫人尽情欢度,当是一件人生快事,只可惜…… 花语夕从房梁上探出半个脑袋,不知是否和他心灵相通,朝他微微一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今晚过去,我们再好好补偿你。” 蓝桥抬起头,就见风夜菱和白雪音也从花语夕的左右探出头,向自己露出鼓励的微笑。 他心里暖暖的,做了个请夫人们放心的手势,刚想躺下,花语夕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忘了提醒你。我执掌神女楼时,曾研制过一种熏香,名叫绮幻香。” 风夜菱皱了皱眉道:“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花语夕无奈地笑了笑:“那确实是一种能促进男人欲望的香,让他们在嗅到之后,更难克制自己对帐中事的渴求。虽比不过迷情散猛烈,但非常简单易用。通常由楼里的女子在外室点上一炷,引起男客们的争强好胜之心。他们很可能因为吃醋而一掷千金,也会为想一亲芳泽的冲动而散尽家财。” “若我是柳月遥,来的时候很可能也要点上一炷,确保夫君受她所惑,给她平平稳稳地吸去功力。” “多谢提醒,那我到时先屏住呼吸。”蓝桥笑着点头,和衣躺到床上,三女也重新在梁上藏好,不再说话。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子时了。 蓝桥因为不久前的说话,一边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一边回忆着和三女的点滴往事,心中甜蜜,嘴角也禁不住地挑起一个美妙的弧度。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有人轻轻唤道:“哥哥笑得这么甜,是做什么美梦呢?是否有想着奴家?” 蓝桥心中一凛,暗忖这妖女的功力怎地已如此之高,她如何进屋,如何接近到床边的,自己竟浑然没有察觉。 接着便有一根含香的手指伸到蓝桥鼻端,似在探他鼻息。蓝桥连忙停止闭气,做出均匀的呼吸,却立即嗅到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气。 他顿时想起刚才花语夕提到的绮幻香。 “哥哥……”女孩子幽幽地唤着,玉手轻抚他的面颊,触感细腻柔嫩,却有些微凉。 蓝桥微微睁眼,但见月光之下,这身材纤巧的美女一袭轻纱,半跪半坐地倚在自己的床前,眼中饱含着深情,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她身后就是那扇月光倾洒的窗,但见如水的月色下,她精巧的五官形成一个完美的剪影,甚至那上翘的纤长睫毛,也随着她目光的闪动而微微发颤,一身半透明的白纱轻轻浮动,好似烟雾,如玉的胴体在烟雾中映衬出来,幼细的肌肤,浮凸有致的身材,让人难免想入非非。 “哥哥醒了。”女孩子慧黠地一笑,露出俏皮而又有些负疚的复杂神色,仿佛既为自己成功唤醒男子而满意,又对自己扰人清梦的行为感到内疚。 绮幻香仍在燃着。 女孩子凑近了脸又问:“哥哥,还记得奴家吗?” “你是……” 蓝桥眯着眼,没有再说下去。 “哥哥真坏,这么快就忘掉奴家。”女孩子笑着娇嗔一声,悠然起身,踮起脚尖,摆出一个起舞的姿势,“那好吧,就让奴家再为哥哥献一支舞,希望哥哥可以重新喜欢上奴家。” 第728章 一血玲珑 皎洁的月光下,如烟的轻纱覆体,女孩子轻吟曼舞,纤巧的玉体时隐时现,缥缈如仙。 蓝桥固然看得心旌摇动,梁上的三女偷眼看去,也生出不同的感受和滋味。 女孩子的穿着和舞姿十分大胆,在诱惑力十足的基础上偏又给人以一种唯美,让人难以直视近乎窒息的冲击力。 白雪音虽然自己也是女人,仍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同时心中暗自将其与李静姝在河谷与蓝桥告别时的最后一舞相比较。 花语夕则心生感叹,暗道柳月遥在勾人魂魄的技巧上,的确并不逊于自己,像这样集纯、仙和欲于一体的舞,再配合上绮幻香,任什么男人都得给她迷住。 风夜菱却是不屑,只冷眼瞧着卖力施展的柳月遥,对她的“月下之舞”十分不以为然,心道蓝桥如今有自己和李静姝相伴,对于上乘的舞蹈应已习以为常,岂会轻易被她迷了心窍。 柳月遥倏地欺近。 她先是踮脚一个小跳,旋转一周后好似飞鸟投林,将她发烫的身子往蓝桥的怀里纵去,同时梦呓般唤道:“好哥哥,抱我。” 只待蓝桥将她抱住,她就可贴身施展媚术,以蹭挤揉捏等法子让其沉沦欲海,再难自拔。 她成功的经验超逾千次,对此信心十足。 梁上的风花雪三女则屏住呼吸,不止眼下月仙般的少女将和自家夫君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蓝桥肌肉蓦地绷紧,在柳月遥香风及体前闪电般伸出一指,点向其肋下的要穴。 他算准了时机,在柳月遥信心最盛之时出手,后者疏于防范的情况下将瞬间失去战斗力,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然而他却点了个空。 柳月遥咯咯一笑,娇躯如轻烟般向后飞飘开,媚笑着道:“原来哥哥根本没被奴家蛊惑,在这等着暗算奴家呢。” 蓝桥见已失手,内心的挫败感一闪即逝,从床上跳下来,冷然道:“这屋子被团团包围,你已插翅南飞,还是乖乖投降吧。” 柳月遥倚在窗边站定,一副根本不急于逃走的模样,还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这么些时日不见,哥哥进益很多呢。幸亏奴家有上次的教训,防了哥哥一手,不然可就被哥哥捉住,任由哥哥摆布了呢。” 她声音甜腻娇媚,说到最后有些楚楚可怜,却又透着一丝期待和兴奋,仿佛觉得如果真被蓝桥捉住,也很好玩似的。 “哥哥唯一的破绽,就是呼吸太平稳了。”她撅起可爱的小嘴,幽怨地道,“真是的,奴家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真不知哥哥在和夫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否也这个样子。要是换作别的男人,心跳早就快得如同擂鼓了。” 她看似撒娇,漫不经意地点出蓝桥的“败笔”,实是为让蓝桥信心受挫,以及因生出悔意而在心灵出现破绽。而就在蓝桥略一低头,寻思刚才为何不能演得再像一点时,面前那月下仙子般的少女,已然出手! 但见屋内精芒闪动,少女拔出事先藏在靴筒里的“毒牙”和“月刃”,皓腕翻飞,双刃好似漫天星斗,往蓝桥的中门攻去。 “奴家说过要走吗?有多少人等着欺负奴家,一起上吧!” 首先从梁上跃下的是风夜菱,她拿起早放在一边的菱歌重戟,从半空直砍下了,气势可断山岳。 “哎呀,是大老婆来了!”柳月遥娇笑一声,斜一跳脚,已然避开,紧接着就听“轰”的一声,她方才站处脚下的地板已被击得粉碎。 接着花语夕从梁上斜冲而下,手中的十字金翎幻化成一面密不透风的金网,最后镖头倒转,引着金链子卷向柳月遥的玉颈。 柳月遥娇躯好似游鱼般地一扭,从花语夕的链影里滑了出来,而此刻她头顶处剑光大炽,原来是白雪音持剑攻了下来。 “二老婆三老婆全来啦?哎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柳月遥一惊一乍地叫着,也不知是哭还是笑,一边双刃翻飞地招架白雪音的长剑,一边再一扭身,避开花语夕跗骨追来的十字金翎。 “别是淬了毒的吧?奴家这瘦弱身子可承受不起呀!”她抽空回头看了花语夕一眼,哀叹道;“奴家看来犯众怒了呀,哥哥,你都不可怜奴家的吗?奴家……” 她还没说完,白雪音剑锋骤盛,硬是把她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白雪音的天莲宗剑法本就精妙无比,在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后更是独步天下,但听“叮叮”两声,她扫开柳月遥挥来的毒牙和月刃,剑锋一带,已在后者的左臂上划出一道三寸长的血痕。 这时蓝桥已从床下的暗格里摸出了流光剑,“锵”地一声拔剑出鞘,一式“风起云涌”,一连两道剑光往柳月遥处刺去。 “哎呦哥哥,你也来打奴家吗?”柳月遥娇笑着扭身躲避,“让奴家也一起侍候你不好吗?想想看,不用出门也可坐拥风花雪月,一个茶壶,总要配四个茶碗……” 劲风再起,这次是菱歌戟再度扫来。 风夜菱学得聪明,这次把菱歌戟贴着地板横扫过去,竭力压制着兵刃的破风之声,是以直等戟头接近至柳月遥的脚踝附近,这妖女才骤然惊觉。 柳月遥连忙跳脚躲开,却因此被白雪音从背后再划中一剑,在左侧的后腰处又留下一道血痕。 眼见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又至,柳月遥似乎对白雪音的剑招浑不在意,左手月刃狠狠斩中她的镖头,同时纵身而上,右手毒牙猛地刺向花语夕的心窝。 “当”的一声剧响,花语夕被柳月遥刀上传来的内力震得一个踉跄,若非蓝桥及时出剑拆解,险些被她的短剑刺中。 “妖女还敢逞强?” “嗤”的一声,柳月遥右腿的腿肚子上又中了白雪音一剑。 她被白雪音连划三剑,身上三处负伤,鲜血开始涌出,却好像没事人一般,反而越攻越疾,左守刀右手剑,招招不离花语夕的要害。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属于长兵器,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一旦被柳月遥这种短刀短剑近了身,就会落入被她以快打慢的被动中。而柳月遥在三处负伤之后,出招速度不但没有丝毫减缓迟滞,反而一招快似一招,即便在蓝桥的眼中看来,也不由暗暗感到惊奇。 因柳月遥缠死了花语夕,蓝桥的天一剑气等招数不敢轻易出手,唯恐伤及爱妻,只得使出一招望海潮剑法中的浊流式,流光剑大巧似拙地攻向柳月遥的背心。 同时风夜菱的菱歌戟和白雪音的长剑一左一右地攻向她的左右两肋。 眼见柳月遥对这多方来招已万难抵挡,却见她向前进逼花语夕的势头陡然逆转不见任何趋势与先兆地改前窜为后跳,一个空翻,足尖在蓝桥的剑上一点,好似冲天之雀,往屋顶腾升。 “四个打一个,你们欺负人!”她像小女孩赌气般鼓起了嘴,大嗔道:“不和你们玩了!” 蓝桥因长剑被她踩得一沉,第一时间无法追击,花语夕在片刻之前仍被柳月遥迫得后退,于是只有风夜菱和白雪音一左一右地向上掠去,紧追着柳月遥不放。 “尝尝本姑娘的香香脚。”柳月遥一声娇笑,双足上的短靴左右飞出,分别击向风白二女的面门。 风白二女感受到她靴子上含着的浑雄内力,躲避间身形都是一滞,被柳月遥借机撞破屋顶,蹿升到瓦面之上。 “妖女哪里走?” 白玉盘般的朗月下,凌羽飞身随剑走,瞬间由屋后掠上屋脊,方圆尺许的空气仿佛被骤然抽空,正是一招“音空”。 柳月遥受到那气流的影响,不由自主地被“吸”向凌羽飞。她以手中月刃在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上重砍一刀,接着娇躯打横向凌羽飞扫去,一双只着雪白罗袜的秀足疾踢,却是一招“鸳鸯双飞腿”。 她身材娇小,却极灵活,再加上变招神速,即便以击败过左刀的凌羽飞之能,此时也大感妖女攻势凌厉。足尖在瓦面上重重一点,同时上身后仰,这才堪堪避过柳月遥的这两下飞踢。 这时埋伏在屋门外的项逸轩也从另一方向升上屋顶,柳月遥娇笑道:“这么多佳公子来对付奴家,是怕奴家不够吃吗?” 笑声中,她旋风般又转过身来,右手的短剑毒牙正好点中项逸轩的铁拳,二人身子皆是一撼,往相反的方向退开。 蓝桥在屋内看着柳月遥的这几招,不禁生出低估了此女的挫败感,更知道如今的柳月遥已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大敌。 柳月遥身法之快是他生平仅见,甚至更超过安萧寒的“紫瞳神功”,且不知是否吸了徐辉祖功力的缘故,其内功的浑厚也远超过寻常高手,虽暂时还比不过习了四象无极的张仲杰,却也相差无多。 风夜菱、花语夕和白雪音三女一齐跃起,似乎想同时跃到瓦面之上,配合凌羽飞和项逸轩,对柳月遥形成包围。 然而柳月遥在又逼退凌羽飞一次之后,眼见着风花雪三女从下方攻来,竟不想着退开,反而迎向三女,又从屋顶的破洞跳了下去。 这一下折返大出所有人的预料,没有人想到柳月遥在面临己方多名高手围攻的情况下竟丝毫没有突围逃生的念头,反而攻向己方的最强高手。 就听“叮叮当当”一串连响,好似珠落玉盘,柳月遥娇躯在狭小的兵刃间隙之间闪转腾挪,硬是从三女的重戟、长剑和十字金翎间钻过,往站在地面的蓝桥头顶攻去。 流光剑上异芒倏起,一招“天一剑气”从蓝桥的剑上射出。 柳月遥身在半空,只轻轻一晃,便看似随意地将蓝桥发出的光箭避开,仿佛毫不费力。 “公子厉害是厉害,就是太慢啦。”她眨着眼睛,月刃已毫不留情地割向蓝桥的脖子。 这一招在蓝桥眼中便是精芒一闪,速度快得难以想象,也让他真正领教到“天下武功无快不破”的道理。 若非他及时以霞满东方的快剑护身,差点就葬身在柳月遥这流星般的一剑之下。 “哥哥很厉害嘛。”她媚眼如丝,右手的毒牙又至,蓝桥再次封架,而月刃再攻,竟是一招快似一招。 蓝桥大感吃不消,只觉柳月遥的速度不但快过他的剑招,甚至让他都有些来不及反应。 幸亏这时风夜菱的菱歌戟和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又从半空扫至,柳月遥就地一滚,将二女的招式避过。 白雪音剑化惊鸿,携着一蓬雪雾从半空飞下,一时间空气变得有如凝滞。 “雪儿好样的,先给她降速!”花语夕在仓促间说了一声,十字金翎紧接着便攻向柳月遥的后腰。 柳月遥毒牙反手后挑,妙到巅毫地挡开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却终于又被白雪音在左臂上划开一条更长的血痕。 她内功深厚,这一击虽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伤口却也没有多深,月刃切在白雪音的长剑上,打断了她的后招。 蓝桥喝一声“闪开”,一连三道“天一剑气”由剑尖射出,那光箭更快过弩箭,几乎就是一闪,便攻往柳月遥的立足之处。 然而柳月遥不知怎的,在中了白雪音的这一剑后,身法速度再增,娇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扭,蓝桥的三道“天一剑气”竟全落在空处。 而当蓝桥想再发招,就见柳月遥身形闪动忽左忽右,往往他长剑还没来及瞄准,柳月遥早已换了另一个位置。 空有一身充盈的真气,却发不出招,没有人能形容蓝桥此刻内心的惊骇。 “小心!”身旁传来花语夕的声音,“这是‘一血玲珑’,受伤之后,而身法愈强。” “哦,花姐不说我差点都忘了。”柳月遥身上多处伤口淌血,看着可怖至极,“多谢花姐千里迢迢把这部秘笈给我带回来。” 屋内蓦然间噪音骤盛,原来是凌羽飞从屋顶的洞中掠下,七孔定音剑闪出五朵剑花,发出引人发狂的魔音。 蓝桥心中叫妙,凌羽飞既然无法在速度上胜过柳月遥,便改以“音魔”式扰乱她的心神。 只要她在噪音干扰之下稍露破绽,自己就可以抓住机会一击破敌。 此刻他剑尖抖动,在身前划出一连串的真气环,花语夕一看之下,就知道他将再次使出“千环套练”的独门绝技。 “哼,不陪你们玩了,欺负人!”柳月遥也不知是害怕凌羽飞的魔音,还是嗅到蓝桥这起手式中暗藏的杀机,猛地窜出房门,往门外的小径上掠去。 第729章 最后一眼 “轰嚓!” 伴随一声巨响,一道晃得人眼睛生疼的闪电从门内飚射而出,划破静寂的夜空,令星月失色。闪电击在门外一棵至少一甲子的大槐树上,使那棵大树瞬间化作枯炭。 柳月遥在闪电放出前的一瞬避到一旁的草丛里,回头看了看,轻叹道:“这下我算知道,张仲杰为什么没回来了。” 她刚想迈步,蓦地一道剑气从身后袭来,当真是又疾又狠。 柳月遥没想到在这草丛里还有敌人埋伏,一时来不及转身,反手后探,六面真气墙已幻化而出,从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将身后的偷袭者困于其中。 朱清影虽也是京师高手,但这出自《虚烬十方》的奇招仍让她难以应对。当她一剑刺在透明的真气墙上,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六面真气墙已如囚笼一般将她困于其中,并开始缓缓向上抬升。 柳月遥转回身,看着笼中的猎物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不用奴家再花力气找,小郡主自己寻上门来了。” 她催发真气,六面透明的真气墙开始向中间并拢,朱清影虽竭力抵抗,墙间的空隙仍在不住缩减,仿佛将要把她活生生挤压成肉饼。 “清影姐!”看到这里,躲在远处一棵树后观战的徐妙锦终于惊叫出来。 她适才回到徐府,装作不经意地把蓝桥醉酒的消息透出去,事后仍不放心,旋又转来项府,想看看蓝桥等人到底能不能擒住闻讯上钩的柳月遥。 屋顶的项逸轩第一个飞掠而下,同时蓝桥、风夜菱、花语夕、白雪音和凌羽飞也从屋内抢出。 由于需经过屋门,蓝桥等人出现得稍慢,第一个赶到的是项逸轩。 “项大哥,快救清影姐!” 在徐妙锦的心目中,她的项大哥是无所不能的英雄人物。项逸轩武功师承徐辉祖,在京师七大高手中仅次于李祺和刘璟,对付区区一个“弱女子”,岂非不在话下? 项逸轩救人心切,身尚未至,已看准小径旁一块装饰用的大理石,抡起一脚,那块足有两三百斤重的巨石旋转着飞起,往草丛中的柳月遥身上砸去。 真气墙突然破碎,本已接近窒息的朱清影从半空跌落,倒地后不住地咳嗽起来。 柳月遥却突然鬼魅般一闪身不见,巨石落在空处,腾起尘土无数。 其实柳月遥也并非不见,她只是以常人肉眼难辨地高速游弋于院中的草木之间,如同骇人的鬼影。项逸轩空有一身武功,却连她的位置也把握不到。 他蓦地就觉后心一凉,原来柳月遥不知何时已欺到他的身后,待蓝桥等人喊叫出声,他已被柳月遥的短剑毒牙刺了一剑。 “本想再多留你几天,忒的多管闲事!”柳月遥冷笑。 短剑拔出,鲜血飞溅。 “项大哥!” 徐妙锦失声悲呼,再顾不上其他,和蓝桥、凌羽飞等人一齐往项逸轩处赶去。 却见柳月遥化作重重鬼影,围绕项逸轩的身子不住打转,待蓝桥的一剑终于杀至,项逸轩已连中六剑十三刀,鲜血从浑身十九处伤口洒出,染红了路边的长草。 而柳月遥却已鹞鹰般冲天而起,轻巧地落足到兰园的门口。 她周身浴血,雪白的罗袜也染上些许灰尘和泥污。清纯姣好的面庞配上仿佛来自地狱的恐怖杀气,让人生出可怕的错乱感。 “谁敢挡我?” 一声轻喝,早已看傻了的项府护院们人人呆若木鸡,任由柳月遥大步离开,竟无一人敢出手拦截。 项逸轩身子一晃,便要倒下,蓝桥和徐妙锦连忙一边一个将他扶住。花语夕不由分说,已喂他服下一枚赤霞百花丹,招呼众人道:“快,扶他回房躺下。” “不……我不要回房。”项逸轩反手抓住蓝桥,因太用力牵动伤口,旋又“嘶”地吸了口气,“我受伤太重,怕是不行啦……” 他说的是实情,除了那十九处深可见骨的外伤,他的内脏也被柳月遥震得受损,这样的伤情莫说花语夕,就是医仙下凡也束手无策。花语夕给他服下赤霞百花丹,不过是为让他能多撑片刻罢了。 “那更应该好好休息呀!”徐妙锦的泪水涌了出来,“快,我陪你回房去。” “来不及啦……”项逸轩苦笑摇头,向蓝桥投以求助的目光,“怀远,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临走前,我想到那里坐坐。” “思邈想去哪里?”蓝桥一时没反应过来。 “梅园。我想到梅园去。” 盛夏时节,园中的梅花早已凋谢,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绿叶,以及在叶片下若隐若现的暗红色果实。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项逸轩被蓝桥扶着在梅园的朱楼内坐下,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向拥在一旁的众人道。 蓝桥看了眼那伫立在朱楼门口敛衽施礼的“李静姝”蜡像,知道项逸轩想把此生最后的时光交于此地,无言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徐妙锦不依地哭着道:“项大哥也要赶人家出去吗?” 项逸轩微闭上眼,没再说话。 “好嘛。”徐妙锦委屈地垂下头,“那人家在门外候着,想见人家的话,项大哥只要唤一声,人家立刻就进来。” 说罢,她和其他人都退至门外,又帮项逸轩把门掩上。 花语夕轻拉蓝桥衣角,把他带到梅林中无人的僻静处,忽然屈身一礼道:“妾身想求夫君一件事。” 蓝桥看她神色,已知她所求何事,暗叹一声。 “去吧。” 这是项逸轩倾心李静姝的第十二个年头。 从当年在弘毅庐,那淡淡的一句“他是我未过门的夫婿”起,他就深陷于对这位集美貌、智慧与勇气于一身的女子的深切感情之中,从少年直至而立,始终难以自拔。 一句话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项逸轩在逃亡途中得蒙搭救,固是幸事,但因此搭上自己未来十二年的光阴,又是否真的值得? 当知道后来发生的种种,李静姝若有机会重回十二年前,是否还会轻描淡写地说出同样的话? 若她没说过那句话,项逸轩会否比现在过得更快活,更洒脱?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此刻项逸轩坐在软垫上,看着门口那尊“敛衽行礼”的蜡像,抚摸着腰间的玉佩,不禁又回想起那年李静姝将玉佩奉还时的情景。 “项公子的厚爱,小女子愧不敢当。只是而今小女子已觅得心中归宿,这枚玉佩,还请公子恕小女子原物奉还。”她当时极为优雅地屈身敛衽,如是说道。 “小姝,小姝……”项逸轩喃喃地念着,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洒满长衫。 他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忽然挣扎着站起,身子摇晃了一下,把那枚玉佩塞到门口蜡像的手里,仿佛在说:“不,不要还给我,替我保管好它,一辈子,好吗?” 蜡像的表情仍是那么恬静,恬静的表情映射着平静的内心。 是呀,那样的平静和笃定,她在把玉佩退还自己的时候,早已选定了未来要走的路,认准了内心想要依附的人。 她喜欢的不是自己这个处处受到规则约束的人,而是那个潇洒不羁,可畅游于天地之间的“少年英侠”。 可是小姝,如今我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到底在哪,能不能让我再看上你一眼? 最后一眼。 “铮”的一声轻响,项逸轩陡地浑身一颤,若非在门口那蜡像的身上扶了一下,险些踉跄着摔倒。 那是一声琴音,从一扇门帘后的另一个房间里传出。 那间房里,的确有另一尊李静姝的蜡像,坐在窗前抚琴。 可蜡像就算做的再逼真,终是死物,又怎能发出琴音? 项逸轩疑惑地向那房间走去,掀起门帘,就见那李静姝的蜡像仍是坐在窗边,素手轻拨琴弦,竟真的抚起琴来。 她见项逸轩在门口看她,还微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又专注地拨弄着琴弦。 蜡像竟然活了! 那琴音极是悦耳,一时间仿佛使天地万物都归于平静。窗外的轻风拂过树叶,那沙沙的响声,还有远处水流的淙淙声,都成为琴声最和谐的注脚。 不,不是蜡像。 项逸轩终究没有丧失神志,发现那抚琴的女子虽穿了和蜡像一样的衣裙,梳着一样的发髻,但神情明显比原本的蜡像更加成熟生动,特别是那双顾盼流辉的美目,是蜡像无论如何也呈现不出来的。 “小姝!你……”项逸轩唤了一声,喉头哽住,只有泪珠不断滑下,似乎对这“最后一眼”的重逢倍感欣慰。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有劳项公子挂念,我过得很好。”李静姝仍是那恬静自得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初心不改。”李静姝双手在琴上不断拨弄,清澈的琴音好似天山融雪,流进项逸轩的心田。 “可他……”项逸轩初时显得欲言又止,像是不愿枉作小人,旋即倚着门边缓缓坐下,好似豁出去般慨然一叹,劝道:“唉,知道你内心孤傲,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也是你最有别与寻常女子的地方。但既然还决意想跟他,人在檐下,总要学着收敛着些。” “今天我见到了他那三位夫人,确实都是很出众的好女子,而且看得出来,她们也都很爱他。她们看来都还算好相处,应该不太会欺负你,但你过门后最好还是少露锋芒,以免招妒。” “只是……或许当你变得不像自己,他反而又不懂得珍惜了,真是左右两难呀。” “再或者,你若能想法先怀上他的孩子,就能稳固在他心中的地位。唔……他那花夫人正邪难辨,如果用药害你滑胎,可着实难防……”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项逸轩语声低沉,夹杂着咳嗽,为李静姝做着过门后的种种打算。 李静姝却只微笑着倾听,同时手抚琴弦,弹奏出流水般平稳细腻的琴音。 直到他提醒自己提防“花夫人”下药,她目光才盈盈一转:“在项公子心中,那花夫人就这么歹毒吗?” “也不是歹毒。”项逸轩叹道,“只是爱之太切,若给你‘后来者居上’,难免生出妒恨之心罢了。花夫人擅长用药和用毒,又机敏过人,想整治你的话,太容易了,我怕你……” “能力只是武器,使用武器的终究是人。我不怕她们。”李静姝轻叹一声,指尖在琴弦上一划,那琴音仿佛一下子又清澈的涓涓溪流汇进了滚滚东逝的大江,水波翻涌着穿过山峦和峡谷,浅滩与河湾,往无尽的远方流去。 “是啊。”项逸轩喟然道,“我相信你的选择,本不必为你担心的。” 他微闭上眼,李静姝的身形在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一生中经历的种种。不同时期的往事一幕幕地在心头浮现,伴随着流水般的琴音,让他时喜时悲。 他好像坐上了一条小船,小船顺水而下,在水中浮浮沉沉,两岸则是他一生中经历过的各种风景。 两岸的风景最终在前方交汇,浮现出的画面却仍是李静姝奉还玉佩时的情景。