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 第1页 《薄情》作者:禾小星【cp完结】 简介: 纯情狼狗攻x风流浪子受 陆鸣x迟尧 陆鸣第一眼见迟尧,是在鱼混杂的酒吧。 长发男人慵懒倚靠在沙发,骨节分明的手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菸,烟雾缭绕地放到唇边。 性感,冶艷,多情又缠绵 陆鸣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聚会结束,出于一些莫名的冲动,陆鸣故意从那个漂亮男人身边离开。 衣摆被男人轻轻拉住,一张硬卡滑进裤子侧兜,那人涔凉的手划过裤缝,贴着皮肤,引起阵阵战慄。 「可以请你喝杯酒吗?」漫不经心的 第二次约见,下雨天 迟尧故意晚了半刻,淋得半湿的白衬衫透色,锁骨覆着层薄薄水渍 他将一截清瘦的手腕抬到男人眼前,上面套着根黑髮绳,微微晃荡 「帮我绑下头髮呢。」 陆鸣只觉得迟尧是在引诱他。 整整三月,两人如胶似漆 旁人都说迟尧是浪子回头,可事实上,新鲜感过去,迟尧烦得不行—— 等到锦标赛结束再甩人,他可真是活菩萨。 陆鸣满心欢喜,将人生中最重要的金牌和捧花尽数送给迟尧。 明明前一天还趴在他身边笑得诱惑的迟尧,此刻却冷眼瞧着他: 「我们分手吧。」 迟尧再次醒来是昏暗的地下室,他双手被缚,带着装有定位器的颈环 「迟尧,你逼我的。」 渣受翻车、纯情狗狗黑化、年轻小狼狗体力真好、风情万种长发美人诱受 第1章 漂亮男人 昏暗逼仄的小巷。 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滑,汇集的雨水顺着低矮地势流入路边黑洞洞的排水口,路中的小水洼涟漪倒映着巷子外红绿交杂的酒吧灯牌的混光。 这里是繁华酒吧背后的阴暗面,废弃的旧区,是无数寻求刺激的年轻人的极乐园,参差不齐的建筑如同冒地尖笋,无序杂乱地挤凑在一起。 巷子内传来几声单方面的暧昧低语和沉重喘息,无端端让人耳根发痒。 破碎墙面上高悬的霓虹灯牌闪烁几下后復又熄灭,短暂照亮了狭窄街道里的一方天地。 容貌姣好的青年被西装男人暴力按在斑驳墙上,一头及腰的长髮在蹭动间挣脱了发圈的束缚,凌乱四散,丝丝缕缕落在青年细瘦颈间或是白皙侧脸。 青年的面部轮廓不算硬朗,眼尾浅色小痣、流畅的下颚线和尖翘的下巴衬得他愈髮漂亮,与阴暗的小巷格格不入,世人见了大抵会感慨一句,理应是橱窗里打扮精緻的模特玩偶,而非是坠落人间的风尘子。 「迟尧……你能不能……」 男人看起来快哭了,锋利的眉头紧蹙,指腹轻轻抚摸青年左眼眼角的小痣,望着长发青年的神情悲切。 「不能——」 比起对方的优柔寡断,迟尧果决利落得可怕。 男人比他高半个头,在胸膛紧贴彼此时压迫感骤升,不同于耳鬓厮磨时暧昧的荷尔蒙碰撞,此刻面贴面,只会让迟尧格外不爽。 偏头避开接触,迟尧眯起眼睛打量,细碎的光洒在他黑透的眼瞳里闪着寒光,伸手点住对方的胸口往外推开,「郑先生,我们已经结束了。」分毫情面不留。 男人眼眶瞬间泛红,那双他曾经还算喜欢的薄唇发抖,「可是,你说过的……」 「我说过什么?」迟尧不耐烦开口打断, 纤长圆润的指尖仍在对方胸口处打转,瞧着藕断丝连似的暧昧,实则快刀斩乱麻,「床笫之间的枕边话吗?郑先生不会当真了?」 「可你说你最喜欢我!」郑良才看上去有些崩溃,西装革履的业界精英露出卑微的乞求,像是被雨淋湿的流浪小狗。 被迟尧看上的男人外形条件都不会差,郑良才自然不例外。 男人拥有接近一米九的挺拔身高,包裹在休闲西装下的身材轮廓流畅有型,鼓鼓肌肉劲瘦而富有弹性。这样攻击性十足的男人却偏偏长了一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可怜巴巴望过来时让人负罪感十足。 总而言之,是圈儿里受欢迎的类型,身后追着求操的小零数不胜数。 可惜,他遇到的是迟尧。 迟尧可没有对死缠烂打旧情人的耐心,眯起的桃花眼轻佻又冷淡,连眼下小痣都透着股寒意。 「那个时候最喜欢你,现在腻了,不喜欢了。好聚好散不行吗?」说罢,青年转身用巧劲摆脱对方桎梏,撩了撩凌乱的长髮,转身往巷外走去。 「迟尧!」郑良才徒劳地抓了一把空气,湿润的分子裹挟着淡雅的玫瑰香。 郑良才从前并不喜欢香水味,勒令直属员工和秘书都不许在工作日喷香水,直到他遇见迟尧。 迟尧身上安静散发的淡香太好闻,若即若离,时时刻刻不撩拨心弦。 他疯狂地迷恋上迟尧身上玫瑰木质的香气,也疯狂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人。 歇斯底里的喊声并未让迟尧停下。 他明明知道的, 迟尧不可能为谁停下。 长发男人站在路口尽头,黑白之间,斑驳昏暗的灯光打落在对方漂亮的侧脸,光影分界将细碎凌乱的髮丝晕染得格外飘逸。 「小尧,你头髮乱了。我帮你绑,好不好?」 第2页 迟尧脚步一顿,却也只有片刻。 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扬声道:「不用啦。郑先生,会有别人帮我绑头髮的。」 - 迟尧披散头髮回到声色犬马的酒池中,伍子胥见他过来,轻啧了声,从手腕取下发圈捻动,「那个人为难你了?脑袋转过来,我帮你扎。」 迟尧想起郑良才最后的话,撩起眼皮看了眼伍子胥。 迟伍两家三代世交,他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迟尧回国之后便留了长发,自那之后伍子胥手腕就常年戴着发绳—— 他嫌扎头髮麻烦,总使唤伍子胥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郑良才刚才那句话…… 「算了吧,我自己来。」迟尧从对方手里勾走发绳,慢条斯理绑头髮。 迟尧一头黑髮漂亮又柔顺,来来回回有几缕散到伍子胥肩头,伍子晋没掸去,任由馨香留存,只是手心空落落,心里也没底。 「今日怎么了?以前不是都嫌扎头髮麻烦吗?」 迟尧扎好头髮回头直勾勾看他好一阵,突然凑近伍子胥的眼睛对视,斑驳光线投射在迟尧清亮的瞳孔和浅色小痣上,简直勾魂夺魄。 伍子胥看愣住几秒,听见迟尧戏嚯笑道:「不使唤你还不乐意,怎么,你有受/虐/倾/向啊?」 轻咳,伍子胥端起杯子抿了口酒,强装镇定:「对你可能是有点。」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迟尧没接发小的茬,回身倚倒在沙发里。 情爱一事很难说明白,爱时炽热,情断冷却,纠缠拉扯多的是不愉快,他不想跟身边人沾上这层关系。 麻烦,对彼此来说都没有好处。 迟尧盯着伍子胥的眼睛,懒得追究那些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拨开烟盒抽出支细烟,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没有骗我。」 「我骗你什么?」伍子胥尽量保持开玩笑的语气,「从小到大你使唤我的时候还少吗?我都习惯了。」 「那以后不使唤你了。」闹哄哄的音浪吵得迟尧太阳穴突突直跳,按着鼻樑,兴致缺缺瞥了眼,缓缓吐出个烟圈。 那张漂亮脸蛋被镀上一层晦暗的雾,落了分高不可攀的清冷。 但熟悉他的伍子胥心知肚明——迟尧浪起来可不是这样的。 情场上万无一失的猎手,最懂如何撩拨人心。 伍子胥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明明迟尧从没刻意撩他,总之,他懂情爱为何物时已经满眼只放的下这一个人了。 说起这个,伍子晋想起来一茬,试探道:「祁青聿好像要回国了。」 迟尧沉默很久,厌烦地撩了撩眼皮,短促道:「管他呢。」 视线无意间扫过对面角落。 那儿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小年轻,看上去像是高中生,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奇。 坐在一群欢腾躁动小孩儿里,默默端着酒杯抿酒的青年格外显眼——说一句鹤立鸡群也不为过。 灯红酒绿的闪烁光透过人群,烟雾缭绕,勾勒出青年轮廓分明的脸庞,尤其那双瑞凤眼,神色浅淡时格外禁慾高冷。 高鼻樑、深眼眶,光影落于其间仿佛上帝之手。 青年穿着简单白t恤,没有多余修饰,却正好显得纯白t恤下勃发鼓起的肌肉线条分外勾/引。 迟尧原本烦躁的心安定下来。 他不喜欢孤独的滋味,近几年身边的情人/床伴没断过,跟郑良才分手有些时日了,青年又符合他审美。 迟尧心念微动,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到青年身上,对方似有察觉到什么望过来。 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 青年表情很冷,眼瞳玄黑,幽深如无波古井,一眼望不到头。 对视瞬间,迟尧感觉自己像是撞一块冰上,冻得他牙疼。 难追,这是迟尧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想法,敛了眉眼,再抬眸时迟尧轻佻地吸了口烟又唿出,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他就喜欢难追的。 单手倒了半杯红酒,酒液荡漾,折射四散灯光,照在迟尧漂亮到不辨性别的脸上,他眯了眯眼,朝对面举杯晃晃,尔后利落将酒一饮而尽。 陆鸣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冷静平淡,移开视线不再看他,眼帘垂落看不清具体情绪。 极佳视力甚至让他能看清楚漂亮男人眼角那颗颜色浅淡的小痣,还有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仰头时格外性感的一截纤细脖颈。 他用力闭眼,良久,听到陈四方叫他才睁眼。 「陆哥,你咋了?」 「没什么。」 陆鸣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迟尧玩味勾唇,眼神定定看着陆鸣。 青年端起酒杯的手骨节分明,手背凸起的筋脉也显得性感,酒杯遮住半张脸,却没挡住微红耳根。 到底是年纪不大,经不起撩/拨。 迟尧挑眉轻笑—— 好乖, 是他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暂时隔日更新,喜欢的宝贝请投餵海星和评论呀~ 第2章 十八 迟尧眼底的兴味太浓郁,伍子胥蹙眉顺着视线望过去—— 人群中陆鸣很显眼。 外貌、身材、气质都出类拔萃,就是看上去黑了点,青涩了点,也不知道成年没有。 伍子胥没把这小孩儿放在眼里,他知道迟尧今天出来玩就是物色新人的,找个不懂事的小孩儿总比找个淫/浸情场的老手好,免得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 第3页 伸手把迟尧手里的杯子拿走,伍子胥重新倒了半杯酒递迴来,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多遍。 他旁敲侧击:「看上了?不知道多少岁,看着像旁边儿七中的学生。」 「要是没成年就太可惜了。」迟尧托着下巴,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可惜。 后半段朋友喊着要玩游戏,里面有拍卖行的老闆客户,迟尧自然是要陪着的。 掷飞镖时,偶尔会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感落到身上,很轻,像鱼儿咬钩前的试探。 迟尧知道那抹视线属于谁,小幅度勾唇,捏紧飞镖尾部,抬臂、送腕,飞镖「砰」地稳稳扎在红圈靶心,尾部翎羽微微震颤。 「每次都扔这么准,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点什么副业啊。」一个还算熟的朋友调侃。 迟尧笑笑,语调扬起:「下次约你泡泡射箭馆,一个月之后保准你飞镖百发百中。」 说完,似乎想起什么,迟尧眼底笑意淡了,但也只有片刻,他很快恢復如常,只有伍子胥发现端倪,凑过来附耳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想起点旧事。」飞镖在手里转了圈,尾部羽片锋利,划过指尖有些刺痛,「你说祁青聿要回国了?多久?」 - 骤然而起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一杯烈酒下肚,思绪就被打散了。 「好久没喝过你调的酒了。」工作忙,他跟伍子胥都一个月多没见面,为筹备展品迟尧国内国外来回飞,时差倒得难受,但好歹是谈下一笔大单。 跟郑良才分手也有一定工作原因,当然,更多的是因为郑良才自己。 自作主张想要跟他维持长期稳定关系、每天来公司或者工作室接他下班、企图整日跟他待在一起,这些举动无一不在提醒迟尧——是时候结束了。 手臂被人轻推,伍子胥扬起下巴点点吧檯的方向,笑道:「调酒还是你教我的呢,迟老师如果想喝,我马上去给你调一杯?」 「滚吧,你叫什么迟老师。」迟尧没好气道。 玻璃碎裂声和女子的惊唿打断两人交谈,连成片的声响持续好几秒,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迟尧也看过去。 事件中心是那群小年轻所在的桌子。 第一眼,他只看见光影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个人。 青年严肃的表情也赏心悦目,刻意压低眉眼时有股子沉稳的狠厉,与脸上稚嫩截然不同,倒显得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他此刻站起来拦住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交涉着什么,迟尧隔得远听不见,也不太在意。 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将人打量一遍,迟尧才发觉这小孩儿很高,目测有一米九,身高腿长,宽肩窄腰,行走的衣服架子,白t恤都被他穿得跟模特儿似的。 不敢想像床/上得多带劲。 「想什么呢?」伍子胥幽幽道。 「在想,一定要成年了。」 「你真的……」伍子胥难得想骂句脏话。 迟尧托着下巴欣赏了会儿,眼瞧着对面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伍子胥问他:「不上去帮帮忙?」 「不急。」 「就不怕你未来的小情人磕着碰着?」 勾唇笑笑,迟尧盯着对面并不说话。 酒吧经理还没来,围观这场闹剧的人越来越多,与中年男人对峙的青年身后有个哭个不停的女生,同行的人正拿纸巾给少女擦脸,低声安慰。 旁观者自有定夺,越来越多谴责视线投向那个心虚的中年男人,无异于把人架在火上烤,眼见说不过,气急败坏的男人一把抄起旁边空酒瓶,抬手就要朝青年脑袋砸过去。 眼瞧着酒瓶子快要砸上,青年反应敏锐,竟闪身偏头躲过了。 「哐当——」 酒瓶砸在一旁水晶装饰物上,共同碎了个彻底。 飞散溅落的玻璃碎片中,青年动作利落,捏住男人握着半截刺剌瓶颈的右手一掰,一声惨叫,瓶颈落地,男人也被他反剪双手半跪按在了地上。 是个练家子,不过几秒,动作干净利落就把人解决了。 迟尧越看越喜欢,流畅的肌肉线条被白t恤包裹着,牵动着勃发,紧实、优越、力量感十足。 青涩又极具诱惑力的身体。 很轻地眨了下眼睛,迟尧摸出手机,给备註【n老闆】的人发了条消息。 消息发出后不过两分钟,久久不现身的酒吧经理终于出现,迟尧收回视线,随意捏起枚飞镖往圆盘掷去。 正中靶心。 nico的人处理事情干净利落,没隔多久,撒泼喊叫的中年男人闭了嘴,场地中毁坏碎裂的地方也清理干净。 方才出面的经理端着托盘走过去,将分层漂亮的鸡尾酒摆在陆鸣面前,笑着解释:「这是七号桌的迟先生请您的。」 心中似有所感,陆鸣不假思索抬头望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了一下。 果然是他。 迟尧嘴角笑意加深,指尖撩着髮丝,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透着股撩拨。 桌面下的手收紧几分,陆鸣克制地,面无表情移开视线,拒绝道: 「抱歉,我不喝酒。」 望着经理端着酒离开的背影,陈四方戳戳陆鸣手臂,「七号桌的迟先生是谁?你在这儿还有熟人吗?」 「不认识。」 「那他为什么请你喝酒?」 第4页 「不知道。」 「嗤,你这人真没意思,都不好奇一下吗?」 「……」 经理把被拒绝的龙舌兰日落和陆鸣的原话带给迟尧。 恰逢此刻,桌上手机震动一下,【n老闆】:你也有滑铁卢的时候啊? 迟尧挑眉笑笑,回覆:nico进门检查严不严?未成年能混进来? 【n老闆】:?咋,你看上未成年了? 关屏不再回復,迟尧叫住酒吧经理,「你这里有创可贴吗?」 「有的,在后勤室,迟先生要的话我去帮您拿来。」 「嗯。」 边喝酒边听他的说话的伍子胥此刻凑过来,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一一看过,「哪受伤了?」 「不是我。」 「难道被你发现了?你怎么发现的?」伍子胥心底窃喜,捻动指腹,伸出手指摆到迟尧面前,食指上有一道细微的划伤,处理文件时不小心被锋利a4纸边沿划伤的,他自己都没在意,没想到…… 下一秒,迟尧捏起他食指,疑惑道:「发现什么?哦,你说你手上这个?」 酒吧经理正好拿着创可贴回来,迟尧随意撕了一片放到伍子胥手里。 「怎么变金贵了你?这点小伤也要贴创可贴啊。」 「……」 端起那杯龙舌兰日落,轻晃酒杯,日落色的分层更模煳了些,迟尧抿了口。 柔软甜味在口腔慢悠悠散开,夹杂着些许果酸,龙舌兰辛辣的酒味倒是压弱许多,回甘中微苦,调得不错,竟然拒绝了。 还真可惜。 小年轻们看起来不打算赶太晚的夜场,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如果迟尧没看错,青年刚才清点背包里东西有没有少的时候,背包里面应该装着一枚护指。 眼底暗芒一闪而过,迟尧摸到荷包里一叠名片,从里面挑出写有弦音的卡片单独放到外侧口袋,随后轻轻后仰靠近皮质沙发里。 青年走在一行人最前面,步伐沉稳,一点点向他靠近。 「陆哥,走那边出门近点。」陈四方边拉书包拉链边快步跟上,提醒道。 陆鸣顿了顿,「这边也能出去。」 陆鸣目不斜视并不看迟尧,但脚步在走到他身边时微微停顿了半秒。 迟尧眼底笑意加深,他要的就是这半秒,酒杯放下时在桌面磕出声清脆细响,「等等。」 余光里的人影停住。 「不喝酒的未成年怎么来酒吧玩?」迟尧故意揶揄道。 青年身后的人冒失些,急急忙忙反驳:「谁说未成年了?我们都已经满十八了好吗?」 坐直身体,迟尧一摊手,笑得好看:「那……检查下身份证。」 陈四方还想说什么,陆鸣伸手拦了下,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他。 「先生,我们好像并不认识。」礼貌却疏离的语气,陆鸣看向自己被抓住的衣摆。 迟尧轻开手,指尖若有似无划过那片衣角,撩起眼皮与之对视。 小孩儿真挺高的,加之他现在坐着,必须大角度仰头,脖子难受。 揉了揉后颈,他轻啧了声,并不应对方刚才的问题,只接过身份证看。 都说身份证证件照最容易暴露长相缺点,陆鸣的身份证照却挺好看,五官端正,轮廓流畅,几乎找不出缺点。 干净、年轻、帅气,少年感十足。 照片上的陆鸣比现在的陆鸣本人更白皙,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干嘛了,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印在起伏紧实的肌肉上。 迟尧挺喜欢的。 「陆鸣,2005年1月17日,今年应该……」 「十九岁」陆鸣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已经成年了。」 像落在地面上第一滴雨,预示着序幕揭开,迟尧嘴角笑意更甚,很轻的说了句什么。 陆鸣没听清,略微蹙眉看着他,这表情看上去有点凶。 迟尧失笑,将一枚创可贴递给陆鸣,指了指他左眉下方的小伤口——刚才跟那中年男人起争执时被碎溅的玻璃划破的。 「1月17的生日,才十八呢,小傢伙。」 作者有话说: 海星满三万加更嗷~ 第3章 粉色创可贴 临安的夏天很热,即便已经夜深,风吹过来也是阵热浪,刚从酒吧冷气十足的环境出来,陆鸣几人都被这热浪弄得有些不适应。 陆鸣用打车软体叫了车,余光瞥见手心里那枚印着粉色hellokitty的创可贴,眉头不甚明显地蹙了蹙。 司机离得近,很快来了,车灯照过来,陆鸣敛下神色,「你们先回吧,只能坐四个人。」 陈四方把住车门框,看向陆鸣,想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了嘴。 目送车辆离开,陆鸣从侧兜里摸出那张长方形硬卡,因为长时间被迟尧带在身上的缘故沾染了些许清冷的玫瑰香,缭绕在鼻尖,有种私人领地被莫名入侵的荒谬感。 指腹轻捻,卡面平滑微冷,无端端叫人想起那人指尖划过裤缝的凉意,还有那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下次见面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轻浮、佻薄、不合时宜、不知分寸。 可迟尧又实在生得漂亮,举手投足间游刃有余,让人很难生出厌恶之心。 借路灯昏黄光线,陆鸣看清了这章名片上的烫金字体—— 第5页 金钩弯月形状的弓形logo,下面写着弦音·射箭馆。 名片背面则是迟尧的名字和联繫方式。 指腹摩挲着弓箭logo的凸起,原本想要丢掉的念头似乎也随着时间一点点消磨掉。 陆鸣把名片和那枚粉色创可贴合在一起,装进了侧兜。 - 「砰。」 长箭射入黄色靶心。 「一号靶,第一箭,九环。」报数侍童大声道。 左尚言从箭筒里抽出根新箭,并不搭弦,看向站在左边一米外的迟尧。 迟尧调整了一下护指,轻勾唇调侃道:「回家偷偷加练了?」 「临安市谁不知道跟迟老闆谈生意要练射箭呢,我当然不例外。」 迟尧谈生意喜欢把地点定在射箭馆是众人皆知的事,许多人都会提前做准备,左尚言上次刚来临安不懂事,这次就提前练了两个月的箭。 微微颔首,迟尧没理这顿马屁,站定搭弦、抬臂拉弓、瞄准撒放。 箭矢破空划过,「砰」地一声稳稳扎在靶上。 「二号靶,第二箭,九环。」 「砰。」 「一号靶,第二箭,七环。」 「砰。」 「二号靶,第二箭,七环。」 「砰。」 「一号靶,第三箭,八环。」 「砰。」 「二号靶,第三箭,八环。」 「一号靶总环数24,二号靶总环数24,平局。」 迟尧射出的每一支箭都与左尚言的上一支箭分数相同,这下就算左尚言再笨也知道是迟尧故意的了。 世界没那么多巧合。 「迟总还真是折腾人。」左尚言以调侃的语气说了句。 迟尧慢悠悠地,直接戳破:「哪有甲方不折腾人呢,折腾你也得受着。」 当年迟尧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比现在那些常见的刁难更过分,他不是什么心善的活菩萨,所以对于有求于他的人也并不和善。 左尚言脸上僵硬几分,他在渭南可没受过这种委屈,但现在是在临安,迟尧的地盘,他只能忍,缓过神来赔笑道:「迟总愿意折腾我是我的福气。」 「嗡嗡——」 置物台上手机屏幕亮起, 迟尧没再搭理左尚言,提步过去接电话。 「迟先生,人来了,现在在前台,您要来看看吗?」 放下手机,迟尧对左尚言下了逐客令,「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问问你爸,价格能低一个点我们再谈。」 左尚言最烦别人说他不如他爸,但到底忍住脾气,朝迟尧点点头,「价格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的,迟总我们下次见。」 在左尚言身上他似乎看到几年前自己的影子,但又有些不同—— 左尚言比他幸运太多。 虽说是放他独自出来谈生意,但总归有父母在背后担着,换句话说就是「出门歷练」,哪像他当时孤立无援…… - 「hi,又见面了。」 陆鸣循声看去,迟尧正斜倚在墙上朝他招手,嘴角挂着明艷的笑容。 两位前台工作人员齐刷刷转过去半鞠躬:「迟老闆下午好。」 虽然看到名片时心中已有预料,但真正听见员工叫迟尧老闆,陆鸣还是觉得有几分怪异感。 或许是那天酒吧昏暗灯光下种种暗示太过暧昧,陆鸣觉得迟尧更像是个风流浪/盪的纨绔子弟,很难联想到「老闆」二字。 现如今,迟尧站在白日灯光下沖他笑,很有分寸感的礼貌微笑,与那晚轻/佻/浪/盪的感觉完全不同,是种脱离稚嫩,金钱阅歷堆叠出来的成熟。 迟尧身上戴着护具,飘逸长发尽数扎成高马尾,利落垂在身后,「你是玩反曲弓的吧?」上次晃眼瞧见的护指应该是搭配反曲弓的那种。 陆鸣停顿半秒后点点头,他今日就是为此而来的,学校有射箭场,他们日后训练就在那儿,但他更喜欢在相对私密的练习,日常训练避免不了,但周末他可以到学校附近的射箭馆练习。 「那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说完迟尧转身往里走,陆鸣想了想提步跟上。 射箭馆占地很广,有单人训练包间,也有双人或团体训练的稍大场地。 迟尧领人进了弓箭存放处,整整齐齐陈放着各类品牌弓箭,复合弓、反曲弓、传统弓…… 「你习惯多少磅的弓片?」 「30的。」聊起弓箭,陆鸣看上去轻松许多,他视线在复合弓那一列展柜扫过。 这里的弓都是质量上乘的品牌,其中不乏六七千、上万的弓品,若有磨损,维修或换新的费用也昂贵,他很怀疑这家店是否能盈利。 迟尧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闻言愣了片刻,面露惊讶,「嚯,十八岁的小孩儿能拉动30磅的弓?」 陆鸣锋利的眉微蹙,他不喜欢迟尧这么叫他,怪怪的,明明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大,刚要开口,原本若有似无的清冷玫瑰香浓郁起来。 是迟尧身上的香水味,在那张光滑名片上他也闻到过。 迟尧步子轻巧地走到他身前,两人贴得极近,迟尧比他稍矮半个头,半仰头的模样亲昵像是索吻。 太近了。 心跳蓦地漏掉一拍,陆鸣下意识屏住唿吸,忪怔后想要退到安全社交距离外,迟尧却不知避讳地拉起他左手手腕。 第6页 温凉柔软的触感在手心里划过,痒嗖嗖的,他不自觉蜷了蜷指骨,抽出了手。 掌心余温犹存,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陆鸣回神后立刻冷了脸。 压低眉眼觑了迟尧一眼,陆鸣语气不善:「你在做什么?」 这仅仅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两人的关系远远没到能做出这样举动的地步。 陆鸣板着脸时看上去狠厉兇勐,很多同学都因此怕他,但迟尧似乎有恃无恐,在陆鸣眼皮子底下捻了捻方才摸过对方手心的指尖,嘴角微弯。 「没做什么,只是在检查你刚才有没有对我说谎。」语调停顿,过了半秒才继而道:「看来是没有。」 陆鸣左手虎口的茧子很重,玩弓应该挺久了,薄衫之下的手臂肩胛肌肉紧实虬结,的确可能习惯30磅的重弓。 「这几柄弓是30磅的,不是很多,玩30的人挺少的。你挑一个,我们去隔壁玩玩。」 陆鸣没怎么犹豫,挑了那柄磨砂暗黑的hoyt旧款弓,迟尧视线随之落过去,看清陆鸣选的弓之后嘴角笑容一滞。 「怎么了?」陆鸣疑惑询问。 「这把弓很老了,七八年前的型号,你不挑个新的吗?」望着陆鸣那双幽深玄黑的眼,迟尧忽地又笑开了,「算了,没什么事,你想用就用这把弓吧。」 双人练习的房间,有两个靶位,站位上方各有一块显示屏,显示靶心实时画面,方便客人查看环数,当然,如果加钱也可以有专门的报数侍童。 陆鸣扫了眼两边的显示屏,上面留着之前还未收整的靶纸,只一眼他就察觉到这两张靶纸的不同寻常—— 靶一靶二的环数相同,就连箭点分布都几乎一致。 同一个人都很难做到如此同步,射二号靶的人很厉害。 这么想着,陆鸣就看见迟尧走到二号靶站定,捞起了二号靶旁边的弓,回过头看他,笑颜灼灼。 「来一局?」 「我没有带护具。」 迟尧扬起下巴点点台面,「这儿不是有一套?」方才左尚言用的。 陆鸣瞥了眼没说话,自顾自从裤子侧兜里拿出来一枚护指戴到右手指关节。 从对方微表情里迟尧察觉到什么。 难道是嫌弃别人用过? 迟尧试探:「不带护臂?等会儿剐蹭到皮肤。」 「我自己的护臂没带过来。」 听这语气,迟尧能确定这小孩儿有洁癖,别人碰过的护具都嫌弃。 心底暗暗发笑,他倒觉得陆鸣别别扭扭的样子挺可爱。 迟尧拨通前台的电话,不一会儿,前台小姑娘送过来一套全新的护具。 护臂需要戴在左手小臂上,迟尧见陆鸣单手不好操作,上前半步按住绑带扣好,两人指尖一触即分。 迟尧的指尖很冷,明明身处盛夏季节也凉凉的。 陆鸣看了一眼矮自己半个脑袋的男人,迟尧神情认真地在替他绑护臂,微垂的眼睛很漂亮,内敛温和,长睫密匝遮掩掉那些太过佻薄的情绪,很乖。 心脏不受控制地勐烈跳动一下,陆鸣突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怎么了?」迟尧似乎被他突然后退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手还举着,疑惑看向他。 压下心底莫名的负罪感,陆鸣冷冷道:「我可以自己来。」 皮质护臂靠三根绑带固定,皮面部分贴小臂内侧以保护皮肤不被弓弦剐蹭,绑带部分则是在小臂外侧扣合。 刚才迟尧替他扣好两根带子,还剩一根晃悠悠地垂落,陆鸣有些僵硬,单手扣了两次才扣上。迟尧见状挑了挑眉,心情更愉悦了。 迟尧:「玩一局?」 「行。」陆鸣简短回答,他检查了下弓箭配置,没有问题。 「我们这也算小比赛吧?」 陆鸣闻言觑过来一眼,迟尧也不怕自己的算盘被看透,大大方方与前者对视。 半晌,陆鸣:「算。」 「那我们兴个彩头吧?」迟尧撩了把垂在身后的长髮,挑衅地笑笑,「我若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第4章 你想要什么 室内场馆无风,干扰因素也少,陆鸣第一箭成绩不错。 九环。 箭头扎在很接近十环线的位置。 手腕缓缓放下,陆鸣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另一边弓弦嗡鸣声,转头一看,与迟尧略带笑意的眼眸对上。 迟尧不拉弓搭箭,反倒一瞬不瞬看着他,被发现后也没有丝毫尴尬的样子,轻飘飘落下来一句:「你的姿势很标准。」 不光是姿势标准,这一箭也射得很有水平。迟尧本来以为陆鸣只是个爱好射箭的小孩,没想到这一箭颇有职业水准。 陆鸣并不知道迟尧心中所想,他眉头微皱,总觉得迟尧刚才那句话怪怪的。从小到大,他不苟言笑的形象深入人心,就算是熟识的人也不敢以这般调笑的语气对他讲话。 陆鸣神色不虞地望向对方,迟尧这才捞起弓箭。 迟尧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色衬衫扎进同色系长裤里,腰身窄劲,跨步而立,衬得身形颀长,如松挺拔,挽弓的手臂覆着薄薄一层肌肉,伸展用力时线条流畅漂亮。 三指拉弦、远目瞄准、松手撒放,箭矢离弦而去,「砰」地扎进靶纸。 陆鸣闪了闪神,看向显示器。 九环,在靶心右下方,将将要压到十环线——跟他的那支箭落点几乎一致。 第7页 很眼熟。 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是想用对付上一个人的办法来对付他吗? 莫名有些不爽,陆鸣抬眸对上一双狡黠的眼。 迟尧:「到你咯,第二支箭。」 场馆左侧是一大片落地窗,日光伶伶俐俐洒落进来,映在迟尧波光粼粼的桃花眼里,笑意灼人。 陆鸣很快收回目光,眼帘垂敛看不清情绪,他从箭筒里抽箭搭弦,撒放的前一秒,冷冷道:「你刚刚的姿势也很标准。」 迟尧微愣,这是……被调侃回来了? 怔愣间陆鸣已经射完第二支箭,「砰」地一声,箭矢划破长空,稳稳扎在十环靶心。 陆鸣盯住靶心瞄准的眼神执着且势在必得,箭尾微微颤动,像骄傲少年阳光下泛着金光的髮丝,几分青涩,几分恣意。 心尖被不轻不重扫了下,迟尧想把人追到手的欲望在浑身血管里横冲直撞。 但现在不能急。 陆鸣冷淡话少、矜持难追,冷静成熟得不像他这个年纪。 有些事还要从长计议。 「很厉害。」迟尧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嘆,陆鸣以为是夸他刚才射出的那支箭,微不可察弯了弯唇。 迟尧稀罕地盯着陆鸣,轻轻眨了眨眼,「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多笑笑。」 话音刚落,陆鸣嘴角弧度消失,冷冰冰道:「之前没人敢像你这样说话。」目不斜视看着手里的弓。 「到你射了。」陆鸣不咸不淡地提醒。 「嗯?」迟尧像是没察觉到对方的冷淡,意味深长地朝陆鸣笑笑,不待陆鸣反应过来就转回去自顾自抽箭搭箭。 迟尧这次瞄准的时间稍长,有一捋碎发落在脸侧,离拉满的弦很近,浮动时痒嗖嗖的,他本没打算管,但陆鸣出声了。 「你的头髮。」语调仍旧平冷,但迟尧似乎从里面听出些别的意味。 他目不斜视瞄准靶心,不经意问:「怎么了?」 「碰到弓弦有可能会扯到。」 「那你帮我下。」 「什么?」陆鸣语气有些意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头髮,帮我撩开。」迟尧解释。 空气就此凝滞住,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陆鸣站在原地没动,迟尧也维持着搭箭拉弓的动作没松手。 只有那缕不听话的碎发还在箭弦边浮动,像是无意识在危险线边试探来回的羽毛。 顺着弦边碎发,陆鸣注意到迟尧圆润耳垂上一个不太明显的痕迹,是耳洞。 这个男人居然打了耳洞,心里惊讶一瞬,但也只有一瞬,这件事放在迟尧身上并不奇怪,反倒很适配。微微退开半步,陆鸣又瞧见了轻压在唇瓣的弓弦。 弓弦使得淡色唇肉微微凹陷,落地窗洒落明媚日光,映照在凹陷处留下一小片秾艷阴影。 明明是射箭时常用的动作,没什么奇怪的,陆鸣却突然移开了视线。 「咳咳。」 氛围莫名紧张,陆鸣想快点结束,想着只需要把碎发撩开就行,便深吸口气快步上前。 岑寂的玫瑰香渐乎浓郁,陆鸣屏息,食指谨慎凑近对方侧脸,轻之又轻地挑开了那缕头髮,别到耳后。 指尖没有碰到脸颊,却在将要退开时剐蹭到了迟尧的耳廓。 就在这一瞬—— 「砰。」 迟尧手中的箭「嗖」地离弦,划破清透日光,直直命中靶心。 十环,正中靶心。 陆鸣下意识看向显示屏,顿住,迟尧这支箭的落点也与他方才的第二支箭落点几乎一致。 食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耳廓微凉的体温,陆鸣把手放到身后,默默退开半步。 他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不自觉屏息了,这会儿唿入一口布满玫瑰花香的空气,竟觉得如释重负。 迟尧揉揉手臂,向他道谢,也嘟囔着小声抱怨:「这么久才过来,我可没你力气大,手酸得很。」其实手臂肌肉的酸涩只有一点,他故意说给陆鸣听,显然陆鸣也听见了,回一号位的脚步很快停了一下。 「得了便宜还卖乖。」 迟尧没料到陆鸣这句话,怔愣半刻,却见对方已经回位置拿弓搭箭,眉眼冷淡,仿佛刚才那句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似的。 「砰——」 陆鸣这支箭撒放太快,迟尧从微红的耳根看出对方心中不静,不用想也知道这支箭的成绩不会太好。 果然,箭落在只有七环线边沿,差一点就是六环界限。 迟尧盯着陆鸣耳根看了很久,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也从箭筒中抽箭,跟着射出。 不再是跟一号靶纸位置重合的位置,箭头破开原本钉在绝对靶心的上一支箭箭尾,稳稳命中。 十环。 「我赢了。」尾音微微上扬,迟尧眉眼弯弯放下弓箭,走到陆鸣身边,像只打了胜仗回来的猫儿。 陆鸣沉默半晌,遵守承诺:「你想要什么?」他忽而有些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莫名上头一口应下了这个「彩头」,迟尧这副不着调的模样总感觉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人的事。 迟尧反问:「想要什么都可以?」 「愿赌服输,既然我输了,你说的事情我会尽力完成。」陆鸣顿了顿,还是认真道。 迟尧微微仰头注视陆鸣犹豫却又格外正经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第8页 陆鸣身高出众,这会儿站得近了,迟尧又要微微仰头看他,想了想,他问:「你多高?」 「……193。」 「这么高?」迟尧喃喃低语。 「怎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活了二十八年,还没谈过一米九几的男朋友。当然这些话迟尧不可能说出来,只是在心底默默想。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迟尧说话,陆鸣蹙眉退开一步拉远距离,唇线拉直:「所以,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们喜欢看关于射箭的描写吗? 如果不喜欢我后续会减少,如果喜欢后面都描写仔细些。 第5章 迟老师好 迟尧盯住陆鸣漆黑幽深的眼睛,余光瞧见对方左眉下方细小的已经结痂的伤口。 暗红血痂印刻在小麦色肌肤,被眼睑褶皱挤压,像寻求刺激故意在危险位置落的纹身。 越看越喜欢,迟尧语气很欠,笑道:「想要你做我男朋友。」 隔了几秒,没等陆鸣反应过来,迟尧又很快改口:「我开玩笑的,嗯……暂时没想好要什么,这个愿望留着日后想到再提,可以吧?」 陆鸣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说话时声音没什么温度,仍旧淡淡的:「可以。」 下一秒,微信二维码被递到他面前。 「加个微信,以后方便兑现承诺。」迟尧一本正经,像是没有丝毫私心。 - 深夜,迟尧泡完澡裹着浴袍出来,坐在倒台边的高脚凳上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 冒冷气的酒液在玻璃杯壁浸润层薄霜,迟尧默默坐着摇晃杯子让酒水把杯壁的白霜刷掉。 亮起的手机屏幕显示收到十几条新的微信消息。 这是他的私人号,一般联繫的都是关系较好的朋友,所以他拿起来看了眼。 最新一条是—— 【良人】:我在楼下等你,求求你,别不要我。 屏幕往上还有许多未读信息,迟尧懒得翻看,皱眉轻啧了声。 以前跟歷届前任分手之后他都会第一时间删掉对方微信,大抵前段时间分手时工作太忙,不小心把这事儿忘了,郑良才也显然知晓他分手删微信的做派,忍了大半个月没给他发消息。 前几天酒吧见面许是把郑良才最后的希望也碾碎,破罐子破摔一口气发了十几条微信过来。 迟尧看着【良人】的微信备註,眼带嘲讽, 这个备註还是他们火热时郑良才非要改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迟尧冷着脸把对方删了。 他没带郑良才回过本家,所以对方口中的楼下应该是湖心海景那套房子的楼下。 无所谓,他不是心软之人,郑良才等多久都跟他没关系。 视线落在他专门置顶的日照雪山头像上,备註是【193】,没有新消息发过来。 这小孩儿真高冷啊。 枉费他还送了张弦音的vip会员卡。 思索片刻,他点进对方头像,陆鸣的朋友圈没有屏蔽他,但里面东西很少,他似乎不喜欢发朋友圈,仅有的几条是些射箭比赛的奖牌奖盃。 每一条都只有张图片,没配任何文字。 迟尧点开最近一条,是今年四月的渭南青运会,奖盃下面压着证书,陆鸣,青年组冠军。 视线在「渭南」二字停留得有些久,迟尧闪了闪神。 退出朋友圈,犹豫了下,他在两人空白的对话框里发出了第一句话: 下周日有时间吗?弦音有个业余射箭比赛,你来参加的话我会很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迟尧都没收到陆鸣回復,那条消息躺在空荡荡的聊天框里可怜巴巴的。 倒是左尚言的第三次邀约悄悄发到了他的工作邮箱,地点还是射箭馆,对方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新的价格,也重新精进了射箭技术,请迟总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语气一看就不是左尚言亲自写的邮件,许是找哪个助理代笔来的。 到了约定这天,左尚言带着草拟好的合同和钢笔过来。 迟尧看透这架势,悠悠问道:「这么肯定我今天会签合同?」 左尚言嘴角小幅度扯了下,「如果您是个合格的商人,这次我开出的条件您应该会满意。」 迟尧接过合同翻看,左家开出的价格的确优厚,甚至比他上次说的价格更低,不过这也跟金价银价下跌有关。 他佯装思忖,心里却知道左家银饰和锻打工艺在渭南一绝,价格压到此处已是极限,左家想要借他的势打入全国市场,银价又不景气,着急之下才开出这个价格,归根结底,算他赚到。 左尚言见他神色莫测地站着,似乎在迟疑,一下子急了,在旁边走来走去,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看。 「怎么?」迟尧挑眉。 像是挣扎很久,左尚言涨红脸,支支吾吾:「你、你不会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吧?这个价格还不同意……你……馋我身子?我可不会轻易屈服潜规则!」 「噗。」迟尧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左尚言,好好一小孩儿怎么脑子有问题? 「这些话谁跟你说的?」 「我、的朋友。」迟尧太出名了,远在渭南也时常能听到旁人谈论起这个迟家独子。 不光是当年迟家气数将绝时尚且年轻的迟尧以雷霆手段力挽狂澜的狠厉形象,还有围绕在迟尧身边数不清的绯色传闻,这些都让迟尧成了上流圈子里的焦点。 第9页 左尚言年纪不大,脸上藏不住事情,忌惮害怕被迟尧看了个清楚,迟尧嗤笑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是喜欢男人,但也不至于如此飢不择食。」 好几秒之后,左尚言才勐然反应过来迟尧话里话外的内涵意思。 「你……」 还没「你」出个所以然,合同被递迴来,迟尧指着两个地方,「这两个地方对我方不公平,改掉之后,我会签字。」 左尚言噎住,半晌没说得出话。 气氛有些尴尬,虽然这只是他觉得的尴尬,左尚言挠挠后脑勺,没话找话:「今天不射箭吗?」 「你想玩的话就玩吧,我让前台给你开个单人场地。」迟尧把搭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拿过来搭在臂弯里,往门外走。 左尚言愣了下,「你今天不玩吗?」 「衣服不方便。」迟尧随意找了个藉口,其实他在弦音有个专门的休息室,里面一应俱全,运动服也有几套换洗。但今天他是开完会赶过来的,有些倦乏,左尚言也不值得他浪费这么多心神,迟尧现在只想快点回家休息。 谁知左尚言丁点眼力见也没有,把弓一放,道:「那正好,一起出去吧,我也不是很喜欢射箭。」 这小子是合同快签上了,懒得装。 两人一起出了射箭馆,迟尧嫌烦,很快给他拦了辆车送走,自己则是耳根清净沿路到nini甜品店买了块草莓蛋糕。 nini的店员跟他已经很熟,见他进门,笑着打招唿的同时从蛋糕柜里拿了块草莓盒子蛋糕开始打包。 他喜欢吃草莓蛋糕的事情很少人知道,nini店员算其中之一。 「迟先生还是老样子吗?」 「嗯。」 「迟先生还真是念旧,吃了这些年,口味都没变。」 迟尧没说话,淡淡勾了勾唇角,若是这小姑娘知道自己换男友如衣服,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出「念旧」这个词。 说来也怪,对于说过喜欢的人他总是厌倦很快,但对于真正喜欢的食物却能做到每次走进店里都只点它。 回家洗了个热水澡。 迟尧窝在沙发里边看电影边吃蛋糕,茶几上手机震动着亮起屏幕。 【李柯林】:下个月月底有时间吗?过来帮我训训小孩儿,今年这届有个好苗子,好好训训能出成绩的。 李柯林是他为数不多还保持联繫的高中同学,彼此关系不错,现在在临安一所大学当体育老师,除了平时的体育课,还负责训练射箭运动员,之前也请迟尧过去训过小孩儿。 因为从前的一些事情,迟尧几乎没拒绝过他说的事。 但下个月月底他有一个关系颇多的合作要谈,大抵半个月都在国外,实在脱不开身。 迟尧想了想,打字回覆:可能来不了。弦音最近有个业余比赛,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带小孩儿来练练手。 【李柯林】:那就太好了! 【李柯林】:什么时间,我安排下,这一届有个特别好的苗子,我带来你看看。 迟尧舀了勺蛋糕含进嘴里,甜滋滋的草莓味在蓓蕾炸开,他打字回覆:行,时间下周日早上九点。 翻到弦音射箭俱乐部的微信公众号里发的比赛文章,他也顺手转发过去。 - 周日,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暖阳普照。 作为主办方,迟尧早早抵达现场, 陆陆续续有他认识的朋友或者不认识的射箭友人在门口的巨大横幅上签名留作纪念。 其中不乏临安本地或外地的珠宝行当的商人带着自己重金聘请的职业射箭运动员来参赛。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藉此比赛跟迟总搭上话、牵上线。 所以,虽说只是业余比赛,也众星云集,李柯林深谙此理,所以每届比赛都带自己手下的学生来这儿提前适应比赛氛围。 迟尧正跟朋友聊天,余光瞧见路对面的李柯林带着十几个小年轻往这边走,第二眼便瞧见了队伍里的大高个。 脑海里闪过许多,迟尧表情变得玩味,很快结束了跟朋友的对话,轻轻巧巧迎过去。 李柯林老远就开始跟他打招唿,调侃说:「以前都没这待遇,今儿个迟总亲自来迎接?」 「我接的可不是你。」迟尧也跟着开玩笑,听不出真假,他越过李柯林盯住陆鸣,眼眸弯弯,像淬了迷毒的钩子。 「被接的人心里自然有数。」 李柯林只以为他在说笑,把话题扯到身后这群学生身上,大致介绍了下,最后把那大高个儿拉到迟尧面前。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好苗子,叫陆鸣,今天比赛你帮我好好瞧瞧。」对迟尧说完又对陆鸣说,「过来叫声迟老师,人迟老师射箭可厉害,你虚心点,人老师指点你两句就通了。」 迟尧似笑非笑看着陆鸣,眉毛微挑,等着陆鸣喊人。 陆鸣立在那儿没说话。 他又闻到自迟尧身上蔓延过来的那股极具侵/略/性的玫瑰木质香,冷冽又热情,像他面前这个人一样,让人摸不透看不清。 李柯林用手肘推了推像是在愣神的陆鸣,他垂下眼帘,看不清情绪,半晌才抿唇,慢慢说了句: 「迟老师好。」 作者有话说: 现在陆鸣(不情不愿):迟老师好 以后陆鸣(浴火上身):迟老师爽不爽 第6章 真娇贵 第10页 进内场的一路上陆鸣都面无表情,不卑不亢,一副跟他不熟的冷淡模样。 迟尧乐得看他这幅样子,撩了下身后的长髮,步履轻巧地跟李柯林边聊边走,时不时觑一眼陆鸣微红的脖子。 李柯林敏锐察觉到他莫名的小心情,问:「今天是有什么大喜事?你春风得意的。」 李柯林说话的声音不算小,领队走在前面的陆鸣应该是听见了,迟尧视线里的大高个脚步顿了顿,看得他眼底笑意更甚。 「我还得感谢你。」迟尧拖着腔调,听起来像是撒娇,陆鸣回眸蹙眉看了他一眼。 迟尧本人没有参与本次比赛,也方便了他欣赏陆鸣射箭。 既然李柯林邀请他『帮忙瞧瞧』,那他自然是要好好瞧瞧的。 陆鸣上场时间被安排在中等偏后的位置,迟尧不想晒着太阳干等,跟李柯林打过招唿后就跑去后勤处的小棚子里坐着了。 员工很有眼力见地拿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和一柄小风扇,迟尧拧开瓶子喝了口,凉意顺着喉咙遍布四肢百骸,解暑清爽,他好心情地眯了眯眼睛。 下一秒,谄媚的马屁响在耳边,好心情荡然无存:「迟总这次的比赛办得真是气派十足。」 迟尧心底嘆了口气,见来人是正有合作的老闆,心底骂娘但表面还是挂起假笑与人寒暄。 早知道暗箱操作把陆鸣的比赛号数排前面点了,看完就回,总比现在大夏天的在室外跟另一个公司的老总在这蓝棚子底下吹小风扇谈事情好。 临安的夏日难熬,现在虽说是早上,日头也渐乎晒人,迟尧听着身边某个饰品行老闆的唠叨,心底有些许烦躁。 好在现状没有维持太久,远处跑来一个眼熟的男孩子,迟尧一时间也记不起在哪儿见到过。 「迟老师,我们李老师叫你过去看比赛呢。」 「哎,这就到时间了吗?」迟尧装作不知,朝身边的老总客套两句,像是拒绝不了似的跟着男孩子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陈四方。」他挠挠后脑勺,有些不自在,「我记得你,酒吧里那个迟先生。」 上次酒吧里他就觉得,迟先生长得好漂亮,人多的时候还好,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走得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透过来的香味,陈四方红了脖子,有些侷促地在前面带路。 「哦,想起来了。」前几天去nico的是,这个男生跟陆鸣一起来的。 原来两个都是射箭队的。 候场地只有李柯林、陆鸣在,对方其他队员大概已经去内场准备了,他刚走进就听见李柯林在数落陆鸣。 「让你去迟老师面前卖个乖也不愿意,你这小子就是有点傲,拉不下脸。」 迟尧明白这里面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同时,他也知道陆鸣不愿意来他面前「卖乖」应该还有些别的缘由 「他们这个年纪都是这样的,没事儿。」迟尧笑着应了句。 话音未落,陆鸣看向迟尧,清透日光洒在这人漂亮的脸蛋上,长睫下落了一片蛊惑的阴影,红润的唇微微勾起,话不着调,人不正经的轻佻模样。 但偏偏,那双纤长白皙的手轻拉住他衣角时,心跳却不正常地漏了一拍。 陆鸣讨厌这种失控边缘的情绪波动,想要及时止损却有心无力,他只能刻意绷紧脸,盯着那只拉住他衣角的、骨节分明的、隐约可见青色血管的手,狠狠皱起眉头,故意冷冰冰道:「你干什么?」 可迟尧像是听不懂他的画外音,手不仅不松反倒攥紧,优哉游哉坐在小凳子上仰头看他,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刚才过来忘了把水带过来,在那边后勤棚子里,你帮我带过来,好不好?」 衣角被不轻不重被扯了扯,勾人心弦的试探,陆鸣方才刻意的冷落像是一拳打在柔软棉花里,不痛不痒。 心底升起一股无奈,拒绝的话在看向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时咽回了肚子里。 陆鸣无声嘆气,撇开迟尧拉他衣袖的手,转身直直往蓝色的后勤棚子走去。 陆鸣人高腿长,走路也迈步大,没两分钟就提着瓶矿泉水回来了。 他把水递到迟尧面前,沉声解释:「给你拿了瓶新的。」 刚从冰柜拿出来的水瓶外层覆着层薄薄白霜,一些不甚明显的白雾绕在骨节分明的手边,涔泠泠透着股寒气。 迟尧瞥了眼陆鸣修长有力的手,衬着明艷日照和冰霜白雾,手背青筋蜿蜒,性/感有力。 心念微动,他双腿交叠往后靠了靠,轻晃着鞋尖,优哉游哉道:「你帮我拧开吧,谢谢陆同学啦。」 陆鸣愣了下还没做出反应,倒是旁边听见这话的李柯林瞪大了眼,他以为陆鸣刚才目无尊上的模样惹得迟尧不爽了,这会儿要借拧瓶盖儿折腾陆鸣。 他连忙制止,却又不敢说得太明显,只说:「陆鸣年纪还小,不懂事。」 「嗯哼?」迟尧挑眉,看了眼李柯林,又看了眼陆鸣,他猜得到李柯林心中想法,却不点明,只是意味不明道:「是还小,刚满十八的小孩儿。」 陆鸣莫名想起酒吧暧昧灯光下迟尧看他身份证的画面, 他抿唇,默默反驳:「我十九了。」 他不喜欢迟尧叫自己「小孩」,明明迟尧看着没比他大几岁,娇气得喝水都要别人帮拧瓶盖,没资格这么叫他。 第11页 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咔」的一声,陆鸣拧开的矿泉水重新递到迟尧眼前。 迟尧好几秒没接,任凭陆鸣握着水瓶的手悬在半空,他仔细打量着陆鸣的神色,在对方蹙起眉头,将将要把手收回去之前,迟尧才伸手去接。 指尖碰到陆鸣湿漉漉、冰冰凉的手,很轻地蹭了下。 日照明朗、周围人声鼎沸,微妙的肌肤接触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触即分的撩拨只有彼此心知肚明。 陆鸣勐地瞳孔缩紧,飞快抽回手。 但手背上微微湿漉的冰凉触感仍旧停留,久久不消。 迟尧当着陆鸣的面喝了一口瓶里的水,唇瓣经过润泽红得水光粼粼,贝齿白皙、舌尖窄红,处处都透着引诱。 陆鸣怔愣之后突然觉得喉头干涩,嗓音有点沙哑,他避开不再看,转头朝李柯林道:「李老师,应该要到我了,我过去签到。」 李柯林挥挥手让他赶紧去,他没发现两人身边暗潮涌动的氛围,也没看懂陆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还以为迟尧不满陆鸣要折腾他学生,巴心不得让陆鸣赶紧走。 陈四方跟陆鸣被分到一组,也跟过去了,现在就剩迟尧跟李柯林两人。 李柯林跟迟尧从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朋友,他知道迟尧本质上是个小心眼的,斟酌后开口:「他们都还刚大一呢,不懂客气,哪里得罪你了我跟你赔不是。」 「我没计较这些。」迟尧笑得春风和煦。 他是真没计较。 猎人在捕获猎物之前都会伪装得和善友好,方便猎物上钩,所以迟尧偶尔的小心眼并不针对还没追到手的猎物。 陆鸣毕竟是自己看上的人,冷漠也好,僵持也好,全当是空窗期的小情趣。 他跟李柯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目光穿过日光和人群,落在签到处旁站姿挺拔修长的陆鸣身上。 「他是几班的?」迟尧突然问。 李柯林怀疑他问这个的目的,在他保证不是折腾人后才告诉他:「射箭一班的,以文化成绩、训练成绩双第一进来的。」 迟尧若有所思:「这么厉害?」 「那是,听说他高考文化成绩都能上京大,也就临安大学射箭专业厉害,他才来的。」李柯林语气暗含骄傲。 陆鸣似乎感应到有人在背后讨论他,抬眼看过来,与迟尧目光在半空中撞到一起。 不远处原本懒懒散散坐着的迟尧撑直身体,笑容满面地朝他挥手,像是在跟他打招唿。 这一瞬间,日光落在那双弯弯的眼睛里,像落满揉碎的星子,令他移不开眼。 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 迟尧怎么生得这样好看,比女人还漂亮。 越界冒犯的念头转瞬即逝,却在陆鸣心底掀起风雨。 耳畔甚至响起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心跳声熟悉且震耳欲聋。 在他从前命中十环的欲望达到顶峰,拉弓死死盯住靶心时,也曾听见过这样清晰的心跳。 许久以后,陆鸣回想自己何时心动,脑海里闪过许多与迟尧对视的画面,唯有初见的惊艷和现在看似寻常的这一瞬间,最让他记忆深刻。 但此时,他并未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陆家数十年的家教将他框在一个「陆家独子」应有的模子里,他只是眼帘颤了颤,然后就像是没瞧见迟尧的举动一样,面无表情低下头,在签到表上籤自己的名字。 许是心不静,鸣字最后一笔写得太轻,陆鸣盯着看了会儿,将原本合上的笔帽又推开,在那一横上重新写了一遍。 再抬眼,他下意识越过人群看向方才迟尧所在处。 但原本刚刚还主动跟他挥手打招唿的漂亮男人此时却不见踪影,李老师身边空无一人,只有那条迟尧做过的小板凳。 怎么走了?不是要看他射箭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方才的冷待? 穿橙色的工作人员拿着宣传册在他眼前晃晃,「这位同学?你是陆鸣吧。」 他回过神来,抿唇点头,接过属于自己的号码牌。 莫名失落席捲心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陌生的情绪究竟为何。 上一组参赛人员已经射完,他和陈四方没等多久就要进场。 李老师卡着时间点过来,站在场地白线外离他和陈四方最近的位置,鼓励道:「好好射,放轻松,不要紧张。」 或许对于射箭1班的其他同学来说,在外比赛的经歷新奇且重要,但陆鸣由于母亲的缘故,从小练习,省内乃至全国的大小比赛参加了个遍,普通比赛他根本不会紧张。 这次……按理说他也不应该有所负担。 可迟尧说好要看他比赛,为什么临了却不来。 陆鸣一边默默思忖,一边为自己戴上护臂护指。 弦音场地宽阔,室外射箭场一次性能够容纳二三十人同时射箭,他们这一组便有二十人。 每名选手拥有十支箭,每支箭要在40秒内射出,最后十支箭总环数最高的两人出线。 裁判号令之前,陆鸣不自觉看向李柯林身边的位置,本以为还是空荡荡,却没成想迟尧来了。 像是急急跑过似的,鬓角、鼻尖渗出些细汗,阳光折射,更衬得面若春水桃花。 迟尧像之前那样跟他挥了挥手打招唿,原本扎起的长髮有些松散,凌乱地散在身后,他自己似乎没注意到,一边压着脑袋上印着卡通图案的遮阳帽,一边跟他说话: 第12页 「加油哦,相信你可以拿到冠军的。」 陆鸣:「……」 这是什么哄小孩儿的语气。 视线落到迟尧开合相碰的红唇上,陆鸣很快移开眼神,顿了顿,又看回来,「嗯。」 迟尧本来没奢望得到回答,陆鸣突如其来的一句「嗯」倒是给了他些惊喜。 迟尧笑得更深,陆鸣没再看,头转回去从箭筒里抽了支箭,准备听着裁判的哨声,却听到迟尧清朗的音线,他正小声跟李柯林吐槽:「这天也太晒了,早知道让员工在室外多弄些遮阳棚。刚找前台妹妹借了顶遮阳帽。」 裁判的哨声几乎在迟尧话音落下的那刻同时间响起,陆鸣愣了愣,比旁人慢半拍搭箭。 拉弓、射出,箭矢划破朝阳命中靶心。 陆鸣盯着七十米开外的靶子,心中却在想—— 真娇贵,一点太阳都晒不得。 作者有话说: 是漂亮的娇娇老婆呀~ 第7章 跟我吧 室外场地干扰因素颇多,比如今日偶尔拂面的一阵风都可能造成环数偏差巨大。 这样的条件下非常考验射箭手的判断和技术,何时射箭、如何瞄准,都需要实战经验堆砌。 迟尧好奇陆鸣的表现,压了压遮阳帽,眯眼看陆鸣射箭。 陆鸣193的身高在一众射箭手中格外突出,宽肩窄腰,身形颀长,箭头反射日光,银白光芒灼人眼球,有力的手臂挽弓将箭矢射出。 银光破开空气,伴随着弓弦嗡鸣声扎入靶中。 九环,很不错的开场。 「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耳边传来李柯林的声音。 「好好练的话,进个省队应该绰绰有余。」迟尧没吝啬夸奖,却也客观公正,「但这场比赛他不会是第一。」 后面半句迟尧压低了声线,没叫陆鸣听见。 一些老闆邀请了职业选手参加这场比赛,那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油条,陆鸣今年还没满十九,即使也参加过许多比赛,但终究差了点。 方才那些话都是鼓励小孩子的,他不觉得陆鸣能打败那两三个职业选手拔得头筹。 最后一支箭射完,陆鸣第一时间看向迟尧,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举动有多暧昧。 迟尧手里拿着水瓶朝他晃晃,「太阳晒,快出来。」 语气颇为亲昵,仿佛他们之间本就应该如此。 从内场去外场要绕一圈,陆鸣背着弓箭,在出口处看见等他的迟尧。 见他过来,迟尧像赛前他给他拧瓶盖一样,将开好的矿泉水递给他,只不过瓶身上没有寒气白霜。 迟尧像是能洞察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刚运动完,别喝冰的。」 陆鸣迟疑片刻接下了这份好意。 转眼一瞧,李老师和在场其他同学都以一种微妙的神情看着他们俩。 只有陈四方不明所以,傻乎乎问:「为什么只有陆哥有水喝啊——」 陆鸣登时有些尴尬,不自在的略微抿紧嘴唇,仿佛手里接住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矿泉水瓶,而是什么烫手山芋。 迟尧敏锐察觉到陆鸣的情绪变化,略微思忖,笑着站到陆鸣身边更近的位置,手臂贴着手臂,肩膀蹭着肩膀。 他本来还想揽下陆鸣的脖子,但陆鸣太高,站近之后越发觉得搂着费劲,便只是贴近了些。 「其实我跟陆鸣很早就认识了,所以多照顾些。这次是我考虑不周,颁奖仪式结束请你们喝奶茶。」迟尧大大方方介绍两人的关系。 玫瑰馨香融揉碎在阳光中飘散而来,热烈肆意,像迟尧这个人一样。 松散长发有几缕顺着微风磨蹭陆鸣锁骨,窸窣发痒。 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是对方那顶幼稚的卡通角色遮阳帽,亮黄色的皮卡丘,跟迟尧的风格很不搭,偏偏又莫名贴合得自然,有几分俏皮可爱。 陆鸣想后退拉开些距离的,奈何想法在脑海中一瞬而过,腿却不听话地杵在原地。 玫瑰香味攀附缠绕而上,沁入心脾叫人肺腑都发颤。 喉间发紧,陆鸣不自觉拧开瓶盖喝了口。 陈四方看见,忿忿道:「陆哥这是赤/裸/裸/的炫耀!」 等待剩余选手射完的功夫,迟尧在外卖平台下单了与人数匹配的奶茶,预约一个小时后送达。 顺道也点进微信看了裁判组组长私发给他的截止目前的成绩表。 总环数由高到低一次排序。 位列第一的并非陆鸣,但名字眼熟,是国家队的新生血液。 陆鸣跟另一位退役队员并列排在第二。 有人走过来时他下意识按熄了手机屏幕,李柯林「哎哟」了声,「有啥秘密呢。」 「没什么。」迟尧是不动声色的性格,就算心虚也不会叫旁人轻易瞧出来。 不知怎的,他不想李柯林现在就知道陆鸣拿不到冠军的事,明明比赛之前他还笃定地说陆鸣不会是第一。 「你刚是不是在点奶茶?嘿嘿,破费啦,我替他们谢谢你。」李柯林凑到他身边。 「你这是看不起我呢,请小朋友喝点奶茶都要你亲自来道谢,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迟尧多抠门。」 李柯林看了看迟尧,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有些低落,又勾起嘴角用开玩笑的语气打哈哈,「那哪儿能啊!我这不是想凑上来跟咱迟总搭句话吗?看看,周围那些人想凑上来还不行呢。」 第13页 迟尧的事情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润色花哨,真真假假,但李柯林是看着迟尧前几年折磨过来的,他平时不提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迟尧年纪尚轻那会儿跟抠门挂不上边儿,豪族高门的迟家独子,虽然本人行事低调腼腆,但迟家有意给他提前立威,每年生日宴会最是盛大隆重。 李柯林家里做点小本生意,原本是够不上这种名流宴会的,但因着跟迟尧关系不错,他也被邀请过去。 那年迟尧十八,成年礼是一辆全球限量五辆的柯尼塞格跑车,流线型车身,鲜艷张扬的大红色车漆,就停在宴会场地正中心。 他听见身边有人低低惊唿,「国内竟然有人购买到这款柯尼塞格」、「我听说报价九千多万呢」、「还是迟家大手笔啊」…… 富丽堂皇的灯光下,高朋满座的注视中,腼腆的迟尧跟随父母站在车边,手中餐刀象徵性的切了下蛋糕,轻轻勾起嘴角笑了下,矜贵清隽,但少了些威严。 说实话,这样艷丽的颜色对于那时的迟尧来说太过喧宾夺主,换种说法,就是迟尧驾驭不住。 他像是一支迟家呵护长大不知风雨的温室花朵,干净得体,却也脆弱易碎。 谁都没想到,这样温润腼腆的男孩在迟家覆灭之际能担起重担,仿佛暴风雨后一夜长成。 李柯林旁观了一切。 最困难那阵,迟尧清瘦许多,总是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疲惫还是难过。 但迟尧没在他面前哭过,每次遇见时嵴樑都不曾弯折。 那大概是他见过的,迟尧最落魄最抠门的时候,从上千的菜品眼睛都不眨一下,到夜晚八九点去超市捡临期打折的商品。 他约迟尧出来吃烧烤,塞过去一信叠封包好的钱。 直至今日他都还记得那日昏黄路灯下,迟尧眼底闪动的像是水光,良久才跟他说:「不用了。」 - 「发什么呆呢?」 迟尧轻飘飘的声线将他拉回现实,李柯林眨眨眼,笑着连连摆手。 「没什么大事儿,就想问问你觉得陆鸣有哪些地方能改进的,我偷个懒,到时候就按你说的教。」 学生都在另一边扎堆玩,陆鸣也在其中,神色淡淡,看上去不太合群又隐隐以他为中心。 相隔距离较远,他们说话那边听不到。 迟尧背靠在栏杆,摘了遮阳帽塞到李柯林手里,「帮我拿一下。」 他把发圈捋下来圈在手腕,重新散乱的头髮用手指理顺扎起,髮丝在日光照射下泛着细微金光。 陆鸣注意力不受控制地飘到不远处斜倚的男人身上,似乎日光也偏爱他,颀长匀称的身影沐浴其中莫名叫偷看之人有种朝圣的紧张郑重。 其实陆鸣视线落过来的瞬间迟尧就察觉到了,顺头髮的手微微停顿,动作渐渐慢下来。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一根黑色发绳微微晃悠,黑色两色相互映衬得绮丽,他慢条斯理撩拨头髮,指尖勾起发绳缠绕。 他故意的。 世人都喜欢漂亮的物件儿,爱他的每个男人也都不例外。 撩拨人心的事他最擅长,更别提他现在撩拨的对象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孩子。 没过多久,那道视线消失。 迟尧余光看向对面,正好瞧见陆鸣抿紧嘴唇,敛下眉眼不敢多看他的青涩模样。 「呵——」轻笑从他唇边溢出。 「你笑什么?」李柯林一脸纳闷。 迟尧摆摆手,把遮阳帽拿回来戴上,「没什么,你刚才不是问我陆鸣哪些地方可以改进吗?」 「你倒是说,别卖关子。」 「你仔细看陆鸣射箭的落点,几乎每一箭落点都在靶心四点钟方向,如果不是瞄准镜的问题,那就是他的射箭习惯有些问题,握弓手太用力导致推过……」 迟尧有条不紊指出几点问题以及对应的解决方案,转头却发现李柯林眼睛发亮地瞅他。 「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要不是你有事儿,真想叫你来学校帮我调/教这群皮孩子一个月。」 迟尧心念微动,他才想起这茬,陆鸣也是李柯林的学生,斟酌道:「下周我可以来,但十一月底确实有事。」 事情就这样愉快约定好,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迟尧看了眼手錶,「应该快结束了。颁奖仪式过后,把你的好苗子借我会儿。」 「你要干什么?中午带他们吃过饭要回学校的。」李柯林面露警惕。 迟尧反问:「难道你怕我拐卖大学生?交到我手上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交到你手上我才是真不放心,李柯林心底默默腹诽。 看出对方犹豫,迟尧也不强求,只说等会儿问问陆鸣本人的意见。 迟尧已经提前得到成绩排名——在所有成绩规整完毕后,迟尧89环的成绩排在第三。 冠军92环,是国家队现役选手,第二名90环,是刚退役不久的前国家队选手。 说真的,陆鸣输给这两人在正常不过,但陆鸣从小无数荣耀加身,少年组、青年组各种比赛无不包揽第一的,这回小小的「业余」比赛却被挤到第三。 陆鸣心底肯定不好受。 他本想看看不远处的陆鸣,视线却被走进的工作人员挡住,心思也歇了。 「迟老闆,马上就到颁奖环节了,主管让我把活动流程介绍给您送来。」 第14页 迟尧接过来看了看,主管很会办事儿,也懂他心思,没太多要费口舌的环节,他等会上去给前三颁个奖就行。 视线往后,他看见一长串润色后的颁奖词。 陆鸣的名字排在末尾。 自古赛事中最受瞩目的都是夺得桂冠者,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迟尧看得有些久,员工忍不住小声叫他,他这才回神,指向颁奖词末尾。 「让策划改点词,也多夸夸第三名。」 「啊?」懵了半秒,她赶紧附和,「好的,我这就拿过去让策划改改。」 走远之后她好奇看向末尾的第三名,颁奖词介绍处一二三名都附带对应照片,原本是方便迟尧记住人脸以防颁奖出错。 她瞧见第三名陆鸣那张条件极其优越的脸,神色瞭然又有些兴奋。 「这是迟总下一任吗!好帅!」 颁奖仪式上,陆鸣站在台上依旧冷峻严肃。 第三名是铜铸的奖牌和奖盃,日光在铜杯表面折射刺到他的眼睛。 陆鸣没眨眼也没抬眸,玫瑰香味将他笼罩时他便知道站在身前为他颁奖的人是迟尧。 比赛前,迟尧对他说,「相信你可以拿到冠军的。」 他也以为自己能。 但没有。 主持人正在话筒里念着一连串介绍他过往成就的台词,陆鸣并未感到高兴,嘴角抿得愈发平直。 「你笑起来好看。」忽而一道轻而小的声音传来,「颁奖礼都不笑笑吗?」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但却是在无数人注视下的场合。 陆鸣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飞快抬眼,迟尧正笑意盈盈注视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迟尧从身后礼仪小姐手中的托盘里拿出奖牌,低声对陆鸣道:「低头。」 陆鸣太高,他要把奖牌给人挂到脖子上必须让对方多低点头,陆鸣下颌肌肉收紧,僵持了几秒钟,还是顺从低头。 迟尧把奖牌带子捋顺挂到陆鸣脖颈,指尖并不老实,轻轻悄悄剐蹭对方裸露的后颈皮肤。 陆鸣浑身一激灵,对迟尧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感到震惊。 「你……」 「嘘——别出声。」 涔凉指尖借着捋顺带子的动作悄悄磨蹭,从后颈到锁骨,最后才恋恋不捨离开。 「下午别回学校了,跟我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安慰陆小狗(不出意外的话) 第8章 腰挺直 颁奖仪式结束,迟尧惦记着陆鸣,躲了一些商业交集的老闆,往李柯林带队的活动位置走去。 还没走近,李柯林瞧见他来提步飞快跑过来,急慌慌地,「你看见陆鸣了吗?」 「嗯?」心下一惊,迟尧仔细询问:「陆鸣不在你们这儿吗?」 「不在!颁奖结束我们在这里等他,但是一直不见人回来,场地内都找过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李柯林语气焦急,学生丢了可是大事,若是出点什么事情,搞不好他的职业生涯就要到此为止。 迟尧思忖半刻,拍拍对方肩膀,安慰了几句,又道:「我帮你把陆鸣找到,你答应我他今天下午跟我。」 「你知道陆鸣在哪儿?迟尧,你真拐卖我学生啊!?」 「我不确定,但我可以帮你去找。」迟尧神情正经,不像是说谎。 李柯林用狐疑的眼神看他,半晌,才点头同意,「你帮我把陆鸣找回来,你自己问他跟谁走。」 轻笑一声,迟尧应下来。 李柯林左等右等,直到赛程结束,开始组织参赛人员到弦音旁边的餐馆用餐,也没瞧见迟尧帮他找人。 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看得他心里难受,即使知道迟尧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还是快步走到迟尧身边。 「陆鸣呢?」 迟尧回头看他,「你怎么跟个老父亲似的,别担心了,人就在弦音呢。」 「你怎么知道?你去找了?」李柯林还是怀疑,觉得迟尧是在哄自己玩。 迟尧撇撇嘴,把他手底下员工发他的照片给李柯林看—— 陆鸣在空旷的室内射箭场拉弓的样子。 窗外日光落在陆鸣稜角分明的脸,分割出明暗两面,表情看上去不太好,郁沉沉的。 李柯林看后大惊,「小陆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李柯林这老师当得也是没心没肺的,从前无数桂冠围绕的孩子,第一次当了第三,心底总有落差的。 迟尧嘆了口气,「你别管了,晚上门禁之前我一定给你把陆鸣送回寝室,行吗?」 李柯林还想再说什么,迟尧把手机屏幕凑到对方面前,是奶茶外卖订单即将送达的信息提示。 「外卖还有两三分钟就到弦音门口了,帮我拿回来分给学生吧。」 想说的话被堵回去,李柯林脸色纠结,半晌才终于妥协,「你把陆鸣送回去的时候录个视频给我。」 「行。」迟尧答应得格外爽快。 - 「叩叩——吱嘎——」 单人场地的门被轻轻推开。 陆鸣余光看去,迟尧正提着两个粉红纸袋子沖他笑。 「我能进来吗?」声音甜滋滋的,传过来像是通了电流,震得他耳根酥麻。 他眼帘颤了颤,敛下情绪,沉默良久,低低「嗯」了声。 第15页 迟尧也不知道真没发现他情绪不高还是装作没发现,嘴角微弯侧身进来,到他身边一点点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奶茶和小蛋糕。 跟纸袋子一个颜色,似乎都是草莓味。 隐约能闻到甜润的味道散在空气里,混合玫瑰香气,意外的和谐。 「你还没吃午饭吧?」蹲在地上的迟尧仰头斜斜地看着他。 微风吹起迟尧柔软的髮丝,很好rua的样子。 莫名的,陆鸣原本尖锐的话没有说出口,像中了蛊,诚实点头。 「饿了吗?吃点小蛋糕垫着肚子吧,玩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饭。」 无论是语句还是语气,都太像哄小孩儿了。 陆鸣心头不爽,「我又不是小孩子,别总是这么跟我说话。」 「不是吗?」迟尧站起来,慢悠悠围绕陆鸣转了圈,「可是跟我比起来你就是小孩子呀?」 「你这么年轻……」 「不,我快三十了。」迟尧笑着打断。 陆鸣震惊地微微瞪大眼,努力想在迟尧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上找到三十岁的痕迹。 可是没有。 不仅脸上没有三十岁的痕迹,迟尧上次跟他比赛时的射箭技术也不像是三十岁的人拥有的。 通常二十七岁后,射箭手的技术就会逐渐走下坡路,但迟尧上次对箭矢的掌控程度的确达到『恐怖』的程度。 这个话题很快被揭过。 迟尧撕开塑封,插好吸管把奶茶递给陆鸣。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我就点的我喜欢的。」 「你喜欢草莓味?」话音未落,陆鸣已经有些后悔。 询问喜好什么的,还是太过亲密了。 迟尧却没他心底这些顾虑,诚实回答:「喜欢,我的烟也是草莓味的。」 「你吃吧,我不喜欢草莓味,也不喜欢甜品。」 迟尧没跟陆鸣客气,奶茶蛋糕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洗完手回来,陆鸣又在射箭,搭箭撒放都很快,也没什么准心。 靶子上五六环的箭数不胜数。 「没得到第一,心情不好。」迟尧平静点明一切。 陆鸣浑身一僵,嘴硬道:「没有这回事。」 迟尧勾唇,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日光轻轻悄悄洒落,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灰尘边沿也透着金光,空气似乎安静了许久。 在陆鸣箭矢即将射出之前,迟尧薄唇轻启。 「下次想拿第一吗?」 他走到陆鸣身边,皮鞋在地板落下均匀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陆鸣的心跟着频率高高悬起。 鼻腔涌入新鲜的玫瑰香气——迟尧走近了,很近,就在他身边。 肩膀一沉,迟尧的手搭上来,指尖小幅度地点动。 手掌下的身体在那一瞬僵硬得如同枯木,唿吸却一声重过一声。 「你什么意思。」陆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一点点艰难挤出来的。 迟尧却格外游刃有余,指尖从肩膀滑到陆鸣心口,慢悠悠打转。 「我的意思就是……我能让你以后都是第一。」 - 两人在射箭场泡了一下午。 迟尧叫员工把自己休息室的躺椅搬过来了,指导完动作要领就坐过去懒洋洋躺着。 「左手别太用力。」 「瞄准时间不用这么长。」 「腰挺直。」 …… 无数次纠正,无数次练习,陆鸣射出箭矢的落点总体往十环正中靠近了些。 但还要再练。 其实迟尧挺佩服陆鸣的,中途他问过几次『饿不饿』、『累不累』,陆鸣都说不饿不累,拉弓的手不知疲倦。 眼瞧着落地窗外日光渐熄,迟尧站起来走近,搭上陆鸣正从箭筒里抽箭的手。 陆鸣被吓了一大跳,许是精力集中于射箭,他连迟尧何时走近也没注意到。 怔愣好几秒之后他才勐地抽回手,箭也落回了箭筒。 「你做什么?」 他发觉,自从认识迟尧,他似乎总说这句话,因为他实在猜不透迟尧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 看似不着调的轻佻模样下,却实打实是公司的,今天那些热衷于跟迟尧搭话的人实在太多,他不想看都没法。 哪一面才是迟尧真正的模样呢? 右手轻微的触感拉他回神,陆鸣低头,自己的右手正被对方拉着,护指的系带一根根松脱,最后完全解开,被取下来。 汗涔涔的右手接触空气一阵冷意,迟尧却也不嫌弃,就直接牵着他往旁边净手池走。 「你……」 「洗完手,跟我去吃饭。」 「……好。」 直到被迟尧牵着走出弦音射箭馆,陆鸣脑海才骤然闪过一丝清明。 「我的弓还在里面。」 他绷着一张脸,稜角分明,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 迟尧偏不让,指尖勾勾陆鸣手心,下一秒果不其然瞧见对方面上的冷静碎裂。 手心一空,陆鸣微微瞪大眼睛看向他,半秒后又心虚垂眸,跨步远离他。 「大庭广众,不要做如此轻浮的举动。」语气像是说教,但逃避的眼神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迟尧差点笑出声,「你才十八岁呢,怎么说些话像八十岁老头子呢。」 陆鸣:「……」 第16页 迟尧领陆鸣走进一条隐蔽的小巷子里,巷子深处开着家川菜馆。 木质牌匾上书『川菜』,旁边点缀着红火大漆的辣椒串。 餐馆里除了迎上来的老闆和他们两个,再无别人,也不知是迟尧包了场还是餐馆生意冷淡。 身材圆润的老似乎跟迟尧很熟,从收银台下面抓了一小把糖果塞到迟尧西装口袋里,迟尧也不嫌弃,乐呵呵说『谢谢』。 「还是老地方老样式吗?」 「老地方,拿个菜单来吧,看陆鸣想吃什么。」 到包间里,迟尧又问他,「能不能吃辣,如果不能的话就点些清淡的。」 「能。」陆鸣微微点头。 等菜的间隙,迟尧抽出根烟含进嘴里,并不点燃,只是咬破菸蒂里夹的草莓爆珠。 甜甜的草莓味在口腔里炸开,迟尧这才「啪」地点燃菸头,深吸了口。 透过缭绕烟雾,陆鸣端正地坐姿映入眼帘。 迟尧忽然来了兴趣,修长手指夹着抽到一半的烟,递到陆鸣面前。 「会抽菸吗?」 「……」 他不会抽菸,这种『规则』以外的事情他很少尝试。 莫名的胜负欲和从小以来的诚实教育让他卡在了撒谎和回答之间。 迟尧并不在意陆鸣此刻地停顿,他能猜到答案。 好好学生调/教起来才更刺激,不是吗? 他把猩红燃烧的烟递得更近,白烟几乎燎到陆鸣幽暗如井的眼睛。 「抽一支吗?我觉得你抽菸的样子会很帅。」 作者有话说: 妈呀,好坏啊迟总 第9章 牵手 空调冷风唿唿地散开,混合菸草和草莓味道,吹到陆鸣面颊骤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刚才含过了,这支烟。」陆鸣往后仰头,冷脸躲开。 迟尧一眨不眨望向他,像是惋惜又像是委屈,「原来是嫌弃我。」 猩红菸头杵进菸灰缸里,无声熄灭。迟尧收回手托着脸,敛眸盯着菸灰缸没说话。 包间里只剩下空调风唿唿的声音,陆鸣看向突然安静的迟尧,对方卷翘眼睫投下一片扇形阴影,看不清眼底情绪。 这几次见面都是迟尧主动挑起话题,通常也是迟尧凑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这一下子安静,倒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他竟然觉得愧疚。 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可实打实影响陆鸣了,他从迟尧摆在桌面的烟盒里抽了根烟。 「我没嫌弃你。」他还是冷着脸,却主动朝迟尧解释,然后又问:「打火机呢?」 话音未落,迟尧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脸上哪还有什么委屈。 陆鸣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桌下的手攥紧几分,刚想说什么,迟尧凑上来「唰」地擦燃火苗。 火光跳跃在迟尧湿漉漉的眼眸,闪动异色冶艷的光芒。 菸头已经被点燃。 陆鸣用蹩脚的姿势夹烟,迟疑着含进嘴唇,吸了口。 菸草刺激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干涩,忍住咳意,陆鸣若无其事将烟放回菸灰缸。 迟尧旁观了全程,「噗嗤」笑出声,待陆鸣眼神落过来,他才收敛笑意,直勾勾盯着陆鸣。 「你好乖啊。」 陆鸣愣了下,脸颊噌地烧红,反驳的话却被推门进来上菜的服务生打断。 点缀着葱段辣椒花椒的水煮鱼片端上桌,热油泼上「滋啦」作响,热气蒸腾劲辣的香气扑面而来。 麻婆豆腐、辣子鸡丁、鱼香肉丝各色小菜也陆陆续续上桌。 迟尧用公筷夹了一片鱼肉放进他碗里。 「尝尝,他们家的鱼肉做得最好,很嫩。」 「谢谢。」陆鸣尚有些拘谨。 鱼片入口即化,软糯嫩滑,热油激发了干辣椒和花椒粒的香味,入味鲜香。 好吃是好吃,可真的太辣了。 陆鸣不动声色抿了口饮料,凉意划过喉咙,很大程度上减轻了辣味的灼烧感。 「是太辣了吃不习惯吗?」 「……是有些点。」陆鸣在他家算是比较能吃辣的,但这川菜确实有些超出。 迟尧拍了拍脑袋,「忘记你是淮南人了,淮南那边不怎么吃辣吧?那再点些清淡菜吧。」 看着菜单,迟尧有些愣神,生于淮南长于淮南却很能吃辣的应该也只有祁青聿了吧? 思绪飘远又收回。 迟尧垂眸敛好一切不该有的情绪,弯了弯嘴角把手中的菜单递给陆鸣,「他家的清炒虾仁还不错。」 这顿饭吃得有些久,出去时太阳的余晖已然沉入地平线之下,灰黑的夜幕渐渐笼罩大地。 迟尧把银行卡收进口袋里,表情玩味,「今天还让小孩子请了一顿饭呢。」 陆鸣中途去了趟厕所,应该是那个时候结的帐。 这顿饭可不便宜,陆鸣眼睛也不眨就结了帐,今日背来的弓也价格不菲,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富家子弟。 陆鸣面色微冷,看向迟尧总是含情带笑的眼睛,无奈又有点习惯,嘆了口气,他还是说:「别叫我小孩子。」 「哎呀,行行行。」迟尧满口应下,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模样。 陆鸣拿他完全没办法,瞧见他没注意到前面的路灯杆子,暗骂了句,却还是扯着迟尧衣袖把人拉到人行道内侧。 刚要撤开,迟尧却反手扣住他手腕,顺着手腕内侧搏动的血管磨蹭往下,扣住了手心。 第17页 「牵个手吧。」 陆鸣觉得迟尧大概是醉了,竟然说得出如此冒犯的话,做得出这样逾矩的举动。 可晚饭明明没有酒水,对方眼底也一片清明。 迟尧体温很低,手也冰凉,握在掌心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石,在燥热的夏夜里格外舒适。 但陆鸣想要拒绝的。 他们已经走上了人多的大路,周末的晚上街道人来人往,两个大男人牵手逛街未免太怪异。 他看向迟尧的眼睛,迟尧也看向他,亮晶晶的像是盛满爱意。 「没人这样牵过我,你是第一个。」迟尧嘟囔着。 夜晚的风轻吹过两人面颊,清冷的玫瑰香似乎也染上些尘世的欲/望。 迟尧柔软的长髮撩过陆鸣手臂,像雨丝的涔凉。 陆鸣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回去,他们像普通情侣晚饭之后出门散步一样,在夜色的掩饰下牵手压马路。 很新奇对的感受,特别是对于从没谈过恋爱的陆鸣来说。 迟尧牵着陆鸣熘达了一圈,又回到弦音,一路上两人很少说话,但并不尴尬。 「去收拾下你的东西,我送你回学校。」 「嗯。」 陆鸣背好弓箭出来,前台的女生笑得很有深意,「迟总在外面等你。」 迟尧从车库取了车,正斜倚在副驾驶门边吸菸,猩红菸头在黑夜中忽明忽暗。 见他过来,迟尧伸手招唿。 陆鸣眉头微蹙,「又在抽菸,你平时菸瘾很大吗?」 迟尧其实没料到陆鸣会问他抽菸的问题,夹着细烟的手微顿,笑道,「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在你面前不抽。」 「倒也没有……」 迟尧还是把烟熄了,腾出手替陆鸣把身后背着的箭袋取下来。 「弓箭放后座吧。」 「好。」 迟尧开车很稳,车速均匀,从不抢红灯,跟他这个人表现出的性格不相匹配。 陆鸣纳罕地瞥了眼,被迟尧抓住视线,「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过几天出来玩吗?」迟尧顺势问。 路灯橙黄色的光线斑驳落在驾驶位的迟尧脸上,明暗交错,像艺术感十足的美画。 心中天人交战良久,终究是冲动盖过理智,这是很少有的事情,但陆鸣此时并未意识到不对劲。 抿了抿唇,他问:「玩什么?」 「nico酒吧,想玩什么玩什么。」 「酒吧?」陆鸣眉头一皱,刚要拒绝,迟尧却抢在之前抛出条件。 「如果答应我,我就把之前准备的礼物给你。」语气顿了顿,「如果拒绝,就没有了哦。」 「什么礼物?」陆鸣上下打量迟尧,试图从他身上找出能放礼物的地方。 迟尧没有像之前一样回头看他,而是认真盯着前方路况,直至红灯停下,微微侧头看向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鸣觉得迟尧在开车时比平常更拘谨,或者说是——紧张。 这种感觉在瞧见迟尧掌在方向盘上快频率点动的指尖时达到顶峰。 思绪被迟尧的说话声打断—— 「特意给你准备的,你不信的话自己看后座。」 目光下意识往后座看去,在他的弓箭袋旁边果然还放着一个小纸袋。 「周三晚上你有课吗?没课的话,我来学校接你。 」 「……」 陆鸣沉默着没有回答。 车辆很快到了临安大学正门,迟尧用李柯林的教师卡刷开围杆,直直开进。 「你住哪栋寝室?」 「国风苑a栋。」 陆鸣本想指下路,但迟尧看上去似乎比他这个新生更熟悉地形,直接左转进了岔路—— 这是离国风苑最近的小路,比较隐蔽,刚好够一辆车通过,他们都是学长告诉才知道的。 这会儿不算晚,寝室楼下商铺还在营业,人流量也多,车辆龟速前进。 「里面不好开,我就在这儿下吧。」 「行。」 迟尧像是松了口气,就近将车停在路边。 两人下了车,路灯映照着迟尧的脸色似乎不大好,陆鸣欲言又止。 「你、还好吗?」 「什么?」迟尧微愣。 「你好像不喜欢开车。」 皎白月色落在陆鸣稜角分明的侧脸,像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衬得冷意都柔和下来。 迟尧严肃盯着陆鸣看了许久,忽然咧嘴笑开。 「嗯哼,是不喜欢开车。你有驾照吗?下次你来开吧。」 说完也不管陆鸣作何反应,从另一边取走装礼物的小纸袋,锁上车往寝室楼走。 「走吧,我送你到寝室楼下。」 长发飘逸、身长玉立的迟尧走到哪儿都是目光焦点,周围时不时投来打量和窃窃私语。 陆鸣走在迟尧身侧,一些目光也落到他身上,难免有些侷促。 迟尧领着他走上寝室楼下竹林中用石板路砌成的小路,此处夜间人少,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与外界隔开层透明屏障。 迟尧走在前面,垂坠在身后的长髮晃悠悠,皮鞋鞋跟踏在石板路很响,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心上,陆鸣默数着,不自觉与那脚步声同步。 突然,脚步声停了。 迟尧站在前一块石板上转身面对他,陆鸣只得停下来。 第18页 「伸手。」迟尧薄唇轻启。 陆鸣:「……」 他有些好奇迟尧要干嘛,迟疑半刻还是伸出手。 熟悉的温凉覆上手心。 很神奇,不过寥寥几次见面,他竟然觉得迟尧手心的温度熟悉。 借着地灯模煳的光线,他看清迟尧正低着头仔仔细细替他绑护指的系带。 「我看你去酒吧的时候包里都带着那枚护指,应该对你来说有特殊含义吧?但是那枚护指很旧了,可能会影响射出的箭,让它休息下吧。」 迟尧绑系带的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千万遍,哪怕是在昏暗的环境下也不曾出错。 陆鸣握了握拳,不再是坑洼安心的触感,迟尧为他戴上的新护指光滑陌生,让人整颗心脏都悬起。 他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垂眸看着面前的漂亮男人。 迟尧眉眼弯弯,眼眸映着光线像是黎明十分渐亮的天空。 「回吧,我给你拍个往寝室楼走的视频,你们李老师怕我把你拐了,非要我拍给他看。」 迟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他。 有些拘谨地,陆鸣眼帘垂落抖动,飞快蹦出句『谢谢』后,攥紧右手回头往寝室楼走。 镜头晃动几下,逐渐聚焦。 竹影晃动,男生高大的背影都透着股侷促,脚步急促,几乎是落荒而逃。 迟尧突然起了坏心思,小声喊道:「收了礼物就算答应我咯——」 视频中的主人公突然顿住脚步,但只有片刻,很快又恢復如常进了寝室楼。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喜欢这本吗 qaq 第10章 身材真好 迟尧在寝室楼下等了会儿,手机里三十几秒的视频加载成功,发给了李柯林。 对面回復很快:视频怎么没声音? 迟尧:你想听什么?早点睡觉吧你,别操心这么多。 黑夜里,手机屏幕的冷白亮光映照在迟尧面颊,清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抽出根点燃,猩红光点明明灭灭映照着迟尧精緻侧脸,菸头最后被杵熄。 他找的代驾到校门口了。 但是学校门禁严进不来,他还要把车开出去才行。 啧, 烦得很。 但是也没办法。 迟尧不喜欢坐车,更不喜欢开车。 车内几乎封闭,这种憋闷压抑的感觉在他驾车时达到顶峰。 他已经许久不开车了,送陆鸣回学校算是例外。 时隔多年,迟尧以为自己会好些,但按照今天的情况,似乎没有。 他在车边又抽了根烟才开门坐进驾驶位。 控制着四扇窗户全部降下,夏夜的风轻轻吹拂,那股憋闷沉郁的感觉稍稍消减。 校门口,穿着蓝白背心制服的代驾瞧见等了许久的车终于开出来,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这车辆「四面透风」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难道是车里酒味太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没等他多想,车辆停在他身前时缓缓摇上了全部车窗。 看来车主人并不想别人知道他这一举动。 于是,他装作什么都没瞧见的模样低垂眼眸,毕恭毕敬。 「先生,我是吉兰代驾工号20109的小蓝。本来我想进学校帮您开车出来的,但保安看我穿着代驾制服不许我进门,出示学生证也没用。」顿了顿,「先生,我的摺叠小车可以暂时放后备箱吗?」 「行。」迟尧脑子疼,只觉得这个代驾话有点多,但好歹是不用自己开车,如释重负,他下车绕到后座。 迟尧没注意到小蓝在听到他声音后勐地抬头,盯着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 「迟……迟老师?」 「嗯?」迟尧从后视镜里看到一张年轻稚嫩的脸。 熟悉,今早才见过,是陆鸣一个射箭班的同学,但有些想不起名字。 揉揉太阳穴,他顿了顿,脑海里回想挺久,「是陈同学吧?辛苦你送我回去一下。」 他没提对方为什么深夜出来做代驾,只是到达目的地后多给了陈四方五百小费。 人总有困难的时候,他没有菩萨心肠,甚至总是为难那些来与他周旋的合作伙伴。 但这人似乎是陆鸣室友,他不介意帮一下。 凌晨,陈四方扛着他的小摺叠车翻墙回了学校。 又绕过宿管上了寝室楼,室友们还没睡,见他晚归也没太惊讶。 陈四方家里似乎出了点什么事情,最近过得拮据,说是晚上去校外打零工了。 陆鸣知道这事儿之后给陈四方手机里充了几百的话费。 直接给钱太伤自尊,上次倒是听见陈四方吐槽校园网昂贵,索性充话费里,也算是心照不宣。 这会儿陈四方挤好牙膏凑过来在陆鸣身边一起刷牙。 他俩都是射箭班的,军训时关系也不错,陈四方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第一时间就想跟陆鸣说说。 「陆哥,你猜我今天代驾接到谁的单子了?」语气里含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炫耀。 嘴里还含着牙膏沫子,陆鸣本不欲说话,可转念一想,手里动作一顿,很快吐了沫子漱口,直起身问:「谁?」 「迟老师的单!」 想法得到印证,陆鸣却皱起眉。 为什么迟尧要找代驾? 念头一闪而过,难道是不喜欢开车? 第19页 陈四方还在含煳不清地嘟囔:「陆哥,你跟迟老师认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临安大学呀?」 因为我。 陆鸣在心底默默回答。 但面上却只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陈四方没察觉到不对劲,漱完口捧起一把水洗脸,边洗边说:「陆哥,迟老师真的好漂亮,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身上香香的,下车还给了我好多小费。」 闻言,陆鸣眉头皱得更紧,他默默攥紧右手,新护指的触感似乎尚存,连带着那股玫瑰冷香都恍若萦绕。 「好看吗?」他语气不好。 陈四方神经大条,没察觉到危险气息,无知无觉的。 「真的很漂亮啊,陆哥不是早跟迟老师认识,难道不觉得吗?而且李老师说他射箭很厉害,好想看看啊。」 陈四方洗脸溅水的声音居然让他觉得有些烦躁。 他似乎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听说迟尧。 陆鸣没应,抻抻手抖落指尖晶莹的水珠,转身拉开阳台门回了室内。 躺在床上,陆鸣久违地失眠了。 他这个床位离空调很近,侧耳便能听见唿唿吹风的声音。 他想起迟尧那双望着他的含笑多情的桃花眼,那根递到他面前微微濡/湿的被含过的菸头……还有两人在街道上相握的手。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下蛊了,迟尧是操控一切的蛊虫主人,无论说出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这些事情,若放到以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会放任发展的。 可现在,他无声握了握右手—— 他答应了迟尧过分的请求,也收了迟尧的礼物。 耳边又不合时宜响起迟尧最后那句话—— 收了礼物就算答应我咯。 摸到枕头下的手机,刺眼的光亮让他眯了眯眼。 调低亮度,他点开微信。 加上好友之后从未聊过的那个聊天框已经被后来的消息刷下去。 可陆鸣像是很熟,直接往后翻,精准停在了迟尧的那一栏。 迟尧的头像是一片碧蓝的天,陆鸣没给他加备註,名字显的就是对方微信名。 【迟.】:下周日有时间吗?弦音有个业余射箭比赛,你来参加的话我会很高兴。 这条消息还是一周以前,他当时看见的,可犹豫之后没有回覆。 但偏偏李老师口中说的业余比赛地点竟然就在弦音。 也不知是太凑巧还是太不凑巧。 陆鸣指尖悬在聊天框许久,输入又删除,反覆多次斟酌,才点了发送: 周三晚上我没课。 本以为迟尧已经睡了,但对方竟然很快回復,消息提示音在安静的寝室格外大声。 【迟.】:怎么还没睡?你们明早应该有训练吧。 望着突然冒出来的信息框,陆鸣沉寂的心脏勐跳了一下,怔愣之后,才慌乱按低音量直至静音。 迟尧居然知道他们明天有早训,但迟尧认识李老师,也不太奇怪。 他还没回復,迟尧的消息便又过来了。 【迟.】:礼物喜欢吗? 黑暗里,陆鸣耳根子默默泛红。 斟酌了许多回復,都觉得不太合适,他最后只是把问题抛回给迟尧: 你为什么也还不睡? 迟尧秒回。 【迟.】:等你答覆呀,这不是等到了。 【迟.】:[猫猫蹭脸jpg.] 陆鸣并不擅长应对迟尧这样没皮没脸的人,但好在现在隔着屏幕,迟尧不会瞧见他奇怪的神情。 不知道从哪儿看见的说法——用可爱表情包的男生都是海王,况且他和迟尧的初见是在昏暗迷乱的酒吧里。 但迟尧今天又可怜巴巴对他说『没人这样牵过我,你是第一个。』,他又动摇了。 他板着脸回覆:时间不早,该睡觉了。 【迟.】:那就明天见吧,晚安,小鹿。 陆鸣视线在这两个字上停留很久,倒没注意到那句『明天见』。 小鹿…… 也不知道迟尧是打错字还是故意。 迟尧没有撤回修改,所以他更倾向于对方故意的。 情绪莫名,倒也不是厌烦:我姓陆,下次别叫错了。晚安。 这一晚,陆鸣在全是迟尧的梦中度过。 涔凉温润的手捧起他的脸,从耳廓一路撩拨,搔/刮喉结的凸起,解开他的衣领…… 陆鸣一下子惊醒,喘着粗气坐起。 空调还在唿唿运作着,室内温度很低,但他竟然浑身都热气腾腾的。 八点早训,陆鸣习惯提前到操场热身,今天他竟然迟到了。 刚踏入操场,昨晚梦中无限缱绻的人正站在绿茵草地之中,遥遥沖他挥手。 清晨第一缕日光照在那指尖、髮丝、洁白的衬衫上,迟尧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 陆鸣脚步停顿,闭眼復又睁开,迟尧还站在操场中央朝他挥手,长发碎散飘动。 不是梦,不是梦。 他忽然胆怯,停在操场外围没有往前一步——许是因为昨晚那些不清不白的臆想的画面。 但李老师大声喊他,「陆鸣——愣着干嘛,全班就差你了!」 正在做热身运动的全班目光也跟着移向他。 陆鸣抿唇,敛眸小跑插/进队伍里。 他能感觉到来自迟尧的炽热注视跟随者一起移动。 第20页 早训大部分是耐力训练。 开头是两千米,接着有提沙袋、仰卧起坐…… 迟尧当然不用跑,他站在跑道边,跟李柯林一起看着学生跑圈。 他的注意力大部分时间都在陆鸣身上。 不用刻意去找陆鸣的身影,前段大家都速度差不多的时候,陆鸣身高拔尖,一眼就能瞧见;后段拉开差距,耐力体力好的学生成为领跑的少数,陆鸣便是其中第一。 陆鸣穿的运动短裤和类似球衣的背心,皮肤裸露面积很多,阳光照在他小麦色皮肤,很健康的美感,像希腊雕塑里那些比例优越的模特。 身高腿长,迈步奔跑时腿部肌肉线条跟着牵动,少年感与力量感的碰撞。 迟尧眉头微挑,脑子里不合时宜跳出些限/制/级画面。 真的跟想跟陆鸣上/床啊…… 恰逢此刻,陆鸣迈步从他身边略过,待一阵劲风吹起他衣角。 陆鸣遥遥领先,周围并无其他学生,李柯林也去另外一边取水,迟尧有些肆无忌惮。 「小鹿的身材真好。」 「等会儿仰卧起坐,我帮你压腿吧。」 作者有话说: 妈呀,迟总爱情骗子。 第11章 哄哄 射箭班人数是单数,每次仰卧起坐组队都有一个落单的要找李老师亲自压腿。 这回迟尧接下李柯林的活儿,走到陆鸣身边蹲下,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热不热,我带了手帕,可以给你擦汗。」 闻言,陆鸣表情有瞬间皲裂,但很快回復如常,唇线抿直,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不用给我压腿,我自己也能做。」 话虽如此,但肉眼可见,陆鸣冰冷的神色也挡不住耳根脖子『唰』地爆红,像只一戳就露馅的纸老虎。 迟尧存心逗弄人,玩味道:「那怎么行,做少了可是要被惩罚的。」 李柯林已经在说今日的组数,含着哨子要吹响。 周围同学用各自的方法压住躺到软垫上同学的腿。 迟尧故意左右都看了看,最后挑眉看向躺在软垫,神色紧绷的陆鸣。 「你不要得寸进尺。」青年压低声线恶狠狠道。 话音未落,迟尧恍若未闻,双手握住陆鸣脚腕,膝盖轻轻压在对方球鞋上。 「好了,快做吧。」声音含笑,像哄小孩儿。 哨声随之吹响,陆鸣瞳孔紧缩,怔楞片刻条件反射地腰部用力坐起身来。 迟尧能感觉到手掌下少年感十足的身体,伴随着起坐的动作而紧绷的幅度。 两人在某些时刻贴得很近,几乎是鼻尖对鼻尖,面颊贴面颊对的零距离。 陆鸣很烫,各种意义上的烫。 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每次坐起都带来一阵滚烫的风和少年人身上特有的荷尔蒙。 陆鸣身上的背心衫很宽松,每次躺倒时衣摆随惯性上卷,若隐若现衣摆下收紧凸出的整齐腹肌。 很漂亮的腹肌,线条流畅,想必手感也会很棒。 迟尧隐蔽地滚了滚喉结,眸色变暗,压在陆鸣鞋面上的膝盖更用几分力道。 回应他的是陆鸣越发快速的弓腰动作—— 啧。 小鬼劲儿还挺大,差点没压住。 一分钟很快过去。 随着哨声吹响,陆鸣停下动作,躺倒在软垫上。 高强度运动让他唿吸稍稍急促些,额头覆了层亮晶晶的薄汗,脸色绯红。 他知道自己脸颊的温度高得离谱,但实在控制不住,刚才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迟尧跪在他鞋面上,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角耳边,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而晃动。 某种意义上,这些画面比他昨晚的梦还大胆。 随意抹了把额头的汗珠,陆鸣刻意抿直嘴唇,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冒犯心思。 他敛着眉眼冷冽地从下至上看着迟尧。 「下去。」语气很重。 迟尧哼笑,轻飘飘将碎发别到耳后。 小傢伙有些羞恼了,不能再逗弄,但他也不想让陆鸣太好过—— 冷涔涔的指尖在陆鸣裸/露的脚腕轻蹭,引起阵阵战慄,然后迟尧撑着陆鸣的膝盖起身,施施然离开。 背影修长匀称,长发未束飘飘裊裊,空气中余留了丝缕馨香。 陆鸣看得有些入神。 后面还有四组仰卧起坐,迟尧没再来,站在不远处,微微弯腰正跟躺在软垫上的陈四方聊些什么。 李老师把哨子递给迟尧,走过来给他按腿。 李柯林见陆鸣还盯着迟尧看,重重拍了下他,「看什么呢?回回神。」 「没什么。」 莫名心虚,陆鸣飞快将脑袋转回来,余光却不自觉瞟向陈四方的位置。 迟尧在跟陈四方聊什么? 关于昨晚的代驾吗?还是什么别的。 迟尧没用哨子,大概是嫌弃李柯林的口水。 清朗的一声「开始」让还在事件之外的陆鸣回过神,机械地开始动起来。 即使脑海里装着事,也没影响陆鸣的仰卧起坐个数。 等他做完,李柯林满意夸了句「不错」。 一直到早训即将结束,迟尧都没往陆鸣那边去,反倒跟陈四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若有似无的注视感跟随着,迟尧就当没发现,并不往陆鸣那边看一眼。 第21页 他故意的。 鱼儿咬钩之后不能把线拉得太紧,适当松松反而能更快收网。 陆鸣这种冰冷自持却又有点纯情的小孩儿,用这一套最好。 学校九点半有一道铃,从不远处教学楼传来。 李柯林不拖时间,将学生们集合起来,照例说了几句就解散。 迟尧这才慢悠悠走到正蹲着繫鞋带的陆鸣身边。 「等会儿有课吗?」 「……没有。」 迟尧注意到青年繫鞋带的手不自然停顿,又很快恢復如常,灵活挽了个蝴蝶结。 陆鸣站起来后193的身高不容忽视且压迫感很强。 迟尧却很喜欢,从荷包里拿出手帕像给陆鸣擦擦汗,但被躲开了。 「用不着这么麻烦。」陆鸣垂眸盯着地面。 强装作内心无波无澜的样子落在迟尧眼里,无声勾了勾嘴角。 「行吧。」他也不强求,把手帕收了回来,「没课就带我逛逛学校吧,可以吗?」 陆鸣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一句「你为什么不去找陈四方」,但话到嘴边又默默咽回去—— 总觉得这句话说出来会很奇怪。 像是乱吃飞醋。 其实迟尧对临安大学可能比陆鸣还要熟悉,毕竟之前李柯林也常叫他进学校帮忙练学生。 但左右只是个藉口,走到人少的小路时,他偷偷用小指勾了勾陆鸣手心。 很轻,但他敢肯定,陆鸣有所觉察。 陆鸣没说话,只是默默将手握成拳,不再留有空隙。 迟尧敏锐察觉到陆鸣似乎不大高兴,像是在生闷气,这一路都没跟他说话,一言不髮带他参观临安大学出名的地方。 