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当道》 第一章楔子及第二章如夜 一场春雨浇落了满城风絮。 阴霾的天气与驸马府的内堂的气氛极其相称。 驸马柳常胜目光阴冷地看着远方,一手托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婴,另一只手掐在女婴细嫩的脖颈上。 公主贴身丫头木栀和木槐一人一边跪在驸马脚边,拉着驸马的衣角哭着恳求,“驸马,请三思,公主产后虚弱还没有醒过来,您不能这样就决断。” 女婴的哭声着实让人心生不忍,驸马顿了顿动作,余光却恰巧扫到地上早已碎裂的描花彩绘的玉壁底碗,碎片上还有着未干涸的血水。他看向女婴的眸光瞬时冷冽,随即掐在女婴脖颈的手进一步加力,女婴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 闷雷阵阵,闪电照亮了驸马面部冷硬的线条。驸马看着天色,将女婴随手一丢,平静无波地说,“告诉公主,她产下的是死婴。”说完便径直踏出了房门。 木栀抱着好不容易接住的女婴,瞪着女婴已经微微发紫的脸,良久回不过神。木槐哆哆嗦嗦地爬过去,颤抖的手指徐徐地移动过去探了探女婴的鼻息,吓得跌倒在地,“木栀姐姐,她……她死了,怎……怎么办,按照驸马的吩咐吗?” “也……只能如此了。”木栀缓缓回神,咽了一口唾沫,拧眉不忍再看怀中的孩子,抹了抹泪痕,正要坐起,却刚好看到面容憔悴只着了雪白里衣的公主由木槿搀着从屏风后面慢慢踱步而出。 两人忙乱地转向而跪,忙不迭地叩首,惶恐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翁主已然夭折。” 公主却完全没有理会两人的话语,徐徐弯腰抱起女婴,回到屏风后,将女婴放在床上,扒开女婴的襁褓,双手相叠按压女婴的胸口,捏住女婴的鼻子给女婴舒了几口气,如此往复。不出一盏茶时间,女婴再度哭出声音。 女婴的哭声响彻天地,天空的阴霾渐渐散开,放晴了。 第一缕阳光恰巧照耀在山头打坐的蒲半仙身上,他拧眉睁眼,甩了甩湿嗒嗒的宽袖,抹了一把手中明晃晃的铜镜上的水滴,起身望了望驸马府宅邸,长叹一声,“逆天改命,不知是福是祸啊。”随即他眸子一亮,哑然一笑,“可,能再度见到你,我也很欢喜。” 与此同时,逍遥城城主府的听风楼屋檐上的铜铃当啷当啷地响个不停,院中提着酒壶的男子闻声微微蹙眉,随即挑眉,满饮一大口。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提剑而来,礼节完整地对着他拱了拱手,“禀告师父,那套剑法我已然会了。” 提着酒壶的男子只顾着看屋檐上的铜铃,没有答话。 “师父?”男孩看男子木讷的模样,老成地轻叹一口气,提剑转身离开。 男子忽而恍神,嘴角含笑,晃了晃酒壶,带着几分戏谑地说,“咱们逍遥城有这样的传说:铜铃响,主母降。这铜铃平日不怎么热闹,今日如此这般,定然是你那小娘子要横空出世了。” 男孩一脸凛然地提剑翻身而上,剑势直逼男子眉心,男子随手拿酒壶一挡,懒洋洋地啧啧两声,“不过是戏耍你一句罢了,何必如此心急?” 第二章、如夜 二更天,夜色浓重,戒备森严的皇宫中,早已筋疲力竭的侍卫正在神色严谨地来回巡查。而他们拼命寻找的“刺客”,此刻正在皇宫南侧树枝遮掩的藏书阁的顶层翻找着什么。而他的小跟班,突然挑着灯从书架后面探出头,唬了他一跳,他蹙眉低声道,“柳纤绵,咱们是来做贼的,低调一点。” 纤绵却不以为然地将灯凑近了些,一本正经地说,“做贼也要点灯的,不然怎么知道我们偷的是不是我们要的啊。” 袁尚翊听到远处的脚步声和依稀的火光,懒得和她争辩,皱着眉一口气吹灭了灯,顺手把纤绵的脑袋往书架里面一塞,低声吩咐道,“快点给我找,不然簪花宴的事我就不帮你说话了。” 纤绵一听,立马利索地扎进书堆中去翻找了袁尚翊要的东西,可找了半天也不见什么刘青山的手稿,却翻出了一卷无名的书,以书卷的破损程度来看,她估计这书得有个十数年了,也应当是值钱的,于是顺手就塞进了衣襟。 袁尚翊啊呀一声,随即嘿嘿一笑,“阿?拢?颐浅贰!?p>  纤绵闻言,立马明白过来这是尚翊拿到东西了,因为只有在尚翊极度高兴的时候才会唤她的乳名,她闻言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爬过书堆,不慌不忙地去和袁尚翊汇合,却突然听到楼下有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袁尚翊比她更早地察觉出来,嫌弃地看了还在跋山涉水的她一眼,嗖地一声从窗户蹦了出去。纤绵虽然没有看到尚翊的眼神,但就以往的经验而言,这次八成又是自己做替罪羊了。她十分不甘心地挣扎着跑去窗口,见窗口离地面足足一丈,无奈自己的功夫太差,只能站在风口望着尚翊飞速离开的背影叹息一声。 禁卫军已经冲了上来,将在窗口发呆的纤绵团团包围,禁卫军头领卫春来看到那着一身桃红宫装的纤细身影无奈道,“纤绵翁主,随我们去见圣上吧。” 纤绵从叹息中回神,低头瞄到覆面的面纱,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本主?本主明明好好地蒙着面呢。” 月光照在纤绵身上,饰在她齐整双髻上的明珠灼灼其华,繁复的宫装上金线所绣的金翅鸟呼之欲出。放眼天下,大约唯有眼前这位翁主能穿成这般来做贼吧,卫春来暗自叹息一声,扯了扯嘴角,更准确地说是,抽动了下唇角,谄媚地说,“自然是翁主的风姿太过卓绝,下臣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纤绵理了理宽大的袖子,满意地点点头,“本主竟不知本主有如此风采,罢了,走吧。” 逍遥城世子夹谷琰用完膳,回宫殿的路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个穿桃红宫装的丫头在一队禁卫军中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着。他不由得眉心一蹙,回头看了身后的侍卫舞文,弄墨一眼。弄墨躬身回礼,?m然消失,半刻之后转而回来,“回少主,那个就是帝都出名的草包翁主,贞定公主的独女——柳纤绵。” 夹谷琰眸光微动,“贞定公主,袁朝华?” 这次回话的是舞文,“应当就是夫人所说的那位公主,当年那位公主与柳将军的事情帝都皆知,也难怪城主大人……” 夹谷琰唇角一勾,看着远去的一队人,道,“如此,孤也该正经地去拜见一下才好。” 在禁卫军的包围中自娱自乐的纤绵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好奇地扭回头看了看,可无奈夜太深,她看到的也不过是一抹浓重的夜色,她撇撇嘴,回身继续走。 经过皇帝皇后的一番教导,纤绵再度被关进了冷宫东角的荒废佛堂。她知道,母亲才刚刚出发去靳州平乱,皇外公皇外祖也不会太为难自己,只做做样子关上一关,反正她已经习惯了,每次自己闯祸都是这么一个流程,也许因为总是这么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流程,她才会真的屡次三番地听袁尚翊的安排帮他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烛火摇曳当中,纤绵无趣地蜷缩在薄衾中,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自己,她吃痛蹙眉,顺势从怀中掏出了自己顺手带出的书,刚刚情势发展太快,她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看,此刻就着灯火,她自然而然地翻开书卷一探究竟。 书卷历时太久,许多字迹已然模糊,唯有一页还算清晰:“嵇氏如夜,世家女,善音律,天元二年纳宫中,年十四,后助帝征战四方,习音攻,天元六年,领兵五百破云州三城,八年,领兵一千收燕南九城,十年,一人领五百兵守五方城十日,固若金汤。天元十一年,赴云山炼琴。同年,帝纳其妹如煦,得一子名初。次年,煦再得一子名裨,封为后。天元十四年,如夜归,宫中无人识,怒断琴,焚十城,誓与帝断恩斩情,帝怒,使千人围堵,终杀其于宫墙之外。以其病猝告知天下。” 纤绵喃喃念出:“嵇氏如夜?”恍惚想起了自己最先听到这个名字是来自某次偷听丫头们的嚼舌:“四皇子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封地封号啊?” “还不是他那个蠢笨夫人说错了话。” “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据说和草包翁主有关,翁主抓周的时候,不仅什么都没拿,还将抓周的东西都挥到了地上,然后看着满地残骸咯咯直笑。四皇子妃来自异国,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这丫头莫不是嵇如夜转世吧?” “嵇如夜?是谁?”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是天下统一的时候,天朝的帝后,可她一死,天下就分成五国,而天朝的族人也只得了天下中心那点方寸之地……” “这个,我知道,是逍遥城。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笨啊,嵇如夜的转生定是来帮助逍遥城统一天下的,这自然是最最大逆不道的话了。” 纤绵虽然一无是处,但对自己的记性还是很有信心的,尤其是这些母亲说是胡言乱语的话,再比如逍遥城的传奇,据说嵇如夜留下了一床琴,能弹出安天下定乾坤的曲子,虽然天朝只剩下方寸之地,仍然是其它四国所忌惮的势力。纤绵托腮,顺手将书卷往烛火上一扔,看着书卷被火苗舔舐嘟嘴说道,“不吉利,无趣。” 第三章 初见 三月三,宫中盛会簪花宴。说是宴,其实就是一场大兴适龄贵族官宦男女的一场相亲盛会。参与的每个男子手持一枝花,喜欢哪家女子便把花送给她,若是女子同意,便把花簪在发鬓,故名簪花。 说到适龄,那就不得不提及一个大兴独有的女学制度,凡是贵族官宦家的小姐,到了十二岁就要进入女学研修,学女红,帐房一类的事务。十数年前,帝都南面建起一座专门教习民间女子的教坊名作流云阁,每年孟夏时节举办胭脂节,评选出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近几年随着流云阁的风升水起,贵族官宦家的小姐们也倾向于参加胭脂节。胭脂节的影响力逐年加大,最后,簪花宴上总会递出几张请帖,邀请那些曾在胭脂节上拔得头筹的未婚姑娘入席。皇上自然不愿太多的民间女子入了这般严谨的盛会,故而要求胭脂节的举办必须在簪花宴后,但并不妨碍那些妄图攀龙附凤的少女们挤破流云阁的门。 年岁不足的纤绵翁主本来是不够资格来这簪花宴的,但谁让袁尚翊欠了纤绵一个人情呢,尚翊和皇上念叨了一句“此次簪花宴要邀请去岁胭脂节上拔得头筹的柳菁菁,阿?滤?刹荒苷饷淳褪淞恕保?噬衔叛裕?沉艘谎凵肀叩奶?嗔?赂唬??砹恕?p>  纤绵着一身亮眼的桃红色宫装,蹦蹦跳跳地穿过御花园外的抄手游廊,连德富在后面边喘气边唤着,“翁主——” 不知谁伸出一只脚堪堪绊住纤绵蹦跳的小腿,她被绊得踉跄一下,气笃笃地抬头一看,冷哼一声,“表哥,你不在御花园中陪着皇外公,跑这里使什么绊子?” 一身明黄滚边葱绿缎袍的袁尚翊看也不看纤绵,饶有兴致地啪啪地开合着折扇,“皇爷爷说了,连德富不在身旁伺候着不顺心,既然是我提议让你来,还是换我来看着你妥当些。” 纤绵撇撇嘴,扭身就要离开,袁尚翊从怀中抖出一块桃红色的丝帕,反身转到纤绵身前,将丝帕在她眼前挥了挥,“不让我看着你也行,喏,规矩不能乱,况且今日逍遥城世子和南盈的皇子都在,更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贵族官宦家的少女是不能抛头露面的,故而出门就要覆上面纱。只是纤绵打小和袁尚翊混大,从不把自己当作女孩子,除了偷盗一类事务,她都不带的,她嫌弃地看了看丝帕,“覆上那个憋死了,我不要。” 袁尚翊顺势收回丝帕,轻描淡写地说,“无所谓,你不带就进不了园子,我倒要看看,你不进园子怎么折腾柳菁菁。” 纤绵闻言,狠狠地斜了袁尚翊一眼,夺过丝帕,狠狠地系好,“那你就好好看着,千万别眨眼。” 袁尚翊抿唇一笑,啪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跟在纤绵后头。 春意正浓,御花园各色花卉争奇斗艳,而比花儿更娇艳的是皇家的翁主、郡主,以及大臣家的小姐们,樱草色,海棠红,茜色,秋香色,碧蓝,紫薇色,杏黄,桃红,各色的锦衣装点着花园。纤绵低头看着一个个精细雕琢的裙角,面纱下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虽然都明白,这所谓的簪花宴营造的君子淑女的氛围,不过只是这些姑娘衣裳上针脚细密的绣花,看起来赏心悦目栩栩如生,功夫其实都藏在之前的编织中,权势与门第,党派与势力是前提,才子佳人不过是后话。可这些各家小姐还是尽心尽力地在容颜外的各处精益求精,不知是真心想要将这政治婚姻改造成一出举案齐眉的佳话,还是只是不想在别的女子之中输了气场。 不过,她只是那么略略一想,转而就去寻找她的目标。 一身鹅黄的柳菁菁稳稳当当地坐在临水的六角琉璃亭中,周围都是些年岁稍大的千金们,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纤绵徐徐踱步过去,故作深沉地咳了咳,一众千金见来人是她,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恭敬行礼,“参见翁主。”纤绵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柳菁菁面前,“本主累了,看这里风景不错,想歇一歇,你,起来。” 柳菁菁在面纱下咬了咬唇,徐徐站起,“妹妹给姐姐让座本属应当。” 纤绵啧啧两声,以手作扇随意地扇了扇,“本主可当不起帝都第一才女这句姐姐,不论长幼,单论尊卑,你也应当给本主让上一让,对吧?” 柳菁菁低眉顺眼,缓缓地往后退了两步,却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角上,踉踉跄跄地眼见着就要跌进池塘中。 纤绵为柳菁菁这副弱不禁风的鬼样子嫌弃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想到母亲的叮嘱,不情不愿地一个回身将柳菁菁揽回亭中,却不巧正在纤绵相反方向有一人有同样的意图,一把拉住了柳菁菁并瞬间将柳菁菁带离,纤绵?m然失去了着力点,只看到一片冰蓝色衣角迅速闪过,她一个恍神,一个错步,扑通一声跌进了池塘。 春日的池水还很冷,比池水更冷的是上边各位小姐们的笑声,从齐腰的池水中站起来的纤绵冻得一个机灵,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恨恨地咬了咬唇角。 眼前突然冒出一把施救的折扇,纤绵抬头瞥了一眼笑得没鼻子没眼的袁尚翊,想到自己刚刚信心满满吹牛的模样,觉得自己越发丢人,一把拍开他的折扇,自顾自地手脚并用地爬上岸。 第四章 指婚 宫女们恭顺地走过来,利落为纤绵披上锦缎披风,服侍她到一旁的厢房换衣。 纤绵任由宫女们抖落发髻为她擦干头发,却听“啊呀”一声,她仍然沉浸在羞愧与不甘的心情当中,不耐烦地问,“什么事情一惊一乍的?” 宫女颤巍巍地将一朵软趴趴*的东西放进纤绵手中,“回翁主,您头上有一朵今日簪花宴所用的簪花。” 纤绵看着手中虽然已被**得不行但依稀能够看出模样的紫色桐花呆了呆,随即笃定地摇了摇头,“八成是嫡长孙逗着本主玩的,不妨事,你们继续。” 宫女们似乎欲言又止,一个宫女思忖半刻,略略躬身后从后门出去了。 纤绵并没有理会,待宫女们伺候她收拾妥当,攥紧那朵倒霉花儿,准备去找袁尚翊算帐,为她梳头的宫女走在最前,恭顺地欠身推开门。门打开,忽然而至的阳光让她的眼睛略略适应不了,隐约地看到门外似乎有一个躬着的人影。 纤绵伸手遮了遮光,正色,冷哼一声,“何人在外?” 恭候多时一脸讪笑的连德富恭敬地上前给纤绵施了一礼,“回翁主,是咱家,还请翁主随咱家走一趟。” 纤绵见是他,放下遮光的手,刻下着急找袁尚翊,才懒得理会别的事情,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道,“何事前来?” 连公公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纤绵手中的花儿,“圣意哪是奴才能够揣测的呢?” 纤绵闻言心下一冷,暗暗咒骂一声,咬了咬唇,这次袁尚翊玩大了,到了皇外公那里就没有小事了,此次过了关定然要让他好好给自己赔罪,想到此处她哼了哼,说了句“走吧。”提着裙角出了厢房,跟着连公公顺着鹅卵石路和汉白玉石阶走上了俯瞰御花园的座落于假山之上的揽月亭。 揽月亭中皇帝一身明黄斜靠在金色龙椅上,半眯着眼不知是在看什么。石桌上摆着金黄的佛手和金桔,彩绘的茶盏也是一片明黄,阳光漫上来,一片灿烂的颜色却让纤绵脊背隐隐发凉。 纤绵定了定神,大不了就是和袁尚翊定个亲,反正自己年岁尚小,大约也做不得数。这样想着,她按着宫中礼仪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大礼,“纤绵翁主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唔,你非要来这簪花宴,寡人就觉得定然有些不平凡的事,果不其然。”皇上的语气带着些意味不明的腔调。 “回皇上,臣女只不过想要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坐一坐,谁知竟一坐坐进池塘去了。臣女也冤屈得很呢。”纤绵并没有听出其中暗含的质问,孩子气地嘟嘴说道。 皇上见到这样的表情,缓了缓神色,歪了歪唇角说,“冤屈?说到冤屈,只怕有人比你更甚,你且说说你手中的这朵花吧。” 纤绵愣了愣,顺手揉了揉手中早已不成样子的花儿,随口答道,“八成是表哥唬着阿?峦娴摹!?p>  “哦?朕倒是听说,逍遥城世子在莲花池边丢了花,有宫女回报一落水的女子上岸便带着花。不想,这落水的竟然是朕的外孙女。朕只是奇怪这其中有几分意外机缘,又有几分有意为之呢?”皇上的语气越发生硬冷酷。 纤绵一听皇上的语气,心下一沉,不觉抿了抿唇,坦言道,“阿?乱桓鍪?昱?奕绾文苷瓶卣庵质隆6?乙园?碌哪晁昃退阌幸馕???训厘幸3堑氖雷泳涂先10夜?琶矗俊?p>  皇上被她这一阵抢白逗笑了,脸微微一偏,饶有兴味地问道,“世子,你说说看你肯不肯啊?” 纤绵刚进来时心中忐忑根本没心情看别处,此时听到皇上问世子,不觉好奇得偷偷侧头瞄上一眼。蓝色蟒纹锦缎长衫,衣角用银丝绣着盘踞纵横的树枝,树枝顺势而上,微薄的唇略抿,斜飞入鬓的眉微蹙,寒星般的眸子冷淡地觑着纤绵。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那样的神色却像极了太子舅舅生气的模样。纤绵垂下眼帘,心中暗叹那副冷冰冰的神色真真是荒废了长得那般好看的脸。 “但凭皇上做主。”他的声音却是恭敬谦卑的。 纤绵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咬了咬唇,又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眉眼低垂,看不出神色。纤绵搞不懂这个世子到底意欲何为,她也不觉垂下眼帘,暗暗思索,恍惚之间觉得那身蓝色衣服莫名熟悉。 皇上似乎是不经意地笑了笑,“你也是今后成为一城之主的人,这又是你的终身大事,朕不好做主。你只说你肯不肯就是了。” “逍遥城不过百里,又物资贫乏。而且臣长翁主那么多岁,又不可能只娶她一人,臣怕委屈了翁主……”他言辞恳切,似乎真心为纤绵着想。 啊——那不就是刚刚害自己跌入池水中的那片衣角的主人,帮柳菁菁的人都不是好人,纤绵从混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急急地回道,“我要嫁他。”说完,抬起头恳切地看着皇上,“请皇外公准许臣女嫁给他。” 皇上眉间有阴云闪过,“刚才还说无意,怎么此刻又这般?” 纤绵瞄了一眼低眉顺眼的世子,孩子气地嘟起嘴,桀骜地对着世子扬了扬下巴,“他既然不愿意娶臣女,臣女就偏要嫁他。他要娶很多夫人,臣女偏偏就不要他娶。我是贞定公主的女儿,又是皇上亲封的翁主,这世间只有我不愿意嫁,岂有别人不愿意娶的道理。” 皇上愣了愣,随即拊掌大笑,“不错,不错,是我大兴皇族的气魄。朕准了,不过逍遥城世子娶妻终究需要他的意愿,在你及笈之前你若是能够得到世子亲口允婚,你便是逍遥城世子正妃。” “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外公最疼阿?铝恕!毕嗣嘈t??匦辛舜罄瘢?婧笮σ饴??乜聪蚴雷印k?皇峭??蛳滦欢鳎?抗饷岳攵?圃叮?床怀霰?病?p> 第五章 赌注 纤绵得了恩典,心情大好,一路蹦蹦跳跳地出了揽月亭,经过一段红木游廊,在假山深处的小亭外终于追上了看不出神色却行色匆匆的世子,她唤了他两声,不见他理会,便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此刻才发现他比她高出这样多,她站在三级玉阶之上才勉强找到些底气,她还觉得不够,特意昂了昂头,高傲地问道,“敢问世子今年多大年纪?” 世子不着痕迹地将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甩开,微微后退一步,挑眉,似笑非笑,“不知道年龄就非孤不嫁,看来这年龄也是个不打紧的事,不必劳烦翁主细问了。” 纤绵不想他这样答,有些气闷,故作淡定地述说道,“世子不必拿这样的话来挤兑本主,若非今日世子帮了柳将军庶出的女儿,顺道推本主入水,本主也断不会让世子这般难做。” 世子略略惊疑,似乎揣测到了些什么,却含着一抹笑问道,“孤并不知谁是谁,那事也非孤所愿。只是奇怪,皇族女眷对婚姻大事皆是讳莫如深的样子,怎么翁主你如此不在意,拿着婚姻为难孤,是否太过得不偿失,亦或是翁主着急了?”最后一句他特意拉长声调,弄得纤绵羞红了脸。 纤绵低头理了理衣襟,嘟囔道,“很小的时候本主就听说,逍遥城有一把厉害的琴,弹出的曲子能够安天下定乾坤。说是逍遥城的主母都是以那把琴作聘,以天下为养,霸气得很,敢问世子这传言可是真的?” 世子的笑意晕染开,显得疏离而漠然,“传言不过是传言。” 纤绵怀疑地眯起眼睛,提起裙角蹦下玉阶,偏头用澄净的眸子看着他,“哦,谬传啊,也罢。其实本主刚刚问世子多大,不过是在计算这么个婚约会耽误世子多长时间,既然世子不说,大约不妨事的了。” 世子轻轻挑起眉毛。纤绵发现他向上斜飞的眉毛在做挑眉的动作时冷硬的墨色一高一低,十分有趣,她不自觉地踮起脚抬起手臂试图轻触那有趣的景象。世子不解其意,出于练武的习惯,一手挥开她的手臂。虽然他只用了一分力,可是没想到他的反应的纤绵还是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纤绵扶地站稳后,抖了抖衣袖,看着世子想要施救却没有触及自己的手,觉得自己十分没面子,恼羞成怒地指着世子,“世子如此对本主,本主势必要十分奉还的。” 世子本还有半分歉意,可见纤绵如此,便不以为然地微微欠身行礼,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纤绵越发气闷,愤愤地跺了两脚,张牙舞爪了半天才走出小亭。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纤绵还没有从对世子的情绪中回转过来,气冲冲地跳下马车,走入庭院,没有发现前厅中早已备好了家法。 “回来也不知道请安吗?”贞定公主冷冰冰的声音在前厅中显得空旷而响亮。 纤绵心里犯了嘀咕,按照自己预计母亲应该在回帝都的路上,五日后才能归。难不成母亲未卜先知,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她胡乱想着,不情不愿地踱步到前厅,给坐在主位正在喝茶的贞定公主行了大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当啷”一声,贞定公主将茶盏放在桌上,茶水溅出些许,一旁的木槿急忙过去用丝绢擦拭,贞定公主却一摆手,怒喝一声,“跪下!” 显然这一句对的是纤绵,可是周围一众仆从却全都战战兢兢地跪下了,而纤绵只是傻愣愣地站着。 “柳阿?拢?蛳拢 闭甓u?鞯纳?粲痔岣吡思阜帧?p>  公主在水月庵中修行多年,脾气甚好,就算纤绵平日淘气闯祸,她也从未用这样的口气,纤绵愣愣地跪了下来,低声嘟囔道,“女儿不知做错了什么,请母亲明示。” 贞定公主冷哼一声,厉声道,“不知道做错什么,就这么一直跪着吧,直到想起来为止。其他人都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围的仆从除了贴身侍候的几个之外都惶恐地出了前厅。 纤绵细想了一下,自己最近很是安份,没拿着鸡毛当令箭四处招摇来着,藏书阁的事情皇外祖也说不追究了,那么……就是她刚刚想到的事情,装傻这一样是不好使了,她抿了抿唇,没有底气地低声说道,“婚姻本是大事,孩儿不经过母亲直接向皇外公请婚,确实是闯了大祸。” 贞定公主的怒气缓了缓,“你平日胡闹我都无所谓,可这次不行。明日我会去请求父皇撤了这道旨意,你就在这里跪两个时辰好好想想。” 纤绵揪着衣角,不甘心地想着:她刚刚给夹谷琰一点颜色看,这么一退婚,真是没面子死了。 贞定公主看着纤绵那个模样,叹气问道,“怎么?” “母亲,女儿想知道原因。”纤绵抬头看着贞定公主说,“况且,皇外公也只是说要在十五岁之前得到世子的允婚,并不是指婚。” 贞定公主沉吟半晌,喃喃道,“是啊,那么久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再说,就算是要退婚,女儿也要等他允婚之后。”纤绵一脸傲气地说着。 贞定公主歪了歪身体,伸手揉了揉眉心,“孩子,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我是皇外公亲封的翁主,还是大兴史上最厉害的贞定公主的女儿,他凭什么不允婚?”纤绵扬了扬傲气的下巴,看向贞定公主如此说道。 “世间比你高贵的,美貌的女子那样多,你凭什么这么笃定?”贞定公主饶有兴致地偏头问道。 纤绵愣了愣,挠挠头,自己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这个确实是个问题,她一时半刻竟然没有答话。 贞定公主微微叹气,无奈地摇摇头,“你啊,既然不知道,就跪着吧。” 纤绵撇撇嘴,规规矩矩地跪好,知道自己今晚定然睡不了了,可这不都是自找的吗? 第六章 安生 晚风微凉,徐徐吹进了只有一人的厅堂。纤绵自觉有些发冷,抱了抱肩膀,动了动快要麻木的膝盖,感觉更加难受了。自己都已经跪了足足一个时辰了,母亲却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图,她恨恨地咬了咬唇角,这些都要怪那个倒霉世子,不过母亲说的话确实也是对的,她需要一个理由让世子喜欢她,就像自己喜欢悦云楼的食物是因为食物好吃一样,她要仔细思考一下,不过她揉了揉发晕的头努力了一下。这时木槿抱着披风蹑手蹑脚地踏着夜色而来,小心翼翼地手脚僵硬的纤绵拉起,将披风披到纤绵身上,“老奴送翁主回去。” 纤绵明显有些站立不稳,倚着木槿问道,“母亲同意了?” 木槿撑起纤绵,半抱着她往前走,“公主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么早睡还是担心翁主的,翁主也别倔了,回去吧。” 纤绵是想要倔,可现下确实没有力气了,白日受了凉,又在这凉风里吹了一个时辰,她点了点头,任由木槿将她拉回她所居的缱绻园。 纤绵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爬起来的时候日上三竿,从木槿口中得知公主上早朝时再度接到任命,已经去庆州查案去了。纤绵用完不知算是早膳还是午膳之后,愣愣地靠在石桌旁,胡乱发着呆。 小厮此时朗声通报“嫡长孙驾到——”。纤绵恍惚想到了一件事,她提着裙角不顾形象地快速冲了出去,几乎扎进了摇着折扇的袁尚翊怀中。 袁尚翊用扇子推开了纤绵的头,懒洋洋地说,“从前有事求我的时候都不见你如此热情,莫不是今日日头太足,晒晕了你?” 纤绵揉着被扇子戳痛的地方,眉眼不抬地说,“就是有件事想不通,觉得你能知道答案。” 袁尚翊不可置信地看着纤绵,“你真被晒晕了?你几时征求过我的意见?” 纤绵正准备一脚踩在袁尚翊的云靴上,却扑了个空,咬牙切齿地说,“只是想问问表哥,表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袁尚翊一脸沉痛地看着纤绵狠狠跺在地上的脚,啧啧两声,“反正不是你这样的。”说着,顺势赶忙躲开。可良久都没有感觉到纤绵的回击,他犹豫地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纤绵扁着嘴,低垂的眼中似有泪花。 袁尚翊啪地打开折扇,咳了咳,“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纤绵闻言立刻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表哥且说说,如何能让世子喜欢我?” 袁尚翊摇折扇的手微微一顿,“哦,让他喜欢你,为何?” 纤绵闻言顿时趾高气昂地扬了扬下巴,“还不是他害得我那么惨,我气不过,看他无欲无求的,唯有这件事我能让他不得称心如意,自然是要这样做下去的。昨日母亲问我,世子为何要喜欢我,我答不上。想来,与世子年岁相仿的表哥能够指点一二。” 袁尚翊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头痛的模样,“就,为了惩罚他?” 纤绵很笃定地点了点头,“表哥说说看,我如何才能得到他的允婚之后,狠狠地甩了他?” 袁尚翊哑然失笑,大约也是看不出还是女童的纤绵能有这个本事,“换做我,自然是喜欢能够对我有用的姑娘了。” 纤绵蹙眉,若有所思地问道,“就像表哥不喜欢教习的师父,我帮表哥把那师父弄走,就像表哥喜欢刘青山的字画,我帮表哥偷偷潜入库房那种?” 袁尚翊别过头,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额,自然是要比那更有深度的,更有内容的?” 纤绵思考半天,迷茫地摇了摇头,“比如?” 袁尚翊看了看天,沉吟道,“比如他要带兵打仗,你送他兵马,比如他要去赈灾,你给他粮草,这种的。” 纤绵眸子陡然一亮,兴高采烈地双手轻轻一拍,“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说完便风一般地离开了。 袁尚翊吃惊地望着纤绵带起的一片尘土,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纤绵得了袁尚翊的提点,巴巴地赶去了宫中,顺着宫女们的指点,冲到宣华殿门口,等着世子和皇上商议完政事。 足足半个时辰,宫女们才将紫檀木雕花的门缓缓推开,着一身银线滚边藏蓝色便服的世子在一群披着暗红色官服的朝臣簇拥中缓步而出,纤绵一眼就看到了他,不顾什么礼仪,直直地冲到世子跟前。 世子挑眉望着眼前这个面纱覆面眉眼焦急的女孩,一时有些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你,哪位?” 纤绵闻言差点摔在地上,气哼哼地回答,“昨日受了世子簪花的人。” 世子略略沉吟,覆面的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昨日见了那么多双眼睛,当真没什么记忆了,个头倒是和昨日的那个相仿,但究竟是否是本人他还不敢确定。 纤绵看他那副半信半疑的模样,翻了翻眼皮,指着世子的鼻尖,尖声道,“世子当真好记性,竟然不记得未来世子正妃的模样。罢了,来日方长,以后定然有你难忘的时候。本主来只是想问一问世子,世子想打仗吗?” 世子愣了愣,周围的朝臣也全都呆住了,世子缓了缓心神,迟疑地回答,“翁主为何有此一问?” 纤绵想当然地回答,“你要打仗,我好借你兵马啊。” 世子完全不理解纤绵的逻辑,但朝臣们眼睛盯着,他也不好直接拂了翁主的面子,只得顺着话说道,“孤自然希望无争无战,也不需翁主的兵马。” 纤绵蹙眉,再度问道,“那世子需要赈灾吗?” 世子再度呆了一呆,“逍遥城百年之内未有灾荒,何来赈灾之说?” 纤绵扁了扁嘴,疑惑地重复,“那就是说,不需要我给你粮草咯,那世子想要什么?” 世子看到一众朝臣唰唰闪动的眼睛,不想再去理会眼前这个女孩的无理取闹,平平淡淡简明扼要地说,“孤只不过想要些安生日子过。” 纤绵晃了晃脑袋,懵懂地继续问道,“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安生日子?” 世子身后的舞文嘟囔道,“没有翁主的日子。” 世子斜了舞文一眼,缓缓道,“翁主回去细想便是。”说完,似乎怕纤绵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为难自己,急忙吩咐舞文和弄墨引着各位朝臣到殿外去了。 纤绵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面纱下的嘴嘟起,懵懂地揉揉头发。 第七章 暖床 翌日一早,太子府中上完早课的袁尚翊靠在小亭中的石桌边,思忖着师父给的题目,自顾自地拾起水晶盘中一颗葡萄,仔细地剥了,还未送进嘴中,就见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小身影飞一般地冲到跟前。 袁尚翊利落地将剥好的葡萄塞进还在不断喘气的纤绵嘴里,打趣道,“为了个葡萄,你至于吗?” 纤绵本就跑得急,上气不接下气,加上莫名其妙的一颗葡萄,她足足咳了一刻才缓过来,一边抹掉咳出的眼泪,一边捶打着袁尚翊,“表哥你是故意的。” 袁尚翊被纤绵的模样逗得抿了抿唇,“那不是为了葡萄,是为什么?” 纤绵偏了偏头,随后一本正经地说,“我昨个去宫里问了世子,他不想打仗也不用赈灾,那我怎么样才是对他有用的呢?” 袁尚翊愣了愣,许是没有想到这丫头动作如此之迅速,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世子有没有说他想要什么?” 纤绵双手轻轻一拍,脱口而出,“世子说想要安生日子,表哥,你说什么样的日子是安生日子啊?” 袁尚翊看着纤绵认真的神色,想到世子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由得起了戏弄之心,故作深沉地说,“若我说,安生日子就是柔衾软塌美人暖床吧?” 纤绵吹了吹刘海,抿了抿唇角,思忖半刻,特别郑重地点点头,“有道理,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还无比感激地拍了拍袁尚翊的胳膊,“多谢表哥提点。”然后在袁尚翊狐疑的目光中,甩甩袖子,出了太子府。 良久不见纤绵回来找自己算帐,望着大门方向的袁尚翊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丫头不会真的当真了吧。”他想了想纤绵的性格,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来,又是一场好戏了。管家,包上给皇奶奶的东西,进宫。” 正如袁尚翊所料,纤绵真的把袁尚翊的答案放在心上并付诸行动去了。 于是,傍晚时分,世子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宣华殿回到他暂居的怀瑾阁的时候,发现守在各处的人的神色都有几分憋不住的古怪,想这宫里能生存下来的大多都是有眼力见的且懂得左右逢迎之人,并不会将所思如此明显地放在面上。他不由得存了一个心思,装作无事地悄声对自己的侍卫说了一句,“舞文,弄墨,你们二人随我一同进去。” 舞文弄墨两人谨慎地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舞文弄墨先推开了怀瑾殿正殿灵翠堂的门,特意多点了两盏灯,不动声色地四处看了一眼,最后都将目光放在屏风后面的镂空雕花贴金六柱架子床上。 世子也感觉到了那处确实有些人的气息,对二人摇了摇头,握紧手中银制蟠龙烛台,只身一人慢慢绕过屏风一探究竟。 本应是叠好的软缎青花被子被抖开,而且明显鼓出一个小小的身形。 世子眸色加深,将烛台凑近了些,才看出那被子中露出的一张小脸似乎是那个什么翁主。他一时有些怔忡,不过手下也毫不留情,一把将好梦正酣的纤绵扔到了地上。 纤绵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上一凉,屁股一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堪堪看清了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正是自己所等待的世子殿下。她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她含糊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这样晚,让我等得都睡着了。” 因为睡意而软糯的声音加上这样毫无礼仪近乎熟稔的话语,让外面不明所以的舞文和弄墨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 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勉强算作认识,个头仅仅到自己胸前的小丫头,想不到她竟然能够到自己的床上睡上一觉,而且还能理直气壮地指责自己晚归。 冷风一吹,纤绵的意识总算有所回归,她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将桌案上自己的外衣披上,穿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斜眼瞪着世子,“唔,本主特意过来帮忙,不感谢也就算了,还把本主扔到地上。不过,念世子初犯,以及本主没有知会世子一声的份上,本主宽宏大量地原谅世子了,下不为例啊。” 世子被她这番无理狡三分的一大通话搞得更加莫名其妙,只愣愣地看着她自在地拍了拍被子上的灰尘,把被子扔回床上,仔细地束好裙带,理好衣裳的皱褶,大摇大摆地绕过屏风。 舞文和弄墨尴尬地目送完全没有不适感的纤绵离开,然后急忙绕过屏风去看世子的情况。世子仍然有些呆愣,感觉到二人的靠近,喃喃自语般地问道,“舞文,弄墨,你们是不是刚刚也看到那个什么翁主了?” 舞文和弄墨特别诚恳地点点头,“是的,少主。” 世子这才有些回神,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也听到她说的话了?” 舞文和弄墨对视一眼,然后继续特别诚恳地点点头,“是的,少主。” 世子蹙眉,一脸迷蒙地看了看他们,“那么,你们说说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舞文和弄墨再度对视一眼,但二人的表情换上了同样的迷茫,舞文挠挠头,“少主如此英明神武之人都猜不出翁主的意思,吾等粗俗之人自然更加猜不出了。”弄墨十分应景地狠狠点头,表示赞同。 世子轻叹一声,微微颔首,“罢了,既然无事,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舞文和弄墨得令,躬身行礼后慢慢从殿中踱步而出,舞文看了看天上那轮孤单的月亮,笑了笑说,“弄墨,咱们跟了少主有五年了吧?” 弄墨简洁地回应,“五年零七个月。” 舞文挠挠头,自顾自地说道,“这五年少主总是平静无波,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今日,我才发现少主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弄墨沉默地点了点头。 舞文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弄墨,你说翁主若是真的嫁给我们少主会怎样?” 弄墨愣了愣,冷硬的脸上似乎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沉默半刻,说道,“很好。” 舞文笑容进一步扩大,拍了拍弄墨的肩膀,“我也这样认为。” 第八章 名字 翌日,世子并没有出门,捧了书卷坐在灵翠堂中,时不时地抬头扫一眼,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酉时刚过,纤绵提着裙角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看到世子明显一愣,随即展颜一笑,“嗯,不想世子也在,没事,本主不打扰世子,世子继续。” 世子抿了抿唇,看着纤绵利落地脱下外衣,脱了鞋,轻车熟路地抖开莲子合抱软缎锦被,钻了进去。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想要压下满腹的疑问,实在没有忍住,开口道,“敢问翁主来孤这里,上孤的床上是何意啊?” 纤绵拍了拍软枕,诚实地回答,“暖床。” 世子饶是气度好,闻此也不自禁地手一抖,茶水洒了大半,他却并未理会,继续问道,“为何?” 纤绵看着一旁跳动的烛火,说道,“因为你说,你最想要的是安生日子,表哥说安生日子就是柔衾软塌,美人暖床。” 世子瞪了纤绵半天,嘴角抽啊抽,最终吐出一句,“你也算得上美人吗?” 纤绵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覆面的面纱也被折腾掉了,她并未注意,只顾着指着世子,“你,你,你,瞧不起我。” 面纱掉落,一张无比稚气的小脸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世子眼前,他略略挑眉,随即低头喝了一口茶,“果然如我所料,没什么看头。” 纤绵才察觉到脸上的面纱掉了,急冲冲地拾起,又羞又气地再度钻进了被窝。 世子再度被纤绵的举动震惊了下,瞠目结舌地瞪着纤绵。 纤绵翻了翻眼皮,破罐子破摔一般闭上眼睛道,“正如世子所言本主确不是什么美人,但也绝对不会让其他的哪个美人这么做,本主就是不拉屎也要占着茅坑的。” 世子被纤绵这粗俗的话语吓到,更觉得这翁主是在拐着弯地骂自己,而自己却不能用同样与之相配的话回击回去,思想一个停滞,一口茶水就呛进喉中,咳了半天,只吐出半句,“翁主还真是……” 纤绵看他咳得厉害,不由得幸灾乐祸地吐吐舌头,“哦,世子文韬武略满腹经纶,却想不出夸本主的话,当真可惜,好在本主冰雪聪明,都了然于心了。” 一阵沉默之后,世子终于回神,才发现床上“占着茅坑”的“美人”再度睡过去了。世子懒得再叫起她,加上刚刚见识了她那副无理狡三分的脾气,越发不想和她说话,于是利落地把这孩子拿着被子一卷,扔出殿门去了。 纤绵刚刚落地,就觉察出来,裹着被子在地上一滚,一把抓住了转身离开的世子的袖子,世子蹙眉,懒得理会,直直地继续往回走,可不想纤绵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愣是将世子的外衣扯下大半。 听到声音的宫人们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只着了里衣的翁主坐在锦被当中,拉着脱了一半衣服的世子,众人齐齐一时呆愣,但很快自认为了解了眼前情况,纷纷无声地低头行礼,扭身无事般地退下。 世子看着拉着自己袖子的女孩笑得没鼻子没眼,怒气噌噌上窜,咬牙切齿地说道,“孤身体不适,不能招待翁主了,翁主请自便。” 纤绵自然看出了世子面上昭然若揭的愠色,也不再蹬鼻子上脸,乖顺地抱着被子起身,给世子行了礼,“今个本主就自便了,明日本主会再来拜访的。”说完不等世子有所反应,用只着了袜子的脚吧啦吧啦地快速冲出了怀瑾殿。 此事以后,宫中流言盛起,各种版本都有,但所有版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世子表面稳重老成,却是个有娈童癖的。世子虽未亲耳听到这些荒唐的流言,但敏感如他,自然能够分辨出宫人们那些饶有兴味的目光代表着什么,便干脆称病闭了殿门。 皇上倒是乐见其成,说既然世子抱恙,身为暂定世子妃的纤绵翁主自当义不容辞,吩咐人将怀瑾殿的偏殿打扫出来,让纤绵暂住。 世子看着抱着各种物件往来的宫人,满腔怒火只能化作一抹苦笑,摆摆手,“舞文,弄墨,你们两个也去帮忙吧。” 纤绵既然登堂入室,自然更加堂而皇之地每日前来“暖床”。世子知道此事上翁主的意愿才是关键,便明着暗着说了许多,但纤绵充耳不闻,世子当真要被她搞疯了。世子屡试屡爽之后,依稀想起了之前他刚到帝都的时候听到的流言“如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贞定公主的女儿可是一点都没有其母的风范,十足十草包一个”“就是,同样是姓柳,养在将军府的柳菁菁可就不同了,那可真是神童啊。”知道纤绵是个不爱学习的,便想了一个办法。 入夜,纤绵准时过来,刚要脱衣上床,世子抿了抿唇道,“孤并不需要你暖床,孤发现大兴的藏书阁中多的是我们逍遥城没有的书籍,孤找了很多人来帮忙抄写,但书实在太多,不若,翁主也来帮个忙吧。” 纤绵看了看世子端给自己的厚厚的书卷,看不出他表情之中有什么不对,“既然是世子相邀,自然不容推辞。” 世子略略惊讶,但仍旧不露声色地将笔墨递过去。 纤绵翻了翻书卷,随即摊开纸张,选了一支细软的紫毫,一笔一笔认真地抄写起来。世子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看到纤绵的字虽不及月皎的清雅秀气,却别有一番英挺之气在里,不由得微微侧目。 纤绵抄写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打着哈欠说道,“没有抄完的让宫人送到本主那,本主明日继续。” 世子略略颔首,接过纤绵写好的书卷粗粗浏览一遍,余光看到纤绵在看着自己,咳了咳,抬头看回去,“怎么?” “世子大约和世人一样,把本主当作草包一个,才想到用此法让本主知难而退。”纤绵点了点下巴,起身说,“无妨,可这流言也不过只是流言而已,让世子失望了。” 世子微微一愣,传言中这个翁主仗势欺人,一无是处,自己难免对她产了鄙夷之心,如今竟被教训了,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 纤绵也不继续顺着那个话题下去,偏头笑了笑,说道,“啊,对了,还不知道世子你的名字。其实,问别人也是可以知道的,可本主觉得还是直接问世子本人比较好。” 世子放下纤绵交给自己的书卷,微微挑眉,慢慢说道,“夹谷琰。” 纤绵点了点头,对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我叫柳阿?拢?院笪奕酥?笔雷硬槐匚讨魑讨鞯慕形伊耍?讨髂敲炊啵??驴芍挥幸桓觥!?p>  夹谷琰看着在她眼中跳动的光芒,略略晃神,而后微微颔首。 第九章 贼子 纤绵估算着母亲归来的日子,明白自己和夹谷琰这般纠缠不清的事情若是传入母亲那里,母亲回来势必要惩罚的。于是禀了皇外公,告知了夹谷琰,将未完成的书卷借了出来,回府抄写。 公主从庆州回来时,流言已经平息许多,并未再提世子一事,因为有别的事情更让她烦忧,八年未归的柳常胜得胜归朝,皇上特意亲自到城门迎接入宫,并准备在宫中为柳常胜接风庆功。公主自然是不得不去的,而柳阿?乱彩遣坏貌蝗サ摹hチ嗽趺疵娑哉馐前谠诠?髅媲暗氖滓?侍狻?p>  纤绵堪堪抄完了一卷书,找小厮送入宫中,在院中伸伸胳膊,回头就看到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母亲?”纤绵迟疑地唤道。 公主慢慢回神,点头说道,“阿?拢?鹃茸蛉崭?惚噶艘惶仔轮频墓?埃?闳ナ允园伞!?p>  纤绵微微一愣,蹙眉问道,“前儿为簪花宴新制的宫装也不过穿了一次,怎么这么快又做了一身?” 公主抿了抿唇,蹙眉许久终究没能说出,含糊道,“后日你皇外公要宴请群臣,你也要去的。” 纤绵一听宫宴,马上一脸沮丧。宫宴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是纤绵最不喜的,自己在与不在无伤大雅,还不得不在那里守着规矩捱着时辰,每次宫宴回来,她都要休养上好几日才能缓过来。 但,既然母亲吩咐了,纤绵也不得不乖乖换上新制的繁复宫装,由着木槿将自己的头发规整地梳理好,再覆上憋闷的同色面纱,跟着公主坐上金丝紫缎悬玉铃青鬃马车,入宫赴宴。 到了宫中,纤绵才知道这是为某位将军所准备的庆功宴,她虽是皇族,但朝堂之上的事情她也不懂,今日越发像一个无关人等,被安排在莲清池的另一边。隔着莲清池远远望着皇帝和母亲。 丝竹之声袅袅,花树在夜风中摇曳生姿,偶有花瓣落在往来的宫人身上。 纤绵无趣地坐在最角落的地方,挑了一枚虾球吃了,美味只让她的空虚消弭了一瞬,随即她更无趣,正巧看到莲清池对岸最角落的袁尚翊离席,她偷偷吐了舌头,这个袁尚翊定然又有什么好事要做,她可不能让他一个人独占,她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地蹭下座位,从树后离席。 她提着裙角,,躲开了往来送菜伺候的宫人们,蹑手蹑脚地寻找着袁尚翊。只是莲清池的两岸走的路并不相同,她绕来绕去都不见他,猜想自己八成是与他错开了,不由得沮丧地垂着头踢了踢路上的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了开去,仿佛还带着回音。纤绵此刻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人迹寥落的御花园深处,依稀的灯火透过交织的树影,一地的斑驳随着微风轻颤,她不由得被这几分诡异的氛围惊得抖了一抖,转身准备回去,没想到刚刚转身就正巧看到一个灵巧纤细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躲进了假山。 纤绵微微一愣,宫宴上竟然有这般可疑的人,好奇又新鲜,顾不得什么诡异气氛,大义凛然地回身抓贼。刚入假山,还没等抓那贼子,就听到假山外有两个男人对话。 “……将军好风光,离开公主的裙摆也是个好抉择啊。” “本将军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大人有话请直说。” “将军,既然已与公主和离,自然就再不会做公主的人了,不是吗?” “做与不做似乎不是大人该管的事情吧。” 话音未落,一阵轻风带进了几缕花香,纤绵身前的“贼子”气息重了几分。 机敏的柳常胜警惕地回头,随手扔出一把飞镖,她啊呀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贼子”趁机一个手刀将她推出了假山,纤绵一个踉跄,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两位大人的眼前。 两位大人上下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观察这两人,一个身披朝服,不过官阶似乎不高,另一个一身劲装,虽然从未出入朝堂,纤绵也知道一身劲装的那个就是今晚的主角。她余光扫了一眼刚刚躲避的假山缝隙,对于刚才两人的对话似懂非懂,但直觉不是什么重大事件,也不必急于在此时找那个“贼子”算帐,所以乖顺地低头嘟着嘴等候发落。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为何要偷听?”柳常胜冷冰冰用命令的口气问道。 “我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也无意偷听。”纤绵十分不喜欢这人的口气,翻了翻眼皮回答。 “本将军问你是谁。”柳常胜听到她的回答之后语气更加冰冷。 纤绵挑眉,自己虽然做错了,但也诚恳解释了,这人怎么还这么硬邦邦地问这种问题,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常胜,“本主为何要告诉你?” 那双眼睛以及那种目光让柳常胜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他对于眼前这个猖狂丫头的身份似乎有了决断,“贞定公主的女儿?” 纤绵心下一惊,这人的眼睛怎么这么毒,不过面色不露,只是不置可否的模样。 “晦气。”柳常胜一甩手,转身离去。另一位大人也顺势请安离开。 纤绵见两人离去,急忙回到假山缝隙中,不过那个贼子已然不在,她算了算时辰,看了看柳常胜和大人离开的方向,唇角一勾,从假山中穿过去直奔东南方向,果然远远地看到了花丛中的可疑身影。 她虽只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好在自己对花园地形熟悉,对这个身影进行各种围追堵截,很快她就把贼子堵在了莲清渠的入口。 月光如水,轻洒于地,贼子轻叹一声,徐徐回转过身,墨发随风而动,吹开了那黛眉杏眼樱唇。银白的月光为这本就精致的眉眼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看起来那般不真切可又那般触手可及。 纤绵不由得看呆了,实在是画一般的人物,这样的年岁就有这般模样,过几年不知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很快,她回神,摊了摊手,说,“你走吧。” 贼子一愣,追了自己这么久,只看了这么一眼就放自己走,这太不合常理。他不禁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她。 “你身着锦缎自然不会是低下之人,你年岁尚轻自然不会是细作间人,最主要的是,”纤绵嘟了嘟嘴,“你长得这样好看自然不会是坏人。” 贼子蹙眉,长得好看就不是坏人,这女孩脑子里面是什么逻辑啊。 纤绵见他还是不相信,偏偏头说,“母亲说,面由心生,长得好看应该就不会是恶人。再说,你一个纤弱的女孩子能做什么坏事。不若这样,你就当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记得还我就行了。” 贼子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看了看四周,也来不及去考虑什么,瞥了纤绵一眼飞身离开。纤绵看着贼子远去,满意地点点头。 第十章 父女 纤绵提起裙角回到宫宴当中,无视母亲隔着池塘依稀能够感觉到的寒冷如冰的目光,讪讪地低头拾起一个梅子食了。梅子微酸,她细细咀嚼出一片甘甜,恍然想到自己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所谓的“欠”大约也就是口头说说罢了。自己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她”,这次真是亏大了,纤绵正在胡思乱想,丝竹之声却戛然而止,她不解地同众人一起看向池塘另一边皇外公和母亲所在的月影莲香。无奈,离得太远,加之树影婆娑,她只能看得到那处有几个人影跪拜后往岸的这边过来。纤绵很自然地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拿起另一颗梅子,还未放入嘴中,皇上身边的连公公持着拂尘小跑到了她的跟前,微微施礼,“纤绵翁主,皇上有请。” 她拿着梅子的手停在半空,迷茫地看了看连公公,公公只是叹息一声,“还请翁主移步,随奴才去参见圣上。” “好,本主这就起身。”纤绵懵懂地点点头,放下梅子,提起裙角跟着公公绕过木制连心桥,缓步走进月影莲香,规矩地跪拜叩首,“纤绵翁主叩见皇上,不知皇上召见臣女所为何事。” “你父亲说刚刚在花园角落碰见你,可惜光线不好,没有看清,特特请了朕的旨意让你过来,好好端详一番。你抬起头来让你父亲看一看吧。”皇上略带酒意的声音慵懒却又那样不容忤逆。 纤绵稍稍抬头,目光掠过刚刚见识过的那张冷硬的脸和他身边女子女儿有些尴尬的笑脸。她的脑海飞速掠过几个重要片段:庵堂当中母亲背对着自己,夕阳将母亲的影子无限拉长,显得那般寥落和荒凉;她被堵在墙角当中,被众人指指点点,“野种,没爹的孩子”;学堂之上捋着胡子的老师父,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你就是那个连爹娘都不想养大的孩子啊”。 她一直都想知道给自己造出这种记忆的父亲会如何和自己见面。没想到出场竟然是这样的,想要掐死自己的父亲,呵斥自己的父亲,说自己晦气的父亲。这样的父亲倒是跑到皇外公这里巴巴地说要见自己,鬼才信,她不懂政治,也不懂逢迎,只觉得自己若是不做一些小事似乎都对不住这位凯旋桀骜的父亲。她觉得时辰差不多了,抿唇一笑,说,“若不是皇外公提及,臣女竟然不知道臣女还是有父亲的。请恕外孙愚钝,有一事不明。” 皇上挑眉一笑,放下手中的酒盏,“说罢。” “臣女若是柳将军的女儿,我的母亲自然就是将军的夫人,那么将军身边坐着的那三个是什么?”纤绵故意用说东西的语气提及。 一旁的几位副将皇后和兰贵妃不免含了讥诮的目光扫过那三人。 皇上略略沉吟,“你父亲与你母亲和离,那是他的妾室和女儿。” 皇上的话明显加重了这整件事情的可笑度,妾室,妾室是上不了这样的庆功宴的。 柳常胜的脸有些挂不住,看了看旁边僵硬着脸的妻女,恭敬回答,“启禀皇上,这位是下臣的正妻。” 纤绵装作不谙世事的模样,顺着皇上的意思继续问下去,瞥了一眼那脸色略微好转的三人,说道,“既然将军承认那是将军的正妻,那么和跟随已和将军和离的母亲的我就不应该再叫您父亲了,不然我一个皇上亲封的翁主不就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娘亲吗?” 柳常胜眸色冷冽地看着面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随即开口道,“所谓父女本身就是血脉相连的,不由得这些外在而伤了骨肉亲情。” “臣女虽没有体验,但窃以为所谓父女,应当荣辱与共。不知将军同意否?”纤绵挑眉问道。 柳常胜觉得此言确实无误,点点头,“自然。” “那么将军若真视我为女,皇外公宴请将军及家眷,是否也应当让臣女入座其中呢?将军没有想到,是否心中早已有了决断?”纤绵恳切地问道,“臣女久仰将军盛名,想近观将军尊容,尾随入了花园,不想将军竟误会小女为刺客。纵使现下提了臣女过来,臣女也心凉难复,以后断断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柳常胜本来是想借助皇上问出这孩子去后花园做什么,顺便探一探与逍遥城世子的始末,可竟然惹了一身的官司。是他低估了这个小丫头,被那些所谓的流言所惑,袁朝华那样的女子教出的女儿又怎么会碌碌。 纤绵明白,她所言就是要和这个柳常胜一刀两断了,回去自然是要被母亲还有太子舅舅骂的。可她的胸口那种梗梗的感觉似乎并不是因为担心惩罚。她敲了敲胸口,确定这是来自心里深处的感觉。她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将军那边,将军不动声色,是了,他一早就不把自己当作女儿了,是他先不要她,所以自己出言撇清关系倒也不十分无理。正想着,柳常胜的妾室的大女儿,与自己同日出生的妹妹柳菁菁愤懑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纤绵早就知道这个柳菁菁不是凡人,平日讷讷的模样,终于在有柳常胜这个靠山的情况下露出这样的本性来。 纤绵自然不会忘记当初,自己被人欺侮时,人群最后的柳菁菁那刺眼的笑容,她咬了咬唇,面无表情地问道,“不知状元姑娘这样觑着我是何意?” 柳菁菁瞬间敛起神色,起身行礼后,低眉谦逊地回答,“只是觉得姐姐美貌绝伦,多看了几眼。” 鬼才信,纤绵微微颔首,余光扫到皇上赞赏的神情,语义一转,“多谢姑娘谬赞,本主当不起状元姑娘这句姐姐。不过你说得倒也不错,本主容貌肖似母亲,大约因此而貌美。” 柳菁菁到底是没有想到纤绵会在如此盛大的场合不给自己面子,不自觉地脸色白了白,眼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但还是忍住没有哭出来。纤绵余光察觉到皇上略带责备的目光,扁嘴娇嗔地叹道,“母亲若是再肖似皇外公一些,纤绵说不定会生得更好看些。” 皇上面色一缓,嗤地一笑,“你这丫头,竟会哄朕开心。” 月影莲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就被皇上的笑声冲淡了许多。 “不过你方才那般对将军及其家眷放肆,只此一句朕也不能轻饶了,回去抄写《女戒》三十遍,好好磨一磨你这性子。”皇上话语虽是责备,但语气却是带着欢喜的。 纤绵会意,抿去笑意,叩首大呼,“纤绵知罪,谢皇上体恤,吾皇圣明。” 第十一章 热闹 宫宴结束后,柳常胜谢绝了往来祝贺的宾客,闭门不见,太子的几张拜帖也尽数被挡在了门外。 公主府内,太子气愤地来回踱步,深吸几口气略略平复之后,看着一旁悠然饮茶的贞定公主,火气竟然又无端冒了出来,怒极反笑,“公主竟然还能如此自在,若不是公主的女儿,柳常胜那十万兵马也可为本殿下所用。” 公主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就算没有阿?碌慕梁停??jひ惨欢u换峤??谋?u?竟??竟?辉缇秃偷钕滤倒?耍??jず尬胰牍牵?缇兔涣朔蚱耷橐狻s帽竟?粗坪馑?庹邪氲阌靡裁挥小!?p>  “没有情意何来爱恨,公主应当知道本殿下当年收留你女儿的原因。”太子也坐了下来,饮了一口茶。 公主闻言带着讽刺意味说道,“是啊,本宫还要多谢太子殿下对阿?碌氖樟粢约罢展耍??滤?舨皇怯屑阜中〈厦鳎?率窃缑幻?耍?幕褂性诖蟮钪?铣遄擦?jさ幕?帷!?p>  太子眸色一深,转身便转了话题,“没了柳常胜,幸好还有逍遥城,逍遥城的传说是否属实且不论,那里的铁卫确实是能够以一抵百的精锐。” 公主面色更冷,敲了敲茶盏,冷声道,“逍遥城再好毕竟不是大兴国土,逍遥城的铁卫再强也不是大兴的兵马,太子殿下可别乱了方寸。” 太子冷哼一声,“现下母后不过是个空壳,权利都在兰贵妃手中,父皇身边的人都是兰贵妃举荐的,武家的权倾朝野,这一次又加上了柳常胜的兵马。一旦父皇驾崩,我们能够仰仗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吗?没有兵权全是白搭。” 公主垂下眼帘,沉吟半晌,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毕竟,纤绵还小,放她去逍遥城也未必能如太子的愿。” “本殿下明白公主所言,可不得不提点公主一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把握不住,公主与本殿下就如这茶盏一般……”太子的语气一点点强硬,他手中的茶盏也随之片片碎裂,咔吧一声茶盏终于崩溃,茶水撒了太子满手,可他毫不在意,用桌步的流苏抹了抹手上的水珠,冷冷地看了公主一眼,拂袖离去。 公主目送太子离开,思量半晌后,起身踱步到门前,看着日光下开得正好的芍药花,那抹娇艳让她有些晃神。在庭院当中侯着的木槿端着新制的杨枝玉露快步上前,给公主行礼,低声问道,“公主,听丫头们说太子殿下刚刚动大气了?” 公主点点头,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太子一向气性大,无妨的。不过,本宫不在的这些日子,阿?氯肥底龅霉?耍?檬实钡爻徒湟幌隆e扇税阉?庸?锝映隼础!?p>  “翁主这几日赖在皇后娘娘那里抄《女戒》。不过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翁主今早一早就随嫡长孙出宫了,但到现在也未回公主府。”木槿规规矩矩地回答。 公主蹙眉,看了看天色,“木槿,今日外面可有什么大事吗?” 木槿思量半晌,“听府里下人说,今日是胭脂节开幕的日子,奴婢还批了几个年轻丫头的假,让她们去看呢。” 公主微微颔首,抚了抚下巴,似有似无地笑了笑,“木槿,我们也去瞧一瞧吧。” 木槿没料到公主会如此回答,愣了愣,“公主要去那样的地方……这如何使得?” 公主随手摸了摸耳垂上的明珠,“本宫有预感,今日有些不能错过的热闹,不看太可惜,而且阿?履茄就啡舨皇堑背〗??阶。?慌伦罱?桓鲈卤竟?技?坏剿?恕!?p>  木槿看公主目光坚决,便不再赘言,躬身行礼,“那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公主摆了摆手,扭身回内堂更衣去了。 帝都南面,青砖红瓦的流云阁今日以轻纱做栅,以五色琉璃珠帘作门,满满地一副广迎八方来客的态度,当然这不过只是个表面的态度。轻纱之外拥着许多没有银钱进去却还在挣扎着要一睹为快的贫民百姓。对面的悦云楼见此便顺势推出了用餐可占位的贫民套餐,悦云楼也很快爆满,人们热烈的讨论声小二的回应声加之赶着马车前来的人们因为拥挤的道路而发出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当真喧闹非凡。相比之下,五色彩绸装点内堂的流云阁内部就雅静多了,台上的人们在纱幔内布置着比试所用的道具,台下的人们饮茶等候却悄声细语。 二楼正对看台的房间中,换上男装的纤绵坐在窗前磕着瓜子,因为个子小,坐在圈椅上,两只脚在空中晃啊晃的。此时,梨木浮雕门缓缓推开,纤绵不经意地回过头瞥了一眼,被她所看到的景象惊了一跳,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指着袁尚翊领来的那个人,“你,你,你不是那天那个小贼吗?” 袁尚翊用折扇按下纤绵不礼貌的手指,“这是南盈的九皇子段无双,是我的贵客,不要无理取闹。” 纤绵眨眨眼睛,沉默半晌后,点点头,问道,“九皇子?你是男的?” 段无双最恨别人将自己看作女孩子,冷冰冰地说,“并不是比你好看的都非要是女子吧?” 纤绵翻了翻眼皮,啧啧两声,“嘴巴太坏的人再好看也白搭。” “你不够好看,再加上嘴巴坏就更加无用了。怪不得你要追着逍遥城世子跑,就凭你这副模样是定然嫁不成的。”段无双眉眼不抬地说。 纤绵虽明白自己的容貌确实比倾城之色的母亲差了许多,甚至不如面前这个嘲笑她的男孩,但明白归明白,被人这么说起,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搅着衣带子想着回击的话语。 段无双见纤绵脸色涨红良久没有接话,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毕竟那日纤绵确实是为自己解了围,他咳了咳,正准备开口安慰,却听到纤绵说道,“对,我就是不好看才要嫁给长得好看的逍遥城世子,这叫做取长补短。” 她身后踱步而来的世子夹谷琰正巧听到这句,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他身后的舞文和弄墨偷瞄了一眼夹谷琰难得脸微红的模样装作不知,舞文轻咳一声,纤绵回身正巧看到面露尴尬的夹谷琰,越发涨红了脸,吐吐舌头,安慰自己道,“幸好,说的是夸你的话。” 这样毫不掩饰的回答让一旁的袁尚翊,段无双以及夹谷琰身后的舞文和弄墨全都憋不住笑出声音。 夹谷琰无奈地蹙蹙眉,走到袁尚翊身边,“又是你的主意?” 袁尚翊几乎笑出眼泪,揉了揉眼睛,用扇柄指了指天,“大哥,我对佛祖发誓,这次真不是我的主意。” 段无双敛起笑意,瞥了纤绵一眼,一本正经地解释,“嗯,这和别人都无关,只和这位要‘取长补短’的翁主有关。” 第十二章 人情 纤绵斜眼瞪了瞪他,正要分辩什么,门?m然而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匆匆跑到袁尚翊耳边说了句什么,袁尚翊拧眉对小厮摆了摆手,对着大家拱了拱手,便抱着折扇夺门而出。 段无双和夹谷琰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离开后没有关上的门扉,面面相觑。纤绵坦然地顺势关上门,自然地拍拍手,转身对着段无双夹谷琰做了个请的手势,余光瞪了段无双一眼,甜笑着解释道,“别介意,表哥他就是这样,大家先坐吧,演出也该开始了。” 清倌们吹拉弹唱在台上玩得风升水起,纤绵却只对桌上的琼浆玉露珍馐美味感兴趣,她让旁边伺候的丫头一一夹与夹谷琰和无双,“流云阁的菜品都是对面的悦云楼的大厨做的,尤其是这几道,喏,这清炖什锦鱼圆,糟汁糯米鸡球,雪冬烩莲子是这家店的三绝,翡翠玲珑虾饺和珍珠蟹黄包则是称为这家店的双艳。” 夹谷琰自顾自地吃茶,对纤绵的各种推荐不知可否。而段无双着实捧场,却也拿起筷子只夹了几块雪冬烩莲子和糯米鸡球,其它的都没有动。 纤绵对夹谷琰的忽略已然习以为常,于是偏偏头,迟疑地问了无双,“九皇子怎么只动了那两道菜?莫不是宫中御厨的手艺确实卓绝,皇子觉得这宫外的食物粗糙,难以下咽?” 段无双愣了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不过很快回神,轻轻地摇摇头,“本皇子可没有那么娇贵,只是不喜鱼虾的腥味罢了。” 纤绵理解地点点头,随即遗憾地垂下头,起身招呼服侍的丫头,给段无双上了另三道马蹄松仁糕,莲蓉金丝饼和水晶素三丝。 段无双看着独独摆在自己面前的菜品,抬头看了看纤绵捧着筷子一副期待的模样,咳了咳,“看在你如此有心的份上,本皇子就勉为其难地将就下吧。” 纤绵看他动筷,喜滋滋地继续吃菜,似是不经意地提及,“现在皇子你欠我两个人情了。” 段无双下筷的动作滞了滞,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迅速地转变话题,一时竟也接不上话。 纤绵做了个鬼脸,转而去看她的“准夫婿”,夹谷琰倒是闲适得很,自在地喝茶,仍然没有动筷的迹象,她不觉有些气闷,这人完全无视她啊,伸筷子制止住了他,她甜甜地笑着问,“世子是觉得这些菜不对世子的胃口吗?” 夹谷琰眉眼不抬,躲开她的筷子,喝了口茶,没有反应。 舞文和弄墨明白这是世子不高兴的主要表现,但是此时确实不是提点她的合适时刻,于是当纤绵目光扫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只得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纤绵吹了吹垂下的刘海,正在思考应对方法,袁尚翊摇着扇子得意地走了进来,可扇子已然不是刚刚打了她的手的十二骨象牙镂空绢面折扇,而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折扇。 纤绵急忙站起来冲到尚翊面前,指着扇子问道,“那把呢?” 尚翊舍不得用这把新得的扇子打她,只得退后一步说,“鬼才刘青山一年才画一幅扇面,而且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幅了,我怎么能让他白给我。” “那把扇子可是皇后赏给我娘的东秦贡品,库房可是有记档的,你不是说借来玩几天就还回去吗?”纤绵杏眼圆瞪,她就不该相信这个败家子。 “可是我已经给出去的总不能再要回来吧,我堂堂嫡长孙…….”还没等尚翊说完,纤绵一把抢过尚翊视若珍宝的纸扇,随意地打开看了看,嫌弃地吐了吐舌头,举起来扬了扬,道,“表哥若是要不回那把,这把你也不用留着了。” 尚翊看到纤绵对待扇子那随意的模样,心里一急,上手就要抢回来,纤绵偏不让他如愿,两人出自同一师父,纤绵自然知道尚翊下一步在哪,于是蹦蹦跳跳间就躲开了尚翊的几番动作,她做着鬼脸,在淡定的夹谷琰和段无双的周围晃来晃去,终于乐极生悲被段无双无意间挪动的椅子绊了一跤,没有拿稳的扇子顺势就飞出了窗外。 纤绵揉了揉发疼的膝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衣上的褶皱,不慌不忙地看着火冒三丈的尚翊。尚翊见她那无所谓的模样,更加生气,双手握拳捶打在雕花的窗楹上,恨恨地说,“看你干的好事。” 纤绵看着窗楹碎裂的木渣纷纷掉落,不由得撇撇嘴,走到窗边查看,这间房的位置刚巧在台斜上方,飞出的扇子不多不少地正巧落在红绸交缠的彩头当中。 台上红衣妖娆的三十左右岁的女子不知在说什么,台上也不知在比什么,纤绵完全没兴趣。台下那么多人看着,下楼去和老板讲解一番总是可行的,大不了就参加比试赢下彩头,她正要回头和尚翊商量,却被一股力从窗口推了下去。纤绵人仰马翻地摔在丝绸垂挂交织的舞台上,幸好是屁股着地,幸好这舞台够结实,要不然不死也得花上一大笔,她在众人的笑声与讨论声中费力挣脱了那些丝绸,看向自己刚刚摔下的地方,只见着紧闭的红木窗子。 纤绵自然知道是谁这么有“善心”将自己扔在这里,她内心狠狠地大喊一声,“袁尚翊,你等着瞧”,她气咄咄地背对观众站起,准备下台,却正好听到台上一个有些甜腻上了年纪的女声,“哦,这位就是上来挑战的小姐吗?出场方式好特别啊。” 纤绵现在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揉一揉自己那发疼的屁股,所以干脆地朗声回绝,“我不过是不小心掉下来,根本没打算挑战……”她话没说完,余光却瞥到了站在年长的女子后面的那个她十分相熟的身影,才明白这袁尚翊是看准时机扔她下来的,那么,袁尚翊的账之后再算,自己不妨先笑纳了眼前这份大礼。她顺手扯下一块丝绸遮住容颜,将头发披散开后随手一挽,回身恭敬地做了个礼,“本姑娘有幸跳到柳将军千金的擂台上,自然要特别一些才不算辜负了。”男装配面纱再加上行的怪模怪样的礼让底下的人再度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笑声中忐忑的柳菁菁听明白了纤绵语调中暗含的意思,于是越发低眉顺眼,盈盈一甩衣袖就要施礼,却被纤绵的话直接打断,“比什么?” 第十三章 作弊 流云阁老板钱云娘,也就是问话的那个红衣女子,拿着丝帕掩唇一笑,“姑娘真是爽利,那么奴家也不拐弯抹角,我们这有文五项,诗、琴、棋、书、画,有武三项,舞剑、轻身和独斗。文武可单选,也可双选,姑娘确定要比吗?” 纤绵斜眼打量了柳菁菁一番,恍惚看到轻纱后面的十六扇屏风,嘴角一勾,“自然。” “敢问姑娘是要比文五项还是武三项?”钱云娘柔声问道。 “对面的柳大千金要比什么,我奉陪便是。”纤绵拱手,潇洒地说。 钱云娘掩唇又是一笑,“这位姑娘当真是胸有成竹啊,敢问姑娘贵姓?” “赶巧了,我也姓柳,和那位柳家千金一样的柳。”纤绵挑眉一笑,觑着钱云娘。 钱云娘抖了抖手中的丝帕,“那么,两位柳姑娘,我们这就开始比试。” 话音一落,尚翊懒洋洋地打开了窗子,四人站在在雕花窗前看着这场出乎意料的好戏,段无双看着纤绵昂首挺胸的模样,不禁开口询问,“这丫头靠谱吗?” 夹谷琰虽坐在桌旁,闻此不觉也抬眉,斜眼看向袁尚翊。 袁尚翊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她啊,虽不像传言中那般草包,但也和帝都久负盛名的才女柳菁菁差得远了去了,若仔细说,也不过就拳脚功夫这方面还开点窍而已……”说罢便带上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段无双了然一笑,斜眼偷瞄夹谷琰,“看来要有好戏看了。” 舞文憋了许久后,蹙眉低声问道,“两位公子就这么愿意看到翁主现眼吗?” 段无双和袁尚翊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冲着夹谷琰的方向说道,“反正也不是我媳妇。” 五人中唯一坐着的夹谷琰目不斜视,稳稳当当地抿了一口茶,说道,“也不是我的。” 舞文和弄墨对视一眼,内心叹口气,翁主,您只能自求多福了。 层层叠叠的轻纱彩绸搭成的舞台上,正中的钱云娘扶了扶发髻,随手吩咐两个妙龄女子扭着腰肢端上来封好的三个信封,“为示公平,请两位柳小姐自行选题。” 纤绵也不谦让,随手拿起一枚信封,由着女子带到摆好笔墨的桌案前。柳菁菁由另一位姑娘的引导到了她正对面的桌案边。 “时限为一柱香。”钱云娘说完便挥手招呼两位妙龄女子,两位女子穿着薄纱翩然地在台上舞动着,凝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纤绵碰也没碰纸笔,只和底下的男人一般托腮看着这两个女子的曼妙舞姿,透过那薄薄的轻纱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觑着拧眉托腮的柳菁菁手中那杆紫毫。 台下的人看着纤绵那副模样时不时发出细小的嗤笑声,纤绵完全不以为意。 时辰一到,纤绵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拍拍手。钱云娘讪笑着上台,让两位妙龄女子将二位柳小姐的诗作呈上。纤绵摊摊手,摇摇头,坦言道,“我写不出来。” 台下一片唏嘘声,写不出诗的大有人在,可如此厚脸皮地说出来的还真是少见。 钱云娘厚厚的脂粉下的肉有些许抽搐,不过很快便幻化成一抹喜人的笑容,“那么我们就算那位柳千金赢……” 纤绵未等她说完,便狠狠地摆摆手,出声打断,“不行,不行,我说我写不出来,没说我认输啊,总得把她的大作读出来,我分辨一番再做打算不是。” 钱云娘十分不明白纤绵这独家逻辑,嘴角抽了抽,咳了咳,还是顺着纤绵的话说道,“姑娘说得......有理,那,我们吟诵一下柳千金的杰作……”她抖开女子奉上的宣纸,含笑吟诵道,“袅袅……” 纤绵含着半抹笑容,利落地接上,“袅袅暖风绿,潇潇暮雨涤。东风裁细叶,何意潜别离。” 柳菁菁闻此不由得愣了愣,快步上前争辩道,“此诗是我刚刚所作,姐姐为何能脱口而出,莫不是偷看了?” 纤绵翻翻眼皮,废话,不偷看谁能知道啊,不过她随即笑着胡邹道,“偷看?也不知是谁偷看。我明明记得这是公主府前街左拐再右拐再往前走上半刻,看到了卖豆腐的那家店对面的包子铺再左拐后沿着路在转角处右拐再右拐,看到的第二条胡同的把头那家书屋所卖的《临窗花月集》的第廿三首诗……” 台下的人全都在她的左拐右拐中愣神,在上面观望的袁尚翊却无奈一笑,“这丫头竟然连作弊耍赖的手段都用上了,当真是迫切地想赢啊。” “作弊?我倒没看出她还有这样的本事,难不成她看着别人写字的动作就能知道她写了什么字吗?”段无双啧啧两声,有些不太相信地摇摇头。 “她确实有这个本事,这一点毋庸置疑。”袁尚翊简单地回应道。 “怎么可能?那可是高等细作才会的技能。”段无双更加不以为然。 袁尚翊并没有接话,只是摇着手中的折扇,目光定定地看着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啊,这么一个小人谁会相信有这样的本事,偏偏,她就有,虽然这个本事得来的代价十分巨大。 而台上的钱云娘也有些犯难,这可是胭脂节上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台下唏嘘声一片。钱云娘不得不出言,拿话圆场,“这也许只是巧合。” 纤绵撇嘴,知道隔着面纱大家也看不到,便嫌弃地啧啧两声,“原来这样作弊也可以呵,早知道我就抄上个十首八首拿到这里来混个女状元当当咯。” 钱云娘拧眉,她自然是不能容许此类事情再度发生的,流云阁好不容易才混到现下的地位,一旦出了作弊的事情,这些年所积累的威望便付诸东流了。可此刻两方各执一词,她也不好做什么决定,毕竟,流云阁的命运就在她的决定当中,她讪笑道,“此刻既然难以辨别分晓,不如两位姑娘先各退一步,此事在下面好好调查,暂且就算平局,两位姑娘就当作这一轮没有比过就好。” 柳菁菁自然不愿,可她也确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证明是纤绵作弊,反正还有后面的比试,再度翻盘不无可能,于是她宽容地点点头,“钱老板说得有几分道理,我同意此事暂且搁置,反正之后我们自有分晓。” 钱云娘感念地对柳菁菁点点头,立马换上讨好的笑容,对着纤绵道,“那,这位柳姑娘是什么意思呢?” 纤绵知道再耗下去,怕是自己的胡编乱造会引得众怒,不若就这么放手,反正平局于自己而言,也不是太坏的情况,“好吧,时间有限,我也不想吊着这种事情不撒手。” 钱云娘闻言松了一口气,笑着抖了抖丝帕,“那么,我们进行第二轮——琴。” 第十四章 不会 钱云娘的话音未落,纤绵就特别干脆地接话,“我不会。” 台下再度一片唏嘘声,钱云娘脸色变了变,心想这个丫头是不是来闹场的啊,随即拿起丝帕掩饰一下,然后挥手准备宣布,纤绵却一把拦下云娘的手,抢先她说,“我说我不会,可没说我不比,我想换个比法。” 云娘蹙眉,正准备回绝,可纤绵才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挥了挥手,“我看刚刚在我这边跳舞的姐姐手指纤细略有薄茧,大约是会弹琴的。不若让那位姐姐弹一曲新曲,我和柳千金谁弹出的更相符,就算赢,不知柳千金答应吗?”未等柳菁菁回答,纤绵便继续说道,“柳千金是久负盛名的帝都才女,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敢应战也是情有可原。” 以纤绵对柳菁菁的了解,她觉得柳菁菁是会答应的,毕竟是帝都有名的小才女,而且还是颇为自负的小才女,不过顺道激她一激,更有助于事态发展。 果然,柳菁菁闻言不免自傲地扬了扬下巴,点点头说,语气微微扬了扬,“既然姐姐都夸我才女了,我让一让也是无妨的。” 纤绵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谢了,那么开始吧。” 钱云娘看纤绵的架势,也就无所谓再争辩,便唤了那女子过去弹琴。着红色轻纱的女子应声而坐,试了试音,信手弹了一曲。纤绵偷偷看了柳菁菁一眼,见她也眉头微蹙,便安下心来,虽然也不算一点没有学过,可那半吊子的水平是断断无法与柳菁菁相较的,本来就棋差一招,若此曲再是柳菁菁所熟,自己就更加半分胜算也无。既然是一首新曲,好歹也都是新学,她总也有胜的机会,她这样想着转而去聚精会神地盯着女子不断舞动的手指,努力记下女子的指法,而菁菁却在侧耳细听。 袁尚翊在上面再度轻笑出声,这丫头还真是有点办法,用记武功招式的方式记下指法,不过可惜,弹琴这种事情不是光有架子就行的。 一曲终了,明显感觉柳菁菁自信满满,纤绵刻意忽略,坦然地笑了笑,“先弹的总是吃亏的,还是一起妥当些。” 云娘顺势拿话打圆场,“是啊,在座的都是行家,也不会评判有误的。” 纤绵稳稳当当地坐在琴架旁,点头示意了菁菁之后,凭借刚刚记下的指法拨动琴弦,并通过与菁菁琴声和指法的对比,纠正自己的力道,很快就与菁菁的琴声相和,但菁菁凭借的是对曲调的记忆在曲调转换的地方难免有所失误,而纤绵完全就把这当成一套武功指法,渐入佳境。比琴比的不光是指法技巧,重要的在于琴声的意境,可纤绵用了这么一个方法——模仿新曲,大家在琴音上也就不会怎么太过苛求,这也是她所期望的效果。 钱云娘在两人比试过后,款款地走上台,不由得多看了纤绵两眼,随即丝帕一掩,轻咳一声说道,“右边的柳小姐有十二处错误,而这位……” “柳姑娘有十一处错误,所以这一轮是左边的这位柳姑娘胜了。”钱云娘拿起丝帕掩唇轻咳两声,“那么,下一轮,棋。” 纤绵理了理刘海,看着搬上棋盘的小厮说道,“这个我也不会。” 钱云娘讪笑道,“那,这局姑娘想怎么比?”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我都说我不会了,还有什么好比的。” 钱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而楼上站着看好戏的四人的笑容除了袁尚翊嗤笑一声之外,笑容都僵硬在脸上。前一局因为不会就换了比法,这次倒是因为不会省了。袁尚翊摆弄着手中的折扇,笑道,“她也就这么点本事,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就对了。”夹谷琰闻言,拿茶盏的手微微一滞,随即顺当地送入口中。 云娘拿起丝帕掩住她抽动的嘴角,“好,前三局,两位姑娘打平,下一轮是书和画的鉴赏,暂且算作决胜负的一局。” 纤绵刚刚上台的时候就看到轻纱后面的十六扇屏风,所以估摸着应当就是鉴赏类的比试,她在丝绸下微微一笑,等着小厮将遮住屏风的纱帘撩开。 钱云娘扫了一眼屏风,笑着解释,“那每一扇屏风上所画出自名家之手,只不过有真有假,会书会画的人多了去,最开始都是临摹仿写,所以能辨识出真假名作才算得在书画上有所造诣。八书八画,算作一轮,两位姑娘可自行鉴赏。” 袁尚翊看到比试的题目就打个哈欠转身坐下了,舞文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嫡长孙觉得翁主一定会输吗?” 袁尚翊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咀嚼记下不慌不忙地咽下,笑了笑,“你自己看就是。” 舞文有些气闷,不得不回过头继续关注。 比赛已经开始,柳菁菁认真地观察这每一扇屏风,在内心里一一记下。纤绵却在旁边悠哉地看着柳菁菁。 底下的观众窃窃私语着,“那位柳姑娘八成又什么都不会,就和前面一样。”“就是,就是,不过也挺有趣。” 时间一久,纤绵干脆坐在旁边,没精打采地拨弄着笔筒里面的笔。 钱云娘见柳菁菁看完点头示意,甚至都不问纤绵是否结束,就直接让两人将真品的编号写在纸上。 纤绵又没有提笔,只远远望着柳菁菁认真写完将纸交给钱云娘,她笑着说,“终于结束了,时间太久了也。” 钱云娘几乎有些崩溃,但是还是摆好笑意,“柳姑娘为何没有写,是否又是您所不擅长的呢?” 纤绵察觉出云娘语气当中的嘲讽,她冷哼一声,“我不写,是因为没的可写,这十六扇屏风当中没有一件是真的。” 一语落地,满座皆惊。 云娘拿着丝帕挥舞一番,面向纤绵娇滴滴地询问,“柳姑娘何出此言呢?” 纤绵笑了笑,理了理刘海说,“我蒙的又能如何?这场比试似乎没有说明原因这一环节吧,钱老板只说对还是不对就是了。” 台下的看客们都唏嘘着,“堂堂流云阁怎么会拿不出一样真品,这姑娘也太放肆了。”“就是,听说今日鬼才刘青山刘先生在这,怎么会没有真品?” 云娘讪笑一声,接过柳菁菁书写的答案,扫了一眼之后,徐徐开口,“确实如那位柳姑娘所言,这十六件无一件真品。” 纤绵桀骜地对着柳菁菁扬了扬下巴,“那么就是我赢了。” 云娘含笑扬了扬手中的柳菁菁的答案,摇摇头,“非也。” 第十五章 非也 纤绵瞪着眼睛重复道,“非也?” 云娘抖了抖手中的纸张,“没错,因为柳千金和你的答案一样,所以,这一轮还是平局。” 台下立时沸腾。“竟然是平局。难道要再比?”“怎么可能,之前没有这种先例。”“今儿的事都没有先例,不无可能,不无可能。” 袁尚翊不知何时再度立于窗楹旁,饶有兴味地抿唇一笑,“有趣,有趣。” 段无双却无奈地摇摇头,“再比下去,翁主的胜算就更小了。” 袁尚翊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哈哈一笑,摇摇头,“非也,非也。” 舞文顺势问道,“难道翁主还有什么奇特的特长吗?” 袁尚翊只是摇着折扇,继续道,“非也,非也。” 舞文知道再问也无益,便再度将注意力转至台上。 纤绵把玩着手指,偏头问道,“不知柳千金是何意啊?” 柳菁菁略略欠身,掷地有声道,“不分出结果就不算比试,我想与姐姐比武三项,不知姐姐肯否?” 纤绵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道,“武三项听起来都挺耳生,大约都是我没学过的东西,不若我们就直接开打,谁打赢了算谁的。” 柳菁菁顺手扯下身上的轻纱,露出里面翠绿的劲装,摆好架势,说了一句,“那么,承让。” 纤绵见此挑眉,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说着也摆好了攻击的姿势。 钱云娘深切地感觉到两方迅速升腾的杀气,抖着嗓子来了一句,“最后一轮,独斗,开始。”然后提着裙子利落地跑下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纤绵屏息,快速地一个上步,直逼柳菁菁的眉心,柳菁菁利落地扫腿,一来躲开了纤绵的进攻,二来绊住了纤绵的腿。而纤绵因为动作太慢,没有躲开这一记,被自己的冲力狠狠地摔在了台上,而且良久都没有站起来。 动作简单明了,台下的人们却都没搞清楚状况,纷纷沉默着等待着结果。 柳菁菁觉得自己的力道并没有那么大,可纤绵这样久都没有动,怕是真的被摔得很惨,刺杀翁主的罪名可不是她这样的身份所能承担的,她颤抖着移步过去,刚刚蹲下,伸手去探,纤绵等的就是这么一刻,一手利落地抓住柳菁菁伸过来的手,顺势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另一只手快速将柳菁菁的裤带扯下,伸脚一绊,在柳菁菁躲避的动作中顺手一拧,将柳菁菁的手臂挽到身后用裤带子简单明了地绑好。做完这一切的纤绵摊摊手,对着又羞又气的柳菁菁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说我使诈对不对?”纤绵啧啧两声,对着柳菁菁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兵不厌诈是常识嘛,你用几分力你自己不知道吗,还需要亲自确认?” 台下又是一片唏嘘声。“用这种使诈的方法根本不算赢。”“就是,就是,非君子所为啊。”“还扯了姑娘的裤带子当真是有辱斯文,有伤风化。” 钱云娘提着裙子徐徐上台,纤绵并没有理会,抄着手对着台下朗声说道,“第一,比赛并没有规定不能耍诈;第二,我一个小女子本也无心做君子;第三,一个姑娘扯了另一个姑娘的裤带子,看的人才更加有辱斯文,有伤风化吧。”纤绵扬了扬下巴,“啊,对吧?” 下面的人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但也一时说不上什么可以辩驳过她的话,只得小声道,“反正就是不服,你就不算赢。” 钱云娘掩唇咳了咳,“这位柳姑娘说得对,她确没有犯规之处。本阁主办了这么多年的胭脂节,这种情况确也实属首次,各位看官们有所异议也属平常。故而,本阁决定让今日的贵客世人称鬼才的刘青山,刘先生为此事做个评判,大家可觉得妥当?” 台下的看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议。而战立于窗前的袁尚翊闻此不由得脊背一僵。 钱云娘暗暗舒了一口气,吩咐小厮去请刘青山,可许久也没有任何动静。台下的看官们又有些压制不住的情绪爆发出来。 小厮终于跑上台来,不知和钱云娘耳语了些什么,钱云娘的脸色顿时雪白如纸,小声地叹道,“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小厮低声回答,“仿佛是宫里的人。” 钱云娘瞪了小厮一眼,摆了摆手让他下去,极力扬起笑意,“刘青山先生今儿个有事先走了,我们......”台下的不满声越发强烈,钱云娘一时不知如何安抚。 那边被绑住的柳菁菁脸色不断变换,纤绵见此无奈地摇摇头,跨步上前,喝了一声,“不论如何,比试已然结束,先容柳千金下去收拾妥当再来辩驳。” 钱云娘急忙唤了丫头将柳菁菁抬了下去,而纤绵则干脆地坐在台上,闲适地听着下面人的抱怨。 过了半刻,柳菁菁款款地走上台,盈盈地对着台下一拜,台下的人顿时消停许多,她柔声道,“此次确是我输了,多谢诸位为我鸣不平。” 台下一片叹息声,柳菁菁再度对着纤绵盈盈一拜,“民女去年侥幸拔得头筹,今日输给翁主姐姐也不算委屈。” 台下的议论声再度翻腾起来,“哦,就是那个草包翁主。”“果然草包,什么也不会,蒙过去也算赢?太不公平了。”“就是,就是。还用那么下作的手段。” 纤绵自动忽略掉那些让自己不快的声音,起身,偏了偏头瞪着柳菁菁,这柳菁菁还真是有几分手段,只是天天这么端着个架子不累吗,就算输了还得顺流地说上一通,一招俘获人心,连消带打,损人于无形啊。她这样想,顺便也就这么说出来了,“非也,非也。赢了就赢了,有什么侥幸不侥幸的,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难不成才女们说话都是这么罗嗦,让人抓不住重点吗?” 柳菁菁的脸色再度白了一白,纤绵不以为然地轻咳一声,不顾下面一片嘘声,对着钱云娘说道,“柳千金认输,本主便是赢了,是不是该给本主点奖品?” 钱云娘是个聪明人,从柳菁菁的话语和纤绵的语气中明了,纤绵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于是急忙换上讨好的笑容躬身示意,指向扇子落下的地方,“翁主请看,那里放置的便是今日赢的彩头,不过,只能取一样。” 纤绵笑着点头,“一样,足够。” 第十六章 兼得 纤绵顺着钱云娘的指点,蹦下台,在下面一片热烈的倒彩声中走到摆满彩头的桌前。袁尚翊急忙攀上雕花窗楹上,目光死死地盯着作势把手伸向扇子的纤绵。纤绵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对他挑眉一笑,手故意使劲地在扇子上晃啊晃,就是不去拿扇子,急得袁尚翊差点也从窗口蹦下来。纤绵觉得逗他逗得差不多了,随手拾起了扇子旁边成色不是上佳,水头也不足的同心佩,她拿起佩玉端详了半晌,笑眯眯地说,“就它了。” 袁尚翊这次真的从窗户上面栽下来了,说她喜欢那种不上台面的东西他才不信,这丫头绝对是在报复他,绝对。他飞身而下,玉树临风地站在桌案旁边,赢得了一片叫好声,他却独独给纤绵使眼色,对着她恨恨地劝慰了一句,“姑娘可别错手拿了旁的,回去后悔。” 纤绵翻了翻眼皮,掂了掂玉佩,眯起眼睛笑了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错了也是拿了,我这人什么都不怎样,就有一点好,就是从来不会后悔。”说完,踮着脚昂首稳当地抱着玉佩从抓狂的袁尚翊旁边走过,从容地回到台上,余光看到袁尚翊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暗叹,这袁尚翊真是性急,难道不知道两者可兼得吗?逗他一逗才不枉自己跑出来现眼一回,她享受够了下面人的瞻仰,忍住浓重的脂粉味凑到钱云娘耳边,“钱老板,那位是宫里来的,本主不好得罪,钱老板能否再给本主个面子?” 钱云娘愣了愣,看着纤绵眼角觑着的那把平凡的折扇,想到刘青山得罪权贵的惨状,宫里的人想要什么,她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给的,她恭敬地回答道,“翁主既然如此说,奴家自然不能说什么。”她往前两步,提高了声调,带着笑意道,“翁主确是位有心之人,想要为在座的各位谋一份奖品。” 底下的人们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安静而热切地看向纤绵。 纤绵下台拿起那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折扇,随意地打开看了看上面的春江花月图,隐约看到了扇骨上些微血迹,不免觉得晦气,无视袁尚翊的各种暗示,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台宣布,“既然这个奖是本姑娘为大家谋,自然要留下本姑娘的墨宝。”说完趁着袁尚翊飞身上台的功夫,已然抓起刚刚用于诗文比试的笔墨提笔写上了前两日母亲教的词的第一句,“春花秋月何时了……” 袁尚翊冲到跟前的时候,纤绵恰巧写完,抱着折扇,笑得眉眼弯弯,调笑道,“这位公子好生积极,不就是个奖品嘛,喏,归你了。” 袁尚翊看着纤绵递过来的折扇上墨迹未干且实在算不上工整的字迹,咬牙切齿地回应,“多谢姑娘。” 纤绵故作客气地摇摇头,“客气,客气。” 此时,披着斗笠轻纱的公主姗姗来迟,带着木槿徐徐往前走去,却被一个挂着酒壶的邋遢男人撞了一下,木槿正要出言责备,却被公主的手势打断,公主对着男子微微欠身,“统领大人,好久不见。” 站在阴影中的男子晃了晃自己腰间挂着的酒壶,随意地笑了笑,“哦,确实好久不见。公主别来无恙啊?” 公主徐徐点头,“托统领大人的福。” 男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口一个统领大人叫得真是生疏。从前,公主总是叫我酒鬼的。” 木槿微微后退一步,公主和男子往里走了走,并排站在楼梯的阴影当中,公主略略低眉,“这不就是统领大人要教会本宫的事情吗?” 男子哑然失笑,不置可否,看向正中的台子,轻声叹道,“缘分这种事情还真是捉摸不定,从前是公主和城主,现下是翁主与世子。” 公主悚然一惊,吐了半口气,慢慢道,“原来统领大人为此而来,也好,由统领大人亲自探查本宫也安心了,本宫那不成器的女儿自然是入不得统领大人的眼的。” 男子挠挠头,扫了一眼台上和袁尚翊纠缠的纤绵,淡淡道,“唔,这个公主可就猜错了。公主养的这个丫头有趣得紧,我十分中意,听说阿琰也十分中意,难得的皆大欢喜,多好。” “阿?滤?裁炊疾换幔??一谷涡酝缌拥煤埽?淙晃也辉杆嫡庋?幕埃???肥挡蝗缌?驾寄亍!惫?餮杂锲惹校?菅照谘谠诓悴愕那嵘粗锌床坏奖砬椤?p>  “不论蒲半仙给算出的命格,但论柳菁菁本人,那孩子确也资质上佳,与阿琰的生辰也相合,只是作为一个十岁女娃,心思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男子说着用小指抠抠耳朵,随手将秽物弹开。 “可逍遥城的主母不就是要这样心思缜密胸有城府的女子,十岁就这般伶俐,等到真正嫁过去必能助逍遥城兴旺发达,不好吗?”公主再度绷紧,却不紧不慢地问道。 男子闻言哈哈一笑,“公主如此说,似乎还是在介怀当初的事情。当初,我警告公主你并不是因为公主心思不够缜密,胸无城府,不配嫁到逍遥城,只不过那时公主与将军和离,身份尴尬,与我城城主交往过密难免遭人诟病。况且,公主一早就做了选择,不是吗?” 公主垂下眼帘,低声嗯了一声,“对,本宫确实一早就做了选择,也不能再后悔。可是我女儿,她还小,她还不懂那些,我只希望她平安地嫁给一个平凡的人,过简单的生活。” “我也希望我儿子平安地过简单的生活,可,无奈,他生下来就注定是夹谷家的守护者,无法选择。你女儿也是一样,她出生在皇族,享受了皇族带给她的荣耀,就注定享受不了平凡的生活。况且,我看你女儿也并不是你说的那般,她自有她的好处。而那些好处稍加锤炼便足够让她成为称职的逍遥城主母。”男子对着台上乱蹦乱跳的纤绵努了努嘴,笑了。 公主闻言,不自觉地抖了抖,“可,老夫人……?” 男子冷哼一声,“老夫人自然是不想阿衷和你有任何牵扯,包括子女婚事,此时不过是碍于两国邦交难以发作罢了。老夫人若是决定下手,就算你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护你女儿周全。不过,若是我要你女儿成为守琴人,管他老夫人,就是敬嵇村的那些老头子都未必能奈她何?公主,我只最后说一句,现在想要两者兼得,到时便是全部失去。” 公主撩起斗笠上的轻纱,笃笃地看了看男子的眼睛,见他半分戏谑也无,思量半刻,对着男子微微躬身,“那,我的女儿就先拜托给你了。” 公主很轻的回答飘入了男子的耳朵。男子闻言,几乎是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满饮一口,对着公主抖了抖衣袖,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公主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声,放下轻纱,垂下眼帘,唤了一声,“木槿,叫上翁主,我们回府。” 第十七章 拒绝 纤绵欢欢喜喜地领了奖,拉着脸如煤灰的袁尚翊一蹦一跳地回了雅间,兴高采烈地将同心佩塞进桌边一动未动的夹谷琰的手中,喜滋滋地说,“呐,我的奖品。” 夹谷琰连眉毛都没抬,“谢谢,我不需要。” 纤绵不免有些讪讪,吸了两口气,拿着玉佩往夹谷琰的方向蹭了蹭,带着讨好的意思低声嘟囔道,“这据说是宫外的姑娘送给心上人的礼物,是不能拒绝的。” 段无双扫了一眼玉佩,眉心微蹙,“还真是什么人送什么礼,这玉佩没一样能夸赞的,难怪世子不要,换做本皇子,本皇子也不要。” 纤绵瞪了段无双一眼,只看着夹谷琰看也不看玉佩的模样,想到自己刚刚低声下气的模样越发气闷,傲气凛然地质问道,“为何要拒绝?” 夹谷琰面无表情,很轻地回了一句,“我不喜欢一无是处的女人,也不喜欢一无所长的东西。” 别说受到重大打击的纤绵,没料到夹谷琰如此直白而彻底呆掉的舞文和弄墨,连一旁对着扇子沉痛哀悼的袁尚翊都不由得愣了愣,出言劝慰,“喂,大哥,这话你说得有些过了吧?” 这一次的话比上一次更伤人,可是确实说得一点都没错,她什么也不会,经过刚刚地比试纤绵越发明白了这一点,于是她没有接话,只是涨红着脸,慢慢低头看着脚尖。距离她最近的段无双见她如此低落,又见夹谷琰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想了想自己的话也有些过分,微微叹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般,走到她身侧,义气地拍拍纤绵的肩膀,“没事,大不了,本皇子娶你。” 一语惊到了所有人,无人能解释眼前这个混乱得不能再混乱的情况。 纤绵愣了愣,很快回神,并没有看段无双,摇了摇垂下的头,低声回道,“我才不要嫁你呢。” “本皇子哪里不如他,年岁与你相当,长得也不差,身份地位也不输他,符合你‘取长补短’的标准不说,本皇子还可以承诺一生只娶你一人。”段无双涨红了脸,完全不计后果地慷慨陈词。 舞文和弄墨傻愣地看着这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场面,袁尚翊则差一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夹谷琰眉眼不抬,无视段无双的当众抢亲。 “你就算千好万好,我也不会嫁你。”纤绵感动于段无双的救场,摩挲着手中被自己攥热的同心佩,定定地放在夹谷琰的手边,抬头笃定地说道,“我受了世子的花,就算是弄巧成拙,误打误撞,在这件事没有结果之前,我都该一心一意地对他。” 舞文和弄墨对视一眼,看了看少主那完全没表情的模样,心里偷偷叹气。 段无双翻了翻眼皮,咳嗽一声,“嗯,果然还是有些心性的,其实本皇子就是想考验考验你。” 纤绵随即了然一笑,点点头,“我知道你就是不想欠我那两个人情,我偏不能便宜了你。” 段无双瞪了瞪纤绵,纤绵做了个鬼脸,“而且,你长得这样好看,要配个难看的才能平衡,我还是不够难看配不起。” 段无双见到纤绵心情转好,不由得心里一松,嘴上却哼了哼,“你也够难看的了。” 纤绵皱着鼻子摇摇头,说,“我会帮你好好找的,你放心。” 舞文和弄墨交换了一下视线,决定还是提点一下世子,正要出言,却听到叩门声,舞文匆匆跑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一个一身藏青的中年妇人,看头饰着装似乎是哪家地奴婢,舞文迟疑地问了一句,“请问,姑姑所为何事?” 木槿颔首,“公主的贴身侍女木槿前来迎接翁主回府。” 纤绵一听是木槿,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无奈她站在房间正中,哪里都躲不得。 木槿的视线绕过舞文,对着不知所措的纤绵微微躬身,“翁主,公主也来了,正在后门外的马车上候着翁主。” 木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纤绵也没有办法装傻了,偷偷叹口气,有些不情愿地慢慢踱步过去。 袁尚翊举着折扇冲到门口拦住纤绵。 纤绵正气不顺,斜了斜眼睛,“我那把扇子既然要不回来,我也不能让你自在,再说留着我的墨宝,说不准你还会有用到的一日。”说完将木槿递过来的轻纱斗笠扣好,回身对着几位见礼,“本主就不奉陪了,先行告退。”然后跟着木槿走出房间。 袁尚翊拿着折扇敲打着肩膀,看了看纤绵离开的背影,打了个哈欠,“热闹看完了,我们也走吧。” 夹谷琰起身,却刚好看到纤绵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留在桌上的同心佩,他略略迟疑后,趁着袁尚翊和段无双不注意,将同心佩收入袖子中。 纤绵刚刚撩开马车的帘子,就想起那块自己赢得的同心佩被扔在了桌上,她利索地蹦下马车,却差点撞到了一个双手血肉模糊的颓废男子,她被他的模样惊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两步。男子见此癫狂地大笑两声,对着纤绵胡乱挥舞着手臂,胸口塞着的什么东西被他的动作带了出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纤绵虽有些惧怕,却还是顺手帮他拾起,却发现那正是袁尚翊说送了别人的那把十二骨象牙镂空绢面折扇。她迟疑地唤了一声,“这扇……?” 男子一挥手将折扇碰到了地上,愤愤地跺了两脚,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跺完扇子,男子疯疯癫癫晃晃当当地走了。纤绵正要追上去问上一问,却被木槿拉了回来,“翁主,公主已经不高兴了,快些上车吧。”纤绵愣了愣,还要说些什么,却看木槿使劲给自己使眼色,不由得遗憾地看着男子的背影点了点头,躬身拾起折扇,上了马车,车厢内公主坐在最里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木槿收了凳子,跨步上了马车,坐在纤绵旁边,掖好帘子。 纤绵偷偷觑着公主的脸色,咬了咬唇,不知是否应该先坦白一下。 公主眼观鼻,鼻观心,一派严谨模样,让纤绵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小声试探一句,“母亲,最近可好?” 公主哼了哼,吐出一句,“好。” 纤绵抿了抿唇,开口问道,“母亲是否在怪女儿当众给柳将军难堪?” 公主用食指抵着额角,问道,“你说呢?” 纤绵揪着衣带,点了点头,“女儿会自己去木槿姑姑那里领罚。” 公主似乎是笑了笑,“罚是要罚的,只是还有别的事情,如今你好歹也是个受了世子的花的,别一天天像个假小子似的。木槿前些日子从底下找了两个适合的丫头,奈何你躲进宫里半月有余,正好此次回府,你好好看看合不合用。” 纤绵愣了愣,错愕地点点头,“母亲确实不生女儿的气了?” 公主莫可奈何地对着纤绵的眉心弹了一记,“生气。可是事情都发生了,气也没用。以后会认真给你找个师父,你也认真地学点东西,许多事情有贴身丫头做,你啊,多学点小姐的样子。” 纤绵闻言嘟嘟嘴,乖乖地点点头。 第十八章 后院 马车辘辘,与袁尚翊同乘的段无双欲言又止,纠结半刻之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嫡长孙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丫头会赢?” 袁尚翊看着手中的折扇,在手中把玩着道,“那丫头从小就是在皇家库房里面长大的,书画那些东西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有点眼力。更何况那些真品几乎都在我那,那丫头都是见过的。” “所以,她干脆就放弃了下棋那场比试。本以为她是靠运气的,不想她也有思量,有几分田忌赛马的意思。”段无双哑然失笑。 “她啊,是死也不肯输给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所以她要比试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赢。”袁尚翊摩挲着扇子冰凉的竹骨,嘴角一勾,“我这妹子懒散得很,却是个有气性的。我想世子这样说她,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以后还有的好戏看呢。” 段无双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再度展颜,极力用打趣的语声道,“我是不是应该再去加一把火,让这场戏更好看一些呢?” “刚刚你加的就够了,再说就算不用你加火,世子那后院已经有两把了,我们只需找时机把这个消息告诉我那妹子,然后搭伙去看戏。”袁尚翊并没有注意到段无双的脸色,只是低头打开扇子看着那歪扭的字迹,用手指弹了弹,勾起嘴角。 刚刚回到府中的纤绵被这一天的事情搞得甚是疲惫,刚刚脱了斗笠,就见木槿就领来了两个十来岁模样干净的丫头,一个个子略高低眉顺眼的,一个稍矮却含着一抹笑,纤绵看着面带笑容的那个心里舒服得很,所以先问了那个爱笑的,“你叫什么?”女孩笑着躬身回礼,“奴婢叫香儿,之前在厨房帮忙。”纤绵点点头,看了看另一个,问道,“你呢?”另一个女孩恭敬地回应,“家里人都唤我六子。” 纤绵回头看了看木槿,点着下巴叹道,“公主府的大丫头都含木字,香儿就叫木香,至于六子嘛,你身上有淡淡的艾味,就叫木艾,可好?” 两个丫头急忙叩首回应,“多谢翁主赐名。” 纤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公主了然一笑,看了看两个丫头,道,“你们之前虽也在公主府,但这次得了翁主赐名就是大丫头了,木槿会好好教你们的,现在先帮着翁主洗漱吧。” “是。”两个人恭敬地应声离开。 木艾帮纤绵放下帷幔,纤绵收拾好换上了里衣钻进了被窝,睡意却被洗漱这一类事情消磨得彻底,良久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看了看帷幔外依稀摇晃的烛火,慢慢爬起来撩帘穿鞋,坐在桌案旁看着灯罩里面的火苗。 木艾睡得浅,起身来看,行礼后问道,“翁主,怎么不睡?” 纤绵揉揉头发,懒洋洋地说道,“睡不着,起来坐一坐。” 木艾听完便无声地扭身出去,纤绵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回转心思,想到白日世子对她说的话,她有些委屈,可也暗自觉得他说得没错,羞愧与不甘交织,她咬着唇角,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 胡思乱想间,木艾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什么东西回来了,稳稳当当地放在纤绵面前,柔声道,“这是温好的牛乳,喝一些能安眠。” 纤绵感念地笑了笑,慢慢地喝了几口。木艾迟疑一下,又低声劝说道,“翁主不要乱想,什么也不想,很快就会睡熟了。” 纤绵含着牛乳,点点头,“你有心了,回去睡吧。”说完回身撩开帷幔钻进被子,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听到木艾离开的脚步声。 纤绵蒙上被子,使劲将脑海中滚动出现的夹谷琰赶出去,可是还是做了一个有他的梦,自然,这也注定不是一个好梦。 翌日一早,纤绵没精打采地吃着早膳,听到公主入宫的消息,她也不如往日一般欢腾。这时木香蹦跳着从外面过来,笑眯眯地对纤绵道,“翁主,有您的信件。” 纤绵叼着筷子,诧异地接过来,拆开来看,上面只有四个字,而且很明显是袁尚翊的字迹,“后院起火。” 纤绵挑眉,稍加思量,想到昨日出宫之时听说的世子已然搬离皇宫的消息,让木香叫了木槿过来,核实了一下,“木槿姑姑,世子还住在宫中吧?” 木槿笑着想了想,以最简短的方式回答,“听说,世子觉得长时间住在宫中不便,前几日出宫找了一处别苑住着,就在城南。” 纤绵总觉得世子不愿住在宫中与自己常去骚扰有关,越发愤愤,“我想去看看”,又觉得自己出言不妥,加上个问句,“可以吗?” 木槿躬身行礼,含笑应答,“回翁主,公主昨晚吩咐了,若是翁主想去别苑,就由奴婢安排即可,故而奴婢一早就找人备好了软轿。” 纤绵咬了咬筷子,诧异地挑眉,“母亲竟然想到了?” 木槿低头应声,“是,公主将翁主放在心上,自然就会猜到翁主的想法。” 纤绵放下筷子,点点头,“我去换衣,姑姑先去门口候着罢。”木槿躬身行礼后离开。纤绵转头奔回自己的缱绻园,焦急地招呼木艾给她挑几件衣服。她想起夹谷琰那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下定决心此次登门拜访,必要一举让他惊艳才好。可是木艾拿的几件她都觉得少了些什么,她指着那件青花锦缎的说“太素净了”,看着胭脂色的那件摇头说,“太俗气了”,后来干脆自己在衣柜中翻捡起来。没有一件是她可心的,她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但是她今日的着装是一定要有的一种东西,或者说是一种感觉。 这时木香端着一个檀木盒子进来,“翁主,奴婢觉得这件必能合翁主心意。” 在檀木箱子中翻找的纤绵疑惑地抬头看了木香一眼,撇撇嘴,不以为然。木香的笑容僵了僵,却快步迎了上去,自顾自地将木盒子打开,将里面的衣服示意给纤绵,“奴婢觉得这件贡缎所做的百花叠纹锦缎做的新衣才能彰显翁主的身份。” 纤绵看着眼前这件有些晃眼的衣装,满意地点点头,“我入宫之前,木槿姑姑找人量的尺寸,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好了,” 木香自得地接话道,“奴婢那日听说木槿姑姑取回这身衣裳便好好地放进库中,今日怕是想不起来,便擅作主张去库房那里领它出来了,还望翁主莫要怪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赏你还来不及。”纤绵没有留意到木香丝毫没有歉意的语气,自顾自拿出衣服在铜镜前比量着说,“桌上那个青玉梅花簪赏你了。”木香喜滋滋地道了谢,拿了簪子去,直接别在发髻上对着水盆乱照。 木艾有些看不惯,但是并没有说话,只是在衣柜中找到同样花纹的轻丝柔纱递给纤绵。 纤绵一把接过,穿戴妥当后,又照了照铜镜,嘱咐道,“今日虽是木槿姑姑带我去,你们也跟着随身伺候着罢。” 木香木艾应声后,跟上纤绵穿过前厅走到朱门口,撩起早已备好的紫色金丝绣的软轿的帘子,让纤绵上轿,跟着轿子向城南的别馆而去。 轿子一颤一摇,坐在轿上的纤绵整理着衣襟,胡思乱想。 一刻之后,木槿挥手示意停轿,躬身在外唤道,“翁主,到了。”木槿撩起轿帘,让纤绵下轿,随后示意木香木艾和轿夫一起在外面侯着。 第十九章 藏娇 这座夹谷琰选的暂居的别苑,白墙青瓦,半开的紫红色的门略显斑驳,与崇尚富丽堂皇的各个王府相比,如同山珍海味之中的一道清汤清水的豆腐白菜,显得有些突兀。纤绵看着这无人把守的别苑的门扉,笑了笑,对木槿叹了一声,“世子这人的品味当真与众不同啊。” 木槿也是第一次过来,也惊诧于别苑的简朴无华,“是,这么大个别苑竟然无人把守,当真特别。容奴婢进去禀告一声......” 木槿话刚一半,纤绵就迫不及待地提着裙角推开了半开的门,一步步进了别苑。木槿无言,只得跟上纤绵劝说道,“翁主这样的身份怎么好未经通报就进去呢,还是容奴婢先去禀告一声才好”。 纤绵觉得木槿??碌煤埽?涠?晃诺乜熳呒覆剑?匙乓慌缘酿?防?鞯卮┕?巴ァ8粘銮巴ィ?蒲锏捏菀艟拖褚荒u??脑启嫒桓Ч?嗣嗟亩?洌?饫稚?樟槎?宄海?萌诵牟蛔跃醯馗芯跗骄埠桶材?2恢?痪醯模?嗣喽宰呕乖诓煌h八档哪鹃劝诹税谑郑?匙爬稚??┕?卫裙战?撕笤骸?p>  大兴地理偏北,本是春将尽,却正巧是百花齐放的时节,随意修饰的后院中,纤绵老远就看到花团锦簇的后院中八角木亭当中的两个女子:一个坐着弹筝,另一个在舞剑。弹筝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浅蓝色的短袄长裙,袖口领口衣角都绣着与初次见夹谷琰时他所穿的衣服别无二致的树枝花纹,却因为衣料的轻柔平添了几分柔美与细致。舞剑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身形灵巧,随着乐声扭转飞扬,更兼着一身青蓝色的劲装,远远望去像一只纷飞的蝶儿。 纤绵不禁低头瞧了瞧自己,纵然是锦衣华服金钗玉坠,和那两位灵动的美人一比当真湮没在尘埃中。她不懂自己为何要与她们相比,可却也因为这种比不上的想法越发难受。 一曲终了,两个女子相视一笑,低声说着什么,大约是互相鼓励的话。 在一边看热闹的纤绵见此越发不快,一个回身甩掉了木槿,走到距离亭子五步之处,对着亭子狠狠地咳嗽两声。 两个女子转而望向纤绵,一看纤绵的穿戴就来者身份不凡,一个低眉大约也猜到了她是谁。弹筝的女子立时站起道,“想必这就是纤绵翁主吧。” 纤绵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以作回应。 弹筝的女子不以为意,低身行礼,“民女司空月皎。”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身边人的应答,月皎看了一眼脸色灰暗的女孩,女孩会意,不情不愿地和月皎一起行了礼,“民女肖氏铃兰,参见翁主。” “本主对你们的名字不感兴趣,本主只想知道你们为何会住在这?”纤绵不屑地觑着这两个人,越是观察越是觉得生气,怪不得这夹谷琰不肯受自己的同心佩,原来身边有这么标致的人儿。她愤愤地攥紧拳头,目光咄咄逼人。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也被纤绵的目光瞪得有些愤慨,眉眼显出一份绝世的傲气,“我们是世子的侧妃。”话语和表情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她们的傲气来得理直气壮,来得顺理成章。可也正因为这样,纤绵才觉得这两人更加刺眼。 木槿是多年的贞定公主贴身丫头,深知此时闹不愉快之后必定更难堪,温柔地低声劝和,“翁主,这就是城主的妾室,不必挂怀的。” 不必挂怀吗?纤绵撇撇嘴,虽然自己是要退婚的,可是绝对不能因为比不过这些狂妄的女子,她的目光在两位夫人脸上滑来滑去,冷哼一声,“侧妃?就是妾室啊,本主还得感谢你们呢,世子有劳两位照顾了”。 铃兰气得作势要拔剑向前,却被月皎一把拉住,月皎拉着铃兰一起行礼,柔声道,“是,这本是妾身们的本分。” 纤绵被她的话气得不行,铃兰年岁小,听了这话抿不住笑出声音。这个笑声更让纤绵气不打一处来,怒喝一声,“你们给我滚出去!” 这样的回答让一众人等都愣住了。 木槿悄声劝说,“翁主啊,现在您还没得到世子允婚呢,说这话似乎有些为时过早啊。”不知是不是错觉,铃兰和月皎的眼中也带上了些许轻蔑。 纤绵一时红了脸,幸而有面纱别人看不到,她愤愤地跺了跺脚,扭身说道,“木槿,我们走。” 走出后院,正好遇上接待袁尚翊和段无双的夹谷琰,他穿一身蓝色蟒纹锦缎制的长衫,而衣角的绣的是一枝枝笔挺的秀竹,微风抚过,秀竹参差,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卓尔不群。他见到她明显有些意外,余光瞥到袁尚翊和段无双那副看戏的样子,了然一笑,微微颔首,“早知翁主驾临,孤就会带领家眷在门口恭候了。” 段无双和袁尚翊交换了一下表情,暗暗退下,找了个最佳地点好好品茶看戏。 纤绵瞪了那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一眼,随即因为夹谷琰的疏离语气更加气愤,她跺了两脚,瞪着世子道,“世子就这么讨厌本主吗?” 夹谷琰习惯性地挑眉,对她的无礼态度不以为意,摇摇头,“没有。” 冷淡的语气,毫不在意的态度让纤绵转身看向别处。假山上攀着新绿的藤蔓,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点缀其中在微风中轻轻颤抖。这样的小花纤弱可人,人都说美人如花,大约也是因为美人娇弱才越发添了几分风采。在他眼中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大约连这绿藤都算不上吧。一时间更加生气,随手捏了一朵,在手中碾来碾去,别扭地问道,“世子且说说看,本主到底要如何做世子才能喜欢我呢?” 她身后的夹谷琰被她的问题惊了惊,约莫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女孩会问他这个问题吧。沉默良久,他看向天边飘动的云朵,淡淡地说道,“孤心上之人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纤绵心情一缓,蹦跳着转了个身,偏头看着他,“那么就是说,本主还有机会了?” 夹谷琰看着她因为微微的笑意而弯成月牙的眼睛不由得也舒缓了心情,不置可否。 纤绵扔掉了手中的花儿,折断了一截绿藤,走到他面前,将绿藤放在他的手心,“本主偏要成为这众矢之的,而且劳烦世子帮忙让本主成为那众矢之的。” 夹谷琰微微惊诧,看着地上被她**得惨淡的花儿和手中青翠欲滴的绿藤,难得没有说拒绝的话,淡淡地笑道,“孤试试看。” 纤绵难得听到他肯定的话,更难得见到他的笑容,自信满满地笑弯了眼睛,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指勾住他的,对着看戏的两人扬了扬下巴“喏,你们都听到了,顺便做个见证吧。” 夹谷琰蹙眉看着纤绵单方面勾住的手,哑然失笑。 第二十章 碰瓷 和夹谷琰谈完心情大好的纤绵走出别苑,允了木槿因为公主的命令提前回府。坐上软轿之后,自顾自地望着勾过他的手的那根手指,没来由地傻笑许久,暗暗对自己说,“约定了就要做到哦。”就在这时软轿一个颠簸,本来没坐稳的她差点摔出去,她的好心情瞬时消散,怒气冲冲地撩起轿帘,怒喝,“你们是不是不要脑袋了?” 木香听纤绵的语气不善,也顺势叉腰,指指点点地说,“就是,你们该当何罪?” “回翁主,有一个酒鬼突然冲了出来,不是奴才们的错啊。请翁主饶命,饶命啊。”轿夫们吓得跪下求饶。 果然,软轿前斜躺着个粗布短褐的男人,此时正拿着酒壶往嘴里面倒,他醉眼朦胧地看着纤绵出了软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木香快步走到男人的面前,恶狠狠地说,“大胆,翁主在此,岂能容你放肆。” 男人看也不看木香,继续喝酒。 纤绵见这人虽然衣着普通,却面目清秀,约莫三十岁的模样,醉酒本是不堪之事,可他却做了个**姿态。而她所乘坐的紫色金纹软轿是皇上独独赐给贞定公主的,就算贫民不识,也应当知道此为权贵的标志。这个人不理木香,也不避软轿,意图昭然若揭:不是冲她来的,就是冲母亲来的。她暗暗一想,自己断断不会与这样的人有所交涉,定然是与母亲相关的,得罪他大抵没什么好处。她思量几番,坐回软轿,放下帘子,“这位公子既然不让路,那么我们绕道就是。” 男子打了个酒嗝,翻身而起,摇了摇酒壶,“你的软轿撞了我,怎么就想直接离开啊,怎么也得请我喝壶好酒吧。” 坐在软轿中地纤绵闻言拧眉,这人还真是比自己还要厚脸皮,她估摸着就要到木槿告知的公主回府的时辰了,她本来就惹了母亲不痛快,此时可不能再在礼仪上出问题,她还是不要再和这个酒鬼纠缠下去的好。她叹了口气,再度撩起帘子下了软轿,低声吩咐木香去悦云楼去买酒。悦云楼虽也在城南,却和别苑隔了几条街,去一趟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木香很是不情愿地嘟囔,“翁主,这样的人无需搭理,怎么还给他买酒?” 纤绵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耐烦地觑着男子,道,“天色将晚,我们还得早些回去。你去买酒给他,我们绕道而行。” 木香摸了摸头上纤绵赏的发簪,不情不愿地说,“翁主,奴婢刚刚得了翁主的发簪,万一弄丢了可怎么好,还是让木艾去就好了。” 纤绵一时情急也顾不上计较,转而嘱咐木艾。木艾点头行礼后离开,纤绵对男子解释道,“本主的丫头去给你买酒了,本主还有事,先走了。” 男子拿着酒壶喝着自己的酒,觑着木香,淡淡地说,“仆不像仆,必有大祸。” 纤绵不解其意,也不便再问,敛起裙角上了软轿,“走吧!” 轿帘外,男子有醉意的声音传来,“丫头,请我喝酒的就是朋友,有空我会去府上拜访的。” 纤绵不过是不想惹麻烦,着急赶路,不然凭他怎么气度不凡,自己也不会退让分毫,所以压根也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并不指望着他真的“有空”。 一夜好眠之后,纤绵收拾妥当,走入膳房吃饭,一路上听到丫头们的讨论,大意是有人一早就来应征她的师父。纤绵摇摇头,不以为意,由着木香和木艾帮她夹取她想吃的东西。 纤绵欣然夹起一只玲珑翡翠虾饺,此时有个身影飞身上了膳房前面的树上,笑意难掩的声音传来,“丫头,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用完早膳到前厅吧。” 纤绵被他一惊,用玉筷夹着的翡翠虾饺掉入了珍珠豆腐汤中,愣愣地看着他一个翻身出了后院。 木香看着那道影子,愤愤地说,“贞定公主糊涂了吗?怎么会让这样邋遢而又猖狂的人做翁主的师父啊?” “木香,母亲这样做必然她这样做的道理,不许妄加议论。”自从木香拒绝给那人买酒开始,纤绵隐约觉得她确实有些没分寸了。纤绵放下筷子,不悦地看了木香一眼,“你把这些收拾一下,木艾给我带上面纱,跟我去前厅。” 木香摔摔打打地收拾碗筷以表现她的不满。纤绵也不理会径直出了**到了前厅,男子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一见纤绵过来就蹦下椅子,笑嘻嘻地看着她,“唔,果然还是带上面纱更好看些。” 纤绵纵使年岁小也是个爱美的女子,这样被他一说不免有些愤愤,“是,本主本来就是个不好看的。”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孩子心性。” 纤绵撇撇嘴,学着他的语气道,“我看先生才是孩子心性,一副酒鬼模样,没个师父样子。” “我有没有师父样子不重要,我比你会的多,就是比你厉害,不愿意叫我师父,叫我酒鬼也行。”说着还提起酒壶满饮一大口。 纤绵瞪眼看着这个人,她的师父,忍不住赞同木香的话,那样谨慎严格的母亲怎么会同意这样的人来教她。 酒鬼师父看出她眼中的狐疑,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头,“不相信?也罢,现在换上普通的衣服和我一起出城看一看罢。” 纤绵想要问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在原地愣了愣,想到能够出城,乐得赶忙点了点头,拉了拉木艾的袖子,木艾会意地跟着她回了后殿找了一件去年做的青花缎的袄和同色的撒花长裙。 酒鬼师父无可奈何地看着穿戴妥当欣然走出来的她,眉头拧成一团,“哎,怪我,怪我了,堂堂翁主怎么会有我说的‘普通’衣服哪。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就好了。” 不消半刻功夫,酒鬼师父懒洋洋地把暗紫的麻布衣服和紫色的面巾送过来了,纤绵看着衣服的古怪颜色面露不悦,摸着衣服的料子就更不干了,嚷嚷着“这种料子会弄伤本主的皮肤,本主不穿。” “好啊,正好,你就穿着里衣跟我出去吧。”说着酒鬼扯了根粗糙的花枝,在纤绵身上比划了一下,纤绵穿在最外的青花缎的袄子登时成了一堆没用的布头,他利落地拉起瞠目结舌的纤绵直接就往外走。 纤绵自然不想这样出门,压低身子,吩咐木艾帮自己逃脱,可奈何他的钳制过于厉害,木艾和她搞得满头是汗却也没有撼动他分毫,她只得认输,嘟嘴应声说,“算了,算了,本主穿那身破衣服就是了。” 回了内堂在木艾的帮助下勉勉强强地穿上,纤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皮肤仿佛都因为这样的材质而粗糙了,加之往来丫头侧目的样子,越发难受起来,叉着腰满脸嫌恶地问酒鬼,“马车在哪个门候着?”酒鬼含着半口酒,摇摇头,咽下酒后,解释道,“没有马车。”纤绵瞪了瞪眼睛,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软轿也可以。”酒鬼用食指挠了挠脖颈后面,轻描淡写地说,“软轿?也没有。” 第二十一章 证明 纤绵在遮脸布下的嘴角抽了抽,抖着嗓子问,“那先生想让本主怎么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酒鬼无声地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指尖向下,在纤绵的眼前交替了几番。 纤绵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两根手指,“走着去?” 酒鬼欣然一笑,喝了口酒,似乎也有些勉为其难的模样,“哎,既然翁主这么说,那么我们就赶紧的吧。”说完就要伸手过来拉纤绵。 纤绵想到之前的状况,自然不会犯第二次错误,迅速利落地后退两步,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后,对着他用力摆摆手,“先生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本主这样的身份地位怎么能穿成这样走着去城外?” 酒鬼闻言,歪了歪嘴角,摇摇头,“翁主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翁主,可别人未必这样想。” 纤绵再度瞪了瞪眼睛,“何以见得?” 酒鬼哈哈一笑,对纤绵招了招手,“翁主随我来,我自会证明给翁主看。” 纤绵嫌弃地哼了一声,却还是跟着酒鬼出门,木艾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酒鬼看了木艾一眼,对纤绵开口,“这个丫头虽忠心,可你也不能事事依赖她。” 纤绵明了,对木艾摆摆手,不让她再跟。 出了公主府的前街,便到了帝都最繁华的城门路,城门路路宽且为一条从城门直通皇宫的正路,皇帝每每迎接使节功臣之时,都是在此条路上铺设喜庆红绸,挂上迎宾灯笼,设百官夹道相迎的。 纤绵刚刚走上城门路,嫌弃自己所着太过破败,自觉丢人,低头匆匆路过那些热闹的小贩。酒鬼却刻意慢慢走,纤绵回身之时发现酒鬼早已不见踪影。她站在道路当中,一手遮着脸,慌忙地寻找着酒鬼,久寻不得,忘记了遮着脸,在路上四处乱走,正要急哭的时候被一双手从喧闹的人群中拎了出来。 纤绵气呼呼地捶打了自动消失自动出现的酒鬼两下,“先生这是故意耍着本主玩吗?” 酒鬼伸出食指点在唇上,“嘘,你看。” 纤绵愣了愣,看着往来的人群,不解其意地挑眉,“什么?”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理会你,不是吗?”酒鬼见纤绵还是一脸迷茫,便继续解释道,“你的所谓的身份对于他们而言,什么都不是。” 纤绵再度愣了愣,环顾四周,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理会自己的迹象,“他们本来也不认得本主,情有可原。” 酒鬼哈哈一笑,扯了扯纤绵的衣服,“所以嘛,身份这种东西就是一件外衣,可脱可穿,可换新,可扔旧,不论衣服怎样,你还是你,认得你的人还是认得你,不认得的还是不认得。” 纤绵撇了撇嘴,“先生是说……?” 酒鬼伸出手指点着纤绵的额头,“无论你要学什么,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忘却身份。” 纤绵看着远远的城门,莫名地想到了夹谷琰,“先生是说,在乎我的人无论我身份如何都一样在乎,不在乎我的人任凭我如何高贵都不在乎。” “所以,先要成为他在乎的人,那样,任凭你身份如何风云变幻,也总会有他的心与你一同在这世间浮沉。”酒鬼觑着纤绵的神色,徐徐说道。 纤绵没有察觉到他的观察,只是不赞同地再度撇了撇嘴,“心?没有身,只有心有什么用,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罢。” 酒鬼含笑,微微颔首,敲了敲她的头,“确实,不过有时,心更重要。” 纤绵不以为然,也懒得继续争辩,晃晃当当地往城外走去。 城外树林茂密,春末夏初的风带着些许微凉肆意地吹拂着树林那些层层叠叠的叶子。纤绵虽然之前也出过城,可当真没有这样走路出过帝都,一路走一路看。没有刻意雕琢的山石,没有可以摆放修剪后的花枝。杂草丛生,充斥着各种奇怪的虫鸣和鸟叫,她的注意力都在周围新奇的景物上,不小心就被地上的枯枝绊了一跤,正气愤地拾掇着自己身上的枯叶,却因为带着露水般的清新之气吸入肺腑后那种从未有过的恬淡和舒适而心情雀跃起来,干脆一把扯下遮脸的布,尽情享受这样难得的美好。 酒鬼一屁股坐在临近的树下,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放心地笑了笑,“附近没有别人,没必要遮掩你的丑样子啦。” 纤绵懒得理会,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酒鬼笑声更大,“怎么,你也知道这里没有人给你撑腰,连反击都不敢了吗?” 纤绵又瞪了他一眼,抄着手,“母亲请你做我的师父,你必然有什么长处,现下无人,比划比划让本主看看吧。” 酒鬼玩世不恭地撇嘴,却懒洋洋地起身,“丫头,看好了。”他看了看地面,掂量了几块石子,随手一扔,一只麻雀啪地一声落了地,在地上扑腾了半天,才挣扎地再度飞起。 纤绵愣愣地看着酒鬼再度随手一扔,那只麻雀顺势落下,这次只在地上抽动了几下,不动了。 酒鬼挑眉,“喏,怎么样?” 纤绵收起惊叹,嫌弃地撇撇嘴,“残忍,欺负弱小。” 酒鬼了然一笑,将食指与拇指圈成一圈,含在口中,吹奏出一段不明的曲调,纤绵不解其意,依稀听到扑楞楞地振翅声,慢慢回身,看到数十只麻雀呼啦啦地飞来,绕着酒鬼盘旋一番后,整齐地离开。 酒鬼自傲地扬了扬下巴,“喏,这个呢?” 纤绵再度收拾起自己惊叹的表情,别过头,哼了一声,“不过是戏法,没趣。” 酒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起酒壶,晃了晃,绕着纤绵走了一圈,,喝了一口酒,“你想嫁到逍遥城,想让夹谷琰喜欢你是吗?” 纤绵打了个哈欠,平淡地回应,“这件事帝都人尽皆知”。 酒鬼哈哈一笑,饶有兴味地觑着纤绵,“那么,我教你怎么让夹谷琰喜欢你,怎样?” 这次轮到纤绵打量酒鬼了,虽然不是破衣烂衫,但酒鬼那一身混沌的酒气和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让她觉得不靠谱,她嘟嘴回应,“就你?” “知道你不相信,所以,我已经想好了证明的方法。明天你去给他捣乱。”酒鬼随手捡了一根枯树枝,眉心微动,带着三分醉意手臂一展,“丫头,看好了。”说完执树枝的手利落地一挽,身势左转,扫剑,上提,直刺,内旋,左转扣腕,贴身挂起,他行云流水般地舞了一套剑法,看似平凡普通得很。树叶间唏嘘的声响却透露出几分剑法的凌厉。 酒鬼舞完,扔掉树枝,懒洋洋地摊摊手,说“若是你求得夹谷琰教你剑法,必是这一套,若非此套,我便身退,如何?” 纤绵眸子一亮,“此话当真?” 酒鬼笃定地点了点头,“恩。” 纤绵急忙伸出小指勾住酒鬼的,“拉勾,定了。你再耍一遍给本主看看,本主刚刚没记住。” 酒鬼听她这般坦诚的语言,愣了愣,随后无奈地提起酒壶又喝了一口,微微颔首。 就在此时,他周围的树枝上的树叶一霎间全部落地。 第二十二章 分寸 入夜,别苑的**书房,月皎轻手轻脚地为蹙眉盯着书卷的夹谷琰换了一盏灯,回头对着跟在她身后送夜宵过来的铃兰无声地点了点头,两人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风中有些不寻常的气息,夹谷琰眉心更蹙,徐徐将没有持书卷的那只手移向身后悬挂作装饰的剑。 一个黑影急速奔驰而来,夹谷琰眸子一亮,顺手拔剑,翻身跃过桌案,直逼来人。 黑影啧啧惊叹两声,鼓了鼓掌,“好徒儿,在温柔乡中也没忘了为师教你的东西,不错,确实不错。” 夹谷琰看清来人,放下剑,闻言脸微微一红,“师父莫要说些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酒鬼哈哈一笑,摸了摸下巴,“哪是什么不着边际,刚刚过去那两个丫头当真温柔可人啊。” 夹谷琰回身挂好剑,叹了一口气,“师父这么久不见踪影,此番前来,莫不是又是没钱买酒过来借钱的吧?” 酒鬼晃了晃酒壶,摇了摇头,“非也,我只是来告知世子一声,我打算在帝都小住一段时间。” 夹谷琰闻言蹙眉,此前酒鬼虽然不总在逍遥城,但也很少在同一个地方长久停留,便开口问道,“多久?” 酒鬼耸肩,摸了摸鼻子,“大约四五年。” 夹谷琰略略惊诧,拧眉,“若统领大人不给出明确理由,请恕孤不能同意。” 酒鬼嗤地一声笑,在一脸严肃的夹谷琰眼前晃动了下酒壶,“我刚刚在过来的路上就在猜想你的回答,不想这模样、语气、内容,都与我料想的分毫不差。” 夹谷琰对于他话题的扭转不以为然,拿起了刚刚挂起的剑,语气凛然,“统领大人请说明理由,否则孤便要用铁令来命令大人了。” 酒鬼含笑,随手一招,一只灰头黑翅的鸟儿落在他的肩膀之上,他逗弄逗弄鸟儿,似是不经意地说,“五年之内,我送你一个可用之人,这算不算正当理由?” 夹谷琰眸子一亮,抿了抿唇角,语气缓和下来,“师父便是我的可用之人。” 酒鬼肩膀一抖,鸟儿落在夹谷琰的肩膀上,乖顺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酒鬼看着鸟儿,懒懒地说,“下臣老了,也该找找接班人了,这青信鸟是下臣亲自养大的,现下放入少主手中,便是将权力移交了。但接班人上位之前,少主用这青信鸟送来的吩咐,下臣也定是义不容辞的。” 夹谷琰叹了一声,摸了摸肩上的鸟儿,“师父这是当真要舍弃徒儿了?” 酒鬼含笑,提起酒壶,“并非舍弃,只是为你寻得了更适合的人选罢,现下你也不必好奇她是谁,等时机一到,我自会送她来见你。” “阿珩作为师父的亲生子,师父都没有亲自教,我还当真好奇师父认定的这个‘更适合的人选’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夹谷琰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酒鬼挑眉一笑,打了个哈欠道,“以后你自会知道,那,我就先走了。”说着,他饮了口酒,晃当着走出门去。 夹谷琰迟疑半刻,抿了抿唇,对着酒鬼的背影低声道,“师父如何看待我与翁主的婚约?” 酒鬼的步子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困扰地挠了挠头,“哎,忘了这件事了。不过也不打紧,这种事少主自己学着拿捏分寸便好。只一点,少主记得了,她年纪小,而且还是个翁主。” 夹谷琰闻言愣了愣,“师父?” 酒鬼随意地摆了摆手,没有多言,翻身混入了夜色中。夹谷琰没有得到酒鬼的答案,不免有些怅然,对着浓重的夜色,长叹一声。而另一边地纤绵则信心满满地期待着自己捣乱时夹谷琰那副不敢发作的样子安然睡去。 翌日,纤绵大张旗鼓地冲进了别苑,却发现夹谷琰不在。再一日,仍不在。又一日,还不在。纤绵总结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夹谷琰不喜自己所以选择了逃避,而可恶的是他还指示留在别苑的铃兰和月皎尽情地让自己闹心。 纤绵自然是不喜吃亏的,于是自认为明白了酒鬼告诉自己的“捣乱”的含义。她从这座别苑的装饰摆设以及园子的花草树木的品种轻而易举地了解到这个逍遥城世子是个简朴且节俭的人。所以,纤绵想要捣乱,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从大胆浪费开始。她随意地从夹谷琰的书房捡了一把看起来比较值钱的宝剑四处挥舞,让木香木艾分别挂住月皎和铃兰,剩下的仆役丫头自然是不敢上手阻拦的,至于劝说一类的她自动忽略便好,然后在古玩摆件,笔墨纸砚,甚至花园中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之间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一天之间,别苑已然鸡飞狗跳。一个丫头颤抖着躬身给纤绵递了一杯茶,纤绵喝完后,满意地对她点点头,拿着夹谷琰的宝剑利落地将最后一株能看的植物修剪一番,终于听到了夹谷琰在她身后发出的略略低沉的声音,“翁主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不要拿孤的木芙蓉出气。” 纤绵听到是他,偷偷一笑,哼了一声,“本主可没有拿什么出气,只是在练剑,可惜不得要领罢了。”然后回转过身,对着他蹙紧的眉头,挑衅般地笑了笑,在他的注视下一个动作将最后一根枝条痛快地斩断。 夹谷琰见到纤绵那欠揍的笑容,抿了抿唇,一个箭步上前,到纤绵的右侧,一把夺过宝剑,身势左转,轻快地一个扫剑动作,随即利落地屈肘将剑上提至腰间,向前直刺,然后右臂内旋,左转扣腕,剑尖向下,向左贴身挂起,左手抹剑而止,冷冷地负手看着她,“翁主看会了吗?” 纤绵第一次见他舞剑,只顾着看他的俊朗的动作,而忘记去和酒鬼的剑法相比这件正事,只得吐舌,才想起她带着面纱他看不到,低头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 夹谷琰叹了一口气,再舞一遍,纤绵仍然笃定地摇头。他无可奈何地将剑塞进她的手中,手把手地教给她,“这个扫剑动作要先左转,右手手心向上平握剑,右臂外旋剑刃向左,随转体使剑身从左向右水平横向画圆。剑身要平,动作轻快,力达小指侧剑刃前部,高不过膝。” 他的手带着薄薄的茧,粗粗地划过她光滑的缎面宫装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觉得这不同于平日里衣服抖动发出的那种????的声响,到底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只觉得现下的这个声音悦耳得很。而他身上带着微微的松脂香,温暖而细腻,也好闻得很。 纤绵不懂得这种感觉是什么,正在揣测时,铃兰冲破木香的包围,气冲冲地冲过来,提剑娇声一喝,“世子不是说不会教的吗?”明显语气中撒娇大于责备。 纤绵不喜铃兰的语气,故意在夹谷琰的怀中笑得没鼻子没眼,为的就是气一气在一旁用近乎怨毒的目光瞥着自己的铃兰。铃兰气得跳脚,却还要在夹谷琰面前摆出温柔乖顺的模样,只能憋着气,愤愤地说道,“剑法我教她就是了,世子日理万机,不必顾及这些琐事”。 纤绵听了这话,瞪了瞪眼睛,撇嘴说道,“本主才不是琐事。” 夹谷琰听到纤绵有些有气无力的辩白,勾了勾唇角,“翁主确实不是琐事,但孤也确实日理万机,故而为了不让孤的园子再度旧貌换新颜,每日孤教翁主一刻,学多少就在于翁主自己了。” 听到他这样的允诺,纤绵也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不免有些讪讪,她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咬了咬唇,低声嘟囔道,“谢世子。” 第二十三章 贼船 纤绵得了夹谷琰的好处,乘着软轿回到公主府,先吩咐了木艾木香回房整理,她一人雀跃地蹦蹦跳跳地在园中散步。酒鬼兀自地从树上翻了下来,挡在了纤绵跟前。 纤绵惊了一跳,后退两步,将笑意敛起,一本正经地说道,“就算他教我的和你使出的剑法一样,也不能证明什么。” 酒鬼晃晃酒壶,因为纤绵的话语大笑出声,“丫头,你若是当真不想做我的徒儿,就应该在此刻装傻充愣,反正我也没在别苑安插眼线,奈何你不得的。” 纤绵闻言呆了呆,咬了咬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酒鬼敲了敲纤绵的额头,“看,我就说我比你厉害,比你会的多吧,怎么样?乖乖做我的徒弟罢?” 纤绵撇撇嘴,迟疑地问道,“世子会的东西那样多,为何酒鬼觉得他会教我这个?还有,世间如此多的人,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你到底是谁?对世子了解甚多,莫不是他看不惯我什么都不会,特特派你教我?” 酒鬼哈哈一笑,“你学会这套剑法,我就告诉你。” 纤绵有些心动,可还是撇嘴,嘟囔,“不值。” 酒鬼摩挲着下巴,思量半刻,“这样,你学会我指定的东西,那怕是一首诗,一页史,我都告诉你一件旁人不知晓的关于世子的事情如何?” 纤绵呆了呆,内心挣扎许久,艰难地别过头,吐出两个字,“不值。” 酒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扭身便要自动融入夜色中,“我忘了和你说,今日,我和公主深入探讨了一下你从出生到现在的事情,还当真有不少可供品味的内容呢,比如翁主三岁还在尿床,而且还尿在了水月庵住持的罗汉床上这种事。啧啧,既然当不了你的师父,我就顺便将那些内容编纂成书,名字就叫,翁主养成记,怎么样?” 纤绵咬牙切齿地拉住酒鬼,“你敢?” 酒鬼堆上笑脸,对着纤绵眨眨眼,“我这个人可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徒弟的哟。” 纤绵木木地笑了笑,垂头丧气地说,“好吧,你让我学什么,我学就是。”随即,她想到了一件事,“你之前做的承诺还算数吗?” “哪个?”酒鬼点了点纤绵的额头,“现下是你求我,你觉得你有提条件的资本吗?” 纤绵攥住他点她额头的手指,扬了扬下巴,“不论你是谁,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这之前都是你绞尽脑汁要教我东西的,这个资本够吗?” 酒鬼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是我死乞白赖要教你的,所以,你着实有谈判的条件,那么,这样,你学会一样东西,我会回答你的一个问题。” 纤绵挑眉问道,“任何问题?” “太过私密的除外,朝堂里的敏感问题除外。”酒鬼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觑着纤绵,“如何?” 纤绵装作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成交,拉勾。”说完,自顾自地用自己的小指勾住酒鬼的,“师父,拜托了。” 酒鬼听到她第一次唤自己师父,满足地点点头,“说到拜托,我也有件事拜托你,我有一个儿子唤作阿珩……” 纤绵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酒鬼接下来的话,便开口问道,“师父是要将阿珩接到府中,还是想让他进入太学?” 酒鬼哈哈大笑,“没有,只是想让你记住他的名字罢了。” 纤绵撇嘴,她的思路当真是与酒鬼有很大的出入,无论如何,她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后悔这一个结局。 之后纤绵就开始了每日白天到别苑接受二个时辰训导的日程,一刻的剑法学习,剩下的时间她就赖在书房看夹谷琰的藏书。回府之后会将其所学向酒鬼汇报,酒鬼会回答纤绵一个无理的问题,或是答应纤绵一个条件。夹谷琰偶尔也会停留在书房,指点一下纤绵读书的进度,有时也会和纤绵赌书,让她不得不在一定时间内读完规定的页数。 时间越长,纤绵越明白夹谷琰说自己一无是处,一点都没有过分。且不说文韬武略的夹谷琰,他身边的书童兼侍卫舞文和弄墨,就连月皎和铃兰都是各有所长,月皎的绣工极好,做的点心也独具匠心。铃兰的武术天赋极佳,夹谷琰演示一遍之后,纤绵还摸不到头脑的时候,铃兰就能行云流水地再做一遍,然后傲气十足地看着纤绵。 不过,她喜欢每日在别苑中的那两个时辰,月皎的温柔和铃兰的娇俏虽然让她总有自惭形秽之感,但是可以这样一天天地走向夹谷琰的过程让她觉得很满足。她喜欢看他教她时挑眉后蹙眉的样子,她喜欢闻他教她练剑时身上的松脂香,她喜欢听他低声为她吟诵诗词解释历史。诸如“嫁给他也不错”“若他允婚自己也不矫情地退婚”这类的想法越发频繁地从纤绵混沌的头脑中闪过。 大兴的初雪飘飘洒洒地落地,纤绵穿着绯红的缎袄,狐皮的坎肩,绛绫细折裙,捧着黄铜手炉,窝在窗前和酒鬼对弈。 木香用钩子拨拉着炭盆中的银炭,木艾在一旁煮着花茶。纤绵拈着墨玉的棋子,看着自己几乎没有退路的样子,闭了闭眼,利落地落子。 酒鬼笑了笑,随手将自己的羊脂玉棋子将纤绵的棋子团团围住,一枚一枚将纤绵的黑子送出棋盘。 酒鬼无视纤绵瞪他的凶恶目光,啧啧叹道,“没长进。” 木艾将茶放在两人身边,和木香一起退出了他们所在的花厅。 纤绵看了看局势,又落了一枚,拧眉托腮说道,“师父本就明了阿?碌淖手省!?p>  “今日,什么问题?”酒鬼让了一步,随意走了一子。 “容我想想。”纤绵看出了酒鬼让她,笑呵呵地毫不客气地进行围追堵截。 “人说,琴有琴音,剑有剑心。夹谷琰那家伙的心你可看分明了?”酒鬼喝了一口酒,咂砸嘴。 纤绵见酒鬼没有落子,知道这个问题必是酒鬼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于是撇嘴,“他那样的人再过一百年我也看不分明。” “丫头,想不想学别的?司空月皎和肖铃兰都不会的?”酒鬼难得敛起自己轻慢的模样,审慎地询问。 纤绵顿了顿,用食指点了点下巴,“学会了,师父可有什么更好的奖励吗?” “把那个学会了就是最大的奖励了,若你觉得不值,那就顺便把你一直很想听那个如夜的故事送你。”酒鬼揉揉本就凌乱的头发,伸出小指说道,“如何?” 纤绵扑哧一笑,“啊,那个故事我问了几次,师父都不肯,原是在这里等着我,奸猾。” 酒鬼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也算是一笔交易,自然是要相当才好。” 纤绵偏了偏头,“恩,这么说,我就更加想听一听了”,说完拉住酒鬼的小指,“好。” 酒鬼唇角诡异地一弯,“如此,可就不能后悔了。” 纤绵看着酒鬼的笑容,后背隐隐发凉,暗暗觉得自己似乎是误上了贼船。不过她转念一想,贼船就贼船,贼船的领头还更霸气呢。于是晃了晃勾住酒鬼的小指,“我的信条里就没有后悔这一项。” 第二十四章 惩罚 翌日一早,天色还黯淡,酒鬼一把拉起在被窝中好梦正酣的纤绵,扔给木香木艾去洗刷。然后将混沌的纤绵拽上马背,策马出城。 等纤绵终于被冷风吹醒的时候,看到的场景让她有点想要晕过去,她抱着马脖子,将头埋在鬃毛中,动也不动。 雪天的树林有着说不出的静寂,酒鬼用酒壶敲了敲纤绵的头,将弓和箭筒挎在纤绵身上,然后将还在耍赖的纤绵从马上抱了下来,扔到地上,“今天你的饭就由你自己解决,什么都弄不到,就饿着。” 纤绵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于是便傻愣在原地,看着酒鬼接下来的动作,只见他拾掇了点木柴,堆好,点火,一屁股坐在篝火边烤着火,边喝着酒,还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打开将里面的肉干一片片塞入嘴里。他看纤绵还在傻愣,蹙眉喊上一句,“快点啊,这次你若弄不好可是要受惩罚的。” 纤绵瞪了瞪眼,“师父几时说过要受惩罚这回事?” 酒鬼愣了愣,“我没告诉过你吗?”见纤绵狠狠点头,他若有所思地喊着肉干摸了摸下巴,“没事,现下告诉你也不迟。” 纤绵再度瞪了瞪眼,“师父还当真随性。” 酒鬼揉揉后脑,对着纤绵微微一笑,“喏,这个时候拍马屁也不好使了,赶紧的吧。” 纤绵正要澄清自己并没有拍马屁的意思,被酒鬼不耐烦地手势打断,她撇撇嘴,摸了摸身上的弓箭,只得扭身进入树林。走了许久,只见得未经践踏的雪地洁白得无辜,实在看不出这雪地里藏着她喜爱的糟汁糯米虾球,清炖什锦鱼圆之类的美食。她揉了揉空虚的肚子,即刻转身就要回去禀告酒鬼,可正巧一阵大风呼啦啦地刮过,她刚刚走过来的那些足迹被隐藏得刚好。于是,在纤绵眼中四周的一切都成了一样的景色,白雪,枯枝,甚至连枯枝的造型都相差无几。她努力辨别方向,胡乱走了两步,觉得自己似乎走错了方向,再度转回,如此反复多次,她气喘吁吁地弯腰,再度仰头的时候终于发现了酒鬼生火而起的青烟从枝丫之间袅袅上升,她舒了口气,缓了心情,根据青烟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见到篝火边安然小憩的酒鬼,怨气甚深,不发一言,撇撇嘴,甩下箭筒和弓,坐在篝火边。 酒鬼抬眸,见她两手空空,额角无汗,气息均匀,便晓得她并没有尽心,冷冰冰地唤了一声,“起来,继续。” 纤绵毫不理会,自顾自地烤火。 酒鬼起身,居高临下地喝了一声,“我说,起来,继续。” 纤绵的倔脾气也上来,哼了一声,别过头,不予理会。 酒鬼见她如此,便一脚踹灭了篝火,对着惊诧的纤绵怒喝一声,“起来,继续。” 纤绵瞪着眼睛起身,抖了抖酒鬼一脚踹飞在裙子上的灰尘,气鼓鼓地扬了扬下巴,“雪地又冷,又找不到方向,而且根本没有什么饭,师父在这里如此自在,却耍弄我去受苦,凭什么?我才不起。” 酒鬼歪了歪唇角,喝了一口酒,然后将剩下的酒全部浇在纤绵的头上。 凛冽的风吹过本已冰凉的头顶,纤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师父,你做什么?” “没做成还找理由,加之对师父又怨怼之心,所以,你得接受惩罚。”酒鬼的语气比纤绵的头顶还要冷。 纤绵越发耍起孩子脾气,别过头,用袖子抹着头上的酒水,默不作声。 酒鬼冷哼一声,顺手拿起纤绵扔下得弓和箭,示范性地搭上箭,拉开弓弦,随意地一松手,箭狠狠地射中了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一只探头探脑的兔子。 纤绵瞪圆了眼睛,不顾自己拔凉的头顶,半信半疑地奔到兔子旁边,雪地中兔子的尸体已经冰凉,殷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中格外显眼。纤绵提着兔子耳朵,不免有些讪讪。 酒鬼扔下弓和箭,打了个哈欠,眸光冷冽地射向纤绵,“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好,还敢和我闹脾气。你说,该不该受惩罚?” 纤绵被酒鬼的目光瞪得脊背发凉,悄悄放下兔子,乖巧地走到酒鬼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不行吗?” 酒鬼伸手点了点纤绵已然结冰的刘海,“喏,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说完,他对纤绵勾了勾唇角,转身,纵身一跃便上了最近的一棵树的树顶,不待纤绵发出惊叹声,便利索地借助枝丫,飞身离去,连个脚印都没有留下,纤绵傻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发现酒鬼将两人所骑的马都放走了,她看着刚刚被踹灭的火堆,和不远处无辜的兔子尸体,被冷风一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助感,她顺着酒鬼消失的方向,快速奔跑起来,一路大声呼唤着酒鬼。 然而,空荡荡的树林中只有她的呼喊的回声,她越发害怕起来,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原地等待,于是便按照记忆慢慢往回走,可是以她来看,树木都长成了一个模样,全都光秃秃的挂着些微积雪,没有了青烟的指引,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辨别方向。 故而,虽然她在不断地走着,可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仿佛走了很久很久,光秃秃的枝丫切割着藏蓝的天空,耳边充斥着各种不知名的奇怪声音,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想要逃离,却不知道逃往何处,想要离开却没有出路,她只能颓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她哭得没力气的时候,那个让她惦念到哭泣的懒洋洋的声音问她,“跑了这么远还有力气哭,了不起啊。” 纤绵此刻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耍也不是,只得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酒鬼。 酒鬼有些无奈地伸手抹抹纤绵眼角的泪,将一个热腾腾的纸包递给她,“都不知道我去做什么就自己在那里瞎猜,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你自己说,是不是活该?” 纤绵抱着热乎乎的纸包,眼泪更加厉害地涌出来,她一个劲地去擦,可是就是擦不干。 酒鬼看着她一副委屈的模样,便逗她,“千万别在世子面前这样哭,真的会把他吓跑的。” 纤绵含着眼泪瞪了他一眼,眼泪霎时止住了。 酒鬼哈哈一笑,在她身旁坐下,帮她把纸包拆开,用手挥动着将松子糕软糯的香气扇进纤绵的鼻子,“不是一直没吃饭吗?” 纤绵看酒鬼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倔强地一把推开了松子糕。酒鬼晃着酒壶站起来,用酒壶敲敲她的头,“爱吃不吃,不过,你可别后悔。” 酒鬼徐徐拿起一块慢慢地咬下去,那副惬意的表情似乎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纤绵捂着咕噜咕噜乱叫的肚子,坚决地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酒鬼无所谓地耸耸肩,将背着的包袱放下,“好吧,随你。”他咬着松子糕将包袱打开,纤绵忍不住好奇偷偷瞄了一眼,竟然是一把琴,偷偷吐吐舌头,暗暗觉得这又是酒鬼的一个玩笑。 酒鬼没有理会她如释重负的表情,随手拨弄几声,“那么,惩罚开始。” 第二十五章 幻境 纤绵还没来得及问酒鬼所说的“惩罚”指代何意,酒鬼的手就开始在琴弦上上下翻飞。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古琴乐音宛如千尺之上的林间顺流而下的溪泉,清浅却带着其蜿蜒曲折的坚韧与傲气,细碎却暗含着磅礴的意境,又如东风初起,还未褪尽的冷冽混着微微萌芽的春意缱绻地拂过面庞。 随着琴音的变化,纤绵身处的树林也起了变化,树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慢慢长出新的嫩芽,而酒鬼却不见了。只剩下古朴的琴声久久回荡。 纤绵呼喊了几声,可发现自己的声音瞬间湮没在琴声中,她逡巡乱走,可不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路,都会回到她最开始站立的地方。她虽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强撑着走了那么远,可不复刚刚无助而害怕的心情,大约是相信一会儿酒鬼会再度凭空出现,心思一缓,身体很快就瘫软下来,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树旁休息。 正这样想着,琴弦发出一个绵长的角音,随后他一个变奏,曲调越发缓和悠长。而这样的乐声让人感觉心生难过,仿佛是暗夜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又像是白骨累累的战场上士兵们绝望的嚎叫。纤绵只想到母亲上次教她的那句诗:“新鬼繁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她警觉地扶着树干站立而起。 四周的树木迅速枯萎,天色很快就黯淡下来,几只乌鸦扑楞楞地掠过纤绵的头顶,啊啊地叫着。纤绵因着这有些毛骨悚然的环境,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湿呼呼的东西,她徐徐回头,发现自己扶着的那棵树像是融化了一般,从上而下慢慢化成了粘稠的黑色的汁水,而黑色汁水流经的土地像是被烧焦了一般,成为黑色无生气的样子。纤绵注视着黑色汁水的流淌,看着汁水溅到自己的裙角,裙角顿时被腐蚀掉了,还冒出缕缕青烟。她惊叫一声,狼狈地快速躲开那些汁水,却被什么绊了一脚,差点匍匐在地,她下意识地扶了一旁的另一棵树,勉强没有摔倒。可当她的手一离开这棵树,这棵树也如刚才的那棵一样融化了。 风笃笃地吹向她,凉意内外交合,她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被浸入雪水中,凉得彻底,可腿却越发僵硬,难以动弹。她只得狠狠掐了掐自己,强迫自己转身开跑,随着她不利索的动作,四周的树木就像活了一般,一棵棵慢慢化成黏稠的汁液,汁液汇合成小小的溪流,越来越湍急,向着她奔跑的方向惊涛骇浪地袭来。 她艰难地跑着,内心里暗暗思量,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都是自己做梦,在乱想,说着还掐了自己一下,确实能够感觉到疼,可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屏住呼吸,仔细听琴音,现下的琴音果然与刚刚又有所不同,不成曲调却暗含肃杀之意。急流奔驰而来,她堪堪躲过,手上却被这黑色的汁液烧伤,她痛得皱眉,低头一看手背已然冒出了细密的水泡,看过之后越发觉得疼痛难忍,但脚下的步伐更不敢停,慌不择路地没命地往前跑。她所见的这些都是始于酒鬼的琴声,柔和的音万物生长,悠长的音万物沉寂,肃杀的音万物凋零,她慌乱地想着,有音才有境,那么自己所看的一切都是琴音所构筑的幻境。 幻境,就都是假的,可是在这个幻境中自己还是会被幻象伤害。她在混沌的头脑中不断找寻一个答案,有音才有境,她这样想着伸手使劲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想母亲给自己唱的歌,哪一首都好,随便什么,夹谷琰的形象却兀自出现在脑海,手捧书卷,负手而立,蹙眉凝视着自己,薄薄的唇带着一抹蔑视的笑容,“你当真是一无是处。”她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地对着这个身影大喊一声,“你才一无是处。”琴声忽止,四周的幻境砰然而碎。 她还在不断奔跑,终于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徐徐睁开一只眼,看到面前的酒鬼一手扛着琴,一手拿着酒壶悠然自得地喝酒。她急忙睁开另一只眼睛,仔细打量四周,已然夜半,树木上挂着的积雪在月光下微微发光。 酒鬼眯了眯眼,无奈地说,“若我不让你在幻境中遇到危险,你就是死在幻境中也不知道,真是,没长进。” 纤绵满腹委屈,但也争辩不出什么,眼中泛泪,扁扁嘴巴,“吓死我了,这都是什么啊,我要回去,再也不要学了。”说完,扭身就要离开。 酒鬼耸耸肩,看着纤绵小小的背影,“难道你就不想学会这个去吓唬吓唬别人?” 纤绵闻言,脚步顿了顿,这个幻境还当真是厉害,定能吓傻表哥他们,夹谷琰那家伙也定然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她再一次被酒鬼的说辞说动,可碍于面子只是顿住脚步,内心挣扎了许久,恨恨地跺了跺脚,转了回来,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酒鬼,咬了咬唇角,“我要学,师父便教吗?” 酒鬼喝了一口酒,看着纤绵发亮的眼睛,唇角略微勾了勾,“恩。” 纤绵再度咬了咬唇角,“我要学。” 酒鬼满意地点点头,揉了揉纤绵的头,“越是厉害的东西,学起来就越是辛苦,丫头,你可明白?” 纤绵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 酒鬼欣慰一笑,“我可是不会留情面的,不许哭啊。” 纤绵抹了抹已经干涸的泪痕,扬了扬下巴,“才不会哭。” 酒鬼伸出小指,纤绵拉住,晃了晃,做了约定。 酒鬼真如其所言没有留情面,而且纤绵觉得这酒鬼大约是不知道情面是个什么东西的。每当纤绵捧着满身的伤口爬也爬不起来时,酒鬼总会冷哼一声,落井下石地一脚踹过去,“那么,开始惩罚。”纤绵不是不恨的,但更多的不是恨师父,而是自己,恨自己的一无是处。 因为酒鬼教授内容的增加,以及不想让夹谷琰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纤绵便略去了去别苑的时辰,内心里期望的是夹谷琰会稍稍惦记下自己,或者来府中找寻,可一直什么都没有。 每日,纤绵都要摆射箭的架势足足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中,酒鬼还会拿着木条时不时抽打看她是否真正用力,偶尔也会絮絮解说,“射箭的目的不在于增强肌肉,拉弦时不可使出全身之力,应只让两手用力扩张,肩膀必须放松;吸气后,轻轻的将气往下压,肚子绷紧,再引弓射箭,呼气要尽量的慢而稳,而且要一口气完全呼完;引弓手轻柔地向后方伸展至完全伸直。”偶尔会一脚揣向她的小腿看她是否根基扎稳。 “明明说要教我琴的,怎么都是些这样的东西?”骑马,射箭,剑法,还要学习些古怪的兵法阵法。纤绵一边学一边抱怨。 “先教了你琴,就没有惩罚方式了,我得先准备好备用的惩罚方式,才能再教你。”酒鬼扛着琴,懒洋洋地说道。 因为害怕被困在那种倒霉幻境中,纤绵只得日日勤学苦练。不过,酒鬼也会用琴给纤绵带来福利,幻境中的时辰与现世不同,她勉强可以在幻境中稍稍修养,以备下一次的训练。 终于,纤绵成功地打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只猎物,兴冲冲地独自策马回城,准备向许久不见的夹谷琰显摆一番。毕竟,于她而言,他的认可比别人的都要重要。 第二十六章 道别 刚一进城,天就阴沉下来,纤绵看了看几近墨色的天,抱紧怀里还有些温热的兔子尸体,夹紧马肚子,加快脚程直奔别苑而去。 刚刚到了那扇破旧的门边,淅淅沥沥的雨便徐徐地落了下来,纤绵一手遮着额头,利落地跳下马,呼唤门口接应的小厮将马儿系好,刻意叮嘱他们不许通报,问了小厮夹谷琰的所在,快步冒雨穿过前庭,经过游廊,远远看到游廊尽头夹谷琰的身影,抚了抚活蹦乱跳的心口,缓了缓急促的气息,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放慢脚步,悄声地走过去。 夹谷琰穿着孔雀蓝的虎纹锦缎长衣,衣角用银线绣的蛟龙出水,面色沉静地独自站在回廊当中看着细雨如织。纤绵提着兔子耳朵,轻手轻脚地过去准备拍他一下,却听到他淡然却熟稔的声音传来,“月皎,你何时也学会铃兰这一招了?” 纤绵顿住了,说不上来心里面是一种什么感觉,像是上次木艾尝试用未熟的枇杷酿成的果酒,除了怪异的苦辣味道,还极酸,极涩。不过几个月,夹谷琰就不熟悉自己的脚步声了。她委屈地扁扁嘴,嫌恶地翻了翻眼皮,晃了晃手中的兔子,愤愤不平地重重跺了两脚。 夹谷琰回过身,见是她,眸中微亮,微微一笑,“翁主今日着装很特别啊。” 纤绵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腾地红了脸,她只顾着要来他这里显摆,忘了自己一身粗布麻衣,忘了自己随意束起的头发,忘了自己被酒鬼折磨的一身的风尘,忘了自己抱着被射死的兔子走了一路一身的血迹,以及刚刚飞奔过前庭,裙角上的泥点。她垂着头,手指不断揪着兔子毛,喃喃道,“就是,着急。” 夹谷琰为她这个回答为了掩饰自己即将溢出的笑意抿了抿唇,“这个,我知道。” 纤绵听出他话里略带戏谑的意思,越发红了脸,头也埋得更低,只把兔子高举过头,“这个,给你。” 夹谷琰挑眉看着纤绵怀中被揪掉了不少毛有些秃顶的兔子,再度抿了抿唇,“翁主,这是何意?” 纤绵低着头,快速将兔子塞进夹谷琰的怀中,“没什么意思,就当我送给世子炖汤喝的补品吧。” 夹谷琰蹙眉看着兔子,斜眼看着纤绵,带着笑意道,“真应了九皇子的话,什么人送什么礼,翁主每每送的东西都出乎孤的意料。” 纤绵有些讪讪,头低得不能再低,思量半刻,低声叹道,“母亲说过,睹物思人,无论什么礼,不过是想让世子念着罢了。” 夹谷琰提着兔子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竟然生出一股奇怪的错觉:她已经是他的小妻子,此时正因为其它妾室吃味向他撒娇。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地再度笑了笑,甚至伸手安抚般地拍了拍她沮丧的头,“傻姑娘。” 纤绵噌地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他,这之前他对她一向就是疏离的语音语调以及内容,她伸手摸着他碰过的地方,眨巴眨巴眼睛,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脱口而出,“琰哥哥?我以后叫你琰哥哥,好不好?”不等夹谷琰有所反应,她便顺当地叫起来,“琰哥哥,琰哥哥,琰哥哥。” 夹谷琰对她这种自作主张已然习惯,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角。 纤绵看着他那无奈的笑容,为自己的阶段性胜利欢欣鼓舞,傻兮兮地笑了笑。 “哦,孤不能白受翁主的礼,正好有东西要给你,暂且算作回礼,随孤来吧。”夹谷琰对着她招招手,负手在前方带路。纤绵喜欢今日他对自己的态度,加之他说有礼物,越发欣喜,蹦蹦跳跳地跟着她顺着回廊,到了后院的角落。有机灵的丫头小厮急忙过来打伞伺候。 油绿的草地上被雨水洗涤过的两只雪白的鸽子格外惹眼,见人来了并不飞走,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纤绵看了很是欢喜,蹦跳着过去逗弄,她堪堪伸手,鸽子就扑楞楞地飞到她的手上,“不想琰哥哥养的鸽子都这般聪明伶俐。” 夹谷琰见她喜欢,眸色加深,徐徐道,“这就是孤要给翁主的礼物,喜欢吗?” 纤绵有些不可置信,“当真给我?”见夹谷琰微微颔首,她托着鸽子直接冲了过去,用没有鸽子的那只臂膀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他的胸口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没料到她如此动作的夹谷琰动作僵了僵,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与她分开了些,尴尬地咳了咳,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前两日孤收到家书,父主急召孤回去……” 纤绵抬头,抚摸鸽子的手顿住了,才恍惚明白今日他的态度为何如此特别,原来他的好不过是临别前的安抚,她退开两步,“若是今日本主不来,世子是不是也想不起本主啊?” “这本来就是要给翁主的。翁主若不来,孤也会找人代为转交的。”夹谷琰向前走了两步,抚了抚纤绵捧着的鸽子那被雨水打湿冰冷的羽毛,诚恳地说。 纤绵抿唇不说话,因为隔着面纱,夹谷琰也不清楚她现在的表情,找人帮纤绵把两只鸽子放入笼子,转身就要离开。纤绵一见他要走,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宽大的袖子,见他回眸,不免有些讪讪,略略低眉,“等一等,我,我,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夹谷琰略略挑眉,随即点了点头,接过小厮递来的纸伞,为她撑起。其它伺候的人都识相地退下了。 一时间,小小的伞下,只剩下他和她,细细的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的声音。 纤绵仍然低着头,咬了咬唇角,思忖半刻,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在你的眼中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可是,我已经开始努力了。琰哥哥,母亲说过,‘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不用七年,我也想要你看到我的努力,好不好?”纤绵心里有很多说不出来的恐慌,逍遥城那样远那样远,是她没有概念的地方,而且月皎、铃兰甚至还会有别的女子在那个地方盈盈地望着他,陪着他。 夹谷琰发现面前的女孩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执着,那样似乎能够点燃绝望人心的目光让他不免有些动容,他放柔语气,“你的努力孤看得到,就算不在帝都孤也可以看得到。你现在还小,有些东西孤就算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你只要记得一点,现在孤离开对你、对贞定公主,甚至对大兴和逍遥城都是有好处的。” “我不懂。”纤绵伸手扯下了面纱,努力笑着看着夹谷琰,“但是我相信琰哥哥说的话” 夹谷琰看着她小巧的五官,点了点头。 纤绵见夹谷琰看到自己的容貌不发一言,不由得脸微微发烫,急忙将面纱束好,“我知道自己的容貌不及母亲的十分之一,甚至不及月皎和铃兰,连博琰哥哥一笑都难。” 听完她的一通辩白,夹谷琰愣了愣,懵懂地劝慰道,“女大十八变呢,再说,倾城之貌也是祸患之源,不要也罢。” 纤绵以为夹谷琰就是嫌弃她长得不出众,慢慢垂下头,“我会努力拥有更多比容貌更重要的东西的。”说完又羞又气地跑出了别苑。 第二十七章 退婚 纤绵飞奔上马后,才想起没有拿夹谷琰的礼物,想着也许很久都见不到他,自己连正经的道别都没做,便迟疑半刻,蹦下马,梳理好了思绪,她招了丫头换了一身衣服。回身去找夹谷琰的路上却碰到了捧着笼子过来的小厮,纤绵看着稀疏的木条编制的精致鸟笼分外开心,欣欣然地告知小厮将鸟儿送回府,不劳烦丫头小厮过来伺候,越发欢快地奔跑回去给夹谷琰道谢。 在园子中绕了两圈,纤绵也没有发现夹谷琰,新换的一身衣服也都被雨水淋湿了。雨越下越大,纤绵有些后悔没有找人伺候,园子里半天都没半个人影,她只得暂时躲进了假山的空隙中,正巧一块巨大的岩石遮住头顶,她蹲在空隙里看着雨,估摸着一会儿雨就小了。 听到伴着雨声有两人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她看了看顺着绿藤飞溅的水花,犹豫一下,决定稍稍等他们临近了再去要把伞什么的。两人的脚步在距离纤绵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了,纤绵正要冲出去,其中一人却开口了。 是一个无比柔婉的声音,“世子殿下,不是月皎我多言,就算是做戏,是否对翁主也太好了,有点不像世子的作风。莫不是,莫不是,真的……” “月皎,孤原以为你能明白的。你明明知道,她是大兴人,而且还是现下风头正盛的公主的独女。” “妾身明白,只是,害怕,世子会感情用事,怜惜她年纪小小,不谙世事……” “孤什么时候感情用事过了?” “可是送她教习得那般好的信鸽,不觉得有些可惜吗?” “她年纪小小,不谙世事,才能将她所见所闻全盘说出,而这些消息配得上我们最好的信鸽传送,不是吗?” …… 这些话带着秋雨的寒凉直冲纤绵的耳朵,她不由得满心酸涩,气血翻涌,但她还不懂这样的心情应该称作什么,更不知该如何表达,而后两人的对话便成为一阵刺耳的嗡鸣,她什么也听不到了,浑身麻木地呆了一阵,她抬眼看了看岩石上垂下的藤萝,心不在焉地随手一把扯下,藤萝上摇曳的白花随着雨水纷纷落下。在那二人惊诧而谨慎的目光中,纤绵终于能够动弹,勉力从石缝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水,直挺挺地走了出来,昂首立在雨中,站在撑伞的二人面前,颤抖着声音叙述道,“哦,本主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不巧在此躲雨,就是躲雨,也挺多余的。”她嘴角抽动了下,细密的雨丝模糊了她的双眼,她随意地抹了一把,“可是以我的性格,既然听到了,也不能装作没有听到,只好这么站起来,明明白白地听了。” 夹谷琰难得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话音有些颤抖,“翁主不是已然走了,怎么还在此处躲雨?” 纤绵抹了一把刘海上的雨水,目光直直地射过去,“只是来道谢,谢谢你将那两只教习得那般好的信鸽送我。嗯,还有,正好说起这个事,往后,世子有什么意图不妨直接和本主言明,正如世子所言,本主不谙世事,一无是处,猜不透世子的具体想法。”说完,她偏了偏头,瞥了一眼月皎,“啊,对了,估摸着我们也没什么‘往后’了,约莫着月姐姐这样善解人意的人,才能成为世子这样运筹帷幄的人的贤内助。那么,告辞。”说完,纤绵乖顺规矩地行礼,甩了甩袖子,自顾自地径直走出了园子。 纤绵扭身后,才用力抹了一把眼中流出的温热的雨水,快步冲出了别苑,策马出城,在城外的树林中,她终于能将自己的一腔怒火发泄而出。 “你可以不喜欢我,不理会我,但为何你要骗我?” “骗我很好玩吗?耍我很好玩吗?是不是每次看到我在你面前这样努力都觉得像看猴戏一样?” “为你受伤,为你辛苦,为你做了那么多,真真不值得……” “滚回你的城去,永远不要回来,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 “夹谷琰,我恨你——” 磅礴的雨声将纤绵的怒气冲冲的声音湮灭,却没有将她的怒火湮灭,她嗓子都因为嚎叫声而沙哑,眼睛因为哭泣红肿得都睁不开,却还是满心的愤懑与不甘,所有不能疏解的情绪在胸口结成一团,她觉得呼吸越发困难。天色已晚,她急促地呼吸着勉力爬上马,策马回府。 一身湿答答的纤绵刚刚入了府门,在门口等候得已然心焦的木香和木艾见她回来,舒了口气后,便急忙将斗篷送了上来,“翁主,您去哪里了?奴婢们好担心。” 纤绵哼了一声,并没有作答。 木香见纤绵脸色不好,伶俐地提及,“刚刚世子差人送了两只漂亮的鸽子过来,真真喜人,翁主看看,是放在何处养着好?” 纤绵正在气头上,木香一提鸽子,心中的懊恼羞愧越发浓厚,不由得怒喝,“养?公主府可没有那个能力养逍遥城世子的鸽子。” 木香微微讶异,试探着问道,“那翁主打算如何处理?” 纤绵瞪了瞪眼睛,随手挥了挥,“拿去,烤了,吃。” 木香傻呆呆地问道,“可是,翁主,这个是世子送你的礼物,之前翁主不是很欢喜……” 纤绵听木香提及“之前”,越发气愤,蹙眉看着木香,“本主说拿去烤了就去烤了,哪那么多废话。” 木艾急忙善解人意地接话,“奴婢这就去,翁主宽心。” 纤绵揉了揉迷蒙微痛的头,不耐烦地吩咐,“快去烤了,一会儿本主还要吃呢。” 木艾应声,躬身行礼后匆忙离开。 纤绵不知是太过气愤,还是受了凉,头有些晕晕的,她脑中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越发清晰,开口问道,“母亲呢?” 木香知道今日的纤绵不比往日,小心谨慎地回答,“在花厅与……” 纤绵根本没有听木香说后面的话,连衣服都没换,一身湿衣披着略略潮湿的斗篷,直奔花厅而去,她一脚踢开门,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化作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母亲,那个什么逍遥城世子我不要了,我要退婚,立刻,马上。” “放肆。跪下。再说一遍。”一个男人低沉而具有威慑力的声音响彻花厅。 纤绵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跪了下来,刚刚的气势消了大半,却还是笃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回禀太子殿下,本主要取消与逍遥城世子的婚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有瓜葛。” 第二十八章 雨夜 当纤绵这笃定的“不再有瓜葛”这五个字落地之时,太子殿下的茶盏也疾驰而来,茶盏在纤绵半尺远的地面落地碎裂,一片片碎渣却因为巨大的冲力而弹起,纤绵奋力躲过,可还是有一片碎渣堪堪掠过了她细嫩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袭来,她不自觉地伸手抹了一把伤口。她在此刻想到的竟然是,都怪自己刚刚换了一身别苑丫头的衣服,若是着自己的衣服,有面纱作挡,自己那不怎么样的脸如何也不会受伤。 “丫头好大的胆子,竟然能在本殿下面前说出退婚一事,你可知,这婚约缔结不易,破除更不易吗?你可知,你那三舅舅扯着你母亲的把柄蓄势待发?你可知,你那便宜父亲手握的十万大军让本殿下夜夜不得安眠?你可知郭丞相在朝堂几度让你母亲与本殿下下不来台?你都不知道,你这个翁主当得当真逍遥自在……” 太子连珠炮似的冷冽的诘问,纤绵一个也答不上来,只得低垂着头,装作乖顺的模样。公主却因为他的问话隐隐不安,几步上前护在纤绵身前,柔声道,“她还是孩子,难免做些孩子气的事情,太子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哼了一声,抄着手,瞪着公主,“好一个‘孩子’,好一个‘孩子气的事情’,她要嫁到逍遥城,毁了与郭丞相的约定,好,这就罢了。她当着父皇的面子,让柳常胜和其家眷下不来台,毁了本殿下苦心多年经营的局,好,这也不提。幸而,她傍上了逍遥城这棵茁壮生长的树,也算将功补过,本殿下再布局便是,可是,朝堂上两大势力旗鼓相当之时,她却要推倒我们的一大支柱。公主,她不懂,你不会也不懂吧?” 公主叹了一口气,暗暗地拍了拍身后的纤绵,示意道,“阿?拢?窒氯凡皇鞘裁赐嘶榈氖被??闱液吞?拥栏銮福?厝ズ煤梅词“铡!?p>  纤绵明白母亲是在给自己解围,正要应声。太子却因为公主的话火气更胜,一把扒拉开公主,怒不可遏地居高临下地喝道,“时机?这一辈子你都不会有退婚的时机。帝都内盛传你是逍遥城城主的私生女,别说那是传言,就算是真的,*也给我爬到夹谷琰的床上去。你给本殿下好好记住,你不过是一件高级点的礼品,封号身份都不过是礼品的包装……” 纤绵闻言瞪圆了眼睛,脑中重复着太子形容自己的话,她不过是一件随意送出的礼品,她无法选择将自己交给谁,也无法选择收礼的人如何对待自己,因为,礼品自然是不该有什么感情可言的,自然也是不会受到伤害之类的。这样想着,她恍惚明白了一些夹谷琰所说的话的含义,夹谷琰所看重的不过是这件礼品的包装吧,或者说这件礼品是谁送过来的,礼品如何大抵无所谓的,这样的想法让她充盈在胸口的愤怒消散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些细碎的凉薄,宛若冬日飘洒的细雪,看似轻盈,却也能在碾压下渐渐堆砌成一块块结实的寒冰。 公主见纤绵瘫软到地上,十分不忍,再度护在纤绵之前,目光定定地射向太子,“夜深了,太子殿下也该好好休息了,别耽误了明日的早朝。” 太子冷哼一声,“休息?你家女儿如此这般,只怕本殿下回去也不得好眠。” 公主见太子怒气难消,自家女儿委屈憋闷,柔声劝说道,“太子的意思我明白,孩子嘛,你再怒火中烧,把她骂的狗血淋头,她不懂的还是不懂,心里别着劲,到时候起了反作用就更不好了。太子说是也不是?” 太子因为公主的这些好言,怒气略略一缓,“罢了,你家丫头总归是要你来管教的,今日也是本殿下诸事不顺,听了她的话才压不住火的。之前我们讨论过的事情就先那么定下,看看明日早朝的情况我们再做打算。” 公主微微颔首,拉起瘫软在地的纤绵,起身相送,“恭送太子殿下。”回头唤了一声,“来人,撑伞,掌灯,送太子出府。” 侍候的人得了命令,提着灯,抱着伞匆匆地候在门口。 太子负手踱步到纤绵跟前,低低地说了一句,“阿?拢?阆窒滤?岫竦谋闶悄阋恢币岳此?稣痰模?亲x耍俊?p>  纤绵垂着头,没有仔细咀嚼太子话里的含义,顺口低声应答一声,“阿?滦惶?泳司颂岬悖??录亲x恕!?p>  太子沉稳的脚步声与忙乱的小厮的脚步声在雨声中渐渐远去。公主终于能够舒一口气,柔声问道,“阿?拢?窒潞湍盖姿邓翟?虬伞!?p>  风顺着不断开合的门缝呼啦啦地吹过来,纤绵裹在潮湿的斗篷中,打了个寒颤,惨淡地笑了笑,“母亲觉得,现下,这个原因还重要吗?” 公主听纤绵语气平淡,徐徐点了点头,“也是,你今儿也累了,我让木槿给你熬点姜汤,你回去洗洗,喝点热热的姜汤,再睡,知道了吗?” 纤绵揉了揉已经有些发晕的头,笑了笑,“阿?轮?懒耍?觳辉缌耍?盖滓苍绲阈??伞!?p>  公主爱怜地抚了抚纤绵的头,“太子的话,不必太放在心上。其他的事,母亲会为你安排好的,别想太多。” 纤绵点了点头,抱紧斗篷,慢慢挪步出门。木香和木艾急忙过去帮忙为她撑伞,纤绵将伞柄推开,“你们先回去,我有些事情需要想一想。” 木香木艾哪里肯走,看纤绵在雨中站着,便也撑伞在一旁候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冰冷的雨水顺着纤绵的脸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落到了脖颈当中,冷得她不停地打着哆嗦。可在这种冷却让她的思绪渐渐清晰,她所厌恶的朝堂之事,不想深入其中的朝堂之事,却是自己一直所仰仗的荣华富贵的来源。既然逃脱不了,大约只能冲进去乘风破浪了。她在雨中仰起头,睁开眼,任由雨水冲进眼中,她眨眨眼睛,在雨中几近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出了眼泪,笑得她直不起腰,直接卧倒在雨中了。 木艾和木香吓得急忙扔下伞,冲过去将昏迷的纤绵抬起,送回了缱绻园,帮纤绵换了衣服,急忙过去禀告了管事和木槿。早已是半夜,可因为纤绵难得得的一回病,公主府灯火通明,小厮们忙着请太医,丫头们则忙着给纤绵降温。 在睡梦中的纤绵却全然不知,只觉得自己乏得很,从心里到身体都懒得再动,梦里的自己也懒懒地坐在一片绿绿的草地上,晒着明媚的阳光,微微的风款款地拂过,草地随着风波动。她听到了马儿的嘶鸣,抬眸便见到着一身蓝色劲装的夹谷琰策马而来,她欣喜地向他跑了过去,可跑了许久,却仍然和他隔着那么远。她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见他仍在那么远的地方,不悲不喜,丝毫没有向自己靠近的意思,越发觉得无趣,便也死心了,远远地对着他盈盈一拜,懒洋洋地躺了下来,惬意地享受着美好的日光。 第二十九章 权谋 纤绵足足地睡了一觉,睡醒的时候,日光正好。温暖的日光透过窗,为坐在她的身侧的公主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纤绵一时怔忡,随即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母亲,怎么在这?” 公主眼中似有泪光,但稍转即逝,她坐过来,摸了摸纤绵的脸,柔声问道,“饿了没?” 纤绵抓着被子,狠狠点头,“饿死了。” 公主含笑吩咐一声,木槿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躬身进来,公主接过,拿起汤匙正要喂,纤绵坐起,几乎是将粥抢过来的,随即一口饮尽,随后又吃了两碗,才感觉那腹中的空虚排解了许多。木槿拉起帷幔,立起屏风,请了太医再度过来探看,太医说了些不打紧的事情便由着木槿的引导下退下了。 公主看着屏风上栩栩如生的花鸟,舒了口气,回头见纤绵打了个哈欠再度钻进了被子,迟疑半刻,叹道,“你这一觉睡了三天,太子来了两次,说是安排好了世子归国的行程,也安排好了你送他的行程。” 纤绵正好坐起,喝着木香递过来的药,闻言咳嗽两声,“三天?世子归国?我送他?” “对,三天。三天之内也发生了许多事,主要的只有那么两件:一是父皇昨日下了诏书,宣布了暂定的盟约内容,以及世子归国的事。二是太子来了两趟。太子的意思,那天他自己说了许多,你也应该明白,自然是想要撮合你和世子,大摆排场,在文武百官面前宣扬你和世子的关系。”公主理了理床边悬挂的钩花帷幔,“明日,便是归期,你现下便要做出决定,去还是不去?” 纤绵的思绪被公主送过来的大量信息揉成一团,半晌理不出什么头绪,她再只得垂下头,手指在锦被上划来划去,求助于母亲,“母亲觉得阿?掠Ω萌ヂ穑俊?p>  公主摸了摸纤绵低垂的头,柔声分析,“从贞定公主的角度,涉及到两国邦交和朝廷的势力分割,自然是要去送的;但,从阿?履盖椎慕嵌龋?匀皇羌?坏梦遗??芪??!?p>  纤绵揉成一团的思绪被公主温暖的话语捋顺摊平,她半撒娇地往公主怀里靠了靠,“到底是母亲最疼我。那么,作为贞定公主的女儿,本主也要拿出一国翁主的气度不是?” 公主笑着揉了揉纤绵的头发,点着纤绵的鼻子,笑道,“人是为了自己而活的,母亲这么努力,为的就是让你不那么忍气吞声,可由自己的性子活着。怎忍让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啊?” 纤绵低垂着眉眼,带着雨水的潮湿的夹谷琰的声音恍惚传来,像将一把细碎的瓷器残渣揉在她的心头,细碎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气,随后沉吟半晌,问了一句别的,“娘亲,之前我问过您为何我们不能直白简单地活着?想要什么就去要,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说什么就去说?” 公主笑了笑,似乎想到了当时的情景,“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纤绵嘟起嘴,“当时母亲问我为何不喜欢之前的师父,却不和母亲讲,却要把他们一个个气跑。我回答‘一来,娘亲会不同意,说不准还会罚我,二来,看着平日趾高气昂的师父被搞得那么狼狈很有意思’。母亲便教训我‘有些事,你也不会选择直白简单地搞定,而是去绕远路,别人也一样可以’。” 公主笑着点点头,“那么,你想说……” 纤绵挠挠头,咬了咬唇角,偏头说道,“母亲和舅舅为我谋划别人,别人一样可以谋划我,只是之前我不懂,突然知晓了,心里有些过不去。” 公主欣慰地拍了拍纤绵的肩膀,调笑道,“这一病倒是把我的女儿病聪明了。” 纤绵扁扁嘴,公主继续问道,“所以,我可以去吩咐木槿去库房取出你的朝服了?” 纤绵点点头,偏头,掰着手指道,“明日早起,让木槿姑姑正经地给我梳个朝天髻,戴上我的金翅嵌翡翠流苏钗。明日,百官都在,我总得拿出一国翁主的派头才是。” 公主敲了敲纤绵的头,为纤绵的孩子气抿了抿唇,“好好好,那你就再好好睡一觉,用膳的时候我再让木槿叫你。” 说完,公主起身要走,纤绵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公主的袖子,“母亲,阿?禄褂幸患?乱?竽恪!?p>  公主挑眉,再度坐下,“说说看。” 纤绵抿了抿唇,抬头笃笃地看着公主,“母亲,我要和母亲学权谋。” 公主吃了一惊,“当初,我请那么有名望的师父教你,结果被你气得半个月都没起床,现下怎么想起来学了?” 纤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母亲刚刚不是还夸我病聪明了吗?聪明的我自然要学聪明的事了。” 公主苦涩地笑了笑,敲了敲纤绵的头,“其实,我倒宁愿你一辈子都不要求我学什么。但,既然你开口,我也莫可奈何。好了,休息吧,我先走了。”说完,看着纤绵钻进被子,给她掖好被角才起身离开。 门扉掩住的轻响让纤绵安下心,正要闭上眼睛,却听到窗子被风吹开的声响。她懒懒地坐起,下地,穿上鞋,绕过屏风,准备关上窗子,却见酒鬼晃着酒壶从窗口翻越而下,打量了一下发愣的纤绵,开门见山道,“听说,你病了,身为师父的我来看看你,好些了吗?” 纤绵愣愣地点点头,转而去给酒鬼倒水,道,“好多了。” “听说,夹谷琰说了些伤你心的话?”酒鬼满饮一大口,挑眉问道。 纤绵偏偏头,缓缓说道,“师父消息灵通啊,他只是说了些我不爱听的话罢了,算不上伤我心。” 酒鬼挑眉一笑,“你这样想最好,我本来以为你被他伤了心,便无心向学,要挥舞着棍棒赶我出府呢。” 大开的窗鼓进呼呼的风从纤绵的心口呼啦啦地掠过,她揉了揉心口,理了理思绪,“师父,说笑了,从前的我就算不懂事,也没有挥舞着棍棒赶你出府,更何况现下一心向学的我只会更加尊敬师父你。” 酒鬼看了看一脸沉静的纤绵,欣慰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有些人为了别人而活,因为别人的决定而改变自己。一旦,那个人不再需要她,她就没有生存下去的价值了。幸而,我眼光好,没有找一个那样的人当徒弟。” 纤绵扑哧一笑,“师父当真好口才,夸我都不忘带上自己。” 夕阳西垂,远山一片嫣红。酒鬼看着与那片嫣红相称的纤绵微红的小脸,感慨油然而生,徐徐欣慰一笑,“你不懂,选你,是我孤注一掷的决定。所以,这样,很好。” 纤绵笑了笑,食指点了点下巴,学着酒鬼的话接下去,“恩,这样,很好。” 酒鬼打了个哈欠,“看你心态不错,我也可放心走了。我和你告个假,我那大徒弟家出了点事情,我得去帮忙处理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的任务,给你放在书房里了,回来我要考的。” 纤绵还没来得及问酒鬼要去哪里,酒鬼一蹦就钻出了窗,飞身消失了。她望着酒鬼身影消失的方向,慨叹一声,睡意袭来,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关上窗子,晃荡着回到床铺,钻进尚有余温的被子,美美地继续睡觉去了。 第三十章 无话 翌日一早,纤绵很早就醒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却再也睡不着,没有惊动木香木艾,轻手轻脚地披衣而起,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木槿捧着朝服过来的时候,首先见到就是就着晨光拿着树枝练剑的纤绵。 木槿欣慰一笑,匆匆过来给纤绵行礼,“给翁主请个早安。难得翁主这样早,既然起了,就赶紧让奴婢给您上妆换衣罢。” 纤绵看着在晨光中熠熠发光的朝服,觉得它刺眼得很,别过头,随手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点点头,“好,有劳木槿姑姑了。” 在木香木艾和木槿的联合帮助下,一个时辰之后,被满头的珠翠压得抬不起头的纤绵着一身石榴花色暗纹金丝盘绣金翅鸟的朝服,揽着茜草色螺纹面纱,步履维艰地踏上了仪仗正中的太子特意从宫里调过来的宫中唯有妃以上的地位才能乘坐的步辇,座椅正后为朱漆金粉镂刻云纹,左右以蓝色轻纱相遮,前为五色碧玺珠帘。 十六人抬的步辇待纤绵坐稳后,缓缓抬起,导迎乐随后欢快地响起。五色的华盖,五色彩旗在风中热烈地鼓动着,仪刀,豹尾枪,立瓜,吾杖,御杖一排排笔直地指向天空,在璀璨的日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木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边走,边回头看着身后两队面色肃穆的带刀侍卫,啧啧称奇,“翁主此次的排场堪比皇上。” 木槿本跟在步辇后,闻此,不由得快走几步,呵斥道,“小孩子胡说什么,翁主此次便是代表圣上,哪里有什么翁主的排场。” 木香低垂下头,嘴里鼓动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纤绵一手托着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一手托着金翅嵌翡翠流苏钗,百无聊赖,却想打个哈欠都不能。 木槿发现了纤绵懒洋洋的模样,低声劝慰,“翁主,此刻经过城门路,轻纱珠帘外都是来瞻仰翁主的百姓,万万别丢了翁主的身份。” 纤绵闻言,不情不愿地放下托举的手,偷偷地捻起一点点纱帘,往外看去。街道上都是些看热闹的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他们激动的心情。她恍惚想到了初次被酒鬼拉到城门路时的情景,试验般地撩开帘子,在面纱下勾起嘴角,用自己最端庄的模样对着百姓轻轻挥了挥手。 见此的百姓几乎沸腾,热烈地举着双手向纤绵示意,甚至还有人追着步辇往前走。 面纱下的表情僵了僵,纤绵低头凝视着自己精细的朝服,想当日自己一身平服,在人群中停留许久,无人相问。这些人看到的从不是自己,不过是自己的这身华服罢了。她兴致全消,低垂眉眼,放下纱帘,这世上有几人不论自己身着华美的朝服还是粗布衣衫都能用同等的目光相看呢?就算马上要重礼想送的那人,也不过是眼观华服的一人,幸好,当下的自己还能身披朝服,无论看的是衣还是人,总归也是自己的这个方向。 仪仗缓缓经过城门,与夹谷琰离开的队伍相接。连德富在仪仗最前,尖声尖气地唱和,“奉圣上旨意,世子归国乃是大喜,大兴纤绵翁主携礼前来送行。” 步辇缓缓落地,纤绵的心咯噔一下后,心跳犹如疾驰的马蹄,她揉了揉心口,暗暗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不过是权谋,以后也只会是权谋。木香小跑地过来帮忙撩起珠帘,木艾绕到另一边,伸出手臂作栏杆。纤绵深吸两口气,将潮湿的手在衣上金线盘绣的金翅鸟上抚了抚,一手搭着木艾的手,另一手提着裙角,缓缓迈出,日光有些刺眼,头饰仍然沉重,她低垂下眉眼,由着木艾的牵引踱步到仪仗的最前,远远地听着连德富絮絮地念着礼单上的各项奇珍异宝的名字。 随着日光的移动,纤绵越发觉得头饰压得自己抬不起头,腿也酸得很,尽力将思绪转到午膳的品种上,早膳没有吃,午膳定要好好狠狠吃上一顿才好。 连德富终于念完礼单,恭敬地小跑过来,将礼单双手捧着递给纤绵,“还请纤绵翁主将圣上苦心择选的礼单赠予世子,以表达两国交好的情谊。” 纤绵思绪停留在清炖什锦鱼圆和糟汁糯米虾球上,没有听到连德富的声音。 连德富用力咳了咳,见纤绵回神,将礼单往纤绵跟前送了送,“翁主莫要悲伤,又不是没有相见之日了。现下请翁主将礼单赠予世子,以表达两国交好的情谊。” 纤绵有些讪讪,欠身接过绢面金漆的礼单,一本正经地回答,“谢公公劝慰,还烦请公公转达本主对圣上美意的感念之情。”然后,眉眼不抬,徐徐往前走了许多,看到了一个拉长的身影被自己踩在脚下,偷偷笑了笑,盈盈地拜了拜,略略躬身,双手捧着礼单,端端正正地送上,“大兴翁主柳纤绵承圣上隆恩,作为特使前来相送。祝世子一路顺利,早日平安到达。” 夹谷琰眸色加深,躬身相迎,恭恭敬敬地接过,有些沙哑地回答道,“逍遥城世子夹谷琰谢圣上隆恩,谢翁主相送。” 纤绵感觉到手上一轻,放下手臂,几乎是本能地赶紧后退两步。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站在原地许久,在一旁候着的连德富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点什么,故意咳了咳,拿着拂尘挥了挥,躬身道,“想必,翁主与世子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奴才们先退下了。”说着,给几个候在身后的人使了眼色,众人霎时全部后退十步。 风缓缓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风缓缓而过,几只飞鸟随着风腾空而起。 沉默中,纤绵沉重的朝服在风中傲然挺立,头上除了金翅步摇微微动了动,其它的珠翠都那般稳若泰山,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脖子僵硬得很,不自禁地用手去扶头上沉重的头饰。 这样一个动作让对面的夹谷琰嗤地一声笑。 纤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两人继续在温暖的日光中沉默,一旁的连德富再也看不下去,抬头看了看天色,“翁主世子可快些罢,耽误了出行的时辰就不好了。” 纤绵闻言,也勉力抬头看了看天色,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一身朝服憋闷,这一头头饰沉死,这一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很,赶紧结束,她好换身衣服,放下头发,美美地吃点什么,于是对对面的夹谷琰客气地问了一句,“世子可有话要对本主说吗?” “翁主对孤没有什么要嘱咐的吗?”夹谷琰见纤绵露出不耐之色,便开口如此问道。 “没有。”纤绵头太重,无法摇头,只得动动嘴巴。 夹谷琰微微讶异,“那么,翁主对孤没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纤绵当真不晓得惜字如金的夹谷琰追问的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干脆地回答。 “翁主就没有要和孤说的吗?”夹谷琰的尾音几乎要高到天上。 “没——有。”纤绵翻翻眼皮,懒洋洋地回答。 “当真?”夹谷琰再度问了一遍。 纤绵乏得很,上前两步,诚恳地瞪着夹谷琰深邃的眸子,“本主与世子你,已经,无话可说。你的,明白?” 夹谷琰明显没有料到纤绵会这样说,讶异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纤绵后退两步,唤了一声连德富,“世子与本主已经谈完了,本主也算送完世子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连德富见纤绵如此焦急,看了看还在发呆的夹谷琰,“规定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话音刚落,纤绵如临大赦,欢喜地招了木槿,对连德富恳切地说道,“世子与本主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言尽于此。世子心疼本主,让本主先行回去,本主感念世子体恤,便只送到此。连公公且代本主送上一送。” 连德富看了看一旁脸色凝重的夹谷琰,还要分辩什么,纤绵利索地快走几步,一边穿过导迎队,一边对连德富摆摆手。 连德富只得回身,对夹谷琰施了一礼,“世子殿下,老奴代送了,世子请。” 夹谷琰抿了抿唇,冷硬地瞪了连德富一眼,“有劳。” 第三十一章 抢亲 送完世子归国的纤绵不知因为是大病初愈,还是被这一套繁文缛节折磨的,总之,待她认为自己彻底缓过来的时候,已是又一年的簪花宴结束。 晨光中,纤绵慢条斯理地整理师父留下的任务:书房正中摆放着的一个足足能够放进一个人的破旧的木头箱子,整整一箱子的书,从琴谱剑谱到地图文集,当真应有尽有。想到师父说还说回来要考,意指是要她都背下来,她不由得嘴角抽动,惆怅地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纤绵懒得再看那口木箱,便随意捡了一本看起来比较有趣的,满脸愁苦地坐在书案前,从笔架上拿起紫毫笔,煞有介事地开读,不由自主地叹了两口气。 木艾端着清茶和七彩桐花糕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茶盏与糕饼放好,仔细地过去帮忙研磨。 一时间,书房内寂静无声。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似有似无的劝慰声。 纤绵充耳不闻,只顾着眼前的书本。半刻不到,袁尚翊迈着方步,摇着折扇晃晃荡荡地进来了。 木艾急忙躬身行礼,匆忙地踱步出门去备茶,却正好撞到了进来通报的木香,木香气喘吁吁地给纤绵行礼,“翁主,嫡长孙有要事相商。” 纤绵抬眼,见坐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摇着折扇,一脸气定神闲的袁尚翊,歪了歪唇角,“知道了,你先下去。木艾,看茶。”袁尚翊懒洋洋地唤道,“本宫只喝靳州出产的明前的君山银毫。” 待两个丫头齐齐躬身出去,纤绵仍然淡定地继续看着自己的书本,袁尚翊自然不喜被忽略,自顾自地啪地打开折扇又啪地合上,见她仍然不理,便用手指叩着圈椅的扶手,见她仍然不理,便起身,用折扇挡在她的眼前。 纤绵一把将折扇按在桌上,蹙眉道,“有话直说。” 袁尚翊仔细观察着纤绵的表情,嗤地一声笑,“你这副模样和大哥真是,哎呀,像得不行了,难怪有人说你俩很有兄妹相。”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纤绵将折扇扔给他,暗暗觉得他并没那么无聊。 “我来,是告诉你一声,我要定亲了,和一个我不大认识的女的。”袁尚翊接住折扇,用折扇柄点了点下巴。 “大约是个对你有用的姑娘吧,真替那姑娘可惜。”纤绵无所谓地叹了一句。 “不用替她可惜,她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姑娘,能嫁给我也算是荣幸之至。不过那姑娘年岁尚小,到时候还不定是个什么情况。”袁尚翊见纤绵不为所动,便继续道,“这次去簪花宴我才发现一个我之前没有发觉的真相:这世上的姑娘比你端庄的大有人在,比你美丽的大有人在,比你身份高贵的也有,但,比你还要有趣的,却没有发现一个。我突发奇想,想和大哥说说,和他换一**子人选。” 纤绵听着这番百转千回的话,心情也随之跌宕起伏,从开始的不甘到中间的自得,到最后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的心情,瞪了瞪眼睛,“表哥,天朗气清的怎么竟说些胡话?” 袁尚翊却还在列举他自以为是的理由,“你呢,我从小看到大,妇德这方面勉强算是过关,妇言嘛,抬扛有助于身心健康,过关……” 纤绵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表哥今日到我这,到底要说什么?” 袁尚翊百无聊赖地晃了晃折扇,可怜兮兮地端起纤绵的茶盏满饮一口,“大哥走了,无双他去陪新来的南盈使者去了,没人陪我玩,也没有什么热闹可看,我好无聊啊。” “所以,你觉得定个亲就会有意思了?”纤绵干脆将糕点也给他送了过去。 “以为是,其实也没什么意思。看上次无双来了那么一句,场面欢乐,觉得抢亲大抵会更有意思。”袁尚翊摩挲着下巴,意有所指地觑着纤绵。 “觉得有意思的也是看戏的人,非做戏的人,表哥不会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说完,纤绵拾起一块糕饼徐徐地要放进嘴里。 袁尚翊抢过纤绵手中的糕饼,笑眯眯地塞进嘴里,“妹妹,你说的是普遍规律。我要的东西至今为止还没有抢不到的,这也是个普遍规律。妹妹,你说,这两个在你那里哪个更可能出现不普遍的状况?” 纤绵再度拾起一个糕饼,狠狠地咬了一口,看袁尚翊那副欠揍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扭身到柜子里找了许久,拿出那把已经洗去血迹的十二骨象牙镂空绢面折扇,轻轻将折扇打开,嫌恶地递了过去,“表哥要的东西确实都得到了,但为一副扇面废了作画的手的这种方法,未免太得不偿失。” 袁尚翊见到此扇眸中戾气一闪,但只是一闪而逝,他扭转过身,懒洋洋地将象牙扇收入怀中,“有些事妹妹现下还不懂,等妹妹再大一些,兴许就会明白了。到那时,我再和妹妹说一说这其中缘由,可好?” 纤绵懒得再听,自从知道袁尚翊废了鬼才刘青山的一双圣手便觉得表哥骇人得很,别过脸,“别,我老得掉牙的时候都不想明白。行了,茶也喝了,糕饼也吃了,表哥可以走了。” 袁尚翊见纤绵如此,也不便多说,便转身要离开,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纤绵笑了笑,“妹妹,那日我在城楼之上见你与大哥依依不舍,觉得很像一对有**。有**就该在有情的时候趁热打铁,不然便当真是人走茶凉了。” 纤绵斜眼觑着袁尚翊,不晓得他这话是好言,还是另有所图,“表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尚翊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我刚刚都白说了吗?人走茶凉的时候不妨想一想我,你表哥我还是可以看在你我青梅竹马的情份上,勉为其难地收你做个小妾什么的。” 纤绵闻言,抄起桌上的砚台,对着袁尚翊扔了过去,“有病啊你!” 袁尚翊轻易地躲过,对着气愤的纤绵哈哈大笑,“这才像你,刚刚那副端庄明理的模样让我以为你为情所困转了性子,如此看来,你到底还是我那纨绔妹子,半分没做假。” 纤绵气哼哼地追了过去,无奈追了半天也没有追上,呼哧带喘的她思量半刻,回到书房,正巧赶上给袁尚翊送茶的木艾,木艾见满屋狼籍,不免有些迟疑地解释道,“嫡长孙吩咐的君山银毫府里没有,只得去庆王府借了二两,如此才晚了些,莫不是嫡长孙怪罪?” 纤绵哼了一声,提笔在纸上挥洒了一番,对木艾说道,“没有,今日他犯病,说的话都不必放在心上,正好你来,把这个贴在缱绻园门口。”说完,将刚刚挥洒的成果塞给木艾。 木艾略识些字,看到上面墨迹未干的“嫡长孙与狗不得入内”几个大字,有些讪讪,“翁主,这不大好吧?” 纤绵挑眉问道,“你觉得不大好?” 木艾抖了抖纸张,笃笃地点点头。 纤绵满意地笑了笑,双手轻轻一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马上挂出去,不得有违。” 第三十二章 已阅 贴出那张纸后,不知是那张纸的作用还是别的,袁尚翊再也没来。纤绵因为袁尚翊的“抢亲”言论而忐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认真地研习师父给的内容,等待着师父的归期,可师父依然没有消息,公主便日日过来敦促纤绵学习,还特意辟了一个不为人所知酒窖给她做练武的地方,美其名曰:文武双修。 转眼已是这一年的初雪,纤绵穿着海棠红的斗篷出去踏雪,站在园中初绽的红梅前愣愣地发着呆。飘飘然然,如烟雾般的细雪再度慢悠悠地下来。纤绵远远看到一支斜出的梅枝好看得紧,便伸手去够,不想还没触及梅枝,一只白色的鸽子却似乎得到召唤般扑楞楞地落在她的手上。 纤绵顺手摸了摸这只自来熟的鸽子,它不但没跑还悠然自得享受着爱抚,这种感觉很熟悉,她蹙眉,“木艾,本主记得,本主让你烤过两只鸽子来着。” 站在纤绵身后的木艾闻此,慌忙跪下道歉,“木艾觉得那时只是翁主的气话,所以并没有将鸽子烤了吃,想来翁主只是不喜见它们,便私自做主给放了,本来要禀告翁主的,可后来翁主一病,奴婢就忘了此事,此事都是奴婢的错,还请翁主恕罪。” 纤绵点了点头,继续摸了摸鸟儿,“这么漂亮聪明的鸟儿,烤了吃也确实可惜。你放了这么久,它还能回来,也当真不易。”说完,她恍惚发现鸽子的腿上束着一个小小的竹筒,她好奇地将竹筒卸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不想竟然是一封信。歪歪扭扭的字迹自然不会出自世子,原是舞文担心她没有收到消息着急,特意送了一封过来,信的大概意思就是,夹谷琰回国是因为其母病危,城中也有些不平之事,他两面照拂难免力不从心,也担心告知翁主徒增烦闷,便想在事情解决之后再与她联系。但随后,其母过世,他更加没有心情,也怕影响她的心情,待他心情有所缓和,已是这个时候。 纤绵稍稍理解,毕竟丧亲之痛世人相同,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差别,便让木槿挑了一份合适的慰问礼吩咐人加急赶送。然后提笔写了些安抚的话,托鸽子先行告知。 十几日后,木香就将鸽子带回来的信件递过来了。纤绵不知为何竟然有点紧张,略略呼吸后,才徐徐将信件展开,上面竟然只有一个字,“阅”。纤绵本以为他至少会规矩地写些冠冕堂皇的话,或是些不痛不痒的寒暄一类,而他却简简单单地回了这样一个字,仿佛自己白白给人家讲了个故事,人家点点头,连鼓掌都吝啬,扭身走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回信大约也就是世子这样的人才能写得出来,她捧着纸条,当真是哭笑不得。 偏生他如此这般,让纤绵起了戏谑之心,他吝啬写字,自己就干脆一个字都不写,画幅乱七八糟的图给他,看他如何回。 纤绵是一个想做就做的人,所以很快就画好了一幅先生说书的图,特意将下面唯一的那个看客画上夹谷琰的发型装束,构图一般,意境二般,表达的意思欠缺,她却捧着画满意地点点头,吹了吹墨迹,好好地将“佳作”托付给木香让她用鸽子将画送走。 十数日后,鸽子再回,带来的却不仅仅是夹谷琰的一个“阅”,还有一张看起来比她的画风还要稚嫩八分的图,但图上的那个蹙眉抱着礼盒的小老头模样的男人,纤绵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夹谷琰,不由得感叹画画之人手法之老练,看图上所示,大约是夹谷琰收到了自己送过去的慰问礼。舞文特意另派了一只鸽子阐述情况:总体上就是夹谷琰的妹妹夹谷珍到书房玩耍的时候看到了纤绵的画,很有兴致的提笔回了。 纤绵觉得这姑娘比夹谷琰有趣得多,便再度回了一幅画:画了小老头模样的男人敲打着坐在地上画画的小姑娘,小姑娘揉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夹谷珍也不含糊,回了纤绵一张高大威猛的小姑娘高大威猛脚踩老头的画。 纤绵和夹谷珍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但夹谷珍回的每一封中都有夹谷琰简单而直白的“阅”,时间一久,纤绵就把这个“阅”当作夹谷琰的问安方式,无关痛痒的寒暄罢。 临近年关,纤绵在内院看着府内的丫头们装点气氛。木香提着灯笼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翁主,太子殿下驾临,公主让您快些去呢。” 纤绵微微蹙眉,这太子舅舅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想到上次太子对自己的态度,她不免有些头皮发麻,理了理衣襟,覆好面纱后迈着小碎步,规规矩矩地到前厅给太子请安。 太子一身玄色衣衫,坐在当中的花梨木玫瑰椅上,看到纤绵淡淡地点点头,“几日不见你这丫头,倒长了些规矩。” 纤绵恭敬地行礼过后,坐在一旁,头也不敢抬,低声念道,“太子舅舅苦口婆心的训诫阿?氯?济?怯谛模?桓矣兴亢恋耐?场!?p>  公主坐在纤绵的对面,神情淡漠地吹着茶水上的浮沫。 太子看了看公主,眉间愁绪加深,几乎就要叹气,为了掩饰轻咳了一声,“阿?潞褪雷踊褂辛?德穑俊?p>  纤绵不晓得“阅”字是否算联系,迟疑地点点头,“算是。” 太子眸色一亮,带了几分愉悦继续问道,“那他可有说何时娶你过门?” 纤绵呆了呆,差点摔了手中刚刚拿起的茶盏,放好茶盏后,坦言道,“世子的生母刚刚薨毙,丧期也不过百日。” 太子几乎是笑了笑,“孤倒是听说他前几日纳了言官司空挚的女儿和守城将领肖骏的女儿,哪有正妃未娶就纳妾的道理?” 纤绵听木槿描述过司空月皎和肖铃兰是世子侧妃,现下才知道原本她们也是无名无分的。她再度感觉自己被耍了一回,她暗叹一声,自己一开始本来就是被耍的,他与自己不过是像来往的通信一般,自己拼命画,他也不过是个“阅”,如同台上只有自己在演出,他不过只是看热闹的一个。 公主放下茶盏,茶盏发出一声冷冷的脆响,她抬头看了看脸色越发不好的纤绵,笑说,“世子有心,一来心疼纤绵年岁小不谙世事,二来明白本宫只此一女,不忍就此让她离开本宫。” 太子冷了神色,斜了斜眼睛,说道,“四月阿?戮鸵?肱?r恕!?p>  公主不以为意,抚了抚宽袖上镂空的绣花,淡然道,“官家女子都是十二岁入女学,就算是本宫的女儿也不能例外不是?” 太子的脸色一沉,“姐姐当真要送阿?律吓??穑俊?p>  公主笑着点点头,“自然。” 太子手指一根根抽紧,然后攥拳,“姐姐莫要后悔。”说完便拂袖而去。 贞定公主招呼发愣的纤绵一起过去行礼,纤绵迷茫地和贞定公主一起说,“恭送太子殿下。” 望着太子冷硬的背影,纤绵拉了拉公主的袖子,懵懂地开口,“母亲,太子舅舅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公主摸了摸纤绵的头,叹了一声,“我让木槿做了你喜欢吃的清炖什锦鱼圆和蜜汁三味,这会儿子约莫做好了,你可以先去尝鲜。” 纤绵明白母亲是故意不给她答案的,但如今的她却不能装作不知,笑盈盈地点头,“母亲最疼阿?铝恕l?拥钕滤??问拢俊?p> 第三十三章 婚期 公主若有所思地望着茶盏上的细纹,良久没有作声。 纤绵见母亲为难,便再度撒娇般地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母亲,阿?轮?滥盖追衬眨?庖荒暌埠湍盖籽r瞬簧俪?弥?拢?盖浊液臀宜邓蛋铡!?p>  公主顺势抚了抚纤绵的头,迟疑半刻,道,“正如你刚刚和太子说的,世子的生母薨毙。不在百日内成亲,就要等到守孝满三年之后了。” 纤绵抿了抿唇,放下手,低声试探着问道,“是太子舅舅觉得三年太长,希望我尽快嫁过去吗?” 公主闻此长叹一声,“本来,太子是想要尚翊和东秦联姻来巩固地位的,偏偏,那里的女帝要求尚翊入赘,等于是嫁过去。尚翊那么倔强的孩子怎么肯去,瞒着太子,在簪花宴上随便选了个姑娘定了亲。太子气得很,可也无奈,只得在你身上寄予厚望了。” 纤绵咬了咬唇,正要说些什么,公主拍了拍纤绵的肩膀,继续道“可,现下,你确实不太适合嫁过去,偌大的城主府内斗也是相当激烈的。就算此刻世子他用国婚礼仪来娶你,入了府你也不过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罢了。再说,你不是也不想嫁过去吗?” 纤绵低垂下头,把玩着手指,“我是不想,可,若母亲需要,阿?乱膊皇遣豢梢浴!?p>  公主柔婉一笑,摸了摸纤绵的脸颊,“你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况且你师父这就回来了,好好研习功课才是正经……”木槿匆匆进来在公主耳边耳语片刻,公主点点头,对纤绵道,“说着他,他就来了。酒鬼回来了,正在酒窖等你,去吧。” “可是,母亲……”纤绵总觉得公主有些话并没有对自己言明,而那些话对自己相当重要。 公主再度摸了摸纤绵的脸颊,别过头道,“去吧,别让他久等。”说完便像是害怕纤绵纠缠般,携木槿快速踱步离开。 纤绵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张了张手,知道就算将公主叫回也无济于事,便不情不愿地吩咐木香备灯,独自一人提着灯徐徐进入酒窖。 摇曳的光影中一个熟悉的略显沧桑的脸对她露出一抹笑容,“哟,好久不见。”说完他放下手中酒壶,摆好架势,朗声道,“来,和为师打一场先。”不等纤绵有所反应,伸手径直劈来,手法极快极狠,纤绵一愣之后急忙翻身一跳,堪堪躲过,见他扭身过来,便放下所有心事转而应战,余光恰巧扫到了挂着的佩剑,一把拔剑而起,脑中回想着师父和夹谷琰的教导,挑剑,回刺,酒鬼用脚勾起放下的酒壶,一边喝着酒一边躲避,时不时还搞点偷袭,那副轻松惬意的样子让纤绵的一招一式都显得单薄无力。 打了半个时辰,纤绵又羞又气地收了剑,酒鬼敲敲她的头,“你啊,就是太心急。心一急招式则乱,你这样会死得很难看的。” “师父说要教我弹琴,结果走了大半年。”纤绵嘟嘴说道。 “是啊,走了大半年的何止是我,你的琰哥哥那里,你是不是也这么担心啊?”酒鬼贼兮兮地觑着纤绵。 纤绵斜了斜眼睛,“不过是半纸婚约,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起来这么不顺耳呢。”酒鬼晃了晃酒壶问道。 纤绵抬了抬眼皮,哼了一声,“这是事实,只能不顺耳了。” 酒鬼双手一拍,笑了笑,“罢了,看过了为师给你的琴谱,有没有想好要学哪一样?” 酒鬼给的琴谱最前有记载琴的三个用处,一是娱人,二是娱己,三是同乐。娱人是讲琴音救人之法,其中就有清心普善咒,隔空妙音这样能够疗伤安神的曲。娱己是讲杀人之法,音攻之法,七弦无形剑,悦音冷锋。同乐就是酒鬼用来困住纤绵的幻境,不杀不救只等曲中人自己醒悟。 纤绵暗暗思量,恍惚想到了母亲对自己的担忧,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想学太平安国曲。” 坐在酒坛上的酒鬼哈哈大笑,“小丫头,不是说不过半纸婚约?怎么想学他家的不传之秘呢?” 纤绵挑眉,偏头,“总归,我和他还有一半的婚约。再说,我若当真要嫁他,自然是要学些对他有用的,对我在府内立足有用的。” 酒鬼欣慰一笑,却摇摇头,道,“且不说没有镇国琴,有曲子也白搭,你若真学会了,也只会招致祸患罢了。” 纤绵撇嘴,哼了一声,“不会就说不会,拿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说我,真没意思了。” 酒鬼放下酒壶,拨弄了下琴弦,斜了纤绵一眼,“激将法没用。不过,我会看情况教你的。” 纤绵心情大好,眨巴眨巴眼睛,往酒鬼身边蹭了蹭,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师父当真?” 酒鬼往后退了退,敲了敲琴架,斜眼看着纤绵,“别高兴得太早,你这样的资质只怕还未必能成,琴有七弦,一弦为君。二弦为臣。三弦为民,四弦为事。五弦为物。六弦为文,意在柔以应刚,通称救人之弦。七弦为武,意在刚以应柔,即为杀弦。琴,情也,心存善念才能救人,足够坚毅才能杀人。丫头,你能做什么?” 纤绵沉吟半刻,抬眸,笃定地回道,“既要杀,也要救。” 酒鬼又放声大笑起来,“若是如此,只怕你今后就没的睡了。” 纤绵闻言,吐吐舌头,“师父不会那么残忍的。” 酒鬼用酒壶敲了敲纤绵的脑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不是白白说说的。” “师父又不让我显摆,学了也没用。”纤绵拿起弓箭,随手一勾,箭直中靶心。 “如今不显摆是为了以后的大用处。”酒鬼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 “大用处,大用处,也不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是大用处,没意思。”纤绵撇撇嘴,低声咕哝一声。 “丫头,好好学琴吧。学成的那时便是你的出嫁之日。”酒鬼听到了她的话,笑呵呵地挤兑道。 “那就不学了,也不嫁了。”纤绵红着脸,扭身就要走出去。 酒鬼勒住了她,一本正经地接话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如此,可知道你是万分焦急地要嫁,故而万分迫切地要学。那,为师也就勉为其难地成全你,今日开始,我们通宵练琴。” 纤绵瞪了瞪眼睛,讪讪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酒鬼坚实的胳膊,“师父,在开玩笑吗?” 酒鬼懒洋洋地再度用酒壶敲了敲她的头,挤了挤眼睛,“哟,开玩笑这种事情我还没做过,以后可以试试看。丫头,别愣着了,快,准备家伙,我们正式开始。” 第三十四章 两极 在酒窖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呆得太久会心理扭曲,于是酒鬼决定放纤绵换上男装,带她策马出城。路上他从悦云楼买了酒,悠悠哉哉地边咂摸着酒,边在后面看着她,半路酒醉微醺,躲进树林中休息去了。 半日之后,马儿也累了,纤绵勒马而停,却不见酒鬼踪影,便走进了路边的茶棚边休息边等待。 茶棚的老板笑眯眯地给她端上了一碗茶,“客官,慢用。”说完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纤绵看了看粗糙的木板上那只灰蒙蒙的茶碗里浑浊的液体,虽然渴得厉害却也只是咽了口唾沫,隔着过道望了望旁边的人的茶,和自己的毫无分别,见别人喝得酣畅淋漓。她蹙眉勉强喝了一口,却被粗糙的茶叶呛进喉咙,正咳嗽的时候,茶棚角落几个人大声的谈笑入了她的耳。众人当中的老头摇着蒲扇正说着帝都趣闻,“刚才那件事情倒是罢了,今年的胭脂节的状元可真是了得哟。” 这时总有那么几个欠嘴的兴致勃勃地答话,“如何了得?” 老头得意地摇头晃脑说起来,“话说这个小女子在斗诗会上只用了别人一半的时间就做出了一首七言绝句,意境之高远,用词之新颖世间难得一见。可就在这时她一个旋身就进了比武场,一下连胜五人,小小女子在比武台上堪堪一站,底下无人敢妄动,颇有大将之风。最绝的是这个女孩才刚刚一十二岁。” 旁边一片哗然,啧啧称赞,“不知这位出身哪个高门?” 老头喝了口茶,用扇子指点说,“说来就更奇了,这位正是人称常胜将军的柳常胜家的千金。去年也是她拔得头筹。” 纤绵闻言,恨恨地咬了咬唇角,不自觉地屁股往那个方向凑了凑。 “将军府啊,我倒是记得那件陈年旧事。”一旁一个书生模样的答话道。 “是啊,常胜将军和贞定公主嘛。”一个把袖子撸到臂弯处的男子很是自得地说。 老头拿起蒲扇扇了扇,抑扬顿挫地说道,“众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本是一个三人的故事。除了常胜将军和贞定公主之外,还有逍遥城的城主夹谷衷。” 书生不屑地说,“这可是件陈年旧事,我们也都知道。” 老头在书生眼前摇了摇扇子,“公子此言差矣。我说的并不是贞定公主原本和城主有婚约之事。而是后来贞定公主到西江边境路途中竟和微服出巡的夹谷衷同游,此事经过十月,多年不孕的贞定公主竟然生下了翁主。谁敢说此事不蹊跷哪?” 撸袖子的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怪不得后来两人和离,原来是红杏出墙。” 纤绵的怒火腾地上窜而去,可终究没有达到她爆发的程度。 书生却不以为然,“可是翁主已经许配给逍遥城的世子了啊,若你说的事实,那么这不是*。” “世人皆知这逍遥城城主是个痴情种,当年差点因为公主嫁他人一死了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娶了家族安排的女子生了孩子呢?我都有听说,这位城主本身也非宗家嫡系,说不准现在的世子也是庶出的分家那里抱来的呢?再说,这朝堂之事哪是咱们这种平民百姓所能理解,身居高位的什么世子啊城主啊没准就有某种特殊癖好呢?”老头若有所指,意味深长地说。 周围的人都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面面相觑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有道理啊,有道理。” “我倒是听说,这贞定公主和将军和离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撸袖子的男子吃着花生米说道。 书生一把抢过那碟花生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将军亲手掐死的女婴竟然被公主救活的事。” 