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终究是意难平。 他再次睁眼,李静姝也正看向他。 “项公子,最后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她樱唇轻启,凝视着项逸轩道。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阿锦。”项逸轩的声音越来越小,每吐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我走后……请照顾好她……她……” 话声戛然而止。 朱楼内传出的琴声陡然变得萧索悲怆,如大江终于奔流至海,回到最初也是最终的归宿。 接着琴音再变,有如海面上的潮起潮落,最后化作一缕清风,挟着漫天的花瓣,抚慰在逝者的魂灵上。 蓝桥风夜菱等人听出这镇魂曲的旋律,面向朱楼,一齐躬身施礼。 徐妙锦则跪在门口,双手合十,不住念叨着“都是我的错”,早已泣不成声。 第730章 溪云初起 安顿好徐妙锦后,众人离开项府,在朱清影的带领下,乘着子末丑初的夜色,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他们针对柳月遥的行动既已失败,便不再有“敌明我暗”的特别优势,考虑到柳月遥可能采取的种种后招,诸如跑去向皇帝哭诉他们的“暴行”,又或集结高手对他们展开追杀,甚至命刘璟领兵进城,没人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所以他们必须立刻见到建文帝,趁柳月遥有所行动之前,带着建文帝先一步离开京城。 重新戴上面具的花语夕一路无言,直到红墙在望,才终于收拾心情,看了眼蓝桥道:“你怎么全身都湿了?” “刚才到月湖冲了个凉。”蓝桥堕后半步,若无其事地道,“天太热,没有运功烘干。” 花语夕方才一直沉浸在项逸轩惨死的情绪之中,此刻玲珑心思重新运转,恍然蓝桥因在引诱柳月遥上钩时吸入了绮幻香,故而浑身燥热难安。 柳月遥的强大远远超乎众人的预期,不但从容突围,甚至还反杀了项逸轩,让他们一行人陷入绝望和悲痛,一时间都没留意蓝桥去了月湖。 他一个人去冲凉水,花语夕在风月场混迹多年,自然知道男人独自做这种事其中的含义。 她咬着嘴唇,心里生出对蓝桥的怜爱和歉意,本想走近安慰他两句,却蓦地发现,蓝桥背上有不少泛红的印记。 “你受伤了?”她扒住蓝桥的衣衫,想进一步为他检视伤口。 “没受伤。”蓝桥淡淡地回应,挥手扫开花语夕的手,“没事,不用管我。” “可那分明是血迹。”花语夕坚持道,“柳月遥的血溅不到你背后,你定然是受伤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蓝桥有些愠怒地瞪了她一眼。 花语夕忽然伸手,在蓝桥的鼻尖晃了一晃,蓝桥只嗅到一股甜香,就觉身子一阵乏力,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花语夕从肩膀处扒开了衣衫。 “你干什么!”他惊怒地吼了一声,匆忙又将衣衫拉好。 但花语夕已看得分明,那是一道寸许宽的血痕,看那伤口边缘的印记,应是以树枝藤条等物抽打所致。 不是在和柳月遥作战时留下的。 “你……”花语夕迟疑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自己打的?” “是!”蓝桥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现,大声道,“都是我的错,我恨我自己,一开始偷袭不中,一身武功在柳妖女面前完全发挥不出。后来郡主受制,我因到场太慢,以致未能和思邈形成夹击之势,思邈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 “我是第一个与柳妖女接触的人,你们都指望着我。可机会摆在眼前却抓不住,反而让思邈承受灭顶之灾,应受到惩罚的人是我!”他骨节捏得骨节咯咯作响,“我要是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的话,思邈就不会……” 说到最后,他话声低了下去:“我气不过,恨不得把我这只没用的手也割下来,但想想或许还要再遇上柳妖女,便先罢了,只是打上几棍。此刻唯有身体上的痛苦,才能让我内心好受一些。” “夫君……”花语夕执住他的一只手,轻轻地在他手背上抚着,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做得足够好了,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柳月遥的魔功如此之强,这是我们事先谁也没想到的,之所以都指着夫君,是因夫君本就是我们之中武技最强横的呀。” “要是换了我作诱饵,说不定比你更不堪。”凌羽飞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是敌人太狡猾了,怀远不必太过自责。” 风夜菱轻叹一声道:“我知道,夫君因在武道上已攀至巅峰,故自然而然地生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想法,至乎把整个行动的失败全归咎于自己。你的伪装被柳月遥识破,只因你未受她的诱惑而心跳加速,这只说明你个是正人君子,谁也怪不得你。” 花语夕又道:“以她的功力进益来看,除徐辉祖外,至少还吸了数位高手的功力,再配合上一血玲珑的奇功,在身法速度上已突破凡人体能的极限。这样的功夫我们见都没见过,初见之下吃亏,也算不得奇怪。” 白雪音则道:“现在我们已知道她的套路,下次再遇到她,她就没什么便宜可占了。” 朱清影险些在柳月遥手中丧命,直至此时仍犹有余悸,听她这么说,忙问道:“白女侠有什么制敌之策?” 白雪音沉吟着,正思量该怎么答她,蓝枫忽然道:“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大哥,你此时内心的痛苦和自责,我非常理解。”他的语速很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当初燕王大军在齐眉山受挫时,我也有相似的痛苦和自责。想着自己是不是如果多劝谏几句,就不会有那一败,也不会有那么多将士埋骨在齐眉山中。” “我之所以那样想,是因我把我自己当成了全军最聪明的人。连带大王在内,他们谁的心思都没有我灵巧,谁的判断都没有我准确,所以大王决策失误,必然是我没有想周到,又或者没有劝周到。”蓝枫自嘲地一笑,“我是把自己当诸葛武侯啦。” “但其实,大王的靖难军中人才济济,大王本人更是不世出的军事奇才。没有我蓝清欢操心,一样可以打胜仗。”他说到这里,再次看向蓝桥,“你呀,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论武功,其实白女……呃,我是说三嫂子不比你差多少,论聪明才智,二嫂子更是把你甩到姥姥家去了。大嫂的韧性和气势,子翼的独门剑法,还有郡主和思邈,大家谁也不是来跑龙套的。大哥别嫌我说话难听,但你只是我们手里的一个工具人罢了,主要还是柳妖女馋你身子。除去这一点,我真看不出有什么责任是需要你一个人揽下的。” 他这一番道理另辟蹊径,倒是把蓝桥说得一怔,仔细品味起他的意思来。 就连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本雅莉,也不禁向蓝枫投以认同和赞许的目光。 蓝枫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嘿嘿一笑,话锋一转道:“其实要说痛苦是因为无能,我也时常感同身受。我空以风流自居,却总是把不到妹,看大哥左拥右抱的,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唉,好痛苦呀!” “你痛苦个鬼!” 蓝枫“哎呦”一声,自然是被本雅莉的粉拳锤了上去。 众人经他这一打岔,因项逸轩而致的抑郁心情缓转了许多,蓝桥也在三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之下,逐渐打起精神。 他们走太平街,经竹桥绕至皇宫北面的元武门,朱清影找到一位巡夜的禁卫军士兵,亮出一面金牌道:“我是南平郡主,这是皇兄赐我的金牌,凭此牌我无需通报,可直趋皇兄寝宫。现在我有十万火急的紧急军报,请兄台立即开启宫门,让我等进宫面见皇兄。” 那士兵显然认得那块金牌,也很恭敬地朝朱清影抱拳一礼,却是面露难色:“上面有过交代,若郡主持牌进宫,准予放行。小人不敢难为郡主,放行可以,但只限于郡主一人。至于郡主的这些朋友……” 他看向蓝桥风夜菱等人,挠了挠头,虽然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朱清影回头一看,倒也明白那士兵在纠结什么。 自己这一行人,没有文官武官的官服,全是江湖人的打扮,不但都拿着各种武器,身上还沾着血。特别是风夜菱,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却拿着把重逾百斤的战戟,换了自己是这巡夜的士兵,也断然不敢放这群“危险分子”入宫。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可是要杀头的。 朱清影正不知该如何说服那士兵,就听花语夕道:“小兄弟,你过来一下,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那士兵见她笑靥如花,也不似风夜菱白雪音般拿着武器,便走近了两步。 陡然间,他只觉颈间一凉,已被一条细长的金链子缠住。 “我们进宫属实没有恶意,现在你被我胁迫,迫于无奈喊开宫门,有郡主担保,绝没有人会怪你。”花语夕把十字金翎收得一紧,沉声道:“我们深夜进宫,实有非进宫不可的理由,关系到一城百姓的安危。如果你要硬抗,我们也不怕硬闯。” “不错。”朱清影点头道,“事后你就说是我的人逼你干的,我会和皇兄提及此事。” 那士兵摇了摇头,露出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的痛苦之态,待花语夕松了松链子才道:“你们刚才说,有紧急军情,可是燕王要攻城了?” “正是。”蓝枫接过话头。 “但为什么外城没有军报传来,反而要你们几个深夜报信?” “因为李景隆已经背叛了皇上,打算献城讨赏!”蓝枫毫不犹豫地道,“这样的极端机密怎可能透出风声让你知道?你再犯糊涂,全城人都跟着你遭殃!” “是,是……”那士兵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和重要,连连点头,向墙上的同伴喊话。 片刻之后,沉重的宫门终于徐徐开启。 …… “小姐受伤了!” 与此同时,在城西一座属于曹国公府产业的小楼里,李景隆、刘璟和常洪三人看着浑身浴血的柳月遥,关切地道。 “我的伤不要紧,哼,真是一群难缠的家伙。”柳月遥蹙了蹙眉,“事情有变,朱清影已识破了我们的计划,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南平郡主?”曹国公李景隆愕然道,“不是已经让张仲杰去江浦……” “他失手了,自己也没回来。”柳月遥愤然道,“没用的东西。咱们的计划,搞不好也是从他那边露馅的。” 李景隆骇然道:“那可怎么办才好?” 柳月遥“呲喇”一声,从纱裙上撕下一截,旁若无人地包扎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包一边问道:“现在有哪座城门,是你的人在控制?” “金川门,通济门和三山门。”李景隆说完还不忘补充道,“要是除掉了朱清影,那么等到明天,所有城门应该都……” “没发生的事,就不要说废话了。”柳月遥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通济门太远,三山门不便,你到金川门去,现在就去,让你的人大开城门,迎朱棣进城。” “什么?现在?”李景隆不解地道,“可现在燕王那边应该都已歇下了。” “那就派人直接去到他的龙潭大营。”柳月遥哂道,“你曹国公献城,我才不信他无动于衷。” “明白了。”李景隆说罢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 柳月遥提醒道:“也不必太快,只要天亮之前让朱棣的大军进城,我们的事就算成了。” 等李景隆去后,柳月遥又吩咐刘璟:“等下你集结新军,以曹国公献城燕王进京为由,调动他们入宫城护驾。宫门那边如不放行,就说他们是勾结燕逆,其罪当诛,直接打进去。切记,一定要抢在朱棣进城之前入宫。” 刘璟毫不犹豫地道:“四万新军现就驻扎在城里,这个容易。” “控制住宫城之后,立刻开始动手。记住,只要是女的,无论年纪老幼,无论宫女还是皇后,一律当场格杀,只把太子给我带出来。”柳月遥像在说一句与自己无关的事,淡淡地道:“我可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谁又抱出一个孩子,说是皇帝的遗腹子。” 她顿了顿又道:“杀完人后,最后再放一把大火,把一切烧个干净,反正接下来是朱棣进城,这口黑锅当然要给他背。” 刘璟领命离开,柳月遥接着对常洪道:“朱清影他们现在应该也想进宫,向建文数落我的不是。建文心肠软,只听她一面之词未必会信,你带着赤鬼门的人,随刘璟进宫,想法子把他们那伙人都杀了。他们有蓝桥凌羽飞那种高手,只是刘璟的新军战士怕还搞不定。” “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常洪说罢也出了门。 柳月遥叹息一声,幽幽地道:“还有最后一件差事,需要你帮我做。” 一道鬼魅般的人影从黑暗中闪出,正是边城箭。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凌羽飞?” “不。”柳月遥摇头,“朱清影他们虽然知道了我的计划,但那还不是最关键的。蓝桥等人武技强横,常洪和赤鬼门未必能够得手,但至少,那个人必须死。这件事只有你亲自去做,我才放心。” “弑君?” “正是。”柳月遥双目精芒一闪,断然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决不让建文看到明天的太阳。” 第731章 山雨欲来 皇后的寝宫内,建文帝朱允炆此刻仍未就寝。 他静静立在窗边,仰头看着天上明月,心中无限感慨。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他款款言道,“这样平静而美好的月色,看一次少一次啦。” “陛下莫非是把自己当作了南唐的李后主?”马皇后二十出头的年纪,体形娇俏,安详而端庄地站在朱允炆的侧后方,双手叠放在身前,面容恬静,“唉,只是可怜了奎儿。”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玩闹了一天,此刻岔着腿躺在床上,嘴角还有口水,显是早已睡熟。 正是太子朱文奎。 朱允炆看看爱子,也是轻叹一声:“朕尚且要与江山社稷共存亡,奎儿身为太子,这也是他注定了的命运与责任。” “臣妾明白的。”马皇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仿佛怕爱子在这江南的夏夜之中仍会着凉般给他提了提背角,又转回到朱允炆身侧道,“无论有怎样的命运等着我们,臣妾都会陪陛下走到最后。” 朱允炆笑了笑,爱怜地替马皇后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待引得她羞赧一笑,才喟然道:“朕现在算有些明白,三年前十二叔为什么要携王妃自焚了。那是在做给朕看呀!朕如今想要‘天子死社稷’,当年的十二叔又何尝不是以死明志,宁折不弯?三年啦,天道轮回,当真是报应不爽。” “臣妾看那朱棣就是个乱臣贼子,陛下岂能与他一概而论?”马皇后愤愤地道,“他若真敢打进京城,臣妾倒想指着他的鼻子问一问,看他这‘靖难之臣’要如何数说陛下的不是。” 朱允炆没有理会马皇后的激奋,似乎认为在胜败已定的今日,这些意气之争已失去了意义。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清冷月光下空旷的庭院,有些自嘲地一笑,随即淡淡地道:“明天不知四叔会不会打进来,对朕来说,每一晚都可能是最后一晚。” 马皇后坚定地道:“陛下的最后一晚,也就是臣妾的最后一晚。” “有你相伴,朕知足矣。”朱允炆执起马皇后的手,刚想再说几句温情之言,蓦地听到有脚步响起,转头一看,就见南平郡主朱清影出现在庭院中。 “原来是清影啊。”朱允炆向她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吧,朕在和皇后说话呢。” 朱清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寝宫,向朱允炆和马皇后行过礼道:“臣妹深夜到访,给陛下和皇后请安了。” 马皇后看她神色,知道她必有要事,微微一笑道:“郡主想是有话要对陛下说,先坐吧,我去给你们备茶。” 说罢她向朱允炆屈膝一礼,退了下去。 “咱们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朱允炆拍拍身旁的软垫,“坐吧。” 朱清影却不坐,神色间透出几分着急地道:“臣妹深夜到访,实是有万分紧急之事要禀报皇兄。” 朱允炆并不惊慌,悠悠地道:“是四叔开始进攻了,还是又有谁向四叔投诚了?” 他顿了顿又道:“看你没穿甲胄,应该不是紧急军情。说罢,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天塌了不成?” “是……是柳美人……她……”朱清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允炆听她提到“柳美人”,微微透出不悦。毕竟在他看来,柳月遥不过是后宫一寻常女子,与当今的京城局势,无论朝政还是军务,都搭不上干系,更不可能有什么紧急和重要的事。 “她……她想要谋害皇兄。”朱清影咬了咬牙,终于一口气说出来道,“刘璟和李景隆他们都被她收买了,她的计划是谋害皇兄,再携太子出城,从此把控朝政。” “哦?”朱允炆挑了挑眉,显然对朱清影的惊人之语感到难以置信,“如果她真有这等计划,肯定筹谋周密,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就在今天,她曾派人到江浦刺杀臣妹。”于是朱清影把张仲杰江浦刺杀,他们通过范青藤和赵雪楹问话,以及在项府诱捕柳月遥失败的经历扼要说了一遍,最后道:“臣妹所言千真万确,项府发生的事有很多人看到,陛下只要派人查问,很容易弄清真相。陛下先前都是被她蒙蔽了!” “那好吧。”朱允炆淡淡地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朕明日派人去查。” “来不及了!”说这话的是花语夕。她和蓝桥等人本来被朱清影安排先候在院外,但听到殿内对话迟迟发展不到重点,心急之下便闯了进来。 “依我猜度,她现在应该已经集结了人手,随时可能往宫城这边来。”花语夕直视着朱允炆的眼睛,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明日了。” 朱允炆乍见花语夕闯入寝宫,心中惊怒,但他涵养极好,只转向朱清影道:“清影,这是你带来的人?” 朱清影忙跪下,拱手道;“是……他们……” “当初遣花大家去济南,朕见过你。”朱允炆朝花语夕点了点头,“还有几个,一齐出来吧。” 于是蓝桥、风夜菱、白雪音、凌羽飞、蓝枫和本雅莉都从藏身处走出,沉默地进到寝宫内。 朱允炆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依次扫过,不待朱清影一一介绍,已自己认出了几人。 “你是文昌侯家的小姐,朕以前在太子府见过。你是天莲宗的女弟子,朕刚登基时送过贺表。朕听闻定远伯家的长公子蓝怀远桃花运不错,倾城榜上的美女他一个人就娶了三位,想来就是阁下吧?你生得与蓝大公子有些相像,是否就是那效力于四叔麾下的蓝枫蓝清欢?” 他一番分析,虽然说的都是不难想到的联系,但能一口气辨认出这么多人的身份,也让人不由刮目相看。 “这位少侠是?还有这位姑娘……”众人中他只是认不出凌羽飞和本雅莉,便向二人漏出询问的目光。 “在下是凌音阁弟子,凌……” “原来是凌子翼。”朱允炆呵呵笑道,“听过你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见面。” 本雅莉不愿朱允炆过多关注自己,便道:“我是蓝枫的侍卫,无足轻重的。” 朱允炆看看各人手中的兵刃,微一皱眉,目光冰冷地道:“你们既效力于我四叔,又持械入宫,可是来取朕的首级的?” “当然不是!”朱清影忙道,“他们是臣妹带进来的,臣妹怎么会害陛下?” “陛下这回可猜错了。”花语夕笑道,“燕王已经做出部署,明日午时攻城,不过多等半天,我们根本没必要进宫冒险。” 蓝桥一拱手,朗声道:“都说皇上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叹服。事实上我们此行的目的连燕王也不知道,除了要挫败柳妖女的阴谋外,更重要的是想把陛下接出皇宫,以免横遭不测。” “你想要朕逃跑?朕可不是懦夫。” 朱允炆板起脸道,“朕得先帝传位,身正影直,四叔就算进了京城,就算将朕杀了,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总也逃不过一个理字。朕明日就在那大殿里等他,看他见了朕后,会有什么话说。”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重,语气稍稍放缓道:“其实你们肯为朕背叛四叔,朕也有些意外,还有些感动。” “但是。”他摇了摇头,“劝朕逃跑的话,诸位还是请回吧。” “说实话,我做这些事并不是为陛下。归根结底,因为湘王的关系,我们早已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蓝桥坦然道,“我们是为百姓,为大明未来百年的江山基业着想。天下苦战乱久矣,好不容易有了盛世之象,我不想看到天下重现割据的乱局。” 花语夕怕他没听明白柳月遥的计划,又补充道:“柳月遥最大的依靠,就是她‘美人’的身份,一旦陛下和皇后遇难,太子又落到她的手里,她就可以携太子西迁,另寻一处大城,挟天子令诸侯,集结仍效忠于陛下的文官武将,以讨伐无道的燕王为名,建立新的割据势力。一旦让她得逞,至少又是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对峙和战乱。” 她微眯起眼,又道:“最可怜的莫过于太子,给她如傀儡般架空在那个位置上,每天却要朝不保夕地忐忑过活。他毕竟不是柳妖女亲生,说不定柳妖女还会找机会将他杀害,扶持自己和某位姘头的后代坐上皇位。” “到那时候,大明还算是大明吗?” 她看看窗外的天色,蹙眉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事不宜迟,必须速离皇宫,否则若让柳妖女的人冲进来,再想脱身就难了。” 说罢她看向蓝桥,示意他准备动身。 “且慢。”朱允炆摆了摆手道,“刚才你们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一面之词。朕如何分辨你们说的是实情,还是为达到某些目的而诓朕的?” 朱清影颤声道:“陛下连臣妹也信不过吗?” “不是信不过你。”朱允炆温声道,“朕是怕你也被蒙在鼓里,被他们利用了。” 花语夕无奈道:“想证明也不难,柳月遥身为陛下的‘美人’,按理说是不能随意出宫的。陛下只需派人到她住的地方看上一看,是非自然分明。只是这一来一回的脚程,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 “那也不能随便污蔑她。”朱允炆眉峰一竖,正想派人去柳月遥起居的“月华斋”看看,就听身后传出响动,原来是马皇后闯进门来。 “臣妾已让翠儿去问过了,柳美人不在月华斋。” 她不久前出门说是备茶,其实茶早已备好,回到门口时正听到朱清影谈及今日的经历。 她心细如发,当时便让丫鬟翠儿去一趟月华斋,确认柳月遥到底在不在宫内。 到后来朱允炆和蓝桥等人谈话,翠儿快步回禀,说月华斋内确实不见柳月遥的影子,马皇后心中便有了底。 待听得花语夕又说太子将沦为傀儡,沦为柳月遥夺权的工具,甚至不久后还可能被杀害,马皇后母子连心,一时激动就闯进门来。 她看了看床上兀自沉睡,并未被众人吵醒的朱文奎,对朱允炆道:“让奎儿承受那样的命运,陛下忍心吗?” 朱允炆还未答话,忽见一名甲胄染血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院来,在地上一滚,悲呼道:“陛下不好了,新军反了!他们攻打西华门,看样子马上就要冲进宫城了!” 所有的猜想,此刻终于都得到了印证,朱允炆看了看身前的朱清影、蓝桥和花语夕等人,又看看另一边的马皇后和太子朱文奎,叹道:“人之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能直面四叔,朕当宁死不屈,警醒世人,为天下先。但若说为宵小所乘,枉自送了性命,却大是不值。” “也罢,为我大明百姓免受战乱割据之苦,朕随你们走便是。这也算是朕这个皇帝,为天下万民尽的最后一份心吧。” 一瞬间,蓝桥和花语夕都不由想起徐秋雨药庐的那副对联,悬壶济万民,尽济穷达万户众生,想到盘龙塔的大火,彼此对望一眼,都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与此同时,应天新军的战士们在刘璟的号令下集结,以“进宫勤王”为名,强闯西华门,见守门的禁卫军拒绝放行,便直接开打。 