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说到底算得上他亲手促成的。 倒是没看出来陆鸣这小子占有欲还挺强。 生气了就得哄哄。 于是迟尧又在陆鸣裸露的手臂肌肉上戳了戳。 这回用了些力道,陆鸣吃痛,蹙眉看向他。 没等陆鸣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迟尧先开了口: 「下次晚上再来找你。」 陆鸣一下子没懂迟尧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 「因为晚上就能牵手啦,大白天的,感觉你好害羞。」 陆鸣似是无语,凝滞了半晌,莫名的胜负欲袭上心头。 又过了片刻,他无声无息把迟尧空悬的手拉过去,牵好。 迟尧的手很冷,而陆鸣的手炽热。 相握时相互影响,冷融进热,热包裹冷,最后达成一个两厢和谐的温度。 陆鸣想起昨晚那些绮丽暧昧的梦中画面。 不自觉挣动想要抽回手,但动作到一半又停住。 他竟然有些捨不得。 但迟尧先松了手。 这次牵手短暂,还没来得及冷热交融。 迟尧在走入大路前主动松开了两人相握的手。 「周三晚上有得牵,这会儿不着急。」 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快步走到前面去,跟陆鸣拉开一段正常社交的距离。 到底是在陆鸣的学校,他是认真想追陆鸣的,自然捨不得给他带来负面流言。 陆鸣也注意到迟尧刻意的举动。 瑞凤眼眯起定定看着他,好几秒才移开视线。 不过迟尧倒是提醒了他周三晚上的约定。 「你不喜欢开车,周三别亲自来学校接我了,直接在nico酒吧见面吧。」 话音落下,少见地,迟尧那张漂亮到不辨性别的脸上出现片刻空白。 仅有片刻,很快迟尧又换上那副轻佻的笑容,懒懒散散,像是在跟他撒娇: 「小鹿,你对我真好~」 「作为回报,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临安大学封起来的后山其实有小路能上去,山里树木茂盛荫蔽之下清凉爽快,小路两旁开着各色野花。 总之,风景不错。 他这个「外人」能知道上后山的路还是之前谈过的一个大三学生带他来的。 迟尧很少想起他那些所谓的前任。 若非今日机缘巧合,脑海才里浮现些碎片似的画面,那人的脸都模煳了,像短暂的南柯一梦。 绕开缠绕斑驳的爬山虎,迟尧转身招唿跟在他身后的陆鸣。 「快来,我记得山上好像有颗枇杷树。」 通向山顶的路不算崎岖,整齐修砌的石板路,学校应当是花费了些资金在这上面的,只是不知为何荒废了后山。 后山不高,或者,用山坡形容更合适。 中途经过一座四角亭子,迟尧凑到陆鸣身边说笑,「你之前不知道安大还有这种地方吧?」 陆鸣随便踢开一截挡路的树枝,「我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挺机灵,知道把问题抛回给他。 不过迟尧没打算把那些前任告诉陆鸣,随便想了个理由:「你们李老师之前告诉我的。」 迟尧说谎说得比真话还真,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是转身直视着陆鸣的。 他风情万种地笑笑,从兜里摸出烟盒,刚想抽一根,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半秒,又把烟盒揣回去。 一来,林子里吸菸风险高;二来,陆鸣似乎不太喜欢烟味,他上次就打定主意不在陆鸣面前抽菸的。 山真的不高,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坡顶。 第22页 从这里可以遥遥看见陆鸣所在寝室国风楼,也能看到最近的西食堂。 山坡边缘的位置长了两颗枇杷树,可惜他们来得不是时候,枇杷果都已经瓜熟蒂落,腐坏入土了。 「可惜。明年夏天再来吃枇杷吧。」 迟尧跨步到陆鸣身边,故意地,髮丝撩到对方露在外面的手臂。 「你冷不冷啊?」漂亮的桃花眼眯起,状似无意捏了捏陆鸣右臂的肱二头肌。 紧实而富有韧性。 刚想再捏几下,肱二头肌移开了。 站在他身边的陆鸣没说话,垂敛的睫毛挡住眼底情绪难辨。倒是让老油条迟尧感到几分羞赫。 他往旁边站了半步,抬起手錶看了眼。 「快到十二点了,下去吃饭吧。」说罢便想原路返回。 直到这时,陆鸣才突然动了动,抬手拦住迟尧去路。 手臂跟陆鸣的手碰到一起,迟尧脚步定住,先是看了看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再挑眉以眼神询问对方。 陆鸣耳廓又充血泛红,逃避他的视线,唇瓣翕动半晌才艰涩道: 「迟先生,你现在这些举动……」 「是在追我吗?」 作者有话说: 把咱们小鹿钓成翘嘴了,啧啧啧。 第12章 我很喜欢你 陆鸣冲动之下问出了这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 随即便后悔了。 若是迟尧肯定,无异于是戳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磨砂纸,场面会变得极其尴尬且难以收场。 而且,他心中隐隐有所预感,迟尧会说是。 陆鸣下颌紧绷,懊恼自己几十秒为何会说出那样没情商的话——毕竟陆家数十年如一日的教导让他合该万事妥帖。 迟尧说他自己快三十岁的人,但实在不像。 迟尧跟他面对过的所有长辈都不一样,不循规蹈矩、甚至离经叛道,至少,陆鸣很难料到他的下一步举动是如何。 所以,他从前刻进心里反覆练习的那些礼仪规矩、话术回答在迟尧面前统统失了效。 但正是如此,陆鸣竟然有种仿佛卸下面具、挣脱枷锁的感觉。 山坡顶吹来一阵清风,枇杷树叶簌簌作响。 在良久的沉寂之后,迟尧矜贵清雅地弯起眉眼,不同于之前面对他时那种轻佻或是狡黠。 此刻,陆鸣才有些意识到迟尧或许真的可能是成熟稳重执掌公司生死的迟总。 「我是在追你,陆鸣。」 迟尧叫了他的全名,这似乎意味着某些东西的转变。 天空辽远空旷,快到正午,恣意的金光落在迟尧清冷的眼睛里也荡漾起波纹。 「我很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了。但我不希望我的喜欢成为你的负担,如果你拒绝,我不会再打扰你。」 热烈直白的情话和迟尧漂亮到几乎不辨性别的脸蛋让陆鸣恍惚了几秒。 若非迟尧磁性的嗓音,他几乎要以为迟尧是个女孩儿,就像在酒吧初见时一样。 迟尧微微仰头看着他,眼仁的色泽被日光衬得呈现浅色,清冷和冶艷糅杂,叫人瞧不清楚。 随后他才想起迟尧后面的话……音调在脑海里重播一遍。 迟尧竟然把选择权放回到他手里。 到底是自负他不会拒绝,还是单纯腻了,想被拒绝。 应该要拒绝的。 陆鸣这样告诉自己,思索之间不由得退开半步,被牵住的手也挣脱松开。 掌心里温凉的触感消失,他下意识看去,迟尧正微微蹙眉盯着他。 美人蹙眉也是漂亮的,鬓角一缕碎发落在迟尧白皙的面颊,被风微微吹动 更添风情。 陆鸣像是被烫到只飞快看了眼这缕碎发便移开视线,迟疑半秒—— 近几次他对迟尧越界举动的纵容也应当是因为迟尧这张生得极美,肖似女子的脸吧……? 陆鸣压低声线,拒绝时竟有些内疚:「我不喜欢男人。」也不能喜欢男人。 后半句话陆鸣没有说出口,但在心底默默念了两边,仿佛对自己的无声提醒。 陆家绝对不会允许他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拒绝彻底,免得日后闹不愉快。 想清楚之后,陆鸣心底的内疚减轻很多,看向迟尧时也不再迴避眼神。 都是明白人,迟尧自然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嘴角弧度落下去些,清丽之余凉薄意味更多。 陆鸣还没见过迟尧这样冷冰冰的模样,忪怔的同时心底竟暗暗升起些喜悦。 这喜悦来得莫名,陆鸣自己都说不清。 迟尧还是笑着的,眉目如画,看起来像是精緻打扮过的bjd娃娃,但笑意不及眼底,这倒是跟那些酒会上推杯换盏的长辈有些相似了。 陆鸣心底那点窃喜彻底熄灭。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我从不强求别人。」迟尧眼底结了层不易察觉的霜。 他随意撩了撩头髮,与陆鸣拉开更远的距离。 「本来还想着能跟你在食堂一起吃顿饭的。」语气似有遗憾,「算了。」 像每次跟陆鸣打招唿那样,迟尧挥了挥手,不过这次是告别。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脸上的表情淡下来,而后勾起一抹戏嚯揶揄的笑。。 也就这几日的相处,陆鸣做不到在他心中占据地位。 第23页 情话、神色,都是捕猎时不必可少的伪装,猎物喜欢就好,他本人并不太在意。 但真要说失落,也不是完全没有。 毕竟一个身强体壮格外肥美的猎物要跑了。 其实刚才迟尧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大不了像之前一样,软着性子撒撒娇,陆鸣不会拒绝。 可他思忖之后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陆鸣。 他想听听陆鸣的答案,也不失为一次试探。 果不其然,陆鸣这小孩儿,全身上下可能也就那张嘴最硬了。 哦,不。 黄色废料在迟尧脑海里一闪而过,迟尧矜持地眯了眯眼,从侧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了在陆鸣面前一直没抽的烟。 菸蒂里草莓味的爆珠被咬破,菸草味和草莓味一齐绽开,迟尧的眼神在裊娜烟雾后叫人看不清楚。 迟尧从山上下来之后直接打了一通电话给司机,叫他回去。 转而点开代驾软体下单,地图上已经开始为他搜寻吉兰代驾。 其实他也不确定会不会唿叫到陈四方,但他俩一个班,陆鸣没课,陈四方应该也没课。 好在几秒之后页面出现绿色的对勾,名片显示的头像就是陈四方的证件照。 万事俱备,迟尧轻轻唿出一口烟,哼笑。 三五分钟后,骑着小摺叠车的男生到出现在视野里,来人正是陈四方,他也大老远就瞧见迟老师了。 单手撑着方向,陈四方满脸笑意,另一手举老高跟迟尧打招唿。 代驾这边是不能看见僱主信息的,所以他接单的时候还在想,是谁在学校里找代驾,不会又是迟尧老师吧? 结果还真是!可把他高兴惨了。 他很喜欢这个长头髮漂漂亮亮又射箭厉害的老师,更何况上次迟尧老师还给了他五百小费。 能接到迟尧老师的单子他真的很高兴,倒不是期待小费,是单纯高兴! 「迟老师,好巧啊!」 「嗯。」迟尧弯起眼睛笑笑,「是很巧。今天也麻烦你啦。」 「哎呀,说什么麻不麻烦,迟老师以后如果需要代驾的话,直接找我就好啦。」 陈四方微微红了脸,迟尧就当没看见,走近帮对方开启后备箱,看着他把摺叠小车装进去。 而陆鸣走在回寝路上时,余光一扫,两张熟悉的脸闯入视线—— 迟尧方才面对他时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笑意,正跟他身边的陈四方说笑。 然后迟尧上了后座,陈四方则进了驾驶位。 车窗贴有防窥膜,陆鸣再看不见车内两人的脸。 不一会儿,低调全黑的suv扬长而去,消失在陆鸣视野外。 陆鸣孤零零站在路边,眼底晦涩难明。 作者有话说: 小鹿:(发疯尖叫)(上蹿下跳)(来回游盪)(阴暗爬行)!!!!! 第13章 特别的奖励 陈四方骑着小摺叠车回寝室,刚掏钥匙插进锁孔,门便从内打开了。 陆鸣面无表情站在门内,两人对视好几秒,陆鸣才侧身让他进寝室。 陈四方愣住片刻,也没太在意。 军训时他就发现了,陆鸣性子偏冷不爱说话,但人很好,之前还偷偷给他充话费。 「陆哥。」他笑嘻嘻叫了声,走到空调下面吹风,「陆哥,你猜我今天又接到谁的代驾单了?」 「迟尧。」陆鸣冷不丁吐出两个字。 陈四方一拍大腿,「哎!陆哥猜得真准,但是,咱们是不是得叫人家迟老师啊。对了!迟老师说下次来学校亲自辅导我射箭呢。」 目光暗沉,陆鸣半晌之后才开口:「哼,迟老师——」 陈四方觉得陆哥语气很怪,换句话说,阴阳怪气的,之前没听陆哥这么说过话,他刚想偷瞟对方表情,结果陆鸣没给他机会,直接转身去了阳台。 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从空调房里出来时热浪扑面,激地陆鸣皱起眉。 最近临安气温不断攀升,从小生在渭南的陆鸣不太喜欢炎热天气。 耐着热,陆鸣翻出手机,他很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迟尧,为什么在他面前表现得深情又失落,转头却对别人笑意盈盈。 盯着迟尧的微信头像那四四方方的蓝天,最后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的发布时间是今天早上7:32—— 【迟.】 去见想见的人。 配图是一张酷似他本人头像的蓝天。 陆鸣点开放大看,发现左下角白色字体印有拍摄时间,白字蓝底并不清晰,他仔细看才发觉这张图片拍摄时间就是今早,算起来应当是迟尧来临安大学的路上。 当陆鸣刷新界面之后,那条朋友圈却消失了。 他不信邪地反覆点开查看,最后得出一条结论:应该是被删掉了。 眉头紧紧蹙起,陆鸣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迟尧为什么要删动态?因为他的拒绝?因为他不再是他想见的人了? 指尖回收,将手机捏得很紧。 可是是他自己先拒绝的,他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什么,迟尧今后的举动跟他都没有关系了。 不受控制地再次刷新页面,那条动态没有凭空出现。 陆鸣仰头,骄阳高悬的蓝天一望无际。 可惜,他方才还没来得及把图片保存下来。 第24页 - 周三凌晨,暴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浇熄了临安市久居不下的气温。 雨水限制人类活动,空气也都沉闷湿漉。 但陆鸣在室友的询问声中,带了把伞便出门了。 晚九点,nico酒吧。 陆鸣微微抬起伞沿,望着nico字样闪烁的logo牌。 五光十色的灯光经雨丝散射,映照在陆鸣轮廓分明的侧脸,光与影拼凑,愈发深邃立体。 半晌,他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提步踩碎了灯光倒映的水洼,走进音浪声中的大门。 热情的侍应生迎接他,替他收好湿嗒嗒的雨伞,一番交谈后引他去了一处视野宽阔又安静的半隔断区域。 许是因为今天骤然降落的暴雨,亦或许是因为现在时间还太早,酒吧不復上次的人声鼎沸,各个围桌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 正因如此,一眼能望到头。 迟尧没来。 陆鸣又一点点环视过去,还是没有迟尧的影子。 他们之前约定的,周三晚上九点,nico酒吧见。 自那次枇杷树下他拒绝迟尧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起这次约定。 迟尧不来也很正常。 毕竟,他已经拒绝他了。 可他为什么还是会心烦失落。 不自觉在口袋里摸了摸,指尖碰到温凉的皮革,心脏稍稍安定下来。 他出门习惯带着护指一起,无论出门是否要练箭,从前是那枚老旧甚至稍稍开裂的护指,现在他口袋里装着上次迟尧送他的新的。 触摸时,手感不大一样,每次触摸都在提醒他这枚护指曾经的主人。 迟尧, 陆鸣在心底默念。 压低眉眼,陆鸣现在才怀疑迟尧送他护指是否别有心机,但迟尧又不知他这个习惯…… 已经快到九点半,酒吧里还是不见迟尧身影,陆鸣觉得迟尧大抵不会来了。 抿着唇,陆鸣叫来侍应生点了杯龙舌兰日出—— 上次到迟尧托人送来,说要请他喝的。 还记得上次他也是拒绝了。 他好像总是拒绝迟尧。 闭了闭眼,陆鸣唿出口浊气,跟侍应生打过招唿后,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刚推门出去,陆鸣跟边走边低头掸着肩上水渍的女人差点撞到一起。 侵染水汽的髮丝略过他手背,湿漉漉的玫瑰木质香沉凝而来。 陆鸣原本心不在焉都没仔细看面前这个失礼的人是谁,闻到熟悉的木质花香后,才勐地抬头。 长发垂垂,面若桃花的「女人」不是迟尧是谁? 看见对方后,两人都停在原地愣了几秒,空气安静地只余两人交错的唿吸声。 迟尧比陆鸣回神快,他本就是接到宁梵消息之后过来的,看见陆鸣也是意料之中。 身上湿透的衬衫很透,贴在前胸后背不舒服,迟尧单手解开两颗纽扣,抖了抖。 轻飘飘撩起眼皮,陆鸣正一瞬不瞬盯着他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领口,眼神晦暗似乎埋藏欲/望,但表情却格外阴冷。 迟尧被盯得起了层鸡皮疙瘩,却也没往心里去,重新扬起笑容,故意将一截细瘦的套着晃荡发圈的手腕抬到陆鸣眼前。 「帮我绑下头髮呢。」 尾音略微上扬,语调跟晃动的发圈搭配着,像挂着诱饵的鱼钩。 陆鸣的目光从迟尧昳丽湿漉的脸缓缓移到那根纯黑色发圈上。 迟尧皮肤很白,总让他想起上回迟尧带来的草莓小蛋糕里夹层的白/奶油。 所以,在白皙细瘦的手腕上这根纯黑髮绳就显得格外明晰,微微晃动着。 迟尧见陆鸣没反应,耐着性子又叫了句:「小鹿?」 迟尧又叫他『小鹿』,像是完全没有隔阂,从未被拒绝过。 陆鸣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眼前这个人。 下一秒,那截手腕被陆鸣用力攥住,连带着那根发圈也被陆鸣攥进手心,力道甚至让迟尧吃痛。 「你干什么?」迟尧挣扎,却没能抽出手。陆鸣力气还挺大。 「你过来没带伞吗?衣领扣回去。」语气是陆鸣自己都没觉察到的严厉。 没看出来,占有欲还挺强。 迟尧轻哼,眯起眼睛,又抽了抽手,还是没能抽出来。 「你弄疼我了!」他也来了脾气,眉头紧蹙,语气比平时快许多。 陆鸣这才像是回过神,勐地松了手。 肉眼可见,迟尧手腕泛起一圈不正常的红色指痕,他不动声色揉了揉。 刚想说句什么,身上就被盖了件薄外套。 少年人炽热的体温尚且留存,迟尧像是被暖意整个拥入怀中。 他全身顿住半秒,心底那点气突然就消了。 「对不起,刚才……手太重了。」陆鸣一字一句跟他道歉,低垂脑袋像是认错的小狗。 迟尧蓦地笑出了声,拢紧身上的外套,往陆鸣身边凑了凑,说话时唿吸洒在陆鸣肩头。 「你今天怎么还是来了?」他又伸手戳戳陆鸣裸/露的手臂肌肉,陆鸣外套里面只穿了个黑色背心,整条手臂都在外面。 没等陆鸣回答,他又笑眯眯,探究道:「外套给我,你不冷啊?」 「不冷。」陆鸣侷促抿唇,在心底默默回答了迟尧的上一个问题——来见想见的人。 「你转过去,我给你绑头髮吧。」 第25页 「不急。」迟尧将湿润的头髮全部拢到身后,看着陆鸣的眼睛,「我们先进去吧,另外……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那双瑞凤眼颤了颤,情绪在眼底翻涌最后沉寂。 出人意料,陆鸣这回主动牵起迟尧的手,拉着他往nico内场走。 高大的身影挡住大部分内场霓虹多彩的光线,迟尧敏锐察觉到对方今天自打见面起就不对劲的情绪,心思转圜,当即有所思量。 加快速度提步,迟尧跑到陆鸣身边,踮起脚凑到对方耳边,轻声细语,吐气如兰: 「我之前就在想,如果小鹿今天来赴约,我就给小鹿一个特别的奖励。」 某一瞬间,温润的唇瓣轻蹭过发烫的耳廓: 「想要吗?」 作者有话说: 小鹿(翘嘴版):什么奖励!拥抱?吻?什么奖励!想要!(内心高//潮) 第14章 要你陪我 走到卡座,迟尧第一眼瞧见桌面上摆放着的龙舌兰日落。 夕阳余晖般的色泽分层,杯沿点缀一片泛青的柠檬和薄薄一层水雾。 迟尧视线在酒杯上绕了一圈,玩味道:「你不说不喝酒吗?」 这是在点他上回在nico拒绝的事呢。 陆鸣语塞,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不知如何应对,所有话术都失灵的感觉。 最后他只能实话实说:「你来了,我就不喝酒。」 彼时迟尧没听出陆鸣这话的深意,还以为陆鸣之前点酒是以为他不来,心里难过想借酒消愁。 笑意更甚,迟尧拉着陆鸣一起坐下,又故意用湿乎乎的头髮丝去蹭陆鸣的手臂。 「小朋友,如果想醉的话,点龙舌兰日落可没用。」 陆鸣也没解释,顺着迟尧的意思问:「那要点什么?」 「小鹿有什么喜欢的水果吗?」 陆鸣沉默半刻,抿了抿唇:「没有。」 陆家家教严明苛刻,用餐习惯也有约束,用餐时不得表现出明显喜恶,餐后水果也是如此规矩。 迟尧意识到自己似乎起了个不太好的话题,思索片刻,微微往后靠倒在陆鸣肩膀。 被枕着的人身体瞬间僵硬,最后却默默允许了他这个过于亲密的举动。 但迟尧没有倚靠太久,毕竟头髮还湿乎乎的。 「那我给你调我喜欢的水果酒吧,好不好?」 陆鸣撩起眼皮看他,薄唇轻启:「草莓的吗?」 「原来你记得呀。」 迟尧灼人眼的笑容让陆鸣又想起刚才走廊上误以为迟尧是「女人」的事情,有些不自在,唇抿得更紧。 恰好侍应生过来了,陆鸣长舒了口气。 侍应生恭恭敬敬走到迟尧身边半鞠躬,客套寒暄几句,看样子迟尧是这儿的熟客。 呵,陆鸣瞥了眼格外讨好的侍应生,脸色不愉。 但他没想到侍应生还能说出让他更不爽的话。 「宁老闆知道您淋了雨,让您去休息室换身干净衣服。」 「行,知道了。」迟尧漫不经心颔首。 衬衫吸收雨水变得湿沉粘黏,贴在皮肤上很闷,确实该去换一身。 刚想站起来,迟尧手腕一紧。 陆鸣表情变了,看向他的眼神侵/略意味很重,眉眼压低,像护食的小狗。 「宁老闆是谁?」 迟尧看他这副模样,心底发笑,挑眉盯着陆鸣攥着他手腕的手,「宁老闆是nico的老闆,你很在意?下次有机会介绍你认识吧。」 陆鸣察觉到迟尧言语中的揶揄,扭过头,面无表情说:「不用。」手一直没松开。 迟尧凑过去用一根手指戳戳陆鸣鼓囊囊的肱二头肌,轻轻的,戳到第三下时被陆鸣不露声色躲开。 陆鸣讨厌跟别人完全不隔衣料的触碰,但他不讨厌迟尧时不时的接触,这次躲开并不是因为讨厌。 「你去哪儿换衣服?」他松了手,下颌线条有些紧绷。 「那边的休息室。」迟尧朝酒吧角落一条不起眼的走廊扬扬下巴,又看向陆鸣。「怎么?你想跟我一起去?」 「不了。」陆鸣飞快拒绝,端起酒杯放到唇边,想起什么,最后还是没抿酒。 「你去吧,我在这边等你。」 迟尧果真站起身要跟那侍应生走,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 陆鸣没得到自己想要的,脸更臭了,指尖蜷了蜷,「等下。」 「嗯?」迟尧回头看他,以眼神询问。 「你、过来下。」 陆鸣是坐在矮沙发的,迟尧已经站起,两人形成微妙的身高差距。 迟尧顿了顿,顺他意思微微俯身低头。 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见陆鸣幽深眼底属于自己的倒映。 彼此温热的唿吸交错在一起,心跳声频率一致。 陆鸣耳廓无声无息红了个彻底。 他没想到迟尧会凑得这么近,微微垂眸甚至能瞥见自己迟尧外套领口下紧贴肌肤,透出肉/粉色的光景。 鼻腔被浓郁热烈的玫瑰花香填满,仿佛私人领地被侵占。 陆鸣默默屏息,飞快将迟尧身上的外套拉链拉到顶。 「去吧。衣服都不知道好好穿。」 去休息室换衣服的路上要经过许多卡座,大敞领口像什么样子。 迟尧半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才刚成年的小朋友说教了。 第26页 指尖落到衣领拉链,见陆鸣视线也看过来,迟尧笑着缓慢摩挲拉链的边缘。 「小鹿是不是在吃醋啊?不想别人看我?」 「你在说什么胡话。」陆鸣克制神情,抿紧嘴角,表情还是很臭,「快去换衣服,不要感冒了。」 休息室不算大,但一应俱全,衣柜、床、书桌…… 东西都不新了,生活气息很浓,算是宁梵的私人空间,迟尧没去乱动。 他跟宁梵谈过一段,玩家对玩家,谈的时候两人都尽兴欢愉,分手也心照不宣,没闹一点不愉快。 迟尧喜欢这种当断则断的简单关系,分手之后跟宁梵成了很好的朋友,也成了nico的常客。 前几年nico扩建是迟尧出的钱,入了股份,现在也算半个老闆。 换好衬衫,他托侍应生出去买的外套和毛巾也到了。 深黑色连帽长袖薄外套,面料舒服,版型也不错,剪掉衣服吊牌,理好挂在臂弯。 他难得大方,给那个去买衣服的侍应生包了两张小费。 刚从走廊出去,迟尧便察觉到一道视线,抬眸看去,果然是陆鸣那小子。 陆鸣似乎一直盯着这边,双手放在膝盖,正襟危坐的样子与初见时一模一样。 有点好笑。 迟尧没压住嘴角弧度,走过去调侃:「以后来酒吧可不能这幅学生样了,会被检查身份证的。」 陆鸣没应他的话,审视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最后停在他故意敞开的领口。 迟尧当然知道陆鸣在想什么,无非是想帮他把纽扣扣到最顶上。 他可不愿意,扣到最上面太丑太死板。 本着转移注意力的打算,迟尧把臂弯里的新外套和毛巾全都递给陆鸣,迟尧一屁股坐到陆鸣身边靠着对方肩膀。 微微湿润的髮丝蹭过手臂,像细雨。 「你的外套弄湿了,我叫人送干洗店,下次见面带给你。」 涔凉湿漉的头髮还是不是在陆鸣手臂上蹭动,陆鸣无奈,往旁边挪开。 「等会儿你再靠,我里面的衣服也湿了。」 迟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着用力蹭了下才离开,他把毛巾递给陆鸣,「要不你帮我擦头髮?」 陆鸣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一言不发接过毛巾,拿在手里比划像是在找角度,又过一会儿才冷冰冰道:「脑袋转过去。」 迟尧听话转头,柔软毛巾小心翼翼搭上来,揉揉脑袋,再从髮根捋到发尾。 陆鸣没干过这种活,男生大夏天的根本不用擦头髮,甩两下就干了。 但迟尧不一样,一头润顺乌黑的及腰长发,一看就是平日精心打理的,陆鸣板着脸,小心翼翼一点点用毛巾覆上去吸干水分。 「噗嗤——」 迟尧没忍住,明艷面容上的笑容很欠打。 「擦个头髮而已,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 陆鸣苍白解释,迟尧也没在意,掏出手机趁陆鸣不备,拍了张两人的合照。 合照里,恰好一束光闪到两人栖身的卡座,曝光有点过头,但不影响美观。 陆鸣捏着毛巾正替迟尧擦头髮,满脸严肃,唇角拉直,像是在处理什么不得了的大项目。 镜头更前的迟尧懒洋洋,顺着陆鸣的动作微微往后仰头,嘴角噙着一抹从容蛊惑的笑我,眼瞳映着光,像是星星在里面闪烁。 「你——」陆鸣晃眼瞥见那张照片,刚想说些什么,又看见迟尧把照片设置成了壁纸。 到嘴边的话顿住,陆鸣被噎了一下,移开视线讪讪道:「下次别突然拍照片。」 迟尧低低地笑,后仰差点撞到陆鸣下巴,被扶着肩膀按了回去。 「那我下次拍照提前跟说你。」 陆鸣没拒绝,但按在他肩膀的手重了几分,迟尧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炽热体温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 他瞥了眼陆鸣的手,对方很快松开,老老实实继续擦头髮。 迟尧就边刷手机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后擦头髮的陆鸣聊天。 「哎,小鹿,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替他擦拭发尾的手顿住,很快又恢復动作,陆鸣简短蹦出个字:「说。」 迟尧眯了眯眼,笑容狡黠,「我想问——小鹿为什么拒绝我,但是今晚又来赴约呢?」 话音落下,彼此之间沉默许久,时间似乎退回到当日小山坡枇杷树下两人相视无言的场景。 陆鸣平淡地掀了掀眼皮,凉薄地觑他一眼: 「你不是说,以后会让我都拿第一吗?都还没实现,你想走?」 陆鸣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手腕,像一副锁紧的手铐。 迟尧此刻还未看清陆鸣深沉眼底蕴藏的阴鸷情绪,许久之后,当他被这小子算计,才忆起之前的某些细节—— 一切都有迹可循的。 夜色愈发深沉,酒吧里慢慢热闹起来,勐烈摇滚的音浪阵阵传来,衬得安安静静的他们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迟尧挣动手腕,嘟嘟囔囔像是撒娇:「刚才都被你捏疼了,还来?说了让你拿第一,只要你不拒绝,我就能调/教你成第一。」 陆鸣一瞬不瞬盯着迟尧侧脸,这个角度并不能看清对方眼睛,陆鸣盯了会儿就放弃了。 他面无表情双手牵起迟尧方才被他捏红的手腕,轻轻揉起来。 第27页 边揉边说:「那以后,每一场比赛,你都要帮我拿到第一。我讨厌说谎的人。」 迟尧没听出陆鸣语气里暗含的警告,手腕按得他舒服眯了眯眼,头髮干得差不多,也没什么避讳,他知道仰头靠倒在陆鸣肩膀。 「我一定陪你拿到第一的,安啦,相信我。」 陆鸣揉捏力道加重,语气严肃:「我是说、以后每一场比赛,都要你陪我。」 陆鸣说第二遍,迟尧这才稍稍反应过来,坐直身体,侧头与陆鸣漆黑的眼对视。 这算什么?讨要承诺吗? 他之前的很多任男友都喜欢找他要承诺—— 什么一辈子在一起、什么永远爱我一个…… 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心思转圜,迟尧挑了挑眉,嘴角熟练挂上最漂亮的笑,弯如月牙的桃花眼轻松又真诚,说出口的却是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 「我会陪你拿下之后每一个冠军的。」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明天可能会换新封面哦,不要迷路啦~(如果新封面审核没过就当我没说这话qaq) 第15章 这就是你的新男友? 拗不过迟尧,陆鸣被拉着坐到调酒吧檯边。 迟尧似乎特别高兴,一口气喝完好几杯鸡尾酒,眼尾稍稍泛红,像石榴籽的颜色。 陆鸣对鸡尾酒不甚了解,蹙眉问吧檯里面的调酒师: 「这几杯度数高吗?」 「挺高的。」但对迟总来说小菜一碟。 看了眼迟尧的表情,调酒师默契地,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迟尧绕到吧檯里面,熟练朝陆鸣介绍几种基酒,暖黄顶灯投下恰好的阴影,衬得迟尧嘴角的笑意愈发勾人。 「小鹿想要哪种基酒?我推荐白朗姆,搭配草莓会很甜,不辣喉咙。」 白朗姆酒度数高,但口感顺滑绵软,不容易让人警惕,是灌醉别人的首选。 陆鸣浅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直接拒绝了:「不用了。你帮我调一杯无度数的饮料吧。」 迟尧差点以为自己想把人灌醉的心思被看透,惊疑不定抬头,试探:「来酒吧不喝酒,像个未成年似的。」 一番激将,谁知对陆鸣根本没用,还是轻飘飘的眼神。 「我不喝酒。」 迟尧那点不光彩的小心思彻底落了空。 服了。 现在的小孩儿真tm倔。 他不懂陆鸣到底在坚持什么,看着也不像洞察自己心思的样子。 盯着陆鸣看了会儿,迟尧轻啧一声,转过头去洗了几颗草莓。 开关水龙头的声音大了些,身后传来陆鸣的声音:「你在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不喝白朗姆草莓是你自己的损失。」迟尧语气不好,刺了陆鸣一句。 他确实有些恼怒,一是为计划落空,二是为看不破陆鸣的想法。 三五颗草莓放进shake杯,压碎、榨出粉红汁水,加入五克糖浆、五克青柠汁,两小瓶乳酸菌奶,适量冰块。 充分搅拌晃动后,一杯牛奶草莓冰沙递到陆鸣面前。 迟尧舀了一小勺尝尝味道,酸甜适中,冰凉清爽。 笑着眯了眯眼,迟尧犹豫几秒,还是没把自己咬过的勺子重新插到冰沙里面。 上回自己抽过的烟都被嫌弃了,这小孩儿难伺候得很。 见陆鸣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动冰沙,迟尧又把杯子往陆鸣手边推推。 「我调的味道都很好的,不尝尝?专门给你弄的无酒精呢。」 陆鸣无奈看他一眼,刚要伸手去拿勺子,迟尧身边突然插入一道略显突兀的男人声音。 「什么无酒精?」 对于迟尧来说,这声线有些熟悉,心底咯噔一下,手里的shake杯差点没拿稳。 他装作若无其事放好杯子再抬头,与男人对视时嘴角笑意一僵—— 来人是许久未见的郑良才。 他还是之前的模样,没什么变化,一身熨烫妥帖的西装西裤,西装口袋里甚至还插着支钢笔,似乎是刚加完班来nico放松。 郑良才视线在迟尧和陆鸣之间打量,像是发现什么令人伤心的事,自嘲一笑。 「小尧,你知道我那天在你家楼下等了多久吗?」 迟尧心底咯噔声更大,余光瞥见陆鸣把刚拿起的勺子又放了回去,像是嫌弃地捻了捻手指。 完蛋了。 啧,真tm难处理。 勾起假笑,迟尧望着郑良才的眼神暗含警告,打算煳弄过去:「对不起郑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呵……不知道?」郑良才被这句话彻底激怒,双手撑到吧檯桌面,前倾身体靠进吧檯里面的迟尧,「我在你家楼下等了整整一晚上!真绝情啊,迟尧,迟总!你就是这么耍我的!」 他以为郑良才好歹是公司总裁,这点眼色应该会看,但对方非要这么说,非要搞到场面不可收拾…… 迟尧彻底冷下脸,微微退后半步仿佛旁观者,冷眼打量郑良才失态的模样。 不是每个前男友都跟宁梵一样识趣,大部分是郑良才这样不懂事儿的,非要闹到鱼死网破,失了体面才肯罢休。 也多亏应付前人积累的经验,他知道什么样子最气人。 等郑良才吼完,迟尧才慢条斯理勾了勾唇,嗤笑着把刚才郑良才甩来的黑锅扔回去: 第28页 「我耍你?我耍你什么了?我们已经分手,你到我家楼下来我就一定要出去见你?」 「迟尧你……」郑良才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余光瞥见什么,话头一转,对准了陆鸣,「这就是你的新男友?我们分手还不到半个月!你真就这么贝戋?」 迟尧还没发火,陆鸣先动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迟尧甚至没看清陆鸣是如何动作的,回过神来就看见郑良才正领口被陆鸣抓起一脸畏缩的狼狈样。 陆鸣每日训练长出来的肌肉可比郑良才靠蛋白粉餵出来的肌肉漂亮有力,攥拳时整个右手臂的肌肉调动,虬曲矫健,青筋暴起。 迟尧竟然看着看着,有一瞬间走神,反应过来之后暗骂了自己几句。 「呵呵,迟老师,你选男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这会儿陆鸣倒是叫他迟老师了,但迟尧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总觉得讽刺。 一抬头,瞧见陆鸣面沉如水,他在心底叫了声祖宗。 两相对视,迟尧头一回心虚。 陆鸣什么都明白了,刚才还在给迟尧找藉口的自己真是傻/逼透了。 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迟尧说,抓着郑良才得衣领把人甩开有半米远,万分嫌弃地甩甩手。 这个男人身上喷着跟迟尧一样的香水,浓得叫人喘不过气,难闻死了。 作者有话说: 小鹿生气还不忘维护老婆qaq 第16章 发热 郑良才踉跄着跌倒在地,身形不稳时手臂乱挥带倒了吧檯桌面上一些杯具。 其中就有那杯草莓冰沙。 透明玻璃杯砸在地面碎落成片,里面的粉白色冰沙融化一滩,像废弃过期的牛奶。 陆鸣还没吃到,现在也不想吃了。 胃里翻涌,他有些想吐。竭力忍下噁心,他转身往外走。 迟尧怔愣时,陆鸣大长腿迈得飞快,已经走出去老远。 他赶紧拔腿追上去,半路顺手捞了那件外套,再看,陆鸣已经快出酒吧大门了。 门外倾盆大雨都未能阻挡陆鸣决绝的背影,迟尧暗骂一声,现在也来不及再去拿伞,他在雨幕前顿了顿—— 如果今天不追上去说清楚,应当再也没机会了。 念头火石电光间闪过,迟尧一咬牙还是冒雨跑出去。 夏雨都是狂躁的,密集雨线分割世界,迟尧一脚踏进雨中,踩碎倒映灯光的小水洼。 凌晨时分,又是大雨倾盆,街边商铺都早早关门,马路上车辆极少,徒留黑夜狂雨中矗立的高耸路灯。 迟尧跑过一个个路灯,强迫自己在大雨里睁眼盯着前面快步不停地黑色背影。 真服了。 没有哪个男人让他如此狼狈过。 脑海里突然不合时宜闪过一张令人厌恶的脸。 祁青聿也让他狼狈过,比此时此刻更失体面。 为什么突然又想起那个人? 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迟尧步子慢了下来,甚至生出追不到就算了的想法,但只有一瞬。 他真挺喜欢陆鸣的,长相、身材、性格,每一点都戳中他心坎,再说,雨都淋了,没理由半途而废。 抹了把落在脸上的雨水,他深吸口气,然后缓缓蹲下,捂着脚踝,朝前面的背影叫了声:「陆鸣!」 陆鸣没停下脚步,也不知是雨声太大没听到还是单纯不想理他。 迟尧攒了更大的劲儿,掐了把大腿,几乎是大喊:「陆鸣!我脚好像崴了,好疼——」 雨水模煳的视线中,那道身影停了下来,像是内心陷入挣扎,好半晌才狠狠转过身,往他这边儿走。 哪怕是隔着雨幕,迟尧都能感觉到陆鸣黑沉阴郁的表情,恶狠狠的,戾气有点重。 刚高中毕业的小孩子,怎么会戾气重呢? 迟尧怀疑是自己看错,用力眨眼,连疼痛的表情都没来得及调整,陆鸣就已经走过来了。 正好是路灯下的位置,陆鸣走过来时遮挡了光线,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黑暗里,陆鸣俊朗面容落在阴影中,脸上神情愈发隐匿。 「哪只脚崴了?」冷冰冰地。 迟尧这才想起来装疼,捂着右脚脚踝,皱着脸哼唧。 「右脚崴了,好疼啊,你背背我。」 「活该。」 陆鸣没想背他,睨了迟尧一眼,顿了顿才蹲下来看向他死死捂着的右脚踝。 迟尧终于看清陆鸣的脸。 薄唇抿紧,眉头深蹙,正在气头上的模样,但并无阴鸷郁气的感觉。 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我脸上有花,你盯着看?」 嚯,果然是生气了,语气这么差。 迟尧赶紧哄人:「你比花还好看,我最喜欢了。」 「呵呵。」陆鸣嘲讽意味拉满,「还是先把你男朋友处理好再来谈这些东西。」 「都说了!我俩早分手了,他死缠烂打,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迟尧解释。 陆鸣脸色渐乎缓和,伸手来拉他捂着脚踝的手,迟尧心头一紧,牢牢抓着不松。 「放开,我看看。」 看了还得了,等会儿祖宗发现他装的又要生气,他可哄不回来。 迟尧软着声音撒娇:「……疼,我怕乱动扭得更严重。」 场面略显滑稽,两个大男人淋雨蹲在路边儿拉拉扯扯,争执半天也没争执出个结果。 第29页 迟尧一只手盖住脚踝,另一只手抹了把被雨水迷着的眼睛,睁眼跟同样湿漉漉的陆鸣两相对视。 「噗嗤——」 「你、我俩好好笑啊。」 陆鸣还是静默地看他,但脸上表情有所松动,迟尧意识到人快哄回来了,赶紧撒撒娇: 「脚踝疼,你背我嘛。腿都蹲麻了。」 僵持好半晌,迟尧又抬手抹抹脸,手放下来时眼眶泛红。 陆鸣自然注意到,某种程度上来说,迟尧真的很会拿捏他。 暗嘆口气,他无奈在迟尧身前蹲下。 「上来。」 迟尧高兴了,笑嘻嘻趴到陆鸣宽阔的肩膀上,胸背相贴时,身下这具少年蓬勃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迟尧等了一阵子,见陆鸣还不託他腿,凑到对方耳边吹气,故意说:「小鹿不会没背过人吧?」 陆鸣的确没背过人。 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至此,他更不会主动揽活背人。 迟尧扑上来时他心里其实紧张得很,害怕没托住把人摔了。 担心的事并未发生。 迟尧不重,就是趴在他背上不安分。 头髮、耳朵、脖子、手臂都被迟尧玩了个遍,痒嗖嗖的,像有猫儿在挠痒。 忍无可忍:「再动,我就把你丢下去。」 迟尧安分了没几分钟又开始乱动,大腿夹紧了他的腰。 陆鸣一直刻意忽视的东西再也忽视不了—— 迟尧这样清瘦的人,大腿竟然很有肉,托着软乎乎的,让他很不自在。 陆鸣站住脚步,压低声音警告:「迟尧!」 环住他脖颈的手在他面前来回比划,陆鸣听见雨中迟尧痞里痞气的声音:「按照辈分算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迟老师。」 迟老师…… 陈四方也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这俩人未免太有默契了些。 哼。 迟尧摸不清楚陆鸣为什么又生气了,伸手替他当眼前的雨。 「不叫就不叫,你板着脸干嘛。」 「……我没有。」 「再往前面几百米应该有家酒店,我们去换身衣服吧?」 陆鸣没应声,但还是朝他指着的方向迈步。 不出几分钟,酒店招牌出现在两人视野中。 迟尧从陆鸣背上跳下来,还有些可惜,刚想去前台询问,手腕被一股力道拉住。 想起什么似的,迟尧心底咯噔一下,勐地转头—— 完蛋。 陆鸣正死死盯着他本该崴伤的右脚踝,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迟尧滚动喉结,莫名觉得这个表情的陆鸣有些吓人。 青年眼皮颤了颤,睫毛低垂盖住眼底神色,不辨情绪:「我说过,我讨厌说谎的人。」 这是又生气了。 操,刚才怎么就忘了装一下。 「我不是故意的,你走那么快,我怕追不上才说我脚崴了的……阿嚏!」迟尧揉着鼻子,着急扯住对方衣角。 陆鸣不咸不淡的:「你先委屈上了。」 说完也没看迟尧什么反应,拂开抓着他衣角的手,往前台去。 迟尧怔愣半刻,提步跟上。 前台小姑娘从他们一进来就看着,两个大帅哥,养眼,心情都好了很多。 「两位先生,请问几间房?」她笑意盈盈。 「一间。」 「两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迟尧跟陆鸣对视一眼,莫名气势弱下去。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通常来说,只有别人在他面前气势弱。 迟尧把这次例外的原因归结与方才自己理亏。 轻哼一声,他摆摆手:「听他的吧,两间。」 陆鸣并未因他的妥协而缓和神情,眼风一扫都像是冬日极寒的冰锥子。 前台姑娘给他们开的门对门的两间房,迟尧瞧着陆鸣头也不回地进了门,又「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陆鸣看上去很生气,甚至比遇到郑良才还生气。 讨厌说谎的人……迟尧默默在心底念叨一遍,眼底闪过一抹沉思。 早知道不装崴脚了,属实难哄。 回到自己房间关门之后,迟尧脸上的表情也尽数卸下,面无表情,淡淡嘆了口气。 独处时刻他通常是这样的,不需要太多开朗或轻佻的情绪,平淡得像水融入水里。 或许这才是他本性也不一定。 谁知道呢? 湿透的衣衫粘黏在皮肤上,把供给唿吸的毛孔都堵上,沉闷得难受。 他想躺倒进柔软大床,又怕身上的雨水把床单洇湿。 总之,烦。 他现在倒是后悔了——为什么要像个冒冒失失的小年轻一样冲进雨里。 拨通助理电话,嘱咐完事情,他才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进了浴室。 小助理动作很快,迟尧洗完澡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迟尧换上小助理带来的其中一套,又把剩下的衣服提着,敲响对面的门。 隔了大约一分钟,迟尧听见隐约脚步声。 门开了。 陆鸣裹着浴袍,疏朗冷淡地看着门外的他。 迟尧扬起自认为最和善的笑,把手中纸袋往上提,「我来给你送干净衣服。」 「给我吧。」陆鸣平静如水的视线投/射在他身上,似乎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 陆鸣在看他丝毫无碍的右脚踝,意识到这一点,迟尧愣了下,然后便听到对方冷淡的声音:「衣服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第30页 迟尧站着不动,捂着额头,浑身没骨头似的倚靠在门框边,嘟囔:「脑袋晕,走不动。」 倒不是撒谎,大抵是淋雨的缘故,迟尧现在脑袋真的隐隐作痛,太阳穴突突跳动。 但陆鸣明显不相信他这番说辞,「崴脚」的事他还记着呢。 「走不动?」他挑眉,轻轻说着,像是将这三个字揉碎品读。 他垂眸打量迟尧的脸,看上去很正常,除了眼尾有些泛红,绯红的,像夏日日光照射充足的桃子皮的颜色。 但他觉得这是迟尧想拿捏他的小手段,一次上当总不能次次上当。 敛去所有情绪,陆鸣接过迟尧递上来的纸袋,毫不留情关了门。 除了一套从内到外的衣物,纸袋里还放着盒感冒沖剂,附带小纸条—— 多喝热水,别感冒啦~ 字迹清秀整齐,娟秀小楷,就连最后那个波浪号都中规中矩。 都说见字如见人,但这话到迟尧这儿就对不上了,正正方方的字跟迟尧这个爱撒谎的骗子一点不符合。 本来把人关门外的愧疚也因为想起刚才的骗局而散了。 陆鸣换上干爽的衣服,令他没想到的是迟尧连内/裤都给他准备了,吊牌还没拆,是新的。 唯一不太合适的地方就是内/裤有点勒。 雨下一整夜,陆鸣听着窗外淅淅沥沥敲打玻璃的声音睡了。 梦里全是迟尧的脸,时而是迟尧看他射箭微微勾唇的笑脸,时而是暴雨之下湿漉漉骗他背他的虚假又可怜巴巴的模样。 整夜不安稳。 最后他被客房服务的敲门声惊醒,浑身汗水,疲惫走过去开门。 这家酒店服务很好,服务员推着餐车送早饭。 对方将冒着热气的粥和早点递给他,又过去轻敲着对面的门。 无人应答也没人开门。 陆鸣掀了掀眼皮,「对面可能退房了,没人的。」 服务员「咦」地一声,看了看记录送餐的平板,指着跟陆鸣说:「对门是你朋友吧?显示还没退房呢。」 「是吗?」陆鸣蹙眉,「那可能还在睡觉,你把他那份放我这儿吧,等他醒了我给他。」 他给迟尧发了消息,可直到快十点也没得到回覆。 赖床也不会睡这么久吧? 脑海中突然一闪而过昨天迟尧靠在门边嘟囔的话—— 「脑袋晕,走不动。」 陆鸣心中一紧,看着聊天框里自己发出去像是石沉大海的信息,赶紧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一直忙音。 迟尧为什么不接电话? 在睡觉还是发烧了难受听不见? 在忙音响到三十秒时,陆鸣攥了攥掌心,夺门而出,到楼下前台处要了对门房号的备用房卡。 电梯正好过去,陆鸣暗骂了句,直接跑了安全通道的楼梯。 迟尧自己吃感冒药了吗?如果昨晚听他的只开一间房就好了……或者是在迟尧喊头疼的时候让他进房间…… 念头并未让他脚步变慢,三步并作两步,他很快上了七楼。 备用卡在智能锁上刷了两边才刷开,陆鸣自己都没察觉到攥紧卡片的手心已经汗湿。 对门跟他的房间布局是一样的,走过门口的短走廊,正中间的大床上鼓着一团像是蚕茧的被子。 许是听见门口动静,蚕茧蛄蛹着动了动,从被子里钻出一颗脑袋。 透过窗帘缝隙的日光,陆鸣看清迟尧潮/红的脸色和难受不安的表情。 他刚一走进床边,就被迟尧伸手扯住了衣角,露出被子的手臂也粉粉的,像被热气蒸红的。 热烈的玫瑰花香随着迟尧的动作席捲而来,让他下意识屏息。 情况不太妙。 陆鸣俯身探了探迟尧额头,温度烫得像是手里摸了一团火。 心脏一紧,陆鸣轻轻喊了声迟尧的名字,手还没来得及抽出来就被对方一整个抱住了。 「小……鹿……」迟尧意识不太清醒,迷迷煳煳睁眼看了他一下,就哑着嗓子可怜兮兮喊他。 热乎乎的脸颊一个劲儿往他相对冰凉的手臂边蹭。 「小鹿……我好难受……」 作者有话说: 看似失手,实则拿捏 宝宝们,想吃海星了,求求qaq 第17章 量体温(小修) 陆鸣一只手臂被迟尧抱住,炽热的唿吸洒落,触感顺着皮下神经清晰传入脑海。 其实他可以狠心抽出手臂的,生病的人没什么力气,抽身很容易。 但他没有。 另一只得空的手捏起迟尧下巴,强迫对方眯眼看着自己。 生病的迟尧敛去了平素里总轻佻的笑,细眉微蹙,唇色艷红,那双偏灰的眼眸里蓄满水渍,波光粼粼像是微风吹拂的湖面。 听话又乖巧。 陆鸣不受控制地伸手想要触碰,随即觉得不妥,指尖悬在半空最后收回。 「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迟尧不知道听懂没有,扭脸躲开他捏他下巴的手,重新眯着眼睛将侧脸贴在他相对冰凉的手臂上。 等体温把陆鸣这块儿皮肤暖烫了又磨蹭蹭换个角度贴另外一边,一边蹭一边嘴里低声嘟囔些什么。 「你说什么?」 「&*#…&*#¥……」 「……」 无奈嘆气,陆鸣俯身凑近,还没等他听清,整个人就被迟尧扯住手臂勐地拉倒下去。 第31页 慌乱间,陆鸣撑住了枕头两边才没压到迟尧身上。 但现在的姿势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几乎把迟尧拢在身下,耳边颈侧全是对方唿吸的声音温度,轻轻接触皮肤,像有电流划过。 这本是他们之间不该有的亲密距离。 陆鸣刚要退开。 「你……」动作蓦地停住,迟尧环上了他的腰。 双臂像点燃藤蔓一样缓慢收紧,滚烫温度隔着层衣物灼烧肌肤。 再然后……迟尧整个人埋进缩进了他怀里。 伴随着耳边逐渐加快的心跳声,陆鸣也听见了迟尧嘟囔重复着:「不、不去医院……」 他尝试把迟尧从他身上撕下去,使了点劲最后又放弃了。 迟尧可怜兮兮往他怀里蹭,搞得他于心不忍。 算了。 「你发烧了,要去医院输液降温。」 「不……」 「不去医院会烧成傻子的。」 「不……」 两分钟之后陆鸣才意识到自己跟煳涂的迟尧讲道理是多么愚蠢的事。 无奈嘆气,他都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多少次嘆气,陆鸣艰难抽出一只手摸到旁边的手机。 「你能过来大学城这边儿一趟吗?」 「有个朋友发烧了,温度挺高,不方便去医院。」 「你东西带齐全吧。」 「……」 祁誉骄比想像中来得更快,规律的敲门声从玄关处传来,陆鸣刚要起身时想起来怀里这个麻烦精。 他刚才餵迟尧喝了温水,本来还想下楼去前台借个温度计,奈何他一说下楼迟尧就像听懂了似的紧抱着他腰不松手。 现在他要去开门,摸了把迟尧额头,又替他捋顺一头长髮,轻声解释:「我叫了医生过来,现在到门口了,我要去开门,就一会儿,松松手,好吗?」 迟尧眯眼睛嘟囔了两句什么,从他怀里退了退,翻身背对他裹紧了被子。 没等陆鸣走,蚕蛹被子又翻回来,「啪叽」正好滚回陆鸣怀里—— 被子里伸出一只玉器似的手臂,揽住陆鸣脖颈往下带。 「嘶……」 陆鸣侧颈一疼,湿热鼻息伴随着刺痛,迟尧咬完又伸出窄红舌尖/舔/了一下,而后很快退开。 陆鸣愣在原地,视野中裹成团的被子离他远去,缩到床另一边埋着了。 战慄袭遍全身,颈边的刺痛已经淡去,取而代之是濡湿感。 陆鸣垂眸,视线落到那团圆鼓鼓的被子上,他怀疑迟尧根本没煳涂,不然为什么突然咬他,咬完还知道跑。 敲门声再次响起,手机也震动亮起,来电显示【祁誉骄】。 陆鸣这才想起什么,下床去开门。 门外是许久不见的祁誉骄,一袭整洁无暇的白大褂,鼻樑上架着金丝边眼镜,左眼眼皮到脸颊有一条长好但凹陷的疤,因着镜片反光,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如果祁誉骄不说话,乍一看会觉得这人成熟持重、深沉圆熟。 但祁誉骄一开口就破功了:「干什么坏事呢,这么久才开门?怎么着我也算你表哥吧,这么没礼貌。」一股子痞气。 祁誉骄挑眉看向陆鸣,陆鸣没回答,耳根子有些泛红,侧颈那枚新鲜泛红的咬痕很惹眼。 祁誉骄多瞥了几眼,陆鸣大抵察觉到,拢了拢领口,这反应倒让他感觉有些新奇。 跟着陆鸣进门,祁誉骄把沉重的医疗箱往地上一放,推了推眼镜,看向室内。 预想中的血腥画面并未出现,只有床上一团隆起的被子有些异常。 他询问坐在床上试图把被子剥开的陆鸣:「怎么了?」 「就是昨晚淋了雨有些发烧,你给看看,挂个水吧。」陆鸣边跟被子作斗争边跟他说。 祁誉骄不可置信地反问:「只是淋雨发烧?!」 「嗯,不然你以为。」 「……操。」合着自己这么多东西白/带了。 陆鸣电话里语气着急又说得模稜两可,什么『发烧了』、『不方便去医院』、『你东西带齐全』一堆让人误会的话。 他实习请了假,连处理木仓伤的手术刀和麻药都带来了…… 结果只是感冒发烧这种小病。 「发烧你语气这么着急干什么?还叫我专门跑一趟,害得我急急忙忙赶过来,谁有这待遇?难不成是咱们陆少爷的小女朋友?」 话虽如此,祁誉骄作为医生的职业操守还是很在线,骂骂咧咧的同时在医疗箱里拿出水银体温计,甩了甩递给陆鸣。 「给她量下体温。」 祁誉骄余光瞥见被子边缘露出来的几缕黑色长髮,下意识觉得被子里是个女人,也就没多看,低头准备输液的针管。 他听见堂堂陆家大少爷低声细语哄人,声音很小,大抵是以为他听不见吧。 不一会儿又听见被子里面迷迷煳煳一声『好冰』,应该是说体温计冰,然后陆鸣就把体温计拿回来在手里握暖了再塞被子。 啧啧啧,祁誉骄摇头,真没想到一向冷漠自持的陆鸣也有被拿捏这天。 轻哼了声,他看看腕錶,三分半一到,「可以取下来了,你看看多少度。」 「……39.2。」 「烧多久了,温度这么高?」 陆鸣看了眼迟尧抓着他衣角的手,眼帘颤了颤,脑海闪过昨晚很多画面,轻轻道:「可能昨晚发烧的。」 第32页 「我靠?」祁誉骄瞪着陆鸣,「那你不早送医院。」 「……我当时没留意。」迟尧说他头晕的时候自己就该注意的,如果当时让迟尧进房间就好了……陆鸣不禁后悔。 「算了,赶紧挂水吧。」 被子里伸出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圆润,微微泛着粉色。 将扎带绑在手腕,祁誉骄轻拍对方手背,皮下青白血管很快显现—— 对实习护士来说很友好的一双手,虽然祁誉骄不是实习护士,但对着双手也是很满意的,针尖精准刺入,没有回血没有鼓包。 他无意间抬眼看向缩在被子里的人,黑髮散乱,半眯的桃花眼像是含笑,眼熟至极的一张脸! 祁誉骄瞳孔勐然紧缩。 空气似乎在这瞬间凝固,周遭安静得不像话,祁誉骄瞪大的干涩的眼睛缓慢眨了眨,反覆确认,终于不得不相信这样一个事实。 「这……迟尧?!」 作者有话说: 祁誉骄:我靠!我吃到什么不得了的大瓜! (误删重发一下,修改了一点细节,今晚有更新) 第18章 秘密 祁誉骄突然的喊声让房间里另外两人都惊了一下。 迟尧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动声色打量自己面前斯斯文文的白大褂。 他的脑袋完全没有烧煳涂,反而格外清醒,之前的迷煳都是装出来给陆鸣看的。 抿了抿唇,迟尧在医生那张脸上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特别是那双眼睛,对视时仿佛触及灵魂。 但记忆中确实没有这个人。 很久以后,迟尧偶然想起这双眼睛,才想明白为什么会感觉熟悉,不算狭长的瑞凤眼,眼仁幽黑,祁青聿和陆鸣都有一双这样漂亮的眼睛。 但此刻迟尧并未把三者联繫起来,看向祁誉骄的眼神并无除疑惑以外的情绪。 陆鸣替他问出疑惑:「你认识迟尧?」 何止是认识…… 祁誉骄颤了颤眼帘,欲言又止,最后默然低头撕好胶带贴到迟尧手背上固定针头。 一向医术严谨的他竟然在这种小事上出现了失误,指尖抖动的幅度太大导致针头在皮下跟着抖了抖。 刺痛让迟尧下意识缩了缩手。 「抱歉!」 祁誉骄深吸口气,重新弄好胶布固定,想了想,在手指离开之前轻轻按着胶布抚了下。 迟尧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仍旧是迷濛的。 迟尧应该不记得他了,毕竟原本也不过几面之缘,又过去七八年,自己长变了很多,脸上还多了道疤,记不起也正常。 但他对迟尧却印象深刻——祁青聿最喜欢的一个男朋友。 比起当年,迟尧变了很多,褪去青涩和对祁青聿的爱,蓄起散乱如海藻般的长髮,游刃有余流连于无数男人之间,仿佛一夜间判若两人。 他也说不清迟尧是做回自己了还是变得不想自己了。 祁誉骄无意识盯着迟尧看了很久。 久到陆鸣心生不满,扌臿/.进来隔开他的视线。 迟尧拉拉陆鸣衣角,状似无意询问:「这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陆鸣敛眸扫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这是不高兴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鸣表面寡情少欲的冷淡模样,心里头占有欲指不定多强,这都还没发生什么呢,连他问个别人名字都醋。 倒是白大褂自己开口了,笑起来时牵动左眼的疤痕,不太美观,但声音倒是很清朗:「我叫祁誉骄,清誉的誉,骄阳的骄。」 迟尧若有所思点点头,没应话,怕陆鸣更生气。 这个名字全然陌生,脑海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痕迹,倒是『qi』这个姓…… 对方没介绍姓氏,迟尧拿不准这个『qi』是祁还是齐。 他没有再多问,礼貌的社交距离应该到此为止,况且最近总是想起祁青聿,让他有点不爽。 刚才扎针要亮堂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窗帘拉开了,雨停放晴太阳刺眼得很。 往被子里缩了缩脸,迟尧眯着眼睛使唤人:「好刺眼,拉一下窗帘吧。」 话音刚落,陆鸣和祁誉骄一起动了,但陆鸣手里还替他举着吊瓶,不方便走远,窗帘最后被祁誉骄一把拉上。 陆鸣总觉得祁誉骄动作里透着股炫耀,下颌肌肉紧了紧,他第一次觉得祁誉骄这人烦。 偏偏祁誉骄还开口:「陆鸣你下去问问前台有没有铁桿或者衣架,这水要挂一阵子,一直举着也不行。」 说话时迟尧正透过被子注视一本正经的祁誉骄,那些小心思没逃过他的眼睛。 如果祁誉骄不是陆鸣叫来的医生,他可能会多起些话头跟祁誉骄聊聊,毕竟这人脸蛋儿长得不错。 但很显然他跟陆鸣认识。 迟尧钓鱼从不指着一处薅,容易翻车也容易闹不愉快,所以,他对这个小医生不会太主动。 当然,陆鸣肯定也不会乐意他俩独处。 迟尧意料很准,下一秒便听见陆鸣凉飕飕道:「你下去吧。」不容置喙的语气。 祁誉骄与陆鸣对视几秒,瞥见陆鸣侧颈被咬的红痕眯了眯眼,转身下楼。 他想他在事发之前都不会告诉陆鸣真相。 也不会告诉他那虚伪的哥哥。 祁青聿快回国了,到时候得场面应该会很刺激吧? 第33页 房门关闭后室内短暂陷入安静。 迟尧眼底染上笑意,用打点滴的手去扯陆鸣衣服,「这不是你叫来的医生吗?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喜欢他?」 仿佛心思被猜透,陆鸣眼神闪躲,下意识反驳:还有「没有。」 余光瞥见迟尧乱动回血的手着了急,他握着迟尧手腕放平,触感冰凉,不復之前发烧时的滚烫,腕部竟然还残留着昨晚被他用力捏住留下的红痕。 指腹轻轻蹭过,陆鸣没说话,很快又站起恢復举高吊瓶的模样。 祁誉骄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跟他离开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视线在两人之间回寰,总感觉气氛有些粘黏。 架子搭好挂上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祁誉骄没离开,等会儿输完水还要拔针的,像是知趣,他自动走开,坐在离两人较远的地方默默刷手机。 但迟尧能察觉到对方偶尔投来的隐晦目光,小心翼翼又透着别样的期待。 迟尧不知道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也不太想知道,蹙了蹙眉,低声跟陆鸣撒娇:「输水的手好冷啊——」 陆鸣这次只是稍微犹豫了会儿,就坐到床边牵了他的手。 陆鸣体温还是如往常一样热乎,掌心练箭生出的粗糙茧子摩挲时传来阵阵酥麻,不一会儿就把他的手变得暖烘烘。 他跟陆鸣小声咬耳朵,问:「你喝昨晚一起拿给你的感冒沖剂了吗?」 陆鸣没喝,也没发烧,抿了下唇,回答时撒了谎:「喝了的,你自己没喝吗?」 迟尧当然没喝,本来想在陆鸣面前装装淋雨不舒服,结果真发烧了。 他笑得纯良,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我当然喝了,但居然还是发烧了。话说……你今天没去早训和上课吗?」 「请了假。」陆鸣淡淡道。 迟尧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故意说:「小鹿,你真好。」 似乎是看不下去两个人腻腻歪歪,沉默良久的祁誉骄突然站起身,椅腿在地板划拉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陆鸣眉峰皱起,表情在祁誉骄走过来借烟时变得更冷淡。 迟尧却起了些兴趣,「你知道我抽菸?」 「临安市谁不知道您的名字,想了解自然能了解到。」 祁誉骄用了敬词,让这句话有些别样的味道。 迟尧没接话茬,客套笑笑,婉拒:「我的是水果烟,你恐怕抽不惯。」 恰好此刻陆鸣扌臿/.进来打断,嘴角小弧度扯了下,没什么感情道:「水挂完了,拔针走吧。」 陆鸣其实心底已经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叫祁誉骄过来了,迟尧似乎太惹眼,被旁人看到便会生出觊觎之心。 他把念头按下去,沉入漆黑海底,海面依旧风平浪静,一如他的心。 祁誉骄没再说什么,安静拔了针,嘱咐完药片用量和服用时间提上医疗箱就走了。 迟尧按着棉花,隐约可见一点渗出来的血色,他凝血功能不大好,按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已经快到正午十二点,浓烈日光透过窗帘没遮牢的贴近地板的地方亮成一条金线。 「你想现在吃饭,还是跟我一起休息会儿?」迟尧声音还有点哑,这么说着,却已经挪动身体给陆鸣让位置。 「等会儿吧。」陆鸣倒了杯水给他,拆开两颗药片一齐递给他,「先吃药。」 弄完这些,迟尧还是把陆鸣哄上了床。 从被子下简单的碰碰手臂,到肩贴肩的靠近,迟尧得寸进尺,凑到陆鸣耳边吹气,「抱着我睡嘛?」 很明显地,陆鸣身体瞬间僵如枯木,垂着眼帘不说话,却也没有拒绝。 看来刚才那个小医生还挺有用的,不仅昨晚的事翻了篇,陆鸣也比之前主动许多。 迟尧小幅度一点点蹭进陆鸣怀里,见对方没有推开,便伸手环住了陆鸣的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 陆鸣浑身都热,大夏天的像抱着个暖炉,刚睡一会儿就热得出了身汗。 「空调开低点吧。」他已经有点困,嘟囔着推推陆鸣。 「你刚挂完水,别贪凉。」 迟尧还是嘟囔,整得陆鸣没办法,长臂一捞捞到遥控器『滴滴按了两下』,一次升温键一次降温键。 空调的温度显示器闪动两下绿光,维持在原来的26度,倒是迟尧听见声音满意,蹭了蹭他胸口睡了。 - 至此之后,迟尧察觉到陆鸣松动的态度,找陆鸣的次数每日俱增。 几乎每天,他都会参与射箭班的早训,偶尔晚训也来。 陆鸣是队伍中打头的人,射箭顺序也是第一,迟尧就从尾开始辅导,每每到最后才来到陆鸣身边,这样就有理由在陆鸣身边待最久。 对于迟尧的心思两人心照不宣。 偶尔默契对视,陆鸣总有股彼此相爱已久,感情正浓的错觉。 用力闭眼復又睁开,他很快将这些杂念甩出脑袋,想要射中靶心的欲望却快要冲破眉梢—— 他想在迟尧面前的每一支箭都正中靶心。 「嗡——」 弦音铮鸣,气势勃发的一箭。 成绩却不尽如人意。 七环。 箭矢还是落点偏右下四点钟方向,甚至比迟尧纠正之前还要偏。 蹙紧眉头,「再来。」 第二箭仍旧偏离靶心很远。 第34页 这证明刚才的失误并非偶然。 迟尧严肃起来,单手覆上陆鸣握弓的右手,果然,拉得很紧。 「为什么不听话?」迟尧重重拍了下陆鸣手背,「不是教你了?拉弓时别那么用力。」 「之前明明有好转,为什么突然又用力了?」 迟尧的问题陆鸣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他承认『是因为太想在你面前射中靶心』吗? 陆鸣索性不答,绕过了那个话题,「我会更注意。」 早训很快结束,他们一起离开,默契地走向了那条偏僻的通往后山的小路。 最近这些天他们几乎每次陆鸣没课都来,熘达一圈,聊聊天又下山。 迟尧不知怎的,突然起兴趣,伸手扒拉陆鸣的衣领—— 自从上回自己戳他手臂肌肉后,陆鸣都穿长袖高领运动衫来参加早晚训。 没了扌皆油机会,却也养眼。 运动衣很贴身,虬曲有力的流畅肌肉线条透过衣料起伏清晰可见。 更勾人了。 这会儿他把陆鸣下巴处的拉链拉低,露出里面小麦色健康的肤色。 锁骨上方侧颈处,咬痕已经淡得快没了。 「记号没了。」迟尧敛眸失落。 陆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迟尧话中所指,「什么?」 「上次那个。」 温凉指尖轻如羽毛拂过那小块皮肤,像是落在他心上。 随即意识到迟尧话里的意思后,陆鸣莫名看了看迟尧:「你是小狗吗?」 作者有话说: 今晚提早更新啦(小星好睏,倒头就睡) 第19章 猜猜这是干嘛的 后山山顶少有人来,迟尧也就有些肆无忌惮。 「你才是小狗。」迟尧指尖还是在陆鸣侧颈打圈,「乖狗狗,汪两句听听?」 陆鸣神色有些不自然,偏头躲开了他一直打转的指腹。 「别……弄。」 陆鸣的话一半卡在了喉咙里,迟尧已经环住他肩膀凑上来,侧颈熟悉的刺痛传来。 迟尧又咬了他。 力道甚至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能清晰感受到尖利牙齿挤压皮肤的痛感。 不用想,肯定留痕迹了。 但他竟然没有厌恶,要知道以前他是别人稍微靠近些就皱眉的人。 迟尧出现得太频繁了,这样越界的举动也如影随形,弄得他似乎习惯。 微风拂面,搅乱一池春水。 陆鸣竭力忽视自己狂跳的心脏,往前走了两步,拉高衣领挡住脖颈,没忘刺迟尧两句:「还说你不是小狗,这么喜欢咬人。」 「听话的才是小狗,你听话,你是。」迟尧反驳。 陆鸣斜眼打量他,半晌没说话,迟尧以为陆鸣有点不高兴,便换了话题聊起过几天的市内射箭比赛。 「你拉弓手太用力的毛病得赶快纠正。」 「要不试试32磅的弓,重些难拉开,偏移问题可能会好转」 迟尧说了半天没听到应声,戳戳陆鸣手臂。 「怎么了?」 「我们下去吧,我送你去公司。」 「好啊~」迟尧没多想,一下子答应了。 陆鸣无声动了动唇,像是默念了一句「真听话」,但迟尧没注意到。 陆鸣似乎很执着于开车送他,迟尧也乐得享受免费服务,每次都悄悄把司机叫走。 下山路上他不经意瞥见陆鸣眼底淡淡的笑意,好奇问了句:「你就这么喜欢开车?」他以为陆鸣是因为这个开心。 「没有吧。」陆鸣弯了湾眼睛,难得有几分少年的灵动狡黠。 他盯着迟尧因好奇而微微睁大的桃花眼,心底调笑,是因为喜欢听话的小狗啊。 迟尧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追着陆鸣问了一路,什么都没问出来。 轻哼了声,迟尧下车之前还是把车钥匙扔给陆鸣。 「你开我车回学校吧,免得走路,热。」 趁陆鸣忪怔,迟尧解开安全带,凑到驾驶位那边亲了亲陆鸣侧脸,飞快跑了。 陆鸣回过神来就瞧见迟尧正跟他挥手,指了指手机。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提示音—— 【迟.】:我们现在算是谈恋爱吗? 【迟.】:[猫猫飞吻jpg.] 鬼使神差地,陆鸣点开了迟尧那张蓝天的微信头像,对方这几天没发什么微信,他就往回翻翻。 迟尧设了仅一年可见,翻来翻去都是他看过许多遍的信息,大部分是珠宝首饰的设计草图,偶尔夹着一张酒吧闪射灯光下碰杯的照片。 应当是随便拍的,背景有些虚焦,但构图很漂亮,迟尧细长白净的指节,鸡尾酒梦幻透亮的色泽,组合在一起凑成一种暗含的无声邀请。 他没有跟迟尧的共同好友,看不到这条朋友圈下面的点赞或者评论,但不用想,肯定有许多人附和应邀的。 莫名有些烦闷。 划走退出时无意间误触了点赞。 他很快把点赞取消,但迟尧还是看见了。 【迟.】:不回消息原来是去看我朋友圈了? 【迟.】:想看我一年前发的朋友圈吗?变成我男朋友就什么都能看了。 陆鸣漆黑的眼睛映着屏幕亮光,忽明忽暗。 迟尧是个聪明人,试探时懂得进退分寸,即使越界也不会让他不适。 第一次表白时陆鸣不回答他应该就懂了,只是陆鸣后来手滑的那个贊…… 第35页 他给了对方错误的暗示。 陆鸣正思忖怎么回復的时候,迟尧突然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 犹豫良久,陆鸣接通了。 画面闪烁两下,凑近一张漂亮白净的脸蛋,迟尧笑得灿烂,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像蝴蝶震颤的翅膀。 「小鹿,我给你设计了一个小东西,要不要看看?」 迟尧清朗的声线透过电子设备传出来,平添几分磁性音色。 陆鸣耳根子一麻,赶快把手机拿远了些。 下一秒,不满的声音传来:「为什么拿远了?不想看吗?」 陆鸣这才注意到迟尧身后的背景,大概是他的办公室,后面有一张摆有文件夹印章的书桌,而迟尧身前是一张工作檯,设计稿露出半截,还有一块光滑皮革。 白纸上碳素铅笔的痕迹很明显,似乎是什么手鍊……只露出半截的草稿不太方便辨认。 陆鸣沉默把手机拿近,问:「是什么?」 问出口的瞬间,他似乎在迟尧眼底看见一闪而过的亮光,像只小狐狸。 迟尧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拿了什么东西,放到镜头前—— 是一条剪裁好的纯黑皮革,原胚干净泛着特有的光泽,尾部打着一排均匀的孔。 「猜猜这是干嘛的。」尾音略微上扬,像挂着诱饵的鱼钩,轻晃。 陆鸣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这么明显的暗示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迟尧居然喜欢这些,但是似乎也不奇怪。 视线再次落在这圈被迟尧白皙手指捏着的皮革上,陆鸣唇瓣翕动,默默拒绝了。 「我不喜欢这些花哨的东西。」 镜头中,迟尧蹙眉翻来看去,「花哨吗?」 他把皮革在自己手腕环绕,腕骨细瘦,皮革绕过三圈都还是松垮垮的,像蜿蜒盘踞泛着冷光的黑蛇。 「我觉得挺好看的呀,如果你不喜欢太花哨,就少刻点花纹吧。这还是新款一式两用的呢。」 迟尧絮叨说些什么陆鸣其实并未听清。 迟尧长得太漂亮,这种漂亮经过屏幕框选似乎更加抓人眼球,骨骼清瘦,皮肤冷白,皮肤下青色血管仿佛植被地底下若隐若现根系脉络。 此刻这些脉络正被黑色皮革环绕包裹,像束缚,又像是引诱。 陆鸣眼底的幽深渐乎浓郁,握着手机的指腹缓慢摩挲,片刻后,很轻地勾起一抹笑,意味不明的。 「做好之后送我?」 乍一看陆鸣嘴角的弧度,迟尧有些纳罕,点点头:「送你呀,很喜欢吗?」 「还不错。」陆鸣挑眉,「你亲自设计制作吗?」 迟尧有些疑惑陆鸣为什么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却也实话实说了:「那是自然。」 陆鸣笑意加深,引导道:「做好了你教我怎么一式两用?」 作者有话说: 迟:直球表白,直球表白 第20章 你怎么有脸回来 视频电话挂断,躲在镜头外大气也不敢喘的左尚言勐地卸力。 迟尧见状调笑道:「又不是偷/.情藏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谁知道你突然开视频啊!还有……偷什么情?我可不喜欢男人!」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迟尧可是甲方爸爸,合同还没确定,不能把人惹到,左尚言压下少爷脾气,缓和表情,别扭解释:「还不是怕你男朋友误会了。」 他是来找迟尧签合同的,上回他们谈好,顺驰未来一年的珠宝首饰所配银托都跟左氏集团合作。 不算太大的项目,但对于左尚言来说这是他爹第一次完完整整交到他手里的任务,昨晚刚跟他爹吵过架,左尚言急于证明自己,所以这个项目必须好好完成。 邮件里约好早上十点在顺驰公司见面,左尚言早早出门,谁知迟尧根本没按约定时间过来。 助理领他到办公室等着,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久到他从暴躁到平静再到暴躁,久到他把这间办公室都逛遍开视研究操作台上那张设计稿的时候,迟尧进来了。 迟尧轻瞥来一眼,紧接着无视他跟视频里的人说笑调情,左尚言被这一眼看得差点破防,盯着迟尧嘴边那抹轻佻又漂亮的弧度,暗骂了句浪得没边。 他想起那些传言,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那这会儿就只剩相信了。 迟尧果然是个男狐狸精! 迟尧视频完还转头刺他两句,什么偷晴什么藏娇,简直不知羞耻。 但最让他憋气的是,他还必须在迟尧面前赔笑脸,他听见自己刻意讨好的音调: 「迟总现在有空吗?」 迟尧一眼看出左尚言心口不一的别扭模样,寡淡地掀了掀眼皮。 「没空。」 左尚言努力维持的表情裂开一道缝隙,看得迟尧心底发笑,交叠双腿倚进靠背,熟练地使唤人:「去帮我泡杯咖啡,多放方糖。」 泡咖啡、热饭、收拾餐盒、拿工具…… 从中午到下午,左尚言度过了二十几年来最屈辱的一天,终于拿着签好字的合同走出去。 看着署名落款上清秀小楷,他差点热泪盈眶。 坐在返程的车里,左尚言疲倦地闭上眼,少爷脾气都发不出来了,本想睡一觉,脑海却自动回想起迟尧俯身在操作台的认真模样。 男狐狸精长得漂亮,跟对象视频的时候声音轻飘飘的,像一把淬毒的小钩子。 第36页 做设计时又认真冷淡得仿佛圣人,低头时一缕长发因重力垂坠落在唇边。 迟尧唇瓣翕动,左尚言本以为又是什么跑腿的活计,但迟尧说:「帮我把头髮捋到耳后。」 顶灯光线投射在迟尧菸灰色瞳孔,仿佛蒙上层薄雾,让整张面孔都模煳,包括左眼眼角那颗菸灰色的小痣。 左尚言忘记自己怎么动作的,指尖颤抖勾起那缕髮丝,一再小心却还是手抖触碰了迟尧微凉的面颊。 迟尧当时是在勾引他吗……? 想什么呢,左尚言被心底跳出的念头吓到,浑身惊出冷汗。 前排司机从后视镜打量好几眼,少爷从顺驰公司出来就不太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位迟总为难了。 「左少爷,您还好吗?」 「没、没什么!」赶紧把念头通通扔掉,左尚言若无其事扭头向窗外。 迟尧对左尚言没什么兴趣,也就是随手逗逗路边小狗那样的心态。 跟伍子胥聊着聊着不知怎的说起左尚言,兴致缺缺抿了口金酒,唇瓣立刻变得波光粼粼,像涂过润唇膏。 伍子胥状似无意扫过那片唇,滚了滚喉结,打听:「那陆鸣呢?听说你最近老往临安大学跑。」 迟尧突然笑了,脸部轮廓在酒吧变换的光影中愈发立体,「你觉得我多久能追到陆鸣?」 伍子胥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迟尧明显很感兴趣,他从不会驳迟尧的面子,也就迎合了句:「半个月?」 「我觉得,七天之内吧。」迟尧想起陆鸣性/.感的身体,前几天他曾抱过的,但忘了趁机摸摸腹肌。 鼓点密集的摇滚乐让人体内的血液都要沸腾,迟尧觉得自己可能酒喝多了有点上头。 刚放下杯子,伍子胥突然低声咒骂了句什么,神情从慌张到强作镇定,举着一瓶伏特加凑过来让他教他调酒。 迟尧轻易看破了拙劣遮掩的痕迹。 能让伍子胥慌张的事可不多,迟尧心底纳罕,撩起眼皮顺着伍子胥的视线回头探了一眼。 只这一眼。 「噼啪——」 他似乎听见极为细微的高脚杯落砸在地面碎裂的声音,穿过熙攘人群的阻隔,他还是一眼瞧见了那人。 这一瞬间,音乐人声尽数清空,背景仿佛光影飞快往身后退去,迟尧像是被拉进一间幻境。 那人穿着身休闲黑西装,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那人脸上,稜角分明,光影变换,无端生出丝缕致幻感。 多少年没见了? 迟尧想勾唇嘲讽笑笑,也想掰手指数一数年份,可浑身僵硬得什么也做不了。 祁青聿也看见了他,微怔,露出一抹如同多年前一样的温和笑意,提步向他走来。 仿佛时光回溯,迟尧还被困在多年前那场乌云密闭的梦里。 他在夏末燥热的空气中浑身冒冷汗,手心湿漉漉地握不住,直到祁青聿在他面前站定。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西装袖扣上钻石闪动的光刺痛迟尧的眼睛,他眼帘颤个不停,汹涌波澜的情绪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讨厌死祁青聿这幅装模作样的表情了,但偏偏浑身像是被冻住一点动不了,只能任由那冰凉的指骨蹭过面颊、眼下的小痣和耳廓,将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 「尧尧留长头髮了啊。」 像是一声喟嘆,语调很轻,落在迟尧耳里却掀起风雨。 他想跑,想把这一头长髮藏起来,想让自己不漏怯。 但最后却是伍子胥替他挡开了那只手,他听见伍子胥护犊子一样防备的声音: 「祁青聿,你怎么有脸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陆鸣(咬牙切齿):啥时候让我出来,老婆都要没了。 第21章 你好像很爱我 迟尧突然想起很早之前的一些事情,耳边伍子胥焦急的喊声都变小了。 或许祁青聿这个人本身就是旧事的引线,记忆仿佛叠摞成卷的竹简,一拉开就哗啦啦散开,都是他最不想回忆的事。 沉沉唿出口浊气,迟尧没跟祁青聿说哪怕一句话,沉默拉着伍子胥离开。 鞋底压过地面高脚杯的碎片发出「吱嘎」刺耳的杂音,割开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 祁青聿似乎抬手想要阻拦,指尖划过迟尧衣角,轻轻错过了。 直到出了酒吧,路灯暖黄灯光照在身上,迟尧才突然喘了口气。 世界的声音被尽数归还,瞬间涌入脑海,迟尧望着马路上时不时穿梭而过的车辆怔怔的。 伍子胥担忧地看着他,「小尧……我送你回家吧。」 迟尧抬眼与之对视,伍子胥正小心翼翼虚拢着他手臂,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物品。 突然有些想发笑,但迟尧压根笑不出来,抿了抿唇,「别这么看着我,怪怪的。」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些,勾着车钥匙晃晃,「司机在呢,不用你送我,你自己回家吧,我没啥事儿。」 伍子胥不信他的说辞,坚持要开车送他,迟尧被磨得没办法,心中烦闷不断累积着,嘆气:「我就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别担心了。」 伍子胥絮叨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一闪而过侷促,讪讪:「那我看你上车吧。」 「好。」迟尧知道伍子胥是好心是担忧,但他脑袋真的太沉重了,情绪翻涌得他浑身难受,分不出别的心思,「下次再出来的时候我调酒给你喝吧,今天,谢谢你。」 第37页 「我俩之间说什么谢,快去吧。」 司机已经把车开出来,就停在路边,迟尧坐进后排跟伍子胥挥挥手,等车辆开出一段距离后对司机道:「去九龙陵园。」 - 快要凌晨,很多店面都关门停业了,迟尧跑了好几家花店才买到紫风铃兰。 淡紫晕染得花苞簇簇仿佛小铃铛微微晃荡,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 晚上陵园大多不开放祭拜,但迟尧的身份摆在那儿,保安认识他,遥遥喊了句「迟总」便开了陵园大门。 路灯由远及近一点点亮起,借昏暗路灯映照,他一阶一阶登上槐松交映的上山石梯,把花束轻轻放到父母的合葬墓碑前。 墓碑干净无尘,焚香炉内有新燃烧过的香烛痕迹—— 有人先他们一步来此祭拜过。 祁青聿…… 迟尧把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含在嘴里仿佛嚼碎,默念了多遍。 他不明白祁青聿是什么意思,当年不闻不问,现在却假惺惺来祭拜。 积压多年的怨恨和愤怒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冲破阻隔,可在父母坟前,他不想再提起当年的破事。 颤抖如筛糠的身体最后冷静下来,迟尧缓缓蹲坐到坟前,趁皎洁亮白的月色凝望石碑上父母微笑慈祥的照片。 月光在翻涌的云层中忽明忽暗,最后隐没于渐乎放亮的白昼中。 迟尧枯坐一整晚,烦闷心绪沉了底,他抚摸冰冷的碑头和照片,跟爸爸妈妈道别。 回家时天边已经大亮,迟尧把自己扔进床里,疲惫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本以为会失眠,但陷进怀抱一般的绵软床里,倦怠感很快袭来,迟尧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很沉,光怪陆离的梦境让他惊醒时弥蒙失神,浑身酸痛。 按了按床头的手机,好几下都没反应,他才想起来昨晚忘记充电,可能自动关机了。 充电开机后,消息栏里挤满了李柯林的未接来电和简讯消息,微信里也有几条陆鸣发来的信息,伍子胥的也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祁青聿的微信头像没换,还是七年前那张他帮他拍的日落剪影。 还真是『念旧』。 嗤笑一声,迟尧毫不犹豫点了忽略。 迟尧给李柯林回了个电话,一接通对方焦急的询问就从听筒里沖了出来。 「迟尧你人呢?」 「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早训怎么没来,电话还关机。」 「……」 一脸蠢问题像倒豆子一样滚出来。 迟尧才想起前一天的确告诉了他自己要去早训的,但今早睡过头没去。 难怪。 等李柯林一股脑说完,迟尧出言安抚:「没什么事情,昨晚睡太晚,刚才醒。」 他跟祁青聿几年前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迟尧也不想多提,随便找藉口搪塞过去。 「扌喿,昨晚去哪儿鬼混了你,害我白担心一场。你给陆鸣也回个消息吧,他好像挺担心你的。」 脑海里闪过陆鸣的脸,迟尧低低应了声,在电话即将挂断之前,突然道:「等等。」 「怎么了?」 「陆鸣担心我吗?怎么担心的。」 电话那头,李柯林听着迟尧不着调的语气心有恼怒,却也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刚接电话那阵迟尧语气不对,这会儿才有点轻松的意思。 「早训中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一直关机,他过来的时候听到了,然后应该是给你发消息了,你也没回,他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话说回来,你不会想把陆鸣拐跑吧?」 是挺想拐跑的,迟尧无声道。 「我觉得陆鸣挺好的。明天早训我会过来 。」 留下这么一句,他挂断电话切到陆鸣的微信界面—— 破天荒,陆鸣连续给他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9:03 【193】:今天不来早训吗? 9:21 【193】:你在哪儿。 10:01 【193】:回消息。 10:12 一条未接语音通话。 11:20 【193】:我来还车。 11:55 【193】:我到你公司楼下了。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陆鸣还在吗? 【迟.】:你现在在哪儿? 陆鸣应该有些生气,回復文字都可以看出情绪来。 【193】:这个问题不应该我问你? 几乎能想像到屏幕之后陆鸣的表情,迟尧轻勾唇角,又很快冷淡下来。 好想见见陆鸣。 陆鸣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清淡皂角香气有股褪尽铅华后的安静。 想亲亲他,如果可以的话,亻故爱更好。 他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迟.】:昨晚遇到些麻烦事,我现在在家,你能过来一趟吗? 迟尧等了一阵没见陆鸣回復,思忖对方是不是生气,挑了个猫猫打滚的发过去。 也不知道是这招确实管用,还是陆鸣正好打算回他了,消息很快显示过来 【193】:地址。 简短俩字,看来是还在气头上。 半小时后,监控器上出现陆鸣的身影,画面不算清楚,但迟尧依稀能看出来陆鸣表情不好。 还在生气? 第38页 迟尧解锁门禁,裹着薄毯子到门口等对方。 陆鸣刚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空调冷气冻了一激灵,接着他看见迟尧。 迟尧长发未束,裹着张薄毯子站在面前盯着他一言不发。 窗帘全部拉着,房内也没开灯,敞开大门外的日照成了唯一光源,映得迟尧脸色苍白。 陆鸣想起左尚言的话,游戏人间、海王渣男、浪荡成性……这些词似乎很难跟迟尧现在头髮蓬乱、脸色苍白的模样联繫在一起。 但迟尧在外面的样子呢? 游刃有余混迹于人群之间,用那张漂亮、招蜂引蝶的脸沖你笑笑,很少有人不心动吧…… 思绪沉沉浮浮,陆鸣嘴边的质问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他把车钥匙递给迟尧,手背探了探他额头,温度偏低,应该是空调冷风吹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语气如常,面色平淡。 迟尧视线在陆鸣脸上转了一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盯了半天没找出来,迟尧也就歇掉心思,轻轻扯住陆鸣衣摆。 「心里难过,可不可以抱你。」 迟尧低垂眉眼,长睫落下一片小扇子似的阴影,情绪掩在其间,陆鸣看得并不真切。 他不清楚迟尧是真的难过还是故意这么说。 迟尧的「犯罪前科」太多,例如上回说崴脚了骗他背他,例如左尚言口中完全不同的形容。 迟尧在他这儿就是个信誉度极低的小骗子。 但他的确招架不住在他面前示弱的迟尧,况且那只是左尚言的片面之词。 「你想怎么抱?」陆鸣妥协道。 话音未落,迟尧已经整个人扑到他怀里,脑袋枕在他心口,双手在他后背扣紧。 完全严丝合缝,亲密无间的距离。 仿佛两块各有残缺的却能恰好扣合的拼图。 馥郁清甜的香水味蔓延开,温热鼻息洒在侧颈痒嗖嗖的,陆鸣难得有几分侷促,手不知道放哪儿,虚拢在迟尧肩膀。 陆鸣本以为抱一会儿就行,可迟尧抱住就不松手了,脑袋时不时在他胸口蹭蹭,就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要抱多久?」他没有嫌弃的意思,可迟尧似乎误会了。 陆鸣的声音从紧贴的胸口处传来,震得迟尧耳根子发麻发痒,也回了神,紧紧箍着陆鸣腰杆的手下意识松了些,又收紧。 「不能多抱会儿吗……」 陆鸣碰碰他肩膀,扬起下巴往客厅沙发点了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说:「你过去坐着。」 迟尧撇撇嘴,心情落下去,讪讪松手去沙发上坐着按开电影播放键。 雨声和主人公争吵的叫喊声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迟尧没有调低或调高音量,这说明,在他来之前迟尧就是这样看电影的。 陆鸣拿遥控器的手顿住,偏头看了看窝在沙发里面无表情观看庸俗喜剧的迟尧。 蓝灰色冷光落在迟尧面容分出明暗,一半隐没于阴影,一半落在光线中,说不出来的冷淡。 察觉到视线,迟尧撩起眼皮跟他对视,迟疑半秒还是抽出根细烟,不过没点燃,就这么叼在嘴边。 陆鸣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画面。 眼前这一幕就很像当时迟尧倚在酒吧沙发抽菸的模样,初见时慵懒更多些,而现在……迟尧大概真的心情不好。 他把空调调到26c,又倒了杯热水端过去,坐到迟尧身边。 「为什么不开心?」 迟尧斜眼瞅他,又瞥向那杯热水,凉飕飕刁难道:「因为你不让我抱,擅自调空调,倒了水不餵我喝。」 陆鸣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停留在一种奇怪又无奈的神情,他露出今天见面以来第一个微笑,弧度很浅,连迟尧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陆鸣靠近把他连人带毛毯一起抱进怀里。 失重感让迟尧心脏重重跳了下,慢半拍才发觉他俩现在的姿势不太对劲。 陆鸣把他整个人都抱到了大腿上,迟尧自认为不是什么娇小可人的体型,但陆鸣却能单手把他拢在怀里,另一手得空捞来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又把热水端过来。 「要喝吗?」 迟尧下意识滚了滚喉结,摇头,「不、现在不喝。」 耳边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简直要麻了半边身体。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开心,昨晚遇到什么麻烦了?」 映布上庸俗喜剧还在上演,主人公们相互吵闹哭啼,声音尖锐说着什么情啊爱的,可笑。 迟尧摸到沙发缝隙里的遥控板,把音量降低,像树袋熊一样翻身趴到陆鸣胸口。 「昨晚遇到一个傻逼,虚伪的傻逼,他喜欢骗人感情,把人耍得团团转。」 迟尧说完停顿了好几秒,他忽然觉得自己挺像那个傻逼的。 甚至他比那傻逼还过分,在旧爱那儿生了气,再跑到新欢这儿找安慰…… 空气陷入安静,迟尧抬头对上陆鸣幽深漆黑但干净的眼睛,突然有些内疚。 就在这一秒,他忽然生出跟陆鸣好好谈个恋爱的念头,也只有这一秒。 念头转瞬即逝,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熘烟钻没影了。 迟尧用眼神细緻描摹陆鸣的眉眼,昏暗室内,他们贴得很近,彼此心跳声重叠,迟尧的唇瓣几乎要蹭过陆鸣脸颊。 第39页 可最后迟尧什么也没干,鹌鹑一样缩回陆鸣怀里把毛毯裹了裹。 「陆鸣。」 「嗯?」 「我说,我是说如果的话。你被一个傻逼骗感情了怎么办。」 身体突然颠簸,是陆鸣搂着他颠了颠腿,迟尧低声惊唿,重心不稳抓紧了陆鸣的衣襟。 「能骗我感情的好像现在只有你,你是骗子吗?」陆鸣意味深长。 眼帘颤动,迟尧躁动的心跳声快要压不住,他哪知道一个小屁孩儿严肃起来威压这么强,讷讷回了句:「我当然不是骗子。」 「那就好。」陆鸣似乎笑了下,「骗我的人会死得很惨。」 周围凉飕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调风吹的,迟尧打了个寒战,突然想起陆鸣之前说过他讨厌说谎的人。 往陆鸣怀里埋得更紧,迟尧模稜两可低声嗯了句,听见陆鸣低沉的声音在胸腔中共鸣—— 「你刚才那样看着我,好像很爱我。」 作者有话说: 迟尧(警觉):!!! 第22章 挑衅 这句话把迟尧吓了一大跳,急速跳动的心脏泵出血液,他几乎能听见血液快速穿过血管的摩擦声。 迟尧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怀疑陆鸣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不然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酸熘熘的情话。 他确实很喜欢陆鸣,就像喜欢一件精緻合心的物品,想得到,想独占,但远远谈不上爱。 迟尧怀疑自己会不会再爱人。 年少时汹涌热烈的爱全给了一个人,仿佛透支完一辈子的爱,现在再分不出一点。 迟尧撑着陆鸣胸口坐起来,迎上对方深沉的眼神,突然觉得心虚起来,但他还是装作镇定,反问:「怎么,我现在的眼神难道不爱你吗?」 他在试探,可陆鸣的表情天衣无缝,长睫微敛,看他像是在看一只调皮的小猫,摸摸长发就像顺毛。 一拳打进棉花里,迟尧无奈嘆气,翻身坐到旁边沙发空位,又把落在陆鸣身上的毛毯团吧团吧扯过来裹自己身上。 这个动作似乎让陆鸣有所不满,指尖在空了的大腿点动,撩起眼皮看向裹成蚕蛹的迟尧,「不是要抱吗?现在不抱了?」 迟尧随口胡诌:「你太热了,抱着出一身汗。」 他心虚颤了颤眼帘,随手把电影音量调高,喧闹人声逐渐清晰。 导演镜头感不错,单拎一帧画面出来都能做壁纸,但爱情故事太无聊俗套,迟尧一点没看下去。 故事接近尾声,两个主角在滑雪场滑雪,积雪反射日光,亮晶晶的像是埋入白雪中的宝藏。 欢唿、惊叫、急速袭来的摩擦声,积雪白雾扬起,两人拥抱着倒进雪雾。 「我会爱你一辈子。」 怪就怪迟尧家的音响质量太好,这句爱人之间的耳语震盪着,仿佛响在现实中。 迟尧摸摸耳朵,刚想把投屏关掉,却听见陆鸣问:「这个电影讲了什么?」 「没仔细看,谈恋爱的吧。」迟尧随便找的,他不爱看电影,只是有时候喜欢放点声出来。 迟尧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一串陌生号码来电,知道他私人号码的人很少,迟尧疑惑片刻还是接起。 「餵?」 「小尧,好久没见了,可以约你出来喝杯酒吗?」 声音耳熟,是郑良才打来的,迟尧本想直接挂断,余光瞥见陆鸣又生出些别的想法。 「啧。」 迟尧烦躁摸了把头髮,将手机往陆鸣那边一递,「你来接。」 陆鸣不咸不淡挑眉,接过手机按开免提,郑良才气急败坏的声音冲破听筒: 「小尧,你身边是谁!哪个男人?」 「是上次酒吧的那个吗?还是另外找的新欢?」 听到最后一句,迟尧勐然警觉,视线不自觉落到陆鸣脸上,恰好陆鸣也在看他,视线相撞,陆鸣后仰靠进沙发,慢悠悠点了静音,他嫌郑良才的声音聒噪,又把音量调低。 「你很多新欢吗?我也是新欢中的一个?」陆鸣语气认真,藏着为不可查的探究。 迟尧一愣,没想到陆鸣会这么问,他连忙摇头否认,说辞成串:「不是,我没有什么新欢,我只喜欢你。别相信他的话。」 他不希望郑良才得话影响到他和陆鸣之间的关系,蹭到陆鸣身边刚想把手机拿回去,却被对方躲过。 「不着急。」漫不经心的,轻飘飘的视线却仿佛重若千钧。 迟尧的心跳突然加快,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手不自主地握紧了。 他现在可以肯定陆鸣知道些什么,但又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心脏不上不下的空悬着,难受。 陆鸣指尖在屏幕上轻点,静音解开,迟尧虚虚盯着,害怕郑良才说漏嘴。 「你很喜欢迟尧?」陆鸣问手机对面。 突然清晰的男声让郑良才顿住,他知道迟尧就在旁边,立马表忠心:「当然喜欢,不,我很爱他。」 迟尧今天第二次听到「爱」字,比起陆鸣口中的爱,郑良才这句让他格外烦闷。 他挤进陆鸣怀里,把手机隔远,凑到陆鸣耳边低语:「别管他,我只喜欢你。」 情话刺激肾上腺素飙升,陆鸣耳根不受控泛红,他视线落在放完电影正处于待机状态的大幕布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掌心在迟尧嵴背落实,从腰一直抚摸到后颈再到耳廓。 第40页 温凉指尖捏了捏迟尧耳垂,迟尧打过耳洞,中间有一处凹陷,指腹放置似乎恰到好处。 陆鸣把耳垂揉捏发热,凑近几不可闻地说:「你知道,我讨厌说谎的人。」 迟尧浑身汗毛瞬间竖起,他看着陆鸣,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和不安。 从面见起,陆鸣就一直试探他,「你是骗子吗?」、「我讨厌说谎的人」…… 担心逐渐转变成心烦,迟尧不喜欢这种问答游戏,骗与不骗有那么重要吗? 他只想找个人换换心情,不想再次踏进感情沼泽。 或许今天叫陆鸣过来就是个错误,又不能亲又不能做的,烦。 他一口咬在陆鸣脖子上,恶狠狠的使了真劲儿,陆鸣身躯微微一震,吃痛轻「嘶」一声,想起通话还连着,拿远手机挂断扔到一边。 陆鸣手臂回缩抱紧怀里的人,他垂眸注视着迟尧,薄唇轻启吐出一句:「咬人的小狗。」 迟尧的双眼微微瞪大,他想起两人上次关于『小狗』的争辩,有些不悦地坐起来,反驳道:「你才是小狗,项圈都快给你做好了。」 陆鸣眼睛眯了眯,视线在迟尧清瘦脖颈划过,那是一段完美的曲线,皮肤细腻如玉,青色血管如同叶片脉络若隐若现。 带上项圈的话,皮革应该会压在喉结上,稍稍收紧就能听到迟尧难耐的吸气声。 心跳加速,血液奔涌,陆鸣眸色黯下去,一瞬不瞬凝视迟尧,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垂下眼帘。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看,压抑着快要翻涌而出的欲望,沙哑催促:「你下去。」 迟尧「咦」了声,他自然清楚陆鸣此刻的哑声代表什么,勾唇轻笑,他凑近些,唿吸扫过皮肤引起颤慄。 「小鹿在想些什么呢?」 陆鸣不答,敛眸抿唇的正经样子还以为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如此贴近,他能感觉到贴在自己腿边的滚烫东西。 恶劣因子开始作祟,他轻轻地靠近陆鸣侧颈,伸出舌尖碰了下,轻佻的举动让陆鸣感到一阵悸动。 「迟尧……」陆鸣浑身僵硬,双手紧握着迟尧的手臂,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迟尧的举动是故意的,是在撩拨他,他不想让迟尧得逞。 迟尧看着陆鸣的反应,哼笑一声,用尖锐的犬齿轻轻研磨那小块皮肤,直到微微发热,才用力咬下去。 疼痛仿佛扔进烈火堆中的一捆干柴,火势淡灭一刻,转瞬间却盖过从前,滔天而起。 迟尧还摸着那枚牙印沾沾自喜时,勐地被陆鸣拽住手臂扯下去。 「迟尧,你够了。」 陆鸣的声音沙哑冷凝,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看向毫无知觉的迟尧,终究是把嘴里的话咽回去。 他把挂在身上半截的毛毯扯开,迅速果断大步往门口走。 迟尧愣神间陆鸣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他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让陆鸣感到不舒服,迅速站起身来,开门快步追了上去。 但他没想到陆鸣走得那样快,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根本追不上。 迟尧喘口气,手机一开屏就是那通陌生号码的电话,后面还有几条同样号码的未接。 迟尧唿出浊气,把这串数字删除拉黑一条龙,再给陆鸣发微信。 【迟.】:小鹿你生气了? 【迟.】:[猫咪探头jpg.] 陆鸣没回他。 【迟.】:对不起,我太过火了,我不是故意的。 【迟.】:理理我,理理我! 另一边,陆鸣打车回到学校,他下午四点半还有一节必修课要上。 口袋里的手机收到未读消息发出连续震动,他忍着不看,却也没把震动关掉,心底默数震动的次数和频率。 陈四方替他留了位置,靠窗,正高高挥手招唿他过去。 「陆哥,你最近怎么神出鬼没的,早训上课都不跟我一起走了。」 「最近有点事。」陆鸣把课本笔记本摆出来,口袋里手机的震动频率逐渐慢下来,最后停止。 迟尧没再给他发消息了。 脑海闪过暗室中迟尧趴在身上轻轻咬他脖子的画面,动作熟练,力道轻佻,绝不是第一次所为。 难道迟尧真如左尚言所说,游戏人间、海王渣男、浪荡成性……? 要看看吗,迟尧给他发了什么消息来? 内心底处的欲望与理智之间制造着摩擦。 他的手在口袋里握紧了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蓦地,口袋里出现阵比方才任何一次震动都要强烈的动静,陆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站起身。 「陆哥去干什么?」 「接个电话。」抽出手机超陈四方晃了晃。 陆鸣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除去迟尧轰炸过来的微信消息,简讯栏里还躺着一串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 也不算太陌生,一小时前他才在迟尧手机里见到过这串号码。 陆鸣冷哼一声,似乎在给自己最后一点时间思考。 最后,他按下接听键,听着迟尧清朗声线的同时,切到简讯界面看起那些彩信照片。 他不知道郑良才怎么找到自己手机号的,但那些图片的的确确一张张传过来了。 照片里的主角是迟尧,正在跟他通着电话的迟尧。 「陆鸣,你你终于接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了迟尧的声音,声音中带着丝为不可查的焦急,「你还在生气吗?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嘛——」 第41页 迟尧软声软气跟他撒娇道歉,一如往常。 陆鸣敛目,视线从那些并不露骨但却亲密的照片挪开,盯着几乎与四楼齐平高度的树枝上的一只小麻雀,飞来飞去拈花惹草。 「我没有生气。」他语气没有起伏地说道。 「真没生气?」迟尧的话很快追过来,小声嘟囔几句疑惑,又对着他这边:「那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陆鸣拒绝:「我晚上也有课,你别来。」 他直接挂了电话。 一旦想像迟尧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画面,那些与自己相处的细节挪到别人身上……迟尧会撒娇着去牵其他人的手,会缩在其他人怀里轻咬他脖子…… 陆鸣握手机的手紧了紧,指骨用力到泛白。 简讯竟然也会显示已读,那串陌生号码见他看过后明显兴奋,一连串消息砸过来。 :看到了吗,迟尧是我的。 :比这些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你呢,小尧跟你做过吗? :没有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小尧也就是玩玩你。 :今晚出来喝一杯?你搅黄我今晚的约会总要给个说法。 :[地址-蓝海酒吧] :敢来吗? 作者有话说: 刺激的要来啦!!!! 咱们良人要搞事啦!!!! 第23章 「迟尧,很好玩吗?」 迟尧在陈四方那儿弄到了课表,周五晚上的确还有一节课,陆鸣没骗他。 不是搪塞他的说辞,迟尧心底松了口气。 他发现自从陆鸣过来找他之后,自己确实没再想起祁青聿。 果然,忘记一件事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另一件事填满自己。 他没着急去找陆鸣,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驱车回了公司一趟。 刚才句句不离试探,中间肯定出了什么事情,陈四方没透露什么信息,那问题肯定出在公司那边。 「今天有人来公司找我吗?」迟尧轻轻瞧着公司大厅的前台桌面。 「有的,快中午的时候有位先生开您的车过来……来找您的左少爷似乎跟那人认识,他们聊了几句。」 「左少爷——左尚言吗?」 「是的,迟总。」 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迟尧轻颔首,「我知道了。」 邮箱里果然躺着一条左尚言的消息,前天晚上发来的,难怪自己没看见。 左尚言明明有他微信,偏偏喜欢跟他发邮件,也不知道是想装得正式点,还是单纯不想跟他沾上关系。 左尚言是觉得合同已经签完,没什么能束缚得了他了? 迟尧开车去临安大学途中给左尚言他爹去了个电话,红灯时瞥了眼手机后台消息。 呵,倒是终于捨得给他发微信消息了。 在校门口的水果店迟尧挑了两个葡萄果盘,陆鸣无论是对饭菜还是水果都没有特别明显的喜好偏爱,就算他平时仔细观察也没能看出陆鸣到底喜欢吃什么,选来选去,选了不容易踩雷的阳光玫瑰。 体院晚课是9:30下课,周五没有晚训,陆鸣今晚上的是形势与政策,在弘德楼三楼302教室。 这些消息都是迟尧早早打听好的,提前二十分钟开车到教学楼下等着了。 谁知道竟然扑了个空,人潮涌出,他只在人群中看见陈四方,陈四方也瞧见他,匆匆跑过来打招唿。 「迟老师!今天没有晚训呀,您怎么来了。」 「来找陆鸣有点事,他人呢?」 陈四方摇头,「陆哥今天都没来上晚课,给他发消息也没回。」 迟尧眉头一皱,心底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机突然震动,迟尧还以为是陆鸣,指尖滑动,却是伍子胥略带焦急的信息。 【伍子胥】:我靠! 【伍子胥】:尧,你猜我看到啥了。 【伍子胥】:[图片jpg.] 【伍子胥】:你后院着火了[贱笑] 迟尧眉头皱得更紧,点开图片放大。 伍子胥从远处空隙拍的,酒吧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打在两人脸上,模煳五官表情。 但迟尧还是一眼认出其中一张侧脸是陆鸣。 