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娇娘:王爷请自重,叫我嫂嫂》 第一章 迎亲 木屋被烧的噼啪做响,热浪不断灼烧着肺部,被火焰包围的孟初晗无法呼吸。她忍受着灼痛极力睁开双眼,在阵阵浓烟中艰难的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泪眼模糊中一人盘膝而坐,烈焰腾腾竟也不能伤其分毫。 那谪仙一般的男子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呼唤,他微微侧过头,惊为天人的面庞绽放出一抹绝艳的微笑—— “姑娘醒醒,您梦魇了,快吸气!” 胸口一阵钝痛,孟初晗倏然睁开双眼,赵姑姑略带焦急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她眼底浮上一丝心疼,低声叹道:“三年前……那不是姑娘的错,别在惦记着报仇的事了,您将自己逼成这个样子又是何苦?” 孟初晗不语,赵姑姑看着她半晌,这才下定了决心—— “姑娘,咱们逃吧!曹家这门亲事咱们不稀罕。横竖老爷也没将你当成亲生的,趁着礼未成我和徐三护着姑娘逃出去,天地之大总有咱们容身之所,总好过在这侯门公府蹉跎一生!” 孟初晗坚定的摇了摇头,“师父因我而死,我要替师父复仇,也要护住你和徐三叔的命!” 再世为人,唯有那人给了她如家人般的温暖。 孟初晗坐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姑姑替我梳妆吧!” ----------------- 大梁西陲重镇凉州城内一片喜气洋洋,今日是大梁第一权臣——鲁国公家二少爷的娶亲之日! 城内最大的酒肆会宾楼上高朋满座,众人皆在谈论这桩亲事如何煊赫,倒将楼子里的说书先生吴铁嘴冷落下来。吴铁嘴最会说故事,平日里达官贵人们打赏不断,今日却连替他买壶茶的人都没有。他一时心有不甘,便不咸不淡的讽刺起来:“子爵府的小姐,只怕配不上咱们少国公!” 有人道:“今天可是鲁国公府的好日子,你就不怕国公爷寻你的晦气?” 吴铁嘴嘿嘿一笑,“二少爷的新妇是林城县子家的大小姐。林城县子孟平虽是宗亲,可论官职家势,哪一样比得上国公府?孟家大小姐自幼便在京郊百里外的道观中长大,因常年累病容貌减损的十分厉害,除了会跟着道士念几句经文,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更别提什么琴棋书画了。她家的二小姐倒是有些名气,可嫁入国公府的偏偏是这位无甚贤名的大小姐!似这般门庭式微又无才德的女子,怎配得上咱们风流倜傥的乐阳少爷?” 吴铁嘴得意洋洋的摸了摸颌下短须,故作神秘道:“咱们大梁自古便有双生不详的传闻——当年孟家先夫人难产,在生下一对龙凤胎后便撒手人寰,孟爵爷本想将此女溺死以保家门昌盛;奈何夫人尸骨未寒,为抚慰亡魂只得将那女婴送到道观中寄养去了。” 雅阁间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闻言自言自语道:“自幼便无才名、家势又低微,还是个身带不详的无盐女,这样的人怎配嫁入国公府?” 她身旁的少年相貌英俊,一双大眼若盛放的桃花,闻言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都是女子,你好歹留些口德!” “快看,孟家的花轿来了!” 东市大街上缓缓驶来一支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吴铁嘴朝外看了看,捋了捋颌下的山羊胡,嫌弃道:“堂堂子爵府,怎地这般寒酸?” “八十八抬的嫁妆还不够气派?老吴的口气忒大了!” “若是那孟大小姐嫁了寻常人家,拿出这八十八抬的嫁妆可算是风光无限,可与孟家结亲的是当朝一品的国公府,这些嫁妆怎上得了台面?再说子爵府早就入不敷出,能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好东西?若不是陛下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让贵妃娘娘着意添了妆,只怕孟大小姐的嫁妆连如今的一半儿都凑不齐呢!” “鲁国公乃大梁武将之首、手握西北兵权,他家的少爷便是公主也娶得,这些嫁妆哪够看?!” 这番话说到了阁间少女的心坎儿上,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吴铁嘴面露得色,朝着窗外一指,“诸位不信请看,那迎亲之人是谁?” 众人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忙探出头去寻找,不多时便有人惊呼:“呦,接亲的竟不是二少爷!” 梁人娶亲,为表隆重必会由新郎亲自上门迎娶。今日鲁国公府迎亲队伍声势虽浩大,却独不见那抹风流倜傥的俊俏身影。吴铁嘴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一阵得意,大声道:“我昨夜去花满楼给一位贵人说书,三更天出门时正好撞见二少爷揽着寄奴姑娘进了楼子,寄奴姑娘回身掩上了房门……嘿嘿,少年贪欢,这个时辰只怕难从温柔乡中抽身去迎娶新妇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诸位,老吴告辞了!我要向国公爷讨一杯喜酒吃,顺便看看曹孟两家这桩御赐的婚事今日到底结不结的成!” 大梁第一权臣府上发生这般事情,谁人不想去凑个热闹?众人呼啦啦跟在吴铁嘴身后下了楼,浩浩荡荡的往鲁国公府去了。 ———— 孟初晗的花轿停在鲁国公府门外,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孟令旭正怒目横眉的站在门口,只见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一脸忐忑的女子,责问道:“二少爷不来接亲倒也罢了,如今花轿都到了门口他还不出来迎人吗?” “妾……奴婢不知,”侍女打扮的女子惶恐的摇了摇头,“奴婢只是奉少爷之命来接少奶奶入府的。” 妾?! 眼前女子的衣着比起国公府的侍女要好上太多:但见她头上插着一根质地通透的羊脂玉簪,耳上通红的玛瑙坠子亦价值不菲;再加上她嗫嚅的神情和拘谨的态度,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做派立马引起了孟令旭的警觉。想到身后轿子中坐着自己嫡亲的姐姐,孟令旭不由得怒从中来。 “你是曹乐阳的妾室?!正室没进门他竟敢纳妾!叫个妾室来迎主母,你们是当我孟家没人了吗?” 他将大袖一挥,转身怒道:“这门亲事做不得数了!来人,给我将轿子抬回去!” 第二章 代嫁之女 “亲家少爷留步!” 国公夫人身旁的一等婆子武妈妈笑着走上前来,她先是瞪了那以妾自称的女子一眼,狠狠一把将其扯到身后;那女子被扯了个趔趄却不敢发怒,只垂着头往众人身后退。 “少爷误会了,这婢子不过是少国公身旁的一个丫头,因聪明伶俐得了老夫人的眼缘;老夫人赏了她不少好东西,为的是叫她尽心伺候主子。国公府是勋贵人家,怎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吉时到了,还请少夫人下轿吧!” 孟令旭岂会被她轻易糊弄过去,忙高声道:“新婿何在?” “少国公昨夜着了风寒,今日不能来迎亲了。夫人特遣老奴来迎少夫人入府!” 孟令旭闻言眉头紧锁,“你家少国公从小习武,怎会连一场小小的风寒都经不住?再说即便他生了病,曹家也该派宗族内其他男子代他行礼才是。遣一介仆妇前来成何体统?” 武妈妈呵呵一笑,倨傲道:“曹家自是子孙繁茂,奈何少夫人是双生,众人都怕沾染了不祥之气;是以国公爷问了一圈儿也没人愿意替少国公出来迎娶。国公爷无奈,只得派了奴婢前来!”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讥笑。 “孟小姐能嫁入曹家乃是天大的福气,左右他们是奉旨成婚,国公爷和夫人吃定了孟家姑娘的茶,亲家少爷又何必在意谁来迎亲呢?” 孟令旭被武妈妈呛的面色发红,不由的连连冷笑:“好个刁奴!国公府欺人太甚,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哥哥!” 孟令旭转过头,却见妹妹孟婉瑜带着庶出的小妹孟凝霜走上前来。 孟婉瑜微笑着一把拉住哥哥的袖子,低声道:“这门亲事是陛下所赐,此乃上上荣宠,哥哥可别犯糊涂!” “没人迎亲又有何要紧?”她凑到孟令旭耳边,压低声音提醒道:“只要她顺利嫁入曹家,父亲的官位、哥哥的前途、还有我和小妹的亲事就都不用愁了。她是不祥之人,哥哥难道要为她坏了父亲的筹谋?” 孟令旭依旧冷着脸,淡淡道:“我要的功名自己会去争,不劳父亲和妹妹费心!” “自己争?!尚书大人的女儿哥哥要苦读多少年才高攀的起?” 孟令旭闻言面色难看起来。 孟婉瑜见状微微一笑,转头冲着武妈妈道:“吉时耽误不得,我这就请姐姐下轿!” 孟凝霜十分机灵,不待嫡姐吩咐便走向花轿,幸灾乐祸道:“姐姐自己下来吧,难道真等人来请吗?” 从会宾楼跟来的少女正在人群中看热闹,见状不由得皱起眉,“还是皇亲,怎的如此自贱?!” “姐姐,你快下轿啊!若耽误了时辰,国公爷可是要怪罪的!” 孟凝霜一连喊了几句,花轿中却无丝毫回应。 武妈妈沉下了脸。 孟婉瑜见状忙走上前来,她脸上浮着端庄的笑意,口气里却尽是不屑和鄙夷:“蹬鼻子上脸,还不赶紧给本小姐滚下来!若是曹家一气之下退了亲,我便将你丢回深山老林,让你做一辈子村妇去!” 赵姑姑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忙上前一步道:“二小姐无礼了,您该称大小姐一声姐姐才是。” 听见“大小姐”三个字,孟婉瑜脸上的笑意几乎绷不住,“外头养大的烂蹄子也配做我的姐姐?我才是孟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是吗?”花轿中人低低的笑了,“那该是你嫁入国公府才对啊?” 孟婉瑜闻言面色又冷上几分,她压低声音告诫道:“能替我出嫁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不是顶着我的名头你如何嫁得进这权势滔天的国公府?少在我面前摆少奶奶的谱!若不是我,你这辈子也过不上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 轿中人妖娆一笑,语气间含着浓浓的鄙夷,“那这泼天的富贵我还给你好了!我这就让令旭抬着轿子回去!” 孟婉瑜闻言怒道:“我再问一遍,你下不下轿?” 孟初晗斩钉截铁道:“不下!” “你这贱人……” 赵姑姑上前一步挡开几乎要爆发的孟凝霜,冲着国公府众人道:“请少国公亲自出来迎亲,欺君之罪孟家可担不起!” “欺君”二字一出,在场之人均变了脸色。 “你胡说些什么?”武妈妈忙疾声厉色的朝左右两侧吩咐:“敢污蔑国公府,来人,给我将这个疯妇拿下!” 孟初晗闻言敲了敲轿身,赵姑姑忙上前打起轿帘,众人口中不详的无盐女这才施施然走了出来——少女身量还未长开,头上华丽的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见她腰肢纤细、姿态端庄,奈何冠上垂下的华贵珠帘遮住了她脸庞。 少女轻启朱唇,淡淡道:“妈妈是要拿我的身边人吗?” 到底是少国公的新妇,武妈妈倒也不敢如此托大,忙道:“小姐勿怪,实在是这贱婢口出狂言,国公府容不得他人如此放肆!” 少女闻言悠悠叹息,“赵姑姑也一番好意——妈妈不知,如今城中都在传少国公眠花宿柳、彻夜未归;曹孟两家的婚事乃是陛下恩典,若众人以讹传讹,少国公岂不成了枉顾皇恩之徒?若有心者再以“欺君”二字冠之,到时陛下雷霆一怒,何人担待的起?” 武妈妈闻言面色一僵——少爷不在府内的事到底是何人泄露出去的? 满城都寻不到少爷的踪迹,为何人人都道少爷在花满楼?! 国公爷手握三十万大军,陛下不欲叫少国公迎娶权贵之女,这才将林城县子这爵位低微又无甚实权的亲家硬塞给了国公府。若被陛下寻到由头问罪…… 见武妈妈面色凝重,一身喜服的少女又道:“我身旁这位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陛下、娘娘都服侍过,妈妈称她为‘贱婢’岂非将自己凌驾于皇族之上?” 宫里?皇帝身边的人! 武妈妈的腿一软,几欲瘫坐在地,口中辩解道:“老奴不知、老奴并无冒犯天威之意啊!” 一双大手扶了她一把,一人低声道:“妈妈回去吧,今日我替乐阳迎新妇入府!” 第三章 遇袭 武妈妈一喜,“是表少爷?!” 来人一身大红色吉服,蜂腰乍背、身材健硕,一看就是久在行伍之人;但见他眉如利剑分八彩、眸若星河般璀璨,锋芒内敛、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的面庞暗藏着肃杀之气,叫人不敢亲近。 “尉迟九?他来凑什么热闹!” 人群中的少女本以为今日这亲结不成了,却不想半道杀出个程咬金。她身旁的少年则一脸兴味的看着面前这出好戏。 永安王尉迟敬恭的独子——威北将军尉迟九走上前来,冲着孟初晗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朗声道:“尉迟九愿代表兄迎新妇入门!” 碧色的身影默了默,这才缓缓举起了却扇。 人群中的少女下意识绞紧了手中的锦帕—— 乐阳哥哥,你答应过的! ----------------- 鲁国公府正厅悠长的甬道上,红男绿女携手同行,当真一对璧人! 尉迟九转头,目光扫过少女华丽的头冠、精巧的耳饰,最后落在那串将她皓腕衬的雪白的殷红珠串上。 察觉到身旁男子目光,孟初晗冷淡开了口:“子爵府门庭低微,自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我这头面是宫里赏下来的,连带身上穿戴俱是陛下恩典。倒叫将军笑话了!” 尉迟九移开目光,低声道:“我并非看轻小姐。国公府毕竟是武将世家,宗妇们个个凶悍难缠,你若软弱可欺必会被她们生吞活剥。先敬罗裳后敬人,若能在吃穿用度上压她们一头,你今后日子也能好过些。” “我那表兄虽然行事荒唐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小姐是个有主意的,只要乐阳的心向着小姐,小姐定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国公府中站稳脚跟!” 腕上的血幽珠传来阵阵温热,少女这勾起唇,轻声问道:“难为将军肯和我说这么多。我觉得将军似曾相识,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尉迟九瞥了眼那柄近在咫尺的如意却扇,眼神微微一黯,“我自幼随父亲镇守雁门关,回京的日子屈指可数;多年前曾在子爵府中见过小姐一面,小姐不记得了?” 少女闻言撇了撇嘴:“我总共没回过几趟子爵府,自然记不住那里发生的事。” 尉迟九自然不觉意外,“我与令弟乃是好友,如今凉州城内都在传:说你自幼体弱,需常年在道观中修行方可延续芳龄。” 延续个鬼! 修行个屁! 难不成整个凉州都在传她是个病秧子? 孟初晗嗤了一声不再言语。 行到正厅门口尉迟九这才松了手,低声祝福道:“愿小姐平安顺遂、子孙满堂!” “他不会来拜堂了。曹家子弟无人愿意替他成礼,说不准还要麻烦少将军,少将军还是莫要走远为好!” 尉迟九一默,忽听府内响起一片惊呼—— “杀人了、快来人啊!” “夷族余孽杀进来了,快去禀告国公爷!” “救命啊!” …… 前来观礼的权贵们不知发生何事,可正厅中稳坐的鲁国公曹必却如临大敌。他将虎目一瞪,朝着身旁众人大声呼喝:“慌什么!去抬我的刀来!” 夫人余氏既惊且惧,忙问:“这是怎么了?” 曹必面沉似水,低声道:“是隗未声!” “什么?” 听得“隗未声”三个字余夫人脸色巨变,她惊慌失措的站起身,忙不迭的朝外呼喊:“来人,快将二少爷给我找回来,莫要叫贼人伤了他!” “你还顾他作甚?”曹必朝着余氏大吼一声,愤愤道:“都怪你将这个孽障宠的无法无天!今日宾朋满座,曹家的脸都叫他丢尽了!” 他不顾眼圈发红的妻子,冲着下人喝道:“不必管那个孽障,叫魏五带人去护着老夫人!” 喊杀声又近了。 满堂勋贵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不少人面如菜色,来观礼的女眷们也瑟缩成一团。 曹必见状自言自语道:“姓隗的当真好算计——他赶着乐阳成亲之日前来偷袭,来观礼的宾客在我鲁国公府受了伤,我岂不是将满朝寻贵都得罪了?到时鲁国公府腹背受敌,若陛下借机发难,那兵权……” 曹必的心一沉,他抬手接过侍从递来的刀,抽身便往外走;余氏忙跟在后头,嘴里念叨着:“国公爷小心!”想了想又叮嘱道:“乐儿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国公爷可一定要带他平安回来啊!” 砰的一声,正厅的院门被人撞开,贼人们一股脑的闯进院来。这帮人俱是国公府家丁装扮,人人手持利刃十分凶悍。 宾客们难以抵挡、或死或伤,一时间哀嚎声骤起。 鲁国公府的侍从都是上过战场的。曹必一声令下,众人愤然发起反击。本该喜气洋洋的礼堂霎时布满刀光剑影,酒具、餐盘碎了一地,尖叫声、哀嚎声、怒吼声响成一片。 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此次来袭的贼人数量虽多却并没有什么高手,国公府众人英勇,不多时便将贼人斩杀殆尽。 “虓儿,你速速带人清缴府内余孽,记得莫要手软!”曹必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记得留活口!” “姑父放心,我省得!”尉迟九转身欲离去离去,思索片刻又转回身低声提醒道:“隗未声如此阴魂不散,为人又擅奇谋诡谲防不胜防,若不除之,必成心腹大患!” 曹必闻言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可此人诡计多端,极难对付。罢了,待乐儿礼成后我再想办法收拾他!” “隗未声挑的好时机!只可惜派来的人身手太差,兴不起什么风浪!” 尉迟九看了看满院的尸首,心下忽的一动,“不对,隗未声没这么蠢!此人动辄以雷霆之势让大梁官员陷入绝境,此番怎会如此草率的前来偷袭?” 曹必心下一惊,忙招呼手下人四处巡视。 尉迟九环顾四周,下意识去寻找那抹绿色的身影。待看了一圈后脸色忽的大变,他猛的抓住曹必的胳膊。力气之大叫的曹必拧起了眉头。 “虓儿怎么了?” 尉迟九双唇紧绷,眼中一片焦急,低声道:“乐阳的新妇不见了!” 第四章 妾室 鲁国公府后院—— 藏身在耳房内的人见两个家丁神色匆匆的抬着一只华丽的木箱快步向后门走来,这才带着侧门钥匙悠悠现身。 “办妥了?” 闻言前面抬箱的男子自信的笑了,“如夫人放心,这女子中的可是我们王爷秘制的舒眠丹。这药霸道,就是放倒大内高手亦不成问题!倒是王爷嘱咐我问问如夫人,箱子里的人到底要怎么处置?王爷心慈,对这小姑娘只怕下不去手……” “那个人魔什么时候变得怜香惜玉了?他收了我的好处就得替我办事!箱中之人留不得,我不管他要如何处置,但此人绝不能再活着回到国公府!” 女子冷眼瞄了瞄木箱,唇边的笑意说不出的怨毒:“姓隗的不是最爱贵族美人吗?不如便将这箱中之人送给他吧!为婢为妾、或是当个暖床的贱奴都可,端看姓隗的意思!” 低头抬木箱的下人闻言面色沉了下来,他眼中寒光乍起,口中冷飕飕的警告:“你算什么东西?王爷的姓氏也是你配提及的?!” 女子丝毫未俱,反倒继续言语挑衅:“姓隗的不过是贱奴所出,还敢在我面前摆夷族王氏的谱……” 嘲笑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冰冷的手掌忽的缠上谢婉莹的颈子,那手柔软细腻,力道却出奇的大,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若不是看在你对王爷还有些用处,我早就亲手扭断你的脖子了!” 颈间的手猛地一松,女子这才跌坐在地,大口的喘着气。 “记住你对王爷的承诺!那两个小东西的性命可是牢牢攥在咱们手里。若你敢有半点不安分,王爷一颗毒药便能要了他们的姓命。” 女子的身体抖得厉害,可她知道眼下已没了回头路。 耳上鲜红的玛瑙坠子轻轻颤动,便如她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缓缓攥紧双拳…… ----------------- 帕子捂上来的一瞬间,孟初晗莫名的有些兴奋! 好药、好药!既能让人瞬间丧失抵抗,又不会因为毒性过重而伤了身子——制药之人竟添了许多补药和香料进去,昏睡时如好眠一夜,醒来后让人神清气爽。 好怪的人,用这些东西做迷药,不考虑成本吗? 这药毒性幽微,着实叫孟初晗恍惚了好一会儿。待她回过神,已被人装在箱子里了。 直到听到那小心翼翼的声音,孟初晗眼前这才浮现出鲁国公府门前那既卑微又不知所措的身影—— 是那个妾室?! 谢婉莹是妾,却也不算妾。 她本是府中的侍婢,与曹乐阳一同长大。曹家老太太觉得谢婉莹样貌好、性子善,就放了话让她去做孙子的房中人;可余夫人和老太太不对付,凡是老太太喜欢的她天生就从心底排斥上几分。再加上谢婉莹的身份低微,余夫人又对小儿子寄予厚望,当下便觉得哪怕让这女子当个侍妾都是对自己英明神武儿子的亵渎。 奈何曹家老太太当家,曹必又是孝子,她不敢明着忤逆老太太,只得先同意让谢婉莹去伺候儿子,却又吊着不给名分。虽说已做了房中人,府中人也都私下里尊称谢婉莹做“姑娘”,可余夫人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见儿子对谢婉莹十分宠爱,余夫人本也懒得管;奈何没过多久谢婉莹便有了身孕,余夫人闻讯立时火冒三丈——未娶亲便有了庶子,哪个权贵之家还肯将家中女孩儿嫁过来? 余夫人本想偷偷将谢婉莹腹中之子打掉,可曹乐阳听说此事便提着刀守在谢婉莹门口,凡是靠近之人他来一个砍一个。 见儿子居然为了个贱婢违抗自己,余夫人干脆亲自带人上门问罪。曹乐阳不敢对母亲动手,只得跪在地上,将刀往自个脖子上一横,那倔强的模样和他父亲如出一辙。余夫人气的狠狠给了儿子几巴掌,到底没敢真逼着谢婉莹坠胎。 待到三年后出征的曹必归家,谢婉莹已生了一子一女。 曹必大怒,一顿军棍将儿子打了个半死,最终也只得同意将两个孩子留在府内,由谢婉莹亲自抚养。 余夫人深恨谢婉莹鼓动儿子忤逆自己,便撂下话来:只要她活着,谢婉莹这辈子都只能是个丫头。 即便府内私下称谢婉莹做“如夫人”,老夫人又将管家的权利分给她一半,可众人皆知,谢婉莹这没名没分的妾室永远上不得台面! 这些消息都是徐三叔费了好些力气打探出来的。 孟初晗本就十分好奇,鲁国公府这门亲事怎会落到她这被家中厌弃的不祥之人头上?! 自从览翠山上出了事,赵姑姑不止一回给子爵府写信,说小姐身子不好要回府中休养。可这些信宛若石沉大海,不仅没得到孟家半点回应,甚至连每月的供奉都不再送到观中。谁承想几个月前子爵府忽然连夜派人将孟初晗接回家,要小姐回家休养,还说要替她张罗婚事,而她的夫婿居然是当朝第一权臣——鲁国公府的二公子!! 曹必功高震主,明眼人对这门亲事避之不及;可鲁国公府的滔天权势却足以让孟家这种贪恋权贵之辈趋之若鹜。 林城县子孟平仗着年幼时做过皇帝的伴读,便厚着脸皮去求皇帝施恩赐婚;皇帝本就不欲给鲁国公再添助力,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世人只知孟婉瑜才貌双全,宫里便下了旨将孟家大小姐指给国公府。孟爵爷的继室冯夫人虽也贪恋权势,却不愿亲生女儿嫁给宠妾灭妻之人,更不愿女儿去做人家的继母,这便定下李代桃僵、一石二鸟之计——让孟初晗顶着孟家大小姐的名头嫁给鲁国公府的二少爷,如此既能攀附权贵,又能免了亲生女儿去受苦,何乐而不为? 想必是谢婉莹啪自己夺了她的宠爱,这才联合外人来陷害自己! 可自己何其无辜? 十几年来子爵府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嫁了人,礼还未成便被夫君的小妾所害。 孟初晗穿越而来,宫斗书就看过不下百本,宅斗的套路更是倒背如流。 若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还怎配做浊云先生的弟子?! 第五章 自救 曹乐阳衣衫不整、半露胸膛,慵懒的卧在解语阁床上,大红的喜服被丢弃在地,贴身的暗红色衬衣也被揉搓的凌乱不堪;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抬手理了理散落在颈间的长发。 花满楼头牌寄奴姑娘抱着臂膀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 看到床边的尉迟九,曹乐阳这才不慌不忙的起身整理衣服,口中随意道:“表弟替我将孟家那个丧门星娶进来了?” 尉迟九闻言口气愈发冰冷,“你就没想想抗旨的后果?如此任性妄为,你将姑父姑母置于何地?” 曹乐阳拾起地上的腰带,慢条斯理的束好衣裤,不屑道:“孟氏女哪一点比得上我的嫚姝?你也莫要提什么父慈子孝——大哥倒是孝顺,他听父亲的话娶了不喜欢的女子为妻,而今夫妻相看两厌,日子过得有什么趣儿?我不是大哥,不愿为曹家赔上一辈子!” “姝儿没看错人!” 曹乐阳一愣,待看清来人却慌乱了起来,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整理衣物,一边朝着尉迟九抱怨:“谁叫你带她来这种地方?!” “埋怨尉迟作甚?你新婚前夜留宿青楼,累的人家代你迎娶新妇;上官姑娘怕你被伯父责罚,非要来寻你。咱们是至交,我只好做个护花之人送她来此!” 一人说着笑嘻嘻的踏进门,正是京城第一少——裴尚书之子裴无忌! 裴无忌朝着寄奴露出个微笑,“姑娘别怕!此事是乐阳的错,鲁国公不会怪罪姑娘的。咱们还有话要说,姑娘快去歇歇吧!” 曹乐阳怕心上人脏了眼睛,上前一把捂住上官嫚淑姝的眼睛将人往外带。 “还胡闹?!” 尉迟九一声的低吼,将曹乐阳吓得浑身一震。 曹乐阳与尉迟九乃是同年出生,只因早生了一月这才堪堪做了人家的兄长;大概常年征战之人身上都带着些戾气,他每每见到这个表弟都有些惧意,气势上不知不觉也矮上了几分。 “宫里册封的旨意到了,你以为自己逃得掉?你比我年长,怎地做事如此不顾后果?姑父在朝中情势你当真不知?还有脸嫌弃别人,不如赶紧跟我回国公府,莫要逼我动手!” 宫里来人了? 上官嫚姝的心狠狠一抽,轻轻拉了拉曹乐阳的袖子。 曹乐阳的心一软,忙低声安慰:“我一定想法子娶你——不如我现在就回去杀了那个扫把星,陛下难道还不许我另娶了?” 尉迟九再也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拽住曹乐阳的衣领一把将他抛出窗外,紧跟着纵身飞了出去。 曹乐阳堪堪平安着地,却又被纵身赶上来的尉迟九拽着衣领甩上马;马屁股上挨了尉迟一枪,战马嘶鸣着向前奔去— 从楼上坠落的曹乐阳后背一片濡湿,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尉迟九你疯了?我成不成亲与你何干?” “你的新妇出事了!” 曹乐阳微微一愣,带着一丝恶意问:“是死了吗?” 尉迟九听罢不由得咬牙切齿:“混账!你娶不成心上人干人家什么事?你以为孟小姐愿意嫁给你?皇命在上,她哪有选择的余地?新婚妻子生死难料,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曹乐阳一怔,“你什么意思?” “是隗未声!” 曹乐阳闻言如遭雷击,眼前浮现出一张妖媚又诡异的面孔,忙道:“他……来我的婚礼上闹了?” “你新妇被人劫走,白狼骨环钉在门上,难不成还有别人?” 曹乐阳闻言低喃道:“落在他手里,孟家姑娘只怕活不成了!” “你可知皇帝已下旨封孟家大小姐为县主?大婚之日新郎拒不迎亲、如今又弄丢了新妇,难道世人不会怀疑是国公府下的手吗?若人找不回来,想必陛下十分乐意让国公府上下给她陪葬!” 尉迟九说完驾着马朝国公府奔去。 ----------------- “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干嘛非要动刀动枪的呢?” 隗未声看着眼前一脸狡黠的少女,反诘道:“姑娘手中抓着隗某的人,到底是谁动刀动枪?” 孟初晗微微一笑,扼住女子喉间的手却丝毫不松,“她说要划花我的脸!动辄就毁去别人容貌,是你们坏了规矩在先!” 隗未声一脸兴味,“中了我的舒眠丹还有反抗之力的人,姑娘是第一个!” “那药是你做的?”孟初晗带着一丝惊喜打量起面前的男子,开口问道:“你闲钱很多吗?为什么用那么多名贵的药材去做迷药?” 隗未声以手托腮,轻声道:“我要抓的人都是高手,迷药要见效快、睡的沉,事后还不能伤了神志,免得我严刑拷问之时有人神志不清说错了话。好在能让我动用此药的人不多,靡费不算严重。” 他目光掠过少女的脸庞,好奇道:“为何你醒的如此快?难不成……” 隗未声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被人扼住喉咙的绿腰脸上,目光冷了下来。 “不中用……” 绿腰闻言愤恨的看了孟初晗一眼。 孟初晗见状摇了摇头,“不怪她,大概是我从小到大吃的药太多了,寻常的毒药对我不怎么管用!” “姑娘好机缘!”隗未声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曹家的人都得死,你也不例外!” 孟初晗闻言试探性的问道:“我跟曹乐阳还未行礼,算不得曹家人!再说我是被逼着嫁入国公府的,若你跟国公府有仇不如咱们联手!” “曹乐阳真是可怜,女人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背叛他!” 妖媚的眼神冷飕飕的飘过孟初晗的面颊,男子讽刺道:“合作?我若叫你谋杀亲夫,你可做得到?想要脱身也该找个好点的借口才是!” “曹乐阳叫我当众下不来台,此举着实可恶;可他罪不至死,我不会出手帮你杀他。”孟初晗思索片刻,才道:“这样吧,你今日放了我,若你日后落入曹氏手中我必救你一命,一命换一命,你不吃亏!” 绿腰没见过身陷敌营还如此嚣张之人,愤愤道:“竟敢侮辱王爷,我要杀了你这贱人!” 孟初晗嫌她聒噪,伸出拇指朝她耳后一戳,绿腰整个人便瘫软了下来。 孟初晗撇了撇嘴,叹道:“忠心可嘉,人却不太聪明!” 隗未声闻言唇边带笑,眼中却闪过一抹寒光—— “难道姑娘不知与隗某联手之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第六章 拖延 “孽障!居然还知道回来?老子派人满城找你,你却躲进了青楼,是嫌你老子丢人丢的还不够?” 鲁国公见尉迟九带着曹乐阳进了门,便迫不及待的数落起不成器的小儿子,“上官赫的闺女你想都不要想!孟氏好歹是宗室女,又蒙陛下赐婚,你究竟是哪里不满意,为何不学学你大哥,做什么非要给老子添堵?!” 余夫人见丈夫如此暴怒忙不停地给儿子使眼色;可曹乐阳从小有老夫人护着,从来不惧他老子。他对母亲的警告视而不见,呛声道:“丞相的女儿还不够高贵?怎么就配不上你鲁国公的儿子了?” 曹乐阳也是一肚子的火,他梗着脖子和曹必对吼:“嫚姝才貌出众、名满京都,是大梁数一数二的闺秀!我知父亲心高,那子爵府的门楣实在不够,父亲为何不向陛下求娶公主?唯有如此方能衬出您这天下第一权臣的尊贵!” “你!” 鲁国公曹必气的眼冒金星,扬起手便朝曹乐阳脸上掴去;待看轻儿子眼中的嘲讽和鄙视,那举在半空中的手却再也挥不下去。他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怒气瞬间消失无踪,低声苦笑道:“求娶公主?曹家若跋扈至此,陛下必然乐见我亲手写下曹氏满门的催命符!” 看着儿子一脸的不以为然,曹必自心底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孟家小姐怎么办?” 听见尉迟九的询问曹必这才收敛了心神,一脸疲惫的冲着小儿子吩咐:“隗未声劫走了你的新妇,只留了白狼骨环在府门上。宫里传旨的内官到了,我以阖府斋戒焚香、叩谢天恩为由拖延了一日,明日之前你必要将孟氏带回来!” 曹乐阳闻言冷笑不已,冷冷道:“若是她死了呢?” “夫妻一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这点道理也要我教你?”曹必的大掌将桌子拍的山响,怒道:“那是皇封的县主,结亲之日礼还未成就失踪了。若是她活着便罢,若她不明不白的死了,百官怎么想?陛下怎么想?天下人就不会猜忌我曹氏有不臣之心吗?!” 余夫人却不以为然,“国公爷怕什么?您可是陛下最最倚重之人,陛下怎么会将此事怪到您头上……” 曹必转头瞪着妻子大喝一声,“妇人之见!” 余氏被丈夫当着小辈的面训斥,不由得面色潮红,可她不敢反驳丈夫,更不敢随意叫屈。只得一脸委屈的死死拧着手中的帕子。 曹必呵斥完没见识的妻子这才朝小儿子挥了挥手:“去寻你新妇吧!你若还惦记父母之恩、兄弟之情,便想办法将你媳妇儿平安带回来吧。此事要暗中进行,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无论是子爵府还是国公府,成亲之日丢失奉旨出嫁的贵女都是重罪。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咱们家丢人不说,就是皇帝陛下的脸面也不大好看。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吧!” 曹必深深看了眼小儿子,低声道:“我还能活几年?!国公府未来是要靠你撑着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曹乐阳垂首退下,却没听见身后父亲低声叹息—— “到底何时才能懂事啊……” ----------------- “我的人就在府门外,他们都是高手、懂规矩,你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有人泄露半句!” 曹乐阳闻言缓了脸色,带着歉意道:“阿九,刚刚我实在是有些冲动……” “你我兄弟无需客气!”尉迟九摆了摆手,“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孟小姐找回来。” 曹乐阳点了点头,忙伸出手去腰间掏令牌,忽听身后响起焦急的呼喊声。 “二爷,小公子不好了!” 曹乐阳回过头,却见谢婉莹身边的丫鬟红玉一脸焦急的跑来。她奔至曹乐阳跟前带着哭腔道:“二爷快去看看吧,小公子哮症犯了,郑医令的药又吃完了,姑娘急的要命,特命奴婢告知二爷,请二爷速请郑医令来给公子瞧病!” 曹乐阳顿时心急如焚,怒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孙少爷的?历儿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犯病?” 他边说边急匆匆的往外走,边走边朝着红玉吩咐道:“叫婉莹看好孩子,我这就去请郑医令!” “慢着!” 尉迟九拦住了曹乐阳的去路,他清冷的目光扫过垂下头的红玉,又飘向一脸焦急的曹乐阳,低声提醒道:“叫下人去请医官。隗未声此人极难对付,我手下的人只怕不够用;你手中的密令能调动凉州城中暗探。你若不在无人会听我号令!” 曹乐阳闻言脚步一顿。 红玉见状急的直哭,“那郑医令脾气古怪,旁人如何请得动?小公子喘不上气,脸都青紫了!二爷,奴婢求您快去请大夫吧!若去的晚了,只怕……” 她跪在地上拉着曹乐阳的衣角不住哽咽:“爷,还有什么事比小公子的性命更重要?小公子这病犯的急、姑娘急火攻心,在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如今头也破了、膝盖也肿的老高,胳膊更是一动就钻心的疼,眼下疼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我的好二爷,咱们姑娘一颗心都系在小公子身上,要是小公子出了什么事您叫姑娘怎么活啊!” 尉迟九道:“那姓郑的医令我亲自去请,就是绑也要将他绑到历儿床头!你安心去寻孟家小姐……” “阿九别在说了,孟初晗没有与我拜过天地,可婉莹却为我生儿育女;眼下我儿子性命垂危,我怎能弃他于不顾?”曹乐阳说罢将手中令牌往尉迟九怀中一扔,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孟氏生来不祥,或许她命中该有此劫。阿九你带着我的密令去调人,若是有个万一,你便替我将她的尸首带回来吧!” 红玉在尉迟九凌厉的目光中心虚的低下头,转身跟在曹乐阳身后往后院跑。 尉迟九眼中一片冰冷,喃喃道:“鲁国公府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尉迟将军!” 尉迟九闻声回过头去,却见孟初晗身边那位姓赵的姑姑竟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那人朝他施了一礼,轻声道:“老奴有办法找到小姐,尉迟将军可愿相信奴婢?!” 第七章 虿棺 “卑鄙,你竟偷袭我?!” 孟初晗倒在地上,无奈的看着一脸妖媚的男子缓缓靠近。 “隗某若不卑鄙怎么敢将曹家新妇绑至此处?可让隗某奇怪的是姑娘并非什么高手,武功招式却甚是怪异,究竟师承何人?” 孟初晗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低声道:“不过是跟山上的老道士们学过几手,怎么,他们教的不好?” 隗未声一把扣住孟初晗的脉门,内力沿着她的经脉探寻,口中道:“不过是些欺世盗名之辈,哪里有什么真本事?他们教你的;这些把戏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孟初晗不忿道:“刚刚那心狠手辣的姑娘还不是栽在我的手上?这就叫乱拳打死老师父!” 隗未声盯着少女看了半晌,这才缓缓松开手。 “逞能!你体内内力全无,绿腰是一时大意才着了你的道,倒是你的功夫……姑娘可曾听过司马清风?” 倒在地上的少女一脸闻言茫然,“什么风?” 隗未声轻声道:“那是位奇人——清风真人号浊云,萧国人,心机手段当世无双,曾凭一己之力在四国内掀起腥风血雨,可惜在助大萧文太后掌权后便销声匿迹了。此人乃四国内第一才俊,其浑厚内息天下无双,武功路数又与众不同,乃是四国内第一高手。如此威名姑娘难道没听说过?” “我见过的真人倒是不少,可你说的这个人……你说他叫司马什么来着?” 隗未声叹了口气,“罢了,浊云先生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他以手托腮,苦恼道:“曹乐阳的妻子竟如此有趣,杀了你实在可惜!将你送还给曹乐阳我又舍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妖艳又诡异的面孔在孟初晗眼前晃来晃去——那近在咫尺的半张脸上布满狰狞的疤痕,另外半张脸却十分妖娆妩媚,皮肤细腻滑嫩的如女子一般,甚至连毛孔都看不到。 看着这姑娘不带半分厌恶的直直盯着自己瞧,隗未声颇觉有趣:就是绿腰这等常年与他亲近之人都不敢直视他的脸,这姑娘竟不知害怕?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 听见少女的问话,绿腰下意识缩起了身子。却见他家少主面色平静,毫无之前被人询问他面伤来历时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父亲伤了我,而你的丈夫毁了我。”隗未声坐在少女身边,与她如多年未见的老友般随意攀谈起来。 “我是女奴所生。父亲脾气暴躁,因我出身低微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为了朝人炫耀他有个比女子还美艳的儿子这才将我带在身旁。那一日他酒醉不醒,他的宠妾便用利器划伤我的脸,随后又命人用烙铁将伤口烫平。刚开始我的脸还没这般吓人,巫师说只需寻到个好大夫便能恢复个七八分;后来我寻到一位医术高明之人,却不想那人是曹乐阳派来的。他在我敷面的药中下了荆棘草,我这半边脸便开始腐烂,慢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巫师说以后万难恢复了!” 少女左左右右瞧了隗未声半晌,惋惜道:“好好一个花美男,可惜了……” 花美男?!是说他像花一样美丽吗? 听到少女怪异的话语隗未声莫名的有些开心。看过他真容之人无不视他为妖孽,人人对他避之不及——有可怜他的,有厌弃他的,可似眼前少女般为他唏嘘的倒是少见。 冲她待自己如常人之心,也该让她少些痛苦,不是吗? 隗未声站起身朝着绿腰吩咐:“去将虿棺抬来!” 绿腰闻言瞳孔一缩:她就知道,少主憎恨曹家如斯,定不会轻易放过眼前这个女子! 不多时一只棺材被抬了进来,几个侍从模样的人在屋内挖起坑来。 孟初晗只觉一阵不安,忙问:“你是要活埋了我?” “我怎会对阿姈如此残忍?”隗未声摇了摇头,不慌不忙的解释道:“眼下即将入冬,蛇虫们就要冬眠了,我听说若是温度足够温暖它们便不会睡去,隗某欲知此事真假,想请阿姈为我试上一试!” 孟初晗闻言脑后涌上一股凉意。 “阿姈是怕蛇吗?” 孟初晗吞了吞口水,“你怎知我的乳名?” “凡是与曹家有关之人,隗某都要查个清清楚楚!”隗未声坐在孟初晗身边,轻声安慰道:“阿姈别怕,那些蛇都是无毒的。眼下天气渐寒,蛇群就要冬眠了。阿姈的身体温暖,它们定会想方设法钻进你体内。女子爱美,待会儿我叫人脱去你宽松的嫁衣,换上紧身的纯白布衣,再将你的脸用布包紧,定不会叫那些畜生伤了你的容貌。可蛇虫狡诈,若是它们想办法钻进阿姈的衣裳中,隗某就拦不住了……不过是凉了些,我会叫人在你身旁放上暖玉,保准不会冻坏阿姈!” 隗未声说罢转头朝着绿腰道:“将那些蛇的牙都拔去,若是阿姈被咬伤本王唯你是问!” 不知怎的,绿腰总觉得少主待此女有些不同,他们的复国大业还未完成,若少主在此时有了羁绊…… 绿腰的心一沉,这女子留不得! 待绿腰离去,隗未声轻轻俯下身,柔声道:“阿姈怕了?不如你求我一求,说不定我一心软就会放过你!” “我错了!求你放了我吧……” 听见故作可怜的求饶声隗未声不由得一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躺在地上的孟初晗却又呵呵笑了起来,“别做梦了,似你这种疯子口中说出的话怎么能信?只怕我越是求饶,你折磨得我就越狠!” 孟初晗看着眼前妖艳又诡异的面容,冷冷道:“今日你施加于我的,总有一日要你百倍偿还!” 少女镇定、坚毅又带着些许凶悍的眼神仿佛极大的取悦了隗未声,他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阿姈果然有趣!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只要阿姈求饶,我定放你出来!” “把棺上的孔洞疏通好,将棺沉入地下,让那些蛇慢慢爬进虿棺!” 隗未声最后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少女,喃喃道:“曹乐阳,你若是个男人就该速速来救她!” 第八章 箱中秘 被压制的穴道怎么也冲不开。 孟初晗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恨过自己这具无用的身躯——她自出生起便经脉闭锁,即便师父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她的丹田产生一丝丝的内力。加之身子孱弱,连最寻常的花拳绣腿她都打不好、挥不动。可师父毕竟是四国第一奇人,他闭关半年钻研出一套类似于格斗术的功法让她修炼,又命师姐在山间采集无数奇珍异草为她炼制丹药。司马一门十年的努力,方换来她如今潇洒自如的施展功夫。饶是如此她的身手也不过是寻常武人水准—— 不过是被点了穴道,她竟丝毫动弹不得! 直到头上被罩了白布,没了视力,她的听觉、触觉、嗅觉都发达起来。 脚下、身旁、手臂、头顶传来丝丝幽微的声音——指尖一凉,一个东西盘上了她的手掌,那东西既冰冷又滑腻,带着阵阵让人战栗的寒意不断蠕动盘旋着;“嘶嘶”耳畔的声音如此清晰,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隔着蒙在头上的棉布划过耳畔。 孟初晗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哆嗦,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两世为人,她最怕的,还是蛇。 那丑陋、滑腻、蜿蜒爬行的冷血动物,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梦魇。此时这冰冷又可怖的东西正成群结队的盘踞在她周围,拼了命的想要钻进她的衣服里。隗未声将她头部包的严实,并将膝盖和腰身处以带子扎紧,却仿佛要刻意折磨她般将双手双脚处敞露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嘶嘶”声越来越大,浓重的腥臭味熏的她几欲呕吐,自身体各处传来密密麻麻的蠕动感更叫孟初晗毛骨悚然。她咬牙忍耐着,浑身上下被汗水打湿,无奈地任由惊恐和不适将她吞噬,直到一道冰凉滑腻、不断扭动的蛇身终于攀上她的脖子,孟初晗忽的尖叫出声。 救命! 绝望自心底升起;耳旁隗未声的话语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若求饶,我便放你出来!” 不能认输,否则只会受到更加残酷的折磨! 孟初晗咬着牙,直到一条蛇顺着衣领爬进她的胸口,孟初晗再也坚持不住了,她放声大叫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听到从木棺中传来的尖利呼救声。几名侍从向虿棺走去。 “你们做什么?” “绿腰姑娘,刚刚王爷吩咐过,若是这棺中的女子求饶便让咱们放她出来!” “棺埋入地中,谁人能听清她喊的什么?”绿腰看着几人,冷冷质问道:“没骨气的东西,你们想放仇敌出来,难道是忘记姓曹的屠戮咱们族人之仇了?” “这箱中秘的刑法乃是少主专为曹乐阳的女人设计的!”绿腰横了眼几人,沉声告诫道:“都给我记好了——那女子入棺之后口中一直不停辱骂少主,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绿腰为人性子孤傲,手段狠辣肖似少主,几人不敢得罪她,“姑娘放心,小的们记住了!” 绿腰犹嫌不足,又吩咐道:“去取乌金环蛇、沙鸣蛇放进虿棺里!”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壮着胆子回禀:“可少主说若是这棺中的女子被蛇咬伤,唯咱们是问!想来少主只想吓吓这姑娘,若是放毒蛇进去,咱们可都活不成了啊!” “你以为少主费了这许多功夫又折损了许多人手只是为了吓吓她?”绿腰冷冷一笑,目光移向沉入地面的虿棺,斩钉截铁道:“这女子今日死定了!” ----------------- 孟初晗恐惧到了极点,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本就不算长的一生——她穿越至此便失了亲娘,成了被子爵府丢弃在外的不祥之人,除了八岁那年外祖家来京城探亲时父亲接她回过府外,十几年来她再未回过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览翠山便是她的家,赵姑姑、徐三叔和师父一家就是她的亲人。 小时候每逢十五她总会犯心疾,那强烈的疼痛感折磨得她彻夜难眠。至此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她会一直昏睡不醒。担心她被惊扰,师姐就和徐三叔将小屋附近的蛇虫老鼠、鸣蝉啾鸟全部捉了个干净。每到此时师父会运功为她疏通经脉,赵姑姑则会温柔的哄她喝药。 有他们在,她就不怕了! 腿上、手腕上忽的一痛,身体渐渐麻痹起来。 孟初晗的气息弱了下去,只觉得周遭分外安静。蛇群的嘶嘶声离她远去,她仿佛又回到了览翠山寂静的茅屋之中。 “阿姈困了,难不成昨夜小岚又去闹你了?” 睁开眼,朝思暮想的师父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孟初晗鼻子一酸,终于哭了出来。 “师父,阿姈好想你!” 温润如玉的男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怜爱的叹息道:“都多大了,怎么还撒娇!” “师父,阿姈过得好辛苦,有人放蛇来咬我,呜呜,我要死了……” “我司马清风的徒弟岂是区区毒蛇能伤到的?”谪仙般的男子温柔的为她拭泪,轻哄道:“你从小怕黑,总觉得黑暗里藏着怪物;可师父告诉过你,修道之人最该修的是自己的心——心若觉得妖魔藏于黑暗,便只得恐惧;心设想那处有神明,便得安详!” “你体内藏着这世间最强之力,也存着这世间最狠的毒!” “要如何活,端看你自己的选择!” 孟初晗闻言一脸茫然。 温柔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发心,男子叹道:“非是师父心狠——若不经历磨难永远无法成长!阿姈啊,你还差的远呢!” “你体内潜伏着天下奇蛊之首,若非宿主濒死是断不会被唤醒的!” “待母蛊产下子蛊,阿姈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孟初晗无措的哽咽起来:“师父您总是这么说!可到底是什么意思,阿姈不明白!” “司马一门的冤孽,该在我这里终结了!” 让人安心的身影渐渐模糊,孟初晗急的大叫:“师父您别走,阿姈害怕……” ----------------- “隗未声,将孟家小姐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有趣有趣!为人夫君者不来,倒劳烦尉迟将军你这做小叔的来救人!” 第九章 神兵天降 尉迟九带着一高一矮两名副将正与隗未声对质。其中一人手按腰间配剑大声喝道:“凉州玄衣卫已将此处包围,识相的速速将人交出来,否则将军一声令下所有夷族余孽都将被绞杀殆尽!” “呵呵,梁人真是自大!”隗未声举起一手,妖娆的掩起嘴巴轻笑,“尉迟九,咱们交手多年,你怎么就是学不乖?!玄衣卫又如何?本王已叫人在这房舍四周埋了火油,你们抓不住本王!” “曹乐阳的夫人被本王扣在手中,他的妾室略施小计便拖住了他救人的脚步——似这等优柔寡断之辈又怎会是本王的对手?” 隗未声悠闲的踱步,状似苦恼道:“本王好奇——尉迟家与曹家虽沾亲,可你父亲与曹必一向不合。你看不上曹家父子嚣张跋扈,平日里亦对二人冷脸相待,怎么今日竟肯不顾安危来救曹乐阳的妻子?你如此作为到底是出于身为亲眷的情谊,还是想在美人面前逞威风,意在抢夺他人之妻呢?” 尉迟九微微一笑,“你这招祸水东引用错了人,若是到曹家二少爷面前去说嘴倒还能起些作用!” “将人给我找出来!” 尉迟九吩咐完便挥动手中乌黑的玄铁枪朝隗未声攻了过去。 “君山你去找人,我去助将军一臂之力!”矮个的汉子说完便要冲向战场,高个的武将忙将其喝止:“魏虎站住!以将军之力抓住这夷族余孽绰绰有余,哪需你插手?你再不听号令,待王爷回来我必要狠狠告你一状!” 魏虎闻言忙赔上笑脸:“君山莫气,咱们这就去寻人!” ----------------- 呼吸越来越困难,孟初晗仿佛又回到了览翠山那一夜—— 无数的杀手蜂拥而至,赵姑姑、徐三叔、阿岚皆不知去向,她循着说话的声音到了琉璃阁外,却见师父正与一众刺客缠斗。那些人本不是师父的对手,直到一个年轻女子出手偷袭…… 师父被那女子重伤,他将孟初晗藏在密室后葬身于大火之中。 如今的她,是司马一门最后的幸存者! 周遭一片安静…… 呼呼—— 孟初晗睁开眼,但见黑暗中徐徐走出一位一身火焰的男子,火光温暖而和煦,那如神只般的让人安心的身影瞬间驱散了她的恐惧。 朦胧中孟初晗想起道观神殿中的护法神将。 是神仙来救她了吧? ----------------- 尉迟九的玄铁枪舞的密不透风,他征战沙场,与隗未声周旋多年,此番只想亲手将他活捉。思及此处他将玄铁枪猛地刺入墙壁,赤手空拳的冲向敌人。尉迟九双拳翻飞,隗未声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拳,他抽身后退抬手擦去唇边血迹,冷笑道:“人还没寻到,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贺君山冲回屋内,低声道:“人没找到,夷贼也都逃走了,咱们只在院子的耳房里找到了两个做侍婢大梁女子,可她们不过是被人掳至此地,不知曹家少夫人在何处。” 尉迟九看着一脸悠哉的隗未声道:“罪魁祸首近在眼前,将他捉住好好审问就是了!” 隗未声唇边浮起一抹决绝的冷笑,“若无本王指点,你永远也寻不到她!” 咚—— 脚下忽的震动起来,整个房间随之地动山摇。屋内的火烛被震落在地,火星迅速引燃了周围堆放的杂物,几人这才看清周围果真堆满了一坛坛火油。 贺君山站立不稳,低头朝脚下看去,忙朝尉迟九道:“将军,脚下是新土!” 尉迟九心头一动,“挖!” 贺君山和魏虎抄起身旁的锹镐,几下便将脚下之物刨了出来。 “好像是棺材!” 尉迟九眼中杀机崩现,他抬眼看向隗未声,冷声质问道:“你杀了她?!” 隗未声不语。 砰的一声,一坛火油炸裂,火势迅速在屋内蔓延开来。 尉迟九见状朝着身旁二人喝道:“赶快抬出来!” 木棺埋得不深,几人一用力便将其抬了起来。 就在此时,棺内忽的爆发出一股雄浑气息,那气息汹涌澎湃,一瞬间竟将屋内火势压制了下去;此力以摧枯拉朽之势不断涤荡,与刚刚的波动如出一辙! 屋内几人均被震的血脉翻腾,魏虎竟被激的呕出一口血来。他抬手擦了擦唇边殷红,赞道:“好强的内息!” 见这棺身布满大小不一的孔洞,从中不断滴落粘稠的鲜血,贺君山忙提醒道:“将军小心!” 尉迟九看了看满手的血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沉声道:“开棺!” 吱嘎—— 沉重的棺盖被掀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棺中瘆人的景象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 棺内扭曲盘踞着密密麻麻的蛇团,仿佛被利刃斩断的蛇身不断扭动,一团团红白相间又不断翻滚的肉团叫人头皮发麻;随着内力的震荡,血肉模糊的蛇团渐渐滑落,一具曲线玲珑的少女身躯这才显露出来——少女头上罩着的棉布被内力撕扯的寸寸崩裂,依稀可见其下覆盖着的、血迹斑斑的苍白面孔,她身上的白衣也被血液染的鲜红;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本该死去的少女仿佛忽然有了气息,沾满鲜血的藕臂居然在缓缓抬起—— 饶是胆大如魏虎也不由得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少女的手臂上盘踞着一只剧毒的乌金环蛇,毒蛇目露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咬在她的手腕上。 少女恍若未觉,腕上一颗流光溢彩的血幽珠却突然碎裂——强大的内力再次激荡开来,腕上的毒蛇被这股力量瞬间切断,蛇身卷曲着跌落在地;她脸上覆着的碎布四散而飞,露出其下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有着倾城之姿的女子缓缓张开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道—— “救我……” 众人被吓的呆愣在原地。 唯有两人不约而同的动了起来—— 在少女悲伤又带着祈求的目光中,尉迟九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隗未声飞身而至,却被尉迟九狠狠一拳砸在胸口—— 砰! 他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坠落在地。 少女眼中的神采宛若流星划过,呢喃道:“神将您好生眼熟,是师父叫你来救我的吗?” 第十章 归家 尉迟九目光顺着少女手腕上被乌金环蛇撕咬的齿痕逡巡而上,掠过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颈部……目光所及之处布满咬痕,难以想象她这究竟遭到了怎样的折磨。 尉迟九眼中无名的情绪在不断翻滚,他抬起头,熊熊烈焰中罪魁祸首隗未声却不见了踪迹。 魏虎在此时探过头来朝他怀里看了看道:“咳咳,这便是曹家的少夫人?” 屋内浓烟渐重,尉迟九迅速脱下外衫将少女整个罩住,一把将人抱起,朝着二人吩咐道:“走!” 贺君山和魏虎跟在尉迟九后头往外冲,魏虎嘀咕道:“曹家少奶奶究竟什么来头?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雄浑的内力,又怎会被夷人抓到此处?” “住口!”贺君山偷眼看了看前方的将军,转头呵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难道还不明白?!今日之事不准漏出去半个字,否则……”; “知道了知道了!”魏虎闻言连连打着哈哈,嬉笑道:“君山放心,老魏知道轻重!” 贺君山冲着魏虎狠啐了一口,骂道:“早晚被你害死!” 尉迟九忽的停住脚步,只见面前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个上了年纪的精壮汉子。那汉子走上前来,朝尉迟九怀中瞧了瞧,便道:“尉迟将军,可是寻到小姐了?阿赵命我驾车来接小姐回府,还请将军将小姐交给我!” 贺君山上前一步,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名叫徐三,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是小姐的车夫……” 尉迟九抱着怀中之人不撒手,冷声道:“你若真能护住她,她又怎会遭如此劫难?” 徐三闻言默默良久,这才侧身让开了路。 尉迟九抱着人上了马车,回首吩咐贺君山:“将耳房中那两个女子一起带回去好好审问!” 贺君山点头称是,徐三这才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 赵姑姑只身站在县主府外,只觉五内俱焚,暗道:自己该跟着徐三去救人才是! 哒哒哒,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随后稳稳停在了府门口。赵姑姑焦急的抬起眼,直到那驾车的汉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赵姑姑这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皇天真人保佑,姑娘终于平安归来了! 尉迟九跳下了车,他来到赵姑姑身前压低声音道:“人无大碍,只受了些外伤、又受了些惊吓;她被毒蛇咬伤却无丝毫毒发症状,我实在不知情形如何,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赵姑姑满眼感激的看向眼前少年,轻声道:“将军不必担心,小姐从小便服用观中道长亲自调配的灵药,也不知那药中究竟添了什么,竟养成了小姐不惧毒素的体质;想来姑娘无碍,不过我这就去寻医令来!” 尉迟九闻言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了!我不便入内,你快带着小姐入府吧,若有事可派人去西南大营寻我!” 赵姑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却听眼前少年继续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姑姑为我解惑!” 赵姑姑知道他想问什么,忙道:“将军容禀:我和徐三都是宫里出来的。我曾做过一任含章殿宫令,徐三愿是校事府的侍卫。后来徐三犯错被赶出校事府,我也到了出宫的年纪。直到那日孟爵爷携先夫人进宫,她见我可怜便将我带进府中,徐三与我交情甚厚,便也跟我去了子爵府。可天不假年,先夫人生下双生子后便撒手人寰,我为报夫人知遇之恩,这才和徐三带着刚出生的小姐去了览翠山。” “今日小姐遭难,姑爷竟不愿出手救人,我只得叫徐三亲自去寻;好在徐三还没忘了原来的那些本事,果真寻到了小姐踪迹,我知将军有情有义,这才冒昧请将军出手相助!” 校事府?那可是专司监察百官、查验不法之徒之处,孟初晗身边有这样的人,难怪今日能先于玄衣卫寻到她的踪迹。 尉迟九点了点头,“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吧,我这便回国公府复命了!” 赵姑姑看着尉迟九离去的背影,轻声叹息道:“这般智勇双全的男子为何就不是小姐的良人呢……” 尉迟九脚步一顿,随后上了马一骑绝尘朝国公府去了。 徐三抱起盖得严严实实的孟初晗,轻声道:“他会信吗?” “威北将军是聪明人,我瞧他对小姐似有好感,想来不会去揭小姐的短;咱们的身份又不是编的,他若不信只管去查!” 赵姑姑望着徐三怀中之人不禁红了眼眶,信誓旦旦道:“无论如何咱们要护好小姐,如此方不负主子的恩德!” ----------------- “孟家小姐如何了?” “姑父放心,虽是受了些伤但与性命无碍,只怕要多修养一阵子!” 曹必听了这才放下心,又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忙问道:“老二呢?还不快将他给我叫来!” 余夫人道:“孟氏没事,国公爷尽可放心了!至于乐阳,他也是担心咱们孙子,你也莫要太过责怪于他……” “慈母多败儿!” 一声叹息将余夫人吓的再不敢多言。 曹乐阳进得门来见尉迟九坐在屋内,这才想起自己那未拜堂的妻子被仇人掳走了,忙道:“阿九,孟氏如何了?” “你还有脸问?”曹必怒发冲冠,责问道:“那是你的新妇,你自己为何不去寻?此番若不是你表弟,曹家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曹乐阳此时面上方显出一丝内疚,忙道:“父亲息怒!历儿犯了哮症,婉莹又摔伤了,儿子实在分身乏术,这才耽误了去救人。孟氏是世家贵女,想必也是能体谅的!” 余夫人见丈夫怒不可遏,怕父子俩再起冲突,忙道:“历儿眼下如何了?” “母亲放心,原是婉莹见孩子犯病一时乱了心神,忙中出错弄错了药。郑医令的药其实还有剩,历儿吃了药人便缓过来了!婉莹不过受了惊吓,受的又是些皮外伤,眼下已无大碍!” 余夫人哼了一声,责怪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点小病就让她急成这个样子,若是误了历儿的性命看我饶得了谁!” 曹乐阳不欲与母亲争辩,忙道:“阿九,孟氏如何了?隗未声抓到了吗?” 第十一章 探望 尉迟九看着面带愧色的曹乐阳,冷冷道:“落在那人魔手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能如何?!” 他声音沉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毫不关己的事件—— “隗未声虽未对她动刑,却点了她的穴道,将她封棺沉入装满蛇虫的地坑中,又在棺上凿孔洞引蛇入棺;她在一片漆黑、爬满蛇群的棺中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蛇群撕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在你照看爱妾庶子之时,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就这样苦苦的煎熬了一夜。” “那人魔当真歹毒,这般零碎的折磨,还不如一刀杀了她来的痛快!” 余夫人听罢用帕子死死捂住了嘴:那样恐怖的场景她连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孟氏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挺过来的?! 尉迟九对曹家人的脸色熟视无睹,继续道:“即便如此,隗未声也从未想过饶她一命——他在棺中放入了剧毒的乌金环蛇,若非我到的及时孟家小姐早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他看着一脸惊愕的曹乐阳,一字一句道:“她有这般遭遇,全是因为嫁了你的缘故!隗未声说只要她答应回来杀你便放她归家,可纵使被折磨如斯她也从未想过用你这无情无义之人的性命去换平安!” 尉迟九站起身,朝着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般呆愣在原地的曹乐阳道:“你害她遭此非人虐待,若还有良知便该好好想想在余下的岁月里到底该如何补偿她!” 他说完朝着坐上的曹必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我还要去审问那两个自夷族巢穴带回的女子,她们现扣在我手中,为免累了孟小姐清白稍后我会将人送去县主府,任由孟小姐处置!营中还有些军务,我先回去了!” 尉迟九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独留曹乐阳满眼震惊的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余夫人见不得儿子这幅样子,忙道:“阿九说的是什么话?乐儿何曾害过孟氏?!孟氏生来不祥,关我儿子什么事?若非她身带不祥,又怎会招来那姓隗的人魔前来搅局?她害的咱们曹家丢了脸,竟还反过头来怪我们……” “住口!”曹必听不下去了,抄起面前一个茶杯狠狠摔了下去。骨瓷的杯子被砸了个粉碎,余氏吓得慌忙住了口。 “孟氏拼死维护于你,你还不知悔改?!”曹必伸手指着垂头不语的小儿子,恨铁不成钢道:“若我是她,只凭你身为夫君却在生死关头弃于她不顾,早就答应那姓隗的回来一刀宰了你!” 见儿子还呆呆的站在原地,曹必的怒火更胜,大喝一声:“混账羔子,还不速速滚去探望你的新妇!” 余氏则小声问:“国公爷,中贵人那里怎么交代?” “婚礼遇袭之事瞒不住,好在孟氏被劫持之事无人知晓。孟氏遭了这么大的罪,叫她缓上一缓再行礼吧!中贵人那里,我去说便是!” ----------------- “郑医令,我家小姐怎样了?” “我并未在小姐体内诊出毒素,”郑医令想起刚刚那姑娘浑身齿痕的惨状,只觉一阵恶寒,忙道:“小姐身上伤口甚多,不好好处理可不行!我这便将处理伤口的方法告诉你。” 赵姑姑闻言又问:“小姐发了高热,人又昏睡不醒,您瞧着妨不妨事?” 郑医令摇摇头,“无妨,我的药按时吃,叫她睡上几日,发散发散也就好了!” 赵姑姑送完郑医令,却见徐三带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是尉迟将军在隗未声手下抓到的。她们都是梁人,年纪又小,尉迟将军怕她们出去乱说,便将人送到咱们府上。阿赵你看如何处置?” 两个女孩儿闻言一脸惊恐的朝赵姑姑跪了下去,“我们没害过人,也不敢出去乱说,求您放了我们吧!” “姑姑,带她们进来!” 是小姐?! 赵姑姑心头一喜,赶紧带着两个女孩儿进了屋。她焦急的挑起厚厚的帘子,一屁股坐在孟初晗身边,满脸心疼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孟初晗浑身无力,闭着眼用沙哑的声音朝那二人道:“我是什么人你们想必都知道了。鲁国公断断不会放过对国公府有威胁之人。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要么从今日起死心塌地的在我身边服侍,有我在一日你们便平安一日;要么现在就滚出县主府——事关国公府清誉,只有死人的嘴才闭的严!” 二人听罢忙跪倒叩头,“求小姐救我二人性命,我们愿意一辈子服侍小姐,绝无二心!” 孟初晗点了点头,“下去吧!” “赵姑姑在吗?二小姐叫我来问问,大小姐到底何时与曹家少爷行礼?” “这帮催命鬼!”赵姑姑低声抱怨了一句,站起身来冲着孟初晗轻声道:“小姐好好休息,我去将这帮人赶走!” 孟初晗烧的厉害,头脑亦不十分清醒,她强打起精神吩咐赵姑姑:“不必与她们起冲突,我被劫持之事决不能外传!请徐三叔将今日之事告诉孟令旭,孟家只他一个明白人,他会管好孟家人的嘴!” “国公府那边若是派人来,我也一概不见!一来我实在无暇分身应对他们;二来到底礼未成,免得别人说闲话!” 赵姑姑眼圈发红,忙道:“这些事我会处理好,小姐安心休息吧!” “只你一人又能处理多少事?孟家陪嫁来的人都是冯氏的眼线,咱们要想在国公府立足,身边还需有自己人!” 实在烧的难受,孟初晗便翻了个身,谁道被蛇噬咬的伤口竟不管不顾的疼了起来。她人还糊涂着,便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两声。 赵姑姑见状眼中涌上泪来。 孟初晗甩了甩头,努力振奋起精神,哑着嗓子道:“那两个女孩儿能在隗未声手下活命想必都是聪明人,如今她们死里逃生倒比外头买来的人好上许多;姑姑是宫里出来的,尽管放手调教,若有可用的将来或许能给咱们搭把手……” 孟初晗还未说完,便被窗外尖刻的嘲笑声粗暴打断—— “她久居道观,怎么如今倒娇气起来了?不过是见了些贼人,怎么就被吓的起不来床?” “人人都道你在荒山野岭间长大,那般粗鲁凶悍的亡命徒也不知见过多少,怎么嫁了人倒学起装病扮娇弱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了?” 第十二章 催逼 孟初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赵姑姑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 “国公爷体恤大小姐受了惊吓,让小姐在府中好好休息;二小姐您不在驿馆中,来咱们县主府做什么?陛下册封的旨意二小姐没听说吗?若是您再见到大小姐可是要跪拜称县主的。奴婢劝您小声些,若吵醒了县主,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孟婉瑜轻蔑一笑,“县主算什么?有什么好显摆的,在我眼里她还是那个从山里蹦出来的毛丫头!” “二小姐这话错了!县主和县主也不都是一样的。咱们小姐是陛下亲封的‘宁顺’县主,连这宅子都是陛下亲赏的。陛下说大小姐德才兼备,待与少国公完婚后还要亲自回京谢恩呢!咱们大梁县主是不少,可像我们小姐这般得陛下宠爱之人,天下间可是独一份,二小姐您说是不是?” 孟婉瑜闻言面色难看起来。 是啊,陛下这般荣宠确实难得! 端看孟初晗成亲的穿戴、嫁妆,再瞧着这偌大的县主府,孟婉瑜只觉得一阵气闷。 这荣耀与煊赫本来应该属于她,现在却都归了这个替她出嫁的“姐姐”! 孟婉瑜心中堵的厉害,口中贬损之意愈加明显:“陛下的恩典虽重,可国公府瞧得上她吗?据我所知,从贼人闯了国公府到现在一整天过去了,曹家连派个下人来问问都不曾;国公和少国公如此不闻不问,想必是对孟初晗这身带不详的新妇心生厌恶,依我看她离被曹家休弃之时不远了……” “姑姑,少国公到了!” 下人此话一出,孟婉瑜的脸色十分精彩。 赵姑姑哪里顾得上她,忙叫人迎曹乐阳去了正厅。 此时前厅已坐了三人—— 为首一人正是林诚县子孟平;他旁边坐着一位眉眼凌厉的妇人;妇人身旁立着位低眉顺眼的少女。 “不过是受了惊吓,父母在此,她要托大拿乔到什么时候?” 徐三闻言冷着脸一言不发。 孟平见状愈加气愤,“本爵爷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不成?” “老爷莫气,姑娘家受了惊吓,骄矜些也是有的,”孟平身边的妇人开口劝解,话中尽是明宽暗贬之意,“如今初晗嫁入高门,连亲姐妹都要看她的脸色,咱们再等一等就是了!” “混账!嫁的再高也是我的女儿,她敢不将我这父亲放在眼里?” 徐三听见身后脚步声这才抬起眼,轻轻俯身施了个礼。 “见过少国公!” 孟平一楞,冯氏和孟凝霜则偷眼去瞧曹乐阳。但见来人风流倜傥、一身贵气,只是面色郁郁,好似不大高兴。 冯氏见状忙推了孟平一把,孟平这才起身笑迎:“贤婿来了?快坐快坐,来人上茶!” 可屋内除了一言不发的徐三,哪儿来的其他下人? 茶水自然也是没有的! 曹乐阳想到受伤的孟初晗心中一阵愧疚,忙躬身道:“见过孟爵爷!” “姑爷哪里话来?咱们已是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 “大小姐和少国公今日礼未成,少国公这样称呼爵爷才是知礼的!”赵姑姑捧着茶走进屋内,她将茶放在曹乐阳身前,这才朝着孟平施了个礼,软中带硬道:“爵爷过于心急了,您刚刚那一番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有心人会嘲笑咱们孟家没规矩。” 孟平和冯氏面色一阵潮红。 孟婉瑜目不斜视的进了正厅,孟平看了看孟婉瑜身后,忙道:“你姐姐呢?” 孟婉瑜闻言红了眼圈,“赵姑姑说姐姐受了惊吓、卧床不起,连面都没叫女儿见便将女儿赶了出来!女儿不过是担心姐姐身子,可姐姐一朝高嫁便再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赵姑姑懒得搭理惯会拿腔作调的二小姐;曹乐阳低头不接话茬儿;孟平夫妇见曹乐阳面色郁郁也不敢答言,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孟婉瑜见状一脸不知所措。 半晌,赵姑姑才道:“爵爷和夫人怎会前来?小姐出嫁前曾叩请父母送嫁,可爵爷说您和夫人身子不适,经不起长途跋涉;若不是少爷自告奋勇,只怕出嫁之路千里迢迢,小姐连个送行的娘家人都没有。今日迎亲之礼已毕,爵爷和夫人此时还来做什么?” 这番话说的直白,直叫在场的孟家人变了颜色。 曹乐阳闻言却冷下了脸,自己的新妇竟被娘家人如此冷待!? 他冷眼望向孟平—— 身体不适?!冯氏不愿送嫁也就罢了,可孟平是初晗的父亲,女儿远嫁千里,他这个做父亲的竟连送也不愿送,当真叫人齿冷! “父母年事已高,京都距凉州路途遥远,父亲叫哥哥代劳送嫁有何不妥?”孟婉瑜面带微笑,端的是一幅大家闺秀的端庄做派。 “倒是姐姐,她劳动父亲千里奔波,岂非不孝?若父亲真来送嫁,只怕姐姐是要折福的!” 孟平闻言这才缓了脸色,“我年纪大、身子弱,此番确实委屈了初晗;不过由中贵人亲自颁旨封她做县主,陛下又赐下恩赏无数,她也算风光无限了!咱们家是宗亲,我定是要面见中贵人叩谢天恩的!” 赵姑姑闻言翻了个白眼:女儿出嫁时您推说体弱不能送行,怎么陛下一颁下赏赐您就突然变得身强体壮了呢? 孟平拖家带口的来到这儿,若不是为了沾小姐的光,打死她都不信! 冯氏则道:“中贵人不能在此久留,初晗还要休息多久?” 曹乐阳道:“我与大小姐行礼之时夷族余孽突然来袭。都怪我无能,叫小姐受了惊吓、负了伤,让她多休息几日无妨!” “这怎么行?”孟平一听立马站起身,嗔怪道:“有国公爷在,她能受什么惊吓,一点小伤又有什么要紧?不过是女儿家撒痴撒娇的手段罢了!中贵人要在拜礼上宣旨,我哪有那许多时间跟她磋磨?我还有好多事要托中贵人……” “咳!”冯夫人用力咳了一声,孟平这才回过神来,他抬眼看了看曹乐阳,悻悻道:“天恩不可负!初晗没什么事,你们明日便行礼吧!” 世上竟还有这样做父亲的! 曹乐阳再听不下去,起身冷着脸道:“孟家既然如此决定,那我明日便来接小姐!” 第十三章 中贵人 赵姑姑极力忍耐着。待所有不速之客都离开县主府,她这才将心中的愤怒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爵爷真是没心肝!连曹家少爷都说叫小姐多休养几日,他做什么非急着让小姐行礼?!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爵爷竟连问都不问,只道无碍。天底下哪有这样为人父母的?” 徐三见赵姑姑生了真气,忙出言劝道:“姑娘打小不在爵爷身边长大,爵爷自然不疼她;小姐如今得陛下青睐,咱们这势利的爵爷终于逮到巴结中贵人的机会,又怎会轻易放过?中贵人事务繁忙,陛下离不得他,估计这两日就要回京向陛下复命了。到时宣旨之人成了旁人,爵爷的计划岂不要落空了?” “那他就能这般不管不顾?”赵姑姑说到此处眼睛发酸,“小姐怎么摊上这样绝情的父亲!连曹家都知道心疼新妇,可爵爷眼中只有荣华富贵,哪有半点将亲生女儿放在心上?” “好了!”徐三拍了拍赵姑姑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你就让小姐好好歇着,他们还能将人绑回去不成?再不济就学那鲁国公府的少爷——装病拒婚,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如何?!” 赵姑姑闻言破涕为笑,“还是你有主意!我先去给小姐上药,其他的事走着瞧吧!” ----------------- “国公爷不必隐瞒咱家。陛下倚重国公爷,叫国公府与孟氏宗亲联姻,这其中的深意国公爷可能体会?” 曹必面色肃然。 大内官吕淳一脸和气,对着面前的大梁第一武将,不卑不亢道:“少国公大喜之日,那夷族余孽竟敢来搅局!他绑走孟家小姐,对其施以酷刑,实在太过胆大包天!孟家小姐当真坚毅果敢,不负宗亲之德行。咱家知道孟小姐受伤甚重,可陛下那边离不得咱家,咱家实不忍叫孟小姐拖着病体行合卺礼。” 曹必闻言心猛的一跳——孟初晗被劫走之事瞒的天衣无缝,吕淳是怎么知道的? “咱家明日去见见孟小姐,将赏赐送上,陛下的殷殷嘱托总得让小姐知道!至于册封的旨意嘛,就留给咱家手下的孩子们来宣读吧!” 曹必听罢连连点头,“中贵人考虑周全,就按中贵人的意思办!” 吕淳闻言轻笑:“国公爷可不要小瞧了您这位儿媳!那夷族人魔威逼孟家小姐回来行刺少国公,却被孟小姐严词拒绝。这般品格高洁之女子可不多了,还是国公爷有福气!” 曹必听罢更是惊愕:营救之事乃是尉迟九亲自经手,吕淳昨日刚到便知晓了劫持事件的来龙去脉,甚至连隗未声威逼孟氏这样的细枝末节都一清二楚,实在太让人心惊! “中贵人说的不错!” “国公莫要嫌弃孟爵爷官职低微!他是您的亲家,陛下怎能不提拔?赐婚之事乃是天恩,曹家莫要因家势薄待了孟氏才是!” 吕淳语带深意的看了看曹必,又轻轻拍了拍胸前的衣襟,低声道:“咱家可是有旨意给孟氏的——毕竟是宗室女,嫁了您这武将之家若是遭了怠慢,陛下可是会生气的!” 曹必忙道不敢。 “国公爷不必惶恐,陛下虽信得过国公,但有人参国公,还得让校事府查验清楚才能还国公青白。陛下的苦心国公爷可能明白?” “中贵人放心,曹必明白!” “咱家这就放心了!”吕淳说罢站起身来,微笑着道:“国公不必相送,咱家明日就去见见这位林城县子家的大小姐!” ----------------- “爹爹的意思是,孟氏是陛下派来监视我曹家之人?” 曹必闻言不置可否,只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城县子府中几乎没人见过这位大小姐。连在府中做惯了的老人儿都说孟家从来只有大少爷孟令旭、大小姐孟婉瑜和二小姐孟凝霜,从未听温这位初晗小姐的名号。若说皇帝将之冠以宗室女嫁到曹家来探听虚实,也不无可能。” “此事还需小心探查,许是为父多心了也未可知!” 曹乐阳道:“可曹家没有不臣之心,陛下为何派人来监视咱们?” “当然是为了这王爵之尊!” 曹必闻言不住冷笑,“尉迟敬恭得封异姓王,为父哪里不如那尉迟,为何为父不能封王?” “陛下是雄猜之主,朝中与我不睦之人又甚多;不说文官,便是武将之中欲取为父而代之之辈亦不在少数!尉迟敬恭和我分道扬镳正是为此!” 曹乐阳知道父亲在朝中艰难,他默然良久,方道:“父亲希望我如何做?依儿子看当初不如拒了赐婚,如此一来我和嫚姝还能……” 曹必摇了摇头,“你的妻子终归由陛下定夺,不是孟氏也会有其他世家女,却绝不可能是上官嫚姝!只要他父亲在位一日,你和她便绝无可能!” 曹必看着儿子半真半假道:“你若非要娶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为父和你大哥交出兵权,那时曹家满门的性命便都在陛下手心里攥着,陛下哪还在意你要娶什么样的女子?!若用曹家气运去换你的心上人,你与她倒还有一线生机。只不过到时为父成了一介布衣,上官家能否看得上你却是个变数!” 曹乐阳闻言轻笑,“父亲何必如此挤兑人?儿子再没出息也不会踩着自家人的前途去换姻缘!嫚姝绝非嫌贫爱富之辈,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嫚姝待我之心皆如故!” 曹必见儿子如此坚定便不欲再说此事,只道:“待孟氏女过门你便好与她好好过日子吧!女子心智不坚,即便她真是皇帝派来的细作,只要她的心偏向你,曹家便无忧了!” 曹乐阳闻言自信一笑,“父亲放心,不是儿子夸口——谁人不知曹家二少爷风流倜傥?凉州城内多少女子对我芳心暗许!区区没见过世面的子爵之女,我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叫她对我死心塌地。到时我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曹必见状不由得暗自叹息,还是年轻啊! 你若不以诚相待,旁人又怎会用真心回应你?! 第十四章 密旨 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宁顺县主府门口,车内面白无须的男子挑起车帘向外望去。 徐三目光如炬,窥见此人真容不由得大惊失色,起身便往后宅跑去;不多时便带着赵姑姑便行色匆匆的来到府门口。她一脸惊愕的朝着此人道:“吕侍中?!您怎么来了?” “校事府的消息没错,阿赵你果然在子爵府!” 赵姑姑伸手将吕淳扶下了马车,笑着道:“怎么不叫人提前招呼一声,咱们也好来迎您!” 吕淳摆了摆手,“咱家的行踪声张不得!咱家来此的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定会有一堆人堵在县主府门口。咱家是陛下的人,还需万事小心!” 赵姑姑引着吕淳进了府门,只听她笑道:“陛下赏赐的府邸可还好?我看府中人手不多,阿赵一人忙得过来?” 赵姑姑忙道:“得知陛下了一座府邸给小姐,还要封小姐做县主,咱们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只是我家小姐命苦,此时只怕不能亲自叩谢皇恩了……” “阿赵不必焦急!你家小姐是皇亲,此番千里远嫁凉州,陛下心中亦十分不舍,特命咱家来看望小姐。”吕淳的眼光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孟小姐的遭遇咱家已经知道了,陛下有密旨,阿赵速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赵姑姑心头一凛,忙带着吕淳朝后院走去。 ----------------- 老太监终于走了。 可孟初晗心中却充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皇帝竟然给她下了密旨,叫她暗中监视曹家;又赐了她专折密奏之权,凉州和曹家但有异动她便可直奏御前! 握着手中镶满宝石的御赐之剑,孟初晗心中异常冰冷—— 皇帝并不看好他恩赐的这桩姻缘,却又赐府邸、又赐奴仆,还要封她做县主;旁人只羡慕她得皇帝恩宠风光无限,却不知这荣耀背后藏着多少阴谋与算计。 孟初晗恹恹的躺在床上,只觉得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网,自己被牢牢罩在网中…… “晗儿,你可好些了?” 孟初晗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是老样子,因怕沾染上不祥之气一直对她敬而远之。 “爵爷站在门口做什么?小姐已经醒了,爵爷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吧!” 听道赵姑姑的话孟平连连摆手,“做父亲的哪能轻易进女儿的闺房?你进去告诉她,一点小伤不碍事,莫要因此耽搁了中贵人回京都,赶紧与少国公成礼方为上策!” 孟初晗在心中冷笑,口中却谦卑道:“叫父亲忧心是女儿的不是!可中贵人已起身回京了,至于合卺礼何时举行……此事还是听国公府安排吧!” “什么?中贵人回京了?” 孟平闻言一脸的惊愕。 孟初晗强压下心中的嘲讽,故作忐忑道:“中贵人最得圣心,陛下一刻也离不得他,想来是宫中有事陛下急招中贵人回京,这也在情理之中;中贵人倒是遣人来告知过女儿离讯,还说要女儿好好休息,宣旨之事会有其他内官代劳……” “蠢材呀蠢材!”孟平闻言懊悔不已,跳着脚道:“中贵人离去你为何不派人告知为父?” 孟初晗面上泛起冷笑,言语间却不知所措,只小心翼翼道:“这,中贵人来看女儿,只说将宅子和旨意送到之他的差事就了了,从未提及要见父亲呀!父亲也从未和女儿说过要见中贵人,是以女儿……女儿……” 孟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呆立了半晌将袖子一挥,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姐的伤可还疼?”