老头摇着扇子,咳嗽了一声,“都说这翁主命太硬,是天煞孤星呢。” “天煞孤星啊,我倒是觉得公主更贴切……啧啧,一女侍二夫,奇闻,奇闻……”撸袖子的男子还没说完话。 纤绵再也遏制不住怒火,拽过凳子冲他扔了过去,“闭上你们的狗嘴,真是污人耳朵,不堪入耳。” 老头拿着蒲扇躲开,一边迈着踉跄的步伐,一边抖着嗓子喊道,“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乱叫?” 纤绵挑眉,撸起袖子翻身上了桌子,睥睨道,“不好意思,你们正巧赶上我心情不好。” 酒鬼姗姗来迟,看到的就是整个茶棚只剩下一片废墟,纤绵站在废墟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 酒鬼摸摸发痛的头,轻咳一声,“老板,茶钱。”老板哆哆嗦嗦地从一棵树后面探出头,颤抖着伸出手,酒鬼从身上翻了半天只得了两个铜板扔进老板手中。老板瞪着这两个铜板,明显表情有些扭曲。 纤绵斜了老板一眼,干巴巴地笑着问,“怎么,不够吗?” 老板急忙将铜板塞进口袋,点头哈腰地说,“够,太够了。”说完就慌乱地跑了。 酒鬼啧啧两声,“女孩子太过暴力会没人爱的。” 纤绵却歪了歪嘴角,“师父,明日就要上女学了,听说女学的女师父都是胭脂节的状元。师父,你说我和那个女状元哪个更厉害一些呢?” 酒鬼的头更痛,却没有装作不知,只得揉揉眉心,低声劝慰,“她毕竟是你妹妹。” 纤绵飞身跨上马,抓紧缰绳,抽打了马儿的屁股,马儿吃痛撒蹄子飞快地跑了起来。马蹄溅起的尘土中酒鬼只听到一句,“我才没有什么妹妹。”闻言,酒鬼转动了一下睡得有点僵的脖子,叹了一声,上马回城。 刚刚入帝都,就看到人潮汇向一个方向,她下马好奇地随着人流过去。人潮拥挤的中心正是将军府,一顶金顶明黄缎核桃木雕花的四人抬的轿子立于将军府的朱红大门口,后跟两顶红罗绣宝相花伞和两顶青罗绣宝相花伞。 不出一刻,戴着覆着及踝青纱斗笠的女孩由着丫头的搀扶上了轿辇,人群涌动,纤绵看到了完整的迎接功臣入宫的皇家仪仗。 纤绵左边的男子摸摸下巴说,“果然虎不无犬女,这柳将军的大女儿小小年纪就被提升为女学的女师父了。” 纤绵右边的老头拄着有些磨损的拐杖,掉了几颗牙的嘴说话有些不利索,“就是,柳大将军不仅是大兴的功臣,也是位能培养才女的好父亲……” 纤绵听不得别人说柳常胜的好话,此刻也没心情和这些人争辩,扭身奋力挤出了人群,却霎时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口。她头也没抬,径自要绕过,却发现胸口移了移,还是挡在她的面前。 纤绵愤愤地抬头,看到酒鬼无奈的表情后撇了撇嘴,“师父,又要说教什么?” 酒鬼摇摇头,垮下脸,“有钱吗,我饿了。” 纤绵牵着马莞尔,“没有,不过,不代表我们不能吃饭。走吧,悦云楼。”可是,很不幸的,悦云楼已被将军府包下来宴请来祝贺的宾客。酒鬼看着门口笑得没鼻子没眼的小二,镇定地说,“真的不用花钱啊,没想到徒儿你这么有先见之明。” 凭什么自己受人嘲讽,而柳菁菁屡受赞扬,这种两极般的对待让纤绵很是难受,不由得气得大喊一声,“柳菁菁,柳菁菁,柳菁菁,她到底哪里好?” 周围的宾客被这一句惊得全部噤声。 酒鬼挑眉,笑呵呵地摸摸鼻子,回答道,“自然哪里都好,不然能有这么多的宾客在此吗?” 宾客被两人的问答逗笑了,“是啊,是啊。”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气得有杀人冲动的纤绵重重跺了两脚,转身离开。 第三十五章 撩拨 风动,杨柳依依,细嫩的枝丫轻轻触碰着纤绵的脸,她却怒气冲冲地将整根柳条折断,往水里一扔,恨恨地想着许多事。当初,帝都有关公主的风言风语太盛,母亲躲进了城外的水月庵,将自己寄养在太子府,虽然自己跟着嫡长孙袁尚翊也免不了听别人的奚落之声,常常闯祸,只为太子妃舅母忍耐不住将自己扔到水月庵去找母亲。她这样乐此不疲地玩着,直到那一年,太子舅舅的寿辰,她被奚落她的人围在池塘边,而当时已经因为文采出众而站在最后的柳菁菁,不知是不是刻意地轻轻推了她前面的人一下,一排人全都落了水,却个个指认自己是罪魁祸首。柔弱的太子妃受不了天天到访指责的人们,只得再度让木槿拉着自己去水月庵,却因为本来就受了寒,再加上路上的颠簸,自己差点因为这样死过去。母亲便转了性子,以凌厉之势踏入朝堂,当日人人可欺的自己也可以桀骜起来。 可现下,柳菁菁已经成为帝都人人夸赞的才女,而自己还只是默默无闻的草包。柳菁菁可以作为将军府的千金受嘉奖进封,而自己却只能作为野种连累母亲被人耻笑。就连夹谷琰,也是因为为了救下将要落水的柳菁菁而与自己定了亲,说起来,自己还真是一无是处。想到不日就要去女学,自己也就逃不开和柳菁菁一起的日子。师父不许她露出平日他教给她的东西,母亲也不许她盗用那些大多数人没有见过的诗词和曲子。 她气咄咄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被风不断吹动的轻纱般的浮云,想到自己那次无论是用了什么办法,也是赢了柳菁菁。这样想着,她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她起身,做了个射箭的动作,不论母亲如何劝导自己,女学就是小朝堂,让自己有所收敛,柳菁菁这个丫头她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翌日,女学的第一天,纤绵收拾妥当,大模大样地进到在皇宫东侧的灵兰学馆中,各家小姐们三三两两地给她见了礼后,都和相熟的人聊天。纤绵目光所及,在一起聊天的小姐们多半是母亲说过的朝堂之上交好的官员们的女儿,果然如母亲所料,这女学当真是更加清晰的朝堂分割。帮着纤绵拿东西的木香见纤绵若有所思,以为纤绵因为无人理会而生气,便气哼哼地瞪着那些人,对纤绵说,“翁主,您的身份尊贵,本也不该和她们一起。” 纤绵恍惚回神,本也没将那些放在心上,对木香摆了摆手,远远一眼认出带着面纱娉婷走来的柳菁菁,新仇加旧恨一起涌上她的心头,她眉毛一挑嘴角一勾,径直走向了过桥的菁菁,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大状元哪,哦,不对,应该唤你一声女师父,本主有好多的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女师父是否有空呢?” 柳菁菁眉毛轻扫,却是斜飞入鬓的形状,别是一番英气飒爽,傲气凌人。但是她只是怯怯地低着头,小声唤了一声,“姐姐。” “女师父这声姐姐太贵重了,本主可当不起。”纤绵鄙夷地瞥了菁菁一眼,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再提醒你一句,本主的母亲只生了本主一个啊,没有兄弟姐妹。” 周围的小姐们本也因为菁菁年岁小破例成为女师父而心有不快,况且朝堂之上公主风头正盛,将军虽也居功至伟,终究也不是皇亲,此时见纤绵如此理直气壮地教训菁菁,便都带着嘲讽的笑容看戏。菁菁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把头埋得更低,想要绕过纤绵进内院。 纤绵看出她的目的,使出对付酒鬼师父的办法,伸脚狠狠地踩住了菁菁穿着绣着茉莉花的青色绣鞋,菁菁吃痛地叫了一声。纤绵却偏过头,比她更大声地喊了一声,“啊呀,真是,这可怎么好,本主一不小心踩到了女师父的贵足啊?”忽而纤绵扑哧一笑,掩唇觑着菁菁,故意大声说道,“忘了,忘了,女师父的脚可不是贵足,女师父身上的哪一部分都不是贵族。” 一旁看热闹的小姐们都抿不住,嘲弄地咯咯笑了起来。 菁菁咬了咬唇,忍下了这口气,再一次想要绕过纤绵。可纤绵昂首挺胸,偏偏就是不让,故意施展功夫快速截住,菁菁本想忍让,可面对纤绵的咄咄逼人她简直无处可逃。 不知谁喊了一声,“教习嬷嬷来了。”各家小姐顾不上看热闹,都敛起笑容,娴熟地换上大家闺秀的模样,进了学堂。纤绵则看着菁菁如临大赦的模样歪了歪嘴角,扭过头看着学堂,似是不经意地将菁菁推入河塘。极动听的扑通一声后,纤绵抖了抖衣袖,假装没有听到菁菁的呼救,大摇大摆地去上课了。 课上到一半,浑身湿透的菁菁才堪堪进来,一直等着菁菁的教习嬷嬷拿着书卷蹙眉看了一眼,咳嗽两声,说道,“我还在纳闷柳师父为何迟到,原来是去玩水了。” 菁菁的面纱大约是因为在水中挣扎而丢失了,故而此刻涨红的脸色在大家面前表露无遗。坐在不远处的纤绵满意地点点头。菁菁犹豫了下,开口解释,“下次不会这样了。” 纤绵挑眉,原来这丫头竟然不会告自己的状,那样更好,看我不把你欺负得哭爹喊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纤绵想尽各种办法折腾菁菁,除了言语上的讽刺奚落,也会做些小动作:上课故意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在她的凳子上抹上浆糊,打翻她的食盒,故意听不懂她讲的课去教习嬷嬷那里告状等等。官家小姐都是人精,为不得罪人,遇事也只是装傻。纤绵明白她们的心思,故而也不加以收敛。这翁主与柳家千金不合的传闻从女学慢慢延伸到了街头巷尾。 深秋的夜晚,酒窖中央,红泥火炉上的砂锅中用生姜煮着茶,温热的清香弥漫在黯淡的酒窖中,别是一种难言的温情。酒鬼难得没有一身酒气,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恍若清澈泉水泠泠,从奇山怪石中蜿蜒而出,泉水不紧不慢,无拘无束,流淌间涤荡了世事铅华,洗去了岁月繁华,令心沉静下来,柔软下来。纤绵笑了笑,这曲《石上清泉》大约只有师父能够弹出这样的意境。 她略一沉吟,放在琴弦上的玉指轻动,奏了半阙《花移影动》,此曲名源自“风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句诗,描写的正是期盼归人的女子因花移影动牵连出的心情的跌宕起伏。纤绵弹琴的时候想的就是母亲,琴声悲悲切切,恍若女子柔声倾诉着满腹的相思之情,忽而想到了柳菁菁和她的母亲,悲切的琴声中透出一缕无法磨灭的怨愤,仿佛女子明白归人不归是有异心,长久岁月沉淀下的委屈与不甘瞬间喷薄而出,让琴弦几乎不能相应,铮的一声琴弦便断了。 纤绵也因为这突然断了的弦惊了一跳,舒了一口气后回头对酒鬼说道,“师父,我换上弦再与你比试。” 酒鬼摇摇头,叹息一声,“你就那么不甘心吗?连我的琴声都不能动摇你分毫。” 纤绵垂下眼帘回道,“自然不甘心。” 酒鬼查看了纤绵琴上断的那根弦,从怀中扯出几根,略略比较,“差不多就得了。” 纤绵明白酒鬼意有所指,“师父也觉得我对柳菁菁太过了?” “除非你能做到一辈子都不给她翻身的机会。”酒鬼一一拾起自己所用的羊脂玉棋子徐徐说道。 其实这样的承诺很容易出口,但是纤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辈子本来也不长”。 酒鬼看出纤绵的低落,“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我和公主教你这么多东西不是让你去欺负自己的妹妹的。” “她不是我妹妹。”纤绵扁嘴分辩道。 “好,只要你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就好。骑射的东西也不能忘,十日后你放假我会带你出城。若是不去你知道后果的。好了,休息去吧。”说完,酒鬼摆弄着琴弦,然后拿起自己一直没有碰的酒壶,拧下塞子,闭着一只眼看了看酒壶中的酒。 第三十六章 赏罚 转眼到了腊月,公主因为平乱有功而得以晋封,成为大兴有史以来第一位护国公主。官员们走动的热情越发高涨,公主府前门庭若市,前院摆满了是官吏们送来的贺礼,宫中也送来了绸缎首饰以及各色吃食。女学中少不得些奉承纤绵的人,一个个都巴巴地送来贺礼,她缩在垫着狐皮的美人塌上抱着手炉,光是看着木艾拿来的礼单都觉得眼花,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木香,过来。” 各色礼品堆满了平日寥落的紫漆彩绘镶斑竹桌,木香靠在桌边正在偷偷拆开一个小包的红纸,闻言快速将小包塞进袖子,不情不愿地走到纤绵身边“翁主,有何吩咐?” 纤绵一眼就扫到木香的不自在,哼了一声,“礼单还没有对,你倒是打起自己的如意算盘了。” 木香哆嗦了下,辩白道,“奴婢没有。” 纤绵挑眉,慵懒地招呼木香到面前,放下手炉,挥手一把扯掉了木香的袖子,一个小巧的嵌绿宝石的铁盒当啷一声落地,纤绵蹙眉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本主怎么不记得我把丞相送过来的妆奁盒送给你了呢?” 木香低声辩解着,“翁主,奴婢并没有想要私吞,奴婢只是想帮翁主看看。” 纤绵指了指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木艾,不屑地说,“木艾给我看的时候,她也没有先把东西藏到袖子里啊。做错事情,领受惩罚就好,竟然还狡辩,你当本主没有眼睛还是没有脑子啊?” 木香难得见纤绵发如此大的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翁主,木香不敢了。” 木艾看了看流着眼泪的木香,劝慰说,“翁主,大过年的,莫因为这动气。” 纤绵再度冷哼,想到母亲之前若有似无的暗示,以及有意放手让自己管事的决心,语气格外强硬而冷冽,“这阵子本主的妆奁盒中的首饰总是在少,本主不是不知道谁拿了,只是本主念在你伺候得力,且家里确实有些事情,不愿追究。这次竟然敢在本主眼皮子底下犯案,本主若是轻易放了,下次岂不是要把本主这房间都掏空了。” 木艾见纤绵如此说,必是不肯放过木香了,咬了咬唇再不言语。 木香瞪了木艾一眼,喘着粗气。 纤绵把玩着耳坠上的南珠,想了想木槿教自己的一些家法,叹了一声,“你做的事足够将你乱棍打死,不过看在你伺候本主有些日子的份上,又是年节,打你二十大板给个教训吧。” 木香跪着爬到纤绵身边,悲悲切切地哭诉,“翁主,请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纤绵有些心软,可正如母亲教导,凡事赏罚分明才能管好府内诸事,便硬下心肠,别过脸,将事情推给木艾,“木艾,去外面叫人吧,本主现下不想看到她。” 木艾一脸悲悯地看了看木香,低头应声,转身出去,不一会带着小厮将死抓着纤绵垂在塌边裙角的木香带出了外面。 木艾颤抖着给纤绵奉上一盏茶,纤绵吹了吹浮沫,听着外面的惨叫声,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神。 木艾脸色惨白地听着惨叫声,低声唤道,“翁主……” 纤绵看了看木艾,僵硬着唇角,笑了笑,“母亲说,我不是个好主子,该管的事情我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果然如母亲所料倒是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 “不是翁主的错,木香她……”木艾既不想说木香的坏话可又说不出什么劝说的好话,只得噤声。 “你放心,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处罚谁的。”纤绵看着小厮拖着受完刑罚的木香进来。木香的后面几乎全部都被打烂了,有气无力地抬头看着纤绵。 纤绵放下茶盏,看也不看她,整理着衣襟道,“给你几天养伤,往后要是再有不轨行为,也别怪本主不客气。” 木香歪了歪嘴,似乎很是气不过。 纤绵挥手让小厮把木香抬走,拿起礼单递给木艾,“木艾,好好清点礼物,挑些好的我去女学给那些小姐们。” 木艾看了看被拖出门的木香,忙不迭地点点头,对着礼单清点起礼物来。 过了十五,纤绵带着木艾跟着两个抬礼品的小厮进了女学。本来热热闹闹的学堂一下子安静下来。纤绵特意将最上面的那个递给坐在第一排的粉衣女子,“我看丞相府的郭二小姐的饰物多为水晶,所以私下认为郭二小姐应该是喜欢水晶的。碰巧我这有一盏水晶宫灯,并非特别精致,奇就奇在水晶中有天然形成的兰花图样,还请小姐笑纳。” 郭小姐喜不自胜,吩咐丫头接过,“翁主这话说的,您能惦记着我们就是我们的福分了,今日我也没备好回礼,他日必会登门拜谢。” 纤绵手指绕着辫稍,客套地回应,“哪里,哪里,听说丞相家送给本主的妆奁盒是郭二小姐特地为我挑的,本主不过是礼尚往来。” 一旁的小姐们都嫉妒地看着眉眼带笑的郭二小姐。 纤绵伸手一挥,木艾将礼物一一送到各家小姐的手中,只漏下了菁菁。 各府的小姐本都是见过世面的,可看到纤绵出手的东西还是直了眼,“这猫眼石的戒指可真是精雕细琢。”“你看翁主给我的这个翡翠玉镯,这水头多足。”“这金簪上面的花似能闻到香味呢。” 混乱的议论中,菁菁抱着书走了进来,纤绵托着一串墨玉项链施施然走到她面前,“这点小礼,不成敬意。”菁菁被纤绵欺负得狠了,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民女谢翁主厚爱,不过翁主的礼民女不敢收。” 纤绵知道她就是这个态度,所以眉眼不抬地冷哼一声,“是你看不上本主送你的礼物吗?” 菁菁委屈地摇摇头,“民女不敢。” 纤绵笑了笑,要将墨玉项链放进菁菁的手中,虽然答应了师父不给菁菁好看,但是纤绵也咽不下这口气,手停在半空中一松,墨玉项链啪地一声碎落在地。纤绵似是很惊讶地喊了出来,“你知不知道这墨玉极为难得,你怎么不接住呢?” 菁菁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民女不知道翁主会半路松手。” 纤绵故作委屈地说,“你是说这都是本主的过错咯?” 各府小姐刚刚得了纤绵的东西,自然都是向着纤绵的,一个个指责着菁菁。菁菁百口莫辩。纤绵趁机哽咽起来,小姐们呼呼啦啦地围在纤绵的周围,“翁主,您不要难过。您给我们的东西我们都很喜欢啊。” 纤绵连眼睛也不抬,只顾着自己伤心。 郭二小姐过来奉承道,“翁主给她面子,她不要,是她不识抬举。翁主又何必伤心?” 另一个女孩急忙点头,“可不是,没必要为了这种人伤心啊。现在皇上可看重贞定公主了呢。现在官吏的任命都是贞定公主负责的。” 几个女孩使劲点头,开始叽叽嘎嘎地说了起来。 纤绵只是抿唇,用余光看着一旁低头的菁菁。她没有用母亲和师父教她的东西,这样也算个终结了。以后不理菁菁就是了,而且有了这次,柳菁菁想要翻身也不容易了。 一个月之后木香养好伤,跪在纤绵面前,“奴婢知错,也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在翁主身边服侍,但是作为补偿,奴婢愿去鸽子棚帮忙照顾翁主的鸽子。” 纤绵正在木艾的帮助下为自己涂上蔻丹,“鸽子棚那里可没什么油水。” 木香低头回答,“奴婢已经下了决心。” 纤绵也不看她,只端详着自己手指,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好吧,你去吧。” 第三十七章 禁足 不久后,公主的生辰办得大张旗鼓,十里长街上皆是来送礼庆贺的人,红绸铺天盖地,红灯璀璨如星。可在后院里面听着推杯换盏之声的纤绵却隐隐不安,朝堂之事她还没有彻底分明,但盛极转衰,世间万物皆是这个道理,公主府如此炙手可热,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不由师父和母亲的提醒,她也慢慢收敛起自己的脾气,女学与入宫,都越发小心谨慎地应对,尽量让这个节点推后。可转折点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就在又一年的除夕宴会上公主所跳的剑舞招来了祸患。其实起因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是注定的,不是因为一支箭也会因为一方丝帕,一支金簪,这便是皇权的瞬息万变。 初春的花苞还未绽放,皇上身边的连公公带着官兵冲进府,“贞定公主接旨——” 刚刚送走夹谷琰的信件,而回到院中修剪花枝的纤绵见连公公没有半丝平日的讨好的笑容,不免心下一冷。公主似乎早有预料,跪下,纤绵也急忙跪在公主左后方。 连公公觑了公主一眼,清了清嗓子,“上谕:朕之爱女护国贞定公主,聪慧明理,朕特许其出入朝堂,然其恃宠而骄,屡违朕意,朕痛心疾首,念其犹有功劳在身,只得褫夺封号将其禁足,以示法度。钦此。” 公主面色沉静,恭敬地举起双手接过黑牛角轴的黄绸,叩首,“臣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公公抖了抖拂尘却没有动,公主会意看了看木槿,木槿急忙捧了一锭银子放入公公手中,“请公公吃茶。” 连公公掂了掂银子,呼了口气,说,“公主好好保重吧,说不准公主只能在这个四方的院子里孤独终老了。” 公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谢公公提点。” 连公公晃着四方步走了出去,官兵也随着出门,分别去公主府的各门处把守。 “母亲?”纤绵又是疑惑又是安慰地唤了一声。 公主却摸了摸她的头,劝慰道,“此次幸好还有逍遥城世子,若没有他,你便要和母亲一般在这院子中动弹不得了。但,权势一倒,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的女儿,你要做好吃苦的打算咯。” 纤绵抱住公主的腰,“母亲在这院中动弹不得,我便做母亲的眼睛,做母亲的耳朵,定然不会让母亲在此孤独终老。” 公主欣慰一笑,揉了揉纤绵的头,“本宫现下只愿世子不会在此刻落井下石,不然我们就当真没有翻身之日了。” 纤绵想说就算他要这么做,自己也是无可奈何的,可又担心这样的实话会让本就寥落的母亲越发难过,便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不过是一夕之间,门庭若市的公主府寥落了下来,每日只有纤绵上女学出门入门的声音。女学上的官家小姐巴不得和纤绵撇清关系,一个个较劲般的向柳菁菁靠拢。纤绵在女学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了,这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的人,女学中的姑娘们偏偏一个个在此方面都有所钻研。 公主府落败的同时,将军协助南盈打了胜仗正巧归朝。宫宴上甚至没有设置一个公主的席位,自然也没有了纤绵的。 庆功宴之后,纤绵身边的奚落之声不绝于耳,她唯有继续装傻充愣地坚持每日上学,此刻并不是争强好胜的时机,女学上的风向就是朝堂的动向,她是母亲的眼睛和耳朵。 她这样想着,一页一页地抄写着教习嬷嬷留给她的惩罚。完成惩罚的时候已然夕阳西下,纤绵慢慢踱步而出,却看到自己的马车边站着一个纤弱的身影。 她仔细辨认后,笑了笑,双手交叠行了礼,“见过九皇子,不知九皇子为何来此?” 段无双见惯了她无礼跋扈的模样,这样乖巧规矩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他轻咳一声,“本皇子自然是有事前来。” 纤绵微微蹙眉,忽而明了一笑,“柳将军帮助南盈打退了西齐的匪寇,作客他乡已久的九皇子也是时候回乡了,恭喜,恭喜。” 段无双最不喜别人叫他质子,听到她如此委婉说明,不由得心里一松,“是了,父皇也久病缠身,本皇子势必要供养在侧,五日后就要启程。好歹相识一场,本皇子也不能就这么走了。今日特来告辞。” 纤绵看了看天色,抿了抿唇角,“如今本主身份尴尬,不宜久在外面。只能和九皇子说声抱歉,他日相见必要补上皇子一顿珍馐美味。” 段无双似乎有些遗憾,但他还是拱了拱手,“这次本皇子回国是由你表哥袁尚翊全程护送,翁主且放心。” 纤绵闻言,面色一凛,南盈的国王久病,段无双虽年岁小且生母地位微贱却是国王最宠爱的,很是让其他皇子妒忌。听说段无双此次来大兴充当质子,也是因为其他的皇子的推举,这几年那些皇子早就将封地兵权分割一空,除了国王宠爱而一无所有的九皇子归国定然不会是坦途。以袁尚翊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可他却应了下来。此次公主被禁,证明公主面前的太子这张牌已然无用,竟然到了不得不轮到未及弱冠的袁尚翊的程度了。她挑眉,试探道,“表哥他可没那么靠谱,九皇子还是指望着别的护送者吧。” 段无双摸摸下巴,“也对,那家伙现在竟然在悦云楼那里吃酒,本皇子也有些不放心。不过听说是三殿下安排的亲卫队,是不是靠谱多了?” 三舅舅,那是兰贵妃的儿子,一直都与太子一派势不两立的,三舅舅会帮衬袁尚翊,除非这太阳从西边升起。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问题,三殿下也可以用些理由搪塞过去。况且大兴是五国中最强势的,兵强马壮,若不是碍于逍遥城,早就开始吞并天下了。若此次九皇子死在国境处,南盈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出兵讨说法,到时大兴也有了正当的出兵理由。 纤绵急忙摇摇头,不会的,自己想太多了,舒展眉毛,对段无双施了一礼,“那样,本主也放心些,多谢九皇子特地向我辞行,本主祝九皇子一路顺风。” 段无双深深看了纤绵一眼,再次拱了拱手,以作回应。纤绵撩起马车的帘子,回头担忧地看了无双一眼,点了点头。无双却抿唇一笑,对她摆了摆手,潇洒地回身离开。 在马车中的纤绵托腮蹙眉,无双此刻前来是要自己帮助他的吧,他也是心存担忧的吧,可自己也深陷泥淖之中,不能轻易承诺他些什么,而且她也不知自己近日所学是否能在此刻助力袁尚翊。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虽然她不想再与暴露残暴个性的袁尚翊有所交涉,但此刻关系到公主府与太子府的兴亡,终究还是先见一见他为好。 第三十八章 决定 如今这公主府戒备森严,纤绵回府之后再出门都要经过盘问,就连她放飞的信鸽上的信件都要经过官兵头领看过后才能送走。她思量许久,只得让木香来做自己替身。木香与她身形相似,反正出门都是要轻纱覆面的,且木香装作自己坐在轿中,官兵也不会太仔细地探查,应当看不出什么。 想好了之后,纤绵就唤了木香来,让木香换上平日她所穿的宫装,戴上轻纱斗笠。其实,她还是很介怀木香做过的事,不对木香多说一个字,只吩咐木香扮成自己坐上轿子。纤绵想着自己与木艾随着软轿一起出门,中途自己找机会溜走,剩下木艾看着木香,软轿在城中小绕一个时辰,自己再随着轿子一起回府。 木香木艾听了纤绵的吩咐,即刻收拾妥当就出门。守在府门口的官兵盘问半天也只得出翁主憋闷想要出门的结论,于是放行。纤绵覆着面纱,低着头,跟着轿子出了门,她估摸着时辰,往后看了看守备并无异常,便快走几步,趁机混入人群中,直奔悦云楼。 袁尚翊这家伙是个讲究的人,若不是靠窗的座位他都是不坐的,所以一入悦云楼,纤绵远远就找到了一身茜草色的他,明明是本该穿在女子身上的娇艳颜色,偏偏他给穿出了一副倜傥**的姿态。袁尚翊见到她并不惊讶,反而一揽宽袖,作了个请的手势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杯,以手撑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绸制的宽袖顺势滑下,露出他比女人还要细嫩的肌肤。若论俊美,段无双无庸置疑是首位,可若论这**姿态,袁尚翊可是让无双和夹谷琰望尘莫及的。 纤绵撇撇嘴,不想此种危急时刻,他还能做出如此洒脱放浪的样子,半是气愤半是无奈地唤了一声,“妖孽。” 袁尚翊闻言,抬头见是纤绵,眸子一亮,哈哈大笑,“妖孽勾魂,怎么,妹妹的魂被我勾走了吗?” 纤绵拿起桌上的筷子毫不客气地敲打两下他的头,“你不是勾魂,你是吓人。九皇子告诉我的消息吓得我魂都快没了。” 袁尚翊慢慢提高酒壶,徐徐给酒杯续满,那一条在空中的银白曲线越发显出他眉心的愁绪,他放下酒壶,手指在酒杯外沿划了划,低声说道,“妹子,此行凶险,只怕再无这样一起喝酒的时日了。” 袁尚翊一向不拘,此刻显出的这一份脆弱不得不让纤绵正色,她心中顿时豪气万丈,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哥,我虽不喜你处理问题的方式,但此次我愿与你一起分担。” 袁尚翊托腮打量纤绵良久,仿佛从没见过她一般,随后目光一闪,“你?还是好好在帝都吧。” “表哥,三舅舅的亲卫队的指向不明。表哥就算带上相同数量的士兵也难保能否全身而退。我与表哥一起,至少能够保住一个无双。无论上头打什么主意,好歹也度过此次难关啊。”纤绵此刻着丫头服饰,但也轻纱覆面,看着满桌美食,只能望洋兴叹。 “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袁尚翊拿起筷子挑拣着盘中的虾球。 “只说表哥信与不信吧,再说,表哥若不信我,自有方法让无双不能来向我辞行。无双说是五日后出发,那么,四日后的晚上,我会安排好一切,登门拜访。”纤绵对于只能看不能吃这种事情厌烦透顶,笃笃地说完,站起来,扭身准备离开。 “妹妹,你这么说,我倒是开始期待你的表现了。四天后,太子府后院,我等你。”袁尚翊终于吐出一句。 纤绵回头,看了看他难得正色的模样,恳切地嗯了一声,随后转身利落地踱步出门,等待着计划好路线的软轿归来,然后不着痕迹地混入软轿旁边,规规矩矩地回府。 回府之后她直奔书房,打开酒鬼之前给她的箱子,拿出最底下的地图,一一标注出要经过的城镇,从大兴的帝都到南盈的国都走官道的话,就算日夜兼程也要一个半月。可若是带上亲卫队几乎就是徒步走过,只怕要三个月。来回就要半年时间。纤绵摊开笔墨,提笔开始计划,就算装病在家也不可能装半年完全不漏,那么就先装病一个月,再让他们上报离家出走。 按照生病以及要离家出走的心境给夹谷琰画了三封信,算计了下时间,将信件放进两个套着的信封当中,在最外的信封上标注上日期。路上需要的东西也要提前准备,她托腮坐在书案旁边,望着摇曳的灯光许久,转而去找师父帮忙。 谁知酒鬼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丫头,来,师父先带你走一遍去南盈的路。” 天将亮的时候,纤绵终于从酒鬼的幻境中走出,疲惫地坐在地上,勉强笑了笑,“谢师父帮忙,本以为师父会不帮,做好了好好说上一番的准备。” 酒鬼喝了半口酒,挑挑眉,“此次虽是你自作主张,但我本也有心让你去的。如何让别人的亲卫队为你所用,这也是你需要学习的,正好这是个靠谱的机会。只是,幻境中的地形与真实还是有一定差距,你不要太依赖了。” “我明白,而且以表哥的智慧,说不定会走什么怪异的道路,多了解一些心更安。”纤绵慢慢起身,揉了揉幻境中受伤的地方,虽然没有伤口但疼痛还是明晰得很。 “丫头,这虽是难得的大用处,可有所保留也是保命之道。”酒鬼意有所指。 “比如……”纤绵偏头等待着下文。 酒鬼敲了敲纤绵的脑袋,“随时留一手也是你需要学习的。” 纤绵撇撇嘴,揉揉头,小声嘟囔道,“师父什么话都说一半,还总说我没长进。我当真是冤枉死了。” 酒鬼作势又要打,见纤绵护住头,哈哈大笑,“凡事手把手地教的,只能教出些循规蹈矩的徒弟,我这样让徒弟自己体悟的,才能教出大家。” 纤绵撇撇嘴,没有再说。酒鬼却伸手敲了敲她的头,“丫头,该上女学了,说不定还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等着你哦。” 纤绵瞪了瞪眼,“又来?师父又说半道话......” 酒鬼嫌弃地踹了纤绵一脚,提起酒壶满饮一口,“快走,我还要睡觉呢。” 纤绵气哼哼地揉了揉屁股,咕哝了两声,慢慢爬出了酒窖,拾掇了一下,吃了早膳,坐上马车去女学,路上不断揣测着师父说的意想不到的事情会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意外 灵台学馆中各位官家小姐们对于纤绵的态度依旧。这一日是教习嬷嬷教受绣花的新花样,纤绵的绣架被放置在远远的角落。纤绵见状笑了笑,放在平日她就会安之若素地过去,可今日她就是来挑事的,且不论师父告知自己的意向不到会否发生,她先要运作自己的计划,而这个计划怕的就是这些小姐们对她太好。她微微勾唇,故意将绣架搬到前面,与郭二小姐平齐,郭二小姐的位置极好,不愿挪动,可又不能出言相逼,只得沉下脸不作声。纤绵一本正经地拿起丝线穿针,然后拉长丝线,细细的针尖好巧不巧地刺穿了郭二小姐专注于自己的绣品的细嫩的手。郭二小姐的惨叫声极其不文雅,纤绵憋住笑意,装作慌乱地帮忙找寻丝帕,可偏偏一下子推倒了绣架,绣架摇摇晃晃最终砸在郭二小姐红色绣鞋上。郭二小姐的丫头急忙回神,跑过来准备帮忙却很不小心地被纤绵挪开的绣架绊倒好巧不巧地压在她主子身上,郭二小姐再次受伤,哭嚎之声混合着纤绵的道歉之声,加上郭家丫头的告罪之声。学堂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纤绵之所以会选中郭二小姐,就是看准郭二小姐最吃不得亏,如今公主府没落,身为丞相之女的她自认比自己的品级高出许多,定会很快反击。纤绵坐在池塘边喂鱼的时候,余光瞥到了郭家丫头在不远处的树间躲藏,心里轻叹真是慢。没办法,纤绵看这丫头动作慢吞吞,实在看不下去,毅然决然地决定帮助一下,于是她假装看到了池塘中的什么,走近两步弯腰细看,心中默默数了十声,果然一个迟疑而又决绝的力量推了她的后背,她就顺势跳进了池塘,虽已是二月,但水中仍然带着刚刚融化的冰雪凉意,沉入水中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象征性地扑腾了两下,一边故作气愤地咒骂着,一边慢慢爬上了岸。 这时,她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她不由得顺势向上看去,樱草色袖口上极精细地绣着团团的木芙蓉,竟然是一张之前总被自己欺负得低眉顺眼的那张脸。纤绵心里暗叹,师父提及的意想不到的事情莫不是眼前这个“妹妹”吧,她很快打断自己的想法,这柳菁菁平日受了欺负也不过一副可怜相,当女状元时的聪明劲都不知是否就饭吃了。柳菁菁看出纤绵的吃惊,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伸手一把拉住纤绵迟迟没有伸出的手,用力将纤绵拉了出来。 纤绵没想到是她,且心中思量万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倒是柳菁菁一路拉着她入了学堂后的内间,吩咐自己的丫头,“冷月,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翁主拿杯热茶。顺便去通知一下翁主的丫头,给翁主带一套衣服回来。” 一旁看起来木讷的丫头得令,跌跌撞撞地跑出内间。 纤绵闻言低眉顺眼,越发不知该说些什么,终归,感谢这类话,她对柳菁菁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的。 冷月很快回来,告诉纤绵说没有找到木艾。纤绵捧着冷月拿来的热茶,点了点头,内间中只剩下冷月气喘吁吁的呼吸声,纤绵觉得气氛更加尴尬,垂头看着茶盏。 冷月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看了看日头,叹了一声,“小姐,照理这会儿子冷星应该送午膳来了。” 柳菁菁闻言,点点头,“那你去看看,那丫头做事太马虎了。” 冷月福了福,再一次小跑出去。纤绵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能够逃离这种尴尬的处境,救星木艾来了,木艾提着食盒给纤绵和柳菁菁行了礼,“翁主可让奴婢好找,也不知翁主为何到这了?” 纤绵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柳小姐刚刚帮了本主,还送本主过来吃茶。” 柳菁菁听到纤绵这样说,不由得眉间舒缓,“无妨,本是我该做的。” 菁菁语音未落,冷月带着另一个圆脸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急忙齐齐跪下说道,“小姐,奴婢们为小姐送来的食盒被一匹受惊的马儿踢碎了,还请小姐宽恕。” 柳菁菁蹙眉,呵斥道,“没礼数的丫头,见到翁主在此还恣意放肆。” 圆脸丫头磕了头,带着哭腔说道,“奴婢冷星参见翁主,请翁主替奴婢说说好话,劝劝我家小姐。” 纤绵本来懒得理会,这丫头欲哭无泪的模样让她略略动容,“在何处弄的?被谁家的马儿弄的?” 冷星张了张嘴,看了看纤绵,又看了看菁菁,欲言又止。 纤绵看不惯丫头畏畏缩缩的模样,带了几分严厉训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只管说,本主为你做主就是了。” 冷星急得哭了出来,又磕了两个头,“回翁主,是侯在学馆门口的翁主家的青鬃马……” 还没等冷星说完,柳菁菁就喝止,“胡说什么,自己做错了事情狡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怪罪到翁主身上。” 纤绵才刚刚对柳菁菁有了几分好感,此刻心中一冷,就算是我家马儿受惊发狂,这错也不在我,柳菁菁这一句倒是直指自己,暗自叹息自己已经身处是非之地,急忙脱身才是道理。 木艾小心地觑着纤绵的神色,不发一言。 纤绵看了看木艾提着的食盒,今日得了菁菁的礼,赶紧还了就是,她舒缓语气,“既然是本主家马儿做错了,本主也应当赔偿,若是柳小姐不嫌弃,本主的食盒就给你了罢。” 菁菁似是惊讶的瞪了瞪眼睛,“这如何使得?” 纤绵示意木艾去将食盒拿来,“丫头刚刚送来,大约还是热的。也算聊表我的愧疚之心。” 菁菁看着木艾捧着的食盒,犹豫地站在那里。 纤绵看了看在她脚下抹泪的冷星和冷月,“还不替你家小姐收着。” 冷星得了令,看了看冷月,急忙高举着手臂接过,“谢翁主。” 菁菁看着冷星破涕为笑的模样,蹙眉说道,“真是惭愧,我家丫头太不知礼数了。” 纤绵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无妨,希望这悦云楼的食物能合柳小姐的胃口。” 菁菁瞪了地上的丫头们两眼,行了礼带着两人离开了。 木艾看了看远去的主仆,轻叹一声,“翁主浑身湿透,而且又没有用膳,要不和奴婢一起回去?” 纤绵摇摇头,扯了扯湿嗒嗒的袖子,没有明说自己的本意就是为了自己被人推入池塘受凉而得病,“喝了热茶好多了。” 木艾却不以为然,急切地说,“翁主且等一等,奴婢去去就来。” 一刻之后木艾抱着一个纸包一个布包跑回来了,行礼之后,气喘吁吁地将纸包布包递给纤绵说,“翁主,这是奴婢在集市上给翁主买的松子糕和布衣,翁主先换下这身湿衣,免得着凉。” 纤绵拿着还带着热度的纸包,摸着布包,实在不忍再找理由拒绝,于是只得点点头,准备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可刚刚站起,郭二小姐带着她家丫头匆匆而来,气愤地指着纤绵说道,“你给柳师父下了什么药?柳师父晕倒了。”郭家丫头更是一把揪住木艾,木艾挣脱了两下却被按倒在地。 纤绵蹙眉,内心暗叹,她还当真是低估了柳菁菁的本事。 第四十章 阴云 正午的日光透过窗纱,纤绵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她低垂眉眼,过去扶起被郭二小姐的丫头按在地上一头雾水的木艾,心中略一思量,她早该想到这个心思极重的柳菁菁不会那么好心,抬眸瞪着郭二小姐,“郭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郭二小姐摇摇头,一脸鄙夷地啧啧两声,“有些饭也是不可以乱吃的。”说完一把抓住纤绵带着她进了旁边的内室。这间内室比刚刚她呆过的要明亮许多,门口挂着兰草编织的帘子,还用六扇红木屏风将内室再度分隔成内外两部分。屏风后,脸色白中带青唇色发紫的柳菁菁斜靠在六扇屏风后的美人塌上。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纤绵一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哭声叫声,不由得有些厌烦,刚刚绕过屏风,冷月一下子就蹦出来拉住纤绵的衣襟,声音嘶哑地控诉道,“是你,我说平日总是欺负小姐的你今个怎么这么好心,原来是有预谋。” 冷星在地上不断打着自己嘴巴,自责道,“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乱收东西。” 柳菁菁有气无力地喝止冷月,“冷月,没有证据的事休要胡说。冷星,不是你的错,快停手吧。” 纤绵勉强笑了笑,这喝止的时候正好,该说的都说完才让丫头住嘴,这柳菁菁啊,心思重得快成精了。 郭二小姐坐到菁菁旁边,指桑骂槐地说,“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纤绵似有似无地看了木艾一眼,木艾愣了愣,很快会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奴婢从悦云楼买好吃食就直接送过来,翁主连筷子都没碰,就赠予了柳小姐。”纤绵微微颔首,看着美人塌上的两人。 这时几个丫头带着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大夫过来了,纤绵透过轻纱屏风看着大夫将桐木药箱放下,煞有介事地捋了捋不长的胡子,从怀中取出一段红绳递给从屏风后急忙走出的冷月,冷星接过冷月递过来的红绳,并将红绳的一头系在柳菁菁的腕上退到一边。 大夫又捋了捋胡子,“还好,小姐只服了微量雪上一枝蒿的毒,煮些甘草茶汤饮下就是。” 郭二小姐看了看纤绵,问道,“大夫说的这味药小女子从未耳闻。” 大夫笑了笑,捋了捋胡子,“是了,这味药大兴少有人用,逍遥城那边似乎多用此物治疗痹证和跌打损伤。” 郭二小姐哼了一声,“说到逍遥城,可不是有人逃不开干系嘛。” 柳菁菁虚弱地看了看纤绵和木艾说,“也许就是不小心洒落了些,不妨事的。” 这样一句话让冷眼旁观的纤绵怒极反笑,她可不是任由别人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的人,“本主倒是想让这位大夫好好验验本主送给柳小姐的东西。”柳菁菁闻言,不急不恼,看了看冷星,“也对,不能平白冤了翁主,冷星,快去拿来。” 冷星不情不愿地挪步离开,不久拿着食盒回来,大夫拿起银针将菜品一一验过后,摇摇头,将银针刚刚插入五谷饭中,银针就变了颜色,“就是这个,在饭中。” 纤绵瞪了瞪眼睛,直接绕过屏风,抢过大夫打开的药箱里还没用的银针插进饭中,真的变色了,她悚然一惊,仔细查看了绘着五彩花蝶的瓷碗,隐隐看到五谷饭似乎比平日吃的湿润许多,低头一闻,闻到一股有些怪异的辛辣味。忍不住抿了抿唇,这么明显的味道,如何能够无知无觉地吃下去呢。细想今日一切,郭家丫头推她入水,柳菁菁帮忙,丫头碰巧惹怒马儿砸食盒赔罪,受自己因愧疚所赠的饭食,中毒晕倒,一整套行云流水。 若说是巧合,这样的巧合未免太过,可若说是算计,这柳菁菁对于时机的掌握和人心的了解也太过精准了。可这木讷丫头都如此巧言令色,纤绵不相信丫头的主子柳菁菁是个愚蠢之人。倘若是算计,那么必是受人嘱托不希望自己去掺合袁尚翊护送九皇子的事情了。可若真如自己揣测,那么袁尚翊一定会遭遇危险。 冷月见纤绵发愣,问话也越发咄咄逼人,“奴婢知道翁主不喜我家小姐,但这终究不过是家事,犯不着如此狠毒吧?前一阵翁主为难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几时计较过?我家小姐隐忍许久却不料还是不得翁主原谅,翁主如何下得了手?”说到后来,声音明显带了哭腔。 郭二小姐也怒气冲天,声调提了几分喝令道,“晨光,你带大夫出去煎药。” 郭二小姐身边的丫头诺了一声,低头绕过屏风,带着大夫离开了。 纤绵明白这郭二小姐是在拿丫头撒气,抿唇瞪着榻上面色惨白的柳菁菁分辩道,“柳小姐天资聪颖,本主自叹弗如。只是本主都能闻出这五谷饭有异味,这柳小姐如何能安然咽下?” 柳菁菁眉眼低垂,似有泪光点点,“我从未吃过悦云楼的饭食,首次尝试,故而未能有所怀疑。若是翁主因此而说此事是菁菁故意,菁菁亦无话可说。” 这话说得真是入情入理,而且还装可怜,纤绵内心大呼自己轻敌了。 郭二小姐听了菁菁的话,更是怒目相向,“柳师父何过之有?奸佞之人存了害人之心,我们亦是防不胜防。” 纤绵冷哼一声,“本主的奴婢都说了,我从未碰过那些饭食,安知不是悦云楼的错处?” 这时送大夫出门的郭家丫头晨光带着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进了来,行礼说道,“正巧,程小姐家的石榴找来了悦云楼的大堂伙计,奴婢带他来给小姐问话。” 郭二小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伙计,我问你,这饭食确实是你们那里的吗?” 伙计看了看地上漆木食盒中的饭食,“请容小的查看。”说完躬身拿起一旁的红木筷子翻了翻,一一查看后,站起回话,“禀小姐,这饭食确实是我们悦云楼所做。只是这五谷饭汤大了些,味道辛辣。恕小的多嘴,这怕是有心人做了手脚。” 郭二小姐在面纱下露出了笑容,斜眼觑着纤绵,“是吗?这有心人可当真有心。” 柳菁菁轻声咳嗽,冷月急忙过去拍拍,柳菁菁摆摆手,微微坐起“好了,我既然没事,就不要再追究了。说到底,不过是家事。” 家事?听起来还真是宽宏大量,给足了自己面子,不过这个样子只会让纤绵更加怀疑柳菁菁的用意,她笑了笑,“柳小姐,本主从来没把你当作什么家人,所以这就不是本主的家丑。但是本主还是希望查明一切,给柳小姐一个公道。” 郭二小姐轻轻拍了拍手,“既然翁主这样说,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然后对着伙计摆摆手,“晨光,带他出去。” 伙计毕恭毕敬地给各位小姐行礼之后,由着晨光带了出去。 等伙计出去了,郭二小姐才回过头再一次狠狠地瞪着纤绵,“为表清白,我们就搜身吧,说不准还有些什么证据在身上。” 纤绵何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登时就喝道,“你敢?” 跪在地上的冷星顺势扯住了纤绵湿漉漉的裙子,“敢不敢,验过之后才知道。” 纤绵极其厌恶地后退,企图逃开这个丫头的束缚,却不想撞到后面垂头不语的木艾,木艾一个踉跄撞倒了屏风,随即纤绵也被她带倒,摔倒在地。这一下摔得并不疼,但纤绵的心头忽然笼上了一层阴云。 第四十一章 诬陷 纤绵定了定心神,刚要过去扶起木艾。冷星就快步冲过去伶俐地将木艾扶起,然后顺手立起屏风,可巧不巧地露出了压在屏风下的不知谁遗落的一枚荷包,红色荷包上细细绣着的一只金翅鸟在众人的注视下显得格外璀璨生辉。 纤绵不由得一愣,金翅鸟是皇家才有的标志,可是自己出门是从来不带荷包的,正想着,冷星利索地爬过去将荷包拿起来,翻了翻里面,没掏出什么金银珠宝,只拿出了几根纤绵见也没见过的干草,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已然训练百遍。 此时,大夫捧着汤药回来了,恭恭敬敬地在屏风外施了一礼,“甘草汤煎好了,请小姐趁热喝了吧。” 冷星点了点头,将荷包别在腰间,到屏风外接过药碗,刚刚回身大夫就惊奇地叫了一声,“姑娘腰间的荷包可否让老夫看一看?” 冷星放下药碗,乖巧地将荷包递过去,“可有不妥?” 大夫查看许久,笑呵呵地回答,“还说这药稀奇,可姑娘这随便就拿出了。这不就是雪上一枝蒿吗?” 冷星惊得差点咬掉舌头,“大夫这话当真?” 大夫敛起笑意,点点头,“这和药书上描绘的一模一样,一定就是了。” 许久没应声的冷月一把扯住木艾,厉声指责,“这次证据确凿。这金翅鸟可是非皇家不可私造的,这里能用金翅鸟纹样的可不就是你家主子吗?” 纤绵见木艾奋力挣脱的样子,准备帮助她拉开冷月,正巧教习嬷嬷蹙眉过来,看着这有些凌乱的气氛,不由得眉心更皱,“这是怎么回事?” 冷星委屈地凑过去,将事情简略地说了说,不过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矛头都直指纤绵。纤绵也懒得解释,在一边抄着手,冷眼旁观。 教习嬷嬷眼色急转,换上了关切的小眼神,隐隐还有泪光地望着“可怜兮兮”的柳菁菁,“小姐,您受苦了。老奴定会给小姐一个公道。”教习嬷嬷转向纤绵,立即收敛起所有的同情怜悯,冷冰冰硬邦邦地口气说道,“老奴问您一句,今儿个的事是公了还是私了?” 纤绵不想教习嬷嬷会如此偏心,瞪着教习嬷嬷,冷哼,“怎么,还没查清事情就要决定处罚了。” 教习嬷嬷咳嗽一声,垂下眼帘,故作恭敬地说,“老奴也是为您好,提前问一问,要不闹大了说出去不好听。老奴劝您一句,给柳小姐赔礼道歉,然后在处罚室紧闭几天也就是了。” 纤绵撇嘴,张口分辩,“嬷嬷,这事情还没水落石出……” 教习嬷嬷不耐烦地一摆手,“您要是真这样无悔过之心的话,那么也不要怪老奴不给翁主您留面子。老奴这就把事情上告。” 柳菁菁挪动一下,可无奈身体无力,一个翻滚,愣是从贵妃塌上翻了下来,低声恳求,“嬷嬷,这件事情说到底也是我的不对,请您不要上告,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嬷嬷,求您了。” 纤绵本来就受委屈,心里难受得很,一见她那假惺惺的可怜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准备去抓下柳菁菁的假面具,可冷月比她速度更快,死死护在柳菁菁前面,带着哭腔喊道,“翁主害得我家小姐还不够吗?” 教习嬷嬷都是宫中的老人,自然都有些功夫傍身,闻此言,上前说了声“得罪”,一把就将纤绵困住。师父不许她外露学了那么久的功夫,纤绵不敢用力挣脱,嬷嬷手腕刚硬,随意一脚就踢开了冲过来帮忙的木艾。 冷星利落地将木艾束缚住,而一旁的冷月轻手轻脚地将柳菁菁扶起,柳菁菁眼中似有泪光,哀愁地轻叹一声,“姐姐,不想你竟然如此恨我,妹妹我实在伤心。” 这话语真是声声血,字字泪,却让纤绵越发气愤,心想这柳菁菁不去唱戏当真是可惜了。教习嬷嬷却小小感动一把,抹了抹眼角道,“小姐放心,有老奴在,定然不会再让小姐受伤。”说完不由分说地唤上拉着木艾的冷星与她一起去处罚室,将纤绵和木艾扔进了这间黑黢黢的房间。大门落锁的声音伴随着教习嬷嬷的训话,“翁主还是在这处罚室反省几日吧。您放心,柳小姐说不追究,老奴也不会上告。老奴再多说一句,翁主在此应当多思量一下柳小姐的恩情。” 纤绵本以为这不过是嬷嬷的权宜之计,定然不会怎么为难自己,一看大门上粗壮的铁链,焦急地抓住木门一阵摇晃,“喂,嬷嬷,你当真要关我啊?那你要关我几天啊?我还有事情呢,喂,你别走啊。” 可回应纤绵的唯有有些蹒跚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木艾一向沉默寡言,如今也只在角落嘤嘤哭泣,这样的声音让此刻的纤绵更加烦闷,不由得大声吼她,“哭什么哭?” 木艾吓得不敢哭出声,只得哆哆嗦嗦地抽泣。 纤绵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隐约看到木艾那副想哭不敢哭受气包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声音柔和下来,“别哭了,哭也没有用。而且不就是在这里关几天,没什么大事。” “奴婢是替翁主委屈,也因为自己无能没有帮上翁主而难过。”木艾颤抖着的声音显得格外动情。 纤绵叹口气,这人家的丫头都是帮忙劝慰主子的,自己这倒好,还得反过来劝慰丫头,不由得愁云满面地坐在一边。她已经承诺袁尚翊会去帮忙,之前还有许多事情没做没安排呢,在这个不着天的黑屋子里多待一个时辰就等于浪费了一个时辰。 纤绵在头脑中不断构想着逃跑计划,屋里只余木艾隐约的啜泣声。纤绵一身湿衣服,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越发觉得凉飕飕的,她哑然失笑,看来不用自己装了,病自然而然地就会来了,正这样想着,她打了个喷嚏。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只有一个人的啜泣声的房间还是能惊人一跳的。木艾闻此,觉得自己越发对不住纤绵,眼下也不知怎么帮忙,只得爬到纤绵旁边,用力叩首告罪,“翁主,奴婢对不住您,奴婢对不住您……” 这叩首的声音在窄小的屋子里有种让人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毛,纤绵喝了她一声,“行了,行了......”木艾却并没有理会,继续叩首,纤绵惆怅地费力拉住她,不想碰到了她的额头,沾了满手湿呼呼的粘稠的液体。 纤绵利索地撕了一条木艾的裙子,将木艾的头上的伤口绑好,一面绑着还有些责备地说,“好姐姐,你就好好呆着不行吗?你说你就是真的磕头磕死了,难道我要和一具尸体一起关紧闭吗?”说到此,纤绵顿了顿,突然想到,丫头命贱,所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理会,但是若是翁主出事呢?这里的人断断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看着翁主死在这里。可是,纤绵顺手抖了抖湿嗒嗒的袖子,身体的热度已经将衣服的贴身部分蒸干了,以自己的体质,这样的受寒也不会闹出什么大病。故而,若想闹出像样的事情,只能……纤绵一咬牙,扭身一头撞在墙上,当然是她拿捏好分寸撞的。 木艾几乎是尖叫出声,“救命啊——” 这声尖利而惨烈的叫声让残阳如血的暮色染上一丝莫名的恐慌。 郭二小姐收拾好东西堪堪出门,却被这叫声惊得差点将手中的书本扔出,她定了定神,急急地吩咐晨光去备车,简直是飞一般地逃离了灵台学馆。 第四十二章 生计 纤绵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良久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她估摸着是那个嬷嬷耳朵太背了,哼哧哼哧地爬了起来,下意识地碰了碰额头被撞的地方,已然肿胀,不过流血不多,都结痂了,叹了一声,手脚并用地挪到吓呆了的木艾那里,摸了摸木艾的额头,可惜木艾的额头上的伤口也凝结了。 木艾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句,“翁主?” 纤绵却不予理会,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师父的折磨已然生有薄茧的手指,闭上眼睛,用力一咬。她因为疼痛不禁倒吸一口气,暗想真是十指连心,早知道这么疼,就换个别的地方,不过看到一滴一滴流得正欢的血液,她终于欣慰一笑,将手指靠在头被撞的地方,感觉血不够还用力挤了挤。 木艾看到自家主子如此面目狰狞地自虐,顿时小心灵受不了,晕过去了。 纤绵终于等到挤出的血液足够从额头流到眼前,她甚至能够想到自己那副看起来要死的样子,于是回头准备让木艾继续配合着尖叫一下,结果却发现木艾这个心灵脆弱的孩子晕过去了。她叹口气,推断了下天色,教习嬷嬷应该会给她们送晚饭,如此,自己倒也无需让木艾惊声尖叫了。 这时,她远远听到了有些迟疑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随即是门外铁索哗啦啦的响声。于是,她理了理衣襟,闭眼躺下继续装死。 教习嬷嬷派遣的送饭丫头打开铁锁,打开一个足够将食盒放进来的空隙,以最快的速度放进食盒,然后迅速将手抽离。可是,丫头落锁的时候却犹疑了下,这照理来讲,看到门动了人应当凑过来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丫头咬了咬唇,唤了一句,“翁主,吃饭了啊。” 纤绵知道这不过是试探,完全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丫头没听到回话,心里有些害怕,但这事不是自己一个小丫头能够担得起的。于是她急忙跑去找教习嬷嬷说明情况。 纤绵在屋内听到了外面远去的脚步声,心下一沉,好家伙,这些人真的让她自生自灭了,她不免有些绝望,额头上的血也干得差不多了,再不来人自己不是又得自虐一次啊。正当她在纠结是把原本的伤口撕开还是再咬另一根手指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哗啦啦的铁索撞击的声响。 纤绵抖擞精神,闭眼继续装死。 果然,门开的时候,夕阳的余辉斜斜射入了这间黑暗的房间。 教习嬷嬷看着满头是血倒地不起的纤绵和头上缠着布条昏迷的丫头,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急忙招呼丫头,急促地喊道,“快,快请大夫来。若是翁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灵台学馆各个都逃不了。” 纤绵由着教习嬷嬷的一阵摆弄,当大夫的细丝缠到她的腕上时,她偷偷扯下衣带子绑在手臂上,通过抑制血流来降低脉息。 脉息过低的缓脉不会让大夫认定她有生命之虞,但她确实失血又确实受寒,脉息应当也会弱些。如此,一般的大夫不会轻易下定论。果然,屏风外的大夫迟疑地说,“看脉象,这位姑娘有些气血两虚,且有轻微寒症。可是若是想要知道确切病症,还需得结合望诊和问诊。” 未婚女子不得见人,这是规矩,况且这还是皇上亲封的翁主。教习嬷嬷望了望屏风后虚弱的纤绵犯了难。 木艾这时悠悠转醒,一下子坐起,四处看了看,发现满头是血脸色惨白的纤绵之后,几乎是扑了过来,大声嚎哭。 纤绵感觉屏风后只有她二人,敲敲伸手拉了拉木艾的裙子,木艾低头一看,纤绵急忙使眼色,用嘴型告诉木艾一定要回府。 木艾终于了然,拧眉思量半刻,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愤然出了屏风直指嬷嬷,“都是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家翁主毒害柳小姐。害得我家翁主为表清白,一头撞在墙上。我承认是我护主不利,但你们也逃不开干系。” 嬷嬷冷汗涔涔,她不过是见公主府失势,向着柳菁菁说话,顺坡下驴,想着不过就是关个禁闭,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闹大了,终究是自己处事不当。 木艾见嬷嬷噤声,越发咄咄逼人,“嬷嬷可思量好了,是送我家翁主回府之后上门道歉,还是继续关着我家翁主,等着皇上降罪。” 嬷嬷身边的丫头轻声说道,“嬷嬷,这翁主都成这样了,若是再继续押在咱们这,只怕后面的事咱担不起。” 嬷嬷看了看地上也吓得不轻的大夫,为难地叹口气,折衷地说道,“翁主身体有恙,不适宜在此刻禁闭,先找人送翁主回府,今日的事情等翁主养好了身子再说。” 木艾转身回到屏风后面,微微舒了一口气,凑到纤绵耳边,悄声道,“翁主,且再忍忍”。 纤绵绷直着身子,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嬷嬷找来了马车和车夫,吩咐丫头和木艾一起扶着纤绵,送上马车。丫头随着木艾也上了车,纤绵不敢有所懈怠,挺尸一般地晃荡了一道,终于被安稳地送回府中。木艾在嬷嬷派出的丫头的帮助下轻柔地为纤绵换上干爽的新衣,稳妥地将纤绵安放在了闺房的架子床上。丫头见此,便行礼离开了。木艾回礼,回头见纤绵动也不动,明白纤绵是不肯让别人知道她没事的事实,于是也顺着纤绵的意思,立起屏风,单独一人伺候她喝茶用膳。 等木艾挂起帷幔准备离开的时候,纤绵看着脸上还依稀有泪痕的木艾,低声叹道,“木艾,今日辛苦你了。” 木艾抿唇,摇了摇头,低着头回答,“翁主不怨奴婢蠢笨就好,其它的本是木艾该做的。木艾今日长了许多见识,以后断然会加以防范,定然不会再让他人如此欺辱翁主。” 木艾的语气无比笃定而诚恳,纤绵微微讶异,嘲讽一笑,“不光是你,以后,本主也该长些心眼,不然那些人还真当本主是个软柿子尽情捏了。” 木艾微微抬头,恳切地对纤绵说,“翁主才不是什么软柿子,翁主是天下最聪明最努力的翁主。” 无论木艾是出于对高位的奉承还是真心实意的夸赞,纤绵都觉得很受用,莞尔一笑,“大约只有你这么想,罢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木艾低眉行礼,掩好门悄声退出。 纤绵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柳菁菁做戏的模样,越想越发气愤,很久都睡不着。远远听到更夫打更的声音,她从床上慢慢起身,踱步到窗口,风鼓鼓地吹来,吹冷了几分她的怒气,她缓了缓气息,从窗户翻出,蹑手蹑脚地跑去酒窖找寻安抚。 第四十三章 落寞 酒窖中灯火摇曳,酒鬼正自顾自地下棋,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挠头,纤绵见状暂且放下腹中疑问,无声地坐在他对面,帮他一一收拾残局。 酒鬼眉心舒展开,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 安静的酒窖只有两个人的落子声。 这一局棋下了整整一夜,纤绵打着哈欠落下最后一枚黑子,酒鬼不由得哈哈大笑,“行,丫头有长进了,看来昨天的事对你打击不小啊。” 纤绵翻了翻眼皮,不料这个动作扯动了额头的伤口,疼得她下意识地吸气,顺手摸了摸木艾包扎上的白绸,“师父这是取笑徒儿吗?” “吃一堑长一智啊,年少的时候被人多折腾几次,长大了才会更加稳妥。”酒鬼划拉着棋盘上的白子,突然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质问我不去救你。” 纤绵也开始收拾自己的黑子,自嘲一笑,“本来想问,可我明白,师父自有师父的道理。师父这样喜爱《道德经》,自然也是讲求一切顺其自然的。” 酒鬼觑着纤绵,撇嘴“狠与恨只差一颗心,无心之人耍狠,有心之人空余恨,你那妹妹过早地舍弃了自己的心,你不必与她一般,但也不要捧着一颗心空余恨。” 纤绵闻言,别过头,“此次确是我小看了她,以后定然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酒鬼闻言,伸手碰了碰她头上缠上的白绸,不以为然道,“又跳河又撞墙的,处于劣势之时,确实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劲头,但伤害自己这种方式我并不提倡,再说你是要帮助嫡长孙的,浑身是伤的你还能做什么啊。” 纤绵摊开手,笑嘻嘻地伸过去,涎皮赖脸地说,“反正我知道师父总有灵丹妙药的。” 酒鬼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却如她所愿地从怀里拿出一排精细的竹筒,奇特的是竹筒的两边还带着细细的麻绳,他将这排竹筒放在已经清理干净的棋盘上。 总共是五个竹筒,而且大小不一,竹筒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在摇曳的烛光中带上一种奇特的光辉。纤绵好奇地伸手正要拿起这排竹筒,却被酒鬼伸手拍掉,她扁扁嘴,“不过是看师父的东西精细,想仔细看看罢。” 酒鬼拿起他常备的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慢慢解释,“也没说不给你看,且先听我说,这五个竹筒,从最大的开始到最小的那个,分别是我估计你会用到的药。两个竹筒的金创药,一筒百毒灵,一筒换颜丹。金创药不用说了,百毒灵是一般的蛇毒药毒都能解的。换颜丹并不是什么易容术,是一种小毒,可以让你的脸肿胀起来,保证你亲娘都不认识。” 纤绵本来听到换颜丹这名字满怀希冀,可一听酒鬼的解释,不由得苦了脸,“我才不要吃。” 酒鬼明了纤绵这种爱美的心理,点了点她的眉心,笑了笑,“换颜丹这种小毒会随着时间而慢慢解开,最多十二个时辰。若有需要就要在十二个时辰结束前服用。” 纤绵撇撇嘴,嫌弃地瞪了竹筒一眼,“都说不会吃了。” 酒鬼摩挲了一下这一排竹筒,“喏,这旁边的麻绳方便你将它们系在腰上,藏在内袍中,这可都是救命的东西,可不许给我丢三落四。” 纤绵拿起竹筒,扯起麻绳比量了一番,刚要收拾起来,才发现一个问题,“师父,您还没说这最小的是做什么的呢。” 酒鬼一副正等着她问的模样,刻意没有正面回答,“唔,那个,你大约不会用到。” 纤绵挑眉,凑过去觑着酒鬼的神色,“若是师父觉得不会用到,又怎么会给徒儿呢?” 酒鬼叹口气,推开纤绵贴过来的脸,“南盈盛产各种蛊毒,此次你去护送南盈视为眼中钉的九皇子,只怕他们会用些让人无法防范的招数防止他进城。所以,那个最小的竹筒中装着的就是天下第一奇毒,也是天下唯一能解蛊毒的东西。” 纤绵瞪了瞪眼睛,随即试探性地问,“莫不是踟蹰花?” 酒鬼喝了一口酒,点点头。 纤绵只从传说中听过这种东西,天下至宝有三样,镇国琴,踟蹰花,钟情蛊。逍遥城的镇国琴弹出的太平安国曲能够安天下定乾坤,东秦的踟蹰花是奇毒也是圣药,而南盈的钟情蛊据说是能让中蛊者情牵施蛊者一世的一种奇特的连心蛊。没想到这么快纤绵就能看到这传说中的物件,她兴奋地夺过竹筒,喜滋滋地作势要打开竹筒的塞子。 酒鬼蹙眉,打了打她殷切的手,“哎,踟蹰花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一旦离开它所生长的土地超过一个时辰就会失去药效。这一点精制过的踟蹰花也不过是能够护住你的心脉不被蛊毒所伤,争取时间罢了。你若此时打开,只怕到时候连这点功效都散发在空中了。” 纤绵闻言,撇撇嘴,仔仔细细将这个竹筒上的塞子塞好,“师父,我明白了。” 酒鬼伸手将酒壶往她的面前推了推,“喏,喝一口。” 纤绵瞪了瞪眼睛,看酒鬼不像是在开玩笑,蹙眉抿了一口,酒的辛辣呛得她咳出眼泪。 酒鬼看她那副模样,掰开她的嘴,硬灌了几口给她。 纤绵被酒气呛得泪眼汪汪,不断咳嗽着,也没有空闲咒骂酒鬼。 酒鬼却明白纤绵的心思,用酒壶底敲了敲纤绵受伤的额头,看着她哇哇大叫的样子,解释道,“酒能驱寒还能活血,对你最合适不过。更何况我这酒还是用姜片煮过的。” 纤绵咳够了,快速拔腿离开,生怕酒鬼追上来再给自己灌酒。 回到闺房,仰仗着柳菁菁殷切送上的理由,她欣然开始装卧病在床的模样。安静的帷幔之下,她观看地图,将酒鬼在幻境中提供的地况与地图的画面结合,总结了一下自己所需的东西。等到晚上偷偷溜去酒窖,参照酒鬼的意见收拾行李。 终于到了临行的那一天,纤绵将自己写好的信件交给木艾,然后有些惭愧地给倒霉的木香下了一点昏睡的药,保证她在未来的一个月里面昏昏噩噩,来蒙混过来请脉的太医。再度查看了一番师父与自己一同准备的东西,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看了看天色,踱步去和称病许久的母亲告别。 暮色轻染中,纤绵打扮成木香的模样,低头匆匆进了许久没有进的公主住的内院,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有些消瘦的公主正在门旁的梳妆台旁,对着透雕蟠龙纹铜镜,拿着桃木镶玳瑁梳一下一下地梳着缎子一般的头发。夕阳余辉透过轻薄的月影纱,细密地落在紫檀木的梳妆台上,将那美妙精细的花纹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可这层金色越发衬得篦头发的公主越发孤单落寞。多年不见母亲此番模样,纤绵不由得想起往日自己寄居太子府备受奚落的状况,不由得顿住脚步,内心翻涌着莫名的不甘,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徐徐转身就要打帘离开。 公主听到了动静,放下梳子,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唤住纤绵,“和世子通信往来久了,倒是将你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磨出了这番吞吞吐吐的作风?” 纤绵一听世子,顿时毛发竖起,“才和他没关系呢?只是看不惯母亲这番受气的模样罢了。” 第四十四章 锦绣 “受气”这样的话一出口,纤绵自觉有些过分,低垂下眉眼,摆弄着衣带子,小声地道歉,“孩儿失礼了。” 公主并没有怪罪,只是痴痴地瞪着窗纱透过来的暮色,“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有什么失不失礼的。”说完,回转过头,轻声叹道,“女儿,若此刻我说,我不想你和袁尚翊去护送段无双,你会如何?” 纤绵瞪了瞪眼睛,不想公主会真的不同意自己离开,“母亲,孩儿此番并不是为自己,也是为母亲,为公主府啊。” 公主笑了笑,转而去面对镜子,拿起绢子又咳嗽两声,纤绵急忙过去帮忙捶打,公主握住了纤绵的小拳头,点点头,叹了一声,“女儿当真是大了,这些事情都不与母亲商量就做决定了。” 纤绵因为公主这句有些无奈又有些责怪的语气稍感委屈,回答道,“我也是没办法,如今公主府没落,太子府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只怕也不会好过,帮表哥就是在帮助我们公主府。” 公主看着镜子中认真的纤绵,摇了摇头,“既然你决心要去,我也不好再说。袁尚翊,段无双,夹谷琰以后定是能决定天下形势的三人,趁早看清他们各自的优劣势,也好早点做自己的打算。” 纤绵揣摩不透公主的意思,只微微颔首,“打算?自然是要回来复兴公主府的。” 公主回头定定地看着纤绵,像是想将她的容貌刻入脑中,轻声问了一句,“阿?拢?辜堑媚盖赘?闳〉拿?值暮?迓穑俊?p>  纤绵愣了愣,没想到公主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口回答,“母亲说,孩儿出生在柳絮飘飞的季节,不是吗?” 公主低眉,看着一寸寸离开梳妆台的日光,“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这诗说的是柳絮无情,随风而飘。无论盛世还是乱世,做一个无情的人,总是好的。” 纤绵眨了眨眼睛,不解其意,“母亲,孩儿会记得的。” 公主见她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只暗暗叹息一声,伸手将贴身的一个锦囊拿出递给纤绵,“罢了,你这样的年岁,我说的这些自然是不懂的。这个给你,万万要保管好。” 纤绵看着这枚发旧的锦囊,正要打开,被公主一手拦住,公主摸了摸纤绵的头,“阿?拢?挥么蚩??盖卓梢愿嫠吣阏饫锩媸且话言砍祝?院竽憔突嶂?烙盟?鍪裁础o衷谀阈枰?龅木褪呛煤帽4妗!?p>  纤绵懵懂地点点头,将锦囊收好,“母亲和师父一样就喜欢说半截话,还总嫌阿?绿?欢?!?p>  公主再次摸了摸纤绵的头,迟疑地说了一句,“在这个世间,作为女子,你只能因为嫁了这个人才要喜欢他,而不能因为喜欢这个人而嫁给他。故而,母亲希望你在真正嫁人之前不要喜欢任何人。” 纤绵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女儿明白。” “还有,若是世子要你留在逍遥城,便留在那罢,不要再回来。”公主迟疑半刻,嘱咐道。 “啊?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纤绵本来转身要走,闻此不由得顿住脚步,回头问道。 公主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仔细地看了看纤绵,依依不舍地伸手摸了摸纤绵的脸,背过身打起帘子,“就是随便那么一说。走吧,约莫你师父还有话要嘱咐你呢。” 纤绵迷茫于母亲这样奇怪的嘱咐,可却因为母亲明确的逐客令而不得不转身离开。回房,将竹筒捆扎在腰间,将母亲给予的锦囊妥当地贴身安放,查看行囊中的地图、盘缠、换洗衣服和一把防身的匕首,本来是想要拿佩剑的,可毕竟是以丫头身份出府,佩剑太过招摇。她清点好了东西,看了看一旁帮自己拿来干粮的木艾,柔声说道,“木艾,信件按时发送,还有,看着木香,别出什么事。” 木艾目光笃定地点点头,“奴婢明白,定不负翁主厚望。” 纤绵欣慰地拿起包袱,转身出了闺房正要去酒窖,一抬头却见酒鬼叼着根草,坐在树上,晃着脚。酒鬼歪头看了看纤绵,吐出嘴里的草,“丫头真不地道,都不来向我辞行。” 纤绵叹口气,抬头说道,“这不正要去呢吗?” 酒鬼呵呵笑了一声,“算你有良心”。随即他从后面拿出一个包袱,蹦下树,将包袱递过去,“喏,这个给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纤绵打开这个小小的包袱,发现里面是一把不到一尺的古琴,嘴角扬起一抹笑,“师父不是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吗?” 酒鬼挑眉,摸了摸下巴,“唔,重点在于利器是为了自救,不是为了炫耀。此去惊险,为保那份万一。况且会弹个琴算不得什么利器是不是?” 纤绵将琴放入自己的包袱中,施了一个大礼,“谢师父。徒儿先行告退,师父保重。” 酒鬼拿起酒壶摇了摇,“我会保重的,倒是你,好好保重吧。希望别有用上我的时候,若真有差错,好歹也拖到江都。” 纤绵愣了愣,迟疑地开口,“江都?” 酒鬼点点头,咂摸咂摸嘴,“江都不是离你那准相公不远嘛,再说,那里还有我的一个故人,她,总有办法帮助你的。” “准相公就算了,我倒是有心知道师父的那位故人。”纤绵双眼灼灼发亮,凑过去问道。 “也不算是故人,就是我媳妇,一个只认琴,不认人的败家女人,没事的话最好不要招惹她。”酒鬼提到这个女人,感觉脊背有些发凉,缩了缩脖子,“若是真有困难,一曲《酒狂》便好。”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本想问一句,这酒鬼啥时候蹦出个媳妇,看时间紧迫,抱紧了手中的琴,狠狠地点了点头,“多谢师父,徒儿都记得了。” 酒鬼懒懒地对她摆了摆手,“走吧。” 纤绵再度点点头,扭身借着灰暗的天色匆匆穿过后院前庭,低头踱步到门口,守门的官兵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何人出府?” 纤绵低着头回答,“回官爷,奴婢是府上的丫头木香,父亲生了病,木槿姑姑放我假回乡探亲。” 官兵摸了摸纤绵的包袱,“这公主被禁足在府,照理也不能乱放丫头回乡啊。” 纤绵明了,从身上拿出一些碎银子,塞进说话的官兵手中,仿佛被吓着了一般小声抖着嗓子说,“官爷,小女子的父亲确实病重,小女子也是不得已。” 官兵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别过头,轻咳一声,摆摆手,“也是,大家都不容易。你走吧。” 纤绵低头致谢,“谢官爷。”然后迈着小碎步,快步逃出了公主府。走了大约五十步,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夜色笼罩着的公主府显得格外荒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复兴公主府的决心。而此刻的她却并不知道府内的公主因为她的离开而做了最决绝的打算,并将纤绵托付予酒鬼。 夜色中的帝都褪去了白日的热闹喧嚣,呈现出一派安静祥和的模样,可这副模样终究只是覆盖在暗潮涌动的暗流之上的华丽绸缎,一旦将绸缎撤离,所有的锦绣繁华也不过是如烟泡影,即刻便要破碎在湍急的暗流之中,在岁月韶光流转中化成一片片记忆的剪影。 第四十五章 做弃子 太子府角门侧的柴房内烛火摇曳,纤绵百无聊赖地用钗子拨弄着灯捻,随即打了个哈欠,距她费力冲进太子府的那一刻算起已经过了足足三个时辰,除了领她进门的管事外,她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更夫打更的声音在围墙外沙哑地响起,纤绵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扛起包袱,大踏步地跨步到柴房门口,一脚踹开柴房有些破损的门,准备找袁尚翊算账。 恰巧,袁尚翊摇着折扇,悠哉地立在门口,见纤绵狰狞的模样,啧啧两声,“妹妹,你这么凶残,世子知道吗?” 纤绵才不理会他不着边际的话,张牙舞爪地冲到袁尚翊跟前,“表哥把我就这么扔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耍我啊?” 袁尚翊伸出一根手指在纤绵眼前晃了晃,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劝说道,“非也,你表哥我可是为我的好妹妹安排了与她身份相当的任务哦。” 纤绵呆了呆,这个情景格外地似曾相识,随即便想到了当初和袁尚翊在皇宫中玩闹的时候,他每一次都是这么哄骗自己的,而每一次自己都被当作替罪羊被皇外公皇外祖处罚。那么,这一次表哥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答应自己加入护送的亲卫队,也大多不是因为自己的努力与成绩得到了表哥的认可,而是表哥心中已然将自己当作可用的替罪羊。想到此处,纤绵之前澎湃的热情顿时消弭于无形。她放下手臂,惊诧于自己的冷静,扯了扯唇角,“那么,表哥这次给阿?掳才帕嗽跹?娜挝癜。俊?p>  袁尚翊以为纤绵如往常,摸了摸鼻子,继续哄骗道,“又轻松,又有趣,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危险。” 纤绵挑眉,抄着手,“难不成是做段无双的替身,引诱敌人?” 袁尚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鼓了两下掌,啧啧叹道,“妹妹如此冰雪聪明,一语中的,一语中的。” 纤绵不得不感叹袁尚翊精巧心思,大兴翁主作九皇子的替身,若成功护送九皇子归国便是论功行赏,自然能够成为太子府助力,若不成,翁主受伤或身死,他也有理由继续追查刺客一事,无论是否与三舅舅相关,也必定会让他相关,借力打力地顺手打压那一派的势力。总之,无论是成是败,对他袁尚翊都不是赔本的买卖。所以,这袁尚翊自然不会认真地保护自己这枚诱饵,自己很可能只是一枚随时可弃之不用的棋子罢了。她的心越发冷了下来,自己真心实意地帮助他,他也不过是顺手利用一下,说到底,这袁尚翊与夹谷琰没什么分别。也许,这就是自己生存的这个世间的最大的道理,要么扬长避短为人所用,要么碌碌无为为人所弃,没有谁能够让自己长久仰仗,也没有谁能够让自己安心依赖。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好歹,自己此刻还是能为人所用的,抬眸,假意天真一笑,“那是,我是谁啊,皇上亲封的纤绵翁主,自然要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咯。” 袁尚翊欢喜纤绵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这么说,妹妹同意了?” 纤绵心想,你都给安排好了,我就算不同意,也不过是让你找几个理由浪费些口舌,白费功夫罢。她挑眉一笑,“表哥的安排一向都是最好的,妹妹我没有不听从的道理,而且这么轻松有趣的活,我不能便宜了别人不是?” 袁尚翊再度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纤绵的头,“就是,妹妹正好趁此机会走出帝都,看看这大好河山,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况且,这一路还会路过逍遥城,你也顺道看看你那准相公的心现下在谁的身上。” 纤绵闻言,暗暗冷哼,那家伙与眼前这人又有什么不同,一门心思都是为自家荣耀,不管他人死活的,对那样的人来说,心放在谁身上都不如放在自己身上安心。但是,路途凶险,若没有袁尚翊的支持,单以她的本事,能不能到逍遥城还要另当别论,她暗暗思量,自己现下只能在袁尚翊的权衡中加大自己的分量,才不会在危难之时被他随意处理,肆意舍弃,自己能够安然而归的机会才会不那么渺茫,公主没落,权势不复,自然不足以充当这样的筹码,唯有夹谷琰才能在袁尚翊的思量中充当一点点的影响因素。她这样想着,扬了扬下巴,顺口说道,“是啊,前些个日子,世子还邀请我到逍遥城去看看,大约也只是说说而已,我若突然驾到,你说他会作何反应?”她内心长叹,还没有嫁过去,竟然就拿着他的鸡毛当令箭了,这样算计他的自己与当初算计自己的他又有什么不同。 袁尚翊眉头一紧,随即一笑,“冷情的大哥居然会被你这么个毛丫头打动,我妹妹果然是有特别之处,看来之前我说的‘抢亲’还当真需要继续贯彻下去才好啊。” 纤绵心下一紧,自然知晓袁尚翊若真动了这种心思,怕是真要不择手段地去实现他的目的,她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往下想,对他偏头一笑,“现下的表哥若真想和琰哥哥抢,也得有那个实力不是?” 袁尚翊闻言哈哈大笑,“不错,我现下确实没那个实力,不过大哥也不会现下娶你,不过,妹妹越发聪颖,哥哥我十分欢喜。”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唉,你毕竟也算偷跑出来,不好以客之道来招待,只能委屈你今晚睡在这柴房了,一会儿我会找丫头帮你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纤绵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踹得更加破败的门,乖顺地点点头,“好,明早见。”袁尚翊不想纤绵如此冷静,对她微微一笑,欠身,摇着折扇转身离开。 不消半刻,几个丫头抱着锦被,玉枕,捧着瓜果点心,端着明日要穿的锦袍低眉顺眼地过来。 纤绵看也不看,任由她们收拾,归置,然后躬身离开。待众人的脚步声远去,她终于舒了口气,随即再度蹙眉,从包袱中取出地图摊开查看,以袁尚翊的话来看,八成是兵分两路,一路气势浩荡带着三舅舅的亲卫队走官道,一路精简人马走小路。她在地图上面寻找官道与小道的交汇,总共也只有三处,帝都三十里外的山神庙,邺北西南的李家庄和临近江都的青狼山。 她记得师父说过,山神庙是个孤僻的小庙,四处几乎没有人家,来往的商客一般都会在这座庙中休息,但也是打家劫舍的匪徒的常驻之处。所以,酒鬼告诫这个庙必然会是敌人首要的下手之处。李家庄平凡得很,倒不足为患。至于最后的这座青狼山,青狼山的寨主从不放过一个美貌男子,此事世人皆知,袁尚翊保不定怎么绕着走,自己身为女子自然安全得很。 她攥紧拳头,想到师父说过的话,“有些事情,总要自己亲眼去看才能辨分明”,是的,她在此刻才看清了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个什么模样,但幸好那个模样并不是她的本来面貌。不是安排她做弃子吗?那她就先做一枚棋子,一枚舍弃了后心疼到死,后悔到死的棋子。 第四十六章 阿九到 翌日一早,纤绵早早便醒了,她自顾自地出了柴房,打水洗漱妥当,穿起前一日袁尚翊派丫头送过来男装,用紫金嵌翡翠冠束好头发,走到水盆边观照的时候,恍惚想到了上一次早早醒了再也睡不着的时候,是与夹谷琰的最后一次见面,当日自己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特意锦衣华服,金钗珠翠,而今日自己转换了身份,一身男装,头戴贵冠,却是与当初一样的心情。同样是不甘心,当日自己高喊高叫,撒泼耍赖,今日自己却能够冷情冷静,安心准备。到底是因为利用自己的那个人不同,还是自己成长了呢?纤绵抹了一把脸,摇了摇头,她现下心中没有答案。 正好门外响起叩门声,一个丫头柔声唤道,“翁主,该起了。” 纤绵应了一声,暗叹这是老天不让自己再纠结此事,踱步开门。 候在门外的丫头惊诧地奉承了一句,“翁主真是勤快,起得真是早。”随即环顾四周,急忙跪在地上告罪,“奴婢该死,竟然没来得及伺候翁主洗漱着装。” “起来吧,是本主自己睡不着,与你没什么关系。嫡长孙在何处,或者说,他需要我去哪里?”纤绵回身抱起包袱,平淡地对丫头说。 丫头起身后欠身行礼,“回翁主,长孙殿下请您在收拾妥当之后,到前厅报到。” “行了,本主知道了。你去忙吧,本主自己过去就行了。”纤绵根本不等丫头回答,绕过丫头,直奔前厅而去。 前厅中立着八个铜人般的士兵,一个个身披铠甲,表情肃然,纤绵大摇大摆地站在了队伍的末尾,毫不在意那些比她高了一头多的男子们若有若无的怪异眼神。 袁尚翊不想纤绵这样早,无声地对她一笑,点了点头,“介绍一下,这是本殿下刚刚提到的最后一张王牌,九皇子替身——阿九。” 纤绵规规矩矩地向前迈了一步,一本正经地回答,“启禀主上,阿九前来报到。” 袁尚翊笑了笑指了指前面的四个人,“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你们四个就好好负责保护这个新主子吧。” 四个人单膝跪地,行礼,“是,下臣遵令。” 纤绵见那四人对袁尚翊那副恳切恭敬的模样,顿时起了玩弄之心,踱步到四人跟前,压低嗓音道,“哦,现下,你们就是我的仆人了啊。保护我嘛,是你们的职责,伺候好我,也是你们的职责所在啊。阿大,给我抬一箱贡橘路上吃,阿二,带上蚕丝绣被和攒丝玉屑枕,阿三,抱着紫铜三脚香炉,阿四拿上香料。” 袁尚翊闻此,笑眯眯地坐在正中的圈椅上,摇着折扇,不发一言。 四个人素日是除了袁尚翊的事情都使唤别人的主,哪里肯这么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使唤了去,但碍于袁尚翊在此,不情不愿地各自去了。 袁尚翊挥了挥手,另外四人得令也离开了。前厅顿时显得宽敞而明亮,他咳了咳,一脸不赞同地瞪了瞪纤绵,“妹妹,这起床气撒在我的兵身上是不是不大好。” 纤绵挑眉,抄着手,“怎么,心疼了?” 袁尚翊啧啧两声,“我这不是心疼妹妹嘛,还没出发就这么使唤他们,之后的路途万一发生什么危险……” 纤绵打了个哈欠,故作不耐烦地说,“表哥说过,让我就当游山玩水,游山玩水嘛,图的不就是个舒服舒心嘛。没有那些东西,怎么舒心?” 袁尚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无论如何,这好歹也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么使唤……” 纤绵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表哥,莫忘了你刚刚把他们分派给我了。” 袁尚翊一时没有话讲,只再度摸了摸鼻子,“那妹妹自己掌握分寸便好。” 纤绵傲气凌人地扬了扬下巴,莞尔,“这个,自然。”内心暗想,唯有苛待这些人才能看出这些人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了解了之后才能想办法尽力将那些人为自己所用,也许,这就是师父想要自己学会的东西,如何在孤立无援且不知深浅的逆境中寻找并结交可靠外援。 袁尚翊不知纤绵这番思量,只得为纤绵的任性无礼长叹一声,“那妹妹先上软轿上等着吧。” 纤绵笑了笑,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径直坐上了门口那架轻纱遮掩的软轿,想了想,这轿夫也不知是平民还是哪里派来的人,自己身边还是少些危险因素的好,顺手便遣散了抬轿的轿夫。待那四人抱着捧着端着提着纤绵要求的各类东西过来的时候,她翻身蹦下软轿,吩咐他们把东西一一装车,然后笑盈盈地拉着四人到轿子前,“接下来,你们抬轿子。” 阿二是个急脾气,气哼哼地吼道,“不是有轿夫吗?” 纤绵心安理得地摊摊手,“我让他们走了。” 阿大拍了拍阿二,护在阿二前,尽力平和地问道,“可以知道原因吗?” 纤绵偏头想了一会儿,双手一拍,“啊,怕你们四人没活干,所以,给你们安排了下。” 阿二闻此,拔剑就要冲到纤绵跟前,阿三勒住了阿二,阿四不耐烦地说,“现在,她是我们的主子,主子吩咐了,我们就这么做吧。” 此话一出,剩下的三人忍下了这口气,往后退了退,给纤绵行礼,“主子,请上轿。” 纤绵挑眉,阿二脾气大,阿大很了解并且格外护着他,阿三身手最好,力气也大,而这个看起来最平凡的阿四竟然是这里面最有权威的,有趣。她晃晃荡荡地上了软轿,剥了一枚刚刚从筐里拣出的橘子,悠哉送入口中,不由得赞叹一声,“好甜。”看着抬轿的四人黑得不行的脸,心情更好地扑哧一笑。 纤绵不知是否是袁尚翊的安排,她所在的这一队显得格外招摇过市,前有导迎乐,后有士兵跟随,若是当初没有师父教导的她定然认为这着实是一个美差。坐在轿子上有吃有喝,每日只走一定的路程,然后就会把自己安排到那个城镇最好的客栈中最好的房间里休息,还有嫡长孙的一等贴身侍卫虽是不情不愿却也认真地为她抬轿子。只是,现下的她虽表面故作天真娇蛮,却暗地里审视着四周人对自己的态度,不断估算着危险程度。 这支浩浩荡荡的送质子归国的队伍如蜗牛一般终于缓慢行进到了纤绵预计的第一个看好戏的地方——山神庙。 庙很大,破旧却规整,阿大在庙中生了一个火堆,纤绵坐在火堆旁的干草上吃着阿三准备好的干粮。因为怕别人看清自己的容貌,她的身边只有袁尚翊派的那四个贴身侍卫,其他的亲卫兵都在远处守着。 雷声阵阵,纤绵透过火光,看向被闪电豁然照亮的天空,有种隐隐的不安,不由得拽紧包袱,正襟危坐。 第四十七章 好戏开 雷鸣闪电,乌云沉沉,眼见着就要大雨倾盆。 纤绵看着被闪电照亮守在门口的身影,暗叹一声,无论他们是谁的手下,遵的是哪家的指令,总归都是渴望平安生活的人,让阿大吩咐他们进庙里来躲雨。数十个身披铠甲手拿兵器的士兵一进庙,偌大的庙宇便显得局促起来。 纤绵不自觉地往庙正中的神像那边挪了挪,余光扫到阿二嫌弃的眼神,桀骜地扬了扬下巴,却恰巧一不小心头撞到了神像前摆放贡品的案桌的桌角。她狠狠瞪了幸灾乐祸的阿二一眼,揉着被撞疼的地方,回头看了看,案桌上没有任何贡品,只有积着厚厚尘土的贡盘规规矩矩地摆在那里,案桌上铺的明黄的绸布也因岁月失去了本来的娇艳,也沉淀了许多香火浮尘。她蹙眉,顺手抖了抖绸布上的尘土,呛得她差点睁不开眼睛,顺手抹去不自觉流出的眼泪,恍惚看见还在抖动的绸布后面的东西。 她敛起神色,故作虔诚地站起来,用绸布的一角一个个地擦净贡盘。余光则仔细地看向案桌下面,看清了藏在案桌下那一根根细细的棉绳一般的东西。那仿佛是……她瞪圆了眼睛,心猛烈得跳动起来,莫不是火药的引子吧。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棉绳都可以想见他们的脚底下有多少火药。她不由得因为惊恐身体不自主地颤动,就算咬紧牙关还是不能制止,腿下一软,竟然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 身边的侍卫不由得关切地问了一句,“公子可是身有不适?” 纤绵知道此刻说话应该都是带着颤音的,腿也莫名地发软,根本站不起来,更别提掉头就跑这种事情了。而且,凭现下自己的实力就算能够冲出去也不可能不被发觉,现下敌我未明,若真的打草惊蛇,恐怕自己就更没有活路。她思量半晌,轻轻摇摇头,以手撑地,颤抖着起身,“不过脚下一滑,无妨。”随即故作镇定地给山神行礼。 幸好,无论这火药是谁事前劳师动众地埋下的,没有火引燃是如何都不会有作用的。她环顾四周,完全看不出有人表现出不同于往日的迹象,而且她并不确定是否所有的引线都在这个案桌之下,若还有别处,她就算守着供桌之前也是无济于事。纤绵将目光停留在两尺开外哔哔剥剥烧得正热烈的火堆,脑中不断转换着各种应对方式。 瓢泼大雨终于哗哗而下,临近门口的士兵因为飞溅的雨水,不由得往里面退了退。阿大拿着羊皮水囊踱步到门口,接满雨水,狠狠地喝了两口,再度接满,走回来,递给阿二,阿二理所当然地接过水囊,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纤绵看着喝水的阿二,灵光一现,蹙眉对着火堆旁边一脸冷色的阿大喊道,“喂,那个叫阿大的,本皇子也要喝水。” 阿大沉默地拿起另一个竹筒径直走到外面,接了慢慢一筒雨水进来,不情不愿地端正地放在她右手边,转身离开。纤绵咳嗽一声,顺手一扒拉,竹筒倒了,里面的水顺势流进了案桌下面。她看着流动的水,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都怪你没把竹筒放进我手里,阿二,你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你来。” 阿二放下水囊,抹了一把唇角的水滴,斜了纤绵一眼,明显也是不喜欢这种仆人般的使唤方式,但他气哼哼地起身却也没有言语,飞速捡起倒地的湿漉漉的竹筒,快步到外面接了一筒水回来,伸手递过去。 纤绵听到了动静,却没有接过,只是装作不知地在地上写写画画,任阿二的手在空中不断地颤抖。 阿二忍耐不住,粗声粗气地唤了一声,“请九皇子喝水。” 纤绵充耳不闻,任由阿二越发气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早就发现了阿二是这四个侍卫中脾气最坏的,于是阿二很快如她的预料般因为她的无视而愤怒,却奈何不能和纤绵动手,不得不将所有的气都撒在竹筒上面。 以阿二的身手,纤绵估计好了半盏茶时间,适时地躲开,竹筒因为阿二的紧握而碎裂,那叫一个水花四溅。 纤绵掸了掸身上不幸被溅到的水珠,悠然自得地摇摇头,“真是,做臣下就该有臣下的态度,你啊,还不如阿大,该干嘛干嘛去。阿三和阿四,我都快渴死了,你们两个一起。” 阿三和阿四对视一眼,两个人各自将自己的水囊递给纤绵,纤绵笑嘻嘻地接过,却没有喝,将水囊里的水尽数倒掉,然后将空的水囊递了回去,“我不喝存了这么久的水。”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估计纤绵已经死了上百次了,阿二眼中的愤怒足可以媲美纤绵脚下的火药,纤绵只是笑着看回去,还不忘做个鬼脸。阿二气得起身,却被阿大拉住,阿二奈何不得,只别过头不再看她。 阿四带着阿三接了水回来,再一次递给纤绵,纤绵一脸嫌弃地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阿四的水囊,随手一丢,啧啧两声,“刚才没有发现,现在看这水囊还真是……唉……” 阿二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噌地站了起来,指着纤绵的鼻子骂道,“你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有这么和主子说话的吗?”纤绵桀骜地扬起下巴问道,然后一把把阿三递过来的水囊扔在地上,没有塞紧的塞子一下子崩开,水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她低头看着瘪了的水囊,用脚踹了踹,“不好意思,你们需要再给我弄点水了。” 阿二几乎是一步跨了过来,抓住纤绵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我说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纤绵被他的动作勒得有些咳嗽,挣扎着捶打着他困住自己坚如磐石的手臂,要他松开,“放开,放开。啊呀,你们,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还不赶紧救主?” 阿三阿四阿大冲过来将纤绵从阿二手中救下来,阿二怒气未消,拔剑就要冲过来,周围的侍卫见阿二发狂,便也都拿出武器护在纤绵跟前。阿大,阿三见此状况,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愣在正中。 火堆的火苗猛烈地抖动了一下,纤绵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敌人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如此,也不枉费自己这么费力地演戏了。 阿大阿三阿四也察觉到了风中那股不寻常的气息,拔剑扭身面向庙门。 只有阿二还处在自己的怒火中,见有空隙,便再度向纤绵冲来,纤绵一个闪身,扭身回旋,恰巧看到了闪电照亮的一片人影,她怒喝一声,“力气大的人都不知道力气该往哪使吗?看看后面。” 第四十八章 杀人夜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山神庙的门口闪出的十来个蒙面黑衣人,以及他们手中泛着寒光的利剑。他们翻身进来,让纤绵越发看清了些,黑色的夜行衣早已被雨水打湿,但却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因为衣服的紧贴显出这几人魁梧的身材。 阿二警惕地回神,瞪了纤绵一眼,意思似乎是咱俩的帐以后再算,回头对阿大点了点头,与阿三阿四并排,各领一小队士兵分批迎战。 这几个黑衣人倒也井然有序,五人冲进庙中,一人为首四人为翼,直奔纤绵的方向,另外四个负责处理冲过去的官兵,以纤绵的角度来看,守在门口处理士兵的那四个人是为了防止她跑出去的。纤绵耸耸肩,事不关己地退后,首先先将最具威慑力的火药压制住踩灭了火堆,背起自己的包袱靠向角落,让那四个侍卫在自己身前大显身手,顺便看看亲卫队那些人的实力如何。 亲卫队的士兵完全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打架也不好好打,能躲开就躲开,能逃跑就逃跑,门口那四人似乎也并不将这些没有干劲的士兵放在心上,轻轻松松地就放走了他们。纤绵见此,气哼哼地嘟囔了一句,“这些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伙的啊?” 庙中的人越来越少,情势对纤绵他们也越发不利。人说,猛虎难敌猴群,纤绵这边刚开始最大的把握就是人多,那些跑路的虽然都是不靠谱的,但至少气势上也能压倒一些。如今这九个身手好的黑衣人各显所长紧密配合,与那九人周旋的四个贴身侍卫越发显得势单力薄。纤绵也不得不不断移动,躲避着四大侍卫招架不过来的剑影。 只见门口的一人飞身冲了过来,往绸布上洒了些不知名的什么粉末,拾起纤绵踩灭的火堆中唯一还带着火星的木棍,径直扔向了案桌垂下的绸布,绸布瞬间燃烧了起来,九个黑衣人步调一致地迅速后退,飞身退出了庙。纤绵眼疾手快地抓起刚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阿四的水囊,拔掉塞子,利落地将水泼在绸布上,不过绸布上的火焰已然太大,这水囊中的这些完全不足以灭火。 火苗烧掉了遮掩引线的绸布,这四人明显惊恐地瞪了瞪眼,然后急忙各显神通地拼命往外跑,一早就知道事情发展的纤绵自然反应最快,跑在这几个人的前面。 潮湿的引线在不知名的粉末与火焰的共同作用下,很快也燃烧起来,一点点顺着风向不断靠近着深埋的火药。 纤绵不敢回头看,只顾着使劲跑,堪堪跑到了庙门口,轰地一声山神庙下面的火药就开始爆炸,她的耳朵被震得有些嗡鸣,她急忙趴下,捂住耳朵,等待着之后的爆炸。不过却只是这样一声,庙便没有了动静。 等了许久,雨已然停了,纤绵挠了挠耳朵,摸了摸还挎在自己身上无恙的包袱,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庙也还在,只是里面的神像被炸飞了,墙面一片乌黑,她摇摇头,啧啧两声,“对神不尊,罪孽啊,罪孽。” 阿二气哼哼地爬起来,冲过来要提起纤绵翻旧账,纤绵利落地躲开,瞪着他,“别忘了刚刚我可是救了你们的命。” 阿二哼了一声,“你一早就知道却不知会我们,谁知你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纤绵闻言,气嘟嘟地就要继续分辩,却不想,那九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趁势再次发起进攻,而且目标明确地指向纤绵。 阿二顺势趴了下来,明显一副不再保护纤绵的模样,似乎是在用这样的态度来报复纤绵刚刚的隔岸观火。纤绵本来也是想这哥们四个也就是做做样子,于是左躲右闪了半天,余光扫到仍然安好地趴在地上的四位,撇撇嘴。看来这四个是真心不想帮忙了,她偏偏不让他们如愿,躲闪的时候故意在这几个人身边跑过。 九人为首的那个举剑直逼纤绵,纤绵等不及这四人,只得从包袱中拿出防身匕首,闭眼拦截住剑锋,这把匕首是师父一早给她的,看起来简单平凡却是削铁如泥的利器。纤绵明白冲向自己的这人武功高,但却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对手,她若想要获胜,只有在他还不了解自己的出招的时候,于是她一把截断了他的宝剑之后没有停手,顺势将匕首捅进了那人的腹部。 酒鬼早就教导过她,匕首是最大的暗器,同样也是最灵巧的明器,往往用于刺杀。但,因为其是近距离进攻,防守便薄弱了,所以,最好是一招定乾坤。 纤绵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匕首流淌过她的手,她的心颤了颤,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原来当真如师父所言,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杀手,为了自己活命是可以不顾惜别人的。怪只怪自己个子小,顺手的部位是敌人的腹部,看着伤口吓人其实并不致命。身为死士的这位仁兄不想她的身手如此利落,警惕地蹙眉,并没有顾及腹部流血的伤口,一手握住纤绵把住匕首的双手,另一只手持断剑刺向她的胸口。纤绵只得一脚踢向那人的要害,那人反射性地一躲,微微松开了纤绵的手,断剑直冲纤绵的面门而去。纤绵趁势一把拔出匕首,弯腰躲避断剑,断剑堪堪划过她蓝白镶紫玉的束发。 束发一落,纤绵的头发一下子披散开,月牙白锦缎的男装溅上的密密麻麻的血渍以及丝丝的泥点远看仿佛衣服上精细描绘的疏影横斜的梅花图样,此刻的她倒是具备了几分明月仙子落凡尘的气质。这样的纤绵不仅作为敌手的九位惊了,连趴在地上不顾纤绵死活的四位也惊住了。 黑衣人为首的那个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后面几位,后面几位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随后这九位齐齐地舞动刀剑,且刀法越发凌厉,几乎刀刀致命。地上的四位想要作壁上观也不得,因为这九人此番的意图明显,就是要赶尽杀绝的。 纤绵几乎是躲避不得,恐惧如这些黑衣人的刀法一般冷冽地将她包围,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情状,就算在酒鬼的幻境中都没有过。对手几乎是同归于尽的姿态,用的是杀人先要自伤的招式。如此不计后果,只能说明他们已做好舍弃性命的打算,后面还有其他的安排。若当真如此,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且顶的还是别人的名号。想到此处,她就觉得好不甘心,凭什么自己要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 第四十九章 娇声喝 纤绵眼见着一道清冷的剑光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她已然累得跑不动了,心下一急,只伸出手臂挡住脸,转而一想,他们的亲卫队也跑了,做饵的资本也没有了,她倒是不妨就挑明了,若如自己所料这些人要杀的是九皇子,知道自己不是段无双,自然会放弃这损人不利己的差事。 于是,纤绵心中豁然开朗,利落地翻身,一屁股坐在地上,以平日自己最娇气的声音叫唤,“我不玩了。” 九人为首的那个看着纤绵,断剑直指她,她丝毫不为所动,只抬头看着他,扁扁嘴,孩子气地抄手,“说了我不玩了,和表哥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不好玩。” 那四个侍卫略略思量,还是阿四头脑转得快,过来安慰道,“大小姐,我们这次接的活本来就不是专门给你玩的。虽说是装装样子,但也确实不轻松。” 纤绵知道,这一行的规矩就是杀人拿钱,杀错人就只能自认吃亏。更何况自己这边的人并不是好对付的,他们也要算算成本。见九人迟疑,扁了扁嘴巴,偷偷拧了下手臂,放声大哭出来,“欺负人,欺负人,我不干,我不干了。” 为首的那个见纤绵女儿态十足,后面的兄弟也犯了思量,眼色传递一番后,决定撤退。说时迟那时快,九人步调一致地向后翻身,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阿大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叹口气,“应当抓来问问是哪里派来的。” 纤绵没有回头,抹了一把泪痕,爬起来拍拍屁股说,“知道又有什么用,一看就是雇佣来的杀手,你就算知道了主顾,也不可能阻止他派别人来。” 阿二看了看说不出话来的阿大,本来想要呛纤绵几句,可见纤绵这副纤纤玉骨的模样,只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地低下头。 纤绵捡起落在地上的束发,将头发再次扎起,“表哥他们应该早就远远超过我们了,我们要加紧赶路才是。” 阿四恭敬地施了一礼,“但凭翁主吩咐。” 纤绵抹掉匕首上的血,将匕首放进皮鞘,扔进包袱,抬高手臂,拍了拍阿四的肩膀,“我可没说我表哥是谁,少自作聪明。” 没了亲卫队,之前乘坐的纱轿已经在一番打斗之中没了该有的模样,纤绵看了看因为他们的缘故越发破败的山神庙,叹息一声,对着庙门拜了拜,余光瞥见自己满是血迹的衣衫,抬头看了看将明的天色。她拽了拽衣服,这个模样不管走在哪里都太过引人注目了些,于是放下包袱拿出另一件长袍。 那四个侍卫几乎是同一时间扭转过身去,纤绵见此笑了笑,进了庙里换上干净衣服。出来的时候,她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这四个人分别用不同的容器不知从何处打来的水,而且一个个毕恭毕敬地半跪在地上。纤绵蹙眉,“你们干嘛?” “小姐说要喝水,可是属下们愚钝,没能让小姐喝到水。”阿大代表他们四个说道。 “经过昨天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我那会儿要水,只是为了将引线弄湿。而且就算是我要喝水,你们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纤绵对他们几个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感到奇怪。 “属下也明白了小姐的苦心,所以越发愧疚。”说话的是昨天闹得最厉害的阿二。 纤绵仿佛有些了解他们的转变的缘由了,在这四个人前面来回踱步“你们是因为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还是因为我是女的,才这样恭敬的?” “属下……”这四个人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纤绵停下脚步,用力看着这四个人,“看来就是因为我是女的了。没必要,再有就是不能够。做诱饵就是要丢失自己,专心做一个人的影子,你们这样只会将事情搞砸。所以,你们以后不许叫我小姐。” 这四个人面面相觑,之后疑惑地看向纤绵。 “就和之前一样就好了,笨。”纤绵对于袁尚翊统帅侍卫的能力严重质疑,不过,至少眼下这四人对自己的态度尚好,出了事情轻易不会将自己舍弃了,暗自叹气,倒是感谢那些凶神恶煞的杀手了。她摇了摇头驱散自己这些胡乱的想法,看了看山神庙四周的情况。袁尚翊几乎什么也没有知会过她他的具体计划,而眼前这四个也不像明白的样子。 他们在山神庙这里遇到埋伏,恐怕回去的杀手就会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回报,敌人们应当会认定走官道的不是目标。亲卫队跑路,只有五人组成的精简队伍,甚至连充门面的轿子都没了,就算再走官道也不会有任何意义。那么,纤绵突然想到,袁尚翊是否早就猜到了这种情况,逼他们走小道。出于直觉什么的,纤绵觉得,那个把自己当作诱饵的袁尚翊已经整装了气势恢宏的队伍,在官道上浩浩荡荡地前进了。 纤绵看了看仍然在地上半跪着的四人,“我们走小道。” 阿大不由得愣了愣,平和地建议道,“公子,小道前面是静寂林,森林中弥漫着久久不散的瘴气,那是连猎人都不去的鬼地方。” 纤绵不禁心下一松,静寂林这样的地方是不会有什么埋伏的,虽然听起来恐怖,但对于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招数,森林其实是更加安全的道路。况且,经过山神庙这里的试探,敌人定会派出厉害百倍的杀手来的,到时候很难全身而退。瘴气什么的,纤绵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竹筒,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世上唯有人心最毒,其他的都是有办法防范的。嫡长孙为我们这样安排了,定然不会让我们吃亏,走小道吧。”纤绵无庸置疑的态度让那四人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行礼后,跟着纤绵绕过山神庙上山。 山路不比官道,都是平日上山的人踩出的道路,崎岖坎坷不说,还总旁支纵横没有方向性。而方向性是纤绵一直都没有的东西,她虽然不想就这么轻易认输,可是为了确保袁尚翊他们的安全,自己必须带领这四人早一步到达李家庄。 她自然而然地让给自己提出宝贵意见的阿大来带领。不幸的是,阿大并没有听从她之前的训话。走不到一个时辰,阿大就会命令停下,阿二会递水,阿三和阿四会找来野果,拿来干粮。接下来的几天,这样走走停停,而且那个步行速度似乎是参照闺阁女子的标准。 天刚刚擦黑,阿大再度命令大家停下休息,露宿在此。 纤绵彻底无奈了,虽然走了很多天,但稍稍侧头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出发地——山神庙。这样的速度,要想要到达下一个与官道的交叉地李家庄只怕还要走上一年,越想越气,她不禁怒喝一声,“不许休息。” 阿二拿着水囊的手顿住了,讨好地问道,“小……公子,有何吩咐?” 纤绵看着眼前拼命照顾自己情绪的四人,再想想之前他们几个的模样,不由得深刻怀疑孔子说的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真实性,眼前这几个并不算什么小人,自然也不是女子,可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情状实在让她觉得武夫和侍卫更难养。她深吸气,平息一下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我们重点是赶路,不是游玩,你们这样的速度怎么能赶上另一队啊?今晚不许休息,我们必须走过下一座山。” 四人面面相觑,似乎欲言又止。 第五十章 五行阵 纤绵看这四人那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再度怒喝,“习武之人最做不得这种小娘子气。” 几乎没有说过话的阿三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前面就是静寂林。” 阿大点点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树木,“每日午时瘴气最弱,是最佳穿越时机。而夜晚到清晨是瘴气最强的时候,有命进无命出。” 纤绵闻言蹙眉,语气缓了缓,“午时,只有仅仅一个时辰穿越绵延十几里的树林,这怎么可能?”她记得师父说过这片树林之后有一个隐秘村落,传说这片瘴气树林就是为了保护村落不被发现。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当在辰时入,在酉时之前出。那样我们处于最危险的树林中心时,正是瘴气最薄弱的午时。”阿大用树枝在地上画了画,进一步给她作解释,“前几日,我尽量降低我们的行进速度,也是为了保存足够的体力一口气穿越树林。” 纤绵讪讪一笑,“此番倒是我误会你了,好吧,如你所言,我们现在休息。”阿四为她用干草铺了一块平坦的地方,给她示意下,退了两步,她理所当然地走了过去,笑眯眯地对阿四说,“谢了。” 纤绵坐在干草堆上并没有睡觉,她拿出地图看了看,就算是六个时辰徒步走这么长的道路也是很辛苦的,而且若是隐秘村还有埋伏的话,整整六个时辰的体力消耗根本就是等着被擒住。可是,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从腰间解下竹筒,清点了一下百毒灵,总共才只有四颗。纤绵不得不咒骂一声这个抠门的师父,同时也不得不将“耗时间”的这条后路自觉堵死。如此,只能向老天借点好运了,她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睡了。 翌日,巳时刚过,在阿大的带领下,他们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地提早走到了静寂林的中心。不过前几日一直走山路,没有任何补给的他们,干粮早就消耗光了,这几日吃了很多不能果腹的野果野菜,加之吸入了些瘴气,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程,大家不免都有些失落。 偏偏这时,一条蛇从他们身边款款而过,晶亮的鳞片在缕缕漏下的日光下有种璀璨生辉的错觉。阿二看到蛇的那个瞬间,眸中的光亮比蛇的鳞片更甚。 还没等到纤绵制止,阿二快步跟着蛇一下子就钻入了一旁的草丛。不多时,就听到阿二的一声闷哼,明显是吃痛的闷哼。 纤绵回头看了看阿大,阿大会意,转身冲过去看,远远传来了阿大颤抖的声音,“公子,阿二被蛇咬了。” 纤绵叹口气,示意阿三和阿四跟自己一起过去,阿二和阿大在草丛后面的陡坡下,阿大正帮阿二吸出脚踝处的毒血。 纤绵不顾阿三和阿四的搀扶,率先跑了下去,看了看已经将伤口包扎好却仍然一脸不轻松的阿大,而阿二已经泛青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也显示出毒蛇的毒已然入了心脉。她无奈地叹了一声,也不知现下吃药还管不管用,她急忙从竹筒中拿出一粒百毒灵,快速塞进阿二的嘴里。阿三利索地给阿二喂了几口水。须臾,阿二脸色便恢复过来,阿大惊喜地叩首谢纤绵,而阿二则有些惭愧地看着各位。 纤绵不等他说什么,做了个鬼脸说道,“你浪费了一颗珍贵的药丸,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记得还我。” 阿大责怪地看了看阿二,阿二更加无地自容,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纤绵自顾自地爬上陡坡,跟在她身后的阿四似是不经意地提及,“这片森林中的动物能在瘴气中生存,便都是些能解毒的良药,阿二他也是好意。” 纤绵转身看了看阿四,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救他。” 阿二虽然吃了解毒的药丸,但是蛇毒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弭的,强撑着独自一人瘸着腿往前走,看起来好不可怜。好不容易回到了森林中心,他们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他们竟然迷路了。 午时将过,而他们却找不到出去的路了。阿大将他们路过的树木一一做了标记,他们发现周围的所有树木上都有阿大的标记,甚至有的树木上的标记不止一个。 阿二是个急性子,这样的情况和自己也有所关联,不由得气得拔剑砍了几棵带了很多标记的树,粗声粗气地说,“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绕都绕不出去。” 纤绵看着地上他们踩出的路,又看了看周围的树木,隐隐觉得不对,“阿二,你原地不动,剩下的人分两拨,分别往东往西,做标记指明自己路过的方向。” 阿大自觉地跟在纤绵身后,口讷的阿三和阿四走向另一个方向。纤绵刻在树上的并不仅仅是方向还有走的步数。差不多走了一刻,纤绵回到了已经急得抓耳挠腮的阿二和面露难色的阿三阿四旁边。纤绵看着自己标注的第三百七十八的痕迹与阿二砍掉的树木相邻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失笑,“我们已然困在阵法当中了。” 阿大蹙眉,并不否认纤绵所做的结论,“午时一过,瘴气弥漫,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里?” 纤绵摸了摸被阿二砍掉的树木的切口,摇了摇头,“谁也不会有这个闲心来困住我们,大约是我们到了我们本不该到的地方。” 阿二懊恼地啐了一口,“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阿四看了看纤绵镇定的模样,欠身拱手,“公子应该有解法了吧?” 纤绵摸摸鼻子,并不否认,“这是最简单的五行阵,不过五行相生相克,如环无端,所以也是最难破解的。” 阿三慢悠悠地点点头,一句话总结,“所以,说了也是白说。” 纤绵看了看天空,摇摇头,“不管是如何精妙的阵法都需要组阵者在旁不断修补,尤其是五行必须要平衡的五行阵。”随后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对着那几个树桩说道,“晚辈们误入此地,实属无心,万望前辈放我们一条生路。” 话音刚落,树桩后面的树木很快变换了模样,一个穿着蓝色道服的道士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叼着一根草,靠在树桩后面的树旁,斜眼看了看纤绵,“贫道也无心困住你们,只是在此睡觉不喜别人打扰。”他说着,刚刚那只有着晶亮鳞片的蛇轻巧地钻入了他的袖中。 纤绵顿时了然,带着后面那四个给道士行礼,“我的属下无意得罪前辈的朋友,还请前辈见谅。” 道士摸摸蛇头,很是亲昵的模样,上下打量纤绵,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已经这么大了呵。” 纤绵疑惑地看着道士,道士笑了笑,自我介绍道,“人们都叫我蒲半仙,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纤绵点了点头,疑惑地问,“蒲半仙前辈您,认识我吗?恕我愚钝,并不记得这事。” 蒲半仙招招手,纤绵莫名其妙地踱步到他身边,他神神秘秘地凑到纤绵耳边低声说,“你是个本不该存活的孩子,你的母亲逆天改命,是天理不容的,她会受到天谴,明白吗?天谴。” 纤绵瞪大眼睛,觉得这是眼前这个人胡说,可看蒲半仙一脸天机的模样又有些害怕他所说的事情,她想继续问下去可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于是只得咬了咬唇角,直愣愣地看着他。 第五十一章 修仙否 微风吹拂,林中的瘴气渐渐弥漫而起。 纤绵看了看身后表情凝重的四人,不免有些焦急,叹道,“蒲半仙只是为了提醒我这些吗?” 蒲半仙笑着捋了捋胡子,摇了摇头,“丫头,我等你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说这种无力改变的事情的。” 纤绵挑眉,不解其意,“半仙等我许久?为何?” 蒲半仙哈哈一笑,问了另一个问题,“丫头,你要不要与我一起修仙?” 纤绵惊得倒退一步,抖着嗓子问道,“半仙这么乱入,似乎不符合此番情景罢。” 蒲半仙摆弄着手中一把雕花铜镜,“你管情景做什么,只说你肯不肯罢。” 纤绵笃定地摇摇头,再度往后退了半步,“半仙还是另寻他人罢,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除了修仙。” 蒲半仙捋了捋胡子,将铜镜收入怀中,“果然,就算世事流转,总有些事情是亘古不变。也罢,也罢。那,丫头,你要不要算命?” 纤绵瞪了瞪眼睛,翻了翻自己的荷包,摇了摇头,“没钱,不算。” 蒲半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无妨,贫道送你一卦。”说着便掐算半刻,对纤绵努努嘴,“朝华夕落,世态炎凉。” 说完,蒲半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摆了摆手,抖了抖袖子,转身消失在树林当中。 眼见着瘴气越发浓厚,阿大顾不得什么,急忙背起阿二,招呼纤绵,向着蒲半仙消失的方向走去,“公子,快,没时间了。” 纤绵还没有反应过来蒲半仙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里的含义,听闻阿大的话,忙不迭地点点头,“好,我们快走吧。” 阿大背着阿二冲在最前头,虽然看起来是以防阿二拖累大家,可阿大体力毕竟也有限,就算死命硬撑,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等于拖累了整体的速度。纤绵看阿大那副模样,劝说几次无果,后不得不命令他们轮流背着脚踝被蛇咬伤的阿二。 可时间不等人,到了酉时,他们还没有出森林的迹象。阿四冷静地徐徐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要赶上瘴气最浓的时候了。” 阿大喘着粗气,无奈地点点头。趴在阿四身上的阿二攥了攥拳头,挣扎着摔了下来,竟然拔起佩剑就要自刎。 纤绵见状,恨铁不成钢地怒喝一声,“知道拖累别人就更不能死了,再说,都要出去了,你要死要活个什么劲?” 一句话让阿二的手软了下来,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纤绵拾起剑,加快步伐跟上前面带路的阿大,但她也可以清楚地听到阿二隐忍的哭声。 纤绵眼见着诸位为瘴气侵扰,行进速度越来越慢,便将剩下的三颗百毒灵掰开,除却阿二,给每个人同样的分量。纤绵也不知能挺多久,好歹百毒灵的药力暂且能压制住瘴气的毒,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幸好众人服用了百毒灵后脚程加快,戌时刚过,他们终于活着爬出了静寂林。 爬出来的时候,纤绵回头看了看被瘴气湮没的森林,恍惚明白这里为何取名为静寂林了,瘴气毒性太大,几乎没有动物存活,自然静寂得很。 而刚刚出静寂林的各位还没有体会到什么死里逃生的美好感觉,就被眼前这些拿着棍棒锄头杀气腾腾的村民们镇住了。 阿大低低地哀叹一声,“这地图上没有说过此处有什么村庄啊?” 背着阿二的阿四慢慢吐出一句,“莫不是传说中那个吃人的村庄吧?” 纤绵闻此寒毛直立,对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村民努力展开笑颜,极力以自己最友好的语气说明,“我们只是路过。”当然,事实证明,这种解释是完全没有什么用处的。 纤绵他们被扔进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一样的地方,只不过在洞口用婴儿胳膊粗的木头栅栏般的门围住。被抓来的时候他们的包袱和武器都被收走了,阿大阿三徒手摆弄了半天的木门,可木门坚固得很。被百毒灵暂时压下去的瘴气的毒性在此时有所复苏,虽然他们各个都不想被这些村民吃掉,但他们实在是受不住瘴气的毒性与饥饿交织的痛苦,决定先到山洞里面休息,然后继续研究逃出之法。 纤绵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还庆幸自己个子小,呼吸也浅,或许是酒鬼平日给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药物也有些抗毒的作用,让瘴气对她的影响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可此刻,独她一人枯坐在此,想不出逃命之法,倒还不如与其他几人一起傻呆呆地睡过去的好。 透过窄窄的空隙,纤绵可以看到藏蓝的夜空中那一轮比之前所有时候看到的都要明亮的月亮。她从空隙中伸出手,任澄净的月光散落在掌心,慢慢收回摊开,发现如此美妙的月光是如何都不能收藏的。 她不由得为自己孩子气的举动嗤笑一声,等到这轮明月落下,太阳升起,自己还不知会落到什么下场,自己竟然还有闲心想要收藏月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们闯入这座传说中的隐秘村与那个蒲半仙的到来有些关联。他告诉自己的“朝华夕落,世态炎凉”是个什么意思呢?还说什么“逆天改命”“天谴”一类,总之都是些不吉利的话,她统统都不喜欢,也不愿再去想。 不过这座村子倒是奇特得很,一直都有传言说静寂林旁有一座类似世外桃源般的隐秘村,但皇上甚至先皇派人来搜寻每次都一无所获。渐渐就有了隐秘村住着仙人或是妖人的传言。那个蒲半仙将自己引到此处是个什么意思,不跟着他修仙就让妖人吃了自己,或者是让仙人来感化自己? 纤绵思考着刚刚那群将自己捆绑过来的村民,实在不晓得哪个更加贴切,疲惫地靠在木头门上,修仙与否都在其次,活下去才是正经,她只能暗自祈求这村村住的是仙人,好歹留自己一条小命。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她仿佛听到了悠远空旷的琴声,仿佛是因为她感觉琴声并没有通过她的耳朵,而是直接在她的心头响起,至于悠远空旷,确实是纤绵的唯一感觉,《月影横斜》本来有孤芳自赏的含义,此时她感到的曲子越发有自伤之感。曲调婉转而哀凉,映衬着此时的景色,那份难以名状的落寞席卷了她的所有感觉。就算夜空中有无数星星作伴,月亮依然只有一个,它俯瞰大地,以它独有的姿态和入骨的孤单。真想将这月盛入杯中,可亦明白那也不过是幻影。真想将这月揽入怀中,可亦明白那不过是妄想。我在地上孤单,月在天上孤单,我们彼此相望,却只能各自孤单。 琴音絮絮道来抚琴人的心事,纤绵不自禁地随着琴声心情跌宕,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泪水顺着腮缓缓爬下,悠然坠落在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轻响。 响彻心畔的琴声就在此刻戛然而止。纤绵蹙眉,看了看四周,顺手摸了摸自己潮湿的脸颊,不觉哑然失笑,那动人心魄的琴音来无预兆,去也迅速,恍若梦境一场,莫不是什么仙人之音? 第五十二章 无弦琴 月依旧明亮,纤绵痴痴地看着正当空的月亮,想起刚刚的曼妙琴声,不由得轻轻哼唱起来。 眼前突然闪出一个黑影,纤绵惊了一跳,还没等质问什么,黑影就打开木门,纤绵因为靠在木门边,因为木门的开启顺势倒在地上。黑影趁势一把拽出她,锁好木门,不顾里面因为察觉纤绵被带走而大喊大叫的几人。黑影带着纤绵离开了山洞,到了一个茅草搭建的亭子那里。随即黑影就离开了,纤绵对这里的地形完全不熟悉,所以也没有做过多的挣扎,等黑影离开,她慢慢走进亭子中,看清了亭子中坐着的那个白发白眉的老人,以及他面前被岁月腐蚀的无弦琴。 纤绵径直坐在了老人对面的蒲团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人却没有抚琴,而是指了指一旁被翻开的纤绵的包袱,“这是你的东西。” 纤绵只看着面前的七弦琴,不置可否。 “里面的琴做工精细,似乎出自名家之手。”老人摸了摸纤绵包袱里的琴,随手点燃了旁边的油灯。亭子四面透风,油灯的火苗在四周的风的影响之下显得格外顽强。老人转而打量纤绵,“刚刚的曲子如何?” 纤绵盘腿而坐,将胳膊柱在膝盖上,托腮回答,“弹得不错,只是曲子太伤感了。” 老人饶有兴致地拨弄了一下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你知道那是一首什么曲子吗?” “《月影横斜》啊,不过在中间的地方与我在别处听到的有所不同。”纤绵想了想酒鬼教她的时候弹奏的音调,点头重复,“只是一点点。” 老人笑了笑,“你是守琴人的徒弟?”虽是问话,但语气确实无庸置疑。 纤绵挑眉,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守琴人,不过我确实有师父。” 老人用银剪挑了挑油灯的灯芯,“你又怎么知道你那个师父不是守琴人呢?”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纤绵甚至连酒鬼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她垂下眼帘,“我师父是不是守琴人又有什么关系,在我眼中,他不过就是我的师父罢了。” 老人一把揽过自己长长的白胡子,哈哈一笑,“也对,看在姑娘这么洒脱的气度上,老夫再送你一曲。”说完,老人将他的手放在无弦琴上开始弹奏,耳中没有声音,琴曲却响彻心中。 这一曲与刚刚的感觉完全不同,纤绵依稀可以看到数百万的士兵整装待发,锋利的长刀长枪和战士身上的铠甲冷光交织。突然,战鼓雷雷,士兵们分散开形成不同的阵型,毅然决然地如一柄长剑直插敌营。铁骑奔腾之间,刀剑相迎。血雨腥风之中,战旗临风。叫阵声,号角声,刀剑相接声,马蹄践踏声,战马嘶鸣声,铮铮铁骨的男儿无所畏惧,踏着累累白骨,穿着染着自己和别人的鲜血的战袍,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锤炼着自己的赤胆忠心。 纤绵无法形容这曲子带给自己的心潮澎湃,只想到了母亲教给她的那阙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老人的琴音慢慢沉寂下来,岁月沉淀,沙场上的成败都化成一?g黄土,随着风慢慢飞起,然后分散四方。 老人从自己的琴声中回神,纤绵也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吃惊不已。茅草做的小亭不见了,四周都是细细的黄沙,一如纤绵在琴声中所想到的模样。她掐了掐自己,确实并不是幻境,她瞠目结舌,回头看了看老人,老人似乎并不惊讶,捧了一捧黄沙,往天空轻轻一扬,咳嗽了一声,“姑娘,这一曲如何?” 纤绵拍了拍地上的沙土,撇撇嘴,“弹得不错,只是后果不易承受。” 老人负手站起,“无弦琴的琴声只在知音人心中响起,故而对于非知音人来讲,这无弦琴就是世上最强大的杀人利器。如你所见,无弦琴所弹奏的特定曲子能与山川河流相和,让山川河流改变它们的轨迹。能改变山川河流,这几乎是造物者的能力,故而无弦琴轻易不能示人,它是灾祸之源。” “也许是我年岁尚小,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并不这样看。”纤绵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无弦琴,“无弦琴不过一床死物,并没有什么过错,不是吗?既然它有这个能力,那么一些一般人无法抗衡的天灾用无弦琴不就可以轻易改变了吗?这样想的话,无弦琴可是能够拯救百姓于水火的福星呢。” 老人明显愣住了,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喃喃一句“如夜”,良久之后才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是老夫狭隘了。福星灾星本就是相对而言,老夫钻了很久的牛角尖呵。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夫也算不枉此生。只是这样的道理竟然是一个小孩子教会我,有些遗憾。” 纤绵挠挠头,劝慰道,“师父曾教我,人生是个百转千回的过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后回归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我年岁小,不谙世事,所以觉得山是山,水是水。前辈历经世事,大约到了那第二阶段,今日也是自己顿悟,回归本初。” 老人听后再次哈哈大笑,“你个毛孩子不用费劲安慰老夫,老夫自然比你明白。” 纤绵觉得这老人矫情得很,“比我明白还不是钻了牛角尖?” 老人敛起笑容,回头看着纤绵,“怎么,你还想如何?” 纤绵看老人是真诚应下的,吐吐舌头说,“前辈欠我一个人情,所以就放了我们几个吧。” 老人再次坐了下来,面色不改地说,“又不是老夫抓来的,自然也不是老夫能放的。” 纤绵翻了个白眼,往老人身边蹭了蹭,“您能将我带来,就一定是有这个放我们的本事。你要是不放我们,我就不走了,赖在您这里。” 老人挑眉,随即高兴地点点头,“好啊,赖在我这才好,我正缺个说话听琴的人。来来,老夫再给你弹一个。” 纤绵被这老人的无赖态度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想了想,侧卧在地上,“您弹琴我就睡觉,您弹再好对着睡着的人也是焚琴煮鹤。” 老人拧眉,无奈地说,“好吧,要是想走也可,不过你需得会弹这首曲子才好。” 纤绵坚定地摇摇头,“谢谢您的好意,以我的资质,至少半个月才能学得差不多。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情,我的家人需要我的帮助。” 老人随手拨了一下无弦琴,纤绵身侧的沙土随风扬起,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渐渐将纤绵包围。老人再次重复道,“老夫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老夫是在告诉你老夫的决定。要想走,先学曲子。” 纤绵想了想,他们总共有五人,其中一个伤员,且不熟悉此处地况。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都不占,耽误了行程事小,若违了这个古怪村庄什么村规闹出其它的差错可就悲剧了。她思量之后,勉为其难地叹口气,“好吧,不过我有个要求。” 第五十三章 嵇家魂 纤绵偏头说完,静等老人的回答。 老人闻言,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须,斜眼道,“老夫还是那句,要想走先学曲子,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既然您答应了,我可就说了啊。”纤绵看到老人点头,笑眯眯地继续道,“我要用我的琴学。” 老人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作势要打,“你个屁孩子,用你那把七弦琴学这首曲子,亏你想得出来。” 纤绵吐吐舌头,无理狡三分,“您只说学曲子,没说用什么弹啊。” 老人努了努嘴吹了吹自己的胡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知不知道老夫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那是多少人乞求都得不到的机会。你竟然就这么放弃了,真是不识抬举。” 纤绵笑了笑,摊摊手,“对我来讲,有些东西远比您的毕生所学要珍贵得多。” 老人斜了斜眼睛,却是赞叹一句,“不错,相比能力,救人之心确实更加重要。也许会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但总比那些拥有强大能力却只考虑自身利益的家伙好得多。既然你这么焦灼,老夫也不为难你,坐下吧。” 纤绵学过琴,而且是在那个吊儿郎当看起来最不像师父的酒鬼手下学习的,所以老人耐心的解说听起来格外容易接受。 不到三天,纤绵用七弦琴能够熟练地弹奏老人要求的那首曲子了。老人敲了敲纤绵的头,“你这丫头确有几分天赋。”说罢,便按照约定吩咐村民将剩下的几人一并放了。但临走之前,老人却带着纤绵去了村子深处的一片竹林。竹林正中只有一座青冢,没有墓碑雕刻,牌位香火。 纤绵略略讶异,正要询问,却被老人按着给青冢行了三个大礼。 老人起身,看了看一脸懵懂的纤绵,欣慰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个村庄已在此处隐藏三百年,靠的就是这青冢之主的庇佑。” 纤绵挑眉,“这青冢……?” 老人却继续说着村庄的话题,“这青冢之主死后,为保护我们不被仇人追杀,将这四周树林弥漫瘴气,以阵法相助。唯有嵇家人,或是嵇家魂的引导才能进入村子。十五年了,姑娘,你是第一个闯入敬嵇村的外村人,也就是青冢之主择选的嵇家魂。” 纤绵闻言悚然一惊,不自觉后退两步,“老爷子,您这话说得太重了,我可承担不起。既然您做了承诺要放我们走,我们走便是了。” 老人转身向前两步,纤绵跟前,悠长地说,“难道姑娘不想知道这青冢之主是谁吗?” 纤绵头也不抬,笃定地摇摇头,说罢转身就要离开,“我不想知道那些,你们敬嵇村的事情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老人不理会纤绵的澄清,继续道,“这墓,其中并无尸骨,是个衣冠冢,平日也不兴烧纸点香,但我们村子的人每日都会过来心诚地拜一拜。这衣冠冢的主人就是天朝最后一位帝后——嵇如夜,也就是无弦琴的创造者。这样,有兴趣了吗?” 纤绵自然有兴趣,而且如此传奇的人物的墓竟然在这玄之又玄的神秘村庄当中,那么自然更有兴趣。她扭转回头,重复道,“嵇如夜?天朝最后一位帝后——嵇如夜?” 老人见纤绵回头,满意地笑着颔首,“不错,不想你这样的年岁也听过她。” 纤绵撇撇嘴,略略自傲地说,“我读过一段关于她的记载,叱咤风云也不过终归黄土”。 老人闻此,不屑哼了哼,“史官何其凉薄,皇帝的起居都有注解,可对于他人不过短短两行罢了。嵇如夜的事迹史书如何能描述其万一?” 纤绵会意地点点头,“史书所载只会让人更不懂她。” 老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些史书不过是些拍马屁的东西,不可全信。嵇如夜她为守护天朝倾尽心血炼铸镇国琴,用了自己鲜血做引,用冤魂作气,不慎戾气入骨,身体过于寒凉,无法为夹谷家绵延子嗣。夹谷归心不顾她军功卓著,娶了别人还封了后。嵇如夜得知此时,炼铸镇国琴未成,却走火入魔,无意间焚城,夹谷归心却狠心下令将全城的弓箭手都集中在城楼上,万箭齐发,连全尸都没留。” 纤绵竟然在脑海中构想出了这样的画面,嵇如夜血腥气哽在喉中,却定定地看着城楼之上的人,唇角冰冷一勾,眼角早已无泪,“笑话,这是我辛苦打下的天下,凭什么就这么拱手让人,尤其是还要让给嵇如煦,我偏是要毁掉,让她再给你建一座吧”。 纤绵被画面中的女人吓到了,急忙收回思绪,轻轻叹了一口气,“难怪她怨气难消,被最亲近的人如此残忍杀害,换做谁,大约都不会甘心的。” “我们嵇家虽有如煦做了皇后,却仍然对如夜之死之惨烈耿耿于怀,便与夹谷家订立了盟约,划分了权力,便躲入此处,除了为夹谷家择选嵇家魂之外,我们嵇家不会多过问夹谷家的天下。”老人眸光中有种纤绵无法参透的东西。 纤绵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一步小心踏入了另一个与夹谷琰有关的事件中,不过,她现下还并没有完全相信眼前这位老人,故而也不想说出自己的身份,他讲他的故事,自己便做一个听众便好。 “有传言说,嵇如夜的魂魄因为怨气太重无法超脱,只得困在镇国琴中,等着度化她的嵇家魂。”老人的声音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飘渺。 纤绵笑了笑,脊背发凉,别过头,低声叹道,“不过都是传说罢了。” 老人仔细打量了一下纤绵,神秘一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空穴来风啊?” 纤绵因为老人的笑容,越发忐忑,忙不迭地说,“我这下是不是可以走了?” 老人点了点头,带着纤绵走到村口与其余还仍处于混沌状态的四人汇合。老人指了指东南方向,说,“走那边的话,不出五日你们就可以到达李家庄。” 纤绵看了看老人所指的方向,躬身行礼,“谢谢您,老前辈。” 老人抚了抚雪白的胡子,笑了笑,悄声对她道,“丫头,无论你是否承认,你都是我们这一代的嵇家魂,是注定要承担起守琴人重担的。老夫相信,不久,我们就会再见,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不要生疏地叫老夫什么老前辈了。我姓嵇,是嵇家的大长老。唤老夫大长老便好。” 纤绵讪讪一笑,“我的想法与大长老很是不同啊。” 嵇大长老哈哈一笑,坦言道,“你头上这个大兴翁主的名头随时都会迎风而散,可你内心的嵇家魂却不是随着权势交接而发生变动的内核。夹谷琰他要娶谁,终究还是老夫来决定的,姑娘,你说我们是否会再见呢?” 纤绵瞪了瞪眼睛,“大长老?” 嵇大长老笑呵呵地低声回答,“你以为老夫教你的太平安国曲是白教的吗?” 纤绵闻言瞪圆了眼睛,自己何时又经历了一个传说。嵇大长老并不会再给她答案,足尖一点往后退去,含笑对她挥了挥手,“走吧。” 瞬间雾气初见,树林立显,湮没了敬嵇村的全貌,也湮没了嵇大长老玩味的笑容。纤绵正要唤一声,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四人叠罗汉一般被扔到了她的脚边。 在最顶上的阿二迷糊地叹了一声,“这真是奇遇,奇遇啊。” 第五十四章 失算了 纤绵揉揉眼睛,再度揉揉眼睛,那座村子真的消失在雾气缭绕的树林中了,忍不住赞同阿二的话,这当真是一场奇遇。她轻轻地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确认这并不是一场乱入的梦境,仔细玩味着嵇大长老的话,说自己是嵇家魂,说夹谷琰娶谁需要他决定,是否表示他希望自己嫁给夹谷琰呢? 阿大他们勉力站起,跪成一排,虔诚地望着纤绵,“公子,下一步我们怎么走?” 之前不过是过分照顾,现下竟然让自己决定方向了吗?纤绵困扰地挠了挠头,指着刚刚嵇大长老给指明的方向,“喏,这边,说是不出五日便可到达李家庄,瘴气正浓,我们赶紧走吧。” 四人拱手行礼,异口同声地回应,“属下遵令。”声音响亮得似乎刺穿了浓重的瘴气。 纤绵惊了一跳,突然被当作正经主子有些不适应,讪讪一笑,“那么,我们走。” 嵇大长老指的方向果然是最快最平坦的道路,仅仅五天,他们顺利地到达了李家庄,并找到了一户农家安顿下来。可经过一番询问后,农户门都表明最近并没有见过类似袁尚翊或是段无双那般的人物出现过,也没有军队或是商队经过。 纤绵屡次查看地图,想不出袁尚翊不从此处经过而选择的其它路线的走向。找了阿四说明一番,阿四沉吟半刻,慢慢说出,他在附近没有找到袁尚翊做下的任何标记,信鸽之类的也是有去无回,虽然有紧急联络用的烟花一类的东西,但数量稀少且可能会招致其他麻烦。阿四和阿大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在此安静等待一阵。 可到了等待的第五日,依旧杳无音信,性急的纤绵等不下去了,路程只有那么长,袁尚翊他们迟迟不到又没有消息,只能说明他们陷入了困境。她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阿四他们,阿四迟疑地开口,“小姐,我想我们应当顺路去接应一下。” 纤绵看了看地图,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留下一人在此等候,以防两队错过,剩下的人沿着官道搜寻。”纤绵在官道上标注出几个点,“这是官道上的各个驿站,每一晚都要在一处驿站中汇合,留在这里的人若是接到了另一队,发信件到驿站也比较方便。而且驿站地点固定,用以交换消息最靠谱。我们不能再弄丢任何人了。” 自从他们出了敬嵇村,这四人对自己的态度完全是下属对主上的态度,纤绵喜欢眼下他们对待自己这种方式,见各位都没有什么异议,便继续说道,“那么,阿二留下吧。” 阿二急忙摇头,说道,“属下的伤已经好了,属下不能留在这里。我认为小……公子留在这里更合适。” 纤绵正要说什么,阿大也附和地点点头,“我们跟着嫡长孙时间更久,我们也有些特别的标记口哨彼此联系。” 阿四继续接话,“公子可以扮成农家女子不被人察觉。我们这样的武夫,总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其实并不适合藏匿。” 连阿三都开口说道,“最重要的是,这是公子提出的计划,且公子手握地图,可以随时掌握我们的行踪,便于调度。我看,阿四和公子留在此处,剩下的人去寻嫡长孙殿下,如何?” 阿四拍了拍阿三的肩膀,“说的是,属下留下陪着公子便是。” 纤绵叹了一口气,手指在地图上画圈圈,撇嘴道,“说到底,你们还是觉得我没有能力。” 阿大狠狠摇头,“属下是知道公子有能力,才让您留在此处的。” 阿二也急忙解释,“是啊,小……公子是最厉害的。” 阿四挠头,结巴地解释着,“属下留下不是不放心公子,只是担心接应的问题。” 四个大男人拼命地在自己面前夸赞自己,这倒是个难得的情况,纤绵觉得眼下确实不太适合笑出来,便抿了抿唇,伸手制止他们继续七嘴八舌,“好了,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事不宜迟,就按照你们所说,阿四留下,阿大阿二阿三你们三个收拾完毕后就走吧,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留下信息。” 三人站起后欠身行礼,异口同声,“属下遵令。” 阿四与三人一起出去,向邻居买了一身粗布女装粗糙荆钗,给纤绵送了过来。纤绵回到里屋,利索地将衣服穿起,用荆钗挽起头发,在阿四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有没有农家女子的感觉?” 阿四摸了摸头,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小姐风姿卓绝,穿什么都是一样的。” 这话倒是耳熟,不过她相信,虽是同样的话,但出自不同人之口,约莫也表达的不是一个意思,“罢了,我就当作你夸我了。” 几日之后,沉着冷静的阿四都不自觉地显现出一副担忧的模样,纤绵觑着阿四的模样,沉默地坐在竹凳上,托腮看着天空中越发阴沉的云朵。 不多时,大雨瓢泼而下,纤绵拉着死活不肯挪动的阿四冲进了茅草屋的屋檐下。粗糙的雨帘中忽然闪出了几个黑糊糊的人影,纤绵不知是敌是友,拿起一直藏于袖中的匕首,看了看同样警惕地瞪着门外的阿四,妥帖地躲在门后。等到黑影进屋,阿四一个翻身便将最前的人擒住,纤绵则一把将锃亮的利刃指向黑影的脖子,足尖一带,将摇曳的灯盏掂在足上,足尖一勾,便照亮了来人。 纤绵看清了来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起匕首,足尖一踢一送,便将灯盏送回了桌上,退了两步,抄着手,瞪着浑身湿透的黑影,半是责怪半是欣喜地撇嘴道,“真迟。” 袁尚翊打量着布衩荆钗的纤绵,想到路上听阿大他们讲的那些她的事情,哑然失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失算了。” 纤绵挑眉,“难得表哥还能说出这样纡尊降贵的话来。”正说着却见阿大背着一个面无血色的人呼哧带喘地蹭了进来。纤绵惊了一跳,让开道路,任由阿大在阿四的帮助下将那人平放在床上。 纤绵走近了些,因为她的走动而带起的风让本就不稳当的烛火热烈地跳动起来,摇曳不定的火光映着安放在床呼吸清浅的段无双,显出一种妖异的美。 纤绵蹙眉,低声问披上斗篷的袁尚翊,“这就是你说的‘失算’?” 袁尚翊的目光停留在段无双身上,略略摇头,“一半一半罢。” 纤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先说说,这一半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五章 环相许 袁尚翊别过头,沉吟半晌,叹了一声,“大夫看过了,说是中了蛊。” 闻此,纤绵倒是舒了一口气,摊摊手,“无双他身为南盈人,解个蛊算不得什么……” 袁尚翊面色越发凝重,“药不差,差的是药引子。” 纤绵见袁尚翊如此,不由得也敛起神色,“莫不是什么龙鳞,凤尾的,寻不到的东西罢。” 袁尚翊闻此苦笑一下,“差不多,是踟蹰花。无双他中蛊已然十天,本想着到了东秦的浮云山便好,可谁想路上遇了埋伏,他又中了另一种毒,两者相加,情况更糟了。为了防止蛊毒入心,路上就给他吃了些沉睡下去的药物。” 纤绵撇撇嘴,叹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不知这个时候拿出师父给的踟蹰花是否是正当时机,可终归救人要紧,她顾不得什么许多了。她向袁尚翊伸出手,“把你说的药给我吧。” 袁尚翊迟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妹妹,我说药不差,也不过只有救人的分量而已。” 纤绵点点头,继续伸着手,“我知道,药给我。” 袁尚翊看了看周围其他四人一脸膜拜地看着纤绵的样子,叹了一声,“都说了,没有药引子白搭。”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瓶,放在手中攥了半晌后,才迟疑地放进纤绵摊开的手中。 纤绵接过被他攥得有些温度的瓶子,转身到了里屋,解下贴身放置的那排竹筒,整理衣襟后走出里屋。 袁尚翊见纤绵手中多了个竹筒,蹙眉踱步到纤绵跟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妹妹,随便乱吃药可是会死人的。” 纤绵哼了一声,对着段无双扬了扬下巴,“若是不管他,不是一样会死,倒是不如试上一试。” 袁尚翊伸手攥住准备前行的纤绵的手臂,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妹妹,你是为何出来?” 纤绵目光炯炯地瞪了回去,“为护送南盈九皇子段无双而来。” 袁尚翊一把甩开纤绵的手臂,慢慢地叹了一声,“妹妹记得便好。” 纤绵明白袁尚翊重复问自己的意思,但这一次她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不靠谱,径直走到段无双身边,打开袁尚翊所给的瓶子的瓶塞,晃了晃,一看都是些药粉,闻了闻,只是些苦药味。纤绵拿出师父给的那个小小的竹筒,打开,先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无双的嘴里,托起他的下颚,让他咽下,然后将那瓶药粉顺势倒了进去,吩咐阿二给无双喂了几口水。 袁尚翊看了看纤绵胸有成竹的模样,转而看了看无双依旧沉睡的样子,犹豫地问,“妹妹,你确定?” 纤绵觉得师父从没让自己失望过,那么这一次一定也不会,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没用在自己身上,于是自信地摇摇头,“不确定,不过直觉是一定没事。休息吧,暂且看看。”说完,打了个哈欠,这几天担惊受怕地几乎没睡,眼下终于可以睡上一觉了。 一夜好眠,日光徐徐地照进纤绵的眼中,她翻了个身,却感觉耳朵有些痒,顺手胡乱挠了挠,可耳朵还是在痒,她迷茫地睁开眼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而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东西,惊了她一跳,迷糊的睡意霎时消散,她瞪了瞪眼睛,镇定一下,坐起来,蹙眉喝道,“段无双,你没事在我床边干嘛?” 段无双托腮,眯起眼睛笑了笑,带着一种难言的蛊惑,“真怀疑你是不是女的,如此美貌的男子在你床榻边,看你睡觉,你的反应就是这样?” 纤绵隐约感觉段无双和平日有些不同,便转过头不再看他,从另一个方向利落地蹦下床榻,顺手拍了一下段无双的肩膀,“嗯,很高兴你没死,下次小心点,不是每一次都那么赶巧有解药在身边的。” 段无双眼帘低垂,唇角微勾,沙哑着嗓子叹了一声,“你这样让我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 纤绵明了地点点头,“你就当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好了。”她想了想,掰着手指算了算,对着段无双伸出三根手指,“喏,你现在欠我三个人情了。” 段无双看着眼前纤细的三根手指,伸手将那三根手指收拢,放在心口,“那,把我许给你,可好?” 纤绵瞪圆了眼睛,似烫着一般,嗖地收回自己的手,后退两步,抖着嗓子喊道,“你,你,你,你干嘛?” 段无双向前两步,凑到她的脸前,含笑地看着她,“你说,我要干嘛?” 纤绵伸手一巴掌将段无双的脸推出好远,嫌恶地说,“段无双,那个什么蛊是不是入了你的脑子了?” 段无双伸手拿掉纤绵推开自己的手,蹙眉看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声,“这么精致的脸,大约只有你会这么努力地推开罢?” 纤绵偏偏头,抄着手,一本正经地回答,“精致倒是精致,却不是我想要的,不推开还捧着啊?” 段无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这世上,也就只有你罢。不过,这样,也好。” 纤绵上前几步,摸了摸段无双的额头,摇了摇头道,“今日的你竟说些让人不懂的话,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八成是蛊毒未清,我看,还是找个郎中看看罢。”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段无双一把拉住,他低垂着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般猛地抬头,“阿?拢?阋?灰??易撸俊?p>  纤绵没听过他这样唤过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愣,迟钝地回了一声,“啊?” 段无双攥紧了她的手臂,“我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南盈?” 纤绵看着他那发亮的眼睛,恍惚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装傻道,“这不是就在路上呢吗?” 段无双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并不是这个。” 纤绵斜眼看别处,就是不看他,自顾自地说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之前就和皇子你说过,我好歹扛着半个婚约,也算半个有夫之妇,在这婚约未毁之前,我总是要一心一意地仰仗着这个婚约的。” 段无双手劲一松,绕到纤绵的眼前,继续看着她,“我想问的,是你的心。毕竟,我也是可以让你仰仗的。” 纤绵低垂下眉眼,看着脚尖,没错,无论段无双现下如何落魄,皇族终归是皇族,他总归还是有拼一拼的潜力的。但,她的心,她都不知道在何处,也许说不定真如平日人们说的那般,自己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她扁扁嘴,想到当初夹谷琰的模样,自嘲一笑,“你我这样的身份,心这样的东西若是无,便就罢了,若是有,放在何处都不如放在自己身上踏实。皇子说,是也不是?” 段无双闻此,熠熠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手无力地垂下,彻底松开了纤绵,“翁主说的对,翁主说的太对。” 纤绵被他这般的模样搞得心里不大舒服,低垂下眉眼,看到他垂下的手臂上有一个在日光下流转生辉的手镯一般的东西,顺手就抬起看了看,随口说道,“这环好看,九皇子若是当真觉得欠本主太多,不妨送我这只环罢。” 段无双闻言即刻便取下了环,顺手套在纤绵手腕上,“你要的,只要是我的,有什么不能给的。” 纤绵没想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把环给了自己,也为这句话而有些动容,这腕上的环似乎火烫起来,她不知如何开口将环送回去,急忙撤回手臂,捋了捋袖子,将环挡住,低垂眉眼,只想赶快离开,给段无双行了礼,“多谢九皇子,如此,你我也不欠什么了,本主先走了。”说完,逃一般地跑出门去。 段无双见她离开,低头看着另一只手臂上和纤绵拿走的一模一样的七彩琉璃环,伸手摩挲一番,“以身相许不行,以环相许倒也不差。” 第五十六章 换诱饵 纤绵跑去别屋换了男装,避开段无双,出来打水洗脸,看到的是袁尚翊以及那四个侍卫一脸崇敬地看着她。她尴尬地咳了咳,摇下木桶,打上水,倒进盆里,进屋洗脸。洗完脸,再次出来,只得无视那些热切的目光,装作自若地吃着木桌上的食物,转移话题,对袁尚翊开口问道,“你们那队就剩下你们两个了?” 袁尚翊看了看靠在门框上盯着纤绵的段无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逃命的时候舍弃了。” “哦,那我们还需要分成两队吗?”纤绵吃着类似于粥的东西,觉得那味道比野果好太多了,满意地点点头。 尚翊看了看院子中的人,摸摸下巴,“嗯,现下无论我们分不分开,或者分成许多队都无关紧要。因为他们会派出更多的杀手,使出更多的花招。分开,反而会降低我们现下仅有的战斗力。” “旅程还没过半,我们的人数就所剩无几,难道还要和敌人硬拼吗?”纤绵咬了一口野菜饽饽问道。 “接应的人已经到了逍遥城了。”许久没有应声的段无双抄着手,站起身,“放心,负责接应的都是我的人。” 纤绵想到刚刚无双的那副匪夷所思的模样,又提到了自己所纠结的逍遥城,不由得撇了撇嘴,语气透着不屑,“才到逍遥城?” 袁尚翊笑嘻嘻地给纤绵添了一碗粥,讨好地说,“妹妹,有办法就直说嘛。何必这么咄咄逼人?这样不可爱。” 纤绵瞪了尚翊一眼,没有接过粥碗,咬着筷子道,“总比某人什么计划内容都不说,像骗傻子似的耍我玩好多了。” “所以……?”袁尚翊带上探究的眼神看过去。 “这次换你做诱饵。”纤绵笃定地伸出筷子指向袁尚翊回答。 袁尚翊摸摸鼻子,极力描述,“我和无双并不像啊,光是个子……” “坐马车,无所谓的。而且,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纤绵斜了一眼院子里挤着的两辆马车,见尚翊那副辩解的模样,瞪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表哥你,走一步算三步。反正我们想到都是一样的计划,还是表哥说吧。” 袁尚翊小心翼翼地看了段无双一眼,摸了摸鼻子,“额,嗯,妹妹,个人觉得还是你说比较好。” 纤绵吃完了东西,斜了一脸迷茫的无双一眼,无所谓地拍拍手,“无双,跟我进来。”无双愣了愣,迟疑地点点头,跟着纤绵进了屋。 无双跟着纤绵进屋之后,外面五人就听见里面一声声可疑的声响。五人几乎是同步动作,蹑手蹑脚地踱步过去,趴在门缝和窗口向里面望。 纤绵砰地一声将茶杯摔在窗户上,五人吓了一跳,讪讪地躲开了。 不多时,纤绵扶着一位薄纱覆面的佳人出来,虽然佳人的眉眼全都在喷火,但还是让外面的五人惊艳地吸了口气。 随即,当他们从惊叹中回神,袁尚翊急忙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 纤绵见到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做的相当不错,不免炫耀地问,“怎么样?” 袁尚翊抿住笑容,点点头,“绝了。” “佳人”也就是段无双气得一把扯掉面纱,“谁能告诉我,为何我要扮成这样?” 纤绵用眼神示意袁尚翊,袁尚翊摸摸鼻子,抿了抿唇,沉吟半刻说,“嗯,就是,那个青狼山上有个青狼寨,青狼寨中有个青狼寨主,青狼寨主他好男色,从不放过任何从眼前经过的美貌男子。额,不过,所幸他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极度不喜欢女子,也不许手下的人收留女子。凡是经过青狼寨的美貌女子,都会被卖到江都的丽春院。” 段无双闻言,脸色黑如煤灰,咬牙切齿地说,“所以,本皇子不仅要装成女子,还要被卖到**?” 纤绵撇嘴,摇摇头,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人怎么能这么想呢,你应该首先想到大兴最厉害的山贼免费负责为你保驾护航,多么荣幸啊。” 段无双瞪着纤绵,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啊,荣幸。那么你为何不做?” 纤绵把玩着辫梢,虽然自己当前应当避免与段无双一道,但这个任务只有自己能够完成,作势随手一挽,用手比划着丫头的发髻,“我啊,我还有自己的任务——做美貌小姐的贴身丫头。” 其他四人也憋住笑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九皇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江都离接应地点就不远了。” 纤绵点点头,拍了拍段无双的肩膀说,“我们已经没有和他们硬碰硬的资本,除了想些花招之外我们真的没有胜算。况且青狼山那样的地方,那些稍稍长得过得去的男子都不会去啦。所以,我们绝对安全。” 无论段无双怎么抗拒这个计划,一个时辰之后,他们还是分成两队上路了,纤绵,段无双,和装成车夫的阿四一队,袁尚翊和剩下几人一队,坐上买下来的李家庄上仅有的两辆马车,向着行程的最后一段前进。 从庄口分别之后,马车中的段无双就一直在生闷气,纤绵介怀着之前段无双对自己的态度,别过脸,不再看他那个臭脸,索性撩起帘子,一屁股坐在装成车夫的阿四旁边。 日光正好,树荫与树荫间漏下的日光懒洋洋地照在行进的马车上,纤绵仰头闭目,享受着这样难得的日光。 阿四时不时地鞭打马儿,马儿吃痛才快走几步。 这样好的天气,这样不快不慢微微摇晃的马车,纤绵禁不住怀疑他们并不是在护送一个危险人物,而是出门游玩。 阿四见纤绵一脸惬意,笑了笑说,“阿九姑娘好生自在。” 纤绵要阿四和他们一组就是因为看中了阿四的伶俐,这不,称谓转换得也快,她睁开眼,看着不断退后的树木,“是啊,自在一时是一时嘛。” 阿四没有再言语,任纤绵继续闭目养神。 纤绵看起来无忧无虑,其实她内心的焦灼也不输于任何人。出来已经快二个月了,她偶尔也会揣测帝都可能因为自己的离家出走而发生什么,母亲会被自己牵连。因为害怕被别人知道九皇子的行踪,她也不敢私自传消息回去。 她徐徐睁开眼睛,正巧看到一只信鸽款款从树林上空飞过。慢慢想到了夹谷琰,自己的信件应该都发到他那里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收到了自己离开帝都的消息,若是收到了他会担心吗?罢了,反正他也不会来帮忙,想也是没用的。 阿四的眉头突然一拧,用力挥动马鞭,马儿在树木间飞驰起来。没有坐定的纤绵差点翻下了马车,不由得惊叫一声,段无双从帘子后面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纤绵的腰带,稳住了她的身形。阿四顾不得许多,只顾着挥动马鞭,拉扯缰绳驱使马儿快跑。 纤绵被段无双拉进了车厢,她极力挣扎开无双的手,就要冲出去和阿四理论。 无双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眼神示意纤绵外面有敌人。 纤绵噤声,果然听到后面马儿的嘶鸣和马蹄落地声,忍不住叹口气,真是一刻不得闲。 第五十七章 技深藏 在阿四的驾车技术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就甩掉了追兵,但他们却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夜以继日地赶路。 终于,他们可以看到青狼山了。阿四到了附近的镇上买吃的,纤绵和段无双则选择与马车一起躲在树林中等待他回来。纤绵驾着马车走到了一个更加隐蔽的角落,听到了不远处泠泠的水声,拿起竹筒,举了举,“我去弄水,你在这等着啊。” 说完就蹦进了一旁的草丛,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条小溪在碎石之间涓涓流淌。纤绵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手捧了些水喝了,溪水凉爽清甜,她心满意足地喝了几口之后,接了满满一竹筒,提着裙子原路返回。可回到在马车附近却发现段无双不见了。她略略不安,冲进马车上拿上包袱,蹦下马车的时候余光看到了地上混乱的足迹,不由得心下更沉。从包袱中拿出匕首,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绷着弦地看着四周。 纤绵慢慢追踪着脚印,还没出十步,就听到草丛拨动的声音,她堪堪攥紧匕首,蒙面人就拔剑冲了上来,她顺势拔出匕首迎战。不过蒙面人似乎有所顾及,并没有出狠招,纤绵拿住了这个特点借着身形灵巧很快冲出了包围。纤绵一边逃跑,一边四处寻找段无双的身影。她明白,这些人故意不出狠招,应该就是放她去寻找无双。在另一个层面上来讲,无双现在,至少在这一刻还是安全的。 可是,她不知道段无双在何处又如何能够将敌人引到别处呢。胡思乱想之间,不小心被脚下的树藤绊了一脚,眼见着追兵过来,纤绵用匕首斩断树藤,却被从旁边的树丛中伸出的一只手拉入树丛。她直觉安全,便无声地乖乖地趴在树丛中。段无双看纤绵如此乖巧,也转过头盯住那几个蒙面人的动向。 蒙面人知道纤绵并没有跑远,几个人分散开,拿着剑在树丛间拨弄寻找。 纤绵眼见着一个蒙面人的剑鞘划了过来,如此他们两个都会被发现的。她按住了无双的手臂,对着他一点头,没等他有所反应,一咬牙从树丛中蹦了起来,背对蒙面人跑了起来。 无双没有料到纤绵是如此反应,不由得惊了一跳,稍稍有些气息紊乱。可习武多年的蒙面人凭着极好的耳力和对气息的了然,一眼就看向了无双的藏身之处。 纤绵回头发现蒙面人并没有追她而是停在她躲藏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拔出匕首没命地冲了过去,蒙面人顾不得草丛中的异动,本能地转而拔剑去迎战纤绵。 无双看准时机,瞬时起身出拳,直击蒙面人的腹部。蒙面人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地不起了。纤绵还握着匕首保持着刺杀的动作,去势甚猛,无双手臂一揽,一收,将她收入怀中,纤绵惊了一下,急忙挣脱之后,仍不免有些尴尬,只得忙着转移注意力,刚巧看到地上的晕死过去的人,故作谨慎地蹲下来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这次的惊吓更甚,她不禁手猛然一抖,抖着嗓子喊了一句,“他死了。”她还没等发表什么感慨之词,就被突然发现什么的无双再度拉起,飞身逃跑。 纤绵原本以为这个比自己还要好看身材比自己还要纤弱的男孩是一个易碎的精美瓷器,是需要被保护的。可是刚刚的那一幕让她明白,这个南盈的九皇子是一把匕首,尽管这把匕首的外鞘上缀满眩目的珠宝镌刻着曼妙的镂刻,匕首终究是匕首,出鞘的一刻照样是能够削铁如泥的。 可是这个九皇子不过是与自己同龄,该是有多么深藏的心机才能时时刻刻维持那柔弱甚至是惹人怜爱的模样。不得不说,他成功了,说不准连袁尚翊都不知道自己保护的这个人其实独自一人完全可以回国。 纤绵脚步不停,思绪亦不停。看来以后不能再以貌取人了,幸好今日这样深藏不露的人是同盟,若是敌人,只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奔跑了许久,他们看不到听不到追兵的动静了,纤绵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努力喘匀气息。段无双却丝毫没有纤绵的狼狈,除了额角有些许汗之外,完全看不出他刚刚和纤绵跑了很远的距离。 纤绵不禁喟叹一声,“小子,藏得够深,本主佩服。” 无双却在查看四周的状况,叹了一句,“看来嫡长孙的贴身人也不那么靠得住嘛,才分开几天就如此有的放矢。” 纤绵也奇怪,怎么就那么巧,他们已经乔装打扮,就算不能瞒多久,可是也不会这么快就露馅。而且这帮蒙面人是有目标有计划,完全一副对他们了若指掌的样子。她慢慢站直,拧眉问道,“你是说,有内奸?” “现在没有了。”无双无所谓地摊摊手说道。 纤绵被他那副无所谓的模样逗笑了,“废话,现在就我们两个了。若我是内奸,就直接一刀把你杀了。不对,若我是内奸,不出帝都我就把你收拾了,就不用跑这么远,走得这么辛苦了。” 两人正斗嘴斗得热闹,天却?m然黑了下来。两人同时止了话头,警惕抬头一看,竟然是黑烟滚滚而来,而且浓密的黑烟中似乎有沙沙的声音。 段无双眸光一冷,一把将纤绵揽到身后,“笨女人,别再瞎往前冲了”,说完从袖中抖出了一把金色的粉末,粉末一个回旋,快速向黑烟飘去。 随即段无双拉起还未明白过来的纤绵,迅速向着黑烟的反方向跑去,纤绵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金色的并不是什么粉末,而是小小的虫子,密密麻麻地似乎在啃嗜着黑烟。 就算没有见过,纤绵也猜到那就是传说中的蛊。南盈的蛊真是神奇的东西,她原以为是恶心的大虫子,却不想竟然是黑烟一般,金粉一般的东西。她一边奔跑着一边惊叹着,“啧啧,没想到蛊还可以这么漂亮”。 段无双无奈地叹了一声,还不忘打趣纤绵一句,“越是厉害的蛊,越是漂亮,越是低级的蛊越是丑陋,我看人也是一样的。”话音刚落,他突然顿住脚步,纤绵差一点撞到他的身上,她正要咒骂一声,却顺着无双的目光看到了更加诡异的景象:土地在不断的滚动,像是随手挥舞的绸缎那般,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段无双蹙眉示意纤绵退后两步,左手集聚剑气劈向右手,顿时血珠飞溅,土地瞬时停止翻滚,在停止的地方钻出了一条三尺长五寸宽色彩斑斓类似蜈蚣的东西,扭动着身体奔向段无双的右手。 纤绵掩住嘴巴防止惊叫出声,目瞪口呆地看着段无双和那东西扭打了一会,段无双最终用左手的剑气将那东西的斩成几段。纤绵见那东西败了,急忙跑过去看无双的伤势,可纤绵的脚步刚刚挪动,地上被斩成的几段就颤动几下,仿佛活了过来,奔着纤绵的脚踝挪去。 无双一惊,来不及唤住纤绵,左手凝聚剑气挥剑将逼近纤绵的蛊虫斩成了许多段,但几乎成为肉泥的蛊虫不但不死,还因为体积变小动作更加灵巧。无双深觉失策,只得拉着纤绵继续逃跑。 纤绵加快脚步躲避着快速翻滚前进的肉泥,只觉得那东西恶心。无双看到一条细细的溪流蜿蜒而过,抓着纤绵跨流而过。 肉泥一般的蛊虫入了水,都化成无形了。 微微变色的溪水潺潺流过,纤绵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就在此时一阵似有似无的乐声飘飘荡荡而来,随乐声而来的是翩然飞舞的蝴蝶。色彩斑斓的蝴蝶美艳绝伦,纤绵惊奇地抬头看着蝴蝶,不由得伸出手去触碰,刚刚要碰到最近的那只最美丽的蝴蝶,就被无双一下子打掉。 无双怒喝一声,“刚刚告诉你了越是美丽越是厉害,笨女人。” 纤绵怯怯地缩回手,回头看向无双,发现无双揪着自己那身女装气得直哆嗦,“该死,我随身的洞箫没办法挂在女装上面。” 纤绵实在看不出这么美丽的蝴蝶有那么可怕,迟疑地问了一句,“那么,我们怎么办?” 无双拉起纤绵继续跑,“这是由乐声控制的音蛊,若不用相似的乐音予以干扰,咱们两个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第五十八章 大用处 就在无双说话这个工夫,蝶儿们竟然将他们包围了,地上的土地也开始翻滚,不知里面是不是还藏着刚刚那些怎么杀也杀不死的蛊虫。 地上的蛊虫顺着血腥味一跃而起,无双凝聚剑气挥手斩去,蝴蝶也趁势成团飞来。纤绵拿着匕首不断阻挡着飞来的蝴蝶,已然自顾不暇,来不及帮助无双。无双的伤口招致碎成一段段的血蛊成群的围攻, 无双一时疏忽,一片血蛊咬住了他的手掌,虽然他已经采用了最快的方法,将血蛊从身体排除,但血蛊虫对他还是产生了作用。无双咬牙坚持着拉着纤绵后退,却因为这样的移动而引发了蛊在他体内的快速扩散,虽然靠着意志力强撑,但纤绵也能看出他攻击的速度越来越慢,“你别逞强了,稍稍休息一下吧。” 无双不知是因为脱力还是蛊毒,有些喘,却坚定地摇摇头,“你一个人,不行。” 纤绵因为他的话气得哆嗦了一下,这些人都是一个模样,都认为自己不行,自己偏偏要行给他们看看,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箭步上前,利落地一个手刀敲了一下他的脖子,幸而他反应不及之前,她才能顺利将他撂倒,只是这么一个短短的功夫,地上和天空的同时包围便让她无处可逃。她一手拉着晕过去的无双,一手勉力抗击着来往的蛊虫,暗叹自己有些失算了,正如段无双所言,一个人,果然不行。正想着,身上扛着的包袱顺势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叽里咕噜地散落出来。 师父临别时赠予的七弦琴映着树林隐约漏下的光,散发着一种令人迷乱的神圣感。 纤绵看了看自己架起的已经瘫软下来的段无双,看了看翩翩飞来的蝴蝶,以及地上不断翻滚而来的血蛊虫,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方法,只得叹口气,低喃一声,“师父,这应该就是大用处罢。” 琴弦轻动,纤绵首先动用杀人之法——音攻,让蝴蝶和血蛊虫不得近身。但无奈蝴蝶和血蛊虫都是成为碎片依然能够继续移动。纤绵不得不加快手法,增加音攻的密度和速度,但这样的做法只会让自己的敌人成倍的增多,她不由得越发着急,一怒之下竟然用力过猛,杀弦竟应声而断。 纤绵的手指也伤了,她将出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吸,看着血蛊蠢蠢欲动的模样,暗想音攻已然不能再用,自己不能这样白白等死,赌一把也无妨,所幸一把扯断了所有琴弦,回想了一遍嵇大长老教会的无弦琴的琴曲,闭上眼睛平息心情,“以心为弦可以杀人”心思成弦,十指轻勾,奏响唯有知音人能够听到的乐曲。 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看不到外面的景致,甚至感觉不到外面的一切。纤绵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境中,蛊虫怕水,她想着曲水流觞,心思微动,手指在构想的琴弦上飞舞。 突然感觉到脚踝上猛然一痛,她被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无双所在的地方似乎变换了模样,除了自己所处之地没有动,四周的地尽数裂开,树木也倒了下来,小溪的水顺着裂缝款款流淌,分支再分支,变得越来越细,渐渐没了踪迹。地上的血蛊虫许是溶进了水中,而那些蝴蝶也纷纷坠落在不远处了。 她惊奇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了笑,隐隐有些自傲,却记起自己处于危险之处,便谨慎地环顾四周,侧耳倾听,听不到有异声看不到可疑,这才微微放心,低头查看自己脚踝刚刚痛的地方,只看到一个小小的红点,摸了摸却也没有感觉。查看了一下段无双,也没缺胳膊少腿,而且依然绝色倾城。 她想这脚踝上的痛八成是无弦琴带给自己的错觉,正这样想着脚踝上的痛觉就曼延上来,像是无数条细细的蛇在自己的身体中游走,直逼自己的心口,心口像是被蛇缠住,猛然一痛。接着喉中一股腥甜,她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血滴星星点点地落在断弦的琴上,纤绵捂住仍然在痛的心口,咬了咬唇,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恐惧宛若蚕茧般将她层层包裹,她不觉有些呼吸困难,头脑一片空白。她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呕血,是无弦琴的作用还是自己不知觉间已经沾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蛊毒,她狠狠地用匕首割破了脚踝上的红点,流出的血没有什么不同,地上的土地似乎因为突然而至的血腥味又开始翻动起来。 纤绵苦笑一下,敌人不知何时会再次发动攻势,逃开才是根本。 她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随手拭去琴上的血痕,将匕首藏入袖子,重新将琴包好,背在胸前,拽起段无双,可惜他像只泥鳅一样滑了下去。 纤绵推了推他也没有反应,拍拍他也没有反应,只得将他拖到一棵树旁边,将他的身体尽量直立靠在树上,然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背过身背起他。 他像个死人一样,完全不能指望他把住自己什么的,纤绵只能弓着腰,一步步慢慢地挪动他,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帮他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其实,她也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刚刚弹琴似乎抽干了她身上的力气,她只凭着一口气,一种逃命的精神在不断地挪动。 只要到青狼山就好,只要上了青狼山就安全了,纤绵自我安慰着,强迫自己那早已发软的腿脚再争气一些。只是她真的是走不动了,脚踝一歪,自己摔在地上,而无知无觉的段无双顺势就滚下了纤绵的后背,摔下了陡坡。她来不及揉一揉自己的脚踝,赶忙追下了陡坡,可惜陡坡坡度太大,没走几步她也滚了下去,恰巧摔在段无双身上。这一下摔得她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倒是摔清醒了段无双,无双嘤咛一声,半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怎么回事?” 纤绵正要回答,却刚好看到几个彪然大汉走了过来,看衣着打扮应当就是山贼无疑,她几乎感动得要流泪,惊呼一声,“小姐,我们的东西都没有了。” 无双不解其意,纤绵却爬到他身边摇晃了几下他,一个劲地使眼色,“小姐,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刚刚那几个男人看中了小姐的美貌,我们是多么努力才逃出来的啊?小姐,小姐,小姐不要吓阿九。” 无双似乎有些明白了,却只是翻了翻眼皮,没有作声。 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一把就拎起挣扎着哇哇大叫的纤绵,而另一个稍稍瘦削的大汉一把拉起了无双,而无双的美貌被这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一衬托显得越发惹人。几个大汉全都呆住了。 拎着纤绵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大汉更是因为这个无双的美貌,很不小心地扔了纤绵。纤绵揉揉自己被摔痛的屁股,暗自叹了一口气,果然美貌也是一种能力啊。她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身材魁梧,面目狰狞,以自己和无双当前的状况是一定不会突围出去的,而且自己本来也是想搭一趟顺风车。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痛快地束手就擒,显得太假了。于是,纤绵作势张牙舞爪地向那些大汉们奔去。 第五十九章 寨主换 纤绵和无双被关进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纤绵看着吱吱叫得正开心的耗子,摇摇头,说,“这里的耗子都长得这么凶神恶煞的。” 无双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不是说会送到丽春院的吗?我们怎么被关在这里啊?” 纤绵有些无奈地挠挠头,觑着他的表情说道,“听刚才那位大哥的口气,好像是寨主换人了……貌似还挺中意你的。” 无双直接蹦了起来,大吼一声,“柳阿?拢 ?p>  暴怒的男声吓傻了地上乱窜的耗子,纤绵蹦起来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小点声,你是想我们直接被扔进门口那口大锅里是不是?” 正说着,潮湿的木门被撞开,那个黝黑的大汉挥舞着大刀冲了进来,“谁?” 无双攥紧拳头,纤绵急忙打圆场,颤巍巍地说,“什么谁?” 大汉仔细查看了下地牢,并无什么可疑,喘了口气,“恩,没事就好。”说完哐当一声关上地牢的门。 无双甩开纤绵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我一国皇子,竟然沦落到男扮女装在异国做压寨夫人的地步。” 纤绵讪讪一笑,摇摇头,“你应该往好的地方想,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 段无双闻言,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往纤绵身边蹭了蹭,凑过去仔细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是怎么逃出那些蛊虫包围的?” 纤绵别过脸去,干笑一声,指了指天空,“我也在奇怪这个事情,大约是上天保佑。” 无双狐疑地觑着她,不再追问,随即将目光投向地牢的小窗口,说起了别的事情,“小的时候,我母妃身份不高,我努力把每件事做好,为的是得到父王的夸赞,可也因此给我母亲以及舅舅们带来了浩劫。我渐渐明白,适度地隐藏,适度地保留才是在皇族生存下去的不二法门。我以为,你会不同。” 纤绵却不以为然,“坦荡也许就是不能存在于皇族之人身上的特质罢。”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特质虽然被稍稍隐藏,却还是在你身上熠熠生辉的,不仅我看得到,别人也会看得到,甚至,不仅是我想要收藏,其他人也想要好好收藏。”段无双托腮看着纤绵,徐徐道。 又来?纤绵往后挪动了下屁股,偷偷撇嘴,难道这个段无双只对有夫之妇感兴趣吗?而且,就算她不是有夫之妇,她也不会再对任何人奉献真心,这些人的所谓真心都是与朝堂势力,国家大事相关的,她还不懂那些事情,所以,在她懂得之前,远离才是正道。 段无双见纤绵嫌弃地离开他,不由得再度黑了脸,“你真是,每次都让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情绪,哗啦,就没了。” 纤绵吐了吐舌头,干巴巴地笑了笑,“又不是溪水,大河,哗啦个什么劲?” 正说着,那个黝黑的大汉再度挥舞着大刀冲了进来,惊得纤绵差点蹦了起来,她急忙护在段无双前面,笃笃地望着大汉,“什么事?” 大汉躬身行礼,“此处简陋,我们寨主请小姐到绣楼休息。” 纤绵低头敲了敲仍然猖狂的小鼠,和段无双所歇息的潮湿的干草,对段无双抬了抬下巴,见他别过脸去,不由得暗叹一声,解释道,“我家小姐受了惊吓,说不出话来了。” 大汉爱怜地看了看无双,喘了几口粗气,“那你和你家小姐一起过来吧。” 纤绵忙不迭地点头,“谢谢大哥。”随后牵住无双的手,默默对他点点头,无双面色好转,别过头咳了咳,似有似无地笑了笑,跟着大汉走过低矮的山洞,经过几棵说不上名字的树,走到了一座玲珑别致的绣楼前。大汉示意纤绵他们进去,纤绵也不知里面是什么,看无双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停住脚步,大汉瞪圆了眼睛,配上那满脸横肉着实让她哆嗦了一下。 纤绵看出无双的迟疑,慢慢地问,“请问,大哥,山寨怎么有这么漂亮的绣楼啊?” “这是寨主夫人才能住的地方,你们小姐有福了。”大汉偷偷地用有些迷恋的目光看了看无双的脸。 纤绵在无双的旁边感觉到了一种逼人的杀气,于是笑笑问,“大哥,这寨主是什么样的人啊?” 大汉闻言,立即换上一种神往的模样,自豪地说道,“我们寨主那个好啊,力气那个大呀,武功那个高啊,反正你家小姐绝对是有福啊。” 纤绵也急忙顺势拍马屁,“啊呀,那可真是好啊,若真是如此,那我家小姐还真是有福了,不过,”她低下声音,凑到大汉耳边说,“我听说,你们寨主更喜欢美少年。” 大汉略略惊疑,随后说道,“那是之前的老寨主的事,你个丫头竟然知道。不过姑娘放心,现下的新寨主年轻力壮,你家小姐是第一位压寨夫人,而且凭你家小姐的美貌说不定还能成为唯一的压寨夫人。” 纤绵拉住快要爆发的无双,对着大汉甜甜一笑,“谢谢大哥,我这就带着我家小姐进去。”说完拉着无双,撩起五色珠帘,进了绣楼。 绣楼中的紫铜香炉,红木绣床,镂刻白瓷,每一样都不是一般人家能够用上的金贵物件。纤绵打量了一番这绣楼的窗户,都是木格雕花覆着菱纹纱的。她用一根竹竿支起窗子,隐约看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后面的几个守卫。 随后回转过身,看着早已怒不可遏的无双,竟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这副模样还真是惹人,竟然真的让人看上做压寨夫人了。” 无双气得一甩手,冷哼,“比卖到**更好是吧?” 纤绵坐在桌案旁边,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先在这里呆着吧,看那个大哥的意思,还不急着娶你。而且这房间的守卫太过森严,蛊毒对你的作用还没有全部消失,跑也跑不了。” 无双的目光也转向窗户,苦笑一下,坐在纤绵身边,也剥葡萄来吃。 纤绵咯咯笑了起来,“这样才对,能吃能喝,到时候我们才能逃跑。” 安安稳稳地在这绣楼中呆了几日,守备的人见纤绵和无双乖巧,渐渐也放松了警备。纤绵时时在窗口查看守备们的动作,何时换班,何时用饭。 这一日送饭的来的格外早,纤绵领了食盒,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嘴,“我家小姐听外面热闹,问我什么事呢。” 送饭的瘦削男子见纤绵客气,便笑呵呵地回答,“你家小姐还真是耳力超群,这前院的事后院都听到了。我家寨主这次带着货回来了,全寨今晚要开庆功宴呢。” 纤绵点点头,遗憾地说,“只可惜我家小姐和我都不能去看。” 瘦削男子急忙回答,“忘了告诉你,今晚也是寨主和你家小姐的洞房花烛夜,寨主的意思是喜上加喜。所以今个的饭早送,意思你也应该明白,用了饭,好好给你家小姐收拾收拾。” 纤绵忍住心里的震撼,极力在脑海中理清一条线索,“这可真是好事,不过,还请大哥告诉个大概时辰,是与庆功宴同时进行吗?” 瘦削男子摇摇头,笑得有些诡秘,“本是这样打算,可寨主说小姐美貌,要过了洞房之后才能给各位弟兄们介绍。我们寨子里的吉时一般都在戌时。” 纤绵会意一笑,“谢大哥指点,戌时之前,我定会将小姐妆饰好。” 瘦削男子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第六十章 我掩护 纤绵拿起食盒,轻叹一口气,回身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咬了咬唇刚要开口就听到无双问话,“是不是得准备逃跑了?” 纤绵舒了口气,吐吐舌头,“你也看出来了?” 无双看了看自己手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以我们两个现在的状况有拼一拼的机会。” “我刚刚问了,我们要掐准庆功宴的时机,那个时候守备一定会轮流喝酒去,我们就在换班的时候跑。”纤绵指了指开着的窗子。 就在此刻,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纤绵快步走过去,是刚刚送饭过来的瘦削男子,瘦削男子带着两个强壮的大汉搬着一个洗澡的木桶进来。 木桶中的热水发出袅袅的蒸气,隐隐有一股升腾的异香,瘦削男子捧着一袭正红的嫁衣工工整整地放在床上,然后带着大汉们离开了。 纤绵走动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脚踝上的伤口,担忧地偷偷看了一眼,都怪自己一时着急竟然自虐到如此,眼下伤口在师父给的药相救的情况下依然残忍,平素走动时自己谨慎小心,并未让段无双察觉到异样,但她明白这样的脚踝上的伤口在逃跑之时势必会拖累两人。她深吸气,闻到了木桶传来的一股异香。今日是寨主的洞房花烛,这股异香若不是师父所说的用于追踪的奇香“千里寻”一类,便是那种能促使男女欢好的“**散”一类。无论是哪一类,长久地将无双放在此处都不是什么好事,思量半晌,暗自下了决定,笑呵呵地拉起屏风,示意无双,“小姐,请吧。” 无双俏脸微红,低垂着眉眼,嘟囔了一句,“你怎么不洗?” 纤绵知道无双就是这副模样,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洗的话,我当然就不客气了,不然浪费了。” 无双的脸更加红,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是不是个女孩啊,怎么这么随便?” 纤绵明白无双的羞涩会让他暂时忘记分析所处的情况,她就索性到了屏风后面,故作淡然地脱了外衣,将身上那排竹筒解了下来,数了数换颜丹的数目,微微叹气。她亦明白无双可能会有办法处理这异香,但不知为何她不敢劳烦他,耽搁他,甚至不想和他坦言自己此刻的无助与恐惧。唯一明白的就是这副样子是不可能跑远的,她不能拖累无双。热水蒸腾的水雾中,她内心的想法越发坚定。 “你根本就没打算和我一起走,对不对?”无双略略沉吟后,在屏风外笃定地问道。 “是,我本来就打算让你先走,再说,若是他们一早发现没了新娘,只怕我们两个都跑不远。”纤绵抱着衣服绕过屏风,说道。 “你知不知道若是被寨主发现你想要跑开更加难啊?”无双看了一眼纤绵,见她只穿了里衣,急忙脸红地低头,咳嗽了一声。 “我自有方法,在那些奇奇怪怪的蛊虫群里,我不是也带着你出来了吗?你还不相信我吗?”纤绵知道无双不敢看她,所以笑了笑装作胸有成竹的腔调。 无双低着头,红着脸攥了攥拳头,说,“我能带你出去。” 纤绵将丫头的衣服交给无双,自己披上正红的嫁衣,徐徐说道,“我当然明白九皇子有九皇子的厉害之处,但九皇子的厉害不应该用在这个时候。” 无双却一把握住纤绵冰凉的手,坚定地看着纤绵,“我怎么可以将你放在这个狼窝虎穴之中,要走就一起走,不然就都留下。” 纤绵因为他的紧握而惊得一哆嗦,急忙掰开他的手,歪头笑道,“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你留下了算怎么回事?” 无双闻言,目光带了几分热度,往前走了两步,“保护我?” 纤绵躲开他那样的目光,背过身去,“保护你就是在保护公主府和太子府,也就是在保护我自己,想想那无辜的公主府和太子府的所有人。再说,你可是被追杀的,离了你,我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不是?” 无双愣了愣,沉吟半晌,他自然明白她所言,早一日到达接应地点,她也就少了许多危险,攥了攥拳头,说出了他隐藏很久的话,“我的人到了逍遥城,夹谷琰他定会知道你也在护送之列,可他却丝毫没有动作,说到底,你在他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也不要指望着……” 纤绵根本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我从没想过,他会来,我也从没想过,我需要他来。此次事件本是我擅做主张,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段无双见纤绵生气,便转了话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寄托希望于不切实际之处。” 纤绵冷冰冰地回答,“我几年前就早就断了不切实际的希望,皇子快些收拾,时间不多了。” 段无双讪讪地走到屏风后,去换纤绵给自己的那身婢女的衣服。纤绵则穿上了那身绣着双喜的嫁衣,随意地挽起头发。 回身帮无双将头发挽成丫头的双髻,特意留了几缕遮挡容貌,见无双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从竹筒中拿出一颗换颜丹用力塞进无双的嘴里,解释道,“你这副长相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暂且平凡些,抓紧入江都。我也会找机会逃走,到时候,在江都汇合。” 无双有些怔忡,默默吞下,不消半刻看着铜镜中圆脸像是被人打肿的容颜,几乎惊叫出声,但随即回头定定地看了纤绵一眼,“你真是我见过最神奇的女孩。” 纤绵忘却不快,自豪地笑了笑,偏头道,“我一直很神奇,只是你们都没有发现。” 随后反手将桌案上的食盒挥到地上,发出乒乒乓乓地声音,她随后大叫,“小姐,您怎么能打我呢?我可是一心为了小姐啊……”然后对无双点点头,装作大哭的声音。 纤绵装了一个嗲声,娇滴滴地回答,“谁让你这个丫头自作主张,再说我再打。” 无双却看着纤绵自己玩得开心,不禁蹙眉。 而后纤绵指了指窗户,点了点头,喊了一句,“小姐跑了。”然后大叫一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突然噤声,而后穿着那身嫁衣,顶着盖头独自一人跳出了窗子。 无双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开门,迎接听到声音过来的那些大汉们,低头装作被打得的可怜丫头,等到人们追着纤绵的时候随时逃走。 纤绵一手扯着盖头,一手提着裙角,向着守备窗户的另一个方向奔跑,隐约觉得无双应当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无奈脚踝上的疼痛抽离了她几乎所有的力气,她跑了几步腿就抬不起来了。她躲进了两棵树之间,急忙咽下一颗换颜丹,感觉脸似乎燃烧了起来,她随手摸了摸,算了算时辰,刚刚探出头就被一个彪然大汉拎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入囹圄 青狼寨主是个什么模样纤绵是完全没看到,不过她却知道这个什么寨主还是很聪明的。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诡计,一边示意手下拼命打她直到她说出倾国倾城的自家小姐的去处,一边组织队伍去追那位美丽小姐。 纤绵装晕过去才勉强躲过了几轮严刑拷打,再度被扔进地牢里面,她确认无人后才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却一眼看到了一旁耗子那略带嘲笑的小眼神,恨得牙根痒痒,无奈自己动弹不得,不能将眼前这个倒霉耗子切八段。 耗子可能觉得逗纤绵没有那么有趣,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纤绵真心气得要死,只能抓住身边的稻草泄恨。她回头想看一看自己的伤势,不过正红的嫁衣上的血迹在这样阴暗的地方几乎看不出来,可恨的是自己还无法给自己上药。 突然,在那个唯一的通风口处,出现了一道光。 纤绵微微诧异,努力撑起身体,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还没有撑起自己,就感觉地牢颤抖了一下,而后地牢开始塌陷,纤绵极力扭动着疼得要死的身体,躲避着掉落的石头。幸好,在地牢塌陷的过程中,通风口周围的石头松动了掉了下来,纤绵趁机从那个通风口奋力钻了出去。通风口直通地牢外,她很顺利地就爬出了地牢,不过却正好被来攻打山寨的官兵抓了个正着。 不论如何,官兵总比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山贼要好,纤绵正要跪谢,不等她解释就被拴上了铁链,和那些山贼一起被官兵们抽打着离开了青狼山。 上百人的大队伍却再行进过程中越走越短,纤绵眼尖地发现,那些该杀的匪徒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一一逃脱,剩下的都是一些被抓去山寨当壮丁的,或是老弱妇孺。 走了两天两夜,队伍精简地只剩下二十几个,她晃当在队伍最尾,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后,姑娘明显体力不支,几乎是靠着铁索的牵引踉跄地跟随,却不幸被铁索绊倒,狠狠摔在地上,被铁索拖着前进。 纤绵见她如此可怜,心有不忍,快走几步,架起她往前走。姑娘不知是摔得还是体虚,目光迷离地望着前方,嘴里喃喃着些什么。终于熬到了休息的地方,纤绵费力要了点水,给那姑娘喂了几口。 姑娘抿了两口水,咳了咳,似乎稍有恢复,“谢谢。” 纤绵透过表面的灰尘泥土看出姑娘有几分姿色,同时也发现了姑娘额角的一块接近溃烂的伤口,“姑娘,你的脸怎么……?” 姑娘随手摸了摸额角,几乎是笑了笑,“无妨,无妨。” 纤绵看了看士兵没有注意到自己,从竹筒中沾了一点金创药抹在姑娘的伤口上,“一个姑娘家家的,脸上有伤总归是不好的。” 姑娘吃痛地哎呀了一声,急忙掩唇,随即感念一笑,“我叫程雪青。” 纤绵顿了顿,笑着坦言,“柳阿?隆!?p>  雪青将目光投向那些懒洋洋的士兵,“我们成了替罪羊,是吧?” 纤绵托腮,看雪青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舒了口气,“反正这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事情。” 雪青打量了一下纤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停停走走了三天,纤绵还没看清这江都城门的模样,就和这一众老弱妇孺以包庇匪徒的名义被扔进了衙门里的监牢当中。 雪青与纤绵的牢房还算好些,因为她们是最后的两个,便两人共享一间。纤绵晃了晃用比自己手臂还粗壮的木头所做的牢门,牢门纹丝未动,她叹了口气,自己搞了半天,不过是从一间牢房到了另一间牢房,而且从草寇到官家,从平民百姓混到匪徒同伙,身份变换,却越发难堪,自己明明只是想搭一趟顺风车罢了。 雪青走到她身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总会有办法出去的。”雪青的话音未落,周围的狱卒一片唯唯诺诺地应和声,“三小姐,您这边请。” 众人一听是三小姐,全都从牢房的空隙中伸出手臂,不断挥舞着,“三小姐,我有冤情。”“三小姐,我也有冤情。”“三小姐,你别听他们的,先听我的,我的。” 牢房顿时喧闹起来,纤绵和雪青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个三小姐是个什么人物什么来历,只好奇地看过去。 三小姐躲避着牢房伸出的或长或短的手臂,徐徐踱步向前,竟然径直停在了纤绵和雪青前面。 牢房小小的光亮下,桃红色的斗篷将这个姑娘的身形容貌尽数遮盖了去,纤绵揣测不得,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和这位三小姐僵持着。 不多时,三小姐竟然扑哧一笑,扯下了斗篷的帽子。桃红色的短袄上简单地绣了几支海棠,下面绯红色的撒花长裙也只在裙角绣了几朵海棠。乌黑的头发只简单地梳成两条辫子,将与衣服同色的丝带编入辫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纤绵身上打量着,配上因为笑而俏皮地弯着的轻扫的眉,微微上扬的粉嫩唇角,当真是个美人**。 见纤绵仍然不语,她偏头一笑,“你为何不和他们一般对着我喊冤啊?” 纤绵挠了挠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喊了有用吗?” 三小姐再度笑了笑,点了点头,“此话有理,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晓棠,江都都丞之女。” 纤绵回头看了看雪青似乎无动于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打算如何为我鸣冤?” 秦晓棠摇了摇头,伸手指着纤绵,“是你打算如何为自己洗刷冤屈才对。” 纤绵呆了呆,闻此也一本正经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晓棠敲了敲嘴巴,眉毛一挑,“欲加这个词嘛,本身就有许多层含义的,为人所动,自然也能为人所改。” 纤绵略略思量,看来眼前这个秦小姐并不是说说而已,她能引发这么多人对她如此,自然是平日确实没少做些鸣冤之事。而且,自己虽在江都,却是身陷囹圄,虽是官家之事,自己却不能过早暴露身份。如此,眼前这个来跟自己谈条件的秦家三小姐未尝不是一条道路。可是,当下的自己有什么是能够与这位小姐做交换谈条件的呢? “三小姐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吗?”纤绵迟疑地开口。 “有,很多,但,大都不是你能够得到的。”秦晓棠看着纤绵身后依然不为所动的雪青,微微一笑,“比如,一个称心贴心的丫头。比如,一个疼我护我的父亲。再比如,一个惜我怜我的姊妹。” 纤绵仔细揣测她话里的意思,眼前的秦三小姐不过十二三岁,这样的年岁就算伶俐过人,疼爱女儿的父亲又怎会放任其出入这样肮脏污浊之处?纤绵低垂下眉眼,打量着秦三小姐的鞋子,若隐若现的污泥似乎是新弄上的,也就是说,这位秦三小姐是徒步而来,都丞的俸禄虽然不多,但给自家女儿配顶轿子的财力还是有的,要么是私自跑出来,要么就是不受宠,总归,这位秦三小姐是有些不得随心所欲的。纤绵微微一笑,“不若,我送小姐一个不得轻视你的父亲,如何?” 第六十二章 出囹圄 三天很快过去,连看似事不关己的雪青都开口询问了狱卒这位秦三小姐的行踪,自然是被狱卒怒喝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纤绵听着两人的交谈,暗暗转了转腕上的七彩琉璃环,内心焦灼,却面色不露。 入了夜,到了约定的三日之期,纤绵盘腿坐在稻草上,在雪青帮忙上药的情况下,自己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算没有秦晓棠的帮忙,以她的身手应该也有出去的机会。 正在她思量之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飘荡而来,纤绵谨慎地对雪青嘘了一声,察觉到什么而坐起的雪青见此了然地躺下继续装睡。 一个着朱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在前,欠身引导着一位姑娘翩翩而来。 纤绵远远一望,猜想这位官员八成就是秦三小姐的父亲江都都丞,但他身后的那位姑娘看身形却不是秦三小姐,她不由得略略蹙眉。 而随着姑娘的走近,纤绵看清了这个三十多岁的“姑娘”着了一身经过改良过的短袄襦裙,短袄的对襟开到胸口,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面的袅袅春色,下面的襦裙更是开衩到大腿,白皙的美腿随着走动而若有若现。周围的囚徒一片唏嘘之声,顾不得喊冤,全部攀到牢房前盯着这位“姑娘”的美腿细腰。 纤绵讪讪一笑,似乎明白那秦大人如此谦卑的态度是何原因了。 “姑娘”左右打量,最终袅袅婷婷地停在纤绵的牢房前,对秦大人款款欠身,随手一点,柔声道,“秦大人,这不就是嘛,奴家那个从帝都新招,半路没了消息的琴师,好巧不巧地就真的在这里呢。” 秦大人笑得有些尴尬,“水老板,这不就是个误会,误会嘛。这都是手下人的问题,他们的问题,本官还未对这些人进行审查不是?水老板既然亲自过来要人,本官自当立马就放人,立马。”随手一摆,狱卒捧着钥匙匆匆而来,递给秦大人,秦大人再度摆了摆手,狱卒躬身将门打开,欠身相迎,恭敬地说了一句,“这位姑娘,请吧。”这样乖顺的模样让纤绵差点忘记了之前那副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情状。 纤绵也探不清眼前这两人的虚实,一时做不下什么决定,便往后退了两步,指了指雪青,“这是与我一路过来的姐姐,她不走,我也不走。” 秦大人的笑容僵了僵,却好言好语地劝慰道,“这水老板只向我要了你这么一个人,也将招聘的帖子给本官看了,本官秉公执法,明察秋毫,确定你真的与那些匪徒无关,本官才放你。姑娘这会儿随便一句话,本官可不能就这么放她走。” “反正,她不走,我不走。”纤绵再度后退,干脆坐在了不动声色的雪青身边。 “这,这,这,这,这可不行啊。”秦大人偷看一眼水老板的脸色,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纤绵猜不出这秦大人和水老板在演什么双簧,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多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总好过一个人去应战。 水老板摆弄着手指,似有似无地提起,“下个月便是我们那里招收学徒的日子,秦大小姐和秦二小姐也不知是个什么水准,够不够得上这资格。” 秦大人的汗珠越发密集,用手去抹的频率也越发增加,声音也抖动许多,“水老板,这国有国法,不是?” 水老板眉眼不抬,继续摆弄着手指,“此事还得看秦大人的想法,不是?” 秦大人一脸难色,觑着水老板的无所谓,觑着护在雪青面前坚定的纤绵,别过头,抖了抖袖子,“罢,罢,既然水老板与姑娘执意如此,本官也无法,都放了便是。” 纤绵拉起闻此微愣的雪青,微微欠身,“多谢秦大人。” 水老板揽袖掩唇一笑,“这本是秦大人该做的,执法公正,明察秋毫嘛。” 秦大人为这句半是讽刺半是嘲弄的话弄得越发尴尬,“水老板,五日之后,小女……” 水老板点点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身为父母官的秦大人都如此执法公正,明察秋毫,奴家不过一介草民,自然也要将秦大人的优良作风继续发扬下去了。”说完,顺手牵起拉着雪青的纤绵,在一众唏嘘声中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大牢。 灰暗的天空下大牢外早已停放的一驾精致的马车显得有些突兀,水老板不发一言,由着车夫的扶助,一步踏上了马车,纤绵却顿在马车前犹豫着。此时,秦晓棠从牢门旁款款走了过来,直白地对纤绵摊开手,“我说的做到了,你呢?” 纤绵也毫不含糊,利索地将环拿下来,放在三小姐秦晓棠手中,“此上的琉璃乃是南盈独产,环后有南盈皇族刻纹,凭借三小姐的睿智,自然知道如何使用才不负此物吧?” 秦晓棠掂了掂琉璃环,“自然。” 纤绵颔首一笑,“好。” 秦晓棠见纤绵如此痛快,斜了一眼那驾马车,不由得抿了抿唇,“我只说负责你出牢房,却没有说过要帮你别的,你自己保重。”说完,提着裙角,匆匆离开。 许久没有说话的雪青突然开口,“看这意思,之后的地方说不定还不如牢房。” 纤绵撇嘴一笑,看着车夫死死地盯着自己和雪青,想到刚刚他扶水老板的手法猜想应当是个武功不弱的,她与雪青一起从牢门口逃走的机会终究还是比较渺茫的。于是,她摇摇头,“总要先去看看的。”说完,拉着雪青上了马车。 马车很是宽敞,纤绵和雪青坐在远离水老板的一边,紧紧依靠。 水老板见此,突然扑哧一声笑,“你们两个是怕我把你们吃了不成?” 纤绵挑眉,应声,“敌我未明,保持些距离总是没错的。” 水老板靠着马车,懒懒一笑,“我之前欠了三小姐一个人情,这次她过来求我,我便趁机还了。” 纤绵并未放松警惕,瞪着她,“那现下,你要带我们去那里?” 水老板把玩着辫稍,随手一指,“自然是我的教坊——滴水轩咯。听你的口音,应当是帝都之人,我的滴水轩与你们帝都的流云阁并称‘云容水影’,只是我的教坊不做什么书画诗词,只做丝竹舞乐。” 雪青顺势接下去,“据说,每年,滴水轩也有胭脂节一类的赛事,吸引各国的商贾巨富来此一掷千金。” 水老板满意地含笑点头,“不错。” 纤绵越发迷茫地偏头,蹙眉问道,“那,你将我们带到你那里是什么意思?” 水老板点了点丰润的唇瓣,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自然是,拿去卖咯。” 纤绵和雪青面面相觑一下,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立即往更加远离水老板的地方挪了挪。 第六十三章 滴水轩 水老板见纤绵和雪青的反应大笑一声,从座位底下拿出一包瓜子,悠闲自在地磕起了瓜子。 纤绵在脑中转换了许多想法,拉了拉雪青的袖子,正要给她发个暗号,却听水老板不经意地提及,“这车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而且看这颠簸程度,大约地面也不怎么平,跳车的死亡的可能性在五成左右。” “啊,对了,之前有一个姑娘跳了我的车,死了,我看她死得不是太难看,就卖给了江都那边李家村村口的屠夫牛二。牛二这个人长得特别丑,四十好几了也没个媳妇儿,你们猜猜,他买那姑娘的尸体做什么?” 虽然不想被这位水老板特意夸大其词的描述影响,但不自觉地还是有些脊背发凉。 “我那滴水轩都会把不听话的姑娘锁在楼上,之前有几个姑娘跳了楼,结果没死成,有缺胳膊,有少腿的,还有瞎了眼睛的,啧啧,真是可惜了。” 雪青握住纤绵的手,咬了咬唇。纤绵轻叹一声,这哪是教坊,明明比那个什么**还要没人情味,伸手拍了拍雪青的手。 水老板突然冲到纤绵跟前,拿起纤绵的手仔细端详了下,抬眸看了纤绵一眼,“姑娘这当真是一双好手啊。” 纤绵惊得快速将手抽离,“怎么,手好,剁下来给你?” 水老板再度笑了笑,“姑娘是否不想去我的滴水轩?” 纤绵别过头,不看她,“自然。” 水老板莞尔,“那么既然姑娘不想去我的滴水轩练琴,必是对自己的琴技有十分把握,不妨,我们斗琴?” 纤绵对别的倒是有些含糊,若说弹琴,她确然有那么几分胜算,只是,斗琴一类,并非师父告诫的大用处,自己还是收敛些好,便摇头,“这世上之人未必都要弹琴的,我就不喜,自然也没有与水老板斗琴的必要。” 水老板再度扯过纤绵的手看了看,并牵起雪青的手,将这两只手放在纤绵眼前,“姑娘,我看手看了二十多年,一眼就能分辨出哪双是弹琴的手,哪双是算账的手,哪双是练武的手。姑娘的手,有些薄茧,一看便是练琴练武的手,琴技不差,武功还略有欠缺,不过假以时日也会有小成。而那位姑娘的手上的茧却与姑娘你的很不同,是在算盘珠子上磨出来的,而且看这茧的细致,似乎并不是那些平凡的木头珠子能成,是金盘玉珠上磨练出的。” 雪青瞠目结舌地瞪着水老板,发现自己张着嘴急忙合上,别过头。 纤绵看了看雪青的反应,转而去打量水老板,美貌且能力不凡的女人在不知是敌是友的时候最为可怕。 水老板见二人越发谨慎的模样,暗叹自己失算,坐了回去,不再言语。 马车在众人的沉默中辘辘而行,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撩开帘子,纤绵拉着雪青率先蹦下马车,见到滴水轩的真正模样,不由得微微一愣。南盈的竹楼配上大兴的琉璃瓦,东秦的熏香花木柱挂着的却是西齐的镂空银铃,连雪青都不得不叹了一声,“这堪比大官府邸啊。” 水老板也下了马车,无视两人的惊叹,“两位姑娘,请吧。” 纤绵拉着雪青顺着从楼里铺出的红绸徐徐向里走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架精细的红木彩雕屏风,然后是樱色轻纱笼住的台子,此时因为天色已晚,轻纱被束在两侧。台上只有五床看起来残破的琴。 水老板拍了拍手,台后涌上来五个姿色上乘的姑娘,五个姑娘上台分别坐在各自的琴后,动作一致地起手,轻抚,琴声铮铮,弹奏的却是一曲哀怨**的《宫人怨》。 纤绵摇了摇头,这曲《宫人怨》本是箫曲,吹奏起来**悱恻,如泣如诉,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之感,然,琴乃金石之音,弹奏此曲,琴声的厚重将曲调本身的那份**演绎成了一份少年强说愁的感觉,意境全无。 水老板也蹙眉,摇摇头,再度拍了拍手,五个姑娘急忙换了一曲《如玉》,这曲子赞的就是美人如玉,君子如玉,美人君子相见欢的情景。 纤绵听到此曲,再度摇了摇头,《如玉》本是玉笛吹奏,轻快而灵动之处恰恰是古朴悠远的琴声难以描摹的。 水老板回头看了一眼纤绵,微微一笑,“我水娘从不做亏本生意,本想着找两个廉价的丫头使唤着,却不想姑娘不愿长留。而且姑娘不愿与我斗琴,不若,卖了这五床琴,我得了银钱,便放你走。” 纤绵挑眉,拉了拉身后的雪青,“此话当真?” 水老板掩唇一笑,颔首,“自然当真。只不过,这琴要卖到一百两。” 雪青蹙眉,“这五床琴,不过是普通松木和葛纱所制,连琴弦都不过是涂抹了松香的马尾,而且都这么破旧了,一两银子都会有人嫌价高,一百两当真是强人所难。” 水老板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金簪,“不愧是摸着算盘珠子长大的姑娘,不错,我就是强人所难,现下你们两个不过是我刀俎上的肉,我不割,岂不是便宜了你们?” 雪青不想她如此坦诚,别过头叹了一声,“卑鄙。” 纤绵却走到台上,一一查看那些琴,这五床琴确然如雪青所说,真不值那些钱,可是,水老板所说也许就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况且,有琴在手,她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就算有了什么差错,也可以顺便寻找师父不愿提及的那位故人。 纤绵蹦下台子,对水老板一笑,“老板,卖了琴,就放我们二人走?” 水老板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是,放你走。” 雪青微微一愣,“一人一百两?” 水老板莞尔,“姑娘聪慧。” 纤绵翻了翻眼皮,这水老板可真够贪心的,一人一百两,比表哥说的帝都第一花魁的出场都贵了。 水老板却转身对雪青一笑,“这一路看姑娘你想要离开的想法并不如那位姑娘强烈,可是无处可去?” 雪青猛然一惊,随即冷哼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水老板拍了拍雪青的肩膀,“你这样摸算盘珠子的手本就不应该荒废在闺阁之内,在我这里帮忙吧,我每月给你五两工钱,四两半还你的那一百两,如何?” 纤绵翻了翻眼皮,这一个月才给半两,抠门,却不想雪青点了点头,“包吃包住的话,好。” 还没等纤绵劝慰一句,水老板拍了拍手,“好,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随即转头看了看纤绵,“你呢,卖琴不?” 纤绵呆了呆,茫然地点了点头,“卖。” 第六十四章 卖琴咯 夜晚,纤绵独自坐在台上看着那五床琴,长叹再长叹,别说卖琴,连买琴都是师父代劳,自己勉强也就会个弹琴。想到此处,她眸子一亮,不是听说有人千金换一曲,这才不过百两银子,应当没有问题的。她想了想,听说,滴水轩每月初八有一次演出,每一次都是爆满的情状,其中自然会有一掷千金为求一曲之人。 她起身,随手一拨,这五床琴看起来虽然不怎样,声音却是不错的,如此,自己只需挑选一首应景的曲子,和几个靠谱的琴师。 如此一想,心里踏实许多,躺在台上,望着高起的拱形顶,缓缓地睡了过去。 耳边一片丝竹之声,她挠了挠耳朵,翻了个身,却从台上掉了下去,四周一片笑声,她猛然惊醒,瞪着四周或抱琴,或执箫,或揽笛的姑娘们,缓了缓怒气,抬眸一笑,“正好,我正想找姑娘们帮我个忙呢。” 众位姑娘们闻言全都笑开了。 纤绵蹙眉,不解其意。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姑娘往前走了两步,含笑说,“昨日,水娘特嘱咐了我们,你是她重点培养的人,与我们是不同的,若你有事请我们帮忙,谁帮你,谁就得替你出门。” 她旁边稍胖的姑娘也笑了笑,“我们都是好不容易考进来的,怎么好因为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把自己赔进去?” 一众姑娘们都随声附和。 纤绵闻言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暗暗咒骂了一句,这个水老板一早就先把这条路给封死了。可是,她一个人怎么弹奏五床琴呢? 此时,水老板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对纤绵一笑,“这让你卖,其中也有不许别人帮忙的意思,不是吗?” 纤绵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身赌气坐在台边,不再说话。 台上的几个姑娘却嫌纤绵碍事,愣是将她从台边拉去了旮旯。刚刚与纤绵说话的姑娘坐在圈椅上弹奏了半阙《朱颜》,忽而从椅上翻身而起,足尖抵在椅背顶端上,来了一手反弹琵琶,姿态翩然,宛若仙人。 纤绵被这幅画面狠狠定住,琵琶可以如此灵动地弹奏,那么琴中君子古琴应当也能够不需要那么一本正经地弹奏。这样想着,她走过去抱起琴,盘腿一坐,将琴放在腿上,弹奏的是与那姑娘一样的《朱颜》,只是琴声比琵琶更加厚重,其中的那份睹物思人之情显得更加浓厚。琴声一转,她反手抱琴,足尖轻点一旋,手再一动,琴声铿锵,节奏明快,脚步也随之加快,运用师父教会的蹑云步,翻身而起,手法不停,琴声不停,空中翻腾中脚步回旋渐渐加快,左手指轻挑,右手跪指扣弦,左手在琴弦上来回划动。曲调接近尾声,她慢了下来,琴声也渐渐归于平静。 铮地一声,脚步停,琴声止。她豁然睁开眼睛,看到却是一众姑娘看向自己的崇拜目光。她不免有些赧然,咳了咳,抱着琴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这些姑娘霎时将自己包围,“教我一下吧。”“教我,教我。”“还是教我吧,教我。” 水老板在一边捧着茶盏,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纤绵好不容易挣脱了那些姑娘们的纠缠,时间紧迫,她没有功夫一一教与这些不肯帮助自己的姑娘,毕竟一床琴与五床琴是不同的,她需要不断地练习与修改。足尖飞旋,仰面弯腰放琴,足尖一勾将琴捞入怀中,与曲调的配合也需要不断地磨合。 为了防止那些姑娘的继续纠缠,她白日躲在屋里练习,入夜才上台试验。雪青总会通过旁观者角度给予一些意见,也总会给纤绵提供一些美味夜宵。 转眼便是这月初八,一早纤绵便起身与其他姑娘一起仔细妆扮,只是与这些姑娘不同的是人家是往美了画,她则是往不能看的那个方向使劲。为了怕吓到别人她特意要了面纱,可透过那层有些透彻的面纱还是依稀能够看到她惨不忍睹的妆容,她别过脸,思量半刻,吃了一枚换颜丹,然后整张脸就更加不能看了。 她看着铜镜叹气,想到了自己在此处根本不认得什么人,也不是什么倾城之貌需要隐藏,她拍了拍自己已然鼓胀起来的脸,谁让自己刚开始忘了这个事情了呢? 雪青偷偷溜了进来,见到纤绵的那张脸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柳大小姐,你这是要吓死谁啊?” 纤绵急忙将面纱扯上,对雪青笑了笑,“这样可以吗?” 雪青抚了抚胸口,斜了她一眼,“没差。” 纤绵覆好面纱,对着雪青讪讪一笑,“也就只能这样了,你帮我将台上的纱帘挂好就好了。” 雪青点了点头,走过来抚了抚纤绵的腰,“你昨晚不是被琴撞到了腰,确定没问题吗?” 纤绵摇摇头,“平日我都有练武,这点伤无妨。你先过去吧。”雪青担忧地看了看她,转身离开,正好撞到了过来的水老板,唤了一声老板便走开了。 水老板一进来,纤绵便利索地别过脸,不然她发现自己凄惨的容貌。水老板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姑娘可有信心?” 纤绵忙不迭地点点头,“自然,水老板只管收钱放人便是了。” 水老板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嗯,对,我只管收钱放人。那你好好准备,我走了。”说完,回头看了纤绵一眼,便扭着腰肢走了。 纤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换上短袄长裤,将袖口裤腿用丝绸交叉着系好,留出长长的流苏。随着她身影的微动,纤细的流苏也随着轻轻摇摆。她满意地笑了笑,慢慢从台后的纱帘遮掩的道路中踱步到台上。之前她早有发现这些琴有些古旧,故而都有其所长的音区,这也正好为自己的表演提供一种高低错落的浑然感,为了区分她将这些琴编了号,吩咐了他们按着自己的要求摆放:五床琴按照音域的高低,最高的那床琴被吊在台上,她翻身而起才堪堪能够够到的地方,最低的那床则直接放于台上,防止她因为区分不明而弹错了琴。 她先站立于中间的那床琴的旁边,右手打摘起音,左手往来走音,弹的正是师父提及的那曲《酒狂》。《酒狂》曲调简单,往来交叠,层次分明,正巧能够通过不同的琴声予以体现。几个音起,她抱琴而起扭转腰肢以琴暂做酒缸做了一个醉态,送回琴,足尖轻点,脚步微微一错,斜躺在最低的那床琴边,一只手泠泠地弹了几个音,伸手够到了稍高的那床琴,随手拨了几个音,有些凌乱却仍在曲调之中,她霎时翻身而起,流苏的簇拥中她纤细的手腕够到了最高的琴,手腕一挽将琴揽入怀中放平,在空中翻腾当中却保持着自己与琴的相对位置不变,右手勾挑,左手上行下行,将原曲中醉酒之态肆意挥洒。随后将琴一抛,仰面弯腰,足尖抬高一送,便将最高的琴挂了回去,手的高度正好与第二高的那床琴相应,她抱琴一旋,右手再度打摘,左手上行渐强下行渐弱,不断加快手法,而她的旋转也随着曲调的加快而快,身上系着的流苏全部随风而舞,宛若一拢若有似无的云朵萦绕在她的周身。琴曲接近尾声,她将琴抬起放在脑后,此番动作仿佛是在空中挽了一朵花,却是像模像样地反弹琵琶的动作,铮地一声,琴声豁然而止。她反抱着琴,保持着左脚轻点地,腰与臀稍稍往后扭的姿态。 良久的宁静之后,便是一片久久未消的喝彩声。 纤绵放下琴,微微向各处躬身行礼,“多谢,多谢。” “我要买你!”一个声音带着醉意突兀地响起。 第六十五章 竞低价 此言一出,竟然引发了一阵附和之声。 纤绵真的想过去看看出言之人是何种姿态,只可惜,轻纱曼卷之间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若此刻出言喝止,只怕这种调调的人会越发猖狂,她心下一动,左手指轻挑,右手跪指扣弦,左手在琴弦上来回划动,奏的正是一曲平心宁神的《静安》。 琴声乃弦乐,不比吹奏的管乐轻灵曼妙,独有一种铮铮的凛然之气和叩问般的厚重感,常言琴乃君子之声,果然是不错的,这样平凡的一床琴弹奏出的声音像是沉重的金珠,从那些众人的叫嚣声中缓缓沉淀下来,又再度飞跃而起,仿佛金珠幻作金粉在阳光下奔腾,那般璀璨生辉,让人忽略掉了周围的一切,金粉时而随风飞舞,时而幻化无形,但却时时牵连着台下每个人的心情。 纤绵稍稍停顿,手指再度飞舞在琴弦之上,琴弦却忽然铮地一声断掉了。她微微讶异,头顶的包房似乎传来一个呼唤声,她随手抚掉了指尖的血珠,微微抬头却只看到了层层轻纱。 幸而,这些人还是冷静了下来,她没有空闲顾及包房中的人,清了清嗓子,“如各位所见,奴家此番不过是卖琴。” “买琴赠你吗”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 纱帘之中的纤绵咬牙切齿地想着,赠你妹,想得美。 水老板却此刻从台前冒了出来,“这琴可贵了,只怕就算赠她,公子你也未必买得起。” “笑话,这世上还没有本公子买不起的东西。”那人懒懒地道。 “二百两,公子有吗?”水老板坐地起价地说道。 “拿去。”公子随手扔了什么东西给水老板。 水老板欣然一笑,“公子当真是大手笔,此番,这五床琴便是公子的了。” 公子立马反应过来,气冲冲地说,“我要的不是琴,我要的是她。” 水老板打着哈哈,“可是这二百两只能买下琴啊,我们这可是正经地方,只卖琴,不卖姑娘。” 公子还在矫情,“你,你强词夺理,信不信,我把你这地方给砸了。” 水老板急忙打圆场,“哟,公子,您这说的什么话?” 周围的唏嘘声让水老板不知该如何应对。 纤绵干脆地撤下了纱帘,款款地立于台上,“公子觉得我值多少?” 叫嚣的公子讨好地笑着道,“美人自然是不能比琴便宜的了,至少三百两。” 旁边的人却并不怎么乐意,“三百两,这样才色俱佳的美人怎么能只值三百两,我出四百两。” “没眼光,我出五百两。” “我,我,我,我,五百五。” 最开始叫价的公子着了急,怒喝一声,“一千两,黄金。” 纤绵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把自己当作一件物件一般地竞价,冷笑一声,“公子,不后悔?” “不后悔。”公子见无人与自己争,洋洋得意地看着纤绵。 纤绵对他莞尔一笑,一把扯下了面纱,里面那副触目惊心的容貌吓惨了那位公子,他竟然往后倒了倒,提着长衫快速地逃跑了。 她将目光转向那个结巴,结巴更没品,直接晕过去了,那几个刚刚叫价的人都灰溜溜地撤退了。 纤绵正准备长长地舒上一口气,却听到头顶响起一个自己熟悉的声音,“有趣,我出十两。” 她顺着声源狠狠地瞪着出言人,可他旁边藏在阴影中的一人却哈哈一笑,“八两。” 又一个低沉得多的声音缓缓开口,“嗯,五两。” 最开始出声的男子不干了,“大哥,你这犯规啊。” 纤绵在台上跺了跺脚,还未等藏在阴影中的男人继续叫价,低沉得多的男声再度缓缓开口,“三两。”并在话音未落之时,便将直接将三两银子扔到了台上。 纤绵瞪圆了眼睛,这,这,明摆着是强买强卖啊,她几时需要别人来竞价赎身,她是只是来卖琴的,琴卖了个好价钱,自己便可脱身了,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多谢大哥替我付钱了啊。”藏在阴影中的那人飞身而下,倾城之容让周围的人一阵唏嘘。纤绵正要推开他,却听破空之声比段无双更快地过来,她足尖一勾将琴抱入怀中,反手一拨,便是杀伐之音骤起,羽箭在不远处纷纷落地。此举却惊吓到了看台下的商贾巨富,惊叫声呼喝声此起彼伏。 又是一拨更快的羽箭飞速而来,纤绵随手一拨,再度将羽箭抵挡在外。