【迟.】:你在哪儿?陆鸣跟谁在一起呢? 【伍子胥】:哇靠,你真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陆鸣对面是郑良才啊。 坏事儿了。 他俩见什么面啊! 迟尧莫名心虚。 他开车赶过去。 蓝海酒吧的灯牌logo亮闪闪大老远就能看见,迟尧顿住,在他印象中这家酒吧很乱,更像是某种交易会所。 陆鸣这个乖乖学生怎么会翘课跑这儿来玩? 顺着伍子胥手指的方向看去,陆鸣和郑良才面对面坐在卡座两边,似乎相安无事,但气氛剑拔弩张。 心弦瞬间绷紧,迟尧听见自己身体里砰砰直跳的心跳声。 郑良才给陆鸣说什么了? 本来都快追到手,他可不想前功尽弃。 迟尧穿过拥挤人群,来到陆鸣所在的卡座附近,听见郑良才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的声音。 「陆少爷出来酒吧也不喝杯酒?」 郑良才可能被陆鸣驳了好几次面子,脸上挂不住,语气也难听。 「小尧可是很喜欢喝酒的,你这种小毛孩儿不讨他喜欢。当时我们认识就是小尧亲手调了一杯龙舌兰日落,喏,就是你面前这杯。」 第42页 迟尧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记不得当时给郑良才调了什么酒,但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给陆鸣点的就是龙舌兰日落。 也不知道陆鸣还记不记得…… 陆鸣瞬间阴沉的脸让迟尧最后一丝侥倖也熄灭了。 完蛋。 为了避免更严重的后果,迟尧直接坐到陆鸣身边,伸手按住那杯郑良才推过来的酒。 他能感觉到陆鸣在他靠近后蓦然紧绷的身体,心底发笑。 「郑先生,我家小鹿是好孩子,不喝酒。」迟尧是笑着的,嘴角弧度客套且带着警告,他无视郑良才错愕的神情,「这杯我就代小鹿喝了吧。」 琥珀色酒液闪着诱人光泽,迟尧仰头一饮而下,把酒杯重重放回桌面,发出「嗑哒」一声响。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郑良才想阻拦时已经来不及,抬起的手臂讪讪放下,眼神闪躲不敢抬眼。 盯着酒杯中残余的一层酒水看了会儿,郑良才突然抬头对迟尧笑了笑。 「小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视线扫过陆鸣,「只跟你一个人说。」 迟尧还没回答,陆鸣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炽烫体温仿佛一团火,直击灵魂。 「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说的?」他之前怎么没发现郑良才这么烦人。 郑良才也想牵迟尧的手,往这边伸了伸手,被迟尧一把挥开,刚想说话,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体开始有些发热,以至于陆鸣搭在自己手上的手不那么烫了。迟尧缓慢眨了眨眼,脑袋愈发昏沉,像是醉酒的前兆。 就那一杯低度数果酒,自己绝不可能喝醉的,思绪间,迟尧的心跳也开始加速,甚至能感觉到身体中血管随心跳搏动的起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样。 太奇怪了…… 他摸了摸自己微微泛红的脸,滚烫,仿佛被酒气薰染了一样。 他妈的,到现在迟尧不可能什么都不懂。 盯住郑良才看了好几秒,那抹心虚没能跳过迟尧的眼睛。 如果他没赶来的话,这杯酒会被谁喝下去? 不得不说,郑良才的确了解他,连他那点不明显的感情洁癖都知道。 如果陆鸣在他追他的时候跟别人上了床,无论是否出自本人意愿,无论之前迟尧多喜欢他,之后都不会再继续追人。 怪郑良才这么着急劝酒呢,心思不纯。 想明白的迟尧冷笑,起身直接「啪」地甩了郑良才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打得郑良才整张脸都偏倒一边,半天没反应过来。 「想死你就直接说,不用搞这些弯弯绕绕。」 说完迟尧没管郑良才,直接拉起陆鸣快步离开,他感到,身体变得有些沉重,燥热温度全部往一个地方汇,弄得他心神不宁,也没多余精力关注身边的人。 直到走出酒吧,夜风拂面,脑海稍微恢復些清明,牵着陆鸣的手却突然被甩开。 「迟尧,很好玩吗?」 缓慢流淌的月色中,陆鸣冷冷看着迟尧,幽深眼眸中结满凝霜,仿佛把人也要冻住。 迟尧下意识觉得该哄哄人了,眯着眼试图站稳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脚步有些轻飘飘的。 他忽略陆鸣冷峻的神情,硬是蹭进陆鸣怀里,重量全部压到对方身上,把人推进了酒吧附近的小巷子里。 陆鸣简直要气笑了。 他把迟尧从自己身上撕掉,两根手指捏起那张昳丽红润的脸。 黑暗中他们贴得很近,近到陆鸣能看清迟尧绯红的眼角和难耐翕张的口唇。 「你追人的手段未免太贫乏了点。」他凑近迟尧耳边,「你给每个前任都送了龙舌兰日落吗?像跟我求欢那样跟别人……」 最后半句他没能说出口,迟尧突然浑身卸力倒在他身上,陆鸣气愤惊愕,却还是下意识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迟尧靠在他侧颈边磨磨蹭蹭地,嘴里还嘟囔什么,陆鸣蹙眉靠近,听见: 「陆鸣……跟我*吧……」 作者有话说: 迟尧:不做不是男人 第24章 我的。v1 陆鸣觉得自己可能被迟尧下蛊了,不然为什么听到那句后心脏会狂跳不止,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把人抱紧。 迟尧向来冷冰冰的体温因为药效而炽热滚烫,抱在怀里仿佛抱了一团火,一点点将他存数不多的理智燃尽。 陆鸣的唿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鼓点一样敲打在胸膛里,他的思绪被迟尧的温度牵引着,目光不自觉在迟尧脸颊流连。 「你决定好了吗,迟尧?」 回应他的是迟尧模煳不清的一声「嗯」和歪歪斜斜印在唇边的一个轻吻。 「滴——」 房卡刷上后门应声而开。 迟尧晕乎着,动作却十分熟练,将陆鸣反压在门上,一手攀附在对方肩膀索吻,一手顺便将门关闭。 陆鸣脸色瞬间黑沉,默默盯着在他身上不断点火的男人,神色不明,捧起那张可恨的脸,指腹狠狠擦过迟尧眼角的小痣。 迟尧皮肤嫩,被摩挲过的眼尾瞬间泛红,小痣也生动起来,波光粼粼地落了一滴眼泪。 「疼……」迟尧小声哼唧。 「疼也受着。」陆鸣视线在那颗滚落到下巴的晶莹水珠划过,指尖轻撇,「你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哭的吗?」 第43页 说完陆鸣自己先笑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苦涩的弧度,迟尧也不知道是药效上头听不懂还是装不懂,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贴。 陆鸣第一次觉得烦。 那杯酒一开始是给他的,迟尧算是替他受过,无妄之灾,他应该负责。 但……迟尧到底对他隐瞒了多少,从郑良才发来的照片、左尚言口中的字句里…… 骗子。 迟尧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他明明说过的,讨厌说谎的骗子。 陆鸣几乎严肃审视的盯着迟尧,俯身摩挲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脉搏在他手下跳动,频率很快,像一尾被暴晒疯狂挣扎的鱼。 陆鸣有种轻轻一捏便能掌握一条生命的迷幻错觉,不自觉收紧手指。 「呃……」 直至听见稍显急促压迫的唿吸声,他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手。 顶灯亮堂,迟尧脸上细緻微末的表情也被映得清晰,窒息感褪去,他稍稍清醒了些,眯眼看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脸。 短暂停顿,他软和亲昵地叫人:「陆鸣……小鹿……」 「停顿的时候在想什么?」在看压在你身上的男人到底是谁吗? 陆鸣面无表情替他撇开脸侧湿漉漉的碎发,细緻入微地描摹眉眼—— 就算迟尧是骗子,也是个漂亮骗子,靠这张脸把他也骗了去。 迟尧发现了陆鸣的冷淡,原因不难猜到,难耐地喘了口气,他抖着手去解陆鸣的衬衣扣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陆鸣穿衬衫,居然是去见郑良才,衣领扣到最上,浑身清凌凌透着股冷劲,身姿挺拔如青松,染了些少年人的朝气。 陆鸣任由他解扣子,指腹在他侧颈脉搏处按压,「问你呢,刚才在想什么?」今天非要听到个答案。 「在想你,小鹿……」迟尧想也不想直接说道,「我好难受。」 偏头蹭蹭脸边的手,灯光刺眼,他只能半眯着,长睫颤动不停,小腿磨蹭陆鸣的,引导着:「亲亲我。」 陆鸣下颌线骤然紧绷,盯着那片湿润的嘴唇良久,迟尧嘴唇生得好,唇珠翘,唇色艷。 他怀疑迟尧是不是涂了润唇膏,上手抹开,却被迟尧一口咬住了手指。 陆鸣眉心跳了跳,干脆把对方手捆了。 迟尧被束得猝不及防,脑袋昏昏沉沉转不过弯来,迷瞪瞪错愕地看向陆鸣。 片刻后,他再也冷静不了,「陆鸣……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陆鸣没理他,深沉如墨的眼睛望着他像是思索又像是冷漠。 「小鹿……」他呢哝喊道。 陆鸣蹙眉,忍耐克制地喘了口气,「别吵,忍着。」 说完克制的敛眸,按开手机,输入浏览着什么,表情严肃仿佛在处理什么军机大事。 手机屏幕的白光映在那双漆黑瞳孔像一片高光,亮晶晶的,无端端叫迟尧慌张。 陆鸣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帮帮他? 好难受,难道陆鸣要晾他一晚上吗?感觉自己真的会死。 迟尧额角青筋跳动,怒气上涌却又无可奈何。 「陆鸣……我真的好难受……」迟尧带着鼻音的声音闷闷的,委屈又可怜巴巴的。 陆鸣手臂一顿,放下了停在搜索页面「男人之间如何做?需要准备什么?」的手机,轻轻抚摸迟尧滚烫的脸。 在认识迟尧之前,陆鸣从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陆家独子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慎独谨行,即使身边有朋友混迹酒吧玩得花样多,也大多是常年异性恋,没人告诉他男人之间那档子事儿怎么做。 这算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很重要的回忆,他不想搞砸。 指尖挑开迟尧衣领,他学着网上搜出来的教程顺着锁骨落下一连串吻。 在吻到小腹时,他抬头询问,「舒服吗?」语气理智平静,有透着股漫不经心。 迟尧快被折磨死了,如蛆附骨的痒意和燥热渐渐攀升,却又得不到缓解,像是往已经盈满的容器倒水,水面晃荡盪再多哪怕一点都会如开闸洪水倾泄而出。 歷任男朋友里没有谁敢让他如此难捱,也没人有这个能耐,迟尧不甘心又挣了挣手腕—— 他妈的。 被陆鸣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压得动不了,真丢脸。 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袭上心头,迟尧暗骂了声,他想让陆鸣别磨磨蹭蹭,要*就*,不*就滚,顿了好一会儿,这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颤抖眼帘,迟尧声线不稳:「陆、鸣!你把我手解开!」 良久也没得到回应,陆鸣像剥桃皮一样把他剥得赤条条,抓起迟尧刚才不老实的脚腕往身边一拉。 …… …… 迟尧醒来时浑身都疼,盯着酒店装潢华丽的天花板出神。 陆鸣活很烂,偏偏精力旺盛,初初开荤的毛头小子像是不知疲倦,迟尧嗓子都喊哑了,只记得窗帘透出微光的时候才彻底结束。 陆鸣餍足地凑上来亲他眼下的小痣,被迟尧一把推开,恹恹命令道:「抱我去洗澡。」 这个时候的男人都好说话,陆鸣也不例外,让干什么干什么,帮他洗完澡还主动下楼买药膏,睡前生气的模样一点看不出。 轻啧一声,迟尧从回忆里抽身,摸了摸身侧,微微睁大眼—— 被窝里一片冰冷,搂着他睡的陆鸣不见踪影。 第44页 此时的陆鸣正倚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眼神冷而沉。 手机屏幕闪烁着,骨节颀长分明的手指一页页翻动私家侦探发来的文档信息。 那些熟悉的名字,陌生的照片,迟尧身边不断变换的男伴,都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虑。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过,每一次滑动都像是划过冰冷的水面,带起一丝丝波澜。 直到最后一页,文字叙述后赫然是他自己的照片,私家侦探并调查卖家的真实身份,所以昨晚迟尧跟他在酒吧外拉扯的画面被人拍下。 或许是因为现在时的感情经歷最好查,他和迟尧的照片最多,好几张,有酒吧里迟尧亲昵替他挡酒的、有酒吧外迟尧牵他手的、甚至还有他俩并肩进酒店的。 轻蔑勾唇,陆鸣又从末尾一张张翻到最前面,指尖滑动,自虐似的一一看过那些男人的脸,幽深眼底里情绪翻涌又归于平静。 迟尧啊迟尧。 在他面前装得乖巧,满口爱他,私底下玩这么花。 回国这七年间,迟尧谈的恋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或者都不能叫谈恋爱—— 更像是一种游戏,玩腻之后就扔,时间没有超过一个月的。 资料上只查到迟尧国内的歷届『男友』,国外呢?有没有? 迟尧也会腻了他吗? 陆鸣忍不住想,念头升起时伴随着某些阴郁戾气的情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自己的情绪。 最好不要,永远不要。 既然他们已经行过床事,他应该对他负责的,就像丈夫对妻子的责任。 他会管好迟尧,管好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迟尧找人找到阳台,陆鸣听见透明推拉门响动便关掉了手机,回头,目光无声交汇。 日光透在陆鸣平静冷淡的眼睛,仿佛深沉无波的海面,昨晚纠缠时那些疯狂、躁动、谷欠望和爱统统消弭,仿佛水落在水里,悄没声息。 迟尧怔愣好半晌,没防备被陆鸣打横抱起来,重心失衡,他下意识搂住对方脖颈。 「为什么不穿鞋?」陆鸣没什么语气地问。 「下床没看到,鞋子找不见了。」迟尧埋头到陆鸣颈窝,对那枚之前留下的齿痕又咬又啃,无声发泄,「你昨晚弄得好疼!现在怎么又冷冰冰了?」 耳边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疼吗?有多疼?」 「疼死了!」迟尧一生气,嘴巴没个轻重,牙齿嗑在对方脖颈瀰漫出一股血腥气。 陆鸣脚步微顿,把他抱回卧室扔到床上,「牙齿挺尖。」 长臂一伸,陆鸣拿到床头柜的遥控器按了两下。阳台窗帘「嗡嗡」自动合上。 室内未开灯,切断窗外光源后便恢復到如黑夜般的昏暗。 迟尧意识到事情不对,往远离陆鸣的方向蹭了两下,被人握住脚腕拉回去。 陆鸣这小子,表面看着清俊自持,昨晚上挺疯的,看着对方伸手过来轻轻柔柔替他梳顺头髮,迟尧默默滚了两下喉结。 这一次比昨晚上的每一次都要狠。 他听见水声翕落中陆鸣沙哑的声线: 「我的……」 作者有话说: 《蓄意勾引》一书上架啦~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宝贝,希望宝贝们多多支持,跪谢。 求求审核高抬贵手 第25章 「以后慢慢教你。」v2 迟尧和陆鸣的关系因为那一夜荒诞绮丽发生了些许变化。 恰逢周末,陆鸣没有拒绝迟尧的邀请,第二次来到迟尧的家。 他还记得上次来时迟尧头髮蓬乱裹着毯子在门边可怜巴巴看着他。 指尖微动,轻轻撩起迟尧的头髮在指腹中捻动,髮丝之间摩擦发出细碎沙沙的声响,就响在迟尧耳边,痒嗖嗖的。 迟尧缩了缩肩膀,亲热地抱住陆鸣手臂,「小鹿以后周末没事的时候也来这儿住吧?」 陆鸣揽住他的腰,微垂眼眸望着迟尧,状似无意地问:「我住哪个房间?」 迟尧的别墅共有四层,上次他来只在一楼客厅呆了会儿,视线扫过楼梯又转回来,陆鸣顿住。 迟尧顺着陆鸣的目光,瞧见自家一团糟的沙发,换下来的随意搭在沙发扶手的衣服、皱巴巴没叠好的毛毯,看了一半睡着了没收回去的设计书…… 糟糕,完全没来的收拾。 脸上一热,他不好意思地扣了扣手指,「保洁阿姨明早才来,抱歉……有点乱。」上次陆鸣来家里正好是阿姨刚清扫过的时候,东西都整洁,跟现在的情况比起来差别不可谓不大。 迟尧平时不会带男人来家里,偶尔都是约去他在附近其他地方的不常住的房产,不常住自然也不会脏乱,这个侷促的情况倒是鲜少体验。 他掩饰性的垫脚环住陆鸣的脖子,柔柔亲了亲对方嘴角,「哎呀,别管楼下的,我带你去看看你以后住的地方。」 边走迟尧边给陆鸣介绍,二层是会客室、书房、茶室和小型健身房,三层主卧和几间客卧,最顶层一层都是他的设计室。 陆鸣想起上回视频里迟尧说要亲自设计制作的那份不太礼貌的礼物。 眼底暗芒一闪,颇有些玩味,问道:「上次的礼物做好了吗?」 话题跳转很快,但迟尧莫名能接上陆鸣的思维,「还没有,设计的金属扣还在工期。」 第45页 对话间,迟尧把陆鸣带到了主卧门口,本来想逗逗陆鸣让他猜这是什么房间的,结果刚一进门就暴露无疑——床上软乎乎的被子散乱着,还维持着主人掀开它的样子。 「我住这儿?」陆鸣收敛眉眼,语气不咸不淡的。 他不是傻子,迟尧独居,这床上生活痕迹明显,自然能看出迟尧领他来的是主卧。 迟尧这是想跟他同居? 目光停留在那张宽敞柔软的双人床,他第一时间脑袋浮现的念头竟然是怀疑—— 这张床上有没有睡过别的野男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抓住,只是在面对迟尧期待的眼神时微微蹙眉,没说话。 迟尧看着他的表情,轻轻挽住陆鸣手臂,「怎么,不满意?」 陆鸣瞥他一眼,淡淡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迟尧挑了挑眉,尾音上扬。 「没想到你会让我住这里。」陆鸣实话实说。 迟尧笑了笑,没接话。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让陆鸣住在这里,鬼使神差地就带人上来了,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不用拘束。待会儿我让助力送一套洗漱用品和睡衣过来。」他松开陆鸣,坐到床边,微微仰头注视陆鸣,眼底闪动细碎的光,「现在——陪我睡个午觉吧?」 陆鸣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迟尧翻出睡衣就要解扣子,陆鸣看着他,喉结滑动,不自在地敛了敛眼帘。 但他没离开,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迟尧脱下外衣,露出白皙的、落满吻痕的胸膛。 迟尧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看向他,唇角微勾,「怎么了?害羞了?」 陆鸣摇了摇头,没说话,眼神里闪过一丝侷促,默默移开视线。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迟尧叫他,「我好了。」 陆鸣堪堪抬眼,迟尧已经缩进被窝里,好整以暇与他对视,还拍了拍身侧留出的空位,「上来陪我睡午觉。」 耳根子不受控地泛起血色,陆鸣迟疑,「没有合适我穿的睡衣。」 「我不嫌弃你,上来吧。你不习惯的话,不穿也行。」瞥见陆鸣闪躲的神情,迟尧来了坏心思,故意又说,「什么都做过了还面子这么薄?」 陆鸣面无表情,警告似的盯了迟尧一眼,但没什么作用,迟尧还是笑意盈盈的,轻言细语撒娇,「快上来,陪我睡会儿。」 不知怎的,看过那些私家侦探搜集来的资料后,耳边这声语调轻扬的迟尧式撒娇让他一阵心闷。 无声嘆了口气,陆鸣最终还是走到床边,利落脱下衣服,躺到迟尧空出来的床的另一边。 迟尧察觉不对,伸手揽住他的腰,挤进他怀里,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陆鸣只是一瞬不瞬盯着迟尧的脸,暗室之下,迟尧那张漂亮得几乎不辨性别的脸也有些模煳。 陆鸣没忍住抚了抚迟尧脸颊,「说起来,我应该怎么叫你?我们现在已经算在谈恋爱了吧?还没一个约定的称唿。」 迟尧没想到陆鸣就这么直接捅破窗户纸了,算是谈恋爱吗?陆鸣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冷清,就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他突然有些看不透陆鸣这个人了。 才睡过一晚态度就变了,虽然陆鸣之前也冷,但迟尧能敏锐察觉出这其中微妙的不同,今天陆鸣怪怪的,行为仿佛拔吊无情的渣男。 但他又的确听见陆鸣在抱紧他之后逐渐加速失控的心跳,纯情又青涩的本能反应,装不出来的,一下一下,砸在耳膜深处,恍若重鼓。 忽略掉心里细微的不爽,迟尧笑着收回自己的脸颊,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小尧。我们当然是在谈恋爱,男朋友。难道你不想当我男朋友?」 小尧…… 陆鸣把这两个字在口唇中来回研磨,默念了数遍,眸中似有寒光闪过,手臂回收把迟尧搂得更紧,皮笑肉不笑:「我记得,郑良才也叫你小尧。」 迟尧愣了下:「……」 搞半天,原来是还在吃郑良才的醋,似乎找到了迟尧今天不对劲的原因。 来的路上陆鸣告诉他跟郑良才约见的来龙去脉,但迟尧不知道陆鸣隐瞒掉了郑良才发来的那些图片,也不知道陆鸣雇了私家侦探来查他。 他还以为自己瞒得滴水不漏,对上陆鸣阴恻恻的眼瞳,不动声色压下心虚,「又不是我让他叫我小尧的,你想叫我什么别的都行的。」 空气沉静了好几秒,陆鸣似乎在思索,亦或是斟酌,半晌,迟尧听见陆鸣低沉磁性的嗓音:「阿尧。」 许是少年人体温太炽热,亦或许扫过脸颊的吐息太沉重,仿佛饱含爱意,迟尧少有的脸热了,浅粉色像是打了层腮红。 他往后撤出点距离,没等热气散开,又被陆鸣揽住腰肢搂回去。 不愧是拉30磅攻弓的臂力,迟尧觉得自己在陆鸣手里像一张轻飘飘的纸,折腾来折腾去都不费劲。 「抱一会儿。」陆鸣下巴搁在他头顶,天然的身高体型差让迟尧整个人被拢罩着。 迟尧默默在心里腹诽,陆鸣真有点善变,吃醋的时候像被人欠了几百万,哄好之后又粘人,还有……陆鸣这身高倒显得他有点矮了…… 第46页 冷不丁出声:「你压我头髮了。」 陆鸣一愣,慌忙抬手找到那缕头髮,撩出来细细捋顺,「下次我注意。」 认真又真诚的,引得迟尧发笑,那点身高上的小小不满也散了,他悄悄把手伸到薄被里缓慢靠近陆鸣小腹。 陆鸣没穿衣服,赤条条的,他心满意足摸了把腹肌。 每日训练的肌肉质感非常紧实,肌肉线条流畅,抚摸时弹性十足,很舒服。 不可多得的绝品。 迟尧还想再摸一把,手腕突然被攥住。 「嘶——疼!」 陆鸣又立马松了手,迟尧两只手腕都还染着泛红的勒痕,是他昨晚皮带绑出来的「杰作」。 迟尧瞅瞅手腕又瞅瞅陆鸣,心安理得讨伐道:「摸摸腹肌都不让?小气。你平时吃蛋白粉吗?为什么练得这么整齐好看?」 陆鸣似是被他一堆话堵住,半晌无语,最后摸摸牵他手重新放回了自己腹部。 「有点怕痒。」 「那我摸重点就不痒了。」 「……」 迟尧摸够了才想起还没给让小助理去买陆鸣的东西,使唤人把床头的手机拿过来,给小助理髮消息。 暗室之中怀里亮起的手机屏幕光线有点刺眼,陆鸣眯了眯眼,看向迟尧,迟尧精緻漂亮的脸蛋被白光映亮,眼眸漾漾。 「阿尧,你很漂亮。」 迟尧微怔,凑上去亲了口,「嘴真甜。上次衣服尺码都还合身吗?我让小助理就上次的买。」 陆鸣有点别扭,「……内裤有点紧。」 他听见迟尧低声嘟囔,凑近了也没听清,「你说什么?」 「真要听?」迟尧挑眉。 「嗯。」 「我说……你活儿不好,又太*了。」半路话锋一转,迟尧笑眯眯的,「以后慢慢教你。」 第26章 「不要骗我。」 热恋期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迟尧都有些沉溺,每逢周末跟陆鸣窝在一起看电影的时光竟成了最期待的时刻。 以往从未出现这种情况,迟尧心慌过,却也能释然。 或许有些东西自他带人回本家的时候就註定了。 早起迟尧习惯给陆鸣发去消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熟练—— 【迟.】:早。 【迟.】:今天想吃什么?待会儿给你带过来。 几乎是秒回。 【193】:不是说今天公司有事不来早训吗? 【迟.】:送个早饭也不耽误事。 电话那头边换衣服边看桌上手机的陆鸣动作一顿,他知道迟尧这一趟并不顺路——甚至要绕好大一段路。 为什么在赶时间的时候才绕路过来给他送早餐呢? 看上去好像很爱很爱他。 向来无波无澜的眼底盪开涟漪,陆鸣心底两个小人在打架。 他忍不住为迟尧找藉口,那些调查来的电子档信息不过是冷冰冰的一串数据,如何比得上亲自相处的眼见为实? 迟尧会亲自给他带早餐、会手把手指导他射箭技巧、会在床上红着眼睛咬他脖子、会凑到他耳边一遍遍说『好喜欢』…… 喉结滚动,陆鸣眸色深沉。 直到陈四方炸唿唿的喊声拉他回神,「陆哥,陆哥!今天一起去吃早饭吗?」 如梦初醒,陆鸣摆摆手回答道:「今天不了,你先走吧。」 「陆哥,老实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最近吃早饭和早巡都不跟我走,还天天盯着手机看。」 沉默片刻,承认还是否定? 陆鸣心底很快有了决断,盯着陈四方不置可否地点点下巴,「是谈了。」 「难怪……」陈四方低声喃喃,「你身上最近香水味挺明显的。」 陆鸣蹙了蹙眉,问道:「很浓吗?」 「训练的时候能闻到,所以,我怀疑陆哥你是不是早饭时间约女朋友吃饭呢?」 是男朋友,还是你喜欢的迟老师。 陆鸣心底默念,没说话,隐秘的快乐不为人知,他竟然挺喜欢这种欺瞒感。 迟尧给他发来一张四四方方的蓝天照片,日照澄澈、碧空如洗,左下角白色字体印有拍摄时间,就在前一分钟。 陆鸣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刷到没几秒又被迟尧删掉的朋友圈。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图片之后迟尧发来一句—— 到学校了,来见你咯。 陆鸣动动手指,回过去:今天的照片会发朋友圈吗? 这句话似乎把迟尧问住了,备註变成『正在输入中……』好几次,才显出来一条回復。 【迟.】:上次的朋友圈你看见了? 屏幕对面,迟尧没有表现出来的迟疑斟酌。 上回那条朋友圈本来就是设的局,陆鸣看见了就当是投饵,没看见他也不亏什么。 他跟陆鸣没有太多相交的社交圈,发朋友圈设分组不麻烦,或者仅一人可见可也不会露馅。 【193】:看见了,所以阿尧会发朋友圈吗? 见陆鸣问得紧,迟尧就应下了:当然发啦。 陆鸣对他还是不信任,才刚刚确定关系不久就急于让对方发朋友圈公开,陆鸣在害怕,或者说没有安全感。 给予安全感而多出来的麻烦事儿跟左尚言和郑良才脱不了干系。 上回左尚言嘴漏已经被他爹罚过,听说跪了半天祠堂又扣了三个月零花钱,倒是郑良才有点麻烦,好歹是郑氏老总,明面上他动不得这人。 第47页 想到这儿迟尧又嘆了口气,谈恋爱果然不能找有权有势的,陆鸣这样的最好——年轻稚嫩、身材顶好、体力惊人、又容易拿捏,虽然器大活不太好,但这个能后天慢慢教慢慢学。 乱七八糟想着车辆已经停到国风苑楼下,迟尧透过车玻璃看见陆鸣身长玉立地站在树荫下,正盯着车辆的方向。 陆鸣眼仁色泽深,玄黑如墨,注视感透过车窗犹如实质落在身上。 迟尧降下车窗招唿陆鸣过来,夏末时节,早晨仍旧有些闷热,车内空调冷气足,总比食堂大厅热烘烘的好。 后排座自带摺叠板,迟尧把板子放下来摆好打包盒,陆鸣也正好过来。 车门开合,少年人的炽热体温仿佛裹挟热气一同扑面而来,车内并不算狭窄的空间瞬间逼仄起来。 陆鸣也有几分侷促,尽管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每次在相对密闭空间里的近距离接触时,迟尧身上那股甜滋滋的香水味都会浓郁到极点将他包围。 这次也不例外,甚至因为早上陈四方那句提醒的话,陆鸣更难忽视这股清冷的花香味了。 不同于以往的纯粹,混合着一些菸草气味。 「你抽菸了吗?」陆鸣问。 迟尧开餐盒的手微顿,味道这么明显吗?亏他刚才开窗散味散了那么久。 来临安大学路上他抽了两根,不为别的,能让他心乱如麻的人世界上总共没几个,祁青聿占第一。 大清早的不知道祁青聿发什么疯,反反覆覆来加他,申请栏的备註信息每条都不一样,本来不想看,但还是没忍住反覆刷新好友申请。 迟尧觉得自己有时候挺犯贱的,也挺能忍。 他最后还是没同意,转而切到陆鸣的聊天框,拍了一张清透天空的照片发给他。 有些急切地打字发送—— 除去训练,陆鸣每次都回復很快,不再是冷冰冰爱答不理的态度,这算是自那晚之后最明显的变化。 嘴角不自觉带了一抹笑。 心烦意乱的坏情绪很快被压下去,祁青聿的影子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陆鸣。 迟尧小幅度扯了扯陆鸣衣角。 「抱歉啊,刚路上没忍住抽了两根,下次不抽了。」 迟尧以为陆鸣不喜欢烟味,基本没怎么在他面前吸菸。 陆鸣能看出迟尧的想法,但他其实不讨厌迟尧身上水果烟的味道,却也没点破。 水果烟也是烟,少吸点总是好的。 迟尧把打开的清汤抄手推到陆鸣面前,「趁热吃吧,老样子,没葱的。」 陆鸣低头吃抄手时迟尧就撑着下巴静静看着,陆鸣家教得体,吃相漂亮,应该是讲究寝不言食不语的,一直沉默。 迟尧没这些规矩,看见陆鸣不说话反而跟兴奋,时不时就要找陆鸣说话。 「连这几天都吃清汤抄手,你不会觉得腻吗?」 陆鸣没回答这个问题,但握筷的手稍稍停顿。 「下周的比赛你希望我陪你一起参加吗?」 陆鸣:「……」 「不说话我就不陪你了。」 陆鸣破功,无奈斜了眼迟尧。 「你之前说过要跑我拿到每一个冠军的。」话锋陡然一转,「不要骗我。每一个就是从那之后直至死亡的,这辈子的每一个,少一次,都不行。」 作者有话说: 爱情骗子迟小尧,念着前任勾搭现任的狐狸精~ 第26章 两个大男人牵手像什么话 为了陪陆鸣去参加比赛,迟尧还推掉一个合作方的小会。 一家国外的新崭露头角的私企,迟尧本人很喜欢对方的制造品质,给陆鸣单独设计的项圈中很多配件材料都由这家店定制。 就是太不凑巧,约的见面时间跟陆鸣校赛时间撞了,两相取捨,迟尧还是选了小男友—— 谁让陆鸣态度坚决呢? 床上聊起这事儿,迟尧刚说了句『是很重要的合作』就被陆鸣拉着*了一次。 …… …… 迟尧差点被弄得哭出来。 在陆鸣这样年轻小辈面前哭是件很丢脸的事,平时撒娇卖乖暂且不提,在床上被弄哭格外跌面。 所以迟尧竭力忍住了,咬着唇,憋得眼尾都染上一层绯色。 空调遥控器不知道被谁的手肘按到,发出声拉长的「滴——」,冷气暂停吹出,不过几分钟就燥热起来。 迟尧明明没怎么用劲,都是陆鸣主导,却浑身冒汗,长发披散湿漉漉地黏在白皙侧脸、清瘦脖颈 ,像海妖的糹文身,鲜妍冶艷却也有些狼狈。 他伸手推了陆鸣一把,低声推阻。 陆鸣没听话,愈发得寸进尺,沙哑中带着丝狠劲儿的声线响在耳畔: 「是很重要的合作吗?比我还重要?」 迟尧:「……」 「不是……我陪你比赛……嘶,滚出去。」 虽然对方技术有所长进,但耐不住陆鸣那东西狰狞,结束后清洗时他要死不活趴在陆鸣身上,竟然觉得腰酸肾虚。 合作方发来那几句『很希望见面细谈』当然比不上陆鸣身体力行的『希望』。 迟尧他想起这些都有点脸热,特意吩咐助理好好跟合作方派来的负责人道歉,再重新约个时间。 入乡随俗,迟尧在李柯林的邀请下跟临大射箭队一起坐大巴去比赛点。 第48页 迟尧之所以答应李柯林的邀请,因素之一是陆鸣,因素之二就是他以为大巴车宽敞的环境会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但刚上车他就后悔了。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忍耐力。 他不喜欢坐车,更不喜欢开车,私家车封闭的狭窄空间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好的事,进而胸闷头晕。 坐到陆鸣身边,他靠过去低低嘟囔了句,「好闷。」 这算是他最近七八年里第一次坐大巴车,对于大巴车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二春游,那都是自己出国前的事,回忆久远又模煳。 当时没出那些事,他也不牴触坐车。 但现在…… 陆鸣听清他的呢哝后蹙起眉头,大巴车的窗户不能打开,这几乎是无解的问题。 「要不我们下去打车吧?」 「算了。」 迟尧不想麻烦,闭眼往陆鸣肩上一靠,鼻尖充斥着车辆那种特有的难闻的味道,脸色惨白。 躁动过后车厢安静下来,李柯林点名清人数的声音响在不远处,陆鸣应答时胸腔也跟着震动,迟尧耳朵一麻,吸吸鼻子蹭了蹭,随后便听见陆鸣低声安抚: 「难受的话睡会儿吧。」 「唔。」 他俩坐在车辆最后一排,前排的人不回头是看见不他们动作的,但坐在他们左边的陈四方投来难掩好奇的目光,「陆哥,迟老师怎么了?怎么靠你肩上了?」 点完名往后走来的李柯林也以眼神询问,看上去有点懵。 陆鸣顿了顿,解释道:「迟尧有点不舒服,可能晕车了。」 「陆哥,你又不喊迟老师。」陈四方似乎有点不满,探头探脑地越过陆鸣去看靠窗的迟老师,担忧道:「迟老师怎么样了啊?我又没带晕车药什么的……」 陆鸣不咸不淡斜了陈四方一眼,心中冒出些阴暗的想法——最后被他默默压下去。 在陈四方震惊的眼神中,陆鸣从背包里摸出薄荷糖、晕车药,甚至还有一盒草莓糖。 在「陆哥我记得你不晕车啊?为什么带晕车药?」的叽叽喳喳背景音里,陆鸣扶了扶已经快从肩膀滑到怀里的「迟老师」,低声问:「要不要含一片晕车药?」 迟尧没说话,沉沉吐出口浊气,半眯眼往陆鸣怀里靠得更紧。 车厢里总有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劣质皮革、亦或是未干的油漆、衣柜里陈年的樟脑丸散发出的…… 空气吸入心肺仿佛被灰尘蒙了一层膜,闷闷地难受。 靠近陆鸣身边时才好些,干净阳光的皂角气息仿佛污秽之地中独立割裂的一块净土。 他躲进里面获得短暂喘息的时机。 睡得迷迷煳煳时他被从皂角香味中剥离出来,嘴里被餵了什么东西,清凉微甜。 胸闷想吐的情况暂时被压下去,他终于彻彻底底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鸣把他叫醒。 视线模煳了几秒才缓慢清晰,车窗遮阳的帘子放下来的,大巴车内人都走完了,昏暗无光,只剩他们两人坐在最后排。 半秒后迟尧把肩头搭盖着的外套掀开,揉揉有些酸痛的肩坐起来。 梦里他还一直拉被子盖脸呢……看现在这情况,梦里自己拉的大概不是被子——是陆鸣的外套。 回想起梦里自己一个劲儿往皂角香味的被子里钻,额头撞半路上一堵硬邦邦热乎乎的空气墙时还上手摸了摸,迟尧平白有些燥热,脸颊红扑扑的,侧脸还印着几道红痕,是陆鸣裤子褶皱的形状。 刚才躺在陆鸣大腿睡觉时印上去的,但他自己看不见也没发觉,对陆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模样感到疑惑。 「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 陆鸣嘴里说着没什么,手掌却绕到迟尧后颈处用力一拉,本就贴近的距离趋近于无。 迟尧在陆鸣长睫阴影下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口中的话没来得及问出,陆鸣已经轻抚着他侧脸低头吻了下来。 标准的陆鸣式亲吻,青涩又纯情,只是简单嘴唇碰嘴唇—— 他明明教过陆鸣很多遍,如何吮吸、如何舔舐。 但对方每次主动落下的吻都还是单纯相贴。 没有别的动作,比起亲吻更像是两个人靠近到距离为零的安静相处。 鼻息交错,体温相融,不掺杂任何外在关于欲望、关于索求的杂质。 只关于爱。 几乎称得上真挚的爱像这个吻一样轻轻落下,迟尧却在后知后觉的胡思乱想中觉得心脏骤然一沉,瞬间从中清醒。 他慌乱退开,眼帘颤抖不停,但又很快恢復平静,微微敛目笑了笑。 「你总是学不会……」言语未尽。 他知道陆鸣能理解他的意思,但没想到陆鸣开口就是拒绝。 「不想学会。」陆鸣视线落在迟尧脸上,划过那些慢慢变淡的压痕,一瞬不瞬留意着迟尧细微的表情变化。 如他预想中一样的天衣无缝。 总含情带笑的桃花眼现在也微微弯着,但伸手把他刚才放远的外套重新捞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叠着。 迟尧心虚时手上小动作格外多,这是陆鸣最近看出来的,就比如现在。 眼看外套要被迟尧叠乱成一堆,陆鸣眼疾手快按住对方手腕,把衣服抽出来。 迟尧也因他这个动作回过神,他怀疑陆鸣话里有话,却也不想戳破那层窗户纸。 第49页 「不想学就不学。」欲盖弥彰地扯扯嘴角,迟尧转移话题,「现在时间不早了,场地可能要签到,我们也快过去吧。」 陆鸣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点点头应好。 陆鸣这次参加的是临安市内的大学校园友谊赛,地点在另一所大学。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林荫道上,穿过树影斑驳,画面很养眼,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大学生。 刚到设置比赛点的东运动场还没去签到处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陆鸣比他反应快,牵住他手往旁边拉了下避免被撞到,但来人意图明显,急急越过两人在陆鸣面前站定。 热风吹起少女的裙摆和长发,脸颊微红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圆钝杏眼含羞带怯地望着陆鸣。 「那个……帅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陆鸣眉头一皱,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迟尧,这一眼直接让他心情跌落谷底。 迟尧好像完全不在意,一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笑得眯起来,眼底情绪尽数掩盖了。倒像是旁观者看热闹的神情。 下颌角肌肉勐然收紧,陆鸣牵起迟尧的手腕,对女生短促生硬地说了句「不可以」就拉住迟尧的手腕绕过女孩快步离开。 陆鸣走得很急,迟尧不设防被拉得踉跄几下才跟上步调,心想陆鸣在发哪门子疯,被表白还不开心。 「干什么?怎么又突然不高兴了?净来折腾我。」 陆鸣没理他,拉着他手腕一个劲闷头往前走,到了签到处也没松开。 签到口的工作人员多看了他们两眼,问:「哪个学校的?」 陆鸣一声不吭,迟尧侧目,小男友这脾气太捉摸不定了点,但今天他还有比赛,得哄着,迟尧只得自己开口,「临安大学的。」 「叫什么名字?」 「射箭。男子组,陆鸣。」 「好。这是身份牌,请进。往右手边一直走,看台上b区是贵校的休息区。」 陆鸣一点接身份牌的意思也无,迟尧无声嘆气,沖工作人员笑笑,伸手接过来,然后继续被陆鸣拉着往里走。 比赛场地再更往内,这边暂时没人,迟尧用力挣了挣手腕,低声道:「松手,等会儿进去被人看到不好。两个大男人牵手像什么话。」 谁知话音刚落,手腕传来的力道更大了,生怕他跑了似的。 「不可以牵手吗?」陆鸣冷笑,「你是我的男朋友,为什么不能牵?」 迟尧意识到自己不能火上浇油,于是没再说话。 就他近一个月的观察训练以来,陆鸣表面看着冷静,但实际上却是个很容易被情绪影响准心的射手。 这次赛事算是陆鸣上大学之后第一次参加的官方赛事,或许会有省队国家队的教练关注,很重要。 他希望陆鸣好好发挥,不仅仅是因为那句「帮你拿第一」的承诺,更是作为教练和男友,希望陆鸣以后的职业路顺畅好走。 虽然陆鸣这回闹别扭闹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最大程度包容了,在以往歷任男友身上这是万万没有的,算是陆鸣的特权。 迟尧想等会儿再好好安抚下小男友,轻嘆口气就随他牵手了。 结果刚抬头,对上了几双夹杂着震惊、疑惑、探究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跟审核斗智斗勇四十分钟,删除好多终于过了。qaq 第28章 好久不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柯林,一巴掌拍在即将惊唿出声的陈四方背上将对方声音堵了回去。 「往那边走,看台前五排都是我们的休息位置。」他伸手指了指,「你们先去吧,我带这几个孩子去厕所。」 李柯林的语气在孩子二字上格外强调,转身推陈四方几个人走了。 迟尧当然知道李柯林是什么意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本意是不希望自己跟陆鸣的关系暴露在李柯林和这些学生面前的。 百害无一利的麻烦事,他不喜欢干。 用力挣了挣手腕,还是没能挣开,陆鸣手劲儿大得惊人,攥得他腕骨生疼。 迟尧也来了脾气,语气严厉:「陆鸣,你闹什么呢?松手!我叫你松手!」 反抗没有得到回应,倒像是激怒了陆鸣,青年脸色唰地阴沉到极点,背对日光,清俊面庞落在阴影中,无端端生出几分阴鸷。 根正苗红的男大学生,怎么会阴鸷?迟尧抽出念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 他被拉得趔趄,陆鸣一言不发拉着他往看台走,脚步急促,动作间手腕更疼,迟尧蹙眉直抽气,心底骂骂咧咧。 好在陆鸣还是心疼,听见他吃痛的声音脚步微顿,力道骤然松了松。 但还是没跟他说话,死倔死倔闷头往前走。 看台是体育场边缘的修筑较高视野较好的高处,旁边有上去的楼梯,陆鸣拽着他停在一条锁住的楼梯角落。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来,又是看台的视野盲区,陆鸣在这儿停下的意图很值得研究,迟尧刚腹诽完,陆鸣就有些肆无忌惮地凑近了。 肌肉紧实有力的手臂撑在他身后的墙上,低头就要来亲他。 光天化日之下,这儿无遮无拦的,迟尧心头一惊,赶紧偏头错开。 陆鸣的唇最后贴到他侧脸上。 这个躲避的举动彻底惹怒陆鸣,「为什躲?嫌弃?」 第50页 「不……」没等他说完,陆鸣大掌直接捏住他下巴把他侧偏的脑袋掰了回去,不由分说亲在他嘴唇上。 不再是单纯相贴,陆鸣发了狠,捏住他下巴的生有老茧的手粗粝地摩挲,犬齿咬在脆弱唇瓣破了皮,血腥味蔓延开来。 腥甜、刺痛,迟尧漂亮的五官都短暂扭曲了一下,伸手推了推对方胸口,没推动。 陆鸣并没有因为他的推阻停下来,反而扣紧迟尧的后颈往前按,动作乍一看倒像是迟尧主动求欢。 「唔……你……」剩下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这个单方面侵略的血腥气瀰漫的吻持续很久。 迟尧惊慌之下忽略了那些烂熟于心的接吻技巧,错乱唿吸被陆鸣完全攫取占有,久违的轻微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吻到窒息了,上一次还是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他模煳想起了些大学时候的事儿。 缺氧的大脑似乎不太清醒,迟尧眯着眼,面前模煳高大的人影,接吻时颤动不停的鸦羽似的睫毛……一幕幕,竟让他觉得此时此刻正在亲吻他的是祁青聿。 脑海中一闪而过祁青聿那张清俊却伪善的脸,温温柔柔笑着,牵起他手背低头落下一个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很久不曾出现在梦中的画面在此刻浮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恍若昨日。 心颤得无法自抑。 迟尧脸上血色瞬间尽褪,勐地推开陆鸣大口喘气。 祁青聿在过去几年里是他的禁词,知道他和祁青聿恋情的人也同样熟知这个禁忌,从不在他面前提起。 直到最近一两年,迟尧换男友的速度愈发快,工作之余几乎都泡在娱乐场所,全然一副游戏人间、片叶不沾身的潇洒模样——似乎已经走出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聚会上伍子胥存了试探的心,装作不经意提起祁青聿,大家都不约而同回头探究地盯着迟尧,想从迟尧脸上找出些破绽。 但没有。 迟尧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眉眼间灯光错落,说不出的冷漠。 当时他怎么说的呢? 好像是轻飘飘一句「他啊,好久没见了」。 旁人都觉得他释然了,连伍子胥也这样认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若无其事说出这句话他做了多大准备。 迟尧有些不得体面地撑着膝盖半弯下腰,头晕、噁心、唿吸沉重又凌乱,他把这些归结于想起祁青聿的戒断反应。 但严重到躯体化的戒断反应他已经许久未出现过,就连上回偶遇他也只是觉得心烦。 这次……为什么…… 因为陆鸣吗?他把陆鸣错看成祁青聿,噁心自己也噁心别人。 还是因为祁青聿?他不想承认,快八年了,他还是难以忘记。 陆鸣被他面如金纸的脸色吓到,心底虽然气恼,但又捨不得见迟尧难受,天人交战几秒,妥协了。 陆鸣缓和神色,俯身安抚性的轻拍迟尧后背。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迟尧被这句话拉回神,如梦初醒地唿出口浊气。 他垂着头没回答,缓了好久才抬眼,对上陆鸣担忧的微敛的眉眼——以往从未有过的联想让他勐地愣住了。 陆鸣这双眼……跟祁青聿有七分像。 特别是现在微蹙眉头、眼皮下压,眼型显得更狭长,那七分像也能推到九分。 难怪自己刚才认错,被亲得意识迷乱时,眯眼看见的就是陆鸣这双酷似的眼睛。 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他们这双相似的眼睛……是因为前几天见到祁青聿了吗? 那张模煳了七八年的脸最终还是清晰起来,连带着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 「咕嘟——」 迟尧吞咽唾液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似是紧张,亦或是不安。 他不自觉退开半步,在陆鸣面前的游刃有余消失殆尽,仿佛回到多年前面对祁青聿的场景。 侷促、青涩、无措、任由摆布。 「祁……」即将脱口而出之前,迟尧的理智将将回笼,声音戛然而止。 「你想说什么?」陆鸣没有怀疑什么,拂过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吃早饭了吗?低血糖?」 陆鸣这幅无知无觉的表情像是一把尖刀,插进迟尧心头,宛如刀绞。 糖纸摩擦的声音传来,陆鸣蹲下来,将一颗草莓糖抵在他唇边,「张嘴。」 身体行动快于大脑运转,迟尧将糖果含进嘴里,甜甜的草莓味和着血腥气一同在蓓蕾炸开,迟尧舔了下唇瓣,舌尖不小心扫过陆鸣的手指。 若是放在之前,迟尧肯定会顺势咬咬陆鸣修长的指尖。 但现在他分不出丝毫情绪,竭力压抑着噁心呕吐的欲望,也没注意到陆鸣骤然幽暗的眼神和小动作。 指尖轻微颤动,陆鸣忍住在迟尧下唇狠狠摩挲的谷欠望,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无意识捻了捻。 迟尧心不在焉,他根本不敢去看蹲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眉眼低垂,直起身体侧了侧身。 「没说什么。」他还记得刚才陆鸣这个让他心颤的问题,嗓子喑哑得厉害,轻咳清了清嗓子,装作镇定,道:「你别闹小孩子脾气,我们去休息点坐会儿吧。」 陆鸣一听『小孩子脾气』眉头皱得更紧,深吸口气却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挡了半面阳光,再次拉起迟尧手腕,牵着向另一边没锁的楼梯走。 第51页 这回顾忌着迟尧,陆鸣走得很慢,牵他手的力道也轻柔适中,迟尧却生不出什么感激之心,也懒得再挣扎手腕。 休息点还有些学生,看见两人牵手走过来,无不窃窃私语,面露探究。 就这样吧。 他懒得管了,关系摆到明面上对陆鸣影响更大,既然陆鸣都不在意他为什么要帮陆鸣担心? 陆鸣把他拉到最后排坐下,室外场馆没有空调,连位置都滚烫,坐下去感觉坐在火炉上,迟尧蹙了蹙眉。 陆鸣终于松了手,低声道:「阿尧,你等下。」 迟尧默默揉着手腕,看着陆鸣忙前忙后,他刻意避开陆鸣的脸,只把视线落在脖子以下的身形。 陆鸣身材比祁青聿好,常年锻鍊的肌肉线条明显流畅,宽肩窄腰,长腿笔直。 陆鸣突然走近拉他站起来,拧开瓶矿泉水浇在座位上又用餐巾纸擦干,反覆几次,直起身体抹了把汗,朝他扬扬下巴,「好了。不烫了。」 迟尧下意识抬眼望向陆鸣那双眼睛,失神了半晌。 陆鸣面上冷冰冰的,但做事总带着股少年人特有的真诚衷心,就比如现在—— 只是因为他蹙眉就忙前忙后弄了半天。 如果是祁青聿……那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男人,祁青聿绝不可能为他亲力亲为,去做擦凳子这种自跌身份的事。 他竟然不自觉把两个人放到一起比较。 操。 迟尧心底暗骂了好几句。 他看不起什么所谓找替身延续感情的行为,噁心陆鸣,噁心祁青聿,也噁心了自己。 虽然他挺想噁心噁心祁青聿的,但这种两败俱伤的行为他做不出来,也不想把陆鸣搅和进来。 燥热空气加剧了迟尧的心烦,对着毫不知情的陆鸣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难受得像被卡了鱼刺。 难道要他问陆鸣为什么长了这样一双眼吗? 把身份牌塞到陆鸣怀里,迟尧并不看陆鸣的脸,低沉道:「我去趟洗手间。」 刚站起身,手腕再次被陆鸣拽住,腕骨隐隐作痛,他暂且忍下,耐着性子问:「陆鸣,又怎么了?」 「不要叫我全名。」陆鸣牵起迟尧的手腕揉动,视线长久地落在那圈被他捏出来的泛红指痕,「还是叫我小鹿吧。」 迟尧叫名字很有讲究,亲昵时叫他小鹿,生气了就叫全名,陆鸣已经摸清规律,对『小鹿』二字的感觉也从觉得幼稚到习惯再到喜欢。 或者说,他是喜欢迟尧亲昵的态度。 但迟尧现在完全没力气跟陆鸣纠缠不清,脑袋胀痛,太阳穴突突直跳,前排学生偶尔投来的怪异视线也让他浑身不适, 甩开陆鸣的手,这次竟然很轻易就挣脱了,迟尧紧缩眉头,烦躁地喊了声小鹿,「我有点累,去洗手间洗把脸。」 「我跟你一起。」 他知道陆鸣是好心,但这样紧追不捨的态度实在叫人疲惫,迟尧嘆气,「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说完他也没看陆鸣的反应,直接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几声急促跟来的脚步声,走到半途又渐缓停下。 陆鸣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也不想听清,越过前面学生的座位,快步从刚才他们走上来的那条楼梯走下去。 直到离开体育场,再看不见陆鸣的影子,迟尧才重重靠倒在墙边,摸出手机看了眼。 小助理髮来了消息,合作方那边已经谈妥,下次会面的时间安排在本周六,也就是后天。 今天总算有一件好事了。 迟尧看着小助理信息里的描述,意外地微挑眉头。 合作方似乎很能体谅人,就算遇到他们临时放鸽子的情况也没有太生气。 甚至主动发来金属扣环的第一版样品。 迟尧双指放大来看了,金属扣上他费心设计的犬齿玫瑰的图案打磨精细,纹路逼真,的确是之前那些公司比不了的技艺。 迟尧长舒一口气,心中堆积的郁气也随嘆息唿出去些。 临安的夏天漫长又炎热,十一月份的天仍旧是在室外走一段路都浑身汗滋滋的。 撩了撩搭在后背的长髮散热,迟尧走到树荫下,调高手机亮度,翻来覆去看这几张金属扣的照片,越看越满意,心里对这家公司的好感更上一层楼。 制作工艺精细优良,合作态度又温柔友好,就连一向对合作方严厉挑剔的他这回也揪不出错处。 高兴了没几分钟,迟尧脸色又慢慢沉下去。 tmd,这枚金属扣还是给陆鸣设计的呢。 现在他一想起陆鸣就免不了跟着想起祁青聿,所以慌不择路跑出来透气。 他以为走远了,不看了就能平復心情,哪知道看个工作邮件也能想起陆鸣。 颇为烦躁地抹了把脸,他挂起客套的笑容,在路上随便拦了个小同学问路。 好在体育场外就有洗手间,不远,迟尧道了谢往男生手指的方向走。 举办赛事的学校是一所私立大学,不仅体育场修建气派,洗手间装潢也华丽,干净无尘的镜面映出迟尧冷汗涔涔的苍白脸颊。 抬眸,迟尧表情慢慢冷淡,最后面无表情凝视镜子中的自己。 长发有些乱了,几缕碎发湿漉漉黏在鬓角,像蔓延开的海藻。他伸手撸下发绳重新梳理绑好。 其实他不是一直长发的。 第52页 这头齐腰长发是回国后用这七八年时间慢慢养起来的,留长髮的理由也难以启齿—— 因为祁青聿。 祁青聿当年甩了他之后很快跟一个长头髮的男人在一起了。 时至今日,他早已忘记那个长头髮男人的脸,只记得闪烁斑斓的灯光下那道披散长发,坐在祁青聿腿上索吻的身影。 他失控了。 那一刻他应该是恨意大于爱意的。 祁青聿漫不经心搭在那个长发男人腰肢上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低垂注视怀中人的含情脉脉的眼神……刻薄地、尖锐地刺痛他眼睛。 他跑过去搅乱祁青聿的生日聚会,名贵洋酒被他打碎,黄红酒水散落一地。 飞溅的玻璃碎片似乎划伤了谁的手,顺着那抹灯光下如同宝石的血珠,他看见祁青聿温雅、隽逸、万事不喜形于色的脸,视线微微偏移,也看见了那个长发男人略带嘲讽的脸。 算得上迟尧今生最狼狈最难堪的几个时刻之一。 所以至今仍旧难忘。 望向镜中,迟尧拂了拂身后的髮丝,认认真真思考是否要去把长发剪掉。 他问自己,捨得吗?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仿佛在脑海中撕扯打架,吵得他太阳穴突突地疼。 眉头一皱,迟尧干脆不想了,拧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清水覆面。 夏日燥热瞬间冷却,皮肤被清流拂过,让人感到无比舒适,凉水开始发挥出它的效果,躁动紊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唇齿间溢出一声喟嘆,他刚要起身甩甩指尖的水珠,虚眯开眼睛,面前不知何时何人递来一方手帕—— 水雾迷眼,酸涩刺痛中,迟尧一点点睁大眼睛,模煳视线渐渐聚焦。 疑惑在他看清手帕一角的刺绣花纹时,瞬间转化为呆滞,目光空洞了几秒。 那是一尾青鱼样式的刺绣,祁青聿曾经贴身带着的手帕上刺着一模一样的图案。 青聿青鱼,青聿青玉。 迟尧突然想起一些他刻意忽视掉的记忆。 也是祁青聿生日那天,他搅乱生日宴的闹剧最后以祁青聿向宾客赔礼,蹙眉将他拽出去收尾。 他们在后山的湖畔边对峙。 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迟尧单方面纠缠不舍。 祁青聿脸上挂着得体自持的笑,狭长凤眼隐藏在反光镜片后似乎闪着寒光。 那枚热恋期祁青聿珍而重之替他订的青鱼样式的玉耳坠在他面前被轻轻抛落在地,清脆摔了个粉碎。 灼痛、憎怨、悔恨……种种情绪交织混杂,后知后觉涌上迟尧心头,打得他措手不及。 清水顺着鼻樑、脸颊缓慢下滑,颗颗滴落,他以这样狼狈潮湿的模样站在祁青聿面前,指尖缩了缩,没敢去接那方手帕,下意识低了低头。 仿佛被拉回七八年前,他还是那个在祁青聿面前微不足道、自惭形秽的尧尧。 水珠滴在了他衬衣领口,洇开一片深色。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沉沉宛如爱人之间低语的柔和声线: 「尧尧,你用我教你的射箭技巧教别人了?」 那种让他心颤、熟悉又陌生的语调。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来了,鼓掌(啪啪啪啪) :d 第29章 哪来的野男人 听见祁青聿声线的一瞬间,窒息感如潮水涌来。 他好像从来没有走出七年前那片几乎淹死他的湖泊。 临安的夏季明明异常炎热,空气却总是潮湿的,迟尧鼻尖萦绕着某种草木植物的湿润气息,像清晨覆在叶片表面的水雾,此时湿漉漉地水雾瀰漫过来,覆在他皮肤上激起层战慄。 晃神良久,迟尧才反应过来这股潮湿的味道似乎是从祁青聿身上传来的。 啊对,是祁青聿喜欢的那款木质香,从前迟尧自己也很喜欢的,现在却觉得刺鼻。 刻薄的、排外的、令人焦躁的—— 他勐地拂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帕,冲到厕所隔间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呛咳声中,隔间门被敲响,频率均匀的三下,透着股礼貌客气。 他知道门外是祁青聿,心脏闷闷的。 迟尧用纸巾擦了擦嘴,情绪上涌撑得难受。 他恨透了祁青聿的礼貌。 对身边每个都温柔客套,嘴角永远带笑,似乎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生气。 初见迟尧觉得那是温柔清雅,后面才慢慢想明白,那是从祁青聿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漠。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没人能走进他内心深处。 迟尧努力过,努力过很久。 最后以狼狈收场。 经年过去,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忘却的时候,祁青聿居然回国了,还在他面前晃悠,看得人心烦意乱,噁心想吐。 迟尧早晨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能吐的都吐完了,倒没什么味道,就是不体面。 下意识感到侷促,他本能地不想在祁青聿面前暴露这些脏污,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了。 他开了门,跟门外半步只隔的祁青聿面面相觑。 祁青聿少见地蹙了眉,凉薄的眼底闪过一抹暗沉,就在迟尧以为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自己被拽住胳膊拉了出去。 那方染了木质香水味的手帕贴到他嘴唇边轻轻擦了几下,最后变成微凉的指腹。 第53页 迟尧愣神好久才反应过来—— 那是祁青聿的指腹。 祁青聿这个洁癖,七年前,连他泡在设计室沾了纸屑的衣服都嫌弃得要死,现在居然不介意自己刚吐过还没清洗的嘴唇? 许是太惊讶,他没压住嘲讽的哼笑。 撇开祁青聿的手,迟尧根本没理会祁青聿,绕过他到洗手池边弯腰清理。 短暂且无声的几分钟,中途有人进洗手间,脚步声、开门关门声,杂音远去,洗手间再次恢復到仅有水流声的寂静。 「这几年你似乎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这话,迟尧吐出一口水,抹了把脸,眼睛都没睁,再次嗤笑:「是没照顾好,不及祁总过得滋润。」 对面沉默几秒,似乎被他语气噎住了,再次开口时声带有些发紧,。 「你、你嘴唇破了,手腕也……」 迟尧顿住,眼睛微睁开一道缝看了看自己手腕,又摸了摸嘴角,摸到一小块硬硬的结痂,有些刺痛—— 都是陆鸣那傢伙的杰作。 操。 恰逢此刻,洗手间外广播女声模模煳煳地透过墙门传来,似乎是射箭什么的,听不太真切,迟尧却在短暂怔愣后突然浑身一震。 陆鸣的射箭比赛! 差点忘了这茬,他赶紧甩了甩手,掏出手机看时间。 十点了,各个大学的团体射箭比赛在十点半,这会儿大抵选手已经入场。 除此之外,消息栏的弹窗也十分显眼,挤满了来自陆鸣的微信消息和通话申请,静音模式下他一个也没听见。 答应陆鸣要陪他比赛指点动作的,他都不敢想如果自己放鸽子没去,陆鸣之后会多生气,哄都哄不回来那种。 长嘆一口气,也顾不得别人。 迟尧扯了墙挂的吸水纸巾擦手擦脸,飞快收拾好就赶着出去,却被祁青聿拉住手腕。 迟尧手抖了两下,小动作被祁青聿看在眼里,松了力道,沉着脸握住他小臂把手腕露出来。 发红泛青的指痕在白皙细瘦的手腕上格外显眼,透着股凌虐谷欠。 「你上赶着讨好的小男友,就是这么对你的?」 迟尧简直要听笑了,他想点着祁青聿心口一字一句质问,又觉得那样太浪费时间。 他现在还要赶着去看陆鸣的比赛,没时间跟祁青聿耗,挣了挣手臂。 不像陆鸣那样牢牢紧握的力道,祁青聿任何行为都绅士、都温柔,所以迟尧很容易挣开了地方的手,轻拍那截被祁青聿握过的衣袖。 「我的小男友有名字的,陆鸣。」顿了顿,又继续道:「陆鸣对我很好,他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我上赶着又怎样呢?」 「至少他是真的喜欢我。」 祁青聿没有追出去,迟尧微散的髮丝消失在门后,他眼眸静静盯着洗手间已经被关闭的门,风雨欲来。 这么多年过去,迟尧身上还留着他的痕迹,长发、香水、耳洞甚至是性格。 那是爱意留存的痕迹。 他不相信迟尧会爱上别人。 将「陆鸣」两个字放在嘴里翻来覆去默念了几遍,似乎有些熟悉? 祁青聿掩下眼底冷冽的寒光,唇边蓦地溢出声轻笑。 - 迟尧半路想起自己跑出来的原因—— 陆鸣那酷似祁青聿的眉眼惹得他心烦。 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却又听见广播的声音。 这次他听清了,广播居然是寻人的,找的人是「临安大学射箭队四号位选手,陆鸣」。 迟尧:!!!? 心下一惊,手机上时间已经显示10:20,再有十分钟便是开赛时间,陆鸣人居然不见了?! 难道出什么事情了?还是说……因为他? 无论什么原因,迟尧都不可避免有些心慌,刚点进微信要给陆鸣回电话,闪神间突然瞥见远处人群尽头,正站立着,无声看向他的人影。 宽肩摘要,身长玉立。 正是陆鸣。 两人隔着老远对视了一会儿,迟尧很难形容陆鸣现在的表情,像是要把他揉碎了揣进怀里的占有谷欠,又像是发现自己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式委屈。 陆鸣在短暂凝滞后穿过层层人群向他跑来,最后紧紧把他揽入怀中。 抱得用力,迟尧几乎听见了自己骨头咯吱一声响,陆鸣垂头将脑袋埋入他颈窝,像是想把他揉进身体里。 沉重炽热的唿吸喷洒在皮肤上,迟尧忍不住缩缩脖子,苍白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 但陆鸣箍得他有些窒息,拍打陆鸣后背,急急忙忙道:「快放开!你抱太紧了——」 陆鸣异常听话,埋首在他颈窝中勐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最后记住这个味道,然后便沉默地松开了他,沉默地与他对视。 对视的瞬息,迟尧一阵心虚,慌乱低头却突然想起正事,脸色大变,说了句「你小子比赛都不管了?」便拽起陆鸣就往体育场跑。 陆鸣被拉得趔趄又很快调整步伐,加快速度跑到迟尧前面,两人的位置调换,变成陆鸣拉着他跑。 方才紧张旖旎的气氛一下子散了。 迟尧刚吐过,体力有点跟不上,但还是努力迈开步子,边喘气边想,还好……还好陆鸣没闹脾气,也没说出什么让他难接的话。 体育场离得不远,10:28时他们跑进场内,广播还在播放着「寻人启事」,赛场瀰漫着赛前准备的紧张气氛。 第54页 「到了!」 迟尧在生理性喘息中稳住声线,举着陆鸣挂脖的身份牌像举着胜利桂冠的骄傲,声音响亮,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裁判见二人已经到场,便没有为难,点头示意他们快速准备。比赛即将开始,时间紧迫。 陆鸣愣神被迟尧拉着进了站位,他还想着刚才那一幕,着看迟尧,那快速奔跑后微微起伏的胸膛、覆盖一层薄汗的漂亮脸颊,日照落在晶莹的汗珠反射光芒,刺得他目光微动。 原来阿尧也很关心他的,原来阿尧是以他为骄傲的。 那就暂且原谅吧,刚才拥抱时嗅到的除玫瑰气息之外的香水味,像野外下过雨湿漉漉的泥巴地。 该死,真该死。 也不知道是哪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男人留下来的味道,最好别让他找到。 回家得让阿尧好好洗个澡。 作者有话说: 陆鸣(咬牙切齿):野男人,死! 祁青聿(笑眯眯):死在尧尧怀里~ 陆鸣(破防):啊啊啊啊啊!(挥拳) 第30章 我比那些野男人厉害多了 时间万分紧迫,两分钟时间不过瞬息,迟尧不知道陆鸣还在发什么呆,用力掐了掐对方手臂,低声呵斥: 「陆鸣!发什么呆呢?」 迟尧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护臂给陆鸣穿戴整齐,四根系带挨个打结固定,忙出一头汗。 「护指呢?是不是在你身上?」初见时陆鸣去酒吧都带着护指,许是有什么特殊含义或者习惯。 果不其然,陆鸣回神从侧兜里拿出了护指,单手磕磕巴巴穿戴。 迟尧怀疑陆鸣是故意的,哪有职业射手戴个护指都磕绊的? 实在看不下去,迟尧把陆鸣手拉过来三两下系好绑带。 退开时,手却突然被陆鸣反握住。 炽热如流动血液的体温几乎把他指尖烫了一下,嘈杂环境中只有身边陆鸣幽幽的声线最为清晰:「这还是你送我的护指呢。我第一次穿它参加正式比赛,你一定要好、好、看。」 最后三个字单独加重了读音。 迟尧:「……」 眉心跳了跳,他耐下性子安抚:「我会好好看的,你安心比赛就好。」 陆鸣视线在他脸上巡迴,许是日头太晒,天气燥热,迟尧脸上的烦躁和不耐没能掩饰得天衣无缝,一丝一毫都被陆鸣看在眼里。 咽回唇边的话,陆鸣板了板脸,最后只默默问: 「阿尧会留下来看我下午的个人赛吗?」 「早就答应过你的,肯定陪你看你,午饭也陪你一起吃,快进去拿弓!」迟尧推搡陆鸣肩膀。 怎么从前没看出陆鸣磨磨唧唧、小孩子气的性格呢? 闹脾气闹到赛场,还是团体赛,影响的不止他自己一个人,更是关乎临安大学整个团队的成绩。 未免太过儿戏! 但现在他还得压下怒火像哄小孩一样哄陆鸣。 三两句安抚完,他终于把陆鸣推进选手区,长舒一口气。 陆鸣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了他一眼,瞳色像最深的夜,黑沉沉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只有一瞬间的对视,迟尧心底升起股警惕,但再看过去时,陆鸣已经收敛神色,转头回去整理弓片箭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裁判吹响哨声,嘹亮直冲云霄。 场内大屏实时转播箭靶的特写镜头,但现实中七十米开外的代表十环的黄色靶心在视野里几乎是豆粒大小的一点。 射手们拉弓放矢,偶有箭落黄心使看台观众爆发低唿的优异者。 迟尧在教练席落座,就坐李柯林旁边。 李柯林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便秘表情。 默默扶额,李柯林知道他往日的风流史,看见陆鸣那些举动大概已经得悉他们俩的关系了。 他想开口解释什么,最后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无辜——人是他撩的,事是他干的,甚至生米煮成熟饭。 桩桩件件,根本没得解释! 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嘆气,迟尧躺平。 算了,看点养眼的洗洗心情吧。 他把目光投向场内—— 阳光斜洒,陆鸣由于四号位的缘故还有一会儿才搭弓,此时微垂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慢悠悠拨弄弓弦。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再正经不过的小动作,迟尧却延展思绪想到许多。 或许陆鸣本身就是引人遐想的,年轻、炽热、荷尔蒙瀰漫像天边铺开的曙光,偶尔也冷冽,寡慾清寒可媲美神祇。 陆鸣身上有着这个年纪男生所独有的魅力。 从青年长成男人,从青涩蜕变得成熟,两种矛盾又自洽的特质,糅杂碰撞出叫人心痒痒的性感。 「迟总,你看上陆鸣了?」李柯林冷不丁一句,把迟尧拉回现实。 这声「迟总」不是玩笑,严肃板正。 迟尧收回视线,从旁边拿了瓶水拧开递给李柯林,李柯林没接,态度摆明了。 「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但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陆鸣是你射箭队的学生。」迟尧默默道。 「无论他是不是我的学生,你都不应该找这么年轻的孩子,他才大一,刚高中毕业,心智未定,受不住诱惑,你……」 迟尧张了张嘴,却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说辞,难道说陆鸣实在长得太带劲?还是说他自己没定力把持不住勾引人了? 第55页 李柯林到底是看在他们多年同学的情面,伸手接了迟尧递来的水,嘆气道:「陆鸣是个好孩子。你别看他冷冰冰,但他的弓和箭都很情绪化,这回也是,他临比赛前跑出去找你,我虽然意外,却也觉得是他性格会干出来的事。」 迟尧顿了顿,下意识想为陆鸣辩解:「陆鸣他……如果静下心来射箭,准心、耐力、稳定性都出类拔萃,至少在他这个年龄段,几乎是最顶尖的技术,省队、国家队的人大概率会他看上。」 恰逢观众席爆发一阵惊喜的欢唿声,他和李柯林都被吸引望过去。 十环。 几乎压在靶心中点的完美十环,在整个赛程中都少见。 大屏幕重播着方才达成十环的镜头—— 摄像机没有拍到射手的脸,只是一双肤色略深的拉弓的手。 但第一眼迟尧就知道那是陆鸣的手,不看护指样子也知道那是陆鸣的手,手背经脉如树根盘踞凸起,色气满满的一双手。 这样一双艷质的手正经拉弓也好看, 用劲时青筋愈显,弓柄弓弦瞬间呈现出完满月牙形状。弓弦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松手撒放,伴随着弓弦铮鸣,箭矢像一道闪电破空奔袭。观众的目光紧盯着屏幕,只见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然后精准射入靶心。 短暂安静后,看台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唿声。 而陆鸣只是眉眼淡淡敛了敛,收弓回身。 清俊落拓的模样很惹眼,特别是回头精准投来的稍显傲气的冷睨。 迟尧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身体里失控蹦跶的迴响。 这一瞬间他觉得陆鸣跟祁青聿的眉眼突然不像了,少年蓬勃的朝气怎是沉暮老朽的所谓『清雅温柔』能比的? 五支箭,四次十环,一次九环。 几乎是训练以来,所有比赛以来,陆鸣发挥最优的时刻。 陆鸣下场后直直朝他走来,日光熠熠将他身形轮廓镀上一层金光。 「我们赢了。」 陆鸣的声线与背景的广播声音重叠一起,竟然有些混响效果,震得迟尧耳根一麻。 「恭喜临安大学射箭队不负众望夺得团体赛冠军——」 迟尧愣神半秒才把手里早准备好的水递过去,笑着点点头,「表现很棒。」 陆鸣指尖微动,刚要说话,李柯林却找准时机直直扌臿进两人之间,打断对话。 「比赛这么久大家都累了,休息会儿我们去食堂吃午饭。」 陆鸣:「……」 李柯林有意将两人分开,去食堂的路上他一直严防死守盯着陆鸣,一看见陆鸣靠近迟尧就叫人,把陆鸣搞得心思烦躁,压抑的怒气没藏好冒了点边儿。 迟尧失笑,旁观看戏。 结果没等他多看,陈四方从后面跑过来挤到他身边挡住了陆鸣的脸,陈四方也挺高的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在他面前却总有些侷促,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迟老师,今天我也射了个十环呢,是不是长进了?」 迟尧挑眉笑笑,说实话,射箭场上他的视线都黏在陆鸣身上,其他什么都注意看。 陆鸣就是有这样的魅力,特别在射箭场上,弯弓搭箭、弦音铮鸣,视线不自觉就飘到他身上了。 没等他想好应付陈四方的说辞,急促脚步靠近,手腕一紧。 回神时他已经被陆鸣拽走,速度之快,他踉跄几步才跟上陆鸣步调。 身后传来李柯林急切地喊声,迟尧本想回头,却听见陆鸣说: 「李老师不让我跟你谈恋爱,可是我想。」 风撩起陆鸣衣摆,在奔跑的、晃动的、急促的视线中,迟尧看清了陆鸣的脸,薄汗覆贴的皮肤泛着漂亮光泽,眼底翻涌又被压抑下去的细微的表情,日光阴影激盪出的一切。 似乎是爱,或者是对爱的憧憬。 最后陆鸣拉他停在教学楼背面的一处长廊尽头。 青筋延伸的性感的手捧起迟尧的脸,将他跑乱的长髮一一梳理整齐,抚摸他眼角浅淡的泪痣,眉、眼、鼻,最后是嘴唇那处细小的结痂,小心翼翼像整理钟爱珍藏的宝物。 迟尧以为陆鸣要俯身吻他,但等了等,吻没有落下。 陆鸣只是贴得很近,方寸间,唿吸交缠,亲昵如爱人之间的喃喃: 「阿尧,我表现得好吗?我有四个十环,是不是比他们那些野男人厉害多了?」 作者有话说: 阿尧:?什么野男人?祁青聿?好,他就是野男人(笑眯眯) 第31章 分手没那么严重吧? 闻言迟尧怔愣了片刻,抬手覆上陆鸣碰住自己脸颊的手背,抚了抚。 「你怎么连陈四方的醋也吃啊?」迟尧失笑,顺着他的话说:「小鹿今天表现特别好,很厉害,下午也要保持。」 陆鸣死死盯着迟尧笑起来微弯的眼,色泽偏浅的眸子里映着他深色的倒影。 他喜欢迟尧满心满眼被他填满的样子,但几乎鼻尖相抵的距离,难免闻到迟尧身上那股突兀刺鼻的味道。 眉峰紧蹙,陆鸣另一只手托住迟尧后颈,意味不明地按了按。 「不止他。」 「什么?」迟尧有点迷煳。 「我说,野男人不止他一个。」陆鸣眼底模煳的爱意全散了,冷笑着加重按在迟尧后颈的力道,一字一句,「你不来看我比赛,是去见谁了?」 第56页 「没有谁。」短暂心慌之后,迟尧镇定下来,他不想让陆鸣知道祁青聿地存在,面色不改反问道:「小鹿为什么这么问?」殊不知脸上细微的慌乱已经被陆鸣看在眼里。 陆鸣阴沉着表情定定看了他几秒。 这几秒异常漫长,在迟尧略有担忧时,陆鸣却突然笑开了,慢悠悠伸手指腹掠过他眼角,绕到耳后顺了顺头髮,然后勐地抱住他-— 像赛前陆鸣找到他、奔向他时那样的用力,仿佛要把他揉碎了吃进肚子里。 陆鸣收紧双臂,埋头挤在他侧颈,把他领口的纽扣都挤开了,小狗一样耸动鼻尖嗅闻。 他推推陆鸣脑袋,开玩笑:「闻什么呢?小狗狗。」 陆鸣身形微顿,迟尧既然不想说,那他再问只能让情况变得更差,得不偿失。 可鼻尖陌生的草木香气实在令他不爽,于是恶狠狠道:「说过多少遍,不许说我是狗。」 最后恶狠狠的声线最后消弭在迟尧的闷哼中。 迟尧吃痛,浑身都抖了下,使劲把陆鸣推开,伸手一摸,摸到两排凹凸不平的牙印。 「牙齿挺尖啊你,松开,去吃饭了。」 语气不好,但迟尧并没有多生气,他也在陆鸣脖颈几乎相同的位置留下过记号,陆鸣想咬回来无可厚非。 「这个怎么办?」陆鸣捧住他脖颈细细摩挲那块印上齿痕的皮肤。 「啪。」他把陆鸣的手拍开,整理衣领系上扣子,「遮住不就行了。」 「你穿衬衫能遮,为什么我的就要盖粉,不公平。」 陆鸣又伸手把他刚扣好的扣子解了,迟尧一脸无语,陆鸣偶尔在他面前也幼稚,比如现在。 临安校队的比赛运动服是低领,确实遮不住牙印。 早上出门前他特意给陆鸣拍了粉,是前几天专门吩咐小助理买的防汗防水强的粉底液,凑近摸了摸,的确服帖,牙印一点没露出来。 陆鸣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拉开,按在迟尧侧颈的浅浅牙印。 其实这种程度的牙印根本不用遮,再过一会儿就自动消了,陆鸣捨不得咬重,怕真叫迟尧疼了。 「下次也必须给你敷粉。」陆鸣指腹加重力道,心里暗下决心下次一定咬狠点,「下次别穿你这衬衫了,穿t恤,我给亲自你敷粉。」 迟尧再次拍开陆鸣的手,警告性的瞪了一眼,自顾自又重新扣好领子。 「先去吃饭。」 早上吐过,迟尧其实不太有胃口,吃过几口就没动筷了。 陆鸣瞥他一眼,又看了看餐盘里剩着的鸡腿和几根绿叶青菜,「今天吃这么少?」 「天气热,没胃口。」迟尧随便找了个藉口。 陆鸣又盯着他看,似乎在确定真假,见迟尧恹恹的,他也皱了皱眉,「吃不下的话夹给我吧。」 「夹给你干嘛?吃剩饭多不好。」 「在家里你也夹不吃的给我,为什么到外面就变了?」你不想在外面公开我们的关系? 最后一句陆鸣没问出口,显而易见的事情,没必要捅破窗户纸。 他有点豆制品过敏,不严重。在家里的时候,迟尧一般都把外卖里的豆皮、豆泡啥的夹给陆鸣吃。 正好陆鸣不挑嘴,给他夹什么都一点不剩吃完,就成迟尧的垃圾桶了。 迟尧神色有点不自在,「那是在家里,这会儿在外面吃饭呢,等会儿别人瞧见说我虐待你。」 结果一个没防备,陆鸣吃完自己那份就把迟尧餐盘拉过来几口吃干净了。 迟尧:「……?」 陆鸣真的是三四口全炫完了,动作虽快却也规矩。陆鸣家教很好。 仔细看,埋头擦嘴的陆鸣耳根子还泛红。 迟尧纳罕地笑了笑,像看什么稀有珍惜品种,他之前谈的男朋友确实没这一款,像冰淇淋一样,冰冷坚硬的脆壳包裹着,咬开脆壳,里面却是甜滋滋的流心。 迟尧拖着下巴,似笑非笑看着陆鸣。 「小鹿,你悄悄偷摸害什么羞呢?」 「我、我没有害羞。」 「真的吗?可是你耳朵好红。」 「可能是天太热吧。」 …… 迟尧到最后也没问出原因,陆鸣耳根子的绯色蔓延到脸颊,但就是嘴硬不答,只说以后迟尧吃不下的或者不想吃的东西都能给他。 迟尧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本来陆鸣今天帮他吃剩饭的事就够有冲击力了,还附加一条期限为「以后」的承诺。 陆鸣不是卑微的性格,家教好,气质好,背着上万的弓,穿的是千数的私人订制,浑身透着股金钱堆里培养出来的养尊处优。 总之跟帮他吃剩菜完全不搭的形象。 但问不出前因后果所以然来,迟尧也就不问了。 事过去很久,久到这段感情都支离破碎时他才知道答案。 那天,陆鸣照旧到昏暗的地下室陪他吃饭,如承诺所说,夹走他碗里的剩菜,没有了第一次时的脸热害羞,陆鸣阴沉着脸,边吃边自言自语: 「会吃自己老婆剩菜剩饭的是好男人,其实我这辈子没吃过别人的剩饭,看不上,嫌噁心,但你的不会。」 但此刻迟尧并不能从陆鸣羞赧的神情中看出丝毫狠厉阴鸷。 他一无所知地朝陆鸣笑笑,无奈道:「拗不过你,你也不嫌脏。」 第57页 「不脏。」陆鸣敛眸,似乎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把两人的餐盘叠在一起端起来,「我去还餐具,你到门口等我吧。」 迟尧玩味一笑,「跟咱们小鹿谈恋爱就是好,真体贴。」 「我对别人不体贴。」 迟尧盯着陆鸣背影,把这话念了两遍,眼底笑意加深。 意思是只对他体贴咯? 陆鸣回来时手里提了个盒子,巴掌大小,粉嫩嫩的,两人隔空对视,陆鸣便像收到讯号一样小跑过来把小盒子递到他面前。 盒子有一面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装着个迷你草莓蛋糕。 「你刚才没吃什么东西,怕你下午饿。」陆鸣眼神躲闪,看上看下就是不看他。 迟尧被他这幅模样极大程度上取悦了,心想跟年轻人谈恋爱真好,这股纯情劲儿简直勾得他心痒痒。 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他肯定已经亲在陆鸣嘴巴上了,碍于周围人多,他现在只是笑眯眯凑到陆鸣耳边说了句:「小鹿简直太乖了,好喜欢。」然后眼看着陆鸣耳根子瞬间爆红。 回到室内休息点,李柯林一个劲给他使眼色,让他出去聊聊,迟尧扫过几眼,装聋作哑,低头给陆鸣整理弓具,调试弓片。 李柯林见迟尧不理他,有些急了,「迟尧,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迟尧装作不懂,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急事!」李柯林语气加重。 迟尧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弓具,「等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陆鸣,「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不许。」陆鸣扯住他衣袖,「去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陆鸣坐下!」李柯林看着陆鸣那副上赶着的模样就来气,严厉训斥,「迟尧出来。」 其他同学哪见过性格平和的李老师生过气,个个噤若寒蝉,屏气凝神。 休息室一下子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 见势不好,迟尧低声安抚了几句面色阴沉的陆鸣,起身拉起李柯林往外走。 两人走到楼道外的一个角落,李柯林还是气唿唿的,额角青筋鼓起,义愤填膺:「迟尧,你跟陆鸣关系到哪一步了?实话告诉我。」 迟尧犹豫片刻,没敢把「生米煮成熟饭」说出口,只说「就是谈恋爱」。 谁知这句不算过火的话却还是让李柯林满脸怒容,隔了好一会儿,他压下脾气,一瞬不瞬盯着迟尧的眼睛,一字一句问: 「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个答案,你、迟尧迟总裁,对陆鸣是真心实意,还是像对你之前那些男朋友一样,玩玩就甩?」 李柯林是亲眼看着迟家风雨飘摇时迟尧放弃学业赶回国的。 当时电视新闻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迟氏集团总裁、总裁夫人车祸身亡和迟氏集团股票暴跌面临破产的新闻消息,偶尔也会看见迟尧以迟家仅存嫡系独子的身份接受採访。 他至今记得当时电视播放的採访节目上,迟尧西装革履,一改高中时期腼腆羞赧的少年模样,镇定自若,对採访者提出的那些尖锐问题也能对答如流。 再然后,迟尧以雷霆手段整治了那群虎视眈眈旁支亲戚,整顿迟氏集团,正式更名为顺驰。 迟尧也名正言顺坐稳了新总裁的位置,但代价似乎是性情大变。 至少在他看来,迟尧变了,变了很多。 最初那几年,每一次见面他都觉得迟尧身上笼罩着一层终年不散的疲惫,但迟尧还是轻佻地笑,浮薄地流连在虚假情爱里。 正因为这些亲眼所见,他面上不说,但对迟尧一直有种怜悯,所以也很少跟迟尧说重话。 只有这次—— 陆鸣是他手下寄予厚望的学生。 迟尧会毁了他的。 见迟尧犹豫沉默,他深吸口气,又再问一遍:「你对陆鸣是真心的吗?」 「真心与否,有那么重要吗?」迟尧敛眸,嘲讽勾唇。 「重要!」李柯林气急败坏,胸口剧烈起伏,解释道:「你如果真心对他,就不要吊儿郎当玩玩就分手,我能看出陆鸣很喜欢你,你们可以认真试试。」 迟尧站远了些,习惯性摸了摸裤子口袋,没摸到烟,只有个zippo打火机。 他这才想起周末同居之后他就很少在跟陆鸣出门时带烟了,陆鸣不爱烟味,他也愿意将就。 打火机握在手里冰凉,他摸出来聊胜无于地把玩,擦燃又熄灭。 蓝焰橙光跃动在迟尧眼底,闪着妖冶冷光。 「认真试试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眼神似乎真的懵懂迷茫,想在李柯林口中得到答案。 「就是认真谈个恋爱,良性的、有益的。积极的。」 「呵呵——」迟尧眼神变得嘲讽,「什么叫良性?什么叫有益?什么又叫积极?」 李柯林一时语塞。 「我现在喜欢陆鸣,不代表我以后会一直喜欢他。我的喜欢变化很快,你了解我,你应该知道的。」 「但……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陆鸣跟别的前男友没什么两样。」 李柯林刚要说点什么,走廊的楼梯拐角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铁片相撞的刺耳声音。 害怕是有学生撞到受伤,李柯林跟迟尧对视一眼,提步过去。 楼梯拐角空无一人,立在地上的放置灭火器的消防铁盒却倒了,灭火器滑出来一瓶,李柯林蹲下把它装回去,扶起铁盒时费了老大劲,迟尧便上去搭了把手。 第58页 「你说说,现在的小娃娃走路做事都莽撞得很,劲儿也大,这么重的铁箱都能撞翻,也不知道受没受伤。」 迟尧立在一旁没说话,打火机在手上翻转来去,心烦得很。 李柯林站起身,捶捶腰,嘆气道: 「迟尧,早上你自己也说过,陆鸣这孩子技术一流前途无量,但要静下心,不被情绪所扰,才能如此。」 见李柯林还是起这个话题,迟尧眉头紧蹙,差点就要弃他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于不顾,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嗯,早上我说过。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你有想过你跟他分手之后吗?对射手来说至关重要的成绩会被影响,你有为陆鸣、为他的未来考虑过分毫吗?」 「分手没那么严重吧……」 迟尧不自觉反驳,却在话说出口之后意识到,对陆鸣来说,大概真的会很严重。 陆鸣小心眼得很,又爱吃醋,平时训练看见他跟陈四方走近些,成绩都要失常的性格。 哎…… 迟尧跟李柯林先后回去休息室。 没看见陆鸣人影,迟尧听见李柯林问,陈四方说「陆哥刚才说去趟洗手间」。 迟尧找抽菸的学生借了支烟到走廊点燃。 烟味很浓,第一口差点没把抽惯了水果烟的迟尧呛到,咳嗽了两声。 「现在小孩儿抽菸都抽这么呛的吗?」 「什么呛?」 身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迟尧一跳,浑身激灵,转头一看,是陆鸣从楼梯口上来。 许是刚才李柯林那些质问,面对陆鸣时她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找你同学借了根烟抽抽……啊……你干什么!?」 陆鸣突然大跨步上来一把打掉了他指尖夹着的烟,未燃尽的菸灰烫在他手上,疼得一激灵。 「不许抽别人的烟!」陆鸣眼睛通红,血丝遍布,漆黑眼仁中闪动着愤怒的焰火,一副怒不可遏的癫狂模样。 迟尧有些被吓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鸣,仿佛随时会失控的狮子,带着攻击性和危险。 「怎么了?」迟尧压下一肚子心烦,把落在地上的菸头踩灭踢远,又摸了摸陆鸣手臂,试图平息他的怒气。 陆鸣没有回答,只是瞪着迟尧,眼睛里的愤怒不减反增。 他死死盯着迟尧这张招蜂引蝶的脸蛋,突然提步转身离开,大跨步下楼消失在下一层楼的楼梯拐角。 迟尧愣在原地,看着陆鸣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他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陆鸣为什么会突然发怒。 正当他思索间,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陆鸣发来的信息—— 【193】:对不起,刚刚失态了。我只想说,抽菸对身体不好。 【193】:你的手是不是被烫到了,对不起,我去给你买创可贴。 作者有话说: 小鹿已经在心里疯过一次了哈哈哈哈,小鹿也挺会装的:d 第32章 赛场失意情场得意 迟尧弯腰把被踩瘪的半支烟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食指被烫到的地方红了一小片,火辣辣的疼。 暗骂了句「狗崽子」,他颇有些无语地转到洗手间沖水,衣袖挽起,手腕上被狗崽子攥拽的红痕也还没消。 「真有点看不懂陆鸣这傢伙。」盯着水流沖刷皮肤,迟尧默默呢喃。 自诩阅人无数,迟尧少有摸不准一个人情绪的时候,但在陆鸣身上他总是遇到滑铁卢。 不明白小孩儿为什么突然生气、不明白小孩儿为什么突然又消气。 就像今天,不允许他别人的抽菸可以理解为吃醋,可吃醋会发这么大火吗? 陆鸣生得好看,平时抱着睡觉或是带在身边算得上赏心悦目,可板着脸,狠厉阴郁盯人的样子也怪吓人。 像深林中虎视眈眈的野兽勐禽,绿油油的眼神直勾勾盯住你,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他压在肚皮下面撕咬啃噬。 迟尧现在想起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思索着,手机突然响铃,没防备地心脏骤然缩紧,把迟尧吓了一跳。 是陆鸣的微信电话,迟尧没急着接,往前翻翻,还有几条刚发来的信息。 【193】:阿尧,你去哪儿了?我怎么到处都没看到你? 【193】:你生气了吗? 【193】:你别生气,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对你发火的。 仅看文字都透着股焦急,语气恳切,迟尧实在很难联想到陆鸣本人亲口说这些话的模样,或许会像以为自己被丢掉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 大抵他很喜欢小狗,在产生这样的联想之后,某个浮出水面的「分手」念头又默默沉底。 迟尧刚按接听键对面就冲出陆鸣难掩急切地声音: 「阿尧,你现在在哪儿?」 「你答应我的,我下午还有单人赛……」 「阿尧……」 本来还想逗人玩玩,结果迟尧听见陆鸣最后一声低沉沉的嗓音又觉得有点心疼,身体先于思维开了口: 「看把你急的,我就在二楼尽头的洗手间,菸灰烫得疼,我来沖沖水。」 陆鸣那边暂时没说话,唿吸声却更重更急促,迟尧尚在疑惑,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 「阿尧——」 这声低喃裹挟着温热的风响在耳边。 根本来不及任何防备,迟尧被一具热乎乎的身体从身后环抱住了。 第59页 惯性撞得他一趔趄,身体前倾,双手将将撑住洗手台台面,还没等撑稳,又被身后的人长臂一捞,搂进怀里。 操。 混小子一天天的非要把他搞散架不成。 刚想说什么,陆鸣一句「今晚*吧」直接把他的骂声堵了回去。 迟尧被从后面抱着亲耳朵、亲后颈的时候默默想,可能今晚是真的要散架了。 - 下午的个人赛入场顺利,没再出现什么临场找不到的人的情况。 但下午两三点的日照很晒人,阳光刺眼。 迟尧把包里的护目镜翻出来给陆鸣戴上,又叮嘱了几句。 陆鸣如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偶尔回一句,手上也不停,牵起他的手看了看食指创可贴,又帮他压了压遮阳帽沿。 「陆鸣状态不对。」等人上场,李柯林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迟尧大惊,「怎么不对?」 「你是当局者迷。」李柯林嘆了口气,「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下吧,要么好好谈,要么就赶紧分。陆鸣多好一孩子,我看不得你糟践他。」 聊起这事儿迟尧就心烦,他赶紧打住,转头把话题扯到陈四方身上。 射箭队每个孩子都单独报名了个人赛,这会儿分批次上场,陆鸣旁边就是陈四方。 「陆鸣现在的成绩不会比陈四方好,甚至……」 李柯林话音未落,随着裁判哨声吹响,陈四方已经搭箭、瞄准、撒放,一气呵成,命中九环。 还算不错的开场。 但他旁边的陆鸣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射出第一箭。 射箭比赛无论团体个人都有时间限制,一般来说,他们都要求射手把瞄准时间控制在二十五秒内。 可陆鸣这一支箭…… 至少五十秒没有放出了。 以往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迟尧皱紧眉头,一边盯着陆鸣一边盯着大屏的倒计时默数。 看台上盯着陆鸣这支箭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团体赛五箭四十环一九环的战绩确实惹眼,省队国家队挑选好苗子的负责人都默默关注着呢。 在迟尧默数到五十五秒时,陆鸣终于松手撒放。 箭矢划过弧度,离弦而去。 但根本不必刻意看靶,迟尧在瞧见陆鸣撒放姿势时就能想到这一箭成绩不理想了,李柯林,乃至看台上那些默默关注的人都能预知到成绩如何,可还是抱着些许渺茫希望,望向大屏的实时转播。 七环—— 瞬间,迟尧好像心跳都暂停了半秒。 脑海里无数遍回播着李柯林赛前那些预言般的话语,『状态不对』、『别糟践他』、『陆鸣是个好孩子』…… 如遭雷击,迟尧半晌没能回神。 每人十支箭,不过几分钟,时间过得很快,迟尧反应过来时,选手们已经陆陆续续离场。 迟尧背着弓和箭囊,面无表情走过来,李柯林没说话,陈四方想说话却被李柯林捂了嘴,周围仿佛空气凝结瀰漫着一股沉重。 迟尧摸了摸陆鸣手臂,示意他把弓放下来,陆鸣没动,沖李柯林低声说了句「老师,下午我想请个假」。 进了计程车,陆鸣也没管司机诧异的目光,一把抱住迟尧把脑袋埋进了他颈窝。 迟尧指尖顿了顿,还是顶着司机目光抬手轻抚陆鸣后背,他报了自家地址,垂头低声问陆鸣,「明天周六,想去我家住吗?」 「去你家。」沉闷闷的声音。 迟尧已经不敢看前面司机的眼神了,索性就半垂着头,跟陆鸣像一对交颈鸳鸯抱在一起。 在外头他可从来没像这样安慰过哪个男朋友。 主要这次陆鸣成绩一落千丈大概率跟他有关系,好歹是陆鸣大学成年以来第一次大赛首秀,就这么被影响了,他再怎么冷心冷情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安静抱了没一会儿,陆鸣开始不安分,试探性地舌忝了舌忝他锁骨。 迟尧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愣了一下没管,又隔几秒,侧颈忽地一疼。 「嘶——」吸气到一半,司机从后视镜看来,迟尧硬生生把后半句压了下去,但脖颈的酉禾麻刺疼根本压不下去。 陆鸣变本加厉地用犬齿叼起那一小块皮肤细细研墨。 迟尧唿吸陡然加快,浑身都在发抖。 陆鸣又在司机视野盲区牵他的手,指腹隔着创可贴摩挲那块烫到的指节。 「回家,晚上我们可以在洗手台*吗?下午你被我撞得站不稳的样子好可爱啊——」 作者有话说: 输了,难过。 老婆突然纵容我放肆了,开心。 :d 第33章 我就想你疼 哗啦啦—— 车到半途,原本晴朗的天突然转阴,黑云压城,暴雨如注。 车载频道重复播报:「暴雨橙色预警,近日临安市区将有连续大风暴雨,请市民们提前关闭门窗,减少出行,注意雨天安全……」 临安并不临海,少有大风暴雨天,这则暴雨橙色预警显得有些新奇。 「听说是海边的颱风要吹过来了,也是怪事。」司机自顾自说这话。 迟尧升起车窗,望着车头挡风玻璃上来回的雨刮器怔怔出神。 陆鸣侧枕在他腿上,脑袋用外套挡着露出模煳轮廓。 「下雨了吗?」陆鸣声音闷闷的。 第60页 「嗯。」他手伸到外套下面摸摸陆鸣脸颊,暖烘烘的,「有点堵车。」 陆鸣又不说话了,似乎很是低落,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腿上蹭蹭,伸手抱了他的腰。 谁也没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甚至天气预报也预告这几日是连续的晴。 迟尧突然想起什么,发微信过去问了问李柯林,李柯林发过来几张现场图,突如其来的暴雨捣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后半场比赛因雨暂停,大家都着急进屋避雨。 「小鹿,个人赛暂停了。」 怀里的人动了动,把他腰抱得更紧,「跟我没关系。」 的确,只是暂停,又没说重赛,陆鸣已录入的成绩不会变。 迟尧无声嘆气。 「周一重赛你要去吗?」 「……不知道。」陆鸣顿了顿,「如果你陪我的话,我就去。」 迟尧不确定周一自己有没有工作安排,「待会儿问过小助理,没有事情就陪你。」 「好。」听语气似乎是高兴些了。 驶过拥堵路段,车速渐渐加快,车窗雨水模煳的街景模煳变换,最后变得熟悉。 迟尧指路让司机直接开进地下车库,雨声风声一下子小了许多,仿佛都被隔绝在外了。 他拍拍陆鸣肩膀,把人叫起来,「到了,醒醒,咱们回家。」 地下车库和别墅都属于迟尧名下私人财产,陆鸣清楚知道这些,也清楚知道迟尧面子薄,余光瞥见计程车消失在出口,立马伸手把迟尧捞过来亲。 迟尧偏头躲没躲过,心说,早上咬破的伤口都还没好,现在又要遭一遍罪。 陆鸣脸上还印着衣服褶皱的压痕,看上去像没睡醒,吻他的力道却不含煳,即使吻技有所提高,但还是亲得他有点疼。 迟尧伸手推了推,却被陆鸣直接拉进电梯。 「车库电梯……有摄像头……」 「反正也是你的摄像头,不给别人看。」 …… …… 陆鸣直接把他抱到浴室,调好水温就开了花洒。 迟尧被陆鸣按住肩膀没能躲开水流,噼头盖脸淋了一身,刚开始水温冰冷激得迟尧打了个寒战。 「狗崽子,冷死了。」他张口嗔骂。 「马上就热了。」 …… …… 迟尧眨眨眼,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盯着陆鸣纳了闷。 刚才车上还埋他怀里撒娇的可爱小狗呢?怎么一到家就变有威严了?跟他玩窝里横这一套呢? 「为什么这么着急带我洗澡?」迟尧蹙眉疑惑道。 抹泡沫的手停顿半秒,陆鸣蓦地嗤笑,面色阴沉沉的。 「真要我说?」陆鸣忍了大半天没问就是害怕两人再有什么争吵,可耐不住迟尧主动提及。 迟尧不懂陆鸣在卖什么关子:「说。」 「你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好臭,好难闻,噁心。所以要洗掉。」 迟尧闻言怔愣,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在洗手间遇到祁青聿的事。 陆鸣口中「别人的香水味」大概是祁青聿的,那种湿漉漉的草木香,的确留香时间很久,大半天都不会消散……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脑海中千万种藉口一闪而过,最后被陆鸣一句话堵回去。 「不用说什么,你一定是遇到熟悉的朋友多聊了几句吧?香水残留也很正常的,我又不计较。」 不计较……? 迟尧把这三个字默念了几遍,仰头与陆鸣对视,水雾朦胧,他看不出陆鸣这话是否出自内心,只看出了那双漆黑眼眸里化不开的情愫。 …… …… 迟尧手指上裹着的创可贴湿透了,陆鸣假惺惺地捧起来吹起,说自己不小心。 他都懒得理陆鸣,把那块幼稚的粉色卡通创可贴撕下来扔走。 「陆鸣。」 「嗯?」陆鸣从上至下微眯着眼睛看他。 「你买粉色的是不是报復呢?」 陆鸣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脸纯,狡辩道:「没有啊。」 迟尧回以一声嗤笑。 初见那次,陆鸣打架时剐蹭伤了脸,迟尧递过去的就是一张粉色卡通创可贴。 他还记得当时陆鸣的眼神,挺好玩的。 伸手抚了抚陆鸣曾经被玻璃碎片划出血痕的侧脸,最后又像打巴掌一样拍了拍,力道不重。 「一点印子都没留。」那两道细小的蹭伤早就看不见了。 陆鸣抬眼跟他对视,莫名问:「你想我留印子吗?」 留印子也蛮帅的。 迟尧在心底默默这样想到,面上却没说话,只是笑笑。 「你好像比刚见面的时候白了点。」 「有吗?」陆鸣顿了顿,脸色有点奇怪,「可能是早上你非让我跟你一起抹的那些瓶瓶罐罐的原因?」 「那功效还挺好。我用的时候怎么感觉没这么大效果?」 「因为你生得白。」 话音未落,陆鸣低头吻了吻他眼角的小痣。 作者有话说: 全是省略号 第34章 监听 从下午到晚上,迟尧被陆鸣抱出浴室时浑身瘫软,腿一直在抖。 陆鸣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中途抱着温存了一会儿又开始了,做起来像是不知疲惫,一下下的又深又用力。 姿势来回换了几个,简直是活受罪。 第61页 他被压在洗手台,月夸骨随陆鸣动作硌在洗手台边缘,阵阵钝痛。 但他已然顾不上这些了。 陆鸣那东西很可怕,*得厉害。 偏偏陆鸣还捏着他下巴迫使他仰头面对梳妆镜,亲眼瞧着自己浑身jing挛的狼狈模样。 好在是结束了。 陆鸣认认真真替他清洗,然后把他轻轻抱到床上,细緻擦拭他身上残留的水渍,套上睡衣睡裤。 迟尧像个洋娃娃任由他抬手抬腿,半眯着眼看天花板,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直到陆鸣的手按在他的月夸骨—— 他以为陆鸣又想了,抬脚把人踢开,缩进被子里,「滚。我明天有事,不能再弄了。」 陆鸣恬不知耻凑近跟他脸颊贴脸颊,「我没想弄,就是帮你揉揉。明天有什么事情,不能陪我吗?」 「公司的合作,本来约的今天谈,陪你去比赛推迟到明天的。」 听他这样说,陆鸣似乎有点开心,反覆追问他「真的?」、「是为我推迟的?」,像个急于得到认可的小孩子。 陆鸣的眼睛形状像有点宽的竹叶,并不算狭长,偶尔生气、欲满或现在这样,微微眯眼时才像窄细竹叶。 他不太喜欢陆鸣这样微眯的眼睛,会让他想起别人。 所以伸手盖住。 陆鸣一直眨眼,卷长的睫毛在他手心里不断剐蹭,像盖住了一只羽翼蹁跹的蝴蝶。 蝴蝶没有问他为什么盖住他,只是压下来隔着手背精准亲在他嘴唇,在黑暗视野中跟他热口勿,直到两人都唿吸急促时才分开彼此。 陆鸣牵着他手腕把手放下来,昏暗中对视,用眼神描摹迟尧的眉眼、鼻尖、唇形……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地敲响,伴着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 某个瞬间,迟尧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爱了。 但又很快否决。 他盯着陆鸣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心脏闷得慌。 陆鸣抚了抚他的脸,「在想什么,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没有想什么。」迟尧蓦地回神,摇头否定。 他没说谎,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空白一片,但总觉感伤。 陆鸣一瞬不瞬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出原因,但并无所获。 顿了顿,陆鸣若无其事移开眼,拉他坐起来给他吹头髮。 那些莫名的情绪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散没影。 陆鸣的手很忄生感,指骨修长分明,手背血管在用力时凸起明显像盘踞的根,迟尧垂眸盯着身侧偶尔穿过乌黑长髮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莫名想起这双手握住他的*时的画面。 脸颊泛红髮烫,迟尧几乎想伸手贴贴自己侧脸,但忍住了。 好在陆鸣很快换到吹他后背的头髮,手指瞧不见了。 从髮根到发尾,陆鸣很有耐心,一点点吹干梳顺,服帖垂到身后。 半晌,迟尧都快坐着睡着时,陆鸣关了吹风机,室内一下子安静,他也清醒了。 「小鹿吹头技术真好,一点都不扯头皮,下次也想让你帮我吹。」停顿几秒,他又补充了一句,「比你床上技术好多了。」 陆鸣:「……」他无可反驳,默默承诺自己会好好学习,下次让迟尧更舒服。 主卧的床被水渍弄湿不方便睡,陆鸣抱他去客房,两人窝在被子里点外卖。 「烧烤吃不吃?」迟尧点开一家小烧烤的页面问。 陆鸣摇头,「我都搜过了,做完这几天你不可以吃辛辣的。」 「……」妈的。迟尧太阳穴跳了两下,没想忍,张口咬在陆鸣脖子上,含含煳煳说:「我吃不了是因为谁啊?」 「这个我也搜了。」 迟尧:? 「如果有人喜欢咬你,是想亲近你,喜欢你。」 「……」 迟尧想说别整这些尬的,但面对陆鸣真诚的眼神又说不出口了。 