赵姑姑进了房间,一脸关切得望向孟初晗,轻声安慰道:“小姐不必伤心!爵爷是个没心肝的,中贵人这一走爵爷不会再来烦小姐了。只是……眼下还有一桩麻烦事!” 孟初晗不明所以的望向赵姑姑。 赵姑姑面带难色,“不知何人将小姐被隗未声捉走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眼下整个凉州城都在谈论此事,他们说……说……” 孟初晗叹道:“我连虿棺熬过去了,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姑姑只管说就是了!” 赵姑姑挣扎了半天,这才咬着牙道:“他们说姑娘被夷人掳走,必已失了贞洁;还说国公府迟迟不行合卺礼,是要……是要退婚!” 赵姑姑说完一脸忐忑的看着孟初晗,“姑娘,如今究竟该怎么办?” “别急,我与那曹家少爷是奉旨成婚,这门亲事岂是他们想退就能退的?!” 孟初晗人还烧着,却竭力冷静的分析局势—— “流言传的这样快,必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尉迟九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也信得过他的手腕;而那两个从贼窝里出来的女子在我控制之中,只要她们还想活命便不敢多嘴;至于咱们府中——一半是陛下的人、一半是孟家的人,我若倒了对他们又有何益?” “小姐是说,此事是曹家人泄的密?!”赵姑姑一惊,怒道:“姑娘因为他们平白遭了这么些罪,他们怎么还敢昧着良心污蔑姑娘?亏得那曹家少爷昨日一脸关切的来探望姑娘——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奴婢还给他倒茶?!早知道他这么无耻,那茶奴婢就倒给来福喝了!” “来福”是徐三养的狗。 见赵姑姑如此义愤填膺,孟初晗不由的笑了。 “姑姑别气了!这事不是曹乐阳做的,他不会用这般手段逼我退婚!一来总要顾及陛下的脸面,二来他好歹是个男人——没有男人愿意带绿帽子,即便是如我这般连合卺礼都没行过的无才无德无颜女,怕也不行!” 赵姑姑闻言微怔:小姐今年才多大,怎会将男女之事看的这么清楚?! 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孟初晗没看道赵姑姑怪异的脸色,接着道:“这事是谁传出去的我心里大概有个猜想;此人的目的无外乎是想破坏我和国公府的婚事。” “有陛下册封的圣旨在,待我与曹乐阳行了合卺礼,谣言便不攻自破!” “若想调查师父遇害的真相必要靠国公府,这门亲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第十五章 进退两难 “可这事咱们不好自己去说!” “姑娘的意思是……” “让父亲去!”孟初晗揉了揉额角,轻声道:“爵爷想攀上国公府,此事本就该他来做才是——我若不能嫁到曹家,孟婉瑜和孟凝霜也要受人嘲笑!到嘴的鸭子飞了,父亲怎么受得了?!” “此事只需悄悄透出些风声——瞧着吧,倒时不用咱们操心,父亲和冯氏自会去曹家为我做主!” 孟初晗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赵姑姑见状忙替她掖了掖被子,“小姐歇着吧,这件事我来办!” 孟初晗实在乏累,轻声道:“挑个厉害的丫头守在院门口,我想好好睡上一觉,不想再被孟婉瑜那丫头打搅!” ----------------- “孟初晗你给我出来,我说你怎么天天躲在屋子里呢!原来是做了丢人现眼的事不敢出来见人!” “小声些,若是惊扰了县主休息只怕小姐担待不起!” 院门一开,一个瘦弱且高挑的丫头走了出来。孟婉瑜岂会将她放在眼里,叉着腰喝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既然认得本小姐还不速速让开?!” 那女子不卑不亢道:“奴婢是新来的侍婢,县主为奴婢赐名为绮罗!” 孟婉瑜闻言笑的讽刺,“县主?她做出这种丑事,陛下哪还会封她做县主!中贵人已回了京都,她的美梦也该醒了!” 孟婉瑜边笑边上下打量绮罗,不屑道:“孟初晗没念过几天书,用的字眼也都艳俗!你闪开,我要进去问问孟初晗,她做下这等没脸面的事为何还不去死?” 绮罗用瘦弱的身躯牢牢挡在门口,仰着头道:“二小姐这话错了!中贵人虽然走了,可宣旨的天使们还在,若陛下真有收回成命之意,天使们早该跟着中贵人回去了!内官是等着在县主和少国公的合卺礼上宣旨,以示天恩浩荡嗯!二小姐到底在外头听了什么不干不净的话,竟来此处羞辱嫡姐?什么丢人现眼,二小姐自己不修口德,便以为旁人都如您一般无礼吗?咱们小姐自幼在外长大,自然不似二小姐这般会颠倒黑白、无事生非;二小姐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拜拜真人神仙,好好修修德行,免得日后被婆家嫌弃!” 绮罗一张嘴便将孟婉瑜怼的毫无招架之力。孟婉瑜何时吃过这个亏,不由得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啪”的一掌狠狠掴在绮罗脸上。 “你这贱人,竟敢当面顶撞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婉瑜,你做什么?!” 孟令旭早就听说妹妹常来辱骂长姐,如今亲眼见她撒泼不由得怒从中来。他上前一把抓住妹妹的手,呵斥道:“你看看自己哪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知你从哪里听来那些昏话,你不敬长姐、口出秽言,若是传了出去你的名声要是不要?” 孟婉瑜闻言眼圈一红,急吼吼道:“明明是孟初晗不要脸!她既失了清白就该自己吊死在外头,为什么回来连累我……” “啪!” 脸上一阵火辣辣,孟婉瑜捂着脸望着从小将她宠到大的兄长,不敢置信道:“哥哥你打我?!你为了孟初晗这个不祥之人打我?” “听听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孟令旭脸上余怒未消,厉声责骂道:“外头的人乱嚼舌根你本该充耳不闻,可你竟蠢得跑来质问长姐,若落了个刻薄寡恩的名号你今后可怎么办?” “跟我回去,即日起禁足家中!若再敢胡闹,就给我滚回京城!” 孟令旭说完便拉着哭哭啼啼的孟婉瑜离开了。 侍女珍馐从门后探出头,笑嘻嘻道:“绮罗姐姐可真厉害,你将那孟家二小姐骂的抬不起头来,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来县主府嚣张!” 她看到绮罗红肿的侧脸微微一愣,心酸道:“二小姐骄纵惯了,姐姐下次打发她走就是了,莫要再于她起争执了;姐姐的脸肿的这么厉害,我去后厨拿鸡蛋给你滚一滚!” 绮罗闻言摇了摇头,“我没事。小姐救了咱们性命,我怎能任人随意羞辱她?我只是替小姐伤心……” “姐姐伤心什么?” 绮罗捂着脸看向那兄妹二人消失的方向,低声道:“孟家没一个人真心为小姐!你以为刚刚孟家少爷是在替小姐说话?他话里话外都在维护那骄纵的妹妹,却对一母同胞的姐姐不闻不问;小姐已嫁了人,却被娘家人如此对待,今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珍馐拉着绮罗去上药,赵姑姑从后头走了出来,低喃道:“倒是个有心的!” ----------------- “明日就要行合卺礼了?” 听见谢婉莹的问话,曹乐阳这才无奈的点了点头,“外头已有流言说孟氏被人掳走坏了清白。孟爵爷和夫人上门来又哭又闹,说咱们连累了她的女儿,又说咱们欺压宗亲。父亲不胜其扰,此事本就因我而起,孟氏无辜受累,我不能在叫她受不白之冤!此事宜早不宜晚,父亲便于爵爷约定好与明日行礼!” 谢婉莹点了点头,“你与孟大小姐缘分天定,若不是隗未声蓄意破坏,你们二人早就入了洞房。如今既有这些流言传了出来,合卺礼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不要孟初晗,只要嫚姝!”曹乐阳痛苦的捂住头,“为何我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你如此、嫚姝亦如此!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不成真如那人魔所说,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谢婉莹一把将曹乐阳抱在怀中,轻声安慰起来。 “二爷别这么说!婉莹这辈子能得二爷怜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至于上官姑娘……我知二爷心中爱重她,可你与她有缘无份啊!尉迟少爷不是说了吗——上官姑娘的父亲是文官之首,国公爷是武将之首,陛下是绝不会叫这二人成了亲家的。倒是少爷,您莫要将此事怪到孟大姑娘的头上才是!” 谢婉莹怜爱的抚摸曹乐阳的头,轻声道:“你放心,待孟大姑娘嫁过来我定和她好好相处!” 曹乐阳闻言心下稍宽,暗道:还是婉莹最识大体。 他将头靠在谢婉莹怀中,轻轻闭上双眼,沉声道:“委屈你了!” 谢婉莹闻言抚着曹乐阳的手依旧轻柔,可脸上的笑意却冷了下来。 第十六章 合卺之礼(一) “吉时已到,新妇入门啦!” 鲁国公府新妇孟初晗一身青色文锦深衣,其上用金丝绣着祥云;头戴团金织翠的凤冠,插如意金簪、戴琉璃钗;耳上一对以珍珠为眼的花丝镶嵌金鱼耳环,鱼腹上两个硕大的红宝石璀璨夺目;她手执金丝如意扇,腕上的掐丝纯金双龙戏珠活环手镯熠熠生辉;腰间一枚质地通透的麒麟送子玉佩稳稳垂与身侧。 整个人气度雍容,叫人不敢逼视! 孟凝霜用艳羡的目光望着眼前婷婷玉立的长姐,朝着身旁的孟婉瑜道:“便是公主出嫁也就这个气派了吧!快看大姐姐的穿戴,居然还有蜀锦做的鞋子……若我出嫁的时候能有大姐姐一半儿的风光,这辈子就值了!” 孟婉瑜死死瞪着那一身华贵的少女,眼中不甘之色几乎溢了出来:这样煊赫的场面、这般夺目的衣裳首饰本该属于她!如今竟便宜了这个从山里来的臭丫头! 她想起那日在县主府曹家少爷那风流俊雅的相貌,再看看国公府门口那俊俏挺拔的身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酸楚—— 母亲,您误了我! “小姐可还好?” 听到赵姑姑问话,孟初晗不由的深吸口气,小声抱怨道:“这金冠太重,压的我脖子都快断了;早上给我梳妆的妈妈又将发绞的太紧,弄得我头皮一阵阵的疼……” “好姑姑,这合卺礼什么时候结束,阿姈心慌的厉害!” 赵姑姑闻言悄声道:“出嫁的妇人总是要熬过这一关的!小姐忍耐些吧。您受伤回来总共只歇了一日,如今还发着热呢;待会儿入了洞房我即刻便去给姑娘煎药,郑医令说了,那药退热止痛效果最好……” 曹乐阳是习武之人,自然将孟初晗主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他抬脚走至举着却扇的少女身边,低声道:“你不舒服,一会儿记得扶稳了我!”说罢牵起少女温润的手,昂首挺胸的朝正厅走去。 “易正乾坤,夫妇为人伦之始;诗歌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 二人深吸口气,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缓步步入礼堂—— “鸣凤锵锵,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 曹乐阳稳稳的牵着身旁少女的手,侧头看向他的新婚妻子——这姑娘原也是个可怜之人,一出生便没了生母,被父亲扔在道观中孤独长大,却在历经折磨后依旧坚贞不屈。父亲说得对,这般品行的女子才是为妻的上佳人选! “曹子乐阳,才誉素着;孟女初晗,绣阁名姝!允称璧合珠联之妙,克臻琴谐瑟调之欢;增来鸿案之光,结此凤仪之好!” 曹乐阳牵着少女来至高堂面前,心中只觉悲凉——这女子从今日起便是自己的妻了,日后他和嫚姝将再无牵连。 “卜他日而昌,而炽庆瓜瓞兮绵长——新人拜天地!” 一双新人俯身拜了下去—— “乐阳哥哥,你是要弃了姝儿吗?” 弯到一半的身躯忽的一顿,少女声嘶力竭的呼喊将曹乐阳的心扯的四分五裂。他回过头去,却见一身白色襦裙的上官嫚姝正目露悲伤的望着自己。 一旁的人都在指指点点。 “乐阳哥哥,你答应过的!” 她哭的伤心,曹乐阳心中亦堵的厉害。 他抬起头,见双亲正讳莫如深的看着自己,身旁少女的手还牢牢握在他手中—— 不能再叫他们失望了! 曹乐阳下定决心,轻轻转过头。 上官嫚姝脸色变得苍白,她喃喃自语道:“乐阳哥哥,你答应过要娶我的、你答应过的!” 望着曹乐阳萧索的背影,她泪眼婆娑的哭了出来,“乐阳哥哥,嫚姝明白你的苦衷,嫚姝亦有父母宗族——我父亲的官声、母亲的体面,还有上官家女眷的清誉,在我放下矜持来寻你之时便被通通抛下了!乐阳哥哥,姝儿这般为你,你却连回头看姝儿一眼都不愿……” 曹乐阳将头扬高、脊背挺得笔直,默然背对着身后之人,无人知道他的心在滴血。 孟初晗微微侧透,透过金丝却扇终于看到了曹乐阳的心上人——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有才学、敢卖惨,懂示弱,难怪身旁的男子对之念念不忘! 拉着自己的大手沁出汗水,孟初晗侧头看了看眉头锁的死紧的新郎,低声道:“那姑娘实在可怜,要不要去看看?” 他不想看她痛哭时的模样,只怕自己一时冲动带她离开这座牢笼。 一身红色喜服的少年郎身躯轻轻颤抖着。 “竟敢到乐儿的婚礼上来闹,分明是当着人打我鲁国公府的脸面!” 余夫人说着偷眼瞄了瞄丈夫,却见丈夫一张脸黑的宛如锅底;她心下了然,回首招来武妈妈,低声吩咐道:“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给我将她轰出去!” “乐阳哥哥,你回头看看姝儿啊!” 见曹乐阳始终对自己不理不睬,上官嫚姝终于感到一丝心慌。 “你答应过我,你的妻子只能是我;如今你奉旨成婚,是将当初的承诺都忘了吗?” “我堂堂宰相之女拖到这个年纪还未成婚,皆是因为我心系于你——若非乐阳哥哥来娶,便是皇子我也不嫁!” 一身白衣的少女言语间真情流露。 观礼之人见状议论纷纷:有骂上官嫚姝不知廉耻的,有笑上官赫教女不严的,有好整以暇欲看曹孟、上官家撕破脸的,还有人说孟初晗恶毒,坏了旁人姻缘的! 可自始至终无人谴责那伤了两个少女的风流浪子——曹乐阳! “上官小姐,你这是作甚?!”粗手粗脚的曹家仆妇赶上前来,拧着上官嫚姝的手腕便将人向外推,口中数落道:“还是宰相之女,竟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 “赶着少爷和夫人行礼时来砸场子吗?您若再不走可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有人上来撕扯她的衣裳,婆子们也暗中下手使劲拧她的肉。 上官嫚姝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她咬着牙、含着泪大声挣扎起来:“好痛,乐阳哥哥救我!” “不许碰她!” 曹乐阳一声咆哮震的整个礼堂嗡嗡作响—— 仆人们都被吓得住了手,鲁国公曹必见状攥紧了拳头。 第十七章 合卺之礼(二) “上官小姐,之前种种都是乐阳的错!” 听着曹乐阳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上官嫚姝脸上的笑容一僵。 “今日我大婚,上官小姐留下来喝一杯喜酒吧!小姐才名冠天下,岂是乐阳这种风流成性、粗蠢浅陋之辈配得上的?小姐该听丞相的话,寻一位人品端正、前途无量之人为如意郎君才是!” “乐阳夫妇定日夜为姑娘祝祷,愿小姐余生事事如意、平安顺遂!” 曹乐阳说罢回过头朝着赞者道:“礼未成,还请继续!” 赞者见情势已明,忙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他日而昌,而炽庆瓜瓞兮绵长……” 上官嫚姝耳边嗡嗡的响,是有人在嘲笑自己吗? 是啊,宰相之女、千金之躯,竟恬不知耻的跑到少国公的婚宴上去表达爱慕之情,还被人家当众拒绝。她这般不管不顾的行径,是将上官家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众人投来鄙夷的目光,滔天的恨意和不甘袭来。上官嫚姝愤恨的目光移向曹乐阳身旁那一身青色嫁衣的少女—— 一个从小被子爵府赶到外头的野丫头,竟能堂而皇之的站在他身边;可叹自己家势雄厚、才貌无双,却无望成为他的妻子—— 她看着那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伉俪,只觉浑身力量瞬间被人抽走,随即一阵恶寒席卷全身。 父亲早就说过不许她私下里再见乐阳哥哥,可见不到乐阳哥哥,她会死的! 死?! 她堂堂天之骄女,为何要死?! 该死的是那个家门衰落却靠着宗亲身份成为他妻子的无盐女;是那个以低贱之身为他生儿育女的无耻贱婢! 那样卑微的女子都能陪在他身边,可她呢…… 上官嫚姝失魂落魄的转过身,缓缓向国公府大门走去。 众人纷纷侧目,唯有孟初晗颇觉不安。她摇了摇曹乐阳的手,低声道:“那姑娘不太对劲。好歹是丞相之女,若真在国公府中出了事,咱们该如何向丞相交待……” “她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曹乐阳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倏然松开了手,目光锐利的扫向身旁少女,冷然道:“礼还未成,你现在就端出国公府大妇的派头是不是太着急了?休要在我面前卖弄你那刻意装出来的贤惠!宰相之女德才兼备,难道还不如你识大体?” 孟初晗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发出一声嗤笑:“出身再高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今日当着这么多人被你当众拒绝,高傲如她怎么受得了?她此番归家必为父母和家族所不容,现在不去追,若她真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尖叫:“不好了!上官小姐落水了!” 孟初晗抚额长叹:成个亲怎么就这么难呢!! 曹乐阳虎躯一震,转身向外飞奔而去。 曹必见状拍案而起,喝道:“混账东西!礼还未成,你要到哪儿去?!” “来人,给我拦住他!” 今日有天使在场,他绝不允许这个混账坏了婚事—— 侍从们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拽胳膊的拽胳膊;曹乐阳心中惦记着落水的心上人,竟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迅速出拳、摆脚,几下便将下人打的东倒西歪。 曹必见状大怒,“好好好,我亲自来拿你,看你敢和老子动手?”。 “国公且慢!” 奉旨观礼的李内官一见场面几近失控,忙起身朝着众人高声道:“陛下有旨,林诚县子孟平之女孟初晗接旨!” 李内官是个人精,他没料到曹乐阳竟敢当着他的面丢下新婚妻子,若日后皇帝追究起来言官们第一个就会查问到他这个宣旨内监头上,到时他该怎么说?!鲁国公得罪不起,欺君之事他又不敢做,思来想去唯有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方为上策! 曹必一愣,再回身时曹乐阳早已不见踪影。 孟初晗却面不改色,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臣女接旨!” 李内官忙尖着嗓子宣旨:“林城县子长女孟初晗,毓灵河汉、禀训天人,蕙问清淑、兰仪婉顺;徽章所披、端赖柔嘉,抑有阙顺之封,式开汤沐之邑。特封为宁顺县主,钦哉!” 李内官将圣旨放在孟初晗手中,转身冲着曹必微微一笑:“国公爷千万别忘了,按规矩少国公和县主应在成婚一年之内回京城向陛下当面谢恩!” 说完一把扶起孟初晗,大声道:“陛下说了,望国公府善待县主!” 随后又朝着孟初晗和颜悦色道:“县主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若受了委屈切莫独自忍耐,可暂别居于县主府,陛下自会为县主做主!” 曹必垂眸无语,陛下这是在给他脸色瞧呢! 李内官宣读完圣旨朝着鲁国公施了一礼,“国公恕罪,咱家这就要启程回京了,国公保重!” 说完便往外走。 曹必忙道:“天使好歹喝杯喜酒再走啊!” 李内官暗道:您家这喜酒咱家喝不起!便推辞道:“皇命难违,国公留步,咱家这就回去了!” 众人见状不由得交头接耳,一个飞扬跋扈又带着些尖刻的声音超越周遭的嘈杂传入孟初晗耳中—— “哎呦呦,没想到鲁国公府还有这般热闹可瞧!娶亲本是喜事,却将将闹出一场笑话;新娘得封郡主却被人抢了丈夫,面上假贤惠、内里真窝囊——哎呀呀,这一出出真是比唱戏还好看啊!” 孟初晗瞳孔一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师父……火焰……鲜血…… 孟初晗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她耳边蜂鸣,双腿忽的一软便向身旁倒去。 “国公爷,新娘子不好了!” 就在孟初晗将要倒地的一刹那,一双大手稳稳将她接住。 “可是身上的伤犯了?我叫人扶县主下去!” 尉迟九?! 孟初晗好似见到救星般紧紧抓住他的手,白着脸断断续续道:“抓住她……” 周围人声嘈杂,尉迟九皱着眉将耳朵贴近少女唇边,轻声问:“你要抓谁?” 曹必见场面几欲失控,忙冲着尉迟九道:“虓儿,你代乐阳完成合卺礼!” 尉迟九无言扶起身旁少女,众人看不清他脸上是悲是喜,只听他顺从道—— “全凭国公爷吩咐!” 第十八章 礼成 孟初晗浑浑噩噩如坠五里雾中,耳边赞者的唱和已渐渐远去,她如提线木偶般被人拉着敬天地、拜高堂,最后被一行人簇拥着送入了新房。 待坐床、撒帐之后,孟初晗和尉迟九并排坐在床上。 “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五尽其昌,早协熊罴之庆。新人结发!” 见全福夫人上前欲为二人行结发礼,人群中有人嗤笑:“结发之礼也能由他人代替?堂堂国公府,不觉得可笑吗!” 尉迟九置若罔闻,任由全福夫人剪下他一缕头发,以红缨和身旁少女的发结在一起,放入备好的红色锦囊中。 “新娘去扇了!” 见坐在床上的孟初晗无动于衷,赵姑姑忙小声提醒:“姑娘,该去扇了!” 去扇?! 举到僵硬的柔荑缓缓放了下来,却扇后那一张脸虽称不上貌若无盐却也平凡的紧;单见少女脸上的斑斑泪痕,倒叫人我见犹怜! 裴无忌歪着头眸光越过一众身影落在少女脸上,瞧了半晌方摇头叹息:“这般样貌如何争得过上官嫚姝?” “本公子阅美人无数!这孟家小姐身段儿极好,合该是个美人。怎么去扇之后的相貌竟如此平庸?!你看她那眉眼,明明每处都是极美,怎么凑在一处却硬生生拼出一张叫人过目即忘的脸来?!” 裴无忌说话声音不小,不少人为之侧目;他身旁的公子见状只觉难堪,忙拉着他往外走,口中道:“裴兄小声些!那可是国公府的新妇,你瞧那么仔细做什么?新人该行合卺礼了,这没什么好看的,裴兄跟我到前院去喝杯喜酒吧!” “新妇出嫁,竟如此不舍双亲,当真是孝女啊!” 众宾客见新妇垂泪不由的纷纷赞叹;孟婉瑜却不屑的哼了一声,“刚刚下轿时不见她流泪,现在装什么孝顺!” “寅筮吉辰,饮合卺酒!” 全福夫人走上前来,手脚麻利的将二人的衣袍系在一处,并将酒杯递到二人面前。 见孟初晗神态呆滞,尉迟九取过酒杯放入她手中,轻声道:“先饮了合卺酒!你要寻什么人,待礼成后我亲自去找!”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孟初晗这才缓缓举起了酒杯。 这叫整个大梁都为之瞩目的婚礼,终于礼成! 可身为新郎的曹乐阳始终未出现! 在二人饮了合卺酒后,众人便退出了新房。 “县主要找什么人?” 孟初晗闻言抬起头,直直的看向尉迟九,轻声道:“在今日观礼宾客之中有一个异族女子,年纪跟我差不多,你能替我寻到吗?” 尉迟九想了想道:“今日来观礼的皆是大梁勋贵,不知县主说的人叫什么,长相如何?” 孟初晗痛苦的抱着头,语带悲凉道:“不知道名字,我没见过她的容貌,只认得她的声音。” 见她如此,尉迟九忙转身朝着赵姑姑道:“县主不适,你为她卸了钗环吧!” “不!我要去找她!”孟初晗忽的站起身,可她身子还未复原,情急之下竟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尉迟九和赵姑姑忙伸手去扶,尉迟九道:“寻人的事我自会前去,你莫要逞强!” “少将军说的对!”赵姑姑赶紧扶着孟初晗坐回床上,劝道:“小姐的身子还没好利索,有什么事让老奴去做便好了” 孟初晗白着脸抬头看了看赵姑姑,忽然斩钉截铁道:“回县主府!” 赵姑姑闻言一愣,却见一旁的尉迟九冲她使眼色,便道:“也好,国公府人多口杂,不利于县主养病!” 尉迟九道:“今日乐阳忒不像话,陛下不是说县主若是受了委屈可以回府居住吗?县主府与国公府不过一墙之隔,待乐阳归来再去接县主归来吧!” 赵姑姑这才想起今日曹乐阳刚刚做了什么混账事,心下酸楚,忙点了点头。 直到主仆二人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尉迟九这才腾起一身煞气。他抚了抚身上的礼服,将一个红色锦囊藏入怀中,头也不回的朝前厅走去。 ----------------- 国公府前厅觥筹交错! 众人表面上恭贺鲁国公家嫁入新妇,实则是心照不宣的嘲笑曹家、孟家、上官家这大梁三大家族今日竟一块儿丢了人! 可要说这件事中最叫人看不起的,还是那个刚刚被封为县主的孟氏新娘! 县主又如何?攀上国公府又如何?!还不是被人在合卺礼上抢了丈夫,余下的日子估计只有守活寡喽! 孟平和冯氏缩在驿馆中,只叫两个女儿来观了礼,此时姐妹俩坐在一众官眷之中,听着女眷们私下里刻薄又幸灾乐祸的议论只觉十分丢脸,不由得将头垂的低低的。 孟凝霜年纪小,见到大姐高嫁本十分嫉妒,看到今日长姐出嫁的排场又十分艳羡;直到看见姐姐被那曹家少爷丢在礼堂上,连合卺礼都由其他男子代替,却又觉得她可怜。 孟婉瑜则在心中暗自庆幸:母亲远见!亏她将孟初晗嫁入了曹家,要不然今日被丢在礼堂上的就是她孟凝霜了! 想到洞房中泪眼朦胧的“姐姐”,孟凝霜心中顿时一阵痛快:看她以后还敢在自己面前摆县主的款儿! 曹必僵着脸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余夫人却知道丈夫心中压抑着怒火。可就算她将身旁人手全都撒出去寻找,扔寻不到小儿子半丝踪迹! 这个孽障,回来估计要被他老子打断腿了! 余夫人心中暗自焦急,一抬头却见侄子穿着大红的喜服走了进来。想到儿子将新妇丢在喜堂上的无情之举,再想到孟家姑娘几欲昏倒的可怜模样,余夫人头一回对这个破落宗室出身儿媳升起了淡淡的怜惜之情。她朝着尉迟九道:“虓儿,礼成了?乐阳的媳妇儿如何了?” 尉迟九朝着姑父姑母见了礼,轻声道:“孟大小姐已带人回了县主府,说是等表兄回来亲自向她赔罪!” 啪嗒!曹必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余夫人刚刚升起的怜惜之情亦消散无踪—— 好个孟氏女,竟敢在新婚之夜回了自己的府邸! 第十九章 兄妹 “你、你怎么回来了?” 之前李内官带着许多御赐之物登过门,孟令旭是家中长子,需替孟家叩谢天恩,是以并未去曹家观礼;此时他看着一身喜服的姐姐在赵姑姑陪伴下回了县主府,脸上泪痕未干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忙不迭的赶上前来询问。 孟初晗心乱如麻,加之头痛欲裂,此时竟分不出半丝心神去应付他。 绮罗和珍馐紧紧跟在赵姑姑身后。听见少爷问话,珍馐一脸悲愤:“国公府欺人太甚,当着众人的面乐阳少爷一见那没脸没皮的相府小姐便丢下咱们姑娘,自己去追那女子了!连合卺礼也是尉迟将军带他行的,咱们姑娘今日丢人丢大了……” “还不住口!”绮罗闻言立刻喝止了心直口快的珍馐,低声训斥道:“小姐今日如此难过,你这么说岂不是火上浇油?!今日合卺礼繁冗,小姐的身子还未恢复,想必早已筋疲力尽;你速去叫厨房做些清粥小菜送过来。小姐到现在还未用膳,身子怎么受得了?!” 孟令旭闻言一头雾水,忙道:“什么姑娘?合卺礼又怎么了?” 绮罗将孟令旭带到无人之处,这才将喜堂之上发生的事说给孟令旭听。 孟令旭听罢亦是怒火中烧,他默了半晌这才道:“曹家少爷虽无理在先,可大姐毕竟已与他完了婚,若这般堂而皇之的离了国公府,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绮罗亦不知以后该如何,却道:“曹家少爷当着天使的面就敢如此对待小姐,以后待娘家人回了京城又会如何?天使走的时候说了,若是小姐受了委屈可回归县主府——陛下怜惜小姐千里远嫁,赐了这县主府让小姐有个遮风挡雨的家。奴婢眼下只想让小姐养好伤,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绮罗看着一脸愁容的孟令旭,情真意切道:“奴婢想求少爷一件事。不知这段时间可否请少爷留在县主府?奴婢知道不日少爷便要回京,可您和小姐是亲兄妹,少爷回京之前好歹多看顾大小姐几日——奴婢来得晚,虽不知爵爷待小姐如何,可孟家那位二小姐着实不好相与!” “小姐受惊之时她日日来咱们府中逞威风,嘴里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来寻小姐晦气;如今小姐归府,只怕那位爱慕虚荣的二小姐一会儿又会到咱们府中来闹!爵爷宠着二小姐,咱们不敢招惹,有少爷在好歹能护着小姐些。奴婢是怕小姐没死在外头那些烂人的诋毁下,却毁在自己人的贬损中,这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孟令旭眼中泛起阵阵涟漪。 “孟初晗,你给我滚回国公府去!天使说的不过是场面话,你竟拿着鸡毛当令箭、耍起威风来了!” “哪有新妇刚成亲便回自己家的?你这么做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笑话咱们孟家的女儿没规矩吗?” 听到熟悉的咒骂声,绮罗面上泛起冷笑,转身朝着孟令旭道:“咱们小姐前脚刚回府、二小姐后脚便赶着来骂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长姐,咱们小姐是妹妹呢!” 说罢转身离去。 孟令旭闻言一凛,转身横在跨院门口,伸手拦住了孟婉瑜的去路。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孟令旭板着脸冲着妹妹训斥:“初晗姐姐的闺名岂是你能直呼的?!人皆说你有才名,可你在这御赐的县主府中行无礼之举,你口中那身为宗亲贵女的‘规矩’又再哪里?!还不赶紧回驿馆,从今日起禁足不准外出,待父亲母亲启程归家之时你就给我滚回京城!” 孟婉瑜看着眼前的兄长,不敢置信道:“你我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哥哥竟为了那从外头来的野丫头如此责骂我?” 孟令旭怒道:“什么野丫头?她是你的长姐!” 孟婉瑜闻言一脸倔强,“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哪来的什么长姐?!” 孟令旭吸了口气,叹道:“虽是异母所出,可她到底是你的亲姐姐!当初母亲生下我和她就撒手人寰……” “呵呵,是那个王氏、那个生了一对不祥双生子的王氏,”孟婉瑜红着眼眶冷笑,“我母亲从小将你当成亲生儿子般抚养长大,没想到竟养出个别人的儿子!你如今忘了我母亲的恩典,只惦记着在山中长大的亲姐姐……呵呵,我算什么?!那个野丫头在山中十几年,从前竟不见哥哥记得她;如今她荣耀归来,嫁入了高门、成了皇封的县主,哥哥倒是记起她是你的亲姐姐了?!” 孟婉瑜一时激愤口不择言道:“世人皆拜高踩低,没想到清高如哥哥竟也会如此行事!我倒是忘了——双生不祥,哥哥与那孟初晗皆是双生子,难道哥哥就是个有福的了?” “旁人都做了官,怎么偏哥哥屈居人后?父亲总说咱们家势低微,要去结交权贵帮哥哥谋个好差事!依我看都是哥哥自己没福!察举之下连白丁都能入仕,偏你入仕无望!” “若不是为了保下身为长子的哥哥,孟初晗怎会被丢去荒山野岭?” “若不是为了照顾生病的你,我母亲当年又怎会小产?” “若不是为了帮你入仕,父亲怎么会去攀附权贵,你的长姐又怎么会被迫嫁入曹家?” “都是你、都是你!” …… 孟令旭呆立在原地,看着妹妹癫狂的样子只觉通体生寒—— 原来在家人心目中,竟也将他视作不祥,这般滋味当真难受。 孟婉瑜自顾自的数落起自家兄长;孟令旭这边却把心一横,走到孟婉瑜跟前拽住她的手腕往门外走去。 “即便我不祥,可只要我一日还是你兄长,你就要听我管教。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叫人将你禁足;你无礼在先,从今往后不准踏入这县主府一步,若再不悔改,国公府也不准你去!” …… “真人菩萨,终于清净了!” 外头兄妹二人的争吵声渐行渐远,珍馐不由得面露喜色。 赵姑姑看了看绮罗,赞道:“做的好!” 绮罗一脸平静的看着陷入沉睡的孟初晗,轻声道:“奴婢不求别的,若小姐日后能平安便知足了!” 第二十章 鞭刑 新婚之夜不见踪影的曹乐阳,翌日清晨才忐忑不安的回了国公府。 他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忽见长随百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边跑边冲他喊道:“少爷快走,国公遭了陛下申斥,说要打死你呢!” “将这目无尊上的狗奴才给我拿下!” 鲁国公曹必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内的太师椅上,一双虎目紧紧地盯着归家的儿子;随着他一声吩咐,侍从们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连拉带拽的将百顺拖了出去。 曹乐阳见状冷笑,“冤有头债有主,儿子是让父亲受到申斥的罪魁,您打我的小厮做什么?!” “你既然如此有担当,也好。来人,将这个孽障拿下!” 魏五走上前来,顺势在曹乐阳耳边低声提醒:“少爷服个软吧,好歹拖延些时间,夫人已去请老太太了!”说罢飞起一脚踢在曹乐阳关节处,曹乐阳咬牙跪在地上,他抬着头看向父亲,大声道:“害父亲遭了训斥儿子心中愧疚;可姝儿落水我急着救人,此事儿子无错!” 曹必目光如箭,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倔强的小儿子,沉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有错?!国公府勋爵人家,奴仆无数,难道非要你这身为主子的去亲自救人?” “我来问你,昨日你去哪儿了?” 曹乐阳目光闪烁,低声道:“儿子救起落水的嫚姝便将人送回他舅舅府中,又请了大夫来医治;姝儿高烧一夜未醒,因此儿子……” 曹必闻言怒火更胜,喝道:“你陪了那上官家的女子一夜?!” “洞房花烛之夜你放着正在拜堂的新婚妻子不管,却和不相干的女子厮混了一宿,国公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曹乐阳急忙辩白,“我是在嫚姝屋外等了一宿,何来厮混一说?事关女子清白,还望父亲慎言……” 曹必闻言怒不可遏,“你还敢提清白?你抛下新婚妻子独守空房,你说你二人未逾矩,谁信?!” “曹家世代忠勇,历经两朝从未得过皇帝一句重话;没想到老子头一遭被陛下申斥,竟是为了你这混小子?!” “你可知陛下贬斥为父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曹家累世功勋、几辈子的荣耀都毁在你这不肖子孙的手里!” 曹必怒极,抄起手边茶杯朝儿子狠狠掷了过去;“啪”的一声正中曹乐阳额头,锋利瓷片将他的额角划破,滴滴鲜血顺着他的面颊滚落。 曹乐阳顾不上疼痛,心中大骇:陛下怎会因为这般儿女情长之事贬斥父亲? “那您的兵权……” 曹必叹了口气,“我已连降三级——陛下去了我上柱国的封号,夺了我幽州司马之职,叫我在家闭门思过!” 曹乐阳知道没了上柱国倒是不要紧,可没了幽州司马之权就无法再指挥幽州那八万兵马!到时若是陛下想对曹家下手,凉州的十万兵马被人扼住了入关的咽喉要道,只能做困兽之斗了! “孽障!我早就说过上官家的女子碰不得!迎亲礼上你未出现已闹得满城风雨,合卺礼上你还敢……孟氏是皇封的县主——陛下赐婚、中贵人亲自来颁旨,她就是陛下赏给曹家的恩典!可你在成亲礼上给孟氏女难堪、叫孟家丢脸,这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我以为你长大了,不想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莽撞,做事丝毫不考虑后果!” 曹必说道此处一脸的痛心疾首:“我想着你大哥已入了行伍,你祖母和母亲身子又不好,便想着让你留在她们身边尽孝。不成想家中安乐,竟将你惯成现在这个样子!” “此一回,为父断断不能轻纵了!来人!” 曹必眼中寒光一闪,吩咐道:“去取本公的鞭子来!” ----------------- “夫人、老夫人,快去看看吧,国公爷要打死二少爷呢!” 谢婉莹这一嗓子将屋内正在说话的两个女人吓了一跳。余氏闻言一脸悲戚的看向曹老夫人,哀求道:“求母亲救救乐儿!国公爷一向手狠,若是去的晚了乐儿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慌什么?乐阳惹了这么大的祸,连带着他老子都被降了职,不打上两下如何向百官交待、如何向陛下交待?必儿是他的亲爹,打上几鞭子见见血也就罢了,怎么会真要乐儿的性命?” 老夫人说着嗔怪的看了余氏一眼,斥责道:“你与他成亲多少年了,怎么还这般拿不住?” 谢婉莹满脸泪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可国公爷动了真怒,叫人往死里打二少爷呢。红玉躲在旁边看的真真的,此事已打了三十鞭子了,二少爷被打的血肉模糊,人都晕了过去,国公爷还不叫停手;老夫人若再不去少爷便要被打死了!” “什么?”余氏听罢白了脸,她腾地站起身,朝着老夫人哀求道:“母亲,眼下只有您能拦住国公爷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你莫要着急,必儿手下有分寸……” 余氏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愤怒的转过身,口气亦变得冰冷:“乐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夫人不怜惜他、我这做娘的去救他!” 说罢带着武妈妈便往外冲;谢婉莹擦了擦眼泪,跟在余夫人身后也跑了出去。 “做了这么多年国公夫人,眼皮子还是这般潜;舞阳的媳妇儿是那么个脾气,乐儿的新妇又是那么个出身,这偌大的国公府难不成要靠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不死撑着……” 老夫人看了眼身旁的婆子,轻声道:“去看看,若他老子真下了狠手还是得咱们出头!” ----------------- 余夫人离着老远便听见那惊心动魄的挥鞭声,一抬头只见大儿媳秦月湘正焦急的往前厅赶。 几人一进院儿便看见曹乐阳被人脱了衣裳绑在柱子上,裸露的脊背一片血肉模糊。行刑的魏五手中鞭子上下飞舞,曹乐阳背上顿时开出片片血花儿,伤口处沾下的碎肉随着挥鞭在空中飞扬。余夫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她飞身扑了过去,死死抱住曹必双腿,口中不住的乞求。 “国公爷,我只这一个儿子在身边,你若打死了这个孽障可叫我怎么活?再说乐儿是老太太的命根子,打坏了他倒是不打紧,若是老太太有个好歹……” “你不用拿老太太压我!打死这个孽障我好歹落个大义灭亲的美名,若是再纵容他,他就要杀父弑君了!”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曹乐阳早就昏死了过去,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粘稠的血液顺着脊背滴落,将下半身的裤子沁湿。 余夫人只觉的心口绞痛,眼中不自觉流出两行泪来。 “国公爷,求您看在咱们夫妻几十年的份上,饶了乐阳这一回吧!” 谢婉莹忙跟着叩头:“少爷知错了!” “知错?”曹必怒火再起:“我抽了他三十鞭,他不曾喊叫、更不曾开口求饶,这是知错吗?” “给我狠狠的打!今日我非打死这个畜生不可!” “住手、住手!”余夫人无助的哭泣。 魏五哪里敢停,柔韧的皮鞭依旧狠狠抽打在曹乐阳身上。 余夫人无措之间忽然想起此件事的罪魁,撕心裂肺的骂道:“若不是娶了孟家那个扫把星,乐儿又岂会如此?双生不祥,果然没错!世上这么多男子,她干嘛非要祸害我的儿子?!” 秦日湘听不下去了,小声道:“母亲,这件事不怪弟妹,陛下早就下了旨说双生不祥乃是我国陋习;再说是二弟将媳妇儿丢在礼堂在先,这才触怒了龙颜……” “给我住口!下流娼妇,你安的什么心?” 余氏闻言立马调转矛头,朝着秦日湘道:“你是死人哪?国公爷责打舞阳的兄弟,你这个做嫂嫂的不说劝劝,反倒往上拱火!舞儿是造了什么孽,竟娶了你这样的……” “住口!” 曹必大呵一声,“你说旁人作甚?还不是你这做母亲的无能?若不是你一味纵容乐儿岂会有今天?你不思己过反将此事怪在旁人身上,看来是断断不能再将乐阳留在府中让你教导了!” “从今日起乐阳虽我去军中历练!我不求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只求他离了你这无知妇人,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便心满意足了!” 余氏闻言几乎背过气去,忙道:“国公爷您不能啊!我只这一个儿子在身边了,求你不要把他带走!” 曹必见一众妇人围着他啼哭,只觉心烦,大吼一声道:“都给我住嘴!谁敢在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打死这个孽障!” “乐阳,我的乖乖孙,祖母来了!” 曹老夫人入得院来一眼就看到了被打的血肉横飞的孙子,她气愤的用拐杖捶着地面,恨恨道:“你要打死他,先来打死我!” 曹必忙示意魏五停手,低声道:“母亲息怒,儿子管教乐阳也是为了他好!” 老夫人冷笑,“你管教你的儿子,与我什么相干?!我也知道你不耐烦我们娘儿们,好好好,我今日便带他回京城去!” “来人,给我套车!” 她又朝余氏道:“你也不必哭!如今你为儿子担忧烦恼,将来他娶妻生子却也未必念着你的恩德。既然如此倒不如大家撂开手,一拍两散!” 曹必闻言跪倒在地。 老夫人也不多言,一边叫人将曹乐阳抬到后宅,一边叫人去请郑医令。 余夫人和谢婉莹哭哭啼啼的往后宅去了。 曹必如泄了气的皮球,独自一人往书房走去。 入得院子却见书房的门半掩,从屋内传来一阵嘲笑声—— “哎哟哟,当庭教子,国公爷果真高义!可这一顿鞭子弄的夫妻反目、婆媳失和;您与老夫人合力演的这一出好戏,代价是否太大?” 心底升起一阵寒意,曹必迅速朝周围看去。却听屋中人道:“放心,此处除了你我再无其他碍事的人!” 曹必推门而入。 只见书房正当中坐着个年轻的贵公子:此人生的唇红齿白,英俊的面庞却带着丝丝阴柔之气。他头上一条镶硕大翡翠的金丝抹额,耳带金环,面上虽带笑但笑意不入眼底。他手持折扇,正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 “是你?!” 贵公子闻言轻笑:“国公爷好记性!不过在战场上见过一面,国公竟能一眼认出本宫!” 曹必搬了把椅子坐在此人对面,冷冷道:“尊驾贸然来此,就不怕本国公拿了你去要挟文太后?” 贵公子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手中的扇子扇的更欢了,那殷红的修长指甲吸引了曹必的注意。 大萧无男尊女卑之说。尤其这几年文太后掌权,她开女学、用女官,大萧国内隐隐有以女子为尊的气象。因此男女异妆之风渐兴—— 这贵公子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微笑的玩弄着手中的折扇,轻声道:“本宫几日前就到了凉州城,昨日还参加了二少爷的合卺礼呢!本宫来观礼,国公爷却要抓人,这难道就是梁人的待客之道?!” 曹必挑了挑眉,“尊驾前来难道只为了喝小儿一杯喜酒?” “国公爷雄才大略,却过着这般谨小慎微的日子!” 女子一脸的惋惜,“曹家累世的功勋,论家势、功绩哪一样比不上尉迟家?他能得封异姓王,您却屈居国公之位,本宫真是替国公爷不平!” 曹必微微一笑,“为臣之道本就不以官职论高低,曹某对陛下忠心耿耿,尊驾这离间之计可不太高明!” “本宫也知国公对大梁忠心,可你家皇帝多疑,本宫不过是你叫屈而已!” “狡兔死、走狗烹!大萧与大梁国力此消彼长国公才有机会一展抱负,若是大萧一蹶不振,曹家会是何下场国公想过吗?” 此言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揪住了曹必的心。 “萧人有仇必报、有恩必偿!就凭那次国公爷在战场上对耶律将军高抬贵手,本宫愿投桃报李,助国公爷重新掌权!” “梁帝的屠刀就悬在国公爷颈上,何去何从国公爷合该好好考量!” 曹必思索片刻,沉声道:“我绝不背叛大梁!” “用不着国公出手,只要您对那不甚亲厚的侄儿少些关照就行!” “本宫来寻你是不是为了大萧,”女子轻蔑一笑,“人活一世,怎么会蠢到为了别人而活?说到底,所争所抢还不是为了自己?!” 曹必闻言沉默不语。 那女子见状抚掌而笑,“那今后我与国公便是同盟了,我的胃口可不止一国的小小公主,相信国公亦如此!” “本宫等着看国公封王那一天,亦或是……” 曹必眉心一跳,忙站起身走出书房,回首轻轻掩好房门。 女子见状笑着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第二十二章 高手 “鲁国公被贬了?二少爷也被打了?” 孟初晗半躺在床上,听见侍女口中的话这才直起身子,白皙的藕臂托着头,惊讶道:“打的严重吗?” “大少奶奶身旁的冬枣说,国公叫魏五爷拿那么长一条鞭子去打二少爷,几鞭子下去就先是皮开肉绽,再几鞭子便血肉模糊了!” 珍馐一张脸神采飞扬,边说边比划,好似亲眼见到了昨日行刑的场景。 “魏五爷下手可真叫个狠,挥鞭时漫天血肉横飞。国公爷动了真怒,二少爷人都背过气去了居然还不叫停手……后来国公夫人和如夫人都赶来求情,国公爷居然当着夫人的面叫人继续责打二少爷,夫人哭的几乎晕死过去;最后到底是老太太出面国公爷这才叫人停了手,却也发了话,说是过去对二少爷太过放纵,从今以后要叫他去军中历练呢!” 赵姑姑闻言狠啐了一口,幸灾乐祸道:“活该!” 孟初晗看着珍馐轻笑,“你才来多久,居然连大少奶奶身边的侍婢都认得了?这事昨日才发生,难为你打探的这么清楚!” 珍馐状若天真的回道:“绮罗姐姐说奴婢年纪小,若一时耐不住性子跑去国公府玩儿也不会引人注意;至于大少奶奶身旁的冬枣姐姐,她是替主子鸣不平——二少爷犯错本该受罚,大少奶奶不过说了句实话便被国公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奴婢也觉得大少奶奶没做错,那是夫人见拦不住国公爷有意迁怒大少奶奶——冬枣姐姐觉得奴婢明理,就和奴婢攀谈起来。” “至于夫人去求情的事儿,是如夫人身旁的红玉姐姐告诉我的,她还问了好些咱们县主府的事……”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奴婢来这县主府才几天,又是个蠢笨的,哪知道府里的事儿呢?不过县主被气病了倒是真的,要不然奴婢怎么有时间偷溜到国公府玩儿呢?” 众人闻言皆笑出声来。 原以为珍馐年纪小、心中藏不住事儿,没想到也是个伶俐的! 隗未声寻得这两人果然得用! 孟初晗看了看默默站在一旁的绮罗,温声道:“难为你如此为我,日后我若往国公府,你们二人可愿相随?” 绮罗、珍馐闻言喜不自胜。 赵姑姑却向着珍馐追问:“二少爷那位如夫人你可见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珍馐摇摇头,“只知道她原是少爷的侍婢。少爷对她倒是好,府中人也对她甚是尊重;红玉的嘴严,其他的事奴婢没有问出来!” “这人的底细我却知道,”孟初晗眼中寒芒闪动,冷声道:“这可是个心黑手狠的,你们记得日后切莫得罪了她!” 赵姑姑面带不屑,“不过一个奴婢,小姐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曹乐阳未娶正妻,她一个妾室竟能生下一双儿女,可见此人手段甚高;而且此番……罢了,若是日后对上她你们还需打起十二分的谨慎才是!” 赵姑姑当下便急了,“什么?纳妾也就罢了,怎么连庶子庶女都生了?” “我没有将此事告诉姑姑,就是怕姑姑生气着急!”孟初晗拉着赵姑姑的手,轻声劝慰道:“这国公府本就是个是非窝,要不然冯氏为何叫我替孟婉瑜嫁过来?我不是万事只知依靠男人的后宅妇人,也从未想着和曹家少爷举案齐眉——他爱娶多少就娶多少,爱生几个就生几个,关咱们什么事?” 尉迟九和徐三正走到屋门口,他二人俱是高手,自然将屋内孟初晗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徐三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尉迟九倒是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 “阿赵,尉迟将军来看望县主了!” 莫非是寻人的事有眉目了?! 孟初晗连忙下了床,待出得门来见到尉迟九,她先是诚意满满的道了谢:“将军屡次为初晗解围,又从隗未声手中救了初晗的姓名,初晗万分感激,在此深谢将军救命之恩!” 孟初晗说罢深施一礼,轻声道:“只恨我不为父母兄弟所喜,否则似这等救命之恩孟家合该大排筵宴以谢将军!” “诛灭夷匪、义不容辞!”尉迟九上前虚扶了一把,对着孟初晗道:“世族大家哪来的相亲相爱?小姐无需怨天尤人!你胸中有沟壑,不该困顿于后宅!” 孟初晗点了点头,“将军此话不错!不过我已与你表兄成了亲,照礼你该称我一声表嫂才对!” 尉迟九闻言一顿,低声道:“是我疏忽了!只因我与乐阳年岁相仿,私下里亦从未叫过他一声‘表兄’,这声嫂嫂我实在……然则礼不可废,从今往后我便称你做‘县主’吧!” 孟初晗并非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因她不喜孟家人,亦不喜被人叫做“孟小姐”。 尉迟九道:“你成亲那日观礼名单上并无异族人!” “没有?难道是我听错了……” 看到眼前女子神情中带着伤感和困惑,尉迟九忙道:“宴会宾客名单皆有定数,我细细查验了,其中确实并无异族人。不过凉州城内最近潜入了不少萧国细作,你与乐阳的婚事全城瞩目,这帮人必是为此而来!只是他们行踪诡秘,凉州探子又不归我管辖,其中是否有女子我实在探查不出!” 那女子会是萧人吗?! “将军,您可听闻萧国内有功夫绝顶的女刺客?” “大萧虽以女子为尊,文太后掌权后大萧军中的女将军屡见不鲜,骁勇的女武者亦不少见。可若说刺客嘛……他们大多暗中行事,极少有人能留下名号!” “那大萧是否有能以武力技压四国的女子?” 尉迟九沉吟良久,方道:“这个却从未听说!” “那将军以为,若要查找这样的女子初晗该从何处入手?” “凡是绝顶高手若不想埋没才华唯有两条出路,其一从军、其二嘛……” “入宫?!” 尉迟九眸光微闪,赞道:“县主说的不错!大内高手数量最多——或护佑皇室或成为暗人,这便是所谓高手最终的宿命!” 孟初晗点了点头,“多谢将军告知!我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天涯海角、阿姈誓要手刃此人!” 第二十三章 故意 阿姈?是她的乳名吗? 孟初晗对自己不经意间透露了乳名的行为恍若未觉。 尉迟九道:“县主的身子可好些了?” 孟初晗自嘲一笑,“身上的伤倒是不疼了,可惜却落下了杯弓蛇影的毛病——见不得任何形似那物的东西,总会回想起在虿棺中的那些恐怖的情形……” 蛇群夜夜入梦,好在要被蛇群吞噬之时总有身披神光的天人相救,而天人的面容分明就是眼前的尉迟九! 除此之外,她在梦中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别人的人生,每一回都有不同的经历,她在梦中过完了他或她的精彩一生;寻常梦境过后即忘,可夜夜入梦的那些经历和人生却愈加清晰,她甚至在梦中学会了各类武功、技艺和秘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尉迟九只道她此时万分恐惧,忙道:“你已嫁入国公府,在鲁国公治下你断不可能再出危险!可县主府却防卫松懈,我已带人暗中布防,但此处人手太少,若为安全计你应该速速回国公府才是!” 若尉迟九知道是鲁国公府中那位如夫人将自己出卖给了隗未声,不知会作何感想…… 孟初晗温和的笑了,“徐三叔说近日府外多了些高手,不像贼人倒像是护卫。本以为是国公府的安排,原来竟是将军所为!” “将军诸事顺遂,看来初晗没机会报答将军了……” 尉迟九在心中默道:愿你永无需我出手相助之时! 两人一时无言,尉迟九道:“你就不问问乐阳如何了?” 孟初晗笑了,“刘备摔阿斗——国公爷此番是打儿子给陛下看,若下手不狠辣些皇帝怎会罢休?曹家二爷不过受了些皮肉之苦,又没伤筋动骨的,哪里需要我来瞎操心?” 这姑娘竟如此聪慧! “乐阳他……”尉迟九思虑半晌,到底没开口替曹乐阳开脱。 孟初晗见状莞尔,“将军放心,经此一事国公府除非造反,否则是万不敢慢待于我的!” 尉迟九闻言一凛,“县主慎言!” “放心,对着别人我自是不会如此随意!” 尉迟九叹道,“你莫要与他闹得太僵……” “那是自然,我还要回京谢恩呢!曹乐阳怎么敢违拗陛下之意呢?” ----------------- “姑娘,尉迟将军走了?” 绮罗端着药来到孟初晗身旁。孟初晗端过绮罗手中的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绮罗见状忙道:“姑娘慢些喝,奴婢去拿蜜饯来!” 孟初晗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矫情?我以前在山上喝过比这还苦的药,那时可没有蜜饯来压下口中的苦味……倒杯水来就是了!倒是你这丫头,总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绮罗看了孟初晗半晌,才嗫嚅道:“姑娘,您明明有着倾城之貌,为何成亲那日却成了那副模样?” “成亲那日我很难看吗?” 绮罗看了看孟初晗的脸色,低声道:“确实不怎么好看!” 孟初晗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谁的对,我变成那副样子自然是因为有人想让我难堪!” “可行礼那日来为姑娘上妆的是国公府的人啊?” 国公府……国公府?! 见绮罗蓦的睁大双眼,孟初晗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国公府那老妈妈故意将我画成那样的!那妈妈是精于此道的老手,十分懂得拿捏分寸——她将我的眉尾拉长,又在我面中刻意留白,好让五官看起来比例不协调;再画上错误的唇形、涂上色调不符的胭脂,我便真成了众人口中的无颜女了!” “是谁要害小姐?是少国公的妾室吗?” 孟初晗吃了药困意渐浓,打了哈欠低声嘀咕道:“她的嫌疑最大!可旁人也未必没有这个心——国公夫人不喜我家势低微,自是不愿我嫁入曹家,她有可能派人来整治我:而老夫人运筹帷幄,焉能不知我这个孙媳妇极有可能是陛下插进曹家的一根刺?说不定那个老妈妈就是老夫人派来给我下马威的;还有那个上官嫚姝,她是丞相之女,又和曹乐阳情比金坚。那二人因我难成眷属,她若想买通府中下人叫我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也并非不可能!” 可说到底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此时会宾楼上的上官嫚姝正一脸焦急的看着对的裴无忌。 “乐阳哥哥如何了,你快告诉我啊!” 裴无忌冷笑道:“他在合卺礼上抛下新妇追随你而去,洞房花烛夜又在付大人家中守了你一宿,独守空闺的曹家大小姐一怒之下便回了陛下御赐的县主府——鲁国公因此遭了贬斥,按照国公爷的脾气,你道他会如何!” “辱人者,人恒辱之——他被他老子一顿鞭子打了个半死,曹家老夫人以回京为要挟叫国公爷罢了手;若不是老夫人发了怒,鲁国公断断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 “如此侮辱自己的新婚妻子,活该他被打的血肉横飞!” 上官嫚姝听罢惊讶的看向裴无忌,愤怒道:“那天是姝儿的错,怎么能怪乐阳哥哥呢?” “再说那个孟氏也太过霸道了!不过一个低等爵的女儿,又长成那副样子,还敢跟国公府置气?即便乐阳哥哥那夜没有守在我门外,也断不会碰她分毫!” 裴无忌挑眉一笑,“你这几日发了高热、人也糊涂着,怎知那孟氏长成什么样子?” 上官嫚姝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我,我是听下人说的……” “别人看不出,我却没那么容易被人蒙蔽——孟氏女的脸上分明被人动了手脚,你道是哪个下的手?” 见裴无忌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上官嫚姝将牙一咬,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是我干的又如何?她夺我所爱,害我受尽屈辱,我就是要当着众人教训教训她!” “她夺你所爱是情非得已;可你在合卺礼上抢走人家丈夫却是刻意而为,到底是谁辱了谁?” 裴无忌冷笑着看着脸色苍白的上官嫚姝,口中丝毫不留情面:“女子一辈子就嫁这么一回!你毁了她的婚礼、夺了她的夫君,还叫她在众人面前受尽白眼和奚落!” “小姐空有一副好皮囊!乐阳若真娶了你,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第二十四章 探望 上官嫚姝望着裴无忌拂袖而去的背影,失落的朝身旁丫鬟道:“蕙香,我做错了吗?我只是放不下乐阳哥哥啊……” “你陪我去看看他吧!” 蕙香闻言连忙拉住上官嫚姝的袖子,苦口婆心的劝说:“鲁国公不会让您见乐阳少爷的!小姐就别自取其辱了!” “可裴无忌说他……乐阳哥哥好歹是鲁国公的儿子,他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上官嫚姝啜泣起来,执拗道:“我今日一定要看上他一眼!蕙香,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蕙香心中酸楚,她思索半晌,忽道:“要不姑娘去寻寻少国公那位妾室吧?” “少国公曾提过那位妾室,夸她善解人意、聪慧又识大体,这些年来她对小姐从未有过嫉妒之心,反倒在国公和夫人面前为你们二人极力周旋,小姐若是去寻她必能见到少国公!” 上官嫚姝带着一丝疑虑道:“可眼下国公府的人都畏我如虎,她难道愿意帮我?” “成与不成咱们好歹试上一试!小姐是什么身份,您纡尊降贵的去求一个奴婢,她必会感激涕零;再说小姐是乐阳少爷的心上人,若乐阳少爷知道此事定会好好褒奖这位妾室,她敢不帮小姐?!” 上官嫚姝的心活泛起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起身道:“咱们这就去寻她!” ----------------- 卧室之内弥漫着血腥气和浓重的药味。 余夫人寸步不离的守着昏迷不醒的儿子,看着儿子后背那被血浸透的鲜红纱布,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轻声呜咽起来:“老爷下手太狠了!乐儿昏迷了两天,如今还不见醒……” 谢婉莹忙轻声安慰:“夫人放心!郑医令说了,少爷这伤不过看着吓人,确实不曾伤到筋骨;只是这皮肉伤的太重,人却总要烧上几天;少爷眼下时睡时醒,好在喂的药都能喝得下去。至于这伤口,过两天就能结痂了!” 谢婉莹抬眼看着余夫人,温婉的劝道:“夫人跟着熬了两三天了,连个囫囵觉都未睡过,若是少爷醒来定是要怪罪奴婢们的;国公爷也派人来说过多次,叫奴婢提醒夫人万勿伤身,否则少爷的罪过便又多了一条!眼下就要大好了,夫人不如回去歇一歇,好歹睡上几个时辰、养一养精神,待少爷醒来奴婢马上叫人去通知夫人可好?” 这一番话说的极识大体,叫人无可指摘;余夫人上了年纪实在熬不住,这才点头起身离去。 临走时忍不住吩咐谢婉莹:“好好照顾乐儿!”临了才又低声说了句:“辛苦你了!” 谢婉莹恭敬的施了礼,亲自将余夫人送出了门。 “姑娘,夫人居然对您道了谢,这是心中认可姑娘了!” 见红玉一脸喜不自胜,谢婉莹不住的冷笑,“别做梦了!夫人不过是想要我好好照顾二少爷,这才赏我个好脸、留一句好话罢了!” 红玉一愣,谢婉莹却转身出了门:“你守好院子,我去将人带进来!” ----------------- 上官嫚姝和蕙香一身侍女装扮,在谢婉莹的带领下走进了国公府。 一进屋,一阵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待看见一身鲜血、昏迷不醒的心上人,上官嫚姝鼻子一酸,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几步奔至床前,悲戚道:“乐阳哥哥你醒一醒,淑儿来看你了!” 床上的少年依旧昏迷不醒。 “他究竟怎么样了……” 听见上官嫚姝带着哭腔的问话,谢婉莹忙道:“小姐放心,就是看着吓人!毕竟是皇封的县主,少爷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国公爷不真打上几下怎么说得过去?” 谢婉莹擦了擦眼角,又道:“可少爷新娶的那一位也太过冷情了,咱们爷被打成这个样子,她却转身回了县主府,到现在都没来看过一眼……” 蕙香闻言低声道:“那个孟氏到底小家子出身,她一心嫉妒小姐,竟然连妇德都不顾了!” 谢婉莹看着一脸怨怼的上官嫚姝摇了摇头,“这也怪不得她——那日国公爷和夫人都在堂上,听闻小姐落水少爷竟走的那般决绝,连合卺礼都是表少爷替行的,女人这一辈就这么一回,她哪有不恨的道理?!” 上官嫚姝脸一红,只觉万分羞愧,忙追问道:“乐阳哥哥还有多久才能醒?” “左不过这一两天,小姐放……” 谢婉莹话还未说完,门外却响起国公夫人身边一等婆子武妈妈的声音:“婉莹姑娘,夫人的发簪找不到了,想必是掉在少爷屋里了,你替老婆子找一找吧!” 武妈妈说着挑帘进了屋子,一抬眼便看见少爷床前站着个脸儿生的侍女,正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 武妈妈一楞,忙道:“你是谁人屋里的?怎么老婆子从来没见过?” 上官嫚姝面色赤红的立在床边,绞着帕子不说话;谢婉莹则目光闪烁,脸上亦现出惊恐之色;武妈妈见状便生了警惕之心,忙上下打量起人来——这女子如此美貌,眉眼却有几丝熟悉之感,是在哪里见过呢…… 她瞳孔一缩,狐疑道:“你是……上官家的小姐?婚礼那日你来寻少爷,老奴曾见过的!” 上官嫚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谢婉莹亦惴惴,一屋子人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喘。 武妈妈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冷冷的朝左右吩咐:“来人,将上官小姐给我请出去!” 见几个婆子上来拽人,蕙香急道:“你们做什么?咱们可是丞相……” “丞相的人来我鲁国公府作甚?!”武妈妈将眼一瞪,朝着蕙香道:“私闯他人府邸,毫无廉耻之心!还敢拿丞相来压人,这就是你们上官一门的家教?”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乐阳哥哥……” “小姐今后还是少惦记咱们少爷吧!”武妈妈转身出了屋子,嘀咕道:“若她少惦念咱们少爷些,老奴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噗嗤! 鲁国公府的丫头们不由得嗤笑出声。 上官嫚姝脸红的几欲滴出血来。 “赶出去!”武妈妈一摆手,几个婆子推推搡搡将上官嫚姝和蕙香推出了门外。 “夫人说的没错,姑娘这辈子就是奴才命!” 武妈妈说罢狠狠瞪了谢婉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红玉骚了骚头,低声道:“姑娘这一手奴婢倒看不懂了!您既然答应帮上官小姐,又为何要叫武妈妈撞破此事?” 谢婉莹回身替曹乐阳遮上帘子,冷笑道:“傻丫头,鹬蚌相争,咱们才能得利啊!” 第二十五章 上门 “听说上官家那个丫头偷偷溜进了乐儿屋里?” 听见老夫人问话,余夫人这才恨恨道:“那丫头将乐儿害成那副模样,竟然还敢混进府中偷偷探望;儿媳真想狠狠教训她一顿!可毕竟是宰相之女,儿媳只叫人将她轰出门去而已!” 老夫人闻言赞道:“这事儿你做得对!一巴掌拍不响,她蓄意破坏乐儿的婚事固然有错,可若不是乐儿轻言许诺,她一个宰辅千金又怎会冒着名声被毁的风险来咱们府上闹?眼下乐儿的新妇已经进门了,你给她个教训也就罢了!” 余夫人在心中暗骂上官嫚姝是个不要脸的小妖精。老夫人却道:“是谁助她进的国公府?” “是谢氏!” 老夫人闻言长叹一声,“冤孽啊!这些小儿女们折腾的如此之欢,我这老婆子是没精力掺和了,你看着处置吧!可乐儿眼下伤未痊愈,谢氏心细,好歹留着她好好伺候乐儿!” 余夫人道:“论理说乐儿受伤本来孟氏来照顾,谢氏一个侍妾却也轮不到她来献这个殷勤!” “将人撂在礼堂上不管,谁家新妇能受得了?孟氏气些日子也是人之常情!” “可国公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算是给够孟家面子了!即便孟氏贵为县主,可说到底也是乐阳的媳妇儿,儿媳是怕助长了她妄自尊大的气焰!” 老夫人听着也有些道理,便道:“乐儿这些日子还伤着,孟氏总住在县主府也不是长事;日子久了难免传出夫妻失和的谣言,再说也要顾忌陛下的颜面……” “不如你去迎孟氏回府吧!” 余氏闻言面色不郁,忙道:“孟氏是小辈,哪有叫长辈去接人的道理?再说我是她婆婆,叫我上赶着接她回府,今后我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摆……” 老夫人听见余氏抱怨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训斥道:“是你想叫孟氏回来照顾乐儿的,你不去接人难道要叫乐儿的老子去,还是要叫我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婆子替你丢人?” 她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大声呵斥道:“你这个当母亲的不想费心,又看不上我赏给乐儿的人;想要叫新媳妇儿替你照顾儿子,又不肯亲自出面去接。在你心中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说两句软话直接将人接回来就是了,哪个又叫你去给她赔礼了?” 余氏心中不愿,却也不敢顶嘴,脸上却显出怨怼的神情来。 老夫人最见不得她那色厉内荏的窝囊样儿,便冷冷道:“你若不愿去接人我这倒还有个法子——谢氏一贯谨慎,连孩子都生了两个;如今乐儿既已娶妻,不如就给谢氏抬个妾,如此也能免你一番操劳!” 余夫人闻言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急急站起身道:“母亲放心,我这就叫人将孟氏的新院子收拾干净!” 看着余夫人狼狈离去的背影,老夫人不住的摇头叹息:“必儿这媳妇儿虽是公侯人家出身,可心胸到底小了些,眼界也不够开阔。她对两个儿子的亲事皆不满意——大儿媳是必儿挑的,她嫌人家性子孤傲不讨喜,在人前半分好脸色都不给人家;如今小儿媳妇刚进门她便想要拿婆母的身份去压人了!殊不知国公府的主母需操持全家——她自己无能管不好家、却又死抓着权利不放,而婉莹如今人大心也大,我若是能多活几年还好,若我哪天死了,留下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好?!” 她身旁的老妈妈道:“老夫人快休胡说!您老若不长命百岁,怎么震得住那些作怪的小鬼们呢?” “你这老货,一张嘴惯会哄人!”老夫人笑着叹了口气,“生死皆有定数!人如此、家族亦如此。” 她垂眸喃喃道:“也不知曹家还能煊赫多久……” ----------------- 余夫人带着礼物到了宁顺县主府,却被告知县主不能见客,赵姑姑匆匆赶来陪着余夫人进门。可一进府门余夫人便觉得气氛不对——只见仆人们皆不苟言笑、神色匆匆,好似府内发生了什么大事。便狐疑道:“初晗已在府中修养多日,想必身子已经大好了!合卺礼上之事是个误会——是那丞相府的小姐自己不知检点,不干乐阳的事!如今国公已经狠狠惩罚了乐阳,想必初晗也能消气了!” “我知初晗前些时候受了伤,国公府有名医灵药,你去叫她出来,我今日便接她回府修养!” 余夫人说完却见孟初晗身旁的姑姑红了眼眶,朝着她哽咽道:“多谢夫人惦记!可小姐,只怕回不去了……” 余夫人闻言冷下了脸,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姐在迎亲之日受的伤一直未痊愈,此事夫人是知道的;合卺礼之日小姐因念着曹家和孟家的脸面,强撑着去行礼!” “谁知少国公为了那女子将咱们小姐独自扔在礼堂上!小姐本就病着,经此一事在回府的当夜就起不来了!再加上、再加上……” 余夫人一滞,气势一时弱了下来。她见赵姑姑欲言又止,忙道:“再加上怎样,你倒是说啊?” 赵姑姑整个人仿佛豁出去般,恨恨道:“咱们小姐成亲之日国公府中曾派下一位妈妈来替她梳妆,那人当真好手段——经她之手我家姑娘的容貌竟赶不上平常十之一二,合卺礼之后小姐的脸竟肿了起来。女子最重仪容,眼看着被人毁了婚礼,小姐又怎么受得了?夫人以为小姐只是不堪少国公弃嫁之辱,却不知我家小姐是不想自己受损的容貌被他人看见,这才连夜回的县主府!” “小姐一病一气一急,整个人浑浑噩噩已病了好几日了;这几日连饭都喂不进去了,大夫说若是再不好好调养,只怕、只怕……” “竟有此事?” 余夫人闻言慌忙站起身,没想到国公府内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加害乐儿的新妇,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老夫人那无法交待,便是国公爷也饶不了她! 赵姑姑红着眼,瞪着余夫人恶狠狠道:“夫人若硬要带小姐回国公府,便抬一副棺材回去吧!” 第二十六章 幽州校尉郎 余夫人闻言连连摆手:“不敢打扰县主养病!只一桩——老夫人惦记孙媳妇儿,国公爷也担心县主的身子,好歹叫我看上那孩子一眼,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赵姑姑闻言擦了擦眼泪,“既然如此,夫人随我来吧!” 余夫人一脸忐忑的跟在赵姑姑后头,一进院便闻见一阵刺鼻的药味,待走近寝房却听见屋内丫鬟焦急的呼喊:“快拿帕子来!” 赵姑姑顾不得身后的余夫人,忙不迭的跑进屋,大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绮罗忙道:“珍馐这丫头着实该打——小姐刚刚醒了想要喝粥,奴婢便叫人去端;珍馐见小姐晕了多日便想给她擦擦脸,因怕水冷便将热水端到小姐跟前,谁料小姐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吓的当时就将所喝的药都吐了出来,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奴婢端来的粥也被小姐打翻了!眼下屋内一片狼藉,奴婢正叫人收拾呢!” 余夫人小心翼翼的探进头,只见一个瘦弱的少女正躺在床上倒气——少女脸色青白,一张脸肿的厉害,连带着将五官都挤在一处,一眼看去叫人触目惊心;少女见有人偷看呼的坐起身,一把抄起绮罗手中的碗狠狠丢了过去—— “哐啷”那碗正砸在门框上,余夫人被吓得一声尖叫,连忙缩回了头,一脸惊恐的往外退去,便走边道:“叫你家县主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她!” 说罢在武妈妈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珍馐忙不迭的跟着往外跑,不多时又笑嘻嘻的回到屋内。 “国公夫人走的匆忙,像是后头有恶鬼撵她似的!不过她走的时候说了,若是府中缺什么只管派人到国公府去取,又叫县主放宽心好好休养,说是待您大好了再回国公府也不迟。夫人说回去便会调查县主被人谋害之事,还说一定要给姑娘一个交代呢!” “嘿嘿,看她还敢不敢让我回国公府了!” 绮罗看着躺在床上一边说话一边从脸上拽下片片皮肤的小姐,心头直打突突,捂着眼睛道:“小姐您快别弄了,奴婢实在害怕!” “这是猪皮又不是人皮,有什么可怕的?”孟初晗喃喃道:“可惜,这时代若是有硅胶就好了,那个东西做成面具十分逼真……” 珍馐看着小姐的样子颇觉有趣,便道:“小姐已成婚,为何不愿回国公府?” “我不想回去看自家夫君和小妾卿卿我我;更不想伺候公婆、再去养那妾室的孩子!” “你家姑娘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待将脸上厚重的猪皮都除干净了,孟初晗这才翻身下了床,“想必今后好长一段时间曹家都不会来打扰我‘养病’;二少爷的伤也得养上他两三个月方能好转。时间倒是够用——我离府之后珍馐和绮罗帮着姑姑照看好家,万一曹家再来人你们就想办法糊弄过去。” “小姐当真想好了?”赵姑姑还是有些担心,便劝道:“小姐装病能拖延多久?陛下那边还等着你们回京谢恩呢!即便有徐三在身旁,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冒险跑进军营也甚是危险,若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好?” “我只是去打探些消息,又不上战场打仗!此次我以母亲娘家——许氏子弟的名义做个小小军校,我这身子还没怎么发育,不过每日点个卯、又不与士兵们同吃同住,谁能发现我是女子?” 赵姑姑依旧忧心忡忡,喃喃道:“可我还是担心……” 孟初晗知道赵姑姑是真心为她,便一把拉起赵姑姑的手撒起娇来:“有尉迟将军照应着,还有徐三叔这高手保护,姑姑还不放心吗?” “合卺礼那日出现的女子与师父的死有关,尉迟九的威北将军府就在幽州,离着凉州不过百里,我一定要查清那女子的身份……” 孟初晗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两个丫头道:“你们守好县主府,待我回来给你们带好玩意儿!” 珍馐到底年纪小,闻言眼睛一亮,“小姐你说真的?” 绮罗郑重其事道:“小姐一路珍重,我和珍馐定不负小姐所托!” ----------------- 幽州司马府—— “许清?” 杨主簿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许家,是赣州的许家吗?!你家祖上倒是出过几位将军,可这么些年来许家早已弃武从文,如今居然又让子弟入行伍了?” “相貌倒生的英俊,可这身子太单薄,如何能上得了战场?” “主簿大人可别小瞧人,我许清人矮志气高,若上得战场定打的那帮萧国人哭爹喊娘,不信我给您练套拳看看!” 少年不待杨主簿回话,拉开架势便练开了—— 还别说,少年拳头舞的虎虎生风,举手投足间动作干净利落,倒叫身为文官的杨主簿刮目相看! “好好好,打得好!”杨主簿一脸欣慰,叹道:“后生可畏啊!” “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身后严肃又威严的声音,杨主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忙朝在翻跟头的少年招呼道:“还不快来拜见尉迟将军!” 许清闻言忙住了手,恭恭敬敬的朝眼前器宇轩昂的男子行了个礼。 尉迟九见之皱眉,嘀咕道:“怎么这么矮……” 杨主簿闻言忙清了清嗓子,“咳……将军,这少年来自赣州,个头是矮了些,身手却不错;这是兵部的任职文书,叫他到咱们这做个校尉郎!” “赣州许家?!”尉迟九闻言打量起眼前少年,点点头道:“眼下正缺人手,不怕死的便随本将军来!” 许清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杨主簿却一脸惊喜的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儿跟上去?你这世家出身的小子果真好运气,这是要让你到将军府任职呢!” 许清闻言喜形于色,他朝杨主簿道了谢,忙不迭的跟上尉迟九的脚步。 威北将军府内,尉迟九冷脸看着面前一脸忐忑的许清,忍不住出言训斥—— “胡闹!你竟女扮男装入了军营,就没想过自己的安危?军士是要上战场作战的,你以为是闹着玩儿?你如今已嫁为人妇,如此行事可将自己的清誉、国公府的名声放在心上?!” “还不速速回去!” 第二十七章 赴任 “初晗是假借他人的身份来投军,可我这上任的文书是兵部发的,您虽贵为威北将军却也不能违抗军令吧!” 见尉迟九冷冷一眼横了过来,孟初晗忙陪上笑脸,小心翼翼道:“大萧还有女将军呢!女子从军已有先例,即便到时我的身份曝光,大不了被人说一句荒唐,于‘清誉’什么的无损吧!” 尉迟九目光定定的看着孟初晗,无奈道:“你究竟为了什么非要入这行伍?” “报仇!” 孟初晗一脸坦然的看着尉迟九,“三年前师父死于贼人之手,师姐生死不明。可我连仇人的样貌都未看清!” 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与杀戮的黑夜—— “我不懂,师父那般高手为何会死在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少女手中?我一定要找到她,问出师姐的下落、替师父复仇!” 那位长辈一定待她很好,否则她一个世家女子为何不惜名节也要为他复仇?! 尉迟九眸中浮上一丝心疼,口中却低声提醒道:“你已不是览翠山上的孟初晗了——你回了子爵府,成了国公府的儿媳妇儿,又被皇帝封了县主,日后之路必定光辉灿烂,何必为了复仇而毁了大好前途?” “师父视我如亲子,不仅为我调养身体,更传授我文治武功;我愿意回归子爵府,接受父亲安排的替嫁入了曹家,如此种种皆是为了替师父复仇!” 尉迟九眼中一抹异色一闪而过,“什么替嫁?!” “自出生起我就被父亲扔到道观,家中人不愿提及我的存在,甚至连子女排行都将我摒除在外——我虽是前房所出却是孟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可父亲在母亲死后竟将继室所出的孟婉瑜当成长女,是以京中人人只道她是孟家大小姐。直到一朝陛下赐婚,父亲这才想起我来,他听了那继室的法子让我替孟婉瑜出嫁。一来成了他攀附权贵之心,二来他宠爱的女儿也不至因嫁了纨绔而受苦!” “若不是一心替师父复仇,我怎会任他予取予求?” 少女口气淡然,眼神却灼灼如烈火,尉迟九见之便道:“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吧!” 孟初晗闻言一喜,“你说的是真的?” 尉迟九点了点头,“唯有一条——你此番务必听我安排,凡是我说不能做的事你切不可冒险,若不听我的话……” 孟初晗闻言忙道:“初晗必唯将军之命是从!” 尉迟九微微一笑,又道:“我从未听说过你口中那名萧国女高手,想来此人藏得极深,你切不可掉以轻心;除了认得出声音,你可还有其他线索没有?” “确有一物,是师父从那杀手的身上扯下来的衣物碎片,将军请看!”孟初晗说着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个锦囊,从中拿出一块红褐色的碎布递给尉迟九。 尉迟九仔细端详了半天,这才道:“此物好似是壮锦织就——壮锦确实源自大萧,可这残布上的图案残缺不全,实在看不出是何物,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果然是大萧!” 孟初晗将残布紧紧握在手中,目光坚定如斯,沉声道:“没关系,我有耐心,此番一定将此人找出来!” 她转头看向尉迟九,俯身朝他深深拜了下去:“多谢尉迟将军助我!” 尉迟九挑眉微笑——环绕在他周身的冰冷气息如被春风吹散,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既然是托朋友帮忙,你还称我‘将军’?你可以叫我阿九,或者叫我虓然!” 孟初晗眨了眨眼,轻声道:“虓然?!九虎为虓,将军当真如此勇猛?” 尉迟九傲然道:“世人皆道本将军威武,阿姈的赞美我亦愧领了!” 孟初晗诧异道:“你怎知我的乳名?” 尉迟九微只道:“为免身份暴露,从今日起你便住在我这将军府中罢!至于差事嘛……先在我帐前做个参军吧!” 孟初晗闻言眉眼弯弯,抱拳施礼道:“多谢阿九!” ----------------- 翌日幽州大营—— 魏虎揉了揉眼睛,朝着身旁之人嘀咕道:“君山,你看将军身旁那小子的样貌怎么如此熟悉?就好像、好像……” 他好像了半天,却始终没个下文;贺君山见状哼了一声,“难不成他是家亲戚?” 魏虎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小子的脸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君山,你快帮我看看啊!” 贺君山抬头瞄了眼那少年,低头冷淡道:“我没见过!” 魏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贺君山讽刺道:“我劝你少想些有的没的,不过是个俊俏些的少年,你是不是又想笑话人家身单力薄、好似个娘儿们?好个记吃不记打的笨蛋,难道你忘了当初嘲笑将军的事儿了?若不是你嘴贱,怎会被将军打个半死?如今是不是想再来上一回?” 魏虎闻言红了脸,忙道:“你这厮怎么净挑人家的痛处踩?!将军虽是高手,但当年身板儿确实弱了些;我只是心疼,谁道他竟上了心……呵呵,你瞧将军现在如此威武雄壮,这里头是不是也有我老魏的功劳……” “将军身边岂有无用之人?别怪做兄弟的没提醒你,你要自讨苦吃可千万别连累我!贺某乃是智勇双全的儒将,哪是你这种头脑简单的莽夫可比?!” “扯你娘的臊,你这心黑手狠的家伙也算儒将,那老子岂不成了大善人?” 魏虎与贺君山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倒将探究许清身份之事忘了个干净! 尉迟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诸将可都都到齐了?” 他一出声,大帐中立时安静下来。 “这位是许清,赣州人士,从今日起在本将军身旁做参军!” 许清忙起身向众人施礼:“许清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将军日后多多关照!” 众人忙不迭的还礼。 尉迟九抬眼看了看魏虎二人,轻声道:“君山、魏虎,这些日子你们带着许清熟悉下幽州军务;大萧探子近日猖獗,许参军若有闪失本将军唯你二人是问!” 第二十八章 军务 待众将散帐,许清笑着朝魏虎二人见礼:“见过贺将军、魏将军!今后便要在一处共事了,还望二位将军多多提携!” 贺君山见状忙还礼:“许参将客气了!” 魏虎却自来熟的拍了拍许清的肩膀,大咧咧道:“许老弟放心,有哥哥在包管没人敢欺负你!” 许清谦卑一笑:“小弟刚刚至仕,对行伍之事知之甚少,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贺君山道:“参将来自赣州,难不成竟出自赣州许氏?” 许清点了点头。 “赣州许氏已是清流之家,没想到还会有子弟从军!” “我家一脉非嫡支,家父又对我甚为纵容,这才同意我弃文从武!”、 贺君山闻言点了点头道:“咱们的功劳是自己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倒好过那些痴痴读了一辈子却无法出头的读书人。” “小弟今日初来乍到,不如就由我做东请二位吃顿酒?” 贺君山摆了摆手,“咱们将军执法如山,我等当值之时不敢饮酒!” 许清眼珠一转,忙道:“那我请两位哥哥吃个便饭,咱们边吃边聊!” 