袁尚翊和另一个低沉男声也飞身而下,段无双回头,担忧地看了纤绵一眼,“有没有受伤?” 而纤绵的目光却独独飞向了那个袁尚翊身边的人,心不知为何突地一跳,月白的长衫,却依然是那寒星般的眸子,微微抿起的薄唇。她别过脸,不再看他,却听到了空中细弱的振翅声,她明白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回头看了一眼段无双,无双确实也敛起笑意,谨慎地看着四周,“不想他们竟敢在人流如此密集的地方下手。” 袅袅的乐声徐徐传来,段无双将洞箫拿起,吹起一首纤绵没有听过的曲调。振翅声似乎渐渐变得微弱了,远处的乐声却变了节奏,振翅声再度明显起来。无双也换了节奏,但纤绵看出他明显有些吃力,便盘腿而坐,将琴放于腿上,在段无双的吹奏的小节处随之附和,只希望能够给他带来助力。 此时,袁尚翊他们刚刚所处的包房却忽然涌出了十柄强弩,齐齐地对准纤绵他们,十柄强弩同时发射,纤绵的余光看到了强弩在光下微微发蓝的箭头,不由得微微一凛,怒喝一声,“箭上有毒。” 夹谷琰闲适地拔剑反手挥舞,而袁尚翊则啪地打开折扇,两人齐齐动作,将箭一并挡在了台下。纤绵正要舒口气,身后却再度传来破空声,她飞身一旋,反手一拨,使用音攻之法,却正赶上了无双需要她应和之处,蝴蝶蛊虫顺势而来,无双面色一凛,抖了抖袖子,金粉翩然而去,却难以抗衡蝴蝶蛊虫。 一只带着金色蛊虫的蝴蝶飞速地落在了纤绵拨弄琴弦的手上,色彩斑斓得让人目眩神迷,可纤绵却感觉到脚踝上似有一股凌厉之气与手上的蝴蝶交相呼应,疼痛直逼心口。她疼痛难忍,抚住心口,眼前突然有人影一晃,将她怀中的琴抱起,琴声凌厉而起,瞬间将所有的蝴蝶都折了翅。 水老板放下琴,恶狠狠地说,“我不管你们什么身份,他们冲着你们来却伤了我的滴水轩,你们要赔钱的。”纤绵却恍惚想起了一件事情,拉住水老板的裙摆,“说好一人一百两,雪青她若走,你也得放。” 水老板玩味一笑,“似乎明白那家伙选你的原因了,我答应你便是。”纤绵混沌的脑袋捉摸不透水老板话里的意思,只听到“答应”二字,心头一舒,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夹谷琰则过去将瘫软到地上的纤绵抱起,怒气冲冲地吼道,“舞文,若是今日抓不到一个刺客,今晚就把你当刺客卸了。” 袁尚翊啧啧两声,“太残忍了,不过,我很乐意替你做卸人这活,不用谢了。” 舞文微微颤抖,哑着嗓子回答了句,“是。”说完急忙上楼追刺客去了。 段无双跪在纤绵跟前,看了看她的脸色,“似乎是蛊。” 袁尚翊瞥了一眼纤绵,面色冷冽,几乎是哼了一声,“南盈还真是下力气啊。” 段无双抬头看了袁尚翊一眼,“未必蛊都来自南盈,现下说这些都为时过早。” 夹谷琰抱着纤绵的手臂收紧,眸色加深,“反正,孤定然不会饶过那些人就是了。” 第六十六章 允婚帖 纤绵徐徐转醒的时候,看到面前的几个人几乎同时舒了一口气。 其中段无双最是欢喜,不顾夹谷琰凛冽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纤绵身前,刚要开口,纤绵想到之前他刚刚问自己有没有受伤便有暗器飞来,急忙伸出手挡住他,哑着嗓子说,“你这个乌鸦嘴还是别说话。我现在不疼也不痒,除了躺了太久身子有些麻木之外,没有任何不适。” 这一大段话让无双愣了愣,却让周围的人笑作一团,冲淡了之前有些尴尬的气氛。 袁尚翊打着折扇,瞄了一眼夹谷琰,打趣道,“妹妹,你可这么挤兑他,他为了你的伤,可是三天都没合眼。” 纤绵哦了一声,扫了一眼他疲惫的脸,随即说道,“那,就算你还了我一个人情,还有欠着两个。” 无双蹙眉,接着纤绵的话题,“不是应该剩下一个了吗?” 纤绵翻了翻眼皮,懒洋洋地说,“这次护送你也是有人情的啊,笨。” 无双憋了半天,只涨红了脸,没再答话。 袁尚翊觉得惊奇,这个毒舌美人竟然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随即看了看无双看着纤绵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同情地拍了拍身边被忽略掉的夹谷琰。 “皇子,我们得尽快启程了。”无双身后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护卫说道。 无双却只是看着纤绵,没回答。 纤绵被无双看得不自在,别过脸,坦言道,“我说过的话是不会变的。” 无双无声地笑了笑,容色倾城,“我说过的话也不会轻易变的。” 这话说得含蓄而直白,纤绵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有些红了脸,咳了咳,“皇子快些走吧。” “我总会回来的。”无双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起身,却看到夹谷琰的神色,玩心大起挑衅般地刻意对纤绵说道,“果然,你还是穿着吉服漂亮些。”说完,瞪了瞪盯着自己的夹谷琰,微微一笑,带着自己的侍卫走了,袁尚翊见夹谷琰脸色阴沉,急忙也紧跟着出去了。舞文和弄墨面面相觑,随即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纤绵和夹谷琰,纤绵瞄了一眼夹谷琰,偏偏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暗影当中看不清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耐不住这种古怪气氛的她微微叹气,“世子有话不妨直说。” 夹谷琰负手慢慢踱到纤绵跟前,抿了抿唇,但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纤绵搜寻记忆,却找不出与眼前这个似乎欲言又止的表情相符的情况,不由得再度叹气,“世子这般闹得我快气结了,有话快说,没话就请您快些去日理万机,好吧?” “你还在气我吗?”夹谷琰终于开口,却用的平语,让纤绵受宠若惊了一把。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这么久不见,自己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气你什么?” 夹谷琰蹙眉,却再度抿了抿唇,“就是气我。” 气,这个动词本来就有两种意思,一种是生他的气,另一种是惹他生气,而纤绵现在彻底搞不清楚这个“气”字在夹谷琰的话中到底取哪个意思,于是偏了偏头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个性还是惹人生气的时候偏多,于是特别坦诚地问了句,“我知道我哪里又做错了,可是世子不说我又如何能够知道呢?” 夹谷琰愣了愣,徐徐说道,“我是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这次轮到纤绵愣了,她弄不清楚眼前这人对自己的态度,也搞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这种情况与和段无双相处的时候又有不同,她不需要知道段无双在想些什么,反正她也不嫁他,但是眼前这人,她还是要有所了解的,“我为何要生世子的气呢?” 夹谷琰迟疑半晌,别过头,“嗯,就是这么感觉的。” 纤绵探究了一下他的表情,只得应承道,“世子感觉错了。” 夹谷琰偷瞄了她一眼,咳了咳,“我们做交换,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再问你一个,怎么样?” 纤绵偏头看着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对比一下,摇了摇头,“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夹谷琰低眉,目光转向别处,“就是和段无双说过什么。” 纤绵不解地呆了呆,“啊?” 夹谷琰继续低眉,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你和段无双说过什么?” 纤绵蹙眉,稍稍挪动,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世子为何要知道这个?” 夹谷琰尴尬地咳了咳,“就,就是想知道。” 纤绵懒得再与他计较,认为此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回答,“九皇子想带我回南盈,我说,与世子还有半纸婚约,不走。” 夹谷琰面色微微松动,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恩,这样,就好。” 纤绵见他表情松弛,也顺势点了点头,道出自己的送客之意,“那么,请世子走吧,我要继续休息了。” 夹谷琰却越发走近了些,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纤绵本来想视而不见来着,可被这么个人盯着,自己也实在睡不着,于是回身,“我饿了。” 夹谷琰仍未起身,只是低低地对门口唤道,“舞文,你去。” 门外传来谨慎的答话声,“是。” 不到半刻,舞文端着饭菜进来,夹谷琰接过,先将汤盅和汤匙递给纤绵,但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舞文摆好饭菜,对着纤绵和夹谷琰行礼后出去了。 纤绵咬着汤匙终于耐不住,迟疑地问道,“世子,您这是要陪着我吗?” 夹谷琰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纤绵不解地偏头,问道,“为啥?” 夹谷琰一脸平静地说道,“我向大兴递了允婚帖。” 纤绵闻言被汤呛到,咳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么时候?” 夹谷琰摸了摸下巴,简单地回答道,“在滴水轩买下你那天。” 纤绵不喜欢“买下”这个词,瞪了瞪眼,继续问道,“为啥?” 夹谷琰顿了顿,眼中似有一丝同样的迷茫闪过,简短地回答,“就,突发奇想。”随后他想了想,慢慢说道,“当日我便将此事告知九皇子了,看今日态度想来他没有明白,不过,我已经特意派人追上他好好解释了,你放心。” 纤绵呆了呆,我放哪门子的心,这个夹谷琰是不是被人置换了记忆和性格,怎么和当初那么不同,她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下,莫不是与袁尚翊混得时间长了,也沾染上了袁氏独有的无赖习气了吧。她正纠结着夹谷琰变幻莫测的态度,突然脚踝上细细的疼痛漫上来,随着漫上的过程不断加重,她眉心紧锁,咬紧牙关,不想让夹谷琰看出分毫。 但敏感的夹谷琰还是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极快地掀开被子,撩起裤腿,她也顺便看到脚上的红点已经徐徐扩散成细细的红线,顺着疼痛蔓延的方向游走着,在白皙的皮肤中显得那样妖冶而诡异。她正要发出类似惊叫声的声响,只觉得颈后一麻,意识顺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第六十七章 猜不透 纤绵再度醒来完全被摔醒的,更准确地说,是她睡得不安稳,在马车的摇晃中,不幸一头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而且这东西还很是不规则,让她连换个姿势再睡一睡的兴致都没有了。带着十八分的不情不愿,她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然后看到自己撞到的东西是一只玄色用银线绣着云纹的云靴,这个尺码定是个男人的,顿时睡意全无,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目光顺着坐起的姿势也慢慢上移,藏青色的布制长衫,苍白细长却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发黄的书卷,然后是一张略显疲惫闭目养神的夹谷琰。 纤绵只觉得神奇,在她的记忆中,这个人除了无所不能之外,就是没有正常人的需求,吃饭不积极,睡觉也不怎么积极,她原以为他真的是不需要这些行为的。 “你摔在我脚上也就是无心,你这样特意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夹谷琰并没有睁开眼睛问道。 纤绵无所谓地垂下眼帘,坐正,平淡道,“只是觉得你还会睡觉这个事情很奇特罢了,现在我们去哪里?” “逍遥城。”夹谷琰直白简短地回答。 “为啥?”纤绵想了想,这段无双已经送走,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可以衣锦还乡了的。虽然想到可能是这夹谷琰递了允婚帖,所以想要留住自己培养一番,不过她是无论怎么培养都成不了那种大家闺秀的,于是她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明了一下,“你要是不满意我,干脆就换人,我可不接受什么新娘课程。” 夹谷琰闻言,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下纤绵,略略挑眉,一本正经地说,“原以为你这些年好歹也看些书,不想只长了些坏脾气。” 纤绵翻翻眼皮,懒得和他理论,撩开帘子,看到驾车的舞文和弄墨,问道,“为何要去逍遥城?” 靠近纤绵的舞文回头看了看夹谷琰的眼色,谨慎地回答,“翁主身中蛊毒,九皇子只说是个他没办法的蛊毒,少主只能带着翁主找一找我们逍遥城的统领大人,看看他是否能救。不过……恩,也无妨了,少主总有办法的。” 纤绵目光自然而然地往下一瞄,原来那个红色的点点不是什么噩梦,不免脊背发凉,但随即她的思绪被舞文省略的部分牵连过去,她拉了拉舞文的衣角,“你且和我说说那个‘不过’。” 舞文讪讪一笑,“我们统领大人脾气古怪,除了夹谷家的人,多半是他有能力治也不会施救的。” 弄墨吐出一句,“现下翁主也是夹谷家的人了。” 舞文拍了拍脑门,“对,对,是属下糊涂了,翁主很快就是我们的少夫人了,统领大人也说不得什么。翁主放心。” 纤绵暗自叹息,敢情身中蛊毒不是你,若是你,看你如何放心。不管这个什么统领大人是什么刁钻模样,有没有能力解毒才是正经,想到这里她撩着帘子的手微微一滞,放下帘子,上下打量了下夹谷琰,“突发奇想”才怪,肯定是那日无双看出了自己的蛊毒,又无力施救,夹谷琰才想到这个允婚帖的事情,只有自己成为夹谷家的人才能得到救治。而且,夹谷琰允婚,自己入住逍遥城也无可非议了。纤绵不得不叹息一声夹谷琰为她安排得太好,虽然知道之前对她好是他为了利用,这一次本可以见死不救他却伸出援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装作毫不知情了,脑中转了好几个念头后,她清了清嗓子,却不太敢看夹谷琰,看着马车的一角,犹豫半晌,才慢慢吐出这句,“谢谢你。” 夹谷琰拿着书卷的手径直敲在纤绵的头上,“别急着谢我,统领的职责只是救夹谷家嫡出继承人,能不能救你还另说。” 纤绵偏偏头,“他救不救是他的事,我谢的不过是世子为我安排的这些罢了。若真没得救,也是我的命,不劳世子挂心。” 夹谷琰听着纤绵疏离的语气,冷哼一声,“嘴巴这么厉害,死了也活该。” 夜幕降临,马车也慢下来,纤绵撩起帘子,打算多看一看传说中的逍遥城。却不想还没到逍遥城,马车就停了下来,舞文蹦了下来,撩开帘子示意纤绵下车,纤绵才堪堪借助舞文的搀扶蹦下马车,弄墨就驾着马车离开了。纤绵望着远去的马车撇嘴,“这是什么意思?” 舞文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领着纤绵往里面走。青色的外墙,似乎饱经风霜。而供人出入的小门看起来更是破败,舞文敲了敲门,而后听到咔哒一声门开了。纤绵由着舞文的牵引,走过碧波荡漾池塘边的抄手游廊,路过古旧的木质拱桥,走到一处独立的院落,听到舞文告诉她,“少主要先去主上那里请安,这里是少主安排翁主休息的地方。” 纤绵看了看这处并不精致的院落,心里闷哼,他定然是看不惯自己,让自己走偏门羞辱一番罢,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忍忍吧。随即她的目光被牵到旁边那幢三层的红木小楼,烫金的牌匾上写着:听风阁。 “少主说了,虽然有了允婚帖,但终究于礼不合,您来逍遥城的事情还是不宜张扬,这个春芜园是最最偏僻的,离马厩后门都近。临近的那幢听风阁曾是先祖藏书之处,后来建了如意阁,这里就荒废了,平日不会有人来,这里随您怎么折腾。”舞文说着带她进了院子,推开了正殿的门,厅中明显是收拾过的,一尘不染不说,桌上还放着些点心和水果,他不好意思再往里面走,示意纤绵往前走,“翁主,请自行休息,舞文就此退下了”。 “等一下。”纤绵顺手拉住舞文的袖子,和他一起出门,“本主有话要问你。” 舞文拱手施礼,“翁主请说。” “你家主子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吗?”纤绵凑到舞文耳边,小声问道。 舞文抽动了一下嘴角,“翁主此话何意啊?” 纤绵倒退半步,撇了撇嘴,“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舞文想了想,笃定地摇摇头,“少主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纤绵哀叹一声,下唇包住上唇,弯腰负手,做了一副老头子的模样,对舞文道,“他之前明明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舞文被纤绵这副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别说,还真有几分神似。” 纤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是嘛,可是现下他,他,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舞文再度哈哈大笑,“舞文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也许少主只是对翁主不同吧?” 纤绵长长地“咦”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摇头,“算了吧。他那个人满肚子的阴谋算计,谁知道他又在做什么打算。” 舞文被纤绵夸张的表情逗得再度笑了起来,“翁主如此娇憨可爱,少主他不舍得的。” 纤绵闻言,不由得自得地扬了扬下巴,“嗯,本主确实可爱。”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而随后她就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她偏头觑了一眼舞文,隐约猜到了拎起自己的人,笑容霎时褪去,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夹谷琰见她如此,怒气更胜,“舞文,去领罚。” 舞文莫名其妙,“啊?” 夹谷琰斜眼看了他一眼,“双倍。”说完拎着纤绵进了正殿。 舞文在夹谷琰身后欲哭无泪,“少主,我做错了什么啊?” 第六十八章 谈条件 舞文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纤绵理所当然地继续问了下去,“舞文做错了什么啊?” 夹谷琰脸色不佳地将她扔到屏风边,回答道,“我的人,我想罚便罚。” 纤绵蹙眉,低声嘟囔一句,“暴君。”忽而察觉到夹谷琰射过来的怒气腾腾的目光,讪讪地右移两步,转移话题,“嗯,我知道我要住在这了,世子不是还要去给城主大人请安,去吧。” “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出门。”夹谷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啊?为啥?”纤绵正要继续追问,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纤绵看着被关上的门,撇撇嘴,念念有词,“暴君,暴君,暴君。” 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两个温柔的声音,“给翁主请安。” 纤绵差点惊得蹦起来,回头一看,百花迎春的云绣屏风后绕出了两个穿着朴素的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都是圆脸小眼,看起来格外乖顺温柔,见纤绵看过来,便齐齐再度欠身见礼,“奴婢秀屏,奴婢秀盏见过翁主。” 纤绵略略惊疑,戒备地往后退,蹙眉问道,“你们干嘛?”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奴婢是听从少主吩咐过来伺候翁主的。”纤绵急忙瞪眼,莫不是这两人就是夹谷琰给自己身边安插的眼线? 秀屏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奴婢先带着翁主去沐浴更衣吧。” 纤绵再往后退一步,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做。” 秀屏微微愣了愣,了然一笑,随即捧着一袭樱草色的衣服递给她,“那么,这内堂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这衣服是供翁主换洗的。翁主请。” 纤绵看也没看秀屏,随意地点点头,随手接过,径直去秀屏指向的地方。 纤绵自力更生地洗好,拿过衣服,没想到逍遥城的襦裙比大兴的宫装还要复杂,她又不喜陌生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只得胡乱一系,总体来说衣服还算合身,头发她也不会梳,所以就披散着带着湿意的头发慢慢踱步绕过屏风。 等候在屏风外的秀盏躬身将面纱样的东西递了过来,细细解释,“逍遥城这里,未出阁的女子无需遮挡容貌,不过少主吩咐了备下了同色的轻纱。” 纤绵接过面纱,并没有覆上,挑眉问道,“难道这衣服是世子准备的吗?” 秀屏掩唇一笑,“还不止呢。”说完,带着纤绵慢慢踱出厅堂,厅堂的桌上早已备好了她曾经在信中提及的喜爱的吃食,油酥杏仁饼,翡翠玲珑虾饺,珍珠蟹黄包,马蹄松仁糕,金丝芋头卷,清炖什锦鱼圆,糟汁糯米鸡球,雪冬烩莲子,水晶三丝。 “这都是世子提前知会奴婢们准备的。”秀屏躬身回答。 纤绵有些迷茫,此次重逢之后夹谷琰对自己的态度总是让她有些莫名其妙,猜不透他要做什么,问了一句,“你们少主没说别的什么?” 秀屏不解其意,“翁主是问,少主除了衣食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安排吗?奴婢只在这里,所以不清楚少主在别处的安排。” 纤绵明白以夹谷琰的性子,自然也是不会和下人细说什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算计到最后最差不过就一拍两散,她总归还有一个靠谱的义父,回去找义父给自己解毒也可以。这样想着,她坦然地一屁股坐下,拿着筷子在各个盘子寻觅了一圈,夹起一个虾饺刚要放入口中,就听到徐徐走来的脚步声,她本能地停下动作抬头一看,竟然是夹谷琰。 她微微一愣后,泰然自若地将虾饺放入嘴里,仔细地咀嚼一番,“多谢世子,这味道还真是和悦云楼有的一拼。” 夹谷琰有些失望,但这样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你吃得开心就好。”随即他的眉心一蹙,走到纤绵跟前,手指轻松地捻开纤绵胡乱系起的裙带子,仔细地系好,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乎有些平时做惯了的样子。 纤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过程,回神过后,咬着筷子,托腮偏头问道,“世子这般待我,不怕我当真么?” “当真什么?”夹谷琰面色不动地拿起一双筷子,也夹起一只虾饺,回头问道。 “当作你真的喜欢我呗,你不是怕我赖上你吗?”纤绵咬着筷子继续说道,随即又怕夹谷琰不明白,拿出筷子,坐正,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现在,我还是分不出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利用,所以,世子你还是随时提点着我好些。” “我看起来就那么虚伪吗?”夹谷琰蹙眉道。 “不,是太像真的,我才会这么说。”纤绵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一般,舒了口气,用桌上未用过的筷子夹起一只油酥杏仁饼恭敬地放进夹谷琰面前的盘子中,“那么,我们就这么愉快地达成共识了啊。” “别忘了,你是我花了三两银子买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啊?”夹谷琰特别认真地用盘子把饼倒到了纤绵的盘子里,还一脸嫌弃地用盘子敲了敲纤绵的头。 纤绵嘴角抽了抽,袁尚翊到底和夹谷琰处了多长时间,怎么把夹谷琰带成这样? 夹谷琰每一样菜都给纤绵夹了一筷子,然后用筷子敲了敲纤绵的头,“喏,都吃了,统领今日出城了,明日一早回来,别懒床。”说完,看纤绵没反应,再度用筷子敲了敲她的头,“回答,是。” 纤绵扁扁嘴,想说些别的什么呛人的话,可嘴巴竟然乖顺地吐出了“是。” 夹谷琰满意地拍拍她的头,“这才乖。”语气像是哄一只听话的狗。 纤绵咬着唇,恨自己竟然这么听话,龇牙咧嘴了一阵,正巧赶上夹谷琰回头,他挑眉问道,“不满意?” 纤绵扁着嘴,翻了翻眼皮,却没有再说话。 夹谷琰看她的模样,忍俊不禁,展颜一笑。 纤绵这次真的是呆住了,许是因为从没见过他这样笑过,亦或是她忘记了他的笑容,反正犹如春风过处冰封的河流开封,她几乎能够听到咔嚓咔嚓冰块裂开的声音,她心中的那条河流似乎也随着这股春风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撞击着心窝。她隐约感觉,对于自己来说,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可说多错多,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眼前这个自己猜不透的人的,思量半刻,先垂下眼帘,然后抱起自己的盘子,屁股利落地挪下凳子,小腿跟上节奏,她华丽丽地在美男的色诱之下逃跑了。 秀屏和秀盏两人饶是在府中多年,也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和夹谷琰一样愣愣地望着纤绵逃跑荡起的尘埃,久久不能回神。 第六十九章 夹谷珍 翌日一早,纤绵很早就醒过来了,带着对那个什么统领大人的好奇,慢慢踱步到了院子,日光静静地移动着。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却听到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谨慎地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躲在一边。 一个穿月牙白裙子的小女孩背着身体钻了进来,然后悄悄关上门,转过身拍了拍胸口。纤绵看她那副模样,倒觉得自己没什么躲起来的必要了,于是走到女孩旁边,女孩一看她就瞪圆眼睛,后背贴门,指着她大喊一声,“你是谁?” 纤绵记得舞文说过的低调行事,所以听到女孩的问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愣愣地看着女孩瞠目结舌地指着她。 女孩眼睛转了一圈,“不会是老爹在外面整的私生女什么的吧?”她突然又哆嗦了一下,“不会是我老爹的续弦?” 纤绵瞪着眼睛看着她,看这个女孩十来岁的模样,以夹谷琰的年岁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吧,可是她都不知道夹谷琰具体的年岁,想了一下就觉得很恶寒,还未嫁人自己怎么就成后妈了呢。 女孩见纤绵不答话,气势立现,叉着腰愤愤地指着她说,“看来是真的了,不过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同意的,我会想办法把你赶出去的,而且是一定会。” 纤绵从没被别人这样指指点点过,气得一个用力蹦了起来,反过来指着女孩说,“你可以试试看。” “天气这么热,我才懒得试哪。”女孩苦着脸,给自己扇了扇风说道。 纤绵也觉得天气热得很,一时也懒得理会这女孩。 谁想女孩突然出手,纤绵只觉得女孩的动作慢吞吞的,于是懒洋洋地躲开,顺手扯掉了女孩腰上系的玉佩。 女孩差点摔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收起刚才的鄙夷,赞美地叹了一声,“好厉害啊。” 纤绵不想她是这个反应,孩子终归是孩子,也决定不再为难,将玉佩塞进女孩的手中,“喏,拿着吧。” 女孩得寸进尺地笑嘻嘻地贴过来,完全不是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姐姐,姐姐,你教教珍儿好不好?” 纤绵拧眉,这孩子的脸变得怎么这么快啊。还没等她说什么,去小厨房做早膳的秀屏端着点心急急地喊道,“这么早,小姐怎么过来了?” “小姐?”纤绵愣了愣,怀疑地看向秀屏。 秀屏笑笑,“回翁主,这是我们府的小姐,少主的妹妹。” 女孩笑得甜美,顺手拉过纤绵的胳膊,晃着讨好地说,“原来是翁主嫂嫂。我叫夹谷珍,你和哥哥一样叫我珍儿就好。”不等纤绵有所应答,珍儿继续晃着纤绵的手,“嫂嫂,嫂嫂,珍儿给嫂嫂的画,嫂嫂看过了吗?啊,对,嫂嫂还给我回了,嫂嫂,刚开始舞文和弄墨告诉我,是嫂嫂主动要嫁给哥哥的,是真的吗?” 纤绵被珍儿这一串顺流的嫂嫂喊得有些飘飘然,在珍儿热切的目光中停留许久才反应过来珍儿是在问她问题,她点点头,“嗯。” “哇哦,你是怎么打动哥哥的?”珍儿瞪着眼睛很严肃地说,“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最疼爱哥哥的奶奶知道这件亲事气得拿拐杖教训了哥哥,老爹也不是很赞同,大娘当时身体不好,大家还没告诉她她就过世了。可是从不忤逆长辈的哥哥态度居然那么强硬,就是要认准了你。别说月姐姐和兰姐姐羡慕,连珍儿都羡慕死了呢。快说说,你是怎么打动哥哥的,我也要学习一下。” 纤绵惊讶于珍儿能够快速简略地将事情全部告诉她,她抿抿唇,看着珍儿满是期待的小眼神,那般清澈目光中,纤绵说不出她的哥哥并不是喜欢自己,只不过是为了权谋这样的话,可以自己的性格又不会说谎。纤绵进行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徐徐说道,“珍儿,想要留住一个人并不一定是喜欢她,这个你可明白?” 珍儿闻言扁扁嘴,兴奋之情降温许多,“嫂嫂是觉得珍儿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还是觉得这种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呢。珍儿是真心好奇,你是不知道平日哥哥虽然对月姐姐兰姐姐她们都和颜悦色,但是就是缺少那种感觉,我老爹和大娘啊,我娘亲一样也没有那种感觉。他们就是凑合着过日子,不是戏文里面那种轰轰烈烈的感觉,嫂嫂,你懂珍儿说的吗?”看到纤绵点头,她忙忙地继续说道,“我哥他绝对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我上次看到了他收的整整一个木匣子的信件,都是嫂嫂写给他的吧?而且这次一知道嫂嫂在护送队伍当中,他就没有放下心过。”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随即明白自己要嫁逍遥城,夹谷琰与自己自然是利益相关的,若此次失败,那便是全盘皆输了。他关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珍儿见纤绵还是不为所动,扁扁嘴,“嫂嫂这几次的信件都是一起写的,分开发送的吧?” 纤绵吃惊地看着珍儿,“你怎么知道?” 珍儿扬了扬下巴,“我那天偷听到我哥和影卫说话,就是担心嫂嫂出事,让影卫帮忙探听嫂嫂的消息。” 珍儿的话让纤绵内心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冰糖燕窝吃在口中,绵软而甜蜜的感觉慢慢滑下,一点点熨贴着温暖着心窝。但很快,夹谷琰冷冰冰的声音伴着细雨的敲打声狠狠敲击在她心上“……你明明知道,她是大兴人,而且还是现下风头正盛的公主的独女……”她顿时冷了脸色。 “嘿嘿,嫂嫂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可是同意珍儿说的话了?嫂嫂,以后有了你我就再也不用怕哥哥了,有你在我也不担心他欺负我了。我也要让月朗看看我的本事。”珍儿又开始晃纤绵的胳膊。 纤绵揉揉眉心,珍儿误会自己的神色了,正要解释,却听到真正夹谷琰的声音,“珍儿,你怎么跑这来了?” 珍儿一下子放开纠缠纤绵的手,飞奔到夹谷琰身边絮絮地说,“哥哥,珍儿发誓不是故意的,珍儿只是因为害怕那个长得像核桃的老师父的念叨,跑来后院躲避的。想了很久只有听风阁这边一向荒废,没人来,没承想刚溜进来就看到了貌美如花的准嫂嫂。哥哥,哥哥,你为何不带嫂嫂好好拜见爹爹?” 夹谷琰连眉毛都没有动,“翁主驾临是爹爹允许的,至于别的,不是你个小丫头该管的事情了。还有闭好你的嘴巴,若我在府中听到一点关于翁主的事情,你知道后果的。” 珍儿紧紧地闭上嘴巴,还做了一个缝补的动作,然后像只小老鼠一样蹑手蹑脚地拉开个门缝溜出去了,还不忘临走之前对纤绵眨了眨眼睛。纤绵心中的阴霾瞬时而消,不禁抿唇笑了。 夹谷琰摸摸头,似乎有些尴尬,“珍儿她一直很想见你,难免话多了些。珍儿……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纤绵觑着夹谷琰的神色,故意轻描淡写地问道,“有什么她不该说的话吗?世子不妨举个例子。” 夹谷琰轻咳一声,“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即转移话题,“统领有事耽搁在路上,可能要过两日才会过来,你先安心住。” 纤绵想到了珍儿说的话,抿唇笑,她越笑,夹谷琰越是不自在,而他越是不自在,纤绵就越是想笑。夹谷琰终于受不了纤绵诡异的笑容,找了个由头快步离开了。 第七十章 许一生 珍儿之后的几天天天都会跑来“请教”纤绵,纤绵才知道珍儿有一个陪读的朋友,似乎是司空月皎的弟弟,叫司空月朗,总是欺负珍儿。珍儿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气咄咄地跑来让纤绵帮她出气。 纤绵想起了平日欺负柳菁菁的方法,便一一告诉珍儿,比如给月朗的饭食中加点料,当然不会是**,就是往茶水中稍稍加一些泻叶,或是在菜里面放一些曼陀罗花粉好好让他在严厉的师父面前睡上一觉。在比武之前,用浆糊填满了他的剑和剑鞘的空隙。 珍儿对纤绵出的各种招都敬佩不已,不过也因为频繁地犯事被罚去反省室关禁闭了。 刚刚入夜,纤绵隐约感觉到身体内诡异的气血涌动,所以早早打发了秀屏秀盏,拉好帘子,钻进被子。但比前一次更加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仿佛有数十条蛇在体内一边游走一边啃咬,心口处的抽痛也越发让她难以忍受。 嘴里狠狠咬住手帕,手紧紧抓住了被角,却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她痛得蜷缩在床角没法应声,也没法去开门。 夹谷琰在门外沉稳而沙哑的声音钻入纤绵耳中,“阿?拢??拧m沉齑笕嘶乩戳恕!?p>  纤绵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喑哑的**声,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咬住了唇角,扶着床边,慢慢挪下床,一步步蹭向门口,疼痛让她的意识迷糊一阵清醒一阵,她痛得浑身是汗,而且越发没有前进的力气,她强迫自己往前挪,却只是在地上抽搐一下,听着外面夹谷琰越发焦急的叫门声,自己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身体,那般委屈,那般无助,只有泪水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夹谷琰带着一个穿紫衣的男子冲了进来。 纤绵痛得泪眼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夹谷琰的模样,也说不出自己有多痛,只紧紧攥住了夹谷琰伸过来的手。 一旁的男子开口说了一句话,纤绵的泪水汹涌而出。 男子说道,“丫头,就算想我,你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啊。” “师父——救我——”纤绵松开夹谷琰,呜呜咽咽地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拽住酒鬼的靴子。 酒鬼拎起瘫在地上的纤绵,从怀中拿出一颗药塞进她的嘴里,给她灌了几口酒,“脏死了。这个,咽下去。” 纤绵被烈酒的辛辣呛得咳嗽几声,随着咳嗽的减轻,疼痛竟然也渐渐消失了。她抹干自己额头的冷汗,偷偷地觑了一眼一旁盯着自己的夹谷琰,不觉有些讪讪,转而给酒鬼行了大礼,“多谢师父。” 酒鬼敲了敲纤绵的头,伸手摸了摸纤绵的脉,眉头紧蹙,“现在谢我还太早。你身上的这个东西我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夹谷琰来不及问询两人的关系,直接抓住更关键的问题,“统领,她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纤绵想到夹谷琰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脸有些发烫,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噜地打量着穿着紫色菱纹缎,头上带着嵌宝紫金冠束发的酒鬼,故意笑着扯了扯酒鬼的衣服,“师父,你这个懒散样是怎么当上统领的?” 酒鬼摸了摸鼻子,再度敲了她一记,“你少来嘲笑我,先管好你自己吧。说说你是怎么中了这么厉害的蛊毒的。” 纤绵仔细搜寻了下记忆,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下事情的经过,“可是怎么中的蛊我就不知道了。” 酒鬼再度看了看纤绵的神色,摸了摸她的脉,查看了下脚踝上的小红点,面色越发意味不明,纤绵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酒鬼这副模样,不由得心下一沉,极力稳住了心神,继续问道,“师父,难道没有解救之法?” “不是没有办法,是配药太难,你这是第二次蛊毒发作,剩下的时间不多,怕是来不及了。”酒鬼蹙眉,坦言相告。 夹谷琰面色一凛,急忙问道,“配药到底需要多少天?” 酒鬼伸出三根手指,“至少要三十天才行。” 纤绵有些蒙,她还觉得岁月漫长,不想一下就看到了尽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去,总体来说,自己还没有活够呢。 酒鬼继续解释,“这种蛊俗称隐匿蛊,就是藏在其他蛊身上,一旦其他蛊死亡,它便失去依托,转嫁到附近的活物身上。隐匿蛊极难养,所以几乎没有现成的解药……” 夹谷琰却抓住了酒鬼的话的重点,“您刚才提及说几乎没有,也就是说还是有的了?” 酒鬼摸摸头,摊开手,“据可靠消息,半月前在清风岭有人用这隐匿蛊的解药换了杀父仇人的一条命。” 夹谷琰看了看一脸迷糊的纤绵,面色越发凝重,“叔父,我们出去说。” 纤绵难掩好奇,蹑手蹑脚地踱步过去,凑到门缝处偷听。 夹谷琰看着天边的流云,轻叹一声,“师父,她就是师父说的那个可用之人吗?” “不错,你可满意?”酒鬼甩了甩袖子,甩出藏在袖子中的酒壶,提起,满饮一口,“你若满意,便可救她,你若不喜,弃了便是。” 纤绵身上一寒,她没有想过自己一直信任并依赖的师父会用这样冷淡的口气提起自己“弃了便是”。本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因为诸如此类的话而难过,她徐徐捂住胸口,徐徐后退两步,扭转过头,若真要弃,自己也是莫可奈何的。 夹谷琰笃定的声音却如日光般从窄窄的门缝穿了进来,“不弃。” 纤绵脚步微微一抖,心口微微暖了暖。 酒鬼哈哈一笑,“你可知‘不弃’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行了。” 夹谷琰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弃,便是一生。” 纤绵仿佛看到了帝都上元节各色灯火摇曳中绽放的烟火,震撼与喜悦轰然地冲进脑中,不是一个笑容能够完整表达的情绪。她的身体因为兴奋而抖动,一生不弃,这样的话从夹谷琰口中说出,她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深深吸气平缓了混乱蹦跳的心跳,急忙回转过身,快速推开大门,去迎接这满盈的璀璨。 门推开,门外却只剩下一脸茫然的弄墨,见到纤绵微红着脸,眼睛熠熠生辉的模样微微愣了愣,“翁主,您有何吩咐?”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不知和弄墨如何解释,一时怔忡,刚刚澎湃起来的情绪渐渐冷却,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两个字,“没事。”然后利索地将门关了起来,长叹一声。 第七十一章 少夫人 翌日一早,酒鬼仍然身着那身紫色劲装,只是手里多了一只银酒壶,晃晃荡荡地拉起了床上还没睡醒的纤绵。 纤绵按照酒鬼的要求洗漱穿戴整齐,跟着酒鬼到了城郊的校场,正是早操时刻,数百银白的甲胄与刀剑在还未明晰的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 酒鬼突然停在了士兵中央,纤绵微微愣了愣,酒鬼喝了一声,“停,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关门弟子,大兴的纤绵翁主,你们未来的少夫人。” 士兵闻言,异口同声地大喊道,“少夫人好。” 纤绵被这响彻兵场的齐齐的大喊声惊了惊,故作镇定地咳了咳,“嗯。你们继续操练吧。” 酒鬼带着纤绵走过士兵所居之处,以及做饭之处,士兵们见到纤绵,皆恭敬称呼她,“少夫人。” 纤绵讪笑着各个应了,对酒鬼师父的此番安排很是费解,见四周无人,扯了扯酒鬼的袖子,“师父,为何一早要拉我到此?” 酒鬼敲了她一记,“自己想。” 纤绵扁扁嘴巴,揉了揉被他敲过的地方,“如今我身中蛊毒,连能活多久都不晓得。师父却急于在此刻让这些士兵来认可我,定然是有师父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酒鬼提起酒壶晃了晃,抿唇一笑,“继续。” “要么是保护我,要么是保护师父自己,要么就是保护世子,总之,师父不会做无用之事。”纤绵摸了摸下巴,偏头说道。 酒鬼微微颔首,揉了揉纤绵的额发,“有进步。保护你,保护我加之保护少主在现下是一样的,因为我们已经上了一条船了。” 纤绵低着头,沉吟半刻,“师父,我不太懂。” 酒鬼再度敲了她一记,啧啧两声,“丫头,无论夹谷琰出于何种原因递了允婚帖,你就是要嫁入城主府的。这就意味着,你已经加入了一场看似平静却是最残酷的斗争当中。后府的势力与前朝是紧密相连的,你作为一个没落的贵族,你想一想入府之后会是何种状况。” 纤绵咬了咬唇角,不相信地摇摇头,“月姐姐和兰姐姐待我还是不错的。” 酒鬼哈哈大笑,“此次你与世子一起出门解毒,路途遥远,正好可以试炼一下司空家和肖家对你的态度。” 纤绵凛然一抖,月皎和铃兰也不过只是司空家和肖家用于谋权的一枚棋子,对自己再好也没用,她点了点头,“师父今日带我来是想让司空和肖家忌惮这些士兵对我的恭敬。” 酒鬼挑眉,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兵权,是我能够给你的在这个府内立足的保命符,但今日他们虽都尊称你少夫人,但其内里大多都是不服的。不让他们对你心服口服,你是得不到这张保命符的,明白?” 纤绵偏头笑了笑,“自然。”说罢,不等酒鬼回答,转身飞身跑去校场中央,足尖一勾,将立于校场边上的红缨枪揽入怀中,对着校场上正在休息的士兵莞尔一笑,“你们挑一个最厉害的上来,和我比试一下。” 士兵们或坐或立,只是笑笑,“少夫人如此柔弱,我们随便动动都怕伤了少夫人。” 纤绵闻言,面色一沉,翻身带着红缨枪而下,一个旋身,锐利的枪头直指刚刚说话那人的眉心,“你输了。” 士兵们也收起嬉笑的神色,拿起各自的兵器,将纤绵团团围住,纤绵见他们认真起来,满意地点点头,持着红缨枪的手挽了朵花。 士兵们齐齐出招,纤绵腾空而起,踩在众人围绕起来的刀剑之上,红缨枪随着她的身形飞转,冷冷的剑光之间艳丽的红缨灵动地飘动起来。士兵们放低刀剑,纤绵随之将手臂绕在红缨枪柄之上,以臂带枪,向后仰头弯腰,将枪飞速抡了一圈,再度挺身而起,翻身出了包围,冷冷地看着每个士兵的脖颈上现出一道道细细的血痕。 纤绵收枪,傲然一笑,“你们,输了。”远远听到了鼓掌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夹谷琰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见自己看过去,淡淡地唤了她一声,“阿?拢?颐歉米吡恕!?p>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兵们见到夹谷琰皆躬身行礼,“见过少主。” 纤绵忽而想到了前一晚听到他那句“不弃,便是一生”的话,心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她急忙将红缨枪藏到身后,却没想到红缨枪比她的身高还要高,从夹谷琰的角度看去,看到的便是不知所措的纤绵头上有一个明晃晃的枪头,显得古怪而有趣。 纤绵见夹谷琰忽而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越发不知所措。 夹谷琰不由得暗暗摇头,刚刚还凛然而潇洒,见到自己之后怎么瞬间变成了邻家的小姑娘。他飞身而去,揽了纤绵,直接出了校场,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之后,纤绵在摇晃的马车上还没有实感,撩开帘子,看了看四周的景物,蹙眉问道,“世子,我们是要回府吗?” 驾车而行的夹谷琰很淡地回答道,“不,我们去清风岭。” 纤绵瞪了瞪眼,“清风岭?为啥?” 夹谷琰头也不回地简单回答道,“换解药。” 纤绵就算不怎么懂,也能够想到隐匿蛊的解药的代价并不一般,她隐隐有些不安,扯住了夹谷琰的袖子,“世子……” 夹谷琰微微侧头,难得温柔地回了一句,“又疼了吗?” 纤绵笃定地摇摇头,小声回道“不是,换解药之类的事情不必劳烦世子大驾。” 夹谷琰闻言,别过头,别扭地说,“难道,我现下会放任你和别的男人走那么远的路吗?” 纤绵愣了愣,不解其意,“啊?” 夹谷琰顺手摸了摸她的头,“乖,你只管休息便是。有我在,你不会有危险。” 纤绵因为夹谷琰的话微微有所触动,听着马车辘辘,手指搅着裙带子,不巧碰上了一块大石头,马车一个颠簸,她因为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腿上没力,上身直接摔在了马车的前面,夹谷琰一把拉起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啊。” 纤绵腾地红了脸,把头别向另一边,嘟囔说,“才不是。” 夹谷琰将包袱放在靠在马车口的地方,将纤绵抱到包袱上,“这样再有颠簸,你可以抓住我,不会摔了。” 纤绵装作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暗暗咬了咬唇,抚了抚砰砰乱跳的胸口,深吸两口气,趁着他不注意把帘子拉开一角,偷偷看着夹谷琰的侧脸,三年多没见,他的面部棱角更加分明,下巴上有了依稀的青色痕迹,但这样看的时候却感觉比过去还要冷,之前他与月皎所言再度传入脑海,她徐徐放下帘子,垂下眼帘,勾了勾唇角,不知此次他对自己好的背后到底是何种原因,如今的她已然不想再去揣测。正如师父所说,后府的斗争才要开始,她需要的更多的是兵权一类,更加可靠的靠山,而并非他这捉摸不定的心思。 第七十二章 清风岭 到清风岭的时候是第五天的傍晚,纤绵已经在马车上睡着了,隐约感觉有人将自己抱起来,迷糊之间看到夹谷琰有些无奈的脸,不自觉地想要挣脱开,而他却越发抱紧了自己,还得她胡乱地捶打了一阵,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待到她睡醒,顺手揉揉眼睛,看清了自己在一间客栈的房间里面,而夹谷琰并不在这间房间里面。 纤绵唤了两声,却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心里有些不安,顺势利索地爬起来,用屋子角落的铜盆中的水洗了脸,焦急地抬着有些僵硬的腿走出房间,向小二打听了夹谷琰的去处。小二笑着回了她夹谷琰的嘱咐,并给她上了早点。她随便吃点,不顾小二阻拦跑出了客栈,刚刚推开门,漫天黄沙就肆意吹了过来,她眯了眯眼睛,这间客栈周围都没有什么东西,她艰难地走了几步,完全没有夹谷琰的踪迹。夹谷琰说是让她乖乖在这等着,他很快就会带着解药回来。话说的倒是轻松简单,可纤绵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不是不相信夹谷琰的能力,只是,害怕他做出她偿还不起的牺牲。可是,她现下连方向都辨不清,又何谈找他之事,她长叹一声,要转身回去再问一问小二,却听到一阵带着风沙的驼铃声。 一个粗糙却带着神秘感的身影仿佛穿越了时空,从亘古而来,沙哑的质问声在耳畔响起,“嵇如夜,你考虑清楚了,当真要这样做吗?”纤绵微微一愣,却看到蓝色的道袍,黑色的轻纱斗笠的男人坐在骆驼上,独独停留在纤绵面前。 纤绵忽略掉自己刚刚古怪的幻想,好奇地问了一句,“不知您有何指教?” 道士拿下斗笠,露出一张纤绵熟悉的脸。 “蒲半仙?你怎么会在这里?”纤绵总觉得这个道士和自己似乎有一种奇特的牵绊。 “贫道不过是找了个好地方休息一下,碰巧再次看到了你。”蒲半仙从后面抽出一把蒲扇,自顾自地扇了起来。 “我还有一事想问一问你,你上次说的话……”纤绵想到了静寂树林中蒲半仙说的话,“我母亲会有劫难,是真的吗?” 蒲半仙摇了摇蒲扇,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要不要与我修仙?” 纤绵沉下脸,笃定地摇头,“不修。” 蒲半仙眸光再度一黯,准备带上斗笠,“既是如此,那么,贫道也莫可奈何。” 纤绵急忙绕到他的骆驼前,直直地伸出胳膊,“蒲半仙,那个问题算作天机,不回答便罢了。但,你为何要引我去敬嵇村?” 蒲半仙笑了笑,“贫道并没有引你去你说的地方,你既然去了,便是你的机缘,亦或是孽缘。”还没等纤绵追上问什么,他戴上斗笠,骑着骆驼消失在风沙当中。 纤绵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喊了几句,没有叫回蒲半仙,反而吃了一嘴的沙子,她吐了半天,等了半天,终于明白那个说莫名其妙的话的半仙不会再出现,失望地扭身徐徐走回客栈。小二送来了夹谷琰给备下的药,她乖乖地吃了,问了小二半天,小二也说不清清风岭的具体位置,心里越发担心夹谷琰。她想到听到清风岭时夹谷琰凝重的脸色,不由得进一步忧虑起来,可却也不敢远走,其实更准确地说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能在附近的沙丘徘徊。 她向老板打听,可是他支支吾吾,怎样都不肯透露清风岭具体的交易场所。常常坐在大厅里百无聊赖的她才从往来的客人的交谈中知道,清风岭是闻名遐迩的可以买到任何东西的地方,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可以交易任何东西的场所。到清风岭的人多半是不差钱的,钱对于他们也没有任何意义。闲暇下来,小二偶尔会说起清风岭的往事,一把绝世好剑换了某国将军的一双手,一只连心蛊换了火烧半座黎城,一只卦签涤荡了百花庄的所有庶出血脉……总之,都是血腥气极重的故事。 纤绵见小二兴趣盎然地要讲故事,她就自动出门,或是回房间,仿佛只要不听,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夹谷琰身上一般。 五日后,在纤绵将要心力交瘁的时候,夹谷琰看似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平淡地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纤绵说了一句话,“我们得去东秦浮云山的无情庵请一只踟蹰果才行,我们直接赶路吧。” 纤绵仔细打量了一下他,除了脸色微微发白满身浮尘之外并没什么不妥,于是乖顺地点点头,上了马车,直接赶路了。听着风沙打在马车的绸布上的声音,抿了抿唇,“世子,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夹谷琰长久地没有回音,纤绵准备撩起帘子却被夹谷琰按住。 外面风沙的声音小了些,夹谷琰才淡淡地回答,“你知道我不会回答你的。” 纤绵嘟嘟嘴,小声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不过就是我付出的代价的问题。好好睡一觉,我会尽快赶到东秦的。”夹谷琰平静无波地说。 纤绵再度尝试撩起帘子,却再度被夹谷琰按住,她气哼哼地敲了敲被拉直的帘子,“我一直都在休息,可你都没有,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夹谷琰哼了一声,目视前方,“说不累你也不会信,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相比你,我很好。而且,若你来驾车,定然会牵连我一起死在这片荒漠,我没那么想死。” 纤绵闻言撇撇嘴,攥了攥拳,虽然内心隐隐觉得他说的是事实,嘴巴却继续分辩道,“你可以帮我指路嘛。” 夹谷琰歪了歪唇角,“那和我自己驾车有何区别?” 纤绵扁了扁嘴巴,斜了斜眼睛,“总归,不一样的。” “有你陪着,确实不一样。”夹谷琰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 纤绵不明白他是讽刺,还是真心,内心纠结半刻,往里挪了挪靠在马车上,再度想起了那个两次遇见的古怪的蒲半仙,思量半刻,隔着帘子低低地问了一句,“世子相信命吗?” “不信。信命的都是些输家自我安慰的话。”夹谷琰的语气凛然而霸气。 纤绵笑了笑,也许这样的他才是他,心中因为蒲半仙意味不明的话产生的不安顿时消减许多。段无双是一把刀鞘华美刀刃凌厉的匕首,袁尚翊是习惯乘人之危趁虚而入的暗器,而夹谷琰,她的思绪顿了顿,应当是一柄柔韧得能够随风而舞似乎没有自己的品格,却在不经意间寒光逼人的软刀罢。她低眉,既是回应他也是安慰自己,“我也不信,命嘛,是要自己掌握,自己创造的。” 夹谷琰似乎是嗯了一声,但这一声低低的回应须臾之间便湮灭在黄沙之中。 第七十三章 无情庵 清风岭与东秦浮云山刚好是相反方向,所以他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赶路。纤绵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在不断衰弱,麻木的感觉从手臂慢慢延伸到了心口,拉开帘子强撑着和夹谷琰言笑晏晏,只要钻进马车,恐惧和无助便顷刻涌进她的心口,这样的感觉比蛊毒发作的时候还要让她无法忍耐。每当这种时候,夹谷琰都会主动和她谈及一些珍儿儿时的趣事。 从珍儿将城主的夜壶当作宝贝藏了起来到珍儿懂事之后捉弄司空月朗的一系列事情。 纤绵嘴里说着从不知世子大人如此话多,却在心里感念他对自己心情若有似无的照料。 就在她觉得自己将要死在路上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浮云山山脚下的小镇,而到了小镇夹谷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果断卖掉了马车。 坐在井边的纤绵看着数钱的夹谷琰有些不解,强打精神问道,“我们卖掉马车怎么上山啊?” 夹谷琰将买好的干粮装进包袱,指了指她身后,“浮云山的山路比较险峻,那样的马车是上不去的。” 纤绵回头看了看云雾缭绕的山峰和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险峻山路,蹙眉,咬了咬唇,终于开口,“那么难走的山路,我上不去。” 夹谷琰将包袱背到胸前,敲了敲她的眉心,“我不瞎,看得到,我背你。” “不,不用了吧。”纤绵瞪了瞪眼,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脚,踉跄一下,差点就跌进井里。 夹谷琰快步而上伸手捞起她,几乎是叹息一声,“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纤绵咬了咬唇,惭愧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歉,“嗯,对不起。” 夹谷琰揉了揉她的头,转身躬腰,拍了拍自己的背,“走吧,等蛊毒解了,你我就都轻松了。” 纤绵听到“轻松”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一紧,以自己现下的状况也没能力逞强,默默地爬上夹谷琰温暖的背,伸出胳膊绕过夹谷琰的脖子,双手紧扣,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好。” 夹谷琰闻言,动作顿了顿,似乎要说什么,却沉默地托了托纤绵,快步走出镇子,上浮云山。 趴在他温暖的背上,似乎能够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她的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和安心,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中似乎听到了野兽的嘶吼声,闻到了血腥气。 一股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手上,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见得一地破碎的野兽尸体,她愣了愣,见自己睡梦中依旧稳稳环住他脖颈的手上有一滩血,偏头急忙去看他,她的脸因为这样的动作与他的蹭在一起,她脸有些发烫,别过脸,“刚刚的血不会是你吐在我手上的罢。” 夹谷琰几乎是不经意地伸手抹了抹唇角的血痕,“自然不是,我才没那么恶心。” 纤绵哼了一声,“看来酒鬼师父教我的时候还是藏私了。” 夹谷琰掂了掂她,也冷哼一声,“这不过是师父领进门得道看个人的事,资质平平,就算再高明的师父也莫可奈何。” 纤绵明白他意有所指,伸手偷偷地掐了一下他的胸口,“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我资质平平咯?” 夹谷琰吃痛地闷哼一声,微微抖着声音回答,“没事,我不嫌弃便是。” 纤绵呆了呆,脸微微发烫,暗暗揉了揉他胸口上刚刚被自己掐过的地方,“世子刚刚说什么?” 眼见着就要到达山顶,竟然看到了一片绚烂的花海,纤绵暂且忘了刚刚他意味不明的话,刚要赞叹,却听到夹谷琰谨慎的告诫声,“屏息。” 纤绵愣了愣,急忙屏住呼吸,夹谷琰加快步伐,足尖轻点,快速冲过了那一片美艳绝伦的花海。纤绵回头继续看着那片花海,心里不断地赞叹,却越发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 花海尽头出现了一座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的庵堂,几乎看不出斜歪的匾额上题写的“无情庵”三个字,唯一能够看明白的就是剥落的劣迹斑斑的庵门紧闭,一副谢绝来客的模样。 夹谷琰轻柔地放下纤绵,将她扶到门边坐好,轻轻叩门。 纤绵虚弱地靠在泥墙边,无力地看了面色严峻的夹谷琰一眼,见他对自己摇摇头,她便乖巧地没有应声。 良久,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尼,念了句佛,躬了躬身,“不知施主来本庵有何贵干?” 夹谷琰低眉,诚心回了一礼,“惭愧,与多数人所求相同。” 女尼眉眼低垂,唇角含笑,却冷言拒绝,“所求未必能有所得,公子请回去吧。” 夹谷琰将一个纸包递给女尼,然后一甩长袍跪了下来,“我明白庵中规矩,请带这位姑娘进去吧。” 女尼攥了攥手中的纸包,轻嗅,略微惊讶,微微躬身,“公子请允许我向师太请示。”不出半刻另一个穿着灰白素衣的年老女尼随着年轻女尼踱步而出,半斜的日光下,隐隐可见那灰白素衣上的银丝绣的花朵,似乎正巧是外面花海中的花儿。 年老的女尼看了看纤绵,伸手同年轻女尼一起将纤绵搀起来,自我介绍道,“贫尼乃本庵住持,法号如是。这位是我的徒儿,名唤如露。女施主请随我们来。” 纤绵虚弱地几乎看不清道路,隐约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影似乎是夹谷琰,胡乱地思绪理不出头绪,低声问出,“请问师太,这位公子可否与我一起?” 如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漠道,“庵堂岂是男子随便进入的,女施主随我们进去便是。” 纤绵恍惚看到夹谷琰对她点点头,于是也胡乱地点头,由着年轻女尼的搀扶随着如是进入庵中后院的禅房,如是一手摩挲着手中檀木佛珠,另一手引了烛火燃起入门的三脚香炉上的一炷香,看了看被年轻女尼放到罗汉床上的纤绵,徐徐说道,“女施主,请在此歇下。如露你去煎药。” 纤绵闻到这香的淡淡馨香,头脑竟清醒了许多,看着眼前查看自己情况的如是身上那件素衣,低低地问了句,“请问师太身上的花纹可是外面的踟蹰花?” 如是揽起衣袖,含笑点头,“女施主好眼力。” 纤绵想到踟蹰花得传说,诧异地摇了摇头,“那么珍贵的花儿就种在庵外,不怕遭了歹人吗?” 这时,刚刚得令出门的如露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递给纤绵,轻快地解释道,“女施主有所不知,踟蹰花乃天下奇毒,稍稍沾染肌肤很快就会入五脏六腑,多半来不及施救就死了。也不是没有武功卓绝的自视甚高的跑来采摘,只不过数百年都没有人得逞。一命换一命,一般人都会踟蹰半刻,此花也就是如此得名的。” 纤绵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接过如露递过来的药碗,极苦的药味直冲鼻子,她做了个鬼脸,埋怨道,“闻起来就不大好喝。” 如露摸了摸自己光亮的头,笑了笑,“这药中有各类毒虫的粉末,加之本就苦涩的踟蹰果汁液一冲,自然难以下咽。不过良药苦口,一连喝上九日,你便无恙了。” 纤绵看着漆黑的药液上隐隐漂浮的粉末似乎当真有虫子腿上的绒毛一类的东西,胃中有些反酸,但如露说的对,良药苦口,她吹了吹药上的粉末,突然想到自己依稀看到的门口跪着的夹谷琰,“我一连住九天,外面那位公子怎么办?” 如是攀着窗楹,平淡地回答说,“每日夕阳西下,踟蹰花馥郁的花香就会蒸腾上来,整整要弥漫上一个时辰,你说那位公子九天之后会如何形状。” 第七十四章 辞而别 纤绵闻言吓得一松手,如露身法极快地伸手接住,连药汤都没洒下一滴,舒了口气的同时,埋怨了句,“这么贵重的药差点就没了。” 纤绵却没有顾及那救命药的意思,急切地拉住师太的袖子,追问道,“师太的意思是一命换一命吗?” 如是并没有作声,一旁的如露捧着药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是告诉了女施主这踟蹰花之名的由来吗?再说,是那位施主自己要跪在外面的。再再说,我们这里叫无情庵,会白白救人吗?” 纤绵心口恍若经受重物撞击,挣扎着从床上翻了下来,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师太面前,扯着师太的袖子,恳求道,“他不能死,若救我的代价,是他的性命的话,我宁可师太不救。” 如是看了看一旁笑眯眯的如露,冷淡地吩咐,“如露,去做饭。”如露耸肩,放下药碗,点头躬身离开,嘴里念念有词,“我知道,凡尘俗事不让我听嘛,不听就不听嘛”。 如是看着袅袅上升的香燃起的烟,听着如露离开的声音,沉吟半晌,“恕贫尼多嘴,女施主可知那位公子为这碗解药付出了何等代价,如何就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纤绵十指交织,低眉,咬唇,“我知道他能拿来解药必是历经千辛万苦,但这样的情分,我以后助他还他便是,但若是他为我死了,我不晓得该怎么还他。” 如是看了看纤绵纠结的模样,念了句佛,“阿弥陀佛,他甘心,你便没有欠。今生缘起缘灭皆是前世因缘结果。更何况,若不服解药,女施主也就五六天好活,而外面那位施主有神功护体,总有一线生机。女施主可要权衡好了。” 只剩五六天?纤绵隐隐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五六天,以她当前的身体几乎都走不出这座浮云山,更何况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但,一想到夹谷琰会死,她就呼吸困难,无法动弹。也许因为他是自己最后的依靠,没了他,自己就算活着回到帝都也不过生不如死罢了。所以,她才会难过,对,她这样想着,她要他活,好好地活。 她看了看外面渐浓的雾气,勉强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师太,都是人命,怎么权衡,他不希望我死,我自然不希望他死。” “如此,凡尘俗事贫尼也不好置喙。”如是将药碗递给纤绵,眉眼不抬,“喝完这一碗,女施主自便吧。” “多谢师太。”纤绵扶着罗汉床爬了起来,目光扫向燃到一半的香,“还想向师太借一样东西。” 如是顺着她的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你们尽快下山,无需无情香也可无碍。” 纤绵咬了咬唇,想要再度恳求,却见师太疏离而淡然的神色,只得顺势点了点头,“多谢师太,告辞。” 一口饮尽碗中古怪味道的药汁,她苦得哆嗦一下,将药碗稳妥地放好,扭身便顺着记忆出了房门,不知是否是药物的缘故她的脚步轻盈许多,她急忙推开无情庵的大门,一眼便看到已经倒地不起的夹谷琰,她心下一沉,疾奔而去,费力将他扶起,唤了几声,“世子,世子……”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着急地将他扶到门边,用力地拍了拍无情庵再度关闭的门。 如露闻声轻快地走了出来,察看了一下,轻描淡写道,“这位男施主之前受了重伤,没怎么照料好,此番受了踟蹰花的影响,加重了。” 纤绵扯住转身就要离开的如露的袖子,“这么严重的伤要怎么办?” 如露看了看天空,无所谓道,“生死有命,无情庵可不是救世堂,你们二人赶紧下山,死在这门口还得麻烦我收拾。” “你,你,你怎么……?”纤绵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随手抹了一把,“若我要救他,我要怎么做?” 如露上下打量了下纤绵,扑哧一笑,“俗世之人都如你们二人这般吗?救来救去的,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你只说,我要怎么做。”纤绵攥紧了如露的素衣,一字一顿道。 如露随手一指,嫌弃道,“你一个将死之人,能做个什么,干脆就做花肥算了。” “只要我做花肥,你便可救他?”纤绵一脸期待地问道。 “嗯嗯嗯。”如露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纤绵定定地看了看被自己扶到泥墙边的夹谷琰,徐徐踱步过去,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被自己这样大胆的动作惊了一惊,自顾自地笑了笑,“夹谷琰,从没想过我死之前能够亲口道别的人只有你,偏偏你还睡过去,听不到了。”她沉吟半刻,不晓得再说些什么,似乎想说的还很多,可也都觉得没那么必要,她只再度摸了摸他的脸,轻叹一声,“好好活着罢。” 纤绵迅速转身,直奔到万顷花海当中,隐隐听到身后如露的惊呼声。她没有回头,害怕自己会后悔,害怕自己会退缩,她一口气跑到了花田正中。风过,吹起了暮色中薄雾,薄雾中娇弱的花朵齐齐舞动,宛若烟波浩渺中凌波而舞的裙摆,当真是摇曳生姿。 纤绵差点忘记屏住呼吸,但这样的美景就算不知道有毒,也会自然而然地屏住呼吸的吧。 她循着小径,慢慢地向前走着,落日斜照,花朵的边沿镀上一抹温暖的金色,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只彩蝶,映着夕阳翩跹而舞。 落日的余辉很是刺眼,只看得到彩蝶的影子,就算只有这样模糊了轮廓的影子,也那般让人目眩神迷。 她的腿渐渐僵硬,她强迫自己一步步稳健地迈向夕阳,含着一种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没走多远,她就像被抽空了力气,她踉跄一下,跌坐在花丛中,气也憋得差不多,实在忍不住吸了两口,踟蹰花的香气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馥郁,却是清新的,沁人心脾的。蝴蝶在她周围翩跹而动,纤绵迷离着眼睛,不自觉地轻轻地抬起手,蝴蝶如得了召唤般轻盈地停在她几近透明的手指上,忽闪忽闪地抖动着翅膀。 她调皮地吹了吹蝴蝶的翅膀,蝴蝶并不飞走,只安静地停留在她的指尖,她傻傻地笑了笑,“你要陪着我吗?” 蝴蝶抖动了下翅膀,似乎在回应纤绵的话。 许是因为踟蹰花的毒性,纤绵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蝴蝶轮廓越来越模糊,这样就是要死了吗,她甚至都还没有感谢夹谷琰为救她所做的一切,她还没有教训牵连自己的袁尚翊一顿,她还没有好好和禁足在府内的母亲说说话,她还没有掌握捉摸不定的师父教她的东西,还没有用无弦琴弹出一曲完整的太平安国曲,还没做的事情那样多,她迷糊地想着,就这样死了还真是不甘心。 夕阳落下,远山上的霞光像是随手泼彩而成,紫色慢慢晕开,浓淡相宜。 随着蝴蝶翅膀的颤抖,她的意识也慢慢消散,最后的想法竟然是能够死在这样的美景中也还不错,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眼皮越来越重,重得她再也无力睁开。 依稀中她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许多蝴蝶落在她的身上,她变成了一朵艳丽的踟蹰花,摇摇曳曳,在风中起舞。 第七十五章 毒不侵 隐约有一股带着禅意的檀香钻入了纤绵的鼻子,她皱皱鼻子,没有理会,翻了个身,突然觉出不对,恍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发黄的墙,摸了摸自己身上盖着薄薄灰白的被子,一时怔忡,慢慢坐起来四下打量,似乎是她之前离开的那间禅房。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很疼,并不是梦,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之前似乎为了夹谷琰慷慨赴死来着,她没死,那么,夹谷琰呢。她心下一沉,忙不迭地翻身下床,可无奈自己身体太虚弱,直接摔在了地上。正巧如露端药进来,见此急忙放下药碗,利索地扶起纤绵,将被子盖好,拧眉埋怨说,“身体不好就不要乱动了。” 纤绵急切地拉住如露的衣角,脱口而出,“请问如露姐姐,我怎么在这里?莫不是再度被师太救了?门口那位公子如何了?” 如露讪讪一笑,安抚地拍拍纤绵的肩膀,徐徐应道,“我那会儿说让你去做花肥只是随便说说,你却当了真,此事确然是我不对。还有,救你的不是师太,我在花田中找到女施主你的时候,女施主身上的蛊毒已然被知音蝶消去一半。还还有,因为不是师太救你,所以那位施主也不用付出相应的代价,此刻正好好地在外面的柴房里呢,女施主放心。” 纤绵微微诧异,理了理思绪,先问的是,“知音……蝶?” 如露笑了笑,指了指窗外,比划了一下,“传说知音蝶只为知音停留,只度化知音人。其实,知音蝶靠吸食踟蹰花的花粉而生,本身也是剧毒之物,堪比踟蹰果。这次你落在花丛中,知音蝶也落在你身上,具体的我不知道,猜想大约是以毒攻毒了,你身上的蛊就无碍了。” 纤绵蹙眉,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正要开口问。 如露对她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们无情庵有规矩,对让知音蝶认可的知音人都是有求必应的,所以女施主放心,师太不会为难女施主的那位公子。” 纤绵因为如露的那个“女施主的”,脸微微发烫,急忙辩解道,“他不是我的……谢谢如露姐姐。” 如露将药碗递给纤绵,看着纤绵将药喝尽,接过空药碗,挠了挠光光的头,说道,“你不怨我之前诓你的那事便好,师太已然狠狠罚了我,说等女施主醒来后还要处罚我一顿呢。” 纤绵见如露那副模样,笑了笑,“我此番能够获救也有你诓我的功劳,我会去师太那里为你求求情的。” 如露闻言大喜,拉着纤绵的袖子好一顿感谢。 纤绵早早地便要去探望夹谷琰,奈何她身上沾染了知音蝶翅上的磷粉,对于当前弱不禁风的夹谷琰来说更加致命,只得作罢。 过了几日,纤绵的蛊毒没有再发,吃了师太给的药身体也强健了许多,约莫是蛊毒缓解,腿也利索了,她再也按捺不住她活泼好动的天性,连蹦带跳地下床走动,看着天气好,走到后门,推开木门,去看那万顷花海。 她屏息看着在风中轻颤的花儿,却也刚好看到了在花丛中低头除草的师太。师太抬头刚好看到她,念了一句佛,起身走到她身边,打量了一下,“看来女施主无碍了。” 纤绵忙不迭地点头,转了一圈,“嗯,都好利索了。” 正说着话,距离纤绵近的蝴蝶纷纷翩跹而起,绕着纤绵徐徐舞动,她惊诧地伸出手,几只蝶儿乖巧地落在她的手上。 如是师太啧啧称奇,“原以为知音蝶为女施主解毒不过是个巧合,没想到女施主竟真有驯服知音蝶的本事。” 纤绵微愣,摇摇头,“师太的话,我不太懂。” 如是师太捻着手中的佛珠,含笑问道,“女施主刚刚吸了这踟蹰花的香气,不是没有不适吗?” 纤绵也有些惊异,才发现自己忘了屏息,赧然一笑,“我只顾着回答师太的问话,一时忘记屏息了。” 如是师太了然地笑了笑,“知音蝶以毒物为生,只会流连剧毒之处。南盈有人专养此物,用音控制,能破此蛊的人了了无几。南盈王室也只有九皇子天赋异禀,勉强控制它罢。” 纤绵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段无双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细想之后音蛊出现的时候,他确实用箫声抵抗了一番,点点头,“可是这和我不受踟蹰花影响有什么关系?” 师太摇摇头,似乎不太满意纤绵的心急,“你同样破了音蛊,身上有驯服知音蝶的印记,所以这里的知音蝶一见就主动亲昵。偏偏这里的知音蝶独以踟蹰花为生,本身的毒比踟蹰花的香气霸道得多,你自然也就不会受踟蹰花的影响了。贫尼猜想大约这世间一般的毒都奈何不了你了。” 纤绵又惊又喜,双手轻轻一拍,笑眯眯说道,“这么说,我从此便是百毒不侵。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师太叹口气,可又被纤绵的明朗逗笑,继续说道,“一般的蛊毒是近不了女施主的身。不过十年难得一见的隐匿蛊、钟情蛊、母子蛊之类,女施主也一样躲不开。” 纤绵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没关系,那种难得一见的东西我八成也碰不到。”说完,毫无顾忌地旋身入了花丛,张开双臂转了一圈。 知音蝶仿佛受了召唤,慢慢地绕着纤绵翩跹而飞,甚至有几只停留在纤绵的身上,纤绵左摇右摆,逗弄着满身的蝴蝶,转过身对师太一笑,“呐呐,我能不能带回去几只显摆显摆啊,知音蝶又漂亮又能防身,太符合我的气质形象了”。 师太淡淡一笑,在胸口比划了一朵花的形状,道,“那就得在女施主心口种上一朵能喂养这些蝶儿的踟蹰花才行。” 纤绵见师太并不是说玩笑话,惊恐地后退半步,“人身上还能养花?” 师太莞尔,手指在花朵的上端停了停,“此花本就非同凡响,土壤中能够生长,以受过蛊毒之人的心头血也可生长。此花娇贵,脱离此地半天便凋零,没了药效,故而有些远途而来的人便将花儿引种到自己身上带去。” 纤绵想想都觉得疼,笃定地摇摇头,“换我,我可不干。” 师太念了句佛,淡淡地叙述道,“世间的事总是出人意表,也会将世人带去他想象不到之处。” 纤绵却并没有细细品味师太意味深长的话,抬眸远远看到坐在无情庵的房顶上的夹谷琰望着自己。几天不见的他此番看来还不错,他身上的伤应当无碍了,这样一想,她的心情越发好起来,特意以自己认为最美的方式转了一圈,喊道,“世子,你看我的本事,美吧,美吧?”喊声与动作惊跑了她周围的许多蝴蝶。 夹谷琰微微蹙眉,嫌弃地说了一句,“蓬头垢面的,美的只是蝴蝶罢。” 纤绵闻言,不服气地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向他奔过去,知音蝶因为她的动作纷纷腾空而起,上百只的蝴蝶像一朵五彩斑斓的云,又像纤绵放起的一只巨大的璀璨的风筝,跟着她的奔跑满满地晕开了半个天空。 夹谷琰眼中也染上了那样眩目的色泽,恍若一片蝴蝶云的倒影。 第七十六章 花高价 纤绵的蛊毒解得差不多的时候,如是师太和纤绵说起,夹谷琰身上的伤只是暂时压住,无情庵这里并没有优质的药草,而且浮云山的气候不太适合养他的那种凌厉的伤,让他们早些离开。 纤绵知道师太是好意,觉得自己就这么离开总有点忘恩负义的感觉,可是无奈夹谷琰身体确实不能再久留。 如是师太看出纤绵的犹豫,只淡淡一笑,“不若,你给我几滴血吧。” 纤绵微愣,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上隐约的血管,“有何用处吗?” 如是师太点点头,“你的血里可是有知音蝶的掌控力,自然有用。这样的血可比踟蹰花珍贵多了,贫尼可算欠了你的情。” 纤绵摇摇头,敞亮地把手伸过去,“有用就行,再珍贵不过人命。” 如是笑了笑,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贫尼说无情庵欠了你一个情,就是欠了,以后自会给女施主个方便的。” 纤绵拿着匕首一割,任血滴落在如是师太准备的瓶子当中。 还了无情庵的情之后,纤绵红光满面地带着面容憔悴的夹谷琰离开了无情庵,下了浮云山,在就近的镇子停留两日,那没什么本事的郎中实在太江湖,纤绵这样的急性子才不愿买他的帐,随即买了马车驱车前往离浮云山最近的城——花都繁城。 东秦比大兴和逍遥城都要靠南,而繁城更是因为四面环山,气候格外温暖,各色花儿的花期都比别处要长。其实花都的得名更主要来自繁城最大的山庄——百花山庄,百花山庄的历任庄主都出身东秦皇室,经营的生意遍布整个大陆,但其所有盈利最终都会收归国库,故而东秦虽是世上五国中国土面积最小的,却是这五国最富足的国家。 繁城地处边界,来往商业繁荣,相比靠海的国都赢临要更为他国所熟知。纤绵驾着马车一入繁城,没顾得上看什么风景,直接问到了最大的医馆,直奔而去。 医馆内排着长长的队伍,纤绵他们只得排在最尾,望了望绵延无头的队伍,叹口气。 夹谷琰看紧紧靠着他的纤绵微微勾唇,“我的伤口已经比在山上时好多了。” 纤绵瞪了瞪眼睛,叉腰说,“你都不让我看你的伤口,我怎么知道是否真的好多了。你既然不让我看,我就找大夫给你看。” 夹谷琰被纤绵那副样子逗得笑了笑,“可是这么长的队伍,我们排到门口需要多久啊。” 纤绵再次看了看队伍,蹙眉道,“是哦。”她放开夹谷琰,四处看了看,“你等一下啊,我去去就来。” 纤绵想买几个包子,可是才发现身上没有钱,小步挪到夹谷珞身边,迟疑半天才可怜兮兮地问了一句,“你有钱吗?” 夹谷琰觑了纤绵一眼笑了笑,从袖子中倒出几个铜板,放在她手中,“够吗?” 纤绵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点点头,急忙跑去包子铺,买好包子,小步挪回,低头递给夹谷琰,“嗯,既然要排好久,就先吃点东西吧。” 夹谷琰接过纸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纤绵眼皮底下,“喏,给你。” 纤绵刚要伸手接过,却见他将包子收回塞进自己嘴里,咂巴一下嘴,“味道不错。” 纤绵瞠目结舌一会儿,才知道这夹谷琰是故意逗她,气得踮脚哇哇大叫,“不就一个包子,小气巴拉。” 夹谷琰一把把纸包塞进纤绵的怀里,揉揉她的头,“都给你吃行了吧。” 从下了浮云山,纤绵就察觉到夹谷琰对自己越发柔和多情,但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为了救他慷慨赴死的恩情,便再度灰心,扁扁嘴,嘟囔说,“其实,也不用那么多。” 夹谷琰抿唇一笑,没有言语。 从早上一直排队排到夜半,纤绵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昏昏欲睡,恍惚听到夹谷琰说,“轮到咱们了。”似醒非醒,揉揉眼睛,迷茫地就跟着进了内堂,撩帘进了内室。 大夫将夹谷琰的衣服撩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把刚刚进门的纤绵吓得呆了呆,她快步奔到夹谷琰身前,仔细查看,心口上生生剜下了一块肉,似乎因为没有得到好的照料伤口已经化脓。纤绵从没见过这样严重的伤,想到这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却听到夹谷琰有些无奈的声音,“你个女孩子怎么这么……” 纤绵才发现,夹谷琰上身**,偏向另一边的脸有些诡异的红。 坐在对面的老大夫捋了捋胡子,善解人意地劝慰,“你家小娘子担心你也是应该的。” 纤绵不由得也脸一红,急忙转移话题,“我不是他娘子,大夫,快开药吧。” 老大夫沉吟半晌,“这位公子身体硬朗,本来自身慢慢调节就是可以的。可似乎又沾染了延缓伤口愈合的东西,伤口迟迟不愈,且又在那般要命的地方,老夫没有此方面的经验。” 肯定是踟蹰花的缘故,纤绵笃定地想着,回头再看夹谷琰早已披上外衣,焦急地回道,“大夫只说有没有办法吧?” 老大夫点点头,偷偷瞄了一眼夹谷琰脱下的衣服质量,捋了捋胡子,继续道,“有是有,只不过比较昂贵。” 纤绵翻了翻眼皮,说得那么吓人,原来就是银子的问题,“能治就好,银子都不是问题。” 老大夫眸光陡然一亮,连语气都变得殷切起来,“那便好,你们就住在这间内室休养几天,老夫这就去开药。” 纤绵开心地点点头,刚要送老大夫出门,却看到老大夫伸出手,她不解其意。 老大夫咳嗽两声,“此次的诊金,五两。” 纤绵偷偷看了夹谷琰一眼,夹谷琰面无表情地拿出诊金递给老大夫。 送走老大夫,纤绵跪坐在夹谷琰身前,二话不说就扒下夹谷珞披上的外衣,再次仔细查看伤口,伸手摸了摸附近的皮肤,抬头看着他,小声问道,“疼吧?” 夹谷琰咳嗽一声,把头转向一边,“没什么。” “清风岭上交换解药的代价就是一块心头肉吗?傻子,这种事情怎么还能应承呢,虽然也是因为我,可是也是不能答应的……”纤绵越说声音越小。 夹谷琰叹了叹,“不是因为你,你不要胡思乱想。” 纤绵却笃定地认为是自己的错,放声大哭起来,夹谷琰手足无措地劝慰,“你别哭,我没事,真的没事……” 夹谷琰越是劝说,纤绵哭得越厉害,夹谷琰只好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 纤绵感到他肌肉一个抽搐,才发现自己的眼泪顺着他的肩膀流到了心口处,急忙退后,拿起袖子一抹自己哭花的脸,抽抽嗒嗒地说,“对不起,我做错了。我这就去给你拿药包扎。” 夹谷琰伸手擦拭纤绵脸上残留的泪痕,“本来就不漂亮,哭就更难看了。” 虽然话很难听,但他手指的温度还是让她小小温暖一下,难得没有和他抬杠,抿唇说,“恩,知道了。” 撩起帘子,正巧看到识趣地站在门口的老大夫,老大夫再次自然地伸手,“先交药钱。” 纤绵仿佛看到老大夫眼中出现了铜板的形状,微微叹气,“您还真是积极。” 第七十七章 落街头 纤绵深刻意识到不能在大夫面前夸口,只要能治好多少钱都没问题。他们仅仅在医馆中呆了五日,勉强交了敷贴的药钱,发现他们居然没钱了,更准确地说,是夹谷琰没钱了。 而眼中总是出现铜板形状的老大夫再度向纤绵伸出黑黑的有些茧子的手时,纤绵假装看天,不经意地提起,“今天天气不错啊。” 老大夫满脸的皱纹霎时全部挤在一起,“没钱了?” 纤绵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大夫神机妙算。” 老大夫的皱纹越发拥挤,“天气是不错啊,那你们就去外面好好欣赏吧。”说完,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三四个壮汉,将纤绵和夹谷琰利索地扔出了医馆。 纤绵揉了揉被摔得生疼的屁股,跑过去搀起夹谷琰,埋怨道,“你不是武功高强吗,怎么连几个壮汉都奈何不了?” 夹谷琰懒洋洋地敲了她的眉心一记,“这话不是能跟伤员说的吧?” 纤绵撇撇嘴,摸了摸鼻子,“有伤的是你,没钱的是你,自然去打的也应该是你。” 夹谷琰笑了笑,从身上掏出一沓银票塞进纤绵手中,“我有钱,现下都交给你,你看行吗?” 纤绵瞪了瞪眼,看了看银票上的数额,眼睛瞪得更大,正要蹙眉相问,却看清了银票抬头上的印章。原来,夹谷琰身上带着的银票都是只在逍遥城和南盈流通的融汇钱庄的,可在只有百花山庄经营的百丰钱庄的东秦,那些银票就是一大堆废纸。想到此处,纤绵嘴角抽动了一下,“所以,我们是最有钱的穷人了。” 夹谷琰面露尴尬,别过头,咳嗽一声,纤绵见此,心情大好,咯咯地自己笑开了。 夹谷琰轻叹一声,许是哀叹这孩子的傻,“下顿饭都不知道在哪里吃,你竟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纤绵将银票再度塞进他的怀中,蹦蹦跳跳地围着他绕了一圈,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快地说,“我只是突然觉得有意思,你是逍遥城的世子,我是大兴的翁主,真真天生贵胄,竟然也有这样流落街头,为钱发愁的时候。” 夹谷琰忽略纤绵的乐观,蹙眉看了看天空,“舞文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两天就会到达。” 纤绵却没有听到他说的这句,早就跟着人流跑去看热闹去了,她个子小,踮脚踮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只得问旁边的人,“这是什么事情啊?” 旁边的人喜笑颜开地说,“一看小姑娘就是外地来的,今个百花山庄大喜,东秦一大盛事啊。” 纤绵从没见过婚礼,更何况是东秦的婚礼,顿时兴致勃勃地使劲往前面钻,却努力半天都没有挪步,往后一看原是夹谷珞抓住了她的裙带。 她笑呵呵地顺势回身拍了拍他的胳膊,说,“正好,你和我一起去看吧。百花山庄大喜呢,一定有趣。” 夹谷琰挑眉,抿了抿唇,“百花山庄?倒是值得一看。不过既然要看,我们不妨就直接去百花山庄里面去看,如何?” 纤绵没想到夹谷琰会这么痛快地同意,偏偏头,“嗯,有饭吃吗?” 夹谷琰笑了笑,点点头,“自然。” 纤绵拉起夹谷琰的手,兴冲冲地说,“那我们还等什么?” 准确来说,百花山庄并不在繁城,而是在繁城西面的西霞山上,几乎就是整座山。 纤绵本以为这么富足的山庄自是大门紧锁,门外都是守卫官兵什么的,可出乎意料,不知是否是婚礼的关系,这堪比皇宫德胜门的庄门四敞大开,摆出了一副热烈欢迎的姿态。 夹谷琰见纤绵有些犹豫,解释道,“百花山庄的规矩,婚礼要摆流水席,三天三夜不休息的。” 纤绵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睛亮了起来,“不要礼金吗?” 夹谷琰看着她明亮的眸光,微微一笑,“当然要的。” 纤绵闻言快速苦了脸,叹了一声,“那我们怎么办?” 夹谷琰歪了歪嘴角,“你不是还值三两呢吗?” 纤绵瞪圆了眼睛,仔细研读了下夹谷琰的神色,试探地说,“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夹谷琰刻意敛起笑意,觑着她,问,“你说呢?” 纤绵再次苦了脸,叹了一口气,“认真的。” 夹谷琰看着她的样子,再次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发,“走吧,三四两的东西别说百花山庄看不上,我也是不好意思送出手的。” 纤绵抖了抖袖子,心中哀号一声,看来自己的身价长时期内就只能停留在三两阶段了。 走到门口,一旁做登记的家丁模样的人施了礼,纤绵急忙躲在夹谷琰身后生怕他把自己当作礼金送出去,夹谷琰笑了笑,自报家门,“夹谷琰。” 家丁恭敬地绕过桌案,“原来是世子大人,世子大人送来的贺礼我家庄主喜欢得不得了,几次说想要亲自拜谢,正巧您过来,容小的带您进去。” 纤绵翻了翻眼皮,他一早就决定要来,害得自己以为真的要流落街头,这家伙真是耍人玩人竟然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自己以后定然要多加小心才好。 夹谷琰无视纤绵抓狂的表情,由着家丁带领,翻山越岭后到达了一个花厅。 花厅中丫头穿着轻薄的衣衫,佩着玉环,轻动便有环佩之声,清越动人。 丫头奉茶给纤绵,纤绵接过玉色半透明的茶盏时,闻到丫头身上隐隐的花香,带着一种无言的挑逗。 抬头看丫头,面容也是清秀端庄。纤绵狠狠喝了一口茶,却被呛到,咳嗽了好一会儿。 夹谷琰轻轻叹了一声,却刚好被一阵轻快的女子笑声打断。 夹谷琰闻声起身行礼,“庄主好兴致。” 纤绵瞪了瞪眼睛,眼前这个穿着嫁衣的女子竟然是庄主,一个发愣,茶盏掉落,茶水就直接泼在了自己身上,她抓起茶盏,用手擦拭着身上的水。 庄主嗤笑一声,“世子带的丫头真有趣。” 纤绵听出了庄主的隐含意思,咬了咬唇,“我不是丫头。” 庄主慢慢踱步到纤绵跟前,打量一番,“哦,本庄眼拙,你竟然是个小子?” 夹谷琰微微一笑,回护纤绵,“庄主见笑了,这是与孤定亲的那位。” 庄主脸色稍稍一黯,随即唇角一扬,不以为意,“世子来捧本庄的场,本庄已经很开心了。正巧云珠今日也来了,别让她白白念叨你这么久。” 夹谷琰带着浓淡有度的笑容,微微颔首,“孤明白。” 庄主莞尔,摆了摆手,“好了,吉时快到了,本庄得去成亲了,世子请自便。” 夹谷琰点头,目送庄主离开。 纤绵看了看自己的倒霉裙子,看着夹谷琰恋恋不舍的目光,低声嘟囔一句,“这个庄主长得确实好看。” 夹谷琰笑笑,补充说,“是啊,不仅是东秦女王封的公主,家产丰厚,自己也十分有手腕。” 纤绵很不喜他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肯定别的女子,愤愤地用力揪着衣带子,努力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那个云珠呢?” 夹谷琰看了看一旁的绿萝,随意地说道,“庄主的表妹,叫邬云珠,是金成郡的郡主,是东秦有名的美人呢。” 纤绵越发气愤,更加用力地揪着衣带,咬牙切齿地说,“哦,这样啊。” 夹谷琰揉揉她的头,半哄半骗道,“走吧,你不是想吃饭吗?” 纤绵攥了攥拳头,狠狠点头,“对,反正她家有钱,我自然是要使劲吃的。” 夹谷琰不由得再次笑起来,点点她的眉心,“你啊,真是……” 第七十八章 风华锦 等两个人笑闹着走到前院的时候,婚礼已经进行到最后了。 轻纱的盖头不仅没有遮住庄主的花容月貌,反而将其衬得更加美艳绝伦。天井漏下的日光刚巧映在庄主身上,嫁衣上的花纹竟然形成了如雾般的光晕,仿佛随时能够升腾起来。 不仅纤绵吃惊,周围的看客们都惊叹出声,“当真是倾国倾城啊。”“衣美,人更美。”“是啊,这就是百花山庄独有的风华锦,果然名不虚传。” 艰难地踮着脚纤绵不由得也赞叹,“人便罢了,料子确然奇特。” 夹谷琰揽起她,让她不必踮脚踮得那么辛苦,笑笑说,“东秦还有一种比这更加名贵的锦缎,叫东秦缎,是用九十九种渐变色的线织成,十年才能得到一匹。” 纤绵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啧啧两声,自顾自地说了一句,“那样的料子做嫁衣不是浪费了,一生只穿一次。” 夹谷琰淡然地回答,“就是因为一生只有一次,才不算浪费了。” 纤绵微愣,她一直都知道他是节俭的,不想他会如此答,不经大脑地直接问出,“那么你会让你的新娘穿吗?” 夹谷琰诚挚地看着纤绵,嘴角含笑,“只要她想。” 被他这样看着,纤绵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有些手足无措,急忙低头看着鞋尖,心里慢慢想着,是,我想的。穿上那样美艳绝伦的嫁衣,连冷淡的夹谷琰的眼中也会出现与平日不一样的光晕罢。她想着想着,就自顾自地傻笑起来。却忽然感觉额头又被人敲了一记,她回神看了夹谷琰一眼,“你干嘛?” “走啦,不是饿了吗?吃席去。”夹谷琰依旧一手揽着她,而且没有放手的意思。 纤绵不太习惯这样的近距离接触,可挣脱几次,却没有脱离他的魔掌。 终于入了席,纤绵准备大吃一顿,却在看到菜品的那一刻傻眼了,眼前这些精雕细刻宛如艺术品的东西是菜吗?摆在正中间的龙凤呈祥,不过就是虾饺,可是一对对透明的皮透着里面粉红色虾仁的虾饺一个雕出了龙鳞的形状另一个则用虾尾拼凑出凤凰的美丽尾羽。就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豆芽都一根根地扎成了金童玉女的模样。 纤绵举着筷子,许久都不忍心下手。 夹谷琰会意一笑,给她夹了一个虾饺,“不过就是吃的,卖相好一些罢了。” 纤绵点点头,想到刚刚他戏弄她的时候,直接夹了一个金童给他,笑嘻嘻地说,“你还有伤,那些鱼虾什么的就先别吃了,吃点清淡的就好。” 夹谷琰看着白白胖胖的一堆豆芽,蹙眉,回头刚好看到纤绵笑得没鼻子没眼的样子,拿起玉女,扔进纤绵碗中,“你是毒刚解,必须来点清淡的,我是受了伤,需得以形补形”说完还不忘将纤绵碗中的荤腥都夹入自己碗中。 纤绵看着他那坦然自若的模样,只得无语。幸得这菜不仅卖相好,连味道都好得没话说,顾不得和夹谷琰继续斗嘴,积极地下筷开吃。 吃得酒足饭饱,纤绵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鼓胀的肚皮正要发一通感慨,却见一个小厮低头匆匆走过来,行礼后,恭敬道,“庄主已经为世子准备好了休息的房间。”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想到那个庄主派小厮独独请了夹谷琰,没自己什么事,不由得撇撇嘴,却没有搭腔。 夹谷琰察觉到纤绵的不痛快,顺手一把牵起她,对小厮道,“是孤请了翁主来,庄主没做相应的准备,孤还是要做的。”说完,故意对纤绵行了礼,小厮也不好再忽略她,对着纤绵行礼后,“那么,也请翁主一起过来吧。” 夹谷琰含笑拉起心情转好的纤绵一起跟着小厮再一次翻山越岭,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园中之园。 小厮领到地方,行礼后转身离开。低垂的柳枝被风吹得轻轻舞动,一旁堆砌的假山上垂下了细细的藤萝,夹谷琰略略思量,含笑着放开纤绵的手,“喏,给你看场好戏”,说完,负手踱步到池塘边。 一个穿着五彩锦衣的十五六岁的姑娘几乎是飞奔到了夹谷琰身边,娇声娇气地说,“阿琰,你终于来看我了。” 夹谷琰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面色冷峻道,“若不是郡主设计,孤也不会在此了。” 云珠对夹谷琰的疏离不以为意,往他身上蹭了蹭,“阿琰,我十六了。” 纤绵看着这位前凸后翘,身姿婀娜的姑娘,有些不敢相信这姑娘仅仅比自己大二岁,竟然叫他阿琰。不晓得这夹谷琰让自己看什么好戏,戏兴许还没开场,她就看不惯出场的这个人物了,对于她看不惯的事件,看不惯的人,她自然有她自己的处理方式。 夹谷琰几乎是笑了笑,“哦,郡主与孤的堂弟岁数相当,说不定是一对佳偶呢。” 云珠却装作听不懂,像一条蛇一般缠上了夹谷琰,“阿琰,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纤绵没想到这夹谷琰竟然来者不拒,气哼哼地清了清嗓子,大踏步地走到夹谷琰旁边,不着痕迹地拉下云珠,特意在云珠看不到的时候使劲给他使眼色,用比那郡主还要嗲的声音对夹谷琰说道,“琰,你说要陪我散步的,怎么陪别人说起话来了?” 夹谷琰竟熟练地配合起纤绵来,顺势拍了拍她的头,宠溺地笑了笑,“散步先别说,你先来见过这位云珠郡主。” 纤绵故作知书达理地行了一个礼,笑眯眯地说,“大兴纤绵翁主见过云珠郡主。” 夹谷琰的婚事天下皆知,云珠的脸色变了变,冷冰冰地说,“云珠见过翁主。” 纤绵刻意随便点了点头,再次拉了拉夹谷琰的衣袖,“琰,见也见过了,我们走吧。” 夹谷琰拉住纤绵捣乱的小手,微微躬身,“云珠郡主,孤还有事,恕不奉陪。”放下面色不善的云珠,拉着纤绵离开了。 纤绵觉得出了云珠的视线范围,偷偷爬上假山欣赏那位云珠郡主的倒霉表情,掩唇咯咯笑,还招呼夹谷琰上来一起欣赏,“唉,当真是好戏,好看,好看。” 夹谷琰无奈地将纤绵从假山上抱下来,叹道,“这里好歹也是人家的地方,不要做的太过了。” 纤绵蜷缩在夹谷琰的怀里,嘟嘴说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太不矜持,太主动了。” 夹谷琰嗤地一笑,“你之前不也一样?” 纤绵想到过去自己那个不矜持的模样,脸一红,挣开夹谷琰的怀抱,抢白道,“那时我年少不懂事,而且……而且……反正我和她不一样就是了。” 夹谷琰放下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不一样。” 她被他这样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急忙转移话题,“我才想到这百花山庄这么财大气粗,一定有很多药材……” 夹谷琰没等她说完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里是东秦。” 纤绵愣了愣,徐徐点点头,是,这里是东秦,而夹谷琰是未来的逍遥城主,若是向这里讨药欠下的就不是药钱,而是两国的情意了。她继续问道,“那么,我们在这里等舞文来吗?” 夹谷琰知道纤绵明了自己的意思,满意地笑笑,“这里的饭钱也很贵的。” 纤绵拍了拍袖子,笑嘻嘻地说,“正好我刚刚偷偷包了两个虾饺,咱走吧。” 夹谷琰揉揉她的头,柔声道,“既然请咱们在这里住,咱怎么也得将就住一夜啊。”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四周,“住一夜?” 夹谷琰回头看着早已换上了喜悦笑容奔跑过来的云珠,笑笑说,“盛情难却。” 第七十八章 引蛊虫 云珠笑着邀请纤绵住进了夹谷琰对面的房间,房间的装饰倒也简单清雅,纤绵总觉得那云珠的笑容假的都能撕下来,却面上不露,装作欣然地住下,四周察看没发现什么异样,但是和衣躺下后仍然一直没有睡着,不晓得那云珠要怎么对付自己。 果然,半夜,她翻来覆去,翻出了一身汗,里衣有些黏在身上,她不情不愿地坐起,想下床喝些水,刚刚撩起帷幔便看到了满地蠕动的虫子。她忍住恶心的感觉,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先伸脚下去,她蹙眉轻轻地伸手准备拿起鞋子,却恍然发现自己伸手的瞬间,虫子往后退了退,她略略惊诧,试探性地伸得远了些,虫子动作缓慢地继续往后退去。她好奇地穿上鞋子,踏在地上,往前走了两步,虫子似乎是恐惧她一般四散而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茶,抿了抿,顺手将剩下的水倒在地上,沾到水的虫子竟然化作无形。她哑然,原来云珠这丫头还会用蛊毒啊,真是小瞧她了。不过,看这些蛊虫对自己的态度,倒是很怕自己。也许正如师太所说,一般的虫啊蛊啊都已经不是她的对手,这样想着,她饶有兴味地隔着裙子抓起了一只蛊虫,看着蛊虫化作灰。她撇撇嘴,云珠竟然用这样阴毒的方式对付自己,虽然自己侥幸得了这百毒不侵的身体不受这些蛊虫影响,但这样对付自己的人,她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她察看了一下满地的蛊虫,唇角一勾,眼睛一转,想到了更有趣的方法来回击。 纤绵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啊——” 只一瞬,一片漆黑的外面明晃晃地闪出了几点光亮。 纤绵利索地奔回床上,扔掉鞋子,拉好帷幔,只留脑袋在帷幔外,晃动着身体装作有颤音的尖叫。 门敲了两声,纤绵止住了尖叫声,偷偷瞄了一眼,颤着嗓子喊道,“救命——”小厮们闻声撞开了门,看到满地蠕动的虫子,胆子小的更是扔掉了手中的灯笼。尖叫声那叫一个此起彼伏。 夹谷琰几乎是破门而入的,见此,眸色加深,一把扯下身上披着的斗篷,扔到地上,踏着斗篷,径直将忘记了装害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纤绵打横抱起,踏着斗篷立于门口。纤绵被这突然而至的肌体接触搞得心里七上八下,面红耳赤,不知所措,深吸两口气,想到自己处于受害者的情况,不能显得太过强势,便偷偷抬起小手,在夹谷琰的胸口挠了挠,引发他的注意,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她觉得自己貌似做错了动作,急忙放下手,小声地对他说,“那个,其实,我没事,我都是装的。” 她话音一落,夹谷琰却越发抱紧了她,她的心跳再度加快,咳了咳,伸出手戳了戳他,低声结结巴巴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那个,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不适宜做亲密接触的。” 夹谷琰闻言,低头看了缩在他怀中,红着脸,手不知该放在何处的小姑娘,抿了抿唇角的笑意,“啊,有一点不对,我们不是孤男寡女。”说完将抱着她肩膀的右臂一抬,让纤绵的目光高抬,顺利看清了四周宛若灯会一般拥挤的看热闹的人群。 纤绵越发红了脸,往里面缩了缩,焦急地低声唤道,“快,快把我放下去。” 夹谷琰此次听了她的话,放低左臂,待她刚刚双脚沾地,便利落地用右臂一揽,纤绵径直撞在夹谷琰的胸口,她刚要抬头说些什么,却被他厚实的右手一把按到胸口,力气之大几乎让她不能呼吸,她本能地用空闲出的两只手左右开弓准备推开他,却不想他大手一揽,将她的两只手一并困住。她唯有伸脚去踹,他似乎早有预料,带着她微微后倾,她霎时失去重心,不自觉地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而刚刚赶来的鬓发纹丝未乱的云珠看到就是二人你侬我侬卿卿我我的模样,气得使劲咳了咳。 纤绵听出是云珠的声音,决定先报复这个外敌,再解决耍弄自己的夹谷琰,便顺势越发抱紧了夹谷琰,嗲声嗲气地说,“琰,人家吓死了呢。” 夹谷琰憋住笑意,摆出一副冷脸,安抚地拍着纤绵的后背。 云珠气咄咄地正要过来要拆开二人,此时身着青莲色单衣的庄主不顾一刻千金的*,带着的惺忪睡意急忙赶来,却被眼前一幕惊得清醒许多,她眼角扫着缩在小厮身后的云珠,若有所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纤绵一见庄主来了,越发柔弱下来,有主动冲过来的夹谷琰作挡箭牌,自己便可无须说话,攀在夹谷琰身上继续装下去便是,不停地重复着,“好吓人啊。” 果然,夹谷琰冷声暗讽道,“你们百花山庄的待客之道实在太特别,孤的未婚妻因为这惊喜,喜不自胜不小心都叫出声音来了。” 庄主面色不露,扶了扶发髻,“这并不是本庄的待客之道,许是这些虫子见世子的未婚妻美貌,夜半来探望呢。” 纤绵闻言,故作惊奇地回头小声嘟囔说,“我倒是不知道东秦这里的蛊虫还有这等习惯。若说到美貌,庄主也好,云珠郡主也好都比我更值得夜半探望吧?”说完,纤绵偏头过去看向躲在角落的云珠。 云珠无论如何躲避,纤绵都若无其事地瞥着她。 庄主明白了纤绵的意思,却端着庄主的架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娘这话可当真是妄自菲薄了。” 纤绵靠在夹谷琰的胸口,继续装柔弱。夹谷琰偷偷一笑,继续冷言相问,“孤不管那些,只问这些蛊虫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孤想,庄主应当比孤明白。今天是庄主大喜,孤也不能再给庄主添麻烦了。但,孤是不能放任孤这位‘美貌’的未婚妻独自在这里招引蛊虫罢。” 庄主见夹谷琰的目光没有离开云珠,狠狠瞪了云珠一眼,对夹谷琰点点头,“世子有什么安排,请言明。” 夹谷琰越发用力地揽住纤绵,“首先,孤自然是要将孤的未婚妻带在身边才放心些。其次,听闻东秦的云珠郡主对蛊毒颇有研究,劳烦郡主在孤的房门口做些驱散蛊虫的功夫,孤才好与孤的未婚妻安心入睡。” 庄主看了看狠狠摇头的云珠,摩挲了一下手指,自然明白大局为重,“本庄表妹确实有几分本事,而且今日让翁主受惊也有几分本庄的责任,本庄就暂且让表妹陪一陪你也罢。” 夹谷琰眸色加深,带着纤绵微微躬身,“多谢庄主。” 庄主带着些微怒意转身,看着围观的人们,铿锵地吩咐,“你们都散了吧。”然后踱步到云珠身边,咬牙切齿地耳语一句,“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收拾。” 云珠偷偷地觑了一眼夹谷琰冰冷的神色,再看了看庄主的冷峻,不由得哆嗦一下,憋回了即将出口的话,含着泪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夹谷琰见云珠点头,顺手再度将纤绵打横抱起,斜了云珠一眼,冷哼一声,“郡主,劳烦了。” 第八十章 处一室 纤绵因为云珠在,不好直接推开夹谷琰,只能红着脸乖顺地揽着他,任由他将自己带回他的房间,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床上,回身将云珠关在门外。 云珠在外面嘤嘤地哭出声音,委屈地说道,“本主不过是想多留阿琰几天,这蛊虫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只不过让翁主昏睡几天罢了。阿琰,你不要生云珠的气好不好?” 纤绵偷偷睁开眼,却看到夹谷琰似笑非笑地躺在她身边,她的脸腾地红了,别过头,小声道,“你干嘛?门口有个美人正梨花带雨地给你赔礼道歉呢,还不赶紧去揽美人入怀,安慰下?” 夹谷琰闻言,直接将她再度揽入怀中,“这样吗?” 纤绵的脸再度红了几分,往床里面挪了挪,别过头,“你,你,你干嘛?现下,没有人看戏了,自然也无需再演了,你可别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夹谷琰不言,只是抱着她不再说话,她感觉到他的呼吸热热地吹向自己的耳朵,耳朵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她的心跳也扑通扑通地加快起来,她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动也不敢动,“喂,你说话呀。”她的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免有些僵硬,她微微侧头,轻声问了句,“你睡着啦?” 良久没有回答,她稍稍扭身回头去看,便看到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带着笑意静候着她的扭头,本来已经平复的心跳又激动起来,她气哼哼地别过头,“讨厌,骗我。” 她没听到他的回答,只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传来,她越发觉得窘迫,扯了被子到脖颈,转身面向墙壁,不出声地骂了两句,“无赖,讨厌。” 须臾,夹谷琰低低的声音徐徐传来,“阿?拢?叶┝艘黄ザ?囟校?髂瓴拍苤?茫??茫?髂晡乙彩匦2诼????p>  纤绵并没有睡着,偷偷地笑了笑,却没有应声。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明白这是夹谷琰的表达方式,这一路,他的表现太过出乎自己意料,为她剜心头肉,为她舍命上浮云山,为她跪求踟蹰果。若仅仅出于利用,这些事情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但她却仍然摸不清他的具体心思。他要娶她,是一定的,她想要嫁他,也是一定的。虽然自己不断劝慰自己,只要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便可顺利完成一场政治婚姻,他想不想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他偏偏不懂自己这颗拼命逃离的少女心,时而温柔地捧着,时而无赖地掂着,总归她的这颗心不知何时开始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她偷偷地叹了口气,若再这么继续下去,他随便一扔,自己那颗心便顷刻粉碎在地上,拾都拾不起了。故而,她必须在自己的心还没有完全受他掌控之前,了解他的意思,至少此刻摔在地上还有拾起的机会。 她沉吟半刻,小声问了一声,“世子你到底为何递了允婚帖呢?” 等了许久,也听不到他的回答,只闻得他均匀的呼吸声,她不敢回头,继续自说自话,“若还如当初那般,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或是师父的缘故,就请不要对我那么好。”说完这样的话,她心里一酸,混乱的心思也沉静下来,听着他的呼吸声莫名地感到踏实而安定,她笑了笑,“你不回答,我便当作你答应了。”说完,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纤绵爬起来,胡乱揉了揉眼睛,身边的夹谷琰已然不在,她迷茫地唤了一声,“世子?” 一句话没有唤来世子,却唤来了睡在门口的云珠。云珠迷迷糊糊地走了进来,见到纤绵如见鬼般的大叫一声,“啊。你竟然和阿琰同床,你,你,你不要脸。” 纤绵的睡意顿时消散,心里没底,却对云珠傲然地扬了扬下巴,“我是他未婚妻,很快就要嫁了,有何不可。” 云珠抱着臂膀,抖了抖,“没羞,带着娃娃成亲,没羞。” 纤绵被这句“娃娃”吓了一跳,不顾惧怕,穷装气势,“本主乐意,你还嫁不成呢?” 云珠气哼哼地跺了两脚,赌气道,“我一定会嫁给阿琰,一定会。” 纤绵蹦下床,走了过去,撸了一把袖子,“你就算嫁,也不过是个妾,我这个正妻想怎么折腾你就怎么折腾你,若你不怕,尽管来嫁啊。” 云珠越发气愤,从衣袖中抖出一个荷包,正要撒到纤绵身上,却一把被冲过来的夹谷琰扯住,云珠抬头看到夹谷琰冰冷的眼神,抖了抖,颤着声音唤了一声,“世子?” 夹谷琰用力扯下云珠的荷包,往地上用力一摔,里面的蛊虫拥挤着从窄窄的口中蠕动而出。他冷哼一声,“邬云珠,若孤再看到你用这样阴毒的功夫伤害阿?拢?卤忝鹉阙?衣?拧!?p>  云珠见他一脸冰霜,知他确然不是玩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跑了出去。 纤绵没料到夹谷琰会这样生气,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比平日看起来更加帅气,她偷偷地唾了自己一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乖顺地劝慰道,“没关系,她那些破蛊虫奈何不得我的。” 夹谷琰长叹一声,“对不起。” “又不是你放的蛊,你道什么歉?”纤绵不解其意。 “若不是我……”夹谷琰觑了她一眼,脸红了红,却没有再解释,“反正,是我不对,牵连了你。” 纤绵越发不明白,突然想到了云珠告诉自己的“娃娃”一事,摸了摸肚子,扁了扁嘴巴,不知该如何开口,“世子,要是我有了娃娃怎么办?” 正在喝茶的夹谷琰闻此,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啊?” “我是说万一,万一。”纤绵红着脸,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夹谷琰饶有兴味地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是我的,就生下来咯。” 纤绵顺口问道,“那要是不是你的呢?” 夹谷琰唇角冰冷一勾,“那我就杀了你。” 纤绵被他的眼神吓得倒退两步,“我就那么一问。” 夹谷琰敲了敲她的眉心,“你别听那个云珠瞎说,并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会有娃娃的。不过,不许你以后也不许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 纤绵挠了挠头,正要问,夹谷琰再度敲了敲她的头,“说是。” 纤绵愣愣地回道,“是。” 夹谷琰含笑摸了摸她的额发,“乖。” 洗漱完,用完早膳,百花山庄的逐客令已经写满了所有丫头小厮的脸上。 夹谷琰泰然自若地拉着纤绵在山庄溜达了一圈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她离开了。告别的时候,庄主那副明显舒了一口气的模样让纤绵憋笑差点出内伤。 婚礼的流水席上依然人头攒动,纤绵看着那些精致的菜品抿了抿唇,无论这山庄有多少奇怪的人和事,东西还是色香味俱全的。 夹谷琰看着大快朵颐的纤绵笑了笑,敲了敲纤绵的头,“怎么?还想晚上再吃一顿蛊毒大餐?” 纤绵无所谓地撇撇嘴,目光停留在菜色上,随口回答,“反正也伤不到我。” 夹谷琰蹙眉,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就算伤不到,也不是完全没有危险。” 纤绵看着夹谷琰一脸认真,不由得徐徐嘟囔道,“都说过了,不要对我太好,我会当真的。” 夹谷琰面色一沉,一把拉起纤绵还攥着筷子的手,拖着她离开,“不许吃了,我们走。” 第八十一章 斗骗子 纤绵莫名其妙地被心情一落千丈的夹谷琰拽出了百花山庄,下了西霞山,入了繁城的主道。热闹的街道上各种叫卖声,仍在混沌中地纤绵思绪被街上的各种稀奇的东西牵引,心情大好,拉着夹谷琰叫着,“你看,那个,那个,那个”。 正在此时,在表演杂耍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慌乱的声音,“怎么办,我的羊脂玉钗不见了。” 忙着看热闹的纤绵挣开夹谷琰的手,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不俗的女子正在一个个地询问身边的人,周围的人都说没有看到,女子从怀中拿出两锭金子,眼中隐隐有泪光,“我那钗子是我夫君赠我的,价值连城啊,且对我意义重大,请大家帮忙寻找,找到的那个人我会将这两锭金子奉上”。 看热闹的人都被那明晃晃的金子触动了心思,豪气冲天地承诺,“大嫂放心,我定会将钗子找到的。” 女子含泪点头,泪水滴落在翡翠戒指上随后滑落,泪滑过的地方竟然有些稍稍褪色了。 纤绵慢慢转了一个角度,发现只有自己那个迎着阳光的角度才能看出纰漏,随即被这个小细节逗笑,会掉色的翡翠戒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戴这种戒指的人她才不信会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呢。她拉了拉夹谷琰的衣袖,“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别的不说,我先请你吃顿好的。” 夹谷琰还没有从刚刚的怒气中转圜,气冲冲地说,“你不是没钱吗?” 纤绵被他的怒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偷偷做了个鬼脸,“现下是没有,不过不代表一会儿没有。你先去那边的醉花楼点菜先吃着,我一会儿去结帐。”说完,不等夹谷琰追问,蹦跳着去女子身边,伺机而动。 女子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谁回来,便借了摆摊男子的纸笔,画出了钗子的形状,和一旁摆摊的男子说,“我夫君在城门那里,我得去告诉他一声,若是有人拿着这个钗子回来,请你一定要把人帮我留下。” 纤绵看着那摆摊的男子信誓旦旦地承诺完,女子急忙提着裙子奔着城门去了。 女子刚走,一个布衣男子走了过来,四处寻找着什么,转了几圈,只得问了问摆摊的人,“那位丢钗子的女子呢?” 承诺过女子的那个男子凑了过来,“难不成公子你找到了?” 布衣男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钗子,“可是这个?” 摆摊的男子和女子给他的图一对,点点头,“太好了,那钗子主人去了城门口,一会儿就回来了。” 布衣男子却面露难色,摇了摇头,“不瞒您说,我这家里的让我赶紧过去呢。” 摆摊的男子也犯了难,“可是,女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钗子留下。” 布衣男子摆了摆手,“不若这样,你先把钱给我,到时候她再把钱给你不就行了。” 摆摊男子皱眉,为难道,“这怎么好,若是那夫人不回来……” 布衣男子叹了一口气,“说实话,要不是我家那个管得严想得多,我又着急回乡,我怎么能便宜你?这般触手生凉莹白如雪的好玉真碰上好买家,说不准还不止那两锭金子呢。” 摆摊男子眼睛一亮,“当真?” 布衣男子凑过去,低声说,“别信那些当铺伙计忽悠,他们见到好东西也说不好。算了,你要是不想,我也不妨自己留下。” 摆摊男子咳嗽一声,拦住了他,“那怎么行,我承诺了那位夫人,不过我也没有多少银子,只有贴身十两,你看,成还是不成?” 布衣男子很是不情愿,拧眉道,“不行,太少了,那可是值两锭金子的好东西。我还不如自己留着。” 摆摊男子一思量,急忙拉住布衣男子,“十五两,我所有的积蓄。” 布衣男子看着天色,无奈地说了一句,“罢了罢了,便宜你了。” 摆摊男子喜滋滋地用十五两换来了一支“羊脂玉钗”,用袖子仔细抹了抹玉钗,傻笑着,似乎在做着发财的美梦。 纤绵鄙夷地看了一眼,转身偷偷跟着那个布衣男子,布衣男子入了茅房,不一会儿便换了一身绸缎衣服也换了发饰出来,快步到城门处与刚刚哭诉的那位夫人接头。 待到两人正准备坐地分赃之时,纤绵晃荡着走近,咳嗽一声,“见者有份啊。” 两人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发狠两面夹击,要杀纤绵灭口,可纤绵好歹也是受过虐的,自然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人一起解决了,她拍拍身上的灰尘,鄙夷地叹道,“其实,我就打算分一份的,没想到你们这么不给面子。我只好将你们送到衙门了。” 鼻青脸肿的两个人闻言急忙跪地求饶,“女侠饶命,我们夫妻是实在没办法才出来行骗的,求您放过我们这回。” 纤绵闻言点点头,随即笑着摊开手,“放过你们当然可以,不过不能白白放了,好歹得给我一点封口费吧。” 两个人忙不迭地送上了两锭银子,纤绵掂了掂,足有二十两,心里偷笑,却面露嫌弃之色,“就这么点啊?”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不情不愿地又从怀中拿出二十两,递给纤绵。 纤绵心里乐开花,却耸耸肩,“罢了,大家都不容易,我暂且就放过你们了。” 两人苦着脸,却还是千恩万谢地去了。 纤绵掂了掂银子,美滋滋地去醉花楼找夹谷琰。他显然并没有相信她,只点了一碟花生,一壶粗茶。 纤绵坐在他对面,招呼一声,“小二,把你们酒楼最好的东西给我拿上来。” 夹谷琰没来得及阻止,桌上就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纤绵每样都给夹谷琰夹了一点,因为他只看不下手。她还笑嘻嘻地劝说,“吃吧,吃吧。” 看他还是不动筷子,她不得不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扬了扬下巴道,“现在可以吃了吧?” 夹谷琰挑眉,“哪里来的?” 纤绵吃着东西,含糊地说,“别担心,我不偷不抢。”见他面色更冷,她哆嗦一下,便将事情的过程挑主要的说了一下。 夹谷琰觑着她,“这还算不偷不抢?” 纤绵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是抢,我也是抢骗子的钱啊,也算劫富济贫。” 他哼了一声,“骗子也是从无辜者身上骗的钱。” 纤绵喝了一口汤,放下碗,说“无辜?师父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不贪,怎么会被骗子骗?世上最不值得同情的就是被骗的人,所以就当给他们一个教训,我们要好好拿着这钱享受才对。” 夹谷琰闻言,顺势拿起筷子敲了敲她的头,“无理狡三分。” 纤绵揉了揉头,挪了挪屁股,远离他几分,指着桌上的美味佳肴,故意气他,“这样一顿,虽然不抵什么,但我也算尽了全力,努力还了你的情,我们从这顿饭后,便两讫了吧?” 夹谷琰如她所料般,面色越发阴沉下来,不再动筷,觑着她。 纤绵感觉到那股难以描述的凉飕飕的感觉,讪讪一笑,轻柔地放下银子,忙不迭地吃了几口,顺便抓起两个烧饼,然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利落地跑开了。 第八十二章 等这句 夹谷琰快步跟上纤绵,却并没有教训她什么。 纤绵偷偷舒了一口气,咬着烧饼,转移话题,“我们今晚去何处歇息啊?” 夹谷琰斜眼看了看她,“你还有没有钱?” 纤绵瞠目结舌,伸出手指指了指醉花楼的方向,讪讪一笑,“世子你不会把那四十两都便宜那家店了吧?” 夹谷琰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眯着眼睛看着纤绵,冷冷地问道,“有意见?” 纤绵举着烧饼,咽了口吐沫,他这么问自己怎么敢说有啊,偷偷地咬了两口烧饼,口不对心地摇摇头,“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两人正说着话,天色却暗下来。 乌云密布,时不时雷声闪电。 纤绵啧啧两声,正在感叹此处天气诡谲,就被夹谷琰拉到一处窄窄的屋檐下,堪堪躲进去,瓢泼的大雨就下了起来。 小河淌水一般的雨势,让几乎贴到了房子的土坯上的纤绵仍然被雨水打湿。风过,纤绵觉得寒毛一根根竖起,不由得缩了缩肩膀,随即一把被夹谷琰揽入怀中。她微微抬头,看到的只是夹谷琰的肩膀。 虽然昨个都被他抱过了,还同床共枕了下,但此番与当时的情况毕竟有所不同。纤绵想到此处,俏脸一红,只觉得夹谷琰将寒气和潮湿全部隔绝在他的怀抱外。这**至极的姿势让她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她想到昨晚的决定,咬了咬唇,结结巴巴地说,“世……子,你……离我太近了。” 夹谷琰带着鼻音回答,“嗯。” “我是说,你离我太近了。”纤绵不晓得应该再怎么委婉表达出让他离自己远点的话,见夹谷琰没有动作,她只能准备从他的臂弯中遁出,可无奈他的臂弯如钢铁一般,她挣扎了半天,除了满头大汗之外一无所获,倒是不冷了。 夹谷琰看着纤绵在自己怀中疲惫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你到底要做什么?” 纤绵低垂下眉眼,懒得挣扎了,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她隐约能够猜到说些什么话能让他炸毛,比如,“就是离你远点呗。” 夹谷琰没料到她这般直白,挑眉问道,“我已经递了允婚帖,而且还花了钱,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想离你多近就离你多近,除非你说出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纤绵扁扁嘴巴,认真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思想,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相比这花是否馨香美艳,世子更加关心的是这花是经谁的手送来的。我是大兴的翁主是一个既定事实,我是师父的徒弟也是一个既定事实,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其实都和能不能与你成亲无关。” 夹谷琰饶有兴致地看她,徐徐问道,“所以?” 纤绵搅着自己的衣带子,低垂着眉眼,扁扁嘴,眉头拧成一团,“既然只是一朵花,就安静地做一朵花好了。世子无需做出此番呵护的姿态,扰乱了花儿本身的馨香。” 夹谷琰沉默许久,嗯了一声,饶有兴味地说道,“可是,我并想要一朵安静的花,我府中安静的花儿太多,没意思,而且,你也完全没有做一朵花的潜质,更何况是安静的花呢?” 纤绵把玩着手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抬头挑眉,故意说道,“嗯,我也觉得我做不得,要不,世子换……” 还没等她说完,夹谷琰就给了她额头一记,略带无奈地说,“真不知道你是诚心装傻,还是故意惹我生气。” 自然是惹你生气,我要的答案是自然要问出来的,纤绵这样想着,嘴里却狡辩道,“我没有装傻,我是真心期望世子换……”再次一记。 纤绵委屈地揉着额头,继续装傻,“我到底说错什么了?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呢?” 她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急忙捂住额头,闭上眼睛等着他伸手弹自己一记,可却感觉到的是唇上一软,带着雨水的清新的一吻。 纤绵腾地从头热到脚,瞪着眼睛,抖着手指指着夹谷琰,手足无措,唇角抖动半天,只颤着声音道,“你……你……”半天也没有憋出一句话,然后不知该如何表达地她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夹谷琰收起好整以暇的神色,也手足无措起来,叹口气,“你哭什么?” 纤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嗒嗒地说,“你欺负我——” 夹谷琰确实没觉得自己做错,但没有哄人经验的他只得顺坡下驴,低声恳切地劝说道,“是,是,我错了。” 纤绵继续抽抽嗒嗒地问,“都是你的错,对不对?”夹谷琰难得乖顺地点点头,“对。” 偷笑,继续问,“都怪你,对不对?”点头,“对……” 做鬼脸,继续问出最后一问,“是你先喜欢我的,对不对?”他只是顺着话头接下来,脱口而出,“对……” 夹谷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看着面前没有半分伤心,带着泪痕笑得没鼻子没眼的丫头,脸?m然一红,别扭地别过头。纤绵故意把头凑到他眼前,笑嘻嘻地拉着他的袖子,“等的就是你这句。” 夹谷琰再度弹了她一记,却笑意温柔,“你个小丫头,竟然也会算计我了?” 纤绵红着脸,眸光流转,自傲地扬了扬下巴,“谁让你什么也不说,只好换我问了。” 夹谷琰微红着脸,点了点她的眉心,却解释道,“我没什么同情心,不会因为谁要死了就娶她,也不怎么浪费,不会买没用的东西。” 纤绵难得看他有些羞涩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伸出臂膀抱了抱他,小声地说,“真好,我终于可以放心喜欢你了。” 夹谷琰许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身体僵硬了下,徐徐做了个回抱她的动作,正要低头吻上她的额头,却听到头上一只鸟儿挥动翅膀的声音,以及急促的脚步声带着一个熟悉的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少主,幸好有青信鸟的带领,可算让舞文找到您了。” 纤绵闻言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松了手,后退一步,低着头红着脸揪着裙带,把裙带当成打断自己的舞文。 舞文完全不明白状况,看了看脸黑黑的夹谷琰,看了看在他身后使劲捣鼓裙带子的纤绵,迟钝地问,“额,下臣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夹谷琰抢过舞文手中的纸伞,拽过纤绵,对舞文冷冰冰地吐出一句,“回去领罚。” 舞文双手在额前搭了个伞形遮雨,听到此句,不由得放下手,“诶?”快走几步追上夹谷琰,“少主,舞文知道自己来晚了,可是舞文已经尽力了……少主,走这边,我在乐花客栈订了房……少主,舞文真的……” 夹谷琰将纤绵送入房间后,入了自己的房间,关门之前狠狠看了舞文一眼,“加倍。” 舞文欲哭无泪,“少主……舞文这次又做错了什么啊?少主,少主,您好歹告诉舞文一下啊……” 第八十三章 不后悔 纤绵在房间内听到外面舞文的哭嚎,不由得扑哧一乐。恍惚之间想到了夹谷琰的伤势,急忙开门问道,“舞文,你拿银两来了吗?” 舞文立刻容光焕发,狠狠点头,“听了少主吩咐,拿了。” 纤绵忙不迭地走了出来,摊开手,“快,给我,我好去买药。” 舞文愣了愣,迷茫地挠挠头,“可是,舞文带了统领大人给的药。” 纤绵听到“统领大人”四个字,一下子安心下来,“师父给的一定没错,你还不快去拿药去给世子。” 舞文闻言,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了一排小竹筒,纤绵怎么看怎么眼熟,开口问道,“这不是我的……?”舞文点头,递过去给纤绵查看,“统领大人说了,这个金创药外敷,内服的药我早就让厨房煎了。” 纤绵吐吐舌头,都怪自己跑得急,换了衣服之后就没挂身上,若是带着上路,他们两个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流落街头了。 舞文再度挠挠头,看了看一旁的房间门,唇角抽动了下,“翁主先歇着吧,之后的事情舞文做就好。” 纤绵舒了口气,斜眼看了一眼隔壁依然紧闭的房门,点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纤绵昨夜闹了半宿,此刻听闻夹谷琰的伤势有了药,且舞文带着银两,也不必担心蛊虫来袭,她安心地随便洗洗,利索地爬上床,衣服都没脱,抱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隔壁有异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恍惚想起隔壁住的是夹谷琰,顿时惊醒,快速出门,推开了隔壁的门。 在床上的夹谷琰半裸,而舞文在地上捡拾着碎片,两人看到风风火火的纤绵都是一愣。 纤绵尴尬地笑了笑,脚步往后退了退“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说完转身就要回去,却不想舞文喊住了她,快步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在她面前,“翁主,您来得太是时候了,请救救舞文吧。” 纤绵看了看衣服凌乱的舞文,回头看了看半裸的夹谷琰,蹙眉问道,“我竟然不知道世子还喜欢男的。”随后忽然想到了师父,补充一句,“怪不得师父说,若是了解了真正的世子,就不想嫁他了。” 在床上的夹谷琰闻言,差点吐血,“不知道就不要乱猜。我喜欢女的。” 纤绵点点头,笑盈盈地接着问道,“哪个?” 夹谷琰正要说出,却立即转了态度,恢复了平时淡淡的样子,“为何要告诉你?” 纤绵故作了然的样子,挑眉一笑,“那还是喜欢男的,事先说明,我可不嫁有龙阳癖的男的,管你是什么身份。” 舞文看着夹谷琰喷火的目光,哆嗦一下,开口解释,“翁主,事情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只是少主不肯服药罢了。” 纤绵看了看把头别向一边的夹谷琰,敛起笑意,问道,“为何?” 舞文讪笑一声,觑着夹谷琰的神色道,“少主他,怕苦。” 纤绵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堂堂逍遥城世子,素日一副老成持重,云淡风轻的模样,竟然会因为怕苦不吃药。她再次看了看舞文认真的神色,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回头看了看脸微红的夹谷琰,不由得会心一笑,打趣道,“这倒奇了,我宁愿相信你有龙阳癖,都不敢相信你怕苦。” 夹谷琰尴尬地不肯回头看她,故作严肃地咳了咳。 纤绵觉得这夹谷琰孩子气的样子很有趣,笑了笑,“舞文,你再去煎一碗药过来,我帮你们少主上药。” 等舞文如临大赦地出门煎药,纤绵让夹谷琰躺下,跪坐在他旁边,将竹筒中的金创药一点点仔细地倒在伤口上,因为感觉到夹谷琰肌肉的紧绷,她轻轻地吹了吹。 夹谷琰无奈地问了一句,“你上药就上药呗,你挑逗我干嘛?” 纤绵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的姿态,抬眸看看自己吹的地方,确实有些不太正常,脸微红,嘴却硬,“你不是喜欢男的嘛。” 夹谷琰迅速起身,抓住纤绵的肩膀将她按在床上,一个翻身骑在纤绵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以为昨天我们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要不要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喜欢男的?” 纤绵其实也就是那么一说,瞪着眼睛看着他,紧张地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要,干嘛?” “你快十五了,不是吗?”夹谷琰的声音不知为何比平日更加低沉,还带着些微沙哑。 “是又怎么样?”纤绵的一颗少女心快跳出了嗓子眼,闭上眼睛后,恨不得堵上耳朵不听他那魅惑的声音。 “允婚帖那种表面的东西你不屑,其中内里的原因你不是想知道吗?”夹谷琰故意拉长尾音。 “我,我……”纤绵确实想要知道那个原因,不过绝对不是眼前这种状况,她紧张却带着一种连自己无法压制的欣喜和期待,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高兴个什么劲,在期待着什么东西。 “不想要知道原因吗?”夹谷琰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纤绵紧张地闭上眼睛,却依稀能够感觉到越来越近的只属于夹谷琰的气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想要。”说完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她霍然睁开眼睛,就看到夹谷琰近在咫尺的笑意,那样温暖,却又那样流里流气,他进一步凑近她,低低地问,“你想要知道什么啊?” 热气吹在她的脸上,她的每一个毛孔都麻酥酥的,有些痒,却出奇地舒服。她的目光不敢停留在他身上,四周乱转,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就……就……” 只一个瞬间她的唇上再度覆上了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这次的感觉更加真切,而她头脑中却越发一片空白,傻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亲吻她的夹谷琰。 感觉到他的舌轻快地舔舐过她的唇,不自觉地一个颤栗,缓慢回神,才发现夹谷琰离开了她的唇,满怀笑意地觑着她。 那样的笑意让纤绵觉得窘迫,低垂下眉眼,不知所措。 “你还没说你想要知道什么呢?”夹谷琰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刘海。 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报复之前自己算计他的事情,可是偏偏自己却也享受这个过程。不过,也无所谓了,她所求的不过如此,她抬起眉眼,她本来就不喜猜来猜去,算来算去的,尤其是面对他,她笃定地坦言,“我不过是想要你喜欢我罢。” 夹谷琰被她这样认真而笃定的态度逗笑了,随即问道,“不后悔?” 纤绵红了红脸,摇摇头,说道,“不后悔。” 夹谷琰俯下身子,刚要亲吻到她。一个猛撞的门声,然后是高呼“药好了”的舞文托着药碗进入。 然后舞文见此情状,脸涨得通红,急忙辩解,“额,我是不是来得又不是时候?”不过他在夹谷琰怒不可遏的目光中很快明白,慢慢放下托盘,快步掩门出去,“你们继续,继续。” 第八十四章 无赖心 纤绵羞得几乎想要钻到床缝中去,见舞文一走,急忙从夹谷琰身下爬出来,走到门口拿起托盘上的药碗,递了过去,“喝药吧。” 夹谷琰一手撑头,半卧着,慵懒地说,“你喂我。” 纤绵瞠目结舌,后退半步,“啊?” 夹谷琰低眉垂眼,装可怜,“怎么,不愿意?不愿意算了,我只能自己喝药了。”说着就要起身,却刻意痛苦地**了一声。 纤绵听到这个声音,明明知道他十有*是装的,却仍然心有不忍,扁扁嘴,拿着药碗,慢慢踱步过去,小心地坐在床边,舀起一勺吹了吹,稳稳地送过去。 夹谷琰却摇摇头,坐起身将勺子推了回来,说,“你先尝尝苦不苦。” 纤绵看这家伙确实是认真的,想到舞文说他怕苦,便将那一口药送进了自己嘴里,还没等咽下,就被他一拉,贴上了他的唇,被他的舌一勾,不自觉将嘴里的药汁都送了出去,随即被他松开。 纤绵傻呆呆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夹谷琰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将药一口饮尽,做了个鬼脸,“好苦。” 纤绵看着空空的药碗,不知是感慨自己被**,还是吃惊于他喝药的速度之快,张了张嘴,却吐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确定你怕苦?” 夹谷琰毫不掩饰,抿了抿唇,“嗯。” 纤绵将空碗放在他面前晃了晃,摇头道,“可是你一口喝干了”。 夹谷琰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经过你嘴的那一口比较甜,所以在那个甜味消失之前我就赶紧把药喝了。” 纤绵瞪着这个笑意盈盈的夹谷琰,反复对比了记忆中的那个不悲不喜的小老头,总觉得自己不是被**的问题,而是严重上当受骗了,她蹙眉嘟囔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 夹谷琰弹了弹她的额头,说出她没说出口的话,“没发现我这么无赖,是不是?” 纤绵揉着额头,点点头,岂止是无赖,明明是超级大无赖,可又怕他再打她,于是急忙摇摇头。 夹谷琰却顺手又弹了弹她的额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该打。” 纤绵无奈地狠狠捂住额头,后退几步,坦言道,“我只是觉得你之前装腔作势,弄出一副冷冰冰硬邦邦的样子,害得我以为你真是个稳重大气的。眼下你这番模样,说你无赖还算是轻的呢。” 夹谷琰没有追,自顾自地笑了笑,“我告诉你,每一个装腔作势的男人都有一颗无赖的心,只不过我的这颗被你发现罢了。” 纤绵翻了翻眼皮,点点头道,“总之,早发现比晚发现好。” 夹谷琰眯着眼觑着她,危险地说,“不想嫁我了?” 纤绵这次不再害怕了,凑近他,报复性地弹了弹他的额头,巧笑倩兮,“反正已经来不及了。” 夹谷琰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是啊,来不及了。” 酒鬼的药果然比那种漫天要价的大夫好得多,几天之内,夹谷琰身上的伤口就好了许多,当然这也归功于舞文终于识趣了一回,将上药喂药这类活都交给纤绵,而夹谷琰耍无赖的本事也水涨船高。不过,纤绵觉得他能够这样毫无顾忌地显露出他的本性,总归比疏离冷漠好得多。 临行之前,舞文上街买些路上需要的东西,纤绵则非要拉着夹谷琰最后逛一逛繁城。城中依然热闹,纤绵拉着夹谷琰蹦蹦跳跳地在各种古怪的摊位上,东看西看,目光终于停在了一支银钗,钗子上是七朵紫色的桐花,或是含苞,或是半开,姿态各异。 老板看到了纤绵发光的眼睛,笑呵呵地说,“姑娘可真有眼光,这桐花是用紫贝壳做的,紫贝壳可是我们东秦的特产。” 夹谷琰自然也发现了纤绵的喜爱,二话不说,将银钗插进纤绵的发髻中,“这次不是偶然,我是真心实意要簪在你头上的。” 纤绵伸手抚上簪子,临镜一照,点点头,笑着回头,“好啊,我受着了。” 夹谷琰痛快地将钱付了,牵着纤绵要离开,却刚好听见老板笑呵呵地嘱咐,“姑娘可要小心,这贝壳所做的东西虽好看,却是受不住热的”。 纤绵撇撇嘴,面露不悦,瞪了老板一眼,“这么好看的钗子我难不成会放到火上去烤不成。” 夹谷琰无奈地笑着点点她的眉心,“人家不过是嘱咐你,偏偏你这么矫情。” 纤绵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揽住他的胳膊,“我就是不喜欢听不吉利的话。” 夹谷琰拿她没办法,揉了揉她的额发,等到舞文回来一起上马车踏上归途。 马车上纤绵一动不动地看着闭目养神的夹谷琰,看着看着自顾自地傻笑一声,手欠地顺手捏了捏他的脸。他抬眸瞪了她一眼,忽而谨慎地指了指马车外,纤绵急忙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他便趁机捏捏她的脸,每每气得她哇哇大叫。也许就是因为心情不同,回程的旅途显得那般短暂,此番回到逍遥城城主府,夹谷琰却并没有让纤绵从小门入,而是从大门进入,并且向城主请安。 城主着一身紫色蟒纹长袍,面容与夹谷琰有五分相似,只不过眉间含愁,少了几分王者霸气,反而平添了几分书生的书卷气。看到纤绵的时候微微愣了愣。 纤绵并没有发觉,只是恭敬地躬身行礼,“大兴纤绵翁主见过逍遥城主。” 城主微微颔首,抬了抬手,“起来,让孤看看。” 纤绵闻言起身,微微抬头看了看城主。 城主眼中闪过一道光,他几乎是笑了笑,“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纤绵摸了摸自己的脸,讪讪一笑,“城主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别人都说我的容貌与母亲相差甚远呢。” 城主眸光悠远,缓缓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的时候,她也不过你这般,可算是别无二致。她那会儿不喜欢金啊玉啊的,如墨的青丝上只别了一朵玉簪花……”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城主轻叹一声,“罢了,你就在府内好好玩一玩吧。” 纤绵看这城主的表情,想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原来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空穴来风。 夹谷琰察觉到了离开主厅后纤绵面色不好,隐隐猜到了缘由,淡淡地解释道,“父亲他这一生,大约只爱过你母亲一人,但从未有逾矩之事,那些嚼舌的人且由着他们去。” 纤绵抬头看了看夹谷琰,嘟嘴道,“可是他终究还是娶了别人,你也会吗?” “娶谁有时并不是我们能够决定之事,一生心里只装一人便很难得了。”夹谷琰话里有些**不明的意味。 纤绵紧紧握住他的手,扬了扬下巴,气哼哼地说,“之前便罢了,以后,你娶了谁,我便想法子让你休了她去。” “小醋缸,小无赖。”夹谷琰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 “和你学的。”纤绵再度扬了扬下巴,皱了皱鼻子。 第八十五章 暗不安 珍儿听说纤绵回来了,蹦蹦跳跳地来迎接,拉着纤绵四处乱窜。果不其然地遇见了月皎和铃兰。月皎和铃兰的头发都盘了起来,退去了当初见时的稚嫩,有了几分为人妇的模样。 在园子中的一处小亭,月皎煮了茶,铃兰端来了些水果点心 珍儿倒不管什么,拿来就吃,随口道,“多谢月姐姐和兰姐姐了,嫂嫂,你也吃啊。” 称谓上的区分让月皎和铃兰在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明明已经嫁到了府中,珍儿却偏偏叫一个没入府的为嫂嫂。 纤绵笑了笑,却没有纠正,也许她心里本来就存着一些不平,珍儿的话让她微微舒心。她拿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月姐姐的茶艺又提高了。” 月皎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翁主都长大了,妾身也不能枉度这些时光不是。” 纤绵略略挑眉,竟然用妾身自称,没想到自己能受到正妃的礼遇,既然月皎主动示好,自己也不能太摆架子,柔了语气道,“月姐姐这话说的,如何都不算虚度。以后若是本主有什么疑问,还要向月姐姐请教呢。” 铃兰看懂了月皎的眼色,不情不愿地说,“我们比翁主先入府,适当照顾本也应当。” 月皎慢慢说起,“遗憾老夫人上山进香去了,若是在此,翁主也好和老夫人熟识一番。” 珍儿比纤绵熟悉府内事情,不以为然地说,“老夫人是月姐姐的表姑婆,可不是我嫂嫂的表姑婆,自然是不能像月姐姐那般熟识。” 纤绵拈起一个葡萄放进嘴里,笑了笑,“无妨,反正以后会慢慢熟识的,也多谢月姐姐提醒了。” 珍儿吃得差不多了,无趣地摆弄着手指,“嫂嫂,我们去别的地方吧,这里好没意思。” 纤绵赞同地点了点头,笑了笑。 珍儿突然抬眸,刻意提及,“嫂嫂这桐花的发簪好看得很,是何处买的?” 纤绵摸了摸发髻,目光扫过月皎和铃兰,带着半抹炫耀之色,“在东秦,世子买给我的。” 月皎的目光黯了黯,恍惚地说,“桐花是开在春末的花。” 铃兰攥着茶杯,狠狠灌了一口。 纤绵明了月皎的暗示,拉起珍儿,斜了月皎一眼,“管是开在什么时候,管它好不好看,有惜花人就行了。” 月皎唇角抽搐一下,“是,翁主说的对。” 纤绵和珍儿出了小亭之后,纤绵恍惚问道,“桐花真的是开在春末的吗?” 珍儿想了想,“好像是吧,我不记得那种事情。” 纤绵看着枯黄的叶子翩然而落,叹道,“桐花最晚开已落,**全归草满园。果然是春末才开的。” 珍儿看纤绵有伤逝之意,撇嘴说道,“嫂嫂刚刚不是还挤兑了她们么,怎么转头就伤感起来了?” 纤绵摊开手接住一片枯叶,笑着自己的患得患失,“有得才会有失罢。” 下元节,是水官下凡巡查人间善恶的日子,家家都需张灯三日,一般在门口挂上一对提灯,为水官照亮道路。逍遥城临街的房子都点上了各式的灯笼。 珍儿喜欢热闹,一早就拉着纤绵出去看水色,在护城河中放大大小小的彩纸扎成的彩船,然后去看祭禹的祭祀典礼。 等看完了天色已经不早了,珍儿却嚷嚷着要等着晚上放河灯,纤绵无法只得陪着她继续逛,幸好街上还有白日没有收起的摊子,卖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干掉的兰花做成的扇面,草叶编成的篮子笔筒,还有木头雕的戒指,手环。 珍儿突然看到了什么,拉着纤绵,“嫂嫂,你看,你看……” 纤绵回头刚巧看到珍儿惊奇的东西,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一袭孔雀裘。偏偏在这五色的灯光映衬下,本身就艳丽多姿的孔雀裘显得更加夺目。 珍儿拉着纤绵走到孔雀裘下面,纤绵指着孔雀裘问道,“老板,那孔雀裘怎么卖?” 老板笑着回答,“那不是卖的,是奖品。” 纤绵看了看一旁的弓箭,对面一丈长一丈宽的水槽,里面放着大小不一河灯,“是射河灯吗?” 老板讨好般的笑了笑,“小姐好眼力,就是射河灯。不过若是想要得到最高奖孔雀裘,需要射下那边最小的灯笼。” 纤绵正要应声,便听到老板继续说,“射灭火苗,不能损坏灯笼。” 珍儿本来看到那个只有手掌大的河灯在水中微微摇晃就觉得很没希望了,这会又听老板这样说,撇嘴,“这明明就是欺负人,能做到的人也不会稀罕什么孔雀裘了。嫂嫂,我们走。” 纤绵拍了拍珍儿,眸间隐隐有自傲之意,她最喜的便是这种别人觉得不能之事,她抬眸,“老板,你可不可以让我近距离看看你的灯笼。” 老板自然应允,纤绵走到水槽旁边,丈量自己到河灯的距离。她俯身伸手假装探了探水槽的深度,其实是捧了一把水,回转过身的时候装作面色凝重。 珍儿走到纤绵旁边,不以为然地劝说道,“嫂嫂,太困难了,珍儿不要孔雀裘也没关系的。” 纤绵叹口气,摸了摸珍儿的头发,“可是你很喜欢嘛,我如何也要试一试的,而且看起来很有意思。”说完转身问了老板一句,“老板,河灯没有孔洞,火苗灭掉就行,是吧?” 老板看着纤绵小心翼翼的样子,呵呵笑着,“对,不能出现孔洞。” 纤绵问了一句,“射河灯多少钱一次?” 老板伸出三个手指,“三十个铜板。” 珍儿吃了一惊,“这么贵啊。” 纤绵笑了笑,拍了拍珍儿的肩膀,“珍儿,借我三十个铜板吧。” 珍儿从怀里拿出铜板,不情不愿地递给老板,还想劝说一句,“嫂嫂,珍儿不要孔雀裘也没关系的。” 老板笑眯眯地将弓箭给了纤绵,纤绵蹙眉接过,用潮湿的手攥了攥箭尖,心里偷笑,将箭搭在弓弦上,调整了一下角度,拉满弓,松手射箭。 潮湿的箭尖掠过水面,直奔河灯,河灯摇晃一下,倒了下来,浸了水火苗灭了,河灯也慢慢沉了。 珍儿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随后开心地绕着纤绵蹦跳着,“嫂嫂好厉害,嫂嫂好厉害。” 纤绵笑着将弓箭拿给老板,“你说过不能出现孔洞,河灯上没有孔洞,所以,孔雀裘是我的了。” 老板自然不肯,转了转眼睛,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把扇子打断,一个纤绵熟悉的男声说道,“怎么,老板想说话不算话吗?” 老板回头看到流里流气的袁尚翊眸中的冷光,缩了缩脖子,“自然不是。” 袁尚翊打开折扇,指了指纤绵,“那还不赶紧把孔雀裘给那位小姐。” 老板莫可奈何,吩咐手下将孔雀裘拿下来,包好给了纤绵。纤绵将包袱递给珍儿,“喏,得偿所愿。” 珍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偷偷地瞄了一眼袁尚翊,自顾自地笑了笑。 第八十六章 语成谶 等走出几步,纤绵回头,拍拍袁尚翊的肩膀,“谢谢。” 袁尚翊摸了摸鼻子,晃了晃折扇,“就这样就完了?” 纤绵耸耸肩,“我现在没钱,所以就口头说说了。对了,表哥怎么来了?” 袁尚翊无奈地拿折扇敲敲纤绵的头,“和夹谷琰过傻了吧,你忘了你是为何而来的了?” 纤绵吐吐舌头,脸一红,“你只说带我来,又没说会带我回去。” 袁尚翊笑着看了看一旁的珍儿,“这位漂亮的妹妹可不可以先走开一下,我和你的嫂嫂有话要说。” 珍儿呆了呆,随后红着脸走到一旁。 袁尚翊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知道好一些。”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帝都出事了。” 纤绵的笑容僵在脸上,急忙拉住袁尚翊的衣袖,“说清楚点。” 袁尚翊安抚地拍拍纤绵的肩膀,“我们离开帝都的这段时间,西齐的使者到了帝都,请求与大兴和亲,和亲的对象是……你的母亲。” 纤绵瞠目结舌,略略不安,“我母亲已经三十多岁,西齐怎么可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太过分了吧。” 袁尚翊看了看纤绵,拧眉道,“你母亲早就和柳将军和离,身份还是嫡公主,西齐看中的正是这一点。而且,他们说了,不是你母亲,就是你。” 纤绵惊得后退一步,颤着声音问,“皇外公什么意思?” 袁尚翊看着长长的灯火无穷无尽的模样,“皇爷爷老了,朝政之事多半是兰贵妃拿主意。我父亲也说不上话。你的意思呢,要不要回去?” 纤绵点点头,苦笑一下,“这些事情又怎么会那么偶然,八成和我逃出帝都有关。他们那么害怕吗?” 袁尚翊攥紧折扇,“反正,主意你定,明日辰时,我会在城门口等着你,若你不来,我就独自回帝都。”说完转身走了。 纤绵陪着珍儿放了河灯,混沌地和珍儿回了府,珍儿看纤绵面无表情,一时也不敢搭话。 入了府,纤绵拉住珍儿,几乎是笑了笑,“珍儿,若是我嫁不成你哥哥,你会如何待我?” 珍儿拧眉,不解其意,“嫂嫂,嫂嫂,你不想嫁给我哥哥吗?我看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的一对啊。若是你们都不能在一起,那么我还能相信什么呢。嫂嫂,我那万年冰冻的哥哥难得温柔一回,难道你就这么忍心吗?嫂嫂,嫂嫂?” 纤绵摸了摸珍儿的头发,不忍道,“珍儿,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也随便答答就好。” 珍儿嘟嘴,“若嫂嫂不能成为珍儿的真嫂嫂,珍儿便不会将你视为嫂嫂。” 纤绵手指一颤,点点头,笑笑,就要离开,却听到珍儿继续说,“珍儿是庶出,样样不得别人心意,唯有哥哥对我还好些。若你让这样的哥哥伤心,珍儿也莫可奈何。但姐姐对珍儿的好,不是出于目的的好,珍儿心里明白,珍儿亦不会忘记。” 纤绵听出珍儿称谓的转变,心中一暖,将珍儿怀中的包袱抖开,将里面的孔雀裘披到珍儿身上,“珍儿,谢谢你。” 珍儿竟然扁扁嘴,哭了,拿着拳头敲打纤绵的胳膊,“所以,嫂嫂,你嫁给哥哥不就行了嘛。” 纤绵拍了拍珍儿的肩膀,没有再说话,急忙转身,因为怕珍儿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好不容易抹干了泪水,到春芜园的门口,一抬头却看到负手等待的夹谷琰。 纤绵心中有百般委屈,她咬了咬唇,尽量用平常欢快的语气问道,“你来了?” 夹谷琰看向听风阁的方向,沉吟半刻道,“你的母亲来信告知,你不需要知道。” 纤绵泪盈于睫,她虽然猜到了,但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有些不平,“那就这样瞒着我吗?” 夹谷琰的声音带着一种怜惜的感情,“她只是不希望你进到这滩浑水当中去。” 个个都说为她好,有谁听过她想要什么,她不想要什么。纤绵气咄咄地说,“我明天就走,和表哥一起。”说完转身就要进入园子,却被夹谷琰一把抓住,“你知道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吗?” 纤绵抬头看着他,还是在生他的气,“我明白,我这一走,也许就没有机会再来了。” “你是要舍弃我吗?”夹谷琰目光深沉地问。 纤绵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不过看着夹谷琰眼中带着的真切的伤痛,不由得沉静下来,思量了一下,才突然明白了他的话。她一旦回帝都,无论是否和亲,没落的公主府都是无法与城主府相配,她与夹谷琰真的就没有可能了。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不敢再看他,“我知道,若是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留在这里,一定可以平安地成为你的妻子,有你和师父罩着,我也会过得不差。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看着我母亲去和亲,而且我相信你也不会长久地喜欢一个对自己母亲都很残忍的女子。” “所以,你就去和亲,成全你所谓的孝道?”夹谷琰苦笑道。 “也许正如你所言,我回去,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但我绝不能坐视不理。”纤绵转身,看到夹谷琰眼角依稀的光,那光宛若一把尖刀剜着她的心口,她疼痛难忍,奔过去反手抱住夹谷琰,泪水溶进他月白的衣衫,“琰,对不起。你有你的城,我有我的国。我的心很小,装不下什么家国天下,对我而言,母亲就是大兴对我的全部意义。” 夹谷琰的身体微微颤抖,“真的不能为我留下?若你执意不希望母亲远嫁,待和亲队伍经过逍遥城时,我们抢亲便是。” 纤绵也想过,但那样做只会让逍遥城成为西齐大兴的眼中钉,她不能那么自私,她摇摇头,“对不起。” 良久之后,他将纤绵的胳膊挣脱开,悠悠开口,“翁主既然已经决定,那孤明日一早送翁主出城。”说完再也没有回头。 风过,听风阁的每一层挂着的铜铃哑着嗓子唱起歌,听起来那么悲伤。 夹谷琰的身影慢慢融入夜色中,纤绵怅然地伸出手,连触摸一下都不能。她回头看向听风阁,破败的楼更像一个变形的魑魅,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纤绵低下头,慢慢吐出一句,“琰,这听风阁都为你不平呢。” 翌日,纤绵坐在马车上,手抚着夹谷琰送给她的那支簪子,听着近在咫尺的马蹄声,真的很想回头,管帝都闹成什么样子,管什么公主府和太子府上下的所有人。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吗,只为自己。她的泪水滴落在簪子上,发出一声清冷的啪嗒声。 马车停了下来,她伸手抹干泪痕,出了马车,深深地看向夹谷琰,他并没有看她。她明白他的心情,却越发难过,微微躬身,按照礼数道,“谢世子送本主到此,本主走了,请世子保重。” 夹谷琰声音再次恢复到了当初的平静无波,“嗯,孤祝愿翁主和嫡长孙一路顺风。”说完,骑马回城。 纤绵站在马车上,看着夹谷琰的背影,良久不愿回身。 第八十七章 入圈套 马车开始前进,纤绵撩起帘子最后看了一眼逍遥城的城门,以后大约不会再来了吧。她垂下眼帘,自嘲般地笑了笑。 袁尚翊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情,突然拉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睛,“阿?拢?氐鄱嘉胰20惆伞!?p>  纤绵看着袁尚翊的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表哥,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袁尚翊叹口气,摸摸鼻子,“其实,我在和你说这些事情之前我就想好了,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我娶你,你就是皇爷爷的孙媳妇,看谁敢让你去和亲。” 纤绵心头一舒,敲了敲袁尚翊的脑袋,“现下回去,你能自保已属不易,还挣扎着往浑水里面跳。别把我当成无知的草包,我明白这次的事情是针对太子舅舅来的,以太子舅舅的风格,为求自保,也会弃了我母亲的这枚子。此时,只要太子不来踩上一脚,我相信母亲自有解法。” 袁尚翊咔吧一声折断了手中的折扇,随手扔在路上,懒洋洋地说,“柳阿?拢?沂钦??诤湍闾崆啄亍!?p>  纤绵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知道啊,我也是正经在拒绝你呢。” 袁尚翊嗤笑一声,“你现在是嫌弃我吗?” 纤绵偏偏头,“嗯,我就是嫌弃你怎么了?” 纤绵和尚翊一路打打闹闹到了帝都,而帝都的天已经变了太多。 马车刚刚到达帝都都城门口,纤绵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她蹦下马车,才发现身上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蹦下马车的她很快就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她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回头,看到袁尚翊低头靠在马车上,而官兵并没有对他采取任何行动。像是有人在她脑中点燃了一盏灯,她愣了愣,不由得哈哈大笑,“袁尚翊,这招棋下得好,出乎意料,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最后帮忙的竟然是你。” 袁尚翊垂着头,像是叹息一般地说,“我父亲和母亲都被软禁在宫中,我也是没有办法。” “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所以,我理解,但我不会原谅。”纤绵明白自己就算赤手空拳,也可以与这些人一拼。 头领微微躬身,“翁主,下官无意冒犯,请翁主随下官走一趟吧。” “如果本主说不呢?”纤绵冷冷地回道。 头领抬头回应,“您回来无非就是为了贞定公主,您看我这帮手下,虽然武艺不精但数量却多。您可要思量好了。” 纤绵并不想就这样成为俘虏,可是不知帝都中的情况,自己也不能轻举妄动。她夺过近侧官兵的剑,刚刚一动,身上就没了力气。哑然失笑,以袁尚翊的心机,又怎么会止于将她送入圈套呢。 纤绵手脚无力,头脑却清醒,她看向袁尚翊,恨恨地说,“唇亡齿寒,狡兔死走狗烹,你用计收拾了我,同样也将自己暴露给别人。” 她看着袁尚翊有些震住的模样,笑了笑,任由卫春来的士兵将她绑起,被带走,扔进了天牢。 入了天牢,官兵们都没有给她松绑,反而送进来一个照顾她的人,她没有想到竟然是木艾。 木艾看着纤绵的样子,眼圈微红,“翁主,都怪木艾不好。” 纤绵蹙眉,心疼地说,“你再不好也不应该进这里。” 木艾抹抹眼睛,“奴婢本该就是和主子一起的,再说,奴婢就算不主动过来,在那样的公主府也不会有什么活路。” 纤绵叹气,“到底怎么回事?” 木艾咬了咬唇,“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和亲的旨意下了之后,公主就让奴婢给逍遥城传信。过了几日,宫中宴请使者,公主去赴宴却没有再回来。宫中传来的消息就是公主谋害了那位西齐使者,损害两国邦交,是难恕的重罪。之后,听说太子殿下也入宫求情,御林军却直接到了太子府搜出了谋害西齐使者的**,太子和太子妃也被软禁起来。帝都情势危急,公主吩咐木槿姑姑传信给庆王爷,可是宫中收到了信息。奴婢这才发现木香竟然当起了奸细,都怪奴婢不好,翁主还让奴婢看好木香,可木艾却没有做好。” 纤绵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有了叛主之心岂是你说能看好就能看好的,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木艾低头,叩首,“回翁主,奴婢不知。从杖毙木香后,公主府就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了。” 纤绵点点头,摸了摸木艾的头,“辛苦你了。” 木艾再次掉眼泪,“翁主,你为何回来啊?官兵去公主府说要一个伺候翁主的人,奴婢当时都以为是假的呢。” 纤绵低头,看着卷边的草席,苦笑道,“是啊,如今我也不知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安安静静地在牢中呆了几天,从狱卒嘴里根本套不出什么话。 卯时刚过,纤绵堪堪睡着,却恍惚听见门锁上的铁链的撞击声,迷糊之间就被人拉起。木艾挣扎着叫唤着,“你要把翁主带到何处?” 纤绵被这阵闹腾吵醒,睁开眼睛就看到那日捉她的头领拽着绑住她的绳子把她往外拖。她起身,走了几步,头领没有理会,直接带她出了天牢,送到了另一个人手中,那人的职位明显要比之前的那个头领高许多。 头领拱手,“叶副将,人带到了。” 叶副将看也没看纤绵,吩咐手下,“带人,我们进宫。” 太阳初生,并不炽热的阳光给大地镀上一层淡淡的色泽。皇宫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更不像皇帝所处的地方,平日不断穿行的宫女太监全部不见,地上都是被砍得凄惨的死去的士兵,纤绵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血腥味让她想要呕吐出来。叶副将却安之若素,带着纤绵到了大殿之前。 纤绵看到了她的母亲贞定公主,她一身明黄的衣裳在阳光下美如谪仙。但是很显然,贞定公主看到纤绵并不高兴,她抿起唇,冷硬地问,“柳常胜,你堂堂一国大将军,难道就会用这种招数吗?” 纤绵回头顺着公主的目光看到了一身黑色的柳常胜,不禁唇角一勾,这天下竟然还有抓自己的孩子要挟自己的夫人的父亲? “贞定公主,万事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你主动投降,不然你女儿就是一个死字。”柳常胜几步跨到纤绵身边,拿着一把冰凉的匕首在纤绵的颈上滑动。 贞定公主攥紧拳头,感觉那把匕首是在她的心尖上滑动,“虎毒尚不食子,你杀了她,你我都是一样的罪。” 纤绵感觉匕首插进了她的皮肤,她几乎能够听见刀刃刺穿的那瞬间的声音。她闭上眼睛,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大约是前几日袁尚翊给她的药物的药劲还没有过。她看着母亲心疼的模样,笑了笑“母亲,无妨,阿?乱坏阋膊惶邸6际前?虏惶?埃?呕崆a?盖椎搅苏獍闶芾y木车亍k?裕?盖撞槐毓讼д庋?惶?暗呐??!?p>  贞定公主含泪摇摇头,“傻话,本宫的女儿是天下最贴身最乖巧的。” 纤绵微微笑笑,一用力撞在了面前的刀刃上,疼痛迫了上来。柳常胜和公主完全没有料到纤绵的动作,公主一时竟然忘了两军对垒,忘情地奔向自己的女儿,而久经沙场的柳常胜趁机吩咐手下控制住了公主。 纤绵听到周围混乱的声音中似乎有母亲的呼唤,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母亲被拷上罪人的板子,被御林军拉走了。 因为伤口,她喊不出声音,她就这样空空地挣扎着抬起手去,无声地看着母亲不住地回头看她。 最终,母亲还是被自己牵连了。纤绵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滑下温热的液体,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泪水融入土地的声音。这时看到一双黑缎绣鹰纹的大靴停在她的眼前,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再次闭上眼睛,一来掩饰自己软弱的泪水,二来确实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人。 第八十八章 求错人 本是罪人的纤绵却因为致命的伤口被留在将军府休养,实际上就是待遇好些的牢房。后院旮旯的小房间中,紧紧地锁着孤独的纤绵。没有人和她说话,空空的房间中只有她的喘息声。到时间会有人来给她送饭,但是仅限于送饭。 她知道自己的伤口一好,就会被送回天牢或是差不多的地方。总归,身为罪臣之女,她没有机会再做一个颐指气使的翁主,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不可想,眼下她只有一个可能实现的希望,便是生死都和母亲在一起。 也许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也许是之前经历了生死,也许……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能在这种时候保持这种坦荡的态度。 送饭的丫头一言不发地送完饭,拿着食盒出门。 纤绵挪到门口,却恰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应该就是柳菁菁身边的冷月低声问道,“怎么样?” 送饭的说,“老样子,在床上傻呆呆的。” 冷月点点头,低低地说,“老爷可说了,不能让她知道任何关于贞定公主的消息。” 送饭的不耐烦地回道,“不就是贞定公主要被问斩的事么?你放心,我根本就没和她说过话。” 纤绵的心咯噔一声,问斩,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这是冷月故意透话给她,可是她早已顾不得那么多,用力拍门,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要见将军,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送饭的丫头从门缝里看到纤绵拿着一把剪刀,惊得后退两步,战战兢兢地去通报。 过了不一会儿,一个侍卫般的人走进来,绑住纤绵去见柳常胜。 天气已经很冷了,只着了单衣的柳常胜在后院假山深处,一招一式地练剑。她知道柳常胜不喜欢自己,当然她也不待见他,但如今为了母亲她咬了咬牙,就跪下了来,低声哀求,“请将军送我去母亲身边。” 柳常胜根本不理她,只是自顾自练剑。 纤绵跪着走了几步到了他的眼前,“请将军送我去母亲身边。” 柳常胜收起剑,看也没看她,“你母亲罪责当诛,你与她并不同罪。回去吧。” 纤绵怒气上涌,可是却还是低头叩首,“父亲,求你。” 柳常胜拿起手帕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转身要离开。纤绵急忙跪着挪过去,“求您了。” 柳常胜冷酷地说道,“我会让你入柳家宗谱,到时你会以柳家千金的身份出嫁,所以别再说那些没用的了。” 纤绵一听,愣了愣,急忙问道,“入柳家宗谱,那岂不是让我和母亲断绝关系?” 柳常胜冷哼一声,桀骜地看了看纤绵,“要想活命,只有这么办。” 纤绵倔强地扭过头,“我不要。” 柳常胜拿起剑指着纤绵缠着白绸的脖子,“你以为我就乐意吗,若不是看在你和逍遥城交好,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纤绵看着柳常胜平静无波的模样,丝毫没有说谎的痕迹,虽然知道自己讨他的厌,但终究是父女,她内心里还是存着一些莫名的期待,至少希望他不会这样疏离地说起容忍她存在只因为她尚有价值。不知是自嘲,还是真的想笑,纤绵唇角勉强勾了勾,“是我造次了。” 纤绵弹开柳常胜的剑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有一点你放心,我宁可死也不会入你们柳家的宗谱。而且,我也没你们想得与逍遥城关系那么好,所以,你们最好早早死了这条心,免得到时失望。” 柳常胜快速用剑挑开纤绵脖子上包扎的白绸,“你不是要求我吗?求人是不是应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纤绵深吸气压住怒火,迟疑半刻,闭了闭眼,再一次跪下来,“求您了,柳将军。” 柳常胜看了看她,却收起剑,扭身走开,撩开竹帘,进了屋子。 纤绵跪在那里一遍遍乞求,“父亲,求你……求你……”可是过了不久,却是一个丫头出来,将竹帘外面的门关上了。 纤绵不知所措,本就沙哑的嗓子失了声,只得跪着,静静地看着那间屋子紧闭的门扉。不一会竟然开始飘雪,一片片飘落下来,落在纤绵的身上。 寒意从铺满雪的土地漫上来,哆哆嗦嗦地跪着的她觉得万分委屈,一朵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因为她的体温融化成水,顺着她的脸颊徐徐落下。太阳落山,天气更加冷,睫毛上的水冻成了冰,她的心也冻成了冰,身体冻成了冰,由着雪在身体上沉积。 第二日清晨柳常胜出门看到的几乎成了雪人的纤绵,明显有些愕然。可纤绵却看也不看他,直愣愣地问,“不知将军觉得这次我有没有诚意?” 柳常胜蹙眉想了想,看了看这个一夜之间长大很多的女孩,犹豫了良久才点点头,“好吧,我给你安排,但只是探望。” 纤绵如愿以偿地在柳常胜的安排下探望了公主,但正如柳常胜说的,也仅仅限于探望。昏暗的天牢,蜿蜒向各处,而每一处都是一间独立的牢房。纤绵在曲折而潮湿的小道中绕来绕去,本想着记路,却很快迷失在这一片昏暗中。 终于绕进了公主的牢房,公主远远见到纤绵几乎是冲了过来,却被铁链束缚,只能停留在距离牢门五步之处,目光停留在纤绵缠着白绸的脖颈上,心疼地问了一句,“还没有好吗?” 纤绵一看到公主便快步跑了过去,听到公主的问话,兴高采烈地摇头,结果伤口被牵扯得疼痛,呲牙咧嘴地说,“没事没事。” 公主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低低地埋怨道,“你怎么就这么不乖,当初让你留在逍遥城你不干,现下安排你在柳将军那里你还不愿,就那么想和我一起死啊?” 纤绵讨好地攀在牢门上,笑道,“这世间只有母亲最好,我只想留在母亲身边。” 公主努力伸出手,想要抚抚纤绵的刘海,却只是空空地伸出了手,讪讪地放了下去,“那,夹谷琰呢,他对你不好吗?” 纤绵眸色一黯,抬眸一笑,“他对我很好,就因为他对我这样好,我就不应该连累他不是吗?您安排的对,我在逍遥城躲过这一段就可以嫁他了,可是难免会因为这些事情牵连他。然后就是柳将军家,柳将军已经说明不是看我和逍遥城有所牵扯,也不会帮我,可想而知,我若真的从柳家出嫁,以后少不了一些不得已的事。不能平等地嫁过去,受人摆布,做些违心之事,到时岂不是更伤?” 公主欣慰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我的小女儿长大了。” 纤绵正要继续说着什么,狱卒呵斥道,“时间到了,快走。”纤绵攀在牢门上,不肯让狱卒将她拉走,她挣扎着要拉一拉同样伸出的公主的手,公主却摆了摆手,含笑对纤绵道,“走吧,别回头,好好活下去。” 第八十九章 顾大局 纤绵原以为狱卒会将自己带离天牢,却不想狱卒将她押到了一处更加隐秘的牢房之中。她暗暗一想,自己把话说得那么绝,这柳常胜大约也知道无法挽回,便放任自己自生自灭了吧。这所谓朝堂,还当真是薄情。她攀着牢门,远远地望过去,连公主那间牢房的边角都看不到,她苦涩一笑,这才是真正的自生自灭吧。她扭转过身,看到窄窄的窗子透进的点点的光,她胡乱地发着呆,愣愣地看着那个窗子,夹谷琰、师父、母亲、袁尚翊、柳菁菁、柳常胜,各个人物的身影从脑海中飞快掠过,回放,再掠过。她忽而觉得自己的一生不过就是与这么几个人纠结而已,越想越觉得这所谓的一辈子好没意思。也许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等死下去也不错,她呆愣愣地想着,除了每日狱卒送饭而来的吆喝声能够提醒她一日更替之外,她几乎是忘却了时间。 过了约莫四五日,身后的铁索哗啦啦地响了一番,她懒得回头,却不想听到了一个年老却有些熟悉的声音,仿佛还带着无弦琴的回响,“丫头,好久不见。” 她惊诧地回头,果然看到嵇大长老有些驼背的身影,而在嵇大长老身边却站着一位她也很熟悉的人——滴水轩老板娘水娘,不过此番前来她的衣服保守了许多。狱卒在得了水娘的打点后,笑眯眯地远远退去。 “嵇大长老怎么和水老板一起来这里看我?为何来看我?”纤绵忙不迭地起身,攀在牢门上,连珠炮似的问道。 水娘莞尔一笑,随手把玩着辫梢,随意道,“对了,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我叫嵇水娘,这位大长老是我的父亲,而你的师父是我的相公。” 纤绵微微愣了愣,忽而想到师父的嘱咐,“所以,那曲《酒狂》……?” 水娘掩唇扑哧一笑,扬了扬下巴,“若不是那一曲《酒狂》,我管你死活。” 纤绵想到水娘挡在自己跟前用音攻瞬杀了那些蝴蝶的场面,微微颔首,再度躬身,“多谢师娘出手相救。” 水娘敛起笑意,摇摇头,“现下说谢,还太早。” 纤绵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师娘和大长老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水娘抿了抿唇,看了看大长老的神色,敛去笑意,低眉,“我们代表嵇家人有事要恳求姑娘。” 纤绵不解其意,摇摇头,“我身在囹圄,有什么能够帮助你们的?”忽而一顿,“莫不是逍遥城......” 嵇大长老咳了咳,微微颔首,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虽然你是老夫看重的孩子,但此刻涉及逍遥城和敬嵇村的兴亡,老夫不得不请你冒一个险。” 纤绵似乎有些了然,却继续追问,“大长老和师娘有话不妨直说。” 嵇大长老轻叹一声,“阿琰和城主正在来帝都的路上,他们势必要来此处就你和公主。所以,老夫的请求是……” 纤绵闻此,心里百般滋味来回流转,欣喜,担心,兴奋,惭愧,一想大长老可能的嘱托,心下一沉,垂下头,“大长老既然来恳求,自然是让我不跟他走?” 水娘见此有所不忍,解释道,“城中尽是些你与阿琰是兄妹的传闻,若他与城主前来救下你和你母亲,便坐实了这个言论。城主尚好,阿琰顶着这个*的名头,以后如何能坦然与各国商谈。况且,老夫人扣押了你师父,全城的兵权尽在掌握,城主和阿琰只带了一队,就算救得了你与公主,也难回城。” “你们来,只是为了不让我和他走?”纤绵不知为何觉得荒唐可笑,扯了扯嘴角,“你们有能力对我如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何不讲道理给城主与世子听,或是干脆将我和母亲救出?” 嵇大长老与水娘面面相觑,同时长叹一声,水娘开口道,“对那对痴情父子来说,理啊什么的都白费。至于救你一事,终究还是要少少用一些方法,而这方法需要时机。” 嵇大长老急忙补充道,“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就绪,你与世子我们都是要救的。本来这个计划我们都与阿琰和城主商量了,他们却不怎么相信我们,我们无法,也只好在你这恳求。” “长老的意思里并不包含我母亲,只说救出我?”纤绵立即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 嵇大长老的脸色变了变,沉吟半刻,“不妨与丫头你直说,以我们的能力,救你已是极限。” “救我一人,那么我回来是做什么的?”纤绵唇角再度扯了扯,叹道。 水娘见她如此态度,一时气急,往前一步,眸色一冷,“姑娘,救你也不过是看在你是我们这一代的嵇家魂的面子上,若非你还有价值,你死不死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 纤绵瞪了瞪眼睛,傲然地扬起下巴,“是,我死不死与你们有何相干,不送。” 嵇大长老面色也冷了下来,“丫头,老夫此番前来,并不是与你谈条件的,说是恳求,其实不过是知会你我们的决定。老夫知道,你与阿琰有情,但此刻并不是什么谈情的时候,利弊之类你自会权衡。我只说一句,你在这监牢之中,不过是只笼中鸟,再厉害的翅膀也只能用于观赏。” 水娘抄着手,抬眸,“刚刚我语气重了些,也不过是希望姑娘你能够顾全大局。” 纤绵平息了下自己的怒火,暗暗思量起大长老话里的含义,笼中鸟确然只能一事无成,但若翱翔于天际,总有办法解救别的鸟儿。是说他们救出自己后,自己便有能力救出母亲吗?也对,只要有琴在手,这区区一个牢房又能奈她何? 此番想来,不论从他们的考量上,还是自己的考量上,她都是不能和可能会来劫狱的夹谷琰走的,所以,她叹了一声,缓和了语气,“不用你们说,我也不会让世子陷于危险之中。” 闻言,水娘和大长老都长长地舒了口气,“多谢。” “可,他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我说什么与他做什么没多大关系。”纤绵隐隐担忧起来。 “所以,你告诉他,最佳时机为处决那天,因为之前听闻朝廷说你罪不至死,是无需入法场的,他才急于劫狱。后来有官员提出要警示众位,要求涉案所有亲属都到法场去观礼。”水娘絮絮地说起,“正好,你也会在其列。” “哪位官员出的馊主意,让所有亲属去观礼,其中还有不谙世事的孩童,当真残忍。”纤绵蹙眉,叹了一声。 “你放心,我们嵇家人会如约救你,但你也要有耐心。”大长老略略沉吟,低声道。 纤绵偏头一笑,为大长老的话稍稍心安,略略点点头,“我相信你们,无论如何,多谢。” 水娘和大长老面面相觑,诚恳地对纤绵施了一礼,“应当是我们嵇家人感谢姑娘你,多等一刻,你的危险也就增加一分,如此,终究是我们让你犯险了。” 纤绵扯了扯唇角,自己终究是一个将死之人,哪有什么犯险之事,对二人摇了摇头,“我也是为了世子,不为你们。” 水娘闻此,笑了笑,“如此,更好。”说罢便将细细地将他们的救人计划告知纤绵,随后两人感激地再度道谢后离开。 第九十章 错估算 纤绵坐在干草上不知过了多久,小小的脑瓜转过了不知多少个念头,但那些念头不过都像上元节宫里放的烟火,砰地一声绽放,随即消散于藏青色的天空中。她似有似无地将刘海往耳边一抿,才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头发早已蓬乱得不成样子,几乎是瞬间起身,她踱步到牢门口,大声呼唤狱卒给自己一盆水,可是那些狱卒哪里肯管她,任她扯着脖子喊了许久也没有人理会。 她垂下头,看到了不知何时狱卒放在牢门处的一个盛着水的破碗,她蹙眉,小小嫌弃了下,随即将碗端了起来,喝了两口,然后对着碗中的水中倒影,粗略地捋了捋头发,擦了擦脸。 身后忽而响起一声嗤笑。 这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心随着这一声笑微微一抖,她低垂下眉眼,看着碗中摇晃的影子,咽了口唾沫,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徐徐转身,缓缓抬眸。 夹谷琰一身黑衣,倚在牢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仿佛他并不是来这一间肮脏窄小的牢房劫狱,而是来她雅致馨香的闺房偷香。 他此番姿态平复了她心中那些混乱和迷茫,这一刻,她笃定地相信,眼前这人定然会将她救出,眼前这人定然会给她安定无忧的生活,眼前这人定然是她这一生永不会后悔的决定。她踱步而去,攀着牢门,也带上了一抹笑,“你来了?” “嗯。”他含笑应,手指在牢门的铁索上鼓捣一下,铁索哗啦啦地落地,他闲庭信步地走到她跟前,抚了抚她的刘海,不知从何处扯出一件墨色斗篷,披在她身上,系好,轻车熟路地牵起她的手,低低地说了两个字,“走吧。” 他手上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她冰凉的手指似乎被烫着,她几乎就要挣脱开,可偏偏贪恋这样有些过分的温暖。她之前为何没有觉得他这样的暖,暖的几乎要将自己融化。嵇水娘的话瞬间让她融化的心再度冰封,她抿了抿唇,扯住了他的手,“听说,外面流言正盛。” 夹谷琰微微一愣,许是没有想到在如此闭塞的狱中还能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随即淡然一笑,“你是我认定的人,就算是我妹妹,那又如何?” 并不是信誓旦旦,并不是字字铿锵,宛若一道溪流,涓涓流过,偏偏让她心中的冰山砰然碎裂,化作一滩粼粼春水,她抬眸,一本正经地问道,“毕竟,对你名声有损,以后你是要做城主的。” “你以为,我救你后还会回到逍遥城吗?且不说,以奶奶为首的司空家不会允许,我本来也没想回城,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就算伤不了我,终究也会伤你。故而,我此次来,是要带你云游四海八方的。”夹谷琰声音低沉,却显得格外诚恳。 “那,逍遥城……”纤绵从没想过他会舍得这么彻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夹谷家并不缺人,没有我,逍遥城也会好好的。”他敲了她一记,“你个小丫头想那么多做甚?” 纤绵眉心一痛,随着他手指的离开,眼泪顺势而下,“为啥?” 他以为是他弄痛了她,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什么为啥?” “我如何值得你为我如此付出?我眼下不过是罪臣之女,琴棋书画中,只有琴勉强算是会,诗词歌赋一类,也不过是认得字罢了……”纤绵絮絮地说着。 他低头一吻,堵住了她忙乱的小嘴,见她不再说,伸手抹了抹她的泪水,轻叹一声,“若我知晓,今日便不会来。” 她将头埋入他的怀中,面对这样的他让她如何说得出不跟他走的话,她的身和心此刻都是想要与他一起的,她咬着唇,唇角的疼痛提醒着她,要坚守承诺。 他拍了拍她的肩,轻柔地说起,“我知道,那天你听到了,今日,我正经地和你说一下,不弃,便是一生。” 泪水再度奔涌而出,她咬了咬唇,暗暗决定不管什么天下,也不管嵇家人的告诫,她决定相信城主会将母亲救出,相信夹谷琰会带自己云游四海八方,她决定相信只要伸手就可触碰的这一颗带着硬壳却无比温暖的心。 “我们走。”纤绵扯住了他胸口的衣襟,带着泪痕抬眉,莞尔。 夹谷琰一笑,揽起她踱步而出。 谁想,这天牢早已被袁尚翊的亲卫队团团包围,火把摇曳中,袁尚翊的脸色阴晴不定。 夹谷琰一把将纤绵揽入身后,眸色冷冽地看着他,“算的精啊。” 袁尚翊晃了晃折扇,“惭愧,惭愧。只是随便布置了下,没想到世子殿下会真的亲自来劫狱。”随后他击掌,他身后的两个人从队伍中捞出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 明灭不定的火光中,纤绵依稀看清了那是自己的母亲,她惊叫出声,急忙就要过去,却被夹谷琰拦住,“阿?拢??鞘遣荒芏怨?饔萌绱舜蟮男痰模?憷渚残?!?p>  袁尚翊再度晃了晃折扇,“哦?你说的是别人,可我不一样,我也是皇亲国戚。” 纤绵心中猛痛,所谓权势,自保就那么重要,值得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伤害自己的母亲,怒指袁尚翊,“我母亲好歹也是你的亲姑母,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贞定公主是罪臣,我可不敢认这样的罪臣做姑母。”袁尚翊冷言道。 纤绵见亲卫队队形变化,暗觉不好,一个旋身立于夹谷琰身前,凛然道,“世子你走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此番情状是断断逃不出的。”而后为了平缓他的心情低声道,“行刑那日还有机会,世子快走,若你也被困于此处,我们就没机会了。” 夹谷琰自然也会审时度势,眸色越发冷冽,叹道,“今日如此,那日只怕比今日更甚。况且,拖一时便多一分变数,我从来都是一鼓作气的。” “阿琰,既然如此,我便与你一起。”纤绵知道多说无益,且她既然决定了与他走,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夹谷琰微微含笑,将身上的佩剑递给她,而自己则以指为剑。两人相视一笑,暗暗点头,同时施展蹑云步,挂剑,提剑,旋身,轻点亲卫队的铠甲借力,弯身躲过刀剑,扫腿踢,直逼贼头袁尚翊。 袁尚翊并不坐以待毙,翻身而起,以扇作剑,与步调一致的二人周旋。 虽是同样的步法,剑法,但毕竟纤绵年岁尚小且是女子,身法灵巧有余力道不足,袁尚翊又是个中高手,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纰漏,并屡屡从她入手,幸而夹谷琰每每发现,化险为夷。 袁尚翊终究不敌夹谷琰,便飞身退后,空中击掌三次,大牢之门?m然大开,一身囚服的贞定公主面容憔悴地被狱卒拖了出来。 夹谷琰此次也收了手,微微一顿,而这个顿住的动作给了袁尚翊机会,他立时用折扇在纤绵面前一抖,折扇抖出了细细的白色粉末,纤绵急忙闭气,动作一滞,却被袁尚翊趁机一把揽入怀中,袁尚翊紧紧束缚着纤绵,冷冷地瞪着夹谷琰,“世子,束手就擒的话,你还是你逍遥城的世子,我定然不会为难。” 第九十一章 为谁求 夹谷琰淡淡地看了纤绵一眼,冷声道,“孤不信。” 袁尚翊咳了咳,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再度击掌,束缚着贞定公主的人利索地收了手。袁尚翊扬了扬下巴,“这样够诚意吧?” 夹谷琰很轻地摇了摇头,袁尚翊状似无奈地晃动了一下已经晕过去的纤绵,随手一丢,“这样呢?” 夹谷琰眉心一动,步法还未动,纤绵立时翻身而起,旋身便将贞定公主扶起,对夹谷琰自豪地笑了笑。 袁尚翊用折扇敲了敲额头,哀叹一声,“怪我手软,药下轻了。” 纤绵扶着的贞定公主却在袁尚翊话音未落之刻,忽而一个旋身,将她手上的铁链绕到纤绵的脖颈上,纤绵急忙用手扯住铁链,却还是被勒到了伤口,不忍伤害意识不清的母亲,只得右脚后撤,左腿向后一扫,却再度被贞定公主的脚链所绊,错步和母亲一起摔在地上。 夹谷琰急忙飞奔而来,数百支羽箭却齐齐尾随他而来,他担心会波及交缠在一起不能回击的纤绵和公主,只得退离。但毕竟羽箭数目庞大,且总有那么几个手笨的,几支箭零散地破空而来,直奔纤绵而去,纤绵一时挣脱不开公主对自己的控制,只得翻滚而去,只为那箭不伤母亲。 夹谷琰的速度比她更快,足尖一点,将那些羽箭踢了回去,而袁尚翊等的就是这么一刻,数十支强弩泛着寒光齐齐而发,弩箭的速度更快。纤绵想要立身而起,却被公主的手链脚链缠得死死的,她情急之下只得顺着台阶翻滚而下,却被袁尚翊的手下迅速擒获。 纤绵挣脱不得,抬眸一看,竟见到夹谷琰逆着强弩而来,她知道,夹谷琰若在此刻意气用事必然会入袁尚翊的包围。夹谷琰却被更多的强弩围在圈外,纤绵被勒在公主怀中,大喝道,“世子,你走吧。” 一柄笔直的铁弩箭直奔夹谷琰心口而去,咔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在他的心口。他翻身而下,碎裂之物从他的怀中掉出,原是纤绵之前送他的那块同心佩,他迅速旋身将同心佩再度收回怀中。 “世子,走吧,眼下,太难。”纤绵看到火光映衬之下的同心佩,心里微微一暖,随即越发难过。 夹谷琰眸光一冷,笃定地摇了摇头,“孤不会一个人走。”说罢,袁尚翊再度挥手,铁弩箭连发,夹谷琰险险躲过,却被弩箭的寒光刺伤了眼睛,微微愣神的瞬间,被一柄铁弩箭伤到大腿,他哼也不哼一声,利索地将弩箭一拔,撤了一截袖子缠住伤口,继续躲避着弩箭向着纤绵而来。就算火光摇曳,纤绵也能看到黑色的缠住伤口的袖子渐渐潮湿。 许是因为这伤口疼痛,夹谷琰的动作渐渐显出迟缓的状态,纤绵咬着唇,强忍住眼泪免得模糊了视线,不断地喊着,“右边,左边……” 就算有纤绵的提点,终究还是速度跟不上,不消半刻便被袁尚翊的铁弩箭所伤,坠落在地。 纤绵惊叫一声,却再度被意识不清的母亲束缚住,不能动弹。 袁尚翊舒了一口气,击掌两下,从天而降一张铁质大网哗啦啦地坠下,纤绵就算看不到,也依稀能够听到那沉闷的打在他身上的声音。 袁尚翊踱步而去,那沉稳的脚步声似乎是砸在纤绵心上,她几乎是苦苦哀求,“求你,不要伤他。” 袁尚翊顿住了脚步,似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我不伤他,便有人要伤我,妹妹,你不忍心他痛,便忍心我痛吗?” 纤绵微微愣了愣,吐出半句,“你活该,他不一样。” 袁尚翊别过头,徐徐道,“妹妹,这话残忍啊,这一路我可未做出伤你之事。” 纤绵顿了顿,不晓得这家伙心里在想着什么,如实道,“欺我瞒我,如何不是伤我之事,且你也是为一己私欲。” 袁尚翊没有回头,稳步向前,“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为一己私欲呢?” 他的话轻轻地落在纤绵的耳边,再度让纤绵愣了愣,难道这个家伙还有后手不成,“别的我不求,若表哥还念及旧日情分,请别为难世子。” 袁尚翊再度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最后,你还是为他求情。” 士兵重重围了过来,挡住了纤绵的视线,她似乎闻到了细细的花香,很淡很淡地飘在风中,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再也无力挣脱,徐徐闭上了眼睛。 仿佛做了一个恒久的梦,她再度睁开眼,竟然是公主行刑的那天。她从灰暗的牢中被架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几乎适应不了那样充沛的日光。 晴空万里之下,穿绿袍的监斩官把玩着令牌,懒洋洋地看着天空,等着行刑的时刻。 一旁纤绵与一众二等罪臣及家眷被锁在正对着行刑台,而公主、太子府的人以及一些相关大臣由铁链锁着,一排排地跪在行刑台上。 纤绵见两侧都没有夹谷琰,微微舒了一口气,却随即想到了袁尚翊整人的功夫,不由得心再度揪起,回眸却看到面色憔悴的太子和太子妃在队伍的最前面,内心微微动容,袁尚翊做了这么多,终究没有能救出他的父母,枉做小人。 刑台旁边的日晷慢慢移向了监斩官的方向,监斩官打了个哈欠,下巴朝着另一个方向点了点。 几个大汉穿得单薄,扛着大刀走上刑场,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还特意扭了扭胳膊,举了举大刀。刀光映着未化的雪,冷冰冰地没有丝毫热度。 纤绵只觉得那寒气直冲心底,往前两步,却被粗壮的铁链锁定不得动弹。 官兵拉起最前面的三人押在台上,刽子手手起刀落,血花飞溅,人头就那样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一个人头滚到了台边,纤绵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那人头没闭上的眼。 纤绵虽然见过死人,但没见过砍头的,没见过这样死了眼中都带着不甘的。她退后两步,被拷着她的铁链绊了一脚,差点摔在地上。 纤绵回头看到队伍后的公主虽一身囚服,却还温婉地笑着,似乎在说“阿?虏慌隆!?p>  纤绵再度鼓起勇气,抬眸对公主一笑,却发现自己不过只是扯了扯嘴角,自己终究没有能力救出公主,都怪自己违背了与敬嵇村嵇家人的承诺,害了不知此刻在何处遭罪的夹谷琰,也害了眼前即将被问斩的母亲。 一排一排的人被送上台,很多人积攒的血液几乎要从台的边缘滴落。 很快便轮到公主的那一排,纤绵挣扎着想要挣脱小指粗的铁链,妄图阻止公主被拉上刑台。忽然纤绵眼前黑影一闪,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翻身而上,拔剑向押解贞定公主的狱卒刺去。瞬间,刑场四周涌上了一群带刀侍卫,步伐整齐地包围了这个男子,与他一一对招。台下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这场景震住了,可几个侍卫鲜血淋漓地掉下了台子,百姓顾不得看热闹,为了避免无故受伤,都四散逃开了。 纤绵的心再度被这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揪起,咽了口唾沫,暗暗为台上的男子鼓劲。 第九十二章 来生缘 纤绵身后一个压低了帽檐的狱卒利索地帮纤绵撬开手上的铁链,便趁乱消失在人群中。纤绵来不及问什么,没顾着自己逃命,立时冲上了行刑台,躲过砍来的大刀,拉起公主堪堪躲过另一道剑光。 公主却笃笃地看着那个蒙面男子,纤绵不自觉地也顺着公主的目光看去。蒙面男子虽然武艺卓绝,但是猛虎难敌猴群,在一波一波连绵不断的攻势下也显出颓势。一个侍卫看出了这点,一刀砍到蒙面男子的腿部。男子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将剑插入地面支撑他站了起来。另一个侍卫趁机一刀砍向男子面门,男子一闪堪堪躲过可却没有躲过另一道砍向他支撑自己的胳膊的利刃。 纤绵看着不免着急,飞身过去一脚踹开拿着刀剑的侍卫,拖着男子到了公主身边,捡起地上的大刀,没有章法地挥刀砍向周围,侍卫一下子被这种乱打的方式所迷惑,一时不敢近纤绵的身。 公主随手捡起一把大刀,反手就杀了一个侍卫,弯下身子柔声对男子说,“做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很感激。趁着你还能走,快些离开吧。” 男子撕下一条布绑到伤口之上,闷哼一声,“我还没有救到你呢。” 公主垂下眼帘,“袤这个家伙还真是不靠谱,明明都让他去阻止你了。” 男子轻笑一声,突然一支箭破空而来,公主拿着大刀挡住了,箭尖折断,堪堪擦过公主的手背,起身看向箭发出的方向,轻声说,“你走吧,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你爱的那个人,我,不值得。” 男子爬起来,轻笑一声,“在我眼里,你就是她。至于值不值得,也是我说得算。” 公主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用手揪住心口,呕出一口血来,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摔倒。男子急忙抱住公主,却无奈腿上有伤,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还是顺势跌坐在地。 纤绵正忙着对付那些侍卫,一时抽不过来身,看到此处这番情状也只能在那边不断招架,暗自着急。 数十支箭同时奔着公主而去,男子迅速一把拉过贞定公主,用后背挡住了这些箭,公主意识有些迷糊,却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僵,然后缓缓松开了她。公主咬了咬唇,疼痛让她清醒了些,看到男子倒在一片殷红的血泊中,不知所措地抱起他,抹了一把自己唇角的血痕,拉下他的面罩,“反正我也要死了,为何还为我挡箭?” 在两人后面对付扑来的侍卫的纤绵一眼正巧瞥见城主难得含笑的模样惊呆了,失声叫出,“城主?” 城主却没有回应她,眼中只有公主的倒影,“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活在没有你的世间。” 纤绵仿佛知晓了夹谷琰那副倔强的模样来自何人了。 公主因为他的话,不由得轻叹一声,“正巧,我也是因为这样才来到这里的。” 城主嘴角带血,眸光一闪,看向出箭的方向,冷笑一声,“看来,他终于还是输给我了啊。” 骑马在正对着刑场方向握着蟠龙射日弓的柳常胜闻言越发攥紧了弓,另一只手又搭上一支箭,指向抱着城主的公主。 城主对柳常胜的动作不以为意,只看着公主,“所以,你就是朝华。” 公主用囚衣的袖子为城主擦去嘴角的血迹,柔声道,“我不是你爱的那个朝华,而是朝华的来世。我来到这一生是为了救下朝华的女儿,希望逆天改命,改变我来世的所有不幸,可终究,终究还是牵连了你。” “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一想到你就要消失于这个世间,我脑中没有别的选择,刀山火海也要来。”城主轻轻咳嗽两声,血又一次从嘴角流下,“况且眼下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而且,死在你怀里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你可千万别死,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公主泪光闪闪,却扑哧一笑,轻轻地推了推他。 “就是要你欠我的,今生还不完,来生就会多爱我一些吧。”城主的气息明显微弱了许多,“朝华……好不……好?” 贞定公主凄婉地笑了,“我只想着救回女儿,忽略了很多其他的人和事。因为来生,那个女儿是你的女儿,你和我的女儿。”说完偏头看了看纤绵。 城主顺着贞定公主的目光看过去,几乎是笑了笑,“那样的来生,很好……” 公主含泪点点头,“嗯,我改了我们女儿的命格,她不会离开你和我,你也不会离开我了。那样的来生,真的很好……” 纤绵看到城主唇角含笑,目光中的亮光一点点消失,变成了空洞一般的黑色。 而这时柳常胜已然因为贞定公主和城主的对话勃然大怒,举弓而射,他用尽了全部力气,箭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二倍,公主早就预料到了,看了看还在挥刀对阵的纤绵,飞速站起立在纤绵的身前,伸手抓住了箭,可箭来势太狠,还是刺穿了她的身体,箭尖刚好抵在纤绵的肩膀。 “母亲”纤绵顾不得侍卫的包围,扔下刀,抱住公主倾颓的身体,那个侍卫趁机一刀砍在纤绵的后背,纤绵闷哼一声,却悔恨地看着公主,“母亲,不要走。” “我逆天改命的时候,那个女孩就告诉我,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我就算保住了你,也阻止不了丈夫的离开,我就算努力当权,也注定会因此身死。无妨,都无妨。无论我们做些什么,也只是改变了过程,改变不了结果。女儿,活下去。”贞定公主爱怜地摸着纤绵的头,“而且,成为了不起的人。” 纤绵咬牙切齿地看着有一次搭箭准备射的柳常胜,摇了摇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岂是我说就能活的。” 贞定公主笑着笑着咳出血来,不以为然地说,“柳常胜毕竟是你的父亲,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事实。但是不管他承不承认你,你都不要做伤害他的事情。我不想来世还要遇见他。” 纤绵惊叹于母亲忍着巨大的痛苦还能说出这般令人哭笑不得的话,后背*辣的疼痛似乎也减了几分,轻轻唤了一句,“母亲……” 贞定公主闭上眼睛,“真他娘的疼。”然后睁开看着纤绵目瞪口呆的模样,“琰儿是个好孩子,但并非你的良人。阿?拢?行┤俗6ㄊ俏颐巧??械墓?停?淙怀3m?从谖颐堑纳???床皇悄芄幌嗍氐哪侨耍?衷谀慊共欢??阆燃亲拧!?p>  纤绵狠狠点头,“女儿记住了。” 贞定公主叹息一声,“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可是又觉得那些话都是废话,不值得说。阿?隆??彼??17肆缴??安灰?嵋姿懒耍?钭牛?苡懈谋涞幕?帷???p>  纤绵狠狠地点点头,公主伸出手捧着纤绵的脸,微笑着看着纤绵,久久,久久…… 纤绵抱着公主尚有余温的尸体,木然地看着依旧晴朗的天空。自己就此在这世间没有了任何牵挂,如何能踽踽独行下去?这样想着,纤绵看向端着弓要射向她的那个自以为是的父亲,冷哼一声,“正好,你此刻有机会杀我,若不杀我,来日我必灭你。” 柳常胜的手抖都没抖一下,箭尖在日光下那样璀璨,仿佛是这世上最耀眼的光芒。 纤绵不知为何自顾自地笑了笑,后背上的伤口还火燎燎地痛着,脖子上还未结痂的伤口隐隐地疼着,其实真的不差胸口的这一箭。不知是否和母亲死在一起还能做母女,其实做姐妹也是不错的,只要还有机会在母亲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而箭飞驰而来的时候,纤绵只是淡淡地闭上了眼睛,头也有些许迷乱,许是因为后背的伤口流血过多了。 这样也好,不会再疼了。 她歪在一边,沉沉地睡过去了,像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中母亲拉着她的手在人潮中奔走,可是她一不小心放开了母亲的手,母亲瞬间消失在人潮之中。她哭喊着,可是无人理睬。 第九十三章 奴婢命 “阿球,阿球……”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在她眼前渐渐清晰。是谁在叫我?是谁?纤绵愣愣地承受着这个身影的摇晃,“阿球,阿球……” 纤绵恍惚而起,背后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抬头环视四周,自己趴在硬板弥勒塌上,一旁的小火炉正烹着什么,在纤绵的角度只看着袅袅的青烟。 许久之后进来的却是纤绵熟识的人,竟然是一身僧袍的木艾。木艾见纤绵醒了,顿时欣喜若狂地跑过来,“翁主,您终于醒了,你失血过多差点就没回来。” 纤绵握住木艾的手,不知该做何反应,颤着声音说,“木艾,是你救下的我?” 木艾有些讪讪,“木艾哪有这样的好本事,翁主本来就罪不至死,他柳常胜也大不过皇上去。只不过……” 纤绵蹙眉,开口说道,“木艾你有话不必瞒我,我都落到这个境地,又有什么受不住的?” 木艾目光偏向一旁,仿佛不敢看她的表情,低声说道,“翁主被褫夺了封号,被打入贱籍,本应被送到惠安所劳作,因为去和亲的嫡长孙的求情,才勉强让翁主在这养伤。奴婢本来是要被卖到别处的,嫡长孙买下了我,派我来照顾你。” 纤绵看了看四周,冷哼一声,“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有什么用?” 木艾听出纤绵语气中极力隐藏的苦涩,劝说道,“翁主,活着总是好的。” 纤绵垂下眼帘,苦涩一笑,“啊,我知道”。 木艾没有再说话,拿起药膏,为纤绵上药。药落在火辣辣的伤口上的瞬间,伤口更疼。纤绵咬着唇,将所有的**都咽下去。在这间小破庵堂中纤绵听不到什么帝都的消息,不过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拖拖拉拉地在破庙里住了大半年,庵堂的姑子们见纤绵身体渐好,就对纤绵呼来喝去地让她干这干那,木艾实在不忍,总是偷偷帮助纤绵,但最终的下场也不过是更多的乱事。庵堂没有纤绵的那份吃食,姑子们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养着这么个啥也干不了的人,就偷偷联系好了惠安所。 雪刚刚化开,不论木艾怎么恳求,纤绵还是被水月庵的姑子们驱逐下山,木艾毅然地跟随着纤绵一起下了山,刚刚出山门就看到几个惠安所的侍卫,侍卫身上的官服还是先帝时的老样子,连铠甲也千疮百孔,足见这惠安所的穷困潦倒。虽然早有准备,但到达惠安所的时候纤绵还是吃了一惊。似乎顷刻便会湮灭的木头房子,连大门上尽是虫蛀的小洞。 刚刚进入惠安所,一股刺鼻的霉味就冲进了纤绵的鼻子,管事嬷嬷递给她们二人象征着奴役身份的烟色衣服,木艾看出纤绵的嫌弃,正要劝慰,却看到纤绵利索地穿了上去。纤绵虽然觉得这衣服上有一股比屋子本身更加刺鼻的味道,虽然抖动一番能够抖出许多干瘪的虫子尸体,但她明白,这已经是很好的状况了。 管事嬷嬷见纤绵木艾老实乖巧,啐了一口带她俩去做工,做工的地方满满都是苦涩的药气,药气缭绕的屋子中大约有二十个做工的女子,但是不论年轻年长,都目光呆滞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工作,对于纤绵的到来没有丝毫好奇。站在灶台上看管的另一个的嬷嬷不知看到了什么,挥鞭抽打她身边炒马钱子的女子,女子几番躲闪,却险些一头扎进滚烫的大锅中。一旁年岁小一些的看到这个情景吓得大声哭了起来,嬷嬷拿起鞭子转而去抽打那女孩。 周围的人全都目不斜视,似乎这是一见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纤绵同样清楚地知道她们用默然告知她的事情,那就是要想在这里活得久一些,只有冷漠,麻木,看淡一切才行。木艾咬着唇角,低低地叹了一声。 纤绵垂下眼帘,默默地走到了切药材的案台旁边,跟着身边的女子将大捆大捆的药材切成寸长的段。管事的嬷嬷会时不时地走过来查看,若是做得不好或者做得慢了,挥鞭就上。幸好木艾机灵,总在纤绵周围帮她掩护。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时分,纤绵摸着身上各处的或痛或痒的鞭痕,无声地撇撇嘴。正要叹气,却看到了端上来的食物,纤绵差点吐出来。 冒着热气的菜汤中赫然漂浮着一只死老鼠,其余的女子却一拥而上,争抢着这一点荤腥。纤绵本想过去拿个饽饽算了,可已然太迟,黑色的笸箩空空如也,木艾也两手空空,有些讪讪地看着纤绵。 “其实,不吃也好。”纤绵安慰着木艾,也安慰了自己,慢慢踱步到在睡觉的厅里,木艾给她找了最不潮湿的稻草,在角落给她铺了半张床。谁知那些吃完饭的女子却一脚踢开木艾,“这是我的地方,新来的滚到门口去。” 木艾正要争辩,纤绵见这个女子身后站着几个同样蓬头垢面的人,便摇了摇头,拉着木艾抱着那点稻草要到门口去。可女子一把夺过稻草,扔到地上,“谁让你拿了?” 纤绵摊摊手,拉着就要冲过去的木艾,默然地走到门口腐朽的门框中透出缕缕寒风。两人背靠背,缩成一团还是无法抵挡这彻骨的寒风。两人不禁往门后躲了躲,此时纤绵却听到外面有些异样的声音。 白天炒马钱子的女子因为受了鞭子,疼得睡不着,在纤绵身边翻来覆去,影响了纤绵的听力,纤绵无奈地挪回了门口细听。不知哪个女孩却在此时不知为何开始嘤嘤地哭起来,几个靠里面的女子呵斥着,“哭什么丧,闭嘴。”“就是,不要睡就滚出去。” 巡视的嬷嬷听到这里的声音,进来拿着鞭子抽打一声,“不睡就起来干活。”屋里沉默良久,女孩吓得只顾着抽嗒。嬷嬷满意地转身离开,关上门,冷风猎猎,纤绵哆嗦了一下,听着那几个呵斥的女子骂骂咧咧了一阵之后,整个屋子恢复了平静。可不久之后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木艾似乎也因为白日劳顿睡了过去。纤绵却越发睡不着,门外的异声越发清晰。纤绵偷偷地趴在门框上看了一眼,只见到几盏惨淡的油灯。 她想是自己多心,可不一会,一根细细的竹管从漏风的门缝中悄悄地伸进来,竹管输进来袅袅的青烟。纤绵没有作声,只警惕地闭气,推了推木艾,指了指那个竹管,见木艾捂好鼻子,才想到那些东西对于近乎百毒不侵的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效果。为以防万一,她还是闭气,踢了踢身边的几个人,可药力已经发挥,她们都已经睡过去了。等竹管撤退后,紧紧捂住口鼻的纤绵却听到了外面越来越响的异声。屋内也有了一些仙气缭绕的感觉。 纤绵悄悄挪到了门口,慢慢从门缝望出去,却发现门口已经堆满了干燥的柴火,而火已经熊熊地燃烧起来,风中隐隐有火油的味道。纤绵被随风飘进来的烟呛得咳嗽两声,木艾大声地喊叫起来,“救命——救命——走水啦——” 良久也没什么动静,厅堂里睡不安稳的几个人也起身,大声的呼救起来。惠安所本来应该有四个管事嬷嬷,以及二十个带刀侍卫,纤绵不明白怎么可能有人恶意纵火而无人管事?除非,这是上头的意思,而且偏偏赶上自己来的第一天,说是巧合未免太过勉强。既然是冲着自己而来,那么她就不能这么痛快地如了那些人的意。 第九十四章 木艾死 纤绵关上门,后退两步,拉着木艾,看了看后面可有逃脱之法。火的热度已经透过了门扉,火光摇曳,隐隐照出东边的角落似乎有个小门,木艾因为大声呼救呛了几口烟,此刻脚下发软,只能由着纤绵牵引。纤绵扶着无力的木艾正要挪去那扇小门,不想屋顶的火霎时烧掉了这破屋子的框架,轰地一声塌了半边。纤绵险险躲开,而烈火也将迷昏的一些人烧醒了,哭喊声吼得纤绵耳朵疼。 女人们四处奔离,打开门,冲到小门,火势因为这些慌乱的女人们蔓延得更快。纤绵咳嗽着,不管不顾地扶着木艾挪向那个刚刚打开的小门。 可是女人们为了求生,全都挤向那个不到一人高一尺来宽的小门。越是挤,越是出不去,越出不去,越是更努力地挤过去。 纤绵挤不过她们,也知道越这样下去机会越渺茫,自己不甘心这样活活被烧死在这,环顾四周寻找,终于在刚刚塌下来的半边屋顶那里看到了个一人多宽的出口,虽然出口并不齐整还带着燃烧的火苗,也是纤绵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的机会了。她摇晃了一下木艾,让木艾清醒些,指了指那个出口。 纤绵见木艾明白,拖住木艾,足尖一点,正要起身而去,几个离她较近的女人发现了她的动作之后,竟然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呜嗷喊叫着让她带着她们一起。别说这种情况下纤绵自己能够带着木艾全身而出的机会渺茫,不能带着她们一起担风险。就算有机会,以她现在的性子也注定是自保为先的。她奋力甩开那些几乎扯掉了她的裤腿的女人们,托着木艾顾不得什么角度飞身向上,可半路她就发现她似乎角度有些偏了,正赶上另一半的屋顶在此刻顺势而下,燃着火苗的瓦片木屑直直向她劈来,木艾翻身护在纤绵身上,火焰在木艾身上熊熊燃烧起来,纤绵被她的冲力带回地上,脸上能感觉到那股热度,她低低地说,“木艾,忍一忍,我们这就出去。” 那大群女人再度拉住纤绵,木艾却笃定地松开了手,在纤绵周围翻滚一番,将火焰带给更多的人,而将纤绵周围的束缚清空,一根大柱子忽然落下,纤绵踱步而上,扶住那根大柱子,却因为刚刚抱着木艾,手臂失力,只能任由大柱子倒下,而木艾恰巧在大柱子的另一端,纤绵回头立时发现了这个情况,赶在柱子压下来之前冲过去拉起木艾,但还是迟了一点,木艾的脚还是被压在了柱子下,纤绵一边扯着木艾,一边不住地道歉“对不起,都怪我。” 木艾忍着痛,笑着摇了摇头,“翁主,是木艾自己要过来的,木艾想要翁主,却总是拖累翁主。木艾,木艾,对不起翁主。翁主你走吧,木艾这条贱命没什么的。” 屋顶因为火焰仍然在不断崩塌,几段木头都由纤绵旋身险险躲过,却并不放弃将木艾从柱子底下救出。女人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让纤绵恨不得堵住耳朵。一截带着火焰的木头凌空砸下,她见是木艾的方向,伸脚一脚踢开,木头撞到一边,却让整座屋子再度摇晃一番。屋顶再度扑棱棱地掉下了许多木屑。 带着火焰的木屑簌簌地落下,让挣脱不出来的木艾更怕牵连纤绵,劝说了纤绵很多,可纤绵依旧执着,便分离推开纤绵的手,怒喝道,“翁主,别管我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可纤绵依然不为所动,“木艾,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木艾闻言,知晓纤绵决心不改,一时气急便狠狠地咬住了舌头,任由汩汩的血液从她的口中流出。 纤绵急忙松了手,惊叫着扯住木艾的下巴,让木艾松口,木艾却无力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木艾,我只是害怕一个人,我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你不要丢下我......”纤绵带着哭腔抱住了木艾。 木艾松了口却已然太迟,惨白着脸低声回应,“翁主……您……不是......一个人,您......还有……世子……” 纤绵微微抬眸,咬了咬唇,见木艾虽满下巴的血,却神态安逸,抹了一把眼泪。又是一声轰然的爆裂声,纤绵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木艾的下巴,仰头看了看屋顶上越来越小的空隙,抹了一把眼角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东西,暗暗对自己说,“对,我还有世子,我要活下去。”回头再看了木艾一眼,闭了闭眼,忍痛起身而上,却因为胡乱起身而撞在了因为塌陷而移动的房梁上,她忍着胳膊的疼痛,足尖向一旁塌下的木头借力错身继续上前,却因为右肩膀的无力而身体不灵便,直接迎上了出口边沿的火苗,她顾不得脸上猝然而至的疼痛,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一掌劈开出口不宽的地方,纵身冲了出来。 烧得七零九落的房顶因为她的立足更加岌岌可危,她慢慢放轻步伐,却发现纵使这里如此火光冲天,竟也无人来救火。她知道木艾伤得重,只怕不能活下去,可她真的很她一个低眉,略略思量,却一个错步跌下了房檐,幸而没有重新跌入火中。她的脸在焦味浓重的风中疼痛更甚,刚刚触碰房顶的左手掌也漫上了细细的水泡。 纤绵几乎是笑了笑,自己做奴婢的第一天还真是精彩。 浑身都疼,似乎后背的伤疤也凑热闹,纤绵一瘸一拐地远离这个火场,却恰巧看到早该出现的救火的侍卫提着水桶晃晃当当地向火场赶来,她急忙躲进阴影中,听到带头的几个的咒骂声“真是,这差事怎么这么难当。又让放火又让救的。真他娘的折腾。” “嗨,上边的意思岂是我们能揣测的,这个没油水的地方烧了也好,说不定我们能到好地方呢。” “既然让我们不让一人逃脱,我们按令办事就是。” “还不如先让咱们哥几个乐呵乐呵再弄死呢,多可惜。” “哎哎,别乱说了,赶紧救火。” 话音一落,剩下的侍卫全部噤声,默然地提着水桶去救火。 纤绵眼见着几个好不容易从大火里面逃出来的女子被侍卫那明晃晃的刀逼了回去。她微微哆嗦了一下,看来这破败的惠安所是注定要成为一片废墟的了。纤绵蹲在墙根码好的药筐的旁边,观察了一会,发现似乎那些侍卫并不关心火势,只是懒洋洋地做样子。 纤绵正巧看到一个急冲冲地跑过来出恭的侍卫,在暗处伸手拍晕,剥下了侍卫的铁甲,换到自己身上。私下一块布遮住脸,学着那男子的模样奔到了门口,守卫的士兵挎着刀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道,“你小子这个时辰往外跑什么?” 纤绵想到了师父在外的口气,咳了咳,粗声粗气地回答,“哎呀,老子内急,茅房还烧起来,头还不让我就地解决。” 守卫的官兵对纤绵怪异的声音毫无怀疑,摆了摆手,“快去快回。” 纤绵装作腹痛捧着肚子点了点头,着忙地奔了出去,只不过她是永远都不会回去了。 第九十五章 若相逢 见跑得足够远,纤绵看着那远处依然明亮的火光,喘了几口粗气,嫌弃地脱下了那件偷工减料的铠甲,并且直接扔到了树上。 天色越发明朗,纤绵看着自己被烧得差不多的烟色衣裳,抖了抖袖子,才感觉到自己的脸疼得越发厉害,她伸手慢慢地抚上自己的脸,疼得不禁哆嗦了一下,嘶嘶地吸了几口气。 路过一家农户,正巧看到外面挂着的带着冰碴的衣服,纤绵不管三七二十一,披到身上,哆嗦了一下。 该去什么地方,纤绵自己没有答案,也许最应该去的地方是敬嵇村,或是逍遥城,她需要的是找寻活下去的理由。不然,她一个人不知道如何承受这些痛苦,伤心,愧疚,难过。正如木艾所言,她还有世子,夹谷琰,想到这个名字,她不自觉地浑身麻酥酥的。现在的自己,他还会要吗?就算他敢要,城中那些人又会怎么非议,眼下的自己又如何能够配得上他,曾经能够坦言喜欢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天牢当中的他,曾经笃定地承诺,不弃,便是一生。一生未尽,他是不会毁约的。想到这里,她冰冷的心中燃起了小小的火苗,虽摇曳不定,却也温暖明亮。她整理迷糊的思绪的过程中天亮了,城门大开,纤绵鬼使神差地和带着大包小包的百姓们一起走进了帝都。 帝都繁华依旧,纤绵却再也不是能够在帝都翻云覆雨的皇亲贵族,而是逃命至此的低贱奴婢。她颓然慢慢挪到一个医馆门口,大夫却一听纤绵没有钱,恶言将她轰出了医馆。 几家医馆都以相同的理由轰出了她,她饿得走不动了,坐在了一个买馒头的老大爷旁边,老大爷一脸嫌恶地看了看纤绵扔下了一个有些发黄的馒头,纤绵顾不得什么伸手去拿,可却被一双布鞋抢了先,那双布鞋随意地碾了碾馒头,发出哧地一声笑,徐徐离开了。 纤绵看着已经黑了变形的馒头,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当初因为没钱流落在东秦街头的时候自己能够笑出来,大约还是因为明白夹谷琰总有办法的,明白自己不会挨饿受冻的。虽然当初什么也不说,但她内心里面还是对他存着一股莫名的信任,有他在,流落街头都不可怕。 如今,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不过她和他已经不是原本的她和他。 她扯了扯嘴角,颤抖地伸手将馒头拿起,把沾了尘土的部分剥下,然后将仅剩不多的馒头慢慢放进嘴里。无论是要去找夹谷琰还是去敬嵇村,眼下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下性命。可是,她仍然不敢开口问夹谷琰的状况,怕他过得好,更怕他不好。 纤绵的右臂似乎骨折,几乎完全不能动弹,脚也有些崴伤,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这张脸,疼痛常常提醒着她伤口的可怕程度,但是街上乱跑的小孩子被她吓哭几次的经历甚至被丢石头的事件还是让她的心更加灰暗。有个好心的大妈给了她一块手绢,她勉强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也顺便可以让这伤口少受些风。她胡乱地想着自己该去往何处,该怎么去,继续在街道上摇晃。 在繁华落尽,寂静的夜色中,纤绵饥寒交迫地缩在墙角总在质疑以当下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撑到她要去的逍遥城。 眼前最重要的是活着,然后才是有尊严地活着,最后才是好好活着。她现在能够活着就很好了。 帝都似乎要有什么喜事发生了,临街的房子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红灯笼。纤绵知道,这必是哪位皇子王爷娶亲或是公主出嫁,不过那已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只是大婚仪式之前,总会有卫兵们来回巡逻,防止什么不吉利的人冲撞,因为她太过碍眼,几次险些被抓进牢里。 她在这种过程中,竟然开始慢慢期待这大婚的主角了,因为之前帝都巡逻的卫兵很少这么尽职尽责过,也许是转换了身份的特殊感觉,但她还是不可逆转地开始期待了。 终于到了这一日,街上的人格外多,大多都一脸期待,比肩接踵。 一列官兵将看热闹的百姓拨开,硬是开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这样的阵势让街边做生意的店家也站在窗口门口,热切地讨论起来,“哟,真是气派。” “听说是皇帝嫁女才有的仪仗。今个咱们也算能开一回眼了。” 纤绵被一脸嫌弃的人们推来搡去,竟然也被推到前排,她微微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身形小得随时可以忽略,怕因为自己吓人的模样被卫兵扔到队伍最后,而对于这些流言她只是默然,皇帝最小的女儿在政变之后替代母亲嫁到了西齐。这些街景之徒的话还真是不大可信。 日头渐渐高起,在人们焦灼的目光中,终于盼来了这迎亲的队伍。吹奏的喜乐确实是皇家嫁女才用的《凤穿牡丹》,仪仗确实也是皇家仪仗。纤绵不禁蹙眉,虽然这样的动作让脸上的伤口不自觉地疼起来。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她不由得慢慢抬头,恰恰看到骑在高头马的新郎。 日光有些刺眼,她伸手微微遮挡,勉强看清了新郎的模样,微薄的唇略抿,斜飞入鬓的眉微蹙,寒星般的眸子依然冷淡。一切一如初见,可又不若初见。 心突然破了个洞,冰冷的风带着锋利的冰晶狠狠掠过,她仿佛能够听到那凛冽的风声以及血肉撕裂的声音。她动了动唇,身体凛然一抖,她不知该有何种心情,是该庆幸他安好,还是纠结他安好。她明白,他被袁尚翊带走,能这样安然无恙地娶妻必是付出了她所不知的代价,可,就因为她不知,她才更难过,恨自己无能,痛自己无知。 一身正红吉服的夹谷琰很好看,是纤绵从未见过的好看。夺目的红色稍稍冲淡了他身上那种疏离的气质,他骑着马受着街边百姓的祝贺,却一脸云淡风轻,看不出悲喜。纤绵仰望着他,仿佛他站在她毕生无法企及的高度。 “快来,快来,新郎长得俊俏得很呢。”纤绵身边的老婆婆挥手招呼后面的孙女,孙女却是一个体型庞大的女子,着急地努力挤到了纤绵的身边,大约是不喜欢和纤绵这样的人站在一起,便拿肚子往前一个用力,纤绵竟然从官兵的兵刃下滚到了吹奏喜乐的一个乐师脚下,怀中的一个什么东西摔了出去,纤绵急忙将东西收回怀中。乐师惊慌地吹错了曲调,也停住脚步。 整个威严华贵的皇家仪仗生生被纤绵顿在了街上。 “大胆刁民,你竟然敢拦住和亲的队伍,来人,拉下去杖毙。”出声的似乎是监礼官。 趴在地上的纤绵闻言却笑了,不错,他娶妻,而她却要死了。同样都是红色,殷红和正红差得还当真是远。 夹谷琰却不以为然,出声制止,“既然是孤娶亲的好日子,不必做那些不吉利的事,赏她些喜钱,放她走吧。” 监礼官闻言谄媚地笑笑,“那是,那是,少城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来人,赏喜钱。” 纤绵自顾自地爬起来,心中暗叹,原来,自己所担心的他安然无恙,而且已经是少城主,可自己竟然欢喜不起来。 若相逢,不若不相逢。 第九十六章 灭大兴 送喜钱的人却是夹谷琰身边的舞文和弄墨,他俩也难得穿了一身应景的暗红衣衫,带着往日的笑意将笸箩中的喜钱扔进人群。舞文跳下马儿,将剩下的喜钱都塞进纤绵不停抖动的手中,并且护送她入了人群,用他平日轻快的声音,顺便说了句“姑娘好走——” 好走——这话当真贴切,从此,她便真的要从他的生活中好好地离开了吧?心中那盏为他而燃的灯火霎时而灭,灯捻化作飞灰,飘洒在空中,风微微一动,便无处寻觅。 许是前面的停顿让新娘不知所措,不顾喜娘和丫头的扶着新娘子走了出来,新娘一出,周围的百姓不禁都吸了口气,这新娘身上穿的那件嫁衣实在是美妙绝伦,九十九种渐变的红色交织成鸳鸯和双喜的花样随着新娘的动作闪现着不同的色泽,霞帔上的流苏都是米粒大小的玉珠子串成,此时也在嫁衣的映衬下光晕流转,让人有说不出的目炫神迷之感。