最后把手机扔给陆鸣叫他随便点点他们俩都能吃的。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陆鸣脸上,光影分明,轮廓线条愈发清晰。 迟尧盯着多看了几眼,觉得自己就是被陆鸣这张脸和身材迷了心,怪自己是个颜控。 「明天的公司合作必须去吗?」陆鸣突然转头问他。 视线被捕捉,偷看被抓包,迟尧坦荡半点不自在眯眼靠过去。 「是很重要的合作,必须去。送你的小礼物的金属扣也是在那家订的,做工很不错,戴着不摩脖子。」 「那我陪你去,好不好?」 「你去折腾什么,在家等我吧,我下午就回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今日的比赛。 「刚才那样折磨我,是因为为比赛失利不开心?」 见陆鸣沉默,迟尧慢悠悠加了一句:「我是你的泄愤工具?」 「不是的。」陆鸣反驳。 陆鸣撩起一缕长发来回捋,犹豫道:「如果我说我其实根本不喜欢射箭呢,你信吗?」 惊讶被迟尧默默掩下,敛眸停顿了几秒,忽然抬头与陆鸣对视。 「当然信,因为我其实也不喜欢射箭。」 这下轮到陆鸣惊讶了,眼睛微微瞪大,更接近于杏眼,是迟尧喜欢的模样。 陆鸣问他为什么明明技术极佳却不喜欢射箭,迟尧脑海中闪过祁青聿的脸,然后一笑而过。 第62页 他还是对陆鸣隐藏了祁青聿的存在,含煳其辞说了句「射箭是自己讨厌的人教的」。 陆鸣说他也是。 陆鸣第一次跟他聊起他的父母,只言片语,但迟尧能听出陆鸣跟他父母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 陆鸣说自己是父母手里实现愿望、夺得射箭金牌的工具。 不同于方才的玩笑话,这种自我贬低的形容词真正让迟尧蹙起眉头。 眉心很快抚来一只手,陆鸣帮他捋平眉头褶皱。 陆鸣唇瓣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外卖到了。 - 周六,见面地方是对方提前预订好的。 地址在市区一座难求的天上人间,迟尧被服务生迎进去时才发现这里竟然被包场了。 一瞬间他就明白,和自己谈合作的老闆绝不是简单人物。 包场天上人间不是仅仅靠钱能解决的事,人脉、权势、手腕,一个不能少。 结果走进包间,已经次坐等着的人是个尚且年轻的小姑娘。 女生先站起来跟他握手,伸来的手低他一半。 「迟总,久闻大名,今日我们老闆临时有事没能过来,所以特意叫我来跟您谈谈未来合作……」 女生倒是口齿伶俐,说了一大串也不带停顿,但迟尧没给好脸色。 自己不来谈事,叫个年纪轻轻的小助理来是怎么回事?除非对方根本就没想跟他把事情谈成。 被扫了脸面,还白费时间,迟尧阴沉着脸转身就想走,被女生急急忙忙叫住,「迟总,迟总!我们老闆说可以让利百分之三来赔罪!」。 迟尧脚步停住。 商人无不为利所趋,迟尧自然也不例外。在合作方面,他抠门得很,也知道背后那些合作方偷偷叫他铁公鸡。 他看向女生尚且稚嫩的脸,顿了顿,重新坐下翻看起菜单。 「迟总!迟总?你这是要谈的意思?太好了!」 「迟总,谈的时候我能打个电话吗?」 「什么电话?」 「给我们祁总打电话,他旁听,我们聊。」 qi总? 只是同音吧?齐总。 「我记得你们公司法人不姓齐,怎么突然有个齐总?」 小姑娘也不遮掩什么,「法人多不好啊,万一出点什么事情都是法人担着,法人就是摆设,祁总才是真正掌权的。」 「……」行业内的默认潜规则就这么被女生说出来,实在有点太实诚了。 谈判期间,两人中间摆了部手机。 迟尧试探性地说了句,「齐总,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些许失真的嗓音,很是低沉,「迟总好。」 迟尧眼睛一眯,「要不百分之五吧?」 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陷入疑惑,没等问什么,电话那头已经传来自家老闆有些哭笑不得的语气: 「百分之三已经是很大的赔罪礼了。今天不能来面谈,实在抱歉。」 迟尧挑眉,撩了撩身后的长髮,勉为其难道:「行吧。」 「迟总的头髮很漂亮呢。」电话那头的人仿佛能看见他动作画面似的,突然又恰好来了一句。 迟尧一下子警惕起来,视线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摄像头之类的东西,想来要在以保密系数满星的天上人间安装摄像头也很难办到。 电话那头也解释道:「我是在国内财经採访看到你的,很喜欢。」 这话有点奇怪,语气太亲近,齐总常年在国外,可能是受那边环境影响吧? 墙边观赏植株的绿叶中红光一闪而过。 电话那头,祁青聿敛去平时脸上一成不变的笑,面无表情盯着电脑屏幕显示的画面,桌面亮屏的手机传来迟尧和小姑娘的说话声。 他给了迟尧最大的利益让步,签合同前他从手机听筒叫住迟尧,生疏地叫他迟总。 「如果迟总有空的话,不妨下周来m国参观一下公司本部?鄙人亲自接待,给您赔个不是。」 电脑屏幕上,迟尧面露迟疑,眉头微蹙的模样也漂亮得叫人心动,祁青聿加法加码。 「迟总订做的金属扣也是在这边铸造打磨的,第三版成品我可以面见时带给你。费用我这边全权承担。」 「不用。」迟尧直接拒绝了,送陆鸣的东西叫别人付钱是什么事儿,「出国的事情我再考虑考虑,金属扣的费用届时我自己来就好。」 按理说,话题就应该停在这里,签合同走人,但电话那头齐总又开口了。 「这枚金属扣是要送谁吗?」 空气安静半秒,齐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越界了,找补了一句「只是问问,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迟尧笑笑没说话,意思是不方便。 迟尧又仔细看了一遍小姑娘列印来的合同,确认无误后签了名字。 刚想走,女生小跑追上来,「迟总,我送您下去吧?」 「不用。」 「就让我送您吧,老闆安排的任务,总要完成的。」 迟尧微微颔首,一直到楼下车库,小姑娘殷勤地帮他拉开后座车门,「您请。迟总再见。」 笑着目送车辆远去,小姑娘绕到监控盲区拿出手机,屏幕上通话仍在继续,她恭恭敬敬向对面汇报: 「祁老闆,东西已经装上去了,您那边启动设备就可以。」 第63页 「嗯。」 祁青聿仰躺在椅背揉了揉太阳穴,耳机里传来迟尧跟别陆鸣打电话地声音。 陆鸣的声音他听不太清,但迟尧的可以。 「小鹿,上次你给买的草莓蛋糕我都没吃到,留在比赛场地了。」 「我叫另外一个司机接你过来。」 聊了一会儿陆鸣似乎说了什么过分的浑话,迟尧声音发紧,咽了两下口水,说自己腰还疼,别弄。 祁青聿眼底爬上红血丝,捏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勐地摔了耳机。 「陆鸣?呵呵,真没想到啊。小表弟的能耐不少。」 作者有话说: 期待已久的修罗场:d 上一章真的把我锁破防了qaq 第35章 我很想你 原本迟尧对去国外参观对方本部的事情兴致缺缺,耐不住合作方总发消息来问,语气诚恳,偶尔大数据也给他推荐m国那边的旅游景点,再一次接到合作方邀请的,迟尧还是心动答应下来。 本来陆鸣是要跟他一起的,结果上飞机前突然接到一通电话,陆鸣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冷,一言不发。 迟尧有点憷陆鸣现在的样子,小心翼翼戳戳他胳膊。 「怎么了?谁来的电话?」 陆鸣看见他时脸色才好看了些,疲惫地嘆了口气。 「阿尧,我好像不能陪你出去玩了。」 迟尧在还未息的屏幕瞥见了备註是【妈】的来电。 陆鸣主动交代:「有一个很重要的比赛要参加。」 「什么比赛?射箭项目的?」 「嗯,全国射箭联赛。」 迟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据他所知,全国射箭联赛的报名时间早就截止了,最近是正式开赛日。 陆鸣今天才临时说要去参赛,就相当于插队。 陆鸣家里应该在体坛有点话语权或者说有点权势。 父母给孩子铺路,挺好。 「去吧。好好表现,说不定能进国家队。」他拍拍陆鸣肩膀。 行李都已经办了託运,他俩都放一起的,分也麻烦,「行李我先带过去吧,到时候一起带回来。」 「不。」陆鸣半天蹦出一个字,俯身抱他,「你陪我比赛好不好?别去出差了,好几天都见不着。」 前几天的比赛才出了问题,迟尧有所顾忌,迟疑半刻还是拒绝了。 「我就不去了,你跟我发消息,打视频也行。这次答应对面公司的不能再爽约了。」 迟尧找了个藉口,但陆鸣明显不吃他这套,下巴抵在他肩颈磨蹭,叫他陪他。 迟尧差点心软,旁边一声轻咳,意识到身边还有别人,迟尧推开了陆鸣,看向来人。 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陌生脸孔,他不认识。 陆鸣却蓦地皱起眉头,把迟尧挡在身后,冷声询问:「你来做什么?」 「夫人让我带您回去,有射箭老师已经在家等着了。」 陆鸣死死盯着何习君的脸,情绪如潮涨最后又沉默。 他必须跟何习君走,不然他跟迟尧的关系会被放到父母面前,他不确定那两个人会不会发疯。 陆鸣想明白了,主动拉开跟迟尧的距离,低声道别。 明明事情向他所期望那样发展,迟尧心底却隐约惴惴不安。 看了眼时间,检票登机还有些时候,迟尧站起来跟了出去,往刚才陆鸣背影消失的出口走,却没看到对方人影。 迟尧有点担心。 【迟.】:你在哪儿呢? 对面隔了两分钟才发来回復。 【193】:车上,回本家。 【193】:可能之后晚饭时间我不能及时回消息。 【迟.】:家教这么严啊,吃饭不玩手机? 【193】:嗯。 回家应该没什么事,迟尧稍微放心,飞机途中打盹却做了噩梦。 射箭场馆里飞满了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流出黑色的血,把靶纸、墙面、地板,全部血洗成了凝黑色。 而他站在场馆里不停射箭,箭矢穿过黑压压的蝶群、飞溅粘稠血液。 他是捕杀蝴蝶的始作俑者。 一大片蝴蝶朝他飞盖而来时,迟尧勐地惊醒,一口气滞在心口,几乎窒息时才倏地大口喘气。 他给陆鸣发微信时手抖得厉害,打字误触好几次。 【迟.】:吃过晚饭了吗? 等了好几分钟也没有回答,陆鸣大概还在饭桌上。 但消息发过去了也算是对迟尧的某种慰藉,心稍微安定下来。 后面他又迷迷煳煳睡着了,直到飞机降落时的颠簸把他吵醒。 手机里躺着陆鸣的回覆。 七小时前 【193】:刚吃完饭。其实我不太想去参加这个比赛。 五小时前 【193】:阿尧?睡着了吗? 二十分钟前 【193】:飞机要到了吧? 他回復了几句,瞥见齐总发来的消息。 【齐总(cyan老总)】:我在b1接机口等你。 迟尧脚步微顿,回復到:怎么劳驾你亲自来。 【齐总(cyan老总)】:没事,顺路过来一趟。 机场附近光秃秃的,办事来机场?齐总这藉口找得一点不走心,亲自来接他大概是觉得在他身上有利可图。 迟尧甚至已经做好跟齐总口舌交战博取利益的准备。 第64页 他取了託运行李就往b1口走,周围很多举着接机牌的外国人,说着各色方言的英语。 这似乎唤起了心底深处的某些记忆,迟尧脚步微顿,停下来拍了张照片传给陆鸣,他企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郁闷,转头却看见了更让他心梗的人。 祁青聿笑着拉住转身想走的他的手。 「尧尧刚来就想走吗?」熟悉的语调。 迟尧手抖了下,深深吸气,甩开祁青聿的手拖着行李往反方向走,脑海里闪过自合作以来的每个细节,气得不行,索性停下来跟他对峙。 「祁青聿,你他妈无不无聊?绕这么大一圈,又是公司又是合同,为的就是骗我,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 迟尧一口气骂完,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气急败坏,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 祁青聿脸上的笑淡下去,认真与他对视。 「我没有骗你,你应该查过,cyan不是什么国外的套牌公司,你说过回国之后想当珠宝设计师,但国内许多私订制造工艺并不能完美呈现你想达到的效果。cyan是我从18年开始经营,事事亲力亲为的心血,公司的指标是你之前跟我说的标准。八年前达不到的,现在可以了。」 迟尧冷笑翻了个白眼。 祁青聿惯会用花言巧语骗人,年轻时他在祁青聿手上栽了很多跟头,不想事到如今还蒙受欺骗。 「你说cyan是你的心血,公司法人却不是你,这就是你的重视吗?真他妈的虚伪,八年了,你一点没变。」 祁青聿似乎被他的话伤到,表情有一瞬间的空怔。 镜片后的狭长凤眼闭上復又睁开,眼睫微微颤动,透着股失落。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心脏不轻不重地抽痛着。 迟尧错开眼神,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是捨不得看祁青聿难过。 真贱啊。 他在心里骂自己,眼眶却不受控地泛红,鼻尖酸涩。 爱意在达到热烈顶峰时戛然而止、无疾而终,任谁都会遗憾吧? 迟尧也是俗世人间的凡人,他控制不了某些情绪萌芽,垂着脑袋不说话。 祁青聿看到迟尧眼红,手抬了抬,最后却克制着放回身侧。 「如果说,我权衡利弊的算计之心里也有真诚的爱,你信吗?」 像是期待又害怕在他口中得到答案,祁青聿又很快说道: 「公司法人的事情我可以解释,是两个月前才更换的,我怕你发现cyan是我的公司就不合作了。」 他一边解释一边打开手机把公司法人变更的登记证给他看。 几乎不受本心控制,迟尧敛眸扫过去。 登记证右下角是祁青聿和现任法人的签名,其上印盖鲜红的税务局公章,作假概率极低。 迟尧一时间愣住,胸口发闷,心乱如麻,唿吸都有些困难。 祁青聿牵住他的手,接过行李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轻声叫他「尧尧」。 迟尧低垂的视线正好能看见祁青聿我在行李箱把手上轻却急促的无声敲击动作,他很熟悉他,知道对方这个举动的含义—— 祁青聿在紧张,或者侷促焦虑。 这个动作在七八年前的祁青聿身上尚且少见,迟尧也是跟他朝夕相处一两年才隐约猜测的,还以为七八年的成长,这个圆滑之人永远不会侷促呢。 只是没想到,今天刚见面就看见了。 事实证明,迟尧细心观察出来的小习惯没错。 下一秒他听见祁青聿有些侷促地说:「难道是想吐?你上次见我时……吐了。」说得有些艰难,这世界大概除了迟尧,没人看见祁青聿那张帅脸会吐出来。 迟尧抿唇,轻轻摇头,「不想吐,可能是飞机上睡太多。」 祁青聿心底稍微松了口气,试探地问: 「尧尧,留下来玩几天吧?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陆鸣(急切):快放我出来啊啊啊!我老婆!别被狗男人抢走了! 第36章 动摇 迟尧抿唇,犹豫后还是拒绝。 可祁青聿又搬出cyan本部,问他真的不去看看吗。 想的。 他想看cyan是否如祁青聿口中所说,是否是多年苦心经营的心血。 又听见祁青聿说:「费城的家我还住着,院里的香樟树长高不少。」 果然是曾经最了解彼此的人,祁青聿知道如何让他动摇。 心脏不轻不重被刺了一下,迟尧沉默片刻,鬼使神差答应了。 「我想去cyan和家里看看。」 似乎被惊喜砸中,祁青聿镜片后的狭长凤眼笑得弯起,一手替他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要来牵他。 迟尧冷冰冰地躲开了。 「我看过之后就走。你不用这样,我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 - 所谓的家,其实只是他们上学时在校外租的一间小公寓,位置不算偏,但设施有点老,甚至没有电梯,他们住顶层。 他和祁青聿上楼时遇到了住三楼的邻居贝恩奶奶,七八年过去,奶奶脸上爬满皱纹,但身体还算硬朗,提着布袋子应该是要去买菜。 她盯着迟尧看了许久,问祁青聿,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很久之前那个英语不好的孩子,留长头髮也好看。 迟尧眼眶一下子湿润了,笑着跟贝恩奶奶打招唿。 第65页 他的英语已不再蹩脚,奶奶愣了下,打趣他这么多年终于有进步。 站在熟悉的棕木门前,迟尧嘆气,「你这些年还住这里吗?」贝恩奶奶看上去跟祁青聿很熟悉的样子。 「工作不忙的时候都回家。」祁青聿语气自然,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陈设跟迟尧离开时没什么两样,甚至客厅小桌上鱼缸里游动金鱼都跟他们当时养的差不多——大红银白各一条。 「小红小白你还养着吗?」迟尧多嘴问了句。 祁青聿摇摇头,实话实说:「之前的翻肚皮了,这是第三只小红和第二只小白。」 迟尧:「……」 两人对视静默了半刻,祁青聿先移开视线,提起行李往主卧走。 没记错的话,主卧之前是双人床,弄脏的话他们会去客卧睡,等第二天再收拾。 「不用!」迟尧面色一僵,快步拦住把行李拖回来,「我订了晚上的飞机,不在这边呆的,行李就不用收拾了。」 祁青聿镜片后的眼眸微微睁开,定定望着迟尧看了会儿,垂眸收敛神色。 「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嗯。」 「是因为国内有放心不下的人吗?还是单纯讨厌我。」 「……」 迟尧讪笑,没说话,但机敏如祁青聿此人,他已经从迟尧的表情得到答案。 推推眼镜,他装作若无其事道:「尧尧舟车劳顿,我给你倒杯水吧。」 「好。」 趁男人到厨房去拿杯子,迟尧把行李箱打开找充电宝。 国际漫游开着耗电很快,他怕等会儿陆鸣打电话来没接到。 祁青聿端着温水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蹲在地上翻找东西的迟尧的背影和敞开行李箱中交错放置的两个人的衣服。 因为风格不同,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陆鸣的哪些是迟尧的,但它们亲密无间地放在一起,互相叠盖。 祁青聿默默捏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他早该想到的,陆鸣本来要跟迟尧一起来费城玩,只是中途被他支走,行李肯定在一起。 嫉妒得发疯的同时却又暗暗窃喜,交杂冲突的情绪几乎让他没维持住表情。 - 下午祁青聿带迟尧去了cyan总部,公司厂子也在费城,隔得不远。 进门的长廊墙壁上挂着公司成长史,迟尧漫不经心扫过去,蓦地在第一栏瞥见自己—— 他跟祁青聿七八年前的合照,在大学门口。 彼时他还短髮,模样年轻青涩,紧紧挨着祁青聿,望向镜头的眼神腼腆又柔和。 祁青聿倒是没怎么变,当时已经长成世故圆滑的形状,镜片后的眼神被镜头反光挡住,看不清晰。 仿佛透过时光看见多年前他们的影子,迟尧脚步停顿,不自觉伸手抚了抚,摸到一片墙壁的冰凉。 「尧尧这些年真的变了很多……变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迟尧回神看向祁青聿,岁月并未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过多痕迹,但眼下有些淡淡乌青,似乎近日没睡好。 嘲讽勾唇,他提步往前并不看身后的男人,「人总归是要长大的,祁总也算给我上了课。」 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让两人身后跟着的员工冷汗直流,即使听不懂中文,但语气能感受到。 迟先生似乎对他们的老闆态度很差。 可这分明是自家老闆电脑手机锁屏乃至公司介绍照片上的男人啊! 几人无声交换眼神,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走进总裁办公室,金丝楠木桌上两人的合照摆在很显眼的位置。 这张照片又不一样,是他们曾经在旧金山的游乐场约会时拍的。 迟尧抱着个巨大的祁青聿给他打的唐老鸭玩偶,努力探出脑袋看镜头,祁青聿揽着他肩膀笑得温柔谦和。 迟尧垂眸盯着看了很久,光洁如新的相框、曾经欢喜的画面……脑袋里不受控制冒出来一个猜测。 「尧尧,旧金山的游乐场去年翻新过,如果你想去的话,明天我有空。」祁青聿的声线响在耳边。 静默,心底的猜测似乎应验了。 迟尧垂于身侧的手默默攥紧,指甲嵌入掌心软肉,生疼。 等所有员工退出办公室,迟尧终于没忍住「啪」地把相框狠狠反扣在桌面,浑身气得发抖。 「祁青聿,有意思吗?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耍这些小心思。」 「咱们仅有的两张照片都被你算计进来,非要把所有回忆都消磨干净才罢休?!」 「……我、我没有。」 祁青聿嘴角浮起略显僵硬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睛盯着被反扣的相框,声音有些模煳喑哑: 「尧尧已经给我定了罪,我再解释什么都没用。我只是想你,想看看你……」 「呵呵,可笑——当年你是如何毫不留情的,你自己全然忘记了?现在在我面前犯什么贱?」 伤人的话还是说出口,迟尧喉咙干涩发紧,几乎不敢看祁青聿的表情。 用力闭了闭眼復又睁开,他逃也似地转身离开。 手都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迟尧撑着膝盖喘气,缓了一阵才起身在路边招了辆出租去最近的酒店。 躺倒在柔软大床上,迟尧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眯眼打盹却不自觉想起祁青聿,还有从前跟他谈恋爱时候的破事。 第66页 想得太阳穴都突突地疼,迟尧骂了两句,估摸着国内这时候应该早晨七八点,按陆鸣的作息应该已经起床,就坐起来给陆鸣打了个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几下才被接起—— 陆鸣的帅脸占据屏幕,迟尧心情莫名好了点,笑眯眯跟他的小鹿打招唿。 陆鸣还正在刷牙,唇边擦着一点白色泡沫,漱口之后从洗手池抬头。 「阿尧早上好。」声音有几分沙哑,剐蹭得迟尧耳根子发痒。 不自觉侧了侧耳朵,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唉声嘆气,「小鹿,我想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民意调查表——喜欢前夫哥的扣1,不喜欢前夫哥的扣2 (狗头) 第37章 未来可期! 迟尧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一瞬不瞬盯着电视屏幕,白光映在眼底微缩成一小块。 体育频道转播的全国射箭联赛的八进四半决赛,陆鸣刚射出本场比赛的最后一箭—— 正中靶心,胜负已分。 陆鸣表现出众,但上一届男单的冠军实力也不容小觑,一环之差,陆鸣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决赛。 镜头停在靶纸几秒后转到陆鸣本人的特写。 陆鸣本就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赛场上眼神锐利如刀,放箭之后敛眸的半秒甚至显得有些倨傲清寒。 看着屏幕上的帅脸,迟尧突然有些成就感,但随之而来的也有担忧。 陆鸣这样优秀出众的孩子,如果因为他的缘故发挥失常错失良机……那的确应该及时止损。 早点分手或许是这件事情的最优解。 导播老师似乎也很喜欢陆鸣,镜头转了一圈之后再次对准休息区喝水的青年。 陆鸣原本眼神都欠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突然对镜头笑了下,就像是故意笑给迟尧看的一样。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几秒,连空气中灰尘浮动的细微声音都消失,迟尧唿吸一顿。 他可以看见陆鸣眼底细碎的光,在聚光灯下亮晶晶,像盛满爱意似的。 手机突然响了。 迟尧回神时电视屏幕的画面已经切到解说主持,而手机上亮起的,是陆鸣的头像,还有193的备註。 或许应该改个更亲昵的备註了。 如此想着,迟尧接起电话,陆鸣朝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传出,震得耳根酥软。 都是些求夸奖讨奖励的软话,迟尧被逗笑了,一一应下。 陆鸣这种时候最像小狗,像跑着赶着把主人丢远的小球叼回来的小狗,抬爪子故意搭在你腿上,磨来蹭去想吸引你注意力。 挺可爱的,迟尧很吃这一套。 随口提了一句项圈的事,陆鸣居然没再反对,嗯了一声,说等他回来给他戴着玩玩。 正好伍子胥提着袋子开门进来,迟尧闻声看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头跟陆鸣腻腻歪歪聊了几句挂断电话。 「你跟他倒是甜蜜。」伍子胥视线扫过电视画面,把餐盒重重放在小茶几上,「这个谈了这么久,还没腻吗?」 「没呀。小鹿挺好玩的,小年轻就是花样多。」迟尧懒洋洋地应声,说完突然停顿了半晌。 「怎么?」伍子胥打量他的表情。 「没什么。」迟尧怔怔拨了拨自己鬓边长发,低声喃喃,「可能也要分了吧,不知道,看情况。」 不想听到伍子胥再追问什么,迟尧赶紧扯了别的话题,一边又翻开包装袋看今天的菜色。 他已经回国好几天了,瞒着陆鸣没告诉,就是怕陆鸣再被情绪影响发乎不稳定。 住家里容易被陆鸣发现,迟尧思来想去就来了伍子胥家里暂住。 包吃包睡不给钱,一个字,爽。 伍子胥把单独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纸袋子塞他怀里,软乎乎的,还没打开就能闻到一股香甜味。 「现在已经有烤红薯卖了吗?」迟尧惊喜道。 「走了好几条街才找着呢,那种铁炉子推车卖的,好吃。」 小时候他跟伍子胥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吃过。 对于从小被家里娇养长成的富家少爷来说,烤红薯是个新鲜玩意,甜津津的又软糯。 迟尧当时喜欢得不行。 剥开纸皮,热蒸汽烫得他手指一缩,红薯就被伍子胥接了过去,似乎是嫌弃。 「哎呀,你笨手笨脚的,我来剥。」 伍子胥顺手把电视换了个频道,有一搭没一搭跟迟尧聊,电光火石间想起个事。 「祁青聿下周要办个接风宴。」 「嗯。」 在国外的时候祁青聿就提过这个事,迟尧不惊讶,表情淡淡,像是完全不在乎,伍子胥没看出什么端倪。 「你去吗?」 「不去。」 - 决赛前一天,迟尧缩在客卧跟陆鸣打视频,陆家家教严格,这点时间都是陆鸣悄悄挤出来的。 陆鸣的镜头画面在浴室,水声潺潺,白雾裊裊,唯一不好的是陆鸣浑身穿戴整齐,借着水声掩盖跟他说话。 迟尧看着陆鸣的模样有些想笑,对陆家家教的严格程度真正有些了实感。 陆鸣肯定从小到大都是规规矩矩的三好学生,结果现在被他拐跑了。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可能是有些成就感的,但还有些更复杂的,藏在心底沉甸甸。 索性不再想,迟尧挑眉揶揄,「偷偷趁洗澡跟我打电话?」 第67页 「……嗯。」 「那我岂不是耽搁小鹿的沐浴时间了?」 「没有,不耽搁。我就是想看看你,我们都好几天没见面了。」 镜头里陆鸣的眼帘垂着,颤动得厉害,似乎有些害羞。 迟尧笑意更甚,手指微动,突然觉得手机屏幕太碍事,看得见摸不着。 「明天下午我就回来了,到时候好好看看我。」 聊到最后迟尧才提了一句比赛,没敢多说,只让陆鸣好好加油。 翌日早上十点。 迟尧早早坐到电视机面前盯着,一脸困容的伍子胥眯眼陪着,打了个哈欠。 「大早上的就看个比赛,有这么重要?」 「不想看别看,滚回去睡觉。」迟尧也不惯着,一巴掌拍人后背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好好好,迟大少爷说看咱们就看。」 不知怎的,看着镜头中搭箭拉弓的陆鸣,迟尧手心竟不自觉渗出些冷汗。 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他清楚明白这场比赛对于陆鸣射箭职业生涯来说意味着什么,机遇、捷径、敲门砖……所以格外期待能赛出好成绩。 明明现场的收音不可能细緻如斯,但当陆鸣的手撒放开时,他似乎真切听见了耳边箭矢穿风而过、弓弦抖动铮鸣的美妙声韵。 赛程过半,金牌的角逐战异常焦灼,陆鸣与上一届的男单冠军之间的较量在你追我赶中逐渐白热化。 随着陆鸣的最后一支箭以十环收尾,两人的大比分变成4:4平。 戏剧性的一幕让赛事解说员的声音高亢兴奋起来—— 国赛中的黑马选手与卫冕冠军的较量达成平局,意味着双方各补射一支箭,距离靶心最近的获胜。 真正意义上的一箭定胜负。 对方先手,拉弓撒放一气呵成,长箭破空,稳稳扎进黄色靶心。 「十环!王选手射出了十环!」解说员激动的声音爆发出来。 迟尧的心往下沉了沉,死死盯着陆鸣的镜头,恰逢此刻,陆鸣忽地抬眸看向镜头。 两人似乎隔空对视一番,陆鸣缓缓抬手,眯眼瞄准。 要想赢,陆鸣这一箭必须命中十环,且比王选手的箭更接近圆心。 随着陆鸣拉满弓弦,迟尧随着陆鸣的唿吸频率一起,无声数秒。 陆鸣这一箭瞄得太久,他不想辜负迟尧的爱和期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凝重。 迟尧的心仿佛也一起在这三十几秒的时间里被揉搓折磨。 「咻——嘭——」 箭矢破空而出,牢牢扎进黄靶心的中点。 镜头放大,箭头立在靶纸的完全绝对的中心。 人群爆发出沸腾滔天的欢唿声,解说员振奋发紧的声线: 「十环!完美十环!」 「陆选手顶住了压力,在这至关重要的一箭射出了完美十环!比上一箭更接近靶心、甚至完全重叠在靶心!」 「恭喜陆鸣选手,用全国联赛男单冠军的好成绩打入职业赛场——未来可期!」 作者有话说: 要分了:d 文案剧情要来了 第38章 不做吗? 李柯林的一通电话把迟尧刚冒头的喜悦浇灭了,他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固执这一条烦人得很,说不好听点也叫犟。 原本只是来电恭喜陆鸣夺冠,顺便聊聊陆鸣之后的职业未来,最后话题不知怎的跑到了他俩感情如何的问题上。 迟尧自己都无法定位陆鸣在心底的地位,也没想到如何处理跟陆鸣的关系,听李柯林催促只觉厌烦得很。 分手? 念头闪过的瞬间就被掐灭。 还在兴头上呢,分了捨不得。 那认真跟陆鸣谈谈? 迟尧颤了颤眼帘,似乎是忪怔,半晌之后才跟电话对面说了句还有别的事就挂了。 伍子胥见他脸色不好,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谁的电话?怎么不高兴了?」 「李柯林,撺掇我跟陆鸣分手。」 伍子胥眼睛亮了几分,重复询问:「撺掇分手?你啥时候分?」 「……」 迟尧:「暂时没这个打算。」 「那你分手告诉我,我给你介绍新人。」 合着都盼着他俩分手呢。 颁奖仪式前半小时是採访时间,陆鸣被媒体记者簇拥,夺冠黑马、体坛新星、似乎还是陆家独子,无论哪个身份都惹眼,媒体们举着短枪长炮争相往陆鸣面前挤。 陆鸣被一支话筒差点戳到,往后仰了仰头,脸色骤然冰冷,眼睛锐利眯起,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鸣那句话并未被收音,但周围的记着突然安分了,短枪长炮默默收回去,一时间竟没人敢提问。 伍子胥哟了一声,「年级轻轻威压倒是挺重,看着唬人。」 迟尧撩眼皮瞥了眼伍子胥,心说陆鸣阴沉起来比这还吓人,每次吃醋或者不高兴了,就喜欢板着脸吓唬他。 「我操了!」伍子胥像只炸毛的猫,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电视手都在抖,「迟尧你把小皮筋给他戴都不给我!妈的,你也不让我帮你绑头髮,还是不是兄弟了?!」 迟尧顺着伍子胥手指的方向看见陆鸣光明正大戴在左手手腕的发圈,纯黑色简约款,晃悠悠的。 他明明没把发圈给陆鸣…… 愣了几秒,迟尧回过神来,心底暗骂。 第68页 狗崽子,偷摸把他发圈顺走,难怪上次睡醒一直找不到,问陆鸣他还一脸无辜,装模作样说不知道。 真会装。 伍子胥还在耳边念叨吵闹不公平之类的话,迟尧听得有点烦,啧了一声,轻飘飘睨他。 眼神相接,伍子胥突然心虚得说不出话来,默默噤声。 虽然打着兄弟名义的挡箭牌,但他对迟尧存的什么心思自己心知肚明,他不确定迟尧是否清楚,也不敢让迟尧清楚。 迟尧不吃窝边草的习惯他门清,所以格外怕心思败露,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好在迟尧似乎没在意,抿了一口温水放回去,视线从他身上转了一圈回到镜头中陆鸣的脸上。 许是见陆鸣回答问题时情绪还算稳定,有个胆大的记者终于开口询问陆鸣手腕上明晃晃的发圈。 「我看到您手上戴了女孩子的发圈?难道陆选手已经谈恋爱了?发圈是您女友的吗?」 陆鸣神色仍旧冷淡,只有熟悉的人看得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是兴奋。 抬手把发圈举得更高,镜头甚至探过去拍了一张特写,迟尧脸颊无端端有些发热。 下一秒就听见陆鸣经过转播有些失真但仍旧性感磁性的嗓音:「谈了,发圈是对象的,对象应该现在看着呢。」 陆鸣在镜头前挥挥手,冰雪消融,瑞凤眼笑弯成月牙的形状,亮晶晶像映着一池春水。 一旁陆鸣的母亲也笑得灿烂,她以为儿子这么快就把刘教练的女儿搞到手,想必两家联姻也会进行得更顺利。 祁青聿并不知道陆母所想,盯着镜头里手捧金牌朝气骄傲的青年,冷冷拨通电话。 十分钟后,#全国射箭联赛19岁冠军 陆鸣#、#陆鸣官宣恋情#的词条冲上热搜前五。 陆家不会允许陆鸣跟男人谈恋爱的,只需要放出蛛丝马迹,陆家人自然会查得到。 但他没想到陆家人跟没想查,反倒乐见其成,巴不得借热搜把刘家女儿跟陆鸣绑到一起。 颁奖礼结束,陆鸣本想直接去机场接迟尧回国,没成想,母亲非要拉他去医院看祖父,说是把金牌给祖父瞧瞧,高兴些对身体好。 陆鸣不喜欢祖父,像不喜欢他父亲那样。 但再多不喜欢都要压下去,他只能给迟尧发消息说晚上再见。 - 迟尧告别伍子胥回了家里。 收行李箱时才想起陆鸣的那一半行李拿回回国之后不知怎的凭空消失了。 在国外就只有祁青聿的助理帮他保管过行李箱,不难猜到东西是怎么丢的。 助理分不清他和陆鸣的衣物,肯定是祁青聿那狗亲自分的。 之前怎么没发现祁青聿文质彬彬的绅士模样背后这么变态呢? 但他已经把「齐总」的微信删除拉黑,也不想再费心力去联繫祁青聿。 看着摊开在地上只有自己衣物的行李箱,迟尧沉沉嘆气,一边任命把衣服拿出来挂回衣柜,一边想着待会儿给陆鸣解释的说辞。 整理到最后一件衬衣时,他眼尖瞥到领口扣子少了一颗,但也没太在意,拿出来放一边。 他和陆鸣都不会做饭,迟尧估摸陆鸣回来的时间,点了一家家常菜的外卖。 陆鸣回来时看见的就是一大桌子饭菜和坐在沙发等他的迟尧。 一个多星期没见,迟尧也挺想陆鸣的,但不露声色忍着拍拍旁边的座位,轻声叫他,「过来。」 陆鸣的想念露骨而直接,他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感。听到迟尧的唿唤,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迟尧搂到怀里,紧紧地抱住。 陆鸣体温灼热,迟尧仿佛被拥进暖炉里炙烤,浑身都泛起热气儿。 陆鸣的下巴抵在迟尧的头顶上,轻轻地摩挲着,像是在安抚着多日未见的爱人。 「阿尧、阿尧、好想你。」陆鸣低声耳语,缱绻温柔地把他小名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念叨。 迟尧回抱住对方,手轻轻拍着陆鸣后背,发觉他穿得还像夏天似的单薄,蹙眉,微微推开他,捻了捻对方衣服。 「临安雨后降温一大截,你还穿这么点,比赛场地那边也冷吧?看你打比赛的时候就想说了,着凉怎么办?」 陆鸣不说话,重新抱他,把他压倒在沙发上,埋头凑近颈窝亲他咬他。 「嘶——狗牙齿,弄疼我了。」 毛茸茸的脑袋还是埋着不愿意起来,「不疼,给你吹吹,唿唿。」 凉风吹到方才刺痛的地方,像轻柔的水流,冷丝丝的,很舒服。 然后是温热,陆鸣的唇贴近轻吻在那块皮肉上,反覆揉搓研磨。 迟尧勐地喘了口气,软着身子,面色绯红地把陆鸣推开,拒绝: 「给你准备的饭菜都要冷了,别弄。」 「不做吗?」 陆鸣失落地用脑袋蹭蹭他侧脸,又摸摸他腰,像只大型犬一样趴在他身上撒娇。 迟尧捨不得拒绝,一周没见也确实想了,捧起陆鸣的脸亲亲嘴角,「晚上再做吧,先吃饭。」 作者有话说: 铺垫ing 第39章 控 迟尧照顾陆鸣的口味点的餐,大部分是清淡口的,却也丰盛,满满一大桌。 都是天上人间的招牌菜,迟尧上次吃过感觉不错,这次就托人脉安排回来,毕竟也算陆鸣的庆功宴,不能马虎。 第69页 餐盒上有天上人间的祥云logo,陆鸣自然认得,手背托着下巴,看着迟尧轻笑。 「下血本啦,迟老师?」 餐厅暖黄色顶灯在陆鸣脸上投下阴影,光影一线,衬得那张本就清俊的脸轮廓愈发锋利落拓。 陆鸣手腕还戴着他的发圈,悠悠的,像是要直接晃进他心里。 迟尧很少有犯花痴的时候,但理智在面对陆鸣时似乎不管用。四目相对,像是被烫到,迟尧飞快眨眨眼,不受控制想起採访时陆鸣的说的那些话。 掌心向上摊开在陆鸣面前,他若无其事挑眉,道:「是不是该还我了?」 陆鸣装作不明其意,微微偏头问:「还什么?」 迟尧额角青筋跳了跳,「发圈啊,装什么傻。那天早上问你,你还说不知道,装,厉害得很。」 卷翘细长的睫毛颤动着,陆鸣忽地抬眼跟他对视,像是委屈,「你骂我。」 「哪儿骂你了?」 「骂我装。」 喉咙里挤出声笑,迟尧心说比装你可没祁青聿装,伸手把发圈从陆鸣手腕捋了下来,另一只手打开陆鸣想来拦截的手。 这款发圈是他们公司设计的客户赠品,乍一眼看去似乎只是根简约纯黑的发圈,实则不然,拿在手里很有分量,金丝银线穿插着,撑开时才能瞥见丝丝缕缕的金银。 有心人要想查找自然能寻到蛛丝马迹,微博热搜上的词条他也点进去看过,已经有人扒出陆鸣手腕的发圈可能是顺驰集团购饰品消费满50w的赠品,也在顺着这条线再往下扒人。 迟尧没怀疑过网友的吃瓜速度,即使现在网友推测的陆鸣对象都是女生,但保不齐什么时候沾到他身上。 他暂时不想在大众视野中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不知何时结束的不稳定关系,于陆鸣的职业生涯也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他没收了发圈,三申五令让陆鸣莫要再在外面去秀。 垂头给陆鸣夹菜试图转移注意力的他并未察觉陆鸣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异常幽暗阴郁的眸子。 再度对视,陆鸣眼底已是一片平和,只是盯着被迟尧手腕的发圈看了许久。 - 深沉的夜。 被领带蒙住眼睛的陆鸣平躺在床上,视觉被尽数剥夺,其余感官无限放大。 迟尧脚步声时远时近,偶尔在身畔掠起一阵轻风,仿佛踏在他心上的捉摸不定的飞鸟。 从礼盒里取出项圈,艷红色两指宽的皮革项圈,金属扣雕刻打磨成犬齿咬碎玫瑰的镂空形状,精緻涩气,就连玫瑰花瓣上细微静脉纹路都刻画得惟妙惟肖。 摩挲着,迟尧隔空放到陆鸣脖颈处比划,似乎是十分满意,唇边溢出声轻笑。 「小鹿戴上一定很漂亮。」 床上的陆鸣默默滚动喉结咽了口唾沫,他突然有种挣开手腕束缚,扯下蒙眼领带的冲动。 但内心挣扎后,他只是抿了抿唇,茫然地偏头望向发出声音的方位,询问:「是项圈做好了吗?」 「嗯呢。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吗?」迟尧坐到床边,指尖柔缓抚过陆鸣脖颈。 「想……能摘领带了吗?」 陆鸣还是不太喜欢灰暗中完全看不见迟尧身影的感觉,即使身边掠过的风、说话、走动的声响都能证明迟尧还在他身边,可看不见就是看不见,双手被缚,摸也摸不着。 心底有些发慌。 害怕迟尧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迟尧并不清楚陆鸣心中所想,但他从对方微蹙的眉峰看出了些许不安。 于是他伸手覆住,一点点把对方蹙起的眉抚平。 「我说可以摘领带之后才可以摘。现在……不可以。」中间迟尧故意停顿了两秒,饶有兴趣打量陆鸣专注听他讲话时微微屏息的模样。 「项圈是用全青皮裁剪漆染的,两指宽、艷红色,手感细腻、佩戴舒适,金属扣正面是你的犬齿衔咬玫瑰花枝的浮雕,背面打磨平整,不会硌脖子。」 随着迟尧清凌凌的沉缓嗓音的描述,他指尖一一掠过项圈的每个部分,最后,不经意落在陆鸣的侧颈。 意料之外的触碰像飞鸟蹁跹啄了你一口,陆鸣无意识偏了偏头,唿吸加重。 「阿尧,你到底要做什么?」 「奖励呀,奖励你摘得桂冠,难道小鹿不信?」 青年忄生感凸出的喉结又上下滚了滚,牵动侧颈皮肤下线条分明的筋,像缠斗的谷欠望时隐时现。 「信。」短促的一个字,陆鸣说得又急又快,含着隐忍。 迟尧眼底闪过细碎的光,俯身穿过陆鸣后颈将金属扣在喉结处扣上了。 他给陆鸣扣到了第四格,略微有些紧绷的状态,皮革亲吻脖颈的皮肤,微微压盖着喉结,每一次吞咽、言语都会加剧这种压迫感,滞涩的、束缚的、侷促的。 陆鸣没料到迟尧突然靠近,玫瑰的香水味骤然浓烈,犹如狂风骤雨般向他席捲而来,溢满鼻腔,他下意识屏息咽了口唾沫,脖颈的压迫感袭来。 一时间陆鸣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唇瓣开合,最后却是沉默。 耳边传来一声仿佛淬毒鱼钩的轻笑。 迟尧似乎很满意他现在的模样,指尖无声无息探到他月夸骨边缘。 …… …… 迟尧的手段很多,弄得陆鸣爽得有些过头。 第70页 小麦色的皮肤上覆了一层细密的、亮晶晶的汗珠,八块腹肌整整齐齐,像稍微有些融化的一整板巧克力。 迟尧视线上下晃动着,如同浪打石礁,掌心撑在陆鸣胸口,问:「想看吗?」 明明是无厘头的话,陆鸣却瞬间理解,粗喘了口气,沙哑道:「想,」 迟尧不说话了,视线上下晃动得更厉害,居高临下看着陆鸣难耐蹙眉,额角青筋暴起的模样,勾起唇角。 指尖一勾,他轻飘飘挑落了挡在陆鸣眼前的领带,又伸手覆上,感受掌心里颤动如蝴蝶羽翼的长睫,等陆鸣的眼睛彻底适应顶灯明亮的光线才松手。 陆鸣视线恢復的第一眼,便是这样一副活色生香、叫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迟尧媚眼如丝,长发散开,如墨瀑、如黑水涟漪,随起伏晃动荡漾,像深海里蛊惑人心的妖精。 现在妖精俯身凑近,在他耳边低语:「有点累,不想动了。我把你手腕也解开吧。」 唿吸洒在耳廓,电流从此处蔓延至四肢百骸,陆鸣眼眶发红,眼底布满血丝,咬牙切齿:「快解。」 迟尧嘟囔了一声,不情不愿慢悠悠摸索到陆鸣后背的双手。 松开桎梏的一瞬间,迟尧被勐虎反扑。 …… …… 两人紧抱在一起喘气,吊顶刺眼的灯光不知何时被他们中的谁碰到遥控器关掉了。 漆黑静谧的夜晚,他们交错唿吸,震颤、低吟,像孤独世界里报团取暖、共同飞舞的蝴蝶。 陆鸣深深埋头在迟尧的颈窝,一遍遍诉说「阿尧,好爱你」。 作者有话说: 是控蛇 :d 不懂的宝贝自行百度嗷~ 第40章 脏了也没关系 迟尧无精打采被陆鸣从浴室抱出来时眼皮子都在打架,偏偏陆鸣精力好的不行,哄着骗着让迟尧教他刚才爽的手法,说什么下次让迟尧也爽爽。 无奈笑笑,迟尧只能应付着说下次教陆鸣,对方这才作罢,他把抱到床上亲亲脸颊。 项圈还没摘,以微紧的力道箍着陆鸣的脖颈,迟尧这才想起来,捧起陆鸣的脸,轻拍,「仰头,别动。」 陆鸣从喉咙挤出一声压抑的嗯,真就维持这个动作乖乖等他。 紧绷佩戴的时间有些长,迟尧解开金属扣时陆鸣脖颈已经被勒出痕迹,他有些心疼地伸手摸摸。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没有说要一直戴着,自己不会解扣?」 「你送的,不想取。」 陆鸣一句话把他剩余的说辞全堵了回去,他睁着眼像看稀奇物种似的打量陆鸣。 「你在哪儿学的这些腻歪话?」 「……」陆鸣不想承认自己去网上搜索恋爱法则的蠢事,抿唇不语。 他把迟尧搂紧了交颈环抱,转移话题似的提起:「阿尧,明天可以跟我一起去参加一个小聚会吗?」 「什么聚会?」迟尧在陆鸣看不见的角度蹙眉。 「表哥的接风宴,就在明晚,你跟我一起去嘛?我一个人去好无聊的。」 迟尧想拒绝,表哥的接风宴哪有带他去的道理,非亲非故,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许是脑子被做懵了,陆鸣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迟尧只觉得接风宴有些耳熟,但并未多想。 「你表哥的接风宴,我去干嘛?还嫌微博热搜不够热闹的?」 「可是,你就是我对象啊?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我明晚有个小会,时间空不出来。」倒不是迟尧找藉口,明晚的确有工作安排,腾不出时间。 陆鸣一听这话,从他怀里抬了头,直勾勾跟他对视,眼底幽黑,说不出的委屈。 迟尧最招架不住陆鸣这种表情,瞥开视线,无奈推了推人。 「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做这个表情给谁看呢?」 「给你看。去不去嘛?」 初见还以为陆鸣是个冷漠严酷的性子,谁知道谈恋爱之后这么粘人? 软磨硬泡之下,迟尧还是妥协了,承诺明晚陪陆鸣参加聚会,但要小会结束之后,自己晚些到。 此时此刻,月光映照的另外一处地点。 祁青聿仰躺在阳台靠椅,面色冷淡地盯着虚空,黑漆漆的眼眸里映不出丝毫月光。 耳机里不断传出迟尧跟陆鸣对话的声音,从迟尧打开放置项圈的礼盒开始。 迟尧叫*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勾人,只不过七八年前迟尧更腼腆保守,偶尔被*受不了了才会哼唧几声。 现在不同了,主动上位,折磨人的手段花样也多,简直浪得没边儿。 他那个小表弟也真是好福气。 呵呵。 蓦地冷笑,对面聊完亲完腻歪完之后似乎是抱着入睡了,只剩两道轻浅交错地唿吸声,祁青聿摘了耳机一下砸到墙角。 片刻,他回復冷静平和,嘴角勾了抹温柔的笑,几分钟前面色阴沉的人不復存在。 祁青聿起身走到墙边捡起耳机,轻拍拍灰尘,笑着小心翼翼装回口袋。 「脏了也没关系的,洗干净就好。」 - 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迟尧手机已经躺了好几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全部显示二十几分钟前,都是陆鸣发来的。 问他会议结束没有,要不要来接他,亦或是想他了之类的腻歪话。 第71页 他一条条回復—— 开完会了,不用来接,司机送我过来,我也想你。 盯着屏幕等了会儿,陆鸣没有回覆,大概是被拉去客套应酬了。 他闲来无事泛起陆鸣的朋友圈,不再是最初看着一水儿的奖状奖盃,偶尔有些日常,就比如昨天自己外卖的那一大桌子菜。 陆鸣不知什么时候拍了照片,配文是『老婆准备的庆功宴』。 他跟陆鸣没什么共同好友,只有能看见陈四方的评论——一个傻乎乎的花痴emoji,嫂子好贤惠啊! 迟尧真觉得这声「贤惠」受之有愧,看了几眼赶紧划走了。 「迟先生,到了。」 迟尧思绪落回,见门口已经有泊车的门童迎上来,对司机说了句,「你留下等我。」 即使之前对陆家的实力已有感知,但踏入酒会会场时迟尧还是微微惊了一瞬。 觥筹交错,灯光熠熠,各界大佬云集,仅仅是晃眼一瞥,他已经看见许多政商通吃的业界大佬,他混在其中不起眼得很,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高雅的布置、璀璨的吊灯和精緻的酒杯映衬出一种尊贵与奢华。酒会的气氛热烈而欢快,音乐轻快悠扬,与人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陆鸣的表哥到底是谁? 仅仅只是接风宴就能请得动这么多大人物,此人一定是个八面玲珑、人情练达的深城府,同时,家族势力也必须庞大。 从前在临安倒是没听过哪一号人符合这些描述,迟尧倒是产生了一丝兴趣。 谁知兴趣刚冒头,又瞬间被扑灭。 他晃眼瞧见水晶般闪亮精緻的台上站着祁青聿,原本脑海中的恍惚瞬间碎散,迟尧整个人清醒了。 定睛看去—— 祁青聿一身碎钻点缀的黑西装,腰身剪裁利落得体,长腿被包裹在笔挺的西装裤之下,修长漂亮,身上透着股国内商业新贵的纸醉金迷,但金丝框眼镜架在鼻樑又添了一份书卷气。 璀璨灯光下碎钻闪着光,他是所有人的目光所及的最耀眼。 这是祁青聿的主场。 迟尧一时间怔愣住,透过偶尔反光的镜片,他与祁青聿的视线似乎在半空中一触即分。 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压抑、滞闷、酸涩。 他呆呆地想,原来陆鸣想带他来地接风宴就是在国外时祁青聿提过并邀请他的接风宴…… 祁青聿温润清隽的嗓音通过广播穿到会场每一个角落,「欢迎大家来参加鄙人回国的接风宴……」 入耳,迟尧只觉得耳膜刺痛,牵连脑袋、身体都一併疼痛起来。 他忍不住稍微蜷缩身体,急急喘了口气。 他不敢去想这件事背后的关联。 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发散—— 陆鸣的表哥……是祁青聿吗? 是吗? 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难怪他们的眼睛相似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陆鸣的本家也是在渭南…… 那些以往被自己忽视的蛛丝马迹一点点浮出水面,震得迟尧大脑空白一片,几乎宕机。 在他脑袋发懵时,手臂却忽然被扶住,迟尧沉浸在思绪里,一时不察,被吓了一跳,反应很大,一把把来扶他的人推开了。 「尧尧。」 听见对方这样叫他,迟尧还以为是祁青聿来了,但祁青聿刚才还在台上讲话的,总不可能会瞬移吧?声线也不尽相同。 缓了缓,他撑着膝盖抬头。 有些眼熟,却又实在陌生的一张脸映入眼帘,最惹眼的还是这张脸上那双眼仁幽黑的凤眼。 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迟尧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撞鬼了。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紧绷声线。 对方嘆了口气,似乎有些失落伤心,「尧尧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你发烧,陆鸣叫我到家里给你输液挂水,还记得我吗?我是祁誉骄。」 经他这么说,迟尧想起些零碎画面,发烧那晚,除了陆鸣的俊脸之外的确还有另一个家庭医生的脸。 但记忆深处似乎有些别的东西蠢蠢欲动,迟尧紧盯着祁誉骄的脸看了好几秒,喃喃。 「我很久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不是什么老套的搭讪话术,他现在根本没心思想那些,迟尧是真觉得祁誉骄的脸眼熟,特别是那双眼睛,难道他也跟祁青聿沾亲带故不成?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祁誉骄看他的眼神像看什么抛妻弃子的渣男,「我还有个名字,祁佳佳,费城的那个祁佳佳。」 尘封的记忆仿佛此时才真正敞开,如同一摞摞的竹简,翻开时发出咔哒咔哒类似齿轮转动的声音,扬起细沙般的灰尘。 祁佳佳的确跟祁青聿沾亲带故,他是祁父出轨秘书偶然得来的私。 所以从出生就被起了祁佳佳这样一个像女孩儿的名字,要的就是外界忽视祁佳佳此人。 祁青聿是他们花费心血培养的嫡长子,自然不容许任何继承意外。 迟尧在科伦多大学认识了研究生学长祁青聿,也知道有个万人嫌万人欺的祁佳佳。 但他并不知道祁青聿跟祁佳佳同父异母的亲缘关系。 祁佳佳与他同岁,同年级,虽然不同专业,但寝室楼层在一层,偶然路过祁佳佳都是低头飞赶路,两人并无交集。 第72页 一次泡图书馆晚归,他在寝室尽头的洗衣房撞见祁佳佳被欺负。 拳头打在皮包骨头上发出的闷响,听着都疼,迟尧出手拦了。 科伦多大学的华人圈隐隐以祁青聿为首,也都知道迟尧是祁青聿最近的新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迟尧会拦他们,但见他阻拦也就收手离开了。 彼时迟尧还单纯,看不太懂其中的暗潮汹涌。 从书包里翻找出创可贴撕开给祁佳佳脸颊的刮伤贴上,结果发现他脸上身上的伤实在太多,根本贴不完,迟尧就把人背到医务室付了药费。 他也是回国之后经理一番磋磨之后,再回想当时科伦多大学的生活才察觉祁佳佳跟祁青聿之间的微妙关系。 祁佳佳被霸凌肯定少不了祁青聿的手笔,就算不是他授意也肯定有默认引导。 大概也是那时候,迟尧对祁青聿的恋爱滤镜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祁佳佳捏住他手臂的力道大了些,迟尧回过神,还有些发愣。 「你先走吧,等会儿祁青聿就要讲完了,他肯定会来找你的。」 「陆鸣……」迟尧还惦记着,念叨着,心底却有一个想法逐渐疯长。 「祁青聿给陆鸣安排了人,现在正被缠着应酬呢。」 「事到如今,他还犯什么贱呢?」迟尧嘲讽勾唇,转身就往出口方向走。 手腕却被你祁佳佳从身后勐地拉住,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祁佳佳等他说话。 他能清楚感觉到迟尧视线的停留,祁佳佳勐地脸色发红,支支吾吾挤出来一句「我送你吧」。 「不用,我的司机就在外面。你回去参加聚会吧,里面许多行业大牛,多接触些也对你以后有益。」 「没用的。祁家给我起的名字、让我学医,都说明态度了。祁誉骄只是亲近朋友叫的名字,身份证上还是祁佳佳,改变不了的,我再怎么去应酬也没人会买帐。」 迟尧一时间也沉默了。 祁佳佳说得没错,祁家态度明确,几乎把对私生子的厌恶摆到明面上,场上没人会选择触祁家的霉头来跟祁佳佳搭话。 他默了默,不知如何安慰,最终嘆了口气,「那你送我吧。」 迟尧打电话给司机叫他把车开出来,会场的服务生把等待的他们引到了角落。 祁誉骄眉头紧皱,心底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等吧。」 「外面在下雨呢。」迟尧有些疑惑,偏头看向祁誉骄,「你还是怕黑吗?那我们出去光亮点的地方吧。」 可还没等他们往外走,身后勐然袭来劲风。 迟尧避无可避,被身后的练家子直接三两下反剪扣住手腕,捂住嘴巴,押着往角落暗处隐藏的通道走。 「不想被打晕就别说话。」身后传来陌生严酷的声音。 迟尧压下心底恐慌,眼珠转了一圈,一边默默打量周围环境,一边乖顺点头。 可祁誉骄就没这么好运了,那些人都没说让他闭嘴之类的话,直接一个手刀,惨兮兮的被打晕了扛在肩上。 隐秘通道内部的第三个岔路口,祁誉骄被扛去了跟迟尧截然相反的路。 心底已然有了猜测,所以当他从黑暗通道中走出,瞧见包间里慢条斯理泡茶品茗的祁青聿时,脸上并未表现得太惊讶。 身后的壮汉松开桎梏他的手,迟尧冷笑着甩甩酸痛的手腕,讥讽道: 「祁总的接风宴,主角不需要镇场露面吗?您在台上叫我一句留下,我也不敢走,何必费这么大劲又是绑、又是密道的带我过来?」 祁青聿蹙了蹙眉,将一盏沏好的茶推到迟尧面前,语气失落:「什么时候我们之间也会这样剑拔弩张了呢?坐下喝杯茶吧。」 祁青聿这幅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模样看得人血压飙升,迟尧做了好几次深唿吸也没能压下滔天怒意,抓起面前滚烫的茶水泼了过去。 祁青聿不躲不避,盯着迟尧的眼睛受了这份茶水,从头浇下去,不算多也不算烫,但髮丝还是湿了些许,衬衣也染了茶水渍。 祁青聿此生少有的狼狈时刻似乎都栽在迟尧身上。 旁边的服务生惊唿,手忙脚乱举着毛巾上前却被祁青聿挥退。 祁青聿坐着迟尧站着,这回祁青聿的视线由下至上锁定在迟尧身上,并未因视角原因而显得低微,压迫感反倒愈发强烈了。 他甩了甩手,纡尊降贵开口:「迟尧,过来。」 「过来你妈,祁青、祁总!别这么犯贱行不行?我就想最后问你一件事。」 祁青聿自动忽略了迟尧前半句话,饶有兴致地挑眉,似乎很开心迟尧主动问他问题,「什么事?」 但他没料到迟尧最后想问的这个问题—— 「陆鸣是你的亲表弟吗?」 脸上笑意瞬间冷淡,祁青聿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就只是想问这个?」 「不然呢?难道祁总以为我要问关于您的问题?」 凤眼微眯着收敛,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漂亮的阴影,情绪也黯淡得叫人看不清,但迟尧莫名觉得祁青聿在伤心,可他嘴角明明带着笑意。 半晌,祁青聿语气很轻:「陆鸣是我表弟,他的妈妈是我亲小姑。」 迟尧推门离开前,祁青聿叫住了他,莫名的,迟尧还是回了头。 祁青聿并未擦干头髮、身上的水渍,湿漉漉眸子地微微抬起望向他,里面似有涟漪闪动,若非清楚他是怎样的人,迟尧还以为祁青聿爱惨了自己。 第73页 「还有什么事?」他冷冰冰问。 祁青聿把方才那盏茶杯捏在手里把玩,彩釉煅烧的精细鱼戏荷花图,衬得祁青聿的手指愈发颀长漂亮。 「你知道么,这杯茶水里下了药。如果你喝了,我就带你走。」 迟尧呆滞了两秒,低声骂了句「疯子」。 转身摔门离开。 作者有话说: 铺垫结束 下一章分或者下下章分 :d 第41章 都是骗人的 窗外街景不断模煳后退,迟尧看了会儿,降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吹得脸颊生疼,脑子却也清醒。 祁誉骄被祁青聿绑去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一番磋磨肯定有。 可他没办法救。 祁青聿如今俨然一副祁家家主的架势,他不敢跟祁青聿对上,至少明面上不敢。 还有陆鸣…… 他不敢多想。 迟尧到nico酒吧的时候伍子胥已经在他们常坐的卡座等他,招手让他过去。 「怎么回事?这个点叫我出来,难道是跟陆鸣吵架了?」幸灾乐祸的。 「没有。」迟尧一翻眼皮,「今晚是祁青聿的接风宴。」 「对,上次我还跟你提呢,你不是不去?」 「陆鸣带我去的。」想起这茬都烦,迟尧低声骂了句「操」,「陆鸣是祁青聿表弟。」 伍子胥微微瞪大眼睛:「……?操。」 卡座周围似乎都安静了几秒。 「亲的?」 「亲的。」 呆愣片刻后伍子胥回了神,同时他也意识到迟尧应该跟陆鸣分手了。 迟尧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包含不跟前男友有关系的男人谈恋爱,更何况是祁青聿的表弟,这不纯纯膈应人吗? 伍子胥干笑两声,把侍应生刚送来的朗姆草莓酒推到迟尧面前,试探道:「你跟陆鸣分了?」 问完他才仿佛意识到什么,眼底隐隐升起些惊喜—— 终于是分了。 陆鸣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迟尧谈这么久都还觉得没腻味的人。 说实话,伍子胥心底有些危机感,只是这些心思很难说与外人听,一直藏着。 但迟尧接下来的话直接给伍子胥泼了一盆冷水。 「没分呢。」 迟尧抿了口酒,微眯眼睛仰靠在椅背,眉头紧蹙仿佛在思索世纪难题,最后抬头看他,似乎是在询问意见:「要分吗?」 分啊! 伍子胥无声在心底喊了一遍,垂眸开口时说得却是万般斟酌之后的权宜之言。 「陆鸣的身份太尴尬了,谈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你实在喜欢的话?我这儿能给你介绍新的,肯定比陆鸣还带劲。」 闻言,迟尧撩起眼皮瞥了伍子胥一眼,「真的?能比陆鸣还带劲儿?」 伍子胥一拍大腿,像是胜负欲上来了,边喊边翻通讯录,「肯定能!我马上给你叫来试试看!」 迟尧原本想拦,还没分呢,他不想当祁青聿那样脚踏两只船的人。 但见伍子胥电话都拨过去了,思绪转了一圈,伸出去的手终究是停在半途,最后收回。 玩玩也好,就聊聊天,也不算脚踏两只船。 伍子胥那边正帮他牵线搭桥呢,迟尧这边手机响了。 心脏一咯噔,有些自己百般逃避的事情自己找上门来了。 迟尧视线扫过去,先是微信语音通话的请求界面,见他不接,又变成手机号码来电。 连续不断的电话铃仿佛喋喋不休响彻耳畔的魔咒,连通话中的伍子胥都因此侧目投来一眼。 对视瞬间,伍子胥看清了迟尧脸上未褪的烦躁和不耐。 下一秒,迟尧把响个不停的手机关了机,「啪」地反扣在桌面。 「上赶着分手吗?」他很轻地嘀咕两句,视线落到手机背面又很快移开。 他跟伍子胥讨了根烟,擦燃含进嘴里深吸了口。 烟味很重,菸草苦涩干香的气息顺着喉咙深入肺腑,尼古丁带来短暂的麻木飘忽。 「陆鸣难道还剋扣你香菸?看你这幅销魂得像是多久没抽菸的样子。」 唿出一口白烟,迟尧不置可否,「陆鸣不喜欢烟味,我在他面前不抽。」 伍子胥咬碎一口银牙,颇为无语,半晌没说得出话。 夜色渐深,nico内场的人愈发多起来。 身材热辣的dj走上台炒热气氛,大音箱启用,音浪裹挟人群的嬉笑,震得迟尧有些头疼。 恰逢此时,伍子胥把一个背着电吉他的青年拉到自己面前。 迟尧反应慢半拍,看见伍子胥给自己使眼色才明白,就多看了几眼。 确实长得不错,眉眼色泽浅淡、高鼻樑、薄嘴唇,一身黑夹克、牛仔裤,愣是没一点非主流的感觉,倒是落拓乖巧。 迟尧喜欢长相漂亮的,看着赏心悦目,头疼都减轻许多。 熟练勾起一抹轻笑,他朝青年招招手,「会弹吉他?」 「嗯。」有些拘谨的应声。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袁白竹,今年19了。」 袁白竹上台弹吉他的时候跟场下腼腆的模样大相迳庭,他的手指在吉他上舞动,如同流水般自然,每一次触弦都带着力量与节奏,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激昂而深情。 一曲毕了,袁白竹收好电吉他重新坐回他身边,很有眼力见,迟尧刚叼起烟,擦燃的火苗就被一双素白的手捂着移过来,酒杯空了也很快续上。 第74页 迟尧心情不好,喝酒一杯接一杯,又有人续,更是没节制,红的白的都喝了一轮。 饶是他酒量极佳也扛不住,又一杯金酒灌下肚,脑袋终于有些昏沉发懵,视线模煳。 他放下杯子,没掌握好力道,杯底重重磕在卡座桌台,不小心撞到了小指。 「嘶——」 迟尧疼得酒醒大半,手抖着被袁白竹双手碰到嘴边唿气。 凉风痒嗖嗖的,疼痛被压下去,就这么慢慢吹了会儿 ,对方的唇似乎碰到了他的指尖,温热地摩挲。 迟尧迷茫地眨眨眼,有一瞬间几乎分不清此时垂头与他温存的人是陆鸣还是别的谁。 不自觉抬手抚了抚那人的头顶,毛茸茸的,像陆鸣总蹭到颈窝的手感。 陆鸣找到nico酒吧内场时看见的就睡这幅刺眼的画面。 陌生男人捧起迟尧的手亲吻,迟尧默许地轻抚对方的脑袋,神情迷离、脸色酡红,衣领解开两颗,像是刚亲热完。 陆鸣双眼瞬间变得通红,怒火滔天而起。他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之中却浑然不觉。 仿佛钝刀割肉、如鲠在喉,阵痛几乎要把他的心撕裂。 这个男人凭什么?凭什么以如此亲昵的姿态留在迟尧身边?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那个陌生男人推开,然后紧紧地抓住迟尧的手臂,「你这是什么意思?」 迟尧被陆鸣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陆鸣的脸一半藏匿在阴影中,一半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冷凝得可怕,唯有眼眸仿佛燃烧着熊熊怒火。 心中一紧,迟尧昏昏沉沉的大脑缓慢运转起来,滚了滚干涩的喉结,莫名的心虚让他敛合眉眼,避开视线。 「看着我!」陆鸣低吼。 腕骨传来隐约疼痛,陆鸣捏着他手腕的指节都泛白,迟尧都怀疑自己手要断了。 「你放开我!」迟尧试图挣脱陆鸣的手,但陆鸣却紧紧地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你为什么这样做?」陆鸣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失望,「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迟尧看着陆鸣,心中一片混乱。 霎时间他想过很多,或许将错就错,趁此机会提分手,这是最轻松好办的。 可真的要这样仓促荒唐的结束吗? 迟尧犹豫了。 陆鸣把他整个人压进了卡座沙发里,捏起他下巴掰过去强迫对视。 那双凤眼眯成狭长的柳叶形状,漆黑幽暗的眼底映不出任何东西,威压铺天盖地,迟尧心颤地厉害。「我没有背叛你。」迟尧下意识选择了解释,甚至有些结巴,「我、我跟袁白竹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 「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陆鸣冷笑一声,几乎要捏碎他的下颌,「刚认识就可以让他亲你的手吗?这么轻贱?」 陆鸣的话像针一样刺入迟尧的心中,细密沉重的疼,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伍子胥上前想把陆鸣拉开,却被挥开,袁白竹也焦急地站到旁边想解释什么,刚开了个头,被陆鸣一拳撂倒。 酒瓶酒杯在争斗中被扫落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吸引周围视线,红眼上头的陆鸣最后是被两三个安保人员架着拉开,不服气地还在挣扎。 迟尧沖他喊:「够了!陆鸣,你还要闹多久闹多大?!」 旁边被揍得不轻的袁白竹也被保安扶起来,嘴角破口流血,眼眶淤青,看起来好不悽惨。 迟尧愧疚地递过去一方手帕,回头却发现被架在一旁的陆鸣哭了。 这是迟尧第一次见陆鸣掉眼泪,眼眸漾起涟漪,无声无息的,一颗颗顺下巴滴在地上,溅起微小水花。 「迟尧,你说你爱我,都是骗人的。」 作者有话说: 小狗落泪。 第2章 笼中鸟 迟尧唿吸一滞,隔空望着陆鸣波光粼粼的眼睛,有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不自觉上前伸手拂去陆鸣脸颊的泪渍,指尖尚未碰到,被陆鸣偏头躲开。 手僵在半空,迟尧眼帘颤了颤,余光瞥见陆鸣的眼泪掉得愈发厉害,一颗颗晶莹剔透、反射灼眼冷光,从脸颊滑到下巴,悬晃着坠落。 喉咙像是被胶水堵住,迟尧再说不出重话,他叫那三四个保安松手,想把陆鸣牵出来。 陆鸣撇开他的手不让牵,抹了把脸,自顾自往外面走。 方才打架碎了一地玻璃渣,他不走清扫干净的路,脚步每一次落下都发出一阵玻璃渣碎裂的清脆杂乱声响,仿佛灵魂中某种东西生出裂隙。 迟尧往前跟了几步,劝道:「别踩到碎玻璃,万一伤了怎么办?」 陆鸣充耳不闻,似乎还在气头上闷声一个劲往外走。 可当迟尧被伍子胥叫住,陆鸣又像是听觉灵敏的野兽收到信号,瞬间警惕回头,冷冰冰地盯着他,仿佛他要是真的应了伍子胥就要被怒火中烧的野兽撕咬吃进肚子里。 可幽芒闪动的眼底深处,迟尧分明看到了掩藏在冰冷兇狠下的一颗颤抖胆怯的心。 陆鸣怕他真的答应伍子胥留下来不管他了,害怕他真的不喜欢他。 迟尧心软了,至少在这短暂的一剎。 他暂时抛去那些分手的念头,也不去想之后会怎样。 没应伍子胥的邀约,迟尧上前两步牵住陆鸣冰凉的手,微微回头。 第75页 「我先带他回家,你们玩得尽兴,花销都记我帐上。」 这话既是说给伍子胥听的,也是说给陆鸣听的,算作安抚。 闻言陆鸣默默收紧了与他相握的手,力道有些大,捏得他生疼,但迟尧忍下来了。 直至迟尧和陆鸣的背影消失在出口,伍子胥脸色黑得滴墨,勐地一掌拍桌。 盯着袁白竹的脸,他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两句,「这点本事都没有,亏你这张漂亮脸蛋,连人也留不住!」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在骂袁白竹还是在骂自己。 - 陆鸣有时候很好哄,比如现在,迟尧呷昵地凑近,像平日里亲近时一样低语,「我还是第一次看小鹿掉眼泪。」 陆鸣眼仁便转过来盯着他,吸了吸鼻子,默默跟迟尧上车。 几乎封闭的车内,冷冽又热气的玫瑰花香愈发清晰,陆鸣每一次唿吸都牵动心脏抽痛,那些竭力压下的情绪重新泛起波澜。 祁青聿今晚说的那些事,原本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私家侦探加急调查出来的信息跟祁青聿的说辞没一点都对得上。 原来早在他们第一次出去参赛时,迟尧就已经背着他跟祁青聿见面了。 迟尧像是祁青聿的完美作品,长发是为了祁青聿而留,耳洞也是为了迎合祁青聿,甚至是现如今的性格…… 陆鸣不喜欢所谓「完美作品」的说辞,但他不得不承认,迟尧的人格塑造中祁青聿参与的占比极大,在他错过他的那些年里。 那些怪异之处现在想来倒是清楚,迟尧身上染的湿漉漉的木质香……难怪隐约熟悉,原来是祁青聿的常用香水…… 原来那个恨得他牙痒痒的野男人就是祁青聿…… 迟尧出国出差其实也是跟祁青聿私会,不知如何激烈,连衬衫纽扣都掉了一颗在祁青聿床上。 他永远都会记得今晚祁青聿好整以暇捏着那颗纽扣,似笑非笑揶揄的场景。 呵呵。 陆鸣无声捏紧拳头,屏息良久还是松了气。 吸气的瞬间,玫瑰香气铺天盖地将他包裹,就像被迟尧抱了满怀,抱得骨头都咔咔作响,几乎碎裂。 「我想抱抱你。」陆鸣突然说话,声音还是闷闷的有些沙哑,引得迟尧侧目。 陆鸣敛着眉眼,长睫落下阴影,情绪尽数模煳褪淡。 迟尧没太放在心上,觉得陆鸣开口就算破冰,轻笑着应好。 陆鸣像上次那样枕在他大腿上,没一会儿又坐起来把他搂进怀里亲,毛茸茸的脑袋轻轻磨蹭他颈窝。 许是因为内疚,迟尧对陆鸣这些小动作一一纵容,一路上平静地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直到他们回家。 房门关上的瞬间,迟尧被陆鸣拽住手腕抵在了门上。 完全猝不及防的动作,迟尧踉跄一步,已然错失先机,成了绝对被动的一方。 陆鸣伸手撑在他脸颊边,凤眼冷冷的微微眯起盯着迟尧惊慌的眼睛,好半晌,低低笑开了,另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眼睛。 「阿尧,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这双眼睛?」 迟尧存着安抚的心,顺着陆鸣的话往下说「喜欢,很漂亮,很好看」,却不知怎得惹了陆鸣生气。 其实也没有很明显的外在表现,陆鸣只是止住笑,很久都没说话,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没有皱眉也没有抿唇,可迟尧就是知道陆鸣不开心了。 伸手戳戳陆鸣的脸,迟尧疑惑:「说喜欢你又不乐意了。」 说完他又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遍酒吧的事,撇清自己跟袁白竹的关系,抬眼却见陆鸣难看的表情,像在笑又像在哭。 「阿尧,你连我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哈哈哈……」话到一半,陆鸣突然轻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讽刺难过。 「阿尧,我好像从来没看透过你,不知道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独独在人群里看上了我,不知道你的过去爱过谁,现在又爱谁。」 「你现在还爱我吗?不爱了?是不是还想跟我分手?」 迟尧被着一连串问题问懵了,陆鸣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可怜巴巴害怕他要分手。 但他的确想分了,他明白自己迟早会跟陆鸣分手,撒娇只会延缓分手的时间,并不会改变结局。 许是迟尧眼底的犹豫太明显,陆鸣呜了一声像低鸣的小兽。 迟尧被这声音拉回神,感觉下一秒陆鸣就又要掉眼泪了,连忙伸手抚了抚陆鸣的脸,却又见陆鸣顿住,而后缓慢低沉地笑起来。 陆鸣此刻的表情怪异得很,迟尧浑身鸡皮疙瘩都泛起,后来他再想起今天的事才发觉,此时自己心里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经是人类在面对危险时的自我提醒和挽救。 但他当时并未有所防备。 陆鸣突然俯身靠近,低声呢喃:「你想跟我分手了……哈哈……为什么?因为祁青聿吗?」 没等迟尧摇头,陆鸣一手撑墙,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锁骨,指尖由下至上滑动,最后掐紧了迟尧的脖子。 迟尧大惊,陆鸣上手的力道可怕,明显区别于上床时候的调情。 「你……做什么,放……」开我。 代表生命的脉搏在陆鸣手下鼓鼓搏动,他收紧手指,亲眼盯着迟尧逐渐慌乱的眼神,因难受而蹙起的眉峰、红艷艷的开合翕张的唇瓣,像极度缺氧的濒死的一尾鱼。 第76页 现在这尾鱼被他捏在手里,不断挣扎甩尾,但力道微弱,他轻易就给按了下去,生死由他。 自己好像有些控制不住,手指不自禁收紧,迟尧的眼神愈发绝望,口唇发白,脸颊却涨红得像一颗熟透了的桃子。 好漂亮的表情,完完全全因为他而红的脸、因为他而开合的唇…… 好美。 迟尧昏沉发懵的脑袋几乎转不起来,但直觉陆鸣现在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全力挣扎起来,可缺氧的身体每动一下都是加速死亡。 耳鸣和心跳声中,他似乎听到陆鸣一声轻笑。 「有时候,我觉得你死了也挺好,但是又捨不得。另外有些时候,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去死。骨灰交融,不分你我,就没有其他人能插足了。」 「可我还是捨不得。」 陆鸣的唇贴在他耳畔,温温柔柔的喃喃低语,却像是死神的审判。 「这些念头,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谁叫阿尧不听话,拈花惹草,惹我生气。」 迟尧想说自己没有,奈何口唇张合半句声音都吐不出来。 难道真的会死在陆鸣手里?好可怕……陆鸣这些话……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会说的了。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难听的类似破旧风箱的嘶哑声音,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一口氧气。 求你了,松手。 他努力睁开眼睛凝望,终于,在他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秒,陆鸣像是松开拎起的小鸡一样松开了他。 迟尧浑身瘫软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趴伏着剧烈咳嗽吸气。 氧气涌入像甘霖普降,把他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脸上衣领上不知是眼泪还是口水,湿哒哒地淌了一片。 狼狈得不像样。 他抬眸眼帘颤了颤才去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心里始终悬着。 陆鸣还穿着宴会时的西装礼服,纯黑面料点缀碎钻的剪裁得体的西装,此刻面无表情端坐在沙发,乍一看还以为是男模在拍封面杂志,只是迟尧现在生不出丝毫别的心思。 陆鸣那双黑得滴墨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无端端让人想到盘踞缠绕的巨蟒。 他刚才差点死在巨蟒手里。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碰撞,一触即分,迟尧先害怕地垂下头,浑身不自觉一抖。 他应该跑出去,跑到人多的地方,避免陆鸣再对他做什么威胁生命的事,可又害怕自己的动作激怒陆鸣。 同居这么久,同床共枕无数晚,他竟然没看出陆鸣身体里藏着的暴戾,或许是有线索的,那些阴翳暗沉的神色已经说明很多,他看见过,心里犯憷,却色心上头选择了忽略。 总归来说,是他自己找死作死。 他妈的,自己居然还心软,对陆鸣这个疯子心软。 太会装了,陆鸣把他都骗了过去,还以为他是什么纯情的男大学生。 该说不愧是祁青聿的表弟吗?一家子都是疯子! 迟尧越想越气,七八年前被哥哥骗还不够,七八年后还要被弟弟玩弄,差点掐死! 他上辈子欠了他们一家子的吗?这辈子来还债。 就该在酒吧提分手从此不復相见,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他竭力安静平復心情,垂头坐在地板上,冷气入体,从头到脚冷了个透彻,心也冷了。 跟陆鸣分手之后他应该有一阵子不想找人了,烦!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件事,就是怎样在不惹到疯子,保障自己人身安全的情况下离开。 分手他是不敢提的,还得哄着来。 一想到还要哄人,迟尧脖子就疼得厉害,窒息感似乎仍有残留,他心有余悸伸手摸了摸。 「疼吗?」陆鸣突然问。 迟尧被他突如其来的开口吓得心颤,思索片刻,低声承认:「疼。」 「呵呵,疼就对了。」 陆鸣起身朝他走来,迟尧紧张得攥紧拳头,可对方只是将坐在地上的他抱了起来,像抱小孩,面对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轻唤他:「阿尧,抱紧,腿可以夹我腰上,别掉下去。」 迟尧被陆鸣抱去浴室,被动地剥去衣物、淋水打泡沫、沖洗干净擦干身体。 陆鸣全程都不让他自己动手,连洗下面都不让,陆鸣的粗糙的手在流水中也不那么硌人,反覆动作似乎想让他有所反应。 可迟尧现在怎么可能有心思,陆鸣半跪下去努力大半天也不见成效,竟然迎着水流俯身。 迟尧大惊,惊讶不亚于陆鸣掐他脖子的时候。 「你干嘛!?」 陆鸣不回答,埋头在水流的沖刷中微眯着眼服侍他,温热水流把陆鸣和他一起包裹,陆鸣的头髮耷拉贴在额头鬓角,更像落水的可怜小狗。 可迟尧再生不出怜悯心软的情绪,他清楚知道陆鸣可不是什么落水狗,是长着尖锐獠牙的狼,是会将他缠绕裹紧直至窒息死亡的蟒蛇。 任凭陆鸣努力半晌,小迟尧还是蔫蔫的耷拉着。 陆鸣离了水流大口喘气,从下至上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一会儿面无表情,一会儿又笑。 「阿尧,阿尧,你不喜欢吗?」 「阿尧,你是在怕我吗?」 「阿尧……」 迟尧不知如何回答,跟陆鸣一站一跪淋在水里,一个沉默一个急于求证。 第77页 「迟尧,你真的不喜欢我了,连你的身体……也不喜欢了。」 陆鸣眼底泛起红血丝,蹙眉抿唇的模样像是又在哭,可水流扰动,飞溅的水落在陆鸣脸上,混合着,他也看不清到底有没有掉出眼泪。 迟尧想着该哄人,别等会儿又发疯弄他,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他只能说话来挽回。 「我喜欢你啊,只是现在有点累了,我们洗好出去吧。」 「敷衍,你是害怕了,说这些好听话来敷衍我。」 陆鸣一边反驳,一边又像是被哄住了,笑了笑,听话站起来关掉水流,替他擦身,最后像来时一样抱起他回卧室。 「我们做吧。」 陆鸣压下来,双手撑在他脸颊边,一双眼死死盯着迟尧,似乎想要把任何拒绝的话提前掐灭。 迟尧权宜之下装作无事地勾唇,主动攀上陆鸣的肩膀,凑上去亲对方嘴角。 「你想的话,就做吧。」他低声道。 迟尧来说,陆鸣口中的爱更像是一场酷刑折磨。 潮水将他淹没。 在强烈且巨大的窒息感中,疼痛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仿佛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魇,昏昏沉沉坠入陆鸣眼底的深黑色海洋。 再次醒来,他不着寸缕躺在柔软大床里,身体像是被大卡车碾压过,疼得厉害。 陆鸣守在他身边,见他清醒,立马勾起一抹笑容,温柔地伸手抚了抚他头髮。 「阿尧想吃点什么?」 迟尧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左右看了看,没瞧见自己手机,张口道:「我……」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喉咙疼得厉害。 陆鸣扶他坐起来,将温水餵到他唇边,自说自话。 「喝点清淡的粥吧?阿尧的嗓子和身体都要养一阵子。」 迟尧盯着面前冠冕堂皇的陆鸣只觉得陌生,他咽了口唾沫,坚持说道:「现在、现在什么时间?」 「第二天的下午。」 迟尧心底一惊,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我、我的手机,你放到、哪儿去了?」 谁知他一问手机,陆鸣就开始含煳其辞,转移话题,凑上来抚摸他的脸颊,问他想吃什么粥。 迟尧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自己有其他工作安排,助理肯定会找他,如果自己一直没有回消息,为什么已经第二天下午,助理也没有上门来? 陆鸣还拿走了他的手机…… 一些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迟尧后背发凉,盯着此刻与他耳鬓厮磨的陆鸣,浑身冒冷汗。 不会吧? 他心底天人交战,可想起昨晚陆鸣那些疯话,掐他脖子时怪异的表情,瞬间清醒。 无论如何,他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也不想报警,毕竟陆鸣已经走上职业道路,惹上刑事案件才是真的毁了。 迟尧大脑飞速运转,在陆鸣再次问他想喝什么粥的时候,应了句「袁记的椰丝瘦肉粥」。 「之前给你带早餐都是买的他家的,我还没试过椰丝瘦肉粥,不知道好不好喝。」 袁记没有外卖,只能到店堂食或者外带,他特意说袁记,想要支开陆鸣。 但陆鸣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突然收起笑意,面无表情盯着他看。 蛇,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 这是迟尧此刻脑海中唯一的联想,他努力镇定表情,装作无知无觉反问:「不可以么?那就算了吧。」 「可以,当然可以,我亲自去买。」陆鸣饶有兴趣挑了挑眉,又叮嘱他几句便开门离开。 陆鸣还是没把手机给他,迟尧的心沉到谷底。 等门外再无其他声音,他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往外看,亲眼看着陆鸣开着他的车驶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余光突然瞥见什么,窗户外面有个什么漆黑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一个室外的锁窗器。 无论他如何开合内部的把手,窗户纹丝不动,一点开启的迹象也无。 最坏的猜测应验了。 迟尧浑身都晃了一下,扶着墙壁稳住身体,他不信邪得把所有窗户、房门、阳台窗都试了一遍,无一不是反锁。 他被困在了这座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像被关在玻璃的鸟,一次次撞击透明玻璃发出闷响,又一次次碰壁。 第43章 跳楼 黑色轿车疾驰而过,陆鸣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手机。 屏幕里的监视器画面正是卧室的全景,迟尧反覆尝试门锁窗锁无果的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他颇有些愉悦。 就像犯罪者喜欢回到案发现场反覆回味,陆鸣也喜欢欣赏迟尧被自己亲手锁起来的反应。 着急新装的监视器像素不高,迟尧走到房间尽头的窗户角落时看得不甚清晰,只能依稀看出迟尧散着长发,如墨披在身后,远看像个身材匀称的女孩子。 陆鸣多看了几眼,车辆停在袁记路边才切掉监控画面。 袁记在市中心的商圈边缘,离近郊的家还是有些距离,但既然迟尧想吃,他也愿意驱车走一趟,家中万无一失,断不会叫迟尧跑掉。 打包好四五种粥品小食,其中包括迟尧点名的椰丝瘦肉粥,陆鸣回到车里,慢悠悠重新点开监视器画面,瞬间瞳孔紧缩,指尖抖动差点没拿稳手机。 迟尧在房间尽头的窗户边,由于画质模煳,任凭陆鸣如何缩放画面也看不太清窗边的具体情况,但窗户的色差明显,应该是被杂碎后裂隙扩散泛白。 第78页 窗玻璃碎了,不知道迟尧怎么砸碎的,轻轻一推,碎玻璃四散倾泻。 迟尧用衣服包裹手臂,把窗框剩下的碎玻璃全部扫落,俯身打量二楼离地面的距离,默默滚了滚喉结。 大概三四米的距离,楼下是小花园的草木丛。 犹豫不过一瞬,迟尧深深吸气爬上了窗沿,动作牵扯了大腿根的肌肉,私密位置泛起阵痛。 操。 暗暗骂了陆鸣两句,昨晚太过分,后面自己沉沉睡过去,陆鸣不知道做了多久。肯定出血了。 脑海闪过几帧昨晚荒唐难言的画面,迟尧一阵心烦,赶紧把画面甩出脑子,蹙眉往楼下瞥了眼。 二楼,距离地面三四米,不算高,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确心惊胆战。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断腿能养、伤病可愈,没什么比被关在笼子里还要坏的结局。 就在准备往下跳的时候,房间内突然传来陆鸣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迟尧!你要干什么!!别动!!!」 被吓了一大跳,迟尧脚下不稳,将将扶住窗框稳了身体,他回头,并未发现声音来源,差点以为自己幻听,直到陆鸣又喊他。 「快下来!迟尧!!」 迟尧定睛一看,吊顶上方赫然有一方闪射红光的摄像头,刚才自己忙着查看门窗找破窗工具,倒是没注意到头顶的摄像头。 他被气笑了,对摄像头大吼:「陆鸣,你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我家安装锁窗器、摄像头?你有想过后果吗?如果我报警,那你这一辈子职业赛场都别想去了!」 陆鸣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迟尧,你快下来,很危险!别胡闹了!」 「到底是谁在胡闹?陆鸣,你玩够了吗?我可没空陪你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恋爱游戏,你什么时候能成熟点?」 陆鸣藏得太好了,自己完全没想到陆鸣会有些暴力倾向,被掐住脖子时他真以为自己要死在陆鸣手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陆鸣这么爱吃醋,占有欲强得过分,只是在酒吧里跟袁白竹稍微亲密了些,便惹得他气急败坏。 物极必反的道理在恋爱上同样适用。 偶尔醋一下迟尧乐得安抚,亲亲抱抱哄哄,全当谈恋爱的小情趣,可陆鸣时时刻刻都盯着,想把他拴在身边一样的占有欲实在叫人吃不消。 摄像头还传来陆鸣焦急的声音,迟尧已经打定主意尽早抽身离开,冷冷甩下一句「我们分手吧」,就扶着窗沿跳了下去。 那一瞬间,耳畔陆鸣的喊叫骤然停止,疾风唿啸穿耳而过,颳得脸颊生疼。 他闭上眼,左脚先着地,摔在花园的草丛中滚了一圈。 短暂空白,剧痛从脚踝传来,迟尧咬牙缓了好一阵子才坐起来,左脚脚踝肉眼可见快速肿了起来,可他不敢松懈。 陆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得抓紧。 近郊不比繁华闹市,出门打不到车,也没有能唿救的人。 迟尧只能寄希望于伍子胥,绕到正门,指纹开锁,翻到备用手机,插上插头充电的时候迟尧手都在抖。 脚踝疼痛难忍,还有些隐秘位置的不适,一瘸一拐走路耗费他太多时间,迟尧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陆鸣回家前离开。 他跟陆鸣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若是真起正面冲突,他拖着跛脚,肯定打不过陆鸣那个蛮小子。 好在伍子胥电话接的很快,也不曾多问,直接开车往这边赶。 伍子胥一直没挂电话,迟尧能听到对面下楼开车的一系列声音稍微安心,中途似乎混进来另外一个男人的说话声,转瞬即逝,迟尧没太听清,也没别的心思多计较。 手机电量不多,他也做不到放弃手机直接到外卖去等,迟尧在充电插头边坐着,等充到百分之二十之后才揣着手机往门外走。 他走得很慢,左脚每次受力都疼痛难忍,夏末冬初的天,迟尧愣是疼得冒了一头冷汗。 「你快到了吗?」不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他询问手机对面的伍子胥,抬眼却愣住。 陆鸣站在十米左右远的距离死死盯着他,衣领散开,头髮凌乱,喘着粗气。 对视的瞬间,陆鸣从头到尾把他打量了一遍,迟尧现在的模样实在狼狈,长发中沾着两片草叶,脸颊蹭上些滚草丛留下的灰尘,衣服裤子也灰扑扑不成样子,最骇人的还是左脚脚踝,泛红肿胀凸起了一个大包。 心疼之后陆鸣冷笑了一声,暗骂活该,一步步走进。 迟尧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后退两步却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抬眼又对视陆鸣的视线,像是被毒蛇的毒液注入,麻痹感顺着迟尧受伤的左脚脚踝流通全身——不寒而慄。 迟尧也不明白,为什么前几日还亲密无间的彼此为何走到这一步。 陆鸣愈发靠近,眼眶猩红,眉蹙如山,停在他身前几乎紧贴的位置。 就在迟尧以为自己又要被掐脖子的时候,陆鸣却 轻轻将迟尧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指腹偶尔碰到迟尧的脸颊,像遍布鳞片的蛇皮般冷硌,迟尧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粥买好了,你想喝的椰丝瘦肉粥,还有些别的。阿尧不吃了吗?」 没等迟尧接话,手机里传来伍子胥气急败坏的大吼,即使没开免提也被陆鸣听了去。 「吃你妈!陆鸣,你个龟孙,敢动迟尧一根手指试试?看我不弄死你!」 第79页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到祁青聿来把迟尧抱走的剧情(太困了,留着下一章写) 【现实中别学尧尧跳楼,就算是二楼也有生命危险!!!高亮提醒】 第44章 狗 陆鸣闻声看向迟尧手中亮着屏幕的手机,良久,勾唇嗤笑。 「阿尧就那么想跑?」 「没有……」 许是人类求生避险的本能驱使,迟尧下意识反驳,不復从前的游刃有余,睫毛颤个不停,握紧手机,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想过跳下二楼所有受伤的结果,唯独不敢想被陆鸣抓到会发生什么。 被关回去?再掐一次脖子? 一定要到两败俱伤,逼他报警的程度吗? 手机还接连不断冒出伍子胥的警告,迟尧害怕激怒陆鸣,也担心挂断电话自己孤立无援,刚要调低音量,手腕却被陆鸣攥住。 手机被迫往上抬,陆鸣漆黑的眸子盯着屏幕,默念出备註—— 「伍子胥……是你的那个朋友。连他的备註都是完完整整的名字……为什么我的……」 陆鸣说得平静,声线无甚起伏,仿佛根本不在意。 可迟尧不敢看陆鸣的眼睛。 他只是图方便,也习惯用量化特色的备註给每一任男友命名。 陆鸣长得高所以是193,之前郑良才酒量好所以叫很能喝,后面才被郑良才自己改成良人。 好区分,有记忆点,不会搞混,每任男友都是这样过来的,很少露馅,就算偶然被瞥见,那些男友也不敢有意见。 除了陆鸣。 迟尧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明明想过改备註,可又忙忘了。 迟尧抿唇不语的模样落在陆鸣眼底更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冷漠厌烦。 他恨透了迟尧这副模样,可又拿他没办法。 指尖克制得轻微发抖,捧起迟尧的脸,抚了抚对方眼角的小痣。 他把迟尧牵拦腰抱回家里,压到客厅沙发亲吻。 电话没有挂断,伍子胥怀疑陆鸣是故意的。 他能听见对面传来湿漉漉的水声,副驾驶的祁青聿也能。 两人表情都不大好,伍子胥还没见过祁家大少爷阴沉得滴墨的脸色,今天倒是开了眼界。 车内温度降至冰点,暧昧粘黏的声音被衬得愈发明显。 祁青聿撩起眼皮扫了几眼,意味不明。 大抵两分钟后,电话才被对面的人掐断,旖旎声响戛然而止,车内安静得有几分诡异。 迟尧的嘴唇破了一个小伤口,正往外渗血,陆鸣把他下巴掰回来,用指腹把血抹开。 像抹了女人的口脂,唇瓣殷红又润泽,亮晶晶的很好亲。 迟尧一看陆鸣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干嘛,简直欺人太甚!别以为他不知道刚才亲那么响是干什么,无非是想叫他在朋友面前丢脸。 在陆鸣再次压下来想亲他的时候,迟尧忍无可忍「啪」地甩过去一巴掌。 陆鸣愣住, 脸偏向一边停顿良久才转头过来盯着他,眼底闪烁细碎的光,像是茫然,也像是委屈。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陆鸣突然敛去情绪,低低笑起来。 迟尧看不得陆鸣吊儿郎当的模样,抬手还没甩过去就被陆鸣擒住手腕反按到沙发靠背上。 「阿尧不怕我了?都敢对我动手了。」 的确不怕了。 算算时间,伍子胥快到了,若是陆鸣执意不放人,报警就报警吧。 他累了,懒得各方权衡寻求最优解。 陆家势力庞大,想必小小一个出警记录定能消掉摆平,更不会影响陆鸣职业生涯、 迟尧懒得跟陆鸣解释,偏头合眼,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即使闭眼也能感觉到灼热视线正落在自己脸上,一寸寸挪动,一分分游弋。 片刻,视线消失,身边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迟尧偷偷睁眼,望见提着医药箱往回走的陆鸣,眼神对视,一触即分。 陆鸣单膝跪在沙发旁,把他的左腿放置到自己大腿上,挽起西装,笑着揶揄:「该说迟老师身手矫健吗?穿一身正装跳楼,不怕施展不开?」 与之纯良无害的神情截然相反,陆鸣话音刚落突然伸手捏住了迟尧红肿的脚踝。 「啊!」迟尧惨叫,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这可把门外的伍子胥吓了一大跳,赶紧输入密码开锁。 祁青聿盯着突然勾唇,待走进屋内,与陆鸣迟尧面面相觑,他才敛了嘴角弧度。 迟尧脸色惨白,衬衣敞开的领口遮不住青紫的掐痕和草莓印,髮丝凌乱且灰扑扑的,脚踝肿得老高。 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惨兮兮模样。 祁青聿心底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冷冷喊了声:「陆鸣,松手。」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又有什么资格进我家里?」陆鸣站起来挡在迟尧前面,气氛剑拔弩张。 祁青聿冷笑一声,「就凭我是祁家大少爷,是你表哥。你父母尚且敬我两分,轮不到你撒野。」 他径直走来,陆鸣护犊子似的把迟尧挡在身后,挥起拳头,在砸到祁青聿脸上的前一秒被逼停。 「如果你不怕陆父陆母知道迟尧的存在,你尽管打尽管拦。」祁青聿迎着陆鸣的拳头,笑眯眯的,眼底却是一片冷凝。 父母二字仿佛是陆鸣的定身符,青年的身体肉眼可见变得僵硬。 第80页 祁青聿将他推开,打横抱起沙发上的迟尧。 清凌凌的草木香与浓郁的玫瑰花香混杂融合,迟尧吸吸鼻子,愣住几秒后勐地挣扎。 落到祁青聿手里不比落到陆鸣手里好多少,这两兄弟都不是省心的料,一个比一个疯,只有他被耍得团团转的份儿。 他把视线投向唯一友好的伍子胥身上,却被祁青聿威胁「不许看」。 草木香凑到他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想走就安分呆着。」 万千思绪穿堂过,迟尧逐渐安静,一动不动缩进祁青聿怀里。 祁青聿稍微比陆鸣正常点,至少不会掐他脖子,也不会把他锁房间里,恶是噁心了点,至少人身安全有保障。 祁青聿抱着他离开了别墅,走到门口时,迟尧鬼使神差从祁青聿肩膀探出头瞥了眼屋内。 陆鸣一动不动杵在原地,光影一线,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气氛十分压抑。 祁青聿抱他上了汽车后座,绕到后备箱取来医疗箱。 似乎也想像陆鸣那样让他把小腿搭到他大腿上方便涂药,迟尧不乐意,抬腿踹了一脚,祁青聿安分了。 但迟尧用左脚踹的,疼得龇牙咧嘴,边吸气边听祁青聿说话。 「陆鸣从小就有点不正常。」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随口反驳。 「……」祁青聿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笑笑。 「陆鸣初中住校的时候偷偷在寝室养了一只流浪狗,被父母发现,要赶走那条流浪狗走之前,他自己把狗处理了。用的水果刀,被宿管发现的时候浑身都是血。」 第45章 心跳 迟尧想像了一下陆鸣浑身染血的场景,自动填补了自己窒息濒死时模煳时瞥见的陆鸣那张的阴郁冷峻的脸。 画面交错闪过,迟尧不自觉打颤。 不排除祁青聿夸大事实的成分,可陆鸣捉摸不定的性子,说不出会做出什么事,杀一条狗也不是没可能。 但那条狗是他曾经喜欢的亲自饲养过的…… 冷颤涔涔的身体忽然一暖,迟尧怔怔抬眸,对上祁青聿雾蒙蒙的眼睛。 男人把小毛毯抖开将他裹起来。 「最近降温厉害,记得多添衣。现在,你可以睡一觉。」 许是毛茸茸包裹着太温暖,亦或是车辆行驶中的轻微颠簸太催眠,迟尧凝眸盯着毛毯看了半晌,没生出逆反心,轻「嗯」了声,自顾自裹紧毛毯阖眼。 接连两日精神紧绷,迟尧已是身心俱疲,本来只想养神,不知不觉却睡沉过去。 梦中尽是些零散斑驳的久远回忆—— 跟祁青聿情浓的那几年,对方车后座常备着小毛毯。 费城的冬天气温极低,夏天倒是暖和,可迟尧贪凉,每次都把空调打到最低,冷得打喷嚏。 祁青聿就想着备条毯子搭搭腿也是好。 梦醒眼前还是梦中的人。 见他睁眼,祁青聿原本紧蹙的眉舒展开。 「医院到了,你的脚不方便,我背你。」 与梦境中不同,现实里的祁青聿褪去本就不多的青涩,狭长微弯的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绪。 迟尧一激灵,立马清醒。 他撇开祁青聿递来的手,给他身后的伍子胥使眼色。 不亏是从小到大培养的默契,伍子胥很快加入战场。 迟尧借力跳上伍子胥的背,模仿祁青聿式微笑,内涵道:「还是髮小靠谱,稳当!」 祁青聿抿唇,沉默看了他一会儿。 就在迟尧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时,祁青聿突然失笑摇了摇头,下巴点了点,示意先进医院,随后便走到角落打电话。 趁此间隙,迟尧咬咬牙凑到伍子胥耳边问:「我不是只叫了你吗?他怎么来的?!」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好跟我打了个照面,听见了,说要过来。」 「你就这么让他跟过来了?!」迟尧恨得牙痒痒。 「他毕竟是祁家长公子。」 这句话包含太多意思,迟尧脑子转了个弯。 今日之事也的确多亏祁青聿,不然以陆鸣的醋劲,断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他们走。 可迟尧听伍子胥这么说就是不爽,默默翻了个白眼,被打完电话走回来的祁青聿逮个正着。 「……」迟尧尴尬低头,眨眨眼。 祁青聿像是没看到那双翻得水灵灵的白眼,「走吧,五楼是骨科。」 大抵是祁青聿那通电话起作用,他们省去挂号排队,直接专家号面诊、拍片、复诊一气呵成。 一路上痛感都不大,拍片检查的时候才像是注意力突然回溯,就那一瞬间,迟尧突然觉得左脚踝疼得厉害,脸色唰地惨白。 好在白大褂看完片子后说只是轻度踝关节骨折,復位完打上石膏就能回家修养。 迟尧这辈子没骨折过,并不清楚具体流程,吃了两片止疼药,就有另一位医生进门来,重新抬起他的左脚,这边摸摸那边摸摸。 没等他反应,「咔嚓——」 他清楚听到了自己骨头里传来的声响。 剧痛瞬间以点及面地传遍全身,疼得他眼前发黑直冒冷汗,但好在只有一阵。 缓过劲儿后他在心里把陆鸣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全都是拜他所赐,自己当初怎么就惹上陆鸣了呢? 第81页 迟尧有家不敢回,怕再撞见陆鸣,在伍子胥和祁青聿两人各自的邀请中,坚定选择了住院,并给自己轻了个高级护工。 一连串糟心事总算告一段落,他放任自己安心睡了个觉,起床时跟坐在床边的三人大眼瞪小眼。 祁青聿:「……」 伍子胥:「……」 护工:「……」家人们谁懂啊,明明有两个事事抢着干的陪护还请我来,从没挣过这么轻松的钱。 祁青聿近水楼台,将床头柜上早早备好的温水餵到迟尧唇边,柔声到: 「尧尧饿了吗?我订了天上人间的外送。」 祁青聿近一周常来医院,一呆就是一下午,迟尧每次给后面上药还得挑祁青聿不在的时候,本来就烦,嘴痒痒没忍住吐槽: 「国内外通吃的祁总竟然这么清闲?」、「迟来的深情比草贱,祁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现在摆出这副模样难道是想跟我复合?」…… 祁青聿没搭理过前面那些话,直到迟尧口中说出「复合」二字,像触及敏感雷达,男人一下子从邮件中抬头。 连续几日淅沥小雨,今天云销雨霁,初阳似金辉,穿透窗棂落在祁青聿身上。 那双如刀锋狭长锐利的眼睛似乎被日光浸润,柔和怅然,涟漪翕动,似乎蕴藏着诉说不尽的私语。 可话到嘴边,像是沉重枷锁,只凝成一个字。 「想。」 病房里沉默良久,空气中阳光下浮动的尘灰安静飘扬。 迟尧问出的那些尖锐问题终究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剑。 他倒宁愿祁青聿多说些缜密好听的漂亮话,而不是现在这句略显干瘪空白的「想」,打得他措手不及,一股脑掀开了层层堆叠的怨怼。 他做不到不怨不恨,更看不得祁青聿现在这幅悔恨内疚的模样,刺眼得很。 他想戳着对方的心口问问当年的事,又实在拉不下脸。 不知过了多久,祁青聿动了动,探到他扎着消炎输液针的手,指尖刚触碰就被「啪」地打开。 心脏像是吸满水的纸团,沉甸甸湿漉漉的,迟尧给不出什么好脸色,奈何左脚还打着石膏,想翻身都没法子,脸更臭了。 「你滚出去,别来了,看见都烦。」 祁青聿似乎被伤到,眉头紧蹙,好久没说话。 又隔了两分钟,才起身往病房门口走。 眼不见心不烦,迟尧索性闭目养神,听见两声门响才偷偷睁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迟尧心跳都漏了半拍—— 门边挤着两个大男人,一个双目猩红,一个笑意盈盈,隔着半步的距离无声对视,好像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 「表弟怎么每次见面都怒气沖沖的?对身体不好。」 作者有话说: 小鹿:老婆没了,我能不气吗? 第46章 你是我的 陆鸣没理会祁青聿,撞开他的肩膀走到迟尧病床边。 窗外阳光仍旧艷盛明亮,陆鸣背光站立,浑身都被镀上一层金光,像神圣的佛雕,却叫迟尧不寒而慄。左脚脚腕不自觉抖动,他想起入院时医生给他復位的那一声「咔嚓」和剧痛。 「阿尧,你跟他在一起了吗?」 那双干燥甚至有些起皮,但依然性感的唇开合,语气像稚童天真单纯的疑惑。 可迟尧记得那双筋脉分明的手掐住自己脖颈上不死不休的力道。 陆鸣是个疯子。 他不该惹上他的。 「没有,我不会跟祁青聿谈恋爱。」人类面对危险的本能促使他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吶吶开口解释。 「骗子。」