西华门守军不足,又是猝不及防,很快被攻破,新军战士夺门而入,如蝗虫般冲入这座他们曾经畅想过无数次的宫城。 “记着了,宫里的女人都是妖女,所有妖女无论老幼,一概格杀!然后再放火烧了。” 一支二十人的小队闯进位于西华门附近的宫城绣坊,将三十多名负责织绣的宫女从睡梦中惊醒。 这些无辜的女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披坚执锐的军士们破门而入。 宫女们有的还躺在榻上,有的则穿着小衣,赤着脚跳下床来。她们来不及穿戴整齐,尖叫着,悲呼着,在房中四处乱窜躲避着,但已没有人能改变她们的命运。 锋利的长剑、大刀,贯穿了宫女们纤弱的身子,鲜血瞬间洒满了寝房。 战士们有的忙于杀人,有的则趁机掠夺宫女们的首饰以及房间内其他值钱的财物,还有甚者更是被鲜血激起了兽性,对这些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女做出兽行,不但不受同伴耻笑,反而被争相效仿。 在绝望的叫喊声中,仅仅是片刻之间,这座平日最是安宁的绣坊便化作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第732章 烈焰焚天 在尽情的杀戮、劫掠和逞欲之后,这座拥有超过三十年历史的宫城绣坊被付之一炬,宫女们的尸体、大量堆积的布匹和绣台织机等物尽数化归火海,一时间烈焰焚天,火光直冲云霄。 战士们则说笑着从起火的绣坊出来,又朝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烈焰在一座又一座的院落间燃起,战士们的呼喝声,宫人的惨叫声,火焰的爆燃声响成一片,将这个原本静谧的夜晚搅得混乱不堪,宫内绝大多数的太监宫女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便沦为冰冷刀锋下的鱼肉。 容嫔是朱允炆在继位第二年所纳嫔妃,年方十九岁。当她所居住的裕兴宫被新军战士攻破,门口几名太监宫女瞬间被杀的时候,她急中生智,在贴身丫鬟晴儿的陪伴下攀上裕兴宫后院的假山,又顺势爬上一棵老槐树,沿着老树的枝丫越过院墙,然后向下一跳,落到后院墙外的宫道上。 这些士兵太凶残了。 她听着各处院落中传出的惨叫声,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赶快找到皇帝。如果连皇帝都不能做主,那她今晚无论如何也难逃悲剧。 婢女晴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紧张地挽住容嫔的手臂,浑身不住地发抖。 “我记得陛下今晚是歇在皇后那边了。” 她们主婢二人辨明方向,刚拐上另一条宫道,就被迎面一队举着火把的新军战士撞见,连忙再往回走,又有一队士兵从岔路里涌出。 “这两个娘儿比咱刚才弄的那几个都俊!”一个浑身沾着血迹的士兵似是这队人的小头目,打着哈哈道。 其他士兵都跟着他发笑,把无路可走的主婢俩围在墙根。 “你们想干什么?”小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横身挡在容嫔之前,瞪眼道:“这可是容嫔娘娘,你们几个臭丘八敢放肆?” 丘八是兵的诨称,带有贬义,平时多用于士兵自嘲,但若由他人口中说出,便含有鄙视之意。 “哦呦,她说咱是臭丘八。”方才那士兵邪笑道,“是呀,今天臭丘八就要弄死你了,娘娘怎么了?咱们干的就是娘娘!” 他一挥手,几个士兵立时一拥而上,将小晴从容嫔身前拉开,按倒在一旁就欲施暴。 小晴拼命挣扎,其中一个士兵直接一刀扎在她的腿上,她惨呼一声,仿佛草原上遭群狼撕咬的羊一般,瞬间被吞噬得没了声息。 容嫔眼瞧着小晴的惨状,虽看得睚眦欲裂,无奈自身难保。 方才那小头目凑近过来,勾着她的脖子道:“好好侍候兵爷,给你个痛快。” 那容嫔也是胆大,趁那小头目不被,一把抽出他的腰刀,反手就往他的左肋砍下。 她虽然出其不意,终究力气有限,被那士兵一把攥住了手腕,这一刀只差寸许,却硬是砍不下去。 “你死定了!”小头目一记膝撞,重重顶在容嫔的小腹上,后者立时痛弯了腰,几乎连胆汁也吐出来。 那小头目扯开她的睡衣,正想把她也搡倒在宫道旁,忽地就见一道强光如闪电一般射来,紧接着他好似被利刃穿心,脏腑瞬间一阵剧痛,暴亡倒地。 其他士兵转头看时,就见一辆轻型的马车从宫道的另一边快速驶来,在车前牵马的是一持剑男子,车头御者座上则坐着个白裙美女,车身被厚厚的帘幕覆盖,不知车内还有何人。 “有敌人,列队!”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这队二三十人的士兵列成一个阻止马车前进的队形。 容嫔见来了救星,刚想趁机逃走,一名士兵从她身前走过时已用一柄短刀刺向她的胸膛。 又一道强光射来,这一次众人看得清楚,那强光先是从那持剑男子的剑锋上亮起,紧接着如箭一般从他的箭上飞出。 那试图杀人的士兵被光箭击中,同样当场倒毙。这一下其他士兵被震慑住,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马车缓缓停在士兵们的队形前,那男子一人一剑立在最前方,一个人和二三十人对峙,气势上却不落丝毫下风。 容嫔想,这男子虽然勇猛,但想以一人之力在这么多士兵面前横行终究是不可能的,他虽然两次救了自己,但此刻既然已成众矢之的,自己也帮不了他。 想到这里,她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机会,悄悄溜进一边的小巷,往御花园的方向逃去。 对于抛弃恩公独自逃生这种事,她内心是有小小的负疚感的,只是她还没来及细想,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冷箭飞来,正扎在她的背上。 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疼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隐约间只见三五个士兵狞笑着围过来,然后就永远失去了意识。 “眼下宫内到处都是新军的士兵,刚才那娘子就那么走了,恐怕凶多吉少……”白雪音坐在马车的御者座上,幽幽地轻叹一声,“可惜这宫内如此多的生灵,我们终究管不过来。” 蓝桥横剑在手,立在马车的最前方,寸步不让地盯视着拦路的二三十名新军战士,头也不回地道:“真是造孽,准备加速。” 白雪音点点头,提起缰绳挥动马鞭,那拉车的马儿放开四蹄,拖着车厢往前方的敌阵迎去。 “我看你们是找死!”士兵们连声喝骂,大刀长剑准备往男子、女子和马儿身上招呼。 他们之所以未再留意逃走的容嫔,是因发现这月色下驾车的白裙女子实比那容嫔更美貌百倍,且另有一种不容亵渎的凛然仙气。 要是能捉住这个美女…… 只是他们已没时间多想,但听马蹄和车轮之声不断接近,他们刚想一拥而上,就见那持剑男子的剑锋两侧散出白烟,左侧化龙右侧化凤,龙凤齐鸣,左右齐飞,从他们的阵型当中掠过,将他们这一群人尽数扫倒在地。 这一幕在清冷的月色下看来非常诡异,但男子和马车上的女子却似都习以为常。 “师妹,我们走!” 男子长剑回鞘,趁马车经过时坐上另一边的御者座,马车从宫道转上一条更大的御道,往宫城正门洪武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733章 强闯宫门 马车越驰越快,惊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量的新军战士从四面八方的宫殿和院落之中涌出,往马车的方向靠拢。 “拦住他们!快去禀报刘帅!”军士中有人这样喊道。 这辆马车就好像一滴最香甜的花蜜,引得无数狂蜂浪蝶趋之若鹜,为之穷追不休。 一支劲箭从右侧射来。 御者座上的白雪音看也不看,挥起连鞘的长剑,将箭矢挡开,就像挥打蚊虫般自然简单。 “师兄,他们人越来越多了。” “小心些。” 洪武门、承天门、端门、午门、奉天门和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由南向北,位于皇宫的中轴线上,合称五门三殿。其中奉天殿最是宏伟,是皇帝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百官朝贺之所。 后来永乐迁都,在北京皇宫仍设奉天殿,焚毁后清代重建,即为如今北京故宫的太和殿。 威严的奉天殿前,开阔的广场上,马儿放足飞奔,拉着的车厢在砖地上不住颠簸,一男一女坐在马车的御者座上却不受丝毫影响,在夜风的吹拂下衣袂飘扬,好似神仙眷侣。 在马车的后方及左右两侧,无数盔明甲亮的新军战士往马车的方向逼近,时不时有箭矢飞来,却都被车上的男子或女子轻易挡开。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森严的宫城之内,让人紧张至近乎窒息,却又生出一种错乱的违和感。 马车通过奉天殿前的广场,一路穿过奉天门、午门、端门、承天门,驶过外五龙桥,就进入至洪武门北侧的御道上。 这条御道连接洪武门和外五龙桥,长逾千步,故又称千步廊。其西侧是朝廷的军事机构,包括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以及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旗手卫、钦天监等,东侧则是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以及翰书院、詹事府、太医院等机构,可谓大明的机枢重地。 刘璟率新军由西华门入宫,军士们虽然迅速在宫内扩散,并把守住各处宫门隘口,但因这千步廊实在太长,又没有妃嫔宫女在此活动,是以士兵们除了守住最南端的洪武门,并无多少人手分布在千步廊的两侧。 如今蓝桥选择由千步廊突围,其实未尝不是一招妙棋,利用御道的长度和马车的速度甩开追兵,这样他们在短时间内就只需面对守住洪武门的敌人。 部署在洪武门处的新军战士有八百人。 他们早在马车驶上御道伊始,就将宫门下锁,并在门前的御道尽头设置重重路障,使马车无法轻易通行。 要想让马车冲出洪武门,首先需要搬开路障,然后破开门锁,才能推开两扇厚重的宫门。而在八百战士的守护之下,如不能将他们杀伤殆尽,很难完成像移除路障破除门锁这样耗时耗力的工作。 所以军士们只需拖上片刻,从承天门那边涌出的大量同伴就可以穿过御道,与洪武门处的守军会合,并从南北两面形成夹击之势,把蓝桥等人堵在御道的尽头处,插翅难飞。 刘璟本人也被蓝桥等人的突围惊动,跟随潮涌而出的己方战士从奉天殿一路出了承天门,展开轻功,已不逊奔马的高速追向疾驰的马车。 于是在千步廊上就形成了一副奇异的画面。 在最南端的洪武门,八百战士在宫门和路障两旁严阵以待,一辆被颠得随时可能散架的马车飞驰而来,马车之后是急追不休的刘璟以及他的浑天八卫,再之后则是数不胜数的新军士兵。 激战一触即发。 守门那八百战士的头目名叫许震华,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在新军组建之时深得徐辉祖的赏识,如今刘璟亦对他器重有加,命他封锁洪武门。 他麾下共有五百甲士,三百弓手,对付区区两人保护的马车,可谓牛刀杀鸡。但他和新军战士曾跟随徐辉祖参与过弦月湾之战,在那里的战场上亲眼见过配合无间,有如天神下凡的蓝、白二人,心中又岂无敬畏之心? 因为敬畏对手,许震华对由蓝、白二人护送的马车给予足够的尊重,五百甲士如半月形护在洪武门的宫墙之下,环绕着足足六排的路障,将整条宫门御道围得水泄不通。同时三百弓手则排成前后两列,高据宫墙的墙头之上,居高临下,随时可以发出箭雨。 任蓝桥武力通天,想强闯布置如此严密的宫门要塞,或许只他和白雪音二人,还有机会联手突围,但想保着身后的马车一齐脱困,简直是痴人说梦。 “放箭!”许震华高举右手的宝剑,墙上三百弓手一片呼喝,箭矢如雨点般射出,在月色中划过一道道完美的弧线,如森然的铁雨般往疾驰的马车铺洒过去。 蓝桥从御者座翻上车顶,横剑在手,一面透明的真气墙幻化而出,如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将自身、马车以及车上的白雪音置于伞下。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箭雨嗖嗖地落下,每一枚箭簇打在真气墙上,都爆出一点火花般的亮光,同时发出噼啪的响声。数百支箭齐至,真气墙上亮光不绝,爆裂之声不绝,如点点焰火,照亮马车周围的空间。 马车与洪武门的距离由两百步缩短至一百五十步。 白雪音驾着马车,感受着蓝桥屹立车顶挡箭带来的安全感,幽幽叹道:“我现在只觉得,那日在庐州道左出手帮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蓝桥知她指的是和自己在庐州郊外的初遇,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充满了意外和巧合。后来在天莲峰上,若非梁梦醒率白莲教来犯,又恰好我在与他的决战之中受伤,左右为难无计可施,怎也不敢冒然去敲师妹的门,把我内心深藏的非分之想化作现实。” “非分之想……”白雪音默念着这四个字,不禁想起那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一天,面颊微微泛红,嘴角勾起一个醉人的弧度,一边继续驾车朝洪武门靠近,一边饶有兴致地问道:“师兄何时对人家有那个……非分之想的?” “大概是在暮雨山下,我们自知存活无望的时候吧。”蓝桥自嘲地笑了笑道,“记得那时,还是你一拳砸下去,我们才发现求生的希望的。” 白雪音被他提起昔日的“丢人事”,低声啐了一口道:“好哇师兄,原来那么早就对人家有想法了,亏你后来那么长时间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蓝桥哂道:“师妹这外柔内刚的性子,我不是怕做得过了碰钉子嘛。” 白雪音微垂下头,声若蚊呢地道:“在河谷练乾坤诀的第五层时,人家那些羞人的部位都给你碰过了,心中分明早许了你,你却还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恼死人哩!” “若换作别的男人,我就算即刻死了,也不愿给他们碰上一碰的。”她嫣然一笑,接着又补充道,“难怪静姝姐说师兄是大笨鱼,当真再恰当不过。” 第734章 金蝉脱壳 兵凶战危之下,这对男女在疾驰的马车上言笑晏晏,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仿佛丝毫不把面前的五百甲士和三百弓手放在眼里,却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与感染力。 特别是这些战士都在弦月湾的战场上目睹过他们二人联手作战时有如天人的风采,此刻感受着他们迎面而来的那种从容和自信,无不紧张得喉咙发干,手心冒汗。 一百步,五十步。 又两轮箭雨过后,所有甲士都好似绷紧的弦,只待许震华一声令下,就会一涌而出,向马车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想把马车带出城去,除非把我麾下这八百勇士全都杀了。”许震华冷冷地想着,将目光再放远些,就看到刘璟以及其他驰援的士兵也已潮水般地冲进御道,从御道的北端朝洪武门迅速靠拢。 按照这样的速度,就算我们这八百人排着队地给你杀,你也不可能在援兵赶到之前移开路障,破除门锁,再保着马车杀出洪武门。 他们已来不及了。 “你们输定了!”许震华嘴角泛起狞笑,猛地发出进攻的指令,亲自擂响战鼓,原先在宫门下布阵的五百甲士立时由路障的两侧浪潮一般冲杀上去。 雪风倏起。 月色之下,正值盛夏的夜里,一蓬雪雾从马车上陡地爆开,伴随着气温与能见度的骤然下降,一众最先被雪雾笼罩的士兵仿佛瞬间离开温暖的江南,置身于苦寒冰原凛冽的风雪之中。 如此巨大的寒热转变,使他们的手脚迅速变得僵直,甚至在几次呼吸之后,连心肺也近乎冻结。 “叮叮当当”,不少人一时竟握不住手中的刀剑,任由这些利刃从掌中掉落,前后响成一片。 与此同时,蓝桥的身影如大鸟一般从雪雾中冲出,在半空也个翻腾,流光剑上异芒亮起,天一剑气离剑而出,如串糖葫芦般将面前的一列敌人击倒在地。 他运起橐龠之力,体内真气瞬间再度变得充盈,“龙凤齐鸣”再出,由真气幻化的飞龙飞凤大张双翼,又扫倒左右两侧各二十多名敌人。 月光照耀之下,这位青年剑客好似天神下凡,落地时脚尖轻轻一点,借势一个旋身,流光剑向上一振,那马车已离地而起,被六面透明的真气墙“装着”,连带车上的美女一起,被抬上丈许高的空中。 第四轮箭雨落下,数百支劲箭打在真气墙上,打出一个个劲气激撞的光点,然后噼里啪啦地掉落。 蓝桥立在地面,以天地六合之术抬动马车,直待马车从空中越过第一层的路障,才将马车徐徐放下。 真气墙消失不见。 蓝桥的额上沁出细汗,很显然抬起马车需要消耗巨大的气力,即使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完成此举也显得有些费劲。 另一方面,他那吃力的模样也难免让人生出联想,不知马车之内到底所藏何物,又或所乘何人。 前方还有五层路障。 蓝桥不可能让马车一下越过六层路障,也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击杀五百名甲士。他能做的只有保持前进,在尽量短的休息时间内,借助雪雾的掩护,让马车逐次越过下一道障碍。 一些士兵此时终于适应了骤降的气温,重新抓稳了刀枪,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涌向马车。 车上的美女拔剑出鞘,陡地跳下马车,身随剑走,化作一道闪电,从一众敌兵之间连锁划过。 这是她在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后,对她原本“燕回惊雪”的剑法做出的改良。 凭借惊人的速度和凌厉的剑气,她不再需要借助树干旗杆等外物完成回转,而是可以直接以敌人的身体做为中转的“节点”。 当她长剑刺中第一名敌人的时候,她可以在那一瞬之间,在那敌人的身体上完成借力,然后转向距离这一节点最近的第二名敌人攻去。 待攻至第二名敌人,她又可以在那人的身体上借力,在完成击杀的同时再转攻向距其最近的第三名敌人,如此无休无止。 除非她真气耗尽,或者找不到距离较近的下一个节点,又或她攻击的敌人功力高强,让她无法在与其接触的瞬间借力,她这道由一身一剑构成的“闪电”,将可以无尽地连环下去。 攻向马车的敌人是一排一排围上来的,首当其锋的自然是冲在最前面的第一排。 但见她长发飘飞,仿佛仙人降世,剑光一闪之下,身影已围着马车绕了一圈。直到她立回原地,甲士们倒地的声音才次第传来。 冲在第一排的十二名甲士,按照刚才剑光闪过的顺序依次向后翻倒,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点血痕。 倒地的尸体就横在第二排上前的甲士前,他们看着同伴的尸体,又看看月色下衣袂飘飞的白雪音,都露出震惊且骇然的神色。 “一起上!给兄弟们报仇!”有人这样喊道。 于是第二排第三排的敌人同时上涌,长枪大刀径直往那仙子般的美女身上招呼。 “别逼我。” 白雪音轻叹一声,再次身化白练,闪电般在众人之间错进错出,划过比刚才更久一点的时间,然后仍是回到原位。 三十六名甲士接连倒地,仍是每个人在咽喉要害现出一点血痕,雪风之下显得格外凄美。 甲士们哪想到眼前这英气逼人的美女竟厉害至斯,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身后战鼓声响,竟无人敢再向前一步。 许震华狂喝道:“再放箭!” 又一轮箭雨从城上飞落,蓝桥如鹞鹰一般冲天而起,展开“霞满东方”,流光剑反射着点点月光,在夜空下好似一个巨大的光球,将飞来的箭矢向四面八方弹射开去。 惨叫之声连响,不少聚在马车附近的甲士被弹来的箭矢打中,余者人人自危,竟不自禁地想要后退。 “不准后退!”许震华挥起一剑,将一名试图后退的甲士砍翻在地,踏前一步怒吼道,“给我顶住,谁也不准后退!他们跑不了的!” 这时从御道北端追来的刘璟及另外数千甲士已迫近到马车的二十步外,刘璟眼看蓝桥落地后再次将马车托过一道路障,招呼跟在身边的“浑天八卫”道:“快拦住他们!咱们足有数千人,他们就算真是神仙,也得给咱们活活困死!” 浑天八卫中的冯子默和郭子希一左一右,各持着铁箫和苗刀率先往前纵去,余者自也紧跟着他们攻向蓝白二人。 至此终有敌方高手将加入战团,若给他们缠住死死围困,纵使武艺高如蓝桥白雪音者,也断无幸免之理。 “师妹,是时候撤了!”蓝桥掠至白雪音的身边,眼见冯子默郭子希已欺近至十步之内,执起她的玉手道。 白雪音点了点头,虽仍因蓝桥在众目睽睽下做出的亲昵举动而面上一红,却大胆地反抓住蓝桥的手,二人足下一齐发力,升上半空,从头顶越过铁桶般围在四周的甲士,投入洪武门的门洞之中。 许震华没想到他们保了半天的马车竟然说弃就弃,一边暗骂他们贪生怕死,一边命人追进门洞。 但听轰隆一声剧响,蓝桥与白雪音联手,练至第六层的阴阳真气猛地迸发,厚重的洪武门竟直接被震得开了,待众甲士涌入门洞,二人身影早已出了门洞,消失在宫外的夜色中。 “别管他们了!”刘璟知道再追已是无用,长剑出鞘,指着马车道,“看看那马车。” 冯子默以铁箫挑开车帘,众人却齐是一怔。 车内空空如也,又哪有什么人呢? 第735章 角楼逃生 就在洪武门被蓝桥和白雪音搅得一片混乱的同时,在宫城的东北角,一行平民布衣打扮的人缓缓拾级而上,登上近四丈高的城墙后,躲进已空无一人的角楼中。 他们回首后望,看向火头处处、浓烟几乎遮蔽明月的宫城内院,无不心生叹息。 那原本是多么华丽,多么漂亮的一座皇宫啊。 朱清影黛眉微蹙,喃喃地道:“真是节外生枝。” 他们有些紧张地望着墙下的宫城,却谁也没再多说,仿佛正急切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一行人包括建文帝朱允炆、马皇后、太子朱文奎、南平郡主朱清影、凌羽飞、蓝枫和本雅莉,却不见花语夕和风夜菱。 他们在不久前设下这“金蝉脱壳”的计划,趁刘璟领兵进城之际,由蓝桥和白雪音驾一辆空车直冲正南方的洪武门,吸引刘璟的注意力,剩下的人则换上平民装束,借着宫中一片打乱,从东北方向逃生。 强闯洪武门的危险性可想而知,是以驾驶马车的只能是众人间武艺最高的蓝桥和白雪音二人。饶是如此,花语夕仍二人在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逞能,不要恋战,只要把刘璟吸引过去就是成功。他们这边的时间足够,千万别为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而以身犯险,一旦落入数千军士的包围之中,又有刘璟和浑天八卫等高手,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刘璟的新军由西华门入,紧接着便分兵去占领正东的东华门、正北的元武门以及正南的洪武门和长安左门、长安右门两座偏门。东北方向除了高高的城墙和角楼,并没有宫门,因此无论是在宫内屠杀的甲士,还是争相逃命的太监、妃嫔和宫女,暂时都不会出现在这一区域。 朱允炆对这皇宫自是熟悉,借助宫墙、假山和树木等掩护,无声无息地向东北方潜行,沿途遇上几股逃窜的宫女和追杀她们的甲士,一行人都机智地找到角落藏身,也算有惊无险,始终没被发现。 到得东北方向的柔仪殿附近,他们赫然看到常洪正带着六十多人的“赤鬼团”在那四周搜索。 花语夕暗吃一惊,心道常洪终是比刘璟更了解她,竟懂得跑到这东北方的柔仪殿来堵截自己。不过常洪毕竟只是徐府官家,对皇宫内的地形地势并不熟悉,所以虽然猜对了大概,却未能真正起到堵截的作用。 她让朱清影带着朱允炆绕路先走,约好在城墙的角楼上会合,自己则隐身在墙根下的阴影里,悄悄往柔仪殿的方向靠近。 风夜菱跟上她道:“你疯了吗?你想要干什么?” “我要杀了常洪。”花语夕压低声音,咬着牙道,“点心的死和阿秋的伤都和他有关,他甚至还给夫君下过‘四时追命’的剧毒,若非我及时发现,夫君就被他害死了。” 风夜菱一听说常洪曾差点害死蓝桥,也是火气上涌:“我和你一起去,绝不能便宜了他。” 花语夕见路旁倒着一个惨死的宫女,便换上她的衣衫,在脸上涂了好似被烟熏过的黑色炭污,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没头苍蝇”般撞进柔仪殿的院中。 这样的宫女常洪一路见得多了,他的任务主要是找到朱允炆和朱清影等人,因此并未将这样一位慌乱的宫女放在心上。 那宫女被吓得花容失色,在院中没命地乱跑,却在一次从常洪身侧四尺外经过的时候突然出手,手中金芒暴现,一条金链子猛地射出,常洪还没来及反应,就被那链子缠住了脖子。 “你……你是……”常洪的喉咙咯咯作响,想要挣扎却无法挣脱,待那链子越勒越紧,已是再说不出话来。他虽是有名的暗器大师,但在这种情况下,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附近几位赤鬼团的高手见到这变故,连忙来救,那宫女拖着常洪便走,一边走,一边以金链子甩动常洪的身体,抵挡试图靠近的敌人。 片刻之后,常洪生机断绝,竟是活活被勒至气绝。 花语夕放开常洪的尸身,又用十字金翎逼开一个跳过来的赤鬼团高手,闪身穿过东侧的月门。 另有四名赤鬼团高手狂吼着追来,却不料刚追出月门,但见寒芒一闪,风夜菱的菱歌重戟挟着山岳怒涛般的无上威势横扫而至。 “砰”的一声钝响,四人齐声惨呼,在月门前软倒下去,他们的身体又挡住后方想要追出的同伴,待其他人抢出月门,风花二女早已消失在重重的宫墙之间。 “没想到你对这地方如此熟悉。”风夜菱一边跟着花语夕在宫内飞跑,一边笑道,“也是,小时候弘毅先生他们常带你进宫吧?” 花语夕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神色,转过身来,拍拍风夜菱的肩膀道:“那是,跟着姐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嘁,才不稀罕。”