就连盖头也是金丝盘绣栩栩如生的鸾凤和鸣图样,下面的流苏皆是金珠,却丝毫不显得庸俗,反而将她这一身穿出了天家的富贵。再看,新娘身后的御赐的云锦缎制成的花轿在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像雾气一般缭绕在她的身边。 “那样的料子做嫁衣不是浪费了,一生只穿一次。” “就是因为一生只有一次,才不算浪费了。” “那么你会让你的新娘穿吗?” “只要她想。” “阿?拢?叶┝艘黄ザ?囟校?髂瓴拍苤?茫??茫?髂晡乙彩匦2诼????p>  那就是夹谷琰说的东秦缎吧,当真美艳绝伦,也真真正正地穿在了他的新娘身上。纤绵低垂下眉眼,大约这阳光太过刺眼得很,她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却正巧看到因为紧握而破碎的红包中露出的喜钱,那些串成串的金灿灿的铜钱似乎有着烫人的热度,烫得她几乎要松开手丢开去。他的承诺依旧在耳边回荡,“你是我认定的人,就算是我妹妹,那有如何?”“不弃,便是一生。”她惨淡一笑,自己最后要活下去的理由也顷刻碎裂,而手上的烫手的救命钱,她要不要就这样丢开? 也许,她就不该憧憬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毕竟,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可以颐指气使的高贵翁主,甚至不如天牢中时,眼下她不过是连街边孩童都可以欺凌的无颜乞丐。况且是她自己屡次放弃了这样盛世花嫁的机会,从逍遥城到帝都,从柳府到天牢,他不再属于她,也许,他从未属于过她。 想到此处,她的心像是又在滚钉板上滚了千遭,她不自觉地将手抚上胸口,可痛意却一*几乎将她湮没。因为要克制自己身体的抽搐,她生生要把唇角咬出血来。 纤绵后退两步,强迫自己再次看向迎亲队伍的方向,那道照亮她人生道路的光亮正在一点点消失,而她却无力阻止。队伍早已整顿好继续行进,喜乐声不绝于耳,载着新娘的十六人抬大轿稳稳地从人群中徐徐而过,花轿旁边含笑走动的冷月冷星完全见不到平日木讷的样子,那样的喜气洋洋,那样的伶俐精明。 纤绵攥紧拳头,怒极反笑。她胸口瞬间激荡起仇恨的波涛,她死死盯着那顶花轿,却被一个行人骂骂咧咧地随手扒拉到一旁。 坠落在地的一瞬,她的恨意化作嘴角的一抹苦笑。是啊,恨有何用,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连恨都没有资本。更何况,这世间本就是成王败寇,与其恨这些笑着的人,不如恨哭着的自己。世间的一切都是有舍有得,没有白来的好处和交情。一切都是要靠自己。之前自己就是太依仗母亲和师父,甚至夹谷琰,相信总会有人在困难的时候帮忙解决一切。说到底,还是自己不足害死了母亲和城主。 她自嘲地笑了笑,不是任何人的错,命盘上早已镌刻上了她和他的结局。 她曾经那样骄傲地叙说,她不信命,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如今,也当真应了夹谷琰的话,不过是失败者自我安慰的谎话。她慢慢撑着身体站起来,在这样的热闹中徐徐转身。死,就如了某些人的意,想要她死,她偏偏要活下去,哪怕是用他成亲的喜钱,想要她不好好死,她偏偏要好好活下去,捱到足够用能力去报复的时候。她要活下去,让那些人看着自己活下去。 她仰头将会加重她脸上的伤情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一步步坚定地从夹谷琰的迎亲队伍旁边向着队伍的相反方向走过。 这样也好,我放手一次,你也伤我一次。我也不必怀着那种可有可无的愧疚,带着一种遗憾的心情怀念。 这样也好…… 从此,你是沧海,我是桑田。 从此,你有你的拨云见日,我有我的碧海蓝天。 从此,你我两清,互不相欠。 夹谷琰突然胸口一堵,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他身上剥离而去。他惊疑地回过头,看到的不过是欢乐的人群和婚礼的仪仗。 夹谷琰苦笑一下,目视前方。 纤绵这时才想起刚刚掉在地上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有些古怪的银簪,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东西。喜乐声似乎提醒着她什么,她唇角抽了抽。当初摊主还嘱咐自己紫贝壳受不住热的,一场火灾,连她以为永远不会凋谢的桐花也凋零了。世上的事情哪有什么永远啊。 月皎说得对,桐花是春末开的,而自己的名字却是春天飞舞的柳絮。春末了,桐花开了,柳絮也要亡了,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耳边不知谁念了句诗,十分应景:“客里不知春去尽,满山风雨落桐花。” 忽然心中琴音骤响,正是一曲《月影横斜》,在杂乱的喜乐中显得格外清冷而孤单,她心中那盏灯有些火星随着喜乐闪动起来,她隐约知道这是对自己的召唤,便顺着乐声踱步而去。街道尽头,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间,嵇大长老一身布衣,抱着无弦琴,显得格外精神矍铄,他徐徐一笑,皱纹挤成一团,“丫头,你来了。” “嵇大长老这是来做什么,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供你们利用的了。”纤绵摸了摸自己的脸,歪了歪唇角,“也没有权衡夹谷琰的价值了。” “这一番苦难竟然将你的锐气都消磨光了吗?老夫可不信。”嵇大长老将琴杵在地上,倚着琴,捋了捋他长长的胡须,“若锐气消了,枉老夫派人去给你开锁,为你开脱了。不过,你肯来,就证明心仍未死,也算不枉老夫费这么一番功夫。” “嵇大长老所言不错,我确实消磨了那些所谓的锐气,现下只剩了满心满腹的怨气。”纤绵长叹一声,“不过,多谢您救我一命。” “有怨气也好,总比断气了好。老夫安排给你个任务,保证你怨气全消,只是先要跟老夫回敬嵇村修炼一番,你可愿意?”嵇大长老徐徐问道。 “还有这样的任务?说来听听。”纤绵挑眉,见他并不是哄骗,侧头问道。 “灭大兴,收天下。如何?”嵇大长老徐徐一笑道。 此言掷地有声,正是所谓的大逆不道之语,纤绵微微一愣,忽而想到曾经丫头嚼舌根的话,也许自己当真注定就要走上一条嵇如夜的路,而且不能回头,不过也好,好歹也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想到此处,她唇角也略略勾起,“好像很有意思,我,应了。” 第九十七章 算命先生 帝都**近,青青柳色新。 城门东侧的一处小院,一树桃花开得妖娆,可桃花树下的两人却熟视无睹,雪青立在石桌边为秦晓棠研着墨,看着晓棠憋得通红的脸,含笑着为晓棠斟了一杯茶,“晓棠,歇一歇吧。” 晓棠笃定地摇摇头,攥了攥拳,“雪青,不要耽误我读书,今年我一定要当上女状元。” 轻纱覆面的纤绵刚巧此刻抱琴推门而入,闻言蹙眉道,“我每次回来的时候听到的都是这一句,能不能换一换?” 晓棠一听纤绵的声音,忙不迭地放下笔,讨好地跑到纤绵身边,“姐姐,你回来了?” 纤绵一脸嫌弃地一手推开晓棠,翻了翻眼皮,“又没钱了?” 晓棠讪讪一笑,在纤绵的袖子上讨好地蹭了蹭,“我的大琴师,千金一曲的大琴师,前儿个知道你要回来了,一高兴就提前吃了一顿大餐。” 纤绵困窘地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雪青,你好歹也管管她。” 雪青撇撇嘴,偏头说道,“我这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不然,十日前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我看,还是尽早让晓棠嫁了好。” 晓棠数着银票,不紧不慢地说,“随便嫁个人,然后生孩子,这一生可就完了,我可是有人生追求的。” 雪青看着晓棠数银票的模样,拧眉说道,“我的好小姐,算来您今年都十七了,再这么躲下去就躲成老姑娘了。” 纤绵点了点雪青的眉心,不由得掩唇笑了笑,“说到老姑娘,咱这一屋子可谁也别说谁。” 雪青讪讪地摸了摸被纤绵点过的地方,“罢了,我错了还不成?”不过顺手利落地取了一半银票过来,“这半,我收着。” 晓棠遗憾地看了看雪青,把剩下的银票塞进自己怀里,拍了拍胸口说,“我们有钱了,出去玩吧。雪青说错话,罚你在家里反省。”说完就拉着纤绵出门了。 因为先皇驾崩而停止了三年的胭脂节终于要开幕,街上是极为热闹的,除了比平日更加卖力叫卖的商贩店主们,为胭脂节远道而来的姑娘们花枝招展地走上街头,难得出门的本地的小姐们也不甘示弱地结伴出游,这长长的街道愣是成为一个争奇斗艳的缩影,自然这也吸引了为制造偶遇的文人雅士们的蜂拥而至。 在小贩的叫卖声中,秦晓棠一身迎春花色的春衣,加之面纱难掩的美貌,在这样让人眼花缭乱的颜色中显得格外清丽动人。小贩的称赞让晓棠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在纤绵微微走神的瞬间便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纤绵急急地唤了晓棠一声,“晓棠,你慢点。”晓棠仿佛没有听见,纤绵着急地挤进人群,寻找那一片熟悉的颜色,偏偏一个人兀自出现挡在她面前,她如何绕也绕不开,不耐烦地抬头一看,竟是越发仙风道骨的蒲半仙,他摇着蒲扇,上下打量了下纤绵,“姑娘,要不要算命?” 那些早已割裂的记忆似乎有所连系,纤绵狠狠蹙眉,闭了闭眼,随即微微施礼,“半仙这么多年竟还是喜欢拦人算命啊。” “贫道只为命盘上有趣的命格算。”蒲半仙摸了一把胡子,淡淡地说道。 “哦,这样。”纤绵只是想着尽快脱离,于是再次微微欠身行礼后转身欲走。 “姑娘,遇见即是有缘,况且贫道多次遇见姑娘,可见缘分不浅,贫道不妨再劝姑娘一句。”蒲半仙指了指似乎是从地上冒出的算命摊,他轻巧地拉起纤绵,从人群中穿越而出。 纤绵看了看四周没有丝毫反应的人群,有种奇特的感觉,仿佛只有自己能够看到蒲半仙,随后为自己古怪的想法笑了笑,叹了一声,“什么事您请说,只是要快些。” 蒲半仙摇了摇蒲扇,望了望天空,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夜观星相,偶然瞥见姑娘命中有一大劫,就在两年之内。” 纤绵见他不再言语,微微一笑,讽刺道,“莫不是还要受了财才能帮我解的劫数吧?” 蒲半仙笑着摇了摇头,递给纤绵纸笔,“姑娘屡次经历生死,现下满手血腥,总归还是信些命数才好。只是这劫数结与解,总是看姑娘自己的意思,姑娘请写个字。” 纤绵拿着笔,犹豫了下,不知道该写什么字,她沉吟的时候,一旁有个孩童奶声奶气地唤着,“娘亲,孩儿盼了你许久了。” 纤绵心下一动,提笔写下了一个“盼”字。 蒲半仙摸了一把胡子,眼中似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悲悯,抬眸一笑,“姑娘和之前一样痴心,只不过这个盼字,左边是目,右边是分,也就是就算姑娘你望眼欲穿,与你心上人也注定分离。这劫数便来源于此。姑娘是否要修仙啊?” 纤绵看着自己写的盼字,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哦?命定的事岂是修仙就能躲开的。” 蒲半仙眸光一闪,唇角略略勾起,将字条一捻,随手一扬,任细碎的纸屑飘散在风中,自顾自地说道,“柳絮本无情,随风各东西。姑娘的母亲已经将自己的期望告知,姑娘也应当遵从,凡事看淡。” 纤绵听到他提及母亲,还要继续问下去,可蒲半仙却将食指放在唇上,给她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抖抖衣袖,转身混入人流当中。 晓棠抱着几个梨顺着纤绵的眸光方向看了看,一无所获,蹙眉拍了拍纤绵的肩膀,问道,“你在看什么?” “不过是个算命的。”纤绵拿过一个晓棠的梨子。 “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信算命的?”晓棠也使劲顺着纤绵的目光寻找着那个所谓的算命的,回神发现纤绵手里的梨子,“哎,你怎么能抢我的梨呢?梨是只能自己买自己吃的,不然就会分离。” “你也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还信这些个市井说法?”纤绵趁着晓棠不注意,拿起梨子撩起面纱咔嚓就咬了一口。 “出门出久了,你还当真是越发土匪气质了,我要离你远一些。”晓棠抱着剩下的梨子再度迅速消失于纤绵的视野。 纤绵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口梨子,苦笑一下,蒲半仙说自己满手血腥,要信些命数才好。当初自己跟随嵇大长老远离帝都,入住敬嵇村,便没日没夜地各种训练,除了无弦琴外便是各种杀人之法。因为上一代守琴人,也就是纤绵的师父的突然消失,逍遥城的所有暗卫群龙无首,敬嵇村害怕大权旁落,愣是将纤绵这样的半吊子捧了上去,立威的必要条件便是能力,所以,纤绵不得不做出几项令人刮目相看的任务,华丽丽地立于众人之上。 五年后的今日,她才勉强做了个差不离,明面上她是晓棠的丑丫鬟,与不知何种缘故停留在晓棠身边的雪青一起随着晓棠来帝都参加胭脂节,底下的身份却越发多样化,滴水轩琴技卓绝却从不见客的神秘琴师,逍遥城暗卫的代理头领,敬嵇村认定的下一任守琴人。 而这五年,因为身份复杂,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谎来保全自己,而其中最大的谎言就是,夹谷琰要求调查的时候,她并没有做任何事,直接将纤绵翁主已死的消息稳妥地上报。就当那个柳纤绵已经死了,而她就以这样影子一般的身份好好地送一个天下给他便好。 第九十八章 皇帝赐婚 在帝都欢乐的气氛中,晓棠迎来了她这一生中第一次胭脂节斗诗会。纤绵那副吓死人不偿命的容貌实在是不宜出现在那样的场合,所以就由雪青一个丫头跟着去了。 纤绵独自在屋里看书,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渐渐天色已晚,距离斗诗会结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两人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 一贯明了晓棠的脾气的纤绵有些坐不住了,况且她不久之前杀了个大人物,虽然那人距离帝都颇远,但她仍然心有不安,戴上面纱便要出门相迎,忽而听到小院外一阵混乱,她微微讶异,自觉地躲在了里屋的门后。很快,一脸无奈的雪青扶着带着大红花昂首挺胸的晓棠在众人的称赞中进了院子。 晓棠的声音略有醉意,她踉跄地摆了摆手,向围绕在她周围的人慢慢地说,“今日大家都累了,若想和小女子论诗,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众人恋恋不舍地目送晓棠关上房门,“一定啊,说好了,明日,悦云楼。”“不行,还是去安静的聚贤小筑的好。”“还是去东湖上的湖心亭吧。” 雪青被这些争论声闹得脑袋疼,伶俐地笑着说,“我家小姐现在身份特殊,我看诸位还是先奉上请帖,由小姐看情况决定是否能够赴约,可好?” 一时众人有些遗憾地讪讪,随即便一一拱手告别,“是了,我们这就回去准备请帖。” 雪青送走了那些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纤绵这时才慢慢走出来,徐徐问道,“怎么回事?” 晓棠坐在桌旁,拿起茶盏狠狠喝了一口,自得地看看一旁的雪青,雪青答话,“我们小姐终于如她所言,力压群芳,成了女状元。” 纤绵虽没正经地经历过胭脂节,倒也晓得这个状元的重量,原以为晓棠不过是说说而已,却竟然真能得此殊荣,不得不露出佩服至极的表情,颔首道,“你总算得偿所愿。” 晓棠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苦了下来,长叹一声,“可,我不知皇上皇后在包厢里全程看着斗诗会,一眼就相中了我。” 纤绵挑眉,她从不知还有比帝王**更勾心斗角,让人吃不下睡不着的地方了,低低地回了一声,“所以,你要入宫了?”说着,进里屋准备拿出紫砂壶,沏一壶好茶庆贺一番。 晓棠端起茶盏,抬眸看着纤绵,像是笑了笑,讽刺道,“皇后才不会让我这样的身份入宫,所以让皇上给了旨意,今年斗诗会和比武场的获胜者都是秀外慧中的奇女子,必要指一位良配才不辜负。所以,赐予与大兴交好的逍遥城城主为夫人。” 纤绵堪堪从柜子里拿出紫砂壶,闻言一惊,捧着壶的手一失力,壶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啧啧,这可是我从家中偷来的好壶啊。”晓棠看了看地上壶的碎片,然后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把空的茶盏递到雪青面前,“给我再弄点水呗。” 雪青偷偷觑了一眼纤绵苍白的脸,低低应了一声,出了房门。 晓棠叹息着站起来,拍拍纤绵的肩膀,“要不要去,你自己决定,首先告诉你一声,我已经想好了脱身之法,不必在意我。我知道嵇家那些人天天盼着你去,不过你可思量好了,去不去只问你自己的心。”然后她打了个哈欠,“我洗洗睡了啊,你好好思量吧。” 良久,雪青端着白釉彩纹的茶壶回来,看到已经睡着的晓棠叹口气,“怎么这么快就睡了呢?” 纤绵坐在桌边看着摇曳的烛火映着茶壶上的花纹,慢慢开口,“本想问一问今日的盛况,但今日你也受累了,就先睡吧。晚些讲给我听。” 雪青知晓纤绵不过是回转话题,微微点点头,应了声,看了看纤绵,欲言又止,最后只回身关上窗,进去休息了。 纤绵抚了抚胸口,依稀摸到母亲交给自己的钥匙,想到嵇大长老常常告诫自己的话,“若不是你身上有这把钥匙,嵇家人断断不会救你。所以,你要时刻记得,你这条小命不属于你,是属于逍遥城的。” 她原以为将暗卫送入正轨,以丫头的身份和晓棠回到帝都,就可以远离那些人,那些事,远远地安静地守护着他,此刻晓棠竟然被指婚嫁到逍遥城。也许,正如蒲半仙所言,那是她命盘上早已定好的命数,无论她怎么逃离,她都逃不开。 一夜未眠,纤绵细数这五年的经历,自己不过都是为了他,嵇大长老和师母也不止一次提议送她入逍遥城,只是她不肯,毕竟离得远,谎言就稳固许多,近了,她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可若当真不见,自己又不会甘心,有时候,她不得不感慨自己那百转千回的心思是怎么拧成一团,找不到丝毫的头绪的。但晓棠这次不一样,晓棠被赐婚,自己陪嫁,就等于是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开始,这倒比敬嵇村长老们的安排更得她心。况且,师父下落不明,自己明察暗访多时,一无所获,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没有触及的逍遥城的某处。 晓棠打着哈欠起身时,一眼就看到像木雕一样的纤绵,惊了一跳,拍拍胸口,拿起茶盏喝了一杯隔夜茶,低声问,“想得怎么样了啊?” 纤绵也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撇了撇嘴,“琴师的工作被新来的丫头顶替了,水老板本来也要我另寻他路,和你去逍遥城倒是不愁吃喝。” 晓棠蹙眉,摸了摸下巴,“那里的吃喝也不是白来的。” 纤绵手指摸着杯子沿,低眉一笑,“是啊,可,大约,这就是我的命。” 晓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去的了。” 纤绵叹口气,摇了摇头,“其实,我还没有想好”。 晓棠挠了挠下巴,“听一位多嘴的大人说,这几年逍遥城越发强势,皇上忧心这个大兴的门户,所以送上两位美人和一些礼物安抚。这位城主这几年也没闲着,府内有四个夫人呢。” 纤绵的手指划过茶盏的边沿,“柳常胜的女儿柳菁菁。逍遥城参将之女肖铃兰,言官之女司空月皎,以及东秦的云珠郡主。” “还有即将加入她们的江都都丞庶女秦晓棠,和常胜将军的副将之女叶柔。”晓棠笑眯眯地掰着手指追加道,“哎,这样的夫君大约只有你会主动靠近。” “就算我去,我是去当丫头的,不是去抢男人。”纤绵点点她的眉心。 “你到了那里情况就会不一样。”晓棠想了想,拍拍纤绵的肩膀,“放心,我说了我有逃脱之法,主动帮你减少一个情敌。” “我倒是希望你留在那里帮我肃清那些女人,我直接捡便宜就好。”纤绵打趣道。 “我可不去当什么小妾,我嫁的人只能娶我一个,就算不能只娶我一个,最差最差,我也要当妻,把那些可能的小妾尽数扼杀在摇篮中。”晓棠托腮说道。 “好啊,你抓紧,我还想看看哪个男人这么倒霉呢。”纤绵觑着晓棠,笑着说道。 第九十九章 计划逃脱 转眼就到了四月初六,那是皇上亲选的吉日,但是因为这次是皇上赠予逍遥城的美人,并不是娶正妻,一切仪仗从简,甚至连花轿都没有,只备下了两顶暗红彩缎的马车。晓棠本来没打算嫁到那里,她没什么反应也就罢了,偏偏那位叶姓小姐竟也安静地接受了这种近乎忽略般的不公。纤绵暗暗觉得这位叶姓小姐定然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决定到了逍遥城第一件事便是要调查她一番。晓棠倒是心情明朗,穿着平日的鹅黄衣装,美滋滋地带着纤绵和雪青慢慢进了自己那顶马车。 忽然天降微雨,细细的雨丝打在绸缎所制的马车顶上,似乎有些**的情意,纤绵忽而想到了那时伞下自己与他的告别,事过经年,她也早没了当日的心境,顺手撩开帘子回头望了望遥远的近乎朦胧的城门。 晓棠看纤绵那副感慨万千的表情,轻笑一声,“怎么,舍不得吗?” 纤绵放下帘子,自嘲一笑,她这些年费劲心思将大兴的朝堂搞得一塌糊涂,很快大兴就会从内核开始瓦解,若说舍不得,可能是觉得从此不会再见到罢了,这个将自己捧得高高的随手便摔得重重的地方顷刻便会消失了。想到可能再度回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再不是今日模样,那种不可言说的悲伤浓重了几分,好歹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遇见他的地方,她勾起唇角,淡淡道,“从前不觉得怎么好,要离开了,反而贪恋起来。” “你都被大兴的那些争权夺利的人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谈什么贪恋?矫情!”晓棠闲适地往后一靠,说道。 纤绵低眉一笑,“我本来就是个矫情的人。” 雪青也笑了起来,“对嘛,这回嫁人的是晓棠,作为新娘子的没什么感触,你却替人伤感,确实是矫情了。” 晓棠似是回应雪青的话,懒洋洋地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闻了闻,然后准备倒入口中。纤绵忽略掉自己的伤感,急忙伸手阻止,“等等,你说的逃脱之法不是要自杀吧?” 晓棠一把拍掉纤绵的手,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应道,“你才要自杀呢,我的大好人生才要开始。不过你能想到逃脱之法,也算我没白交你。这是一种慢性的毒,我算好了时间,正好到逍遥城的那晚毒发。” 这次连雪青都吓到了,抖着嗓子问道,“不……还是自杀吗?” 晓棠摇头叹气,点了点雪青的眉心,“朽木不可雕啊。就算想要逃脱装死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就倒地而亡吧,总要病上一病的。” 纤绵盯着晓棠手中的药粉,蹙眉问道,“可是这种东西能够让人没有脉象吗?” 晓棠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自傲地扬了扬下巴,“我天生脉位与他人不同,一般大夫所用的寸口诊脉法是摸不到脉的。”雪青不相信地伸手去摸,摸完果然瞪大了眼睛,对纤绵点了点头。 纤绵抿唇一笑,“晓棠你果然是个奇人。” 晓棠自得一笑,拿出一块画眉的乌木,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谢谢夸赞,喏,纤绵你这个矫**帮忙先画出城主府的构图,顺便说一下那边的规矩,我们来好好计划一下。” 纤绵略略点头,顺手接过乌木,随手扯了半张纸,略略画了一下城主府的概况,“首先是前厅,穿过前厅便是坐拥荷花池的拥翠阁,拥翠阁后面便属于后院,后院分成多个院子,都以春夏秋冬命名。嫁到府中的夫人一般都安排在春字开头的地方,春欢园,春满园,春沁园,以及春芜园。现在府中人不算多,只有春欢园和春满园住了人。我猜你们两位新夫人多半会被安排在春沁园。” 晓棠挑眉,指了指纤绵画成一团黑色的角落,“为什么不能是春芜园?那个地方离后门近,更好跑路啊。” 纤绵拿着乌木的手顿了顿,忽而想到了当年夹谷琰转身那刻听风阁的铜铃低哑的铃声,心微微一抽,她蹙眉,抿了抿唇道,“那里太过偏僻,不方便管理,近乎皇宫中的冷宫。你们好歹也是大兴送过去的美人,就算他有心冷落也不会一开始就做得这么明显。” 晓棠凑到纤绵跟前,仔细打量着纤绵的神色,“哦?是吗?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 纤绵伸出一根手指将晓棠推开,眉眼低垂,敛起所有神色,“嗯,就是这么简单。你假死之后应该不会被葬到夹谷家的祖坟当中,应该就是在祖坟附近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一直往南走便是南盈。” 晓棠却被这一句南盈勾住了,低低地重复道,“南盈?” 纤绵点了点头,随手一指,“翻过一座山便是南盈的国土,南盈的都城沁都就在边境线二百里外。” 晓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南盈好啊,南盈,那么我们就这么定下。我美好的新生活就从假死开始。” 纤绵从没有问过晓棠为何对南盈如此执着,但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晓棠其人话多却总能避重就轻,更何况她此刻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她要好好想想晓棠走后的应对之策。晓棠是假死逃脱,所以雪青是要与自己留下来的,雪青为人随和却总给纤绵一种带着一层面具的感觉,也不是一个可信的同盟。在确认雪青的真实身份与目的前,她必须与雪青保持一段距离。 到达逍遥城的那天,又是绵绵阴雨的天气。 纤绵和雪青扶着因为一路坚持服药而没有生气的晓棠走下了马车。管家恭敬地过来迎接,立于晓棠身前,还未开口。晓棠便立时将之前含在口中的类似血液的东西一口就喷了出来。 管家堪堪躲过,却也惊了一跳,慌慌忙忙地招呼丫头带着晓棠、纤绵、雪青就近进了一个别致的小院,并不是纤绵算准的春沁园,嘱咐纤绵和雪青将晓棠安放在屋内的床榻上。 等到外人都离开后,纤绵和雪青相视一笑,拍了拍嘴角还带着疑似血迹的晓棠。 晓棠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四周,然后一下子就坐起来,拍拍自己的胸口,舒展一下身体,长舒了一口气,“演戏真累,可是一会儿还要演啊。” 雪青掩唇笑了笑,递过去一杯茶水,“坚持一下,一会儿就是最后一场了。” 纤绵点点头,应和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才是重头,况且,我们也不能低估了逍遥城的人,凡事要谨慎,不可掉以轻心。” 晓棠挠了挠下巴,笃定地点点头,拍了拍纤绵的肩膀,“放心,我定然会好好地演,痛快地演的。” 第一百章 假死不易 纤绵因为习武听力比一般人要敏锐些,她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蹙眉给雪青使了个眼色,一把把晓棠按回床上,带着哭腔地呼唤着,“小姐,小姐,您可不能就这样弃我们而去啊。” 雪青会意,也拿起丝帕拭泪,“小姐啊,小姐……” 一个书生模样约莫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在管家身后背着药箱进来,拱手行礼,“姑娘让一让,让小生给小姐看一看。” 纤绵啜泣着低头让开,站在雪青的旁边。管家也焦灼地看着男子。 男子放下药箱,伸手搭脉,眉毛微挑,转过晓棠的手,准备寻找斜飞脉。纤绵不想这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竟然懂得异常脉位,这样下去岂非要露馅,她攥紧拳头,一把扑过去,“公子,公子,你这是在占我家小姐的便宜吗?我家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 由于纤绵的动作太过猛烈,覆上的面纱一下子就翩然而起,男子被纤绵脸上的伤疤惊得一下子脱离了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雪青也站到了晓棠前面,“公子把脉就把脉,怎么还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的呢?” 男子有些苦笑不得,“寸口处无脉,小生只是要看看斜飞和反关处是否也无脉。” 纤绵心里有些打鼓,面上却气咄咄地说,“借口,都是借口。之前给我家小姐看病的大夫都没有像你这样,你医术不精还找这样的借口欺负我家小姐。” 管家急忙过来安抚,“姑娘不知道,这位是神医啊。大家都是为了小姐好,何不安下心来商讨?” 纤绵装作悲伤的样子,“还有什么好商谈的,公子说我家小姐无脉,就是说我家小姐已经……已经……”泣不成声的样子拿捏得恰到好处。雪青也扑过来,抽泣着说,“我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小姐若是这样弃我而去,我也不要活了。” 男子伸手就要过去把脉,纤绵惊叫一声,“我家小姐已经这般,你为何还要对她……” 雪青嚎啕一声,“我家小姐可是一生都清清白白的,临了临了,怎么还有这种不堪的事情?” 两个人闹成一团,并且变着法子地阻止男子再接近晓棠。管家无可奈何地看了看男子,男子却在雪青和纤绵的动作中明了了几分,“管家,既然这位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了,你就去回禀城主吧。” 纤绵和雪青一下子大声嚎哭起来。 “既然是皇上赐予的美人,就是我们逍遥城的夫人,希望李管家能够让城主以夫人的礼厚葬她。至于其它陪葬的琐事就由这两位姑娘为夫人打点了。”男子一本正经地说。 雪青和纤绵不再如刚才一般要死要活,心里都因为男子的定论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着眼泪低头恭敬地回答,“是。” 不过纤绵和雪青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夫人之礼厚葬竟然是找了四十九个和尚在灵堂中为停放在那的晓棠念了三天三夜的往生咒。最可怕的是她们两个必须一直都在那里哭丧,三天后等到下葬的时候,纤绵和雪青都没有力气行走了。 不过入了夜,两个人还是不得不趁着月黑风高爬起来去挖坟,将里面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晓棠从棺材中拉出来。 “饿死了。”这是晓棠说的第一句话。 纤绵气喘吁吁地拿出她准备的衣服哑声解释说,“我们留下一个供你呼吸的虫洞已经很不容易了,然后能够晚上在和尚换班时给你些水喝简直就是奇迹,你死一次都快把我俩整死一回了。” 雪青从怀中拿出她偷偷带出来的干粮说,“幸好阿?轮?滥歉龈?锼?械耐?罚?颐遣拍苋檬虑檎獍闼忱?亟?小!?p>  晓棠披上衣服吃着干粮,往怀里里装了些陪葬的珠宝,“我知道这几天你们俩也让我受了好多罪,我不会忘记的。” 纤绵余光扫到远处有些微火光,急忙走过去将棺材盖盖好,“快,附近似乎有情况,我们得把这个坟弄好。” 气还没有喘匀的雪青和叼着干粮的晓棠点点头,和纤绵一起拼尽全力将坟堆好。 “哎,可惜了这么好的棺材。”晓棠用满是泥土的手拍了拍坟包遗憾地说。 “我不介意你躺回去。”纤绵翻了翻眼皮。 雪青扑哧一声笑了,纤绵转头对雪青说出了这几日她深思熟虑的话,“雪青,你和小姐一起走吧,一来你们能够互相照应,二来城主府这个是非之地也不宜久留。” 雪青没有说话,夜色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纤绵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犹豫,“我怀疑那个大夫已经知道了我们的骗局,回去只怕有的受呢。这是唯一的机会。” 雪青笃定地回头对晓棠说了一句,“晓棠,你好自珍重。” 晓棠充满自信地点头,笑了笑,“也好,阿?乱蝗嗽诟?形乙膊环判模?任艺业浇憬悖?绶绻夤獾乩凑夷忝恰t谀侵?埃?杀鹚懒恕!?p>  “你也是,以夹谷琰的风格定会派人跟着你,你莫要做什么可疑的事情。”纤绵低声嘱咐道。 晓棠拍拍胸脯,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地就踏着夜色消失在黑暗中,去追寻她的海阔天空了。 目送完晓棠,纤绵有些无奈地看着雪青,“你啊你,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好吗?” 雪青低眉,笑了笑,“自由自在,同时也是漂泊无依,我还是喜欢大树底下好乘凉。” 纤绵一直都明白雪青是聪明的,略略沉吟,“你觉得跟着我比跟着她生活更安逸吗?” 雪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晓棠也很好,不过你比她更能忍耐。” 正说着,纤绵听到了风中依稀的波动,有人使用轻功过来了。 纤绵扳过雪青,摇了摇头,自己也跪下,并且酝酿情绪对着坟墓哭喊起来,“小姐,奴婢和雪青还是不放心您过来了。” 雪青看纤绵的反应瞬间也转了心思,大声嚎哭起来。 “你们还装什么装?那丫头应该走了吧?”正是那个诊脉的男子的声音。 “公子,您说什么呢?请恕奴婢们粗笨,不懂。”纤绵似乎是受了惊吓,哆嗦着说,“奴婢们知道府中有门禁,可是为了我家小姐……” “不承认?我从医这么多年,难道看不出什么是死什么是活吗?你们是自作聪明还是看扁了我呢?”男子拔剑放在纤绵的颈上,“说,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纤绵看着发亮的利刃,明白继续装傻只会让这个人杀意更甚,不如坦言相告,“公子自然是知道装死这事对逍遥城有益无害,才会放任我们这样进行。公子故意做法事,让我们提心吊胆身心俱疲,也算是扯平了,不是吗?”她叹口气悠然自在地说,“再说,府中高手如云,我们要是想搞些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公子此刻拔剑相向,也是因为没有证据恼羞成怒。” 这个男子涵养还真是好的,被纤绵这样说竟然不慌不忙地收剑,“好,我会找到证据,让你们心服口服。不过,你们要和我回府。” “好。”纤绵看了看雪青,徐徐跟着男子回府。 送纤绵和雪青回到府中,男子攥紧了佩剑,凛然地说,“我会盯着你们的。” 纤绵随意地笑了笑,“您不怕盯久了我的脸做梦魇就行。” 走到丫头房,上床躺下的时候,纤绵想到那个一板一眼的人,自顾自地摇摇头。无所谓了,她暂时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他要盯着就盯着。三天三夜的疲倦席卷而来,纤绵没有细想就坠入梦乡。 第一百零一章 你很像鬼 翌日天还没亮,其它丫头们都起来梳洗,吵得纤绵和雪青几乎没法睡,只得打着哈欠爬起来。 一个肥硕的管家婆模样的妇人,拿着鸡毛掸子就进来,一一检查这些丫头的穿戴,轮到纤绵和雪青时,她几乎是吼了一声,“天呐,你们两个不懂规矩的,这穿的是什么,这头发怎么还没有梳好?你们两个,给我站出来。” 纤绵和雪青迷迷糊糊地低头走到前面,妇人拿着鸡毛掸子就抽打两人,“不懂规矩,让你们不懂规矩。” 纤绵知道雪青不会武功,所以尽量抱着雪青不让掸子落到雪青身上,为掩饰自己的躲避纤绵哆嗦着说,“我们是六夫人的陪嫁丫头,六夫人新逝,我们又初来乍到……” 还没等说完,妇人的鸡毛掸子又扫了过来,气哼哼地边打边呵斥,“还敢妄称‘我们’,你们是奴婢,再说屋里这么多喘气的,有嘴不会问吗?” 雪青急忙代二人低头认错,“是,奴婢们知错了。”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过来,“王妈,你家红穗惹大事了。”妇人闻言拿着鸡毛掸子的手一松,转身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跑的时候浑身的肉都在颤抖,纤绵看到这个情景差点没憋住,笑出声音,急忙用咳嗽掩饰好。她的余光看到其它丫头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足可见王妈平日也不太得人心。纤绵暗地摇摇头,无论怎么不得人心,看似这王妈还是有些势力,背后靠山是谁还不得知,自己先静观其变。 纤绵屏息凝神,慢慢竖起耳朵用力听,隐约听见小厮说,“红穗姑娘在如意阁当差之前应该知道如意阁的规矩,不能让城主看到。前两次,城主只是略施小惩,这次却让云夫人撞了个正着。云夫人的脾气王妈可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嚷嚷着要红穗姑娘伺候她去,红穗姑娘若真是去了,还能得了好吗?” 王妈也改了刚才的气焰,焦急地说,“原本想着早上城主去练功,想让她套套近乎。这丫头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先去红枫那里,让她和大夫人说说情。我一会儿去云夫人那里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小厮似乎是哼了哼,“只怕这事大夫人也帮不上什么,王妈且先去求求吧。” 王妈无奈地叹了一声,一回身却是横眉竖目地进来,拾起地上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打在门框上,大嚎了一声,“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丫头们战战兢兢地四散而去,只留下低头做认错模样的纤绵和雪青。王妈气不顺地将鸡毛掸子挥舞地嗖嗖生风,说,“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纤绵一抬头,王妈吓得后退一步,“哦呦,哦呦,就这副模样还能当上陪嫁丫头?”可她却转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不过,正好有个差事给你做,你叫什么?” “阿……”纤绵想到自己的名字逍遥城中很多人都知道,于是回答说,“阿丑。” 王妈拧眉,肥大的脸几乎纠到一起,“怎么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明白,阿丑,还真是人如其名。” 纤绵讪笑着点头,“王妈说的是。” 王妈看纤绵态度尚好,咳了咳,伸出粗壮的手指指点着纤绵,“阿丑,我派你去如意阁。” 一旁的丫头窃窃私语,“竟然是如意阁,城主日日出入的地方,美差啊。” “美差?这副模样说不准呢。” “到时候云夫人不知要出什么招。” 纤绵假装没有听到那些丫头们的议论,点点头,“但凭王妈吩咐。” 王妈对纤绵的乖巧很是满意,“看你挺伶俐的,我就提点你两句,如意阁做事有两条规矩,一是不可以让城主看见,二是绝对不可以让城主看见。” “请问王妈可以告知奴婢原因吗?”纤绵巴不得不见,但还是带着一点点的好奇问了,而且语气极尽谦卑。 许是纤绵的语气让王妈很是受用,她故作贵气地用肥胖的手抚了抚她梳得溜光水滑的发髻,抬了抬下巴,“看你是个懂事的,也不妨告诉你。因为如意阁是城主天天都要去的地方,所以太老夫人担心有如意阁的丫头**了城主去,特意定下规矩,如意阁的丫头要过得像鬼一样,不能见人。” 王妈一脸嫌弃地扫了扫纤绵的脸,随后把头别向一边,胖胖的手指点着纤绵,“你很合适,因为你,很像鬼。恐怕让你在城主面前晃,你也没那个胆子。” 话音未落,周围的丫头们全都低头吃吃地笑。 王妈肥硕的大手挥了挥,“谁都不许笑。”然后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纤绵,“阿丑,记住我的话了?” 虽然纤绵知道自己的模样连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但是听到这个胖妇人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有些不自在,只不过现在以她这样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去不自在,她低头应声,“是,奴婢谢王妈悉心教导。” 王妈点点头,不耐烦地伸了伸手,“免了,至于这位……” 雪青躬身过去,“奴婢雪青。” “雪青这名字不好,和你也不配,我给你换一个,叫疤头怎么样?”王妈看着雪青额头上的疤痕,问道。 雪青明显很不情愿,咬着唇不说话。 王妈拿起鸡毛掸子就挥手而去,一边打一边问,“我给你赐名疤头,是你的福分,你还敢不答话。让你不答话,让你不答话……” 纤绵急忙过去,躬身请求,“王妈,请听奴婢一言,雪青姐姐的已故的父亲就叫疤头。王妈不小心让姐姐犯了忌讳,姐姐一时才不敢答话的。” 王妈身体肥硕,打了几下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扔下鸡毛掸子,“当真?” 纤绵忙不迭地给雪青使眼色,雪青期期艾艾地点头,“是。” 王妈打累了,摆了摆手,“罢了,继续叫你的那个名字,去花草厅吧。” 雪青回头偷偷感激地看了纤绵一眼。 王妈休息了一会儿,理了理衣襟,摆起架子,冲门外喊了一声,“忍冬在吗?” 一个长相平凡约莫十五六岁的丫头低眉顺眼地匆匆进来,“请王妈吩咐。” “吃完早膳后带着这个像鬼的丫头去如意阁。”王妈对着忍冬说话时语气柔和许多,似乎还有些恭敬的感觉,纤绵抬眸再度打量了那个叫忍冬的姑娘一眼,暗暗记下她的模样,随后目送跟着王妈的雪青离开。 第一百零二章 得罪谁了 忍冬虽然年岁小,但似乎在府中也颇有些地位,她轻车熟路却默不作声地就在前面带路,纤绵也只是暗自揣测,不作任何提问,乖顺地低头在后面跟着。一路穿过山石木桥,眼见一座二层与听风阁造型相同的木楼,只是显得崭新,连金黄的琉璃瓦都可光可鉴人,只不过每一层的屋檐上并没有装饰铜铃。 忍冬带纤绵到如意阁下,用目光示意纤绵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离开了。 这时从如意阁中走出一个纤绵熟悉的身影,正是多年不见的秀屏,不过纤绵现在这副模样大约她也认不出,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低头,“奴婢是王妈派来的如意阁丫头阿丑。” 秀屏和善地点了点头,“这王妈办事还真是利落,才通报了红穗的事情,顶替的丫头这么快就到了。我们皆是同样的身份,不必用奴婢自称,你叫阿丑是吧?如意阁的丫头负责打扫如意阁和整理如意阁中的书籍。听起来简单,可是这么久换了这么多丫头也没几个做的好的。随我进来吧。” 如意阁的窗户全都开着,细碎的阳光映着书架。 秀屏一边走,一边简单向纤绵说了下如意阁的打扫时间和一些平日她应当做的琐事,“这如意阁从外看是两层,其实却是三层。少城主每日申时会在这第三层看书,提前你就要烧水沏茶放到三层的桌案之上。申时以后你就不必在此伺候了。” 纤绵乖顺地点头,“谢秀屏姑姑提点。” 秀屏微愣,迟疑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叫秀屏?” 纤绵只是一时口快,闻言不由得暗自咬唇,顺势说,“王妈告诉过阿丑,所以就知道了。” 秀屏似乎有些不相信,但良久之后还是点点头,“有件事你要知道,人人都道这如意阁是能接近少城主的美差,不过我可事先说明,你可不要错了主意,否则,你也应该知道,那之前的红穗就是反例。” 纤绵谨慎躬身,“姑姑说的是,就算阿丑想错主意,以阿丑的容貌也不会做了错事的。” 秀屏看了看纤绵,点点头,“好吧,做事吧。” 纤绵躬身离开,去如意阁后面的水井取水,刚刚摇上吊桶,就被两个丫头抢了过去,倒进了她们的水桶中,倒完还将吊桶扔给纤绵,一脸嫌弃地说,“喂,丑八怪,快点再打一桶。” 纤绵看着那两个丫头,微微叹气,却没有争辩,放下吊桶打满,摇上来,递过去,两个丫头将水倒满自己的桶,将吊桶再一次扔过来,“再来。” 纤绵咽了咽怒气,装作忍气吞声的样子,放下吊桶,再一次打满摇上来,递过去。一个丫头一把扒拉开了吊桶,纤绵身手快,吊桶中的水只泼到了她的裙角。 丫头哼了一声,讽刺道,“哟,人长得丑,动作倒是挺快。” 纤绵故作谦卑地躬身,低声问道,“不知阿丑哪里得罪了两位姐姐,还请两位姐姐明示。” 另一个丫头也哼了一声,“你没有得罪我们,我们只是看你不顺眼。” 纤绵继续躬身,因为低头,不由得吐舌,这是什么理由,就因为看自己不顺眼。仔细一想,自己也曾经平白看人不顺眼过,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两个丫头没有看到纤绵那个吐舌,只看纤绵那副恭顺的模样,哼了两声,提着水桶,晃晃荡荡地走了。 纤绵翻了个白眼,自己不就是被分到了可能遇见夹谷琰的地方嘛,至于这么招人恨吗?她抖了抖湿透的裙角,跺了两脚,放下吊桶打水,打完水送到如意阁的耳房。 秀屏点燃了小炉子,接过纤绵打来的水,顿了顿,“你会不会煮茶?” 纤绵讪讪,摇了摇头,“我不会。” 秀屏指了指一旁的各种花瓣,茶叶还有一些水果,“无妨,这不难。”说着拿木勺舀了一些细碎的茶叶,然后放了一点菊花和荷叶。 纤绵看着秀屏煮茶,想到夹谷琰那副无赖不吃药的模样,唇角微勾,不自觉地拿起一旁的梨,拿起刀削了皮,切成块,放进了煮茶的砂锅中,解释道,“菊花太苦,还是放些梨调一调好些。” 秀屏微微愣了愣,看了看纤绵,顿了顿道,“既然茶是你的主意,那么你就去厨房找些能够配这茶的点心。” 纤绵得令,躬身后,转身去厨房。 因为每日做完午饭,厨房就做些各园的点心,这个时辰厨房闲得很。纤绵刚刚打水时候就领教了这些捧高踩低的丫头们的招数,但她也没有想到厨房会空无一人。 纤绵在厨房四周找寻很久,也只找到一个烧火的低等丫头,年岁尚小,懵懂地对纤绵说,“那些姐姐都去春欢园那边打牌去了。” “那,厨房可有做好的点心?”纤绵有些无奈地问。 “因为是夏天,多做了放不住,姐姐们都是按照各园的要求做。也不是没有剩下的,可刚好今日打牌去,她们就都拿走了。”烧火丫头挠挠头,觑着纤绵的神色,说道。 看来厨房早就知道秀屏会派自己来拿点心,她们就一早就想好了若是自己回去告状,也来不及赶上申时夹谷琰的到来,到时候夹谷琰若是怪罪下来,她们也可以说她没有提前知会,将罪责推给自己。 纤绵叹口气,虽然自己不愿出头炫耀,也不想做什么出头鸟啊。她走进厨房,寻找着能够充做点心的东西,勉强只找到了一些凉掉的薄薄的鸡蛋饼,剩米饭。有些绝望,纤绵真不知自己得罪谁了值得这些人这么折腾她。 眼见着申时越来越近,她必须做出决定,突然想到了母亲曾经让自己猜谜的诗句“白面糖心美娇娘,采得绿箬做衣忙。待到菖蒲挂家门,才见娇娘倾城貌。” 她看了看鸡蛋饼,米饭和一旁的姜香梅子,一咬牙,勉强将鸡蛋饼作为箬叶,将米饭作为里面的糯米吧。净手过后,撸起袖子开干。 因为不清楚粽子的包法,为了和梅子的酸味相称,稍稍往米饭里倒了一些醋,拿起一点尝了尝,正好没有掩盖住米饭本身的甜味。之后将梅子按进米饭用力一攥,然后用鸡蛋饼包起,鼓鼓囊囊的,实在不雅观。她做了几个放在盘子里面,怎么看怎么难受,于是用刀将每一个球球切开,露出里面暗红的梅子和白白的米饭,倒是显得有层次了许多。她干脆将那一面放在面上,回头随意问了一句,“你觉得怎样?” 烧火丫头看着纤绵摆弄,无所谓地摊摊手,“反正到时候惹了麻烦,别牵连我就好。” 纤绵还以为这个烧火丫头和别人不一样,结果她还是想错了,她端起盘子,恨恨地说了一句“我没见过你,你放心。”将盘子放进竹编的食盒当中,然后拿着食盒回如意阁。 秀屏的脸色不露,但纤绵能够感觉到秀屏的不悦,她没有解释,只将食盒递过去,“对不起,有些晚了。” 秀屏没有说什么,只将食盒打开,将茶壶和茶杯放进去,“行了,你去收拾耳房,之后就回去吧。” 纤绵在耳房,将砂锅中的残渣倒掉,收拾好炉子,将绿茶,花茶放回柜子中的抽屉,暗叹自己今日顺利过关。 第一百零三章 得谁的心 把东西收拾完,纤绵伸了个懒腰,喜气洋洋地出了耳房,就要回丫头房休息。就在这时,秀屏喊住她,“阿丑,等一等。” 纤绵心下一沉,有些心虚地歪了歪嘴,不情愿地慢慢回身,低声回答,“是,不知秀屏姑姑有何吩咐?” 秀屏板着脸,声音低沉,“那点心你是从何处拿来的?” 纤绵看着秀屏的表情就能够想到夹谷琰的表情,她只知道他怕苦,并没有看他是否喜欢酸的,难道他不喜欢?她咬了咬唇,吐出两个字,“厨房。” “厨房给城主的点心一共就那么几样,十几年都没变过。你还不说实话?”秀屏的声音带着严厉。 纤绵急忙躬身行礼,坦言道,“厨房的丫头没在,我看时间紧,就自己动手做了,没想到惹城主生气,牵连姑姑,还请姑姑责罚。” 秀屏语气中的严厉不减,“厨房没人,你就敢自己动手。要是城主身边没有夫人,你是不是也要成通房丫头啊?” 纤绵一听,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声音也越发诚恳,“还请姑姑明察,阿丑知道厨房丫头本是无心,所以想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没有揣着那般比天高的心思。” 秀屏的语气缓了缓,“谅你也不敢为了出头炫耀做这种事情。希望以后你也别有这种心思。” 纤绵点头应承,“是,姑姑。”若不是害怕搞砸了事情要去面见他,她才懒得当这个什么出头鸟,能不做自然更好。 秀屏沉默半刻,才咳了咳,语气恢复柔缓,“城主对今天的点心和茶水都很满意,说以后的茶水和点心都由你负责。” 纤绵完全没有料到,愣了愣,自己根本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姑姑,这种责任重大的事情还是交给别人的好。” 秀屏语气再度凌厉,“城主金口玉言,难道是你这么个小丫头说不要就不要的。” 纤绵低垂眉眼,偷偷撇撇嘴,是,他现在是主子,她是奴婢,没什么讨价还价之处,无奈地回道,“是,姑姑说的是。” 秀屏听出她的无奈,同情地叹口气,将纤绵扶起,“今天的事情只是你幸运,在这府里生活,光靠幸运是不行的。我先说些规矩,免得你以后再犯错。我知道,那些丫头眼红你得了这个位置,所以绞尽脑汁地给你麻烦,之前的几个也都一样,我不会偏帮谁。今日看了你的做法,我实在耐不住才多一句嘴,你这样一味地扛着只会让负担越来越重,明白吗?” 纤绵自然明白,无可奈何地使劲点点头,“我明白,我也不想现在这样。” 秀屏看纤绵如此表情不由得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想法,不过是想不上不下地在这府里凑合着过,可既然你到了这如意阁,你就过不了你想要的那种日子。好好当差,在这里做得好,得了城主的心,自然没有人敢欺负你。” 纤绵内心狠狠地摇头,得了城主的心便是得罪了整个城,她可没那份心思,却故作感激地点点头,“谢姑姑提点。” 秀屏垂下眼帘,叹了一句,“不知为何,我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想起了一位故人。” 纤绵愣了愣,心跳如鼓,急忙低眉。 秀屏觑着纤绵半晌,再次笑了笑,“好了,你回去吧。” 纤绵内心舒了口气,点点头,回道,“是。”今日这一关总算顺利度过,她心下一安,迈着四方步悠哉地回到热热闹闹的丫头房,却独独不见雪青。 “请问,有谁看到雪青了吗?”纤绵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虽然自己不怎么信任雪青,但雪青在这个府内也算是自己最熟识之人,相比而言,和雪青一起更心安。 问话很快湮没在一片嬉笑声中,几个听到问话的丫头只是翻了翻白眼,还是各说各的,各闹各的。 纤绵虽然料到了她们的回应,可心下不免更急,转身就要出门,忍冬适时地拉住了她,示意她和自己一起。 纤绵发着愣跟着忍冬到了丫头房后面的柴房,一眼就看到雪青面色惨白地趴在一个条凳上。顾不得转身离开的忍冬,纤绵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急急地问道,“雪青,你没事吧?” 雪青虚弱地抬起头,扯了扯干裂出血的嘴角,沙哑地说,“你来了?” 纤绵蹲下拿起地上的碗,用手帕沾了些水,一点点润湿雪青的唇,“先别说话,我给你看看伤。”说完站起来,想要扒开雪青的衣服看一看她后背上的伤,可伤口的血液已经凝结,粗糙的衣料粘住了伤口,纤绵轻轻拽了拽,都能感觉到雪青背部的颤抖。 纤绵忍住心疼,有些不忍地安慰一句,“我回去拿剪子,现在就得把伤口清理了,放任不管的话会化脓的。” 雪青咬牙回答,“我知道,我可以忍。” 纤绵点点头,回去丫头房拿了剪子、一身干净衣服和金创药,剪下了血迹模糊的那一块衣料,一闭眼,手下一用力,然后将干净衣服盖上,才微微睁眼,“幸好之前拿来的金创药还有一些。”说着就要往雪青身上倒去,却被一个肥硕的大手一把拍落在地。金创药顷刻散落一地,瓶子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很远。 王妈气哼哼地随手打了纤绵一巴掌,“臭丫头,卑贱的身子还敢用金创药?将这府里的规矩当成什么了?” 纤绵咬了咬唇,责怪自己刚刚太过执着于雪青的伤势,没有注意到王妈的接近,也明白眼下这种情况,服软比争辩更加有效,于是跪下来,恳求道,“王妈,那是我家小姐生前给我的。您也知道雪青和奴婢交情匪浅,奴婢只怕她这么死了。” 王妈不屑地哼了哼,“匪浅?那不如你也挨上三十板子,陪一陪她啊?” 纤绵急忙摇头,往后挪了挪,“奴婢不想。” 王妈伸手又给了纤绵两巴掌,呵斥道,“不想就好,云夫人说了,让这丫头自生自灭,明白吗?” 纤绵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点头,“是,奴婢明白。这丫头得罪了云夫人,那便是对主子不忠,活该如此。” 王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算你是个识相的,走吧。” 纤绵起身跟着王妈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雪青,冲她点点头。 第一百零四章 相不相信 到了夜半时分,纤绵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出了丫头房。四处看看,并没有发现那个说要盯着他的那个人的身影,撇撇嘴,觉得这人还真是不靠谱,说要盯着就要一天十二个时辰地好好看着才对。那个人是大夫,身上一定有金创药的。可是现下,自己要到何处去寻找金创药呢,若是没有金创药,那么严重的伤真的会害死手无缚鸡之力的雪青的。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目光投向东面,夹谷琰那里一定有的,可是自己的微末功夫不被他发现才怪。转而投向西面,暗卫那里一定也有,但她现下不能因为这种简单的事情冒险。珍儿那里说不定也会有,只是她自打进了府中都没有听人说起过珍儿。 思来想去,纤绵扭身去厨房,还记得师父说过蜂蜜也能够促进伤口愈合,现下也只能先试试看了。她蹑手蹑脚地爬进厨房,翻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蜂蜜,她还拿了一把木勺,从窗户翻出,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一声闷哼。 她急忙后退几步,刚要逃走,就听到那个大夫的声音,“大半夜的,你就为了偷一罐蜂蜜?” 纤绵从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过,她放下罐子,抓住了大夫的衣角,“太好了,我正在找你。” 大夫明显被纤绵的兴奋吓到了,“干嘛?难不成你半夜偷东西就为了见我?” “你一定有金创药的对不对?”纤绵肯定地问。 “怎么?”大夫蹙眉,“你受伤了?” “不是,是别人,很严重。医者仁心,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纤绵拉着他恳切地问。 大夫思量一下,“带我去看看吧。” 纤绵愣了愣,“啊?” 大夫再次蹙眉,“不看看怎么知道你说没说谎,不看看怎么用药?” 纤绵忙不迭地点头,“是是,这边。”带着大夫就到了柴房,雪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大夫倒是坦然,撩起衣服看了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皮外伤,半个月应该就能下地了。” 纤绵接过瓶子,点头哈腰地不停地道谢。大夫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这可别让别人看到了,金创药可不是你们这种卑贱丫头能用的。” 纤绵会意,苦笑一下,“卑贱丫头卑贱命,都是大夫你心好。” 大夫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咳了咳,“我叫王不留行,以后不要叫什么大夫,大夫的了。天晚了,我走了。” 纤绵送他到门口,诚恳地道谢,“谢谢。” 纤绵回屋给雪青涂好药,将瓷瓶收好,轻叹一声,“这大夫还当真心好。不过,刚刚听王妈的话里意思,你和云夫人结大了?” 雪青轻蔑地一哼,“不就是内院各夫人争宠那点事。只不过她不喜我,从小就是,就让管家下了点重手。” 纤绵微微一愣,暗暗揣测雪青话里的意思,这雪青不是大兴人了,可自己第一次见她是在青狼寨被捣毁送到江都的路上,那个时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她根本没问雪青什么。后来师母说雪青是拨弄金盘玉珠的算盘的身份,而且听了自己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纤绵当时也没有细想,她咬了咬唇,这么久都没听雪青提过,此时提起,自己都不知该不该开口细问。 雪青似乎明白纤绵的想法,笑了笑,“若我说,我姓程,是东秦的百花山庄庄主程雪舞的同宗,你会相信吗?” 纤绵一屁股坐在雪青的旁边,想到那位用鼻孔看人每次都忽略自己的庄主,笑了笑,偏头道,“若我说,我是大兴贞定公主的女儿,本应是这座府院的女主人,你相信吗?” 雪青沉吟半晌,“其实,我偷听过晓棠和你说话。而且那会儿在滴水轩事情闹得那么大,看那夹谷琰紧张你的样子,我自然都猜到了,有什么不信的?” 纤绵拿起地上的碗,喝了一口水,随后将水放到雪青嘴边给她也喝了一口,“你信我,我自然信你。” 雪青似乎得到鼓励,低低地述说道,“我程家分为两派,程雪舞所代表的各位长老是一派,而我母亲则是代表程家分散的各方势力的另一派,十年前,我母亲参与了一场叛乱,我们一家都成了奴仆,我最开始就是在邬家做工,伺候的就是邬云珠,她那时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喜她,她做主把我卖到了大兴,后来被抓到了山寨,然后官兵捣毁了寨子,之后就遇见了你。” “你决定跟着我,是不是想我为你报仇?”纤绵徐徐问道。 “晓棠她胸有丘壑,但毕竟出身不高,就算能登高位也需时间。我和晓棠在江都听了不少有趣的传闻,世子为你开城门迎接南盈九皇子,还派人四处寻找你。说这世子当真与其父一般痴情,肯为女子破了逍遥城不问他国事的规矩。只要你肯振臂一呼……” 纤绵明了了雪青的意思,不由得扑哧笑了,“怎么,我振臂一呼就能让夹谷琰踏平百花山庄,然后灭了那邬家满门?” 雪青也笑了笑,略略摇头,“当然不是,我想到的只是有朝一日你做了夫人,我作为你的贴身丫头,也能好好整治一番那个邬云珠。若是还能有机会,你做了夫人,少不了去百花山庄做客的机会,我至少也有机会会会那个程雪舞。其实,那些都是次要的,我之所以决定跟着你,就觉得你来逍遥城的目的并不单纯,纯属好奇。” 纤绵再度扑哧一乐,“我目的单纯得很啊,就是找茬来了,看他们过得太好我不舒服,捣捣乱。” 雪青费力地挪了挪身体,“你的目的你不必知会我,你自己明白就好。” 纤绵心下一沉,摸了摸下巴,转移话题,“说到捣乱,你养好伤回去恐怕还要被那个云珠欺负,我们毕竟只是低等奴仆,只能任打任骂,不能反抗的。”她顿了顿,“正好我也看她不顺眼,不如我们先给她添点麻烦如何?” 雪青果然跟着纤绵的话题转了,眸子一亮,“怎么做?” 纤绵为难地撇撇嘴,蹙眉,“不能暴露自己,还要整到她,而且那个女人还会用蛊,一般的蛇虫鼠蚁都奈何不了她。” 雪青笑了笑,逗趣地提议,“她是不怕蛇虫鼠蚁,但她一定怕城主大人。不如你****城主,我保证她难过得百爪挠心。” 纤绵翻了翻眼皮,“是啊,我这副模样去**城主,不是她百爪挠心,是我万箭穿心。我先想想,反正王妈让你自生自灭,这阵子应该不会为难你。我先回去了。” 雪青点点头,低声嘱咐,“你也要小心,若是你也被打成这样,我可就真的没希望了。” 纤绵做了放心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回到丫头房,顺势握了握贴身佩戴的锦囊,自己要赶紧找机会与暗卫副统领接头,然后找出师父。她既然决定了来逍遥城,就不会推卸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雪青说得对,她的目的她自己明白就好,她将手放在眼前,她来这里可不是要用这双能够弹出太平安国曲的手做丫头的活的。 第一百零五章 看一看你 翌日一早,纤绵被一个尖叫声惊醒,揉着眼睛爬起来,没有理会那些窃窃私语的丫头,自顾自地收拾好床铺,洗漱,去用早膳。 她知道就算她捂住耳朵,她也能听到事情的梗概,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听出了大概。原来昨日是云珠和新进府的叶柔为了几支花闹将起来,为此责罚了相关的一众丫头,其中就包括雪青。不过却有个承受力不行的,一脖子吊死了。 晴空万里,纤绵一到如意阁,秀屏就开始教她晒书,“书叶必须经过舒展,以通风去潮。今天正好晴天,我们就在窗口这里晾书,目的也是为了通风去潮,防止生虫生霉。这里日头不烈,最好。若是赶上毒日头这书可就要退色了。记得,晒过发热的书不能一下子便卷起来,那样生虫更快。” 纤绵拿竹竿支起窗户,风低低地吹着,翻卷着临窗的书页,她拿起青瓷镇纸小心地压在书角。 如此的岁月静好,竟然还有人吊死房梁。纤绵耸耸肩,心理承受能力还真是不行。 秀屏帮着纤绵将书本摊开放好,王妈匆匆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秀屏姑姑,您吩咐的芸香草似乎不够了,您来和我看看吧。” 秀屏蹙眉,“上次采买的时候我明明嘱咐了要三十斤才够,怎么会?” 王妈嘿嘿笑了笑,“大约是哪个胆大的丫头拿去熏衣服了吧?” 秀屏语气委婉地说,“我倒是不觉得哪个丫头会这么大胆,也罢,我去看看,若是真不够,我还得去管家那边说一说。阿丑,申时之前把茶点准备好。等城主走了,太阳落了,书籍凉下来就收起来单放着。明白吗?” 纤绵点头,“阿丑知道了,不会与那些夹了芸香草的弄混就是了。” 秀屏满意地点点头,看也不看王妈就下楼离开了。 纤绵回身将书籍整理好。下了如意阁,先去厨房。自从上次事件后,纤绵都提前去厨房知会,这一日厨房做的点心是五色桐花糕。纤绵拿起一块尝了尝,这点心倒是别致,淡淡的香,淡淡的甜。她思量再三,端着点心回去,煮了酸甜适中的枇杷饮露,特意在其中放了一点点的薄荷。让这饮露微微的清凉衬托出桐花糕那个欲说还羞的滋味。 未时三刻,纤绵将茶点放在三层临窗的八仙桌上,然后转身回去耳房收拾。酉时两刻,纤绵见有人从如意阁出来了,眼见太阳也将落山。踱步上楼,收拾晒好的书,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堪堪整理好。打了个哈欠,她困倦地挠着头刚要下楼却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这明显不是秀屏姑姑的脚步声,她愣了愣,刚刚明明看见有人出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纤绵来不及思考什么。转身藏进了书架之间,听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声,抿了抿唇。 脚步声停了停,然后是拿书的声音,翻书的声音。 就算没有出声,她也知道。是夹谷琰。她甚至都能想到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蹙眉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麝墨混合芸香草的味道,不知是否错觉,她仿佛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松脂味。 她垂下眼帘,咬了咬唇角。极力将呼吸变得轻浅,可心跳却笃笃地撞击着胸骨,她都有些害怕他会听到自己这般疯狂的心跳声。 这样近,这样远。 上一次有这样的心情还是在帝都夹谷琰迎娶柳菁菁的时候,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纠成一团。滴水轩中,他与自己隔着一层纱,自己也没有这样的感觉,汇报任务时,她带着铁面具与他隔着一棵树,自己也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这是在城主府而非别处,她真正感觉到她确实是在他身边的,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不由得狠狠咬住唇角,不知是真的因为害怕被发现,还是因为心口那团难以磨灭的心痛。 夹谷琰的脚步渐渐挪移,转向楼梯,一步步离开纤绵。 不知是失望还是轻松,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可当她明白过来,想要掩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谁在那里?”比几年前更浑厚的声音,以及更加逼人的气势。 她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竟然是因为兴奋,只因为他那熟悉的声音,自己的身体做出了比心里更加坦白的答案,她从未放手,所谓的为怨气而做的事,而杀的人,多半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生生把自己雕琢成了一件武器,越发没有人情味,而唯有他才能唤醒这件冰冷武器中火热的灵魂。她刻意沙哑嗓子,压低声音答话,“奴婢,奴婢是如意阁的丫头,奉秀屏姑姑的吩咐整理书籍。”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既然是孤府中的丫头,为何要躲躲藏藏?”夹谷琰抱着书慢慢地走向纤绵。 “奴婢名叫阿丑,就是因为容颜太过丑陋,怕污了主子们的眼,才得许在这里伺候的。”纤绵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如实地回答。 “这两天的茶点就是你安排的?”夹谷琰饶有兴致地问。 “是奴婢按照秀屏姑姑的吩咐做的。”纤绵可不想在得到他的什么青睐,装成一副木讷一板一眼的样子。 “出来,让孤看一看你。”夹谷琰的这句话让纤绵的心宛如中了隐匿蛊一般抽疼了一下。 其实自己的这副模样他大约也是看不出来的,而且之前几次他都没有看出自己,可是她心里仍然一阵慌乱,揪着衣带子,定定地僵在原地。 “怎么,孤的话都没作用吗?”夹谷琰声音寒了几分,追问道,“莫不是什么滥竽充数的吧?” 纤绵被这话语中的寒意惊到,她知道夹谷琰说话从不是随便说说,往后退了两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堪堪站起,急忙回答,“不,不,不是。” 夹谷琰听到纤绵这边的动静,嗤笑一声,“哦,孤一共就问了两个问题,你怎么回了三个‘不’,看来真的有鬼。” 纤绵偷偷叹口气,这怎么越描越黑了呢,低声回应,“阿丑长得实在有碍观瞻,怕把城主吓出什么病症受牵连。” 夹谷琰那边静了静,纤绵感觉他无声地笑了笑,他哑着嗓子问道,“在你的心里,孤是胆小的人吗?” 纤绵看了看房梁,欲哭无泪,“自然不是,城主神勇无敌。神勇无敌的城主能不能不为难我这个小丫头了?如意阁的规矩就是不能让城主看见的,奴婢不能坏了规矩。” 夹谷琰听着略带哭腔的声音,心一软,“罢了,孤也不是非要看你的样子。” 第一百零六章 越发无赖 纤绵闻言几乎要叩首谢恩,却听到夹谷琰继续说道,“那你总得做点别的补偿我吧?” “诶?补偿?奴婢可没钱。”纤绵挠了挠头,坦诚地说了一句。 “孤也不缺你那点钱。你会不会唱个小曲什么的?”夹谷琰提议道。 小曲?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卖笑的危险,又来了个卖艺挑战。这夹谷琰什么时候兴趣这么下里巴人了,她嘴角抽了抽,“奴婢不会。” “那,说段故事吧。”夹谷琰继续提议。 “奴婢也不会。”纤绵眼下特别想从窗户跳出去。 “哦,你让孤看看你长成什么样吧。”夹谷琰转回了刚刚的话题。 纤绵嘴角抽了抽,在他提供的选项中择选了一个最容易的,“奴婢还是给城主讲个故事吧。” “那你讲吧。”夹谷琰却往纤绵这边走了几步,纤绵急忙退到阴影中,在脑中搜寻着各种能称得上故事的东西,可是良久都一无所获,总不能给他讲自己杀人的经历吧,她只得建议道,“城主,不妨奴婢给城主猜个谜,若是城主答不出,就放奴婢走吧。” “你先说说看。”夹谷琰回答。 纤绵沉吟半晌,开口道,“万上一点青与赤,打一字。”万上一点是方,《左传》中有“五章以奉五色”的记载,青与赤谓之文,这谜底就是放。若他答不出他要放她走,答上来,就是金口玉言地放了她。她暗自庆幸自己的脑瓜转得快。 许是回应纤绵的偷笑,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只可惜这是春欢园百花齐放的放,是孤心花怒放的放,偏偏非你想要溜走的那个放。” 纤绵被他云淡风轻的态度,不,更准确地说是。如此坦坦荡荡的耍无赖行为感到无语和愤慨,这人五年什么都没进步只有这耍无赖的技巧越发厉害了。她揪着衣带,一时没有应声。 “不如,你给我讲讲。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如何?”夹谷琰适时转换了话题。 而这个问题比之前的更让纤绵紧张,她咽了咽口水,“回城主,奴婢就是个陪嫁丫头。” “孤再给你一次机会。”夹谷琰的语气冷了下来,有着不容忤逆的威慑力。 纤绵攥了攥拳头,“奴婢并没说谎。”以夹谷琰的办事方式,若真的查出了什么,怎么还会开口问,直接就拉出去砍了。既然他开口问。自然就是心有怀疑却没有切实证据,此时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就算睁眼说瞎话,也要坚持贯彻下去。 “好吧,你走吧。”夹谷琰沉吟半刻之后。说道。 “谢城主。”纤绵等着夹谷琰的脚步声转到楼梯的另一头,低头匆匆从楼梯走下,到了如意阁的出口,她抚了抚冰凉的胸口,随手抹干额头上的冷汗。绷起身体,不让自己的步伐有丝毫的凌乱,慢慢离开。 楼上攥着书卷的夹谷琰在窗口冷冰冰地看着她的背影。随后从窗口翻上来一个人,夹谷琰略略看了一眼,“阿珩,如何?” 王不留行摇摇头,简短地回答,“不是她。” “弄墨那边呢?” “那个装死的秦晓棠去了南盈。不过一路上吃吃玩玩,并没有和任何人接头,应该不是细作。”王不留行将弄墨的书信递给夹谷琰。 “难道那女的就仅仅是不想嫁给孤吗?”夹谷琰略带笑意地问。 “舞文那边也查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那个秦晓棠有个孪生姐姐,从小寄养在南盈冷剑侯府内,前不久定亲给了九王。”王不留行想了想。“不过听说这个冷玉婉身体很不好,能否活着嫁给九王也未可知。” “李代桃僵的事情多了,那是段无双应该发愁的事情,我们不要再插手了。既然不是细作,你传信让弄墨回来,把调查的痕迹都清理好。”夹谷琰拿着书卷敲了敲窗楹,“月朗那边呢。” “让月朗去接珍儿小姐,城主本意不就是让两人相处一阵,所以,我也没有着急催。倒是另一桩,城主得提前做准备,太老夫人已经动身回来了。”王不留行躬身回答。 夹谷琰眯了眯眼,唇角一勾,“回来好,现下后院这么乱,奶奶回来也好整治整治。尤其是那个阿丑……你不用盯着她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后院那些女人。” “是,下臣明白。”王不留行回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而另一边,纤绵偷偷去看了看雪青,见她已经睡了,便回到丫头房,慢吞吞地爬上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良久睡不着。不得已披衣爬起来,转来转去又去了柴房,而这次雪青却醒了。 雪青笑了笑,“我料想你累了就不来了,索性就睡了,谁想你又来。” 纤绵讪讪地举了举小瓶,“没给你上药,我睡不安稳。” 雪青见纤绵还有些发白的脸色,撇嘴,“少来,我看你八成是惹事了吓得。” 纤绵边给雪青上药,边说,“你还真是了解我。” 雪青谨慎地蹙眉,“你这次惹到谁了?” 纤绵顿了顿动作,极力用平淡的语气提及,“夹谷琰。” “怎么?要和他旧情复燃了?首先说好,你要是当了夫人,可要先给我个管事丫头当当。”雪青感觉到上药的地方一阵清凉,不由得心情大好,打趣道。 “我要是真当了夫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嫁了。”纤绵闻言心情一缓,翻翻眼皮,说道。 “别,到底怎么了?”雪青正色道。 “应该是那个王不留行查到了什么上报了,夹谷琰开始怀疑我了。”纤绵上好药,坐在雪青旁边。 “真是怀疑,你至于这么担心吗?”雪青想了想,“你回来这么晚,莫不是……?” “没错,他把我扣在那里了,这些丫头嘴巴这么快,明天一早保证沸沸扬扬。之后那些夫人肯定会一个个找我来过招,想想我都头疼。”纤绵摩挲着瓶子,“他知道怀疑我也不能将我怎么样,但女人就不同了,看着不顺眼,随随便便都能找茬。他就是想让那些女人来找我的麻烦,就算我是细作被这么多女人天天盯着也做不了什么。” “夹谷琰确实有几分手段,想兵不血刃就把你收拾了。”雪青打了个哈欠说。 “幸好,他忘了我也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个不喜欢吃亏的女人。”纤绵笑了笑,“对了,雪青,你说这府里谁最耐不住性子?” 雪青想了想,突然一笑,“邬云珠。” 纤绵点点头,托腮说,“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付我,不过以她的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有意思的招数。只一件,现下我是出头鸟,你安全了。” 第一百零柒章 打出头鸟 一早起来,纤绵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漱,竟然有丫头主动端水给她,“阿丑姐姐,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姐妹。” 纤绵心里只觉得呕心,故作谦逊地退后两步,“这话怎么说的呢?” 丫头讪讪一笑,小眼一瞥,“姐姐跟了城主,以后必是前途无量的。” 纤绵唇角勾了勾,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妹妹这般模样才有前途吧,城主是何种人物,再怎么眼神不好也不会看上我,妹妹可莫听信什么胡话。”说完自己去打水洗漱,用早膳的时候,讨好的丫头几乎都排成了长队。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到了如意阁,小径上竟然站着守株待兔的。 刚刚出如意阁就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她,穿着黄色绣着鸾鸟图纹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一旁两个丫头给她打着扇子。听到脚步声,女子由丫头扶着回过身,岁月如流水,当年娇俏的云珠越发身姿婀娜,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云珠不屑一顾地瞥了纤绵一眼,吓得倒退两步,“天啊,红穗,这就是你的情报中城主的新欢?” 在女子身后窜出一个红衣丫头扑通一声跪地,“回云夫人,昨夜守夜的丫头说了,城主在如意阁中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直接就在如意阁歇息的,定是与这丫头有关。” 云珠闻言冷哼一声,打量着已经跪在地上行礼的纤绵,“长成这副模样竟然还能勾引阿琰,看来你这丫头比之前那些都要厉害得多。” 纤绵略一思量,听这话,这云珠还真是光长岁数不长心眼,这么轻易地就受了别人挑唆。红穗,貌似是那个勾引夹谷琰不成的那个吧,也是个没脑子的。不过笨更好,她决定装傻。撇清关系为先,“云夫人天姿国色,贵气天成,奴婢不知前世修了多少善缘才能望上您一眼。可奴婢自知容颜不堪。却竟然也有幸能得云夫人亲自看望。” 云珠被纤绵的一阵吹嘘乐得有些飘飘然,却还是拿着自己的架子,“也对,你这副鬼样子就算是想高攀,阿琰也一定看不上眼。” 红穗听到这话哆嗦了一下,云珠的话等于给她判了死刑,慌忙地拉住云珠的裙角,“云夫人,云夫人,奴婢的消息不会有错。这丫头确实和城主有过什么,云夫人,请相信奴婢。” 云珠拿起丝帕扇了扇,哼了一声,“黑灯瞎火之下。阿琰都能看到远处的刺客。看多了这样的容貌,唉,我都要把早膳吐出来了,阿琰忍耐力好也难免恶心。” 红穗本来想着这次让纤绵受罚自己戴罪立功,可越说云夫人越不感冒,这样下去只怕回去又要挨一顿打,她咬了咬唇。“云夫人,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她吗?” 云珠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看了看指甲上新绘的图样,无所谓地说,“自然是不能了,我堂堂东秦云珠郡主怎么能白跑一趟呢。你……”云珠突然伸出玉指指着纤绵,“你知道是你就对了,去上池塘里面挑最美的莲花给我,速去速回。” 纤绵暗自叹了叹,低头应声。“是,奴婢知道了。”然后躬身站起,慢慢后退着离开去观莲所,远远看到云珠和她的三个丫头都盯着这边,看来是不能使用武功了,她利索地脱下鞋子,挽起裤子和裙子,下了水,虽然已是夏天,但是水仍然有些冷,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不过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污泥,拨开碧绿的莲叶,择选了几朵半开的青莲,然后在上面洒些水珠,慢慢走回去。 刚要上岸,等候在那的红穗主动伸手,纤绵明白红穗一定不是伸手拉她,所以乖顺地将青莲递过去,红穗接到青莲点点头,迅速伸脚将纤绵踢回池塘。纤绵其实早就看出了红穗的动作,但是她明白她不能躲。于是她浑身湿透看着红穗得意地离开了。 云夫人在远处看到纤绵狼狈的样子,傲气凌人地哈哈大笑两声,才心满意足地带着红穗和另二个丫头走了。 等到她们走了,纤绵从池塘中站起来,抱着自己哆哆嗦嗦的身体站到岸边的石头上,拧了拧滴水裙角,抖了抖湿嗒嗒的袖子,叹口气,一旁路过的丫头要么视若无睹,要么指着她偷笑。 纤绵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头回丫头房换衣服。可是没走几步,纤绵感觉前面出现一块巨大的黑影,她徐徐抬头,竟然是那个王不留行,心里憋闷,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如此,语气不善地说,“盯着我还能看好戏哈,我都这么卖力地表演了,你要不要给点赏钱?” 王不留行蹙眉看着她,“医者仁心,小生是来劝说你回去喝些姜汤。” 纤绵低头致意,“谢公子。”说完绕过他回丫头房换衣服去了。 因为云珠的捉弄,纤绵去如意阁的时辰晚了些,秀屏抱臂站在如意阁的木头楼梯上,见纤绵来了,有些不快地徐徐吩咐,“城主要用天元二年和三年的卷宗,你去送。” 纤绵微微一愣,“送到哪里?” 秀屏蹙眉,“冬思苑前面的议事厅,教给门口的丫头就行了。” 纤绵躬身行礼,“还请姑姑见谅,阿丑不识得路,奴婢多走些路倒是不打紧,只怕耽误了城主的正事。” 秀屏叹了一口气,“这是城主的吩咐,你且去就是。” 纤绵见推脱不得,只能低头应道,“是,阿丑这就去。”收拾好了卷宗,抱起,扭身出去,路上不断思量这夹谷琰的意思,不知不觉就到了冬思苑,恍惚想起自己出入前院说不定就可以有师父的消息了。于是马上干劲十足地给门口的丫头躬身行礼,“奴婢是如意阁的,听从城主吩咐来给统领大人送卷宗。” 门口的丫头蹙眉,“统领大人刚刚离开,怎么会?” 纤绵没想自己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大运了,急忙将卷宗递过去,“是奴婢嘴笨不会说话,是城主在和统领大人议事的时候,吩咐奴婢送来卷宗的。” 门口的丫头狐疑,“这和你刚刚说的也差了太多吧?” 纤绵躬身,解释道,“奴婢新来的,绕了远路过来的,耽误了些时间,一时惊慌,还请姐姐见谅。” 门口的丫头仍然不相信,不过似乎因为时间真的有些晚了,她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 纤绵得令,急忙顺着出府的小道快走,远远看到一个劲装身影,扭身从另一个方向插过去,低头匆匆走着,然后按照自己预计地一头撞在了这个身影的身上。 “你个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声音并不是她熟悉的。 她猛地抬头,愣了愣,“您是统领大人?” 男子看到纤绵的容貌,撇撇嘴,不耐烦地点点头,“怎么?” 她怀着震惊低头,急中生智地编下去,“奴婢入府之后一直听很多姐妹们提及统领大人是如何英明神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句实话,奴婢的家人还受过统领大人的恩惠,许多年前,我爹病得厉害,还是统领大人一句话让郎中送来了药呢。” “许多年前……?”男子犯了嘀咕。 “那时奴婢年岁尚小,只听爹爹说起受过统领大人的恩惠,今日得见,奴婢定要好好谢一谢。”纤绵说着就跪下行了个大礼。 “别了,你估计是认错人了,我登上这统领之位不过六年。”男子说完就要走。 纤绵顺势拉住男子的衣角,“那,请问那位统领大人去了哪里?” 男子一脚踢开纤绵,嫌弃地问道,“你一个丫头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纤绵跪着叩首,“是奴婢造次了,不该问东问西。” 男子喘着粗气,弹了弹被纤绵抓过的衣角,抬腿走人。 第一百零八章 无处寻觅 等男子走远,纤绵瘫坐在地上,师父六年前就不在,统领换人也理所当然,这都与敬嵇村的消息相同,可她偏偏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她不相信这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可到了这样的一个时刻,无处寻觅师父的时刻,她才发现自己对于那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几乎是一无所知。 纤绵颓然垂下头,长长地叹息一声。如今自己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能传信出去,暗卫都用不上,枉自己还算是个暗卫统领,半个守琴人,真真是无助到家了。她苦笑一下,低声轻叹,“物是人非事事休,更寥落,无泪流。”说完她踉跄着起身,从小径回去。 假山后面,月皎徐徐走出,慢慢对身后的粉衣丫头问道,“挽荷,你确定是她?” “那副丑模样,不会弄错的。”挽荷眉梢带上了一抹不屑,“夫人,那样的丫头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月皎轻轻摇摇头,“能随口说上一两句诗词的丫头满府都没有几个吧,城主本不是看重外在的人,况且她还很像一个人。” 挽荷拧眉,“像哪位夫人,挽荷怎么没看出来。” 月皎搅着手中的丝帕,“若是像哪位夫人倒也罢了,偏偏像城主心里的那个。挽荷,你说我们怎么办?” 挽荷豁然开朗,接话道,“自然是老规矩。夫人放心,挽荷一定办得妥妥的。” 纤绵被云珠教训的事情很快传开,但更快被另一个消息取代。 吃晚饭的时候,聚在一起的丫头们叽叽咕咕地说小话。 一旁年岁小的丫头咯咯地笑出声音,“云夫人这次惹了城主,城主下令罚她抄书了。” 旁边喝粥的丫头点点头,“我们总算能轻快些,王妈和云夫人真是府中的两大主子,招不得惹不得就算了,也见不得说不得。” “不过。太老夫人回来了,月夫人很快就会占上风,云夫人怎么也会收敛些。”雪青后面的丫头故意压低声音。 年岁小的丫头故意放低声音,“说起太老夫人回来。听风阁那边似乎闹得更厉害了。” “不要瞎说,若是让周管家听到,会挨板子的。”喝粥的丫头狠狠地警告说。 “又不是我说的,听风阁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动静,前两年闹得沸沸扬扬,整座逍遥城人尽皆知啊。”年岁小的丫头做了个鬼脸。 纤绵拧眉,过去自己住在那边的时候完全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啊。她敛起神色,静听。 年岁小的丫头故作神秘地说,“我也没听到过,据说是女人的哭声。很凄厉的那种。” 纤绵后面的丫头急忙打断她,“我听说是怪兽的声音。” 对面的丫头瞪大眼睛,“我觉得都不可能,堂堂城主府怎么会有那种乱七九糟的东西。” 喝粥的丫头急忙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别说了。听风阁本来就是禁地,我们去不得也议论不得,说是让太老夫人知道,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都深以为然,虽然好奇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翌日因为晒的书多了些,纤绵多了个心眼。等在耳房看夹谷琰走了才进去,只不过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这次出来的格外晚。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她伸了个懒腰,正要出门,却正好赶上一个丫头挑灯而来。“我是云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绿荫,奉云夫人之命来拿本书。” 纤绵仔细辨认,好像是那天看热闹的两个丫头中的一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于是点头。“姑娘要什么书?阿丑去为姑娘寻。” 绿荫挑灯照了照书架,“夫人并没有言明,你只管找一本有趣的就是。” 纤绵转身到了书架中找出一本神话传说,恭恭敬敬地递给绿荫,“这本应该合夫人意。” 绿荫却没有接过,“我也不知道夫人能否满意,你这样推给我也不是事。正好你也要回去,不妨顺便和我走一趟,亲手送到夫人手中吧。” 纤绵愣了愣,对于此事感觉非常不好,但是若是拒绝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她躬身回答,“那我就随姑娘一起去,免得姑娘因为我为难。” 绿荫挑眉一笑,转身出了如意阁,纤绵跟着绿荫出去然后将门细心地关好。 纤绵没去过云夫人住的院落,但是她也知道绝对不是这条越来越荒凉的路径通向的地方。她知道问了绿荫也不会告诉她,所以只是沉默地跟着绿荫走到了听风阁附近。 纤绵仿佛听到了些奇怪的声响,“姑娘,这不是听风阁吗?云夫人怎么会在这边呢?” 绿荫笑了笑,指了指听风阁半开的门,“你进去不就知道了吗?” 纤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姑娘身为夫人的贴身丫头自然是要先进的。” 绿荫迅速转身,掌风直击纤绵的面门,纤绵没有想过这丫头也是会武的,而且还很厉害。她这时绝不能本能地躲闪让绿荫看出什么,所以她故作被吓到晕过去了。 绿荫收回掌风,一脸嫌弃地把纤绵拖进听风阁,然后左顾右盼确定没人看到之后,才从外面将门锁上。 纤绵听到大门落锁的声响之后,偷偷地从门缝看着绿荫走了,有些无奈,现下这听风阁是禁地,又闹鬼,就算自己不被什么妖魔鬼怪吓到,也会因为擅闯禁地受罚。她从头上拔下银钗,将钗的尖头从门缝中伸出捅进锁眼,她正细心地橇锁的时候却听到了琴声。 纤绵的动作停了停,琴音响彻心中,正是无弦琴的琴声,沉重长音低音交替,恍若醉酒的踉跄姿态,长锁指法一连串同音反复,琴声如注,满腔悲愤倾泻而出。唯有师父能够将这《酒狂》弹出这样的味道,伴随乐声而来的是听风阁房檐上的铜铃,在每一个小的节拍哑然一声,更是将乐声压抑的感情抒发地更加淋漓尽致。 她几乎要落泪,不知是为酒鬼乐声中的悲愤还是因为即将久别重逢。她随手抹了一把眼泪,终于寻到了这个自己苦苦寻觅之人,屏息起身,大步走向琴声发出之处。 第一百零九章 祸携福来 听风阁的结构与如意阁如出一辙,她轻车熟路地走上楼梯,琴声忽止,纤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伸手叩了叩墙面作为对义父的回应,琴声再起,她微微放心,却不想从左边飞来百根银针,黑暗中她听到了它们堪堪弯腰躲过,听到银针钉在木头上的声音之后她刚要舒口气,可这些银针的发射装置似乎长了眼睛,第二批银针很快从下方飞来。纤绵直起腰躲了过去。嗖嗖,这一次两侧都飞来银针,纤绵知道这样下去银针只会越来越多,想都没想就飞身快速上楼梯,一一躲过几次银针的攻击。 就在快要到达上面的时候,纤绵脚下一滞,鞋子生生被粘在了楼梯上,银针随即而来,纤绵脱下鞋子,光着脚蹦上了台阶,却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在设下粘住鞋的台阶上面的所有台阶上面都洒满了细小的铁蒺藜。银针仍在不断发射中步步紧逼,纤绵顾不得疼痛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上楼。终于到了顶层,良久都没有动静,纤绵咬唇将脚下沾的铁蒺藜一枚一枚地摘掉。看来是自己叩墙的动作触动了机关,有没有搞错,这简直就是夺命连环计嘛。 她想了想,逍遥城虽然一直以机关精巧冠绝天下,但也不应该随便就劳民伤财地在这破楼里面设机关玩啊。 以师父的琴声推断,他应该是被关在这里,就算关了个人也不应该这么夸张吧。或许,这座听风阁中藏着什么别的重要的东西。 琴声再次停下,纤绵再也不敢乱动,怕再触动别的机关。 满月的月光洒进来,纤绵在书架间穿梭寻找着机关,脚痛得越发受不了,她嘶嘶吸了两口气,坐了下来看了看自己凄惨的脚。余光看到自己旁边的这个架子和其它的架子相比干净了些。应该是别人动过,这样想了想。纤绵忍痛站起,轻轻挪动这个架子,对面的墙裂出一个暗黑的道路。 纤绵找了找四周都没有发现火摺子之类的东西,她还是走到了这个密室。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她刚刚到达最后一个台阶,上面轰隆一声墙面就恢复了。一片漆黑,纤绵摸索着到了一个铁门一样的东西。 她叹口气,好奇心害死猫啊。这里黑黢黢的没水没食物,再加上自己好死不死地还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突然,她听到了空气中细微的颤动,她蹙眉问,“谁?” “你来我的地方,你还问我是谁?”醉醺醺的声音虽然有些闷闷的,但还是那样让纤绵感觉到心安。 “酒鬼师父。是你吗?”纤绵顺着声音慢慢摸过去,却只摸到了冰冷的铁门。 “我刚刚弹琴就觉得似乎有人听懂了,果然是你啊。唉,我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酒鬼的声音也透着些欣喜若狂。 “我来到这里一直都在找你,要不是被人捉弄了被关到这里。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纤绵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 “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哭呢。”酒鬼笑呵呵地说。 “师父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纤绵胡乱摸到了一个似乎是锁眼的东西,“我摸到锁眼了。我可以用我的银钗试试看。” “丫头,不必试了,这扇门是整块玄铁打造的,内置锁芯,就我教你的那点溜门橇锁的功夫在它面前可是半点用处也没有。”酒鬼似乎喝了口酒。淡淡地说。 纤绵慢慢上摸摸到了小小的窗口一样的东西,她将这块能够活动的铁皮掀开,看到里面是一间窄小简易的房间,如豆的灯光映着酒鬼颓废的脸庞,她有些心疼地问,“师父。你怎么成这样了?” 酒鬼看着凑到那里的那双他熟悉的眼睛,喝了一口酒“唔,眼神不错。看来是真心关心我这个酒鬼。果然还是我徒弟靠谱。” “我倒觉得那个送你酒的才是关心你的。”纤绵借着这小小的通风口透过来的些微光亮看了看四周,全部是石头砌的墙,看来想要出去还不容易呢。 “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坐吧。”酒鬼拿起筷子吃着下酒菜,悠哉地问。 纤绵翻了个白眼,“你都出不来,我怎么可能进去?” “我出不去不代表你进不来啊。你身上不是有钥匙吗?”酒鬼晃着酒壶说。 纤绵狐疑地摸出那个黄色锦囊,从里面拿出那把古旧的钥匙,捅进锁眼,咔哒一声,门真的开了。她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瞪着眼睛慢慢走进去。 酒鬼自在地伸手让纤绵落座,“丫头,你这张脸真是比之前更不能看了,整容失败了吗?” 纤绵摸了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脸,简短地回答,“*未成,毁容了。” “唔,你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不要担心,我儿子那有一大堆的什么玉颜膏,修容丹什么的,你这点疤痕根本不是事。”酒鬼伸手扔进嘴里两枚豆子,喝口酒说。 “那个叫珩的孩子?”纤绵记得酒鬼说的话。 “嗯,他就在这里。还记得我说的话吧,好好照拂他。”酒鬼平淡地叙述道。 纤绵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大约是这一天太累了,再加上精神紧张一时没想起来睡觉这回事,可是困意来得太快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明白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可是她却被这种沉重的困意压得思考不了任何事情,酒鬼指了指后面的床铺,“困就去睡吧。你要问的问题可不是一下子就能说完的。” 纤绵睡梦中依稀感觉到脚底的伤口一阵阵的疼痛,随着一次撕裂般的疼痛之后,困意似乎减轻了不少,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抓到一条思绪,可也随之飘远。她正迷糊的时候有人把一颗药丸一般的东西塞进她的嘴里,她刚刚含住尝到些微清凉的味道。她一下子被这份清凉惊醒,酒鬼却猛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惊得把这颗药丸吞下去了,她咳嗽两声,“师父,你给我吃的什么啊?” “防止你困的药啊。”酒鬼呵呵傻笑着喝了一口酒。 纤绵因为他的傻气顿时恶寒,咳嗽两声“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酒鬼撇了撇嘴,“你不早说,我还不想给你呢,这会都化到你体内了,说这话纯是伤我心嘛。” 纤绵捡了一枚豆子吃了,毫不在意。 酒鬼不忍直视,作势喝了口酒,咂巴咂巴嘴,“水娘怎么样?” 纤绵敛起笑意,撇撇嘴,“和师父一样说话难听,心却好。若不是她护着我,嵇家那几位长老不知弄死我多少回了。” 酒鬼似乎想到了水娘的模样,唇角一勾,“她确实是个好女人” 纤绵拿起自己的那把铜钥匙,端详了一会,正要开口,却被酒鬼打断,“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之前,我得先问你一句”。 纤绵点点头,坐正,“师父问吧。” 酒鬼摸摸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无论夹谷琰如何对你,你都能忠于逍遥城,不背叛逍遥城吗?” 纤绵微微一愣,随即在酒鬼的目光中,笑了笑,“师父这么着,倒叫我想起敬嵇村那些老头们了。” “他们总是觉得理所当然,我不一样,你且说,我且听。”酒鬼喝了一口酒,随意地问道。 纤绵沉吟半晌,迟疑开口,“我有很多不明白,嵇大长老说救我是因为我是嵇家魂,是下一代守琴人,还莫名其妙把我推上了暗卫统领的位置,可我到底是不是,值不值得他们这么磨练我,没有人有答案。而母亲给我的这把钥匙确是能够救出师父的钥匙,嵇大长老说这钥匙便是我活下去的理由,难道我只是为了救出师父才被人救的吗?” 酒鬼笑了笑,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救出你的原因是这间屋子锁着的别的东西。” 第一百一十章 所谓真相 纤绵闻言好奇地挑眉,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密室,追问道,“别的东西?” 酒鬼叩了叩桌子,示意纤绵,“你且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回答了我的,我再回答你的。和过去一样,一个换一个。” 纤绵偏偏头,微微叹气,“嵇老爷子已经将太平安国曲传给我,我还担着这么个统领的名头,无论我如何不愿,大约也责无旁贷吧。” 酒鬼眸光一闪,“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不能反悔。” 纤绵嗯了一声,托腮道,“我几时反悔过,通常都是别人反悔的。” 酒鬼摸了摸纤绵的头,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徒儿,那么,我从头开始说。” “我被关到这里都是因为你那杀千刀的娘啊。”他无视纤绵杀人的眼神,继续说,“那会贞定公主知道府内会有大难,怕连累了我,早早地就要我走。我这样侠肝义胆的人自然不答应,可是帝都风云突变,公主知道杀身之祸在所难免,让我回到该回到的地方。” 纤绵挑眉,偏头,“该回到的地方?” 酒鬼伸手点了点纤绵的头,“先城主是我的兄弟,同父异母。我娘身份卑贱,甚至入不了宗谱。但是我却身负重任,我是镇国琴的守护者,就是所说的守琴人。局势稍有异动,我自然要回到这个地方。” 纤绵满脸疑惑,摆弄着手中的钥匙。 “你的母亲本应该是这一任的守护者。她从小就和逍遥城有婚约,是先城主的父亲相中的主母人选。不过事与愿违,公主却中意了你的父亲,拒绝成为主母。所以钥匙和琴谱就传给了我。本来一切都很简单,我那位痴情的兄弟也被迫娶妻生子,可却在听说公主千里寻夫担忧不已,便去保护公主,临别时他给了公主承诺‘你在我在,你亡我亡’竟然把钥匙当作信物给了公主。老夫人动了大气。可也没有办法。其实,我明白,我哥他也明白,公主最大的威胁就来自逍遥城。老夫人是不会容许城主心爱之人活在世上的。唯有将钥匙放在公主手上,公主才不会死于非命。” 纤绵瞪着眼睛,这位看似柔弱的城主的痴情还真是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一直相安无事到你偶然搅和的那场簪花宴,”酒鬼看着纤绵吐吐舌头,“本来夹谷琰就是做个样子,没想选什么妻子。可是你的误打误撞竟然让皇上指婚了。后来我闻讯就去帝都,正好看到胭脂节上你的表现,觉得你还是挺不错的人选,有当主母的潜质,你的母亲本是不愿的。可想到给你一重保障便也同意了,于是后来我就成了你的师父。” 纤绵蹙眉,“可是你为何被关到这里呢?” “我已经说到公主将我撵出来了,我到了逍遥城,可城主收到了消息。准备去营救。我拼死拦着,城主一怒之下把我关进这里,说若是公主没事我就能出去,若是公主死了我在这里陪葬。” 纤绵想不到这城主看起来那么愁云惨淡,竟也说得出这么霸气外漏的话,“可是后来他们就双双死在刑场上了。” “是啊,我明白这次城主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老夫人掌握着外围的兵权,我掌握着暗卫的兵权,他一个人孤掌难鸣,就是白白去送死的。可是他就是这么个人,只要是对待公主的事情,他都很不像他。给我送饭送酒的丫头口风很紧。我问不出什么,也不能让老夫人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纤绵低头,喃喃道,“我那段大约在牢里,与师父一样没什么消息。嵇大长老那会儿去牢里看我也不过是希望我不要耽误夹谷琰的前程。” 酒鬼揉了揉纤绵的头发。“你也别怪他们,夹谷琰随便的一个决定便是逍遥城的兴亡,谁都不会让他犯险。” “可,我还是牵连了他。”纤绵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现在很好,就没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酒鬼笑了笑,脸色却黯淡几分,“夹谷琰登基之后,阿衷身上的钥匙交到了老夫人手上,老夫人拿这个逼我交出影卫的令牌,我不给,她就放任我在这里囚禁着,打开了楼内机关,毒针毒铁蒺藜什么的,还将此处设为禁地。” 纤绵闻言,吓得急忙往自己的脚上看去,脚上的伤口已经清理好,而且也没觉得有多疼,忍不住问,“毒的?” 酒鬼懒洋洋地摆摆手,“放心,那毒是我弄的,解药都给你吃了不是。” 纤绵粲然一笑,嗲声嗲气地说,“师父最好了。” 酒鬼嫌弃地推开她,“笑起来更丑,你要记得这屋子的钥匙有两把,你这里有,老夫人,现下应当是太老夫人那里也有。不过她只当这里是一间密室,她不知道这里有镇国琴。” 纤绵不可置信地呆了呆,“传说中的镇国琴真的存在?” 酒鬼哈哈一笑,“难道你以为你的琴曲是白学的吗?”说罢一把掀起床上被褥,打开床板的暗格,将里面的金纹檀木琴匣拿出来,轻柔地打开,里面赫然一把无弦琴,琴身乌黑,保存得接近完美,若不是其上的梅花断,纤绵几乎不相信这把琴历经风霜。 酒鬼将琴匣合上,起身低声命令道,“柳阿毬,跪下。” 纤绵迷茫了一下,顺势恭恭敬敬地跪下。 酒鬼将琴匣端起,正言道,“逍遥城第二十九代守琴人——柳阿毬接琴。自此,尔当明确自身使命,不得因为一己之身做损害逍遥城利益之事,不得背叛逍遥城,且不到亡城一刻不得动镇国琴,不到亡城一刻不得弹太平安国曲。” 纤绵咬了咬唇,一旦接下这把琴,自己就真的只能为逍遥城而活了,虽然一早就有了决断,但真到了这个时刻,自己还是犹豫了。 酒鬼看出她的犹豫,笑了笑,“做不到可以不接。你也看到了我身为守琴人的生活,说我抛妻弃子一点也不为过。一旦成为守琴人,有些抉择之前你身不由己,爱与恨都要放下。不过,你也要注意一点,见到镇国琴的非守琴的人都是要死的。” “师父,你这是威胁我吗?”纤绵迟疑更深。 “不,这就是个事实,要么护琴,要么死。”酒鬼从未这么严肃过。 纤绵却不明所以地笑了,“也好。”顺手一抬,将琴匣收入自己的怀中,“若没有它,我早就死了,所以它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酒鬼含笑颔首,“你接了这把琴,就是实质上的逍遥城的主母;接了这把琴,你就是与逍遥城命运相连的,只要你有需要,城中的兵马任你差遣。甚至,夹谷琰若是做出了叛城之事,你都可以换下他。” “师父,这种诱惑我的事情应该先说。”纤绵撇嘴说道。 “不是诱惑你,只是告诉你伴随责任而来的必是权力,我教你那么多东西,难道就是让你勾引夹谷琰的吗?”酒鬼抗起琴匣,耸肩,“逍遥城之所以能够成就百年基业,就是因为其内在权力的分摊。城主不过只是权力的一端,守琴人监督城主,而敬嵇村的长老保证守琴人不做出有违道义之事。没有绝对权力,就没有绝对*。” 纤绵将琴匣端端正正地放在手上,“逍遥城第二十九代守琴人柳阿毬受琴。” “受了琴,不到下一任守琴人出现,你都要恪守本分。”酒鬼再一次叮嘱,“所谓的私人情绪最好全部舍弃。” 纤绵脑海中划过一个蓝色的薄影,她微微闭目,再度抬眸,目光笃定地回答,“是。” 莫名感觉手上一沉,这把守护天下数百年的琴仿佛带上了生命的重量,压得她手臂跟着微微颤抖。 命运翻到的那一页,她以为已经躲开,却不知这一页是在她出生那刻就镌刻好的命格,宛若静静绽放在手心的掌纹,随着生命的起伏肆意延伸,就算,你握紧双拳,也无法更改这注定的走向。 从此,她,第二十九代守琴人,柳阿毬,就是逍遥城隐藏起来的最大的掌权人,是肩负天下兴亡最中心的那一根杠杆,也是这个天下崩塌的时候唯一能够制衡的那根杠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替罪肥羊 酒鬼见完成接琴仪式,快速从她手中拿回琴,小心翼翼地放回暗格中。 纤绵心里的感触还在升腾,不由得撇撇嘴,“我还没捂热乎呢。” 酒鬼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看了看地上刚才自己弹的简易无弦琴,笑着说,“我倒是希望,你一生都不用碰它,平平安安地度过你守琴人的日子。” 纤绵吐吐舌头,摸摸头发,“那多没意思。” 酒鬼敲敲她的头,“唯恐天下不乱啊你。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纤绵摸着酒鬼敲过的地方,迟疑地问,“师父不和我一起吗?” 酒鬼喝了一口酒,再一次敲了敲纤绵的头,“笨,现下外面满地狼藉,我再逃出去,这城主府只怕都得翻天。” 纤绵蹙眉看着密室的环境,“我也不能放着师父在这里啊。” 酒鬼砸吧砸吧嘴,“你有钥匙,还怕我出不去吗?现在还是好好想想外面的那些怎么收拾吧。” 纤绵挠挠头,叹口气,“那血迹也不是随便就能弄掉的。” 牢房外面一阵异声,酒鬼唇角一勾,“你运气不错,替罪羊送上门来了。” 纤绵看着唯一通向外面的小口,“是在听风阁外?” “唉,快些出去吧,不然说不准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酒鬼暧昧一笑,“若你想学学,用在夹谷琰身上,我也不能说什么。” 纤绵瞪了他一眼,“那我就先回去,有空我再来。” 酒鬼坏坏地嘿嘿一笑,随意地摆摆手。 纤绵只觉得毛骨悚然,打了个寒颤,出门锁好门,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走到门口拔下银钗小心翼翼地橇锁。还没等锁开,外面又响起奇怪的声音,纤绵趴在门缝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鬼鬼祟祟的红穗。红穗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下无人,招呼了一声,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冲过去抱起了她,“你可真是想死我了。” 红穗撇撇嘴,娇嗔道,“你个死鬼,我上次受罚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热情。” “嗨,那不也是为你着想吗?我若是出来,不就更不好解释了吗?”男子急急地就要脱下红穗的衣服。 “讨厌,哎。你总在这里搞动静,没被人发现吧?”红穗也开始脱男子的衣服。 “你放心吧,这里的闹鬼之名传得广着呢,没人敢来的。”男子猴急地脱下裤子,手伸进红穗的裙子里面。 红穗呻吟出声。“哎,我娘说她有办法让我成为城主的侍妾,哎呦,等我成了夫人,我也一定不会忘了你的。”红穗脸色绯红趴在男子的怀中,很是享受的模样。 男子并没有回答,可是红穗的呻吟声却越来越大。 门缝里看着这出“好戏”的纤绵滚烫着脸默默垂下眼睛。这酒鬼还真是,居然让她学学用在夹谷琰身上,这是什么师父啊。 不过这个什么红穗还真是胆子大,不说她之前忽悠云珠来折腾自己的事情,也不说她在这里偷汉子,竟然在偷汉子的时候。还想着当夹谷琰的夫人。无论纤绵是什么身份,她都不能容许红穗这样的人在夹谷琰身边,这样的女人没成夫人就这般放肆,留着她以后也是祸害。纤绵四周看了看,转身从墙上拔下几根银针。反手用内力一荡,将银针从门缝射到男子光裸的后背,男子慢慢瘫软在红穗怀中,红穗见男子突然没了动作,懵懂地翻身而起拍打着男子,男子却顺势瘫软到地上。红穗踢了踢男子,见他没反应吓得差点喊出来,急忙捂住嘴,转身就要跑路。纤绵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顺手又将几根银针弹了出去,稳稳地射入拿起衣服想要逃跑的红穗身上。 纤绵见两人没什么动静了,悄悄将大门上的锁打开,然后踱步出门将这对装神弄鬼的小情人们拖进了听风阁,将男子安放在楼梯上,做出向上跑的样子,将台阶上自己的鞋子拔下,将红穗的鞋子粘上,然后将红穗的脚用铁蒺藜扎破,将红穗拖到了楼上。 之前她只负责杀人,没想到这栽赃比杀人更累,做完这一切,她远远地检查了一下自己造出的现场,确定没有纰漏之后,才满意地蹑手蹑脚地抱着要给云夫人的书本离开。 月色下树影在风中轻轻摇动,像是鬼魅一般。纤绵不敢再看,低头匆匆走过,后悔自己也没有问师父这毒会不会死人。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毕竟都是人命。她虽然满手血腥,却也仍然不想再多冤魂,走了几步不禁脚步软了下来,咬了咬牙,算了,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死。权力之下必有牺牲,况且这两人也是罪有应得的。她以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天色,很快丫头婆子就要起身干活了,自己也要做好准备,算计好应对之策。 纤绵眯了眯眼睛,想自己若是回到丫头房,必会引起觉浅的人的注意,之后只怕会解释不清,眼下只能先回到如意阁,假装等待云珠的问话。她在如意阁门口喘了几口气。她明白以云珠的性格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指不定会捏造出什么罪名给自己,若是如酒鬼师父所言太老夫人也来过问此事,后果定然更加严重。她抬头看了看月色,估算了一下时间,暗暗地做了打算。 纤绵胡乱想着就到了吃早饭的时辰,她收起自己的惴惴,面色如常地去吃早饭,然后自若地回到如意阁。秀屏已经早早来了,但是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见纤绵过来,冷声道,“我一早就听到云夫人的丫头绿荫说昨日让你送书,可是等到半夜也没见你,可有此事?” 纤绵早就想到这个云珠会恶人先告状,大约也是害怕事情会赖到她自己身上,先自己撇个干净,一想到此,纤绵自然不会让云珠如愿,急忙俯身回答,“回秀屏姑姑,确有此事。” 秀屏怒气更胜,“一向觉得你办事稳妥,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纤绵讨好地过去拍了拍秀屏的后背,不慌不忙地劝说道,“秀屏姑姑且莫生气,先听阿丑一言。” 秀屏面色稍霁,摆了摆手,示意纤绵说下去。 纤绵从怀中拿出那本书,哆哆索索地回道,“昨夜绿荫姐姐来让阿丑给云夫人挑一本书,阿丑挑好后,绿荫姐姐却怕不合云夫人的意,如何都要阿丑随着去才放心。可是秀屏姑姑也知道阿丑是个新来的,还不识路,一时走神半路没跟上绿荫姐姐,竟然自己跑到那听风阁去了,听风阁本来就是禁地啊,阿丑可不敢再走了,可不巧正听到那边有异声,最近丫头房里竟说些吓人的传闻,阿丑一想更害怕,拔腿就跑回来了。” 秀屏眉心微动,“听风阁有异动?” 纤绵扑通就跪下了,“请秀屏姑姑明鉴,阿丑绝无半句虚言。” 秀屏想了想,她知道这云珠住的春欢园与那听风阁是两个方向,一时也难做决定,“城主去江都那边了,月夫人一向不愿管这类事情,这样你随我一同去见云夫人,把话说明白。” 纤绵急忙点头应承,“谢秀屏姑姑。”内心里却暗暗地撇撇嘴,邬云珠这次主动招惹,眼下自己却不能动她,只能先忍过这一次,然后再伺机而动。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事情闹大 纤绵跟着秀屏往后院而去,云珠住在后院正东的春欢园中的主屋云裳馆,春欢园中种植的都是木芙蓉,这个时节花开绚烂,一片锦绣繁华,正好应了园名的欢字。 秀屏在主屋前面带着纤绵行礼,“如意阁秀屏携阿丑见过云夫人。” 云夫人正在禁足中,所以秀屏带着纤绵直接就进去了。云珠斜倚着椅子的靠背,拿着茶杯盖拨弄着茶水上面的浮沫,“事情问清楚了,罚明白了,再来回我就是,怎么还把人带来了?” 秀屏笑着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回道,“回云夫人,秀屏本来也是这样想,不过阿丑确有理由,为了让云夫人也明白清楚,秀屏不得已带着她来了,阿丑,把刚刚和我说的再和云夫人说一遍。” 纤绵应声,“是,回云夫人,昨夜绿荫姐姐来让阿丑给云夫人挑一本书,阿丑挑好后,绿荫姐姐却怕不合云夫人的意,如何都要阿丑随着去才放心。可是阿丑是个不识路的,一时走神半路没跟上绿荫姐姐,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跑到听风阁去了。阿丑再愚钝也明白听风阁是禁地啊。阿丑可不敢再走了,可四处找不见绿荫姐姐,正巧听到听风阁那边有异声,吓得阿丑拔腿就跑回去了。”没有说出任何绿荫和云夫人的不是,只说自己愚钝自己路痴,这样总不能再有什么罚她的理由了吧。 云夫人抬眉瞟了一眼绿荫,绿荫咳嗽一声,“我昨夜给你带路带得好好的,既然你承认你自己走错了路,这次耽误了云夫人的事,你也应当知罪了吧?” 纤绵跪下回道,“是,阿丑知罪,还请云夫人大人大量。能够放过阿丑这次无心之失。” 云夫人喝了一口茶,轻声问绿荫道,“红穗呢?” 绿荫摇摇头,“一大早就没见她。” 云夫人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哼了一声,“等她回来必要好好罚她一次。”然后她看向跪在地上的纤绵,“夫人我是大人大量,可是若是此次不罚你,身边的人都开始无心之失了,可如何是好?” 纤绵就知道这位云夫人必定有理由罚她,偷偷撇撇嘴,“是,奴婢知错,也断断不敢再给夫人添麻烦了。” 云夫人对着绿荫拿来的铜镜照了照。看也不看纤绵,“做了错事就得认罚,你就在我门口跪着吧,以儆效尤。” 纤绵给无可奈何的秀屏行了个礼,乖乖地跪在云夫人的主屋前面。这里的地面全都是用鹅卵石铺的,纤绵刚刚跪下就觉得疼痛难忍,可是她并没有哼一声,就这么跪着。 秀屏心疼地蹙眉看了看隐忍的纤绵,叹口气转身走了。 一个时辰之后,云夫人觉得没意思了,就放纤绵走了。纤绵撑起早已发麻的腿,低头谢恩,然后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一瘸一拐地回到如意阁打扫。 夕阳西下,纤绵在窗口揉着发痛的腿,自我安慰道,其实要是就这样结束了也还不错。秀屏踱步到她身边问,关切地问,“还好吗?” 纤绵装作感恩地含泪点点头,“本来也是我的错,幸好云夫人宽宏大量。” 两人正说着。王妈脸色严肃的匆匆上楼来,低声道,“阿丑,太老夫人有请。” 秀屏打量了下纤绵,蹙眉问,“这次又是什么事?” 王妈迷茫地摇摇头,“只知道太老夫人很生气。” 秀屏也严肃起来,觑了一眼纤绵,似乎想到了什么,“阿丑,我和你一起去。”说完,在王妈的带领下,三人急忙赶到太老夫人所在的秋安所,满园的青翠树木郁郁葱葱,却隐隐有股老屋才有的透心的荫凉感。 太老夫人稳稳地坐在上方,纤绵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师父说的厉害的太老夫人的尊容。太老夫人咳嗽两声,沙哑地徐徐开口,“云珠的丫头绿荫说你昨天去过听风阁?” 纤绵知道八成那两个替罪羊被发现了,脸色越发恭顺,点头道,“回太老夫人,阿丑昨日在给云夫人送书的过程中迷了路,在听风阁那里徘徊了下,并非去过。” 太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大约什么时候?” 纤绵想了想,说出自己之前的腹稿,“大概酉时三刻左右。” 太老夫人蹙眉,声音低沉地问道,“和绿荫说的时刻似乎有出入啊,你好好回忆一下,不要弄错了啊。”后面的几个字说得格外有力,气势逼人。 纤绵沉吟一声,继续编下去,“奴婢记得就是这个时辰,绿荫姐姐说的和奴婢有出入也是正常,因为那时绿荫姐姐和奴婢已经走散了。” 太老夫人站了起来走到纤绵的身边,纤绵的心跳如鼓,生怕这位厉害的老婆婆看出些什么,“你身上怎么有血腥气?” 纤绵的心咯噔一声,完了,脚上的伤口还没好,自然身上是有血腥气的。怎么办,怎么办? 太老夫人冷哼一声,语气越发冷冽,“怎么不说话了?看来是你心里有鬼啊。” 纤绵急忙叩首,心思转了百回,诚恳地说,“老夫人饶命,阿丑昨夜未能将书本送到云夫人那里,云夫人今天让奴婢跪了一个时辰,膝盖都磨破了。” 太老夫人狐疑地问道,“此话当真?” 秀屏急忙出来圆场,“回老夫人,这件事奴婢可以作证。” 太老夫人沉默半晌才点点头,徐徐问道,“嗯,那你那个时候听到听风阁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纤绵恰时红了脸,低声说道,“回老夫人,奴婢斗胆就说了,奴婢听到男女调笑的声音。奴婢一来觉得听风阁是禁地,二来觉得这种声音不是奴婢该听的,于是急忙就跑开了。” “你胡说,我回去的时候,明明红穗还在。”绿荫刚刚被忍冬带来急忙分辩。 纤绵恍作不知,故作惊诧地问道,“奴婢在那里只听到男女说话之声,并不知道是否是红穗姐姐。” “你说谎,明明我昨日带你到听风阁。肯定是你一醒来,就看到红穗,因为那天的事情怀恨在心便动了手。”绿荫咄咄逼人地说。 纤绵装作吓得哆嗦了一下,“原来是绿荫姐姐故意带我去的啊,奴婢不知啊,不知。奴婢一醒来就在听风阁外面,以为是自己发了梦。” 绿荫就顾着将杀人罪推到纤绵身上,一时着急说了出来,急得赶紧修正,“不是,不是,反正就是你伤了红穗。” 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婢,云珠头脑简单,这绿荫也定然不会聪明到哪里去。纤绵知道绿荫若是想要将此事安到自己身上,必须先得承认她先闯入禁地,所以她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进到听风阁里面就万事大吉。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好险好险 半刻的沉默之后,太老夫人咳嗽了一声,瞄了一眼哆嗦的绿荫,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王不留行,你说说。” 一个白衣男子立于纤绵一旁,纤绵也只看到他的布鞋和白色的衣角,咬了咬唇,不知道这个大夫能说些什么,不免有些惴惴。 王不留行沉稳而古板的声音传来,“回老夫人,那两个人是中了毒仍然昏迷当中。但是两人被刺入银针的位置很是奇怪,让小生觉得像是人为。” 绿荫急忙追问,“怎么是两人呢?” 王不留行回答绿荫,“除了红穗还有一名男子,确定是府内的采买陈贵。” 太老夫人哼了一声,“就算没有死在听风阁,这样下作的男女也必会遭天谴。府里出了这种事真是,哎,老身都觉得惭愧啊。” 一个温柔的女声开口,“都怪月皎管事不利,月皎愿意受罚。” 太老夫人咳了一声,“你是有罪,可是我觉得这丫头的主子更应该受罚,云珠已经被禁足了。我看就这么算了,这种事传扬出去也太难听了。” 王不留行急忙说,“可是,太老夫人,若是两人的中毒非听风阁中的机关所致,而是人为的话,就此结案岂非酿成大祸?”纤绵在心里咒骂了百遍,这个什么王不留行啊,明明就是事妈,太老夫人都说结了,他还矫情个什么劲。 太老夫人正在犹豫着,王妈冲了进来哭嚎着,“太老夫人,您可要为我们红穗做主啊,我们红穗可是清清白白的,一定是谁有心陷害,太老夫人哪,您可要好好仔细地查清楚啊。” 王不留行歪了歪嘴,拱手说道。“王妈,红穗姑娘是否有人陷害我是不知,不过这清白二字似乎有点相差甚远。她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纤绵的心不觉抖了抖,幸好没死。不然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啊。 王妈抓住王不留行的衣角,“不可能,不可能,我女儿怎么会,怎么会?” 太老夫人念了句佛,“真是造孽啊,王不留行,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这种事情确实太难以启齿,查下去弄得人尽皆知的话。只怕于城主府的声名也不利。” 王不留行见老夫人百般阻拦,也不再坚持,“是,小生明白了。” 纤绵明白太老夫人最担心的是酒鬼,只要酒鬼无恙她也不便太声张。可是这种不传之谜又不能一下子公之于众。正巧自己把一对苦命鸳鸯的偷情愣是捏成一个犯案现场,而且是人证物证俱在的那种。纤绵明白当权者办事不在于你是否有罪,在于评判者是否觉得你有罪。所以,老夫人一定趁此将此事做个了结,息事宁人。 果然,太老夫人摆了摆手,“散了吧。我也累了。” 纤绵一直低着头,知道周围的鞋子全部不见,她才堪堪站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险,好险。不过顺利过关。 雪青的伤渐渐好了,而云珠被关在她那个春欢园中继续憋闷着。红穗虽然醒了过来,可偷汉子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她也不好再在这府里混下去。王妈也觉得丢脸,草草将红穗配了陈贵。安排两人出府,但因为这事不占理,王妈也消停了下来。 如今,这府里的两大主子都没了声音,在太老夫人的撑腰下,月皎的权势越发显现出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雪青安排到了不怎么见人的浣衣房,等于一下子远离了云珠的势力范围。 雪青吃饭的时候还和纤绵说起,“我看这月夫人倒是个精明人,平时看她讷讷,原是心里有数的。” 纤绵不以为然地笑笑,“在这个府里不学着精明只能和红穗一个下场。” 雪青摇摇头,撇嘴“像云珠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纤绵自顾自地喝了一口粥,眉眼不抬,“云珠身后的势力毕竟强大,否则她这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雪青闻言拧眉道,“还没见过那个大夫人呢,不知是个什么人物。不过倒是听说大夫人是这府里最受宠的,能够受宠必不是一般人吧。” 纤绵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眼帘,“自然不是一般人。” 雪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时已经晚了,抿了抿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补救。纤绵面无表情地收拾起自己的碗筷,起身离开。 天飘着绵绵细雨,纤绵没有打伞,慢慢在细雨的抚摸中去如意楼,只觉得这雨中有些缠绵的情意。朦胧的雨势中,她远远看到一个紫衣男子负手而立,而他身边站着的绯色身影为他撑伞,他回头对女子耳语什么,绯色身影低头一笑。 眼前像是隔了一层迷雾,纤绵也不想拨开这层迷雾,自顾自地垂下眼帘,转身从另一个方向走开。五年多了,他竟然也学会如此温柔地对待身边的女子了吗?亦或是只对柳菁菁这般温柔呢?她揉了揉微微不适的心口,努力勾起唇角,却只化作一抹苦涩的抽动,无妨,自己早已经放下了,对,放下了。 可纤绵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会一起到如意阁来,秀屏收到消息后,吩咐纤绵去耳房准备。 纤绵如临大赦,下楼去耳房收拾出今日要泡茶的材料,这样的雨天来一杯用雨水泡的花茶最好不过了,刚刚拿出来扭身却看到那个绯色身影款款而入。 纤绵偷偷翻了翻眼皮,面色却恭敬,“大夫人。” 柳菁菁扫了扫耳房的摆设,随意地问道,“你就是阿丑?” 纤绵仍然低着头,“是,不知大夫人有何吩咐?” 柳菁菁笑了笑,“说不上什么吩咐,我就是听琰说你对茶点有些想法,正巧陪他来,我就顺便来问问。” 纤绵能够听出她语气中有些刻意强调的亲昵,暗自咬了咬唇,“夫人蕙质兰心,自然会比奴婢做得更好。” 柳菁菁挑眉,“琰夸你,你自有你的好处。这样,你做你的,我只看看吧。” 纤绵点头,将收的雨水小心地倒入砂锅,点火,煮沸,将花瓣细细地洒入,干掉的花儿接触了水瞬间绽放成绚烂的模样。 柳菁菁惊奇地啊了一声,凑近要看仔细,可脚步却伸向了炉子的支架那边。纤绵挑眉,早知道这丫头不会安什么好心,正好加上自己心情不好,且就戏她一戏。她急忙站起拦住了她凑近的上身,假装关切地说,“大夫人有所不知,这水不是最烫,水上的气才烫。” 柳菁菁被她一拦,一时没反应过来,脚下一滑,插进了支架空隙。纤绵看准时机,惊叫一声,“啊呀,水沸起来了”,一下子松手,柳菁菁霎时失去重心,一个踉跄,带着炉子翻在地上。 纤绵知道若是柳菁菁受伤自己绝对逃不开干系,所以手快地一把拉起柳菁菁,沸水只微微沾湿了柳菁菁的裙角。 纤绵拍着胸口,故作惊吓到抖着嗓子惊叫着,“啊呀,好险,夫人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差点就酿成大祸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逃离是非 柳菁菁堪堪站住,迷茫地看了看事故现场,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可一切发生太快,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只能笑了笑,说道,“看来,我还这是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纤绵偷偷撇嘴,还不是你自己想用苦肉计,一边可以将眼中钉去掉,另一边可以引得夹谷琰同情。可惜纤绵早有准备,她不是当年的柳纤绵,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当作无知孩子,她很清楚这个柳菁菁是个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的主。 纤绵诚恳地接话道,“是啊,夫人您这般金贵的身躯本不该做这样的事情。”这话里也带着十足的讽刺味,不过只有纤绵能懂。 柳菁菁蹙眉,继续追击,“我不适合做的话,不若这样,你去我那里教一教我的丫头吧。” 纤绵无语,你的那些丫头也是与你沆瀣一气,不定想着什么招数等着呢。万一再弄点毒吃着玩,她是如何也洗不清了。她转了转心思,眉眼低垂道,“既然大夫人有心,不若奴婢写下来给您,省了两边麻烦。” 柳菁菁似乎有些不情愿,遗憾地叹了一声,“那倒也不错,这样,你写完给我送过去。” 纤绵笑了笑,眼睛一转,隐隐看到了柳菁菁挖的坑,利索地跳了过去,低眉回答,“不必那么麻烦,我每次煮茶都将配料的用量和用法写下来了,都收得好好的。”说完,不等柳菁菁继续下套,她就从抽屉拿出来一沓纸,恭敬地递过去。 柳菁菁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果然将煮茶的过程写得步步清晰,平淡地称赞道,“你这么个丫头竟然写字写得这般好。” 纤绵知道柳菁菁一定会拿着这个让自己干什么别的事情,所以她急忙说道,“承蒙大夫人谬赞。这么漂亮的字迹自然不是我的,我也是拜托同屋的姐妹帮忙的,主意是秀屏姑姑出的,预备着某天有哪位有心夫人来了方便。说到底。还是秀屏姑姑有先见之明。”纤绵将自己的事推得干干净净,如此,她倒是要看看这柳菁菁还怎么找茬。 柳菁菁流转了百千个想法,最后只是微微叹气,“姑娘蕙质兰心,想得也周到。下次我再过来与姑娘学习,告退了。”说完打着伞离开了,刚刚迈过门槛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纤绵一眼。 纤绵只是一脸恭敬,不让柳菁菁看出丝毫不对,“恭送大夫人”。听到柳菁菁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她才做了个鬼脸,真是辛苦,下套与反下套的斗争还真是累心。不过,这心比天高的柳菁菁竟然也因为夹谷琰来找自己的麻烦了,看来府内对自己的积怨还真是不一般。总是和这些女人斗智斗勇一定会短命的。而且她现下想要躲开眼线去听风阁简直难于上青天,与暗卫接触也太过冒险,看来她眼下首先要做的应该想办法离开如意阁这个是非之地。 一旦下了离开如意阁的决定,纤绵便急忙付诸行动,开始偷偷四处打听调动情况,准备找好下家。一天吃饭的时候,非常偶然地听到了太老夫人身边的小桃因为给太老夫人念经书没念好而受罚的消息。她偷偷笑了笑。这绝对是天赐的好机会啊,自己定要顺杆而上。 太老夫人身边的郑姑姑来如意阁要佛经,纤绵躬身行礼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太老夫人身体还真是硬朗,奴婢的外祖也是这样的岁数。却什么也看不清了,绣个花连针都拿不住。” 郑姑姑似乎也深有所感,“其实太老夫人的眼神也不大好,日日让人读经书给她听呢。” 纤绵暗自偷笑一声,顺口接道。“唉,只怕一般人读不出里面的内涵。” 郑姑姑深以为然,“是啊,太老夫人回府才几天,读经书的人都换了三个了。” 纤绵挠挠头,讪讪地说,“若是不嫌弃,姑姑将我抄写的经书送过去让老夫人看看?” 郑姑姑接过一看,字迹比原版大了很多,字字遒劲有力,清晰可辨,忍不住赞道,“嗯,挺好,你个低等丫头竟然还会写字。” 纤绵笑了笑,谨慎地回答,“之前大夫人来过,让奴婢将茶点的流程写一写,奴婢都是让别人抄的,觉得不好意思,之后便开始抄写经书练字了。” 郑姑姑赞许地点点头,“不想你虽貌丑,却是个上进丫头,在这如意阁做个三等丫头倒是有些委屈了。” 太老夫人身边总共也没几个识字的丫头,如今因为读经这点事撵走了几个,郑姑姑正发愁,而纤绵出现得正是时候。依照郑姑姑的话就是,反正太老夫人眼神不好,长得齐不齐整都无妨,不过就是晚上读读经。 纤绵借着这么一阵东风,四平八稳地就被调去了太老夫人身边,做了个秋安所的讲经的二等丫头。后有细细的关于夹谷琰要强行留住她的传言,终究也不了了之。她终于顺利脱离虎穴,直奔狼窝而去。 秋安所的岁月仿佛是土墙上垂下的枯藤,带着黯淡的颜色,颓废的态度,日复一日。 太老夫人常常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落花,一看就是一整天。 本就静默的时光更是被太老夫人的这副态度无限拉长,幸好纤绵在庵堂中住过,不然真的会在这种平静无波的日子里面憋死。 太老夫人的秋安所除了会客的正厅,管事的偏厅,休息的正室以及念佛的佛堂外,还有东西各三个耳房,其中三间是丫头们住的地方,其他三间分别是堆放器具的房间、冬日用来储煤的房间和一间简单的小厨房,一般只做些清粥小菜以及煎药之用。 纤绵住在离佛堂最近的那个耳房,熟悉了太老夫人的作息之后,她规划着帮助师父逃脱的计划。红穗事件过去已久,师父在那种憋闷的地方呆着,自己实在过意不去。 纤绵先去考察守卫的情况,角门处的守卫酉时换班,从听风阁到角门以师父的速度应该不到一刻。她随意在纸上写写画画,计划赶不上变化,先去放了师父出来,以师父的聪慧自然有办法出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姗姗来迟 纤绵决定,心动不如行动,利索地翻身下床,换了一身暗色系的衣服,没有点灯,左右探看一番后,快步沿着偏僻的小径直奔听风阁,阁内安静得很,甚至没有师父的无弦琴声,她不由得暗暗奇怪,担心有暗器和埋伏的她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楼梯,听风阁明显被人打扫过,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纤绵有些奇怪,这空气中的香气似乎是酒香,她再仔细闻了闻,确实是酒气。她蹲下来查看地上,并没有大片酒水停留过的痕迹,而是一点一点,带有方向性的痕迹。纤绵略一思量,看来太老夫人提前将师父转移,师父为了告诉自己所以用随身带着的酒留下了讯息。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她急忙起身离开,却还是在不经意间被地上细细的天蚕丝缠住了脚踝,她之前也遇见过这种情况,故而并没有着急有所动作,而是抬头查看天蚕丝的走向,天蚕丝几乎都是缠绕在各个架子脚上。那么,架子里面应该是安全的,她暗自想着,目测了一下架子离窗口的距离。她在这个角度看不到窗子那边的情况,只怕那边也是有埋伏的。 楼下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纤绵蹙眉,怕是追兵来了,不能再犹豫,她仔细地快速将天蚕丝从脚上解下,足尖一点翻身进了架子。 而架子中却传来另一个呼吸声,纤绵完全是吓住了,咬住唇,因为架子是暗处,加上是晚上,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别怕,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是我奶奶肯花力气对付的人,我就有帮忙的理由。”是夹谷琰的声音。 她咬了咬唇,慢慢能够看出他在黑暗中如晨星一般的眼睛。不知是否错觉,他看到她的一瞬眸中微微一颤,他指了指外面,“我去引开他们。窗外有埋伏,你在这里等到没动静了再走。” 纤绵无声地点点头,仿佛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心突突地跳了两下,看着他转身出去,她伸出手想要说一句“谢谢”的话,却梗在喉咙。她咬住唇,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揪着衣带,虽然知道他不会有问题。但还是心跳如鼓,心跳声甚至大过了外面渐渐低下去的打斗声。 等到外面没有动静了,她慢慢探出头,似乎没有人了,恍惚看到架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她好奇地捡起,一看愣住了,竟然是穗子都掉色的同心佩。 心竟然在那个瞬间停了半下,而后却以平日几倍的速度跳动一番,随后脸微微发烫,半刻之后才终于恢复正常。她从没想过,他竟然还收着这个东西。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人还是对自己有一些情义?想到此处,她唇角不自觉地微勾,纤细的手指摩挲着同心佩,仿佛上面还有他的温度。外面偶有一些古怪的虫鸣,让她从有些温暖的回忆中猛然惊醒,夹谷琰对自己是情深似海也好。情薄如纸也罢,以自己当前的身份地位也不会有什么美好的前景,她苦笑一番,颤着手指将同心佩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依依不舍地将它放回原处。随后头也不回地就要起身就要离开。 而她起身的这个角度恰好看到了师父留在地上的痕迹,那些看起来杂乱无章的酒渍竟然拼成了个如字。 若这如意阁与听风阁是同样结构,那么如意阁中应该也是有一间密室的。纤绵叹气,早知道那天不管师父说什么都要将他带出去,管这城主府翻不翻天哪。就算她入得了如意阁,也没有牢房的钥匙,如何都是白搭。她去了几次如意阁连密室的机关都没有找到,她干着急也没用,只想到师父说过守琴人的权力掌握在敬嵇村的长老那里,敬嵇村她是不能了,但至少可以将消息传到江都的师母那里,若是师母说不定会知道密室,或是帮着想一想办法。 而如今,她只能沉下心思,等待一个机会,能够出府的机会。 而这样的机会也很快就到了眼前——月皎的生辰,虽然月皎也不是在府内第一次庆生,但如今府内月皎管事加上太老夫人归来为她撑腰,再加上前一段司空月皎的父亲司空挚提出的建议整顿了城外流民得到夹谷琰的大加赞赏,前朝后府本是一体,府内的丫头小厮自然明白该如何奉承。不管月皎的态度如何,反正府内的管事已经奔着隆重的方向准备了。 自从上次将采买陈贵撵出府之后,帐房那边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接替。此次要将府内装饰一新,少不得采买的活计。太老夫人这里便拨了最闲且识字的纤绵过去帮着一起看采买单子。 自然,这也是纤绵主动争取的结果。一听说采买那边的人数不够,她便稍稍在郑姑姑面前讲了几句,郑姑姑如今很是看重纤绵,自然不会不允。 采买管事让掌事姑姑秀盏带着十月和纤绵出府,纤绵拿着采买单子在后面小步跟着,看了看,跑到秀盏身边,“姑姑,这单子上的青花缎,丝线需要去城东的锦绣布庄,可琴弦和金漆却在城南,还有这个翻新首饰的金店在城西。” 秀盏拿过单子看了看,“是啊,时间比较紧啊。” 纤绵故作绞尽脑汁的模样,“姑姑,不若我们分开行动。一来,翻新的首饰比较贵重我们满街乱走恐有不测,二来也节约时间。” 十月也是孩子,不喜欢跟着秀盏被约束着,一听纤绵的建议急忙附和,“对啊,姑姑,我们分开行动,说不准还可以剩下时间去望锦楼吃茶呢。” 秀盏拧眉,看着十月和纤绵满怀期待的模样,沉吟半晌回答,“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出府办事不牢靠,管事让我来管束你们。若分开行走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十月脸上的兴高采烈一下子被秀屏的话冲散,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 纤绵不以为意,“管事只是怕我们两个年岁小,拿着这么多的银两不放心。姑姑不多给我们就好了,劳神的事情还是姑姑做,劳力的我们做就好。” 十月抬头看了看秀盏有些松动的表情,接话说,“翻新首饰可以记帐的,那样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秀盏终于颔首,“好吧。” 纤绵指了指南面,“琴弦和金漆就由我来置办,这样我和十月办完后去城东与姑姑汇合,如何?” 秀盏点点头,将银两分给纤绵和十月,“不许贪玩,办事要紧。” 十月和纤绵忙不迭地点头,领了银子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请偶遇 纤绵看着十月蹦蹦跳跳地离开,扭身便钻进了茅房,将所带的包袱中的贵重的绸料衣服换上,很久没有穿过了,还是之前在帝都的时候晓棠嚷嚷着给她买下的,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她将丫头的发髻抖开,挽成一个平常的发髻别上一根玉簪,覆上面纱,迈着小碎步走去琴行。 琴行老板一见纤绵如此装扮,谄媚地走上来,“不知小姐有何需要?” 纤绵看了看摆在桌案上的几床琴,轻轻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抖了抖,“没有什么满意的,没有好一些的吗?” 老板一见银票更是乐开花,“哟,我们琴行远近闻名,自然一应俱全,小姐请随我到后面吧。” 纤绵微微颔首随着老板入了内堂,老板郑重其事地捧着一床金丝楠木的琴过来,“小姐看这个可好?” 纤绵随手拨弄了下,琴声倒是古朴典雅,她微微颔首,“老板,可否让我弹一曲?” 老板讪讪一笑,“小姐是爱琴之人,自然知道不历百年无断,梅花断最古,牛毛断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可这把琴上的断纹也是难得的冰纹断啊,仅此于梅花断,牛毛断的,小姐说弹就弹,这不大合适吧。” 纤绵早就猜到老板是这个态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老板敢不敢赌一把,我有自信我用这琴弹一曲后,这床琴价钱翻番。你若真买与我,还当真亏了。” 老板看纤绵不像是说谎,却也担心,一时难以决定。 纤绵诚恳地笑了笑,“老板经营多年,竟连让我弹一曲的胆子都没有。罢了,我去别处就是。” 老板打量了下纤绵带着薄茧的手,咬了咬牙,“给小姐弹一弹也无妨。不过先给我点押金吧。” 纤绵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让他得逞,扑哧一笑,“老板不愿意就罢了,只是可惜了好琴无人弹。琴音独寂寞。” 老板闻言,缓了缓神色,“既然小姐这样说,我便与你弹一弹。”说罢,将琴放于琴案之上。 纤绵向老板微微施礼,坐在琴案旁边的凳子上,轻轻拨了拨,略略松弦将琴音降低下来。她看中这把琴才不是什么冰纹断,也不是什么金丝楠木,而是这琴弦乃是金蚕丝所做。不会轻易断掉。她这样想着,将内力运于指尖,右手打摘起音,左手往来走音,弹的正是师父弹奏的那曲《酒狂》。她明白自己在意境上定是输于师父的。所以特意在指法上采用跪指让声音更加清晰,在左手上行渐强下行渐弱的过程中不断加快动作,将原曲中的酒醉癫狂之态抒发得更加淋漓尽致。 而她此刻脑中皆是师父酒醉被困的模样,将那股悲愤之情全部倾注于指尖,琴音铮铮似诉豪情,恍若一只雄鹰,时而低垂时而振翅。然而偏偏有那么一张无形的网突兀地遮挡住它的翱翔,琴音一转又仿佛在沙土上一挥而就的狂草,偏偏随风吹散。 几番交叠,琴声一波比一波愤慨凌厉,偏偏就在琴声最悲愤处,琴声忽止。琴弦似乎还在微微抖动。却再也没有发出一个音。 逍遥城从未这般寂静过,连叫卖的小贩都痴痴地望着琴声发出的方向。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这样发出邀请,“请弹琴的先生上孤府中一坐,如何?” 隔着六扇草书屏风。纤绵的手指停留在琴弦上还未放下,她依稀能够看到屏风外的身影。 夹谷琰见纤绵没有应声,略一沉吟解释道,“先生莫怪孤突兀,实在是当初在滴水轩数次邀请先生,先生都没有回应。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先生到孤的逍遥城,也该让孤尽一尽地主之谊。” 纤绵咬了咬唇角,真是冤家,怎么又碰上他了呢,之前都是师母在前面周旋让自己每每都有脱身之机,这一次,似乎只能靠自己了,她想到这里,轻咳一声,压低嗓音,“既然是偶遇城主,又知道城主盛情,奴家再推辞似乎有些不通人情了。” 夹谷琰闻言一笑,“那么……” 纤绵不等他说什么,抢声说道,“能否请城主在门口稍候,奴家和老板还有话说。” 夹谷琰顿了顿,拱手说道,“好。” 此刻,老板才回神,欣喜若狂地向着纤绵一拜,“原来是滴水轩的琴师,是我老眼昏花不识先生。” 纤绵却没有理他,看夹谷琰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外,拽了拽老板的袖子,小声问道,“老板,你这里有没有后门?” 老板愣了愣,迷茫地点点头。 “快带我去。”纤绵起身急忙说道。 老板终于回神,“城主邀请可是上上荣耀啊。” 纤绵偷偷翻翻眼皮,正色道“奴家也知道是上上荣耀,可若有人相请便去,奴家的琴声岂不成了俗物?看老板也是颇通音律之人,难道不明白吗?” 老板拧眉,“我若送你出去,城主会将罪责降到我头上的,我可承受不起。” 纤绵将银票塞进老板手中,“还请老板带奴家去后门。” 老板嘿嘿一笑,“琴师的委托我不能不理,请随我这边走。”说完带着纤绵穿过内堂,指了指墙角的一个小窄门,“那就是了。” 纤绵感激一笑,从老板手中扯回那张银票,迅速穿过小门,将老板的喊叫关在门里面。正在偷笑的时候就听到夹谷琰悠哉的声音,“看来孤等在这个门口还真是正确的决定。” 纤绵脸都快纠成一团,脑中转着各种念头,沉声回答,“城主大人真是风趣,正好奴家要去一趟茅房,城主大人要不要一起去啊?” 夹谷琰唇角一勾,“孤不大喜欢那里的气氛,还是让孤的侍卫陪你好了。” 纤绵笑着应声,“那么,还请城主大人在此稍候。”说完随着夹谷琰的侍卫到了偏僻的茅房,侍卫到了一旁守候,纤绵看了一眼进了茅房里面,以最快速度换了衣服和头饰,扯下面纱,装作拉肚子拉得厉害捧着肚子地从茅房出来绕了一圈再次回去,然后再神清气爽地出来,无视一旁侍卫有些惊疑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离开。 走了几步感觉有人跟住了她,猜想必是那侍卫感觉不对,追上自己了。她明白自己一时半会甩不掉这人,反而特别淡然地再次走进那家琴行。 老板看了看纤绵的衣着,便知道多半是跑腿的,一边擦着琴案一边问道,“姑娘买什么?” 纤绵对老板的态度不以为意,“琴上的金漆和天蚕丝琴弦。”说着便从怀里拿出金漆的对比样和断掉的琴弦,“老板,您看。” 老板看了一眼,放下擦琴案的抹布,“哦,金漆五十铜板,琴弦十铜板。” 纤绵数出铜板递过去,“给你,老板。” 老板回内堂拿了东西给纤绵,纤绵打开铜盒看了看金漆,色泽光亮度与她带着的小样一般无二,而琴弦的质地和粗细确实也没错。 纤绵查看后将东西包好,出了琴行,正巧碰见了在街边买云片糕的十月,凑过去拍了拍十月。十月差点噎住,捶了捶胸口,“吓死我了你。” 纤绵摇摇头,“不是说买完东西就去姑姑那边的吗?” 十月嘿嘿一笑,“我看时间还早就想吃些小吃嘛。” 纤绵和十月笑闹一番,感觉后面跟踪自己的人似乎离开了,内心偷偷舒了一口气。 去城东帮秀盏拿绸缎,一起回府,先到帐房将今日买的东西一一记帐后入库。秀盏提笔写好了条目,然后将今日的结余归还,就让纤绵和十月将东西放进库房。 纤绵见帐房先生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多了个心眼,“姑姑,能否让我再看一看呢?” 秀盏是府里老人,自然明白纤绵的意思,“也好,太老夫人派你来就是这个意思。” 纤绵接过已经合上的帐本,翻了翻,找寻记载着今日的记录,却一瞥就看到了一笔不对的帐目,她面色不露,继续翻到最后的那页,核对了记载的数目,计算的过程,确定无误后她将帐本还了回去,“姑姑做的事情阿丑本不该有什么疑问的”。 秀盏意味深长地看了纤绵一眼,“对于自己的本分认真对待不是什么错,只要不多过问别的就好了。” 纤绵点点头,“是,多谢姑姑教诲。” 十月看了看纤绵,再看了看秀盏,“我们先把东西放库房吧。” 纤绵颔首,抱着东西放进库房。这是第一次她进库房,库房黑暗潮湿,有股淡淡的霉味,她不由得问了一句,“绸缎放在这里岂不是会*?” 十月耸耸肩,“库房这边一直都这样,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走吧。” 纤绵在库房关门的一瞬,蹙眉,真为夹谷琰不值得,这样胡乱放置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想到夹谷琰那勤俭朴素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柒章 师母驾到 秋安所的消息总是比别的地方迟一些,纤绵知道水娘师母来逍遥城的时候,师母已经在府里住了二天了。 据郑姑姑的说法,那日琴声响彻天地,有去过滴水轩的人听出这是前一段在滴水轩中演奏的琴师,消息传到了江都,滴水轩水老板闻讯而来,希望夹谷琰帮忙寻找那位出现在逍遥城的那个琴师,夹谷琰暂且将她安排在冬思苑的客房。 纤绵给太老夫人读经过后,向郑姑姑告了假,一本正经地说要向那绝世的人物问询一下江都的情况。郑姑姑并没觉得什么不妥,没什么不允的,还特特地吩咐了人做了点心给她带上。纤绵提着食盒踏着朦胧的夜色中漫步到冬思苑。嵇水娘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悠闲地磕着瓜子。纤绵顿时有些无语,这水娘师母与酒鬼师父真是无比相配,一个是无论何时都能喝着小酒砸吧砸吧嘴,另一个是走到哪里都揣把瓜子,磕着悠哉。 月光下水娘高开叉的裙子因为她的翘二郎腿而露出她纤细白皙的腿,而似乎她还嫌不够,特意将上衣领口改了,因为身体的前倾细嫩的肌肤若隐若现。水娘见纤绵来了,将瓜子放下,手指绕着辫稍,啧啧两声,“说了多少次,你就不能穿得凉快点吗?” 纤绵将食盒放到桌上,心里正在感叹师母的尺度又有所长进,闻言,叹了叹,“师母,是你自己太凉快了。” 水娘抿了抿唇,凑到纤绵耳边嗲声说,“你不穿得凉快些,怎么救你师父啊?” 纤绵拉住水娘的衣角,半撒娇地说,“我就是不知道才冒险弹琴让师母您来帮忙的。师父被转移到了如意阁,可我连密室的位置都没有找到。” 水娘摸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了,穿得凉快点。” 纤绵挠挠头,不解其意。“然后呢?” 水娘微微一笑,手指一翘,“去勾引夹谷琰。” 纤绵瞪圆了眼睛,倒退两步,捂住胸口,“啊?” 水娘恨铁不成钢地啧啧两声,“没办法,你的脸蛋也勾引不了他啊,只能穿得凉快点了。”她看纤绵仍然一头雾水,摇摇头。“如意阁密室的钥匙也有两把,应当是城主一把,主母一把,但现下是太老夫人那里有一把,夹谷琰那里有一把。太老夫人那边你是勾引不了了。夹谷琰那边倒是可以试试。” 纤绵想想夹谷琰的实力,哆嗦了下,“我倒是认为太老夫人那边似乎更好下手。” 水娘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若你去了太老夫人那里,不成的话你就等于直接告诉了她你的身份,但夹谷琰那里就算被抓到最多也就落个勾引主上的罪名。你自己权衡。” 纤绵明白水娘说的不错,可是不用美人计勾引夹谷琰。以实力硬拼的话天时地利人和全不沾边的自己注定失败,歪了歪嘴巴苦笑,却听水娘偷笑着说,“别打暗卫的主意,他们也是夹谷琰的兵,怎么会偏帮你。其实。你很期待的吧?” 纤绵来不及纠结,翻翻眼皮,“勾引他完了怎么办?” 水娘掩面,翘着兰花指点点纤绵的额头,“你说怎么办。自然是直接办了。” 纤绵嘴角抽了抽,“师母,我是认真问你的。” 水娘把玩着辫子稍,“小道消息说,夹谷琰是贴身保存着那把钥匙,他不脱衣服你怎么拿啊。难不成你不用勾引,那家伙能够自己脱衣服?” 纤绵听到最后一句,先是脸红,忽而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能。” 水娘差点拽掉自己的辫子,“啊?”略略思量之后,点点头,“如意阁的密室在三层东侧,书架上的瓷瓶是机关。如意阁的密室钥匙是铜钥匙,为做区别上面镶了翡翠。” 纤绵攥了攥拳头,颔首,“我记住了。” 水娘收起调笑的模样,伸手摸了摸纤绵,然后有些怜惜地说,“太老夫人是不会杀袤的。他在这里很安全。你其实不必犯险。这逍遥城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你本来在这里就是如履薄冰,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纤绵知道水娘在担心什么,“师母教我的东西不就是让我没事犯犯险调剂生活吗?” 水娘唇角一勾,“罢了,既然你决定了,我也就不多说了。” 一阵静默,唯有轻柔的风声,纤绵缓缓吐出一句,“若不是因为我母亲,你们一家人就不会这样了。” 水娘斜了纤绵一眼,嗔怪道,“不是因为你母亲,你母亲可没有那么大的破坏力。我们一家不能一起是袤和我分别身为夹谷家人和嵇家人,有着我们不得不抗起的责任。珩也是一样,出生那刻就注定他是夹谷家的忠诚护卫。” 纤绵不想水娘师母这么看得开,笑了笑,“是啊,现下这责任已经转移到我们身上,总要做个了结的。” 水娘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微微叹气,将自己的耳坠拿下来放进纤绵手中,“既然责任到了你身上,那么这个也是时候给你了。” 纤绵摩挲着长期浸透在夜色中冰凉的翡翠耳坠,无声地看向水娘。水娘沉吟半刻,继续说道,“这里面是召唤敬嵇长老的烟花,当你,不能再履行守琴人职责的时候,需要告知敬嵇村一声。他们会过来处理。” 纤绵吃了一惊,慢慢垂下眼帘,“就是指我要死的时候吗?” 水娘咬了咬唇,别过头,“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如今局势不好,敬嵇村不得不提前做好最坏打算。” 纤绵点了点头,将烟花放进贴身锦囊,“我明白,师母放心。” 水娘安慰地抱了抱纤绵,柔声说道,“之前,我也恨,这样的家国天下并未给予我什么,凭什么值得我为它那般付出。年岁大了,戾气渐消,觉得正因为我们为这个家国天下付出了很多,这个付出的过程又那么痛苦,我们的人生才变得与众不同,别样精彩。” 纤绵拍了拍水娘的背,笑了笑,“阿毬明白,全部。” 风轻轻吹过,低矮的萱草开出的黄花迎风轻轻抖动,仿佛母亲温柔的手在轻轻挥动。忘忧谁见赏。空此北堂中。 水娘慢慢低声说道,“唉,再告诉你一声,让我那儿子给你治治脸吧,我看得真是百爪挠心啊……” 纤绵微微叹息,“师母,您真是会破坏气氛……” 第一百一十八章 **城主 几日之后,舞文和弄墨归来,纤绵听说前院摆了宴席宴请功臣。以她的情报,夹谷琰喝酒之后是会来玉龙池解酒的,只要等他脱衣进入汤池,自己只要趁机偷走钥匙,开密室救师父之后再将钥匙随便丢在如意阁某处就好。 装病骗过了郑姑姑后,纤绵偷偷溜出了秋安所,蒙面大侠一般地往北走。玉龙汤池在城主府的最北面,处于一片假山怪石之中。纤绵之前也没有去过,差点在怪石之中迷路,好不容易找到了门,用调虎离山的方法骗走了守门的丫头,偷偷钻了进去。进去之后她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玉龙池池壁是由经过加工的十块巨大的石头压缝交口镶拼而成的,四周皆无遮挡,纤绵抬头看了看,更加失望,这玉龙池就是一个天然山洞,连一根房梁都没有。 而此刻,石砌的池中一滴水都没有,甚至连妄想的雾气缭绕也没戏了。她查看一番,无奈地叹口气要溜出去,恰好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城主就在路上,你们快些做准备吧”。 纤绵垮下脸,竟然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此时,温泉水从石缝中涌入干燥的池中,汩汩的水声让纤绵顿时精神大振。此时门轻响,纤绵吓了一跳,四处看了看,只得一头扎进池水中。 两个丫头捧着毛巾进来,试了试水温,随后出门。 纤绵等到没动静了,赶紧探出头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一回头恰好看见了丫头拿来的毛巾,翻了翻,每一条上都绣着不同的蛟龙纹,或翘首,或回头,或戏珠,不一而足。且栩栩如生。纤绵撇撇嘴,洗个澡用的毛巾都这么讲究,看来平日的节俭都是装的。 汤池的水慢慢续满,热水蒸腾。袅袅的雾气氤氲。纤绵走到流水出来的石缝处,敲了敲,确认是封死的,看来这玉龙池只有门那个出口了。 她正发愁的时候,门再次轻响。 夹谷琰的声音传来,“你们都下去吧。” 虽然浸在热水中,纤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时,脸颊微微泛红的夹谷琰晃晃荡荡地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她顾不得什么,急忙掩住口鼻,钻进了水中。 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纤绵感觉水波动荡,想到她现在睁眼可能会看到夹谷琰一丝不挂的模样,她脸上的温度直逼周围的温水。 她慢慢探出头,偷偷呼吸了下,看夹谷琰并没有什么反应。徐徐沿着石壁挪动几下,夹谷琰仍然没有动作。她恍惚能够看到夹谷琰正靠着石壁闭目养神,而他的衣服就在靠近自己这边的石壁旁放着。机会只有一次,纤绵给自己鼓劲,壮了壮胆子,颤着手摸到了他的衣服,可流水一般的丝绸中却没有硬邦邦类似钥匙的东西。 夹谷琰鬼魅一般的声音传来。“怎么,偷看还不够,还要得到更多啊?” 纤绵被他的声音吓得急忙收回手,“我,我,不是。奴婢,奴婢是来伺候城主洗浴的。” 夹谷琰拉长声音,“哦?” 纤绵颤着声音回答,“奴婢担心城主醉酒晕在这里,特意过来的。” 夹谷琰似乎是笑了笑。“你过来。” 纤绵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 夹谷琰沉了沉声音,“不是来伺候孤的吗?离那么远怎么好?” 纤绵深深吸气,将湿嗒嗒的面罩拉起,“城主高贵的身体必是不能让我这样的卑贱之人能够触碰的,奴婢知错,奴婢这就走。”说完利落地爬上石壁,却不料夹谷琰一把抓住她的脚踝,石壁本就光滑,他略略使力,纤绵扑通一声就跌进了池水中。 夹谷琰利落地拉住纤绵的胳膊,一眼瞥见看到纤绵的面罩,眸色一深,“还蒙面?孤倒是要看看你是谁。”说着就伸手过来。 纤绵大惊,无奈水性不好,扑腾半天也挣脱不开夹谷琰手的禁锢,躲避着他那只要拉下她面罩的手,混乱过程中在水波中看到了夹谷琰胸前随着水不断晃动的镶着翡翠的铜钥匙。她眸中一闪,往夹谷琰身上一凑,她知道以夹谷琰的冷淡性子是绝对会躲开的。他果然嫌恶地躲开,迅速的动作让铜钥匙稍稍远离胸口,纤绵扑腾着水花趁机扯掉了钥匙,而他抓着她的手越发加力,她情急之下,一脚踹向他的下体,虽然被水阻挡了不少力量,但足够让他放手。只一瞬,纤绵以最快速度爬上石壁。正要逃跑,一眼瞥见了他的衣服,二话不说直接抓起。没有衣服如何也能拖住他一会儿,只要那么一会儿就好。 她甩着袖子上的水,快速躲进了一旁的假山后,敲昏了一个过路的丫头,快速换上了那个丫头的衣服,虽然有些大有些长,但总归不是湿的,毕竟水迹会引来追兵的。 把自己的衣服穿到了那个丫头身上费了些功夫,之后她本想将夹谷琰的衣服藏在另一个假山后,想了想,还是决定抱着跑一会,换个别的地方藏,这时恍惚看到有火光摇曳,暗叹这夹谷琰的速度还真是快。来不及再做什么,急忙沿着小径快跑了一会,将衣服扔在那里,她知道一旦夹谷琰发现钥匙不见,太老夫人也会收到消息,若再将师父转移,自己也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她小跑地从树影中掠过,几乎是冲进了如意阁,幸好这个时间秀屏没有在,纤绵跑到三楼东面的书架上,转动瓷器,密室门徐徐开放。 同样的铁门,纤绵喘了口气,先打开了铁门上的小窗,确认里面是喝着酒的师父,不由得咬住唇,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师父……” 酒鬼微微抬头,眸子一亮,“唔,你终于来了?” 纤绵急忙用钥匙拧开了门,因为着急头撞在了门角,她顾不得疼痛,急忙招呼着,“师父,快走。” 酒鬼走到门口,摸了摸纤绵的受伤的地方,淡淡一笑,“真是个傻丫头,不过你这次能救出为师,证明你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无论是身为师父还是身为前守琴人我都很欢喜。有你这样的徒弟,有你这样的接班人,我很骄傲。” 纤绵脸一红,酒鬼平时吊儿郎当,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咳了咳,“师父,快走吧。” 酒鬼揽起袖子却恭敬地给纤绵施了一礼,纤绵傻呆呆地去扶,酒鬼却摇摇头,“这是我身为夹谷袤——夹谷家的一分子给守琴人施的礼,从此,请你好好守护这座城。” 纤绵手顿了顿,用力点头,恳切回答,“我会的。” 酒鬼恢复他那调笑的模样,摸摸纤绵的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还有,好好治治你的脸,看得我很是闹心……”然后不等纤绵咬牙切齿争辩,迅速穿出密室的门,从三层的窗户翻了出去。 纤绵来不及气愤那个面子问题,思量半晌,将钥匙扔进牢房,将牢房的门关好,等密室的门关好,快速跑出了如意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思慕城主 可纤绵没想,自己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几个侍卫拦住了,她暗自心惊,怕是自己被人跟踪了,于是一路上不断思考着应对的方案,侍卫架着她扔到夹谷琰的面前。 夹谷琰坐在小亭中的一把红木圈椅上,拿着茶盏,眉眼不抬,徐徐说道,“秋安所二等读经丫头阿丑,曾是如意阁三等丫头,已故六夫人大兴秦晓棠的陪嫁,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我没有说到的身份?” 纤绵听出夹谷琰话语中的冷冽,他这么问自己到底是为何呢,自己不能慌,先装傻探探他的口风,“奴婢就是一个卑贱奴婢,自然是随着主子,主子变换身份,但奴婢仍旧是奴婢。” 夹谷琰重重放下茶盏,声音大了几分,“少给我来这套,你今日偷了孤的钥匙,难道你以为孤没有发现吗?” 纤绵心下一冷,却继续装作不知,“城主说的是什么话?” 夹谷琰冷哼一声,摆摆手,一个侍卫将木制的腰牌在纤绵眼前晃了晃,“这是孤在玉龙池旁边晕倒的丫头身上发现的,腰牌是随身携带证明身份的东西,那个丫头也说不认识你,那么你怎么解释秋安所的丫头的腰牌出现在玉龙池的丫头身上呢?” 纤绵蹙眉,都怪当时太着急,竟然留下了这么明显的证据,而且经过这么久,夹谷琰定是都问过了周围的人,她再想翻供不那么容易,继续说谎也不过是引发更多怀疑,看来眼下只能承认了,“奴婢确实是偷偷潜入了玉龙池,但并不是城主怀疑的那些目的。” 夹谷琰再次冷哼一声,“让孤如何相信?” 纤绵一着急低头嘤嘤哭起来,自己很久没有哭泣了,一时竟然有些分不清是真委屈还是装委屈,眼泪哇地一下竟然收不住了。她抽抽搭搭地说,“奴婢知道自己面目丑陋,本不该怀着这样的心,可是没有办法。就是想要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眼罢了。” 夹谷琰看她哭得凄惨,倒有些犯难了,迟疑地问道,“怀着什么样的心?” 纤绵故意含泪撇着嘴抬头,吓得侍卫都退后一步,“是仰慕城主之心。今日玉龙池一事确实突然,奴婢当真害怕,故而不小心扯掉了城主的东西,抱着衣服跑了,是没有目标地四处乱走。后来发现有人追来,吓得要死却被人敲昏了,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怎么钥匙掉在哪里了,奴婢怕急了赶紧回来找。”她故意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地方,暗自感慨伤口来得真是时候。面色却是慌乱的,抖着嗓子叩首,“还请城主恕罪,都怪奴婢怀着不该有的心,都怪奴婢。” 夹谷琰看到了她额角的伤口,并不十分相信,却也知道如意阁的密室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地方。且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咳了咳,“不仅擅闯了孤的地方,竟然弄丢了孤的东西,你说孤若轻饶了你,以后这府里得乱成何种模样啊。” 纤绵眉心紧蹙。思量一番他的意思,大约不会重罚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于是叩首,“奴婢确实做错了事情,甘愿受罚。” 夹谷琰看了看纤绵。似是不经意地提及,“府里的事情总归还有人管,我不便说什么。来人,把她交到王妈那里。” 纤绵后背凉飕飕的,交给王妈,这不等于给她判了死刑吗? 半夜,王妈睡眼惺忪地过来,一看被拉来的是纤绵,顿时清醒几分,嘴角下垂的肉愣被她的笑容使劲往上提了提,“阿丑,就你这副模样竟然还想接近城主,这是僭越之罪,按照家法,不多不少二十鞭。我王妈是最公平的,二十鞭,好好受着吧。” 说完王妈吩咐小厮拉着纤绵就去一旁的处罚室,将纤绵绑在凳子上,随手将布头塞进纤绵的嘴里。 纤绵听到王妈转到她身后,啐了一声,恶狠狠地抖了两下鞭子,鞭子在风中延展,嗖嗖有声。她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构想出王妈那副狰狞的模样,二十鞭子换师父的自由,这个买卖她不亏。纤绵这样想着,咬紧口中有些怪味的布头,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鞭子狠狠落下,虽然有了心里准备,但这一鞭还是让她咬着布头的嘴巴闷哼出声。 纤绵的整个背部都火辣辣地疼着,只听王妈喘了一口气,挥手又是一鞭子,这一次连着大腿都开始火燎燎地疼。她知道因为红穗的事情王妈在府里备受奚落,不得不敛些平日那些跋扈模样,但越是这样王妈越是需要找个方式来发泄,正巧红穗的事情绿荫说了自己,王妈大概恨毒了自己,此次不把自己弄死她是不会甘心的。 王妈果然是应了纤绵的想法,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边打边骂,“贱蹄子,不知廉耻,下作……”到了第十鞭,王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摆了摆手吩咐身边的小厮继续抽打。 纤绵意识都有些模糊,因为这个换人的间隙略略休整,她憋住气,用仅存的内力护住内脏,这样小厮再怎么打只是皮肉伤,但到底也是伤口,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刑法,之前无论刀剑总是一次解决的,然后自己适时晕过去总会有人帮自己收拾上药,竟然在这样的一刻,她想起了那遥远的几乎记不得的过去,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小厮虽然不及王妈那么恨意甚浓,却还是个年轻男子,加上王妈特意将鞭子沾了盐水,抡起鞭子啪啪几下也足够她受的。 纤绵觉得自己几乎能够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痛,已然不能够形容她的感觉,嘴里的布头已经被她咬碎,指甲深深陷入到手掌。 纤绵在这么一刻很想昏过去,或者死过去,那样大约就不会痛了,至少不会有这种火辣直达心里的疼痛。 终于,等到了小厮气喘吁吁的一句话,“二十鞭刑罚完毕。”说完王妈过来看了看半死的纤绵,再次啐了一口,心满意足带着小厮离开了。 纤绵异常清醒着瞪着这间灰暗的小屋,竟然没有哭,也没有喊,这样疼,似乎哭和喊都没有任何帮助了,只想此时来一壶陈年老酒,满满地喝了,沉沉地醉去。 第一百二十章 站队问题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来看望她。内脏是没事,可这样的皮外伤若不及时处理,流血和化脓也会害死自己的,就算不会化脓,自己说不定也会这样疼死。 就在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的时候,雪青轻手轻脚地过来,说了句“阿丑,我带药来了。”然后看了看四下无人,轻轻走过来将纤绵松绑,拿出纤绵嘴里的布条,见纤绵张嘴,急忙说,“你先别说话,我先给你上药。” 血将纤绵身上的仅剩的衣服与皮肉相连,雪青叹口气,“当初我受罚,伤口没有这般可怖都那么疼,你现在得多疼啊。” 纤绵咬了咬牙,极力笑了笑,“你来我好多了。” 雪青闭上眼睛心一横,用力将衣服撕开,她竟然没有听到纤绵的呼痛声,勉强睁开眼看了看。雪青看着纤绵咬着凳子边,快速将瓷瓶中的金创药涂在伤口上,“这是上次剩下的金创药,没想到还有用上的一天。” “证明我们也是有难同当过了。”纤绵闷闷地说。 雪青将纤绵的伤口上好药,“不过,这次你可出名了,竟然是混到玉龙池偷看城主洗澡。那些夫人们可都恨得痒痒呢。” 金创药清清凉凉的,缓解了不少伤口火辣的疼痛。纤绵叹气,半是自我安慰,半是无奈地说,“她们恨我恨得还少吗?” “也对,其实我最奇怪的是太老夫人的态度,我本以为这次外面传成了这样,秋安所会找个由头把你打发到别处,结果郑姑姑竟然去浣衣房找到我,让我来照顾你。”雪青将药塞进怀里说道,对着纤绵的伤口轻轻吹气。 纤绵沉吟半晌,“雪青,以你看,太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雪青迷茫地摊摊手。“太老夫人和你的交情深吗?” 纤绵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每日只在黄昏时去读经,平日都没什么接触。” 雪青拧眉,然后舒展开。“这就奇了,不过也没什么。太老夫人现下愁的才不是你这样追着城主的疯狂丫头,是城主宠爱的大夫人。” 纤绵心里一堵,慢慢问道,“如何?” 雪青扑哧一笑,“知道你不自在,不过你这样,在太老夫人那边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纤绵无辜地挑眉,哀叹一声,“秋安所的丫头都和木雕泥塑一般。不多说一句,哪里是我的错。” 雪青坐下来,抿了抿唇道,“前两日月夫人生辰,掌事的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太老夫人虽然不说。但心也是向着月夫人的,谁想啊,大夫人那日闹了不自在,城主竟然没去生辰宴,陪着大夫人呆着了。月夫人本来就好性子,如今更是显得受气一般。本来揽了府里管事的活,可这样的气氛。下面谁理会她啊,愣是气病了。” 纤绵笑了笑,略略点头,“柳菁菁确实有手腕,看来我伤好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站队问题啊。” 雪青摇摇头,“只怕那会还会掺合进来解了禁足的云珠。麻烦得很。” 纤绵第二天就回了秋安所,郑姑姑派了秋分帮她上药,秋分也是个沉默丫头,手脚倒是麻利,在秋分的帮助下纤绵的伤拖拖拉拉了一个多月。勉强能够下地干活了。 刚刚出门就听到了争辩声,纤绵暗叹,自己当真不是清闲的命。 原来是王不留行为太老夫人请平安脉,出来询问负责煎药的秋分,“都是将公子给的药提前泡好后,武火煮沸了再用文火熬煮的。” 王不留行正要说什么,郑姑姑进来躬身行礼,“公子,刚刚太老夫人在我就没说,太老夫人这几天的药都是自己偷偷倒掉的。” 纤绵也被郑姑姑的话惊得愣了一愣,这老夫人到底要干什么。 王不留行看向地上的药罐,“老夫人可有说什么原因吗?” 郑姑姑摇摇头,“那些也是老奴偶然发现的,但是听到老夫人说药太苦不愿意吃的话。” 纤绵低头没有作声,这太老夫人还真是和夹谷琰一样啊。 郑姑姑也看了看药罐,“能不能把药弄得好吃些啊?” 王不留行揉了揉眉心,“药哪有好吃的,况且太老夫人的药中有几味是动物药材,确实是腥臭了些,可也疗效上佳啊。太老夫人再不吃药,身体恶化下去,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秋分哆嗦了下,低头不语,纤绵得了秋分的好处,便走过去提议,“将药材碾成粉做成药丸。” 王不留行微微愣了愣,轻轻摇头,“不同的剂型药效也是有差异的。” 纤绵看了看秋分,蹙眉,“不若将药汤揉进面食中,是否能遮些腥味?” 郑姑姑摇头,“只怕那样老夫人会连饭都不吃的。” “捏成小丸子或是小饼,浇上蜂蜜应该就行,公子觉得可否?”纤绵挠挠头建议。 “也只能这样了,先试试看。”王不留行无可奈何地回答。 秋分感激地看了看纤绵。 翌日纤绵帮秋分借了厨房的模具,将药汤煮好和了熟面粉,用模具扣出形状上锅小溜一下,然后秋分别出心裁地将小饼裹上蜂蜜和芝麻,让郑姑姑送到太老夫人那里。秋分很快被叫了进去,纤绵也回到自己的耳房。 不一会郑姑姑却过来,“阿丑,太老夫人有请。” 阿丑看了看郑姑姑没有表情的模样,也没有多问低头走到偏厅,躬身行礼,“阿丑给太老夫人请安。” “听秋分说今日这个点心是你提的议?”老夫人的声音中听不出悲喜。 纤绵只得跪下应声,“回老夫人话,并不完全是奴婢的意思,郑姑姑和王不留行公子说药太腥臭,不好下咽,让秋分姐姐和奴婢一起想的办法,而奴婢不过是一想,倒是秋分姐姐用心做了。”这样说讨好了那三个人,顺便带出自己不过奉命而为,而且不论对错自己都不用承担主要责任。 太老夫人看了一眼旁边伺候的郑姑姑,郑姑姑回应道,“老奴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但是方法是这丫头想的。”纤绵一阵冷汗,这郑姑姑一下子又把事情踢回给她了。 太老夫人对着秋分点了点头,看了看盘子中仅剩一块的点心,“这东西做的不错,你们有心了。” 纤绵心里舒了一口气,叩首,“谢老夫人夸奖,都是老夫人身边的郑姑姑和秋分姐姐教导好的缘故。” 郑姑姑微微颔首,秋分也难得笑了笑,这丫头还真是会处事。 太老夫人咳嗽一声,“我身边那个灵枫前两日回乡了是不是?” 郑姑姑急忙回答,“灵枫本来也是那年闹饥荒捡回来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家人,太老夫人就准许放她回家了。” 太老夫人拿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唔,让她抵灵枫的缺怎么样?” 郑姑姑难得惊诧了下,“额,也不是不可以,且不说这丫头长得不齐整,那读经的活也……?” “长相是差些,可这孩子有心,在伺候人上有些心思,这不是谁都有的。读经的活也可以继续做着。”太老夫人喝了一口茶说道。 这样郑姑姑也没有再说出不同意的话来,给纤绵使眼色“阿丑,既然太老夫人这样说了,你就谢恩,好好干活吧。” 纤绵愣愣地叩首谢恩,“谢太老夫人提拔,谢郑姑姑和秋分姐姐教诲,以后还请郑姑姑和秋分姐姐多多提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 提拔之后 纤绵愣愣地出了偏厅,还有些不相信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太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而且还是仅仅当了没多久的二等丫头之后由太老夫人直接提拔的。 当上了太老夫人的一等丫头,一般的丫头可就不敢再乱嚼舌了。去浣衣房看望雪青的时候,雪青打趣她,“再往上可就是夫人了,可得小心点。” 当上了一等丫头,活就少了很多,太老夫人近身的活一般都是郑姑姑做,打扫收拾的活都是打杂的丫头做,纤绵也就负责帮忙传膳记下太老夫人的喜好,那样菜多吃了两口,这样的点心一口没动。最多就是跑跑腿,去花草厅告诉她们太老夫人这阵子喜欢水培兰花,让她们送上来,或者跑去厨房通知平日他们送上来的菜太老夫人吃腻了,再或者去库房择选太老夫人冬衣所需的布料。 而这一次太老夫人却要她,“你要帮忙分配这次采买回来的布料和首饰。” “请恕奴婢愚钝,这不是管家该做的事情吗?”纤绵咬了咬唇问道。 “所以,我说是帮忙,月皎一个人我终究不太放心。”太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窗楹慢慢说道。 纤绵想了想,经过生辰那次事件后,月皎又病了一阵,府内的人大多转向了柳菁菁。如今,若月皎一个人分配,无论怎样委曲求全,那些人终究都会觉得不公,搞不好还会闹翻。只要太老夫人派出人去帮忙,那些夫人们自然会给太老夫人一些薄面,如何也不会明着闹开了。 “奴婢明白了。”纤绵躬身行礼退下,直接去了后院的库房,没想到月皎已经在那里吩咐管家清点数目了。 纤绵躬身行礼,“秋安所阿丑见过月夫人。” 月皎似笑非笑,“竟然是你,这么快就坐到现在的位置。看来你确实有几分聪明啊。” 纤绵不是听不出话里的讽刺,“奴婢再聪明也聪明不过夫人您,一切都是夫人做主的事。” 月皎听纤绵刻意提及夫人二字,而不是月夫人。脸色好看了些,笑了笑,指着桌案上堆着的布料说道,“不必客气,你本来也是来帮我忙的。过来看一看吧。这里统共三十六匹布,我们要挑出十匹布给夫人们裁制新衣,每人两件,看起来要不偏不倚。” 纤绵低头叹息一声,“月夫人明明知道这如何都不会不偏不倚的。” 月皎不以为意地摸了摸紫色的菱纹缎子,“紫色为尊。给大夫人,众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 纤绵扯起堆在最上面的青莲色的云纹缎子,“夫人您也配得上这略差一点的尊贵之色。” 月皎苦涩一笑,随即柔婉地说,“略差一点的还是留给云夫人吧。” 纤绵假装没有听到她语气中的失落。低头扯布,突然看到一匹冰蓝色的缎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这个颜色城主穿应该很好看吧。” 月皎用古怪的表情看了看纤绵,“城主已经五年没有碰过蓝色了,再说紫色为尊。” 纤绵自觉失言,急忙回答。“奴婢失言。” 月皎笑了笑,觑着纤绵,“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纤绵面色不露,“丫头嘛,忠心为主都是一个模样的。” 月皎淡淡回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完继续扒拉衣料,将最后剩下的留给自己,吩咐丫头小厮送到各位夫人那里,连看也不看帐本就走。 纤绵本来想趁机提醒月皎帐目有问题的事情,可月皎似乎完全没有看帐的意思。纤绵略略提点,“夫人不看看记录吗?” 月皎笑了笑,“这位帐房先生曾是我们司空家的管家,若这世上我还相信谁的话,那便是他了。” 纤绵故作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奴婢本该想到的。” 纤绵虽然这么说,却依稀想到了之前看到的库房那个凄惨模样,定是他们底下人知道月皎信任帐房先生,便肆无忌惮地堆放,坏了腐了正巧可以再去买,其中又会有油水。上次采买回来听秀盏和十月的意思,这事情由来已久,府内大半都明白此事,为何没有人上报? 纤绵等月皎走远,对帐房先生说,“这阵子的帐本可否给我看一看?” 帐房先生不情不愿,但知道她代表的是太老夫人,只得拉长脸递给她,“姑娘快些。”纤绵谢过后,一页一页认真地对起来,采买的帐目混乱,来往库房的帐目也一塌糊涂。就算是之前在公主府里大手大脚惯了的纤绵随意计算了下亏空的银两也不禁咋舌。 纤绵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在地上划拉着计算有问题的帐目。 帐房先生不满地看着纤绵,“哟,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纤绵心中冷哼,抬头却笑了笑,“还不是太老夫人的事情,喏,太老夫人前段时间换了药方,可还不如之前,王不留行公子说是药材许是质量不行,让我来看看帐目上的记载,问一问是哪一家药房的。” 帐房先生咳了咳,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可是你看的也不是采买药材的帐本啊?” 纤绵仿佛才发现,惊异地叫了一声,“啊呀,这不是吗?我从小没看过帐本,就想着交差,随意写了一些。” 帐房先生一看纤绵那副模样,略略安心,但还是拿了一本帐本,抢回了之前纤绵看的那些,“你不知道可以问啊,自己瞎捣鼓什么?” 纤绵嘿嘿笑了笑,“是,是,我不是不知道嘛。”说完急忙继续翻看帐房先生帐本,一会就头痛了,早知道在公主府的时候就该和木槿好好学一学算帐什么的。这个府中的大毒瘤早晚会崩开,到时候城主府必是一大动荡。 纤绵略略一想,月皎真正开始掌事也不过在云珠禁足之后,并没有多久,恰逢生辰的时候柳菁菁简直就是顶风作案。以柳菁菁的聪慧应当不会白白出头成为众之矢的的,就算有不适也会陪笑坐着。那么她就是特意强调在府中自己的地位,也就是说她想要显示权威,召集更多的府中人倾向到她那里。 看来柳菁菁的目的就是要趁着月皎当权捅了这个毒瘤,月皎家的帐房先生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月皎定然逃不开干系,之前的云珠也会受牵连,这样柳菁菁便会真正掌权。 纤绵突然顿住动作,莞尔一笑,她说这太老夫人怎么会派自己来这里帮忙分配呢,原是在试探自己要站在哪一边呢。 纤绵既然明白了太老夫人的心意,便放了心,坦然地将帐本还了,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回去。 太老夫人知道这里的情况,还有心试探她,自然有了应对之策,她一个丫头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不想死 纤绵面色如常地回了太老夫人身边,继续干自己的活。读完经后,太老夫人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句,“今日和月丫头去分东西还顺利吗?” 纤绵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月夫人很有管家的模样,都没用上奴婢干什么的。” 太老夫人嗯了一声,而后问道,“帐本上可都记好了?” 纤绵笑了笑,回应道,“月夫人都不看,奴婢怎么好要来看,看月夫人的模样自然是记好的。” 太老夫人蹙眉,声音低沉,“让你去是干什么的,怎么连帐都不看呢?” 纤绵聊到了太老夫人的反应,利索地跪下请罪,“奴婢也是这么想,所以等月夫人走了之后借来看了,今日的数目没错。” 太老夫人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眉毛一抬,“只有今天的数目吗?” 纤绵故作懵懂地说,“奴婢并不太会看帐,也只看了今日的,翻了翻过去的。只觉得和奴婢之前看的不同,奴婢也不敢妄言。” 太老夫人哼了哼,“少卖关子,如何不同?” 纤绵一边给太老夫人捶腿,一边回答,“之前奴婢看的都是小帐目,所以都是结余就是上面的计算之后的结果,可今日看的似乎不大对得上。” 太老夫人唇角勾了勾,动了动腿,纤绵放下捶腿的手,跪在一边。太老夫人悠悠地说,“阿丑,你很聪明,做我身边的丫头是否委屈你了?” 纤绵心中冷哼,却笑了笑,“奴婢能够做太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何来委屈一说?” 太老夫人并不相信,只是点点头,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纤绵起身行礼,回了耳房,收拾妥当后上床睡觉。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思绪就飘飘然了。 风中传来一个丫头大声的喊叫“走水啦——快起来,走水啦——” 纤绵睡得比较浅,被这句惊得翻身而起,起来之后就更清晰地听到这个丫头的喊叫声,“走水啦——” 身边负责膳食的晚霞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喊什么啊,不睡觉。” “走水啦——”外面的喊叫声近了许多。 纤绵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大声喊,“快起来。外面喊‘走水’呢。” 晚霞和其他几个丫头似乎都不相信,纤绵下地穿鞋将她们一个个晃了起来,她们全部有些气愤,不过很快外面闹哄哄的气氛就把她们的困意全部驱散了。 顾不得说什么,大家冲出了耳房。发现并不是秋安所走水,而是秋安所前面的帐房和库房,而且火势已经很大了,熊熊的烈火让丫头们都慌了神,大喊大叫起来。 纤绵隐隐猜到了这火从何而来,见郑姑姑并不在人群中,只有自己还算比较高位的丫头。厉声道,“虽然走水的是库房,但现下刮的是东风,我们这里很快就会受到波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救火。晚霞,你去杂物房将里面能盛水的器具都拿出来分发给大家。程妈妈。你带着杂役们挑水过来。十月,你来去告诉月夫人请她来主持大局。忍冬,你来清点人数,看到底缺了谁。” 月皎穿着单薄的晨衣带着挽荷过来了,而且不止有她。她身后还有一众人影,纤绵来不及分辩,急忙带着丫头小厮们去帐房那边,指挥大家救火。 忍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厨房找到了为老夫人煮茶的郑姑姑,郑姑姑说太老夫人去了帐房。” “什么?”纤绵心中一冷,镇定地问,“各处确定都找过了吗?” 忍冬目有泪光,点点头,“秋安所各处都找过了。” 纤绵知道这不是什么小事,还是上报的好,蹙眉吩咐,“你将现在的情况去回城主,我去那边看看。” 各位夫人们一听老夫人被困在火势最大的帐房都带着丫头堵在佛堂前喊着,“太老夫人——太老夫人——” 纤绵着了急,这些夫人们这样堵在这里,只会延误救火的进度,可是夫人们实在是太卖力了,她不得不以自己最大声音喊着,“夫人们,请往后退一退,伤到夫人们就不好了。”这些夫人谁都不肯放过这种尽孝的好机会,谁也不理纤绵,来回抱着水瓢水桶的小厮们撞到纤绵身上,纤绵顿时成了落汤鸡,她也发了狠,冲到夫人前面,推着她们往后,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天呐,那是什么?” 纤绵急忙回头去看,却被人大力地推了出去狠狠跌在帐房的门口,就在这时一个挑水的丫头冲了过来,纤绵站了起来,正好眼见着帐房的门就要倒塌,喊了一句“快闪开”。丫头吓得扔了水桶,却一动不动。纤绵冲过去一用力扒拉了丫头一把,丫头却不知纤绵的来意惊得胡乱打着,纤绵没想到她的动作这样有力,一个错步跌到了丫头扔了的水桶上面摔进了帐房,门这时忽然塌了下来挡在了帐房口。 熊熊烈火炽热地燃烧着,纤绵愣愣地想着这转瞬之间的事情,迷茫地爬起来,想到既然到了这里,那就是天意让她救太老夫人了。“太老夫人,您在吗?”纤绵隐约看到柜台,一边向里边走一边喊着。虽然帐房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但是帐房中没有什么家具,空空的大堂只有外围的木制结构在猛烈地燃烧着。很显然,太老夫人并不在这里。 她被木头焚烧的烟雾迷了眼睛,也被这烟呛得有些喘不过气,现在能够出去才是要紧。 纤绵已经烧起来的柜子确定她来的方向,必须在这里全部塌下来之前出去才行,她施展轻功飞身向外却被突然砸下来大梁上面带着的火苗燎到了裙角。纤绵惊了一跳,顾不得扑灭身上的火焰,没命地往外冲。可是大梁掉下也就意味着整个建筑就将倾颓,而且就在她看到那扇阻挡她出去的门的时候,整个房子噼里啪啦地塌了下来。 火将她重重包围,她被烟雾堵住的嘴里只能用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嘶哑声音说,“我还不想死。” 胸口的铜钥匙烫得吓人,她竟然有种古怪的预感,这会开启她人生另一段精彩的篇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为谁愧疚 痛,浑身都痛,纤绵在梦里都是自己在火中无处可逃,被火球围追堵截仓皇的模样。 终于,沉重的眼皮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她趁机努力张开,赭石红的围帐,大漠落日的屏风,细细闻着她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有些陈旧的檀香味道。这不是她住惯了的丫头房,或者秋安所的耳房,她还想多看看,不自觉地微微一动,身上火烧火燎的痛让她闷哼出声,“啊呀。” 雪青从屏风后闪了出来,明显眼睛肿得厉害,“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纤绵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可整张脸都痛了起来,“我的脸啊”可是看到雪青又要哭,急忙说道,“我大约是属火鸟的,总在火里来火里去的,只是不自量力了些,烧掉了羽毛成了漆黑的乌鸦。” 雪青含着眼泪笑出了声音,“我说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讲出这样的话。” “吃药了。”王不留行把药碗从屏风旁边递了过来,雪青接过,道了一句,“谢公子”,急忙坐下给纤绵喂药。 “太老夫人没事吧?”纤绵等脸上的疼痛舒缓下来问道,明知道没事,但是在王不留行这里还是要问一问的。 “听说是太老夫人那晚睡不着,念了会儿经文找到一处不明白,就去如意阁查阅古籍了,谁想就这么个工夫出了这么大的事。说太老夫人去帐房都是丫头胡说的,你也是怎么为了混丫头说的话就进去了呢。”雪青一边给纤绵喂药一边絮絮不停地说。 纤绵极佳的耳力远远就听到了有些缓慢的脚步,料到约莫是太老夫人来了,急忙恳切地说,“我们做奴婢的不就是为主子排忧解难的吗?太老夫人没事就好,太老夫人没事就好。” “丫头啊,虽然你是个丫头但也是娘生娘养了这么多年,怎么能为我这样快要入土的老太婆冒生命危险哪?”太老夫人许是听到纤绵的话有些感触,没让人通报就从屏风边走出来。这是第一次纤绵见到太老夫人。之前每一次她不是低头就是垂着眼帘,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说是夹谷琰的奶奶,这位太老夫人还真是不像,看起来不过五十许。皮肤尚白皙,目光中带着似有似无的锐利,上身着赭石色的福寿纹缎袄,下面是栗色的暗纹长裙。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凝重而严肃,也难怪她身边的郑姑姑都难见笑意了。 雪青急忙站起行礼,纤绵忍着疼痛挣扎着要起来。 “行了,行了,都成什么样子了还行礼。”太老夫人坐在了雪青刚刚坐过的地方,看了看纤绵被白布条裹得乱七八糟的脸,“丫头啊。你这份心老身十分感动,等你养好了伤,我一定会重重地赏你。” 纤绵极力地想要坐起来,挣扎了几下,还是不得不在雪青的帮助下躺下来。“奴婢失礼。太老夫人,您不必赏我,这都是我们做奴婢该做的事情。” 秋分也进来,躬身行礼,“太老夫人,半仙到了。” 太老夫人微微颔首,“来得好快。你让他先去花厅侯着,老身这就动身。” 纤绵挣扎着起身行礼。 太老夫人按下了纤绵,“你歇着,老身去前厅,有空再来看你。”说完,拍了拍纤绵的手。起身和秀盏一起去花厅了。 雪青见太老夫人出去才再次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老夫人真是气度非凡啊。不过太老夫人竟然亲自来看你,想必这给的赏赐必是丰厚。” 纤绵很轻很轻地摇摇头,“别乱说话。” 雪青捂了捂嘴。点点头,然后又自顾自地笑了,“真该让半仙给你算算,你多次死里逃生,说不定就是什么福星转世呢。” 纤绵翻了翻白眼,她倒是宁可没有这些乱糟的事情,她只求在这府里好好活着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雪青继续给纤绵把剩下的药汤喂完。纤绵微微蹙眉整张脸都跟着痛起来,心想这会的脸大约更没法看了,她急忙转移话题,“你在这里照顾我,浣衣房那边怎么办?” 雪青闻言咯咯地笑起来,“你是没看见王妈的脸,一听我主动请缨来照顾你,高兴地什么似的,恨不得八抬大轿给我抬过来,现在你是太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又因为太老夫人受了伤,这府里头凡是有脑袋的都明白照拂你代表什么。” 纤绵脸上的疼痛稍稍减弱了些,她才继续说道,“这样我更不安。” 雪青笑了笑,“这都不像你了,是不是当出头鸟当惯了,有点好事落在你身上还觉得不好受了?” 纤绵想了想,也对,坏的她都赶上了,好不容易有点好事,她也没必要多想了,自己这条命几乎是捡回来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入了夜,雪青累得趴在一边睡着了,纤绵却因为睡得太久而清醒得瞪着眼睛。她的思绪不断纷飞,而且在想事情的时候能够稍微忘记身上各处的疼痛。 脸上缠着的布条让她有些痒,她却无力伸手调整一下,只有轻轻挪动脑袋让自己舒服些,这时一只碗从屏风旁边伸出,“吃药了。” 雪青睡得正香,自然没有听到王不留行的声音。纤绵知道自己这被缠得乱七九糟的模样必然是没经验的雪青做出的,而这位公子什么事情都让雪青做,恐怕并不是避嫌那么简单。 公子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接碗,也没有进来,“我把药放在桌上了,若是凉了可以让门外的再热下。” “等一下。”纤绵冒着脸上伤口因为大声而颤抖的疼痛喊道,公子却更快速地走了出去。 这一声喊叫却喊醒了雪青,雪青迷迷糊糊地起来,“怎么了?” 纤绵脸疼得受不了,小声嘟囔说,“没事。” 后来的几天,连雪青都有些察觉到王不留行是在故意躲着纤绵,雪青搅着药汤,“你借公子钱了吗?我怎么觉得他像是怕见到你呢。” 纤绵不置可否,“大约是怕见到我的丑样子吧。” 雪青掩唇笑了笑,“怎么可能哪?你刚刚抬过来的时候,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你脸上的伤口,那个时候可比现在的模样骇人多了。” “这个公子本来也怪模怪样的。”纤绵只能这样说了。他越是躲就越是说明有问题,那么她就越要追究出来,于是她想了想,突然喊了一句,“额呀,我这肚子好疼,是不是药里面有什么不对啊?” 雪青着了急,匆匆上外面喊了公子来。王不留行见雪青的模样不像是假的,来不及想很多就进来看了看药碗中的残液,闻了闻,“这药汤没什么问题啊?” 说完就要上手为纤绵把脉,纤绵给雪青使了个眼色,雪青毕竟和纤绵处过这么多年,自然是明白了纤绵的意思,“我还是出去了,不打扰公子把脉了。” 公子的手刚刚搭上,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急忙抽身要走,纤绵一把就抓住了他,“你不知道你越跑越有鬼吗?” 公子听到这话,低声回道,“我是还有别的事情,实在是抽不开身。” “连雪青都看出你在躲我了,你真是不适合说谎。”纤绵用比他更低的声音说道,“为什么躲我?” 王不留行打哈哈,“都说了我没有。” 纤绵看着他偏向一边的眼神,略略想了想,“难不成你喜欢我?” 王不留行咳嗽了两下,想烫着一般跳开,“姑娘说什么呢?” 纤绵偏偏头,“不是喜欢我,那么就是对不起我。之前你并无不妥,偏偏是火灾之后,莫不是你放的火?” 王不留行瞪了瞪眼睛,“姑娘不要混乱猜测。” 纤绵看他面色并无异样,知道他并没有说谎,想了想其他可能的缘由,突然想到了后面推她的手,那个时候他并不在,不会是他,不然就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你,是不是看到了推我的那个人?” 王不留行的后背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人人都道你是因为忠心自己冲到火海中的,原来不是啊。” “九死一生的事情,除了生命中的至爱又怎么有勇气去做?是有人要致我于死地,只是力道太小,没直接推进去罢了。”纤绵淡淡地叙述,“其实也没什么,你刚刚的反应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我只是要让你知道一件事:掩藏真相和制造死亡是一样的罪。你欠我一个人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寻找木命 王不留行躲闪之后,很不情愿地问道,“你要我怎么还?” 纤绵其实也不过是想要吓唬吓唬他,听他这么快地承认,还真是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稍稍歪歪嘴角,“你这人真是实在,你可以继续装傻装不知道啊,反正我也没有证据。” 王不留行回过身,脸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愤怒而涨红,赌气般地说,“我既然应承了你,自然不会食言。你说吧,怎么还?” 王不留行平日总做出老成的模样,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纤绵第一次发现他不过弱冠之年,隐约发现他的容貌有些熟悉。纤绵想了想,又再看了看,王不留行的下巴尤其是嘴巴撇起的样子和师父几乎别无二致。王不留行,“王”“行”不就是“珩”嘛,她看着被自己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的王不留行,歪了歪嘴角,试探性地吐出一句,“你为何叫王不留行呢?” 王不留行没想纤绵的话头转得这么快,愣在那里了,“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有什么缘由不缘由的。” 纤绵暗想这一点倒是和酒鬼师父相似,都不太在乎这些,“为王行走曰珩,从径而王曰珩,你是哪一个‘珩’?” 王不留行眯了眯眼睛,“与你何干?” 纤绵看着他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样,点点头,“是与我无关,不过与你有关。身为王不留行欠我的情和身为夹谷珩欠下的情自然是不一样的,你要不要考虑下?” 王不留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蹙眉看着她良久,“我欠下的情,我会努力还,我尽我全力治好你。你的脸我也会尽力修复,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是可以一试。如此,我们也就两不相欠了。” 纤绵看他逃避的模样。碰了碰自己的脸,决定还是不要逼迫他了,总有机会照拂他的,“随便吧。我并不在乎这些。” 王不留行急忙低头跑开了,正巧撞上了雪青抱着新鲜的水果回来,雪青一个踉跄,差点将水果扔在地上,努嘴看着公子的背影,“这公子有什么急事啊,这么着忙。” 纤绵摇摇头,刚刚说话太多,脸疼得很。 雪青却饶有兴致地给纤绵说起了出门的见闻,“你在这里可当真可惜了。那太老夫人那里热闹得很,太老夫人请了个半仙正在给一拨拨丫头看相呢,总有二十几个了。” 纤绵不敢有大动作,几乎是含着葡萄含糊地问,“太老夫人怎么相信这个?” 雪青也给自己剥了一个葡萄。“太老夫人病怏怏的,月夫人也病了一阵,城主成婚多年一无所出,加上前两天的火灾,太老夫人觉得府里有什么不干净,想让道士来驱驱。谁想请来的那半仙却说,这府里不是不干净。而是城主和太老夫人的命格缺少助力。城主是火命,太老夫人也是火命,木生火,唯有让城主纳一位纯木命的丫头来助火命的城主和太老夫人。这不嘛,一拨拨的丫头都去了,可没一个是木命。” 纤绵看了看她的模样。“你应该也去看过了吧,你什么命啊?” 雪青摊摊手,“我啊,丫头命,长相不齐整的太老夫人怎么会让半仙看啊。不过年岁小的时候。有道士给我算过说我是水命,生木的命,不过只怕他们等不到我生出木命的女儿的时候了。” 若不是纤绵脸上太疼,她一定都笑得不行了,“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吧。” 雪青看了看纤绵,托腮,“不知为何,我有种感觉,你就是那个木命的人。” 如果可以,纤绵一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少来,刚还说太老夫人送去给半仙看的都是齐整丫头,我这样的更不够格。” 这时,仿佛是应了纤绵的话,秋分绕过屏风,走过来,“阿丑,太老夫人想让你见一个人。” 纤绵顿了顿动作,雪青也愣着看回来,纤绵捂着脸尽力小动作地说,“好,我这就出去。” 秋分抚了抚纤绵的背,“你身上有伤就在这里呆着,太老夫人会让那人过来的。” 纤绵看了看秋分,微微点点头,“劳烦姐姐了。” 秋分出去后,雪青小心翼翼地说,“难不成真如我猜想?”纤绵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雪青明了地闭嘴,帮着纤绵拾掇了一下,扶着纤绵坐在屏风后面的方凳上。 不过须臾就听到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男声道,“请把屏风扯掉吧,让贫道看一看姑娘。”雪青愣了愣,看了看纤绵,见纤绵点头,随即徐徐将屏风拉开。 深蓝道袍的蒲半仙一副早已知晓的表情,给吃惊的纤绵一个噤声的口形,然后拿着蒲扇指着纤绵,对一旁的秋分说,“喏,看来贫道算得不错,这位大难不死的姑娘就是这府里唯一纯木命,和城主有不浅的缘分啊。” 太老夫人这时蹒跚而来,看着蒲半仙,狐疑地慢慢说道,“半仙可以确定是阿丑吗?” 蒲半仙自信满满,笑眯眯地说,“贫道看了这么多年的面相,从没见过这么旺夫的,纯木命,定然会给城主和太老夫人带来你们想要的东西。” 太老夫人看了看纤绵那猪头一样的脑袋,“可是,这丫头的头都包成这般了,半仙竟然还能看出面相?” 蒲半仙摇了摇蒲扇,“既然叫贫道半仙,自然是看重贫道那些不一般的本事。且不说面相这种东西就像一个人的三魂七魄一般,非肉眼凡胎所能参悟。太老夫人只记住一条,城主的名讳是琰,就是成王必须先历两场火劫,这位姑娘原本的脸就是被一次火所伤,这一次又被火伤,所以她这般容貌就是因为帮助城主抵了两道劫数。这姑娘为城主而生,差点为城主而死,说句不中听的,若城主不娶她,就是不知感恩,天会降罪于逍遥城的。” 太老夫人将信将疑,却还是微微一抖,“那么严重吗?” 雪青也有些被唬住了,呆呆地半天没有回神。 蒲半仙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太老夫人不相信贫道,贫道也无法只能言尽于此。”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太老夫人急忙拦住蒲半仙,“半仙,您算得天机,老身没有不信的,只是您的提议我还要考虑一下。” 蒲半仙不置可否,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还想单独嘱咐姑娘两句,以帮助她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太老夫人瞥了纤绵这边一眼,对秋分点点头,由着秋分的搀扶慢慢转身离开,“那么老身去花厅等半仙。” 雪青也带着几分费解随着守门的丫头徐徐踱步而出。 蒲半仙目送其他人离去,食指一弹,门应声而关,他一屁股坐在正中的桌子上,自顾自地剥起一个橘子,一边仔细咀嚼着,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纤绵,熟稔地打招呼,“哟,我们又见面了。” 纤绵堪堪从半仙那段唬人的托词中回神,捧着发痛的脸,“半仙在耍我吗?不是让我修仙吗,怎么要让我嫁给夹谷琰?” 蒲半仙将橘子塞进嘴里,拿着蒲扇指了指天,含糊地说,“你啊越大越没有仙缘,而且你们的缘分是天定的,没有我的掺合,你们也会再一次重逢。孽缘之所以成为孽缘,不就是因为躲不开逃不掉吗?何不坦诚一点去面对呢?” 趁着纤绵说不出话,蒲半仙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贫道上次也嘱咐姑娘了,你的劫数很快就要到了,就是和夹谷琰相关的,你注定会与他一起,但要不要付出真心就是你的事情了。” 蒲半仙仿佛看穿了纤绵的心,忙不迭地接着说,“不过,你与他注定分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你的小命取决于你的真心,真心越多你越濒临死亡,若无真心,你说不定能够在没有他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纤绵歪了歪嘴角,这是她能够做的最大面部动作,终于开口,“我若是爱他,我就会死,是这个意思吗?” 蒲半仙拿着蒲扇把挠了挠后背,带着半分怜悯之意觑了纤绵一眼,“更准确地说是对他倾心付出,你就会死。你们的情缘有限,不要妄想太多。天意如此。” 纤绵慢慢点点头,呆呆地慢慢问了一句,“前辈和太老夫人所说的木命火命什么的是真的吗?” 蒲半仙摇着蒲扇,“贫道从不说假话,你确实是能够帮助火命的夹谷琰的木命,但木生火的过程不就是木命的终结的过程吗?” 纤绵苦涩地歪了歪嘴角,“多谢……前辈提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射河灯 这一年的下元节就在纤绵养伤的过程中悄悄来临。大兴缺水,帝都江都都是没什么河流的地方,对于迎接水官的下元节并不十分看重。东秦虽也是临海,却因为各种花神节日繁多而忽略下元节,故而第一年在逍遥城过下元节,看着府里张灯结彩,连不怎么活泼的雪青都带上了几分期待。 纤绵看雪青期待,便说,“那日,城主允许丫头出府,你出去玩一玩吧。” 雪青揽住纤绵的胳膊,讨好道,“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找个人说说笑笑才有意思。” 纤绵摸了摸自己还没有拆下白绸的脸,“这样出去我们是有意思了,只怕别人都没有过节的心思了。” 雪青从后面拿出一个覆着轻纱的斗笠,“喏,我给你做的。” 纤绵摸了摸有些粗糙的轻纱,将斗笠戴上,慢慢说,“你给我拿的这个倒是想起了从前在帝都的日子。” 雪青笑了笑,偏头,“听闻大兴的贵族女子是不能露面的,我在江都这么久没有见过,原是真的,还真有趣。” 纤绵摩挲着斗笠的边沿,“既然你都给我做了,我还是别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夜晚,纤绵带着斗笠轻纱遮住自己的倒霉样子,回了管事之后和雪青一起出府,临街的房子都挂着一对提灯,每一家的灯都略有不同,光影摇曳,整条长街倒像白日一般。 雪青拿着刚刚买来热气腾腾的云片糕递给纤绵,纤绵摇摇头拒绝了。周围一阵喧闹,纤绵隐约听到了一个年老的男子的声音,“射河灯啊,三十铜板一次,射中有奖啊。” 纤绵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看着几人拉弓射箭,却都无功而返。 雪青好不容易挤了过来,咀嚼着云片糕说。“这一看就知道不会有人射中,一次还要三十铜板,老板太黑心了。” 老板耳力超群,听到雪青的话。回答,“姑娘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三十铜板买的是机会,输赢全在姑娘自己,怎么能怪我黑心呢。况且确实有人射中过。” 雪青脸一红,撇撇嘴,往纤绵身后躲了躲,纤绵抬头看了看,今年的头奖是琉璃盏,琉璃清透映着长街的灯光。流转生辉。她微微勾唇,就算赢了那样的东西,身为丫头的自己也没机会用,于是慢慢眼光下移,一眼看中了三等奖的两盏雪莲花造型的河灯。朴素之间却显得雅致得很,她微微一笑,回头问雪青,“雪青,你看那河灯值多少?” 雪青远远看了看,暗自估摸了下,点头道。“做工精良的河灯不过十个铜板,但那两个确实造型独特,大约能卖到三十铜板。” 纤绵歪了歪嘴角,点点头,二话不说递给老板三十铜板,“若想要那河灯要怎么射哪一个呢?” 老板微微一笑。“姑娘这样明白,就是那个中间的兔子灯笼,灯笼无损,火苗要灭掉。” 雪青有些讪讪,低声劝慰。“阿毬,三十铜板哪,你可要想好了。” 纤绵点点头,安慰地拍了拍雪青的肩膀,她走了几步计算了下水槽的距离,捧了一把水,接过老板的弓箭,上前一步,将轻纱撩开,调整高度,微微一笑,松开弓弦,嗖地一声一箭掠过水面捧翻了兔子灯笼,火苗灭了。 老板惊诧地咳了咳,“说灯笼需得无损,姑娘这般,我的灯笼可损了。”老板说着话的瞬间,兔子河灯晃晃地起来了。 纤绵放下轻纱,指了指那边的雪莲花河灯,带着笑意说道,“老板可要说话算话。” 周围一片叫好声,纤绵腼腆地点点头,接过老板不情不愿拿来的河灯,扭身离开的时候,瞥到老板那副忿忿的嘴脸,不由得起了戏谑之意,凑过去说了一句,“老板,这么多年,我可是有长进的,而你却没有。” 老板略略一愣,随即想到,讪讪一笑,“败在姑娘手上两次,真是惭愧。” 雪青却没有听到这些,只顾着欣喜地抱着河灯蹦跳。临街借了纸笔,回头拉过纤绵一起走去护城河,护城河边尽是人头攒动。雪青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纤绵没有说话,一直往下游走去。下游的人果然少了很多,但河水中满满是各种各样的河灯。 雪青叹口气,“要么人多,要么灯多,看来不挤一挤不算过节啊。” 纤绵走到河边,将雪青买来的纸笔纸包打开,“别埋怨了,想一想要写什么愿望吧。” 雪青蹙眉,“这一对河灯应当是情人一起放的,如今我与你一起……” 纤绵撇嘴,哼了一声,“怎么,觉得亏了?” 雪青挑眉,坦然地说,“我怕你亏了。”说完提笔写了两个字——如意,将纸条塞进了河灯,“我的愿望简单,就如意就好。” 纤绵摇摇头,天上的神仙都做不到所有事情都如意,这个简单的愿望才是最难的吧,不过她并没有言语,想了想提笔也写了两个字——无心,“人都说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愿我无心我也能成荫。” 雪青将河灯放进水中,起身,“我将剩下的纸笔还回去,你在这里等我啊。” 纤绵点点头,刚要将河灯放进水中,却刚好看到雪青的灯因为河灯太多被挤到河对岸,摇摇晃晃,眼见着就要灭掉。纤绵蹙眉看了看,只有不远处的小桥才能过去,正要起身,便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雪青的灯扶起,放回了河中央。那双手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仿佛还是那握着书卷敲打她的姿态,纤绵想到这里只一个晃神,手不觉一松,手中的河灯也顺势落入河水中,顺着水流飘向了雪青的那只,然后一起飘远。 纤绵垂下眼帘,沉吟半刻,缓缓吐出一句,“谢谢你。” 声音随着河水荡漾开,也不知对岸的那人听没听得到。 夹谷琰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开。 那年,自己陪着珍儿放河灯,那时自己在想什么全然不记得,她只记得,下元节于自己而言是一个悲伤的日子。纤绵抬头看着并排飘远的两盏河灯,突然觉得下元节也许会慢慢成为一个欢乐的日子吧,从眼前这个河灯开始。 雪青带着甜甜的笑容跑着回来,那样的笑容中有种欲说还休的羞赧,与平日有几分不同。似乎自己也曾经这么笑过,在那个唯一在逍遥城度过的下元节。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七夫人 下元节的第二天,府里的人像是得了什么癔病。她打着哈欠起身撩开帘子时看到整个院子都挤满了人。她眨巴眨巴眼睛,忽地松开撩着帘子的手,想了想自己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若是想要看她这张丑脸,之前的一个月都销声匿迹干嘛去了? 纤绵不问,也不睬,安静地在房里等着雪青来给她送药。 果然,不消一刻,竟然是王不留行身边的花蕊就带着今天的药和饭食过来了。 花蕊积极主动地要帮纤绵上药喂饭,花蕊是公子百草的丫头不过总以学徒自居,从不做这些活计的。就算偶尔给纤绵端药和饭食也是带着一副你要知恩图报的脸。 纤绵顿时觉得这丫头不是吃错药了,就是自己吃错药发梦了,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后,她委婉地询问,“花蕊姑娘平日都忙得很,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自己做就好。” 花蕊讪讪一笑,谦卑地回答,“姑娘这是哪里话,说得好像平日我亏了你似的。” “花蕊姑娘是公子的丫头,我是太老夫人的丫头,大家本都一样,自然要互帮互助,姑娘有事,我自然不能劳烦姑娘。”纤绵看到她那做贼心虚的模样暗暗觉得好笑。 花蕊竟然一下子跪了下来,眼中瞬时有了泪光,“姑娘,请恕平日里奴婢照顾不周之罪,奴婢以后必定好好照顾姑娘。” 纤绵被她这忽然而止的动作吓傻了,拉起花蕊,急忙说道,“我们本是一样的人,你怎么能给我行如此大礼呢?” 花蕊擦了擦眼角完全没有踪迹的眼泪,忸怩地站了起来,侧头说道,“谢姑娘大人大量。许是姑娘在这房里不知,太老夫人昨日在下元节家宴上当众宣布了要将你许给城主做七夫人。赏雪青作为你的陪嫁。” 此言犹如一阵闷雷在纤绵耳边炸响,“啊?”她抖了两抖,倒退两步,“姑娘不是拿我说笑吧?” “这种事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乱说啊。姑娘可以看看外面那些。都是排着队给姑娘道贺的。若不是公子说不能惊扰你休息,那些人早就登堂入室了。”花蕊眼睛朝窗户的方向斜了斜。 “这,这怎么可能呢?别说身份,我这张脸也……”纤绵堪堪坐下,头脑一片混乱。 “我听说那些皇宫里面的宫女也有当上妃子的,咱们府里并没有不能纳婢女的家规。而且你也确实是舍命要救老夫人的,功劳是大大的啊。至于容貌嘛,我们公子能耐这么大,自然也不是什么问题。”花蕊翘着兰花指给纤绵倒了一杯茶,笑呵呵地说。 这太老夫人到底要干什么啊。纤绵蹙眉想了一想。如何也想不通,“多谢姑娘给我解释,我上完药想去见太老夫人,这里可有其它的路径?” 花蕊明了地笑着点头,“有的。有的,我帮姑娘弄,然后带姑娘去吧。” 纤绵见无法拒绝,只得点点头由着花蕊弄了。花蕊给纤绵上好药,领着纤绵从旁边的小门穿出,直接领到了秋安所门口。 门口的抱着暖炉的秋分一见来人是纤绵,亲亲热热地拉着纤绵的手说。“太老夫人就说你一定会来,太老夫人果然是神机妙算的,外面冷,快进来吧。” 纤绵心中越发不安,只低头应承,“还是请姐姐先通报一声吧。否则太老夫人怪罪姐姐,阿丑心里也不好受的。” 秋分明了地点点头,“好吧,你先等一下。”转身进了里面,不一会就出来了。唤了一声“阿丑,太老夫人有请。” 纤绵点头致意,小心地一步步走上台阶,跟着秋分撩开锦花布帘子进了太老夫人的卧房,太老夫人身体较弱,所以卧房中提前烧起了炭火。一撩开帘子,屋子里面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太老夫人斜靠在紫檀木的美人塌上,半眯着眼睛似乎正在小憩。 秋分领着纤绵到老夫人面前,就带着一旁处理香炉灰烬的郑姑姑出门去了。 “奴婢阿丑给太老夫人请安。”纤绵如平日一般给太老夫人行礼。 太老夫人连眼睛都没睁开,嗯了一声,“来了。” “奴婢,奴婢斗胆问太老夫人一件事。”纤绵决定还是主动问询一番得好。 “看来老身昨晚宣布的事情传播得很快。”太老夫人微微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扫向纤绵,“你也应当明白我的用意。” 纤绵被她锐利的目光逼得低下头,“请恕奴婢愚钝。” “不止是半仙的话,老身本也有意让你协助月丫头。老身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免力不从心,几次事件当中你的做事方式老身很满意,尤其是玉龙池的那次。”太老夫人似有似无地带上一抹笑。 纤绵刚要辩解什么,却被太老夫人那抹笑惊得脊背发凉。 “不管你去玉龙池的目的为何,能够从琰儿身边逃脱的毕竟是少数。那时只想着提拔你做个掌事什么的。”太老夫人冷哼一声,伸手去够桌上的茶盏,纤绵急忙过去帮忙给太老夫人端过去,服侍她喝了一口后,将茶盏放回去,太老夫人自己用丝帕抹了抹唇角,继续道,“但那次火灾,老身在一旁不想刚好看到我最想看到的部分:有人推了你,那种情况虽然混乱但是毕竟眼睛也多,她竟然这样心急。老身觉得很有趣。” “所以就要让我嫁给夹谷琰吗?”纤绵觉得以太老夫人的智慧定然不会如此就敲定了这样的大事,其中的原因定然没那么简单。 太老夫人眸色更亮,叹气继续道,“柳菁菁自从嫁到这里之后,渐渐得到琰儿的心。若不是我将府内的事情教给月皎做,只怕这府里连月皎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偏偏月皎心软,管教下人根本不行。” “我这副模样根本不可能撼动大夫人的。”纤绵低眉说道。 “王不留行说能够帮你恢复容貌,看你的聪明劲,大约长相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你不用担心。”太老夫人往后靠了靠,声音冷淡,“有风险,但你至少在开始选择了站在老身这边。老身也只能赌一赌。” 纤绵唇角抽了抽,她大约是推不掉了,想来好笑,当初好好的正妻自己不做,如今倒巴巴地过来做个小妾。 “你这样的卑贱身份也不要指望太多,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老身会派人盯着你。”太老夫人声色俱厉地说。 “是,阿丑明白。”纤绵低头应声,就算太老夫人不说,她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兴许,她所定义的出格和太老夫人所言的多余并不是一回事。 “你是个聪明孩子,多的老身也不必说,你回去吧。”太老夫人语气软了几分,淡淡地问道。 纤绵明白多说无益,也只能躬身行礼,告别道,“太老夫人好好休养,奴婢先退下了。” 第一百二十柒章 飞不上天 回到休养的秋实院,纤绵只觉得身心疲惫,只想直接爬上床,动也不想动。太老夫人真是如酒鬼师父说的那般老奸巨猾,半点退路都不给自己。只是自己并无所图,尤其是在夹谷琰这方面,她不过只是想本分生活,做好本职工作,却莫名其妙地被牵连到这府中的争斗中去,越陷越深。 她这样胡乱想着进了平日她住的地方,撩帘进屋,发现屋里月皎带着一位三十左右岁的女子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纤绵气有些不顺,挑眉问道,“月夫人来找奴婢有事吗?” 月皎不以为意,柔婉地抿唇一笑,“太老夫人既然发了话,就不要奴婢奴婢的了。我们以姐妹相称就好。” 纤绵故作受宠若惊地急忙见礼,却被月皎按下,“这位是府内掌管针线的吕姑姑。” “阿丑给吕姑姑见礼。”纤绵刚刚动了动,吕姑姑急忙回礼,说,“姑娘以后就是夫人了,随便称呼就好,来,我给姑娘量身。” 月皎见纤绵似乎很是迷茫,解释道,“量身给你做嫁衣啊!吕姑姑的手艺堪比东秦的织绣坊呢,做出来你必定满意。” 纤绵感觉自己红了脸,无论自己如何不情愿,穿上一身漂亮的嫁衣总还是不错的,更何况嫁的还是他,她咬了咬唇,低了低眉,感谢道,“那就有劳吕姑姑了。” 吕姑姑笑着量着纤绵的尺寸,月皎低声问道,“从府里直接嫁的话,很多礼节就省去不用了,但是有一样,成了夫人身边总得有个服侍的人,我……” “多谢月夫人好意,我有雪青就够了?”纤绵可不想身边多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月皎温柔一笑,继续说道。“除了大夫人身边有四个贴身丫头之外,其它的夫人都是两个贴身服侍丫头,太老夫人已经选了一个给你,就是现下在前院接受训练的雪青姑娘。另一位是我给你选的十月。我想好歹你也和十月一起办过事,用起来舒心些。” 纤绵没有争辩的余地,想到十月那天真烂漫的模样,只得顺势感激地点点头,“劳烦月夫人费心安排了。” 月皎见吕姑姑量完尺寸,笑着说,“好,我也需得去老夫人那里回禀,就不打扰了。对了,婚期定在了冬月二十二。你也要好好准备。” 纤绵从没想过会这么快,直愣愣地问道,“这么快?” 月皎偏头一笑,“喜事嘛,自然要快些才好。” 纤绵却觉得其中还有些别的什么。可又说不出,暗暗不安,起身送走了月皎她们,刚刚坐下,雪青便欢天喜地地冲了进来,喜滋滋地说,“看来我说的还真是没错。你还真成了七夫人。贵人就是贵人,落了难之后还是会回到贵气的位置。” 纤绵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影子,满脸的布条缠绕,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骇人模样,苦笑一下,“雪青。你觉得一个小妾能比一等丫头贵气到哪里去,况且太老夫人抬高我不过是为了权衡府内的恩宠,把我摔下去也不过是顷刻之间。而且她定会派人监视,如今她却要了与我交好的你来,我实在猜不透她的意图。担心这样会连累了你。” 雪青走到纤绵的身边,将手搭在纤绵的肩膀上,无所谓地说,“这府中的情势一直都是剑拔弩张,我不在你这里该落难也是一样,倒不如在你身边,至少还有个伴。” 纤绵笑了笑,反握住雪青的手,心里一暖,“只是让你做好受苦的准备,这后面只怕有的闹呢。” 雪青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也笑了笑,“怕的是她们不闹呢。” 接下来的几天却出奇地安静,早晨雪青出门帮忙倒水回来就带来了两个送东西的丫头。送走了丫头们,雪青兴致勃勃地看着纤绵将彩礼拆封:素银簪子,镏金镯子,连绢花看起来都格外粗制烂造,唯一一只能看上眼的玛瑙镯子上面还有一块大的瑕疵。 雪青越看越气,将礼盒一推,咬了咬唇,恨恨地说,“这些东西连二等丫头都看不上。用来打赏都嫌礼薄。这是什么意思啊?” 纤绵早就料到了,含笑摇摇头,一件一件拿起看了看,泰然自若道,“这是她们给咱们脸色看呢,告诉咱们就算飞上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雪青气咄咄地指着送来的嫁衣说,“嫁衣如何啊?” 纤绵轻轻一抖,嫁衣明显是用旧的嫁衣改的,边角的线头还依稀可见,她哑然失笑,“至少还改了尺寸,不枉前一阵过来为我量身一次。”这月皎竟也是对自己不满的,枉费太老夫人为了月皎抬高自己的一番心思了。 雪青看到纤绵不痛快,一把夺过嫁衣,安慰道,“没事,我再重新缝一下,保证看起来和新的一样。” 纤绵伸了个懒腰,偏头一笑,“到时候有没有新郎还未可知,不弄也无妨的。” 雪青狠狠地摇了摇头,“无论是嫁鸡还是嫁狗,这婚礼是个什么烂摊子,新娘子都要尽全力美美的,不美给他们看,也要美给自己看,一生只一次,好歹要对得起自己。” 雪青的这段话倒让纤绵想到了当初夹谷琰的那句,“一生一次才不算浪费”的话,可惜此时想起他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凄惨。她抬眸一笑,“对,是要对得起自己的。” 雪青利落地拿起嫁衣,日夜不停得赶工,几日后果然改好了嫁衣,更改了剪裁之后,比之前看起来确实多了几分喜气。纤绵也不含糊,特意请王不留行帮忙请外面的师傅将玛瑙镯子制成玛瑙珠子,镶嵌到了银簪子上面,自己将绢花拆了重新组合缝制。雪青甚至拿出了之前在帝都时绣的绣品,拿出来充嫁妆,还特意拿了点私房钱买了一些首饰。 两人几乎夜夜不睡,缝缝补补翻翻找找的过程却出奇地开心。雪青借着灯光补绣盖头上的喜字,纤绵帮忙剪了灯芯,雪青看着晃然明亮的灯火,扑哧一笑,“这样子我倒象是要嫁女儿的母亲,点灯熬油地缝嫁妆。” 纤绵斜了雪青一眼,将灯火向着雪青的方向推了推,“少占我便宜,他日,你出嫁的时候我也这样给你缝。” “还不如我自己来,你的手艺我还不知道。”雪青咬断了线头,嫌弃地扫了纤绵一眼道。 纤绵气不过伸手要打,雪青笑着躲开,两个人在屋里闹成一团,倒是真有几分喜庆气氛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硬凑一对 公主和城主忌日那天,是逍遥城的初雪。 纤绵虽然没有真正嫁给夹谷琰,但府里的人还是尊称她一声七夫人,当然其他方面都不是夫人的待遇,唯一不被限制的就是出府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当中,纤绵戴着轻纱斗笠,披着半旧的水青斗篷慢慢地走出府,雪青在后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子坎肩,挎着装着香烛纸钱的竹编篮子小步跟着。 先城主因为无视自己职责擅自带兵闯帝都身死,故而不能被葬入祖坟,只独独葬在了面向帝都的山岗上。 距离帝都太远,她最多也只能去城主的墓地去看一看了。因为大雪,本就难走的山路更加崎岖。纤绵到底还是有些功夫,可还没等到半山腰,没有功夫的雪青看起来就有些吃不消了。纤绵叹了口气,接过篮子,摸了摸雪青的脸,“雪青,你脸色不好,你还是别走了,我一个人上去就好。” 雪青没有忍住,喘了喘,“我不能放你一人走啊。” 纤绵笃定地摇摇头,“没事,你先下山吧,山上的路更不好走,到时候下山还得我扶着你,现下又那么冷,多麻烦。” 雪青看了看山头,叹息一声,撇了撇嘴,不再坚持,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点啊”。 纤绵微微颔首,目送雪青走了之后,慢慢上山,走到坟前。徒手将汉白玉的墓碑上的积雪扫下来,看清了浮雕的字迹“先考夹谷衷之墓”。 纤绵微微叹气,将红烛点好,燃了纸钱,向着墓碑叩了叩首,轻声叹道,“城主,阿毬来看您了。” 山风夹着雪片呼啸而来,红烛抖了抖。烧完的纸钱的灰烬随风消散。 纤绵扭身,迎着山风,眯了眯眼睛。 暗想,大约就是城主给自己的讯息吧。他或许已经到了来生,或许已经遇到了母亲。 风越来越大,纤绵几乎站立不住,慢慢转身要回去,却看到了负手立在她后面的夹谷琰。 她首先开始回想自己说的话和做的事情,确定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偷偷舒了一口气,略略向夹谷琰点头,准备慢慢绕过他走开。 刚刚到他旁边,就听到他开口。“怎么不问孤为何站在你身后?” 纤绵略略侧头,平淡地回复,“这是城主先考之墓,城主本该来的。” “孤是跟着你过来的。”夹谷琰自问自答道。 纤绵愣了愣,答话。“正好,你也可以顺便拜祭一下先城主。” 夹谷琰眯了眯眼睛,“刚才和你一起拜祭过了。” 纤绵点点头,给他略略行礼,“那么,奴婢先告退了。” 夹谷琰看着纤绵,难得笑了笑。“你倒是安逸自在,孤还没有问完呢。” 