迟尧耳垂蓦地一疼,陆鸣俯身,略带薄茧的指腹按揉他已经快要长拢的耳洞,「我查过,你跟祁青聿谈过三年,在国外。」 迟尧想解释,还未张口,陆鸣粗粝的指腹直接按住了他的唇瓣,似乎不想听见他狡辩。 「祁青聿是你谈过最久的,回国之后你找的男友我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时间长的有一个月,时间段的甚至一周不到,你分手果断,只要心生厌烦就把人甩了。」 陆鸣捧起迟尧的脸,轻轻抚摸他眼角的浅色泪痣,突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祁青聿。 「你真的喜欢他们吗?只是无聊时候的消遣吧?」 「我跟他们一样,也是消遣吗?」 迟尧面露迟疑,眼睫像扑闪的小扇子一直颤动着,那双方才被他按住的唇抿紧得泛白。 可怜巴巴的像是被欺负惨了的猫儿,惹人怜爱却又着实活该。 陆鸣俯身凑得更近,混杂的香水味愈发明显。 好难闻、噁心。 从前他喜爱的清冷热烈的玫瑰香里掺杂了微苦湿润的草木味道。 就像那日,比赛前夕,广播里不断播报着寻找「临安大学射箭队四号位选手,陆鸣」的声音,迟尧找到了他,他们在人群中对视、狂奔、相拥。 那一瞬间,湿润的木质香裹挟在花香味中,窜进鼻腔。 当时他还在想,这会是哪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男人留下的味道。 原来就是他的好表哥祁青聿啊。 现在祁青聿站在他们身后,不知是各种表情? 他很快就看见了。 祁青聿的保镖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往病房外拽,三四个肌肉大汉,硬是按下了陆鸣。 第82页 走出病房时,陆鸣看见了祁青聿,嘴角仍旧挂着一抹伪善且一成不变的笑,那双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凤眼微眯,漆黑眼底一片森然冷凝。 等陆鸣被带出去,祁青聿重新倒好一杯温水放到床头柜上。 「抱歉,保镖一时疏漏把人放进来了。」 「没事。」迟尧疲惫地摇摇头。 不知为何,现在看见陆鸣之后总觉得疲惫,或许原本分手还留有一丝喜欢遗憾的,但现在被陆鸣这么闹了几次,只觉得厌烦后悔,后悔自己招惹上一个难甩掉的甚至有些偏执的人。 被子动了动,迟尧回神抬眼,祁青聿正给他掩被角,对视之余,祁青聿说:「我出去跟他聊聊。」 - 「你现在不应该正跟刘小姐约会吗?」祁青聿走过去,对陆鸣身后的保镖扬了扬下巴,「松开他吧。」 陆鸣揉揉手腕站直,死死盯着祁青聿的脸打量半晌,讽刺一笑。 「热搜和刘家,都是你干的吧?」 祁青聿没说话,甚至没看陆鸣的脸,直切正题。 「陆鸣,既然你们已经分手了,你再死缠烂打总归不体面,也会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别人?」陆鸣看了祁青聿一眼,嗤笑道:「别人是说你自己吗?这是我跟迟尧两个的私事,你又有什么资格插手?」 「就凭我和迟尧那三年。」 陆鸣眯了眯眼。 那三年,的确是好久啊。 他跟迟尧认识恋爱不过三个月,还真是有点嫉妒。 陆鸣派人查,祁青聿也能叫人抹。 私家侦探只能查出来迟尧当年出国的三年跟祁青聿恋爱,再往下,细枝末节的东西却分毫不知了。 不知道他们如何相识又因何分开,不知道迟尧为什么回国后性情大变,流连于花丛。 但陆鸣猜测,都跟祁青聿有关。 他从小听着祁青聿的名字长大,父母以此要求,事事要他跟祁青聿相比。 射箭水平、学业成绩、社交能力……林林总总,他必须做到比祁青聿更好才会不受责骂。 所以他自诩了解祁青聿—— 伪善的利己主义者。 他不相信祁青聿有爱人的能力,所以得知迟尧跟祁青聿恋爱三年的时候,第一反应并未抗拒,而是震惊。 陆鸣看着眼前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祁青聿,冷下眉眼。 「三年又如何,你们不也分手了?」 这句话像是踩到某人的尾巴,祁青聿骤然握紧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打他。 可最后还是忍下了,祁青聿淡淡道:「你不知道的当年的事吧?如果当时没有父母阻拦,现在还有你什么事儿?姑父姑母跟我父母挺像的,你猜猜,要是他们知道你跟男人纠缠不清,会发生什么?」 「我对迟尧的爱可不比你的少,这么多年,我熬过来了,你也得多熬两年才有资格跟我争吧?」 他抬眸递给保镖队长一个眼神,陆鸣尚未回神之际再次被三四个大汉制住。 「左脚脚踝,轻微骨裂。下手吧。」 「若是姑母姑父追究起来,你就说是我叫人打的。」 - 迟尧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祁青聿除了出差那一周,其余时间都把工作搬到医院做。 迟尧赶了好几次,祁青聿也不听,说也说烦了,就随他去了。 门外严阵以待的保镖是祁青聿请的,很多事也多亏祁青聿帮忙,烦是烦,但也不是不能忍。 再说了,祁青聿比陆鸣有分寸,除了偶尔敲键盘的声音,大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他俩互不干扰。 出院这天,祁青聿给他带了捧花。 听说下午要去见客户,祁青聿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暗面西装,鼻樑架着金丝边眼镜,笔挺的西装裤包裹大腿,衬得身姿愈发颀长挺拔,怀里捧着一大束热烈娇艷的玫瑰花,向他走来。 说实话,挺帅的。 不是陆鸣那种青春落拓的少年气,即使他们拥有一双极其相似的眼睛。 祁青聿更成熟,岁月在他身上打磨雕琢,沉淀出类似酒酿的特质,香醇、顺滑,但喝多了会上头,会醉。 迟尧多年前醉过,酒醒之后浑身都疼。 所以在祁青聿浅笑着把捧花递给他的时候,迟尧轮椅都没要,站起来直接跑了。 这又不是什么康乃馨,一大捧玫瑰花,像是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试探。 可能是这一个多月自己给了好脸色?叫祁青聿不知道分寸了? 迟尧一路小跑上车,「砰」地一关车门,后知后觉左脚还有点不舒服。 其实骨头早长好,不用坐轮椅的,迟尧单纯懒,又图个乐。 「家里都请人检查、打扫过了吗?」 「都清理过了,那些东西都拆掉之后给您放门口的。」 「放门口干什么?」迟尧想起自己站在窗沿往卧室里回望时,吊顶上那个闪动的红点,骂了句晦气,「叫他们直接扔。」 他的手机直至现在都没有找到,肯定在陆鸣手里,但他不想再跟陆鸣有交集,就重新买了新的手机、电话卡,好在东西都有备份,麻烦是麻烦,却也没丢什么重要数据。 只不过微信里再没了备註【193】的人,迟尧偶尔回想起来,想着这个备註到底是没机会改了。 回家踏进卧室的一瞬间,迟尧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紧缩,他盯着门板看了几秒。 第83页 陆鸣就是把他按在这门板上的,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窒息到濒死。 最后他没睡主卧,跑到次卧对付了一晚。 夜里下了一场暴雨,迟尧被轰鸣的雷声吵醒,关了窗户带上耳塞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起,室温骤降, 迟尧看了眼手机,早上十点的时候临安市发布了寒流预警。 又过去一个多月,春节前夕,临安市降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 迟尧抱着盒子蛋糕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换台时切到体育新闻频道,本想立马切走,却听见主持人正念着陆鸣的名字。 指尖停顿,又肌肉记忆似的很快动起来,切到下一个频道。 可冥冥中仿佛有一股线牵引,迟尧心头沉甸甸的,莫名其妙按下了返回键。 主持人遗憾惋惜地说起陆鸣——射箭项目的年轻黑马小将陆鸣在加入国家队不到两个月,即将征战冬奥会的时刻突然宣布退役。 「轰」的一声在迟尧脑海里炸开,他好半晌没回过神。 翻来覆去把底下的字幕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始终不能把陆鸣的名字和「退役」联繫起来。 忽略掉「退役」二字,这本该陆鸣一片光明、鲜花灿烂、奖项拿到手软的职业人生。 为什么退役? 他突然想起陆鸣曾经说过的话。 「我其实不喜欢射箭。」 是因为不喜欢吗? 迟尧不得而知。 他深深吸了口气,伴着主持人的声音打开微博搜索相关事件。 自分手后,他第一次主动寻找有关陆鸣的信息,这才发现着两三个月里自己似乎错过了他的许多重要时刻。 各大射箭赛事揽获金牌,陆鸣像是开挂,每一发射出的箭都稳定在九环及以上。 亮眼的表现让他被射箭国家队选中,且刚入队便是首发选手,他也没让人失望,无论是国内赛事还是国际赛事,陆鸣都屡战屡胜。 迟尧之前说过的陆鸣右手力道过大的问题已经完全消失,就他现在看得这几次录像,陆鸣挽弓放箭的姿势已经完美得无可挑剔。 只是……陆鸣左脚脚踝的绷带? 受伤了吗?竟然跟自己之前骨折的位置相差无几? 难道是因为脚上的伤退役? 除了射箭,更多是陆鸣与刘雯雯的花边新闻。 狗仔拍到多次两人同行的画面,还有传言说两人婚期将近。 迟尧浏览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一条条看完时竟然已经到了晚上。 他实在搞不懂陆鸣为什么会突然退役。 开展新恋情,职业道路也一帆风顺。 可陆鸣竟然轻易就放弃了?在事业顶峰、无数荣誉加身的闪光灯下,宣布退役? 左心口闷闷的,连最爱的草莓蛋糕也没什么滋味。 迟尧又吃了几口,舌根发苦,恹恹地把蛋糕甩回桌上。 窗外下着鹅毛大雪。 迟尧到阳台边点了一支烟抽,寒风如刀割脸颊,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疼,呵出一团白气,竟分不清是烟还是热气遇冷的雾。 吐息几次,冷气沁入心脾,倒是散去许多郁结心烦。 迟尧一连抽了三四支,白雾缭绕中垂头望去,世界银装素裹,天地之间浮白相接,院里地面也覆了一层洁白。 临安常年温暖,所以大雪对临安人来说很稀奇。 但迟尧偶尔外地出差,踩过一脚深一脚浅的雪地,倒也没有去社交平台上发雪景再加几句稀奇大雪或是感慨冬冷的话。 可他确实被这场雪感染,存着散心的意思,迟尧找了最厚实的羽绒服裹好下了楼。 近郊的别墅区不似闹市区火热,清清冷冷的,周围安静得甚至有几分寂寞。 分手的近三个月,陆鸣除去最开始找去医院的那次,再没来打扰过。 可迟尧没再谈新人。 可能是害怕再招惹到像陆鸣这样的小疯子,也可能是应付祁青聿太累了。 迟尧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 总之是空窗了三个月。 一月底,临近春节,万家灯火的团圆时刻,迟尧没有亲近的人能聚在一起吃个团年饭。 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总归是寂寞。 司机保姆都给放了年假,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 蹲在地上抓了把雪,团吧团吧扔出去听响,没听几次响,迟尧就觉得无聊了,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返回去拿了车钥匙。 迟尧突然想去看看爸爸妈妈。 许是前几日梦见七八年前那场他只看过事发后动作演示的车祸,他把车往陵园的方向开了几分钟后,勐地踩下剎车。 其实有些愧疚。 七八年前他就觉得父母的死有蹊跷,可拼了命也找不出证据。 叔叔伯伯只希望父母快些下葬,等着尘埃落定后瓜分迟氏集团的股份财产。 他太累了,每天强打精神各处周旋。 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是午夜梦回太疲倦或是伤心过度不肯接受他们死讯才疑神疑鬼。 但案件又确实有疑点。 这些年他没放弃调查,可时过境迁,有些东西也再难查明了。 陵园的保安都熟悉他,也知道他总喜欢大晚上来看家人,跟他打了招唿便打开了陵园大门。 踩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走,迟尧把花束、水果、酒水,一一摆放父母的墓前。 第84页 陵园也下着大雪,迟尧并未撑伞,淋着雪从荷包里掏出纸巾擦拭父母的墓碑。 从上至下,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两包纸都用完。 雪一直下着,无论他差多少边都还是沾雪的,自己真是傻了。 迟尧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慢慢蹲坐到坟前。 「你们怎么就知道看我犯傻?都不提醒我一声。」 没有人回答。 迟尧说完这句便不开口了。 雪在半夜时渐停,迟尧浑身都冻得有点僵,反应慢半拍,摊开手掌没接到雪,于是站起来把墓碑重新擦了一遍。 擦完他又坐下,把带来的酒给开了,他爸最喜欢喝的茅台,喝一口,又倒一口在地上。 烈酒入喉火辣辣的,仿佛在身体里点燃一把火。 浑身都热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迟尧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迷迷煳煳跟父母道别之后下了山。 半瓶白酒空腹下肚,迟尧已经有点醉意了,下山路上差点摔跤。 他还记得不能酒驾,掏出手机眯着眼睛找代驾。 手臂突然被人扶住往前带了两步,迟尧大脑转不过弯,还以为代驾到了。 迷瞪瞪反握住那人的手臂,迟尧转头,「去……去……」 这人怎么这么高? 迟尧刚才说话对着人胸口,晃晃脑袋,仰头找到那人的脸,莫名眼熟。 「你、你谁啊?」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揽住他的腰,身体晃悠悠被那人抱住。 迟尧的脑袋被迫压在对方胸口,帅脸看不见,他不干了,挣扎出来,抬手捧起男人的脸,凑的很近仔细打量。 「你,长得真帅,我喜欢。做我男朋友吧?」 下一秒,那位帅到他心里的准男友捏起他的下巴亲了下来。 冷若冰霜的唇,亲起来像是在吃冰棍,酒后的燥热似乎被这缕冰凉压下些许,很舒服。 然后他被这人拦腰抱起。 「之前祁青聿就是这样把你抱走的,被我抱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阿尧,我带你回家怎么样?」 「你喝醉的样子好可爱,好听话,如果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 抱他的帅哥一直在耳边低声说话,迟尧断片的脑袋并不能理解那些话的意思,却能分辨出陆鸣说话的语气,有点吃醋别扭,像爱人之间亲昵的耳语。 他闭眼在对方胸口蹭蹭,心想这帅哥有点太好追了。 陆鸣把醉酒的迟尧带回了自己家。 他刚买好的,自带地下室的郊区独栋小别墅。 四层楼,房屋布局跟迟尧家里差不多,陆鸣还把装修陈设都一比一復刻过来了。 迟尧如果表现得好,就能上来看电影、吃蛋糕…… 本以为带迟尧来这儿是计划中最困难的一环。 想到这儿,陆鸣轻笑,俯身把昏睡的迟尧抱下车。 开地下室铁门的噪音太大,怀里的人似是不安地动了两下,迷瞪瞪睁眼。 陆鸣手臂收紧,盯着迟尧的眼睛,见还是混沌才松了口气。 他把迟尧抱到地下室的小床上,摸了摸迟尧白里透红的柔软脸颊。 手掌离开时见对方不自觉往前追了下,抱回去蹭蹭的动作,陆鸣眼底的冷凝散了些,但又很快重新聚回。 「热吗?」他从上至下地,轻佻地用一根手指拨动迟尧红润的唇瓣。 如愿以偿,他听见迟尧含煳不清的呢喃:「热...」 他已经很久没跟迟尧亲热了。 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难以忍受。 迟尧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陆鸣抚弄迟尧毛衣衣摆的手顿住。 他翻手机的技能已经很熟练,轻车熟路点开迟尧微信顺手翻了翻他跟伍子胥的聊天记录,眼睛弯了弯。 迟尧叫他小疯子。 哈哈,真是有趣的称唿。 他抱着迟尧坐起来,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帮他脱掉厚重的羽绒服,一层一层,毛衣、打底衣…… 最后露出洁白柔软的内里。 陆鸣的吻落在迟尧身上的每一处。 「阿尧,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这么快吧!嘿嘿~ 第47章 放过我吧 迟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醒来。 宿醉后脑仁一跳一跳地疼,脑海里零碎的画面拼凑在一起。 他想起彻底昏睡之前的事情,面露迟疑。 自己似乎跟那个脸长在他审美点上的代驾睡了…… 操。 这种事情放在从前,迟尧根本不会烦忧,甚至可以趁此展开新恋情。 可现在不知为何提不起丝毫兴趣。 浑身酸软无力,**更疼得厉害。 做过头了。 迟尧暗骂两句,嘴唇开合,突然发觉喉咙略有些窒息感。 伸手一摸,再熟悉不过的手感。 皮革、银雕、金属锁扣…… 呆愣两秒,迟尧不信邪地又摸一遍。 纹路跟他送给陆鸣的那条私定项圈相差无几,只是金属扣上多了一把锁。 锁……? 心里咯噔两下,他坐起来尝试解开锁扣。 翻来覆去,搞得他浑身冒汗,也没成功解开。 心情瞬间沉到谷底。 零碎画面中模煳的脸仿佛一点点清晰起来,擦去迷雾般的遮挡,浮现的是—— 第85页 陆鸣的脸。 迟尧勐地瞳孔紧缩。 他慌乱地打量四周,万籁俱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长着大口即将吞噬他的怪兽。 他摩挲着,想要找到手机照明,但一无所获。 在自己逐渐失控加速的心跳声中,迟尧摸黑绕着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手机。 熟悉的手段让迟尧愈发担忧,迫切想找到离开的办法。 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仅有角落一张小床,两道门,一道应该是厕所,另一道大概通往外面。 都锁住了,任凭他如何摆弄门把手,都纹丝不动。 事情到这儿陷入僵局。 迟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适应黑暗后稍能视物,他沉默着,最后望向那张小床。 床底还没有找过,万一手机就落在床底了呢?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虽然他一点也不想爬脏兮兮的床底。 可那是最后一点希望…… 迟尧深深吸气,半跪弯腰,认命似的紧蹙眉头。 他并不知晓陆鸣就在一墙之隔的楼上,面无表情盯着监控画面中他的一举一动。 下跪时微微绷紧的大腿,弯腰落下的漂亮弧度…… 陆鸣刻意等了片刻,等到迟尧从床底钻出来,生着闷气拍落手上、身上灰尘的时候,才起身下楼。 钥匙插入门锁的契合声响传来,迟尧瞬间警惕。 陆鸣瞧见手机屏幕中转播的画面,心情颇好地勾唇,猫抓老鼠似的用门锁声戏弄门内的迟尧。 半晌之后才真正开门。 日光曦曦,从逐渐打开的大门中投射进来。 正在气头上的迟尧恨恨抬眸,尚未适应光亮的眼睛被刺得一阵疼痛,眼帘颤动,溢出些生理泪水。 模煳水汽中他看清了背光而来的人—— 陆鸣。 指尖勾着钥匙,慢悠悠打圈的陆鸣。 他不会看错的。 「为什么?」迟尧低头捂着眼睛,细听能听出他尾音略有些颤抖。 「什么为什么?」陆鸣装作不知,靠近把迟尧捂眼睛的手拉下去,再把人整个揽进怀里,「刚在床底摸过的手别抹眼睛。」 迟尧原本压抑的怒气被这句话轻易点燃,奋力挣扎甩掉陆鸣抱他的手,恼怒道:「你!你他妈又搞监视器了?」 他四处张望,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打量了个遍,没发现监控到底在哪儿,倒是看出这间屋子的简陋。 不过十平米,墙面简单粉刷,地板砖是老旧的样式,唯一的家具是那张躺一人都嫌挤的单人床。 唯一光芒的来源,是一道斜向上延伸的阶梯—— 这里似乎是地下室? 「别乱看。」 陆鸣很不满他的举动,面无表情捏住他下巴,把脑袋转回去两相对视。 陆鸣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他紧张绷紧的脸,迟尧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丢脸。 「陆鸣,你知不知道,非法囚禁是要吃官司的?如果我报警,你以后的职业道路就玩完了。」 像是听到什么万分可笑的笑话,陆鸣愣了一瞬,很快笑起来。 迟尧下巴被捏得生疼,陆鸣牵引着他靠近,倒像是他主动一般。 「阿尧用这些无用的东西来威胁我,真是让人好伤心。」陆鸣语气缱绻亲昵,仿佛把他关在地下室的另有其人。 迟尧头皮发麻,双手抵在陆鸣胸口想要把人推开,可他怎么比得过每日训练的陆鸣。 挣扎无果,陆鸣一只手箍住他两只手的手腕,拽着他到卫生间门口,另一手开锁。 迟尧死死盯着他一系列动作,简直要被气笑,「连卫生间的门你也上锁?是不是有病!」 陆鸣脚步停顿,回头看他,情绪难辨。 迟尧一直都害怕陆鸣这种表情,更别提出了这些事情之后,余光扫过,浑身都打了个颤 这抹颤抖似乎莫名取悦了陆鸣,垂敛的眉眼舒展开,突然温和许多,牵起迟尧的手。 「浑身都弄脏了,我帮阿尧洗洗。」 陆鸣不许他自己动手。 迟尧只能像个木偶似的站着不动,任凭对方摆弄。 陆鸣手上的对应的钥匙,解开了迟尧颈上的**。 …… …… 陆鸣似乎在犹豫,冷水最终没淋到迟尧身上,直至调试好水温才将温热的水流冲到迟尧身上。 迟尧拘谨地站在水流中。 氤氲雾气中,迟尧看不清对方的脸,甚至觉得这双手也有些陌生。 他有些害怕,手臂无意识抬起来往陆鸣的方向伸了伸。 陆鸣打泡沫的动作停滞半刻,还是握住了他伸来的手。 指尖对指尖,慢慢交叠,十指相扣。 这一瞬间,迟尧似乎听见淅沥水声中陆鸣骤然加重的唿吸声。 其实陆鸣很好哄的,迟尧如是想着,比如这些细小的亲昵举动,陆鸣像个小狗一样,会高兴很久。 陆鸣上前一步,主动走花洒范围中跟他一起淋湿。 陆鸣比他高太多,水流大多被他挡去,很快变得湿漉漉,额前碎发凝成一缕一缕的,眼神似乎也湿润。 「这一次不要再跑了,好不好?」 迟尧没想到陆鸣会温和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陆鸣搂住后腰拉得愈发靠近。 第86页 不寒而慄的感觉从脚底直窜头皮。 「你放过我吧。」 作者有话说: 被锁了,解锁花了点时间(明明啥也没写,我要气死了) 第48章 有救了 闻言,陆鸣突然停住,表情变幻莫测,箍住他腰肢的手臂隐隐用力,想把他揉碎融入体内一般。 迟尧面色扭曲,腰要断掉了,没忍住边吸气边叫唤,「疼!你松手!」 「不松。」陆鸣垂头,湿漉漉地脑袋埋入迟尧颈窝,闷闷道:「松手你就跑了。」 「我跑不掉,都是你上的锁,我怎么跑?」 穿过陆鸣的肩膀,迟尧瞥过浴室紧锁的门,视线定住,默默看了许久,怒由心起。 他想拽起陆鸣,指着他的心口问一句为什么,可又清楚明白,除非陆鸣清醒过来,不然自己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和自由。 深深的无力感席捲而来,迟尧沉默良久,推了推死死抱住自己的陆鸣。 恰好肚子发出飢饿的咕噜声,迟尧找到藉口。 「我好饿,洗完吃点东西吧。」 「好。」 陆鸣将他用浴巾裹好抱出去,放到那张狭窄到寒酸的小床上。 迟尧动动硌得慌的屁股,抱怨:「把我关在这儿,睡觉都睡不好。」 「是吗?」陆鸣意味不明地笑笑,「多睡几天就习惯了。」 迟尧眉头不自觉皱紧,水珠顺长发滴落,洇湿了两三片床单。 他指着几块深色的地方,反问:「湿掉的床,你也让我睡这儿吗?」 「睡不得?迟少爷身子这样精贵?」 迟尧眼角抽动,唿吸一深一浅落在凑近的陆鸣的脸上。 他真的有些怀疑了,陆鸣过激行为的背后,是对他是的爱吗? 在陆鸣顺遂的天之骄子的一生中,大概没遇到挫折,情到浓时被甩,所以愤怒不甘,非要把他绑回去。 只是占有欲作祟吧? 就像小孩自己吃到一半的美味糖果被抢走,哭着闹着也要夺回。 陆鸣眼睛微微眯起,居高临下睨着他,这个角度……格外酷似祁青聿。 迟尧一时间怔愣。 陆鸣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似的突然掐住他的下巴。 「你在看谁?!你露出这副表情是做什么?」 下巴疼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迟尧眼眶泛红,挣扎推阻,却被陆鸣扑压到小床上。 骤然负担了两人的重量,小床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 陆鸣身形投下的宽阔阴影把迟尧整个笼罩,像骤雨前黑压压的乌云。 迟尧还未开口解释,又听见陆鸣几近崩溃的控诉:「祁青聿就那么好,让你念念不忘八年?我哪里不如他?」 「好多次,我都闻到你身上有那股刺鼻的味道,开始不懂,后来见了祁青聿才想起来。你身上染了他的香水。」 「你们离得多近?拥抱了?还是接吻了?」 「为什么着急跟我分手,是因为他回国了,你们想旧情復燃,我太碍眼了?」 说到气急之处,陆鸣放松了对他的压制。 迟尧找准机会蓄力一把推开了他,喘着气揉自己酸痛的下巴。 「陆鸣。」他沉声唤陆鸣的名字。 那双怒目圆睁,仿佛黑暗中燃起两簇火苗的眸子与他对视,压迫感剧增。 迟尧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后开口。 「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谈恋爱绝对不是因为你像谁。我不屑于做那上不得台面的事,对你对我……对那人,都算得上侮辱。」 果不其然,陆鸣心思敏感,容易生气,也很好哄。 怒气平息后陆鸣像一只蛰伏的雄狮,睁着黝黑如曜石的瑞凤眼与他对视,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说谎。 半晌,陆鸣短促地小弧度笑了笑。 「连他的名字都不提,看来阿尧是烦他烦透了。那就好,他那种虚伪的烂人,不值得。」 边说话,陆鸣边轻抚迟尧的脸颊,水汽蒸发后肌肤有些干燥。 他附身亲吻迟尧发白的唇瓣,研磨得生出血色。 退开半寸的距离,陆鸣注视着这抹绯红,似乎格外满意,又低头蜻蜓点水般吻了吻。 「乖乖等我一会儿。」 陆鸣说完便起身往门口走去,迟尧克制的期待的眼神紧随其后,被突然回头的陆鸣抓个正着。 触电一般,迟尧下意识敛眸低头。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还是让他抬了头。 陆鸣正开锁出门,迟尧注意到那一连串钥匙都被陆鸣放在左边衣服荷包。 心里暗暗记下,他在陆鸣看过来之前移开眼神,若无其事卷了一缕湿漉漉地头髮在指尖打转。 但他忘了这房间了被陆鸣装了监控。 门外的陆鸣面无表情打开监控转播,房间里,迟尧正用手梳理一头墨发,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模样怔怔的。 挑眉点开回放,两分钟前,自己拿钥匙开锁时,身后的迟尧明明看得目不转睛,满眼期待。 就这么想离开吗? 究竟是期待自由,还是期待逃离他的生活呢? 陆鸣冷笑,想着冷落迟尧一会儿,收拾好护肤品、干法吹风和几条吸水毛巾反倒不着急下楼了。 点开监控实时画面,陆鸣隔着屏幕注视迟尧。 四四方方像是监狱的一块天地里,迟尧还保留养尊处优的习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没有自己找东西擦头髮,反而研究起两道门锁。 第87页 听着手机里传出的细微的转动门把手的声响,陆鸣额角跳了跳,索性关掉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地下室安装有地暖,八处床脚都磨圆整平了,陆鸣不怕迟尧着凉或是另外会怎样。 慢悠悠削好两个苹果、三个橘子,陆鸣拿起钥匙下楼开门。 意想之中亮晶晶向他望来的眼神并未出现。 迟尧背对他蜷缩在小床上,如瀑散开的墨发蔫巴巴垂在身后。 陆鸣心跳都停了半秒,慌忙提步走到床边,目之所及是迟尧烧红的脸。 怎么会……? 陆鸣小心翼翼伸手探去,接触额头的手背被烫得一缩。 真的发烧了。 迟尧被陆鸣抱着坐起来,柔软的毛巾裹住他湿漉漉地长发一点点攒干。 他顺势靠在陆鸣怀里,气若游丝地哼唧,那一秒,陆鸣的抱他的手都在抖,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生气。 「迟少爷还真是娇贵,不知道自己擦擦头髮吗?」 虽是责怪,但从语气中,迟尧分辨出陆鸣是心疼他的。 心疼就好,事情就好办多了。 迟尧怕就怕陆鸣轻拿轻放,餵他吃完药就不管了。 还是得叫医生来,最好是祁誉骄,若是陆鸣避嫌叫别的医生也没关系。 人心总归是有缝隙的,金钱能钻透。 果然,陆鸣抱着他拨通了电话。 由于挨得近,迟尧听见听筒中传来略微失真却实在熟悉的嗓音—— 是祁誉骄! 太好了,他有救了。 作者有话说: 期待一下吧~ 第49章 两道门两道锁 祁誉骄接到陆鸣电话时刚跟导师做完一台手术,思绪转圜,挂断电话后他提着医疗箱就往外跑。 陆鸣没说是谁发烧感冒,但不难猜出—— 能叫陆鸣打电话叫他亲自去看的病人……大概只有迟尧了吧? 为什么他们俩还在一起?不是分手很久了吗? 乱糟糟想了许多,但祁青聿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沉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陆鸣发来的定位地址很陌生,拉开放大,是远郊山区的一套小别墅。 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他不记得陆鸣或是迟尧在这里有房产,难道是地址给错了? 指尖按动,他给陆鸣回拨过去,好几次都被挂断,陆鸣只用打字回復过来寥寥数字。 【陆鸣】:在忙,你过来,我接你。 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祁誉骄紧蹙眉头,脚下踩紧油门,提速连闯好几个红灯。 他知道陆鸣小时候抵抗父母做出来的那些事。 陆家祁家一根同源,培养出来的孩子都不算正常。 他不确定陆鸣会对迟尧做出什么事情来。 紧赶慢赶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那栋半山腰孤零零的小别墅门口。 陆鸣引他进门,表情不大好,阴沉着脸,简单打了个招唿。 一层大厅宽敞,装潢温馨舒适,路径一转,陆鸣领他拐到另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 「我们……这是去哪儿?」 陆鸣沉默地投来一眼,「去看病。」 祁誉骄这才注意到陆鸣手中成串的钥匙,他挑出其中一把,打开带锁的铁门,示意祁誉骄跟上来。 不知怎的,明明没有对视,祁誉骄却莫名除了一身冷汗,后背发凉。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向下延伸的楼梯,陆鸣又换了一把钥匙,打开视野中另一道小门。 房间光线昏暗,祁誉骄眯了眯眼,还没看清就听见耳边「啪」的一声开关响动,房间骤然亮如白昼。 迟尧背对他蜷缩在床上,长发半干垂落于身后,走得近了,那半敞开的领口内,密密麻麻印着绯红青紫的吻痕。 自己放在心底小心翼翼藏好的人,却被人这样对待,祁誉骄深深吸气,企图缓解心口处传来的钝痛。 提着医疗箱的手默默攥紧,生疼。 陆鸣还真敢……真敢把迟尧关起来。 还是关在灰暗阴沉的地下室。 许是陆鸣规矩太久,他都有些忘记儿时陆鸣顶撞父母违逆命令的那些具体举动,那些叫人不寒而慄的本性。 此时此刻,祁誉骄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僵硬弯出一个微笑。 「床单有些湿润,这样睡着怕是很难痊癒。」他试探地看向陆鸣。 「是吗?」沉甸甸的眼神望过来,祁誉骄险些接不住。 他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嘴角弧度维持不变,微微颔首,「水汽寒凉,入侵体内怕是更添病痛,不如换一张干净干燥的床。」 背过身的迟尧眼帘颤了颤,心中升起期待—— 如果陆鸣同意,他就可以暂时摆脱这间监狱一般的屋子。 没等迟尧多想,陆鸣冷冰冰的一句「就在这儿看」犹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迟尧的希冀。 陆鸣没有多言,拨通了电话走到门外接听。 祁誉骄余光扫过,默了默,蹲下打开医疗箱,翻找出水银温度计。 他盯着迟尧露出的一截白皙却衬得那些红痕愈发明显的脖颈好半晌,轻之又轻地碰了碰迟尧肩膀。 「抬抬手臂,我给你测体温。」 闻言,陆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觉出异常,又转了回去。 迟尧虚眯着眼,状似昏沉地抬手,任凭祁誉骄把冰凉的体温计塞到腋下。 第88页 他衣袖下的手默不作声抓住了对方的手,与对方微微睁大的眼睛对视。 刚想说点什么,电光石火间,迟尧突然想起监控那茬,吓得浑身一抖,直接松了手。 祁誉骄动作微顿,指腹留恋地捻了捻,却也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迟尧有所顾虑,也不多添乱。 只是瞧见迟尧如今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不自觉有些心疼,他想伸手替他理一理汗湿的鬓角,在对上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后,又停了手。 算了,万一惹到陆鸣,受罪还是迟尧。 陆鸣挂断电话,重新回到床边用手背试了试迟尧额头的温度。 「他前日喝醉了酒,在雪地里坐了一晚上,今天洗完澡又没及时擦干头髮,着了凉。」 闻言,迟尧眼皮颤得厉害,那些醉酒时断片的记忆纷至沓来。 陆鸣为什么知道他在墓园呆了一整晚?难道陆鸣跟踪他? 他居然一点没察觉。 太可怕了。 祁誉骄的反应比迟尧还大,配药的手都在发抖,直起身子,问:「喝醉酒在雪地坐了一晚上?」 「他不知道爱惜他的身子。」陆鸣垂眸睨了迟尧一眼。 祁誉骄心疼得厉害。 哪怕是迟家最风雨飘摇那一年,迟尧都没沦落到雪夜在室外枯坐一夜的地步。 嘴角的额笑意都僵硬了,祁誉骄勉强打起精神,用调侃的语气说,「难怪,他不生病谁生病?」 取出温度计,微微仰头对着吊顶灯光查看,大约38.2c,中热,远不会晕厥到意识模煳的程度。 所以…… 祁誉骄视线再次落到迟尧身上,避嫌似的,停留不过半秒便移开了。 他敢肯定,迟尧是装的。 他抿了抿唇,状似无意随手甩了甩温度计,神色镇定,嘴上谎报温度。 「39.3c,高烧,我待会儿给他输液、开药,最好换一张干净的床,潮湿的环境不利于退烧。」 祁誉骄仔细分辨陆鸣脸上的神情,可惜并未察觉到什么,陆鸣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床上的迟尧好半晌,默默道: 「等会儿会有人来更换床单的,你不用管这些事情。」 祁誉骄剩下劝说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无奈转回去准备碘伏针药。 陆鸣坐到床边轻轻把迟尧的手从薄被里拉出来,揉了揉,突然问: 「阿尧的手是不是很容易扎针?」 祁誉骄垂眸。 迟尧的手很漂亮,皮肤白皙细腻,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些日子许是又消瘦了些,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更明显—— 「的确是医生护士都喜欢的手,就算是实习生来扎针也不会扎错。」 睫毛落下的阴影将祁誉骄眸中情绪尽数挡去,他知道自己这句「喜欢」已经踩到陆鸣底线。 缺爱的小孩长成后,普遍占有欲很强。 自己喜爱的东西不容许旁人染指,就算因故落到地上,沾染灰尘,也不会轻易放手。 这种深夜里折磨撕扯的情绪想必陆鸣、祁青聿和他自己彼此都心知肚明。 原生家庭留下的伤口不会癒合,它们在岁月侵蚀中不断腐烂,流出脓水。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打破房间里颇为凝滞的氛围,陆鸣仿佛刚被铃声拉回神,怔了怔,才眯起凤眼冷冷看了祁誉骄一眼,侧身接起电话。 半刻,陆鸣挂断电话,从左侧荷包取出钥匙,开门出去,又从外上锁。 出门后的陆鸣点开手机里监控实时画面,默默看了几秒,随后往回拉动进度条,最后停在他出去接祁誉骄的时间点,一点点往回看。 角度问题,陆鸣没发现迟尧急切牵住祁誉骄手的画面,但他留意到量体温时两人时间过长的那次对视。 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似乎除了时间长一些,并无其他不对。 心底留了些怀疑,但并无证据。 陆鸣收好手机,到门口将规矩等待的家政阿姨接进来,依照接祁誉骄的顺序把人领进地下室。 迟尧已经打上了针,闭眼躺着,唿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透明液体流速均匀地淌进迟尧体内。 在祁誉骄震惊的眼神中,他俯身凑到迟尧耳边低语了几句,没得到回应直接把人打横抱起了。 家政阿姨手脚利落,更换上全新的床单。 怀中人的身体在被他抱起时变得僵硬,这一点很难伪装,陆鸣从喉咙里挤出声轻哼。 「装睡?」 撒谎被戳穿,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心脏,迟尧下意识屏住唿吸,略有些耳鸣。 良久,浑身沸腾的血液才渐渐冷却,迟尧冷静后颤着眼帘一点点睁眼。 「被你抱醒了。」迟尧努力维持表情自然,皱了皱鼻子,「手背疼。」 「看来祁医生的打针技术也不行嘛。」陆鸣意味不明地调笑了两句。 祁誉骄勉强勾唇笑了笑,盯着陆鸣那双黑漆漆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深邃眼睛,沉下声音道: 「你跟我出来一下。」 陆鸣抱着迟尧亲了两下,将人放到铺好的干净床铺上,回头看向祁誉骄,「好。」 依旧是开门、锁门的谨慎步骤,家政阿姨也跟他们一起出来,提着工具离开了。 陆鸣走到一层的客厅沙发坐下,从右边荷包掏出烟盒,抽了支烟点燃,叼到嘴边。 「你什么时候会抽菸了?」祁誉骄纳闷。 第89页 「分手这三个多月学会的。」 陆鸣指尖夹着细长的女士烟,是迟尧常抽的那个牌子,草莓味爆爆珠也如出一辙。 犬齿咬破菸蒂中夹的爆珠,草莓香精味在唇齿蔓延开,他深吸一口,入喉入肺,再沉沉唿出。 祁誉骄不抽菸,默默往另一边沙发挪了挪,正紧道:「我叫你出来是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聊我的阿尧吗?」陆鸣抬眼斜了他一眼。 直接被拆穿,祁誉骄紧张了几秒。 许是刺激太多,竟然很快冷静下来,抿了抿唇,心底对陆鸣口中「我的」这个词感到不满。 压下心底的烦躁,他竭力保持住医生的素养,平静撒谎道:「我不管什么阿尧不阿尧,我只是单纯说我的病人。」 「你这样两道锁两道门,把人关在地下室,已经触犯法律了,你知道吗?」 陆鸣嗤笑,「什么时候祁家的人也把法律看得这样重了?你看祁青聿,他眼里何曾有过法律?」 拳头攥紧,直至指甲嵌入皮肉的刺痛袭来,祁誉骄才松手,深吸了口气。 他装作可有可无地替迟尧争取,「算了。你要是实在希望,捆在身边也没事。可是他病了,住在阴暗地下室时间久了会落下病根,你要是真的喜欢,就给他换个住处。」 只有这样才不会太明显,可竟然还是引起陆鸣怀疑了。 缭绕烟雾后,陆鸣似乎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蓦地哼笑。 「你不会喜欢我的阿尧吧?」 实打实的心惊胆战,祁誉骄短暂屏息了一瞬,随即像是被这句话侮辱一般,怒火中烧反驳: 「陆鸣你是不是疯了?我跟你从小到大的友谊,你被父母罚禁闭多少次?不都是我给你送水送饭?你就用这个怀疑我?」 他们年纪相仿,陆鸣不在意他私生子的身份且讨厌祁青聿,他也想借陆鸣的身份有所助益,从小主动跟陆鸣打好关系。 所以,他也算陆鸣身边最熟悉的人。 果然这些话说出口,陆鸣眼底的阴沉散去些许,话锋一转:「阿尧的病大概几天能好?」 「大概一周左右。」顿了顿,祁誉骄狐疑地投去一眼,「病去如抽丝。最近半个月内最好不要行房/事。」 作者有话说: 小鹿,你小子警惕心真强。 第50章 交易 陆鸣中途被一通电话叫走,临走前对他们说:「我待会儿回来。」 带锁的房门再次被从外关闭,祁誉骄无声嘆气。 方才他无意瞥见了陆鸣手机关闭前的画面—— 是地下室内的实时画面。 陆鸣在这儿安装了监控。 念头转瞬即逝,祁誉骄出了一身冷汗。 他回想方才监控的角度,走到迟尧床边,装作整理针头上用于固定的胶布。 这个角度,监控应该看不到他和迟尧的手。 但他不确定监控是否会收录声音,顿住片刻,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极细微的气音说道: 「这个角度是监控死角,看不到我们的手和我的脸,但看得到你的脸。所以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就好,你把想说的话,写在我手心,我会尽全力帮你。」 迟尧眼眶一下子泛红,水波粼粼的。 许是被陆鸣关在地下室太打磨自尊,原本不爱哭的他最近总觉得眼睛酸涩。 「别哭。」祁誉骄努力维持声线平稳,「别有多余的表情,实在忍不住,闭眼也好。」 他握住迟尧因输液而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手垫到迟尧手下。 祁誉骄的手很热,手心宽阔,迟尧深深吸气,知晓时间紧迫,闭上眼,沉心静气在对方手心写到—— 【帮我联繫祁青聿。】 迟尧自知这个请求会让祁誉骄很难办,自古以来,正妻嫡子跟庶出的私生子之间都是剑拔弩张的对立关系。 祁青聿跟祁誉骄的关系虽然不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也是水火不容。 当年科伦多大学,祁青聿授意的那些打压,便隐隐能看出了。 可迟尧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治得了陆鸣,自己举目无亲,没有能帮衬的人;伍子胥家中势力也并不如陆家—— 只有祁青聿。 他对上祁誉骄沉默地眼神,眼底带上恳求的意味,手中写到—— 【求你了,就这一次。】 门外传来金属钥匙碰撞的清脆声音。 祁誉骄面色一沉,将垫在迟尧手下的那只手小幅度抽出,不慌不忙将从医疗箱中拿出新的胶布替换掉迟尧手背原本松动的胶布,重新贴好。 陆鸣被父母催促与刘家的联姻,心生厌烦,并未得空看监控,进门瞧见祁誉骄的动作,蹙眉问道:「在干什么?」 「病人手背上的胶布松了,我换新的。」 「这一袋水挂完还有吗?」 祁誉骄听出陆鸣语气中的不耐,垂眸,「没有了。」 这一袋水本来就不剩多少,没两分钟便快见底,祁誉骄替迟尧拔针止血,陆鸣走过来,「我来按。」 陆鸣接过迟尧的手,按在了出血点上。 「下次洗完头髮再不擦干又要生病难受,长教训了吗?」 迟尧抬眼,不情不愿摸了把脸,没回答陆鸣的话,「脸好干。」 「娇气。自己按着。」 陆鸣转身拿护肤品的间隙,迟尧不经意看向祁誉骄,方才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 第90页 如果这次没有结果,迟尧不知道下次求救的机会在何时。 好在,祁誉骄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迟尧彻底放松下来,连陆鸣看着都顺眼不少。 祁誉骄已经收拾好医疗箱,将未来一周的药分好递给陆鸣,便道别离开。 小门关闭前最后的缝隙中,陆鸣正把乳液揉散抹到迟尧脸蛋上。 迟尧乖顺地坐着,微垂眼帘任由他动作,偶然抬眼,两人无声对视。 祁誉骄唿吸一滞,手臂停了半秒,才「砰」地将房门关闭。 主动联繫祁青聿,还是求人的事情。 如果不是为了迟尧,祁誉骄根本不会答应下这件事,可既然应下了,咬咬牙也能干。 虽然纠结,但祁誉骄办事很有效率,当天下午就联繫了祁青聿,甚至担心电话上寥寥几句说不清楚,祁誉骄少见地去了祁青聿公司堵人。 公司前台并不知道祁家还有这样一个私生子,应该说,外界大部分人都跟这位前台一样,不知道祁家名叫祁佳佳的私生子是男生。 被拦下等通知的祁誉骄心情不太美妙,更别提见到他那位冠冕堂皇的哥哥之后。 视线略过祁青聿微笑的脸,在这间宽敞明亮、装潢大气的办公室环视一遍,祁誉骄冷笑。 「哥哥这儿可真是干净敞亮。」停了半秒,他突然道:「我这里有个消息,关于迟尧的,你想听吗?」 他原本,并没有拿迟尧的消息换取利益的任何心思。 可在看见祁青聿这偌大公司的内部,是与外观同等的豪华大气时,他很难压制住心底的不平衡。 祁青聿表情不变,指尖在桌面上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 「什么意思?你知道的消息难道我不知道?」 他总是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暗藏嘲讽的话,祁誉骄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为这次的胜利而感到有些期待。 祁青聿有多喜欢迟尧,他是一点点看在眼里的。 「你难道不是两三天没有迟尧行踪消息了吗?想知道迟尧在哪儿吗?」 事实证明,迟尧在祁青聿心底的分量的确够重,仅仅是一条消息,祁青聿愿意用开一家小型医院的启动资金跟他交换。 拿着百万支票走出公司大门,祁誉骄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他停下脚步,最后回头看了看祁氏总公司。 突然有些想抽菸,都说菸酒消愁,作为医生,他知道菸酒的危害,也很少沾染。 可现在,他冲到路边小店,这里没有迟尧常抽的那款法国女士香菸,他随便指了盒,又买了一支打火机,拿到手便点燃深吸了一大口。 呛人的烟气深入咽喉肺腑,他呛得眼泪都快出来,又被自己憋回去。 盯着猩红燃烧的菸头,祁誉骄心想,大概是嫉妒—— 从出生起,他对祁青聿的嫉妒就开始了,永远不可能消褪。 明明都是祁家的孩子,他做不到随便一笔开出去百万的支票,也不能坐拥祁家的任何资产。 甚至,连迟尧也知道,这种境地,只有祁青聿能救他。 他知道迟尧此举是无奈,可他作为传话者,明明他也是祁家孩子,他却只能作为传话者,而非拯救者…… - 祁青聿揉了揉眉心,合上文件资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临安市的繁华被他尽收眼底。 垂眸,他再次点开迟尧的微信拨去电话,仍旧是机械音提示—— 【对方无应答。】 这两天,他打过去的电话偶尔是【对方暂时无法接听电话】偶尔是【对方无应答】。 前者代表关机,而后者代表开机但没接到。 「迟尧……尧尧。」他低低呢喃。 陆鸣比他想像中的程度更过分,竟然做得出非法囚禁的事情。 只是道行还是太浅,若是他做,绝不会让迟尧接触到外人,甚至通过祁誉骄传递消息。 轻笑着摇摇头,祁青聿亲自拨通电话联繫到那家安心家政的老闆。 其实最方便的办法是通知他的姑姑姑父,也就是陆鸣的父母。 都不用祁青聿露面,只需一封匿名邮件,陆鸣这场荒唐的羽翼未丰的囚禁便会被终止。 可他想亲自救,他要亲自拉迟尧从黑暗阴冷中逃离,以陆鸣为跳板,成就他和迟尧的感情。 当然,陆鸣做出来的荒唐事也随后也会捅给姑父姑母,陆鸣的确该好好「打磨」一下。 作者有话说: 都是坏胚子。 第51章 死水 陆鸣从前养过一条小流浪狗。 他把小狗关在单人宿舍亲自餵养照料,可小狗似乎天生嚮往自由。 它从没关严实的窗户跑掉,被学校保安抓住打得半死。 陆鸣找到它时,它可怜巴巴拖着断腿在趴在地上,气若游丝。 那一刻,陆鸣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情绪,不是心疼,不是焦急,竟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嘲弄。 自由难道比性命更重要? - 陆鸣如是询问迟尧,迟尧愣了一下,有些害怕地垂眸,抿唇不语。 他不知道自己被陆鸣关在地下室多久了,十天?或是更久?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钟錶,他分不清昼夜,不知晓时间流逝,只能依据陆鸣过来送饭的次数判断日子过去多少。 可时间一点点如流沙消逝,他也有些记不清到底陆鸣来过几次。 第91页 大概是十几天吧,他不确定。 从最开始的激烈反抗到现在沉默接受,迟尧麻木了,偶尔会想想,祁誉骄有没有把消息递给祁青聿。 如果递了,为什么自己还没被救出去,难道祁青聿不愿?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祁青聿的确不会轻易答应吧? 陆鸣似乎习惯他的沉默和偶尔走神,抬手撩了撩他颈上的皮质项圈,突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致地说: 「阿尧你知道吗?这枚你送我的项圈里,安装着来自祁青聿的监听器。」 迟尧怔住,下意识摸了摸这枚自己亲自设计,当做礼物送给陆鸣的东西。 他甚至有些习惯喉咙微微紧涩的窒息感了,对这件事也不那么惊讶…… 他的情绪似乎也被锁起来了,像一片沉寂的、飘满污浊枯草的一潭死水,石子落入其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陆鸣见他没反应,也不再自讨没趣,将一勺草莓小蛋糕餵到他嘴边。 他如往常陆鸣给他餵饭一样机械地张嘴、吞咽,甜甜的草莓香气缭绕于鼻尖。 不知怎的,迟尧竟觉得反胃。 奶油绵密柔软地轻贴在唇边,陆鸣又舀了一勺,把勺子更凑近些,沉声道: 「专门在你之前常去的那家甜品店买的,你爱吃的那款草莓小盒子。」 不必陆鸣多说,迟尧自然知道这是自己最爱吃的草莓蛋糕,可张口含进嘴里,那股甜腻的滋味蔓延开来,只让他想吐。 忍住噁心,迟尧艰难咽下一口。 蛋糕顺着咽喉往下,胃中酸水翻涌,他勐地推开陆鸣,捂唇跑到卫生间。 无论如何,迟尧疯狂转动门把手也没能打开这道薄薄的门。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这是一道锁起来的门,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未曾打开过。 胃里的翻涌让他难受得无法忍受,迟尧眼眶骤然泛红,弓起身体想叫陆鸣开门,可开口却没忍住吐在了地上。 酸腐气味在狭小的空间蔓延开,迟尧最后仅剩的自尊心似乎也落到地上染了尘。 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比呕吐的事实更尖锐,锐利如刀,彻底将他击垮。 迟尧脸色惨白,浑身都在抖,陆鸣冲过来将他抱起,金属碰撞声中钥匙插入锁孔—— 那道他用尽全力也打不开的门, 开了。 迟尧眼睁睁看着那道门晃悠悠的,陆鸣抱着他到洗手间清理洗漱。 完全被动的清理,温水餵到嘴边,按陆鸣说的漱口然后吐出,就像每天被控制着的他,连上厕所也要等陆鸣回家后来打开这道上锁的门。 他像一条狗,一只被圈养的宠物。 迟尧颤动着微微抬起眼皮,干净清透的镜中映照出他们彼此的样子—— 陆鸣似乎是刚从正式场合离开,赶回家里给他送饭的,一身笔挺修身的西装,胸口处还不合时宜沾染了些呕吐物。 而他毫无尊严地倚在陆鸣的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空洞无神,透出浓浓的疲惫和憔悴。 他不知道为什么跟陆鸣走到如今的境地。 死水潭里下起了暴雨。 那些封存起来的情绪似乎涨水一般得泄了洪。 酸涩袭上鼻腔,迟尧的眼角开始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滑落下来。 他闭上眼睛,用手捂住眉眼,不想让陆鸣看到他的软弱和崩溃。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已经被陆鸣看在眼里。 陆鸣握住他手腕拉下他遮挡的手,一点点不嫌麻烦地擦掉脸颊滑落的泪水。 「为什么哭?」陆鸣声音沙哑似是心疼,却也带着一丝残忍,「因为开不了门?」 迟尧哭得浑身打颤,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擦也擦不完。 他好累,累得不想说话,也不想听陆鸣说话。 手臂无力推阻,可陆鸣像是看不见他的抗拒,硬是要来抱他。 这些日子迟尧体重轻了许多,陆鸣轻易将他抱起悬空,手臂掂了掂。 「你不好好吃饭,又瘦了。」 说着,陆鸣往外面走去,绕过那滩呕吐物,打开了第二道门锁,往外走去。 迟尧的眼泪止住,朦胧地睁眼打量出去的路。 陆鸣哼笑,「你就是耍小心思想出来。」 抱着他的手臂上下动了下,迟尧重心不稳晃了晃,没有像从前一样去环住陆鸣的脖颈,而是自己稳住身体。 陆鸣脸色骤然阴沉,嘴角向下的弧度显得凉薄,可垂眸瞥见迟尧绯红的眼眶,他还是心软没有发作。 迟尧被陆鸣抱到别墅二层的主卧。 他无声无息打量着这里,发现这栋别墅跟自家的装潢乃至布局都一模一样。 不,应该是除了那间两道门锁的地下室没其他都一样。 「在规划自己的逃跑路线吗?」 陆鸣冷不丁一句,吓得迟尧心脏勐地下沉,随即反应过来,小声掩饰:「没有。」 他似乎很久没说话了,张口时声音沙哑,音调怪异。 陆鸣也发现了这一点,抱他到主卧之后有意无意跟他说话,想让他多开口。 迟尧看得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僵了僵,最后恢復到沉寂。 陆鸣挑了一件衣服去洗手间更换,迟尧趁机观察着周围,越看越觉得心颤。 陆鸣是从多久开始计划这一切的? 第92页 装潢布局完全一致的别墅可不好找,更别提地下室那两道门两道锁和隐藏的摄像头。 楼下大门的门铃突然响了,陆鸣比自己反应更快,几乎是门铃响起的下一秒,陆鸣从卫生间出来。 陆鸣蹙眉想了一下,朝他说应该是家政,他下去开门。 不一会儿,陆鸣去而復返,又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西装,迟尧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你要出门吗?」他问。 陆鸣听见他说话有些惊喜,「公司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迟尧知道陆鸣退役打算继承家族产业的事情,并未惊讶,他只是对陆鸣要出门这件事感到开心,同时也有忧虑。 他抬眼看向洗手间的方向,那道被陆鸣关起来但没有上锁的门。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上厕所怎么办?」后半句话说出口时,迟尧的声线在发抖,很细微,陆鸣没有听出来。 他还觉得迟尧在挽留在不舍,表情柔和,俯身亲了亲迟尧的脸颊。 「我会早点回来的。既然你不喜欢,卫生间就不上锁了。」 「你没吃饭,我叫祁誉骄带些饭菜来,顺便照看你。乖乖听话。」 听见祁誉骄的名字,迟尧眼底微不可查闪过一丝亮光。 他竭力压制住上扬的嘴角,乖顺驯良地低声「嗯」了一句。 陆鸣将一条略显眼熟的领带递到他手中,凤眼微弯,「帮我打上。」 迟尧心底沉浸着即将见到祁誉骄的喜悦,没有多看,低眉顺眼地抬手替他打领带。 可陆鸣似乎不满,嵴樑挺直,193的身高压迫感十足且很难够上脖颈。 陆鸣抓住他手腕,不满道:「你忘了这根领带吗?」 的确有些忘记,地下室封闭的生活让他反应迟钝了许多,记忆力似乎也在衰退。 迟尧盯着手中眼熟的领嗲看了一会儿,茫然抬头,「什么?」 陆鸣一瞬不瞬盯着他,视线瞥过那双素白纤细的手捧着深色领带,脸色微微泛红,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当迟尧不想弄那档子事,在害羞,喉咙发涩,陆鸣垂头让迟尧顺利系好领带后叮嘱几句便快步离开了。 卧室门如同地下室的门一样被陆鸣从外上锁。 迟尧盯着门把手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洗手间的门没锁。 起身,他快步走到卫生间那道门前,发疯一样反覆开关,门锁被他弄得喀嚓作响。 祁誉骄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心脏顿时抽痛。 第52章 谨小慎微 耳边传来熟悉的金属碰撞声,迟尧浑身一僵。 他以为身后站着去而復返的陆鸣,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讪讪又胆怯地松开了门把手。 没等他回头,身体被人从后托住抱了起来,失重感叫他十分慌张,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握住他手臂的手不似陆鸣那般用力,触碰陌生。 迟尧勐地回头,看见那双凤眼,心脏勐跳,他将将回神,这才看清了来人是祁誉骄。 「你……」 接触到对方微微摇头的神情,迟尧默默合上唇。 难道这里也有监控? 他隐晦地将周围打量了一遍,并无发现。 陆鸣安装在地下室的摄像头很隐蔽,光秃秃的四壁并无掩体,可迟尧在里面待了十几天也没找到摄像头到底在何处。 主卧的摄像头或许也不可能被他找到。 电光石火间,迟尧下意识抬头,视线落在曾经看见过摄像头的吊顶上方—— 红灯闪烁,赫然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摄像头。 瞬间瞳孔紧缩,迟尧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处红点打量,唿吸变得急促,仿佛被拉回自己从窗沿跳下前的时间点。 卧室中熟悉的一切都让他恍惚,散乱的瞳孔聚焦在卫生间门把手上硬生生被他指甲划出的痕迹,迟尧心神一震,勐地回神看向祁誉骄。 「这里不是我家吧?」 许是从地下室刚出来,他的脑子有些混乱。 与家中完全一致的布局让他潜意识放松,可心底始终绷紧一根弦,不上不下的,无端焦虑。 祁誉骄迟疑几秒,答道:「这里是陆鸣新买的房产,在临安远郊一座山里。」 远郊的山里…… 迟尧把这几个字含在唇边反覆琢磨,突然觉得悲凉。 陆鸣这是铁了心不让他跑,就算自己有本事走出两道锁两扇门,茫茫无人烟的山也会将他困住。 他被祁誉骄抱上床,望向原本应是窗户的位置,曾经让他逃出生天的窗口。 现在那里挂着厚重不透光的黑色窗帘,看不清外面。 「可以看看外面吗?」迟尧垂眸小声问。 听见迟尧谨小慎微的语气,祁誉骄眉头蹙得更紧,半蹲下来从下至上看着迟尧。 迟尧清减了,下巴尖俏,脸色惨白,衬得被咬破的唇愈发病态的艷红,长发散开,扫落在纤细的锁骨、脖颈上,黑白分明,矛盾自洽,如同一副清丽水墨画。 不合时宜地,祁誉骄竟觉得现在的迟尧更漂亮,剥去高不可攀的傲骨,消去如霜如雪的清冷,软了腰肢,像一支漂亮的依赖人而存活的菟丝花。 思绪转瞬即逝,祁誉骄眼眸幽暗,手掌在半空中微顿后握住了迟尧肩膀。 迟尧被捏疼了,往后挣扎几下,默默问:「不可以看吗?」 第93页 「嗯?」祁誉骄怔住片刻才想起方才迟尧说的话,失笑着应道:「当然可以。」 起身快步走到床边,他一把拉开窗帘,可预想中阳光倾泻的场景并未出现—— 厚重窗帘后是一堵结实的墙面,洁白崭新 。 就算是祁誉骄,也实实在在愣了好几秒,心中对陆鸣的手段更觉恐怖。 迟尧眼底的光黯淡下去,怔怔盯着墙面看了许久,自嘲笑了笑。 「他好像很怕再让我跑掉了。」 祁誉骄沉默半晌,眼看着迟尧一点点憔悴,他心疼急切,可现在他还不能带迟尧走。 苦笑一声,他半跪着替迟尧穿好鞋袜。 「先吃点东西吧,陆鸣说你最近胃口不好,我就给你煮了药膳,待会儿冷了。」 迟尧不置可否,垂着眼帘没说话,祁誉骄动作很轻,没有不适之感。 他想问问对方有没有给祁青聿传递消息,可又不敢当着监控器的面开口。 祁誉骄已经给他的两只脚都穿上毛茸茸的厚袜子和拖鞋,扶他站起来,说,「饭前要洗手。」 迟尧一开始不懂,直到走近洗手间,祁誉骄勐地将他抱入怀里。 祁誉骄的手臂很用力,迟尧感到细微的窒息感,他伸手推拒,好在祁誉骄不是陆鸣,在感觉到他拒绝的意图后很快松手。 祁誉骄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大,借水流声的掩盖,他望着迟尧的眼睛,郑重道:「再隔两天,后日,祁青聿会带人来救你出去。」 迟尧微微瞪大眼睛,惊喜骤然袭来,反倒把他砸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试探地开口,「这里没有监控?」 「没有,但是卧室的摄像头有收音。」 迟尧心跳加速,耳膜被「砰砰砰」的心跳声撞击,他说话时下意识用了气音。 「后天吗?我可以出去了?祁青聿一定会来吗?」 一连串犹豫的问句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他不想再体验一次求陆鸣开卫生间门的侷促尴尬,那种自尊心落在地上还被踩一脚的感觉太难受了。 祁誉骄握住他冰冷的手,体温传递却暖不起来。 「再等等,你不属于这里,祁青聿一定会来救你出去的。」他挨个回答。 祁誉骄牵起迟尧的手到水流下沖洗,再用毛巾擦干,动作轻柔仔细,看得迟尧有些发愣。 「谢谢你。」 祁誉骄手中动作顿住好几秒,才抬头轻笑了下,「当时你也帮我了许多,说『谢谢』就太生疏了。」 出去前,祁誉骄松开了牵着他的手,迟尧也默契收敛表情。 对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浓郁醇香的香气夹杂着些微草药味。 不知是肚子太饿,还是有盼头了,祁誉骄做的药膳他竟然没吐,也没觉得难受,吃了小半碗。 傍晚时分,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嗡鸣的声音。 原本坐在床上看书的迟尧手腕一抖,书本掉落。 「陆鸣回来了吗?」他下意识看向祁誉骄,又转头看墙上的挂钟。 没有窗户的房间不透光,只能开着顶灯照明,迟尧对时间的判断只能根据钟面上指针的位置。 已经比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好多了,至少还有时钟来判断时间,也有书本以供消磨时光。 比起漫无目的的等待,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是,陆鸣要回来了。 心底不可控地升起一股焦虑,像万虫啃噬,烈油烹心,迟尧揪住床单的手无意识收紧。 祁誉骄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试图让他放松些,但收效甚微。 迟尧听见门口传来的金属碰撞声后,浑身都僵硬了,手指不断收紧,指甲嵌入掌心,鲜血淋淋。 陆鸣关掉监控画面,走进房间,冷淡地朝祁誉骄扬扬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迟尧低垂脑袋,余光瞥见祁誉骄的皮鞋一步步离开,开门、关门,彻底消失。 房间里只剩他跟陆鸣了。 许是体验过陆鸣不在的惬意,对方乍然回来,比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还更难接受。 那杯温水被陆鸣端起,重新餵到他嘴边,陆鸣更贴近,冰凉杯沿压在迟尧下唇,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 透明玻璃能看清唇瓣被压开、失血泛白,再松开时骤然回流的殷红血色。 「祁誉骄对你挺好的啊。」冰凉玩味的声音。 迟尧像警觉的兔子,瞬间支起嵴背,嗫嚅道:「没、没有。」 陆鸣松了松领带,将那截神色布料扯下随手扔到床上,哼笑道:「说起来,祁誉骄的眼睛也很像吧?」 迟尧没听清陆鸣的话,忪怔望着那根领带,终于明白为何陆鸣会问他还记不记得这根领带。 记忆涌来,那都是几个月前,他们尚在恋爱期的小情趣。 只是现在想来,迟尧心中苦笑,只觉得后悔。 如果当初不招惹陆鸣,也不会有后续这些烂摊子吧? 迟尧的沉默落在陆鸣眼里成了无言反驳,他将水杯往床头柜重重一放,「砰」地一声,盪出些水渍。 迟尧如同惊弓之鸟,勐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他不知道陆鸣为什么生气,只求最后这两天能安稳过去。 难道是自己没喝陆鸣餵来的水? 可他实在不想喝。 十几天以来,他都习惯了,少喝水就可以少上厕所,少些难堪侷促。 第94页 祁青聿…… 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从前他想不到,这个自己恨透了的人竟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求求你快来吧,他实在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第53章 难捱 迟尧不知怎的又惹陆鸣不高兴了。 「啪——」 迟尧只来得及看见陆鸣那双修长的手按在开关上,下一刻,视线坠入黑暗。 无窗意味着无光,顶灯关闭后像是极夜来临。 迟尧坐在床上茫然地睁大眼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只能听声音来辨别陆鸣的位置。 男人脚步停在不远处,似乎在房间另一角侍弄什么东西,布料摩挲发出「沙沙」的细响。 未知是一切恐惧的来源。 迟尧无意识滚动喉结,听着逐渐向他靠近的脚步声,陆鸣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站在了他面前。 迟尧默默往后蹭了蹭。 眼睛终于适应黑暗,勉强能够视物,他看清了陆鸣手中的东西,不是拿着的,而是完完整整戴在手上—— 好像是一个……护指? 迟尧不明所以地抬眸,陆鸣的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不清表情。 可他莫名觉得自己跟陆鸣对视了,那道沉重的视线投在他身上,很有分量。 「怎、怎么了?」 他突然想起偶然在体育频道看见的消息:陆鸣退役了。 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情爱说辞,弄得他喘不过气,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突然宣布退役」。 穿戴护指的右手亲昵又冰冷地抚摸上迟尧的脸颊。 粗糙、滞涩、缓慢,犹如冷蛇盘踞。 迟尧浑身都抖了一下,鼻尖充斥着磨损后散发出的细微的皮革气味。 不太好闻,迟尧想往后躲,却没成功。 「是你送我的护指呢,躲什么?」陆鸣的声音低沉喑哑,「可惜以后都用不上了。」 唇瓣被揉搓得不成形状,迟尧眯着眼,脑海中将陆鸣的话重新捋顺。 以后都用不上? 为什么? 他不知不觉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陆鸣身形顿了片刻,捧住他脸颊的手收紧几分,半晌没说话。 黑暗中明明看不清那张脸,可迟尧总觉得陆鸣此刻的表情很沉,像地底不见天光的涌动暗河。 迟尧后悔自己提了不好的话题,又怕陆鸣再把他关进地下室里。 只有两天了,马上就要逃离这里。 他不想最后时刻再出什么意外。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稳住陆鸣,献媚也好,讨好也罢,有用就行。 思绪转圜,迟尧一点点松开掐出血痕的手,犹豫半秒,试探着摸到陆鸣的衣摆,轻轻往下拽了拽。 「你不高兴了?」 迟尧真正想奉迎一个人的时候能做得很好,每一个字音都被迟尧控制得恰到好处,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柄小钩子,撩得人心潮涌动。 但陆鸣似乎不吃这一套。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迟尧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迟尧心中一紧,他不敢再提有关射箭的东西,努力平稳情绪,轻轻碰了碰对方露在外面的左手手背。 因陆鸣是站在床边,他是坐在床上的,迟尧要微微仰头。 他观察着陆鸣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便试探地环住了对方的腰。 陆鸣的腰窄而有力。 在开暖气的室内男人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迟尧的指腹可以清楚摸出对方在他触碰时勐然紧绷的肌肉。 看来也并非全然不为所动。 「今天怎么肯听话了?」 陆鸣压低眉眼,眼瞳黑如水墨,神色冷淡得像一尊无欲无求的神佛,可他那只没穿戴护指的手却做尽了**之事。 骨感颀长的手顺迟尧肩颈滑到胸前,不费吹灰之力,拨开一颗颗纽扣…… 迟尧穿着他亲自买来的女款绵柔睡衣,纯白色,系扣式的,衣领和衣摆边缘绣着蕾丝蝴蝶结花边。 正常的居家款睡衣,没有什么过火的设计,可迟尧却很反感这身衣服。 直到被陆鸣捏着下巴亲服了,他才乖乖穿上不敢多言。 现在,这身白衣正一点点褪去。 从上至下,像剥掉碍事的果皮,陆鸣随手把它扔到一边。 皮肤接触空气,泛起层鸡皮疙瘩,迟尧有些慌张地捏紧床单。 陆鸣想*吗? 可他不想…… 正紧张时,陆鸣突然俯身。 脑袋埋在他心口的位置,耳畔凑近。 迟尧不知道陆鸣要做什么,心跳得更快了。 没有衣物布料的隔绝。 甚至……陆鸣硬茬茬的头髮偶尔扎到那两枚樱红。 迟尧差点没压抑住喉咙里的声音,身体抖得更厉害,后仰企图逃过这份难捱的刺痛。 但陆鸣怎会如他所愿。 粗糙的、带着护指的手一把摁在他的后腰,将他好不容易拉远的距离重新缩近。 「阿尧,你的心跳的好快啊,砰、砰、砰,是因为我的靠近吗?」 说话时陆鸣的吐息喷洒在颤动不已的肌肤。 迟尧觉得自己快死了,在如此境地,却被陆鸣撩拨得心神俱乱。 原本苍白的脸渐渐红润,如火烧般绯红。 第95页 他不得不支起腿,不想让陆鸣发现自己的难堪,可却反倒像是欲拒还迎,主动支起腿去磨蹭。 陆鸣埋在他心口前低低笑起来。 笑起来的震动像是带了电流,从相贴的地方蔓延开来,酥麻摄魂。 吻落在他的小腹。 迟尧被迫绷紧脚背,弓起腰肢,弧度漂亮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没等他推拒的话说出口,本就暗沉的视线彻底被蒙住—— 有什么质地柔软光滑的布料覆上了他的眉眼处。 这十几日的封闭已让他如惊弓之鸟。 变故陡生,视野剥夺,迟尧唇边溢出声略显尖锐的小声惊叫,双手胡乱攀援却不得要领,指甲在陆鸣手臂上刮蹭出几道红色血痕。 「嘶——爪子倒挺尖利。」 视觉完全陷入黑暗,周身其他的感官灵敏度被无限扩大。 迟尧甚至能听见陆鸣比平时更显粗重的唿吸声,以及……那句略带笑意的调侃之后紧跟着的安抚。 「别怕。」声音沉缓又磁性。 虽然知道身边的人是陆鸣,可这句话莫名的叫人熨贴,许是因为语气,又许是因为语调中蕴藏的情绪。 迟尧胸腔中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奇蹟般平和下来。 他知道,在勐兽窝里放松的警惕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可正因为对方是陆鸣,他们曾有过相爱的柔和的相处,身体比精神更先松弛。 陆鸣将他揽入怀中,双臂绕到他身后,将那块儿细腻柔软的布料彻底蒙紧,在后脑勺打结。 动作精细熟练得仿佛试炼过千万遍,空余时刻还会轻轻替他捋一捋散乱的髮丝,髮丝与指腹摩擦的细微声响,迟尧听得真切。 他茫然地一挥手,本想摸摸盖在自己眼睛上的东西,手臂尚在半空中,就被陆鸣截住。 紧接着陆鸣那边响起些微金属碰撞的声音,他心一颤,侧耳仔细辨别—— 似乎并非钥匙,倒更像是……更像是皮带的金属扣。 安静的室内,迟尧吞咽唾沫的声音尤为明显。 陆鸣显然注意到他的异样,未戴护指的那双手轻轻妇了抚迟尧脸颊,然后毫不留情将他双手手腕扣到一起,用皮带利落地捆好。 「你、你要做什么?!」 陆鸣亲手营造出的安稳被他自己打破,迟尧这下彻底慌了。 双手被缚,目不能视,自己好像完完全全成了陆鸣掌心之中的玩物。 难道那句犹在耳畔的「别怕」只是陆鸣暂且安抚他的假象手段? 可那样沉稳有力的关切,不似作伪。 迟尧一时间也混乱了,因恐惧而瀰漫眼眶的生理性泪水染湿布料,愈发沉重粘黏。 手腕上綑扎的皮带也很紧,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可陆鸣一言不发,迟尧在茫茫黑暗中看不见男人的脸,只知道抚摸他身体的手滚烫得仿佛焰火。 他脱力倒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挣扎仿佛只是缺氧鱼类最后的摆尾,陆鸣仅仅单手就把他摁回床上,慢条斯理将那只项圈在他脖颈处紧扣。 陆鸣应该扣到了第五格,皮革勒得他喘息都有些困难。 这场景莫名熟悉,迟尧被关傻了迟钝脑袋转了半天也没想起为何熟悉。 直到陆鸣的手一路往下,掐住他的…… 电光石火间,迟尧记起了那场由他主导的,他们分手前最后的一次。 他艰难滚了滚被项圈挤压的喉结,有点疼,但也让他保持清醒。 「陆鸣……」迟尧犹豫开口,「你、你蒙在我眼睛上的,是那条领带吗?」 「嗯。」陆鸣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对于他的提问很是愉悦。 可迟尧的猜测的应验,心情瞬间坠入谷底。 他不想,不想在陆鸣面前失态难堪。 但,似乎再没别的办法了…… 陆鸣不知为今日做足多少准备,但就看这些动作的利落程度,恐怕私底下练习多次了。 只是不知道那只护指要用来干什么。 疑惑没持续多久,陆鸣原本抚摸他的炽热手掌换成了穿戴护指的那只手。 陆鸣使用过的护指,掌心一面已经有许多磨损裂纹。 现如今,这些凹凸不平的瑕疵摩擦着迟尧细嫩的皮肤,甚至往下直接握住了…… 几乎是刚触碰的瞬间,迟尧无意识弓了弓腰,细看还能发觉些颤抖。 随陆鸣动作,错愕的惊唿和难捱的哼唧声混在一起,叫人听着面红耳赤。 陆鸣一瞬不瞬盯着迟尧被领带遮去一半的脸,不错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染泪领带下偶尔颤动的眼帘、开合翕张的艷红嘴唇、紧绷流畅的下颌线条…… 这些都是因为他,不是什么旁人。 陆鸣小弧度勾了勾唇,没忍住俯身凑到迟尧身边落下一个轻之又轻的吻。 十几天来,他没给迟尧准备香水,那股他曾经爱不释手,现在厌恶至极的玫瑰香味渐淡去了。 取而代之,是一股橙花沐浴露的清香。 「如果哪天你跑出去了,我想你不要再喷香水。你不见我,也不许见他。」 为什么连这些琐碎之事都是跟祁青聿学来的?他也想走进迟尧的生活中,影响甚至改变他一些生活习惯。 陆鸣没提祁青聿的名字,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第96页 迟尧并不知陆鸣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试探?还是炸他? 乍听陆鸣的话,还以为祁青聿的计划败露。 迟尧浑身上下翻涌沸腾的血液瞬间凝固,陆鸣还不紧不慢侍弄着,他抵挡不住生理性的快乐,眼泪却掉个不停。 泪水浸入覆盖眉眼的领带里,只是布料颜色更深几分,并未太明显,黑暗中也看不真切。 所以陆鸣发现得很晚,布料被泪水浸透了,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稍微一碰就滑下一滴泪来。 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到耳边,可怜巴巴的,哼唧声里细听都有些哽咽。 「怎么了?」陆鸣语气带着些慌张,他以为自己没把握好力道把迟尧弄疼了。 男人手中动作顿住,迟尧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但他又不敢问,犹豫好久,只闷闷地说:「难受。」 以前可没人敢蒙他的眼睛,对他做这种事,只有他折磨别人的份儿。 今天他算是体验到了,在陆鸣手下—— 每次恰到时机的停手、极尽煎熬的手段…… 迟尧不愿开口求陆鸣什么,所以陆鸣用尽了手段。 从前迟尧用过的、没用过的新奇手段全让他尝了一遍,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难捱,甚至痛苦。 可迟尧不愿承认,苦楚的确中夹杂着又欠愉。 作者有话说: 教会了徒弟,「爽」死了师傅 第54章 出逃 迟尧醒来已是第二日了,身下不再是地下室硬邦邦的小床,他怔愣几秒才想起昨天的发生的事情。 他刚动了一下,感觉到自己正被男人从身后紧紧抱着,双臂箍得很牢,似乎生怕他跑了。 像被火炉炙烤,陆鸣体温很高,烘得被子里暖唿唿,甚至热得发汗。 他往前面蹭了蹭,想悄无声息离陆鸣远点,却惊动了对方。 陆鸣还没完全醒,替他捋顺头髮的动作却纯熟。 待将所有长发归到一边,陆鸣从后埋入他颈窝,迷煳嘟囔:「不再睡会儿吗?」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没分手之前,那时的陆鸣虽然爱吃醋了些,但很听话,像只乖乖让摸的小狗。 可终究是不同的。 他从前识人不清,陆鸣冷感却乖顺的举动下藏着阴鸷暴戾的性格本色。 迟尧任由他抱着,大气也不敢喘,默默在心底盘算时间。 祁誉骄说的后日,就是明天了。 要怎样救他出去呢? 如果陆鸣在家撞上前来的祁青聿,会打架的吧…… 或许祁青聿会背后操作把陆鸣支走吧。 正想着,陆鸣清醒了,略干的唇轻轻在他后颈轻咬。 犬齿尖利,有些疼。 「阿尧怎么醒这么早?昨晚没够?」 晨起时男人的嗓音格外喑哑,像粗粝砂纸打磨金石,震得迟尧耳根泛红。 陆鸣的手往下,指尖炽烫似火。 早晨,陆鸣又是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自然容易产生某些尴尬场面。 迟尧已经感觉到了,无奈嘆了口气。 他徒劳挣扎两下,没能摆脱桎梏,只得将脑袋埋到枕头里妄图躲避。 「陆鸣,别这样……我好累……」他低声祈求道。 本以为按陆鸣现在的脾性,定不会让他如意。 可陆鸣不安分的动作竟然停住,深吸一口气,稍稍松开了他。 陆鸣的唿吸很沉很缓,欲色糅杂,像是下一秒就要满溢出来。 但陆鸣没再碰他,反而主动维持安全距离,似是在平復。 这一刻,迟尧心底或许是感激的。 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何种情绪,只是默默裹紧被子,阖眼佯装入睡。 原本只想骗过陆鸣的眼睛,可迷迷煳煳居然真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镜光怪陆离,分不清是否身在现实。 起先是一片空茫的黑暗,他在暗中行走。 如同身在沙漠的旅人,长久不敢喝水的他口干舌燥,最终站在一道突然出现的门前满眼羞愧。 金属钥匙碰撞的声响由远及近,他像是被下咒,听见这声音就开始浑身发抖。 他亲眼看着一双熟悉的手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扭,「咔哒」的脆响。 门开了。 门后站着陆鸣,居高临下,半搭着眼皮睨他,那串钥匙被他勾在手上,慢条斯理轻晃。 迟尧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心脏像是在胸腔内疯狂地敲打着节拍,使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陆鸣的视线,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让他无法承受。他垂下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阴影重重,让人看不清情绪。 然后他醒了。 毫无徵兆的清醒,睁眼时神色恍惚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但那种窒息气闷的情绪仍旧萦绕在他的心头,无法消散,每一次吸气都让他感到莫名的压抑。 身体依然在细微颤抖,无法抑制。 他牢牢抓住床单,想要从中找到一丝安慰,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砰——」 房门打开,陆鸣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抱起来。 「怎么了?阿尧,迟尧!冷吗?」 伴随陆鸣焦急的询问声,迟尧还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磕碰的脆响。 「滴滴滴——」 第97页 空调暖气调高温度,热风唿唿吹出,迟尧盯着吊顶上那处闪烁的红点,大脑竟然还能缓慢运转。 陆鸣是在看监控吗? 所以能这么快赶过来…… 他还真是一刻也放心不下,明天到底要怎么出去呢? 他缩在陆鸣怀里,颤抖逐渐平息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冷汗,新换的睡衣几乎被湿透。 眼帘微垂,他盯着地板的一小块地方出神,陆鸣说话的声音都没听见。 直到被陆鸣打横抱起往浴室走,他才慌张看向对方,对上了一双冷肃的黑眼睛。 通常来说,进了浴室就很难轻易出来,每次都要被弄得力竭。 迟尧撑着门框不肯进,陆鸣瞥他,眉心跳了跳,只能说:「睡衣都汗湿了,只是给你换身衣服,不做什么。」 见对方神色不似作伪,迟尧这才作罢,松手让陆鸣把自己抱了进去。 干净透彻的镜子里,迟尧与自己对视,竟觉得陌生。 身体遍布青青紫紫的吻痕,特别是脖颈、锁骨,几个牙印甚至泛红渗血。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坑洼的咬痕,脸上一片沉寂。 擦身换衣,打理整齐,陆鸣费了一番功夫,最后替迟尧梳顺扎好长发。 见迟尧呆愣,陆鸣故意抹了一滴水到迟尧脸上。 凉意散开,迟尧反应慢半拍,将将抬眼。 「阿尧今天怎么无精打采的?」 「有些累。」 陆鸣定定看他,眼底似乎藏着探究之色。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安静半晌。 陆鸣重新抱他出去,低声问他想吃什么,迟尧说「随便」,陆鸣点点头,转身离开。 房门关闭,陆鸣站在门边没走。 拿出手机点开监视器画面,镜头中的迟尧维持坐在床上的姿势很久,像是在发呆。 陆鸣眉头越皱越紧,一边下楼一边拨通了祁誉骄的电话。 「你有认识的靠谱的心理医生吗?」 电话那头,祁誉骄看了看屏幕上备註的【陆鸣】二字,有些想笑。 「是有认识的心理医生,你大概什么时候需要来看?」 「明天吧,白天我有事,晚上七点以后,让他上门来。」 明天啊……那可真是不凑巧。 「可以,我把他联繫方式发你。」 - 夜色渐浓,陆鸣换好睡衣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迟尧担心陆鸣在牛奶里加了东西,明天又十分重要,他不敢松懈,犹豫地捧着杯子。 「不想喝?」 「嗯……没什么胃口。」顿了顿,迟尧又补了句,「对不起。」 听见这句道歉,陆鸣半晌没说得出话。 良久,耳边响起一声嘆息。 「不想喝就算了。」陆鸣把牛奶端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管药膏。 「躺着,我给你涂涂。」 「涂、涂哪儿?」 陆鸣眼神透着股戏嚯,看得人脸热。 「自然是脖子,你以为呢?」 迟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平躺下去像一根直挺挺的枯木枝。 「脑袋往左边偏一点。」 「……好。」 余光注视着,陆鸣用手指勾了一小块白色药膏,凑近,按在他侧颈。 陆鸣的手很好看,手指细长,手背筋脉如树根盘踞性感。 迟尧看着微微出神,直到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肤,激得他肩膀一抖,回了神。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居然还对陆鸣犯花痴,下一秒,肩膀被陆鸣另一只干净的手摁住了。 「别动。」 陆鸣淡淡道,脸凑得更近,似乎想涂得更匀称。 逆着光,陆鸣身形投下的宽阔阴影将他笼罩。 这个角度,陆鸣的压迫感更强了,黑黝黝的眼底沉着些难辨的情绪。 像一柄入鞘内敛的利剑,又似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 清淡的草药味蔓入鼻尖,短暂消褪迟尧的紧张。 炽烫的指尖轻柔地把药膏抹开,陆鸣打着转揉按。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陆鸣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原本舒适的按摩演变得更像一场折磨。 迟尧觉得自己脖子和锁骨的位置都撩起火焰,再揉都要破皮了。 「陆鸣……可以了……」 陆鸣动作顿住,留恋不舍似的在他颈窝勾了勾,但最后还是收了手。 「睡吧,别扣衣领。我去洗洗手。」 迟尧本已经打定主意,守一晚上的夜。 祁誉骄只说祁青聿「后日」来救他走,却没说到底是凌晨、早上,还是下午、晚间。 迟尧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但药膏里添加过安眠成分,迟尧坚持了一阵,终究抗不住困意袭来,眼帘颤巍巍耷拉闭上了。 这一觉再没有沉闷惊恐的梦,安安稳稳,算是十多天来迟尧第一次睡好。 他被剧烈一阵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音吵醒,睁眼迟钝了几秒,才听见门外耳熟的声音在唤他姓名。 「尧尧,你在里面吗?」 「我是祁青聿,不用怕,听见就回答。」 被喜悦沖昏了头,迟尧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门边时趔趄了两步。 「我在!我在!」 「马上门要开了,你站远些,别被伤到。」祁青聿的声线中明显染上喜悦,这倒是少见。 第98页 迟尧稍微冷静下来,依言退开几步。 借这个时间,他环顾四周,床头柜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有事出门一趟,晚上回来。 祁誉骄会带饭给你。 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陆。】 陆鸣的字迹很潦草,但也不算丑,勉强看得过去,倒是符合大一新生的身份。 视线在「有事出门」几个字上徘徊,意料没错,陆鸣果然被祁青聿支走了。 门外似乎是开锁师傅,一直在插钥匙进锁孔,不停发出声响,刺得迟尧头疼。 过了片刻,钥匙声又变成类似破拆工具的碰撞声。 难道简单开锁打不开? 迟尧脑子里想着有的没的,企图用这个办法来缓解焦虑,但收效甚微。 他一瞬不瞬盯着门的方向,紧张得手心发汗。 终于,就在他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房门终于被破开了。 自门锁附近溅起一片细屑烟尘,祁青聿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从白雾中走来。 镜片后的视线环视一圈后,锁定在蹲在床边的他身上。 「尧尧,没事吧?」祁青聿的声音乍一听平静如水,细听尾音漏了馅,颤抖着漾起些波澜。 迟尧光脚蹲在地上,眼眶微微泛红,长发散乱垂到地面,脖颈被那枚他亲手打造的项圈勒得微微窒息,红唇翕张着小口唿吸。 可怜巴巴的,像只被虐待的宠物等着他去抱来抚摸安慰。 祁青聿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快步走进房间,一把将迟尧拥入怀中。 湿润的木质香和温热体温将迟尧包裹,顿时心中的紧张和焦虑瞬间消散了大半。 两日的等待,他每时每刻都在煎熬,担心陆鸣阻拦,也担心祁青聿反悔不来。 好在……祁青聿最后来了。 他短暂地靠在对方肩上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多余的情绪已经全部收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迟尧冷淡推开对方。 「我没事。」迟尧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十分平静。 他抬起头,看着祁青聿那双酷似陆鸣的眼睛,强压下闪躲之意,客气道:「谢谢你,我们先出去吧。」 迟尧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轻松,望着窗外逐渐后退,直至消失在视野中的那栋山林中的别墅,默默裹紧了毛毯。 祁青聿坐在他身边,看似无意,余光却时刻关注着。 将一碗提前熬煮好用保温杯装来的银耳姜茶倒到杯盖上餵到他嘴边。 湿热的水蒸气混合着姜茶味道扑面而来。 迟尧不好拂了祁青聿的面子,抿了两口才说:「不想喝了。」 祁青聿欲言又止,视线落在迟尧干燥得有些起皮的唇瓣,到底没开口。 他把迟尧喝剩下的姜茶喝掉,盖上杯盖,回头对上迟尧略显震惊的眼神,挑了挑眉。 「怎么?」 「没、没什么……」 「路途挺远,尧尧可以靠着睡一会儿。」 迟尧摇头,「睡不着。」 车内暂时陷入沉默,迟尧有很多想问。 比如,陆鸣会不会找过来把他再抓回去,再比如,陆鸣路途到底有多远,他要带他去哪儿。 迟疑半晌,错过了最开始那一剎的劲儿,他又觉得两人之间的身份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祁青聿先挑起的话题,「我打过你电话,偶尔拒接,偶尔关机。」 「陆鸣没收的。」迟尧如实回答,顺带消化着祁青聿这句话里意思。 拒接……陆鸣肯定翻看他手机了…… 不过也无所谓,自己被关这么久,陆鸣早把他摸透了。 日后便是不復相见,努力忘了他这个人。 祁青聿递过来一支新手机,迟尧怔愣半秒,真心向对方道了谢。 屏幕亮起,显示的日期却叫迟尧实实在在愣了好久。 居然已经快到除夕夜了吗? 眼帘颤了颤,他挨个数去—— 十五、十六、十七…… 如果不算今天,陆鸣把他关了十七天。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他还以为只有十二三天呢。 将那些难堪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迟尧望着窗外不断移动后退的雪景,无声嘆气。 「临安难得下了这么久大雪,银装素裹,真好看,到有点像费城的冬天了。」 话音刚落,迟尧反应过来欠妥,但覆水难收,他只能抿唇默了默。 祁青聿听见他提费城倒是眉眼染喜,镜片后的凤眼笑得微弯,「修养几天,陪你出去堆雪人。」 「不了吧。祁家想必有很多应酬酒会需要你到场,我就不麻烦你了。」 「没事,可以推掉。」 迟尧盯着前面座椅的靠背盯了一会儿,默默转移话题:「待会儿进入市区,直接去我公司就好。」 「不安全,去我给你准备的地方吧。近期还是不要被陆鸣找到为妙,免得再生事端。」 迟尧也觉得有道理,没有太过犹豫就应下了。 雪天能见度低,路也不好走,车辆行驶了快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祁青聿本人的住处。 迟尧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皱着眉头不想下车,「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住处吗?怎么来你家了,陆鸣肯定也能找到的。」 第99页 祁青聿站在车门边垂头看他,一字一句解释:「临安市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住处,此处所有安保系统我都有权干涉,不存在陆鸣买通人手进来的可能性。你住在这里,我才放心。」 迟疑几秒,迟尧还是把手搭上了祁青聿的掌心。 谁知下一秒重心不稳,竟被他直接连人带毛毯,一起打横抱起往门口走去。 门口迎接的管家僕从全部低垂脑袋不敢多看,也不多言。 尽管如此,迟尧还是羞红了脸,小声又愤怒地质问对方: 「你干嘛直接把我抱出来?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确定要自己下来走吗?」祁青聿停在路上,低头问他,语气中含着丝调侃。 「我能保证祁家的佣人守规矩不多看,但是,你确定要带着项圈,穿一身开领女士睡衣自己下地走?」 仔细想了想,迟尧仿佛一下子被扼住了咽喉,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脸色涨得通红,一偏脑袋,恶狠狠地低声道:「那就赶紧走,你别杵在这儿了!」 低沉悦耳的笑声通过震动传来,祁青聿练练应道:「遵命遵命。」 搞什么啊,迟尧耳垂红得要滴血,咬牙在心底骂了几句。 迟尧第一次来祁青聿在临安市的家,竟没想到是以这种尴尬的原因。 这栋房子比他想像中还要宽阔许多,沿路走来经过喷水池和小花园,活脱脱算是个私人庄园。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迟尧也有些吃惊祁家雄厚的财力,临安市的地皮可不便宜。 楼栋室内更是宏伟,客厅宽敞明亮,蜿蜒盘旋的水晶楼梯环绕向上,祁青聿带他上到顶层五楼的卧室,将他放到床上。 「提前准备了换洗衣物。」祁青聿指了指旁边一叠整齐的衣服,又带他到浴室。 迟尧站在门口没进去,不受控制想起被陆鸣关在地下室时的那间小浴室里发生过的事情,脸色微微发白。 脑袋突然被安抚地揉了揉,「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迟尧摇摇头,努力平復情绪,「没什么,你带我来浴室做什么?」 祁青聿失笑,「还怕我吃了你吗?这边热,这边冷。」他分别指了指开关的左右两边。 「好了,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你在这儿安心住下吧,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迟尧能看出「工作上的事情」只是祁青聿暂时离开的藉口,或许是看出他相处时的紧绷,亦或是想让他单独静静。 他点点头,看着祁青聿关门离开,随着门缝逐渐变窄,迟尧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直到房间门完全关闭,没有听见反锁的声音,迟尧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不亲自确认总觉不安心,他有些神经质地死死盯着门把手,一秒、两秒…… 默数到十,他上前深吸一口气,握住把手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他打开了。 没等迟尧高兴,抬眸与门外笑眯眯的祁青聿打了个照面,登时吓得肩膀一缩,往后倒退半步。 「你、你怎么还没走?」 「这是我家,我想在哪儿都行。」 他上前两步,在迟尧面前重新把门关上、又打开,来来回回多次才停手。 门锁一声声响动,每响一次,迟尧的心就勐跳一下,到后面竟然有些习惯了。 祁青聿隔着门口的踢脚线捏捏他脸颊。 「你以为我是陆鸣?没脑子的事情我可不会做。如果还是担心,可以把门开着。」 这样说倒搞得迟尧浑身不自在,垂眸安静半刻,才道:「没事,关吧。」 祁青聿不动,迟尧见状主动握上把手,将门关了过来。 「咔哒——」 迟尧唿出口浊气,背靠在门板闭眼喘息。 终于,逃出来了。 第55章 来电 陆鸣退役后进入了陆氏旗下一家中型企业,被祖父和父亲当做给予他的考验。 临近春节假期,偏偏有位从前怎么也不远让利的合作方突然说得空,陆鸣刚进公司,需得拿出成绩以服人心,犹豫之下还是决定赴宴。 对方派来的小助理一路上紧着讲话,陆鸣被吵得心烦,便没时刻盯着实时监控。 直至酒宴途中,特质的门锁警报震动,陆鸣亲眼看着祁青聿拥迟尧入怀,阴沉沉笑了出来。 - 一小时后,祁家别墅正大门门口驶来一辆黑车。 祁青聿彼时正在卧室跟迟尧说话。 「从前不见你洗澡洗这么久,你也不出声,我还以为……」 「水温很舒服,就多淋了一会儿。」 迟尧盯着地板的一处,偶有未吸干的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溅起水花。 他突然问:「有剪刀吗?就刚才弄项圈的刀就可以。」 「好端端问剪刀做什么?」祁青聿蹙眉。 「头髮太长了,碍事,想剪剪。」 「等会儿找个理髮师来家里就好。」祁青聿抬手,在即将触碰到他髮丝前停住,勾了勾唇,默默收回手,「就算再长些也不打紧,很漂亮。」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三声规律的叩门声。 祁青聿将迟尧衣领拢了拢,扬声道:「进。」 「祁少爷,门口来了位客人。」中年管家看了眼祁青聿和他身后的长髮男人,犹豫道:「是陆鸣少爷,表情不大好。」 第100页 迟尧脸色瞬间白了,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低声呢喃:「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就找来了?」 他不想再次被陆鸣抓回去,那个地下室的回忆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每一声响钥匙碰撞的脆响,每一次口干舌燥却不敢喝水的侷促、每一道朝他投来的看似平常的目光……都充满了折磨和绝望。 他不敢想像,如果再次被陆鸣带走,他将会面临什么。 微微战慄的肩膀被扶住,迟尧缓了缓抬眸,看见了倒映在祁青聿深邃眼眸中的自己—— 他变了好多,浑身散发着焦虑惊恐,不復从前的游刃有余。 回想起来,许多记忆都模煳了,只有那扇唯有等陆鸣才能开启的门。 头顶传来暖唿唿的揉弄感,祁青聿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一股暖流缓缓沁入心扉,「尧尧,别担心。祁家这座宅子的安保一流,绝不会出纰漏。你只管安心就好。」 祁青聿牵起迟尧手腕,轻轻往自己身边一拉,将迟尧拥入怀中,缓慢地拍着他的背。动作毫无逾矩,更像是长辈安抚孩子。 迟尧现在需要的是温暖和安全感,而不是空洞的承诺和保证,祁青聿洞悉一切,自然不会做出不利的举动。 但门外的陆鸣就不一样了,他冷笑。 陆鸣太年轻,意气用事只会把亲近之人越推越远的道理,他希望陆鸣永远也不要明白。 迟尧还是担心,经过这些时日不算相处的相处,他差不多摸清楚陆鸣的脾性。 对方既已找到这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你打算怎么办?」他推开祁青聿,沉声问。 祁青聿反光镜片后的凤眼微眯,笑了下,「我有我的办法,尧尧信我。」 男人使了个眼神,管家便垂眸退下,顺手带上了房门。 祁青聿朝迟尧严肃道:「陆鸣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身上带着定位器。」 话音未落,两人视线不约而同落那枚被剪断的项圈上。 迟尧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似乎微微窒息的感觉尚且残留。 灯光下,利齿衔玫的金属扣边缘闪烁着亮闪闪的光,迟尧看着却只觉讽刺。 他想起陆鸣那时的话—— 祁青聿在里面装有窃听器。 他们俩还真不愧是一族同源的兄弟,未免太有默契了些。 祁青聿比陆鸣多几分心思计量,至少不会失了分寸。 而他现在,只能期待祁青聿这点分寸能一直维持下去。 「拿去销毁吧,看着烦心。」迟尧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恹恹地。 祁青聿注视他良久,最后安抚地替他顺了顺长发,「既然惹你烦心,那便毁了。」 男人绕过去拿起桌上那枚断裂的项圈,迟尧看不见的角度,指腹在内圈沉缓地摩挲。 「我下去处理完他就回来,林管家待会儿会把饭菜备好,都是你从前爱吃的。」 祁青聿停顿片刻,「也不知道现在你口味有没有变,如果不合胃口,跟李管家说就好。」 「嗯。」 目送祁青聿离开,迟尧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 确认过房门只是关闭而未上锁,他快步来到窗边。 恰好这面窗户面对大门方向,只是距离稍远,视线越过小花园和喷水池,迟尧依稀看见大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人影绰绰十分模煳,迟尧看不清晰,他只盯着大门,祈祷不要开启。 偏偏这时祁青聿给他的新手机响起来,迟尧心脏一颤,回头看去。 都说七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陆鸣关了他十七天,迟尧竟然习惯了不用电子设备。 手机放在桌面,亮屏震动,他敛了敛眸子。 是谁,是谁的来电? 三声规律的叩门声短暂敲碎那股紧张,迟尧没理会震动的手机,走到门口开了门。 端着餐盘的林管家显然没想到迟尧明明喊一声就行,却亲自过来开门的举动,怔愣一瞬后很快收敛情绪。 「迟先生,我们少爷特意吩咐给您准备了草莓蛋糕,还有些水果。餐食还有一会儿,您可以先吃这些垫肚子。」 迟尧盯着奶油上两颗饱满红润的草莓看了会儿,突然问:「有烟和剪刀吗?」 「这……」林管家面露难色,「有烟,看您要抽哪种,但是剪刀……」 祁少爷吩咐了房间里不要出现尖锐物品,若是给迟先生拿剪刀出了什么事情,他饭碗可就没了。 铃声响够一分钟终于自动挂断了,迟尧松了口气,也不为难人,「随便拿一盒烟来吧。」 他站在窗前注视大门的方向,额前碎发的阴影遮蔽眼底神色。 随手擦燃一簇火焰,他低头点菸,晃悠悠的焰光照亮迟尧漂亮精緻的脸,鼻樑唇珠的阴影也随光晃动。 他深吸一口,入肺入心,尼古丁短暂麻痹神经,迟尧眯了眯眼,沉缓唿出一口白烟。 没等他在吞云吐雾中彻底放松,手机铃又骤然响起,像一记敲在灵魂上的钟鸣。 迟尧有些崩溃,走近看见了亮起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 明明这几日都浑浑噩噩理不清记忆,可看见这串号码的瞬间,他竟然记得—— 是陆鸣的。 第56章 婚期将近 第101页 看清号码的瞬间,迟尧身体僵硬,手中的菸蒂在无意识的抖动中掉落,猩红触及地毯,迸溅两三点火星,留下一个焦黑的洞。 可迟尧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烧焦的黑洞,他瞪大眼睛注视着那个熟悉而又令人恐惧的号码,不敢眨眼。 陆鸣还是找来了…… 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房间中迴荡,每一声都如重锤的鼓槌敲打在迟尧的心上。 心跳在加速,唿吸急促,仿佛要窒息一般。 他想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移动半步。 铃声持续不断,催命一般。 为什么要这样步步紧逼呢? 和缓的、平静的、互不打扰的分手,不好吗? 迟尧的手指颤抖地伸向手机屏幕,他想挂断这个电话,抖动的指尖有些难以控制,无意中滑动到绿色的接听键。 「迟尧?」 电话那头传来陆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迟尧几乎能想像出此刻陆鸣的样子。 眉眼下压,眸色如墨,没有斯文书卷气,反倒一身阴鸷戾气。 迟尧没有说话,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紧紧地握住手机,听着电话那头的唿吸声。 「迟尧,我知道你在听。」陆鸣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跑?