风夜菱一撇嘴,“而且,应该是你唤我姐姐才对吧?” 二人一路说笑,沿石阶登上宫墙,在角楼内遇上朱允炆朱清影等人。 花语夕此时仍穿着那染血的宫女装,拍了拍手道:“费了点功夫,不过杀了常洪那厮,还是值得的。” 朱允炆看着她身上的血迹,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当初派身为京城第一花魁的花语夕去济南劳军,是他的主意,本以为花语夕只是一个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的姑娘,却没想到如今她却云淡风轻地说着杀人的事。 “咱们怎么走?”马皇后心惊胆战地看着墙外的护城河。 此处没有城门,这宫墙又有近四丈高。按照她的理解,若是直接跳下去,就算侥幸不死,也至少是个残废。 “无碍。”花语夕轻松地道,“等下我和小夜陪皇后跳下去,凌少侠背上陛下,郡主抱着太子,至于二公子嘛……” 她说到最后,含笑看了眼本雅莉:“自然是要交给二公子的小侍卫了。” 朱允炆断然道:“就这么办。凌公子,麻烦你了。” 凌羽飞点点头,矮身蹲下,背起朱允炆,同时朱清影抱起小侄子朱文奎,花语夕和风夜菱则一左一右,抓紧马皇后的两臂。 本雅莉见蓝枫看向自己,俏脸一红,却没说什么,只是学着凌羽飞的模样蹲下,让蓝枫趴到自己背上。 “我是不得已才背你的,你的手要是敢在我身上乱动,我……我就一剑杀了你。” 众人分为四组,一齐从墙头跃下,往墙外的护城河里投去。 四丈的落差,对普通人来说或许致命,但对这些高手而言却是寻常。 抱着太子的朱清影第一个落水,发出“噗通”一声,溅起清脆的水花。 接着是蓝枫和本雅莉,二人也一猛子扎进水中。 凌羽飞因为背着建文帝,刻意下落得慢了些,此时眼见距河面已不足三尺,一柄长剑竟陡地从漆黑的河面下探出,无声无息地朝他当胸刺来。 正是边城箭。 第736章 河面刺杀 “边城箭!” 凌羽飞的瞳孔骤然收缩,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对边城箭的刺客本能,以及其选择刺杀的时机和地点感到凛然。 他此刻身在半空无处着力,背上还负着建文帝朱允炆,甚至他同样负在背后的七孔定音剑也被朱允炆压住,没可能拔出来。 像边城箭这样由下至上刺来的一剑,他简直没有半点反抗招架的余地。 他狂吼一声,拼命摆腿,试图踢开边城箭的玄寂剑,但边城箭的剑尖一抖,已避过凌羽飞的一脚,玄寂剑径直刺向凌羽飞的小腹。 因为朱允炆仍趴在凌羽飞的背上,这一剑如果刺中,将是“一剑双杀”的局面。 最先落水,这时已浮出水面的朱清影发出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凌羽飞即将中剑,却突然神乎其神地向上抬升半尺,而他也在抬升的过程中接到了力,向旁猛地一扭,堪堪躲过边城箭这几乎必杀的一剑。 原来,风花二女在挟着马皇后下落时,因怕马皇后受惊,故意展开了衣裙袖摆,如一面巨大的风筝,落得比凌羽飞更慢。 花语夕身在高处,眼见凌羽飞即将遇险,当机立断地把马皇后完全交与风夜菱,自己则飞身探出,以十字金翎勾住凌羽飞的后衣领,把他拉得向上抬升半尺,这才救下他和朱允炆的两条性命。 接连三声水响,首先是花语夕跌入水中,接着风夜菱和马皇后也在另一个方向入水。朱允炆也主动放开凌羽飞,也自行跳入水中,只留下凌羽飞和边城箭这对宿命之敌在护城河上展开最后的了断。 边城箭之所以选择孤身刺杀,并未联合常洪等人,其实也有与常洪刘璟等人争功的意思在。毕竟柳月遥只有一个,未来能坐上皇位的也只能是一个人。也就是说,在柳月遥的计划中,能获得最大利益的只有那个与她生下孩子,并在若干年后让孩子坐上皇位的人。 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杀死建文帝,既不能让他落到朱棣手中,也不能让他逃出京城。如果这个任务最终是由他边城箭完成,柳月遥必会对他青睐有加,从而把这最诱人的机会留给他。 他对自己的刺杀本能有着足够的自信,想着对方虽然人多,但自己只要出其不意,一击中的之后立刻远遁,就算完成任务。 然而花语夕的神来之笔让他的计划落了空,他一剑刺空之后向下回落,凌羽飞却在十字金翎上借力翻转,拔剑下击,瞬间将被动化为主动。 七孔定音剑上生出强大的劲力,以至于护城河的河水在一个圆形的区域内,竟然向四处散开,仿佛在河里掏出一个洞般,露出河床,而河水则如墙一般环绕在四周。 这是他“音空”式的另一种具象化的体现。 他可以掏空一个区域内的气流,自也可以掏空水流。 边城箭跌落在裸露的河床上。 凌羽飞头下脚上地飞身而下,人剑合一地往边城箭直刺过去。 边城箭挣扎地站起,挥剑格挡。 “当!” 二人双剑交击,发出一声脆响。 凌羽飞向上弹起,一个翻腾过后,又直刺下来。 蓝桥若是在场,当知凌羽飞是在效仿他破晓剑法中的“天光乍现”,二人这一攻一守,像极了当年蓝若海与安萧寒道左之战时的情景。 但凌羽飞毕竟不是蓝若海,也不是蓝桥,他自有独属于他“凌羽飞”的特别变化。 但见他长剑一摆,“音空”式猛地收回,方才被他以剑气驱散的河水立时往边城箭所立的河床处狂涌过来。 边城箭大为失算。 他挥剑迎击,原本想的是自己脚踏实地,气势雄浑,未必不能与凌羽飞一战,但此刻他被河水一冲,立时向上浮起数寸。他虽然马上用起千斤坠站回到河底,却因此错失了最佳的出手时机。 凌羽飞就像捕鱼的海鸟,七孔定音剑好似海鸟又尖又长的喙,猛地插进水中。 兵刃交击声被水声掩盖,但见一抹血红从水下冒了出来,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诡异。 “锵!” 凌羽飞倒飞而出,稳稳落在一旁的河岸上,长剑回鞘。 边城箭显然受到重创,挣扎着想钻出水面,脚下却忽然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把他又往河底扯去。 他睁大眼看,就见花语夕也在水下看他,同时又把链子狠狠一拉。 紧接着他又察觉身后有一道水流袭来,回头看去,却是朱清影的长剑。 边城箭被凌羽飞重创在前,又被花语夕限制了行动,此刻他想要反身招架,已然太迟。 朱清影恨边城箭刺杀皇兄,这一剑毫不留手,从他的身上贯穿而过,把他死死钉在了护城河的河底。 直到数日之后,边城箭的尸体泡得腐烂,才被路过的禁卫军发现。 众人收拾心情,在不远处一座事先约定好的民宅旁等来了蓝桥和白雪音。一行人述说离情,蓝桥得知边城箭已死,自是不胜唏嘘。 “边城箭是罪有应得。”他看了花语夕一眼道,“但你们节外生枝还杀了常洪,却是没什么必要,还徒增风险。” “他试图毒杀夫君,这种大仇怎能不报?难道还由着他逍遥自在吗?”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哦,我知道了,你定是怪我还带了你的小夜夜去,怕我将她也连累了。” “他下毒最后不是没成功嘛。”蓝桥苦笑道,“还是多亏了你,让我也当了次小狗。” 花语夕想起蓝桥当时说过“碰她是小狗”的话,想起自己当初在项府给他做奴婢时发生的一切,面上不禁一红,嗔道:“夫君欺负人。” 她接着拉起风夜菱的手道:“咱们不理他,只有雪儿才喜欢被他欺负。” 白雪音没想到她忽然扯到自己身上,忙也红着脸道:“我没有!”跑到风花二女身边,以示和她们站在同一阵线。 马皇后此时惊魂甫定,看着众人间的谈笑打闹,露出欣慰的笑意。 再过片刻,徐妙锦匆匆赶来,第一句话便是:“燕王的人马进城了,是曹国公开的城门,他们现在都在往皇宫赶。”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第737章 枯井废园 这是京城多年以来最混乱的一夜。 李景隆率禁卫军引朱棣入城,刘璟的新军则在宫城之内肆虐。城内处处是火光,随时可听到部队移动的脚步声,以及城内居民的喊叫声。 而火光最盛,喊叫声最刺耳的地方,仍是宫城。 在朱棣本人进城以前,大将丘福已率五千士兵冲进皇宫,并把在宫内引起骚乱的新军赶了出去。 不过丘福的到来并没有使宫城内的秩序恢复,相反,却做起了与刘璟相同的事,焚烧殿宇,屠杀妃嫔和宫女,以保证京城之内,舍朱棣以外,再无可能的皇位继承人。 因皇帝与皇后的寝宫皆遭焚毁,灰烬中的尸体无从辨认,朱允炆、马皇后及太子朱文奎是否死于火中,成为那年以及此后六百年的一大悬案。 而在距离宫城约四里外的一座废园中,一行人沉默地行进着,直到一口枯井边。 “从这井里下去,就可以由密道直通城外了。” 一路有惊无险,既没被刘璟的人追上,也没被朱棣的手下发现,花语夕立在井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朱允炆露出古怪的神色:“若朕没有记错,这应是韩国公府的故园。井下的密道既然如此隐秘,花大家又是从何得知?” 马皇后轻叹一声,低声道:“皇上,我们已离宫了。” “呵,也好。”朱允炆笑了笑道,“我早就想和你做一做平凡夫妻,如今愿望得偿,是幸事。” 蓝桥看看左右,听着远处街巷上传出的杂乱声响,忍不住道:“我们还是先离城吧,以免夜长梦多。” 他刚想先下井去探路,就听身后有女子的声音娇声道:“我就说那次你们到底是如何逃生的,原来竟是从这里。哼,府内暗藏密道,李善长果然包藏祸心,说他谋反还真没冤枉他。” 一道人影从残垣后闪出,自然是柳月遥。 她笑吟吟地朝朱允炆屈膝一礼:“陛下,别来无恙啊。” “小姐一路追着来的?”蓝桥知道,此刻若再下井,因为井内狭窄,反而容易给柳月遥各个击破的可趁之机。他一边说话,同时杀气大盛,决意暂不下井,先把柳月遥击杀。 “你们为躲燕军的耳目,走走停停跟乌龟似的,想追上你们还不容易?”柳月遥仿佛感受不到蓝桥的杀气,摇摇头道,“边城箭那废物,那么好的机会抓不住,还得劳我亲自动手。” 花语夕曾在盘龙塔下答应萧无痕,无论柳月遥有何罪孽,至少留她一命。此事她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这时却在心中犯了难。 考虑到柳月遥在项府一战中展现出的惊人实力,她若因这个念头而束手束脚,很可能连累己方的同伴出现伤亡。 花语夕虽与柳月遥有过主仆之情,但项逸轩的教训历历在目,若再放任她杀伤同伴,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正犹豫间,朱允炆正色道:“韩国公本已位极人臣,跟随胡惟庸那贼子对他有何益处?直到先帝灭他满门,他也不曾利用密道逃生,又哪来的谋反一说?” 他旋又有些遗憾地道:“本想等平定藩王之乱后就为韩国公平反的,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不必和这妖女废话。”说话间,凌羽飞已挺剑刺出。 柳月遥不避不挡,被凌羽飞的长剑在大腿外侧划出一道血痕,同时她的月刃也划破凌羽飞的左臂。 “来呀!”她狞笑道,“还有谁?” “我来对付她。”这次说话的是白雪音,她从凌羽飞左侧抢身攻出,长剑抖出三朵剑花,雪风飞散,将周围十余步的空间完全笼罩。 正是那日天莲峰上,叶雯用以对付张仲杰的绝技,风雪寒天。 柳月遥咯咯一笑,露出一副“我早知你会如此”的狡黠面孔,接着目光陡地变得凶险异常,双手上的毒牙和月刃分别在对侧的手臂上割了一道,露出两条可怖的血痕,然后飞身而起,如鬼魅般左右连闪三下,双刃往白雪音攻去。 一般人若被这风雪寒天的气场笼罩,都会被迫得身形减慢,但柳月遥自伤肢体,通过“一血玲珑”的增速来弥补白雪音气场的影响,不但完全消除了身法速度的减益,反而还有一定程度的提速。 白雪音猝不及防,一剑刺在空处,柳月遥却已欺身到她露出的空门,毒牙月刃一上一下,分别取她的咽喉和小腹,招式毒辣至极。 “师妹小心!”蓝桥长剑刺出,同时将自身真气灌注在阴阳手环身上。 手环间巨大的牵引之力把白雪音猛地一拉,堪堪避过柳月遥的杀招,只在左腰上留下一道伤口。 白雪音踉跄一步,雪雾散去。 柳月遥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神色,再不看她,身形一闪,已攻向正站在井边的朱允炆。 “陛下!”马皇后不顾一切地挡在朱允炆身前,双臂张开, 蓝桥和凌羽飞同时出剑,分别接住柳月遥的毒牙和月刃。柳月遥紧跟着飞起一腿,这回是风夜菱挥起菱歌戟将其挡开。 蓝枫见柳月遥过于凶悍,一扬手道:“大家不必顾及什么,一起上啊。” 于是花语夕、白雪音、朱清影和本雅莉也一齐加入战团,众人围成一个圈子,形成以七敌一的局面。 但柳月遥身法奇快,蓝桥这边虽然人多,却始终无法真正发挥出合围的优势,柳月遥总是能利用快速的移动在众人间左冲右突,能同时对她形成威胁的始终只有离她最近的两三人。 蓝桥意识到这战法的缺陷,因为己方七人的战斗力高下有别,当七人同时出手,每个人都不得不占据一小块空间。而战斗力稍低如朱清影本雅莉者,她们所占的空间就是最易被柳月遥利用,从而最易成为突破口的地方。 对付柳月遥,必须有更精明的战法,由己方最精锐的力量对她展开密不透风的攻势,同时还要限制她利用身法进行的快速移动。 想到这里,蓝桥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定计。 第738章 妖女伏诛 “菱儿,子翼,带他们先下井。”蓝桥微微偏转了头,从一个柳月遥看不到的角度向他们看去,“一个一个下井,不要急,花儿殿后,只师妹和我留下。”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花语夕时,露出一个若有所指的奇异眼神,花语夕立时会意,附和道:“不错,再这么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咱们先走。” 见朱允炆点头同意,朱清影第一个撤出战团,柳月遥试图抢攻她留出的空隙,蓝桥早有准备,一招“一剑破晓”杀至,迫得她又退了回去。 朱清影进城时走的是正门,并未进过密道,于是由凌羽飞在前开路,然后朱清影背着朱允炆、马皇后和朱文奎依次下井,然后是蓝枫、本雅莉和风夜菱。 这时地面仅剩下蓝桥、白雪音、花语夕和柳月遥四人。柳月遥因听蓝桥说到让花语夕断后,知道她迟早也会退却,便展开身法缠着她猛攻。 花语夕连躲闪带封架,且战且退,虽被柳月遥逼得左支右绌,但柳月遥本身亦因为攻势全集中在花语夕身上,弱点变得有迹可循,几次险些被蓝桥或白雪音的长剑刺中。 “夫君,雪儿,你们小心。”花语夕退至井口,和蓝桥最后又对了个眼神,跳下井去。 柳月遥此刻已意识到,自己过度执着于对花语夕的进攻,只会让自己在蓝桥和白雪音前露出破绽,当下任她下井不再理会,转回身来,毒牙月刃在月色下化作两道寒芒,往蓝桥当胸刺去。 她这下变化迅疾无伦,待蓝桥反应过来,她的双刃已欺近至自身三尺之内,且方位角度闪动不定,根本无从判断她最终会攻向何处。 无奈之下,蓝桥使开“霞满东方”,以流光剑化出水泼不进的细密剑影,就听叮叮两声脆响,堪堪挡住柳月遥的双刃。 柳月遥身法一转,如鬼影般舍了蓝桥,又攻向白雪音。 白雪音使出幻雪剑法中的守势,但速度仍及不上柳月遥,眼见后者一招快似一招,急道:“师兄,快用天一剑气!” 蓝桥的天一剑气,其光箭射出的速度快似闪电,并非任何人类身法可以企及。但问题在于,柳月遥身法太快,只要不是在某处稍作停留,蓝桥根本没有瞄准的机会。 他运起劲力,真气在剑锋之上汇集,流光剑亮起异芒,只是面对左突右跳不断变化着位置的敌人,他根本没法出手。 这就像用弓箭射天上的麻雀,如果麻雀飞行的速度快到肉眼难辨,且行踪无定难以预判轨迹,这一箭便怎样都难以命中。 更何况柳月遥此刻和白雪音战至一处,稍有不慎,还有误伤白雪音的可能。 于是他的这招天一剑气就这样“攥在手里”,迟迟没有攻出。 蓝桥的剑气凝而不发,固然是因柳月遥的身法太快,但这柄亮起异芒的流光剑,对柳月遥又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震慑和压力? 她只要在身法上稍有停滞,又或有迹可循,立刻可能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白雪音有雪风为助,柳月遥想不受雪风影响,就不得不变得更快。她咬紧牙关,不断变换着位置,手中的双刃不断攻向白雪音的各处要害。 其中以短剑毒牙攻向白雪音右腕的一招最是凶险,白雪音一个应变不及,竟被她刺中,若非及时以左手接住长剑,此刻长剑已然落地。 “师妹,看招!”这时蓝桥脚尖一点,陡地向前窜出,流光剑一连四种变化,攻向试图乘胜进击的柳月遥。 他不说“妖女看招”,而是说“师妹看招”,自然是有意提醒。白雪音一看之下便即了然,蓝桥的使出的这一招,正是自己所创天翼剑法中的“荆溪白石”。 天翼剑法本就是一套二人联战的剑法,白雪音在创设之初,就已把她和蓝桥乾坤诀真气和阴阳手环的特性融入其中,而且属于自己的半套招数正是左手剑法。 她当即也是一剑刺出,同时借助阴阳手环,在腕上生出一股牵拉之力,剑至半途,划出一道让常人难以想象的诡异弧度,既快又奇,正是与荆溪白石对应的另外半式剑招,天寒红叶。 柳月遥的身法本更快过白雪音,所以早在后者出剑伊始便向旁避开,没料想白雪音的剑招竟然还能半途转向,以一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巨大弧线刺向她所站的位置。 那就像一片红叶本来在徐徐飘落,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将红叶卷得向旁猛偏,最终落到一个难以想象的位置。 这变化令柳月遥猝不及防,待看到剑光及体,已经再难闪避,不得已将双刃在身前交叉,硬架了白雪音这一招。 这尚是众人与柳月遥开战以来,第一次逼得她硬拼。 蓝桥心中大定,闪着异芒的流光剑猛地对准柳月遥,如影附形地攻了上去,却是天翼剑法中的一招“云天共远”。 柳月遥一惊,忙向旁闪避,不料蓝桥同样身在半途,如被狂风裹挟般向旁侧移,流光剑的剑尖却始终不离她的身子。 “看招!”蓝桥一声暴喝,光箭电射而至,柳月遥匆忙间挥手抵挡,但觉腕上剧震,短剑毒牙已脱手而出。 同时白雪音长剑挟着雪风从另一侧攻至,她右手在半途与蓝桥的左手一搭,阴阳真气交换,身形陡地增速,人剑合一地刺向柳月遥,正是与“云天共远”相伴的“夜月同孤”。 柳月遥一声闷哼,短刀月刃切在白雪音的河清剑上,白雪音的乾坤诀真气如山洪暴发,剑刃猛地一挑,已挑飞了柳月遥的月刃。 其实直到此刻,柳月遥双刃离手,若决定立时逃窜,凭借她卓绝的身法仍有很大的机会逃生。但她一眼瞧见因蓝桥和白雪音夹击自己而空出来的井口,身形一闪,竟直接跳了进去。 她仍未放弃计划,未放弃她登上权力之巅的妄念。 井下的水有齐胸深,能看到黑漆漆的通道,除了从井口射下的月光,通道里没有任何光亮。 忽然,她只觉脚上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然后就被拖进了那黑暗的通道。 她因事先不知道井下的状况,下井时本就立足不稳,再加上方才硬接蓝桥和白雪音一人一招,气息早已翻涌不休。此刻被这么一拖,竟然站立不住,整个人跌进水里。 在水中作怪的自然还是花语夕。 她早在和蓝桥眼神交流的过程中就已清楚,蓝桥的最终目的是想利用这黑暗的水道完成对柳月遥的控制。 当然,是在她失去兵刃,杀伤力有所降低的时候。 黑暗,狭窄,再加上齐胸深的积水,重重因素将对柳月遥的身法形成最大程度的限制,而花语夕如游龙般的水性也让她在这个战场更添胜算。 柳月遥本就气息紊乱,此刻被拖入水下,不由拼命挣扎。 待她终于挣扎着站住脚,再次把头伸出水面,刚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就见迎面的黑暗中火光一闪。 “砰”的一声,井下剧响轰鸣,柳月遥额头上现出一个恐怖的血洞,然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蓝枫手持火铳,静静地立在黑暗的另一边,硫磺和硝石的刺鼻气息在水道中弥漫开来。 第739章 公子长青 经过漫长的水道,待众人到得城外的码头,天光已是大亮。 一路上花语夕、蓝枫,包括朱允炆和马皇后等都是默然不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仿佛先前那一声震撼水道的铳响,直至此刻仍缭绕在众人心头,久久未曾散去。 花语夕想的是终究未能保住柳月遥的性命,到时见了萧无痕,不知要如何向她交代。蓝枫则仍在为自己屠美时的决绝而感到揪心,也有些懊恼。想不到一向以风流惜花自居的他,到最后竟然会亲手击毙一位倾城榜上的美女。 朱允炆却想到自己初遇柳月遥时感受到的惊艳,以及接下来的种种荒唐。他破例将柳月遥接进后宫,提拔为“美人”,最后却证明是引狼入室,此时不由感到羞愧难当。 马皇后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在花语夕身上逡巡,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时不时地露出一丝慧黠的笑意。 一艘双桅大船停在栈桥的尽头,正是即将开往琉球的货船。见花语夕等人走上码头,徐妙锦从跳板上迎了下来,低声对众人道:“都打点安排妥当了。这艘船本就是运货加运人,共有七间小包房,我出重金劝其中几位旅人改乘下一班船,弄到三间包房,只是都在底舱,也比较逼仄。” 她因身份特殊,是燕王后徐妙云的亲妹,所以朱棣的人马不敢为难,也不需要和蓝桥等人一起从井下密道出城。 “多谢你了。”朱允炆点头道,“其实只要能有个地方容身,已是相当不错。” 众人随着徐妙锦上船,见了船老大。 徐妙锦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又不吝钱财,船老大对她和她请来的客人自然是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地把众人带到底舱的包房。 因是货船,船舱内通风不好,除了七间包房外,到处都是堆积的货物。 徐妙锦打开一间舱房的门,伸手示意请进:“花姐要的东西我也办妥了,都在这间房里。” 花语夕早在和蓝桥等人进宫之前,就让徐妙锦准备他们离城后所需要用到的物事。除了食物和一些不起眼的寻常衣饰外,她还特别要求了一些用于易容改扮的物品。 毕竟出门在外,能小心的地方还要小心。 虽是深夜,但以魏国公徐家的影响力,弄到这些东西也并非难事。花语夕交代徐妙锦做这些,也有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迅速从项逸轩的惨死中脱离出来的意思。 接下来便由花语夕动手,把朱允炆、马皇后和朱文奎三人都做了一番改扮,其中以马皇后的变化最大。 花语夕怕她姿色出众引人注目,索性将她改扮成了一位羽扇纶巾的翩翩公子。 马皇后迅速“入戏”,轻摇着扇子,倒也扮得惟妙惟肖:“没想到花大家的易容功夫,竟是这般厉害。” 花语夕看着马皇后的模样也是一呆,叹道:“其实若想骗过他人,外貌的改变只是基础,关键还在于每个人的神态言行,是否和这个虚假的身份相匹配。通常来说,女子改扮男子,总会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娘娘无师自通,很多细节不用我教已有体会,看来也非第一次扮男装了。” “花大家所言极是。”马皇后眨了眨眼,笑道,“有些时候,一个人就算外表上的转变无懈可击,但一些行为或者表情上的细节,仍有可能暴露其本来身份。这段时间我观察花大家的各种行为,也不知怎的,竟是想起一个人来。” 花语夕一怔道:“哦?娘娘想起谁了?” “就是以前韩国公府,临安公主家的那个小姑娘。”马皇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听说她也很喜欢跳舞,还是个倾城榜上的美人儿呢。” “娘娘猜到哩。”花语夕轻叹一声,倒也没多少沮丧,爽快地取出还原剂,揭下面具后盈盈一礼,落落大方地道:“小女子静姝,给陛下和娘娘请安了。” 马皇后含笑点头,似乎丝毫不觉意外,朱清影凌羽飞等人因早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徐妙锦吓了一跳,然后一头撞进她的怀里,唤了一声“静姝姐”,然后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 “这下好了,在这间多个人都落不下脚的小仓房里,京城四秀全聚齐了。”马皇后又摇了摇扇子,轻咳一声,故意粗声粗气地道:“本公子甚是满意。” 徐妙锦在花语夕怀里撒娇一阵,脱出来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当初那个倾城榜美人图卷什么的,到底是谁画出来的?都说是一个叫尹长青的落榜书生,但我曾特意让人查过,往年参加科举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如果他都未参加过科举,又何来落榜呢?再者说,这个书生首先要见过很多女子,才能选其中的十人画出来,要是根本未曾见过我们,又怎可能画得神似?” 她这一说,倒是替许多人问出了久藏心底的疑问,白雪音接口道:“我也觉得奇怪,因为我从未见过什么名叫尹长青的书生,而且一开始和你们京城的女子也不相识。但看那绘卷上的肖像,如果没见过我本人,只是听人转述,根本没可能那么像的。” 风夜菱猜测道:“难道那尹长青实际上喜欢周游天下,然后专门扒墙头窥视别人家的女孩子?” “小夜你快别说了。”花语夕噗嗤一笑,“再说娘娘该不高兴了。” 蓝枫奇道:“这和娘娘有什么关系?” 花语夕见马皇后含笑不语,心中更是有底:“答案不是已经呼之欲出了吗?” 蓝枫本就聪慧过人,看到花语夕和马皇后的神色,终于醒悟,一拍大腿道:“原来娘娘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长青公子’!对呀对呀,若说遍观天下少女,哪有比皇后娘娘更方便的?” 徐妙锦至此也恍然过来:“我记起来了,每年的乞巧节时,各家各户的姑娘小姐们都会穿针布宴,献出自己去年最得意的织样,向织女星企求巧手和智慧,而宫中则会派人到民间收集织样,由皇后亲自设宴,招待其中一千个最佳织样的织造者。名字还怪好听的,叫什么千姝宴。”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这活动还不仅限京城,其他各省各府也可以呈送织样。”