见他如此好客二人也不再推辞,这便找了个相熟的馆子,点上几个小菜、又要上一壶茶水,攀谈起来—— 魏虎率先拉开了话匣,“这军务二字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倒也简单。” “所谓军务不过行军、打仗两件大事:大梁强盛,周边几国虽蠢蠢欲动却不敢轻易来犯。因此咱们这儿的军务以扩充军备和操练为主。” “尉迟将军颇有乃父之风,军备方面无论是军械战甲还是粮草马匹早就备的足足的;又亲自监习军士们武艺,因此幽州八万大军军容整齐、军心甚是稳固!” 贺君山横了魏虎一眼,叹道:“倒是难为你将幽州冗繁的军务说的如此直白!只是你光说了好的一面,那叫人担忧之事为何只字不提?” 魏虎讪讪,“许老弟刚来,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贺君山道:“幽州有两派势力:一派以永安王尉迟敬恭马首是瞻,另一派却是鲁国公曹必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这两方势力虽谈不上水火不容,却实在难以拧成一股绳。这便给了大萧密探可乘之机——他们游走于两派之间,用尽各种手段让武将们离心离德;且幽州距离大萧最近,萧国但有异动幽州百姓首当其冲。因此幽州眼下虽然表面一派平和,其下却暗流涌动。” 许清闻言不解,忙道:“永安王和鲁国公不是亲戚吗?他二人皆是大梁的护国柱石,因何会对立?” 贺君山道:“永安王可是大梁唯二的异姓王,那鲁国公再尊贵终究一公侯而已;若论军功、家势和在军中的威望,永安王皆不是鲁国公的对手。被这样的人压了自己一头,你叫鲁国公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至于亲戚嘛……” 魏虎插言道:“什么狗屁亲戚?两家人明明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许清闻言一愣,“这是为何?” “鲁国公的夫人可是姓余的,她虽称永安王一声哥哥,但却是永安王之父——老永安侯的继室所出;那位继室之前嫁过人,是协女改嫁至侯府的。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嫁进侯府后一直无所出,因此只疼自己的闺女,从不待见永安王!” “待儿女们到了要出嫁的年纪,那继室一面逼着老侯爷去攀附当时便是公侯的曹家老国公,要将亲生的女儿嫁入高门;一面怂恿娘家,想将自己庶出妹妹的女儿嫁给永安王;又说自己膝下无子,逼着老侯爷给她过继儿子……那段日子侯府被她闹得鸡飞狗跳,永安王不堪其扰,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家出走投了边军。老侯爷一气之下将那继室的娘家赶到了千里之外的陇右,只答应将她的女儿嫁入国公府,那继室虽没了娘家支持倒也算得偿所愿,这才消停。可老侯爷因为儿子出走郁郁寡欢,最后含恨而终!” “永安王自从投了边军便一路高升,封王之后便回了侯府。那继室怕被报复,被吓的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过世了。她的女儿,也就是现在鲁国公的夫人,为着此事与永安王撕闹了许久,最后还是鲁国公出面将妻子带回了家,终结了这场闹剧,可两家人从此便疏远了!”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许清想了想又道:“既然永安王和鲁国公不对付,尉迟将军又为何与国公府走得这般近?前些日子我去参加国公府二少爷的婚礼,还看到将军替那位二少爷迎亲行礼呢!” 贺君山眸光闪动,淡淡道:“老一辈的恩怨何必连累后辈?国公夫人得罪了永安王,从此再无娘家可依靠;而永安王和鲁国公都是大梁武将,二人之间总是剑拔弩张亦非陛下所愿!因此鲁国公愿意时不常帮一帮自己的外侄,永安王也愿意给那位正在西北领兵的舞阳将军几份薄面;两家大人虽无甚来往,但家中的孩子们关系还算融洽!” 世族大家关系盘根错节,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许清心下了然,又问:“大萧的探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魏虎闻言不由得冷笑,“大萧阴阳颠倒,竟叫个女子掌控了皇权!文太后听政之后大力推行改革,许女子参军、参政。而大萧是蛮夷之国,女子本就彪悍,在文太后新政之下出了不少女官儿和女将领。新政后国力是否强盛咱是不知,可大萧这偷袭暗杀的手段倒是越来越阴毒了!” 贺君山闻言不住点头,“老魏这话说的不假!早年间萧国的探子不过打着行商坐贾的旗号做些探听军情的勾当,自文太后掌权那些女细作为了扰乱大梁军政竟无所不用其极——除有以身为饵离间君臣者,竟还有靠渗透进后宅来控制武将的。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你们这帮人又在说咱崔九的闲话!老子的婆娘确实是萧国人,那又怎样?老子愿为咱婆娘担保,若有不实只管叫将军来取咱的脑袋!你竟当着新来的参军议论咱,是没将咱放在眼里了!如此甚好,咱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二十九章 好哥哥 三人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满面怒容、虎背熊腰圆墩墩的汉子。 魏虎将眼睛一立,喝道:“崔九,你这夯货!老子什么时候说你婆娘了?你休要胡搅蛮缠!” 贺君山叹了口气,朝着许清道:“这是个十足的莽夫,人不聪明脾气又倔,偏生的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极难对付;咱们今日运气不好,竟然遇见这么个魔星……” 崔九将环眼一瞪,瓮声瓮气道:“你们刚刚不是在和这个小白脸说萧国细作吗?俺听见女子、武将、后宅啥的,不是说俺的婆娘又是哪一个?” 许清忙起身对着男子解释,“咱们确实是在说大萧暗探的事儿,但从未提过大哥您的媳妇儿啊……” “呦,这么俊俏的小白脸,莫不是尉迟家的亲戚?小小年纪就入得威北将军府,咱们这些在阵前拼杀多年之人可是连登府门的机会都没有啊!” 许清微微侧头,这才看到崔九身后还坐着一桌人,那几人一身铠甲,正不怀好意盯着自己。 “直娘贼!竟敢背地里议论尉迟将军,老魏今日饶不了你们!” 见魏虎瞪了眼,一个黑脸大汉便道:“尉迟将军办事不公、任人唯亲,咱们不服!” “这饭馆儿是崔九媳妇儿开的,你们说萧国女探子随意摆布大梁武将,岂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摆明是说崔九和他家里头的!” 那黑脸汉子冲着崔九怂恿道:“九郎,那小白脸最不是东西!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竟敢指桑骂槐,你是个男人,怎能眼睁睁的任由他人毁你媳妇儿名声?还不好好收拾这小白脸儿一顿!也让那尉迟九看看,在这幽州城中他是否真能一手遮天!” 许清听见有人污蔑尉迟九,不由的冷下了脸,不屑道:“你待如何?” “俺要你这小白脸给俺婆娘赔礼!”崔九叉腰瞪着许清,恶狠狠道:“若你不想赔礼便陪崔九走上几个回合,若是你败了便叫崔九一声‘爷爷’,叫咱那萧人婆娘一声‘奶奶’!” 许清闻言冷笑,“我可不想当你的爷爷,你若输了只需叫我一声‘好哥哥’便成!” “噗嗤”魏虎闻言笑了出来。 崔九嘿嘿冷笑,伸手解下身上铠甲,将上身的衣服脱了个精光,露出一身贲起纠结的肌肉,回身冲着许清道:“嘴上讨便宜有什么用?来来来,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黑脸的汉子见状便带着众人起哄,“许参将,你那像弱鸡一样的身板还是别脱了!九郎,待会你问问嫂子,后厨可需要些清瘦的排骨?许参将那可是有一副新鲜的呢!” 众人闻言哄笑不已。 崔九道:“你这小白脸出身世家,身上的衣裳一定很贵,俺劝你将这身衣服脱下来,免得俺一把给你扯碎了,你哭着叫俺赔!”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许清无言,这才缓缓站起身。 贺君山见状轻叹了一声,冲着魏虎道:“将军将人交给咱们,若是伤着了该如何向将军交待?那蛮子不过空有一身力量,老魏你去斗他一斗!” 观战的众人闻言纷纷说起风凉话—— “若这小老弟连崔九都赢不了,还哪有脸在将军府任职?” “咱们幽州军的将士骁勇,何人愿在无能者手下冲锋陷阵?” “这话不错,若是有朝一日上的战场却被这样的统帅,岂不是叫众人白白送死?” “许兄弟,此番便让我老魏……” 许清闻言回过身微微一笑,“多谢魏将军好意!不过他们说得对,若我连崔九这样的莽汉都斗不过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尉迟将军身旁?将军用人以能,许清虽不济,却也不能任由他人侮辱将军!” “脱衣裳就不必了,晾你也碰不到我!” 许清说着掖了掖袖口,随着崔九出了饭馆儿大门。 “快看,那崔家的又打起来了!” 不多时饭馆门口便围满了看热闹之人,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场内。 “君山,怎么办?” 魏虎见许清对上了崔九不由的情急,他手心儿沁出汗水,喃喃道:“看许老弟那菜鸡一样的身板儿,只怕禁不住崔九一拳;那崔九可是一拳打死过牛的,今日只怕要出人命了!” 贺君山想起凉州城郊夷人宅子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渐渐稳了下来,轻声道:“她也未必会输,咱们且看着吧!” ----------------- 呼宝儿推着一车新鲜蔬菜回到饭馆儿,却见门口围着一大帮人,只道又有人在她家门口闹事。她心头火起,将推车“咚”的一声扔在地上,大步流星朝饭馆儿走去;这泼辣妇人一把推开围观之人,大声道:“哪个王八羔子在老娘店里闹事,不晓得我家汉子在军营当差吗?小心老娘叫威北将军带人抄了你们的家!” 众人见这个母夜叉回来了,忙让出一条路。 呼宝儿走进人群,只见她家汉子光着膀子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向前方,脸上神色一片迷离,鼻中却鲜血直流。呼宝儿大惊失色,忙奔至丈夫跟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口中焦急的呼唤:“九郎,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崔九听见妻子问话这才缓过神儿,他一把推开呼宝儿,冲着面前神态怔忪的少年俯身拜了下去,口中道:“好哥哥,请你收俺做徒弟吧!” 呼宝儿闻言抬手在丈夫后颈狠狠拍了一巴掌,骂道:“你个糊涂蛋,口中不干不净的喊些什么,莫不想吃老娘一顿排头?” 许清抬起双手愣愣的瞧了半天,又抬头去看口鼻流血的崔九郎,不好意思道:“你……没事吧?” 崔九摇了摇头,“好哥哥内力深厚,俺不是你对手;多谢哥哥手下留情,要不然崔九今日便撂在此处了!” 呼宝儿闻言却变了脸色,忙抬眼去看那少年。 许清听见这莽汉一直叫他好哥哥,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哆嗦,忙摆手道:“你别这么叫,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你叫我名字就成!” 崔九郎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巴巴儿的道:“许兄弟咱认你做师父可好?你的身手咱若能学到三分,将来便能给俺婆娘挣个诰命回来,到时便没人敢再说她的闲话了!” 呼宝儿闻言红了眼眶。 第三十章 拜师 魏虎乐哈哈的走上前来拍了拍崔九的肩膀,笑道:“咱们这位许参军可是出身赣州,赣州许氏祖上可是出过好几位将军的,想必九郎输的心服口服吧?!” 他说着拿眼睛去瞟那丧眉搭眼的黑脸汉子,故意大声道:“许参将是一身才华深藏不露,有些人却是有眼无珠不识真人!要我说还是咱们将军知人善任、明察秋毫——有些人自以为资历老,却不知手中若无真本事这辈子都出不了头!” 黑脸汉子闻言面色铁青。 崔九见许清不理睬他,便又朝他磕了个响头,瓮声瓮气道:“师父收咱做徒弟吧!” 众人见他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要将那少年打扁,此时却又卑微的跪在地上求人家,不由的发出阵阵讥笑。 呼宝儿见状心中酸楚,她叉着腰转过头,朝着众人道:“滚滚滚!热闹也都瞧够了,若再不滚老娘可要打人了!” 说罢拎起门前一桶潲水,手一扬朝看热闹之人泼去。 “我的天,你个泼妇居然拿这腌臜物泼人?” “呕……妈呀,太恶心了!” 众人见状一哄而散。 呼宝儿将潲水桶一扔,回首又驱赶起黑脸汉子一帮人:“你们也滚,打量着老娘不知道?你们看我汉子憨傻屡次诓骗他去寻尉迟将军的晦气。老娘今日把话放在这儿,若你们日后再干这种没脸没皮的事,老娘就提着刀杀到你们家里去,问问你们的老子娘和混账老婆,她们是怎么管教你们这帮没心肝的混蛋的?!” 这萧国女子十分泼辣,整条街的人没有一个敢惹她。黑脸汉子闻言讪讪,带着身旁众人转头向外走。 “给老娘回来,付了饭钱再走!” 几人夹着尾巴离去,呼宝儿这才转过身,俯身跪在许清面前。 崔九见状大惊,“宝儿你这是做什么?” “闭嘴!”呼宝儿转头斥了丈夫一声,厉声道:“你个猪脑子能想明白什么?” 她转头冲着许清恭恭敬敬道:“多谢大人手下留情!我这汉子一根筋的憨傻,别人在旁一扇风他就跑去点火,常常是得罪了人还不自知,连带着奴家亦不招人待见。可他人憨、心却净。他是受人挑唆、被人当了枪使,并非有意冒犯大人!” “九郎一身力气如牤牛,功夫却不怎么样。他一直盼着能成为威北将军那样的高手,大人身手不凡,还请您莫要嫌他蠢笨,将他收为弟子吧!” “呼宝儿在此叩谢大人了!” 她不由分说的朝着许清叩头。 许清见他夫妻二人如此,忙道:“我下手也没个分寸,伤了崔兄,嫂子赶紧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吧!我虽有些功夫在身上却算不得什么高手,若是崔兄不嫌弃,我指点指点他便是,只是休要再提什么师父不师父的话了!” 崔九却梗着脖子道:“那怎么行?教咱功夫的就是咱师父……” 呼宝儿闻言一个爆栗朝他头上狠狠敲去,口中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你到底学是不学?人家都说要教你了你还啰嗦个没完,是想将人气跑了不成?” 崔九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想了想觉得媳妇儿的话有理,忙朝着许清道:“咱听师父的!” 这头蛮牛! 呼宝儿在心中叹息。她起身招呼许清等人坐下,又张罗了一桌酒菜,之后便不避嫌的坐下陪众人吃喝。 “九郎是个没心眼儿的,他听不得旁人说我是萧国来的细作,几位别怪他!” 呼宝儿自顾自的饮了一杯,这才朝着众人道:“我是从大萧逃难来的——那年五部王旗争夺王位,大萧血流成河,阿爹带着我和弟弟妹妹越过边境逃往大梁。可是一路兵荒马乱,妹妹死了、爹爹病了,最后只有我带着弟弟逃到幽州。爹爹死后我连个棺材也买不起,若不是九郎心善,只怕我和弟弟都要饿死了!” “他待我甚好,从未嫌弃过我是敌国来的难民;我也只用这一身泼辣去护着这实心眼儿的憨夫,天可怜见,咱们两个苦命人日子过的倒是和美!” “后来幽州混进了萧国的探子,有人便对我指指点点。九郎见不得我受委屈,总是和人起争执。” “今日他冒犯了几位,奴家喝了这杯,代他向诸位赔罪了!” 贺君山点了点头,“有妻如此,崔九有福啊!” 崔九十分开心,便也举杯欲饮。呼宝儿用筷子朝他手腕一敲,骂道:“你敢喝,尉迟将军的军棍可饶不了你!” 许清道:“嫂子听说过大萧暗探的事?” 呼宝儿点了点头,“我在萧国时倒听人说起过。大萧有黄、白、赤、玄、青五部王旗,其中当属赤、玄二部实力最强。当年文太后重用玄、赤二王打压其他王旗,保住了当今皇帝的皇位,文太后掌权后玄王便成了掌控暗部之人。暗部掌管大萧所有暗探,权力极大。便是他提议文太后利用梁人重男轻女的心态以女探打入大梁内部,此人手段狠辣,大萧国内人人谈之变色!” “暗部除了掌管探子,可还有别的职责?” 呼宝儿冷笑道:“暗部中一部分人专司刺杀,为文太后和玄王排除异己,这在大萧已是公开的秘密,无人不知!” “都说大萧以女子为尊,不知这位玄王是男是女?” “所谓至高无上的女子尊者唯文太后一人而已,朝中各部重要官员俱被男子占据,五部王旗之主也都是男子!” “那嫂子可曾听闻大萧有什么女高手?” 呼宝儿摇了摇头:“我来大梁多年了,任用女子为官是萧国这些年才有的新政,之前倒是从未听闻过什么女高手。” 许清满饮杯中酒,虽然还未打听到那杀害师父的女子下落,好歹知道了玄王是暗探之首,顺着这条线索挖下去,她一定会找到那人! 呼宝儿再次端起酒杯朝着许清道:“你是高手,我听说世间高手都有一种神秘内力,能轻而易举的取人性命,若不是大人一念之仁我今日只怕要成寡妇了!” “大人日后来我这里吃酒,奴家不要钱。只求大人教我这汉子些粗浅拳脚和为人处事之道,别叫他再如今日一般被人利用了!” 第三十一章 你的儿子? “今日与人交手了?魏虎说你身手不凡,当真惊掉了他的下巴!” 孟初晗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尉迟九,轻声道:“可是给你惹麻烦了?那些个人平白无故的侮辱你,我实在是听不下去……至于高手什么的只怕还谈不上,师父不过教了我些防身格斗的功夫,若非如此又怎会遭了隗未声的毒手?只不过……” 尉迟九见她欲言又止,忙道:“只是什么?” 孟初晗茫然的看了看双手,低声道:“我这身子从小孱弱,师父为我调养了十年只堪堪使我如常人一般,迎亲那日我受伤归来大病了一场,至此之后体能竟有所增长——速度、耐力、力量竟不可同日而语……” 最奇怪的是,她丹田之中竟产生了丝丝内力! 这力量随着她每夜梦至不同人生而日渐壮大,若以此计算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高手了! 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其下往往藏着可怕的陷阱,孟初晗为自己功力日强而沾沾自喜的同时也保持着一丝警觉——她的遭遇太过诡异,虽说人在被逼至绝境之时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但她始终惦记着被困虿棺之时师父说的话,难不成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慢慢觉醒? 若真是什么蛊虫作祟,只怕这东西会成为她体内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每日梦中体验的不同人生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人身份、命运和际遇皆不相同,可每一回的代入感都极强,仿佛梦中所感真是她的人生,那丰富多彩却又充满唏嘘的体验感让她记忆犹新! 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孟初晗陷入沉思,尉迟九道:“你没事就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说不定如今身子健壮便是老天补偿你上回所受的苦!你也莫要想太多,还是专心找出仇人为好!” 孟初晗这才缓过神,笑嘻嘻道:“我与贺君山和魏虎在崔九媳妇的饭馆儿吃饭,偏他媳妇呼宝儿是萧人,他听见我说起大萧刺客之事便生了误会,这才与我大打出手……” “不是误会!” “那崔九……什么?”孟初晗愣愣的看向尉迟九,“你说什么?” “我说那呼宝儿确是大萧的探子!” 孟初晗闻言一脸的不敢置信,“我看她与崔九情真意切,怎么可能是探子?” “她对崔九有情是真,是大萧派来的探子亦是真。”尉迟九随手倒了杯茶给孟初晗,顺便为她解惑,“她当初因家人被权贵迫害致死想要复仇,这才加入暗部来我幽州做探子。” “那日她刺杀幽州官吏,被我出手阻止受伤逃走。见我命人全城搜捕,呼宝儿就扮成从萧国逃难的难民躲避搜捕;崔九心善,娶了她做媳妇儿。后来我发现了呼宝儿的藏身处,没想到她竟是幽州探子的头目!她说自己愿退出暗部,只求我成全她和崔九;不过她的弟弟被暗部掌控,她不敢交出在幽州的探子名录。直到我将她弟弟救出,她这才将暗部在幽州的布置合盘拖出。” “彼时我动手除贼,信守承诺的保了她和崔九周全。幽州城内着实消停了好一阵。直到前些日暗部头领更迭,又有细作潜入了幽州!” “探子首领反水,暗部就听之任之吗?” “我当初颁布告示,说潜伏在幽州的暗探首领‘夜隼’已死!现在的萧国女子呼宝儿,不过是幽州城一名普通校尉的妻子。当年五部王旗争权大梁境内逃进了不少萧国人,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再加上崔九为她和旁人打了几架,便更加不会有人怀疑她的来历了。这叫灯下黑!” “是啊,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谁愿意来异国他乡去做这掉脑袋的行当?” 尉迟九微微一笑,打趣道:“我还听说你收了崔九做徒弟?” 孟初晗面色一红,“是他自己非要拜的,呼宝儿也求我教他!我看崔九是个重情义、实心眼儿的,索性答应教他两手。再说我以后带君山和老魏去吃饭再也不用花钱了,这桩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尉迟九笑道:“军中大多是些耿直汉子,有些人虽然嘴上不饶人,可真上了战场却会用身躯挡在你身前……” 孟初晗点了点头。 二人正在谈话,外头忽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跑进屋来,冲着尉迟九道:“爹爹,魏叔和秦统领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尉迟九闻言不以为意:“秦统领哪里是你魏叔的对手?再说你贺叔还在,我去做什么?!” 那孩子搔了搔头,低声道:“爹爹说的对,秦统领哪次不是魏叔的手下败将……” 孟初晗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这、这、这是——你儿子?” 尉迟九点了点头,冲着那男孩道:“枫儿,这是你许叔叔!” 关颖枫歪头看了看孟初晗,恭恭敬敬叫了声“许叔!” 孟初晗讶异道:“阿九你今年才多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我竟不知原来你已娶亲了……” 尉迟九扶额长叹,“我没娶亲!” 孟初晗闻言侧目,不屑道:“难不成你和曹乐阳那个混小子一样,未娶妻竟然先纳妾?” 尉迟九苦笑,“不是的,我……” “罢了罢了,你的家务事我原不该打听!你的儿子就是我的侄儿!” 孟初晗冲着男孩儿招了招手,笑道:“枫儿,到这儿来!” 虎头虎脑的关颖枫哒哒哒的跑到孟初晗身边,仰着小脸道:“叔叔叫我何事?” “这个送给你,枫儿可喜欢?” 关颖枫看着眼前金闪闪的匕首,一双大眼内登时布满闪亮的小星星。他一把接过匕首,用力点了点头,欢喜道:“这是送给枫儿的吗?” 尉迟九见状忙推辞:“是御赐之物?这太贵重了……” “陛下赏给我便是我的东西,我要送给谁就送给谁!不过一把匕首而已,陛下难道还会计较?陛下赐给我的东西里还有比这更好的,这东西便送给枫儿玩儿吧!” 关颖枫将匕首抱在怀中,圆圆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朗声道:“谢谢许叔,枫儿很喜欢!” 第三十二章 犯边 尉迟九望着枫儿蹦跳而去的身影,叹道:“可惜了,那匕首八成会被他用来刨土……” “那也算物尽其用,总比搁在我身上装样子的好!” 尉迟九调转眼光落在孟初晗脸上,轻声道:“你带着防身的?” 孟初晗点了点头,“我实在不想迎亲礼那日的事再来上一回!” 尉迟九眸光一紧,刚要开口忽听门外一声娇咤—— “哥哥,枫儿又把我种的花刨掉啦!你若再不收拾他我就写信告诉爹爹!” 哒哒哒,门外跑进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本一脸愠怒,却在见到屋内的陌生人后瞬间化为羞赧。 尉迟九捂着脸冲着孟初晗道:“这是我妹子,尉迟首芳!” 孟初晗态度和蔼,笑眯眯道:“首芳姑娘好!” 尉迟首芳脸更红了。 “这是许参将!” 尉迟首芳连忙施了个礼,低声道:“许大人安好!” “首芳,枫儿年纪小,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你这个做姑姑的该多担待他些才是!” “哥哥说的是!” 尉迟首芳有些不甘心,委屈道:“可我养花儿不易,好容易生了苗、接了骨朵开了花儿,不过一时没看住,竟全让枫儿给毁了!我一问他还委屈上了,说是好心帮我松土,谁承想那根就死了……” 孟初晗闻言笑的温和:“男孩子都是好动、顽皮的,姑娘不如教教枫儿如何分辨幼苗和杂草,顺便将除草的任务交给枫儿,我包管他之后再也不会去碰姑娘的花!” 尉迟首芳双眼一亮,“这个法子好!” 尉迟九道:“枫儿年纪小,军营里又都是些糙汉,他只能和姑姑玩儿,却总给首芳添乱!” 孟初晗笑道:“男孩子皮实些是好的,可总在军营之内难免沾染些不良习气。我看枫儿年纪已到,不如找个师父早些开蒙的好!” 尉迟九闻言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他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最近军务不忙,我明日便去请先生!” 孟初晗起身告辞,尉迟九起身亲自将他送到门外。 “哥哥竟将他带至后屋,难不成那许参将是哥哥的幕僚?” 尉迟九摇了摇头,“他是哥哥的朋友!” 首芳闻言赞道:“这位许参将行事斯文庄重、不似那些粗野的兵虏,倒像是个读书人!” “是吗?!” 尉迟九闻言颇为惆怅,“可我听说她过的很不如意,从小便离了父母,在山中道观长大,据说连字都认不全……” 首芳一怔,喃喃道:“他那般英俊潇洒,没想到身世竟这般可怜……” ----------------- 徐三瞧着许清进了门,便道:“少爷回来了!” “凉州那边可有信来?” 徐三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卷递给许清;许清打开扫了一眼,不由得笑了。 “一看就是珍馐的字,真是言简意赅啊!” 徐三凑上前来,只见纸上写着:“少爷未至,姑爷未来!” “珍馐的意思是,令旭少爷没来看小姐,国公府之人也没来骚扰小姐,她们几人乐得清静是吗?” 许清点了点头,“信鸽腿上的信筒总共只能装下这拇指般大的纸,也就珍馐那丫头有本事只用几个字便将府中的情势说明白了!” 徐三道:“少爷身体有异的事儿要不要告诉阿赵?” 许清闻言笑容淡了下去,“徐叔,你觉得阿姈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徐三沉吟半晌,方道:“你的身子比之前强健太多,回京之前你只能练些花拳绣腿、对上练家子只能以巧取胜;而如今你武艺已有小成,举手投足间竟有了几份浊云先生当年的风采。可最叫我诧异的是你的内力,竟似修习了多年的高手……单凭这股强大内力,若是再对上隗未声,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姑娘体内这股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徐叔,这内力如此强横,会不会有一日冲破了丹田使我爆体而亡?” 徐三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家姑娘,“这话是浊云先生说的?按理说不会啊,内力是游走在身体奇经八脉中的无形力量,既是无形又怎会有冲破丹田一说?” 许清闻言一脸虚线,尬笑着道:“这不是师父说的,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 “虽没有爆体的风险,可若你想要真正驾驭体内之力还需多加努力!想手刃仇人光凭内力只怕不够,还需多加磨炼身手才行!你跟浊云先生学了十几年,那些招式心法已烂熟于心,不如趁着在威北将军府中好好练练功,这里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与军营中之人多切磋可是于功夫大有助益啊!” 许清点点头,“徐叔说的是!阿姈一定好好努力!” ----------------- “崔九,你怎么这么早来将军府,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可要我去通知将军?” 听见守卫问话崔九搔了搔头,憨声道:“咱不找将军,咱找、找师父……” 守卫没听清,忙道:“你说你要找谁?” 许清跨步走出将军府大门,一眼便看见如牛般健硕的崔九,知道他是来找自己学艺的,连忙摆手将他叫到身前。 “九郎怎么来的这么早?” “师父!” “不是说了让你别这么叫吗?叫你媳妇儿听见看她不给你一巴掌!” “对对对!宝儿说了,不能给师父惹麻烦!”崔九笑着拍了拍后颈,这才道:“许兄弟,你今天可有功夫教我?” “咱可说好了,我可就教你三招,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咱们再往下学……” 两人正在说笑,忽听一阵刺耳喊叫—— “急报、急报!萧国翟骊引五万精兵进军幽州,现已到达三危山,速报威北将军知晓!” 响箭的声音由远及近,紧随其后的锣声叫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是萧人打进来了?” 幽州的百姓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纷纷跑到街上打听消息;直到看见身中数箭的斥候一身鲜血驾着马直奔威北将军府报信,众人这才慌了神—— 平静了这许多年,如今边境战事再起,这一次大家的命运又会如何? 第三十三章 出征 威北将军尉迟九披挂整齐,吩咐众将官升帐。 “翟骊已到了三危山,若叫他越过黑水河则幽州危矣。不知哪位将军愿领兵出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说话;魏虎刚要起身领命,却被贺君山一个眼神阻止,只得悻悻然一屁股坐回座位。 “无人敢应战?” 尉迟九的目光扫过帐中众将,默然道:“窝里斗倒是一个赛得一个,大萧犯我边境时便都当起了缩头乌龟了!平常一个比一个叫的凶,都说自己征战沙场、功勋卓着;有人眼红本将军掌控一州兵权,如今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却无人敢争。倒叫本将军看不起你们!” 与许清在崔九家饭馆儿对峙的黑脸汉子闻言不住冷笑:“将军何必说这话挤兑咱们?翟骊是什么人?那是力压三部王旗、保文太后掌权的大将军!此人骁勇善战、极擅用兵之道,我等怎是他的对手?威北将军乃是陛下面前红人,若您亲自带兵出城那翟骊必惶惶不可终日,说不定立刻就退兵了!” “罗将军这是承认自己无能了?”尉迟九冷哼一声,朝一脸不愤的罗平威质问道:“本将军擅离幽州需有陛下的圣旨,否则便有叛国之嫌,罗将军这是想陷本将军于不义吗?” 罗平威不语。 贺君山附和道:“威北将军怎可轻离幽州?若是将军前脚带兵出征,后脚那虎视眈眈的宁国便来偷袭该如何是好?” “危言耸听!宁国已衰,他们怎敢犯我大梁?” “宁国国君是夷王后裔,当年鲁国公协其子灭了夷族王室,只留下如今的宁王和那姓隗的匪首独活。若是尉迟将军离了幽州,罗将军敢保证那宁王不会来复仇吗?” “将军统领幽州,若每次都要劳烦将军领兵抗敌,那还要咱们这些做将领的做什么?” 贺君山单膝跪地,朝着主帅道:“末将愿率军前往三危山阻击萧军,望将军恩准!” “末将愿往!” “末将也请战!” …… 大帐内鲁国公的旧部见状面面相觑,罗平威见众人群情激昂,这才勉为其难的率众起身,低声道:“末将愿去抗击萧军以护佑我大梁百姓!” 魏虎见状啼笑道:“将军还是让末将去吧!罗将军哪受得了急行军的奔波之苦?若到时战败只怕又要将责任赖在行军的战士身上,与其到时战败失了军心,还不如叫末将去!” “你!”罗平威闻言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炸起了毛,恶狠狠的盯着魏虎。 “说的也是!”尉迟九淡然的点了点头,“本将军记得上回大萧来犯将军差点被人砍了首级。你推说将士奔袭疲惫失了先机,待修整了三日后再战大萧却又复败于敌手,被当时领兵的大萧将领于其后追击了三十多里;罗将军带人逃了一夜也不见疲惫,若不是魏虎带人去救,说不定就要逃回老家了!” 众将闻言嗤笑不已。 罗平威眼中几欲喷火,黝黑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诡异的暗红。 尉迟九看都不看他一眼,淡然道:“罢了,此番便有魏……” “欺人太甚!”他话未说完却见罗平威一脸恼羞成怒的站起身,朝尉迟九屈膝拜道:“请将军准罗平威带兵出战,此番末将定要一雪前耻、不胜不还!” “罗将军千万不要勉强!本将军座下这许多将官中想立功之人甚众,何需劳烦罗将军出手?!” 罗平威胸脯上下起伏,气呼呼的朝着尉迟九行了个礼,朗声道:“还请将军准我所请,让我带兵前往三危山除了那不识好歹的翟骊!” 尉迟九做无奈状,“既然如此,本将军就准你……” “将军,末将还有一请求,请将军允准!” “你说!” 罗平威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他向上拱手,大声道:“末将想请新来的许参将做大军的前锋!” 贺君山心头一跳,只见尉迟九眯起了眼,冷冷道:“他年纪轻、身子弱,又从未上过战场,做个参将倒是绰绰有余,若为先锋却不堪重用,只怕误了罗将军的事!” “将军此言差矣!许参将出身将门身手绝佳,连崔九这等也勇猛之士亦不是他的对手,若有此将随我出征,我军必战无不胜!” 他说着转头看向崔九,“九郎,你说是也不是?” 崔九抓了抓头,呆呆道:“师父……许兄弟的功夫确实厉害!” 营中将士听闻有此勇猛之士不由的喜形于色,众人纷纷朝着尉迟九谏言:“还请许参将为先锋!” 尉迟九看着一脸冷笑的罗平威,淡然道:“既然如此,众将听令!” 一众将士哗啦啦跪了下来。 “令许清为左先锋、贺君山为监军,随主帅罗平威领五万精兵解三危山之围,军情紧急,尔等即刻出发!” “末将得令!” 尉迟九站起身,傲然的看向众人,“愿诸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大哥,您朝尉迟将军要那小白脸儿的文弱参将做什么?” 罗平威闻言冷笑,“那是尉迟九家的亲信,想必是永安王推荐到他儿子这来的;永安王与鲁国公在朝中势如水火,咱们可不能叫他的人踩在头上!” “咱们是国公爷的人,本将军是怕尉迟九在咱们背后捅刀子;有这姓许的小子在尉迟九便投鼠忌器,咱们也就安全了!” “咱们给萧人来个以逸待劳——此次出征我为主帅,若赢了便是大功一件,你们的功劳由我来奏报,旁人休想分去半点儿好处;若是有个万一……嘿嘿,这姓许的小子便是最好的替罪羊!” 几人闻言不住赞叹,“还是将军英明!” ----------------- 贺君山亦步亦趋的跟在尉迟九身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罗平威实在奸诈,竟用许参将掣肘将军!将军放心,末将会保护好许参将;可若姓罗的发现了许参将的真实身份,他必然要如实奏报鲁国公,这该如何是好?” 尉迟九眼中寒光森森,冷冷的朝着贺君山道:“那就别给他机会开口!” 第三十四章 盔甲 呼宝儿在听闻今日大帐中发生之事后忍不住数落起自己那憨傻的丈夫。 “你这蠢货害了许大人却不自知,老娘真想把你这榆木脑袋劈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一锅浆糊!” 崔九在媳妇儿的责骂声中低下头来,“贺将军也说咱说错了话,可咱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许老弟明明很厉害,为啥不能说?” 呼宝儿狠狠一把掐在崔九腰上,奈何崔九生的太过结实,震的她手疼。想到丈夫即将出征,呼宝儿心下不舍,黯然道:“罢了,你上了战场记得照顾好师父,也照顾好你自己!” 想到崔九那一身伤疤,呼宝儿眼中升起一片愁雾,她轻轻拉起崔九的手,放在了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轻声叮嘱道:“九郎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和腹中的孩儿等你回来!” 崔九一愣,忙道:“孩儿,什么孩儿?” 正疑惑间只觉自手下传来一阵骚动,仿佛有人隔着宝儿的肚皮给了他重重一拳;崔九连忙抽回手,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温柔的妻子,结结巴巴道:“刚刚,那是……啥?” “你这笨蛋!”呼宝儿见丈夫如此愚钝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泼辣,她一手指着自己的肚皮朝着崔九骂道:“你撒的种就要结果了,还有脸来问我?!” 她腾的站起身,插着腰道:“混账羔子,我都有六个月身孕了,你这傻蛋就没看出来?” 崔九呆呆的搔了搔头,“俺只道你是胖了……再说你干活麻利如旧,一点不像有了身子的人啊!隔壁那姓胡的汉子说,他婆娘怀了身子后几乎成了半个瘫子,每日吃了吐、吐了吃,啥活儿也做不了;可俺看你每天一点都没少干,还敢和那帮吃醉了酒的汉子吵架哩!” 呼宝儿听罢哭笑不得,她扶着腰坐了下来,低声道:“九郎,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只求你在冲锋陷阵之前想想我们娘儿俩,我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 崔九重重的点了点头,信誓旦旦道:“许兄弟教了俺好些日子,俺可比之前厉害了许多呢!俺出征这段时日你就好生养胎,馆子别干了;待咱立了军功回来一定给你买上个大宅子,叫你和那帮官太太一样好好享上几年清福!” 崔九目光下移,落在妻子隆起的肚皮上,若不是刚刚摸到里头的动静,他真不相信那里面居然会有个小娃娃! 这八尺高的汉子再不敢上手去摸媳妇儿的肚子,只板着脸朝那处隆起训话:“你这兔崽子,老子不在的时候可不敢叫你娘难受;你乖乖听话,待老子回来给你带些好玩意儿;若不听话,老子、老子……” 崔九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如何惩罚那只会哭闹的小娃娃。 呼宝儿起身来替丈夫收拾行李。 她背对着崔九,脸上布满泪痕,口中喋喋不休道:“上了战场别一个劲儿只知往前冲,你那身子毕竟不是铁打的,若是遇见萧人的连弩还是避开为妙……” 崔九走到妻子身后,小心翼翼的环住了她的腰身,低声道:“宝儿别哭,我会平安回来的!” 呼宝儿再也忍不住,转身一头扑进了丈夫怀里呜咽起来…… ----------------- “我?当先锋?!” 孟初晗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惊讶的望向面前的贺君山。 贺君山见状只得苦笑:“将军也是没法子!那罗平威当着众人的面威逼将军,将军骑虎难下,只得顺水推舟的下了令。” “县主别怕,我和魏虎会护着你的!” 孟初晗一愣,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县主被隗未声劫走那日,我和魏虎曾随将军前去救人,是以县主一来我便认出您来了!” 孟初晗双眼圆睁,“那魏虎也知道了?” 贺君山摇了摇头,“那是个心大的,他虽起过疑心后来被我糊弄过去,慢慢也就将此事忘了。” 孟初晗一时赧然,低声道:“我……” “县主不必解释,既然将军留您在此,您便只是赣州参将许清,和那曹家并无半分关系!” 孟初晗闻言心下稍定,“那你家将军也要上战场吗?” 贺君山摇了摇头,“没有圣旨将军不能出幽州,他说自己无颜来见县主,叫我将此物转交给您!” 贺君山一拍手,门外两个侍从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捧着一副铠甲,另一人手中的漆盒里承着只栩栩如生的鬼首面具。 “这幅铠甲和面具是将军征东夷时从老东夷王的身上剥下来的。此物刀枪不入却极轻薄,将军叫匠人按夫人的身量将之改小了,余下的材料又给您打了副护手!” 贺君山说着将面具递给孟初晗,仔仔细细道:“这面具工艺复杂,中间以特殊材料相连接,县主佩戴时只需将善鬼面覆于后脑,恶鬼面带于正脸,再轻轻一转就行了!” 孟初晗接过面具,饶有兴致打量起来。 只见手中之物呈银白色,轻薄有韧性,百折而不断;其上也不知是用什么燃料画出了两张鬼脸——其中恶面凶残、善面诡异,最神奇的是带上恶面之后双眼之处竟如地府修罗一般发出幽暗寒光—— 果真是个宝贝! 见孟初晗爱不释手的把玩,贺君山便继续道:“东夷灭族后再无人知这铠甲是用何种材料、何种工艺打造,面具县主可将之当做头盔用。此般刀枪不入的宝甲天下唯此一件,却又必寻常的甲胄轻便许多!” 孟初晗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叹道:“他救过我的命,又助我入得军中加上这宝铠……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他!” “那姓罗的主帅,县主不必将他放在心上。将军惟愿县主平安,即便将军不能亲临战场,也会想办法叫萧人尽快退兵的!” 孟初晗心中一暖,握紧手中的双鬼面具,轻声道:“我正要寻找大萧暗部的探子,没想到这机会竟自己送上门来。好得很,待我瞧上一瞧,那翟骊究竟有多厉害!” 第三十五章 战功 大梁皇宫太极殿—— “幽州的战报到了吗?” 听见皇帝问话,吕淳忙躬身施礼:“回陛下,这半个月来威北将军府共有两封奏报递到御前,头一封乃是三危山的战报:罗平威战败身亡,我军不得不后撤三十里,威北将军已派人驰援;昨日又到了一封奏折,奴婢看倒像是捷报!” “噢?拿来朕看!” 吕淳挥了挥手,手下的太监便抬上一箱奏折,吕淳熟练的在其中翻找,不一会儿便将一封黄色封皮的奏折抽了出来,随后小心翼翼的递到皇帝手中。 皇帝看了半晌,忽的笑了出来:“好好好!我军不仅守住了黑水河,还夺回了三危山!尉迟九果真知人善任!” 吕淳亦笑着奉承,“奴婢早就说过,大萧翟骊手下不过五万敌军,怎抵得过威北将军的八万雄兵?” 梁帝了道,“你个老滑头,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朕怎么不记得?” “倒是幽州太守来报,此次与大萧对阵我军一员战将甚是勇猛,他在困境之中带领众人绝地反击,这才堪堪守住了黑水河!” “陛下说的是那位银面修罗?” 梁帝一怔,“你居然也知道?” 吕淳笑道:“陛下不知,那位银面修罗的故事早就在京都传开了。众人口口相传此人如何英勇,仿佛亲眼所见,就连酒楼中的说书匠人也将他的事迹说当成故事说。眼下大梁百姓人人皆称道这位银面修罗出身世家,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因面容过于俊美,这才佩戴此修罗面具以震慑敌军!” “当真有趣!”皇帝口吻轻松,“只可惜幽州太守的战报只提了这军士姓许,称其作战英勇、机敏果毅,也不知这姓许的将士是不是那位让大萧闻风丧胆的‘银面修罗’!” “咱们大梁将士勇猛,皆因陛下之德配感天地;因着银面修罗之事,眼下世家子弟报名从军者甚重,梁人皆言以身报国,此乃大梁之福啊!” 梁帝欣慰的点了点头,“既如此,朕该好好褒奖此次出征的将士——来人,拟旨!” ----------------- 三危山大营 “此番夺回此要塞,许都尉功不可没!本帅在此敬许将军一杯!” 见魏虎举起酒盏,许清忙站起身冲着座上拱手:“谢元帅!” 幽州军夺回了被萧人占据的关隘,得到了皇帝的嘉奖,众人欣喜不已。此时众将欢聚一堂、推杯换盏起来,气氛十分热烈—— “都尉没受伤吧?” 听见贺君山的问话,许清拍了拍身上的铠甲,低声道:“君山放心,若不是穿着尉迟将军送的礼物,我早跟罗平威一样变成筛子了!” 他端起酒杯满饮了杯中酒,叹道:“行军打仗真他娘的不容易!我刚到了三危山连口气还没喘匀便被罗平威逼着去寻找萧军主力,若不是翟骊率人偷袭只怕我早就被困死在某处了!” “罗平威堂堂元帅,竟落得那般下场!唉、若是援军早些到,说不定他不会死……” 贺君山在心中冷笑,罗平威那混账本就必死无疑! 他带着取笑的口吻朝着许清道:“你才来军中多久,居然连那帮兵痞的口头禅都学会了?” 许清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口头禅’挺给力的!” 贺君山不知何为“给力”,只当许清喝多酒说的胡话。 “如今你‘银面修罗’的名号已传遍了我军,陛下又将你封为都尉,你这从军之路可算得上顺风顺水了!” 许清仰头又喝了一杯,忽的低声道:“你说大萧暗部会不会派人来杀这‘银面修罗’?” 贺君山叹了口气,“银面修罗如今风头正盛,只怕暗部不会放过你!” 许清幽幽道:“我倒是盼着她来杀我……” 周围人声鼎沸,贺君山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许清目光清冷,喃喃道:“今日是师父的忌日,若她今日来杀我该有多好……” “小师父,咱敬你一杯!” 许清抬起头,却见崔九怀里抱着只硕大的酒坛正一脸憨态的站在他面前。 “不是告诉过你别这么叫我吗?”许清苦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教了你几招拳法,又不是什么绝技,天下间哪有我这般做师父的?” 他看着崔九腕上的白布,敛了笑容郑重其事道:“以后再打仗不许你挡在我前头,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崔九却道:“师父教咱的那几招甚是好用,咱现在比之前厉害多了!” 他说着不安的抚了抚臂上被包扎好的伤口,憨笑道:“宝儿就说咱这脑子里都是浆糊!师父的身手这么好,哪里需要咱来挡暗箭呢?咱不是瞧不起师父,可看那敌军用连弩瞄着你,不知怎的咱这身子自己就冲过去了,哈哈!” 许清寂寥一笑,他不愿再看到任何人因自己而受伤了。 他站起身,一把抄起身旁的酒坛,朝着面前憨厚的汉子道:“九郎,今日咱们喝个够!” 咚咚咚,两人捧着坛子喝了起来。众人见状都笑着起哄—— “都尉好酒量!” “哈哈,没想到许都尉这娘们儿似小身板儿竟是个酒中仙?” “都尉豪爽,大梁万岁!” …… 许清一身酒气,抱着坛子低喃道:“酒中仙吗?” “土生木酿水中火,金樽玉液小乾坤;”1 “文痴武客三点血,江湖相见半盏春!” 贺君山一怔:不是说连字都认不全吗、怎地出口之词如此工整?! 许清将空酒坛扔在一旁,抬手间又从身旁取过一坛。 他抱着坛子步履蹒跚,声音也大了起来:“一白忘忧再消愁,三碗同天竞风流,浮云苍狗烂柯泥,唯此醪糟诚不欺!” 听见他口中之歌,众人都静了下来。 “花枪风雪挑葫芦,哨棒过岗打猛虎!” 许清一手抱坛、腰身扭转以手为枪强势挥出,动作刚猛霸道,竟呈万夫莫当之势! “谪仙对影捞玉蟾,诗圣放歌击浪还!” 许清猛然收势,腰身轻摆以袖舞动,月下孤独的侧影如谪仙般引人遐思;舞着舞着那人忽的狂浪起来,抱着酒坛做击鼓状,身形连连舞动,曼妙的姿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亦刚亦柔的身影尽情舞动,悠扬的歌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银面修罗 “大瓮一扬倾江海,饮日吞月胸中来!大梦一场三千载,悲喜穿肠莫挂怀!” 许清边唱边舞,手中酒坛上下飞舞,篝火掩映下那貌似疏阔的身姿竟掺杂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癫狂和落寞; 见他舞姿带着如谪仙般洒脱之意,众人只觉一股豪气由心底升起,不由得连声喝彩! “大风翕张浪形骸,疏狂放歌死便埋!大疯一趟两相忘,不知东方天既白!” 那舞动的身影愈加放浪形骸,唱到此处忽的向东跪了下去。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后仰,豪放的抱着酒坛狂饮。 “好!” “先锋威武!” “银面修罗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被他歌中之意感染,不由得拍手称赞;更有甚者竟也抱着坛子跟着舞了起来! 魏虎亦觉壮怀激烈,忙吩咐手下士卒:“今日本帅与将士们同饮,来人,抬酒来!” 众人不由得一片欢呼。 贺君山身旁一名士兵缓缓走近,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在场中狂饮的身影,朝着贺君山道:“她今日不太对劲,莫要让她喝的太多,叫人将她扶下去歇着吧!” 他喃喃道:“这首诗倒有意思,不知叫个什么名号?” 许清喝光坛中酒,一双眼悲伤又迷离的望向星空,口中继续唱道:“羲之流觞笔抒怀,琅琊太守伛偻来!关公壮行斩华雄,悟空借胆闹天宫!” 和着歌声那卧倒在地的身体忽的弹起,身姿轻盈如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旁将士手中取过酒坛,口中之歌未停—— 将士们见之纷纷喝彩:“都尉当真豪气万千!” “大瓮一扬倾江海,饮日吞月胸中来!” “大梦一场三千载,悲喜穿肠莫挂怀!” 许清抱着怀中坛子咚咚咚的豪饮,可脚下舞步未停! 魏虎笑道:“这小子诗念得好、舞跳的美,歌也唱的不错,将军手下果真都是豪杰!” “大风翕张浪形骸,疏狂放歌死便埋!大疯一趟两相忘,不知东方……天既白!” 少年单足独立,身姿轻盈的打着旋儿,旋转间酒坛竟被他稳稳抓在手中,连半滴都未洒出;他放声高歌,顺势将酒坛向上抛出,飘逸的身姿在场内飞舞。他眼虽不看那酒坛却以小腿将之稳稳接住,随后再次将之抛了出去,众人见之齐声喝彩;许清顺势躺倒,头枕着地上的空坛,稳稳接住下落的酒坛的手顺势一翻,醇香的美酒倾斜而下。 男子眼中情绪汹涌,却听贺君山叹道:“将军,这诗真是好,许都尉的酒量更好!” 尉迟九垂下眼,低声道:“叫人将她抬回去!今夜营中还需留人用心值守,谨防敌人偷袭!” ----------------- 一身士兵打扮的尉迟九立在许清塌前,静静地看着紧闭双眼的许清环抱着双肩背对自己。她此时一身酒气静卧在榻上,仿佛已陷入深眠。 尉迟九却知她此刻必然十分清醒。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三危山一役你得陛下褒奖,又在将士中树立了威信,此乃大喜之事;你今日的举动甚是奇怪。旁人只道你高兴,可我却觉得你仿佛借酒消愁,那一舞之中竟似藏了许多悲伤……” 许清不言不语,嘴唇却绷的死紧。 尉迟九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开口,这便幽幽道:“我知你心里难受,你若愿意说,虓然就在这里;你若实在难过我那里有的是酒,今夜我陪你喝个痛快。阿姈别怕醉,今夜我在大帐外替你执守……” 见榻上之人迟迟不说话,尉迟九颇觉尴尬,又等了半晌这才转身向帐外走去。 “忌日……” 闻言尉迟九脚步一顿,他竖起耳朵聆听,却听床上之人仿佛自言自语—— “今日,是师父的忌日……” 女子语间透出浓浓的悲伤,自顾自道:“三年前的今夜是我十三岁的生辰,我和师姐、赵姑姑玩闹了大半宿;师父还说起明年是我的及笄礼,要请师兄回来观礼呢!那日我喝了不少酒,后来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谁料半夜竟有人闯进屋内……” “我以为那只是普通贼人,没想到她竟是来杀我的!” “姑姑和徐三叔不知去了哪里,我那时年纪小、身子弱,自不会是刺客的对手。” 孟初晗抱紧双肩,浑身不住的战栗,“那人将我摔在地上,用刀划伤了我的手臂;我流了好多血,疼的要命。我连声呼唤师姐,那杀手却笑着放我出门去寻人;待我连滚带爬的出了门,才发现览翠山上早已尸横遍野!” “那些道士看着我长大,待我极为亲厚。可如今,他们竟鲜血淋漓的横尸在我眼前……” 孟初晗说道此处眼中流出泪来,“我好怕,好怕自己也会死!” “那个杀手是个女子,我永远忘不了她的声音——她笑着问我是不是师父的徒弟,嘲笑我在山上这么多年居然什么也没学会;还说师父惯会藏心眼儿,他的绝世神功怎会轻易传人?八成是要带到棺材里的!我听不得有人侮辱师父,便强撑着与她动手。可我那时身子孱弱,须臾间便中了那人一掌,若不是师父及时出现只怕我早死在那人手中了!” “那夜观中来了许多杀手,师父虽武功盖世可带着我这个累赘又能跑多远?我们逃到琉璃阁外便被那女刺客追上了,师父将我丢进阁中独自一人面对杀手。那些人本不是师父对手,可不知那女子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出其不意伤了师父。她想抢夺秘籍,可师父说司马家的功夫得之非幸;那女子十分倨傲,她以我和师姐的姓命逼师父交出功法。师父却说她是个愚顽人,即便得到功法也无法习得其中精髓;之后他便趁着那刺客恼羞成怒之际引燃了琉璃阁外的火雷,刺客们被悉数炸死,可师父竟也……” 少女嘤嘤哭了起来。 尉迟九静静地听着,目光温柔又沉静的注视着那被悲伤笼罩的女子,轻声道:“后来呢?火雷威力惊人,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三十七章 相杀(一) “琉璃阁地下有密室,是由特殊材质所建,不惧水火毒烟;那女子说要寻到司马一门的继承者,并要用尽手段从其身上取得秘籍,师父怕我遭那女子毒手,便将我丢进密室,他自己却转身走进了火中……” 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女子见那人转身向火中走去,不由得眦目欲裂,大声喝道:“司马清风,你敢?!” “你这般言行无状实是吾之过也!”谪仙般的男子在火圈中稳稳坐了下来,淡然道:“那姑娘并非我的弟子,不过闲暇时教她认过几个字罢了。那孩子若真得了我得真传你今日又岂会这般轻易得手?!该教你的你都已学会,我自问从未藏私;你所谓的‘绝学功法’不过是自己心中的妄念罢了。你若不能放下执着,今日所做种种来日必遭反噬……” “呵呵,老家伙还是这般爱故弄玄虚!” 女子脸上笑着,口中却不留情面的讽刺:“之前少不更事竟被你骗了这许多年,我也不知何处惹你不快,你这老不修就是不肯将这身绝世武功传给我!罢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若不传给我,你便带着这身绝技下地狱吧!” “至于那个小姑娘嘛……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那女子言语间态度甚是怨毒,冷冷道:“是你害了她——我可是亲耳听她叫你‘师父’的!我可不管你都教过她些什么,只要她跟你学过一日,我也断断不会任她在世间存活!” 谪仙般的男子闻言笑的风轻云淡,“你以为这世间最可怕的是死亡吗?” 他看着女子布满怒火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你年纪轻轻,竟将这三样都占全了。任你身份再高,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 “可悲啊,可叹!” 女子大怒,提剑欲冲进火圈斩杀眼前之人。却见谪仙般的男子体内忽然迸发出澎湃的内息,那气息如翻江倒海的蛟龙,以风卷残云之势将琉璃阁周围暗藏的火雷悉数引爆—— 砰砰! 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几乎将览翠山夷为平地,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这才渐渐熄灭。 “呜呜,师父他是为了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一定可以走掉的,一定可以……” “也许我真的生来不祥,师父是受我连累才会死的……” 孟初晗自怨自艾的环抱住身体,纤细的身躯紧紧缩成一团。可此处乃是大梁军营,她只得拼命压抑自己。 尉迟九见状叹了口气。他缓步走了回来,轻轻在少女身旁坐下,安慰道:“你不是他,怎知他不是安然赴死?” 孟初晗低声啜泣,“不值得的!” 一双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头,男子叹道:“世间之事从来不论值与不值,唯有愿和不愿罢了!若是异位而处,你可愿替他去死?” 少女泪眼朦胧的看向身旁男子,哽咽道:“我怎会不愿?!” 尉迟九点了点头,“他死得其所,你却是心有亏欠!这也不难办——我帮你找出杀害你恩师之人,你一刀杀了她便是!” “既然是他的忌日,我帮你安排祭礼可好?” 少女泪流满面,摇着头道:“可师父早就说过,在他死后不许祭拜,更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他……” 尉迟九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低声道:“既然如此,刚刚你那一曲《大氿歌》权当是祭奠清风真人了!今夜你不是幽州军的许都尉,只是览翠山上的少女阿姈!” “若想哭便哭个够吧,我这就去外头守着,今夜无人会来打扰你!” 尉迟九说罢转身走了出去。待走至营帐门口他点手唤来崔九,拍着他的肩膀殷殷嘱咐道:“九郎,替我守好她!” 见崔九郑重其事的点了头,他这才转身回了大帐。 帐外众将士欢聚一堂,嬉笑声不断传来,一片欢庆声中孟初晗抱着双肩失声痛哭起来。 ----------------- 今夜幽州军上下同乐,将士们开怀痛饮至三更天方才离去。 四更天,幽州军大营中一片寂静—— “巡夜的梁军情形如何?” “回尊使,多亏了虫师的药,那帮梁人眼下都睡死了;还有那大梁的威北将军,居然乔装改扮偷偷入了军营!” “哦?如此甚好,今夜正好一箭双雕!银面修罗的大帐是否已探听清楚?” “尊使放心,隐部之人已按尊使的吩咐在那人的帐外布置好了!” “做的好!若今夜能取了他二人首级,本将便记你一功!” 黑夜中,四周一片寂静,一个带着夜枭面具之人缓缓走了出来,他静立半晌,轻轻拍了拍手,四下里竟冒出几十个头带骷髅面具的黑衣人来,人人手持利刃,静待吩咐。 “今夜的首要任务是杀了尉迟九和银面修罗,取二人项上人头者赏队首位!杀大梁将校位以上者赏银百两!” “散!” 随着那夜枭面具人一声令下,几十个骷髅头迅速消失在营帐四周。 新上任的许都尉大帐门前无人值守,一片静谧中有人挑帘而入,无声无息的潜了进来—— 许清睡得正香,大帐内回荡着细微的鼾声。 黑暗中蓦然出现一张骷髅脸,他手中冰冷的铁器闪着渗人的寒光,那人带着浓重的杀机、悄无声息向床榻靠近。 许清睡梦正酣。 那刺客见床上之人毫无觉察,便将手中匕首高举,他眼中寒光闪过,猛地将匕首刺了下去—— “哪里来的鸟人,竟敢刺杀俺师父?” 随着一声虎吼,蒲扇大的手攥住了堪堪刺入许清体内的匕首。手上鲜血如注,崔九却依旧稳稳握住那锋利的刀刃。他大吼一声,薅着那刺客的后领将人像后甩去;那刺客横飞出去,待一落地却顺势从腰中抽出一只哨子,凑到唇边轻轻一吹,一阵叫人不适的尖刻声音回荡在耳旁。 崔九只觉双耳一鸣,朝着那刺客吼道:“你这狗贼使的什么鸟物?有本事明刀明枪来战,少在那边弄些有的没的膈应人!” 第三十八章 相杀(二) 刺客鬓角留下一滴冷汗:这大块头力气大、嗓门高,身手亦敏捷,若不速速将他拿下,待会儿周围的梁军被他吵醒今日的刺杀便失败了,倒时他们的下场…… “废物,杀个大梁武将还要唤他人支援,要你何用?” 刺客的心猛地一颤,他是想以笛声唤来鬼使大人,可不知怎的,那位大人居然来了?! 见门外跳进个一身红衣头带面具之人,崔九呵呵一笑,“你这贼人好不要脸,知道不是咱的对手居然叫人来帮忙,萧人当真卑鄙!” 红衣人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口中玩味道:“身体强壮如牛,人却蠢笨如猪!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动静这么大巡逻的士兵却没来,你就不觉得蹊跷?要是换成旁人只怕早起了戒心,你这个傻大个死到临头还不自知,难不成是夜隼口中的莽夫崔九!” 崔九瓮声瓮气道:“是不是咱跟着师父在三危山一战成名了?要不然你这婆娘怎会知爷爷名号!?” “九郎莫急!”红衣人缓缓靠近崔九,口中调笑道:“你家宝儿托我给你带个话!” 崔九听这人说起自己媳妇,不由的一愣,呆呆道:“俺媳妇说什么了?” 那红衣女子见状不住冷笑,忽然栖身上前,低声道:“呼宝儿说她和腹中那无法出生的小杂种会在地狱跟你一家团聚!” 噗! 崔九只觉胸前一痛,他无措的低下头,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赫然插在胸前。 那女子轻盈的打了个旋儿,一边围着他转圈一边摇头,口中发出一阵嗤笑:“啧啧,不怪夜隼说你是夯货,听见媳妇儿名字便失了神,连刀子捅过来也不知道躲,真不知道夜隼看上你什么了!你这么个笨蛋护得住她么?可怜夜隼为你离了暗部,还将探子们的名录交给了尉迟九,没想到她的意中人竟是这么个蠢东西!” 涂的殷红的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崔九流血的伤口,女子漫不经心道:“暗部养出精英不易!若她肯回心转意本尊也愿意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她打掉肚里的孩子并亲手杀了你,她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暗部首领!可谁知跟着蠢人的时日久了,夜隼竟也染上了几分傻气,她护着肚子说什么也不肯打掉孽种,还跪在地上求本尊饶了你和孩子,她愿以命来偿!” 胸前的伤口流着鲜血,崔九却不觉的痛,只僵硬的道:“咱不识得什么夜隼,你说的到底是谁?” 噗嗤! 红衣女子闻言笑出了声,“哎呦呦,你可真是个宝贝!本尊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夜隼陪在你这蠢蛋身边究竟有什么乐趣?我暗部不缺身姿健硕的男子,她若是喜欢,我就是赐她十个萧族壮士也使得,不知她为何单单看上你这么个蠢笨如猪的梁人?!” 崔九脸色一白,喃喃道:“宝儿、宝儿……” 红衣女子闻言来了兴致,笑嘻嘻道:“想明白了?不错不错,我说的就是你的宝儿!你那身怀有孕的妻子是大萧的探子,她和尉迟九做了交易,嫁给你不过是给自己寻个保命符,掩人耳目罢了,她一直在骗你!” “不会的,不会的!”崔九摆着手,一只手上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他却恍若未觉,只喃喃道:“宝儿不会骗我,宝儿是大萧来的难民,不是探子……” “九郎想想,来店里闹事的将士都被你媳妇撵走了,难道仅仅因为她泼辣左邻右舍便不敢来寻她的晦气了?你之前和人动了手,他们还不是日日来寻宝儿麻烦,怎么一道宝儿出手那些人就都不敢来了?” “你这粗手粗脚的莽汉再如何小心也会经常弄伤身边的人吧,但本尊料定宝儿从未在你手中受过伤!” “你在军中操练,酒肆都是宝儿在打理,就没有一瞬间你觉得宝儿好生厉害?能提起你提不起的东西、做你做不到的事?” 崔九的脸色愈加苍白,口中无力的辩解道:“你胡说,宝儿是俺媳妇儿,她就是泼辣些,不是大萧的探子……” “九郎别怕!”红衣女子轻轻拍了拍崔九的肩头,轻声安慰道:“她骗你是她不对,本尊已帮你报了仇,你忘了这无情无义的女子吧!只可惜……” 她看了看崔九左胸的伤口,冷笑道:“我这短刀上淬了毒,你活不了多久了!” 红衣女子说着收起调笑之色,仿佛碰到什么污物般在崔九身上使劲擦了擦手指,随后抬脚向许清的床榻走去。 “我先杀了这银面修罗,若到时九郎还未毒发我便好心送你一程……啊!” 恶毒的话还未说完,红衣女子便被如丢弃物般扔了出去,女子没想到崔九竟有还手之力,她身子在空中急转,狼狈的落了地。 崔九双眼直勾勾盯着来人,双臂一展拦在床前,“不准你们伤我师父!” 他白着脸转头看向床上之人,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呼唤道:“都尉醒醒!” 床上人毫无反应,红衣女子见状轻蔑的朝身后之人道:“那傻大个中了钩吻之毒活不了多久;床上的人又中了虫师的迷药,不用本尊帮你了吧?” 看着她不耐的神情,暗部刺客只觉一阵胆寒,嗫嚅道:“多谢玄主大人,属下定不辱命!” 红衣女子转身离去。 许清未见清醒,崔九却浑身发冷,怕弄脏师父的衣服,他抬起手擦去口鼻处流下的鲜血,一边不住的将其往衣服上摸,可血怎么也擦不完。 崔九于是伸手去拍许清的脸。 “都尉醒醒,那人又来了!” “许都尉、师父,崔九没本事,怕护不住你了……” 宝儿,他的妻……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崔九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口鼻中滴落的鲜血越来越多,他只觉十分疲惫,喃喃道:“将军,答应你的事崔九没做到……” 说完这一句,崔九跌坐在许清床头,硕大的头颅猛然垂了下来,那昂藏的身躯却依旧挺的笔直。 就在他垂下头的一瞬间,床上的人动了。 第三十九章 相杀(三) 眼前的大汉没了气息,带着骷髅面具的刺客这才提着匕首小心翼翼的朝床榻走去。 “噗!” 眼前一花,匕首扎进了床上堆叠的被褥中,床塌此时空空如也,床上之人亦不知所踪。 颈边一凉,仿佛有人在他耳畔喘息。那刺客大惊,他猛然回头,却见身旁出现一只恶鬼——那鬼双目如电,眼中闪着幽幽红光,脸上的表情狰狞恐怖。 那面孔好似地狱中的修罗! 刺客被吓得魂不附体,却见那恶鬼开了口:“就凭你,也敢来杀本都尉?!” 刺客心中一凛—— 银面修罗?! ----------------- “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个动静?” 头带夜枭面具之人语气中满是不快,身边之人忙道:“大人再等等,那二人的首级想必就快送来了!” 鬼使低声道:“虫师的药十分霸道,便是绝顶高手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尉迟九和许清的大帐离得不远,就算是用钝刀割也该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了。除非……” “大人担心今夜营中是梁人设下的圈套?”手下人闻言心中一紧,刹那间心思百转千回,“若真如此他们早该领着人杀过来了,咱们又怎会安稳的站在这里?” 说的有理。 鬼使心下稍定,转头冲着他道:“你去看看到底如何了,那一位今夜会来,咱们万不可在那位大人面前失手,否则……” 手下自是知道鬼使口中的“那一位”是谁,他心下一凛,忙不迭的领命而去。 他这一去又是许久未归,鬼使愈发觉得不对劲,他耐着性子等了半晌方见那头带骷髅面具之人带着两名属下朝他奔来,看着那二人手中滴血的布包,鬼使只觉一阵窃喜。他点首将那二人招至面前,问道:“可是得手了?” 见那二人点头,鬼使露出一丝得色,沾沾自喜道:“什么威北将军、什么银面修罗?!玄主大人略施小计就要了他们的命,看来大梁武将不过尔尔;便是那永安王和鲁国公来了,只怕也逃不出玄主大人的掌心!” 手下人将手中染血的布袋恭敬的呈上,口中道:“玄主大人何时前来,我等还等着向玄主大人讨赏呢!” “急什么?玄主带人去收拾潜藏在幽州城内投降大梁的暗部余孽去了!你们的功劳本将心中有数,待玄主大人来了本将必亲自为你们请赏!” “我等十分倾慕玄主大人,若是能见大人一面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呵呵,暗部众人竟如此孺慕本尊,果然鬼使教导有方!” 得意又张扬的女声响起,鬼使吓的一抖,忙不迭的跪了下去,“鬼使恭迎玄主大人!” 鬼使朝呆立的手下呵道:“还不快跪下?!” 一身红衣的玄主头上依旧带着一只面具,其上绘着的是口衔白骨、双瞳赤红的枭首,她睥睨着众人,轻轻挥了挥手,“敌方军营之内不必多礼,起来吧!” “尉迟九死了?” “回大人,那二人武艺高强,中了虫师大人的药后犹自挣扎,属下们怕闹出的动静太大,是以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取下二人的首级!” 玄主闻言点了点头,“尉迟九内力深厚,若是几滴药下去他就毫无反抗之力倒要叫本尊失望了!至于那个什么修罗,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侥幸得了一场胜仗便抖了起来,还敢说什么‘鬼面一出萧魂散’,我呸!” 她用殷红的指甲敲击着面具,笑吟吟道:“如今大梁最年轻的边关武将已死,永安王那老不修定会痛彻心扉。他有旧伤在身,大悲大恸之下说不定会丢了性命;只要鲁国公按兵不动,剩下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大梁没了永安王和鲁国公,其他人不足为惧,这大好河山岂不都是我大萧的了?” 她用赞许的眼光看着鬼使,赞道:“做的好,若不是那些女探子以自己的身子和性命为饵,此番刺杀哪会这么容易得手?尉迟九为人谨慎,这几年暗部折了许多人在他手中,还有不少人受他蛊惑反了水,他一死可是去了本尊的一块心病!快快快,将他的人头拿给本尊看看;还有那个姓许的,都道他是个美男,本尊到要看看梁人美男的头颅和萧人的有何不同?” 鬼使则道:“玄主大人可将幽州城内反水的探子处置了?她将咱们暗部谍子和杀手的名单卖给了梁人,害的咱们在幽州的布置几乎全军覆没,玄主万不能饶了她啊!” “你说那个夜隼?她已经被我杀了!” 玄主边说边伸手接过滴着鲜血的布袋,边打开边道:“那女子倒是个刚烈的,她被我生剖出了腹中的孩子,肠子流了满地竟也不叫疼,反倒捂着被剖开的肚子与我争抢她与梁人生下的杂种;被以刖刀生生剜了心,她临死时一双眼还死盯着被我扔进酒缸的小杂种,你道好不好笑……” 残忍的话语还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剑正中她的面门,那嚣张又恐怖的红色枭首面具“啪”的一声碎裂开来,露出其下一张美艳又恶毒的面孔来。那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未散去,便又染上了一丝讶异和惊恐,当真精彩。 玄主狼狈的向后退去,同时一掌直击来人左肩,“砰”的一声,来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谁料她不退反进,竟挥着手中短剑朝着女子要害刺去。 见鬼使上前,身旁一人迅速伸手摘下骷髅面具,顺势将手中作为信号的烟花往空中抛去;面具下那张脸如此熟悉,鬼使见之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骇然道:“你没死?” “啪!” 烟花炸裂开,四下里喊杀声骤起。 “捉奸细!” “杀萧狗!” “莫要走了暗部的探子!” 幽州军在将校们的带领下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尉迟九亦抽刀袭向鬼使;而带着骷髅面具的孟初晗却直直冲向面前狼狈躲闪的女子。 孟初晗以受了对方一掌为代价偷袭成功,被人打破了面具的女子挨了孟初晗几刀,奈何她穿着护体软甲,因此并未伤到要害,此时竟赤手空拳和孟初晗动起手来。 她看着孟初晗一招一式身为熟悉,不由得心头大骇,厉声尖叫道:“这是他的招式!你是、你是阿岚?!” 第四十章 相杀(四) 孟初晗闻言心中大恸,遂拼尽全力攻向眼前之人。 那女子一边与孟初晗对战,一边叫道:“不对!阿岚不是我的对手,那夜是我亲手杀了她!“ 她招式愈发凌厉,口中癫狂道:“藏头露尾的鼠辈,给我脱掉面具!” 见孟初晗不语,那女子又狐疑起来:“你不是阿岚,他还收过个不知名的弟子!三年前那一夜,我并未亲眼看着那女孩儿在我眼前死去,你是览翠山上被我砍了一刀的小师妹?” “不会的、不会的!三年前你还什么也不是,如今居然能接下我的攻击!他将那些东西都教给你了是不是?有了师父的绝学护体你才能活道今日,才能在三年间进步如斯,对不对?” “览翠山上的人都死了,难不成司马清风还收了我不知道的徒弟?” “我不许、我不许!”那女子一边说,一边疯狂攻向孟初晗,口中怨毒道:“我以为他自己甘愿赴死,原来是将这些都教给了你?!那些绝学他没教给阿岚、没教给师兄,为何偏偏教给了你这废物?!” “我不甘心,不甘心!我才是他所有弟子中最有天分的,他为何就是不肯教我?” 那女子攻势张狂,孟初晗结结实实挨了她几掌,却仗着如今内力深厚强撑着与之过招。女子心有不甘,不断尖叫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面对猛如虎快如风的攻击,孟初晗渐渐招架不住,那女子见状却忽的缓了招式,怨毒的冷笑起来:“便是教给了你又如何?你天分太低,师父的本事能学到几成?也罢,我今日不杀你,他教了你什么你都给我说出来!我倒要叫司马老儿看看,谁才是他最该看中的人!” 被骷髅面具覆盖真颜的孟初晗发出冷笑,因她身形还未长成、加之今夜饮酒太过和面具拢音之故,此时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低沉暗哑,叫人难辨雄雌—— “你这欺师灭祖的混账,也配提及师父名号?你无需怨恨师父,只因他从未将你看做弟子,在我们面前也从未提过你的名号!” 女子听罢一怔,随即笑道:“司马清风一介叛臣出身,自是不敢将我的身份泄露给尔等贱民知晓!” 孟初晗眸光一厉,语带引诱道:“身份再高还能高过文太后去?!少在那边自吹自擂,没的辱没了司马一门!” “本宫本就是……”那女子话到嘴边忽然缓过神儿来,她瞪着眼前之人道:“你在套我的话,难道真不知我是谁?” “好歹是清风真人的徒弟,行事却这般见不得人!”孟初晗盯着那女子明艳的脸,冷冷道:“按照入门先后顺序我本该称你一声师姐!师姐想来知晓,浊云真人的身份一旦暴露便会在四国之内引起轩然大波,连带着他的徒弟也会成为四国争抢或暗杀的对象!” “你!”那女子心头一紧,恶狠狠的朝着眼前之人道:“你到底是谁?” 孟初晗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我是谁?我是鬼魅、是妖魔,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柄利刃!我会随时随地化作他人面孔,出其不意的取你性命!” “我要你怀着愧疚和悔恨,每时每刻都活在死亡的惊恐当中!” 女子轻声冷笑,“想要本宫的命?你还不配!你难道不知自己不是我的对手?” 孟初晗体内翻滚的气血再压不住,她转头吐出一口鲜血,胸口这才畅快了些。她回过头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同门师姐,笑道:“现在的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可我的时间还有很多,司马一门的不传之秘我已知晓,你觉得以我目前的功力要追上师姐还需要多久?” “今日我固然杀不了你,但你也奈何不了我!”孟初晗伸手擦去唇边血痕,睥睨着那一脸怨毒的女子,大声道:“我甚至可以放你离去,但需留下你身旁这些暗部探子的性命!” 女子闻言不屑的冷哼,“就凭你?” “再加上本将军如何?” 尉迟九一手提着断臂的鬼使朝那女子走来,他面带煞气,伟岸的身躯有意的挡在孟初晗身前。 “本将军暗中调了幽州军的高手过来。你看看自己带来的那些人,如今还剩下几个?” “带上来!” 随着尉迟九一声令下,带着骷髅面具的大萧探子们被幽州将士们押了上来。 “用他们的命换你的命,”尉迟九用刀横在鬼使脖子上,朝那女子道:“亦或用你的命换他们的活路,玄主大人自己选吧!” “玄主大人救我!”鬼使挣扎着吼道:“玄主大人,这些探子都是精锐,是玄王培养多年才训练出的人手,若是在此处覆灭该如何向玄王和太后交待啊?” “住口!本尊是什么身份,怎可为了你们这些贱民束手就擒?!”那女子不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大萧暗探,讥笑道:“本尊堂堂大萧皇族,会为了你们自寻死路?你们既入了暗部早该知道自己的结局,难道没有为本尊和太后慷慨赴死的觉悟吗?” 说到此处她唇边忽的浮上一抹残忍的微笑,轻声道:“更何况你们知晓了本宫的身份,看了本尊真容之人都得死——这才是保护暗部玄主的唯一法门!” “再说,你凭什么认为尉迟九能今夜能扣住本尊?” “玄主难道要舍弃我等不成……” “玄主说的没错!鬼使,你莫要不识时务!” 伴随着清丽的女声,三道如鬼魅般的身影将玄主团团护住。那三人带着与鬼使一样的夜枭面具,鬼使见状惊呼道:“神差、虫师和妖奴?你们怎么都……” 虫师微微一笑,傲然道:“玄主大人是什么身份,怎会只由你一人护卫?此次暗杀威北将军除了咱们四部将官,暗部的四大尊者亦随护玄主左右。鬼使,你护佑玄主大人不利,本该被处死,如今你死在敌手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玄主犹自不甘,神差却上前一步低声劝道:“玄主大人,尉迟九人多势众,拖得久了对我们不利。眼下四尊者不在,您赶紧随我们撤退吧!” 第四十一章 相杀(五) “本尊不走,本尊要知道他究竟是谁……” 尉迟九见状不由得冷笑,“本将军的大营怎容的你们来去自由?!” “弓箭手准备!” 神差见状忙道:“我和虫师留下断后,妖奴你速将玄主大人带走!”说罢他将衣袍一抖,一阵烟雾随之腾起,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法,大营中竟渐渐弥漫起大雾,将四人的身形隐于其中。 一阵嘹亮的笛声知冲云霄,只听周围一阵窸窸窣窣,无数毒虫鼠蚁忽然从四面八方钻出朝着众人袭来,一时间不少人被毒虫放倒,梁军见状大惊失色。 “这等拙劣的幻术也敢拿出来招摇?”孟初晗猛地冲进雾中,随着一阵金属碰撞之声,神差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遮掩几人身形的浓雾陡然消散,只见一女子长身而立,正以手中骨笛驱使一干毒物。 孟初晗眸中锐利之光闪动,身形如鬼魅般的袭向神差背后的玄主,口中讥讽道:“师姐这就走了,不是说要取我性命吗?” 玄主冷笑一声,“都说了你今夜留不住我,我可不管你究竟是师弟还是师妹,你既一心求死我这做师姐的就成全你!” 她一手迅速从腰间抽出一物,用口一吹,无数如牛毛般纤细的银针漫天花雨般射向袭来的身影。 孟初晗急忙停了攻势,身形极速后撤,却仍躲不过那快如闪电的细针——“叮叮叮”随着一阵幽微的金属碰撞声,无数银针掉落在地面。 玄主盯着身上毫发无损、手上却插满银针的少年,不屑的笑了—— “有软甲护身又如何?在坚韧的铠甲也救不了你的性命!这蜂尾针淬了毒蝎尾上的剧毒,见血封喉!” “黄泉路上师弟好走,师姐就不送了!” 孟初晗只觉半边身子一痛,人便倒了下去。 玄主见状更得意了,笑道:“司马老儿引以为傲的绝世神功从此后继无人喽!” 她唇边挂着恶毒的笑意一步步接近失去抵抗之力的少年,低声诱哄道:“想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艰难的抬起头,双眼失焦的看向那女子。 “本宫姓妘,乃是大萧皇女。师弟可安心赴死了吧!” 妘妲娅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虽然未得到司马家的功夫有些可惜,好在这个尽得师父真传的无名弟子就要死在自己眼前了! 她笑着抬起手,手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朝少年的天灵盖击去。就在掌风要碰到少年一瞬间,本已失去反抗之力的少年以中了毒针的手臂猛然架住袭来的手,随后身躯以不可思议的弧度腾空翻起,一脚踢向她前胸;妘妲娅胸口一痛,整个人向后倒去;那少年紧跟着飞身袭来,一拳砸向她的脸。妘妲娅忙抬手去挡,可臂上忽的一痛,竟是那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取下了左臂的毒针,趁着她遮挡攻击的空子狠狠戳在妘妲娅胳膊上。 妘妲娅手臂一麻,右臂瞬间失去了知觉;那少年顺势拔出毒针,一掌狠狠掴在她脸上。妘妲娅被打的眼冒金星,见那少年又掴了过来,忙抬起左臂当在脸前;可臂上又是一痛,少年竟又用毒针狠狠刺入了她的左臂。 神差见状急的大喝,“玄主大人!” 妘妲娅双臂失去知觉,踉跄着向后退去;少年终于扔掉了手中毒针,追上前来一掌又一掌狠狠甩在她的脸上—— “我今日要替师父教训你!” 啪、啪、啪! “欺师灭祖,该打!” “残杀同门,该打!” “杀害无辜之人,该打!” “不知悔改一错再错,更是该打!” …… 少年打的十分用力,妘妲娅脸上火辣辣,一张脸肿的老高,少年的话像鞭子,一鞭鞭狠狠抽在她的心上。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未来大萧之主! 司马清风不过是个弃臣,她是看在姑母的面上才叫他一声师父的。平日里那人虽对自己十分照顾,可她知道,那人不过是看在她是公主的份上才如此;他一直在防着自己,就像防备姑母那般。就像阿岚说的,司马家累世传承的绝学他并不打算教给自己。她甚至怀疑那谪仙般的男子在教给自己的武功中埋了破绽,因为总有一日他会反了姑母、除了自己! 她要先下手为强! 这些道理是他教自己的! 所以,她没错! 没错……吧。 妘妲娅的意识模糊起来。 神差虽受了内伤,但眼见玄主身体瘫软,却仍勉力站起身冲向孟初晗,口中呼和道:“虫师、妖奴不必留手,速速杀掉那些累赘,赶紧护着玄主走!” 虫师闻言的笛声忽的高亢起来。 毒虫们攻势更凶。 贺君山眉心一跳,忙道:“射杀那吹笛的女子!” 虫师只会驱使毒虫,与人搏杀的本事着实一般。眼见急如流星的箭矢袭来,她只得愤愤放下唇边骨笛,狼狈不堪的躲闪着;妖奴见状口中亦发出嘶吼,那声音如野兽般怪异惊悚。军营中的战马闻声慌乱了起来,不多时竟挣脱了束缚在营中狂奔,不分敌我的攻向众人。 士兵们死伤无数,营中一片混乱—— 贺君山暗自焦急,“大萧竟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这该如何是好?” “弩手就位!” 随着威北将军一声令下,营中的弩手前来镇压骚乱。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弩箭杀伤性极大,毒虫马匹纷纷倒地不起,连妖奴等人亦受了伤。神差见状再次唤出烟雾,虫师也将手中的蜂尾针毫不犹豫的射向周围几十名被梁人俘虏的大萧探子,顷刻之间刚刚还叫嚣着与梁人同归于尽的暗部谍子们,全都死在了自家人手上! 鬼使心头大骇,忙不迭的呼喝:“住手!这些人都是本将手下的精英,虫师你做什么?!” 可哪里有人回应他? 在毒虫烟雾的掩护下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尉迟九握着刀的手轻轻一翻,低声喝道:“看清楚,那几位将官已护着你们玄主大人逃走了!你们被本将军俘虏,已成了弃子。知晓了玄主身份之人本就死路一条。她想借本将军之手杀人却并未如愿,只能自己动手。你仔细想想,刚刚他们唤出毒物、役使牲畜伤人之时可曾顾忌你们的死活?” 鬼使身子颓然萎靡,目光中一片死寂。 第四十二章 受伤 师父,阿姈让你失望了…… 见妘妲娅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孟初晗那已经达到极限的身体轰然倒了下去。 安稳覆在脸上的骷髅面具跌落在地,露出其下苍白如许的面容来。 原本尉迟九见状飞身赶了过去,一手扶起晕倒的孟初晗,连声呼唤道:“阿姈、阿姈?” 见孟初晗双眼紧闭毫无反应,尉迟九心头一凛,忙吩咐道:“将人抬回去,速请军医来医治!” “将军,这个鬼使该如何处置?!” “给他治伤,别叫他死了,本将军要亲自审问此人!” ----------------- “阿姈,阿姈?你怎么又睡了!” 听见熟悉的呼唤声,孟初晗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司马岚正噘嘴看着自己。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拧了一把,手下那光滑又细腻的触感让她发出感叹:“你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去祸国殃民真是可惜!” 倚在门边的少年朝着她冷冷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以做个恶俗的绝世妖妃为人生目标?” 司马岚忍不住反唇相讥:“司马朗,你个没大没小的混蛋,怎么跟姐姐说话呢?!做绝世妖妃哪里恶俗了?历史上名满天下的绝艳女子都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干脆做个祸乱天下的妖女,好歹痛快一世!” 