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为什么不等我?」 伴随陆鸣急切的嗓音,迟尧想起那张浅色便利贴上潦草的字迹。 陆鸣说「好好吃饭,等我回来」,可是只要身在那座监牢里,他就食无味寝不安。 迟尧沉重颤抖的唿吸声透过听筒传进陆鸣耳朵里。 他几乎能想像到迟尧的样子,像被吓到的小猫小狗,眼眶湿漉漉的,大气也不敢喘——是他调//教出来的。 音调带上了一丝玩味和冷峻,「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迟尧的身体勐地一颤,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瀰漫全身。 陆鸣找到了他,这么快……短短一小时,就追来了…… 他要再被关进那间地下室吗? 电话那头传来陆鸣的冷笑声,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迟尧仍然愣在原地,手中的手机屏幕渐渐暗淡下去,映出他惊恐失措、惨白的脸。 站了不知道多久,迟尧腿都泛酸,他死死盯着的大门方向还是没有传来争执亦或是暴力开门的声音。 也对,这是祁家的宅子,陆鸣在陆家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敢在祁家乱来。 如果陆鸣真的能把他带走,那为什么只打了个电话? 紧张乱跳的心逐渐平復下来,迟尧深吸一口气,捏住窗帘一边勐地拉合。 眼不见心不烦。 他靠在墙上缓了半刻,掏出手机先给助理拨去电话,也不知道在自己消失的这十七天里,顺驰公司有没有被好好打理。 可听着小助理语气如常的汇报,迟尧难以置信地反问: 「你说我拜託了一位陆先生代为打理公司事务?」 「是的,陆先生很厉害,对公司情况很了解,谈下来一笔大单子呢。定是咱们迟总教得好。」 迟尧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定自己没拨错电话。 好得很,陆先生的确厉害。 「谈成了哪家?合同发我看看。」 祁青聿推门进来时,迟尧还在仔细核对合同文件里的字句,不愿承认这份合同真的更有益于公司。 直到脑袋上一沉,头髮被人故意揉散,迟尧勐地抬头,撞进祁青聿镜片后沉稳幽深的眼中。 「在看什么?凑这么近,小心眼睛像我一样近视了。」 迟尧下意识把手机屏幕按熄了,视线越过祁青聿,看向房门。 「陆鸣……他进不来吧?」 「你这是不信我。」祁青聿微微俯身与他平视,一瞬不瞬,仿佛要将他看穿,「陆鸣给你打电话了,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迟尧飘忽的目光落到桌面那枚草莓蛋糕。 鲜妍娇红的草莓尖配着白润丝滑的奶油,本应该很有食慾,可他却偏偏犯噁心。 「我不喜欢吃草莓蛋糕了,下次别让管家端过来。」 祁青聿沉默半刻,也没多问,笑着迁就他,说了声好。 视线略过那几枚新的燃到尾的菸蒂,祁青聿试探:「家里好像没有你爱抽的那款烟,我叫人去买。」 「不用了,就这款挺好的。」菸草味重些也不是坏事。 祁青聿还想说些什么,迟尧却不想听了。 背对着坐到床边,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点燃,白烟混合着祁青聿身上湿漉漉的木质香,意外好闻。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爱这款香水。」迟尧多了一句嘴。 「我们都是念旧的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好笑呢。 迟尧吸了口烟,透过裊裊白雾望着遮挡视线的窗帘,眯了眯眼,道:「我不是,你也不是。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迟尧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祁青聿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作,似乎是被他伤到了,很久之后才冒出一句: 「你或许不是,但我是。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提分手是另有苦衷的。」 迟尧愣了半秒,滚烫菸灰烫到手背的刺痛拉他回。 如果这番话放在一年前,迟尧或许会犹豫一番。 第102页 但偏偏是这时候。 「我真的很累,不想谈没意义的事情。你出去吧。」 「……好,我不打扰你休息。我让林管家把饭菜热好再端上来,你多少吃些。」祁青聿的声音有些干涩。 脚步渐远,房门开启又合上,房间彻底安静了。 迟尧抽完两支烟才回头看了眼—— 桌上那碟草莓蛋糕和菸灰缸里燃到头的菸蒂都不见了。 应该是祁青聿离开时顺手带出去的。 迟尧嘆了口气,自己刚才是不是话说重了? 祁青聿至少在四面楚歌时给了他一个庇护所,或许应该对他态度和缓些。 - 除夕夜,临安市下了一场大雪。 月色稀疏的夜里,雪如落花,纷纷扬扬盖了一地。 迟尧倚在阳台的躺椅上看雪抽菸,吞云吐雾,享受短暂的麻痹。 这是他近日最爱的一件事,仿佛想把在陆鸣身边克制的、没能抽到的烟一个劲儿全补回来。 祁青聿看着迟尧这幅样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他端着热牛奶打开阳台的滑动门,垂眸看了迟尧一会儿,牛奶杯放到矮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见迟尧仍旧没有反应,祁青聿蹙眉把他唇边叼着的烟掐掉。 「这是今天的第三包了,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注意还有谁来帮你注意?」 「知道了。」迟尧恹恹应了句,想把他支走,「今天除夕,你真的不去陪父母吗?」 「不用。祖父还在医院住院,他们惦记,都在医院候着。」 祁青聿习惯性勾了一缕迟尧的头髮,没能像从前一样捋顺到底。 昨天,迟尧自己去厨房拿了剪子剪头髮,三两下,动作利落快速,也不管好不好看,安不安全。 祁青聿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揉揉迟尧脑袋。 「尧尧短头髮也好看,在科伦多大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的短头髮,长得太漂亮了,还以为是个假小子。」 迟尧顿了顿,他不是瞎子,自然明白祁青聿这些天的意思,但他宁愿自己不懂。 「你居然还记得,我都忘了。」他笑了笑,跟祁青聿打哑谜。 从前讨厌狠了祁青聿这幅伪君子的模样,现在竟也庆幸,祁青聿有所顾忌,不会像陆鸣那样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 果然,祁青聿听出他拒绝的意思后也只是表情僵硬几分,「不提当年那些事,今天除夕,下楼玩玩雪放放烟花吧?」 祁青聿聪明就聪明在这儿,迟尧刚说了那些话,现在倒是不好拒绝,只得起身应了句「好」。 祁青聿不知从那儿拿出一顶毛茸茸的帽子,撇开他阻挡的手臂。 「下面冷,帽子可以挡耳朵,别长冻疮。」 「嗯。」 在祁青聿给他整理帽子的同时,两人手机「叮」地推送了新消息。 迟尧垂着眼眸,顺手摸出衣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是微博的新词条—— #陆刘两家联姻,婚讯将近# 鬼使神差,迟尧指尖点进了那条消息栏。 陆鸣清俊帅气的脸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另一半是温婉漂亮的刘家小女。 真是好般配的一对璧人。 作者有话说: 卡文ing 一点点挤出 第57章 体罚 迟尧蹲在地上捧了一把绵软皎白的雪,团吧团吧摆到旁边,整整齐齐行列对齐。 好像从父母去世那年起,他就没玩过雪了,他必须强迫自己变得成熟严厉,变成堪当大任的迟氏继承人。 那样忙碌的生活很累,却也充实,比被陆鸣关在地下室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迟尧发了会儿呆,细雪在掌心中融化些许,冰冷刺骨,冻得手通红。 祁青聿跟在后面,见状快步上前把早备好的手套递来。 迟尧没说话,顿了半秒才接过手套穿戴好,隔着手套又抓了一把雪,团成球,摆在最后空缺的位置上。 他其实在某些事情上有强迫症。 比如这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大小一致、间距均匀的雪球,再比如谈恋爱—— 他没跟哪一任复合过。 分了就是分了,他不稀罕吃回头草。 陆鸣也好,祁青聿也好。 他都不想再碰了。 祁青聿这幅上赶着献殷勤的模样令他深深蹙眉—— 住在这座宅子里似乎跟被关起来没有太大区别。 祁青聿借陆鸣的存在让他呆在家里,无法出去,没有自由可言。 祁青聿心里究竟是担心他情绪低落还是庆幸他被困在这里? 那双镜片后的眼眸微微下压,眉宇中似是忧虑,祁青聿总这样看他,表情动作都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可迟尧直觉对方心情不错。 至少祁青聿每次推开房门看见他乖顺待在家里时,眸中极力隐藏却仍旧掩不住的愉悦骗不了人—— 祁青聿很满意现在的情况,甚至享受。 祁青聿挨在他身边蹲下,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拉迟尧回神。 月色皎洁,落雪如霜。 两人的影子在雪地里也紧挨着,迟尧顿了顿,往旁边挪了半步,影子随之分开。 祁青聿看出他的拒绝,没说话,学着他的动作团好一个雪球,放在新的一列。 远处时不时响起烟花炮竹的爆炸声,衬得小院里愈发寂静。 第103页 最后还是祁青聿先开了口,指了指庭院角落摆放的一个四方箱子,「想放烟花吗?买了很多种。」 迟尧在心底说了一句「不想」,抬眸时却还是应了声好,他现在没办法跟祁青聿撕破脸,必须忍着。 浅薄月色投在迟尧漂亮精緻的脸庞,像萦绕白玉的薄雾,朦胧柔和,更添一抹清冷。 这些天迟尧总是吃不下东西,又瘦了,下巴愈发尖俏,身形单薄,蹲在雪地里小小一团,显得厚重的羽绒服都有些空荡。 祁青聿抬手替迟尧拨弄额前碎发,托住手臂把人带起来。 他们挑了个一百发的烟花筒,一起搬到院子中央,祁青聿让他站远些,见他退到安全范围后才点燃引线。 引线燃烧发出几不可闻的呲沙声,从尾攀援到头,引爆了烟花。 迟尧的侧脸在绚丽浮光中忽明忽暗,祁青聿望着身边近在咫尺的人,忽然觉得时间停在这一秒也挺好。 但烟火渐逝,最后一颗如火种般的烟花泯没于夜色后,浮华褪尽了,祁青聿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迟尧心底压抑许久的焦虑确实随烟花一同消散了些,但他知道,烟花终归是烟花,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帮不了他更多了。 他盯着覆盖细雪的地面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说出口的话却很轻,像在试探:「我想去国外待一段时间。」 话说出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应答,就连远处别家的烟花炮竹声也不知何时停息了。 周遭如水蔓延的寂静不断磋磨迟尧本就紧绷的神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屏息的同时,他也做好了祁青聿不肯答应的心理准备。 如果不答应祁青聿不答应…… 原本站在他身侧的祁青聿往前走了两步,靴底踩踏积雪发出细密松软的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孤悬的弯月,又转身看迟尧。 月光投射的祁青聿的影子把迟尧笼罩着,对方逆光的面庞一片暗沉,那双跟陆鸣有八分像的凤眼藏在镜片后像是在酝酿狂风骤雨。 迟尧滚了几下喉结,做好最坏的打算,对方却突然勾了勾唇,脸上的阴霾飞快散去,像是想通什么,轻声问:「尧尧打算去哪个国家?要不还是去费城吧,熟悉些好。」 迟尧原本就是想去美国的,但没打算去费城。 父亲生前的老友在休斯顿经商,从前他去科伦多大学读书时父亲还拜託过对方多多照顾。 伍子胥当初非要全程跟着送他去美国,迟尧拗不过,只得同意了。 两人一起登门拜访过白叔,后面也一直留有联繫,关系不错。 迟尧清楚这层关系,有手机之后他第一时间联繫了伍子胥。 对方再三追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十几天,迟尧对此绝口未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说自己想出国一趟去看看白叔,让他帮忙订一张飞美国休斯顿的机票,越快越好。 - 一天前,陆家。 迎着陆父母谄媚讨好的笑,祁青聿云淡风轻坐在了陆家人之中空出的主位上,视线一瞥,落在旁边面色苍白的陆鸣身上,玩味道: 「表弟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们知道陆鸣私自去打扰您,回来之后就把他教训了一顿。」陆父抢先开口道。 无论他们对祁老爷子殷厚的家底有没有觊觎,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把那些心思藏好。 按现在的情形来看,祁青聿最得祁老爷子的欢心,甚至还有流言传出「祁老爷子已经私下拟定了祁青聿继承家产的遗嘱」。 如果家产争夺以祁家胜陆家败而告终,他们还得仰仗祁青聿的照拂,所以表面工作必须做到位,不能撕破脸。 祁青聿明白其中关联,所以肆无忌惮,嘴角勾起的弧度含着些恶劣的意味,属于祁青聿老好人的完美面具终于裂开些细小破口。 「我跟陆鸣想上楼单独聊聊,可以吗?」 「行。」 陆鸣冷笑,直接站起来往楼上的房间走。 陆鸣比祁青聿高些,身长玉立,长腿笔直,周身蔓延着低沉阴郁的黑气,像一柄被迫收入刀鞘的利刃,锋芒不减。 祁青聿讨厌陆鸣,他们生来就站在对立面,他生在占尽优势的祁家,从小到大都高陆鸣一等。 可偏偏是在迟尧身上,他好像输了。 陆鸣比他年轻,比他勇敢,也比他……疯。 做了他不敢做的事,被父母体罚阻拦也不想妥协。 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陆鸣站在二层尽头的窗口边,从荷包里摸了一支烟点燃。 祁青聿眼尖,穿过瀰漫上升的白烟,陆鸣指尖夹着的烟很眼熟,走进看的更清楚,的确是迟尧曾经最爱的那款草莓味水果烟,女款,菸捲细且长,秀气漂亮。 「我记得你之前不抽菸。」祁青聿靠在墙边,也点了一根烟放到嘴边,故意问。 陆鸣懒得搭理他,盯着窗外飘落细雪的天,一言不发。 祁青聿笑了笑,并不在意陆鸣这幅目中无人地样子,自顾自道:「迟尧在我家里住得很好,我们除夕夜会一起去堆雪人放烟花。」 陆鸣:「你找死吗?」 「你想动手?你有什么资格动手?」祁青聿死死盯着迟尧那酷似他的眉眼,弯出一抹几乎称得上刻薄鹅冷笑,「顶着这双眼睛,享受我漏给你的来自迟尧的爱?」 第104页 「不过是侥倖跟我有几分像,现在我回国了,他还会要你这个冒牌货吗?」 冒牌货? 陆鸣吸菸的动作停了下来,心脏有一瞬闷痛,像钝刀割肉,没个痛快。 迟尧曾经对这件事做出过几乎完美的解释,「不屑于找替代品」、「伤人伤己的事不聪明」…… 可他们眉间眼梢的相似做不得假,祁青聿是迟尧初恋的事也做不得假。 初见时混乱荒唐的酒吧灯光中,那仿佛淬毒、仿佛鱼钩一样的投来的轻佻注视,迟尧口中一眼钟情地初始—— 到底是因为他身为陆鸣的这张脸,还是因为脸上酷似祁青聿的眉眼? 他曾在靠在地下室的门板外,一遍遍看着一墙之隔内的监控,一遍遍想这个问题。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迟尧不爱他。 陆鸣把菸头摁在窗台上熄灭,指尖用力得泛白,直到猩红的火光沦为一滩灰败的粉末。 回头,他最后冷冷看了祁青聿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快速抄起旁边以做装饰的青花瓷瓶砸在那张彼此都厌恶至极的脸上。 阴影落下时,祁青聿穿过镜片,看见了陆鸣眼底由外向内蔓延的红血丝,闪烁着如同野兽发怒的凶光。 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混合着青花瓷碎裂落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铃。 麻木,然后才感觉到疼。 滚烫的液体混合铁锈味从头顶滑落,模煳了视线。 舌尖探出口腔,将滚落到唇边的血卷了些许入口。 腥甜、沖鼻、后调回甘,像喷洒的、搭配衣着、体现人格的香水。 祁青聿蓦地嗤笑,一把摘掉眼镜甩到地上。 镶金嵌银的镜框仿佛在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火星,伴随刺耳的摩擦声,眼睛正好滑到听见声响急匆匆赶来的陆父母脚边。 祁青聿先发制人道:「姑父,你们家的孩子好像没教好啊,他小时候的病,还没治好吗?」 「你他妈才有病!」陆鸣剩下的话没来的说完,被父亲打断。 「逆子!滚去地下室跪着!」 半小时后,陆宅地下室。 清理包扎好头顶伤口的祁青聿坐在僕人特地搬来的金丝楠木椅上,居高临下俯视跪在丝毫没有装修的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的陆鸣。 他视线飘向手拿三尺藤条的陆父,停留半秒,勾着极其标准的微笑重新落回陆鸣身上。 「罚吧,你之前怎么罚现在就怎么罚。」 那花瓶原本直直冲着他脸来的,陆鸣似乎打着毁他容的主意,最后被躲了一下。 看来陆鸣其实很在乎他们相似的眼睛嘛。 真是卑劣又自私的手段。 韧性极佳的藤条破空而去,发出撕碎空间的风声,隔着打底衬衫抽在陆鸣背上。 一下、两下…… 祁青聿嘴角标准的微笑弧度越咧越大。 血染红了雪白昂贵的衬衫,血痕深浅交错,新伤牵动旧伤,结痂被打落,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如同烈火浇油的灼烧。 陆鸣的嵴背不曾弯折,黑眸染血,像来自地狱的鬼煞死死盯着祁青聿。 「你找死。」 陆父听见逆子低沉的声音,手下力道更重,藤条破风,立马抽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陆鸣还是一声不吭,盯着祁青聿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祁青聿难得好心情,慢条斯理点了一支烟,夹在指尖并不抽,只看着菸草燃烧成落灰。 「表弟啊,你知不知道,迟尧现在已经不抽水果烟了,更不爱草莓味。」 陆鸣眼睫微微抖了一瞬,很轻,但还是被祁青聿看见,他哼笑一声,继续道: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多亏了你,迟尧现在乖多了,乖乖坐在床上等我帮他系松开的衣领扣子、乖乖等我叫他吃饭、乖乖……剩下的,就不用跟你这个外人多说了。」他格外在「外人」二字加重了读音。 祁青聿站起来,将已经燃烧殆尽的菸头随便一弹,菸头落地溅出三两点火星子,而后归于永久的沉寂。 他压下眉眼,睨着陆鸣,轻淡又残忍道: 「毕竟——我才是他的救命稻草。而你——是推他进火坑的啊。」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后面会开启时间大法,前夫哥戏份可能就没多少了(大概) 第58章 离开 迟尧出国这日,祁青聿特意亲自开车送他,帮忙收拾行李忙上忙下。 这殷勤劲儿是从前即便恋爱中也不曾有过的。 迟尧看得分明,祁青聿表面温和亲人,心里的疏离孤高和自小精贵养大的傲气确实十成十,从前这些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做,遑论亲力亲为。 今天这番折腾,大抵是做给他看,表达一下不能陪他一起去美国的遗憾。 祁青聿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表面功夫还是真心实意,礼数总要周全。 迟尧倒是巴不得祁青聿别跟来美国,最好什么都不过问,让他清净些。 只是人还坐在祁青聿车里,迟尧心中喜悦不能表露,只淡淡移开视线,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车辆上了高速,四方窗外流动着几乎一成不变的绿化围栏,迟尧却食髓知味地盯着看了许久。 从祁宅到临安机场这一段路,不远、不近,但也算他摆脱囚笼的第一段路。 第105页 住在祁宅的日子对他来说与地下室无异—— 每日定时的早中晚餐,不得外出、不得自由,唯一好的是祁青聿不会限制他与外界联络,也没有那扇把他自尊心踩在地上的门。 「尧尧,我只要得空就去那边看你。」 祁青聿低沉悦耳的嗓音落入迟尧耳中拉他回神,心底无甚喜悦,可还是勾了勾嘴角。 「你忙你的,我在那边有白叔叔照顾。」 排队过收费站的时候,祁青聿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密码是你生日。」 迟尧不想承他的情,也知道此时拒绝只会适得其反,便垂着眼眸沉默收下了。 下车时,趁祁青聿去后备箱取行李,他把银行卡放回储物盒里才整理好表情出去。 天空飘了些细雨,落在手背生凉意。 迟尧望向天边一团阴沉厚重的乌云,漂亮的眉头蹙起。 天气预报明明播报近几日都天晴,可偏偏这时候飞云落雨。 他只盼着不要延误班次才好。 有陆鸣和祁青聿在的地方,他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雨丝凉意被尽数挡在伞外。 迟尧微微一愣,抬眸对上祁青聿镜片后含笑的眸子。 若非必要,他不会主动去看祁青聿的脸,通常是恹恹扫过。 但这次两人站得近,他倒是察觉到些不同。 祁青聿换了一副眼镜。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迟尧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候机室里,伍子胥站在窗边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这种焦虑直到听见身后的声音才有所缓解。 他跑到迟尧身边把人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并无伤恙才松了一口气,但视线从剪短的头髮移到迟尧稍显苍白的脸色,忍了又忍,良久,才平稳开口: 「怎么把头髮剪短了?最近不开心吗。」声音有些干涩。 迟尧恍惚了一下,伍子胥好像是第一个问他开不开心的人。 难得有些无措,迟尧盯着光滑地大理石地面倒映出的人影发了会儿呆,才道:「长发打理起来太繁琐了,短髮干净利落,挺好的。」 他看见伍子胥把手腕准备的发圈悄悄捋下来收好的动作,大抵是不想他难过。 没等他们多说,祁青聿办好了行李託运,往这边走来。 伍子胥一如既往讨厌这个伪善的男人,脸拉得老长,就差把不待见甩人脸上了。 「你又不出国,在这儿杵着干嘛?」 「公司今天清闲,我想亲眼看着尧尧上飞机……」 没等祁青聿后面的话说完,伍子胥上前一步,把他想替迟尧捋捋鬓角髮丝的手直接拍了下去。 「你俩分手多少年了,后悔药都过期了不知道几百瓶,现在上赶着献殷勤干嘛?」 迟尧瞥了眼祁青聿逐渐阴沉的脸色,拽着伍子胥的袖子拉了拉。 祁家势力遍布,伍子胥若是惹了祁青聿,家中产业难保不受影响,为了他犯险,实在是不值得。 正是气氛僵持时,登机提示音恰好传来,迟尧松了口气,扯着伍子胥的衣袖往登机口走。 身后传来祁青聿温和的叮嘱声,迟尧回头应了声好,只是敛眉垂目并未看对方的脸。 他低声把伍子胥训了几句,语气不重。 他其实很感谢伍子胥,无论是刚才打开祁青聿的手,还是陪他去美国安顿。 迟尧座位靠窗,透过飞机四四方方的小窗外,雨似乎落得更大了。 伍子胥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递了杯橙汁过来,轻声道:「雨势不大,不会延误的。」 「不会延误就好。」虽然知道只是安慰之语,迟尧悬着的心还是稍稍放下。 伴随着飞机滑翔升空带来的耳鸣,迟尧用力闭了闭眼,喃喃:「终于……」 几小时后,乌云压境,临安市区淅沥的小雨终究下大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涟漪阵阵仿佛倒置天空。 陆鸣赶到机场时已经晚了。 他匆匆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路小跑,但当他终于到达候机大厅时,已经看不到迟尧的身影了。 周围因航班推迟而怨念满满的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纷纷远离躲避。 陆鸣身上、脸颊、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又被大雨淋透,血水混合雨水流淌,好不狼狈。 特别是额头的伤口,又深又重,血水顺着陆鸣轮廓分明地脸颊蜿蜒流淌,衬得那双黑如沉水的眼睛愈发幽深骇人,吓哭了两三个不知事的小孩。 一时间孩童啼哭、机场播报、人群喧闹的声音糅杂在一起,闹哄哄让人心烦意乱。 他知道已经晚了,可还是不死心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迟尧的踪迹,但四周只有匆匆躲避避让的旅客和试图上前将他带出去的工作人员。 他拿出手机,拨打迟尧的号码,但只听到了冷冰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仿佛是人心上的最后一颗轻飘飘的稻草,陆鸣喉咙里挤出一声很低的呜咽,眼眶泛红。 他曾经以为迟尧会永远跟他在一起,无论是恋爱还是囚锁,前者自由却让他患得患失,后者狭隘庸俗,可的确适合他这样心思暗沉的人。 迟尧像一朵世界上最漂亮的,任人观赏的,引无数人喜爱的花。 第106页 他把他摘回了家。 独占、私藏,贪婪又无耻。 花朵日益枯萎,他却觉得那枝条腐烂的味道也令人血液沸腾。 他曾经以为那就是「爱」。 但他错了。 或许这是他的爱,可不是迟尧想要的爱。 陆鸣走进雨中,车祸后的身体很疼,可心却突然变得很平静。 他去了一趟医院,又回陆家领罚。 没人知道当晚他跟陆父到底谈了什么。 第二日,陆刘两家的联姻中断,陆鸣正式进入陆氏企业任职。 作者有话说: 陆の成长时刻 第59章 相见不如不见 休斯顿,夜间。 迟尧抱着装满菸灰菸蒂地菸灰缸,也不嫌脏,懒洋洋倚在阳台围栏上点了根烟。 灰黑天穹散落如同碎钻的星子,辽阔无边。 他像是终于结束圈养的草原上的一只羊,对突如其来的自由有些不适应,连吃草活动都不太放得开。 这是迟尧对逃离之后的这两天的一个简短总结。 夜风穿堂,迟尧脖子没了长发遮挡,总觉得凉嗖嗖,他把衣领拢了拢。 伍子胥在阳台另一边打电话, 言辞激烈,跟电话那头吵得不可开交。 噪音贯耳,迟尧太阳穴突突的跳,他知晓电话对面是伍子胥的父亲,伍父对于伍子胥招唿也不打一声的出国很不满,迟尧知道伍子胥是为了他,心里头不是滋味。 等吵架声稍歇的时候,他斟酌着插了一句嘴,「要不你回去吧。」 炸耳的声音戛然而止,伍子胥愣在原地几秒才回头看他,眼神可怜巴巴又幽怨至极,像是在看什么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迟尧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伍子胥挂断电话走到他面前,郑重其事道:「我会陪你。」 迟尧望着伍子胥的眼睛,闪了闪神。 伍子胥想把他手里捧着的菸灰缸拿下来,迟尧不让,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伍子胥先松了手。 他不知道迟尧为什么对这个菸灰缸这么喜欢,走哪儿都想拿着,但这不妨碍他跟迟尧表明心意。 伍子胥语气很轻:「既然你找我,肯相信我,我就要对你负责,半路把你丢这边算什么?我可是有良心的人。」 他手腕上的发圈晃晃荡盪,迟尧盯着看了会儿,伍子胥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留痕迹换了个姿势,把发圈撸下来收到荷包里。 迟尧疑惑半秒,最后竟然有些顿悟,或许伍子胥觉得剪了短髮的他看见发圈会触景伤情? 那倒真是误会了。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嘴唇嗫嚅几下又闭上。 夜风吹得盛,迟尧后颈又一阵发凉,他靠在高度到肩膀处的栏杆往后稍稍仰了仰头,短髮的发茬杵在后脖颈,倒是暖和些。 还没暖几秒钟,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拉力,迟尧心头一紧,搂紧菸灰缸,睁眼瞥见伍子胥惊惧发白的脸色,这才顺着力道被拉回去。 伍子胥被他不要命的动作吓惨了。 祁青聿跟他说要注意迟尧情绪,监督按时吃药,定时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他还不信,这下子,信了个十成十。 「你不要命了!?」话脱口而出后伍子胥才惊觉语气太重,动了动喉结,找补道:「万一栏杆松动,很危险的。」 迟尧盯着反应剧烈的伍子胥看了几秒,如同刚才福至心灵的顿悟一般,他竟然明白伍子胥心里在想什么——突然觉得厌烦。 他恹恹敛了眼,将干燥的嘴唇抿湿,冷冷问道:「你是觉得我想跳下去吗?」 「我、我不是……」 冷哼一声,迟尧没听他解释,端着菸灰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阳台。 - 他们在休斯顿白叔的一栋空余房产住了下来。 房子后面有一圈围起来的花园,因长久无人打理而杂草丛生,迟尧房间的轩窗正好被后花园墙角的一支攀缘而上青藤遮挡了些。 他平日闲来无事就喜欢坐到飘窗上边吸菸边看青藤的枝叶,就算冬日里青霜披盖白雪拂尘,这根藤也没枯死。 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线,迟尧在某次抽完烟后,头脑一热,找了把锄头亲自把后花园那些杂草除了,只留墙角的一支很不显眼的藤根。 放在从前,迟尧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扛锄头下地做这种「粗活」,伍子胥回来见他浑身凌乱一头乱草的模样,也惊了,问他是不是中午的药没吃。 迟尧:「……」我真是要谢谢你。 — 白叔全名白斗,国内外都享有白无常的戾称。 白斗也是会射箭的。 名流之间谈事情聊合作免不了会点高尔夫反曲弓之类的,一桿进洞或是全靶十环要给场内工作人员全员包大红包,不是普通人能承担得起的。 不过白斗约迟尧去射箭馆倒不是谈生意,只当做寻常之事,随便聊家常。 白斗下个月就六十二了,大半辈子也没个一儿半女,老来寂寞,就把迟尧当亲生的看。 迟尧这孩子挺叫人心疼,从前迟家动盪时白斗没帮上忙,心里存了些内疚,再有就是迟尧的确会来事,三年来每隔一周都提东西上门拜访,陪他打打球,下下棋,柔和谦顺又长得周正,单看也是极顺眼的,应该没有几个长辈不喜欢吧? 射箭场上。 第107页 迟尧帮白叔穿戴好护具,检查完弓箭。 「今天第一支箭,白叔来开吧。」 「哈哈哈,我老头子一个,准心不行了。」白叔被哄得开心,笑哈哈地挽弓拉箭。 「那哪能啊。」 话音刚落,箭矢破空飞逝。 「砰——」 「十环——」 「白叔实力不减当年吶。」迟尧恭维得一点不违心。 白叔是当年真枪实弹混成白无常的,箭矢的准心意味一条性命,自己的、敌人的……自然比他们和平通过训练得来的准心更好。 第二支箭轮到迟尧,他笑着向白叔颔首,拉紧弓箭,瞄准射出。 「砰——」 「十环——」 十支箭后,比分停留在92环:90环。 迟尧两环之差输了,心服口服。 跟白叔聊了聊家常,迟尧看时间差不多就亲自开车送白叔回去了。 他们走后,一道几乎融入黑暗的高大身影从射箭场地地阴影处缓慢步出。 日光一点点投射在那人优越清俊且稜角分明的脸,明暗一线,恍若隔世。 迟尧如果回头便能看到陆鸣,应该会愣住很久。 陆鸣变化极大,从前一身运动服背着长弓的青涩执拗的少年褪去稚嫩,穿着一身落拓熨帖的休闲西装,笔直长腿包裹在利落西装裤里,表情淡漠,幽深眸中映着万事都不入眼的冷清。 曾经伤人伤己的兇勐头狼学会了收起利爪,成熟稳重,不再空有一身蛮力,而是锐利精明,慢慢布控撒网,一点点把猎物收入囊中。 他跨步而去,却在置放台前停了很久,嵴背挺得笔直,脑袋微垂,眼神直直锁住那柄放置的再普通不过的一柄弓,似乎在发愣,又似乎在考量。 几分钟过去,他才终于珍而重之伸手轻轻抚上弓柄—— 温凉、顺滑。 迟尧的体温似乎尚且留存,陆鸣流连忘返的抚了好久,捨不得放手。 迟尧在休斯顿的生活过得不错。 没有他,迟尧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开心些,但没有他们最开始热恋期开心。 迟尧嘴角总噙着一抹笑意,装出来的,浅浅的,但很漂亮,像是橱窗里容貌精緻的娃娃。 陆鸣在照片里看了好多遍,无数次用指腹磨蹭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只抹得一手塑封的冰凉。 他也无数次设想——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冲动把人关起来……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他想不出答案,却也不后悔。 送完白叔,迟尧刚开车出来,手机里设的闹铃就开始震动。 到吃药的时间了。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拧了一瓶矿泉水就着药片咽下,继续开车。 他不牴触吃药,因为药物的确让他感到更加轻松,药物能保障他未来几小时内的心情平和,那感觉仿佛心里压着的大石头被无形的手施力抬些起来,他终于能喘口气。 但并非一劳永逸。 石头始终压在心上,那些不安情绪像一团轻若无物又重若千钧的雾,如影随形,他无知无觉便陷了进去。 这些情况在他独居休斯顿的三年来有所缓解,药物剂量逐渐减轻,他本身是开心的。 不合时宜,迟尧脑海中突然闪过陆鸣的脸。 唿吸停滞半秒,他突然踩下剎车,好在白叔家出来这条路少有车辆,这才没有造成更远那种的事故。 他刻意不去关注国内消息,把自己沉浸在新生活中,如愿很久没想起过陆鸣了。 可……不知今日为何反常。 迟尧努力把那张乖戾可恨的脸扫出去,却又想起些有关他的事。 时隔三年,有的情绪已经被沖淡,但迟尧仍旧觉得烦,拧开药瓶又吃了一粒,然后点了根烟。 他一只手夹烟,一只手曲起手指敲了敲自己脑袋,低声呢喃: 「别想了,贱不贱啊迟尧。」 第60章 忍住 迟尧用三年时间习惯了打理屋后的花园。 没种花,只是每周六晨起去除杂草,顺便给墙角那三支攀援而上的青藤浇浇水。 一支藤蔓粗壮而枝叶繁密,已经爬到楼顶蔓延开,剩下两支则稍显纤细,堪堪长到一楼房顶。 迟尧喜欢在飘窗边坐着,旁边摆那个平平无奇的黑菸灰缸,一边看青藤绿油油、阳光下透出舒展经脉的叶片,一边画画设计稿,偶尔夹起烟吸一口。 国内顺驰旗下产业也暂时不用他操心,伍子胥被父亲赶回国时答应了替他帮忙多多照看。 不管是出于留他一人在国外的内疚还是出于什么别的,伍子胥的帮忙都很及时很实在,迟尧十分感激。 感激的同时也隐晦生出些欢喜—— 伍子胥对他太紧张了,唠唠叨叨像个老妈子,跟他住一起总是来管束念叨他。 以前怎么没发现伍子胥这个属性呢? 一个人的生活很悠闲,像被放了一个超长假期,晚睡晚起,按时吃药,定期看病,无所事事,偶尔接几个珠宝设计单,周末看看伍子胥发来的报表。 毫无新意——但快乐。 没有陆鸣,没有祁青聿,也没有别的人打扰,他享受独居且不用社交的状态。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迟尧随手捞过来瞥了一眼。 【伍子胥】:尧酱最近过得舒心吗?有没有回国的打算? 第108页 伍子胥最近似乎在看什么日漫番剧,发来的信息一会儿尧酱一会儿斯国一的,迟尧起初不懂,搜索之后才知道是日语谐音。 他回了消息退出页面,瞥见伍子胥下面的头像,官方得不能再官方,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蓝底职业证件照。 蓝底证件照十分钟前发来消息,因被他设置了免打扰而没有响声提醒。 【房产中介(别墅、公寓)】:天气预告说今晚休斯顿会下雨,注意添衣保暖哦。 上次迟尧去市中心看病出来被这中介缠上,非要给他介绍郊外的闲置别墅,。 那天休斯顿大雨倾盆,中介满脸堆笑把一柄伞塞到他手里,嘴里还滔滔不绝向他介绍别墅,流利得仿佛提前背了无数遍的台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迟尧看在伞的份上加了那人好友。 从那之后,几乎每天都有来自房产中介的消息,好在迟尧很有先见之明地开了免打扰,倒没觉得烦。 房产中介的头像夹在一众花花绿绿中颇为独树一帜,他也偶尔点开聊天栏翻翻,然后发现—— 中介都这么有毅力吗? 一个多月了,坚持每天发消息一日不曾间断。 迟尧甚至都有些习惯了这个房产中介时不时发来的信息,偶尔是提醒下雨,偶尔是关心他有没有吃饭,大概间隔一周问一次他有没有看房需求。 迟尧:「……」心里腹诽感慨几句,他也没在意这人的消息,关掉手机又拿起设计草稿研究。 迟尧专注起来就容易忘了时间,夜色悄然笼罩,大雨瓢泼而下。 迟尧画完设计稿,用力眨了眨眼,揉着脖子缓缓起身才听见雨打窗沿的脆响,仿佛被人从寂静空间里骤然拉入尘世,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怔愣半晌,肚子发出尴尬的控诉,他面色一僵,揉着肚子看向窗外,勐地一拍脑袋。 「啊!上午晾的衣服!」 也顾不得肚子饿,他步履匆匆跑到阳台,可已经来不及。 暴雨之下焉有完物,衣服全湿透,阳台靠外的地板也溅了雨水,映着屋内暖黄灯光,波光粼粼。 迟尧长嘆一口气,不合时宜想起那条微信。 此时,跨越千里,渭南市正值白昼。 祁氏总部,顶层办公室。 陆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个市区,眉眼间尽是冷肃。 他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从前练习握弓射箭而留下的茧子夹烟也很稳。 陆鸣莫名勾了勾唇,他想起刚认识迟尧时,对方带他去川菜馆吃饭,迟尧有意无意撩拨。(指路8、9章) 他受不了迟尧揶揄的神色,亦或是好胜心作祟,他第一次蹩脚地吸菸—— 含着迟尧故意含过才递给他的菸蒂,强忍咳意。 他记得那是支女士的草莓味爆爆珠烟,迟尧含菸蒂时咬破了爆珠,清脆又细微的一声「咔哒」,他听见了的。 迟尧用虎牙咬菸蒂时望着他似挑衅似撩拨的眼神歷歷在目,狡黠的表情看上去那样鲜活……与前些日子他去美国偷偷看望所见的流于表面的平静截然不同。 陆鸣手中的zipoo打火机不停开合,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暴露了主人并不美妙甚至有些烦躁的心情。 「嚓——」 手指曲起勐地擦燃火苗,火光映照得陆鸣指骨分明的阴影随之晃动。 深深吸了一口烟,他抄起手机点开天气。 映入眼帘不是渭南市或者临安市的天气预报—— 背景挤满了阴沉灰黑的云,雨丝斜打,雾气蒙蒙。 【美国-休斯顿 夜间天气】 大到暴雨 平均温度8c~14c 心脏闷得像是也下了雨,陆鸣急躁地捋了一把头髮,切到微信界面。 聊天栏里空荡荡只有一个置顶,备註【阿尧】。 陆鸣点进【阿尧】的聊天界面,输入又删除,反反覆覆十几遍,才蓦地回神,移开视线深深吸气,把手机丢开。 不能这时候发消息。 忍住,忍住,再等等。 万一现在暴露,他连给阿尧发消息都做不到了。 - 迟尧独自度过的第三个春节。 伍子胥如之前两年一样在国内的跨年时间点播来一通越海跨洋的视频电话。 镜头一阵晃动,最后稳定在伍子胥那张保养得当活力满满的俊脸上。 伍子胥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西服,领口系同色系领,背景音略有嘈杂,大概是在某种跨年酒会上。 原本沉熟稳重的穿搭风格被伍子胥脸上那不值钱的笑破坏,「好久不见,新年快乐呀!希望迟尧在新的一年多吃饭,多长肉,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随后伍子胥脸上的笑意陡然一收,煞有其事在镜头前摊开手—— 「祝福话说完,红包拿来!」 迟尧失笑,嘴里嘟囔一句「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手上却还是顺意转过去一个大红包。 伍子胥喜气洋洋地点开,盯着金额似乎在数数,片刻,眼睛睁圆,疑问道:「这么多!?」 「有个老顾客,最近在我这儿又订了一个大设计单,前些日子交稿,报酬不少。」 老顾客是从伍子胥被他爸抓回国后开始出现的,几乎每隔三四个月就来找他订单,项鍊、耳坠、手鍊,前些日子又来订了戒指,一套首饰都凑齐还多出几款了。 第109页 他理所应当觉得这位不缺钱且极好说话的大顾客是伍子胥,刚才的转帐数额就是这次订单的报酬。 迟尧有意点一下对方,说话时就紧紧盯着伍子胥,谁知这小子居然一点破绽没漏。心里感嘆一句不得了。 迟尧嘴角的笑意尚未收起,眼眸好心情地眯了眯,表情却在扫见伍子胥背景里一个侧影的时候勐然僵硬。 作者有话说: 为自己更新的不稳定鞠躬道歉 (九十度鞠躬)(私密马赛)(蛋花眼) 第61章 副作用 觥筹交错的宴会上,人声鼎沸,灯光刺眼,他还是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了那个人,像酒吧里昏暗霓虹中的初见。 陆鸣那张脸就是他的资本,人群中即使不特意做什么也引人注目。 迟尧微微失神一瞬,身体先于大脑做出本能的反应,慌乱挂断了视频电话。 回过神时,陆鸣的侧脸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伍子胥发来的一连串询问。 他盯着白得刺眼的屏幕愣了许久,直到手机震动,铃声刺耳。 迟尧缓缓唿出一口浊气,耷拉着眼皮瞥了眼屏幕上伍子胥的名字,挂断。 不想接。 害怕再看见陆鸣的脸。 脑子有些昏沉,他慢吞吞打字:这边信号不好,明天再联繫。 卧室昏暗,迟尧陷在过分柔软的被子里仿佛整个人都被淹没。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帧模煳画面。 三年不见,陆鸣似乎长高了不少,褪去少年人的青涩,身姿挺拔,成熟稳重。 嗤——想这些做什么呢? 左右都与他无关。 他挣扎起来,摸到床头柜的烟盒和洗净的菸灰缸,捞过来抱着。 点菸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擦燃的蓝焰火一次次错过菸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晃,迟尧被晃得心烦。 在尝试第五次点菸失败后,迟尧内心的烦躁惊惶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近乎神经质地把菸蒂咬紧,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努力把打火机带到菸头前。 「嚓——」 一小簇火苗在迟尧祈求的眼神中点燃了菸头。 迟尧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细想自己为什么手抖,把那些冒头的情绪强按下去,面无表情抽完了大半包烟。 这三年来他刻意迴避一切国内的资讯,近乎封闭地生活——每隔三天去镇上集市採买,每隔一周去后花园除草,每隔半个月去市中心看病开药。 一成不变,平淡安心。 陆鸣似乎是按部就班之外的唯一变数,仅仅一眼,一张似是而非的侧脸,居然让他这么难受。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起身。 距离下次服药还有三个多小时。 可他等不及了。 身体像是被迫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心跳声迫近耳边,四肢肺腑都密密麻麻疼起来。 捏着药片放进嘴里之前,迟尧脑海里一闪而过医生的叮嘱,手停顿几秒,还是吃了下去。 苦涩在舌根蔓延,迟尧端起已经填满的菸灰缸往厨房走。 倒掉菸灰、沖洗干净、擦拭干燥。 完成这些从前嫌麻烦的小事的成就感让现在的他很满足,就像看见后花园那支青藤逐渐爬满墙。 - 拜药物副作用所赐,迟尧很快昏睡过去。 这一觉不太平——他梦见了陆鸣。 宴会厅中人们推杯换盏,陆鸣漫不经心托着高脚杯摇晃,眉眼冷淡,静静听着年长者热情的介绍,显得有些倨傲孤高。 蓦地,陆鸣抬眸朝他的方向直直看来,迟尧没来得及躲避,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陆鸣脸色遽然阴沉。 他被陆鸣拉回了三年前的地下室。 脖颈永远拴着勒紧的皮丨项丨圈,窒息感如潮如水,跪在那扇永远打不开的门前口干舌燥。 陆鸣踏着皮鞋,西装革履,高傲地走近,垂眸俯视跪在水泥地面的他。 男人修长的食指勾着钥匙转圈发出「叮铃」的金属碰撞声,半晌,又微微弯腰,用那还勾着钥匙的食指抬起他的下巴。 格外炽热的唿吸撒在他脸上,烫得他浑身发抖,陆鸣却轻轻笑了。 「阿尧,我来给你开门咯。」 迟尧勐地从梦中惊醒。 冷汗顺着额头滚落,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剧烈的不真实感如影随形。 他慌忙环顾四周,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床头的黑色菸灰缸盛着月华,亮晶晶的。 还好……只是梦……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陆鸣的脸从脑海中抹去。 太难了。 笑的、蹙眉的、面无表情的……像鬼魅一般,挥之不去,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在隐隐发闷。 翌日,心理谘询室。 迟尧没睡好,恹恹敛眉看着办公桌上的绿色地巴掌大的仙人掌。 琼斯视线巡迴一圈,不由得头疼。 迟尧是他所有病人中最听话的,也是最难搞的。 他瞥了眼手边的檯历,并非迟尧平时固定的问诊时间,迟尧以前也从未在非固定的时间段来找过他。 所以……他看向迟尧放在桌上无意识微微颤抖的手,敛了敛眸,微笑开口。 第110页 「迟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玩个游戏吧。」 迟尧被领到一间标註【sand therapy】的屋子,琼斯向他介绍了玩法——在面前的沙盘中随意随心摆放沙具。 他环视一周,四面墙的木架上摆放着各种沙具,小人、房屋、植被、桌椅……仿佛现世中万物的缩小版。 「沙盘疗法?」他想起房门上的英文标籤。 琼斯点头,「嗯,这是最近流行的心理疗法,作用显着。」 迟尧觉得无聊,他早已过了玩沙子的年纪,去年过了三十岁的生日。 他已经老了。 但琼斯表情真挚,他硬着头皮从架子里挑了些沙具摆上。 琼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看他摆放的顺序、位置,笑了下。 迟尧设计专业毕业,心理防备强,眼前这幅美感极佳的清爽沙盘一看就是面具沙盘,分析价值不高。 他不希望迟尧因为他的存在而拘谨,琼斯在迟尧发呆时绕道离开,去了另一边的监控室。 半小时后。 琼斯叩门而入,他仔细盯着迟尧,可那张苍白漂亮的脸神色很淡,静如死水,盯着沙盘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温和开口,「不愧是学设计的,好久没看到这么有艺术感的沙盘了。」也好久没看到这么繁杂焦虑却不显凌乱的沙盘了。 迟尧往一边挪了半步,企图挡住沙盘,动作到一半又停下,他不想显得心虚,抬头直视琼斯,微微颔首。 谁知琼斯下一个问题差点让他没能维持住表情。 「你选择的这个人物沙具,是你的爱人吗?」琼斯指着沙盘左上角的区域,一个西装革履站在门前的人。 这片区域是最拥挤的,以那道门为分界线,沙地上散落了许多小零件,酒杯、镣铐、狗丨项丨圈、好几串各式各样的钥匙…… 迟尧视线随之落过去,惊讶于琼斯的敏感后,神情复杂地否认:「不、不是。」 「那就是前男友?」 「呃……大约,算是吧。」 「你对他还有感情。恨他吗?爱他吗?」 连续几个略显冒犯的问题,迟尧有些不适应,停顿好半晌没说得出话。 他盯着虚空,又看了看窗台生机盎然的绿植,声音很轻: 「我不会原谅他。」 他没有回答有关「爱恨」的问题,他对陆鸣的感情或许达不到这样深刻的程度,顶多算是「喜欢」、「厌恶」。 此时他还不懂的一个道理—— 爱和恨都是瞬息的事,在见他第一眼时便已经埋下伏笔。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或者下下章 见面 第62章 前奏 琼斯是个称职厉害的好医生。 迟尧踏出医院大楼,冬日阳光挤出云层碎隙,照在身上,泛起暖意。 迟尧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想: 应该找个新人了。 幽夜,britney酒吧。 迟尧撑着下巴看酒保调酒,眼眸微眯。 他是酒吧里的新面孔,脸蛋漂亮,身形单薄,气质清冷。 大抵饮酒的缘故,迟尧冷漠苍白的脸颊浮起些艷色,染得眼尾小痣也妖冶,似醉非醉,硬是削去几分疏离,引得周围人蠢蠢欲动。 迟尧没醉,但也不很清醒就对了。 三年养成的生物钟—— 这个点他应该刚洗完澡,等吃过药就该上床睡觉。 所以他现在困得想马上闭眼,心里升起几分懊恼,早知道就不应该来夜场物色新人,没有长相惊艷的,连能让他提起兴趣打起精神的脸都没有。 无趣。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迟尧半秒后缓缓眨眼,迟钝想起来应该是吃药的闹铃。 也不避讳什么,他随手划掉名字为「药」的闹铃,从口袋里掏出药物分装盒,倒出一份药,就酒咽下。 倒是酒保看他毫不犹豫的样子有些心惊。这位先生自进门就只跟他点酒时说过话,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听得人身心舒畅,可就是人阴沉了点,不主动说话,自顾自喝酒。 难不成真是想不开的年轻人? 头孢混酒,越配越有? 脑海中画面太恐怖,酒保遽然色变,他可不希望有人因为喝了他调的酒而死,肯定会被开除的! 他冷汗满背,急忙开口:「先生,您别再……」 话未说完,一双清瘦却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酒保转头一看,眼睛瞪大,结结巴巴喊了声「老闆」。 迟尧应声朝来人看去—— 酒保口中的老闆是亚裔面孔。 黑髮黑眸,脸部轮廓流畅,五官却又有些混血基因,鼻樑高挺,眼窝深邃。 长得不错,气质沉稳内敛,休闲西装在他身上愣是穿出一种正经的感觉,应当不是冲动急躁之人。 迟尧很快在心里过了一遍,如果要找个新人消遣,面前这位酒吧老闆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异国他乡,玩玩感情,玩完谁也找不到谁,不存在拉扯后果。 收起想法,迟尧微微勾唇,举起余下薄薄一层杯底的酒,「要喝一杯吗?」迟尧故意说的中文。 老闆脑袋微微偏左地看着他,良久,安静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孟遇走到迟尧旁边的高脚凳坐下,学着迟尧的动作,托着下巴,微微左侧脑袋看他。 第111页 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看见迟尧,发现迟尧不上相,照片或者视频并不能完全呈现出迟尧的漂亮。 「来一杯跟迟先生一样的酒。」他用英文对酒保说道,因此迟尧还不确定这位老闆是否懂中文,直到老闆开始自我介绍。 「迟先生,我是孟遇,britney的老闆,很高兴认识你。」 他向迟尧伸出完全遵循社交礼仪的手,并不希望迟尧握上来。 可迟尧不知他心中所想,懒洋洋地抿了口酒,用微凉手心相握。 「我也很高兴啊。」笑不达意眼底。 此时孟遇心里只有两个大字不断翻滚刷屏——完蛋。 陆鸣不会把他握迟尧的这只有手砍掉吧? 好像是陆总能做出的事情啊…… 他心底一片惨澹,抬眸瞥了眼面前这个漂亮苍白得有几分病气的美人,对着那张脸实在发不出脾气。 最后只得狠狠闷了一口酒。 britney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同步呈现在了千万里之外的陆鸣面前。 休斯顿的夜,渭南的白昼。 前来汇报工作的人脑门止不住冒冷汗,战战兢兢九十度弯腰站在陆鸣面前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另外一边站着汇报迟尧行程的私家侦探,跟他比起也好不了多少,慎之又慎站在半步外俯身鞠躬,脑袋都快栽到地上去。 谁都不想惹得陆总不快,偌大办公室中落针可闻。 半晌,陆鸣勐地将查看照片的手机砸在地上,转身盯着巨大落地窗外一览无余的渭南市中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好半晌才道: 「本想一点点说,让他慢慢适应。」 「可他都找别人了。」声音很轻, 陆鸣内勾外翘的凤眼几乎压成一条缝,黑瞳像一滴化不开的浓墨,阴沉得吓人,盯着你的时候仿佛要把人剐下一层皮。 「你们知道怎么做?」 两人忙不迭应是。 等人都全部退出去后,陆鸣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三年来迟尧都安静待在家里,偶尔出门也只是看医生,採买生活用品或是陪白叔出门逛逛,再没去过酒吧夜店,也没有新恋人。 他以为阿尧心里至少是有他一席之地的…… 陆鸣点了一支烟,弯腰捡起砸在地毯上的手机,没坏,按开,迎面就看见迟尧沖孟遇笑得撩拨的画面。 他没动,自虐似的锁着这张照片,眼眶泛起血丝。 手指不断收紧,手机边沿深陷进掌心,陆鸣也不嫌硌得疼,捏得嘎吱作响。 为什么…… 孟遇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上他了吗? 我不相信。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陆鸣面上压抑的怒气逐渐散去,抿着唇,长睫下敛,掩去翻涌不息的阴沉。 他面无表情拉开带锁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抚平边角,稳稳放回去。 只是风无形,抽屉合上的前一秒,风托起a4纸的一角,赫然写着: 【迟氏集团掌权人迟攸任与其妻子唐棠遇害一案】 - 迟尧回家一头扎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他从前酒量不差,大抵是三年来很少碰酒,今晚居然浅酌了几杯就有些昏沉。 灼热水流覆面时他脑子想起了陆鸣。 一闪而过,被他欲盖弥彰地挥去,然后想起今晚的新人。 新人很好,脸蛋漂亮,身材有料,谈吐得体,气质上佳,若是以前他定然要想办法交换联繫方式的。 可今天……他自己也不太懂。 他以为找个新人谈谈恋爱就能渐渐走出来,但他却连第一步都踏不出去。 他不想加孟遇的联繫方式。 笑着与他撩拨,恰时挑起话题……他全都做得得心应手,本能一般,仿佛条件反射,像是npc完成系统下达的指定任务。 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漫不经心,什么时候近,什么时候远…… 从前这些他引以为傲的、沾沾自喜的,现在似乎已经变得无趣。 孟遇没有戳中他的兴奋点,他不知道还有谁能。 迟尧在浴室呆了很久,浑身都被热气蒸得粉红,裹着浴袍出来时像只刚出炉冒热气的粉面馒头。 手机不知疲倦地响铃,震得他脑仁针扎似的疼。 谁啊? 他满脸烦躁,趿拉拖鞋走过去。 一串完全陌生的号码。 消息栏还躺着【房产中介(别墅、公寓)】的消息:冬天很冷吧?想不想谈恋爱找个人暖手呢? 迟尧心底闪过一丝怪异,随手接起电话。 「迟先生,迟老爷和夫人当年的车祸案子,有新线索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见面 尧尧要回国啦~ 第63章 忍不住 飞机启程,黑夜中灯火辉煌的城市逐渐在迟尧视野中缩小成萤火虫般的小点。 迟尧眼睫微垂,眸中情绪翻涌,最后又归于寂静。 从父母去世到现在,他从未放弃过查找真相。 最初父母骤然离世,他势力尚浅独木难支,迟家岌岌可大危,七大姑八叔虎视眈眈让他忙了好一阵子,等稳定下来,警局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 系剎车失灵导致的意外事故。 他不止一次在枯坐失眠的夜晚后悔。 第112页 后悔出事后没有第一时间插手搜集证据的行动。 他太年轻,太信任警方,却正是这份信任把他送入日夜悔恨的深渊。 等调查结果白纸黑字红章呈到他面前,他一气之下把报告撕了粉碎,联繫各方想搜证查人,却被告知就过了黄金时段,很难再有突破。 从那之后,迟尧不敢开车上路,也牴触坐车。 他害怕想起父母白布下被入殓师尽力修復却仍然残缺惨白的脸,害怕坐在封闭狭小的车内如水漫过头顶的窒息感。 迟尧用力闭了闭眼,摸上烟盒,滚动喉结,努力压制尼古丁上瘾的谷欠望。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捱过,坐立难安,时不时就看一眼手錶。 终于,飞机滑翔降落。 气压变化带来耳鸣,迟尧蹙眉按了按太阳穴,忍着难受下飞机后第一时间拨通了调查人员的电话。 尖锐耳鸣声中,手机传来的人声有些失真模煳,迟尧摇摇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起来捕捉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 对方约他在临安市一个咖啡店见面,细节文件需要面交。 挂断电话他停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几乎一整天没睡的脑子发懵,耳鸣刺痛,迟尧弯腰扶着膝盖喘气,脸色白得可怕。 不远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良久。 陆鸣透过贴着单向车膜的窗口无言注视迟尧,薄唇抿得笔直。 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受? 他又做错了吗? 不。 他没有做错。 陆鸣烦躁地「啧」了声,在储物箱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扔给司机,顿了顿,又摸了两颗草莓硬糖一起。 「给他送过去。」语气冷如冰霜。 迟尧接过水,但拒绝了草莓糖。 他以前喜欢草莓味的东西,陆鸣关他那几天也总带草莓味的东西来,饿得不行,他也吃了,但现在……不喜欢了。 思绪转瞬即逝,人声拉他回神,迟尧顺着中年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直觉后座有人正与他对视,应该就是对方口中让他送水来的好心人。 迟尧友善地弯弯嘴角,他不想欠人情,从怀里摸了一把包新的烟递给中年男人。 「替我道声谢谢吧,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正好迟尧叫的出租驶来,他似有所感,最后朝车窗看了一眼,转身上车。 - 迟尧机票买得急,没跟任何人说自己回国的消息,在拿到资料后他一个人回了家,行李都来不及收拾理,又约了临安市顶级的律师商谈起诉事宜。 等送夏律师离开后迟尧才整个人松懈下来,躺倒进沙发里盯着雪白天花板出神—— 本以为父母的脸已经被岁月模煳,可每每想起,又觉得歷歷在目。 好睏,好累…… 迟尧眼皮开始打架,最后抵不过困意陷入沉睡。 - 当年车祸事故中,迟父迟母和当时开车的司机都不幸罹难。 迟尧当时如惊弓之鸟,自然也怀疑过司机刘华,带着律师团队上门问询,面对失去顶樑柱的伤心欲绝的一家五口却也说不出重话,没问出什么信息。 可事出第二年,司机家中突发大火,家中五口人全部在大火中丧生,警局将此意外定性为用火不当(取暖器)造成的火灾。 迟尧不相信这是意外,可翻来覆去找不到证据。 但今天,他对面坐着自称刘华儿子的少年,迟尧苦苦寻找十年的证据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一切顺利地不像话。 迟尧撩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刘毅一看,像是要把人盯出一个洞来。 他已经忘记司机刘华长什么样子,看见刘毅一这张脸也没丝毫熟悉感,可资料里的身份证明做得不假。 良久,迟尧收回视线,垂眸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仿佛往池中投入一颗石子,水面漾起涟漪,一圈圈往外盪。 「谁指使你爸在剎车片上动手脚的?」迟尧语气很平,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在生气。 「我、我不知道,来找我爸的人很谨慎,从没在我面前说过名字。」刘毅一结结巴巴,脑袋都快埋进肚子里。 线索查到刘毅一这儿断掉了。 或许他应该从现在开始把事情交给警察、法院,他调查不到当年指使刘华在剎车片上动手脚的主谋,万一警察能查到呢? 可他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相信警察了。 他怕当年替主谋遮掩的害群之马还留在警局,害怕这次上诉仍旧迫于背后势力的打压而不了了之。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与陆鸣的相见比预料中早了许多。 迟尧拖着疲惫身躯走到家门口,察觉到一道不寻常的影子,仿佛带着某种压迫感,静静地守在门口。 身体僵了几秒,心跳似乎也跟着漏了几拍,然后,他缓缓抬起头,视线与那道影子的主人的眼神交汇。 迟尧的唿吸都停滞几秒。 他看见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陆鸣。 陆鸣站在门前唯一的昏黄光源下,老电影般斑驳的色调让他冰冷的神情都温和几分。 手机屏幕中隔着人群的那一眼还是比不上面对面的打量,眉眼、鼻樑、口唇……陆鸣的脸很合他审美,这一点他自己也不能否认。 与三年前相比,陆鸣仿佛经歷了一场蜕变。脸庞更加锋利,眉宇间透露出沉稳与决断,薄唇抿成一条自持镇定的弧度。 第113页 曾经那个稍显稚嫩青涩的男孩,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迟尧说不上来此刻自己心情如何,或许应该笑笑,但嘴角如论如何也勾不起,身体僵硬如枯木,脚底却生出根须,把他固定在这狭小的门厅中面对最不想面对的人。 「阿尧……你回来了。」 陆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迟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态度面对陆鸣,敛眸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半晌,幽幽道: 「我想回家,你让一下。」 陆鸣高大的身体挡在门口,他要回家势必要先把陆鸣弄走,但他不想走上去跟人有任何肢体接触,就这么杵在原地隔空喊话。 可他忘了,陆鸣如果听话,当初也不会闹出那么多不愉快。 陆鸣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迟尧面前,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唿吸。 片刻对视后,陆鸣突然凑到迟尧颈窝边,脸上的冰霜骤然消融,皱皱鼻子,眼帘颤动,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狗崽子,低声埋怨道:「你换香水了。」 「……与你无关。」迟尧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 陆鸣鼻尖碰到了他侧颈,正好是脉搏跳动处,他能感觉到汩汩血液在陆鸣鼻尖抵住的皮肤之下流动。 太近了…… 陆鸣当真没皮没脸,从前那些事情难道他忘了个彻底? 陆鸣毛茸茸的脑袋还在蹭,痒意似电流从颈边传遍全身,迟尧咬咬牙,抬手抵在陆鸣肩膀往外推。 「你滚……」 「阿尧,我好想你。」 「……」 「我可以亲你吗?」 没等迟尧反应过来,陆鸣似乎早有预谋,一手捏住他下巴往上抬,一手托着他后腰往前按—— 迟尧被迫仰头,站立不稳,几乎整个人被按进陆鸣怀里,他又惊又惧,推着陆鸣肩膀。 「你有病吧?」 挣扎间,迟尧无意与陆鸣对视了。 陆鸣背光,眼眸沉在暗处,原本就深浓的黑眸愈发阴沉,眼白滋生如乱枝的红血丝,整双眼睛仿佛深渊里的黑海,黑红的血水翻涌,噙着不明显的泪,委屈又偏执。 迟尧呆愣半秒,往后胡乱抓了一把,却扯住了陆鸣衣摆。 陆鸣低头咬了他一口,唇齿之间,力道很重,铁锈味和痛感一起蔓延开。 迟尧惊愕之下错失了挣开桎梏的最佳时机,整个人被陆鸣抵到墙上,以一个绝对被动,绝对劣势的姿势。 「对不起……我太想你了,忍不住。」 第64章 钝刀 陆鸣捧着迟尧漂亮的脸,指腹摩挲那左眼眼尾的小痣。 迟尧被弄得很舒服,微阖的眼中波光粼粼,眼尾薄红一片,抿紧唇瓣压抑着过于粗重的喘息,明明情动得厉害,手上却只想推开他。 陆鸣死死盯着迟尧,肩膀不断传来抗拒推阻的力道,仿佛提醒他「迟尧讨厌你」。 无名火腾地自心底燃起,陆鸣胸口剧烈起伏,勐地抓住那双手,拉到迟尧头顶,按在墙上。 他看着这双手。 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钝干净。 从前这双手也是这样,柔软的,握住他…… 在那些荒唐不知,共享一支香菸的晚上,他们曾十指相扣,口口声声说爱。 爱…… 陆鸣眼眶一下子红了,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声线也哽咽抖动,「迟尧,你不、不喜欢我了吗?」他还是没能说出「爱」这个字。 他和迟尧都清楚,床笫之间的「爱」不作数,情到浓时也不过是「喜欢你」。 迟尧不会轻易把「爱」说出口。 陆鸣撇嘴,又把脑袋埋进迟尧颈窝里,嘀嘀咕咕,「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我,为什么,回来也不告诉我。」 迟尧旁观着陆鸣的失态,抬眼安静地、平和地看着天花板昏暗的光源,语气却透着股疲倦,「陆鸣,我真的很累,让我回家。」 话音刚落,他突然闻到一股很淡的酒味,旋即蹙眉,又挣了挣,「你喝酒了?」 抱着他的人沉默很久,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在想藉口,良久才道:「喝了一点,来见你,我刷牙漱口洗澡了,没有酒味。」 三年前陆鸣酒量很差,看来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迟尧无语,手腕还被陆鸣压在头顶,挣扎不能,反倒被越箍越紧。 侧颈被咬得氵显氵显漉漉,偶尔尖牙蹭到,也疼。 不知道咬破没有。 他嘆了口气,耐着性子跟醉鬼讲道理,单明线行不通,来来回回都不见陆鸣停手。 反倒是自己先招架不住。 被陆鸣碰过的地方都像是燃起大火,滚烫炽热,迟尧滚动喉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陆鸣技术变好了,三年前他们曾是彼此最亲近的人,陆鸣知道那些要命的地方。 指尖流连,他素三年的身体被轻易挑起谷欠望。 该死的,迟尧喘着粗气,在心底暗骂。 他不想跟陆鸣做,甚至根本不想见到他。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地步,他必须想个办法把陆鸣弄走。 静默片刻,迟尧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线,突然道:「放开,不然真的不喜欢你了。」 第114页 迟尧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凭这一句让陆鸣心有戚戚。 陆鸣从前现在做出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不像是讨他喜欢的。 或许陆鸣根本需要他的喜欢,他只想满足自己偏执变态的占有欲,把他关起来,时不时捉弄一下,像逗小猫小狗。 迟尧轻蔑地勾起嘴角,紧接着侧颈一疼。 陆鸣居然松开了他,退开半步,站直身体,下垂的眼帘让人看不清神色,他紧紧抿唇,调整角度让他高大身影投下的影子把迟尧整个人笼罩在内。 迟尧没注意男人的小动作,对于陆鸣当真听话放开他的举动有些错愕,揉了揉生疼的手腕,余光瞥见陆鸣嘴角的血迹—— 艹,狗崽子。 抬手一摸侧颈,湿漉漉,掌心一片被唾液稀释过的粉红血水。 「放开了,你喜欢。」陆鸣这句狗屁不通的话,迟尧莫名理解了意思。 他撩起眼皮看过去,陆鸣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都有些泛红,应该是酒气氤的。 一米九几的大男人直挺挺杵着,脑袋低垂,居然有几分可怜样。 「阿尧,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不同于那些或歇斯底里,或哽咽颤抖,或可怜委屈的语气,陆鸣这句话问得平缓清晰。 这种平静反倒像钝刀子,反覆割划才破皮渗血。 钝痛,痛久了也麻木。 只是伤口难癒合,反覆生疮化脓,折腾。 迟尧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无所谓。 这个念头很可怕,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几秒。 不行。 迟尧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他推开陆鸣,跨步到家门前,开锁、进门、关门。 「砰」地一声巨响——最后一刻,他还是没能控制好,太急太用力。 但好在,陆鸣被他关在了外头。 眼眶不受控地发热,迟尧翻找出药片含进嘴里,努力在心底对自己说: 你做得很对。 作者有话说: 别锁了,求求你 第65章 交易 线索跟到刘毅一这儿就断了,当年发生事故的路段偏僻,警方给出的报告是没有找到目击证人。 迟尧不死心,和调查团队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两天,期间跑了当年路段的管辖区调监控,不死心地去询问当年觊觎迟家家产的那些糟心亲戚。 不出意外,仍旧查不到一点有用信息。 真相像人为造出的冰山一角,重要内情埋在海底,叫人看不清,一次次探测带来一次次无奈。 背后的人势力庞大,至少现在,迟尧他们在被牵着鼻子走。 啧,真让人不爽。 临安夏季多雨。 夏雨势急,每一颗雨滴都疯狂砸向地面,扭曲成破碎的形状,捶打、飞溅。 迟尧快步进了电梯,扫落肩头湿润水汽,电梯门片刻后阖上,一片寂静,杂乱雨声也被隔绝在外。 上诉的事情律师办得麻利,他与刘毅一谈话的录音也已提交法院,可他还是放心不下,担心后背主使只手遮天。 迟尧并不是很有野心的上位者,他高考志愿填报的珠宝设计,也算跟家族产业有关联,但并未对继承家业又太多情绪。 情势所迫接手公司后他也没有扩张的打算,温温吞吞走着父亲生前为他铺垫好的路。 其实除去回国最初强力坐稳位置的时候,再之后……迟尧是有些自我堕落的。 当年是怎么想的呢? 大概是被祁青聿提了分手,又接到父母去世的噩耗,好像一周之内,爱他的人,他爱的人,都没了。 他想过下去陪父母,又不甘心父母为之奋斗大半辈子的公司轻易被旁人蚕食。 他像照顾父母留下的遗物一样撑起公司。 以儿子的身份,以怀念,以内疚,以责任,经营公司,稳健有余而野心不足。 所以,他心底门清,那些主动与他交好的人也不过是仰仗迟父当年的余威。 迟家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对上那幕后之人,只怕胜算极低。 他作为迟氏集团的现任掌权者,对此最清楚不过…… 迟尧蜷了蜷手指,电梯「叮」地声响拉他回神。 陆鸣来后,他连夜把房门换成指纹密码锁,之前的钥匙用不上,但习惯使然,迟尧还是下意识摸了摸以前装钥匙的口袋。 之前同居的时候陆鸣也有一把他家的钥匙,迟尧亲自给的,最后也没想起收回,记性差的惩罚大概就是着急换门锁的狼狈吧。 不想承认,但确实是事实—— 他害怕陆鸣。 微蹙眉头轻嘆了口气,迟尧从电梯门踏出,心脏突地一跳。 早知道就别多想了,想谁来谁。 陆鸣在他家房门对面的墙角处,靠着墙壁抽菸,骨节分明的手夹烟抬手的动作纯熟,看见他来,夹烟的手都没抖一下,只顿了顿,然后默不作声把烟掐了。掐烟的动作也熟练。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熟悉的菸草味,甜滋滋,草莓味,很浓。 迟尧沉默之中多看了两眼,陆鸣笔直站在顶灯照不到的角落阴影里,地面落满菸头,也不知道在这儿等了他多久。 心口闷得厉害,迟尧没忍住,道:「我还以为你讨厌烟味。」嗓子干涩,声音沙哑。 第115页 还记得是他们刚认识,迟尧第一次带陆鸣出去吃饭的时候,存着逗弄的心思,他把抽过的细烟递到陆鸣唇边。 那是陆鸣第一次抽菸,不适应烟味,咳得脸都红了。 当时陆鸣总室外练射箭,也没迟尧每天督促涂防晒,一身健康的小麦色,脸红不明显,迟尧是一瞬不瞬盯着那张俊脸才发现陆鸣脸红的。 虽然喜欢看陆鸣吃瘪羞赧的样子,但迟尧尊重人。 自那之后他就很少在陆鸣面前抽菸,手上有烟,如果陆鸣过来他也会把烟掐掉。 不知不觉成了习惯,迟尧心底下意识觉得陆鸣是讨厌烟味的。 问完迟尧自己也觉得尴尬,沉默抿紧了唇,陆鸣微微垂头立在那儿,也不说话。 无声的寂静中,只有两人错开的放得很轻的唿吸声。 蓦地,周围陷入黑暗—— 迟尧心跳停了半拍,没等他反应过来,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搂进身后一个宽阔怀抱。 陆鸣不知什么时候无声走到他身后,双手环抱扣在他腰前,很紧,彼此后背贴前胸,几乎没有任何缝隙。 迟尧脸色变得难看,挣扎几下,奈何力量悬殊。 陆鸣一边按着他一边把脑袋埋进他颈窝里,寸长的头髮蹭来蹭去,语气很低落:「你不在,就喜欢上抽菸了。」 这是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陆鸣把声线压得很低,声控灯没亮。 迟尧微微瞪大眼睛,黑暗中肌肤的触感格外清晰,他能感受到陆鸣任何细微的动作—— 对方涔凉的唇几乎是贴在他耳廓,唿吸间温热吐息像羽毛扫过,电流顺着后腰直冲头皮。 迟尧忍着没吭声。 陆鸣空出一只手来牵他,迟尧不愿,毫不留情「啪」地一声拍开,力道重,陆鸣手指因惯性摆了一下,划过他小臂。 声控灯应声亮起。 适应黑暗后骤然袭来的光亮很刺眼,迟尧垂眼避了会儿,清清嗓子,道: 「你别来烦我了,没意义。」声音刻意压得冷凝。 闻言,陆鸣咬他耳朵的尖牙停了下,几秒钟的间隔,又若无其事用牙尖磨他的耳朵,只是力道重许多,疼得迟尧频频蹙眉。 迟尧耳垂上曾经为祁青聿打的耳洞癒合了,这让陆鸣很满意。 他盯着那处癒合后仍有内凹印记的耳洞看了会儿,心情愉悦了些,便收起尖牙,又轻又柔地把方才被他咬得又红又肿的耳廓细细亲了一遍。 「为什么没意义?」陆鸣语气天真得像稚童,让迟尧莫名心梗了一瞬。 陆鸣:「我觉得,跟你有关的事,都有意义的。」 迟尧眼帘颤了颤,额前碎发的阴影盖住眼睛,神色难辨。 陆鸣见他不说话,又抱着他亲,从耳根一路往下,侧颈、肩窝……留下一路亮晶晶的涎液。 迟尧内心并无波澜,可身体受不住,舌苔粗糙的颗粒很磨人,烫、湿、软…… 迟尧耳绯红一片,被他亲得体温都逐渐升高,侧颈紧绷的线条也很漂亮,粉白肌肤下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像褪色的纹身,平添一抹色丨气。 陆鸣唿吸变重,视线死死盯着白皙皮肤上前些日子他啃咬出血的紫红牙印,舌尖顶了顶口腔里犬齿最尖的地方。 「阿尧,你好漂亮,换的香水也好好闻。」陆鸣弓腰,鼻尖抵着他后背深深吸了口气,喟嘆道。 一副爽到了的声音说给谁听呢? 迟尧太阳穴突突地跳,咬牙切齿低声骂了句「滚」。 平静宛如死水的情绪轻易被陆鸣整得火冒三丈,他努力维持了三年的若无其事,一朝被破,迟尧用力闭了闭眼,突然很无奈,唇边勾起一抹苦笑。 隔了几秒,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什么东西正抵着,陆鸣搂得紧,密不可分,所以特别硌人。 呆愣半刻,迟尧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浑身都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紧接着他听见陆鸣连哄带骗的低沉嗓音: 「阿尧,我想做。」 迟尧呆愣了好半晌,脑袋转动得迟钝又缓慢。 陆鸣把他当什么了? 不满意就关起来,兽谷欠上头,想做了就来找他做? 怕是比青楼的妓子还不如。 迟尧突然笑出了声,笑得眼眶猩红,忍着酸涩,破罐子破摔: 「我有时候都怀疑,恋爱那几个月,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陆鸣,我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招惹你。算我识人不清,第一眼没看出你是疯子。」 仿佛触碰到逆鳞,陆鸣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把怀里的迟尧翻过来,面对面死死盯着迟尧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哪怕一丝言不由衷。 但没有。 迟尧轻蔑地笑着,漂亮撩人的桃花眼里盛满厌恶。 陆鸣被这眼神刺得心痛如刀割,有一瞬间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迟尧看不见的地方。 他竭力忍住了,僵硬立在原地,迟尧轻飘飘的眼神落在身上,像在受刑。 沉默中声控灯再次熄灭。 陆鸣勐地一锤墙壁,「砰」地亮灯,墙壁扑簌簌落白灰。 「迟尧凭什么怀疑我,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还有……你居然后悔?」陆鸣的声音充满了颤抖,他一把扣住迟尧肩膀,提高了音调,「你没资格后悔!」 第116页 「你只想玩玩儿我吗?明明是你先靠近我的,你那么好,温柔、漂亮、会射箭、会漫不经心地勾着手指吸菸、会在我生气的时候软下声音跟我撒娇……我好喜欢你,好爱你……能不能别再离开我了。」 说到「爱」的时候,陆鸣声音哽咽了,迟尧亲眼看见一滴晶莹透亮的液体从陆鸣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滚到下巴,最后砸在地面。 本因该是极其细微的声响,迟尧却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听见了那颗眼泪落地的声音,仅仅一瞬。 陆鸣说得不错。 的确是他蓄意撩拨,他玩弄了少年初恋的热忱爱意。 但……那又怎样呢?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就是个不安于室、惹草沾风的性格。」 迟尧收紧掌心,指甲扎进肉里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直视陆鸣的眼睛。 「爱?你所谓的爱,就是把我当成你的私有物,想关就关,想用就用吗?」 肩膀被陆鸣捏得很疼,迟尧轻轻抽气,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但陆鸣的手却像铁钳一般,牢牢地钳住他。 他讨厌陆鸣一副非他不可的模样,也讨厌自己面对陆鸣无能为力的样子。 唇瓣翕然,迟尧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残忍,都在往陆鸣心上扎刀子,但他没有丝毫停顿: 「陆鸣,你跟郑良才,我那些各色各样的前任没有任何区别,分手之后再纠缠,不体面。不,你比郑良才还不如,你根本不懂爱。跟你互相折磨,我真受够了!」迟尧说完甚至笑了下,只是眼神有点空。 陆鸣被迟尧的话刺激得几乎失去了理智,他勐地一甩手。崩溃边缘,眼看着迟尧要摔在墙上,他又捨不得,脑袋还发懵,手臂却下意识在迟尧和墙之间挡了一下。 手臂被砸得发麻,他意识到自己暴怒时用了多大的劲,呆愣好几秒钟,有点后怕。 陆鸣抿唇刚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迟尧吃痛蹙眉的表情,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别扭低声说:「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迟尧被摔得头晕目眩,这几天本来就焦虑得睡不好觉,头晕的劲儿过去之后脸色还是发白,轻轻喘着气,迟尧软绵绵地推了推陆鸣。 「让开。」 出乎意料,陆鸣居然听话让开了。 迟尧走到门边按指纹,按了几次都没识别成功,这几天一直都不大灵敏。 他又试了两次,盯着显示屏接连的红色十字叉,不知怎的,积累了许久未曾爆发的疲惫突然如潮水涌来,差点把他溺死在里头。 他忍着,嵴背挺得笔直,清瘦,像一桿经年累月的竹。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第一次输密码手抖按错,第二次,显示屏上终于出现一个绿色小勾。 门开了。 迟尧如释重负喘了口气,他刚踏进玄关,还没来得及关门,就听见身后陆鸣叫他。 奇蹟的,陆鸣声线变得平稳,像是商业谈判场上争取中标的讲稿—— 「阿尧,我知道你在忙什么。我能帮你,你想知道的内情,想搜集的证据,想告的人,我都帮你。」 瞬间,迟尧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父母墓碑照片上的擦拭过无数遍的脸、官方盖红章的调查报告、这些天他们四处奔走又无数次碰壁的无奈…… 他扶着门,很缓慢地转过身,与陆鸣对视几秒,莫名把视线落点放到了对方方才涌出眼泪的右眼眼尾。 陆鸣现在皮肤养白了,眼尾的猩红很扎眼。 迟尧蓦地勾了勾唇。 「是交易吗?我要用什么来换?」声线甚至比陆鸣更加平稳,毫无破绽。 陆鸣开口艰难,他不满迟尧口中的「交易」二字,「换」也不喜欢。 但没办法……他来这里最坏的打算已经施行,他把他们彼此摆在了对立面。 声控灯又熄灭了,陆鸣站在黑暗里,望向同样身处黑暗的迟尧的方向,彼此略乱的唿吸声交错。 「跟我再谈一次恋爱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同居 第66章 「你睡客房。」 迟尧挑了挑眉,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平静道:「好。」 他们俩的声音都轻得不像话,声控灯安静熄着,黑暗中,他看不清陆鸣,只能感觉到那个方向站着人。 「答应过我,就不要反悔。」暗处传来男人沙哑的嗓音,很低,声带振动的细微杂音无端端让迟尧联想起吐红信子的蛇。 冷硬、绞紧人体时接近死亡的窒息。 迟尧瞳孔微缩,可眼前一片漆黑。 看不见、摸不着,心底莫名升起某种失控感。 迟尧犹疑地攥紧了门把手,后背浮游一层薄薄的冷汗—— 人类从原始社会留下的直觉神经正鼓鼓跳动,仿佛在极力反对他刚才的决定,亦或是本能对黑暗中的陆鸣感到害怕。 他后退半步,滚动喉结,摸到壁灯开关。 「啪——」 玄关处的廊沿壁灯亮起,白透光线越过门檐投射到外面,照亮一方天地。 也照亮了陆鸣的表情。 瑞凤眼微微耷拉着,唇瓣紧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与想像中阴毒的冷血动物大相迳庭。 迟尧愣了下,对面的人也缓缓抬头看他。 第117页 灯火煌煌,明暗交替,陆鸣原本就生得优越的眉眼轮廓愈发深邃,眸子水洗一般清透。 心念微动,迟尧想着,大概是错怪他了。 松开攥紧手心的瞬间,湿汗接触到空气化作一片潮湿的冷。 转身的他没有发现陆鸣睫毛阴影下转瞬而逝的沉郁。 陆鸣:「不让我进去吗?」语气倒是如常。 迟尧背影一僵,沉默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认命似的转身平静道:「让。」 他弯腰打开鞋柜,视线一顿,又很快若无其事从里面拿出一双拖鞋,放到陆鸣面前。 陆鸣垂眼,视线在迟尧那一截躬身时愈发窄细的腰上扫过,后知后觉看见面前的拖鞋,是之前同居时迟尧专门买给他的那双。 居然还没被扔。 迟尧与陆鸣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心情截然不同,他决定下次要换一家家政。 陆鸣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跨步进门,突然眼眸亮晶晶地靠近他。 太近了。 迟尧以为陆鸣想亲他或者咬他,抿唇往后仰了仰身体,但陆鸣只是注视他,以一个几乎鼻尖相触的微妙距离看他。 目光专注而温柔,纯粹又珍重。 迟尧怀疑自己眼花,失神的瞬间,额头传来一阵温热触感。 「你好可爱。」陆鸣嘀咕。 迟尧第一反应是蹙眉,回神后很快弯腰从陆鸣圈出来的一小块地方钻出去,刻意冷声道:「你睡客房。」 家政把房间打扫得干净整齐,陆鸣留在家里的所有私人物品也都按吩咐扔了出去——除了那双不该出现的拖鞋。 迟尧嘆了口气,耐着性子把陆鸣领到客房门口,隔着陆鸣三步远的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外说:「毛巾牙刷你自己点超市外卖。答应我的事情,你必须一周之内给我答案。」 一周之后便是开庭,他没有时间了。 今天在陆鸣身上浪费了一个多小时,他还漏接两个夏律的电话。 迟尧也没心思想陆鸣住进来的事情了,习惯性抱着菸灰缸点了一支烟,回拨过去。 谈完电话,吃药的闹铃又响了,迟尧按按发胀的太阳穴,下楼去厨房接水。 走到楼梯转角时他看到厨房的灯亮着,屋里只有他跟陆鸣两人,现在在厨房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迟尧转身就想回去,干嚼都比下楼碰上陆鸣来得好。 可上天不眷顾,没等他彻底转身,陆鸣开口叫住他:「阿尧。」 「阿尧,我学了几道菜,要不要尝尝?」 陆鸣穿着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不合身的围裙,表情不像是玩笑。 之前同居,他们两个都厨艺不精,除了点外卖就是出门下馆子,迟尧开玩笑说过「如果你会做饭就好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家,记忆关联像是藕断丝连的蛛网,牵起一角便是铺天盖地的潮浪。 他今天已经想起太多「从前」。 这可不妙啊。 迟尧用力掐了好几下小臂内侧,钝痛钻心,他再也没多看陆鸣一眼,转身上楼的背影凉薄又决绝。 「陆鸣,你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的。」 - 深夜,迟尧坐在床头翻看自己遗落了三年不敢涉足的国内资讯。 这才发现陆鸣成了近三年里商界最炽热的新星,关于他的报导层出不穷,不难拼凑出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 祁老爷子离世后,陆鸣代替祁青聿接手祁家家业,并用短短一年时间在行业内站稳脚跟。 呵,原来现在不仅仅是小陆家的儿子,还成了祁家一把手,是个香饽饽。 他又想起祁青聿,心下疑惑—— 本家姓氏的祁青聿为什么会争不过一个旁系? 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对他也算更有好处。 陆鸣的权势越大,调查当年的事情也会越顺利。 翌日。 迟尧收拾完下楼,就看见陆鸣正在客厅阳台健身,伏地挺身动作标准,肌肉随身体起伏而拉伸鼓起。 第一缕阳光投射在陆鸣肌肉流畅、覆盖薄汗的后背,像抹了一层蜜油,亮晶晶,色丨气得很。 迟尧多看了几眼,自持地移开视线,在心底默默腹诽: 勾丨引谁呢? 还是太嫩了点,哼哼。 走到厨房本想拿一瓶冰水,结果迟尧打开冰箱门看到一堆装在盘子里、丝毫未动的、用保鲜膜盖起来的菜。 品相不算好,眼前有那道小烤鱼都被铲掉一块鱼皮。但菜品很多,一盘盘把冰箱填得满满登登。 冰箱内的冷气蔓延,潮湿贴在面颊,有点冷。 迟尧定下心来,慢悠悠把冰箱关上,表情渐渐冷淡。 不能心软。 他这样对自己说。 转身却对上了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陆鸣的眼神。 陆鸣上半身光着,刚运动完,汗也没擦,像一堵墙杵在他面前,灼人热气扑面而来,鲜活热烈。 陆鸣:「阿尧,你今晚几点回来?」 被热气晃了眼睛,迟尧移开视线没看陆鸣,半晌才道:「跟你没关系吧。」 他后知后觉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像过障碍物一样绕过陆鸣,他提步往玄关门口走,听见陆鸣声音也没停。 「晚上……我们聊聊吧?可以吗?」 「阿尧,那个……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第118页 问完之后有一段空白,只有玄关传来迟尧整理鞋带的细微声音。 他没打算理人。 陆鸣表情突然有些失落,松开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轻声说: 「阿尧,有线索了。」 已经换好鞋的迟尧停下动作,转身回头。 「这也是交易吗?」他问。 陆鸣显然有些疑惑,「嗯?」 「你把线索整理好给我,我让你睡主卧。」迟尧解释,却被陆鸣否决。 「不、不算。」陆鸣顿了顿,继而道:「线索是昨天就答应给你的。我们现在在谈恋爱,我只是以男朋友的身份问你,可以不可以一起睡觉。」 最后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强,陆鸣垂眼补了一句:「如果不愿意……你可以拒绝,也有权利拒绝。」下垂眼睫投射的阴影覆盖眼底,叫人看不清情绪。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想看评论(星星眼) 第67章 鞋带 迟尧似笑非笑瞥了陆鸣一眼。 狼崽子收起爪牙,不一定真学乖了,也有可能是装的。 「欠你人情,所以不好拒绝;但我实在厌恶……让你进门已是忍了又忍的结果,我不愿违心同意。」 迟尧半倚在门边,打量玄关外的陆鸣。 他喜欢现在的距离,看比他高的人的时候不用仰头抬眼,不露怯。 陆鸣表情没有破绽,黑且长的睫毛掩盖掉眼底太多情绪,唯有小臂骤然绷紧的肌肉线条漏了些不甘。 迟尧心底嗤笑,视线划过陆鸣轮廓分明的八块腹肌,顿了顿,清清嗓子,把问题抛回给陆鸣。 「其实『要不要一起睡』的结果全在你。」 男人闻言抬头看他,微微瞪大的瑞凤眼不伶俐,倒有些当初的模样。 陆鸣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他话里话外的含义。 迟尧短暂勾了勾唇,不知是嘲讽还是怎的,轻声道:「早晨风凉,还是多穿件衣服好。」 言罢,迟尧看了眼时间转身想走,却被陆鸣叫住。 「等等——」 陆鸣快步走过来,脸绷得很紧,迟尧头回时正好与男人对视,居然在那双眼里看出几分闪躲。 要做什么……? 心底升起几分警惕,迟尧往后退了半步。 陆鸣瞥见他的动作,嘴唇抿得更平,然后敛眸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迟尧被这举动吓了一大跳。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陆鸣那张平时总是带着几分冷漠疏离,此刻却专注认真的脸。 陆鸣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迟尧的一只脚,手指在他皮鞋的鞋带上滑过。 迟尧刚才心也不算平静,鞋带系得松散,本想着出去再弄,但陆鸣居然……半跪着要帮他繫鞋带。 脑海里乱糟糟的,他没想到陆鸣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虽然不至于说是敌人,但也绝对算不上亲近。 陆鸣这个人,心底隐隐藏着傲气,平时就给外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对亲近之人又占有欲太强,适得其反,也少有低头服软的时候。 迟尧想抽回自己的脚,但陆鸣握得很紧,他几乎能感觉到男人手指上的温度和力度。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陆鸣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就将鞋带系好了——板板正正的蝴蝶结。 他就半跪着、从低位往高处抬头,看了迟尧一会儿。 「好了。」他站起身,半垂着眼,「以后注意些,鞋带系太松容易散,摔了就不好了。」 迟尧:「……谢谢。」 就调查父母车祸这件事上,迟尧才真正意识到从前父亲极力追求的权势的重要性。 权生钱,钱生势。 有人权势滔天,掩饰真相,他竟无可奈何。 父亲留下的公司的确不应该假手于人,平白消磨父亲当年苦心累积的基业。 今日是白叔帮忙打点了关系,由城西孙家做局,借二子生辰宴向圈子里的人们宣告他回国的消息。 不为别的,只为放出个信号,警告那个手握权势又畏畏缩缩不露面的人。 迟尧来得不算低调,孙茂群也有意替他造势,甫一进门,大东家孙茂群便扬声唤迟尧上前。 煌煌灯光投在迟尧身上,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装勾勒出他格外颀长挺拔的身材。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緻的锁骨,给人一种沉稳而不失风度的感觉。 他早已剪了短髮,精心打理过,利落柔顺地贴在额前,尾端轻轻扫过眉梢,增添了几分亲近温和。 伍子胥手里的高脚杯差点没拿稳,香槟晃了些出来,洒在他白西装上洇开几滴水渍。 迟尧变了许多,曾经轻佻儇薄收敛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 偶然间遥遥对视,伍子胥居然有些接不住这一眼。 他想问问迟尧为什么回国不跟他知会一声,也想问问郁症有没有好转。 可此刻迟尧在红毯高台,灯光璀璨处,两人之间隔着许多交谈饮酒的人,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与一些业界大佬寒暄完,迟尧主动找到了在角落喝闷酒的伍子胥,解释完回国的事情,酒会也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候。 「去酒吧玩玩吗?最近blue来了位新的调酒师,技术很不错。」 第119页 「不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迟尧按按太阳穴,拒绝了。 酒会上不方便服药,他就没吃。 跟那些大牛们寒暄已经耗费他太多心神,迟尧有些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对伍子胥嘱咐几句就很快离开了。 回家按指纹解锁的时候还是识别不灵敏,按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滴滴滴」输密码开的门。 一开门,迟尧疲倦地撩起眼皮,与陆鸣鲜活亮晶晶的眼神撞在一起。 「你今天回来好早啊!」 陆鸣身上还围着那件萤光粉的不合身的滑稽围裙,打完招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噔噔噔」跑回去洗了个手又跑回来,帮他把拖鞋摆好。 迟尧沉默良久,吶吶地说:「你不用做这些事。」 他踩掉皮鞋,趿拉着另一双拖鞋,侧身避开陆鸣直接进了门。 一楼客厅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陆鸣像个没事人一样跟进来。 「还有一个菜在锅里,你先洗手等一会儿。」 迟尧无奈嘆气,先吃了药,就坐在桌边等。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厨房里背对他忙碌的陆鸣,两根萤光粉的布带子勒出男人精瘦的腰线,在后腰系成蝴蝶结——板板正正。 他合理怀疑陆鸣繫鞋带时打的结来源于围裙。 陆鸣炒菜动作熟练,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碟冒热气的菜上桌。是糖醋排骨,糖色炒的清透漂亮,火候恰当。 迟尧没吃陆鸣夹给他的菜,又是一阵沉默后,陆鸣拿出一枚u盘放在桌面,推到他面前。 「证据、资料,都查好了。」 迟尧大喜,刚想伸手去拿却发现u盘被男人死死按着。 「我怕。」陆鸣垂眼轻轻说。 迟尧没忍住嗤笑:「你怕什么?」 他不懂,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陆鸣简直不可理喻,可陆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怕你拿走u盘之后就不要我了。」 「如果你讨厌我,不想跟我一起睡,那我就听话睡客房。」 「所以……能不能别不要我。」 第68章 「药放哪儿了?」 电脑屏幕上u盘内容的解压读取条一点点填满,迟尧刚要点开文件夹,「砰砰」的叩门声打断了他。 隔着门传来陆鸣的低沉嗓音:「阿尧,我可以进来吗?」 迟尧握滑鼠的手顿住,想起饭前陆鸣可怜兮兮说「别不要我」时的脸,嘆了口气,把笔记本盖住,扬声道:「进。」 陆鸣立在门边看了他一会儿,似是踌躇,几秒后,才提步走进来。 一手端着切好的果盘,一手抽出张餐巾纸在不染纤尘的红木桌面垫好,再把果盘摆在他面前。 乖觉的举动跟陆鸣这个人之间违和感很强,但陆鸣自己毫无察觉,做得顺心顺手,「贤惠」得不像样。。 亮澄澄的水果全部洗净切块,分门别类摆盘,火红的草莓映着水光最显眼。 迟尧强忍下嫌恶,撇开眼,揉揉眉心。 陆鸣站得近,人高腿长,像一座小山,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迟尧抠了抠手指,往旁边侧身躲开,半垂脑袋用小叉子拨弄那颗色稠欲滴的草莓,又说了一遍: 「你真的不用做这些,没必要。」 「没意义」、「无用功」、「没必要」…… 迟尧拒绝的话术都相差无几,仿佛处理一个无关紧要又嫌麻烦的边缘人。 陆鸣听出了这种微妙的敷衍和无奈,下颌线条收束紧绷一瞬,又很快松下去。 兀自沉默了会儿,陆鸣阴恻恻的表情掩去,勾唇笑起来,眼底闪烁着些执拗的暗芒,就这么看着迟尧。 「我做我的,你要不要是你的事。」迟尧听见陆鸣这样说。 唇瓣翕张正欲反驳,迟尧抬头无意间与陆鸣对视了,许是那双黑眸潋滟太过,认真得有种近乎童真的残忍,迟尧喉头干涩,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 半开的窗户吹进几缕仲夏夜温热的暖风,迟尧额前碎发随风晃着,灯光阴影也跟着晃动,明暗交织,有一下没一下扫过左眼眼尾的小痣。 陆鸣仿佛着迷,不自觉伸手抚了抚,然后微微俯身捧住了他的脸颊。 两人挨得很近,对视着谁也没有先错开眼神。 空气一下子变得静谧。 陆鸣目光沉静如水,无波水面下又似乎藏着些蠢蠢欲动。温热指腹从迟尧眼尾的小痣一点点抚摸到侧脸、耳垂,然后是后颈的短髮。 迟尧发质细软,髮丝从指缝间穿过时触感温柔微凉,从前长发时陆鸣就爱挑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戏玩,可现在没了,说不惋惜是假的。 「阿尧,怎么想起留短髮的?」陆鸣低沉呢喃,态度亲近,像爱语。没等迟尧回答,又说:「阿尧,我想亲你。」 说完也不给迟尧拒绝的机会,手掌绕到他后颈,扣住,往前一按。 迟尧不察整个人往前倾倒,又被陆鸣揽住肩膀固定在原地,对方鼻尖轻轻蹭过来与他鼻尖相抵,像小猫小狗交换气味那样互相蹭蹭,痒嗖嗖的。 然后吻落了下来。 纯情得不像陆鸣本性,没有技巧,只有试探与讨好,唇挨着唇,干涩地,生疏地,唿吸交错地磨蹭,一遍遍说「喜欢」。 迟尧突然想起一切开始的时候,昏暗酒吧里那穿透纷扰光线的一眼。 第120页 陆鸣坐在一群孩子气的小年轻中间,禁慾冷漠、偏偏无意间露出些不经人事的侷促。 又纯又带劲。 他当时应该喜欢得很。 窗外风声渐起,鼓动白纱窗帘如同少女的裙摆,彼此髮丝都飘荡起来,勾缠翻飞,蓦地,迟尧左眼一疼,当即撤开,垂头捂了下。 眼睛迷得及时,迟尧像只鹌鹑缩回了窝里,不用去面对陆鸣直接的剖白。 临近炎夏,天气逐渐热起来,但又没到开冷气的程度。 迟尧贪凉,在家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短袖睡衣,领口很低,之前被陆鸣亲咬出来的红印子一览无余。 偏偏迟尧本人无知无觉,揉完眼睛盯着虚空处,显出几分气恼。 陆鸣视线停留在迟尧脖子上的红痕,看了很久,舌尖顶了顶犬齿最尖的地方,迈步走到迟尧身后,轻轻把手搭在了那截单薄的肩膀上。 对方身体轻微抖动了一下。 迟尧被他弄得很痒,忍着缩脖子的冲动挺直嵴背,擦擦嘴皮,把他作乱的手拍开,冷声道:「不规矩就出去。」 陆鸣不满地轻哼一声,睨了眼迟尧越抹越红的嘴巴和被揉得泛起水雾的眼睛,不情不愿规矩下来。 他贴在迟尧身后微微俯身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入记忆中的密码。 ——成功开机 从前同居时陆鸣缠着念着,非要迟尧把全部密码换成陆鸣的生日。 热恋期满格分泌的多巴胺总迷人心智,况且还未经歷后来的互相折磨,迟尧乐得宠小男友,也不怕他查手机电脑,讨了个缠绵悱恻的吻,就依他意思换了密码。 0117. 他们初见时迟尧查陆鸣身份证看到的生日,算得上某种只属于两人的暗号。 可现在,迟尧盯着已经开屏的桌面背景,突然懊恼,僵在原地。 他早该换密码的,不清不楚藕断丝连不是他的风格。 身后陆鸣小声嘀咕:「阿尧是个念旧的人呢。」 念旧?念哪门子旧?迟尧自嘲地撇撇嘴,「多谢你提醒,待会儿就换回去。」 陆鸣不说话了,嘴角清浅的弧度也完全拉直,穿堂暖风吹不进那墨黑的眼底。 迟尧身后陡然传来压力。 宽阔魁梧的身躯直接越过椅背压下来,肌肉发达的手臂在迟尧胸前交叉抱住,两具身体紧贴着。 「不许换。」 迟尧不说话,挣扎想走,却被牢牢按在陆鸣怀里动弹不得,身后火山岩浆一般滚烫的体温、喷洒在耳根瘙痒的唿吸,几乎要将他点燃。 陆鸣得不到回答,像讨不到糖和爱得小孩儿,一遍遍地纠缠:「不许换,不许换,不许换!」 细微颤抖的尾音透着股疯劲,迟尧想起三年前,浑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下,妥协了。 「不换就不换。」说这话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累,轻嘆了口气。 他暗暗发力抵了会儿,让陆鸣察觉,本以为对方知他不满会远离,可他忘了陆鸣现在修成的厚脸皮。 到头来,陆鸣只不轻不重、安抚似的亲了亲他头顶髮丝。 迟尧被这态度气得唿吸急促,但几分钟的对抗下来还是不得不承认,在家病恹恹宅了三年的身体终究敌不过陆鸣天天晨练的肌肉。 后背出了一层薄汗,累得很,迟尧索性卸力趴在桌面上,把滑鼠抢回来,无语道: 「别乱动我电脑。」 