风夜菱接着道,“所以只是一次乞巧节的宴会,娘娘就可以看到一千名少女的样貌。” 朱允炆嘴角也泛起笑意,补充道:“不止于此,她还经常改扮出宫,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所以阅人之众,是朕……是我也无法企及的。” 白雪音仍是不解:“可我从未献过织样,也未参加什么过乞巧节的宴会呀。” 花语夕笑道:“陛下新登基那年,雪儿替天莲宗进京送贺表,难道没有见过皇后?” “见过,当时娘娘还留我吃了些茶点。原来如此!所以唐师姐应该也是那个时候……” 蓝枫挑起大拇指道:“娘娘真厉害,造福百姓。” “我看就造福了你吧?”本雅莉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马皇后微笑道:“我一开始其实只为图个乐,但没想到在民间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至于风云榜,则是我那嗜武如命的父亲所作。” 国丈马全向往武林,是京城由来已久的一件笑谈,只是其天资有限,终究未能成为一代宗师,没想到竟改行去评判其他武学宗师的高下,以书生尹长青的身份创出《九天风云榜》。 “岂止轰动?简直是民间的一大乐事。”蓝枫啧啧地道,“难怪娘娘生得这般美丽,却在倾城榜上无名。我还说这尹长青胆子也忒大了,难道不怕皇后娘娘责难。” 马皇后油然道:“难道在你心里,皇后娘娘就这么小心眼吗?” “娘娘饶命!” 马皇后失笑道:“你这小机灵鬼,我若现在罚你,反而证明我是小心眼了。” “小人不敢,这可是娘娘自己说的。” 众人一阵哄笑过后,就听敲门声响,蓝桥拉开房门,就见一男一女站在廊中,正是临安公主朱玉萝和弘毅先生李祺。 第740章 扬帆远航 江风习习吹来,在甲板和栈桥上往来的脚夫开始变少,这是装货已接近完成的标志。在船尾处的两组货箱之间,李祺夫妇正陪着蓝桥和李静姝,作最后的话别。 四个人彼此看着,一开始都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朱玉萝笑了笑道:“那赵姑娘,今天一早已经离开,坐上去台州的船了。放心吧。” 李祺似也想起一事,叹道:“今早我听到消息,李景隆虽是昨夜开金川门献城,但燕王本人并未急于进京。他要等今早先祭拜过洪武帝陵寝之后,才正式入主宫廷,做事也算周到,让旁人挑不出毛病。” 他向远处城墙的轮廓投去深切的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落在身前的夫人以及女儿女婿的身上:“我要走啦。” 虽然心中有千般不舍,但朱玉萝清楚,李祺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何况她本就身负皇族血脉,她的夫君,正是在替她完成应有的使命。 “我知道,我知道。”朱玉萝含泪点头,“世人总道做一个不二之臣是如何的迂腐和不知变通,只有我心里明白,走上这条路要面临怎样的艰辛。此去茫茫大海,前路必是千般险阻,相公当打醒精神,助陛下化险为夷。妾身……妾身等你回来。” 她公主之尊,气度向来雍容,此刻却露出悲切的神色,直教人眼眶发酸。 李祺执住朱玉萝的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又转向蓝桥道:“小子,这次你做的不错。” “谢弘毅先生夸奖。” 李祺摇摇头,放下朱玉萝的手,又执起李静姝的手,将她的玉手塞进蓝桥宽厚的手掌里,唏嘘地道:“我以前一直对你不满意,原因有三。首先是因你和小姝的初遇,虽然只是在药庐短短的一个多月,但小姝从此却再忘不了你,这也间接导致她离开我们身边。” “谁忘不了他了?爹,您可不能向着外人说话。”李静姝害起羞来,鼓着嘴嗔道。 “第二点是,他明明已有了夫人,却还和你纠缠不休。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他这样纠缠你,又让你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如何自处?” “爹,您这话就又说错了。他才没有纠缠女儿,分明是女儿一直纠缠着他。”李静姝纠正道,“事实上,他曾多次提出把女儿送回江浦,是女儿一直不肯断了妄念,甘愿追随他的。” 朱玉萝笑骂道:“这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该说的话吗?要是旁人听了,只怕会说你不知廉耻。” 李静姝“嘻嘻”地笑了一声,亲昵地挽住蓝桥的手臂道:“随他们怎么说,女儿这些年遭的骂还少吗?反正现在我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女儿才不怕呢。” “最后就是,我们父女分处不同阵营,燕王终非正统……”李祺说到这里,无奈地摆了摆手,“不重要啦,只要燕王能励精图治,开创我大明朝的一代盛世,我可以不计较这些。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怀远,让我全了这个把忠臣做到底的思念。” 蓝桥拱手道:“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李祺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啦,船怕是快要开了。” 朱玉萝含着泪,替李祺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道一声“保重”,第一个走下甲板。 她背转了身,仿佛不忍看到货船出发时丈夫渐去渐远的身影,却又禁不住偷偷转头,似乎想记住所能看到的最后一眼。 “爹!”离别在即,李静姝终也落了泪,“等那边都安置好了,请一定回来看看女儿。” “我会的,我会的。”李祺喃喃地念着,将爱女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同时看向蓝桥,“小姝就拜托你了,请你千万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受委屈。” 蓝桥肃然道:“谨遵弘毅先生之命。” 李祺哑然失笑道:“你还叫我弘毅先生?” 被李静姝暗中掐了一把,蓝桥陡然醒悟,唤道:“爹。” 李祺这才笑着眯起了眼,点头道:“去吧,好孩子。” 在另一端的船头,本雅莉眺望着远处的江面,看着那滚滚而逝的江水,幽幽地道:“我要走了。陛下到了琉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到时候他们再坐船去南洋的马六甲一带,别人就很难找到了。弘毅先生和南平郡主都是很厉害的人,有他们陪着,陛下会没事的。” “我知道。”蓝枫立在她的旁边,轻声应答。 本雅莉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道:“你,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琉球……琉球其实也挺好玩的。” “你……”蓝枫讶然看向身边与自己恩怨交缠的美女,一时思潮起伏。 他必须承认,他对本雅莉并非没有感情,但这感情尚未深刻到足以使他抛下一切,随她离去的地步。 如今新朝初立,急需人才,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比起行侠仗义的兄长,他的理念更多是在朝堂之上,有时候一个积极的政策,其影响力会远远胜过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客。 但本雅莉在他身旁追随日久,美人心意他岂有不知?如果直言相拒,恐怕会让她伤心…… 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本雅莉摇了摇头,叹道:“你不必说了,我已知晓答案。” 于是蓝枫便闭了口。 过了半晌,本雅莉又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答应要带我去大草原,带我回家乡看看的。” “当然记得。”蓝枫笑道,“你是和林公主,我要带你去看一看真正的哈拉和林。” “我现在已不想去了。”本雅莉认真地道,“我只有一个家乡,那就是琉球。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我来,就到琉球来找我吧。” “我一定。” 蓝枫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着实没底。新朝事务繁多,等他能腾出时间出游,只怕要等到五年十年以后了。 本雅莉似乎也看出他的虚有其表,开玩笑地道:“那时候你若成了亲,记得把娘子也带来,我想看看最后到底是怎样一位女子,能俘获你的心。” 这时船老大出来打招呼,说货船即将启航,请送行的人下船。 蓝枫心中动了动,最后上前一步,一把将本雅莉抱住,凑到她耳旁轻声道:“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这还是本雅莉第一次被蓝枫主动抱住,身子一僵,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是说不出话。 片刻之后,蓝枫将她放开,洒然挥了挥手,便下了船。 有船员解开缆绳,货船缓缓离开栈桥,行驶了一段距离后扯起风帆,加速往下游驶去。 本雅莉从船舷探出头来,似乎在喊着什么话,但因相距太远,已听不真切。 蓝桥转头问蓝枫:“她想和你说什么?” 蓝枫耸了耸肩道;“应该是说那玉佩的事,也罢,就留给她做个纪念吧。” 货船在天光下越行越远,最终变成视线尽头的一个小黑点。 栈桥上的众人仍痴痴地看,他们是妻子,是女儿,是幼时的玩伴。 而在视线的另一头,本雅莉则早已缩进船舱,双手颤抖地捧着那温热的玉佩,泪如雨下,痛哭失声。 第741章 余波(上) 在丘福取代刘璟占据宫城之后,宫内的大火便主要集中在后宫一带,被燕军抓住的宫女和妃嫔等也多被赶到后宫加以屠杀,使奉天殿等主要宫殿得以保全。 朱棣在正午时分进入奉天殿,以“替下落不明的侄儿暂掌朝政”之名坐上皇位,史称永乐皇帝,群臣高呼万岁。 而坚决不肯改口称臣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建文重臣则悉数遭到处决,幸存的女眷悉数遭到凌虐。这不但在京中引起一定程度的恐慌,也让蓝桥从此心灰意冷,更坚定了离朝下野之心。 朱棣坐稳皇位后,开始封赏靖难群臣,晋丘福为淇国公,朱能为成国公,张辅为信安伯,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他又按照先前的约定,发布《靖难英雄谱》,表彰参与靖难的诸多江湖帮派和人物的功劳,并落实各项奖赏。 其中贡献最多的天莲宗、华山派、江都帮、黄山派、燕山派、悬月阁、凤瑶仙洞、九星会、长白派和狂龙帮被封为“十大白道帮派”,被允许在京城开设道馆,广招门徒。 对于那晚蓝桥驾车强闯洪武门的事,朱棣曾找其入宫问询,蓝桥对曰:“本想将建文献与陛下,刘璟突然率甲士杀出,建文自焚而死,刘璟与臣有隙,欲杀臣,臣只得携夫人突围。” 朱棣颔首,派人将刘璟下狱,又欲晋蓝桥为定远侯,蓝桥婉拒曰:“臣一乡野匹夫,本无意朝堂之事,只想离开京城,做个逍遥散人。” “也是,本王若是有你这样三个夫人,必也不想上朝了。”朱棣哈哈大笑,“不过你离京,封赏朕还是会给,让你们一家即便处江湖之远,也仍是风风光光的。” 于是朱棣改封蓝桥为岳阳侯,赐封地赏钱无数,蓝枫则代替蓝桥受封定远侯,留在京中效命。他们一家人两兄弟,却封了两个侯爷,一时传为佳话。 江陵郡主朱清筱则升为江陵公主,还于荆州故宅。 事后花语夕有评价道:“陛下对我们还是有一定忌惮的,故留了二公子在京,虽说他本人也有入世之意,但终究是一根系住我们的线。” 蓝桥笑答:“有你这小妖女在,谁敢不怕呢?” 他们一家离京时,朱棣亲着便装在城门外送行,伺机问花语夕道:“依花大家之见,朕当如何处置楚水城?” 花语夕答曰:“对城中居民,可化整为零,迁移他处,各与几亩土地为生。对余下的城寨,可纵火焚之,则再天下无楚水城矣。” 朱棣看向蓝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知怀远此刻只想逍遥自在,但那百里荒就在岳阳附近,花大家又是对楚水城熟悉之人,楚水城百姓迁移之事,怀远可否再最后为朕分忧一次?” 蓝桥拱手道:“臣遵旨。” 回宫之后,朱棣任蓝枫作右副都御使,同时将二七会余下的镜玄别业赐予他,作为定远侯的新府邸,可谓恩宠至极。 镜玄别业位于京师南郊,蓝枫一日乘车上朝,因起早了半个时辰,便命车夫沿秦淮河绕行至昔日的神女楼,想看看情况。 神女楼被甲士封锁,听说已有月余。官兵将神女楼团团围住,将楼中女子悉数软禁其中,为的是清算柳月遥的旧部,斩草除根。 对于这方面,刑部原本的意见是通过审问刘璟,以获悉二七会余党的消息,但刘璟在入狱后不久便以发辫自缢。刑部于是又捉了徐府内常洪的一些手下和护院审问,这些人也难知内情,遂再无线索。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朱棣对此倒没什么忧虑,淡淡地道:“依朕看,不如索性一把火烧了那神女楼,也就一了百了。” 蓝枫吓了一跳,忙跪下劝道:“据臣所知,那楼中多半女子都只是他们敛财的工具,并不知道二七会的肮脏内幕。真正跟随柳月遥为祸的,只是极少数,这样一把火放下去,杀伤无辜,只怕于陛下英明有损。” 朱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见蓝枫没有丝毫退缩,失笑道:“都说清欢风流惜花,当真是一点不假。这样吧,看在你为朕立下大功的份上,朕将这件事全权交与你查,查出来后也由你来处置,楼中这些女子是杀也好,流放发配也好,或是有其他怎样的处罚或安排,都由你来做主,朕再不过问。不过,日后若其中真有柳月遥的同党出来作乱,朕第一个拿你是问。” 他顿了顿,忽然又含笑看了他一眼道:“或者其中你看上了什么人,想自己留在府里侍候的,随便你怎么去做。” 对神女楼里的女孩子而言,这是她们近年来度过的最屈辱的一个多月。 自燕王进京的那一晚开始,她们的楼门就被士兵重重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由于每日的食物都由官兵定量提供,她们不得不赔上笑脸,甚至付出更多,以避免吃不必要的苦头。 为首的将官名叫沈四,是朱高煦麾下的一员偏将,负责看押被软禁在神女楼中的女子,也有借机立功的心思。 他倚仗朱高煦在背后撑腰,拒绝将昔日与柳月遥最为亲近的两位少女欢欢和笑笑交给刑部,而是直接押入神女楼的地牢,命士兵日夜拷问,逼问同党。然而柳月遥行事严密,欢欢笑笑虽然常跟着她,对于其余的人事布置仍所知甚少,故纵然被士兵们折磨至奄奄一息,也无法提供更多的消息。 但听到她们从地牢内传出的惨叫声,楼内其他被困的女子仍难免心惊胆战,每日都把心提到嗓子眼般过活,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关进地牢拷问的可怜人。 时年二十六岁的王琳在柳月遥离开后继任了神女楼的掌柜,她身为曾跟随花语夕济南劳军的十六姐妹之一,在这些日子里不住地安抚官兵,让楼内的姑娘们尽量少被欺负,同时又要安慰她惊恐的姐妹们,让她们尽量周到地服侍这些可以掌控她们命运的官兵。 为此她绞尽脑汁,常常夜不能寐,甚至不得不多次让沈四夜宿自己房中,却收效甚微。 欢欢笑笑熬不过酷刑,为求活命,最后只得开始瞎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从一些蛛丝马迹便随意指认一些姐妹“可能是柳月遥”的人,于是每天都有新的少女被拖入地牢受审。 这样一来,余下的女孩子就更成了惊弓之鸟,还要忍受士兵们在生活上的敲诈,每天一闭眼就是无尽的噩梦。 直到朱棣的圣旨下达,由蓝枫接管神女楼一案为止。 第742章 余波(中) 八月初八的清晨,士兵们提着新蒸好的白面馍进门,要楼内女子以金银首饰交换,才能获得宝贵的食物。 这是官兵的规矩,从神女楼被围伊始便是如此。 朱棣对此也不是不知情,但他既然连放火的念头都动过,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青楼女子的死活。 而看到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官兵的敲诈便愈发得寸进尺,有些女子没存下那么多的首饰或钱财,两三天才能吃上一顿,若非王琳长袖善舞,苦求沈四,恐怕楼里早已有人受饿而死。 女孩子们争抢着食物,闪闪发亮的首饰洒满一桌,贪婪的士兵们疯狂聚敛,沈四则趁机在王琳的身上揩油。 楼上的楚星雨不忍再看,从走廊返回自己的寝室之中。 她已三天未曾进食。 她身为秦淮河畔最着名的花魁之一,不是没有存下钱财,而是她宁愿饿死,也不愿放下尊严,与这些小鬼交易。 她平日在楼里与人无争,人缘还算不错,是以初时有其他姐妹换得了食物,总会分给她一些,也无人在受刑时指认她为柳月遥的同党。 她过意不去,便将自己的财物分给其他姐妹作为补偿,但到得后来,她仍是拒绝再吃。 她觉得恶心。 此刻她已不再企望能从这个无尽的噩梦中醒来,只盼这梦中的一切,可以伴随着她的绝食,最终化作虚无。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蓝枫再次踏入了神女楼的大门。 他向沈四宣读了圣旨,命他在神女楼一案上听从自己的指挥。沈四初时还有些不服气,去找了朱高煦,朱高煦一听父皇派蓝枫接管,立时品出了其中的滋味,对沈四说:“定远侯负责此案再合适不过,你给我好好配合他,无论他想做什么,都给我顺着他的意。” 沈四有些不解地问:“这是为何?您身为皇子,难道还怕他一个侯?” “短视!我是看中他这个人才。”朱高煦骂道,“区区一个神女楼而已,比起整个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当沈四再回来时,已是换上了谄媚的笑脸,开始讨好蓝枫这朱棣驾前的大红人。 蓝枫首先命沈四为神女楼提供充足的各类食物食材,且再不准有敲诈勒索的事件发生,地牢内的拷问也暂停,由他了解情况之后再行定夺。 沈四得了朱高煦的指示,自是对蓝枫的命令一一照办,甚至在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品的供应上有过之而不及。 很快,神女楼内的恐慌情绪得到了初步的缓解。 蓝枫为方便办案,索性命人把柳月遥以前的房间收拾出来,供他在此起居。 王琳对这位新来的“命运主宰”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鞍前马后地听着他的指示,为他打点好一切。 到了下午,蓝枫独自在房间查阅柳月遥留在神女楼的卷宗,王琳则趁机找人打听这位定远侯的背景,以便投其所好,让姐妹们少受点罪。 她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问到一个名叫尹秋婉的少女时,后者沉思半晌,回忆着道:“我隐约有点印象,那定远侯看着有些面熟,以前好像来过咱们楼里一次。” “那太好了。”王琳忙道,“你再好好想想,他当时来咱们这,都做过些什么,是单纯看了些歌舞,还是有点过咱们哪位姐妹作陪?” 尹秋婉缓缓道;“记得他当时是和另一位友人一起,还是我和小绿接他们进来的,给他看了当时的榜。最后他……” “最后他怎么样?” “他选了楚姐姐。” “星雨妹妹?” “对。”尹秋婉回忆至此,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楚姐姐后来好像还真相中了他,留他过了一夜呢。” 一听这话,王琳掉头就走,提了一碗菜粥,直奔楚星雨的房间而去。 楚星雨此刻已经躺倒床上,王琳便一边喂她吃粥,一边向她解释新换了办案的长官,想请她出面作陪,讨新长官的欢心,以便为姐妹们牟取更好的待遇。 “我不去。”楚星雨仍是躺着,两眼盯着天花板道,“这粥王姐也拿走吧,我嫌脏。” 于是王琳又耐心地解释了新长官上任后,已经为她们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且约束士兵,不许他们再行勒索敲诈之事。 “据说,他还是妹妹的客人哩。”王琳最后笑道,“如果妹妹愿意出面,他肯定很高兴。” “我招待过的客人多了。”楚星雨仍是面无表情,“些许小恩小惠,就想让我放下尊严,哼,我才不要。” 王琳轻叹一声,把粥碗放在楚星雨的床边,起身道:“妹妹若坚持不愿,我这做姐姐的也不好勉强。也罢,就让我亲自去会会这位蓝二公子。” 她刚要推门,就听楚星雨有些发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他是谁?” “蓝二公子啊。”王琳又重复了一遍,“他进来时就报过身份,定远侯蓝枫,字清欢,让我们也可以叫他蓝二公子。现在就是由他全权负责我们神女楼的案子,我们几百个姐妹的性命操在他手里,怎么敢轻忽大意呀。” “我去。”楚星雨幽幽地道,“请王姐扶我起来,带我沐浴梳妆好吗?” 柳月遥遗下的卷宗大多是神女楼内非常细务的收入和开支的记录,还有各项采买的清单,并没有多少对寻找二七会余党有价值的线索。 “这些卷宗在我来之前,沈四他们肯定也看过,应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蓝枫这样想着,虽明知价值不大,仍一卷卷地仔细地研读,试图找出任何有意义的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已是天色渐晚,就在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门外唤道:“请侯爷用晚膳吧。”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蓝枫也没多想便道:“进来吧。” 蓝枫的目光并未从卷宗上移开,就听开门声响,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香风和饭菜的香气,似是有少女将菜肴摆在了桌上。 “多谢。”蓝枫说着话,这时才把目光转了过来,待看清那少女的样貌,讶然道:“原来是楚小姐。” 那少女微微一笑,盈盈下拜,在蓝枫面前俯首道:“小女子楚星雨,拜见侯爷。” 第743章 余波(下) 蓝枫在楚星雨的陪伴下用过饭菜,又接着看桌上的卷宗。 楚星雨见他并未赶自己出去,便也识趣地在旁侍候,偶尔添上一些灯油,房中静谧,时间就在这宁谧之中流逝。 又过了约有一个多时辰,蓝枫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道:“看了一天的卷宗,眼睛都开始疼了。” “侯爷休息一下吧。”楚星雨为蓝枫脱下靴子,扶他半躺到床上,又给他腰下塞了软垫,“眼睛累的话,让小女子为侯爷念读好吗?” 蓝枫挥了挥手:“你念吧,记得念慢些,我需要时间思考。” “是。”楚星雨应了一声,捧起蓝枫方才正在读的卷宗,先是“咦”了一声,然后迟疑地道:“这好像是柳月遥对她看中的敌人的信息记录。” “无碍,你念吧。”蓝枫淡淡地道,“或许我能从她获取这些信息的方式猜出点什么。” 楚星雨点点头,念道:“凌羽飞,字子翼,燕军斥候,武功,凌音剑法,注,自创音空、音断两式,妻,李珠儿,子,凌宝儿……” 蓝枫听着柳月遥收集的这些消息,心中难免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幸亏柳月遥还没来及动手,要是她针对凌羽飞的夫人和孩子布局,倒真可谓是击中了凌羽飞的软肋。 “接着念。” “是。”楚星雨接着又念,“蓝……蓝枫……啊,这里说的是侯爷。” “没事,接着念。” “蓝枫,定远伯次子,字清欢,燕军谋士,武功,无,妻妾,无,意中人,楚……啊这……”楚星雨念到这里,再次轻呼一声,同时脸色瞬间红得好似滴血,嘴唇张了又张,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蓝枫见她这副模样,奇道:“那上面写的什么?” “回……回侯爷。”楚星雨用卷宗掩住了脸,低声道,“楚星雨,那上面写的是奴家的名字……还有一行备注,用小字写了可用美人计五个字。” “意中人吗?她的消息倒也没错。”蓝枫哑然失笑,“我确实很喜欢你。” 他这般直言吐露,楚星雨更加招架不来,慌忙跪下,深深地埋下头道:“侯爷错爱,小女子深感惶恐。” “你莫惊慌,快起来。”蓝枫微笑道,“我怜你不假,从我们北平初遇,到上次我拜访神女楼时和你结下的缘分,我们相聚时的每一个瞬间,都让我印象深刻。柳月遥说可以借你对我用美人计,或许我还真会中招。” “小女子不敢。” “但我不会以强权逼迫你做任何决定,我尊重你自己的意愿。如果你想陪着我,我很开心,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更不会迁怒于任何人。” “我……”楚星雨嗫嚅了一声,赧然道,“小女子但听侯爷吩咐。” 蓝枫呵呵一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今日已有些晚了,先休息吧。” 楚星雨面上又是一红,正琢磨着蓝枫说这话的意思,就听他又道:“你可否留在我这?我这一个多月来诸事繁忙,总是难以安寝,可否请小姐为我抚琴,助我安眠?” “我去拿琴。” 不久之后,蓝枫就那样靠在软垫上,在琴音之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那是一种极其温暖的感觉,好像浮在水面上,水波犹如母亲的手,温柔地拂过他的身体。时而又好像沉入水中,在清澈的水里恣意地悬浮着,被舒缓的乐声包裹。楚星雨偶尔还低哼几句乐曲,又或轻吟些什么,甚至还夹杂着少女的呢喃。