她凑到少年面前,扬起明艳的笑脸问道:“我长得这么漂亮,难道做不得绝世妖妃?” 少年撇了撇嘴,板起脸道:“明明一个丑女,偏说自己是绝色!你少占我便宜,你是谁姐姐?!” 少女见他生了气,便高兴了起来,呵呵笑道:“你虽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子,好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又姓司马,怎么不是我弟弟了?” 少年闻言咬牙切齿,“什么叫你看着我长大?我入门比你早,我跟师父学艺时你还是个胡乱撒尿的奶娃子呢!要我说你该叫我声师兄才对。” “那又如何?”司马岚挺着小胸脯傲然道:“我是爹爹的女儿,天大地大,我司马岚最大!你们是爹爹的徒弟,便都是我的师弟师妹!” 少年闻言讥讽道:“你被那恶毒的女子揍后还不是哭哭啼啼的乖乖叫人家师姐?你这般没出息,还敢在我和阿姈面前充老大……” 司马岚闻言脸蓦的一红,叉着腰辩解道:“莫要跟我提那讨厌的人——她惯会在爹爹面前卖乖讨好,转过头来却在咱们面前摆架子、扮高傲,人前人后两张面皮,什么东西!” “她该庆幸,在阿姈入门时她已离去,要不然我定要和阿姈联起手来狠狠整治她一番,看她还敢不敢用鼻孔对着我!” “你打得过她?她的功夫是咱们几人中最好的,就连师父也赞其天分高……” “可我和阿姈比她聪明!”司马岚气恼的抱着双臂,怒道:“爹爹的本事她才学到几分?!我司马家有不传之秘,爹爹连我都不肯教,她就更不配学了!等我长大了爹爹必会将绝学全都教给我,到时候连阿朗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闻言面上方绽开一抹和煦的微笑,语气亦温和下来:“敢情在你将我当成对手了?你明知道自己功夫一般,却又怕苦不肯好好练功,依我看再过两年阿姈都能赶上你了!若是遇到高手偷袭你还有什么胜算?干脆装死算了,说不定还能保一条命……” “司马朗!你这个混小子,给我站住别动,看做姐姐的怎么收拾你!” …… 真好,她又听见览翠山上的欢声笑语了! 宝儿、崔九……孟初晗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阿朗为何负气而走,阿岚又在什么地方? 那姓妘的女子说她亲手杀了阿岚,可自己能活着,阿岚又会死吗? 朦胧中她想起了儿时的事,阿岚口中那讨厌的女子一定是今日与她交手的那位玄主。自己入门时师兄师姐早已离去,师父处事淡然,从未谈起过自己这位半道离开的徒弟,阿岚和阿朗似是不喜他们,也从不提起那两人。 孟初晗便渐渐淡忘自己还有一双素未谋面的同门。 刺杀师父的竟是她?! 引以为傲的徒儿回过头来刺杀自己,何人受得了这种打击?谪仙般的师父看似淡然,却极重情谊,他必是因为徒弟的背叛伤心欲绝,以致乱了分寸,这才惨遭毒手。 妘,是大萧皇族的姓氏。 今日是她无用,没砍下那恶毒女子的头颅,如今既已知她的身份,总有一日必能手刃仇人替师父报仇! …… 孟初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胸口忽然传来一阵温热,她只觉通体酥泰,这才幽幽睁开了眼。 尉迟九坐在床边闭目养神,孟初晗忍着喉间剧痛艰难的开了口:“阿九……” 听见她沙哑的呼喊尉迟九忙睁开眼,关切的道:“你可醒了!此番居然睡了三天三夜,叫我好生担心……” “姑娘醒了?”听到熟悉又略带惊喜的声音,孟初晗眨了眨眼。 “徐三叔?” “小祖宗你可醒了!” 徐三忍不住凑上前来,低声埋怨道:“你巴掌大点时就在我身边,若是此番真出了什么事,别说阿赵饶不了我,就是自己这关我也过不去!你恁的胡闹,若真……我有何面目去见你死去的母亲?”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孟初晗心中酸涩,她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尉迟九见状忙制止了她的动作,“你此番受伤颇重,内力亦有枯竭之势,加之中了蝎毒,虽无性命之忧,但还需安心静养。不得擅动,以免留下病根!” 哪有这么严重?!她从来不怕毒的啊! 见孟初晗一脸不以为意,徐三破天荒的生出几分怒气,声音亦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你体质特殊,寻常剧毒虽毒你不死却终归要伤身的,一旦歇的不好就会留下病根儿,浊云先生难道没跟你说过?你役使内力才多久就敢这般挥霍?若不是从小服用浊云先生的丹药,就凭你那破烂的经脉,此番摧残之后只怕再难习武!你这般不将自身安慰放在心上,都是阿赵成日里纵容你的缘故。若不是尉迟将军耗费内力为你疏通经脉,只怕你一身功夫早就废了!” “你若还这般任性,待伤好便回县主府去,从此再不许出来胡闹!” 第四十三章 身世 “徐叔别生气,阿姈不是故意的!阿姈实在是太想替师父、宝儿和崔九报仇了……” 孟初晗见徐三露出怒色忙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两块碎布,一脸殷切的递到他眼前,“这块部是师父从刺客身上扯下来的。我找人看过,此物乃壮锦织就,上面的刺绣工艺出自大萧!” “您再看这个,”孟初晗扬了扬手中另一块布,激动的朝着徐三道:“这是阿姈昨夜趁其不备从师姐身上扯下来的,这两块布的质地、颜色完全相同,上面秀的图案也都一模一样。昨夜我特意瞧了,师姐身上绣的是腾蛇,那是大萧皇室的图腾,我终于找到杀害师父的仇人了……” 小姐居然称尉迟将军做阿九?! 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徐三只觉喉头一堵。想起自家小姐从小到大的心酸经历,他的心便软了。 他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是徐三僭越了!清风真人之事是小姐的一块心病,如今小姐找到了仇人徐三亦替您高兴。我只是担心小姐还年轻,不知人心险恶!” “未成想清风真人竟死在自己徒弟的手中!小姐学艺十年却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号,可见清风真人对此人讳莫如深。原来她竟是大萧皇室中人?这就难怪了……” 徐三垂下眼,往事如烟般浮上心头。 他转头看向尉迟九,轻声道:“将军向朝廷承报的奏章可拟好了?小人还要给许家写封信,免得朝廷着人报丧时吓坏了年迈的许家老太爷!” 见他有意岔开话题,尉迟九便知他有话要和孟初晗私下说。 他站起身朝着孟初晗道:“县主府来了密信,曹家催你归府呢。三危山之战已告一段落,那么本将军觉得对许清来说最好的结局便是战死沙场!将士阵亡的名单已经拟好了,连同为有功者请封的旨意明日本将军便会叫人快马送进京城去。县主用许家的名头来军中任职,这份战功便归给许家可好?!” 孟初晗闻言点了点头,“阿九思量周全,就按你说的办!” “县主好好休息,本将军先回府了!” 孟初晗目送他离去后,屋内主仆二人却沉默了下来。 “三叔有什么不方便当着阿九说的,现在可以对初晗讲了!” 徐三暗自叹息:小姐果然聪慧。 “并非徐三知恩不报,可清风真人的名号实在太过招风。野心勃勃之人何其多,大萧皇女尚不敢轻易暴露身份,若是尉迟将军一不小心露了风声出去,只怕国公府也护不住小姐!” 孟初晗闻言冷笑,“师父的名号固然招摇,可师姐将此事瞒的一丝不漏,还不是怕欺师灭祖的真相暴露会成为她夺权路上的绊脚石?!” “至于阿九,他为人一向谨慎,断不会将师尊之事透露出去!” 徐三一双洞察人心的双眼淡淡扫过孟初晗的脸庞,“小姐就这么相信他?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他故作体贴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徐叔说的对,我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人好。”孟初晗闻言点了点头,“可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唯有如此我才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吗?” 徐三一愣,“小姐这么说是怀疑尉迟九吗?” 孟初晗闻言自嘲一笑,“我一个在山野里长大的孤女,身无长物、家族又不兴盛,唯有一张脸还算拿得出手。可如今我已嫁了人,除了身为清风真人的弟子我实在想不出自己何处强过旁人,竟能得永安王嫡子的青眼!可我的身份瞒的天衣无缝,而他从隗未声手下救出我是真,帮我混入幽州军调查仇人身份亦是真,他为何这般照顾我初晗实在弄不清……走着瞧吧,早晚有一天咱们会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徐三闻言欣慰一笑,“小姐能如此想小人就放心了!” “三叔刚刚欲言又止,到底想说什么?” “徐三要说的是小姐的身世。” 孟初晗闻言挑高了眉。 徐三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小姐就没想过爵爷为何如此待您?” 孟初晗一愣,“不是因为我乃双生子吗?” 徐三不屑一笑,“小姐与孟令旭也是双生,为何他就能舒舒服服的待在孟家?” “这怎能一样?!令旭是男丁,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家族的嫡长子!” 徐三摇了摇头,“‘双生不祥’之说由来已久,小姐不知这双生子、尤其是生下一对男胎对世族大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孟初晗不置可否,“我实在想不通,多子多孙明明是家族兴旺之兆,怎会跟不祥产生联系?” “对于氏族来说双生子的降生不仅意味着多了个孩子,还意味着多了个继承人!凡欲家族兴旺者,重中之重便在于继承人的选择,一下来了两个孩子,尤其是两个嫡子,便意味着争夺和纷乱;虽说出生有先后,但后生者若因为须臾之间的差距产生不甘,便会生出争夺之心。祸起萧墙是衰败之兆,这便是双生不祥的由来!” “至于那非嫡非长的双生子,意味着今后家族中又要被多分走一份财产,谁愿意苦心经营的财富被他人夺去?为防家族争权夺利而至衰败,族中但有双生子降生族人便会将两个孩子全都杀死,以保太平!” 孟初晗嗤之以鼻,“杞人忧天!因对尚未发生的危险产生恐惧而选择终结两个无辜孩子的性命,实在太过愚昧和残忍!” 徐三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您与孟令旭皆是双生,为何小姐被丢弃在道观而孟令旭却能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子爵府大少爷呢?” “连当今陛下的孪生兄弟都被先皇溺死了,难不成大宗正还能因为一个无权无势的懦弱宗亲而改了皇室传承了百年的宗法?” 孟初晗心头一跳,“您的意思是……” 徐三眼中闪着难解的光芒,脱口而出之语却将孟初晗炸的外焦里嫩—— “小姐其实并非孟平的女儿!” 第四十四章 娘亲 “你的母亲虽出身赣州许家,却并非是许家老太爷亲生!她原姓周,家中本也是在京中做官的,只因得罪了朝中权贵被判了发配之刑。因周家之前对许家有恩,老太爷不惜花费重金将你母亲从流放的名单中剔除。老夫人可怜你母亲孤苦无依,便将之接到家中当做亲生女儿般教养。” 提及那位故人,徐三双眼浮上一丝异彩,口气也变得愈加温和。 “她从小便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小姐脑子里有无数奇思妙想,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格,从来便是个只知横冲直撞的调皮鬼儿!因她经常给家中惹祸,父母不胜其烦,因此十岁后老太爷便叫大少爷带着她游历了整整四年,小姐回来后果然沉稳了许多。老太爷十分欣喜为她摆宴接风,可不知怎的她竟得知了自己身世,在家宴上提出要回京复仇。老夫人声泪俱下百般劝阻,小姐就是不依,老太爷一怒之下命人将她锁进闺房中。” “可小姐机敏异常,从小身手敏捷的跟个男孩子一样。也不知她从何处学了些拳脚功夫,竟从老太爷眼皮子底下逃走,从此杳无音信!” 孟初晗微微一哂,她娘居然这般厉害?! “小姐这一走又是三年,老太爷天南海北四处派人去寻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踪迹;老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只道她是被仇人害死了……直到一日,她忽然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许家门前——” 说道此处,徐三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那日的阳光极好,我一打开门便看见小姐笑盈盈的站在那里。她瘦了、也壮实了,小姐愈渐沉稳,可她疲倦的笑容里总透着股深沉的悲伤!” “看到女儿安然无恙的回了家,老爷和夫人非常高兴。小姐绝口不提这三年间的遭遇,老爷和夫人也都默契的不去问。直到半月后小姐忽然找到老爷,开口便说要嫁人,还说要嫁到京城去!老爷夫人不住的追问,小姐只说她这些年在外与人结了仇,对方权势滔天,唯有进京才能保家人平安!” “老爷自是不信,百般逼问下小姐这才说了事情原委:她抵达京城想要刺杀仇敌,不了阴错阳差之下却爱上了仇敌之子;虽然两人如今已缘尽,可小姐却发现自己竟珠胎暗结。她那情郎本是权贵出身,加上小姐苦心在京城经营的人脉,她唯有回京继续钻营才能保住家人性命!” 一对带着仇恨的爱侣,身份反转间互相博弈试探、相爱相杀,这可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啊! 她娘真他娘是个牛人! “老太爷叫来大夫一搭脉发现果然小姐已有孕月余。可当老太爷询问起孩子父亲之势小姐却闭口不答,盛怒之下老太爷狠狠给了小姐几巴掌,并要小姐将腹中之子打掉,还说只要没了这个累赘,凭许家在赣州的地位必能为小姐寻得一门好亲!” “可小姐说孩子不能打,她必须回京城。父女二人僵持了许久,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宗亲孟平居然请媒人来提亲,正巧此时大少爷接到了去京畿任职的调令,老太爷无奈之下便叫少爷带小姐前往京城!” “你母亲那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许家与孟家的亲事办的虽仓促却也十分体面,我与阿赵跟着小姐去了孟府,我因是男子只得在外院听候差遣。你母亲临盆那夜孟家生了场大火,紧接着我便接到你母亲去世的消息。” 孟初晗的心头忽的一跳,“是孟平杀了我母亲?” “不,依我看孟平早在迎娶之前便知小姐怀有身孕,”徐三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一直觉得孟平迎娶你母亲另有目的。他待她恭谨却不亲厚,平日里相处时亦无丝毫夫妇间的亲昵之感,他对小姐似是带了几分惧意,并无半分怨恨和仇视。小姐临盆之际孟平因承袭了孟家爵位入宫谢恩,是以并不在府内。事后我也找过那个替小姐接生的婆子,我以她孙子性命相要挟叫她说出小姐之死的真相,她指天对地的发誓说她接生的女子生下个女孩儿后便难产而亡,她不敢说谎。我甚至找人偷偷验过小姐的尸首,她的死因并无丝毫破绽!” 孟初晗从来只道徐叔是个闷哧汉子,不想他竟心细如斯! 母亲身边果然都是狠人! “那孟令旭是从哪来的?” “替你母亲接生的婆子一口咬定小姐只生了个女孩儿,可那夜子爵府确实多了两个孩子!姑娘被爵爷赶出府后我和阿赵便放弃了追查此事。但孟令旭是孟平的亲生子这点毋庸置疑,否则爵爷不会在小姐过世后将孟令旭视为子爵府的唯一继承人!” 徐三看着认真聆听的孟初晗,一字一句斟酌道:“或许当初孟平是被迫答应迎娶小姐的,若果有人抓住了子爵府的把柄要挟孟平娶小姐,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小姐去世孟平没了威胁,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将尚在襁褓中的姑娘一脚踢开!” 孟初晗双眼一亮,这话不错! “至于孟令旭的事儿……” “孟令旭是别的女子生的。可这个女子见不得光,而母亲即将临盆,父亲一定是偷偷将令旭抱回府中养着的,待到母亲一朝分娩他便将之充作母亲所生,母亲是怀着身子嫁入孟家的,想必也不会与父亲计较!他娶母亲虽是有所图,却也不能放着亲生的儿子不管,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孩子占了子爵府嫡长的名头!” “父亲的继室冯夫人一直视令旭如己出,说不定她就是令旭的母亲;亦或者他是父亲的侍妾或通房生下的孩子!” 徐三思忖半晌点了点头:“虽没听说爵爷在娶填房之前和冯夫人有什么牵扯,也没见过爵爷有什么相好的女子;不过我和阿赵在子爵府的时间短,兴许爵爷有意瞒着我们也未可知。还是姑娘聪明!” 孟初晗闻言摇了摇头,“我还不够聪明,否则从徐叔给我的这些信息中我早就猜出自己那神秘的父亲是谁了!” 第四十五章 启程 孟初晗足足躺了七八日这才能勉强起身走上一走。 “姑娘阿赵又来信了,说实在拖延不下去,要你立即动身回府呢!” 看到徐三手中的密信,孟初晗无奈的叹息,“想不到幽州军还未班师,我的军旅生涯就结束了……” 徐三道:“许清在尉迟将军上报阵亡名单上,姑娘本也犯不上幽州,就在这里与尉迟将军告别吧!我已套好了车,姑娘可还有什么要带的?” “三叔替我将那套修罗战甲收好便是!” 孟初晗出神的望着远方,喃喃道:“若能再回一趟幽州就好了……” 徐三笑道:“姑娘总共只呆了两三个月,若是有什么舍不下的请尉迟将军带回来便是!” “三爷说的对,若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就好!” 尉迟九迈步进了大帐,却见孟初晗双眼漫上悲伤,“我是想亲手安葬崔九一家——他们就盼着过平安日子,是我连累了他们。还有那未出生的孩子……” 尉迟九闻言默了默,这才道:“那个孩子其实还活着……” “什么?”孟初晗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踉跄着扑到尉迟九身旁,一把抓住他袍子追问道:“那个孩子真的没死?可我听师姐说……” 尉迟九忙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女,牵着她坐回榻上,劝慰道:“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坐下听我慢慢说吧!” 徐三见状忙道:“我答应给阿赵弄的稀罕物还未置办齐,三危山周边有不少小镇,又有不少异族商旅,我这就出去淘上一淘,说不定能找到好东西!” 待他出了门尉迟九方道:“你那师姐名为妘妲娅,是已被废黜的萧王之女。文太后为让儿子登基亲手将小叔赶下皇位,却愿意保留妘妲娅公主之位,对她的宠爱也甚重!我以为此人不过是个专会讨好奉承的落难皇族,不想她竟有这般本事。她以公主之尊入了暗部,替文太后探查大梁军政,还成了玄王的左右手,果真是个难对付的!” “也怪我一时大意,呼宝儿死的惨烈,我的人到时她早已气绝。好在那孩子吉人天相,妘妲娅将他扔进个空酒桶,他竟侥幸活了下来!” 想起那一对真性情的夫妻孟初晗心下悲伤,她抓住尉迟九衣衫激动的道:“那孩子现在何处,你对他有何安排?大萧暗探防不胜防,若被他们知道了宝儿的孩子还活着……崔九为了护我而死,这孩子我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叫我带他回凉州吧……” “不行!”尉迟九听罢坚定的拒绝,“你在国公府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照顾他?若日后被乐阳发现你偷偷养了个孩子,只怕你百口莫辩!崔九是义士,我会替他照看好这个孩子。我会将他收为义子,许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你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多有不便,还是叫我带他回凉州吧!大不了对曹乐阳说他是县主府仆役的孩子,我会好好将他养大,必不叫人欺负了他!” “若是跟你回去,他将来顶多是个看家护院的小厮!”尉迟九闻言慢条斯理的劝说,“跟着我他将来可举孝廉、入行伍,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孟初晗一听便急了,“战场危机四伏,他的父母死于斯,咱们怎能再叫他犯险?” 尉迟九苦口婆心道:“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他要做什么人该自己拿主意才是!” “你在国公府步履维艰,这个孩子还是跟着我的好!” 尉迟九说得对。 孟初晗沉默半晌,这才点了头。 “你安心回凉州,至于国公府那边……有陛下给你撑腰,想来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只是你要小心谢婉莹,她在国公府多年,地位不高却根基深厚,若是日后与她对上你切记多留个心眼儿!” 尉迟九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木剑递到孟初晗眼前,“这是风儿亲手做的,说是给你的回礼!” 那把木剑做的极幼稚,但剑身却连一丝毛刺都没有,足见打磨之人十分用心。 孟初晗接过木剑,“你替我谢谢风儿!” “还有些书籍和蜜饯果子是首芳叫我带给你的,大概是见惯了军中的大老粗,首芳对你这儒雅的武将极有好感。她听我说起你的遭遇,叫我带些甜食给你,还说吃了甜食心不苦!她的手艺极好,你就收下吧!” 孟初晗心中一暖,轻声道:“替我谢过首芳姑娘吧!” 尉迟九轻声道:“你不用急着赶路,鲁国公着急要你二人回京向陛下谢恩,且国公府的中馈这些年一半儿在老太太手里,另一半儿却由谢婉莹管着。老太太年纪大了,谢婉莹又是个妾室,国公爷最重脸面,定是惹人笑话狠狠说了姑母一顿。姑母着了急,这才催着你回国公府呢!” “前几日我以父亲名义致信鲁国公,说在幽州寻得了好大夫为县主看病,已遣侍从将人送往凉州。为免落下个刻薄名号在大夫到达凉州之前国公府不会再来骚扰你,你一路之上放宽心、慢慢走,待入了凉州城伤也该好的差不多了!” 孟初晗郑重其事道:“虓然将一切安排的如此妥当,叫我如何谢你才好?” 尉迟九莞尔,“你嫁给了我的表兄,还到我幽州做了一任校尉郎,可见咱们缘分不浅!我本就该对阿姈多加照顾才是!凉州距幽州不算远,我若得了空一定到凉州去看阿姈!” 孟初晗点了点头,“那好,咱们一言为定!” ----------------- 徐三的马车混在幽州辎重的车队里缓缓而去,见尉迟九目光定定看着马那主仆二人消失的方向,贺君山低声提醒道:“将军打算何时回幽州?!好在此仗打赢了,要不然您擅离幽州之事陛下是一定会降罪的!” “我就是想要他降罪!” 阳光射向他的侧脸,尉迟九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清,“我父已为王,我又做了一方封疆大吏,这好事儿总不能叫尉迟一门独占!咱们这位陛下多疑,若是我们父子再立上几回功劳只怕等来的就不是陛下的封赏,该是忌惮了!还不如自己主动犯个错,给彼此找个台阶,也好叫陛下安心!” “将军说的是!” “收拾东西吧!” “是要启程回幽州吗?!” 尉迟九微微一笑,口气竟十分阴冷,“雍幽二州司马之位都空着,咱们只怕要换一换位子了!” 第四十六章 流民 一路悠闲自得,孟初晗的马车行了半个多月方才到了凉州城下。但见城门紧闭,门前黑压压一片俱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守城的士兵拿着刀枪对着众人不断驱赶,“去去去!鲁国公有令,不准你们入城!” “我们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一路上历经千辛万苦,好容易到了凉州,为啥不让我们进城?” “军爷行行好,好歹叫我们去城中讨口饭吃,再不要进城可就要饿死人了……” “打开城门!鲁国公为对我等见死不救?” “开门、开门,我们要进城!” …… 守城的将官将眼一瞪,举起手中大刀朝着众人道:“不怕死的只管来闯城门,看本将手中的刀认得谁?” 说罢又朝身旁士兵吩咐:“尔等听着——国公爷下了军令,为防邻国细作入城不准流民入凉州,若是放进了奸细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流民,大声道:“国公有令,擅闯城门者杀无赦!” 都是普通百姓,见到手持利刃的官兵哪有不怕的? 那将领满意的点了点头,便道:“国公怎会不顾百姓死活?你们放心,国公府稍后就会派人来城外施粥,保管一个人也饿不死!” 众人听罢这才放下了心,无奈的守在城门口。 见一个少年赶着马车来到城门前,守城的将领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便道:“国公有令,凉州城只出不进,你们请回吧!” 孟初晗也不跟他废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朝着那将领晃了晃,高声道:“这东西你看好了,咱们可是永安王举荐来给二少夫人诊治的,永安王求了我家先生好久,你既然不叫咱们进城,也罢!请国公爷将来回的诊费付清,我这就带着先生打道回府!” 那将官闻言忙凑上前来,仔细的看了看信封上朱红色的大印,这才陪着笑脸道:“原来是永安王派来的人!国公爷早就有示下,说近日会有名医进城,叮嘱我等不得拦阻。印鉴无误,先生打起车帘叫我看上一眼可好?” 车帘一掀,其中坐着个眉眼严肃的中年人,那将官见状忙冲身后摆了摆手,士兵们这才让了路。 却听那中年人道:“敢问军爷这是从哪里来的难民?咱们一路跋山涉水,途径幽州时听说萧人率兵犯我大梁,已在三危山被威北将军击退,想来这边关危机已解,这逃难之人又是从何而来?” 那将领闻言叹了口气,“先生有所不知,萧人攻打三危山时亦派兵偷袭了凉州以北的要塞——积石镇,五万大军正向着蒙郡和蔡郡袭来,这些人都是从那边逃过来的!” 中年人闻言忙道:“萧人这般兴师动众是冲着凉州来的吗?这可如何是好……” “先生放心,咱们凉州有十万大军,由国公爷亲自坐镇,又有尉迟将军的八万幽州军从旁策应,城防十分周密!我听说大萧已派使团进京了,这一仗未必打的起来!先生安心替二少夫人看诊便是!” 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驶进凉州城,孟初晗冲着车内的徐三道:“萧人好生奸诈,一面令名将翟骊引兵分散阿九的注意力,一边命人偷袭凉州边陲,这是要向和大梁开战吗?” “自文太后掌权大萧朝内文武一心,渐至政通人和之佳境;而梁帝多疑,几位皇子争权夺势,朝臣们忙着攀附、结党营私之风愈演愈烈,似大萧这种虎狼之国又怎会不生出狼子野心?依我看萧人几番出兵不过是试探之举,如若不然该倾举国之力来犯才是,这区区几万人还不够鲁国公和永安王塞牙缝的!” 孟初晗点了点头,“萧国的使团既已入京,文太后的目的不日便会大白天下,我若是想找妘妲娅复仇还需抓住此次机会……咱们赶紧回县主府,鲁国公身居边陲此时必急的抓耳挠腮。若我料想的没错,他是想打着回京谢恩的名头叫曹乐阳探听朝中局势。咱们还需早做准备!” ----------------- “听说永安王替孟氏寻得大夫入城了?” 曹必闻言抬眼看了看儿子,冷哼道:“你没跟丞相家那没羞没臊的丫头混昏了头?消息倒是灵通!” 曹乐阳难得的没出言辩解,只道:“大嫂去看过孟氏几次,只说她神态恹恹不愿见人。府中派过好几波大夫,都说她大怒大悲抑郁成疾,这才致深思倦怠、缠绵病榻,她这个样子如何能随儿子进京?又如何替孟家入后宫打探消息?” “孟氏这个样子是谁造成的?!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王八羔子,自孟氏抱病你总共只去探望过一回,却连面都没见就匆匆离去,至此以后再未踏入过县主府一步!” 曹必想到眼下焦头烂额的局势不由得越说越气,“还有你那个不懂事的母亲!儿媳妇卧病在床我这个做公公的不便上门探望,她这个做婆婆的居然也不闻不问?就连谢氏还上门去探望过几回,她堂堂国公夫人,行事居然连个妾氏都赶不上!” “父亲息怒,母亲也是有苦难言——当日坏孟氏容貌的婆子死前一口咬定是受母亲指使,母亲哪还敢登县主府的门?” “那个贱婢打死都没改口,难不成她会蠢的用自己命去陷害人?!明明是她自己做的孽,偏偏不肯承认,还说此事是丞相家的小姐所为,如此没有担当,当真可恶!” 曹乐阳闻言讪讪,“嫚姝是气不过我娶孟氏才叫那婆子将孟氏化的难看些,却从未想过要毁了孟氏的容貌!好在孟氏在合卺礼后及时卸了妆,大夫又治的及时,这才保住了一张脸!” 一想到自己差一点便要日爷对着一张狰狞的面孔,曹乐阳不由的打了个冷战! 好险好险! “眼下入京谢恩之事乃是第一要务,”鲁国公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沉声道:“既然永安王寻的是名医,就让他给孟氏好好看看吧!” “左右孟氏是不能回京的,不如就留在凉州休养吧!” 第四十七章 神医 “赵姑姑整天念叨着小姐何时归来,是天天想、日日盼,可把小姐盼回来了!” 珍馐腿快,噔噔噔的跑了过来,拉着孟初晗的袖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绮罗也凑到孟初晗跟前,上上下下将人看了个遍,这才叹道:“姑娘长高了,却也瘦了、黑了,想必在外头吃了不少的苦!奴婢想外头的东西定是不合小姐口味,姑娘爱吃什么只管告诉绮罗,奴婢给姑娘做些爱吃的……” “绮罗丫头不必忙,小姐爱吃什么老婆子我最清楚,这给小姐补身子的事儿就交给我来做!” 赵姑姑说着喜滋滋的从外头进来,一见她家姑娘却鼻头一酸,骂道:“没良心的丫头,你走了这么久就不怕姑姑担心?徐三这个狗东西!叫他护着小姐,可他都做了些什么?!亏他平日里舔着脸在我面前吹嘘自己当年有多厉害,不过去了趟幽州,他倒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却叫小姐受了伤。这天杀的憨贼,我绝饶不了他!” 绮罗闻言一怔,“小姐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可有留下疤痕?” 孟初晗闻言轻笑,温和道:“别担心,不是皮外伤没留疤,不过暂时没法跟人交手罢了!” “姑姑也别怪徐叔!萧人突然来犯,我那般匆忙的上了战场,徐叔并非军旅中人哪能堂而皇之的跟在我身边?再说我的功夫今非昔比,若非暗部探子偷袭是断断不会受伤的!” 赵姑姑笑道:“真有这般厉害?莫不是小姐沾染了徐三爱吹牛的习气?” 见珍馐和绮罗一脸怀疑,孟初晗忙挺起胸膛,脆生生道:“谁吹牛了?你们难道没听人说起过银面修罗?” “是‘鬼面一出、萧军胆寒’的那位武将?小姐竟认得他?” 看着珍馐眨巴着星星眼,孟初晗不由得一脸骄傲,“不错,那位银面修罗现正站在你眼前,正是本小姐!” “姑娘吹牛!那位银面修罗明明姓许,是个年轻将领,怎会是小姐?” “我是去幽州寻人,怎么会傻到用‘孟’氏这皇姓去从军?我母亲娘家姓许,这姓氏本小姐借来用用又怎么了?再说我样貌无双,扮个俊俏的少年郎有什么难的?本小姐一归家这银面修罗便被幽州军报了阵亡,过几日抚恤的旨意便会达到许家,到时候爵爷一定会来信,咱们等着瞧!” 珍馐闻言忙拉着孟初晗追问:“小姐那暗部的探子长什么样?奴婢听说他们都会妖术,我大梁的将士根本不是其对手!” “休要浑说!”绮罗扯着珍馐的耳朵道:“银面修罗不就打的萧人落花流水?可见暗部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些吹嘘之词不过故弄玄虚罢了!” 孟初晗点头笑道:“绮罗是个明白人!” 见她隐隐露出些疲态,绮罗忙道:“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赶紧歇歇吧!我和珍馐去厨房给姑娘做些合可口的饭菜!” 赵姑姑知道初晗受了伤,忙叫人给她沐浴更衣,孟初晗见状摇了摇头:“缓一缓再说吧!我这一路上乏得很,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赵姑姑忙帮她换了寝服,又将床铺铺好,待看着她睡熟后这才瞧瞧退出屋外。 一出门却见绮罗不知何时正站在门口,她冲赵姑姑使了个眼色,二人转身往院外退去。 绮罗低声道:“姑爷来了,说是知道永安王举荐的神医已入了府,特意来问问县主怎么样了!” 赵姑姑冷冷道:“小姐睡了不能受搅扰,我去见见这个无情无义的姑爷!” 曹乐阳在后堂等了半晌方才见那位姓赵的姑姑慢吞吞走了进来,赵姑姑遣人奉上茶点,淡淡道:“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您那红颜知己没寻死觅活的吵着不叫您来?” 曹乐阳面色微红,自心头生出一丝恼怒,可想到父亲说起眼前之人和大内管吕淳是旧识,极有可能是皇帝派来监视曹家之人,这才强压下心头怒火,温声道:“永安王举荐的神医可给初晗诊治过了?他怎么说?” 赵姑姑闻言不咸不淡道:“不知永安王从哪儿寻得这个神医,此人医术不怎么样脾气却极大!他只问了问小姐的病情,连脉也没诊便开了药,还说‘望闻问切,切排在最后’奴婢看此人像是个江湖骗子,他开的药不吃也罢!” 曹乐阳闻言暗道这大夫果然是个高人,便对赵姑姑说想见一见这位神医。 赵姑姑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此人当真无礼,开了药便问奴婢要诊金,之后抬起屁股就走;还说七副药下去保管少夫人药到病除。如今人已经不在府里了!” 曹乐阳思忖片刻,这才道:“此人确是个高人,依我看他开的药叫初晗喝上几服试试吧吧!” 赵姑姑淡然道:“既然姑爷如此说,老奴这就叫人去煎药!” 见她转身欲走,曹乐阳忙道:“姑姑且慢,今日我想见见她……” 赵姑姑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出为难之色,“小姐夜不能寐,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饮下安神汤安睡,这是国公府中大夫的吩咐,难道姑爷不知?” 此话一出口赵姑姑忽的缓过神儿来,讽刺道:“瞧老奴这记性,成亲快半年了姑爷总共只登过县主府门一回,还被那上官姑娘借故叫走了,您又怎会知道少夫人的作息呢?” 曹乐阳面色一赧,皱着眉道:“她这么昼夜颠倒怎么行?依我看还是趁早改过来的好!若不然将来回了国公府,早、午、晚都要向老夫人和夫人请安,她这个样子岂不是要被全族嘲笑没规矩?!” 赵姑姑不欲搭理他,可曹乐阳临了却不知死活的添了一句—— “本少爷可不惯她这个昼伏夜出、目中无人的坏毛病!” 赵姑姑闻言怒从心头起,口气也愈发冷淡:“少夫人未出嫁时身子健壮的很,倒是从嫁了少国公那一日起便日渐消瘦,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说罢转身离去,可她口中之语却一字不差的落入曹乐阳耳中—— 只听那婆子咕哝道:“还有脸怪别人?鲁国公这等家风还敢做武将之首?曹家有在成亲当日想毁了媳妇容貌的恶毒婆母,还有那新婚夜连房还没圆便被外头的小妖精勾搭走的无情夫君,还道是本朝第一武将世家,我呸!” “你!” 曹乐阳被赵姑姑刺的不轻,他腾的站起身咬牙切齿出了县主府。 第四十八章 求见 枕着家中高床暖枕的孟初晗这一夜睡得极沉,今夜的梦中她成了大萧的歌舞伎,历经了动荡又充满传奇的一生…… 清早,宁顺县主孟初晗神清气爽的醒来,不知是不是到了家人便彻底放松下来的缘故,她竟觉内伤好了许多,因此胃口也格外的好。早饭的时候赵姑姑做了她最爱的脆皮肘子,此时她便一个人坐在桌前啃了起来。 日上三竿,绮罗和赵姑姑一进屋就看见她家小姐极没形象的拿着肘子,正凝眉瞪眼的撕扯着一块肉筋。 赵姑姑见状笑道:“我的小姑奶奶,那么大一只肘子还不够吃,你偏跟那扯不断、嚼不烂的东西较劲!” 她的样子实在太过有趣,绮罗不由得抿着嘴偷笑起来。 “姑姑这肘子没炖烂,居然还在那边嘲笑人家?” “好好好,姑姑下回多炖半个时辰就是了!”赵姑姑看着嘴上浮着一层明亮油脂的孟初晗,宠溺的道:“我是听说受伤之人不宜吃油腻的,这才特意将这东西做的平庸些,想叫姑娘少进些!” 孟初晗满意的打了个饱嗝,鼓着腮帮子道:“我又不是受的那等皮外伤,吃些不打紧!姑姑猜怎么着?阿姈吃了这肘子便觉浑身充满了力气,连伤都好了大半呢!” 赵姑姑笑道:“只要姑娘好好的,这东西姑姑天天做给你吃!” 绮罗实在不忍心破坏气氛,可想起前厅那位不速之客只得上前一步道:“姑娘,有客求见!” 孟初晗拿起帕子胡乱擦了擦手,随口问道:“是谁来了?” “是曹家那位妾室!” 孟初晗闻言默了一默,低声道:“她来做什么?” 赵姑姑不屑一顾:“管她作甚?!若不是仗着姑爷宠爱,她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下贱东西也敢仗着胆子来见小姐?!叫她在前厅坐着去,待没了趣儿她自己就走了!” 绮罗却道:“依奴婢看这人姑娘该见上一见!您不在府中这些日子这位妾室时不时就来府中探望,此人心机深沉,赵姑姑次次让她没脸,她却依旧前来。且每次态度恭谨、言辞恳切,与奴婢们说话时也小心翼翼的拿捏着分寸,端的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日子久了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同情起她来,竟有人私下议论姑娘心肠狠毒!那起子没良心的虽都被姑姑罚了,可奴婢觉得如此擅于玩弄人心之人小姐还是见一见的好!虽说她不得国公夫人的意,到底是姑爷的枕边人,若她在姑爷耳边吹了什么风可如何是好?” 孟初晗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个女人心机深沉不好对付,我正好借此机会探探她的底,再能趁势敲打她一番最好,否则她没了顾忌日后便更不好办了!” 孟初晗起身更衣,吩咐在耳房见客。 “姑娘要在此处见她?” “那是自然!她是妾室我是主母,断没有叫主子去前厅见下人的道理;卧房又太过私密随意,若她是老太太派来的,本就想趁机排揎我一顿,咱们岂不是授人以柄?!” “还有,不许给她上茶,干果点心什么的也都不必上。她在咱们府里吃了东西,回去若是生了病,咱们可就说不清了!” ----------------- 谢婉莹带着一脸忐忑的红玉跟在珍馐身后,朝县主府后院走去。 谢婉莹侧头看了眼红玉,红玉会意,忙急行几步凑到珍馐跟前,轻声道:“妹妹可还记得我?” 珍馐转头微笑,露出颊上一对可爱的酒窝,“你是红玉姐姐!县主受伤那回我去国公府玩儿时曾见过姐姐的!” 红玉闻言笑容满面的拉着珍馐的手,顺势将腕上一个沉甸甸的银镯子套在她手上,温声道:“好妹妹,你给我交个底,少夫人知道咱们来可说了什么?我家姑娘这身份……我怕她受委屈!” 珍馐看了看腕上之物,忙不迭的往下褪,口中急道:“姐姐这是作甚?有什么话只管问珍馐就是,珍馐还能不告诉姐姐吗……” 她这一嗓子声音不小,吓得红玉忙死命拉住她的衣衫,低声道:“妹妹小声些!若叫人听见还以为咱们在行什么不诡之事呢!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因先前我们数次求见均未见到少夫人,如今少夫人忽然叫咱们进去,我心中着实没底!只怕是少夫人听见了什么不干不净的话,误解了我们姑娘的意思……” “嗨,姐姐不必担心!我家县主可是极好的性儿,平日里对咱们这些下人也是半句重话都没有。前些日子县主病着自是无暇见姐姐们,如今县主大好了又怎会让姐姐们在那处喝冷风?” 谢婉莹闻言故作惊喜:“少夫人大安便是我等的福气,想来定是永安王举荐的那位神医的功劳!此人果真厉害,听说少夫人的脸伤的那般厉害,居然也被她治好了?!” 珍馐天真的点了点头,“是呢!那位神医脾气不好手段却恁的高超,不过两副药下去小姐脸上的东西便都褪了,他还说七副药喝完保管咱们县主容颜依旧呢!” 谢婉莹心中一紧:果然大好了,竟连容貌也恢复了! “珍馐姑娘,少夫人听见我来可有不快?”谢婉莹看着珍馐恳切的道:“不瞒姑娘,我在府中被夫人厌弃,只怕少夫人亦不待见我;若真如此,我往后该怎么活……” “姐姐别担心,我家县主是个省事儿的,必不会为难姐姐!倒是赵姑姑上了年纪、脾气有些大,不过只要县主接纳了姐姐,姑姑日后也不会为难你的!” 谢婉莹露出个微笑,“多谢姑娘!” 红玉又把镯子套回珍馐手腕,情真意切道:“妹妹收着吧!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过得最苦,我看妹妹年纪小,这东西你若不喜欢便拿去换些银子,买些衣物吃食都可!你若不收姐姐我可要生气了!” 珍馐闻言这才喜滋滋的收了镯子。 二人跟着珍馐七拐八拐进了一个院落,此处幽静典雅,竟与他处不同。谢婉莹便道:“少夫人这是要在卧房见我们?” “那哪能呢!好歹是国公府来的客,县主又怎会如此不知礼?” 珍馐站在门前,朝里面一指,笑道:“这是后院的客房,姐姐们请进吧!” 第一章 生路 谢婉莹带着红玉走进屋来—— 眼前这客厅着实不大,四周的窗子都关的严严实实,只后头一扇小窗半掩着——窗上裹着月明纱。这纱出自宫中,透光性极好。本是用在位高妃子或皇子们的宫殿中的,没想到陛下竟将此纱赐给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宗室女! 谢婉莹朝上瞄了一眼,却见面前横着一面明月纱制作的屏风,从这边望去竟能对面之人看清个七八分! 她不由得暗忖:不怪少爷和国公爷忌惮,皇帝竟如此给这破落的宗室女脸面,此人果真是陛下派来的! 谢婉莹垂眸屈膝见礼,轻声道:“婉莹见过二少夫人!” 一句话落地,屋内竟悄无声息。 谢婉莹心中不住冷笑,看来这孟氏女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 无人叫起,谢婉莹不能起身,这便又朝上道:“婉莹见过二少夫人!” “姑娘错了!君臣有别,你眼前是皇封的县主,哪来的什么二少夫人?” 听见旁边那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婆子开了口,谢婉莹忙柔顺的道:“姑姑教训的是,是婉莹失礼了!” 屏风后传来一阵均匀且绵长的呼吸声。 居然装睡?!不过是小家子妇人整治妾室的法子,二少夫人这手段可不高明! 红玉思罢仗着胆子抬眼瞧了瞧——只见屏风后横着一张榻,其上摆着一副小案,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正以手托腮,仿佛正透过屏风盯着自己。 红玉的心能猛的一跳,忙低下头。 绮罗上前一步,朝着塌上之人轻声呼唤:“县主醒醒,婉莹姑娘来了!” 红玉低着头,只听从屏风后传来一阵哈欠声,一个缱绻又略带慵懒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国公府的人来了?那就看坐吧!” 随后那女子不冷不热的低声咕哝道:“那位神医究竟开的什么药,偏白日里叫人打不起精神,真是讨厌……” 这是真睡了?! 谢婉莹只得再次行礼。 屏风后的女子打了个哈欠,轻声道:“不必多礼,可是婆母那边有什么吩咐?” “婉莹并非奉国公夫人之命前来!” “哦?那是国公爷或老夫人叫你来的?” 谢婉莹摇了摇头,“非也!” 屏风后的女子换了个姿势,带着几分不耐道:“总不会是二少爷叫你来的吧?” 谢婉莹默了默,这才恭恭敬敬的答道:“是,也不是!” “大胆!竟敢在县主面前如此无礼,国公府的丫头也忒没规矩了!” 谢婉莹虽被呵斥却不卑不亢,屏风后的女子见状这才提起一丝兴趣,她举起茶杯在唇边抿了一口,笑道:“有意思,姑姑别急,听她说完!” “婉莹此次前来虽非二少爷授意,但婉莹知晓家中情势,也了解少爷为何所忧,这才斗胆来见县主!” “姑娘究竟是何人,二少爷的事怎轮得上你一个做奴婢的来说?” 谢婉莹挺起胸膛,“奴婢曾在老夫人身旁服侍过一段日子……” 见她故弄玄虚的不肯说出自己身份,却抬出了老夫人的名头压人,孟初晗连忙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你都将我绕糊涂了!你说自己前来不是奉主子们的命令,却又在我面前提及老夫人和二少爷,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国公府中某些人知道我身子好些了,故意派你来磋磨人?还是二少爷想停妻另娶那上官氏,特意叫你来府中给我添堵?!” 孟初晗说罢站起身,叹道:“罢了罢了,跟你说话弄得我头疼!等你学会如何回话再来吧,姑姑送客!” 说罢就朝后头走去,边走边朝绮罗吩咐:“别叫人家空手回去,没的叫人议论咱们做宗亲的小气,平白给陛下丢人。你去库房里挑些首饰布匹之类的,叫她们带回去吧……” 谢婉莹没想到孟氏竟对二少爷如此不上心! 她之前来过县主府多次,言语间摆明了自己不是一般的奴婢;也曾叫红玉私底下向县主府的下人们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为的就是叫二少夫人知晓自己的存在。 她连儿子都生了,难道夫人还真能一辈子不给她名分?! 老夫人是怜惜自己的,二少爷又被自己稳稳拿捏,只要这位新入府的二少夫人再出把力,她的名分便定了! 管他侍妾还是小妻,好歹能名正言顺的留在二少爷身边,若能如此将来国公府的权利她便能争上一争! 至于要这位二少夫人如何为自己出力,谢婉莹早就计划好了—— 一来可以将自己和二少夫人的关系推上一推——只需在孟氏面前傲慢些,这没见过世面的世家女必会视自己如眼中钉。孟氏骂人也好、叫下人责罚自己也罢,最好直接去国公府与夫人和二少爷对上!倒时自己只需在一旁拱拱火、卖卖惨,依二少爷的性子只怕立即便会拉着自己去找老夫人要名分!少爷厌弃孟氏却不能休妻,心尖儿上的那位上官小姐便不能入门,她的儿子便是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即便没有正妻的名头她依然是国公府唯一的女主人! 若是想将这孟氏女往自己一方拉一拉,只需将她和上官嫚姝的关系挑拨一番,自己顺便摇尾乞怜,再谦卑恭顺些,孟氏必然觉得自己柔弱好拿捏,定会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上官嫚姝身上! 一个权臣之女、一个宗室皇亲,这两个女人要是斗起法来必然好看! 至于最后鹿死谁手谢婉莹并不在意—— 她要的便是鹬蚌相争! 奈何她机关算尽,这天杀的孟氏居然不接招?! 就好像两军对垒,她这边三十六计步步为营,而孟氏却另辟蹊径、假道伐虢,竟然连对阵的机会都不给她!谢婉莹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却又敏锐的察觉到一丝诡异和不安。 见孟初晗毫不犹豫的往后头走去,谢婉莹终于慌了神,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县主留步,婉莹有话说!” 赵姑姑闻言大声呵斥:“大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在县主面前如此自称?!” 孟初晗脚步未停,口中悠闲道:“一个婢子,姑姑吓唬她做什么?她如此自称说不定是国公府中的规矩!走走走,我今日胃口好,中午叫人做一尾鲜鱼咱们尝尝鲜……” 谢婉莹再没了沉稳,咚的叩了个响头,高声道:“奴婢是二少爷的妾,求县主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第二章 博弈 见孟初晗因自己的话停下了脚步,谢婉莹心头一喜,忙道:“奴婢不敢欺瞒县主,奴婢由老太太做主给二少爷做房中人已有些年头了,国公夫人因与老夫人不睦而迁怒奴婢;她嫌弃奴婢出身低,处处针对奴婢,奴婢实在走投无路了!县主发发慈悲,救救奴婢吧!” “妾室?”孟初晗往回踱了两步,将信将疑道:“我与曹家交换庚帖时没听说二少爷有妾室啊?再说正妻未进门哪个世家子弟敢纳妾?宠妾灭妻是大罪,国公爷手握重权不会知法犯法,你别是诓我的吧?” “奴婢不敢说谎!” 谢婉莹心头懊恼,天晓得她有多少年没自称过奴婢了! 国公府上下谁人不尊称她一声如夫人?!便是在老太太跟前她都以‘婉莹’自称,周围之人的恭维叫她渐渐忘却了自己原不过是老夫人买来专管端茶递水的丫头! 如今她卑微的对着皇封的县主跪拜叩头,恍惚间自己仿佛还是那个一无所有、任人呼和的低贱奴婢! 孟初晗回身在榻上稳稳坐了下来,“说清楚,你到底是少爷的屋里人还是妾?这‘名分’二字可是半分都错不得!” 谢婉莹瑟缩半晌,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奴婢、奴婢并没有名分,可奴婢已为二少爷生下一对儿女,这妾室的名分早该……” 孟初晗叹了口气,“这话错了!孩子人人都能生,可国公府妾室的名分却不能轻易得到!氏族最重门第,自家的男人在外生招惹的女子怀了身孕,盼来的往往是‘去母留子’!” 谢婉莹的哭声一滞。 “孩子是自家血脉,可以记在出身煊赫的正妻名下,而孩子的生母便没这么幸运了……若是生下孩子便能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这皇族贵胄、百年旺族岂不都要乱了套?” 谢婉莹心头涌上一股愤恨——这出身破落宗室、自幼便被赶出家门的女子竟如此难对付! “可奴婢好歹是少国公的人,奴婢的孩子也是少国公的庶长孙,总不能一辈子没名没份啊!” 孟初晗正色道:“此事你不该来求我!我虽是陛下赐给少国公的正妻,可成亲之日他不但不来亲自迎娶,还在合卺礼上追着那上官家的小姐远去。国公夫人敢派手下的嬷嬷来毁我的容,国公爷更是任我被夷人绑走而见死不救……我名义上虽是曹家大妇,可我说的话真的有人听吗?就算我肯为你向夫人开口求名分,夫人会应允吗?” “我已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上你?!” 听她将形势分析的如此明了,谢婉莹心头愈发忌惮!可又觉得她说的有理,十分想听听她对此事的见解,便收起故作可怜的姿态,正色道:“依县主的意思奴婢该怎么办?” “你是二少爷的人,有事该去求二少爷才是啊!” 亏她刚刚还觉得孟氏聪明,没想到竟是个只知依靠男人的蠢货! 想到此处谢婉莹无奈的笑了,“若求二少爷顶用,这妾室的名分奴婢早就拿到手了!” “这件事曹乐阳到底是不愿办还是办不到,你分得清吗?” “二少爷是孝子,怎会为一个妾室名分与夫人争辩?” 孟初晗叹了口气,“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他不惜违背圣意、任凭鲁国公打骂也不开口认错;他拼上身家性命和全族的荣耀,只为能和上官嫚姝厮守一声,却不愿意为替自己生儿育女的你争一个名分!与夫人撕破脸他不怕,只是觉得为你不值罢了!” 谢婉莹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也白了下来—— 是啊!她没名没分这么多年,二少爷不是不知自己委屈!可他说父母上了年纪,他不能惹母亲不快;可他为了上官嫚姝多次顶撞国公爷,竟将往日里的满口孝敬丢诸脑后! 谢婉莹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只因自己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妾身丝萝、依托乔木!你陪在他身旁这么多年,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是你的选择,也是你的悲哀!如今被他如此对待,你又怎会不生怨怼?!” 孟初晗摇头叹息,那一字一句如针尖般刺入谢婉莹心头:“你明知自己不是他心中所爱,却依旧苦苦追求那点虚无缥缈的垂怜,当真可怜!” 这女子原来什么都知道! 谢婉莹呆呆的跪坐在地,心头一片茫然。 可她毕竟在国公府权势争夺中浸淫多年,她清冷的目光缓缓移向屏风后那张模糊的脸孔,轻声道:“即便如此,你仍愿意助我,不是吗?” 孟初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谢婉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急急道:“我对你有用!我可以帮你对付上官嫚姝……” “本县主是陛下赐给曹乐阳的正妻!除非他谋反,否则他绝无可能娶那姓上官的女子,本县主的地位稳如泰山!” 谢婉莹一滞,“那……我想办法叫二少爷喜欢上你好不好?女子一生不就求个夫妇和顺、举案齐眉吗?!只要你给我妾室的名分……” 孟初晗不屑的撇了撇嘴,“我喜欢吃独食,对被人啃过的烂肉实在提不起兴趣!” 谢婉莹咬了咬牙,“那我帮你探听府中消息,你可将之告知陛下。倒时我有了名分,你又得到皇帝褒奖,县主何乐而不为?” 孟初晗笑了,“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是皇帝派来的探子?曹乐阳好歹是我丈夫,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曹家倒了,我身为宗妇必受连累,我还没蠢到为了谄媚陛下便至自己性命于不顾的地步!” 谢婉莹彻底失去了耐心,歇斯底里道:“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帮我?” “所谓诚意是要能让对方清清楚楚看到你的意图,本县主不屑为蠢货得罪夫人!曹乐阳是我丈夫,要我为他开口纳妾总要有拿的出手的理由!姑娘回去好好想想,等我回了国公府再来回话吧!” “还有,下次你有话直说就是,别跟我玩儿什么口蜜腹剑,你那一双儿女的性命可不仅仅攥在隗未声手中!” 谢婉莹吓的僵在原地,她焦急的抬起头,急急的想辩解些什么;却见门外闪进一个中年男子,将她和红玉弱鸡一样拎了起来,丢出门外。 “县主不留你们用饭,快滚!” 第三章 绝路 红玉一声尖叫,连滚带爬的朝仰面倒在地上的谢婉莹扑去! “姑娘,你怎么样了?” 谢婉莹被摔的七荤八素,她腰间钝痛,臀部和后背也疼的厉害,她在红玉的搀扶下挣扎的爬起身,朝那男子投去愤恨的目光。 徐三见状不由得冷笑,“你看我作甚?!县主说送客,咱这是将你们‘请’出去,若我用‘赶’的,你和身旁这丫头早就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红玉浑身一抖,忙扶着谢婉莹起身,带着哭腔道:“姑娘咱们快走吧!” 在赵姑姑噬人的目光下,谢婉莹转身一瘸一拐狼狈的出了县主府,心中却忍不住打鼓,“红玉,你说二爷新婚之日那件事,孟氏是不是知道了?!” “您别自己吓自己!县主在那人魔手中遭了大罪,若是知道此事还不将咱们生吞活剥?咱们今日这般自投罗网,她哪儿叫让咱们出了这县主府?!” 谢婉莹还是不放心,“那她今日为何突然在我面前提起隗未声?” 红玉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道:“这位县主好生可怕!她三言两句便绝了姑娘的念想,却又保留一丝余地,言语间既似提点又似告诫,奴婢实在摸不透她要如何……” “她对二少爷没兴趣!要不然我一个妾室主动上门,她要么叫人收拾我一顿,要么去找夫人闹,更有甚者一状告到御前,这才是为人妻者该有的反应!” “无欲无求之人,最难对付……” 见谢婉莹陷入沉思,红玉忙道:“您先将县主之事放一放,还是想想咱们回国公府怎么交待吧!” 谢婉莹的心一沉,她今日铩羽而归,只怕夫人又要寻她麻烦了…… “姑娘您快看!” 听见红玉的惊呼谢婉莹忙抬起头,只见县主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没有车帘,二人一眼便看到其中装的堆积如山的礼物。 赶车的小厮朝二人道:“小人奉县主之命送二位回府!” 谢婉莹闻言忙推辞,“不敢劳动小哥,县主府和国公府一墙之隔,咱们走着回去便是!” 那小厮却道:“县主的赏赐何人敢拒绝?姑娘赶紧上车吧!” 说罢不由分说的将两人推上车,随后鞭子一挥,架着马车朝国公府去了。 说是一墙之隔,可两家门户未通,整整绕过一条街这才到了地方。 红玉浑身不自在,低声道:“县主不喜欢小姐,为何赏了咱们这些东西?” 谢婉莹冷哼一声,“那必是想在众人面前扮贤惠!” 待到了国公府,便有下人上来搬东西,红玉忙问:“姑娘,咱们将这些赏赐放在何处为好?” “县主赏的东西我不敢私受,你们随我去见夫人吧!” ----------------- 武妈妈走进屋内,朝面带怒色的余夫人道:“婉莹姑娘来了,还带了从县主府抬回的礼物!” 余夫人面上泛起冷笑,“叫她进来!” 谢婉莹进来时见余夫人正在喝茶,便悄悄立在一旁。 “你见到二少夫人了?” 见谢婉莹点了点头。余夫人又问:“你此番去县主府,究竟是乐儿叫你去的,还是他老子吩咐你去的?” 听着话茬不对,谢婉莹忙道:“我是听少爷说县主大安,这才去探望……” “她再尊贵也是我的儿媳妇儿,是国公府的少夫人!你叫的什么县主?!” 这个难缠的老太婆,不过一个称谓也值得她发怒?! 谢婉莹恭顺的点了点头,“夫人说的是,是婉莹自作主张去探望二少夫人的……” 余夫人冷笑着打断,“我竟不知国公府现在已是你当家!你虽领着牌子管着事儿,不过是个使唤物儿罢了,正经连个‘妾’都没争上,便敢越过老太太和我往乐儿媳妇跟前献殷勤去了?!” 谢婉莹忙道:“夫人误会了!我是听闻二少夫人病体初愈,不日便能归来这才前去探望,并不敢藐视主子们啊!” “你不敢?那车上的礼物又是怎么回事儿?” 余夫人想起自己去见儿媳妇时竟被赵姑姑阻挡在外,还说了好些挤兑人的话,余夫人一生气便再不登县主府的门;偏谢婉莹这个贱人仿佛有意跟自己作对,隔三差五就往县主府跑。好在孟初晗懂规矩,对这贱婢的殷勤视而不见。国公爷却因此生了大气,说她这个做婆婆的心胸狭窄,还斥责她给儿媳妇下毒,骂她心肠歹毒竟想毁了儿媳妇的脸! 天可怜见!给孟初晗梳妆的婆子根本不是她的人,可这人偏偏死咬着自己不放,宁愿被国公爷打死也不改口。知道如今在旁人眼里自己已成了个陷害儿媳的恶毒婆婆,余夫人心中有苦说不出! 也不知谢婉莹今日使了什么手段,竟成功见到了病体痊愈的孟氏。二人必定相谈甚欢,孟氏才送了她好些礼物! 一个主母、一个奴婢,她们两个能谈些什么?莫不是背地里变着法儿的骂她狠毒、小心眼儿…… 余氏怎受得了这个侮辱?!她越想越生气,愤怒的冲着谢婉莹道:“你个目中无人的小蹄子,仗着老太太和乐阳宠爱便在我面前逞威风,还敢在孟氏面前诋毁主子,你的良心给狗吃了?!” “你以为讨好了孟氏就能给我儿做妾?少做白日梦了!似你这种恶毒妇人在眼前晃上一晃我都觉得脏!乐阳少不更事才被你这贱婢哄骗,你打量着讨好新妇便能在国公府立威?我告诉你,不能够!我活着一日,你便要做一日奴婢;便是我死了也要给宗族留话,不许你进曹家祠堂!你生的那两个小东西也休想继承我儿的家业。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舞儿和乐儿终生不许纳妾,国公府的爵位和产业必须留给嫡子!” 红玉闻言瘫坐在地,口中不住求饶。 轰!谢婉莹只觉天塌了,余夫人的话如泰山压顶,一瞬间将她的希望全部击碎! 谢婉莹抬起头,直勾勾看着盛怒的余夫人—— 夫人少有这般急言令色,自己一介贱躯死不足惜,可她的儿子、女儿又该怎么办呢?! 无名无分的庶子,连宗室族谱都入不了,将来要怎么活? 她究竟是哪里没算对,到底做错了什么? 日后、日后该怎么办? 谢婉莹眼前一黑,在红玉的尖叫声中咕咚一头栽倒在地…… 第四章 归府 “小姐,国公府那边又来人了!” 赵姑姑呸了一声,“还有完没完?这般走马灯似的来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珍馐忙道:“是那边的崔大总管亲自过来的,奴婢怕是有大事,小姐见一见吧?”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孟初晗便道:“叫他进来吧!” “小人见过二少夫人!国公爷叫小人来知会少夫人,婉莹姑娘已被夫人关进了后院,从今往后再不许她见二少爷的面;至于她在二少夫人面前说的那些昏话,您爷不必放在心上,夫人说咱们国公府的爷们不许纳妾,叫二少夫人放心回府!” “夫人将谢婉莹关到了后院?这是为什么?” 总管微微一笑,“她在少夫人面前挑拨是非,夫人没要了她的命就算慈悲了!” 孟初晗皱了皱眉,“她死了不打紧,那一双儿女怎么办?” 总管眉心一跳,婉莹姑娘果然将孙少爷的事说了出来! “那都是二少爷年轻时犯得错,可咱们夫人是个明白人,不会叫少夫人受委屈,还请二少夫人跟小人回府吧!” 孟初晗闻言一愣,“回府?现在?!” 总管点了点头,“国公府那边早就收拾好了,夫人的意思是叫二少夫人赶紧回去,边关动荡,家中恐由变动!” “眼下外边都黑了……” “这不要紧,下人们早在沿路点上了灯,外头亮堂的很!姑姑还是抓紧替二少夫人收拾收拾……” 这也太赶了! 孟初晗看那总管势在必得的样子便知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拖不下去了,便道:“也好,咱们这便启程!” 坐在去往国公府的马车上,主仆几人心中忐忑。 “非要回国公府不可吗?奴婢还是喜欢在县主府中的日子……” “休要浑说!”绮罗闻言低声呵斥道:“小姐是曹家妇,若不是合卺礼上那一出哪有机会在县主府住这么久?小姐有夫君,你难道盼着小姐孤独终老?!” 珍馐忙住了口,小心翼翼的去看孟初晗的脸色。 孟初晗露出无奈的笑,“我何尝不喜欢自由自在……你们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带你们离开国公府!” “曹家为何如此着急让小姐回府?夫人又为何处置了谢氏?” 孟初晗顺了顺耳边的发,琢磨道:“我高估了夫人的心胸——我送谢婉莹重礼不过是想叫夫人心中不快,没想到夫人痴了心,她定是觉得谢婉莹和我结了盟,怕被我们联手针对,这才对谢婉莹下了重手……也好,那女子心肠歹毒,这回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也算是出了口气!” 绮罗眉眼间却浮上一丝担忧:“若夫人容不下人,小姐该如何自处?” “我娘家式微,父亲又指望不上,要想在国公府立足,唯有忍耐;好在是陛下赐婚,曹家一时还不敢将我怎么样!” 孟初晗打起车帘,看着前方延伸向国公府那条灯火通明的道路,低喃道:“走着瞧吧!” ----------------- “国公爷,二少夫人回来了!” 余夫人忙道:“她就这么痛痛快快的跟着你回来了?” 崔管家微微一笑,“二少夫人听小人传达了国公的意思便叫人收拾东西,当真半分犹疑都没有!” 鲁国公闻言点了点头,“倒是个知礼的,你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崔管家便带着孟初晗来到了前厅。 曹必只见一个容色清丽的佳人走进屋来,她眉目和善、姿容秀丽,步履间柔顺沉稳,除了脸色有些微白周身毫无那等小家子气。 余夫人是头一次见儿媳妇儿,不由的一怔:这女子的容貌……果然和自己探病那日不可同日而语,到底是尉迟敬恭有本事,竟能寻得那般神医替她治病! 思及此处余夫人不由的恨起那死了的吕婆子,若不是她,自己的名声怎会这般难听?! 她抬眼看了看儿媳妇,这孩子想必恨极了自己吧! “初晗拜见父亲母亲,愿父亲母亲安康!” 曹必忙道:“好孩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必跪了!” 孟初晗摇了摇头,“初晗身子不打紧,这礼是一定要行的!” 曹必忙给余夫人使眼色,余夫人却装作看不见。 儿媳妇给公公婆婆见礼有何不对? 余夫人心安理得的受了孟初晗的跪拜,这才不冷不热道:“你还知道回来?我们曹家这哪是娶儿媳妇,分明是迎了个祖宗回来!刚成亲便敢去府外住,若不是我派崔管家奉国公爷的令去接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住在那御赐的县主府中了?!” 下马威这就来了! 孟初晗未起身,恭敬的道:“初晗病时听闻二少爷也受了伤,未免两下里相见彼此下不来台,初晗便未敢回来。况且当时儿媳这脸实在见不得人,所以……” 曹必点了点头,是个懂事的女子! 一听她提起在合卺礼上遭人毁容之事,余夫人犹如惊弓之鸟,立马反驳道:“明明是你自己晦气,谁知道你是如何得罪那吕婆子的,你遭下人报复为何将此事怪在国公府头上?还是宗室女,连这点教养都没有……” 孟初晗面上现出委屈之色,红着眼睛咬着唇道:“初晗千里迢迢由弟弟送嫁至凉州,哪里识得什么吕婆子王婆子的?成亲之日我连礼都未行便被……又怎会得罪府中人?母亲口中那害人的女子我实在不认得!况且初晗养病于府中,终日缠绵病榻,何时说过国公府指使人害我这样的话?倒是母亲来看初晗时说过,此事定要给初晗一个交待,可初晗待了这许多日,也并未听母亲说起幕后指使之人……” “你……” 余夫人一滞,她哪知道此事是谁所为?虽说那婆子死前曾说起收过上官嫚姝银子一事,可自己能将上官氏如何?此事说来说去还是她那个不成器儿子的过错,若不是他不守婚约又怎会出了这样的事?! “地上凉,你这孩子快别跪着了!” 曹必不欲在新妇面前落了妻子的脸面,忙让崔管家带着孟初晗下去休息,还说这几日晨昏定省都免了。 见儿媳妇转头出去了,曹必这才看向妻子,语带冷然道:“老二家的回来了,你以后少管她的事,也不准给她立什么规矩,若你再不听我的话就回娘家去!” 第五章 海棠别院 余夫人听罢火气腾的一下窜得老高。 “哪个新妇入门不要被婆婆教教规矩?听国公爷的意思,咱们家娶进来的竟不是儿媳妇,而是个该被供起来的姑奶奶!我嫁入曹家三十多年,从未得过国公爷一句重话,如今您为着个破落户出身的女子竟要我回娘家!” 余夫人嘴角泛起冷笑,“我看日子也不用过了!好啊,国公爷这把年纪,难不成还要休妻?” “我哥哥如今做了永安王!无故休妻,若是陛下问起来国公爷吃罪得起吗?” 曹必见余夫人这般胡搅蛮缠不由得火气上升,他拍案而起大声道:“我几时说过要休妻了?我是在说孟氏的事情,你休要胡乱攀扯!” “要我回娘家可不就是要休妻吗?”余夫人说罢眼中涌上一股热流,犹自倔强道:“休妻就休妻!我和哥哥虽不亲厚,但看在老侯爷的份上他必不会薄待我。国公爷既然厌弃我如斯,我也没脸回尉迟家了!只要国公爷一句话,我这就取条白绫吊死在你眼前……” 余夫人冲着丈夫吼完,捂着脸大哭起来。 曹必满腔怒火化为哀叹。他走上前拍了拍余氏的肩膀,劝慰道:“你莫生气,刚刚是我说错了话!你我风风雨雨三十年,我怎会弃你于不顾?吕婆子之事你自然是被冤枉的,可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老二,你这个做娘的替他多担待些也无妨!你以为我为何这般痛快的任你发落了谢氏?不过是想着寻个由头叫你出口气罢了!” 余氏闻言哭声一滞,她红着眼抬头看向丈夫,哽咽道:“难不成是那贱婢害了我?” “上官嫚姝给了吕婆子五百两银子和一盒掺了栎粉的胭脂,指使她在新妇的妆容上做些手脚。栎粉虽会让女子姿容憔悴却不会伤肌理。可谢婉莹在婚礼前日以你的名义去看了那吕婆子,说是替夫人嘱咐她明日好好伺候新妇,期间她拿了那掺了东西的胭脂把玩了半晌。后来孟氏容貌残损,我找人验过那胭脂,才发现里面被人加了丹毒,是以吕婆子到死都以为自己是替你这恶婆婆背了黑锅!” 余氏一僵,忽的站起身大声呼和起来,武妈妈闻声跑了进来,只听余夫人颤巍巍道:“你去、你去!现在就给我打死那贱人!” 曹必朝着武妈妈摆了摆手,扶着激动的妻子坐回位子,慢声细语道:“你消消气。这件事是团乱麻,那丹毒到底是谁下的早弄不清了,可事情的源头却是围着乐阳娶妻之事!谢氏的身份张扬不得,她好歹为曹家添了男丁,总不能因为这等捕风捉影之事要了她的命不是?” 余夫人气的咬牙切齿,“不是她还有谁?!为了妾室名分,她表面恭顺,私下里不知怎么恨我呢!” “她自是有私心,可那上官嫚姝就无辜了?罢了,我已传出话去将此事归在了夷人身上,便是日后孟氏来问你也需这么说!此事今后谁也不许提起,咱们多年夫妻,你就给我留些脸面吧!” 余夫人委屈的拉着丈夫的手,泣不成声道:“可流言早就散出去了,我的名声怎么办?这都是那个生而不祥的孟氏招进来的!我心里苦的要命,你为何不让我整治她出气?” “只要我还是鲁国公,谁敢说你一句闲话?!” 曹必安抚的拍了拍妻子的背,轻声道:“你别把气撒在儿媳妇身上,也不许再提什么双生不祥。陛下也是双生子,你这番言语若是落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麻烦……这件事孟氏无错,你不许难为她。她或许是陛下的一步棋,事涉朝局我不能说给你听,你需谨记府里的事别叫孟氏插手,也不许处处针对她。” 曹必抚着妻子的背叹了口气,“如今边关战事将起,我只怕又要领兵出征了!你带着媳妇儿们守好老太太和国公府,权当是为我分忧了!” 余夫人虽倔强却也知道心疼丈夫,只得隐忍着点了点头。 ----------------- “这便是二少夫人的海棠别院了!今日夜色重,待明日天亮了夫人可好好瞧瞧。这原是老太太嫁入国公府时住过的院子,景致是一等一的好!” 孟初晗左右打量了一圈,这便赞道:“果然雅致,也很宽敞!” 崔管家朝着孟初晗施礼,口中道:“二少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小人,若少些什么也只管派人来取!” “旁的倒没什么,只是我这身子未好,每日需得喝药,饮食上也难免有所禁忌。在县主府时这些事都是赵姑姑负责,不知此处能否生火做饭?我想着若是有个厨房,不论是做吃食还是熬药都很方便……” 二少夫人竟是要开小灶?! 崔管家忙道:“国公爷吩咐过,二少夫人是京城来的,凉州的饮食只怕吃不大习惯。这院中是有厨房的,少夫人只管用便是!少夫人可带了厨子前来,若是没有小人可去向夫人禀报,去请一位会做京菜的厨娘来!” 孟初晗忙道:“不牢费心,赵姑姑做的一手好菜,县主府中的厨子也还得用,就不给夫人添麻烦了!” “那夫人好好休息,小人这便退下了!” 孟初晗在寝房内踱步,只见一应摆设十分考究,陈列布置庄重典雅,果真是用心布置过的! “小姐这屋子真漂亮,竟然比县主府中的寝室还要大!” 见珍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绮罗不由得撇了撇嘴,“糊涂丫头,都进了国公府怎么还叫小姐?” 珍馐吐了吐舌头,“奴婢错了,如今该叫少夫人了!” 赵姑姑满意的点了点头,“姑娘从出嫁以来受了多少苦?如今可算进了这国公府,咱们自是一丝一毫都错不得,不能叫人抓住了把柄……” 赵姑姑还未说完,却见孟初晗一改端庄,毫无形象的往榻上倒去,一双手在床上胡乱揉搓着,口中不住道:“这床好软啊,真舒服……” 第六章 打算 “小姐您……”赵姑姑无奈的扶了扶额头,“罢了罢了,在咱们自己的屋子里小姐便松快些吧!” 主仆几人正说着,外头忽然有人来禀报:“启禀县主,大少夫人的丫头冬枣求见!” 赵姑姑闻言至床前扶起一身慵懒的孟初晗,口中碎碎念道:“我的姑奶奶你还玩闹,外头来人了,这可不是县主府,您还需打起精神应付!” 孟初晗闻言这才坐直了身子,“知道了知道了,叫她进来吧!” 冬枣进得屋来,只见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笑盈盈坐在主位上。 冬枣一愣:不是说二少夫人是个无盐女吗?怎么会生的这般绝色! 孟初晗见她一脸呆相,这才忽的想起此番自己出来的急,脸上未施粉黛;她平日里刻意扮平庸,谁料今日匆忙之间竟忘了遮掩,不由的一阵懊悔。 她清了清嗓子,朝着冬枣道:“大嫂子叫你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佳人就是佳人,连说话的声音都这般悦耳! 冬枣缓过神儿来,忙道:“我家主子得知二少夫人入了府本十分高兴,奈何天色已晚不便拜访,她特命奴婢送些东西来。还说二少夫人匆忙入府怕是还未用晚膳,别院中虽有厨房但许久未用,一时半会儿只怕收拾不完。我家夫人特意做了几个拿手菜叫奴婢给二少夫人送过来。夫人自幼在京城长大,做的东西想必合您的口味!” 孟初晗心中一暖,自己这大嫂果真是个实心眼儿! 后宅女子为免授人以柄,往来礼物不过送些个钗环布料之类的东西,偏她送来些亲手制作的吃吃喝喝,若自己食后出现不适她岂非有口说不清?! 今日自己入府门,阖府的眼睛必都盯在这海棠别院上,也只有这直来直去的大嫂惦记着自己还未用膳,竟叫人送上亲手做的家乡菜! 孟初晗面上带笑,朝着冬枣温和道:“我正愁不知今夜吃什么,大嫂嫂便将饭菜送来了,当真是及时雨!你回去告诉大嫂嫂,明日我亲自上门去谢她!我这里做了当下京城流行的小点心,你带些回去给大嫂嫂尝尝吧!” 说是小点心,可这些东西都是孟初晗结合现代配方改良出来的类似西点的小玩意儿,当初试味时绮罗等人便赞不绝口,珍馐更是将之吃的渣都不剩,就连赵姑姑都赞她做的这点心宫中的御厨都赶不上! 冬枣见二少奶奶叫人捧出七八个匣子,匣子中的点心格外精巧,不仅造型别致,就连散发的香味也与众不同,叫人食指大动。 她笑着替大少奶奶道了谢,便叫人捧着点心回去了。 “这感情好,咱们今日不动火,就吃现成的!” 孟初晗招呼几人围坐在身旁一起用饭。 这要是放在从前绮罗必是不肯,哪有下人跟主子一桌吃饭的道理?! 可她架不住孟初晗一再劝说—— “我不过是山上长大的野丫头,哪来那么些规矩?你们在我这里便和在家是一样的。你们看赵姑姑不也和我一起吃饭吗?你二人是我的贴身丫头,自跟了我便要照着我的规矩来,你们还是早些适应的好,免得挨赵姑姑数落!” 珍馐吃的香,她边往嘴里塞八宝饭边道:“大少奶奶的手艺真不错!” 孟初晗笑了,“好吃你就多吃些!” 赵姑姑道:“国公府人多眼杂,咱们还得多加小心!” “今夜还能清静些,只怕到了明日夫人便该往我院中塞人了!”孟初晗夹起一块洛阳酥肉放进口中,鲜香的味道叫人食指大动。 “大嫂子做的真真好吃!” 赵姑姑见状又夹了一块放入她碗中,口中道:“姑娘多吃些……只是咱们带入国公府之人大多出自县主府,陪小姐出嫁的孟家仆妇又都是冯氏的眼线;若不是陛下赏赐了些人手咱们早已无人可用!县主府中还需留人打理,不能把能干的都带到国公府中来啊……” 孟初晗盘算了下自己手中能用的人,果然捉襟见肘,便道:“这些人不够用!县主府是一定要留人打理的,我看那吴管事就很好,人聪明恭敬又不随意耍滑头。我已叫徐叔去查他的底,若是干净便将之收做心腹,今后县主府便都归他料理!至于进国公府的人……明日姑姑和绮罗再回去挑些,若还不够就到外头买些身家干净的进来。” “小姐不是说不管国公府中的事吗?那咱们要那么多人手干嘛!” 孟初晗笑道:“傻珍馐,我若不将这别院里里外外的位子都占上,待到明日夫人送来几人、后日老夫人再送几人,还有国公府二房、三房四房也都会送人过来,到时咱们自己人要往哪里摆?” 绮罗一怔,随即附和道:“少夫人说的是,咱们这院子总共就这么大,总不能把人都打发去做粗活!明日我和姑姑便回去挑人!” 孟初晗点了点头,“记得再挑几个身手伶俐的小厮带进来!国公府的下人都有些功夫在身上,咱们若无准备只怕会遭人欺辱!” “小姐放心,这事奴婢叫徐三去办!” ----------------- 一夜无话。 天一蒙蒙亮孟初晗便起床去练功。待回来时外间的绮罗和珍馐还未醒,赵姑姑却已坐在了她的床边。 见孟初晗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赵姑姑轻声道:“此番入了国公府姑娘到底作何安排?曹乐阳不是良人,可他毕竟是你的丈夫,你将来还要倚靠于他,万不可……” “姑姑瞧那谢婉莹,为了一个妾室的名分居然图谋她人性命,何其可悲!” “谁人规定女子非要依附男子而活?!初晗从未将那曹乐阳放在心上,即便没了他的庇佑,初晗依旧能过的很好!我嫁入曹家本就是想借鲁国公在朝中的势力调查师父被害一事,待我为师父报了仇一定带着徐叔、姑姑和珍馐绮罗离开曹家,到外头开创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赵姑姑闻言不住叹息—— 姑娘这性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小姐! 第七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 孟初晗刚用完早饭便见珍馐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神秘兮兮道:“小姐,那个谢姑娘被夫人放出来了!” 孟初晗拿起茶杯漱了口,漫不经心道:“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想必是国公爷发了话吧!” “是不是国公爷叫放的人奴婢不知,不过谢婉莹和红玉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堵着嘴架回院子的——她们被拖出来时蓬头垢面,连钗环掉在地上都不许捡。压着她们的婆子又凶悍,对着二人又掐又拧,红玉吓的涕泪横流,偏嘴被堵住说不出话。倒是谢姑娘十分硬气,不过哼了几声,竟连半滴眼泪都没掉呢!” 赵姑姑闻言莞尔,“你这丫头一张嘴当真讨巧,说的好像你亲眼看到似得!” “此事奴婢确实亲眼所见!不仅奴婢看见了,半个国公府的人也都看见了!那几个婆子嗓门极大,吵嚷的阖府皆知,估计现在连国公府看门的瘸腿张大都知道谢姑娘倒了!” 余夫人这般大张旗鼓的惩戒谢婉莹,只怕不仅仅是为了出口气这么简单! 果然,珍馐急急端起杯来喝了口水,继续道:“谢姑娘原先是跟少爷住同一个院子的,可这回夫人竟叫人将她赶到国公府角门旁一处极偏僻的屋子里。那里没有厨房,待下人们的饭菜送到此处便只剩残羹冷炙了。谢姑娘可惨了!” 余夫人不会是想赶走谢婉莹,好让曹乐阳多来“光顾”她这个正妻吧?! 这可不成!她得想个法子…… “少夫人,国公夫人派武妈妈来请,说是大少奶奶和几房的夫人都到了,要请少夫人去喝茶说话呢!” 孟初晗暗道糟糕,国公爷说免了自己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可余夫人余怒未消,想来并不打算如此轻松的放过自己,这是想拉着几房妇人寻自己的晦气呢! 赵姑姑闻言忙站起身,“我陪夫人去!” 孟初晗摇了摇头,“姑姑和绮罗回县主府调动安排人手吧,珍馐陪我去就好!” 珍馐到底年纪小,听见要去见国公府的宗妇们面上便露出一丝紧张。 赵姑姑见状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少夫人是有封号的县主,她们不敢做的太过,到时少夫人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便是!” “姑姑替我更衣梳妆吧!妆容简洁素净些便好,记得别把我化的太好看!” 绮罗面露不解,“少夫人这是为何?” 孟初晗叹道:“那上房满屋子贵妇,谁会对一个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人生出好感?!” “难不成小姐长得丑她们就不会为难您了?” 孟初晗面露不屑,“那帮人不给我添堵就不错了!” “横竖她们都不会喜欢少夫人,少夫人又何必为难自己?依奴婢看不如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见人,好歹在气势上压她们一头!” 孟初晗心思一转,想起成亲那日尉迟九对自己说过的话—— “国公府是武将世家,宗妇们凶悍难缠,你若能在吃穿用度上压她们一头,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绮罗说的有理! 孟初晗面色一松,朝着赵姑姑道:“拿我那套大红的裙子来,再换个明艳的妆容,咱们去会一会这帮凶悍的国公府宗妇!” ----------------- “我听下人说乐阳的媳妇儿回来了?” 听见同为大房的裴氏夫人问话,余夫人点了点头,“那孩子是昨日晚间回来的,昨儿太晚没敢惊动诸位。刚刚我已遣武妈妈去叫人了,待会儿大家见上一见罢!” 二房的陈氏听罢一皱眉,“再尊贵也是咱们国公府的媳妇儿,还要长辈叫才知来见礼,眼里这般没人,合该好好教训才是!” 裴氏忙打圆场,“二嫂嫂莫怪,那孩子身子不好,国公爷特免了她晨昏定省之礼,这也是为人父母的慈爱心肠……” “四弟妹好会说话,无怪忽庶出的四弟是几个兄弟中唯一的官身。”三房的李氏夫人拿起茶杯,吹了吹零星飘起的茶叶,淡然道:“靠巴结兄长得来的官职,怪不得要对大嫂嫂摇尾乞怜!” 她声音虽不大,却刚好叫屋内诸位妇人听的真切。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唯有被讽刺的裴夫人面色无悲无喜,始终无动于衷。 一旁的赵姨妈见状不由的冷笑,朝着表妹余夫人道:“妹妹,眼下大梁边境风声鹤唳,国公爷只怕又要担大任了!你是这国公府的主母,合该好好整治整治府中风气,没的叫什么人都敢在你面前大呼小叫!” 她竟敢指桑骂槐?! 李夫人眼中寒光一闪,还未等她开口,却听一旁的陈二夫人尖着嗓子吼了起来:“姨太太好生无礼!这是在我们曹家,不是你那破落的赵家,咱们在这说话哪有你个外人插话的份儿?” 赵姨妈冷冷道:“路不平有人铲!你们欺负我妹妹面矮心善,想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我又怎能听之任之?” 陈二夫人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气愤的指着赵姨妈的鼻子道:“你把话说清楚,谁欺负她了?自己做事不公,还不许别人说了?” 赵姨妈道:“月例的事都是那谢氏所为,怪不到我妹子身上!” “哎呦呦,到底是大嫂嫂命好啊!她可是国公府的主母,平日里自己不管家,出了事便怪道旁人头上——出力的里外不是人,不出力的倒落个一身干净,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见姐姐与陈夫人吵了起来,魏姨妈忙去拉姐姐的衣袖,口中劝道:“姐姐息怒,当着国公夫人的面您快别与二夫人吵了……” 这番息事宁人之举却招来赵姨妈的责骂:“糊涂东西,你向着谁说话?!我若再不开口,国公府岂不成了旁人的天下?” …… 余夫人见状只觉头疼! 她这个表姐一向强势,专爱管别家的闲事;表姐虽专横了些,可替她出的主意一向不错!今日当着这么些人,自己也不好下她的面子。可她这般吵嚷也不是个办法…… 正踟蹰间只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嗓子—— “老夫人来了!” 门帘一挑,曹老夫人在王妈妈的搀扶下进了门。她一双厉眼扫过神态各异的女眷,最后落在一脸拘谨的余夫人脸上—— “老大媳妇儿这里好热闹,老婆子今日有闲情,来这里凑个热闹可好?” 第八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二) “母亲您怎么来了?快上坐!” 余夫人忙站起身,忐忑不安的扶着老夫人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又招呼武妈妈叫人端上点心,并亲自奉茶至老夫人面前—— “这是白毫银针,母亲尝尝可还入得口?” 她这爱犯轴的儿媳妇,今日竟如此殷勤! 老夫人笑着接过茶盅,轻抿了一口,随后朝余氏道:“不必忙。今日天气好,我和王婆子说想往园子里逛逛,谁知路过你院门口听见里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便想进来瞧瞧,可扰到你们妯娌几个说话了?” 老夫人说着看了看陈氏、李氏和裴氏,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难得你们来的这么齐全!” 裴四夫人闻言忙起身施礼,“乐阳的新妇归府,媳妇儿突然想起我这做婶婶的居然连见面礼都没送,便想到大嫂这里说说话,顺便见见那孩子!” 陈二夫人氏插言道:“乐儿成亲都快半年了,她还算什么新妇?四弟妹快别说这羞臊人的话了。” 李氏也拿起帕子捂嘴轻笑,“二嫂嫂这话不错!他们成亲虽久却连房都没圆,四弟妹说乐儿的媳妇儿还是‘新妇’,这不是明摆着挤兑人吗?” 余夫人闻言面色一沉。 裴夫人不急不躁,只谦卑的道:“三嫂嫂说笑了,成亲不满一年都可称新妇,连陛下的旨意中也吩咐二少爷‘带着新妇回京谢恩’,弟媳这般称呼并无不妥!至于圆房之事嘛……总归是人家小两口的私密事。有大嫂嫂催促着,咱们这些做婶婶的只需静待好消息即可!” 余夫人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微笑着朝裴氏点了点头:“弟妹说的没错,初晗昨夜回来的太晚,又是初来乍到,我有心叫他们小两口缓上两天再圆房!” 这话才像是从当家主母口中说出来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老大家的,最近怎么没见乐阳来请安,他不在府中吗?” “母亲居然不知?”陈氏一向心里藏不住话,闻言便大喇喇道:“国公爷带着乐阳入了军营,说是要‘摔打历练’,如今已去了七八天,既入得军营当然不能随意归家……” “可繁衍子嗣是大事,国公爷这般安排当然不妥!虽说乐阳已有了孩子,可那两个小东西是贱婢生下的庶子,当不得大用;依我看如今新妇既已归来,还是赶紧叫乐儿从军中回来为家中传承血脉才好!” 