纤绵知道他要问为何前来,所以偏偏头,回答,“只是听几个丫头说先城主一人葬在这荒凉的山丘,想想有些不忍。就过来拜祭一下。” 夹谷琰挑眉,唇角抿起,“为何非要是今日,明明大雪纷飞,山路难行。” 纤绵耸肩。看看天,“为何不能是今日,天地一片苍茫,正是拜祭祖先的好时候。况且,很快就到奴婢不能出门的日子了,能早办还是早办吧。”出嫁前半月女子是不能出闺门的,就算是卑贱的奴婢,但毕竟还是有名分的,这样的规矩也要遵守。 夹谷琰背过身,迎着山风说道,“孤不想要你。” 纤绵听到了山风刮来的他的声音,这声音似乎瞬时穿过心口,她仿佛刹那间失去了知觉,不过这样的话她早就猜到,她安慰着自己垂下眼帘,语气坦荡,“奴婢也不想当你的小妾。但,可怜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奴婢,撼动不了太老夫人的决定。你若可以,趁早推了就是。”说完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慢慢走过。 “说得倒是好听,你不是仰慕孤吗,甚至还特意躲到了玉龙池里?”夹谷琰调侃地说道。 纤绵咬了咬牙,这明摆着是羞辱她,明明是要忍住的,可她还是冲动地转过身,哼了一声,“是,奴婢当时仰慕城主,可并没有想嫁给一个不喜欢不想要自己的人。” 夹谷琰目露不屑,“哦,这样说你还当真有几分气性。” 纤绵被他的眼神和语气气得跺跺脚,迅速转身,却踩住了自己的斗篷,摔在地上,听到后面嗤地一声笑,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爬起来,狠狠拍了拍身上的雪,没走几步却一步滑倒,一屁股坐在地上。纤绵咬咬唇,撇撇嘴,自己怎么就不能在他面前少出些洋相呢。 正生闷气,却看到眼前出现一只手,夹谷琰无奈地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样大的雪,稍不注意会摔死的。” 纤绵却自己撑地起身,气哼哼地回答,“摔死更好,城主正好也不用忧心了。” 夹谷琰看着纤绵倔强的样子,从一旁折了一根树枝,递过去,“不想拉着我就拉着这树枝吧。”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纤绵也不能再矫情了,伸出手把住夹谷琰递过来的树枝的另一头。 夹谷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身在前面带路,纤绵在后面握着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雪地上的脚印从两排,慢慢成为一串,纤绵看着夹谷琰的后背,抿了抿唇角,湮没的笑意幻作一抹凉意,仿佛是落在唇边的初雪。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成为了跟在他后面的那个人。百转千回,自己终究还是嫁给他。也许正如蒲半仙所说,她与他真的是有天注定的缘分。就算是孽缘,自己也不得不去面对。 冬月二十二,城主府里装饰一新,只为了纤绵成为七夫人的喜事。逍遥城城主纳妾不稀奇,纳婢女为妾也不稀奇,偏偏娶了府里最不堪入目的丑女为妾似乎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不只是城主府,连逍遥城中的百姓都因此议论纷纷。 唯一安静的大约只有当事的两人——纤绵和夹谷琰。夹谷琰因为提前告知纳妾这事既然是太老夫人做的主,那么他就干脆什么也不管了,这个不管还包括不出席婚礼。太老夫人安之若素,本来纳妾一事就无需城主亲自来,加之年节将至,能俭省就俭省,故而一句话就将连最基本的拜堂都省掉了,直接穿着嫁衣送到夫人们住着的春欢园便完了。雪青向纤绵描述的时候,极力用勉为其难的口气,中间还不断觑着纤绵的在布条缠绕之外露出的那一点点表情。 纤绵心中紧绷,却不想让雪青看穿自己任何不甘,扭过头,自顾自地穿上嫁衣,随手挽起头发,尽量让语气如平时一般,“在看见彩礼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是这样,你不必担心,去太老夫人那好好回了吧。” 雪青还想劝慰些什么,可终究只能张了张嘴巴,吐出一句,“是。” 纤绵端坐在铜镜前,哑然失笑,硬凑的一对,眼下这般大约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应对之策 吉时到了,娶亲的队伍只有一个穿着红绸的喜娘,喜娘一脸笑容地牵着盖着盖头纤绵到了新房,说了几句吉祥话,讨了赏钱就走了。 新房中寂寂没有声音,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动静格外响亮,她撇撇嘴揉揉自己的肚子,撩起盖头看了看。 太老夫人身边的郑姑姑和秋分端着吃食和酒壶匆匆进来,纤绵急忙放下盖头,端正地坐好,听着郑姑姑说,“七夫人,这是太老夫人给您准备的吃食。” 纤绵现下正愁吃喝,忙不迭地点头,“有劳了。” 可半晌都没有听到退下的脚步声,纤绵微微诧异,隔着盖头问道,“郑姑姑还有事?” “回禀夫人,您要吃完了,我们才好交差。”郑姑姑让秋分把吃的端过来说。 纤绵心中升起不安,一把撩起盖头,看到托盘中有一碟点心和一碗琥珀色的液体,“这是……?” 郑姑姑躬身行礼,说道,“这是九寒汤,您喝完了才算礼成。” 琥珀色的液体在玉碗中映着摇曳的烛光,那样温暖。九寒汤,太老夫人的招数竟然就是这个。纤绵心中冷哼,唇角冷淡地勾了勾,“这是太老夫人的意思?” 郑姑姑怜悯地看了纤绵一眼,却还是转述出太老夫人的话,“贱籍出身的人所生之子也会是贱民。夹谷家不能出这样的丑事。” 纤绵垂着眼,端起玉碗,慢慢笑了笑。也对,太老夫人怎么会放任自己做大,她不可能给月皎除了柳菁菁再树立一个敌人啊。说起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就算被供上神坛,也不过只是个工具。如今礼成,若是自己不喝这碗汤。在柳菁菁和太老夫人的双重打压之下,就算有夹谷琰,也难以保全自己。太老夫人应当早就算好,自己没有退路。只能喝掉这碗汤,而喝掉了这碗汤就只能紧紧倚靠太老夫人的保全。想到这里,她苦涩地歪了歪唇角,难道,自己的一生非要这么受人摆布吗?难道,自己做了这么多努力,只为了这个一碗汤水? 她看着碗中汤液因自己的颤抖而波光粼粼,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漫上来,直达头顶,她咬了咬唇角。慢慢吐出一句,“别人成亲都要和相公喝合卺酒,我这洞房花烛夜却要独自一人喝这碗断子绝孙的药。” 郑姑姑面露不忍,却还是鞠躬劝说,“夫人就算有孩子也未必能够保全。倒不若,就这么干脆地没有,省去许多伤心。” 秋分慢慢说道,“请夫人喝下。” 纤绵挑眉一笑,“你着什么急?我还能跑了不成。”说完,放下玉碗,津津有味地将碟子中的点心优雅地一块块拾起。吃掉,然后用丝帕仔细地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脑中想到的却是蒲半仙的话,既然自己注定不会与夹谷琰白头偕老,有了孩子也只会增加困扰吧。她这样想着,怨愤的心情也平息很多,静静地再度端起玉碗。闭眼,竟然有泪啪啦一声掉进碗里,仿佛带着回响。 秋分闭了闭眼睛,不忍再看,扭身出了房间。 郑姑姑却不能走。挣扎之下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若不喝,这一屋子的人就都不能活了。太老夫人的命令还请夫人遵从。” 纤绵看了看眼有泪光的郑姑姑,几不可见地伸手抹了一把泪,点了点头,“我知道姑姑为难,若不喝这药我也活不了,都是一样的。而且,我也明白我的身份,太老夫人能够这样对我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说完唇角冷冷地微勾,但这个笑容并不完整,仅仅是个抽动的动作罢了。她再度闭上眼睛,略略咬了咬唇,抬手将微苦的药液一饮而尽,一甩手将玉碗摔在地上,徐徐说道,“你们去吧,可以交差了。” 郑姑姑忙不迭地叩首“谢夫人大恩大德。”纤绵眉眼不抬,摆了摆手,只觉得可笑,曾经,这也是她讨好的人之一啊。 郑姑姑抹了一把饱经风霜的脸,行礼后匆匆撩开帘子离开了。 帘子撩开的一瞬鼓进来的冷风吹得纤绵的心都跟着冻结了。她想要流泪,可泪水竟然在冰凉的心口冻成了冰,压着自己的胸口,害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曾经最大的希望就是嫁给夹谷琰,她还偷偷想过自己要给夹谷琰生好多好多的孩子,那样夹谷琰就没有理由纳妾了。 如今,自己却成了他的妾。念起这个字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下贱。 她喘息几声,坐在床榻上,看着唯一带着喜气的束在床头的红绸,她觉得那般刺眼,可看得久了,觉得那抹红色有些可笑,越看越觉得可笑,于是她就认真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收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笑得肚子都痛,她趴到床上继续笑,是啊,肚子痛,小腹中冷痛一阵阵袭来,疼得她手指都颤抖。可是在这疼痛中,她却越发清醒,想起了很多不着边际的往事…… 小小的尚翊穿着墨色缎袄,从御花园的假山后面探出头,急急地唤她,“阿毬,快些,再不去,好东西可都让别人拿走了。” 小小的自己却慢吞吞地在后面,一本正经地说,“若那东西没等我,就是本不属于我的,不要也罢。” 太子舅舅和公主吃酒,湖光山色中,突然摸摸她的头,说,“阿毬,给我做儿媳妇可好?” 自己狠狠摇头,“表哥跑太快,我追不上。追不上,很累。” 母亲站在山头上,回头展颜一笑,“阿毬,母亲只希望你能够找一个人在这样的雨夜陪你煮茶,陪你聊天的人。” 自己笃定地点点头,“恩,娘亲放心,总会有的。” 夹谷琰带着半分笑意地对自己说,“可是,我并想要一朵安静的花,我府中安静的花儿太多,没意思,而且,你也完全没有做一朵花的潜质,更何况是安静的花呢?” 自己乖乖地伸手抱了抱他,小声地说,“真好,我终于可以放心喜欢你了。” …… 只一个回神,她就站在漫天大雪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几乎看不到方向,她迷茫地奔跑着呼喊着,终于看到前面有微微晃动的红烛一般的身影,她惊喜地快步上前,依稀看清了那是一身大红吉服的夹谷琰,她越发开心大跨步地往前跑了起来,却被一根树杈绊倒。她抬头正好看到夹谷琰伸手去拉另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九十九种渐变丝线的东秦缎又一次晃动在她的眼前,那样美妙的光晕,看在纤绵眼中却是如匕首一般锋利的利器,生生地剜进了她的心口。“不要!等一等,等一等”她痛得要死,匍匐在地上,想要喊住他,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发不出。眼见着他拉住了她的新娘慢慢走远,她着急地站起跑了起来却一个错步,跌下山崖,极速下降的过程中,她空空地张着手,似乎要抓住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终于,死心,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收回手,任凭这黑暗将她吞噬,任凭这样离他越来越远。 第一百三十章 安静的花 翌日一早,纤绵是被雪青的惊叫喊醒的,她揉揉眼睛,哑着嗓子问道,“怎么?” 雪青指了指纤绵没有动过的喜服上依稀可辨的血迹,指了指纤绵苍白的脸色,“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太老夫人为难你了,还是打你了?夫人的脸色不大好。” 纤绵摇摇头,不自觉地揉了揉小腹,略略勾了勾唇角,尽量用自己最平实的语气缓缓吐出,“不过,一碗九寒汤罢。” 雪青闻言,脸色也白了白,张了张嘴,随即咬了咬唇,再度张了张嘴,许是不知如何安慰,便低眉看向别处,随口说起了别的事情,“那,夫人赶紧洗漱,然后我给夫人好好上妆,去拜见太老夫人和各位夫人。” 纤绵闻言眸光一冷,顺手扶了扶早已倾颓的发髻,太老夫人在新婚之夜给自己这样的下马威,自己怎么能就这么忍气吞声下去,且不说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至少眼前自己不能任由太老夫人如此摆布,她撇撇嘴,笃定地摇摇头,“雪青,我就这样,很好。” 雪青蹙眉,知道纤绵在耍性子,急着劝说,“夫人,我们不是能够耍性子的身份,现下我们本就势单力薄,若再失去太老夫人这个靠山,就死定了。” 纤绵挑眉,却再度摇头,“眼下,这个靠山我们还是暂时远离的好。” 雪青不解其意,正要开口询问,正巧太老夫人身边的郑姑姑带着两个丫头匆匆而来,抱着新制的衣裳,首饰一类,喜气洋洋地说道,“这是太老夫人的恩典,希望今日七夫人好好妆扮,在家宴上好好表现一番。” 纤绵闻言看也没看,冷淡地回应。“多谢太老夫人的关怀,只是,阿丑身上不大爽快,恐怕要辜负太老夫人的一片盛情了。” 郑姑姑知道是那碗九寒汤的缘故。便劝说道,“夫人喝也喝了,嫁也嫁了,之前都忍过去了,今日的不痛快自然也能忍过,夫人说是也不是?” 纤绵不为所动,“郑姑姑,不用再说了。药喝是喝了,人嫁是嫁了,身子毁是毁了。这些都不是我愿意的,可太老夫人喜欢,我也就做了,一切都如太老夫人所愿,今日我身子不爽。难道连我这点脾气都要免了不成?”说罢,干脆躺在床上了,挺尸装死,任由郑姑姑苦口婆心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雪青蹙眉,可看纤绵的模样又不好劝说,只得站在门口,听候发落。郑姑姑嘴巴都说干了却也没有劝动丝毫。便长叹一声,带着两个丫头走了。 不大一会儿,有人来敲纤绵的门,没等纤绵反应过来,冲进来的丫头婆子们噼里啪啦地将纤绵的东西扔了出去,小人得志道。“太老夫人说了,七夫人既然病了,不好过病给其他夫人,让您去那荒芜的春芜园呢。我们就不送了,您一路好走。” 雪青帮着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纤绵看了看刚刚进来一脸委屈不断咬唇的十月,徐徐说道,“十月,雪青,你们若是不想跟着我去春芜园,现下就和这两位姑娘说了,不必跟着我了。” 十月表情微微松动,蹙眉许久,低声说,“七夫人,十月……十月恐怕伺候不了您了。” 纤绵了然地点点头,并无不悦,“好,雪青,你呢?” 雪青将收好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走到纤绵身边,低眉一笑,“雪青不像十月有地可去,只有七夫人收留了。” 纤绵摸了摸雪青的头,没有再看十月,分担了些雪青手中的东西,对雪青微微笑了笑,“十月就拜托各位姑娘照顾。雪青,我们走。” 没有任何人带路,纤绵还是径直找到了几乎被荒废的春芜园,却是比之前更加寂寥的模样,许是因为年久无人,显得格外颓败荒芜。推开园门的时候,沙哑的吱呀声似乎还带着回音,雪青左右打量,忍不住长叹一声,冲到纤绵身前,率先进了屋,屋内也因为疏于打扫,积了些许灰尘,随着门扉的推开而灰尘四散,且因为久无人气,在这样的冬日,显得出奇地寒意刺骨。雪青刚刚走进去,不由得抱了抱肩膀,嘶嘶两声,退了出来,对身后若有所思的纤绵说道,“我看还是先去领炭盆和银炭吧,不然我们还没收拾完就被冻死了。” 纤绵没想到自己竟然再度回到这处开始与结束的地方,唇角扯了扯,才看到雪青怀疑的神情,急忙回神点点头,回身拿起满是蜘蛛网的鸡毛掸子将浮尘都掸去,起身找来木桶出门去打水。 水井旁边路过的丫头们有认得纤绵的,指指点点后便是对着纤绵一阵讥笑,“哟,这不是我们的七夫人吗?”“哎呀,麻雀就是飞不上天啊。”“我说嘛,她那副丑样子,像鬼一样,怎么可能得到城主的宠爱,这次还得罪了太老夫人,看她以后怎么活。” 纤绵不加理会,自顾自打水,然后提着水桶回春芜园。扯了一块没用的衣服,浸湿,将所有的家具都擦了一遍,似乎还是自己住过的时候用的东西,她怅然地一一抚摸,仿佛穿越了这些虚度岁月,自己依旧是豆蔻年华,秀屏秀盏端着点心过来笑着招呼自己,在这园子里蹦跳的她回过头,扯过捧着书卷蹙着眉头的夹谷琰过去一起吃,夹谷珍适时地偷偷地从门缝溜了进来,告诉她再度顺利捉弄了司空月朗的好消息。静好的日光里,她与珍儿边说边笑,边吃边闹,回头便能看到夹谷琰微微抿起的唇角。当时,从不知也不会知,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雪青这时碰巧回来再度将纤绵拉回当下,纤绵几乎有些微错觉,那些岁月不过是大梦一场,抑或是眼前的岁月不过也是一场随意的梦境。 雪青见纤绵呆愣,以为她不悦,有些讪讪地低着头,将一个扭曲了的炭盆,和一篓子似乎是已经烧过的炭往身后藏了藏,“他们说,炭火都分了,如今只有这些没有烧尽的炭心了。” 纤绵惨淡一笑,都落到了此番境地,自己竟然还在想些有的没的。她比谁都明白眼下自己的状况,没了靠山,自己不过是一只不自量力的断翅鸟,身为自己的丫头的雪青能拿来这些也已经不容易了,她微微颔首,“总比没有好,我们先给点上。” 雪青似乎挣扎许久,才慢慢问道,“夫人,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纤绵往手里呵了口热气,沉吟半刻,想到了一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嗯……我想,就做一朵城主不需要的,安静的花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里飞贼 入夜,纤绵从柜子里拿出被褥,铺好,拉着雪青一起睡觉。两个人并头躺下,却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雪青看了看纤绵,扑哧笑了,“饿了?”刚问完,雪青的肚子也叫了起来,纤绵弹了弹雪青的额头,笑着打趣她,“还说我?” 雪青闭上眼睛,揉了揉肚子,“睡着了就不饿了。” 纤绵却扁扁嘴,“饿了就睡不着了。” 良久的静默之后,纤绵坐了起来,笃定地宣布,“不行,我得去厨房偷点吃的。” 雪青霍地睁开眼,扯住纤绵的袖子,“你现在是七夫人,当丫头的时候都没有偷过东西,当了夫人怎么能去厨房偷东西呢?” 纤绵翻翻眼皮,扬了扬下巴,“我当翁主的时候,还偷过厨房呢。偷东西不分贵贱,重要的是性质,我们是迫不得已的,生活所迫。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偷。” 雪青拉住纤绵,坐起来道,“还是我去吧,好歹你也是名义上的七夫人。” 纤绵撇撇嘴,拍拍她的肩膀,“正因为我是七夫人,他们才不敢把我怎么样。再说,做贼这件事上,我比你有经验,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翻身下床,堂而皇之地踱步去厨房,天太晚,厨房已经没有光亮了,她怕点灯引来注目,所以摸黑寻找着能吃的东西,可找了半天,连一块点心都没找到。她想了想,这些丫头一定是故意的,厨房连夏天暑伏的时候都不会这么干净。 怎么办呢,她揉揉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看了看能煮人的空空的大锅,叹了口气,回身发现了一个似乎是用来煮茶的小泥炉子,上面还坐着砂锅。 她眸子一亮,将小炉子移到墙角。从水缸里舀出些水淘米,然后将米和水倒进砂锅,点燃小泥炉,拿着木勺搅了搅。看看后面正巧有些菜叶,放水里面涮了涮揪成小块扔进锅里。 正在思考怎么把这个粥热乎乎地给雪青带回去,就听到门口似乎有些异声。纤绵谨慎地斜了斜眼睛,眼见着就能吃到了,她怎么忍心逃跑。可是若是被逮到,后果似乎更严重,暂时忘记了家规中对于偷窃的处罚,反正不轻。她看了看咕嘟咕嘟冒泡的粥,揉了揉咕噜咕噜乱叫的肚子,决定撤退。咬了咬牙,回头再看了一眼即将完成的菜粥,咽了口唾沫,慢慢后退,以自己最轻巧的动作从窗户翻了出去。却不想门口那人飞身从外绕道堵住了窗户。纤绵挂在窗户上,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带着不悦神情的夹谷琰,不上不下,甚是尴尬。 纤绵摸了摸自己还安在的面纱,傻傻一笑,指着天空,故作诗意地说道。“今夜月亮又大又圆,是吧?” 二十三的月亮怎么会又大又圆,纤绵抬头看着凄惨地躲在半朵云彩后面的月牙,顺道看到了夹谷琰越发探究的眼神,干巴巴地笑了笑,从窗户慢慢退回厨房。隔着窗子,问道,“城主怎么这么好兴致?” 夹谷琰挑眉,“这话孤应该问你吧,孤就连散步都能撞见鬼鬼祟祟的你。不得不说是你的兴致太好总影响孤的好兴致。” 纤绵尴尬地挠挠头,“我也是睡不着,出来逛逛。” 夹谷琰看了看纤绵依稀闪着火光的东西,“是肚子空空睡不着吧?” 纤绵讪笑一声,“啊,城主大人果然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丰神俊朗……” “继续啊。”夹谷琰饶有兴味地挑眉看着她。 这个表情怎么这么似曾相识,纤绵理智地往后退了两步,打哈哈,“我这人大字不识几个,能说的都说了。” “大字不识几个,这做贼倒是轻车熟路啊。”夹谷琰若有所指地看了看纤绵身后。 “这不是生活所迫嘛,万不得已。而且说到底还不是城主你的错。”纤绵调转话头,扁了扁嘴巴。 “孤?”夹谷琰挑眉。 “我身为丫头的时候都没饿过肚子,可当了夫人就挨饿了,这不是城主大人的错是谁的错?”纤绵越说越理直气壮,其实内里是她越说越心虚,她的主要目的就是将过错全部推出去以免惹祸上身。 “若今早你给了太老夫人一点点面子,又怎么会饿肚子呢?”夹谷琰顺势问道,“不过一碗九寒汤,以你的尊容,难道还指望孤真的会与你同房让你有生子的机会?” “那不一样,这就好比是我手上的厕纸,我不拉屎是我的事,可那太老夫人抢了我的厕纸让我拉不成屎,无论身份高低,这拉屎好歹也是基本的需求,我有点脾气还不行了?”纤绵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而对面的夹谷琰早已瞠目结舌,最后抽动着嘴角叹了一声,“在孤面前用这么恶心的比喻的,你还是第二个。” 纤绵呆了呆,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曾经,自己还拿他比过茅坑,这次是把他彻底当成粪土,这算不算是自己对他的认识的进步呢?但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眼下的他可不是眼下的自己能够瞎打比方的,她扁了扁嘴,“我就是一个粗人,只会做这种粗俗的比方,城主莫要生气。” 夹谷琰低低一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的比方很恰当。” 正说着,纤绵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地响起,她急忙捂住肚子,却为时已晚,她偷偷地看了夹谷琰一眼,发现他眉眼带笑,不觉越发窘迫地低下头。 夹谷琰指了指她身后的小炉子,“正好,也给孤一碗吧。” 纤绵愣了愣,看到夹谷琰并非开玩笑,随手从桌案上抓了一把盐撒了些,拿着木勺搅了搅,给夹谷琰盛了一碗,递过去,“城主,请。” 夹谷琰却没有接过,扬了扬下巴,“你先吃吃看。” 纤绵翻翻眼皮,知道他必定不会放心自己做的东西,不过正好她本来也没有多做,他不吃更好。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吹了吹,喝了一口,然后再喝一口,最后将粥都喝完了,她端起小锅将里面的粥倒入一旁的带盖的瓷盅里,起身,“城主的吃食不能这样随意,我还是将这碗带回去,给我的婢女试吃一下,确认无误后,再给城主吧。”等雪青吃完,且不说有没有剩下的,以夹谷琰的气性又怎么会吃婢女剩下的。 夹谷琰嘴角抽了抽,冷言道,“你既然顶了七夫人的名头,见孤不应该自称妾身吗,就算你不当你是七夫人,见孤也应该自称奴婢吧?” 纤绵真的是忘记了,许是之前留下的臭习惯,于是急忙改正过来,低头行礼,“妾身知错了。” 夹谷琰转身,慢慢走出厨房,忽而想到了什么,回头觑了她一眼,徐徐说道,“马上就是除夕家宴,孤的妹妹会回来,月皎一人恐怕忙不过来,你就帮帮她吧。” 纤绵后背微颤,虽然算到了夹谷琰不会袖手旁观,给自己管家的实权来均衡后府权利,但她却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一日而已。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她绝不会轻易放手,她咬了咬唇,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城主大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豺狼虎豹 纤绵将粥拎回来的时候,雪青快步冲了过来,那个脸色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哭出来,带着哭腔埋怨道,“阿毬,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人逮到了。” 纤绵笑笑,将瓷盅打开,递过去,不慌不忙地说,“是被人逮到了,而且还是夹谷琰。” 雪青本来看到粥的兴奋心情彻底被打破,急忙惊呼一声,“啊?” 纤绵将瓷盅往雪青的方向推了推,拍了拍她的肩膀,“他让我帮月皎一起负责除夕家宴。” 雪青蹙眉,不解,“没罚你,还让你做事?” 纤绵偏偏头,问道,“你说我为何要故意推了太老夫人的局?就算给了我一碗九寒汤,把它喝下去终究也是我自己的决定,如此拂了她的面子不很奇怪吗?” 雪青喝了一口粥,慢慢分析道,“是很奇怪啊,这府里除了太老夫人支援的月皎,就是柳菁菁,你自然不会去依附柳菁菁,得罪了太老夫人真的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纤绵笑了笑,点了点雪青的额头,“你忘了这府里还有夹谷琰啊,若我成了七夫人之后就顺着太老夫人的意思,像一根藤一般缠绕着太老夫人,夹谷琰便会视我为眼中钉。而太老夫人在成亲那晚迫不及待地给了我九寒汤,连府里的婢女都知道,以我的模样夹谷琰会宠信我才怪。但太老夫人那么着急,大约就那么两点理由,第一,太老夫人一点儿也没有要长久培养我的心思,一旦府内权力落入她手,我便无用了;第二,她担心我会凭着我的那点小聪明做大,不好掌控,所以干脆就不给我开始的机会。” 雪青差点呛住,咳了咳。点了点头,“太老夫人算得也没错,毕竟她唯一的亲信是月皎,要培养的也只会是月皎。你早晚都是一枚弃子。” 纤绵摸了摸下巴,冷哼一声,“若是我在太老夫人身边为她做一段事情,一旦太老夫人将我舍弃,在夹谷琰柳菁菁太老夫人的三重夹击之下,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不若此时和太老夫人保持一点距离,耍耍小性子。夹谷琰暂时看不透其中利害,为了分摊府内权力自然会赏我一口饭,太老夫人奈何不了夹谷琰,柳菁菁也要看夹谷琰色脸色。自然都不会对我太过分。在这个小小的夹缝中,我还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雪青微微叹气,摇了摇头,“可是,终究还是太老夫人不会放心用你。夹谷琰也会怀疑你,不值得。” 纤绵笑了笑,点了点下巴,“你以为我不耍心眼,这府中就有谁会相信我,守护我吗?一样没有。这府里这么多豺狼虎豹,稍有不慎。我们就被吃掉了。豺狼虎豹哪个可以相信呢,我们只能狐假虎威一阵,躲在豹子那里一阵,暂且养精蓄锐,直到我们成为豺狼虎豹中的一个的那一天。” 雪青伸手摸摸纤绵的脸,“快点养好你的容貌。到时候和夹谷琰来一个意外的重逢,撒个娇让他把那些什么豺狼虎豹都赶出府去。” 纤绵扑哧一乐,“那个你还是别指望了,我的脸就算恢复了也比不上月皎她们,做不得你说的那样的倾城妖妇。而且。我压根就没想和夹谷琰来个什么命运般的重逢。” 雪青将粥一口饮尽,“算了,你总有你的理,我还是睡觉去了。” 纤绵笑了笑,跟着她上床休息。 早起,打水洗漱,雪青将纤绵脸上的白绸拿下来,准备换药,却发出啊呀一声。纤绵愣了愣,雪青急忙将铜镜放在纤绵眼前,惊喜地说,“你自己看。” 脸上狰狞的伤疤已经在王不留行的药膏之下渐渐消减,虽然还有一些痕迹,但肖似母亲的五官显现无疑。纤绵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庞,除了眉眼还有些柳常胜的影子,其它地方都和母亲的如出一辙,先城主总算说对了一件事,她很像母亲。 雪青看纤绵那副说不出话的模样,笑道,“看来每个女子都是贪恋自己容貌的,说不在乎,可竟也入迷了。” 纤绵唇角一勾,眸光一闪,“我五年没有碰过铜镜了,连洗脸都是闭着眼睛的,竟然不知道自己长成了这个样子。” 雪青细细地将药膏涂在纤绵的脸上,欢喜地说,“这个样子不好看吗?我觉得这张脸可比云珠那张妖艳的脸耐看多了。我多给你抹一抹,夫人也好早日去掉这些束缚,光明正大地当一位真正的夫人了。” 纤绵笑了笑,斜了雪青一眼,“虽然很感谢王不留行帮我恢复了容貌,但我还是活在这白绸的包裹中更好些。” 雪青涂药的手顿了顿,蹙眉问道,“为何?” 纤绵接过药膏自己抹,手指微微顿了顿,“做柳纤绵,这府里就个个都是我的敌人。就算五六年前,夹谷琰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这些年也早就把那些消磨光了。更何况,他的父亲是因为我母亲才死的,怨气难消。太老夫人和其他夫人大约怀着你那般的心思,觉得夹谷琰对我余情未了,定然会百般阻挠我。”她抹好药膏,拿起白绸将自己的脸缠绕好,继续道,“做一个无颜的阿丑,那些夫人总归会放松些警惕,太老夫人和夹谷琰觉得我有利用价值,我们还可以在这府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雪青遗憾地叹气,“不能在打扮得好看的年纪打扮一下,还用那些绸子将脸包起来,当真可惜了。” 纤绵包好自己的脸,无声地笑笑,将手指上的药膏一下子蹭在雪青的伤疤上,“不若,你来替我好看吧,这药膏的疗效你也看到了,快快养好容貌,我好给你嫁了。” 雪青俏脸一红,推脱道,“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纤绵站起来,仔细地拉住她给她上药,“我说过了,若是当了夫人,做的第一件事必是把你嫁了,你忘了我可记得。” 雪青等纤绵上完药,讷讷地说,“我不想嫁人。好了,收拾妥当,我们还是赶紧去库房那边吧。” 纤绵点点头,拍了拍雪青的脸,“这次除夕家宴之后就是各国来商谈盟约的国宴,我们只有在除夕家宴上好好表现,才有可能主持国宴。只有在国宴上得到认可,我们在这府里的地位才能暂时稳固,我们才能活下去。这就是我们成为豺狼虎豹的进击之路。”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好戏开场 纤绵带着雪青径直去了春欢园的偏厅,和月皎讨论了下当日的菜单,为各位夫人们的新衣裁制以及给予大人们的新年礼。 月皎和纤绵稍稍计算了下用度,月皎抱着手炉轻叹一声,“库房前一阵子烧掉了,原先一些能用上的东西也没有了。怪只怪我这身子不争气,不能亲自去,挽荷和捧兰这会儿忙,等她们有空,我会让她们去库房清点一下库存,如何?” 纤绵看月皎的目光明明扫向的是自己,识趣地说道,“天气这么冷,姐姐身边的挽荷捧兰既然抽不开身,我回去正好路过库房,就代劳一下吧。” 月皎笑了笑,顺水推舟,“那么,有劳七夫人了。” 雪青给纤绵撩起帘子,纤绵慢慢走出,雪青斜了斜眼睛,“那挽荷捧兰就在旁边,明明就是不想做,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的。原以为月夫人是个好相与的,现下一看都一样。” 纤绵点点雪青眉心,“再怎么好相与,都是因为面对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无关的人。如今我们等于在分她的权,她不暗里放箭就不错了。在这府里只要不害我们的就都是好人。” 雪青叹了口气,跟着纤绵到了新修的帐房。纤绵一看账房里那个老眼昏花的老帐房先生不见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拿起帐本翻了翻,顿时愁云满面,帐目还是一塌糊涂,甚至比之前更加不堪入目。 纤绵要了帐本回去,雪青借了算盘,两个人秉烛夜谈,更准确的说是秉烛算帐。纤绵勉强也就是会看看帐,所以看帐一页要看上好久,没看几页就头发晕,翻了翻眼皮,一头栽在贵妃塌上。 雪青端来茶盏,看到纤绵这副模样。嗤笑道,“照你这个看帐法,到了除夕你也算不出亏空的数目。” 纤绵痛苦地呻吟两声,“是啊。我愁啊。” 雪青坐在纤绵旁边,“我来帮你吧。前面的算好了吗?” 纤绵理所当然地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算了什么。” 雪青叹气,左手拿过帐本,右手将珠盘打得叮当响。 纤绵吃惊地看着雪青唰唰地翻过账簿,“雪青,你太厉害了,这百花山庄培养人才的方式我得好好借鉴下,多培养几个来府里管账。之前晓棠不让你上手真是浪费人才啊。” 雪青笑了笑,手上却不停。“还没做大夫人就开始操大夫人的心了,果然是个当家主的命。说到晓棠,晓棠她啊,信不过别人,万事都放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纤绵吐吐舌头。摸摸头,“我是懒人,有你这样的高手在,我也可以洗洗睡了。”说完将茶盏递过去,靠在贵妃塌上小憩。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雪青叫她,“阿毬,别睡了。” 纤绵摆了摆手。扭了扭身子,继续睡。 雪青无奈地喊了一句,“总共亏了一千多两银子。” 纤绵霎时惊醒,蹦了起来,抖着嗓子问道,“帐房烧了才不过三个月。怎么会?” 雪青拿着帐本上有出入的地方一一指了指,越发无奈地解释道,“新修帐房和库房,加上临近的秋安所的修葺,都是很大的支出呢。” 纤绵挠挠头。翻了翻帐本,撇嘴,“帐房烧了帐房先生也辞了,照理一切重新开始,那些贪了银子的应该不会再冒险了。” 雪青喝了口茶,嫌弃地瞪了她一眼,“一看你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帐房烧了帐没了就等于证据没了,帐房先生辞了就等于人证也没了。底下的人本来战战兢兢,来了一场大火将担心的事情都消灭了,难道他们不明白是有人做了手脚吗?他们明白,所以也知道上头有人会兜着他们,既然有人担着,那还有什么可怕?” 纤绵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我确实没什么算账的天分,也从不知底下这些人这样想。” 雪青笑了笑,扬了扬下巴,“其实更主要的是,贪了银子自然是要上下打点,才能将事实掩盖不上报,这时间长了就成了一整条利益链条。你若不贪,上哪里去弄上下打点的银子,没有上下打点,你怎么保证那些人不说出去。而受了打点的人也是同样想法,不收钱就害怕被拆穿之前所做的事情。” 纤绵蹙眉,敲了敲桌案,嘟嘴道,“我本想自己用钱平了这个窟窿,照你这样说,我还真是不能这么做了,这明显是个无底洞嘛。百花山庄之前是怎么处理这类事情的?” 雪青耸耸肩,摊摊手,“没法处理,就算换了一批人马,照样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就像这次一样,烧了帐本却烧不掉这些人的贪心。” 纤绵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这件事不能我做,我根基不稳,若是一上来再动手伤了这些人,相关人等再记恨我,我以后的日子一定更不好过。借花献佛,借力打力才好。雪青,你说,若是这件事让柳菁菁知道了会怎么样?” 雪青思量半晌,笑了笑,“自然是抓个现形,趁机掌握权力啊。” 纤绵伸出一根手指在帐本画了个圈,眉眼带笑,“那么,我们就让柳菁菁知道一下,然后顺水推舟地在一旁看好戏。” 雪青蹙眉,不解地问,“你不是不喜欢柳菁菁吗?” 纤绵诚恳地点头,偏头一笑,“对啊,所以恶心人的事情让她干,我就在她后面捡拾收成就好。她的日子过得太舒坦我真是看不惯,也得让她尝尝被算计的滋味。这次就让她给咱们帮点小忙。雪青,明日一早你去查查这些贪了银子的大户有哪些,然后顺便在什么小花园,小亭子,那个柳菁菁喜欢去的地方说那么一说,可以吗?” 雪青了然一笑,作势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那么我就先去睡了,养精蓄锐才能将故事说得好听些。” 纤绵偏头笑了笑,将帐本码好,拿起灯罩,吹灭了烛火。 雪青算帐的速度很快,但没想到柳菁菁查账的速度更快。 过了两日,纤绵和月皎刚刚汇报完帐本的情况,两人堪堪走到帐房,就看到柳菁菁带着她的冷月冷星面色凝重地走来。 纤绵和月皎微微躬身行礼,“见过大夫人。” 柳菁菁高傲地颔首,“正巧你们也在,我有事要问你们。” 纤绵和月皎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大夫人请说。” 柳菁菁摆了摆手,冷月冷星去找帐房先生要来帐本恭敬地递给她。柳菁菁翻着帐本,似是不经意地提及,“我前两日在园子里面逛的时候发现了些有趣的事情。” 月皎眉心微蹙,隐隐觉得事态不对,“大夫人不妨直说。” 而纤绵仿佛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偷偷一笑,坐等好戏开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功成身退 柳菁菁故作深沉地轻叹一声,“年节将至,府里少不了打点,夫人也好,婢女也好,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一个月银不过一两的三等丫头孝敬姑姑的银子竟然能够达到十两之多,不禁让我咋舌啊。” 月皎的双手揪到一起,有些不安地等着柳菁菁的话。 柳菁菁却看着纤绵,将矛头直指她,“听说城主让你帮着月夫人管家,可看出什么苗头吗?” 纤绵偷偷撇嘴,动不了司空家的人,就来自己这里找茬,还真是挑软柿子捏,不过她一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妾身管家也不过三两日,又是个愚笨的,不比大夫人您明察秋毫。” 柳菁菁含笑点头,“明察秋毫算不上,我只有些好奇,多问了些人,多知道了些事。刚巧来时还遇见了几个话多的,此处正好有帐为证,也不会冤枉了谁。” 说着话,冷月冷星找来了几个神色慌张的丫头和姑姑,一来扑通就跪地上了,哭喊着,“请大夫人恕罪。” 纤绵看着脸色惨白的月皎,暗暗摇头,这月皎只怕也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只是性子太过柔软,谁也不想得罪,狠不下心来整顿。 柳菁菁看了看月皎的脸色,心里更加有数,面色平静地说,“你们怎么了,我还没说什么就让我恕你们罪啊。” 纤绵知道这柳菁菁此刻这话一出,必定有人耐不住性子将一切和盘托出,一旦有人招供,那么月皎的管事地位就必定不保了,自己大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此刻,月皎若是想要自保,也只能先请罪堵住那些丫头的嘴了。 果然,月皎咬了咬牙,跪了下来,“还请大夫人恕罪。不管她们犯了什么错,都是我管教不严的罪过。” 纤绵暗暗点头,对嘛,首先就是端正态度。一定要先面对。她这样想着,觉得这月皎确实有几分让自己帮的价值,也顺势跪了下来,“妾身既然是协助月夫人管家的,自然也难辞其咎。” 柳菁菁似乎早有应对之策,“月夫人,七夫人,你们虽是管事但也不能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些人做下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 纤绵恍作不知地问了一句,“请恕妾身愚钝。这些人犯了什么错,要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呢?” 柳菁菁看了看地上战战兢兢的人,“私相授受,私吞财物,监守自盗。死不悔改。这些罪名加在一起足够受鞭刑二十加杖刑二十。” 纤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么严重的罪过,确实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而且是死不足惜。”她故意咬着后面几个字。 地上本来就哆嗦的几个人听到纤绵的话更加抖得如筛糠。 月皎此刻已是自身难保,看了看顺着柳菁菁的话茬接下的纤绵,咬了咬唇,“快到年节。不宜见血腥啊。” 柳菁菁冷哼,“是快到年节,此刻不更应该除旧迎新,清理一下府内的风气吗?老鼠惹人厌,难道就因为快到年节,就请老鼠一起吃年夜饭吗?月夫人的性子未免太善良了。这也就难怪府里这么多老鼠了。” 纤绵笑了笑,接话道,“大夫人说得对,祸害就应该去除,可这终究不是老鼠。是人,生杀之事确实不是狩猎,大夫人要不要趁着年节略施小惩,算是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相信有此一事,以后她们也不敢再有过分的举动了。” 那些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忙不迭地点头,“奴婢们再也不敢,以后定当好好回报夫人们的大恩大德。” 柳菁菁哼了哼,“若是真心悔过,为何不在之前做出补偿,非要等到东窗事发才来讨饶?” 纤绵含笑,“若他们之前做出过补偿呢,会否大夫人能放她们一次?” 柳菁菁捏着帐本,“补偿?难不成她们还能将这亏空补上不成?” 纤绵点点头,挥手让雪青端来一个木箱,打开示意柳菁菁,“这是帐本中的亏空一千一百零二两四钱的银子,大夫人可以亲自清点。” 柳菁菁看着银子愣住了,斜眼看着纤绵,“这是……?” 纤绵朗声回答,“这就是之前月夫人让这些奴婢们补上的亏空,说了只要她们将亏空补上,就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月皎也顺坡下驴,“是,但没想到大夫人还是追究此事。我已经承诺了她们此事我会承担,所以,我有罪。” 纤绵冷冰冰地看了看那些跪着的丫头姑姑,她们也急忙点头,“是,就是这样。” 柳菁菁憋着一口气,却发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就此轻易放过,去,每人领十板子,小惩大戒。至于月夫人,还有七夫人,你们也要罚俸一月。” 本来这不该是柳菁菁这个大夫人能发出的惩罚,但月皎也不辩驳,点点头,“是,这本是应当。” 柳菁菁咬了咬唇角,气咄咄地扭身走了。 纤绵扶着月皎起身,冷冷地扫过这些人的面庞,“这虽是月夫人的恩典,但你们也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你们每个人拿了多少银子,月夫人心里有数,若还想在这府里呆着就赶快把银子还了,若不想呆就趁早滚蛋,别连累了我们月夫人,明白了吗?” 丫头姑姑们受了惊吓,此时倒是乖顺地异口同声道,“奴婢明白。” 纤绵勾了勾唇角,看了看月皎,“打今儿起,月夫人每月都会来查账,你们皮子绷紧点,要是想贪就做出让人看不出的帐面,要么就乖乖地按规矩做事。若是被月夫人再次发现你们中有谁,或是这帐房和库房中有什么,鞭刑二十加杖刑二十,再加倍。” 丫头姑姑们被纤绵冷硬的语气吓得哆嗦一下,“奴婢记住了。” 纤绵点点头,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月皎等她们走远了,慢慢问道,“可以明哲保身的时候,为何选择帮我?” 纤绵看了看柳菁菁放在一边的帐本,微微一笑,“帮你不就是在帮我自己吗,太老夫人的嘱咐我从没忘过,说到底也都是太老夫人的手段。月夫人,规矩我擅自帮你定下来了,之后能不能镇住她们你自己看着办。” “嗯,我明白。谢谢你。”月皎真心实意地给纤绵行了礼,慢慢走了。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月皎的威信在丫头小厮中间渐渐树立起来。 雪青还一脸不乐意嘟囔说,“事都是我们干,好都是她收着。” 纤绵不以为意,“我的目的就是灭一灭柳菁菁的威风,目的达到也没必要去讨那个赏。出头鸟这种东西还是少当,我们就在后面做做小动作,省心还能出气。这次柳菁菁主动当了坏人,月皎却做了好事,下次柳菁菁再有动作也会冲着月皎去,她们斗她们的,暂时我们可以歇歇了,至少可以过个好年。” 雪青伸伸懒腰,“也好,出头鸟这种事还是推给别人吧。这风水轮流转,轮也该轮到别人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除夕夜宴 转眼,除夕。 纤绵将功劳推给月皎之后,月皎的权力使用得更加顺畅,自然也就给纤绵带来了更多的好处。比如,除夕的新衣,妃色菱花缎棉袄,边沿,领口,袖口都续了柔顺的兔毛,藕粉色撒花长裙,还特意配了同色的面纱。连雪青的新衣都精致了很多,银红的棉袄,月白的坎肩,底下是海棠红的裙子。 雪青头上的伤疤消了很多,垂下两捋刘海,几乎看不出什么,此时穿上这一身新衣,格外娇俏可人。 纤绵在箱子中翻找出自己陪嫁里面自制的那支镶红玛瑙的银钗,俏生生地插进雪青挽好的发髻上,啧啧两声,“雪青,不得不说,你啊,确实有大户小姐的劲头。往后多往前院走走,看看那些臣子,有相中的,我去给你说。” “少来,那些臣子不是老掉牙就是呆书生,我可看不上。”雪青扬了扬下巴,说完自己却笑开了。 两人笑闹着出了春芜园,顿时敛起神色一本正经地去举办家宴的拥翠阁,拥翠阁位于前院和后院的交接的池塘上,夏天碧波荡漾,拥翠阁也因此得名。拥翠阁对面有个小戏台,平日府里夫人们庆生一般都在这里举办。 纤绵是算好时间过来的,早也尴尬晚不合规矩。丫头们给她撩帘,里面的座位都已经坐满。正中南向面北的金龙大宴桌后坐着淡然的夹谷琰,左侧面西座东摆金龙宴桌后是太老夫人。下面东西一字排开摆设主位宴桌。西边头桌:大夫人柳菁菁,二桌是因为年节解了禁足,面容有些憔悴的云珠,三桌是一直深居简出的叶柔;东边二桌是红光满面的月皎,三桌空着。另设陪宴王不留行和几个看起来似乎是先城主的夫人。 纤绵也是做了七夫人之后才知道铃兰因为有次掉入池塘伤了脑袋,所以移居别处,只保留了兰夫人之名。纤绵给各位行了礼后,自觉地坐在东面的三桌。慢慢坐下。 太老夫人见人已到齐,咳了咳,乐声起,筵席开始。丫鬟们来回穿梭。将膳食一一摆了上来。 饽饽四品:鞭蓉糕 、豆沙糕、 椰子盏、 鸳鸯卷 酱菜四品:麻辣乳瓜片、 酱小椒、 甜酱姜牙、 酱甘螺 前菜六品:凤凰展翅、吉祥如意 、五丝洋粉、五香鳜鱼 、酸辣黄瓜、陈皮牛肉 膳汤一品:什锦太平燕窝 御菜五品:原壳鲜鲍鱼、烧鹧鸪 、芜爆散丹、鸡丝豆苗、珍珠鱼丸 纤绵吹了吹覆面的绸缎,偷偷撇了撇嘴,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坐在美食面前不能敞开肚皮使劲吃。她一脸悲戚的模样让一旁的雪青抿了抿嘴,雪青主动走到纤绵旁边,像一边的丫鬟要了刀子,将所有的菜切成小块小块的。 云珠本来就因为禁足的事情对纤绵怀恨在心,如今见纤绵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夫人更是咬牙切齿,见雪青这般伶俐照顾,哼了哼,斜眼看着纤绵。“这卑贱之人就是底子不行,好不容易攀了高枝竟然连饭都不会吃了。” 纤绵举起左手臂用宽袖掩唇,左手回勾揽起覆面的丝绸,右手将雪青切好的菜夹起放入口中,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云珠的话。 月皎看了看纤绵。柔声说道,“七夫人脸上有伤不便露面,这也是太老夫人的意思,而且这伶俐丫头是太老夫人特意给七夫人选的,果然不错。” 纤绵慢慢吃完这一口,起身行礼,“是。多谢太老夫人关怀。” 太老夫人微微颔首,“无妨。” 云珠看太老夫人的态度,也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的丫头绿荫看出了云珠的意思,偷偷在云珠耳边耳语了些什么。 云珠闻言偷偷看了看夹谷琰,脸颊微红。含笑点了点头,起身行礼,“今日是除夕,大家都是图个热闹。这丝竹之声太平常,不如我们每人都表演一下自己所长。同乐一下。” 纤绵在丝绸之下的唇角微微一勾,这云珠不就是想要在夹谷琰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嘛,竟然还拉上这么多人垫背。这样想着,她偏头一看,那几位夫人眼中全都带着一种热切。 纤绵偷偷翻了翻眼皮,也对,这在座的哪一位不是各有所长,巴不得一一展现出来让夹谷琰青睐呢,算了,她管不得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垂下眼帘继续吃自己的。 月皎弹筝,柳菁菁跳舞。云珠唱歌,叶柔吹埙。 月皎的筝曲柔婉,轻柔若云,柳菁菁的舞姿翩然,身轻如燕。云珠的歌声虽不及黄莺出谷,却也清亮悦耳独有一份洗尽铅华的清澈。叶柔的埙平平,纤绵能够听出叶柔的刻意隐藏只为衬托出云珠的歌声。 云珠得到夹谷琰的赞赏之后,脸上泛起红晕,樱唇微抿,似是羞涩地低下头,“只剩下七夫人了呢。” 纤绵早就知道自己逃不开,但闻言还是撇撇嘴,“各位夫人多才多艺,秀外慧中,妾身不过荒草,实在不能做羞花闭月的夫人们的陪衬。” 云珠嗤笑一声,“我看你是什么都不会吧,说得那么好听。” 纤绵起身,点头,干脆地回答,“云姐姐说得对,妾身就是什么也不会。”不仅是夫人们,连丫头都偷笑起来。 夹谷琰勾了勾唇,摸了摸下巴,“可是别的夫人都做了些事情,你不做是不是说不过去?” 纤绵偷偷咒骂琰一声,自己已经伏低做小,不想过个年还触这些霉头,轻叹一声,“那么城主觉得妾身应该做什么呢?” 夹谷琰敲了敲桌案,指了指桌上的空酒杯,“你过来,给孤倒酒。” 纤绵还没说话,云珠先不干了,“阿琰,这不是罚,是赏。云儿不依。” 夹谷琰往后一靠,笑笑问道,“那,云儿说怎么办?” 云珠眸光一亮,“独乐不如众乐,让七夫人给我们也倒酒吧。” 纤绵一听就明白了,宴会上倒酒的都是丫鬟,让自己倒酒,亏云珠这样的脑袋能想出这种招数。她想了想,莞尔一笑,“妾身给城主倒酒是夫妻之谊,妾身给各位姐姐倒酒是姐妹之谊,本都是妾身该做的。只不过,正如云姐姐说的,独乐不如众乐,若独独妾身做了,而诸位姐姐没做,岂不是显得少了几分情谊吗?” 云珠自然不能承认自己少情谊,但要去给柳菁菁和月皎倒酒还真是为难。 纤绵才不给她思考下一步的机会,缓步上前,给夹谷琰满满倒上一杯,“一祝城主洪福齐天。”转而给太老夫人倒上一杯,“二祝太老夫人寿与天齐。”然后一一拾起各位夫人的杯子排成一排放在左臂上,提起酒壶将杯子倒满,回头看了雪青一眼,雪青会意,拉了三个丫头过去,将酒杯一一拿下送到各位夫人手里,纤绵微微躬身行礼,“三祝各位姐姐早日为城主开枝散叶,为城主府添福添寿。”说完,转身,正准备回座。 一个穿着碧绿短衣墨绿的长裤配白色云绣缎面长靴的男孩子挎着弓和箭筒快步进了大堂,从纤绵身边走过直奔太老夫人面前,“我娘呢?” 声音清脆悦耳,虽然已经五六年没有听过,但纤绵笃定地知道这是珍儿。 太老夫人咳了咳,“珍儿,在外待久了怎么连府里规矩都忘干净了?” 珍儿从箭筒中拿出一支箭,继续问道,“我问我娘呢?” 太老夫人喝了一口茶,“你娘自然是在府里给你备嫁妆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婚期渐近,我看你这副样子也不要瞎跑了,回来让你的几位嫂嫂好好教一教为人妇的道理。” 珍儿翻了翻眼皮,“第一、婚期什么的,新郎什么的,都不是我决定的,所以想要嫁您去嫁。第二、那些都是我哥哥的小妾,才不配我叫一声嫂嫂。第三、奶奶您不要以为控制住了我娘,我就任您摆布。第四……我还没想起来,想起来再说。” 太老夫人在府中多年,早已是一副佛像的模样,难得见到她抿唇,像是憋住怒火的模样,“珍儿,越发没大没小了,来了也不行礼,还对老人指指点点,要不是看在今日除夕,定然家法伺候。” 第一百三十六章 替人受伤 珍儿闻言冷哼,看也不看太老夫人,“家法,好啊,那就给我来二斤,顺便天天奉承您的司空月朗分点赏。” 夹谷琰看不过去了,冷声说道,“珍儿,司空月朗是你的未婚夫婿,怎么能这般直呼其名呢?” 珍儿委屈地扁扁嘴,“哥哥怎么也说我,当初看到哥哥派司空月朗来接我就应该知道哥哥和他们都是一伙的。若是嫂嫂在就好了,嫂嫂在一定会支持我。” 夹谷琰眸色一黯,“夹谷珍,现下是家宴,你不满意婚事,我们可以之后谈,现在坐下吃饭。” 珍儿扫了一眼四周,摆摆手,刻意看着太老夫人说,“看着这么多闹心的人,我也吃不下,我先去看我娘。” 太老夫人拿着拐杖敲了敲地,“珍儿,你太放肆了。来人,将她关进自己的闺房,出嫁之前谁也不许把她放出来。” 珍儿一下子就挣脱了来拉她的丫鬟,“谁敢?” 太老夫人斜眼看了看郑姑姑,郑姑姑退出了厅堂,不久就带着一个柔弱的三十左右的女子回来,而这个女子的容貌让纤绵不由得呆了呆,虽没有贞定公主的气度和华贵,但那五官,尤其是自己没有继承到的那副眉眼真是肖似。 女子木呆呆地看了看堂中的人,然后自顾自地看向地面。 珍儿失声地唤了一句,“娘?” 郑姑姑却拉起那女子,往后走去。太老夫人挑眉看着珍儿,“你娘你也看过了,不要闹了。” 珍儿快走几步要去追自己的娘,却被秋分拦住。珍儿气急拿起一支箭,直逼秋分的脖子,秋分吓得倒地,珍儿去势太甚眼见着箭尖就要到太老夫人面前。 夹谷琰坐不住了,而纤绵比他更快。纤绵飞身挡在太老夫人身前,伸手握住了珍儿的箭尖,深深地看着珍儿的眼睛,“珍儿。生命可不是河灯,射灭了还能飘起来的。” 珍儿愣了愣,深深看进纤绵的眼中自己有些惊慌的倒影,无声地吐出“嫂嫂”。 纤绵点点头,“珍儿,城主说得对,我们可以之后再商量。” 血慢慢从箭尖上滴落,啪啦啪啦地落在地上,珍儿眸中闪过各种情绪,最终垂下眼帘。咬了咬牙,扔下了箭。 纤绵舒了口气,在太老夫人说什么惩罚之前,急忙说道,“来人。先送小姐回房。” 纤绵刚刚扔下箭,身后就砰地一声,她回头一看,太老夫人竟然晕倒了。 王不留行急忙过去看,示意丫鬟将太老夫人送回秋安所。夫人们都奔过去询问情况,拥翠阁一片混乱,纤绵趁乱回到自己座位。一边忙着吃几口燕窝,一边示意雪青将能包走的吃的东西都打包,余光不小心看到了夹谷琰警告的目光,抿嘴乖顺地跟着大堆丫头夫人们出拥翠阁,偷偷摆手让雪青将点心什么的送回去。 秋安所内人来人往,纤绵摸摸自己的肚子。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都怪自己以为会吃大餐,连早膳都没好好吃,如今这太老夫人的事情还不知道会折腾到什么时候,她翻翻眼皮。这就是传说中的命途多舛。 正在哀叹,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起,她回头正好看到夹谷琰低头查看她的手。她像是被烫着一样蹦开,“你……你干嘛?” 夹谷琰似乎被纤绵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后抿唇一笑,负手走近几步,纤绵忙不迭地倒退,讪笑道,“城……城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纤绵退无可退,看了看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边状况的人群,硬着头皮停在原地。 夹谷琰笑了笑,牵起纤绵没有受伤的手,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了进去。 纤绵摊开手掌看了看,和上次王不留行给她的伤药一样的瓶子,“伤药?” 夹谷琰点点头,“皮外伤,擦了就好。”说完就转身走了。 纤绵有些诧异地看着瓶子,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为了珍儿受了伤,抬起受伤的手看了看,才明白他刚刚不过是查看自己的伤势,给自己伤药罢了。她哑然失笑,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太老夫人醒来之后,除了月皎,众位夫人依次散去。纤绵先随着大流走出秋安所,在秋安所她却停了下来。纤绵想了想,珍儿定然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以珍儿的性格自然今晚会来找自己,可是满府都是眼线,如何保证珍儿和自己的会面顺利进行呢。她在门口逡巡一会,这时雪青兴冲冲地来接她了,“七夫人,我还怕错过了呢,刚刚到厨房就听说各位夫人都回去了。” “厨房那边的消息倒是挺快。”纤绵蹙眉说道。 雪青抿唇一笑,“还不是因为各位夫人都没吃东西,又没有我家夫人这趁火打劫的功夫,这会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上厨房要些点心水果什么的,厨房本来都熄火了,丫头们都休息了,可无奈夫人们的催促,简直就是上下一团乱。” 纤绵眸子一亮,“我看还不够乱呢,雪青,你回去厨房继续添点乱,先让厨房给太老夫人送点东西来。” 雪青不解其意,“秋安所不是有自己的小厨房吗?而且太老夫人又无需守岁,一会儿也就睡了。” 纤绵回身看了看秋安所,“你只管去要,重点提及是我的意思。” 雪青略略沉吟,突然明白,“你是想让各位夫人群起效仿,一起堵在这里?” 纤绵对雪青的机敏十分满意,点点头,“去吧。”雪青刚刚转身,纤绵想到还有夹谷琰会碍事,急忙叫住了雪青,“等太老夫人做的点心好了,你再提及一下城主的饮食,要精益求精的那种点心,鱼面啊,元宝酥啊什么的,一定在那些夫人的丫头还在的时候说,重点是我的意思。” 雪青会意地笑了笑,“夫人放心。雪青有分寸。” 在秋安所外面站了一会,估摸了一下时间,走进秋安所煮茶煎药的耳房,看到了正在煎药的秋分,蹲下来问道,“秋分姐姐,这药可快好了?” 秋分急忙回礼,“您已经是夫人,怎么还唤奴婢姐姐,这不是折煞奴婢么?这药确实快好了,夫人还有何吩咐吗?” 纤绵忧虑地说,“还不是太老夫人的事情,我看家宴上太老夫人没怎么吃东西,吃了药未免不适,就吩咐丫头去厨房准备点心,可这丫头去了很久也没回来。” 秋分想了想,“八成是其他夫人都派丫头去厨房了,厨房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纤绵装作忧虑地说,“我也明白,只是有些着急罢了。” 秋分看了看耳房内的东西,指了指一旁的食盒说,“夫人不必着急,这里还有上午厨房送来的金丝卷,” 纤绵笑了笑,“那便好,我也可安心回去了。若是一会儿雪青带点心过来,还请姐姐代为呈上。” 秋分急忙说道,“七夫人这话说得可就折煞奴婢了,奴婢记着就是了。” 纤绵点点头,慢慢回身离开,刚刚到秋安所的主屋慈寿堂门口却听到里面太老夫人和月皎的对话。 “月朗这孩子是司空家这一辈里数得上的好孩子,珍儿任性无礼,并不适合做月朗的妻子。” “太老夫人还不知道月朗的脾气吗?他认准的事情别人能有什么办法啊。而且太老夫人不也用计让珍儿回来完婚了吗?” “要不,月朗那小子就不肯留在司空家了,老身也是没办法。反正珍儿回来了,成亲的事情按照正常发展就行了。老身现下更在意的不是珍儿。” “是七夫人吗?” “你一开始就说她很像翁主?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如何了?” “还是很像,尤其是今天的样子。” “老身就觉得她不简单,好好地盯着她,我们可不能成为养蛇的农夫。今日虽然她出手维护老身,同时也维护了珍儿,等于给了琰儿一个人情。这一招可比你那些跳舞弹筝厉害多了,你也学着点。” “太老夫人,我也觉得她不简单,还是派人继续盯着她比较好。” 第一百三十柒章 终于会面 纤绵面色一凛,幸好自己先安排了夫人们的混战,不然等到盯着她的人来,就更加没有机会了。她悄无声息地从慈寿堂前离开,先去了厨房,看到那里夫人丫头们的争先恐后,咳了咳,“太老夫人那边等着吃药呢,怎么这边的点心做得这么慢?” 月皎的丫头挽荷也在,伶俐地给纤绵施礼之后回话,“王不留行公子嘱咐了一些忌口的东西,所以刚刚做出的又重新返工了。” 纤绵看了看案板上摆好的点心,“这样也不能浪费了,这几样糕点软糯可口,送予先城主的几位夫人正好。我们作为小辈,自然是要孝心为先。” 叶柔点点头,“七夫人说的正是这个理。” 纤绵叹息一声,“城主那边的也要劳烦一下,大小姐那边的也要劳烦一下,府里的事情总是按照长幼顺序的。雪青,你就在这里看着吧,太老夫人那份和城主那份你亲自送过去。” 一旁的丫头们急忙说道,“太老夫人和城主那边我们去就可以了。” 不顾厨房的各种喧闹,纤绵径直回了春芜园。将雪青从家宴上拿回来的点心摆好,烧起炭火,煮了茶,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出门将春芜园门口的灯笼点亮,刚刚挂上点好的灯笼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纤绵回身,笑了笑,“贵客来了,有失远迎。” 珍儿却一把抱住纤绵,隐隐听到吸鼻子的声音,纤绵哑然失笑地摸摸她的头发,“傻丫头,怎么还哭了,快进来吧。” 纤绵煮了热热的梅子生姜茶,递过去给还在吸鼻子的珍儿,说道,“我主动去惹麻烦可不是为了争取时间让你来我这里哭的。” 珍儿扁扁嘴。看着纤绵问道,“我本以为嫂嫂死了,嫂嫂真的是你吗,真的。真的吗?” 纤绵叹息一声,将面上的丝绸拿下来,“你不是说若我在,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吗?我一感动,就出面了。” 珍儿歪了歪嘴角,似乎是笑了,“我就知道这世上嫂嫂最好。嫂嫂一定会帮我的,嫂嫂你去说一说哥哥,不要让珍儿这么就嫁出去好不好?” 纤绵哑然失笑,无奈地摊摊手。“珍儿,我现在不是五年前的那个预备世子正妃,我现下是七夫人,就是城主的妾室,你懂吗?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你哥哥也不会听我的。” 珍儿恍惚想起来,“莫不是哥哥没有认出你吧?城中百姓也说哥哥娶了一个丑丫鬟呢。嫂嫂怎么会是丑丫鬟呢,嫂嫂在珍儿心里是最美丽最聪明的,唯一能够配得上哥哥的嫂嫂啊。”她想了想,点点头,“嫂嫂在和哥哥捉迷藏对不对?” 纤绵点了点珍儿的眉心,“都要出嫁的丫头怎么还这么单纯呢?” 珍儿垂下眼帘。摆弄着手指,“我真心希望嫂嫂只是和哥哥捉迷藏,那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带着玩心的,不会有伤心。” 纤绵愣了愣,勾了勾唇。揉了揉珍儿的头发,“嗯,对,我就是和你哥哥捉迷藏呢。所以,珍儿不许告密。” 珍儿笑着点点头。“一定的。” 纤绵略略沉吟,“珍儿,你就那么不希望嫁给月朗吗?其实我明白你哥哥的想法,与其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还不如嫁一个知根知底的。月朗与你一起长大,而且,听太老夫人的意思,月朗也是很喜欢你的。” 珍儿皱了皱鼻子,“知道我为何喜欢嫂嫂吗?嫂嫂当年是自己决定嫁给哥哥,自己决定来逍遥城,就算最后,也是嫂嫂自己决定放手。我很羡慕,我虽然也是锦衣玉食,却样样都要顺着别人,到了最后,要成亲的时候,也有一大堆说是为我好的人为我安排。”她顿了顿,继续道,“今天,嫂嫂也看见了我娘,很惊讶吧。我娘是不是很像你母亲?我娘就是因为像你母亲才被我老爹纳为妾室的,我娘刚开始不明白,只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被城主疼爱,后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但她无能为力,一个妾室,只能靠着恩宠活着,她只能继续当这个替身。后来有了我,父主也很疼我,算是爱屋及乌。可是我娘心里还是藏着惶恐的,所以事事都往后退,事事都听从别人的意见,慢慢自己没了判断能力,总被人欺负。我虽然平日总是任性而为,但我也有自己的惶恐,我怕一日我也会没了判断,失去自己。我很想成为嫂嫂那样的人。” 纤绵摸摸珍儿的头发,“傻丫头,我看起来似乎都是在自己做决定,其实都是命运在推着我走,我根本都没有选择过我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我得到的东西我都没有选择过。” 珍儿扁扁嘴,“那么,嫂嫂也觉得我一定要嫁给月朗吗?” 纤绵看着闪光的银炭,笑了笑,“这世间没有一定的事情,月朗若是真心喜欢你,你去找他说明推一推婚期应该会同意。若他不同意,那么你就逃婚呗,反正到时候局面会更难看,他的脸上也会更难看。” 珍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哥哥会扭断我的脖子的。” 纤绵扑哧一笑,“逃婚是下下之选,不一定会闹到那种地步的。你现下先乖几天,然后才有谈判的机会。你今天做的事情只会让情况更糟糕,以后不许了,听到没有。” 珍儿撇撇嘴,看了看纤绵还没有包扎的手,“我知道了,对了,嫂嫂,你的手没事了吗?” 纤绵才想起手上的伤口,拿起来看看,其实伤口本来就浅,流了一会就自动止血了,她从怀里拿出夹谷琰给的伤药,撒了一些在伤口上面,“没事,上了药应该很快就好。” 珍儿看着纤绵手中的瓷瓶,突然想到了什么,脸红红地凑到纤绵耳边,“嫂嫂,你和哥哥是不是没有洞房?” 纤绵有些哭笑不得,敲了敲珍儿的小脑袋,“你个小丫头脑袋里面都装着什么啊?” 珍儿津津乐道地说,“我就知道没有。若是哥哥和你洞房了,还没有认出你,我就真的对他失望了。” 纤绵摇摇头,“你可别乱想什么招数啊。我现下可不想和他有什么深度发展。” 珍儿坏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递给纤绵,“这是我从王不留行哥哥那里偷的。” 纤绵看着珍儿的模样,后背发寒,拔下瓶塞,闻了闻,并不是伤药的味道,倒像是花香隐隐有辛辣味。 珍儿笑眯眯地解释道,“极品合欢散,极品哟。” 纤绵咳了咳,瞪着珍儿,“珍儿。” 珍儿耸肩,“我那次不是有意的,我那次闯祸摔伤了,偷偷去王不留行那里找药,然后就找到这个。我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他抓到了,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我怀疑了下,结果被我套出话,是奶奶让他做出来的。正巧这会儿哥哥过来了,他比我害怕,就跑了,后来他再问我我就说丢了。” 纤绵蹙眉,“那,你给我这个的意思?” 珍儿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笑,“嫂嫂你懂的。” 纤绵嘴角抽了抽,“你收起来这药的时候是不是就这么打算的?” 珍儿摇摇头,“其实是想找个看起来不顺眼的夫人,弄个出墙什么的来着,不过似乎给你更有贡献。对,这个是沾皮肤就会有效果的,小心使用啊。” 纤绵刚要把瓶子还回去,珍儿蹦了起来,“嫂嫂,我得回去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雪青回来,看了看珍儿的身影,“其实还有时间的,不用那么着急。” 纤绵摩挲着瓶子没说话。 雪青拿过瓶子,“我帮你上药吧。” 纤绵快速抢过瓶子,犹豫一下放进抽屉,“算了,这个药还是别上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珍儿的药 吃完了饺子睡觉,听着爆竹声,纤绵困得不行,在雪青贴窗花这个工夫就睡着了,一睡就睡到了初一早上。 雪青推了推纤绵,“七夫人,今天一早得去给太老夫人和各位夫人请安拜年呢。” 纤绵迷迷糊糊地起来,任由雪青帮忙收拾,去给太老夫人和各位夫人请安拜年,坐在一边听着各位夫人的唠叨更加懵,只顾着点头。 用完早膳后,却发现身后跟着的人多了一个,纤绵清醒了一些,“忍冬?你不是太老夫人房里的吗?怎么跟着我到这里了?” 雪青看不过去了,拉了拉纤绵的袖子,“刚刚请安的时候,太老夫人不是说七夫人昨日立了功,特意拨了一个丫头来伺候你吗?” 纤绵迷糊地挠挠头,“有这事?” 这次回话的是忍冬,“回七夫人,是这样的,打今儿开始奴婢就是服侍七夫人的人了。” 纤绵愣了愣,想到太老夫人说要找人盯着自己,原来这么快就到了,看来自己想过的安生日子又泡汤了。她面上不露,“那还真是承蒙太老夫人体恤了,我本以为是太老夫人说笑的,不想是真的。既然如此,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忍冬福了福,“还请七夫人赐名。” 纤绵偏头,打了个哈欠,“忍冬不是很好吗,雪青,忍冬一听就是耐寒的,挺好。” 回了春芜园,纤绵让雪青收拾了一下耳房,作为忍冬住的地方。 忍冬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雪青姐姐之前不住耳房,是在何处休息的?” 纤绵指了指主屋唯一的床,“之前来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有,连烧火的炭都没有。就将所有的被褥都放在那里了,住在一起暖和。如今,你来了,我们三个人可不能挤在那一张床上。” 雪青看着忍冬古怪的表情。似乎会意,“忍冬可能是觉得我们有些没规矩。” 纤绵笑了笑,“那会儿都要冻死了,还管规矩什么的。规矩是为了人更好地活着,可不是束缚着人让人等死的。” 忍冬蹙眉,老气横秋地说,“七夫人,大过年的,不要总说那些死不死的话。” 纤绵笑得更加厉害,“真不愧是太老夫人房里出来的。规矩比人大。我知道了,我错了。” 雪青看了看耳房之后回来,“耳房里面除了床什么都没有。” 纤绵点点头,看着忍冬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置备。忍冬年岁小,却是府里的老人,自己去库房置办应该没问题吧。” 忍冬点点头,福了福,回身出门。 纤绵等她出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拿着银剪子修了修丫头送来的红梅,“麻烦死了。出门和那些夫人小姐绞尽脑汁,回来还要和这么个丫头做戏。” 雪青在她身后笑了笑,拨了拨炭火,“等夫人得到了城主的青睐也许会好些。” 纤绵翻了翻眼皮,将插瓶摆正,放下银剪子。“别了,那样更麻烦,白天和那些夫人们丫头们斗智斗勇,晚上睡觉还得和枕边人算计来算计去,我可别活了。有时间还不如去收一收梅花上的细雪。回来煮茶喝。” 良久没听到雪青回答,纤绵继续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一个男人娶那么多媳妇做什么,娶回来看戏吗?” “你不也是戏子中的一个?”夹谷琰的声音从她后面响起。 纤绵惊了一跳,叹口气,撇撇嘴,抚了抚自己覆面的布头,起身讪笑着行礼,“城主驾临,小院真是蓬筚生辉。” “就算遮着脸,你也不必笑得这么假吧?”夹谷琰面无表情地说。 纤绵傻笑两声,“雪青,给城主看茶。” 夹谷琰斜眼看了看一边拘谨的雪青,“不用了,孤来也不是喝茶的,你的伤口如何了?” 纤绵随意地举了举手示意一下,“没事了,谢城主挂念。” 夹谷琰看到纤绵的伤口似乎有些翻开了,蹙眉说了一句,“雪青,把药拿来。” 雪青呆了呆,然后慌忙地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纤绵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雪青直奔昨天那个抽屉而去。她颤抖着声音,对雪青说,“城主,妾身自己上药就好,不敢劳烦城主。” 这时雪青却拿着药回来了,夹谷琰接过药瓶,走到纤绵身边,“坐下。” 纤绵看着那个药,首先想到的是珍儿的坏笑,咬了咬唇角,想说这药不是他昨日给的伤药,可是以夹谷琰的性子应该不会问,但会在后面加深对自己的怀疑,这就等于给自己如履薄冰的府内生活捅一个冰洞,“城,城主大人……” 夹谷琰用力看着纤绵,唇角却轻柔一勾,用手指点了点纤绵的眉心,“你那是什么表情?” 纤绵借由夹谷琰手指尖的力量,扑通一下子坐在了贵妃塌上,抬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到他眼中自己的模样如此清晰,心跳有些不太规律,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来遮挡他的目光。 夹谷琰拿下她遮挡的手,拿起瓶子拔下塞子。 纤绵咬了咬牙,抽了抽手,可无奈夹谷琰的钳制太厉害,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挣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细细的药粉落在了伤口上。她似乎都能够闻到那股淡淡带着辛辣味的花香,这辈子还能让夹谷琰给自己上一回这样的东西,人生还真是不可预知。她更加担心的问题是这个会不会影响伤口愈合呢,早知道应该问一问珍儿的,那个小孩大概不会知道,也许应该问一问王不留行这个制药的人,可是该怎么开口。 热度从伤口向着身体一寸寸蔓延,纤绵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发烧,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夺过药瓶,低头说道,“谢谢城主。” 夹谷琰看着纤绵古怪的反应,伸手要摸一摸纤绵的额头。 纤绵的鼻尖都是他的味道,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她的头开始发昏,迷糊之间恍惚看到夹谷琰伸过来的手,她渴求他的触碰,但理智告诉她要逃开,最终挣扎一阵她踉踉跄跄地站起,福了福,“恭送城主。” 夹谷琰蹙眉,对于纤绵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纤绵甩了甩头,以保持自己头脑的清醒,扶住桌案的角,“雪青,送城主出门。” 雪青撩帘进来,看到纤绵的状况很不对,似乎有些会意,准备送夹谷琰出门。 纤绵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手上一松,慢慢滑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药力发挥 纤绵并没有如自己所料地摔在地上,却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冲入鼻中的都是夹谷琰身上的松脂香,仿佛是树荫下的微风熨帖着她发热的肌肤。 就算意志有所抵抗,身体不自觉地贴向了夹谷琰,她不自觉地抖了抖,这一抖却让身体越发没有力气,顺势瘫软在他怀里,可她的身体还在渴望更多。 以夹谷琰的作风,自己若任由药力作用继续下去,他会有什么反应呢?纤绵咬了咬唇,让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在勉力维持运转的头脑中不断总结着眼下这种情况夹谷琰会做出的应对之策。 当前,青天白日,阳光普照,这样明媚的天气下,夹谷琰一定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而且他一向不喜女子主动靠近,虽然娶了这么多房妾室,也不见他怎么宠幸,本身应当是不好女色的。这样的人最不喜的大约就是女子主动勾引吧,更何况是自己这样出名的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低贱之人。 纤绵迟钝地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睁开眼睛看着夹谷琰,暗暗做下决定,伸出不断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脸,手下一片丝滑,她偷偷咽了一口唾沫,强力压下自己身体对这样的抚摸做出的反应,以自己此生最娇媚的声音说道,“城主大人,你真的好英俊啊,既然妾身都已经在城主怀中了,顺便就让妾身来服侍城主大人可好。” 夹谷琰看着媚眼如丝的纤绵,眸色一冷,几乎是将纤绵扔了出去。摔在地上的疼痛让纤绵稍稍清醒了些,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却慢慢坐起,伸出纤细的手指把玩着辫梢,嗲声嗲气地说,“城主大人好不解风情啊,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不过,无妨,妾身过来便是。”说着起身踉跄地就要向夹谷琰扑去,夹谷琰眸色更冷。一甩袖子躲开了火热的纤绵,冷哼一声,“不自重”,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再度哼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了。 纤绵早已经有些发花得眼睛看着夹谷琰出了园子,再度踉跄一下,喘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句,“雪青。给我打一桶凉水过来,要快。” 雪青本来刚刚因为夹谷琰冲过来,识趣地到了门外,一听纤绵几乎是焦灼的声音,急忙应声。“好。” 纤绵拿起桌上的茶壶,将水尽数倒进嘴里,就是这样也不能浇灭自己身体中越烧越厉害的火焰。 雪青提着水桶回来,看到地上垂着头的纤绵,匆忙放下水桶,走到纤绵身边,“夫人。你怎么了?” 纤绵摇摇头,将药瓶塞进她的手里,喘息着嘱咐,“雪青,你现下去找王不留行要这个东西的解药,事情紧急。” 雪青蹙眉。正要问什么,纤绵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握了握雪青的手,蹙眉说道,“眼下解释不重要,快去。” 雪青看着纤绵的模样。在大院子中长大的她隐约猜到了什么,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再问,慎重地点了点头,快步撩帘出去了。 纤绵想都没想,脱下棉袄,只着了里衣,深吸气将那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井中刚刚打上来的凉水还带着些许冰雪的寒意,浑身湿透的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身体中的那团火稍稍平息了些。 她不敢蒙上被子,怕热气再度让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只哆哆嗦嗦地在角落等着雪青回来。帘子很快再次被撩开,而进来的却不是雪青,而是领东西回来的忍冬。 忍冬一进门就看到*不断发抖的纤绵,扔下东西,走到纤绵的身侧,伸手要摸一摸纤绵冷汗淋漓的额头。纤绵老远就感觉到忍冬的体温,这药难不成还是男女通吃的,想法一旦出现,纤绵急忙哆嗦了一下,一把挥开忍冬的手,呵斥一声,“不要碰我,离我远一点。” 忍冬惊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后退两步,而后咬了咬唇上前将锦被披在纤绵身上,小心翼翼地问道,“七夫人,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这时,雪青撞开帘子冲了进来,后面跟着面色焦急的王不留行。 帘子撩开吹进来的凉风让纤绵一个哆嗦,此时她却更加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比如刚刚夹谷琰的那个,可在王不留行的到来只能让她更加抱紧双臂,谨慎地远离,她微微叹气,使劲缩了缩身体。 王不留行只扫了一眼纤绵的模样,急忙别过头,咳了咳,“七夫人,小生没有现成的解药,只拿来了些安神的药。先给夫人服下,我好给夫人把脉。” 纤绵抬眼看了看端着药碗的雪青,艰难地点了点头,哑着嗓子回答,“总比没有强,有劳公子。”说完,用颤抖着的手接过药碗,勉强喝了下去。 雪青和忍冬拉着纤绵送到床榻上,纤绵看着雪青拉了一条细细丝线搭在自己的手腕上,而忍冬利落地拿出六扇纱制屏风挡在床前。 雪青出去将丝线的另一头递给王不留行,王不留行捻着丝线闭目静听一会,点点头,“七夫人不必担心,体内的药并不多,喝了安神药,睡过这段药效时间便好。” 纤绵果然感觉自己的眼皮越发重了,疲惫战胜了体内奔腾的*,缓了口气,低低地回了一声,“多谢公子。忍冬,送公子出去吧。” 忍冬听令,绕过屏风出去了。 雪青等忍冬出去,想到了纤绵干裂的嘴唇,端起茶盏,却发现茶壶中都没有水了,在屏风外说,“七夫人,奴婢先去烧水吧。” 纤绵头脑有些迷糊,却唤了雪青回来,努力睁着眼睛嘱咐她,“忍冬是太老夫人的人,她这会儿出去一定会去报信。我睡着,她们会找你问话。你可记住了,你什么也不知道。万事都等我醒了之后,我去回话。” 雪青叹口气,将床前的帷幔放下来,“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你好好睡着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纤绵听到雪青的回答,安心地笑笑,慢慢闭上眼睛,任由安神药的药力侵袭,陷入沉睡。 纤绵经过不知多久的无梦酣眠,神清气爽地从床上爬起来,撩开帷幔首先看到的就是脸颊微肿的雪青递过来的茶盏,“七夫人,请喝茶。” 纤绵接过茶盏,狠狠喝了一口,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发展,急忙拿起一块丝帕掩住脸,丝帕下的唇角紧紧抿起。 第一百四十章 把他办了 纤绵正在思量,忍冬便轻巧地绕过屏风,对纤绵福了福,“七夫人,太老夫人有请。” 纤绵心下一沉,点了点头,让雪青帮自己换过衣服,换了遮脸的丝绸,由忍冬扶着去秋安所。 就算低着头,纤绵一进秋安所的前厅就感觉到数十道目光一下子射向自己,她如往常一般躬身行礼,“春芜园七夫人给太老夫人请安。” 太老夫人咳了咳,轻描淡写地问道,“听说,昨儿个你那园子出了不小的事情啊。” 纤绵在太老夫人说明事情之前决定先装傻,于是淡定地回答,“不过偶感风寒,请了公子来看罢了。” 太老夫人冷哼,顺手将一个小瓶子当啷地扔到纤绵的脚下,语气冷冽,“还装傻?你可认得这个?” 纤绵蹲下拾起瓶子,故作平静地回答,“这是城主给妾身的金创药,有什么不对吗?” 太老夫人冷笑一声,“好丫头,还嘴硬,若真的是金创药,你为何派丫头去请王不留行啊?难道金创药让你疯魔了,给自己淋了个浑身湿透吗?你用这种脏东西勾引城主不成,只是自取其辱。” 纤绵听着太老夫人冷冰冰的语气,自然料到是忍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下,忍冬就算年纪小不明白,太老夫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如何会不明白。她咬了咬牙,就算自己是七夫人,用合欢散勾引城主这样的罪名也不是轻的,大约又要受鞭刑或者杖刑。她只能先撇清自己,“回禀太老夫人,妾身并没有做那样的事情。之前城主来春芜园看望妾身,并给妾身上药。上药之后,妾身有所不适,不小心碰了雪青打来的凉水,迷糊之间就不记得后面的事情了。” 太老夫人叹口气,揉了揉眉心。“你这丫头还真是死不承认,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这瓶子里面的药物也确实是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你私藏这种东西。自然也是有罪。不要说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昨日体验过了,不仅不及时来我这里禀报,还找了王不留行去你那里。你可知道,这下一步是什么罪名吗?” 纤绵闻言脊背发凉,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另一个层次了,她自然明白,中了合欢散还找了男子看病,往下深究便是浸猪笼的*之罪。偏偏越是这样的罪名越是解释不清,当真是百口莫辩。她想了很久也找不到让人信服的理由。可是若是这样认罪,别说在府内立足了,恐怕性命都难保。 太老夫人看纤绵没有回话,咳了咳,“说起来。也是府里的女人的事情,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也情有可原,但也是做了错事。下去,领二十板子吧。” 月皎适时地柔声劝慰,“她再怎么错,也是爱慕城主的缘故,不如减轻些。略作惩戒就好。” 云珠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朗声回话,“哟,姐姐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爱慕城主就足够成为理由的话,那么杀人放火的都还有更令人信服的理由呢。难道就不判那些犯人的刑了?律法什么的也就没什么用了。” 柳菁菁沉吟半晌,竟然跪在纤绵身侧一起告罪起来,“妾身身为大夫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也难辞其咎,愿意领罚。但妾身也明白。妾身打从进了府就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不罚不足以平各位姐妹的心,也怕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 云珠的挑唆,加上柳菁菁的火上浇油的话,太老夫人也有意在府内立威。纤绵明白局势对自己越发不利了,她恨恨地想到还不如当时把夹谷琰给办了,大不了就是被他讨厌,老死不相往来。如今,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还得受三堂会审,然后再判一个让人难以启齿的罪名挨一顿板子,真真亏死了。 太老夫人慎重地点点头,“大夫人这话说得很明事理,这是体统问题。来人,将七夫人拉下去执行。” 纤绵咬了咬唇,闭上眼睛,脑中不断翻腾着各种自救的法子。小厮们一拥而上,将她拖出去,四周尽是低低的耻笑声。 纤绵隐约听到身后的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然后便是清亮的问话声,“这么热闹怎么不带我一个?” 纤绵勉力回头,却看到珍儿笑嘻嘻地对自己眨眨眼,纤绵心中一缓。珍儿随即坐在月皎的桌案上摆弄着手指,“除夕的时候你拦下我,我气不过想整整你。其实没想把你怎么样,偷偷换了你的伤药,不过是想看你在我哥面前出丑,谁想事情闹这么大。” 纤绵顿时脑中一片清明,顺着珍儿的话语说下去,“妾身也猜到了是大小姐的杰作,只觉得是玩笑,不好在太老夫人面前提及。再说,大小姐用这种东西传出去也不好听。” 珍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就为了我名声好听,你就宁可自己不好听。” 纤绵回话,“我本以为这事我自己挺过去就好了,不想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这里,我也一头雾水呢。” 珍儿笑了笑,“这满府都是眼线,七嫂嫂你还是天真了一点。” 珍儿称谓的转变让满堂各怀心思的人暗自咒骂一声。 珍儿蹦下桌案,“我刚刚去看了哥哥,他说是七嫂嫂以身体不适为由将他送出了春芜园,若真是勾引,自然是不会把快要到手的城主大人送出的。七嫂嫂宁可自己忍受煎熬,也不肯去为难哥哥,这是德行兼备。七嫂嫂虽然猜到了是我整她,却因为没有证据宁可独自承担,这是大义凛然。七嫂嫂就算猜到了是我,却因为体统问题不忍出口,这是孝悌之谊。啊,对,那天,我失手差点伤了奶奶,也是她冲出来的,这应该是见义勇为。不赏就罢了,还拿着板子打她,这难道就是府内的规矩吗?” 珍儿一连串的回话让太老夫人沉吟一声,“珍儿,这件事既然是你做的,你也出来承认了,那么老身就不能再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暂时将你禁足,夏怡馆上下罚俸三月。” 珍儿挠挠头,撇嘴说道,“罚完了,我就走了。七嫂嫂,这次到底是因为你,你可要补偿我。” 纤绵点点头,福了福,“是,妾身愿意陪大小姐禁足。” 太老夫人听着这两人一问一答顺当得很,她本也无意让她亲手提拔起来的纤绵遭罪,她还需要纤绵为月皎增添助力,这次将问题提出本也不过是怕柳菁菁先提出,到时候她更难做,珍儿这么一解围,她自然顺坡下驴,轻声咳了咳,斜了有些脸色发白的柳菁菁一眼,“好吧,那就先这么办。” 珍儿的开脱将纤绵的二十大板换成了禁足春芜园,而且一应衣食供应不缺。纤绵让雪青去如意阁借了书回来,煮了清新的梅花茶,坐在炭火盆旁边的贵妃塌上研究棋谱,仿佛回到了大兴公主府的悠哉日子。 雪青从外面回来,搓搓手,在炭火旁边烤了一会,才开口打趣她,“夫人您可真是自在。” 纤绵笑了笑,扬了扬书卷,“正好外面流言正盛,我们就在这偏僻园子里面躲懒最好了。忍冬呢?” 雪青耸肩,“知道得罪了夫人,在耳房里面装病呢。” 纤绵拿着书卷敲了敲下巴,眸色冷冽,“她还算个识相的。装一装病也好,我也懒得见她,对了,你出去可探听到了什么?” 雪青坐在一旁,喝了口茶说,“西齐连着几年遭了灾,似乎有意改变和谈的条件。所以南盈东秦使者会提前来逍遥城,商量对策。” 纤绵点点头,放下书籍,“可确定什么时候了?还是月皎管这事吗?” 雪青摇摇头,“前院忙着,消息都是从帐房出来的,看意思应该是月夫人管事。怎么,夫人想要插一脚吗?” 纤绵揉揉眉心,“月皎会过来找咱们的,不必显得太积极。” 雪青瞪了瞪眼睛,“真的吗?” 纤绵拿起书卷敲了敲雪青的头,“以前这种事情都是太老夫人在管,她现在想要放手让月皎管家,可月皎心软不成器,太老夫人心里急,可又怕管得太多,月皎更不成器,只能找个帮手来提携一下月皎。” 雪青会意地点点头,“夫人就是那个帮手。” 纤绵向耳房的方向努嘴,眼波流转,“她派了个监视的人在我们身边,总比那些没有掌控的夫人要好些。上次的事情,我主动要求禁足,就是想放手让太老夫人看一看没有我的月皎会将府里管成什么样子。流言越盛,太老夫人越会让我参与其中。因为她认为流言会让我在府里站不住脚,更加依附于她的势力。” 雪青叹了口气,感慨道,“倒不如那会儿顺势就和城主怎样了,有珍儿小姐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如今没做什么也被禁了足,就算过几日解了禁足还需要重新布局谋划,真真累死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难得清闲 禁足几日之后,外面却喧闹得近乎聒噪,似乎是喜乐声伴着女人们的欢声笑语,春芜园偏僻,平日开着园门也不见得有如此喧闹的声响,此刻园门紧闭,竟然还能如此喧嚣,捧着书卷在屋里躲闲的纤绵自然明白自是有人故意在园门外吵闹,本想不理会,却因为持久的喧闹声不由得蹙眉回头转向窗子。 雪青会意,什么也没说,利索地撩帘出去,不到半刻便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回来,看了看纤绵,似乎欲言又止。 纤绵放下书卷,捧起茶盏,挑眉问道,“很难对我说出口的事情?” 雪青讪讪地低头,犹豫地低声回答,“算是吧。” 纤绵喝了一口茶,垂下眼帘,觉得八成是与夹谷琰相关的喜事,心口一堵,面上却随口说道,“我不喜欢听不吉利的事情,你不愿说也好。” 雪青理了理衣袖,偷偷觑着纤绵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抿唇说,“倒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情,是五夫人叶柔得了封号,穿着吉服在府里显摆呢,那些拍马屁的小丫头追着喊她柔夫人,这位柔夫人倒也古怪,别的路不走,偏偏就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虽然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但闻言刚刚堵住的心口却还是霎时被豁开,似乎被扯出了一个窟窿,凉凉的风呼啦啦地刮过去,她不自觉地顿了顿手中的动作,余光看到了雪青略带探究的目光,眉眼一垂,笑了笑说,“其他人面前显摆只会招来祸事,我身份比她低一些又是个禁足的,显摆自然就在这里显摆了。不过,禁足期间的喜事,我们大约可以装作不知道。省下贺礼。” 雪青也不再深究,点点头,沉吟一声道,“偏偏这个时候受封。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夫人本来就被禁足,解禁后夫人也是府里唯一一个没有封号的,只怕往后少不得要受她们的闲气。” 纤绵放下茶盏,继续看书,仿佛不经意地提及,“就算我们没被禁足,那些该办的事情也总会办的,该受封的人我们也阻止不了人家受封。反正这府里总有人比我们着急。至于闲气嘛,我们放宽心便好了。准备好点心和茶吧,我们很快会有贵客光临的。” 雪青闻言愣了愣。没有再问,无声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傍晚,夕阳透过木雕窗格斜照进房间,纤绵在案桌旁边抄书。感觉有些累了,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抬眸恰巧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园子里依稀的人影。 她唇角一勾,猜想到是自己想到的人来,不过只是顺手用羊毫的笔杆挠了挠头,当作没有看到继续伏案抄书。 须臾,雪青兴冲冲地撩帘进来。通报道,“七夫人,月夫人来看您了。” 纤绵故作惊讶地起身相迎,“贵步临贱地,妾身有失远迎了。” 月皎看了看屋内的摆设,将手炉递给身后的挽荷。“你我本是姐妹,说那些客套话做什么。你这屋子布置得倒是雅致,温暖如春不说,还隐隐有梅花的香气。” 纤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吩咐。“雪青,给月夫人看茶。”说着将案桌上的纸笔书卷都收拾起来,请月皎坐下。 月皎却拿了一页纤绵抄写的东西,讶然问道,“这不是南盈的《述国志》吗?记载着南盈王室的历史。”随手一翻,看到了另一本书,“这是东秦人著的《然翁游记》,据说里面都是东秦各地的风土人情。不想妹妹出身卑贱,却如此博学。” 纤绵随手理好书籍,点点头,“博学可算不上,妾身不过识得几个字,当下没意思,让雪青去如意阁随便捡了些书来,还没有看完,也不知月夫人说的那些。说到底还是月夫人更加博学些。” 月皎看着纤绵的眼睛探究一番,却只觉得那双眼睛幽深得很,越看越觉得心凉,她不着痕迹地低眉柔柔一笑,“二月初三是太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妹妹曾经服侍过太老夫人,也得了不少夸赞,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纤绵看着雪青进来,将茶水和点心放在案桌上,目送雪青站回门口,笑道,“我也只服侍过太老夫人几个月,又不是贴身服侍的,哪有什么好的建议。听闻月夫人是太老夫人在本家相中的,算是同源,大约脾气秉性也格外相投些,月夫人觉得好的,自然太老夫人也会觉得好。” 月皎有些讪讪,目光若有若无地停留在纤绵理好的书籍上,感慨道,“这一次的寿宴,东秦和南盈的使者也会来,这一次的寿宴不仅仅要让太老夫人满意,还得让使臣满意。妹妹冰雪聪明,又是个细致的人,总归是要妹妹多多帮衬的。” 纤绵笑了笑,推说,“云夫人她是东秦人,正好做个参谋,至于南盈,也自有其他的人。月夫人这般抬举妾身,还真是让妾身有些无所适从。” 月皎似乎没有料到纤绵会拒绝,一时有些怔忡,提及名位,“七夫人,刚刚城主给了五夫人封号,因为她伺候得好,现下这府里只有你这位夫人没有封号了,难道你不想用另一种方式得到认可吗?” 纤绵挑眉,想在这府内生活,名位必不可少,可她绝对不能对月皎这么直接说明,她故作天真地偏头,“妾身之前不过是个奴婢,能有今日的身份已属不易。妾身还哪敢有想与众位姐姐比肩的心?” 月皎闻言不免有些着急,当前由柳菁菁提携的叶柔也得了封号,若此次宴会稍有差池,此后府内的生活便再无回转余地。她能够仰仗利用的除了太老夫人,便只有一个纤绵,想到此处,她着急地拉住纤绵的手,恳切地说道,“妹妹就看在同在府中的份上帮姐姐这一次吧。” 纤绵徐徐将自己的手挣出,含笑点点头,“既然月姐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妾身也不好再拒绝,只是妾身仍在禁足中,能帮的毕竟有限,但帮是一定要帮的。” 月皎眼波流转,似乎明白了纤绵的意思,“身为姐妹,姐姐我自然不会让妹妹受苦,妹妹就等着姐姐的好消息罢。”说完,领着挽荷扭身出门。 纤绵拾起一枚点心,笑着对走过来的雪青说道,“去选两件鲜亮衣服,咱们该好好准备出门事宜了。” 雪青眼睛扫到了耳房处,笑道,“是啊,顺便放那个躲闲的小丫头出去通风报信罢。”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果如她言,送走了月皎之后第二天,门锁哗啦啦地落地,门口的守卫送来了太老夫人解禁的命令。 刚刚落的雪因为春芜园的偏僻还未被人踩过,纤绵披上海棠红的斗篷,带上容色憔悴的忍冬和雪青踏雪去秋安所给太老夫人请安。好巧不巧地正好赶上了各位夫人们因为叶柔的受封而齐聚一堂,纤绵偷偷哀叹一声,却还是按照规矩一一向各位夫人问了安,无视那些讥诮嘲讽的目光,嘱咐忍冬之后给柔夫人送上一份迟到的贺礼。 既然应承了月皎,纤绵自当竭尽全力,请安之后便带着雪青先去了如意阁,在秀屏的帮助下找到了之前国宴的菜单以及为府里夫人办寿的菜单。问了管事之前办国宴和办寿的地点和宴席上的座位摆设,并让雪青记录了下来。 回到春芜园,纤绵坐在贵妃塌上将今日收集的信息整理了下来,让雪青帮着出谋划策一番,捶着发酸的后背,暗自喟叹,自己好歹也是练武之人,竟然就因为没有积极练功,成了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当夜,等雪青和忍冬睡着之后,纤绵悄声走到院子里,在清冷的月光下以树枝为剑舞了一套师父交予的剑法,因为长久不舞,她的动作有些生疏。新落的雪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她旋身,撩剑,扫腿,酒鬼教与她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她的动作也越舞越熟练,剑气越舞越凌厉,地上的雪花被她的剑风带起,萦绕在她的周围,久久不再落下。终于,她累了,飞旋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只觉得心中怨气与身体上的酸痛全都被剑气消去,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些讥笑讽刺,那些明争暗斗,那些算计揣测,虽然是不可避免,但也不必太上心。上心也只是自讨没趣,她是暗卫统领,她是守琴人,她是能够动摇天下的杠杆,她累得倒在雪地上,冰凉的气息从后背四肢慢慢弥漫全身,她闭上眼睛,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枝桠上的残雪簌簌飘下,纤绵透过横斜的枯枝看向月亮,听到了听风阁屋檐上的铜铃传来低哑的铃声。 她愣了愣,看向听风阁,不知是因为白日喧闹还是什么,她这次来到逍遥城城主府之后几乎从没听过听风阁的铃声。 上一次听到这仿佛从亘古传来的铜铃声的时候还是那年,自己决定要回帝都解救母亲的那次。纤绵谨慎地起身,看向听风阁,风吹起她的裙角,凉丝丝的仿佛穿透了薄薄的衣衫,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腾起了一种预警般的不安。 第一百四十二章 美色当前 几日之后,纤绵将拟好的菜单以及座次交予月皎,看到春欢园的丫头们对月皎的事情都格外积极。纤绵和月皎客套了一会,走出月皎的绮玉堂,吩咐忍冬去领这个月的份例。 路上经过厨房,问了问之前国宴和寿宴的准备情况,回到春芜园的时候却看到院子里面很是热闹,七八个丫头抱着各种绸缎和点心站成一排。 纤绵有些惊讶,自己这春芜园一直都如其名一般各种荒芜,此刻多了如此多俏丽的身影,她有些适应不了,故意咳了咳,结果这七八个丫头就将纤绵围住了。七嘴八舌地开始介绍,“七夫人,请看这是最好的凌云缎,正好是国宴上要穿的礼服的材料,请七夫人过目。”“七夫人,这是宴会上前奉上的百花饼,请七夫人鉴定。”“七夫人,这是这个月的份例,奴婢给您带过来了。” 纤绵从不知这府里的人能够对自己如此恭敬如此热情,上次这般的时候还是太老夫人刚刚宣布自己成七夫人的时候,她心里有些惊诧,却含笑点点头,“雪青,你先去将份例收下。剩下的各位请先随我进屋,毕竟外面太冷了些。” 丫头们得令,纷纷入了春芜园的主屋紫云堂,纤绵扯了扯各色的凌云缎,“其他夫人的都挑好了吗?” 其中一个丫头急忙挤下了旁边的几个,一步跨上前来回话,“奴婢库房丫头黄莺,回七夫人话,其他夫人的礼服都在之前做过,只有柔夫人和七夫人的没有原样,所以还请七夫人先挑过后,奴婢们好去柔夫人那边。” 纤绵微微讶异,自己虽是夫人却也是没有封号的最低的夫人,怎得这些丫头如此讨好呢,不过面上不露。指着那块嫩绿如春芽上有柳叶图样的布料,“就那个吧。” 另两个抱着布料的丫头也不甘示弱,上前,“奴婢针房丫头盈芯。夫人若是对礼服的样式有何要求可直接对奴婢说。”“奴婢针房丫头蕊芯,您有事也可以直接找奴婢。” 纤绵看着两人争辩不休的模样,点点头,“盈芯,蕊芯,我会记得的。” 端着点心的丫头见势一拥而上,一个个报上姓名和能够为她做的事情,叽叽喳喳的,闹得纤绵头疼。 终于送走了这批人,纤绵勉强喝了一杯茶喘了一口气。另一批丫头又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一批又一批,甚至连云珠的贴身丫头绿荫和叶柔的贴身丫头朱砂都过来问那天座位的安排。 纤绵将她们全打发了之后,已是夕阳西下。 忍冬煮了茶,给纤绵送了上来。 纤绵点点头。喝了一口,“你知道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吗?” 忍冬摇摇头,“今日去领份例的时候,奴婢也一头雾水哪。” 雪青这会刚好打帘进来,笑着说,“忍冬不知,雪青可知道呢。” 忍冬恭敬地点点头。退到一边。 雪青抿了抿唇,可也抿不住自己的笑意,“说来也好笑,这些丫头这么积极是因为贪图美色。” 纤绵更加不解,“美色?” 雪青点点头,“今天传来消息。这次南盈派来的使臣是天下第一王爷九王段无双。传闻说他可是个倾城的人物。这次国宴归夫人您管,那些丫头自然要在您面前好好表现,盼望着能够在国宴那天在一旁侍候也好一睹芳容。” “段无双?”纤绵缓慢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想到了初见时那个让自己惊艳的容貌,忽而一笑。“难怪了。” 忍冬讶异地问道,“七夫人如此说,似乎是见过他一般。” 纤绵挑眉一笑,“那样高贵的人怎么是我们这般的人说见就能见的,自然也是对无双王爷的美貌有所耳闻罢了。可听说,最近这位王爷新娶了王妃,这些丫头也不过是看看,还不如直接勾引城主来得实际。” 雪青笑了笑,“这些丫头们也不过是图新鲜,谁还能真成什么侧妃不成啊?” 纤绵的手指划过桌案的边沿,“无双王爷娶的那位似乎也是南盈的贵族。” 忍冬忙不迭地回话,“据说,是冷剑侯的养女——冷玉婉,一位才色双绝的佳人。” 纤绵敷衍地点点头,看着手边丫头们送来的吃食,笑了笑,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段无双的美貌而占些便宜,就算只有美貌,也会有很多用途的。 经过月皎修改的菜单回到纤绵手上,纤绵本不该有什么异议的,可因为知道了来临的是段无双,想到他那不喜鱼虾腥味的怪脾气,看到前菜七品有四样是鱼虾,御菜五品中三样是鱼虾,就连膳汤都是扇贝虾仁煮汤所做的罐焖鱼唇,其中还有夹谷琰最不喜的苦味的菜品,玉笋蕨菜和陈皮兔肉。 纤绵一手托腮,一手用食指敲打着菜单,叹口气,她不能直接和月皎说,段无双不吃鱼虾一类,夹谷琰不吃苦味的东西。她偏头,问雪青,“可有消息说东秦派谁来吗?” 雪青垂下眼帘,看着脚尖说,尽量平淡地说,“不知具体是谁,只说是百花山庄的人。” 纤绵放下托腮的手,拿起菜单继续看下去,说道,“百花山庄的庄主程雪舞这几年没少收纳侍候她的男人,是谁来还真是不一定。”她回头看到雪青有些不自在的模样,知道雪青定然不想去和百花山庄的人打照面,于是轻描淡写地说,“国宴那天,厨房那边一定挺麻烦的,别人我还真是不放心,唯有你还好,你可愿意?” 雪青咬了咬唇,点点头,“谢夫人。” 纤绵不以为然,“应该是我谢谢你。使臣的行程定下来了吗?” 雪青点了点头,“在国宴的前一天到。” 国宴前一天就有足够时间准备第二天的事情,纤绵翻了翻之前自己拟好的菜单记录,忽而一笑,“走,咱们这会去月皎那里一趟。” 纤绵本来要去春欢园的绮玉堂,后来估摸了一下时辰,直接拐到了冬思苑,月皎果然在那边查看客房的布置。 纤绵福了福,赞叹了下月皎的布置,“这窗纱和帷幔都换成了南盈独有的五毒图样,姐姐还真是用心。”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纤绵对月皎说话的方式也熟稔许多。 月皎微微叹气,“毕竟是第一次做,而且这也是南盈迄今为止地位最高的使臣,我不能马虎。” 纤绵看了看四周,恍若不经意地提及,“妹妹这也是第一次,看着菜单却总揣着担心。” 月皎也面露忧色,“是啊,若是能够晓得使臣们的喜好也好,现下什么也不知道,生怕到时候出了纰漏。” 纤绵看月皎是真心担忧,便沉吟半晌,“妹妹听说使臣们会提前一日过来,不若姐姐多拟几个菜单,供他们选择一下,如何?” 月皎眸中一亮,“府里从没这样的规矩呢,而且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纤绵莞尔,“一天时间足够准备,况且我们也不是要随意定下,比如前菜七道,我们可以提供十个选择。包括城主和太老夫人的意见都问问,到时候综合一下几位的菜单,也算是考虑了大家的意思。我觉得太老夫人应该也不会拒绝。” 月皎点点头,“总归人也不多,照你的说法确实也并不费劲。” 纤绵查看了下锦被的材质,“想必姐姐这几天也感觉到丫头们格外精心了吧?派两个最精心的做这件事,咱也不能白拿了人家的好处。” 月皎抿了抿唇,“你倒是想得周到。太老夫人选择你还真是没错,那么我先去回了太老夫人,若她老人家同意,我看就这么办吧。” 纤绵笑了笑,“那么我就先去厨房,通知她们一声先提前备好必要的食材。” 月皎突然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说道,“正好还有一件事,九王这次来会携其新婚的正妃一起,但他说想要两间房。” 纤绵挑眉,看来这段无双不太喜欢自己的新婚妻子,不喜欢干嘛还带着,要两间房不是更尴尬,“许是他还有别的考量,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干预政事之类的,男人的事情本来也不是我们能够明了的。” 月皎有些神伤地说,“是啊,总不能明了。” 纤绵看她那副模样,八成又是想到夹谷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可不想在这里和月皎讨论这种问题,急忙转移话题,“冬思苑不是有一个雪静轩吗,内外两间房,如此也不算违背各方的意思。东秦的使者就安排在这,正好是一样大小方位,冰清馆,名字也好,别在这方面厚此薄彼。” 月皎哑然失笑,“到底还是妹妹想法多,我当真不如了。” 纤绵摇摇头,“姐姐现下就在布置了冰清馆,一早就有了计较,妹妹不过是将姐姐心里所想说出来罢了。” 月皎探究地看着纤绵,“你知道吗?你说话的语气总让我想起我认识的一个人。” 纤绵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心虚的表情,装作无所谓地摊摊手,“人有相似,更何况现在我也是你认识的人中的一个。” 第一百四十三章 身份转换 转眼便是太老夫人生辰也是国宴的这天,一大清早,府内的丫头夫人们便各自忙活开。纤绵穿上了所谓的新制礼服,嫩绿色对襟短衣,衣袖上绣着翩跹的柳叶,翠绿的襦裙裙边绘着相同的花样,为了与衣服相配,雪青特意从库房找了一只带细细的流苏的翡翠雕花簪子,给纤绵挽了简单的髻将头发仔细地梳了又梳。 梳着梳着,雪青啧啧称叹起来,“公子这人虽然奇怪,可看病的手艺当真不容小觑,夫人这脸上的伤痕一点也看不出来,还比过去更好看了,这副面貌完全可以放出去勾搭城主咯。” 纤绵对着铜镜瞪了雪青一眼,“你啊,是不是思慕哪位少年了,天天想着把我弄出去,你好和那少年双宿双飞?” 雪青羞红了脸,“什么啊,不过是盼着你好,我也跟着好过一些罢。” 纤绵低眉一笑,“少欲盖弥彰,你那点小心思我还是知道一点的,稍安勿躁,等我在这府内的地位再稳固一些,便顺了你的心意……” 雪青的脸越发地红,气咄咄地跺了两脚,“越说越没正经,你自己弄罢,我去看看贺礼。” 在铜镜中看着雪青袅娜地离开,纤绵不由得摇头笑道,“你盼着我好,我又何尝不盼着你好,嫁出去总比在这里担惊受怕得好啊。”说着自顾自地对着铜镜将面纱覆上,暗暗地叹息一声。今日也算是一劫,过去了便好,过不去只怕就不止禁足那么简单了。 雪青捧着贺礼,端端地过来请纤绵,两人带上仍然憔悴的忍冬走出春芜园,先到春欢园,与穿得花枝招展的众位夫人一一请安,随后便随着众位叽叽喳喳的夫人一起去了秋安所给太老夫人请安贺寿,并送上各自的贺礼。柳菁菁挥了挥手。冷月端着贺礼上前,郑姑姑将盒子打开给太老夫人过目,纤绵在屋子的角落,偷偷觑了一眼。看到盒子中似乎是一尊釉色上乘的瓷质观音。 柳菁菁跪地叩首,行了个大礼,“孙媳请来的这尊观音据说是一位得了圣僧指点的工匠所做,能护佑心诚之人福寿绵长。” 太老夫人闻言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 月皎上前也行了叩拜大礼,送的是一身暗红色短袄长裙,“妾身不及大夫人精心,只得了一匹福寿村百岁老人所织得的蝠纹锻,想来想去也只能亲手为太老夫人做一身新衣来表达一番心意。愿太老夫人寿与天齐。” 太老夫人忙不迭地让郑姑姑去扶起月皎,点头应和,“你这孩子不是前一阵子害了病。身体还没有将养好嘛,做这些劳什子的也不怕留下什么病根。也罢,也罢,这份孝心,老身领了。” 云珠急忙上前。送的是一尊赤金的佛像,桀骜地说,“这尊佛像可是用得纯金,不是一般人能送出的,祝愿这佛的金光能够为太老夫人添福添寿。” 太老夫人哼了一声,“只要云夫人没事不来添麻烦,老身便心满意足了。” 叶柔欠身上前。送的是一串沉香木佛珠,柔声柔气地说,“妾身鄙陋,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这一串佛珠是静安寺里诚心求的,愿太老夫人洪福齐天。” 太老夫人也只是点了点头。 云珠哼了一声。嘟囔道,“说到鄙陋,你身后的不是更甚。” 纤绵当作没听到云珠的挤兑,叹了一口气,雪青上前奉上贺礼。纤绵叩首道。“这是往日最得太老夫人器重的无尘方丈亲手抄写的佛经,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也是无尘方丈对太老夫人一片诚心的肯定。愿太老夫人所居之处佛光长照,所过之处广结善缘,所食之物往生超度,所亲之人常伴左右。” 太老夫人摩挲着佛经,眼中似有感动的泪光,“七夫人虽是新妇,可心却最细,说的都是老身所想。赏金丝楠木串珠一串,没事就过来和老身一起说说话,别住的远了,情分也生疏了。” 云珠似有愤愤不平之意,纤绵上前,接了郑姑姑给的佛珠,拜谢了,长舒了一口气。这无尘方丈平日也是不怎么会赠予别人东西的,也是雪青动用了一番脑筋才得到的,这总归都是雪青的心意。不过,在太老夫人心中,谁送的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的那人能不能给太老夫人带来太老夫人想要的东西。 请安过后匆忙地指了雪青去厨房确保菜品和呈上菜品的用具没有问题,然后带着忍冬和月皎一起奔去了拥翠阁,指挥那些丫头布置摆放,查看准备情况。随后确认已经到来的使臣们的居住情况和饮食安排。 申时一刻,伴随着乐声,勉强准备好气还没喘匀的纤绵便和众位夫人一起进入了拥翠阁。这一次的座位安排因为使臣的到来而略有不同。正中南向面北的金龙大宴桌后依然是夹谷琰,左侧面西座东摆金龙宴桌后是太老夫人。下面同样东西一字排开摆设主位宴桌。西边头桌:着一身茜草色窄袖劲装的男子,古怪的是带着一张类似脸谱一样的东西,上面表情非哭非笑,看时间久了总感觉莫名的毛骨悚然。二桌是着一身青蓝色宽袖长衫的段无双,三桌是他新婚的王妃,一身紫薇花色宽袖对襟短袄,下面一袭绛色撒花长裙,许是因为天气偏冷,她还着了如雪般晶莹的银狐坎肩,细细的绒毛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而这女子的容貌着实让纤绵的脚步顿了顿,就算换了妆容,头饰,纤绵也一眼就看出了秦晓棠,只是这身份转换得过于夸张,纤绵一时难以回神。秦晓棠许是察觉到了纤绵狐疑的目光,了然地看向纤绵,端庄地唇角微勾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十指交织放在小巧的下巴下,垂下眼帘。 纤绵会意,这样的动作是晓棠和自己的暗语,示意自己装作不知,其中的故事自然不是眼前的情状下能够和盘托出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转换了身份,从丫头跃身成为七夫人,总会有机会,眼下自己不妨就这样安静地等待便好。 东面头桌大夫人柳菁菁,二桌是月皎,三桌云珠;叶柔默然走到柳菁菁正后面的那桌,纤绵自然直接到了月皎身后的那桌。陪宴王不留行和几个看起来似乎是先城主的夫人统统坐在使臣们身后。 丫头们匆匆送上香茗,几乎每个丫头都得偷偷看上段无双一眼,一眼之后是两眼,还有在那里呆立的。 莫说这些丫头,连几位夫人都时不时偷偷看看段无双,然后再嫉妒地看看一边的秦晓棠,豪爽的云珠更是直接就托腮痴痴地看着段无双。 段无双却不以为意,礼貌地对那些痴呆的女子们笑笑,结果就是整个宴会一片肃穆,大家都看呆了。 坐在正上的夹谷琰不由得打趣道,“无双一来,孤都没地位了。” 段无双知道这也是在为自己解围,“不过是一个皮囊罢了,城主那般介怀吗?” 夹谷琰挑眉一笑,“自然,孤可不喜欢输给别人。” 段无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至少在一个人面前,你的容貌是胜于本王的。以本王的愚见,倾倒一人比倾倒天下要值得得多。” 纤绵闻言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年幼的自己,面纱底下无声地笑了笑。 夹谷琰的笑容僵了僵,“也许是因为第一王爷能够倾倒天下,故而有此一言。人总期待得不到的东西,不是吗?” 气氛稍稍热烈了些,雪青匆匆从一旁进来,走到纤绵身边轻声道,“七夫人,用来呈上菜品的青花盖盅让一个丫头摔碎了,库房里面已经没有成套的与之相配的了。” 纤绵愣了愣,点点头,“我先去看看,你把情况和月夫人说一说。”说完纤绵起身,悄无声息地从一旁退出去直奔厨房。厨房里面的所有人显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见到纤绵过来急忙将情况说了说。纤绵点点头,问道,“膳汤还有多久上?” 一个丫头跑上来,慌里慌张地回道,“还有一刻,但煮汤的锅腾不出来,后面的就没法做了。” 纤绵蹙眉,低声问,“没有类似的替代品吗?” 丫头讪讪,低声解释道,“上次走水之后,之前的都不能用了,这次也是因为国宴才采买的,虽然预备了几个,可花色和釉质都不是上佳,只怕……” 纤绵点点头,安抚般的拍了拍丫头的肩膀,“我知道,这毕竟是国宴,任何细节上都不能有疏漏,你们先做着手边的事情,盖盅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另一个慌张的丫头跪在纤绵面前,忙不迭地叩首,“七夫人,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看着因为她的告罪而慌忙跪下的一群人,纤绵知道眼下正在忙乱,不能急于追究责任,便厉声呵斥道,“现在不是追究错误的时候,是如何补救,你先去干你的活,等国宴完了再说惩罚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四章 麻烦不断 纤绵厉声呵斥完,众人都唯唯诺诺地起身,纤绵急性子地又喝了一声,“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众人闻言才渐渐散了。 而刚刚告罪的丫头似乎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小厮,小厮也正在哆哆嗦嗦地往后退,被这么一踩更加慌张,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码好的冬瓜,冬瓜骨碌碌滚了满地。这无疑给早已手忙脚乱的厨房添了更多的麻烦。 一个端着切好的菜品的厨娘没注意看脚底,被冬瓜绊住了脚,一个错步摔在地上,无奈地上都是冬瓜,她哀嚎一声,冬瓜一阵闷响也应声而裂,流了满地的汁水。 眼见着滑溜溜的汁水在这样的天气会造成更大的危害,纤绵狠狠地咬着牙才忍住了自己骂人的冲动,急忙一边吩咐丫头将地面先清理好,一边吩咐小厮将冬瓜拾起码好。 纤绵也挽起袖子帮忙,顺手捧起离自己最近的摔裂的冬瓜,随手就要扔出去,却忽然发现这冬瓜的形状大小和盖盅很是相近。头脑中似乎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沉闷的心情明朗几分,随即她起身转过头,打量着码了一半的冬瓜墙,冬瓜大多都是这样的大小。她在脑海中思索着之前拟定的菜单,准备的膳汤她隐约记得是银花鹿鞭汤。 她沉吟半刻,随口问道,“这膳汤是什么来着?” 帮忙码冬瓜的小厮因为惹了麻烦,一心想着将功补过,急忙回答,“回夫人,是银花鹿鞭汤,材料都准备妥当了,还是小的出去采买的。说到采买,这可是个技术活……” 纤绵才没有听那个小厮啰嗦地不着边际的回答,她想到的只是冬瓜性寒。鹿鞭燥热,正好匹配,虽然银花也性凉,不妨就在制作时减少用量。好在冬瓜本身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做起膳食来口味不会让人反感。 纤绵这样想着径直走到厨娘身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厨娘看了看码好的冬瓜,想了想后,紧缩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笑着点了点头,“可行,但需要将炖到一半的膳汤倒入冬瓜盅里再上蒸锅。夫人果然蕙质兰心,以后定然会得到城主的爱重的。” 纤绵自动忽略掉厨娘的奉承。急忙指挥几个小厮将冬瓜洗净,从顶部割开,将里面的籽都剜去,又觉得冬瓜外面只有些看起来刺刺的白毛太单调,让丫头赶紧去库房找了平时爱好雕刻的师傅过来。在厨娘厨师的指导下,根据纤绵的描述给冬瓜简单地做了雕刻,画的都是寿桃,祥云,贺寿一类的喜庆图案。 雪青转步气喘吁吁地冲回来的时候,厨房已经在纤绵的指导下逐渐井然有序起来了。 雪青长长地舒了口气,也当真是如释重负。带着半分埋怨的意思指了指身后的挽荷,回禀道,“月夫人说,宴会上不能同时少两位夫人,只让奴婢带着挽荷过来帮忙。幸好夫人您缜密果断,处理好了这些事情。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该让挽荷姑娘帮些什么忙。” 纤绵知道雪青的委屈,可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能这么偏袒她,便故作不悦地点点头,“月夫人如此识大体,堪当府内表率。倒是我想法肤浅了。这次的事情事发突然,不过厨房中有些精明人,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度过这一关。现下,月夫人和我都可放心了。正好,雪青你回来,我和挽荷一起回去了,顺便让挽荷和月夫人说一下厨房的事情。” 雪青察觉出纤绵话里的意思,偷偷地吐舌,狠狠地点点头,“放心,这里一切有奴婢,奴婢定然不会再让这里出什么乱子。”说完恭敬地送纤绵出门。 纤绵却一眼瞥到了说自己打碎了盖盅的丫头收拾东西时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翡翠镯子,纤绵愣了愣,这低等丫头的月银不过二钱,想要买这样的镯子恐怕得攒上十年的月银,还得不吃不喝。 看来这盖盅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意外啊,不过这不是她在府内的身份和地位该管的事情,说到底这次国宴自己不过是个帮忙的,捣乱的所指向的首先也定然不是自己,自然来管这件事的也不应该是不过是受牵连而来的自己。 纤绵眉头紧锁,定住了脚步,仔细地看着那个没有觉察的丫头。 挽荷不解其意地跟着停了下来,低声询问,“七夫人,现下是国宴,我们可不能在厨房耽搁太久以免失礼啊。” 纤绵装作急忙回神的样子,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只是看着那丫头怪可怜罢了。” 挽荷顺着纤绵的目光看过去,顺口重复道,“可怜?” 纤绵点点头,满怀同情地叙说道,“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份差事,可今日犯下了过错,搞不好就要罚月银,甚至逐出府去,不可怜吗?”随即低眉道,“可能是我之前和她们一样,所以多了那么一份感同身受罢。” 挽荷似乎也发现了那只耀眼的镯子,眸光深了几许,嘴里却道,“七夫人既然都做了夫人,总是比那些贱婢高贵许多的,七夫人也不必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贱婢就是贱婢,今日犯了错误不罚,以后便会犯更多的错误。” 匆匆赶过来的冷月似乎发现了挽荷目光所及,抿了抿唇,冲到纤绵跟前,眸光却直直地射向挽荷,质问道,“这可是国宴,来来去去的让使臣看到算什么事?” 挽荷自然明白冷月是冲着她来的,往前一步,哼了一声,余光扫着那位犯错误的丫头,半讽刺半挤兑地说,“是啊,我还以为你们大夫夫不知道是国宴呢?” 冷月脸色一变,气哼哼地说,“你什么意思,关大夫人什么事?” 挽荷抄着手,阴阳怪气地回应,“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这碍着大夫人什么事了。” 冷月喘了几口粗气,环顾四周看热闹的目光,压下怒火,故作平静地回答,“好歹也是咱们府内的大事,大夫人让我过来找出那个做错事的人,先发落了,以儆效尤,那人在哪?” 纤绵被两人的争吵闹得头疼,揉着眉心正想着脱身的理由,却入耳了这么一句发人深省的话。她不由得抿唇一笑,原来这柳菁菁是害怕露馅,让冷月先把人证带走,如此明显的做法似乎不是柳菁菁的做事风格,要么是还有后手,要么是太过着急造成布局不够缜密。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自有月皎在前面挡着,这样想着她便咳了咳,上前两步,对两位针锋相对的丫头笑道,“既然是国宴,我也不好在此处多做停留,而且两位姑娘的话我也听不懂,不若,我就先去入席,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纤绵不等两人的阻拦,提着裙角跳脱而出,奔出了厨房范围,她躲在假山后面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人跟着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做了个鬼脸,低声嘟囔,“打啊,好好打,最好是主子丫头来一个混战,人脑子打出狗脑子……”说着还做了打斗的动作,而动作却在半路被身后之人拦截。 纤绵悚然一惊,直愣愣地回头一看,竟然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九皇子,额,不,现下应当称为九王。她不自觉谨慎地后退两步,警觉地瞪着他,略略福了福,口中恭敬地问道,“尊贵的九王此时应当在国宴中享用美食,怎么会在此处,所为何事啊?” 段无双只觉得面前这位姑娘有趣得紧,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魅惑一笑,“国宴客套来客套去的没意思,出来透透气,至于到此嘛,大约是老天安排本王遇见姑娘你。” 闻言,纤绵再度后退两步,沉静地回答,“妾身可不是什么姑娘,是城主大人新纳的七夫人,与九王常在此处于理不合,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段无双听她如此说,不免眸光一黯,却不自禁地伸手拉住了纤绵的袖子,纤绵惊了一跳,随手便甩开了段无双的手。他宽大的袖子竟然自行抖动起来,从袖中飞出了数十只曼妙的蝴蝶。蝴蝶翩翩飞舞之间竟然让假山上的积雪纷纷而落,雪中蝶舞的奇景,饶是纤绵历经世事也难免一时怔忡。 段无双似乎也没想到会这般,一时竟也愣住了。 蝴蝶飞舞一阵,竟然翩然落在了纤绵的身上,纤绵回神,认为这不过是段无双用来留住姑娘的一种手段,这段无双这些年除了身份,竟然连这糊弄小姑娘的手段也增长了几分,不过,她可不是什么轻易能够糊弄的小姑娘,况且她也不是没见过蝴蝶,比这更多更美的自己早已经历,忽然想到浮云山上坐在屋顶眼中有着蝴蝶倒影的夹谷琰,她竟然心口一空,不过几年,竟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莫名地觉得可笑,不知是笑命运还是笑自己。她嗤笑一声,不屑一顾地随手一抖,蝴蝶再度飞腾而起,她立时抽身而出,还不忘礼节性地向段无双告辞,“多谢九王展现的旷世奇景,妾身受教了,妾身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做停留,还望九王见谅。”说完,片刻也不停留,大跨步地离开了。 段无双收回蝴蝶,笑容加深,“对本王这副皮囊没反应就算了,对本王的杀手锏竟也无所谓,当真有趣。” 选择跑路的纤绵却对即将过来的各种麻烦一无所知,想着还是先到茅厕一类的地方躲一躲,等挽荷过来再一起进去以免再遇到那个四处散播蝴蝶的蝴蝶一般的家伙。 第一百四十四章 肩上蝶舞 就在纤绵等候挽荷的这段时间里,无双玉树临风地再度入席,本已经觉得无趣的云珠迅速回神,笑眯眯地继续托腮看着他,想着好好在美男面前显摆显摆,便顺口提了除夕家宴时的提议,“今日是太老夫人的寿诞,同时也是迎来各位使臣的吉祥日子,况且东秦使臣也算得妾身的娘家人,妾身不胜欣喜,想为各位助兴,唱上一曲故乡的小调”。 秦晓棠看出了云珠的意思,也看得出其他夫人的跃跃欲试,自然不想让她们痛快地如愿,掩唇一笑道,“在我的家乡,唱歌可不是一项贵族女子能当众表现得才艺,果然还是逍遥城这里自由又有趣。” 此言一出,各位夫人脸色各异,云珠自然脸色煞白,其他多半是幸灾乐祸,得意的表情,晓棠暗暗偷笑,这府内人多果然也是乐趣多啊。 段无双斜了晓棠一眼,不紧不慢地打圆场,“本王这位王妃平日就是个说话没遮拦的。早就听闻逍遥城的云夫人声音如黄莺出谷,美妙得很,能够有幸听到自然是本王,以及王妃求都求不来的。”后面的话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晓棠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吃吃喝喝。 云珠却是个没心机的,闻言含羞一笑,“那妾身就为九王这句话勉为其难地唱上一曲。” 秦晓棠闻言翻了翻眼皮,却在云珠唱完后鼓掌拍手,装作很是喜欢的模样。 云珠趁胜追击,笑笑着继续道,“早就听闻第一王爷的箫吹得极好,连翩翩彩蝶都为王爷停驻呢,不知妾身是否有幸听闻一曲?” 段无双摸了摸随身带着的紫玉箫,明白在此处拒绝并不明智,他也不是会为任何人奏曲的那种身份,他略略一想。却想到了刚刚在院中遇到的那位“七夫人”,很像他心中的那个人的模样,不妨就趁此机会一试。他唇角一勾,起身给太老夫人行了礼。朗声应道,“今日太老夫人六十大寿,是一件应当同乐的喜事。本王也不能坏了气氛,愿以一曲奉上。但,独奏似乎并不合这样的乐事。” 柳菁菁刚刚被云珠抢了风头,自然不甘示弱,急忙端庄地笑着颔首,回应道,“正好,为了表演麻姑献寿。乐坊乐师都在。” 月皎笑了笑,抓住了机会暗讽柳菁菁,语气却是柔婉的,“大夫人有所不知,这九王的箫声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相和的。乐坊的乐师虽也技艺卓绝,却未必能做九王的伴奏呢。” 段无双点点头略略致谢,还不忘对脸色微微一变的柳菁菁笑了笑,“不是本王矫情,月夫人说的正是这个理。” 云珠撅起嘴巴,嗤笑一声,“莫不是九王不屑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吹上一曲所做的托辞吧?” 段无双朗声一笑。摩挲了一下紫玉箫,“本王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说着拍拍手,他随身的小厮将一个木盒递给段无双,段无双举起盒子示意一下,解释道,“这是本王训练的知音蝶。能够辨识出各位中乐音最卓绝的一个,云夫人,觉得这个可好?” 云珠从未见过传闻中的知音蝶,自然忘却不快欣喜若狂起来,“自然好。可别又是逗趣的,直接再次回到九王身边,九王便有理由推托了。” 段无双看了看木盒,低眉颔首,“若蝶儿再次回到本王这里,本王独奏便是。” 云珠忙不迭地笑着点头,“那么,请出那神奇的蝶儿给我们一看吧。” 段无双却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纤绵空下的位子上良久,却没有说话。 云珠正要说些不中听的,月皎率先起身解释道,“为了避免厨房出岔子,七夫人过去提点了,一时半刻的也就回来了。” 云珠殷切地看着段无双手中的盒子,不屑地接话道,“七夫人不过是奴婢出身,也自然没什么乐音卓绝的本事,九王还是赶紧给我们看一看那神奇的蝶儿吧。” 段无双却犹豫了,他想要的人不在,那么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他讪讪一笑,“身为客人,怎么能在主人不全的情况下做这……” 夹谷琰坐在最上,将段无双的表情尽数纳入眸中,他的手指把玩着墨玉的酒盏,不觉也将目光停留在那个空位子上,若有所思。 云珠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空位子,“九王难道让我们为那个又丑又卑贱的女人这么傻坐着?” 段无双明白若不做,这云珠必然步步紧逼,对于自己所做的谋划也只会百害无一利,便莞尔一笑,“也罢,也罢,不过是一份礼节,倒说得本王别有用心一般。”说完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打开,一双桃花眼盯着盒子中那只手掌般大的彩翼斑斓的凤尾蝴蝶抖抖翅膀,慢慢飞腾起来。 虽然已然立春但天气依旧很冷,拥翠阁里各个角落都烧着银炭,可温度仍然不必春日,门外还有前几日的落雪,而屋内却有一只蝴蝶翩然舞动。各位夫人丫头都惊诧地看着这只不怕冷的蝴蝶啧啧称叹。太老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地赞叹,“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可比九王送的贺礼有趣多了。” 蝴蝶似乎见惯了人群,翩然地在厅堂中缓缓飞了一圈,路过各位夫人时都微微停顿,最终飞行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各位夫人丫头都紧紧地盯着那只蝴蝶,几乎要将蝴蝶看出一个洞,蝴蝶不觉,像是奔向它所喜爱的花儿一般,带着从容淡定徐徐地就要落在秦晓棠身上,银狐皮毛泛着莹白的光,五彩的蝴蝶在其衬托下越发迷幻,云珠见结果即将揭晓,却只是有些失望地嘟嘴,饮尽一杯酒,不知是遗憾还是埋怨地叹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而在寒风中等候许久的纤绵终于等到了面色忿忿快步走来的挽荷,她似乎隐约猜到了刚刚那件事的结果,“挽荷你可过来了?” 挽荷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纤绵会在路上等候,“七夫人怎么不直接过去?” 纤绵装作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讪讪道,“一来,我没有经过这样的场合,一个人不敢进去,再有,刚刚见你和冷月有了冲突,有点担心你吃亏。” 挽荷闻言脸色略有好转,已然将纤绵当作自己人,“大夫人心思缜密,这些年我们也吃了不少暗亏,今日这个,也不算什么,以后定然都会讨回来的。” 纤绵懒得听这些争斗来争斗去的事情,却还是故作被激励一般狠狠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进去吧,好歹也要先和月夫人知会一声。” 挽荷长叹一声,“只怕夫人又得生闷气了。”说是这么说,还是指引着纤绵从最角落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溜进拥翠阁。 就在纤绵进门的一瞬,几乎落在秦晓棠的银狐坎肩上的蝴蝶迅速翩然而起,众人的目光尽数再度被吸引了过去。蝴蝶在空中打了个悠然地飞到尽量低调走回宴席的纤绵肩膀上,翅膀一张一合地仿佛一只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 段无双见蝴蝶停在她肩膀上的那一瞬,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几乎是不经意地扫了夹谷琰一眼,没想到夹谷琰一直都在盯着自己,无双略略勾唇,再度将目光转回纤绵身上,既然上天再度给了自己一次机会,而且自己也有把握机会的可能,那么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手。 满堂的目光都如无双一般紧紧地黏在纤绵的身上,纤绵不解其意,微微愣了愣,偏头看了看在她肩膀上一副悠哉模样的蝴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本以为躲开了段无双,没想到这家伙在这里等着自己,不知道下面他会怎么为难,想到这里她英气的眉头拧成一团。 云珠却觉得面前的是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嗤地一笑,讽刺道,“原来我们中乐音最好的竟是个连琴都没摸过的七夫人。” 拥翠阁中多半是经历过上次家宴的,故而听闻云珠的调笑后满堂哄笑。 段无双没有理会那些,饶有兴致地解释道,“七夫人,你刚才不在,故而不了解情况。你肩上的那只蝴蝶,是本王选同奏者的蝴蝶。” 纤绵点点头,表示她明白了,她才不会和他同奏呢,便伸手准备迎下蝴蝶,段无双急忙喝止,“别碰蝴蝶。” 不过已然太迟,知音蝶应了纤绵手指的召唤,缓缓飞到纤绵纤细得有些透明的手指上,开合着翅膀。 纤绵微微一抖手指,蝴蝶徐徐飞回已然呆愣的段无双的身边,解围道,“妾身想许是天气太冷,王爷的蝶儿只是想找一个暖和的地方停歇,妾身刚刚回来,身上自然比姐姐们热一些。” 纤绵的一段话明显为段无双的蝶儿选同奏者的失误解围,如此顺坡下驴,也就遮掩过去了。纤绵如此想着,只希望这段无双别太执着,想来这段无双也不会对这样的自己有什么执着,无所谓地缓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在其它情况下,也许无双就会顺坡下驴了,但这一次,他偏偏要她为难,随手召唤蝶儿到自己的手心,随手一撒,蝴蝶腾空而起,这次没有犹豫,目标明确地翩然飞到纤绵的肩膀上。 段无双耸肩,笑着摊开手,“这次应该不是什么热度问题了。蝶儿再次选中了七夫人,若再有推辞,便是七夫人不给本王面子了。” 坐在椅子上的纤绵心下一沉,今日应当是不宜出门,一出门便是麻烦不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孤的女人 纤绵思忖半刻却没有起身,明白了这段无双明摆着是要为难自己,可眼下自己的身份却不能暴打他一顿让他清醒,只能略略低眉,平淡地回应,“九王的面子妾身怎么敢不给,只是怕上去之后九王更没面子。” 段无双抱起双臂,看着阴影中的纤绵,咄咄逼人道,“七夫人,我的蝶儿做没做错,你心里清楚得很,如此僵持下去,似乎对这整体气氛颇有影响吧。七夫人,你可要想好了,本王不管你是敛去锋芒还是怎样,你被我的蝶儿选中,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你。因为本王是个很好面子的人。” 后面的话语气冰冷,很显然段无双并不是说着玩的,如今段无双来此地并不是什么游玩而是来和谈的,若真的当众不给他这个面子,他真的较真起来不放过自己,那么不仅是自己,整个逍遥城都很难过。 纤绵咬了咬唇,她答应过师父不会因为取悦谁而抚琴,但眼前的事情似乎并不在属于取悦谁的范畴,这是国事,撼动天下的国事。可是,这又算不得那种非她不可的国事,她还想在这府内好好活下去,不想陷入到是非当中,她眼下只能希望别人来解围,首先自然是夹谷琰,这样想着她几乎是求助地望向夹谷琰,只要夹谷琰开口,段无双就没戏,也没有继续争辩的理由。 纤绵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夹谷琰,夹谷琰把玩着墨玉酒盏的手略略顿了顿,这个眼神是他所熟悉的,却也是陌生的,他眸光一转,当真为纤绵解围开口,“一个丫头九王也好意思和她计较?” 闻言,纤绵舒了口气,幸好,幸好。这夹谷琰还是勉为其难地帮了自己一把。 段无双偏了偏头,发挥了他之前的毒舌功夫,“别的丫头都算了,这个丫头本王偏要计较一番。怎么。一个丫头本王还不能与之计较了?难道这逍遥城的丫头本王都不能与她计较?敢问城主,这是什么道理?” 纤绵暗暗咬牙,她还想知道这个段无双紧咬着自己不放是什么道理。她不得不可怜兮兮地望向秦晓棠,而偏偏秦晓棠正在发呆,察觉到纤绵的目光之后回神却只是对纤绵莞尔一笑。 这秦晓棠这个时候笑是个什么意思,纤绵还是瞪着秦晓棠,好歹也是姐妹一场,能不能不在这种紧急时刻事不关己啊? 秦晓棠还没有说话,夹谷琰却开口了,“那么敢问九王。如此执着于孤的妾室是个什么道理?” 对于夹谷琰不咸不淡的救场纤绵很是感动,殷切地看了一眼一脸正色的夹谷琰,随即斜了无双一样,等待着九王的答案。 无双笑着将眸光投向纤绵,毫不掩饰地说。“一个男人执着于一个女人,有什么异议吗?” 这话,似乎有点过了,纤绵仔细审查着无双的神情,想要看出他在做什么打算,偏偏只见一片赤诚,倒让纤绵越发心惊。如此单纯地执着于自己,莫不是这段无双看出了什么,还是自己不知不觉间表现出了什么。 “没有异议,只是那女人是孤的女人。”夹谷琰一句话掷地有声。 这一句让纤绵的心如临撞击,轰然有声,这大约算得上是夹谷琰为数不多的几次告白中的一次。虽然只是一个宣誓所有权的话而已,但对于此时的纤绵而言,这比山盟海誓更温暖贴心,最好是能让那段无双闭嘴。 “此次协商当中的云中二城的防守一事,本王也不是不能让步的。”无双眼波流转。一时竟让人不敢直视,他看着周围一片目眩神迷的表情,嗤笑一声,轻描淡写地提及。 纤绵的唇角抽动一下,他不仅不闭嘴竟然还做了这么大的筹码,自己何时有这样连城的身价了,这段无双到底是要做什么啊,余光看到秦晓棠的俏丽的脸早已一片死灰。这无双好歹也要在面子上照顾一下王妃的情绪吧。 “只为一曲合奏?”夹谷琰似乎也有点不可置信,审慎地问道。 “让本王满意的话。”无双若有所指地看着纤绵,随即魅惑一笑。 “有病。”纤绵只做出了口形,并且是对着无双做出来的,谁料他见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 夹谷琰因为二人的互动而眸色加深,冷然道,“从前只知一曲千金,不晓得一曲还能连城。既然九王不过是想要合奏一曲,七夫人再推诿显得我城没有气度,不妨勉力而为便是,毕竟,这也是我们逍遥城的大事。” 后面的几个字咬得很重,纤绵不知这是威胁还是嘱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沉默地低眉。 夹谷琰见纤绵有些不知所措,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沉声吩咐道,“去,给七夫人拿足够和紫玉箫相配的琴来。” 丫头转身出了拥翠阁,很快捧着一个漆木琴匣回来,另两个丫头将红木雕花琴架和同花样的凳子摆好,抱琴的丫头将琴从琴匣中取出,放在琴架上。 纤绵见了琴,微微一愣,这竟然是那床具有冰纹断金蚕丝作弦的金丝楠木琴,她的目光掠过这琴的时候,似乎耳边还响起了那响彻全城的《酒狂》,这夹谷琰此刻将这床琴放到自己眼前,莫不是在提醒自己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琴师,无声地叮嘱自己要发挥实力嘛。他已经查出了这部分,那么其它的他知道多少,许久没有与暗卫接应,竟然不晓得这夹谷琰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不过眼下还顾不上那些,还是按照他的想法,倾尽全力弹琴才是。 纤绵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琴架前,稳稳地坐在凳子上,抬眸看向夹谷琰,夹谷琰不悲不喜,只是略略举了举酒盏,似乎是祝愿成功之意,不过那幽深的眸色中似有警告之意,她低眉,偷偷长叹一声,看来弹了这琴以后麻烦事情更多。 段无双从座位上起身立于纤绵身侧,他抚了抚自己的箫管,笑着觑着一脸沉痛的纤绵饶有兴味地问道,“不知七夫人是否听说过《未眠曲》?” 纤绵心情转换,将手指放在琴弦上,眉眼不抬,平淡地述说道,“是百年前南盈太祖皇帝所作,据说只在南盈王族流传。” 段无双不以为然地偏头一笑,“不是只在皇族流传,曲子太难,一般人难以做到罢了,七夫人可愿一试啊?” 纤绵在琴上的双手收回,交叠放在腿上,伸手道,“那么请九王让妾身一听。” 段无双深深地看了纤绵一眼,含笑颔首,拿起紫玉箫放在花瓣一般的唇边。轻柔的箫声袅袅而起,回旋婉转,宛若夏夜水上小亭中清风撩拨,箫声渐响,盘旋而上,一个跌宕又陡然低了下去,如此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恍若池塘中的莲花在风中摇曳,清雅的莲香似有似无地触动着鼻尖。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夏夜大雨倾盆,细密的雨珠敲打着屋檐荷叶池塘,水花四溅。纤绵不由得感叹这段无双的箫声还当真如传言一般曼妙动人,就在此刻,段无双回头再度深深看了纤绵一眼。 纤绵会意,不紧不慢地右手拨弦,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正好应了段无双箫声所构的夏夜雷雨的气氛,随着段无双的箫声渐快,纤绵的琴声紧随,雨珠打在竹帘上,雨珠敲打着竹窗,凉风习习带来清新的泥土之气。 渐渐,段无双的箫声温雅婉转了下来。纤绵的琴声也转柔和,但琴音固然不比箫声缠绵,低音也不比箫声柔婉,故而纤绵在箫声低沉的时候便奏了凌厉的高音,于箫声高音时奏出细细的低音,如此弹奏,反而是相得益彰。段无双的箫声渐渐低了下去,纤绵放了手,任由箫声变成主调,只在节拍处玎玎珰珰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纤绵略略掐算,知道是结束的时候,侧头见段无双对自己微微点头,随即手指轻拨,琴弦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段无双的箫声也即住了。霎时间四下只有蝴蝶振翅的声音。 纤绵等琴音的回响停住,蝴蝶振翅的声音在她耳边渐响,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足有四五十只斑斓的蝴蝶萦绕在他们周围,翩跹旋转。 就算在踟蹰花田,纤绵也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密集的蝴蝶,情不自禁地低声赞叹道,“迷离蝶树千蝴蝶,衔尾如缨拂翠恬。” 段无双含笑挥了挥没有拿箫的那只衣袖,蝴蝶纷纷入了他宽阔的袖中,只余停留在纤绵肩上的那只回到段无双手上,他轻轻挥舞,蝴蝶落入他贴身小厮打开的木盒中,小厮合上木盒,发出一个沉闷绵长的声响。 这一声响让拥翠阁中的人如梦初醒,但一时竟也无言。 率先开口的是夹谷琰,他低沉略哑的嗓音响彻整座拥翠阁,“不愧是孤的女人,果然没有让孤失望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城换妾 纤绵没想到夹谷琰会这样夸赞自己,她暗暗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夸赞,而更像是和段无双示威,不过那些不是她能揣测的东西,她现在最佳选择就是跑路,而且要做的恰当适时。 她的头脑中翻滚着脱身之法的时候,段无双却哈哈大笑,随即正色回应道,“除了云中二城的守卫,加上退兵十里,换她一人随本王走。” 抖动着小腿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纤绵差点摔在琴上,这,这,这是什么情况。段无双是要用城换自己吗,为什么?不缺钱不缺人的九王竟然想要用城换一个无颜且身份地位的别国城主妾室,这且不说于理不合,这完全就是无理取闹啊。 夹谷琰手指叩着桌案,冷冽地问,“九王未免太过玩笑了,她再不济也是孤新纳的妾,是孤的女人。” “若真的属于城主,城主又何必屡屡提及此事呢?再说,就算是,本王也不在乎,她跟本王走便是本王的了。”段无双傲气凌人地回应道。 纤绵硬着头皮起身,对着无双微微欠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九王,请容妾身说一句,妾身容貌丑陋,且身份低贱,且不说已嫁为人妇,就算未婚,也配不上九王的。况且妾身不仅嫁了,嫁的还是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妾身已经太过幸运,也想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不知晓其身后埋藏,不若普普通通,至于身份低贱,嫁了本王,本王看谁还敢说你低贱,谁说,本王定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说着话,无双若有若无地扫了云珠一眼,看着她哆嗦一下。略略一笑,继续道,“管你嫁的是怎样英明神武的,不懂得疼惜你都是白搭。” 纤绵瞠目结舌地听着段无双这一番慷慨陈词。似乎很有种当初大家还都是孩子时的错觉。 段无双伸出手,目光灼灼,诚恳地劝说道,“我能带你出去。阿九,这一次我是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这狼窝虎穴之中的,要走就一起走,不然我也可以陪你留下。” 这番话这个动作格外似曾相识,纤绵愣了愣,随即想到了,这分明是无双在青狼寨与自己说过的话。而且称谓的转变也说明了段无双的诚心以及他对自己的认知,阿九,那是多么遥远的称谓啊,她几乎记不得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假名。 终究,往事不可追。她早就不是阿九,甚至不再是柳阿毬,柳纤绵,她不过是名唤阿丑的七夫人,并且也只能是这样。 “承蒙九王错爱,妾身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人,想要的不过是平安喜乐。况且。九王也已经娶妻,很快便会有子,何必做这样让彼此为难的事情?”纤绵拿捏着方寸,劝说道。 “琴箫合奏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知音蝶停留在你指尖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段无双见纤绵如此。淡淡地提及,“这世间哪还有第二人与我一起如此合拍,如此心意相通,这么放过,你难道不会觉得遗憾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纤绵自然明白,他是在绝自己的后路,与别的男人合拍,心意相通,那个丈夫还能留着这样的小妾在自己身边啊?这段无双这一招够狠,不过并不是没有解法,纤绵瞪了他一眼,“合拍的不过是琴音与箫声,心意相通不过是在那一刻心无旁骛罢,九王确然想多了。” 坐在西边头桌的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迟钝地拍了拍手,似乎刚刚从发呆中回神,赞叹道,“刚刚那个琴箫合奏约莫是我此生见到的最惊叹的胜景。” 段无双微微躬身行礼,道谢道,“承蒙不弃,说到这个,本王确然惊叹,这世上竟然有与本王箫声如此相配的琴音。” 这面具人倒是给了自己喘息的机会,纤绵自然不会放过,利索地给段无双和面具人回了礼,然后对着堂上的主角太老夫人行了大礼,“妾身雕虫小技,只愿能博今日寿星一笑,如此便满足了。” 太老夫人眸色加深,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点了点头,“不止博了老身一笑,在座的各位都又惊又喜呢。” 纤绵自然知晓太老夫人心中有了新的算计,国宴之后必有一场风波,不过她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眼前的风波已经让自己有些吃不消了,先躲开再说。 段无双知晓此刻继续追问只会让自己下不来台,反正并不是没有机会了,他看了看低垂着头的纤绵,转而看向夹谷琰,打趣道,“盟约一事还望城主多考虑一下本王所说,顺便说一句,城主真是好福气,随便在府里一拎都能找到这样的宝贝。” 纤绵回避开段无双的眼神,腹诽他没完没了,不置可否地行礼,“那么,妾身回位了。”说完,转身就要退下,却被面具人打断,“刚刚一曲艳惊四座,就这么入席不觉得可惜吗?” 纤绵转身给他行礼,礼节性地回答,“主要还是九王的技艺好,妾身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面具人从袖中拿出一个折扇,啪地打开,低声一笑,“可是我觉得可惜。” 纤绵愣了愣,这个动作他做得还真像自己那个败家表哥,而且他的话也让她有点不安,不过她还是礼貌地问道,“不知东秦使者有何见解?” 面具人啪地合上折扇,扇子直指纤绵,脸却转向夹谷琰,“对九王说的那个盟约修改部分也很感兴趣。” 夹谷琰揉了揉眉心,叹息道,“这不过是太老夫人的寿宴,家眷丫鬟都在,那些国事待到议事厅再说罢。” “可是我感兴趣的部分也是这个七夫人啊,所以不能到议事厅去,以城换妾,江山美人的故事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段子,想插上一脚。”面具人语气平淡,又看不到表情,一时难分真假。 纤绵再度嘴角抽动,特别想立马回去查一查老黄历,今日是什么日子,是不是与自己八字犯冲,要么就是这些人与自己八字犯冲,怎么事事都扯上自己啊。她明明只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候进来罢了。 夹谷琰的脸色也微微一变,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酒盏,语气却平顺,“孤没想到孤府内最不起眼的妾室竟然会如此抢手,还能用来换城池。” 面具人摩挲着光溜溜的面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人嘛,就是这样,越是别人抢越觉得好,尤其是女人。就像我,虽然不怎么认得这位,但看大家都抢,我也得做个样子。嗯,云中二城似乎是我们东秦与南盈交界之处嘛,要不,我也做出个承诺,在这两城的守卫上,他允诺多少,我便允诺多少。” 此话一出,拥翠阁再度静了一静,这种静默有种诡异的思量。 这种做事方式似乎也像那个败家表哥,从为难过夹谷琰那次之后她就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也许也是刻意避开的缘故,她咬了咬唇,抬眸看进面具后的眼睛,却只发现了一抹深藏起来的笑意。他在笑,为什么,难道真的是把眼前的事情当作他的一种娱乐吗? “使者似乎心情不错?”纤绵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是啊,江山美人的桥段听了不少,没有亲见过,如今能够亲见,难道不应该欢喜吗?妹妹你身为当事人,更应该欢喜不是吗?”面具人的声音确实轻快。 闻言,纤绵不由得倒退两步,若说是像,这也未免太像,在大兴这么多年都没有嫡长孙的消息,不也就说明了他不在大兴,而在东秦也未尝不可能。 见纤绵如此反应,面具人眼中的笑意更深,饶有兴味地提议,“我们打个赌,如何?赌注就是我的面具和你的面纱。” 纤绵再度愣住了,别说像那个败家表哥,就算一个陌生人如此态度,她也半点不想看到他的脸,于是她躬身行礼,婉拒,“妾身面目丑陋,怕是于今日的喜庆气氛不合。” 面具人却自顾自地说道,“赌什么呢?比剑如何?先挑下面具的算赢,我押你赢,你押我赢?” 纤绵登时无语,若是比剑自己输了面纱落地,若是比剑自己赢了就是他打赌赢了一样要拿下自己的面纱,这简直就是一场耍无赖的赌局嘛。她咬着唇,脑中不断思考着应对之策。 面具人见纤绵一时没有答话,便走上前来,在纤绵面前打开自己的折扇,“若七夫人觉得比剑太难,不如我们比一比谁先猜出对方的名字,如何?” 扇面上是泼墨写意的春江花月图,只是一侧歪歪扭扭的笔迹降低了整副扇面的格调。 纤绵抬头看清了面具后的一双似是含笑的桃花眼,一时内心翻江倒海,恨也不是怨也不是,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妖孽!” 面具人将扇子合上,在空中敲了敲,欣喜道,“你猜对了,所以我赢了。”说完,迅速出手打掉了纤绵别着头发和面纱的翡翠流苏簪。 翡翠流苏簪迅速坠落的过程中,纤绵伸手用手指弹开了面具人的面具,当啷一声流苏簪应声而落,啪啦一声碎裂开来,而面具人的面具也恰好落地。 袁尚翊唇角勾起,眼中却带着寒意,故作惊讶地说,“哟,这不是柳阿毬嘛,好久不见。”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波未平 纤绵暗暗咬牙,段无双好歹隐晦,这袁尚翊彻底把自己的底揭了出来,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只是偏偏她猜不到,她竟然猜不到,她愤愤地抬眸,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冰冰地说,“表哥似乎早就猜到了,装什么惊讶啊?” 袁尚翊笑了笑,拿着扇子后退两步,让夹谷琰的视线落在纤绵身上,已有所指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纤绵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低眉顺眼,却不敢看夹谷琰的表情,装作淡然地笑笑,顺口将夹谷琰拉上贼船,“你如何确定那些人之前没有独乐过呢?” 袁尚翊蹙眉,似乎有些失落,“妹妹,你这么说,哥哥我可是会很失落的。” 纤绵装作淡然地偏头一笑,眸中却是一片清冷,“你活该。” 袁尚翊的脸色沉了下来,纤绵眉眼不抬,躬身行礼,不想看任何人的任何表情,转身故作潇洒却在各位或是怨毒或是探究的目光中举步维艰地回了座位。从此,她在这府内的太平日子彻底没戏了,都怪这个多事的袁尚翊,最可恶的是她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也就是不懂他下一步的谋划,这种明知道会有劫数却不知道是什么劫数的感觉太过让人煎熬。 国宴在古怪的气氛中结束了,而这种古怪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国宴的结束而消弭,反而越发浓烈,弥漫在府内的每一个角落。 拜袁尚翊所赐,纤绵终于抛弃了那个让自己呼吸不畅的各种材质的面纱,称病在春芜园里闲适自在地做着自己的七夫人,虽然她知道这段听候发落的时光可能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不过她也只能这样看似平心静气地等待着,等待着夹谷琰的回应,等待着太老夫人的回应,等待着府内那些蠢蠢欲动的女人们的回应。大抵都不是什么善意的回应罢。 雪青见纤绵总是盯着窗户,怕她想得太多想出毛病。便从库房领回了棋盘棋子,还特意借了棋谱。纤绵自然了解雪青的一片好意,装作饶有兴致地将棋谱中的棋局好好研究一番,心却早已拧成一团。一日过后。正午刚过,一个没见过的送点心来的丫头在园中探头探脑了一阵,恭敬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嘱咐着纤绵,“听说七夫人这两日胃口不好,太老夫人啊,城主啊,各位使臣都十分挂念,尤其是九王妃,觉得和七夫人投缘得很。特特命人给七夫人做了点心”。似乎怕纤绵不懂,丫头还特意做了个咬一口的动作。 纤绵等丫头离开,便从食盒中拿出点心,一一掰开,果然在最后一枚点心中找出了纸条。打开一看,是她没有见过的笔迹,“戌时,芳心亭。”她看完将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炭盆,随后拿起一枚棋子良久地发着呆,冰凉的棋子逐渐被她的手焐热。那笔迹略显豪放。应当是男子的,芳心亭靠近冬思苑,据此推测是段无双的可能性比较大,也不排除其它可能。不去,不甘心,去。怕是圈套。此时为多事之秋,她每一步都要细细计较才行,她缓缓落子,长叹一声,还是去的好。不去应约怎么知道对方怎么出招。 入夜,纤绵带着雪青披着斗篷去应约,段无双一身青蓝色负手踱步,月光下更显落寞凄冷。远远看到此番情景的雪青明了地停住了脚步,放任纤绵一人前去赴约。 纤绵也被这样的气氛搞得有些不自在,反正身份已经暴露,她也无需再兜圈子,咳了咳打趣道,“之前怎么不记得你喜欢这样冷冰冰的颜色呢?” 段无双无言地走近她,越来越近,纤绵一步也没有退,毫不留情地伸出一只手指把他的脸推开,嫌弃道,“太近了,我不舒服。” 段无双朗声一笑,那点落寞的底色被一扫而光,摇头道,“我以为,你对我这副容貌无动于衷呢。” 纤绵翻了翻眼皮,坦言,“任何人对你的容貌都不会无动于衷,只是我提前预支了惊叹罢了,但并不代表我就否认你的美貌是一种能力。” 段无双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看着纤绵。 纤绵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脊背发凉,蹙眉,“有事说事,看着我干嘛?” 段无双薄薄的唇轻勾,目光却没有离开她,柔声说道,“你变好看了。” 纤绵呆了呆,眨巴眨巴眼睛,“你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段无双叹了一口气,揉揉眉心,“果然啊,就算长得像女人了,你的内心也不是女的。” 纤绵扑哧一笑,笑纳了他的讽刺,“没事的话,我可就回去了。” 段无双向纤绵伸出手,笃定地说,“我之前说的话都是当真的,我是要带你出去的,哪怕是放弃云中二城的守卫。” 纤绵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把难题踢了回去,“夹谷琰同意了?” 无双一把握住纤绵冰凉的手,坚定地看着她,“管他同不同意,你在这里的日子我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样子,你的性格又怎么肯困在这样的地方?女人堆就是狼窝虎穴,我可以带你一起走,立刻,马上。” 纤绵明了了他的意思,默默地一下下掰开他的手,歪头笑道,“那天这话九王已经说过,但我却不能在那个场合说我要对九王说的话。九王不是当初的九皇子,纤绵也不是过去的翁主。我们比当时有更多的不得已,今日你不得不娶冷剑侯的女儿,明日你还会娶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姐,你那里迟早也会成为这样的狼窝虎穴,又有什么不同吗?” 无双缓缓放下自己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我和他,不一样。” 纤绵却没有看他,无所谓地说,“不一样吗?五年前的你和现在也不一样啊。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下一个五年你不会做出不得已的选择。况且,你来,也不是因为你念着如今落魄潦倒的十九岁的柳阿毬,而是因为你念着记忆中十四岁傲气凌人不谙世事的纤绵翁主。” 无双勾了勾唇角,化成一抹苦涩的笑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还和之前一样喜欢摆道理,而且多半还都是强词夺理。” 纤绵偏头,轻叹一声,“哪怕强词夺理,也确实是有道理的啊,哪像你,总做不讲道理的事情?” 段无双从怀中拿出七彩琉璃环,眸光映着七彩流光,却一片黯然,“那么,你觉得我送你这个也是不讲道理的吗?所以,你把它赠予别人?” 纤绵摇摇头,有些抱歉地说道,“万不得已罢了,谁让那会我随身带的就那么一件值钱的。我觉得你给我这个东西的主要价值并不是留存,而是换取必要的东西。” 段无双闻言,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冷冷地笑了笑,“你这话还真是伤人,那么,现在这个环的主人就是因为给你带来必要的东西吗?” 纤绵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嗯,算是吧。” 段无双将琉璃环放回自己的怀中,似乎是不经意地提及,“所以,她并不是冷玉婉。” 纤绵挑眉,唇角微微勾起,顺势将话题扭转,“这个才是你叫我来的重点,对吧?于你而言,她是不是冷玉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冷剑侯送到你身边的,不是吗?” 段无双把头别向一边,冷笑一声,“对,你说的都对。” 纤绵转身背对着段无双,看着月色,她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心里也因为自己的绝情而有些不舒服,但她明白现在说伤人的话总比拖拖拉拉地让他随时等着为自己保驾护航要道德得多。也许就这样得罪了他,失去了他这样一个质量上佳的朋友,不是不可惜的,但她不后悔。 段无双看纤绵的背影,心下微动,轻叹一声,“那日的曲子,你应该明白,是控制音蛊的曲子,若你以后有任何事情,弹起这首曲子,知音蝶会飞到你身边,我也会知道的。你只管记得,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纤绵不禁被他语气里的伤感所感染,但是她没有回头,不是不感动,只是她明白那不是心动,她沉吟半刻,咬了咬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能否拜托你一件事呢?” 段无双几乎是笑了笑,苦涩回答,“好歹我还欠你三个人情呢。” 纤绵闻言,点点头,有些底气不足地轻声恳求道,“可不可以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迁怒逍遥城?” 段无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你终究还是他的人,虽然这本是本王想到过的结果。” 纤绵闻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撇嘴,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欠着别人的情却死活还不清的感觉,而段无双总能给自己这种感觉,那年自己尚小,只想着避开,如今,自己懂事,不想面对却已然给他带来了伤害。 “本王可以这样承诺你,只要你在,本王就不会做出任何损害逍遥城的事情。” 纤绵呆了呆,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给自己这样重大的承诺,低眉,暗自咬了咬唇,她终究还是欠了他的,无论她如何避免,感激道,“谢谢九王。” 随后纤绵听到段无双慢慢转身,离开。一朵如丝的云朵掩住了月亮,仿佛碎裂了一地月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月黑风高 月影摇曳中,风吹散了一些段无双留下的尴尬气氛,披着斗篷的秦晓棠缓步走来,皱了皱鼻子,蹙眉仰头,十分应景地说道,“月黑风高谈情天啊。” 纤绵本来阴郁的心情随着秦晓棠的话消弭了许多,莞尔,“那么,你是来捉奸的吗?” 秦晓棠自顾自地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摇摇头,“我嫁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他心里有那么一个人,那天国宴的时候蝴蝶落在你肩上的那个瞬间,我才知道是你。”抬头打量了一下纤绵,笑道,“是你,我也不亏啊。” 纤绵坐在秦晓棠旁边的石凳上,“怎么,认输了?” 秦晓棠斜了纤绵一眼,低眉,“怎么会认输,只是觉得有趣,我本该是逍遥城的六夫人,却阴差阳错成了九王妃,而九王偏偏要娶你这位逍遥城七夫人。也许,本该就是这样,我本不该逃婚,本不该将你留在这里。也许在更早的时候,我就不该贪心地收了那枚环,就没有这么多的事……”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到尘埃里。 纤绵没想到平日潇洒自由得只喜欢花钱的秦晓棠竟然会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来回应,一时竟然找不出安慰的话,“额,晓棠,其实……” 秦晓棠闻言猛地一抬头,眨巴眨巴她无辜的大眼睛,嘟着嘴巴道,“你以为我会那么说?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笑话,我哪里不如你,身份,容貌,身材还是头脑?他不喜欢我,我就该哀怨?罢了,看在他管吃管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在他旁边装上一装,怎么样,被我骗到了吧?” 那眼中分明的一丝不甘还是泄漏了秦晓棠刻意装出的小心机。纤绵哑然,晓棠如此回应只能说明自己与晓棠相交这么多年,彼此也不过是不交心的伙伴,无妨。她也不必去拆穿,毕竟心中的真实骗得了别人却不会放过自己,她顺势抿唇一笑,半是恭维半是祝愿地说,“你这话似曾相识,与当初段无双所说连语气都不差,若说不是佳偶天成,那我当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天定良缘了。如此说来,那只玲珑环并不是我随意促成的巧合,说不准也是上天给予你二人的契机呢。” 秦晓棠被说中了心事。急忙别过脸,脸微红地分辨道,“少强词夺理,我和他不对盘。” 此番情状却让纤绵越发深信这二人定然能够凑成一对,想着她伸手弹了弹秦晓棠的眉心。俏丽一笑,“我们不妨打个赌,不出两年,你们一定会是柔情蜜意的一对。至于赌注嘛,应承对方一件事,如何?” 秦晓棠习惯性地用手指绕着辫稍,选择转移话题。“我追随他来可不是想做这个,若是我还想稳稳当当地继续做我的九王妃,你说我来逍遥城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呢?” 纤绵会意,自然是身份问题,就算内里当事人都已经了然,但为了以后。还是要将该讲的故事讲的好听一点,她点了点头,“过会儿我会知会月皎一声,故事我来讲,反正。只要你站在这个位置,自然会有人为你圆谎,面子方面你放心月皎她办事稳妥,保证将祭奠六夫人的事情办得隆隆重重。就算有心人想挖,也要看你们东秦那边的嘴咯。”虽然秦晓棠刚到这里就装死了,但不能保证没有人见过她的脸,终究还是会对她现下九王妃的身份有所质疑。祭拜一下虽不能平息所有质疑,总还是好一些。 秦晓棠看出纤绵的隐忧,掩唇一笑,“你放心,真的冷玉婉,也就是我的孪生姐姐已经香消玉殒,魂归故里了。冷剑侯以我姐姐的遗骸为要挟逼我替嫁。毕竟,现下的南盈王朝明争暗斗太激烈,冷剑侯这样的异姓爵位并没有什么保证,只能通过与王族联姻来保证自己地位稳固。他们的嘴自然比我更牢靠。” 纤绵垂下眼帘,轻声劝说道,“也许你的姐姐就是不想被命运所摆布,提前享受你想要的那种自由。” 秦晓棠叹息一声,点点头,“是啊,我现下才明白活人是如何都不能自由自在的,之前都是我痴心妄想。”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风轻轻地吹过撩起两人的刘海和散下的细碎发丝。她们的命运虽然看似都是自己选择,但也同样是情势所逼,她们不断地逃跑却终究逃不开名叫命运的追赶,回头看来,看似是她们在不断选择着逃跑路径,其实都是在选择命运铺好的道路,而且再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秦晓棠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凑近纤绵的耳朵说,“大约自己祭奠自己的人,这偌大的世间唯有我一个了。” 纤绵弹了弹秦晓棠的眉心,也笑了笑,“奇人自有奇经历”。 周围轻微的窸窣声让秦晓棠的笑声停了停,斜了纤绵一眼,打趣道,“看来捉奸的还不止我一个,好戏就是好戏,没有足够的观众是不会开场的。”说完她给纤绵做了一个鬼脸,故作优雅地离开,在小径的尽头她还不忘对纤绵眨眨眼睛。 纤绵哑然一笑,摇摇头,她知道来捉奸的会是谁,也明白他做出能够让秦晓棠察觉的动静自是与自己有话说。不过她现在并不想和他说话,更准确地说,是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在他面前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她匆匆走下石阶,用行动告知她并不想和他说些什么。可却还是面前一黑,纤绵咬了咬唇,只能无可奈何地微微抬头,夹谷琰的脸色包裹在阴影中,就算如此近距离,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纤绵低眉,躬身行礼,想要绕过,却听他低沉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刚刚还叽叽喳喳,讲事实摆道理的不亦乐乎,和我却没有话说吗?” 纤绵确实没什么好说,就算他用了平语的称谓,将自己当作之前那个看到他眼睛就会发光的小翁主,她也依旧没什么好说,身份已变,岁月已改,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她。她站在一节石阶上,脸正好与他平齐,却只是默默无言。月亮从云朵后探出头,明亮的月光俶尔打在两人身上。她不免有些发愣,五年后第一次这样打量他,他的眉眼比过去冷硬,唇角紧抿,看起来真的有些不怒自威的王者模样了。是啊,他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他了。 若是继续沉默,说不准他就会给自己扣上罪名了吧,她这样想着垂下眼帘,“城主想让妾身说什么呢?”语气恭敬,却疏远。 “我觉得被你耍了,心里不舒服。”夹谷琰抱起胳膊,孩子气地歪头说道。 很久不见他这般模样,纤绵竟然有了时空转换的错觉,伸出手指摇了摇,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从没说过我不是柳阿毬,所以,并不存在耍你这个问题。”说完刚要放下手,手却被夹谷琰紧紧拉住,继续追问,“你没有说你是,装丑,装傻,装痴,还怂恿别人装死。” 纤绵被他皮肤的热度烫得哆嗦了一下,匆忙收回手,别过头,嘟囔道,“最后一个,不是。” 夹谷琰淡淡笑了笑,语气却渐渐冷了下去,“那么就是承认前面的了。说说原因,说不定我会选择减轻惩罚。” 纤绵的手指不自觉地缠绕起裙带上的流苏,自顾自地坦言,“原因,如此聪明的城主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能明白吗?人说,被迫退婚的男女重逢只有两种情况,破镜重圆,或者往事不堪回首。第一种,城主不愿,第二种,我不甘。所以,不若折衷,当成陌路,我们都好过些。” 夹谷琰眸中一黯,唇角抽动一下,似乎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是啊。无双说得对,你真的很会讲道理,虽然都是强词夺理。” 纤绵偏头,没有理会他话语里的感伤,低声继续道,“城主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出我,可城主并没有那么做。所以,城主也明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太老夫人用来制衡府内的恩宠的。正如我之前说过的,城主你并不关心这花儿是否美艳馨香,你关心的只是这花是谁送过来的,不是吗?” 夹谷琰深深地看着纤绵,紧紧地抿起唇,脸上的线条越发冷硬,却并没有言语。 纤绵很累,不想再去应对,低眉垂手扭身绕开他的目光,自顾自地走下石阶。总归,自己还是要好好在这府内活下去的,而他对自己的态度,起着决定性作用。可这个时候刻意讨好也许只会起到反效果,不若,故作疏离,他也许一时摸不清其中道理,留自己一下。曾经那般贴近,如今却如此算计,她被这世态炎凉冻脆了的心也同样开始冰冻别人了。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吐出心中最不愿出口的一句,“城主准备,什么时候休掉我?” 夹谷琰沉默半晌,沉默得让纤绵都焦灼起来的时候,淡淡地回复道,“该休掉的时候。” 虽然纤绵知道他也许会这样答,但在确切听到答案的时候,还是心下一沉,至少眼下,她安全了。她却丝毫没有觉得轻松,动作微微滞了滞,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头也没有回地快步离开。 第一百五十章 一波再起 纤绵一夜没睡,段无双的承诺和夹谷琰低沉的声音不住地在耳边回响,她顶着黑眼圈爬起来的时候, 迷茫地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那不是雪青的身影,纤绵登时清醒过来,直愣愣地看着坐到床边,面色有些憔悴的月皎。 “月姐姐……”纤绵用当初的语气低低地唤了一声,希求月皎不要介意自己的隐瞒。 月皎闻言竟然眼中闪着泪光,一把抱住了纤绵,“对嘛,这才是我一直想看到的样子,你本该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都特别难过,你在,你还在,真好。” 而本来仅剩的那一缕温情却也随着月皎的话渐渐冻结,如果真是对自己的出现期待已久,应当早就冲到自己面前这般做了,而不是等到现在才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明。明明都是讨厌自己的,可却因为府内的势力的分割,不得不过来打温情牌来拉拢。纤绵不知道到底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月皎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不过既然都已经变了,自己便没有必要再有什么真心。 纤绵故作深受感动的模样,拍着月皎的肩膀,带着鼻音安抚道,“月姐姐,我最怕的就是你和我生分了,没想到,没想到,月姐姐你才是最理解我的那一个,我真的欢喜,真的。” 两人虚情假意地寒暄了一阵,纤绵看到月皎眼底那份怨气沉沉的底色,不由得越发心凉,却将话语说得越发暖心。看似愉快地冰释前嫌之后, 两人手拉着手去给太老夫人请安,顺便汇报一下国宴事宜。 太老夫人坐在正厅的红木圈椅上,小口地喝着茶,看似随意地扫过月皎和纤绵拉在一起的手,脸上似乎有了几分笑意。却没有点破,仔细地听着两人的各项汇报。 结束的时候,月皎特意挽起纤绵的手,满含深意地说。“说实话,这次的国宴多亏了妹妹。太老夫人您不知道,厨房的一个丫头竟然打碎了一个盖盅,本来想找代替的,偏偏库房烧了,新置办的都不够档次,妹妹竟然就想到了冬瓜作盅的好主意,不仅救了场,还让此次国宴有了不同的风格,连九王妃都夸赞。冬瓜作盅这种心思别致的主意呢。” 太老夫人闻言重重放下茶盏,咳了咳,点了点头,“嗯,确实办得不错。得赏,尤其是老七。” 纤绵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乖巧地推诿道,“都是厨娘的功劳,妾身不过是吩咐人做了一下。” 月皎接话道,“这件事妹妹办得好,确实应当领赏。只是首先应当处理的是那个做错了事情的。”话中透着冷冽。 纤绵缓缓反应过来,这月皎苦情求着自己过来原来是要和柳菁菁宣战,拉上自己作为证人啊,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月皎定然知道自己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偏向柳菁菁的,况且事实也是如此嘛。纤绵暗暗嗤笑一声。面上却极其笃定求情道,“我看那丫头也是不小心,小惩大戒就算了。” 月皎柔婉地吐出更加冰冷的话语,“不小心就罢了,可若是装作不小心。这事情可就大了。” 太老夫人沉吟半刻,凛然地说道,“月丫头,把话说清楚些。” 月皎絮絮将挽荷看到那丫头手上的翡翠镯子,然后准备送去细问,却被柳菁菁的大丫头阻拦,之后以大夫人之尊压住了挽荷,将那丫头顺利带走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太老夫人在府中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其中的猫腻,略略思忖,点了点头,“前日大夫人过来说了此事,只是月丫头此番说法与她的有所出入,老七,当时只有你在场,你且说说具体的。” 这明显是扔给自己的站队问题,虽然明白自己与柳菁菁颇有些嫌隙,还是担心自己与柳菁菁沆瀣一气,纤绵偷偷撇嘴,说到底,这些府中常混的人都是些谨慎缜密的主,以后万万不能得罪,其中也包括她所厌烦的柳菁菁。纤绵故作迷茫地搅动着群带子,慢慢开口,“其实,说妾身在场有些牵强。最初,妾身也只看到了那个丫头十分努力地在补救,没见着那昂贵的翡翠镯子。不过月姐姐说的冷月姑娘为难挽荷姑娘的模样,妾身确实亲见了,只是两人说的,妾身都不太明白,又担心着前头,就找理由脱身了。但转念一想,又怕二人在后面搞出事情,就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直到挽荷姑娘过来,这才放下心。但见挽荷姑娘面色不好,妾身也不好细问,就说了会儿话一起到了前头。”话里话外一片诚恳,却什么都证明不了,谁也没偏袒,总之就是说了白说。 太老夫人探究地看着纤绵,却也只见她低眉顺眼,看不出端倪,似有似无地笑了笑,“老七这番颇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啊?” 纤绵却笑盈盈地回答,“妾身说的都是事实,说到底,还是那丫头的事,找来问问便是,想来太老夫人发话,大夫人也不好再拘着她。而且以太老夫人在府中的地位,谅那丫头也不敢说什么唬人的话。”话里意思简单明了,找谁证明都不如找到罪证,您也别为难我,找那个丫头去不是更能证明? 太老夫人笑纹加深,“老七说的确实在理,可以一试。如此,这个事情还是由月丫头主持,众目睽睽之下,想事实也自然昭然若揭了。” 月皎急忙躬身行礼,“是,太老夫人的吩咐自然是最好的。” 纤绵也顺势行礼,奉承道,“太老夫人最是英明。” 太老夫人端起茶盏,刚刚抿了一口,目光掠过纤绵,眸色越发加深,然后徐徐放下茶盏,“使臣还有几日上路,行百里者半九十,你们在最后这几天,也好好上点心。” 两人应了,再度躬身行礼之后转身出门,郑姑姑将帘子撩起,月皎先出去了,纤绵紧随其后。秋分送药而来,却一头撞在纤绵身上,滚烫的药汁透过厚厚的棉袄,纤绵都能感觉到药汁的热度渐渐降低,有点潮湿的凉意,她蹙眉伸手擦了擦。 秋分急忙拿着手帕帮忙,“这样冷的天气,七夫人这样回去会着凉的,不若先和奴婢去耳房换一身吧。” 纤绵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月皎,和难得猛撞的秋分,猜到了这大约就是太老夫人的意思,想要用这种方法留下她单独谈话,躲得了这次,也躲不过下次,她还是需要在这里呆下去的,于是她微微颔首,“嗯,那么请月姐姐先回去吧。” 月皎明了地点点头,带着等在门口的挽荷走了。 纤绵目送月皎离开之后,跟着秋分入了耳房,换了一身粗布衣服,由着秋分的牵引,回到秋安所正厅,太老夫人刚刚喝了药,郑姑姑给太老夫人擦拭嘴角后将茶盏奉上。 太老夫人用茶净了口,靠在圈椅的扶手上,徐徐说道,“丫头,不简单啊。” 纤绵躬身行礼,“妾身愚钝,不知太老夫人的意思。” 太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手指扒拉着佛珠,“老身知道你明白,和明白人说话本来也不用绕圈子。今日一试,看得出你好歹也还是有站在老身这一边的机会。你是柳纤绵更好,倒戈去柳菁菁那里的可能性小些。只一件,不要想着打压月皎,否则,你也一样受连累。” 纤绵再度躬身行礼,“妾身明白,妾身能够在今日的地位都是太老夫人的意思,所以,太老夫人想要拉下妾身也自然是易如反掌。” 太老夫人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你的日子并不取决于老身,而取决于琰儿对你的态度,你自己要看着办。” 纤绵了然地点点头,“妾身明白。” 太老夫人没有再言语,只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 纤绵知道太老夫人已经告诫完,躬身退下,“那么妾身告退。”她没有想过太老夫人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也许真如太老夫人所说,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至少是制衡柳菁菁的利用价值。但她直觉太老夫人不会为一个小小的柳菁菁留下自己这个可能成为更大隐患的人,理由一定还有,只是太老夫人不会告诉自己罢了。无妨,只要自己能够留在这里就好,她不自觉地伸手摸向胸口处的钥匙,因为她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在秋安所门口等待只穿了薄衣的忍冬已经快要冻僵了,不断搓着手跺脚,一看到纤绵出来几乎要流泪。 纤绵伸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中,焐着,简单解释道,“衣服泼上了药汁,换了衣服所以有些晚了。” 忍冬明显有些不自在,想要挣脱开纤绵的手,“雪青姐姐刚才过来说,东秦使臣递了拜贴,说是在芳心亭摆了茶,等着七夫人过去叙旧。” 叙旧?纤绵的思绪急忙从太老夫人的告诫中挣脱出来,这袁尚翊又要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自己当真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啊,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看来所谓的安生日子就此与自己绝缘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忧虑重重 纤绵回了春芜园换了衣着,顺便将忍冬留在了屋里,带着雪青出门。与雪青一起说话也相对而言更加方便,“雪青,不晓得这袁尚翊作什么打算,收到拜贴的时候,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雪青了然一笑,现下纤绵身为七夫人,与外臣见面总归是要避嫌的,“刚巧秀屏姑姑过来送书,我也顺便和秀屏姑姑说了一下这个事情,征求了一下秀屏姑姑的意见。秀屏姑姑说,芳心亭毕竟是个开放地点,又不偏僻,且青天白日的,时间短暂地见一见叙叙旧也是无妨的,还说,她会去和城主说一声,免得起什么误会。” 秀屏办事纤绵自然是放心的,她点了点头,称赞道,“这些事总归还是你做起来更细致。” 雪青讨好地凑过去,“毕竟荣辱一体,我也是在为自己谋划嘛。”此话倒也真实,却也惹得纤绵回头瞪了她一眼。 芳心亭中果然摆上了瓜果点心,袁尚翊一身茜草色单薄长衫吊儿郎当地斜坐在石凳上等候着纤绵。 雪青见此,赧然一笑,“才子等候佳人呢,我就不过去了。” 纤绵气哼哼地瞪了雪青一眼,刻意大声地咳了咳让亭子里面的人知道自己过来了。 袁尚翊闻此回头看了纤绵一眼,潇洒地招了招手,亲切地唤了一声,“哟,妹妹来了,进来吧。” 纤绵大踏步地入了小亭,坐在袁尚翊对面,眉眼不抬地说道,“不是邀我来叙旧吗?叙吧。” “不要这样,好歹也是久别重逢,以茶代酒喝上一点才是。”袁尚翊起身为纤绵倒上茶水,对纤绵的冷淡态度不以为意。 “你到底要做什么?当初你又对夹谷琰做了什么?”纤绵一把将茶盏扫到地上,冷然道。 袁尚翊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也冷了下来。“妹妹,当初的事情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份就算知道了能改变什么吗?一个可以随时送出手的妾担心的该是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哥哥我可是在尽力帮你啊。” “帮我?”纤绵冷笑一声,“哥哥确定是没有私心地帮我吗?” “让他有危机感。为了留住你玩命对你好,不是帮你?”袁尚翊摆弄着手指,目光却紧紧地黏在纤绵身上,“男人的心思,我总是比你更了解的,平时放在那里不觉得好,一旦有人要争抢,立马觉得那是独一无二的至宝。” 纤绵觉得袁尚翊眼中的情绪有点莫名其妙,但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自顾自地垂下眼帘。拾起一颗葡萄,剥了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道,“表哥觉得经历了这么多的我还会相信你这种所谓的帮我的事情吗?就算是帮我,也不过是在你表哥你自己铺路。说一说你的计划。说不准我会给你助力,你也知道我就是一个坦荡直率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猜来猜去的嘛。” “说到这个,我确实有件事要请你帮忙。”袁尚翊将扇子递给纤绵,随意地勾了勾手指,候在亭子外面的人冲了进来,递进来笔墨。他看着纤绵接过扇子和笔墨,继续道,“我现在想知道那阙词的后面。” 纤绵当初并没有明白这阙词所指代的意思,随意一提也不过是为了气一气他,如今,她对这阙词的理解加深了许多。一时不知该不该续写。 “怎么,妹妹忘记了?还是这句不过是妹妹当时胡邹的?”袁尚翊也拾起一颗葡萄,往天上一扔,用嘴接住,一边嚼着葡萄一边打趣道。 纤绵瞪了他一眼。本来是为他考虑,竟然不领情,那就算了。她气哼哼地提笔将剩下的部分补充完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昨夜小楼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仍有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袁尚翊随口念着,脸色却越发正经起来,“妹妹这阙词还当真是应景,那故国确实不堪回首,大兴的往事也确实鲜为人知。妹妹,你提笔写下的不只是半阙词,简直就是我们命运的轨迹啊。若说是偶然,未免太过巧合了一点,若说不是,也太过神奇了一些吧?” “不过是阙词罢了,哪有那么多计较?”纤绵将扇子平摊着递了过去,内心也为这阙词的含义抖了两抖,面色却保持冷静。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总也算妹妹给我的一份大礼,我也得好好想一想给妹妹的回礼才对。”袁尚翊摸了摸鼻子,仰头一笑,“妹妹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有啊,希望别再遇见你。”纤绵说着利索地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袁尚翊一字一顿道,“还有别搞什么小动作,任何。”说完瞪了他一眼,扭身走了。 袁尚翊撇了撇嘴,低低地嘟囔道,“不让搞小动作,那就是要点大动作咯,这个,你哥哥我最在行,而且定然不会让妹妹你等太久。” 几日后,夹谷琰顺利地和各位使臣就达成了盟约。各位使臣终于要打道回府了,纤绵终于可以舒一口气。 使臣集体离开的那日,城主府门口的马车一字排开。段无双和秦晓棠早早地便进了马车,率先离开。 纤绵站在送别的大群人中,装作是那个最不起眼的。 偏偏骑在青鬃马上摇晃着折扇的袁尚翊并未让她如愿,他在策马奔腾之前,特意看向纤绵的方向,“哦,因为没有问清楚夫人到底喜欢什么,所以按照我的心意还留了一份回礼给夫人。” 在纤绵前方的云珠忙不迭地狠狠点头,而纤绵却看向袁尚翊带着深沉笑意的眼睛,其中的隐含的情绪让纤绵后背一凉。 使臣终于离开,纤绵和月皎让丫头们收拾好使臣所居,将摆件摆设入库清点,将最近的帐重新算了一下,确定无误后,两人到太老夫人那里汇报一下成果。 而太老夫人听了汇报,点了点头,顺嘴提到了那个被大夫人拘着的丫头。月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捧兰召集各位夫人前来。 纤绵自动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防止场面太过轰轰烈烈,而溅得满身血。 云珠自然是抱着一副看好戏的面貌前来。一进门请了安就端正地坐在太老夫人的右手边。叶柔似乎有些赧然,进门乖巧地请了安,便坐在了纤绵旁边的位置。 柳菁菁姗姗来迟,眼睛一片红肿,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扑通一声跪在太老夫人跟前,声泪俱下地说,“孙媳有罪,请太老夫人责罚。” 太老夫人抿了抿唇,冷声道,“先说说你有何罪?” 柳菁菁咬了咬唇。低声道,“做错事的那个丫头名唤槐花,是月夫人奶娘推荐进来的孩子,一时我也不敢发落,便将她拘在柴房当中。想先请了太老夫人的意思,结果,今早,这丫头竟然一早畏罪自尽了。说到底,都是孙媳办事不力。” 纤绵早就想过这柳菁菁会杀人灭口,所以也就没什么反应地坐在那里看戏。 月皎却不同,她受了这几年的气。好不容易抓住了柳菁菁的把柄,自然不能就这么让柳菁菁含糊过去。她讥讽道,“当初,拿着大夫人的头衔压着,死活都要把人带走。带走就带走吧,人就这么死了。死得还这么是时候。” 云珠自然是顺水推舟,跟着说道,“什么时候死自然不是自己做主的事情,是有心人做主的事,所以。自然是时候。” 太老夫人眸光一冷,“死无对证,此事也就无从分辨了。只是,大夫人你此番没有保护好人证,也有罪,就罚你抄写往生经一千遍,好好赎一赎你的罪孽。” 月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太老夫人的目光瞪得不敢再说,只垂下了头。 云珠却不管那些,嘟嘴道,“是啊,是得让冤魂早日往生,不然,化作厉鬼整日在这府内作恶可就麻烦了。” 柳菁菁装作没听到,恭敬地给太老夫人行了叩拜大礼,“孙媳知罪,叩谢太老夫人酌情处罚,也定然会如太老夫人所愿恳切赎罪,定然不会辜负太老夫人的一片苦心。” 太老夫人哼了一声以作应答,“散了吧。” 众位夫人行礼后告退,纤绵身心疲惫地回到紫云堂中,正好看到珍儿舒适地半躺在贵妃塌上,双脚不断的摇晃着。 纤绵惊喜地唤了一声,“珍儿,你竟然能出来了。”随即急忙吩咐雪青,“雪青,去给珍儿小姐拿点点心来。” 珍儿看到纤绵,立即欢喜地从榻上蹦了下来,拉着纤绵,“嫂嫂,嫂嫂,嫂嫂,其实珍儿前几日就出来了,只是……”珍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低眉一笑,竟然没有再说下去。 纤绵会意地点点头,拉着她再度坐下,“小丫头,有事情瞒着嫂嫂。” 珍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张了张嘴,似乎马上就要说出什么,却垂下眼帘俏脸一红,傻笑一阵,“反正是好事。嫂嫂,珍儿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嫂嫂不要忘记要站在珍儿这边啊。” 纤绵看珍儿的样子,八成是有了喜欢的人,她明白珍儿是害羞了不肯说出,这样想着她揉揉珍儿的头发,爱怜地说,“自然了。” 珍儿眨眨眼,目光中有种不确定,“嫂嫂,可别忘记了。” 语气并不是珍儿平日里的活泼轻快,纤绵略略一愣,不知为何内心升起一种古怪的隐忧,脑中亮光一闪,仿佛什么念头瞬间闪过,她并没有捕捉到,珍儿眼中那种不断加深的狐疑让她终究不忍,点点头答应珍儿,“嫂嫂答应你,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同日生辰 珍儿在接下来的一阵子的行为越发古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说,还开始无条件地接受太老夫人为她安排的礼仪和女红课程,而且表现非常良好,得到了教习姑姑的称赞。若是不了解珍儿定然会觉得这是件大大的好事,但纤绵明白这并不是珍儿会做的事情,就算珍儿当真死心塌地地准备嫁给司空月朗,珍儿也不会有这种无条件的乖顺态度。这种持续的良好态度让纤绵内心的不安不断扩大,仔细地问了珍儿,珍儿也只是笑而不言,或者是简单地回应,“到时候嫂嫂就明白了。” 这也不是珍儿一贯的回应作风,明明坦荡得没有丝毫心机城府,却立马转身做出了这副秘而不宣的模样。纤绵不得不让雪青请了夹谷琰来,特意换上了一身明亮的桃红色衣装,又觉得自己早已不是明丽的年纪也没了明丽的心境,便转而换了一身绛色的,又觉得太过老气,不够鲜亮,捣鼓了许久,换了一身浅青蓝色袖口用银线盘绣的祥云图样的缎面新衣,随手用一只做成蝴蝶振翅样的素银簪子挽起如瀑的青丝。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然后自嘲一笑,“柳阿毬啊,柳阿毬,你这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是为什么啊?为名为利还是为了那点子宠爱啊?” “你知道还这么折腾?”夹谷琰抱着臂膀,懒洋洋地走了进来。 纤绵登时羞红了脸,“你施展蹑云步过来,就是为了看我出丑的?” “看人出丑总比看人做戏有趣得多吧?”夹谷琰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看着纤绵。 纤绵瞪了瞪眼,想到了当前两人的尴尬身份,不得不再度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走到他跟前,“妾身请了城主过来,为的并不是妾身。而是珍儿。” 夹谷琰脸色也冷峻下来,抿了抿唇,“继续。” “珍儿她前几日过来说让妾身不要忘记站在她那边,这几日却一头扎进各种训练当中。还乐此不疲,根本不像她,妾身有些担心。”纤绵低声说道。 “孤一早就派了人看着她,有丫头回报珍儿与东秦使者有几次接触,不过只是简单的接触,应当没什么问题。”夹谷琰因为纤绵的称谓转换,也拿起了城主的架子。 “那就好,珍儿不谙世事,妾身只怕她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有足智多谋的城主在。妾身本就无需操心,无需操心。”纤绵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回应道。 “不谙世事,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孤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讽刺孤对你的昔年所为?”夹谷琰往前一步,死死地盯着纤绵的眼睛。 其实纤绵还真没想到那一层。顺势撇撇嘴,“过去那么久,我早就忘了。” “若是都能忘,也好。”夹谷琰侧头看着她,那镀上光芒的侧脸让人微微心颤。 纤绵急忙别过脸,不再看他,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若是不见,最好。” 夹谷琰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唇角抖了抖,眉头拧成一团,吐出一句,“明明是你请我来……罢了。下次七夫人有事派人传话给孤便是,如此便可不见了。”说完,他负手大踏步离开。 纤绵听着他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心有不忍,抬眸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唇,却还是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如今,他们二人就算相对,也没有当初那种萌动的春心荡漾的情愫,只剩下一种欲说还休的尴尬和相顾无言的无措。倒不如,就这么不见,偷偷地想念着当初的那一点点的好。 天气渐渐转暖,也许是夹谷琰和太老夫人的照拂,就算夹谷琰长期不来,府里对纤绵的态度也能持久地保持着表面上的温暖如春。自然也总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其间,云珠过来闹了一次,却在纤绵的一顿挤兑下落荒而逃。叶柔过来拜见过一次,柔声细语间不过是些生疏的寒暄。柳菁菁却称了病,一直避而不见。只有月皎来往频繁,与纤绵的关系越发亲厚,只不过也只流于表面。 转眼便是三月初一,大夫人柳菁菁和七夫人纤绵的生辰,纤绵懒于应付场面上的事情,加之在这府中无论是做丫头还是做夫人她都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也就没人会问询她的生辰,帮助月皎做了寿宴准备,安排好了戏班子,让雪青和忍冬分别镇守厨房和拥翠阁后,纤绵果断撤退,选择装病避开了那些她不想见的人。 天色稍暗,独自一人的纤绵摆弄着桌上所剩无几的糕点,轻叹了一声。厨房现下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哪有什么心思给自己弄点吃的。怪只怪自己没有提前备下点除了点心以外的吃食。纤绵揉着不断哀嚎的肚子,想起了似乎秋安所和春欢园之间还有一个小厨房,是为各位夫人和太老夫人煮茶的地方,总归还是会有些什么吃食的。 她挣扎了许久后起身,刚刚走到门口,却看到雪青端着食盒回来。 纤绵见此激动地冲了过去,抱住了雪青,赞叹道,“我正饿着,你就拿着吃的来了,当真是心有灵犀。” 雪青扑哧一笑,端着食盒往内室走,“说的就是,这就是你偷跑的报应。” 纤绵忙不迭地打开食盒,见到食盒当中的吃食,不由得微微一愣。一碗三丝汤面和三道小菜,清炖什锦鱼圆,糟汁糯米鸡球,雪冬烩莲子。这三道小菜多么似曾相识,大兴悦云楼的招牌,也曾经是自己的最爱。可自从公主府出了事情之后,就算有足够的银两她也不再吃,这一段雪青自然是不会知道的。能够这么准备的,兴许只有……她轻声问道,“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雪青想将这个话头打过去,将筷子递给纤绵,“不是饿了吗?赶紧吃才是要紧。” 纤绵却没有接过,目光直愣愣地落在三道小菜上,“是城主吧。” 雪青咬了咬唇,被纤绵笃定的语气搞得更加手足无措,讪讪地问,“夫人怎么会这么问,谁送来的能吃不就行了?” 纤绵勾了勾唇角,说的也是,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吃下去不就行了,再说不过就是三道菜罢了,多半也没有下毒,不吃的话这份情也白白辜负了,她这个时候还犯什么矫情,她笑了笑,接过筷子道,“你不说就算了。不管是谁,帮忙告诉他,谢谢了。” 雪青点点头,觑着纤绵的神色,低低地解释道,“城主说,毕竟是生辰,一个好好过,另一个也不能敷衍。城主还说,好歹也是夫人了,想要什么只管去库房那里要,帐都记在他那。” 纤绵用筷子挑起面条,抿了抿唇,夹谷琰做事还是一样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呢,不过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说到前面的好好过的那个,她恍惚想起了什么,抬眸问道,“你回来我这里没问题吗?” 雪青摊摊手,述说道,“云夫人在宴会举行时晕倒了,城主将她送了回去,竟然没有再回来,大夫人等了一会儿也走了,主角走了之后宴会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吧,我就回来了。忍冬应该是还在那里做最后的清理吧。” 纤绵忙着吃面,含糊地说了一句,“柳菁菁一定很生气,场面应当挺好看的。” 雪青耸肩,叹息道,“这不是正和某些人的意愿吗?” 纤绵拿丝帕抹抹嘴,偷偷地笑了笑,“不幸的是,我也是那某些人中的一个。” 雪青看纤绵是认真说的,不由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不多你一个,正好”。 纤绵吐吐舌头,摸了摸脑袋,继续挑拣着自己喜欢吃的菜,听着雪青讲述今日厨房里面发生的事情。 就在讲到兴头,忍冬几乎跌进来的,气喘吁吁地报告说,“大夫人请七夫人过去。” 纤绵的筷子顿了顿,懒洋洋地说道,“请我过去就过去,这么大喜的日子应当找城主啊,我可不去做什么看客。她请她的,你怎么这么着急?” 忍冬气还没喘匀,咽了一口唾沫,却被唾沫呛着,咳了半晌,继续道,“是王不留行公子让奴婢过来通知七夫人的,说是大夫人那边有些不好。” 王不留行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纤绵思忖半刻,心情竟然沉了沉,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一直很厌恶的人突然不好,这本应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她却心里一空,不自觉地慌张了下,抬头看了看雪青,雪青对她暗暗摇头。 纤绵长叹一声,却沉默了半晌。 雪青见此,低低地劝了一句,“想去就去嘛,毕竟在这府里大夫人的地位还是高些。” 纤绵暗暗点了点头,对,她这也是在为自己府内的地位做权谋,没有别的,只是权谋。她咳了咳,应道,“雪青说得对,好歹也是大夫人请我,我也不能这么拂了她的面子。这样吧,我呢,跟着忍冬去看看,雪青你过去回了太老夫人,将大夫人身体微恙的事情说一下。若是大夫人真有什么,恐怕今晚我就回不来了,我会让忍冬回来,你们二人就先休息。” 第一百五十三章 竟然是他 将一切安排妥当,纤绵跟着腿脚麻利的忍冬直奔春欢园的碧芳阁,走到了门口看着里面摇曳的灯火,她竟犹豫了。忍冬催促两声,纤绵却只在原地发愣。忍冬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纤绵踟蹰不前。纤绵犹豫一会儿余光见忍冬一脸不耐,便吩咐了让忍冬先走,而她则继续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更换了几个适度的表情后,她深深地喘了口气,正要抬起腿撩开帘子进门。 却见冷月端着盆水出来,见到纤绵,一脸古怪,随即露出笑容,状似亲切地惊呼一声,“七夫人来了,快进来吧,我们夫人正等着您呢。” 纤绵被冷月这副难得的热情脸庞惊了一惊,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提着裙角进了去,却不想一进门就见到了坐立不安眉眼焦急的柳菁菁和一旁站着垂头丧气的王不留行,纤绵暗觉不好,转身欲走。 见到纤绵进来,王不留行眸中一亮,急忙热切地唤住纤绵,“七夫人,小生和大夫人等您许久了。” 柳菁菁闻言眼底一片黯淡,只是随着王不留行的话点了点头。 纤绵回头扫了一眼看不出什么不正常的柳菁菁,暗自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再度提起,哼了一声,语气冷硬地挤兑道,“过生辰想要邀请我,也不必咒自己吧。” 柳菁菁闻言手指全部揪在一起,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面。王不留行看了看柳菁菁的神情,回头再觑了觑纤绵,微微叹了口气竟也没说话。 纤绵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偷偷地仔细打量柳菁菁和王不留行。柳菁菁是演戏高手,她的神情可以忽略不计,但王不留行却不是,他能做出如此为难的模样必是确实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能够让柳菁菁如此犯难却不忍启齿,让王不留行不断顾惜柳菁菁态度。甚至不惜欺骗自己让自己过来的事情,只可能是一个人的事情,她心下一沉,将自己的揣测脱口而出。“夹谷琰出事了?” 王不留行偷瞄了一眼有些呆愣的柳菁菁,谨慎地点点头。 纤绵看着王不留行的样子,不免有些生气,什么事情干嘛非得看柳菁菁的眼色,夹谷琰的事情难道件件都要柳菁菁做主不成。她扭过身子,提高了声调,冷哼一声,“有你这个圣手在,有大夫人这个娇妻在,我能做什么?” 王不留行再度咬了咬唇。绕到纤绵前方,十分坚定地说道,“七夫人,这件事还非您不可。” 纤绵闻言心里微微一暖,不想这夹谷琰身边竟然还有非自己不可的事情。面上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竟然不知道我有这么厉害,说说看吧,我到底能帮上什么。” 王不留行看了看纤绵身后的柳菁菁,犹豫半会儿徐徐开口道,“城主中了一夜欢。” 纤绵愣了愣,怎么觉得这个并不像什么蛊什么毒的名字。倒像是合欢散一样的东西,她可不相信这柳菁菁能将这样的夹谷琰送到自己身边,不知道这其中有何缘故,她谨慎地蹙眉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不留行咬了咬唇,脸微微一红。低头低声道,“只能处子之身才能解。” 纤绵只觉得自己听到了最荒谬的事情,哈哈干笑了两声,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她后退两步。冷静地问道,“以公子的实力,配药这种事情轻而易举,何必用这样的方式?” 王不留行似乎早就想到纤绵会有此一问,引导纤绵往屋里走去,床榻上的夹谷琰只着中衣,却被绳子捆得结实,蒙着眼睛塞着嘴巴还在挣扎中。 纤绵瞪了瞪眼睛,不自主地就要奔过去,可她最终还是顿住了脚步,故意装作没看道他的身上被勒出的红痕和伤口,淡淡地问,“不就是什么一夜欢,为什么要捆着他?” 王不留行垂下眼帘,似乎也有些不忍,挤出这么一句,“若不这么绑着他早就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了。” 纤绵蹙眉,恍惚想起雪青说起云珠晕倒夹谷琰送回的事情,低眉问道,“是那不安于平淡的云夫人做的好事吧,她那里没有解药吗?” 王不留行轻叹一声,对纤绵能够问出这样的话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诚恳地回答道,“云夫人下了药的那瞬,城主就发现了,运功压制后赶紧出了云夫人所居的云绯馆,到了碧芳阁来让大夫人给我送信。就算有解药,城主已经用内力压制多时,这解药的作用也微乎其微了。” 纤绵看着身体不断颤抖的夹谷琰,咬了咬唇,在这种时候能够想到的人才是最贴心的那个,他明明知道是什么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这个时候他选择的是柳菁菁,想到此处,她不知道自己心里那块瞬间冻冰的情绪是什么,她也没时间去纠结那个,淡淡地继续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据我所知,没有。”王不留行坦诚地说道。 “若有,我也不会请你来。”柳菁菁这时终于开口,眼中有极力压制却仍然昭然若揭的愤怒,“若不是王不留行说我非处子之身不能帮他解毒,我又怎么会找你?” “云珠下这样的药,证明她也是什么处子之身吧,为何不去找她?这天下哪有人会甘心为他人作嫁?柳菁菁,你我都互相了解,你不必把话说得那么高尚,若我不是服了九寒汤,不能生育,没有你担心的后顾之忧,你又怎么肯找我?”纤绵冷冰冰地盯着柳菁菁,直言不讳道,“用我做了解药,你们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是吗?因为只有我,会不屑拿这个邀宠。步步算计,步步谋算,还跑到我这里装什么无辜?” 柳菁菁闻言脸白了白,抖着嘴唇说道,“王不留行说了,这样下去明日一早城主就没命了。你只说,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若不救,我们也好赶紧找别人。你说得对,不一定是非你不可。” 纤绵和柳菁菁都狠狠地瞪着对方,难得两人达成了共识,眼中有着相同的愤怒。 房间里只剩下夹谷琰因为压抑而发出的呜呜声,让人难以想象那样一个人到底是有多么痛苦才能发出这样的声响。 纤绵心微微一颤,率先垂下眼帘,闭上眼睛,偷偷咬着唇角。她自然是不情愿这样献身的,也不想做什么无名英雄,况且还是在柳菁菁的见证之下。但她十分不忍心看着夹谷琰这般痛苦,若没有柳菁菁这一层算计,能够可以换他安康,自己付出再多也没什么,杀人放火都干过,更何况是这一档子事。而且私心里她总觉得若是终究要被他休掉,能够有点什么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得多。她看着木格子窗,犹豫着,也害怕这是柳菁菁布下的局。 “阿毬——”纤绵依稀从夹谷琰呜呜的声音中听出自己的名字,心如受撞击,顿时头脑中的谋划烟消云散,只剩下他那句呼唤。 柳菁菁闻此面色却更加发白,咬了咬唇角,“快些做决定吧。” 纤绵头脑空白地顺着声音慢慢走过去,弯腰,伸手握住了夹谷琰被绑住的手,他的手狠狠地攥住她的,她吃痛地几乎要叫出声音,却咽下惊呼,轻声安慰,“乖——很快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王不留行挡在柳菁菁前面,不让她看到这个场面,低声问道,“这么说,七夫人是答应了?” 纤绵背对着他们,咬了咬唇,抬眸,“你早就猜到我的答案了,我自然是舍不得他受苦的。但是,不代表我没有要求。对他,我自然是心甘情愿,但为你们的谋算,我自然是要索要报偿的。” 明明是柳菁菁恳求,但听到纤绵的回答,菁菁却别过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也好,有条件总比没条件安心。七夫人请说吧。” “自然今日之事是不能对他提及的,这就等于我卖了个人情给大夫人,所以,大夫人要想一想如何还我这个人情。”纤绵唇角微微一勾,说道。其实不对夹谷琰说有两个原因,一来她不相信柳菁菁会如实说出,二来她自己没机会说出,故而倒不如放任柳菁菁的意愿不说,顺便可以讨要个人情。 “你要什么我给你便是。”柳菁菁脸色好转,诚恳地说道,“只是,城主之事,你确定要做?” “若你有别的方法,也可以说出来。”纤绵冷哼一声,回头看着纠结的柳菁菁,喘了一口气,“而且若不是为了救人,哪个女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献身啊?” 柳菁菁垂下眼帘,低声呢喃,“我也知道,可心有不甘。” 纤绵愣了愣,这句话似乎是她和柳菁菁这么多年来,柳菁菁最诚实的一句,纤绵叹了一句,“放心,你还是受宠的大夫人,我还是冷落的七夫人。” 柳菁菁明显有些不确定,晶亮的眸子直愣愣地看过来。纤绵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地上。 王不留行看柳菁菁表情有些松动,顺势拉着柳菁菁出了屋子,低低地嘱咐了一句,“那就拜托七夫人了”,细心地把门仔细地关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解一夜欢 纤绵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手心不断冒汗,她低头看着夹谷琰,唇角微微一抽,苦笑一声,轻声道,“夹谷琰,他们对我如何我都无所谓,我也没指望着那心机深沉的柳菁菁会真的当我这次献身是卖她的人情。这次这个人情是我卖你的,所以,你欠我。”说到此处,纤绵淡淡地笑了笑,却越发苦涩,“你这一生欠我太多,是不是早就当作应当之事了?也罢,就当是我的私心作祟,全了我的这份心罢。” 她徐徐跪在床前,见他痛苦的模样,恨恨地咬咬唇,深吸气,松开颤抖的拳头,慢慢抬起手指,伸向他的脸,再度深吸气平缓乱跳的心脏,颤着手指拿开他口中的绢帕,看到他紧咬的唇已然干裂出血,她上次经过那无厘头的合欢散事件,似乎能够体会到他这种火燎般的感觉。急忙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盏喂了他些水,用绢帕给他擦了擦流下的部分,还特意用绢帕沾了水点了点他的唇。 不知是不是因为纤绵的触碰,他的身体的颤抖越发剧烈。纤绵知道自己这样若有似无的触碰只会让他更难受,当然自己见他如此也会更难受。她伸手碰了碰他覆在眼上的白绫,顿了顿,沿着他的脸顺下来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束缚一除,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巨大的冲力几乎让纤绵彻底摔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纤绵感觉到他干裂的唇粗糙地抚过她的脸颊,不自觉地一个哆嗦,蜷在他的怀中。 他趁机伸手扯开眼上白绫,纤绵抬头看到了他的眼神,那雾气缭绕的眼中有着分外灼热的火焰。纤绵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没有情绪只有*,她不愿看到这样的眼神,于是垂下眼帘,与此同时。只听嘶啦一声,她感到身上一凉,也不知是冷是怕,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他突然一笑。含糊地唤她:“阿毬。” 只这一声,温暖到达四末,纤绵抬眉看进他的眼睛,那眼中依稀的清明让她唇角一勾,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柔一笑,低低地回应一声,“为你这一声阿毬,我做什么也值得了。” 她一把扯下床上的锦被,拉着夹谷琰的衣领。滚到了锦被上。 纤绵因为他在她颈部不断滑动的唇,和不断向下抚摸的手而哆嗦着,但并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和渴望。她明了自己的感觉,从未这样明白过。伸出纤细的手指,解开了他的衣襟,手臂缠住他的颈,抬起脸颊咬了咬他的唇瓣,“夹谷琰,我恨你,但我要你。” 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用更加猛烈的动作回应她,一寸寸把她据为己有。疼痛与欢欣,不知哪个更甚。纤绵咬住唇,不让任何声音从嘴中逸出,可眼角的泪水却不停,一次次被他吻干。又再度流下。 芙蓉帐暖度*,药劲已过,他疲惫地睡熟。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泪还在不由自主地流淌着,泪痕之处有些微淡淡地凉。门缝漏出的凉风从皮肤直透心底,她伸手抹干泪水,拭去泪痕,静静地坐了起来,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服。 不经意地偏头,看到他的睡颜,平静安宁,不知因为什么好梦而唇角微勾,这样的他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头吻了他的唇。 门外响起王不留行的轻咳声,她立时站起,将夹谷琰拖到床上,然后从柜子里拿了另一床被子为他盖好。将带着自己的清白印记的被子抱起,忍着下体的疼痛,最后看了看夹谷琰,扭身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王不留行看着从屋子里出来长发直披步履蹒跚抱着被子的纤绵,有所不忍,上前两步伸手去扶。她却一手将被子塞进他的怀中,冷冰冰地吩咐,“烧了。” 王不留行自觉理亏,微微叹气,塞给她一个瓷瓶,低低地解释一声,“这是伤药,自己小心。” 纤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抓过瓷瓶,没有道谢,只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回去春芜园。 已经是后半夜,春芜园自是一片黑暗,纤绵缓步走回,却看到等在门口面色焦急的雪青,雪青老远就看到如此狼狈的纤绵不由得冲了过来扶起纤绵,低声问道,“怎么了?” 纤绵摇摇头,有气无力吩咐道,“帮我打水,我要洗澡,轻点,别惊动忍冬。” 雪青没有再追问,点点头,扶着她进内室,“好,我会直接送到紫云堂的。” 雪青一趟趟将木桶装满温水,纤绵撑住了没有睡着,穿着衣服钻进了木桶,雪青跑过来帮纤绵脱掉衣服,看到纤绵身上青紫的各种痕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轻声问道,“夫人,这……是?” 纤绵低眉摇摇头,摆了摆手,“过去了的事情,我不想说。” 雪青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随即咬了咬唇说道,“我明白了。” 纤绵看了看雪青手足无措的模样,再度疲惫地摆摆手,“你去睡吧,我洗洗也就去睡了。” 雪青犹豫了下,往后退了两步,见纤绵神色坚决,点了点头,出门去了。纤绵听着雪青离开的脚步声,徐徐沉入水中,希望自己混乱的思绪也能像污渍一样被水轻易洗掉。这个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云珠虽然是个没脑子的,却不是会用这种东西的人,其中的玄机她定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至于柳菁菁的这个人情,她也是必然会好好加以利用的。想着想着,她竟然坐在浴桶当中睡过去了。 翌日一早,外面一阵喧闹,纤绵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爬出了浴桶,浑身冰冷的她还没有完全清醒,混沌地换了衣服,却被几个突然闯进来的丫头拖出了紫云堂。 雪青惊慌地抱起斗篷追上来,将斗篷披在纤绵身上,低低地嘱咐一句,“夫人小心”。纤绵迷蒙地点了点头。 在不断接近前厅的过程中,纤绵的头脑越发清醒,问了丫头情况,可各个丫头都守口如瓶的,她自觉没趣,主动走着去了前厅。 前厅中正坐着用右手支着下巴的夹谷琰,眸光肃杀,看到纤绵眼睛眯了眯,却显得更加危险,见到站在晨光中未经梳洗,头发还在滴水的纤绵,低声道,“说说吧,昨晚你都干了什么事?” 纤绵微微发愣,但她很确定他能如此兴师动众问话,就决不是她做的那件事,所以她也没有必要惊慌,只需要装傻充愣,她偏头,一脸无辜地述说道,“妾身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不用装傻,昨晚只有你没有参加生辰宴,你不妨说说你在未时之后做了什么?”夹谷琰摸了摸下巴,看了看一旁的忍冬,厉声道,“你说。” 纤绵都不知道忍冬是何时过来的,只见忍冬避开纤绵的目光垂下眼帘,平淡无奇地述说,“七夫人在酉时三刻出门,到了接近卯时才回来。是奴婢听说大夫人有些不舒服想要见一见七夫人。” 夹谷琰偏偏头,斜眼看着纤绵,继续问道,“大夫人昨晚一直和孤在一起,那么,七夫人你在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纤绵的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了一个弧度,看起来很像一个笑容,但这并不是,而是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而做出的抽动。前一日自己大义凛然地去救他,然后在第二日因为做好事不留名而受到怀疑,世间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夹谷琰因为纤绵的笑容而怒火中烧,一把扔掉了手边的茶盏,冷冽道,“你以为孤在和你开玩笑吗?” 纤绵看着在自己裙角四散开来的茶盏碎片,平静地回答,“若城主觉得妾身有罪,那么妾身无论如何辩解,城主都会觉得妾身是在狡辩。既然多说无益,妾身不如守口如瓶,任凭城主拿出妾身有罪的证据就好。” 夹谷琰歪了歪唇角,点点头,哼了一声,“孤书房中的脚印是蹑云步留下的,而且脚步轻浅,不可能是男子。那是夹谷家才有的,不是吗?” 纤绵蹙眉一想,很快就得出了答案,一定是珍儿,只是珍儿到底为何要这么做她还猜不透,“敢问城主究竟丢了什么?” 夹谷琰看也没看纤绵,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直截了当地说,“城主金印。” 纤绵知道金印是和玉玺一样重要的东西,不过以珍儿的性格,说不定会拿着那个捣乱,继续问道,“城主有没有问过大小姐?” 夹谷琰低眉,放下茶盏,平淡地回答,“珍儿昨晚就不见了。” 纤绵呆了呆,难道这就是珍儿所说的到时候就知道的事情,不由的惊异道,“不见?几时不见的,有没有派人去找?” 夹谷琰用指节瞧了瞧桌案,抬眸冷对纤绵,“她一贯的风格,留书出走,大约在未时左右,派了月朗去找。你不会是想要将这件事赖在已经不在城主府的珍儿身上吧?” 纤绵总觉得自己莫名地掉入了巨大的陷阱中,她以为自己轻易地能够爬出,却发现陷阱的石壁光滑无比,根本无处着手。 夹谷琰没有等纤绵理出什么线索,懒洋洋地挥挥手,淡淡地说了句,“来人,打。”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白救了他 小厮得令后立时架着一脸惊讶的纤绵到长凳上,拿过宽板子,不等纤绵的分辨,便应了夹谷琰的话将板子一下下结实地打在她的背部。纤绵只暗自庆幸他们没有扯下自己的斗篷,斗篷是雪青加工的,双层布料还夹着一点棉,缓冲了不少板子落下的力道,可是不得不承认打在身上还是很疼,她却倔着性子不去和夹谷琰理论任何,自顾自地安慰道总比王妈鞭打自己那次要好多了,这样想着咬牙死活不哼一声,心里却怨愤难消,自己当真是白救了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打了十下后,夹谷琰看纤绵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知道这对她没用,挥了挥手,不大会儿,小厮便拉着雪青过来,不由分说地将雪青扔到长凳上,果断开打。雪青总归是个没练过武的弱女子,就算性子坚强,也不免闷哼出声。 纤绵心疼地看着雪青,扭头瞪着夹谷琰,厉声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是不是找到金印就行了?” 夹谷琰摆摆手示意小厮的动作停下,抄着手道,“至少要先找到。” 纤绵本来是因为怄气不愿意顺着夹谷琰的意思,一句话也不想辩解,可现在牵扯到了雪青,她就不能再任性下去,先洗脱了罪责再说,她沉吟半刻道,“城主金印每年都要送回库房进行修补,并且用有独特香味的油浸泡以防止锈化。所以只需派嗅觉灵敏的狗闻一闻那些油,就可以顺着香气找到。若狗不能辨识,一定就是因为其他香气干扰太大,便是在花草厅或是浣衣房的香薰室。” 夹谷琰看了看咬着牙分外倔强的纤绵徐徐点头,吩咐小厮去办。不出一柱香时间,小厮就捧着金印回来了,上面还有珍儿的字条,简单的两个字,“活该。”自然还是对夹谷琰那会儿而没有站在珍儿那边而记恨的意思。 真相大白。纤绵自顾自地翻下长凳,扶下几乎动不了的雪青转身就要离开。夹谷琰有些愧疚地过去要帮忙,却只拽住了纤绵不情不愿的衣袖,锁骨上的吻痕直直地刺入了夹谷琰的眼中。纤绵看到他眼中变幻的神色。急忙拉好衣服,满腔怨愤地甩开夹谷琰的手,转移话题道,“妾身说的那些城主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难道城主就那么想要休掉妾身吗?” 