他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就这样在一种近乎混沌的状态下飘呀飘,飘呀飘…… 待他苏醒,金灿灿地阳光已从窗外斜斜地洒了下来,而那轻柔的乐声仍在继续。 楚星雨似乎并不知他已醒,仍在专注地抚琴。她面有倦色,每一曲奏罢,只是稍作休息,很快又开始下一支曲子。 难道她竟整夜未曾停歇? 蓝枫泛起这样的疑问,内心难免又生出愧意,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让楚星雨付出了这样多的辛劳。 但也多亏如此,他才睡了近一个月来最安稳的一觉。 “多谢你了。”他缓缓起身,向楚星雨拱手一揖。 “举手之劳。”楚星雨嫣然一笑,“小女子会的不多,能帮到侯爷,小女子很感荣幸。” “你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是。”楚星雨缓缓起身,抱起琴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又转头道,“我昨晚忽然想起,柳月遥以前从不轻信他人,若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总是喜欢随身携带。或许侯爷可以从这个方向入手,找到线索。” 蓝枫一怔道:“这是很有价值的建议。” 楚星雨不再多说,拢了拢发丝,推门而出。但见廊道上排着好几个贴着门偷听的姐妹,就连王琳也在其内。众女见她出来,都露出暧昧想要询问的神色。 “昨晚……” 楚星雨疯狂摇头,慌不择路地跑了。 蓝枫用过早点,想起楚星雨临走前说过的话,陡地灵机一动,便去了李善长故宅的废园。 他从井口下去,果然寻到柳月遥已经腐烂的尸体,从尸身的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事。 打开一看,却正是一份听命于柳月遥的二七会余党名单。 唉,当初走得太急,怎么连搜身这种事都忘了。不,是我当时太想逃避,不敢面对一个被我亲手杀死的美人儿的缘故吧。 他这样想着,回到神女楼后便将名单上记录的女子提审收押,同时让人搜身和搜查的她们房间,果然都找到了她们与柳月遥联络的凭证。 她们中有痛哭悔过的,被处以流放,还有宁死不屈的,则被赐白绫自缢。 楼中其余女子,蓝枫则任其自由离去,还发给路费。若有仍想做青楼生意的,蓝枫也给写介绍信,让她们可以被其他青楼接纳。 神女楼的大门再度打开,女孩子们领了路费,自是对蓝枫千恩万谢,欢天喜地般去了。 楚星雨同样领了路费,说是要离开京城,回老家去。 “楚小姐,你等一下。”蓝枫叫住了她。 本来最后一个离开的王琳这时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这边的发展。她已决定继续追随花语夕,到岳阳去发展,既然如此,楚星雨终究是她另一层面上的“自己人”。 蓝枫见王琳在那边看,也不介意,对楚星雨道:“或许,我要食言一次了。” “啊?”楚星雨眨着大眼睛,一对玉指在身前绞动着,不明白他的意思。 “昨晚我说,会尊重你,绝不强迫你做决定。”蓝枫深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收回此话,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无论你情愿与否,我都想把你留下。” 楚星雨原本说回老家,本是无奈之举,此刻听蓝枫说想让她留下,言下分明有娶她为妾之意。而他那句“无论你情愿与否”所表达出的霸道和占有欲,更让她的芳心涌起一阵狂喜。 蓝枫如今已是侯爷身份,绝不可能娶一个青楼女作正室,就算只是为妾,也是她可能寻到的最好的归宿。 若就这么回到老家,要么是在当地的青楼里继续卖笑为生,最后嫁给富商为妾,要么就是嫁到一户普通人家,一辈子生活在对往事的不甘和回忆中。 她面色绯红,故意看了眼地牢的方向,羞答答地道:“侯爷想把奴家囚在这里吗?” 王琳知她心许蓝枫,此刻也不由替她感到高兴。她看着一向落落大方的楚星雨此刻忸怩作态的怪模样,差点笑出声来,表面自是故作严肃,盯向蓝枫。 “到我的镜玄别业去如何?那处可比地牢舒服多了。”蓝枫笑着牵起楚星雨的手,又转向王琳道:“去了岳阳,代我向大哥和嫂子们问好。” 第744章 蛇足(一) 永乐三年。 岳阳侯府。 这是一个暮春的黎明,熹微的光线染白了薄薄的窗帘,又透过窗帘的空隙洒进房间里,照出各种陈设和杂物的轮廓。远处隐有鸡鸣狗吠之声,给这座位于侯府深处的大屋点缀上些许属于市井的气息。 一张足可躺四五个人的大床,床上披着蚊帐,透过蚊帐上精致的镂花,可以看到被下几个人的身形,正伴随他们的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那是三个人的身形,并非位于整张床的中心,而是偏向右侧,被角因为太热而被掀开,露出白皙的手臂和纷乱的发丝。 而在大床空出来的左侧,一只足有十几斤重的大猫也蜷缩着身体,正美美地睡着,享受着蚊帐中令它感到安心的气息,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大猫的毛色很漂亮,浑身呈米白色,只有四足和尾巴尖的位置透出乌黑,毛发既长又软,活像个大毛团。 “唔……”离大猫最近的一个女子身形动了动,探出纤长的手臂,似乎本想伸到帐外取什么东西,却无意间触大猫的身子,被其挡住。 大猫翻了个身,打着呵欠,发出更加响亮的咕噜声,却丝毫没有为女子的手臂让路的意思。 女子大概因为不想惊醒旁人,微微挺起上身,又尝试了一次,仍是未能成功。 那件月白色的肚兜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边的小柜上,与女子的指尖差不过三寸,却怎么也无法取到。 “这要是被夫君看到,他又要笑我手短了。”女子无奈地轻叹一声,重新躺下,扯起被角遮住自己玉琢般的身子,同时看向自己的另一条手臂。 那条手臂被一个青年男子压着,早已经发麻,她尝试着将手臂从男子身下抽出,把男人的身子推了推,却不料那男人动了一动,不但没让女子抽出手臂,反而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嘴里咕哝着呓语道:“小花儿,别闹。” 在男人的另一边,另一个女子正面朝男子的方向侧躺着,睡相甜美,脸颊上带着些许红晕,也不知做了怎样的梦。那男人这样一动,把她也弄醒过来,她睁开美目,和被男人压着手臂的女子对视一眼,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 “早上好呀。” 那被男人唤作“小花儿”的女子用眼角瞟了瞟自己被压住的手臂,也做了个口型道:“手麻了。” 对面的女子微微一笑,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到窗外的天光再亮一些,床上的男子终于悠悠醒转,面颊上的肌肉动了动,弄开一根使他发痒的女子发丝,然后看向身旁的两位夫人:“早上好,菱儿,小姝,昨晚睡得怎么样?” 侧躺的女子在他侧颊上亲了一下,笑道:“蒙夫君恩重,人家睡得很好,至于静姝姐是否也一样,人家就不知道啦。”说罢她狡黠地朝李静姝眨了眨眼。 李静姝直至此刻仍被蓝桥的手臂“箍”在怀里,一边说着“我也睡得很香”,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蓝桥身下抽回被压麻了的手臂,长长舒了口气。 大猫感受到这边三个人的动静,骨碌一下起身,跳到蓝桥和李静姝两人中间,左边蹭蹭,右边蹭蹭,时不时又叫上两声,极尽撒娇之能事。 风夜菱拥被坐起,摸了摸大猫背上柔软的长毛,失笑道:“论撒娇的话,有它在,似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蓝桥一把将大猫抱过来,蹭蹭它的脖子道:“这汤圆在江浦时没少受欺负,现在被我们接来岳阳,也成了只富贵猫了,嘿,还挺沉。” 李静姝伸出一根手指,让那名唤汤圆的大猫不停地嗅,然后笑道:“主人今非昔比,猫儿自然也与有荣焉,如今这可是侯府的猫,岂是寻常小野猫可以比的?” 细微的敲击声从前院方向传来,那是婢女敲击猫碗的声音。 大猫浑身一颤,再顾不上撒娇,翻身一跳,在李静姝的腿上猛踩一脚,窜了出去。 “这小白眼狼!”李静姝咧着嘴笑骂道,“就知道吃,都这么重了还吃!” 这时夏霜进到屋来,侍候蓝桥洗漱更衣,风夜菱和李静姝则由另两个婢女带进耳房,各自盥洗梳妆。 一家人三年前到得岳阳,因为岳阳侯府的府宅比他们昔日在北平的宅院更大,便由李静姝做主,从各种途径精挑细选,新招了一批仆婢。 除了一直跟随他们的夏霜、施妙儿和鹿氏姐妹,她又给府里添了八名健仆和十六名婢女,都是没什么背景的穷出身,对他们感恩戴德,很是吃苦耐劳。 小麻雀在京城时偶遇一位进京备考的台州书生,却是和她在抗倭之时就认识的,一来二去和对方生出情愫,后来便由蓝桥做主,和那书生成了亲。 施妙儿则因处事干练,被提拔为府里的“大丫鬟”,负责管理所有的下人以及府内财物进出等一切细务。 到岳阳数月之后,早已有孕的李静姝成功产下一子,也是蓝桥的长子,眉眼间与蓝桥颇为神似。 同年风夜菱终于怀孕,第二年给蓝桥产下一对双胞胎的千金。 就在众人为这新添的一子二女而忙碌的时候,夏霜在风夜菱的安排下,给蓝桥填了房,经过一些简单的仪式,由侍女晋级为妾侍,和风夜菱的关系也由主仆变成姐妹。 同一时间,楚水城外迁的事情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有花语夕的关系,蓝桥等人和楚水城的沟通并不困难,楚水城的众人也愿意另寻一处安居之所,从此堂堂正正地做人。 整个迁移工作前前后后持续了近一年,期间众人通力合作,还诞生出三段姻缘。 首先是白露秋,这位曾号称“小花语夕”的姑娘自被拷打得断了腿,一直积极配合花语夕的治疗,虽然终究无法恢复如初,但凭借着一股倔强也终于能够独立行走,并在楚水城迁移的过程中出了不少的力。 她的坚强和自信打动了聆雨堂的青年剑客虚无尘,使后者从虚无缥缈的幻梦中清醒过来,最后和白露秋喜结连理,成为洞庭湖畔的一户渔民。 他们同时还肩负着抚养“少主”安一心的使命,平日里虚无尘外出捕鱼,白露秋则在家给他修补渔网,然后送安一心去私塾念书,为一家人备好饭菜。 安一心自幼便遭逢这多变故,很是懂事听话,再加上夫妇二人相敬如宾,倒也把平淡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花语夕在神女楼的另两位部下,钟离钟晏两兄弟,也是在配合搬迁时和跟在花语夕身边的鹿氏姐妹熟悉起来。彼此都是双胞胎,自是有很多外人难以领悟的想法和话题,花语夕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苗头,本着她“牵线积德”的原则,将两对新人撮合到一起,哥哥钟离娶了姐姐鹿雪柔,妹妹鹿冰柔则嫁给弟弟钟晏。 由于鹿氏姐妹希望留在侯府做工,钟家兄弟也愿意继续跟随花语夕,于是两兄弟便做了府里的护院,为一家人处理一些胆大妄为的宵小之徒。 蓝桥用热毛巾擦着脸,回忆着这三年在岳阳的平淡岁月,内心充满了恬静与充实。他把毛巾还给夏霜,伸手揪了揪她柔软的脸蛋,刚想调戏她两句,就听屋外有人喊道:“蓝桥哥,快出来吃饭啦,连汤圆那家伙都吃饱了,人家还饿着哩。” 这是朱清筱的声音。 第745章 蛇足(二) “你饿了就先吃嘛,下次让刘姨先给你弄。”蓝桥说着走出屋门,一袭春衫的朱清筱已迎了上来。 “不,我要等蓝桥哥,和蓝桥哥一起吃嘛。”朱清筱笑嘻嘻地挽起蓝桥的手臂,往用早点的花厅走去。 “都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还和小孩子一样任性。”蓝桥被她身子贴着,忍不住打趣她,“堂堂江陵公主,天天在我家里蹭饭。” “好哇,蓝桥哥嫌弃人家!”朱清筱故作委屈地抹了抹眼泪,旋又厚着脸皮笑道,“况且人家也不是白吃呀,说人家蹭饭也太失礼了。” “你说你荆州的公主府住着寂寞,跑来我家串门,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后来索性不回去了。”蓝桥失笑道,“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也不见你做什么事,还说不是蹭饭?” 朱清筱倒也不恼,撅起可爱的小嘴,叉着腰道:“人家就算没有这层公主的身份,好歹也是个倾城榜上的大美女,旁人想让我赏光做客,可是求都求不来呢。蓝桥哥就当我是一个特别漂亮的会走路的花瓶,平时搁在身边,时不时地摆弄摆弄,看着心情愉悦,岂非也是一种贡献?” “这是我听过把蹭饭讲得最清新脱俗的一种说法。”蓝桥噗嗤一笑道,“没听说谁家花瓶还消耗粮食的。” “那你当我是小猫小狗总行了吧。”朱清筱大嗔着,恰逢通天狸小灵和小白相互追逐着从廊下跑过,被她一手一只地捉进怀里,在脖子下搔着痒,“就像它们一样。” 小灵和小白对视一眼,各自扭动着毛绒绒的身子,都是一脸的不情愿。 二人来到花厅,就见有婢女正在喂一个小孩子吃米糊。 那孩子看着差不多两三岁,生得虎头虎脑,手臂粗壮,眉眼间与蓝桥颇为神似,正是家中的大儿子,大名蓝萧逸。 他见蓝桥过来,立刻挣脱了抱着他的婢女,冲蓝桥中气十足地叫了声“爹”,然后就跳下椅子,往蓝桥处跑来。 婢女吓得花容失色,忙叫“少爷慢点”,小男孩却浑然不理,小战车一般往前猛冲。 朱清筱上前一步,在小侄子前进的路线上伸开双臂,试图把这只“小老虎”抱进怀里,却不料他脚步陡地一错,竟以假动作骗过了朱清筱,趁她抱了个空的同时从她脚边绕过,抱住蓝桥的双腿。 刚刚走进花厅的施妙儿看到这一情景,掩嘴笑道:“小少爷长大后,必也是个习武的天才。” 蓝桥抱起小男孩,捉着他在半空转了两个圈,又把一众婢女吓了一跳。小男孩却只是咯咯直笑,仿佛大感好玩。 这时梳妆已毕的风夜菱和李静姝也走进花厅,二女一人抱了一个稍小一点的小女孩,却是风夜菱为蓝桥产下的那对千金。 蓝萧逸生于一家人迁到岳阳的第一年,如今两岁半,这对小女孩则是第二年出生,现在是一岁半。 她们看到被蓝桥提着转圈的蓝萧逸,纷纷叫着“哥哥”,在风、李二女的怀里躁动起来。 蓝萧逸一见妹妹们出现,也有点不好意思,拍拍蓝桥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然后小大人般对妹妹们道:“先吃饭,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 “哥哥羞羞,自己和爹爹玩过了,就不让我们玩。”说话的是两姐妹中的妹妹,“我和姐姐也要玩。” 恰鹿氏姐妹捧了虾粥和冷荤上来,见两位小姐吵着蓝桥也要转圈,便笑着一人领了一个,总算把她们抱到饭桌旁。 或许因为同是双生女的关系,鹿氏姐妹对蓝桥这两位小姐极是疼爱,同样的这对一岁半的小姐妹也很喜欢她们,此刻被她们领走,也就不吵不闹,由着她们喂食了。 “娘,大娘。”蓝萧逸向风夜菱和李静姝请过安,也虎头虎脑地跑回到饭桌旁,拿起一根鸡腿撕咬起来,似乎想亲身为妹妹们做出表率,示范何为“好好吃饭”。 李静姝笑道:“家里有了这几个孩子,好像一下就热闹起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这才是太平盛世下人人都该享有的生活。”风夜菱点点头,旋又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雪音妹妹至今未能受孕,没法像我们一样享天伦之乐。你有没有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病症?” “雪儿是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身子可比咱俩强壮,哪会有什么问题呢?”李静姝摇头道,“一年算到头,她倒是有七八个月不在岳阳,与夫君聚少离多,我看这才是她的症结所在。” “唉,也是。”风夜菱轻叹道,“都说雪音妹妹是侠女,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让她踏踏实实地做个相夫教子的归家娘,倒真难为她了。” “人各有志,她有她自己的追求,能自得其乐,我们也没必要强求些什么。”李静姝接话道,“雪儿不像咱们,自幼在大家族里长大。她就喜欢管江湖上的那些事情,若把她硬压在家里做女红什么的,恐怕她也会头痛。” “我明白,或许她只有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才能真正找寻到自己的存在吧。”风夜菱顿了顿道,“只是她性子偏弱,即使回府来住,也总顾虑到咱们两个,怕咱们怪她一回来就抢夫君,所以和夫君同房的次数反而是最少的。” 李静姝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下次她再回来,咱俩就多找点事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让夫君只能去雪儿那过夜。” “这还不容易?”风夜菱对李静姝的提议深以为然,用手肘拱了拱后者的身子道,“我在岳阳有酒庄,你也开了医馆,到时候我多酿几坛酒,你多收几个病患,也就是了。” “你的青菱酒能卖出黄金价,我可不和你比。”李静姝撇着嘴笑道,“在岳阳掘池种菱,然后雇人采菱,持续酿制青菱酒,我看用不了太久,你的菱池就会成为我们侯府最大的聚宝盆。” “哪里哪里。”风夜菱开始和姐妹互相吹捧,“静姝姐不也在碧水接天楼里帮忙,帮王姐训练姑娘们的歌舞吗?静姝姐出这么多力,碧水接天楼的股份也没少拿吧?” 从京城神女楼来到岳阳的王琳在花语夕的帮助下,收购了原属于岳阳水派的产业碧水接天楼。考虑到二人过往的关系,也为感谢她的付出,王琳给了她两成半的股份,可以坐享分红。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个成语,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风夜菱略一思忖,莞尔道:“我也想到了,就是不知和静姝姐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成语。” “那咱们各自写在手心里,看是不是……” 二女还没说完,就被蓝桥一手一个地搂住了腰,由于当着婢女和孩子们的面,都羞得脸红起来。 “这有什么难猜,菱儿挖池子种菱酿酒,小姝给姑娘们训练歌舞。”蓝桥憨憨地笑道,“两者相加,岂非正合了‘酒池肉林’这四个字?” 李静姝见两个小女孩瞪着滴溜溜的圆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想挣脱却失败,臊得白了蓝桥一眼,幽怨地道:“知道夫君聪明,快吃吧,等下还要准备出发呢。” 第746章 蛇足(三) 两个月前,蓝枫从京中传来消息,说他要在府里举办一场“镜玄茶会”,邀请他们参加。 而论及这茶会的来由,则更是让他们啼笑皆非。 上元节时,有朝中官员弹劾蓝枫,说他在京城风流无度,近两年来到处撩拨各户人家的待嫁闺女。虽说那些女子本身并不反感这位大红大紫的新晋侯爷,只是一段时间过去,不见蓝枫到任何一家上门提亲,她们的父母便难免生出怨言。 蓝枫有楚星雨为妾,正室之位却始终空悬,不少权贵本都有意与其结交,但见他迟迟不定,都认为他是把自己当作“奇货”,故意引得众人竞争。 朱棣对蓝枫的这些风流事并不在意,只在口头略作申斥,便不了了之。又有人闹到皇后徐妙云处,让她管一管蓝枫这种“祸害”良家闺女的恶习。 于是徐妙云就旁敲侧击地向蓝枫打听,问他到底喜欢谁家的闺女,她可以皇后的身份做媒,助他促成姻缘。 蓝枫的回答总是不置可否,支支吾吾地几次也没说出个确定的答案。徐妙云心中焦急,灵机一动下便想出这个在镜玄别业办茶会的点子。 以品茶赏茶的名义,她邀请京中十三位曾与蓝枫闹出过绯闻的小姐一同赴会,同时她自己也会以皇后之尊“赏光”莅临。到时候众女一同在场,相当于一个大型的“相亲会”,最后只要她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蓝枫问询,迫他作答,然后当场与他选择的女子确定婚事,便可了结与他相关的这些风言风语。 蓝枫初时还待推拒,但徐妙云多次提起,坚持要办,他也别无选择,只得把茶会的日子定在这年的五月十五,并将请帖寄送岳阳。 蓝桥自从京城来到岳阳,也已三年未见蓝枫,便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带一家人到京城游玩一遭,顺便也以兄长的身份帮蓝枫把把关,看看自己这位新弟媳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李静姝乐于为人做媒,一听这事也很兴奋。她和风夜菱待在岳阳久了,也盼望能出去玩玩,转换一下心情。 他们租下一艘华丽的画舫,便是准备今日动身,走水路前往京城,一路优哉游哉地坐船赏景,体验沿途各地的风土人情,倒也十分有趣。 众人吃过早饭,施妙儿便招呼起婢女和家仆,把最后一批出行要用的物品搬上画舫。 一行人正想上船做最后的检视,钟晏过来禀道:“今早收到一封信,是从河州寄来的。” 蓝桥还未说话,李静姝已神色一动,抢着道:“快拿给我看。” 钟晏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犹豫地看了蓝桥一眼,见蓝桥微微点头,才递给李静姝。 李静姝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在空中抖开,读过之后展颜一笑,又把信笺交到蓝桥手上道:“是二叔,他们在河州都安置妥当哩,你看。” 当年楚水城搬迁,有超过半数的居民被化整为零,像虚无尘般迁移到各个府县,转成农户、渔户等正常身份。还有部分原属于楚水军的居民,因想继续留在军中效力,故希望转为军户,调到可能有战事发生的地方。 楚水军的编制已经解散,多亏解缙在朝中的关系,蓝桥得以把以蓝道行为首的一批军户安置到河州的边军里,为大明戍守河西重地。 这次蓝道行来信,就是说随他西行的战士们如今都已在河州一带安置妥当,戍守边关兼且垦荒屯田,不少战士还用余下的安置费娶了媳妇,大伙日子都过得红火。 “这样我就放心了。”李静姝长长舒了一口气,“如今主要战事还集中在鞑靼一带,鬼力赤三年前被阿鲁台拥立为大汗,阿鲁台则任太保枢密知院,二人面和心不和,迟早还有乱子出现。相比之下,西北相对安静,二叔他们该可以过几年安生日子了。” 她顿了顿又道:“这次的事多亏有解大人从中斡旋,才帮我们拿到那么多河州边军的名额。” 蓝桥笑道:“他毕竟在河州待过,现在又出任内阁首辅,还负责编纂《永乐大典》,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号的重臣,区区一些边军名额,对他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李静姝想起自己当年布局行刺解缙的事,也是一笑,生出“往事不可追”的喟叹。 她看了看仍立在一边的钟晏,又吩咐道:“这次准备给萧姐送的东西,等我们出发后,你就给送过去吧。” “是。”钟晏退下。 三年前京城事毕,李静姝因未能保住柳月遥的性命,曾亲自向萧无痕请罪。 萧无痕听了此事因果后叹道:“都是命数,她多行不义,怨不得大小姐。” 然后李静姝邀萧无痕一同前往岳阳,萧无痕却婉拒了她,说想找个地方独自抚养徐秋雨的遗子长大,不想和他们处得太近。 李静姝思前想后,最终在岳州府下辖的平江县为萧无痕够得一处房产,让她安居。这样他们不在同一座城里,也离得不算太远,出什么事还能有个照应。 萧无痕初时犹豫,待李静姝告诉她,徐秋雨先前北伐建功,就曾被朱元璋封为平江伯后,欣然接受了这一安排。 几个月后,萧无痕产子,李静姝便命钟家兄弟每三个月给萧无痕送些米面布匹,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糖果和玩具,以保证他们母子生活无忧。 待诸事安排妥当,蓝桥等一行人随施妙儿来到码头,看着停靠在栈桥边的漂亮画舫,都生出对此行异常期待的感觉。 除钟家兄弟、鹿氏姐妹和少数几名婢仆留下看家以外,其余的下人都会随船出行,跟同蓝桥、风夜菱、李静姝、朱清筱、夏霜、施妙儿以及三个小孩子,一起前往京城。 白雪音此刻不在岳阳,他们也送出消息,让她直接到京城与众人会合,事后再一并返回岳阳。 上船后,施妙儿忙前忙后地检查各种物品,看是否有遗漏忘带的,风夜菱笑着劝她:“不要急,咱们不赶时间,反正这画舫能吃能住的,就是下午起锚也没关系。” 他们说着话,就见一艘小渔船从远处靠过来,一位明艳的少女坐在船头,笑吟吟地朝画舫上的人打招呼,一名渔夫打扮的青年人则立在船尾,正用力操着船桨。 “带上这个。”待渔船靠近,青年人提起系在船舷上的渔网,水珠倾泻,露出一大网活蹦乱跳的鲜鱼。 自然是白露秋和虚无尘。 第747章 蛇足(四) 画舫出洞庭,入大江,过汉水,至武昌。 一家人把画舫停在武昌的码头,蓝桥先让施妙儿去打听武昌最有名的酒楼,然后带着几位夫人和孩子信步下船,上蛇山,登黄鹤楼,饱览大江胜景。 蓝萧逸骑在蓝桥肩上,极目远眺,兴奋地大声呼喊:“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一边的两个小女孩羡慕地看着哥哥,也嚷嚷着要蓝桥抱,蓝萧逸瞧了瞧两个妹妹,豪气地拍着蓝桥的肩膀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也能看。” 待蓝桥将他放下,这小男孩竟然自己抓住黄鹤楼的护栏,用力一撑,然后整个人往护栏上坐去。李静姝吓得魂飞天外,连忙伸手去抓,却见爱子已安然无恙地坐在了栏杆上,还优哉游哉地晃起了双腿。 李静姝和风夜菱对望一眼,不由都生出“这小子简直和他爹一样爱逞能”的念头,又一齐看向蓝桥这“罪魁祸首”。 这时蓝桥一手一个地抱着两位爱女,但此时两个小女孩都已经不满足于被他抱着看江景,又闹着想和哥哥一样,能那般潇洒写意地坐在栏杆上。 “那就坐上去。”蓝桥哈哈一笑,把两个小女孩一左一右地放在哥哥的身边,无视风夜菱仿佛可以杀人的目光,暗运真气,在栏杆外化出一道真气墙。即使真出现什么意外,他这面透明的真气墙也能把他们救回来。 