余夫人皱着眉看了眼搞不清自己身份的赵姨妈:表姐还是这般看不出眉眼高低,老太太跟前儿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曹老夫人仿佛才发现有外人坐在一旁,略带讶异道:“怎么姨太太也在这里?!” 她责备的目光瞟向余夫人,语带埋怨道:“自家新妇见长辈,你叫上人家姨太太做什么?一会初晗来了长辈们需得挨个给赏赐,赵家如今是什么光景你难道不知?如此叫亲戚破费吗,传出去我们曹家岂不要被人非议?” 这番话虽说的直白,到底给余夫人留了脸面。余夫人深知老太太脾气,又岂会听不出来? 她陪着笑脸朝老夫人道:“母亲说的是!前几日表姐就递了帖子进来,也是巧了,今日正好赶上乐儿的新妇归府拜见。儿媳想着好歹是亲戚,便想叫那孩子一块儿认认姨母!见面礼什么的母亲也不必担心,姐姐那一份我来出就是……” 她这番话本是替赵姨妈解围,赵姨妈却觉得被余夫人在人前下了面子,不由的愤愤道:“老夫人别怪我妹子,赵家再穷给孩子的见面礼也还拿得出!再说那孩子不过是个破落宗亲,且在成亲时闹了那么一出,可见不是个有福的!怪道人说双生不祥,这般女子又值得咱们送什么好东西……” 魏姨妈看到老太太面色愈加冷峻,忙扯了扯正在大放厥词的姐姐,低声道:“别说了……” 赵姨妈却将袖子一甩,犹自喋喋不休,“我哪里说错了?要我说双生子刚落地就该马上溺死,咱们好好的一家子都叫她拖累了——国公被贬是她害的吧?乐阳被打也是她害得吧?这般害人精似的女子就该一杯鸩酒毒死才好……” 余氏白着脸一把捂住赵姨妈的嘴,大声道:“那都是夷匪做的孽,姐姐莫要再浑说!” 老夫人将手中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搁,沉声道:“老大家的,我将这偌大的国公府交给你,你就这般替我儿当家?” 赵姨妈一怔,这才住了嘴,几位夫人少见老太太发怒,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二少奶奶到了!” 门帘一挑,伴随着一阵梅花凛冽的香气,一身大红的少女施施然跨进门来。 只见她眉黛若簇、明眸皓齿,唇边笑意缱绻,整个人温润如桃花,尤其那一笑如春光乍泄般叫人挪不开眼—— “初晗给老夫人、夫人请安,愿老夫人、夫人平安顺遂、永享安年!” 明艳的佳人出口便是吉祥话,其中的暖意叫人如沐春风。 陈夫人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这是……谁家的妇人?” 老夫人面上亦露出疑惑来。 余夫人也是一愣,暗道昨日夜里见到这孩子时虽觉顺眼,却未如今日这般美的惊人…… 她拨了拨手中佛珠,轻咳一声道:“这便是乐阳的新妇、陛下亲封的宁顺县主,孟氏初晗了!” “胡说!成亲那日坐在喜床上的明明是个不起眼的丑……” 见余夫人的眼神如利剑般射了过来,陈氏只觉一阵心慌,随即口风一转:“大嫂这儿媳真是个美人儿,成亲那日隔得远、我今日才算将人看清楚了,呵呵……” 裴氏一脸惊艳的打量起侄子的新妇——只见她周身绫罗,头上插金钗、耳上坠东珠,颈上一串沉甸甸的嵌珍珠宝石金项链闪着耀眼的光辉。 裴三夫人祖上是做珠宝商人起家,对金银珠宝颇有见地,见那项链工艺繁复,花样也精巧,竟似出自异国之物。不由得暗自心惊—— 这东西满大梁怕也寻不出几串来,怎么会堂而皇之的戴在这不受宠的宗亲之女脖子上?! 第九章 见面礼 曹老夫人温声道:“初晗丫头昨夜睡的如何,你初来国公府,一切可还习惯?吃的用的有哪里不顺心的只管告诉你婆婆!国公府虽规矩森严,但吃穿用度堪比京都中的贵人,你若有什么相中的也不必客气,只管开口就是!” “这话不错!”裴夫人笑着奉承,“老夫人最是体谅咱们这些年轻的媳妇儿,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可这咱们先用。老太太最疼乐儿,如今得了这仙女儿似的孙媳妇必定会爱若珍宝!还不是人家要什么就给什么?!” “初晗丫头抹不开面,我这做婶子的就先替侄媳妇谢谢老太太了!” “老四家的一张巧嘴,惯会调理人,当真该打!”老太太笑着数落起裴氏来,“妯娌几个里就属她会说话,偏编排这些个话来挤兑我这老婆子。难道我只疼孙媳妇,就不疼儿媳妇了?!那从滇国来的红宝石手钏还不是戴在你的手上,你倒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媳妇儿当然知道母亲疼我!可侄媳妇这般明艳,老太太将来还不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咱们不过是心有不平,提前在母亲面前撒个娇罢了!” 裴氏落落大方的站起身,走到孟初晗面前,拉着她的手温和道:“大嫂嫂好福气,儿媳妇这般温柔可人!可惜我是个没福的,我那混账小子若日后能娶上个这般模样的,便是到了阎王殿我也不喊冤了!” 说着便将手上那鲜红如血的红宝石手钏套在孟初晗腕子上。 余夫人这才笑眯眯的介绍,“这是你四婶婶!” 孟初晗娇羞的叫了声四婶,“婶婶这礼物太贵重,初晗不敢收……” “长者赐、不可辞!”裴氏拍了拍孟初晗的手,温声道:“我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都是老太太的恩典!我也算是借花献佛,拿着吧,你担得起!” 孟初晗俯身温婉的道了谢。 余夫人又指了指陈氏和李氏,朝孟初晗道:“这是你二婶婶、三婶婶!” 孟初晗见了礼,陈氏和李氏不咸不淡的赞了两句后便叫人拿上礼物:陈氏送的是一只玉镯,李氏给的却是一只名贵的禁步——禁步上端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其上由宝石雕琢的梅花瓣,梅花的枝丫由纯金铸造,其下坠翠玉打磨成的圆润玉珠,步履移动间玉石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叫人赏心悦目。 这般精巧的东西想必价值连城。 老夫人笑道:“难为你倒肯将它拿出来送人!” 李氏得意的昂起了头,意有所指的道:“乐阳是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也是咱们国公府最有出息的孩子。媳妇儿就是再抠门也不敢在孩子们的贺礼上减省,当然是有什么好的就送什么好的!总不能将老太太的东西转送于人,这不是招人笑话吗!” 她走到孟初晗身旁,伸手抚向初晗颈间那串项链,状似无意道:“侄媳妇儿这项链好精巧,可是从孟家带来的嫁妆?这东西的工艺像是出自西域,上面的宝石也是稀罕物,若我没记错西域的锡兰国好像盛产这种宝石……” 孟初晗则道:“这是我生母的遗物,她留给我的东西不多,这串项链造型别致,我很喜欢!” 陈氏一哂,“三弟妹也忒市侩,再值钱也不过是串项链,也值得你这般刨根问底儿?又是工艺又是宝石产地的细问,也不怕惹孩子不快?!” 她指着李氏朝孟初晗调笑,“她家原是皇商,做珠宝生意起家的,这是向咱们卖弄学识、挤兑咱们不识货呢!侄媳妇儿不必理她!” 李氏最恨别人提她出身商贾,偏陈氏次次往她伤口上撒盐,事后还装傻充愣的说自己有口无心。 若放在平日里她断断不会与陈氏善罢甘休,可如今老太太在上,她只得陪着笑将不快遮掩过去,却暗自记下了这个仇。 老夫人朝着孟初晗招了招手,“初晗丫头你过来!” 孟初晗顺从的来到老夫人跟前,任由那一双充满审视的锐利眼光将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见她面色恭谨无一丝怯懦,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到底是宗亲出身,果真端庄淑雅!” 她伸手从头上拿下一只步摇,孟初晗见状俯身跪倒。 老太太将之插进了少女的发髻,随口道:“这是我嫁入曹家时先皇御赐之物,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这东西传了几辈子了,原本不过是只金步摇,可每一代曹家大妇都会在其上镶嵌自己最喜欢的宝石,久而久之这东西就变得越来越沉……” 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手一颤,孟初晗头皮一痛,暗自咬紧了牙关! 身前跪着的少女微微一颤,老夫人满意的笑了,“我老了,手上也没个准头,可是弄疼你了?” 见孟初晗摇了摇头,老夫人这才垂下手,问道:“你觉得重吗?” 孟初晗轻轻抬起头,恭敬道:“是有些沉!” “富贵无极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这只金步摇,只有担得起它的人才能受万人敬仰,否则不仅名誉扫地,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初晗丫头你说是不是?” 老夫人这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孟初晗恭顺的点了点头,“老夫人说的是,孙媳山野出身、皮糙肉厚,想来担得起此等重物!” “老太太果然最疼孙媳妇儿!连这般贵重的东西都肯送给初晗丫头,可叫我们眼红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说起孙媳妇儿,舞儿媳妇儿怎么没来?” 余夫人道:“长辈们都在,我是怕她不自在!” 实则是嫌秦日湘木讷碍眼。 老夫人岂有不知的道理,便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湘儿了,你去遣人将她叫来!” 陈氏道:“不知大嫂嫂送的什么?” 余夫人送的礼就有意思了,居然是一座庄园,名为墨石山庄。 裴夫人闻言略带讶异,“大嫂子竟连那个也舍得给?!” 余夫人笑道:“不过是个有温泉的庄子,有什么舍不得的?她身子弱,闲暇时常去泡上一泡,日后定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孟初晗满脸黑线:余夫人果然惦记着这桩事。 眼见众人的礼物都送完了,赵姨妈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她早预备了一副金镯子,原本以为送给这破落的孟氏女足够了。 可待看到国公府众夫人送上的价值连城的礼物,再看看那女子珠翠满头、穿金戴银的气势,自己手中那一对成色普通的镯子就显得寒酸了! 都怪她刚刚将话说的太满,现在该如何是好?! 第十章 你敢侮辱陛下?! 赵姨妈三缄其口,巴不得曹家人当她是空气。 可偏有人不叫她如意—— 魏姨妈咳了一声,朝着老太太露出拘谨的微笑,“我这里也有给二少夫人的礼物!倒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还望二少夫人不要嫌弃!” 说着冲身旁之人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一个丫头便捧着个托盘走上前来。 托盘上乃是个紫檀八宝首饰盒子。东西虽不大,但通体以玛瑙、玉石、螺钿装饰成各式花卉嵌于盒上,盖沿及底以万字纹装饰,端的是绚丽多姿、美伦美奂! 陈氏嘴最快,见之便道:“姨太太客气了,紫檀木的首饰盒倒常见,但这上面的佛家纹样却不寻常!” 魏姨妈忙道:“我家老爷之前在京城述职曾将之供奉在佛前祈福,又请了相国寺的智空禅师亲手绘制纹样。倒不敢说这东西有多好,惟愿佛祖保佑二少爷和少夫人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智空禅师是得道高僧,又是陛下面前红人,由他亲手绘制的东西千金难求!何况这盒子用料考究,镶的珠宝也十分精巧讨喜,最难得的是这其中蕴涵着百年好合的寓意! 这礼物当真是用了心的! 老夫人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温和道:“都说家有贤妻、助夫一半!如今魏大人步步高升,这其中必有姨太太的功劳。不过是小孩子成亲,姨太太竟送上如此重礼,倒叫我这老婆子过意不去!” 魏姨妈忙道不敢,又说起丈夫多蒙曹家提携,眼中竟涌上泪来。 老夫人道:“听老大家的说魏大人放了外任,如今可还顺利?” “托老太太的福,一切都好!”魏姨妈说罢低声叹了口气,“只是婆婆这两年身子每况愈下,夫君每每思及不能在母亲床前尽孝便会流泪,我这个做媳妇儿的亦不好受。” 老夫人闻言亦感同身受,“必儿在外领兵之时也是这般惦记老身的,魏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说罢朝着余夫人道:“待必儿回来你跟她说,就说我这做母亲的要他去寻吏部的王侍郎,替魏大人问问豫州还有没有缺。百善孝为先,虽说是为国效力也不好总叫人家骨肉分离!” 魏姨妈喜极而泣,忙站起身来朝着老太太跪拜,“多谢老夫人恩典!” “都是一家人,姨太太不必客气!” 赵姨妈心口一堵,忍不住狠狠剜了魏姨妈一眼:这个庶出的贱人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本盼着她嫁了个穷酸读书人会潦倒一辈子,谁承想那男子靠着曹家举孝廉居然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做了四品官!今日被她逮到机会巴结了老太太,想必丈夫的官职又要升,往后岂不要稳稳压自己一头?! 思及此处赵姨妈不屑的开了口,“一个首饰盒子也值得这般卖弄?庶出的果然没见过好东西!” 李三夫人就等着她这句话,这便笑道:“姨太太这样说必是有好东西送给初晗丫头了。我听说赵大人连遭贬斥,此番竟又回了蜀州。虽说是烟瘴之地,指不定真有些新鲜玩意儿。姨太太快拿出来,也叫我们开开眼!” 听她这么一说就连余夫人都期待的看向她,赵姨妈一时骑虎难下,情急之下便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法师说那东西能辟百毒,我便想着国公爷长年征战在外,若是被敌军暗算了可怎么好?我百般央求法师,又许了大把银钱,他这才将那东西给我……” 众人听她这一说,倒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余夫人道:“表姐,这东西眼下何处?” 赵姨妈闻言支吾起来,“我本是怕你们嫌弃这才将它放在车上……妹妹别急,我这就叫人去取!” 陈氏见状不由暗自嘀咕:“她倒是想给还是不想给?送人的礼物放在车上做什么?!” 李氏嗤了一声,回头朝陈氏道:“你听她鬼扯!我看她一会儿拿什么进来!” 赵姨妈愈发不安,余夫人见状便以为她是打肿脸冲胖子。心里虽恨她矫情,但好歹是自己娘家人,总不能当着众人叫她没脸,便道:“表姐别急,那东西一会儿再取也来得及!” 余夫人给赵姨妈台阶下,孟初晗却不想放过在背后恶意重伤自己之人。 她缓步走到厅堂中央,朗声道:“刚刚初晗在外头听见有人说什么‘双生不祥’,又提及什么让‘国公爷和二少爷受累’的话,不知是在说谁?” 屋内陡然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乐阳的媳妇儿竟如此大胆! 陈氏瞟了赵姨妈一眼,冷笑道:“侄媳妇既然听见了我们也就不隐瞒了——咱们刚刚在说你入府一事,姨太太却嫌你不祥,还说你拖累了曹家。老太太当时就沉下了脸,若不是侄媳妇突然进门老太太早就发火了!” 赵姨妈见众人都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面色不由的一阵青白,她一颗心乱跳,一双手死死绞着手中帕子。 孟初晗闻言转头看向色厉内荏的赵姨妈,不卑不亢道:“不知姨妈从哪里看出初晗不祥?国公府又是怎么被我这不祥之人拖累的?人要脸、树要皮,初晗好歹是宗亲出身,孟氏亦不能受人污蔑,还请姨妈将话说清楚!” 余夫人见状直皱眉,“你这是作甚!居然敢当面质问长辈?” 李氏亦面带不屑,“大嫂嫂,你这媳妇儿恁的胆大!即便她受了委屈,可有老太太在这儿,哪有她一个晚辈说话的份儿!” “三婶婶此言差异!初晗家中权势虽不及国公府,但好歹是宗亲。连陛下旨意中亦赞我‘蕙问清淑、兰仪婉顺’,姨母却当着老太太、太太和诸位婶婶的面说我不祥,这般明目张胆的诋毁我怎能视而不见?似我这般品行不端之人还被封为县主,岂不是有意指陛下糊涂?!” “初晗此身不足惜,但若有人敢当着初晗的面侮辱皇威我绝不答应!” 赵姨妈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腾的站起身,急急辩解道:“我何时说过陛下糊涂?你不要胡乱攀咬……” 第十一章 她又中毒了 李氏看着余夫人冷笑:“侄媳妇儿疯魔了,你想将咱们全家都拉下水吗?” “初晗已是曹家妇,国公府倒了对我有何好处?再说非议我不祥之人乃是赵姨妈,干曹家什么事?!难不成国公府中也有人说我不祥?此人藐视皇恩连累全族,是曹家的罪人!他才是将国公府拖入深渊的罪魁!” 李氏一愣,眼神一顺不顺的盯着孟初晗亭亭玉立、貌似柔弱的侧影,半晌未再开口。 陈氏见状不由得一阵心虚,忙道:“初晗丫头说的对。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有分寸,怎会私下议论自家媳妇儿?都是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自己日子过得苦,便见不得旁人一家和美。那些污蔑之言,侄媳妇儿莫要放在心上!” “果真如此?” 孟初晗闻言做恍然大悟状,“二婶婶说得对,就是那起子小人故意往咱们身上泼脏水!国公爷在朝中为官,若他们心肠更坏些,将说出犯上之语的事栽到咱们曹家头上,那才叫麻烦呢!” 裴氏的脸一白。 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君能在京都为官都是因为鲁国公位高权重的关系;若曹家遭难,鲁国公有兵权在手自不必说,只怕首当其中要受牵连的就是她的夫君了! 曹四老爷是庶出,在国公府一贯没什么存在感。后来他生母过世,老太太将之记在自己名下,他这才与曹必亲近了些。四老爷为人谨慎,不像二爷三爷那般好惹祸,便得了鲁国公一丝青眼,成了这家中除了国公爷之外唯一的官身。 夫君有今日不易,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大好的仕途被人毁去! 裴氏握紧了拳头,口中虽对着陈氏说话,眼神却瞄着一旁的赵姨妈。 “二嫂嫂英明!什么‘双生不祥’,自打陛下一登基便下旨禁了这陋俗,如今竟还有不知死活的人拿这事出来说嘴?这种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就该乱棒打出去,没的叫人败坏了咱们国公府的名声!” “你敢?!” 赵姨妈大吼一声,用愤怒的眼神环视众人,怒道:“我是看在亲戚份上才加以提点,谁料国公府狗眼看人低,你们这帮恶毒妇人瞧着我夫家不振便都想上来踩一脚,还说是高门贵胄,我呸!” 碍着余夫人的面子,四夫人裴氏只能用噬人的目光恶狠狠盯着赵姨妈,似乎想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出个洞来! 二夫人陈氏是个藏不住话的。 她早看这位自视甚高、仗着余夫人作威作福的姨太太不顺眼,加之刚刚和赵姨妈吵了一架,哽在胸口那口气还没出,闻得此言便火药味十足的开了口—— “我们曹家的事自己会处理,怎么也落不到亲戚来管!再说您算我们哪儿门子亲戚?大嫂嫂的娘家姓尉迟,又是永安王的妹子。你与她不过是姑表亲,还是被老侯爷赶到烟瘴之地的罪臣之后,若不是大嫂嫂舍下脸去求国公爷你们哪能回到中原,还复起做了官?一个破落户儿竟在我们面前拽起来,你敢当面诋毁大嫂嫂的儿媳妇儿,就不怕国公爷收拾你们?赵家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 赵姨妈闻言拍案而起,“我丈夫复起做官是祖上积德,正好赶上陛下大赦天下,跟鲁国公有什么关系?!他什么力都没出还想让我感恩戴德,我呸!你说谁是破落户?你们曹家是公侯,难道我娘家祖上就没做过公侯?你们摆这世族大家的谱给谁看?!” 她愤怒的瞧了瞧余氏,冷笑道:“好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当初是你说看上了姐姐我的闺女,要把她给你儿子做正妻。我当时劝你早些过定,你却忌惮着那个没名没份的妾室不肯早早迎娶。后来陛下赐婚,这桩亲事不了了之,你又跟我抱怨没早迎外甥女进门,害得儿子和夫君反目成仇,你自己也挨了婆婆的责骂!这可都是你说的吧!?” 余夫人闻言气了个倒仰! 她竟当着老太太和孟氏的面将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今后自己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李氏轻蔑一笑,大声朝着身旁的陈氏道:“我说她这般挤兑初晗丫头,原来是自己的闺女高攀咱们家少国公不成,便将气都撒在旁人头上,好个无耻的妇人!” 赵姨妈置若罔闻,朝着面色紫涨的余夫人继续道:“好妹妹,你攀了高枝儿也该提携提携亲戚们才是!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以为婆家人是真心为你?有什么不顺意的还不是我这做姐姐的为你开解!” “你好歹是国公夫人,却连管家的权利都拿不住——上被多事的婆婆拿捏,下被连名分都没有的贱婢挤兑,这帮如狼似虎的妯娌更是当着你的面便猖狂起来!你这般软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赵姨妈叉着腰朝气的浑身颤抖的余夫人继续道:“被妯娌们针对,被婆婆和丈夫嫌弃,如今连刚进门的儿媳妇儿都能骑到你头上,偏你不觉得丢人,若我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 “夫人,给二少夫人的东西奴婢拿来了!” 赵姨妈闻言更来了劲,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打开侍女手中的匣子,愤愤的从中取出一个通体透明的冰蝉,一甩手将之狠狠丢在孟初晗怀中,口中不屑道:“这就是我给这不祥丫头的赏赐!” “这东西价值万金,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千万拿好,若是摔碎了可没人听你哭!” 孟初晗下意识伸手去抓那物,入手只觉一阵冰凉。手上一痛,低头一看,但见左手被冰蝉上栩栩如生的毛刺划破了皮,一滴鲜血顺势被吸入冰蝉体内。 原本透明的冰蝉霎时变得血红,刹那间手中冰凉之感尽去,那物竟滚烫起来。孟初晗再握不住那炭火似的东西,水晶般剔透的冰蝉啪嗒一声摔落在地,鲜红的蝉身瞬间支离破碎,落在地上的片片残躯竟沁出一地鲜血! 孟初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珍馐见状尖叫一声,“小姐!” 裴氏又惊又怕,待她看到孟初晗愈发青白的脸色不由的大叫一声:“不好,侄媳妇儿中毒了!” 第十二章 及时雨 裴氏此话一出,满满一屋子女眷齐齐变了颜色! “老四家的可不要胡说,你怎知乐阳的媳妇儿是中了毒?” 见老夫人开了口,裴氏忙道:“母亲您看,初晗丫头的嘴唇已发紫,眼睛和耳朵也都在流血,不是中毒又是哪般?!” 余夫人闻言也慌了神,忙叫武妈妈差人将昏迷不醒的孟初晗抬到后堂,又吩咐人去前面请大夫。 孟家的妇人都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围在老太太身边。 珍馐忙将面条般瘫软在地的小姐抱在怀中,声嘶力竭的大吼:“你们的心也太狠了!我家小姐没招谁没惹谁,何人看咱们不顺眼,竟在我家小姐拜见长辈时算计她的性命?” 李氏闻言将眼珠一转,大声道:“你这丫头好没道理,初晗丫头进屋来连口水都没喝,怎么会中毒?!” 她拿眼瞟了瞟赵姨妈,状若无意道:“我记得初晗是接了姨太太送的礼才摔倒的……” 珍馐闻言死死瞪着赵姨妈,忽的站起身一把拉住赵姨妈的胳膊不撒手,口中骂道:“好你个黑心妇人,我家小姐敬你是长辈,百般隐忍,你却一言不合便对小姐下毒!走,你跟我去见姑姑,休想拿我个做奴婢的当垫背……” 赵姨妈也慌了神儿,忙道:“她中了毒你拉我作甚?!我连她的边儿都没碰到,怎么给她下毒?什么姑姑,一个下人也配我去见她?” “我家小姐从入了门半盏茶都没碰过,偏姨太太那冰蝉一丢出去小姐就倒了,哪有这么巧?随小姐出嫁的赵姑姑原是皇帝身旁的宫令,你跟我去见她,把毒杀县主的罪名认下!” 魏姨妈怕受连累,忙上来劝解;屋子里一帮女人呼号喊叫,场面一片乱糟糟! “都给我住口!” 老夫人大喝一声,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语带威严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都给我坐下!” 几个媳妇忙定了神,,唯珍馐红着眼睛拉着赵姨妈不撒手,赵姨妈亦不甘示弱的回瞪,魏姨妈则一脸尴尬的站在旁边,几人僵持在堂上。 “姨太太稍安,老身想问问你那冰蝉从何而来?” 赵姨妈听见问话忙甩开珍馐的手,急急朝老太太道:“亲家太太容禀!我这冰蝉绝无问题,那可是蜀地的大法师亲手所制,有辟除百毒的神奇功效。这东西价格极贵,若不是为了央求妹夫我怎肯花大价钱去买它?定是乐儿的媳妇儿自个儿身子弱,不知怎的就晕倒了,你们曹家可不能将下毒这屎盆子扣在赵家头上啊……” 老夫人闻言不做声,不多时却见余氏白着脸从后堂走了出来。 她缓步来到老夫人身旁,抬眼看了看一脸不忿的表姐,随后将眼一闭,认命般道:“回母亲,初晗确实中了毒!那孩子昏倒时手中还握着冰蝉的碎片,大夫说那上面被人淬了剧毒……” “什么?!”赵姨妈脸色一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那东西是法师给我的,怎么会有毒呢……” 老夫人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回首朝着王妈妈吩咐:“叫人将赵姨妈看管起来,对外只说国公夫人舍不得堂姐,要留她在家中多住几日;再吩咐人快马加鞭去军营中,把乐儿和他老子叫回来,越快越好!” 王妈妈得令而去。 老夫人又道:“初晗丫头如何了?” “大夫说、说……” 老夫人将眼一瞪,“你那个好姐姐连给小辈下毒的事都做得出,你还想包庇她不成?有什么只管说!” 余夫人一缩脖子,嗫嚅道:“大夫说他的医术有限,初晗丫头中的毒霸道,怕是无力回天……” 老夫人闻言心凉了半截,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她颤巍巍伸出手,直指着余氏的鼻子,数落道:“那赵家的算什么东西,芝麻大点的小官儿也敢跟咱们攀亲戚?!我原体谅你与尉迟家不睦,没有娘家可依靠,这才准许你和亲家母娘家的下作亲戚来往!谁承想竟养出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看看你母家这些脏心烂肺的下作货?她们除了会央告你替他们争名夺利,可有真心拿你当亲戚?!这帮黑心种子不过是看着你如今有权有势,想来分一杯羹罢了!你越迁就帮扶,他们越发蹬鼻子上脸!” “初晗丫头是陛下封的县主,若是中毒死在曹家,别说必儿的兵权、爵位,便是咱们全家的性命也都保不住……” 魏姨妈一脸尴尬呆立着,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解释不是,不解释更不是! 陈氏见状朝她冷哼:“都是一家子黑心人,姐姐心肠这么坏,难道妹妹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珍馐一脸愤怒的捧出紫檀首饰盒,生气的往魏姨妈一塞,愤愤道:“咱们不要你的东西!” 陈氏也将眼一瞪,朝着魏姨妈道:“还不快滚,等着留饭不成?!” “老二家的无需迁怒,叫人将姨太太好生送出去便是!” 听见老太太的话魏姨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自己夫君等了多年,好容易哄得曹家老太太高兴,这才有了调回豫州的机会;可被姐姐今日一闹,夫君这调令怕是悬了…… 魏姨妈恼恨那不省事的嫡姐,但也不敢多言,朝老太太施了礼后灰溜溜的出了国公府。 老太太也不管她,只一把拉住余氏的袖子急急追问:“初晗丫头真不成了?” 余夫人带着哭腔道:“府中的大夫本就不擅解毒,除了看出那毒药毒性甚重旁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看那孩子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八成是扛不住了……” 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回椅子,喃喃道:“完了、曹家完了……” “启禀夫人,郑医令来给孙少爷请脉了!” 老夫人闻言忽的露出一丝喜色,“这可真是及时雨!初晗丫头上次中毒便是郑医令瞧好的,他可是宫中的医官,最擅解毒!” “快将人给我请进来!” 第十三章 不是毒,是蛊 “皇天真人!若不是郑医令来的及时,你那刚入门的新妇可就悬了!” 火急火燎归家的曹乐阳将信将疑的看着陈二夫人,“二婶婶是说,赵姨妈当着祖母和母亲的面下毒害初晗?” 陈氏忙点了点头,“你还别不信!那冰婵本是个稀罕物,可那上头淬了毒,初晗丫头哪里晓得?一不小心就被刺破了手指,人当时就晕倒在地,嘴唇发紫七窍流血……” “你那姨母当真心狠手辣,自己的女儿成不了曹家妇便对无辜之人下毒手,咱们家有这样的亲戚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二婶婶说什么?姨妈的女儿要嫁给谁?” 李氏忙上前拉了拉陈氏的袖子,低声道:“二嫂嫂,大房的事咱们就别操心了!大哥和乐阳回来了,必会给初晗丫头做主的!” 陈氏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眼看到曹必一张脸黑的如锅底,她这才慌忙住了嘴,尴尬的笑道:“呵,我就是替侄媳妇儿报个不平!说的对,大房的事婶婶我不好掺和,我这就走、这就走。” “乐儿去看看初晗丫头,为父与老太太和你母亲说说话!” 听出父亲语气中山雨欲来之势,再看了眼瑟缩的母亲,曹乐阳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刚走出不远便听见身后传来杯盏碎裂之声,母亲的啜泣亦隐隐可闻,曹乐阳心下发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 曹乐阳无言的站在海棠别院门外不知多久。 赵姑姑出得门来,一眼就看到一脸冰霜的曹乐阳,赵姑姑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平静的开了口:“国公府若实在瞧不上我们姑娘,就让老奴带她回孟家吧!哪怕去山上做道姑,好歹能保住一条命。国公府权势滔天,何必非逮着个弱女子欺负?!” 曹乐阳此时思绪万千—— 他对孟初晗的感情十分复杂:虽说拜了天地,可为着嫚姝他全然没有与孟氏亲近的欲望;可如今听说她被姨妈加害身中剧毒,不知为何心中却泛起丝丝不忍。 他不欲开口为曹家辩解,只道:“初晗现下如何了,郑医令何在?请他出来我有话要问!” “二少爷有话进去说吧!郑医令说了,姑娘跟前一刻也离不开人!” 曹乐阳默然跟在赵姑姑身后进了房门,只见面前横着一架屏风,隐隐看到郑医令在后面忙碌。 曹乐阳抬腿就往前走,却郑医令大声何止:“少国公留步!二少夫人眼下十分凶险,我正在行针施救,这个节骨眼可见不得风!” 曹乐阳脚步一顿,隔着屏风朝忙碌的郑医令道:“究竟是什么毒,可治不治得好?” “少夫人中的不是毒,是一种厉害的蛊虫!可惜我医术不精,虽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压制毒素,若想彻底解蛊还需另寻他法!” 曹乐阳眉心一跳,忙道:“您都束手无策,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办法?您可是咱们大梁圣手,连陛下圣体亦曾由您照拂,您就不能再为内子想想法子吗?” 赵姑姑闻言也慌了神儿,“请医令再想想办法,我们姑娘这般年轻、又刚成亲,好日子才起了个头……” “医者父母心,能救的话我又怎会不尽力?!可少夫人这是中蛊,我当真无能为力……” 珍馐闻言啜泣起来。 “郑大人与我曹家两代的交情,还请您再想想法子,乐阳代新妇给你道谢了!” 郑医令看着屏风外弯腰施礼的曹乐阳,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法子……可听说国师擅蛊,若是能带着少夫人进京或许还有的救!” 赵姑姑忙道:“凉州距京都路途遥远,夫人的身体可受得了长途跋涉?” “无妨!我拼着一身医术可将此蛊压制到十日发作一回,再给少夫人备上一个月的药,足够支撑到京都了!” 曹乐阳点了点头,朝着赵姑姑道:“你照顾好夫人,我这就去寻父亲,一定尽快想办法带她回京!” ----------------- “蛊毒?!郑医令果真如此说?” 见儿子点了点头,鲁国公皱着眉道:“我本欲将她留在凉州,不想叫她跟你回京;陛下对她十分宠爱,你与她又……若她回了京只怕不会说曹家的好话。” 他说罢斜眼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妻子,训斥道:“早就跟你说过少和余家那几个往来,若不是为着他们你怎会和永安王闹成那个样子?如今你的表姐竟给孟氏下毒,我若不带着那孩子回京她的命就没了!眼下进退维谷,你叫我怎么办?!” 老夫人思虑却更深,“赵姨妈说这冰蝉本是送给你的,难不成她是想对你下手?!” 余夫人一惊,哭哭啼啼道:“她不敢的!有国公爷在赵家便能得庇佑,姐姐怎会如此愚蠢?” 曹必闻言瞪起眼睛,“人都毒倒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比她更蠢!” “媳妇儿这话也不无道理!”老夫人瞧了瞧跪着的余氏,慢条斯理道:“就是要害人也该暗中动手才是,我倒不信她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害人!赵家这么多年从你夫人手中得了不少好处,就算是不满女儿未能如愿嫁入曹家,也不敢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谋害大梁的鲁国公。” “赵姨妈此番说不定真让人当了枪使!” “乐儿说那蛊虫自蜀地而来,赵姨妈也说冰蝉出自蜀地法师之手,依我看该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母亲说的是,”曹必点了点头,“儿子这就吩咐人去查!” 曹乐阳忙道:“郑医令说孟氏的蛊毒拖不得,此番儿子务必要带她进京了!” 曹必闻言无奈的闭上眼,喃喃道:“也唯有如此了!” ----------------- “少夫人醒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海棠别院寝室内,孟初晗直挺挺躺在床上,任由一旁的郑医令缓缓拔下插在身上的银针。她瞪着郑医令,忍着疼努力张开了口:“你对我做了什么?” 郑医令一愣,忙道:“夫人中的蛊毒我解不了;可夫人体质特殊,我唯有用淬了药的银针封住穴道才能阻止蛊毒蔓延!” 孟初晗冷冷道:“你救我?上回没死在你手里是我命大!隗未声,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可笑了吗?” 第十四章 唯有回京才能活命 隗郑医令面上浮上一丝喜色,“想不到阿姈竟这般惦记隗某!不知隗某是何处露了痕迹,这才惹的阿姈上了心?” 孟初晗看着面前陌生面孔,冷冷道:“郑大人我虽只见过两会,但他神态平和,不似王爷这般,眼中有股子癫狂味儿!” 隗未声眯起眼睛笑了,“知我者阿姈也!” 孟初晗看着他如医者般随意的收拾器具,忽道:“刚刚曹乐阳就在屏风外,你为何不杀他报仇?王爷好歹是夷族皇室后裔,频频欺辱我一个弱质女子,就不觉得丢人吗?” “阿姈当我是傻的?!”顶着郑医令那平凡又苍老的脸,隗未声嬉笑着抚了抚鬓边发,“即便我此番偷袭成功,只怕也逃不出这防卫森严的国公府。隗某的命金贵,再说此时还不到和曹家父子同归于尽的时候!” 他说着收起嬉笑之色,朝着孟初晗认真道:“阿姈,隗某此番是来赎罪的、不是来讨债的!” 不适之感渐渐远去,孟初晗活动下手脚,皱着眉道:“想赎罪?那简单,你把头伸过来叫我砍上几刀就好。” “阿姈说笑了,我这脖子是肉做的,别说砍上几刀,就是被阿姈怀中的匕首划上一下隗某也吃不消!” 孟初晗探向怀中的手一顿。 隗未声一把抓过她一侧手腕,盯着其上深深的齿痕,叹道:“阿姈受苦了,我已惩罚了绿腰,叫她以身向你赔罪,阿姈就别再生隗某的气了!” 孟初晗不屑的撇了撇嘴,“你们去虿棺中住上一夜我就不生气!” “阿姈怎知我是用虿棺惩罚的绿腰?” 隗未声眼中寒光闪动,“绿腰可没被封住穴道!下人说她惨叫了一宿,棺材上到处都是她抓出的血痕,十个指甲竟被活生生抓掉了!事后她足足躺了三个月才能起身再次回到隗某身边做事……” “此番处置阿姈可还满意?!” 孟初晗闻言寒毛直立,“你、你何不干脆一刀杀了她!” 隗未声嗤了一声,“她到底跟了我多年,她若死了只怕下面的人寒心,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私心太重,仗着是隗某身边之人竟敢违背上令,若不狠狠给个教训只怕日后旁人纷纷效法,倒时便难收场了。” 孟初晗不欲再提起那渗人的虿棺,便道:“难不成今日我中毒也是王爷的手笔?!” 隗未声失笑,“隗某的手可伸不到蜀地!是你夫君的姨妈贪心不足,被那法师几句谎话骗的团团转,差点给曹家惹出大祸!” “那蜀地法师是大萧暗部四大使者之一的虫师,她骗赵姨妈说冰蝉有祛除毒素、使人青春永驻之功效。赵姨妈虽靠着曹家起势,却是个面甜心苦、贪嗔嫉妒之辈。她欲甩了曹家投靠皇帝的宠妃周贵嫔,便花了高价将此物买下,想将之献给贵嫔好为赵大人升官铺路。” “这冰蝉取自北海幽泉,确有些祛毒的功效;但虫师在上头施了蛊术,加之此物雕刻的十分逼真,人稍不留神就会被其所伤。上头的蛊虫被寒冰束缚、见血便会苏醒,只需十天便能将人的内脏吃个干净,因此得名‘噬心’!” “你是说大萧想用这阴毒手段去害陛下?” “大梁卧虎藏龙,听说皇帝身旁那位国师便极擅蛊术,这种手段只怕入不了那位国师的眼。不过一朝事发,不论是梁帝倒下还是曹必被主上质疑有不臣之心,对大萧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隗未声孟初晗咬牙坐起身,忙伸手来扶,不料被孟初晗一把挥开。 隗未声也不尴尬,只轻声道:“你体内的蛊毒刚刚被压下去,此时莫要逞强!” “你的意思是大萧想借刀杀人?!” “这冰蝉若是真到了周贵嫔手中,梁帝和曹家势必要翻脸,你身为曹家妇只怕也难逃干系。上次是我失手伤了你,此番我不会眼睁睁的看你落入他人圈套!” 孟初晗闻言冷笑,“我不信你会如此好心!你也知道我是曹家妇,你与曹乐阳冤仇极深,又怎会对我这个名义上与他最亲近之人网开一面?” “隗某之前并不知阿姈是这般个性,若早知道……” “王爷怎么想我并不在意!”孟初晗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我只想知道你刚刚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隗未声也不生气,“那毒出自蜀地,隗某无解;但你体质特殊,连中了乌金环蛇的毒液已能存活。此番有良医诊治,再加上我族大巫师的药必能压下蛊毒,为你回京多争取些时间。我知曹必不想让你面圣,这才故意将阿姈的症状说的严重些!” 孟初晗眉心一跳,“你什么意思?” “阿姈可知,你不惧百毒并非是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的缘故,只因噬心畏惧你体内原本便存在的蛊虫,你这才侥幸存活!你体内的蛊虫始终是个隐患,我是怕终有一日你会遭它反噬。” 蛊虫?! 好似那日梦中师父也曾说起过她体内有蛊虫。 孟初晗抬眼看向隗未声,“你怎知我体内有蛊?” “噬心没能即刻便要了你的命,必是因为你体内有比噬心更毒的蛊!” 孟初晗对隗未声从未放下过警惕之心,更不会轻易相信他口中之言。 “你既知暗部的安排,为何还任由赵姨妈将之带离蜀地?你说想赎罪,却眼睁睁看着这东西进了国公府,你此必是乐见赵姨妈用它来害人吧!” 隗未声苦笑一声,“隗某与阿姈一见如故,又怎会刻意纵容有心人将之带回凉州?暗部的探子警惕性极高,我又被人拖了后腿,这才叫那姓赵的夫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孟初晗冷哼一声,自己不会被他花言巧语所骗。 “笑话,何人能阻挡王爷行事?!” 隗未声却不欲深说,只道:“他是……算了,我说了你也未必信。你只要知道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便罢。” “你身上这蛊,只有梁帝宫中的国师能解。” “阿姈此番只有跟曹乐阳回京,才能活命!” 第十五章 他的弟子 郑医令提着药箱出了门,赵姑姑忙凑上前来询问,“大人,我家小姐如何了?” 郑医令摆了摆手,低声道:“夫人的毒暂时压下去了,屋内正燃着我特制的熏蒸药材,寻常人只怕受不住,吩咐下人暂时别进少夫人的房间,待一个时辰后烟雾散了再叫夫人喝药!”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方子塞到赵姑姑手中,殷殷嘱咐道:“太医署调我去黔州任职,这几日便要启程了。此乃压制蛊毒的方子,煎制和服用方法我都写在上头了,切记叮嘱少夫人按时服用;还有,叫二少爷抓紧带夫人回京城,晚了只怕……” 赵姑姑忙点了点头。 ----------------- 郑医令走出国公府,马车旁小厮打扮的绿腰便凑上前来挑开车帘。待二人一上车,马车便迅速向凉州城东门驶去。 “少主,那噬心可要了曹必的命?” 见隗未声不做声,绿腰又道:“少主莫急,他现在不死也没关系,只要那姓赵的妇人将冰蝉带进宫去,到时梁帝一怒,曹必还不是要人头落地!” “你可知那蛊毒入了阿姈的体?” 绿腰闻言抖了一抖,她偷眼去看隗未声,却见少主双目如电般紧盯着自己。 绿腰忙低下头,口中不住求饶:“少主饶命,绿腰真的只是按照少主吩咐,鼓动那姓赵的妇人将东西送给曹必而已,其他什么都没做;至于孟姑娘如何中的蛊,绿腰实在不知……” 隗未声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知道,要不然早就拿你去喂蛇了,起来吧!” 绿腰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朝着隗未声再拜。 “那蛊是萧人弄出来的,他们虽愿与少主联手,内力却将咱们防范的紧;若不是大巫师曾在虫帐修习过蛊术,咱们连那蛊的名称都叫不出!绿腰知道少主在意孟姑娘,可眼下咱们实力不及萧人,少主万不可冲动啊!” 隗未声微微一笑,口气亦暖了下来,“阿姈福大命大,那蛊虫伤不了她。本王到时那蛊毒已被压了下去,本王施针是不想阿姈好的太快,错过回京的机会……” 绿腰闻言一凛,她蓦的抬起头看向一脸自得的少主。 “中了噬心之人不会马上死,却会生不如死,少主确定孟姑娘无事?虽说孟姑娘在中了乌金环蛇之毒后安然痊愈,可您说那是她体质特异之故;可那蛊虫出自萧人之手,便是百毒不侵之体只怕也扛不住。” 隗未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这天底下没有一种药能够同时解百毒,可若以毒攻毒,结果会如何呢?” 绿腰一愣。 “这跟蛊术一样,百种毒虫互相争斗,活下来的便是蛊中之王!这毒中王者又怎会被手下败将击垮?” “少主的意思是,孟姑娘体内有更厉害的蛊虫?!” 绿腰一脸的不敢置信—— 连噬心都吞的下,那女子体内到底是什么? “这就要请京中那位国师告诉我们了!”隗未声闭上双眼,心头忽的涌上一阵激动,喃喃道:“我总觉得阿姈和本王苦苦追寻的那人有关……” “少主说的是清风真人?” 凉州城中繁华,马车所过之处喧闹声不绝于耳,隗未声脑中却一片清明,幽幽道:“本王听说清风真人擅毒蛊之术,他以一己之力搅弄四国风云,又一手将在分崩离析边缘的大萧推上强国之位,若得他相助本王便复国有望了!” “可清风真人十几年来杳无音讯,世人都道他的弟子绝才惊世。可除了大萧朝中的那一位,再未听说过他有其他传人啊!” 隗未声哼了一声,“当初清风真人被四国争抢,后又被四国联手绞杀,他的弟子怎么敢轻易冒头?!可高人就是高人,教出的弟子又岂会是凡品?依我看阿姈一定和那位清风真人有极大的关系,左右本王近来无事。不如陪着阿姈去一趟大梁都城,顺便寻寻清风真人的下落。即便寻不到司马清风,找到他的徒弟也是不错的!” 绿腰咬了咬唇,“若孟姑娘真是清风真人的弟子,少主打算如何?” 隗未声不屑道:“曹乐阳何德何能?得阿姈为妻却不珍惜,本王要将阿姈带回夷族……” 绿腰的心一沉,情急之下便口不择言:“可孟初晗嫁过人,少主也不在乎吗?” 隗未声瞥了绿腰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带鄙夷的朝绿腰道:“嫁过人又如何?你原也做过我父王的禁脔,如今还不是爬上了本王的床?阿姈这般有趣,岂是你这等朝三暮四的女子可比?” 绿腰眼中又酸又涩—— 是了,在他心中自己是下贱女子,即便为他出生入死亦换不来他半丝感动! 绿腰垂下眼,掩去眼中冰冷的杀意,低声道:“绿腰愿随少主去京都,若孟姑娘真是清风真人的弟子,绿腰一定想办法将她带回夷族!” ----------------- 孟初晗睡得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自面颊传来的冰凉之感将她从深眠中唤醒。 孟初晗缓缓睁开眼,却见面前站着两个矮敦敦的小团子,见她醒了团子们脸上露出紧张之色,躲在男孩儿身后的小姑娘轻唤了句:“哥哥,她醒了!” 男孩儿挺起小小的胸膛,瓮声瓮气道:“阿宁别怕,哥哥在呢!这个恶婆娘伤不了你!” 小姑娘好奇的探出头看了看床上的女子,低声道:“可是她好漂亮,不像阿娘说的那么丑啊……” 男孩低声朝着妹妹斥了一声,“胡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她想抢走爹爹,还想赶走阿娘,是个十足的坏女人!哥哥这就去收拾她,看她以后拿什么勾引爹爹!” 男孩儿说着忽然将手中之物泼向毫无防备的孟初晗,孟初晗因中了蛊毒身体反应十分僵硬,男孩儿手中的液体虽被她抬手挡去一些,却仍有大半溅在了脸上。 男孩儿高兴的手舞足蹈,“哈哈,宁儿快看,这坏女人被哥哥泼了一脸墨汁,以后再也不能缠着爹爹了!” 赵姑姑闻声推门入内,只见她家姑娘半卧在床上脸上、袖子上都是墨水,两个孩子站在一旁,其中一个拿着砚台,手上满是墨汁,小姐的衣服、床上亦墨迹斑斑。 赵姑姑气的大喝一声,“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对夫人不敬?来人,给我拖他出去!” 第十六章 稚子无辜 “罢了罢了,不过是些墨汁,姑姑替我打盆水来擦一擦吧!” 赵姑姑狠狠瞪了眼立在床边的男孩儿,这才回首叫人进来。又朝众人责问:“少夫人病体还未痊愈,是谁放这两个小东西进来的?若被我知道有人偷懒耍滑,定要叫徐三打你们板子!” 小男孩儿听了浑然不惧,瞪着大眼睛冲赵姑姑道:“我是鲁国公的长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这婆子胆敢吼我,待我回了老祖宗定有你好果子吃!” 赵姑姑一愣,这就是那位庶出的孙少爷?! 宁儿在哥哥身后探出头,好奇的盯着孟初晗看,小手轻轻拽了拽历儿的衣角,悄声道:“哥哥,她好像生病了,太奶奶不是说不能倚强凌弱吗?她病的那么重,连床都起不来,哥哥你就别欺负她了……” 见那两个孩子瞧着自己,孟初晗忙在赵姑姑的搀扶下起身。绮罗取过毛巾为她净面,珍馐拿着木梳为她束发。 待收拾妥当,赵姑姑搬来张小案放在孟初晗榻上。 孟初晗中了蛊毒,又被隗未声一顿折腾,此时终于缓了口气。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床上,这才抬头仔细去看那两个小家伙。 “你们叫什么?” 宁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着她软软道:“我叫懿宁,哥哥叫历恒,你是爹爹新娶的妻子对不对?你为什么躺在床上不起来,是生病了吗?” 三四岁的小娃娃软软糯糯,最是惹人怜爱,孟初晗眉眼弯弯,柔柔的朝着宁儿道:“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宁儿知道什么叫中毒吗?” 曹懿宁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红姨说中毒就是吃了不好的东西,会难受,也会死。你别怕,我回去叫阿娘给你做些软软的粥来!我阿娘手艺最好,每回哥哥吃坏了肚子阿娘就给哥哥做粥,哥哥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了……” 曹历恒脸上一红,急吼吼道:“阿宁你跟这个坏女人说这些做什么……” 孟初晗不理历儿,只朝宁儿温声道:“阿宁真乖!” 曹懿宁闻言露出微笑,曹历恒见状朝着妹妹吼了一声,“她是抢走爹爹、害阿娘被罚的坏女人,不许你跟她说话!” 赵姑姑大喝一声,“妾室养的孩子果真没规矩,谁教你这么跟嫡母说话的?你们该叫少夫人一声母亲才是!” 曹历恒哇哇大叫,“她才不是我母亲,我不要叫她母亲!” “你是鲁国公的孙子,当着嫡母这般大呼小叫,半分规矩也没有!龚六可在外头?给我将这孩子带出去!” 一个十八九岁的瘦弱少年推门而入。砰的一把抓住曹历恒的衣领,将人往外拖,曹历恒双脚离地,被那少年鸡仔似的拎在手中,惊恐之余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可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国公府上下谁不捧着他、顺着他?虽然祖母瞧不上阿娘,但父亲却对他和阿宁爱若珍宝! 今日这个坏女人竟敢让小厮羞辱于他,他要告诉爹爹,叫爹爹打这坏女人给自己出气! 宁儿见状红了眼,朝孟初晗道:“别打哥哥!” “犯了错的孩子必须受到惩罚——历恒他身为兄长,却带着幼妹侮辱、谩骂嫡母,若是不给个教训只怕日后要闯出大祸!” 宁儿一听脸都急红了。 “是姝姨身旁的嬷嬷说你抢走了爹爹、赶走了阿娘,还说爹爹再也不会喜欢我和哥哥了。哥哥很生气,这才想要替阿娘报仇,我是跟在哥哥身后偷偷跑出来的,哥哥弄了你一脸墨水,我替哥哥给你道歉好不好?” “姝姨?!上官嫚姝吗?” 宁儿点了点头。 孟初晗只觉齿冷—— 大人间的恩怨为何要牵连孩子们? 利用无辜稚子去达到自己目的,很得意吗?! “历恒无礼在先,我今日必须罚他!不仅是他,连你也要受罚!往后你们得叫我少夫人,若是再被我听见有人叫我坏女人,就叫人将你们吊起来打!” 一丝惊恐浮上曹懿宁心头,她不安的绞着手指,偷偷看着一脸严肃的孟初晗—— 她早就听阿娘说起过大户人家的嫡母是如何虐待妾室子女的,眼前这人看起来好凶,她不会真打自己吧?! 呜呜,她好怕,爹爹快来救我! ----------------- “姑娘,吃饭了!” 谢婉莹恹恹的从榻上爬起来,朝着红玉道:“每日都叫人从外头买吃食,一日三餐都需银钱,若是银子不够你只管开口!” “姑娘说的哪里话!夫人不过一时恼怒,您将来总有复起之时。再说姑娘出手阔绰,那帮人既得了好处当然要与我们行方便!” 谢婉莹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待回了少爷的东风堂,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红玉摇了摇头,“姑娘一向待我好,这点苦算的了什么?咱们手里有银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奴婢是心疼姑娘——少爷前脚被国公爷带着入了军营,夫人后脚就迎了少夫人入府,还叫人将咱们赶到这么远的地方。最气人的是下令不许您去看孙少爷,夫人的心太狠了!” 红玉将边说边将菜饭端到谢婉莹面前,轻声道:“姑娘多吃些,待少爷归来一切便都好了!” 面前两荤两素,还有河鲜和梅子酒。 谢婉莹拿起筷子,看着眼前色香俱全的饭菜提不起半丝胃口,想到自己的孩子一时竟恍惚起来:“也不知历儿吃了些什么……” “说起来我已有半个月没见到历儿和宁儿了了,不知他们如何了……” 红玉忙道:“赖婆子和荣婆子是从小看着历儿和宁儿长大的,她们是姑娘的心腹,定会好好照顾孩子们的。” 那两人她倒放心。 而历儿有老太太护着,夫人虽不喜庶出却也不会苛待亲孙子,再加上孟氏卧床不起,她的孩子很安全。 除了思念,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块鲜鱼刚入口,却听门外响起赖婆子焦急的呼喊—— “婉莹姑娘不好了,孙少爷不见了!” 第十七章 她是个坏女人 呜呜…… 阿娘说的没错,她果然是个坏女人! 曹懿宁擦了擦眼中的泪,又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泪一收、口水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桌上的点心看起来十分绵软,是她在国公府没见过的式样——点心分了三层,中间像是夹着酥酪,上头缀着樱桃、杏仁,还有她叫不出名字的果仁儿,闻着就香甜! 可那坏女人偏叫自己站在一旁、不许吃那点心;而她身旁的丫头却能当着自己的面大快朵颐,看着珍馐吃的欢快,宁儿的眼泪和口水止都止不住—— 呜呜,太馋人了! 曹懿宁偷眼瞧了瞧哥哥,只见他站在门边瑟瑟发抖,只因门口栓了条大狗。 那狗体型巨大,毛又很长,被一个汉子牵在手中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它口中一条舌头伸的老长,血盆大口一张,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历儿一动那狗便竖着耳朵看了过来,被那猩红色的瞳仁一盯,历儿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生怕那可怕的怪物会扑过来撕咬自己。 曹历恒眼中含着一泡泪,见妹妹也泪眼婆娑的望过来,他便想拔腿冲向屋里。 巨犬来福耳朵一动,忽的收回舌头,猩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不远处的历儿。曹历恒吓的屏住呼吸,只能用眼神将无奈传达给阿宁—— 宁儿啊,哥哥无力自保,你自求多福吧! 阿宁忍着泪在心中哀叹—— 呜呜,爹爹你快回来吧! 眼见桌上的点心被珍馐吃的只剩下一块,孟初晗这才开了口:“以后可知如何叫人了?” 曹懿宁忙不迭的点头:“少夫人放心,宁儿知道了!” 孟初晗靠着软垫,斜眼看了看门口,懒懒的问:“历儿也知错了吗?” 曹历恒不想认错,可来福忽然叫了一声,那渗人的吼声吓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曹历恒大叫一声:“少夫人,历儿知错了!” 孟初晗满意的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了,你们过来用点心吧!” 绮罗拉着宁儿坐了下来,将桌上的点心推到她面前,轻声道:“这糕就剩一块了,是用咱们少夫人的方子,绮罗姐姐亲手做的,当真又香又甜,孙小姐尝尝看。” 宁儿用小勺挖了一块放进口中,浓郁的奶香混合着坚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鲜美! 阿宁眼睛一亮,忙一勺一勺吃了起来。 曹历恒一溜烟跑到妹妹跟前,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点心,忙冲着宁儿道:“你怎么吃她的东西……” 徐三拍了拍来福巨大的脑袋,来福兴奋的也摇着尾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那坏女人凌厉的目光亦射了过来,曹历恒慌忙住了嘴。 “哥哥你尝尝,这个糕好好吃啊!” 宁儿拿起小勺挖了一块点心送到哥哥唇旁,鼻尖前飘过似有似无的奶香味,曹历恒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不由自主的张开口,任妹妹将之喂进自己口中。 “这是什么糕,怎么这么好吃?回头我也要叫阿娘买给我!” 珍馐闻言微微一笑,“少夫人说这叫蛋糕,外头可买不到!如今只剩这一块,孙少爷和小姐分着吃吧!” 那东西实在鲜甜,两个孩子风卷残云般将之瓜分,却还意犹未尽。 孩子的感觉最是敏锐,不知为何宁儿觉得面前这位夫人对自己和哥哥并无恶意——她将这么好吃的点心拿给他们,该是喜欢他们的吧?! 孟初晗中了那噬心之毒,初时胸腔里如被万虫噬咬,疼的当时就晕了过去。虽经隗未声的治疗,此时亦十分难受,若不是两个孩子在此一番搅闹,只怕她早就无力支撑了。 此时胸口又是一阵火烧火燎,她捂着胸口竭力掩饰自己的痛苦,温和的朝着两个孩子道:“好了,东西也吃完了,你们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少夫人,我和哥哥还能来您这吃‘蛋糕’吗?” 在女孩儿殷切的目光中,孟初晗无力的摇了摇头。 “只怕不行!” 宁儿闻言肩膀一垮。却听孟初晗道:“倒不是我小气,可你阿娘心思重,想必不喜欢你们来我这海棠别院;再说吃食这东西容易叫人拿住把柄,若你们来我这吃过之后又到别处吃坏了肚子,我可就说不清了。” 孟初晗边说边在床上躺了下来,“你阿娘不好相与,在加上你那薄情寡恩的父亲,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我最讨厌与自以为是的人掰扯道理。胜之不武,输了更丢人……” “绮罗,你亲自将孙少爷和小姐送回去,若是旁人问起来……” 绮罗轻轻放下帐帘,轻声道:“少夫人休息吧,若是有人来问奴婢自会回答!” 榻上没了声音,绮罗这才转身朝着一对兄妹道:“奴婢送孙少爷和小姐!” 曹历恒巴不得赶快离开这地方,当即拉起妹妹的手朝外走去。宁儿却一步三回头的去瞧卧在床上的孟初晗—— 少夫人好漂亮,人也温柔,她不仅会做好吃的点心,还能降服小霸王似的哥哥,当真是个厉害的人! 可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才会好? 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吃到蛋糕? 呜呜…… ----------------- “你说孟氏拐了我的孙子?” 谢婉莹声泪俱下,朝着曹老夫人拜了下去:“历儿和宁儿从小在府中长大,怎么会突然寻不见人?婉莹想着近日府中也就只有少夫人归府这一件大事了!孩子们再贪玩儿却也认得回家的路,赖妈妈和荣妈妈寻了半天皆不见他们踪迹,必是被人掳走了……” “今日初晗丫头来拜婆婆,期间受了赵姨妈的数落,她身子本就没复原,一急一气便晕了过去,郑医令说要她好好修养,只怕她眼下还起不来床,如何去拐我的孙子?” 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她好歹出身宗亲,怎会与孩子们过不去?咱们府中太大,你再叫人去好好找找……” 谢婉莹在心中冷笑,孟氏中毒之事瞒得过旁人,瞒不过自己! 她跪爬了两步,一把拉住老夫人衣角,焦急道:“少夫人虽是高门出身,可她事先不知历儿与宁儿的存在;少夫人在府中受了气,若是将气撒在两个孩子身上可怎么好?婉莹求老太太开恩,叫人去海棠别院将两个孩子带回来吧!” 第十八章 她的名分 “老祖宗,历儿回来了!” 听见历儿中气十足的呼唤,老夫人喜上眉梢。她一把将飞奔而来的曹历恒抱在怀中,口中慈爱的呼唤道:“心肝儿宝贝呦,你到哪里去了?你带着妹妹在府中乱跑,你阿娘找不到人吓的直哭,这不,她正朝太奶奶要人呢!” 宁儿忙过来为谢婉莹擦眼泪,口中劝慰道:“阿娘你别急,我只是和哥哥去玩儿了!” 谢婉莹一把将宁儿搂在怀中,泪眼婆娑道:“宁儿究竟去哪了,可把阿娘急坏了!” “我和哥哥去少夫人院里转了转,那地方离咱们住的地方远,这才回来晚了!” 谢婉莹看了看老夫人。 她说的没错吧,果然是孟氏将孩子带走了! “是少夫人将你们喊过去的?娘不是说了不许去打扰少夫人休息吗……” 老夫人朝着曹历恒道:“好孩子,若是受委屈了就和太奶奶说,太奶奶替历儿出气!” 历儿忙道:“是我带阿宁去海棠别院的,老祖宗放心,少夫人待我和宁儿很好,还拿好吃的蛋糕给我们吃呢!” 他是男子汉,才不会将自己被狗吓哭的事告诉旁人呢! 老太太呵呵一笑,“少夫人是大家闺秀,最是和睦慈善。历儿和我说说,那个什么点心可好吃?” “蛋糕,是蛋糕!”曹历恒一提起吃的便兴奋起来,拉着老夫人说个没完。 谢婉莹却不信孟初晗会这般好心! 哪个正室夫人会容下妾室生下的孩子? 何况她的儿子是国公府的头一个男丁,无论嫡庶已是将曹家长孙的位置稳稳占下了,孟氏的孩子再尊贵还不是要排在庶子后头? 孟初晗是宗亲,她能受得了?! 想必是一面哄着孩子们为她说好话,在老夫人面前装出一副贤良模样,一面面甜心苦的筹谋算计,想要除掉眼中钉。 世族大家的女子明面上谁不是温柔和善?可私下里却一个比一个更刻薄狠毒! 谢婉莹不怕孟氏! 孟氏虽进了门,可二少爷看中自己,待孩子们大了,她就不信孟氏还能挡得住自己抬妾! 她更不怕孟氏将孩子夺去抚养。 一来孩子们已明事理,就算是孟氏将历儿笼在身边,历儿也断断不会与之亲近;二来孟氏若提出将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她的历儿便成了国公名正言顺的嫡长孙,爵位便成了囊中之物。 孟氏不会如此愚蠢! 她要防着孟氏,万不能叫她伤了历儿! 孟氏虽靠着皇命嫁进府中,可国公爷忌惮她,夫人和老夫人防着她,少爷更是恨她坏了自己姻缘。 即便贵为县主,又能如何? 女人嫁了人,就要看婆家的脸色。 府中无人和孟氏一条心,丈夫不爱、公婆不佑,孟氏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而自己有儿子傍身,又掌着这府中一半的中馈,只要徐徐图之,待到历儿长大成人,这国公府便是她掌中之物了! 正妻如何、妾室又如何?! 余夫人空顶着大妇的名号,还不是被自己这连妾都挣不上的奴婢算计,与二房、三房离心离德? 她虽出身卑微,却练就了猜度人心的本事。府中的下人被她收买了不少,只要耐下心来慢慢熬,出头的那一天便不远了! 谢婉莹打定主意,这才擦了擦眼泪,朝着老夫人道:“婉莹是关心则乱,误会了少夫人!这便去给少夫人赔罪!” “你还在禁足,初晗身子又不好,就别去惹她心烦了!” 老夫人叫王妈妈给两个孩子端来热汤,看着他们喝完,这才朝着谢婉莹道:“乐儿两口子就要进京了,待初晗丫头离了府我便和夫人说一声,给你挪个地方。你还会原来的地方住着吧……” 谢婉莹闻言一喜,可喜气还来不及爬上眉梢,却听老夫人继续道:“乐儿如今娶了正妻,不好总跟你这丫头在一处。等他从京都归来便叫他搬到梧桐园去,那地方离海棠别院最近。乐儿平时在军营,归家时便与夫人相聚,这才是人伦之道!” 谢婉莹的心一沉。 她知道拦不住老夫人,只得道:“老太太说的有理,少爷确实该与少夫人多亲近。只是婉莹伺候了二少爷这么多年,如今历儿和宁儿渐渐大了,他们的身份不能因我而耽搁了,还请老夫人做主!” “庶子女的事是咱们家失礼在先,初晗丫头就要进京面圣了,万不能在此时提及名分之事;再说必儿媳妇发过话,她是国公府的女主人,我不能明着驳她的面。这事往后拖一拖,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这话老太太说了多次,可自己跟了二少爷七八年,到今日还是个奴婢! 老太太将自己给了二少爷,却不愿为自己名分之事与夫人起龃龉,她如今处处维护孟氏,还不是因为自己出身低贱,而孟氏出身高贵的缘故? 若真把抬妾的希望放在旁人身上,只怕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称心如意! 谢婉莹柔柔施了个礼,恭敬道:“老夫人放心,兹事体大,婉莹省的!” “你明白就好!”老夫人轻轻挥了挥手,“折腾了大半天,孩子们也累了,王妈妈带着他们回去吧!” “婉莹啊,待初晗丫头回来,府中的中馈也该换换手了!” 谢婉莹一凛——到底是那位出身尊贵,她一进门老太太就要从自己手中夺权了! 她垂下眼,朝着老夫人谦卑的施礼,“老太太放心,这件事婉莹心中有数,这些日子婉莹都在整理手中账册,就等着老太太发话呢!少夫人是大家出身,料理这些事务想必得心应手,只是府中事千头万绪,旁的不敢说,婉莹手中掌管的仆役、银钱,定会明明白清清楚楚的交还给少夫人!” 老太太满意的店里人点头,“你很识大体,你放心,这些年你料理府中诸事很是辛苦,我不会叫你白白付出!”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婉莹是二少爷的人,为府中事受些操劳也是应该的!” “好好,你办事我放心,回去吧!” 谢婉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老太太又补了一句,“历儿和宁儿如今有了嫡母,你也该叫孩子们常去拜见少夫人才是,还要教导他们要尊重、孝敬嫡母,这才是曹家孙辈该有的礼数!” 第十九章 一人独行 “姑娘,老太太莫不是想给少爷名分?” 红玉思量着临出门时老太太的话,又看了看谢婉莹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道:“国公爷说二爷未娶正妻,未免外人笑话和言官参奏国公府嫡庶不分,因此历恒少爷的名字一直未上族谱;可老太太宠爱孙孙少爷众人皆知,少夫人已入了门,她怎么舍得亲孙子陷入窘境?老太太叫历恒少爷多往少夫人眼前晃,莫不是想让少夫人将她记在自己名下?” 谢婉莹闻言嗤了一声,“孟氏又不是傻子,她不会按老太太画的道儿走!” “叫容婆子和赖婆子看好两个孩子,孟氏就要进京了,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孟氏不快、给国公爷添堵!” ----------------- “你媳妇儿那边怎么说的?” 听见父亲问话,曹乐阳便道:“吃了郑医令的药,再加上这几日的修养,初晗已能下床行走。儿子问过她身旁的姑姑,都说她这些日子好了许多,想必动身入京没什么问题了!” 余夫人听着话茬不对,皱眉问道:“问她身旁的姑姑?这么说你还是没见到媳妇儿的面?” 曹乐阳面色一赧,“她几番受苦都是因为儿子,儿子实在无颜见她,又怕她跟我厮闹、赌气弄得毒伤发作,因此……” 曹必冷哼一声,“难得你还知羞!” “夫为妻纲,孟氏虽是宗亲,娘家却远在京都,她哪有胆子跟你闹?” 余夫人见不得儿子这般模样,那么个家室、学识皆不济的女子也配让她的乐儿愧疚?! “儿女的事你个做长辈的少插手!叫你预备觐献给陛下和皇后的礼物准备的怎么样了?” 余夫人忙道:“按照老太太的意思,不送金银玉器那些俗物,吩咐人搜罗了两件稀罕物;至于那夷族女子……全凭国公爷安排!” 母亲办事稳妥,曹必心下了然,便朝着小儿子道:“眼下大萧闹得凶,进京之事宜早不宜晚,你们三日后便出发吧!” ----------------- “小姐,姑爷身旁的百顺过来传话,说是三日后启程。还说这一路跋山涉水,车队中拉着不少贵重之物,还望夫人轻车简行,免得太过招摇惹来流寇和山贼觊觎。” 孟初晗闻言不屑一笑,“贼人们再大胆也不敢劫鲁国公府的马车。车队前后都有官兵护送,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带太多东西确实不方便——嗯,绮罗珍馐与赵姑姑跟我坐一辆车,徐三叔和龚六拉着礼物随行,这样三辆马车足矣!” 赵姑姑思量半晌,却道:“此番回京姑爷是要陪着小姐回门的,不如多带一车礼物回去……” 孟初晗不耐的轻哼,“孟家这般待我,姑姑还要我给他们送礼?” “小姐还要顾及宗亲的体面……” “好好好,这事儿姑姑做主就是!弄些个好看的锦缎丝绸凑凑数便好,没得为这些琐事费神操劳。” 正说话间珍馐端着药走进门来,孟初晗皱着眉、捏着鼻子将之一口灌了下去。见她苦的直吐舌头,绮罗忙端来清水为她漱口。待口中滋味消散,孟初晗这才好整以暇的躺回床上。 “国公府给陛下和娘娘送了什么礼?” “国公爷送给陛下的是一尊如意寿山石,送皇后娘娘的是顶‘三龙两凤’冠。这可都是天下难寻的瑰宝,足见曹家用心之深!” 孟初晗深以为然,“眼下边关战事将起,国公爷又遭陛下忌惮,也该借此机会表表忠心才是!” 赵姑姑斟酌片刻,忽的低声道:“徐三打探到此次随行的车队中有一辆空马车!” 孟初晗一怔。 “空的?既然车内没有东西,便是载人用的了!国公爷究竟想要将何人塞入进京的车队?” “曹家对此火魔入神,徐三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孟初晗以藕臂支起头,轻声道:“打探不出就算了,横竖要一起上路,我就不信曹家还能将人藏一辈子!” 她随后将话题一转,轻声道:“姑姑曾说起宫中一位嫔妃与我母亲交好,不如回京后咱们去看看她!” 赵姑姑一愣,“小姐说的是许婕妤?” “你娘活着的时候确实与许婕妤十分投缘。这么多年也不知许婕妤过的如何……” 赵姑姑想到过往不由得叹了口气,“既是故人,去看看也好!” “姑姑,咱们该带什么礼物给许婕妤才好?” 赵姑姑摇了摇头,“许婕妤性子孤傲,不喜金银俗物,奴婢听说她喜欢骑马。凉州盛产良驹,不如姑娘挑匹马送给婕妤!” 孟初晗闻言眼神一亮,“这个好!可惜我不懂相马,要不然请二少爷帮个忙吧?” 赵姑姑不屑的撇了撇嘴,“这点小事还犯得上去求他?徐三懂马,叫他去办就行!” ----------------- 十一月十六,宜出行。 孟初晗带着赵姑姑拜别了曹必和余夫人,随后一家人便在堂中等待曹乐阳。 可左等右等,曹家二公子就是不来。 眼看日上三竿,余夫人终于熬不住了,她偷眼看了看丈夫,偷偷朝武妈妈招了招手。 “叫人去催一催,今日远行,乐阳怎么还不到?” 武妈妈点头而去,不多时回来禀报:“二少爷早起便出了门,刚刚叫人快马来报信,说是有急事要办,请少夫人先行,他随后就到!” “这个混账……” 余夫人看着丈夫一脸怒色,忙道:“想来他是被公事绊住了手脚!这也难怪,如今他入了军营诸事繁忙,公务上的牵绊在所难免。天色也不早了,我看就叫初晗先启程吧!” 曹必站起身,无奈的朝着孟初晗道:“这小兔崽子总不叫我省心,这一路上初晗丫头你多费心吧!你要小心自己的身子,郑医令开的药要按时服用,路上的事你们夫妻两个商量着办。曹家在京中的府邸虽比凉州小上许多,但好在五脏俱全,你可安心养身。我已交待乐儿去请国师,解蛊之事你不必担心,待医好了身子再回子爵府去给你父母请安。” 曹必说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壮汉,“这位是魏将军,他从小看着乐儿长大,是我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乐儿是个粗心的,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魏五便是。若是乐阳惹你不快你先莫雨他闹,等回了凉州为父好好收拾他给你出气!” 孟初晗朝魏五颔首,“这一路有劳魏将军了!”接着又朝着曹必夫妻叩拜,恭恭敬敬道:“儿媳拜别公婆,请二老放心,初晗一定照看好二少爷!” 第二十章 不速之客 “魏五爷,前方就是凉州城北门了,是否要在此处等上一等?” 魏五驱马向前,朝着孟初晗摇了摇头,“少夫人之管前行,进京谢恩的形成耽误不得;少爷的马快,待办完事定会赶上来……” 正说着,身后忽然驶来七八辆华丽的马车,领头之人正是曹乐阳! 魏五调转马头朝他身后望去,问道:“这是上官家的马车?” 曹乐阳点了点头,“嫚姝她……不,是上官小姐,她也要回京。这些日子边境不太平,看在丞相的面上咱们此番便与她同行吧!” 孟初晗闻言收回目光,轻轻放下车帘。 魏五无言叹息:二少爷这顿鞭子白挨了! 少夫人和上官小姐同行,这一路只怕坎坷不断! “乐阳哥哥!” 车帘一挑,上官嫚姝巧笑倩兮的出现在曹乐阳眼前。 “姝儿身子不济,爹爹叫我回京休养,这一路有劳你照顾。待回了京城姝儿必叫父亲备礼,好好酬谢乐阳哥哥!” 看着她甜甜的微笑曹乐阳只觉心内一宽,一瞬间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不由自主的回了个微笑,朝着上官嫚姝道:“你我父亲同朝为官,应该的!” 二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马车里的赵姑姑再也看不下去了。 “好个没廉耻的丫头!人家小两口一同回京谢恩,她却竟巴巴儿的凑上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有妇之夫交往竟不避嫌,上官家是怎么教女儿的?乐阳少爷也是,他放着正牌夫人不顾,却当着众人和那狐狸精眉来眼去,是当咱们是死的吗?!” 赵姑姑说罢忿忿站起身,朝着外头喝道:“停车,我要去骂他们一顿出出气!” 孟初晗一把拉住赵姑姑衣角,低声劝慰道:“何苦来哉!姑姑难道第一天知道曹乐阳有心上人?此番上京咱是为了查问暗部之事,无畏在男女之事上与他人多费口舌。” 赵姑姑怒其不争,狠狠瞪了孟初晗一眼,“小姐就是太好性儿,他们才敢这般欺辱你!” “爱而不得,人生大憾!”孟初晗见状笑着打趣,“那二人不过是眉来眼去姑姑就受不了?若将来他们真做了那‘西门与金莲’您还不活活气死?” 她牵起赵姑姑的手,温声道:“您别担心,我不是那没心眼儿的‘武大’,不会轻易叫人算计了去!” 绮罗一怔,不解道:“谁是武大吗?” 孟初晗闻言脱口便道:“不过城东一个矮子,卖炊饼的!” 珍馐又问:“小姐口中的‘西门与金莲’,莫不是与咱们论起佛门禅机?” 孟初晗闻言不由得失笑,“不过是对奸夫淫妇,哪配与佛门相提并论……” 珍馐双眼一亮,又有新鲜故事听了!? 孟初晗撇了眼一脸兴味的珍馐,伸出手朝她头上一点,打趣道:“你这丫头年纪小,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初晗,你可醒着?” 孟初晗一怔。 是曹乐阳?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刚刚还欢声笑语的马车内忽的没了声响。曹乐阳只当孟初晗还在恼他,再次清了清嗓子道:“上官小姐也要回京,这一路不太平,看在丞相的面上我邀了她同行。她没怎么出过远门,一路上还要劳烦你多加照顾!” 赵姑姑只觉一股火拱到头顶,这叫什么话? 他是小姐的夫婿,却为别的女子前来托付,他到底将小姐当成什么了? “二爷清晨没有来得及拜别父母,便是去接上官小姐了吗?” 清冷的嗓音让曹乐阳失了神,恍惚间又想到合卺礼那日自己身旁的窈窕少女。 见车外之人默不作声,孟初晗也不再纠结。 “此番回京二爷随意!初晗身中蛊毒、性命危在旦夕,哪有闲心去顾忌旁人?” 曹乐阳这般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实在过分,既然如此也无需给他留脸面了! “结伴同行而已,叫他们跟紧车队就是!上官小姐架势这般浩大,想必也没什么需要费心的了。初晗见识短,只恐礼仪不周惹人笑话。临行之时国公爷千叮万嘱要我保重身子,初晗实在没精神顾忌其他,还请二爷见谅!” 她的不满很直接,拒绝的话更是直白。 曹乐阳知她不快,心中也隐隐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被拒绝后的不满。 照顾好客人,是身为人妻最基本的责任! 他与嫚姝清清白白,她怎么可以这般对待自己?! 当着魏五和嫚姝的面,曹乐阳不欲与孟初晗争辩,他压下心头怒火朝着车内道:“有郑医令的药压着,想来蛊毒不会发作。你既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余下的事我来安排就是!” 说罢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见状连一向好脾气的绮罗也忍不住了。 “上官氏在合卺礼上是怎么闹腾的姑爷忘了忘了?如今您身中剧毒往京中求救,连国公爷都叫小姐保重身体万勿操劳,姑爷却叫您拖着病体去照看那个害人精!” “罢了,只要他们不苦苦相逼,我原也打算做个聋子、瞎子的……这样也好,有什么事叫下人去寻二少爷就是!” 曹乐阳调转马头往回走,朝着一脸担忧的上官嫚姝道:“姝儿有事只管叫人去寻我,不必见外!” 上官嫚姝小心翼翼道:“我没出过远门,本来想着我与她都是女子,一路上好歹有个照应……” “她,出言挤兑你了?” “都怪嫚姝任性!”上官嫚姝眼中浮上一丝委屈,“听说你要回京我便迫不及待的央了舅舅给父亲去信,得知我思念父母成疾,父亲急着叫人接我回京。乐阳哥哥成了亲,我也没有什么奢望,只盼能和乐阳哥哥多相处些时日而已。” “少夫人讨厌我,这不怪她。合卺礼那次……如今眼看着我与你一道回京,她怎会不恼?!” “乐阳哥哥不用惦记姝儿,吃穿用度、仆妇小厮,舅舅都给我备的足足的!” “只要能在乐阳哥哥身边,姝儿就满足了!” 第二十一章 四人同行 “少夫人,上官家来人了,说是给少夫人送上谢礼!” 赵姑姑皱起眉头,朝着外头道:“谁稀罕她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孟初晗却道:“为何不收?” “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孟初晗如今功力大增,即便厚厚的车帘也能感知外头有人竖着耳朵听车内的动静。 她朝赵姑姑眨了眨眼,大声道:“是什么好东西?拿进来让我瞧瞧!” 绮罗接过龚六递进来的匣子,拿到孟初晗眼前打开,里面满满登登都是首饰。 赵姑姑扫了一眼便冷笑道:“既有心为何不亲自来谢?我看她是半分诚意也无!送这些黄白之物做什么,难不成是觉得我孟家的姑娘没见过好东西?” 龚六一向只听孟初晗吩咐,闻言低声道:“上官家的仆妇还在,少夫人可要回礼?” “她们感激姑爷护送,这才遣人奉上礼物,我们又不欠她家人情,回礼作甚?” “这话说的没错,”孟初晗点了点头,随后朝着帘外道:“上官姑娘自便就好!” 那婆子走远,赵姑故才朝着孟初晗道:“小姐收她的东西 作甚?” “我不收东西她也会赖着不走,这个牛皮糖可不好撕!她送的东西成色极好,咱们自己留着也罢、拿去送人也罢,在曹乐阳那儿受得气我便要在钱财方面找补回来!” 哒哒哒—— 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似有铠甲之声伴随左右。 众人闻声皆紧张起来。此处离凉州三十多里,莫非有流寇来? 魏五按住腰间长剑,朝身后吩咐道:“护住少夫人的车驾!” 曹乐阳亦不敢掉以轻心,拔剑护在上官嫚姝车旁。 只见不远处一面黑色的帅旗迎风飘荡,其上斗大的“虓”字映入眼帘。 见尉迟九昂藏的身影出现在旗帜下,魏五这才放下心来。 尉迟九朝着曹乐阳拱了拱手,大声道:“少国公这般声势浩荡,是要去哪里?” “阿九?怎么这么巧?!” 尉迟九带着身后队伍行至众人跟前,朝着曹乐阳道:“这话该我说才是!你本该陪姑父坐镇凉州,为何会在此处?” 他说着朝曹乐阳身后望了望,狐疑道:“你奉旨成婚不满一年,想来是到了回京谢恩的日子……。不对,你身后的车上怎么好像是上官家的族徽?” 曹乐阳闻言一赧,“阿九别来无恙!我今日启程带着夫人进京叩见陛下,正好碰到上官姑娘也要回京,这才请她与我同行;倒是阿九不在幽州镇守,来此处作甚?” “三危山一战我得了升迁,如今带领一百亲卫奉旨回京!” 尉迟九说着看了看曹乐阳身后的车队,沉声道:“大萧蠢蠢欲动,大梁西北不太平,你带的人手不少可大多数都是家丁。你品级不高,回京携带的亲卫定然不多,又有女眷相随,护卫犹嫌不足!不如咱们一道走,我这百十号人都是上阵杀敌的高手,咱们兄弟两个一路上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曹乐阳求之不得。 尉迟九当下摆了摆手,两家队伍合在一处。 尉迟九与曹乐阳并驾齐驱,毫不忌讳上官嫚姝的马车就在身旁,用责备的语气道:“你已成亲,此番带着夫人回京向陛下谢恩,原不该与别的女子同行!我大梁讲究男女大防,你莫要再给姑父添麻烦!” “将军此言差矣!”上官嫚姝不满的声音从车中传来,“是嫚姝身子有恙再先,父亲这才要我和乐阳哥哥一同回京,将军若要责怪也该怪我才是!” “上官小姐之错自有丞相担待!尉迟家与曹家沾亲,国公亦知我素来直言。我数落自家亲戚,上官小姐为何如此在意?” “既知有错便该改正,可我看小姐是想将错就错。上官丞相克己复礼,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尉迟九说完看了看曹乐阳,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扬长而去。 “你……” 上官嫚姝一把拉起车帘,愤怒的注视着尉迟九远去的背影。 “嫚姝莫气,阿九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他说话直,你莫要往心里去!” 曹乐阳说着便岔开了话题,给上官嫚姝讲些沿途的风土和新鲜事,变着法儿的逗她开心。 半晌,上官嫚姝这才破涕为笑…… 驾车的徐三朝尉迟九颔首,“见过尉迟将军!” 赵姑姑将车帘半卷,尉迟九听到车内传出熟悉的声音:“听说将军得了升迁?!” 闻言尉迟九毫无喜色,却微微皱起了眉,低声道:“县主的声音有气无力,可是身子不适?” “这几日着了风寒,不碍事的!将军回京述职,咱们倒是有缘!” 尉迟九默了默,压低声音道:“此处多有不便,待我找机会再来跟你说话!” 说罢驾着马朝前奔去。 赵姑姑见状喜上眉梢,“这回好了,有尉迟将军在保管一路平安!” 孟初晗奇道:“曹乐阳自幼习武,如今又入了行伍,姑姑为何不信他?” 赵姑姑不屑道:“姑爷是靠着他那手握重兵的老子才爬到今天这位置,而尉迟将军年纪轻轻就做了威北将军,姑爷拿什么跟人家比?” “尉迟将军的父亲是永安王,手中也有兵权啊?” “那不一样,永安王据守大梁北地抗击蛮夷,在朝中没什么势力,尉迟将军的官职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咱们那二世祖的姑爷可不一样!” 孟初晗莞尔,赵姑姑当真看中尉迟九! 不远处传来上官嫚姝银铃般的笑声。 孟初晗见状摇了摇头,笑的这般开心,哪里有半分思念父母之意? 倒是自己那丈夫,放着中毒的妻子不管,只顾着哄旁的女人开心。 若不是自己对曹家还有指望,她真想一脚将这对狗男女踹进太平洋! 可眼下自己没精力和那两个碍眼的斗气,自己体内已探查不出中蛊迹象,她的内力仿佛重伤后遗症般无法使用,不知多要久才能恢复…… 孟初晗暗自下定决心—— 一定要找到那位国师,弄清楚自己身上蛊虫的来历! 第二十二章 上官家的大小姐 曹乐阳始终守在上官嫚姝车旁。 尉迟九带人走在队伍正前头,他的副将贺君山骑着马优哉游哉的在国公府的车队中晃悠,不多时就来到徐三的马车旁,笑着与他打招呼。 上官嫚姝微微撩起车帘朝外看,自言自语道:“尉迟九身旁之人怎会与孟氏身旁之人说话?” 岑妈妈顺着帘缝朝外瞥了一眼,“那个驾车的汉子是孟氏的护卫,手上有几分功夫。都是练家子,偶尔说上两句也是有的!” 蕙香怪道:“妈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岑妈妈也不搭话,却道:“小姐请舅老爷给丞相去信,当时夫人便猜到几分。为免小姐一路坏了规矩、丢了上官家的脸,夫人这才叫老奴来守着小姐。” “老奴说句不当说的,您此番实在做的委实太过!” 岑妈妈瞪了眼欲言又止的蕙香,朝着一脸默然的上官嫚姝道:“那孟氏算个什么东西?出身落魄宗亲,还是个不受宠的代嫁,给小姐提鞋都不配,您犯不上与她争。何况还是为着个男人,就更不值了!” 上官嫚姝闻言蓦的转过头,眼中冰冷之色满溢,她盯着岑妈妈一字一句道:“妈妈到底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乐阳哥哥?” “上官家的小姐难不成比公主还尊贵,鲁国公的儿子怎么就配不上我了?我从小到大一直谨小慎微,守着父亲口中的规矩,可父亲究竟拿我当什么了?我从小便被父亲送进宫成为三公主的伴读,几位皇子都与我要好,可父亲偏偏不许我与皇子们亲近,不待成年便要我回了家学。” “我十岁时在宫中遇到乐阳哥哥,他在大皇子手中救下了我,姝儿当初就下定决心,非他不嫁!母亲当时答应过我,后来不知父亲和母亲说了什么,母亲便很少让我出门。后来乐阳哥哥去了凉州,我实在想念的紧,求了母亲好久才有机会去舅舅家住上一段时间。” “我只想嫁乐阳哥哥,父亲为何不肯成全我?什么朝局天下、权势争夺,与我何干?!” “你们都说我尊贵,为何我连自己的亲事都做不得主!”、 岑妈妈看着上官嫚姝因愤怒变得苍白的小脸,口气愈发严肃:“上官家百年旺族,出过两位皇后三位宰辅,上官家的小姐自是尊贵异常!小姐在京中贵女之中堪称翘楚,甚至连嫔妃们所出的公主都被您稳稳压住一头,这并不是因为小姐本身多有才名,而是因为您姓上官!” “越是尊贵之人越身不由己。小姐以为长公主想嫁去大萧?她的生母高贵妃得皇帝盛宠多年,可旨意一出她还不是要嫁去敌国。