夹谷琰愣了愣,似乎也没有弄明白自己的情绪,目光再次落在纤绵拉好的衣领处。 纤绵再度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可是总感觉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薄薄的衣衫,将自己的身体一寸寸看了个遍,她急切地转身躲过他的目光。冷硬地一字一顿地说,“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 纤绵拉着雪青回到春芜园,让忍冬帮快要昏厥过去的雪青上药,而纤绵并不想让忍冬看到自己身上不属于杖刑的伤痕。而雪青现下的状况实在也不能胜任这份工作。纤绵只好自己给自己上药,她将铜镜立在床榻旁边照着自己的伤口,一手拿着药瓶,一手调整着铜镜的位置。 终于上完了药,纤绵简直精疲力竭,她披上衣服趴在床上,双臂叠放在下巴下。想起那个夹谷琰就满腔怨气,她吹着刘海,随后垂下头,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朦胧中她想到了前一天晚上,自己被柳菁菁叫到身边,王不留行劝说自己以及为夹谷琰解毒。同时金印失窃,珍儿离家。 纤绵早就料到珍儿会离家,所以叮嘱了夹谷琰派人盯着,而昨晚为了不让夹谷琰中一夜欢的事情暴露,王不留行一定会将本来看管着府内的人员稍稍撤离一会儿。所以。一夜欢和珍儿离家并不是巧合,珍儿偷金印是为了出城的通关文碟,而获得金印就必须要避开夹谷琰的耳目,而避开夹谷琰的耳目没有比直接让这些人撤离更简单快捷的方法了,所以,一夜欢就放到了夹谷琰身上。 纤绵几乎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瞬间就联想到珍儿在之前问自己的话,珍儿那种欲言又止,还不断确认自己是否会站在她那边,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个时候珍儿已经有了计划,而且珍儿那个时候就想到自己可能会受到牵连。 珍儿那般心思纯净的孩子竟然会为了一个人如此不择手段缜密部署,当真出乎自己预料。纤绵蹙眉想了一下,珍儿并不是会做出这样计划的人,珍儿心思单纯,不会有这般缜密的心机,只可能是珍儿要投奔的人做出的计划。 纤绵脑中灵光一闪,袁尚翊骑在马上对自己说的话,不断回响,“我还留了一份回礼给夫人”。回礼?此番谋算也确实像是袁尚翊的手笔,她想到此处,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若当真是袁尚翊所为,那么珍儿就不仅仅是简单的离家出走,很可能会被当作人质扣押,这便是不容小觑的国事了。她要赶紧和夹谷琰商量一下,袁尚翊敢这么算计,就证明他对珍儿没几分真心,骗走珍儿只怕后来的乱事层出不穷呢。 虽然他误会自己,自己很是不想理会他,可如今珍儿的事情更加重要,这样想着,纤绵穿好衣服,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她只要想起夹谷琰心口就会一阵闷痛,古怪得很。她摇摇头,只是对他此番做法有些不自在罢了,应该不碍事的。 纤绵走出紫云堂,唤了一声忍冬,让忍冬留在这边好生照顾雪青,自己独自一人直奔前厅。 不想刚刚到前厅外的小径上,纤绵就听到了里面的摔摔打打的声音,她顿了顿脚步,拉了拉身上碧色的斗篷,思忖半刻,还是直接走了进去。 前厅正中,夹谷琰似乎从早上开始就没有挪过地方,他明显有些疲惫,回勾的右手腕支着侧脸,半眯着眼,甚至没有对纤绵的到来表示出一点点关注。 纤绵给夹谷琰行了礼,看到旁边还在跪着受罚的舞文,蹙眉直白地问道,“舞文不会是和我一样的原因吧?” 舞文咬着牙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纤绵叹了一口气,“先停下惩罚,想一想怎么追回珍儿是不是更有用?” 夹谷琰抬眼看了看纤绵,随意地摆了摆手,行刑的小厮退了下去。 纤绵低头看着蹒跚站起躬身行礼的舞文,“我想知道东秦使者现在的行踪,以及珍儿小姐出城的方向。” 舞文回答道,“回七夫人,珍儿小姐是从西城门出城,那是去西齐的路。” 纤绵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么查出东秦使者的行踪需要多久?” 舞文正色道,“具体行踪恐怕很难,大概的方向需要三天。” 纤绵了然一笑,“好,那你去吧。” 舞文觑着夹谷琰的神色,纤绵也回过头看着夹谷琰,歪头问道,“怎么,城主对我的指令有什么不满吗?” 夹谷琰坐直身体,挑眉一笑,“没有。” 纤绵对着舞文摆摆手,“城主都没有意见了,你还不赶紧去办。” 舞文愣了愣,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是,马上。”火速跑出了前厅。 纤绵揉了揉眉心,“城主不找个人发泄一下是不是人生不完整?” 夹谷琰再次靠在扶手上,换成左手腕撑住侧脸,“那么,你呢?” 纤绵叹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妾身觉得昨夜的护卫失职和金印失窃并不似巧合,倒像是袁尚翊的计算方式。妾身怀疑珍儿不是留书出走,而是被袁尚翊骗走了。” 夹谷琰再次坐直身体,起身,走到纤绵身前,略低头,目光直视纤绵,“你怎么确定?” 纤绵没有躲闪,直接看回去,“所以才让舞文去查,不过我的揣测通常*不离十。若真是和袁尚翊有关,那么就不仅仅是追回珍儿那么简单了,因为袁尚翊是擅于利用人心的聪明人。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 说完纤绵扭身要走,却被夹谷琰一把抓住,“若真是袁尚翊,除了好运还能怎么办?” 纤绵知道夹谷琰不过是因为药力作用对昨晚的事情几乎没有记忆,说到底他是因为对自己生气无处发泄,才会弄出这么多事情。现下自己折腾了这么一下,他应该也恢复理智了,她笑笑回答,“没办法,珍儿本身性子就倔,若加上袁尚翊挑唆,派人去追也只会让事情更糟糕。暗地跟着,找到确切地点时,我想,我说不定可以劝说一下。” 夹谷琰松开了她,“那么,先让舞文看看情况。” 纤绵没有回答,也没有行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她狠狠咬牙,也是暗卫该发挥作用的时候。 二天后,暗卫传来了消息,又过了一天,舞文回来,传来了和暗卫一致的消息,袁尚翊回了百花山庄之后很快就去了西齐开拓那边的生意,而珍儿去的方向与之相符。 纤绵派了两个暗卫保护珍儿,剩下的人都去查袁尚翊的行动。可府内的情况却让纤绵有些措手不及,舞文以及和他关系比较铁的哥们齐齐地将自己当成了挡箭牌,许是因为舞文在受罚的时候纤绵过去救了他,之后只要他们有人受罚,舞文就会跑来给纤绵报信,让纤绵去帮忙解围。而夹谷琰或许是因为错打了自己愧疚几乎每次都会应允她的要求,她莫名其妙地成了惹怒夹谷琰后唯一的救星,也不知这变化是福是祸。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如何无恙 四月初一,朔月。 纤绵在稍暗的灯光下翻看着上月的帐,忍冬给纤绵递了一杯茶,在纤绵喝茶的功夫,拿下灯罩挑了挑灯芯,将灯罩放了回去,灯光立时明亮许多。 纤绵满意地点点头,抿了一口茶,抬头正巧看到忍冬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便开口说道,“你累了就去歇着吧,我还有很多没看完呢。” 雪青在一盘打着算盘,抬头看了忍冬一眼,点点头,“是啊,忍冬先去歇着吧,明日还得早起服侍夫人呢。” 忍冬讪讪地摸了摸头发,摇了摇头,“这不大好吧。” 纤绵放下茶盏,鉴于忍冬胳膊肘总往外拐的习惯,她还是让忍冬少接触一些机密事件,其中就包括账目一类的事情,她偏头笑道,声音却严厉了几分,“我好歹也是个主子,主子说的话你还不听。” 忍冬迟疑地点点头,怯怯地说道,“那奴婢就退下了。”走之前看了纤绵和雪青好几眼,不知是舍不得还是不好意思。 纤绵见忍冬离开,爽利地将茶盏推给雪青,坦然一笑,“喏,辛苦了这么久,你也喝一点吧,好歹是热乎的。” 雪青也不客气喝了两口,砸吧砸吧嘴,眉头舒展开,“你的茶就是比我的茶好喝。” 纤绵撇撇嘴,正要拿回茶盏,手却一抖,茶盏啪地摔在地上。她看了看自己抖动的手,呆了呆,这只手是自己摸过夹谷琰的脸庞的手,只这么一想,心口就曼上疼痛,不比隐匿蛊的蟒蛇缠绕般的疼痛,而是冻结成冰的痛,冰块被碾碎,细细的冰碴带着凌厉的断口刺穿了心脏的每一寸。一波一波,冰碴不断增多,她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然千疮百孔,不堪承受下一波的侵袭。 她的手紧紧攥住衣领。咬着牙,却还是扑通一声滚到地上。 本来忙着算帐的雪青被纤绵冷汗直流,面色青白的模样吓住了,蹦下凳子,跪到纤绵旁边,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纤绵咬着唇,因为过度用力,唇角都被她咬破渗出血来,雪青更加害怕。将纤绵扶起,起身就要离开,“你等着,我去叫忍冬找大夫来。” 纤绵不说话,只用自己的全部力气抓住雪青的袖子。狠狠摇头。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纤绵本能地感觉这不是一件应该声张的事情。 雪青几乎流下泪来,带着哭腔道,“不叫大夫,怎么办?” 纤绵的身体因为疼痛蜷缩在一起还在不由自主地抽搐,雪青被纤绵拉着也不敢乱叫乱动,只顾着流眼泪。 一刻之后。疼痛瞬间消失了,无影无踪,如其袭来时一般诡异。 纤绵霎时松开了雪青,摸了摸心口,确定没有疼痛后,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看了看如常的手脚,抬手拭去雪青的泪痕,哑着嗓子道,“雪青,别哭了。我没事了。” 雪青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纤绵勉强笑笑,拍了拍雪青的肩膀,重复道,“我说我没事了。” 雪青伸手紧紧抱住纤绵,急迫地喘了几口气,鼻音深重地说道,“吓死我了,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纤绵安抚般地拍拍她的后背,虽然自己心情沉重,但她不能因为这样让雪青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她低低地回答,“好了,也许就是太累了心口有些不舒服,睡一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雪青还是有些不相信,质疑地看着纤绵。纤绵心也烦乱,自顾自地爬上床,拉上被子,苍白着脸笑笑道,“要不然你就看着我睡。” 雪青知道纤绵不好受,也知道她不想让自己看见她的烦乱,便善解人意地帮她放下帷幔,叹息一声,嘱咐道,“若有事你就喊一声,我就在最近的耳房,一定听得到。若是有事,一定要喊我。” 纤绵从帷幔中探出头,乖乖地点点头,目送雪青离开。等到雪青离开后,她咬了咬唇,缩成一团,抱紧被子,身体不住地抖动起来,刚刚那种可怖的疼痛带来的恐惧随着雪青的离开渐渐将她包围,如绳索一般将她紧紧捆绑,让她除了颤抖之外无法行动。她冷汗涔涔,越发抱紧了被子,可柔软厚实的被子却无法驱散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冷气。该怎么办,这是什么病,她一点头绪都没有,这种对于未知的恐惧,如同坠入了无边的黑暗而找不到方向,摸不准路途。可她竟然就在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中睡着了。 翌日一早,忍冬给脸色依旧难看额纤绵打来水,她懒洋洋地洗漱完后,继续整理帐本,其实主要目的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雪青忽而推门冲了进来,纤绵以为是雪青送早膳过来的,却不想回头首先看到的是雪青拉着的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的面色也不甚好,入了门,二话不说,冲到纤绵身边,将纤绵拉到贵妃塌上,将腕枕放在桌案上,将纤绵的右手放在腕枕上,伸手摸脉。 纤绵看着王不留行一气呵成的动作,并没有做什么反抗,同时也期待着王不留行给出的结果。 王不留行眉头紧锁地示意纤绵拿上另一只手,再一次摸了摸脉象。他的眉头越发紧蹙,纤绵的心也随着他眉头的形状揪成一团,呼吸也不自觉地加重了。 良久,王不留行徐徐收回手,在桌案下紧紧攥成拳头,迟疑半晌,抬头看了看纤绵,随即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一本正经地对纤绵吐出两个字,“无碍。” 纤绵探究般地看向王不留行,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并不是一个擅于说谎的人。” 王不留行逃开纤绵的眼神,别过头收拾起腕枕,解释道,“脉象从容和缓,流利有力,看起来无碍。” “只是看起来?”纤绵看着难得慌张的王不留行,继续道,“或者说,你心里有了深层次的猜测?” 王不留行几乎将手中的腕枕扔到地上,忙不迭地咕哝道,“不会,无碍就是无碍。”不知是说给纤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雪青端着茶盏进来,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无声地立于一旁,偷偷地观察着两人的神色,见两人面色都不好,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纤绵将茶盏推到王不留行那边,低低地说道,“这是果茶,尝尝吧。” 王不留行却骤然站起身,胡乱地将东西塞进药箱,脚步有些僵硬地转身,“既然夫人没事,小生就先行离开了。” 纤绵明白自己越显得焦急,王不留行跑得越快,所以往后一靠用食指和拇指指尖相扣,自信地敲打着桌面,抬眸道,“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更何况这件事的主体不是你。” 王不留行顿住脚步,犹豫半晌,转回身,抿了抿唇,迟疑地开口,“七夫人,我不能下结论,下一个朔月之后,也许……” 话语还未尽,柳菁菁的贴身丫头冷星却疯了一般不顾雪青的阻拦直直地冲了进来,急切地直接拉住了王不留行,气喘吁吁地说,“公子,夫人她晕倒了。” 王不留行眸中的焦急几乎要从眼眶溢出,他都没有和纤绵说上一句告别的话,直接跟着急不可耐的冷星跑出了春芜园。 雪青瞪着王不留行和冷星快步离开而带起的尘土,埋怨了句,“我叫他的时候他怎么不这么积极?” 纤绵还在思考王不留行说的话,等到下一个朔月才能见分晓的疾病,她摇摇头将那些古怪的想法甩出头脑,还是眼前的这个柳菁菁的事情要紧,不晓得这个柳菁菁又要弄什么苦肉计了,总归是场好看的戏。她唤了雪青和忍冬,故作担忧道,“大夫人晕倒,冷星这么急切地来找王不留行,我们不能当作不知道,我也担心大夫人的情况,不若我们去春欢园看一看情况吧。” 雪青拉着忍冬回了一声,“自然的,奴婢们与夫人一起。” 纤绵因为路途较远,她带着忍冬和雪青赶到碧芳阁的时候,碧芳阁已然人满为患了。 因为缺少椅子,夫人们丫头们都站在四周,一脸肃穆,唯一坐着的夹谷琰也是眉心微蹙,手焦急地不断摩挲着茶盏。 纤绵看着各怀心思的众人,刚刚因为王不留行不明所以的话而阴沉的心情略略缓了缓,哑然一笑,眼前这个景致还当真有趣。妾这个字就是立加上女,说的就是站立的女子,诸如这满屋没地位的妾室和丫头一样傻呆呆地站着,连个座位都没有。 王不留行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缓步从里间走出来,明显被眼前的一干人等吓了一跳,随即他咳了咳,对夹谷琰说道,“恭喜城主,大夫人,她有喜了。” 纤绵闻言心口一滞,急忙看向夹谷琰。夹谷琰眼中含着一抹柔和的光,抿了抿唇,似乎在极力克制他即将溢出的笑意,他抬眸低哑着嗓音问道,“多久了?” 王不留行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到了纤绵这边,随即徐徐开口,“一个月……整。” 纤绵刚刚一滞的心瞬时冰冻,细碎的冰碴散落在地,依稀能够发出清脆的声响。虽然是自己的嘱托,但亲耳听到别人如此轻易地抹杀掉自己的功劳且取而代之还是无法无动于衷的。那颗冰冻的心似乎不再跳动了,她自顾自地揉了揉心口,企图化开那冰冷,却终究无济于事,她低低地苦笑一声,这样的自己如何无恙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谁赢谁输 王不留行的谎言堪堪落地,夹谷琰目光随即更加柔和,声音也带上了这种铁汉柔情的味道,“委屈她了,王不留行,孤将大夫人和孩子都拜托在你身上了,你切要保她二人平安。” 王不留行急忙躬身行礼,信誓旦旦,“下臣义不容辞。” 周围一片混乱的道贺声,真心的,假意的。纤绵却在其中有些恍惚,雪青和忍冬拉了拉纤绵的袖子示意,纤绵蹒跚走到夹谷琰面前,行礼道贺,干巴巴地说道,“恭喜城主”。没有抬眼看一眼夹谷琰的表情,回身准备离开,却被一个冲劲撞倒在一边。 纤绵迷茫的抬头看到由绿荫红叶拉住的面色憔悴的云珠踉踉跄跄地离开。 纤绵懒得理会,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呆,躲一躲,所以自顾自地扶着雪青的胳膊起身,带着雪青和忍冬出了碧芳阁。 春意阑珊,虽然有人修剪,但时节毕竟过了,沿路的各色花儿还是难掩惨淡之色。纤绵伸手折了半朵凋零的蔷薇,随手扔进了池塘,花儿在水面上飘了一会,顺着水流不见了。 纤绵走到空无一人的芳心亭,停了脚步,傻呆呆地坐在栏杆上,轻声吩咐,“忍冬,雪青,你们两个回去吧,我在这里吹会儿风。” 雪青和忍冬面面相觑,雪青自然不能放任纤绵一人在此,便对忍冬说了一句,“你回去拿七夫人的披风,我在这里看着。” 忍冬看了看纤绵,随后点点头,回身离开。 风吹动着纤绵的刘海和细碎的发丝,纤绵摸着自己冻结成冰的心口,仿佛已经预知到接下来的过程,冰块变成尖细的冰碴如针一般从各个方位刺穿着自己的心口,宛若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她头靠在亭子的柱子上,手紧紧握住栏杆。木制的栏杆已经被她捏成不规则的木块,木块参差不齐的断口割裂了纤绵并不细嫩的手掌,可她似乎感觉不到,因为心口的疼痛几乎抽离了她所有的思绪。以及所有的力气。 因为没有力气,她很快失去了重心,直挺挺地落尽了池塘中。 雪青失声尖叫,冲进了池塘,池塘中水并不深,雪青很快将已经失去意识的纤绵拉了上来,正巧此刻忍冬带着披风跑了过来,雪青用披风包裹起纤绵,对忍冬冷然道,“不要乱说话。我们赶快回去就好。” 忍冬自然明白,急忙点头,“我知道。不能落了别人的口实。” 雪青将纤绵扶起,忍冬撑起纤绵的另一边,两人齐力将纤绵送回了春芜园的紫云堂。 纤绵恍惚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穿着干爽的衣服,躺在被窝里了。 雪青见纤绵醒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将一个碗递过来,“这是忍冬煮的姜汤,趁着还没冷掉,快喝。” 纤绵笑笑。刚要接过来,却发现右手上缠上了白绸,里面隐隐透出血丝,惊诧地看向雪青。 雪青面有愠色,低声埋怨了一句,“再怎么样。夫人也应当珍惜自己身体,手破了还落了水。” 纤绵不想告诉雪青自己再一次心口疼,至少在王不留行给自己答案之前,还是忍住不说,她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接过瓷碗,将姜汤一饮而尽,解释道,“那么浅的水怎么寻短见,不过是一时失足罢了。” 雪青觑着纤绵的神色,舒了口气,蹙眉道,“不过芳心亭的栏杆也确实不结实,我后来一看,夫人坐过的地方那木头都糟了。” 纤绵不置可否地笑笑,余光看到了木格子窗透进来的日光照在翻开的帐本上,帐本像是镀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晕。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真像他今天的眼神,可惜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雪青知道纤绵在说什么,一个喝了九寒汤的女子这一生大约都不会有喜,也不会因为有喜而得到夹谷琰那样的目光,雪青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忍冬推门进来,看到纤绵醒了过来,略略施礼,引着后面的冷星前来,冷星开口说道,“为庆祝大夫人有喜,府内今晚要举办夜宴。” 纤绵自然不想去,故意大声咳了咳,挣扎着起身道,“该去,该去,可是我身上怕是着了风寒,万一传给大夫人可怎么好,我心有余力不足。” 冷星看纤绵确实脸色不好,只得点头,回应道,“那,七夫人好好休息。” 纤绵点点头,看冷星走后,转过身,闭目,将所有想法都驱除出脑海,继续好好休息。 过了几日,纤绵将帐查完,细细归拢好让雪青送回帐房,忍冬过来将纤绵手上的伤口换药之后缠上干净的白绸。 外面乱哄哄的,纤绵不以为意,嘱咐忍冬等雪青回来就将园门落锁。嘱咐完忍冬纤绵就去睡觉了,且一夜好眠。 于是,当纤绵从好梦中醒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前一晚的倒霉事情。 云珠准备毒害柳菁菁腹中胎儿,幸好及时发现,但毕竟这是府内大事,所以需由府内最大权威太老夫人来进行处罚。 纤绵明白,太老夫人主持的事情是需要所有人参加的,所以今早请安就得去掺合这件事了。 纤绵收拾妥当,看着铜镜中疲倦的面容,叹了一声,“反正城主是抱了对云珠的杀心了,还走这个过场干嘛呢?这个府里的人什么时候能够实在点啊?” 给纤绵梳头的忍冬笑了笑道,“七夫人这话就不对了,这府里总有府里的规矩,可不能乱了。” 纤绵对着铜镜中忍冬的影子呲牙笑笑,逗得忍冬又笑了笑。 秋安所的慈寿堂从未有过如此肃穆的气氛,虽然平时来请安也都是一板一眼,但今日的气氛格外凝重,没有刻意的嬉笑声甚至没有偶尔的接话声。 每个人都将目光放在跪在中间的云珠身上,云珠脸上的胭脂有些花了,头发也有些凌乱,表情很是颓废。 许久的沉默之后,太老夫人终于开口,“老七。”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之前太老夫人也这般叫过自己,可那毕竟是私下,此时这样唤自己似乎有些意味不明。 太老夫人凌厉的目光扫过来,“老七。” 纤绵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欠身行礼,“太老夫人有何吩咐?” 太老夫人慢悠悠地拿起茶盏,徐徐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盏,淡淡道,“罪人从昨晚开始就一言不发,老身猜想是因为老七不在的关系。” 纤绵愣了愣,云珠不开口和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关系,但太老夫人说有自己也不能说没有,只能躬身回答,“妾身勉强一试吧。” 说着,纤绵从椅子边走到云珠身前,像模像样地唤了一声,“云夫人。” 云珠抬起头,轻蔑地冷哼一声,“贱人。” 纤绵不以为然,挤兑道,“可现在你跪在我面前,我若是贱人,你又是什么?” 云珠啐了一口,气咄咄地看着纤绵。 纤绵居高临下地看着云珠,“我不知道什么具体情况,但我知道太老夫人若称你为罪人,一定证据确凿,让卑微的我来讯问你,已经是给足了你的面子。” 云珠又如何不知道,笑了笑,“若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对,我确实恨不得柳菁菁肚子里的那个死掉,因为,那本来是我的,是我的。” 纤绵没有接话,而是任云珠发泄,而且她也确实想知道云珠下药背后的真实。 云珠目光黯淡地继续说,“他说过,用那个一定可以怀上的,一定。那晚本应该是我,是我。” 纤绵辨识出云珠的话里重点,“他说过”,这个“他”一定是给云珠一夜欢的那个人,很可能使自己猜测的袁尚翊。还没等她进一步想下去,云珠就开始疯疯癫癫的哈哈大笑。 纤绵觉得云珠的样子有些疯癫,已然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转身就要离开,却一把被云珠扯住了裙角,云珠几乎目眦尽裂,恶狠狠地说道,“他还说过,不是我,就一定是你。这是礼物,礼物。”说完云珠哈哈大笑,“他猜错了,不是我,也不是你,所以我没赢,但也没输,哈哈。” 纤绵闻言差点坐在地上,这种算计,必是袁尚翊无疑,是他猜到了会是自己,他是给自己准备的,礼物。她扶住奔跑过来的雪青强撑着稳住身体,弯腰伸手掰开云珠拽住自己裙角的手,此时她偏偏不让云珠如愿,她凑近云珠耳边,低声道“你敢用他的招数,本身就说明你输了。还记得吗?我说过,以后少惹我,这就是你的报应。” 闻言,云珠瞪着眼睛盯着纤绵,往前就要来撕扯纤绵,却一把被小厮拉下,云珠疯狂地揪着她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不过没什么重点,都是些污言秽语罢了。纤绵看着被拉下去的云珠,暗暗吩咐了雪青盯着,不能让云珠这么死了,她定要好好向这个云珠问个明白。 太老夫人看着云珠被拖了下去,摇头长叹道,“云珠有违妇德,老身已代拟了休书,只等琰儿扣上金印。以后,你们中的哪个若是想错了主意,就好好想想这个场面。” 云珠的喊叫声久久回荡在慈寿堂,让人感觉莫名的悚然。各位夫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回答,“多谢太老夫人教诲。” 第一百五十八章 府内变天 夜晚,雷鸣闪电,纤绵翻来覆去睡不着,云珠被拖下去后便由太老夫人直属之人看管了起来,她恳求了太老夫人却仍然没有得到见云珠的恩典,她还有许多疑问想要弄明白,但这些都是不能与太老夫人言说的。想到明日云珠就要被送出城,她总还是有机会的,在被灭口前,她定要找出那个幕后之人,想到此处,她也不由得心寒,她相信云珠是无辜的,云珠最多也就是一个袁尚翊用来换出珍儿的棋子,可转眼就成了弃子。夹谷琰不是不知道,云珠之后不再有威胁,但他还是选择斩草除根,将云珠送出城去。袁尚翊行为可耻,夹谷琰也未必无辜,而云珠着实可怜。 一个巨大的闪电划破夜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之而来。 园外火光攒动,纤绵暗叫不好,急急地唤了忍冬去看发生了什么,雨点刚落,忍冬遮挡着额头低声回报,“云夫人在云绯堂悬梁殁了。” 纤绵闻言呆了呆,有些人看来就是不想让自己发掘这所谓的真相,沉默良久之后,只得叹了一声,“人好歹死在府里,也得做做面子。明早我去和月夫人商量,按照夫人礼仪葬了。”也对,袁尚翊怎么会放任一个知晓自己秘密的人活在这世上,灭口是理所当然的,但纤绵以为他至少要等云珠出城再动手,却不想会这么快,同时也证明了这府里有他的内应,顺道着珍儿的事情也就好解释多了,那么逍遥城的情况也就比她刚开始预料的更加危急。 大雨倾盆而下,纤绵临窗都能感觉到雨水的飞溅,雨点敲打着世间万物,似乎在质问着什么。 在纤绵和月皎的提议下,云珠的葬礼办得热热闹闹,柳菁菁因为身怀有孕不必来参加,但她还是一身肃穆地来了。 冷月冷星以及燕舞和燕飞簇拥在锦衣华服的柳菁菁身边。远远看起来倒是比躺在棺木中的云珠还要隆重得多。 雪青不由得啧啧叹道,“不知道她是来祭奠的还是示威的。” 纤绵看着来做祝祷的和尚,小声道,“无论是什么。也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棺木中的人不会知道了。” 雪青拧眉,叹道,“这段时间的用度增加了许多,我一看都是碧芳阁的手笔。” 纤绵眉眼不抬地叹口气,“毕竟是府里第一个孩子,多就多吧,落个苛待她的名声谁都担不起。云珠的事情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她用的东西都别上手,但过程一定小心谨慎。别让她把乱七八糟的事情推到咱们身上。” 因为柳菁菁的有孕和云珠的过世,府内的气氛有了微妙的转变,四位夫人,二二结伴,势均力敌。月皎频繁来往春芜园。带着各种原因,而纤绵知道月皎的根本目的只有一个——月皎并不想呆在排队奉承柳菁菁的园子里。 为了柳菁菁和腹中胎儿的安全,夹谷琰听从了柳菁菁的提议,将涉及到柳菁菁的吃穿用度全部规划到叶柔手下管理。而正如雪青所言,府内最大的吃穿用度都在柳菁菁身上。府内权力无声地交接,带着无庸置疑的气势。 春芜园除了月皎,几乎无人问津。纤绵乐得自在。在小小的紫云堂外养花种树,用忍冬的话就是一副失宠模样。 下一个朔月就这样来临了,纤绵为防自己再次如上次那般失态,早早吩咐忍冬雪青熄灯落锁,自己则打发了忍冬和雪青自顾自地放下帷幔上床休息,忍冬和雪青不明所以地离开了。当然有些知情的雪青离开之前再三叮嘱纤绵有事叫她们。 心口冷痛拘急如约而至,纤绵缩在被子中咬着被角,痛得身体颤抖几乎无法思考。朔月,又是朔月,从她帮夹谷琰解毒的第二个朔月开始发作的疼痛。就算不去联想,也能揣测到其中的联系。她在这样的夏夜痛得冷汗涔涔,同时也因为其中的计较心痛难忍,一刻之后,疼痛瞬间消失。 纤绵换下打湿的里衣,自顾自地缩进床角,一种莫名的恐惧顶替疼痛不断冲击着她千疮百孔的心,她抱紧双腿,将头埋进双腿之间,急切地呼吸着。 翌日一早,春芜园迎来的第一位客人是明显前一晚没有休息好一脸忧虑的王不留行。 纤绵并不诧异,面色平淡地邀请王不留行进屋,并且等雪青送茶水进来之后,让雪青和忍冬上外面等候。 纤绵平静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无声地看向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因为纤绵的眼神,明显手一抖,他的嘴唇抽动了下,把头别向另一个方向。 纤绵将王不留行的茶盏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故作镇定地说道,“上次你没有尝到的,果茶,味道还是不错的,尝尝看。” 王不留行颤抖着拿起茶盏,似乎是喝了一口。 纤绵看到他这样的反应,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叹口气道,“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会让别人以为会死的那个是你。” 王不留行几乎拿不住茶盏,他抖着手勉强将茶盏放下,低低地回了一句,“七夫人你也不会死的。” 纤绵偏偏头,不以为然道,“那么,说说你最坏的猜测吧,只在朔月毒发的东西。” 王不留行抿了抿唇,攥了攥拳,低低地继续道,“据我猜测,是钟情蛊。朔月,阴气最重,它的作用也就在体内占了上风。”他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一把金针,一手拿起一根最细的金针,另一只手拉过纤绵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插进了纤绵的虎口,轻轻捻动。 纤绵几乎是本能地闭上眼睛,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而是一股热流从金针的针眼流入心口处。王不留行随后反向捻动金针,热流从心口慢慢流出,她撩起袖子,看到随着热流流向针孔的是一条细细的黑线。黑线流到金针处,慢慢消失。 王不留行拔出金针,金针的末端已经乌黑。 她古怪地看着金针,想到自己全身都是这种细细的黑色细线,有一种莫名的恶心。 王不留行看到金针的变化,目光黯然,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确实是钟情蛊,至于解法……”他伸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徐徐说道,“若是男子,需得其亲生子的紫河车做药引。而女子则无需任何药引,身体内的蛊虫会随胎血而下。” 纤绵愣了愣,抖着唇角想要笑一笑,却只是抖着声音问道,“所以,对于我来讲,就是无解。” 王不留行垂下眼帘,不敢直视纤绵的目光,暗暗咬了咬唇,回答,“你的身体本来就受了寒,又服了九寒汤,你的身体阴寒至极,宛若冰窖……” “那还是,无解。”纤绵目光游离,扯了扯唇角,继续问道,“一夜欢并不是什么处子才能解的,对不对?” 王不留行咬着唇没有辩解。 纤绵几乎是笑了笑,继续追问,“你一开始就知道,夹谷琰身上不只有一夜欢,还有母蛊,对不对?” 王不留行抬头,无力地辩解,“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是钟情蛊,并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纤绵哼了一声,徐徐拿起茶盏,声音越发冷了下去,“是啊,就算你知道,你又怎么肯让你心爱的柳菁菁承受蛊毒之痛?推我入火海的也是她吧,你处处帮她,事事替她考虑,还真是伟大得让我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不留行闻言,却扑通一声给纤绵跪了下来,恳求道,“我会努力解除你的蛊毒,请你不要和城主说,城主以为那晚是大夫人,孩子也是那天有的。城主现下很感恩也很很愧疚,对大夫人关怀备至,若你说了,大夫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纤绵不知自己现下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她惊诧地张了张嘴,勉强合上后,抖着唇嗤笑一声道,“我快要死了,你却还关心你的大夫人是否受宠?夹谷珩,我真不知该形容你什么,痴情还是冷漠?” 见王不留行没有动作,纤绵怒火中烧,闭了闭眼睛,指着门,冷声道,“你出去吧。” 王不留行却没有理会纤绵的话,继续恳求道,“请七夫人不要和城主说。” 纤绵扯了扯唇角,苍白无力地说,“和夹谷琰说有什么用,他也解不了我的蛊毒。而且当晚只有三人,你必定站在柳菁菁那边,我去说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我看起来像是那么笨的人吗?” 王不留行忙不迭地点头,感激地说,“谢谢,我一定会找到解法的,七夫人请放心。” 纤绵却不以为然地别过头,哼了一声,“死人不是更不会说话。你且说说若没有解法,我还能活多久?” 王不留行抿了抿唇回答,“钟情蛊最多发作九次,但发作并不是只在朔月,凡是阴气较重的时候都会发作,比如为所爱之人伤心,或是触碰阴毒之物,都会发作。七夫人只要心态平和,剩下的七次机会就是七个月时间。” 纤绵勉强笑了笑,纠正道,“是六次。”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如不见 王不留行离开之后,纤绵称病闭门谢客,雪青和忍冬不解其意,不断过来询问,而纤绵只是装睡,她可以在王不留行面前无所谓或是愤怒或是蔑视嘲笑,可她却不能在他面前将自己的恐惧和绝望和盘托出。雪青虽然藏得住话,但自己若是说了,雪青一定比现在更加频繁地探听,难免会让忍冬发现。而忍冬,究竟还是个孩子,又是太老夫人身边的人,自己也不敢冒险让她知道。 若是当年父亲一刀割裂了自己的脖子多好,若是自己当年葬身大火多好,若是没有百毒不侵的身体和母亲一起死于牢房提供的毒药多好,至少不必经受着这种痛苦倒计时自己的死亡。 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站在悬崖边,明明不想往前,却不断被后面的推手用力向前推。并不是不害怕不担心不难过不绝望,只是无处安放这些情绪,就像想哭的时候找不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点一样。 从那日开始,逍遥城整整下了半个月的雨,连长久“卧病”在床的纤绵都有些受不了潮湿冰冷的被子了。 纤绵怨愤地将被子踹到一边,恰巧忍冬抱着琴桌打起竹帘,让抱着琴匣的雪青走了进来。雪青将琴匣放在案桌上,忍冬将琴桌放下,两人觑了觑纤绵生人勿扰的神色,无声地退了出去。 纤绵翻过身不想看到雪青和忍冬探究的目光,可却听到她们离开的脚步声。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轻吹,斜斜的雨点敲打在竹帘上发出清脆的水声。 纤绵不自觉地坐起,披衣打起竹帘,走到园子中,细密的雨丝敲打着她,她扬起脸,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深浅不一的云朵拼凑成的天空。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她的眼中也流出了类似的东西,却是温热的,混入了雨水嘀嘀嗒嗒地落在地上。 她回身回到屋中。打开雪青送过来的琴匣,里面赫然是她之前在国宴上弹奏的那床,她愣了愣,似乎明了了什么,心情缓了缓,唇角微勾,将琴小心地抱出,临窗而放在琴桌上,用竹竿支起窗子,让雨声漏进来。她拨弄两声,调了调弦,随后找了高度合适的凳子坐了下来,伸手一拨,只怪酒鬼并没有教会自己别家小女子弹奏的诉衷肠的曲调。她略略沉吟,右手勾挑,左手一滑,淙淙的琴声顺着雨水蔓延开来。 琴声低沉柔缓,含情而诉,仿佛春意阑珊,满园锦绣花朵已近末路却还在竭尽全力开到荼蘼。各色花朵柔软地伸展着自己的美丽,五彩的蝴蝶也飞舞其中,轻点花瓣,翩跹舞蹈。琴声转急,几个跌宕越来越急,恍若在最绚烂的时刻偏偏一场风雨敲打。柔嫩的花朵散落一地,被风吹乱,在土地上翻滚,还未枯萎的花瓣被蹂躏得失了美丽的模样。琴声再次低沉下去缓慢下来,再低沉下去。花儿落入泥土中,没有哀戚的机会。纤绵顿了顿,雨势变小了,不远处的景物也分明了许多,雨总会停,一切都会分明,她轻柔地一勾,琴声再起,低沉柔婉中带了几分轻快的珠玉蹦跳之声,雨停之后花朵上晶莹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璀璨夺目。 琴声缓缓停了下来,纤绵慢慢抬头,外面的雨也停了,日光从浅淡的云朵之间漏下,一缕金色的光芒打在园子里唯一的人影上,金色的光晕模糊了人影的轮廓,宛若天神降临。她恍惚有种错觉,自己就是花朵上的露珠,明明知道日光会让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眷恋着这样美丽的日光,仿佛这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姑娘命中有一大劫,就在两年之内。” “你的命取决于你的真心,真心越多你越濒临死亡,若无真心,你说不定能够平安一世。” “你确实是能够帮助火命的夹谷琰的木命,但木生火的过程不就是木命的终结的过程吗?” 蒲半仙的告诫犹然在耳,随着窗外夹谷琰的身影的不断清晰,纤绵的思路也越发明了,她微微叹气,当时她可以放任夹谷琰不管,不管王不留行和柳菁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是有自己的选择的,但是她不忍他受苦,选择了救他。纤绵垂下眼帘,几乎是笑了笑,她更加明白的是在心里最深处,自己其实并不是担心他会受苦,换做别人,她就真的无所谓了。她私心里是想的,想和夹谷琰发生些什么,不甘心就这么清清白白地做一个有名无实的七夫人。 师父曾经说过,身体的反应往往比所谓思考更准确。自己渴望他的触碰,从本质上就说明了她并没有对他死心。 下元节那晚,自己放下的河灯上许愿“无心”,其实自己从未做到过,如今自己身中钟情蛊,为他伤心一次,自己就多靠近死亡一分。 纤绵远远地看着夹谷琰的轮廓,她确定夹谷琰也在看着自己。两人隔着一扇窗,两两相望。 要么心死,要么身死。 纤绵低头看了一眼手指下反光的琴弦,暗暗做了决定,她利落地伸手拿下了卡在窗楹之间的竹竿,窗子咔哒一声关上了。 恍若,她的心窗也轰隆一声关闭了。 她伸手抚着心口,微微闭上眼睛,低喃一声,“所谓孽缘,就是逃不开躲不过吗?那么,还不如不见。” 她顺势拿起纸笔,默默书写:“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看着绢帕上渐渐晕开的字迹,抿了抿唇角,眉眼轻抬,心情舒缓许多,随即眉头微蹙,现下并不是忧心儿女情长的时候,这仅剩不多的生命还有其价值所在。 入了夜,纤绵换了一身墨色的夜行服,戴上了铁面具,在浓重的夜色中从角门穿越而出,食指与拇指指尖相扣,放进口中,吹了声口哨。闻讯的青信鸟以划破夜色之势凌厉而来。纤绵伸手一扬,手指在空中一转,青信鸟顺势便在逍遥城旋了一圈,再度飞回纤绵肩上。 而与青信鸟同时回来的还有十个黑衣蒙面人。十人齐齐给纤绵见礼,“属下参见统领大人。” “免礼。”纤绵随意地点了点头,“说说各地情况。” 最右边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兴的皇帝施行新政加强皇权,大臣多有不满,其中以郭丞相和柳常胜将军反对最为激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和手握重兵的将军,只怕皇上会更加迫切地推行新政。”纤绵摩挲铁面具,叹道。 “郭丞相二儿子,柳将军的三女婿却被委以重任。升了官。”黑衣人继续回道。 纤绵冷哼一声,这不过是些众人都心知肚明的手段,只是毕竟暗箭难防,她点了点头,“柳家倒霉。说不定会牵连逍遥城,知会大兴的所有暗桩,好好地盯着朝里的动静,能护便护。” “是,属下这就去办。”说着,把头的黑衣人便急速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个黑衣人上前回报,“西齐最近厉兵秣马。本以为会有所动作,可呼赫特老将军竟然在十日前告老还乡了,大汗便委任其长子接替,只是那长子远不如老将军了,无论是谋略还是拥护者。” “说不定是西齐的障眼法,那呼赫特将军咱们可是见过的。当初我们去西齐购马,可没少受他的盘算。他那么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告老还乡的,继续盯着,连带着他那个长子。”纤绵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三个黑衣人疾步上前,欠身拱手。“南盈皇帝派了九王去平乱,皇后则请了九王妃入宫中小住,如今九王得胜归来,九王妃却迟迟未被放出,两方势力很是剑拔弩张。” 纤绵点点头,却也摆摆手,这终究是南盈的国事,同样也是段氏一族的家事,外人插手只会让事情越发复杂。这南盈的新皇是个猜忌心特别重的,加上一个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屹立不倒的母亲,还有一个从小以才女之名闻名南盈的皇后,只怕就算是韬光养晦的无双和伶俐缜密的晓棠联手也未必能胜券在握,不过总还是有搏一搏的机会的。 第四个黑衣人只是跪着久久没有上前,低低地回了一声,“属下有罪,还请统领大人责罚。” 纤绵微微蹙眉,这个她安排跟踪袁尚翊的暗卫初五,在暗卫中任务完成得最好,竟然会先过来告罪,足见这袁尚翊有多难对付,她声音柔了几分,带着安抚的语气,“东秦使者本就狡猾多端,心思缜密,你套不出消息也属正常,只是别暴露了自己。” 第四个黑衣人感念地给纤绵行了大礼,“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查出了在使者去西齐之前,东秦女皇曾经出宫与使者在宫外单独见了一次,相谈甚欢,似乎相当器重他,还拟了道手谕,不知承诺了这使者什么。朝中大臣有人收到消息后,相当不满,但东秦女皇竟也什么都没解释。” 纤绵略略蹙眉,本以为这袁尚翊是靠着百花山庄起家,不想他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一座靠山,看来他想要谋算天下的资本比自己之前想的要多得多了,她点了点头,“此事继续探听,多半是与权谋有关。” 随后回报结束的三人也顺势告退了。只剩下一只没有开口的那位,纤绵上前两步,微微欠身,“我总是不在,期间多谢副统领的妥当安排了。” 副统领只是微微摇头,欠身行礼之后,也消失在夜色中。 青信鸟抖了抖翅膀,也随之飞身而去,纤绵仰头看着飞掠而去的鸟儿,轻叹了一声。 身后却响起一个她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暗卫统领,好久不见。” 她却不得不忍着自己的不情愿,礼节性地回转过身,恭敬地行礼,“臣下参见城主大人。” 第一百六十章 孤军奋战 夹谷琰虽然隔着铁面,但还是察觉到她一脸的不情不愿,肯定地叙述道,“你似乎不大愿意见孤。” “身为暗卫,本该是作为影子一样不被察觉的存在。”纤绵照本宣科道。 “孤有事要你去查。”夹谷琰负手而立,淡淡地说起。 “请城主大人吩咐。”纤绵忙不迭地回答道。 “府内最近发生了不少事,你们暗卫应当也收到了消息。孤被人下了药,珍儿离家出走,大夫人有了孩子,这其中似乎有一些不妥,孤又说不上有什么不妥。”夹谷琰语气中毫不掩饰他的迷茫和无助。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她眼中的他一直都是看似冷然其实多情,看似一本正经其实无赖到底的人,但他一直都是胜券在握的模样,仿佛一切磨难一切问题都会化作一阵清风徐徐而过。就因为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她都忘记了他并没有明确说明要她去做什么。 纤绵咬了咬唇,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安慰道,“城主大人并不是孤军奋战,你还有我们。” “身边可用之人越来越少,孤不知道到底该去相信谁。相信了说不定会被背叛,但不相信又觉得孤如这称谓一般,孤者一人。”夹谷琰望着天空,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纤绵正经地谈话。 “城主想那么多做什么,随心而走便是,信可信之人,谋不信之人,天道如此,人道亦如此。”纤绵见他那副倒霉样子,觉得心里更堵得慌,自己一个将死之人都比他心态阳光。 夹谷琰闻言竟低眉一笑,随后对她挑眉,“哦?你这个影子竟然还有心?” 那如雨后初晴的笑靥让纤绵一时怔忡,她眨巴眨巴眼睛。许久不见他这副模样,竟然会在此刻,就着冰凉的夜色,隔着冷冰冰的铁面具。一睹为快。纤绵知道他是在挤兑自己,反唇相讥道,“城主还是做个冰凉的孤家寡人的好。”不等他再接话,拱手行礼,继续道,“臣下还有事,告退了。”说完,火速从角门冲了回去。 夹谷琰见此微微一叹,自嘲一笑,“阿毬。我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罢,怎么就这么难?” 翌日,天气晴朗,纤绵心情也转好,兴趣盎然地拿着收集的雨水在屋内煮花茶。屋内一片清新之气。 外面传来嬉闹声,纤绵挑起窗,看到舞文正和雪青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而雪青只是掩唇笑着。 纤绵抿唇一笑,放手让雪青和舞文发展去,佯作不知,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半刻之后。雪青终于低着头微红着脸打起帘子,让舞文走了进来。 舞文草草行了礼,急迫地问道,“城主让我来问一声,七夫人身体可好?” 纤绵拿着书卷敲了敲下巴,挑眉。“这不是重点,问后面的吧。” 舞文摸摸头,讪笑一声,“七夫人当真聪颖,七夫人可知道王不留行公子去哪了吗?” 纤绵摇摇头。继续低头看书,平淡地回答,“不知。” 舞文挠挠头,看了看雪青不赞同的神色,还是继续说道,“七夫人,从那次王不留行来这里之后,他就把自己埋在书堆里,而后他就消失了。也许七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严重。大夫人她孕吐很厉害,姜片已经不好用了,其他人城主又信不过。” 纤绵听到他说柳菁菁,不觉心头更堵,啪地一声将书卷放在桌上,冷冷地抬眸,“我说了,不知。” 舞文被纤绵的动作吓了一跳,谨慎地看了看雪青,小声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雪青偷偷点了点头,恨铁不成钢地小声告诫,“很错。” 舞文有些不知所措,讪讪地挠挠头,“七夫人,我……我……” 纤绵叹了口气,语气缓了缓,“你觉得王不留行去哪里会和我说吗?我连他不在府里都不知道。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舞文愣了愣,点点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纤绵无视雪青探究的眼神,拿起书卷继续看下去。 因为纤绵的“卧病”许久,在此期间柔弱的月皎敌不过借力打力的叶柔,加上太老夫人去了佛寺清修,权柄快速移交,月皎自身难保,纤绵就更不用说。春芜园成了名副其实的荒芜的园子。朔月来了又走,纤绵躲在紫云堂中看着越发灰败的园子,低劣的伙食,偶而路过的丫头从窃窃私语到大声冷嘲热讽。 有时,纤绵会不经意间看到雪青和忍冬身上莫名的伤痕,纤绵问过,不过两人只说只是自己不小心。世态炎凉这四个字对于纤绵并不陌生,她明白不去争夺高位就不会彻底解决眼前的一切,本来想着找舞文过来,好歹缓和一下,却听说舞文弄墨二人都被城主派了出去,其他人纤绵都不信任,也就不想去找,便就这么颓废下去了。 入了夜,纤绵在棋盘前摆弄着棋子,听到不同以往的脚步声,并没有抬头,只是蹙眉落下一枚黑子。 一只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将一枚白子放在纤绵刚刚放好的黑子旁边,然后一一敛起被吃掉的黑子。 纤绵不甘心地拿起一枚黑子决定深入敌营,却被对方看穿,差点被对方的步步紧逼而丧失好不容易圈定出的领地。 一来一往,一进一退,黑白各半,平分秋色。 纤绵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看对面的夹谷琰,平淡地问道,“城主大人有何公干?” 夹谷琰夺过纤绵的茶盏,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过夜。” 纤绵偏头,挑眉,“我这?” 夹谷琰哼了哼,斜了她一眼,“不可以?” 纤绵不看他的眼睛起身看了看,雪青和忍冬都被夹谷琰去耳房休息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柜子旁边,找了两床被子,铺在地上,问道,“床还是地?” “难道,你要让孤睡地上?”夹谷琰拿起茶盏继续喝了一口。 纤绵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倒也是,那么,我睡地上。”说完连衣服都不脱,直接钻进地铺,嘱咐了夹谷琰一句,“对,你睡觉之前把灯灭了。” 夹谷琰明显没有料到纤绵会如此反应,抿唇笑了笑,“地上不冷吗?” 纤绵缩进被子,撇嘴,口不对心地说道“盛夏炎炎,地上凉快。” 夹谷琰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你这么说,孤也想睡地上试试。” 纤绵噌地一声坐了起来,一个翻身就到了床上,“正好,那我就回床上去睡了。” “孤睡在地上,你睡在床上?”夹谷琰刻意拉长音调,质问。 纤绵垂头丧气地问了一句,“这不是全按照城主要求来的吗?” 最后一番折腾之后,纤绵将床上的被褥铺在地上,两人并排打地铺。纤绵背对着夹谷琰,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在混乱地想着什么,她知道夹谷琰也并没有睡着。 夹谷琰终于开口,“袁尚翊下月之前要回百花山庄报帐,若是珍儿和他一起,此次也必定会跟随,大约月底会路过逍遥城。孤希望你能和孤一起劝说珍儿回来。” 纤绵自然是希望珍儿回来的,在袁尚翊那样的人身边自己终归是不放心的,她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又是一阵沉默,夹谷琰沉吟半刻,轻声开口,“王不留行他是孤唯一的弟弟,他还单纯,请你不要伤害他。” 纤绵愣了愣,那个王不留行确然单纯,但单纯得可恶,不过恍惚之间隐约明白了夹谷琰的想法,他八成以为王不留行喜欢的是自己,因为自己拒绝了王不留行,王不留行才会离开。她不想和夹谷琰争辩这件事,也不想因为他的不理解而怄气,她沉吟半刻,平淡简洁地回答,“你放心。” 风声穿过没有紧闭的门扉,纤绵听出了那并不是平日吹来的感觉,她自然知道有贵客来访了,她眼下并不想招惹是非,坦荡地爬起来,将自己的被褥放回床上。 夹谷琰起身,走到她身侧,古怪地看着她,“怎么?” 纤绵指了指门外,无声地倒数十声。门一下子被撞开,冷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逻辑清晰地说道,“城主,大夫人她一直都在吐,奴婢实在怕极了斗胆冲进来。” 纤绵耸耸肩,点了灯,故意照亮了地上还未叠放的被褥,看到冷星偷偷舒了一口气,纤绵回答说,“大夫人那边的都是大事,你来找城主本来也是应当。” 夹谷琰斜眼看了纤绵一眼,和冷星说道,“你先出去,孤随后就到。” 冷星觑着夹谷琰的神色,点了点头,扭身出去。 纤绵回身铺好被褥,放下帷幔,听到夹谷琰在后面问道,“你竟然猜对了。” 纤绵笑了笑,“算人心妾身比不过城主,但算女人心妾身可比城主有经验多了。不论如何,今日都要谢谢城主的到来。” 夹谷琰哼了一声,“罢了,你的谢意孤还受不起。”说完他就推门离开了。 不管纤绵有没有受过夹谷琰的宠幸,只要夹谷琰会来春芜园,那些丫头就不会造次。纤绵虽然不说,但是她真的很明白,也很感激,很感激他在这个人心险恶的地方用这样的方式无声地保护着自己,让自己感觉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的那一个。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流言引祸 夹谷琰做客之后的第二日一早,打扫的丫头就勤快地过来扫地,亲切地和雪青忍冬打招呼。 纤绵从打开的窗子看到了雪青和忍冬同时舒了一口气的模样,心思逐渐沉静下来,思绪慢慢回转,揣度起袁尚翊的用意,若他刚开始的打算就不仅仅只是用一夜欢困住夹谷琰让珍儿有机会逃走,其中加入钟情蛊非要让自己怀上孩子是什么意思呢。她几乎能够确定,袁尚翊知道王不留行对柳菁菁的爱意,以及这种情况下王不留行和自己会做出的决定。那么,为何是非要让自己怀上夹谷琰的孩子? 纤绵用食指叩着桌案,若是没有记错,夹谷家的家规中有说,若无主母,怀孕生产的夫人可代行主母之职。袁尚翊需要在夹谷琰不在城内的时候,由自己掌控逍遥城。她的手指停在半空,心下一沉,柳菁菁现下怀孕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袁尚翊那里,应该是他的计划之外的事情,他会如何应对呢?纤绵不由得有些担忧,袁尚翊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是实质上的主母,若他以为会是柳菁菁的话,他会不会对柳菁菁下手呢? 纤绵摩挲着手指,思量半天得出的结论都是糟糕的。怪只怪袁尚翊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暗卫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少不得要被袁尚翊牵着鼻子走。若当真不能活上那么久,唯有将暗卫放在可信之人手中才好。她思忖半刻,脑中将暗卫中人清点了一遍…… 此时门轻响,雪青带着一个人进来,躬身行礼,道,“七夫人,公子来拜见您了。” 纤绵挑眉,看了看雪青身后还没洗去风尘的王不留行,点了点头。王不留行见纤绵的目光扫过来。急忙将头低了下去,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说,却侧头偷偷看了雪青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纤绵会意。抬眸对雪青吩咐说,“公子辛苦而来,雪青还不去给公子煮上一杯飞花丝雨。” 雪青闻言,回答一声,躬身退下。 王不留行见雪青退下,急忙将手探入怀中似乎要拿出什么,但他突然犹豫了一下,问道,“七夫人,小生有话要问。” 纤绵垂下眉眼。话里饱含着讽刺味,“公子现下倒是开始问讯我的意见了?” 王不留行攥了攥拳,再度抿了抿唇道,“七夫人,小生明白错已铸成。就算不能完全消除,但至少能够稍稍弥补。” 纤绵挑眉,不置可否,继续言语尖酸,“消失一段时间,有长进了?想出怎么弥补我了?” 王不留行知道多说无益,直接从怀中拿出一个粗糙的木盒子。将木盒推到纤绵面前,示意了一下,“七夫人自己看吧。” 纤绵没有迟疑,直接打开盒子,里面竟然密密麻麻的都是血红的小虫,她掩住嘴巴。差点尖叫出来,果断将盒子合上,推了回去,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王不留行缓缓将盒子收了回去。轻描淡写道,“这些蛊虫汲取必要的养分,等七日之后,大概就只剩下不到十只了。” “蛊虫?”纤绵盯着盒子,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拧眉问道。 王不留行闭上眼睛,吸口气吐出,然后说道,“这是母子蛊,是南盈身体极寒不能受孕的女子用的,母亲和孩子以蛊虫命运相连,母亲不死孩子绝不会没命,孩子不死母亲也会有一线生机。” 纤绵蹙眉看了看,眼波流转,“这个东西能够让我怀上孩子?” 王不留行坦诚地点点头,随即又怕纤绵不相信,继续解释道,“这是南盈一个偏远的寨子中流传下来的秘术,虽少有人用,却是个可行的法子”。 纤绵伸手抚摸着盒子,微微一笑,笑容却突然僵在脸上,冷然问,“既然是蛊,自然不会有利无害吧?” “七夫人身上的钟情蛊,需得胎血才能排出,也就是蛊虫会潜藏在胎血中。母子蛊只是让七夫人用腹中的胎血暂时牵制住情蛊,但胎儿乃是至阳之体,七夫人是阴寒之体,胎儿出生带出钟情蛊的同时也可能会将母体本身不多的阳气全部带离,阴阳离决,精神乃绝。”王不留行小心翼翼地将盒子从纤绵手中取出,低声继续道,“母子命运相连,孩子也自然……” “多大可能?”纤绵自然知道这不会是百利无一害,但要看胜算多大,于是果断地打断他越来越低的叙述。 “五成,死生各半。”王不留行悲悯地轻叹一声,“但这毕竟是以命换命的法子,以医道来论终究太过阴毒,若不是无他法,小生绝对不会向夫人提供这个。” 纤绵抿唇,略略沉吟,孩子,她从饮下九寒汤的那刻就从没想过这一生她竟然还会有孩子,福祸相依,若能够有自己的孩子,就算身死,也是值得一试的,她按捺住满心的欢喜,故作镇定地抬眸问道,“若在孩子出生一刻解掉蛊毒,孩子生存下去的可能是多大?” 王不留行没有料到纤绵会这么问,蹙眉思索一会,笃定地回答,“六成左右。” 纤绵手指在桌案上划了划,略略计算一下,微微点点头,坦言道,“加在一起,孩子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是八成,反正我不做也是死,若能有孩子延续,也不枉费我冒险一次,这个方法倒是值得一试。” 王不留行闻言,点了点头,再次将盒子打开,拿起金针扎破纤绵的指尖,滴了几滴血到木盒中,血红的小虫迅速向血珠处聚集,血珠霎时就被这些小虫吸取光了。他合上木盒,推给纤绵,嘱咐道,“每日两次,若没有血液滋养,蛊虫便会沉睡,再度唤醒就不容易了。今天是初三,七日之后,初十那天你就得将蛊毒牵到身上,十五十六那两日阳气最盛,是最好的日子。” “最好的日子?”纤绵不解其意,挑眉问道。 王不留行张了张嘴,不由得红了脸,咳了咳,低眉说道,“就是阴阳和合的日子,若是夫人同意,今日就开始吃坐胎药就好。” 纤绵微微一愣,脸也烫了烫,咬了咬唇角,问出一个她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怀的必须是……?” 王不留行却会意,点点头说,“必须是之前带着母蛊,也就是给你下蛊的那个人的孩子,也就是城主,夹谷琰。” 纤绵心口一滞,心中各种情绪翻江倒海了一阵,最终化作唇角的一个抽搐,“你这就不怕我威胁到你的大夫人了?” 王不留行面色一黯,摇了摇头,“终究,人命更重。”说罢便将给纤绵的药方分别开在四张纸上,递给纤绵,纤绵则顺手将药方递给端茶而来的雪青。 雪青面色迟疑地看着四张方子,一脸疑惑。 王不留行低声解释道,“夫人体虚,得用些力强的药物,恐怕一些药房见方中药味众多,少不得要克扣一些,分开来抓更好一些。再有,这药最好还是雪青姑娘亲自去买更好些。” 雪青偷偷地觑着纤绵的神色,点了点头,将药方收了起来。 王不留行也不多嘱咐,将盒子再度往纤绵的方向推了推,起身,对纤绵行了大礼后,才退了出去。 雪青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却见纤绵揉了揉眉心,将盒子小心收好,便也只得叹了口气道,“我去买药。” 雪青果然办事利落,即刻出府买了药,忍冬浓浓地煎好给纤绵送了进来。纤绵看着黑黑的药汁,药汁的腥气直冲头顶,她不由得蹙了蹙眉,自己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暗暗摇了摇头,端起药碗一口将药汁饮尽。 忍冬看纤绵苦得脸都皱到一起,小声嘟囔道,“夫人吃的到底是什么啊?雪青姐姐还抱怨说有几味药一般药房都没有,跑了好多地方才买齐了。” 纤绵转头看雪青,雪青责怪地瞪了忍冬一眼,回答,“没什么的,就是说这里的人都不怎么用那些药,他们也不怎么备着就是。” 纤绵欣然点点头,不以为意。 可熬药煎药这种事在府内却不是什么小事,很快便传遍了,有些丫头暗地里嚼舌根说纤绵让王不留行去找了暖宫的药,势必要夺得城主宠爱,一举得男。 雪青愤愤不平地回来描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纤绵只是一笑了之,总归这一次的传言与事实十分接近,况且这都是些越描越黑的传言,不若放任不管。 可这放任不管却让流言越演越烈,各位夫人们就果断开始行动了,毕竟这种事情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的。 夹谷琰来做客之后,春芜园的境况本有所好转,但随着各位夫人的打压,境况急转直下。整整一天,雪青和忍冬都没有从厨房要到一点吃的,平日就算伙食比较差劲,也至少是按时供应。纤绵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听到干活的忍冬和雪青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不能再坐视不理,咬了咬唇角,起身去厨房。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吃错药了 厨房中人来人往,纤绵从角落找到了躲藏不成的厨房掌事,尽量委婉地将事情说了下。掌事讪笑着述说,“七夫人,真是对不住,今日我们这里忙得很,加上两个丫头今个请假……” 纤绵懒得再听,只点点头,“无妨,之后送来就是。” 掌事笑盈盈地开口问道,“刚刚有人吩咐了,城主今晚会去七夫人那里,故而城主的汤羹奴婢就直接和晚膳一起送到七夫人那里了。” 纤绵愣了愣,猜想这夹谷琰说不准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过来维护自己,想到此她面色一缓,微微颔首,道,“好。” 这一次的效率倒是很高,不到半个时辰,晚膳和汤羹就一起送过来了。 纤绵对于夹谷琰的什么汤羹一点也不感兴趣,和雪青、忍冬一起用了晚膳,自顾自地跑去如意阁还了书,又拿了两本回来。 刚刚翻开书,余光便扫到夹谷琰进来。 纤绵暗暗抿了抿唇,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蛊虫将种,自己需要他,可并不想用什么下作手段,她要的是他的心甘情愿。该怎么开口,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她思绪万千,没有放下书,甚至没有起身相迎,先唤了雪青一声,“雪青,快,把城主的汤羹热一热拿来。” 站在门口的雪青应了一声,不久端回了青花瓷盅,恭恭敬敬地放在桌案上,给夹谷琰行了礼,退了下去。 一阵沉默,纤绵没有听到丝毫的声音,她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偷偷地从书页上抬头看了看,夹谷琰一脸悠哉地抱着胳膊看着自己,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汤羹。纤绵叹了一声,仍然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只是心不在焉地将瓷盅的盖子打开。推到夹谷琰面前,继续装作低头看书的模样。 “城主,其实,妾身。妾身……”纤绵舌头打结,当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夹谷琰懒洋洋地打断了她,质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纤绵抬头看到夹谷琰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整张脸显得格外生硬,她脑中有一道光瞬时而过,而她似乎没有捕捉到什么,于是她更不知该如何说,自我安慰道,这次算了。下次再说,便托腮说道,“随你怎么想。” 夹谷琰拿起勺子搅了搅汤羹,冷笑一声,一挥手打翻了瓷盅。声色俱厉,“若让孤想,事情就很严重了。” 纤绵看着满地碎片愣了愣,放下书卷,隐约猜到了什么,辩解道,“那个瓷盅我都没有碰过。不要随便往我身上赖。” 夹谷琰冷峻的面容挤出了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声音越发冷冽,“壮阳的药膳都送到孤面前了,难道是怪孤昨日没有对你如何,你难受了?” 纤绵最不喜的就是被冤枉,其他时候也就罢了。但眼前她还要与他重修旧好,她瞪圆了眼睛,冷哼一声,赌气道,“我就算要动手也不会让城主看出痕迹。送什么壮阳药膳,我像是这么傻的人吗?” 夹谷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冰冰地对她说,“无论这次是不是你,孤都要劝诫你一句,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得到宠幸,爬上孤的床,你还早一百年呢。”说罢,一甩手大踏步地离开。 纤绵看着夹谷琰离开,气得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片,却一脚踩在地上黏腻的汤羹上,俶然滑倒,她穿着单薄的裙子坐在一片细碎的瓷片上,身体各处传来细密的疼痛都不及心中霎时翻涌的怒火。 好个柳菁菁,前一日派人来搅局,怕之后会有牵扯,再次用壮阳汤药这件事情嫁祸给自己来侮辱夹谷琰,夹谷琰那么骄傲的人一定会怒不可遏,短时间之内定然不会再来。 纤绵笑了笑,这柳菁菁还真是下力气,都怀着孩子还这么绞尽脑汁地对付自己。她这样想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衣柜那里,拿出那个粗糙的木盒,咬破手指往木盒中滴了两滴血,然后合上木盒,将木盒放了回去。夹谷琰说自己还早一百年的事情自己不得不在几日之后实行,本来就不愿意开口求他,如今的情况更是不能求他了。她苦笑一声,徐徐摊开手掌,攥拳,她不为宠幸只为活着,可,怎么就这么难? 如纤绵所料,夹谷琰果然没有再来。初十那日,纤绵早早地起了,洗漱妥当坐在贵妃榻上。王不留行早早地入了园子,正巧赶上雪青端着刚刚煎好的药汤要送进内室,王不留行闻到药味似乎有些不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接过雪青手中药碗,仔细闻了闻,差点扔了药碗,声音低沉,“七夫人最近吃的都是这副药吗?” 雪青似乎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回答道,“那次奴婢出门发现许多药味都不好买,就一下子买了七副,这有什么不对吗?” 纤绵听得外面吵闹,便让忍冬唤了二人进来。 王不留行一脸沉重地叹了一声,“我药方中写的明明是红柏叶,雪青姑娘买的却是红百叶。” 纤绵听着有些晕,摇了摇头,“我们都是些门外汉,公子只说有什么结果就好。” 王不留行回头看了看一脸愧疚的雪青,雪青迟疑半刻,还是明了地退出门外,他见此,低声继续道,“同样都是坐胎药,但雪青姑娘买回来的那个俗称百子叶,是民间用来增加一胎多子的偏方。” 纤绵愣了愣,偏头问道,“就是一次会生很多孩子的意思吗?” 王不留行沉痛地点点头,再度叹了一声,“都怪我,我要是早来看看就好了。你已经吃了七天的药,药效已经深入,不是这一两天能够扭转的了。” 纤绵偏偏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若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次多生几个也很好啊。” 王不留行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七夫人的身体能怀上孩子本就是勉力而为,多子也就是多几层风险,七夫人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七夫人可知道?” 纤绵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拿过王不留行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事已至此,不接受,我还能如何?” 王不留行恨恨地咬了咬唇,“都是我的错。” “别说那些了,我还有别的事要你帮忙。”纤绵想到此,脸不由得烫了烫,随即她咳了咳,继续道,“就,之前珍儿拿错的那个药,还有吗?” 王不留行愣了愣,挠了挠头,羞赧地问道,“以七夫人和城主的关系,加上七夫人的聪慧,七夫人还需要那个吗?” “关系?聪慧?怕是都及不上你那大夫人的一分,我这样的人总归要简单粗暴的方法。你且说你那有还是没有罢。”纤绵羞红了脸,气咄咄地说道。 “有的,也为夫人您提前备下了,只是夫人您要想好之后的事情。”王不留行将一个白瓷颈瓶递给纤绵,声音越发低了下去,“里面有两粒,一粒就够,不过,小生怕夫人自己过不去那槛,那颗是给夫人留的。” 纤绵摩挲着冰凉的瓶子,凄然一笑,耳边却响起了他接下来的话,“这药无色无味,入水即溶。就算是敏锐如城主大约也看不出端倪。只是,还是那句,夫人您要想好之后的事情。” 就算能够想到之后又能如何,她现下早已没的选择,若有选择,谁会下药给自己的夫君,天长日久的夫妻才不急于一时,而自己却是离天长日久最远的那一个。 “我知道,只是到时候还需要你的配合。”纤绵抬眸一笑,却是一副比哭还难看的模样。 六月十五那日夹谷琰必会陪着柳菁菁,纤绵所能拥有的,六月十六那一夜唯一的一次机会。 纤绵提前知会了王不留行,王不留行会将压了两天的事务一股脑地堆积在夹谷琰面前,夹谷琰必定会因为过多的公务而宿在书房。 戌初时分,厨房的丫头们收拾完晚膳的残余,剩下两个看着夹谷琰的夜宵。两个丫头似乎也很疲惫了,一个靠着炉灶边半眯着眼,另一个则坐在凳上托着腮。 纤绵一个示意,雪青便缓步走进厨房,丫头们都认得她,招呼道,“雪青姐姐,有何贵干?” 雪青拧着眉心,抱着肚子说道,“贪食了些寒凉的东西,现在肚子痛得厉害,能不能帮我煮碗姜汤暖一暖啊。” 靠着炉灶的丫头好心地急忙在各处翻找着材料,纤绵则趁机从窗外将一根带火星的木条扔到了找材料丫头的裙角。雪青大声惊叫起来,忙不迭地冲过去用脚踩,却回身顺势碰翻了锅碗瓢盆,一片稀里哗啦的碎声,凳子上的丫头急忙站起来过去帮忙。纤绵就趁着这一刻,翻身从窗子进入,打开藏在袖中的羊脂玉颈瓶,准备将药倒入到煮夜宵的砂锅,却听到窗外一声轻咳,吓得手一抖,两颗药咕噜咕噜地都进了百合莲子羹中。 只一个瞬间,丸药就无影无踪。纤绵望着沸腾的汤羹,咬着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盖上盖子,跌跌撞撞地翻出窗子,却撞到了不知什么,她一声尖叫却被一只手捂得严实。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妾身告退 纤绵的惊叫声引得一个丫头机警地走到窗边,攀着窗楹查看了半天,确定无人后才转身对雪青说,“雪青姐姐,不好意思,现下一片凌乱,你先到一旁等一等,等姜汤好了,我让桑枝告诉你。” 雪青低着头,抱歉地说,“可是,这些都是我弄得,让你们收拾太过意不去了。” 丫头推她出门,生怕雪青再闹出什么事端,“我们来就好,您回去吧。” 雪青感觉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点点头,再度道歉,依依不舍地回身走了。 王不留行舒了口气,放下手,轻声道,“幸好我手快。” “原来是你,我刚刚被吓得把两颗药都掉到锅里面去了。”纤绵叹了一口气,嘀咕道,突然想到什么,“要是两颗药一起,会有什么后果?” 王不留行有些讪讪,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没什么害处吧。” 纤绵闻言急忙要站起,要冲过去,“我去把它踢翻,我们再放一次。” 王不留行一把按住她,拧眉说道,“能在这里下药一次成功已经是很幸运了,你也看到了丫头也起了疑心。你放心,我会在之后看看他的。” 纤绵在黑暗中看不清他说话时的模样,但语气与平常无异,“你冒险过来应该不是单纯看我这边计划顺不顺利吧?” “这个给你。”王不留行把一颗丸药塞进她的手心,不等纤绵问开口道,“能帮助你怀孩子的药,其实平时给你的药也有这种温养的作用,不过还是多层保险。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很难开口,说道,“也算是让你也能够保持体力。” “诶?”纤绵听了腾地红了脸,别过头。“谢谢。” “毕竟是我欠你。我已经把周围的人都安排好,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王不留行再次看了看纤绵,叹了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纤绵看了看他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尽量不出声地跟着送汤羹的丫头到了书房门口。看到丫头进去又出来,她逡巡半刻,给自己鼓励了一下,深吸气,鼓起勇气推门进屋,却不想他还没有喝汤,捧着宗卷,神色惊疑地看着她。 纤绵讪讪地笑了,倒退两步。打着哈哈,“没事,我只是想问问珍儿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低眉继续看宗卷,平静地说道,“还没有。孤说过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哦”她低头看着鞋尖,在混乱的头脑中搜寻能够继续的话题。当然,这种时候,她完全找不到,只能盯着那碗汤羹,发着呆。 他做完批示,抬头看她还在。而且还瞪着他手边的百合莲子羹,蹙眉道,“你想喝就喝吧,反正我也不饿。” “我喝?”纤绵明显被吓到了,狠命地摇头,“那不行。不行。还是你喝,你喝。你喝汤的样子最好看了。” 他微愣,震惊却又不免好笑,“你在说什么啊?” 她干笑两声,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碗汤里是不是有什么啊?”他拿着汤匙搅了搅。慢慢地问。 “当然不是,”她急忙争辩,“其实,就是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来给你道歉,这碗羹,这,其实,这是我做的,我就是想看你喝完。”她在内心舒了口气,这个理由应该过了吧。 他放下宗卷,挑挑眉,狐疑地用汤匙舀起一口,却伸手招呼她,“你,过来先喝。” 纤绵闻言愣了愣,“啊?”她明白,若是自己不喝,这一次机会就真的是从自己手中流失了,她极快地在头脑中权衡了下利弊,足下移动,乖乖地走过去,弯腰接过汤匙,缓缓塞进嘴里,笑得没鼻子没眼地示意夹谷琰,“好吃,也没毒。” 夹谷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吃,低头翻着宗卷说,“你还不走?” 纤绵难过地看着碗里的百合莲子羹,不是假装,是真的很难过,因为那是她存活下去的机会,也许就是唯一。 夹谷琰看到纤绵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莲子羹一口饮尽,把空碗给她看,“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还没等纤绵回答一阵轰隆的雷声,吓得她一个踉跄,她站稳,点点头说,“嗯,就走。” 她小步挪着过去端碗,刚刚碰到还没有冷掉的碗,小腹就升起一团火热,那团火直冲头目,她有过这种体验,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浑身发热,甚至有些头晕眼花,原地打晃,略微站立不稳。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脂香,这样的香气让她安定而舒适,她不自觉地挪步走向那个味道。 雷鸣声再度响起,比刚刚的还要响亮。纤绵被这吓人的雷声稍稍唤回了理智,她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绕过桌案的夹谷琰面前,她甚至能够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她急忙后退几步,讪讪一笑,挠了挠头,“额,我刚刚可能是被吓到了一点点。”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本以为会摔在地上,却软绵绵地跌在一个刚硬火热的东西上,她隐约知道是什么,不自觉地想要逃离,但因为这样的触碰让小腹的火热减轻了些,她的身体却违背她的理智贴向夹谷琰的胸口,满足地蹭了蹭。 未关紧的窗缝传来淅沥的雨声,凉爽的风从空隙中挤进书房,可纤绵还是感觉很热,她知道能够凉爽自己的风来自哪里,可是她不知道那碗羹汤何时才能将夹谷琰的理智全部消磨。她正在迷糊地想着就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她迷茫之间看了看才发现夹谷琰把她抱起,平放到了桌上。 桌案有些硌人,她一手将硌着自己的东西全都挥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让夹谷琰侧身而下,他未清理的胡须先触碰到了纤绵,纤绵有些痒,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唇,咯咯地笑着躲开,“痒”。 她的笑让夹谷琰的眼光深沉了几分,他伸手探向纤绵的衣襟,纤绵明白他要做什么,拦住他的手,她上次那些衣服的惨状她可不想再次见到,“我自己来”。说完,准备从他身下滑下,他却不让她就此逃开,用力揽过她,按在桌案上,双手将纤绵的手禁锢住。 他的唇落在她的身上,她本来压住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她无奈地承认了一个自己无法忽略的事实,自己的身体记得夹谷琰,每一寸肌肤都记得他的抚摸和亲吻。身体比心灵更诚实,自己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夹谷琰,而自己却在心里说自己对他已经死心。自欺欺人,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可至少在这一刻,自己无需再做那样的事情,她任小腹的火焰传到全身各处。 她迷离着眼睛,等到夹谷琰的手腕稍有松动,便将挣脱开来的手伸出,手指从他的脖颈滑到他的胸膛,在他胸口打着圈,哑着嗓子道,“这是你欠我的,你知道吗……” 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世间万物,用密密的雨帘将这一室旖旎好好地包裹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窗缝透过的风刮过纤绵裸露的臂膀,凉飕飕地让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但还是很疲倦而且浑身酸痛,她甚至连抬起胳膊揉一揉眼睛都不能。 三尺宽的竹床上纤绵几乎是和夹谷琰肌肤相亲,她腾地红了脸,这时才感觉到他比自己稍稍温暖的身体不断地蒸腾着自己的肌肤。 她偷偷地觑着夹谷琰的神色,发现他平静地睡着,均匀的呼吸吹拂在自己的耳边,温热的,不知为何却让她寒毛直立。 昨夜的雨下得那样大,而今早似乎天气还不错,偶有残留的雨水顺着房檐滴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她侧头看着他这副安静的睡颜,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等到他醒来,大约就不会再有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的机会了。就像撞击,最靠近的一次,就是为了更远的别离,而这一次,是自己主动的撞击,自己早已料到疼痛,而他是否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呢。 夹谷琰这时悠悠转醒,首先警惕地看向怀中温热柔软的东西,目光从惊讶惊恐转向愤怒悲伤,千百种情愫在他幽深的眼中流转,没有的是昨晚的温柔缠绵。 纤绵早已料到,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闷痛,她躲开他的目光,“好了,既然城主醒了,妾身也该走了。”说完,抓起一旁的衣服裹住身体,正要从床上翻身而下,却一把被夹谷琰抓住摔在床上。 硬邦邦的床撞在身上格外疼,纤绵疼得拧眉。 夹谷琰用拇指和食指钳住纤绵的下巴,“果然,你要是做就会做得不留痕迹。我原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不稀罕那些,不会为那些不择手段。原是我错了。” 纤绵吃痛闷哼一声,嘴角却带上了一抹笑,“是啊,我本来就是和她们一样的,我说过了,算人心你比我厉害,算女人心我却比你厉害,原因就是我也是女人,和她们一样的女人。” 夹谷琰眼中掠过一抹伤痛,松开手,别过身,“孤,不想看到你。” 纤绵被夹谷琰眼中的伤痛灼伤,垂下眼帘,敛去自己的所有表情,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给夹谷琰稳稳行礼,“妾身,告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门遇险 纤绵心不在焉踉踉跄跄地回了春芜园,刚刚进入雪青预先准备好的热水中就听到屋外的喧哗,她没有理会,因为她现下身心俱疲,为了避免过于阴霾的心情触发内里的蛊毒,她不得不不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美好的事情上面,虽然不怎么成功。 纤绵将身体沉入热水中,尽力抽离自己所有的思想。屋外的喧哗似乎慢慢消退了下来,纤绵缓缓起身穿好衣服,踱步出了内堂,雪青就在外厅一脸焦急地等待着,见纤绵过来面色一缓,“七夫人,舞文有急事禀报。” 纤绵点点头,雪青将急得抓耳挠腮的舞文引进来,舞文见纤绵一副美人出浴的模样,急忙低下头说道,“七夫人,珍儿小姐的行程提前了,城主让下臣来告知七夫人,马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纤绵混沌的头脑理不出思绪,微微呆了呆,迟钝地问道,“马上?” 舞文点点头,指了指外面,“就在听风阁那边的角门,七夫人知道的。还有,城主说了,此次轻装上阵,七夫人一人便可。” 纤绵微微颔首,看了看刚刚进来的忍冬,嘱咐道,“忍冬,你去给我收拾一下衣物,我想一想是否还需要别的。”见忍冬得令离开,转向舞文,道,“城主那边也需要收拾,你回去和城主回话,然后帮帮忙。” 等舞文拱手行礼后离开,纤绵转身嘱咐雪青,“把这件事和王不留行说一下,我之前的病还没好,问问是否需要带上药丸什么的。” 雪青有些担忧地点头,赶忙去了。 忍冬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包好了包袱,纤绵翻看一下,顺手装了两本书进去,点点头。“忍冬,去厨房给我那些能放得住的点心。”等忍冬走后,纤绵拿下自己的耳坠,换上嵇水澄给自己的那个。虽然知道危险不多,但还是拿着保险些。随后她打开梳妆盒,揣了一些碎银子到身上,想了想又拿了两张银票。 这时雪青小跑着回来,给纤绵一瓶药,气喘吁吁地说,“公子说,若是没成,没有月亮的晚上可以好受些。” 纤绵会意,感念地点点头。“我明白。” 忍冬也跑回来了,将一包纸包的点心和一个鹿皮水囊塞给纤绵,忙不迭地说,“七夫人,厨房没什么东西。奴婢只给七夫人拿了些云片糕。” 纤绵笑笑回应,将点心放进包袱,看了看二人,思忖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看家。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月夫人。平时没事就别出门。若是大夫人有事情派遣,能躲就躲。” 看到两人谨慎地点头,她才舒了口气地从小径出了角门,角门外只有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马车,马车上坐着面无表情的弄墨。 纤绵什么也不问,跃身上了马车。却发现马车上并没有夹谷琰。她刚在马车上微微坐定,弄墨便驾着马车前进,纤绵惊诧地撩起帘子,知道弄墨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便也不想多问。见马车是绕着城主府的围墙在走,心情一缓,渐渐马车慢了停了,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城主府的大门。 正门处,其他夫人花红柳绿地簇拥着夹谷琰,似乎在为他送行。而一身墨色的夹谷琰却正在柔声嘱咐着柳菁菁什么,柳菁菁红着脸不住地点头,时不时嗔怪着什么。这个情景看起来真是鸾凤和鸣的好图景,只是纤绵觉得分外刺眼罢了。夹谷琰是觉得自己多拿不出手,才会让自己在后门上车,还让这马车远远地躲在墙角。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她不想让自己伤心,比起这些患得患失的情愫,活着更重要。她手一抖,放下帘子,隔绝开一切,安稳地坐在马车里,从包袱中拿出书,却许久地停留在一页。 马车很快便继续行进,摇摇晃晃之间纤绵竟然慢慢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一阵刀枪交碰发出的声响,车骤然提速,飞奔了很久停了下来,纤绵被这一阵古怪的情况弄醒,揉揉眼睛,撩起帘子迷糊地看了看四周,诡异地发现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已是傍晚,自己却独自一人处在森林中。这难道就是夹谷琰的报复,将自己扔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吗? 她懒洋洋地抬头看看,辨了辨方向,坐在马车前,拉了拉缰绳,向东面走去,随手从包袱中拿出云片糕和水囊,管他什么状况,有吃有喝就好。 走了足足两日她才到了一个大些的城镇,她将马车寄放在镇子的入口,走进城镇,陌生的人们行色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而她问了几个人,却丝毫没有问出夹谷琰或是他的随从的任何踪迹。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夹谷琰耍了,也不清楚出逍遥城到底是为了什么,糕点已经吃完了,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她揉揉肚子,左顾右盼,发现了一个包子铺,展颜一笑,决定先填饱肚子。 她拿着纸包好的十个包子,分外欢喜,堪堪拿起一个,却被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抓住了裙角。她微愣,低头看了看乞丐,再看看手中热腾腾的包子,善良地将拿起的那个塞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包子递了过去。乞丐笑着伸手,却没有接过包子,而是一把抢过她的包袱,起身飞快地逃开了。纤绵顾不得手中纸包里的包子坠落满地,急忙快步去追。 “抓小偷啊,抓小偷!”纤绵一边喊一边追,不知不觉地追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她一进那个有些狭窄的小巷子就暗觉不好。巷子深处果然潜伏着乞丐的两个同伙。而且这两个膀大腰圆的同伙看起来明显比那个瘦弱的乞丐难对付得多,纤绵有些愤恨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有拿,许是暗自相信有夹谷琰在的地方自己都不会有危险吧。想到此处,她自嘲一笑,这眼下夹谷琰对自己都不如一个路人,自己竟然还是莫名地信任他,活该自己倒霉。 两个同伙撸起袖子,一脸骄横地向她走过来,乞丐则轻巧地拿着包袱趁机逃走。她自然不会让这些人就此得逞,足尖一点,施展蹑云步企图绕过这两个人,可是却被右边的那个抓住了脚踝。她顺势用另一只脚狠狠踢了右边男人的脸,在他因为疼痛而愣住的时候,挣脱开他的束缚,左边的男人趁机抱住了她,她觉得无比恶心,狠命地跺了他一脚,同时用肘部用力向后一送,转身用手臂拦住他的脖子,奋力把他的头按到地上。做完这一切的纤绵嫌弃地拍了拍手,抖了抖身上地灰尘,扬着下巴高傲地从在地上喊痛的两人中间走过去,在巷子角落躲着偷看的乞丐吓得恭恭敬敬地将包袱递了过去,高声求饶,“女侠饶命,姑奶奶饶命。” “拿别人的好心做坏事,活该。”纤绵啐了一口,拿起包袱转身走了。出了小巷,回到包子铺又买了几个包子,隐隐觉得自己被别人盯梢了,她想了想,到距离最近的武器行买了把锋利的匕首,将匕首藏在袖中,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镇口,上了马车飞速逃离。 天色将暗,驾车在森林中的纤绵也感觉越发不好,本来就不认路,加上我在明敌在暗,而且丝毫不知道他们为的是什么,会什么时候出手。她甚至不敢再停下,只能一直赶路,一直一直向前。 不知不觉间,她走进了树林的深处,而且也找不到方向了。这时候树上掉下来几个粗衣短褐的男子将她的马车包围,后面的追兵也跟上来,其中也包含着她收拾过的两个男人和那个假乞丐。 瞬间这几个男人将她包围,纤绵凛然地拔出匕首飞身下了马车,匕首的寒光让男人们退了退,冷然道,“我先告诉你们,我不怕你们。不过,这么大场面,不会就为了我包袱里的十几两银子吧?” 左脸上还有瘀青的男人淫笑着说,“我们哥俩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好好教训一顿难消我们的闷气啊。你的功夫是不差,但是我们这些兄弟也不是白长这么大个头的。不过,如果你能服软的话,也不是不能放过你。” 那脸横肉让她觉得很是恶心,可是猛虎难敌猴群,更何况她不知道身体内是否已经有了脆弱的小生命。她闻言,柔弱地慢慢放下匕首,似是为难地叹息一声,悲悲切切地述说道,“我被婆家逐出家门,只带着他们给我的几两银子。我还要去找我的夫君,所以伤了各位大哥也是迫不得已啊。” 几个男人竟然被她这娇软又悲悲切切的声音弄得有些魂不守舍,左脸上有瘀青的男人近了几步,声音柔了几分,“小娘子,我看你也不必去找你的夫君了,你跟着我得了,我是孤儿,不会有婆婆为难你的。” “那,你走过来我看看。”纤绵的声音又嗲了几分,左脸上有瘀青的男人嘿嘿笑着走过去,她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脖子,匕首抵住他的咽喉,目露寒光,“放我走,不然他就没命。” 剩下的男人都大声笑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说,“小娘子,你失算了。死一个就少一个人分财分色。我们求之不得。”说着一把大刀刺进了她前面的男人的胸口,寒光直逼纤绵。 纤绵不由得哀叹一声,自己这是什么命啊,出门就遇险。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英雄救美 血花飞溅,温热的血液却让纤绵心凉,这些匪徒当真情义淡薄如纸,不由得越发谨慎,松开手扔下了那个瞪大眼睛似乎有话要说却霎时被刺穿的男人。不是没见过杀人,也不是没经历过杀人,但此番残暴且不由分说的杀法,还是让她悚然一惊。 刀疤脸见纤绵如此,以为她怕了,哈哈大笑一声,提着大刀摇摇晃晃地走近她,“小娘子,怕了?知道怕就赶紧放下那把可笑的匕首,乖乖从了爷才是。” 她徐徐后退两步,紧盯着他的动作,紧紧握住匕首妥当地护在胸前,努力显得面不改色。所谓的勇气并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面对带血的利刃直逼眼前,心跳还是会加速,头脑还是会空白,就算是历经生死多次的她。 她只能笑了,笑的是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只是一种自然流露。 这个笑却让刀疤脸显得有些恐惧,本能地倒退两步。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眸光一闪,趁着这一刻,以最快的速度用匕首一把削断了面前的刀刃,直逼他的面门,厉声道,“滚,不然,杀。” 虽然纤绵的声音有些震慑力,不过到底纤绵看起来还是个柔弱的姑娘家,旁边的哥们动作顿了顿后,仍无所畏惧地将她团团围住,“小娘子,这声好听,继续叫两声让哥们我振奋振奋。” 她环顾四周,略略心惊,她不是不会杀人,只是不想要杀人,更何况现在她还要为孩子积德。她举着匕首,徐徐原地转了一圈,寻找那个胜算最大的突破口,那拉马车的马儿却在此刻乘势而来,她吓了一跳。但也明白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跨身上马,用匕首利落地挥断了连接车的缰绳。 谁想那些人竟然心思缜密地在这四周都设下了绊马索,马儿嘶鸣一声。马蹄一脚踩空,腿部一弯,顺势摔倒在地,极大的冲力也将纤绵顺带着摔了下去。 被摔得头脑有些空白的纤绵在四起的尘埃中缓缓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再次处在土匪们的包围中。 土匪们一脸讥诮,讥讽道,“小娘子,我看你就别挣扎了,你看你那漂亮的小脸都脏了,多可惜。若是伤了岂不是更可惜?” “就是,你不可惜,爷都替你可惜。” 纤绵抹了一把脸,怒喝一声,摆好架势准备再次出击。夹谷琰的背影却瞬间兀自出现在她面前,简直像是从土地里面直接钻出来的。纤绵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被尘埃蒙了眼睛,一时产生的错觉。 揉了揉,再度揉了揉,他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辨,不明所以地她竟有些感动。以为他舍弃自己的那股怨愤即刻消散。她也有些痛恨这种没骨气的心态,转而去诧异他是何时跟上自己,又是怎么出现的。 夹谷琰面色冷峻,光是那副凛然的模样就让刚还调笑纤绵的土匪们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夹谷琰一言不发地快步上前,一只手就折断了把头的刀疤脸的脖子。懒散地随手一丢。剩下的匪徒们见此拿刀的手不由得齐齐抖了抖,面面相觑了一下,却还是咬牙冲了过来,可是夹谷琰只是狂傲地背着一只手,用另一只手似乎是轻而易举地取了所有人的性命。 满地横尸。夹谷琰却丝毫没有沾染血腥,一身墨色衣衫在风中摇曳生姿。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夹谷琰平日对自己真的算是温柔的了,她暗暗决定以后继续乖巧下去吧,至少在表面上。想到这里,纤绵不由得暗暗咬牙,他这副轻而易举的模样真是太欠揍,把自己当初那么努力对抗的敌人就这么挥一挥衣袖全部带走,真是让她对自己的能力持深度的怀疑。这样想着,她才开始顾及刚刚从马上摔下去而扭伤的脚,徐徐起身,却站立不稳,险些就要栽倒,他箭步而来,抱住她,蹙眉不悦地嫌弃道,“自己惹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好,还敢吓得腿软?” 她有些委屈,埋怨地挣开他的双臂,他也懒得理她,背过身去。而地上被刀疤脸刺伤的男子却看准时机,即刻站起来拿起刀刺过来,她一扭身到了他的身后,随手将匕首扔进了男子胸口,男子瞪大眼睛,哼都没哼一声,便猝然倒地。 纤绵念了句佛,自己终究还是在夹谷琰面前杀人了。夹谷琰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拔出匕首,在那人的衣服上蹭了蹭血迹,还给纤绵,不知是告诫还是嘱托,“女人还是柔弱些比较招人疼。” 她觉得那匕首有些恶心,但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就这么扔了还是有些可惜,她蹙眉接过,放入刀鞘中,说道,“柔弱些早不知死在哪了,招人疼和活下去比较起来,活下去比较重要。” 夹谷琰低眉看着她,眸色柔了下来,似乎有些心疼地想要抚一抚她的额发,却只是将手停在了半空,空空地握成拳头,放了下去,“走吧,弄墨还在客栈等着咱们呢。”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是去东秦的百花山庄还是都城影都?”纤绵没有察觉到他的一番动作,低低地问道。 “问这个干嘛?”夹谷琰斜眼看了她一眼,蹙眉问道。 纤绵耸耸肩,坦言道,“至少下次走丢了,还有个大概方向可以找。” 夹谷琰抿了抿唇,无奈地埋怨,“正要说你,和同伴离散是应该选择原地等待吧?若不是你乱跑,我们也不会因为找你而耽误行程。” 纤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这事怨我?” 夹谷琰难得见她这般天真得模样,忍住笑意,很认真地点点头,恳切道,“对啊,难不成怨我啊?” 纤绵盯着他看了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才翻翻眼皮,口不对心地承认错误,“是,是,是,都怨我,都怨我。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怎么会出错,出错的都是我,都是我。” 夹谷琰转过身,不自觉地笑了笑,随即咳了咳,牵过来马儿,将纤绵抱了上去,“慢吞吞的。” 纤绵伏在马背上,撇撇嘴,没有应声。 逍遥城与东秦的边界,石家镇,纤绵和夹谷琰只略作停留就继续从镇子的另一头出了镇子,再度进入了树林。 夹谷琰依旧牵着马,纤绵骑在马背上,一直一直这么走着,看起来并没有和弄墨汇合的意思,纤绵看了看四周,忍不住问了一句,“弄墨不和我们一起吗?” “袁尚翊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很多,你耽误了行程不算,还受了伤,只能兵分两路了,弄墨从大路追踪,我们从小路抄近。”夹谷琰平淡地叙述。 纤绵翻了翻眼皮,这个人怎么抓着这一件事说个没完,自己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她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 天色渐暗,树林中有些古怪的声响,像是野兽之类的嚎叫声。 纤绵环顾四周,心情悠哉,可身下的马儿却开始躁动不安了。 夹谷琰安抚地拍拍马儿的脖子,透过层层树枝看了看天色和周围地形,解释道,“树林到了尽头肯定会有村落。” 纤绵有些困倦地揉揉眼睛,点点头,嗯了一声。 果然如他所料,未出树林,他们就看到了小木屋以及摇晃的火光。纤绵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感叹夹谷琰的好谋算,也欣喜地夹了夹马肚子让马儿快步前进。 夹谷琰也顺势加紧脚步,在距离木屋十步左右,勒住了马儿,轻柔地将纤绵抱了下来,顺手将马儿栓在附近的树木上,随后一手扶着她走到门前,轻轻叩门。 半刻之后,一个村妇模样的大婶开了门,大婶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眼中似乎有些狐疑。纤绵抿了抿唇,偷偷地掐了夹谷琰一下,见他看向自己,给他使了个颜色,随即拿起绢帕拭了拭眼角,悲戚地说,“我和夫婿遇上了山贼,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天色已暗,能否借宿一夜啊?” 大婶手指摩挲了下,眉眼一抬,状似为难道,“这住客栈还得几两银子呢,我这…….” 夹谷琰一脸的不赞同,纤绵却会意,抽抽嗒嗒地从包袱中拿出一点碎银,诚恳地说,“大婶这里地处偏僻,想必日子也不宽裕。这些虽也不多,但是也是我们全部家当了,还请大婶笑纳。” 大婶见了银子,眉开眼笑,迅速抓起银子揣入怀中,让开门,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去,“客气了客气了,你们尽量住,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 夹谷琰对于大婶态度的转变不以为然,扶着纤绵走了进去,窄窄的小木屋,抬头打量着门上插着的几簇野鸡的尾羽,墙上钉着的半张鹿皮,紧蹙的眉头略略舒展开。 纤绵理所当然地随着夹谷琰的目光打量着这间小木屋。 夹谷琰察觉到纤绵的目光,饶有兴味地偏头,在她耳边耳语道,“刚刚挺会编啊,也挺会演的,看来以后我得更加小心你才是。” 纤绵翻了翻眼皮,咬牙切齿道,“不编不演,难道要说实话?嫌弃的话就出去露宿啊。” “好歹我也英雄救美了一下,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吗?”夹谷琰斜眼看着她,似笑非笑。 纤绵眉头收紧,往相反方向蹭了蹭,“难道你还需要我报恩吗?” 夹谷琰凑近她,低低地拉长音调,“你说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语道破 大婶就在此刻端来了二碗菜粥冲了进来,见二人僵在原地的动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新婚的小两口吧,想做什么也得先吃饱,来来,先吃饭。” 此话一出,两人迅速各奔一个方向逃开。纤绵却因为重心偏移,眼见着就要再度落地,夹谷琰顺势捞起了她,却让大婶的笑意越发**,热情地上了半只炖熟的兔子,笑道,“这都是新鲜的,我家那口子新弄的,他去镇里卖多余的那些去了。本来是要留着吃的,不过看你们小两口这么恩爱,就拿来给你们补身子吧。” 纤绵闻言嘴角抽了抽,这大婶什么眼神,怎么就看出他俩有恩爱的迹象了? 夹谷琰却顺势点点头,道谢后坐下来,纤绵刚要坐下,却闻到兔子腥味浓烈,再看到上面的油花,胃中一阵翻腾,她极力压制,可是随着味道一阵阵飘来,她实在憋不住站起转身掩唇干呕。 大婶愣了愣,会意一笑,继续说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四处乱跑。该不会是私定终身的吧?” 当啷一声夹谷琰的筷子直接掉在了桌上。 纤绵嘴角再度抽了抽,挠挠头,讪讪一笑,急忙说,“大婶,您想太多了。” 大婶笑意更浓,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王大娘,做产婆做了十几年,虽然不是郎中,这种事情一看也就*不离十了,你难道还是黄花大姑娘吗?” 纤绵争辩不得,只能低头吃粥。 大婶掰了个大腿给她,“越吐越要吃,看你相公这样怕是第一次做爹吧,看样子有些没回过神,时间一久就好。得了,你们小两口高兴着吧。里屋就给你们住,我去旁边。”说完便出了门。 大婶离开后,屋里面是长久的沉默。纤绵尽量轻地放下碗筷。却觉得声音还是无比响亮。她拉起一缕头发放在鼻子下面来遮掩兔子的腥味,“嗯,这只是个巧合。” 夹谷琰将兔子肉一条条地撕了下来,扔进纤绵的粥里。然后将碗往纤绵的方向推了推,眉眼不抬地说,“吃吧。”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夹谷琰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将粥全部吃完。 夹谷琰向大婶要了热水,灌入鹿皮水囊中敷在纤绵扭伤的脚踝上,热度让纤绵的疼痛感舒缓了很多,他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你现下的身体不知道能否用活血化瘀的药,只能用热水先……” “若是迟早要休掉我。就不要对我那么好。”纤绵因为夹谷琰难得的温柔而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把夺过水囊,别过头,打断夹谷琰的话。 夹谷琰抬头看着纤绵,“你什么意思?” 纤绵依旧看着别处。自顾自地揉着脚踝,因为疼痛不由得蹙眉说道,“就是表面的意思。” 夹谷琰站起来双臂撑着床沿,将纤绵的脸扳了回来,瞪着她,一字一顿,“再说一遍。” 纤绵心里想的是若是继续爱他。只怕回城之后伤心的事情会更多,她咬了咬唇,抬起头,坦言,“你永远不能对我一心一意,那么就不要给我你把我放在心上的错觉。” 夹谷琰进一步凑近她。纤绵不得不放下水囊,双臂支撑住后仰的身体。 夹谷琰唇角竟含着一抹笑,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怕爱上我?” 纤绵垂下眼帘。不看他那副勾引人的模样,诚恳地回答,“是的。” “为何?”夹谷琰再近一步,纤绵几乎倒在床上,她抬起眼睛直视他的眼睛,轻叹道,“因为爱上你,我会死。” 夹谷琰哈哈大笑,伸手点了点纤绵的鼻子,不以为然,“没想到你竟然会讲这样的笑话。” 纤绵早知道他不会相信,但不自觉还是有点失落,她不着痕迹地扒拉开他的手,勾了勾唇苦笑一下,平淡地回答,“是啊,我也没想过我会讲这样的笑话。” “好了,睡吧,明早还要赶路。”他翻身而下,将枕头放在床中间,然后躺在床的最外侧。 纤绵缩在床榻的角落,裹上被子,明明很疲倦却丝毫没有睡意。他身上淡淡的松树脂的清香传来,她的心更加混乱,拽着被角越发睡不着。不知是否错觉,窗外传来野兽的嚎叫,那诡异而真切的声音让纤绵不自觉地缩成一团。 他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紧张,拍拍她的手臂,“没事,我在。” 简单平顺的一句话尾音未落,纤绵的心就随之安定下来,身体徐徐延展开,睡意如潮,瞬时将她淹没。 纤绵做了一个梦,虽然不记得梦的内容,但她确定是一个好梦,而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她见过的最恐怖的场景。自己紧紧地抱着挑眉而笑的夹谷琰,那个笑容明显是在提醒纤绵,喏,你看你这个色女。 纤绵惊慌地松开手,往后蹭了蹭,随后急忙翻身下床,却被他的腿绊住,要脸朝地面地摔下去。夹谷琰伸出手臂轻轻一揽,她就稳稳地落入他尚有自己体温的怀中。他故意拉长声调说,“哦,我可不是要给你什么错觉,只是顺手。” 纤绵羞得涨红了脸,咬着唇道,“我知道。” 夹谷琰却还嫌不够,抖着衣袖上的褶皱说,“你说一个害怕爱上谁的人主动投怀送抱是怎么回事啊?” 纤绵咬牙切齿地回答,“那人不是可以躲开吗?” 夹谷琰挑眉一笑,凑近纤绵的脸,说,“为何?害怕的那个又不是我。” 纤绵气得跳脚,抖着唇,指着夹谷琰半天也说不上话来。 夹谷琰心情大好,推门出去了。 大婶送他二人离开,还特意塞了一包东西给纤绵,低声嘱咐,“这是我的独家秘方,生儿子的。” 纤绵打开一看,是杏干,看了看进树林牵马的夹谷琰,急忙将杏干塞进包袱,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只是讪讪一笑,“谢谢大婶。” 夹谷琰牵着马过来,将纤绵抱上马背,和大婶告别之后,跨步上马,双臂环住纤绵,“弄墨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到达百花山庄了,我们得快些,若是等袁尚翊将任务回报完毕很快就会再度失去他的消息。” 纤绵被他的气息包围,咬了咬唇,“我明白。” 夹谷琰踹了踹马肚子,马儿快走了起来。马儿以这样的速度前进本来应当很颠簸,可夹谷琰的怀抱却让纤绵没有丝毫的颠簸之感,她脑子一片浆糊,稀里糊涂地在夹谷琰的怀中挪到了繁城。 盛夏的繁城比上次他们到来的时候还要名副其实,夹谷琰牵着马儿带着纤绵穿过喧闹的街道上各种叫卖声,直奔乐花客栈,二楼西侧的房间,恰巧是几年前住过的那间,无论是她的,还是他的。 纤绵看了看屋内的摆设,虽然翻新了很多东西,但终究还是旧日模样,她歪了歪嘴角,有了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感觉。 门外响起敲门声,纤绵过去打开门,弄墨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一本正经地说,“主子吩咐,明日一早出发去百花山庄。” 纤绵笑笑,点点头,“我知道了。”说着就要关门,弄墨却用剑柄卡住了门扉,纤绵愣了愣,蹙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上次,七夫人救了下臣一命,下臣还没有道谢。”弄墨机械地回答。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恍惚地摇摇头,“我不太记得了。但我相信你这么忠心的属下,他本来也无心要你的命。” 弄墨张了张嘴,蹙眉,纠结半天之后开口道,“其实,主子他确实无心要下臣的命,主子只是知道你会救我的命。” 纤绵再度愣了愣,弄墨这人一直比较沉默,难得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弄墨竟然和舞文一样纠结地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叹道,“主子他的心,七夫人应该懂的。” 纤绵揉了揉眉心,弄墨这么纠结地好似告白的模样真是让她想打开窗子,看看太阳是否在应该在的地方,“比起他,我更搞不懂你。” 弄墨叹了一口气,“下臣只能说到这里,请七夫人好好想一想。” 纤绵点点头地关上门,随后笑了笑,轻轻一叹,“我不是不懂,我是根本不想懂。” 翌日,他们一行去西霞山上的百花山庄。 纤绵本以为这一次百花山庄并没有什么喜事,应当守备森严,却不想依然大门四敞大开,门口只站着几个看起来文弱的小厮。 小厮一看夹谷琰,笑笑地行礼,“庄主已经在等了,请随小的过去。” 纤绵挑眉,程雪舞还真是一如过去。 经过吱呀旋转的木制水车,穿过人造假山中小瀑布的水花四溅,路过琉璃小亭的流转生辉,终于到达了议事的花厅。 只不过程雪舞只邀了夹谷琰进去,让穿着轻纱佩着环佩的美貌丫头带着弄墨和纤绵去他们要借宿的院子。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庄主竟然给他们安排了三间房,而她的处于院子的最深处,与夹谷琰和弄墨所住的房间隔着一道用花圃所成的天然屏障。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实面目 纤绵的房间一看就是经过细心装饰的,房檐上还挂着精巧的竹风铃。风铃随着风动而叮咚作响,纤绵觉得很有趣,站在风铃下面看着。 就在此时她竟然看到了一朵柳絮绕着风铃翩跹。 这样盛夏的时节,怎么会有这春日才有的东西? 她怀着惊疑,顺着风向,徐徐走出院子,远远看到一处座落于曲水假山之上的小亭,琉璃瓦,红木柱,水晶的珠帘,更惹纤绵注目的是绵软的柳絮正徐徐不断地从其中飘荡出来。 她再度惊奇一番,隐隐觉得这柳絮分明是对自己的召唤,这样想着,她拾级而上,撩开珠帘,不见人影,却见一只玲珑剔透的镂空的白玉笼子,里面还残留着一些柳絮,她笑了笑,将上面的罩子打开,风过,剩余的柳絮全部腾空而起。 一声轻笑,随即是打趣的声音,“就知道这样你会来。” 虽然带着玉面,但纤绵还是认出了来人,刚刚随着柳絮升腾的欢喜霎时冻结,语气也尖锐如冰,“表哥不是就为了这个吗?” 袁尚翊在面具下略略笑了笑,点了点头,“不错。” 纤绵一把掀起袁尚翊的白玉面具,嫌弃道,“这玉面虽精致,但在我面前,就不用这个了吧?” 袁尚翊二话不说,直接将面具拿下,放在桌上,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另一只手一撩长衣,行云流水地坐在石凳上,“确实,面具不过就是为了遮掩真面目,你偏偏是最知晓我的真面目的,自然就无需这个了。” 纤绵坦然地坐在对面,挑眉问道,“珍儿呢?” 袁尚翊抖了抖折扇,却没有回答纤绵的问题。“我的礼物你喜欢吗?” 纤绵冷哼一声,“你的礼物我可不敢轻易收,所以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再问一遍,珍儿呢?” 袁尚翊摇了摇折扇。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你送我的这份礼物我是很喜欢。上面这阙词,我越看越觉得是我心情的写照,忍不住开始思考我的回礼是否太轻了,是否该再送上一份。” 纤绵翻翻眼皮,袁尚翊这一份礼物已经让自己没了半条命,若是再送,自己不得活活被他整死,坦言,“不妨我们把话挑明。你到底要什么?” 袁尚翊偏偏头,“妹妹,要不要猜一猜,猜对有奖。” 纤绵知道袁尚翊这人就是你越是生气他越是开心,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她嘟嘟嘴,顺着他的话头,“要是我猜对,你会不会告诉我珍儿在哪?” 袁尚翊撇嘴,摇头,“真是没情趣,好吧。你猜对了,我可以考虑一下。” 纤绵用食指敲着石桌,突然一笑,“猜得对不对,你都会告诉我不对。胜算太低,我还是不猜了。”她说完。面色一凛,“但有一样,你可不要错了主意,珍儿不懂事,她的真心不许你随意践踏。” “哦?你又怎知我会践踏她的真心呢?”袁尚翊笑嘻嘻地问道。 纤绵抿了抿唇。打了个比方,“刚刚穿上一双洁净的新鞋,人都会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怕溅到水,染上泥,但一旦错了步,鞋溅上了泥点染上了污渍,不再那么洁净,接下来走路的时候便有了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人心亦是如此,一旦突破了底线,你想恢复原本的模样,比你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所以,现在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双满是泥点的破鞋?”袁尚翊敛去笑容说道。 “好一点,不过好不到哪里去。”纤绵摊摊手,直率地回答。 袁尚翊拍拍手,哈哈一笑,“这世上终究只有你才能对我如此坦诚,坦诚的话也确实难听。既然话已至此,我也说一句实在的,珍儿在哪并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我知道她会在哪。” 纤绵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质问,“莫不是,珍儿已经成了你的棋子?珍儿她心思单纯,她只不过想要找到一个良人一生一世。你又何必……?” 袁尚翊无所谓地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打断她,“身为逍遥城的大小姐,怎么能够这么单纯呢?这个世间这么单纯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纤绵抿了抿唇,哼了一声,“就算她要学着长大,我也不希望是你教会她这些。别人不了解,我还是很明白你的手段的。” 袁尚翊看着纤绵诚挚的眼睛,啪地合上折扇,用折扇挑起纤绵的下巴,“要么是她,要么是你,若是你能做我的棋子,我就放过她,公平吧?” 纤绵伸手甩开他的折扇,不以为然,“我已经身处局中,但我一点也不想任你摆布。上一把我输了,落到现在这种境地,我活该,但这并不代表以后我次次都会输。” 袁尚翊闻言,自顾自地从怀中拿出一个雕花小瓶,特意在纤绵眼前晃了晃,“这是东秦的不传之秘——还魂丹,据说能够起死回生。我并不相信那个,但我知道这个东西确实对顽疾和蛊毒很有效。” 纤绵心下一沉,却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淡淡地笑了笑,应道,“嗯,不错的东西,好好留着吧,我相信以你这种做人态度,早晚会有用到这个东西的那一天。” 袁尚翊勾了勾唇角,摩挲着瓶子,“你确定你不需要?” 纤绵斜了斜眼睛,笃定地回道,“是。” 袁尚翊低眉看了看纤绵的腹部,随即抬眸审视道,“随时都可能消失的屏障是否太冒险?”说着他将手中的折扇一转,扫向纤绵的肚子,纤绵本能地后退却踩中了袁尚翊一早设置好的木柱上,她一时站立不稳,只得抓住面前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袁尚翊更是借力使力长臂一揽,纤绵稳稳地抱住了他。 纤绵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她伸手推开他,可终究已经太晚,亭子下那个小小身影不早不晚地目睹了深情相拥的那一幕,快速逃离了。 纤绵撩起珠帘,喊了一句,“珍儿——”可那个身影却跑得更快,消失在一片花丛中。 袁尚翊笑了笑,挥舞着折扇飞身出了小亭,在空中打了个旋,啪地合上折扇,回身回到纤绵身前,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刚刚飞离的柳絮从折扇的缝隙中飘飞而出。 纤绵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迷蒙的景象,恶狠狠地说道,“你是故意的。” 袁尚翊收回折扇再度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好整以暇地笑着看着她,“是故意的又怎样?我要的东西,想要逃脱还是很不容易的。我相信,现在无论你说什么,珍儿都不会听了。” “你……好!”纤绵扭身,提着裙角,快步走下台阶,却听到身后袁尚翊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七夫人慢走,小心你的那重保障啊。” 纤绵四处寻觅珍儿,最终却在借住的小院中,看到了等待许久眼睛红肿的珍儿,虽然一直都在找珍儿,但其实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如何说服。 珍儿远远地看到了纤绵,冷漠地踱步走到纤绵跟前,眼神冰冷,直视着纤绵的眼睛。 纤绵第一次发现,珍儿长得和夹谷琰很像,尤其是加上此刻的眼神,她抿了抿唇角,柔声道,“珍儿,袁尚翊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珍儿撇撇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是啊,那又如何?之前说支持我,现下知道是他,你又后悔了?对啊,上次你抛弃哥哥就是因为和他说了几句话吧?柳纤绵,你对我的好到底是讨好哥哥的手段,还是我当时的错觉,我真是看不透了。” 随着珍儿一个接着一个的质问,纤绵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知道袁尚翊猜对了,珍儿不会听自己说的任何话了,不知为何她竟然想笑,于是她真的这样做了,她半是自嘲半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偏偏头,语调依旧轻柔,语气却笃定了起来,“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你也不会信。我不喜欢解释,也觉得没必要。” 珍儿愣了愣,别过脸,哼了一声,“那正好,我确实不想听你说的,他早就和我说过,你喜欢他的事情,本来我不信的。真是替我哥哥可惜。” 纤绵忽略掉珍儿所有诋毁自己的话,再度笑了笑,“你选择跟袁尚翊走,那是你的自由,我知道你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说为你好这种事情。但有一点,你可要想好,无论何时都要记得你是逍遥城主的妹妹,不要做任何有损逍遥城的事情,否则最后后悔的只能是你自己。” 珍儿呆了呆,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回去,“我不是你,我才不会做伤害哥哥,伤害逍遥城的事情。” 纤绵闻言心微微一颤,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好,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只要我在逍遥城一日,你就可以选择回来。” 珍儿翻翻眼皮,不屑道,“我能不能回去都是哥哥说的算,你还说不上话。” 纤绵歪歪嘴角,越发心累,淡淡道,“那可不一定。”说完,转身就回了房间,怕自己说出更伤珍儿的话,也怕自己受不了再与珍儿如此周旋。她笃定地相信,以珍儿的聪慧,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袁尚翊的真实面目,安好地回到逍遥城,回到他们的身边。 第一百六十八章 错算月朗 纤绵揉着有些闷痛的胸口,轻叹一声,淡然地爬上床休息了一会。等她迷迷糊糊地睡醒时已是夜晚了,她才想起今日是朔月,而丝毫没有蛊毒发作的迹象。她心中一喜,不自觉地伸手抚向依旧平坦的小腹,想起王不留行的嘱咐,“一旦你怀上孩子,钟情蛊的发作周期就会延长到三个月一次,但母子蛊却是间歇发作,隔一个月一次,最后一次在快要临盆的时候,有很多人在这一天发作的时候早产了。” 纤绵难得遇到高兴事,她揉了揉小腹,轻叹,“无论如何,孩子,你都延长了娘亲的命,让娘亲还有扳回一局的可能。你真是上天给娘最好的礼物。” 敲门声这时响起,纤绵隐约猜到了是谁,她蹙眉微微叹了口气,犹豫了下,还是不得不走过去打开门。 无月的夜晚,星光格外明亮。 纤绵看着比星星还要明亮的那双眼睛,手不自觉地摸上小腹,她很想这样告诉他,但她终究只是抿了抿唇,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不起,我没有劝动珍儿。” 夹谷琰的脸色很不好,他拧眉低叹,“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纤绵犹豫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掩门出去。 百花山庄地处高山之上,入了夜,就算是盛夏也不免凉风习习,纤绵衣着单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随后身上一暖,夹谷琰将他身上所系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纤绵没有看他,咬了咬唇,拉了拉披风的带子,“谢谢。” “珍儿说了一些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夹谷琰低垂着眉眼,眼底一片晦暗。 纤绵难得见一回他如此脆弱孤单的模样,他并不是金刚不摧,不过是在人前做出一副强硬的模样,柔声安慰道。“这是珍儿自己选择的,你无需自责。况且,今天,我惹了她。难免话语过激,多半也不是出于真心。” 山风吹过,夹谷琰掩唇咳了咳,侧头挑眉问道,“你这是安慰我吗?” 纤绵帮忙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知几时他也这般脆弱了,声调提高几分,“你需要安慰吗?” 夹谷琰摆摆手,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和月朗说明。那个孩子还在逍遥城候着婚期,我说我会带着珍儿回去,珍儿刚才和我说若是带她回去,她马上就死给我看。” 纤绵低眉,哭笑不得。“珍儿一向说得出做得到。” “我当初不过是希望珍儿能够嫁一个疼爱她的夫君,月朗对她的心思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珍儿却说我一直在逼她。我怀疑是否是我的动作太过,她才变得如此反叛。”夹谷琰拧眉,叹息道。 纤绵明白,先城主死的时候珍儿才只有十岁,夹谷琰一直将珍儿视为自己的职责一般守护着珍儿。但是这件事不能说夹谷琰做错。她柔声轻诉,“珍儿想要自己掌控事情,所以她追求的就是万事成竹在胸,有极大掌控力的人。月朗喜欢珍儿,万事顺心顺意,反而让珍儿觉得索然无味。袁尚翊的出现对于珍儿来说是不一样的体验。” “你这么了解。为何不出手拯救?”夹谷琰的语气中并无责备,只是单纯地问询。 “我晚了一步,袁尚翊提前封锁了珍儿的眼睛耳朵。”纤绵笑了笑,安抚道,“不过。我相信,这种封锁只是暂时的,以珍儿的聪慧她早晚会察觉,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夹谷琰迟疑地问了一句。 “伤心是必须的,但伤心就代表看清了。欢愉使人麻木,痛苦让人清醒。袁尚翊很快就会做让珍儿清醒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带她回来。”纤绵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夹谷琰的肩膀。 他们停留了几日,却再也没有见过珍儿。听说,珍儿已经和袁尚翊去了东秦的都城影都。他们明白,就算追到影都,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珍儿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和他们走了。 于是,多留也无益,夹谷琰和庄主告辞后,带着纤绵和弄墨离开了百花山庄,到繁城买了马车,夹谷琰特意买了很多的褥子垫子将马车里面装饰一番。之后采买了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 纤绵坐在这样舒适的马车上,难得希望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他们这样走了几日,路上弄墨与逍遥城取得联系,却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司空月朗不知从哪里收到了珍儿不会回去的消息,带着一队人马去影都要将珍儿带回来。” 夹谷琰长叹一声,看了看纤绵,“你是回去还是一起?” 纤绵目光坚定,笃定地点头,“一起。袁尚翊的招数我比你更清楚。” 夹谷琰点点头,让弄墨掉转马车,返回影都。 “根据信件路上耽搁的时间,月朗应该走了十天了,带着十人的小队,他应该会选择走小路。”弄墨分析道。 “影都和繁城之间有一条运河,我们可以走水路,是不是会快一点?”纤绵蹙眉问道。 夹谷琰摸摸下巴,“现下是汛期,倒是可行,不过还得听一听船夫的意见。” 而五天之后,他们就坐上了一叶乌蓬船顺着河道去影都。船在河道上行进了十日,眼见着就要到影都。船夫在船头摇着船桨,纤绵在船尾催促着弄墨烤鱼。夹谷琰在乌蓬下闭目养神。 弄墨刚刚烤好两条,纤绵不由分说地抢过串鱼的木签,吹了吹鱼身,忙不迭地塞进嘴里,还不时地用另一只手给嘴巴扇风。 弄墨一脸无奈,终于开口道,“七夫人,我们在河上天天都吃这鱼,今天这都是第八条了,您还没吃够吗?” 纤绵呵着气说,“这就是在船上才能吃到这么鲜美的鱼,回去就吃不着了。那不是还有鱼吗,快,继续烤。” 弄墨深深地看了闭目养神的夹谷琰一眼,那绝对是满怀怜悯的眼神。 夹谷琰仿佛感觉到了弄墨的目光,笑了笑,“不就几条鱼吗?” 纤绵含着鱼肉忙不迭地点头,含糊地说,“就是,就是。” 风向忽然变了,夹谷琰眸色一紧,纤绵也停下了吃的动作。 船夫推了推斗笠,望了望远处的河水,“客官,暴雨将临,前面是两山的夹空,只怕会出危险。” 夹谷琰点点头,起身看了看,淡淡道,“找最近的地方靠岸就好。” 纤绵闻言,急忙将鱼塞进嘴里,含糊地吩咐,“弄墨,快,趁着还有时间把最后两条给烤了。” 弄墨本来扛着佩剑一脸肃然,听纤绵如此一说,差点翻到河水之中,“七夫人,您是认真的吗?” 纤绵嚼着鱼肉,特别认真地点点头,指挥道,“快点。” 在大雨倾盆之前,他们上了岸,找到了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小破庙。自从在山神庙暂住一夜的经历之后,纤绵对于破庙这种地方总是没什么好感。 雷雨交加,风雨敲打着破旧的庙门,发出诡异的声音。弄墨在庙堂中间生了火,纤绵警惕地四处查看,正在紧张的时候,夹谷琰走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她莫名地放松下来。 夹谷琰拉着她坐在火堆边,将包袱里的披风拿出来,披在纤绵身上。纤绵不自觉地伸手抚上披风的花纹,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一时庙中一片安静,风雨交加的敲打声,火苗燃烧的噼啪声,竟然还有马蹄踏入泥里的声音,而且听起来不止一匹马。 纤绵侧头,看到夹谷琰也同样面色一凛,弄墨更是干脆抱起佩剑,望着门口的方向。 马蹄声渐渐近了,下马声阵阵,一片黑影笼罩在庙门口。 弄墨本来蓄势待发,可一道闪电照亮了来人的面孔之后,弄墨陡然放下了佩剑,让开了道路。 一个秀气明朗的男孩带着后面的人走进来给纤绵和夹谷琰行了礼,“下臣司空月朗见过城主,七夫人。” 纤绵一听是司空月朗,抬起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额头宽广,眉眼纯净,却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就会崩开一样。她想了想,偏偏头,问道,“月朗,你是在和我生气吗?” 月朗躬身行礼,“下臣不敢。” 纤绵起身站直,顺着话头接下去,“你说不敢,就是确实有迁怒于我咯?” 月朗呆了呆,恭敬回答,“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纤绵拉了拉披风的系带,走到月朗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冲冠一怒为红颜,是每个女人心里都希望的事情。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你确定你喜欢珍儿吗?” 月朗脸红了红,略略低头,眨了眨眼睛,“是。” 纤绵笑着点点头,“那么,雨一停,你就去追珍儿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夹谷琰和弄墨。 月朗也蹙眉问道,“七夫人,城主此行不就是过来将我带回去的吗?” 纤绵点点头,郑重其事道,“对啊,我让你去追珍儿,并没有说我们就这么回去了。你去追珍儿,我们在后面尾随,免得你这个爆脾气做出什么不堪设想的事情来。再说,就算此刻我们拉你回去,你也定会找机会再跑出来,还不如这次在我们的监督之下一次性解决。” 月朗没说出话来,直愣愣地看着纤绵。夹谷琰此刻走过来,揽过纤绵的肩膀,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只一件,这次不论你带回带不回珍儿,你都不能迁怒任何人了。” 月朗转向夹谷琰狠狠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二次回礼 雨过天晴,夹谷琰他们带上了月朗的队伍继续向影都前行,因为月朗的性急,几乎是日夜兼程到了影都,他们很快地在客栈安顿了下来,除了悠哉的纤绵和夹谷琰,剩下的人都四处去打探袁尚翊和珍儿的下落了。 弄墨接了只从逍遥城来的青信鸟,面色凝重地找夹谷琰去处理,两人那副暗藏玄机的模样让纤绵觉得很是无趣,便知趣地一人出了客栈,到街道上游荡,街道上各色小吃的味道吸引着她走过去尝一尝,当她终于找到几样可口的,准备买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拿银两。她懊恼一阵,蹙眉准备离开,却见一人伸手付了钱,将包好的小吃塞进她的怀里。 纤绵抬头一看,竟然是袁尚翊,她愣了愣,却随手抱紧了怀中的吃食,谨慎得问道,“你不坐在小亭子里面算计别人,跑出来为祸人间了?” 袁尚翊闻言,低眉一笑,摇着折扇,摸摸鼻子,夸赞自己道,“我如此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不出来妖孽一下对不起我这副天上有地下无的脸。妹妹你呢,怎么不躲在客栈里好好想一想哥哥给你的提议?” “想得都饿了,出来逛逛。”纤绵撇撇嘴,拾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袁尚翊随手抹掉了她嘴角的点心渣,脸上的笑意浓得将要滴出来,顺手也拾起一块点心,“那个叫什么月朗的跑来说要和我打一架,我一看他那架势就不太好惹,正好也饿了,出门找吃到就正好遇见了你。我们果然有缘。” 纤绵斜眼看着他,翻了翻眼皮,将点心包好,含着点心含糊道,“谁信?不过,谢谢你付帐啊。” 袁尚翊却笑得诡异。凑近她说道,“这算什么?你还记得我提过的礼太薄,我要加一份回礼的事情吗?” 纤绵因为他的笑容顿觉脊背发凉,警惕地后退一步。“什么?” 袁尚翊抬头似是打量天色,随后拿着折扇敲敲下巴,点点头,“嗯,估计这个时候应该到了。” 纤绵探究地看着袁尚翊,没有看出任何说谎的痕迹,追问道,“到逍遥城了?” 袁尚翊在纤绵眼前打开折扇,又合上,耍无赖般地打趣道。,“你猜。” 纤绵看着他的笑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急急地逼问,“这次是谁?太老夫人还是柳菁菁,或者是月皎?” 袁尚翊啧啧两声。对纤绵的焦急很是不满,用折扇敲了敲她的头,“是谁都不要紧,重点在于你的阿琰如何选择,若是这一次他没有选择你,你就好好想一想我给你的提议,如何?” 纤绵随手扒拉开他的扇子。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不以为然道,“你放心,他如何选择,我都不会考虑你的提议。” 袁尚翊扬了扬眉毛,自顾自地将话说完。“与其最后做夹谷琰的弃子,不如现在考虑好你的退路。妹妹,你是聪明人,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好想一想。” 纤绵本能地护住肚子。瞪了回去,“不用你管。” 袁尚翊挠了挠耳朵,对她如此强烈的反应不以为意,“你现下的心情似乎不太适合谈这样的问题,没关系,还有机会。”说完他笑了笑,用折扇点着纤绵的眉心,“妹妹,我这是在帮你远离他。他不懂,我懂。不伤心,你就会活得长一些。” 纤绵躲开他的扇子,低垂下眉眼,喃喃一句,“若没有表哥,兴许我会活得更长久。”说罢便扭身离开了。 袁尚翊望着她的背影眸色黯了黯,自嘲一笑,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将折扇扛在肩上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经过两天的劝说,月朗最终还是没有说动珍儿,他也终于死心,选择和夹谷琰一起回逍遥城。 而纤绵则一直关注着夹谷琰收到飞鸽传书时微妙的表情,而走了十几日也只看出夹谷琰的脸色越来越青白,身体有些虚弱,但并没有什么惊讶焦急之类的表情。她旁敲侧击了几次,夹谷琰只说着了风寒,并无大碍。 再度路过繁城的时候,恰好是繁城一年一度的桂花节。 满城馥郁的桂花香持久地弥漫在风中,纤绵深深吸气,似乎都能尝到桂花那种甜甜的味道。 沿街叫卖着各种用桂花所做的小吃,各种桂花模样的饰品摆设。 街道上拥挤着人群,马车几乎是被人群挤着向前。 夹谷琰干脆吩咐弄墨将马车牵到另一条路上绕道而行,月朗和他的十人小队则下马牵马跟随。 纤绵摸了摸身上的银子,余光瞥到了路边的一个小摊上的桂花装饰的胭脂盒,想到雪青素面朝天的样子,不自觉地踱步过去,拿起那个胭脂盒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眯起眼睛笑了笑,“夫人好眼力,这个胭脂盒是整块玉雕成的,且不说这么大块的玉的价值,这雕花的纹样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啊。” 纤绵抿唇一笑,“不用和我说那些,只说这多少钱吧。” 老板看纤绵穿着不俗,笑眯眯地拿起一旁的白玉簪子递过来,“夫人,这只簪子和那个胭脂盒是一块玉石雕琢的,纹样也是一样精致,而且这玉石出土之后被人埋在桂花树下,可谓是独占桂花之精魂的好玉。” 纤绵拿过簪子细瞧,确实如老板所说,玉石触手生凉,上面雕琢的桂花初绽,含羞带怯,很是传神,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这玉上有一股桂花的香气,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老板一看有戏,笑着继续说道,“今个我还没开张,夫人若是有心要,就给个开张价,这两样,五两。” 纤绵瞪了瞪眼睛,顺手将东西还了回去,“买个丫头也不过三四两,你倒是会说。算了,我只要那个胭脂盒,多少钱?” 老板蹙眉,劝说道,“哎呀,夫人,你……” 夹谷琰凑到这边,义正严词地问道,“二两,卖不卖?” 老板被夹谷琰的气势吓得哆嗦了一下,将胭脂盒递过去,呆呆地点了点头,“卖。” 夹谷琰瞪了瞪老板,挤出两个字,“两样。” 老板颤着手将簪子递过去,抽动着嘴角道,“夫人,您拿好。” 夹谷琰拿出二两银子塞给老板,趁着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抢过胭脂盒和簪子,拉着纤绵再度挤进人群中。 纤绵摩挲着夹谷琰递给她玉簪和胭脂盒,满意地点点头,嘴里却指摘道,“你这叫强买强卖。” 夹谷琰随手拿过玉簪插进纤绵的发髻中,不以为意,“本来就值这点钱,是他坐地涨价。” 纤绵愣了愣,不自觉地伸手抚上簪子,想到很多年前自己做这个动作时没心没肺地笑着和夹谷琰说“好,我受着了。”但,时移事易,她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何时候都能对他展眉而笑的那个柳纤绵,她低眉,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塞进夹谷琰手中,“二两是吧,还你。” 夹谷琰微微一愣,随即唇角僵硬地抿成一条线,幽深的眸子望向她,“你……?” 纤绵低垂眉眼,拿下插进鬓发的玉簪,抿了抿唇,“玉器这种东西越是精雕细琢,就越是脆弱。其实很多东西也一样。” 桂花节之后,青信鸟的来往更加频繁,夹谷琰不顾身体欠佳越发快马加鞭,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赶路,纤绵也但中秋节这一日他们还是没有到达逍遥城。 澄澈的圆月照亮了荒凉的草原,望着辽远夜空的夹谷琰明显有些失落,低喃道,“我答应她要陪她过中秋的。” 月朗清朗的面容也布满愁绪,仰着头望着满月,坐在一边没有应声。 而纤绵却蜷缩在马车中睡着了,并不是因为旅途劳顿,也不是因为腹中胎儿,而是因为首次发作的母子蛊,幸好母子蛊的发作要比钟情蛊要温和得多,短暂的小腹灼痛之后她就陷入了昏睡当中。 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之后,她顺利地睡过了中秋节,揉揉发疼的头,看了看四周的摆设,似乎是一家小小的医馆。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发现并不是一个梦境,她坐起身,蹦下床,走出内堂,首先看到的就是面色古怪显得越发憔悴的夹谷琰。 年逾不惑的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打量着纤绵,拧眉问道,“夫人可有不适?” 纤绵本能地伸手护住小腹,觑着夹谷琰的神色,不知眼前这个大夫的本事如何,到底和夹谷琰说了多少,她蹙眉,决定先探一探情况,她迷茫地看着大夫,“不就是睡了一觉,哪有什么不适?” 大夫的眉头挤成一团,若有所思道,“老夫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夫人这么奇特的脉象,明明宫极寒不能受孕,可确有六脉皆滑的喜脉。喜脉时强时弱,时有时无,并不安稳,可却没有小产之象。夫人莫不是用了什么强孕的法子?” 纤绵后退一步,低垂下眉眼,抿了抿唇说,“大夫都看不出的征象,小女子又如何能知?” 大夫探究地看了看纤绵,良久他叹了口气,“老身医道浅薄,看不出什么不妥。不过,还是劝解夫人一声,夫人万事当心。” 纤绵点点头,加快脚步,随口说了一句,“谢大夫。” 夹谷琰没有说什么,过来扶着纤绵上了马车,马车上加厚了垫子和褥子,还在座位下备下了点心水果之类的吃食。而夹谷琰再也没有和她说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一伤再伤 在诡异的沉默中,一行人回到了逍遥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纤绵从迷糊中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撩起帘子,看着月朗他们骑马离开,蹭了蹭帘子,打了个哈欠,刚要下去,夹谷琰却出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纤绵看着一路上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的夹谷琰,微微愣了愣,低垂眉眼,乖乖地坐在马车的边沿,等着夹谷琰迟来的吩咐或是安抚。 夹谷琰抿紧唇,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之后,别过头,低低地问道,“我安排你住春欢园吧?春芜园毕竟太偏僻了些,不好照应。之后你的吃穿用度一律和菁菁一样,毕竟你也……” 纤绵看着夹谷琰那副不肯承认自己怀孕的语气,忍不住心里发寒,他的沉默本来给了自己一点点希望,但在这个瞬间,那些虚无的希望都如泡沫般砰砰碎裂。原来自己和他的孩子在他眼中只不过是难以启齿的一种存在。她掐了自己一下,不放任自己顺着那条思路无限地自虐下去,她故意咳了咳,接话道,“不必了,我住在春芜园很好,安静。” 夹谷琰仿佛早就料到纤绵的反应,缓缓点点头。 纤绵垂下头,脑中飘过一些柳菁菁怀孕的时候他含笑的画面,虽然极力压制自己的感伤,却还是没有忍住,她低声埋怨了一句,恍若自言自语,“从城主知道妾身怀孕之后,城主就没有笑过。” 说完,她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径自转身,入了角门,直奔阔别已久的春芜园,回到一脸兴奋和欢喜的忍冬和雪青身边。 忍冬叽叽咕咕地和纤绵说起了这两个月府里发生的事情,鸡毛蒜皮的事情。纤绵极力将夹谷琰逐出脑海,笑笑应着。 夹谷琰的旨意很快传达到四处。纤绵有喜的消息自然也不胫而走。 雪青和忍冬兴高采烈地收了各园送来的贺礼,按着纤绵的意思一一打发走了。就在雪青埋怨夹谷琰没有亲自到来时,舞文挪着步子走了进来,但那个脸色绝对不是来恭贺的。他给纤绵草草地行了礼,简单叙述道,“城主请七夫人到春欢园一趟。” 纤绵含着雪青亲手炖的浓浓的党参鸡肉汤,敷衍地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低头正要继续喝汤。 舞文挠挠头,继续道,“城主的意思是让七夫人立即就去。” 雪青蹙眉,撇嘴埋怨道,“七夫人是有身子的人,身子自然是最重要的。这汤凉了药效可就没了。” 舞文再度躬身行礼,“请七夫人到春欢园一趟。” 纤绵拿起碗将党参汤一口饮尽,放下碗,吩咐一声,“雪青。你和我一起。” 舞文愣了愣,拱手道,“城主说,只请七夫人一人。” 雪青呆了呆,回头看了看纤绵,纤绵立即想到袁尚翊说起礼物的时候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不觉有些脊背发凉,但很快敛起神色。起身安抚性地拍了拍雪青的肩膀,嘱咐两句,拿起披风系好,跟着舞文出了春芜园。 秋风匆匆而过,带着些凛冽的凉意,纤绵微微侧头。竟然听到了听风阁的铜铃声,稍稍沙哑的铃声,仿佛带着生锈的岁月从她耳边款款而过。她伸手抚上发髻上的玉簪,夹谷琰给自己买的桂花模样的玉簪。她哑然失笑,是不是他送自己发饰。自己就会遭遇不幸。 亦或是,每一次听到听风阁的铃声,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纤绵不自觉地笑了笑,自己竟然迷信起这种东西来,慢慢低垂下眉眼,咬了咬唇角,手缓缓下移,轻柔地抚摸着小腹。自己的生命悬于这个孩子身上,如此吹弹可破的人生却还是经历了这么多,自己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她抿了抿唇,抬起头,一步步坚定地走向春欢园。 春欢园中一片静谧,纤绵和舞文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空旷而沉重。 碧芳阁燃着沉香,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人不自觉地安下心来。纤绵虽然没有到碧芳阁几次,但她知道平日里柳菁菁是不燃这沉香的,她心下一沉,缓步走到负手而立的夹谷琰身边,顺当地施礼,“妾身见过城主。” 夹谷琰却没有看纤绵,他灰败的目光全部系在雕花床上的那个没有生气的柳菁菁身上,柳菁菁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而她的双手叠放在隆起的腹部,似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夹谷琰沉痛地叹息道,“若是我在中秋节回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纤绵故意忽略掉夹谷琰的话,她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柳菁菁,“大夫人这是怎么了?” 端着药碗,一脸颓废的王不留行匆匆而来,迟疑地看了看夹谷琰和纤绵的神色,迟疑地回答,“她中了蛊,连心蛊,解药我有,但需要药引。” 纤绵一听蛊这个字,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一些东西,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踟蹰花?” 王不留行的目光紧紧黏在柳菁菁身上,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纤绵见他这般,抿了抿唇,回头瞥了一眼夹谷琰,扯了扯唇角,冷哼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目的?” 夹谷琰攥了攥拳,缓缓转过头,深深地看着纤绵,恳切道,“菁菁她怀着孩子不能轻易挪动,而踟蹰花脱离土地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失效。唯有你,踟蹰花对你没有影响,你可以用你的血液滋养踟蹰花,将它带回。” 纤绵逃开他的目光,伸手抚上小腹,谨慎地后退两步,“对我没有影响,不代表对孩子没有。” 夹谷琰伸手攀上纤绵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救,她会死的。” 纤绵本以为他至少会说一些安慰自己的话,可是他却只是重申了柳菁菁的病况。她不由得心寒,一把扒拉开夹谷琰的手,勉力笑了笑,抬头质问,“她死不死于我何干?我凭什么要救她?” 夹谷琰因为纤绵的回答,紧抿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慢慢对纤绵解释道,“我欠她很多,就连她的孩子……她一切都是为了我,她好歹也救了我一命。” 救你的明明是我,纤绵咬了咬唇角,却什么也没有说,紧紧捂住耳朵,摇头道,“我不想听那些。” 夹谷琰无奈地叹息一声,“算了,你只说你如何才会同意?” 纤绵猛然抬头,瞪着夹谷琰的神情,明白他是认真在和自己讲条件,不由得嘴角抽了抽,重复道,“如何才会同意?城主觉得妾身只是因为城主给出的条件不合适才不要去的,城主觉得妾身腹中的胎儿值多少?” 夹谷琰咬了咬牙,似乎也觉得不妥,却继续道,“我只是希望你救她,不论任何代价。” 不论任何代价,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夹谷琰这般冷情的人竟然会说出这般霸气的情话。纤绵不想再去深想,向后踉跄两步,迷茫间想到了袁尚翊的话,“是谁都不要紧,重点在于你的阿琰如何选择……”,“与其最后做夹谷琰的弃子,不如现在考虑好你的退路。妹妹,你是聪明人,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好想一想。”她差点跌坐在地上,不幸的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袁尚翊又一次猜对了,夹谷琰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柳菁菁,丝毫都没有考虑过自己,就算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这样的想法让她的心口不自觉地揪到一起。她拧眉,伸手揉着心口,她知道若是这样难过下去,钟情蛊就会发作。 纤绵揉着心口,急忙转身喘了几口气,不想被他看出端倪,着急地说“城主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做不到。” 夹谷琰闻言却急得一把拉过她的手臂,紧紧攥住,低声恳求道,“她和孩子都会死的,她终究是你妹妹啊。” 纤绵的心口已经有了冻结的感觉,寒意曼上嘴角,声音也冷若冰雪,“我妹妹?我从未入过他们柳家宗谱,如今濒临死亡倒是想起我来了?” 夹谷琰进一步加力攥住她的手臂,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就算是陌路,你也不应当见死不救啊?” 纤绵深吸气,将恶气狠狠咽下去,抬眉看着夹谷琰,“见死不救,这话说得好。我濒临死亡的时候,这不就是他们做的事情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挺好的,你也知道,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 夹谷琰蹙眉看着她,良久再次劝说一句,“你再考虑一下,毕竟,这是两条命。” 纤绵垂下眼帘,闭上了眼睛,心里叹道,我这里也是两条命啊,她的钟情蛊是不能接触阴毒之物的,她只有五次发作机会,更何况每一次发作都是直面死亡。她转身看着袅袅升起的燃香,走过去用力嗅了嗅,香气沁入心脾,疼痛减轻了几分,她徐徐一笑,似乎她开始习惯了被他一伤再伤,缓缓敷衍道,“我,我会考虑。” 说完转身急步出门,听到夹谷琰有些惊喜的声音,“希望在今晚月出之前给我答复。” 自己有可能答应救下柳菁菁他就那么高兴吗?纤绵眼睛有些酸,没有回头,带着鼻音回道,“我知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狠无恨 王不留行随着纤绵出了门,正午的阳光直射在纤绵的身上,她仿佛披上了一身炫目的金色铠甲,让他心中所有的黑暗无处遁形,他不敢再看,垂下眼帘,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纤绵被这炽热的日光刺得有些想要流泪,心痛丝丝地蔓延开,她抚住心口,不自觉地顿住脚步。 王不留行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暗叫不好,急急地冲到她身边,在她有所反应之前,用金针刺入她的眉心,细细捻转,见她眉心舒展,他长舒了口气,慢慢说道,“还好,你跑得快,想得不深,蛊毒还没有触发。” 因为金针的介入,纤绵的心口舒服了很多,不过她心中尚有余愤,懒得细说,只随意地摆了摆手。 王不留行见她神色如此,想说几句劝慰的话,但只是张了张嘴,犹豫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城主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纤绵垂下眼帘,不自觉地哼了哼,幽幽开口,“踟蹰花儿只长在浮云山上,那处瘴气弥漫,一般中毒之人是不能在瘴气中久留的。踟蹰花多半都是救别人的命,为别人的命而冒着自己中毒的风险,本身就是一个两难选择,此花让人踟蹰不肯向前,故名踟蹰。而你们只一句苦衷便要我不踟蹰,毅然向前,这是什么道理?” 王不留行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挠了挠头,只得说了一句,“下蛊的柔夫人一早被关押在柴房了。” 纤绵无所谓地耸肩,哼了哼,“谁下的蛊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谁能解蛊。” 王不留行抿了抿唇,迟疑地低声劝说道,“反正七夫人你本来也有多一次的发作机会,你是可以救她的。” 纤绵呆了呆,随后扯了扯嘴角。心更加冰凉,苦笑一声,“我忘了,你也是柳菁菁的追随者之一。你也是会选择救她的。甚至比夹谷琰更急。” 王不留行觑着纤绵的神色,暗叹自己说错了话,还要辩解什么,纤绵却什么也不想听,直接甩手转身走开。他只得讪讪地扭身回头,发现夹谷琰站在碧芳阁的门口,怔怔地看着纤绵的背影。 王不留行轻叹一声,缓步走回,“城主,你倒不如和她直说。” 夹谷琰摇摇头。淡淡苦涩一笑道,“说什么?说我遭了袁尚翊的暗算,和菁菁中了一样的蛊毒,彼此不能远离这样的话?说了也不过是让她更伤心罢了。” 王不留行似乎有千言万语,终究也只能化作重重的叹息。 纤绵在春欢园外的芳心亭那边徘徊许久。看着日光逐渐偏移,她的心绪却越发烦乱。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要做出这样的抉择,将自己和孩子的生命估算价值,只为换做台面上的条件拿去和夹谷琰谈判。可她想要的是他站立在自己面前,话语铮铮地告知她,你足够重要。损了天下也要保住你和孩子。那么,为了这样一个他,自己去冒险也就没什么的了。只是,那些不过都是愿望罢了。 莫名地,羡慕起珍儿,至少她身后有一个肯为他奔波千里。追随她的人。竟然也慢慢欣羡起躺在床上自作自受的柳菁菁,至少可以有人为她折损尊严。而她,柳纤绵,只有自己,形单影只。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偏偏还有那么多的人推着自己往鬼门关去。 叶子枯黄了,随风颤抖,她的心在这冰冷的秋风中也如这叶片如此剧烈地抖动着。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去看一看给柳菁菁下蛊的叶柔,扭转一下自己怨妇般的心情。刚刚走近些就听到叶柔空灵的埙曲,如泣如诉,暗恨别生,正映衬了自己的心情,纤绵不自觉地笑了笑,不想到了这个境地,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竟然来自将自己逼到此处的叶柔。 黑暗的柴房被一把沉重的铜锁紧紧地扣着,因为有夹谷琰的吩咐,纤绵也不得随便探视,只得在门外轻叩门扉,小声唤道,“柔夫人,我是七夫人。” 叶柔在里面停止了吹奏,轻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来。” 纤绵听她语气爽朗,完全不像是被囚禁的人,心情竟也舒缓下来,“你一直在等我来?” 叶柔在门扉那侧,偏头笑了笑,“你猜。” 纤绵总觉得那语气语调似曾相识,笃定地问道,“你是袁尚翊派来的?” 叶柔柔声说道,“你不知道吗?我是曾经和嫡长孙定过亲的。若非当年的事情,我就是你的表嫂了。” 纤绵愣了愣,似乎当年有这么一个事情,难不成她就是袁尚翊说的那个叶姓的姑娘,她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从不知。” 叶柔似乎换了个姿势,遥想当年,“你不知,可帝都很多人都知道,若非我参加胭脂节,只怕我就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纤绵垂下眼帘,心中有些疑问,“那为何?”为何要铤而走险,为何要做下这些恶事? 叶柔凑到门缝那里,自得地说,“因为我非他不嫁,偏偏弄巧成拙。那次他来了,他只说了他要的东西,我便帮他偷了金印,顺便放了珍儿。他说他需要我,你知道吗?就在那一刻,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我的价值,死也值得了。” 纤绵被她语气中的诚恳打动,不由得抿了抿唇,刚刚横亘在心中的那团乱麻竟在叶柔的话中徐徐理出了头绪。是的,自己也有自己的价值,并不是在这里感春悲秋,而是想一想和夹谷琰谈判的条件,说不定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可以找到自己的价值,继续留在城主府的价值。 纤绵迅速起身,对着门缝说了一句,“我很羡慕你,至少他需要你。” 叶柔笑了笑,清清淡淡地说道,“尚翊他说过,喜欢和有利用价值都是一样的,最终结果都是需要你,做不成他喜欢的,就做对他有价值的,至少你有理由可以陪在他身边。” 纤绵再度愣了愣,没想到叶柔竟然会这么想得开,对,对于袁尚翊那样渴望成功的人,不择手段的人,让他喜欢谁还真是一件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原以为叶柔不懂,没想到叶柔却是比自己通澈。相比而言,无知无畏的珍儿是否更加幸福。 纤绵恍惚想到刚刚夹谷琰让自己提出条件的事情,莞尔,“对,要么让他对你有情,要么就手握重权。我之前实在是太傻了,谢了。” 叶柔懒洋洋地回答,“彼此彼此。”忽然她又说了一句,“这一次,若是你们早回,也许就没有这件事了。柳菁菁她还是心不安啊。” 纤绵自然明白,以柳菁菁的聪慧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让叶柔得手,肯定是柳菁菁妄图用苦肉计将夹谷琰唤回,却顺道栽入了袁尚翊的陷阱罢了。这世间没有无辜落入的陷阱,你要么挡了别人的道,要么就是贪了不该贪的心。 她明白归明白,她也不会在夹谷琰面前点破。她不相信夹谷琰不知道,只是他带着愧疚希望的是先去救命,而非探究根源。 纤绵没有迟疑,直奔春欢园的碧芳阁。那些都无妨,别人的事情自己也不用多想,重要的是夹谷琰对自己的情已尽了,自己若是还想在这府里呆下去只能握住权柄,暗卫那边终究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说明的,若如此下去,被休弃是眨眼间的事情。她暗暗做了决定,面色平静地踱步到夹谷琰面前,平淡地说,“我救她,但有条件。” 夹谷琰的眸子亮堂起来,欣喜地回答,“你说。” 纤绵偏偏头,学着夹谷琰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做你的妻子,不是小妾,不是七夫人,是主母。” 夹谷琰脸上的欣喜尽数退去,面色冷峻下来,“主母都是前一代城主代为择选的,不是你现在想做就能做的。” 纤绵自然知道,主母都是守琴人,她现下还不想说,她要的是夹谷琰能够承认的最高的名分,于是她耸耸肩,“那么,平妻,和柳菁菁一样的大夫人。” 夹谷琰瞪了瞪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嘴角勾了勾,淡淡地说,“你们果然都是一样,不过是为了这府里的权位。” 纤绵冷冰冰地回答,“不然,你还能给我什么?我说过了,你不可能对我一心一意就不要做出痴情的事情,免得后来白白惹人伤心。” 夹谷琰用拇指和食指钳住纤绵的下巴,蹙眉细看,“孤怎么看不出你伤心?” 纤绵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瞪回去,“是啊,你怎么会看出来呢?” 夹谷琰放开手,别过头,垂下眼帘,“我以为你会让我做一些别的事情,原是我想错了。” 纤绵挑眉,嘲讽地笑了笑,“你一定想着说我会让你给我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或者是让你捉萤火虫什么的。那些都是面子,我现在需要的就是里子,在这府里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的里子。至少,以后我的孩子也会是嫡子,不受冤枉气。” 夹谷琰愣了愣,目光黯然,“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的里子?” 纤绵摸了摸肚子,狠狠点点头,“对,从此,我只要里子。”她恍惚想到了之前问过师父的问题,师父告诉自己的话,用在此时正正好,狠心的狠是兽部,恨意的恨是心部,唯有无心才能狠,做到了狠,自然心中无恨。有能之人发狠,无能之人才恨。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来带你走 夹谷琰封纤绵为平妻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府,为做区分,封纤绵为桐大夫人,而柳菁菁为碧大夫人。府内大喜,本该是做一个类似婚礼的仪式,但碧大夫人身体稍有不适,便简单地到祠堂进行入谱仪式,随后便由桐大夫人代城主到城外的普救寺祭祀还愿。在山上清修的太老夫人则闻讯下山,启程回府。 其实,祭祀还愿不过是掩人耳目,纤绵不能无缘无故地就从府里离开去东秦的浮云山,只能说个好听的借口,实则为柳菁菁去浮云山取踟蹰花。 与纤绵同行的是舞文,雪青和王不留行。舞文守卫,雪青服侍,王不留行则是保证药引的药效不在路上消弭。 刚刚上路,钟情蛊就发作了,王不留行手快,用金针导引,减轻了纤绵的不少痛苦,但与纤绵同在马车当中的雪青还是察觉出不对,一边给纤绵擦干冷汗,一边蹙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不留行自顾自地收起东西,沉默地起身出了车厢,坐在马车外。纤绵虚弱地靠在马车的车厢,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解释。雪青撩起帘子,想问王不留行,可王不留行故意忙着和舞文说话,没有空闲给她,雪青自然明白这两人就是不想给自己答案,不由得生起闷气来。 夜晚宿在客栈,雪青服侍纤绵洗漱之后,再度问询。纤绵知道雪青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再说自己若真的没熬过去,孩子还是需要一个贴心人照顾的,这个人选她也思量了许久,身边可信之人当中没有比雪青更合适的了。经过一番思量,纤绵叹了口气,看着一脸期待的雪青说,“我只与你一人说。以后也只许你一人知道。” 雪青狠狠点头,信誓旦旦道,“雪青明白。” 纤绵喝了口茶,从一夜欢开始。将钟情蛊,母子蛊,以及袁尚翊的提示,叶柔的叛离,所有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雪青。 雪青从吃惊,心疼到怜惜,最后紧紧地抱住了纤绵,喃喃道,“雪青原以为这世上的最痛苦都见过了,可不想最痛苦就在眼前。如若有一日。你承受不住想要离开,雪青会陪着你一起。其实,那个柳菁菁也是咎由自取,你不必顾惜,正好出了城。就干脆别回去,任她死去。” 纤绵心中一暖,笑了笑,拍了拍雪青的肩膀,“我现下还不能离开,我还有我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雪青愣了愣,伶俐地想到了一些。“和你去滴水轩弹琴有关?” 纤绵没想到雪青竟然首先猜到了这个,不过也好,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守着这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她徐徐点点头,“嗯。只是还不到和盘托出的时候,不能与你细说。” 雪青顺手安抚地拍拍纤绵的肩膀。善解人意道,“我相信你,你也放心,我心中虽有很多疑问,但只要你不开口。我便什么也不问。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雪青会陪着你。” 纤绵不由得有些感动,她欣慰地莞尔,“我就知道,只有你。” 雪青帮纤绵整理好被褥,犹豫半天开口道,“其实,城主只是不知情,才会觉得这些事情对你而言轻而易举,若是知道你现下的情况,定然会选择保护你的。” 纤绵钻进被子,自我安慰地笑了笑,“告诉他,也不过是增加他的愧疚,延长不了我的生命,就算他会因此对我好,也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出于同情和愧疚。我不需要那些。” 雪青心疼地说,“至少,他可以让你好过一点,你既然决定还要回去,总归……” 纤绵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之前才不想告诉你。你立个誓吧,除非我死,不然不会和夹谷琰说起半个字。” 雪青蹙眉,举手立誓道,“好好,我立誓,我不说,可是还有王不留行啊,他总会说的吧?” 纤绵张开眼睛,挑眉一笑,“这点你放心,他为了柳菁菁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直到他死。” 雪青也钻进被子,长叹一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若是有人这般真心为你,你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纤绵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眉心,“不是还有你吗?” 雪青哼了一声,别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纤绵枕着双臂,徐徐开口说道,“有时,我也想有个人对我那般痴情,可情债这种东西一旦欠下,是怎么还也还不清的。欠了别人的你以为真的就不用还了吗?” 雪青在黑暗中看了看纤绵的神色,试探性地问道,“这一生,夹谷琰欠了你,来生他会不会全部弥补回来?” 纤绵抿唇笑笑,不置可否,“我不想那些,来生,来生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吗?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又何来欠不欠的事情呢?好了,睡觉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雪青小声嘟囔,“我还是觉得有关,欠与不欠,在阎王那里还是有本帐的。” 纤绵笑了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站在浮云山底,纤绵看着山峰云雾缭绕,心口已经开始微微发紧。想当初,夹谷琰背着自己上山求药,自己靠在那厚实温热的后背上时那份无惧无畏的踏实感还那般真切,如今竟然成了自己为他的女人跋山涉水冒险前行的光景。 舞文见纤绵迟疑,便开口安抚道,“桐大夫人放心,我舞文定然会将夫人妥当地送上山顶的。” 纤绵回头看了看紧张的王不留行和担忧的雪青,微微颔首,“其中艰险我是领教过的,身子单薄的人还是不要往上走了,公子和雪青就在这里候着罢。” 王不留行疾步上前,似乎有话要说,纤绵直截了当道,“至少要有人回去报信,雪青一个弱女子毕竟难为,公子在,才更妥当些。” 此话颇为深明大义,王不留行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抿了抿唇,点了点头,“若夫人一天之内没有下山,我便会冲上山顶,势必要将药带回。” “如此甚好,那就拜托公子了。”纤绵对着王不留行微微行礼,随后看了看舞文,点了点头。 舞文扛起剑,对着二人行礼之后,便开始上山,偏偏一路上干净得很,连只萌萌的野兔都没有,舞文的神色越发缓和下来,纤绵却越发不安。 渐渐到了半山腰,纤绵抬头看了看天色,她记得如是师太曾经说过黄昏时分瘴气会蔓延到整座山,无情庵中的她虽从未亲见,但她也相信着这个可能,她伸手拉住还要继续向前的舞文,低声吩咐道,“好了,就送到此处便好,你现下快些下山吧”。 舞文坚定地摇头,劝慰道,“这山上更加危险,舞文不能放任夫人一人前行。” 纤绵从袖中取出匕首,在手中把玩一阵,笑道,“我不是文弱的女子,我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更何况再往前,我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 舞文还要说什么,纤绵笑了笑,只得以身份压过去,“城主夫人的话你也不听吗?” 舞文面露不安,却只得躬身行礼,“舞文不敢,只是担心夫人安危。” 纤绵摆摆手,不以为然道,“这浮云山不是谁都能上的,所以,城主才派我来,若我放任你上山,那城主的一番安排也就白费了”。 舞文似乎还要说什么,纤绵继续道,“不为别的,你好歹也要想一想山下等着你的雪青。” 舞文羞红了脸,急忙辩解,“我和雪青姑娘没有什么的,夫人,夫人千万别误会。” 纤绵伸手拍了拍舞文的肩膀,“误会不误会,你心里有数便好,你只需明白,山下有挂念你的人,安全为先。” 舞文似乎还有些犹豫,纤绵耐不住性子,踹了他一脚,“麻烦死了,赶紧下山,你这小身板根本受不住瘴气,到时候还得取药救你。” 舞文愣了愣却没有再争辩,对纤绵拱了拱手,“夫人一路小心,我在山下候着夫人便是。” 目送完舞文离开的身影,纤绵长长地舒了口气,远远地望了望,还没有花海的半分踪迹,她喘了口气,揉了揉还未隆起的小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堪堪走出百步眼前就霎时出现了绚烂的花影,她还没来得及赞叹,眼前便飘来一个白色的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似乎还嫌不够,一把简单的竹骨绢面折扇直接挡在了纤绵的眼前。纤绵自然知道这是谁,不耐烦地一把扒拉下折扇,看都不看折扇后含着一抹笑意的袁尚翊,扭身就要继续上山。 袁尚翊一个回旋,再次挡在纤绵前面,眉开眼笑。 如此几次,纤绵终于忍不住,怒目而视,“说。” 袁尚翊笑了笑,摇了摇折扇,“你猜。” 纤绵本来就气不顺,看到他的笑脸更加气愤,“如你所愿了,笑话也看完了。你为何还要挡我的路?” 袁尚翊伸出没有拿着折扇的手,敛去吊儿郎当的笑意,“我来,带你走。” 第一百七十三章 火烧花海 纤绵看着袁尚翊伸出的手呆了呆,一时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不过若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那么此刻他虚假的成分更多,想到这里她翻了翻眼皮,不以为然道,“说得真好听,算是打完巴掌给我个甜枣吗?不需要。” 袁尚翊并没有放下手,沉吟一下,低声劝说道,“这一路本就艰险,他却放任腹中有子的你跋山涉水而来。这踟蹰花本就剧毒,他却希求你为别人采撷。你独自前来,他却守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他没有选择你,没有顾惜你,正如我当初预料的那样。” 纤绵极力将袁尚翊说的事情想成别人的事情,别过脸,故作无所谓地挑眉一笑,“别说的你像是真心为我考量一样,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袁尚翊收回伸向纤绵的手合上折扇,深以为然地说,“说得对,至少我可以从眼前开始补救。” 纤绵自然不相信,她哼了一声,“让开。” 袁尚翊扬了扬眉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妹妹你没有理解我啊,我说从眼前开始补救的意思就是从挡你的路开始。” 纤绵拔出匕首,摆好架势,利刃直指袁尚翊,厉声道,“若你不让,我也只能硬闯。” 袁尚翊蹙眉摇摇头,悠哉地摇晃着折扇,细细地讲道,“我只是在帮你,救你的命。夹谷琰他不顾惜的东西,我却是会怜惜的。” 纤绵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人的想法,她原本以为他不过是想要控制自己,可眼前他却要带自己走,难道他知道自己是守琴人的事情了,或者是暗卫的事情?守琴人更多的只是一种传说,而暗卫的事情就连夹谷琰都不能知晓全部,他应该都不知道,她暗自摇头。可是她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一时怔在原地,没有答话。 袁尚翊看到纤绵的动摇,微微一笑,伸手拉过纤绵。准备将她揽入怀中。纤绵本能地用匕首去拦,带着寒光的利刃轻易地割破了袁尚翊细嫩的脸。 袁尚翊用拇指擦过伤口,拇指一片猩红,他将拇指放进嘴里一含,左侧唇角冷冷一勾,模样却越发勾魂,“打人不打脸,你竟然这么轻易地破坏了我这张艺术品一般的脸,那么,就不要怪我不给你选择的机会了。” 纤绵看着嘴角染着鲜血的袁尚翊。脊背发凉,她知道袁尚翊这次没有开玩笑,她不自禁地后退两步,摆好架势,蓄势待发。 可袁尚翊却只是看向无情庵的方向。自言自语般地说,“近黄昏,花香渐浓,我这身板可受不了。” 纤绵蹙眉思量,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毁了这片郁郁花海,她心下一沉。顾不得什么,急忙要飞身向前。 袁尚翊早就料到了她的动作,手腕一转,折扇打在纤绵的肘部,脚下一扫,纤绵跳起躲闪。袁尚翊早已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折扇打向她拿着匕首的手腕,纤绵吃痛,回手反击,无奈她本能地顾及着自己腹中的孩子。动作如何也快不过无情无心的袁尚翊。 袁尚翊的招数并不凌厉,似乎也是在顾及着纤绵的身体,但每一招都有效地拦截下纤绵向前的动作。 纤绵的余光扫到夕阳余辉下似乎在燃烧的花田,她愣了愣,定睛一看,不是似乎,而是花田真的在燃烧,火苗舔舐着那一片绚烂,与夕阳金黄的余辉交织在一起,彼此不分。 那是这世上唯一对蛊毒有效的解药,若是全部都被烧光,会有多少人因此而身死,且不说别人,柳菁菁便是首当其冲的,袁尚翊必然还有后招,若继续为谁种下蛊毒,那么谁又奈何得了他。纤绵不敢想接下来的事情,她只能拼命挣脱袁尚翊的控制,说不准还能救出一些花朵。 袁尚翊拿着折扇一一接下纤绵的匕首,似乎看穿了纤绵的想法,懒洋洋地说,“你不用想了,我分别从四个方向点火,且算过了今日的风向,你注定是没有胜算的。” 纤绵又急又气,气喘吁吁地问,“你真的只是为了不让我取踟蹰花吗?这样的代价会否太大?” 袁尚翊手腕一转,折扇直逼纤绵的颈部,他偏偏头戏谑道,“真话假话?” 纤绵向后一仰,躲开了折扇,“自然是真话。” 袁尚翊再进一招,吐出两个字,“秘密。” 纤绵气得加快了回击的速度,袁尚翊只懒洋洋地拦截,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纤绵想了想,伸脚踢向袁尚翊的下盘,袁尚翊一愣,纤绵顺势将匕首推到袁尚翊的颈上。 袁尚翊无所谓地耸耸肩,坦然接受这一结果,“你赢了。” 纤绵来不及喘息,丢掉顾虑,扔下她没有猜透的袁尚翊,回头直奔花田。 而越临近,心却越发凉了下去。绚烂缤纷的花海已经化成了一片焦土,黑黑的废墟之上随风飘来浓浓的烧焦的味道。 她慌乱地在花田中找寻着幸存的花儿,却只是随手触碰了一片片飞离的草灰。幸而无情庵除了外墙有些剥落发黑之外无太大变化。纤绵虽然心惊,却也不得不赞叹这袁尚翊做事的周密度自己难以企及。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他竟然将这所有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而让无情庵妥当地屹立当中,岿然不动。 纤绵颓然跪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一片焦土,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 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地缓缓而来,纤绵仍然闭着眼,感觉肩上一沉,她抬头,看到如是师太和她的爱徒如露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她焦急的心情似乎缓了一缓,诚恳地说道,“幸好你们没事。” 如是师太捻着佛珠,念了一句佛,“女施主不必感怀,踟蹰花的根并没有完全烧尽,明年还是会发芽开花的。” 纤绵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中了蛊毒的人有几个能够捱到明年花开时分?” 如是师太闻言有些了然,蹙眉问道,“是谁,中了什么蛊?” 纤绵咬了咬唇,开口说道,“我妹妹,连心蛊。” 如是师太再次念了句佛,垂下眼帘,直截了当地问道,“非救不可吗?” 纤绵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笃定说道,“非救不可。” 如是念了句佛,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入纤绵手心一枚黑色的花种,“贫尼说过,无情庵欠你一个人情,自然会给女施主一个方便,这是百年的踟蹰花结下的种子,用你的心头血养着,十天就会开花。” 纤绵看着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种子,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多谢师太,只是我身上现下有两种蛊,钟情蛊和母子蛊,这样的心头血还能养大踟蹰花吗?” 如是师太眉心微蹙,不知是悲悯还是为难,双手合十道,“能是能,可你将花种种在心口,等到发芽之后,才能拿出来,日日用心头血养着,但种在心口的那刻钟情蛊会使你的血脉逆流,蛊毒发作。” 纤绵歪歪唇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要带踟蹰花下山也是要受一次蛊毒发作的,我早有心里准备。”后来她想了想,从怀中取了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我在山下取的血,之前师太说我的血有用,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那么大的用,算作给师太的谢礼吧。” 如露感叹一声,再度念了句佛,“女施主这样心善,佛祖会保佑你的。” 如是师太摸了摸纤绵的脉象,将佛珠套在纤绵的手腕上,安抚道,“女施主的胎气还算稳固,此时接种花儿应当对胎儿无太大影响,只一点,女施主切莫为凡尘俗事恼了心神,不然神仙难救。” 纤绵攥了攥佛珠,感激地双手合十,“多谢师太点化。” 如是师太微微颔首,“不若,女施主到庵堂坐一坐,刚刚此处焚烧的烟火山下定然能够看到,定然会赶忙上山来的,天色已晚,下山也不那么容易的。” 纤绵思忖半刻,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师太了。” 如是师太和如露一人一边扶起纤绵,纤绵摩挲着手中的瓶子,抬眸问道,“师太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如是师太看了看纤绵微微颤抖的手指,迟疑地问道,“莫不是让贫尼帮施主种下花种罢?” 纤绵赧然一笑,“说得大义凛然,到了关头竟然还是不敢。请求师太帮我罢。” 如是师太看了一眼如露,如露急忙把目光转到别处,嘟囔道,“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来,还是住持做吧。” 如是师太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那好,到庵堂之中好好地处理一下罢。女施主一个人,贫尼也放不下心。” 斜阳如血,纤绵低垂着眼帘,由着二人将她搀入佛堂后殿,纤绵坐在罗汉床上,自顾自地褪下衣服,将头别向别处,“长痛不如短痛,师太快些动手罢,我怕一会儿我就改变了主意。” 如是师太在屋内燃起了绵软清甜的安息香,将利刃在燃烧的香上晃了晃,念了句佛,“女施主,忍一忍。” 而一旁的如露则干脆闭上眼睛,默念着佛经。 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清晰地响彻纤绵的耳朵,可她却没有感觉到她以为的那种疼痛,随后一枚凉凉的东西烙在心口上,像一只小虫子一般,从血肉皮层一点点地挪移下去,蛊毒顺着这只小虫的挪移渐渐探出了头,从心口徐徐蔓延到四肢百骸。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就是人生 纤绵不知情况地顺着痛意渐渐睡去,待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心口处已经长出了一根细弱的草芽,她伸出颤抖的手抚了抚嫩绿的草芽,扯了扯唇角。 雪青哭得眼睛已经红肿,哑着嗓子握住了纤绵的手,“疼不疼?” 纤绵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安抚道,“似乎我对疼已经不敏感了,看着疼,其实无所谓了。” 如是师太此刻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看着那片轻巧的芽绿色,垂下眼帘,“是时候将踟蹰花移植出来了。” 雪青闻言,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护在纤绵面前,“能不能等一等,她才刚刚经历过上一波的疼痛。” 如是师太抿了抿唇,似有不忍,“若再等一会儿,踟蹰花的根茎蔓延得更加深入,与心脏连接到一起,就再也取不出花了。” 雪青惊得后退两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那有没有止痛的法子?” 如是师太掂了掂手中的药碗,示意道,“这不就是,女施主的情况确是不能再拖。” 雪青回头看了看纤绵,闭了闭眼,点了点头,让开道路。 纤绵对雪青安抚一笑,乖顺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顺手摸了摸仍旧垂泪的雪青,“没事的,以后会好的。”不消半刻她再度迷糊过去,心口突发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之后便是长久地被利器刺伤的疼痛,她在这种疼痛中清醒又迷乱,似乎眼前出现了不属于记忆中的幻境,似乎也是同样的疼痛,可心中却横亘着一个坚信,一个人她要去见,这个人是谁,她不知道,只是这样一个信念,一个愿望。而当前的她却不知支撑她从这种疼痛中扛过去的理由。也许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罢。 这样看似潇洒的理由在痛的边缘显得如此单薄而无力,她自嘲一笑,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安慰自己的理由。而当她从这一片苦海中挣脱而出的时候,她觉得那个理由不再重要了。很多东西就是如此。一旦扛过了那个时候,姗姗来迟的安慰就算再怎么精雕细琢也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了。因为没有可依赖的肩膀,不得不学会了坚强,同样也在此过程中削减了对这个世间的所有热情。冷漠与坚强本就是一朵双生花,而痛苦恰恰是培养的最佳肥料。 捧着踟蹰花下山的纤绵的心已经如这一片花海一般,焦黑得毫无生机。雪青扶着纤绵,时不时地回头望一望身后跟随的垂头丧气的王不留行和舞文,见二人的神情只是不屑地哼了哼。 一行人各怀心事地走到山下,纤绵扯住了雪青的手,终于开口。“雪青,踟蹰花会不断成长,毒性也会不断增加,你身体弱,还是另找一辆马车好些。” 舞文挠了挠头。上前道,“夫人身边总要有人照顾的啊。” 纤绵眉眼不抬,简短地回答,“不用。” 王不留行颤着嗓音问道,“万一……” 纤绵果断地打断他,“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叫你们的。走吧,上路。”说完自顾自地上了马车,还将帘子封好。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了下,只得随纤绵的心意这么照做了。 独自一人躲在黑暗之中的纤绵感到安宁祥和,她将头靠在马车上,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一路上她算计着时间,用心头血养着踟蹰花,花朵越发茁壮。虽然有了极佳的金创药,但她的心口上还是留下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痕迹,无论是在外还是在内。 临近逍遥城。她撩开帘子,远远地望了望,取出荷包之中的血参片,含在口中,闭了闭眼,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插进心口,痛得闷哼一声。她拧眉咬唇,快速拔出匕首,将新鲜的血液滴在已经含苞的踟蹰花上,踟蹰花瞬间开放,沁人的香气充盈在小小的马车车厢中。 纤绵将王不留行给自己准备的药膏涂抹在皮肤微微外翻的伤口上,血很快就止住了,她苦笑一声,这一路走来这样的动作竟然如此熟练了。马车还在行进,纤绵虚弱地靠在车厢上,伸手抚着有些躁动的小腹,轻声安慰着,“花已经开了,娘亲和你都不必受苦了。” 马车行进了整整一天,终于停了下来,雪青在外面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到了。” 纤绵应了一声,用轻纱笼住栽种踟蹰花的花盆,慢慢地撩开帘子。角门依然破旧,在岁月中斑驳的朱红门扉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天色已经很暗了,不知是否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此刻那样的声音配上这样的景色显得格外诡异而荒凉。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钟情蛊发作,纤绵觉得周身发凉,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雪青将披风披在纤绵身上,系好,关切地问,“夫人,还好吗?” 纤绵总觉得这个动作似乎是别的什么人为自己做过,可是在那个瞬间她完全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她揉揉脑袋,笑了笑,“就是有些冷,没事。” 王不留行下马,接过纤绵抱着的花盆,躬身行礼,“小生先去配药了。” 纤绵愣了愣,随即懵懂地点点头,“你还真是积极,罢了,你去吧。” 雪青看着纤绵迷糊的模样,拧眉问道,“夫人,您确定没有事吗?” 纤绵揉揉头,笑了笑,“没事,我们进去吧。”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带着雪青迈过门槛,穿过小径,到了春芜园。 春芜园从未有过如此的整洁,凋零的花草都被修剪齐整,石阶上一片枯叶也无,纤绵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雪青,雪青也是一脸茫然。 忍冬听到声响,鸟儿一般地蹦跳下来,“夫人,您可回来了。”忍冬后面跟着两个清秀丫头,恭敬地给纤绵行礼,“含翠,含丹见过夫人。” 纤绵挑眉,忍冬忙不迭地说,“夫人如今也同样是大夫人了。就算住的地方没有换,其他方面也要配得上身份才行啊。” 纤绵点点头,忍冬凑过来低声说,“这也是太老夫人的意思。” 纤绵略略惊诧。反问道,“太老夫人回府了?” 忍冬叹息一声,垂下头,“太老夫人似乎病得不轻,王不留行公子不在的这段时间,城主身体也不怎么好,请了好些大夫来,可都是束手无策。” 纤绵知道这府里自己最大的靠山并不是夹谷琰而是随时可能施以援手或施以推手的太老夫人,她蹙眉,“是了。太老夫人回府,我理应去拜会。” 忍冬为难地摇摇头,“太老夫人说了谁也不见,而且太老夫人说了这也是为你好。” 纤绵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低眉一笑,“是啊,我得先靠着自己,忍冬,你通知各园的管事,明早来我这里。雪青,你先去把这阵子的帐都拿来。给我看看。” 雪青迟疑地问了一句,“夫人才刚刚回来,身体也……” 纤绵不自觉得伸手抚了抚心口,惨淡地笑了笑,“若是碧大夫人身体康健了,还能轮到我们什么事啊?我们得抓紧啊。” 雪青拧眉。轻叹一声,“好吧,奴婢这就去办。” 入了夜,忍冬在门边倚着门扉打瞌睡,纤绵和雪青还在翻看着一沓一沓的帐本。纤绵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凑到雪青旁边,懒散地问道,“看得怎样啊?” 雪青头痛地揉揉眉心,摇摇头,一脸纠结,“这阵子的帐本都是柔夫人在管,记帐的方式也和过去不同,也努力在帐面上不留下什么,不过瞒不过我,这里面的问题不少。” 纤绵叹了一口气,往后靠了靠,顺手将账本都推给了雪青,“他们真是有空就钻,不给别人喘息的机会。” 雪青将手中的帐本合上,将一旁记下的几笔错帐递给纤绵,将纤绵推给自己的账本随手翻了翻,眉头更蹙,摇头道,“实在太多,只选了几笔典型的,你看看。” 纤绵揉揉眉心,翻了翻雪青给她的东西,懒洋洋地说道,“就如雪青你之前说过的,牵扯太多,为了府内的稳定,不能把他们一次一网打尽,只能揪出几个人杀鸡儆猴一下。” 雪青叹了一口气,试探道,“夫人这是决定掌权了?” 纤绵提笔勾划一番,徐徐摇了摇头,“没办法,浮云山上袁尚翊说要带我走,我当时很蒙,但后来想来他不是会冲动做事的,他是要真心带走我的。逆向而推,想要带走我是因为我在逍遥城会是他的阻碍,再往上,推测出夹谷琰那方面他已经解决。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善良的心用那么大的代价去救活柳菁菁,可这是袁尚翊要害死的人,我不过是不想让袁尚翊如愿罢了。” 雪青笑了笑,若有若无地看了看纤绵的心口,心疼道,“我们都不过是凡人,只有夫人还存着那份普渡众生的心。” 纤绵轻轻抚上心口,药效一过,还未结痂的伤口就疼得厉害,她呲牙咧嘴地咒骂一声,“普度众生可做不到,我得先自救一下。明早就用你的这个吧,我还是伤员呢,懒得看了,睡觉去了。” 雪青并没有怪罪纤绵偷懒,她会意地点点头,“你去睡吧,我会把剩下的看完,以防什么漏网之鱼。那个大夫人总还得休养几天,我们还有时间。” 纤绵放下帷幔,闻言手指顿了顿,勾了勾唇角,“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缺德,这也算是趁火打劫的行为了吧?” 雪青起身,走过来帮纤绵铺好床,摇摇头,劝慰道,“换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这不叫算计,这叫生存。” 纤绵愣了愣,自顾自地笑了笑,低声缓缓叙说道,“儿时,袁尚翊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我那会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我永远都不会做那样的人’。现下我没有资本再这样说了。真有趣,不知不觉,我竟然变成了我儿时最痛恨的那种人,带上面具,满口谎言,迎合自己厌恶的人,回头还在暗地里偷偷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雪青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有些呆滞,“这不就是人生吗?我们出生都是一泓清泉,可不断流淌,经过草地山川,难免会带上尘土和砂石,变得浑浊。不是我们想要变得浑浊,只是水流的走势罢了。” 纤绵脱掉鞋子,钻进被子,重复道,“雪青姐姐,你说这就是人生吗?” 雪青沉吟半刻,“你大可去问,看这世上谁没有做过违心的事情。问一问,你就知道了。” 纤绵闭上眼睛,不想理会了,无论想与不想,自己都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下马立威 翌日一早,面色有些苍白的纤绵身着碧色蝠纹缎袄,海青色撒花长裙坐在紫云堂正厅的红木镂刻圈椅上,眉眼低垂,食指在案桌上不住地叩着。笃笃的声音在小小的紫云堂中久久回荡,让人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面前站着的各园掌事都躬身站着,偶尔交换一下怀疑的神色,双手交叠着不知所措。 雪青端着茶点进来,恭敬地放在桌案上,清脆地瓷器碰撞声稍稍掩盖住了纤绵手指叩桌案的声音。雪青放下东西后,躬身行礼,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纤绵端起茶盏,拿起茶盏的盖子,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徐徐喝了一口,从杯沿上方看着这些掌事的表情,随后慢慢放下茶盏,终于开口,“初为大夫人,有许多不懂之处,今日召来各位,主要是拜托大家给我助力,如此,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府内安定团结欣欣向荣,对逍遥城便是大功一件了。” 各园管事闻言似乎都舒了口气,自在了许多,低声附和道,“全凭桐大夫人吩咐”。 纤绵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慢慢呷了一口,幽幽开口,“昨日,我看了帐本,各园子的用度都有些奇怪之处,我就不一一举例了,各位身为园中掌事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各园管事面面相觑,低声回答,“奴才们尽力而为,不知桐大夫人所言的不妥出在何处。” 纤绵挑眉一笑,放下茶盏,面色沉静下来,“哦?各位确然没有什么可说的?” 各园管事决定死磕到底,都摇头不语。 纤绵见此,冷哼一声,语调越发冷冽,“不要以为我查不出来,我敢说就是一定有理由。你们各位手下做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们丝毫没有察觉。前一阵子刚刚收上的赋税,按照逍遥城田租的算法,入库之时已经足足少了三百两,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我不问。因为现下的这个结果一定不会是一个人的问题。现在,说说看吧。” 各园的掌事还是没有说话,但表情都拘谨了起来。 纤绵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觉得眼前这些人当真无可救药,“不想说是吧?雪青在外头吗?” 雪青应了一声,躬身匆匆走了进来,行礼道,“奴婢在,夫人有什么吩咐?” 纤绵随手点了一个人,“喏。这应该是厨房的管事笼芯姑姑,给她看看我们昨日的成果。” 雪青从内堂拿出一张纸,咳了咳,郑重地递过去,“重点在于八月初十。采买的帐和九月廿二的帐。” 纤绵拿着茶盏盖敲了敲杯沿,“就此两次就亏了十两银子,还不算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的差错。按照府内的规矩,玩忽职守,二十大板。”她看着厨房管事发白的脸色,摇了摇头,放下茶盏盖。转了转手指,点到了另一个,她看了一眼,说道,“雪青,那个库房管事陈四。刚刚我说了收租的事情,已经三十大板了,你再给他看看别的。” 雪青笑盈盈地翻出库房的那页递过去,“收好。” 纤绵继续点,“春欢园掌事揽春。” 雪青找了找。将一页纸塞进抖如筛糠的女子手中。 纤绵看到那些管事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已经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停了停,徐徐收回,轻叩桌案,“现在还有没有要说的,坦白从宽。” 管事们还在犹豫,纤绵笑了笑,自顾自地端起茶盏,眉眼不抬,语气冷漠,“各位先想想,那个,我看笼芯的板子先打着吧,哦,加上陈四的,陈四应该五十大板不止,揽春呢,二十。处罚室的王妈应该还在,让她直接将长凳放在我这院子里,好好地让我们听听响。” 王妈觑着纤绵的脸色讪讪地带着小厮过来,先拉着笼芯出去了。 啪啪地打板子声,配上合时宜的惨叫,厅堂中的管事们开始出现了骚动。 纤绵用食指敲着桌案,一下接着一下,这一声声笃笃的响声让管事们越发慌乱,忍冬端着药碗进来,福了福道,“夫人,安胎药来了。” 纤绵对忍冬笑了笑,伸手接过药碗,冷下脸来扫了一眼厅堂中各怀心思的管事,厉声道,“在我喝完这碗药之前,你们最好做好决定,不然,就是我来公布了。”说完,她拿起药碗,徐徐地放到嘴边,闭上眼睛,缓缓将有些苦涩的药汁倒入口中。她还没喝完,就听王妈颤着声音说,“夫人,陈四被打死了。” 纤绵从药碗上抬头,放下半碗药,点点头,淡淡地说道,“哦,真不抗打,那两个怎么样了?” 王妈讪讪地抖着嗓子回答,“晕死过去了。” 纤绵啧啧两声,“这身板还不如我,我还记得王妈打我鞭子的事情,沾着盐水在风中嗖嗖有声呢。” 王妈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拉着纤绵的裙角,“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纤绵抬了抬脚,将王妈的手甩了下去,伸手弹了弹裙角,“你做错事情了吗?做错了事情,我才好罚啊。”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让满屋的管事都跪了下来,不住地讨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纤绵歪了歪唇角,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雪青,把该给的都给他们。” 雪青将厚厚一沓乱帐都分发到了每个人手里,随后乖乖地站在纤绵的旁边。 纤绵看着底下人都紧张兮兮的模样,叹了一声,“放心,你们有悔过之心,我自然是要宽大处理的。” 管事们稍稍放松了些,纤绵顺势说道,“但,并不代表,我就会全部放过,你们做错的事情先自己补救,我会参照进度来决定处罚,不用想着搞什么小动作,若是做就做得让我看不出,要没有那个本事就好好呆着。” 管事们交换着表情,纤绵懒得看,用手指敲着桌案,“好好管着你们手下的人,手下犯错你们可以管教,也可以上报,管教不好还不上报就是同罪,或者就完全是你的错。明白吗?” 管事们微微颔首,僵硬地回答,“明白。” 纤绵将剩下的药喝完,接过雪青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吐在忍冬递过来的痰盂中,拿着丝帕抹了抹唇角,摆摆手,说,“明白就下去吧。” 管事们各个行了大礼,千恩万谢地走了。 纤绵揉揉发疼的头,叹了一口气。 雪青递给纤绵一块糕点,乖巧地说道,“夫人饿了吧,吃些糕点。” 纤绵懒得理会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咬着糕点,含糊地说起别的事情,“我现在一顿吃的东西都比你们一天吃的都多,还不算这些糕点水果。” 忍冬笑着回应说,“夫人现下一个人吃的可是两个人的饭,自然要多吃了。我看这么能吃,应该是位公子。” 纤绵挑眉,摸了摸自己已经鼓起的肚子,“于我而言,公子小姐都一样。” 忍冬觑着纤绵的肚子,“我瞧着夫人的肚子和碧大夫人的差不多,几乎看不出夫人您的比碧大夫人的要小两个多月。” 纤绵也隐隐觉得不对,可自己的体质毕竟与别人不同,希望无论男女孩子都要健康,她随即一笑,舒缓了心思,打趣道,“还不是因为我吃得太多,不是孩子在长,是我在胖。” 一句话让雪青和忍冬都笑了。 雪青抿唇道,“夫人这是怪罪我们给夫人吃了太多的好吃的吗?” 忍冬吐吐舌头,顺势接话道,“好办,奴婢这就去通知厨房,从明日起就给夫人送青菜豆腐,一点油都不要放。” 纤绵点了点忍冬的眉心,“你这丫头和雪青学的越来越坏了。” 忍冬再度吐了吐舌头,“这是跟雪青姐姐学得聪明了。” 纤绵摇了摇头,点了点二人笑道,“今日之后,府内的势力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你们在我这笑笑闹闹的也就罢了,在外面拿出些大丫头的样子。公报私仇什么的,只要不是太过分就好啊。” 这句话再度让雪青和忍冬笑了起来。 纤绵将管事们教训一顿之后,整个府内暂时一片井然有序。她随意走到哪里,丫头小厮们都有些恐惧地低头忙着手中的事情,不敢上前。 雪青哀叹一声,咬耳朵道,“你这次完全就是个恶人了。” 纤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声回答,“这样不是很好,他们都不敢糊弄我了。而且,就算城主不在,我也可以保证自己有保护他们的权力。” 雪青摇摇头,不以为然地叹道,“说得你好像任重而道远一样。” 正说着,天上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纤绵和雪青都没有拿伞,两人急忙躲进了最近的芳心亭。 雪青帮纤绵抖落身上冰凉的雨珠,看了看天色,“夫人这样的身体不宜淋雨,可这雨不知何时能停,我看我还是回去一趟拿伞来接你吧。” 纤绵不想让雪青淋雨,可自己的身体也确实不允许,只能颔首,“回去不着急来我这,换了干衣服,喝了姜汤再过来。” 雪青会意地点点头,“雪青明白。”说完用手搭在额头,快速奔进雨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只要里子 雨水混着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纤绵望着早已不见踪影的雪青,无奈地坐在芳心亭中,无趣地用手指敲着石桌。 身后脚步声渐近,似乎也是进亭子躲雨的,纤绵知道自己不受丫头小厮们的待见,所以也不想自讨没趣,就当自己不知。她手下的动作徐徐停了下来,缓缓收回手,双手交叠,安静地坐在石凳上。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纤绵也只能沉默,偏头看着密密的雨帘,竟然生出了一种闲适的错觉。在这样的雨天,和一人坐在屋内,用这清新的雨水煮上一杯热茶,下下棋,才算不辜负这样悠闲的天气。 纤绵微微叹息,垂下头,雪青举伞快步而来,可看到纤绵身后的人,愣了愣,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城主。” 纤绵不由得一愣,撇撇嘴,慢慢回身,低眉行礼,“妾身见过城主。” 夹谷琰目光扫向纤绵的心口,眸光似有隐痛,沙哑着嗓音问道,“伤,好些了吗?” 纤绵没有抬头,只是手不自觉地摸向伤口,徐徐后退两步,鼻音极重地回答,“嗯。” 夹谷琰迟疑半晌,继续问道,“身体呢?” 纤绵点点头,淡然地回答,“嗯。” 夹谷琰看了看她已然隆起的肚子,眸色微微亮了亮,“孩子呢?” 纤绵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肚子,心中似有委屈即将喷薄而出,但她只是垂下了眼帘,轻描淡写道,“都好,劳烦城主挂心。” 夹谷琰轻叹一声,声音越发沙哑,“你现在果然是只要里子了。” 纤绵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埋怨自己不关心他。于是淡淡地笑了笑,自己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他又何曾想到过自己,但那样的质问。以现下的身份她说不出口了,只能淡淡地笑了笑,有理有据地说道,“城主能够如斯站在我面前,想必身体和心里都没什么事情了,总体也算得此次交易城主并没有亏本。妾身也一样,那么妾身告退。” 夹谷琰闻言,眸色幽深,抿了抿唇还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唇。见纤绵转身,空空地抬起手,却也只是徐徐地再度放下,无言地目送雪青撑伞送纤绵离开。 雪青偷偷觑着纤绵的神色,试探性地问。“夫人,这样不好吧?” 纤绵笃定地摇摇头,自嘲一笑,不好,哪里不好,自己在生死边缘痛得恨不得即刻死去的时候,有谁问过她好不好。她淡淡地说道,“想要的不能太多,这样很好。” 雪青突然停住脚步,拉了拉纤绵的衣角,纤绵抬头一看,是一手撑着腰有些讪讪的柳菁菁。为柳菁菁撑伞的冷月看到纤绵。翻了翻白眼,没有见礼。 雪青礼数周全地欠了欠身,规矩地行礼问安。纤绵见此不自觉地笑了笑,语气不卑不亢,“碧大夫人还真是会教。身边的丫头都这么高贵呢。” 柳菁菁瞪了一眼冷月,冷月不情不愿地躬身行礼,干巴巴地说道,“冷月见过七夫人。” 雪青一听,直直就要上前,纤绵伸手一拦,将这一局打了回去,理所当然地说了句,“冷月是碧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论不到我们说什么,碧大夫人自然会秉公处理的。”随后纤绵莞尔一笑,刻意觑着柳菁菁一字一顿地问道,“碧大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柳菁菁只得僵硬地扯扯嘴角,“自然,姐姐说的是。” 纤绵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带着雪青离开,特意用柳菁菁能够听到的声音说,“这冷月还真是不懂事,碧大夫人还怀着身孕,怎么好放心用,若是碧大夫人心软不处罚,你可就得想着和处罚室那边说一声了。” 雪青会意地抿唇一笑,“是,奴婢知道。” 纤绵斜了斜眼睛,敛去笑意,走了几步说道,“她心有不忿,想要借个丫头的嘴发泄一下,我偏偏不让她如愿。” 雪青觑着纤绵冷硬的脸色,徐徐点点头,转移话题,“夫人,明日就是下元节了,府内的装饰都备好了,只是很多丫头都碍于夫人,没有申请出府的。” 纤绵有些恍惚,细雨打在绢质伞面上有些细密的声响,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是下元节了?” 雪青点点头,回答,“对啊,就是明日。” 纤绵抿抿唇,伸手出伞外,接了些雨水,吩咐道,“雪青你去通知各园管事,宴会结束后,放那些丫头小厮们半日假,让他们好好玩玩,戌时一刻由各园掌事清点人数。” 雪青蹙眉,问道,“夫人,那你呢?” 纤绵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肚子,“人太多的地方,我还是少去得好。”内心里却在想,明日应当是母子蛊发作的时候,自己是不能出去玩了。 雪青一脸遗憾,看着地上的水洼低声说道,“一年才一次啊。” 纤绵摸了摸雪青的头,笑了笑,“我会将愿望写给你,你和忍冬出去帮我放河灯。” 雪青眸子一亮,不确定地问道,“夫人不去,我也能出去?” 纤绵偏头想了想,摸了摸下巴,“我正好还有些首饰要去翻新,你一应拿着,只怕那日趁着混乱,歹人也多,我看让舞文陪你们去吧。” 雪青俏脸一红,别过脸去,“怎么好麻烦城主的侍卫,做的又是雪青的本职,雪青自己去就好。” 纤绵见此淡淡一笑,“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再说这也不是命令,我会去问一问舞文的意见的。” 雪青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脸却越发红得可疑。 纤绵没有心情逗弄她,只点点头,顺口接道,“路上你总有和他接触的机会,做的什么鞋垫腰带的该送就送,忍冬那里,我自然也会有别的安排。” 雪青的脸越发红,低头看着脚尖,偷偷抿唇一笑。“好。” 纤绵见此也徐徐舒了口气,这雪青和舞文的事情总该定下来了。 下元节,丫头们请辞后都欢天喜地地出门了。雪青仍然在铜镜前摆弄着衣服,一脸为难。石青色清雅,海棠红俏丽,芽黄柔婉,可是她不知哪一样才是在他眼里最好的。 捧着琉璃盘吃葡萄的纤绵无奈地摇摇头,走到跟前拍了拍雪青的肩膀,“程雪青大小姐,你貌美如花,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雪青急忙摆手,红着脸解释,“不是。我,不是……” 纤绵笑了笑,点了点她的眉心,“时辰有限,你若都花在选衣服上。可就没有时间给我放河灯了。” 雪青看了看天色,也着急起来,手在衣料上划来划去,还是不知该穿什么。 纤绵拿出那件芽黄的袄,将自己雪青色的兔毛坎肩递过去,配上杏红的裙子。雪青将这一身穿好,悄生生地往那里一站。纤绵不住地点头,偏头一笑,“头上再簪上一朵杜鹃花,可就真是倾城了。” 雪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询问,“夫人。我们都走了,您身边没个服侍的人真的没问题吗?” 纤绵懒洋洋地摆摆手,将葡萄放下,打了个哈欠,“我现在都困了。我就正好往床上一躺,直接睡到天亮正好。你们回来直接休息就行,不必和我说了。” 雪青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我会和忍冬她们说一声的。” 纤绵再度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快点走吧。” 雪青看纤绵的倦怠模样,笑着点点头,“是是,我知道我烦人,我走了。” 舞文早已在门口等候,冷得搓着手,远远见雪青出来,眸色微微发亮,兴奋地招了招手,雪青拢了拢身上的坎肩,脸微微一红,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抱着手炉,倚着门的纤绵正巧看到这一幕,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刺眼,别人的幸福昭然若揭,而她却只剩下幽怨,不自觉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此时,秀盏姑姑匆匆前来,给纤绵施了一礼,纤绵微微有些讶异,急忙让秀盏进了门,给秀盏倒了茶。 “姑姑怎么没出府啊?”纤绵将茶盏递过去,拉家常般的问道。 “奴婢这把年纪了,早就没了小姑娘的那份心境,与其热闹倒不如清静些。”秀盏起身接过了茶盏,不卑不亢地回道。 “也是,平日也不怎么见姑姑,姑姑今日怎么有兴致来?”纤绵抱起琉璃盘继续吃着葡萄。 “城主担心夫人不肯出门,同时打发了丫头们出去,没人照顾,就派了奴婢过来看一看。”秀盏简短地如实回答。 纤绵吃葡萄的动作微微一滞,唇角略略扯了扯,“姑姑回去吧,我和姑姑一样,与其热闹不如清静,清静些好。” 秀盏似乎猜到了纤绵的回答,低低地应了一声,“奴婢不出声便是。” 纤绵讶异了下,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蹙紧眉头,想着怎么打发秀盏走。她再度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睡了。” 秀盏起身行礼,“那奴婢去给夫人铺床。”不等纤绵做出回应,秀盏轻车熟路地进屋帮忙铺床,整理被褥。 仿佛当初自己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小翁主,初来乍到的,都是秀盏秀屏二人帮自己安排妥当。纤绵哑然失笑,开口道,“姑姑这般,倒叫人想起过去的日子了。” 秀盏铺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回答,“从前和现下本就没什么不同。” 纤绵再度讶异,这秀盏似乎话中有话,不过她只是摇了摇头,“岁月已改,自然不同。” 王不留行在此刻突兀地闯了进来,带着责问的语气,“夫人怎么还不睡?” 这样破门而入且熟稔的责问让秀盏眯起了眼睛。 纤绵暗叫不好,怕是要误会,急忙解释道,“前几日睡眠不好,便叫了公子来瞧瞧,公子说我就是思虑过多,给我用了点药,嘱咐我早点睡。许是今日路过此处,觉得白给我用了那些药罢。” 王不留行见到秀盏惊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顺口接话,“啊,对,就是这么回事。” 秀盏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打量来打量去,不以为然。 纤绵轻叹一声,“正巧公子来,给我看一看,我头有些痛。” 王不留行如闻大赦,忙不迭地冲了过来,拿起腕枕放在纤绵腕下,将纤绵按了下来。 秀盏准备过去帮忙,王不留行摆了摆手,“诊脉不能有干扰,姑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吧。” 秀盏的狐疑更深,但她虽有资历终究还是奴婢,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得福了福身体,退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纸休书 纤绵捧着肚子倚在门口目送脚步迟疑的秀盏离开,徐徐舒了口气,回头对王不留行埋怨道,“你平日也不是这么莽撞的,今日是怎么了?秀盏姑姑是府里的老人,平日规矩最重,你此番一闹在姑姑那里可就是个没规矩的了。” 王不留行的手有些颤抖,低垂的眼帘下眸色幽深,似乎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转圜过来。 “无妨的,秀盏姑姑并不是什么坏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的。”纤绵见他如此惶恐,不由得柔声安慰道,“再说,你又是府里的公子,谁敢轻易说了你去?”说着,便重新缓缓坐了下来,伸出手让王不留行参看。 王不留行触在纤绵细细的腕上,不知觉察到了什么,眉心突然一紧,似有为难之处,随即垂下头,咬了咬唇,低低地述说,“夫人的脉象来看,腹中似乎不止一个胎儿,以后夫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 “此话当真?”纤绵惊喜地问道,忽略掉了王不留行不自然的神色。 王不留行仍然没有抬头,只是粗略地点了点。 “真好,谢谢你。也希望今后,你能好好照拂我们一家。”纤绵感念地双手合十,惊喜之意溢于言表。 而她诚恳而直白的话语却让王不留行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他猛然抬头,张了张嘴,仿佛有极其重要的话要对她说。 纤绵看了看他的神情,迟疑地问,“怎么?是否胎儿还有不妥?” 王不留行眸光灰败下来,别过头,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什么都没。夫人好好休息。隔日我再来。” 她抬头看着面色古怪的他,却因为母子蛊袭来所致的沉重的睡意无法思考,她只得摆了摆手,点了点头。道“有什么困难不妨对我说,我能帮的必然会帮的。既然你为难,也好,你先去吧!” 王不留行慌乱地收拾着东西,噼里啪啦的声响让纤绵不由得困窘地揉了揉眉心。王不留行顾不上道歉,微微行礼之后,逃似地快步离开,见此,纤绵的眼皮终于撑不住,她解开衣襟。脱下外衣,摇摇晃晃地奔到床上,拉起被子,满足地拍了拍肚子,睡过去了。 漫长的十二个时辰。纤绵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有人在晃自己的肩膀,耳边隐约还有呼唤声,可是她实在太困,眼睛睁不开,终于一切归于沉静,她再度醒来。觉得浑身不自在,膝盖,手臂有些麻木的疼痛,她懵懂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厅堂中似乎有几个自己熟识的人影,低头见自己跪在地上。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着。 她愣了愣,抬头看着前方,夹谷琰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但她确定他眸光中有着滔天的怒气。而旁边捧着肚子一脸悲戚的柳菁菁时不时地看看自己,眼底不知是些什么情绪。月皎则脸色发白地对自己摇摇头。似乎是惴惴不安。 纤绵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终于确定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她蹙眉,只记得前一夜自己妥当地上床入睡,并没有做什么事情,雪青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差错,思量半晌确定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值得如此对待的错误,便不解地开口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柳菁菁看了看别过脸的夹谷琰,故作忧心地叹了一口气,“姐姐,怎么这般糊涂?”她的眉心挤成一团,欲言又止,回头有些娇嗔地对夹谷琰说道,“城主,妾身实在难以启齿。” 夹谷琰转过头,脸色僵硬地看着纤绵,硬邦邦地说,“孤也难以启齿,让她自己说。” 纤绵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也当真不了解眼前情况,摇了摇头,道,“妾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城主明鉴。” 夹谷琰攥了攥拳,眸中的怒色喷涌而出,蹙眉,暗暗咬了咬牙,从唇角挤出,“是啊,你一向都是不知错的。既然你也不想说,那么孤也不再给你留什么面子,来人,带王不留行。” 纤绵看着和自己一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王不留行被扔到了眼前,隐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莫不是那个柳菁菁又出了什么让自己为难的招数了,这次又是哪一计啊。王不留行不敢看纤绵,斜眼看了一下柳菁菁的神色,见柳菁菁目光坚定,咬牙低下头,极快地说道,“一切如城主所言,下臣确实和桐大夫人有私情,但那是在桐大夫人成为夫人之前,昨日之事只是情不自禁,还请城主宽宥。” 纤绵的思绪被王不留行刻意制造的浓情蜜意的话语拉回,她因为怒气不自主地抖了抖,愣愣地望着王不留行质问道,“你在胡说什么?私情?情不自禁?你明明知道昨日......” 王不留行躲开纤绵的目光,打断纤绵的辩解,急急出口,道,“事已至此,我们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城主会宽宥你我二人的。” “到了这种境地,你们二人还有心打情骂俏?情不自禁,好一个情不自禁,孤好意派了个人去伺候,倒让你们二人为难了,对不住了。”夹谷琰的声音沉稳却犹如带着凛冽的冰霜的利刃瞬间刺穿了纤绵的胸口。 纤绵心下疼痛,却脑中一片浆糊,王不留行到底在说什么,到底要做什么,夹谷琰在怀疑什么,为什么要去怀疑。一个个疑问在她脑中炸开,她混沌的思路需要一个指引,她慌乱地抬起头,抬眸的一瞬,却看到了柳菁菁眼角藏不住的得意,一瞬间醍醐灌顶,原来用的是陷害的这一招啊。她的目光略略扫过王不留行不安的面庞,哑然失笑,若是其他人夹谷琰自然不会相信,偏偏选了平日一板一眼的王不留行来诬陷。这王不留行还当真是为了柳菁菁什么都做得,什么都忍得。这种罪行自己还有什么能辩解,又如何能够洗净这一身脏水,她极轻地叹道,“是啊,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世上之事事实和虚假也不过一线之隔罢了。” 夹谷琰怒极,一把拍碎了一旁的桌案。“孤并不想将这种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可你为何死不悔改?” 纤绵只想让眼前这人相信,这世上无论别人如何说,她都不在乎。只要他能够相信自己便好,她柔缓了语气,喃喃,“我一个孕妇能做什么丑事?” 夹谷琰冷哼一声,冷冰冰地质问,“孩子,你还知道孩子?你看看你的肚子,几乎和菁菁的一样大,怎么可能是四个月,而且那一夜你并没有落红。孤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夹谷琰的话再度犹如冰冻过的利刃再度插进了纤绵的心口处,刚刚撕裂般的疼痛还没有消弭,此刻更是痛得她说不出话。幸好,血一滴没流。全部冻结在伤口周围,纤绵几乎能够看到自己的血液一寸寸冻结成冰,那殷红的冰凌当真美艳绝伦,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可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只得苦笑一声,倔强地咬了咬唇。低声继续问道,“还有呢?” 夹谷琰看纤绵的态度,越发怒不可遏,攥了攥拳头,“你并不是会用那种下作手段的人,除非是万不得已。孤当时就有所怀疑,我们刚刚上路,大婶说什么了,你还记得吗?试想怀孕十五日会孕吐吗?” 纤绵只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道剑光,过耳便是一道血痕。自己已然千疮百孔,似乎就不在乎更多的苦痛了,她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城主早就怀疑了,可是想过我为何这样做吗?” 夹谷琰抿了抿唇,抖着声音道,“已经身怀有孕,却硬要将孩子说成是我的。除了面子,应当还有别的原因吧?孤不想知道,也不想猜,孤,觉得脏。”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纤绵霎时全身血脉逆流,若不是这样绑着,她早就疼得在地上打滚了,冰寒之气从心口向四肢传递,她痛得颤抖冻得发抖,勉强勾了勾唇角,僵硬地重复道,“是啊,我都觉得脏。” 夹谷琰看着面色发白的纤绵,声音越发冷冽,“这么说,你承认了?” 纤绵口中一片腥甜,却还是想要问上最后一句,一句足够让自己彻底崩溃的问题。她将一片泪光掩饰好,抬眸笑了笑问道,“我若不承认,城主你会相信我吗?” 夹谷琰眯了眯眼睛,别过头,冷冰冰的三个字掷地有声,“不相信。” 纤绵早已料到这样的答案,可是听到的时候,心口还是镀上一层冰,腹中的胎儿也开始躁动不安。对啊,他不相信,那么辩解有何用,痛苦有何用,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走到今日,她竟然想不到一个足以让自己信服的理由,痛,浑身的痛让她不能再继续思考,她不自主地弯腰,头顺势磕在地上。额部的疼痛让她隐约有了些清醒,她的答案只是干巴巴的笑容而已。 王不留行见纤绵如斯痛苦,似乎想到了纤绵身上的钟情蛊发作的可能,蹭到纤绵身边,焦急地问,“你是不是……?你没事吧?” 夹谷琰眯眼看着眼前的情景,越发怒火中烧,怒喝道,“月皎,我叫你拟好的休书呢?” 月皎悲悯地看着纤绵,抖着手将休书放在纤绵面前,柔声叹道,“妹妹,我知道你苦,可也万不该做下这等事情”。 