待众人赏够了景,施妙儿也气喘吁吁地登上楼来,说沿江岸向北五里,有一座“望江楼”,是本地很有名的一家酒楼,非常值得品尝。 于是一行人便下了蛇山,安步当车,一边欣赏大江沿岸的各种景致,一边朝望江楼进发。 这是一座高四层的宏伟酒楼,每一层楼旁还都伸出一支小旗,分别写着“顺风”、“顺水”、“顺坡”和“顺势”。 走进酒楼的大堂,但听人声鼎沸,这间菜价不俗的酒楼竟是座无虚席。 蓝桥并未爆出自己“岳阳侯”的名号,而是和其他客人一起,在楼外排队等候,直等到暮色渐浓,才携着一家人在酒楼靠西侧的一张大桌旁围坐下来。 他们此行带了府里掌勺的刘姨出来,平常在画舫上用餐也很惬意,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品尝一下各地的特色美食,本也是旅行的一大乐趣。 小二上前问候,态度十分殷勤,并不因为店中生意火爆而怠慢任何一批客人。蓝桥非常满意,把楼里所有名菜都点了一遍,还另给了小二一串赏钱。 小二乐得合不拢嘴,侍候得自然更加勤快,端茶倒水上菜,还给每人一条烫好的热毛巾擦手擦脸。 蓝桥一边品尝着武昌的美食,琢磨着各种食物的做法,一边打量观察着大堂里的其他食客。 北面隔了三桌的地方,有一桌江湖人打扮的粗豪汉子,他们有的敞胸露怀,有的须发蓬乱,还有的还背着大刀,人人大碗喝酒,似乎正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武林中的轶闻。 只听其中一个身穿黑袍,圆脸虬髯的大汉道:“你们说的那些都是芝麻绿豆点的屁事,要说近来武林中最轰动的大事,还要数东瀛玄藏宗主的中原论剑。” 蓝桥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见风夜菱耳朵也动了一下,知道她也在听。他和风夜菱对视一眼,想起先前东南抗倭时,岛津武吉曾说,东瀛最厉害的势力叫做玄藏派,其宗主加藤佑二的终极理想就是到中原来,与中原最厉害的剑法宗师比武论剑。 当时听说加藤佑二把天莲宗的叶雯设为论剑的目标,蓝桥也没太当回事,直到此刻听人说起,才恍然意识到,加藤佑二竟真的来了。 果然,就听那汉子接着道:“那玄藏派的宗主名叫加藤佑二,年初时从山东登陆,才刚一到中原就连败五位高手,可谓是一炮而红,声势如日中天。” 他见自己一桌的同伴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甚至就连周围其他几桌的客人也有侧耳倾听的,知道这件不久前发生的大事尚未传到武昌,不禁更是得意,卖关子般先给自己倒了碗酒,才不紧不慢地道:“他一人一剑,从山东往天莲峰的方向而去,走得不快,路上遇到什么武林名家就上前挑战,如此走了一个多月,竟是未尝一败!” “他东瀛的剑法,难道当真这般了得?”左侧一名汉子不服气地道。 “我不信,他定是没遇到像我们风云榜级数的高手。”另个一麻衣汉子摇头如拨浪鼓,“不过那些人也忒不争气,竟然任由一个东瀛剑客在我中原胡作非为,真是把我中原武林的脸都丢尽了。” “后来呢后来呢?那倭人真上了天莲峰吗?”这次说话的是一个用青巾包着头的女剑客。 “上了。”最初那汉子道,“当然要上,毕竟他这次到中原来的目的,就是与叶雯论剑。先前一路随意挑战,不过是他给自己做的修行,让自己先熟悉中原的剑法路数罢了。” “好阴险啊。”有人咋舌。 “不对呀。”刚才那女子忍不住又道,“可叶宗主三年前不是受了伤,现在应该还难以恢复到最佳状态吧?” 她这个问题也是蓝桥最关心的,叶雯三年前曾在与张仲杰的决斗中受伤,虽然伤不致命,这些年养伤也很有效果,但能否回到她名列风云榜第三位时的巅峰状态,确实让人心里没底。 这玄藏派的宗主加藤佑二摆明了来者不善,叶雯若不能恢复至最佳状态,一失手真败给对方,不但自己晚节不保,也让中原武林蒙羞,从此在面对东瀛武林时抬不起头。 “所以叶宗主恢复得怎么样?” “打赢那倭人了吗?” “照我看,叶宗主必是把那什么什么二的倭子打得屁滚尿流,弃剑求饶!哈哈!” 酒楼中很多人都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发问,或者提出自己的猜测。 那虬髯汉子见引得更多人关注,嘿嘿一笑,故意装作不知内情的模样摊了摊手:“可惜呀,叶宗主剑法恢复了几成,我也不知道。” 旁边有人正满心期待着那一战的结果,听他说不知道,不由得怒道:“不知道你还在这放什么屁!” “诶,这位兄台莫要心急。”那虬髯汉子悠然道,“我不知道叶宗主剑法恢复如何,是因为面对加藤佑二,叶宗主根本就没有出手。” “那出手的是谁?” “千里迢迢跑到我中原来,没和叶宗主比过,难道那加藤佑二就甘心回去?” 面对众人的疑问,那汉子把酒碗在桌上重重一搁,笑道:“因为出手的是叶宗主的徒儿,剑仙白女侠。” 第748章 蛇足(五) “是雪音妹妹。”风夜菱听到这里,悄声对蓝桥道,“原来她最近回去过天莲峰。” 蓝桥点点头,有些欣慰地道:“她虽已不再是天莲宗的人,和师叔的师徒关系却没有变,就像师叔虽然自立门派,仍还是外公的徒儿一样。” 这时众人见那虬髯汉子发笑,都猜到应该是白雪音胜了加藤佑二,忙追问其中细节。 于是那汉子也不再卖关子,眉飞色舞地道:“原来那加藤佑二上山时,白女侠恰好也来天莲峰看望叶宗主,听说有人上门挑战,二话不说就替师父接了下来。加藤佑二起初还不满意,觉得叶宗主看不起他,只是派徒儿应战,但看白女侠行止之间自有法度,也不禁认为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二人就在天莲峰的演武场上比试,还有不少曾被加藤佑二挫败,又或有亲朋被他挫败的中原武人,也都涌上山来观战,他们都想看看白女侠如何战胜这狂妄的东瀛剑客,为中原武林争光。但从二人决战一开始,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雪雾就将比武双方的身形笼罩,在外观战的人很难看清其中局势的发展,只能按时间推算,估摸着大概过了七八十招。” “这是幻雪剑法中的‘风雪寒天’。”蓝桥低声道,“师妹用出这一招,看来加藤佑二果然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劲敌。” “后来呢?白女侠赢了吗?”有人见那汉子不往后说,主动为他添满了酒,催促道:“你快说嘛,别卖关子了。” 其他听众也露出不满:“就是嘛,快说呀,最后怎么样了?” 那汉子把酒一饮而尽,大手在桌子上一拍,笑道:“后来那雪雾突然散去,但见得白女侠腾身而起,衣袂飘飞,漫空皆是如霓如幻的剑影,金灿灿的阳光在剑刃上连成一片,好似仙人下凡,一剑刺向加藤佑二的胸口。” 他这次不再停顿,紧接着又道:“加藤佑二慌忙抵挡,却终究慢了半分,给白女侠的长剑一下便刺进了胸口。等一旁观战的众人看清,那长剑已只剩下一个剑柄在他胸前。” “那倭人被白女侠杀了?”望江楼里的众人惊呼。 “如此被长剑贯胸而过,还哪有不死的?” “这件事奇恰恰就奇在这里。”那虬髯汉子摇头晃脑地道,“白女侠一剑刺中,直没至柄,但那倭人剑客的背后却不见有剑尖刺出。” “加藤佑二初时也自以为必死,眼睛都闭上了,过了一阵发现没什么大事,才又把眼睛睁开。这时观战的众人也逐渐看出端倪,原来白女侠这一剑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刺出,待攻至加藤佑二的身前已来不及收势。她不想徒造杀孽,竟硬是以精纯的真气将长剑震碎成一截截的寸段,最后就只有剑柄抵在加藤佑二的胸口上。” “长剑的碎片散落一地,反射着刺眼的日光。”那汉子把故事讲到最后,长叹一声道,“加藤佑二看着那些碎片愣了好一阵,终于伏地认输。” 酒楼里爆起震天的彩声,不但因为白雪音以绝世剑法挫败了从东瀛来中原挑战的劲敌,更因为她最后自断长剑,展现出我泱泱大国海纳百川的气度和从容。 “雪音妹妹真好样的。”风夜菱也听得激动,挥了挥攥紧的小拳头。 另一边的李静姝显然也听到这边的对话,笑着道:“等我们到了京城,买一把好剑送给雪儿。” 北边那桌江湖人说得兴起,讲完了白雪音,又讲起其他近来武林中发生的大事。 其中有一人道:“我之前往河西走过一趟,听说了另一件事,虽不比白女侠的事迹轰动,但也值得一说。” 此言一出,立时有人急道:“快说快说!” “听说蓬莱阁的那个左刀,原也是风云榜上的人物,自三年前败给凌少侠,再不敢久居中原,就跑去了天山脚下,仍是为祸一方。华山派首徒华锋华少侠,奉慕容掌门之命,和他的师妹唐女侠一起,前往天山锄奸。” 不等他往下说,已有人猜出了结果:“左刀是不是双拳难敌四手,被华山派的鸳鸯剑侣除了?” “不是双拳难敌四手。”那人微微一笑,油然道,“华少侠和唐女侠据说练得一门需夫妻合练的奇功,在短短几年之内武功大进。左刀则因为败给凌少侠在前,失了锐气和信心。天山脚下一战,华少侠单打独斗,在一场公平对决中立斩左刀于剑下,也算成就了华山派新一代弟子力克风云榜高手的英名。” “没想到左刀也死了。”有人听罢唏嘘地道,“原来的风云榜高手,梁梦醒、蓝若海、徐秋雨、安萧寒都已不在,冷晗九死一生,不复当年之勇,现在左刀也没了,九大高手只剩下三个,看来是时候排一个新榜了。” 他这话一出,立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望江楼的一众江湖人物间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不少人都跃跃欲试,想发表自己的看法。 “要我看,若论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莫过于岳阳侯蓝桥。”一名书生打扮的瘦高汉子摇头晃脑地道,“听说他自创了一记奇招,用起来时长剑有刺眼的闪电划出,如雷公现世,有石破天惊之威。任何肉体凡胎,都会在被闪电击中的瞬间化作飞灰,连那风头一时无两的张仲杰也不例外。” 另一人道:“我也知道这件事,那样的剑法已趋近鬼神异谈,早超过寻常躯体所能企及的极限,这位兄台说把岳阳侯排在首位,我双手赞成。” “还有白女侠,她好像也和岳阳侯练过那夫妻合修的功夫,武功造诣青出于蓝,早已不逊于她的恩师叶雯。我看新的风云榜中,她肯定也占一席。” “真羡慕岳阳侯,有这样又美貌又能打的夫人。” “关键是还不止一个……” “风侯爷、叶宗主和华山派的慕容掌门原本就在榜上,又是岳阳侯和白女侠的长辈,自然要留在榜上。” “凌少侠当然也算一个。” “华锋单打独斗胜了左刀,理当取其位而代之。” “听说华少侠的夫人唐女侠,功力更胜华少侠一筹,如果华少侠能上榜,那唐女侠显然也该上榜。” “如此华山派师徒三人就占了风云榜三个席位,这风头也是没人能比得上啦。” 众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踊跃发言,气氛热烈至极。 最后有人掰着手指数道:“你们说了半天,这才八个人呀,九天风云榜,怎也要凑够九人不是?” 先前那书生拍着脑袋想了想道:“听说那岳阳侯的大舅哥风小侯爷,武功也已得到风侯爷的真传,要我看,最后一个席位应该给他。” “我觉得不对。”一个古铜色肌肤的魁梧壮汉从东首的另一桌江湖人中站起,大声道:“风小侯爷功夫了得我是知道的,但比起风小侯爷,我认为三年前曾战胜聆雨堂首徒萧无痕的花大家更厉害些。” “不,还是风小侯爷厉害!” “你瞎说,明明是花大家的剑法更精!” 两桌人争得面红耳赤,又都喝了些酒,激动之下竟纷纷离座而起,撸起袖子,准备为“谁能获得风云榜的最后一个位置”而大打出手。 第749章 蛇足(六) “且慢!”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即将酿成惨剧的时候,另一个少女的声音从楼上响起。 那少女身材纤巧,面色却冷得像打了霜:“要打架的话,出去打去,若影响到其他客人,恕本店概不接待。” 她这样一说,众人恍然原来她是这望江楼的老板或者掌柜,再看她也就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碰巧路过的老板的千金。 “我看你这店是开腻了!”一名大汉一拳打在桌上,拳劲将那厚实的桌面轰出一个大洞,凶神恶煞地朝那少女吼道,“小娃娃快回去嘬手指头,莫要管你爷爷们的事。” 少女面不改色,冷冷地道:“那张桌子,赔三十吊,现在就是你自己要走,也休想走得了了。” “爷还就不走了,你能拿我怎么样?”那汉子说着飞起一脚,又将另一张饭桌毁坏,“你是去报官,还是找你爹爹去呀?” “六十吊。”少女的面色仍然平静。 通常的酒楼掌柜,对这等客人争端往往避之不及,真有什么财物损坏也只能自认倒霉。而这少女不但主动出现,且三言两语便将矛盾的核心从“风云榜的人选”集中到自己身上,此刻楼下的那两桌客人,几乎已忘了自己方才差点形成斗殴的局面。 那汉子一声冷笑,抓起一只酒杯,就往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少女泼去。酒浆飞溅,眼见那少女就要被泼一脸,忽然一道人影降下,紧接着剑光亮起,在少女身前形成一道耀眼的光幕,酒液散落后,在少女前方四尺处的毯子上留下一条整齐的弧线,令人叹为观止。 剑光敛去,一位面如冠玉的青年人正手持长剑,立在那少女的身前。 “你是……”泼酒那汉子看得一惊,动容道,“刚才那剑法莫非就是岳阳侯的绝技,霞满东方?” 青年人还剑归鞘,向大堂里的宾客团团一揖,朗声道:“在下陈玉衡,尊驾提及的岳阳侯,正是在下恩师。” 堂下一片哗然:“原来是‘玉面虎’陈少侠!” “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 也有人和同伴低语:“老张,这陈少侠是否就是当年在东南平倭荡寇的那位?” “正是!他乃吾辈武人之楷模。” 厅堂中的气氛瞬时间因为陈玉衡的出现而变了样,先前那连毁两张桌子的大汉也不禁汗颜,称是自己酒后激动,向少女和陈玉衡表达了歉意。 但听那少女朗声道:“奴家姓王,名小弯,盘下这望江楼还不到一年,如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各位贵客海涵,并多加指教。那边的客官,奴家并非有意为难与你,只是见你们动手在即,不想有人在我这理应尽欢的地方受伤,才出言阻止。” 她声音虽不大,但说得在理,两桌江湖人不禁听得汗颜,连连拱手:“姑娘说得是。” “至于什么九天风云榜,本就是无聊之人的游戏之作,较真已是无益,为此大打出手更是不值得。”王小弯微微一笑,“依奴家看,反正也是在重新排榜,不如就改为‘十绝风云榜’,岂非十全十美?”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也是哦,倾城榜排十大美女,为啥风云榜就只有九个?都说美女配英雄,风云榜也该有十大高手才对。” 于是众人再不相争,方才北面和东面的两桌江湖人也“不打不相识”,此刻索性将两桌合作一桌,尽情饮宴,谈笑间极是亲密。 至于毁坏桌子要赔的六十吊钱,两桌人一起拼凑,却也只凑出五十八吊。对此,王小弯一笑置之:“至于这钱,倒也不必再赔,就当是奴家对各位在本店创出‘十绝风云榜’,为本店扬名的赏金好了。” 一场悲剧,最后以喜剧收场,蓝桥等人在外沿边吃边看,倒还真没有什么人留意他们。 用罢了酒菜,他们结账出来,还没走出多远,就见王小弯和陈玉衡两人追了过来,后者道:“师父,我和小弯早看到你们过来,知道你们低调,刚才人多不敢相认。” “小弯?”风夜菱瞪了陈玉衡一眼,“你现在都是这样称呼王姑娘的?” 陈玉衡脸上“腾”地就是一红,偷眼去看王小弯,后者却也面色绯红起来,低骂道:“你看我作甚?” 王小弯拉着下船时已戴回花语夕面具的李静姝,给她讲述了近些年来生意上的发展。 在北平的“成衣制造一条龙”已初具规模,生意蒸蒸日上,信远茶楼也因为有靖难英雄的故事可讲,门庭若市。后来随着燕王南下,她意识到全国经济的重心将开始南移,便将下一步的生意布局向南拓展。 武昌位于汉水和大江的汇流处,三江口水运繁忙,正是一处宝地,王小弯便掷出巨款,盘下这座望江楼,并用心经营,将其打造成武昌最有名的酒楼。 王小弯每年会将当年的账务整理出来,并派人送至岳阳,交与花语夕和蓝桥审阅,是以花语夕对她之前的事已心中有数,只有这望江楼,因为还不到一年,是以并不知情。 “这是一笔好买卖。”李静姝拍拍王小弯的肩膀,抬头看着那灯火辉煌的宏伟建筑,旋即朝蓝桥一笑:“没想到咱们排了半天队,吃的竟是自家的馆子。” 蓝桥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见陈玉衡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便问他:“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玉衡但讲无妨。” 陈玉衡垂下头道:“徒儿有一事,恳请师父师娘做主。” 他咬了咬嘴唇,瞥了一旁的王小弯一眼,陡然鼓起勇气道:“我喜欢王姑娘。” 这句话虽然声小,但众人都听得清楚。王小弯吓了一跳,在他背上打了一下道:“你说什么呢!你没……”她本想说“你没病吧”,终是羞得没有再说下去,捂着脸跑开了。 “好。”风夜菱欣然一笑道,“师娘答应你,等回去就给你准备提亲的事。” 陈玉衡喜道:“多谢师娘。” “大笨鱼要是也有这小徒弟的勇气,一早就把我们全部拿下了。”李静姝摇头哀叹,“真是青出于蓝呀。” 第750章 蛇足(七) 五月十五,镜玄茶会。 镜玄湖位于京城东南十五里外,其上游水源是秦淮河的一条分支,湖水辽阔清浅,是一处供人消暑怡情的风光胜地。 洪武十九年,魏国公徐家在镜玄湖上修建别业,以砖石埋入湖底筑基,在石基上修建房屋。房屋在湖面上星罗棋布,足有数十座之多。而筑基挖掘出的泥沙便堆成多个湖内沙洲,在沙洲上放置假山,种植各类花草树木,这些沙洲便成了风景宜人的小岛。 白鹭洲、鹧鸪洲、鹦鹉洲和落雁洲是湖上面积最大,也是环境最美的四个沙洲,它们或有幽静茂密的树林,或有细腻柔软的湖滩,或有争奇斗艳的花园,或有成片的芦苇和叫声动听的水鸟。 这些建在水上的房屋与几个主要沙洲以石桥、木桥或廊桥相互连接。因湖水只有不足四尺深,很多类型的树木也被直接种在湖底,为房屋及廊桥遮阳,也使得整座别业树荫处处。 朱棣入京后,因徐辉祖倒台,镜玄别业便被朱棣赐给了蓝枫,改为定远侯府。蓝枫既来之则安之,让新纳的楚星雨管家,招用各类家仆婢女共六七十人,自是以年轻貌美的少女为主,美其名曰赏心悦目,秀色可餐,也不负他“风流才子”的美名。 这日他应皇后徐妙云的“请求”,在侯府举办茶会,除了皇后会亲自到场外,还邀请十三位京城官员或富贵人家的小姐登府赏茶。整场茶会从上午开始,中午提供茶点,晚上还会举办一场晚宴,直到夜间,众人在镜玄湖赏过了月,才算告终。 按照徐皇后的意思,蓝枫需要在这一天时间内和这十三位受邀而来的大家闺秀多多接触,并在赏月结束之前选出一人,最后由徐皇后做主赐婚,他的终身大事便算有了着落。 这哪里是什么茶会,分明是一场相亲会才对!这些闺秀蓝枫都是认识的,若单独约见,她们都有各自的可爱之处,但十三个一起来的话……简直要我的命呀! 她们不会打起来吧? 蓝枫叫苦不迭,但也只能照办。为怕自己应付不来,他索性以筹备终身大事之名从岳阳请来蓝桥,又请了凌羽飞风月明等老熟人,还有几个京中要好的官员都来赴宴,帮他分担这场相亲会的压力。 蓝桥一家是昨日到的,今天一早,受邀的客人们便陆续来了。 十三名京中闺秀虽各有背景,今日做客却不带长辈,每人只有几名婢女相随,俱都打扮得光鲜亮丽,从妆容到衣裙佩饰,显然都用了不少的心思。 茶会的主场地设在落雁洲的一片桃林间,众人在桃树下铺席而坐,赏茶,赏花,赏湖景。蓝枫看着缤纷而至的各家丽人,轻叹道:“是我的疏忽,应该把茶会开始的时间再往后拖延一两个时辰。” 楚星雨在一旁不解地道:“主人何出此言?” 蓝枫自责地道:“你看看这些姑娘,肯定都没少花时间打扮,按时间推算的话,她们大概天没亮就起床了。我自命惜花,这次却狠狠地折腾了这些姑娘们一回。” “她们肯下功夫打扮,自都是冲着这主母的位子来的,付出些辛劳也是理所应当。”楚星雨眨着眼睛笑道,“怎么样主人?有没有哪位小姐是你第一眼看到就印象深刻的?奴婢先去讨好讨好,以免她日后真的成了主母,欺负奴婢呢。” 蓝枫苦笑摇头。 “要我看,二公子或许不是真的惜花,而是不想自己太早开始头痛,才有此一言的吧?”一声娇笑,花语夕和风夜菱把臂而至,在蓝枫身后调侃道。 为不抢这些赴会闺秀们的风头,她们刻意穿得朴素,都是一身暗色衣裙,只略施脂粉,却也难掩清丽淡雅的绝色姿容。 蓝枫看了她们一眼:“说我头痛倒也不假,这么多美人儿齐来赴会,我不殷勤显得怠慢,殷勤了又难免有厚此薄彼之嫌,哪可能做到雨露均沾,滴水不漏呢?” “二公子此言差矣。”花语夕含笑摇头道,“相亲这种事,本来也不需要雨露均沾呀。二公子只管顺应自己的心意,选其中最合眼缘的两三位姑娘多接触一些,对其他闺秀保持基本的礼貌也便是了。” 风夜菱也是一笑,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昨晚和你这里的下人聊天,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一个新的倾城榜,今天过来的十三位闺秀中,有三位都是名列新榜之人。你久居京城,这些事情自然比我们更清楚。” “新倾城榜是那些无聊之人乱搞的,主要是你们几大美人都嫁人了,自然要补几个新人进来。”蓝枫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三个榜上有名的姑娘,一个是户部主事上官家的大小姐,全名上官怜梦,一个叫南宫怀瑾,家里是都察院佥事,也算我的直属下级,还有一个叫苏浅浅的,父亲是京城一带最大的石料商人,家财万贯。” “啧,权力、财富还是美貌,淑婉、乖巧亦或可爱,连我都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些妹妹了。”花语夕慧黠地一笑,“这些姑娘今日肯来赴会,摆明了任你挑选,你就偷着乐吧。” 蓝枫露出“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表情,龇牙道:“你就别说我了,我大哥呢?” “大概还没起床呢吧。”花语夕摊了摊手,无所谓地哂道,“他昨日才与雪儿重逢,两人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自是烧个没完没了。” 蓝枫正待再说,忽听身后有少女清甜的声音唤道:“小女子给侯爷请安了。” 转身一看,正是新近登上倾城榜的上官怜梦。 花语夕和风夜菱也好奇地打量起来,但见她十五六岁的年纪,窈窕婀娜的身段,粉妆玉琢的面庞,再加上落落大方的仪态,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即便早见惯各类美女的风花二人,也不禁为之倾倒。 上官怜梦把一支桃花递到蓝枫面前,浅笑道:“小女子见那桃花开得茂盛,想侯爷事务繁忙,或无暇赏花,便自作主张折了一支,想借花献佛,赠与侯爷,也算和侯爷共赏一回春色。” 她见蓝枫接过了花,又移步至风花二女身前,盈盈屈膝,敛衽一礼道:“见过风姐姐,花姐姐。” 风花二女还未及还礼,就见又一个少女蹦蹦跳跳地跑来:“好哇上官姐姐,你太狡猾了,竟然跑到这里和侯爷私会。快和我们回去,那边要开始对诗啦,以桃花为题。” 此女虽然一惊一乍,却也天真烂漫,面目更是清纯姣好。而在不远处的桥头,还有一名很有书卷气的文静美人,同样端庄秀丽,不知这二女是否就是苏浅浅和南宫怀瑾。 待三位少女去远,风夜菱叹道:“眼看着一代代的女孩子们成长起来,我才真正觉得自己老了。天下从不缺少美人,我们怕是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这时楚星雨来报,临安公主朱玉萝和天茶山庄的荀掌柜到了。蓝枫说一声失陪,就那么拿着手里的桃花,跟着楚星雨往别业的入口处迎去。 花语夕默念了一声“荀掌柜”,和风夜菱对视一眼,也跟着蓝枫走了几步,远远就看到别业入口处的一道廊桥上,临安公主朱玉萝正在一位极面熟的男子的陪同下,施施然往落雁洲的方向走去。 “那是……”花语夕心生疑窦,不禁又靠近了几步。 “荀殊”是当年蓝桥入京时,由朱玉萝为他编造的假身份,亦是负责代售江浦茶的天茶山庄的掌柜。 那日蓝桥随柳月遥进神女楼,为防被她认出,特意戴上一个男子的人皮面具,便是眼前此人的样子。 所以这当是有另一个人戴了面具,以“荀掌柜”的身份出现在朱玉萝的身边,和她一起前来赴会。 “听说殿下新制了一批江浦茶,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好货。”蓝枫把二人迎进一间雅室,感激地道,“今日我办茶会,要是没有足够拿得出手的货色,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朱玉萝微一点头,那荀掌柜从袖中摸出一罐茶叶,打开盖子递给蓝枫。后者捻起一撮茶叶,先嗅了嗅,动容道:“这香气比以前的江浦茶更浓郁,且清而不腻,果然非是俗品。” “这些年我闲来无事,就在江浦研究制茶工艺的改良。”朱玉萝微微一笑,“历经三年,终于制出这批新茶,和以往的江浦茶都不一样。唔,这就叫永乐江浦茶吧。今年是第一年上市,有幸品尝过的人怕是还不多呢。” “有这样的佳品待客,小子真是太荣幸了!”蓝枫喜上眉梢。 “哪里。”朱玉萝谦虚地道,“我也想借你的场子,让众人品评一下,把我们永乐江浦茶的名号推广出去。” “我这就吩咐下去。”蓝枫说罢起身,开门就想去找楚星雨。 不料花语夕正趴在门外凝神偷听,他一开门,前者猝不及防,竟直接跌了进来,立在稍远处的风夜菱扶了扶额,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眼见花语夕就要一头栽倒,坐在朱玉萝旁边的荀掌柜突然身形一动,伸手一托,一股柔和的气劲立时生出,使花语夕跌势一缓,借此机会重新站稳。 “你是谁?”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荀掌柜,“这面具是哪里来的?为何跟着我……” 她心情激动,差点脱口说出“为何跟着我娘”,想起自己此刻是花语夕的身份,连忙止住。 “小姝,好久不见。”