公主尚如此,小姐又怎会觉得婚事由得您做主?!” “丞相大人有自己的考量!不让你亲近曹乐阳是因为鲁国公功高震主,曹家日后必为陛下所屠,丞相大人正因看中小姐,才不忍小姐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当中啊……” 上官嫚姝闻言勾起一抹冷笑,讽刺道:“是吗?若不是听见父亲亲口与鲁国公谈论我与他长子的婚事,我还真要相信妈妈口中的话了!” “父亲想要将我嫁与曹舞阳,鲁国公自是欣然应允,可那曹舞阳是个有主意的,坚决不肯听他父亲摆布。且他那时已封了将军,替朝廷驻守西北,他以再不归家为要挟逼着鲁国公拒了婚事,父亲当时还发了好大的脾气,你当我不知?” 岑妈妈闻言目光一紧,这事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明白,父亲看好曹舞阳就是看好曹家,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许我与乐阳哥哥亲近?” 岑妈妈道:“丞相有他的考量,可无论如何,丞相的初衷都是为了小姐,他是希望小姐的下半辈子能幸福平安……” “住口!” 岑妈妈为丞相辩白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上官嫚姝喝止。 上官嫚姝看着这被父亲视作心腹的婆子,语带告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别逼我,眼下我之所以满足于陪伴乐阳哥哥身旁,是因为我还顾忌着上官家;若真将我逼急了,乐阳哥哥的夫人我未必做不成!” 蕙香闻言面色一白。 岑妈妈面色愈发冰冷,“曹家二少爷已有正妻,难不成姑娘要去做小?!” 上官嫚姝冷笑,“没了她孟初晗,难不成乐阳哥哥要做一辈子鳏夫?我有千百种方法叫孟初晗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便如你这个爬上我父亲床的无耻荡妇,我也能瞬间叫你死的无声无息!” 岑妈妈闻言脸色巨变,眼中立时寒光闪动。 上官嫚姝见状面上露出得色,朝着岑妈妈道:“最近我也想开了,究竟是长相厮守重要还是名分重要?” “你说的对,上官家的女儿自是尊贵无比。正是因为这份尊贵,我还能在乐阳哥哥成亲后继续追寻幸福!” “娶了妻又如何?乐阳哥哥与孟氏成亲半年,她还是完璧之身,乐阳哥哥连她的容貌都未看过。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没有夫妻名分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想,乐阳哥哥便能永远陪在我身边!” 上官嫚姝气势卓然,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岑妈妈。 “回京之路坎坷。你说我要是写信告诉父亲,岑妈妈在路上失足掉入悬崖之中,父亲会不会为了你斥责于我?” 岑妈妈闻言死咬住嘴唇,面上渐渐失了颜色。 上官嫚姝见状忽的将眼一立,低喝道:“下贱坯子,竟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忘了你的身份不成!父亲的脾气你比我了解,在父亲眼中是我这个上官家大小姐重要,还是你这个有事当枪使、无事来暖床的贱婢重要?” “给我滚到后边下人的车上去,回京之前不许再出现在我眼前!” 上官嫚姝说着一把将手中拿着把玩的玉如意朝岑妈妈头上丢去—— “若你再敢顶着父亲的名号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我不介意让你看看,失去上官家家主庇佑的贱婢是个什么下场!” 第二十三章 回京就来不及了 一行人声势浩大,不过走了大半日便找了临近的驿馆安歇。奈何人数实在太多,除了主家人和贴身侍女、护卫住在此处,其他下人或在车上休息、或找附近的客栈居住。 众人行了一日十分乏累,当下便各自休息去了。 “徐叔说的那辆马车在何处?叫龚六盯紧了,看看其中到底藏了什么人!” 孟初晗在赵姑姑的搀扶下往屋子走去,一推门却看见尉迟九腰悬佩刀立在窗前。 赵姑姑见状便道:“车里还有许多东西,那两个丫头不知轻重,还得老奴亲自去看看才行!”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又回手轻轻关上了房门。 尉迟九快步走到孟初晗跟前,仔仔细细盯着她瞧了半晌,这才道:“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暗部偷袭时受的伤还没好利索?既然如此晚些回京也好,何必急于一时?” 孟初晗微微一笑,“我中了暗部的蛊毒,本该立时就死的,谁知苍天庇佑,偏又熬了过来。那替我医病的大夫说我体内似有蛊虫,这才保下了一条命…… “百毒不侵,这本是极难得的机缘。可我一想到有那么个奇怪的东西在身体里便觉得害怕!也不知哪日那东西一发作,我便会无声无息的死去……” 孟初晗虽信不过隗未声,但却信得过师父,想到体内这“世间至毒”只得苦笑着道:“都说百毒不侵是好事,我这条命连暗部首领的蛊虫都带不走,也不知是福是祸。” 尉迟九闻言眸光轻闪,“何人给你下蛊?”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也是无辜受累……” 孟初晗简明扼要的将经过说与他听,尉迟九听罢盯着孟初晗好一通瞧,又伸手在她腕上探了探,怪道:“你如今内力全无,这也是蛊虫造成的?” 孟初晗摇了摇头,“我实在不知,或许只有找到那位国师才能弄清楚来龙去脉!” 她抬眼瞧了瞧眉头皱成川字的尉迟九,笑道:“不必担心,冰蝉上的蛊毒不在了!倒是虓然你既受陛下诏令,怎地又撞上我们回京的车队,这般巧合到底是命运使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这话本是调笑之语,闻言尉迟九只深深看了孟初晗瞧,只把孟初晗看的浑身不自在。 孟初晗见状笑容一僵,“我说着玩儿的,你可别吓我!” 尉迟九叹了口气,“陛下下旨调我去雍州,又派了皇后母家的王老将军接任幽州司马一职,这等于变相削了鲁国公的兵权。陛下怕曹家有异动,派我前往凉州宣旨,叫曹家二少爷带着新妇回京谢恩!” 孟初晗心头一跳,脸上的笑意再也绷不住,“虓然的意思是,陛下对曹家出手了?” 尉迟九不置可否,只道:“若不是大萧来犯,削权的旨意早就传到国公府了!陛下忌惮鲁国公多年,隐忍到今日才发作已属难得。可鲁国公毕竟权倾朝野,要想削权还得一步步来。鲁国公功勋卓着,在军中威望甚高,一个处理不好只怕引起军中哗变!” “可你只带来百十号人,又能做什么?” 尉迟九伸手探入怀中,摸了摸腰间那冰冷的凸起,朝孟初晗道:“陛下深谋远虑,怎会给鲁国公可乘之机……” “莫不是陛下给你了虎符,好叫你在关键时刻调兵镇压凉州?” 这姑奶奶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尉迟九无言叹息:阿姈的确聪慧,竟将陛下的计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曹乐阳既离了鲁国公府便再无回凉州之可能!” 尉迟九正色盯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一字一句沉声道:“若想离开是非之地我便带阿姈走,等到了京都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 “你身旁的婆子哪儿去了?” 听见曹乐阳问话,上官嫚姝扬起笑脸,大大方方道:“岑妈妈年纪大了,她服侍了我母亲半辈子,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才走了一天她就受不住,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头磕破了!” “岑妈妈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叫她到后头备用的马车上去坐,又派了两个丫头照顾她,”上官嫚姝说到此处眼中浮起一抹冷色,脸上却依旧温柔的笑着。 “岑妈妈是母亲身边第一得力之人,若是累倒了,父亲母亲可是要伤心的……” 曹乐阳没听出她话中不妥,只温和的点了点头,“嫚姝心慈,这也是那婆子的福气!” 他环视四周,带着歉意朝身旁少女道:“这一路山高水长,只得赶上哪里便歇在哪里,这里的驿馆比不得州府气派舒适,委屈了你!” “只要有乐阳哥哥在,姝儿不觉得委屈!” 上官嫚姝甜甜的笑了,柔荑一如往日轻轻牵起曹乐阳的衣袖,扭着身子撒娇道:“乐阳哥哥若想陪夫人便去吧,丢下嫚姝一人也无妨!嫚姝眼下疲惫不堪,身旁的妈妈又受了伤,只有蕙香一人在身旁……” 曹乐阳刚要开口,却见她嘟着嘴小声嘀咕起来,“小地方的人没见过大世面,刚刚连驿丞都盯着我瞧,姝儿不高兴;若是不高兴就吃不下东西,吃不下东西就会生病、走不了路,这样下去只怕这辈子都到不了京城……” 蕙香见状掩嘴轻笑。 曹乐阳最是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道:“你都这般说了,我还能到哪儿去?” “罢、罢,我陪姝儿去用饭,让你高高兴兴的回京都,成不成?” 上官嫚姝闻言眉开眼笑,“真的吗?乐阳哥哥不去陪孟姐姐也没关系吗?” 曹乐阳想起孟初晗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又看了看身旁巧笑倩兮的少女,抬头朝楼上房间瞥了眼,这才不咸不淡的开了口:“她出身山野,一路上只怕比咱们还自在些!” “父亲是说要她好好保重身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扰人清静?” 他低下头,朝身旁小鸟依人的少女温和道:“刚刚我趁无人偷偷打了几只山鸡,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不如我叫人生火,把那几只山鸡烤了,给姝儿打打牙祭!” 第二十四章 又一个小妾?! “阿九的意思是说,陛下怕鲁国公生了二心,特意将曹乐阳诓入京去作为人质?” 尉迟九闻言点了点头,“虽说陛下忌惮鲁国公,但他毕竟与大萧征战多年,经验阅历非他人能比。如今萧人在边境蠢蠢欲动,陛下终归还是要用他的!” “自从文太后听政,大萧国力日强,隐隐有超越大梁之势。大萧军临边境,又遣使团打着结盟的旗号来我大梁,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萧国使团已经进京了?” “按日程算,差不多该到了!” 尉迟九说罢看了看孟初晗,低声道:“此次的正使是萧国太师的独子、枢密院长使——哈勒奔,听说随行的还有一位公主,这位公主行事乖张,却极受文太后喜爱……” 孟初晗双眼一亮,“莫不是妘妲娅?” “我久在边塞,在京中虽也有些耳目,但一来一回消息传递略有滞后,不知此人是不是你那位师姐。” “不论是与不是,我都要回一趟京城!” “想好了?”尉迟九迟疑的看向孟初晗,“只怕回京容易,再想离开可就难了!”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若我不能替他报仇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尉迟九垂眸沉沉一笑,“我早知你会如此说,却非要亲耳听到你的回答才会死心……也罢!” 他抬眼看向孟初晗,眸中之色甚为笃定,“既然阿玲决意复仇,咱们便回京吧!尉迟家在朝中还有些势力,趁着此番萧人进京咱们把清风真人遇害之事查个明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时至今日‘司马清风’四个字在四国之内仍是禁忌,阿九为何要冒险帮我?” 尉迟九面色坦然,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孟初晗,轻声道:“世上有情有义之人太少,阿玲以柔弱之身行刚强之事,实在让我钦佩!” “无论如何,让我帮你!” 在他真诚如斯的目光中,孟初晗不自觉点了点头。 ----------------- 上官嫚姝十分开心—— 这山鸡是乐阳哥哥亲自拔毛清洗、生了火来烤的,虽然有些焦糊味,她还是吃的很开心。 曹乐阳见状面上却有些挂不住,不好意思道:“杀鸡拔毛难不倒我,可火候却难掌握,嫚姝你别笑我!” 上官嫚姝笑眯眯道:“能吃到乐阳哥哥亲手烤制的野味,姝儿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笑话你!” “表兄好兴致!” 尉迟九抱着肩膀站在驿馆二楼,居高临下的朝着楼下亲密无间的二人道:“表兄这山鸡烤的好香,听说县主身子不爽,不如送一些给县主叫她补补身子吧!” 不知怎地,曹乐阳似从这声“表兄”中听出一丝愠怒。 上官嫚姝却道:“尉迟将军难道没听过虚不受补?想来孟姐姐病体未愈,碰不得这些荤腥之物!” 尉迟九也不搭理她,朝着曹乐阳道:“县主究竟得了什么病,竟然大半年还没养好?” 曹乐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口道:“许是她身子弱,来凉州便水土不服这才累病了许久,此番回京还需好好调养。她自幼在京城长大,若是此地对她身体恢复有益,我便陪她在此京城住一段时间。” 说罢他面上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反正我是个没用之人,凉州有父亲坐镇,想来我便是陪着初晗在京中常住也无妨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上官嫚姝心思刹那间百转千回,最终默默无言的垂下了头。 尉迟九面色这才稍霁,点了点头道:“她是你夫人,你这般考虑很是妥当。可都说上阵父子兵,大表兄不在,姑父又上了年纪,若是大萧兴兵来犯你这做儿子的还需祝他一臂之力才是!” “明日还需提早赶路,早些休息吧!” 尉迟九说完转身离去。 上官嫚姝依依不舍的与曹乐阳道了别。 蕙香凑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小姐,刚刚有个丫头去厨房叫菜。我看那丫头样貌不像孟氏身旁的婢女,便朝着驿丞着意打听了。这里的上房除了咱们与乐阳少爷、孟氏及尉迟将军居住的四间外,竟还有一间住着人!” “去叫菜的是个丫头,想来上房中定是住着个女子!” 上官嫚姝脚步忽的一顿,“除了孟初晗,乐阳哥哥还带了别人,是谁?” 蕙香摇了摇头,“尉迟将军手下的将士看顾的紧,奴婢什么也没打探出来!” 上官嫚姝眉头一皱,低声吩咐道:“叫岑妈妈差人去打探!” “可岑妈妈她受了伤,现下还在休养,小姐与她那般对待她,她可还会为小姐办事?” 上官嫚姝扯了扯嘴角,“她在我父亲身边许久,想必有本事查出曹家车队中隐藏的女子;再说她不过是头上破了皮,不耽误办差!我是主子她是奴婢,别说是打破她的头,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得乖乖赴死。再说了解曹家动向在朝政上对父亲有益,她不敢不做!” ----------------- “小姐,贺将军说那车内有三个人,呼吸声轻柔绵软,想来都是女子,而且并非练家子。他偶尔听到过其中一人的声音,好像有异族口音,听起来像是夷人。” “曹乐阳进京拜见陛下,却带着个藏头露尾的夷人女子,莫不是……” 见几人都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孟初晗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是小妾!!” “对对对,定是那曹乐阳怕旅途寂寞,这才带了个美艳的小妾随行!” 赵姑姑闻言冷哼一声,绮罗闻言轻笑,珍馐却撇着嘴道:“小姐是在逗咱们开心吗?这可是进京陛酬谢赐婚之恩,二爷再傻也不敢带小妾上路吧?若是被少夫人发现,一告状到陛下面前他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谢姑娘生了两个孩子都还是侍婢,二爷哪还有别的妾?” 她瞧了瞧孟初晗的脸色并无半丝被冒犯的不快,这才小声咕哝道:“再说有上官嫚姝围在二爷身边,他哪还有心思去寻别的女子?” 第二十五章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孟初晗笑着点头,“珍馐说的不错,曹乐阳虽然爱胡闹,却知道轻重!” “可姑爷将那夷女藏的这般严实,难不成……” 孟初晗见她欲言又止,便道:“咱们关起房门说话,珍馐不必顾忌,顺着思路往下说就是!” 珍馐闻言理了理思路,这才道:“老夷王被鲁国公诛灭,夷族自此四分五裂、夷人颠沛流离,不少人被驱赶、被他族掳掠为奴为婢,乃是四国内最为低贱之人。直到侥幸逃脱的夷族太子在西南建立了宁国,夷人有了一丝希望!” “夷女虽是下等女人,却被青楼妓馆所钟爱。她们能歌善舞、听话懂事,不少有钱人将之纳入府中成为禁脔,待玩儿腻了后便将之发卖。因此夷女的命运十分悲惨!” “奴婢觉得,姑爷带着个夷女上路,不外乎想把她送给京中哪位大人物,以此换取其对曹家的支持!” 孟初晗竖起大指,“以前总觉得珍馐年纪小、不懂事,不想竟是小看了你!你能将局势分析的这般透彻,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珍馐的脸一红,“小姐莫要取笑人家……” 孟初晗莞尔,语带鼓励道:“没人笑话你,你继续说就是——既然这夷女是件礼物,曹家究竟想将她送给谁的呢?” 珍馐一脸茫然,“这……国公爷权倾朝野,奴婢实在想不出他要给谁送礼。” 绮罗道:“听说言官们一向主张限制武将专权,这人不会是送给他们的吧?” 赵姑姑听罢摇了摇头,“那帮酸儒最是爱惜羽毛,鲁国公若真送个小妾只怕适得其反,到时候言官们拧成一股绳,鲁国公岂非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绮罗不懂朝政,又道:“眼下边境战事将起,国公爷莫不是怕征战不利,想要哪位权臣在朝上帮着说句话?” 孟初晗面露赞许,“这也说的通!可为何早不送晚不送,非赶着入京谢恩时送人,还非要将人塞到车队里与我们夫妻一同进京?” “这……” 几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夷女是件礼物,即便堂而皇之的放在队伍里也合情合理!长居京都的大臣也讲究个礼尚往来,更何况权倾朝野的鲁国公?” 孟初晗用食指一下下轻轻点着额头,喃喃自语道:“夷女不过是个玩意儿,跟收个古玩字画无甚区别……” “兵权……京都……谢恩……陛下……” 孟初晗眼光倏然一亮,“只能是陛下!” “小姐是说鲁国公想要将夷女给陛下为妃?” 绮罗闻言面带疑色:“宫中嫔妃哪个不是家室深厚?这小小夷女即便入了宫,只怕也只能做个低等嫔妃,难堪大用吧?” “就是低等嫔妃才好呢!” 珍馐忙给孟初晗倒了杯茶,催促道:“小姐您喝口水继续说!” “给皇帝送女人可是门学问!” 孟初晗一脸的高深莫测,朝着几人问道:“你们觉得做皇帝的女人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美貌!” 孟初晗闻言嗤之以鼻,“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珍馐一滞,“那就是家势?”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哪个大族又能长盛不衰?” 绮罗略加思索,沉声道:“要在宫中立足必须比旁人聪慧!” “若是别人比你更聪慧呢?” 赵姑姑到底在宫里服侍过,知道皇家最重传承便道:“母凭子贵,还是子嗣最重要!” 孟初晗摇了摇头,“宫里多少阴谋算计都是为了子嗣,谁知道孩子生下来能不能养大?” 赵姑姑叹了口气,“那小姐说,什么最重要!” “后宫中的女子,往往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少了隐忍、坚毅而空有美貌、家事之人,必定走不远、爬不高!” “夷女不一样,被当做玩物的女子太懂得隐忍的重要!” “明艳照人只是她的外表,聪慧、隐忍、坚毅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本来她这辈子最多是个婕妤,若得鲁国公在背后推上一把,她的未来就不可限量了!” 孟初晗说着露出一脸钦佩之色,“夷女出身地位,因此不会被家室深厚的娘娘们视做威胁,被轻视者才有机会上位……姜还是老的辣,鲁国公当果然谋远虑!” 珍馐还是不解,“既然如此鲁国公明着将人送去就好了,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赵姑姑啧了一声,“被姑娘夸了两句,这丫头竟然又糊涂起来!” “世人若都知那女子是鲁国公的人,皇帝还会信她吗?还会宠爱她吗?” 咚咚咚! 有人叩门。 赵姑姑起身来到门前,只听外头的龚六哑着嗓子道:“上官家的高手去探那厢之人了!” 孟初晗仰躺在床铺上,柔软的触感极大的缓解了奔波一天的不适。 她闭起双眼,低声道:“叫她折腾去!只有她上官家有高手,曹家的护卫就是吃素的?鲁国公不想摆在明面上的事她却非要翻出来,这般讨人嫌的事只有傻子才会去做!” 门外的龚六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去。 ----------------- “废物!叫你去查个人,你竟蠢的被人发现?” 上官嫚姝死死攥着手中茶杯,真想再丢一个在岑妈妈头上。 “被发现就算了,怎么连人都被人家给扣下了?!莫不是你有意在乐阳哥哥面前叫我丢人?” 岑妈妈还来不及解释,大门却被人用力从外头推开。 上官嫚姝面色一僵,只见曹乐阳板着脸提着个护卫走了进来,他一把将人甩在上官嫚姝眼前,幽深的目光一顺不顺的聚在她脸上,低声质问道:“这可是你上官家的护卫?” 上官嫚姝见他面上隐隐显出怒色,忙不迭的解释:“这确是我的护卫。不知他是哪里得罪了乐阳哥哥,我替他赔罪就是!” “姝儿不必哄我,你身边的护卫何人指使得动?你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便是,何须派旁人鬼鬼祟祟的探我国公府的底?” “在我眼皮子底下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姝儿将咱们多年的情分置于何处?” 第二十六章 灭口 “难道乐阳哥哥到现在还不明白姝儿的心意?” 上官嫚姝看着面前之人,一张俏脸由红转白,倔强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委屈—— “你竟然在车队中藏着个女子?!” “姝儿一片真心对你,你就这般回应姝儿吗?” “前有孟初晗,后有那藏头露尾的女人,乐阳哥哥这么做,真当姝儿的心是铁打的?” 上官嫚姝越说越伤心。 “我偶然得之那女子的存在,一时悲愤便在岑妈妈跟前落了泪。岑妈妈是我母亲身边之人,她见不得我受委屈,这才背着我使人去探查那女子的底细!她这般为我着想,我也要回护于她。” “我正和岑妈妈商量对策之时,乐阳哥哥就来了!乐阳哥哥怪我我也不恼,是姝儿无礼在先,乐阳哥哥要如何处置姝儿悉听尊便!” 见她急白了脸,曹乐阳面上怒气渐渐散去,叹息道:“原来竟是如此,我还以为……” “乐阳哥哥以为什么?你是怀疑我上官家刺探国公府的辛秘吗?” 曹乐阳一滞,语带迟疑道:“丞相与我父亲虽然面上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却较着劲。回京的队伍刚出凉州便出了这件事,父亲若知我和你同行,只怕……” “再说人是魏五爷发现的,他是父亲的心腹,连我都要惧他三分。想要当做此时从未发生万万不能,他必会禀报父亲在朝堂上参丞相,倒时如何收场?” “大不了再挨一顿鞭子,我皮糙肉厚受得住;可上官丞相克己复礼,只怕你我今后再没机会见面了……” 这件事若传了出去父亲一定会出手对付鲁国公。而父亲的手腕她最是清楚,倒时她和乐阳哥哥必会反目成仇。 不,她不要这样的结果! 上官嫚姝心思急转,她盯着曹乐阳的双眼,悲戚道:“乐阳哥哥,你和姝儿说实话,那女子究竟是谁?你和她究竟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 曹乐阳坚定的摇了摇头,他没有透漏那女子的身份,只正色道:“孟氏乃是宗亲,我时至今日都没碰过她,何况他人?” “我心中只有姝儿一人,难道姝儿不信我?” 一颗浑圆的泪珠从上官嫚姝眼中滑落,曹乐阳只觉心中一烫,刚刚的恐惧和愤怒瞬间被悸动替代! “乐阳哥哥的话,姝儿自然相信!” 上官嫚姝转过身,被她那双眼一扫岑妈妈只觉通体生寒。 “岑妈妈,你糊涂了!” “我知你心疼我,可这是曹家的车队,鲁国公位高权重,你背着我行此事可想过后果?” “父亲若知你犯下这般大错,定然会伤心的!” 岑妈妈忽的一顿,她面如死灰的朝着曹乐阳道:“少国公,都怪老奴老糊涂了!小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一哭我这心便乱了,又想起临行前夫人的嘱托,这才失了分寸的背着小姐差遣了她的护卫。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与小姐和上官家无关,更与丞相无关!” 上官嫚姝眼中闪着泪光,俯下身来握住岑妈妈的手,柔柔道:“事到如今我也护不住妈妈了!事关父亲清誉,嫚姝不敢护短,这便把你交给少国公,待到了京城再禀报父亲,妈妈不会有事的!” 曹乐阳眸光轻颤,低声道:“这是你母亲贴身的婆子,若真交给魏五爷只怕我也难保她周全!” 上官嫚姝摇了摇头,“乐阳哥哥当我不心痛?!可若因此坏了你我两家的关系,你叫姝儿怎么过意得去?” “魏五爷明察秋毫,必不会冤了岑妈妈。姝儿听说朝中有人意图构陷国公爷,值此关键时刻万不能再给国公爷添乱了!” 曹乐阳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回首叫人将瘫在地上的岑妈妈脱了出去,又朝上官嫚姝道:“你放心,好歹是丞相府的人,想来魏五爷不会难为个婆子!待问清楚了我再将人送回来。” “只是,姝儿不能再这般任性了!” 曹乐阳看着满脸泪痕的上官嫚姝,不由得放缓了语气,“私下里你怎么都成!可事涉朝局,不是你我能掌控的。大哥不在,我要协助父亲守好曹家。便如迎娶孟氏一样,许多事我不问自己愿不愿,只问该不该!” 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曹乐阳轻轻牵起上官嫚姝的手,叹道:“万般无奈,能与谁说?!” “乐阳哥哥……” “姝儿,我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位权臣。待到功成名就,我一定向丞相求娶你!” 上官嫚姝心头一堵,哽咽道:“我不做平妻,不叫人与我平起平坐……” 曹乐阳柔声道:“我怎么舍得?!我会让你做我唯一的妻!” “那……孟姐姐怎么办?” 曹乐阳微怔,一身碧色喜服的倩影出现在眼前。他甩了甩头,轻声道:“我会将她送的远远的,远到不让你烦心,远到她再也不能来打搅我们,可好?” 上官嫚姝轻轻靠在曹乐阳怀中,呜咽道:“她是陛下赐给你的正妻,赶她走……你怎么做的到?” 曹乐阳环住怀中啜泣的少女,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只要我不休妻,陛下会睁一眼闭一眼。只是……或许要等很久。” “姝儿可以等,只要乐阳哥哥心里有姝儿,姝儿多久都可以等!” ----------------- 翌日,众人准备好行囊却迟迟不见出发。 “姑姑是说昨夜魏五爷从马厩拖出个婆子去?” 赵姑姑点了点头,“徐三说人当夜就被拉出城埋了。” 孟初晗嗤了一声,“上官嫚姝够狠……可是,何至于此?难道人命于他们就这般轻贱?!” 赵姑姑道:“皇帝的异族妃子出自曹家,这事传出去可不得了!因此即便那婆子什么也没探听出来,也断断活不得了!” “不是说上官家派了高手吗。怎么竟是个婆子?” “这个老奴不知,可想必此人知道其中内情,所以才被灭了口!” 绮罗打起车帘,朝外头看了看,冷冷道:“上官家的姑娘去找人,差点坏了鲁国公的大计。可我看二爷丝毫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两个人有说有笑,倒是比之前更显亲密了!” 第二十七章 圣旨 “他二人耳鬓厮磨、情比金坚,哪里是我这初来乍到之人可比?” 孟初晗朝外头看了一眼,狐疑道:“昨日那婆子不是一般的仆妇,上官嫚姝一时不查痛失臂膀,为何不知悲伤反而显出几分高兴?” 她说着瞧了瞧天色,又道:“日头都上三竿了,怎么还不出发?晌午才出发,日落就投宿,这样走只怕三个月也到不了京城,曹乐阳究竟在搞什么鬼?” “小姐稍后,老奴去问问!” 少顷,赵姑姑带着一脸怒色归来。 孟初晗忙道:“这是怎么了?” “上官家那个丫头太过分了!她说少爷昨日买的点心爽口,便特意叫侍女出去买,可那点心铺子一日只卖两个时辰,排队的人有多,那侍女到现在还没回来。偏姑爷说她是客,一味的纵容。她为享口腹之欲,竟叫所有人枯等,太气人了……” 孟初晗生出一丝怒气。 上官嫚姝这般举动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与曹乐阳奉旨成婚,成了小姑娘记恨的对象,有些拈酸吃醋之举谁都能理解;可曹乐阳明知自己身中蛊毒,一月之内必须赶回京城,却也纵着上官嫚姝这般胡闹,这是摆明了没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哒哒哒。 贺君山骑马走至车旁,忽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卷东西丢了进来,绮罗下意识伸手去接,只见手中黄澄澄、金灿灿正躺着一卷锦帛。 “小姐,这是……” 超姑姑朝绮罗做了个噤声的收拾,随后将之往孟初晗怀中一塞,低声道:“小声些,这是圣旨!” 孟初晗打开看了看,又将之丢回赵姑姑怀里,叹道:“阿九真是……罢了,姑姑亲自拿给二爷看吧!” 曹乐阳立正与上官嫚姝说话,忽见孟初晗身旁的姑姑朝着二人走来。 父亲说过,这人是从宫里出来的。 曹乐阳忙正了神色,朝着来人道:“可是夫人她……” “老奴有东西给姑爷看!” 上官嫚姝是丞相之女,一见便知赵姑姑手中拿的是圣旨。 她心下狐疑,却见曹乐阳跪倒在地,将圣旨捧在怀中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这才神色凝重的站起身。 赵姑姑昂着头道:“夫人说时候不早了,需得赶紧启程!” 曹乐阳恭恭敬敬的捧着圣旨,沉声吩咐道:“上路了!” 上官嫚姝一怔,“乐阳哥哥,蕙香还没回来……” “留下护卫再此等候即刻,咱们走的不快,他们能赶上来!” 赵姑姑瞥了她一眼,朗声道:“咱们夫人身子不好,一路上舟车劳顿怎么受得了?小姐是客,我们本该尽地主之谊,可此番乃是我家小姐夫妻俩上京谢恩,实在耽搁不得!上官小姐若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还是自己慢慢走的好!” “左右进京这条路小姐是走惯了的,有这许多仆妇、护卫,再加上沿途州府官军能出什么岔子?上官小姐嫌弃照顾不周咱们也无话可说,便再此分道扬镳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丞相家的小姐有什么不起?满凉州谁不知她在合卺礼上的丢脸之举! 如今少爷带着夫人进京谢恩,她竟又不要脸的凑了上来。不仅喧宾夺主的吩咐曹家下人做事,还明目张胆的和少爷眉来眼去,这些下人们都看在眼里! 倒是少夫人深居简出,从不轻易麻烦众人,上官家的小姐比少夫人还难伺候,众人心中皆有不满! 一个外人,凭什么对曹家的下人颐指气使?! 如今少夫人身旁的妈妈开口数落这不知羞的女子,众人心下只觉痛快。 上官嫚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孟氏竟敢如此叫自己下不来台?! 她转头向身后之人求助,却见曹乐阳垂头转身离去。 周遭之人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上官嫚姝用力扯着手中的锦帕,悲愤的朝着身旁吩咐:“留下一人等蕙香,其他人和我一起出发!” ----------------- 曹乐阳策马追上走在前头的尉迟九,向他沉声抱怨道:“刚刚孟氏叫人给了我陛下的圣旨。阿九你说,陛下的圣旨怎么会在她手中?父亲说的没错,她果然是陛下派来监视曹家的眼线……” “圣旨是我给她的!” 曹乐阳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回京的圣旨是我给县主的!” 尉迟九斜眼看了看一脸呆滞的曹乐阳,“回京的路这么多条,你以为我是真是碰巧和你走了同一条路?!” “姑父因为你怠慢县主而遭到陛下申斥,失了幽州八万兵权,此番进京谢恩你还不知收敛!” 尉迟九幽深的目光朝身后扫了扫,低声道:“你以为这百十号都是大头兵?这其中有校事府的侍卫和暗人,连我都需谨言慎行,你竟敢当着他们的面与上官嫚姝眉来眼去!你这般任性妄为,国公府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曹乐阳心下大骇,“阿九,莫非你是奉陛下旨意压我进京的?我父亲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又为何将陛下圣旨给了孟初晗?” “若我不将圣旨给她,只怕她早晚被你拖得毒发身亡。即便她侥幸不死,跑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状,曹家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尉迟九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我恩将仇报?那是陛下的旨意,何人敢抗命?!” “实话告诉你,我身后一百二十二人皆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可除了君山和两个贴身护卫竟没一个肯听我号令!连魏五都起了警戒之心,你却只顾着和加害自己之人谈情说爱,不觉得可笑吗?” 曹乐阳忙道:“嫚姝绝不会故意害我……”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她差点害了曹家,这是事实!若不是魏五当机立断,只怕你藏在车队中的夷女早就被人发现了。姑父煞费苦心布置的一步棋被上官嫚姝一搅合,差点半途而废!” 尉迟九明明比曹乐阳年纪小,可数落起人来却总有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气势。 “你连家都成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难道在你心中,儿女私情比父母、宗族都重要吗?” “姑父不在,没人再替你收拾烂摊子。你再不谨言慎行只会害人害己!”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鲁国公垂垂老矣,舞阳又长年驻守边关,眼下曹家只能靠你!” 第二十八章 灾民 “姑娘,奴婢听说昨日晚间姑爷来看您了?” 见孟初晗没吭声,赵姑姑便接过了话茬,“不错,这几日姑爷都要到小姐房中坐上一阵……” 珍馐闻言一喜,“这下可好了!” “有什么好的?”赵姑姑想到曹乐阳今日的所作所为,不由的狠啐了一口,“人虽来了姑娘房中,却一直冷着脸,好似咱们求着他来似的!他板着脸坐上那儿,姑娘还得寻由头与他说话,想早点睡觉竟也不能!白天赶路累死个人,晚上他又过来熬鹰,这不是祸害人吗?” 绮罗也道:“偏姑姑一说姑娘该就寝姑爷就飞也似的逃了,好像后头有饿狼撵他似的……” “与我这无盐女同床共枕,曹家二少爷自然是要逃的!”孟初晗说着朝着窗外努了努嘴:“再说外头杵着那么一位惯会撒娇撒痴的主,他哪有心与我周旋?!” 珍馐一滞,“既然姑爷不想……还来小姐房中做什么?” “若不是怕回到京中陛下怪罪,你以为他会纡尊降贵的来我房中?” “他白日里寸步不离的守着上官嫚姝,只在就寝前来我房中,不过坐坐就走,这叫欲盖弥彰!” 孟初晗脸上露出个讽刺的笑容,“曹家少爷这般勉强自己,当真可怜!瞧他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真叫我心烦!从今日起不许他到我房里,该怎么说姑姑看着办吧!” 赵姑姑瞟了眼自家姑娘,恨铁不成钢的数落起来。 “姑娘天仙似的人物,只消勾勾手指不知有多少少年郎巴巴儿的凑上来。还不是你不争气!做什么非要隔着帘子与他说话?!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将人笼住……” “我又不是日日等着夫君临幸的深宅妇人,做什么非要靠着笼络男人过活?” “再说曹乐阳并非可以托付终身之人,犯不上再他身上浪费精力!” 赵姑姑默然许。 她当然知道曹乐阳并非良人,可小姐已嫁为人妇,若今后没了夫君护佑,该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国公府后宅生存? 小姐的母亲,那如太阳般明艳耀眼的女子也从不依附男人,可最终却落得那般下场…… 主仆几人正说着,却听车外传来悠闲的马蹄声。 贺君山来至马车旁,低声道:“前面就入了荆州界,近日徐、豫二州发了大水,不少灾民想要涌入荆州城,都被州牧挡在城外,将军要我提醒夫人多加小心!” 孟初晗点了点头,“放心,我们几人定不会给将军添麻烦!” 贺君山微微一笑。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 正午十分,荆州彬成十里外—— 曹乐阳一路醒来只见遍地灾民,众人挑着担、推着车,皆凄苦又麻木的朝城门走去。 曹家是武将世家,仆从侍卫们皆带着刀剑,百姓本该见之皆避;可恶急之人哪还顾得了其他,当即便有人围了上来,朝着车内不住乞讨—— “老爷,赏口吃的吧!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姑娘,您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孩子饿了好几天,再没吃的就要饿死了!” …… “小姐,他们太可怜了!” 上官嫚姝何时见过这般场面,忙对着曹乐阳道:“乐阳哥哥,这是哪里来的灾民,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曹乐阳唯恐灾民伤人,忙朝着众侍卫道:“护好上官小姐,不许人靠近!” 不远处也有人去拍孟初晗道马车。 赵姑姑见状只大声道:“徐三,将他们赶开!” 两人的马车隔得不远,赵姑姑声音又大,上官嫚姝闻言不由得嗤之以鼻:“他们已经无家可归,眼下就快饿死了,怎能叫人驱赶他们?!” 说罢回头吩咐蕙香,“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都给他们就是!” 蕙香忙取来小姐的点心匣子,以及蜜饯、肉脯等物,拉开车窗便朝着附近的灾民扔去! 曹乐阳闻言也不由得皱眉,孟氏叫人驱赶灾民,实在太过分了! 正欲开口呵斥,忽听马车中传来孟初晗清冷的嗓音,仿佛训斥着身边不懂事的丫头—— “傻珍馐,附近的灾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那些点心干粮不过杯水车薪!” “可是小姐,他们太可怜了,那个孩子就快饿死了!” “你以为怀中的吃食能到孩子嘴里?” “外头的人饥肠辘辘,哪还有礼义廉耻可言?!人这时候见到吃的,争夺之下只怕会出人命。这不是救人,是在造孽!” “可是……” “饥寒起盗心!一旦有心术不正之人煽动民众,灾民便会将怒气发泄到咱们身上。咱们虽说有不少人手,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何况是一群已到穷途陌路的饿狼,凭这百十号人手又能抵挡多久?不如赶快进城去,找到州牧让他开仓放粮,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曹乐阳一愣,孟氏的话竟然句句在理! 她不是连字都认不全、只知修道打醮的无知女子吗? 怎么会有这般见识?! “别抢、别抢,你们做什么?” 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将曹乐阳的神识换回。转头一看,只见一群灾民围在上官嫚姝车旁,正没命的哄抢蕙香手中的食物;蕙香一只手死死把住车门,若不是被身后的上官嫚姝紧紧拉住,早就被灾民拉下车去了。 魏五见状大喝一声,“拔剑,给我将人赶下去,注意别伤了他们性命!” 众护卫呼啦啦围了上来,出刀的出刀、伸手的伸手,将一众流民向外赶。 “哎呦好痛!有钱人没良心!咱们都要饿死了,他们还叫人打咱们,还有没有王法?” “这帮人带的定是不义之财,他们车上有吃的和钱,咱们抢下来就能活命!” “你们这群混账,留下食物和钱财!” …… 群情激奋,无数的灾民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曹乐阳暗道一声糟糕! 果然被孟初晗说中,灾民冲着他们来了! 若灾民若是死在自己手上,日后父亲必会被御史参奏。 若不懂真格的,众人只怕难逃一死! 骑虎难下之际,身后的马车中再次传来清丽的女声—— “撒!” 第二十九章 荆州牧 铃铃铛铛,是铜钱掉落的声音!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贵人撒钱了,快去捡啊,捡到了就能买吃的了!” 刚刚气势汹汹冲击上官嫚姝马车的灾民们闻声立即转过头,只见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护着一辆马车快速向城门奔去。车上立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站在车尾正大把大把朝人群洒铜钱儿! 人群沸腾了! 众人争先恐后的俯身去拾地上散落的铜板,倒将堵截车队之事抛在脑后。 魏五见状大喝一声:“快,护着二爷和上官小姐进城!” 一行人气喘吁吁终于进了彬城大门,却见孟初晗身旁年长的马夫正立在一旁。 徐三这不紧不慢的凑了过来。 “姑爷,小姐刚刚受了惊吓,赵姑姑的陪着她去了本地最好的客栈!姑姑叫小人知会姑爷一声,小姐的病有所反复,刚刚她叫人去请了郎中,这些日子只怕小姐不能陪姑爷聊天说话了!” 曹乐阳不住冷笑,孟初晗受了惊吓?! 若不是她当机立断分散了灾民的注意力,只怕众人就交待在城外了! 他承认自己小瞧她了,可她不该将自己和嫚姝丢在此处,自己去住客栈! 这样也好,他才不屑对着那无盐女呢! “一帮不成气候的灾民就吓到她了?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怎配做国公府的内眷?” 徐三斜了眼钗歪鬓松、惧色未退却数落起救命恩人的上官小姐,淡淡道:“我家小姐虽胆小,却不曾在人前失了礼数……小姐您的钗掉了!” 上官嫚姝脸色一红,唰的一声拉下车帘,忙叫惊魂未定的蕙香为自己重新梳妆。 却听外头那精壮的中年继续道:“我家小姐说了,善心若用的不当便成了害人害己的糊涂心!我家小姐还病着,却一边逃命一边想着怎么让众人脱险……” “阿赵说的对,我家姑娘是个没福的!灾民冲到跟前竟没人护着,若不是尉迟将军来救,只怕咱们的车早就被灾民给拆了!” “上官小姐倒是有福,我家姑爷寸步不离的守在您身侧……这也对,您好歹是未出阁的姑娘,若被什么来历不明的男子近了身,您的清白可就毁了! “到时该如何向丞相交待?!” 马车内的上官嫚姝脸色一白。 曹乐阳不悦的皱起眉,他以为孟初晗身边这汉子是个老实人,不想言辞间竟也这般咄咄逼人。 “本少爷问你,尉迟九哪里去了?我和嫚姝被灾民围困时他为何不带人来救?” “表少爷这话错了!我们将军手下才多少人?如何挡得住那猛兽般的灾民?” 贺君山骑着马慢悠悠走上前来,脸上虽带笑,眼中却闪着森森寒意。 “将军是奉皇命护送县主和表少爷回京的,表少爷是鲁国公之子,有万夫不当之勇,可县主却无缚鸡之力!她好歹是将军的嫂嫂,眼见灾民如饿狼猛虎般扑将上来,若将军也如表少爷般不顾县主死活,那还算人吗?!” 众人听见了几人的谈话,不住的窃窃私语—— “丢下自己老婆不管,只顾护着别家女子,算什么男人?” “未出阁的姑娘怎会与有妇之夫有瓜葛?世风日下啊!” “你没听见吗,他家娘子病了,八成他是嫌弃糟糠之妻,想要另娶呢!” …… 贺君山早就看不惯这拎不清的表少爷,他娶了孟初晗竟还不知足,偏与那虚有其表的上官小姐纠缠不清! 真是个糊涂蛋! 他和徐三也不管曹乐阳是什么脸色,调转马头朝客栈去了。 ----------------- “荆州牧?他来见我做什么?!” 魏五思索片刻便道:“荆州都督是国公爷的部下,听闻他与州牧不合,此次前来定是有事相求!” “少爷还是见见吧!” 上官嫚姝苦着脸道:“乐阳哥哥前脚刚进彬城大门,州牧后脚就追了上来,连口气都不让人喘,太讨厌了!” 魏五没说话,他可没忘记眼前这一位正是城门口一幕的始作俑者。 “少国公,救我啊!” 荆州牧孙泰岩疾步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坐在曹乐阳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哭了起来。 上官嫚姝被吓了一跳,皱着眉道:“你执掌一州军政,这般哭哭啼啼岂非将我大梁官吏的脸都丢光了?” 孙泰岩偷眼瞄了瞄眼前女子,忽的将眼泪一抹,哽咽道:“少夫人说的没错,泰岩给陛下丢人了!可泰岩不怕陛下怪罪,只要能给徐、豫二州的百姓一条活路,泰岩愿受任何责罚……” 上官嫚姝脸一红,“你胡说什么?我、我是丞相之女,哪里是什么少夫人?” 孙泰岩一愣,“门吏说少国公的夫人施计使车队脱离流民围堵……你陪在少国公身边,怎会是丞相的女儿?少夫人哪里去了?” 魏五忙扶起孙泰岩,沉声道:“州牧大人来见少国公所谓何事?” 孙泰岩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哭丧着脸朝曹乐阳道:“少国公也看见了,如今灾民都聚集在荆州外,他们没吃没喝好几天,再不开城门就要饿死人了!可李都督不准下官开门,说是怕流民入城坏了我荆州治安。哎呀呀……” 孙泰岩说到此处忽的举起袖子遮住脸,大声嚎叫道:“李都督的话虽有理,可叫下管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在城外,下管着实不忍心啊!” 曹乐阳忙道:“州牧大人莫急,既然李都督不叫灾民进城,可以开仓放粮啊,此举可解燃眉之急!” 孙泰岩蓦的收起哭声,正色道:“少国公与下官想到一块儿去了——荆州今年收获颇丰,我又不动他的军粮,开仓赈灾有何不可?” “可李都督非说大萧蠢蠢欲动,官粮不可动!” 孙泰岩眉眼间染上几分怒色,沉声道:“他说放粮也行,但得拿钱买!待到萧人来袭他好去采买军粮!可如今灾民食不果腹,哪儿来的银子买粮?再说彬城离京几百里,若是萧人能打到这儿大梁早就灭国了,还要军粮何用?” “下官听说李都督曾在国公爷手下任职,所以想请少国公帮下官劝劝李都督,要么开城门放人进来,要么开仓放粮!” “若再耽搁下去,只怕要出大事了!” 第三十章 病急乱投医 “孙大人,少国公刚刚抵达荆州,您好歹叫少爷吃上口饭!实不相瞒,我家少夫人身子不好,一路舟车劳顿,又在城郊受了惊吓,如今已然病倒了。虽说赈济灾民是大事,可我家少爷总不能放着夫人不管。他二人是要上京叩见陛下的,一不能耽搁日子、二不能失了礼数!” “还请大人海涵!” 孙泰岩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忙道:“并非下官不通人情,只是城外的灾民越聚越多,眼下只是进城难,若再过上两日只怕出城都出不去了!若照此发展下去,少国公要只怕被困荆州,回不去京都了!” “我知少国公惦记夫人,可城外之人都是我大梁子民,少国公怎能眼睁睁看他们去死……” 孙泰岩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拉着曹乐阳的衣摆哭道:“求少国公发发慈悲,救城外的灾民们一命!” “李都督油盐不进,还要拔刀砍我哩!我说他目无法纪,他却说兵权就是章法。真是岂有此理!” “一介武夫竟视国家法度于无物,我定要告上京城,叫陛下好好惩治这帮目无王法的武将!” 曹乐阳的心一颤,忙不迭的站起身,扶起坐在地上的孙泰岩,沉声道:“孙大人胸怀天下,乐阳很是佩服!食朝廷俸禄当为君分忧,李都督那里我可去劝上一劝;虽说有父亲的情分在,可我到底年轻,且李都督的官职比我高上许多,若是他对乐阳的谏言不以为然……” 孙泰岩蓦的瞪大双眼,“李政他敢!您是国公爷的儿子,他敢不听话国公爷饶不了他!” “再说赈济灾民也是一桩政绩,”孙泰岩说到此处口气又缓了下来,凑近曹乐阳耳畔轻声道:“下官就在荆州亦知武将不易,只要李都督答应开仓,这桩功劳下官定不与他争!” “少国公回京谢恩,顺手替国公爷解了豫、徐二州的危机,陛下必然龙颜大悦。到时国公爷是否能再高升一步亦未可知啊……” 曹乐阳拱了拱手,“李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寻李都督!” “少国公尽管去,少夫人便交由下官照顾。我这就请荆州最好的大夫来为少夫人诊治!” 上官嫚姝冷哼一声,“孙大人别白费心机了,少夫人嫌你这驿馆简陋,往城中最好的客栈去了!” 孙泰岩一愣,“少夫人在聚福楼?!” “那可是个好地方,少夫人当真会挑地方!少国公先行一步,稍后下官在聚福楼为二位洗尘!” 曹乐阳前脚往都督府去,孙泰岩后脚便上了轿子。 “去聚福楼!” “大人,您说少国公能成事儿吗?” 孙泰岩闻言叹了口气,“我看悬!只瞧他将新婚妻子独自丢下,却将丞相之女带在身边,便知不是个明白人!可惜曹必一世英名,居然养了这么个儿子!” “您是说李都督敢不给少国公面子?” “曹乐阳毕竟不是鲁国公,李政守着军粮如狗护食,怎会因旧主之子一句话就放开手?” “早知如此,大人何必在庭上那般声嘶力竭,小人看着都累!” 孙泰岩嘿嘿一笑,“见面三分情!若不叫曹乐阳不走上一趟,咱们哪知道李政底牌到底是什么!” “本官丢人算什么,只要豫、徐二州的百姓不饿死,本官愿意给曹乐阳磕上一百个响头!” ----------------- 孟初晗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道:“荆州牧?!有事该去求曹乐阳,他见我作甚?” “那位孙大人说他带来了荆州最好的大夫,还说是他的失职叫少夫人受了惊,要给少夫人当面赔礼呢!” 孟初晗本无意陪他打官腔,却听珍馐道:“那位孙大人十分有趣,官居州牧却没有架子,连对奴婢们都小心翼翼;旁人送礼无非是些金银细软的贵重之物,他却带来了自己夫人亲手做的药膳,当真是有心!” 赵姑姑道:“除了那药膳他还带了什么东西?” 珍馐摇了摇头,“孙大人只拿了个食盒,上头还盖着厚厚的毯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赵姑姑奇道:“一方封疆大吏,怎的这般小气?!难不成是个傻子?” “能混到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孟初晗摇了摇头,“他这般前来必有缘由!” “请进来吧!” 孙泰岩低眉顺眼的走进屋内,俯身施礼道:“下官见过少夫人!” “州牧客气了,您的官职可比外子高,您这么一叫我却不敢当了!” “大人请坐!” 刚一落座,孙泰岩便将手中温热的食盒朝前一推,笑道:“听闻夫人身子欠安,内子特意做了这茯苓天麻蒸鲤鱼。内子虽粗蠢,但少年时在山上修过道,这道药膳便是和山上的真人学的,有镇静安眠、平肝熄风之功效!还望少夫人莫嫌弃!” “噢?”孟初晗闻言抬起头,温和道:“尊夫人也在习过道?” 孙泰岩点了点头,“内子自幼体弱,经山上的道长细心调养这才强壮起来。” “尊夫人好福气!” “确实,我夫人常饮这鲤鱼汤,豫、徐凉州的百姓如今却没这么好运气!” “大人是说水灾之事?” 孟初晗叹道:“我与外子今日在城外遭灾民围困,实实在在看到了灾民有多苦!” 孙泰岩闻言苦笑不已,“不瞒夫人,我本想开门放灾民进城,还想开仓放粮解灾民之饥,可李都督以安防为由拒了下官的提议,下官是实在没法子才来求见夫人!” 赵姑姑道:“大人堂堂州牧都没法子,我家夫人是后宅妇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少夫人是皇封的县主,又在城外为被围困的少国公解围,下官想求夫人帮着想个法子!” 孙泰岩抬眼看了看面前眉目如画的女子,低声道:“不怕夫人笑话下,官刚刚哭天抹泪的求少国公找李都督说情,只怕此举见效甚微;下官是病急乱投医,少夫人睿智,还请为下官想个法子,帮一帮城外那些灾民!” 第三十一章 这匣子首饰送你了! “大人以为我家二爷劝得了李都督吗?” 孙泰岩摇了摇头,“难!” 孟初晗笑了,“李都督是国公爷的旧部,他若连二爷的面子都不买,凭我一介妇人能有什么办法?” “虽是县主,可我一没权、二没钱。既没胆量寻李都督逼他打开城门,也没自信让灾民有饭吃!” “大人真是寻错人了!” 孙泰岩一阵灰心——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来求求这位机敏的二少夫人,女子都是心软的,若能得她在少国公跟前儿求求情,也许事情就有转机呢? 却没想到…… 唉! “我是帮不上大人什么忙了,可夫人的心意浪费不得,姑姑将药膳拿来吧!” 赵姑姑盛了汤端到她跟前,孟初晗接过碗尝了尝,赞道:“能得夫人这般贤惠女子照顾,孙大人有福了!” 她舀起块鱼肉放在口中咀嚼,状似无意道:“不知荆州今年收成如何?” 孙泰岩忙道:“这几年风调雨顺,荆州稻谷产量颇丰!” “既然如此,想必粮价不高吧?” 孙泰岩闻言如泄了气的皮球,“市场上的粮价虽低,可李都督奇货可居,他要的价格下官付不起,否则哪能叫灾民在城外挨饿!” 孟初晗端起鱼汤喝了一口——这药膳炖煮的火候十足,喝下去不仅暖了肠胃,还将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尽数祛除! 看在孙夫人这般用心的份上,自己绝不会袖手旁观! “既然李都督给的价格高,大人就看看别人的!这么大的荆州城还怕找不出几十号粮贩子?” 孙泰岩苦笑一声,“夫人所说筹粮的办法下官也想过,可灾民数量庞大,光靠粮商手中的存货赈济只怕不够;再说那帮商人惯会坐地起价,本官不能给他们机会去吸朝廷的血!” “粮商手中的不能卖,那牙行和百姓可有余粮?” 孙泰岩一愣,“夫人的意思是……” “既然连年丰收,李大人凭什么奇货可居?这两年粮价低,牙行也许会有存货,再加上百姓们的手中的余粮,应该够了!” “不不不,这些根本不够……” “我知道,这些粮食不能让所有灾民吃饱,但做成粥喝下去便不会有人饿死!” 孟初晗放下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低声道:“这不过是做给那些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看的!” “他们知道州府要收粮,私下里肯定囤积了很多货,大人先收牙行和百姓手中的应了急,待到灾民情绪平复,后面的事便好办了……” 孙泰岩脑筋转的极快,双眼不由的一亮! “少夫人妙计!”他站起身来朝着孟初晗一躬道地,语带感激道:“下官带豫、徐二州的百姓谢过少夫人救命之恩!” “初晗不过说了两句闲话,不敢当大人的谢!能得大人这般爱民如子之人为父母官,荆州百姓有福啊!” 孟初晗道:“从百姓和牙行手中收粮,可比从粮商手中收粮便宜许多!” 说起银子,孙泰岩眼中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不怕夫人笑话!荆州的赋税除去大部分上缴国库,再抛去官员开支、公署及府衙的开销,余下又被李都督占了大半充作军资军备,几乎没剩下几个子儿!眼下我这做州牧的囊中羞涩,只怕连从百姓和牙行手中买粮的钱都拿不出!” 孟初晗闻言冲绮罗招了招手,“孙大人若不嫌弃,这匣子首饰便赠与大人,充作振抚灾民的粮资!” 孙泰岩被满匣金玉晃的睁不开眼,忙不迭冲孟初晗道谢。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下官只用一碗药膳便换回少夫人一个金点子,下官该给少夫人送礼才是,怎么好再收少夫人的东西?!” 他口中虽如是说,却将那满满一匣子首饰牢牢抱在怀中,好似生怕孟初晗将之要回去。 见他虚伪的这般直白,孟初晗只觉有趣,笑道:“大人不必谢我,这匣子首饰也是他人转赠,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我哪有那个心胸和魄力一掷万金?” 孙泰岩闻言正色道:“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官场上尔虞我诈,官员们只在意升官发财,虽平日里说心怀天下,可真遇上灾殃谁又会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更别说将到手的银子拿出来赈灾了!” “少夫人是正直之人!您与孙某头回见面便信了孙某为人,孙某必不叫少夫人失望,一定将灾民们安置妥当!” 果真是个明理、识趣的! 孟初晗温和道:“大人客气了!您公务繁忙,我就不留您用饭了,姑姑替我送一送吧!” 孙泰岩也不客气,再次朝孟初晗施完礼,这才抱着沉甸甸一匣子首饰离去。 “孙大人不是说粮食不够灾民吃吗?怎么听小姐说了几句话便信心满满的走了?” 赵姑姑道:“这帮当官的粘上毛比猴都精!小姐的点拨他听懂了,心中自然有了底!” 珍馐一脸困惑,“奴婢还是不明白!” 赵姑姑叹了口气:“安抚灾民,重中之重就是粮食!虽说朝廷也会派人来赈抚,可这一来一回只怕要饿死人!” “孙大人手中没钱,小姐给了他采买粮食的银子,可无论那匣子东西再怎么值钱只怕也填不满城外上万张嘴!李都督手中的军粮充足,想以高价卖给州府从中捞钱。那帮粮商们不敢明着与李都督争利,只得将粮价提高。小姐提议叫孙大人从小牙行和百姓手中收粮,一来价格低,二来可震慑不法之徒!” “眼下只要弄买到一批粮食解了灾民饥饿,灾情就能减缓,李大人便能缓一口气,腾出手来继续收粮!” “此时朝廷的赈抚就要到了,傻子才会把那么多的粮食存在手中!到时必会有人主动卖粮给孙大人,口子一开便再收不住了!” “众多粮商一齐出售,市面上的粮价必会急转直下,到时孙大人就能抄底了!这样既省了钱,也能叫灾民吃饱肚子!” “这帮黑心商人想发国难财,我就让他们赔个干净!” 孟初晗说着轻轻勾起嘴角,轻声道:“至于那见死不救的李都督,此次不仅一文钱都赚不到,还会必陛下惩处!” 赵姑姑闻言不住冷笑—— “咎由自取、当真活该!” 第三十二章 哪敢劳烦上官小姐?! “你居然叫二爷喝酒?” 魏五看了看酒气满面的曹乐阳,皱着眉朝扶着他的百顺道:“你这小子是怎么照顾二爷的,就不怕回了凉州国公爷扒了你的皮?!” 百顺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李都督非要留二少爷用饭,席间频频敬酒,还说起在国公爷麾下效力之事;二爷碍着国公爷的情面只得都喝了……” “你就不会替二爷挡一挡?” “魏将军不知,李都督脾气大着呢!席间根本不让小的靠近,只弄了几个美艳的丫鬟在跟前服侍,小的是干着急,没法子啊!” 魏五叹了口气—— 二爷到底年轻,被那老奸巨猾的李都督算计了! 他冲着百顺挥了挥手,“快把二爷扶进去!” “乐阳哥哥这是怎么了?” 上官嫚姝带着蕙香走了出来,一见曹乐阳人事不省的样子便慌了神,忙不迭的上来询问。 魏五朝百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曹乐阳扶走,自己却挡在上官嫚姝主仆面前,笑道:“李二爷多喝了几杯,不碍事的!” 他们家这位爷从小女人缘就好,此回进京谢恩竟遇上了这不省事的上官小姐!这二人郎情妾意,平时还好说,此时二爷醉酒,若是趁着醉意与上官姑娘做了什么糊涂事…… 魏五打了个冷颤! 上官嫚姝满脸担心,忙道:“乐阳哥哥喝多了?我去看看他!” 又吩咐道:“你去倒碗醒酒汤来!” 魏五撇了撇嘴,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二少夫人都不曾这般对自己说话,她这是将自己当做国公府的主母了吗? 魏五身形未动,沉声道:“二爷有小厮照顾,不敢劳烦上官姑娘费心!醒酒汤什么的也都不必,李都督心中有数,他不敢多灌二爷的酒,叫二爷好好睡上一觉,明日醒了就好了!” “豪饮伤身!若不饮解酒汤待他明日醒来必要头疼,这东西想来驿馆是有的,若没有就叫下人去外头买……你总挡着我做什么?!” 上官嫚姝瞪着眼前如泰山般岿然不动的汉子,质问道:“小厮会照顾人吗?!我要带蕙香去照顾乐阳哥哥,让我进去!” “国公爷有令,少爷们成年之后身边不许丫鬟伺候,百顺自幼跟在二少爷身旁,有他照顾少爷魏某自然放心!” 魏五看了看一脸愤怒的上官嫚姝,轻声道:“上官小姐冰清玉洁,我家二爷却已成婚,没有叫姑娘家照顾有妇之夫的道理!二爷只是多喝了几杯,便是要人照顾也得二少夫人来,哪敢劳烦上官小姐?!” 上官嫚姝气呼呼道:“孟初晗哪里靠得住?!她将乐阳哥哥一个人孤零零扔在驿馆中,自己去住高床暖枕的客栈,你敢将乐阳哥哥交给那没心没肺的妇人?” 魏五呵呵笑了,“若说没心没肺,二少爷也不遑多让!若不是他只顾守着您,少夫人哪会负气离去?” 说道此处他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冰冷,低声道:“少爷已受国公爷一顿鞭子,小姐是想害二爷再挨一顿打?” “若被国公爷知道那姓岑的婆子着意窥探国公府私密,只怕要对丞相发难,小姐亦会被国公爷的怒气波及,到时只怕连二爷也救不了小姐!” 被那双沁着淡淡杀意的眼神一扫,上官嫚姝浑身一颤,只觉一寒意蹿上心头。 一旁的蕙香赶忙凑上前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姑娘,连日来奔波劳碌,左右这几日出不了城,不如好好歇上一歇,缓缓精神吧……” 上官嫚姝朝魏五身后望了望,犹不甘心,朝着蕙香道:“你去告诉孟家那位二少夫人,她的夫君醉酒归家,眼下正不自在,叫她速速过来服侍!” 蕙香一愣,看了看小姐离去的背影,又转过头去偷眼瞄魏五。 魏五嘿嘿一笑,漏出一口白牙,“蕙香姑娘自去歇着,反正二少夫人也不回来,去与不去又有何区别?” 见蕙香一脸挣扎,魏五又道:“姑娘只管往魏某身上推——就说国公爷发过话,不准任何人打扰二少夫人休息!少夫人身旁那位姑姑的厉害蕙香姑娘是领教过的。那可是宫里出来的姑姑,连大内管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眼下她家小姐还病着,你敢在这个时候触她霉头话就不怕她大耳刮子抽你?” 蕙香闻言缩了缩脖子,忙转身去追自家小姐。 ----------------- “开城门放灾民进城的事,李都督是怎么说的?” “少爷在席间和都督说了荆州城外的遭遇,又详细说了灾民的惨状,可李都督说那帮灾民连国公府的马对都敢劫,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若开门放他们进来,彬城就要大乱了!” “他还说孙大人这个州牧无能,州府人手又少,到时候还不是劳烦他这个都督派兵镇压暴乱?!” “名声那臭石头领,坏人却叫咱来做,我老李可不做这赔本儿的买卖!” 魏五一愣,“他说州牧大人是‘臭石头’?!” 百顺点了点头,“李都督说孙大人泰山上垒茅坑的石头,臭不可闻!” “那开仓放粮……” 百顺叹了口气,“这件事二少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李都督堵了回来” ————酒桌上的李政端起酒杯豪饮了一口,骂道:“我与他打交道多年,姓孙的那点小心思旁人看不出,难道咱还看不出?” “说到底豫、徐二州的灾民干我荆州军民何事?反正朝廷自会派人来赈抚,谁会傻的拿自个的家底儿去填无底洞!这可是军粮,没有朝廷的旨意谁敢开仓?若真出了事,陛下还不是那我这个掌兵的都督是问?!” “我看那姓孙的臭石头就是读书读傻了!像这种做了无功、做错了却会丢官罢职的我老李不会去做!” “朝中那帮文臣乌眼鸡一般,我老李没错还要时刻提防他们寻出些小毛病按在咱身上,值此多事之秋,我可不想惹一身骚!” “这件事少国公别去管,您只管在这城中好好歇歇,也让我老李进尽地主之谊!” 李政冷笑一声,“那姓孙一没钱、二没粮,我看他拿什么沽名钓誉!” 第三十三章 九天玄女下人间! 曹乐阳昏睡了一宿,翌日醒来李都督又派人来请,说是要为他接风。 一连几日,都督府内夜夜笙歌! 荆州乃鱼米之乡、风景秀丽之地,加之本地女子柔美,几顿酒喝下来曹乐阳只觉如沐春风,倒将赈济灾民之事抛在脑后,只当自己是来游山玩水的富贵闲人。 今日日上三竿,李都督罕见的没派人来邀他去赴宴,曹乐阳这才长出口气—— 李都督为人豪爽,曹乐阳盛情难却,几日来将头都大了! 他终于知道父亲是如何练就千杯不醉的本领——有这帮酒量惊之人为将官,难怪父亲喝便军中无对手! 今日天气极好,不如带嫚姝在城中逛逛,买些新奇的东西哄她开心,在找个大馆子吃些地道美食…… 曹乐阳正想着,一抬头却见百顺跑了进来—— “少爷,外头来了一帮人,在门口吵着闹着要见您!” “见我?!他们可是荆州的将校?” “这倒不是,他们只说自己是城外豫、徐二州的灾民……” 曹乐阳眉头一皱,“李都督居然叫灾民入城了?” “不,他们说自己是灾民代表,总共不过十几个人入了城,后头还有官军看着。眼下他们正等在外头,好像还抬着牌匾,二爷见是不见?” 曹乐阳一哂,“这帮人倒有意思,入得城来不去寻州牧和都督救灾,居然来找我?!” “叫他们进来,一帮受灾之人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不多时便听见驿馆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哪位是少国公?” 曹乐阳抬眼,一见一位老者带着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入了驿馆,这老者耄耋之年,周身衣物略显狼狈却干净整洁,听他口中之言竟似读过书。 众人见状便围了上来。 老者看了眼器宇轩昂的曹乐阳,忽的俯身跪拜—— “老朽代豫、徐二州五万难民叩谢少国公救命之恩!” 老者身后一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倒将曹乐阳唬了一跳,他忙给一旁的百顺使了个眼色,朗声道:“老人家这是作甚?乐阳年轻,怎担得起您这般大礼?” 百顺见状忙扶老者站起身,老者颤巍巍、满脸泪痕,激动地道:“少国公哪里话来,若不是少夫人心善咱们早就饿死在彬城外了!如今城外灾民都说少夫人是九天玄女下凡、是救苦救难、护佑百姓的仙人哩!少夫人高门大户出身,又被皇帝封为县主,没想到竟这般悲天悯人!若不是少夫人倾其所有资助州牧大人买粮,咱城外的灾民只怕已经易子而食了……” 身后众人闻言亦哭了起来,纷纷附和道:“赵老说的不错,夫人是真人下凡,是救苦救难的仙女下界,我等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夫人的恩情……” 曹乐阳颇觉荒唐。 他吩咐百顺给众人看座,不以为然道:“老人家,内子虽修过道,但终归一介妇人,终年只在后宅行走,怎会协助州牧赈济灾民,老人家莫不是弄错了吧?!” 老者见状忙道:“不会错、不会错,就是少国公的夫人救了咱们。早在少国公入城那一日就有人远远瞥见少夫人一眼,当时只觉夫人有仙女般的容貌,没想到还有颗就济苍生的慈悲心——老朽听说少夫人进城时遭了饿急的灾民围堵,少夫人当即便命人朝灾民撒钱,不少人用那些钱买了粥来喝,不知久了多少人;少夫人随后又捐了一万两银子给州牧大人,州牧便叫人在城中收粮,又在外设了粥棚、医棚,连日来城外无一人饿死,少夫人这般行事惊愕这不就是救苦救难的仙人下凡吗?” 曹乐阳心头一震,一万两?! 孟初晗怎么拿的出这么多钱? “吾等再谢二少夫人的救命之恩!这东西是灾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少夫人收下!” 老者说着朝身后摆了摆手,几人便举着一把由许多碎步拼接而成的黄罗伞走上前来。 老者热泪盈眶的指着伞道:“这万民伞上的布是百姓们东拼西凑得来的,上头写满了豫、徐二州所有受少夫人恩惠的灾民之名。少夫人大义,咱们无以为报,听说少国公是带着夫人去京城想陛下谢恩的,这一路上千山万水,就让这把由百姓们亲手织就得万民伞为夫人遮一遮风雨吧!” 了不得了! 大梁建国百年来能得万民伞的官员屈指可数,且无一不被载入史册;没想到他曹家居然也有得万民伞之人,可笑的是这人不是出生入死、为国捐躯的曹家二郎,而是他不肖子孙曹乐阳新娶的这位出身没落宗亲的双生夫人! 曹乐阳满眼的不敢置信,却又被震撼的无以复加! 难道孟氏她真的…… 听着众人赞不绝口的称赞孟初晗如何高义,一旁的上官嫚姝只觉心中堵得厉害,她转过头凶巴巴的朝着蕙香道:“她父亲不过是个子爵,给得起一万两的陪嫁?若是孟家给不起,她难道用曹家的银子为自己博美名?国公爷竟这般看中她……” 蕙香摇了摇头,“小姐糊涂了!二少夫人自成亲便独自居住在县主府,要不是陛下旨意只怕难归国公府,国公夫人又怎会将中馈托付给她?” “难不成她真是仙女,那银子是她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蕙香结结巴巴道:“她好歹被陛下封了县主,那银子说不定是陛下赏的……” “她是公主吗?!陛下怎会违制赏她这么多银子?她算什么东西,乐阳哥哥哪只眼睛看上她?她竟敢打着国公府的名号出风头……” 蕙香看了看气的双眼通红的小姐,无声沉默了下来。 “老朽等身份不配,否则还真想亲自谢一谢二少夫人……还请少国公将这万民伞转交给少夫人,大家你一笔、我一笔在这上头写满了福字,皆愿少夫人平安吉祥、长命百岁!” “我等还要给孙大人送匾额,就不打扰少国公了!老朽告辞了!” 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曹乐阳感慨万千,不远处的上官嫚姝却暗自咬碎了银牙…… 第三十四章 这话差了! 不过几日时间鲁国公家的少夫人便成了荆州百姓口中下凡的天人! 这日孟初晗心情不错,本想着到外头逛上一逛,却见尉迟九沉着脸从外头走了进来。 孟初晗见状叉着腰笑了,“尉迟将军怎么这般脸色?难不成这荆州还有人敢得罪你不成……” 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见尉迟九身后闪出一脸怒色的曹乐阳。 他怎么来了?! 她二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和上官嫚姝情投意合,她便识趣的避将开来,曹乐阳得以亲近心上人,不知感恩也就罢了,怎么竟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尉迟九垂眼错开身,曹乐阳一眼就看见面前叉着腰、笑意盎然的明艳少女—— 这是、这是她的妻子,孟初晗?! 她不该是个丑女吗? 裴无忌说他妻子那般样貌实在可惜,今日一见,竟是个绝色佳人?! 莫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赵姑姑皱眉看了看曹乐阳,“二爷是来寻少夫人的?” 曹乐阳摇了摇头,这位姑姑在,看来这人果然是孟初晗无疑! “你……” 他看了看一脸莫名奇妙的小妻子,叹道:“谁叫你掺和地方政务的?!此处不比凉州,稍有行差踏错就会惹下大祸!我问你,救灾的银子是哪儿来的?孙泰岩到怎么跟你说的,你做事之前为何不跟我商量?” 孟初晗一脸惊愕,“二爷说什么?什么赈灾、什么银子?我一介后宅女子既无权势又无旨意,官员们怎会让我插手地方政务?” “还敢说没有?!你出去听听,如今荆州的百姓都是怎么说你的——仙女?!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 曹乐阳说着将眼一瞪。 好歹是军旅之人,这般板起脸来训人倒也有几分杀气! 若是寻常妇人只怕早就吓的面无血色了,偏孟初晗也是上过杀场之人,怎会被这纸糊的将军吓住?! “二爷这是在质问我?” 孟初晗脸色亦冷了下来,寒声道:“初晗不知外头的人说了什么闲话;我是有封诰在身之人,难道还能出去挨个叫人家闭嘴?” “那才是丢人丢大了!” “孙大人确实来寻过我,想让二爷劝说李都督放灾民进城;初晗在二爷面前有几分面子自己清楚,怎么会恬不知耻的应下孙大人的请求?可孙大人实在可怜,说起无钱买粮时竟涕泪纵横,连我身旁的丫头都看不下去……” “初晗无能,不能为灾民们做些什么,好在带了些身外之物,便都给了孙大人,想着能给灾民们添碗粥也好……不知初晗这般作为到底给曹家惹了什么麻烦?” “二爷这般兴师问罪倒叫初晗惶恐!” 见她浑不怕自己,曹乐阳心头竟起了一丝诧异,要是嫚姝见自己这般疾言厉色只怕早就吓哭了! 到底是在山野里长大的女子,恁的有胆色! “你做事之前总该跟我商量商量!” 曹乐阳瞪着眼前不复笑容的绝艳少女,大声道:“孙、李二人是文臣与武将权势之争,你一介无知夫人贸然插手赈灾之事,就不怕引火烧身?” “你既嫁了我,便不再是子爵府的女儿,乃是我曹家的宗妇!你的一言一行均代表了曹家,你捐钱给孙州牧买粮,在李都督眼里岂不成了我父不顾旧人情面之举?岂非陷我父于不义?” 尉迟九欲言又止,赵姑姑却看不惯曹乐阳这番咄咄逼人之态,忙冷飕飕的开了口:“二爷这话错了!孙大人带着礼物来拜见少夫人,少夫人身在荆州,却拒了一州长官所请,本就是失礼在先。若再不拿出点诚意帮孙大人一把,那才是真正陷国公爷于不义!” 她冷冷瞥了曹乐阳一眼,语带讽刺道:“少夫人想要与二爷商量也得二爷人在身边不是?您撇下妻子在客栈,自己去守着那牛皮糖一样的客人,叫小姐到哪里去与您商量对策?” “什么叫我丢下她?明明是她弃我而去!” 曹乐阳面带不满的看着赵姑姑,大声道:“一行人刚进了城她就叫人来回我,说受了惊吓要去住客栈,怎么姑姑如今又来怪我?!” “姑爷日日守着那上官家的小姐,不仅眉开眼笑的陪着人家说话、还亲自动手给人家做东西吃;我家小姐心得多大,才能对姑爷的薄情视而不见?我家姑娘好歹是宗亲,难道真要待在驿馆中见你们郎情妾意?!” “再说我家小姐是将自己的东西给了孙大人,没动曹家一分钱;只说是私人捐赠给州府,州牧大人要将这银子做什么用与我家小姐何干?!” “姑爷未免有些太强词夺理了!” 曹乐阳被噎的一滞。 他环顾四周,见孟初晗身旁的侍婢面上皆显出不忿之色,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愧疚。 都怪他太在意嫚姝,这才惹的孟氏不满。 他和嫚姝虽亲近了些,却无半分逾矩,可当日孟氏竟当着众人给他甩脸子,可见不是个心胸宽大的! “一码归一码,”曹乐阳岔开话题,朝着孟初晗道:“我既已娶了你,便不会再和嫚姝有所牵扯;这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不过是看在丞相的面上,初晗你莫要……” 孟初晗不待他说完便不耐的摆了摆手。 “二爷留着这话去哄上官小姐吧!横竖咱们离得远,眼耳一干净,两下里便都舒坦。左右我是个能容人的,若二爷舍不下上官姑娘,只管将她娶进来做小!” “二爷若想娶她做正房倒也不难,此番进京二爷可向陛下请旨,咱们两家和离便是,这般黏黏糊糊、藕断丝连并非大丈夫所为!” 她横了眼脸色涨红的曹乐阳,低声道:“至于赈济灾民之事,那是孙大人所为,与初晗不相干!银子已给了孙大人,二爷若想挽回只需向孙大人要回银子便好!” “至于那什么仙人的名头,谁喜欢谁就拿去好了!” 孟初晗说着转身往楼上走去,口中冷然道:“反正那匣子首饰是上官小姐所赠,要不叫她去做仙子,难道谁还与她争?!” 第三十五章 先赢一局 “孟姐姐竟是这么说的?!” 上官嫚姝一双眼睁的老大,不知所措的看向面前的曹乐阳,“她将我赠给她的那匣子首饰送给了孙大人,孙大人又用这银钱去买粮赈灾?” 曹乐阳叹了口气,他没想到丞相竟将嫚姝宠的这般无法无天,一万两银子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会有人说上官丞相卖官鬻爵、贪污受贿! “姝儿,你实在太过胡来!” 上官嫚姝只觉一阵委屈。 “乐阳哥哥,我是送了孟姐姐一匣子首饰,只因合卺礼上姝儿叫孟姐姐丢了脸,那东西只当是给孟姐姐的赔礼。可我没想到孟姐姐居然转手就将之送了人…… “姝儿可是给乐阳哥哥惹祸了?!” “唉,只怕连丞相都要受牵连!” 孟初晗这个扫把精! 自己好心好意送她首饰,谁料这贱人一转身便闯出这么大的祸! 上官嫚姝恨极了孟初晗,偏偏当着曹乐阳的面无法发作,只得红着眼睛道:“这可如何是好?乐阳哥哥,你要赶紧给姝儿拿个主意才是!” “这不是有意害人吗?!首饰虽是名贵之物,却也值不了一万两;世人谁不知我父亲两袖清风?我一介闺阁女子如何送得起那么重的礼?!” 曹乐阳见她真着了急,忙不迭的上前安慰:“别怕,这些话都是从街上听来的,本也算不得数;再说除了初晗没人知道那些银子出自你手,一时半晌还牵连不到丞相。” “八成是孙泰岩不想得罪李政,便将初晗推出去顶雷。初晗是我的夫人,李都督不敢将她如何!” “那、眼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曹乐阳思索片刻,这才道:“赈灾之事是滩浑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明日咱们就启程往京城去!” ----------------- “下官多谢少夫人仗义相助!” 孙泰岩满眼感激的看着面前少女,若没有她指点迷津还不知要饿死多少灾民。 “孙大人倒是如愿了,可怜咱们小姐却被二少爷好一顿数落!” 听到赵姑姑的抱怨,孙泰岩傻了眼。 “难不成少国公与夫人起了龃龉?!这、可是下官哪里做的不对,给少夫人添了麻烦?” 孟初晗轻轻拍了拍赵姑姑的手,轻声道:“此事不关孙大人的事!我与少国公本就……算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左右我也要告辞了,这件事孙大人无需放在心上。” 孙泰岩一怔,“少夫人要回京了?” “正是!”孟初晗点了点头,“此番来荆州本就是顺路,既然眼下人心已安,我也能放心的走了。” 孙泰岩用宽大的衣袖捂住了脸,悲戚道:“下官还未报答少夫人大恩,夫人怎么就要离去了……” 孟初晗见状不由得暗笑,“我又不是官场之人,孙大人何必这般做派?!” 孙泰岩身躯一僵,遮着脸结结巴巴道:“下官、下官当真感激少夫人,也想替豫、徐二州的灾民报答少夫人的恩典……” “所以你就将赈灾的功劳都归到我身上?你以为这样少国公就会远离上官嫚姝,回到我身边?!” 孟初晗看了看躲在袖子后一脸心虚的孙泰岩,轻声道:“孙大人有心了!只可惜二少爷郎心似铁,无可转圜……” 孙泰岩一脸羞愧,喃喃道:“下官、下官曾在驿馆见过少国公那个身旁那位小姐……夫人厚恩无以为报,便想着顺手帮夫人一把……” “孙大人有心了!” “只可惜我与少国公之间只怕……无论如何,初晗多谢大人了!” 孙泰岩忙道“不敢” “若我猜的不错,少国公只怕想远离是非之地,只怕初晗这两日就要启程往京城去了。我知孙大人公务繁忙,若初晗到时来不及与大人道别,还望大人莫怪!” 孙泰岩收了一脸颓势,正色道:“下官惟愿少夫人一路平安!他日若有缘再见,孙某必报大恩!” ----------------- 荆州城外乌云密布。 鲁国公府的车队今日出城,可行至城门口时不知怎的竟忽然停了下来。 上官嫚姝忙叫蕙香去寻曹乐阳,半晌却见蕙香匆忙的赶了回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孙、李二位大人带着荆州的官员与豫、徐二州的灾民都堵在城门口,说是要为少夫人送行!” 上官嫚姝闻言冷笑,“哼,孟氏越俎代庖参与地方政务,只怕要惹的国公爷厌烦了……” 蕙香忙摇了摇头,“二少夫人此刻正与二爷手拉着手,接受孙大人和李都督的致谢呢!” 上官嫚姝面色一变,一把拉住蕙香的手,急急追问道:“你说什么?!李政与孙泰岩不合已久,此次怎会一个鼻孔出气,居然一同去谢那孟初晗?” “奴婢听说京中传来消息,陛下欲褒奖孙大人,又赏赐了一众牙行与卖粮给州府的百姓;荆州粮商闻言便纷纷跑到孙大人跟前表示愿将手中粮食低价出售,就连李大人也开了粮仓说要与孙大人一同救灾!” 蕙香瞧了瞧上官嫚姝,欲言又止,“奴婢还听说、听说……” 上官嫚姝急道:“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蕙香咬了咬唇,“荆州的官员都赞鲁国公高义,说要联名上书为国公爷请封……” 上官嫚姝脑子嗡的一声—— 没想到孟氏竟如此有手腕! 此回叫她在乐阳哥哥面前露了脸,又为国公府赢得了美名,恐怕会得鲁国公青眼。即便乐阳哥哥再不待见,只怕也会看在她为国公府筹谋的份儿上加以怜惜。 男子心性不坚,一来二去孟氏在乐阳哥哥心中的地位只怕会越来越重! 自己岂不成了个笑话?! 上官嫚姝攥紧双拳,尖利的指甲几乎将掌心抠出血,钻心的疼痛却让她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 孟氏赢下一局又如何? 没有背景深厚的娘家撑着,只凭她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上官嫚姝可是丞相之女,待回了京城她偏要众人看一看国公府该不该娶权臣之女?! 自己给乐阳哥哥带来的好处,又岂是一个空有心计却无权势的破落宗亲之女可比?! 第三十六章 心上人还是结发妻,你到底要保哪一个 绮罗轻轻打起车帘朝外头看去。 “灾民居然还没散,好多人远远的跟在咱们后头呢!” “还有人朝着马车磕头嗯,他们是真感激小姐。” 赵姑姑叹道:“几碗粥饭,平常看着不起眼,可若是到了灾年便成了能救一家人性命的东西!” “小姐真是了不起,我从没想到后宅之人有天也能匡扶天下!” 孟初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匡扶天下?!你这丫头忒会说话了,孙大人是用咱们捐的银子买了粮填饱了饥民的肚子,可这其中的艰辛谁又能体会?若不是孙大人想帮我挽回二爷的心,这泼天的功劳断不会落在我头上!” “孙大人胸怀天下,若非如此咱们捐再多的钱、买再多的粮,灾民们只怕也吃不到!更何况买粮的银钱也不是我的,说起来还是上官小姐功劳大!” 珍馐闻言撇了撇嘴,“那是丞相府的小姐,手笔自然大!她送那些东西除了炫耀只怕还有震慑之意,想必是觉得小姐出身不高,仗着二爷宠她想在咱们面前抖她名门贵女的威风!” “哼,什么相府千金,以为丢出些残羹冷炙就有慈悲心了?若真心善怎么不见她捐些钱财为灾民解燃眉之急?!” “那也是个不要脸面的!一路上死巴着二爷不撒手,刚刚李大人和孙大人为咱们送行,她却又躲在马车中不肯出来,如此不懂礼数也不知丞相是怎么教的!” 绮罗摇了摇头,“少夫人这般作为把上官姑娘显得平庸了,她此时还不知怎么恨呢,又怎会愿意看到少夫人在二爷面前如此得脸?!” 孟初晗笑道:“绮罗是个明白人!” ----------------- 荆州风景秀美。 灾民聚在城外之时仆妇护卫们休养了许久,此番上路众人精神饱满,行进速度便加快了不少。 走了大半日,曹乐阳这才吩咐原地休息。 一行人还未来得及喝上口水,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杀了曹乐阳,为兄弟们报仇!” 身旁的树林中突然冲出百十号人,他们拿着刀、提着弩,凶狠的朝着车队攻来。 魏五一凛,大喝道:“提刀、上马,护好二爷和夫人!” 上官嫚姝好奇的拉开车帘,一支弩箭贴着她的耳垂射入车内,在她颌边擦出一条血线。上官嫚姝尖叫着滚到一旁,蕙香忙不迭将她护在身下,口中急呼道:“来人啊,快护着小姐!” 曹乐阳心下焦急,耳边却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二少爷好狠的心!你放着正室夫人不管,只顾护着那心怀叵测的丞相女,难不成合卺礼上的山盟海誓都是骗人的不成?!” 曹乐阳瞳孔一缩! 是隗未声! 一身锦服的隗未声悠闲的从一众夷人中走了出来,他瞥了眼曹乐阳,又瞧了瞧护在孟初晗车前如临大敌的尉迟九,笑道:“有趣有趣,娶亲之人不思护妻,只叫他人行夫君之责,这可不似大丈夫所为!” “遭了,咱们的行踪泄露了!” 魏五警惕的盯着隗未声,沉声朝曹乐阳道:“为防夷匪偷袭,国公府故布疑阵,四路人马往不同方向而行,车马、人员数量皆相同;我看这对面不似埋伏了一天,难不成他早知我们走了哪条路?!” 隗未声不屑的瞥了瞥魏五,笑道:“本王的运气一向不错,看来这条路赌对了!” “即便猜错了也无妨,左右你们是要进京的,大不了在入京之前再杀你一回!” 隗未声微微一笑,完好的半张脸上俊美无俦,可另一边脸上却如地狱恶鬼般狰狞纠结,叫人生出无限惧意。 “曹乐阳,你杀我父王、屠我族众,各种滋味隗某也要你尝上一尝!上次你的新婚妻子被尉迟九救,此番隗某绝不会在失手!” 隗未声抬起手指了指上官嫚姝的马车,问道:“那车里的是上官家的小姐?