纤绵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疼痛和寒冷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她用头支撑着身体,唇不自主地抽动着,她却一个字都不想辩解了,这世上没有人再值得她开口辩解,她低喃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忍冬提着裙角匆忙奔来,急急地说道,“城主大人,太老夫人说了,此事她来管。” 夹谷琰并没有理会,大手一挥,“让她签。” 月皎轻柔地将纤绵手腕上的麻绳解开,将笔塞进纤绵的手中,纤绵迷迷糊糊地由着月皎将手放在休书之上。 白纸黑字,纤绵却一个也看不清,她愣愣地提笔就要写,腹中的孩子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伸手抚向小腹,没来由地心下又一痛,这一波的疼痛彻底将她的意识吞没,她眼前一黑,徐徐倒在地上,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以为自己便要这么死了,死在所有人的嘲讽声中,死在含冤莫白的委屈之中。她竟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那一点光亮在她眼前蹦跳,一点光化作了两点,而她就在想要抓握这亮光的瞬间清醒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信之人 听守在纤绵跟前的雪青说,纤绵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吓得雪青不敢睡觉,守在纤绵的床前,时不时的去探纤绵的鼻息。 这一次无比临近死亡,如此亲临百口莫辩,让一向傲气的纤绵的精神大不如前,她靠在床栏上,呆呆地吃着雪青送到嘴边的食物。 王不留行闻讯,迟疑地绕过堵在门口地忍冬直直地走进来,将药碗递给雪青。 憔悴的雪青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接过药碗,吹了吹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纤绵。 纤绵终于察觉到王不留行,眉眼不抬地偏偏头,低声叹道,“怎么,还嫌害我不够?” 王不留行蹙眉,愧疚地垂下头,喃喃道,“那夜是月圆,我以为不会有事。” 纤绵冷哼,却因为药汁而咳了两声,别过头,“为了柳菁菁,你真是什么都做尽了。”目光慢慢滑下,落在药碗上,自嘲一笑,“说实话,我也好不到哪里,就算我气得要死,还是不得不依赖你活下去。就像夹谷琰说的一样,我还真是脏。” 雪青眼圈一红,带着哭腔劝慰道,“夫人,别说了。” 纤绵淡淡摇摇头,叹道,“这就是个事实,我不说,别人也会说,倒不如我自己说来得畅快。” 王不留行抖着手拿过空药碗,低喃道,“我终究,对不起你。” 雪青起身扭头,颤着手指指着门,厉声道,“既然结束了,公子请离开吧。” 纤绵再度冷哼,往后靠了靠,接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对不起?这话说起来还真是简单,哪一次你不是将我推上鬼门关。我溜达一圈又一圈,不知该谢你还是怨你。” 王不留行闻言,抖抖唇角,竟也说不出什么辩解之语。只得摩挲着手指,告退道,“那么,小生就先告退了。” 纤绵对着雪青点点头,随后钻进被子里,闭目塞听。 就算雪青不说,忍冬不说,被禁足的纤绵也从送来的衣食上也能看出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之前怀有怨愤的下人们也过来苛责,纤绵懒得去理会,让雪青拿出些私房钱打点上下。勉强过活。 日子一天天这样过下去,幸好王不留行留了一点踟蹰花的根,让纤绵勉强熬过了又一次钟情蛊的发作,再一次从鬼门关前绕了一次。随着岁月流转,纤绵的愤懑也渐渐冷却。对一个人死了心,也就不会再伤情。 腊月二十八,府内一片新年的喜庆气氛,只有春芜园静寂地吓人。 前一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厚厚的堆在门口,无人清扫。纤绵见此,也犯了孩子气。不顾忍冬和雪青的阻拦,哒哒地跑进院子,自顾自地堆起了雪人。忍冬和雪青刚开始是害怕纤绵身子重出了茬子,左右保护,后来不知不觉地就帮纤绵堆了起来。三人笑着闹着,也总算有了一些快过年的气氛。 忍冬从里屋拿了一块红绸。遮在雪人的头上,笑嘻嘻地说,“这是雪人新娘。” 雪青笑了笑打趣道,“我看,是你这个小妮子想要嫁人了吧?” 忍冬羞红了脸。扁嘴回击道,“我是在替雪青姐姐说呢,你别以为我下元节那天没看到。” 纤绵看着两人闹成一团,不由得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快点进屋吧,受了风寒,我们可没有买药的钱。” 这时门上的铁索哗啦啦地响了起来。 纤绵和忍冬、雪青面面相觑,照理这个时间春芜园的门锁应当是锁住的。忍冬警惕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挪到门口,细听动静。 门吱呀而开,一脸肃穆的秋分站在门口,给纤绵施礼之后,“太老夫人急召夫人您过去。” 纤绵微微愣了愣,看了看同样一脸迷茫的忍冬和雪青,蹙眉问道,“我现下禁足在春芜园内,不太好……” 秋分性子急迫地立即打断她,“奴婢已经得了城主的允许,夫人您快些随奴婢过去吧。” 纤绵看出秋分的焦急,不禁心下一沉,许是太老夫人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极快地点点头,吩咐道,“忍冬,你随我去。雪青留在这里。” 忍冬闻言,急忙从里屋拿出斗篷披在纤绵身上,雪青则匆忙地将手炉塞进纤绵的手中。纤绵扯了扯斗篷,对着忍冬点了点头,便随着秋分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厚厚的雪地中踱步去秋安所。 秋安所比春芜园热闹得多,只不过这种热闹并不是出于过年的喜悦,而是慌乱的悲伤。丫头们手忙脚乱地来回行走,浓重的药气弥漫在秋安所中,久久不散。纤绵见此,觉得自己似乎是猜对了,只是这种危急时刻,太老夫人应当想到的并不是自己才对,又或许太老夫人只是想要警告自己。 慈寿堂中夹谷琰和柳菁菁站在内堂外来回踱步。纤绵低眉给两人行礼之后,没有抬头看上一眼,揣着一系列胡乱的想法,直接跟着秋分走进内堂。 月皎正在太老夫人旁边拿着丝帕抹眼泪,看到纤绵进来,微微施礼。 纤绵随着秋分也给太老夫人见了礼,“给太老夫人请安了。” 太老夫人面色憔悴,完全不复往日威严谨慎的模样,爱抚地拍了拍抹干眼泪的月皎,嘱咐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老七说。” 月皎含泪点点头,回头看了看纤绵,略略施礼,随后慢慢躬身退下。 房间里烧着炭火,偶尔发出哔剥的声音。纤绵躬身行礼之后,徐徐坐在刚刚月皎坐的地方,轻声说道,“太老夫人的面色不大好,可用了药?” 太老夫人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那些寒暄便省了罢,老身也没那个力气。” 纤绵了然一笑,微微颔首,“太老夫人此刻找我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我去办吧?” 太老夫人虚弱地点点头,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你是个聪明丫头,老身一早就知道。” 纤绵闻言有些伤感,顺手将如是给自己的佛珠塞进太老夫人手中,安抚道,“这是浮云山上无情庵的住持给我的,为我保平安的……” 太老夫人缓缓将佛珠推了回来,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混浊,凄然道,“老身是如何都不会平安的了,况且这样的东西,住持送你必是缘分使然,不能乱送人的。你现下的状况比老身更需要这种东西的庇佑。” 纤绵无力地垂下手,低眉,低声嘟囔道,“我只是想为您做些什么。” 太老夫人笑了笑,随即用丝帕遮着唇咳了咳,扬了扬下巴,“这是天命,不是你能做什么就改变的。孩子,老身叫你来,是有必须要嘱咐你的话。” 纤绵帮忙拍拍太老夫人的背部,狠狠点头,笃定地说道,“太老夫人请说。” 太老夫人沉吟半刻,笑了笑,“老身拿了府内的规矩,和琰儿谈好了,除非你走,否则他不能休你。” 纤绵呆了呆,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低地问了一句,“太老夫人……您信我?” 太老夫人再次咳了咳,勉力笑了笑,拍了拍纤绵放在她身上的手,叹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聪明孩子就算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定然不会选着那么一个太过凑巧的日子。琰儿他,终究是被愤怒蒙了眼睛。你啊,是不是清白你自己明白,老身不用多说。至于我这么一个将死的老太婆信不信你,于大局而言也是无关痛痒的。” 纤绵摇了摇头,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这世上唯有这么一人信自己,这人却是之前最疑自己的那个,她笑了笑,攥紧了太老夫人的手,感激道,“我缺的并不是大局上早已注定的局势,而是相信我能够扭转局势的信心,太老夫人给予的便是我最缺的。” 太老夫人眸色一闪,似有所悟,“是啊,我们许多时候想要的就是那么简单,却总是那么难以得到。” 纤绵闻言越发攥紧了太老夫人的手,低喃道,“奶奶,您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太老夫人察觉到她语气的转变,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罢了,老身也不是来讨你的谢。只为了老身的嘱托你确实能够实行。” 纤绵微微正色,点头低声说道,“太老夫人请说吧。” 太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有些年头的锦囊递给纤绵,纤绵愣了愣,无声地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镶着翡翠的铜钥匙。纤绵将惊叫声咽了下去,抬眸问道,“这是……?” 太老夫人斜了斜眼睛,不屑道,“少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夹谷袤是你救出来的?” 纤绵竟然一时不能言语,挠了挠头,没有回应。 太老夫人见此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我信你,你也要信我才行,这才是世间的道理。” “信任并不是交易。”纤绵扁扁嘴,叹道。 “在别人之间不是,但在你我之间,就是。老身时日无多,需要的便是用这信任换得你一个承诺。”太老夫人字字斟酌道。 纤绵沉吟半刻,保持着亲昵的语气开口道,“太老夫人所托必是大事,孙媳终究要听一听再做分辨。” 第一百七十九章 所托之人 青铜三脚香薰炉中不知在燃的是什么香,袅袅的沁人心脾的清香,消弭了不少屋内的药气,也让纤绵心情安定许多。 太老夫人的目光停留在青铜香炉中间的锦云花纹上良久,缓缓回神,望向纤绵的目光有些幽深莫测,低声问道,“丫头,你可曾怪过老身?” 纤绵等待着太老夫人的嘱托,不想竟听到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她思忖半刻,摇了摇头,坦言道,“孙媳从未怪过任何人,因为无论情况多么危急,情势多么险峻,孙媳所做的选择都是出于孙媳真心,没什么好怪的。” 太老夫人的目光明澈许多,似有一丝释然在其中,她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别处,“除了那九寒汤一事,屡次提拔你一事,你或许会怪罪老身的事情还有那么许多。老身这一生都在为权位谋划,为司空家谋划,做了很多算不得错也算不得对的事情。其实,你父亲便是老身刻意安排在你母亲身边的,当初只是不喜欢老身的儿子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成就帝王霸业要的便是无情无心。结果,你也看到了,就算得不到,我那个儿子也甘愿为你母亲死去。” 纤绵闻言猛然震惊,但随即长叹一声,蹙眉摇头,“过去都过去了,且那些都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 太老夫人感激地点点头,感念地拍了拍纤绵的手,继续道,“夹谷袤兴许已经与你说过了我当初关了他的事。但他不知道,当年我关了他,却也没关住那一对父子,他们瞒着我贸然入帝都。我不得不搬出敬嵇村的长老做救兵。无奈还是着了大兴的道,琰儿为了你被擒,大兴派了信件与老身谈条件,娶一个大兴低位之女便是其中之一,可琰儿宁愿在牢中受苦都不允。所以老身编了瞎话,说你是他妹妹,亲生妹妹。先城主当时生死未明,琰儿不能给你恰当的名位。倒不如任你在帝都,就此了断。” 纤绵闻言呆了呆,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禁不住好奇,问道,“所以,他娶柳菁菁……” 太老夫人明白纤绵所要问的问题,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幽深起来,“琰儿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是当时,逍遥城还不稳定,必须依附大兴的势力。唯有柳常胜当时手握兵权,还有个相当年龄的女儿。且当时大兴朝堂分为两派,太子一派。三皇子一派,公主与太子早已回天乏术,唯有早日划清界限才能保得逍遥城无虞。柳将军与公主关系**,才是上佳之选。总之,那个时候,无论哪一方面考虑,娶柳菁菁的好处都不言自明。故而。当初所做不过是权宜之计。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请你不要怨怼于琰儿,他终究也是被逼无奈。” 纤绵想到了当时的自己确实也配不上他,就算不是柳菁菁,他娶别人也无可厚非,自然也不会因为那件事怨怼于他。自己所有的怨愤不过是这一段他的所作所为,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太老夫人,笑道,“太老夫人说了这么许多。不就是担心我会因为那些儿女情事做出伤害夹谷琰,伤害逍遥城之事吗?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守好自己的本分,不会做出伤害之事。” 太老夫人欣慰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知道你是柳阿毬的那天,老身已经将过去的事情都澄清了,他本来是要去找你解释的,似乎并未如愿。” 纤绵想到了那日来“捉奸”的夹谷琰隐遁在黑暗中那阴晴不定的脸,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过了那么多年,那些所谓的真相,那句不言自明的解释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光阴荏苒,那景那物虽在,可人却难复初心了,初心不在,往日的怨愤与情愫便都涣散无形了。 太老夫人闻此,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临了临了,能够让我瞑目的人竟然是你,也只能是你。堪堪从敬嵇村收到讯息之时,我总也不明白,为何夹谷袤要选择你,当然,现下也不甚明白,但终究时日无多,唯有将万事托付于你。守琴人在,逍遥城便不会亡。” 纤绵知道太老夫人所说非虚,便不再辩解,起身给太老夫人行了大礼,坦言道,“是,二十九代守琴人夹谷柳氏正式拜会太老夫人。” 太老夫人点点头,伸手拉过纤绵的手,拍了拍,“老身留你在这里,你就要记住自己的职责,不必在乎一时的宠辱,你还有漫漫长路。” 纤绵自然明白太老夫人的意思,她了然地笑了笑,“太老夫人所教诲,阿毬都懂,阿毬一定不辜负太老夫人的嘱托。” 太老夫人掩唇咳了咳,再度点了点头,似是也叹了一声,“老身此刻将如意阁的钥匙给你,便是认可你为我们逍遥城的主母。从此,你有了名位,便同时有了责任,必须拼尽全力护卫逍遥城。” 纤绵摩挲着手里的钥匙,正色,信誓旦旦道,“我明白,妾身能够保证一女当关,万夫莫开。” 太老夫人看着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微微颔首,“我相信你能够说到做到,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孩子。” 纤绵讪讪一笑,攥紧了太老夫人如同枯木的手,低眉应和道,“是,幸好现在发现还不晚”。 太老夫人往后靠了靠,似乎是笑了笑,望了望窗外,“柳菁菁那个丫头心思挺重,你可别还未功成,便被这么个丫头玩死了。” 纤绵知道,这也是太老夫人的担忧与关切的表达方式,她微微颔首,“身为守琴人,我若就这么被她玩死了,也证明我不具备成为守琴人的资格。” 太老夫人明白,这便是纤绵的承诺了,略略安心地点点头,“听说嵇如夜在琴上下了诅咒,动琴者必亡,不到最后的守城之机,你也不要太过拼命了。” 纤绵没想到太老夫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担忧自己的安全,她越发攥紧了太老夫人的手,抖着嗓子道,“不会,就算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总还有敬嵇村的长老们做主,太老夫人放心便是。” 太老夫人闻言略略定下了心,回头深深地看了纤绵一眼,那坚毅而笃定的目光让她绷紧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下来,她似乎真的为逍遥城找了一位靠谱的守城之人,那么她也终于可以去那边面见各位祖宗亲眷,她舒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摆了摆手,“如此,最好。老身这副模样不想还能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老身累了,你应当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纤绵将钥匙放进胸口的锦囊中,起身行礼,“太老夫人好好休息,阿毬有空再来看您,今日就此退下。”说完,纤绵缓缓踱步而出,对着等候在门口面色焦急的月皎微微点头,月皎胡乱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三步并作两步一头冲了进去。纤绵看着月皎的背影,也许唯有此刻才能看得到真心还是假意罢。但此刻就算分明了,又能挽回和补救些什么呢。她心情沉重地垂下眼帘,如影子般无声地从夹谷琰和柳菁菁身边踱步过去,只希望这两人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任由自己缓步溜走。 夹谷琰却并未让她如愿,冷冷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太老夫人应该和你说了,除非你自己走,不然孤无权休你。但,此事,孤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纤绵闻言心头一紧,却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点点头,摸了摸正在闹腾的肚子,淡然回答,“城主所忧心,妾身了然于心。此事不过是太老夫人心善,不忍将大着肚子的妾身驱逐,为的也是保住城主的颜面城主府的名声罢了。既然,城主如此不待见妾身,妾身也可做一个让城主放心的保证,等妾身生产完,妾身会主动请辞,不予城主为难。”她这话确实发自内心,因为她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未知,况且,守琴人之责也未必要时时地守在城主府内,到底还是她自己太过贪心了。 夹谷琰听出她语气中的自伤,面露不忍,语气缓了缓,“也罢,孤只是与你一说罢了。” 纤绵想到太老夫人说当时夹谷琰宁可在牢中受苦也不愿屈从的话,心中一暖,笑了笑,依旧没有抬眸,却发自内心地对夹谷琰说,“多谢城主。”为的是此刻的容忍,也是当初的情深。 夹谷琰挑眉看着纤绵,突然有些不自在,别过头,简单地回答,“哦。” 纤绵由忍冬扶着再度行礼,然后慢慢转身离开。 谁想,自己还没有到达秋安所的门口,就听到月皎一声哀嚎,“太老夫人——” 纤绵愣了愣,回首一看,丫头们扑通一声齐齐跪地。 一片片雪花随着哭嚎声,慢慢从天而降。 纤绵不自觉地伸出手,看着雪花在手中融化成水,从指缝慢慢流下,人真的是和雪花一样,如此脆弱。 第一百八十章 统领大人 因为太老夫人的离世,年节的喜庆被冲刷得干净。满府厚厚的雪,像是天地都在为太老夫人披麻戴孝。 纤绵和月皎一身素缟,一左一右地站在灵堂外,看着得道高僧为太老夫人超度。 柳菁菁因为身体不适,由夹谷琰特许不必来参加凭吊。 入了夜,月皎已然哭晕过去,纤绵吩咐了挽荷和捧兰妥当地伺候,独自承担了守夜一事。夜色渐深,纤绵打发了几个不停地点头打哈欠的小丫头们去休息,雪青却怎么说也不肯走,在灵堂内将被夜风吹灭的蜡烛再次点燃。 青信鸟此刻盘旋而来,纤绵望向夜空的眸色一紧,烧纸的动作微微滞了滞,雪青察觉出纤绵的异样,低声劝说道,“夫人有事就先去,这里有我盯着。” 纤绵没想到雪青会这般回应,也知道青信鸟来必是暗卫急事,于是顺势点点头,“你在这里看着,我很快就会回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内急。” 雪青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夫人放心便好。” 说完,纤绵以现下自己最快的脚步,快速奔向春芜园,换了衣服,可竟然发现自己的夜行服全部不能穿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哑然失笑,不知自己这副样子去面对下属们,下属们会如何想,但她已然顾不上许多,随意地换上一身便服,扣上面具,略略思索,将暗卫统领权位象征暗卫令拿了出来,她攥紧了这块冰冰凉凉的铁牌,忽而想到了当初被迫拿起铁牌时的困窘与无奈,现下她已不能妥当地完成这些任务,空有统领之名也是无用的,况且若真有那么一日,守琴人之名已足够,她咬了咬唇,将已经攥热的铁牌揣入怀中。大腹便便地出门了。 斑驳的树影中五个黑衣蒙面人齐齐地跪在地上,感觉到纤绵走近,全都没有抬头,只是拱手行礼。“属下参见统领大人。” “免礼。”纤绵随意地点了点头,“正巧我也有事情要与你们说,你们全部抬起头来。” 暗卫们尽数抬头,见到纤绵如此情状,眸中皆掠过一丝惊疑,但很快恢复平静。 “你们也看到了,我是个不合格的统领,因此,除了你们要回禀之事,我也要顺便从你们当中找一个称职的来带领你们。”纤绵咬了咬唇。看着尽头的那一个几近模糊的身影道,“其实,我也一直觉得没有我,你们在副统领的带领下将各项任务都完成得很好。” 最右边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兴的皇帝下旨册封柳大将军为护国大将军,让他执掌禁卫军,可暗地却是禁卫军统领代将军进行巡营工作。” “看来,柳将军此次劫数是在所难免了。”纤绵摩挲铁面具,叹道,“你们看着情况回报给城主。” “已经报告了,似乎城主正在准备当中。”黑衣人低声回答。 纤绵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城主有准备便好。” 黑衣人回退归队。 第二个黑衣人上前回报,“呼赫特老将军果如统领所料,明面上说是告老还乡,其实是到边境去招兵买马,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出征。” “出征也不怕。明争不行就换暗斗,你们准备一下,只要有机会……”纤绵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二个黑衣人拱手退下。 第三个黑衣人疾步上前,欠身拱手,“城主已和九王爷订立盟约。只要情况稍有变动,九王便会率领军队前来营救。” 纤绵点点头,唇亡齿寒,她也相信九王段无双会救逍遥城于水火。 第四个黑衣人上前两步,仍是跪着的姿势,低低地回了一声,“袁尚翊准备攻打逍遥城事宜,被珍儿小姐发现,珍儿小姐便被软禁,如今下落不明。” 纤绵微微蹙眉,虽然预料到了此时,但真实地听到还是让她的心沉了沉,她声音厉了几分,“袁尚翊留着珍儿还有用,应当不会对她不利,但你们也务必要探出珍儿小姐,进行营救,不然我们就等于让敌人手里多了一件武器。” 第四个黑衣人感念地给纤绵行了大礼,“属下必当尽心竭力。” 纤绵点了点头,眸光轻轻掠过副统领,随即眸色一冷,顺势出手,藏在袖中的匕首淬着寒光凛然地直奔他的面门而去。 副统领虽有本能动作,却也顾惜着纤绵如今笨重的身材,只是轻巧地别过头,闪躲过去。 纤绵见微知著,反手将匕首带回,另一手出拳迅猛而去,同时出腿一扫,副统领只顾着躲闪,并未出手。 纤绵心下了然,故作腹痛,脚下一个错步,险些就要摔倒,副统领疾步上前,一把揽住了她,她趁势反手一甩,将利刃轻巧地划过他的青铜面具。 细微的咔哒声,副统领再反应过来已然不及,青铜面具随着纤绵旋身而起的动作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王不留行一脸愕然,随即拱手行礼,跪地不起,“属下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妇人之仁啊,不过,你乃一介郎中,心软一些也无可厚非,只是,今日之事以后不可再犯。”纤绵也有些惊诧,却急忙回神,凛然地教训道。 “属下明白。”王不留行微微抬眸,有些探究地看了过来,“统领大人既知我是大夫,必然是在生活中相熟之人了。” 纤绵不置可否,训诫道,“暗卫本就是影子,光照过来的时候,躲藏起来就是了。从此以后,我便将统领之位给你,你能否带领暗卫继续做逍遥城的影子,支撑逍遥城?” 王不留行面色一凛,似有迟疑,但很快消散,化作一抹坚毅,双手抱拳,信誓旦旦,“属下定然不负期望。” “如此,我便将暗卫令予你,但,我依然会看着你,稍有不妥,我便会找人顶上,而你,终生再不得入暗卫一列。”纤绵话语铮铮,让王不留行的面色沉静下来,他笃定地回答,“定不负。” 纤绵从怀中取出那枚让自己纠结许久的铁牌,端正地放入王不留行的手中,忽而明白了师父交代自己要好好照拂王不留行的意义,因为有朝一日她会用到他嘛。“从这一刻起,我便不是统领大人。但‘一日为暗卫,终生不见光’的这条祖训我记得,也自然不会与任何人提起暗卫的任何事情。若有青信鸟召集,我也必定会竭尽全力解决暗卫事宜。” 王不留行郑重地起身,将暗卫令攥在自己手中,转过头,拱手道,“各位兄弟,从此,便是由我带领大家,若有不服,先行提出。” 余下的四位皆行了大礼,异口同声道,“属下见过新任统领大人。” 纤绵见此不由得撇嘴,当年自己接任的时候,召集了这些暗卫前来,他们连行礼都敷衍了事,到底还是当初自己的资历不够,头脑也简单,结果被属下各种安排各种欺负,好不容易有点当统领的感觉了,又入了府当了小妾,现下又有了孩儿,自己竟然没有机会好好过一过这当官的瘾,真是太可悲了。 “初五暂代副统领之责,待暗卫补齐人数,进行一次选拔,最后决定副统领人选。”王不留行利落地示下自己的决定,然后回头看了看纤绵,随后摆了摆手,“各归各位。” 四人齐齐拱手行礼,顺着夜色快速离开。 王不留行望着盘旋离开的青信鸟,低低地问了一句,“在城主身边,会否难过?” 纤绵微微一愣,偏头一想,知晓他是在试探,摇了摇头,“会否难过主要在于自己的心宽还是心窄,与在谁身边无关。” “那就好,我早就觉得是你,结果,就真的是你,也好……”王不留行话中有话,而且语气态度与平日也不太一样。 纤绵蹙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可探听出他的心思,只得叹道,“你以为的没准只是你以为。” “柳……大夫人,我以为的难道真的只是我以为的吗?”王不留行徐徐回头,那眼中闪动的情绪明亮而真切。 纤绵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似乎并不是王不留行看自己的眼神,或者说他把自己当作了别人。随便吧,都是要离开的时候了,当作谁不当作谁又有什么关系,伤也伤了,做也做了,凡事都要看到尽头了,又有什么需要辩解澄清的呢?干脆就这么一错到底罢了。她笑了笑,含糊道,“无论是谁,都没有关系了,你记住你的职责便好。”说完,转身便走。 王不留行望着纤绵离开的身影,行了个大礼,喃喃道,“夫人放心,阿珩必然会拼尽全力护您周全。”随后便向着相反的方向飞身而去。 如意阁中,灯火摇曳,夹谷琰蹙眉托腮,看着王不留行给他的各处暗桩的回报面色越发凝重。 王不留行便在此刻跃窗而入,妥当地给夹谷琰行了礼,“属下见过城主。” 夹谷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仍旧在书桌上。 王不留行托着暗卫令,往前走了两步,递给了夹谷琰,“城主,请看。” 夹谷琰眸色一凛,不冷不热地蹙眉质问,“这是什么?” 王不留行咽了口唾沫,回答,“暗卫令。” 夹谷琰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说道,“孤知道是暗卫令,孤在问这为何在你手上。” “从此,属下便是暗卫统领了。”王不留行一字一顿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错再错 风顺着被王不留行推开的窗鼓鼓地吹了进来,灯火越发摇曳生姿。 夹谷琰看着书案上的灯影,冷哼一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孤知道了,你下去罢。” 王不留行却并没有听从命令,低眉继续道,“还有一事,属下需要禀报。” “说。”夹谷琰有些不耐烦,自从出了苟且之事,他一见到王不留行就烦闷,想要发火。 “原来在任务中救过城主的那位统领大人并不是城主所认为的那人,而是属下知晓的那人。”王不留行笃笃地说道。 夹谷琰的眸色渐渐幽深,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感觉,那是柳阿毬的感觉,那轻巧的蹑云步,那利落的回旋踢,那明明就是他所心心念念的样子。他总以为那就是她,所以找她做任务,偏偏只挑她,然后在偷偷地帮她安排好一切,他将她送上暗卫权力巅峰,看着她若有似无的满足与成就,仿佛在做着一个有趣的游戏,还乐此不疲,可到这个时候,竟然都是假的吗?他的感觉都是错的吗?他蹙眉,问道,“证据?” 王不留行言之凿凿道,“属下亲身所历,亲眼所见。” “继续。”夹谷琰抬眸说道。 “那就是碧大夫人,无疑。属下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可主上偏就不信。若是暗卫统领,她很有可能便是这一代的守琴之人,也是我们拼尽全力都要守住之人,万不可有丝毫差错。”王不留行恳切地进言。 “可是,你的父亲,我的叔父,明明将桐大夫人带到我面前了……”夹谷琰被王不留行的恳切所动摇,莫不是自己关心则乱,一直以来都算错了人。 “父亲又怎么会将守琴人送到城主眼前,那不是让这么多双眼睛尽数看到,守琴人又如何能够安全?还望城主三思。此次计划需要做出调整,守琴人是万万不能留在城中的。若真如回报所言,逍遥城危矣,但只要守琴人在。逍遥城便不会亡。”王不留行诚心地恳求道,“到了大兴,将柳将军手上的重兵收归我有,还怕我城之围没有转圜之地吗?” 夹谷琰揉着眉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莫要再说,孤已然明白。你先回去,孤再细细考量一番。” 王不留行斗胆进言,继续劝说道,“城主莫要因为一己之私误了大局啊?” 夹谷琰凛然有了怒气。不耐地再度摆了摆手,“孤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不留行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却瞥见夹谷琰一脸怒气和不耐,只得垂下眼帘,拱手道。“城主细细考量,属下先退下了。”说完便起身跃窗而出。 夹谷琰见王不留行离开,面色松动下来,靠向椅子背部,一片颓然,难道自己一直都感觉错了吗?那个人真的不是他心中所想?他不相信,他必须要出言确认之后才能放下心。 而跃窗而出的王不留行知道夹谷琰必然不会轻易相信他所言。多半会出言相问,他要提前知会柳菁菁一声,不让夹谷琰和她有丝毫误会在其中。于是他疾步而去,趁着夜色到达了柳菁菁的碧芳阁,幸好里面尚有灯火。 他逡巡半刻,正要上前。冷月却打着帘子出来,见到是王不留行,不由得敛起神色,探究地看着他,“公子这么晚前来有何事?” “有急事要与碧大夫人相商。”王不留行搓着手。说道。 冷月扬了扬下巴,摇头道,“真不巧,我们夫人已经睡下了。” 王不留行望着窗子上隐约晃动的倩影,心下一片黯然,却抬眸笑道,“既然睡下了,我也不好再打扰,只一件,若城主过来探望,夫人可要好好地提及黄羊城之事。” 躲在窗后的柳菁菁不解其意,蹙眉,低喃,“黄羊城?” “那么,小生告退。”王不留行贪恋地看了看那个有些模糊的剪影,似乎觉察到自己有些孟浪,急忙低垂眉眼,转身快步离去。 冷月端着铜盆走了进来,也是一脸茫然地问道,“夫人可知道公子所说的是何事?” 柳菁菁半卧在贵妃榻上,任由冷星过来帮忙捶腿,惬意地摇了摇头,“谁知道,不过,他自然是不会害我的。” 冷月将毛巾浸了水,拧好,递了过去,嗤笑一声,“倒是呢,这公子还当真是有求必应,傻人一个。” “这么个傻人,有时我都不好意思这么耍弄他。”柳菁菁接过毛巾,细细地擦脸,叹道。 冷月再度嗤笑一声,“夫人从未让他做过什么,又何来耍弄之说?” 柳菁菁将脸埋在毛巾中,闷闷地说道,“是啊,他活该。” 翌日一早,柳菁菁刚刚睡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抬眸便见到夹谷琰一脸温柔地望着自己。柳菁菁不由得脸一红,垂下眼帘,柔声问道,“城主怎么这么早?” “昨日不是身体不适吗?今日可好些了?”夹谷琰坐在她的身侧,关切地问道。 柳菁菁不过是不想去干活,哪有什么不适,却含羞带怯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了,多谢城主挂心。” 夹谷琰伸手握住了柳菁菁的手,“如何能不挂心,你本来身子就不怎么好,前一段日子还中了蛊。” 柳菁菁心下一惊,觑着他的脸色,不知他到底何意,想到了王不留行的嘱托,故作悲戚地叹了一声,“其实,自从黄羊城之后身体就不怎么好了,如今,只盼着咱们的孩儿平安便好。” 夹谷琰心中一惊,终究是自己猜错了,果然是眼前这人吗?他的手微微握紧了她的,语气越发温柔,“孤和你保证,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孤会护你周全的。” 柳菁菁不想这么个自己没听过的地名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暗叹自己这一招出早了,不过也无妨了,她低眉一笑,“城主一直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夹谷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是,以后会更努力。” 柳菁菁心下一暖,温柔地回抱回去,越发贪恋他所给予的温暖。 而在灵堂角落守了一夜的纤绵打着哈欠。缓缓起身,正巧看到面色仍旧憔悴的月皎款款而来。 两人相对行礼之后,月皎看着纤绵,心疼道,“辛苦妹妹了,赶紧回去歇息罢。” 纤绵抚了抚肚子,笑笑地点了点头,“不劳姐姐说,正要回去偷懒呢。” 月皎微微颔首,拍了拍纤绵的手。“早该如此,若这么劳累下去,太老夫人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况且,今日是除夕。好歹也该顺当地准备一桌好饭,布置一下过年的气氛。” 纤绵看了看积着未化的雪的台阶,幽幽开口,“是啊,过年了,也该有些过年的气氛。” 高僧们用了斋饭捻着佛珠前来诵经,月皎和纤绵齐齐止了寒暄。一一对着高僧行礼。 此刻,面色带着红晕的柳菁菁由冷月冷星搀扶着姗姗来迟,气力很足地唤了一声,“两位姐妹辛苦了,都怪城主太过忧心我和孩子的身体,怎么都不肯让我过来。我这也是听他到了前厅,特意过来帮忙两位姐妹的”。 纤绵自然知道她过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不以为意道,“既然城主忧心妹妹,那妹妹就应当好好将养才是。若有个什么不妥,我们如何向城主交代啊?” 月皎也不满柳菁菁那盛气凌人的模样,附和道,“就是,碧大夫人既是城主心尖上的人,又怀着府里的第一个孩子,我们当真不敢劳烦碧大夫人。” 柳菁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冷月急忙上前护在柳菁菁身前,语气凌厉道,“我们夫人只是想聊表一下作为孙媳的孝心,两位夫人是想阻拦吗?” 月皎身后的挽荷按捺不住,就要上前分辩,纤绵上前一步,微微一笑,“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好歹也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阻拦孝心的事情。我们不过是担心夫人罢了,既然夫人如此执着,又有如此忠心的丫头护佑,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随便坐在一处念念经便好了。” 月皎不由得暗暗叫好,纤绵此话将可能出现的一切罪责都转回了柳菁菁这边,还只让柳菁菁念经,大约也出不了什么茬子。 纤绵挺着肚子,拉着月皎,说道,“月夫人,我们到灵堂之上将灯火点好罢,别让碧大夫人操心这些琐事。” 月皎低眉应和,“这个,自然。” 说着,两人直直地上了台阶,各持一盏灯油,为有些黯淡的灯火添了灯油。 柳菁菁咬了咬牙,余光见到夹谷琰的身影正从转角处过来,走了几步一个错步,顺势瘫软到地上,惨叫出声,“啊呀,不行了,好痛——” 捧着灯盏的纤绵和月皎惊了一跳,快步走过去,但门口闻言的夹谷琰却比她们二人更快,几乎就是足尖一点,飞奔过来的,他打横抱起柳菁菁,半是安抚,半是承诺,“无妨,孤在这里。” 柳菁菁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柔柔地点了点头,“都怪我,非要帮着两位姐妹做些事情,却不想越帮越乱。” 夹谷琰抹了一把她的额头,摇了摇头,“不,你从没有错,也不会有错。” 月皎和纤绵立于五步外,面面相觑了下,此话应的好,不是柳菁菁的错,那必然就是她们二人的错了。 纤绵抿了抿唇,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很是碍眼,便垂下眼帘。 月皎了然地上前一步,指挥着乱成一团的灵堂各处的小厮丫头们各司其职,吩咐了几个小厮找软轿。 小厮们找来一顶软轿,夹谷琰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过去,尽量轻柔地将柳菁菁放了进去,吩咐小厮们稳当地抬着小轿快速离开。夹谷琰看也没看身后望着自己的纤绵,面色焦急地和月皎也急急地跟着过去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儿育女 风凛凛吹过,纤绵的衣袂裙角碎发随风飘飞,而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腿部有些僵硬几乎不能动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力气抬起,她僵硬着腿脚,转过身体,徐徐坐下和面色淡然的和尚高僧们一起继续诵经。 匆匆过来的郑姑姑和秋分正巧看到这一幕,偷偷地觑了纤绵一眼,秋分慢慢走过来,低声劝慰道,“夫人,大夫人生产,照理夫人是应该过去的。” 纤绵终于从混沌的思绪中理出一条理智,这柳菁菁拿捏着时辰,刻意做出的便是此番善解人意而又楚楚可怜的模样,而夹谷琰也正好顺势怜爱心疼加愧疚,她此番前去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听到些不想听到的,她才不想去看什么琴瑟和鸣夫妻同心的戏码,懒散地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若在此给她祈福来得更好。况且,太老夫人这里总要有人守着才不孤单啊。” 秋分闻言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么也好,夫人现下的身体也不适合去,在此更好。让郑姑姑在这里陪着您,我去看一看情况吧。” 纤绵挥了挥手,招呼雪青一声,“让雪青和你一起去,权当代表我了。” 雪青起身行礼,和秋分一起匆匆离开了。 纤绵回转过头,双手合十。木鱼的敲打声笃笃地一声接着一声,让人莫名地安心。 入了夜,和尚高僧们都去休息了,而小厮和丫头们则都去碧芳阁帮忙了。偌大的灵堂,只剩下纤绵一人将将要幻灭的灯盏一一点亮,随手整理了一下祭品的摆放,抬头便看到了更漏上的刻度。她哑然失笑,低低地回了一声,“太老夫人,过年了。孙媳和您一起度过了这个年关了。” 忍冬提着酸木食盒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忍冬给夫人拜年了,这是刚出锅的饺子,正好是厨房在子时煮出来的。” 纤绵微微颔首。礼节性地问道,“城主那边呢?” 忍冬拍了拍胸口,缓了缓气道,“夫人应该是最后吃到的,城主,碧大夫人,月夫人那里都是先照顾的。” 纤绵低眉笑了笑,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这个小丫头也成长成大丫头了,我也该放下心了。” 忍冬闻言。有些羞红了脸,急忙将食盒打开,将筷子递了过去,热气腾腾的饺子当真让人食指大动,纤绵见忍冬咽了口唾沫。笑了笑道,“一起吃罢。” 忍冬错后两步,急忙摆手,“不不不,那不合规矩。” 纤绵望着空无一人的灵堂,笑了笑,“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知道。” 忍冬看着脚尖,“不行,不行,奴婢是不能和夫人一起用膳的,更何况这是年夜饭啊。” 纤绵闻言越发惆怅,幽幽开口。“哎,若我一人吃这年夜饭,又有什么意思?” 忍冬面色有些松动,乖巧地坐在纤绵身侧,“忍冬陪着夫人便是了。” 纤绵闻言。点了点忍冬的眉心,随后将几只饺子夹到盖盅盖上递了过去,“没有筷子,你就将就着吃罢。”随后自顾自地夹起一只饺子,咬了一口,竟然吃到了一枚明晃晃的铜钱。 忍冬放下盖盅,急忙说着漂亮话恭喜,“恭喜夫人,吃到铜钱可是大喜呢。” 纤绵将铜钱攥紧手中,笑着点了点头,咽下饺子,“对啊,现下我最需要的可能就是这个罢。”说着又咬了一只饺子,却再度咬出了一枚铜钱。 忍冬的笑容有些僵硬,忙不迭地继续贺喜,“这可真难得,夫人这是双喜临门,好事,好事。” 纤绵见忍冬的面色不自然,顺手将剩下所有的饺子都夹开,全是一片亮闪闪的颜色,映着摇曳的灯火,光点四跃,漂亮得很。 忍冬觑着纤绵的脸色,担忧地开口解释,“其实,夫人……” 纤绵见忍冬紧张,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虽方法不当,却也是为了讨自己欢心,能在此刻还想方设法都自己开怀之人总归都是些暖心之人,她打断忍冬的解释,笑道,“你应该贺喜我,夫人,真是好运气,新一年必定金玉满堂,万事顺遂。” 忍冬呆呆地重复道,“夫人好运气,必定生儿育女,万事如意。” 纤绵笑着点了点忍冬的眉心,摇头道,“你个丫头,连学个话都学不明白,明明是金玉满堂,怎么成了生儿育女了?” 雪青此刻急冲冲地奔到纤绵身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碧大夫人生了。” 纤绵微微侧首,刚刚的好心情霎时消散,点了点头,简短回应,“嗯。” 雪青咬了咬唇角,觑着纤绵的脸色,迟疑地说,“是个儿子,而且……” 纤绵叹了口气,接下她的话,“是不是已经被封为世子了?” 雪青垂下眼帘,低声回答,“夫人睿智。” 纤绵摇了摇头,瞄了雪青一眼,“早就猜到的事情,你不必那副凭吊一般的表情。” 雪青看了看前方的棺木,打趣道,“我这不就是来凭吊的吗?” 纤绵闻言笑了笑,伸出手,由着雪青将自己拉起来,看了看仍旧呆愣的忍冬,“既然生了世子,我们也不好装作不知,幸好一早就备下了贺礼,明日一早我们前去拜会。” 终于回神的忍冬走了过来,撇撇嘴,“这次冷月和冷星的脸子可有的看了。” 纤绵拍了拍忍冬的头,摇了摇头,“你不想看,就不要去了。” 忍冬摇摇头,叹了一声,“躲了明日还会有后日,倒是不如一口气被奚落个彻底。” 天一亮,纤绵便换下一身素缟,换上一身藕粉,既不招摇也不素淡,随手挽了头发,别上了芙蓉石雕花流苏簪,带着忍冬,雪青踱步到碧芳阁,捧着之前选好的装有春带彩双鱼戏水平安玉锁的紫檀木彩漆绘百子图的锦盒。 碧芳阁外一片喧闹。冷月冷星正在为各位奶娘丫头们安排看顾世子的轮换情况。 纤绵发觉了冷月刻意避开的目光,站在纤绵身后的雪青自然也看到了,愤愤不平地正要上前分辩,纤绵摇了摇头。示意静候便好。 冷月终于忙完了那一头,仿佛刚刚发现纤绵,带着得意,微微扬着下巴,笑着,“桐大夫人来了,瞧我们夫人这边忙的,竟是一点没顾上。” “无妨,烦请姑娘通报一声。”纤绵不卑不亢地说道。 冷月唤了冷星一声,“冷星。你过来,我这还有事情忙,你先带桐大夫人进去。”说完,才应道,“我们夫人说了。桐大夫人过来是无需通报的。” 先唤丫头后招呼夫人可是不合规矩的,忍冬蹙眉要去纠正。 纤绵只是微微颔首,笑道,“碧大夫人这边忙乱,丫头们得寸进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姑娘自然是要忙的。” 一句话夹枪带棒,冷月自然是懂得。不由得变了变脸色,微微欠了欠身,“夫人,请。” 纤绵懒得理会这些得志的小人,径直跟着冷星带着忍冬雪青转身打帘子进屋。 屋内燃着热热的炭火,新鲜瓜果本是难得。偏偏这屋内四处皆摆放着。一股不属于冬日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夹谷琰坐在床榻边,抱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心满意足地笑着。 柳菁菁靠在床榻上,伸手摸着孩子的脸,笑着道。“你看,这眉毛眼睛可当真是和城主一模一样呢。” “自然,他是孤的儿子嘛。”夹谷琰的笑意更浓。 “城主也真是的,妾身都没怎么抱过,城主就一直这么抱着,不累吗?”柳菁菁的目光从儿子的脸滑到夹谷琰身上,嗔怪道。 “怎么会累,以后还要教他读书识字,骑射剑法,若单单抱着他便累了,以后可怎么办?”夹谷琰依旧笑着,语气宠溺地几乎要化开窗外的冰雪。 柳菁菁满足地靠向夹谷琰,对着已经熟睡的孩子道,“昱儿,你父主可答应你了,快点长大,好好和父主学那些,知道了吗?” 冷星似乎刻意让眼前这二人秀这么一段夫妻情深才堪堪通报道,“夫人,城主,桐大夫人过来了。” 纤绵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她垂下眼帘,略略欠身,“见过城主,妹妹大安。” 夹谷琰的笑容僵了僵,默然地将孩子抱给柳菁菁,咳了咳,起身,立于床榻的另一边,低低地回应一声,“嗯。” 柳菁菁为夹谷琰此番躲避的动作微微变色,却即刻回转,笑着招呼纤绵,“正要请姐姐过来呢,你看我们昱儿可乖巧了呢。对,姐姐还不知道阿琰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做对,姐姐还不知道阿琰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做昱,夹谷昱,是光明照耀的意思,以后可是要做统领一国的君主的。这名字好不好听啊?” 纤绵心下一堵,唇角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 雪青了然地利落地冲上前,捧着锦盒过去,解围道,“城主取的名字哪有不好的?我们夫人给碧大夫人选了这个平安锁,找个可靠的工匠将城主所赐的名字刻在锁后,必能保佑世子福寿绵长,平安喜乐的。” 柳菁菁看着这块玉锁,似是喜不自胜,忙不迭地点头,“姐姐就是心思奇巧,我前两日还和阿琰说要找人打个平安长命锁,姐姐就给送来了,真真是喜出望外。”她顿住了话头,忽而提及,“姐姐既然如此心思,不若昱儿的满月酒就交给姐姐办,好不好?”明明是问纤绵的意思,她却看着夹谷琰。 夹谷琰望了望纤绵,垂下眉眼,“她身子重,怕是困难哪。” 柳菁菁转头对纤绵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姐姐只管动嘴皮子,吩咐他们做事便好了。姐姐,可好?” 纤绵的思绪乱成一团,只胡乱点了点头,应承道,“总归还有月夫人,她主持,我帮帮忙还是可以的。” 柳菁菁闻言,越发心满意足,“我就知道姐姐定会答应的。我们昱儿得了姐姐的祝福必然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纤绵微微欠身。“既是如此,那么妾身就先告退了。” 柳菁菁抬眸看了看夹谷琰黯淡的神色,故作欢快地说道,“嗯。也好,我也有些乏了,待我将养些再和姐姐说一说昱儿的趣事。” 纤绵眉眼不抬,点了点头,抬起早已麻木的腿,转头出门。 待出了碧芳阁,雪青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夫人怎么答应给她弄什么满月酒?” 纤绵刚刚只顾着赶紧出门,根本没有将柳菁菁的话真正听进去。闻此,不由得微微一愣,“啊?” 忍冬见纤绵此番迷茫的情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是已经答应了。自然是要做的。” 纤绵摩挲着下巴,遥想刚刚的状况,半真半假地点了点头,“要不就往酒菜里下毒,或者是在烟火中加上火药。” 忍冬闻言惊吓地后退两步,“夫人,您要做什么?” 纤绵见忍冬当真是被自己惊到。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其实刚刚所说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她满心怨愤却找不到宣泄口,如此说一说似乎真的好了许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怄什么气,闹什么脾气,夹谷琰竟然如此无声无息地把自己磨练成了一个自己都不清楚的人。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啊,真话假话都分不清。” 忍冬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低眉一笑,“是夫人演得太好了。” 纤绵微微一愣,随即淡淡一笑。是啊,自己一直演得都很好,渐渐忘记了本来的面目该是如何。 在准备夹谷昱的满月酒过程中,正月很快过去,二月初一,正是夹谷昱的满月酒。整整一个正月,府内的肃穆气氛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虽然有太老夫人的祭日在那,但庆祝夹谷琰的继承人满月总归是比吊唁死亡更有意义的事情。夹谷琰吩咐了月皎大摆宴席,还置办了夹谷琰这样俭朴之人最不屑的烟火表演。 纤绵站在拥翠阁的水边,看着漫天五颜六色的烟火。冰雪一片干净雪白,被烟火的光映上各种颜色,漂亮得惊人。各色的光映衬在纤绵的清澈的眼中,比冰雪还要美丽得多,她含笑,轻轻地抚着肚子,“孩子们,你看,那就是烟火。你们满月的时候,估计你们的爹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现在好好看着吧。” 月皎在此刻慢慢踱步而来,站在纤绵的旁边,“你至少还有这样的盼头,而我……” 纤绵腹中的孩子似乎伸了个懒腰,她惊喜一笑,摸向肚子“他动了。” 月皎愣了愣,不自觉地摸向纤绵的肚子,不由得又惊又喜地叹道,“我真的能够感觉到他。” 纤绵笑了笑,点点头,拍了拍肚皮,似乎在回应腹中的宝贝,“真是个好动的小子。” 月皎呆了呆,迟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纤绵比划了一下,难掩兴奋道,“听说,闺女是和母亲相对而坐的,而儿子却是和母亲一个方向,你刚刚摸到了他伸胳膊伸腿,就是男孩子。若是女孩,是能够感觉到小屁股往外掘的。”像是回应纤绵的话,肚皮一个发胀,纤绵往另一个方向一摸,像是小姑娘生气了扭过身掘屁股顶在肚皮里面。她哑然失笑,“看来他的姊妹不开心了。” 月皎吃惊地顺着纤绵的方向摸了过去,瞪圆了眼睛,“这难道是……?” 纤绵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笑盈盈地对月皎说,“嘘,秘密哦。” 月皎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半是羡慕,半是赞叹,“果然还是你比较有福气,生儿育女是女人一生最重要之事。” 纤绵摇摇头,抬头望着已经宁静的天空,“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福气呢。” 月皎摸了摸纤绵的肚子,祝福道,“你的孩子一定是最有福气的孩子。” 纤绵没想到月皎会这么说,轻柔一笑,“嗯,借你吉言。” 而夹谷琰就在此刻慢慢从拥翠阁踱步而出,看着朦胧的灯光下有些模糊的两个人影,眸色加深。 ps:  存稿不多啦,加更做不到了,肥章一更,倾情送上,各位看官,捧个人场......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轮回 夹谷昱满月的第二天,大兴便传来了消息,柳常胜在除夕宫宴上忤逆皇上,从而牵出了之前他陷害贞定公主谋反的事件,但主要参与人员全都亡故,有效证据不多,皇上只暂且将柳常胜收押天牢,而柳常胜手中的兵权很快就将剥离。 柳菁菁刚刚坐完月子,可已然坐不住了,急急地就要奔向帝都。柳常胜的事件同时也涉及了先城主,夹谷琰此次也不得不过去参与调查。这些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事情,究竟其中是什么样的暗潮汹涌,不是一般人等所能看穿的了。 纤绵揣测,这西齐养兵与大兴急招夹谷琰过去有极大关系,加上还没有出招的袁尚翊,天下的情势该有大变了。 虽然纤绵身为守琴人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是不能在城主不在的时候出离城池的,可内心里她却在暗暗期盼着夹谷琰前来能够问她一句,哪怕只是那么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 只为这么一句,似乎一切都变得值得了。 偏偏他一直没有来,春欢园传来了柳菁菁收拾东西准备与城主同行的消息。 忍冬将这个消息传达给纤绵的时候,偷偷觑着纤绵的神色,扁着嘴劝说道,“城主兴许只是担心夫人您身子重,不忍心您这么上路罢了。” 纤绵笑了笑不置可否。 启程的日期渐渐临近,纤绵的心也越发绷紧,却故作淡然地让雪青去帐房查账,让忍冬去煎药,含翠含丹两人则在外院忙着打扫。 夹谷琰犹豫地踏进紫云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纤绵没有梳起发髻,只是编了一条大辫子,穿着柳绿的家常缎袄,下面是墨绿的撒花长裙,靠在贵妃塌上认真地缝着小儿衣服。 夹谷琰紧绷的心情舒展开来。紧蹙的眉心也随着心情舒展开,慢慢走到纤绵旁边。 纤绵手一错,针尖插进了指尖,她啊呀一声。顺势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抬头看到夹谷琰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她许久不见他如此生动的神色,收回手指,低眉讪讪一笑,解释道,“偶然,偶然。” 夹谷琰坐在纤绵身边,拿过纤绵做的那件半成的小衣服,柔软的面料让他的心也柔软下来。他望着上面细密的针脚,挑眉一笑,“我竟然不知你还会做这个。” 纤绵笑了笑,隐隐有自傲之意,扬了扬下巴。“我会做的事情还多得很呢,只是你不知罢了。” 夹谷琰也许久不见她如此毫无芥蒂的模样,心中微微一颤,鼻音极重地发出嗯的一声。 良久的沉默,纤绵自顾自地继续手边的工作。而夹谷琰却摩挲着手上的玉谍,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纤绵正要拿起茶碗,腹中胎儿开始了今日的运动。证明胎儿在腹中健康得很,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肚皮,回应他,“真乖。” 夹谷琰几乎是不自觉地伸手抚上纤绵的手,胎儿的动作透过纤绵的手传达到他的指尖。他呆了呆,随即莞尔,“这孩子调皮,像你。” 语气含着脉脉温情,却说得那般顺当自然。仿佛真是一对期盼孩儿出生的恩爱夫妻。 说完,纤绵挑眉望向他,而他低眉看着她,四目相对视线交织,两人不由得齐齐愣了愣,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夹谷琰尴尬地瞬间收回手,敛起神色,偷偷觑了纤绵一眼。而纤绵也低眉顺眼地坐正,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咳了咳。 夹谷琰抿了抿唇,终于开口提及今日的正题,“帝都……” 纤绵知道他的来意,也知道他不知如何向自己开口,“妾身知道,城主担忧妾身身子重,所以自然是要留在城中的。” 夹谷琰想过千百种她的回应,只是想过她会如此坦然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哦。帝都情势确然不好,不若在城中安然……” 纤绵偏头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世上最安然之处便是你的身后,而你的身后只能容纳一人,偏偏那人并不是我,她不想再听他自以为是的敷衍,直接打断他,“妾身都明白,城主,自然是为妾身考虑,为大局考虑的。” 夹谷琰被她的这份善解人意动容,不由得解释道,“若孤留在此处,逍遥城必受大兴和西齐的夹击,逍遥城就当真没有活路了。孤此去也是为了逍遥城稳住大兴。孤会尽快赶回来的。而且孤将舞文弄墨都留给你,也可稳妥些。” 纤绵倒是不怎么在乎自己,反而有些担忧夹谷琰的情状,开口道,“城主也说了,帝都也不是平静无波,其实暗潮汹涌,你带着柳菁菁和昱儿,还是至少带上他们中的一个比较好。” 夹谷琰沉吟半刻,思量着纤绵的建议,许久后,点头,“这样的话,我就带着弄墨好了。” 纤绵笑了笑,点点头,同意他的选择道,“舞文虽然不怎么会看眼色,但办事牢靠。弄墨不擅于表达自己,却也是心思缜密,昱儿身边还是派个缜密的人比较好,城主做得对。” 夹谷琰不想她这般了解,看了看纤绵,有些不忍将她留在此处,急忙将思绪转回,低眉转了目光,迟疑地提及,“王不留行确实是个好男人,跟着他,总比别人好些。” 纤绵呆了呆,抬头看了看他半垂的头,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他想的还是这个,怨愤几乎喷薄而出,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怕我和王不留行私奔了,甩下这座城?” 夹谷琰低眉,躲开她的目光,抿了抿唇道,“若有那样的机会,我不会怪你。这座城早晚会守不住,这是天下人都明白的事实。” 纤绵被他语气中的无奈触动,抚着肚子,轻声叹道,“事实归事实,终究是不能毁在我手里。我可不愿意当这个千古罪人。” 夹谷琰伸手摸了摸纤绵的肚子,面露忧色,恳切道,“若当真情况紧急,保命也是最重要的,死了之后的评说谁还管,你要记着,你还有你的孩子。” 纤绵听到“你的孩子”这句,赧然一笑,是你的孩子,并不是我们的孩子,夹谷琰的语气虽然是温柔却也坚持了他的意见,他并没有将腹中的小生命视作自己的孩子。她垂下眼帘,不加辩解,语气笃定道,“嗯,我还有我的孩子。” 夹谷琰攥了攥纤绵的手,担心自己会心软,忍不住留下守着她,便别过头,不再看她,松开了她的手,“那么,我走了。” 纤绵被他手的温热暖了暖,不想霎时而凉,不由得呆了呆,起身下了贵妃塌,穿好鞋子,柔声说道,“我送你。” 夹谷琰没有应声,却为了配合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负手踱步而出,纤绵捧着肚子跟着他慢慢而行。 雪还未化,路还有些滑,纤绵就算慢慢踱步,也不免有些滑倒的倾向。 就在纤绵要摔倒的一瞬,夹谷琰疾步上前一把捞起她,蹙眉责怪,道,“都要当娘的人怎么还咋咋呼呼的?” 纤绵靠在他怀中,能够听到他加快的笃笃的心跳,心中一暖,孩子气地吐吐舌头,挠挠头,歪着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夹谷琰蹙眉将她放在地上,竟然有些贪恋她在怀中的温热,他伸手一揽,将她按在怀中,头抵在她的头上,叹了一声,既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道,“不要送了,我怕你出事我负担不起,我欠阿珩太多了。” 一句话让气氛有些僵,刚刚有温情一瞬,之后便是冷言相向,纤绵搞不清楚夹谷琰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态度,只得讪讪一笑,挣脱开了他的怀抱,回退两步,冷冷地回答,“那么,我就不送了。” 其实,纤绵明白这说不定就是诀别,城主夹谷琰带上城主夫人柳菁菁和世子昱儿去了大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守住了逍遥城的根本,所以一旦情势危急,自己和逍遥城都是被牺牲的那一部分,为的就是舍小得大。 夹谷琰的背影在雪中渐渐远去,纤绵不由得踩在他的脚步上,一步步不断向前,仿佛如此便能够贴近他。从前,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她以为只要追随着他的脚步,她总有一天能够到达他所在的地方。 可惜,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的。 她怅然地顿住了脚步,伸出手,却终究无法触摸。 从前,她害怕他的欺骗和敷衍,可到了眼前,当他的欺骗和敷衍都无,她竟然开始怀念起了他曾经的欺骗敷衍。她觉得自己得了病,一种无药可救的病,她原以为的底线在渐渐拉低,可终究还是会为他再度破例。 可悲,这样也留不住他在身边。 风过,听风阁的每一层挂着的铜铃哑着嗓子唱起歌,听起来和那一年一样悲伤。她仰起头,觉得眼前的这种情景格外似曾相识。 那一年,我走你留,如今你走我留。 那一年,你为我割肉流血解蛊毒,如今我为你受伤疼痛养踟蹰。偏偏连伤口的位置都那么相似,偏偏连临别的时候都这么雷同。谁说这世上没有因果,只是我们都没有察觉罢了。宿命轮回,天道如此。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多种退路 翌日,夹谷琰带着柳菁菁,昱儿乘马车离开,纤绵却没有参与送行,倒不是她不想去,只是在她收拾妥当,舞文就忙忙地来找她,死乞白赖地非让她试穿一件衣服。 纤绵拗不过他,便笑笑地让他带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是一件改造过的带护心镜的金丝软甲。 纤绵恍惚知道了夹谷琰的意思,他许是不想要自己去送行,也好,不去送他,不去见他,也好。 夹谷琰离开十天后,逍遥城的西方就发现了挺进的队伍。舞文估算了一下行进的速度,猜测到,是西齐的骑兵。 纤绵也对西齐的骑兵有所耳闻,据说很是彪悍精壮,铁骑所过之处,活物不留。不过舞文倒是乐观,轻快地回应道,“西齐连年遭灾,人都养不活,哪有粮草养活马匹,所以那些骑兵撑死也不过上千。” 纤绵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毕竟骑兵珍贵,一般只取胜于速度,只做简单的突袭,不会真正用于战场。西齐不可能只派了骑兵过来,只怕还是有敌人没有发现。若是西齐的士兵一早就混入城中,可就真的麻烦了。 不过,现下还不能够封城,那样造成百姓们的恐慌,也不能告知实情,造成百姓背井离乡,打压士气。 纤绵从头脑中搜寻着逍遥城的外防图,总共有五个城门除东西南北各一之外,还有从城主府中通过的一条路径,就是从城外的角门到城内的正门。 她从如意阁找出详尽的地图,一一标注出西齐可能派兵出击的位置,正在绞尽脑汁的时候,舞文走到纤绵身边,笑着安抚道,“夫人放心吧,那西齐的队伍退回去了。” 纤绵挑眉,不以为然问道。“退回去了?” 舞文狠狠点头,笃定地告诫道,“就是,这下。我们可以安心了。” 纤绵心下一凛,摇摇头,“不对,西齐不可能就这么放弃了,你再去看看。” 舞文挠挠头,似是很不情愿地说,“夫人,您出身闺门可能不知道,这行军打仗的局势都是瞬息万变的,他们本就缺乏粮草。打不了持久战,我们只需逸以待劳便可。再说,城主走之前,早已在城中备下了坚固的防御,就算他真的来。我们也不怕。” 纤绵看舞文自信满满,不由得心思更深,三十六计中的第一个就是“瞒天过海”,注解备周则意怠,就是说防备十分周密,往往容易让人斗志松懈,削弱战力。舞文越是自信。纤绵才越觉得不安。可是她在这些人眼中,终究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柔软的闺阁妇人,如今还怀着孩子,他们如何信服呢?而且这不过都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她只能暂时压下要脱口而出的话,缓了缓语气道。“是啊,我不懂,所以才要多看看心里才踏实些。” 舞文笑了笑,扬了扬头,道。“夫人身子重,有我们在,甭操这些心了。” 出了这件事之后,纤绵几乎就是泡在如意阁,她翻看着之前战争的记录,尤其是关于西齐大将呼赫特的那部分,借以揣测呼赫特的用兵套路。可呼赫特出身将领世家,且部落内斗不断,从小就跟着其父征战其它部落,数十年的磨砺让他成为了一个城府极深,心思缜密的一员猛将。纤绵翻看了之前的几场战役的记录,发现他这人没有什么固定套路,每每出击都是出乎意料。自然也并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他这人却百折不挠,很有气度。 纤绵叹了口气,将卷宗收起,暗自喟叹,难道这人就没有一点缺点吗? 酉时已过,秀屏见如意阁中还亮着灯,挑灯过来查看,只见纤绵一手撑着腰另一只手还在书架上翻找着书籍。秀屏无奈地走到纤绵身边,“夫人,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纤绵看到秀屏纠结的模样,笑了笑,坦言道,“我不把事情查到底,我回去也是睡不着的。没事,你先去休息吧。” 秀屏扫了一眼纤绵堆放在桌案上的卷宗,似有似无地提及,“夫人,前朝的事情奴婢也略有耳闻,毕竟还有舞文副将和王不留行公子,您不必如此忧心。” 纤绵摇摇头,不以为然道,“他们厉害是他们的事情,我研究方法是我的事情。无论如何,现在我也处在府内最高的位置,不能昏昏噩噩不是?” 秀屏犹豫了下,点点头,“其实,这呼赫特,夫人也不必太忧心,奴婢听说他年岁大了,前一阵子还告老还乡了。” 纤绵放下书本,托腮说道,“我也听说了,这呼赫特的儿子要继承其父的衣钵,但却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若是真派那草包儿子来我们还真是捡了大便宜。” 秀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道,“未见得,呼赫特的部落这几年日渐衰弱,只怕这次的大将要从新兴的乌禄部落中择选了,而乌禄部落中确实也有几个能人,只不过年轻气盛,彼此相争,成不了大气候。” 纤绵看着侃侃而谈的秀屏,不由得愣了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秀屏讪讪地偏偏头,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镶嵌着翡翠的铜钥匙,她将钥匙放在桌案上,毫不掩饰道,“奴婢怎么晓得那些,都是城主告诉奴婢的。城主说,西齐若是稍有动作,夫人必定会来如意阁翻看有关书籍,所以城主一早就看过了,嘱咐过了。” 纤绵看着钥匙,蹙眉问道,“那……这个?” 秀屏微微一笑,回应道,“这把钥匙是如意阁密室的钥匙,城主说以夫人的性子,一定会守到最后一刻,可真到了那种万不得已的时候,逃跑就来不及了,所以,这把钥匙给夫人,让夫人到了最后至少还有这个密室可以躲。” 纤绵慢慢垂下头,心中一暖,伸手摸着肚子。不意间划过穿在内里的金丝软甲,柔声问道,“他,这样说吗?” 秀屏点点头。继续说道,“而且密室中已经备好了该备的东西,夫人不必担心。” 纤绵莞尔,没想到他在之前都备好了给自己多种退路的选择,她将钥匙握在手中,点了点头。 秀屏看纤绵的表情,慢慢说道,“城主还说过,其实在逍遥城比在他身边要安全得多。” 纤绵知道夹谷琰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守护自己,无论是真心还是责任。总归,他为自己安排得很是妥当,她含笑点头,将手中的钥匙递给秀屏,“这个交给你保管。” 秀屏呆了呆。急忙摆手推辞,“这个可是主母和城主才能拿着的东西,奴婢,奴婢不够格的。” 纤绵从怀里拿出太老夫人给自己的另一把钥匙在秀屏面前晃了晃,笑道,“我不能拿着两把一样的钥匙吧?所以,这把你拿着。若真到了那个不得已的时候,说不准能救更多的人。” 知晓了夹谷琰为自己的安排,纤绵就大约能够猜到前朝对自己的态度了。舞文和月朗一定得了夹谷琰的命令,守护自己的命令,所以总在私下面色严峻地探讨着什么,而无论她如何问。他们都告诉她一切安好。 纤绵如今如此大的肚子,也不可能身轻如燕地翻上屋顶偷听,她越发觉得自己是个耳聋眼瞎的人,只能傻呆呆地做个井底之蛙。 雪青从舞文那里打听了许久,也没有探出一点消息。坐在里屋生闷气。 纤绵喝着安胎药,蹙眉思量着计策,不想月皎竟然不请自来。 月皎红着眼睛一进门扑通一声就给纤绵跪下了,吓得纤绵差点把好不容易喝进去的半碗安胎药吐出来。她甚至没来得及拿茶漱口,急忙将月皎拉起来,“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月皎眼角含泪,带着哭腔述说道,“我知道,我们处于后府之内,不该管那些前朝的事情,可是我弟弟,我弟弟他是我们司空家唯一的香火……” 纤绵愣了愣,想到那明朗的少年,不解其意地追问道,“月朗他怎么了?” 月皎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啜泣出声,“月朗他带着先头部队去了西齐边境雪狼谷,那里地势险要,虽然是极佳的作战之地,可现下大雪封山,我只怕,只怕月朗他……” 纤绵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月姐姐,不瞒你说,自从城主离开之后,舞文他们就没让我进过议事厅,我的消息都不如姐姐灵通,姐姐何不自己求一求。” 月皎拿着丝帕抹抹泪,凄然道,“我那弟弟前一阵出公事受了伤,其实根本没有养好,可是他骗副统领说都完全好了,也是他自己揽的前锋的任务,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 纤绵蹙眉,隐隐不安,却也只得叹息道,“都已经出发了,姐姐还要我做什么?” 月皎放下丝帕,拉住纤绵的手,殷切地说道,“让舞文副统领派兵将月朗接回来。” 纤绵掰开月皎的手,派出去的兵士气最重要,若让别人接了主将回来,士气大落又怎么去和敌人打?她虽有心相救却也只能摇了摇头,劝说道,“恐怕不行,姐姐,你要明白一件事,舞文既然派了他去,自然就有了别的部署,逍遥城兵力有限,不可能另派一队人马独独将月朗接回来。况且,就算舞文肯派兵,月朗身为统帅如何肯不理部下独自还归?” 月皎再次落泪,嘤嘤地说道,“可是,那大雪封山,万一……” 纤绵再度摇摇头,柔声安慰道,“大雪封山,于我们于西齐都是一样,都有利弊,姐姐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 月皎不知是气还是悲,泪水更甚,跺了跺脚,起身怒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你觉得什么都多余的,你不帮就罢了,我本也不愿求你。”说完,别过头,提着裙子,带着挽荷匆匆走出去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终究要帮 忍冬见月皎气冲冲地出门,走到纤绵跟前,捅了捅炭盆,嘟囔了一句,“夫人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人都走了还闹个什么劲?” 纤绵用食指敲着桌案,虽然拒绝了月皎,但纤绵心里明白,这件事自己不可不理会了,至少要去问个明白,西齐的军队都到了雪狼谷,也就是距离逍遥城的西门不到百里的距离了,这大约是逍遥城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舞文派勇猛的月朗前去,大约也是希望能在更近之前挫一挫敌军的锐气,可如若月朗输了,不仅仅是受伤丢命的问题,西齐一定士气大增,一鼓作气之下,只怕逍遥城会坚守不住。 其实,纤绵也说了谎话,西齐山地居多,雪狼谷那样地势险要的地方,自然是常在那里生存的西齐人更加熟识,而相比而言,逍遥城的马匹都是平地上长大的,自然是稍有劣势。可是这些纤绵都不能如实告知,她害怕月皎知道后情绪波动,从而煽动其他士兵的家人也跟风,冲动行事。 但现在并不是选择舍弃谁的时候,更何况舍弃的是对于逍遥城举足轻重的司空家的人,舞文应该还是有后招的吧。可是纤绵痛恨自己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的状态,她必须去和舞文谈一谈,但舞文八成不会和自己谈。 纤绵放在桌案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头,用整个拳头一声声有力地叩着桌案,心生一计,“忍冬,让雪青拿弓箭来。” 忍冬挠了挠头,急忙阻止,“夫人,您这样的身子拿弓箭做什么?” 纤绵挑眉,拍了拍忍冬的肩膀,笑了笑,安抚道。“这个就不用告诉你了,反正有用就是,去让雪青拿过来吧。” 忍冬看了看纤绵圆滚滚的肚子,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雪青很快抱着箭筒进来,还没等行礼,纤绵就直接拍了拍雪青的肩膀,撑着腰,昂首挺胸,“走,砸场子去。” 雪青瞪圆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啊?” 纤绵对雪青勾勾手指。慢慢跨过门槛,奔着议事厅而去。 正巧舞文,王不留行以及几个的言官从议事厅出来,纤绵抱着肩膀站在舞文面前,“是不是应该将议事的内容知会我这个城主大夫人一声呢?” 舞文躬身行礼。一本正经道,“桐大夫人,舞文明白您的担心,但现下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需要您出面的地步,我们这些下臣做就好。” 纤绵就知道他会这么冠冕堂皇地说,所以她环顾四周,笑了笑。“你们这些下臣?嗯,看来你们都是不把我当成大夫人的。” 舞文之后的人都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下臣不敢。” 纤绵没有说话,向雪青伸了伸手。雪青将箭筒和弓交到纤绵手中,纤绵搭弦拉弓。看了看房檐上积着的厚厚的雪,抿唇一笑,松开拉弦的手,箭飞快地破空而去,箭尾划过积雪的边沿。无力地停留在房顶。 众位看了看那纹丝未动的积雪,摇了摇头。 纤绵只是含笑点了点头,看着房檐,打了个响指。 积雪瞬间轰然落下,各位言官不由得惊叫出声。 纤绵放下弓,偏偏头,不悲不喜地述说道,“雪狼谷上若有这么一个人,月朗带的那个小队就全军覆没了,而且我怀疑,这个人已经站在那里蓄势待发了。” 舞文吃惊地看着,随即恭顺地拱手行礼,“夫人所言甚是,下臣也是为难此事,敢问以夫人之见,现下该如何?” 纤绵笑了笑,摸了摸下巴,道,“先发制人,反正那山上的积雪早晚会落下,不如就让我们下手,我记得有指挥用的牛角号,正好能派上用场。不过,一定要在这个‘先’字上,不然,我们只能给月朗收尸了。” 纤绵本以为只要夺得先机,他们一定可以暂时压制住西齐进攻的步伐,却不想她说出这个计策的第二天,雪狼谷就发生了雪崩,而且位置正好是在月朗他们走过去的路上。消息全部切断,所有将士下落不明,包括月朗。 闻讯的士兵家人堵在城主府的正门,央求舞文派兵去搜寻。 纤绵担心月皎知道之后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在府内下了令,谁也不许告诉月皎这件事。但另一方面,纤绵单独找了舞文询问了具体的情况。 舞文难得如此面色凝重,他咬了半天唇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 纤绵知道舞文的自责,但这不是现下应该做的事情,“我刚刚告诉你计策,另一边就实行了,这不是巧合吧?” 舞文闻言,眉头更紧,“就因为不是巧合,下臣才不知道该如何做。细作是谁,如何传递的消息,这些我们都不知道,更重要的是还不能一一仔细调查,扰乱军心。” 纤绵用手指抵着下颚,微微颔首,“你说的对,但是此事也不能放任不管,至少将嫌疑控制在几人之内,让他们做些不着边际的活。” 舞文点了点头,凛然地说道,“我已将上次议事人员的名单交给我的手下,让他们分别监视。” 纤绵蹙眉刚要问什么,月皎疯了一般地冲了过来,质问道,“月朗呢?” 舞文和纤绵面面相觑,两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月皎的泪水滚珠一般地落了下来,悲悲戚戚道,“这么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了?月朗他……” 纤绵拉住月皎,柔声劝慰,“月姐姐,不是月朗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联系到他们罢了。月姐姐曾经说过,雪狼谷地势险要,他们只是迷路罢了,况且舞文已经派了人去探听。” 月皎含着泪水摇了摇头,几乎要瘫软在地,“若当真如此,你又何必让府内人瞒着我?我爹他随城主去了大兴,如今消息全无,我弟弟带兵去了雪狼谷,也下落不明。我一人,我一人在此,如何安心?” 纤绵拍了拍月皎的肩膀,语气又缓了一分。“月姐姐的父亲运筹帷幄,况且跟着城主不会有事。而月姐姐的弟弟武艺精进,机敏缜密,自然不会困死在那里,姐姐请放宽心。” 月皎惨淡一笑,看也不看纤绵,扒拉开纤绵的手,扭身冷哼一声,“在你心里,你没有兄弟姐妹。你在这世间踽踽独行,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无情之人,所以你如何都能放宽心。你考虑事情全面,缜密。可我,和你不一样,永远都不会一样。” 纤绵听她这话似乎有自绝之意,蹙眉说道,“姐姐说得对,我是无情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放弃了月朗。现下局势危急,我们更需要月朗这样的人,所以我们定会将他找回来的。” 月皎摇了摇头,似乎很是不相信,“我听说上次议事的时候,你说了为月朗收尸的话。如今还真是一语成谶。不过,就算要收尸,我也要自己去。” 纤绵暗叫不好,急忙劝说,“姐姐切莫做什么傻事。” 月皎哼了哼。看也不看纤绵“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傻不傻的。”说着,由挽荷扶着踉跄着踱步而回。 纤绵拧眉看月皎的样子,对舞文说,“你派两个人跟着她,别让她做了傻事。” 舞文点点头,恭敬地回答,“是,夫人,下臣这就去办。” 纤绵想到了月皎刚刚说的话,“还有,月夫人刚刚提及议事时我说的话,定然是有人挑拨,查一查最近和月夫人接触的人,有谁和当日议事的人员有关。” 舞文顿时了然,似有喜色,“看来细作的嫌疑范围又能缩小几个了。” 纤绵看着阴霾的天空,微微叹气,“有情况及时和我说,我们能够放心依靠的人毕竟不多。” 王不留行此时快步走来,将安胎药递给纤绵,“向南盈求援的国书已经送出,五日内应该就会到了。” 纤绵拿起药碗,闭目一饮而尽,做了个鬼脸后,拿忍冬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偏头问道,“东秦那边还好吗?” 王不留行躬身行礼,恭敬回答,“雪青姑娘已经按着夫人的要求,送往东秦了,消息很快就会回来。” 纤绵稍稍安心,将药碗推给忍冬,掩唇打了个哈欠,说道,“那便好,只要我们齐心,这个难关一定可以过去。” 王不留行见纤绵脸色不好,蹙眉建议道,“夫人,您要记着您可不是一个人,月份这样大还过度劳累,对您对孩子都不好。” 纤绵点点头,揉揉肩膀,“我知道,我这就要回去休息了,你们盯紧了,尤其是月皎,我怕她冲到雪狼谷那里找人拼命,而这对她而言就是在找死。” 舞文恭敬地回答,“下臣这就去办。” 纤绵起身,由含翠扶着回春芜园。她甚至连膳食都没有传,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二月十五,纤绵的母子蛊再次发作,她朦胧中似乎听到了外面混乱不堪的声音,不过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静等十二个时辰的结束。 而等她终于睡醒的时候,她床周围跪了一圈的人,她辨认出了最近的那个是舞文,她顿觉不好,起身问道,“怎么了?” 舞文蹙眉,拱手回答,“昨晚月夫人出城了,说是要亲自为月朗收尸。” 纤绵急忙问道,“不是让你们看好她的吗?” 舞文挠挠头,“可是月夫人是找到司空大人的手笺,说是城主有急召出城的。下臣当时正在议事,等手下来报的时候,月夫人已经顺利出城了。” 纤绵气得直哆嗦,“那现在呢,追上她了吗?” 舞文咬了咬唇,低眉说道,“月夫人刚刚出城就失去了踪迹。” 纤绵掀开被子,跳下了床,抖着嘴唇说,“快去找,一个不会武的女人骑马也跑不了多远。” 舞文起身扶了扶站立不稳的纤绵,“夫人,我已经派人出去了。” 纤绵闭上眼睛,叹息道,“希望不是去给月姐姐收尸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二者其害 整整三日,月皎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没有消息,而她苦苦思念的月朗却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了三十个在雪崩中存活下来的士兵,但都受了伤几近虚脱。 王不留行给月朗诊治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纤绵禀报道,“先锋官虽然伤口撕裂,加上受了很重的寒气,总体上还是没有大碍的,他现下脱力昏迷,醒过来就好了,只是之后的一个月不能上阵了。” 纤绵了然地点点头,看了看月朗安静的睡颜,点了点头,“这次损失重大,士气低落也不是能够上阵杀敌的时候。”而后她慢慢踱步而出,看着伺候月朗的几人嘱咐道,“先锋官身体欠佳,月夫人的事情你们不要和先锋官说,否则按照府内规矩处置。” 两个带头的丫头急忙躬身行礼,异口同声,“奴婢知道了。” 纤绵突然感觉肚子有些发胀,蹙眉揉了揉。此时,王不留行拿着药箱出来,看到纤绵有些难受的样子,急忙拉着她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拿腕枕放在桌案上,拉起她纤细的手腕放在腕枕上,伸手摸脉。 纤绵偏头觑着王不留行的神色,迟疑地问道,“还好吗?” 王不留行蹙眉,抬头重复道,“那夫人感觉呢,还好吗?” 纤绵自我安慰地笑了笑,揉了揉眉心道,“最近烦心事多,自然感觉不好。” 王不留行摇摇头,长叹一声,“果然,夫人的脉象似乎也有此方面的倾向,夫人可要时时记着,夫人您和别的孕妇不一样,夫人的命和孩子的命是紧密相连的。” 因为旁边有伺候的丫头,王不留行不便将话说得太明白,但纤绵懂了。她这段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体内藏着的那两种蛊毒,带着随时发作的危险的蛊毒。她揉了揉眉心,笑了笑,“没办法。若不好好思量,敌军入城,我们就都落不了好,一样的。” 王不留行收起药箱,有些惭愧地说,“都是下臣无能。” 纤绵没有答话,只是撑着扶手,起身,徐徐走出秋实院,路过积雪的芳心亭。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恍惚想起了下雨的那天,自己曾和一人在此躲雨,可那人是谁忽然间自己就不记得了。她揉揉发疼的头,一幕一幕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划过。在亭前有人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在街边有人将发簪插入自己的发髻,在雨夜有人在对面陪着自己下棋,可是她忽然记不起这个人是谁了。 王不留行追上了纤绵,躬身行礼,禀告道,“夫人。下臣有话想和夫人说。” 风无声地抚过亭檐,细雪飘然而下,纤绵摊开手,接住了细雪,只是细雪还未接触到她的手就幻化成无形。她抬起头看着亭檐,蹙眉问道。“王不留行,我最近发现我渐渐记不起一个人的模样了,而且我还想不起这个人是谁,这个可有药医?” 王不留行停了停,揣测道。“下臣猜想可能是你上次用心头血滋养踟蹰花,踟蹰花修补了蛊毒侵扰的心脉,修补过后毕竟是和过去不一样的。” 纤绵回头,挑眉问道,“你这么说,这倒是一件好事?” 王不留行低眉垂眼,点了点头,“下臣是如此猜想的,其实,忘了也好,无忆便无伤。” 纤绵含着一抹冷笑,摇了摇头,“再好能够让我熬过三月初一吗?” 王不留行愧疚地将头埋得更低,低喃道,“你有今日都是因为我,我说会努力救你,却不想害你最多的就是我。” 纤绵慢慢放下手,转身看着王不留行,目光中并无一分怨愤,诚恳坦言道,“每一次我知道是你害我,我都恨得牙根直痒痒,可后来慢慢想来,你也没错,两者其害取其轻嘛。毕竟这世上没有两全,只有减少伤害罢了。” 王不留行攥了攥拳头,不以为然,回答道,“医者仁心,我之前不是没有做过不得已的事情,但唯有你从未伤我,甚至没有伤害过大夫人,我却为她伤你,害你,甚至杀你。” 纤绵偏偏头,看着天空,幽幽开口,“若我熬不过三月初一,我的寿命就剩下十二天了,我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很不甘心,很憋闷。但不得不告诉你一声,你不必怀揣着这种没用的愧疚。为保自己所爱之人一生安乐,为将她送上权力巅峰,为给她一世荣耀,你已经选择了帮助她走上她要走的那条路,就要泯灭良心,因为这条路上的障碍无数,没有无辜不无辜,只要挡了路就必然除之。今日我挡了你的路,你伤我,他日你挡了我的路,我也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王不留行微微侧目,叹道,“夫人真是豁达。” 纤绵冷哼一声,摇了摇头,“豁达?我可没那么善心。阿珩,我答应过你父亲照拂你,若你不叫这个名字,说不准我早就拿起利刃了。” 王不留行呆了呆,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 舞文匆匆跑来,整张脸都是冷硬的,抿了抿唇角回禀道,“夫人,月夫人找到了。” 纤绵一看舞文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不由得沉下脸色,质问,“在哪?” 舞文抿了抿唇,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敌军的旗杆上。” 纤绵闻言眼前一黑,身形一晃,几乎要栽倒,抖着嘴唇问道,“什么?” 舞文扶住纤绵,眉心拧成一团,挣扎许久继续说道,“月夫人裸身挂在敌军的旗杆上,距西城门五十里之外的地方,我军怒气太甚,士气大衰,不是出兵的时机。” 纤绵深吸气,咬牙切齿地说,“所以,就那么看着吗?那是城主的夫人啊,怎么可以忍受这样的侮辱?” 舞文低眉,“下臣也不愿意,但不得不从整体考量,且不说敌军三万,我们只有几千守城兵马,如今的气势也是敌军占上风,我们若此刻出兵,必输无疑。而且司空家的人听说此事之后带了自家亲兵冲了出去,无一幸免。” 纤绵气得抖着唇,回头狠狠瞪着舞文,厉声道,“我现下有些明白月皎的意思了,这话说得当真无情。不用你的兵马,我一人前去便可。” 舞文瞠目结舌,拦住纤绵,“夫人,此事万万不可,城主说了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 纤绵抖了抖衣袖,怒喝道,“都被人欺负到这种程度,我们还等待什么时机,这样拖下去只会让城中军心民心越发倾向别国。就算等来了时机,我们还有打仗的士气吗?” 舞文沉吟半刻,摇头道,“就算如此,夫人也不能只身前往。” 纤绵拍了拍肚皮,凛然一笑,“我不是只身前往,我还有他们。” 舞文扯扯嘴角,却不是笑容,“夫人……这不是开玩笑。” 纤绵敛起笑意,一脸正经道,“我没有开玩笑,若是不放心,你就派几个人跟着我,看情势不行就把我拉回来不就得了?我若不出,军心定乱,权衡之下,我与军心,两害,取其轻,那就必然是我了。” 舞文答应的好好的,看纤绵穿上金丝软甲,说带纤绵去挑一匹优良的千里马,却一把用迷药将纤绵迷晕,锁进了听风阁的密室。 许是担心腹中胎儿,舞文并没有在手帕上放太多的迷药。不过一会儿,纤绵就醒了过来,看着收拾一新的密室,迷茫一下之后很快明白过来,微微叹气,这个舞文一定是受了夹谷琰的嘱托,没想到夹谷琰竟然将两把钥匙交托到秀屏和舞文手中,一个供自己选择,一个强迫自己顺从。 她笑笑,摇摇头,真不知该庆幸他这样懂得自己,还是该难过他对自己有这间密室钥匙的事情一无所知而伤感。她起身坐在床边,撩开被褥,打开暗格,将琴匣抱出,其实自己不过是和王不留行说过之后,眼见着死期将近,心里突然冒出的英雄主义情结将她所有的斗志都激发出来,本来还想着可以在来听风阁的路上想一想,却不想舞文将自己送到这里,这间藏着镇国琴的密室。 莫不是天意如此,她纤细的手指抚过琴匣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抿了抿唇,嵇大长老的话此刻在她心中响起,“丫头,镇国琴并不能镇国,太平安国曲也未必能安天下定乾坤,镇国琴原名叫相思,而此曲天朝的最后一位帝后嵇如夜因为思恋其在战场上厮杀的夫君所做的。但此曲一出却因怨气太过而戾气倍增,成了杀人之曲。若有那么一日,你必须用到那琴的时候,无需杀气,只想着你那小女子的心情便好,只是悲伤肺,心肺相连,伤人十分,己损八分。” 所以,才有镇国琴出,守琴人亡的诅咒传言罢。 这琴的名字还当真好听,凉飕飕的却含着绵绵的情意。身为守琴人,城的利益总是摆在最前的,纤绵深吸一口气,如今人家都欺负到了门口,若自己袖手旁观,情况只会越发危急,况且她的命早就悬于一线,赌一赌也未尝不可。她抱着琴起身,将贴身的锦囊掏出,拿出里面的铜钥匙,从小窗口伸出手,咔哒一声扭开了锁。 她抚了抚肚皮,用床上的布将琴匣包好,挎在身上,推开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慢慢走出去,想了想,偷偷跑去兵器房拿了弓和箭筒挎在身上,从马厩中牵了一匹马就出城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无法后悔 城外猛烈的风雪几乎将纤绵吹回城里,隐约的理智也呼之欲出,战争还没开始,这会否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也许正如舞文所说,须得再看。 她不由得勒住马,慢慢喘了几口气,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可她现在真的很想回头,可是她回头看到的却是不知何时跟着她出来的上百个士兵视死如归的表情。 纤绵呆了呆,抖着手指问道,“你们……?” “下臣是负责保护主母的影卫,主母请动了镇国琴,就等于请动了下臣们。”带头的那个人拱手回答。 纤绵再度愣了愣,师父从未说过主母还有护卫队,难道密室暗格中还有其他机关?罢了,此刻哪是担心那些的时候,她困窘地揉揉头,这种情况让她如何能够开口说“咱们回去吧”这种话,她咬了咬唇,内心认为自己对月皎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总觉得应该做一些什么,而且自己死期将近,也有一种想要死得轰轰烈烈的感觉,可是自己身后的这些人,他们并没有自己的这些想法,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他们带出来真的好吗? “我无需保护,我身为主母,有权命令你们留在城中,承担守城之责。”纤绵气宇轩昂地吩咐道。 “我们影卫虽人数不多,确是精锐,只负责保护主母安全,保护守琴人妥当。守住了守琴人便是守住了城池。我们自然是要追随主母而去的。”带头的那个一字一顿地述说道,倒是掷地有声。 纤绵有些为难,见这十人各个目光坚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风雪稍停的瞬间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让她觉得自己无需退路也无需理由了。 风将掩埋住尸体的雪稍稍吹散,红色的血肉在莹白的积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纤绵身后的一个士兵失声叫出,“大哥——二哥——” 接着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这远比嚎哭更加让人感觉撕心裂肺。 地上的尸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而且身上的铠甲都被扒下,每一具都只着了单薄的血染的单衣横七竖八地扔在雪地中。 纤绵从未见过这样的惨状。不由得干呕一声,她抚了抚胸口,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吩咐道。“你们将这些英烈就地葬了吧。” 士兵们拱手行礼后,皆无声地下马,在雪地中刨出深坑,将死者的衣服收拾好,将面容擦净,一具具放进深坑。整个过程沉默而肃穆,却隐藏着深深的悲哀。 纤绵看着一脸哀戚的士兵们,轻轻叹气,“数好人数,能够证明身份的。回去上报,不能确定身份的,看有没有信物一类,回去务必交给其家人。清明时节至少有人来拜祭一下。” 一个黝黑皮肤的士兵按捺不住,咬牙喊道。“我必杀灭西齐,为我的哥哥报仇。” 几乎是一呼百应,上百个刚刚还悲戚的人们,瞬间眼睛通红,杀气腾腾。 纤绵真不知这种因悲戚而振奋的士气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不能阻挡这些被仇恨蒙蔽的士兵们杀入西齐军队了。 纤绵没有想到刚刚看到的尸体仅仅是开始,不断前进的过程他们发现了更多的亲人好友。尸体已经冻冰,收拾尸体,掩埋,记住姓名,士兵们甚至来不及转换心情。 纤绵策马远远就看到了旗杆上吊着的光裸的月皎,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但身上还残留着让人无法直视的伤痕,私处更是一塌糊涂,足可见月皎死之前受了多少侮辱和痛苦。纤绵心口一阵撞击,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冲上头。她策马走进,冲着敌营怒喝。“你们这帮畜生——” 敌营的瞭望台上的士兵见纤绵只带了不足百人的小队前来,又是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不由得捧腹大笑,“小娘子,你还是回去找你夫君吧,这里可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纤绵压了压怒火,厉声道,“叫你们的主将前来,和我说话,你们还不够格。” 瞭望台上的小兵笑得前仰后合,不以为意道,“小娘子的口气不小,不过有性格,有意思。” 掩埋好尸体的逍遥城的士兵追上了纤绵,闻言怒喝,“这位是逍遥城城主的大夫人,岂是你等小兵随意叫唤的。” 纤绵冷哼一声,扬了扬下巴,傲气凌人道,“莫不是我前来叫阵,你们的主将不敢应战了?” 正说着一个穿着虎皮大氅的满脸花白胡子的魁梧男子晃晃当当地从营帐中走了出来,可气的是手中还握着金酒觞,看也不看纤绵,先将酒觞中的酒一饮而尽,将酒觞一扔,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纤绵,歪了歪唇角,道,“你就是大兴的翁主?” 纤绵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轻蔑的语气问道,“你就是呼赫特大将?” 呼赫特哈哈大笑,扬了扬酒觞,不以为意道,“小姑娘,凭你这份傲气,本将军放你一马,你走吧。” 纤绵冷哼一声,更轻蔑道,“看在将军豪气的份上,我也勉为其难地送你半条命,你自废双腿,我说不准大发善心,放你走。” 呼赫特眯了眯眼睛,语气沉了下来,“小姑娘,你总共才带了不到一百人,我这里强兵十万;你的兵远途而来疲惫不堪,我的兵在营帐里休养了一天一夜。你还是放聪明些,趁早交出逍遥城,我保你逍遥城中老弱妇孺的性命。” 纤绵抬头看着在风中抖动的月皎的尸体,摇摇头,“你猜错了,我是只身前来,身后这些都是看热闹的,而且看你的行事作风,并不是会放老弱妇孺的样子,我不相信你。” 呼赫特顺着纤绵的目光看到了月皎的尸体,笑了笑,“我军路过城镇都不能保证秋毫无犯,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主动进了我们的营地。” 呼赫特身后的一个猥琐男子嘿嘿笑了笑,“这城主的女人滋味果然不一样,若不是你这么大的肚子,我还真想尝尝大兴的翁主是个什么滋味。” 纤绵怒气上冲,搭弦射箭。三箭齐发,支支直逼猥琐男的要害,猥琐男翻身跳开,而纤绵的另三支箭紧随而来。猥琐男再次险险躲开,而她则加快了射箭的速度再三支,并且根据猥琐男的步伐判断出他将会躲避的位置,最后一支直接让猥琐男断子绝孙。 纤绵总共带了十支箭,箭筒一空,她就直接将箭筒扔下马。呼赫特斜眼看着抱着要害疼得在地上打滚的猥琐男,懒洋洋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纤绵耸耸肩,一本正经道,“将军也听见他侮辱我了。难道一个副将都算不上的人能够侮辱和将军谈话的逍遥城主母吗?再说我又没要他的性命,不是吗?” 呼赫特怒目而视,随后拔剑杀死了哀嚎的猥琐男,恶狠狠道,“夫人倒不如给他来个干脆的?” 纤绵冷笑一声。拢了拢身上所披的斗篷,“原来将军喜欢干脆的,好啊,我也喜欢干脆的。” 呼赫特见纤绵如此,挥了挥手,营帐中涌出了上千士兵,拿着盾牌和弓箭齐齐站在栅栏里面。摆好射箭的架势。 纤绵装作不谙世事地偏偏头,娇俏地脆生问道,“将军这是何意啊?” 呼赫特摸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哈哈大笑,“夫人说要干脆的,老夫也就来干脆的了。难道有人会拒绝送来门的宴席吗?” 纤绵冷哼,看也不看那些直指自己的冰冷的箭尖,摇了摇头,“送上门的东西说不定有毒呢。你放下旗杆上的女人,退兵五十里。保证十年之内不再打逍遥城的主意,我就勉为其难地放你走。” 呼赫特再次哈哈大笑,指了指她的身后,“夫人,你真该看看你身后人的表情,他们已经没有了争斗的意愿,夫人一人又何必执着呢?” 纤绵翻了翻眼皮,继续自己的谈判,“要说几次你才能明白,他们本来就是我找来看热闹的,他们什么表情我并不在意。” 黝黑皮肤的男子凑到纤绵身边,劝说道,“夫人,这样密集地放箭,只怕我们全部都上前也未必能护您周全,要不我们先撤吧?” 纤绵笑笑,笃定地摇摇头,“现下只要我们一有撤退的动作,那些箭就会直逼我们而来,难道我们的马能快过这些彪悍的西齐士兵射出的箭吗?我们出城的一刻就注定了我们无法后悔了。” 黝黑皮肤的男子呆了呆,似有退意,“夫人,莫不是您一早就知道我们会葬身此处?” 纤绵勾了勾唇角,样子极度自傲却显得格外神采飞扬,“怎么?怕了?” 黝黑皮肤的男子看了看他身后的士兵们,摇了摇头,语气沉了下来,“我不怕,但为别人不值。” 呼赫特看着纤绵和黝黑皮肤的男子交谈的表情,猜出了大概,“夫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的属下说得对,这样密集的箭你们是逃不过的。” 纤绵伸出食指点着下颚,笑笑,“我压根就没想逃,我刚刚的提议将军想得怎么样了?” 呼赫特真不知纤绵是猖狂还是无知,他哀叹一声,“夫人,老夫觉得你真是没搞清楚状况,现在……” 纤绵低眉一笑,不以为意地问,“我只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呼赫特浓重的眉头挤在一起,“夫人执意要问,老夫也只能回答,不可能。” 纤绵含笑点点头,扯下身上的布包,打开琴匣,将无弦琴抱于胸前,然后慢慢将琴匣用布包好,挎于身上,挑眉一笑道,“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既然交易没达成,我就不客气了啊。”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母在上 呼赫特虽然不知道纤绵抱着的那把破琴能做什么,不过以他的直觉,先下手为强总是不错的,他不假思索地一摆手,发号让士兵们射箭。 纤绵微微一笑,无视为了保护她冲上前来的士兵,优雅地反手在空中轻轻拨动杀弦,发出了只有她才能听到的铮铮的琴音。 上千支箭飞驰到空中,似乎遇到了什么无形的障碍,扑楞楞地全部落在了距离纤绵五步的地方。 除了纤绵,两方的士兵都被此番诡异的情状惊呆了。 呼赫特再次挥手发令,纤绵再次用他听不到的琴声将箭击落,她可以听到她身后清晰的叫好声。 呼赫特有些恍然,目光紧紧黏在纤绵拨弄的那床琴上,随即猜到了那个传说中的传说,不由得抖了抖,语气中难掩震惊,“夫人手中的琴莫不是那个传说中能安天下定乾坤的镇国琴?” 纤绵不置可否,只含笑抚了抚琴,偏头故作无辜道,“它是不是镇国琴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安天下定乾坤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能够见到它出手大约就没什么活路了,不过,将军已经没有退路了。” 呼赫特大骇,瞪圆眼睛怒喝,道,“快,将老夫的长枪拿来。” 纤绵啧啧两声,偏头一笑,娇嫩的唇吐出了最残酷的话,“可惜,来不及了。”话音未落,轮指双弹,琴声袅绕而去,呼赫特吩咐的人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纤绵看着惊慌失措的西齐士兵,抿唇一笑,自信满满地微微欠身,样子明媚而狂傲,却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魅惑之感,“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逍遥城第二十九代守琴人夹谷柳氏给各位见礼了。初次见面,妾身就送上一曲太平安国曲给各位欣赏吧。” 说完纤绵面色一凛。十指放在空空的琴弦上,闭目静听。雪狼谷的风雪还在继续,敌人慌乱的逃跑还在进行,而月皎已经幻化成了一抹清冷的月色。静静地凝视着这片土地。 再次想到嵇大长老的嘱托,她唇角一勾,将死之人也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不是,能将这些畜生收拾了,己损八分也值得。 纤绵想到月皎,月皎生前清淡的模样,一身蓝衣拿着书卷,或是亭中抚筝,安静地侧首,低眉。掩唇,含笑。月皎大约是府内最孤单的一个,夹谷琰之前有自己,后来有柳菁菁,而月皎的安静柔婉却成了她最深切的痛苦。她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争。而最大的坏处也是不争。 如此,安静地来,安静地走。纤绵记起嵇大长老交予自己的曲调,按着月皎的心情,手指缓缓地将一首铁骨铮铮的男儿曲子弹奏成半阙柔婉的新词。春闺梦里,风动珠帘,残香一痕。丝帕半干。随即曲调一转,战鼓雷雷,铁骑奔腾,刀剑相迎。腥风血雨,战旗临风。曲子在*之处却忽然低沉下去,仿佛是闺中女子的叹息。又像是泪落的声音,轻诉归人何时归。纤绵的心猛烈一振,琴声与心情交织,那早已不是月皎的心情,而是自己的也是琴的。相思琴的声音那般动听,当真如泣如诉,欲说还羞,相思之情宛若春日化开的冰雪,徐徐,徐徐,却能够发出轰隆的破冰声。 啪啦——像是水滴落在木头上,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悠悠响起,“若死在他面前,死在他手中,他会不会在每次杀人的时候都会想到我?那样,真好,至少永生不忘。” 耳中开始古怪的鸣响,纤绵什么都听不见了,不由得俶然睁开眼睛,停下拨弄琴弦的手,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潮湿。 此时,无声中,纤绵只能用眼睛来确定情况,士兵们跳下马欢腾,簇拥着纤绵的马边。刚刚西齐的数百个营帐竟然都凭空消失了,她讶然,看到唯一能够证明这些营帐存在过的那根旗杆,旗杆已经折断,月皎平静地躺在雪地当中,显得那般圣洁而美丽。 纤绵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虽然在敬嵇村中也有许多历练,但如此盛大的琴曲效应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耳中的翁鸣越发响亮,她一手捂住耳朵,却感觉鸣响直冲头脑,她使劲摇头,也甩不掉这几乎要将她的思绪吞没的鸣响,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死去了,但首先她要将月皎安顿好。如此想着,她无言地推开簇拥着她的士兵,踉跄着下马往月皎身边走去,跪在月皎的尸身前,轻轻地拂了拂月皎身上停留的落雪,轻柔地用手将月皎的脸擦了擦,将月皎的头发也仔细地捋好,随后将身上的披风褪了下来,稳妥地盖在月皎身上,她低喃一声,“月姐姐,我们回家了。” 此语一落,她用披风将月皎仔细包裹,摇摇晃晃地起身,耳鸣越来越让她难以忍受,她的身体也因为琴曲虚弱许多,加之身子本就笨重,此番抱着月皎,越发步履维艰。她却不想让任何人帮忙,她亏欠月皎的,只能让她自己偿还,就算西齐都被她灭掉了,月皎也回不来了。她悲戚地想着,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去,意识渐渐消逝,眼前的一片雪白逐渐黑了下去,她直愣愣地抱着月皎摔在了雪地中。 纤绵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其他任何不适,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睡梦中她再次听到了那个悲戚的女子哭泣的声音,不过并不清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等她睡醒了揉着眼睛起身的时候,她看了看自己身边围着的一群人,几乎忘记了自己做过的梦。 纤绵的思绪一断,微微愣了愣,一一看过去,一脸迷茫。 舞文最先拜见,行了大礼后,问候道,“主母,您终于醒了。” 纤绵对舞文称谓的改变略略诧异,偏头问道,“怎么?” 舞文恭敬地跪在地上,请罪,道,“下臣一直不知您就是守护逍遥城的守琴人大人,还将您关进密室,实在该死。” 纤绵缓慢地摇摇头,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守琴人本来就应该不为人所知,这不是你的错。”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光裸着上身,背着粗糙的荆条的王不留行身上,他感觉到纤绵的目光,低声说道,“阿珩罪孽深重,不仅不识得主母,还做了那么多对不住主母的事情,还将蛊毒引到……” 纤绵蹙眉,急忙咳了咳打断他,“阿珩,你身为城主的堂弟,我作为嫂子又有什么可怪罪你的呢,更何况这些都是作为一个主母应当经历的……” 王不留行沉吟半晌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纤绵,“下臣之前所做的事情最主要的理由是,下臣以为主母另有其人。” 纤绵不由得愣了愣,难道王不留行是因为错认了柳菁菁?随即她笑笑摇头,“就算你因为本身职责所迫,你也做出了超出职责的事情,若无私人情绪,是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王不留行正要开口继续解释,一个小将就冲进来,给舞文行礼,“副统领,下臣有事禀告。” 舞文蹙眉,点头,扭身就要出门。 纤绵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直接问道,“若不是什么私人事情就在此处说吧,省些禀报来禀报去的麻烦。” 小将觑着舞文的神色,拱手说道,“回主母的话,东秦的军队在主母去征讨西齐的那日就抵达了东城门,那一日兵力甚猛,我军几乎就要守不住,但主母的事情很快传来,东秦迅速撤军,可今日不知为何,他们又来了。” 纤绵呆了呆,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迟疑地问道,“我到底睡了几日?” 王不留行不敢直视纤绵,低眉低声回答,“整整三日。” 纤绵颓然地往后一靠,叹息一声,“又三日,我可没有那么多三日可供睡觉。” 另一个小将匆忙进来,笨拙行礼之后,拱手向舞文道,“副统领,下臣有事禀告。” 舞文回头看了纤绵一眼,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直说吧。” 新进来的小将看了看舞文的眼色,拱手气喘吁吁地说,“回禀主母,回禀副统领,东秦领军的是袁尚翊大人,他……他,他说大小姐在他手上,要我们用主母去换。” 纤绵蹙眉,这倒像是袁尚翊会做的事情,她这样想着摩挲着下巴,斜眼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小将看了看舞文的神色,犹豫了下继续道,“他还说,只要主母肯带着镇国琴到其营帐中叙旧,他就退兵而且送还大小姐。” 王不留行和舞文急忙说道,“夫人不要信他的话,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叙旧嘛?” 纤绵抚了抚发胀的心口,问起另一桩,“月朗他如何了?” 王不留行拱手,回禀道,“我看月朗有苏醒的迹象,但怕月夫人的事情传到他耳中,又怕大小姐的事情让他发疯,所以暂且用了汤药让他继续睡下去。” 纤绵轻轻摇摇头,不以为然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将月朗交给如意阁的秀屏姑姑,你说是我的意思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不留行狐疑地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扭身出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胜算几分 纤绵目送王不留行离开之后,看向舞文,急急开口问道,“南盈那边如何了,援兵可出发了?” 舞文很轻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声,“九王爷给了回答,可援军却没有行进,我再次发了几次信函,九王都没有回。” 纤绵揉揉眉心,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段无双并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只怕是路途中出了什么纰漏,你派人做了调查吗?” 舞文沉吟半刻,讪讪地开口,“九王妃失踪了,而九王就彻底疯了,没心情带兵过来支援。” 忍冬撇嘴说道,“这九王虽然痴情可赞,可也不能误了两国邦交不是。” 纤绵伸出食指点了点下颚,摇摇头,“非也,我想段无双也猜到了九王妃在袁尚翊手上,他担心自己轻举妄动会让九王妃的生命有所威胁。” 舞文闻言叹息一声,点了点头,“下臣也猜到了这种可能,可又害怕这种可能。” 纤绵慢慢挪到床边,穿上鞋子,撑着腰起身,“你越是害怕,这就越可能是真实,走吧,我们去阵前看一看,听一听他怎么说。” 舞文拦住纤绵,劝慰道,“主母大人,这个时候出去不正是如了袁尚翊的意吗?” 纤绵笑了笑,解释道,“我比你们都了解袁尚翊是个什么人,他喜欢布局,喜欢看人无路可退的时候,选择他预先料到的那条路。他想要掌控全局,若是局中人不按着他的意思走他自然会换其他的方式逼迫,他抓了珍儿,抓了九王妃,若我不出场,只怕他会把目标放在柳菁菁那里呢?城中的细作还没找到,若是再折损一个我们可以依靠的人,我们就更没有胜算了。” 舞文看了看来传信的小将们,不以为然道。“可是,我们不能就都听袁尚翊的啊。” 纤绵打了个响指,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所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们先去听一听他的意思,回来再做决定。” 舞文犹豫许久,终于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下臣陪着你一起。” 纤绵将金丝软甲仔细地穿在里面,披上天青色的滚边缎面披风,由着忍冬系好缎带,笑笑独自撑着腰。缓缓地步上东面的城楼,城楼之下,正对着纤绵的是白衣翩跹的袁尚翊,他惬意地摇着折扇,而他身后的三万大军却蓄势待发。严阵以待。 纤绵看了看大军的阵型,最前是骑兵,后是弓箭手步兵,完全没有什么诡计可言,不过纤绵知道这不是袁尚翊的实力,他如此淡然必有后招,能不与他为敌还是握手言和的好。纤绵摆摆手。忍冬搬上一个椅子,纤绵也悠然坐定,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舞文和匆忙回来的王不留行分别站在她的两边。 两人如此沉默相对,良久。 舞文和王不留行在两边边急得抓耳挠腮,而东秦的士兵们也有些气势不足。 此时,袁尚翊啪地合上扇子。起身躬身一礼,笑嘻嘻地说,“逍遥城的主母,东秦庆罗王爷这厢有礼。” 纤绵微微讶然,没想到袁尚翊这么快就被封了王爷。东秦女王也真是舍得出手。她面色不露,点点头,“恭喜王爷。” “妹妹,直说吧,现下你的胜算有几分?”袁尚翊抖开扇子,慢慢地在大军面前一晃,扬了扬眉问道。 纤绵看了看大军迅速变换队形,两翼是骑兵,主体是灵蛇阵,前面是弓箭手,和投石车以及天梯架,明显是攻城的队形。但让纤绵蹙眉的是这队伍变换的速度,如此精准而快速,在战争中是多么可怕。 纤绵略略思量,逍遥城的士兵的精锐被西齐折损了少半,就算全部迎战只怕对阵眼前这些训练有素的东秦军队也有被全部击溃的可能,而且城中人心不定,更是一大软肋,她这样想着,心里越发没数,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如王爷所料,妹妹我确无胜算。” 纤绵的话音飘散在城楼的空中,带着自信的尾音。 两军都有些不明的骚动。 袁尚翊不以为意地扬眉,晃了晃折扇,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么,主母就是要听从我的建议了?” 纤绵把玩着辫稍,偏头问道,“我一人换珍儿一人,那琴呢,琴是否也值得换一个人呢?” 袁尚翊用折扇点了点下颚,“那是另一件事情,你知道的,我喜欢条理分明。” 纤绵将食指放在下巴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可你也知道我喜欢有话直说,明码标价的。” 袁尚翊撇撇嘴,啧啧两声,从怀中拿出一个纤绵熟识的雕花小瓶,放在手中把玩一阵,“我自然不会亏待我的好妹妹,我救的可不止两条命,这笔买卖你合适。” 这时,蓬头垢面的珍儿从大军中冲了出来,嚷嚷着“嫂嫂,不要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 纤绵微微起身,看着被士兵们绑住,嘴巴塞住布头还在哼哼叫的珍儿,面色一凛,随即缓缓坐下轻轻呼了一口气,挑眉问道,“我若同意交易,你就会放了珍儿吗?” 袁尚翊摩挲着雕花小瓶,斜了斜眼睛,抬头一笑,“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这个也会是你的。” 纤绵鄙夷地歪了歪唇角,“说不准你做完你要做的事情,那个就没用了呢?” 王不留行看了看两人的互动,沉吟半刻后恍然开口问道,“王爷拿着的莫不是据说东秦的不传之秘——还魂丹吧?” 袁尚翊啪地合上扇子,满意地点点头,“喏,不错嘛,夹谷家的人果然聪慧过人。没错,这就是还魂丹。” 王不留行欣喜若狂,几乎要冲过来抱住纤绵,“主母,那是……那是……” 纤绵气愤地斜了王不留行一眼,“就算真有灵药能够起死回生,做一个救命恩人的傀儡也没什么意义。” 王不留行收到纤绵的警告,紧紧盯着袁尚翊手上的小瓶,低声道,“主母,那也许是最后一线希望,三月初一……” 纤绵急忙喝止他,摇摇头,“现在那不是最主要的,城主那边的消息到了吗?” 舞文听着两人交谈有些摸不着头脑,懵懂地悄声回答,“城主已经在路上,十日之内必到。” 纤绵叹息一声,自语道,“我们可等不了十日,我也等不了十日。”随即她清了清嗓子,问城下的袁尚翊,“若我同意交易,你会放弃攻城,送回大小姐吗?” 语音未落,舞文,王不留行和其他士兵们大喝道,“主母,万万不可。” 纤绵蹙眉冷笑,“不可?你们谁有自信在没有援军支援的情况下打退下面的三万大军?而且军营中不知何处藏着大小姐和九王妃,我若动琴,她们也会死去,且不说大小姐,若是九王妃死在我的手里,南盈的军队一定很快打上来,到时候怎么办?我虽是守琴人,但不得不说这琴戾气太重,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信手拈来的法子。” 众人一时都没了声响,低头沉默。 纤绵冲着袁尚翊一扬下巴,袁尚翊摸了摸下巴,点头,“自然会,我说话一向算数。” 纤绵利索地起身,摆了摆手,“忍冬,把镇国琴拿来。” 舞文和王不留行挡在忍冬身前,王不留行恳求道,“主母,还魂丹下臣会去弄来,交易的事情还是……” 纤绵走到舞文和王不留行身前,悄声说道,“我一走,细作定然会有所行动,你们两个看准了,九王妃一定在军营当中,只有进去才能找到。况且我也不信他能困得住我,就算他能困住我,城主回来也会救出我的不是吗?” 舞文和王不留行面面相觑,不能说夹谷琰不救她,只能挠头。 纤绵看了看袁尚翊的大军,泯然一笑,低声道,“告诉你们一句实话,镇国琴不能再弹出顷刻覆灭十万大军的太平安国曲了。琴声本就是伤人十分,己损八成。我没有和别人说,只是怕动摇军心。如今,我们确实没有胜算,逍遥城的存亡只在袁尚翊的一念之间。” 舞文闻言,眉头更紧,跪地,“如若主母一意孤行,下臣只能跟随主母,护主母周全。” 纤绵笃定地摇摇头,“不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说完她似乎不经意地说起,眸光若有若无地扫着舞文,“听风阁那处的景致不错,等我走了,你想着去看一看。” 舞文愣了愣,随即会意,城主府处于逍遥城外围,两座位于两端的楼阁相对的就是出入逍遥城的要道,封锁要道,自然便是守城的关键,他拱手道,“下臣明白。” 纤绵点点头,看了看王不留行,笑道,“其实如意阁的窗口正对的地方也不错哦。” 忍冬抱着琴回来,有些不情不愿地递给纤绵,纤绵打开琴匣,爱抚地摸了摸琴,随后拍了拍忍冬的肩膀,“你们放心,这琴声能开山劈石,他动不了我,再说我身子重,走不了多远的,说到这个,我一直都听闻临近东秦之处除了浮云山,还有一座雾云山险峻奇绝,终日云雾缭绕,似有仙人居住,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一看。” 这毫无逻辑的话语让王不留行和舞文动作僵了僵,纤绵眸子亮澄澄地看着两人,随后扫了一眼城下的士兵们。王不留行似乎明白了什么,“主母无论如何都要万事小心,雾云山虽好毕竟险要,若不能,听风阁和如意阁的景致也已经足够”。 第一百九十章 可有后悔 纤绵闻言,加上看出他顿悟的模样,终于安下心来,点了点头。镇国琴的琴音范围有限,她只能进入东秦大军才能够将东秦大军来往的雾云山截断,而听风阁和如意阁所对的地方就成为了东秦军队撤退的唯一出口,山高路险,只要提前埋伏,必能将他重创。她才不相信袁尚翊会退军,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秦晓棠,将她送回南盈,如此段无双也能充作援军进入,若是雪青那边顺利,百花山庄暂时不予大军粮草,剩下的军队也定然能够招降。那时,夹谷琰也应该回来主持大局。这样,就算自己死了,逍遥城也不会动摇半分。 纤绵这样想着,徐徐舒了一口气,紧紧地抱住琴,低低地嘱咐道,“把握好时机,与雪青和城主保持联系,逍遥城不能在我们手中亡城。” 王不留行蹙眉,再次嘱咐,“主母,下臣只能说上一句,万要身体为先。最好三月初一之前回来。” 舞文挠挠头,迟疑地问道,“可以问一下,三月初一是什么日子吗?” 纤绵偷偷瞪了王不留行一眼,莞尔笑道,“不过是公子为我算出引产的良辰吉日罢了。” 舞文看了看纤绵隆起的大肚子,“既然是公子算出的日子,必然是好的,下臣会努力在三月初一之前解决好主母吩咐的事情,实现主母的预想。下臣会提前知会城主,让他那边也做好准备。” 纤绵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城主已经八百里加急,你若是再催,恐生不妥,按照他自己的进度过来就好。” 风卷起城楼上积压的细雪,飘飘洒洒地落在纤绵发髻上的桂花簪上,莹白的玉,洁白的雪。几乎融成一片。 纤绵抚了抚自己右耳上的耳坠子,希望水娘师母的最后一发自己不要用上,随后抱紧了琴,深吸气。带上一抹笑容,迈着轻快的步伐,一步步走向袁尚翊。 纤绵身后的舞文和王不留行保持着五步距离,亦步亦趋。 纤绵停在距离袁尚翊五十步开外,扬了扬下巴,“你是否应当表现出一点诚意?” 袁尚翊挠了挠耳朵,挥了挥折扇,两个士兵拖着被捆成粽子的珍儿。 珍儿因为嘴里塞着布头,只能哼哼作声,但眼中的泪光和悔恨昭然若揭。 纤绵示意身后的人不要继续跟着。抱琴向前走了五步,两个士兵也将珍儿推出五步。纤绵再走十步,珍儿也被拖出十步,纤绵回头看了看王不留行和舞文,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像是在说,“一切都交给你们了”,随后将最后的十步走完,士兵将珍儿扔在纤绵面前,纤绵将珍儿口中的布头拿出,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 珍儿流着眼泪,带着哭腔说道。“嫂嫂,都是珍儿不好,就让珍儿自生自灭好了。” 纤绵摇摇头,珍儿却一把抓住纤绵的手,慌乱道,“那么在此和珍儿一起跑回城中吧?” 袁尚翊为珍儿的单纯啧啧两声。叹了口气,“我已经将毒药放进你的吃食当中,你嫂嫂不到军营,我是不会将解药给你的。” 纤绵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拍了拍珍儿的肩膀。斜眼瞪了袁尚翊一眼,“他是个不会有疏漏的人,你能想到的他早就想过千遍万遍了。”回手的时候,顺势将钥匙塞进珍儿手中,悄声说道,“月朗那边,终究还是要你来劝说,别让他错了主意。” 珍儿明显一愣,蹙眉正要问,纤绵很轻地再度拍了拍她的肩膀,“珍儿,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逍遥城最好,我也希望你这样相信我。” 珍儿这次没有犹豫,点点头,笃定地说道,“珍儿最相信嫂嫂了。” 纤绵欣慰一笑,摸了摸珍儿的头,慢慢向袁尚翊踱步而去。 袁尚翊笑得没鼻子没眼,一把将纤绵拉入自己的军中,大手一挥,“撤退——” 大军飞速整顿好阵型,浩浩荡荡地退到逍遥城城门十里之外。 纤绵抱着琴匣,安静地坐在主军帐,袁尚翊坐在她的正对面,他们两人如此沉默相对已经有两炷香的时间。“” 此时,一个小将匆忙地走进来,“报将军,九王妃已经擒获。” 袁尚翊打了个响指,等小将退出,对着纤绵扬了扬下巴,“秦晓棠还真是不够聪明,无趣。” 纤绵没有搭理袁尚翊刻意提及的问题,只低头抚摸着琴匣。 袁尚翊挠了挠耳朵,手指叩着桌面,偏头问道,“妹妹,这般淡定,莫不是算计着夹谷琰会来救你?” 纤绵偏偏头,冷笑一声,“你猜。” 袁尚翊拾起桌案上的折扇,漫不经心地说,“你最好期盼着他来,他来我才好放了九王妃。” “看来我一人还不够分量啊。”纤绵心下一沉,却面色不露,淡然地起身,准备走出军帐。 “妹妹就不想分享一下我的计划吗?”袁尚翊带着一抹无赖的笑容飘然滑到纤绵眼前。 “你这个时候岂会和我说真话,不若睡觉更好。”纤绵抱着琴欲走,却不料袁尚翊一把抢过琴匣。 袁尚翊自顾自地打开琴匣,啧啧叹了两声,“这名动天下的琴也不过如此,这个我先让秦晓棠保管吧。反正,于除你之外的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堆木头罢了。” 纤绵摊摊手,准备绕过他继续走,“随你。” 袁尚翊却再度站在纤绵跟前,“现下,你没有一丝后悔吗?” 纤绵挑眉一笑,明知故问道,“后悔什么?” 袁尚翊敛起嬉笑的神色,一字一顿地说道,“后悔当初选择了夹谷琰,后悔当初没有答应我的提亲,后悔没有听从我的建议,后悔没有相信我,后悔没有一直站在我身边。” 纤绵看进袁尚翊的眼睛,扑哧一笑,“你这个时候说起这样的话。还真是让我有些迷糊。” “若我说,此刻,你只要后悔,我就会放过逍遥城。立刻退兵。你是否能够明白一些?”袁尚翊嘴角微微颤抖,目光笃定而真诚。 纤绵被袁尚翊的眼神盯得有些发热,别过头,“表哥真的以为单凭这镇国琴就能安天下定乾坤吗?” “若守琴人不是你,我早就杀之而后快了,如此,你是否更加明白了些?”袁尚翊苦涩地笑了笑,却不是平日那般勾魂摄魄的妖孽模样,而更像一个受伤却忍住不哭的孩子。 “我——不想明白。”纤绵根本不想思考其中的真心和假意,扭身就要走。 “还魂丹是东秦女王的至宝。你可知我是经过何等艰辛才得到的?”袁尚翊这一次没有拦住纤绵,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地提起。 纤绵微微顿住脚步,并没有回头,刚刚要撩开军帐的帘子,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几乎是被吓住了,正要挣脱却听到袁尚翊说,“夹谷琰那般对你,你为何还能为他做到如此程度?” “表哥是如此缜密的人,为何还特意留下我这个疏漏呢?”纤绵蹙眉,直言不讳地指出,“莫不是这世间没有剩下几个对表哥知根知底的人。表哥觉得孤单了吧?” “你若非要这样想,也不是不可。只是,阿毬,为何我身边没有你这样对我死心塌地的人呢?哪怕只有一个,也好。阿毬,你来做那个人。可好?”袁尚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淡淡的恳求。 “表哥,你知道我的答案的。”纤绵为他语气中的绵软动容,却只是闭了闭眼睛,笃定地回答。 “阿毬。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袁尚翊越发抱紧了纤绵。 纤绵几乎喘不过气,拼死挣扎开他禁锢自己的臂膀,扭身正视他,“不用,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所欣赏的不过是我对夹谷琰的那份痴心,若我转而对你,你还会对我执着吗?袁尚翊,你清醒些,你我早已不是什么两小无猜的年纪,也不是在大兴那时可以任性妄为的身份。如今,我是逍遥城的主母,你是来攻城的敌军将领,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好谈。我来,是为了九王妃,为了珍儿,为了逍遥城,别的我不稀罕。” 袁尚翊的目光的柔情一缕缕幻化成冰,他的嘴角染上平日戏谑的笑意,“你知道吗?你会后悔的。我会证明,夹谷琰根本不在乎你的这些痴心,他会亲手捏碎你所有的痴心的。” 狠绝的语气让纤绵心里升腾起的一股凉意,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只得咬了咬唇,扭身踱步而去,“随你吧。” 才堪堪出了军帐,就被袁尚翊再度拉了回去,她有些惊恐地回头,袁尚翊只是笑着将半颗药塞进她的嘴里,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咽了下去。纤绵被这粒药呛住,咳了半晌,呕了半天也没有呕出来,抬头质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袁尚翊摇了摇手中的瓶子,笑着摸了摸鼻子,理所当然道,“半颗还魂丹,你至少要活到后悔的那个时候,不是吗?” 纤绵心下一舒,好歹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她也相信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不会下什么毒手。她懒洋洋地瞪了瞪他,一字一顿道,“我说了,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袁尚翊歪了歪嘴角,不以为然,道,“我们拭目以待。” 夜里,纤绵想到白天袁尚翊说的话辗转反侧睡不着,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肚子,低喃,“孩子们,娘亲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可是事情到了眼前这种地步,我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出军帐,却恰巧听到两个士兵的抱怨 “抓了这么久的蝴蝶,老子可真是累死了。” “可不就是,咱们大老爷们怎么做起这种事情了?” “将军说是什么,咱们就只能做什么。” 像是吐了一口痰的声音,然后就是两个人骂骂咧咧的混乱的声音。 纤绵微微惊诧,这二月的天气怎么会有蝴蝶,转瞬就想到了段无双的音蛊——知音蝶。当初蝴蝶翩翩起舞的胜景袁尚翊是见过的,许是担心秦晓棠会用蝴蝶与段无双取得联系,所以让士兵们抓蝴蝶,扫清障碍。 可惜袁尚翊并不清楚这知音蝶并不能办到他所想的那些事情,那不过只是种毒物罢了。 纤绵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被袁尚翊拿走了琴,可那首曲子,她还记得清楚,只是不知道哼唱的话能不能召来蝴蝶。 不妨一试,她含着笑意,慢慢闭上眼睛,以自己最清亮的声音哼唱起《未眠曲》,曲子的演奏并在于乐器的粗糙精细,只在于意境的低俗高远。 她努力将思绪牵引到那个下雨的荷塘,叮叮咚咚的雨声,敲打着翠绿的荷叶,粉嫩的花瓣。 终于,耳边响起依稀的振翅声。她徐徐睁开双眼,却看到只有两只蝴蝶,而不远处又响起类似的声响,蝴蝶翩然舞动,奔着另一处的召唤而去。 她寻着蝴蝶,深一脚浅一脚地小心地靠近声源。 躲过了几个追着蝴蝶而来的士兵,支开了两个守门的士兵,她走进发出声音的帐篷,看到正中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纤绵终于露出了笑意,“晓棠——”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适当时机 蓬头垢面的晓棠见到纤绵没有欣喜,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人来救我我本应该欢喜,可怎么见到是你,我越发觉得前途无望呢。” 纤绵不置可否地笑笑,大步跨过去准备给她松绑,此时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呵斥声,“你现下给她松绑,下一次只怕栓住她的就不是绳子而是铁链了。” 纤绵自认为自己的耳力上佳,竟然都没有发觉身后人的靠近,不由得心下一沉,微微咋舌地徐徐回头。 一身茜草色劲装的叶柔摆弄着手中的鞭子,盈盈地站在门口,对着回头的她莞尔一笑。 纤绵不知为何心下一松,徐徐展颜,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说一说你的建议。” “你倒是相信我。”叶柔缓缓踱步到纤绵跟前,懒洋洋地说道,“看在这份信任上,我就给你个建议:现下马上离开,等待适当时机,听我安排。” 晓棠嗤地一声笑,不以为然道,“我怎么看不出你如此好心。” 叶柔嗖嗖地挥动了两下鞭子,鞭子带起晓棠周围的尘土,引得晓棠咳咳地咳嗽两声,叶柔看晓棠如此不由得冷哼一声,“信我还有半分生机,不信我必死无疑。九王妃还真是如传闻中的特立独行谁都不信啊。” 纤绵拍了拍晓棠的肩膀,对着叶柔挑眉,恳切道,“我信你,怎么传递消息?” 叶柔折叠好自己的鞭子,扭身走出,自顾自地说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就安心等着就好。” 纤绵目送叶柔离开,才转身问晓棠,柔声问道,“你好好地在南盈的皇城呆着,怎么会到了此处?” 晓棠迟疑半晌,垂下眼帘。自顾自地苦笑一下,“我落到这个境地就是因为相信了别人。” 纤绵心下一动,蹙眉道,“不会是无双吧?” 晓棠唇边的笑意柔婉许多。嗔怪道,“若是他,我大约干脆地自我了断了。不该信的是无双的母后,我本以为她是真心要帮助无双的,没想到她却亲手将我交到了袁尚翊的手上。也不知道两人在暗地里做了什么交易。我逃跑,因为我害怕,无双他会落入母后的圈套。可我又怕我逃跑了,会给无双带来更大的麻烦。” “麻烦不麻烦的终究还是无双自己说得算的,等你出去了,你自己说与他听吧。”纤绵微微笑笑。拍了拍晓棠的肩膀,徐徐踱步而出。 “你也别太相信那个女人了。”晓棠在纤绵身后恳切地嘱咐道。 纤绵没有回头,笃定地点了点头。 星光灿烂,叶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凝视着天空,出着神。 纤绵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惬意地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肯定地问道,“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我,晓棠她,你打算什么时候放?” 叶柔用鞭子敲打着下巴。偏头看着纤绵,眼中似有探究和赞赏一闪而过,随后她别过头,继续看着星空,说道,“等到适合的时候。你说得对,我的目标只有你,九王妃她只是我和你谈的条件。而且我也只能保证,她能够平安出了营地。” 纤绵挑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无妨,只有这些就够了。” “好,你就先等着吧,在嫡长孙殿下眼皮底下放人,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叶柔手指摆弄着鞭子,看也不看纤绵,晃荡着离开。 这一等就等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入夜的时候,纤绵真的有些坐不住了,这几日的等待几乎耗尽了她的生命,每夜耳边依稀的更漏的嘀嗒声让她无法入眠。就在她要夺门而出的时刻,叶柔着一身玄色的劲装,将头发高高束起,背着包袱英姿飒爽地走进了纤绵所住的军帐。 纤绵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差点冲过去抱住叶柔,叶柔似乎明了纤绵的焦急,对她点点头,带着她俯身绕开了几队巡逻的士兵,终于走到了晓棠被关押的军帐。 短短几日之间,晓棠明显憔悴许多,见到纤绵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纤绵急忙跑过去将晓棠放下来,接过叶柔递过来的水,小心翼翼地给晓棠喂了两口,细心地将流出的水擦干,关切地问道,“晓棠,好些了吗?” 晓棠无力地点点头,眸光略略扫过叶柔,“她……?” 纤绵摇摇头,知道晓棠的担心,安抚道,“没事,她答应了会帮助你,我们也只能这么相信下去。” 叶柔将包袱打开,拿出一身和纤绵所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递给纤绵,吩咐道,“给九王妃换上。” 晓棠正疑惑着,纤绵利索地将衣服给晓棠换上,叶柔将一团棉布包递了过来,纤绵拿着布包愣了愣,叶柔不给纤绵问话的机会,抢白道,“你们两个要互换身份,这是给九王妃的假肚子。” 见纤绵还是发愣,叶柔一把将棉布包扯过去,绑在晓棠身上,然后将外衣仔细地整理一番,调整许久之后,才终于点头,顺手将面纱覆在晓棠有些瘀青的脸上,随后看了纤绵一眼,简明扼要地嘱咐道,“我这就送她走,你在这里不要动。” “等一等。”纤绵仍旧不放心这个变幻莫测的叶柔,便将自己身上穿的金丝软甲脱下给晓棠穿上,拍了拍晓棠发愣的脸,解释道,“你不会武功,总得有层保障。” 晓棠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纤绵使劲推了出去,“快走,无双他在等你”。 一刻之中,巡逻的士兵来回走了三遍之后,叶柔终于回来,带着一只飞舞的蝴蝶,递了过去,“喏,这是九王妃让我带给你的蝴蝶。” 蝴蝶碰到纤绵伸出的手指后,幻作无形,纤绵知道这是晓棠已经离开五里之外的意思,点了点头,“那么,现下,我要装作晓棠吗?可是,我的肚子……” 叶柔只从地上捧了些土,使劲往纤绵的脸上抹了抹,将她往后一按,拾起地上刚刚捆绑晓棠的绳子,用之前的捆绑方式仔仔细细地将她绑好。 叶柔狠狠地拽了拽绳结,确保结实可靠,见纤绵无所反应,惊奇地问道,“你竟然不问我些什么就这么任我摆布?” 纤绵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坦然一笑,“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而且这不是我们谈好的条件吗?” 叶柔面露不忍,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她别过头,不再看纤绵,咬了咬唇,点头应和,“对,这就是我们谈好的条件,你也不要怪我。怪只怪嫡长孙殿下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破了规矩,你不死,死的就会是他。” 纤绵偏头笑了笑,将心头的不安驱散,微微颔首,“我明白,你不用解释。我如今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我死,也是我的命,我活,是我的幸。” 叶柔抬眸望着纤绵澄澈的眸子,握着鞭子的手微微颤抖,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看了看纤绵,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咬牙,什么都没说地扭身出了军帐。 被站立绑在这柱子上,纤绵就算有什么睡意也都没有睡觉的心情了,她只得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远处传来依稀的口哨声,似乎是《未眠曲》的调子,那应该是晓棠传递给无双的讯息,她都能够想象被音调召唤而来的璀璨的蝴蝶云,和一对璧人在蝴蝶云下相拥的情景。前几日提心吊胆的心情徐徐平静下来,她饶有兴致地轻声跟着哼唱起来,竟然不知不觉地慢慢睡着了。 迷糊之间,她感觉到有人在接近,她俶然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叶柔在她身畔利落地解开绳子,叶柔见她醒了,眼角觑着军帐的帘子,含笑说道,“九王妃,您这几天不吃不喝也不是事,今日,你可得吃些了。因为过了今天的事情,嫡长孙就会放您走了。” 纤绵本来了然的心情顿时升腾起几团迷雾,可明了叶柔话中的暗语,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自己也只能装聋作哑,她慢慢点头,由着叶柔将饭食一口口喂到口中。 叶柔喂完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甚至都再也没有给纤绵一个眼神,低眉顺眼地躬身走出军帐。 而叶柔刚刚出去,两个全部武装的士兵进门拉起纤绵,用铁链铐住纤绵的双脚,然后将她扔进一顶轻纱软轿,然后将铁链栓在软轿的座位上。 纤绵摆弄了半天那沉重的铁链,才清晰的明白光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逃跑的,只得安静地端正好姿态,堪堪在轿子中坐好,就感觉身体一轻,轿子被高高抬起,一颠一颠地将她送到了一个简易的瞭望台上。 一个士兵将琴匣送了上来,放在她的面前。她徐徐将琴匣打开,赫然是如假包换的镇国琴,她一时有些怔忡,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如自己所料般的顺利。这几天,舞文和夹谷珩应该已经捉拿了细作,并且在自己所说的地方部署好了兵力,自己只要奏响镇国琴封了最后的一条通路——雾云山,逍遥城此劫可度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最后一曲 逍遥城传说中以一抵百的铁卫,整齐而肃穆地举着弓箭立在城墙之上。 东秦的三万大军则以缜密的阵势浩浩荡荡地几乎将逍遥城紧紧包围。 朔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两军的旗子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衬托出两军的对峙越发安静。 而这安静的氛围却像是拉紧的弓弦,随时可能一箭冲出。 纤绵猜不透袁尚翊将自己安放在这里的意思,只得按兵不动,端正地坐在东秦大军的最前的瞭望台上,在软轿的轻纱中揣度着局势。不知是否错觉,以纤绵的角度来看,逍遥城兵力比之东秦,尚显不足,在如此情势下十分不利。 她忽而想起了自己之前嘱咐舞文和王不留行的事情,急忙透过轻纱在城墙上搜寻着夹谷珩或是舞文的身影,巡视几周后没有发现,她略略安下心,猜想这两人必是明白了自己的暗语,在那两处通路布好埋伏了。 就在她思考的过程当中,忽闻战鼓雷雷。 她蹙眉俯首去看,袁尚翊手下的骑兵步伐一致地迅速向逍遥城挺进,后面拖带着攻城机关的步兵也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紧随其后。 城墙上的铁卫毫不留情地向城门三里处射出浸了火油的箭,那处似乎提前就布好了火油阵,铁卫几支带火星的箭一落,火势迅猛地随风而起。 几匹冲在前头的马儿受了惊吓,一时间骑兵的阵形散乱开来。 纤绵正要暗喜,只见袁尚翊一挥手,鼓手换了击鼓的节奏,骑兵迅速跳下马,竟然一个个毫不犹豫地扑到了火上。后面的步兵跳上马儿,勒住受惊的马匹,从两翼包抄突围。 铁卫也迅速应对,两两射出绑好绳子的臂长的铁钉。狠狠钉在地上之后,铁钉拉紧的绳子自然形成了绊马索。 袁尚翊见势哈哈大笑,自己冲上了击鼓台,奋力击鼓。鼓点的节奏又是一变。 骑兵倏然停住,取而代之的步兵为主体快速前进。 而城墙之上的铁卫也搬上了两个铁制的大家伙,几人合力转动了机关,万箭齐发,忽啦啦地疾驰过来。 这机关的力度远远大于人力,步兵来不及竖起盾牌抵挡,就中箭倒地不起了。 而后铁卫有搬上了两台投石机,顺当地砸下了几个冲在前面勉力到达城墙的步兵。 袁尚翊随着战事的进展,不断变换鼓点的节奏,一会儿急一会儿缓。 铁卫也在不断更改着自己的应对。沉稳不迫。 如此如火如荼的战势,一时难以分辨其中谁占上风。纤绵也搞不懂这鼓点的具体含义,但她独到的观察力还是发现了袁尚翊隐约的退意。东秦这一次只派了三万的军队,若袁尚翊这次真的撤退,那便是考虑到了援军的因素。若有援军,那么对于逍遥城来说便是祸事。 噼里啪啦的箭雨中,纤绵没有考虑更多,只暗暗觉得不能放袁尚翊回去与援军汇合,不然,后患无穷。但,想要捉住袁尚翊这样聪明的人。机会从来就只有一次,瓮中捉鳖的唯一一次机会。她想到这里,三月初一,今日便是预定的死期,若她的生命只能走到这里,那么也要最后一次履行守琴人的职责。当初自己中蛊的时候。想到的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要阻止袁尚翊,那么,不就是眼前的这个时刻吗?不管舞文和夹谷珩能不能布好埋伏,她能做到的先要布好,就算不成。也能稍稍缓和援军跟来之势。 她如此想着,大义凛然地抱起镇国琴,侧目屏息,在脑海中构想着雾云山的地势,手指轻动,奏响独属于雾云山的曲调。曲调随着山势的陡峭也越发凌厉高亢,她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内的气血竟也随着曲调翻涌上来,她的注意力都在曲调上,没有余下的力气和精力去守住气血,她咽喉处一片腥甜,腹中的孩子也开始不安地躁动,她不得不缓了缓进度,手指一转,将曲调沉得很低很低,暗想着山中深潭,在风中粼粼而动,将翻涌的气血慢慢调匀,腹中的孩子们也似乎随着曲调安静下来。 终于,气血不再妄动,纤绵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抓紧眼前的机会,有些僵硬麻木的手指再次灵动地在看不到的琴弦上飞舞起来,曲调再度九转而起,直冲云霄,她几乎能够听到山势从中折断的轰隆的声响。 而她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气血比刚才的翻涌更加厉害,她知道,若是在此刻停下,只怕功亏一篑,只有忍过这段才能云开月明。 她生生地克制住自己的难受,咽下她即将出口的腥甜,手指越发灵动有力,铮铮地琴声激荡在她的心中,宛若在她的体内掀起的暴风雨,气血涌动如惊涛拍岸。 轰隆隆,半座山已然倾颓,树木也拦腰折断—— 只剩下一个小节—— 轰隆隆,山已经摇摇欲坠,山中的潭水已然转变了走向—— 只剩下一个节拍,最后一个—— 嗖地一声,一支冰冷的箭直插她的心口,突然而来的疼痛让她的手不自觉地一顿。 她迷惑地出于本能微微抬头,风恰巧吹起软轿的轻纱,她依稀看到了对自己举弓射箭的那人…… 微薄的唇略抿,斜飞入鬓的眉微蹙,寒星般的眸子冷淡,看起来格外冷硬无情。 顺着箭柄从心口滴答落下的血珠让纤绵恍惚丢失的东西瞬时涌现。 此刻,她宁愿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那个为她系起披风,为她簪起发簪,为她怒目,为她浅笑,为她挑眉的那人,可为何那个记忆中模糊的面容会骤然与眼前的那人重合? 而她自以为是的隐忍,拼命压制的不甘,终究,在她以为要忘记他却再度想起他的这一刻,如涌动的地下暗河一般从一个意外碰触的接缝中喷薄而出。而随之而来的是心口漫上来的痛楚,但这样的痛楚却与冷兵器刺破肌肤的痛感不同,仿佛是带着倒刺的冰凌在她的心口绞了几番一般,冷冷的痛意在她的身体内游走,她一时竟然痛得不能动弹,而她拼命压制的那口血,终于喷出,飞溅在白色的轻纱上,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正如蒲半仙所预料的一般,若自己不记得他,不对他这般用心,她或许能够好好活下去。看着那抹殷红,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勾起唇角算作是笑了笑,用僵直的手勉力将最后一个曲调完成。 铁卫的弓箭密密麻麻地射了过来,简易的瞭望台瞬间崩塌,她没有听到远处雾云山崩塌的声音是否比这处崩塌的声音要动听一些。 她恍惚地抱着琴,想到了最后自己最该做的事情,她颤抖着手指抚上耳朵,一把扯掉了耳朵上水娘师母给的坠子,放进嘴里狠狠一咬。 坠子中的烟花嗖地飞上天空,砰地一声绽放在她的头顶,白日中几乎看不到形状的烟火,似乎也预示着她生命的终结。 与此相应的瞬间,瞭望台轰然塌了,软轿也瞬时没了形状,木屑飞溅,没有了固定她的支点,沉重的铁链带着她极速下坠。 风吹起她的衣袂青丝,在这残忍而轻快的风中,她微微闭上眼睛,笑了笑,拥抱着风,孩子气地叹了一声,“真好,我终于可以不再喜欢你。” 从十岁第一次见你,到今日,还差两天就刚好十年。 从遇见你的那天开始,我的生命轨迹就开始顺着你的方向前进。 现下想来,是你彻底颠覆了我的生命,可从开始到结束,却都像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我一直追着你,我以为我没有在追了,可是命运的手却推着我不断像你奔跑,我累了,真的,追了这么久,我真的累了。 她终于停下,却没有预想当中坠地撕裂那般的疼痛,她虚弱地微微抬眼,看到的是袁尚翊痛极的眼神,耳边响起的是他几乎不成句的话语,“妹妹,你够狠。” 她几乎是笑了笑,伸手抚上胸口的箭柄,气若游丝地说道,“其实,最狠的在这里。”说完她用尽全身力气拔出胸口的箭,用力插进袁尚翊的心口,可是她终究仅仅刺穿了袁尚翊的铠甲而已。 她无力地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袁尚翊慌忙地从怀中拿出那个雕花的小瓶,将里面的丸药全部倒进纤绵的嘴里,揉着她的下巴,抖动着声音说道,“妹妹,吃下去,吃下去……” 而坏消息却从各处传来—— “报将军——我们援军过来的路径上的雾云山忽然崩塌。” “报将军——我们先锋军已经全军覆没。” “报将军……” 袁尚翊无力地摆了摆手,然后抖着手托起纤绵的脑袋,搂入自己怀中,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将她温暖过来,他喃喃道,“妹妹,你可以豁命给夹谷琰,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你活下去。” 夹谷琰立在城墙之上,冷冷地看着袁尚翊,高声喊道,“不要做戏了,你输了就是输了,就算做这般痴情模样,你也没机会赢了。” 袁尚翊抱着纤绵站起,再度哈哈大笑,冷眉怒对,“是,我输了,但我并没有输给你,我不过是输给了一个女人对你的执着。夹谷琰,总有一日,你会比我更后悔。” 袁尚翊恨恨地看了夹谷琰一眼,利落地回头扭身大手一挥,大军整装而后撤。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夙世孽缘 纤绵悠悠转醒,看到四周尽是一片白茫茫,她没有觉得任何不适,不由得看向自己,发现自己没有丝毫伤痕,一身轻盈白纱似是孝服一般,一时惶恐地摸了摸肚子,那里平坦无物,她竟然有些欣慰。 她猜想自己八成已经死了,此刻是如魂魄一般的存在,而自己所在必是老人们所说的阴曹地府一般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反而有些释然,她的孩子并没有在她身边,便是活下去的可能大一些,总归,她也留下了活在这世上的印迹,她淡淡一笑,心下一舒,在这处所谓的阴曹地府里恣意溜达起来。 “你倒是悠闲。”这声音很是耳熟,纤绵急忙回头去看,看到的竟然是挠着鼻子一脸无奈的蒲半仙,她惊诧地瞪着他,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死了吗?” 蒲半仙摇了摇手中的蒲扇,叹了一口气,撇嘴说道,“先别急着咒我,也别急着咒自己。” 纤绵闻言微微一愣,疑惑地再一次问道,“你没死?” 蒲半仙拿起蒲扇敲了敲纤绵的脑袋,摇头叹道,“你也没死。”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纤绵看着四周白茫茫的光晕一般的景色,很是怀疑。 “这里自然不是阴曹地府,不过,这里也确实不是活人能够到达的地方。”蒲半仙轻轻挥了挥扇子,纤绵面前立时出现了一面只有手掌大的雕花铜镜,纤绵出手接过,看了进去,镜中出现的却是另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的模样,一身黑纱,目光冷冽。 纤绵被那道冷冽的目光惊得后退一步,放下镜子,偏头质问道,“她……谁?” “嵇如夜。”蒲半仙理所当然地回答。顺口解释道,“勉强可说是你的前世。这一面镜子,便是你母亲所用的前世镜,能够照出前世今生。” 前世吗?纤绵微微一愣。手指仔细地摩挲了一下铜镜,缓缓举起,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面的那个传说中一怒焚城的女子。镜中的那女子的眼睛大而有神,猛看冷冽,仔细看去竟然满是伤痛,她不由得感同身受地蹙眉。 镜子中的嵇如夜仿佛感觉到了纤绵的感觉,竟然对她冷冷地勾起唇角,回答,“用这般同情的眼光做甚,你不是也很伤心吗?” 纤绵低头看向洁白的胸口。想起那冷冰冰的箭尖,脊背不自觉地僵硬了下,她慢慢摇了摇头,扯了扯唇角,喃喃回答。“我的心被他射中死掉了,活着的心才会伤,不是吗?” 嵇如夜仿佛微微一笑,停留在镜面前,看了纤绵半晌,略略低眉,轻轻摇头。叹道,“我也以为是这样的。可是……”她说着慢慢将手抚上心口,然后将手翻过来给纤绵看,依稀可辨的血迹那般触目惊心,“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罢。” 说完嵇如夜莞尔一笑,眼前的镜子瞬时随着她的笑靥消失了。 纤绵愣了愣。伸手去抓,却一无所获,回头唤道,“半仙前辈......” “你与夹谷琰的缘分不过是因为嵇如夜她对夹谷归心的那一段未了的情份。”说完蒲半仙一挥手,镜子再度显现。只不过显现出来的并不是刚刚的嵇如夜幻象一般的东西,更像是一段断断续续的记忆。 云雾缭绕的山中,嵇如夜着一身青色布衣,背着一个包袱行色匆匆地在山路上走着。年轻了差不多有二十岁的蒲半仙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嵇如夜,蹙眉问道,“如夜,你的琴还没有炼成,这么着急下山做什么?” 嵇如夜羞涩地咬了咬唇,低眉浅笑,道,“都三年了,我与他的约定之日便在几日之后,我也不能总让他等啊。况且,现在炼琴只剩下最后一步,在这山上和回去他身边都没差的。” 蒲半仙闻言却略略愣了愣,思忖半刻建议道,“如夜,我觉得我还是陪你一起好些。” 嵇如夜偏头一笑,点了点头,眸中一片骄傲自豪,道,“说起来,清任你这样的修道之人是否一直都在山上清修,没有去过繁华如锦的皇城元都吧,更没有去过富丽堂皇的皇宫吧。正好,我到时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 情景一转…… 禁卫军将妄图辩解的嵇如夜推到一边,然后急忙过去拉开皇宫的大门。夕阳斜照,从朱红大门拉开正对的十丈红毯铺就的高台之上站立着让嵇如夜舒了一口气的一个熟悉的明黄身影。 庄严肃穆的皇后仪仗缓缓从皇宫正阳门进入,跌坐在此处的如夜愣愣地看着队伍的行进,刚刚涌动的欣喜霎时间冻结成冰,她咬了咬唇,觉得这些都那么不真实。 蒲半仙在后面实在看不过去,走到她跟前缓缓搀起她,别过头低声安慰道,“如夜,只是皇上他不知道你回来罢。” 嵇如夜并不将他的安慰放在心上,只觉得自己满腔热血不过是骤然泼在了冰雪之上。她面色凄楚,却含着眼泪仰天大笑两声,而那笑声很快湮没在喜乐声中了,她越发觉得自己处境可怜,却随着看热闹的人群被拥进了禁卫军拦截的长枪之下。 蒲半仙却被人群挤到另一边,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呼唤着嵇如夜。 嵇如夜踉跄地站起,放下背着的琴匣,反手一勾,里面的琴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她冷笑一声,冷然道,“亏我还将此琴取名为相思,明明就是单相思。”说罢,她怒气一横,手指拨动琴弦,琴声凌厉暴戾,四周的人都被嵇如夜的琴声中的杀气震倒。仪仗中的人一一向前倒去,顺势牵连了抬着金凤玉辇的轿夫,而玉辇上不明情况的嵇如煦没有反应过来,摇摇晃晃,眼见着就要摔下来。 就在此时,高台上的那人飞身而来,将嵇如煦拦臂一捞,迅速将她放到不受波及之处,然后怒喝着要追查其缘由。看热闹的百姓尽数跪在地上,请求宽宥。 唯一站立的嵇如夜终于再度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而他首先问自己的竟然是,“你为何要非要置如煦于死地,她是你妹妹啊......” 嵇如夜呆了半晌,本以为至少他会解释一下。哪怕只是谎言和敷衍,她冷冷一笑,干巴巴地说道,“是啊,我干嘛要置她于死地呢?她是你的皇后啊......” 夹谷归心闻言面色明显有些尴尬,垂下眼帘道,“如夜,你今日才回来,有些事情寡人之后会与你一一解释好的。” 嵇如夜这时才看到缩在夹谷归心身上的自己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妹妹略略隆起的小腹,眸光越发冷冽。摇了摇头,“不用解释了,我已然猜到一二。” 夹谷归心看着嵇如夜的神色,缓缓地挡在楚楚可人的如煦身前,却没有丝毫歉意地说道。“这件事终究是寡人不对。” 嵇如夜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疏离,越发心凉,“不,陛下怎么会错,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她说完潇洒地起身,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城墙之外。 嵇如夜再度见到夹谷归心的时候。她正昂首挺立在焚烧殆尽的城墙之上,冷冰冰地看着绵延数十里的火势,火光映衬下她抿唇的脸庞显得格外妖冶而冷艳,她对着赶来的大军,其实话应该只是说给夹谷归心听的,她冷哼一声。“这是我打下的城,凭什么我就这么拱手让人,尤其是还要让给嵇如煦,我就是要毁掉这些,让她再给你建吧。” 远处焦急难耐的蒲半仙用千里传音苦口婆心地低声劝说道。“你记住,你的琴还没有炼成,你的三魂七魄还有一半锁在琴中不得超脱。” 嵇如夜闻言一笑,摇了摇头,低喃道,“我明白,此刻,我若身死,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脱。没有来世,也就是,不会再遇到他了,这样,也很好。” 说完,嵇如夜的手指在琴弦上微动,眼中似有泪光,唇角抽动着喃喃自语,“若死在他面前,死在他手中,他会不会在每次杀人的时候都会想到我?那样,真好,至少永生不忘。” 夹谷归心却并没有听到她的话,闭目转身,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低声道,“放箭。” 万箭齐发,砰砰地一箭一箭钉在嵇如夜的身上,嵇如夜反而慢慢笑了起来,“这样,很好。” 镜像随着嵇如夜的倒下慢慢融化开。 纤绵暗叹一声,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哀叹道,“嵇如夜把夹谷归心视作自己生存的意义,当看到夹谷归心身边没有她的位置,她宁可让他杀死自己,悲壮地完成了自己的生命。” “若换做你呢?你会如何选择?”蒲半仙饶有兴致地问起来。 “大约还是会想要活下去吧,没有了夹谷归心,我也可以回到山中好好活下去。”纤绵迟疑半晌,这样回答。 “那,若是,我能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呢?”蒲半仙挥舞了一番自己的蒲扇,镜子再次显现出来,这一次显现出的竟然是穿着奇怪衣服的母亲迟疑地走进了一家古怪的店铺,钻进了同样的镜子。本来幽魂一般飘离在风中的嵇如夜生生被拉入轮回,成了公主府的一声啼哭。嵇如夜的魂魄因为有一部分被锁在琴中,很是漂移不定,所以转世出来的女孩本来也是个活不长的孩子,偏偏公主用了本不属于那个时代的法子几次三番救下了她,直到女孩遇见了夹谷归心的转世——夹谷琰。 纤绵看着镜中那个还不谙世事的自己仰起头,指着夹谷琰脆生生地说道,“我要嫁他。”铜镜中的画面流转,为了遇见而发生的遇见,却是逆天之后的改命,她本该是不应存在于世的,偏偏活得坦荡,与她相关的所有人的命盘都开始改写,错乱。 镜中显现的熟悉的场景让纤绵正有些触景生情,再度凭空消失了,她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不解其意地回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告诉我逆天改命没有好下场?” “我可以让你像你母亲那般,回到前世,改写嵇如夜和夹谷归心的结局,那么你今生和夹谷琰也可不必那般坎坷了。如此,你可愿意?”蒲半仙伸出手,像要拉起纤绵的姿势。 纤绵环顾四周的白色背景,暗自咬了咬唇。 “那般,你母亲的这一世和下一世也不会这般凄苦了,还有所有的相关人等都会好过一些。”蒲半仙见纤绵为难,继续补充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魂七魄 纤绵看着镜子消失的地方,想起了镜子中最后画面,母亲为她而死的那个场景,忽而一笑,对蒲半仙摇了摇头,笃定地回答,“我不愿。” 蒲半仙费解地拧眉,觉得自己已将所有的好处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了,他懵懂地问道,“为何?” 纤绵似乎明白他的不理解,无所谓地摊摊手,坦言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我不会比嵇如夜做得更好。再说,什么前世今生,她终究是她,我终究是我。我凭什么要替她做决定呢?” 蒲半仙叹了一口气,怜悯道,“你可知道,你若不改写命运,你这一世就注定魂魄离散,不得超生了?” 纤绵抿唇笑了笑,更加坦荡,“来世,也都是忘却前尘,变成了一个非我的人,有什么可惜的呢?半仙前辈,看你的模样,也应该是修道之人,怎么会看不穿这些生死之事?” “别人的生死,我当真无所谓。只是这面前世镜只能度化那些夙世孽缘的人,我守了这面镜子三百年,才等到你这么一个契合的,我只是不想轻易放过。”蒲半仙眉眼低垂,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纤绵并不相信,伸手拉住了蒲半仙的袖子,试探性地偏头问道,“嵇如夜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蒲半仙回头看了纤绵一眼,那副模样似乎触动了他的回忆,他回过头轻轻叹了一声,“她,只是她,我也只是我,罢了。” “你是否早就知晓了她与夹谷归心无缘,所以也劝说她回到前生,更改命运?”纤绵并不相信他说的这些,猜测道。 “差不多吧,只是。她和你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蒲半仙再度转身,面对着纤绵,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刘海,温柔一笑。似乎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他记忆深处的东西,他叹道,“纵使,轮回百转,同样的灵魂总有一些镌刻的印记,洗不掉,度不化。” 纤绵的心被蒲半仙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柔情熨帖了一下,垂下眼帘,摇头道,“可惜。我不是她。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选择回到前世,她就不存在了?” 蒲半仙花白的头发在无风的情境下竟也飘舞起来,而他的眸子也转了柔情化作一片伤痛的底色。叹息道,“是啊,可至少,她不会死得那般凄凉。” “可是,这也是她的选择,至少最后,她还是活出了嵇如夜自己的模样。”纤绵慢慢坐下来。仰头打量着蒲半仙的神色。 蒲半仙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眼睛,眼中便是一片无波的清明,回头看她,“若你真的这样决定,贫道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一桩事情且先说清。”他将摊开的手送到纤绵眼前,上面只是一块木屑。 纤绵挑眉,拾起这木屑,迟疑地问道,“这是……?” “相思琴。也就是镇国琴被你摔碎了。这是我拾起的碎片。”蒲半仙见纤绵面露惊恐,轻轻一笑,“镇国琴起于嵇如夜,终于你,也算是轮回一场,这本就是宿命。况且,这般逆天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纤绵抱紧双臂,咬了咬唇,镇守逍遥城之琴碎裂,那么以后岂不是无琴无人,逍遥城怎么办,她蹙眉问道,“可是……” 蒲半仙拿着蒲扇拍了拍纤绵的脑袋,了然她的想法,“不破不立,夹谷琰他是有帝王命的,没有了镇国琴,他也就没有了守琴人的桎梏,嵇家人的束缚,也许会走得更加平顺。” 纤绵略略一愣,透析出他所言的重点,“你说,我是他的桎梏?” “情之一字,本就是帝王霸业的桎梏。若你就这样死了,他定然会比今日更加冷血铁腕,没了情没了牵挂,不完全相信任何人,才能成为踽踽独行独霸天下的帝王。”蒲半仙洒脱一笑,叙述道。 “真不知,我该欢喜还是哭泣。”纤绵顿时觉得自己毕生所倾注不过是困住了他前行的脚步,哭笑不得地歪了歪唇角,“所以,我要死了?” 蒲半仙有些无奈地摊摊手,“更准确地说,你本应该死了,可是,偏偏在最后一刻,镇国琴碎了,其中藏着的嵇如夜的天魂和地魂护住了你的命魂。你没死成,不过活下去也很困难。” “难道,我只能困在这镜子中吗?”纤绵烦闷地环顾四周,失望地垂下头。 “非也,你没有死就说明你在现世还有些需了的事情,除了你无人能够完成的事情。困在镜中的唯有守镜之人罢了。”蒲半仙垂下眼帘,轻声解释道。 “这样听来还真觉得我也是受上天眷顾的人,在生死之界晃悠了屡次三番,倒也没死成。”纤绵轻叹一声。 “每一次濒临死亡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况是这一面上古神镜,你就算能够还阳,也需留下七魄之一镇守此镜,等你死时,我自然会尽数还你。” 蒲半仙从怀中拿出一个精巧的葫芦,摇了摇,说道。 纤绵盯着葫芦,头脑有些发懵,不解地问道,“我这七魄之一给了你,我可有什么缺失?” “自然,七魄对应的就是你的七种能力,七情,七血。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你自行取舍,除了中枢,皆可。”蒲半仙简单地描述了一下。 “我也不清楚,什么对我才是必需,什么是可取舍。就随便点一个便是,六魄为精?”纤绵徐徐站起,慢慢地说。 “精魄,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中的恶,也是七血中的耳血,你舍弃了,就不会带着对夹谷琰的怨恨,但醒来以后便再不能听见。”蒲半仙打开葫芦,再度确认了一下。 纤绵略略笑笑,这也许就是她想要的,她微微颔首,“选了,我就不会反悔。” 蒲半仙嘴唇动了动,挥了挥蒲扇,纤绵的耳中一阵嗡鸣,只见一道黑色的幻影一般的东西如烟一般被他收进了葫芦。 纤绵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抬头看着他,“半仙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蒲半仙将葫芦藏入怀中,点了点头,嘱咐道,“就算你这次勉力活了下来,你的阳寿也不多了,且你妄动了镇国琴伤人性命,多少也是有损阴德的事情,就算没有来世,你也要还一还今生的债。” “怎么还?”纤绵想了想,蹙眉问道。 “自然是救人,没了镇国琴,你还可以弹别的琴,不是吗?”蒲半仙微微一笑,身影便如水中的墨点一般慢慢淡去。 “说的是没错,我明白了。”纤绵点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等一等,我都听不到了,怎么弹琴啊?喂,半仙,半仙……” 而在现世中,袁尚翊的军帐已经排开了跪着磕头的数十位军医,可终究没有一人能拿出什么办法。 袁尚翊狠狠地将跪在他脚下的军医踢到一边,仍觉得不解气,“每人领三十军棍。”在一片凄惨的求情和哀号声中,他平了平怒气,无奈地对守门的小将说,“去吧,把门口那个人带进来。” 半刻后,王不留行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军帐,“主母她还好吗?” “好不好,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袁尚翊扫了一眼纤绵没有血色的脸,“她只剩下一口气,军医都道她这口气很快就要咽下了。” 王不留行过去察看一番,面色比纤绵还要白上几分,“王爷不是还有还魂丹吗?主母怎么还会这般模样?” “问得好,这蛊是你我二人合力种在她身上的,但相比我而言,你伤她更多,若不是还期待你有救她的本事,我早就把你千刀万剐,锉骨扬灰了。”袁尚翊攥紧手中的折扇,瞬间捏在他手中的那部分成了细细的粉末。 “我无能,王爷杀我我也无话可说。但王爷也应清楚现下的局势,莫要再做困兽之斗,不若用我手中的这颗龟息丸暂将主母的这口气缓一缓,送还我城,再做打算。”王不留行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休想。”袁尚翊瞪了王不留行一眼,毫不犹豫地说。 “为何?”王不留行也是思量了许久才得出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的。 “我不愿。”袁尚翊笑了笑,望着床帏之中的纤绵,叹道,“若说我妹子到今日地步你我都有责任的话,这夹谷琰就是罪魁祸首,我相信你一字都没有和夹谷琰提及我妹妹身上的蛊,他八成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呢。” 袁尚翊不等王不留行回答,便继续抢白道,“我猜,你八成是想要先将我妹子放进逍遥城的千年冰棺,等到有什么灵丹妙药的时候再将她唤醒,而这段时间你就可以藏起你的负罪感,继续守护着柳菁菁的地位和荣耀。” 王不留行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可是终究低垂下眉眼,因为他确实没有勇气将一切和夹谷琰和盘托出。 “你看,你连和我争辩的勇气都没有,我劝你还是管一管我妹子的那个丫头,她知道的太多了。至于剩下的部分,我完成也比你完成要好。”袁尚翊向王不留行伸手,王不留行呆了呆,然后顺从地将手中的丸药递了过去。 袁尚翊将龟息丸塞进纤绵紧闭的口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你走吧,守着你的柳菁菁,直接告诉夹谷琰,她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具尸体 夜晚,袁尚翊在自己的军帐中自斟自酌,帐外黑影一闪,他伸手将酒杯随手一扔,打开了军帐的帘子,他悠然自得地招呼道,“都来了,何不喝上一杯。” 夹谷琰一脸凝霜,着一身玄色踏着月色踱步而进,直直地逼问道,“她呢?” 袁尚翊咂么咂么嘴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举了举手中的酒盏,“喏,这可是东秦有名的二十年桂花佳酿,不喝可当真可惜了。” 夹谷琰见他没有回答,便扭身离开,冷言道,“你不说,我自己找。” “随意,不过一个死人,没什么了不起。”袁尚翊说着,还给自己再次斟满。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她身上穿着带护心镜的金丝软甲,又有镇国琴护着,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夹谷琰飞速拔剑,剑尖直逼袁尚翊的咽喉。 袁尚翊冷哼一声,反手将手中的酒盏一弹,酒盏一个利落地翻身,酒水一滴不落地站在了夹谷琰的剑尖上,眉眼带笑地说道,“要喝酒直说,何必用这么麻烦的方法?” “袁尚翊,孤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莫要得寸进尺。”夹谷琰因为他的笑意,怒气更甚,随手挽了一个剑花,酒盏再度稳稳落在桌案上,而剑尖仍停留在袁尚翊的咽喉。 “我的生路一向都不是别人放的,都是我自己踏出的。”袁尚翊眉眼不抬,无视夹谷琰凌厉的的剑气,只自顾自地继续喝酒。 “袁尚翊——”夹谷琰的剑气更盛,在袁尚翊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殷红的痕迹。而他的目光却很快被袁尚翊身后的一个类似于棺木一般的东西引了过去,他几乎是扔下了佩剑,疾步走了过去。 还带着木碴的棺木带着一股新刨的木头的馨香,而在棺木中静静躺着的正是纤绵,面无血色,甚至有些死人的青色。双手因为高高隆起的腹部而垂放在身体两侧。她身上还穿着那日被他射杀时所着的衣服,胸口已经干涸的血迹让他的心纠成一团,他抖着手指,慢慢地放在她的鼻下。然后伸手握住她冰冷的细细的手腕,没有一处有些微的律动。他的心慢慢降成了与她的身体一般的温度,冷风吹起军帐,吹得他有些摇摇欲坠。 “你怎么死了?”夹谷琰略略稳住身形,良久之后才冷冷地问出这一句。 袁尚翊手指摩挲着酒盏上的浮雕,望着酒水中倒映的烛火,哼了一声,眸色幽深,却还是语气轻快道,“看也看过了。要么坐在这里好好陪我喝一杯,要么趁早回去陪你的娇妻爱子去吧。” “她怎么死了?”夹谷琰怒气冲天,拔剑,起身,一个回旋。剑尖直逼袁尚翊。袁尚翊拿起桌上的折扇,向后一弯腰,顺势一个空翻躲开了夹谷琰的剑气,旋身以扇作剑,回身转作攻势,步步紧逼。 夹谷琰急忙挂剑抵挡,却因为生疏的剑法有些处于劣势。 袁尚翊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手指一翻,折扇在他面前,旋转起来,他再度后翻,左腿顺势一踢,折扇飞速向夹谷琰飞去。 夹谷琰挽了个剑花。却不想折扇堪堪绕过他的身形,再度折返,吭地一声折断了他的剑。 袁尚翊迎回折扇,一步退回桌案边,满饮一口。“城主,恕我直言,你的剑反而是累赘。” 夹谷琰唇角向一边勾起,“她喜欢。你还没有回答我,她怎么死了?”话音未落,他夺步而上,用断剑绕身,因为剑的长度短了,剑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利落地削掉了袁尚翊挂在腰间的玉佩。 玉佩落地的轻响让袁尚翊不得不收起调笑的态度,面色冷峻地扯了扯唇角,“你杀的人倒是问起我缘由,这是什么道理?”话语落地,他利落地转起折扇,折扇飞舞与夹谷琰的断剑打得难解难分,军帐中的摆设噼里啪啦地没了模样,连军帐都被折磨得摇摇欲坠。 袁尚翊蹙眉一个错步,翻身出了军帐,夹谷琰趁势追击,追随着他飞奔出去。 外面的打斗声渐行渐远,军帐的帘子再度撩开,一个灵巧的身影钻了进来,左顾右盼之后,才蹑手蹑脚地踱步到棺木前,费力地抱起棺木中的纤绵,将她拖了出来,利索地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军帐外接应她的人迅速将纤绵背起,匆匆从军帐各处昏暗的小路钻出,迅速穿出了袁尚翊的营地。一行人跳上了营地口那处备好的马车,马不停蹄地顺着山路奔着南方而去。 晓棠远远地看着营地瞬时腾起的火光,慢慢地舒了一口气,眸中一片欣然的光亮,问道,“相公,我们算是成功了吧?” 驾车的段无双瞥了一眼晓棠,秀丽的眉眼中写满了不赞同,摇头道,“我弄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将纤绵劫出来呢?她还没死,夹谷琰来袁尚翊这里正好把她带回去,一家团聚。” “嗳,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她要不是为了你娘子我,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无论如何,夹谷琰这一箭也是射在了纤绵的心上,换做你,你会希望醒来的时候见到伤害自己的人吗?”晓棠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纤绵,眉头更蹙,“我们也给夹谷琰个机会反省一下,伤心一下,如此才对得起我姐们遭这么大的罪。” 段无双啧啧两声,叹了一声,“女人啊,真是不好惹。” 晓棠巧笑着伸出手指点点段无双的头,娇声娇气地说,“知道就好,如若,有朝一日,你也伤我,我便会比这次做得更加决绝,保证让你不好受。” “是,娘子最大。”段无双将晓棠的手收入怀中,笑着打哈哈,“你打算将她放在何处啊?” “我们府里啊。”晓棠理所当然地说道。 “恐怕不妥吧,”段无双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纤绵,不以为然地解释道,“她好歹也是逍遥城的主母,我们将她放在我们府里……” “难道,你担心自己对她旧情复燃?”晓棠的目光中明显燃起了两团小火苗。 “啊?自然不是。”段无双无奈地叹了一声,拍了拍晓棠的头,细细地解释道,“我们府里多的是各处的眼线,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逍遥城,到时候这就是有碍两国邦交的大事了。” 晓棠闻言,思忖半刻,点了点头,望着纤绵,扁扁嘴巴,眉头再蹙,“可是,她这个样子,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所以,我想你陪她去,灵风寨那里……”段无双的话被晓棠板起的脸色打断,舌头有些打结地解释道,“晓棠,我只是……” “我懂,你也是为我好,所以,这一次……我听你的。”晓棠自然明白,南盈朝堂内外一片混乱,无双也是担心自己被劫的事情再度出现,她心下一暖,乖顺地靠向段无双的肩膀,声音也柔和许多,低低地嘱咐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一定,一定要快点来接我,我等着你,一直,一直,一直。” 段无双感念她的理解,同时也有些愧疚,抚了抚她的头,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还有,在我不在的时候,不许找别的女人,不许对别的女人笑,不许看别的女人,连男人也不许……”晓棠扁扁嘴,还想说什么,却只流下泪来,她吸了吸鼻子,孩子气地抹了一把,继续带着哭腔嘱咐着,“太后诡计多端,新皇表面唯唯诺诺却是胸有城府,宫里的那些豺狼虎豹都各个虎视眈眈,这一次你违了太后的意思,帮了逍遥城,难免她要对你下手,你万要小心。” “多话。”段无双爱怜地点了点晓棠的眉心,却越发抱紧了她。 纤绵此刻在车厢中悠悠转醒,于她而言,这世间只是一片不断摇晃的诡异的寂静,她摸了摸肚子,感受到里面仍有生气的小东西们,微微安心之后,长叹一口气,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自顾自地撩开了垂在眼前的帘子。帘子外,一对面对离别的小夫妻正在耳鬓厮磨,如胶似漆,那副情景很是让人浮想联翩,脸红心跳。 而纤绵心下一舒,总归是他们二人,其中纠葛她也不想去探究,只觉得此刻自己安全了,而且也不必再硬着头皮去应对夹谷琰和袁尚翊。她淡淡地笑了笑,然后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两人的即兴表演,恣意地欣赏了一下两人发现她之后风云变色的神情,她满意地点点头。 晓棠涨红着脸,指着纤绵,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怎么也不吱一声?” 段无双只是尴尬地带着红云别过脸,动了动嘴唇。 其实,对于纤绵来说,这两个人的动作是一致的,她都看不懂,也不明白,原来,听不到是这种感觉。她忽然有些惶恐,这样的自己该如何在这诡谲的世间好好地带着孩子们活下去,她必须要求助,而眼前这两人便是最好的人选。于是,她迷茫地偏偏头,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听不到了。” 晓棠和段无双闻言都顾不得尴尬和赧然,回头瞪着她,愣住了。 而纤绵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清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摆手。 晓棠和段无双用了一些检测的方法,确定了纤绵并没有说谎。 晓棠哀叹半晌,安慰地拍了拍纤绵的肩膀,叹道,“做了一回尸体果然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假死需谨慎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蝴蝶云 ps: 最后一卷了,努力填坑中...... 春风吹过低矮的禾苗,田垄上耕作的人们时不时地拉两句家常。 忽然一大群斑斓的蝴蝶如一朵低飞的云,悄然翩然掠过这座小村庄。 田垄上劳作的人们惊诧地抬头目光追随着蝴蝶云,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则欢快地奔跑着追随而去。 蝴蝶云路过了村庄外的小小茶棚,茶棚中一个书生急忙站起呼喊道,“你看,你看,小生说过的吧。” 茶棚的老板娘的目光也追随了过去,啧啧两声,“年年这个时候来,也不知是这些蝴蝶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的是个什么。” 看起来像是说书先生的人故作高深地咳了咳,晃着头说道,“说到这个,老夫倒是听过一些传闻的。” 茶棚顿时有些噼里啪啦地挪凳子的声音,说书先生见人们聚集得差不多,徐徐端起茶碗,慢慢呷了一口茶,咂么咂么嘴巴,然后理了理衣袖,缓缓起身,“话说,今天是逍遥城主母的忌日,这逍遥城的主母,大家都是知道的,当初可是一曲灭了西齐最精锐的五万大军,将东秦的三万大军围堵在雾云山深处,为逍遥城奠定了如今地位的奇女子啊。” 书生叹息一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那有什么用,还不是死了?” 说书先生啧啧两声,晃了晃手指,“非也,非也。世人都道,这逍遥城的主母被逍遥城城主射杀,可安知这不是城主的计划呢?” 一边茶棚的老板娘竖起耳朵细听,闻此不由得哼了一声,“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计划可言。” 说书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续晃着脑袋说道。“非也,非也。这主母好歹也是继嵇如夜之后逍遥城最传奇的女子了,怎么可能不和城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流方式呢?而且,你们也知道的。这城主这些年也并未举行主母的葬礼,还没有再立主母而是虚位以待,其中怎么会没有些缘由?” 老板娘给说书先生添了一碗茶,摇头道,“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 “非也,非也。老夫不过是比你们多知道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说书先生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茶,笑眯眯道。 老板娘家的孩子正听得兴起,急忙问道,“先生还没说蝴蝶的事情呢。蝴蝶是干什么的?” 说书先生刻意吊起人们的胃口,如今听到有人问起,越发心满意足,他徐徐坐了下来,笃定地笑道。“说到这个,这蝴蝶说是这主母和城主相会的讯号呢。” 众人一听都摇头不信,起哄一声便散了。 蝴蝶云继续逆风而行,翩跹舞蹈,在众人的惊讶与赞叹声中,停留在了距离逍遥城十里远的地方,隐约还可以看到一根破败的旗杆。 纤绵弹琴的手徐徐停了下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碰巧知道了,用眼睛看不见的琴弦,用耳朵听不到的声音,除了能够开山劈石之外,还能够度化在荒野中游荡的怨魂。因为她的一曲,呼赫特带领的五万大军只一个瞬息便湮灭。其中多的是与她无碍的人,因为这些人的怨气太重,这片土地上开始都不长草。这些年,年年开春的时候,她都来度化亡魂。这片土地已然恢复了不少。没了镇国琴,她的琴声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不过,也幸好,她失去的只是那些有形的乐曲,而不是无弦而奏的雅音。 琴声止,蝴蝶云缓缓落在土地上,美艳如花朵。纤绵起身,踏着蝴蝶云,往逍遥城相反的方向缓缓踱步而去,一只最大的蝴蝶却停留在她的肩膀,她微微一愣,顺势看到了蝴蝶薄翅上紧密的小字,眉头一皱,将蝴蝶收入袖子,不由得加快脚步。 刚刚入了树林突然被一队人马拦下了,看起来似乎是山贼,为首的那个停在她的面前,懒洋洋地说,“喂,说你呢,有钱给钱,没钱就随我们回山寨让我们弟兄乐呵乐呵呗。” 纤绵反正也听不到,于是理直气壮地没有理会,转身就要绕过这些人。 为首的那个见纤绵不理会,气冲冲地一挥手,这一队人马迅速将她重重包围。她连哼都不哼一声,一脚踏上为首的那人的马头,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她一回手将包袱一扯,足尖一踢,琴匣大开,琴翻滚而出,反手一弹,林中霎时出现了隐隐的雾气,雾气越来越浓,将这一队人马的身形全部湮没。 天下纷乱,匪徒和官兵都一样可怖,本来预定的行程也总会因为这些胡乱出现的人而不得不发生转变。纤绵回头看了看那片雾气,趁机将琴再度收拾起来,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知道在远在南盈和东秦交界的山林深处的小村庄里还有人在等着自己,且此次她的归期也稍迟了一些。 小村庄的村口头一家,黄泥糊的院墙有了些剥落的痕迹,一身布衣的晓棠攀在墙上,不住地用手抠着那块剥落的地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村口。 “要不,我去村口的十里亭接一下娘亲?”从内院走出来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到晓棠这般模样不由得问道,这姑娘的模样十分肖似夹谷琰,却带着娇俏和明朗。 晓棠看也不看他,撇嘴道,“少来,你上次出门接你娘,结果我们还花了三个时辰来找你。” “那只是偶然,偶然。”小姑娘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惧呢?不是让你守着他吗?”晓棠掩去自己的焦急,回头问道。 姑娘惭愧地吐吐舌头,随即理直气壮地说道,“不惧总是不吭声,和他呆久了会憋死,所以,我出来和你换班。” “你啊,柳尽欢,小心我告诉你娘,让她打你的屁股。”晓棠做了一个打人的手势。 尽欢只是斜了斜眼睛,笑着撇撇嘴。 晓棠气哼哼地瞪了瞪她,随即微微叹气,自己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此时正好村口出现了那个她期盼已久的青色身影,她还没有开口。眼尖的尽欢飞也似的跑了过去,紧紧地抱着纤绵的大腿。 纤绵伸手揉了揉尽欢的头,缓步走了过来,对着晓棠微微一笑。 晓棠舒了一口气,随即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你可回来了,我都累死了,以后让我带孩子可得交钱啊。” 纤绵这些年也学会了一些读唇的功夫,很轻地摇了摇头,“你啊,就知道钱。” 尽欢急忙应声,嫌弃道,“对啊,小姨这两天总是数钱呢。” 纤绵知道自己比预计迟回了两天,晓棠难免担心,她笑了笑,揉了揉尽欢的头,帮着晓棠说好话,“尽欢,小姨她这样叫会过日子。” 尽欢吐吐舌头,斜了晓棠一眼,笑道,“对对对,因为钱都是娘亲挣的,所以小姨必须要会过日子才行。” 晓棠气哼哼地要打,尽欢则扬着头,两人闹得不亦乐乎。 纤绵自顾自地进了院子,入了屋里,看了看床上靠着墙捧着书卷却已经睡熟的孩子,这孩子略带病容容色清冷,相比尽欢而言,这个孩子更肖似纤绵。 纤绵轻叹一声,摸了摸孩子的脸,轻轻地唤了两声,“不惧——娘亲回来了。” 孩子微微动了动,徐徐睁开眼睛,对着纤绵勉力笑了笑,但这个笑容有些苍白无力。 因为孩子身上还有残留的母子蛊,纤绵能够隐约感觉到一些他的病痛,心疼地揉着不惧的手,柔声问道,“这段时间还好吗?” 不惧略略点头,简短地回答,“好。” 纤绵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因为母子蛊他都不会好受,连自己这样大的一个人都觉得似在生死边缘滚了一番,更何况是这么个孩子。可每次问他他都说好,这份本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坚强让她几乎要流下泪来,急忙站起转身不让孩子看到,随即回身却是展颜一笑,转而说道,“娘亲此次从山下带回了一些鱼肉,今晚给你做好吃的。”看到不惧点头之后,纤绵紧紧地抿着唇踱步而出。 在院子中的水缸里舀了些水,满满地喝了一口,看着水缸中自己的倒影,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晓棠知道纤绵心疼,抿了抿唇,徐徐拉了拉纤绵的手,将纤绵的脸对到自己眼前,一字一顿地劝说道,“阿毬,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 纤绵垂下眼帘,摇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抖着声音说,“他的情况比往年还要差,我好怕,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晓棠靠着水缸,蹙眉问道,“不是度化了那些冤魂,不惧就没事了吗?” 纤绵咬了咬唇,摇了摇头,“亡魂都度化得差不多了,可不惧并没有害怕,我害怕不是那个原因,也许正如半仙所言,逆天改命本该付出代价,我的代价不会就是我的孩儿的命罢?” 晓棠目光回转,将信将疑地看着纤绵,质问道,“你不要想那些不找边际的东西,莫不是你又想到什么铤而走险的法子了吧?” 纤绵攥了攥拳头,眉眼低垂,很不情愿地徐徐吐出三个字,“还魂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各东西 晓棠的目光陡然一黯,随即愤然质问道,“就算担心不惧,也不能在这种关头犯这种傻。还魂丹只有东秦有,也就是只有袁尚翊有,我们辛辛苦苦地躲了这么多年,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纤绵看着晓棠的眼睛,对晓棠的义愤填膺了然于心,毕竟那个时候,晓棠在袁尚翊手上吃了许多苦,也自然明白些袁尚翊的手段。但,眼下,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她明了地点点头,随即叹了一声,幽幽开口,“前一段,大兴向东秦递交了降书。” 晓棠似乎早已猜到,低眉,用力咬了咬唇,抬头笃定地看着纤绵,气哼哼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袁尚翊就更找不得了。西齐没了,大兴也亡了,只剩下南盈,东秦和逍遥城了,你此刻去找袁尚翊,就等于在这剑拔弩张的情势下又加了把力。” 纤绵哼了一声,手指在水缸中的水面上一划,水波恣意荡漾开,不断撞击着水缸的边沿,冷然道,“我不在乎那些,我现下只要我的孩子平安。只要我的孩子平安,这天下就算翻个个又有什么关系。”她忽而苦笑一声,眸色黯淡地望向天空,继续道,“而且,袁尚翊之所以当初没有天上地下地找我,一是因为他当时根基不稳,终究是百花山庄送到女王身边的一个异姓王爷罢了。而来他那时还有别的目标,只要知道我还活着就可以了。” 晓棠闻言眸色一紧,明了了纤绵的意思,低低地问道,“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若真有,大约也早就找到了罢?” 纤绵并没有看到她说的话,只顾着自己的事情,长叹一声,嘱咐道。“隔壁的虎子是无双他安放在你身边的人,很妥当,你不会武,离开的时候还是带上他好些。” 晓棠似乎明白了什么。拉住纤绵,急急地问道,“无双他给你传了什么信?” 晓棠本来一开始是和纤绵躲在灵风寨,不想太后竟然找到了那处,差点将一个寨子连锅端了。之后晓棠担心无双会被太后为难,恳求无双和他们一起走,无双犹豫之间却惹怒了担忧他的晓棠。晓棠一气之下便和纤绵躲进了这个地方,但无双会偶尔向纤绵传信,一来告知她天下形势,二来让她帮忙安抚晓棠的心。而此次无双只简单传了“南盈危,即刻离”,这样简短却让人不安的话她是不会和晓棠说的,她躲开晓棠的目光,摇头道。“没什么。” 晓棠粗粗地喘了几口气,绕到纤绵的眼前,咬牙切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就说嘛,如此乱世,我们竟然还可以过如此安逸的日子,多半是有贵人在一旁相助。不想是无双做下的事。” 纤绵也希望晓棠与无双这对冤家不要因为一些无所谓的事情怄气,事到临头,总归是多一刻团聚,少一分误会的好,所以,她决定还是劝说晓棠去看一看。就算只是最后一面也好。她慢慢点了点头,将无双的原话奉上,“他曾说过,他会好好守护这里,至少给你这一方净土。” 晓棠低垂下眉眼。苦笑一下,目光辽远地望向天边,目光灼灼,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是无情,只是在天下苍生和我之间,他只能选择天下苍生。” “你若回去,也好。无双他一直在等你,太后已然薨毙,新皇还小总不会太过为难。摄政王正是个寒风刺骨的位子,他在那一处冷得很,需要你去温暖他。南盈这处也危在旦夕,你回去最差也能与他逍遥世外,逃离这些世事。”纤绵倒是希望二人能够重修旧好,更何况,她担心无双一人会有自绝之意,于是徐徐说道。 晓棠闻言,只抬头看了看天空,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怄气也好,耍赖也好,她并不确定他是否还想她回去,忽而自顾自地笑起来,“容我再想想吧。” 入夜,纤绵安顿好二个孩子,正要熄灯,却看到眼前黑影闪过。她机警地拍了拍睡得有些迷糊的晓棠,示意晓棠提高警惕,然后抽出藏于枕下匕首,翻身冲出了屋子,只看到门前躺着浑身是血的虎子。 而门框上钉着一支绑着纸条的箭,纤绵急忙招呼晓棠来帮虎子处理伤口,她起身将纸条解下来,摊开看到短短的一行字:“柳常胜在我手中,任你处置。” 看到这样的话语,纤绵心不自觉地突地一跳,手顿在半空中,久久没有回神。 晓棠见纤绵没有动作,急忙跑到纤绵身旁看,蹙眉问道,“这是……?” 纤绵就算不看晓棠的唇部动作也知道她要问什么,这样半要挟的做法,写信的口吻并不像平日一本正经的夹谷琰,而很像袁尚翊的作风,她轻轻摇头,苦笑一下,“这就是我说的,他还是先找到我了。” “这袁尚翊的本事还真大,竟然连这里都能找得到。”晓棠语气虽然是调侃,面色却极为冷冽。 “但愿,这里的事情没有让无双知道,不然他必是冲冠一怒为你而来了。”纤绵将字条捻碎随手一扔。 一听到无双的名字晓棠似乎身体抖了一抖,她微微抿唇,蹙眉,“虎子这样一时半会还走不了,不如,你先走吧,你可有目的地?” “浮云山吧,那里一般人上不去,只是不惧他,我拿不准他是否吃得消。”纤绵为难地拧眉,叹了一口气。 “不行,浮云山在东秦,是袁尚翊那家伙的地方,说不准已经在半路设了什么局,若真如你说,那我看不惧还是让我带着吧,袁尚翊现在有了你父亲这个筹码,定然不会轻易给你还魂丹,不惧搞不好会成为他要挟你的另一个筹码,倒不如跟着我回王宫,王宫内解百毒的解忧泉好歹也能帮助不惧一些。”晓棠脸色很是严谨,一边分析着一边计划着。 “你决定了?”纤绵知道,眼前这种情况,哪里都不是绝对安全,南盈王宫虽然有段无双,但也少不了其他危险。晓棠一人勉力可为,可若是带上体弱多病的不惧,她还真是放心不下,况且晓棠和无双之间的情分总还有一些不确定的部分。 “你放心。你也说过了,太后已然薨毙,我只要说这是我和无双的孩子,便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而且禁卫军也都是无双的人。无双他,我还信得过,而无双和我,也希望你能信得过。”晓棠看出纤绵的顾虑,信誓旦旦地说,“再说。你一个人带二个孩子目标也太大,我也是帮你分担啊。” 纤绵还是觉得不妥,可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计划,只得用力看着晓棠,极力地笑笑道。“不惧他虽年岁不及,却聪明过人,还与我有母子蛊相连,有他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你。” 晓棠翻了翻眼皮,不屑道,“少来。我还觉得我聪明绝顶,不需要你弄个小孩子来给我指手画脚呢”。 “好,那么我们这么说定,等我了了那边的事情,我们在沁都皇宫好好地喝上一杯。”纤绵笑了笑,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晓棠冷峻的面色一缓。随即粲然一笑,回了一个干杯的姿势。 翌日一早,晓棠给纤绵绑好马车,纤绵先将尽欢抱上去,然后踱步到坐在院门口的不惧面前。躬身将自己脖上挂着的两把钥匙,挂到不惧的脖子上,她看进他的眼睛,不惧虽然面容有几分肖似自己,但眼睛却极像他的父亲,或许因为冷淡的性子,可纤绵却总觉得这个带着残留母子蛊的瘦弱的孩子比长着一张夹谷琰的脸的尽欢更像夹谷琰。 “娘亲——”不惧看纤绵眼中柔情百转,有些费解地唤了一声。 纤绵急忙回神,拍了拍挂在他脖子上的锦囊,“这里面是两把钥匙,是娘亲给你的护身符,娘亲知道你心思重,有些事情都不愿说,所以,娘亲也不多说,娘亲知道你自己会懂。若真有事,记得娘亲教你的无弦琴。” 不惧徐徐点头,如大人般地嘱咐道,“是,不惧都懂,娘亲安心上路吧,万事小心。” 纤绵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头,抱了抱他,然后抱了抱走过来的晓棠,有些伤感地叹了一句,“走了。” 晓棠感觉到纤绵身体的颤抖,嗤笑一声,“别搞得和生离死别一般,不就是一来一回几个月的事情,我们还要一起喝酒呢。” 纤绵也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不安的心,因为自己的敏感笑了笑,自嘲一声,“是啊,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情,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晓棠忙不迭对着纤绵摆摆手,像是在赶走她一般。纤绵笑了笑,缓缓爬上马车,这一次没有再回头,径直地踏上往东秦而去的小路。 马车辘辘,尽欢从车厢钻出来,一脸懵懂地拉了拉纤绵的袖子,盯着纤绵低声问道,“娘亲,我们不要不惧和小姨了吗?” 纤绵低头看到尽欢慌乱的问话,一手驾着马车,一手拍了拍尽欢的头,摇头道,“怎么会,只是我们去的地方危险,不适合身体不好的不惧和不会武功的小姨去罢了。” 尽欢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纤绵道,“娘亲放心,虎子叔叔教我的功夫我都已会了,我会连带着不惧的份,好好保护你的。” 纤绵为孩子稚气的话温暖了一番,忽而想起了什么,急忙嘱咐道,“这一次说不准娘亲会被迫和你分开,若有机会,你就去浮云山,那里有一座无情庵……”说着她将住持给自己的串珠递给尽欢,谆谆教诲,“拿着这个你就可以在庵堂里面好好住着,在那里等着和娘亲汇合,懂吗?” “娘亲,我会紧紧跟着娘亲的,就算不幸分开,我们可以在梦中通信的不是吗?”尽欢不谙世事般笑嘻嘻地比划了一下。 纤绵暗自摇头,摸了摸尽欢的额发,“那是因为,娘亲弹琴构建了一个幻境罢了,不过若真是到了万不得已,娘亲兴许也会用那样的方法来和你们联系。” 纤绵将能想到的东西都一一叮嘱了尽欢,生怕袁尚翊使什么自己预料不到的花招,伤害了不谙世事的尽欢。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纤绵因为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一下子没勒住,差点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她迅速顺势一个翻身,翻回马车上坐定,待到她坐定,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官兵重重包围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果其然 纤绵在重兵包围中一眼就看到了领头的那人,一身竹叶青的锦袍,在这样微寒的天气却兀自晃荡着手中的折扇,眉眼间尽是玩世不恭,目光与纤绵交织的一瞬,陡然一亮,带着浓烈的笑意招呼道,“哟,这不是妹妹吗?我就这么随随便便在边境这散个步都能遇见神出鬼没的妹妹,当真是非缘分二字所能描述啊。” 纤绵只顾着心惊自己还没走出多远就被逮个正着的这件事,恍惚之间看出了袁尚翊的话,心中越发冷冽,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往后靠了靠,冷然道,“若不是表哥在此处等候,只怕与小妹也只能错过了。” 尽欢闻言懵懂地从车厢中钻了出来,没见过如此阵仗的她略略缩了缩,回头看了看母亲不善的脸色,顿时鼓了鼓气势,凛然地站在纤绵的身侧,望着袁尚翊不发一言。 袁尚翊看到了尽欢的长相不由得吹了一声口哨,意味不明地赞叹道,“这孩子长得可真有福气啊,我都这般喜欢这孩子,你说,若是夹谷琰看到,他会不会更喜欢……” 纤绵不自觉地挡在尽欢前面,心下更凉,怒喝一声,“你敢?” 尽欢傻呆呆地看着两人唇枪舌战,懵懂地挠了挠头,这个夹谷琰是谁?母亲为什么听到这个人名后会生气。随即略略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个拗口的名字莫不是那个母亲从未提及过的她的亲爹罢? 袁尚翊并没有察觉到尽欢小妹妹混乱的心理活动,只顾着继续和纤绵寒暄,讪讪地摸摸鼻子,笑呵呵地说,“啊呀,这表哥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妹妹大可就那么一听。” 纤绵冷哼一声,凛然道,“表哥错了。妹妹我早就听不到了,所以只相信眼睛和心。” 袁尚翊似乎有些不相信,打开折扇掩唇,挑眉道。“妹妹说的我可不信,说不定我就去夹谷琰那里去证实一下哟。” 纤绵冷静地将尽欢护到身后,隐约能够猜到他说的必是能够让自己心烦意乱的话,但幸好她什么都听不到,她顺手还捂住了尽欢的耳朵,直愣愣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袁尚翊仔细捉摸着纤绵脸上的细微颤动,而他什么也没有看出,于是慢慢试探般地踱步上前。 尽欢躲在纤绵身后,见此大喇喇地嗤笑一声,“我娘亲没有骗你。她真的是听不到,之所以能够给你回话不过是因为她会读唇。小姨常说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啊,对,病有药医,笨没药医。果然如此。” 纤绵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但是以她对尽欢的了解,也知晓尽欢必定没说什么好话,她担心尽欢会惹怒了这个笑面虎,俯身对尽欢细语道,“眼前这个人是个很聪明的大坏蛋,他说不定会误导你。如今你得罪了他,他的话就可以一句不听一句不信,懂了吗?” 见尽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纤绵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胜算太小,况且她也直觉着这位表哥不会做伤害自己和孩子的事情。至少在她们娘俩还有用的时候,于是缓缓起身,对袁尚翊微微一笑,乖顺道,“表哥都如此纡尊降贵地来迎接我了。那就干脆给我带路吧。” 说完将尽欢送进车厢,自顾自地坐在车架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袁尚翊虽有狐疑,却还是听从纤绵的手势,飞身跳上马车,坐定拿起缰绳,深深看了纤绵一眼,眼中难掩欣喜,随即对手下摆了摆手,队伍分成两队,守在马车两侧,而袁尚翊扬了扬下巴,帮纤绵驾着马车继续往东。 花都繁城此时正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时候,一城的绚烂桃花几乎晃乱了从未出过村庄的尽欢的眉眼,尽欢各种赞叹,还七扯八扯地拉着袁尚翊问话。而袁尚翊一边回答,一边细细观察着纤绵的动静,越发认定了纤绵听不到的事实,眉眼间有流光闪过,似乎又有了别的主意。 百花山庄恢宏的大门依旧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只不过,门口的小厮见到袁尚翊恭敬地行礼,喊的是“庄主——” 纤绵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还特意再度问了问兴致勃勃的尽欢,尽欢的话确认了她并没有看错。她蹙眉打量了一下身边的袁尚翊,一时想不通这东秦的女王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一步步踏进自己国家的权利深处呢? 袁尚翊看了一眼纤绵探究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却为了纤绵辨识,话语慢了下来,“妹妹,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拿到,你看,我想要地位,我就被女王封了王,我想要财富,我就得到了百花庄。下一个,我想要什么,你能猜得到吗?” 纤绵别过头,没有理会。她自然知道,这袁尚翊下一个想要的不就是这天下吗?只是,她现在并不关心他要什么,之前碍于逍遥城守琴人的身份,主母的身份,她把自己生生逼成了一个苦情的角色,如今想来,对于那些年所做的决定虽然没什么后悔,但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她这些年深居简出,却也听说了逍遥城在她“死”后,越发繁荣昌盛起来,先是在围堵东秦的战役中大胜,后来对损失了主力的西齐部队趁胜追击,仅仅用了三年就将内乱的西齐一举吞并,得了西齐的土地和百姓后,夹谷琰采用了休养生息的政策,这一举让饱受战乱之苦的西齐百姓对夹谷琰感恩戴德,连西齐一些抵触逍遥城的文武官员也慢慢被收复。 而袁尚翊带领的东秦之前因为被逍遥城围堵过,签订了城下之盟,退居到东边一隅,趁着逍遥城收复西齐的时机开始动作,但也只拿了离自己最近的大兴动手,不知是否是袁尚翊的手段,大兴的新皇突然驾崩,朝政一时崩溃,在外抵抗东秦的柳常胜将军被后宫的两方势力分别拉拢,左右为难之际让袁尚翊的队伍钻了空子,大兴在一片混乱中不得已降了。 还没等纤绵想完。袁尚翊却兀自拉起纤绵的手,待纤绵蹙眉看他的时候,才哑然一笑,摸了摸鼻子。道,“不要摆这样的表情嘛,我想说的,你不是都明白吗?等我收了这天下,我希望,我的身边有你。” 如此露骨的表白非但没有让纤绵感动,却反而让她的脊背有些发凉,也许她想到的更多的并不是黄袍加身的荣耀,而是血流千里骨骸成塔的悲惨情状吧。她面上不露,只微微颔首。笑着问了一句,“好啊,那你立我的女儿做皇太女如何?” 尽欢本来听到袁尚翊调戏母亲的话有些不痛快,一听母亲的接话立马抖擞了精神,皇太女听起来很是霸气呢。于是扬起小脸,殷切地望了过去。 袁尚翊的脸色变了变,纤绵的身体自然无法再度生育,而她现在的孩子是夹谷琰的,若是立为皇太女,便是将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平白地送给了夹谷琰。那么这一生他所倾注心血所成便不过是为他人作嫁,他眸色一冷。啪地打开折扇,摸了摸鼻子,笑笑道,“妹妹这个玩笑说得很好嘛。” 纤绵自然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唇角冷嘲地勾了勾,不置可否地偏头去看这庄里的春景。尽欢斜了斜眼睛。越发不喜欢这个出尔反尔的怪大叔。 马车在山庄中绕了许久才堪堪停下,数百个丫头如蝶儿翩然过来,迅速从马车到主厅一字排开,纤绵率先跳下马车,为这百花山庄的阵仗哑然一笑。回身扶着尽欢下车,尽欢打小就在山里的小村庄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得好奇地绕着这些清丽的身影,一会儿把玩着人家身上的环佩,一会儿拉扯着人家轻薄的纱制的衣服。 袁尚翊下了马车,领着纤绵和尽欢入了主厅,在主位上坐定后,轻轻拍了拍手,四个着绿色纱衣的长相格外秀丽的姑娘恭敬地从队伍中退出,须臾便捧着茶盏旋身而来,将通透的青瓷茶盏一一奉上。 袁尚翊捧起茶盏,徐徐呷下一口,对着纤绵抿唇一笑,“妹妹,这可是你最喜的飞花丝雨,这雨水还是用荷叶收的,品起来恍有夏夜乘凉之感。” 纤绵看了看细致的茶盏,含笑应对,“表哥说的是阿毬十几岁的时候的喜好,如今身体早就寒透了,哪里还受得住夏夜乘凉之感的东西?” 袁尚翊摩挲茶盏的手指微微一滞,语气却依然柔缓,问道,“妹妹这段时间句句咄咄,可是因为旅途劳顿的关系,不若,先去休息一番可好?” 纤绵懒得和他有任何交流,巴不得赶紧脱身,自然欣然应允,起身拉起瞪着眼睛四处打量的尽欢,扭身就要出厅堂,简单地回答,“那,有劳了。” 袁尚翊却飞身几步立于她身前,弯腰揉了揉尽欢的头,却是对纤绵说道,“我甚是喜欢这个外甥女,不知妹妹可否让我与这孩子亲近一番呢?” 纤绵闻言心下一凛,居高临下地看着袁尚翊,一手将尽欢拉入身后,瞪着他,冷哼一声,“你说呢?” 袁尚翊仍旧弯着腰,抬头一笑,半是建议,半是威胁道,“若这个可爱的外甥女不与我亲近,我只能去和那个什么敌国大将军亲近一番了,只是那个大将军啊,年老体弱的,不知能否受得住我的玩法。” 纤绵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咬了咬唇,低头看了看身后一脸懵懂的尽欢,她知道袁尚翊多半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孩子是他所能用在夹谷琰身上最好的筹码,她相信这个袁尚翊自然会将柳常胜的消息传给夹谷琰,她倒是可以按兵不动,坐享其成。可是她又担心柳常胜那样刚直冷硬的性子,怕是等不到夹谷琰相救,就会在一个她所不知之处自尽明志了。无论这柳常胜如何对待自己,终究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欠着一份生育之恩。况且,以自己对尽欢的了解,袁尚翊的手段大约还是轻易困不住古灵精怪一肚子坏水的尽欢。 纤绵想到这里,弯腰抱了抱尽欢,低声嘱咐道,“娘亲要去看外公,你恐怕要跟着这个阴阳怪气的舅舅去一个奇怪的地方了。若是不喜欢那个地方,你就和在家一样就可以了。” 尽欢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地点点头,狡黠一笑,小大人般拍了拍纤绵的肩膀,“娘亲放心吧,尽欢懂得。” 说完,袁尚翊起身,对纤绵的识时务很是满意,懒洋洋地拍了拍手,端茶而来的四个绿纱女子躬身行礼后,领着五步一回头的尽欢离开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父女情 袁尚翊看着纤绵追随着孩子的目光,安慰地拍了拍纤绵的肩膀,见纤绵回转身体过来看着自己,便开口安慰道,“你的孩子这么可爱,我怎么忍心伤害她?再说,因为她是你的孩子,我自然也不会伤害她,你知道的。” 纤绵自然知道,他不会这么做,不过更多的是因为尽欢那张酷似夹谷琰的脸,以及尽欢可能对逍遥城的影响。到了这个时候,袁尚翊说起话还这么动听,真让她觉得惊奇又可笑,她懒得再争辩,用力瞪了袁尚翊一眼,不屑道,“你若伤害她,你也知道的。” 袁尚翊这些年日日都在思念她的各种表情,因此,只要她不是面无表情,他都喜欢得紧,他笑了笑,仿佛听到什么甜言蜜语般满足地拉起纤绵的手,亲昵道,“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好妹妹,我们走吧。” 纤绵随意地挣脱开他的手,抖了抖衣襟,简单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尚翊对纤绵的疏离感到无奈,讪讪地摸摸鼻子,只得徐徐地走到纤绵前面带路,很快便欢快起来,兴致勃勃地边走边给纤绵介绍着山庄内的各处景观。 “喏,那个是山庄的最高点,摘星阁,夜晚去那里看星星很是享受的。夏夜,我常常在那上面一边望着星空一边想着你,我总觉得,有那么一日,你会和我一起在那上面看星星。” “看到那边的两层楼阁了没,那个就是这座山庄的中心,堆放着这座山庄所管辖的上百处钱庄,酒楼,客栈,妓院的帐本。我看账本看得累了就想想你在做什么,若想得狠了就找厨房做一些你爱吃的来吃,玲珑翡翠虾饺,清炖什锦鱼圆。雪冬烩莲子,其实,这些我都不喜欢吃,可你爱吃。我便也就吃了。” “这座池塘你可不能小看,这座池塘的水可是引自另一座山里的温泉,就为了这么个池塘,百花山庄可是花了上万两银子呢。你不是喜欢锦鲤吗,我特意找人弄来了温水锦鲤,你看我还特意找了会养的人,这锦鲤长得多好……” 纤绵却并没有看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寻找着百花山庄的门,以便到时候趁机跑路。袁尚翊回头的时候,看到纤绵并没有望着自己。不由得目光黯淡,在一处假山前突然止住了脚步招了招手,一个丫头带着一袭胭脂红的滚着雪白狐狸毛的缎面披风上前躬身行礼。 袁尚翊接过披风,顺势要将披风披到纤绵身上。纤绵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侧身一把扯过。自己给自己披上,系好,将兜帽戴好后,微微行礼,简短地道谢道,“多谢。” 袁尚翊为着纤绵如此疏离的态度无奈地摇摇头,上前叩了叩假山上的一块突起的石头。石门霎时大开,他递给纤绵一个火折子,嘱咐道,“妹妹心中有记挂,这些我懂。不如先见一见那位大人,好歹也劝上一劝。如此便可安心些。我想,你与他自会有些我不该听的话要说。一路往下便是,我在这处等着你。” 纤绵不想他会这么快让自己去见柳常胜,看了看他诚挚的模样,不疑有他。也相信这个时候袁尚翊断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她也确实需要去见上一见,于是伸手接过火折子,微微颔首,钻进石门,照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行进。 阴暗潮湿的石牢,似乎正巧处于池塘之下,石阶上结了一些粘腻的青苔,屡次差点将纤绵滑倒。她听不到柳常胜因为感觉到火光而发出的咆哮声,也听不到哗啦啦的铁链撞击声,只是顺着石阶一步步往下往越发幽暗潮湿之处走去。 她借着火光终于看到了铁门之后,晃动着铁链的蓬头垢面胡子都纠在一起,比她记忆中老了二十岁的柳常胜,此刻看去他不过是一个目光凶狠却无助的老人。她哑然失笑,心中悲戚,若是母亲能有预料,估计也会庆幸自己早亡看不到柳常胜今日的落魄相。 她拔下头上的银钗,在铁门上的大锁的锁眼里转了转,咔哒一声,锁应声而开。她知道袁尚翊是故意让自己放柳常胜离开的,管他什么计谋,放走柳常胜本就是她的本意。如此,她扯下被自己撬开的沉重大锁,随意地扔到地上,推开铁门,石牢里一股难闻的味道呛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堪堪适应后,终于在暴怒的柳常胜面前站定,徐徐拿下兜帽,抬眸对着柳常胜微微一笑。 柳常胜看清了火光照亮的一张桃花面,一时竟然呆住了,干裂的嘴唇抖了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名字,“朝华——” 纤绵看出了他的呼唤,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也许他还记得母亲也是一件好事,叹道,“不,我不是朝华。” 柳常胜呆滞的表情忽然一动,转变成了一个越发惊诧的神色,迟疑地唤道,“柳阿毬?” 纤绵很满意他这一次给出的答案,微微颔首,嘲讽道,“不错,不想柳将军还能记得这么一个没入柳氏宗谱的柳姓人。” 她看着火光映衬下铁链反出的寒光,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柳常胜曾经拿着带着同样寒光的剑指着自己时冷冰冰的话语,“你以为我就乐意吗,若不是看在你和逍遥城交好,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她转过目光看着这个早已不再风姿飒爽的柳将军,心里涌动的不再是当初那个时候的绝望和怨恨,而是浅浅的一抹可怜与同情,岁月无情却也有情,爱恨都随着岁月被打磨,成了一抹相同的底色,而眼前的人此刻的模样,她估计他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这世上最可悲的并不是死掉,而是心怀悔恨地孤独地活着,孤独地老去。 她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悲凉,微微叹了一声,忽而想为已经故去的母亲问上一句,“柳大将军,我想知道,你这一生可有后悔之事?” 柳常胜的脑中似有一道亮光划过,还未来得及捕捉便消失无形,他僵硬地别过脸。笃定地说,“我一生坦荡,没有后悔之事。” 纤绵闻言,心中一凉。利落地一个上步,用刚刚用来橇锁的银钗直逼柳常胜的脖颈,质问道,“将军真的没有后悔之事吗?” 柳常胜喘了几口粗气,闭上了眼睛一副受死的模样,低声回答,“是,没有。” 纤绵看着他这般视死如归的表情,倒觉得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没什么意思了,怒极反笑。眸色清冷地将银钗缓缓收回,幽幽开口,“真不懂母亲为何当初相中了你,不过,我既答应母亲。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朝华竟然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真不像她的风格。”柳常胜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容。 纤绵把玩着银钗,缓缓而笑,眸色悠远,淡淡道,“母亲说,毕竟你是我的父亲。我若伤害了你,便是结下了孽缘,她不过是不想来生再遇见你罢了。” 柳常胜没想到竟是如此,直愣愣地看着纤绵,抽动着嘴角问道,“你母亲这样说吗?” 纤绵偏偏头。揣度着柳常胜的表情,嘲讽一笑,道,“你是不相信母亲对你如此宽容,还是不相信你是我的父亲?” 柳常胜垂下眼帘。一字一顿道,“都不相信。” 纤绵唇边的笑容抽动了一下,这人还真是会让人生气,她二话不说将银钗插进柳常胜手铐的锁眼中,鼓捣开,然后将他的脚镣也撬开,随即将铁门推开,将火折子递给柳常胜,在火光的映衬下仔细端详了一下柳常胜,随即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免得自己因为气愤而改变主意,叹了一声,“我本以为你会稍稍后悔一下,后悔那般对母亲,后悔那般对我,不想你这人怙恶不悛,到了这个时候宁可死,也不愿意承认你后悔的事实,真不知你自欺欺人到了何种程度?” 柳常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抿了抿,变成了平日纤绵最熟悉的那个冷硬的模样。 纤绵见他这般,自顾自地笑了笑,述说道,“我的耳朵在雾云山一战中听不见了,我当初好好伤心了一段日子,因为听不到我孩子的哭声,差点就害死了他们;因为听不到我孩子的琴声,而不知道怎么指导他们;因为听不到远处的击鼓声,险些在战场中丢了性命。这个时候,我却庆幸,我听不见,听不到你的声音,听不到你的辩解,我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是有些后悔的。”她说着,径直走过柳常胜,一步步摸黑向着石阶走去。 柳常胜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心中似有触动,遥远的记忆中有个低眉浅笑的女子对着自己招了招手,却即刻提着裙角奔跑而去,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的咽喉突然有一些干涩,那曾经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变了味道,他见那道酷似记忆中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翻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他哑着嗓子轻轻唤了一声,“阿毬——” 纤绵并没有听到,她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柳常胜看着纤绵有些踉跄的背影,再度殷切地唤了一声,“阿毬,我的女儿——” 纤绵只是扶着潮湿的石头,缓缓地向上走去。 柳常胜大声地喊了一声,“阿毬,我的女儿——”回声在潮湿的石壁之间回荡,却入不了纤绵的耳。 纤绵此时想起了一件事情,忽而回身,看到目光灼灼的柳常胜,“对了,此刻袁尚翊应该还在门口,你必是出不去的,不若假装还被困在此处,等候时机,他大约不会太过为难你,毕竟他现在还不想和逍遥城撕破脸,好歹你也是逍遥城大夫人的父亲不是吗?” 柳常胜抖着唇,再度唤了一声,“阿毬——” 可以纤绵此刻站立的角度,柳常胜的脸已处于阴影中,看不到他的话,她垂下眼帘,想到柳常胜即将会回到那个人身边,回到他心疼的女儿身边,那一幅天伦之乐的美好图画让她略略一想就有些堵得慌。知道他不会提及,却还是有些矫情地低声嘱咐道,“不必提起你见过我的事情,我死不死本来与你也没什么关系。所谓父女,就应当是你和柳菁菁那般的模样吧。”说完,她微微叹了一声,不知叹的是自己还是柳常胜,她抬眸,无妨了,只要自己无遗憾便好,自己救了他也算是还了他对自己的生育之恩,从此,什么父女情,与她再无关系。 第二百章 走错路 而在这段纤绵与所谓的父亲相聚时间里,袁尚翊却没有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在石门口乖乖等待,而是去找尽欢亲近去了。 尽欢路过了一架水车,便央求着婢女们和她一起玩耍。尽欢对这精致的竹制的大家伙很是感兴趣,和婢女们互相泼水,虽然全身都湿透了,却玩得极是开心。 袁尚翊见尽欢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似乎想到了这个年岁时候喜欢抓着自己的衣角央求自己带着她出去玩,出了事情每次都替自己顶包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受罚的纤绵。想到这里,他心里竟然有些不自觉的柔软,他缓步走过去,却不想顾着打闹的尽欢居然向他泼水,还带着寒意的水将他心里的那处柔软冻结,他唇边扬起一抹笑,“你个小丫头还真是悠哉,可知道你母亲此刻在何处做什么啊?” 尽欢自然将纤绵的嘱咐放在心上,虽然有些焦急,却冷哼一声,指责道,“你这么大哥人怎么这么无趣啊,是不是母亲那边吃了闭门羹就跑到我这里来叫嚣啊?” 袁尚翊没想到这孩子对自己的敌意如此明显,看着尽欢,不由得微微一笑,“虽然面貌酷似你父亲,性情却也不像你母亲,你这个小怪物,哪里来的?” 尽欢眸光一闪,却急忙用瞪眼来掩饰,“你才是小怪物,我叫柳尽欢。” 袁尚翊含笑点头,柔声承认错误,道,“是了,舅舅我说错话了,你不是小怪物。不过,你也本不应该姓柳,而是夹谷,你本应该是现下最炙手可热的逍遥城城主的孩子,天生贵胄。” 尽欢闻言。眼睛一转,却暗暗摇摇头,扭头甜笑着对袁尚翊说,“无所谓。我小姨还是南盈权势最大的摄政王的妻子呢,可是她一样和我们一起,她说锦衣玉食天生贵胄什么的根本就是屁。” 袁尚翊不想这孩子这么伶牙俐齿,不由得转换方式,“不如,我们换个方法玩,不远处有个石门,里面藏着我们这座山庄最珍贵的财富,你若是能够找到,我便放你、你的娘亲还有你的外公离开。如何?” 