荀掌柜咧嘴一笑,赫然是弘毅先生李祺的声音。 花语夕颤声道:“爹,你回来了。” 三年前,李祺随船出走,护送建文帝朱允炆、马皇后、太子朱文奎和郡主朱清影前往海外,一去便再无音讯。 没想到今日,他竟化身天茶山庄的荀掌柜,再次出现在母亲身边。 她推窗看了看,确认小屋附近再无外人后问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月前吧。”扮作荀掌柜的李祺笑道,“陛下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实在惦念你们母女,就想回来看看。” “才没有,爹骗人。”花语夕撇嘴道,“两个月了,人家都不知道爹已经回来,还说惦念人家,分明就只惦记娘亲一个人。” “当年我悄然离开,对外宣称是染了疫病意外病故,尸体也被焚化,等若世上已没有了李祺此人。若是突然再冒出来,必然有人对当年的事起疑。”李祺叹道,“所以为了不露破绽,便没往岳阳寄信,想着反正等到今天,咱们还是有重逢的机会。” “那这面具……” “这面具是清欢给的,说是在柳月遥的遗物中寻得。”李祺赞赏地看了蓝枫一眼,“有了这面具,以后我就是货真价实的天茶山庄掌柜,可光明正大地和公主往来。” “哎呦呦,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没羞没臊。”花语夕伸手刮了刮脸,“小心到时候有人说闲话,说娘不守本分,和天茶山庄的小掌柜眉来眼去。” “我看谁敢说。”朱玉萝虽是瞪眼,但目光中满是甜蜜,“前几天陛下还请我还于京城呢,说要给我重建公主府。我说在外面无拘无束惯了,便婉拒了这一提议。” “娘是为和爹幽会方便吧?”花语夕嘿嘿一笑,“不必再描了,我都懂的。” 在临近白鹭洲的另一间雅居内,蓝桥正看着白雪音在镜前梳妆。 经过彻夜的疯狂,二人今早都有些乏力,白雪音梳妆的动作偏慢,充满了娇慵之态,彼此偶尔相望的目光里含着无限柔情。 “你快找风姐姐李姐姐她们去吧,被我霸占了这么久,她们嘴上不说,心里却该怨我了。” “哪至于呀,你一年有七八个月不在家,咱们昨日重逢,你这才刚和我处了一晚,她们没那么容易吃醋。” 白雪音拿起一根发钗,一边在头上比划试戴,一边轻声道:“说实话,师兄你怪我吗?” 蓝桥愕然道:“怪你什么?” “怪我明明已嫁了你,却三天两头地外出,不能安安分分地侍候你,也没能给你生下子嗣。” “这……”蓝桥挠了挠头,坦然道,“实话说,刚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有些不理解。别的大户人家,若家里的夫人不止一个,彼此争风吃醋尚且不及,哪有这样时常出走,主动把机会留给别人的。” “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通常只有一种解释。”蓝桥说到这里看了白雪音一眼,轻声道:“这个夫人还不够爱他。” “师兄……”白雪音拿着发钗的手一抖,发钗险些掉落,“你知道不是这样子的。我是爱着师兄的,我对师兄的爱丝毫不比风姐姐李姐姐她们少,只是……” “只是在那侯门深宅之内,你找不到你自己了。”蓝桥微笑着点了点头,“后来我就想明白了,你仍是爱着我的,但这份爱有一个前提,就是你必须先成为你自己。如果你自己迷失了,那爱着我和我所爱的人,又是谁呢?” “师兄,对不起……”白雪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咬着嘴唇道,“那种侯府贵夫人的生活,我真的过不惯。只有在江湖中行走,管旁人不敢管之事时,我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知道,这是你的理想,做一个真正的侠女。” “从最初到最后,这理想始终不曾变过,就像当年在庐州道左,我与师兄结缘时一样。” “所以我从未怪过你。”蓝桥宠溺地在她头上揉了揉,“相反,每次我们小别重逢,我都会特别珍惜我们相处的时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会再次分离。” “我也一样。”白雪音终于戴好发钗,捧起蓝桥的一只手,柔声道:“每次回来,我都想尽心竭力地侍候师兄,以补偿我过去几个月不在时,师兄所承受的思念与寂寞。其实说起来不怕师兄嘲笑,早在我们最初在河谷疗伤时,我就认定自己是师兄的人了。哪怕我们那时就练到乾坤诀的第六层,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我又总想出去走走,这和我对师兄的恋慕并不矛盾。”她说到这里,脸上泛起好看的红晕,赧然一笑道,“或许,这就叫做身心易许,本性难移吧。” 蓝桥看着她真挚的神情,暗想如果有一种生活方式,能让她时时刻刻找到存在感,又能和自己长相厮守,可能只有随她一起浪迹天涯,成为一对足迹不定的侠侣。但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总得安定下来。 “师妹,委屈你了。” “师兄莫要自责,我自知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夫人,咱们将就一下,凑合过吧。”说着她凑过来,亲上蓝桥的侧脸。 二人穿戴整齐,从雅居里出来,沿木桥往另一座大屋走去。 大屋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推门一看,就见朱清筱和夏霜正带着他的三个孩子玩,还有凌羽飞夫妇、风月明夫妇和华锋唐梨夫妇,凌羽飞带了凌宝儿,风月明也带了一个小女孩,五个孩子互相追逐,兴高采烈地在一处玩闹。 凌宝儿在几个孩子中年龄最大,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双胞胎,眼见蓝桥家的两个小女孩生得一模一样,大感好奇,时而看看这个,时而看看那个,还一直逗她们说话,看她们的声音是否也一样。 其实若和她们接触久了,是能分辨两人声音中细微的差别的,但凌宝儿是第一次见,两姐妹觉得好玩,又故意用同样的声线说话,让凌宝儿完全察不出分别,几次都认错了人,抓着小脑袋大惑不解。 凌羽飞和李珠儿都被逗笑了,后者问道:“侯爷这两位千金,都叫什么名字呀?” 蓝桥呵呵笑道:“姐姐叫心怡,妹妹叫心悦,名字都是菱儿给起的。” 他这样一说,在座的凌羽飞、风月明和华锋等人都羡慕起来,唐梨念了两遍道:“心怡心悦,单是这名字,便可见风姐姐对侯爷用情之深,她是把这两个孩子当礼物般带到这世上的。” 凌羽飞对这两姐妹越看越是喜欢,提议道:“不若我们效仿你和风家小姐,也来订个娃娃亲吧,你看你这心怡心悦两姐妹,可以把哪个许给我家宝儿。” “让你家宝儿以后长本事了,自己来讨她们欢心吧。”蓝桥莞尔道,“娃娃亲这种事,撞上了是佳话,还是不靠谱的居多。” 这边凌宝儿和心怡心悦在玩,另一边风月明和白沁的女儿则在逗着蓝萧逸。 她比蓝萧逸大不到一岁,时不时地突然窜出,在蓝萧逸的背后大叫一声,仿佛期待着小男孩会被他吓一跳。但蓝萧逸却只淡定地站在那里,颇有种“武林高手不动如山”的气度。 “呆子!”几次“突袭”不成之后,小女孩得住这样的结论。 蓝萧逸这时倒是憨憨地开了口,一本正经地道:“我娘告诉我,好男不和女斗。” 孩子们给这座大屋带来许多欢乐,白沁见白雪音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神色,知道她还无法适应与这么多的小孩子相处,便打趣她道:“什么时候白女侠也有了自己的宝宝,就明白这种感觉了。” “啊……我……”白雪音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我没有……” 她脸上一红,幽怨地看了蓝桥一眼。 朱清筱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拍着手道:“就是就是,白姐姐要抓住机会呀,再不着急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连霜儿都有了,你还没动静呢。” 夏霜也被她这转折弄得手忙脚乱,忙低下头道:“奴婢不敢。” “在太平盛世,孩子就是最宝贵的财富。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喜乐,不负此生。”风月明最后总结道,“还有华少侠和唐女侠,你俩也该抓点紧,就差你们了。” 有了全新的“永乐江浦茶”,落雁洲上的茶会进行得比预期还要顺利。在皇后徐妙云的主持下,蓝枫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局面,和一众京城闺秀对诗、猜谜语、赏桃花,做游戏、品新茶、吃茶点,茶会从上午一直进行到下午,宾主尽欢,乐也融融。 楚星雨见落雁洲这边气氛不错,略微放心,看天色不早,便安排府上的厨娘和十几名丫鬟一起开工,为宾客们准备晚宴的菜肴。 参与晚宴的除了徐皇后、十三名闺秀和她们的婢女,还有被蓝枫请来的蓝桥、凌羽飞、风月明、华锋等江湖人物,听说还另有几位官员前来赴宴。 府内原有多个厨房,其中最大的厨房在鹧鸪洲,既然来的都是大人物和权贵,楚星雨丝毫不敢怠慢,亲自参与到晚宴的准备之中。 但她从没筹办过这么大规模的宴席,眼见十几口灶一起开动,厨娘和丫鬟们在厨房忙得手忙脚乱,来回走动的人几次差点撞在一起,也是暗暗心急。 这要是把晚宴搞砸了,蓝枫一定会怪她的。就算嘴上不说,甚至还好言安慰,心里一定也是难过的。 晚宴中有一道菜是烤鱼,是那种三四两一条的小银鱼,都是活的,足有一大箩筐,需要事先处理干净。因府上全部的六名厨娘此刻都在忙着准备其他菜肴,楚星雨便命过来打下手的婢女负责处理鲜鱼。 但婢女们经验欠缺,有的手滑,让鱼跳进湖里,有的闭着眼一通猛砸,把鱼砸得血肉模糊,还有的则不敢杀生,拿着刀迟迟不敢下手,又或不停地尖叫。 楚星雨心里有火,又知这种情况就算骂她们也没用,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花语夕带着风夜菱、白雪音、夏霜、施妙儿、李珠儿和白沁鱼贯过来,说是来帮忙的。 “这可如何使得?你们都是贵客。” “都火烧眉毛了,你就别硬撑了。”花语夕拍拍她的肩道:“什么客呀主呀的,我就是一个有经验的主妇,来帮自己的小姐妹的。” 楚星雨心中感动,再加上确实焦头烂额,便点头答应。 花语夕等七女首先取代了丫鬟们收拾小银鱼的工作,她们的手法极其利落,很快,那些被收拾好了的鱼便堆成像小山一样。 其中李珠儿最让人感到意外,白沁笑着道:“没想到我们的小公主,干起活来也这么熟练。” 李珠儿微微一笑,脸上透出幸福之色:“真正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便该如此。” 花语夕对她们的成果非常满意,朝楚星雨一笑道:“这事还得怨你家主子,找来这么多花瓶似的少女做丫鬟,干起活来就不行了。” 楚星雨无奈道:“主人自己喜欢嘛。” 她们把鱼收拾干净,便生起好几堆火,又立起支架,准备不占用厨房原有的灶台,直接把鱼烤了。后来唐梨和朱清筱也赶来加入,蓝桥凌羽飞等人本也说想帮忙,却被女人们逐了出去。 “君子远庖厨,女人们的事,你们男人别进来,碍手碍脚的。” 唐梨在这几年已多次试过下厨,此刻仍抓住机会向花语夕学习讨教,众女烤好了鱼,又参与到其他菜肴的准备工作中,鹧鸪洲厨房的效率大增,没过多久,就到了开宴的时候。 这时天色渐晚,桃林中挂起了各式彩灯,从京中赶来赴宴的几位客人也都到了。 他们是朱棣的侍卫马和,文昌侯风镇岳,以及新城侯张辅。徐妙锦也说想念姐姐,趁机加入到晚宴中。 因是五月中旬,晚宴在桃林中举行,倒也不觉寒冷,反倒有一种自然的惬意。 蓝桥从岳阳带来上百坛的青菱酒,此时在席间一一启封,顿时酒香四溢,引得人馋虫大动。 就连上官怜梦、南宫怀瑾等官家闺秀,闻到这样清冽的酒香,也不禁让婢女讨了些来,先敬皇后,再敬主家蓝枫,最后和其他的闺秀姐妹互敬,才极其优雅地啜饮而下,动容道:“真的很好喝哩。” 蓝桥与马和曾在海上结缘,第一个上前问好,刚说出一个“马侍卫”,风镇岳已笑着纠正他道:“马侍卫现在已不姓马了,他现在被皇上赐姓为郑,以后就叫郑和。” 郑和谦虚地笑了笑,一拱手道:“我这次过来,一是想见见各位老朋友,二也是来辞行的。陛下已经明旨,命我率船队出使西洋。” 蓝桥听了心中一凛,暗道朱棣莫不是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派郑和航海,去寻找朱允炆吧?他禁不住看了眼扮作荀掌柜的李祺,见他面无异色,仍在与周围的人说笑,听他们大谈品尝永乐江浦茶后的观感,知道朱允炆必然已经被安置到更安全的地方,遂放下心事。 风镇岳接着道:“其实我也是来看看你们,然后就准备出征了。” “出征?”这次发问的是风月明,“爹要去哪?” 张辅接口道:“是南边出的乱子,安南陈朝的权臣胡氏弑君篡位,又袭杀了由我大明官兵护送的故主后裔陈天平,参与护送的大理寺卿薛匆亦战死。皇上为此龙颜震怒,命成国公为南征总帅,文昌侯、西平侯和在下出兵讨伐,大军共计八十万。目前大军已在各路整合,很快就会出征。” 蓝桥点了点头,单看这几位将军的阵容,就知道朱棣为此动了真怒,已下了踏平安南的决心。成国公朱能是一员无双猛将,文昌侯风镇岳和西平侯沐晟早在靖难之时就有过合作,再加上新城侯张辅这后起之秀。这样一支部队开出,相信天下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抵挡。 “那北面怎么办?鬼力赤那边有谁在守?” 风镇岳呵呵笑道:“鬼力赤这几年乖巧得紧,频频示好我朝。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有冷大将军坐镇北平,相信鬼力赤掀不起多大的浪。” 蓝桥听他说“冷大将军”,精神一振道:“冷叔叔痊愈了?” “义父他身子怎么样了?”身为义女和冷晗主治大夫的花语夕自也十分关心。 风镇岳欣慰地道:“我去年见过他一面,已经可以骑马了,在马上挥刀射箭,可是虎虎生风呢。” 与张辅同来的还有他最近新娶的李、吴两位夫人,他倒也客气大方,带着二位夫人给朱清筱请安,自嘲地一笑道:“在下等不及殿下垂青,自觉无颜,也不敢再叨扰殿下。年前家母罹患重病,为给她老人家冲喜,也为尽孝,便娶了这两房夫人。” 朱清筱倒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和张辅寒暄几句,说了些祝福的话,算是干净利落地了却前缘。 张辅忽又想起一事,踱到蓝桥蓝枫两兄弟的席前道:“柳宗道在一年前病故了,正道钱庄的生意从那开始便一蹶不振,现在你们的枫桥钱庄已彻底在北平站稳脚跟了。” 他说到这,又神秘的一笑道:“我听到些传言,说陛下有意迁都北平,且很快就会开始准备迁都事宜。到那时候,北平就不再是北平,而是北京了。” 男人们在席间畅谈国家大事,徐妙云徐妙锦姐妹也边吃边聊,说的却是姊妹间的私话。 徐妙云往妹妹的碗里加了一条鱼,叹道:“我近来身子总觉不适,恐怕……唉……” “姐!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讲?花姐就在那边,等下让她给你看看。” “没用的,寿数天定。”徐妙云微笑摇头,“况且我这一辈子,也活得足够精彩了。” 见徐妙锦还要说话,徐妙云打断她道:“其实我最放不下心的,还是你。我听陛下说,他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姐……你说什么呢?你知道我……” “我知道,我知道。”徐妙云眼中满是怜意,抚着妹妹的秀发温声劝道,“但天子之侧,岂可无人相伴?我可能撑不了两年了,等我走后,若他请你当皇后,你……” “不。”徐妙锦坚决地摇了摇头,“项大哥虽然已经不在,却又时刻在我心中,这三年来未曾稍离片刻。有这样的心思,我没法再侍候任何人。” “可陛下他……” “他若逼我,我就出家。” 徐妙云见妹妹说得坚决,知道难以再劝,暗叹一声,喝了一口闷酒。 有“贵比黄金”的青菱酒助兴,晚宴的气氛愈发热烈,除了皇后徐妙云这一席,几乎处处都是欢声笑语。风月明张辅等武人更是豪迈,一杯接一杯地畅饮,痛快异常。 京城的闺秀们基本也都饮了酒,不过不敢喝多,都只是点到为止。她们有的淑雅自持,有的故作娇憨,还有的天真烂漫,在灯火的映照下好似各色的花朵,展现着各自独到的魅力。 就连一向酒量不佳的朱清筱也多喝了几杯,见坐在主位的徐皇后愁眉不展,便主动上前敬酒,然后拉着徐皇后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说话,尽是些发生在岳阳侯府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欢笑声间,一身华服的楚星雨拨动琴弦,先清了清嗓子,然后抚琴曼唱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是她初入京城时,花语夕教她的第一首歌。记得那是个上元节,她第一次向神女楼的来客献艺,花语夕教她唱这首歌,说其中“星如雨”这句话能让宾客们更容易记住她的名字。 花语夕还说她歌喉清美,舞姿曼妙,假以时日,有机会成为京城的第一花魁。 但或许是因为性情低调,又或许也不够勤奋,楚星雨虽被排进了倾城榜,作为花魁的声名却终未能压过柳月遥。 如今再次唱起这首歌,她回忆起往日的种种,又想起神女楼物是人非后自己“被迫”在侯府开始的新生活,不禁为之唏嘘。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歌唱至此,她朝旁边的一名婢女示意了一下,那婢女点点头,拿起一个铺着红绸的托盘,依次走到今日来赴宴的十三位闺秀席前。 按照事先的说法,在场的闺秀如有意成为候选的定远侯夫人,就可在此时将一样属于自己的物事放入盘中,最后由蓝枫选定其中一件物事,徐皇后便会当场为蓝枫以及那件物事的所有者赐婚。 闺秀们有的取下耳环,有的摘下手链,有的拿下贴身的坠子,还有的放入一个别致的红绳结。当托盘最后拿到上官怜梦的身前,她先是摘了发钗,想了想又戴了回去,最后取下脚踝上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翡翠,珍而重之的放进盘中:“这翡翠自我出生之日起便系在脚上,系绳不知换过多少根,翡翠却从未离过身。” “请这位姑娘将我的诚意如实转告给侯爷。” 她这样一说,在她之前放入物品的闺秀们无不叹息,暗道以她这样充分的准备,旁人定是无法同她相争的了。 婢女捧着托盘,缓步从人群之中穿过,最后将托盘送至蓝枫面前。 琴声不知何时已然停下,桃林一时间忽然静得只剩下风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蓝枫的身上。 蓝枫看向那托盘,视线自一样样属于少女的物事上扫过,却陡地浑身一震:“这是……怎么会?” 那婢女以为他看上了上官怜梦的贴身翡翠,便低声道:“这是上官小姐的翡翠,她说从出生之日起就贴身戴着,从未……”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蓝枫急得只摇头,“你这托盘里,怎么有十四样东西?” 婢女定睛一数,也吓了一跳:“咦,怎么会这样?应该只有十三个人的呀。” 蓝枫不再说话,灼灼的目光锁定在一枚形制精美的玉佩上。 那玉佩上镌刻着定远伯的字样,还有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小印。 他闭上眼睛,想起多年以前,蓝若海将玉佩交给他时的情景,又想起后来那玉佩被本雅莉抢去…… 本雅莉…… “晚宴暂停,让宾客们自由活动,我很快回来。”蓝枫有些失控地拿起玉佩,朝徐皇后匆匆交代一句,便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离席而起,跑了出去。 徐皇后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倒也并不如何惊慌,安排已经吃罢酒菜的宾客随意在府内活动,让他们尽情赏花、赏灯、赏月。 “本宫也去四处转转,一个时辰后,咱们再回到这里。” 她说罢便在朱清筱的搀扶下起身,信步走进桃林。 见朱清筱一直抓着她不放,徐妙云本想说“你不必跟着我,我没事”,却见朱清筱自己也走得摇摇晃晃,忙伸手将她扶住。 两人拉拉扯扯,最后在桃林深处的一棵桃树下停住。徐妙云眉头微蹙,看着朱清筱道:“明明就不怎么能喝酒,偏要和那么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呵,心事。”朱清筱美目朦胧地笑了笑,“我的心事,岂非全天下都知道的吗?” 徐妙云心中一动道:“是不是和张辅有关?他以前追求过你,今天却把两位夫人都带了来,你生气了?” “我才不生气呢。”朱清筱摇头道,“他娶他的夫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 “那你这是……”徐妙云看着她复杂的神情,忽然想起她刚才拉着自己说的那些在岳阳的琐事,又想起以前在北平时听到的一些传言,“难道你,心里装的其实是岳阳侯?” “这很难猜吗?”朱清筱苦笑一声,神色中既有自嘲,又有些沮丧。 “不难猜。”徐妙云坦然道,“只是考虑到你江陵公主的身份,岳阳侯又已经有了多位夫人,所以很难相信你心里仍装着他不放。” “我就是不放。”朱清筱执拗地道,“我心里有他,就会一直装着他,这无关他有几位夫人,无关名分,无关他是否也像我爱他一样爱着我,更无关我们两人的身份背景,甚至无关生死。就像徐三小姐一样,她只要心里还装着项公子,就决计再装不下旁人,哪怕她只要点头,就可以轻易登上皇后的宝座。” “这倒是实话。”徐妙云也无奈地笑笑,“可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和他挑明了说还是怎样?” “我不说。”朱清筱撅起嘴道,“这几年我在岳阳过的生活,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美满最难忘的,如果没有把握让他接受我,我宁愿目前的关系永远保持下去。” “可你不觉得委屈吗?你心里装着他,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一点都不知道。你难道不想像他的其他几位夫人一样,获得正式的名分吗?” “我想,我当然想。”朱清筱垂下头道,“但我不敢赌,如果代价是失去现有的一切,我不敢去试。能像现在般日日看着他,我已知足了。” 晚风吹过树林,穿过桃花盛开的枝条,把几片花瓣拂得落在朱清筱的肩头,也把她心底的秘密带到几排桃树掩映后的湖边。 蓝桥正坐在岸上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湖面倒映的月影,也听着林中两人隐秘的交谈。 他拿起一块扁平的小石子,运劲扔出,石子在湖面上跳呀跳,一连打出十几朵水花,带起一连串的涟漪。 看来家里平静久了,又是时候该折腾折腾了。 表妹的心意天地可鉴,他对朱清筱也并非无情,只是考虑到风夜菱、李静姝和白雪音,他不敢正视这份感情。 她们必然也不情愿,有新人加入她们原本已足够“拥挤”的生活。 不着急,慢慢想,办法一定会有的。在其他方面做一些妥协,对她们更主动更热情些,再加上一些诸如“这是我最后一位夫人”的承诺,多磨几次,多一些死皮赖脸,实在不行再学两声狗叫,清筱也不是外人,相信她们总会让步的。 没事,没事。家里的事,都不是事。 他这样想着,嘴角泛起笑容,再看那月光下的湖时,湖面早已平静如初。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楚星雨缥缈的歌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蓝枫在府内各处的廊桥和沙洲之上奔走着,寻找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女孩子的身影,不断排除已确定她不可能在的区域,终于在鹦鹉洲的一个角落,看到那个曾多次在他梦里出现的人。 “我就知道。”蓝枫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既偷放了那玉佩,引得我来找你,肯定不会藏在让我找不到的地方。” “不好意思,你家里人太多啦。”少女抱着双膝坐在湖岸上,任水波冲刷着她的一双玉足,“只有这里还算安静。” “你回来了!”蓝枫有满腹妙语,此刻却因为激动,只说出这四个字。 “不然呢?”少女可爱地耸了耸肩,“你许我的诺言仍未实现,别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 蓝枫知她指的是自己当初“带她畅游草原”的承诺,拍着胸脯道:“我说过的话,何时赖过账呢?” “那你打算如何兑现承诺?”少女在月下眨着眼睛,满脸期待之色。 蓝枫不答反问,故意轻叹一声道:“你知道吗?刚才那情景,我拿了谁放的东西,皇后便会为谁赐婚的。” “啊?”少女瞪大了眼,“那你刚才是……” “就拿了这个呀。”蓝枫晃了晃手里的玉佩,“这是你放在托盘上的吗?” 少女红着脸垂下头去,良久才轻若蚊呢地“嗯”了一声。 蓝枫一看她这羞答答的模样,立时胆大起来,嘿嘿一笑,坐到她的旁边道:“本姑娘,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这镜玄别业的女主人,我们会一直一直地在一起,不止是草原,我还会带你去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想去哪里都行。” “谁稀罕。”少女望着湖面,随意地嘟囔一句,旋即忽然抬头,黛眉微蹙道:“本姑娘是谁?” 蓝枫打蛇随棍上,趁机执起她的一只纤手,改口唤道:“雅儿。” “咦惹,酸死了。”少女的语气虽然嫌弃,却任由自己的手被蓝枫执着,未再抽回。 月光倾洒下来,映在镜子般平静的湖面上,也映在少女泛红的脸颊和黑漆漆的发丝上。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