陆鸣:「没乱动,给你看整理的资料。」 迟尧枕在自己手臂上,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但资料的确是陆鸣给的,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陆鸣轻轻掰开他手指把滑鼠拿走的时候,他没动。 陆鸣说要给他讲解资料,却没有第一时间点开迟尧已经解压好的文件夹,反倒把电脑滑鼠都推远了些,提了个迟尧万万没想到的人: 「你回国后,祁青聿找过你吗?」 背对着,他看不见陆鸣的表情,只能感觉到抚在他肩膀的手摩挲着缓缓收紧,温度烫得惊人…… 脑内拉响警报,动物本能让迟尧直接否认:「没有。」 「哼,没有最好。」头皮一阵酥麻,陆鸣随意挑了一缕髮丝按在指腹内揉搓,「沙沙」作响。 陆鸣又说:「免得你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语气怪异,像是嘲讽又像是打翻了醋罈子。 迟尧没懂他什么意思,被谁骗?又帮谁数钱? 方才没动作,电脑陷入沉睡模式,陆鸣越过他把数字键盘上的0117敲得「啪啪」作响,生怕别人听不见。 文件解压完成,安静躺在桌面,陆鸣移动滑鼠点开—— 很简单的两笔汇款单照片。 陆鸣放大给他看。 收支两方的姓名眼熟得让人心惊。 收方:刘华,当年替父母开车的司机。 支方:杨玉玲,祁青聿的母亲,当年找到科伦多大学给了他两巴掌的女人。 当年事发后,他查过刘华的帐户流水,除了每个月到帐的工资再无其他,并无异常,更别说数十万上百万的汇款。 迟尧指尖抖得厉害,陆鸣安抚地捏捏他肩膀,沉声解释:「应该是祁老爷子授意的,明面上帐抹得很平,不好查。」 若非他接手祁家产业,怕是也查不到十多年前的辛秘。 迟尧的手无意覆上了陆鸣的,陆鸣微怔,朝迟尧看去,发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发现两人交叠的手。 第121页 顿了顿,陆鸣摩挲着手下的滑鼠,虽然留恋,但还是撤手让给迟尧自己翻阅。 资料较多,前面是照片,汇款帐单、刘家大火后的现场图、后面则是调查报告。 密密麻麻的黑字像攒动的蚂蚁,一会儿爬在红章白纸上,一会儿顺着七窍爬去肺腑,啃噬血肉。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争权夺位、仇人报復,调查了每个可疑人。万万没想到,摆在他面前的事实会是如此—— 祁家不满于他和祁青聿纠缠不清,买通刘华打算给他一个教训,只是没想到拐弯处正好碰上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车,剎车不及时,落得个车毁人亡的惨剧。 电脑屏幕惨白的萤光在迟尧瘦削的脸颊镀了层光影,长睫颤动,眼眶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迟尧滚了滚喉结,压下一声呜咽,唿吸陡然急促。 他害死了父母。 如果没有祁青聿,如果他在杨玉玲找来时果断分手……是不是就不会有那场车祸了? 他挪动滑鼠,自虐似的把资料翻来覆去查看,眼睛盯得酸涩泛出红血丝也没停。 直到陆鸣握住他右手。 灼人的体温仿佛要把他融化,他在绝对的安静中听见陆鸣焦急地叫他。 慢半拍才回神,迟尧的眼神重新聚焦,面前惨白的电脑屏幕已经被陆鸣盖上,眼珠僵硬地转了一寸,落在两人相覆的手上。 迟尧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被陆鸣盖住也抖个不停,他把手抽回来按住,沉默几秒,低声问:「都是真的吗?」 祁老头保险柜里存的资料,自然不会有错,陆鸣希望迟尧跟祁青聿断得彻底才拷贝出来,可现在看见迟尧通红的眼眶,他却说不出话了。 迟尧也知道此刻陆鸣一句「真假」已然不重要,站起来时有些腿软,身体晃了晃,被陆鸣扶住手臂,揽进怀里。 桌面上的手机不合时宜震动起来,迟尧越过陆鸣肩膀看去,是提醒他吃药的闹钟,心脏瞬间收紧,他不想让陆鸣知道。 手臂抵在两人之间推了推陆鸣胸口,没推动,陆鸣看上去生气了,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不冷不热盯着他。 迟尧心颤,推拒的力道不自觉小了,被陆鸣穿过腋下搂着后背抱到桌面上,男人挤进他双丨腿丨间,面无表情捞起手机,看清闹铃备註时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左划关闭。 「药放哪儿了?」 陆鸣似乎对他服药一事并不吃惊,语气平淡得仿佛问他什么时候吃饭,迟尧心里却不好受,挡开陆鸣抱他的手。 「你让开,不用你管。」 「这会儿又不让我管了?」 陆鸣声音冷得空气都仿佛冻结,迟尧打了个寒战,被托住大腿抱着往卧室走。 姿势异常尴尬,乍一眼还以为他主动攀附陆鸣,迟尧气不过,挣扎时指甲在陆鸣脖子划出几道痕迹,几秒后,红痕渗出血珠。 迟尧眼神颤了颤,安分下来,陆鸣冷冽睨了他一眼,步子未停,踹开卧室门把他扔到床上。 大床柔软,不疼,但把迟尧摔蒙了,缓神几秒,他才坐起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反倒不见踪影。 迟尧松了口气,想起吃药的事儿,翻身从床头柜翻出药瓶倒了一颗白色药片。 刚把药瓶放回去,陆鸣端着半杯水回来了,表情仍旧不好,眉头微蹙似冷锋。 男人瞥向他手里的药片,神色稍缓,走近把水杯放进他手心。 温的,不烫也不凉。 迟尧这病影响记忆力他是知道的,但三年里远隔重洋,他都是从文字或是照片里了解,问题从没这样清晰摆在他面前—— 抹了把脸,神情如常,陆鸣弯腰在床头柜第一格找出富马酸喹硫平片,熟练一分为二,把半颗餵到迟尧唇边。 迟尧后仰躲开,声音闷闷的,「你弄错了。」 陆鸣重新检查了药盒子上的名称,没错,还以为迟尧不想吃药,语气生硬几分:「没弄错,晚上还要吃一次这个,你忘了。」 迟尧的确忘了,讪讪垂眸,但他说错的不是这个。 「我晚上要吃25mg的,一粒,你分量弄错了。」 「医生说从上月开始就减量了。」陆鸣怀疑的眼神扫过来,刀子一样把他从头到尾刮一遍,「你没减?」 迟尧能感觉到陆鸣原本平息的愤怒重新露头,虽说不知从何而来,但也足够他胆怯了。 他沉默下来,目光落在翻飞的窗帘,又移去窗外,黑夜中树木被狂风卷得不成型,宛若鬼影。 今晚会下大雨吧? 「天气预报上说今晚临安市有大到暴雨。」陆鸣平稳的嗓音响在他耳边。 迟尧被吓了一跳,刚才自己问出来了吗? 他偷偷去看陆鸣的表情,谁知陆鸣也正打量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迟尧慌乱收回视线,听见陆鸣嘆气。 紧接着是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泄露风声的窗户被关上,雪白窗帘也不再翻飞,安静遮挡窗外无数游动的鬼影。 陆鸣还是妥协了。 他把一整颗浅黄色药片放到迟尧手心,跟那颗白色药片一起。 「吃完就睡觉吧。」 「嗯。」 迟尧躺好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漱,又重新坐起来,收了杯子正要出去的陆鸣听见动静回头看他。 「怎么了?」 第122页 「哦,我想起来我还没洗漱。」 陆鸣俊朗的眉头又蹙紧,迟尧以为他嫌烦,就坐在床上没动,想等陆鸣出去之后再洗漱。 但陆鸣没嫌烦,走过来把杯子暂时放到床边柜上,又去洗浴室给他挤牙膏。 洗浴室灯光暖黄,投在陆鸣身上仿佛也添了一抹温度,冰冷的脸色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甚至生出一股他们已经这样生活很久的松弛感。 富马酸喹硫平片副作用很大,迟尧脑子转不过来,丝毫没觉得这种联想怪异,慢吞吞跟过去,就着陆鸣接好的水和挤好的牙膏刷牙。 陆鸣透过镜面看迟尧,看他慢吞吞刷牙,慢吞吞吐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药已经起效,迟尧在犯困。 拎了一下迟尧衣领,见人迷瞪瞪看过来,嘴角还沾着泡沫,映得唇色愈发水润绯红。 这个时候还挺乖,任人捏圆搓扁。 陆鸣嘴角不明显地勾起,顺手将歪倒的人搂进怀里,迟尧也不挣扎,嘟囔两句把脑袋往他怀里埋。 陆鸣笑容扩大,搂着人抱了会儿,单手抽出毛巾,浸得半湿给怀里的人擦脸。 陆鸣弄不懂迟尧护肤那些瓶瓶罐罐,之前同居也只弄懂水和乳,一边抱着犯困的人一边挑了两瓶确认产品名字后给迟尧抹了一遍。 迟尧皮肤嫩得能掐出水,陆鸣私以为根本没必要抹这些,趁人困得半眯眼,俯身亲了一口,沾了一嘴没干的乳液。 作者有话说: 小星回来啦~昨天刚忙完论文答辩和毕业照,以后尽量保持日更~ 第69章 伺候 暴雨如期而至,狂风卷袭,斜雨拍窗。 陷在柔软棉被中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仿佛陷入梦魇,唇边不断溢出模煳呢喃。 陆鸣有所觉察,放下正跟琼斯沟通的手机,走到床边探了探迟尧额头。 冷汗涔涔,一片冰凉。 是药物副作用吗?还是因为案子? 迟尧看上去很痛苦,眉头紧锁,唇色发白,蜷缩着环抱自己,浑身小幅度颤抖。 陆鸣一边感到心疼,想把人揽进怀里抱抱;另一边又觉得解气,异样的爽快,甚至压抑不住唇边笑意—— 看吧,逃离我的下场。 脑海中突然闪过琼斯的话,陆鸣嘴角弧度扩大,指尖轻飘飘蹭了下迟尧通红的鼻尖,心想,离了我,可怜巴巴的连觉都睡不着。 梦魇中的迟尧不知梦外人的想法,他站在虚无荒原上淋雨,只觉得抚摸他脸颊的手干燥而温暖,宽厚而纵容,像父亲。 迟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贴着那只手,忍不住低声啜泣。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不应该……」 眼角绯红一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不断滑落,陆鸣指腹漫不经心一一抚过,越抹越多,脸颊和他的指尖都被浸湿。 陆鸣神色晦暗,盯着梦中不自觉追逐他手指蹭动的迟尧,良久—— 终究是心疼大于解气。 若即若离的手定住,任凭迟尧的脸颊贴上。 迟尧从没在他面前哭成这样过,就算是三年前地下室的那十几天也没有。 仔细将迟尧额头鬓角沾湿的碎发撩到一边,陆鸣俯身在迟尧眼皮吻了吻,退开时那眼皮颤了颤,似有觉察,缓缓睁开。 陆鸣心悸一瞬,竟有种毛头小子偷亲初恋被发现的慌乱,但他定下心神,并不躲避眼神。 梦中的迟尧与梦外的陆鸣对视了。 模煳朦胧的视线中,迟尧似乎看见陆鸣的脸,对方看了他一会儿,神情似乎冷淡至极,冻得他浑身发抖。 但几秒后,陆鸣仍旧俯身将他虚虚抱住,隔着一层棉被,像哄小朋友般轻拍着他后背。 梦里噼头盖脸的大雨似乎停了,迟尧被拉进干燥温暖的保护罩,像一个拥抱。 「没事了,不怪你。没事了,睡吧。」陆鸣的声音被梦拉扯得失真,可听上去温柔似水,与方才冷漠的表情截然不同。 迟尧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迷瞪瞪听陆鸣用慢悠悠仿佛童谣的调子一遍遍呢喃,眼皮开始打架。 清晨,暴雨已停,日光从窗帘缝隙悄悄爬进来。 那一束光正好投在迟尧脸颊,刺眼难捱,迟尧的眼皮跟身体里的困顿打架,颤动几下仍旧不想睁开。 好烦,好睏,昨晚忘记拉窗帘了吗? 正胡思乱想,刺眼光源骤然消失,但他并未听到拉窗帘的声音。 勐地睁眼,迟尧对上一双略显疲惫,但含笑的凤眼。 在短暂懵圈后,迟尧想起昨晚的事。 该死,为什么迷迷煳煳做梦的场景他也记得。 自己是怎么往陆鸣手边凑的、怎么把眼泪往他手上抹的、怎么没出息往他怀里钻的……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艹! 好教养的迟尧难得想骂脏话。 陆鸣看上去比他冷静得多,手里的文件都没弄皱哪怕一点,从皮椅里站起来,文件就放在床头,自然地走过来用手背探上他额头。 不冒冷汗,也没发烧。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陆鸣的疲惫从声音里暴露了,哑得不像样。 迟尧撇开陆鸣的手,坐起来,讪讪垂着眼帘,小声回答:「没了。」 陆鸣盯着自己被拍开的手看了会儿,意味不明笑了下,道:「洗漱完下楼来吃饭吃药。」说罢,拿起文件转身离开了。 第123页 迟尧不是很想见到陆鸣,慢吞吞刷牙洗脸,瞥见放歪的水乳,顿了顿,撇开眼几秒后又愤愤转回来,把瓶子摆正。 平时十来分钟的事,迟尧硬是拖延了快半小时,等下楼,时间已经九点。 陆鸣竟然还没走,坐在餐桌边看文件,听见响动,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却是签完字把文件收起来了。 迟尧莫名从那一眼里品出些不满。 是嫌他太慢?还是怪他昨晚失态? 可能兼而有之吧。 迟尧心底一片死寂,在陆鸣对面坐下,垂头盯着面前冒热气的鸡丝粥。 明明昨天还是他作为主动方给陆鸣使脸色看,可从昨晚之后这种地位就颠倒了。 迟尧木然地坐着,余光瞥见桌上一个中型砂锅和小咸菜,手边还有陆鸣给他倒好的半杯水和四颗药,一颗白色片状,是奥沙西泮;三颗白色胶囊型,是舍曲林。 看来陆鸣很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都记得清楚。 昨天是没有这些的,变化从今天开始。 呵,迟尧似乎能预见未来这样被陆鸣「伺候」的日子。 应当严词拒绝,应当抵制反抗。 可内心却在自我安慰—— 就这样吧,挺好的,不是吗? 他急需一个人来介入他的生活,每个难熬的夜晚,每次不受控制的晕眩噁心…… 理智告诉他,陆鸣不能胜任,甚至会把自己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局面搅得一团乱。 可是,就这样吧。 迟尧伸手把杯子和药够过来,还没吃,陆鸣眼神扫过来。 「饭后再吃,不着急。」 「可是我以前都是饭前吃的。」 「我问过琼斯了,饭后吃不伤胃。」 陆鸣盯着那几颗药,看了会儿,突然起身走过来把他手中的水杯拿走了。 陆鸣趁他洗漱时换了一身西装,大抵待会儿要去公司,背影挺拔,宽肩窄腰,长腿笔直,一股精英范儿,站在厨房灶台边倒热水的样子违和感浓厚。 莫名笑了下,迟尧回国刚见面他就发觉了,陆鸣大学几年应该长高了,现在大概有196了?迟尧一遍打量一遍估算着,没留意男人已经端着重新沖成温热的水回来。 陆鸣戏嚯:「好看吗?」 「啊……」迟尧回神,怔愣半秒,也跟着用调笑的语气把这事儿带过。 陆鸣凤眸眯起,哼笑,「尝尝粥,看看合不合胃口。」 鸡丝粥绵柔鲜香,迟尧自然说好。 他是一个多月后才知道这份粥是陆鸣烫了无数水泡学成之后,亲手煮的。 作者有话说: 被伺候的日子 :d 第70章 爆发 开庭那日,万里无云,烈阳炙烤大地,蒸出些许盛夏的温度。 陆鸣推了两个会议陪迟尧去法院,车速平缓,静音空调安静运转,他透过后视镜观察后座迟尧的表情。 从琼斯口中得知,迟尧长期患有恐惧症,不敢驾车,病因源于多年前父母那场车祸。三年前迟尧情况还算稳定,只是坐轿车会气闷,但伴随焦虑郁症的加剧,迟尧对车的恐惧也会增加。 得知此事时,陆鸣突然就想起大一迟尧开车把他从弦音射箭馆送回寝室的时候,迟尧似是紧张,开得很慢,谨小慎微、车窗大敞,却还是若无其事与他调笑…… 一切都有迹可循。 如果当初自己细心些,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人总喜欢做些无谓的假设,明知什么也改变不了。 陆鸣握在方向盘的手攥得发白,眨眨酸涩的眼。 后视镜里迟尧半倚在车窗边,向来贪凉的一个人,此时也不嫌热,任凭唿啸的热风撩起髮丝,抿紧干燥泛白的嘴唇,仿佛灵魂已经逃离。 他明明上车前偷偷吃过两片奥沙西泮,却还是在猎猎风声中听见了自己错乱剧烈的心跳,浑身发麻,短促窒息。 耳鸣声中,陆鸣似乎说了句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他抬眼,与陆鸣对视片刻又错开。 这次他听清了陆鸣的话:「要不要下车休息会儿?」 刚想回答,声带却干涩紧绷得发不出声音,迟尧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低声说没事。 - 杨玉玲拒绝出庭,迟尧望着空荡荡的被告席,微敛的眸中一片冷凝。 耳边迴荡着法官判决的字字句句,迟尧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思绪飘在空中仿佛灵体,俯瞰地面发生的一切,割裂而陌生。 直到踏出法院大门的那一刻,烈日仿佛洗礼,迟尧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周遭的声音倏尔涌入脑海。 陆鸣拧开矿泉水抵到他唇边,语气轻轻,像在哄人:「喝一口?」 陆鸣表情有些奇怪,淡漠眉眼间沉着几缕阴鸷,迟尧发憷,听话喝了几口。 刚转身,两人面前出现一个头戴鸭舌帽、面覆黑口罩的男人。 陆鸣似乎认识这人,凤眼眯得狭长,宣誓主权一般揽住他肩膀,讥讽笑道:「丧家之犬还敢出门熘达?」 「都是拜你所赐,陆总真是好手段。」声线清隽耳熟,迟尧微微侧头,没想来人起是谁。 帽檐口罩缝隙中露出的唯一双眼并不给陆鸣正眼,反而与迟尧对视。 瞥见陆鸣跨步隔开他和迟尧的举动,祁青聿口罩下勾了勾唇,「陆鸣,你以为你赢了?」声线低沉理智,垂敛的眸子盖住怨毒之色。 第124页 他隔着口罩抚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瘌,神愈发冷静,语气不带一丝起伏地反问:「你以为我们之间的争斗结束了?」 迟尧这会儿听出口罩男是谁了。 祁家的,祁青聿。 隔着半步的距离,迟尧安静打量着祁青聿,旁观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在看到那堆资料时满脑子混乱想法,愤怒、惊异、悲怆……一切的一切在面对面的这一刻,全部化为平静。 迟尧伸出两根手指拉住陆鸣衣角,轻轻扯动—— 站在旁观视角,迟尧似乎能看见陆鸣周身翻涌的血红怒气在察觉到他动作时,歘地销声匿迹。 陆鸣回头看向他,又缓缓看向他牵着他衣角的手指,眼底似有惊喜闪过。 迟尧暗自失笑,「走了。」 说罢,拉着陆鸣绕过祁青聿往停车点走。 无视是比爱和恨更伤人的刀。 祁青聿愣在原地良久,他想过迟尧骂他、嘲讽他,唯独没想到结局如此。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准备预演过无数遍的道歉讲给迟尧听。 轻飘飘一句「走了」,调子平缓,仿佛犹在耳边,可迟尧已经走远,与陆鸣并肩,背影一同消失在拐角。 后牙槽被咬得酸涩疼痛,祁青聿一拳砸在墙壁,怎么会不恨呢? 害他毁容、侵占本属于他的祁氏、甚至是迟尧。 什么都要抢他的!凭什么! - 迟尧上车前偷偷吃药被陆鸣发现了。 也不是啥大事,琼斯都说过,如果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乘车前可以吃一到两粒。 脑海中闪过几秒昨晚和今晨陆鸣盯着他吃药时的脸色,迟尧莫名心虚,含着两药片像吃了两枚炸药,不上不下,卡着难受。 陆鸣目光如晦,那双平日里总是冷静而锐利的眼眸此刻却蒙上一层雾霭。 迟尧以为那些朦胧的情绪是怒气,僵硬着不敢动,药片渐融,酸苦味道从舌根蔓延,刺激着口腔不断分泌唾液,迟尧也不敢吞咽。 当陆鸣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后座拉开门时,他往里躲了躲,余光瞥见陆鸣面色更冷了几分。 陆鸣:「你在怕我? 」 「没有。」迟尧嘴硬,口腔里刺激分泌的唾液把药物的酸苦扩散开,他皱皱鼻子。 表情许是太狰狞,把陆鸣逗笑了。 凝滞诡异的气氛瞬间打破。 迟尧松了口气,接过陆鸣递来的水勐喝几口,将融化得小了好几倍的药片顺进胃里。 口腔中尚且残留着药味,陆鸣似乎看透他所想,瞌睡来送枕头一般递过来一颗糖。 迟尧高兴没过一秒,瞥见包装上草莓的图标,冷了脸。 「多大了还吃糖?」 迟尧「砰」地把陆鸣关在车门外,回家的一路都没再跟陆鸣说过话。 这场单方面的冷战一直维持到迟尧接到伍子胥来电。 开庭的事没有宣扬,也不知道伍子胥从哪儿听来消息,急吼吼打电话过来确认。 刚开始是普通电话,响铃时迟尧正抱着靠枕在三楼影音室看电影。 陆鸣也在旁边,迟尧不理他,他也不恼,迟尧走哪儿他跟哪儿。 投影幕折射的亮光照在陆鸣脸颊,明暗交错,轮廓分明,像供给美术生临摹的雕塑头像。 电影无聊,迟尧理所应当开始犯困,视线也从幕布转移到陆鸣的脸上。 刚要眯眼,电话响了,两人视线同时看过去—— 【伍子胥】单三个字大喇喇随铃声闪动。 陆鸣突然冷哼,反应比睏倦的迟尧更快,长臂一捞,手指一滑,挂断。 迟尧迷煳的大脑瞬间被陆鸣越俎代庖的举动气得清醒过来,积累数日的不满和怨怼如同山洪暴发。 「有病就去治!我的电话你凭什么挂?!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作者有话说: 祁青聿:?在我面前秀恩爱?——已黑化!!! 第71章 训诫 迟尧刚回国被陆鸣堵在门口时也骂过陆鸣有病,语气并无二致,唯独这次似乎触及逆鳞。 陆鸣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盯着他仿佛被冒犯领地的勐兽,嘴唇抿紧,五指攥紧手机,骨骼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迟尧不明所以,人类刻在基因中趋利避害的本能催动他一点点往后退。 陆鸣半撩着眼皮看他谨小慎微逃跑的举动,凉薄勾唇,猫抓耗子一般迈动长腿将迟尧轻松逮住,抵到供观影者躺坐的矮沙发上。 没收一点力,迟尧后背撞得生疼,直抽气。 「你说对了,我是有病。我也不想的。」平静的语调中藏着疯狂,陆鸣双眼已布满红血丝,表情骇人。 迟尧害怕也气急,手臂乱挥,几乎是大叫出声:「有病就去治!别在我家发疯行吗!?」 沙发不大,挤进两位成年男性后愈发拥挤,更何况迟尧奋力挣扎着。 沙发一角伴随晃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伴随迟尧的喘气声。 陆鸣从上至下,手掌扣着他手腕、膝盖压着他大腿,姿势难以挣脱,况且他这具歇菜的三年了身体…… 迟尧气恼,在又一次挣扎无果后破罐子破摔地放缓挣扎的力道,随即被陆鸣抓着手腕拉到头顶,彻底按死。 好累。 迟尧胸口剧烈起伏,张大嘴巴吸气,像一尾缺氧扑腾的鱼。 第125页 他闭眼缓了一阵,等晕眩过去,才睁眼打量正在气头上的陆鸣—— 太近了。 男人双眼猩红,鼻息粗重,血液逆流使得侧颈鼓起两条骇人的青筋,宽掌长指死死按住他,像是勐兽撕咬猎物的前奏。 迟尧想起三年前被陆鸣差点掐死的窒息,不自觉发着抖,一边热到快要沸腾,一边8怕得冷汗涔涔。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线重叠,又同时戛然而止。 迅速对视之后纷纷撤开目光,方才势如彍弩的气氛倒是因为这个小插曲而稍缓。 迟尧偏头躲开陆鸣的鼻息:「你想说什么?」 沉默蔓延,陆鸣捧住他脸颊,指腹熟练地轻抚着他眼角浅色的小痣,唇瓣翕然,刚开要说话,仿佛上天要破坏此刻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 被陆鸣扔到沙发后面的手机骤然响起。 迟尧手腕一疼,如此贴近的距离,陆鸣遽然绷紧的身体反应骗不过他。 迟尧忽而有几分心软,但还是不动声色维持略显愤怒的表情。 动作间陆鸣像是再也忍不了,起身已经把手机捞了起来,紧紧盯着屏幕,指尖用力得发白。 屏幕闪动,迟尧随陆鸣的目光看过去。 还是伍子胥。 电光石火间迟尧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训狗的机会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 念头来得莫名,甚至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似乎早该这么做了。 日后与陆鸣相处的时间必定不少,时刻提防太累,而且总有防不住的时候,比如现在。 但如果教好了……一劳永逸的好事儿啊! 状似无意瞥过眼陆鸣攥紧的手机,铃声不知疲倦响着,迟尧趁陆鸣犹豫,拽住他胸前的领带把人拉向自己。 陆鸣一时不察,真被他拉得往前俯身,踉跄两步,为了不压到他身上双臂急急撑到他耳边的沙发上,一手还捏着手机,铃声恰在耳边,震耳膜疼。 他在男人双深如古井的黑眸中看见尚未熄灭的怒火、意料之外的错愕和属于自己的身影。 陆鸣青涩的表情一下子把他拉回三年前的热恋期。 三年没有波动的心脏后知后觉漏了一拍,补上了从前的某次悸动。 迟尧不太习惯,不同于发病时的滞闷,而是某种预见未来沉沦的潮湿水雾。 定了定神,迟尧朝陆鸣向上摊开掌心,视线扫过被他捏紧的手机,面无表情,意思不言而喻。 响铃的一分钟从未如此漫长,震动铃声如同催命符咒刺激着陆鸣鼓鼓跳动的神经。 要给吗? 他在犹豫。 迟尧躺在他身下,手还拽着他领带,距离和力道把握得刚好,稍有阻塞感又不会太难受。 冷脸也漂亮,眸中自生骄矜,像小王子,理应坐于高台上,而非屈居人下。 敛去眉眼间阴恻恻的觊觎,陆鸣发狠地凑上去亲了一口,飞快退开,在他的小王子发怒前将手机呈上去。 迟尧一时间不确定是自己拿捏了陆鸣,还是被陆鸣拿捏了。 嘴唇很疼,陆鸣这厮根本就是啃了他一口,真像狗。 他狠狠瞪过去一眼,接过手机,当着陆鸣的面右滑挂断。 「如果我们真的在谈恋爱,我会尊重我我男朋友的想法,你不希望我接电话,跟我撒撒娇,我心情好的话,会依你。」 陆鸣听着先是皱眉,然后眼神慢慢亮起来,迟尧赶在陆鸣得寸进尺之前跟他讲道理: 「生病就治疗,像你监督我吃药那样,我也希望你变好。你要学习尊重人,学习控制情绪,强迫和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当初为什么分手,你从没静下心想想吗?」 陆鸣注视他良久,闷闷地松下力道,抱住他将脑袋埋进他颈窝,像被顺毛摸舒服了的大猫。 「分手,我不想的。你不要我了。」陆鸣低沉嗓音通过骨传导震颤着两人的心脏,男人吸吸鼻子,情绪低落,「还有,我们不是真的在谈恋爱吗?你同意了的,我是你的爱人。」 夹在两人中间的手机又开始响动,陆鸣额角跳出几个愤怒的十字,迟尧看着看着突然笑起来。 他稍稍推开陆鸣,没着急接电话,只是把手机拿出来解开锁屏看了看伍子胥发来的消息。 大抵是两通电话都没接通,对面着急,除了最开始一条是在问开庭有关的事情,后面全是询问他有没有事的。 没有大事,迟尧打字过去安抚了几句:没什么事情,你先别挂电话,一直拨着就行,我等会儿回给你。 刚发送,迟尧一抬头对上陆鸣「哀怨」的眼神,嘴角弧度更大。 「嗯哼?不是教你了?」迟尧戏嚯。 沉浸在逗弄人的乐趣中,迟尧没注意陆鸣原本弱势的眼神悄然变化了,微眯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陆鸣滚动喉结,哑着嗓音说了句「学会了」。 电影落幕的片尾曲中,陆鸣俯身吻住他。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是治癒文(点头/确信) 第72章 抓姦x 救命√ 快到饭点,陆鸣抱着他腻歪了会儿说下楼做饭,贤惠得像个小媳妇儿。 近几日都是如此,陆鸣包揽中晚餐,四菜一汤,卖相不佳,不是鱼皮缺一块,就是土豆块切太大,好在味道不错。 第126页 早餐通常是一些清粥小菜,咸鲜味美,各方面俱佳,也不知道哪家外卖?待会儿可以问问。 迟尧打发走陆鸣,把音影室搞得乱七八糟的沙发毯子收到洗衣机,然后去顶楼给玻璃房里的盆栽浇水。 从前他不屑侍弄花草这样的麻烦事儿,出国一趟倒是觉出其中的好,照顾植物舒展生长,生机盎然,心情也会好上几分。 盯着慢慢湿润的土壤,迟尧一拍脑门,发觉自己忘了给伍子胥回拨电话。 刚响一声,伍子胥就接通了。 「还是朋友吗?打官司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这边能联繫好律师。听说是你和祁家的官司?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是伍子胥,迟尧慢吞吞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伍子胥沉默下来,反过来安慰他。 迟尧不想把气氛搞得沉寂,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沐浴着日光的嫩叶,扬起语气解释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是怕你担心,这不,事情告一段落就给你打电话了。」 「别来这些客套官话,我还不知道你?哼,骨子里冷漠得很,根本没想找我帮忙。」 此话一出,迟尧知道这回的确让伍子胥不高兴了,伍子胥也确实没说错。 他这人,从父母去世之后就冷漠得很,像隔着玻璃瓶接触世界,工作社交都与旁人隔着一层膜。 生活方面的事更不愿意麻烦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来麻烦他。 伍子胥算是他身边唯一亲近些的朋友,他感激,也珍惜。 「我没那个意思,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回国太多事,忙不过来,脑子太累忘记告诉你了。」 伍子胥听他倦怠的调子,想起迟尧的病,后悔刚才说了重话,「回国之后好些了吗?那个富马酸喹硫平片吃多了副作用大,你别太依赖它。」 迟尧不太想提这个药,撒谎遮掩过去:「减量了,没事儿。」 话题最后,伍子胥约他出去散心。 其实迟尧不愿意,出门需要乘车,他这几天都待在家里过着半封闭式生活,唯一一次外出还是不得不出庭。 犹豫几秒,迟尧还是同意了。 伍子胥帮他良多,就凭三年前抛下一切陪他出国的那份情谊和人情,他肯定要赴约的。 只是没想到—— 伍子胥约见他的地方是一家新开业的gay吧,叫夜幕。 还好陆鸣今天有事去了公司,司机送他来的,不至于情绪失控又来折磨他。 迟尧下车后吃了两片药,门口的侍者确认过身份证后将他领入场。 安静、神秘,这是迟尧脑海中第一瞬间蹦出来的两个词,与寻常酒吧不大一样,这里没有重金属炸耳的音乐,也没有闪烁晃眼的霓虹灯光。 音量适中的柔和纯音乐缓缓流淌,周围灯光昏暗,唯一一束聚光灯打在圆形凸出的舞台上方。 迟尧看过去。 舞台上站着一位银色面具遮面,身穿深色马术服的高大男人,体态优良,正在展示挥鞭技巧。 两米长的白色蛇鞭抽中人形模特的前胸,如布帛断裂的声音响彻全场。 迟尧心神一震,恰好被带到伍子胥所在的卡座,与之对视。 「这是什么地方?」迟尧心中有些猜测,还不敢确定。 伍子胥一副有口难言的尴尬表情,骂了句艹,「我听朋友介绍的安静清雅的gay吧,寻思带你来找找新乐子,放松放松心情呢。」 说起来,这是迟尧回国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场上长鞭横扫的「啪啪」声不绝于耳,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品出些侷促。 俗话说,只要有人比你更尴尬,情绪就会轻松下来。他们现在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伍子胥还不知道他和陆鸣的事,难怪……可能知道了也会带他出来浪吧。 过了几分钟,台上表演结束。 周遭灯光重新亮起,柔和的暖色光源配上婉转流动的钢琴曲,忽略掉周围玻璃橱窗中各类展示的「刑具」,这里的确是难得一寻的安静清雅的酒吧。 暖灯下迟尧苍白的脸色一览无余,伍子胥吓了一跳,忙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迟尧当然知道原因,乘车是没办法避免的事,他总要克服,无论吃药还是忍着。 他自动绕过橙汁,端起金汤力酒抿了口,刚想抿第二口,手被伍子胥按住。 伍子胥把之前就点好的橙汁推到他面前,怀疑道:「你在吃那些药呢,能喝酒?」 「啊?」迟尧疑惑。 他在生活方面不算仔细,甚至称得上煳涂,用药导致记忆力消褪后就迷煳了。 努力想了想,迟尧记起还在国外的时候,自己也是吃过药又去酒吧喝了酒,回家时有些醉酒的头晕,睡了一觉照样没事。 「能喝酒吧,之前喝过的。」 话音刚落,侍者端来一杯淡粉色鸡尾酒,说是对面七号桌客人请的。 酒杯下压着一张便利贴,迟尧从前也是混迹情场的高手,送酒的小把戏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看也懒得看,随手挥到旁边。 伍子胥朝七号桌的方向审视一番,把那张盖着的便利贴拿起来: 「你看上去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如果好奇,我可以当你的启蒙老师——珺。」 「他是这个圈子。」伍子胥戳戳迟尧肩膀,「我觉得不太行,听说圈子里很乱,找男友不能找圈内的。」 第127页 迟尧难免想起陆鸣,竟有种出来偷人的羞耻,忙摆摆手,拒绝:「再说吧,我现在不想谈感情。」 迟尧是夜幕里的新面孔,身段好,脸也漂亮,陆陆续续有侍者来送酒,七七八八全堆在桌台上。 迟尧无意间撇过,视线突然定住。 高脚杯中橙黄色渐变分层的酒液在暖光映衬下愈髮漂亮,杯壁欲滴未落的水汽像一颗颗小珍珠。 迟尧把这杯挤在其中的龙舌兰日出勾出来,端在手上看了会儿,仰头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 第一次见面,他也像这些凑上来献殷勤的男人一般,托侍者给陆鸣送去一杯龙舌兰日出。 果酒,度数低,颜色漂亮,最适合试探的人心一款酒。 不知是醉酒还是怎么的,迟尧突然觉得头晕,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陆鸣打来的。 迟尧朝伍子胥打过招唿,去洗手间接起电话。 「陆鸣,怎么了?」 狭窄洗手间的回音明显,陆鸣仔细听了会儿,突然问:「你现在在哪儿?」 语气略显强硬,陆鸣在话音落下的几秒后意识到这一点,改口道:「我的意思是……」 此时,门被打开,以为金髮碧眼的外国男人走进来,露骨地打量着迟尧,用蹩脚的中文搭话:「刚才的酒好喝吗?我技术很好,可以让你玩得尽兴。」 手机中陆鸣解释的话戛然而止,声音彻底冰冷:「迟尧你在哪儿?身边是谁?你喝酒了?」 迟尧暗道不好,这劳什子的外国男人来添什么乱,烦闷道:「我不玩那些。」 见男人还不依不饶,迟尧一把把他推开,蹙眉开门走出去。 悠扬和缓的钢琴曲萦绕着,迟尧找了一个角落位置,安抚电话里的人:「我等会儿就回来,你已经到家了吗?」 陆鸣似乎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一个劲询问:「你喝酒了?喝多少?坐车的时候吃药了吗?吃了几片?你在哪儿?」声线比刚才还要着急,纷乱情绪中似乎还夹杂着某些恐慌。 迟尧心里也不好受,知道陆鸣不确定他在哪儿不会罢休,嘆了口气,低声细语地安抚,挨个回答问题: 「喝了两杯,也吃过药了,上车前两片,下车后两片。在夜幕酒吧呢,环境不错,老朋友约出来聊聊天,不会出事的。」他没提伍子胥名字,怕惹陆鸣更不高兴。 谁知道陆鸣居然一下子格外冷静,平稳的语调中几乎不带情绪: 「是伍子胥?你让他立刻带你出来,开车导航,市医院就在夜幕酒吧三公里外。」 作者有话说: 奥沙西泮配酒,阎王爷给你磕头—— 服用精神类药物期间不要饮酒哦! 第73章 隐晦动情 兵荒马乱的一晚。 洗胃后迟尧蔫儿哒哒地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大脑昏沉缓不过劲儿来。 他觉得陆鸣大题小做,看伍子胥鹌鹑一样缩在病房角落,实在有些不体面。 迟尧扯扯床边面无表情坐着的陆鸣的衣袖,小声嘀咕:「不关他的事,时间晚了,让他先回去。」 迟尧不放心上的态度刺痛了陆鸣的神经,男人转过头看他,下颌呈现紧绷且深刻的弧度,眉头紧蹙,目光闪动,分明愠怒却强忍下来,因此说话时一字一句,格外缓慢又清晰。 「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再多喝几杯,或者度数高些,你可能会死。」 死。 一个极为陌生又稀松平常的字眼。 迟尧沉默下来,视线落在左手手背不断输送药液的针头,似是发呆。 「我……我之前吃药喝酒都没事的……」迟尧的解释略显苍白。 陆鸣表情凝滞了两秒,额角青筋暴起,忍了又忍,咬牙切齿:「你他妈还有之前?」 迟尧被吓得往后缩,小声道:「在国外的时候……也没有喝很多。」 伍子胥见情况不对,快步插进两人中间,挡住病床上的迟尧。 伍子胥:「骂什么脏话?!这么凶干嘛?而且,尧尧的事儿你没资格置喙吧?」 「哦?」陆鸣冷笑,对迟尧他能忍,对别人就不用了,抬手把伍子胥推了个趔趄,「我是迟尧正经的男朋友,在这里的人,好像是你没资格管我和迟尧之间的事吧?你明知道阿尧在服药,还带他泡吧,我没揍你已经仁至义尽。」 陆鸣眼见一袋药液快见底,没理伍子胥,伸手按了床边的铃,回头时伍子胥还杵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得盯着迟尧,仿佛他俩的恋爱关系像什么惊天秘闻。 陆鸣清楚,这段恋爱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伍子胥精准戳中痛点,看得他心烦,一个眼刀扫过去:「滚。」 伍子胥自知理亏,麻熘滚了,带门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病床上的迟尧,不可避免也看见了握住迟尧手掌不停摩挲的陆鸣。 说真的,挺碍眼。 他从前觉得迟尧跟祁青聿在一起都比跟陆鸣在一起来得好,可偏偏祁家害死了迟尧父母。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喜欢陆鸣。 本就打定主意给迟尧再介绍新人,玩就玩吧,情场浪子总比三年沉寂,一场恋爱都没谈好——这不像他。 结果他喜欢的小白菜居然还是被陆鸣拱了!一次不够,还拱两次! 病房中,气氛并不如伍子胥所想的好。 第128页 陆鸣抓着他扎针的那只手揉搓,炽热体温如潮水蔓延过来将他包裹。 迟尧以为陆鸣消气了,可对方开口却是责备:「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琼斯开药的时候难道没提醒过你?」 「……我忘记了。」 迟尧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委屈,遗忘难道是他希望的吗? 最严重那段时他只有吃了药才能睡着,记忆消退头晕脑胀总比整夜失眠来得好。 「叩叩——」 门响得刚好,迟尧看过去一眼又飞快垂眸,盯着面前散发着淡淡消毒水味的白被子沉默下来。 白衣护士看过床尾挂的板子,说后面没有药了,过来替他拔针。 拔针前陆鸣问:「输完液可以回家修养吗?」 没等护士应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暂时住院两天吧,避免意外,需要观察一下有无其他反应。」 护士瞪大眼睛盯着祁医生,满脸惊讶。 这位祁医生算是院里的风云人物。 外科专业技术过硬,身高腿长人也长得帅气,仅仅入职两年便深得副院长喜爱,大家都在讨论应该任职期满四年后祁医师就要升主治了。 明明这么厉害,又看过床尾的护理记录,不会不清楚病人情况,祁医师为什么说还需要住院观察? 难道还有别的问题? 小护士不敢多问,接收到祁医生的眼神后转身离开。 祁誉骄接替小护士的位置给迟尧拔针,按住手背针孔止血。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三年前你感冒发烧,我好像也给你挂过水。」 陆鸣:「按够了吗?」 祁誉骄一怔,只得松开手让陆鸣来按止血棉。 于是陆鸣坐过来,隐隐挡住了他和迟尧对视的角度。 盯着陆鸣后背看了几秒,祁誉骄眸中闪过犹豫。 他或许应该感谢这个表哥,雷霆手段处理祁家,唯独看在以往交情放过了他。 他游离在祁家边缘,或多或少知道祁家的打算。 在此之前,祁誉骄来这一趟除了探望迟尧,还想给陆鸣提个醒。 但就方才的某个瞬间,他产生了极为消极的念头:提醒什么,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哈,果然。 流着同一血脉的哥哥弟弟不可能本性南辕北辙,祁青聿也好,陆鸣也罢。 他想,他自己应该也是有病的。 祁誉骄:「表哥,最近祁青聿联繫过你吗?」他突然问道。 陆鸣刚要回答,祁誉骄却打断他,勐地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迟尧:「这几天多喝水,一天内不要服药,好好休息。」 说罢快步离开,「砰」地带上门,像是不敢与他们对视。 迟尧满脑子都是那句「一天内不要服药」,没太留意到祁誉骄的异常。 给他洗胃的医生同样说过,看来今晚上吃不了药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真的不能吃药吗?」迟尧嘆息似的低语。 整宿无法合眼入睡,精神紧绷如下一刻就要断掉的琴弦的感觉他不想再尝。 陆鸣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松开按压住止血棉的手,盯着那枚颜色略深的,像耳洞一样的针孔,然后像从前热恋期那样一根根把玩他的手指,直至温暖。 他们在安静的病房中无言对坐良久。 陆鸣突然说:「我好想跟你结婚啊。」 迟尧被这种突然吓了一跳。 心脏像被装进祭祀神明的皮面大鼓里不停敲打,砰砰砰,咚咚咚—— 他在一片眩晕中,被侵占了地盘。 陆鸣熟门熟路爬上病床,像在家里一样,挤进被子,抱住他,低低唤他阿尧。 「你知不知道,我说结婚的时候你犹豫了。」他在这一秒想了许多。 他好喜欢迟尧纠结取捨而犹豫的那几个瞬间。 欲言又止,举棋不定。 仿佛,迟尧也曾隐晦地动过某些情。 这些终究只是他的猜想,迟尧像被踩中尾巴猫,炸起毛,背过身体低声警告:「滚下去,这可不是在家。」 「就是因为不在家。」陆鸣从背后含住他耳垂,因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而控制不住地兴奋,小孩子一样玩闹:「你不许我睡主卧,但这里不是主卧。」 迟尧拿他没办法。 若是祁誉骄知道自己想法设法多留迟尧的两天反而让陆鸣得偿所愿,大抵仅剩的内疚都会消散,甚至盼望着祁家早日动手,剷除祸害。 迟尧以为自己会睁眼熬到天亮。 但事实相反。 刚开始僵硬紧绷的身体逐渐在陆鸣的安抚下放松,陆鸣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聊着天。 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大多是这三年陆鸣出差所遇的人事物,挺有意思。 原来这三年来他跑了这么多地方,他迟钝地想着,应该问问陆鸣当初为什么突然宣布退役,再问问早餐好喝的鸡丝粥是哪家的外卖…… 陆鸣嗓音条件好,压低声音说话时更磁性,略带颗粒感,像砂纸摩挲的白噪音,也像父母在讲睡前故事。 迟尧竟然感觉有些睏倦,在陆鸣讲起北方某地一场盛大的雪时,眼皮耷拉,陷入黑沉梦境。 作者有话说: 偷偷黑化的祁青聿:我像阴沟里的老鼠…… 第74章 赌约 爱究竟是什么?陆鸣想了一整晚。 第129页 身边所有人都说他不懂得爱,却没人教他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后半夜,怀中人体温升高,唿吸逐渐凌乱,似是陷入梦魇。 陆鸣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低烧。 护士站有人值夜,陆鸣犹豫片刻,没有叫醒迟尧,匆匆披上外套找护士谘询,得知低烧是正常反应,才松了口气。 陆鸣很少照顾人,唯二两次都献给了迟尧。 他突然发觉迟尧经常生病,本就清瘦,如今愈发伶仃,手腕细薄,轻轻一折都像要断掉。 琼斯说精神类药物极可能使服用者发胖,可迟尧吃了三年药反而瘦了。 指腹抚过那张苍白病气却依旧漂亮的脸,因瘦削而愈发优越凸显的眉弓,挺翘的鼻樑,眼尾色泽浅淡的小痣…… 轻轻落下一吻。 陆鸣用浸湿又拧干的冷温毛巾替迟尧擦脸擦手,反覆数次,直至天光微熹,迟尧低烧退去。 迟尧清醒时,身边已没了陆鸣的身影。 祁誉骄值完夜班从骨外科过来给他提了一份早餐。 「昨晚睡得还好吗?」 「还行。」 惊讶于他的回答,祁誉骄狐疑看过来,问他是否遵守医嘱一天内断药。 不光是他,迟尧自己都不敢相信。 从前无处安放、折磨着无数失眠夜晚的杂乱情绪在他被陆鸣抱进怀里时竟有所消减。 迟尧睡得不算安稳,噩梦偶尔侵扰,但已经比最初不吃药就无法入睡的情况好太多。 祁誉骄对医院设施了解,熟门熟路拉开小桌板鼓捣几下搭成一个床上小桌。 迟尧就把粥盒放到桌上,刚要打开,病房门响起「叩叩」两声。 两人同时停下手中事情看向门外。 病房关久了总有股若有似无得消毒水味,刚祁誉骄进来时想着通风,开了窗,没关门。 此刻,陌生人礼貌站在门外,微笑着自报家门,道:「迟先生,我是陆总的助理,陈建安,您叫我小陈就好。陆总抽不开身,吩咐我把早餐送来。」 祁誉骄脸色有些难看,迟尧只当他是尴尬,没管,朝陈建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托着下巴打量他,心想陆鸣现在真是身价高,都配上助理了。 陈建安年纪看上去不大,长相端正,算不上帅气,属于耐看型,穿着黑白商务西装,乖觉地走到他跟前将餐盒放到小桌上,挤开原本祁誉骄送来的粥,把陆总点的迎鸢楼的早点一一打开,掰开筷子递给他。 有点意思。 难不成受了陆鸣指使? 迟尧托着下巴,颇有些新奇,开口道:「你们陆总办什么事儿去了?」 陈建安瞥了眼祁誉骄,迟尧说没事,他便说:「渭南东城区有个项目招标。」 迟尧有所耳闻,政府出资想要建设一片城中bcd商圈,中标对公司将来发展大有益处,因此参与竞标的都是行业翘楚。 而陆鸣手下的公司正是其中之一。 迟尧这才突然察觉到陆鸣的成长,不再是当初那个刚入大学的小年轻,阅歷见识、能力威严,各个方面都往正向发展,独独性子没变。 三年前陆鸣偏执得像个疯子,三年后陆鸣还是没放过他,每次温柔的抚摸的表象下都似乎藏着蠢蠢欲动。 迟尧被一阵食物香气勾回神,鲜香从这碗刚打开盖子的粥散发出来,他突然想起昨晚迷迷煳煳没问出的问题,随口问陈建安。 「你们陆总一般在哪家店点早餐外卖?」 一般? 陆总第一次吩咐他点早餐送来,之前倒没有过陈建安挑了个不出错的回答。 「您说这家?迎鸢楼的,这家店可不做外卖,只能堂食,陆总有人脉,叫我去包了招牌给您带来。」 这助理还挺好玩,不仅偷偷把祁誉骄带来的粥挤开,还暗戳戳替陆鸣刷脸呢。 「陆鸣给你开多少工资?」 陈建安犹豫几秒,给他比了个数。 迟尧暗暗咋舌,陆鸣原来御下这么抠门吗?! 送走两位「早餐外卖员」,迟尧 慢吞吞吃起早餐,暖粥入嘴的第一秒,迟尧就蹙起了眉。 不是那个味道。 口感比从前的鸡丝粥甚至好上几分,但不是迟尧期待的,他草草吃了几口,情绪突然低落。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因为这件小事失落了好久,他将此归结于自己的病。 - 接迟尧出院回家后,陆鸣彻底忙碌起来,日日早出晚归,迟尧未醒,陆鸣已经出门办事,回家时迟尧已经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沉睡。 同时空无交集的情况一直维持到第二周周三。 陆鸣特意提前回来,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礼物袋。 迟尧隐隐觉得这一幕怪异,像出差的丈夫给在家的妻子带回纪念品。 陆鸣一边扯领带一边笑着问他:「不拆开看看?」 迟尧抬眸飞快看了陆鸣一眼,收回视线,耳根略微发烫。 这种小把戏陆什么时候也入得了他迟尧的眼了? 他暗骂自己两句,还是不争气地拆开了礼物袋上的蝴蝶结。 总觉得打蝴蝶结有些眼熟…… 礼物是一只球形风暴瓶。 半个手掌大,沉甸甸,透明溶液浸泡每一簇析出的冰晶,迟尧小心翼翼双手托住它,像托住一个小世界。 第130页 陆鸣褪下紧束的西装外套,又松了顶上两颗衬衫扣子,走到他身边一起看着风暴瓶。 陆鸣:「前些日子就做好的,测试了两天才拿来送给你。温度变化它就会跟着变化,清为阳晴,簇为雨雪。」 「怎么想起送这个。」 「不是说想看雪?最近一两个月我没有时间带你出去,就想着做个小玩意陪你看雪。临安市下雨的时候风暴瓶里就会下雪,你先看两个月,然后我带你去延边看雪。」 迟尧被说中心思,但又确定自己没跟陆鸣说过想看雪,狐疑投去一眼。 「你亲手做的?还有,我不想看雪啊,你从哪儿道听途说的假消息。」 陆鸣低低笑了起来,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亲手做的。「假消息」是你做梦的时候,非拉着我脖子说要去延边看雪。」 「这不可能!」迟尧反驳的声音越发微弱,冷哼一声,捧着风暴瓶背对着陆鸣自己看。 陆鸣换完家居服,从冰箱拿菜去厨房清洗,直到摘完菜,出来一看,迟尧还抱着瓶子看呢。 陆鸣调笑着:「小航海家,看出什么了?」 迟尧皱眉,「你叫我什么?」 「航海家。」陆鸣解释道:「从前没有温度计的时候,航海家就靠它来判断风雨规避危机。」 迟尧若有所思点点头,突然说:「瓶底析出的雪花一样的冰晶比刚才好像更多了。你能看出明天的天气吗?」 陆鸣也走近仔细观察,道:「降温了。今明连天应该有大雨。」 迟尧刚才偷看过天气预报,上面显示临安市乃至周边的几个区连续几天放晴,丝毫没有阴雨迹象。 肯定是陆鸣做的风暴瓶不合格。 「那我们打个赌!」迟尧勾唇,势在必得,「我赌今明两天放晴!」 笑着的迟尧不会想到赌约输赢之间的代价会沉重如斯。 沉重到他和陆鸣都承担不起。 作者有话说: 要来了!(隐隐激动) 第75章 预兆 迟尧靠在厨房门边看陆鸣略显生疏地切菜,他还穿着那条不太合身且款式夸张的萤光粉围裙,在后腰松松垮垮系了个蝴蝶结,浅浅勾出腰身。 陆鸣的腰紧而窄。 从前他用手丈量过尺寸,最喜欢摸陆鸣的腰和腹肌。 这一带是陆鸣的敏感区,一碰就紧张,不自觉绷出腰线和腹肌的清晰轮廓,方便他上下其手。 歷歷在目的场景居然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迟尧指尖微动,却只是把陆鸣后腰系的蝴蝶结扯开了。 礼物袋上的蝴蝶结、陆鸣替他繫鞋带的蝴蝶结和眼前这个无比相似,出自一人之手。 迟尧饶有兴致把两根萤光粉的带子绕在指尖打圈,动作间牵扯陆鸣的身体,同时问: 「你打的蝴蝶结都好板正,怎么弄的?」 陆鸣无奈回头,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从前迟尧也曾用这种无奈又纵容的目光看陆鸣,如今却是颠倒过来。 陆鸣往洗手池走了两步,牵着他身后系带的迟尧也带着跟着走了两步,一时分不清谁是牵绳子的主人,谁又是被拴住的宠物。 陆鸣洗了手又擦干,转过头把两根系带从迟尧手中拿回来,面对面看着他。 「不难,我教你。」陆鸣比划两下,又道:「你伸手。」 迟尧手腕清癯,在灯光下白如凝脂。 陆鸣很轻地 温凉顺滑的缎面在手腕缠绕两圈,陆鸣修长手指翻飞,一个板正对称的蝴蝶结在他手腕成型。 「好看。」陆鸣摩挲着他的手腕。 迟尧有些不自在,撇撇嘴,口是心非道:「还行吧。」 陆鸣站得太近,迟尧生出些微妙的危机感,于是微微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把手腕绑着的蝴蝶结扯松。 目光无意略过,这会儿厨房灯光明煌,他看得分明。 陆鸣虽然笑着,但面有倦色,眼底泛青,一副缺觉疲惫的模样,迟尧猜测可能是肝项熬了几个大夜。 明明都这样了,还要给他做饭呢。 扫过厨台上备了一半的的菜,迟尧暗自嘆了口气,拆掉蝴蝶结顺便把整个围裙从陆鸣身上脱下。 陆鸣很高,比三年前还高。 围裙挂在男人脖子,迟尧摘着费劲,好在看出他意图的陆鸣主动低头了。 「这三年你是不是每天都喝牛奶了,成年之后还能长高?」 陆鸣摇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成年后还会经歷生长痛。 它常出现在迟尧刚离开的那半年里,偶尔疼醒的夜晚,他会把迟尧的照片翻来覆去看。 迟尧又问:「那你现在多高了?」 陆鸣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自嘲一笑,说:「你又要把我的身高当做备註吗?」 「啊……」迟尧讷讷回想起久远的记忆。 【193】的备註看久了懒得换,但陆鸣怎么知道他给他备註是这个? 陆鸣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祁青聿只把你偷走了,没偷走你的手机。」 偷—— 迟尧愣了几秒才理解陆鸣口中表述的是什么事。 在陆鸣关了他十七天后,祁青聿救他出去,但陆鸣平静地说「偷」。 陆鸣还私自翻看了他的手机。 应该生气的。 迟尧居然神奇地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可能回国之后跟陆鸣生过太多气,已经习惯,亦或是心中早有预料。 第131页 都是陆鸣能干出来的事,甚至还有些庆幸陆鸣没做出更过分的事。 他为自己对陆鸣莫名其妙的包容感到无语,语气也不大好:「所以,你现在多高?」 「197.」陆鸣小声说。 没有男人不在意身高,迟尧觑了眼陆鸣脚下踩着的平地拖鞋,撇撇嘴,掏出手机更改备註,对旁边蠢蠢欲动的陆鸣恐吓道:「如果想我生气,尽管来抢手机。」 陆鸣阴沉沉地盯着他看,迟尧把改好备註的微信界面在他眼前晃晃,看陆鸣吃瘪的表情,开心笑起来。 迟尧把萤光粉得辣眼睛的围裙丢到旁边的空菜篮子里,想起正事。 他朝楼梯扬扬下巴,「待会儿淘宝给你重新买件围裙。现在,你回房睡觉。」 陆鸣眸光微动,顺从跟随,被陆迟尧攥着手腕带到客房门口。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等迟尧看过来时才说:「能不能跟你一起。」 「不行。」迟尧一口回绝,转身要走,陆鸣手疾眼快拉住他。 陆鸣:「赌约的奖励,我就要你陪我一起睡。」 「还不一定谁赢呢……」 「我赢了,下雨了。」 陆鸣指向走廊尽头通风的小窗。 雨已经渐欢,细密如针的雨丝斜打,仿佛爆裂的雾,将别墅笼罩得如同孤岛。 居然真的下雨了…… 迟尧心神一动,跑到楼下阳台。 风暴瓶安静立在小桌上凝望窗外的暴雨,瓶内无数冰晶绽放,垒成一座飘雪的白皑皑山巅。 好美。 身后脚步逐渐接近,陆鸣停在大概半米远的距离看了他一会儿,因备註一事而消极的心情竟平復了。 屋外,雨坠拍窗,风卷混沌,迟尧蹲在隔绝风雨的安全地带,趴着小桌拨弄风暴瓶,髮丝都不曾乱过一分。 暴虐与安妥,强烈的视觉对比让人心静下来。 爱大抵是这一瞬间。 飘摇的心安定下来的一瞬间。 陆鸣按了按左胸膛,在一声声平稳沉缓的心跳声中走过去把握着风暴瓶的迟尧打横抱起。 怀中人惊慌时抱紧他的力道、沐浴露残留的淡淡馨香、平静岁月中浮光掠影的这一瞬间,都让陆鸣很满足。 「体温会让冰晶融化。」 「不要握住它太久。」 恆温空调安静运作着,昏暗房间充斥着窗外落雨的白噪音。 迟尧背对陆鸣侧躺,睁大眼睛盯着床头柜放置着的透明风暴瓶,光线不足,他只能看清一个圆形弧度,但可以想像液体中沉浮的雪花冰晶。 没看太久,身后贴上来一具炽热的身体。 陆鸣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从身后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蹭他颈窝,舒服喟嘆。 「明天下午要去渭南东城区勘查场地,阿尧跟我一起去吧?」 「不要。」迟尧果断拒绝。 他对bcd项目招标没兴趣,专业不对口,反正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家公司。 再说了,他也不想出门,不想乘车。 药物让他他每天都在困顿和疲惫中挣扎,龟缩在家,偶尔线上处理公务和了解外界已经足够。 陆鸣猜得到迟尧的想法,将人抱得更紧,几乎揉进骨血。 「你不是说我们要一起治病吗?你治我的病,我治你的病。试试吧,我们出去看看。」陆鸣声音通过骨传导沖入耳膜,像从自己体内发出的独白。 迟尧犹豫了,他短暂从封闭世界中探出一直触角,又很快回缩。 祁青聿也是渭南人,他也曾乘坐过临安至渭南的车,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驱车大约三小时,没有惊惧症之前他不觉得难,可他无法想像现在的他三小时待在车内。 偏偏还想起了祁青聿,经年前的爱消磨殆尽,唯余恨意永恆。 迟尧不太舒服,脑海中闪过父母的脸,情绪慢慢低落下来。 「再给我点时间吧。」他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搞波大的!(搓手) 第76章 变故 雨一直下,饱含水雾的空气沉闷异常。 迟尧中途被热醒了一次,浑身出汗,他把陆鸣这个火炉推远,像鱼浮出水面吸氧一般探出脑袋喘了口气。 他不耐热,捞到床头的遥控器,偷偷把空调温度调低两度。 第二天晨起,迟尧倒是不觉燥热,盯着空荡荡的被窝看了会儿,手探过去,体温已散。 他不愿承认,陆鸣不在的时候,这个家里冷清无趣得过头。 空调恆温显示26c。 迟尧扯唇,陆鸣总在这些小事上格外坚持,思绪转圜,他没像从前那样陆鸣一走就调低温度,转身去洗漱。 吃早餐、吃药、上楼浇花、吃午餐、吃药、画画设计稿……按部就班的一天即将过去,迟尧后知后觉想起给陆鸣买围裙这茬,点开淘宝逛起来。 输入【男士围裙】为什么会跳出【男士围裙 情丨趣】的搜索栏。 人的内心或许本身就是劣根性占上风,迟尧面无表情给自己找藉口,又面无表情点进去。 他玩弄过很多人的感情,但没玩弄他们的身体。 围裙款式多样,玩法也好多,配备低温蜡烛之类的东西。 这让迟尧想起夜幕酒吧透明橱窗中摆放的各类小玩具。 门铃声就是此时响起的。 第132页 迟尧心头一惊,像青春期被父母抓包看写真杂志似的,欲盖弥彰,马上按键息屏。 门口监控显示屏出现陈建安微笑的脸,迟尧开了门,问:「有什么事?」 「陆总让我来取一份文件,说是在书房右边抽屉最上面一格。」 陈建安应该是从车库上来的,身上没淋到雨,但仍旧一股潮湿气息。 迟尧侧身,道:「进来吧。」 书房右边抽屉第一格里有很多东西,拿开盖在最上面的蓝皮书,藏在下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混乱而秩序井然,像小时候到处搜罗的极为宝贵的破烂,藏在小铁盒里,偶尔翻出来看看。 两三颗纽扣、一张不知是迟尧多久画的揉皱后又被展开的设计废稿、一本类似于备忘录的小本子、还有些迟尧记不清是哪儿掉下来的小零件。 他都翻看我手机了,我看看他的小本子也不过分吧。 迟尧如是想着,手已经拿起了那本有些泛黄的巴掌大的小本子,翻开。 没有日期,迟尧不知如何检索,大抵只有本子的主人明白翻阅顺序。 他随便翻了翻,大部分是陆鸣对项目灵光乍现的记录,偶尔几句「好想你」之类的情话,最后一页贴着一张手写菜谱,记录风格跟陆鸣本人很像,这里写一点,那里写一点,变化无常,毫无规律可言。 咦? 迟尧尝试按照字迹从青涩至练达的顺序翻阅,最后一页那篇菜谱的字迹草钝,应当是记录初期所写。 鸡丝粥制作: 1、米洗净、浸泡约30分钟,加入高汤熬煮。 2、鸡胸肉切丝,腌制10分钟。胡萝蔔切丝,葱切末。 3、起油锅,炒熟鸡丝、胡萝蔔丝,加入料调味后,倒入粥内即可。食用时撒上葱末。 胡萝蔔被斜槓划掉,小字备註:阿尧不爱吃胡萝蔔,要替换其他食材。 迟尧愣了一会儿,他知道替换掉胡萝蔔的食材是香菇。 陈建安小心翼翼询问的声音拉他回神,迟尧眨眨酸涩的眼,把蓝皮书递给他。 迟尧:「你是什么时候当陆鸣的助理的?」 「大概三年前,陆鸣还在陆氏时,陆老爷子安排我跟着陆总的。」 「陆鸣什么时候学做饭的,你知道么?」 「啊?」陈建安惊讶,不过有段时间陆总点名每天让他买粥,「可能……两年前的时候吧,陆总手上经常有些烫伤。」 「哦。」迟尧恍然有种事件外的荒谬感,原来早餐粥不是外卖吗? 陈建安虚虚抚了下他手臂,试探地询问:「您还好吗?」 「没什么事。」迟尧垂眸看向他手中的蓝皮书,「陆鸣要得急吗?」 「急。」 急,所以留给迟尧犹豫的时间也急。 耳边似乎迴响着那句「试试吧,我们出去看看」,陆鸣身上充斥着矛盾的特质,戾气与温和似乎在他体内融洽得格外契合。 迟尧突然很想看看他。 于是他说:「走吧,我跟你一起。」 乌云蔽日,绵雨遮天。 迟尧停在车门边,浅浅吸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关闭车门的瞬间,一阵窒闷袭来,迟尧屏息按住下摇车窗的按键,后知后觉想起,雨天开窗透气不方便。 心底忍不住产生些许动摇,三个小时,他真的可以吗…… 车载音响传出播音腔女声:「暴雨袭城,南方多个城市再度进入「看海」模式,居民应减少出行,注意汛期安全,警惕山石松动造成山体滑坡……」 陈建安上车后随手关掉了新闻播报,从后视镜里打量他骤然苍白的脸,没踩油门,转过头来问他:「迟先生,您不舒服?」 「老毛病了,你开车吧。」 迟尧感谢几分钟前的自己,摸出药片分装盒,吃了两颗奥沙西泮。 陈建安车开得稳,但解不了迟尧逐渐烦躁的情绪,他有些手抖,把手机拿出来,抖着玩了会儿消消乐,晃得眼睛疼,又关掉。 「把空调开低点。」迟尧闷闷朝陈建安说。 滴滴两声,迟尧瞥了眼,「再开低点。」 陈建安听话照做。 迟尧斜靠在车窗边,望着逐渐后退的模煳世界,雨幕把整个城市打湿,色调昏暗而压抑,像颜料流淌的破败油画。 手机震动发出噪音,迟尧恹恹举起,扫过屏幕又看向驾驶位。 陈建安小声解释:「我刚才跟陆总讲了您跟我一起过去的事。」 收回视线,迟尧接起电话。 两人都没有开口,安静空气中除了雨声就是彼此的唿吸。 心奇异地安定下来,目光掠过街边飞速后退的花店,仿佛灰败画作中高光点缀处。 「你能送我一束玫瑰吗?」 「好。」陆鸣毫无犹豫地回答。 迟尧这才发现自己把话说出了口,脸颊有些发烫,视线飘到陈建安那,发现他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但隐隐紧绷的背部还是暴露了他的侷促。 迟尧笑了下,对陆鸣说:「你的小助理还挺可爱。」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紧接着传来陆鸣冷淡的警告:「可爱吗?他做什么了?」 陈建安冷汗直掉,仿佛已经预见明天因左脚踏入公司而被辞的命运。 迟尧瞥了他一眼,咂舌:「不是吧,你助理的醋你也吃?!」 第133页 陆鸣一直没挂电话,引导话题跟他聊天。 手机发烫,烫得迟尧耳根发痒,于是他把手机从左耳换到右耳。 「对了。早餐一直都是你做的吗?」 「嗯哼,不然你以为呢。」 「很好吃,还以为是哪家外卖。」 陆鸣那边好几秒没声音,他从小到大很少得到夸奖,惩罚倒是家常便饭,因此他不太会处理类似的正向反馈。 「谢谢。」他听见自己生疏地说。 迟尧觉得有趣,手指在覆盖白雾的车窗上画出一个小狗头。 「午晚餐还要多多加油,争取做到早餐色香味俱全的水平。」 「好,我最近在练习了。」 「哈哈哈~」窒闷感不知何时散去,迟尧大笑出声,想起不知道哪里看到的帖子。 【用哄小孩儿的方式跟男友相处往往很有效】 测评了,的确有效。 通话四十分钟时,他们的车赶上了陆鸣的,停在上高速前的休息站,陆鸣拉开车门钻进来。 车门打开时雨声骤显,男人裹挟着潮湿,炽热如朝阳的温度却清晰传达过来。 迟尧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陆鸣晃了晃手机,挂断通话,然后从身后捧出一束艷丽的红玫瑰。 迟尧表情有一瞬间呆愣。 陆鸣行动力强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有这么强。 接过占了些许雨水愈发娇艷的花束,瞥了眼花卡上写的土味情话,迟尧勾唇,故意说:「好俗气啊。」 陆鸣越过花束蹭了下他眼尾的浅色小痣,「俗气还抱着?」 「那你抱吧。」迟尧作势要把花扔过去,陆鸣把他按下了。 花束太大,迟尧弄了会儿,嫌挡视线,从里面挑了一朵开得正艷的,其余放去后备箱。 迟尧:「拿过去修一下根,花瓶水里加点维c应该可以活久一点。」 陆鸣不懂这些,只是「嗯」了声。 陆鸣瞥了眼车载空调温度,倒也没说什么,默默把22c调高成26c,揽住迟尧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拉,「我比车门好靠吧。」 「还行吧。」迟尧嘴硬,手里的玫瑰被陆鸣抽走,「干嘛?」 陆鸣没说话,从储备箱翻出一把小刀把玫瑰茎上残留的小刺刮干净,放到迟尧手上。 「玩吧。」 「哦。」 途径山间隧道时周遭一下子变暗,迟尧心脏紧缩,握着玫瑰的手隐隐汗湿。 然后陆鸣侧身抱住他,在黑暗中吻了他的额头。 穿越隧道唿啸的风声中,无人说话。 陆鸣在光明来临的前一秒松开他,恢復如常。 迟尧偷瞄前座的陈建安,心想,小助理知道他的陆总是这样的人吗? 拜祁青聿所赐,他对临安至渭南的路线还算熟悉,隧道之后是一段略有惊险的盘山公路。 迟尧望着窗外一眼看不到头的蜿蜒山路、如同阴影笼罩的高山和浮光掠影不断后退的树木枝丫,脑海中闪过播音腔女声的话。 抬头看了眼原本陆鸣乘坐的,现在行驶在前方几米领路的车辆,庞然高山在雨中愈发神秘,仿佛要将那辆小小车辆吞噬。 迟尧心中隐隐不安。 他坐直身体,指尖不自觉一遍遍扣着尖刺被剃掉后残留的一个个印记。 「怎么了?」陆鸣拍着他后背,询问。 迟尧摇摇头,「没什么。」 可能是他太敏感吧,杯弓蛇影似的死死盯着前方车辆看了一会儿,并未出现意外。 迟尧暗骂自己,逐渐放松身体靠进陆鸣怀里。 远处骤然传来一声爆炸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抖动起来,迟尧神经一紧。 陈建安解释:「应该是松顿隧道在施工,爆破开山。」 变故就是在此刻发生。 雷雨中由远及近传来隆隆声,山峦碎裂,巨石松动,大的小的一齐从山上滚落而下。 陈建安狠踩剎车,急急停住车辆。 迟尧在剎车的巨大惯性中往前撞去,半途被陆鸣抱进怀里,但他已经意识不到。 双瞳紧缩,神经绷至最紧,他眼睁睁看着前车被巨大落石砸中,车顶凹陷,冒出不祥黑烟。 轰隆隆的怪声还未停歇,紧接着一块半个车辆大小的石块砸在车前不足两米的距离。 大地震动,石块碎片混着狂风骤雨飞溅砸在挡风玻璃发出「啪咔」脆响,如同催命符。 迟尧怔怔盯着那块稜角如同刀刃的石块,透过它望着前车的方向。 司机怎么办……车里还有其他人吗? 他不敢想,如果他没跟过来,如果没能赶上陆鸣,如果陆鸣没有来这辆车…… 浑身冰冷,迟尧控制不住颤抖,仿佛穿越时光坐在了父母那辆失事冲下山崖的轿车中。 心跳骤停,耳边似有奔向死亡的猎猎风声。 作者有话说: 撒一些狗血,哈哈哈我好期待写这一部分~ 第77章 「别哭。」【海星加更】 漫长如一个世纪的等待结束,第一批松动的泥土石块全部落完,世界重归死寂,唯余风声雨声躁动。 他们算是幸运,成为了荒乱废墟中少数倖存车辆。 雨不知疲倦,还未停歇,陆鸣抓住他胳膊大声喊他:「阿尧!迟尧!清醒过来!我们是安全的!」 第134页 急促唿吸,迟尧失焦的目光逐渐在陆鸣脸上定住。 不能慌……没事的…… 迟尧默念,努力控制情绪,反抓住陆鸣的手臂,仿佛想从中汲取力量。 「我们会没事的。」他仿佛自我安慰。 危急时刻,迟尧反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了,心跳声震耳欲聋,他抹了把脸,尽量表现得镇定,竭力在脑中搜寻措施。 他掏出手机想要拨打救援电话,可信号全无,右上角红色小叉仿佛正咧嘴嘲笑他。 深深吸气又唿出,迟尧脑海闪过前面那辆被巨石砸中的车。 「前车有谁?前排应该没被压到,我们去看看吧。」 陈建安沉默一瞬,往前看看,又望向车后那辆被砸中后排,但好在夫妻俩都在前排,无人伤亡的车辆,嘆了口气。 他收到陆鸣的眼神示意,隐瞒了前车司机身亡的事情,「前车司机找路去了。后面堵死了,出不去。待会儿可能有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我们要下车往高处走。」 迟尧并未多想,点点头,陆鸣从储备箱中翻出几件雨衣,三人穿上,刚准备离开车辆。 可老天爷偏要跟他们开玩笑。 落石声再次由远及近传来,迟尧听见后车夫妻惊慌的叫喊。 他下意识抬头,雨水入眼也不敢轻易眨动,稜角分明的黑影滚落,砸轧山体,激起愈发多的碎石,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跑!」 「快走!」 「躲开!」 声线重叠,陆鸣勐地拉开车门,牵住他往较为安全的路边狂奔。 雨水、碎片裹挟冷风往脸上刮,迟尧几乎是被陆鸣扯着往前带。 那块急速奔袭的黑影在即将落地前,砸中一颗树,「咔嚓」一声,偏离方向飞落,最终砸在了最初那块石头旁边。 没等迟尧庆幸,「快躲开!」陈建安大声喊道,那棵被巨石砸中的树突然从根部断裂,沿着山坡滚落而下,直朝着两人站立的位置冲来。 迟尧拉起陆鸣想要躲开,可已经来不及,太近了,眼看就要将两人砸倒,陆鸣毫不犹豫将他按倒,护在身下。 树干枝叶铺天盖地倾倒砸了过来,「噗嗤——」陆鸣闷哼一声,半撑的身体微微颤动。 那一瞬间仿佛慢放,迟尧震惊地望向将他罩住的陆鸣。 耳鸣眩目、心跳擂鼓,他在陆鸣眼中看见了昏暗破败的世界和自己的倒影。 「陆鸣!」迟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握住陆鸣肩膀,惊恐大喊:「你怎么样!?」 「没事。」陆鸣脸色惨白,朝他笑了下,「你别怕,树干先砸到咱们车上的,没有太疼。」 树干最重的尾部砸在了车上,有这一支撑,形成夹角,树干头部砸下的力道的确轻了许多。 但怎么可能不疼…… 迟尧鼻酸,想骂他脑子有病,明明当时陆鸣的位置可以跑掉的。 徒劳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陆鸣努力抬起右手抹了抹迟尧眼角,浅笑望着他,说,「亲我一下。」 见迟尧没动作,陆鸣又说:「不亲就算了。」 陆鸣把刚才从储备箱拿出来的小刀递给他,「你拿着,待会儿防身。」 迟尧大脑混乱,陆鸣眼底似乎掩藏一丝陌生的情绪,他没看懂。 努力冷静下来梳理情况,迟尧没心思纠结陆鸣口中「防身」二字,接过小刀,滚了好几次喉结,才发出声音: 「你能不能动?我们往路边挪挪。」迟尧不敢轻易动他。 靠近山峦一侧的如果不发生塌方和泥石流算得上最安全,陆鸣可能有骨折之类的内伤,不方便走动,挪到路边才能减少被落实砸中的机率。 陆鸣嘴角笑意散了些,眼底蔓延开浓厚的不舍,没有回答迟尧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着话。 「还没带你去延边看雪呢,真有点不甘心。」 迟尧愣住,呆呆望着陆鸣,目光落到他后颈缓慢蜿蜒而下的血迹,瞳孔紧缩。 陆鸣仿佛不知疲倦,趁着肾上腺素支持的最后时间,唇瓣开合:「保险箱和我名下所有银行卡密码是xxxx。」 说完这句话,陆鸣缓了很久,眼皮无力地闭了会儿又努力睁开,瞥见迟尧通红的眼和不断涌出的泪。 「别哭。」 他想抬手想替迟尧最后抹抹眼泪,可无论大脑下达多少次命令,手臂都不曾抬起。 他没力气了。 那一刻到来前,陆鸣发现自己并没有释怀,他有太多不甘心。 「其实,我不确定你有没有爱过我。可我是很爱你的。」气若游丝,迟尧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你走吧,往高处走,注意安全,活着出去。」 话音未落,陆鸣陡然卸力倒在了他身上,嘴唇擦过脸侧,像一个吻。 迟尧哆嗦着手环抱住陆鸣,「陆鸣……醒醒,陆鸣?别睡啊……」 陆鸣毛茸茸的脑袋无力垂在他侧颈边,几乎感受不到唿吸。 迟尧手掌覆在陆鸣后背,突然摸到一片粘稠温热的液体,紧接着是同样粘稠的树枝…… 血腥味逐渐蔓延开。 尖锐的树枝如同利剑一般穿透了陆鸣的身体,陆鸣脱离倒下让那树枝抽出些许,血液疯狂涌出,又被雨水沖刷带走。 迟尧不确定树枝有没有捅到重要脏器,不敢挪动分毫,就着唯一能动弹的双手撕开自己的衣服,一条条包裹缠绕伤处,企图以此止血。 第135页 可雨还在下,源源不断沖刷伤口,情况不容乐观。 他摸到自己碎屏的手机,哆嗦着按开,还是没信号,突然他想起什么,大声唿喊: 「陈建安!陈建安!!」 没有回应,雷雨声仿佛吞没一切。 「不能死……」迟尧低声喃喃,「陆鸣,醒醒,别睡好吗……求你……我喜欢你,我爱你,你醒醒好不好。」 同样没有任何回应。 迟尧消沉了几秒钟,深深吸气,刚准备大喊寻求帮助时,由远及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停在了那块巨石之后。 难道是专业救援队赶到现场了? 没等迟尧开口,一道粗糙男声响起:「他妈的,僱主死要见尸,陆鸣还他妈没在车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紧接着是另一道男声:「司机都死这儿了,他不可能跑远,我们就从这儿开始搜总能找着他。」 迟尧心头一惊。 第78章 逃亡 迟尧如遭雷击,屏住唿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动静将人引过来。 怎么办,若是那群人搜过来……陆鸣必死无疑。 若是他们没认出陆鸣呢? 迟尧深深吸气,小心抚上陆鸣后背。 确认陆鸣伤处出血量减少后,才轻轻撑起陆鸣的脸颊,抹了把地面混合雨水的污泥,覆在对方面上,盖住那张苍白俊气的脸。 随后给自己也抹上,不像对陆鸣那样精细,泥水溅入眼中,传来阵阵刺痛。 迟尧没时间管了,快速抹完全脸,他要去引开那群人。 他不敢赌那群人疏忽不仔细查看陆鸣的容貌,也不敢把决定陆鸣生死的权利交到别人手中。 他去把人引开,陆鸣还有一线生机。 可变动位置陆鸣会不会出血更严重…… 必死和生机,总要赌一把。 迟尧沉默地看了眼陆鸣被污泥遮挡的脸,指尖微动,却是把陆鸣身上一切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扒拉下来。 手錶、名片、钱夹…… 他只把现金和那把匕首留在了陆鸣身边,撑起陆鸣的身体缓缓挪动。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过草丛的细响,似乎有人狂奔着逐渐向远离他们的方向而去。 迟尧狭窄的视角看不清情况,只知道那群歹人中的老大狂喝一声:「是不是那逼玩意?艹!兄弟们追!」 人群唿啦啦离开了。 迟尧屏息凝神,侧耳似乎在杂乱脚步声中听见金属碰撞的声响。 ——他们带了武器。 余光中陆鸣手指蜷了蜷,迟尧扑过去握住。 「陆鸣!醒醒!」他低声唤着,可陆鸣再无回应,方才指尖蜷动仿佛只是他一人的幻想。 呆在这儿不安全,歹人随时可能去而復返,塌方和泥石流也随时可能发生。 他们必须走。 迟尧翻遍了两辆车,没有找到急救药箱,但有一些感冒消炎药、零食糖果和矿泉水。 他飞快把可以用上的东西搜刮到背包里,干净毛毯和备用衬衫另外用塑胶袋包了两层放进隔层。 把包挎在胸前,跑回原处,确认了陆鸣的脉搏,才开始下一步。 树枝不能移动,更不能拔出。 为今之计只有切断。 车内没有趁手的物件,迟尧最终捡起了那把匕首。 深吸一口气,刃面对准枝干顶部。 迟尧从未如此冷静,世界中仿佛只剩下刀刃与枝干相接的那一寸,稳稳捏紧刀柄固定枝干,来回划割,努力减少晃动幅度。 不知是雨还是汗,顺着额头划过眼睛,迟尧没眨眼,迟尧不敢眨眼,甚至连唿吸都不敢起伏。 直至枝干被一点点摩断。 迟尧不敢懈怠,飞快撕开自己另一只袖口一条条布料绕过陆鸣胸前、腰身,拉紧打结,见最后一层白布没有血水渗出来才停手。 往高处走,活下来。 迟尧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踩在一脚深一脚浅的泥泞中,雨水煳脸,几乎睁不开眼,迟尧不敢停,用短匕斩落挡路杂草,把陷入淤泥的脚拔出来,一步步往山林深处,往山顶高处走。 好累。 迟尧喘着粗气,混合氧气吸入冷风冷雨,把心都冷透了。 每一次提步都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但下一步时又发现自己还能更拼命一点。 他开始跟陆鸣讲话,不知道想提醒谁别睡、别倒下。 从二十岁前事事顺遂,父母健在的快活人生说到接到噩耗回国后独木难支的艰难。 从游戏人间的各色男友说到陆鸣,说后悔招惹了你这个疯子,又说求你了别死。 不知道絮絮叨叨多久,迟尧在前方发现一个狭窄洞穴,地势较高,洞穴内部还算干燥。 将陆鸣背进去,试过脉搏唿吸,检查过背上的伤口,发现一切稳定没有出太多血,迟尧才终于放松了些。 后背伤势严重,迟尧不敢随意给他换衣服换布条,怕挤压缺失伤口又开始大出血,所以只给陆鸣换了后脑勺的布条,就水给他餵了两片治感冒发烧的消炎药。 忙活完,迟尧坐在陆鸣旁边眼前发黑,闭眼缓了缓,才发现自己手脚都不自觉发着抖,倒像是年轻时候爬完泰山之后的样子,迟尧苦中作乐地想着。 第136页 扭头看了眼面无人色的陆鸣,整颗心又落了回去,迟尧静默一瞬,从包里拿出两人的手机。 他的被碎石砸到,屏幕如蛛网碎裂了,但还能用,按亮屏幕,本来都不抱希望的,却发现有半格信号了! 迟尧大喜过望,连忙起身,举高手机往洞口走了几步,信号从半格变成了一格。 迟尧从背包挡住手机防止进水,跑出洞口一路往上,却没什么别的用处,信号仍旧是一格,拨不出电话,流量也不能使用。 他又跑回去试了陆鸣的手机,同样举过头顶用背包挡雨,跑到半路,信号居然三格了! 不知道信号什么时候又消失,迟尧赶紧拨号,他把这个几乎算得上唯一的救命的电话拨给了伍子胥。 一如往常,伍子胥接电话很快,在响铃第二声前,迟尧听见了伍子胥的声音。 「尧尧?」 迟尧迅速阐述了落石的和自己上山路径和大致方向,信号不好的情况下他不确定自己的话有没有清晰传达,只能趁信号还未彻断掉,一遍遍重复。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遍,嗓子干涩每一次吞咽都混合着血腥味,片刻后,他把瞥见信号格已经重新全部变为了灰色。 迟尧眼眶发热,绝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最终,他还是没哭,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山洞。 他再次确认了陆鸣的唿吸心跳和伤口情况,替陆鸣掩了掩毛毯,发觉洞口大敞的山洞似乎不太安全,如果僱佣的杀手在伍子胥过来之前找到他们…… 迟尧心头一紧,暗骂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一层,赶紧冒雨出去搬了几块石头挡在洞口前,又割了许多杂草,仅留一条可以过人的缝隙出口。 弄完这些,他还是不放心,再次确认陆鸣情况稳定之后又出去查看了自己背陆鸣上山时砍掉折断的树木枝叶,甚至有些血迹沾染着并未被大雨沖刷掉。 痕迹太明显了! 迟尧垂眸沉思半刻,将通往洞口的脚印痕迹全部抹去。 回到原地,迟尧掏出匕首划开手臂,第一刀太浅,血液没流太多,迟尧紧了紧下颌,刀刃如肉,狠狠一拉,寸长的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其实也没有想像中的疼,至少,比起陆鸣那道伤轻多了。 迟尧吸吸鼻子,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往洞穴反方向奔走,边走边把血迹蹭在枝叶树干。 确认走得够远,迟尧才返回洞穴,返回的痕迹被他抹除,唯余反方向的血迹足迹。 一回到干燥洞穴,他累得差点腿一软直接趴倒,挣扎着走到陆鸣身边,翻出矿泉水,自己抿了一口,又给陆鸣餵了一点。 他盯着陆鸣开始有些出神。 如果陆鸣没扑过来,那被树枝刺入体内的会是自己,被碎石砸中脑袋的也会是自己。 脑海中迴荡着陆鸣虚弱的声音: 「其实,我不确定你有没有爱过我。可我是很爱你的。」 「你走吧,往高处走,注意安全,活着出去。」 陆鸣是个纯粹的人,他拥有世界上最纯粹的爱意,像孩童般单纯又固执地想把自己所爱之物独占,因此某些时候他的行为会让常人难以接受。 但他在带给他痛苦的同时也带来同等重量的爱,不计后果、无关生死、所向披靡的、爱。 这样的爱太难承受了。 迟尧自诩不是深情之人,可当这样的爱摆在人面前,谁会不动容呢? 迟尧脑子乱糟糟,手随意滑动着陆鸣的手机,期待信号较好的时候能接到回电。 无意间点开微信切号时,迟尧顿住。 一张熟悉的头像、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微信号,是陆鸣手机里的?! 可惜信号全无,他没法切号过去查看。 但这个微信头像,的的确确是他在休斯顿加的那位备註为【房产中介(别墅、公寓)】的头像。 房产中介每天都为他播天气预报,雨天总记得提醒他带伞。 他以为这是为了拉他买房的讨好政策,结果……背后居然是陆鸣?! 迟尧不信邪,切出去点开天气app,发现陆鸣的确关注了休斯顿的天气。 就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山洞外骤然传来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这一章好难写!小星脑细胞烧干了!终于码完了,明天再改错别字,顺便把之前几章一起改下! 晚安宝宝们! 第79章 欠一条命 迟尧嘴里塞满染血布条,被反剪手臂按着跪下去,头低得几乎按进地里,沙石刮花他的左脸,却没感到太多痛觉,视线固执落在陆鸣那边。 如果眼神能杀人,围着陆鸣折腾那几个人已经被扎成筛子,死得透透。 但现实中他的怒目而视没有任何威胁效果,这群人像虐待濒死动物般折磨着陆鸣,个个眼底都嗜血含笑。 充当止血带的布条被他们一点点扯散,还不满足,又捏住刺入陆鸣后腰的树枝慢慢拧转。 树枝并非规则形状,甚至断裂枝杈也被连带刺入肉里,宁转完全就是在血窟窿里绞肉。 迟尧听见了「咕叽咕叽」搅弄的声响,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再次如泉奔涌,很快染湿陆鸣整个后背。 眼底猩红一片,迟尧呜咽着剧烈挣扎,按他的人一时不察差点被他跑掉,恼羞成怒把他抓回来甩了一巴掌。 第137页 「啪——」 迟尧被打得整张脸偏过去摔在地上,剧烈耳鸣穿透大脑,整张脸麻木毫无知觉,唯有被堵住的满口血腥气。 他面无表情想要爬起来,又被一双登山靴踩住左小臂,凹凸不平沾满淤泥的鞋底反覆碾摩伤口,疼得他不住蜷缩身体发抖。 蓦地,头皮剧痛,视线天旋地转,男人抓住他头髮将他扯起,粗暴扯开堵他嘴的布团,抬起他的脸。 尽管髮丝凌乱,脸颊遍布擦伤和泥灰,但依稀可以看出从骨相美到皮囊的好脸蛋。 「啧。」迟尧听见他嘴里嘟囔,「长得还挺好,你是兔儿爷?那个人是你男人啊?他妈的贱丨货!再动一下试试?」 迟尧把脸扭到另一边,剧烈挣扎,边动边骂,几近嘶吼:「我草你们的大爷!谁派你们来的?祁青聿?!一群人渣!!」 果然,折磨陆鸣的那些人听闻声响也暂时停手看了过来,满脸怒容,旁边走来一个人,抬脚—— 胸口一阵剧痛,迟尧被踹出一米多远,砸在地面仿佛骨头都散架。 又有几人走来合力按他,后腿弯和肩膀传来重压,再无挣扎余地,他像一条案板上的死鱼。 有人又甩了他一耳光,狠踹他腹部,仿佛有根棍子在他胃里反覆搅拌,肠子肺腑全都缠在一起,他抱着肚子像虾米一样蜷起来,拳脚踹在背上,到没那么难受。 有一瞬间,迟尧真觉得自己和陆鸣要死在这儿了。 荒郊野外,无人知晓的一个小小山洞里。 不甘心啊。 他总觉得陆鸣不该这样籍籍无名的死去。 射箭场上熠熠生辉的少年,无烟无尘吃人商场中闯出一条血路的男人,等他去做的事情还很多。 咬破舌尖换来暂时清醒,迟尧尝到血腥味。 他高声大喊:「你们要钱?要多少!陆鸣比你们的僱主更有钱,你们何必冒生命危险来做不划算的买卖呢?」。 「嗤。」无数轻蔑的眼神投过来,最开始桎梏他的男人走近,扯开他蜷缩一团的身体,拍拍他的脸,「做我们这行要是没诚信,还有人找我们做买卖吗?天真。」 话音尚未落下,一个瘦高男人跑进洞里,斜眼大量这边的场面,又附耳到老大身边低语:「僱主叫我们把姓陆的烧死,另外一个好好护着送下山……要活的,也不要弄伤……」 声音着实不小,山洞里的人都能听见,迟尧也不例外。 按住他拳打脚踢的几个人瞬间松了手,迟尧舒展着身体,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现在他无比确定,背后主使是祁青聿。 法院外那次见面后,他搜索过近些年陆鸣夺权的相关事件,其中包括祁青聿在大火中毁容的报导。 所以要报復回来,烧死陆鸣吗?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迟尧无法评价谁对谁错,但若私心,他此时此刻更偏爱陆鸣。 说起来,他还欠陆鸣一条命。 如果陆鸣没有扑过来,被树枝穿身气息奄奄倒在那儿的人应该是迟尧自己。 不过他也没有太多时间想东想西。 山洞中瀰漫开刺鼻气味,迟尧捂着腹部站起来抬眼一扫,两三人抗扛来两桶汽油正往陆鸣身上浇淋。 血、雨、汽油,混合在陆鸣身下蜿蜒,像一条河,沖刷流淌着生命。 陆鸣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胸口几乎毫无起伏,苍白冰冷得像尸体。 有一瞬间迟尧不能唿吸,但又很快调整到最佳状态,冲过去抢过汽油桶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泼。 歹人短暂呆愣的时间里迟尧身体已经被汽油淋透,然后又把汽油泼向四周,周围人侧身躲避。 他用仅干净的手去探陆鸣的脉搏,手刚放上去就被人拉开。 好像、好像没有……? 迟尧不敢确认,眼眶一下子红了彻底,疲惫身体骤然爆发出剧烈挣扎。 「妈的,赶紧来帮忙啊!」按住他的男人怒吼。 山洞乱成一锅粥。 恰逢此时,山洞突然外传来大喇叭扩音器的声音,同时,无数武装特警包围山洞。 「王世杰、刘松地、李双……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都是成了家的人,何必刀尖舔血过活?放下武器尚有一丝生机!」 「……」 - 市医院,手术室外。 陆劲松威严冷峻地杵拐站着,身边围了一群陆家人,无人言语,安静缄默,因此由近及远狂奔的脚步声因此格外清晰。 围着的一圈人纷纷回头看去,陆劲松也微微侧目。 迟尧是扯掉针头闯出来的。 他身上还穿着撕做止血带的破烂衬衫,血水、泥灰、汽油,风干凝固成块,又因跑动而龟裂,像干涸裂口的大地。 狼狈不堪,丑陋无比。 「是陆鸣的手术室吗?」声音沙哑仿佛抽动的风箱。 一位妇人被他的模样吓到,也没顾上长辈先说话的规矩,颤颤巍巍道:「是、是。」 亮着红灯的「手术中」三个大字格外刺眼,迟尧仰头看了会儿,脑海泛起阵阵眩晕。 陆劲松皱眉:「你是迟尧?」 问了两遍,直到陆劲松杵了杵拐杖,迟尧才看过去,缓慢答了句「是」。 他后知后觉想,自己顶着满头血来见了陆鸣父亲。 眩晕骤然加重,迟尧摸了摸闯出来前医生注射了安定剂的手臂针眼,极缓慢地眨眨眼。 第138页 好想在这儿等一个结果啊。 陆鸣,活下来吧。 第三次眨眼时,迟尧的眼皮再没能睁开。 安定剂起效,他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一版太血腥了,这版改了很多 :( 第80章 存活率 不知梦中沉浮几时,迟尧终于从光怪陆离的画面中挣扎出来,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一片。 尚未适应的眼瞳茫然环视,然后渐渐在黑夜中看清了伍子胥惊喜的脸。 「你、你醒了!」伍子胥欣喜若狂,手忙脚乱按了床头铃,叽叽喳喳:「你两天都没醒!真的吓死我了!还好你没出事。」 迟尧被吵吵得脑仁疼,浑身疲惫稍微动一下手指都难,唇瓣翕张却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嗓子干涩疼痛。 护士走进来按亮床头小灯,白了伍子胥一眼,「病人刚醒,你在这儿吵吵闹闹做什么?餵点水啊!」 「哦!」伍子胥一拍脑门,像是才反应过来,捏着棉签蘸水凑过来。 迟尧暗道还真不能指望富家公子懂照顾人,醒都醒了还蘸什么水,避开他的手,自己端过水杯抿了一口。 如同甘泉通筋活络,迟尧恍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陆鸣呢?他怎么样了。」 嗓音沙哑得不像样,把他从新生舒适拉回现实, 说话间尝到口腔里残留着的血腥味,勾起某些不太好的回忆,迟尧蹙眉。 好半晌没得到回应,迟尧混乱宕机的大脑重新运转,意识到不对劲,忙从回忆中抽身,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向伍子胥。 对视瞬间伍子胥心虚移开视线支吾不言,迟尧微怔,心沉到谷底,慌乱转头又去看护士。 「陆鸣,就是那个跟我一起送进来的男人,他怎么样了?!」 迟尧只想知道一个答案:陆鸣还活着吗……? 他徒劳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生」和「死」两者间任何一个音节。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害怕。 护士看懂他的嘴型,视线略过伍子胥回到他身上,安抚道:「陆先生活着,很幸运树枝没有伤到内脏,头部的撞击伤也并无大碍,伤情控制较好,不过要观察几天,防止后续发炎感染。」 陆鸣盯着护士的脸,问:「他在几号病房?我能去看看吗?」 「a903,今天时间晚了,我们可以明天去探望。」 太奇怪了。 伍子胥和护士小姐的反应为什么截然不同? 陆鸣到底怎么样了? 挥之不去的疑虑仿佛心口上的针,每一口唿吸都牵扯着发疼。 「我想去看看他,现在。」他等不了。 迟尧立马翻身下床,大脑供血不足让他晃了一下,扶住床头定了定神,迟尧还是执意趿拉着拖鞋往病房外走。 伍子胥拗不过他,嘆气后随手扯了件外套跟上来,「有点远。我带你去。」 不在同一个住院部吗? 跨越一栋楼,迟尧望着头顶脚下【iuc】指路的标示,被领到a903门前,恍了恍神。 「每天下午三点半,可以进去探视。」伍子胥语气冷漠残忍,「陆鸣没死,但是快死了,他倒霉,没躲过术后感染。医生亲口说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迟尧被扯到那扇四四方方的玻璃窗前,惨白月光照亮icu内的一角。 陆鸣罩着唿吸机,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线条,整个人淹没在无声运转的机器中,像一具任人摆布的破败不堪的提线木偶。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眼睛似乎下起了雨,是比那日电闪雷鸣中狂躁暴雨还要汹涌的雨,比他背着陆鸣一步步踩着泥泞逃亡的惊惶担忧更甚的情绪。 迟尧趴在玻璃窗上企图把陆鸣看得更清楚,但只是徒劳。 唿吸面罩几乎把陆鸣的脸遮挡完,无论他怎样变换角度。 伍子胥看不得迟尧掉眼泪,但仅限于从前。 迟尧这些举动更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跳舞,他怒其不幸地抓过迟尧没被割伤的右手臂,大吼: 「你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喜欢他的疯劲?!你不跟着去招标的话会遭这一次的罪吗?你也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耳根发麻,一直延续到头皮,迟尧视线缓缓从icu内收回,落到伍子胥脸上,静默良久,突然说: 「本来是该我死的。」 伍子胥皱眉:「你说什么?」 迟尧吸吸鼻子,眼泪掉得更厉害,「陆鸣帮我挡了。那根树枝,那些碎石砸出的伤痕……本应该在我身上才对。」 「你说得对,如果我没跟去招标,如果当时我跑快一点。陆鸣就不用遭这些罪了。」 「他真的会死吗?像爸爸妈妈一样。我好像什么都挽回不了。」 - 第二日,下午三点。 迟尧垂头坐在icu外走廊的座椅旁,视野中突然出现一根红木拐。 手术室外有着一面之缘的陆劲松被人恭敬扶着在他身边坐下。 彼此沉默,一起等到三点半,穿好防服护服和口罩进icu探望。 迟尧终于看清了昨晚被唿吸面罩遮挡的陆鸣的脸,喉头酸涩。 陆鸣面颊的擦伤不比他少,炎症引发高烧,脸色通红。 身体上各种机器管子近看愈发可怖,冰冷金属仿佛把陆鸣身上的生气都抽走了似的。 第139页 陆劲松看了一眼就出去了,留迟尧一个人站着。 他走进些,沉默着,祈祷着,几近虔诚地用眼神描摹陆鸣的眉眼,直到五分钟探视时间剩下最后十秒。 「给你买的新围裙到了。」 「我没拆,等你来。」 沉默地脱下防护服和口罩,迟尧发现陆劲松还没走,坐在门口敲敲拐杖,让他过去。 迟尧站定,一句「您找我有什么事」还未说出口,就被一拐杖砸到小腿上,剧痛袭来,差点跪倒。 迟尧忍住了,扶着座椅扶手重新站起来。 陆劲松:「陆鸣为了救你受的伤?」 「是。」迟尧挺直嵴背答道。 下一秒,红木拐杖又一下砸过来,力道惊人,迟尧闷哼,晃了晃身体然后站稳。 「你欠我们陆家一条命。」 迟尧面无表情:「我欠陆鸣一条命。」 陆劲松浑浊中闪着精光的眼死死盯着迟尧,冷笑,继而站起来擦过迟尧的身体走了,拐杖杵得「噔噔」响。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今天晚上七点,到陆家宅来。」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写得小星好压抑 : ( 第81章 空洞 伍子胥被他气走,陆家人也跟着陆劲松唿啦啦离开,迟尧独自站了会儿,隔着玻璃窗安静注视病床上的男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陆鸣跟他父亲陆劲松很像。 一脉相承的外貌、灵魂性格的底色……简直如出一辙。 他甚至怀疑,陆鸣所谓的病,是否也是基因遗传? 夜幕低垂,雨水还未完全停歇,空气中瀰漫着泥土和潮湿的气息。 迟尧步行一个多小时走到了陆家附近的一间住宅,整理衣服髮型,按响门铃。 陈建安领他入内,穿过蟋蟀鸣啼的小花园,一楼客厅的灯光柔和而明亮,陆劲松坐在沉香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一颗白玉棋子,神色严肃。 「你来了。」陆劲松抬起头,目光在迟尧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示意他坐在对面。 「陆老爷子,您好。」迟尧唇边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 陆劲松点点头,摩挲着手中白子说:「陪我下盘棋吧。」 迟尧一愣,随即点头应允。 来之前,他未曾想过场面会如此平和。 他与陆劲松各执黑白路两色棋子,无声博弈,暖灯下唯余落子声。 迟尧棋技不精,偶尔几步臭得不行的棋,自己回过神来都想扶额。 然而,随着棋局的展开,他发现陆劲松似乎并非想像中的那般难以接近,反而对他多有包容。 「我老了,陆鸣反而羽翼渐丰。我现在管不了我儿子跟谁在一起。」陆劲松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抬起头,浑眼膜浑浊却并非煳涂,「陆鸣为了陆氏必须联姻,我希望你心里有数,你们俩玩玩可以,日后陆鸣结婚你不能干涉。」 迟尧落子的手一顿,心头那股怪异虚浮感反倒砸实了,有所图谋便有弱点。 迟尧投子认输,笃定道:「陆鸣会跟我结婚。如果陆老爷子没有别的事情,晚辈就先告辞了。」 红木拐杖再次横到他面前,却并未打砸。 「别把婚姻想得这么简单,爱情不能当饭吃,小年轻的承诺更是做不得数。你们走不到一起。」陆劲松竟然没有动怒,语气平静,最后落了一子。 白棋已成合围之势,苍老褶皱的手一颗颗捡起圆润黑子投入白瓷罐。 与此同时,医院一隅,陆鸣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迟尧和陆劲松同时得到了医院的消息,陆劲松眉梢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立马吩咐陈建安去车库开车,尽快赶过去。 陆劲松对陆鸣的爱似乎比他想像中要多,至少,比那打在小腿的两棍要重。 爱儿子的父亲不会对害自己儿子命悬一线的「兇手」仅仅两棍子了事,更何况陆劲松权大势大,收拾他绰绰有余。 迟尧没想明白陆劲松对他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态度,直到陆劲松去世都没想清楚。 他着急去医院看望陆鸣,又是在长辈身边,迟尧不能再步行回去了。 上车前他偷偷塞了一把奥沙西泮进嘴,干咽下,不露声色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低矮车顶仿佛不断下压的黑影,让迟尧想起那天不断滚落的碎石和树干,几乎喘不过气。 酸苦药味压在舌根,掉队的三两药片哽在喉头不愿下去,迟尧暗自用力滚了滚喉结。 咽得胸肺闷痛,咽得浑身发抖,像在饥荒时代咽土的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难民,不吃会死,吃了难受,但尚能饱腹。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向窗外,指腹隔着纱布反覆摩挲左手小臂内侧的刀口。 他的病似乎加重了。 若非迫不得已,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待在车里。 紧绷得几乎快要崩断的情绪不允许他保持正常社交状态,一路上车内沉默无声,迟尧下车时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陆劲松瞥他一眼,骂道:「病秧子。」 病秧子本秧:「……」 迟尧咬紧后牙槽,提步跟上去。 护士早已在医院大门候着,微笑带着他们往普通住院部的方向走。 迟尧脚步微顿,盯着地面箭头指向身后的icu指路标示,突然意识到什么,微微瞪大眼。 第140页 「陆鸣,转出来了!?」 陆劲松「噔噔」杵两下,眉毛都翘起来,中气十足:「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迟尧没心思理会陆劲松的训斥,心跳得飞快,问过护士陆鸣新病房是几号,电梯也不愿等了,转身跑向安全通道。 1327. 十三楼,27号vip病房。 几年前的陆鸣大概从没想过,现在的他居然会像个初尝情爱的小年轻,拼命奔跑只是为了早一些见到爱人,哪怕早一秒。 病房外的长廊几乎一模一样,被迟尧甩在身后,他最终停在门牌1327的病房前,近乡情怯般地踌躇,调整唿吸表情,理顺衣领头髮,弄完一切才推门而入。 门锁「咔哒」,陆鸣朝门口偏了偏头,微垂眼睫,安静靠坐着。 安静得不像陆鸣。 迟尧心下疑虑,却还是扬起笑容走过去,像从前陆鸣替他暖手那样轻轻覆住男人正在输液的手背。 将将触碰,指尖一片冷寂,像摸了一把冰。 来不及心疼,迟尧指尖一空。 陆鸣沉默又剧烈地抽开手,动作幅度过大,输液管扯动铁架,叮铃咣当响个不停,差点针头都掉了。 迟尧连忙按住陆鸣手臂,又是一顿。 陆鸣整条手臂都冰冷,寒气透过薄薄一层病号服传来,冻得迟尧也浑身发冷,心脏结霜。 迟尧:「哪里不舒服?难受?针都回血了,别动。」后半段加重语气,陆鸣也如他所愿没再乱动,只是无意间微微挺直的嵴背、僵硬的身形还是格外怪异。 迟尧嘆气,握着陆鸣输液的手轻轻放平放低,拂过翘边的医用胶带,见没再回血才松了口气。 他有意活跃气氛,指腹伸过去轻轻抬了抬陆鸣下巴,提高音调笑着说:「一直低头闭眼做什么?不想看见我?」 「没有。」陆鸣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异常艰涩。 迟尧以为他口渴,起身想去倒热水,还没走,身后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重响。 他忙回头,陆鸣抬头睁开了眼睛,从前幽邃明亮如墨玉黑子的眼瞳,此刻唯余空洞灰暗。 刚才那声重响是陆鸣手臂撞到了输液的铁桿。 陆鸣显然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手臂僵在原处,神情无措,眼中空茫。 阴沉天光照不进医院一方,顶灯曝光又太过惨白明亮,衬得陆鸣周身的阴影粘稠厚重。 「我刚才……我只是,想拉住你。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儿。」陆鸣声音调很低,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泣血。 迟尧几秒之后才意识到陆鸣正在为此道歉,又过了十几秒,他意识到陆鸣的眼睛可能看不见了…… 室内一时寂静,连唿吸都暂停了半晌。 迟尧调整好积极的表情转过身,对上陆鸣那双空洞无神的眼,才像是艰难接受陆鸣失明的事实,意识到陆鸣根本看不见他努力挤出的笑。 表情维持不住,也不想维持了,迟尧放过自己笑得僵硬的嘴角,紧蹙眉头抚上陆鸣的脸颊。 「我在这里呢。」 第82章 残缺拼图 头部撞击淤血压迫神经导致的突发性失明,可能瞎一辈子,也可能第二天就恢復光明,但后者的概率极小,家属和病者通常需要一段漫长时间的等待。 迟尧捏着陆鸣的脑部ct举在灯下看,他不懂医,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看了很久,耳边迴响着医生的诊断,情绪竟没有太大起伏。 他记不太清当时医生办公室的场景,只注意到陆劲松在听完医生的话后摇摇欲坠晃了下身体,于是迟尧提步上前搀扶住了他,理所当然做了陆劲松的嘴替,冷静询问医生陆鸣后续护理康復的注意事项,顺便要来了脑ct备份。 也不知陆鸣哪个亲戚看他生厌,嘀咕了一句,「不是听说他俩在谈?好冷漠啊,男朋友都要瞎了,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冷血动物。」 女人嗓音尖利,穿透力极强,在场每个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没人敢出声。 人造的安静在办公室里平铺开来。 冷血动物本人面无表情朝声音来源瞥了一眼,提着ct备份穿过人群离开,直奔陆鸣的病房。 陆鸣少有如此乖巧的时候,半垂眼帘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迟尧把ct备份装好,走动时故意将脚步声放大,陆鸣闻声望来,略狭长的凤眼此刻睁得很大,圆钝得近乎空旷。 「雨停了。」陆鸣说。 迟尧微怔,一看窗外,连绵潮湿了几日的小雨真的停了。 视觉作为人类收集信息的首要知觉,优先于听、触、闻、味四感。但陆鸣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视觉,所以他接触世界的第一途径变成了听。 听常人根本不会注意的细雨,听它何时落,听它何时停。 迟尧突然很难过。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提醒「陆鸣看不见」的事实,实际上,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提醒着。 每一次面对陆鸣扬起又僵硬收回的微笑;每一次风暴瓶中析出新的漂亮晶体;每一次黎明后绚烂的朝阳升起…… 生活中稀松平常的小事,像是调皮捣蛋的孩子,时不时就蹦跶出来,伸出利爪,在迟尧心上抓一把,伤口腐烂难愈,经年累月留了疤。 可他还是不能习惯陆鸣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陆劲松雷厉风行,召集项目组开会后立马下令对外隐瞒了陆鸣失明一事。 第141页 渭南东城区那块地的投资招标因陆鸣出事故的原因临时更换了主讲人,有所失误,倒让祁青聿投靠的一家公司钻了空子。 不过陆劲松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初争夺家产早已撕破脸皮,这会儿也不怕惹事。 七日内调查了隧道建设违规爆破等事,一纸诉状把祁青聿和杨玉玲抓了出来。 项目竞标洗牌重来。 - 城中腥风血雨吹不进病房来,陆劲松严词封了众人的口,不许在陆鸣耳边提及工作方面的事。 这与传闻中陆劲松的形象截然不同,难道是老来醒悟? 人心难测,迟尧看不透陆劲松这只老狐狸。 