也好,是要她死还是要孟初晗死,你选一个吧!” “王爷未免太自信了,” 魏五策马护在曹乐阳身边,冷声道:“王爷与国公府交手不下百次,王爷有哪一次在咱们手中讨过便宜?此番我家少爷与夫人进京拜见皇帝陛下,派出的护卫都是府中精锐,又有尉迟将军从旁策应,只怕王爷又要损兵折将。若被陛下知道王爷如此行事,是怕要将罪责归到宁王陛下的身上!” “不如咱们各退一步——王爷就此离去,我等也绝不追赶,亦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咱们的仇怨待我等回归凉州再来清算,如何?” “魏将军这是怕了?!”隗未声闻言微微一笑,“夷人没有一个怕死的,你以为人多就有用?!” “再说,你凭什么认为来杀曹乐阳的只有本王……” 隗未声话音未落,身后的竹林里突然响起一阵嘹亮又熟悉的骨笛声。 尉迟九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心上人还是结发妻,你到底要保哪一个?” 随着笛声盘旋,林中窜出无数毒虫,齐齐袭向车队。 上官嫚姝吓的花容失色,把住车门大叫道:“乐阳哥哥救我!” 曹乐阳一凛,忙朝众侍卫喝道:“给我护好上官小姐的马车,她若有闪失我饶不了你们!” 魏五瞳孔一缩,,忙低声道:“少爷不可!咱们总共这点人手,毒虫又难对付,这般安排岂不是将少夫人置于险地……” 众侍卫闻言亦面面相觑。 曹乐阳厉声大喝:“啰嗦什么?!此处是我做主,你若不听令待回国公府后军法处置!” 魏五将牙一咬,大声道:“离府前国公爷曾交待末将照顾好少夫人,末将恕难从命!” 说罢朝身后一摆手,“护好曹家车队!” 曹乐阳冷冷一笑,“乐阳做不了五爷的主。你既要护那孟初晗我也不拦着,我倒要看看此番你怎么向父亲交待!” 说着他孤身一人冲向朝上官嫚姝车马袭来的毒虫和杀手。 “少爷!” 魏五见状把心一横,朝着身后众人道:“保护二少爷、将上官小姐的车马围起来,快撤!” 隗未声见状唇边显出笑意。 “他果然还是选了上官嫚姝!” 第三十七章 孟初晗,你给我去死 刺客们下手狠辣,再加上毒虫围攻,国公府的护卫们竟被压制住了。 曹乐阳心头火起,朝着尉迟九大声道:“助我一臂之力,咱们护着车队冲杀出去!” “曹乐阳你这个混蛋!” 赵姑姑站在马车前对着曹乐阳破口大骂—— “我家小姐奉皇命嫁入曹家,竖子竟屡次在关键时刻弃她于不顾,你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姑姑还是省些力气吧!” 尉迟九一枪击退一名杀手,朝着徐三道:“三爷护着县主马车往江陵方向走,我等在此断后!” 贺君山朝着身后之人道:“陆统领带人先去支援少国公,余下人等随我击退贼人!” 陆统领摇了摇头,沉声道:“上官家的护卫不少,再加上国公府的侍卫已足够,倒是县主这边防卫薄弱,末将要留在此处护卫县主,否则回京后无法复命。” 贺君山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这些秘卫不是暗中押解曹乐阳进京的吗? 如今曹乐阳深陷危机,他们怎么只想着护着孟初晗? 陆统领也不管贺君山是何反应,当即招呼手下人护着孟初晗的马车往外冲。 贺君山转头去,却见尉迟九不住冷笑,“由着他去!左右我这个威北将军调不动校事和宫中秘卫。” 他转头朝曹乐阳大声道:“表兄保重,我先护着县主撤退了,咱们江陵再见!” “尉迟九,你给我站住!” 不管曹乐阳如何气急败坏的呼喊,亦无法阻挡尉迟九远去的脚步。 此时国公府车队内一辆马车忽的调转车头,在护卫们的掩护下紧跟着县主府的车马绝尘而去。 曹乐阳无暇顾及其他,忙带着余下人等护着上官嫚姝的马车朝另一个方向撤退。 ----------------- “阿赵,那帮夷人咬的太紧,你千万护好小姐!” 孟初晗岿然不动,赵姑姑微挑起帘,朝左右看了看,大声道:“后头那辆马车怎么回事?” 龚六忙道:“那不是县主府的马车,是从国公府车队中跟着咱们逃出来的,小的听见其中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定是那位神秘的夷女无疑了! 到底是少年郎,刺客们如此围追堵截,龚六渐渐生出些不耐。 “这帮夷人不去截杀曹乐阳,总跟着咱们作甚?!” 徐三沉声道:“这帮贼人身手不凡,校事府也难在他们手中讨到便宜;偏咱们的马赶了一上午的路,已然疲累。马车跑不快,贼人又追的又紧,这可如何是好……” 后头的马车赶了上来,只听一位柔媚的女子道:“夫人莫慌,尉迟将军手下的侍卫们作战勇猛,我与夫人的侍婢拳脚功夫亦不错,咱们定能安然脱险!” 孟初晗朝外看去,但见身侧的马车车帘半卷,驾车的是个姿容秀丽的婢女。那婢女横了她一眼,眼中冰冷之意却叫孟初晗无端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但见那婢女转过身朝后一甩手,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只听车内传来一阵闷哼,至此再无声息! 那婢女这才转过身,朝着孟初晗冷冷道:“没想到你居然能从虿棺中活着出来!” 两家马车并驾齐驱,孟初晗这才看清驾车之人—— “绿腰?!” 绿腰冷笑,“不错,你果然还记得我!” 孟初晗轻轻放下窗帘,冷然道:“是你将我封入虿棺,又在棺内投入剧毒的乌金环蛇,欲害我性命之人我怎会忘却……虿棺的滋味你也体会过,想必终生难忘吧!” 绿腰嘴角笑意渐去,眼中泛起一片恨意。 “我家少主有话带给你。他说此前欠你良多,此番在咱们会替你除去上官嫚姝,希望你原谅他犯下的错;他还说曹乐阳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若他坚持护着上官嫚姝再次弃了你,少主会将之一并除去!” “呵,隗未声错打了如意算盘!替我除去上官嫚姝?!他欲毁去曹乐阳的心上人是为了纾解胸中的滔天恨意。隗未声生性暴虐、手段残忍,欲行残暴之事替自己复仇,又何必将无辜之人拖下水?!” 绿腰不接孟初晗的话茬,自顾自道:“少主说此次只怕害夫人成了寡妇,若夫人不弃可同他回宁国,如今的宁王得位不正又是少主幼弟,待少主归国后必将王位从他手中夺回来。到时夫人便是一国之母了!” 孟初晗气笑了,“国母?!做他的春秋大梦!隗未声没那个气运做一国之主,叫他从今以后滚远一些,总有一日我要报一箭之仇!” “少主交代的话我说完了,” 绿腰说罢眼中泛起阵阵杀意,转头朝着孟初晗道:“少主叫我装装样子,假意带人在后头追你,可你百般纠缠少主,为免少主复仇的意志被影响,我断不能再叫你活着!” 孟初晗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是姓隗的先来招惹我的,什么叫我纠缠他?我差点被你们害死,难道这一切竟成了我的罪过?!” “孟初晗,你这妖孽!虿棺之刑从未有人能活下来,更何况棺中还放了含有剧毒的毒蛇……你定是传说中的女妖,否则怎么可能活着回来?我绝不会任你勾引少主,坏了夷人复国大计!” “你不也从虿棺中活着走出来,难不成你也是妖怪?!我看是你自己想要当‘国母’,少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你拿隗未声那疯子当个宝,可未必人人皆如你一般三观扭曲!” “你若杀的死我只管动手,不必在那边说些有的没的!” 绿腰闻言冷笑一声,忽然架着马车朝孟初晗撞去。 车身一阵剧烈摇晃,珍馐差点被甩出车外,不由的发出一阵惊叫,绮罗死命抓住车身,白着脸挡在孟初晗身前,赵姑姑见状大声喝道:“龚六你架稳车!” 绿腰口中发出一声呼喝,使劲一拉缰绳又朝身旁马车撞去。 砰! 吱嘎吱嘎! 马车受到连续撞击,车辕出现了裂缝;马儿受惊不管不顾的向前冲刺,龚六额头见汗,任他手上如何用力却依旧止不住车身倾斜之势。 徐三见状忙弃了自己的车,飞身朝孟初晗的马车扑去,千钧一发之际终于与龚六合力平稳住了车身! 绿腰发出一阵怨毒的怒吼—— “孟初晗,你给我去死!” 第三十八章 少爷快走,顶不住了! “将军,前头好似出了事!” 尉迟九心下一沉—— “我赶上去看看。荒郊野外,这帮夷人难缠,拖得越久对咱们越不利。校事们都有弩箭,叫他们无需顾忌,只管动手就是!” 马车摇摆不定,车内的几人被颠的七荤八素。 孟初晗一时晕头转向,不由得一阵火大。 “徐叔你守着姑姑和两个丫头,我去杀了那夷女!” 她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外头绿腰又喝一声。车身猛的一抖,孟初晗一个趔趄,被一股大力抛出车外。 赵姑姑忙伸手去拉,奈何马车晃的太厉害,只能眼睁睁瞧着孟初晗冲劲十足的飞了出去—— “小姐!” 尉迟九胯下马如疾风,他出手如电,玄铁枪伸向飞出车外的孟初晗。 “阿姈,快抓住!” 孟初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枪身,尉迟九顺势一荡,将之稳稳送到绿腰车上。 “碰碰车玩的开心吗?!” 看着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少女,绿腰吓了一跳—— 少主不是说她只会花拳绣腿吗? 怎么举手投足间竟似苦练多年! 绿腰心思百转千回——孟初晗一人还好对付,若再加上个尉迟九,只怕今日自己难脱身了! 若是被少主知道自己刺杀孟初晗…… 绿腰猛的一松缰绳,身子腾空而起飞身欲逃;谁料飞到一半却被一人拉住脚踝猛的向后一扯,整个人啪的一声狠狠摔在马车上。 “撞了我的车、吓了我的人,就想这么逃了?!” “想得真美!” “绿腰姑娘,新仇旧恨咱们今日好好算一算!” 绿腰顾不得疼痛,身子在地上一滚摆出防御架势,心惊胆战的看着一脸寒意孟初晗缓缓靠近—— 这边二人正在对峙,可没了缰绳的束缚马匹失去了方向,不管不顾的朝一旁的下坡路冲了过去。 尉迟九忙纵马跟了上去,徐三一边对付袭来的杀手,一边还要驾驶车辕断裂的马车,竟分不出神来去追孟初晗。 转眼间孟初晗的马车便消失不见…… “乐阳哥哥救我!” 曹乐阳心急如焚,可毒虫前赴后继、刺客攻势如风,他靠近不得上官嫚姝的马车。 他朝那边悠闲自得的偷袭者道:“隗未声,你敢不敢光明正大的与我一战?役使毒虫算什么本事,你是夷王之子,使这般阴毒手段就不怕人笑话?” “你派毒士在我父子药中下毒,又离间各部首领趁势来攻,随后便联手大萧奇袭我族,几乎将夷族屠灭。你父子二人手段卑劣,如今居然舔着脸说什么光明正大,岂不可笑?” 隗未声听着马车内传来的阵阵尖叫,好整以暇的盯着被杀手们围困的曹乐阳。 “蛇虫而已,也值得她这般大呼小叫?!当初毒蛇爬满全身,也未见阿姈哼上一声……” 隗未声叹了口气,“妻不成妻、妾不似妾,二少爷不仅在挑女人方面没眼光,亦无治家之能,不死何为?!” “隗某便好心的送你和心上人一同上路吧!” 隗未声微仰起头,自他身后冲出一众弓箭手。 雨点般的箭矢朝国公府众人飞去。 侍卫们纷纷倒地,魏五见状朝着曹乐阳大吼:“少爷快走!” “不成,我要带着姝儿一块……” 魏五将眼一瞪,“混账!你身系国公府,难道要为了个女子赔上性命?!” “百顺,还不快将少爷拉走!” 国公府众侍卫呼啦啦围了上来,以自己的身躯挡在曹乐阳身前,百顺连忙冲上前来拉着曹乐阳的胳膊将人向外拖。 “蛇、有蛇!小姐、小姐!” “乐阳少爷,小姐不好了……” 曹乐阳的心猛的一沉。 他一把挥开百顺跳上马车,只见无数蛇虫乱窜,上官嫚姝白着脸倒在地上,蕙香护在她身前疯狂的挥着手中短剑,倒将不少蛇虫斩于剑下。 “姝儿,姝儿!” 上官嫚姝眼中漫上一泡泪,捂着腿道:“乐阳哥哥,姝儿好痛!” 曹乐阳忙拉开她的手,呲啦一声割破衣衫,但见上官嫚姝腿上两个深深的孔洞,伤口发白血迹不多,流出的血却是鲜红色。 曹乐阳长出一口气。 “姝儿别怕,这蛇无毒。” 上官嫚姝倒在曹乐阳怀里泣不成声:“乐阳哥哥,姝儿好怕再见不到你了……” “少爷快走,魏将军顶不住了!” 车外不住传来惨叫,曹乐阳一把抱起上官嫚姝,冲出车外。 不过几息功夫国公府的侍卫便死伤过半。 魏五自责的看着满地尸首,一抬头便见曹乐阳抱着上官嫚姝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他心头火起,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抬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百顺胸口。 “狗东西,这个时候还纵着少爷胡闹,是想害死他吗?!” 嗖嗖嗖! 眼看箭矢又至,魏五忙拉着曹乐阳藏身于车后,大声骂道:“不要命了?你黏黏糊糊、只顾儿女情长,叫国公府多少侍卫白白送了性命?!” “魏将军我不能弃姝儿于不顾!” “若是为救二少夫人侍卫们死不足惜,可为救个不相干的女子便误了这么多人,你叫我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待?!” 魏五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瞪着缩在曹乐阳怀里的上官嫚姝。 “你抱着这拖油瓶作甚?!再不将人放下大家便得一起死” 曹乐阳忙道:“姝儿被蛇咬伤了腿……” “那蛇没毒,要不然她早就死了!” 魏五瞪着面前不争气的二少爷,大声道:“要不将她丢在这儿,要不叫她自己走,二爷自己选吧!” “姝儿、姝儿自己能走……” 上官嫚姝挣扎着下了地。 乐阳哥哥说的没错,魏将军好凶,还敢数落自家少爷,看来鲁国公治下也没多严谨! “马车用不得了,那边有两匹马,我护着二爷冲出去,我带余下的人断后……” “我与嫚姝共乘一匹!” 魏五闻言冷笑,“若想求死只管共乘。” “我、我会骑马!” 魏五横了眼上官嫚姝,朝着曹乐阳道:“魏五只怕再护不了少爷了!少爷替我给国公爷带句话,就说魏五报答他的大恩了!” 第三十九章 小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爹一样 隗未声双眼闪烁着癫狂之色,大声道:“取曹乐阳项上人头者赏金千两!” “活捉丞相之女者,本王赏千户侯!” 刺客们眼中闪着浓烈杀意,朝曹乐阳和他身后的上官嫚姝杀去。 厮杀惨烈,直到高亢的笛声陡然一顿,疯狂进攻的毒虫萎靡下来,国公府的侍卫们才缓了口气。 隗未声瞥了眼缓缓走进身旁的艳丽女子,幽幽叹道:“虫师姑娘累了?你这时候停下来,岂非有意纵虎归山?” “王爷说笑了,虫师不敢寻私。” 那女子说着朝着正努力搏杀的魏五努了努嘴:“曹必手下那位将领当真勇猛,有他在此只怕今日难取曹乐阳性命。” 隗未声抚了抚鬓边青丝,柔声道:“姑娘乃暗部四使之一,若取不下曹乐阳的脑袋还有何面目去见你家玄主大人?” 他身姿放松、神态柔和,虫师却分明从这淡然语气中听出一股肃杀之意! 她暗暗握紧手中骨笛,谦和道:“虫师不擅武艺却能以御虫助王爷,可此地距离彬城不远,那位曹家二少奶奶刚刚助荆州牧抚慰了灾民,孙泰岩感激之情尤盛;荆州都督李政又是曹必旧部,稍后必会率军来救援。此番偷袭我们虽占先机,但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更何况曹乐阳的夫人已在尉迟九的掩护下逃往江陵,若江陵太守出兵来袭,咱们必会腹背受敌,到时……” “我总算知道大萧玄主为何会败在银面修罗的手下了!” 隗未声居高临下睥睨着面带戒备的虫师,不屑道:“豁不出自己的性命怎能将仇敌拉下马?选择与尔等合作是本王错了!” “莫不是你们玄主与曹必做了什么约定,使者别是有意放水吧……” 被那双妖冶的双眸一瞪,虫师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她急忙将目光移至战场,极力保持镇静,轻声道:“暗部与鲁国公周旋多年,不知有多少大梁暗探死在咱们手上,即便暗部想与之结盟,曹必也绝不会同意。” “倒是王爷,仿佛对曹乐阳的妻子、那位宁顺县主很感兴趣!” 隗未声笑了,“姑娘看出来了?” 虫师玉手轻抬将骨笛挽了个花样,轻声道:“世人皆说王爷爱美色,我不知那孟家小姐是个什么模样,但既能入王爷法眼,想必是个绝色佳人!只是不知王爷究竟看上她哪一点,难不成只因她是曹乐阳的女人便叫王爷上了心?” “阿姈可是个妙人!” 隗未声似是想起什么趣事,眼中竟泛起丝丝笑意。 “她得大梁皇帝青眼,却对未来国公夫人之位没兴趣,加之被曹乐阳薄待,本王或可与之联手,故而想卖个人情给她。” “可若玄主不满只管派人去追,本王绝不阻拦!” 虫师这脸上浮上笑意。 “不用了,那位夫人死不死不甚要紧。虫师还有其他任务,只能助王爷到此,还请王爷见谅!” “我还想劝王爷一句,穷寇莫追!经此一役曹家侍卫损伤大半,王爷还有机会。更何况即便曹乐阳回了京都,等待他的也未必是什么好日子!” 隗未声不置可否,只道:“尊使好走,本王不送了!” 虫师手心里尽是汗水,闻言忙转身离去。 ----------------- 曹乐阳在魏五等人的掩护下,带着上官嫚姝、百顺及余下的几名侍卫一口气奔出七八里,这才停下来。 “沿途留好记号,待会魏将军可是要循着记号来寻咱们的……” 百顺闻言忽的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曹乐阳被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那夷族余孽虽阴狠却伤不了你家少爷分毫。少爷我定带你平平安安的回京都……” “二爷,魏将军回不来了……” 曹乐阳一愣,“这是什么话?!魏将军跟着国公爷南征北战,与那人魔交手数次从未有过败绩!此次纵有毒虫搅扰,他也断不会……” “二爷没看到魏将军受了伤?” 见曹乐阳一脸怔忪,百顺红着眼睛道:“魏将军身手好,夷人的暗箭本伤不着他。将军想亲自护送二爷离去,可二爷不管不顾的冲进了上官姑娘的马车,小人亲眼所见,魏将军为了掩护少爷被一只毒虫狠狠咬了一口。伤口在腿上,将军虽将那毒虫斩做两段,但行动却愈加迟缓……” “少爷半晌不见出来,刺客们越聚越多,魏将军渐渐吃了力;侍卫们伤亡惨重,少爷抱着上官小姐出来时夷人的暗箭又来了,小人亲眼看见魏将军背后中了箭,却强撑着护着您……” “你怎么不早说?!” 曹乐阳白了脸,敌方重围之中先是中了毒,随后又中了箭,纵使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怕也难活着冲出来了…… 百顺用力抹着眼睛,哽咽道:“魏将军与咱们藏身在马车后,他身后的血将车帘都染红了,小人以为少爷看见了!” “临走之前将军对少爷说了那番话,不就是在告别吗……” 曹乐阳一滞,当时嫚姝被蛇咬伤,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嫚姝身上,不曾注意魏五中了箭。 至于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当时只觉的他在借机教训自己,哪成想…… “乐阳哥哥你身上怎么有血,可是哪里受伤了?” 听见上官嫚姝的呼喊,曹乐阳茫然的低下头,这才看清前襟上沾染了大片鲜血。 这不是他的血! 他还记得叫自己离开时魏五爷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叹道:“小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向你爹一样啊!” “你那媳妇儿是个聪明人!有道是妻贤夫祸少,你莫要在任性——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小心到时两手空空……” 魏五喘着粗气道:“姓隗的是个狠角色!真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如今遗恨无穷啊!” “以后少惹你爹生气。他老了,再怎么英雄也得依靠儿子,你大哥走得太远,皇帝又防他爹防的紧,你若再不帮他一把,待到百年之后咱们还能指望谁?” 曹乐阳眼中一热。 魏五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如今因着自己愚蠢,父亲这条强有力的臂膀只怕要被折断了! 第四十章 奴叫云姬 “阿姈无事吧?” 孟初晗就着尉迟九的手摇摇晃晃站起身,叹道:“若不是眼下我内力全无,岂容绿腰那蛇蝎心肠的女子在眼皮子底下逃走?” 她瞪了眼立在一旁的尉迟九,语带不满道:“你可是上阵杀敌的将军,怎么眼睁睁的看着刺客在眼前逃走?” 尉迟九闻言苦笑,“姑奶奶,你们二人只顾缠斗,竟无一人去管马车跑向何处;山路难行、马匹又受了惊,车里还有个人事不省的姑娘,一个不小心车身倾覆你们的性命要是不要?” “我舍了自己战马为你驾车,到头来却落得阿姈一番数落,真是冤枉!” 孟初晗这才想起马车内还有一人,忙不迭打起车帘进去查看,半晌才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 “人还活着,可被折腾的不轻。原本不过被人打晕,谁知马车颠簸,那姑娘被随意抛摔撞的头上、身上竟是伤,如今晕上加晕,我看还是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 尉迟九这才放下心来,“阿姈无事就好,咱们直奔江陵给这姑娘寻大夫,再请太守派兵出来寻人如何?” 孟初晗一屁股坐在车上,“真不知我怎么招惹了隗未声这个魔头,偏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成亲那日如此、中蛊那日亦如此,就连回京他都不放过我……” 尉迟九闻言眉头轻皱,追问道:“中蛊之事不是曹乐阳的姨母所为吗,难不成竟是隗未声下的手?” 孟初晗摇了摇头,便将中蛊那日隗未声如何扮做郑医令混入府中为她驱毒之事详细说与尉迟九听。 尉迟九听完沉默半晌,方道:“隗未声此人深不可测,你万不可轻信于他!我只担心他趁机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便,倒不信他会好心为你驱毒。” “除了用针在我身上戳了戳,他并不曾用毒,”孟初晗耸了耸肩,“他说我体内的蛊虫极为霸道,有它在旁的毒竟不能伤我分毫,竟不知是福是祸……这样也好,倒不怕旁人暗中下手了!” “隗未声此人不可留!我会找机会替你除去他!” 孟初晗歪着头看了看面沉似水的尉迟九,怪道:“你竟如此忌惮他?只可惜此人行踪诡秘,只怕一时拿他不住。” “只要留心日后总有机会的,咱们先往江陵城去。” “哎呦……” 身后的马车内传来一声呻吟,“这、这是怎么了……” 孟初晗叹了口气,回身一把掀开车帘钻了进去,倒将车内的女子下了一跳。 “二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女子摸了摸自己见血的额头,又揉了揉疼痛的四肢,茫然道:“绿腰哪里去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孟初晗盯着女子充满异域风情的容颜,低声道:“你认得我?!” 女子点了点头,“奴家名叫云姬,是国公爷买来送给京中贵人的礼物。此次与少国公一同入京,又怎会不识得少夫人。” 贵人?! 那人高居万人之上,睥睨天下苍生,当真是天下第一的尊贵人! 孟初晗啧啧称奇,“你竟痛痛快快的承认了?那这一路遮遮掩掩、半百掩人耳目又算什么!” 云姬自嘲一笑,“奴身份低微本就见不得人,国公爷怕少夫人误会不准奴声张;二少爷也不叫奴家出来见人,说是怕惹上官小姐生气……” “你可知绿腰是刺客?” 女子一愣,“怎会?!绿腰与我同是夷女,她是国公爷从楼子里买来专门伺候奴家的,怎么会是刺客?” 孟初晗淡然一笑,“你想一想自己是怎么晕倒的就什么都清楚了!” 女子目光一紧,白着脸喃喃道:“绿腰她竟然……” “你伤的不轻,我带你去江陵找大夫……” “尉迟将军,小姐可安好?” 听见熟悉的问候声,孟初晗喜上眉梢,忙转身出了马车。 徐三龚六等人在贺君山的护卫喜爱骑着马奔来。 “小姐您没事吧!” 赵姑姑翻身下马,急奔至孟初晗眼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口中道:“这千刀杀的曹乐阳!小姐的蛊毒还没解,他便弃您于不顾,待会了京都我必要到陛下面前狠狠告他一状……” 徐三忙道:“小姐,那刺客何在?” “一不留神叫她跑了……徐三叔,咱们的车呢?” “车辕跑出不远便再也坚持不住,我和阿赵只得弃车乘马,恰好贺将军带着人赶了上来,我们顺着车辙一路寻到此处,果然寻到了小姐!” …… 一行人说的热络,那厢里云姬轻轻打起车帘朝外望去,冲立在车旁的英武男子道:“将军英雄武艺高强,即便要分神驾驭马车也能腾得出手帮一帮县主,这样放绿腰离去真的好吗?绿腰恨毒了县主,此番纵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 见尉迟九不语,云姬又道:“县主遇险将军未及思索便来救人,私下里却又和隗未声暗中密谋,故意将曹乐阳卖了出去,奴还以为将军是因对县主情根深种才出此下策,若是县主知道那噬心蛊是将军放入赵姨妈冰婵之中该有多伤心!” 尉迟九目不斜视,冷冷道:“做好你自己的差事,多嘴之人活不长。” 云姬不屑冷笑,“县主是我姐姐姐夫豁出命去护佑之人,我岂会眼睁睁的看着旁人随意害她?” 尉迟九默了默,这才道:“我若不下那蛊,怎知她是不是那人的孩子?我从未想伤害过她,这点你不用担心……” “将军好狠的心!只为试探身份你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遭噬心之痛,事后来百般弥补又有何用?若县主不是那人的女儿,你待如何?” “我以将驱蛊的法子暗中透漏给隗未声,依他对阿姈的在意必会想法子为她解蛊!我有七成把握,那子母蛊一定在阿姈体内!” 云姬冷笑不止,“亏你还知道她体内有子母蛊,你就不怕她撑不下去?” 尉迟九眸光低垂,“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我便有法子解开那子母蛊……” “可你与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云姬蓦的放下车帘,“若想复仇在此处杀了她就是!她已视你为挚友,若她知道你这般对她……罢了,云姬只望将军照顾好我的外甥,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听到尉迟九离去的脚步声,云姬忽的升起一股深深的恨意,低喃道:“杀人诛心,这才是真的恨毒!” 第四十一章 少夫人不祥! “什么叫他们先走了?” 赵姑姑愤怒的瞪着垂头丧气的百顺,追问道:“姑爷此番是要带小姐去京城向陛下谢恩的,他一个人先走算怎么回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能将小姐丢在江陵不管,自己带着上官嫚姝回京,这番作为哪里有半点身为人夫的担当?!” 百顺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任由赵姑姑责骂。 他也不知二爷怎么想的,竟将新婚妻子丢给他人自己离去。 可少爷交待的事情不能不办,再加上表少爷和少夫人身边的闷哧汉子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若是不给他们个交待,只怕自己连门都出不去! “少爷也是为了夫人好……此次刺杀国公府损失惨重,江陵太守率人赶到时只见满地的尸首,魏将军被乱箭穿心,活下来的侍卫不足二十!” “少爷说此次是他拖累了少夫人,若不是表少爷带人护着少夫人离开只怕会落得跟魏将军一样的下场。少爷说隗未声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才叫表少爷护着少夫人往京城去,他自己带着余下的侍卫和上官小姐单独走,若是隗未声再来偷袭他一人承担便是……” 百顺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垂越低。 少爷嘴上说分开走是怕连累结发妻子,但他却与上官嫚姝同行,这般作为怎么看也不像是刻意避险,倒像是刻意避开少夫人好与上官小姐独处! “他还好意思说?!” “刺客们冲出来之时他只顾护着上官家的女儿,倒将我家小姐丢在一旁。魏将军常年随国公爷征战沙场,这等人物竟栽也在了隗未声手上,若不是尉迟将军出手相助,我们小姐如今还有命在吗?” 赵姑姑到底在宫里伺候过,盛怒下那股威严的气势将百顺吓的心咚咚跳,忙辩解道:“这这这、小的也劝过了,可二爷他、他是为了少夫人好,所以小人以为……” 徐三瞥了他一眼,冷飕飕道:“这小子连话都回不明白,也配贴身伺候姑爷?难怪魏将军赔上一条命!这一路本就难行,又有隗未声那人魔暗下杀手,若小姐和姑爷身旁都是这样的蠢材如何能平安抵京?” “不如杀了吧!” 徐三说着一把抽出腰间短匕欺身上前,还未等百顺反应过来一双铁臂已牢牢勒住了他的脖子。 百顺肝胆俱裂,这姓徐的好大的胆,竟敢暗杀少爷的近侍?! 赵姑姑皱了皱眉,低声道:“将人提到外头去,莫要溅一地血,脏了小姐的眼!” 徐三点了点头,他一手扼住百顺的喉咙将人往外带。 这是真要自己的命了! 百顺双腿发抖,想呼喊救命,偏喉咙被那壮汉掐的死紧,他发不出声,只得流着泪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尉迟九。 “姑姑且慢!” 尉迟九见状忙开了口,“说到底这事是乐阳做的不对,跟这小厮没关系,今日国公府的血流的太多了,还请姑姑饶恕他吧!” 尉迟九说着朝着百顺使了个眼色,语带提点道:“这两位都是宫里出来的,你莫要耍滑头,若不将此事说个清楚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徐三的手猛地一松,百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朝着一脸默然的孟初晗道:“夫人,这事怪不得二爷,是上官姑娘说夫人不祥,这才招来了这场刺杀——成亲那日贼人冲入国公府,今日又来偷袭,连魏五爷都叫您给克死了!若是二爷再跟你一块儿走,只怕所有人都要被连累了……” “好不要脸!” 赵姑姑愤怒的瞪着百顺,大声呵斥道:“屠灭夷族是你家少爷自己作的孽,还敢怪在我们小姐头上!若不是被他连累我家小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上官嫚姝这个狼心狗肺的贱人,她上赶着往姑爷跟前凑,咱们小姐守着礼数连半分脸色都没给她瞧过,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她竟在背后诋毁小姐,世上竟有这般忘恩负义之人?” 孟初晗却道:“上官嫚姝这么说,你家少爷就信了?” 百顺痛哭流涕,“魏将军死前嘱咐过少爷要爱重夫人、远离上官小姐。少爷脱困之后便要来寻少夫人,可上官小姐偏说路上危险不叫少爷走。两人争执不下,上官小姐本就受了伤,吵着吵着便晕倒了……” 赵姑姑暗啐了一口,上官嫚姝贯的会装,偏曹乐阳就吃她这一套! “少爷吓坏了,寸步不离的守着上官姑娘;上官姑娘醒后声泪俱下的劝少爷莫要犯险,还说少夫人有表少爷守着,这边人手多出不了什么事;随后又说起自二爷成婚后国公府每况愈下,还说双生不祥,陛下的孪生兄弟若不被溺死只怕今上还做不了皇帝,少夫人亦是双生,说不定国公府这些劫难都是少夫人带来的。” “见少爷不信,上官姑娘便说想试一试传言是否为真。她与少爷同行,与少夫人兵分两路前往京城,若是他们一路上平安无事那便是少夫人不祥的命格带来了此次劫难。” “少爷动了心,这才叫小人来传话……” 孟初晗不住冷笑,“我若真是不祥,曹乐阳又能如何?他还敢杀了我不成?” “不敢不敢,少夫人是陛下所赐,曹家断不能伤您分毫。” 百顺额角冷汗滚落,朝前跪爬了半步,“上官小姐说只需将少夫人送的远远的就行,还说此次回京不如就让少夫人留在京都,到时国公府霉运一除国公爷必能官复原职……” “住口!” 孟初晗动了真怒! 她本不欲与上官嫚姝一般见识,可这丫头不仅明里暗里破坏自己的婚事,如今还撺掇曹乐阳弃了自己,若真让她得逞,复仇之事岂不成了空谈?! 再说这没心肝的曹乐阳,他心志不坚,屡次在关键时刻弃自己于不顾,自己虽瞧不上他,但二人毕竟拜过天地,待到为师父报了仇她本愿安心做个曹家妇。 可眼见他如此绝情,自己怎能将未来的人生托付于这样的人?! 倒不如一拍两散! 第四十二章 国公府只怕不容于天下 “乐阳哥哥,马上就到晋城了!” 上官嫚姝坐在马上,朝着身后的曹乐阳甜甜道:“终于要到京城了。” 曹乐阳亦是感慨万千,从自从江陵城外被夷族余孽刺杀,曹乐阳身旁的护卫已所剩无几。虽然他并不在意孟氏乃是双生,可隗未声率众来袭时他毫不犹豫的护在嫚姝身前,必冷了孟氏的心;因他的私心折了父亲身边最忠诚的护卫,他哪还有颜面去见妻子与表弟?! 倒不如听姝儿的话,两下里分开走。 上官嫚姝不知他心中所想。 一路来能与心上人朝夕相对,没有孟氏和尉迟九碍眼,上官嫚姝极是高兴! “咱们在这休息一日,等初晗和阿九到后一起入京。” 只要能和曹乐阳在一起,上官嫚姝巴不得一辈子不回京,。 曹乐阳看着身前少女,只觉一阵愧疚浮上心头。 “这一路苦了姝儿!马车遗失我身上的钱财不够用,只得叫身为丞相之女的你同我露宿山野、喝泉水,吃野物。你这样尊贵的人,为了我竟吃了这么多苦……” 上官嫚姝温婉的摇了摇头,“只要能陪在乐阳哥哥身旁,什么苦姝儿都愿意吃!”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说起来姝儿还要感谢隗未声,若不是他来行刺姝儿还不能与乐阳哥哥独处……” 曹乐阳眼中闪过森然恨意,都怪自己当初一时大意,竟叫隗未声逃出掌心,若自己当初狠心一点直接在他的药中下剧毒,哪还有今日这般劫难? “乐阳哥哥,咱们今日找个好地方住如何?姝儿手中还有些银子,想来明日就能到京都,姝儿算过了,银子够用的……” 曹乐阳忙道:“我知你这一路过的甚苦,可我怎么也不能花你的银子……” “乐阳哥哥何必与姝儿客气,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咱们手下这些侍卫辛苦了许久,也该犒劳犒劳大家才!” “等夫人和表少爷到了看着你恁的落魄,还不知怎么嘲笑咱们呢!” 这话才说到了曹乐阳的心坎儿上。 他转过头看了看仅剩的七八个护卫,这些日子为了躲避夷人截杀,他带着护卫们昼伏夜出,众人难免疲惫,虽无人口出怨言却难免灰心丧气。 该叫大家好好歇歇了! 见曹乐阳终于点了头,上官嫚姝喜上眉梢,忙冲着蕙香和百顺吩咐:“去寻城里最好的酒楼,定最好的房间,好酒好菜只管上,今日我要犒劳大家!” 还真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女主人了?! 百顺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满,这便带着蕙香朝城里走去。 ----------------- “众位辛苦了,今日好好吃上一顿,再好好睡上一觉,等少夫人和尉迟将军到了咱们便进京!” 珍馐美酒当前,众人哪还顾得上其他,忙不迭的吃了起来。 “蕙香与百顺用饭去吧,不必在这儿伺候了!” 上官嫚姝寻了一处雅间与曹乐阳相对而坐,就着几个精致菜肴对饮起来。 二人吃的正欢,却听雅间外一人道:“鲁国公家的那位县主前些日子回京了!” 雅间内甚是安静,酒楼内却人声鼎沸,雅间内的二人这便将外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曹乐阳的筷子一顿,却听另一人道:“鲁国公家的排场那般浩荡,全天下有几人不知?那位县主本就是宗亲,又蒙陛下亲赐封号,也算是煊赫一时!” 一人闻言不住冷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宗亲又如何?鲁国公手握大梁半壁江山,岂会将区区子爵之女看在眼里!我听说此次回京,曹家那位少国公甚是怠慢,不仅一路上游山玩水故意耽搁时间,还将陛下赐婚的结发妻子丢下,自己却带着野女人厮混。” “什么世族大家、权臣旺族,私底下还不是一团污秽!仗着父辈军功肆意妄为,这般罔顾皇恩之徒若是成为公侯,大梁日后还有什么指望!” “不会吧?!我听说鲁国公勤政爱民,凉州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不像是仁兄说的这种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鲁国公为臣二十载,其势力遍布军中,可那帮武将只顾手下军士享乐、不管百姓死活,这般行事必是鲁国公教出来的。” “这回曹家回京谢恩带了几十辆马车,那都是送给京中显贵的重礼;曹家三代为官,鲁国公为一品国公常年镇守边陲重地,端的是富可敌国。可他的在儿子回京谢恩途中遭遇豫、徐二州遭了水患的灾民,荆州都督不肯开仓放粮,州牧便求到了曹家少爷头上。荆州都督可是鲁国公手下旧部,曹家少爷只需一句话便可救无数灾民,可他偏偏什么都没说!” “可我怎么听说曹家出了钱,买粮赈灾了呢?” “我姐夫的表兄就在荆州军中任职,他说的话还有假?买粮赈灾确有其事,可这不是曹家少爷所做,乃至皇家的那位宁顺县主所为!” “仁兄可否细说?” “宁顺县主孟初晗虽嫁与曹家少爷为妻却胸怀天下,她本就是皇室宗亲,蒙陛下爱重出嫁时得嫁妆无数。县主见百姓遭灾便将御赐的金银首饰并一应器物变卖,所得银钱尽数捐给州府用于赈灾,因此二州百姓无一人饿死。” “县主这般高义,曹家少爷有福啊!” “呵呵,曹家那二世祖可不似你这般想,他还嫌县主家门衰败呢!他惦记着外头的野女人,连合卺礼都不愿跟宁顺县主行,这回回京又把县主一人丢下,自己带着相好儿的逍遥快活去……我呸,什么东西!” “他这般对待皇室宗亲,陛下也不管管?” “人家手中握着大梁三十万大军,你叫陛下怎么管?!” “唉,可惜了那位县主……” “嘿,宁顺县主心诚,早早的回京去见陛下了!” “曹家这番作为成何体统?” “县主到底给曹家留了体面——只说路上遭了贼,她与夫君走散,因怕耽搁进京谢恩的日子只得一个人先回京……这才是大家该有的做派,至于曹家——” “鲁国公教子不善、曹家不敬陛下,国公府将不容于天下!” 第四十三章 咱们家大小姐回来了 “不是说孟初晗回京了吗,她怎么不来拜见母亲?” 孟婉瑜黑着脸朝冯夫人道:“若没有母亲她如何做的少国公夫人?孟初晗她一朝高嫁眼里便没了尊卑,山野里出来的丫头当真没规矩!” “你急个什么?!”冯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孟初晗是爵爷的女儿,若没娘家撑着她在国公府寸步难行;你父亲现如今在陛下面前得脸,加上与陛下幼时的情谊,他的爵位不日便会升上一升!便是孟初晗不懂其中门道,赵姑姑也定会提点她!” “咱们且等着,进宫之前孟初晗必会登门!她是国公府的媳妇儿,此番归宁必带了重礼回来,到时婉瑜看上什么只管和她开口!” “凭她什么好东西,女儿才不稀罕!” 孟婉瑜侧过头,不屑的道:“您是没见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山野间长大的野丫头,竟敢在我面前摆谱、……” 冯夫人叹了口气,“东西倒是次要的,可她手中管着国公府的中馈,这才是母亲在意的……” 孟婉瑜不明所以,“母亲是什么意思?” “近日我听人说起荆州赈灾一事——曹乐阳夫妇回京,在荆州被逃难的灾民堵在城外,荆州牧无钱买粮,曹家便将一万两银子送到了州牧手中,这才解了豫、徐二州燃眉之急!” 孟婉瑜冷哼一声,“鲁国公是武将之首,自然财大气粗!” “赈灾之举若出自少国公之手倒无甚稀奇,可怪就怪在这出钱的人居然是他的新婚妻子、咱们孟家的大小姐——孟初晗!” 孟婉瑜一愣,“她居然这么有钱……” “她嫁的可是鲁国公的次子,封县主时陛下又赏了许多银钱,手头自是宽裕。” “那一万两必是她的私房钱!” 冯夫人眼中精光闪烁。 “国公府富得流油,掌了中馈之人只要从手指缝里露出一点点也抵得上富贵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哼,有钱又如何?女儿偏瞧不上她!” “傻姑娘,女子出嫁只有嫁妆丰厚才能在婆家挺直腰杆;你父亲虽有爵位不过领个虚衔,没有实权何来进项?他一个二房次子,分家时就没得到什么好产业,我娘家又是那么个情况,若娘再不筹谋你能嫁得什么好人家?” 孟婉瑜一滞,忽然想起孟初晗成亲那一日的情形—— 谁人不羡慕?! 她口气软了下来,“母亲可有什么好办法?” 冯夫人见状微微一笑,“国公府再权势滔天她也需归宁,且看母亲如何拿捏她!” “夫人,门外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咱们家大小姐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孟婉瑜双眼一亮,忙回过头去看冯夫人;冯夫人得意一笑,起身吩咐道:“去请爵爷回府,叫阖府上下张灯结彩,通知所有人去门外迎接大小姐归宁!” “来人,为我更衣!” 孟婉瑜皱了皱眉,低声道:“母亲,犯得着将场面弄的这么大吗?” “你懂什么?”冯夫人凑到孟婉瑜耳边低声道:“我要将孟初晗捧得高高的,此举是将她架到火上烤。到时候咱们想要什么她就得乖乖拿出来,若是有半分迟疑和不悦,里子、面子便都丢干净了!” “孟初晗不在意,可国公府丢不起这个脸!” 孟婉瑜恍然大悟。 “母亲招这‘捧杀’当真高明!” ----------------- 林城县子孟平被皇帝召去说话,待他兴冲冲从宫里回来却见家中红灯高挂,一片喜气洋洋。 孟平在心中暗忖:消息传的太快了吧?! 加官进爵的旨意还没下,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孟平快步往后头走去,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府里明明四处挂着灯笼,人人脸上却带着愁云,看他的眼神也都带了惧色。 这是出什么事了? 孟平满腹狐疑的走到屋门口,忽然从里头丢出个杯子,啪的一声碎在他眼前, 孟平被唬了一跳。 “我好歹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她这般行事可有将爵爷放在眼里……” 听到冯夫人带着哭腔的控诉,孟平彻底慌了神,顾不得刚刚那杯子差点丢在他腿上,忙不迭的奔进屋子,急吼吼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令旭又惹你生气了?” 孟婉瑜红着眼睛愤怒的盯着父亲。 冯夫人眼中却涌出泪水,悲切切叫了声:“你终于回来了……” 孟平忙一把拉住冯氏的手,急急追问道:“你快说,到底怎么了,别叫我着急!” “还不是那孟初晗!” 孟婉瑜使劲抹了把眼睛,恨恨道:“就在刚刚国公府的马车停到了府门前,母亲以为她回来了,便沐浴更衣叫上全家老小一齐去接她回府,谁料来的不过是个贱婢。她说孟初晗生了重病,不能亲自拜见父母,丢下些不值钱的礼物便扬长而去!” 孟平一怔。 冯夫人轻轻拭泪,委屈道:“虽说她不是我亲生的,可好歹与令旭是一奶同胞,我是千小心、万小心,不料终是将她得罪了。因着嫁妆的事她记恨着我,今日才故意叫我难堪……” “那孩子嫁入高门,便不将我这母亲放在眼里。这也无妨,左右她是前头那位生的,自不会跟我一条心。可爵爷是她的生父,她这般折辱于我可曾念着半分父女之情?” 冯夫人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朝着孟平哭诉道:“听说初晗回来了,我叫上全家的人到外头去迎她,可别说姑娘、姑爷,我连赵姑姑都没见到!打发个十几岁的毛丫头过来传话,又拿重病当说辞,我能如何?!” “当着全家老小,我的脸都丢尽了!爵爷没看到魏娘子和凝霜看我的眼神,今后我该如何自处……” 孟平安静的听着,一手轻拍着冯夫人的背为她顺气。 冯夫人抽泣着,偷眼去看孟平。 不对呀! 往常她一哭爵爷便没了主意;再加上爵爷一向不疼孟初晗,因着替嫁一事也不知骂了那丫头多少回! 可今日她这般哭诉,又添油加醋说了许多话,爵爷为何半分反应都没有? 第四十四章 爵爷到底要做什么? “父亲您一定要好好惩罚孟初晗,要不然母亲的脸往哪里放?” 见女儿这般义愤填膺,孟平破天荒的没有安慰,却皱着眉板着脸朝着她低声训斥—— “竟敢直呼长姐闺名,难不成平日里家学中的师父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孟婉瑜一愣,“孟初晗是个孽种,如何配做我的姐姐……” “住口!” 孟平面上染上一丝怒气,朝着女儿大声责骂道:“初晗的母亲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夫人,出自名门赣州许氏,你再浑说就给我到太庙里跪着去!” 这下别说孟婉瑜,就连冯夫人都黑了脸,她索性将帕子一丢,悲戚道:“爵爷好端端的提起那人做什么?她去世时妾身虽未入府,可这么多年来我却是将令旭当成亲生儿子般养育,你为着她的孩子训斥我的女儿,难道妾身这些年来的辛苦操持竟还比不上个死人?” 孟平见冯夫人梗着脖子红着眼,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 “夫人你听我说……” 话还未说完,外头忽然有人来禀报—— “爵爷,姑爷回来了!” 孟平眉心一跳,“你说谁来了?” 下人一愣,“自然是咱们家的新姑爷——鲁国公家的二少爷啊!” 冯夫人怔了一怔,孟初晗两口子搞什么鬼? 一个托病不回门,另一个却自己寻上门,到底是要闹哪样?! 孟平大手一挥,吩咐道:“将人请到前厅做一做,我这就来!” “我记得前天听戏时的点心还有剩,再寻寻经年的陈茶,一并端上来就是!” 他无视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继续道:“去请二少爷,就说家中出了事,让他速速回府。再派人去后院叫魏娘子和凝霜出来,就说本爵让她们去前厅待客!” 用陈茶和吃剩的糕点招待少国公? 爵爷进了趟皇宫,竟疯魔了不成?! 孟平转过头,温声朝着冯夫人道:“你哭了这半晌也累了,不如去洗个脸、换身衣裳,再躺上一会儿如何?” 冯夫人呆呆道:“可……妾身若真如此可是要好久才能出来,少国公还在前厅,此举是不是有慢待贵客之嫌?” 孟平微微一笑,“既是贵客当然要咱们全家共同迎接!令旭在书院,来回总要些时候,且叫姑爷在前厅坐坐,等咱们全家整理好了再一同迎接贵客!” “父亲,少国公在前厅候的久了难免不悦,若是怪罪下来可怎么好?” 孟平这才想起长女还在跟前,忙板着脸道:“少国公是外男,父母待客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掺和什么?给我好好在后院待着!” 孟婉瑜不敢置信的瞪着父亲,“连梦凝霜那庶出的都能到前厅去见客,女儿堂堂子爵府大小姐为何要龟缩在后宅?在父亲眼中女儿就这般见不得人?!” “敢质问乃父?如此对父母说话究竟是谁叫你的规矩?!” 孟平吹胡子瞪眼的大叫,“林嬷嬷,给我将二小姐带下去看好了,若是被她跑到前厅扰了贵客清静,我便拿你是问!” 林嬷嬷一凛,抬头看了眼一脸错愕的冯夫人,忙叫人将犹自挣扎不休的孟婉瑜拉了下去。 “爵爷今日一反常态,究竟是何用意?” 孟平看了看黑着脸的冯夫人,低声道:“陛下早就说要给我晋爵,可旨意却何迟迟未下,直到今日入宫我才明白……” “爵爷明白什么了?” 孟平深吸了口气,凑到冯夫人耳边,悄声道:“你时常问我与陛下有旧,为何只得了个最低等的爵位吗?陛下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自打陛下登基那些与他亲厚之人虽都得了重用,却没一个能得好下场!” “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我若不是胸无大志又逢家道中落,尸首早不知在哪个阴沟里发臭了!” “这爵位怎么来的我自己知道!” “大梁要变天了!我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他的意思朝堂上那帮当官的看不出,我却总能揣测出几分。” “若要平安富贵,今日你需顺着我;若你还拎不清、非要争一时意气,不是我吓唬你,倒时恐有抄家灭族之祸!” 冯夫人听得胆战心惊,她惊恐的盯着丈夫,好似第一次将枕边人看清。 孟平继续道:“婉瑜那个脾气今日若去了前厅必会坏事,可魏氏聪慧、凝霜安分,待冲突一起她们必能为你我分忧!” 冯氏深深的瞧着自个夫君,颤巍巍道:“爵爷到底要做什么?” 孟平自嘲一笑,“夫人别怕,曹乐阳是鲁国公的儿子、又是咱们孟家的娇客,如今他入了行伍,身旁又有护卫,我能把他怎么样?” “那初晗丫头……” 听见此话孟平这才敛了笑意,只定定盯着冯氏瞧,冯氏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只得不自在的挪了诺身子。 “爵爷这么看着妾作甚……” “以后莫要再去寻初晗的麻烦,衣服首饰、田产铺面,甚至名望官职,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只别再去寻她!” 冯夫人面色一红,低声争辩道:“爵爷拿我当什么人了?妾身也是出身官宦,什么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去难为初晗……”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孟平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东西自然是要的,只是不要用后宅妇人的下作手段!” “我知你既想要脸面也想要实惠,前番初晗嫁人时我纵了你一回,此后万万不可如此行事了!” 见冯氏又要开口,孟平摆了摆手,“你让我说完!” “日后无论是我的官运、婉瑜的嫁妆,家中的一切事物但有所需你只管开口,我自会毫不客气的去找她取。管她是去求鲁国公或是自己舍出脸去求旁人,横竖得将事情给我办妥!子爵府是她的娘家,我是她父亲,两下里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 “而作为回报孟家也不能给初晗添麻烦、使绊子。我与她虽不亲厚,好在都是一家人,少使些弯弯绕绕、有什么事直接办就好!” 冯氏盯着丈夫,狐疑道:“爵爷这话不像是在说一家如何相处,倒像是再说一桩交易!” 孟平唇边泛起笑意,“交易又如何?无论如何能达到目的就好,又何必在意那许多!” 第四十五章 上官小姐逾矩了! 曹乐阳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官嫚姝却暗自焦急—— 孟平怎么还不出来?! 自从那日在雅间内听了别人的议论,乐阳哥哥先是红了双眼,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随后转身一言不发的回了屋子。 第二日清晨,原本决定好好休息的一干人等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入了城竟也未停歇;就这样,国公府仅剩的一辆马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停在子爵府门口。 上官嫚姝颇为不安。 乐阳哥哥心中是怪孟氏的吧?!要不然怎么会急匆匆赶到她娘家来兴师问罪? 然而子爵府的态度却叫上官嫚姝琢磨不透—— 孟平不过是屈居末流的侯爵,平日里惯会拜高踩低,这一家子是个什么嘴脸早在乐阳哥哥成亲那日她便领教过! 贵婿登门,他怎么敢将人晾在这里?! 莫不是知道乐阳哥哥上门问罪,故意躲着不见…… 一路急行甚是口渴,上官嫚姝随手便拿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 一股奇怪的酸味混合着阵阵腐霉气息蔓延开来,上官嫚姝忙用帕子捂住嘴,不着痕迹的将茶吐在了帕子上。 她一边拭唇一边小声抱怨,“堂堂宗亲,怎么连待客的好茶都用不起?!” 蕙香忙用帕子替她扇风。 可那股子恶心的味道在口唇间萦绕盘旋、久久不散。上官嫚姝只觉肠胃里一阵阵翻腾,她一把扯过蕙香的帕子死死捂着嘴,低声吩咐道:“你去找蜜饯来……我实在是、实在是……” 蕙香被她唬了一跳。 目光一转,只见曹乐阳的桌子上摆着碟荷花酥,忙取了一块递到上官嫚姝手中。 “小姐您用点心压一压,冲一冲口中的味道吧!” 那荷花酥粉雕玉琢,颜色极是好看,上官嫚姝没防备,便拿过一块送入口中。 岂料点心一入口,一股子沁油味杂着馊臭牛乳的气息直冲天灵盖,上官嫚姝再压不住恶心之感,“哇”的一声猝不及防吐了出来—— 蕙香大惊,“小姐这是怎么了?!” 曹乐阳这才回过神,却见上官嫚姝白着脸倒在蕙香怀里,地上一滩子秽物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气味。 “姝儿病了不成?” 曹乐阳面露担忧,“都怪我急着赶路,未考虑你身子娇弱经不起奔波之苦……” “贤婿,可把你盼回来了!” 孟平脸上洋着明媚的笑意,快步走进正厅,径直朝主位上坐了下去;冯夫人面带微笑的朝曹乐阳点了点头,稳稳坐在了孟平身旁;她身后面沉似水的孟令旭和略显局促的魏娘子母女一同走了进来。 “这位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魏娘子扫了眼地上的秽物,转头吩咐道:“快来人将厅内收拾了,贵客在此,成何体统?!” 蕙香义愤填膺的朝着孟平道:“子爵府就是这般待客的吗?我家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丞相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孟平不为所动,只道:“这位姑娘是……” 上官嫚姝倔强的抬起头,“我乃当今丞相长女,闺名嫚姝。” “原来是上官小姐!” 孟平客气了一句便将她晾在一边,朝着曹乐阳道:“贤婿,国公爷安康否?你和小女一路归来还太平吗?” “爵爷何必明知故问?孟初晗先乐阳哥哥一步回京,爵爷难道不知?” 上官嫚姝刚刚呕吐过,可却半分都不想碰面前的茶水,只朝着一脸诧异的孟平冷声质问:“爵爷是宗亲,难道就这般教导女儿?归宁之日夫妇共同还家乃是旧礼,孟初晗撇下乐阳哥哥自己回了家,可有半分宗亲该有的教养?!” “上官小姐逾矩了!” 冯夫人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请抿了一口,转头朝着孟令旭道:“母亲是后宅妇人,不知朝堂之事!令旭与母亲说说,丞相大人何时管起别人的家事了?!咱们是宗亲,便是违了律法也得由大宗正议罪,难不成陛下改了国法,将宗亲托付丞相看顾?” 孟令旭拉长着脸,看也不看上官嫚姝一眼。 “母亲说笑了,儿子与父亲日日上朝,从未听闻此事!” 冯夫人点了点头,“既然宗亲还由大宗正管束,为何上官小姐要越俎代庖?难不成我大梁竟染了萧国风气,也用起女子做官那不伦不类的一套?” “夫人这是哪里话来?” 孟平连忙喝止了冯夫人,“陛下是有道明君,早就说过文太后此举乃‘牝鸡司晨’怎会纵容女官参政?” 魏娘子撇了眼上官嫚姝,忽道:“妾身不解,上官小姐为何跟在姑爷身边?小姐这般做派落在那起子糊涂人的眼中,还以为您才是姑爷正妻,是陪着夫君来小妾家兴师问罪的!” “你!” 孟家几人将上官嫚姝气的脸色通红,可人家说的句句在理,话里话外借着陛下名头挤兑人,上官嫚姝辩无可辩。 上官嫚姝狠狠瞪了眼气定神闲的孟平—— 林城县子是几品官,竟敢如此冒犯自己,等她回去告诉父亲,定要好好整治这破落宗亲! “丞相为人公正,上官小姐也只是替我抱不平。” 曹乐阳不满的环顾孟家人,最后落在一家之主孟平的身上。 “初晗是我曹家妇,她不守妇德私自回娘家已犯了七出之条,爵爷有意将话题带偏是想包庇女儿吗?” “少国公此话何意?” 孟令旭板着脸,寒气森森的目光冷冷射向曹乐阳,冷笑着道:“鲁国公位高权重,我父子家室、官职样样不如他;可吾父到底是你的岳丈,得知你从凉州归来父亲十分高兴,我们全家更是盛装相见。” “可你进得门来一不见礼、二不跪拜,连声‘岳父’也不未上一声,这般轻慢长辈便是鲁国公的教子之道?” “初晗姐姐何时回子爵府了?!” “她孤身入京从未踏入府中一步!少国公如此污我姐姐清白,就不怕言官们告上金殿吗?” 孟令旭转过头,只觉心口堵得厉害。 也不知姐姐吃了多少苦! 曹乐阳如此维护上官嫚姝,看来传言都是真的了! 第四十六章 小姐就不怕毁了清白 曹乐阳垂下眼。 是他太心急了! 自从在晋城听到了旁人对曹家的议论,他便坐不住了。 国公府的名声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只想赶紧找到孟初晗,问问她为何要陷曹家于不义?! 就因为他屡次护着嫚姝? 为了娶她自己不得不将心爱之人割舍,她一个落魄宗亲的双生女,能嫁入国公府已是祖上烧了高香,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不过孟令旭说得对,自己如今身在京都,国公府不能再落人口实了! “岳父大人,确实是小婿失礼在先。” 曹乐阳朝着孟平拱了拱手,肃然道:“初晗不告而别,小婿实在心急!我与初晗之间实是有些误会,烦请岳父叫她出来,小婿与她当面解释。” “你这孩子,莫不是以为令旭睁着眼睛说瞎话?” 孟平闻言皱起了眉,“人人都道孟家二少夫人已回了京,可初晗确实并未回家!” 曹乐阳脸色一白。 上官嫚姝呵呵冷笑,“这怎么可能!她孤身一人,不回娘家还能去哪儿?” “这话不错!” “两个月前国公爷曾给爵爷来过信,说你夫妻二人已从凉州出发,一路往京城而来;期间爵爷还收到过初晗报平安的家书。爵爷每日望眼欲穿,总算将姑爷盼回来了,可一心想念的女儿却没了踪迹!” 冯夫人抬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曹乐阳,一字一句道:“我倒是想问问少国公,您将我家初晗弄到哪里去了?” 孟平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自己何时盼着初晗回来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那孩子还是…… 孟平的脊背猛然挺直—— 不可说、不能说! “明明是孟氏不告而别,她将乐阳哥哥一人丢在晋城,夫人却反过头来责怪乐阳哥哥,这是何道理?” 见上官嫚姝居然质问起母亲,孟令旭火往上顶,脱口便道:“曹、孟两家之事干上官姑娘何事?究竟是少国公弄丢了发妻还是长姐丢下了丈夫,这其中的是非曲折你一介外人怎说的清?!” 上官嫚姝愈发不悦,这孟家少爷好生无礼! “我从凉州跟着乐阳哥哥入京,一路上的事情我自然清楚!” “哦?姐姐姐夫回京谢恩,上官姑娘为何同行?” “父亲叫我回京,国公爷允我与乐阳哥哥一道回京!” “既然如此,”孟平眸光深深的看向曹乐阳,沉声道:“国公爷给本爵的信上为何未提及此事?” 上官嫚姝眼神微闪,推脱道:“国公爷公务繁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国公爷忘了,爵爷这做亲家的可不能忘!” 冯夫人看向丈夫,语带提点道:“少国公平安抵达京都,爵爷也该给亲家报个平安!顺便提上一句,上官姑娘在女婿一路的‘照顾’下平安回了京,这样国公也算对丞相有个交待!” “夫人说得对,本爵一会就去写!” 上官嫚姝只觉一阵心虚,忙看向身旁的曹乐阳。 曹乐阳忙道:“我与上官小姐是偶然碰上,既是同僚想必父亲会允准我们同行,好歹一路上有个照应!” 魏娘子闻言叹了口气,“即便国公爷不说什么,上官小姐也不该这般随意的跟着曹家回京!我家姑娘不是京中长大的,自然也没什么手帕交!既不是闺中密友,上官小姐此番不就是与外男同行吗?这事传出去有损女儿家清誉,要是落在那起子小人嘴里连‘私通’的话都说的出来,小姐就不怕毁了清白?!” “我就说丞相克己复礼,怎会叫自家未出阁的女儿与男子同行?” “原来竟是姑娘自作主张!” 魏娘子这话说的连一丝情面都不留! 蕙香忙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 “不得无礼!”冯夫人忙斥了魏娘子一句,转头朝上官嫚姝道:“小姐勿怪,魏娘子就是这么个直性子,她也是为了小姐好……” “夫人说的对,”魏娘子接过话茬,朝着上官嫚姝继续道:“青梅竹马又如何?上官小姐是世家贵女,即便与少国公有旧,也该避嫌才是……” “好了,别再说了!” 见孟平拉下了脸,魏娘子这才悻悻住了口。 想了想又也有些不甘心,便低声咕哝起来—— “还说是贵女,竟这般不知检点!人家小两口回京,她一个未婚女子巴巴儿往男人跟前凑,和那起子勾引有妇之夫的市井女子有何区别?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敢来咱们家兴师问罪,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上官嫚姝气的脸色发白,一贯的教养不许她与个妾室拌嘴,只得恶狠狠的盯着魏娘子。 孟平心内暗爽,面上却做出无奈之状,朝着魏娘子呵斥道:“不许胡说!” 又朝着上官嫚姝赔笑:“呵呵,我这妾室是个粗人,叫上官小姐见笑了!” 见上官嫚姝又要开口,冯氏忙道:“既已回了京贤婿怎么还不将上官小姐送回家?若被丞相知道定要怪咱们无礼!” “来人,赶紧套车,给我将上官小姐送回府去!” 上官嫚姝心下发狠,厉声道:“夫人想赶我走?今日见不到孟初晗,我绝不……” “小姐说的哪里话?您是贵客,平日里请都请不来!可曹、孟两家是姻亲,咱们两家商量之事外人不方便在场;再说丞相也盼着小姐回家,旁人知道了只怕要编排曹家和孟家的不是!” “丞相位高权重,自是不怕风言风语;可子爵府门庭低微,担不起旁人嚼舌根!” 冯氏软中带硬,态度甚是坚决。 曹乐阳亦觉难堪,忙将百顺叫道身边,吩咐道:“你亲自将上官小姐送回丞相府!” 上官嫚姝见曹乐阳也要她走,心中泛起阵阵委屈。 “乐阳哥哥,姝儿……” “阿娘,” 十二岁的孟凝霜轻轻拽了拽魏娘子的袖子,小心翼翼道:“这位小姐为何直呼姐夫名号?她的口吻似在称呼亲密之人,女儿曾听堂姐这么叫过堂姐夫,可如今姐夫已娶了大姐姐,为何还允许旁人这般唤他?” 第四十七章 万民伞可在你手中? 平稳行进的马车猛然一停,孟初晗猝不及防,额头“咚”的一声撞在车壁上,原本昏昏欲睡的她倏然清醒过来,捂着额头不住呼痛。 “什么人敢跟大萧使团抢路,是嫌命太长了吗?” “外头怎么了,龚六怎么驾的车?” 绮罗忙不迭伸手去扶孟初晗,低声道:“别是撞了什么人吧?” 正说着外头便响起龚六粗嘎的嗓音,“主子,咱们和对面的马车撞上了!” 孟初晗叹道:“怎么回事?” “这条路十分宽阔,两辆车本可并排通过;可对面非要咱们让行,见小的不允他们竟过来牵咱们的马……主子可是受伤了?” 绮罗道:“国公府的马车他们不认得?满京都也没几个品级能盖过鲁国公之人,究竟什么人敢冲撞少夫人?” 待龚六仔细瞧了瞧对面,心没来由的一沉。 “好像真是使团!小人瞧着那车上的好像是大萧王旗!” 孟初晗心下一动,迅速在胸中衡量了利弊,果断吩咐道:“把路让开!” “哼,算你们识相!”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马车雄赳赳气昂昂的从众人旁边驶过。 孟初晗打起车帘朝外看去,只见车上插着玄色的旗子,其上绣着张牙舞爪的腾蛇,果然是萧国使团无疑! 不知那位莅临大梁的萧国公主是不是妘妲娅…… 待马车走远孟初晗这才吩咐回府。 “慢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绮罗忙探出头去朝外看,惊呼道:“是姑爷!” 孟初晗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低声道:“一个两个都不叫我省心……” 在孟家人夹枪带棒的询问中曹乐阳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不仅没问出孟初晗的下落,还成了他们口中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混账羔子! 他一肚子火没处撒,只得纵马狂奔泄愤,谁知跑着跑着却看到了自家府中的马车,这才纵马追了上去—— “姑爷您回来了!” 曹乐阳瞪了眼龚六,问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绮罗跳下车朝着他施了个礼,沉声道:“少夫人要回府。” 曹乐阳睥睨着孟初晗的贴身侍女,质问道:“孟初晗竟去了国公府?为何不派人知会孟家一声!” 孟初晗闻言眉心微蹙,冷冷道:“二爷没回来,我回国公府作甚?!我这身子还需国师医治,自然也回不得孟家;好在陛下体恤,在京中为我留了座府邸,虽然不大但也够用了。” 曹乐阳一脸的不敢置信,“区区县主,陛下居然赐了你两座府邸?” 孟初晗不以为然:“陛下非要赏,我有什么办法?!我明日还得入宫谢恩,二爷若没什么事还请让一让!” 曹乐阳闻言火气渐起,她还敢不耐烦?! “我问你,你为何丢下我自己回京?” “二爷这话说的!是您说要分开走的,您可没说要我等啊?” “这还用说?你我入京为的什么?你只身入宫,我在陛下眼中成了什么人?” 孟初晗面上泛起冷笑,“一个月的路程活活走成了两个月,我身中毒蛊命不久矣,实在没时间陪二爷和上官姑娘蘑菇。陛下有命,我不敢耽搁!本想先回国公府等二爷的,谁知陛下隔日就传旨叫我入宫。皇命难违,这事二爷怪不到我头上!” 曹乐阳忙道:“陛下可有问起荆州之事?” “我入宫只见到了贵妃娘娘,陛下使大内管传来口谕,说是等二爷回京再一同向陛下谢恩!” 孟初晗沉声道:“噬心蛊不能再拖了,还请二爷替去我寻国师……” “那把万民伞可在你手中?” 孟初晗一愣,“二爷寻我竟是为了那把伞?” 曹乐阳沉着脸道:“你做事不瞻前顾后,给国公府惹了麻烦还不自知。好在得了把万民伞,你把伞给我,待陛下问起来也好有个交待,我要叫世人知道我父鲁国公是胸怀天下的忠臣!” 绮罗看了看曹乐阳,小心翼翼道:“可灾民们说了,那伞是给少夫人的……” “孟初晗是我曹家妇,她的东西自然都是曹家的!” 曹乐阳瞪了眼这拎不清的侍女,沉声朝着车内道:“你人留着那东西有什么用?还是速速将它给我,国公府得陛下夸奖你面上也有光……” “二爷来的不巧,那伞叫我丢了!” 曹乐阳眉头紧锁,寒声质问道:“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会弄丢?莫不是与我赌气,不想将东西拿出来与曹家撑门面?” “你可别错了主意!” 身下的战马不安的踱着步,曹乐阳目光寒气森森的盯着那落下的车帘,冷然道:“你以为陛下看中的是你孟初晗?若不是嫁了我,谁会将你这小小子爵之女放在眼里?你若还没蠢到家便乖乖将东西交出来,若还不识趣我,不介意带着人搜一搜你的县主府!” “啪!” 车帘一掀,一个绝色女子寒着脸走了出来。 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绛,如利刃一般闪烁着寒光的美目将整个人衬的无比鲜活,倒比荆州城内那巧笑倩兮的模样更叫人倾心! 曹乐阳怔怔看着那明艳少女,有片刻失神。 “二爷眼中重要的东西初晗可瞧不上!虽说是百姓们的心意,可初晗从未想着用它追名逐利,自然将之束之高阁。那日刺客来袭大家只顾着逃命,自然将身外之物全都弃了。” “除了上官姑娘的马车,二爷不也将献给陛下的东西全都扔下了吗?” “既然如此,初晗弄丢了万民伞又有何奇怪?!” 孟初晗唇边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东西再贵重也是死物,可二爷只顾着护上官小姐逃命,连那件‘礼物’都不顾,二爷就没想想若是她落在刺客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你!” 曹乐阳猛然回过身,不敢置信道:“云……在你手中?” “回县主府!” 孟初晗头也不回的回到马车内。 “礼物二爷只管派人来取,想要伞却是办不到!” 她掀起车帘,闪着寒光的双眸一顺不顺看着车外的曹乐阳。 “若想搜府只管来,只要过得了府中侍卫那一关,初晗悉听尊便!” 第四十八章 是我自己不争气 “找你讨要万民伞?” 嘉福殿内,一位妇人赤着足斜斜倚在榻上。 虽已至不惑之年,但她保养得宜,望之却如三十许人;她未束发,满头青丝慵懒的披散下来,只在脑后随意绾了个垂髻。妇人着绛色襦裙、外罩薄如蝉翼的纱衣,除耳上一对红宝石坠子外周身再无一件华贵首饰。 她垂眸靠在那里,曾经英气十足的眉眼如今变得柔和,口气却一如当初犀利—— “鲁国公一代英豪,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拿媳妇儿的功劳为自己撑脸面,说出去很光彩吗?” “你莫要怕他!这是京都城,不是凉州那山高皇帝远的僻壤之地。他若敢放肆我就去寻陛下。反正鲁国公不得圣心,想来陛下乐见曹家再添罪状!” 孟初晗道:“有婕妤娘娘给初晗撑腰,初晗自然不怕!” “既是故人之子,何必说客套话?” 许婕妤朝孟初晗摆了摆手,举手投足间尽显万种风情。 “你母亲已故去,父亲又不是个念旧情的,我若再不疼疼你怎么对得起我与她的一番情意?” “说起来初晗倒是十分困惑,”孟初晗抬眼望向许婕妤,轻声道:“听姑姑说母亲亡故时娘娘便做了婕妤。十来年过去了,娘娘风采依旧,又为陛下添了公主,说早该高升一步,不知为何止步不前?” 许婕妤兴味盎然的看了看孟初晗,叹道:“你这孩子也是个直性子!宫中女子进位这话题何其敏感,我这位份低微,你如此问难道不怕我生气?” 孟初晗赧然一笑,“出门时姑姑叫初晗与娘娘有话直说,还说母亲当年便是如此,若是拐弯抹角、虚情假意反倒会寒了娘娘的心!” “在山野之地初晗自是帮不上娘娘,如今既有曹家做靠山,若能寻到机会初晗必要推娘娘一把!” “是我自己不争气!” 许婕妤依旧面带微笑,可眼神却冷了下来。 “陛下不是长情之人,宫中人前倨后恭、口蜜腹剑,至于皇后……哼,宫中这般尔虞我诈,便是做了贵妃也没什么意思!” “好在老天叫我生了个女儿,这才安心过了几年太平日子。我位分低微,自是未在陛下身上下足功夫的缘故,可说穿了这其实是皇后的功劳——人家是后宫之主,要谁升便升、要谁降便降。” 孟初晗笑着摇头,“宫中人人都盼着能生皇子,偏娘娘说生女儿好!” 许婕妤挑起鬓边青丝在指尖轻绕,冷冷道:“后宫这几年抬进来不少人,也抬出去不少人。皇后是玩弄人心和权术的高手,我性子寡淡本就入不了她的法眼,若是再生下个儿子无异于自掘坟墓!” “原来宫里只有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和高淑妃的二皇子,后来淑妃封了贵嫔,生下三皇子后又被封为夫人,多年来再无皇子降世!如今那二人为了太子之位斗得如火如荼,前朝、后宫人心惶惶。” “不少人家将女儿送进宫,以为能平步青云,殊不知这宫中才是修罗场!” 孟初晗点了点头,“宫中凶险,娘娘若是不愿与人争不如寻个盟友,二人计长,总好过势单力薄。五公主也快到了出嫁的年龄,娘娘也该为她打算!” 许婕妤扶额长叹,“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女子我是一个也看不上……听说陛下新纳的冯美人甚是有趣,可我一个人惯了,懒得去结交新人。” 她抚了抚面庞,自嘲道:“虽说徐娘半老,好在我如今风韵犹存。有乐姝在,陛下偶尔也会来嘉福殿坐坐,待到乐姝嫁人我便离了这是非之地。出家也好、做女道也罢,左右不留在这无情无义之地……” 她身旁的侍女撇了眼一脸呆滞的孟初晗,忙低声提醒道:“娘娘休要玩笑,若是孟少夫人当真了可怎么好!” “碧萝不用担心,她不会害咱们!” 许婕妤深邃的目光缓缓移至孟初晗面庞,神态迷离的盯了她半晌,好似在找寻好友当年的痕迹—— “你长的明明不似若寒,可坐在那偏让人觉得是、若寒回来了。” 孟初晗带着好奇道:“我的样貌不似娘亲吗?” 许婕妤摇了摇头,“唯有眼睛跟她一模一样……” “既然曹乐阳回来了,你与他见过陛下赶紧回凉州吧!京都的水深,曹家又是个是非窝,久留京都与你不利!” 孟初晗忙称是。 只怕陛下不会轻易放他二人离去。 出了嘉福殿,孟初晗带着绮罗直奔千秋门而去。 “宫里太大了!咱们入宫就要走好久,出去还要走好久,奴婢的腿都要断了,小姐不累吗?” “你家姑娘是习过武的,哪那么容易累?” 孟初晗瞧了瞧绮罗,低声道:“不成!做曹家的媳妇儿太危险,我练过武还被人家暗算过好几回,你和珍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若是再遇到刺杀可如何是好?依我说回去都操练起来,由我亲自教你们,关键时刻怎么也能保住小命……” 绮罗笑道:“小姐饶了咱们吧!您如今什么身份?左右护卫前呼后拥,贼人们哪有机会!难不成小姐不在军中,操练人的瘾犯了?想拿咱们练手……” “什么人在前面,三公主驾临还不跪下?!” 绮罗忙收了笑意,扶着孟初晗跪了下去。 孟初晗垂着头,一架步辇停在自己眼前,一道飞扬的声音朝着自己道:“你是哪家的妇人,抬起头来!” 孟初晗抬起头,只见步辇上坐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容貌出挑,眉眼间带着跋扈和凌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 公主旁边身旁的侍女打量起跪在地上的孟初晗——衣衫虽华贵,面容看着却眼生,想来是哪位不受宠嫔妃的亲眷。 思及此处她语气间便带了鄙夷,大声问道:“公主问你哪家的妇人,怎么不回话,耳朵聋了吗?” 孟初晗不卑不亢,正色道:“妾身是鲁国公府的女眷。” 侍女一惊,这就是孟爵爷家嫁入国公府的那位大小姐?! 第四十九章 莫道君王不早朝 “你就是曹乐阳新娶的夫人?” “啧啧,这相貌……难怪将嫚姝比了下去,原来也是个狐狸精!” “孟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妖媚东西?本宫看着就心烦,给我到一边跪着去!” 三公主身旁侍女不安地抿了抿唇,低声劝慰道:“公主殿下,她是宗亲,又是鲁国公的儿媳妇儿,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不如抬抬手、饶过她这一回……” “吃里扒外的东西,到底哪个才是你主子?!” 三公主李乐婷一抬手,大耳刮子便甩了过去。侍女被打的眼冒金星,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口中不断求饶。 “让公主不满的是我,您又何必迁怒旁人?” 孟初晗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 “公主何不高抬贵手?如今西北恐将用兵,公主给妾身脸子瞧不要紧,若是叫国公爷误会了陛下之意岂非不妙?” 李乐婷气笑了。 “你是什么东西,敢拿鲁国公来压我?本宫乃皇后所出、大梁三公主是也,曹必那匹夫不过是父皇身旁的一条老狗,本宫怎会怕他?!” “你是个破落户出身,想必不知本宫和嫚姝的关系——本宫告诉你,她是本宫的闺中密友,你敢给她委屈受,本宫便要你百倍偿还!” 好个嚣张跋扈的三公主! “公主这话好没道理!妾身没见过上官小姐几回,何谈叫她受委屈?” “你抢了嫚姝的丈夫!” “可婚事是陛下定的,与妾身无关!” 李乐婷闻言将眼一瞪,“父皇识人不清,这都是孟平那老东西的错!本宫专收拾狐媚子,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给我滚到那边去!” 敢骂鲁国公是老狗,全天下只怕唯三公主一人尔。 这般人物不是她得罪得起的! 孟初晗无奈的起身,带着绮罗往宫墙边走去。 “呦,三公主好大的威风,人家怎么得罪你了?人家又不是来见公主的,公主凭什么罚人去跪着?” “柿子专挑软的捏,公主殿下还是这般没出息!” “长日漫漫、无聊的紧,那嫔妾今日便管管闲事!” 说话间拐角处走来一位宫装女子,她身材窈窕、姿容绝艳,眉眼间隐隐有艳压群芳之势。 孟初晗不由得暗暗心惊! 世间竟有如此妩媚的女子?! 目若秋水、眉似山黛,鼻纤纤若峰、唇丰腴似玉。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眼神媚一分则妖、轻一分则漫,神态近一分则攀、远一分则寒,顾盼间神采飞扬,行止间天真烂漫! 佳人如此妖娆,莫怪君王不早朝! 李乐婷一见来人便觉脑仁一蹦蹦的疼。 “冯真真,你这贱人还敢出现在本宫眼前?!来人,给我将她……” 美人闻言浅浅一笑,恍若春光乍泄—— “公主怎么还学不乖?您上次叫人泼了嫔妾一身水,陛下是怎么罚您来着?” 冯真真一手叉着腰,微扬起下巴得意的看着李乐婷,笑道:“仙堂里那么黑,公主难不成想再去一回?” 李乐婷身躯微不可见的抖了抖,白着脸朝她喝道:“贱人,都是你装神弄鬼的吓唬本宫!本宫要杀了你……” “公主又说这话,陛下听见可是要生气!” 冯真真无奈的叹了口气,状似苦恼道:“这话殿下说过许多遍了,让嫔妾想想,上回陛下又是怎么罚您的……” “冷宫外月黑风高,公主站了一夜,不如您来告诉嫔妾,那夜到底是谁在哭?” 李乐婷终于变了颜色,只觉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她拍着步辇的扶手大叫:“快走、快走,本宫要去告诉母后……” 一行人落荒而逃,冯真真依旧不依不饶,她将双手举在鬓边,水葱似的手指做卷曲状,张牙舞爪的吼了一声—— “嗷!狐狸精来抓你啦!” 李乐婷远去的身影肉眼的可见的颤抖起来,随着她一声尖叫,一帮侍婢竟小跑起来,步辇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再尊贵也是个小姑娘,还是怕鬼的!” 冯真真抱着臂膀得意一笑,这般不甚文雅的动作在她做来竟带着动人心魄的天真与妩媚,只叫人心神荡漾。 “多谢美人相救!” 冯真真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孟初晗,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怪道:“居然认得我……你是哪家贵妇,为何看着这般眼生?” “咱们夫人是鲁国公府的女眷!” 绮罗朝冯美人见了礼,忙扶着孟初晗起身。 “鲁国公?是曹家?!” 冯真真上上下下打量起孟初晗,叹道:“年纪轻轻便入了虎穴龙潭,外头看着是煊赫,但个中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这人怎么如此说话? 绮罗嗔怪的看了眼冯美人,孟初晗却不以为意。 “多谢美人为初晗解围,初晗与美人一样,明知无路可退便只能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兴许能杀出一条血路!” 冯真真挑眉一笑,“这话说的倒有意思!” 说着一把拉过孟初晗的手,目光从她腕上闪着微光的血幽珠悄然略过,带着笑意道:“我与你对脾气,走,到我宫里坐坐,我那儿有许多好吃的……” “美人留步!” 绮罗急吼吼的叫了一声,“我家夫人日落前还需出宫去,若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冯真真回眸浅浅一笑,绝美的笑颜晃的绮罗睁不开眼。 “出不去就出不去,还怕我的凌云台住不下你家夫人?” “美人,真的不成!” 绮罗急急拉住自家小姐,低声道:“没有陛下的圣旨,我家夫人不能留宿宫中,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是欺君之罪!赵姑姑千叮咛万嘱咐,叫小姐一定在日落之前出宫……” “要有圣旨才能留宿?” 冯真真歪着头看了看绮罗,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卷明晃晃的锦缎,随手丢进绮罗怀里。 “凌云台规矩多,外人不得随意进入。你将你家夫人的名字写在上头,然后出宫去,顺便将这东西拿给守门的侍卫看,就说这位夫人今日宿在我这了,你明日再来接她便是!” 绮罗手忙伸手去接,待东西入了手却被惊掉了下巴—— “这是……圣旨?!” 第五十章 原来是你! “美人将圣旨放在身上?” 孟初晗看了眼腕上那看似纤弱实则有力的玉手,低声叹道:“看来陛下当真宠爱美人……” 冯真真一边拉着孟初晗往前走,一边沾沾自喜道:“那是自然,吾乃大梁第一美人,皇帝自然宠爱有加!” “既然陛下如此宠爱,您为何还是个小小美人?您容貌无双,应该封妃才对,若非如此怎配的上‘绝世妖姬’的名号?” 冯真真脚下一顿,低声道:“夫人说什么,嫔妾听不懂……” 见她还跟自己装傻,孟初晗自是不以为意,只温声道:“美人住在哪里?” 冯真真堆起笑脸,指着前方一处水榭楼阁之处, “凌云台!” ----------------- “都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听见冯美人的吩咐,凌云台内的侍婢皆依言退了出去,唯一个小内监抬眼瞧了孟初晗半晌,这才开了口:“这位夫人似是官眷,美人才来宫中不久,不知宫中规矩——除非有陛下或皇后的旨意,否则外命妇入宫需在日落前离去,美人不可坏了宫中法度!” “这规矩我知道!可公公也该知道,陛下意要我随心所欲、恣意而行!我与三公主不睦已久。而孟夫人今日得罪了三公主,就冲这一点我也要请她到我殿中坐一坐!” 冯真真抬眼瞧了瞧那姓洪的小内监,倨傲道:“陛下对我的宠爱,皇后娘娘还不清楚?” 洪起是个宦官,可冯美人那一眼还是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洪起暗淬了一口:好个狐狸精! 他抬起头,皮笑肉不笑道:“宫中谁人不知陛下宠爱美人?为哄美人高兴陛下给了您空白的旨意,还要您能开心旨意上的内容随您添!” “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也轮到咱们大梁国了!” 洪起瞪看了冯真真一眼,冷笑道:“陛下宠爱亘古未有,可美人别忘了那褒姒是什么下场!” “你拿陛下比周幽王,是说陛下是无道昏君吗?” 冯真真一手托腮笑看着洪起,状似无意的调侃道:“你知道陛下如此宠爱我,还敢在我面前说这些,难道对皇后的忠心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皇后知道奈何不了我,这才派你来给我添堵是吧?!” “可我这个人随心所欲惯了,最讨厌别人在我眼前指手画脚,” 冯真真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小小圣旨,嬉笑着朝洪起道:“你说我若在这上头写上‘赐死洪起’侍卫们真的会杀了你吗?” 她状似苦恼的扶了扶额,低声抱怨道:“陛下给我这圣旨跟中书省颁下的不一样,要不然我还真想去烽火台试一试……” 洪起提着心、白着脸,色厉内荏的盯着冯真真手中的圣旨。 这个疯婆子…… “再不滚我就真在这上头写字了!” 洪起被吓的一抖,忙不迭的夺门而出。 前脚人一走,冯真真的双肩就垮了下来。 “宫中勾心斗角好生无趣,我有些后悔来这个地方了!” 孟初晗含笑看着她,温声道:“做绝世妖妃是你的志向,如今也算实现了,为何又不高兴?” 冯真真嘟着嘴,嘀咕道:“还不是史书里那些有权有势的女子害的!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就想做个权倾天下的女皇帝!可皇帝大都无能,控制天下的不是太后就是皇后,一想到要和一帮女人争丈夫、争孩子,我头都疼!便想着能做个独享帝王宠爱的妃子,通过控制帝王操控天下!” “可直到入了宫才发现,这一切和书上说的根本就不一样!” 冯真真歪着头、插着腰,朝着孟初晗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孟初晗莞尔,“阿岚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你的声音没有变,只是这容貌……” 冯真真,不,应该叫她司马岚,闻言忽的站起身,从身后的首饰盒子里取出一个小香炉,里头还有大半截没燃尽的残香。 她轻轻一吹,香炉中的残香竟死灰复燃,殿内霎时飘荡起阵阵叫人沉醉的淡然香味。 “父亲一死,抑制我样貌的药再无人会做,我只得以真面目示人。” “阿岚医毒无双,那药真不能再制?” 司马岚摇了摇头,“没必要了!” 提起司马清风,殿内一时沉寂下来。 半晌,孟初晗才道:“你点这‘醉生梦死’做什么?” 司马岚起身为她倒了杯茶,低声道:“我身边眼线多,咱们二人说话,唯有点上这香我心里才踏实。” 闻着那记忆中的香味,孟初晗低声道:“阿岚为何入了皇宫?” 司马岚轻轻转着手中价值千金的骨玉茶杯,“父亲没了,我还能去哪儿……” 孟初晗鼻子一酸,叹道:“那日之后我将览翠山足足翻了三四遍,唯不见你的身影,我还以为……还好,阿岚你还活着!” “阿岚既然活着,为何不去寻我?” 孟初晗定定看着从小一同长大、亲如姐妹的司马岚,痛心疾首道:“你就没想过为师父复仇?!” 司马岚冷笑,“复仇?!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看着孟初晗义愤填膺的面庞,她瞳孔蓦然一缩,惊呼道:“阿姈你知道他是谁?” “是妘妲娅!” 司马岚浑身一震,垂眸低喃道:“果然是她……” “阿岚你……” “那杀手入得门来一言不发,可武功路数却再熟悉不过!” 司马岚目光深邃,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 “她性子狂傲,我又是个不省事的,自是处处与她作对。可每回与她动手均已失败告终!” “我总盼着自己猜错了!” 司马岚目光恨意森森,“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父亲这般待她,她却……” “若父亲知道遭她背叛,不知要如何伤心。” “阿岚以为师父不知?!” 