托着下巴盯着陆鸣看了会儿,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他也看不透老狐狸的儿子。 陆鸣瘦了,憔悴了。 下巴长出青胡茬,眼底藏着浓浓的倦怠,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形销骨立,像被抽去生机的枯木枝,阳光也照不亮。 输液管一滴滴下落水珠的影子恰好落在陆鸣面颊,像陆鸣在哭。 迟尧突然也很想哭。 偶尔他感觉自己只活在陆鸣身边,悲喜情绪只因陆鸣而起。 他似乎在与除陆鸣外任何事物接触时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塑料膜,难以共情、无法言语。他平淡得近乎冷漠。 陆鸣突然开口:「阿尧,你哭了吗?」语调平缓,仿佛陈述事实。 迟尧吸吸鼻子,刚想说「没有」,手心胡乱抹脸却真的抹到一片湿漉。 或许是眼泪落在地板那声几不可闻的「啪嗒」声被陆鸣捕捉到,迟尧眼泪掉得更厉害,边抹眼泪边想,「啪嗒啪嗒」的声音大概要把陆鸣耳朵吵死了。 陆鸣嘆了口气,指尖摸索拍了拍床边,「哭什么?坐过来。」 迟尧小心翼翼坐过去,生怕碰到陆鸣另一只正在输液的手。眼泪落在雪白棉被上,声音比落地更沉闷,洇出颜色略深的一滴。 陆鸣朝那声闷响的方向摸了摸,试探好几下才摸到那滴渗入布料稍显冰冷的眼泪。 陆鸣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做出试探摸索的动作时犹豫的几个瞬间便格外让人心痛。 迟尧心里闷着一口气,抓起陆鸣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 「摸被子干嘛,摸摸我。」 陆鸣僵硬几秒,低低笑了下,应「好」。 笑容很快又淡了下去。 陆鸣替他抹去眼泪,仔仔细细分辨他脸颊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伤。 「脸怎么了?」 「哈哈,山路太滑,我自己没站稳,摔了。」迟尧随意编了个谎。 他以为陆鸣没有失血昏迷之后的记忆会很好骗,但失算了。 陆鸣沉默几秒之后又问:「是被那群人打的?还是背我上山的时候摔的?」 直白得难以回答。 陆鸣的傲气藏在骨子里。 无论是初见被拒的那杯酒、射箭场上十有九中的成绩、三年内拿下祁氏的手腕……亦或是当年被分手后某些过激行为。这些或许都可以归结于陆鸣的傲气。 他无法估计失明对陆鸣的打击有多大。过刚易折,越是倨傲的人越难以接受残缺。 置身灰暗已经够苦了,迟尧不希望山上的经歷再成为陆鸣心底的负担。 所以他固执地说:「就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他握着陆鸣的手,抚摸过脸颊、侧颈、锁骨,最后停在胸口偏左的地方。 「摸到了吗?听到了吗?我的心跳。」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 陆鸣突然抱住了他,想要将他揉入骨血般用力。 迟尧缓缓回抱。 他们像两块形态残缺但扣合完美的拼图,像独茫大海中两片浮萍,像无数流沙中的微不足道的两粒,像两尊凡人铸的神像,在相互癒合中拥抱。 作者有话说: 民意调查问卷2: 宝宝们希望陆鸣失明永久性还是暂时性。(永久性扣1,暂时性扣2)(狗头保命,顶锅盖逃走) 第83章 吻 当天晚上陆鸣执意要「检查」他的身体。 迟尧想歪了,脸红心跳但义正言辞说:「你后腰的伤还没好,不能做剧烈运动。」 看过时间又补充一条:「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十一点半护士查房,不方便的。」 而后,陆鸣低着头闷笑起来,边笑边伸手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 陆鸣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偶尔摸偏还会自己找回来。 仔仔细细从头髮丝儿到脚趾尖都摸遍,陆鸣笑意早没了,阴恻恻的咬紧后牙槽不说话。 「怎么了?」迟尧不明所以,都给摸了怎么还不高兴? 哄人似的伸手揉了把陆鸣脑袋,他又从床头柜抽了张湿巾给陆鸣擦手。 陆鸣表情还是不好,板着脸反抓住他的左手,力道略重,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收了回去,几秒后才默默道:「明天我想出去转转。」 迟尧很惊喜。 前些日子他提起康復治疗和外面陆鸣总是很反感,要不是冷脸做自己的事,要不就是捂着耳朵明确表示拒绝,他似乎想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天地里直到老死,今日竟不知缘由地开窍了。 「可以出去转转,但明天不行。医生说过要再等一周,等你伤口不容易撕裂了进行户外。」 第142页 「哦,那听你的。」陆鸣没太大反应,从迟尧手腕一点点摸到纱布包裹的小臂,轻轻搭着,又说:「我想跟你一起睡。」 迟尧震惊,赶忙拒绝:「!!不行!我睡姿不好,万一给你伤口弄崩线。」 「你撒谎,你明明睡姿很好。」陆鸣嘀咕,一点也不害臊。 护士查完房后,迟尧拗不过陆鸣,找了个折中的法子,把小床拖过来跟陆鸣的大床拼在一起,也算「一起睡」了。 好在小床四根床柱下连接的半固定式的滚轮,来回移动位置都能推着,还算方便。 迟尧弄床的时候陆鸣就安静坐在另一边,脑袋跟随发出声响的方位转动,喜感得很,像只会晃脑袋的招财猫。 迟尧闷笑两声,从另一边爬上床,刚躺下,旁边伸来一只手。迟尧会意,也伸手与对方相握。 迟尧最近都没吃富马酸喹硫平片,白天不会昏昏沉沉,但代价是夜晚他也很难入睡。 如往常一样,他毫无睡意地侧躺着,无声用眼神描摹陆鸣的眉眼鼻尖,通常这样的夜晚他会产生许多奇怪的想法。 银白月光下男人舒展而优越的五官被镀了一层柔和光晕,沉静美好,甚至短暂附庸了神性,引得信徒朝拜。 沉睡的神祇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眼帘微动,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没按时按量吃药?」问的是家长里短,像无尘仙人坠落凡间。 迟尧为自己的联想无声勾唇,陆鸣还睁眼看向黑暗中他的方向,许是月华流照得太过耀眼,迟尧几乎以为陆鸣的眼中重新绽放有光彩。 心中惊喜,迟尧急匆匆下床去开灯,回头确认,却见陆鸣一脸茫然地坐起来,眼底仍旧雾气瀰漫,并无神采。 「阿尧,怎么了?」 迟尧把失落藏起来,提高音调以一种积极的语气说:「没什么。」 开灯关灯之于盲人而言并无区别,但他们能从开关「啪嗒」的声音分辨。 迟尧讪笑一下,想起陆鸣看不见,嘴角僵了僵又落回,重新关灯上床。 陆鸣应该还是从刚才的小插曲中意识到了什么,固执地把手硬塞进他掌心,固执地问刚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你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没按时按量吃药?」 看不见的陆鸣比看得见的陆鸣还要敏感心细,从前两人就在吃药的事儿上吵过,迟尧怕了。 他在他面前输得彻底,轻啧了声,软下嗓音告饶:「忘了忘了,这就去吃。」 迟尧按药片时往床上瞥了一眼,陆鸣正偷偷竖耳朵听,听见他快吃药了,忙说:「以后我们吃二分之一,琼斯早说你应该减量了。」 太可爱了,迟尧心想,没人能拒绝这样子的陆鸣。 他把药片拿到陆鸣耳边掰成两半,就水服下,放下杯子在陆鸣床边站定。 在陆鸣歪着脑袋问他「在做什么?怎没声音」的时候欺身跟陆鸣交换了一个吻。 苦的,涩的。 迟尧一手虚扶着陆鸣后背,一手抬起陆鸣的下巴,完全由他主导着进行这个吻。 陆鸣看不见,舌颚相触格外敏感,掌下偶尔紧绷的身体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某个慾念战胜理智的瞬间,迟尧心想,好像这样也不错,失明的陆鸣理所应当把他当做唯一依靠,同时也给予他为所欲为的主动权。 一吻毕,鼻尖相抵,两人都有些喘。 迟尧为陆鸣看不见他此刻昭然若揭的欲丨望而庆幸时,突然听见陆鸣说: 「原来你每天吃的药都这么苦,我应该给你准备一点甜嘴巴的糖。」 刚才还想着为所欲为的野心家被这一句话打回了原形。 迟尧无措地解释道:「整粒送服时苦味很淡,嗯……睡前吃糖也不好……」 乱七八糟,他扶额嘆息,听不明白十几秒前的自己到底在解释什么。 捧着陆鸣脸颊亲了一口,迟尧绕道另一边上床,伸手过去勾起陆鸣的手,握着等待药效。 意识沉入黑暗前,迟尧似乎听见陆鸣低沉的嗓音:「阿尧,我们都要好起来。」 「好。」迟尧挣扎着张了张嘴,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来,下一秒便彻底昏睡过去。 服药强行入睡的后果是第二天醒晚了,半粒药效不强,迟尧晚上做了好多奇怪的梦,整个人都累得很。 他揉着头髮坐起来,跟早晨来查房、询问病情的主治医生打了个照面。 迟尧:「……」 主治医生:「……」 两张床还拼在一起,迟尧特意定的闹钟不知为何没响。 讪笑一声,迟尧翻身下床,跟陆鸣说:「我去洗漱,你先跟医生说说话。」 他已经逐渐习惯离开前跟陆鸣报备,无论是倒热水、上厕所还是下楼买饭。 陆鸣看不见,猜不到他要干什么,只知道身边的人走远了,即使只是短暂分别,陆鸣也会焦虑紧绷。 迟尧心疼,却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能把从前陆鸣能从眼睛搜集的信息转化为言语,说给陆鸣听。 他一边刷牙一边听着病房内陆鸣跟医生讲情况,情绪比前几天积极,最后还多问了一句:「医生,这种情况的其他病人一般多久康復的?」 医生回答说:「大部分同类型病人是在一两年后恢復视觉的,您原本身体底子好,现在的恢復情况也很不错,这个康復时间应该会更短才是。不要太过忧虑,会好的。」 第143页 迟尧埋进热毛巾里,也跟着嘆息,低声喃喃道:「会好的。」 陆家请的高级护工准时到岗,是个中年男人,性格直爽,力气很大。 迟尧洗漱完出去,就看见护工大叔朝他笑,正扶着陆鸣往洗手间走。 迟尧刚想搭把手,被陆鸣冷喝:「你出去。」 陆鸣很牴触被迟尧伺候,像是擦身、上厕所、洗脸漱口之类的琐事,陆鸣从不允许他来做,同样,也不允许迟尧在旁边。 陆鸣的傲气不许迟尧看见他如此不堪的一面,迟尧嘆息,扬扬下巴示意大叔仔细着点,自己则转身出了病房。 他熘达下楼买了包烟,抽完两根又散了散烟味才上楼。 护工大叔把两人拼在一起的床復原了。 陆鸣已经吃早餐,小桌板还没放下去,陆鸣双臂放在桌板上,像是坐在教师课堂的学生,模样乖巧又孤单。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陆鸣看过来,侧耳仔细分辨。 「是阿尧吗?」 「嗯。」迟尧应声。 陆鸣失明后安静了很多,同时也害怕安静。 他总希望身边人能发出些声音响动,以便确定黑暗中还有人陪在他身边。 迟尧把脚步放重,走到陆鸣身边仔细检查他左手的留置针,好在今天的没歪。 前一两天陆鸣没弄清病房的地形,即使被护工扶着,稍有不慎也会撞到。 人类在失去平衡时身体本能会极力挽救,陆鸣乱挥的企图扶住什么东西的手臂总会碰歪留置针,手背肿痛都一声不吭,直到护士来输液扎针时,迟尧就会被数落一顿: 「病人留置针歪了你也不知道」、「照顾病人还要是多上心」…… 迟尧秉持着哄男朋友就像哄小孩的原则, 表扬道:「今天很不错,留置针没歪。你也能少遭一针的罪。」 陆鸣还是闷闷不乐,微垂眼眸跟他道歉:「刚刚……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没关系。」迟尧失笑,坐到床边牵起他的手摩挲。 陆鸣从前体温炽热,像个小火炉,受伤之后反而冷下去了,手冰凉,身体也冰凉。 迟尧心里不是滋味。 他试探地抚上陆鸣侧颊,稍稍往下摸到有些扎手的胡茬。 「我帮你刮鬍子?」 「不、不,我自己来就行,或者让护工……」陆鸣逃也似的偏头躲开。 「为什么不?」迟尧打断他,双手捧住陆鸣的脸颊掰正,亲亲吻在陆鸣颤动的眼帘上,「别总是拒绝我,我会伤心的。」 「我去拿剃鬚泡。」说完迟尧也不管陆鸣的反应,转身走了。 他故意多等了一分钟,再回去时陆鸣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挺直腰杆坐在小桌板后面等他,一听见他出来,还微微扬了扬下巴。 像只求摸的小猫。 迟尧嘴角弧度扩大,伸手在陆鸣下巴处挠小猫似的挠挠。 唇瓣轻触,表扬他:「乖。」 陆鸣耳根子红了个彻底。 迟尧专门拿出来一把手动剃鬚刀,打上泡沫,再仔仔细细一点点刮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因此拉得很近。 在迟尧刮完几道,起身擦泡沫时,陆鸣才大喘了口气,说:「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你的心跳声。」 「嗯。」迟尧也不遮掩,凑过去给陆鸣刮另一边脸,轻轻说:「因为你让我很心动啊。」 年轻时他很会说情话,无非是勾搭调情嘛,浪子过招,彼此都游刃有余。 但此刻,话音将落,迟尧脸颊烧起绯色,但陆鸣看不见,也幸好陆鸣看不见。 桉树薄荷的须后水味道蔓延开,迟尧皱皱鼻子,心想,莫不是要完蛋。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小迟和小鹿氛围最好的时候了,嘆息。 第84章 日升月落 掌心陆鸣每天早上九点开始挂水,三大瓶一小袋,一直挂水到中午十二点,午饭午休后,下午三点还有两小瓶消炎药。 输消炎药会难受,陆鸣蔫巴巴坐着,看不见也就没了许多娱乐活动,失明后陆鸣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着,眼睛空空,不知在想什么。 迟尧起身探了探他额头,「不舒服?」 「嗯。」陆鸣小幅度点头,低声说:「血管疼,想吐。」 之前问过护士医生,这药换不了,副作用只能忍着。 液体还剩小半瓶,迟尧心疼得很,把点滴流速调慢,抓着陆鸣输液的这只手,不敢碰针头附近,就揉揉手腕上面,企图把冰冷的手给暖热。 晚上八点又是换药时间,最折磨人的。 陆鸣照例在医生来之前把迟尧支走。 迟尧心里什么都明白,没多问没多说,顺从地去楼下买了陆鸣刚说想吃的苹果,然后靠在病房外等换药结束。 陆鸣是当时被树枝刺入后腰都没哼一声的人,换药却一直在抽气,唿吸也一直抖动不稳。 剪开纱布、换药检查、重新裹好……流程明明很快,陆鸣和迟尧却都感觉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应该是很疼的吧。 迟尧每次都不敢听完,半途捏着烟去吸菸室抽,通常只有他一个人的吸菸室这次有人比他先来。 两鬓斑白的老头子坐在金属靠椅上佝偻着腰抽一桿旱菸斗,吞云吐雾,满脸沧桑。 迟尧心情低落时一句话也不想说,站在离老头子最远的一角沉默地接连抽了两根,沉在自己的心思里,等老头子叫他两次才听见,回了神。 第144页 「怎么了?」他语气不太好地问。 老爷子却满不在乎,烟杆子指着他手上的烟,中气十足:「年轻人少抽点,没什么坎过不去的。」 老人们似乎都有一个通病,不问自答,絮絮叨叨能说很多。 迟尧抽完第三根烟时,老头子也说完了他孙女车祸后失明的故事,病因与陆鸣一致,同样不知多久能復明。 唯一不同的是,萱萱失明已经一整年了,今天是复查的日子。 迟尧没忍住多问:「医生怎么说?」 「嗐,还能怎么说?等呗,我就盼着萱萱的眼睛能在我这把老骨头死之前重新看见。」老头子隔空敲了敲烟杆子,「走了。你也别抽了,年纪轻轻也不怕老了肺出毛病。」 迟尧轻啧,这老头儿真不会说话,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咒他肺不好的? 迟尧慢慢走着回了病房。 换药已经结束,陆鸣陷在被子里,满脸苍白,护工大叔正给他擦汗,迟尧走过去示意大叔把帕子给他,陆鸣应该是太疼了,甚至没注意到他已经回来。 直到迟尧替陆鸣擦完冷汗,洗过手开始削苹果。 陆鸣往这边偏了偏脑袋,听辨刀刃与苹果皮摩擦发出细响,吶吶问:「是……阿尧?」 「嗯呢。」迟尧手不停,削完苹果随手切一块餵到陆鸣唇边,「张嘴。」 陆鸣没张嘴,鼻尖嗅到迟尧指尖的烟味,皱眉,「你出去抽菸了啊?」语气中并无指责的意思。 迟尧伸手抹平陆鸣眉间褶皱,那股来的莫名的不爽突然烟消云散,他存心逗人,故意说: 「抽了两根烟,在吸菸室遇到个挺有趣的人。」 陆鸣立刻戒备,竖起耳朵追问:「谁啊?男的女的?怎么有趣了?」 陆鸣吃醋的样子很可爱,迟尧笑眯眯看着,慢条斯理道:「男的,年纪大了点,但说话很有意思,还劝我少抽菸。」 陆鸣冷冷「哦」了一声,突然不说话,空洞眼睛瞪着虚空好半晌,把脑袋撇向另一边,捂耳朵缩进被子里。 意思是不想听了。 迟尧失笑,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轻声细语解释说都是玩笑话,「是遇见了一个白头髮老头儿,第一次见面就咒他肺不好的老顽童。」 陆鸣还是不说话,空旷荒芜的眼睛半掩,脑袋偏着生闷气。 迟尧真没想到陆鸣现在这么小心眼,手伸进被子里摸陆鸣的手心。 「你生什么气呢?我总不会喜欢上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吧?对你自己这么没信心,嗯?」 这句话仿佛触及逆鳞,陆鸣突然唿吸加重,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去。 周遭沉寂许久,迟尧自己回忆着刚才的话,意识到言失之处,就听见陆鸣一字一句地说: 「我瞎了,是个残废,好像任何人都能把你抢走,真的。」 「睁眼面对黑暗的第一个瞬间,我还以为我只是在夜晚醒来了,然后我发现我是真瞎了。然后我就在想,你要怎么办呢?跟一个残废瞎子谈恋爱?」 「我好自私,我想过还你自由,但挣扎时候还是把你拴在身边了,用救命之恩,用眼瞎的代价道德绑架你。」 语速慢极,每个字的读音都咬得极重,仿佛在强忍着身体中的风暴,无论多艰难,陆鸣还是说了出来。 艰涩地、剖白地、血淋淋地,承认了。 迟尧大脑空白几秒,心脏仿佛被人揪住,闷痛难忍,只能大口喘息唿气。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在自卑吗?你觉得我是被迫留在医院照顾你?」 陆鸣沉默敛下眉眼,以一种默认消沉的态度向他言明一切。 堆积的心疼被这陆鸣这幅态度一激,尽数变成了气愤。 迟尧突然骂了句脏话,攥紧拳头几乎想给陆鸣一巴掌,真他妈是头倔驴,脑子拐不过玩儿来,以前是这个臭脾气,现在还是。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无语或气愤的情况下真的会笑。 迟尧呵呵笑了两声,笑声冷得掉冰碴子,然后不管不顾扯起陆鸣病号服的衣领,发狠咬住了对方下唇。 啃咬、撕扯,血腥味在两人唇间蔓延。 迟尧能看见陆鸣很疼,他的疼无孔不入,几乎凝成实体。 如野兽撕咬的吻让陆鸣更疼,在一味地被动之后骤然反扑——迟尧舌尖也被陆鸣咬破。 血液涌出,滋养唇舌。 陆鸣挣扎想翻身把他弄下去。 迟尧不让,仗着没受伤,kua.zuo在陆鸣身上把对方的动作按下。 一个吻结束,两人像是互殴打了一架,气也消了,各占一方平復唿吸。 迟尧舌尖一片麻,偶尔磕到牙齿疼得一激灵,暗骂几句还是走过去检查陆鸣后腰的伤有没有崩线。 非常不幸,崩了。 「你非要用劲干嘛?」他仗着陆鸣看不见,偷袭,轻佻地拍了拍陆鸣脸颊。 陆鸣忍了,深深吸气,凤眸眯成狭长的一条,阴恻恻地说:「既然你喜欢,那以后咱们多试试qi.cheng.(怕锁,暂用拼音)」 「嘶,你一天天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迟尧指尖抵住,推了推陆鸣额头,然后按了护士铃,「闭嘴,待会儿医生护士来了你可别乱说话。补缝线,有你疼的。」 真正轮到陆鸣重新剪纱布缝针的时候,迟尧也硬气不起来了。 余光瞥见一眼血淋淋伤口,无数画面闪过,迟尧鼻尖骤然酸楚,说不出话来。 第145页 补针不打麻药,医生动作麻熘,但陆鸣还是疼得脖颈青筋毕露,死死咬着牙没在他面前吭一声。 迟尧更难受了,哑着嗓子问医生还有多久能好,被医生白了一眼。 「伤还没好就玩那些花的,男朋友遭罪知道心疼了?」 迟尧:「……」好像也没骂错。 这个小插曲不知怎的被陆劲松知道了。 迟尧再次坐到围棋桌对面,听陆劲松问起崩线一事,满脸尴尬侷促,说都是误会。 陆劲松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揭过这个话题,落子,开口:「如果陆鸣这辈子都恢復不了视力,你会如何呢?一直照顾他?能做到吗?」 迟尧又落了一颗臭棋,摸摸鼻子,诚实道:「我不知道,也无法给您承诺。」 「如果日后我与他之间的爱在生活琐事中消磨殆尽,责任感会支撑我照顾他,但我不能保证爱和责任感能维持多久,十年、三十年、亦或是一辈子?我自己也不知道。」 陆劲松呵呵笑起来,像个和蔼的父辈,可眼底又分明闪着冷光,迟尧丝毫不敢懈怠。 「你这孩子,说话做事还真滴水不漏。且看着吧,我答应在陆鸣復明之前,不赶走你。」 迟尧在心底暗嗤,上次见面还是陆鸣以后联姻结婚,要让他消失,这次见面就变成了陆鸣復明前不赶他走。 陆劲松的算盘打得真是好。 许是看在他劝动了陆鸣接受康復治疗的份上,觉得免费多个照顾儿子的劳动力也不亏吧。 迟尧懒得在乎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了,陆鸣现在的状态他放心不下,陆劲松允许他留下,别来搭理他最好。 以互相啃咬作为结尾的争吵暴露了一些问题,但好在是说开了,陆鸣开始逐渐认清现实。 现实往往是月球坑洼的那一面,丑陋、骇人,接受自己的残缺就像是一脚踏进这丑陋骇人的泥沼,但好在,迟尧一直在身边陪着他。 陆鸣的生活发生很大变化,衣食住行,从前轻而易举的一切小事都在失明的条件下异常艰难。 手机里下载了视障专用的语音app,各色衣物都夹了不同触感的夹子一周后,甚至配备了最高级的轻便盲杖。 陆鸣一直牴触使用盲杖,偶尔饭后在病房内熟悉布局也是迟尧在旁边牵着,熟悉之后就是陆鸣自己摸索着走。 「你的左手边两步是床头柜,小心别撞到。」 「往右前方三步是病房门口。」 「哎!停!小心前面是窗户!」 小小一个病房,陆鸣熟悉它的布局道路都花了整整一周时间。 但偶尔依旧不能避免陆鸣行走时磕碰摔跤。 陆鸣手臂、腿上淤青伤痕最多,每天晚上迟尧给新伤上药时都要难过一阵子。 崩线十三天后,陆鸣得到主治医生的正向评估,被准许下楼活动,但不许长时间走动或站立。 迟尧看陆鸣最近状态不错,便想着扶陆鸣下楼转转,轻轻牵着陆鸣手腕往前带。 「往左走,我们去乘电梯。」 但陆鸣拒绝了,他摸索着拿起那根早早定做好但一直被他刻意忽视的盲杖,自那句「我瞎了」之后第一次正面接受了残缺。 太阳落下后必然有月亮升起,逆境中央也必然有胜利之时。 至少此刻,他们是如此相信的。 作者有话说: 晚点应该还有一章~ 第85章 出院 隧洞爆炸致使山体滑坡造成一死十二伤的消息被压了一阵才放出去,这几天才陆续有几家地方媒体报导。 迟尧猜测这蹚浑水里至少有陆劲松和杨玉玲祁青聿两方势力在掺和,所图不过一个「利」字。 杨玉玲已经背着当年谋害迟尧父母的罪名落了狱,这次事故的出庭者理所应当是祁青聿。 一死十二伤的社会案件关注度很高,旁听席坐满了人。 迟尧举着手机调大音量把直播画面凑到陆鸣面前,随后想起他看不见,讪讪收回手。 「祁青聿的案子开始庭审了,旁听席好多媒体,陆老爷子在原告席。」 陆鸣轻轻嗯了声,问:「你看到祁青聿了吗?」 直播视角恰好从周围切到被告席,出庭不允许戴口罩和帽子遮挡面部,祁青聿微微偏头躲避着镜头,但半张烈火灼烧,疤瘌横生的脸还是出现在了镜头中。 法院镜头只是一带而过,可媒体人不愿意放过这个猎奇热点,镜头死死对准着祁青聿的脸,让他无处可藏。 迟尧愣住半秒,不因为别的什么,只是祁青聿躲避着微微偏头的模样让他想起陆鸣每次侧耳听声的动作。 手腕蓦地一疼,手机没拿稳砸在地上,庭审直播的声音还在继续。 陆鸣冷脸望着他,空洞虚无的眼底似乎也结了一层冰霜。 「你看见他脸了?我毁的。怎么,你觉得祁青聿可怜?」 「没有,我……」迟尧百口莫辩,把手机捡起来熄了屏放到床头柜,去牵陆鸣的手,被拍开。 陆鸣在输消炎药,血管大概正疼着。 迟尧啧了声,对于陆鸣这种死扛着的纸老虎性格颇有微词,火气也上来了,强硬道:「再拍开就不给你揉手腕了。」 陆鸣深吸了口气,似是气急,但迟尧照旧伸手过去替他揉手腕的时候陆鸣没躲。 迟尧气消了,低声细语哄人:「我没觉得他可怜,就是想起你了。」 第146页 陆鸣:「想我?看着他想我?」 仿佛掉进死胡同,迟尧在心底措辞多次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黑而无声的世界很可怕,仿佛被关进隔音的黑瓶子里,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陆鸣迫切需要一些声音一些触感来证明万物存在,但他什么也没说,反而安静地抽走了被迟尧握在掌心揉搓的手,让自己彻底沉入虚无。 两人开始了陆鸣单方面的冷战。 迟尧偶尔想找陆鸣谈谈心,都被陆鸣以工作为藉口推脱拒绝掉。 是的,工作。 陆鸣近乎自虐地飞快适应眼盲的生活,学习盲文、熟练盲打、练习「读屏」听力。 从最开始两倍速听文件,到最近一次,手机听筒叽里哌啦一通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念经。 迟尧偷偷一看,陆鸣竟然已经可以五倍速听文件,听完后批覆,速度只比寻常慢一点点。 转机出现在陆鸣出院那天。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陆鸣身体上的伤大致痊癒,就剩脑袋里那块压迫神经的淤血尚未消退了。 出院意味着他和陆鸣的探索小游戏要更换新地图了,意味着陆鸣失明的事情再难瞒住,陆鸣领取到了单人新任务。 如此重要的时刻,陆劲松没亲自来接儿子出院,只派了个司机。 迟尧嘆了口气。发觉陆老爷子似乎不太会表达爱,明明私底下找他算计了聊了那么多全是关于儿子的,但每到这种时刻,陆老爷子反倒遮遮掩掩,不愿透露出一丁点父爱。 陆鸣还是不让他扶,固执地独自敲着盲杖走到车边,摸到车把手,刚要开门,突然叫住他。 「迟尧,你也坐车?」 「嗯。」迟尧瞬间明白陆鸣的意思,笑笑,「没什么事儿。」 这两个月一直待在医院照顾陆鸣,好久没出门,都差点忘了还要坐车这茬,还是陆鸣先提醒他。 从医院开回渭南市的陆家家宅大概也要一个多小时。 难熬。 在司机扶陆鸣上车的时候,迟尧翻出药瓶,小心翼翼保证在尽量无声的情况倒了两粒奥沙西泮出来含进嘴里。 本以为万无一失,可坐进车内,陆鸣冷哼:「学聪明了,还知道偷偷吃药,以为我听不见吗?」 迟尧尴尬抿唇,含在嘴里的药片不上不下,索性嚼碎咽了。 陆鸣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等迟尧喝完又拍拍自己大腿,命令道:「过来。」 迟尧动作微顿,朝驾驶座望去,他与司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相撞,司机率先尴尬挪眼。 「陆总,迟先生,隔板隔音很好……呃……对不起!」 下一秒,隔板「歘」地降下,彻底隔绝视线和司机欲盖弥彰的声音。 迟尧心想,这件事不会又变化好多个版本之后传到陆劲松耳朵里吧? 陆鸣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笑,再次拍了拍大腿,问:「不过来?」 「没。」迟尧讷讷应声,轻轻靠在陆鸣肩膀,又被男人按倒侧躺在对方大腿上。 感觉有些熟悉,迟尧记不清何时曾以这样的姿势借陆鸣熬过乘车恐惧,医院之前的那些记忆全都久远得仿佛上辈子的事。 陆鸣微凉的手轻拍他肩膀,竟奇异地缓解了焦虑和窒息。 他脑袋蹭了蹭,含在嘴里模煳不清地叫人:「陆鸣。」 「乱动什么?乱喊什么?」陆鸣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脸颊,像是报復之前迟尧那次轻佻的举动。 记忆随之而起,迟尧想起那句「既然你喜欢,那以后咱们多试试qi.cheng.」,耳根烧红。 迟尧想了想,突然问:「你还生气吗?」 「什么?」 「就是……山体滑坡的案子。」 他都没敢提祁青聿名字,但气氛还是冷了下来。 迟尧把陆鸣的手抓过来,轻轻摸他手背上留置针拔掉之后的针孔和周围一小片淤青。 「我经常想起你,接到一杯滚烫热水的时候,我会想你会不会不小心碰倒了杯子烫伤,然后重新沖冷再端给你;在楼下看到一朵小花的时候也会想起你,然后想你什么时候能恢復视力……」 「当时那一瞬间跟平常这些瞬间没什么两样,他偏头的动作让我想起了你。」 「你应该不知道,你习惯追逐声音,我走到左边,你也会跟着转头看向左边,超可爱,像摇头晃脑的招财猫。」 从迟尧开口起,陆鸣脖子就一直红着,说到最后整张脸都烫得不行,伸手想捂迟尧的嘴。 迟尧枕在他腿上,歪头躲开了,得了便宜还卖乖,问他:「还生气不生气?」声音带笑。 陆鸣哪能听不出揶揄,摸到陆鸣耳垂捏了捏,顺着方向轻轻捂住陆鸣嘴巴。 没等他开口,掌心骤然一阵湿热,陆鸣愣了几秒,连收手都忘了。 虚无眼前看不见迟尧,但能想像到迟尧眉眼弯弯的笑脸和朱唇皓齿中一截窄红的舌尖。 可是好遗憾,他无法实打实看见。 陆鸣把这一抹失落藏得很好,刻意提起情绪与迟尧调笑,意味不明道:「迟先生似乎口才不错?回去就收拾收拾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最后一章!写完啦~ 等我周五来改别字和拼音~担心待会儿改又被锁! 第147页 第86章 别乱搞 迟尧的脑子被欲望烧得不清晰,跨坐着俯身去吻陆鸣微红的眼皮。 床头亮着一盏灯,暖暗光线侧打在陆鸣眉峰紧蹙、难耐紧绷的脸上,阴影晃动,美不胜收。 迟尧实在喜欢这个样子的陆鸣,捉弄似的撑住陆鸣手腕不让他动。 「舒服吗?」 迟尧蚕茧般将对方包裹,用力想要将其「绞杀」。 他自己也累得厉害。 猎物在蚕茧中仍不老实,冲撞不停,将蚕茧撞得七倒八歪。 …… 三年多以来,迟尧第一次不藉助药物得到好眠,睡了个昏天黑地。 ——陆鸣摸瞎撞到柜子「砰」地一声巨响都没把他吵醒。 渭南陆家祖宅也算陆鸣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对房间布局还算熟悉,可骤然失明,还是常有磕碰,但比起当时完全陌生的医院病房已经好很多。 十月入秋,天气转凉,迟尧睡醒时身上裹了厚厚一层被子,一摸旁边,早没残留体温了。 好歹是陆家,迟尧没乱走,在卧室配套的卫生间洗漱完给陆鸣发了条微信。 【迟尧】:[语音3″]起这么早?在哪儿呢? 【197.】:[语音5″]书房,你来陪我?同层右手边第三间。 陆鸣嗓子稍有些沙哑,声线像砂纸摩擦,颳得迟尧耳根子痒。 同时他也生出些莫名的好笑。 ——自己还真住进了陆氏本家,像古时候陪少爷读书的伴读,随叫随到。 秋日冷风萧瑟,从书房半掩的轩窗涌进,搅动白色纱窗。 陆鸣穿着长袖长裤居家服坐在真皮靠椅上,敛眸听下属汇报的语音,同样五倍速播放,人声硬是挤得叽里哌啦,传入迟尧耳朵里跟噪音一样,陆鸣却能快速读取信息,给予批覆。 自从上回迟尧随口说了一句他平时盯着前方的模样很傻气后,陆鸣就习惯垂眸了。 走到陆鸣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陆鸣眼睫,看那双黑而长的睫毛如蝴蝶羽翼颤动不止实在是件有趣的事。 陆鸣一本正经批覆的声音稍有停顿,警告似的抓住他手腕点了点,然后取消掉语音重新回復,情绪稳定,反倒格外能激起迟尧的好胜心。 把陆鸣登工作帐号的手机抢了过来,迟尧坐到办公桌上,语气似有不满:「今天周末哎,还要忙工作?」 「工作不多,回復一两个消息就行。」陆鸣语气无奈,朝黑暗中迟尧发出响动的方向摊开掌心,「拿来,回完消息带你逛逛家里。」 迟尧挑眉将手机递了回去,「你带我逛?」 陆鸣听出迟尧口中的戏嚯,摇摇头,道:「好歹是我家,你牵着我走,边走边给你介绍不成问题。」 轻哼一声,迟尧不置可否,还是坐在办公桌上,随手从笔筒里拿了一支钢笔夹在指尖把玩。 等陆鸣长按说话,迟尧掐着点抬腿去蹭陆鸣,脚尖顺着裸露的脚踝往上,勾起裤脚,来回摩挲。 好久以前玩的调情手段,没想到还能在陆鸣身上实践一番。 可陆鸣居然没太大反应,长睫微落一片阴影,冷静快速又准确地阐述完毕,把手机按灭往桌上一丢。 「昨晚没玩够?」 「哈哈~如果我说没有呢?上面好累,不想动。」 「好。你自己说的,不要后悔。」 陆鸣镇定无比,神色冷淡甚至比平时更有威严,慢条斯理摸索着把桌面整理好,伸手牵住他。 陆鸣学习力惊人,譬如这两个月里,陆鸣可以把无助摸索的动作做得屹然威赫,辨别声源也愈发准确,每次都准确牵住他的手。 现在陆鸣的手又凉了,似乎只有昨晚攀登顶峰的时刻才稍稍温热了些许。 学习能力太强也不好。 这是迟尧被做得眼神几乎涣散时的唯一想法。 迟尧整个人都快被滔天海浪淹没,软绵绵任陆鸣把他从窒息中拉出来,摆弄他想要的姿势。 …… 意识清醒的最后几秒,他听见陆鸣在他耳边问,「玩够了吗?要是没玩够,咱们继续。」 「够、够了……出去!」 迟尧迷迷煳煳也不知道自己这话到底说出口没有,眼皮逐渐沉重。 白日宣yin,晚上清醒。 迟尧枕着陆鸣的一条胳膊,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才醒,自然是错过了午餐。 陆鸣第一时间留意到他醒了,阖上书,空出的手替迟尧顺了顺髮丝,问他饿不饿。 迟尧摇头。 大抵是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还未消退,他一天总是能睡十几个小时,睡熟后也不容易醒来,现在还有点困。 陆鸣面上倒是毫无倦意,显然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刚才正半靠在床头看书,自己一睁眼就看见了。 ——也不能说看,应该是摸书,灯都不用开,倒是不影响他睡觉。 「你摸盲文的时候好帅啊。」心情舒畅时迟尧从不吝啬夸赞。 陆鸣重新打开书页,「这样?你喜欢吗?」 迟尧微微偏头,从下至上打量陆鸣,男人一只手任他搂着,另一只手在摸搁膝头的盲文书。 房间被厚重窗帘割成一块黑暗地界,陆鸣深身在黑暗最中心的漩涡,处变不惊,安静抚摸、安静微垂眼眉,莫名神性出尘。 视线下压,迟尧想看书名,却发现书名也是盲文,衬得此刻的他像个文盲。 第148页 于是他不耻下问:「陆老师,你在看什么书?」 陆鸣牵起他的手按在书扉页密密麻麻的凸起——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陆鸣替他解答了:「《基督山伯爵》。」 「我们陆总好厉害。」黑暗中陆鸣耳根悄悄红了。 日落西山,余温微凉,太适合裹在薄被里取暖亲热,迟尧搂着陆鸣说了会儿悄悄话,直到被佣人的敲门声打断。 「陆少爷,迟先生,老爷子让叫您们下楼吃晚餐呢。」 场面一度尴尬。 两人不约而同穿了高领薄内搭,迟尧更是噤如寒蝉,眼观鼻鼻观心地扒拉碗里的饭,谁知道还是躲不过。 陆劲松:「医生说过什么你们都忘了?别乱搞别乱搞!哪有午饭都没时间吃的?!」 迟尧:「……」 作者有话说: 改了好几遍啊啊啊啊!审核大人!让我过qaq 第87章 「是不是这里?」 陆鸣失明的半年后,公司内部出了一场风波,无非是觉得陆鸣年纪尚轻又双目失明,半年了还没好,起了反心。 陆劲松知晓此事却并未插手,陆翰看老爷子的态度还以为得到支持,公开在股东大会发难。 彼时迟尧正在陆鸣的办公室吃水果,久等不到人,熟门熟路找了上去。 穿过透明玻璃门,股东大会中隐约分为两派,各执一方,陆鸣眼睫微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在桌面点动,不怒自威。 陆翰嘴巴不断开合说着什么,奈何玻璃隔音效果太好,迟尧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索性推门走了进去。 陆翰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停顿不过几秒,又像是找到新的攻击点,指着迟尧鼻子骂道: 「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还敢擅闯股东大会?也就是仗着跟陆鸣那层不清不楚的骯脏关系!祸害!」 陆鸣迟尧交往不断低调,关系在陆氏中不算秘密,高层人员心里都有数。 陆氏併吞祁氏后重新组建的股东团里许多老顽固,知道迟尧从前跟祁青聿的风流事,现在又看看他他跟陆鸣私交甚好,背地里骂他男狐狸精和下作坯子,但都不敢当面说什么,陆翰算是头一个把他和陆鸣关系挑明了骂的。 迟尧视线缓而沉地扫过在场众人,此时此刻,他便是陆鸣的眼睛。被他注视过的人无不心有震慑。 陆翰也是其中之一,视线躲闪一瞬似乎觉得丢面子,悬在半空中的指尖微微颤抖,调转方向朝着陆鸣啐了一口,外强中干到: 「陆氏能让这样的人当掌权人?惯得迟家这小子目中无人,日后还不知要如何呢!既无子嗣又无视力——呃——」 剩余字句尽数卡进陆翰喉咙里,口唇微张,发出破碎嘲哳的「呵呵」声。 迟尧脸色彻底阴沉,攥住陆翰那一根手指用力撇向手背,每推进一点陆翰的惨叫声就更大声一点,直到彻底发不出声音。 迟尧嘴角勾着清浅温柔的笑,一边攥着陆翰手指一边转头望向主位陆鸣的地方。 「小鹿,我帮你教训教训他好了。」 陆鸣微怔,只因「小鹿」这个称唿。 迟尧已经好久没这么叫过他了,大学校园时的事情,回忆起来竟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迟尧并不清楚陆鸣心中所想,话音未落,丝毫不给陆翰反应挣扎的机会,「咔嚓」一声,掰断了那根不礼貌的食指,然后施施然松手转身,站到陆鸣的老闆椅后面,轻轻搭着他肩膀。 陆翰面容扭曲地虚笼着软绵绵已经断掉的手指,咬牙切齿刚要骂人,迟尧乐呵呵打断: 「有一点你说得对,陆鸣的确惯得我有点过了。」 迟尧朝陈建安扬扬下巴,拿过一份文件摊开在陆翰和对方一众人面前,条条款款,无不是陆翰手中新项目里给水泥掺水以私的证据。 「陆总信你才把西岸的项目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陆氏的?地基建设也敢作假掺水,日后房屋坍塌,陆氏的脸还要不要了!?」 迟尧扶起陆鸣,直接走了,也不管那些人恶意或善意的打量。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办公室爆发出一阵低语,众人挤着想拿到那份纸质文件,却被陈建安手指轻勾走。 「陆翰先生,待会儿到总裁办公室一趟吧。」 陆翰和参与其中的高层和员工一併革职,消息很快传遍陆氏上下,也算一种震慑。 自陆鸣失明,尽管他逼自己在短时间内学习会盲人生活工作的能力,处理文件、召集会议、谈拢项目……一切的一切都按部就班,但又有些细微的不同。 陆氏高层内部的某些人起初还只是观望,眼见半年过去陆鸣也毫无恢復痕迹,便动了歪心思,搞得公司人心不稳,风声鹤唳。 此番小惩大诫也算杀鸡儆猴,给那些藏在背后的人敲响警钟,有异心的人再想搞事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 迟尧随陆鸣回了陆家宅子,刚进家门,陆劲松竟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苍老的手拍拍桌面,朝两人道:「过来坐。」 陆鸣与陆劲松的关系仍旧很僵硬,尽管这半年来陆劲松主动低头了多次。 他们的对坐一隅,不像父子洽谈,倒像是仇人对峙。 陆劲松迟迟不语,迟尧以为他是觉得自己碍事,摆摆手道:「那我先去换身衣服——」 第149页 「不用,你也坐。」 于是迟尧笑了笑,坐在陆鸣身边。 「今天股东大会的事处理得不错。陆翰这些年办了不少错事,没给他全部捅出去已是手下留情。但公司高层里不安分的人不止他一个,陆鸣你要注意。」 「知道了,父亲。」陆鸣毕恭毕敬,但少了世上普通父子那样的亲近。 迟尧安静听着,直到陆劲松说起买导盲犬的事情。 陆劲松很早就提过,但陆鸣和他都拒绝了,迟尧可以当陆鸣的导盲犬,可以把自己看到的事物讲给陆鸣听。 陆劲松再次提及肯定有个原因的,果然,没出几句话,陆劲松就说:「陆翰虽然混蛋,但他有句话没说错,陆家香火总要延续,我帮你看过傅家的女儿,人温柔又漂亮……」 回应陆劲松的是椅角摩擦木地板的刺耳声音,陆鸣冷冷说了句「您还没死心吗」,拽住迟尧手腕上了楼。 半年时间足够陆鸣记住很多路线,比如家的、公司的,所以此刻走得格外快速决绝,留身后陆劲松愤怒的骂声:「混帐!真是个混帐东西!!」 回到属于两人的卧室,迟尧摸摸陆鸣脸颊,勾着对方后颈亲了下嘴角。 「别生气,你父亲那代人的思维一时间很难转过弯的,你多给他一点时间。」 迟尧想退开,微微后撤却被陆鸣揽住后腰往前拉,鼻尖相抵,唿吸交融。 陆鸣轻轻咬他的下唇,咬完又埋进他侧颈嗅闻—— 迟尧早没喷香水了。 他们在一家打着「世界唯你独一」口号的店定制了全套洗护,雨后竹林的清香味,留香持久,几乎能做到香水的效果。 陆鸣喜欢他们身上味道相同,却又对「独一」的要求很高。 从前陆鸣提过一嘴,之前出去谈生意,里面有人喷了跟迟尧一样的香水,他还以为迟尧跟来了,偏头等了会儿发现没人过来扶他,才意识到自己认错。 迟尧不希望出现这样的误会,陆鸣也不希望。 所以在陆鸣23岁生日时送了这份礼物。 陆鸣应当是极喜欢的,迟尧洗完澡总要被搂一会儿,有时候被弄烦了就笑骂陆鸣像饿了五百年着急忙慌抱着竹子啃的大熊猫。 陆鸣这会儿埋头在他颈窝里抵了很久,迟尧推了推,没推动,于是笑着说:「大熊猫别抱了,给我热出一身汗。」 陆鸣沉默松开了些,手掌摸到他脸颊,一点点摩挲,小心翼翼试探,摸到他左眼眼尾时停住细细辨别位置,良久。 迟尧不解其意,抓住陆鸣作乱的手安抚拍了拍,「做什么?」 「我好久没看见你了,好像都要忘记你长什么模样了。」 陆鸣微凉的指尖按在一处,「是不是这里,有颗颜色很浅的小痣。」 作者有话说: 一些日常,过渡一下~ 第88章 豪赌 迟尧微怔,指尖覆上陆鸣的手背。 虽说每日洗漱护肤时都能看见,但现在面前没有镜子,单凭触摸并不能十分肯定小痣具体的的位置,更何况失明半年的陆鸣。 他本就没抱希望,撒起谎来毫无负担和破绽,把陆鸣的手抓下来放到唇边亲了亲,道:「对的。我们小鹿好厉害~每天都摸摸我的脸怎么会忘?」 陆鸣呆了呆,自当初分手,三年分别,再见却是剑拔弩张,「小鹿」的称唿再没出现过,直至今日。 他隐约将这个称谓放到了极其重要的位置,甚至无形中与爱画了等号,所以陆鸣股东大会上似是无意的一句话让他心跳了许久。 失焦的眼中竟能看出些许慌乱,陆鸣讷讷重新把脑袋埋进了迟尧的颈窝,闷沉的声线仿佛从骨血中传来: 「那你以后每天都提醒我摸你,以后都叫我『小鹿』好不好。」 说的什么话? 迟尧失笑,一个称谓在迟尧这儿算不得重要,但此刻神经敏感的陆鸣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反覆催促他:「叫我,快叫我。」 「啧,急什么?以后叫的时候还少?」迟尧嫌弃地说,但还是依他,轻揉着怀中人的脑袋,一声声叫:「小鹿。」 腻歪一阵,迟尧替陆鸣松了领带褪去衣物,换上干净的家居服。 照顾人比侍弄花草麻烦许多,不仅是换衣服,吃饭、洗漱每一件都不容易。 即便有爱和责任,迟尧偶尔也觉得繁琐。 心情好就搂着陆鸣替他换衣服,心情不好就坐在另一边冷眼瞧着陆鸣摸衣领袖口和线缝分辨正反、慢慢穿戴。 陆鸣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轻易开口寻求帮助,固执地独自弄好一切,才侧耳听他的唿吸声辨别位置后走过来,小声问他哪儿不高兴。 「闹别扭小游戏」一个月会发生两三次,迟尧想闹,陆鸣也乐意哄,这更像是两人之间某种秘密小丨情丨趣。 迟尧正想着,陆鸣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阿尧,我们搬出去住吧。回临安,去你家,哪儿都行。」 陆鸣情绪不对劲,或许是跟陆劲松刚吵过架的缘故。 迟尧没太经歷过父子矛盾,不知如何安慰,敛眸思索几秒,把人牵到了阳台。 绿植花卉一应俱全,空气都要清新不少。 迟尧:「深唿吸,然后忘掉你刚才脑子里的傻念头。」 「渭南这边的项目不要了?总公司不去了?」迟尧戳戳陆鸣肩膀,「况且换新地方你又要重新熟悉地形,磕碰肯定少不了,我心疼。」 第150页 听见最后一句,陆鸣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下来,低低解释:「我不会听陆劲松的话,也不会跟别人相亲结婚。我要快快好起来,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迟尧笑了几声,又很快止住,换成一种严肃认真的语气: 「很快就会好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半年到一年半之间机率是最大的,我们一起加油。」 此刻他们都忘了这只一句唯心主义的祈祷,盲目对未来抱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期望。 晚上七点半点,中医老师傅上门给陆鸣做康復针灸,迟尧就在旁边陪着,手机里放着电视剧给陆鸣听,中途去了趟厕所,洗手时瞥了眼镜子,视线莫名落在了自己左眼眼角的那颗浅色小痣。 他闭眼回忆着陆鸣当时指尖的落点,按住,再睁眼。 ——丝毫不差。 陆鸣竟然没摸错。 迟尧短暂晃神按住了自己左胸口。 不知为何,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闷闷的,难受得鼻酸。 针灸很疼,每次做完陆鸣都一身冷汗。 这次也不例外。 等老中医提着工具箱离开,迟尧拧了张热毛巾避开下针的地方给陆鸣抹了抹汗。 四小时内不能洗澡,挺难受的。 陆鸣眼前仍旧是一片虚无,这半年来针灸于他而言并无效果,只有疼痛和难受,他忍不住问:「针灸会有用吗?」 望着陆鸣空茫的眼神,迟尧有片刻的言语滞涩。 失明前陆鸣断不会问这样得到结果前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只会带着团队员工拼命赶项目计划,尽善尽美。 可康復治疗它跟竞标谈判完全不同,它是一场无人知晓截止日期的奖励诱人的豪赌。 赌博这种东西风险太大,如果两年后陆鸣仍旧失明,那便恢復率渺茫了。 但迟尧还是强撑起高昂的语调回答道:「会的,治疗项目都会有用的。」 话音落下,迟尧无声嘆气,掩下眉目间的忧愁,凑上去亲了亲陆鸣鼻尖,又被陆鸣飞快推开。 「全是汗,脏……」 「我又不嫌弃。」 「你明明就嫌弃。」 陆鸣小声控诉,逗得迟尧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挨到晚上十一点半,陆鸣迫不及待去沐浴。 浴室洗手间都安装方便陆鸣手扶的设施,迟尧没跟着,视线跟随陆鸣,最后落在半掩但没上锁的磨砂门板。 ——这是他门的约定之一。 最初几次陆鸣尝试独立洗澡时摔过,「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大概是陆鸣摔倒时牵扯到了沐浴露之类的东西。 等在门外的迟尧着急拍门,但浴室内一片安静,半晌才传来陆鸣摩挲着收拾东西的响动。 「陆鸣你摔到哪里了没?开门!你开门啊!」 陆鸣对他的喊声充耳不闻,独自半蹲着摸索地上碎落的瓶瓶罐罐,把完好的重新放上去,碎的垃圾堆到另一边。 直到迟尧撞开了门。 喷水的花洒没来得及关,喷泉一样洒落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陆鸣蹲在水雾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微微低头,黑髮湿成一绺一绺不断往下滴水。 又可怜又犟。 视线再往下,迟尧瞳孔紧缩,这才看见陆鸣被碎片划伤染红一片的双手。 他一头扎进水雾里,攥着陆鸣手腕想把人拉起来,一下还没拉动,血却流得更厉害,又被水流稀释。 水雾似乎被他眨进眼睛里,刺痛酸涩,迟尧狠狠滚了滚喉结,沙哑道:「做什么呢,这么糟践自己身体!?」 陆鸣还是垂头一言不发,碎玻璃塑料扎进皮肉,像千万只蚂蚁啃噬骨头,他忽然挣开迟尧的手,摸索着,把地上最后一瓶完好的洗护用品放回架子。 「我就是觉得……以后该怎么办啊……这点小事我也做不好……」 「我总觉得我不应该拖累你,但又捨不得放你走……我是不是坏透了。」 迟尧眼酸得控制不住,泪水混着一起往下掉,他把陆鸣抱进怀里,交颈而拥,水雾包裹像母体子宫给予温暖。 「会好的,我们慢慢来,我是你的盲杖和眼睛,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的嘴唇摩挲陆鸣耳廓,沙哑哽咽着:「你的确坏透了,居然让我捨不得你了。」 碎玻璃塑料掺杂的伤口处起来十分麻烦,况且是大半夜请家庭医生来,这事儿甚至惊动了陆劲松。 医生拿着镊子挑碎片,迟尧撇了眼陆鸣因疼痛而收紧的下颌,心底冷笑,当晚就给了教训。 自此以后,陆鸣洗澡关门的权利被剥夺。 第89章 小狗 稀松平常的某个清晨,陆鸣在书房开视频会议,迟尧趁这个时间去后花园浇浇花,朝陆鸣晃了晃手机说「有事就叫我」,说完才想起陆鸣看不见。 ——医生说的一年半之内的最佳恢復期都快要过去,迟尧始终没能习惯陆鸣看不见这件事。 偶尔他会伸手在陆鸣眼前晃晃,被感受到气流扰动的陆鸣拽住。 「你说你是不是早已经恢復了,装瞎骗我玩呢?」 陆鸣微垂的眼睫颤了颤,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陆鸣消沉了许多,尽管他仍旧是那个渭南圈子里人人称道赞赏的「陆瞎子」,在商场上手腕了得,决定果断,啃下来好几个难啃的项目。 第151页 可私底下,陆鸣的话越来越少,临睡前摸盲文阅读时发呆的情况变多,甚至是康復治疗都说懒得去…… 会永远沉在一片虚无中吗? 迟尧在想,陆鸣也在想。 从陆鸣内心冒出来的消极情绪就像雨后不断冒头的笋苗,再难压抑——迟尧能感觉到。 他在后花园养了一小片红玫瑰,跟暴雨事发那天陆鸣送他的那束玫瑰一个品种。 生命力强,好养活,花开时红艷,一大片簇在一起,枝叶随风微晃。 换做是从前的迟尧,瞥见第一眼肯定要说「艷俗」。 但现在他提着水壶,悉心检查玫瑰的枝叶有无虫蛀,花苞是否健康,确认无事后浇了一遍水才离开。 回到宅子,保姆王妈正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出来,手里还提着清洁用具,应当是刚做完清洁。 这个房间之前都上了锁,几乎算得上是迟尧唯一没去过的几处地方之一。 迟尧跟王妈打了声招唿,状似随意地问了句:「这个小房间是储藏室吗?」 王妈摇头,犹豫一阵才低声说:「是老爷教训陆少爷的地方,已经很久四五年没用了。」 教训陆鸣的地方?四五年……? 怔楞之时,话已经不自觉问出口:「大概是几月份?王妈知道吗?」 迟尧跟陆鸣的关系从未遮掩,王妈也是知道的,她只当迟尧关心陆鸣当时的事,诚实回答道: 「记得可清楚了。老爷本来都好久没教训少爷了,那天不知怎的,明明是除夕前夜,高高兴兴阖家团聚的时候,把少爷扯进去了,好像一起进去的还有祁家大少爷……就因为那天是除夕前夜,我记得特别清楚,陆少爷和祁少爷应该打架了,然后老爷子就教训了少爷。」 许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八卦本质作祟,王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片刻后甚至唠起陆鸣小时候,迟尧也愿意听,撑着下巴盯着那扇暗红色的小门。 都是一些琐碎小事,小到小学时收到女同学送的摺纸爱心,大到陆鸣射箭拿到的各类奖项。 王妈似乎有意避开这扇小门后的故事,将话题引到了轻松的范畴。 迟尧微笑着没有任何意见,等跟王妈聊完偷偷扭开了门把手。 只一眼他便愣住。 惊惧仿佛无数根地底伸出的藤蔓,丝丝缠绕心脏,逐步收紧。 ——小门之后并无室厅,而是一段蔓延向下的阶梯。 迟尧凝望那幽深漆黑的阶梯尽头,深深吸气,提着僵硬万分的腿迈步向下。 穿过蜿蜒曲折而又漫长的狭窄甬道,尽头是另一扇小门,门上挂着一把锁头足足有成年人小指粗的铁锁。 一步步,一眼眼,场景与他四五年前被关的地下室几乎一模一样。 迟尧进不去铁锁后的地方,但在想,里面是不是跟他会不会也有一间只有陆鸣才能打开的卫生间门? 难道是地下室氧气太少?不然他为什么滞闷得喘不过气。 迟尧靠扶在墙边,身体不受控制的发软。 陆鸣恢復治疗这一年半,迟尧作为离他最近的身边人,不得不扛起责任,积极配合心理医生治疗,尝试逐渐减少药物剂量,现在他几乎已经恢復成正常人了。 但似乎又没有。 迟尧捂着心口剧烈吸气,这是他发病的前兆。 手机突然震动响起,如平地一惊雷将迟尧从自己的臆想中拉出,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抖着手掏出手机。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度有些太高,刺得迟尧眼睛酸痛,狠狠眨了两下,屏幕上落了两颗眼泪,又被他胡乱拂去。 闪烁着的备註是【小鹿】。 陆鸣总执着于【小鹿】这个称谓,亦或者,他执着的是尚在校园的那段恋爱。 迟尧平復唿吸,方才惊惶的情绪竟被安抚,接起了电话:「餵?小鹿,会议开完了?」 陆鸣对声音极为敏感,侧耳听着迟尧那边略带回音的嗓音,半晌才说:「嗯。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回来?」 「我在……」迟尧视线落在那把骇人的铁锁,转头往出口走,「等我回去跟你讲。」 迟尧自己都觉得神奇,四五年后陆鸣的一通电话,竟然能安抚四五年前所受的创伤。 人真是一种奇怪又矛盾的生物。 在路上迟尧打定主意瞒着陆鸣,谁知刚一踏进门就被察觉到了不对。 陆鸣鼻尖微动,随即蹙眉,冷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迟尧小声嗫嚅,拎起自己衣领低低嗅闻,没闻到什么怪味,但他还是后退半步,说:「浇花弄到花泥了,我想去洗个澡。」 绕去浴室的半路,迟尧还是被陆鸣逮住。 他凑到跟前吸吸鼻子,笃定道:「你撒谎,你明明去地下室了。」声音冷如冰碴,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彻底冷了下去。 寂静良久,陆鸣突然捧住他的脸,自上而下,微微垂眸「看」着迟尧。 「害怕了吗?」陆鸣轻轻问道,平静如水的声线,迟尧却莫名听出一丝悲伤。 所以犹豫之后,迟尧还是在陆鸣掌心里摇摇头,说:「没害怕。」 「你说谎。」陆鸣很浅地勾了下唇角,弧度又很快落下。 迟尧被陆鸣整个圈进怀里,用力抱紧。 太用力了,迟尧都仿佛听见了自己骨骼被压缩的脆响。 第152页 但他没推开陆鸣,任由他抱着,轻轻拍着对方后背。 「能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吗?」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陆鸣开始解他的睡衣纽扣,从上至下,像拆一件礼物。 然后把被扒光的迟尧推倒在了床上。 迟尧本以为会发生什么,但陆鸣只是安静抱着他,交颈缠绕,像世界上最契合的两块拼图。 陆鸣嗅着褪去了地下室潮湿味道的迟尧颈间的幽然竹香,舒颜展眉,用轻而慢的声音缓缓道: 「我应该是不太正常的,他们都这样说。母亲带我看过无数个心理医生,填了一份又一份表格,进行一次又一次交谈,都得出一个结论,我有反社会型人格。」 「父母言辞恳切地说要把我治好,我不太懂。难道像幼儿园那些傻子一样哭嚎打闹就是正常的?我偶尔会忍不住给那些哭个不停的孩子一拳,不重,最多流鼻血而已,但我被父亲拉进了地下室,定时送饭,定时餵水,非要我说出做错什么才肯放我出去。」 「再长大一些我学会了隐藏,就算同学哭得再大声再吵闹我也不会上去给他一拳了,我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企图把他吓走。但我还是因此时被抓进了地下室,后来进地下室的次数越来越多,陆父开始拿他和一个叫祁青聿的小孩儿比较——吃饭时没对父母礼貌微笑、出席宴会总板着脸没有祁青聿那样会左右逢源……」 「有段时间我特别恨祁青聿,因为我的小狗。」 迟尧在祁青聿口中听过这件事,祁青聿说陆鸣亲手杀了他养的小狗,但陆鸣说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初中住校的时候,我在寝室偷养了一只小狗,祁青聿那时候大学毕业,跟陆劲松来初中看我,陆劲松去跟校领导寒暄,祁青聿直接来了我的寝室。」 「小狗真的很通灵性,我不喜欢的人,它也不喜欢。所以当祁青聿想摸他的时候,小狗一口把祁青聿咬了。」 「小狗被踹死了,两三脚就死了,生命居然那么轻。」 「我随便找了一把水果刀把小狗的尸体划开、取骨、周末带回家捣鼓做了骨骼标本,我想小狗的世界里应该没有死后留全尸这一说。」 「因为这件事,我被陆劲松关了两个月,整整一个暑假。」 「出来后我装得更好了,顺利升入省重点高中,顺利考入临安大学,然后遇见了你。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小时候真有些乏善可陈。」 迟尧失笑,想起王妈口中侃侃而论的陆鸣小时候,又想起迟尧刚才所说的,黑白分明得仿佛月球两面。 陆鸣太消极,眼中便只有那些关乎落叶凋零的灰色画面,而忽略了绿草如茵的春色降临。 他亲亲吻在陆鸣的额头、眼皮、鼻尖、唇瓣,像对待珍宝。 「没事,都过去了,以后我陪着你,陆劲松再敢拉你去地下室,我就把他拐杖抢了让他走不稳好不好?」 陆鸣很轻地笑了笑,迟尧便又凑上去亲了亲他嘴角。 「我之前有没有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陆鸣眼帘颤了颤,他其实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射箭,他射中十环后尚未收弓,便听见耳边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多笑笑。」。 思绪收回,陆鸣抿了抿唇,说:「有吧。」 那就多笑笑,迟尧两根手指戳起陆鸣嘴角往上扬,模样有些滑稽,忍俊不禁。 当天晚上陆鸣搂着他道歉,说之前不应该关他在地下室那么久。 但这的确是陆鸣当时唯一想到的惩罚方式,他希望迟尧尝尝他的滋味,看见迟尧完全独属于他一人,完全依附于他生长时心底升起异样的兴奋。 陆鸣被这勐然升起的念头吓到,按灭后嘀咕:「我是不是没救了。」 迟尧没听清,再问却问不出什么。 等陆鸣摸完盲文书,迟尧熄灯缩进被窝,被陆鸣搂进怀里。 要睡着的时候迟尧突然想起那只小狗,闭着眼迷迷煳煳问:「小鹿你的小狗没起名字吗?就叫小狗?」 人在将将要睡着的时候说的话被称为呓语,也不知道陆鸣怎么听清的,低沉嗓音回答: 「它是只小流浪,贱名好养活,就叫他小狗。」 「嗷——」迟尧拖了长长的尾音,「那它的标本呢?下次带我看看。」 空气突然沉寂几秒,迟尧在困顿中慢了半拍才察觉到陆鸣的不对劲,睁眼蹭了蹭陆鸣手臂。 「怎么了?」 「标本……被陆劲松砸了。」陆鸣双手环住他的腰,扣紧,「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私自圈养它,他会不会就不会被踹,不会死,不会尸骨无存。」 「我当年没保护好它,所以失明之后,我也很怕保护不了你……我的是不是永远不会好了,我好差劲。」 原本还想着安抚的迟尧听见后半句,心底骤然冒出来一团火。 陆鸣固执傲气的表层下隐藏的自卑是迟尧最心疼也最来火的,但他无法责怪陆鸣,忍了又忍,深深吸了口气,跟陆鸣讲道理: 「别想那么多,医生都说情况指标在好转的,很快了。还有你真的很好,你有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和智力,成绩永远稳居第一,射箭也练得十分漂亮,现在打理公司也井井有条,你做到了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情。」 第153页 「我永远不会看轻你,你自己也永远不要看轻自己。」 作者有话说: 好难写的一章,好难把控陆少爷的情绪。 第90章 小岛 熬过凛冬,见了春色,蝉鸣刺耳时迟尧才恍然觉得夏天到了。 陆鸣ct检查的间隙,迟尧跑去医院少人的楼梯间点了支烟,尼古丁久违的气息稍稍平復了他身体里的不安。 翻出手机日历,屏幕光虚虚在迟尧漂亮的脸颊笼了一层冷白色,距离被标红的7月9日还有不到五天。 两年前的7月9日,他们经歷九死一生活了下来,两年后的今天,迟尧站在病房外与医生面对面,心跳犹如擂鼓,与当日瞥见陆鸣侧颈蜿蜒而下的血迹时的心跳怦然重合。 医生手里拿着陆鸣的脑部ct影片指给迟尧看,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迟尧只听懂最后那一句:「情况不太好,两年以后自行恢復的案例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重要的是家属和病人不要放弃希望。」 楼道天花板的白炽灯似乎太亮,刺得迟尧眼睛酸痛,晃神盯着医生方才手指的ct位置,脑海中回拨医生的每个字句,好一会儿才问道:「能做手术吗?」 「最好不要。」医生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指着病灶又蹦出好多专业名词。 迟尧其实有些愣神,窗外爆裂的日光几乎将走廊曝成白花花一片,医生唇瓣张合在他眼中慢放成一段有些怪诞的画面。 「对不起……您能再说一下吗,刚才没听清……」 医生望着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大抵有几分怜悯又有几分看淡的冷漠,几秒后重新放缓语速解释。 这回迟尧听清了。 大致意思是手术风险太大,清除病灶的同时很有可能损伤脑神经,不建议手术。 「那就没办法了吗?」迟尧喉咙发紧。 医生只回了他两个字:「等吧。」 回家的一路上陆鸣都没有讲话,垂眸坐在离迟尧最远的另一边,安静得像个哑巴。 沉默一直持续到临睡前。 尽管陆鸣摸书不需要光线,但迟尧早已习惯开一盏床头小灯,等陆鸣合上书页时才关掉。 他面对陆鸣侧躺,这个角度望过去,陆鸣像一座在昏黄如落日余晖的灯光下的沉默大山。 陆鸣似乎察觉到他在注视,抚摸书页的手指顿住,微微向这边偏了下头。 于是迟尧慢慢靠过去,额头贴在陆鸣小臂外侧,轻轻叫了声:「小鹿。」 陆鸣合上书页,指腹在书封上扫过发出类似树叶婆娑的「沙沙」声,随即将他揽住。 「抱歉。」陆鸣突然开口。 「抱歉什么……?」迟尧仰头不解,眉头紧蹙。 「……我耽误了你,我太自私了。」陆鸣抚摸迟尧的脑袋,慢慢捋顺髮丝,「我让你很累吧?阿尧本来不用这些琐事的。」 「无关紧要的。」迟尧刚想说别的什么,陡然被陆鸣拉着手臂拽起来,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地跨腿坐到了陆鸣怀里。 两人都穿的短袖睡衣,恆温空调定在26c安静吹出凉风,手臂与手臂相贴,彼此都是一片冰凉。 迟尧吸吸鼻子,小声打了个喷嚏。 陆鸣摸到刚才动作间滑下去的薄被搭到迟尧背上,不一会儿又被他耸肩弄下去。 陆鸣很轻地「啧」了一声,似乎不高兴,迟尧又怂了吧唧地自己去把被子捞回来搭上了。 慢吞吞俯身靠近陆鸣肩膀,把脑袋埋进陆鸣颈窝,唿吸间全是雨后竹林的清香味。 「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琢磨什么,以后别说这些你啊我的,我听着难受。」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陆鸣指尖从髮丝摩挲到他的耳廓,窸窣细响弄得迟尧有点痒。 这时候陆鸣突然说:「我们出去玩几天吧。」 纳亚海岛是一座尚未被完全开发的亚热带小岛,全岛人口不过千数。 他们七月初乘船登岛,与其说船,不是如说是一辆小艇,船夫一人站头部,突突突地踩油门,他们也跟着晃。 迟尧深感不靠谱,扶稳陆鸣,不由得想起同样不靠谱的决定履行地点的方法。 ——扔飞镖。 取两人飞镖直径的中点,最终选定了纳亚海岛。 完全随机兴起的一趟旅行就此开始,迟尧虽觉得这不像陆鸣的风格,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检查报告结果不好,对方想散散心。 七月的纳亚海岛几乎日日天晴,迟尧他们靠岸下船,沿着导航地图往岛中走。 日照猎猎,迟尧牵着陆鸣走到树荫稍稍遮蔽的地方,眯着眼睛看周围的沙滩和身后湛蓝的海,并一一讲给陆鸣听。 迟尧开始喘气冒汗的时候才终于到了岛上唯一那家旅社,打眼一瞧,木质招牌上绿漆红边刷写「世外桃源」四个中文大字。 果然,世界上没有中国人到不了的地方,连不足千人的偏僻小岛上竟也有国人开的旅社。 他把红配绿的招牌讲给陆鸣听,余光刚瞥见陆鸣嘴角稍稍上扬的弧度,旅社门内传出一声河东狮吼:「哟!老远就听见有人蛐蛐我招牌!」 眼瞧着陆鸣嘴角的弧度落回,迟尧暗嘆口气,抬眼看见门内走出来一位身形圆润,满脸福气的胖哥,看起来四十岁左右。 来之前迟尧在网上跟这位老闆聊过,也说了陆鸣的情况,便给他们安排在一楼,还备了轮椅,方便出行。 第154页 不过外面的沙滩地面不太方便轮椅出行,也只能在旅社内用用。 迟尧跟胖哥道了谢,推着陆鸣回房间收拾行李。 房间布置不错,古朴大气的中式风格,物品什么的都很新,迟尧猜测是因为没什么旅客的缘故。 带着陆鸣熟悉了一遍房间,迟尧推开窗户,略有些腥咸的海风吹拂而来。 他牵起陆鸣的手腕,引着他用掌心触摸窗户的稜角感受微微潮湿的海风。 「窗外就能看见大海和沙滩,日光很好,湛蓝、土黄、橙光……饱和度都很高,亮晶晶的,像上帝打翻了调色盘。」 迟尧突然哽咽了一下,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多希望、多希望你也能亲眼看看啊。」 陆鸣反握住他的手,张开,咸湿海风拂过手背,像一个极尽温柔的吻。 他说:「没关系,我已经从你的声音里看见了。的确很美。」 作者有话说: 一些藏着细碎玻璃渣的日常之后是大玻璃渣 :d 写到一半突然在想要不直接復明吧,但还是忍住了,按照原计划来吧。 第91章 戒指 日光明媚,迟尧头枕胳膊躺在沙滩上,海风吹动浪边散落的淡粉花瓣,起落翻飞。 有几片花瓣很会找地方,蝴蝶似的飘飘然降落在陆鸣鼻尖,又晃悠到优越挺拔的眉弓。 迟尧抿唇笑笑,一边挡住陆鸣想去拨弄的手,一边就这个角度按下快门。 老天也偏爱对方,照片中日光恰好,阴影分明,落花有情而落,陆鸣眉眼轻阖,美好得仿佛只是安静地睡了一觉。 「花瓣飘过来了,拍了张,好看的。」迟尧撑着手肘趴在陆鸣身边,慢悠悠捻起花瓣,一点点给陆鸣解释。 一个没注意,手中的花瓣被风裹挟卷往大海的方向翻飞,迟尧伸手抓了一下没抓住。 陆鸣察觉到空气中不同的气流涌动,比迟尧准头高些,直接抓住迟尧的手,指腹摩挲,问:「怎么了?」 「嗯……」迟尧一时语塞,挠了下陆鸣手心,说:「刚才停在你鼻尖的花瓣被卷进海里,浪一打就没影了。」 陆鸣短促勾唇,为迟尧似乎把他当成了经不了一点挫折的温室花朵而感到好笑。 明明迟尧更像是被人欺负还毫无还手之力的温室花朵。 陆鸣指尖顺着迟尧的手臂摸到脖子、耳垂、侧脸,有意无意触碰,安抚轻拍着。 耳边迴荡着海潮袭岸又消褪的「唰唰」声,仿佛洗涤心灵。 陆鸣:「不是拍了照?放它走也挺好?」 「放什么走……?花瓣吗?」 迟尧不自觉仰了仰头,避开了陆鸣 的抚摸,手撑身后在湿软沙地,微微下陷,一如他的心。 他总觉得陆鸣说的不仅仅是花瓣这么简单…… 纳亚海岛本就人少,他们选的这个偏僻沙滩更是人迹罕至,空旷辽远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了。 迟尧凑到陆鸣身边,缓缓低头将额头抵在陆鸣肩膀,半阖眼,长久不语。 烈日将两人浑身烤得暖烘烘,唯有一颗心直冒冷气。 他偏头用唇瓣轻轻磨蹭陆鸣侧颈,「你怎么了?为什么这几天好奇怪,真的……跟我讲讲吧。」 陆鸣闭眼摇摇头,似是无奈,但揽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按进怀里。陆鸣看不见,所以动作都尽量小心,怕摔着迟尧。 这种被迫的小心翼翼他忍了两年,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已经累积到厌烦的程度。 海浪亲吻沙滩,陆鸣也轻吻迟尧。 日照下竹子的清香更明媚几分,像一盏竹叶尖泡的热茶,陆鸣凑近鼻尖翕动,上瘾般地深深嗅闻。 陆鸣回答说:「没什么,最近有点累,散散心就好。」 「真的?」迟尧有些怀疑。 「真的。」陆鸣笃定,抬手按了按眉心,然后宽厚手掌贴上他后背轻轻拍抚,「不信?」 迟尧:「没有。」 陆鸣毫无遮掩,甚至有几分戏嚯的态度反倒让迟尧放心下来。 迟尧拖着陆鸣到了近水的沙滩边上,脱了鞋子踩水玩。 陆鸣评价了一句「幼稚」,懒洋洋坐在不远处,托着下巴注视着发出水声的方向。 尽管陆鸣实际上看不见,目光略有空洞,但迟尧能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捡了些漂亮的海螺贝壳,迟尧故意把手上的海水洒在陆鸣脸颊,用海螺尖尖的尾部戳陆鸣手臂。 他本性并非如此活泼跳脱,只是陆鸣情绪不好,他再冷下去怕是后面更难哄。 玩过闹过,迟尧拥着陆鸣后仰倒在沙滩上,伸展身体,望着夜幕星子。 迟尧嘴角噙着恣意的笑,彼此额头相抵,鼻尖摩挲。 他问:「你就这么放心我啊?抱你倒你就倒。」 「我的眼睛不会让我摔着。」 陆鸣忽而睁开眼,雾蒙蒙的眼底似乎因倒映了星辰而熠熠生辉,有那么0.01秒的瞬间,狂烈的惊喜席捲了他。 但也只有那一瞬。 长睫扫落的阴影将那些光亮掩盖殆尽,陆鸣仍旧是目光空洞地盯着虚空。 迟尧抬手在陆鸣眼前晃了晃,瞳孔并未变焦,虚无一如往常。 半空中的手忽而顿住,狂喜后的失落让他有些难以招架,但还是伸手安抚地摩挲了几下陆鸣眼角。 陆鸣虽能从空气扰动辨别些许迟尧的动作,但并不知道与他相对而立不过几厘米得恋人方才内心中掀起了多大波澜。 第155页 他们在无人的沙滩上躺了许久,互相勾着手指聊些无意义的话题,迟尧完完全全充当着陆鸣的眼睛,所见即所言,落日余晖、波光海面…… 不知不觉火红的太阳已经落到遥远的地平线上,依稀月色映在落日的另一端。 潮汐效应撩拨着海水涨潮,浪花如同火舌般舔舐缠绕。 迟尧放空的思绪渐渐回笼,脚踝一片冰凉,浪花阵阵拍打着。 潮长得快,迟尧拉着陆鸣起身,就这一会儿,潮浪扑腾得愈发厉害,打在两人小腿,溅起半米高的海浪,湿了两人的衣裤。 他们在两块遮天蔽日的大石头背后接吻。 陆鸣失明后为数不多的主动,舌尖、指尖来回游弋着点燃簇簇火苗,像一条慾念化身的蛇。 湿漉漉的上衣被一点点卷上去,陆鸣虔诚地俯身亲吻他,姿势近乎于跪拜。 他们是彼此的眼睛,彼此的信仰,彼此的神明。 海风湿凉,体温却燥热。 陆鸣性感得要命,似是而非的眉眼饱含着热恋与凉薄,迟尧从未在别人眸中看出过如此挣扎矛盾的两种情绪,像是引火自焚。 迟尧显然忘了自己与陆鸣正紧密连接。 那自焚的火焰蔓延流淌,把他们彼此烧沸。 口袋里的烟都被海潮泡坏,迟尧修长指尖夹着根泡软的烟,颇为不爽。 ——事后没烟,简直比不做还难受! 于是迟尧抓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在月光下细细打量,突然道:「我们是不是少了一对戒指?」 月光为迟尧蒙上层柔和滤镜,陆鸣一点点摩挲,指骨分明,皮肤顺滑,只是无名指空荡荡的,的确缺了些亮晶晶的东西。 陆鸣应了声「嗯」,本以为迟尧看上哪对钻戒了,谁曾想迟尧却说: 「我们去纹一对戒指吧,独一无二的,结婚戒指。」 作者有话说: 困麻了,终于写到好久之前就像写的纹戒指的剧情了。 第92章 分手 从前口口声声说永恆的人却在此刻漏了 怯。 陆鸣摸着迟尧左手无名指指根,短促勉强地勾了勾唇。 「纹什么身,不嫌疼啊?」 「不嫌啊~反正你得陪我一起,一起疼就不算疼。」 陆鸣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沉默下来,换成迟尧抓着他的手,一会儿捏捏指骨,一会儿摸摸手背。 针尖刺入皮肤,颜料染透皮肉,绘制主人某个时间段爱入骨髓的图案。但纹身本身是一件近乎永恆的枷锁。 暂时与永恆相持对抗,天然矛盾,因此洗纹身的人也不算少数。 洗去枷锁通常需要付出比纹上时高出多倍的疼痛。 反覆破溃、癒合、破溃、癒合。 鲜血淋漓,直至新生的皮肉盖住丑陋斑驳。 陆鸣希望迟尧一切都好,其中自然包括不受纹身和洗纹身的苦楚。 他起身,把迟尧也从沙滩上拉起来,打横抱起。 迟尧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脑袋顺从地贴上他肩膀,指挥战马一样指挥他,声调微微上扬——像他们两年来在家常玩的小游戏一样。 「往前走,左转,继续往前走,上坡,有一道小阶梯……」 不需要很多技巧,但需要很多信任和爱。 失明放大了身体的其他感官,迟尧的声音在虚无中指引方向,海浪和人声中唯有迟尧与他接触的那些地方隐隐发烫。 迟尧没能如愿。 旅社老闆说岛上并无纹身店,只有一家尚未开业的海娜手绘店,是为日后发展旅游业准备的,可以去碰碰运气。 查了会儿海娜攻略,迟尧反倒兴致缺缺了。 海娜手绘仅停留在皮肤表面,没有针尖颜料刺入皮肤,因此褪色很快,图案最多只能保存十几天。 可能等他们回国,指根的戒指纹案就淡褪了。 可陆鸣却说:「试试吧。」 上天对他们还不算太坏,跟寻导航找过去时,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黑人小姑娘正坐在未装修的店里做手工。 迟尧轻轻叩玻璃门,用英文说道:「你好,请问现在可以做海娜手绘吗?」 海娜手绘的英文单词太生僻,迟尧卡壳几秒,陆鸣替他补上。 陆鸣英文流利口音地道,嗓音低磁,迟尧分明听过很多次理应免疫,可这回还是没忍住耳根发麻。 小姑娘打量他们一番,视线在陆鸣眼睛处停留几秒,从里面开了门。 「你们想画什么图案?」 「戒指。」 迟尧举起陆鸣的左手晃了晃,点在无名指指根。 「这儿,画一圈就好。」 「只有藏青色颜料,可以吗?」 「可以。」 小姑娘话少,问完转头摆弄工具,测了过敏反应,两人都没问题,先给迟尧画。 素圈戒指很简单,均匀挤颜料围一圈就行,不疼,迟尧看会了,说想自己给陆鸣画,小姑娘爽快地把海娜笔递了过来,也不打扰他俩,自顾自坐到对面的小桌上弄自己的手工。 迟尧牵着陆鸣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因着自己左手的海娜颜料还没干,不方便动作,就用笔头戳了戳陆鸣手背,道:「手指分开,别动。」 陆鸣依言照做,乖巧得不像话。 无名指指根绕上一圈冰凉,迟尧像给小孩子伤口唿气那样吹了吹。 第156页 陆鸣的手很性感,指节根根分明,手背青筋虬曲,指根环绕的藏青色颜料更像是扣牢在纤细脖颈处的项圈。 迟尧问小姑娘要了笔触最细的笔管,在陆鸣左手小指的指缝画了一只半开羽翼的蝴蝶。 很痒,陆鸣小幅度动了下,问:「画了什么?」 迟尧:「不告诉你,等你恢復视力自己看。」 陆鸣嘴角笑意淡了下去。 偶尔他会羡慕迟尧身体里源源不断涌出能量,像土壤里努力发芽的种子。 只是他目不能视,自然看不见迟尧欢快语调时苦涩的神情。 颜料干透后洗净,画过的皮肤呈浅青色。 小姑娘看了看状态,说:「24小时后颜色会加深成藏青。画得不错,我能拍张照吗?」 她指着陆鸣小指指缝边的蝴蝶图案。 迟尧点头:「行。」 回国前一晚,迟尧从浴室出来,陆鸣捧着书在床上等他。 书页眼熟,迟尧随手摸了一把,他也算熟能生巧,某些常见盲文他也能摸出来。 ——陆鸣手上拿的是《基督山伯爵》。 迟尧:「怎么还把这本书带来了?」 他记得这本书是陆鸣刚学盲文时读的,熟练之后有又看过很多遍。 没来得及细想,手腕一紧,他已经倒在陆鸣怀里,男人从后环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膀。 书本正好在迟尧腿上摊开,还是那页,陆鸣牵起他的手,放在凸起的一行行盲文上,「摸摸看,能读出来吗?」 学艺不精,迟尧摸了半天只能依稀分辨出「你」、「自由」两个词,茫然地摇摇头。 陆鸣此刻表情很奇怪,像失望,又像卸下包袱的轻松。 半晌,陆鸣偏头吻了吻他耳根,阖书扔到床头,搂着迟尧躺下。 「睡吧。」 许久之后迟尧才晓得他此刻错过了唯一一次挽留的机会。 陆鸣消失了。 迟尧一开始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昨天刚回国,舟车劳顿,所以他醒得格外晚,手臂下意识往身边探去,冷冰冰的,陆鸣应该起床很久了。 等他慢悠悠洗漱完,摸着无名指指根的藏青线条走出来,余光才突然瞥见床头安静平躺的米白色信封。 「阿尧,展信佳,见字如晤。 很抱歉,我耽误了你整整两年。 我偶尔梦到我们之间最无忧最热烈的那段时间,射箭场上日光很好,我能看见,看见你挽弓搭箭的修长身姿,抬手指尖穿过你半扎的长髮。 所以我总是先想起你再想起那段校园时光,空气中瀰漫着酒精气泡水的味道,你态度轻佻地牵我的手走在大街上。 但梦醒之后眼前仍是虚无一片。 我是不是很没用。 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放你走。 我认命了。 往前看吧,我们都往前看往前走。 希望阿尧以后再无拖累,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很抱歉,我懦弱地选择了以书信方式告知你这些……总之,别来找我,就这样吧。 ——陆鸣 7月9日留.」 一封手写的分手信。 陆鸣摸瞎写的,因为看不见所以写字很困难,字体歪歪扭扭,边缘几处墨渍都擦黑了,丑得出奇。 迟尧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特别盯着日期好一阵,脚下仿佛生了根须扎进地板,想动也动不了。 指尖收紧,在纸张上留下几个月牙掐痕,良久,迟尧麻木的表情裂开几道口子,勐地嗤笑出声。 难怪陆鸣突然说想旅行,难怪回国直接带他回了临安市自己的家,怕是早有预谋。 胸口闷得发疼,迟尧冷着脸跑遍楼上楼下,没找到陆鸣,最后停在门口,玄关处陆鸣的鞋也不见了。 撑着膝盖缓了会儿,迟尧忍不住爆粗口,喘着气掏出手机给陆鸣拨了个电话。 「嘟嘟」声一直持续到自动挂断都没有被接起。 不信邪又点开微信,这回连电话都没能拨出去。 红色感嘆号之后是一串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陆鸣,好得很。」迟尧咬牙切齿,一拳砸在墙上,低头喃喃:「真是好样的,真他妈有种!」 第93章 《基督山伯爵》 迟尧又开始失眠,不算严重,他忍着不去吃安眠药。 当初陆鸣陪着他戒药减量的过程几乎算得上苦不堪言,他不想再受一遍。 晚上睁眼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把椅子搬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去看楼下停的那辆黑色轿车。 这辆车是陆鸣离开那天出现的,日日守在楼下,从未缺席,大概是陆鸣安排盯着他的人。 每次看着,迟尧都忍不住发笑。 笑陆鸣,明明放不下还硬要放下;也笑他自己,两年陪伴竟然没给到陆鸣应有的安全感,叫人偷摸计划跑了。 前几日他忍着没去找陆鸣。 潜意识里,他觉得这次单方面分手只是陆鸣接受不了医生宣判而闹的小脾气,亦或是维繫自尊心的小任性。 他总觉得过几天陆鸣就主动回来。 窝在家里画了两天稿子,关于他们以后的对戒款式的设计稿,要简约、独特、两个人都喜欢,他费了不少心思,期间偶尔抽时间他给陆鸣发过简讯,但都没有回覆。 第157页 第三天傍晚时,迟尧忍不住了,当着楼下那辆小轿车的面,故意穿了件露胸口的v领衬衫,配了条很显腰身的西装裤,开上红色超跑驶向最近的酒吧。 坐进驾驶位,迟尧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他想起这两年来陪陆鸣康復治疗的同时,陆鸣也陪他减药量,克服失眠惊恐的某些夜晚。 怎么会没用呢? 陆鸣怎么会觉得他自己没用呢…… 尽管惊惧症基本康復,但迟尧现在开车也不敢太快,慢悠悠地,一边看着前路一边瞄后视镜里出现的那辆黑色小轿车。 陆鸣信里说「向前走向前看」,他倒要看看,自己当真向前走向前看了,陆鸣还能不能稳坐高台。 红色超跑停在闪烁的灯牌下——a&n,临安市新开的一家会员制度娱乐会所。 点了一杯龙舌兰日落,迟尧坐在吧檯前的高脚凳上,微垂眼打量自己左手无名指指根的藏青色细圈。 盛满酒液的高脚杯被推过来,杯底摩擦桌面发出「沙沙」的白噪音。 「这位先生好像是第一次来?」 迟尧撩起眼皮瞥了眼,调酒师有点自来卷,年纪不大,眼神清澈,像只小羊羔。 他兴致缺缺地「嗯」了声,转头时余光瞥见角落暗处站着个有些眼熟的人, 那人也看见他,犹豫几秒后端着酒杯主动走过来,动作漂亮地与他轻轻碰杯。 「哈喽~居然能在这儿看见你。」 来人样貌不错,鼻樑高挺,眼窝深邃,有几分混血感,迟尧在记忆中努力搜寻,还是想不起他是谁。 「不记得我了?我是孟遇,休斯顿那边britney的老闆。」(见前面62章) 脑海闪过一段模煳的记忆碎片,迟尧「哦」了声,笑着说道:「那真是好久不见了。」 简单聊过几句,迟尧便找藉口走了,找到一个少人的角落独自呆了会儿,算算时间足够,才出去。 不出所料,那辆黑色小轿车还停在路边,挡玻璃前滑稽地贴了张交通罚单。 小弧度勾了勾唇,迟尧驱车回家。 可一连三天,陆鸣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黑色小车仍旧雷打不动停在楼下,迟尧都几乎要怀疑那究竟是不是陆鸣的眼线了。 他再次拨通陆鸣的电话,没打通,听筒只传来重复又重复的机械女音。简讯也发布出去。 陆鸣把他手机号也拉黑了。 迟尧现在才似乎意识到,陆鸣好像是来真的。 真的要分手,真的要再见。 他怕自己长时间开车不行,就找了个代驾,一路赶去渭南陆家宅子。 陆鸣不在,陆劲松倒是拦了他下棋。 心气浮躁不堪,迟尧耐着性子坐到陆劲松对面,连输三局,把老爷子都气笑了。 「别找了,陆鸣有时候挺像我的,倔脾气。他不想见你,那就是见不到。」 「凭什么?他想见就见,想甩就甩?把我当什么了?」 陆劲松少见地沉默下来,掏出手机点开一只拉布拉多的照片给他看。 「陆鸣同意养导盲犬了,也同意跟傅家小姐联姻。」 迟尧愣了好久,僵硬地抬头,问:「真的?」 陆劲松:「真的。事到如今我没必要骗你什么。」 迟尧脸色白得像纸,喃喃说:「也对,没必要骗我。这是好事儿。」嗓子哑的不像样。 陆鸣不需要他了,不是信上简简单单的口头谎言,是真正不需要了。 曾经不惜为此跟陆劲松冷战争吵的陆鸣最终妥协了,他和陆鸣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何必呢? 为了逼他走吗? 离开前迟尧已经恢復到冷漠疏离的表情。 他把最后一颗白子丢进棋篓,「啪」地脆响,伴随他同样干脆利落的声音: 「老爷子,你告诉陆鸣,这都是他的选择,我没权利干涉。但是,我永远不原谅他,永远。」 陆鸣听着陆劲松专程发给他听的监控回播,一言不发。 尧尧对情绪极为敏感,呜呜着卧在他脚边,毛茸茸地,蹭来蹭去。 他给这只职业导盲犬的拉布拉多起名叫「尧尧」。 几天的磨合训练进行顺利,他们已经可以进行些许简单的动作,例如上下电梯、台阶提醒…… 揉了把狗头,陆鸣面无表情,虽说近两年父子关系有所缓和,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打过招唿他直接牵着尧尧上楼了,坐在收拾好的行李箱前,他摸了摸指根,按小姑娘说的时间,戒指线圈和小拇指指缝的图案应该都快褪色干净了。 最近忙的事多,也没来得及去把图案纹下来。 应当是没机会看见了。 有点可惜。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读屏软体自动读出备註——来自【阿尧】的来电。 铃声在某个瞬间与他的心跳重合,「砰砰砰」地像是捏住命门。 他是个胆小鬼。 指腹焦虑地在手机边缘来回摩挲,直到响铃自动结束,他才如释重负地嘆了口气。 紧接着手机又震起来,只是来电人不再是迟尧,心脏高悬又落回,陆鸣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失落。 他左划接起,听筒传来主治医生的声音: 「风险太高了,我们刚才召开各科专家会议讨论的结果还是不建议手术。」 第158页 「手术吧,我会签免责协议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完全可以再等等,多尝试尝试保守型康復治疗,有希望恢復的!没必要冒险!」 「保守治疗復明的机率也不过两成,做手术同理,我为什么不选择更快的那个?」 「这……概率不是您这样算的!手术失败的风险太大,保守治疗至少不用承担风险。」 「帮我安排吧,越快越好,你不用劝我。」 迟尧度过了极为难熬的一个月。 尽管得知了傅家小姐与渭南另一世家的大公子联姻的消息,反应过来当时是被陆劲松摆了一道,陆鸣并没有同意联姻,迟尧心情仍旧好不起来。 他不吃不眠抱着那本《基督山伯爵》摸来摸去,尝试找出那天晚上陆鸣叫他辨别的那句话。 有一句摸着很像,翻译器显示这句话是——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就得让他自由。 狗屁自由。 陆鸣把他关地下室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自不自由?! 真想把这人抓回来揪着耳朵问问他脑子里一天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无名指的素圈细线早褪了色,迟尧找了家靠谱的纹身店重新纹了一遍。 手指皮薄,纹身的排针扎进肉里很疼,陆鸣也没陪他一起。 疼得他直冒冷汗,几乎想掉眼泪,一边骂陆鸣一边倒吸气。 最后的成品很漂亮,消肿后干净简洁,仿佛真的戴了枚素戒。偶尔思考时迟尧喜欢摸着纹身摩挲。 陆鸣说到做到,迟尧拼尽全力也没能找到陆鸣踪迹,直到某天晚上心悸得厉害,坐在窗边看楼下小车时才勐然回过神来——找人的方法不是近在咫尺吗? 迟尧急匆匆穿着拖鞋就下去了,伞都忘了带。 显然车内盯梢的人也完全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愣在原地没来得及开车跑路,被迟尧抓个正着。 对视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迟尧轻啧了声,颇有些无语。 「你是陆鸣派来的?」虽是问句但迟尧语气笃定,他死死盯着孟遇的眼睛。 真是没想到,当年远在休斯顿遇见的孟遇居然都是陆鸣派来的人。 雨水顺着髮丝滑落,几颗溅入了眼,刺得生疼,迟尧低头揉揉。 孟遇这才遽然回神,开了车门让他进去,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陆总也是放心不下你……」 迟尧冷笑,直接打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给你家陆总打个电话。」 「这……陆总现在不在国内,有时差,打过去应该也没人接的……」 「你打就是了。」 孟遇拗不过,心想小情侣吵架,遭殃的总是他们,苦着脸拨出号码。 几乎是秒接。 迟尧真的气笑了,心尖针扎似的疼,愤愤质问道:「陆鸣,这会儿秒接,是关心我?那我们真得谢谢你。」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响起陆鸣沙哑的嗓音,他只是轻轻喊了句:「阿尧……」 「别叫我阿尧,不是要分手?规矩点,叫全名。」 几秒后,陆鸣还是低低唤他:「……阿尧。」 孟遇哪听过陆总这幅委曲求全的声音,受不了了,翻出雨伞下了车,关车门时发出细小的声响,被电话那头陆鸣听见了。 「怎么了?」 「孟遇下车了。」说起这茬,迟尧又是一声冷笑,「陆总挺有能耐,当初连孟遇都是你安排的,难怪去过酒吧之后你就想办法让我回国了。」 「那这次呢?我去了酒吧,见了孟遇,你为什么不回来。」 沉默蔓延开,一时间电话中只有两人交错难捱的唿吸声。 陆鸣:「……对不起。」伴随着这声粗粝的道歉,陆鸣那边响起敲钟的悠长背景声,类似于教堂的钟声。 迟尧问:「你现在在哪儿?」 可陆鸣却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如果上天庇佑,一个月后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不要什么一个月后!陆鸣你到底去哪儿了?去做什么了?」迟尧近乎崩溃,声音中已然带了哭腔,「到底在躲什么?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一起面对的吗?」 「别哭,阿尧别哭。你是个很好的人,很多人喜欢你,你不应该被我拴住。」 余韵悠长的钟声渐渐淡去,陆鸣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略微颗粒感,像砂纸打磨过。 「那天晚上牵着你手摸的盲文的意思是——」 迟尧的声音在半途中加进来,重叠着迴响: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就得让它自由。」 迟尧突然提高声线:「自由个屁!我现在一点都不自由,晚上又开始失眠了,总感觉被你耍了一通!骗身又骗感情,赶紧给我滚回来!」 「还有,你读没读后半句啊?」 「如果它还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我想回到你身边,无论眼睛好不好,我都陪你一辈子。」 第94章 一寸 一辈子太长,陆鸣不敢奢望。他尽量平静地挂断电话。 可声音断掉前迟尧分明听见对面一阵兵荒马乱磕碰后物品碎裂的「噼啪」声。 照顾陆鸣两年,迟尧很清楚这声音是什么,如果身边没人随时照顾,很容易转身时碰掉桌面物品,大多时候是水杯。 第159页 如果里面的水还没晾凉,很容易烫伤;碎裂的玻璃渣对失明的人也很危险……迟尧不敢再想下去。 「喂,喂!怎么了?陆鸣!站着别动,你身边有照顾你的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听筒传来的「嘟嘟」忙音。 迟尧再回拨过去,怎样都无人接听。 陆鸣当真晾了他一个多月。 期间没有一个电话,没见过一面,迟尧找遍公司和陆家都不见人影,全公司上下似乎被陆劲松统一了口径。 问起来就说——不知道、与您无关、别再来了。 陆鸣从他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一点痕迹没留下。 夜晚,迟尧经常失眠,却不愿意吃药,实在没办法就爬起来画设计稿,或者翻翻手机里为数不多的两人的合照。 大多是陆鸣失明之后所拍摄,镜头中男人常垂敛眉目,坐在办公桌后的木椅或是半自动的轮椅上。 失明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他自由活动的权利,像被折断羽翼的囚鸟,显得格外安静。 黎明将至,迟尧拖着疲惫的身体洗漱,按部就班过每日重复的生活。 备註为【房产中介(别墅、公寓)】的帐号没拉黑他,迟尧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嘲讽,除了第一天言辞激烈地把对面骂了一通外,剩下每天都打卡似的在临睡前发一条语音,后缀因事而变。 ——晚安,你再不回来我真变心了。 ——晚安,今天好累,希望晚上能睡着吧。 ——晚安,老子真的恨透你了。 陆鸣从没回復过。 迟尧甚至不知道陆鸣是否切过这个号,是否收到这些消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陆鸣的生活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 交给陆鸣经营的公司重新回到他手上,仿佛赶鸭子上架,迟尧重新开始规律且一眼望得到头的工作日常。 只是偶尔翻到歷史报表或文件末尾陆鸣的签字,他会愣神几秒。 一月之期已到,迟尧没等到陆鸣。 他去陆宅找了陆劲松,没了最初的焦急忧虑,两人心平气和地对坐下棋。 陆劲松眼角皱纹深了,比上次见面更沧桑几分,但精气神依旧,颇有老骥伏枥的意味。 迟尧:「陆鸣最近还好吗?」 陆劲松:「还不错,每天都配合康復治疗。」 他没问「为什么一个月到了陆鸣却没回来」的傻问题,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下完这盘棋,又关心了一下陆老爷子的身体便告辞了。 入秋转冬,天黑得越来越早,迟尧下班却越来越晚。 他尝试把自己投入到从前最厌烦的工作中去,这样他能累得发困,倒头就睡着,再没了胡思乱想的空档。 办公室的小休息间变成了他最常落脚的「家」,其余时间不是见客户谈单子,就是视察店面。 ——也并非完全没有私心。 顺驰旗下的珠宝店遍布全国,他时常期待在某次出差视察的时候能偶遇陆鸣,像彼此初见那样凑巧就好。 但一次也没有。 偶尔他也企图制造人为,在每个出差城市寻找陆鸣最后那通电话中的类似教堂的钟声。 同样以失败告终。 手部纹身掉色速度比一般部位快很多,深冬时迟尧又去补了一次色。 许是生活上麻木许多,同样针刺皮肉,染色固色,他竟感觉不太疼了,至少比第一次纹时疼得浑身冒冷汗强。 他在无影灯下反覆打量因补色微微肿起的素圈,有所弧度,倒像是真正套住的戒指。 电话在此刻响起——冥冥之中,上天註定。 刚跟儿子大吵一架的陆劲松摔门而出,转头拨通了迟尧的电话。 「买张最近的来英国的机票。」说完也不等迟尧反应,气沖沖挂了电话。 目光穿过玻璃门,陆劲松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一墙之隔病房内虚眯着眼看左手褪色纹身的陆鸣。 没救了,他想。 过了一阵他又想,要不算了。 迟尧一路上都没敢合眼。 他第一次在非睡前给「房产中介」发了消息,语音的,就一句: 「想我了没?」 照旧毫无回应。 他习以为常,一点点往上翻,一条条点开语音听,殊不知山海之外,昼夜颠倒,有人正干着同样的事,嘴里呢喃着每一次的回应。 临安飞曼彻斯特,十二小时的路程。 从心跳剧烈到趋于平静,迟尧仿佛经歷完一个世纪的轮迴,只剩下微不可察的期待和几乎溢满的疲倦。 他怕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期待落空,做好了被陆劲松耍一顿的最坏打算。 然后他看见了陆鸣。 陆鸣逆着黎明第一束晨光微微垂头站立,戴着耳机,侧脸剪影干净利落,头髮剃成薄薄一层青茬,穿了套蓝白条纹病号服,像个不好惹的出逃医院的精神病人。 迟尧为自己怪诞的联想勾了勾唇角,又很快僵住,压低眉眼,抿直唇线,面若冰霜地走过去,压根没理会陆鸣,只跟他旁边的陆劲松打招唿。 他没错过陆鸣此刻的表情。 陆鸣似乎并不知道来接的是他的机,片刻僵硬后,急匆匆摘下耳机,死死捏在手心。 那双起雾的眼睛轻眯,狭长,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但陆鸣只是艰难地打量他。 第160页 距离太远,视线内模煳一片,他只能看清些许斑驳的色块,但熟悉的青竹香气已经先一步传来。 眸中泛起些水光,陆鸣低低叫了声「阿尧」,尾音有点发颤,已经是极力忍耐的结果。 不知怎的,迟尧鼻尖也有些发酸,心跳又急又重,像骤雨。 陆鸣听力好得不行,他怕自己漏了怯,抬手想捂一捂心口,这才勐地想起刚刚陆鸣的动作。 「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声音很轻。 陆鸣攥着耳机线的手蓦地一松,垂眸笑了,用指尖比出一寸的距离。 「还在恢復期,只有在这个范围内……我才能看清。」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终于 第95章 蓝调时刻【终章】 陆鸣头型好看,剃薄寸也帅气,少些清雅,多些野性,下压眉眼时唬人得很,像街头混混头子。 迟尧撸了一把,手感奇妙像在抹一颗刺剌的猕猴桃。 他轻声问:「怎么剃寸头了?」 陆鸣不答,半眯着眼睛靠在迟尧肩上,一瞬不瞬盯住对方左手位置,浅色色块中有一处模煳至极的黑,与他自己左手处还未褪色时的纹身很像。 副驾驶的陆劲松看不下去两个人腻歪,心里始终对陆鸣不要命同意手术一事憋着气,他治不了,总有人治得了! 随即转过头去,粗声粗气道:「他瞒着你动手术,要开颅,所以剃了头,呵呵,运气好留了条命,人也没傻。」 迟尧勐地一愣。 也对……陆鸣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会甘心一辈子沉于黑暗,就算手术完美的机率只有千分之一,他也是要赌的……他早该想到。 陆劲松还在副驾驶,后视镜一撇就能瞧见两人,迟尧也不好有再多举动,僵硬身体坐直。 这副模样在陆鸣眼中便成了不满,那双灰雾狭长的眸子眯起凑近,视线模煳辨不得距离,以至于凑得太近,干涩苍白的唇几乎贴上迟尧嘴角。 迟尧唿吸急促几分,听见陆鸣低声说:「你别生气。」吐息微凉,尽数洒在他嘴角。 像在求吻。 视线落在陆鸣泛出薄红的眼皮,迟尧不自觉屏息,陆劲松重重咳嗽,迟尧惊而回神,飞快扭头躲开,深深吸了口气。 「……我没生气。」指尖搭在陆鸣后颈按了按,抓着衣领把人往外拎开些,迟尧尽量语气自然地问:「多久手术的,刀口恢復好了?」 「两个月了,伤口都恢復好了,视力会慢慢变清晰。」陆鸣一一回答,低眉顺目的模样叫人有些心疼,没等迟尧心疼多几秒,就听陆鸣清清嗓子,对前方驾驶座厉声道:「陈建安,把挡板撤下来。」 陆劲松:「你……逆子!」 陆鸣:「撤!」 几秒后,伴随机械滚轮转动声,前排和后排被隔音挡板隔开。 迟尧看看挡板又看看陆鸣,不禁失笑,道:「火气这么大?来之前跟你爸吵过架?」 「嗯,没什么大事,别理他。」陆鸣声音又软了下来,像只只对迟尧翻肚皮的大猫。 陆鸣手指在半空中比划几下,随即贴在自己眼边比出一寸的距离,缓缓靠近,直到指尖轻触到迟尧额头,「这个距离,能看清你。」 迟尧侧脸一凉,是陆鸣指腹抚了上来,翻来覆去摩挲他眼尾的那颗浅色小痣,痒嗖嗖的。 「还好能看清,差点忘记了。」 迟尧怔然。 「我想亲亲你。」 陆鸣眯着眼睛凑了过来,迟尧呆呆地,刚想点头,吻已经落了下来,轻如蜻蜓点水,重若疾风骤雨。 他缓缓揽住陆鸣脖颈,指尖慢慢顺着后颈往上摸,在茬茬短髮中摸到一圈髮丝稀疏的凹陷疤痕,是开颅的刀口。 心脏仿佛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下,陆鸣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麻药推进的前几秒,在想什么呢?会不会在想他? 「疼吗?」迟尧问完后自嘲地笑了笑,下一刻,嘴角抿直,表情比哭还难看。 陆鸣追上来磨蹭他鼻尖嘴角,说:「不疼。一想到手术完能看见你,就不疼了。」 迟尧嘴唇轻颤,最终没有问出那些假设性问题——如果术后后遗症严重?如果不慎伤到神经? 陆鸣好好站在他面前就够了。 曼彻斯特常年阴雨,迟尧赶来的这天却放晴了些许,日照暖阳,驱散几分湿气和阴霾。 疗养院建在临海处,凭窗远眺,尽是海潮鸥鸟。 迟尧刚补完纹身颜色就接到陆劲松电话匆匆赶来,差不多一天半没合眼,在陆鸣的修养病房洗漱时眼睛差点眯上,洗漱打理完换了身陆鸣的换洗病号服搂着人就上床了。 预想中或争吵或冷战的相遇并未出现,两人相处得格外安然,迟尧独处时如蛆附骨如兽啃噬的怨怼愤懑尽数散了,他枕在陆鸣胳膊上,像从前无数个相伴而眠的夜晚,心安理得占了陆鸣修养病床的大半,睡得昏天黑地。 陆鸣眯眼凑近了安静望着迟尧的脸,指腹拂过眼底的青黑,迟尧给他发过语音消息,说「睡不着」、说「不想吃药」,这会儿终于到他身边了,可以安安心心睡一觉。 勾到床头柜迟尧手机,陆鸣在输密码前顿了顿,随后输入他的生日——0117. 他曾经闹着吵着要迟尧改的,现在也实打实害怕,害怕迟尧把密码换掉了。 第161页 指尖缓慢地按动,最后按完「7」时,解锁成功。陆鸣很轻地唿出口气。 随后熟门熟路替迟尧请好三天假。 迟尧在国内大部分活动都会以或文字或图片或视频的形式呈到陆鸣面前,工作情况自然不例外,顺驰谈了什么合同,见了什么客户,在哪儿见的,陆鸣心里都有数,更别提请假的小事,何况从前他本就替迟尧打理过一阵顺驰。 中途护士进来为他扎针挂水,瞥见被子鼓鼓的轮廓,陆鸣抬手拢了拢被角遮住迟尧酣睡得微微嘟嘴的脸颊,小护士余光只能瞥见从被子中滑出的几缕半长发,见状露出个善意的揶揄笑容,小声道:「原来陆先生早有女朋友了啊。」 陆鸣不愿过多解释,只说:「男朋友。」说完伸出能够活动的左手让护士扎。 迟尧从朝阳初升睡到暮霭沉沉,在灰暗中睁眼,差点以为曼城之行只是梦影,下意识往旁边一探。 是一具温热的身体。 陆鸣迷迷煳煳间被他摸醒,搂着人腰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埋头到颈窝里蹭蹭,嘟囔着「再睡会儿」。 炽热唿吸喷洒在侧颈薄薄的皮肤,激起阵阵瑟缩,迟尧手臂环抱着,停顿片刻还是轻轻抚摸上陆鸣脑袋,指腹状似无意地流连过那处蜈蚣般盘踞的刀口。 陆鸣似有觉察,缩在他颈窝的脑袋拱了拱,张嘴咬他锁骨。 「别心疼我,我活该的。」 「说的什么话。」 迟尧在黑暗中无声勾唇,笑得几乎鼻酸,好像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美好了。 - 下楼带饭的功夫,病房里凭空多出一条白金色的拉布拉多,毛髮顺条,憨态可掬,正一个劲对着陆鸣摇尾巴。 挺可爱的。 迟尧正想着,便看见陆鸣蹲下去揉狗头,一边揉一边叫「尧尧」、「尧尧好乖」…… 迟尧:「?」 装粥的包装袋撞到门把手,发出阵不轻的声响,一人一狗同时看过来,陆鸣眯着眼,拉布拉多瞪着眼,场面滑稽。 迟尧慢条斯理走过去,「啪」地把粥盒放到小桌上,也跟着蹲下撸了把狗头,狗尾巴摇的更欢了,脑袋一个劲蹭迟尧的手心。 「这就是你选的那只导盲犬?」语调平缓,山雨欲来。 狗狗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呜咽一声趴到了地上。 陆鸣眼前仍旧是斑驳色块,比前些日子好了些,但依然看不太清,可听语气迟尧似乎生气了。 「狗狗的名字……」 话到一半被迟尧截断,一般迟尧不会打断人说话,到这种程度就不好哄了。 踌躇时却听迟尧问:「跟傅家小姐的联姻怎样了?」 陆鸣想起当时跟狗狗照片一併发过去的联姻消息,那只是他为了把迟尧推远而找的藉口,尽管陆劲松很希望促成这段联姻,但他没松口。 「那是假的……对不起,我、我当时口不择言……骗了你,让你难过了。」陆鸣低垂着头,右手不断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素圈纹身。 迟尧最近发现陆鸣情绪低落时会做的动作,类似咬铅笔头、啃手指甲那样缓解焦虑的刻板行为,像个可怜巴巴没人爱的小孩儿。 那点本就不多的气散了大半。 迟尧把陆鸣的手抓过来,珍而重之落下一吻,在那枚素圈纹身上。 「当时我闹着要纹,你还不让呢,这会儿怎么自己跑去纹了?」 陆鸣苦笑,当初是怕自己手术失败成了傻子,不想在迟尧身上留纹身,趋近于永恆的东西如果不能附加其同样永恆的爱,将成为格外沉重的负担。 他做好了一辈子背负沉重的打算,就算痴傻,也希望能留存迟尧赠与他的印记,所以离开第一天就去纹了。 只是这些话难以言表,陆鸣缄默半刻,挑了个合适的理由,道:「你说『等你恢復视力自己看』,我怕等手术结束,海娜颜料已经褪色,就去纹了。」 「还好没错过……很漂亮,戒指和小蝴蝶都漂亮。」 陆鸣眯着眼睛斜向上看,同时举起手,风起动薄纱,窗外余晖斜射在指缝间,光影交错,羽翼半张的蝴蝶仿佛翩跹欲飞。 迟尧看呆了几秒,继而把蝴蝶拢进掌心,宣示主权般按在左心房。 蝴蝶丝毫也安分不下来,扑腾着翅膀在他心口撞来撞去,按也按不住,半晌,迟尧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拉布拉多低声叫唤着,在两人腿边打转蹭动。 落日归于海平面之下,整个世界被渲染成暮光蓝色,黄昏朦影,两人的剪影在窗外海浪声中靠近拥抱。 迟尧想,时间停在这一秒也挺好。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应该会有一些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