孟初晗眼中闪着泪光,朝着一脸呆滞的司马岚道:“连你都有所察觉,师父才冠天下又怎会不知?!” “那日我就躲在师父身后,师父和她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为了自己的野心妘妲娅害死了师父!” “咱们得替师父报仇!” 第五十一章 你是不是见过妘妲娅 司马岚出神的望向远方,叹道:“我何尝不想替爹爹报仇……可我并不知师姐身在何处。” “司马一门都是怪人!” “爹爹收徒从不问身份、来历,只要有缘法皆可入我门;司马家授武艺不讲出身、不看天分,所谓道法自然,命里有的自会习得,不该得的无论怎么求也求不到。妘妲娅杀了爹爹,若是她隐姓埋名,茫茫江湖我要到哪儿去寻人?” “我已查到她的踪迹!” 司马岚眼中寒光一闪,“当真?!她现下何处?” 孟初晗叹道:“阿岚身在皇宫,难道未听过‘妘’姓?” “你是说,她是大萧皇室中人?这怎么可能?!” “你不是说师父收徒不拘一格,那妘妲娅为何不能是大萧皇族?” 司马岚垂眸呢喃道:“阿姈你不知道,爹爹他崛起于大萧政权混沌之时,若不是爹爹匡扶朝政大萧早灭国了。后来萧氏皇族四分五裂,萧氏被妘、翟、隗、姮氏分食殆尽,曾经煊赫一时的萧氏一族最终不复存在。” “狡兔死、走狗烹!大萧政权刚刚一统,皇室便起了杀心——爹爹算出萧帝要下毒手,便带着一家连夜出逃;即便如此阿娘还是遭了毒手,连个全尸都没留……阿姈可知我还有个哥哥?” 司马岚眼中恨意翻滚,往日里回忆喷涌而出,在她心间掀起滔天巨浪—— “我那时不过两三岁,却已记事——那一夜爹爹带着一众死侍护着全家出逃,后头追兵不断!” “爹爹是朝中重臣,皇室有多少暗人、杀手他了若指掌,他们不是司马家死侍的对手;可萧帝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叫大梁、东夷、北狄放下成见,联手绞杀司马家……” “那一夜死侍们尸横遍野,最后只余浑身浴血的父亲背着我,护着阿娘和哥哥边战边退。” “四国高手尽出,敌人怎么也杀不完。一人趁爹爹力竭砍向哥哥,爹爹不及救援,阿娘见状便用身体去挡……” 无声的泪顺着眼眶滴落,旷世绝艳的少女抱着肩颤抖起来。 “阿娘几乎被砍成两半。” “哥哥想抱住阿娘跌落的身躯,却被杀手一刀砍在脖子上……爹爹还来不及为他们收尸,杀手便追了上来,爹爹拼着重伤击杀了来人,带着我狼狈逃走。”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夜,阿娘和哥哥的血将地都染红了……” “阿姈你说,萧氏欠我司马家两条人命,父亲怎会收萧国皇族之女为徒呢?!” 孟初晗站起身将满眼泪痕的少女紧紧抱进怀里,她轻轻拍着司马岚的背,轻声劝慰道:“阿岚别伤心,都过去了!” “师父走后大萧皇权旁落,黄、白、赤、玄、青五部王旗争权。赤王之女潞氏嫁了黄王之子妘轧为妻,妘氏在皇位争夺中胜出,可他还未来得及登基便死了。” “他的弟弟妘布趁势夺权,没想到文太后棋高一着。不仅登基为王的愿望落了空,一家子更是被文太后屠戮殆尽,只剩下个五六岁的女儿,因她聪明伶俐,从小便被文太后养在身边。” “那孩子就是妘妲娅!” 发觉怀中人抖动的双肩一顿,孟初晗便知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这才继续道:“妘妲娅以旧皇女身份留在新太后身边,必是心机深沉之辈。许是她骗了师父,也可能是师父故意她收入门中……可不管为了什么,她终是入了司马一门。不仅如此,她还学到了司马一门的精髓——我听说你次次与她动手,均败在她的手下。” 司马岚苦涩一笑,自嘲道:“我那时年纪小,因阿娘去世爹爹对我格外纵容,你们也都让着我,偏妘师姐处处与我作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拳脚相加,我被爹爹宠坏了,如何气得过?!” “偏我自诩爹爹亲传,在武学上一贯不甚用心,又没有师姐能吃苦,自是屡战屡败……可我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能赢过她,只因父亲未将司马家隐藏最深的绝学传授给她!” 孟初晗点了点头,“妘妲娅心高气傲,我听她言语间似是为了此事对师父生了怨怼,以致最后起了杀心!” 司马岚从孟初晗怀中抬起头,怔怔道:“怎会……是我害了爹爹……” “不怪你!” 孟初晗坚定的摇了摇头,“世人皆知司马家有不传之秘,否则四国不会联手绞杀恩师;这些年师父也教了不少弟子,偏妘妲娅起了背叛之意,这是她品行不端,不干师父与阿岚的事!” 司马岚靠在孟初晗怀中,低声道:“阿姈,你是不是见过她?” 孟初晗思索半晌,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师父遇刺那日我从刺客身上得了半块残布,乃是壮锦织就。而大萧盛产壮锦,我便潜入边境,伺机调查大萧之事,几经周折终于被我寻到线索。” “我对不起师父,好容易引得仇人出现,可即便我拼着重伤依然留不下她的性命。” 孟初晗紧紧拉着司马岚的手,言辞恳切道:“阿岚,你得帮我!” 司马岚热泪盈眶,哽咽道:“阿姈,我恨!他们杀了阿娘和哥哥,又来害爹爹。我们已经躲了十几年,他们为何不肯放过我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孟初晗眼中一片沉痛,“师父那般惊才绝艳,这股力量若不能为己所用,便只能毁去!” “我也是觉得览翠山刺杀与大萧有关,这才化名潜入大梁皇宫。” 司马岚拉着孟初晗的手,语带迟疑道:“阿姈,凭我们两个,做的到吗?” 孟初晗环保住她,眼中泛起一丝温情,“怎么做不到?师兄弟里唯咱们二人最让师父头疼,阿岚天赋异禀、不仅容色倾城,且医毒之术无人能出你其右;而我习得司马家高深功法,兼得纵横之术。” “师父凭一己之力便搅动四国风云,你我联手必能为他复仇!” “只是眼下有一桩事,还需阿岚帮我一帮!” 第五十二章 孟夫人没跪成 “蛊毒?什么蛊毒?!” 司马岚一把拉过孟初晗的腕子诊起脉来,半晌方气急败坏道:“你耍我?你这明明是受了内伤,哪来的什么蛊毒?” 孟初晗苦笑,“骗你作甚?我是中了蛊的,可不过几日那名为‘噬心’的蛊毒在我体内便销声匿迹了!” 司马岚嗤了一声,“胡扯,你什么体质我还不清楚?!你那身子风一吹就倒,若不是爹爹拼尽一身修为,你哪能活着回京都城……” “我求见国师就是为了查明真相——究竟是什么蛊虫,竟可只身抗百毒!” “国师?!” 司马岚一哂,“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阿姈竟信他?” “噢?你既识得国师,可否为我引荐?” 司马岚笑着摇头,“我劝你趁早弃了寻国师的想法,他有几分本事我还不清楚?阿姈若想解蛊不如直接来求我!” 孟初晗双眼一亮,“你医毒双绝,难不成还精通蛊术!” “蛊虫是我不了解,可爹爹去过东夷和南疆,又和蛮族打过交道,驱蛊之术爹爹自是会的。他给我讲过养蛊的方法,只可惜我那时贪玩儿,没好好听……” 孟初晗叹了口气。 司马岚见她愁眉不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虽不才,可爹爹留了本蛊书给我,里头详细讲了这些年他见过的各种蛊虫及解蛊之法,我这就书找出来,查查阿姈身上到底是什么毒!” 孟初晗微怔,“览翠山被毁,师父的东西被付之一炬,怎么那本书竟被你带了出来?” “是啊,”司马岚点了点头,“我不爱蛊术,爹爹强令我将那书日日带在身上……” “阿姈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给你解蛊的法子!” ----------------- “那丫头出宫了?” 听见梁帝问话,大内官吕淳忙上前一步,低声道:“若不是半道上碰到三公主,孟夫人早该出宫了……” 梁帝翻阅奏折的手一顿,接着低声叹了句:“乐婷被朕宠坏了……” 吕淳微微一笑,“公主是金枝玉叶,又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性子骄纵些也是有的!” 梁帝将奏折往书案上一丢,冷哼道:“她找初晗丫头的麻烦了?” “陛下知道的,丞相之女是三公主的伴读,上官小姐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入宫探望公主。想来是将自己的不甘说给了公主,公主一时意气用事便叫将孟夫人罚跪……” “岂有此理!” 梁帝语气一肃,“初晗丫头好歹是朕亲封的县主,又是国公府女眷,乐婷她是没长脑子吗?!” “陛下莫气!” 吕淳说着俯下身,便替梁帝整理被弄得一团糟的奏章,便道:“孟夫人是聪明人,自是要避三公主锋芒。说来也巧了,孟夫人刚要跪冯美人就到了;冯美人跟公主是针尖对麦芒,见公主有意为难孟夫人,当即便把人劫走了。” “孟夫人没跪成!” 梁帝哼了一声,“乐婷这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也就美人能收拾她!” 吕淳点了点头,“冯美人古灵精怪,也就她能想出那些叫公主有苦说不出的法子……陛下也是真宠冯美人,若是换了旁的妃子,只怕早遭了陛下的申斥。” 梁帝微微一笑,“冯美人这个名字取得好——真真,她就是这般真性情!别说是对三公主,当着皇后她都不冷不热;偏人家礼数周全,并无半分不敬之意。行事随心所欲、全凭己心,无半丝谄媚逢迎。宫中女子无一人如她这般率真,叫朕如何不爱重!” 吕淳嘿嘿笑道:“都说美人倾国——老奴不算个男人,可初次见冯美人愣是半晌缓不过神来,倒叫手底下的孩子们看笑话了!” 梁帝闻言乐不可支,伸出手来指着吕淳道:“你这个老东西,竟敢取笑朕好色?!” “为图江山稳固朕这些年付出了心血?后宫的妃子多是为平衡朝堂势力而纳,好容易太平了,朕也老了。如今偏喜欢些新鲜、艳丽的,朕为了大梁操劳半生,便是纵情一回又有何妨?!” 见吕淳笑而不一语,梁帝又道:“美人将那丫头留下了?” “美人的性子陛下知道——她拿了陛下的圣旨说要留人,孟夫人哪敢不从?!这样也好,三公主的手段陛下清楚,她与上官姑娘那般要好,若是犯起性子岂是罚跪可以善了的?” 梁帝沉下脸来。 上官赫怎么教女儿的? 上官嫚姝当初便有意勾引大皇子,如今还敢怂恿他那行事冲动的女儿去针对功臣家的女眷! 他是拿准了自己要对曹必出手才落井下石,还是有意排挤武将,好为自己掌权铺路? 可说到底,还是曹必的儿子不争气! 孟初晗是自己赐给他的正妻,若是旁人家怕不将人供起来孝敬;曹乐阳可倒好,不仅成亲时就将人给弄丢了,连谢恩都是初晗丫头一个人回来的。 哼!上官家的长女,也就配牵一牵那丫头的衣裙! 曹乐阳不仅没眼光,更是对他这个皇帝半分敬畏之心都没有。 这般无君无父之人断不可容! “叫中书省拟旨意,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凉州去!” ----------------- “天都黑了,阿岚你找到没有?” 司马岚正聚精会神的翻着书,闻言不耐道:“着什么急!你体内的蛊虫那么奇怪,爹爹的书又杂糅,我得一个一个找,若一不小心弄错了蛊你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养蛊之术……分布……解术……” 司马岚皱眉嘀咕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 “百蛊图——在这儿!” 凌云台内回荡着唰啦唰啦的翻书声。 “这么多年了,你这不喜钻研的性子竟丝毫没变!” 孟初晗好整以暇的托着腮,看着面前一脸苦大仇深的司马岚,轻声道:“师父这书在你手中这么多年,你居然懒得翻上一翻;你好歹是用毒的,若日后行走江湖中了人家的手段可如何是好?” “师父一颗心为你,你却半点不知珍惜……” 司马岚被人说破心事,不由得面色一红,随口反驳道:“他哪里是为我?明知我不喜,偏要我习蛊术,想来定是早就知道你身中蛊毒……爹爹是在为你铺路……” 第五十三章 子母蛊 不过是无心之词,孟初晗却如梦方醒—— 师父想要传授阿岚蛊术,明知阿岚不好此道只得强令女儿将自己毕生整理出来的蛊术之书带在身上,哪怕自己惨遭屠戮也要让这本奇书留存于世。 师父才学惊世绝艳,这番举动若说没有半分算计在其中,孟初晗自是不信! 难道真像阿岚说的,师父是在为自己留后路? 可若师父知道自己中了蛊,又怎会刻意隐瞒? 十几年来她从未听师父说起过什么蛊毒,难不成师父并不知她体内有蛊…… 这也说不通! 孟初晗百思不得其解,司马岚亦专心致志的钻研起手中之书,凌云台内一时鸦雀无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忽然一声“掌灯”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司马岚忽的抬起头,大喊了一句:“外头谁当值?再不点灯一个字都看不见了!” 孟初晗被唬了一跳,叹息着道:“姑奶奶,凌云台内到处是醉生梦死的气味,谁有本事竖着进来给你点灯?!” 司马岚朝着台上蜡烛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么没眼力见,再没光亮我可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好好,我听美人吩咐就是!” 孟初晗无奈的站起身,走到外间从路过的太监手里接过传烛—— 凌云台内灯火通明! 四周静谧如斯,司马岚依旧埋首在书中,孟初晗见状轻声提醒道:“你那醉生梦死也该灭了,我怕那帮小宫女和内监受不住个个变得痴痴傻傻,到时你不仅做不成绝世妖姬,只怕还要被人当成妖孽……” 司马岚默不作声。 难得她专心如斯! 若是师父还活着,见阿岚这般认真,他老人家定会高兴的吧! 孟初晗摇了摇头,起身往燃着“醉生梦死”的香炉走去—— 司马岚在用毒方面天分极高。 孟初晗幼时身子孱弱,常常会犯心疾,疼起来整夜整夜睡不着;偶尔安然入睡却不能受任何打扰,窗外蝉鸣鸟啾皆会将她惊醒。她本是孩童,即便司马清风为她细心调养,可她晚间总睡不好,身子便一日日虚弱下去。 见她小小的人儿受这般煎熬,司马岚自告奋勇,带着司马朗捉遍了房子周围的蛇虫鸟雀,只为让她安眠一晚。可鸟雀毕竟是活物,捉了一批又会来另一批。十二岁的司马岚不胜其烦,一气之下做出了这“醉生梦死”。 司马清风曾说过,他这女儿在用毒方面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听名字便知“醉生梦死”是一味迷药,可它绝就绝在让中毒之物看似清醒,却又无甚神志——司马岚初试此药屋外的一切能发出声音之物皆如醉酒般沉睡,可一帮鸟雀鸣虫如死了般从树上、林间跌落下来,那般场面甚是吓人! 司马岚挨了惊慌失措的赵姑姑一顿数落,痛定思痛决心改良醉生梦死。 如今中了这药的人虽无神志但行动不受限制,且会听人吩咐做事,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不过解毒后记忆全无,十分适合要隐藏私密的宫中嫔妃使用。 孟初晗来至香炉跟前,刚要伸手弄灭那香,却听司马岚一声惊呼—— “你体内的居然是、居然是……” 她声音太小,孟初晗没听清,忙道:“你说什么?” 却见司马岚白着脸抬起头,不安的道:“我、我找到了,爹爹当年去过蛮族,听说蛮族有一座圣山,其中有一种圣虫可叫人身子强健、长久不衰,爹爹十分感兴趣,便启程去了那座圣山……” 听起来很美好! 可孟初晗知道,极大的诱惑下往往藏着极深的陷阱。 看见司马岚苍白的脸色,她愈发觉得自己身上的蛊虫不简单! 孟初晗深吸了口气,挥动袖子扇了扇燃着的香,这才回身返回司马岚身旁。 “我自幼体弱,多少次生死一线,若不是师父拼着一身医术为我续命,只怕我早就死了!” 她俯身坐在司马岚身旁,缓缓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尝尽人间冷暖,只有在览翠山上的日子最快乐。如今师父不在了,便是我只余几日的命又如何?” “上天垂怜,叫我与阿岚再见,余生除了复仇我别无所求。” “阿岚你慢慢说,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怕!” 见她镇定如此,司马岚这才镇定下来,徐徐道—— “那蛊名为‘子母’乃是蛮族至宝,相传为上古时期一位蛮族祭祀所传。蛊虫分雄雌,中了雄蛊之人与常人无异,而中了雌蛊、也就是母蛊之人则会身子强健;中了子蛊则会异常孱弱……” 这个症状倒是和自己很像! “那这蛊应该叫做‘雌雄’才对!” “阿姈你听我说完!” 司马岚摇头叹道:“这种蛊虫十分特别,雄蛊只入男体,而雌蛊只入女身;若想同时种下双蛊唯有身雌、雄蛊的一对男女结合,他们产下的孩子便会身带子蛊……” 孟初晗一怔。 司马岚继续道:“根据蛮族的传说,中了子蛊的孩子少有活过成年的——它们会在宿主体内沉睡且不断分泌剧毒,害得宿主孱弱不堪;幼蛊若想长大,只能进食母蛊的蜕壳,否则很难成长。即便有母蛊照拂,倘若宿主没有历经生死,幼虫断不会被激活——” 孟初晗心下一动,“子蛊到底有何特别,竟让人不惜用自己血脉传承的子嗣来喂养?!” “传说待到子蛊成熟,它定期的蜕壳会自动修补宿主破损的经脉和血肉,不仅能强化宿主体内各项机能,若是宿主修习内力子蛊还能调动内息,使其在宿主休息时自动运转,使武人修炼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居然这么神奇?!照你这么说,若待子蛊成熟,宿主岂非成了个不伤不死、不生不灭的绝世高手?” 司马岚闻言苦笑,“这话听着诱人,若想子蛊成熟哪有这么容易?” “书中记载子蛊成熟宿主需历生死劫三次,且最后一回需同时饮下含有雌雄双蛊的在内的鲜血——子蛊尚幼起毒素已能压制天下至毒,若是雌雄蛊同时入体,素主只怕会立即毒发身亡!” 第五十四章 做太监 孟初晗颇觉荒唐,叹道:“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司马岚困惑的摇了摇头,“刚刚我探你脉息发现你体内子蛊似有苏醒迹象,可你生母早已过世,宿主一死其体内的母蛊无法存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论理你早该死了,可不知爹爹用了什么法子叫你平安活到成年;如今你体内的蛊虫似醒似眠,加之经脉遭受重创无法调动内力,这般情况实属罕见……我到底该怎么办……” 孟初晗见她神色凄凄,忙不迭的安慰:“阿岚不必着急,左右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师父将书留给你必有其深意,你慢慢看就是!” 司马岚狠狠一甩头,“都怪我不争气,若是早些问爹爹就好了!”她抬起眼看了看孟初晗,随后一把拉过她的腕子诊了起来。 孟初晗则笑眯眯任由她的真气在体内随意探索。 半晌,司马岚如泄了气的皮球般颓丧下来,她瞥了眼面前的的好友,低声道:“那个叫‘噬心’的蛊虫你不必担忧,依我看那东西已遭子母蛊反噬,其结果便是内力全失——这倒不难,我刚帮你调养一阵子,想来内力会恢复的。至于那子母蛊……” 孟初晗微微一笑,“那个无甚要紧,待到为师父报了仇,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司马岚心头一酸。 “阿姈你……” “既然噬心已除,我还得找个由头将这事情圆过去。”孟初晗笑着打断司马岚的话头,“我如今是国公府的大妇,不是身负仇恨的江湖人;想要复仇你我需借势——皇帝的厚爱与国公府的庇护是清风真人弟子最好的挡箭牌!” “这事来办!” 司马岚深吸了口气,这才道:“叫国师出头——他也算有些名声,外头将他传的神乎其神,我却知他的底细。仗着懂些粗浅道术又会揣度圣心便到处招摇撞骗,我自是瞧不上那些粗浅手段,又嫌他污了道祖之名,便出手教训了他两次。他自知不是对手,便投靠了皇后。如今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既然阿姈有差遣,我就去寻那家伙!” 孟初晗一默,“可有把握?!” “放心,那家伙心机手段样样不是我的对手,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他投靠皇后无非是怕我拆了他那些花架子,如今我既有求与他自不会再与他过不去!” 司马岚顺手将父亲的书放入盒子,看似随意的在地上踩了踩——“唰”的一声,榻边忽的露出一处暗格来,她随手将盒子放入格中,随后轻轻一推叫暗格恢复原状。 她转身拍了拍手,轻快的道:“我不过帮国公府的少夫人搭个线,你再多多奉上银钱,国师只怕要乐的合不拢嘴……” “这是……机关术?!” 孟初晗双眼一亮,“能在皇宫中布置暗格,想来阿朗也在宫中了?” 司马岚俏脸微扬,“这小子原是个富家子,好像还是前朝皇族,未成想竟入了爹爹门下。如今他一族已是一方巨富,只是他不喜钱财,家中亦无需他继承家业,因此便与我一同入了宫。” 孟初晗嗤笑道:“阿岚入宫便罢了,他一个男子入宫做什么?做侍卫不是阿朗的性格,难不成他要扮做女子做你的侍女?!你快把他叫来,我倒要瞧瞧阿朗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司马岚闻言一哂,低声道:“他可不会见你——装女子不成的!易容术再高深也瞒不过宫里人的眼睛……他自是不喜做侍卫,因此只有做……做……” 看着她无声的吐出那两个字,孟初晗笑容一滞,杏眼圆睁道:“你再说一遍,阿朗他做了啥?!” 司马岚想起司马朗幽怨的眼神,不由得抖了抖,无声道:“太……太监……” “胡闹!” 孟初晗单手砰的一声猛击桌面,朝着司马岚道:“师父的弟子怎么能做太监?!他家不是巨富吗,怎么舍得自家断子绝孙?” “没真切!” 司马岚急的直摆手,“我也劝他做个官,可他偏说做官不能时时入宫见我,偏要做太监,我对行刑的太监用了药……阿朗他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 “他从小钟情与你,如今怎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入宫做上皇帝的宠妃?” 孟初晗插着腰,咄咄逼人道:“定是你任性妄为,非要人家入宫陪你!他小时候处处与你作对,不过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人家喜欢你,你却毁了他一辈子!” “不是的、不是的……” “就是、就是!” 孟初晗捂着耳朵不听司马岚解释,自顾自道:“他那个性霸道惯了,又守了你那么多年,若是知道你嫁入宫只怕早就拔剑杀进来了!他一身霸道刚猛之气,加之机关术辅助,宫中的高手只怕不够瞧。若不是你以情要挟他怎会如此轻易放过皇帝?!” “你的个性最是难缠,定是用性命相要挟,阿朗走投无路、因爱生恨,只得挥刀自宫,想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司马岚白了脸。 孟初晗却依旧不依不饶。 “我说错了?!咱们几人从小一同长大,你是个什么德行我最是清楚,若不是你逼的阿朗走投无路他断然不会放你入宫!你自己任性妄为,为何还要拉着同门师弟胡闹?你可知这是大梁皇宫,不是任你妄为的览翠山,师父去了,没人再能护着你。司马一门余下的弟子谁还能挡得住梁帝雷霆一怒?!” 孟初晗盯着眼前泪眼模糊的少女,大声斥责道:“你自寻死路也就罢了,何必要拖累别人?” “你如此贸然嫁入皇家,可想过师父嘱托?可问过阿朗意愿?可曾真真正正考虑过自己处境?!” “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是不是来找死的?” 司马岚何曾被人这么斥过,一时间千般委屈涌上心头,急急拉住孟初晗袖子哭道:“阿姈你听我说,我是算计好的,我没真嫁给梁帝,我对他用了药这才入了宫;阿朗当日也与我闹了一场,可我觉得唯有入宫才能探听出爹爹的死因……” “我没逼阿朗……入宫的事是我们商量好的,他也没真成太监!行刑的太监中了我的‘刘伶醉’他以为自己给阿郎净了身,其实没有的……” 听着她悲戚的哭声,藏身在暗处的宫装男子叹了口气—— 这个笨蛋,又被阿姈骗了…… 第五十五章 你会害了我 孟初晗狠狠挥开司马岚的手,大声道:“以前有师父护着,你自是一帆风顺;你虽有几分本事在身上,可做事一向顾头不顾尾,行事只凭一腔热血。如今师父已经去了,再没人纵着你了!” “大梁皇宫波云诡谲,若非摒弃良知之辈万难存活!” “天真、淳厚、怜悯,你需将之统统抛弃,将自己变成个精于算计、冷心冷血之人,这般有悖初衷之事你可做得到?!” “师父被害的真相乃皇家辛密,唯高位嫔妃才能窥探一二!侍寝之事被你以毒术遮掩过去,若有朝一日瞒不下去了,你能否将年纪可做你祖父的皇帝纳为入幕之宾?!” 司马岚白着脸,抬头望着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妹,好像第一次将人看清—— “师父被害,四国皇室必脱不了干系,若要借他人之势为师父复仇,你可做好将自己豁出去的准备?” “哪怕为奴为婢、被当成个物件送人,你也得咬着牙忍下来;或许要受人嘲笑、白眼,也许要忍饥挨饿、忍辱偷生;痛、病、伤、辱,为了复仇通通都要咽下去,你做不做得到?” 孟初晗眼中情绪翻覆,她俯下身来平视着一脸呆滞的司马岚,冷声道:“想为师父复仇,若无好友、同盟支持如何做得到?谁人能一帆风顺?若有朝一日挚爱、亲友受你连累身死,你受不受得住?若被对手拿捏了弱点并以此相要挟,你能否不改初衷?!” “我……” 司马岚一时语塞。 她当初怀着为家人复仇之心,一时冲动入了皇宫,她要那些害死司马家的人偿命! 她当然知道前路危险!她自不怕死,可后续之事若真跟阿姈说的一样,她真的能坚持的下来吗…… 司马岚抬眼看向孟初晗—— 阿姈是在说自己吗?!为替爹爹复仇,她竟能做到这地步?! 看着她脸上挣扎的神色,孟初晗垂眼叹了口气。 “阿朗,你带她出宫去吧!” 闻言,烛影昏暗处忽的闪出一道身影。 一个内监打扮的男子悄无声息的走上前来。他伸手扶起司马岚,低声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该来,师父的仇我会去报……” 司马岚不甘的摇了摇头,坚定的道:“我要留在这儿,我要替爹爹报仇!阿姈你信我,我帮得上你……” “心志这般不坚,留在宫里有何用?!你这样只会害了我!” 听到她不留情面的斥责,司马岚满腔愤懑如刀般梗在喉头。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孟初晗见状冷笑,“不信?那我问你,若是我被国师抓了,皇后以此要挟你交出司马家不传之秘,你待如何?” “我、我自是要救你出来的……” “若是救不了呢?” “若是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你要如何选择?” 司马岚被逼的无所遁形,心下茫然不知所措,只得抱住肩膀靠在司马朗身旁,眼中不停的流着泪。 “罢了,我不该逼你的!” 孟初晗长出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 “权势斗争太过肮脏血腥,你又不喜勾心斗角,师父亦不想看你便成那副模样……你今日便随阿朗出宫去吧,报仇之事有我,你只管放心……” “阿姈站住!” 见孟初晗转过头,司马岚忙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司马朗低下头,只见怀中之人白着脸,身子亦不自觉发抖。 他不由得将人抱的紧了些。 孟初晗垂下眼,低声道:“妘妲娅杀进屋来之时赵姑姑不知所踪,后来我才知道,她和徐叔均受了伤。若不是师父赶到,只怕我早成了妘妲娅剑下冤魂。” “被受伤之人拖累,师父怎么逃得了?他将我放在暗格后,就一个人冲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孟初晗深深的看向司马岚,眸中一片沉重的懊悔和自责—— “我才是害死师父的真凶!” “如有可能,我真想跟师父换上一换——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师父豁出性命……” 孟初晗忽的转过头,一滴泪从眼角无声的划过。 “可有人跟我说,师父觉得值得——既然师父要我活着,我就要活的精彩!” “师父护住了我的命,自己却连具囫囵尸首都寻不见……阿岚,我不怕死,但要死得其所!” “师父已死,可我承袭了他的意志、定会为他复仇!” 司马岚浑身一震,无力的倒在司马朗怀里。 看着怀中瘫软的少女,司马朗一狠心,回身将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道:“你好好歇着,我送阿姈去休息!” ----------------- 凌云台小路上,一个上了年纪的内监走在前头,他低头拱背引着宁顺县主孟初晗往后走去。 那内监脸上浮着和煦的笑,出口之语却并无丝毫谄媚之意。 “替师父复仇的法子多的是,小岚非要来宫里趟这浑水,我是拿她没法子!” 孟初晗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阿岚的选择没有错,入宫是查清师父遇害真相的唯一途径!四国联手围杀时梁帝已继位,世间没有比他更清楚来龙去脉之人;如今夷国已灭、狄国又遭倾覆,若想弄清当年的真相,唯有去寻梁帝!” “而阿岚绝顶聪慧,这方面她与师父极像;可她性子太过跳脱,山上日子久了她只怕早忘了人心险恶。而宫中凶险异常,梁帝身旁高手环伺,咱们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司马朗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小岚机敏异常却太过善良率真,皇权争夺、尔虞我诈,若为复仇而至双手染上无辜之人的血,我怕她受不了……” “我也是担心这个,这才故意逼她一逼!” 孟初晗缓缓踱着步,低声叹道:“她若能出宫最好,师父只留下阿岚这一点血脉,我自是盼她能平安终老,至于冲锋陷阵之事,我去做就好!” 司马朗摇了摇头,“难!司马家的人从不会不战而逃,小岚一家惨遭毒手,她必想手刃仇人。” 孟初晗沉声道:“若她铁了心留在宫里,你我必要守好她,万不可让阿岚再受伤害!” “何去何从,端看她自己的选择吧!” 第五十六章 孟老爹进爵了 翌日清晨,绮罗焦急的在千秋门外来回踱步,又时不时朝马车里看去—— 既出了宫门小姐为何不赶快回府,竟要在这儿苦等?!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千秋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从里头走出个上了年纪的内监,他捧着个盒子来到马车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哑着嗓子道:“夫人久候了,这是我家主子给夫人的回礼;主子说了,她与您对脾气,请国师为夫人瞧病的事就包在我家主子身上,夫人只管回去等消息就是!” 绮罗忙掀开车帘,孟初晗伸手接过沉甸甸的木盒,轻声道:“公公替我谢谢冯美人吧!宫中路远,大冷的天还劳烦您跑这一趟,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点子心意还望笑纳,只当是给公公的茶钱……” 绮罗从袖子里掏出个银锭子,偷偷塞到老太监手中。 老太监眉开眼笑,不由得说了几句奉承话,随后恭恭敬敬的目送送马车离去。 “她走了?” 司马岚懒懒靠在榻上,疏离的目光越过窗外层层高墙朝外飘去,口中淡淡道:“东西她收下了吗?” 一身内监装扮的司马朗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连夜为她赶制医内伤的药,你的苦心她都知道。” 司马岚一手抚向颈间,轻声道:“我知她给你留了东西,可是书信?” 司马朗摇了摇头,“不过是一沓子银票——她说你若想在宫中站稳脚跟,银钱断断少不得。此次她留下五千两,还说日后会再想法子送钱进来。” 司马岚点了点头,“还是阿姈思虑周全!” “我以为她嫁了权贵,从今往后便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曹家如此待她……” 飘向远方的目光坚若寒冰,司马岚冷冷道:“爹爹的弟子,便是女皇也做得!曹乐阳这般不识好歹,我断不会轻饶他!” “别忘了阿姈的提醒——你在宫中根基未稳,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司马岚瞟了眼肃立在身旁的少年,语带幽怨道:“阿朗你说,我就不能靠自己为爹娘和哥哥报仇吗?” 司马朗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自是不能!” “就知道你看不起我!” 闻言司马岚气急败坏的将身下的软枕狠狠扔在地上,随后一把掀起轻暖的锦被猛地将自己整个裹在其中。 司马朗拾起软枕,将之轻手轻脚的放在榻上,无奈的拍了拍锦被下那团隆起,低声道:“当年四国联手都没能要了师父的命,可如今师父身故、览翠山也只余一片焦土……对手太过强大,非一己之力可抗衡!” “可阿姈不一样,她身上有蛮族的圣虫。” “还记得两年前她是什么样子吗?那副身子风一吹就倒,吼一声就晕,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上一套拳便气喘吁吁;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竟能在内力全失的情况下察觉到我的存在,只这分探查力便叫你我望尘莫及。待到内力恢复,只怕功力更胜如今百倍!” “司马一门复仇的指望,只怕都要寄托在阿姈身上了……” 司马朗叹息着拍了拍沉默的少女,轻声嘱咐道:“你一夜未睡,好生歇着吧,我到外头守着。” 房门被合上,锦被下蓦然睁着双眼的司马岚这才幽幽叹了口气—— “她不仅身怀旷世奇蛊,还继承了我司马家三代人百年轮回之功力……” 说着,她伸手抚向颈间—— 层叠的锦衣下,一颗殷红的珠子正散发着幽幽微光—— ----------------- “小姐,那位冯美人没刁难您吧?” “怎么会,她与三公主不睦,这才邀我去宫中同住……” 绮罗隐隐觉出一丝奇怪,这才小声道:“不过是个低等妃嫔,怎么敢寻公主的晦气?三公主可是皇后所出,一向在宫中横着走,据说连大皇子的面子都不给,冯美人与她作对岂不是自寻死路?” 孟初晗冷哼一声,“公主又如何?冯美人如今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冯美人得罪了公主和皇后,若是将来失了宠,还不知要落个怎样下场……” 孟初晗闻言双眸一厉—— “既然三公主与上官嫚姝是一丘之貉,我便要保冯美人圣眷长荣、助她在宫中屹立不倒!” 绮罗闻言点了点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小姐这般做并无不妥。 只是…… “小姐,这两日县主府中不太平,好多事还等着您回去拿主意呢!” “难不成是曹乐阳和上官嫚姝又来闹了?” 孟初晗嗤了一声,“不必理他们,万民伞我是不会交出去的;叫他们在前厅坐着去,咱们只管好吃好喝敬着就是。” 说起好吃好喝绮罗倒想起一事,她弯起嘴角对孟初晗笑道:“听说姑爷带着上官家那位跑到子爵府兴师问罪,爵爷竟拿陈茶馊食待客,上官小姐登时便吐了一地;子爵府上下更是同仇敌忾,他们将姑爷和上官小姐一顿数落,致使二人羞愧异常、双双落荒而逃,奴婢听来真是痛快!” 孟初晗不信她那便宜老爹会如此上道。 “这话你听谁说的?” 绮罗闻言忙道:“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人人都道少国公无情无义,还夸赞爵爷不畏强权、替高嫁的女儿撑腰,是位不忘亡妻救恩的慈父!” 呸! 孟平若真将她放在眼里,又怎会有“替嫁”一事?! 他惯会见风使舵,莫不是在皇帝那探听到了什么消息,这才突然转了性…… 绮罗顿了顿,又道:“就连陛下也看不惯姑爷的所作所为,前两日宫中颁下旨意,晋爵爷为忠义伯,又赐下珍宝无数;爵爷他……不,是忠义伯,他老人家这几日派了好几波人来请小姐归府,说是要叙父女之情。” 孟初晗闻言不住冷笑。 孟平当真是个聪明人。 不过做了皇帝几年伴读,竟将帝王心思拿捏的这般准确。 也罢,若想在京都立足需有娘家的支撑,“忠义伯”虽不显赫但比子爵之位已高上许多,如此一来自己的腰板也能硬上几分。 看在孟家上下同仇敌忾。一同给曹乐阳和上官嫚姝没脸的份儿上,她就勉为其难的演上一出“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狗血大戏! 第五十七章 曹乐阳,你敢?! “少夫人回来了!” 县主府门口,徐三正默然侍立,看到孟初晗的马车驶了过来他紧绷的脊背这才放松下来。他一把接过车夫手中的缰绳,低声朝车中道:“小姐无事吧?” “不过是进宫见见母亲的故友,倒叫徐叔担心了!” 徐三忙道:“许婕妤与夫人交好,小人自是放心;可宫中乃是非之地,小姐又不常入宫,小人是怕您冲撞了哪位贵人,吃了暗亏!” “小姐一夜未归,没遇见什么麻烦事吧?!” 孟初晗微微一笑,“天子身侧谁敢造次?虽被那三公主拦了一道,好歹没吃大亏,不碍事的!” 徐三点了点头,“陛下的掌上明珠自是娇贵,小姐下次避着她走就是;那是好歹是皇后所出的公主,咱们得罪不起……” 不知为何,孟初晗竟从徐三语气中听出些焦虑的意味。 徐三出身校事府,又曾在宫中任职,究竟是什么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般不安…… “小姐,姑爷他又来了,眼下人正在前厅,您要不要去见见?” 绮罗忙打起车帘扶孟初晗下车,朝着徐三道:“莫不是上官小姐又跟来了?” 徐三摇了摇头,“此番是姑爷一人来的。” 孟初晗点了点头,追问道:“宫里的东西送出来没有,可曾派人去请国师?” “小姐放心,今日一早阿赵便命龚六拿着东西去了,想必不时便有好消息传来……可乐阳少爷到底要如何处置才好?” 孟初晗置若罔闻,自顾自朝后走去;绮罗会意,忙道:“三爷,咱们小姐身子还未痊愈,昨日在宫里就不甚舒服,若不是冯美人请了太医来瞧,只怕小姐今日出不了凌云台;三爷只管照实回,想来姑爷必能体谅……” “少夫人,您回来了?!” “二爷,夫人回府了!” 百顺略带惊喜的呼喊震得几人脚步一顿,徐三见状一个冷眼便飞了过去;中了眼刀的百顺只觉后颈直冒凉气,忙不迭躲到闻声匆匆赶来的曹乐阳身后—— “好啊,终于回来了!” 曹乐阳怒火中烧,他守在后院门口一天一夜,可把人盼回来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孟初晗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跟前狠狠一带,厉声责问道:“以为藏到宫里我就寻不到你了?!双生不祥,自从娶了你曹家便每况愈下,嫚姝说得对,你就是个只会害人的扫把星!” “二爷慎言,陛下早就下旨禁了双生不祥的传言,这是天子脚下、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凉州国公府,二爷这么说就不怕给给鲁国公招来祸患?” “你还敢说?!若不是你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陛下怎会下那样的旨意!” 曹乐阳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 当初就不给听父亲的,娶了这生而不祥的落魄宗亲;若不是她父亲不会被降职、嫚姝不会伤心落泪、他也不会成为全京都的笑柄! 若不是她孤身入京、说他凉薄的谗言怎么会传的满城风雨?若不是她在陛下面前几多抱怨,陛下怎么会降了他和父亲的职? 如今孟平踩着曹家的声威爵位蒸蒸日上,而父亲却连遭申斥,不仅被夺去大都督之职,连母亲的封诰亦被褫夺,这不是当着天下人打曹家的脸吗? 想起昔日里众人的奉承追捧,再想到昨日酒桌上一干人等幸灾乐祸的笑容,曹乐阳既怒且悲,抬起手狠狠一掌朝孟初晗脸上掴去。 曹必对两个儿子教导甚严,曹乐阳与曹舞阳六岁便开始习武,十来年从无一日间断;而孟初晗毫防备,加之内力已失,手腕又被他牢牢攥住,她一时躲闪不急,只得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啪!” 这一掌带了十足的怒气,孟初晗的脸被扇的歪向一侧。面颊和嘴角火辣辣的疼,孟初晗只觉悲凉,这才缓缓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的瞪着一脸愤怒的曹乐阳。 绮罗大骇,她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徐三一双眸子泛起阵阵暗波,伸手往腰间探去。 见面前少女面皮高高的肿了起来,嘴角亦流出鲜血,曹乐阳心中升起一丝悔意;可当他看到眼前之人那如寒冰般陌生的眼神,火气又一阵阵翻腾了起来。 “你认不认错?” 听见曹乐阳充满怒意的问话,孟初晗冷笑不止。 “叫二爷娶孟家的女儿难道是我的主意?是我叫二爷在合卺礼上弃妻?是我叫二爷带上官嫚姝回京的?路遇灾民,州牧求到二爷头上,是我叫你袖手旁观的?杀手突至,你丢下妻子携别的女子逃命,难道是我教唆的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二爷做下的,我有何错?!” 曹乐阳面色一红,这女子简直不可理喻—— “你心胸狭窄、恶毒寡恩——嫚姝的名声因你而败、父亲的爵位因你而降,如今曹家沦为京城的笑柄,你身为曹家妇,难道就不觉得愧疚?!” 孟初晗桀骜道:“二爷身为始作俑者都不觉愧疚,我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我倒想问二爷一句,鲁国公是何时教导二爷无故责打发妻的?孟氏乃是宗亲,初晗决不能受不白之辱!二爷不是说我惯会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吗,既然如此,我就顶着这张脸去陛下面前好好分说分说!” “好好好,你竟如此不受教!夫为妻纲,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该如何为人妻!” 曹乐阳说罢又举起手来。 孟初晗纹丝不动,眼中却闪着寒光—— 曹乐阳,你敢?! 绮罗一声尖叫,上前一把抓住曹乐阳的袖子,大叫道:“姑爷这是做什么,小姐是你的妻子,你怎能打她?我家小姐从未做错过任何事,入宫之后只见了婕妤娘娘,至于陛下是连见也没见过的,怎么会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呢?曹家受了什么委屈与小姐何干,姑爷千万不要错怪了小姐啊……” “滚开!” 曹乐阳子不会将一个侍女放在眼里,他手臂轻轻一抖便将绮罗推倒在地。 随后扬起手掌朝面前少女掴了上去。 “表兄这是做什么?便是县主做错了事也该由忠义伯来教导才是,怎轮得着你来责打?” 第五十八章 凉薄寡恩之徒 自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不用回头曹乐阳便已知来人是谁—— “阿九你快放手,今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目中无人的孟氏。” “贤婿是在怪我教导无方?” 听着略带嗔怪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曹乐阳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忠义伯孟平带着儿子孟令旭,竟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 “二爷要动手还请尽快,” 孟初晗捂着连冷笑一声,“以后可再没机会了!” 曹乐阳心头火起——好啊,有娘家人撑腰孟初晗倒硬气起来,她也不掂量掂量,孟平不过是个伯爵,怎配与国公府相提并论?! 尉迟九看到孟初晗脸上的红印,眸色不由的一黯,手上不自觉加了几分力道。 “嘶……” 曹乐阳疼的直皱眉,当着众人的面他还得顾着脸面,只得低声道:“尉迟九你还不放手!” “她可是你的妻,被你连累受了一身的伤,你怎么下的去手?” 尉迟九一把将曹乐阳甩到一边,几不可闻的骂了句:“混账!” 曹乐阳面色一红—— 他是兄、尉迟九是弟,他竟敢如此训斥自己,果真是永安王那莽夫的儿子! “不知家姐何处惹的少国公不快,竟招致您当众掌掴?” 孟令旭见姐姐面颊肿的老高,不由得怒从中来,冷着脸质问道:“姐姐千里迢迢回京,一路上受了不少苦,且又生了重病,便是有所冲撞您也当体谅才是,怎么能对她动手?” 曹乐阳闻言不由得冷笑,这会儿倒想起手足之情了! “她不守妇德、在陛下面前搬弄口舌,曹家被陛下申斥、母亲被夺了封号,难道不该教训教训?” “宗室女子德行有亏自有大宗正处罚教导,不敢劳烦少国公!” “更何况姐姐刚刚回京,身上病痛未除,如何能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再说夫家遭了陛下申斥姐姐面上亦无光,如此蠢事谁会去做?” 孟令旭目光如箭须臾不离曹乐阳面庞,忽的高声道:“少国公行止不端京中人人皆知,说不定是耿直的御史告到陛下面前,你怎知是长姐所为?再说陛下并未召见长姐,长姐便是想诉苦也求告无门!” “长姐重病,少国公不思为发妻寻人医治,反倒责打起病人,看来坊间传闻不假,少国公果真是凉薄寡恩之徒!” 孟令旭说着忽的朝旁一闪,露出其后一位着华贵道袍的道士来;他朝那道士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大声道:“曹乐阳无故责打发妻,长姐实在无辜,还请国师上达天听!” 那仙风道骨的老道眼珠转了转,伸手抚了抚颌下长须,长叹一声道:“孟夫人当真可怜,体内蛊毒未清便遭丈夫责打,当真可怜……孟大人放心,贫道定不会袖手旁观!” 曹乐阳一怔。 国师?!这就是那位与清风真人齐名的霁月真人?! 说起来父亲叫他带孟初晗回京,本就是要替她寻这位国师解蛊毒,可一行人半路遇刺、回京后他又被流言弄的焦头烂额,哪里腾得出工夫替孟初晗求医?! 自己并未去请,国师又怎么会来? 曹乐阳心下一凛:难不成陛下知道孟氏中了毒?! 这下遭了!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在绮罗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宁顺县主孟初晗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孟平被吓了一跳。他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皱眉喝道:“这是毒发了啊!国师您快来看看……” 尉迟九反应最快,他俯身一把抱起孟初晗便往后头走去,口中吩咐道:“绮罗你赶快去后头知会一声,叫赵姑姑做好准备,就说夫人发病了,国师随后就到;三爷,你将不速之客请出府,少夫人要静养,闲杂人等不得搅扰!” “是!” 孟令旭心中焦急,回头冲着孟平道:“父亲,长姐毒发儿子要跟去看看!” 孟平听罢连连摇头,“你又不会解毒,有国师在你姐姐不会有事。你一介男子莫要随意往后宅去,凝霜还在车上,叫她守着你姐姐便是!” 父亲说的有理,孟令旭忙挥手使人去叫小妹孟凝霜。 “国师留步!” 见国师跟在尉迟九的身后往后头走,曹乐阳忙出言挽留。他朝着霁月真人拱了拱手,轻声道:“吾妻病重,本该是乐阳上门去请国师,不想您竟亲自登门,您的恩情国公府记住了!” 霁月真人甩了甩拂尘,笑道:“无量天尊,贫道与孟夫人有缘,她身上的蛊毒贫道心中有数,还请少国公放宽心!” 曹乐阳微微颔首,“回京后诸事千头万绪,我一时脱不开身,想来是岳丈大人请您来的吧?” 见二人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孟令旭气道:“少国公,我姐姐还躺在那里,您却只顾拉着国师说话,是诚心要姐姐的命吗?” 霁月真人忙道:“少国公无需多言,一切等贫道治好孟夫人后再说!” 说罢转身朝后宅走去。 “贤婿,今日你不该动手啊!” 见众人各自转头离去,孟平立马端起老丈人的架子,教训起愣的原地的曹乐阳。 皇帝的心思他猜的出,可说到底孟家得罪不起鲁国公! 如今边境战事将起,鲁国公在朝中势力依旧稳固,若想将之连根拔起非一日之功。既然如此曹必便还有被重用的可能,曹家煊赫,孟家自然也能分上一杯羹! 这便是当初他同意长女代嫁的原因! 只要能在陛下和曹家之间做好平衡、拿捏好分寸,他孟平今后的仕途便会平步青云,孟家也能立与不败之地。 亲戚和亲家,孟平利用起来丝毫不觉心虚。 这是他曲意逢迎、谨小慎微、苦心孤诣算计来的,没什么好丢人的! 至于初晗丫头嘛…… 她母亲去世十多年,那丫头虽受了些薄待可好歹保住性命,自己也算全了当初的承诺。 他不是大慈大悲的圣人,有好事当然要可着自己亲生的孩子来! 说到底还是初晗丫头的亲爹没心肝,若他还念几分旧情,便不该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这样的欺辱。 想到此处孟平不由得冷笑:看来虎毒不食子这话说的也不全对! 有些人更愿意相信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第五十九章 给这天下的双生子一条生路 “敢问国师,妾身的病可还有的治?” 透过月明纱的床帘,霁月真人瞄了眼卧在榻上的妇人,这才伸出手搭上了她的脉。 “来人,给我将这帘打起来,冯美人好容易请得国师为我医病,怎好让国师隔着帘子为我诊脉?” 月明纱轻轻拉起,露出其后一张花容月貌却略显苍白的脸来。 “无妨,夫人的病贫道心中有数!” 冯美人说了,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中了噬心蛊,解蛊的法子她已找到,只需将药丸留给二少夫人即可。倒是国公府的人情他来领,伯爵府的感谢他来收;按陛下对这位二少夫人的宠爱,日后赏赐更胜,这些好处冯美人一丝不沾,统统送给他霁月真人,权当是结盟的诚意! 冯美人的话他不敢不信,交待他的事也不敢不做! 那女子是个道术高手。 此前几回他有心在陛下面前彰显自己法术高强,这女子谈笑间略施手段便破了自己的道术,若不是他及时圆了过去只怕早就被赶出宫了。 既然此番她前来求和,自己何不顺水推舟? 冯美人说的对,她眼下炙手可热,而自己得陛下宠信,他们二人若联起手来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这可比蜷缩在皇后手下做个走狗要强得多! 他做旁的不行,偏面相一术颇有心得,冯美人分明是富贵无极之相,若他看的没错,今后她将是这大梁国最尊贵的女人! 按冯美人吩咐的做,准没错! “夫人放宽心,想来您也知道自己不是病了,而是中了蛊毒。只因发作起来要受毒虫噬心之苦,因此得名‘噬心’贫道说的没错吧?” 他话一出口,榻上的女子双眼一亮,忙不迭的道:“国师果真是神人!不瞒您说,妾身这毒在凉州无人能医医,那帮号称绝世圣手之人却连这蛊的名字都叫不出,若非如此妾身怎会千里迢迢进京求见……” 女子说到此处双目一红,“若不是昨日遇到冯美人,妾身还不知如何才能请动您老人家出山。你也看到了,少国公未曾将妾身放在身上,口中说的好听却实际上却连半分力气都不舍得出……不过您放心,国公爷是看中妾身这儿媳妇的,妾身是皇封的县主,父亲如今又晋了伯爵,您的恩情曹、孟两家断不会忘记!” 霁月真人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笑眯眯的捋了捋颌下长须,温和道:“少夫人多虑了,修道之人怎会在意凡俗之礼?不过贫道与冯美人有几分交情,她的面子贫道自是要给的。” “贫道这里有特制驱蛊的灵丹,少夫人只需按时服用,不出一月保管蛊虫尽除!” 榻上的女子闻言一喜,忙道:“既如此妾身多谢国师了!绮罗,快将谢礼拿来!” 闻言她身旁两名侍女忙抬出个沉甸甸的小木箱,盖子一掀,其中竟摆着纯金打造的三清像。 霁月真人双目微闪,鲁国公果然富可敌国,连不受丈夫宠爱的妇人出手都这般阔绰。 和冯美人这桩买卖做的真是痛快! “夫人客气了,贫道不好银钱,可美人的恩情还需偿还;夫人行动不便,贫道带上这三清像回观中后,会日夜为美人祝祷、祈求神尊保佑美人和夫人身子康健、平安顺遂!” “多谢国师!” “少夫人水来了,奴婢伺候您服下国师带来的灵丹吧!” 霁月真人看着侍女们服侍孟氏夫人服下了冯美人给的药,不多时孟氏夫人的脸色便缓了过来。 “不疼了、果真不疼了!” 冯美人给的药果然灵验,不多时榻上的女子便坐起身来,还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走下了床。 “夫人不必多礼,”霁月真人忙虚扶了她一把,口中恳切道:“修道之人本该不问繁琐事,可贫道与夫人有缘,如今夫人有难贫道自是要来出一份力。” “妾身还有一事想求一求国师!” 见那妇人面露难色,霁月真人忙道:“夫人请说。” “妾身在国公府是个什么状况国师想必也清楚,可妾身好歹是宗亲,不能给陛下丢人……” 妇人说着眼中又涌出泪来,映着因受掌掴而肿起的面庞,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县主府中发生的事还请国师守口如瓶,万不能捅到陛下跟前去;受些委屈妾身倒不怕,若是伤了陛下的颜面、初晗万死难辞其咎……” 望着眼前受了委屈却极力忍耐的年轻妇人,霁月真人破天荒生出几分怜惜之心—— 那位少国公忒不像话,对着这样娇弱媳妇竟也下得去手! 他可是行伍之人,这般水做的人儿一巴掌下去还不拍散了?! 即便如此人家还为他说好话,曹家的里子、面子只得叫个柔弱妇人收拾起来,当真叫人唏嘘…… “夫人放心,贫道不是多嘴之人,今日之事贫道不会对人言,夫人只管放心修养,记得按时服药,贫道这便回去了!” 孟初晗闻言又欠了欠身,感激道:“国师悲天悯人,妾身感激不尽,他日必当重谢!还有一桩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霁月真人可不是那等没眼力见的人,闻言忙道:“夫人但说无妨!” “初晗自降生便饱受‘双生不祥’之害——父亲待我不亲厚,夫家亦将家门不幸之事怪罪在我的身上。陛下早就颁下旨意禁了‘双生不祥’的传言,可陋习难除,妾身至今仍深受其害。” 孟初晗抬起眼,满含期盼的看着霁月真人,轻声道:“国师乃是大梁第一道者,深受国民爱戴,初晗想请您给这天下的双生子一条生路,别叫他们再重蹈初晗今日的覆辙……” 霁月真人虎躯一震—— 没想到眼前这柔弱的妇人竟有这般胸怀! 只是…… “陛下亦是双生,因此在登基之初便下旨禁除陈年之陋习。可众口悠悠、人心险恶,有心之人为了私利竟违背圣意,溺杀双生子之事仍时有发生,陛下亦深感苦恼。” 孟初晗定定看着霁月真人,柔声道:“妾身想,人之意有可违,那么神之意呢?世人惯会自欺欺人,却无人敢欺神!若国师借道家之势除国之陋习,一来可解陛下之忧、二能造福国民,更能将三清的道法弘扬天下,岂不三全其美?!” 霁月真人深深看了眼面前的女子,这才郑重的点了点头。 “救民于水火,贫道义不容辞;夫人胸怀天下,贫道愿意尽力一试!” 第六十章 和离也好、被休也罢 “小姐,您怎么把事情托给国师了,他能办好吗?” 绮罗忧心忡忡的看了看孟初晗,低声道:“别的便罢了,您为何要替姑爷开脱?他今日敢对您动手,明日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依奴婢看咱们既然送了国师那么重的礼,何不请他将姑爷对您动粗的事奏给陛下?叫陛下狠狠惩罚姑爷给您出气!” 孟初晗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曹乐阳毕竟是鲁国公的儿子,即便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怕陛下也不会重罚。” 绮罗忙道:“怎么会呢?陛下疼小姐还来不及,陛下听说小姐独自归京当即下旨责罚了鲁国公府,如今姑爷犯了这么大的错,陛下又怎会轻易放过?” 孟初晗不屑一笑,“傻姑娘,我一个低等爵家不受宠的女儿,陛下怎么会放在心上?不过是前两回曹乐阳做的太过,陛下觉得鲁国公扫了皇家颜面,这才加以斥责……” “可姑爷对您动手,难道不是对皇族不敬?” 孟初晗摇了摇头,冷冷道:“伯爵府不过是个低等宗亲,曹乐阳打了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一时冲动’,陛下管的再宽可不能将手伸到臣子的闺房里,不过不痛不痒申斥两句,能有什么用?若曹乐阳因此怀恨在心,日日来寻我晦气,这才是得不偿失!” 绮罗亦愁眉不展,低声叹道:“姑爷如今便这么对您,以后可如何是好,小姐是要在国公府过一辈子的啊……” “那倒也未必!” 孟初晗冷哼了一声,低声盘算道:“原想着若曹乐阳还好相处,我便咬咬牙这辈子将就着过了,谁成想他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货色;我与他相看两厌,未免以后便成仇人,还是尽快分开的好……” 绮罗大惊失色,她小心翼翼的朝门外看了看,低声道:“小姐,难不成您想和离?” “和离也好、被休也罢,只要能离开鲁国公府,怎么着都成……” 孟初晗说着托腮叹了口气,“只可惜大梁没有婚内出轨一说,若不然曹乐阳和上官嫚姝这般勾勾搭搭,我非告的他内裤都不剩……” 绮罗一呆,小姐的话她听不懂,可“被休”二字却触碰到她敏锐的神经。 “不行,小姐不能被休!” 绮罗一把拉住孟初晗的袖子,急急道:“小姐休说气话!您与姑爷是陛下赐婚,这辈子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休妻曹家自是不敢,可我看姑爷打小姐时那狠辣的样子,奴婢实在是怕啊!” “小姐不能被休!被休弃的女子无容身之所,连娘家都不会接纳,最终只有那一条绝路……” “小姐可知奴婢是怎么被夷人抓到的?我爹本是个小商人,家中本也殷实,只因姐姐高攀了小官家的少爷,婚后那男子接连纳小妾入府;姐姐虽有正妻之位日子却过得日渐狼狈,最后实受不了丈夫虐待,便跑回了娘家。” “父亲只我和姐姐这一对女儿,他也不愿姐姐回娘家,只得倾尽家财与姐夫赔礼;可姐姐脾气倔强,最终得了个被休的下场。而那小官竟还不肯罢休,事后随意编了个罪名拿我姐姐问罪,我们全家也都搭了进去……” 绮罗坚毅的看着孟初晗,豁出去般道:“忠义伯从未将小姐放在心上,若您被休他断断不会叫小姐回府;而姑爷又是那般性子的人,若是日后他有意针对小姐,彼时您没了娘家照应该如何是好?” 孟初晗心口一热。 她还是第一次听绮罗说起自己身世,这丫头待自己的心果然真诚! “你放心,眼下我还没有和离的打算,”孟初晗安慰的拍了拍绮罗的手,轻声道:“有陛下在,鲁国公绝不许曹乐阳休妻!” 咚咚! 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只听珍馐道:“少夫人,三小姐来了!” 绮罗闻言忙扶孟初晗回了榻上,又回首为她盖上被子,这才轻声道:“少夫人请三小姐进来说话!” 珍馐闻言推门而入,孟凝霜一脸忐忑的跟在绮罗后头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她抬起眼,只见大姐姐孟初晗披散着头发歪在榻上,她面色还算缓和,可肿起的脸颊衬着其上深红的指印却愈发叫人胆战心惊。 “怎么,三妹妹是来看我笑话的?” 大姐姐冷眼看着她,口中冷笑道:“不过被打了一巴掌,还死不了,身上的毒也叫国师解了,倒叫你和婉瑜失望了!” 孟凝霜愣愣盯着榻上的大姐—— 难不成高嫁的女子便要受这般对待?! 一年前大姐成亲时举国震动,那般煊赫的婚礼直叫她又羡又妒,这才在孟婉瑜的带领出言讥讽;她以为自己会羡慕大姐一辈子,可她从未想过富贵无极的大姐过得竟是这般日子…… “大姐姐,哥哥说你生了病,他是男子不便入后宅,叫我来看看你。” 孟凝霜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孟初晗的脸色,拘谨道:“大姐姐,刚刚我看到一个老道士走了出去,那就是国师吗?果然仙风道骨,想来医术也是好的。他给的药姐姐要按时吃,姐姐的病定会好的……” 呦!这丫头转性了,说的话竟然中听起来! 孟初晗沉默的看了眼床边坐立不安的孟凝霜,这才吩咐珍馐:“给三小姐看座。” 珍馐忙搬来凳子,绮罗见状也端来热茶。 孟凝霜拘谨的喝了一口,这才偷眼看向孟初晗,忐忑不安道:“大姐姐,少国公他为什么要打你?他那日带着上官家的女子来子爵府耀武扬威,我们大家都看见的。他自己如此不知检点又有何面目责怪姐姐?” “我听哥哥说,大姐姐与少国公起龃龉,仿佛是为着什么贬斥的圣旨;可圣旨是陛下的意思,与大姐姐何干?” 见孟初晗默然不语,绮罗便道:“迁怒罢了,曹家二爷不是个受得了委屈的,小姐嫁入曹家算是高攀,他自然要拿小姐撒气。” 孟凝霜鼻子一酸,“他这么对待大姐,爹爹就不管?” 第六十一章 英雄不问出处 “大姐刚至京都,后脚少国公就到了;爹爹招全家至前厅,同仇敌忾为大姐正名;怎么爹爹如今见他对姐姐动手,反倒不说话了?” 孟凝霜看着歪在船上的孟初晗,眼中猛然窜上一股热气—— “他国公府高门大户,居然如此不要脸!我这就去寻爹爹……” 孟初晗见她如此义愤填膺,不由眼神微闪,忙低声吩咐道:“拦住她!” 珍馐上前一把拉住悲愤的孟凝霜,轻声道:“三小姐这是何苦!忠义伯亲眼见我们夫人挨了打,却连句重话都没对少国公说,还是二少爷心疼姐姐,这才出言震慑了那人几句,若非如此我们夫人还不知要被打成什么也样子!” 绮罗忙上前一步将孟凝霜按回座上,随声附和道:“珍馐说得对,三小姐此时去寻伯爷又有何用?!伯爷此前数落少国公不过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卖好;可伯爷也知道陛下不会管臣子的家事——咱们孟家不如曹家煊赫,伯爷怎会为了咱们夫人去得罪少国公?好在少夫人吃了国师的药,病势暂且稳住了,依奴婢看三小姐不如留在这儿陪着我们夫人说说话,也好排解排解少夫人心中忧愁!” 孟初晗看了看面色发红的孟凝霜—— 十二三岁的姑娘自是爱慕虚荣,看着当初被嫉妒的对象被这般对待,只怕那攀附权贵的妄念便醒了一半;加上是庶出,到底多了些自怨自艾,八成是把她这做姐姐的遭遇转嫁到自己身上了,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若真如此,这姑娘便还有的救! “你今日怎么会来?” 见孟初晗缓了口气跟自己说话,孟凝霜这才渐渐收了悲愤,朝着孟初晗道:“是夫人叫我来的。此番本该大姐姐她亲自来,不,如今该叫二姐了,可二姐不愿来求大姐,夫人便叫我来了……” 孟初晗闻言一脸的好奇,“冯氏居然会叫孟婉瑜来求我?” 听见孟初晗不甚尊重的口吻,倒叫孟凝霜起了一丝亲近之意。 “皇后娘娘命京中德才兼备贵女于本月十五入宫赴宴。听说那日大萧使团也要入宫,想来皇后叫众贵女入宫必有其深意,父亲便想叫二姐入宫赴宴。奈何夫人连诰命都没有,二姐便是心再高也只怕也不去太极殿!” 她边说边去瞧孟初晗的脸色,口中奉承道:“而大姐姐独得圣恩——您是皇封的县主,又是一品国公府的宗妇,出入宫禁很是自有。夫人便说让大姐带我和二姐入宫见见世面……” 孟初晗勾起嘴角,笑问道:“冯氏自会为孟婉瑜筹谋,而你不过是个庶出,冯氏怎会想起叫我带你一起入宫?” 这话说的直白,听闻此言孟凝霜却未见丝毫不悦,反倒轻嗤了一声。 “夫人惯会在父亲面前装大度、扮贤良,我好歹是孟家的女儿,她怎能厚此薄彼?再说我年纪小、又一贯不学无术,若没有我在身边,怎显出她孟婉瑜天生丽质、温婉贤良?!” 孟初晗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凝霜见状面色一红,她鼓足鼓勇气,这才轻声道:“大姐别笑我说话直,夫人她管会做表面功夫,私底下却又狠又毒;我母亲那般精明,也难免中了她的算计。我若不对二姐虚与委蛇,还不知夫人会怎么折腾我们娘儿俩呢……” 孟初晗不由得轻笑,“冯氏就料定了我会带孟婉瑜入宫?” “二姐她一贯窝里横,自小出了事夫人和爹爹便会出面维护。她自知得罪了大姐,却不肯低头,夫人不会看着她所出的嫡女伏低做小。这才叫我来替孟婉瑜挨骂,又叫来哥哥和爹爹为她说情。这一番功夫下来姐姐的气也出了,家人的亲情还需顾忌,倒时大姐就是心里再不愿也只能同意带二姐入宫。” 没成想这丫头竟是个聪明的! 孟初晗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也想入宫去见见所谓的‘世面’?” 若是以前,听见才华孟凝霜必定喜形于色。可看着榻上病歪歪的长姐,她心头破天荒升起一丝犹豫。 孟初晗见状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入宫赴宴是好事!父亲已晋封伯爵,咱们家的门楣不算低。你如今也是名门贵女了,此次入宫定能见到皇后娘娘,说不定还能在一众贵妇中混个脸熟,要我说能在众人面前多晃一晃挺好,说不定能寻门好亲事……” “再煊赫还能强过姐姐?” 孟凝霜苦笑着摇了摇头,“想来是跟着二姐日子久了,竟染了她心高气傲的毛病,凡是都往高里攀、向上头比;姐姐嫁入了国公府,可您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家势的高低决定了女子的命运,得不到婆家的尊重的妇人只会日日受煎熬。既然如此,还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总好过委屈一生。” 说道此处孟凝霜眼神微暗,“我不过还是个庶出,依着夫人和二姐的性子,只怕连个门当户对的殷实人家也不愿给我寻……” “未来是靠自己争取的,没理由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孟初晗定定瞧着床边的小妹,轻声提醒道:“你无需妄自菲薄!英雄不问出处,当今陛下的生母并非皇后,可如今还不是做了我大梁之主?!你好歹是伯爵之女,有我这嫁入国公府的姐姐撑着,还怕日后寻不到个好人家?” 孟凝霜一愣—— 大姐恁的胆大,竟敢在自己面前随意提及陛下是庶出的事。 看来姐姐不生自己的气了! 娘说过,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去抢,这与姐姐说的不谋而合。 她骨气勇气看向榻上的姐姐,坚定的道:“既然如此,请大姐带我进宫赴宴!”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事! 孟初晗眼中闪过一片赞许,口中却道:“入宫一事需慎重,冯氏不会请人给你说规矩。正好我身旁的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从明日起你便来县主府中跟赵姑姑学习礼仪。我此番回京贵妃娘娘赏了好些料子,咱们姐妹做身新衣裳,待进宫时穿!” 孟凝霜柔柔一笑,“是,凝霜都听大姐的!” 第六十二章 竟敢污蔑当朝权贵? 梁帝今日起得早。 自登基到如今已有将近十九个年头,他依旧保持着潜龙时期的作息习惯;他自问算是个勤勉的帝王,十几年来他事必躬亲,直到膝下的两个皇子成了年他这才松了口气。只可惜孩子们人大心也大,加上周边几国日渐强大,尤其是大萧始终虎视眈眈,梁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外界和朝中的局势。 “今天什么日子了?” 听见梁帝问话,大内官吕淳忙答道:“回陛下,初九了!” 梁帝点了点头,“孟家那丫头回京也有一段日子了,十五皇后还要请人入宫赴宴,朕今日不忙,便让他们小两口入宫来吧!” “奴婢听说孟夫人身子不好,仿佛得了什么棘手的病,连国师都惊动了,不知如今好了没有,不如奴婢先去问问?” 梁帝闻言点了点头,“朕也听说她自幼身子不好,原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罢了,你替朕去问问国师吧!” “启禀陛下,国师遣人送丹药来了!” 梁帝听罢微微一笑,“说曹操曹操到,叫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走上殿来,朝着梁帝见礼:“参见陛下,家师叫弟子为陛下奉上延年益寿的丹药!” 吕淳朝下一摆手,“呈上来!” 梁帝笑眯眯道:“国师最近可好?” 道童恭恭敬敬的回禀:“劳陛下忧心,家师一切都好!” “听说国师亲往县主府,不知孟夫人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如今可都好了?” 小童忙道:“陛下问的可是鲁国公府二少爷的夫人?家师未曾提起,小道不知那位她得了什么病。不过出府时那位夫人送了好重的礼,小道本觉得她没什么大问题;可师父回观时神色不郁,小道实在拿不准那位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如陛下招师父来问问吧!” “这倒也不必!” 吕淳朝着梁帝施了个礼,低声道:“朝野之上谁人不知陛下对国公府的重视,若是孟夫人真得了重病,依国师的性子只怕立时便来禀报,又怎会神色不郁?陛下莫要过分忧心,待老奴问问这孩子。” 见梁帝颔首,吕淳这才直起身,朝着那道童温声道:“昨日国师去县主府中是个什么情形你一五一十告诉咱家,莫要隐瞒也不许夸张,实话实说就是!” 老太监和颜悦色,小童却从中听出几分肃杀之意。他不禁想起师父的告诫,忙诚惶诚恐的单膝跪地。 “小道不敢撒谎,那位夫人的病情师父只字未提。不过师父随身带着的丹药不见了,想来都留给那位夫人了。那些药也不少,依小道师父定有十足的把握,这才留了如此剂量;否则三五天内,师父该去复诊才对!” “倒是那位夫人、那位夫人,她……” “当着陛下不许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只管放心大胆的说!” 见吕淳加重了语气,小童忙不迭向上叩头:“师父到了那家府邸,正好撞见孟夫人挨了她夫君的巴掌——那位国公府的少爷是练家子,孟夫人哪里禁得住那般揉搓,当场便被打的昏死过去。家师心慈,见不得曹家少爷这般作为,任他如何恳切也不肯在府中逗留,替孟夫人瞧完病便直接出了府……” “师父说孟夫人素来体弱,想来一贯被曹家如此对待,这才成了风一吹就倒的纸人。” 吕淳瞥了眼面色凝重的梁帝,轻咳一声。 “不是说国公爷十分重视这位儿媳吗?成亲不到一年孟夫人便得了掌家之权,因此路遇遭了水灾流民时才能慷慨解囊,替国公府做出善举。你一个修道之人竟敢污蔑当朝权贵?” 小童吓得一哆嗦,又向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辩解道:“小道不敢说谎,从府里出来时路过前厅,小道亲耳听见孟家少爷和少国公正在争执——少国公直言孟夫人是个扫把星,说她‘双生不祥’还说什么‘山中出来的无知妇人,打死便罢了,不能叫她拖累全家’云云!” “家师实在听不下去,出门时还叹了句‘佳人命薄,年纪轻轻便要被磋磨死’的话……” 小童边说边向上叩头,“陛下恕罪,小道只听见这些,旁的实在不知啊……” 看着梁帝铁青的脸吕淳暗自叹了口气,朝下面体似筛糠的童子吩咐道:“回去吧,陛下问的事无需告诉国师,若不听咱家的话自然有你好果子吃!” 小童汗如雨下,忙点头称是,转身飞也似的逃出门去。 “陛下莫气,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小夫妻摔摔打打也是常有的……” “曹必一生英雄,怎么会生出曹乐阳这个猪脑子?!” 梁帝将手中奏章往案上一丢,冷笑道:“朕三番五次敲打,他竟变本加厉!初晗丫头再不济也是宗亲,岂是他说打就能打的?在朕眼皮子底下他就这般放肆,若是回了凉州还不知怎么作威作福呢!” “初晗丫头犯了什么错,值得他下那般死手?人都昏死过去还不依不饶!什么‘双生不祥’?这话也是他能说的?!朕就是双生子,如今坐拥天下、四海升平,何来不祥之说?登基时就下旨禁了这愚昧的陋习,如今他竟敢明目张胆在府中轻狂悖论,这不是抗旨是什么?!” “仗着祖辈的军功,以为朕真不敢办他吗?!” 吕淳叹了口气,“还不是为着陛下屡次敲打——您先是申斥了鲁国公,又夺了国公夫人的封诰、降了曹家父子的职,曹家二爷这是将气撒到孟夫人身上了……” 梁帝闻言怒火更盛。 “曹家罔顾皇恩!” “朕将初晗丫头赐给曹必的儿子,此乃无上恩典!子爵府门楣不振,朕又赐封号又赐嫁妆,还不是为了让曹家面上有光?他竟还不知足,难道只有朕屁股下面这张龙椅配的上他的野心?!” 梁帝这一嗓子声音不小,吕淳见状忙朝周围摆了摆手。 直到大殿中只剩主仆二人,吕淳这才低声宽慰道:“陛下放心,曹必没这个胆!” 梁帝闻言冷笑不止,“匹夫的儿子哪里配得上初晗丫头?!若不是看在曹必功高,朕是断断不肯将若微的女儿下嫁给他家!” 听到“若微”二字,吕淳瞳孔一缩,随即不着痕迹的低下了头。 梁帝恍若未见,冷声继续道:“好啊,既然曹乐阳看不上那孩子,朕不介意为她换个夫婿!” 第六十三章 奴婢再宣就是 辰时三刻,国公府中的曹乐阳接到下人禀报,说宫中来人了! “二爷,陛下正式召见您和少夫人入宫觐见呢!可少夫人那个样子,如何进宫见驾啊?” 曹乐阳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人人皆知她是个病秧子,咱们就说她一路上水土不服生了重病,难道宫中不怕她过了病气给陛下?” “二爷说的对!” 曹乐阳打定主意,忙命人将中门大开,自己带人迎了出来。 鲁国公府设在京中达官贵人云集之地,勋贵们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谁人不知鲁国公处境微妙,如今一见宫中人前来宣纸,忙不迭派出家中人前来围观,美其名曰是来道喜的,实则不过是探听虚实、方便自家见风使舵罢了! 得陛下召见,这是给曹家长脸,曹乐阳享受着左邻右舍投来的热切目光。 “臣曹乐阳前来接旨!” 见曹家少国公带着一众人等恭恭敬敬往地上一跪,有心人不禁慨叹:鲁国公到底是国之重臣,陛下表面上再如何给忠义伯体面,终究舍不得重罚股肱之臣! 小内监道了句“少国公不必客气”便开始宣纸—— 众人起先都带着艳羡之色,待听完宣纸太监的话后却面面相觑,再看看跪在地上的曹家少爷,眸中便多了些晦暗不明的意味。 曹乐阳面色巨变,他猛地抬起头,朝那小内监道:“天使莫不是宣错了旨?圣旨中只将孟氏好一顿褒奖,对微臣却只字不提;蒙陛下恩典,臣与孟氏结为夫妻,如今臣协内子回京谢恩,陛下不召见微臣却只叫孟氏觐见,这是何道理?” 小内监微微一笑,“少国公未将旨意听清楚?那奴婢再宣就是……” 说罢不顾曹乐阳青白的脸色,又大声的将梁帝的圣旨读了一遍。 终于听明白其中潜藏含义,曹乐阳浑身发冷。 感受到周围之人朝自己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不甘自心底升起。 曹乐阳挺值腰板朝着那内监大声道:“既然陛下只招孟氏入宫,天使为何来我鲁国公府宣旨,难道不知去县主府的路吗?” 小内监态度倒是一贯的谦卑,。 少国公这话说的,奴婢虽是低贱之人却也知‘夫妻一体、荣誉与共’孟夫人是少国公的发妻,陛下召见,奴婢当然要来国公府宣旨意啊!” 曹乐阳闻言不住冷笑,“天使错了,孟氏恃宠而骄,回京后便自顾自回了县主府,如今并不在国公府,天使要寻她还请往县主府去!” “陛下赐宁顺县主府邸乃是对县主赈济灾民的褒奖,此乃上上荣宠,少国公难道不知?既然知道,为何口出怨怼之言?” 曹乐阳闻言一凛,刚要开口辩解,却听那内监继续道:“陛下看重孟夫人便是看重曹家,夫人得陛下褒奖、国公府也跟着沾光,少国公不必不平!” 听听这话说的,难不成他曹乐阳竟沦落到靠拉着女人的衣裙往上爬?! 周遭众人投来的目光皆带着些幸灾乐祸。 听着那戳人心肺的低笑,曹乐阳满腔愤怒的抬起头,正要开口质问,忽见那小内监将手中圣旨一收,又朝着他道:“既然孟夫人不在此处,那奴婢便往县主府去了。” “左右陛下今日是一定要见到孟夫人的……” 曹乐阳闻言不住冷笑,百顺忙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二爷,少夫人那张脸……咱们要只怕大祸临头了!” 曹乐阳身子一震,这才想起自己昨日做了什么好事! “天使留步!” 他语带焦急,忙不迭道:“实不相瞒,内子身自本就不好,加之凉州路途遥远,内子如今身染重病,只怕入不得宫了!” 小内监一怔。 “夫人病的这般严重,您为何不将她接回府中将养?县主府刚刚完工,一应人等、器物皆不全;府中无人打理,少国公又这般不闻不问,岂非叫夫人病上加病?” “这、微臣也是想要她好好修养……” 小内监转过身,口气虽和善,笑容却冷了下来。 “孟夫人重病,国公府可请了大夫?请的是太医署哪位圣手?是如何说的?” 曹乐阳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下官刚刚回京,还未来得及……” 小内监叹了口气,大声道:“少国公也说了,夫人得的是重病。您如今不过顶着千户郎的虚职,无甚公务,怎就不能分一分心思在夫人身上?若是孟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要如何向忠义伯交待、如何向陛下交待?!” 众人神色各异,可看向曹乐阳的眼神中皆带了鄙夷。 “还是勋爵人家,如此对待妻子,好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 “这算什么?我听说曹乐阳看不上孟氏,成亲的时候就请杀手截杀过,好在那位孟夫人命大,这才能活着回京。” “曹家果然心狠手辣!再怎么看不上好歹也成了亲,媳妇儿得了重病却不请人医治,这不是明摆着要害死她吗?” “我听说曹家二爷和外头的狐媚子勾勾搭搭,意图谋害发妻让那女子上位,想不到竟是真的……” “嘘,别胡说!我听说与曹乐阳有私情的女子是丞相家的小姐,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呸,丞相府又如?任谁干出这般没廉耻的事,也禁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 曹乐阳面红耳赤、百口莫辩。 小内监见众人群情激奋,忽的高声道:“陛下耳聪目明,得知此事便请国师去县主府走了一趟,孟夫人如今已无性命之忧!” 众人“哇”了一声,纷纷赞道“陛下圣明!”曹乐阳脊背发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皇帝摆了一道! 小内监扫了眼周遭,大声道:“奴婢还要到县主府去宣旨,少国公回去吧!” 说罢大步流星走出国公府。 曹乐阳望着小内官离去的身影,揉了揉酸麻的腿,在百顺的搀扶下站起身。 他张开嘴,口中阴冷之意却叫百顺不寒而栗—— “孟初晗,你给我等着!” 第六十四章 孰轻孰重,小姐自己选吧! “小姐,奴婢和赵姑姑想尽了法子,可您脸上的指印犹在,如今面上还肿着,咱们非要今日入宫吗?” 主仆二人坐在马车上,孟初晗闻言露出一抹浅笑。 “陛下召见,谁敢不从?我被曹乐阳掌掴,这件事瞒不过陛下,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入宫去。” “此事本就不是我的错,我问心无愧!” “奴婢是替小姐不值!” 珍馐嘟起嘴,小声道:“姑爷造的孽,丢脸的却是小姐。旁人看到您这副模样,定是要笑话的。旁的倒罢了,可丢脸丢到御前,这怎么得了!” “打人的不知羞、被打的却不敢见人,这是哪门子道理?” 赵姑姑气哼哼瞪了珍馐一眼,朝着孟初晗道:“小姐别怕,依我说就该到陛下跟前狠狠告那曹乐阳一状——跟女流之辈动手,鲁国公就是这样教儿子的?我看曹家气数尽了,要不然怎会生出曹乐阳这么个窝囊废……” 孟初晗见状忙安慰道:“姑姑放心,既然这事闹到了御前,陛下定会为我做主的。只不过眼下边境战事将起,只怕他不会被重罚!” “无论如何总要让他长长记性才好!” “少夫人,到了!” 赵姑姑闻言长出了口气,率先起身下了车,一边回首去扶孟初晗,一边朝车内几人道:“入宫人不宜多,你们两个就陪着三姑娘在外头候着吧!” 待二人远去绮罗方道:“三小姐不怪我们夫人吧?陛下宣召,夫人非要带三小姐同行;好容易到了宫墙外,您却只能在外头候着……” “我知大姐并非有意刁难!” 孟凝霜幽深的目光越过高耸的宫墙,低声道:“在冯氏和孟婉瑜手下讨生活,我分得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京城里活了十几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高高的宫墙。我是妾室养大的,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太极宫如此威严,为免朝见之日畏首畏尾给姐姐丢人,不如先在这儿静静心!” “三小姐错了!” 孟凝霜闻言不由侧目,却见大姐身旁那年长的高挑丫头轻声朝着自己道:“夫人不是怕小姐给她丢人,而是要小姐在此处好好想想,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高门大户富贵无极,但表面光鲜内里龌龊,虽其中不乏品行高洁之人,但难就难在那么一大家子人,夫妻、婆媳、妯娌关系极难相处。若三小姐得嫁高门,不仅能在冯夫人面前扬眉吐气,就连您那位做妾室夫人母亲,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孟凝霜闻言心中一热。可绮罗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狠狠浇在她头上— “可人的贪心怎有穷尽?您看看冯氏和孟婉瑜,就知道痴心妄想的下场!若有朝一日三小姐如我们夫人一般遇到困境,孟家可有人愿意替您出头?” “若小姐找个殷实人家嫁了,日子则会好过许多。虽然会常受二小姐和冯夫人的挤兑,但有伯爷和我家夫人在,您不用担心被夫家厌弃。” “孰轻孰重,小姐自己选吧!” ----------------- “姑姑,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性子?阿姈头一次见驾,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忐忑。” 赵姑姑轻扶着孟初晗的手,低声道:“陛下雄才大略、雷厉风行,好在对晚辈们倒是慈爱。按辈分小姐还要叫陛下一声伯父。您奉旨加入曹家,陛下对鲁国公恩威并施已达到目的,想来不会难为小姐的!” “孟夫人到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初晗惊喜的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正是成亲那日来府中传下密旨之人—— 大内官吕淳笑眯眯看着眼前之人。 孟初晗忙施礼,“妾身见过中贵人!” 吕淳虚扶了她一把,轻声道:“夫人不必多礼,陛下等候多时了,您快随咱家进去吧!” 待进了正殿,孟初晗一眼就看到龙椅上那位极具威仪的中年帝王。 那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当真一脸慈爱。 孟初晗不由得眨了眨眼。 吕淳低声提醒道:“夫人第一次见驾,切不可失礼!” 赵姑姑忙扶着孟初晗朝下跪去。 梁帝笑着摆了摆手,“好孩子,快起来吧。你身子不好,以后见朕不用跪了。” 说罢又朝吕淳道:“还不看坐!” 见驾免跪,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臣妾谢陛下隆恩!” 待孟初晗落了座,梁帝又道:“若朕记得没错,你乳名是唤作阿姈吧?朕早上叫人去传的旨,如今正当午时,阿姈还没用饭吧?既如此不如陪朕一起用个膳!” 吕淳闻言忙上前一步,大声吩咐道:“陛下有旨,传膳!” “妾身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恩惠。” “坐下、你快坐下,” 梁帝笑眯眯的摆了摆手。 “你这孩子恁的多礼,都是一家人,陪朕吃个便饭何须如此见外?” 说着指了指自己左侧的位置,朝吕淳吩咐道:“叫阿姈坐在朕旁边,这样说话才亲切!” 吕淳忙不迭使人将孟初晗的座位搬到梁帝身旁,不多时御膳房的吃食也端了上来。 梁帝便道:“朕也不知你喜欢吃些什么,便按照自己的口味要他们做了些,阿姈尝尝可还可口?” 孟初晗看了看满桌的佳肴,大大方方道:“不瞒陛下,这桌上的好多菜妾身都没见过;可姑姑说御膳房的手艺一绝,陛下喜欢的御厨们定然做的好!” 吕醇插言道:“听闻夫人自小身子不好,在远离京都的道观中长大。不知山上的真人们平素里都吃些什么?” 孟初晗闻言便道:“虽说是修真之人,除了‘五辛’外所食之物并无甚特别。师父们讲究‘道法自然’所以烹饪方法简单了些,味道也清淡了些,仅此而已。” 梁帝闻言笑容淡了些。 “阿姈在山上住了多年,身子可都养好了?” “陛下放心,十几年来真人们用心调养,如今臣妾已无大碍了!” “阿姈丫头,你可怨朕?” 孟初晗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抬起眼,整个大梁最有权势之人正一顺不顺的看着自己,独属于帝王双眼中中充满威压,其中一抹意味不明的探究之意叫孟初晗的心脏为之一颤。 “陛下何出此言,初晗蒙陛下恩典,不仅得以嫁入当朝第一武将之家,又被封为宁顺县主。如此殊荣初晗感恩还来不及,怎敢生出怨怼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