尽欢瞥了袁尚翊一眼,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倒是也想知道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于是暗暗点头打定主意,向前一步。扬了扬下巴,“好,你当真说话算话吗?” 袁尚翊见尽欢心动,忙不迭地表决心,颔首道,“自然,本庄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大庄。岂有欺骗你们这样的小孩子的道理?” 尽欢再度扬了扬下巴,“口说无凭,且拿来一个信物才好。” 袁尚翊笑了笑,将手中的折扇递给尽欢,嘱咐道,“这把折扇是你娘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题的字。我视若珍宝,给你做个凭证,可以吧?” 尽欢打开折扇看了看上面画得行云流水的山水画和上面有些歪斜的字迹,和有母亲名字的朱红的印章,满足地笑了笑。“成交。那我们赶紧开始吧。”说完就让袁尚翊带路,尽欢蹦蹦跳跳地向石门进发,暗地里却紧紧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娘亲给她的匕首。 这处石门却不是柳常胜所处的那扇,袁尚翊也是叩了叩,石门应声而开,尽欢探出头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一排排整齐的石阶,而且石阶两侧,每五步还固定着一个火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尽欢试探性地走了两步,回头见袁尚翊一脸鼓励的笑容,随后胆子便大了起来,摸着石壁顺着石阶往下走去。 尽欢自顾自地走了一小段石阶,眼见着有一处转弯,正要回头询问,就听到石门轰然关闭的声音。尽欢愣了愣,随即急忙往回跑,可刚好到达石门的时候,便见到手掌宽的门缝处袁尚翊微微勾起的唇角,她想要扒开石门,却奈何力气太小,只能石门死死地封住。 而后尽欢拿起袖中得匕首,气喘吁吁地用匕首凿了凿石门与石壁的接缝,可一无所获,随后自顾自地笑着安慰自己,“若是随便一橇门就开了的话,这石门还放在这里做什么啊?” 暗暗一想,既然进来了,就往里面走一走吧,宝藏一定没有,但不一定有什么通路呢。这样想着,她便摇晃着折扇,顺着石阶慢慢地走了下去。 而石门外,袁尚翊听到继续下去的脚步声,含笑吩咐道,“你们在这里,若是听到里面有求救声,就把门打开救他们出来,若无,入了夜,你们就离开就好。” 守在门口的两个丫头躬身行礼,齐齐应声,“奴婢们知道了。” 袁尚翊含笑看着石门,笑容一寸寸冷了下去,徐徐吐出一句,“夹谷琰,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尽欢顺着石阶一直走,越往里面走火把就越少,而且也越小,火光摇曳,映得她的身影斑驳,饶是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尽欢也不由得有些胆颤,扁扁嘴,嘟囔道,“这怎么越来越暗啊?看起来怪怕人的。” 随即,她暗暗给自己打气,自我安慰道,“为了娘亲,我也得走下去。”于是壮起胆子,继续往下走去,就这样越走越远,直到走到了石阶的尽头。 尽欢四处看了看,确认了眼前确实是一条死路,回头一看慢慢长途,她无望地坐了下来,托腮埋怨道,“看来我还是太乐观了,那个阴阳怪气的舅舅果然是个坏人。娘亲知道了一定会着急的,怎么办呢?” 走了这么久,尽欢也累了,打了个哈欠,缩了缩肩膀,揉了揉咕咕乱叫的肚子,竟然看着望着长长蜿蜒的石阶越发觉得绝望,大哭了起来。 可哭声也只能回荡在石壁之间,回声传来让她觉得越发毛骨悚然,不由得抽搭着止住了哭声,累得靠在石壁上,莫名其妙地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尽欢似乎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心跳不断加速,她害怕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咬着柔软的唇,眼睛瞪得大大地紧紧地盯着异声的来源。 听起来似乎是凿东西的声音,尽欢踉跄着徐徐后退两步,将匕首拿起来,咽了一口唾沫,暗暗给自己打气,小姨说过,在分辨不出敌友的情况下,保持警惕总不会错。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这锤子凿子的工作也离她越来越近。 尽欢再度咽了口唾沫,略略后退一步,却一脚踩住了自己的裙角,从石阶旁摔了下来,幸好站得并不高,对于平时摔打惯了的她来说摔得并不重。 她的匕首被甩出了几步远,她揉着被摔疼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去摸自己的匕首。突然听到碎石滚落的哗啦一声,在石阶尽头竟然出现了一个洞,隐约的夜色从洞口照进来,而也照亮了一把明晃晃的锥子般的东西,尽欢凛然一振,却发现那东西并没有攻击她,而是在不断地凿着洞的边缘将洞扩大。尽欢摸到了匕首,却好好地将匕首收入袖中,往后倒退几步,直勾勾地看着洞口。 终于,洞豁开到了一个人可以进出的大小,一个黑衣人从洞口钻了进来,看到瞪着自己的女孩子,他明显有些发愣,拔剑环顾四周后,确认没有危险,打量了下眼前的尽欢,柔声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个老爷爷?” 尽欢闻言挑眉,想眼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和那个阴阳怪气的舅舅一伙,貌似也是救人的,管他是谁,能把自己从这个骇人的山洞救出就好。这样想着,她愣是在半刻间挤出了两滴眼泪,抬头一脸无辜地指着自己回答道,“老爷爷没有,只有迷路的孩子一个。” 黑衣人再度愣了愣,看了看自己凿开的道路,看了看夜色中月亮的位置,有些焦灼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走错路了?” 尽欢转了转眼睛,担心这人就这么离开,哭声更大,带着哭腔道,“我也走错路了,大侠叔叔,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到正确的路啊?” 夜色与摇曳的火光交织,黑衣人看不清尽欢的相貌,他听到她如此说,却丝毫没有同情怜爱,百花山庄可是处处暗藏玄机的,小小孩童也可能是陷阱,他警惕心不减,倒退两步,面上却和善一笑,“这百花山庄地方大,走错路也没什么的,原路回去便好。况且,我要走的路和你的大约不同,我还要找我所找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分开走的好。” 尽欢察觉到他语气中不耐的成分,乖巧地偏头接话道,“你还没问我要去哪里,你怎么就知道不同呢?” 黑衣人不想这小姑娘如此难缠,便顺势问道,“那么姑娘要去哪里?” “去逍遥城找人。”尽欢虽然表面上对袁尚翊的话不感兴趣,但心里可是有自己的如意小算盘的,母亲没有说过的事情,母亲偶尔露出的哀伤神情,弟弟不惧与娘亲心意相通,他却也从不说些关于父亲的事情,她想要知道,那她不问的话,只能自己来揭晓答案,就从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开始,笃定地继续说道,“找一个叫夹谷琰的人。” 第二百零一章 波澜起 黑衣人听到夹谷琰这个名字不由得微微颤抖一下,不由得蹙眉,城主的名讳岂是一般人能够叫出,这孩子到底是受了何人挑唆指使,若是袁尚翊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唯有继续问下去才好,不由得柔声问道,“你这么个小姑娘找逍遥城城主做什么?” “那个阴阳怪气的庄主说,他是我爹。我不大信,总要自己看了才分明。”尽欢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扬了扬下巴接话道,她一脸坦诚,这倒不是什么假装和谎言,于是她的下巴又扬了扬,看起来格外理直气壮。 黑衣人闻言不由得蹙眉,暗自揣度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细作间人,而且听孩子的语气也不像是无凭无据地扯谎,但她无端出现在这里定然是袁尚翊所下的圈套,可那么聪明的人此番安排到底是何用意,让这个孩子入城主府,那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与城主所交代的情况出入太大,他略略思量却依旧找不到理由,只能暂且将她带上先看看情况再做定夺,于是他指了指洞口,笑道,“这么说来,小姑娘你确实能和我同行一段,不若从这个洞口开始,如何?” 尽欢心中一喜,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管你去哪,逃出去总比被关在这里好些,先出去了才是正理。” 而洞口外的情状让奋力钻出洞的尽欢吃了一惊,洞外足有上百人严阵以待,铠甲和剑光在火光摇曳熠熠生辉。她可没见过这种阵仗,不会是来抓她的罢,她不过就是偷过李奶奶家的一只鸡给弟弟补身子,还撒谎让晓棠小姨下山了一趟免除了那日背书的惩罚,那些事情应该不至于如此罢。她担忧地咬了咬唇,故作平静地哼了一声,“这么大的阵仗给我这么个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妥当吧。” 而众人的目光却齐齐集在她身上,且不发一言。让她感觉越发不自在,她转了转眼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刚刚救出尽欢的黑衣人拉下面罩,顺着众人的目光在火光中看清了尽欢的容颜。不由得微微愣了愣,看来袁尚翊此招确实有出的必要,不由得心下一紧,低低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 尽欢在此刻还未分敌我之前,自然不会说什么实话,往黑衣人身后躲了躲,顺溜地编话道,“我叫尽欢。是个孤儿,在街上要饭的时候见到了百花山庄的庄主,他就和我说与我父亲相熟,将我带到了百花山庄,给我吃喝。刚才说让我顺着那个石阶下去找,便会找到。”说完,想起来袁尚翊给自己的扇子,啪地一声打开,在黑衣人面前晃悠了两圈以做证明。 黑衣人看着这把有些年头的折扇,面色一凛,约莫猜到了袁尚翊知道了城主的计划顺势耍了一回。他微微叹息一声,望着这个容貌酷似城主的孩子有些为难。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无论是否与主母相关,她确实是一个可以让数年未能展颜的城主欢欣几分的理由,就算最后证明是假的,也好。他这样想着蹲了下来。对尽欢笑了笑,“在下舞文,禁卫军副统领,是夹谷家的家臣。” 尽欢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嘴巴却嘟起。摊开手道,“我不信,拿出证据来。” 舞文哑然失笑,这孩子学这些倒是挺快的,于是也不含糊,将镀金的腰牌递给尽欢,柔声道,“你识字的话应该能鉴定一下吧。” 尽欢摆弄一下腰牌,掂了掂,颔首道,“应该不是什么假的,正好,我们同路。” 舞文为这番小大人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军队挥了挥手,吩咐道,“先撤退,柳将军之事再做定夺。” 尽欢顺势点头,忙不迭地想到,反正母亲应该还会在这百花山庄作客一段,她刚好就趁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舞文招呼了后面的人牵来一辆马车,弯腰对尽欢解释说,“我们此来是为救人,既然没有救到我们想要的人,这辆马车就给你坐好了。” 尽欢毫不客气地蹦上了马车,懒洋洋地吩咐道,“记得吃饭知会我,我先去睡上一会儿。”顺手拉好帘子。 舞文捋了捋自己短短的胡子,一挥手,招呼大部队前进,随后用力看了马车一眼,此时一个小将从队伍中钻了出来,“副将,这孩子来路不明,就算肖似城主大人,也不能就这么带回啊。” 舞文闻言笑了笑,眸色幽深道,“你说的都对,这八成是袁尚翊设下的局。可是,我现下赌的是剩下那两成,无需多言,我心中自有计较,走吧。” 而百花山庄里,袁尚翊早就给纤绵安排好了住处,此番装饰都是他早早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天然的花圃,屋檐上精巧的竹风铃,随着风过,竹风铃轻摇,撞击,偶有几朵依稀的桃花顺风而来,绕着风铃飘荡一阵,缓缓落在地上。他只想要看到她稍稍惊喜的神色,哪怕只有一瞬。但他失望了,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纤绵听不到这样动听的声音,于是越发沉浸在一些有关此处的记忆片段中无法自拔:那人缓缓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无月的夜也同样是花好月圆的气氛,那种暖是从身上传达到心里的。 凉风一吹,她恍惚回神,自顾自地缓步走出院子,看到那一处座落于曲水假山之上的小亭,似曾相识的琉璃瓦,似曾相识的红木柱,似曾相识的水晶珠帘。 她徐徐顺着小径向着那处小亭而去,纤细的玉指挑开水晶珠帘,发现这亭子的正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床伏羲琴,桐木冰纹,冰蚕丝,其上所雕琢的桐花也栩栩如生。她一眼看过去,心下便缓缓流过一股欣喜,她缓缓踱步过去,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感觉到风向地变动,抬眸一看,袁尚翊也撩开珠帘,斜斜地靠在红木柱上,对着纤绵笑了笑,试探性地问道,“妹妹听不到了,是否也忘记了如何弹琴呢?” 纤绵斜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我的孩子呢?” 袁尚翊摸摸鼻子,看着还在晃动的珠帘,轻描淡写道,“我帮了一点小忙,顺势送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纤绵看到他的话,手指不自觉地勾住了弦忽而一放,“铮——”地一声惊了袁尚翊一跳。她知道袁尚翊定是将尽欢当作大礼送给夹谷琰了,内心难免有些波澜,也不知眼下以冷血手腕著称的夹谷琰会如何处置袁尚翊送过去的孩子,就算夹谷琰能够容忍,那个心思深沉的柳菁菁是否会因为尽欢那张酷似夹谷琰的脸暗箭伤人,而这些想法她都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在以后的各种交涉中她便会处于被动,她要在此处牵制住他,等待时机去接孩子们,于是她故作闲适地缓缓坐下,似是不经意地提及,“柳菁菁早已不是当初的柳菁菁,不会为了个毛孩子和城主闹的。而且城主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城主,不会为了家里的事情而耽误了国家大事。” 袁尚翊从柱子前站起,踱步到纤绵前面,弯腰直视纤绵的眼睛,眸中一片欢欣,道,“所以,我一早也没有打算让那个孩子闹出什么风浪,我的底牌一直都是你。” 纤绵毫不犹豫地伸手弹了他一下,冷峻着脸色推测道,“所以,你会放了柳常胜,并且会护送他一路平安到逍遥城,他自然会提及我的存在,加之尽欢的大驾光临,城主就算不动声色,也难免会乱了方寸。”其实,若是纤绵不来,袁尚翊说不定也不会对柳常胜动手,以东秦现下的情状还不至于和逍遥城撕破脸,她闭上眼睛,叹了一声,到底还是自己棋差一招,一时不察便入了他的局。 袁尚翊听到了纤绵的叹息声,安慰道,“你没有去争取本属于你的东西,但你不能阻止你的孩子去争取属于他们的东西。你应该知道,你的孩子已经足够聪明到可以为自己做决定了。再说,就算我推波助澜,终究还是孩子要有那份心才行。” 纤绵自然知道尽欢这个孩子确实是个有主意的,于是缓了缓心思,挑眉一笑,淡淡地指出,“你不过是想要看逍遥城因为后府大乱而错失机会的局势罢了,何必说得那么好听?” 袁尚翊拿出自己的折扇,啪地打开,含蓄一笑,饶有兴味地说道,“其实,妹妹还真错了,逍遥城的局势什么倒是还在其次,我最想看的是夹谷家大乱的样子。每次听到人们议论什么‘妻贤子孝,其乐融融’之类的话,我就十分地不痛快,连带着妹妹的那份不甘更是不痛快。如今有了现成的爆竹,自然要去点火听响,砰砰地多喜庆。” 纤绵斜了他一眼,起身,撩起珠帘,不再想看袁尚翊接下去要说的话,淡淡地说道,“你不过是作茧自缚,到时候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袁尚翊摸了摸鼻子,笑嘻嘻地过去,问道,“妹妹,可是担心我?” 纤绵并没有看到他的话,只是暗叹,此番波澜注定不能避免了,只愿尽欢能够得到老天庇佑,毫发无伤到她有能力去接的时候。 第二百零二章 一故人 到达东秦后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月,纤绵看着细密的雨帘,静静地出神。她送出的蝴蝶只有一次得到了回音,奔赴逍遥城的尽欢那边只回了一个妥字,而不惧和晓棠却还在路上,平安却并未到达。如此天气却不利于她用蝴蝶传信,而袁尚翊派给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嘴巴紧,一点口风不露。 在百花山庄里的人们越发谨慎的表情中,纤绵隐隐嗅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紧张气氛,袁尚翊这个人的性格是不会甘心做一个富贵闲人的,且天下情势如此,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箭在弦上,他下一步会先拿谁开刀呢,是南盈还是逍遥城?换句话说,尽欢那边还是不惧那边更危险呢?她一颗心悬在咽喉,食不甘味,偏偏袁尚翊还总是一副悠哉的模样过来找她下棋。 竹风铃轻动,撑伞而来的袁尚翊明显有些憔悴,却还是含着一抹笑。纤绵乖巧地在棋盘前坐定,一子一子地揣测着他的态度,努力用棋局了解一些外面的状况,可袁尚翊只是打了个哈欠,轻而易举地将她所有的攻势化作无形。这已经是第十天了,她从没有胜过,她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这些年,她在安逸的小村庄中消弭了当年钩心斗角的戾气,而袁尚翊却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越发手法凌厉,她不再是他的对手,也越发猜不透他含笑的神情后面的情绪。 这样的认识让她的心慢慢沉下去,打不过的敌人还是绕开比较好,毕竟,她现在赌的是自己孩子们的安全。 想到此处,纤绵心不觉有些焦躁,下棋的手微微一抖,错了一枚子。 袁尚翊托腮含笑看着她,“妹妹,心绪不宁啊。不若。我给你看个好看的平复一下妹妹的情绪,如何?”说着牵起纤绵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了这间屋子,十几个丫头冒雨而来。为两人撑起两把大伞,跟随两人缓步离开小院,绕开假山池塘,入了后院的马厩。 雨水打湿泥土的清新之气带着马厩里面不大好闻的味道,纤绵掩了掩鼻子,四处探看了一下,没有看出什么,隐隐猜测这袁尚翊不会这么就让她策马离开,她暗暗摇头,应该也不是让她过来清理马厩。正当她兀自揣测的时候。马厩里走出一个一瘸一拐的邋遢的女子,这女子蓬头垢面,长发垂在脸上,看不出容貌。 纤绵略略心惊,没想到这富贵祥和的百花山庄竟然还有这样一位“不拘小节”的丫头。 袁尚翊嫌弃地觑了那女子一眼。喝道,“还不下跪行礼。” 女子带着百分的不情愿,略略躬身行礼。 袁尚翊却很是不满意,随意地摆了摆手,两个后面跟随的丫头绕了过去,一脚将那女子按在地上。因为用力很猛,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溅起了一片泥水。 纤绵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让开飞溅的污秽,蹙眉问袁尚翊,“你这是干嘛?” 袁尚翊甩了甩云靴,有些嫌弃地向纤绵介绍道,“妹妹。这是位故人啊。” 纤绵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女子,可无奈那女子深深地低着头,衣着和行动坐卧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她轻轻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大约是我不熟的一位故人。” 袁尚翊不以为然地一笑,一脚将女子踹开,女子这一次仰面摔在泥水里,有些枯黄的头发被摔开,露出了疤痕密布的脸。 纤绵惊了一跳,依稀在那横斜的疤痕中看出了几分熟稔,她略略愣了愣,迟疑地唤了一声,“叶柔?” 袁尚翊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正是那个曾经做过夹谷琰的小妾的叶柔,最后时刻自作主张用你换了九王妃的叶柔。” 纤绵闻言不由得心里一凉,想到在逍遥城城主府内柴房中谈起袁尚翊柔情脉脉的叶柔,忍不住质问道,“可她也是为了你在逍遥城做细作的叶柔,为了你险些丧命的叶柔,也是一心为你的叶柔,你如何舍得下心如此对她?” 袁尚翊笃笃地看着纤绵,目光阴狠而犀利,似是辩解当初的事情又似是痛恨自己的计划被扰乱,“若不是她,我怎么会放你到那么危险的境地?若不是她,我怎么会损了三万兵将?若不是她,我的计划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偏差,我也不会到现在才做到眼前这个位置。” 纤绵看了看用更加阴毒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叶柔,别过脸,“就算那般,你也不至于如此……” 袁尚翊没等纤绵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打发叶柔下去了,“对了,忘记告诉你最重要的一件事,什么挑断手脚筋,拔出舌头,毁掉容貌如此的非人的折磨方式都是我从一个人那里借鉴过来的,猜猜这个人是谁?”他笑着在纤绵面前晃动着手指,笑容一寸寸冷了下去,“没错,就是夹谷琰。啧啧,看来夹谷琰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仁义道德,是不是?妹妹,你是不是也被他骗了?” 纤绵总觉得袁尚翊不仅仅是要告诉夹谷琰残暴的事实,想到尽欢此刻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她忍不住心惊,她不想再兀自猜测下去,对他挑眉一笑,冷冰冰地喝道,“说你的重点。” 袁尚翊感觉到纤绵的怒气,越发放松下来,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徐徐在纤绵面前绕了一圈,摸了摸鼻子,细细地说起,“说到夹谷琰用刑的这个人,说不定你也认识,说是什么参将,是个细作。当然,不是我派过去的,妹妹这点要相信我,但好像夹谷琰并没有那么想,先是把那人扔进了大牢严刑拷打,偏偏那人嘴巴紧得很,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夹谷琰就开始换方式了,挑断了手脚筋,用滚烫的烙铁在那人脸上画画,还给那人下了很厉害的毒药,让他很是生不如死了一段,啧啧,我不晓得人怎么能够如此狠心,于是我就在叶柔身上小小地试验了下,尝试一下到底是个感觉。” 纤绵心狠狠一抽,冷冷地瞪着袁尚翊,不发一言。 袁尚翊摸摸鼻子,摊摊手,“其实,我想说的呢,这么懂我的妹妹说不定已然明白了,夹谷琰这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性格,若是收到个什么匿名的信件,说他身边有个小孩细作,他会怎么处理呢?妹妹,你猜猜看。” 纤绵生生压下她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就不想让我和孩子联系吗?我不联系便是。” 袁尚翊笑着拍了拍纤绵的肩膀,越发吊儿郎当道,“妹妹,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这可都是为你好,是不是?这夹谷琰如此暴虐,没有证据都说不定创造证据来定罪,对了,这点妹妹很有发言权的,所以,我们不给他任何证据,他也就暂时不能把那个可爱的孩子怎么样了,你说是也不是?” “只要你不动她,她便会平安无事。”纤绵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希望所有人都这么想,好像夹谷琰并不是这么想。不过,我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能扭转局势的人就在我眼前嘛。”袁尚翊心满意足地笑着点头,“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八年前逍遥城不过方寸之地的时候,他就连我和城一并扔在此处,足以见得他对我何等薄情。难道,今夕表哥还以为他会改弦更张,一下子就变了态度吗?”纤绵自知她的人质身份必然会让袁尚翊用来大做文章,就算她有心让孩子去认祖归宗,但绝不希望是借由袁尚翊的手来推动。 “八年前是八年前,今夕是今夕。况且,妹妹虽然聪颖,但终究不是男子,不了解其实对于男子而言,爱这个字还当真是浅薄得很,是只属于锦上添花的点缀,不论添上的是什么花,终究不过是些短命的东西。偏偏有一样,我们会更久地记得,那就是愧疚之心,我们失去了一些,才知道我们亏欠了多少,总有那么几时,我们想要做出补偿,哪怕只有一点点。其实,说到底,我们并不是因为真的知道我们亏欠了谁什么,只是希望能够找回一些失去的东西罢了。夹谷琰他这些年应当知道他失去了什么,我要的就是他这份恒久未变的愧疚之心。”袁尚翊点了点纤绵的眉心,眸色幽深道,“就是对你的那份愧疚之心,这份心,我想足够了。” 纤绵不由得心下一抖,照袁尚翊的话来,若夹谷琰袖手旁观就是无情,若是为自己做出什么也是出于愧疚之心,袁尚翊这话说的真是把自己残存的热心再度冷了一冷,她敛起心伤,将思绪拉回,抬头一笑,凛然道,“那我们可以赌赌看?” 袁尚翊点了点头,拍了拍手,“好,看你对他而言,到底是一故人,还是一陌生人。至于赌注,我看就拿你儿子的命吧,若我没有记错,跟着九王妃的那个孩子需要的是一颗还魂丹,碰巧我那还有那么一颗。” 纤绵的笑容僵了一僵,没想到他调查得这般细致,如今二个孩子的命都捏在他的手中,自己暂且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勉强走一步看一步了,这样想着她忍住心焦,装作不以为意地偏头一笑,“就这么说定。”只愿尽欢足够幸运,毫发无伤到自己有能力去证明她的身份的时候。 第二百零三章 城主府 这场绵绵细雨也耽误了舞文这边的行程,也恰巧接应上了因为纤绵的帮助而逃出来的柳常胜。柳常胜并不清楚纤绵的立场,加之纤绵的叮嘱,并没有向舞文提及百花山庄见过纤绵的事情,只说自己是发觉了地牢的机关,趁着送饭之机逃出来的。舞文一向对柳常胜敬重有加,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头发花白的柳常胜本来就因为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加之袁尚翊用在他身上的刑和这一路逃跑的担惊受怕,堪堪上了马车便沉沉地睡过去了。尽欢懂事地没有出声,静静地与他同坐一辆马车。 快到逍遥城的时候,柳常胜终于从这一番颠簸中找回了些旧日的风采,看着在马车角落在无声玩耍的尽欢,升起了难言的亲近之意,缓着语气称赞道,“小姑娘你还真是懂事。” 尽欢最喜别人夸她,听此不由得眉眼上挑,忙不迭地问候道,“听舞文叔叔说,爷爷受伤了,此刻可好些了?” 女孩子甜甜的问话让柳常胜劫后余生的心情越发喜悦,他含笑着点点头,“是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尽欢笑了笑,笑着昂了昂头,介绍道,“我叫尽欢。听舞文叔叔说,爷爷是个很厉害的将军,打了很多胜仗,是吗?” 柳常胜闻言不由得爽朗地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说话还真是中听,不知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尽欢偏头一笑,毫不掩饰地坦言道,“我是孤儿,此刻要去找我的父亲——逍遥城城主夹谷琰。” 柳常胜一听夹谷琰这个名字不由得笑容一僵,面色冷峻下来,重复道。“夹谷琰?” 尽欢被他快速变换的脸色吓得往后靠了靠,低低地回答,“我也不过是听人说起。还算不得什么事实,总要看看确认一下才好。” 马车中有些昏暗的光线映在尽欢一本正经的脸上。以柳常胜的角度看去,更加酷似夹谷琰,他不由得蹙眉,想到了那道远去的身影,谨慎地继续问道,“那你的母亲呢?” 尽欢撇了柳常胜一眼,吐吐舌头,有些心虚地编话道。“不知道,大约不想要我了。” 尽欢的说话方式和伶俐心思让柳常胜徐徐想到了一个人,石阶上徐徐回头的那个身影,他略略回忆了一下柳菁菁说过的事情,以及百花山庄袁尚翊说过的事情,他细细思索了其中的关联,目光回到眼前的这个孩子身上,脑中灵光一闪,眸光陡然一亮,因为激动唇角微微抖动着问道。“你的母亲可是姓柳?” 尽欢不想他会这样问,急忙敛起自己的所有表情,微微一顿。“都告诉爷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虽这样说着,心中暗暗一惊,偷偷仔细打量了一番柳常胜,暗自揣测着眼前的人是敌是友,该用什么方式来对待。 而尽欢的停顿让柳常胜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他心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尽欢的额发,柔声道。“我是你的外公。” 尽欢微微一愣,想起了刚刚入百花山庄时母亲的叮嘱。“娘亲要去看你的外公,尽欢你恐怕要跟着这个阴阳怪气的舅舅去一个奇怪的地方了。若是不喜欢那个地方。就和在家一样就可以了。”她再度打量了下柳常胜,实在没有找出什么确切的证据,小姨曾经说过,没有证据的时候就都是假的。尽欢再度往后退了退,拉开柳常胜与自己的距离,然后对柳常胜摇摇头,小嘴巴嘟着小声道,“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尽欢正好找到借口,忙不迭地扯开车帘,蹦下马车。 逍遥城天气晴朗,雨水洗涤过的天空显得格外清澈。尽欢因为这样美好的天气欢喜地在马车前蹦蹦跳跳地转了几圈,笑嘻嘻地望着天空,而余光却谨慎地看着士兵们整齐有序得将马匹领到不远处的马厩中,栓好,然后分成四队,各自离去。悄悄回头看了看四周,这块宽敞的平地似乎是平时用作练兵场的地方,地上有些崭新的凿痕,他们刚刚进来的那扇朱红的门已然关闭,看起来很有些岁月,青色的围墙也有斑驳的痕迹,如此可见这里很早就开始使用,只是最近才用作练兵场。尽欢对自己的猜测很是满意,略略点了点头。 舞文下了马急忙跑过来接应由车夫扶下马车的柳常胜,对他躬身行礼之后,手往右一摆,招呼道,“柳大将军,您请这边走。” 柳常胜微微颔首后,起身缓步向朱红大门的相反方向走去。 舞文看了看还一脸好奇的尽欢,倒是想看一看这孩子要如何处理之后的情况,随后跟着柳常胜也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车夫将车从马身上卸下,牵着马将它送进马厩,看了看尽欢后,自顾自地拉着车也离开了。 偌大的平场中只剩下停止蹦跳的尽欢一人,风鼓鼓地吹过尽欢的辫梢、额发和裙角。 尽欢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这府里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是自己只说和人家同路,人家给自己送到地方了,就不管后面的事情,任由自己自生自灭了?她想到此处,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算他们狠,他们不带我,我就自己去拜见那个什么夹谷琰去。可是,她的眉头再度拧起,可这城主是她现下这样的身份说见就能见的吗? 不过,幸好她已经身处城主府内,那么就等于入了别人家,想要见到家中的主人,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尽欢自顾自地做了个鬼脸,将袖子中藏好的匕首拿出晃了晃,顺势一个翻身便向有房子的地方飞奔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尽欢砍了几棵看起来比较贵重的树木,顺便拿着灯盏烧了两顶草房,不过,以她的性格,这次真的还算比较客气的了。 她不躲也不闪。堂而皇之地被小厮们捆绑之后,拉扯到了一处类似于处罚室的地方。 堂上正坐的是一位华贵的妇人,妇人端着茶盏。拧眉看着底下捆着的还在哼着歌的尽欢,“听说你个不明来历的孩子胆大妄为。竟然在城主府里面撒野。” 尽欢斜坐着,懒洋洋地撇撇嘴,答话道,“不就是砍了你们几棵树吗?”她拧眉想了想,继续道,“啊,对,还顺道烧了你们几间草房吗。不过我动手前还特意确认了没人才烧的。” 妇人气得唇角抖动,起身呵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到底受何人指使?” 尽欢翻了翻眼皮,不以为然地啧啧两声,摇头道,“这种事情还需要人指使吗?我看起来那么傻吗?还是你太傻了,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妇人啪地一声摔了茶盏,下人们刷地一下跪倒一片。 尽欢笑盈盈地摆弄着手指,脆生生地说道。“夫人,你这样显示你的身份地位的方式还真是没意思,找城主来吧。我只是有话对他说而已。” 妇人闻言缓缓坐下,冷冰冰地说道,“小孩子,你不会以为以你这样卑贱的身份能够见到城主大人吧?” 尽欢听着妇人的语气忽而扑哧一笑,“啊,夫人,我说我看你怎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原来就是是小姨说的那个吧,叫。什么来着,啊对。婚姻生活不和谐。” 一众丫头小厮差点喷笑,但碍于大夫人在场。只得憋了回去,差点内伤。 妇人恨恨地咬了咬唇,生生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缓了缓气息后,喝道,“来人,将这个孩子拉出去杖毙。” 尽欢虽然有点害怕,却壮着胆子粲然一笑,“我是什么都不怕,只是夫人不怕后悔就行。”扬起自己一张唬人无数的脸,对妇人越发无辜地笑了笑,道,“舞文叔叔说让我在这府内随便,我也只是把这里当作家罢了,才知道原来我这么不受欢迎。” 一旁要过来拉他出去的掌管刑罚的小厮不比刚刚抓他们过来的低等小厮,他们都是见过城主的,如此容颜加上他话里的意思,让他们不由得揣测一些有的没的,一时都不敢上手了。 尽欢看此局势似乎对自己有利,继续火上浇油道,“这个舞文叔叔真是不够意思,回去定要让爹爹好好罚一罚才是。” 听了这话,捆绑他们过来的小厮的腿不由得都一软。 妇人愣了半晌之后,回神,眸光一狠,不论是真是假,这孩子绝对不能留,喝道,“一个小孩子的鬼话难道比我这府内大夫人的话有用吗,还不速速拉出去杖毙。” 尽欢不想这位妇人竟然不顾自己这张唬人的脸,还如此焦急地要将自己推出去,莫不是她那个爹所谓的小老婆一类的,她暗叹自己棋差一招,失算,失算了。 正在她不断思量之间,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喝止道,“手下留情——”。 这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尽欢急忙扭头回去看,瞪圆了眼睛,竟是同行的那位老人,她目测这位老人对那个妇人有影响力,便急急亲昵地张口喊道,“爷爷,是你,刚刚找不见爷爷了,我好着急,四处寻找之间就得罪了别人。” 柳常胜本就对这个孩子十分喜爱,加之心下已经认定了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外孙,自然会拼尽全力回护尽欢,同时也明白尽欢口中的别人是谁,也明白这个别人要对尽欢做什么,但只要有他在,这个府内就无人动得了尽欢。于是慈爱地蹲下来,和缓地问了一声,“孩子,你没受苦吧?” 尽欢摇摇头,傻傻一笑,这棵大树好乘凉,自然要抱大腿了,于是乖巧地黏了过去,娇声娇气地埋怨道,“若是爷爷你不来,我可能就要受苦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画中人 柳常胜自然知道些柳菁菁平日的手段,但总归尽欢还是孩子,不值得她如此费心对付。恍惚之间他想到了自己另一个女儿,那个能在柳菁菁的手段之下坐到主母位子的女儿。八年前当他以为她死了再也见不到的那个时候,他的心竟然有了一下难以言明的抽搐,不是难过也不是愧疚,更多的是怅然。怅然的是他日日所恨的终究离去,而他的心却只剩下一个难以填满的空洞。而当他再遇见她的时候,她竟是过来救自己的,且听不到了,因为什么失聪,又怎么凭着那副纤弱的身躯养大了如此明朗的尽欢。他想到此处,愧疚之心满溢,不由得心疼揉了揉尽欢的头发,抬头蹙眉看着妇人,不紧不慢地劝说道,“菁菁,你一向大度,怎么竟会和小孩子计较了?” 菁菁见到柳常胜顿时忘情地走过来,暂且将那孩子的事情放在一边,拉着柳常胜的手,泪水依依地说,“爹,听了舞文传来的消息我都不敢相信,此时亲眼见到您我才终于放下心。正好,娘亲和妹妹都住在府里,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柳常胜只是草草地点点头,知道柳菁菁是在扯开话题,惦念着地上一脸委屈的尽欢,和声劝慰道,“是,一家团聚本就是高兴事,这么高兴的日子,何必提那些不好听的事情?这孩子与我一路相伴,只是调皮淘气,算不得什么,还是把那孩子放了吧。” 菁菁不想柳常胜如此执着于这么个孩子身上,也担心之后这孩子的容貌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给昱儿带来麻烦。此刻自己的身份好不容易稳固了一些,怎能因为这么个毛孩子坏事,这孩子断断不能留。她状似为难地叹了一声,摇头道,“爹。您也是一国将军,自然知道治军若不严,打仗的时候必出乱子,同样的,治家也是如此,有些事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也会引起大乱子。” 尽欢闻言眼睛一亮,抓住菁菁的话柄,笑嘻嘻地接话道,“幸亏我可没有大婶你这样的家人,所以应该不属于你那个什么治家的范畴。” 柳常胜被这尽欢伶俐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略略颔首顺势道,“不错,这孩子初来乍到,不过做些调皮捣蛋的事情,不算得什么大错,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需杖毙的大罪,也不值得你动家法不是?” 菁菁不知为何自己的父亲如此偏向这个孩子,但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面子,这一次自己必然是动不得这个孩子了,不过经此一事。她也必然不会再放过这个孩子,只要孩子还留在府内,她总有机会,于是她放柔语气,娇嗔道,“爹您刚刚回来。女儿只能事事依您了。只是,还望父亲好好看着她才好。来人,给这个孩子松绑。” 堪堪松绑。尽欢知道菁菁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手,要想在这个婚姻不和谐的妇人手底下活命,抱紧爷爷这棵大树才是正理,想到此处她便拉住了柳常胜,嘟着嘴巴撒娇道,“爷爷,在这里我什么也不懂,怕再次惹了夫人生气,不若爷爷教一教我这里的规矩,如何?” 菁菁猜到了尽欢的想法,想抱大腿没那么容易,急忙在柳常胜说话前回答道,“爷爷他走了一路也累了,这些日子还要好好歇息呢。况且爷爷也不怎么在这府内走动,怕是也教不全,我看,我还是请一个妥帖的府里老人教你更好些。” 尽欢怎能不知菁菁的打算,翻了翻眼皮,死命地拉着柳常胜的袖子,撒娇道,“我最喜欢爷爷了,不会打扰爷爷休息的,再说,我学那么具体的规矩做什么,难道大婶是觉得我会在这府里长住下去?” 柳菁菁顿时有些哑口无言,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倒让这么个小丫头呛住了,不由得想到了记忆中的某个人,那个让她日日不得安眠的女人,她急忙摆了摆头,那女人都已经死透了。这个孩子不过是个巧合,但能让自己想起不痛快的事情,这个孩子也是一个令自己厌恶的巧合。 柳常胜看到了菁菁眸色流转,不自觉地护在尽欢前面,往后伸手揉了揉尽欢的头发,笑了笑,隐约猜到了尽欢死命拉着自己的原因,语气冷硬起来,道,“我在路上也没怎么劳顿,有这个孩子陪着我,我也高兴。菁菁,你的昱儿稳重老成,还忙着学习国家大事,没有时间陪我这么个糟老头,这个孩子总归与昱儿年纪相仿,也算得代替昱儿陪我了。” 柳菁菁听到柳常胜这般夸赞自己的儿子,眸间染上一抹笑,随即冷了下来,知道眼下她奈何尽欢不得,只得嘱咐尽欢道,“你跟着爷爷,不许再生事了。若是再有,不要怪我不客气。” 尽欢得了大赦,不由得笑容满面地拉着柳常胜忙不迭地点头,脆生生地说道,“这个自然,大婶就算不说,尽欢也是知道的。”说完急急忙忙地拉着柳常胜出门,生怕这个脾气古怪的大婶再说什么为难的话。 出了门,尽欢回头看了看,见确实无人跟随,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挥舞着小拳头,撇撇嘴,嘟囔道,“这城主真无趣,娶了这么个心机颇深又狠绝的女人……”说完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父亲就在她的身畔,她讪讪一笑,讨好地拉着柳常胜的衣袖,低声辩解道,“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常胜并没有生气,他从前只知道菁菁聪明努力认真,什么事情都不由得他操心,但他也慢慢发现菁菁并不只有那一个模样,而且对于这个孩子柳菁菁存了什么心他不是不知道,他心中暗暗着了决定,笑着揉揉尽欢的头发,安抚道。“你说得对,她为难你这么个孩子本来就是不对。所以,尽欢,一直这样就好,千万不要成为那个样子好不好?” 尽欢闻言撇嘴。挺了挺胸,盛气凌人道,“才不会成为那副模样呢,爷爷放心。” 七拐八绕,庭院深深,尽欢跟着若有所思的柳常胜四处逛。倒也存了十分的耐心,她忙着讨好这位爷爷,柳常胜也看出了这个孩子的心思,不由得心更软。柳常胜带着尽欢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处三层的楼阁前面,尽欢扯了扯呆立在楼阁之前柳常胜的袖子。不解其意地念着烫金牌匾上的题字,“如意阁,做什么的?” 随即一眼就看到了正门所对的墙面上悬着的一副画,画中一个绿衣女子坐在桌案边低眉抚琴,身边彩蝶环绕,女子衣袂飘飞,神色安逸,似笑非笑。宛若山中的仙子般不食人间烟火,独坐仙境中。 尽欢顿时也愣住了,这虽然有些不太像她印象中温婉又严厉的母亲。但容貌神色确是母亲无疑,不由得蹙眉问道,“这不是……?”随即怕自己说漏,便急忙接话道,“这不是城主的画作吧?” 柳常胜仔细端详着尽欢的反应,徐徐点头。缓缓解释道,“正是城主于八年前所画。是为纪念画中女子对逍遥城所做的贡献。画中女子是逍遥城的主母,夹谷柳氏。名唤纤绵。尽欢有没有听说过逍遥城的主母啊?” 尽欢含糊地点点头,但十分不能将母亲和主母联系到一起,拧眉道,“之前去镇上的时候听过说书先生说过一回书,不过娘亲说那都是骗人的……”忽然意识到自己错语,她急忙噤声,咬了咬唇。 尽欢撇了撇嘴,刚要圆话,柳常胜便继续问道,“你娘亲还说过什么?” 尽欢挠了挠头,接话道,“我没有说娘亲啊,是爷爷你听错了。” 柳常胜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你的娘亲没有说过,她曾经是大兴的翁主,钦点了当时还是世子的夹谷琰作为自己的丈夫,当时她也就你大上两岁。” 尽欢顾不上掩饰什么,呆了呆,继续问道,“然后哪?嫁给城主了?” 柳常胜见尽欢有兴趣,便笑了笑,继续引诱道,“后来发生了变故,就是你刚刚见到的那个夫人嫁到了逍遥城。而你们的母亲不知什么缘故到逍遥城做了丫头,成了通房小妾,后来又成了主母。” 尽欢见柳常胜有些探究的模样,按捺住满心的好奇,急忙别过头说道,“那些不过是些别人的事情,与我真的毫无关系,我不过是喜欢听故事罢了。”正好看到了什么,急着转移话题,“哎,舞文叔叔过来了。” 柳常胜略略叹气,回身看了看,真的是一身劲装的舞文顺着鹅卵石路向着自己这边奔跑过来了。 舞文气喘吁吁地停在柳常胜面前,草草行了礼,“将军,可让我找到您了,城主他昨个去了西垂,那边的事情怕是要处理个十天半拉月的,再加上来回的时间怎么也得三个月。” 柳常胜闻言眉心一拧,低头看了看也有些沮丧的尽欢道,“你不是说他明天一早才走的吗?” 舞文有些为难地挠挠头,看了看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尽欢,继续道,“其他的事情还都好说,只是这孩子……” 尽欢对舞文扬了扬下巴,想起之前舞文将自己撇下的情景,不屑道,“舞文叔叔难道怕我这么个毛孩子吃垮了你这城主府吗?” 舞文越发觉得这孩子像记忆中的一个人,莞尔,忽而想到了另一个在家中因为主母离世而郁郁寡欢之人,兴许她见了这个孩子也会高兴些,于是笑道,“逍遥城再小也是够养活你一阵子的,只要你不再故意捣乱的话。正好,我想到一个会喜欢你的人,我带你去找这个人好不好?” 尽欢哼了一声,把头一歪,理直气壮道,“本姑娘我人见人爱,不需要舞文叔叔这般垂怜,爷爷你说是不是?” 舞文闻言笑着摇头,“我说的这个人是曾经服侍主母的,对主母的的脾性很是了解,我原本以为你会感兴趣呢,原是我想错了。” 尽欢翻了翻眼皮,不想别人看穿自己的好奇,别过头,撇嘴道,“副将大人确实想错了,我呢,只是来寻亲,并非要追寻什么前任主母的故事,跟着爷爷便好。” 柳常胜也满意尽欢的答案,笑着微微颔首,将尽欢往怀中带了带,“舞文,菁菁此次因为这孩子动了大气,一时半会儿怕是怒火难消,这孩子跟着我,菁菁她也不至于直接动手,总要等到城主回来再做定夺吧?” 舞文思量一下,自然明白柳常胜所担心的部分,略略点头,拱手回答,“将军言之有理,那臣下就先告退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感不安 柳絮飞过桐花开,桐花谢了春去尽。越来越熟悉逍遥城环境的尽欢在柳常胜几乎百依百顺的态度下在城主府内玩得风生水起,每每气得柳菁菁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柳常胜刚开始是存了对纤绵的愧疚之心,才对尽欢无比慈爱,时间一久,竟是真心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特意带着她去和夹谷昱一起入学堂聆听师傅教诲,而尽欢则在知晓了夹谷昱是柳菁菁的儿子之后,绞尽脑汁地玩出了新花样,每每搞得夹谷昱哭着去找柳菁菁,而柳菁菁也只得继续在柳常胜对尽欢的袒护下咬牙切齿。 而在百花山庄惴惴不安的纤绵却翘首等待着袁尚翊的消息,她也试过偷药,可几次探查无果。袁尚翊一走就是几个月,消息一点不漏,周围的丫头们越发得泥塑木雕,她呆呆地看着池塘里几尾锦鲤绕过初开的粉荷,鱼尾轻扫,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心口没来由地惴惴起来,纤绵蹙眉用拿着丝帕的手抚上心口,这样的惴惴感并不是来自于自己的身体,而是像是无弦琴的曲调一般,在心中的回声。这个感觉就像是来自于远方的召唤,而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明显的感应了,母子蛊随着不惧年岁的增长与心智的成熟而每年都在减轻,有的时候让她怀疑是否还有这样的联系在。 这样真切的感应让她冷汗涔涔,以不惧的性格必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才会动一动眉毛,若他心里能有如此大的起伏她都不敢想象事情的严重性。她这样想着,难耐焦急,踉跄地起身。甩开要过来搀扶她的丫头,慌不择路地只顾着一路往前。 路上却听到两个丫头在小声讨论着。 “咱们主子是多厉害的人物啊,那南盈说破就破了。” “我倒是听说那南盈的摄政王也厉害得紧,别是让咱们主子吃了亏啊?” “咱主子那么聪明早就想到了,那个摄政王不是有个下落不明的妃子嘛。” “我知道。我知道,摄政王一直都因为这个没有娶别人,莫不是这个妃子让咱们主子找到了罢?” “咱们主子是什么人哪,那自然......” 纤绵闻言悚然一惊,不由得越发不安,急忙回到自己所居之处。看到了桌案上袁尚翊送来供她消遣的琴,蹙眉思量,顺手一搂,扭身直奔马厩而去,她看不清周围的景物。脑中也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们有危险,她要去救他们,无双,晓棠和不惧,这三个她在这世上剩下的不多的亲人们。 音攻随意地甩掉了几个冲上来的小厮士兵,因为袁尚翊离开时带走了些个精明能干的。剩下的对于纤绵来讲也不过是草包一堆,之前之所以没有行动不过是想要通过自己来找到还魂丹而已,如今。不惧那边的情势如此严峻,若当真没了性命,那还魂丹自然也是无用的。她想到此处,心中更急,随手拨弄着琴弦将自己要离去的路径肃清,纵身一跃。跨马勒紧缰绳,看了看太阳的方向。一踹马肚子,马儿嘶鸣一声。前踢一扬,快步而走。她还嫌马儿不够快,狠狠地再踹一脚,马儿扬蹄飞奔,山风狠烈地刮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有些生疼。不过她已然顾不得那么多。 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路过一片片废墟,路过嚎哭的百姓,路过背井离乡的人们,路过一个个荒废的村庄。她的心一寸寸揪紧,不断地催促马儿快跑。 十五日之后,她终于到达了南盈的都城——沁都之外的五里的腾秀山。她看到了整齐的营帐,暗暗有些舒心,至少营帐在便是沁都还没有被攻破。她远远观望,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选择先上山去一探究竟。堪堪到达山顶,云雾缭绕之间隐隐地看到一个让她更为心惊的场面。 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城墙上的守卫士兵几乎无一幸免,城门已然被木桩打出了细碎的痕迹,如此下去,不消半天城门就会破了。 站在十万大军一侧站立于鼓台之上的袁尚翊咚咚两声,狠命地敲击了一下鼓。士兵们瞬时停止了攻城,退到百步之外。袁尚翊再度敲击一声,弓箭手齐刷刷地将箭射入了城楼之中。不消一刻,城楼中依稀走出两个身影,一个正红一个明黄,远远看去仿佛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就算看不清相貌,纤绵也能够猜出那是晓棠和无双,心下一缓,还好,他们还活着。 袁尚翊定然也是不想继续攻打下去的,虽然已经胜券在握,可若城中人负隅顽抗,袁尚翊也是要折损些兵力的。况且,强制攻城也会引发一些玉石俱焚的惨状。所以他现在停下动作,为的是留下时间供无双细细思考。 纤绵趁此时间急忙策马下山,她知道以无双这般强硬的性子是不会投降的,要么玉石俱焚,要么誓死保节。她要先于无双做决定之前过去劝说一番,活下去总是好的,活下去总还是有扭转的机会的。 就在她下山之际,立于城墙之上的无双就打定了自己的主意,他回头对晓棠微微一笑,握了握她的手,遗憾地垂头道,“晓棠,对不起,本该让你见到我傲视天下的样子,偏偏是这副惨状。” 晓棠往前两步,抱住他的腰,含笑嗔怪道,“少来,你的倒霉样子我也见多了,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无双闻言,笑容越发舒展开,叹道,“若是当初听了你的话,和你一起归隐山林也许我们就能多过几天平静日子,这一点我也对不住。” 晓棠摇了摇头,乖顺地笑道,“无妨,若没有你在朝堂斡旋,只怕我在那村子也未必安生。” 无双捋了捋晓棠被风吹起的鬓发,柔声继续道。“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一生。” 晓棠摇摇头,越发抱紧了他,眼中似有泪光,“少说这些没用的。以前,我总想着改变你,归隐山林也好,大隐隐于世也好,我们过些平凡夫妻的安生日子。为此,我跑过。哭过,也闹过,还假装躲开了你那么些年。这一点确然是我矫情了。如今,站在这高处不胜寒的城墙之上,与你携手并立。纵使城下敌军百万,心中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原来,我爱的就是你,站在高处睥睨天下的你,忧国忧民的你,爱天下胜过爱我的你。你的骄傲,你的责任,你的身份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你。所以,当初,是我傻了。”她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笑,往无双怀里再度蹭了蹭,继续道,“若你真的和我归隐,只做个平凡的樵夫渔夫或是屠夫,说不定我很快就会觉得你无趣。休掉你了。这一生,诸多后悔之事。唯有。遇见你,是我最不后悔的事情。” 无双回抱她。将下巴放在晓棠的头顶,笑了笑,“你还不是看中了我的权势和财富?” 晓棠知道无双在讽刺那个不明所以嫁给他的自己,她笑着回忆着,“就因为你有权势地位和财富,你才成为了你啊,我都说了,我爱的本来就是全部的你,包括你的权势地位和财富。” 无双目光辽远,继续问道,“晓棠,来生,你要投生成什么人呢?” 晓棠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无论是谁,还要做你的妻子,不过来生,希望是个太平盛世,没有那么多的钩心斗角,没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好不好?” 无双笑了起来,闷闷地回答道,“嗯,好,来生我争取做个远离权利纷争的有钱人,好好养着你。” 晓棠急忙抬头,用手指点着无双的鼻子,嘟嘴说道,“这个我可得记着,我们说定了。” 无双点点头,拿下晓棠放在自己的鼻尖的手,攥紧,放在唇边深深一吻当作回答。晓棠娇羞地瞪了他一眼,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慢慢踱步到城墙的边沿,看着下面一大群严谨地盯着自己的大军,不由得开怀大笑。 “国将亡,孤不能看着它亡,可眼下局势已然无力回天。孤不忍直视,所以,孤就先去了。”傲气凌人地说完,无双回头深深地看了晓棠一眼,唇角一勾,俶然松开握紧她的手,极速后退几步,纵身从城墙上飞跃而下。 动作一气呵成,让独自站在城墙之上的晓棠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着无双消失的地方,摩挲了一下还带着他温度的手指,唇角微微抽动,快步走到城墙边上,看到下面姿势奇怪的无双,唇角抽动了半晌才幻化出一抹笑,喃喃地说,“都告诉你了,这样的死法不适合美人。你还真是不听话。不过,也对,死法到底是这样壮烈些……”说着,慢慢就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方挪去。 本来气定神闲的袁尚翊见势头不好,急忙吩咐士兵们去敛起无双的尸体,对着城墙上的晓棠喊道,“王妃,莫要着急,以身殉城固然是实现大义的方式,但,城池未破身先死,也并不是王室该有的气度吧?” 晓棠闻言大笑两声,凛然道,“不错,王爷说得十分在理,只是妾身不过是一个只会夫唱妇随的草包王妃,且出身草莽,什么王室气度自然是与妾身无关的。王爷既然这样好意劝说了一番,那么妾身也告诉王爷一件事情。”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有些阴霾的天空,估摸了一下时辰,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南盈的国库虽不比你们东秦,但也算得十分丰盈。而这国库的万斤铜门唯有开国玉玺才能打开。我虽看不到,但想想王爷那副只能看不能吃的模样也足够欢喜了。”她一本正经地欣赏了一下袁尚翊瞬间变换的脸色,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古旧的城墙因为她的站立脱落了几块碎屑。 袁尚翊确实早就听说过南盈的国库只为南盈所认可的帝王所掌控的传闻,且国库中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他先选择来攻破南盈为的也就是这么一点点有迹可循的秘辛。而此刻晓棠笃定的话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自然不是只想要一座空城,无双坠城,他利落地啪地合上扇子,一个纵身翻上了城墙。 只是有个身影比他更快,如箭一般飞上城墙带着去势将晓棠从城墙边沿推了回去,而且还顺势给了晓棠一记耳光。(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殉** 纤绵策马急奔恰巧看到了晓棠和袁尚翊边说话边往前走的情状,顾不上什么,急急地施展蹑云步,从马上腾空而起,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在几个士兵的脑袋上借力之后,摔在了晓棠身上,顺便也将晓棠带进了安全的地方。 晓棠雾气缭绕的眸中因为这一摔而有所清明,看清了是纤绵,心中一缓,对着纤绵微微一笑,道,“阿毬,你来得正好,弹一曲给我送行吧。” 纤绵看清了她说的话,不由得怒气更盛,将她拽起,恨恨地说,“晓棠,无双他傻,你也傻吗?” 晓棠借着纤绵拉扯的力量踉跄两步站起,捂着被纤绵扇过的地方自顾自地笑了,“是,我一直都很傻,你也一样傻啊,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我身边,袁尚翊他也不傻,怎么会放任你到我身边?” 纤绵沉痛地抚了抚晓棠被自己扇出掌印的侧脸,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满含歉意地说,“我一时气极了才打了你,抱歉。我知道你担心这些不过是别人设下的局,可我才不管这是什么阴谋诡计,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你留下的东西。你不是说,待到太平盛世,便与我一起在都城边开一家小小的酒馆,取名留春小筑,连门口的对子不是都拟好了?挣了钱,我们就去游历天下,吃遍天下美食……”越说,话语越发悲戚。 晓棠覆上纤绵的手,眸色流转,摇摇头,“那。你当初为何没有选择回去夹谷琰身边呢?”明显感觉纤绵动作一僵后,晓棠拿下纤绵的手,继续说下去,“你不过是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留在他身边吧,没了镇国琴你就失去了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你害怕被驱逐所以自己选择了离开。可你还记得当初你的模样吗?” 纤绵不免有些讪讪,当初自己差点就因伤心绝食而亡,还是被晓棠一巴掌扇清醒的。 晓棠看着纤绵的表情,笑了笑,“是啊,你也记得吧?只不过是离开他你就寻死觅活。若不是还有孩子,怕是今日你我也没有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了。” 纤绵摇摇头,诚恳地回答,“你一直都比我明白,也比我懂得这世间的道理。所以,你不能走和我一样的路,不是吗?” 晓棠踉跄地走了两步,看着城墙之下的大军,回头看了看城中四处逃窜的百姓,哑然失笑,“这一点上我和你一样,没有归处。没有家。无双他就是我的家,就是我的天下。没有了他,这世间再美的美景无人与我同看。再香的美食无人与我同吃,再传奇的遇见无人倾听,就算我走遍天下,吃遍天下,识得世上的所有人又能如何呢?没有人在乎了,你懂吗?就算你说。你会在乎,不惧尽欢会在乎。那也是不一样的。” 纤绵拉起晓棠的手,一时有些语塞。“我,我母亲说过,活下去总是有希望的。” 晓棠含笑地看着纤绵,一步步地往后退去,摇头道,“国之信仰在于王,王死后,便是王妃与世子承担起国之信仰,如今,我便是这南盈的信仰,就算我还想活下去,自由地活下去也是不能了。” 纤绵再度攥紧了晓棠的手,随着晓棠的去势卡在城墙的边沿,她对晓棠摇头,“拉住我,活下去。” 晓棠看着纤绵,唇角微微一勾,然后用唇语告诉纤绵,“玉玺在不惧身上。”在纤绵微微一愣的时刻,双脚用力一蹬城墙,借着这股力量甩开了纤绵的手,顺势摔了下去。纤绵急忙回神,纵身一跳,准备再度抓起晓棠,却忽然被后面的一个力量勒住了,她的手空空地伸出,看着晓棠摔在了尘土飞扬的城门口,殷红的血在晓棠四周蔓延开,加之晓棠所着的红色宫装,正好成了一朵红莲的形状,一朵燃烧的红莲。 纤绵恍惚以为是幻觉,用力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枯萎的晓棠还在,恰巧与之前落地的无双的位置并排,而晓棠碰巧摔出的手软软地停留在距离无双最近的地方。 纤绵的心不由得狠狠一抽,想起初见时候绑着两条大辫子的晓棠微露贝齿,对自己款款一笑,“我叫晓棠,海棠的棠。” 想起自己逃出敬嵇村,在江都与晓棠重逢,她偏头一笑,“没事,以后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饭汤的。” 想起晓棠假死之后从棺材里面坐起,挥别自己的时候,笑盈盈地嘱咐,“在那之前,可别死了。” 想起国宴之后,晓棠自信满满地扬了扬下巴,“我哪里不如你,容貌,身材还是才学?” 想起无双和晓棠带着自己逃出袁尚翊的营帐,自己悠悠醒来时,她涨红着脸,指着自己道,“你,你,你,怎么也不吱一声?” 想起离开无双的晓棠静静地呆坐在村口,若有所思的模样。 想起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的晓棠眉开眼笑的模样。 想起……所有的与晓棠共度的时光,从不知晓棠竟然已经在自己的生命中停留了这样久,久到自己以为她不会离开。 想到这里,抽动的心仿佛俶然空了,泪水瞬时奔腾而出,她模糊着泪眼,瘫坐在地上。 原来,从离开逍遥城之后,晓棠也一直都是自己的归处,她的家。晓棠说她和自己一样没有归处没有家,可晓棠死了,自己连能够相拥取暖的人都没有了。活着,才是世间最艰难之事啊。 袁尚翊温柔地将她扶起,却问出了一个残忍的问题,“摄政王妃她是不是告诉你玉玺之所在了?在哪里?” 纤绵从沉痛中转醒,缓缓起身,对着袁尚翊就是一声冷笑,“我说她怎么这么痛快地跳下去了,原来是为了躲避你的这些问题。她死都不肯回答这个问题,难道她会这么轻易地把答案放在你身边吗?” 袁尚翊早就猜到了纤绵会这样答,刚刚焦急的模样瞬间收敛起来,恢复了平日的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他一敛袖子,故作潇洒地大手一挥,“你不回答就说明那玉玺在那孩子身上,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那就是带你回去。你否认也没关系,也好办,还是带你回去。” 纤绵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袁尚翊已经给出了他的决定,自己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于是她踉跄地走了两步,摊摊手,“别装傻,我不信孩子不在你手里。” 就在纤绵说话的这一刻,她感觉脚下震动,急忙转身去看,只见十万大军已然破门而入。 袁尚翊从怀中拿出折扇,坐在城墙上,斜斜地顺着纤绵的目光看了看,随后笑了笑,不着急不着慌地说,“其实,我的计划是在听说夹谷琰去处理西垂边境的事务后才开始实行的。不过没想到夹谷琰他给我玩了一把声东击西,派了一队人马来接应无双他们。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夹谷琰还是错算了无双对南盈的责任感,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作为弥补,他接走了所谓的世子——也就是你的孩子,顺便也带走了能够开启南盈国库的玉玺。”说完,他自顾自地鼓掌,点头,似乎是在自我称赞。 纤绵则没有关注袁尚翊,而是这些刚刚闯入沁都的士兵们,看着他们顺手杀了几个准备逃出的人,看着他们顺手杀了几个跪地求饶的百姓。纤绵气得转到袁尚翊跟前,才看到他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恍惚明白一切都是袁尚翊的计划,他特意放松了山庄里的警戒,让自己可以轻易逃出,他算准了时机让自己来劝慰无双和晓棠,若能成最好,若不成晓棠也会将玉玺之事告知自己,而他只需袖手站在原地放士兵进城,自己自然不会放任这些士兵任意糟蹋无双和晓棠用生命捍卫的城池,而一旦她先开口,必然处于被动地位。纤绵虽然清楚了解,但也抑制不住自己怒气腾起,她狠狠地拉住袁尚翊,“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袁尚翊含笑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很简单,和我回去咯。” 纤绵不太相信地瞪了瞪袁尚翊,下巴往城下士兵那里扬了扬。 袁尚翊无所谓地摊摊手,“只要你同意和我回去,我立刻让士兵们退出沁都,而且下令让他们安顿好城里的百姓,怎么样?” 纤绵怒极反笑,一字一顿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袁尚翊笑着摇头,吊儿郎当道,“妹妹,别说得那么难听,这是在谈条件。” 纤绵看了看这座快要崩塌的城池,权衡一下利弊,明白暂时稳住袁尚翊才是上策,就像晓棠说过的“雾气缭绕中,你总以为前方是悬崖,我若不将你推出一步,你如何能看清前面的路?”。看眼下情况,不惧暂且下落不明,袁尚翊的话不可全信,自己总得在袁尚翊身边探一探消息再说,想到此处,她蹙眉斜了他一眼,“跟你回去,可以。但是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才行。” 袁尚翊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不耐烦,“说说看。” 纤绵斜了斜眼睛,回头望了望城墙,低声道,“晓棠和无双的尸首得交给我处理。” 袁尚翊点了点下巴,吊儿郎当道,“我觉得这个事情对我有些不公平啊,而且妹妹觉得此刻还有能和我谈判的条件吗?” 纤绵往后退了两步,冷然道,“你觉得能谈就谈,不能谈的话,我也无所谓。” 袁尚翊见纤绵如此动作,不由得眸光一凛,快速伸出手,俯身抓起纤绵的手,自作主张地拍了拍,随后一笑,“就这么决定,撤。”(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柒章 一闹剧 南盈与逍遥城的边界上行驶着一辆破旧的马车,驾车的是仍旧三缄其口的弄墨。而马车上正中坐着的是一个着海青色长衫的七八岁的男孩,不过因为孱弱,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而他此刻正一本正经地端详着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子。 男子着一身藏青色的柳叶纹缎面长衫,面容有些憔悴,靠着马车,捧着一卷书卷,目不斜视地认真读着。 男孩似乎得出了什么结论,微微舒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乏了,垂下眼帘,往马车上一靠,闭目养神。 男子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移开了,于是偏头转而去打量这个孩子,从救出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孩子就不曾有慌乱或是害怕一类本该出现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疏离和探究。而最奇怪之处,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这个孩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男孩感觉到男子的目光,斜了斜眼睛,正对上男子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道,“城主不妨有话直说。” 男孩的坦率让夹谷琰愣了愣,随即他一笑,坦言道,“孤只是想问你为何总是盯着孤看?” 男孩坐正,摊摊手,却因为这样的动作不自主地咳了咳,眸色渐渐幽深了起来,淡淡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城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多看两眼罢了。仿佛,在梦中,见过数次。” 夹谷琰闻此并不相信,只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孱弱的孩子,不由得心下一痛,安抚道。“你放心,此次回城定然让孤的堂弟好好给你看上一看,好好医一医你的恶疾。” 男孩探究地看了看夹谷琰,将夹谷琰的关切视作无物,质问道。“城主为何要救下我呢,是因为孤是南盈世子,还是因为孤身上有打开国库的钥匙?” 夹谷琰略略思量,也用平等的语气转而问他,“都有吧。那你呢,似乎不一定非要和孤一起吧?” 男孩老成地摸了摸下巴。想不通母亲为何会为这样一个人生生死死,经历那些百转千回,他决定不再去想,故而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想过。也许只是觉得跟着城主会有有意思的事情发生。”说完,他往后一靠,闭上眼睛,以无言的方式中断了谈话。 马车辘辘,夹谷琰的目光回归到书卷上,可这一页书卷却再也没有翻动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个孩子有了这样冷静缜密的心思,不过才六七岁的模样。他想知道,而且从未迫切地想要知道过一件事情。 入了夜。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城门大开,马车徐徐继续前进,不远处一片火光。弄墨微微蹙眉,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是城主府内的家眷闻讯全部出动,在提着灯笼举着火把的丫头小厮簇拥中等待着城主的驾临。 马车再一次稳稳地停了下来,弄墨勒马,跳下马车,躬身撩开帘子。夹谷琰摩挲着手中的书卷,气定神闲地下了马车。 柳菁菁喜不自胜。急忙一手拉住夹谷昱一手提起裙角,快步迎了上去。在夹谷琰面前恭敬地行了礼,柔婉地笑着道,“城主可回来了,昱儿这几天天天念叨您呢。” 夹谷琰闻言一笑,爱怜地揉了揉夹谷昱的头,微微颔首,“昱儿这阵子长高了,不知书读得好不好啊?” 夹谷昱拧眉,犹豫半刻才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昱儿很努力,只是多了个顽劣的陪读,昱儿难免分心,所以觉得对不起父主。” 夹谷琰蹙眉,似有不悦,看向柳菁菁,“怎么没听你说起过陪读的事?若当真顽劣,拉出去便是,难道孤走了一段日子,府里的规矩都成了摆设吗?” 话里的凌厉昭然若揭,柳菁菁自然知道夹谷琰平日最疼昱儿,于是借机露出一脸为难,道,“说起来,这个事情还当真轮不到妾身做主……” 还没等柳菁菁期期艾艾地一一列举尽欢的罪过,由柳常胜牵出的尽欢眸色一闪,飞速地奔跑过去抱起夹谷琰的大腿,鼻涕眼泪一起往他身上蹭,哭嚎着,“一看就知道您是我的爹……爹,爹……” “我之前的苦都没有白吃,能找到爹爹,相信娘亲也会很欢喜的……” “我调皮捣乱不过是希望能有人传递消息给爹爹,让爹爹早日归来罢了……” “我知道大夫人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昱儿哥哥不喜欢我,其实都无所谓,只要爹爹不嫌弃我就好……” 一句接着一句,脸不红气不喘。 柳菁菁闻此有些不快,却还插不上嘴,气咄咄地急忙扒拉夹谷昱也向前去。夹谷昱很快了解母亲的用意,也恭敬地过去半撒娇半劝慰地说,“父主一定旅途劳顿,这些事情还是之后再谈论吧……” 尽欢瞪了昱儿一眼,更大声地嚎哭起来,哭得好不伤心,唤道,“爹爹……” “父主……” 夹谷琰本来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此刻更是被这些孩子的哭声被闹得头疼,也越发气愤,正要呵斥一声,却感觉到寒风一掠,只剩下了昱儿诺诺的声音,“父主……” 夹谷琰低头看到刚刚抱着自己大腿的那个女孩竟然恭敬端正地站在一边,小心地觑着马车的方向。他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刚刚与他同乘一马车的男孩披着自己落在车上的玄色大氅,抄着手,冷冰冰地瞪着她。 而此番神色,不知为何他觉得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神似。他哑然失笑,暗暗摇头,责怪自己想得太多。 尽欢抬头看了看,发现不惧还在瞪着自己,不由得硬着头皮,想到刚刚爷爷的介绍,讪笑着说道,“惊扰弟......段世子休息了。可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段世子……也在车上。”本来想说。并不知道段世子是自己的弟弟,但知道此刻这种话不宜说,生生咽了回去编出了这样的话来。 这样的态度不由得让那些提着灯笼举着火把的丫头小厮们抖了抖,连柳常胜都惊诧了一下,不想这个城主府里骄横跋扈的小霸王竟然也会有这样谦卑讨好的姿态。 夹谷琰则略略拧眉。听语气这两个孩子似乎认识,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莫不是这位自己亲自救下的孩子也和那袁尚翊有些牵扯,若当真是那般,那有些手段可就该用一用了。 不惧却只是向一个方向勾了勾唇角,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没事,不知者不罪嘛。” 可这话里的语气和他的表情都不像是内容一般宽容,尽欢知道不惧一定是在怪罪自己,内心委屈即将喷薄而出。样子几乎要哭出来。 不惧无视尽欢这般害怕,轻轻挥了挥袖子,瞬时他身边萦绕着数十只斑斓的彩蝶。弄墨刚刚从南盈归来,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出声制止,“世子,她也是无心,用蛊似乎有些过了。” 不惧并没有理会。打了个响指。蝴蝶组成了一支箭一般的队伍,目标明确地极速向尽欢飞去。 尽欢吐了吐舌头,弟弟果然是生气了。但唯有让弟弟撒气才能消气,便动作熟练地迅速向后翻身,躲开了一轮进攻。不惧眉心一蹙,手指在袖中轻动,蝴蝶变换了队形,成为一个环形。绕着尽欢的动作款款飞舞。尽欢运用不断变换的步法,不知是否刻意地一头扎进人群中。 夫人小姐丫头小厮们听到弄墨的叮嘱。知道这是些厉害的东西,见蝶儿飞来。不由得大惊失色,四处逃窜,而夹谷昱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惊艳了,只愣愣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眼见着随着尽欢一起翩跹而来的蝴蝶要碰到他,刚刚扭身跑到另一边的柳菁菁惊得顾不得什么,直直地回身冲到夹谷昱的面前试图保护他。 顺势往后一翻却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尽欢迅速回身,利落地取出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拔出利刃敲击在有古怪花纹的匕首鞘上,一声声清脆地乐音带着微微的颤音飘然而出。 知音蝶被尽欢音律召回,翩然在闭着眼睛的柳菁菁前面转了个圈,再度整好队伍,纷纷飞回不惧的袖子中。 夹谷琰眉头更蹙,这两个孩子的配合如此默契,并不是一日所成,看来这两个孩子的身份都需要好好探查一番才行。 不惧并不知晓夹谷琰对自己越发慎重的怀疑,只是略略挑眉,也不再刁难有些气喘的尽欢,抖着袖子收回了蝴蝶,掩唇轻轻咳了咳,微微颔首,“此事未完,你好好记着,最好给孤一个孤能够接受的解释。” 说完,他跳下马车,走到飞奔而来和夹谷琰汇报消息的舞文身边,冷硬地问道,“你应该给我安排了住的地方吧?不用了,孤看孤就和她一起正好。” 舞文目睹了刚刚的盛况,一时还没有回过神,轻声劝说道,“世子是上宾,怎么好和别人挤呢?” 不惧却偏头,装作不解的模样说道,“其实,你不用担心,就算是以城主的功夫,孤不想让他近身他也莫可奈何,更何况是个还不及你的孩子呢?” 舞文回头看了看撇嘴的尽欢,内心暗叹,不是怕你怎么的,是怕你把别人怎么的,但还是笑着回答,“臣下还是觉得世子独居好一些,况且那还是个女孩子。” 不惧拉了拉大氅,可无奈这件大氅太过宽大,刚刚被他拉上去又掉了下来,显得他的身板格外瘦小,他回头看了看尽欢,冷冽道,“你觉得呢?”说完他的脸骤然红了起来,不断地咳嗽不自觉地弯下腰来。 尽欢听他咳嗽,顾不上不惧冷峻的脸色,一脸心疼地走过去,帮忙他将大氅仔细地系好,拍了拍他的后背“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嘛。”利落地向前两步,顺势蹲了下去,“走吧,我背你。”不惧倒也不矫情,顺从地攀上尽欢看起来纤弱的后背,对着各位微微躬身行礼。尽欢背着不惧一本正经地行礼后,甜笑着说,“那么,就如刚刚世子所说,我们就先走了,祝各位晚安。” 说完抢过最近的一个丫头手中的灯笼,乖巧地快步上前给二人照着路,二人一个影子晃动着离开了。 剩下的所有人都在原地,动也没动。这城主门前的一出闹剧,竟然瞬间变换了主角。 晚风轻轻吹拂,夹谷琰拧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看起来这两个孩子交情不错,倒也是件可以施用逐一攻破的招数,若情分不浅,今日相聚并不是深情嚎哭,竟然是如此相斗情状,若说为了掩饰彼此身份,却又在最后浓情蜜意,真不知这两个孩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过,见他二人如此互帮互助,他心中倒是升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暖,他淡淡地笑了起来,叹道,“有趣,有趣。”(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夹谷珩 烛火摇曳,尽欢坐在床头,细细地将乘上马车便被袁尚翊拦截,她与母亲被送到百花山庄,繁城的桃花,山庄的豪华奢靡以及母亲嘱托的各项事情,袁尚翊要和她玩的找宝的游戏,舞文过来救人结果阴差阳错地将自己救出的诸般情况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下,描述之间不住地偷偷觑着不惧的神色。 不惧躺在床上听着看着,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颔首示意。 柳常胜这时走了进来,这个时辰平日里都是他该来给尽欢讲故事的时候了,而他恰巧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不由得哑然失笑,暗叹世上事情大约都是一物降一物吧。 尽欢听到后面的动静,停下了讲述,跑过去拉住柳常胜的衣角,将他拉到不惧面前,半撒娇地说,“爷爷,今个我和世子一起,改日再听您讲故事。” 不惧没有起身,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常胜,微微颔首,老成地说,“请恕孤身体不便,只能这样迎接。” 柳常胜闻言,不禁仔细打量了下不惧,不知是否错觉,那副眉眼看起来有些肖似纤绵,只是显得有些病歪歪的,暗笑自己现下看谁都能想到纤绵,半真半假地赞叹道,“这么仔细一看,世子当真气度不凡。” 不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我今日就先走了,听说明日会有名医过来给世子看病,世子定然会无恙的。”柳常胜伸手摸了摸尽欢的脸,看了看冷淡的不惧,点点头后离开。 不惧看着柳常胜离开,眉眼低垂。肯定地说,“这个人觉得自己愧对母亲。” 尽欢瞪了瞪眼睛,惊奇道,“弟弟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母亲还特意去救他了。他有些愧疚?” 不惧冷冷地勾起唇角,冷然道,“不然,那是积攒许多年的东西,藏在他的心底,在你眼前表现出的便是一副仁慈模样。不过。那是伤害母亲的人,我不会因为他此刻带着愧疚的仁慈而对他有什么好感。最好,你也不要有。” 尽欢不解其意,低声辩解道,“府里只有他对我最好。我觉得,好就是好,管它什么原因,对我好不就行了。” 不惧斜了斜眼睛,懒洋洋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你愧对母亲吗?” 尽欢讪讪一笑,并没有理解到不惧的双关语,只是想到自己抛下了母亲。不由得抱歉地吐了吐舌头,“弟弟不是刚刚教训过了吗?” 不惧闻言,知道尽欢也只理解了一层。无奈地摇摇头,哼了一声,只得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我还没有开始教训呢,你竟然自作主张逃开了母亲的计划。若是母亲因此有什么,你就走着瞧吧。” 尽欢不由得脊背一凉。讪笑着急忙转移话题,“其实。我来这里本来只是要确认那个叫夹谷琰的,可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许多关于娘亲的事情。越发觉得娘亲不容易,也越发看不惯那个大夫人,所以我现在的目标已经转变了。而且,我已经成功地让府内的人认可了我……” 不惧瞬间打断她,摇了摇头,道,“府内的人根本没那么重要,重要的人是夹谷琰,若不是我刚刚出手,只怕你早就被夹谷琰拉出去了,若惹了怒,他杀了你也未可知。” 尽欢扁扁嘴巴,有些委屈道,“我摸不清夹谷琰的底细,只关注在如何不让大夫人痛快这样的事情上,今个儿确实有些失算了。弟弟聪明,且跟了夹谷琰一路,可有什么发现?” 不惧略略沉吟,坦言道,“依我所见,世人皆认为母亲已经死了,而且府内认为你现下是遗孤。不妨就这么将计就计下去吧,我的身份暂时就当作南盈世子,这样也方便我打探母亲的消息,等母亲有了消息之后,我们再做别的打算。” 尽欢深以为然地使劲点头,果然跟着弟弟靠谱,叹道,“一切都靠弟弟安排”。 万里无云的晴天,微风吹来些许清幽的荷香,不惧坐在芳心亭正中的石凳上,一旁的尽欢欢快地帮忙剥瓜子,不惧则乖顺地将瓜子仁丢嘴里。 来往的小厮丫头见此都不免偷偷议论。尽欢翻了翻眼皮,也难怪这些人如此反应,恐怕连小姨和母亲都不清楚不惧霸道邪恶的本质,总把他如一个易碎的瓷器般供着。不惧是一个有着高端思想的天才,同时也是一个有着欺人本质的恶霸,尽欢有时候不免恶毒地想,幸好这不惧身体不是那么强壮,不然自己的大好人生就彻底葬送在他的手里了。 这时,一个粉面桃花的丫头娇俏地领着一个穿着素衣的男子疾步而来。 不惧略略蹙眉,随即舒展开,看了看尽欢,尽欢正偷偷将瓜子仁送入自己的嘴里,被不惧的目光一扫,呛住了,咳了好半晌。 尽欢咳得差不多,急忙顺理成章地接话道,“那是夹谷琰的堂弟夹谷珩,之前因为太老夫人不喜他姓夹谷,故而府里的人都叫他王不留行。如今任统领之位,在歧黄之术上颇有造诣。” 娇俏的丫头先到了亭中,给二个孩子一一行了礼,躬身在一边传话道,“尽欢小姐,主上请您过去一趟。” 尽欢终于咳了回来,看了看不惧的脸色,随后装作端庄地回答,“知道了,世子,那我走了。” 不惧正襟危坐,看着王不留行给自己行礼,听着王不留行自报家门,“小生是府内的大夫,奉命过来给世子探一探病况。” 不惧微微颔首,任由王不留行金针银线地查探,端详着王不留行越发凝重的脸色,和时不时偷瞄自己的目光,淡淡地回答,“大夫不妨有话直说。” 王不留行和不惧的目光碰撞过后,忙不迭地垂下眼帘。看着地面,低声道,“你身上似乎是母子蛊……” 不惧嗯了一声,冷然道,“继续……” 王不留行拧眉。似乎挣扎许久抬头问道,“你并不是南盈世子,对吗?” 不惧挑眉,不置可否,“身为府内大夫,你管的太多了吧?” 王不留行抓住了他的话柄。急切地拉住了不惧的手腕,“这母子蛊十年才出一次,上一次的都被我种在我们主母的身上了。我手边还有母蛊,只要稍稍一试,便可知道你身上的是不是我种下的……” 不惧挣脱开王不留行的钳制。故作迷茫地继续问道,“所以……?” 王不留行再度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你不妨也与我实话实说,你母亲是不是……?” 不惧看他如此吞吞吐吐,揉了揉眉心,便接话道,“不过是想要孤亲口承认孤的生身母亲是你亏欠许多的主母吧?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孤不是她,你也没必要将亏欠她的弥补在孤身上。” 王不留行闻此不免有些讪讪,没想到跟这么一个坦率的孩子讲话竟让他如此尴尬。他只得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但,只要你活着,就证明你的母亲就还在,总归也是有我弥补的时候。” 不惧仔细端详着说完话开始收拾东西的王不留行。一瞬间一个莫名的记忆片段冲入脑海,是之前他和母亲做过的同样的梦。梦里正是眼前这个人指认母亲与人通奸,与母亲心灵相通地感觉到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冰凉。他不由得气得攥了攥拳头,“大夫你也不必装作一副愧疚的模样。当初泯灭良心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就如为了稳定平衡砍了椅子,做成了个楔子钉入了桌角,此刻觉得没了椅子不舒服,想要将楔子强拿下来,而又不想让桌子这么崩塌的一种两难。椅子没了就是没了,桌子钉了就是钉了,愧疚大抵是没什么用处的,你说是也不是?” 王不留行惊了一跳,一不小心将药箱中的东西碰洒在地上,他一边抖着手一一拾起,一边低声问道,“不知世子为何这样说,我一介郎中,倒是对那桌子椅子的丝毫都不开窍的。” 不惧冷冷地看了看慌乱的王不留行,自顾自地撑着石桌站了起来,说起了别的事情,“既然大夫知道孤是什么毛病,自然也就知道怎么治疗了,孤累了,要回去躺一躺。” 不惧话音刚落,亭子的四周角落走出了四个抬软轿的侍卫,不惧径直坐上软轿,看也不看王不留行,随着软轿的一颠一颠,他放在下巴上的手徐徐攥紧,不免有些担心尽欢,对侍卫吩咐道,“回去,孤有急事要和尽欢小姐说。” 侍卫得令,徐徐转身,路过芳心亭,到了前院的议事厅。 不惧下了软轿,打发了侍卫离开,让守卫的人噤声,在外面稍稍站立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咳了咳,缓步上了台阶,打起竹帘,咳嗽着进了内堂。 正中坐着的夹谷琰气定神闲地呷着茶,而坐在一边的尽欢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悠然自在了。尽欢看到不惧如见救星,不断给不惧使眼色。不惧微微颔首后对着夹谷琰躬身行礼,“城主大人,孤想向你借个人。” 夹谷琰眉眼不抬地吹了吹茶上的浮沫,知道他所求,淡淡地问,“能知道原因吗?” 不惧摸了摸下巴,毫不畏惧道,“等我用完告诉城主也不迟。” 夹谷琰斜了不惧一眼,回头看了看咬着唇的尽欢,刚刚问了这么久,这小姑娘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倒不如卖个人情,反正自己已经派人着手去查了,于是淡然地唇角一勾,摆了摆手,“好,带走吧。” 尽欢如临大赦,从圈椅上蹦了下来,跟上了不惧的步子,急忙走出议事厅。尽欢急忙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心口,随后拍了拍不惧的肩膀,“刚刚好险啊。” 不惧突然回身,看着尽欢微微一笑。这样的笑容让刚刚走出一番惊慌的尽欢想要再度回去面对冷面的夹谷琰。不惧了然地伸手拉住了尽欢,笑着继续说道,“好险的还在后面呢。” 尽欢知道自己注定逃不过不惧的魔掌,只得讪讪地点点头,“弟弟请说吧。” 不惧闻言,笑容再度加深几分,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对着尽欢勾了勾手指。 尽欢万分不情愿地凑了过去,听着不惧的话不由得脸色大变,蹦了开来,摇头,“弟弟,这不好吧?说不好会出人命的。” “为了母亲,这也是没办法的呀。再说,我怎么会让他们死得那么容易。”不惧略略勾了勾唇角,随即冷下脸来,“且不说母亲的事情,那个大夫人这么欺负你,我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啊,多的不说,先给她来点小蛊毒舒活舒活筋骨总还是可以的。”说完,不惧的笑容一寸寸加深。 尽欢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往春欢园的方向望了望,大夫人,夹谷昱,你们自求多福。(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走为上 破旧的平板车上铺着贵重的丝绸,而丝绸之上躺着两个相依的尸体。纤绵一个人拉着这辆平板车顺着坎坷的山路,费力地前行。没办法,因为她知道,以袁尚翊的做法,必是要将两人尸体悬于城墙之上,暴晒两天两夜,昭告天下的。晓棠与无双,是她这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温暖,一报还一报,她总归是要将这二人妥当地安放的。而眼下的她可用的筹码不多,唯有她都不清楚模样的玉玺一样吧。袁尚翊勉为其难地将晓棠和无双的尸体交予她处理,不过特意下了指令不许任何人插手。 纤绵气喘吁吁地将车停在了山顶,收拾了一些茅草,轻手轻脚地将尸体放在茅草上,用火石敲打,火光四溅,点燃了干燥的茅草。烟火霎时腾空而起,纤绵仰着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烟雾,似乎感觉二人的魂魄归于一处,翩然远离。 焚烧了尸身后,纤绵用手捧着,一捧一捧地将骨灰一并装入了之前准备好的一个白瓷玉底瓮中。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瞪了一眼坐在一旁藤椅上剥着葡萄喝着茶水的袁尚翊。特意扛着铲子在袁尚翊跟前挖坑,袁尚翊吩咐手下将藤椅抬到别处,她气哼哼地看了看位置,最终选择了一处苍松翠柏间依稀能与南盈沁都城墙相望的地方。 袁尚翊见纤绵她收拾妥当,懒洋洋地起身,作势伸了个懒腰,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这一次可以走了吧?” 纤绵对着刚刚树立好的木头墓碑深深叩拜三下,起身,向着袁尚翊的反方向径直沿着小路下山。 袁尚翊哼了一声。快步上前勒住她的手,将她的脸扳到自己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别以为你不看我,我就拿你没办法。顺便说一句。我刚刚收到消息,你的二个孩子成功在城主府会师了。你猜猜下一步我会做什么?” 纤绵翻了翻眼皮,用力掰开袁尚翊的手,袖子一挥,继续往下走,还没走出三步。就被袁尚翊再度勒入怀中,她背对着袁尚翊,哼了一声,“我根本不关心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袁尚翊闻言略略摇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会关心的。”说完,扳过纤绵,笑着看着纤绵杏眼圆睁的模样,飞快地吻上她的唇,用舌头撬开她的牙齿,将一丸药送入她的口中。 纤绵狠狠咬住了他的唇瓣,希望他吃痛离开她。可是不想血水流入她的口中,那一丸药竟然化作一抹无形的腥气。 袁尚翊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极快地躲开了她恼羞成怒的巴掌。自顾自地用修长的手指抹了一把唇上的伤口,看到指尖的血色,笑了笑,“妹妹,你说,我怎么这么懂你呢?那毒药是我特意命人做的。唯有血液才能将其融化,本来若你不对我如此抵触。你是会好好的。” 纤绵根本不理会他,狼狈地使劲抹了抹唇。像是想要将他的痕迹全部擦干净。 袁尚翊看着纤绵的动作,眸中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他快步向前,狠狠抓住纤绵的肩膀,几乎是在咆哮着说,“我就这么让你觉得肮脏吗?你为何每次都拒绝我?在逍遥城外我说要娶你的时候,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就会带你远走高飞,不管帝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逍遥城城主府的国宴上,但凡你表现出一丝喜悦,我也必定不会让叶柔动手。在浮云山上,你若肯和我走,你又怎么会饱受蛊毒折磨?就连夹谷琰弃你不顾,你竟然还能在战场上背叛我。那些就算我都不计较,我也是会伤心的。所以,莫怪哥哥我不仁,你这一身的病痛都是因为你自己,你中蛊,你毒发,你半死不活,你不人不鬼,你命悬一线,都是你自己作的,与这天下形势,与别人算计什么阴谋阳谋都没有丝毫关系,你懂了吗?” 纤绵已在鬼门关溜达数次,倒真的对生死一事不再执着,闻此也只是徐徐一笑,并不将他的这些话放在心上,淡然道,“所以,这一次又是什么?断肠散,绝命丹,踟蹰果还是乌头丸?” 袁尚翊被纤绵的笑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他抖动了半晌嘴角,缓和了语气,略略松开手,“妹妹,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闹了,安心和我回繁城,通知你的儿子将玉玺交给我。我保证,从此立马与逍遥城签订盟约,与逍遥城并立,不再发动战争,好不好?” 纤绵抬头看了看仍旧迷雾重重的天气,定定地看着袁尚翊,偏头问道,“还有呢?” 袁尚翊见纤绵有意继续聆听,便放开了禁锢她的手,继续道,“我会取代东秦女王,然后封你做皇后,虽然这天下二分,但也是可以任意妄为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好不好?” 纤绵偏头一笑,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呢?” 袁尚翊看她如此,便也笑了笑,语气温柔了下去,“嗯,你不喜欢谁我们就杀了谁,你不是不喜欢那个柳菁菁吗,砍了,她还有儿子是吧,砍了,她还有妹妹是吧,砍了。你不是不喜欢柳常胜吗,我虽然放了他,但是想要抓回来也是轻而易举的,随你怎么折腾。你不喜山芋,谁种我们就砍谁,好不好?” 纤绵笑容慢慢扩大,点点头,一派天真地问道,“你这话可当真?” 袁尚翊狠狠点头,笑眯眯地说,“比真金都真。” 纤绵嘟起嘴巴,偏头思考后,冷然地望着他道,“可是,我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你啊,你会自杀吗?” 袁尚翊的笑容瞬间一僵,干巴巴地问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纤绵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袁尚翊的鼻子说道,“你看,你说的话都是狗屁吧?表哥。不对,是嫡长孙,不对,是东秦百花山庄的庄主,是东秦女王亲封的新罗王爷。民妇之前就明确地告诉过王爷,王爷并不是爱民妇,只是欣羡民妇对别人的一片痴心。无论王爷经历过什么,终究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财富,身份。地位,众人敬仰。你得到一样就会去寻找下一样,就像小的时候,你喜欢刘青山的字画,先是将民间零落各处的字画全部高价收购。你却并不满足,还协同我去偷宫中的贡品,得到了贡品你还不满足,特意去流云阁让刘青山给你画扇面。之后的事情,我后来也听说了,你为了不让刘青山再有著作流于世俗,你命人将他的双手的手筋挑了,用我借给你的扇子抵了千金赠了他。王爷如此青睐民妇。不过是民妇不肯屈就罢。” 袁尚翊冷哼两声,眸光冷冽,唇抿成一条线。冷硬地回答,“你若这般想我,我也没有办法。表面上看起来确实也如你所说,只是,面对同样的痴心,妹妹。你的良心在何处啊?” 纤绵斜眼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不自觉地小步后退两步。歪头一笑,“良心?民妇记得民妇是和王爷一起将良心丢了的呀。王爷这般聪颖,难道记性还不如民妇吗?” 袁尚翊并没有发觉纤绵后退的动作,只是气愤于纤绵如此猖狂的态度,只得从怀中取出一个玉雕细颈瓶,眸色冷冽道,“妹妹,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妨实话与你说,你身上的毒是一个无解药的毒,只能靠着还魂丹苟延残喘,妹妹如今是一个想要活着就离不开我的人,妹妹可懂得?” 纤绵眸色一亮,她正愁若自己被困在此处,不惧的事情便没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自己激了那么一激,袁尚翊竟然主动拿出了解药,不过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太快露出意图,她装作震惊地问道,“你说什么,无解?” 袁尚翊见纤绵在意,便把玩着瓶子,笑着点头,道,“不错。妹妹是否愿意乖一点了?” 纤绵别过头,余光测量了一下自己与袁尚翊的距离,估摸了一下自己贸然行动的胜算,嘴里淡淡吐出,“拿人性命做要挟,算不得什么本事。” 袁尚翊轻轻将小瓶弹起试探纤绵,见纤绵不为所动,另一只手小心地接住了小瓶,攥紧小瓶子,颔首道,“妹妹刚刚没有动作,看来是确实想要和我好好谈一谈了。” 纤绵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自然。” 袁尚翊哈哈大笑,修长的手摆弄着那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 随着小瓶的上下起伏,纤绵的心也跟着跌宕起伏,她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瞪了袁尚翊一眼,“若我传信让不惧交出玉玺,你当真会放过我的孩子们?” 袁尚翊笑着点头,学着纤绵的语气说道,“自然。” 纤绵撇嘴,摇头道,“也不知那南盈的国库里有多少金银,竟然能让你做出如此大的承诺。” 袁尚翊啧啧两声,“里面有比金银更加贵重的东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想得怎么样了?” 纤绵不置可否地摩挲了一下下巴,暗自计算着袁尚翊摆弄小瓶的规律,以及逃跑的最佳方案,因为在袁尚翊这里机会只有一次。她歪歪唇角,翻了翻眼皮,“是什么,我很好奇,你且说说看,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反悔。” 袁尚翊听出纤绵语气中的轻松,便将小瓶再度扔起,摊摊手道,“听说是一种厉害的……” 纤绵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飞扑了上去,利落地攥紧小瓶,却也因为去势过猛,摔下了陡坡。 袁尚翊没想到纤绵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冲过来,飞身就要去拦截。 纤绵滚落许久,顾不得疼痛,急忙将瓶子揣入怀中,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逃跑,无弦琴被袁尚翊拿走,手无寸铁的纤绵这一次真的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的。 她七拐八拐地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眼见着前面一片开阔,她急急地冲了过去,而眼前出现的一道断崖却让她生生勒住了脚步。云雾缭绕中她也看不清这处断崖到底有多高,断崖底下是否有河流作为缓冲。而就在她头脑中不断设想的时候,袁尚翊已经带着他的人马将她包围了。 袁尚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沮丧来形容,这可是在他脸上很少出现的神态,“阿毬,你当真是让我开眼了,什么招数你都使啊?不过装得不错,我确实没有看出来。闹剧也该告一段落了,你不用想着从这里跳下去来个九死一生什么的,我已然派了人在崖底守着,你逃不掉的。而且,你可以看一看,那个瓶子是空的,不过是我诱你的一个饵。” 纤绵不太相信地急忙晃了晃小瓶,果然是空无一物的,她有些愣,踉跄两步,却一脚踩空,顺势掉了下去。袁尚翊伸手一拉,却单单扯住了她的一截衣角,她在山间翻滚的时候不由得感叹一声:失算啊,她不过是想要躲开他,真的没有想要自杀......(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不惧计 若说尽欢的捣乱是带着稚气的顽皮,那么不惧的捣乱绝对是灾难性的破坏。一场蛊毒盛宴让柳菁菁抱着夹谷昱直接投了井,幸好抢救及时,两人只是受了惊,受了凉,只能规规矩矩地在园中养伤。在夹谷琰问罪之前,不惧则先去请了罪,说自己身体不佳,对蛊的各种掌控力都有所削减,此次事件断断是一场意外。 夹谷琰自然是不相信的。 不惧立时换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弱弱地咳嗽两声,泪光微动,叹息着说,“我这身体约莫也活不上多久了,说到底也是个别国余孽,城主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罢……” 一句话将夹谷琰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得叫了夹谷珩过来帮他检查不惧是否当真是因为身体原因。 而夹谷珩在不惧的眼色下,自然只能力挺不惧,说了一番情况确实不好的话,还开了一大堆的补药如是如是。 当不惧得了一堆赏赐回到冬思苑的时候,尽欢的一片焦急化作了瞠目结舌。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不惧的演技了得,但也没想到可以这么了得,连那么个冷血缜密的夹谷琰都不是不惧的对手,她除了盲目崇拜,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挠着下巴,暗暗决定,以后,定要好好跟着不惧,有肉吃,还不挨打。 雨后初晴,碧波荡漾的池塘之上刚刚修葺过的拥翠阁上的鱼鳞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尽欢用手遮着阳光,坐在台阶上,轻轻叹了一声,“这不惧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让我这顶着大太阳来这拥翠阁是个什么意思?” 远远见到裹着一身冰蓝色锦袍的不惧乘着软轿过来,似乎怀中还抱着二个红棕色的东西。 尽欢堪堪看清了那怀中的东西,竟是琴,她暗叫不好,几乎是嗖地一声窜了起来。扭身就要回去。 不惧自然抬眸便看到了她的动作,远远地笑着喊道,“尽欢小姐既然都来赴孤的邀约了,此刻孤来了,却要离开是何道理啊?” 尽欢脊背发凉,讪讪地继续后退。摸了摸鼻子道,“内急,内急。” 不惧偏头一笑,揽住了琴,向她示意了下。“不急不急,先和孤斗完琴再说。” 尽欢自知逃脱不得,只得挠了挠头徐徐走上前去,对着兴致盎然的不惧,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地低声劝说道,“一年前弟弟的琴声就差点毁了半座山,今日若当真与你斗。只怕这座城都保不住了,好歹也等咱们要走的时候再说。若弟弟真的心痒,咱找一处阔地。好好地比一场如何。”说着,顺手就要探过去取过琴。 不惧知道她的意思,但今日他可没有杀人越货的意思,懒得与她细说,只是对她微微颔首,越发抱紧了怀中的琴。挑眉一笑,“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那么,琴。就不能给你了。” 尽欢撇撇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这不惧怎么一点也不给自己这个姐姐一点面子。 不惧见尽欢那副倒霉模样,哧地笑了一声,叹道,“既然今日姐姐不想与不惧一同练琴,那,不惧就一人独奏,倒也也无妨。”说着,咳了咳,徐徐走上台阶。 尽欢见此张了张嘴巴却不知如何开口,便又抿了抿唇,可见不惧越来越远,她不得不挪动步伐,快走两步立在不惧身前,深吸气,再度劝说道,“不惧,你需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不惧含笑摇头,了然地拨弄琴弦道,“我明白你的担忧,暂时也不想告诉你我的理由。反正,你只要记得我所做的必是有根有据的就好。”说完,对着尽欢粲然一笑,足下轻巧地一蹬,翻身就上了屋檐。 尽欢见此,越发不解,却也不敢含糊急忙也顺势而上,不过此番她并不是为了阻拦不惧而是保护他,因为这不惧主意已定就再难撼动。 不惧在金黄的屋檐上坐定,将琴放在盘好的腿上,抖了抖宽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徐徐放在泛着银光的琴弦上,右手勾挑起音,左手往来走音,弹奏一曲母亲喜欢的《醉相思》。 不惧其实一直不太懂,为何母亲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会流泪,或者说是因为想要流泪才去弹奏这曲。而他数日以来紧紧揪在一起的心却只能通过此刻的这一支曲子来暂且安慰,毕竟这是最能够和母亲心灵相通的一首曲子,若母亲有意识与他联系,自己便有可能找到母亲所在之处的蛛丝马迹。 夕阳西坠红豆碎,孤帆远影锦书催。 尘蒙笔墨丝帕褶,归人何处独萧索。 丹蔻褪红花尽染,鬓间青丝付蹉跎。 菱花镜中空颜色,无人赏看自寥落。 醉相思,相思醉。 风移影动知是谁? 醉相思,相思醉。 倚栏远眺暗垂泪。 醉相思,相思醉。 唯有相思心成灰...... 曲未过半,不惧的心猛然一动,那是母亲无意识传来的信号,与母亲心意相连数年的他自然懂得,此番情状不是母亲熟睡就是母亲昏迷。他自然知道,如此大好的天气,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地陷入沉睡当中,不由得蹙眉,暗暗沉下焦躁的心,强迫自己沉浸在母亲的哀怨之中,而这股哀怨却变成了急速下落的空虚感以及随之而来的遍体的痛楚。 他知道此刻他已经与母亲的情绪相连,于是眉头更蹙,手下拨弦越发用力,强迫自己将所有心思沉静下来,顺着母亲微弱的思绪继续探求。 一个黑暗潮湿的山洞,很冷,很冷,就算缩成一团还是觉得冷得很。四周似有虎啸狼嚎之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可竟然无力逃开。 思绪当中恍惚有铠甲护身的强兵追击,用尽全力地跑,终于将他们尽数甩掉。 可此处还能安全到几时。自己也不知道,而且自己也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不惧,尽欢,也不知可否安好,若能安好。那就真的无所求了。 他深入母亲的思绪中将母亲的绝望与无助感同身受,不由得吓得一个歪斜,猝然睁开眼睛,却因为失去平衡,瞬间从屋檐上落了下来。 幸好一直看着他的尽欢眼疾手快,飞身过去抱住了他。将他带到下面,怒气冲冲地喝道,“不惧,你要死啊?” 不惧早就顾不上那么多,正要说什么。却因为刚刚用心凝神,太过耗费心思,一口气没上来,竟晕了过去。 尽欢一时间傻了眼,低低地唤了几声之后,手足无措地急忙呼唤侍卫过来将不惧抬上软轿,可不惧却愣是凭着意志力醒了过来,挣扎着要下软轿。 尽欢一边拦着他。一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好说不行歹说也不行,不惧就是执拗地要离开。急得尽欢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不惧自然知道尽欢的执着的,可母亲情况危急,由不得他隐瞒下去了,他踉跄地走到一边,躲开那些夹谷琰派来的侍从,在屋檐的阴影下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简短地表述道,“与我命运相连的那人似乎遇到了险境——” 此话一出。尽欢的脸色都严谨起来,不惧的话她一直都是相信的。而且她也担心母亲是因为消失不见的自己才铤而走险,那样,自己就如不惧所言,太对不起母亲了,她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不由得快步走进了屋檐下的阴影,蹙眉急急地问道,“弟弟可看清了是在什么地方,离这里有多远,我马上去——” 不惧摇摇头,脸色越发惨白,担忧之情毫不掩饰,却也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那个人遇上的险境不是以我们之力就能解决的。” 尽欢攥了攥拳,隐约猜到了八成是那个阴阳怪气财大气粗的人使坏,若真是他,那当真十分不好处理,她有些害怕,也越发肯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蹙着眉头不知所措地拉住了不惧的袖子,试探性地隐约带着颤抖问道,“要不,我们向城主借兵吧?” 不惧闻言面露不屑,冷哼一声,“且不说年纪尚轻,我现下是南盈世子的身份,你眼下是作客逍遥城身份未明的人,他怎么会借兵给我们?再者,就算他真的肯借,以我们的实力就怎么可能调动得了那些士兵,到时候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害了娘亲?” 尽欢急得快要哭出来,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哭腔急急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告诉城主实话,说我们的娘亲,逍遥城的主母,此刻命悬一线?” 不惧笃定地摇摇头,冷静分析道,“以你所描述的那日城主质问你的语气和态度来说,没有证据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尽欢闻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越发焦急,只得求助于不惧,“如此说,弟弟应该是有想法了吧,不妨直说,别这么耗着我。” 不惧眉头舒展开,抬眉对尽欢淡淡一笑,这是平时他们二人躲开小姨要出去玩时候的暗号。尽欢愣了愣,随即焦急的心情一缓,这便是要跑路的意思了,于是了然地对他报以一笑。尽欢心情转好,拉着不惧的袖子,低声劝慰道,“此事由我来做,你歇着便好,一会儿我过来接你。” 不惧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塞进嘴里,点了点头道,“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要跑路也得先去引开那些侍从。”说完便收回搭在尽欢身上的手臂,直立起身体,脸色似乎因为这样的动作红润了一些。他扭身就奔着马厩的方向而去。 尽欢惊诧地低声喊了一句,“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还有我呢,我和你一起去。” 不惧笑了笑,摸了摸尽欢被冷汗浸湿的额发,低声道,“跑路嘛,自然要跑得轰轰烈烈才好,但也要讲求速度。和从前一样,我去偷马,你身体好,先去拣点值钱的,然后烧他几间大房子再去马厩找我汇合。” 尽欢目瞪口呆地听着不惧的讲述,唇角微微抽动,似乎想到了夹谷琰暴怒的模样,哆嗦了一下道,“你确定要做这么多,这可是逍遥城啊?只是跑路不行吗?若当真都做了,以城主的那个倒霉样子会发出通缉令追杀我们的。” 不惧闻言越发猖狂,大笑两声,“怕的就是他不来。” 尽欢脚下不停,闻言微微愣了愣,随即明了一笑,带兵不行,那么引来追兵便是,这不惧果然有办法,她就是喜欢惊险刺激的事情,于是小嘴不停地建议道,“喂,不惧,我要不要去把那个城主金印偷来,那个我可是惦记了很久了......啊对,还有那个大夫人的那身金线镶边的朝服,把金线卸了怎么样......”(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做强盗 当尽欢抱着她抢到的东西穿过她顺手制造的火灾现场奋力到达马厩的时候,满地的血腥让她呆了呆。尽欢远远地看到了在马槽的一侧带着参差不齐切口的马的尸体。而那马的额头上的一缕白色提示出了这匹马的不凡身份。 尽欢抽动着唇角指着那个尸体,不可置信地问道,“不惧,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不是城主大人的坐骑青骢马追风,对吧?” 不惧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毫无罪恶感,含笑地点了点头。 尽欢干笑两声,语调尽可能平缓地说道,“偷了城主的金印,杀了城主最心爱的坐骑,还顺手烧了他家的房子,你猜,城主抓到我们会怎么处置我们?” 而披着青色披风骑在枣红色马上的不惧踹了踹马肚子,催促马儿向着尽欢走了几步,看着尽欢偏了偏头,毫不在意地说,“所以,我们不要被他抓到就好了。” 尽欢看不惧难得的自在模样,无奈地点了点头,飞身上马,坐在不惧前面,勒住了缰绳,往后靠了靠,靠近不惧低声道,“可是也不一定要把追风杀了,它可是匹千里神驹啊?” 不惧耸耸肩,眸光冷冽道,“那马儿确实忠诚,只是这忠诚此刻对我而言只是阻碍,所以,自然是要杀掉以绝后患。难道你指望着城主骑上那匹马不出城门便将我们俩收拾了?” 尽欢笃定地摇摇头,她是听说过这匹青骢马跑起来是足不沾地,日行千里,不能为自己所用。也确实不能让它成为自己的阻碍。但,这也太可惜了,她正要说什么,却听到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不惧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是什么。容色凛冽地踹了踹马肚子,催促着马儿扬蹄向前。 尽欢坐在最前,马儿飞奔带起的风吹得她清醒了许多,她回头看了看后面追赶着他们的士兵和小厮,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有趣,不由得咯咯地笑出声音。“让马儿再快点吧,让我们的死期再远一点吧。” 正说着,马儿再度被不惧催促飞身而起,尽欢差点掉了下去,不由得咽了一口吐沫。却因为颠簸呛住了,咳了半晌。 坐在尽欢身后的不惧看着她咳得脸通红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声,“我真想把你这个拉低整个家族的聪明才智均值的家伙扔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剧烈的崩塌声,似乎是房子之类的东西瞬间倾颓的动静,尽欢不顾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热闹般地回头看了一眼,憋红的脸色陡然白了。“不惧,我们快点吧。那个马厩貌似是被城主一掌拍碎了,我猜他是把那个马厩当作咱们的头盖骨了。” 不惧冷哼一声。笑道,“放心,我刚刚不仅杀了青骢马,还特意将其他的马都给放了,一时半会儿的,他们暂且还得傻站着。等着外线的马匹。我算过了,至少我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尽欢咽了一口唾沫。一脸崇敬地看了看不惧,“弟弟。你这么聪明,娘亲知道吗?” 不惧一手将尽欢的头拧了回去,“少来,你负责看路。我们得尽快赶到那个山洞才行。” 话虽这样说,不惧强用药物撑起的身体还是经不起这般的折腾。不到半日,太阳灼热地炙烤着大地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尽欢看着几乎陷入昏迷还在催促着二人快走的不惧,决定暂且在树林中休息一下。 尽欢到了这个时刻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是多么的不懂生活,拿了一堆晃瞎人眼的金银珠宝,却没有拿上能够抵挡饥饿的干粮,拿上随时都能接水喝的水囊,甚至都没有拿上足够不惧撑到南盈的药丸。 此时,树林中响起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和车辙辘辘的声音,愁眉苦脸的尽欢同时听到了这个声音,顿时抬眉,欣然一笑。尽欢将不惧安顿好,顺手捧了一把金银揣进怀中,蹦跳着追了过去,在马车前面,喜气洋洋地喊了一声,“等一下——” 车夫勒住了马儿,蹙眉打量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尽欢,问道,“女娃子,什么事?” 尽欢露出自己最天真无邪的笑容,用自己最甜美清脆的声音嗲声嗲气地说,“大叔,我想买下你的马车。” 车夫极为不屑地瞧了尽欢一眼,“你个女娃子能有多少钱?” 尽欢听出他的不屑,扁扁嘴,偏头道,“你且说多少钱您能卖给我吧?” 车夫哼了一声,却不以为然,“看你衣衫金贵,长得也是可人模样,约莫是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大户人家可不是俺这样的能惹得起的,万一你赖上俺,俺可是有嘴说不清。”说着,赶着车就要走。 尽欢暴脾气上来了,翻身上了马车,一脚给车夫踹了下去,看着车夫目瞪口呆的模样,冷哼一声,将兜里揣的银子扔了过去,气哼哼地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车夫过去捡起银子,咬了咬,抬头看尽欢并没有走,讪讪地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尽欢对着车夫摊开手,厉声道,“你还没找我钱呢。” 车夫的面部动作僵了一僵,从兜里取出了刚刚别人付给自己的车钱,不过十几个铜板,一一数了递了过去。尽欢根本也不数,对他点点头,驾着车直奔不惧而去。 尽欢利索地跳下马车,拖着不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不惧拉上了马车,推进了车厢,却没想到车厢里还有人。她吃惊地瞪着车厢里面的那个露着半个胸脯轻纱所制的衣服可见里衣轮廓,托腮看着自己的那个大婶,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大婶,您不觉得您穿得有些过度凉快了吗?” 大婶还嫌不够凉快,斜着身子靠在马车上,以手作扇,懒洋洋地扇着风,“你这么个小孩子竟然能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抢劫?” 尽欢干笑两声,挠了挠头,道,“我就当作大婶夸奖我们了。” 不惧虚弱地张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坐在阴影中的大婶,恭敬地微微欠身,气息微弱地叹道,“不论如何,终究是给您造成了麻烦,树上拴着的这匹马暂且就送给您做坐骑。” 大婶打量了一眼不谙世事的尽欢和弱到不行的不惧,拧眉,“就这样?” 尽欢气哼哼地就要分辩什么,不惧对她摇摇头,蹙眉想了半刻,“您这般装扮,骑马确实有所不妥,但您也看到了我们的情况确然不好。拴在树上的马儿虽不是什么赤兔,汗血,却也是匹良驹,拿去换钱足够买三辆马车,我们姐弟一行确有为难之处,还望大婶您能体谅......”正说着,不惧的气息忽然急促起来,藏于袖中的知音蝶无法为他所控制,纷纷夺袖而出,四散而去。 尽欢看到此处,不由得急切地蹦下马车,奔到不惧身边,在他的身上摸索,希望找到其他的药丸。 大婶略略一滞,看底下的两人面色焦急确不是诈,身后似有千军万马奔腾,且这蝶儿倒是有几分她那徒儿的情状。她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于是抱着包袱一个滚翻从马车中出来,将包袱抖开,取出里面已然有些掉漆褪色的焦尾琴,随手轻拨,一串轻快的调子似是随意而出,却独有一份袅袅檀香般的沁心之感,而本来面色不佳眉头深锁的不惧的气息竟然随之缓了缓,却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养神。 大婶见不惧面色转好,将琴高高地抛向空中,然后利落地坐在地上,琴在空中翻滚半晌,直直地落在大婶摆好的腿上,她顺势变了指法,两手并用,一手勾挑打摘,另一手跪指走弦。 宁心定魄的《清心普善咒》恍若竹林中凛凛而过的清风,恍若山石间汩汩流走的山泉,恍若春雨呢喃,夏荷摇曳,秋露凝结,冬雪缱绻。一切声音都化作无声,而一切无声都幻作耳边的这一曲。天地茫茫竟只剩下了这一个缓缓流淌的琴声。 尽欢听得如痴如醉,一时都忘记了她要关注的那人——不惧。不惧在这琴声中意识渐渐回归,而那刚刚如蝶儿四散而去的意识竟与母亲的思绪连接在一起,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母亲四周的环境,确定了母亲的方位,同时也确定了母亲的濒临死亡的状况。 不惧在琴声停止的瞬间与大婶同时霍然睁开眼睛,大婶看着不惧探究的神情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天赋异禀,以后定然能成大事,看在你这个未来上,我把马车让给你们。” 尽欢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婶,大婶将琴包好挎在身上,自顾自地跑过去牵马,走出十步之后才终于回头,对着这二个发愣的孩子微微一笑,“刚刚那一曲似乎让后面的一些人睡着了,所以,你们且安心坐马车慢些走。” 尽欢拧着的眉渐渐舒展开,对着大婶欠了欠身,感念道,“多谢您,希望能告知您的姓名,他日我等若有机会必然相报。” 大婶看了看不惧笃定的眸光,转而看了看带着同样目光的尽欢,无所谓地扭过头,继续走,“我叫水娘,准备去逍遥城的城主府小住。不必相报,若有心,再遇之时,受我一曲便可。” 不惧闻言眸子一亮,略略颔首,回道,“好,我们定会有机会报答的。” 嵇水娘低眉一笑,却没有回头,摆了摆手,“只要下次不做强盗抢劫我就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断崖下 马车的速度自然不比从城主府偷出的马匹,不过这样的速度却刚好适应不惧的恢复,但不惧的身体确实也大不如前了,一天约莫只有一个时辰的清醒,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只要清醒便指引着尽欢方位和母亲的动向。 尽欢明白就算找到大夫也八成治不了不惧,唯有找到母亲,治好母亲,与母亲强烈感应的不惧才能被治愈。也因着这不惧惨烈的状况,她也越发忧心母亲的情状,愧疚之心也越发强烈,不断向上天祈求母亲平安。 足足十二天,尽欢终于带着不惧在一路各种好心人的指引下到达了山脚下。云雾缭绕之中,尽欢谨慎地握着缰绳,回头撩开帘子看了看依旧蹙眉熟睡的不惧,长叹一声,继续向前。 山路越发难走,马车越发颠簸,尽欢努力不去颠簸不惧,也不免让他频频撞到马车的边沿。不惧也因为这频繁的碰撞悠悠转醒,他揉了揉头,正要问询什么,却听到马车外不知是什么动物的一声吼叫声,马儿受了惊,快步逃窜,马车颠簸得更加强烈。不惧撑着马车的边沿,钻出了车厢,帮助尽欢去勒住缰绳。 可马儿受惊太过,完全不顾颈上被勒住的疼痛,只顾着没有方向慌忙逃窜。尽欢一手伸出格挡在面部防止被低矮的各种树枝剐到,就算有不惧的帮忙,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将这匹受惊的马儿带回正途。马儿冲进树林深处,层层叠叠的树叶遮盖住了本来就已稀薄的阳光,浅淡的斑驳的光点在尽欢和不惧焦急的脸上交叠。 不惧眼见着马儿冲向了一片开阔的地带。那片地带以他的角度看去似乎与他们所处的此处的肥沃且湿润的土地不大相同,似乎是石砬子。他眸色一凛。怒喝一声,“快,跳车,前面是悬崖——” 可无奈这样的声音却消弭在马匹飞奔带起的风中。 不惧知道尽欢专注于马匹,马儿飞舞起来的鬃毛会挡住她的视线。一旦当她发现前方的路途危险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他扯下头上的束发,对着尽欢的肩膀狠狠一扎,尽欢猛然吃痛,没有掌握住平衡一个歪斜从马车上滚了下去,尽欢与不惧是各执一头,此刻尽欢松手。他也顺势失去相应的着力点,一个歪斜也顺势摔下了马车。 马儿因为没了束缚忽然加速,但也意识到了前方的危险,可速度已然太快,一时半会儿停不下。马儿一慌乱,正巧踩到了此刻的道路上都是滑脚石,竟然狠狠摔倒在地,马车顺势轰隆一声一翻倒在地。 尽欢和不惧远远看到此处,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尽欢起身,急忙过去拍了拍不惧的脸,看他瞪了自己一眼,缓缓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不惧掩唇咳了咳,摇了摇头。“我没有力气了,你来弹《未眠曲》,召知音蝶寻找母亲。” 尽欢讪讪一笑,随即摸了摸鼻子看天。 不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会是现下还没有学会这首曲子吧?” 尽欢干笑两声。称赞道,“弟弟明智。”说着便回走。扯出马车上还未摔坏的琴。 不惧斜了她一眼,接过她递过来的琴。盘腿坐定,放琴,深吸气,手指缓缓停在琴弦之上,闭目,手指轻动。 随着起伏曲调,山风从东方缓缓而来,吹开了**的云雾缭绕,吹开了林地上模糊的斑驳光点,吹开了树下排排柔弱的野花青草,吹开了山涧中泠泠动听的泉水,吹开了尽欢虔诚的期待,同时也吹开了不惧丢掉束发而披散开的青丝。 一曲过后,不惧累得闭目休息,三刻之后再度弹奏,如此反复三个时辰之后,彩蝶微弱的振翅声终于入耳。 而与彩蝶振翅声齐来的是更加明显而猛烈的马蹄声和人们对马儿的鞭打声和吆喝声。尽欢微微蹙眉,伏地将耳朵凑近地面,低声道,“少说也有上百人。”随即不自觉地一抖,摇了摇头道,“对于咱们这二个孩子来说这还真是挺大阵仗。” 不惧却并不为所动,沉浸在自己的曲调中,悠然自乐。 而夹谷琰策马带兵随着蝴蝶来到此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青丝披散的不惧坐在当中闭目抚琴,而尽欢则立于一边,面色沉静侧耳细听。 斑斓的知音蝶为不惧弹奏的曲调振翅而舞,围着他翩跹回旋。不惧的青丝无风而动,任由蝶停在他的身上。玄色的丝质衣衫映着阳光散发出一段柔光,配上这一片斑斓彩蝶,凑成一段诡异的美。 夹谷琰所带的兵中不知谁叹了一声,“这当真是人间胜景——” 夹谷琰蹙眉,静默地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舞文,似乎牵引着他想到了曾经与此相似的情景,徐徐向这一幅人间胜景走过去,蝴蝶随着他的走近,惊得振翅而飞,四散而去。 不惧俶然睁开眼睛,宛若晨星的眸光映着斑斓的彩蝶,对着夹谷琰微微一笑。 夹谷琰身后的士兵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不爱笑的人难得一笑大约都是极为好看的,毕竟物以希为贵。 夹谷琰竟然也因为他这样莫名其妙的一笑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横眉怒目,正要质问,不想不惧率先开口,“夹谷琰,我卖你一个人情如何?” 夹谷琰再度一愣,不知是因为不惧的语气,还是这句话的内容。 不惧抱琴而起,转身,看着蝴蝶离开自己向着崖下而去,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为何不答?要还是不要?” 夹谷琰哼了一声,强压下怒意,道,“你偷了孤的东西,杀了孤的马,烧了孤的家,竟然还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要卖孤一个人情,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不惧回过身,抬头看着夹谷琰有些嘲弄的神色,无所谓地笑了笑,“所谓卖,不就是有买主才能成的一个事情嘛。所谓道理,不过是正说反说,糊弄别人放弃能够到手的利益的一种东西嘛。我现在没时间糊弄你,我只问前一件。” 不惧无理的态度让后面牵马的舞文不觉跳下马儿,走上前来,“小子,你怎么和城主说话呢?” 夹谷琰微微摆手,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孩子,看进他的眸中最深层的那片坦荡无惧,点了点头道,“好,就说前一件,为何卖孤这个人情?” 不惧明显有些体力透支,勉力支撑却也晃晃当当地要摔倒,尽欢急忙面色焦急地架起他。尽欢见不惧脸色越发不好,又忧心母亲情况,不由得开口替他说道,“我弟弟说要卖给城主自然是有卖给城主的原因。城主只需回答要还是不要就好。” 夹谷琰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二个孩子,迟疑地问道,“你们是姐弟?” 尽欢自知失言,便也不再掩饰,眼下还是救母亲比较要紧,不由得翻了翻眼皮,叹道,“不错,尽欢,不惧,难道城主没有发现我们名字很有庞大的家族感吗?” 不惧为尽欢这张没把门的嘴,鼓了鼓气,微微叹气,只能继续解释道,“母亲说过,人生不如意十之*,生当尽欢,死不惧。” 夹谷琰闻言不自觉地回退两步,挑眉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想看看你卖给我的人情是什么?” 尽欢乖巧地拍了拍不惧的脊背,让他顺了顺气,抬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派几个人跟着蝴蝶顺着这个悬崖下去,救一个人。” 舞文快步走来,看了看悬崖,只看到一片白色的云雾迷蒙,嗤笑一声,“孩子,你这不是卖人情,你是捉弄人吧?” 不惧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顺手就扔了下去,似是调笑道,“既然你们觉得我们是在捉弄你们,我不妨就做得彻底点,我刚刚扔下去的是南盈的玉玺,所谓什么宝库的钥匙,这一次算是卖你们人情了吧?” 舞文吹了吹胡子,气得指着不惧喊道,“你个败家孩子,玉玺那般金贵,从这么高扔下去,怕是都成粉末了。” 不惧却无所谓地把头别向另一个方向,母亲才最重要,其它的他早就顾不上了。 夹谷琰咳了咳,舞文听到了然地恭敬躬身归队。夹谷琰略略思量后拍了拍手,吩咐道,“取绳子,下去看看。” 舞文还要劝说一句,“主上——”后半句话被夹谷琰瞪了回去。 士兵们得令后训练有素地取下马上背的布袋,拿出绳子,一根根接起,最后几人将绳子的一头拴在最近的树上,剩下的人到了崖边,将绳子放下去,一个接着一个的顺着绳子下了悬崖。 不惧靠在碎裂的马车边闭目养神,而尽欢则一脸焦急地咬着指甲看着那些下去的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尽欢坐在崖边咬着路上买的饼,却有些食不下咽,不惧的眸间不觉染上了焦灼之色。 崖底突然惊叫一声,连沉静的夹谷琰都急忙站起,走过去探看。不消一刻,一个士兵抱着一个似乎是从土堆里面挖出的女子上来,依稀能够看出女子的衣服石青的底色。 不惧恍若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招呼尽欢架起他快步走了过去,不惧跪了下来,拨开女子披散开的青丝,探了探女子的鼻息,终于暗暗地舒了口气,与几乎要哭出来的尽欢抱住女子齐齐唤了一声,“娘亲——” 舞文表现更加夸张,竟然痛哭流涕地拉着傻站在原地的夹谷琰泣不成声地说,“主上,那是主母,主母——”(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聋且盲 袅袅的檀香在三脚黄铜镂空香炉里静静地燃着,雕花床,云锦绣的帷幔之中的纤绵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而梦境却是断断续续,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对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几乎都没了记忆。 而这一次醒来,她发现自己除了浑身疼痛之外还眼前一片黑暗,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醒了过来,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感觉到手上已经被缠上了厚厚的细滑的布条,头上似乎也缠着同样的东西,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一个黑暗的寂静世间,因为受伤连触觉都折损了一半,自己身处何处,自己睡了多久,怎么寻找孩子,怎么活下去,她都没有主意。 想到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为了躲避袁尚翊派来的追兵,爬上了一棵树,摘了很多树上的果子,然后抱着果子躲进了追兵搜过的山洞。 她暗自安慰自己,这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梦罢了,于是坦然地闭上眼睛,再度睁开,动了动身体,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明白自己这副倒霉模样并不是什么古怪的噩梦,而是半死不活的现状。 她想到此刻不由得狠狠哀叹一声,这么憋屈地活着还不如痛快地死了,她张开手臂摸了摸四周,恍惚地徐徐坐起,却不想一下子一手扶了空,她径直地摔在地上,可这地面竟然不是很硬实。她以为是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感觉不对,她缓缓将脸贴在地上,明显感觉到的柔软的毛毛。她认为自己是摔在什么活物上了,惊得后退两步,更准确地形容是后爬两步。没有感觉到自己摔下去。她在地上摸索半晌,发现这整个屋子都被铺上了动物的皮毛,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认识的人有这种奢侈的品味。她蹙眉徐徐站起,走了两步却撞到了一个低矮的什么柱子上,她没有感觉到强烈的疼痛。不由得徐徐低身,摸了摸自己碰到的东西,仿佛是茶几,四周却被绑上一层柔软如棉絮的东西。她慢慢挪动几步,发现这屋里的所有家具都是如此设计,她越发搞不懂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为何会有人如此精心地照料自己。 她摸到了一个高高的东西。伸手徐徐在光滑的平台上摸了摸,却不知碰到了什么,她本来要继续摸,却一把被一个人捞入怀中。 夹谷琰看了看被纤绵碰倒的香炉,不由得暗叹自己大意。急忙低头查看纤绵有没有受伤,低声埋怨,“都成这样了,还不能乖一点吗?”埋怨完才想到纤绵是听不到的,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纤绵听不到什么,但她能闻得到,那股她熟悉的松脂的味道她记得,而且她的身体也记得他。他这么冷不丁地一抱,她本能地脊背僵直,不能动弹。 夹谷琰以为她不记得他。因为害怕与警惕而疏离防备,便轻叹一声,松开了她。 纤绵想了想,自己确定无疑是被夹谷琰救了,缘由八成是自己那二个孩子,许是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不惧用了母子蛊来寻她。她不知道夹谷琰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来自己认出他的事实。她进退两难地咬唇低眉,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裙带子。徐徐往后退了两步。其实,在夹谷琰这里也好,毕竟孩子在这里,她想要跑路的话,总是有人能够帮助自己的。她这样想着,揪着裙带子的手攥紧,又松开,然后张开双臂摸索着回到床铺。 夹谷琰见此安下心,让丫头热好的什锦鱼片粥端了过来,接过,打发了丫头下去,将青瓷玉底碗中热气腾腾的粥轻轻吹了吹,缓缓踱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送到她手里,将汤匙温柔地塞进她的另一只手。纤绵由着他将这些塞进自己手中,一手捧着温热的碗,一手拿着勺子,原以为这样吃进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她的汤匙只是在碗边舀了个空塞进嘴里。她咬着空空且冰凉的汤匙,有些尴尬地红了脸。 夹谷琰看到她此刻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从她手中拿回碗和汤匙,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她吃,看她吃得香甜,不由得暗叹一声,“若是唯有到了这般境地你才会如此依赖,我倒情愿你一辈子都不好,至少没有力气把我推开。” 纤绵并没有听到什么,毫不知情地一边吃着粥,一边计划着逃跑的事情。 夹谷琰喂饱了她,细心地帮忙擦了擦她的唇角,扶着她躺下,顺手掖好被子,才端着碗走了。 当鼻尖萦绕的气息终于消失,纤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翻了个身。 不惧一醒过来便听说了纤绵清醒的消息,利索地由着尽欢背着一起跑来探望纤绵。纤绵感觉到了不惧触碰自己那冰凉的小手,转过身,回握住不惧的手,有些兴奋,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惧看着纤绵无神的大眼睛,一笔一划地在纤绵的手里写道,“娘亲,痛吗?” 纤绵摇摇头,更加用力地握了握不惧的手,扯了扯唇角,低声道,“不痛,娘亲有你们,不痛”。 尽欢听到她如此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住纤绵的手臂,蹭着鼻涕眼泪,抖着嗓子道,“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任性。” 纤绵摸索着拍了拍尽欢的头,笑了笑,“就算听不到看不到也知道尽欢定然又哭鼻子了,娘亲没事,只是不喜欢这里,想回去我们自己的家。” 不惧闻言看了看尽欢,在纤绵手里写道,“娘亲去哪里我们跟着就是。” 纤绵摇摇头,想到袁尚翊说给自己的话,她几乎能够看到自己油尽灯枯的模样,若当真生命不长,倒也无妨,只是该叮嘱的提前叮嘱一番也好,便开口徐徐说道,“正好,我也要和你们说这件事。从前。我总认为你们和我一起就好,我的决定都是为你们好,可,我想要躲开世事纷扰总归是我经历了世事纷扰,可你们还小。我没有权利把你们锁在那一处小小的天地之中,你们总要游历天下,才知道什么是四海为家。所以,你们不必和我一起,留在这里衣食无忧,或者找一位称职的师父好好历练。” 尽欢急忙吸着鼻涕龙飞凤舞地在纤绵手臂上写道。“娘亲不要我们了?” 纤绵再度摇摇头,笑了笑,安抚道,“是想通了,你们不是物件。可以任我摆弄,而且经历了这次的事情,我才发现你们确实已经长大了,能够自己为自己做决定了。夹谷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为难你们,你们且回去想一想,好不好?” 纤绵虽这样说,却暗自准备着离开了,因为她比吞吞吐吐的王不留行更加确定自己的身体状况。袁尚翊没理由跟自己说谎,而且一粒让自己永远不能脱离他的药丸也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情。自己不想受控于他,怕是只能真的跳下这一处生命的断崖。这个决定终究是要自己做出的。她不想依靠孩子们或是夹谷琰,所以,独自离开对所有人似乎都好些。况且,知道了孩子们安好,还在夹谷琰身边,那么。她就真的可以慷慨赴死,毫无牵挂了。 她不断地要求来服侍自己的丫头带着自己往外走走。从土地的质感和香气,她知道自己所住的地方是之前住过的春芜园。所以距离跑路的那扇小门也并不是很远,逃跑说不定比她自己预期的更容易。 三日之后,纤绵算到这一日是朔月,月黑风高更适合跑路,尽量不着痕迹地和还没有做下决定的二个孩子告别,在陪自己用晚膳的夹谷琰面前尽量不露出些许端倪,然后早早装睡遣散了服侍的丫头,入了半夜,她估摸着是护卫们换班的时间,按着自己的记忆蹑手蹑脚地摸索到了自己留下的开着的窗户,小心地翻窗而出,悄悄地摸索着推开园门。顺着鹅卵石路,一路缓慢前行,这一路这几年种上了松柏,一路上都是那些松脂的味道。她隐隐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可仔细嗅了嗅,却没有闻出什么不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像狗,自顾自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走了十几步,按照自己的推算应该是松柏树林的尽头了,她在脑中构想着路线,却一头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她揉着头,往左走了两步准备绕过,却再度撞到了,往右走了四步,又再度撞到,她似乎感觉到了呵在头上的气息,想到此处的味道是与夹谷琰相似的,自己大约是因为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了,她惊得踉跄着后退两步,转身就要跑,可无奈看不到路,狠狠地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华丽丽地摔在了地上。 夹谷琰看到她那副见鬼的模样几乎气急,若不是自己今晚心神不宁,往这里过来看看,她是否就凭着这聋且盲的情状顺利逃脱了,那么出了府她莫不是死路一条,她莫不是宁可死都不想死在这里,宁可死都不想受自己照顾罢?越想越气的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大跨步地回到春芜园。本来跟着他的舞文和弄墨都尴尬地转过身,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地各自离去。 入了园子,夹谷琰怒气冲天地喝了一声,“园子里的人没有侍候好主子,各去处罚室领十个板子,罚俸半年。”园子里齐刷刷地跪了十来个丫头小厮,听到怒喝声,全部跑到院中跪好抖如筛糠,期期艾艾地应声。 而他一脚踹开紫云堂的门,直接将她扔到床上,根本就不顾她听不到,钻进床角,缩成一团的模样。 夹谷琰闭了闭眼,攥成拳头的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你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想着离开我吗?阿毬,你就那么怨恨我吗?那么想让我难过吗?” 纤绵听不到,但也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不免有些怯怯地低着头,不敢直接迎头而上。 夹谷琰见她这副模样,苦笑一声,“我从前不相信什么因果善缘,如今,确实不得不信了。从前,总是你在说我懒得听,如今我有千言万语要与你说,你却听不到了......” 说完他徐徐走到她身边,不顾她的躲闪,抚了抚她的额发,“从前,聋的瞎的是我,听不到看不到你的好,如今,换做你听不到看不到......或许,你是不是故意这样,将当初的伤心全部一一还给我?阿毬,其实,我很想听你骂一骂我......” 纤绵听不到他的这一番肺腑之言,只是兀自哀叹着自己逃跑失败的境遇,痛心疾首中。 夹谷琰看纤绵如此,也只得再度苦笑一声,眸光凌厉一闪,轻叹道,“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送江山 纤绵这一次夜奔失败后,夹谷琰如他所言地对她的管制进一步加强,她每日能见的人也是越来越少。除了每日王不留行过来给她敷药送药,孩子们每日请安,剩下的时间全部就是由夹谷琰一人全程监控,颇有那个时候纤绵在大兴皇宫里日日追随的势头。她不由得感叹,风水轮流转啊,自己竟然也到了这种走到哪里被人跟到哪里的情状了。 王不留行带着浑身的歉意,近乎虔诚地给纤绵治病,只是,他也解不了袁尚翊下给她的毒,唯一能够帮忙的不过是自己误食毒果造成的目盲。纤绵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每一次给自己诊病的时候他的慎重和小心翼翼她还是感受得到的,不过她不言不语,因为那些都构不成她原谅他的理由。 一个月之后,纤绵被毒果毒瞎的眼睛终于在王不留行的努力下重见光明,而她自顾自地解开缠在眼睛上的白绸,模模糊糊地看到的第一个人却并不是王不留行,甚至不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夹谷琰,而是急得满头大汗一脚踹开门冲进来颇有沧桑感的舞文。 舞文似乎并不知道纤绵能看到了,但却知道纤绵听不到,不管不顾地焦急地直接对王不留行说道,“都是公子你说主母身上的毒无药可解,此刻为了换取还魂丹,竟然要将云中十八州给袁尚翊,你也知道那云中十八州是这逍遥城与东秦的屏障,若是给了他,便是将逍遥城拱手送了没两样。公子你好歹也是暗卫统领,其中利害自然不必我在细说。快随我去劝劝主上吧。” 纤绵看着舞文的嘴型,似乎明白了他所说,想来也确实有几日没有怎么受夹谷琰的折磨了,没想到这人竟然把心思放到那边去了,虽说也是为了自己吧。但这个等于覆灭了祖宗基业和士兵们的血泪的交换,这却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况且那些城池说到底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在。 她略略思量,她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了,府里的人大抵都不知道自己躲藏在此。既然不能顺利逃跑,不如就趁此帮孩子们在这府里树立一下威信。这一次也许就是一个机会。她这样想着,起身,提起裙摆,踏着雪白的兔皮铺成的地面,笃定地看着舞文。“这个事情,我来劝吧。”然后在舞文诧异的表情中,徐徐往外走穿好鞋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王不留行微微颔首,“谢谢你,现下我能够看得到了。” 舞文急忙追了出来,刚刚脸上的焦急褪去不少。给纤绵指路道,“主母能来劝自然是好,不对。是最好的。来,我们这边走。” 春芜园里竟然种上了桂树,眼见着花苞一个个鼓了出来,约莫很快就要开了。她好不容易能看到这样美好的景色,不由得含笑地折了半支在手里,递给身后跑来跟着自己的丫头。吩咐道,“喏。回去插瓶。” 丫头看了看舞文的脸色,乖顺地抱着花枝回去。纤绵提着裙角跟着舞文慢慢向前厅而去。一路似曾相识的风景让纤绵深刻地感觉到一双能够看清世间的眼睛有这么大的用处。她欢喜着雀跃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议事厅,她停了下来,不知道夹谷琰是不是还在此处议事。门口守门的两个丫头并不识得纤绵,见舞文对她客气,也不敢招惹,只微微躬身行礼,回答道,“主上正在和大臣议事,夫人若是有急事,请容奴婢们去通报一声。” 纤绵摆弄着手指,摇头笑着说,“不用,我在这里等他们议事完。” 等了许久,这些大臣才面色凝重地从屋子里面走出,只不过并没有出院门,而是两两对视后,一齐跪了下来,大呼,“请主上收回成命——请主上收回成命——” 纤绵看着那些近乎一致的口型,似乎猜到了大臣们竭力进言的内容,对着门口面露迷茫的丫头笑了笑,“这次轮到我出场了,借过一下——”丫头正要拦住她,舞文对二人摇摇头,丫头略略施礼后由着纤绵自顾自地钻进了院门,绕过齐齐跪拜后齐齐盯着她看的大臣们,径直走进议事厅。 夹谷琰坐在正中的桌案后,一手扶着额头,感觉到纤绵过来头也不抬地不耐烦地摆了摆另一只手,“孤说过了,这件事孤已经决定了,没有转圜余地。” 纤绵笃笃地站到他的桌案前,敲了敲桌案,让夹谷琰直视自己。夹谷琰略略抬头,扶着额头的手有些不自觉的抖动,眸子亮堂堂地看着纤绵,“怎么是你?” 纤绵看到他的话,不由得翻了翻眼皮,撇撇嘴,不客气地说道,“听说了些事情,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如传言般傻了,要巴巴跑去和袁尚翊做什么交易?” 夹谷琰听到她和自己说话,一时怔忡,没有理会她不善的语气,只是觉得恍若梦境中,有些呆呆地徐徐含笑点头,“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纤绵难得见到夹谷琰这样春风和煦的模样,蹙眉,狐疑地看着他,扁扁嘴,继续道,“反正是你的地方,我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不希望你拿我做理由,到时候让我来背负骂名罢了。” 夹谷琰拉长尾音哦了一声,托腮道,“我之前还没有想到,原来还有背负骂名这一项啊,也对,通常这些大臣不会明确地说我的不对,只能咒骂那个红颜祸水,祸国妖姬什么的。” 纤绵愣了愣神,不想他现下还有与自己玩笑的心情,徐徐垂下头,坦言道,“袁尚翊之前有和我说过,男人会恒久地记得自己失去的东西,失去了才知道有所亏欠,而因为有所亏欠所以想要做出补偿,但这终究只是愧疚之心罢了。你其实并不需要因为对我有所歉疚而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这座城是你的先祖们积累下来的,现在能有这么点大的领土这么多的百姓是你的士兵们浴血奋战而来的,你若当真用这些做了交换。实在是太对不起那些人的付出了。” 夹谷琰眉头蹙起,却笑了笑,解释说,“若没有你,逍遥城早就没了。为了你毁了又如何?你不必去迎合那些文绉绉的事理。说到这,你还不如你儿子,你儿子还说过,这世间的道理不过是些糊弄人的玩意。” 纤绵看到他说起话来还是“你儿子”,不由得胸口一滞,抿了抿唇。别过头,“罢了,你拱手江山也好,袖手天下也好,本也是与我无关的事情。” 夹谷琰见纤绵扭身要走。翻身从桌案后翻过来,一把将纤绵揽入怀中,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沉痛道,“我是觉得我对不起你,亏欠你,很多,很多。这一世可能都还不清,但,你明明很清楚。我这样对你,并不是亏欠。” 纤绵一把将他推开,自顾自地理了理额发,气咄咄地说,“欺负我听不见是不是,我告诉你下次骂人的时候不用把我的头藏起来。你只要背过身就好了。” 夹谷琰彻底呆住了,他只是忘记了她听不到的事情。可他也确实没有想到她会理解成他在骂他,人生的第一次深情告白不仅被无视。还被当作恶语处理了,他真的只能无语问苍天了,他叹了一声,撇嘴道,“我终于知道那二个孩子的脾气怎么一个比一个怪了。” 纤绵气得吹了吹额发,他一个白捡爹当的竟然敢批评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顿时怨气冲天,叉着腰,气冲冲地问道,“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知道尽欢那孩子的长相随了谁,害得我们东躲西藏?” 夹谷琰眸子一亮,唇角微勾,嗯了一声,顺势接话道,“那孩子确实长得好,不知是随了哪位长得好的?幸好,幸好,看来你当初说的‘取长补短’是不错的。” 纤绵想到当初自己那个把无知当个性的时候,脸腾地一红,狠狠跺了一脚,竟也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了,质问道,“你,你,你长得好了不起啊。” 夹谷琰不想她还真的顺着这话下来了,不由得笑容更深,笃定地点点头,理直气壮道,“嗯,所以,我可以当作你肯让孩子们认我做爹了?” 纤绵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顿时一愣,眸光一转,别过头,道,“认不认你那么重要吗?你已经立了世子,多几个儿子最好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甚者还会带来灾祸,不是吗?” 夹谷琰略略沉吟,走过去,扳过她的脸,含笑说道,“你想要这个位子吗?你喜欢,我给你就是。虽然不能说,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但只要是我能支配的都可以,或者我支配不了的,我也会努力给你。” 纤绵闻言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不太相信他说的事情。 夹谷琰知道她不会相信,转身走过去伏在桌案前,挥笔写道,“主上诏曰:主母柳氏天赋奇才,温恭俭让,实乃女辈之典范。故,特许其一愿望,不违天道伦常便可。钦此。”然后仔细印上城主的金印,将墨迹未干的诏书递了过去。 今日的惊吓一波接着一波,连自认什么都经历过的纤绵都不免屡屡愣神,她的余光看到外面跪着的一片大臣还在跪拜,看了一眼眼中完全没有外面的是非的夹谷琰,不由得暗叹他定力好,也再度庆幸自己听不到外面那请求的声音,她偏头一笑,“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这白纸黑字都写上了,你可没机会后悔了。” 夹谷琰摊摊手,一副随你便的样子。 “这一次和袁尚翊谈判,我去。”纤绵说完,不等夹谷琰分辩,便出门对着各位大臣喊道,“主上说会考虑大家的要求,请各位回去吧。” 各位大臣在夹谷琰森寒的目光中叩谢后,妥妥地四散而去。 而议事厅当中还在发愣的夹谷琰身后钻出了二个小小的身影。 夹谷琰蹙眉看着那二个孩子,咳了咳,正了正衣襟,道,“刚刚你们也听到了,这应该算是你们的母亲亲口承认你们是孤的孩子了吧?” 不惧用手指戳了戳尽欢,无理搅三分道,“娘亲最多也只承认尽欢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尽欢急忙撇清关系,往后退了两步,摆手道,“你说送母亲江山,母亲都不理会,证明你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夹谷琰看着二个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的孩子,终于明确了一个事实:他们比他们的娘亲难搞多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长叹一声。革命尚未完成,他还需多多努力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赢不赢 ps:肥章一更,敬请审阅...... 纤绵此次勇闯议事厅并且成功让城主回心转意的事情很快在城主府流传开,连各院子的掌事都巴巴地过来请安,纤绵还当真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世间之事本就是如此,捧高踩低,她此刻被夹谷琰捧高,那就干脆。挺着大肚子的雪青也不顾舞文的阻拦,跑来抱着纤绵狠狠地哭了一阵,纤绵都没顾得上说什么,雪青竟然腹痛难忍跑去生孩子去了。而脸比锅底还黑的舞文以他能用的最委婉的话表达出雪青月子期间不得招风,须得在家休养,目的就是不想让纤绵再惊扰到雪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 府内因为掌事们对纤绵的奉承,以及各种小丫头的猜测而闹腾起来,本来想装作无事的柳菁菁终于耐不住性子,先递了拜帖,准备摆了很大的阵仗千山万水地过来探望纤绵,还美其名曰,叙旧。 只是纤绵早就料到菁菁大张旗鼓地过来拜访,可她偏偏不想平白地接受柳菁菁的这个下马威,而且她也没有什么旧好叙,若真有,那也便是些拿不上台面的幽怨愁绪。天下未定,她也没那个心思去算计这么一位心怀叵测的待定女主人,故而果断地将拜帖扔出窗外,草草地算定了时间,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带着两个伺候的丫头含朱含翠,去了孩子们所在的冬思苑,而且短期内也就打算在那处住着了。 一进冬思苑,便觉一阵清香扑鼻,院中竟摆放了许多打着骨朵半开未开的菊花,正红。嫩黄,雪白,墨色,石绿,绛紫。柔粉,一池的争奇斗艳。纤绵也被这满目胜过春景的秋色惊得呆了呆,自顾自地走过去,伸手要去触碰,菊花却一朵朵地霎时绽放,那份灵动的美感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她轻轻叹了一声。知道现世中可是难得见到此种令人惊艳的美景,不屑地斜了一眼,咳了咳,幻境瞬间幻灭。纤绵发现自己坐在石凳上,不远处的二个孩子一脸沮丧。 嵇水娘着一身墨色轻纱。耸了耸肩,一边将一根桂花的枝条在风中挥舞着嗖嗖作响,一边在二个孩子周围淡定从容地教训道,“你们二个人都没有困住你们的母亲一刻,所以,很不幸,今天就得接受惩罚了。” 二个孩子有些不甘,却还是乖乖地都伸出自己的小手。任由嵇水澄打他们的手板。嵇水澄本来就看好不惧,此时知道那是她的干外孙,严厉得不得了。尽欢挨打十下,不惧就要挨上二十下。可小树枝落下的时候尽欢一边闭眼睛一边躲闪,而不惧却动也没动,只静静地挨住了这二十下手板。 纤绵平日对孩子们也是严格要求,不惧身体最弱,所以她难免会稍稍对他放松些要求。可不惧却总能做得最好。这一次不惧仅仅因为心灵感应就能找到自己,她是没想到的。才隐约明白自己与不惧的联系并没有消弭降低,只是这个孩子更深地将他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将他自己的疼痛忍耐起来,不让她有所感应。 纤绵隐隐自豪的同时,难免有些心疼,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隐藏心事,忍耐疼痛本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想法。 不惧察觉到纤绵的目光,将被打得红肿的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 纤绵轻叹一声,确实如晓棠说的这个孩子心思太深,只怕以后的路不大好走。她咬了咬唇角,想到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扭过头带着丫头到芳心亭散心去了。 芳心亭上正对的荷花已然变成一段段枯黄的荷梗,纤绵愣愣地看着这过了花期的残败模样,又叹了一声。 含翠伶俐地牵起纤绵,指了指远处在日光下璀璨生辉的拥翠阁。纤绵不解其意,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过去看看。 拥翠阁前不知何时种满了桂树,如今正是桂花的花期,满园的馨香确实让纤绵有些堵住的心情疏解许多。而在阁前欣赏着桂花的纤绵却一眼发现了同样在赏花的柳菁菁。纤绵斜了含翠一眼,转了个身看到了也当作没看到,自顾自地折下了一根秀丽的枝条。 柳菁菁同样也看到了纤绵,而且明白了纤绵的刻意无视,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唇,七拐八拐地绕到纤绵眼前,对着纤绵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 纤绵眉眼不抬,嗅了嗅手中的花枝,转到另一个方向,不免叹息一声,“好看的枝条太高了,够不到,不如,我们回去吧。” 含朱觑着柳菁菁的脸色,为难地咬了咬唇,拉住了纤绵,指了指那边低眉恭敬的柳菁菁,一字一顿地回报道,“主母,大夫人已经在这边许久了。” 纤绵知道这一次算是躲不过了,徐徐回身,仿佛才看到柳菁菁般吃惊地说,“呀呀,你这丫头也不早说。我耳朵不好,眼神不好,你也聋了瞎了不成?” 柳菁菁有些讪讪,走到纤绵面前低声道,“妹妹有些话想单独和姐姐说。” 纤绵因为她的低眉,有些困难地读出了她的意思,想到刚刚二个孩子勉力而作的幻境,有些话还是适合亲耳听到,于是微微颔首,道,“单独不单独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我喜欢听实话,这样吧,我找一个你能够说实话的地方,你随我来吧。” 回到冬思苑,纤绵先到内堂去看了看二个睡午觉睡得正香的孩子,水娘也授了课后去别处休息了。她吩咐含朱从内堂捧出水娘给自己刚刚做好的无弦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将琴放好,手指轻勾,对着一直跟着自己面色有些惊疑的的柳菁菁安抚一笑。 只在知音心中响起的琴声将柳菁菁带到了另一处庭院,柳菁菁略略惊诧,急忙回头看去,雪后的将军府带着一种无言的肃穆与寂寥。纤绵仿佛从天上款款踏雪而来,笑着对她说,“这幻境是我以你的心情做弦所奏,自然都是你心中所想,没想到妹妹你还是很留恋大兴的将军府的。” 柳菁菁讪讪地别过头。微微摇了摇,“没有。” 随着她的这句没有,幻境很快化作城主府的芳心亭中。纤绵哑然失笑,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上,凭空变出了茶杯和茶壶,她徐徐给自己斟满一杯。然后给柳菁菁也倒了一杯,将茶盏塞进柳菁菁的手里,“无论这背景是什么,重要的是我们要说的话,不是吗?” 柳菁菁抱着茶盏。徐徐坐到纤绵对面,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到桌上。 纤绵看到她如此动作,无所谓地摊摊手,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担心,你的儿子的位子我压根没有要的意思。” 柳菁菁差点被茶水呛住,咳了两声,眉眼低垂道。“妹妹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纤绵无所谓地喝了一口茶,冷哼一声,“到了这个地方。你就没必要做什么府内典范什么的了,你不累吗?”她顿了顿,忽而一笑,“每个人都有私心,这很正常,若有机会。我定然会为我的孩子与你争一争的。有些东西我未必真的想要,只是看不惯你有罢了。” 柳菁菁再度被纤绵如此坦白的言语惊了一惊。别过头道,“没想到姐姐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纤绵回头对她一笑。轻柔地解释道,“这幻境中,你我不过一缕幽魂,我是可以听到的。”无视柳菁菁有些讪讪的表情,继续道,“但凡是人,总会有那么几个看不惯的人,还有就是你我这般,彼此看不惯,半斤八两。不知从何时开始,看不惯你成为我的一种本能,已然无法改变。” 柳菁菁闻言一笑,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凝固,哀怨地诉说道,“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一位翁主姐姐,母亲告诉我,输给谁都不能输给那个翁主,事事严格要求。我每次被母亲的任务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我就会愤愤不平地讨厌你。凭什么你的出身比我好,就要比我过得轻松,我好不甘心。后来到了城主府,他娶我是因为你,婚后也事事都想着你,念着你,我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像你,可又害怕自己会像你。我努力了很久,终于让他对我有那么点温柔的对待,你就再次出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数年的努力毁于一旦。这一次,又是这样,你就象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总是在我即将幸福的时候将所有的幸福一个个偷走。” 纤绵看着她那副幽怨的模样,扑哧一笑,却不以为然道,“这般听起来,我还是挺厉害的啊。谢谢夸奖。” 柳菁菁瞪了她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道,“你还真的是看不惯我。” 纤绵敛起笑意,唇角略略僵硬了起来,“是啊,我就是看不惯你,不想你好。你不是也一样吗?就是因为知道你是这样想,我才决定不与你争。” 柳菁菁微微一愣,心中警铃大作,“此话何解?” 纤绵偏头一笑,笑容却是冷冽的,“不妨实话与你说,不惧正如传闻所言确然是我的儿子。我之所以不让我儿子入夹谷家的宗谱,却顶着个段氏之名,怕的就是我不知哪日命归黄泉,无人给我年幼的儿子撑腰,你在后面随便做些什么小动作害我儿子的性命。我的儿子固然聪明,可他毕竟年幼,不懂得一些这世间残酷的生存规则。我需要的是时间,供他成长的时间。” 柳菁菁眸光一凛,仔细咀嚼纤绵所提供的信息,接话道,“所以......” 纤绵站起身,哈哈一笑,冷然道,“我知道你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所以,我没有明确说他们是夹谷琰的孩子,夹谷琰这个人,认定了的事情是不由得别人说的,故而我越不说他就越要对他们好,这种类似补偿的行动中你没有任何机会,就算有了机会夹谷琰也定然一揪到底,你跑不了。” 柳菁菁眸光黯淡下来,咬了咬唇,“所以......” 纤绵抬眸一笑,难掩鬼魅,“所以,这一把,我相信我会赢。只要给我儿子足够的时间,他定会一飞冲天,那个时候,他想做的事情,不会有什么人能有阻碍他的能力。” 柳菁菁闻言不觉肩膀一抖,忍不住猜测道,“到时候他也会杀尽阻碍他的人,偏偏我和昱儿在这阻碍他的人之列。” 纤绵偏头一笑,眸色幽深,“前世,我输了,彻彻底底。这一世,眼下时日无多的我也算不得赢,但幸运的是,这一世我还有儿子,自然不能白白荒废了老天的安排,得好好筹谋我儿子的人生,就算死也要化作一缕孤魂等着看我儿子赢你儿子的那个时候。你步步筹谋,数次让我涉险,我心中自然是有数的,我今日与你促膝长谈,也不过是想要警告你一声,你想得到的,我就算得不到,也自然不会让你得到。不然善恶有报才是世间的道理。” 在柳菁菁恐惧的颤抖中,烈焰凭空而起将芳心亭重重包围,熊熊火光之中,纤绵轻巧地踏着火焰徐徐走出芳心亭,她忽而一回头,冷冰冰地看了柳菁菁一眼,温暖的火光中霎时绽放的冷冽眸光,越发显得冰冷如斯。柳菁菁不由得被吓得后退两步,却一不小心踏入了火光之中,火光点燃了她的裙角衣袖,烈火的热度灼烧着她细嫩的肌肤,炽热的疼痛让她不由得惊叫出声。 浑身的疼痛让柳菁菁猛然从幻境中醒来,而她首先看到的抱着琴转身离开的柳纤绵,她略略惊诧,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被火烧过的痕迹,不由得略略安心,抚了抚心口。 纤绵霎时回头,对她鬼魅一笑,“别把刚刚的只当作一个梦啊。” 此话让柳菁菁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再度慌乱起来,她不自觉后退两步,然后一个错步,转身飞速离开。 纤绵对着柳菁菁慌忙逃窜的背影扑哧一笑,“自作孽不可活!”好歹此番恐吓可让柳菁菁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也不算自己枉费心思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起去 与那位装腔作势的柳菁菁畅谈之后,柳菁菁便称了病,纤绵在府中的威信也逐渐加强,只是纤绵并不以为意。中秋夜,纤绵没有应柳菁菁的矫情邀约去拥翠阁的中秋夜宴,而是在春芜园自己摆了一个小小的宴席,如在那座偏远的小院一般,只是少了一个在灶台边帮厨还不断絮叨的人,纤绵看着自己不自觉空出的那个位置,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放着几样简单的瓜果,尽欢不惧二个孩子乖巧地从小厨房将午后做好的点心一个个端过来,纤绵一一接过,放在桌上,心思一缓,点了点二个孩子道,“老规矩”。 尽欢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摆手道,“弹琴我不行,先让弟弟来吧。” 不惧故作老成地喝了一口茶,摆了摆手,“年年都是我弹琴,没意思。” 尽欢用手指戳了戳不惧,抬头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奇地指着天空说,“月亮不见了。” 纤绵闻言顺着她的手指抬头,微微一笑,许是晓棠的心意不想要自己进行一餐没有她的家宴罢,略略点了点头,道,“是啊,看来,今个赏月赏不成了,回去吧。” 尽欢扁扁嘴巴,笃定地摇摇头,“一年只一次,就这么回屋太没意思。” 不惧自顾自地回去拿了一袭披风,系在身上,冷然道,“不若母亲给我们做个月亮?” 尽欢听了,急忙拍手叫好,轻快地欢呼道,“对啊。对啊。” 纤绵微微一愣,不惧这孩子很少对自己提出要求,更何况是这种非必要的要求,毕竟从小她就教导过两个孩子,琴慎用。 不惧拉了拉纤绵的裙角。带着半撒娇的口吻道,“娘亲,好不好?” 纤绵俯身摸了摸不惧的头,倒真心不想让他失望,略略叹气,点了点头道。“你难得开一回口,加上尽欢她也喜欢,我怎么舍得让你们失望?”说完,含笑回屋抱上次报复柳菁菁的那把琴,返回院中。对着二个孩子款款地说,“秋风太凉,你们都回去穿得暖些再回来。” 尽欢笃定地摇摇头,“弟弟穿得暖就行了,我没事,娘亲,快弹吧。” 纤绵无奈地叹了一声,在石凳上坐定。十指放在琴上,轻轻闭目,以心为弦。弹奏出一曲《月影横斜》。 幻境中的景色的逼真与美好程度与纤绵的琴技高下相关,此刻圆月当空,月光倾泻,一地曼妙的银色,纤绵略略抬头,含笑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尽欢笑呵呵地拉住纤绵的手臂。欢脱地蹦跳着道,“娘亲最厉害了。” 纤绵揉了揉尽欢的头。笑笑不语。 尽欢霎时松开纤绵,蹦蹦跳跳地在月光下笑闹。 纤绵不觉被尽欢的天真无邪逗笑。真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单纯无害,身上忽然一沉,她惊讶地侧头一看,竟然是夹谷琰将一袭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她似是烫着一般,飞速蹦开,蹙眉看着他,自己并没有在这幻境中做出他,那么他应该就是现世中过来的,她不解地冷言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这才发现不惧并不在这幻境中,她隐约猜到了夹谷琰大约是不惧带过来的,鼓了鼓气,不知这不惧是存了什么心思,闭目凝神想要破除幻境。 现世中她放在琴上的手停了下来,她恍惚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还处在一片银色月光中,而面前的夹谷琰还在。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夹谷琰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幽怨。 耳边似乎带着回音的声音提醒着她,她还是在幻境中,只不过这不是她所做的,而是不惧所做的幻境,她其实很轻易地就能够破除,只是觉得孩子们如此不容易将自己骗到这幻境中,就这么破除而出,怕是会枉费了孩子们的一片心意,况且她也想知道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纤绵略略叹气,顺从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动这二个魔头来帮你的,不过既然来了,不妨说说你来的理由吧。”她转身坐到石凳上,无趣地用食指在石桌上划来划去。 “其实,只是,想和你过个中秋节罢。”夹谷琰迟疑地低声说道。 纤绵闻言一愣,手指微微一顿,石桌上瞬时出现了丰富的瓜果点心,竟然还有一壶酒,她被眼前的这一幕吓了一跳,瞬间明白不惧这孩子与自己心灵有所感应,所以,这个幻境会随时跟着自己的心情发生变化。 夹谷琰挑眉,随即一笑,不客气地坐在纤绵对面,提起酒壶将两个酒盏斟满,举起一个酒盏对着纤绵晃了晃,爽利地一口饮尽,“我干了。” 纤绵略略犹豫后,接过另一个酒盏,缓缓将盏中的酒饮尽,酒香浓烈,入口却绵软甘甜,隐隐带着些许桂花的香气,她没想到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是这样的桂花酒,闻起来浓烈,喝起来却是这般柔情百转。 她有些生自己的气,抢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再饮上一杯,这一杯闻起来微苦,喝起来辛辣之间苦味更浓,入喉之后隐隐才有些甘甜的余味。 她狐疑地蹙眉,又一次给自己斟满,一口将盏中酒饮尽,这一次的酒却是酸涩的,酸涩如未熟的柿子,那样古怪而难以下咽的味道险些让她将口中的酒尽数吐出。 她不服气地端起酒壶又要给自己倒上,手却被夹谷琰按住,夹谷琰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并不知她的酒量,但总归这幻境中的酒与现世中不同,还是不要贸然喝醉的好,况且他也有些话想去问,便劝说道,“不惧那孩子说,幻境中也是会喝醉的。” 纤绵眼中的夹谷琰却化作三个不相重合的人形,她缓缓摇头,再度看去,却发现变成了六个人形。她干脆闭上眼睛,舌头有些卷曲,“你怎么这么多,我看着眼晕。” 夹谷琰叹息更甚,哭笑不得道。“刚刚还说,这就醉了。”说着起身过去,准备抱起纤绵,纤绵却傻傻一笑,手掌在眼前一翻,幻境瞬时变幻成另一番光景。一片踟蹰花海在风中摇曳,时不时有些知音蝶款款而来自在飞舞,她看着这样的美景,踉跄地站起来,在花丛中慢慢转了一圈。却倒地不起了。 夹谷琰再度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过去准备扶起她,幻境却再度一转,大兴帝都之中,红绸十里,喜乐声声,仪仗百米,他们二人正正好好地停在道路中央。乐师停了下来,蹙眉看着他们,夹谷琰急忙拉起纤绵到路边。队伍继续行进。十六人抬的花轿上,新娘徐徐撩开帘子好奇地往外望,那模样分明是十五六岁的纤绵,见了二人只是掩唇扑哧一笑,那样子格外明丽动人。夹谷琰见此不由得愣了愣,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再看看那边远远走开的,有些理不清头绪。红绸瞬时换做白纱。乐声换做哀曲,花轿换做棺木。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漫天飞舞的花瓣换做纸钱,徐徐飘落在纤绵的脸上,她感觉不舒服打了个喷嚏。 纤绵的一个喷嚏变幻了周围的景色,这一次他们终于回到了城主府,只是并不是春芜园,而是芳心亭,破败得几乎倾颓的芳心亭尽是寂寥的残色。夹谷琰恍若感知到她的心思,有些心疼地蹙眉,将纤绵抱起,低声埋怨道,“你这个小脑瓜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话音未落,蒙蒙的细雨就这样飘落而下,风也随着吹动,纤绵似乎因为这股凉意有些清醒,迷蒙地睁开眼睛,低声呢喃,“痛。” 夹谷琰闻言,急忙问道,“哪里痛?” 纤绵蹙眉抚了抚胸口,她的胸口却霎时被鲜血染红,夹谷琰惊得不知所措,抖着嗓子问道,“怎么会有伤口呢?快让我看看。” 纤绵忽而一笑,鬼魅而凄凉,一字一顿道,“这伤口,不是你给我的吗?”她慢慢再度将手抚上胸口,似乎有一柄冷箭的羽毛一闪而过,但瞬时那一片殷红与冷箭齐齐消失,她莞尔,“不过,没关系,已经不会痛了,因为这里已经死了。” 夹谷琰看着她胸口出现的一片空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就在他呆愣的时刻,她胸口的空洞越来越大,最终将纤绵整个吞没。 夹谷琰瞪了瞪眼,身体仿佛被冰冻,踉跄着起身,唤着她的名字,四处寻找,就在他几乎要颓然倒下时,而如游魂一般的不惧仿佛踏月而来,悬在与他眉目平齐的地方,此番看来他的面容几乎能与纤绵重合,只是那眉眼之间恍若冻结着千年坚冰,让人遍体生寒,他扬了扬头,冷然说道,“夹谷琰,我和尽欢不一样,我深知母亲的苦楚,就算母亲原谅了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夹谷琰略略蹙眉,似乎明白了其中深意,质问道,“刚刚并不是阿毬的想法,都是你的所思所想?” 不惧摸了摸下巴,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与母亲心灵相通,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便是我的。只不过她对你还有柔情,而我,丝毫没有。母亲心宽,但我不一样。以德报怨这种事不是我的风格,善恶有报才是世间真理,那些伤害母亲的人我定然会让他们付出数倍的代价。” 夹谷琰看向不惧的眸子,那其中的笃定的愤恨让他悚然一惊,心中倒也生出几分释然,道,“你恨我,本也理所当然。” 不惧偏头,冷笑,“恨你,你别太高估自己了,我只不过是看不惯你,不喜欢我看不惯的人舒心罢了。”说完便幻化无形,而他的话语却如钟鼓般狠狠地敲打在夹谷琰的心上。 夹谷琰略略回神,发现他抱着纤绵在一片银色的月光下,纤绵的皮肤在此刻的月光中几乎白得透明,恰似一个随时都会破碎的离魂,他越发抱紧了她。 许是感觉到了疼痛纤绵此刻蹙眉转醒,迷茫地揉了揉头发,看着夹谷琰明灭不定的眸光,谨慎地与他保持距离,“幻境中我竟然还能睡着,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夹谷琰眉眼低垂,摇摇头,“没有。” 纤绵狐疑地看了看他,“你的表情并不是这样说的。我看起来就那么好骗吗?” 夹谷琰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那个问题,抬起眉眼,含上一抹笑容对她道,“和袁尚翊谈判的事情,你去,我允了,只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纤绵正要说什么,却被夹谷琰的话再度堵了回去,“你办事,我终究是不放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烟雨外 中秋节那夜开始,逍遥城便笼罩在一片秋雨迷蒙之中。 春芜园门口,纤绵着一身青色的丝质披风,虽有丫头撑伞绣着柳叶的衣角也不免为细雨微微打湿,她随手抹去水珠,回头看着站在桂花树下表情各异的二个孩子,微微含笑,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这一次,母亲也会很快回来的。” 不惧闻言低垂眉眼,略略别过头去。 纤绵哑然失笑,忽而想到幻境过后夹谷琰很是失常的态度,不免隐隐担忧,低低地嘱咐道,“不惧,记得母亲和你说过的话。” 不惧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颈上挂着的两把钥匙,不就是守护这座城嘛,他不情不愿地微微颔首。 纤绵看他如此样子,也不便再说什么,转而对尽欢说,“嵇姥姥走了,但是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我已经将功课进度给了不惧,他自然会看着办,还有,不许捣乱,尽欢。” 尽欢吐吐舌头,偷偷往后退了退,并没有应承。 纤绵倒也不再过多嘱咐,因为她相信这两个孩子会好好的,于是将剩余的时间用来端详二个孩子的模样,虽然知道孩子的容貌已然刻入了她的骨髓血液,但在离别的时刻,她总想着多看几眼,多嘱咐两句,就当做是最后一次。 她刚要开口再继续说些什么,却感觉到夹谷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知道这是提醒自己该起程了。 她只得抿了抿唇角,她明白的孩子们都明白,可是她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垂下眉眼。徐徐转身,夹谷琰将她扶上马车,烟雨之中,她有些看不清孩子们的模样,再多看几眼。也不过是更加舍不得罢了,她心里一酸,闭上眼睛撩开帘子进了马车。夹谷琰也顺势跳上马车,撑伞的丫头们退到一边,任由马车在有些泥泞的道路上款款而走。 纤绵坐在有些黑暗的马车中,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情。马车却忽然一停,她略略惊诧地撩开帘子,看到的竟然是瘦小的不惧笃定地拦在马车之前,夹谷琰已然将他带到一边。 她急忙蹦下马车,过去查看不惧是否受伤。见他无事,将自己所着的披风解下,披到他的身上,还特意将硕大的兜帽给他扣在头上,嘱咐道,“你这样的身体是着不得凉的,快些回去吧。” 不惧却紧紧拉住了纤绵的手,往一旁拉了拉。避开了夹谷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恳切地请求道。“娘亲,你一定要回来。” 纤绵微微一愣,本来想顺着他的话随便应上一句,可这孩子与自己心灵相通,她那些虚与委蛇的话也不过只是些糊弄不过的东西,她只能张了张嘴巴。随即抿了抿唇角,“不惧。娘亲不想骗你......” 不惧低垂下眉眼,随即再度抬头。一字一顿道,“那么,请母亲不要擅自决定将我身上的母子蛊剔除,好歹也让不惧给母亲做个伴......” 纤绵揉了揉孩子的头,有些心疼地笑了笑,摇头道,“最差最差,母亲也要不惧要好好活下去,和尽欢一样好好活下去,这是母亲的希望......” 不惧抬起头,笃笃地看着纤绵,“我都知道,那个半仙来的时候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就是你三魂七魄中的地魂所转生,娘亲此次送我来逍遥城也不过是想要借由镇国琴残存的灵气保存我的精气罢了。但母亲的命格与别人不同,天魂地魂守住了命魂一次,若命魂一散,强留住的地魂也不会如平常人一般平安康乐到白头。我注定是与尽欢不同的。” 纤绵俯身摸了摸不惧的徐徐说道,“对,你与尽欢不同,许多事情,我觉得我不必与你言明,你也会懂得。之前,我思虑再三,将钥匙给了你,就是希望下一个守护这座城的是你,而非别人。同样,这座城也会守护你,而非别人。” 不惧垂下头,再度紧紧抓住纤绵的手,依赖地叹道,“不惧还是希望母亲安好。这所谓的江山,母亲不在乎,我也不会在乎,什么太子之位于我而言也不过就是个名头,我若想要自己也可抢来,不劳母亲费心安排。不惧想要的,唯有一家人平安喜乐而已。” 纤绵不想这孩子竟都想到了这里,心疼地点点头,回握了一下他冰凉的手,“母亲知道,高处不胜寒,母亲也不会为你筹谋什么,但也答应你,会努力活下去。你在城中,好好看着点尽欢,柳菁菁那里我都打点好了,别让尽欢出什么馊主意让那位大夫人狗急跳墙,你也不必招惹她,天道轮回,世事皆有报偿。” 夹谷琰将自己的披风披到纤绵身上,纤绵余光微微一扫,不再说话,再度对不惧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回到马车上,回望一眼,撩开帘子,进入车厢。 细雨敲打着马车的绸布发出嗒嗒的响动,车轮辘辘而动,溅起些微泥泞。 摇晃的车厢中,纤绵自顾自地抖开包袱,将里面的绣品拿出,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上面针脚细密的金翅鸟图样,自己为尽欢所做的嫁衣不知到了那时是否合身,她低眉一笑,那丫头不知以后会嫁个什么人,随即心中一酸,扯上绣线仔细地为这金翅鸟描绘它凌云的金翅,以及它腾起的锦云。刚刚将一朵锦云绣完之后,马车忽而一停,她拿捏的绣针狠狠地扎进了手指,她蹙眉,顺势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 夹谷琰撩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纤绵:一手捧一片正红的绣品,另一只手放在柔软的唇瓣上,其中一根白皙的手指放在口中吸吮。 纤绵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看他。 那眼中有些许潋滟水光,夹谷琰咽了口唾沫,几乎是本能地捧起她的脸拉到跟前,吻上了她的唇,还顺便舔了舔她的唇瓣。 这个过程快得惊人,舞文骑马追上来的时候,只看到怔忡的纤绵和一本正经的夹谷琰,舞文总也比过去多了一些经历,自然知道其中有些什么,不过他只能装傻,咳了咳道,“主上,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办好了。” 夹谷琰颔首,对纤绵含笑道,“下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纤绵谨慎地觑着他,往后躲了躲,似乎有些生他的气。 夹谷琰见此,不由得笑意更深,不顾纤绵的躲闪伸手将她抱了下来。纤绵别扭地挣开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热闹的人群中。 人们都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的表情,可无奈他们都争着跑过来和她说话,纤绵面前的脸不断在变换,她看不清他们的话,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对大家点头微笑,目光无意识地扫到不知何时躲进了这些人身后的夹谷琰。都怪他,把自己拖到这种奇怪的境地,她瞪了他一眼。 夹谷琰感觉到了她的责备,含笑着从人群中挤出来保护般地搂住她的肩膀,对着大家说着什么。几个女子闻言羞红了脸,一脸欣羡地看了过来。纤绵从没有像当下的这一刻一样渴望自己可以听得到,而不是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等着别人过来解救。 这些人一一和纤绵道谢,还有的塞给她各种东西,这些东西挂着蒙蒙的烟雨,带着暖暖的体温。纤绵依旧不知所措,却明白这些人是在感谢自己。 夹谷琰含笑着挡去了这些人的下一波感谢,护着纤绵回到马车,对这些人挥了挥手。他不常笑,加之这些年处于高位,有些沧桑的面容越发霸道冷峻,显得格外不近人情,而此刻的笑意却让他散发出不一样的王者气度,儒雅俊美,如此这般也难怪这么多女子含羞带怯地看着他了,这只是些城主府外的贫民百姓,最多也不过是看看他,这些年在不知这些年府内有多少女子前仆后继地抢着给他暖床呢? 纤绵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的事情,有些气愤地别过头,暗诽自己的胡思乱想,自顾自地跳上马车,舞文急忙过来搭把手,看出纤绵脸色不对,急忙解释道,“主母不知道,今年该收割的时候遭了水灾,主上特意用主母的名义赈灾......” 纤绵偏头挑眉,略略惊诧地抬起头看着他。 舞文见纤绵盯着自己,讪讪地挠挠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主母,还不明白吗?主上这是在为您得民心啊,他日,主上收复天下,能成为一国之母的人必是要民心所向的那一位......” 纤绵略略蹙眉,轻轻摇摇头。 舞文脾气急,以为纤绵不懂,可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结巴半天才恳切地说道,“主上的心,主母不想看不分明,可臣下们可分明得很。” 纤绵别过头,不再去看舞文说的话,分不分明终究还在于夹谷琰掩藏的程度罢了,儿时,自己拼命试图看分明,豆蔻年华,自己故作矜持内里却也是在揣测他的心思,双十年华,自己的存亡荣辱全部系于他的喜怒哀乐之间,自然也是自己在察言观色,如今,已然经历两番生死,与自己那明灭不定的生命之火相比,他那云雾缭绕的心当真只是路边风景一般的东西。 舞文叹了许久,见夹谷琰踱步而来,也只能挠挠头,将还要出口的解释吞了下去,深深地叹了一声,绕到马车后面,上马准备跟随。 夹谷琰抬头看到纤绵别过脸且冷硬的表情,隐约猜到了舞文叹气的原因,眸光一黯,并没有进入马车的车厢,只是上了车驾,策马而走。(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猜不透 马车辘辘远走,出了逍遥城的蒙蒙烟雨。一路上,一身锦衣华服的夹谷琰拉着懵懂的纤绵宛若游行一般路过大小城镇。城镇中的人们无一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夹道欢迎。连几乎要超然世外的纤绵都不禁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 袁尚翊和夹谷琰约的地点是早已亡国的南盈都城沁都外的腾秀山,也就是纤绵埋葬晓棠和无双的那座山,也是夹谷琰将自己救回的这座山,颇有种从这里开始到这里结束之感。纤绵心中心思百转,有隐隐的不安。 刚刚过了逍遥城与东秦的边界,所有的城镇似乎都沉寂下来,家家关门闭户,这样的沉寂让纤绵察觉到一股无法驱散的毛骨悚然。 夹谷琰也感觉到了这股古怪的气氛,谨慎地将马车的速度徐徐降了下来。在车厢中缝制绣品的纤绵终于完成了这一幅比翼双飞的金翅鸟,借着从帘缝中透出的光亮照了照,虽然不及别人的功夫,但总归也是她的最好水平了,这样想着她满意地点点头,咬断了绣线,顺手将绣品放入行李之中,仔细包好,就算以后尽欢穿不得,这些压箱底的东西总归是为娘的自己的一番心意,不能送她出嫁,好歹也要给些嫁妆。纤绵心下一缓,然后撩开帘子,拉了拉眉头紧蹙的夹谷琰的衣袖。 夹谷琰微微愣了愣,这一路上纤绵还是第一次主动要和自己说话,他不免有些惊喜,含笑侧头看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纤绵见他神态柔和,一时竟然有些难开口,她低眉,鼓了鼓勇气,抿了抿唇角。抬头看着他,低声劝说道,“你做的够多的了,这里以后的路还是我自己走的好。” 夹谷琰眸光一冷,将她的脸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唤了一声。“阿毬——” 纤绵眉眼低垂,不看他继续说下去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这一路。你让人们夹道欢迎我,只是想让袁尚翊忌惮这些百姓对我的爱戴,不忍轻易杀我。可,城主还不了解我吗,就算他因此不杀我,也不过将我当作个人质傀儡罢了。我自然不想做他的傀儡,以我的性子,与其做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我倒宁愿去做自由的孤魂。”她握了握正要分辩什么的夹谷琰的手,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得感谢城主为我所做的一切。前尘往事不可追,我希望城主也能放下一些。” “放下,你让我如何放下?”夹谷琰眸中伤痛毕现,一时竟让抬头看他的纤绵说不出话来。 纤绵别过头,抿了抿唇角,摇头道。“我从未怪过你,故而。你也不必怀揣愧疚。我只是身负其责,故而。那些苦情之事也不过是我所抉择。我时日无多,就算有了解药也不过就是再拖延个一两年,而这一两年于我而言,也是可以随意取舍的。” 纤绵忽而想到了自己那两个年幼的孩子,真不知自己和柳菁菁坦言之后,她会有如何动作针对自己的孩子,到时候能够保护他们的唯有眼前这人,纤绵低低地嘱咐道,“尽欢她,劳烦你将她纳入族谱,总归,以后若想嫁个好人家,高贵的身份必不可少,若他日你统领天下,那还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了。至于,不惧,你大可不必去管他,他的心思缜密,非孩童那般,任他来去自由便好,他嘛,我倒是不担心……” 夹谷琰虽然一直想要听她说一说话,可也不想听她说这些临别之语,他扳过她的肩膀,用唇堵住了她忙碌的小嘴,顺便将她之后的话语尽数吞入腹中。他在她僵硬的唇上辗转流连,直到她不再抗拒他,乖顺的接纳了他的爱怜,回应了他的心焦与眷恋。 他终于松开了她,伸手抹去她唇角的痕迹,嘲讽地笑了笑,唇角抖动着说,“阿毬,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若没了你,这所谓的逍遥城便是一座空城,这所谓的天下于我而言,不过无边的黑暗与寂寥。唯有你,能够照亮,唯有你,能够温暖。求你,不要再次离开我。” 最后那句,纤绵虽听不到那句尾的颤音,但也看到了他唇角的颤抖,和眼中依稀的泪光。坚毅冷漠如他,竟然还是会哭的,还是为了自己而哭。 纤绵不自觉地心下一颤,自己竟然能够会成为他流泪的理由,当真,当真是让她欢喜让她忧,欢喜的是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遭遇似乎都有了价值,忧的是他这般,当真会被自己所连累。 半仙说夹谷琰是有帝王命的,而帝王就该无情,偏偏她是他的软肋。当初听到这番论断之时,她还有所怀疑,轻叹一声而已。此刻,他如此挽留的盛情倒是要她仔细思量起自己在这天下局势中所起的作用了。 纤绵咬了咬唇,将手边的包袱挪动了一下,温柔地徐徐靠向夹谷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脑中转过数百个念头。她靠在他怀中之时,竟然忽而自嘲一笑,自己当初所求不过就是这么一个温暖的怀抱,在自己困顿之时给予温暖和安抚,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再度回到这个怀抱当中,她竟然已经忘却了她当初想要的不过如此。 江山,战争,护琴,守城,斑斓的世事在她脑海中翻滚而过,她手指微动,将手边的包袱解开,丝绸的丝滑搔痒着她的手指,同时也让她心也随着抖了抖,她闭了闭眼睛,以心为弦,手指轻勾,无声奏起了能静心安眠的《清心普善咒》。 对不起,我亦不想离开你,但相比而言,我更不想拖累你。前世繁华落尽,今生世事纠缠,我欠你的终究还是要还给你的,其它的也许都不能了,唯有这一片大好河山,这一袭龙袍加身,这一世富贵荣华。 良久,她感觉他的头渐渐往后靠过去,气息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他熟睡的脸,他在睡梦中依旧含笑的脸让她越发不舍,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唇角也带上了如他那般的笑意,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将她的裙带与他的腰带系在一起,用的还是成婚之时夫妻系红绸的同心结。 她哑然失笑,这夹谷琰当真是为了挽留自己做了十分的工作,不过,她去意已决,那么再多的挽留亦是无用。她手指轻动,将这同心结灵活地解开,随后再度看了看蹙着眉头有些孩子气的夹谷琰,她笑着抚平他的眉心,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瓣,感觉他似乎动了动唇,惊得她几乎要逃走,她定定地查看了一会儿,但见他只是沉沉地睡着,并无不妥之处,也终于缓了缓神色,不紧不慢地提着裙角蹦下了马车。 见车架上的舞文也睡着,便顺手将舞文推入了车厢。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着云雾缭绕的腾秀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紧了怀中的琴,缓缓踱步向前。 堪堪到达山底,便见四个壮汉围着一架步辇等候在路边。 纤绵不觉有些狐疑,往前走了两步,一眼发现纤绵的壮汉一招手,与剩下的三位壮汉一起抬着步辇走到纤绵跟前,示意道,“王爷说夫人一路劳顿,身子又弱,还是乘步辇上山的好。” 纤绵不由得挑了挑眉,心下一惊,这袁尚翊猜测得倒是准确,不由得揣测起他接下来要用的手段,哼了哼,“你们王爷倒是想得周到。” 壮汉微微颔首,将步辇放下,道,“夫人,请上辇。” 纤绵倒也不矫情,利落地提着裙角上了步辇,吩咐道,“走吧。我倒要看看你们王爷如何招待我。” 壮汉呦嗬一声起辇,纤绵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忽悠一下腾空而起,浓烈的不安感让她突然有种想要立即蹦下去的冲动。 可壮汉们却并没有将她放下去的意图,节奏统一地抬着纤绵往越发迷蒙的山中走去。 纤绵只得稳稳地抓住扶手,目光谨慎地望着前方。 雾气越发浓了,纤绵几乎看不清壮汉们的步伐,也渐渐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与面容,上次来腾秀山的时候,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云雾,况且腾秀山也根本没有足够云雾缭绕的高度,她不由得越发谨慎,手指放于琴上,因为听不到异声,她只能靠自己的直觉来判定所处的危险。 她深深怀疑,这些云雾也是袁尚翊搞出来的把戏,为的就是遮盖住她的视线,反正自己已经听不到,若再遮盖住视线,那么他想要做一些小动作便更加容易得逞了。可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自己已经中了毒,死期临近,他的所谓解药也不过是拖延死期,做不到解毒二字,就算将自己捆绑于身边也毫无益处,或不定还有玉石俱焚的风险。 且他派人在山底等候便是算准了自己独自上山,并不会牵连夹谷琰,所谓的江山美人的交易也毫无意义。 纤绵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却终究没有答案,袁尚翊的心自己真的是越来越猜不透摸不清了。不过,幸好自己再没什么可以失去,故而,也没有那么多可以让他为难的把柄。 她坐在步辇上,暗暗做了决定,这个让她猜不透的人是断断不能留在世上的,若她身死,必要他垫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血蛊池 越来越接近山顶,雾气却渐渐有散开之势,纤绵左顾右盼,却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突然,一群鸟儿惊慌地掠过纤绵的头顶,纤绵惊了一跳,急忙伸手护住头顶,却感觉到一股奇异之风载着浓重的血腥气飘散而来。 她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同时,手下一动,弹奏起《未眠曲》等待着知音蝶回报而来的消息,可惜良久良久,知音蝶都没有回音,她的心情越发沉重,觉得自己要面对的东西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雾气渐渐散去,纤绵的心却紧紧揪了起来。 忽然几只飞箭破空而来,她随手拨弦,便将飞箭挡了回去,但她并不知地上被人铺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铁蒺藜,穿着草鞋的壮汉们很快便被铁蒺藜刺穿了脚板。 她仍旧谨慎地抱着琴,望着四周,随时准备拨弦而攻,却不想,步辇颤抖了几下,随后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这才回头望了望那些抬着步辇的壮汉,不望还好,一望她便被恐惧定住了身体,动也不能动。 四个壮汉皆被地上的不知名的血色藤蔓一般的东西所缠绕,一脸惊恐地张牙舞爪地向纤绵求救。 但纤绵随手拨弄几个弦,意图将这藤蔓打断,却不想,这藤蔓被打断之处便会形成新的藤蔓,更加紧密地将它的猎物缠绕,壮汉们的表情越发扭曲了起来。 就算听不到痛苦的嚎叫声呻吟声,纤绵也能够从他们的不成形的脸上看出他们所承受的蚀骨之痛,可她的手指因着恐惧而僵直起来,越发不成曲调。 越来越多的藤蔓将壮汉们紧紧包裹。纤绵自知自己所做不过是加重他们的痛苦,虽有心相救,却当真无能为力,她沮丧地停下来了手指,暗自思忖。这种东西,她不是没有见过,当初,护送无双时,两人受到各类蛊虫的围追堵截,其中有一种从土里冒出的东西。便是如此难缠,越碎裂越迅速,越破碎越繁多,最后若不是一条小溪拯救过来,怕是他们二人早就死在那处了。 四周毫无水源的踪迹。许是因为知道血蛊的天敌是水,这袁尚翊甚至驱散了雾气。她在步辇上缩成一团,最好的办法不过是自己用音攻将这些人杀死少受些苦楚,可她终究还是下不去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壮汉最终化作一滩血水,融化在地上。 她虽历经世事,却还是被此番惨状吓得有些颤抖,恨恨地咬了咬唇。抖着嗓子问道,“袁尚翊,是你搞的鬼。对吧?竟然用上了血蛊这种阴毒的东西,你到底要做什么?” 袁尚翊真的在她的惊叫声中,着一身利落的墨绿骑装,脚上踩着一双鹿皮的马靴,摇着扇子,款款而来。宛若在血海中蔓延而成的妖娆藤蔓。 他站在缩成一团的纤绵面前,显得格外高大伟岸。他似乎很满意这种状态,摸了摸鼻子笑道。“妹妹当真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血蛊的真身。说到这血蛊,还当真要好好谢一谢你那可爱的儿子,为了救你竟将南盈的玉玺丢入山下做饵。我碰巧就发现了,虽然碎裂,但随意地拼了拼还是勉勉强强地打开了国库的大门。当初妹妹问过的,我也说过的里面的金银财宝自然是无所谓的,唯有这千年血蛊相当对我的口味。妹妹,你听说过这千年血蛊的传说吗?” 纤绵瞪着已经有些疯狂状态的袁尚翊,嗤之以鼻道,“没听过,也不想听。” 袁尚翊眸色渐渐幽深下去,摩挲着下巴道,“你不想听,我却想讲给你听呢。据说,这千年血蛊是南盈最不能触碰的禁忌,一旦开封唤醒,必须以命定的王者之血才能平息,不过命定王者并不只有一个,鹿死谁手还要待最后一刻那个机会的把握。” 纤绵似乎想到了什么,这蛊似乎与自己没什么关系,那么莫不是……她猛然抬头,怒喝道,“你要做什么?” 袁尚翊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说,我与夹谷琰,是这天下剩下的唯二的天命所归,两人的角力大抵就没必要再耗费些流血牺牲,天下之人也受够了离乱之苦。不如,就将这一切交予千年血蛊来做个定夺罢。” 纤绵摇了摇头,这听上去公平合理,其实不过是袁尚翊想出来的托辞罢了,血蛊是由他开启的,自然要受他掌控,那么这血蛊所伤必然是夹谷琰无疑。她手指轻动,怒目而视,“少说漂亮话,你所谓的交易为的只不过是引夹谷琰前来,我到最终也不过只是你的饵罢了。” 袁尚翊挠了挠耳朵,伸手一招,血蛊的藤蔓腾空而起,扭动之间便形成了一道防御,将她所发动的攻势化为无形,他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以为然道,“别说的那么难听,我只是提了个小小的意见,他来与不来本不是我能管的事情。” 纤绵望着追随着自己的手法不断扭动的血蛊藤蔓,一时当真找不到任何破绽,可惜自己只学了召唤之术,并不知道如何掌控音蛊,所以,她的知音蝶只能沦为这血蛊藤蔓的肥料而已。 袁尚翊似乎看穿了纤绵的想法,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道,“妹妹,你莫要枉费心思了,这血蛊唯有吸纳了足够分量的血液才会沉寂下去,不然,什么都白搭。妹妹,还是稍等片刻,待那位被你哄睡了的王者上山才好。” 纤绵闻言心下一沉,怪自己太过放心袁尚翊,竟然将他安放在如此危险之处,若他清醒,至少也可稍作抵抗,不会让袁尚翊太过轻而易举地摆布。都怪自己安排失当,让自己所要守护之人活活放上了任人宰割的砧板。 她不能这样袖手旁观,凛然一昂首,镇国琴虽不在,但好歹她还有首太平安国曲,就算不能崩塌这座腾秀山,好歹将这一片血蛊颠覆一番,只是自己为无双和晓棠的墓终究保不住了。 这般想着,她脑中构想桃花深处,纷飞的花瓣落在石桌上的墨砚中,晓棠一身迎春花色的春衣立于石桌边,蹙眉提笔,雪青笑着打趣她注定是当不上女状元的。两人笑闹成一团,晓棠随手写下,红颜弹指老,繁华覆手空,晓棠春色里,纤绵弄东风。“没当上女状元也没什么的,到时候咱就开一家小酒馆,就叫留春小筑,门口就挂上一副对联,晓棠春色里,纤绵弄东风,多应景。”晓棠仰着头看着繁花压低的满溢春色,回眸一笑,足以魅惑众生。 晓棠立于村口,呆立着望着段无双远去的背影,带着泪痕的脸庞生生挤出一抹笑意,“没关系,到时候,咱的小酒馆开遍天下,不分他钱,还不给他税钱,气死他。” 纤绵从未想过,这一生,晓棠会比她先走,她常常打趣晓棠要等她死后好好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 相思凭谁诉,书来字字苦。 何故惹相思,不过遣别离。 纤绵的琴技在这些年的磨练中也越发精进,虽琴不如旧,却胜在意境深远。方圆五里的地面轰隆隆地裂开,急速下陷。 袁尚翊想到了当日雾云山的崩塌,不由得心下一惊,似乎猜到了纤绵可能会有的玉石俱焚的招数。他不能将自己精心布置的局就这么毁在她的手中,一边踉跄着稳住身形,一边以最快速度上前出手制止纤绵。 纤绵虽沉浸在自己对晓棠的缅怀之中,却也察觉到风突然改变的风向,手下拨弦不停,起身向后旋转而去,立于步辇椅背之上,俯身看着袁尚翊。下陷的地面带起凛冽的山风,鼓鼓地吹起纤绵的头发,衣袂,倒如一位坠落凡间的仙人,偏偏眼眸中戾气凛冽,似乎是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来携袁尚翊一起下地狱。 袁尚翊久经沙场都不免被她眼中的戾气灼伤,踉跄两步,扯了扯唇角,叹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得活,也不会放你在这世间。”纤绵眸光悠远起来,语气也格外和缓。 柔声细语说起这样杀气腾腾的话偏偏让人觉得胜券在握,越发让袁尚翊毛骨悚然。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眸色阴邪地回望了过去,“妹妹不仁,也莫要怪哥哥我不义。”他跺了跺脚,下陷的地面比刚刚抖动得更厉害,立于不足掌宽的椅背上的纤绵差点被甩了下去。 铁蒺藜竟然随着地面突然暴起的血蛊藤蔓向着纤绵的方向疾驰而来,她顾不上继续弹奏太平安国曲,只得反手勾住杀弦,草草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势,血蛊藤蔓随着攻势碎裂开,细嫩的幼枝四散而开,再度奔涌而来。 纤绵刚刚弹奏之时已经感觉到了潮湿之气,只要有水,这血蛊自然便无所担忧,她蹙眉,手下不停地不断抵挡,一边将心思放在水源上,只待那股地下之水随着地面的下陷,蔓延而出。 就在越来越密集的藤蔓即将碰触到纤绵的鼻尖之时,水一点点的从土壁中渗出,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聚集之势。 袁尚翊眸色一冷,哼了一声,“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纤绵心下一缓,一字一顿道,“灭血蛊。” 袁尚翊摇了摇头,轻叹,“妹妹,这千年血蛊与普通血蛊不同,水只会让它更加游刃有余。” 话音未落,各处的血蛊藤蔓因为水的浇灌,各自妖娆地从土中探出头,一时间,只见一片齐齐的红色枝芽,宛若一片红色湖泊。纤绵咬了咬唇,因为自己的错算竟然将自己逼到了更加难以转圜的绝境,这血蛊池可比刚刚的血蛊难对付多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烈火焚 纤绵冷冷地看着站在一团血蛊藤蔓扭成的结上不断上升的袁尚翊,暗暗咬了咬唇,手下不停地拦截着要将自己吞没的血蛊藤蔓。 袁尚翊察觉到纤绵的目光,眸色越发森寒,扯了扯唇角,“我本有心要留妹妹一条性命,偏偏,妹妹你丝毫不领情,那么哥哥我也只好任由妹妹自生自灭了。” “你放心,就算我做了鬼也定然不会让你好过!”纤绵恨恨地瞪着远去的他,毫不留情道。 袁尚翊闻言,面无表情地随手扔下了一把药粉一般的东西,道,“那,妹妹就让我看看妹妹做鬼之后是否会更识趣一些。” 药粉的滋润下,血蛊如同得了风鼓动的火苗,噌噌地蹿了上来,本就勉力招架的纤绵越发显得力不从心,她气喘吁吁地扛着,她还不能死,她不能留着袁尚翊在这世上为难阿琰,不能。 她看着蔓延上来的血蛊,急忙再度弹奏太平安国曲,将自己所处的这一块土地恢复到之前的高度,否则,自己真的会死在此处。伤敌十分,己损八分,刚刚的下陷她已经损了八分,只剩下这两分,到底该如何利用才能获得最大的胜算,她已顾不得许多,以最快速度拨动自己心思所凝的弦,她所立的步辇下的土地迅速如春笋一般窜了上去,血蛊的藤蔓也顺着她的上升而曼妙地追随而来。 她堪堪到达了地面,来不及喘息,来不及看一看袁尚翊精彩的脸色,飞腾而上的上百根血蛊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眼见着就要将她吞没。 她的手指锁在琴上。本欲再动,却因为体力透支,只弱弱地发出了个音便无力再动,这一动将她卡在喉中的一口血喷了出去。 殷红的血飞溅在没了阻挡向她急速奔来的血蛊藤蔓上,竟然这藤蔓化作了飞灰。随风而散了。 纤绵吃了一惊,不晓得这是否巧合,便咬破了手指,将指上滚圆的血珠一甩,血蛊再度消散于无形。 她哑然失笑,自己这含有母子蛊和踟蹰花的血竟然对这难缠的千年血蛊有如此厉害的作用。她抬眸对已有些傻眼的袁尚翊笑了笑。将鬓发捋到耳后,偏头道,“表哥,你说妹妹我是否当真命不该绝,你这千年的蛊竟然对我没什么作用呢?” 袁尚翊越发觉得纤绵留不得。从怀中抖出一把铁蒺藜,粒粒带着冷光利刃直指纤绵的眉心。 纤绵已经脱力,自然没有抵抗之力,她扯了扯唇角,抱着琴,发现这铁蒺藜所选的位置竟然让她无处可逃,或许,跳下去与血蛊纠缠。自己有限的血液还能作片刻的抵挡。 她长叹一声,抵抗多久最后也不过是如那些壮汉一般被化作血水,自己也许真的命该如此了。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感觉一阵风过,隐隐有松脂香。 她恍惚以为是自己临终的错觉,笑了笑。 风凛冽地在她面前抖动,她隐隐觉得不对,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竟然真的是夹谷琰一身藏青色的长衫。执一柄三尺青锋,将那些铁蒺藜用剑气尽数逼了回去。 她瞪了瞪眼睛。抖了抖唇角,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感觉到他身后的目光。回头见她呆愣,不由得对她一笑,上前用手抹去她唇角的血痕,挑眉道,“喏,现下是不是应该夸一夸你相公帅气的救美行为?” 她感动之余,想到的却是他危急的处境,不由得有些气愤地别过头,埋怨道,“你这个傻子,都不让你来了。来就来,反正,我是不会感谢你救我的。” 夹谷琰看着她别扭的模样,低声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额发,道,“你啊,就是矫情。罢了,我就暂且当你是在感谢我了。” 袁尚翊觉得眼前此番你侬我侬的景致分外刺眼,一抖袖子,药粉再度纷纷而落,血蛊从地底飞速腾空而起,且竖起了带钩的利刺,悚然地向两人奔来。 纤绵眼尖地见到此番情状,一把空手抓住了夹谷琰的青锋,殷红的血液霎时染红了那三尺青锋,夹谷琰不解其意,却也顾不得问上什么,扭身和血蛊奋战起来。而纤绵则将手上剩下的血抹在了自己的琴上,喘了几口气,准备缓一缓气息同夹谷琰一起追击而上。 染了纤绵的血液的青锋所斩断的血蛊不再生长,且整根藤条都会化作飞灰,。 夹谷琰砍得十分痛快,身形变幻之间,不由得暗叹一声,“镇国琴都不算什么,我这小主母才是真正的镇国之宝啊。” 琴弦淬了血,弹出的琴音自然也是声声泣血,立时便将血蛊化作一片焦灰。 但就算二人合力,血蛊硕大的根藏于土中,二人斩断再多的藤条也终究做不得数。 纤绵抱着琴,往下看去,可惜并不知道这血蛊的中心在何处。 此时,远远见到舞文扛着两个木桶,手中还举着两个火折子,夹谷琰见舞文过来,不由得回头对舞文示意了一下,舞文也暗暗点头,将身后的木桶放了下来,将木桶中的似乎是火油一般的东西倒了下去,随后抹了一把汗,将火折子顺着风向扔了过来。 血蛊的藤蔓竟然火速被点燃,痛苦地扭动着,仿佛是在火海中被燃烧的人。 纤绵不知道这藤蔓会不会发出惨叫声,她却被这副惨状吓得往夹谷琰身边蹭了蹭,身下的土地却再度轰然地摇晃起来。两人所处的一块三尺见方的高柱,眼见着便要折断,而高柱下方便是一片烈烈火海。 夹谷琰眸色冷冽,一把揽过纤绵,足尖一点,施展轻功便要到舞文身边去,袁尚翊自然不会让二人如此轻易逃脱,搭弦射箭,对准的便是夹谷琰揽住纤绵的左臂。冷箭破空而来。夹谷琰反手出招阻挡,却不想袁尚翊身后霎时出现了十个弓箭手,在袁尚翊出手的瞬间同时射箭。 夹谷琰的手自然没有那么快,不小心被射中了左臂,吃痛地轻轻一抖。专心抱琴的纤绵竟然从他的怀中脱离而去。 夹谷琰急忙也要顺势而下,却被急速下坠的纤绵用琴挡了一招,再度腾空而起,被眼疾手快的舞文拉到了边沿。 眼见着夹谷琰安全到达,纤绵心下一舒,才发现夹谷琰简单的一个垫脚的动作竟然将这一床琴毁了个彻底。她本还想着借助琴。回到上面,却不想自己最后的筹码居然就这么毁掉了。 身后一片灼烧感,鼻尖也有了烧焦的味道,她扯了扯唇角,当年自己还说自己是火鸟来着。火里来火里去的,竟然还是要注定死在一片火光中。木命,死于火中,倒也很有命定归宿之感。 她随手扔掉了手中的木屑,在急速下坠中,胡乱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却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会否死亡就是比较舒服的一件事? 她上一次死的时候也不是那么难受的。这一次兴许也会一样,可是她还有一魄在半仙手中呢?不是说死的时候会还给她的吗,好歹也让自己最后听一听夹谷琰的呼唤? “怎么。这个时候想到我了?” 她竟然听到了,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见烈火焚烧之中蒲半仙悠然地盘坐在一面铜镜上,一脸无奈地瞪着自己。 “你?”纤绵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一层不知名的东西包裹着,而并未受到丝毫的火烧伤害,扭转了姿势。也稳稳地坐在火上,又惊奇又讶异。“半仙此时救我是何意?” 蒲半仙挠了挠鼻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特别痛苦的死法。” 纤绵狐疑地瞪了瞪他,她才不相信这样的话。 蒲半仙不免有些讪讪,挠了挠头,继续道,“况且,你还未断你的母子蛊,还未找到你的天魂,此刻死了便是魂飞魄散,好歹也是我选中继承我衣钵之人,可能,也许,有些看不过去。” 纤绵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半仙说过吧,不能插手人世之事,否则便要受罚。上次我误入琴中,死生一回,半仙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算不得插手。可此番前来相救,便是改我命数,半仙可是要受到天罚的。” “反正救都救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啊。”蒲半仙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故作释然地对纤绵展颜一笑,随后伸手一扯纤绵的手臂,纤绵竟然被他带着往上而去。 在烈火中飞驰之间,半仙的侧脸被火光照得有些明灭不定,纤绵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读不懂他的心思,他忽而回头,低声嘱咐道,“对了,我已然将你的名字写入镜中,你便是下一位守镜之人。你若身死,魂魄出离,便会入镜中,只消等待你的天魂地魂回归,你便可如其他魂魄一般再入轮回。” “那你呢?”纤绵有些不解,半仙是现在的守镜之人,自己身死又如何能够顺利成为下一个守镜之人。 “天道轮回,我与这血蛊有些缘分,它起于我,自然也只能终于我,总归都是命数。”蒲半仙惨淡一笑,玄色的道袍竟然渐渐被火苗吞噬。 纤绵一惊,急忙伸手去扑救,无奈她伸出了手却触碰不到那灼烧的痕迹。 蒲半仙再度惨淡一笑,抖了抖越烧越旺的袖子,将火苗四散于身体各处,眸中一片清明,道,“你守镜,镜自然也会守你,我弃镜,镜自然也就选择弃我” 纤绵呆呆地望着这一番诡异情状,不知所措地问道,“半仙,您不是无所不能吗,随便施展一些道法仙术,便可化险为夷的。” 蒲半仙在烈火焚烧之中哈哈大笑,对纤绵笑道,“你也说了,插手人世之事便会受到天罚,我的天罚便是无法施展任何道法仙术。若不是有这一面镜子,我也救不得你。” 纤绵看着烈火中一点点被吞噬的蒲半仙,怔怔地问道,“为何要为我做到这般?” 蒲半仙似是笑了笑,眸色却是一片凄冷,低眉垂眼,喃喃道,“前世来不及救你,这一生总算赶上了,不是吗?” “可,我不是嵇如夜。”纤绵越发替蒲半仙不值,自己不是嵇如夜,也终究成为不了嵇如夜,他为自己灰飞烟灭当真是一桩划不来的傻事。 “对,你不是,你也终究不会是。可我,偏偏想要救你,也只是你。”蒲半仙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欢喜,但很快便被火光吞没,“你,可不可以唤我一声,清任?” 纤绵几乎看不到他的形体,只闻得仿佛从亘古传来的悠悠之音,她的心口闷痛,唇角抽了抽,抖动着挤出了他的名字,“清任——蒲清任——” 烈火霎时腾空而起,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短暂地在纤绵眼前凝聚,便即刻化作无形,细碎的火苗落在悬空的铜镜上,铜镜微微抖动,便旋转到纤绵身下,她无声的世界骤然开始聒噪起来,那是她一直向往的东西,但当这幸福突然降临,她却没有丝毫的欢喜,只觉得一片悲凉。(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踏焰来 纤绵毫发无损地踏着烈火从地底爬上来的时候,距离她最近的袁尚翊踉跄两步,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烟火之中,纤绵的衣服都没有受到丝毫损害,眸子映着摇曳的火光,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鬼魅。他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又因为本能地恐惧再度后退两步,颤着声音问道,“这真的是妹妹吗?” 纤绵本还未从看似无所不能的蒲半仙的消失中回转过来,见此,不由得唇角微微勾起自嘲一笑,抚住心口的那面铜镜,冷然地望着袁尚翊,厉声道,“看来你是犯了神怒,连老天都不肯帮你呢。” 袁尚翊踉跄两步,指着犹如鬼魅的纤绵颤声道,“妹妹是从何处来?是人是鬼?” 纤绵扯了扯唇角,偏头答道,“从火中来,非人亦非鬼。” 火焰随着纤绵的这句再度腾空而起,直奔袁尚翊而去,袁尚翊从怀中扯出一个雕花小瓶,随手一撒,本想加强自己对血蛊的掌控,却不想让火势越发猛烈,他一时失算,不由得施展轻功,向后逃窜而去,而火舌却也急速追随而去,所过之处,一片焦土。 纤绵见此不由得也愣了愣,随即感觉到怀中铜镜不断地颤抖,隐隐明白许是这带着烈火的血蛊无法吞没蒲半仙的仙魂,便受了蒲半仙的支配罢。她为做试探,便随手一扬,火舌果然霎时而停,稳稳地悬在半空,乖巧地让她有些不适应。 袁尚翊则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不晓得这纤绵使了什么巫术。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血蛊已然不受他的掌控,而这火苗却是能够任由纤绵差遣。想到此处,他心中的恐惧更深,对于未知的恐惧,对于强大力量的恐惧。而一向对全局把握游刃有余的他慌乱起来,竟然想不到任何一个解决的方法。 他只得命令慌乱奔逃的弓箭手们勉强当作自己的挡箭牌,却不想被他扔到前方的弓箭手即刻被火舌焚烧成一具具干尸。 纤绵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眸色更冷,淡淡地叹道,“我看你还是省些力气吧。天命所归,这血蛊已然为你抉择好了道路。看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拱手让江山,签订盟约,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袁尚翊一听自然明白保命为先。忙不迭地回答,“妹妹所提,自然是好。” 火舌似也听懂了袁尚翊的话,暂停了攻势。 袁尚翊见此,不由得缓了缓气息,再度计上心头,从怀中再度掏出了一个白瓷小瓶,语气也沉稳了下来。道,“受了妹妹的惊吓,竟然忘了我这还有些保命的还魂丹。本以为我是用不上了,没想到真如妹妹所言,有了用上的时候。妹妹神机妙算,只是别错算了你儿子的那条小命。” 纤绵饶是戾气乍现,也不免被他所提及的条件所触动,毕竟。这也是她从山中逃出之时唯一所想,她招呼着火舌回归。咬了咬唇,气势不减地问道。“怎么,穷途末路了,你还想耍花招?” “非也,非也。你与那孩子以母子蛊相连,你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但还是想要那小子好好活下去的。就算冷静缜密如你也不会忍心带着你那年岁尚小的儿子一起下地狱。不过,妹妹若是真的想这样结束的话,我倒也乐见其成。”袁尚翊见纤绵踌躇,越发显露出往日的风采来,摇着折扇,在火光中似笑非笑。 “所以,你想要什么?”纤绵抚着怀中再度颤抖起来的铜镜,冷冽地开口。 “不多,不多,就刚刚妹妹提出的那条就甚好。”袁尚翊心中得意,把玩着瓶子,越发嬉皮笑脸起来。 “哥哥刚刚还在求我饶命,这会儿倒是有心思谋算天下了?哥哥可千万别贪多嚼不烂啊?”纤绵话虽这样说,可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她的耳朵能够接收到各种声音也就意味着她很快便会入主镜中,也就是说她的死期不远了,而袁尚翊所提及的东西,恰恰是她所担忧的那部分,不惧他毕竟无辜。 “难道,那小子在妹妹的心中不如这所谓的权势富贵重要?难道,那个无辜的孩子在妹妹心中不如那虚妄的江山社稷重要?难道,妹妹已经大公无私到此番地步,可以牺牲小我,成全万人了?”袁尚翊饶有兴味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的孩子,就算湮灭了江山我也要救得。”纤绵语气平淡,却让人感觉格外毋庸置疑。 “正好,妹妹拟的东西,让那夹谷琰随便印个章,大抵也是作数的。况且,他今日能够陪你前来,便是有了舍弃一切的心的。总算,妹妹的一番心意并没有付诸东流,妹妹你说是也不是?”袁尚翊越说眸色越发幽深,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是啊。”纤绵手指轻动,含笑回答,“我儿在我心中是至宝,自然不会让他成为交易的筹码。” 火舌骤然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凛冽地冲向尚有笑容的袁尚翊。袁尚翊见此沉下脸来,将瓶子打开,倒出里面的药丸,冷冷地说道,“妹妹,这是这世上最后一枚还魂丹,若我不悦,不小心地将它毁了,你说你那儿子的命,可当如何?” 纤绵眸中色彩变幻,淡淡地笑了,听他这样说,她反而放下心来,他既然如此言明,自然是不会轻易就毁掉如此贵重的护身符的,她偏了偏头道,“别人不了解你,我还是知道的,就算我写了降书,你也不会按你所说的,将这粒药予我。与其到最后一无所有之时,受你摆布,倒不如在手握利器之时给自己一个搏一搏的机会。表哥,你说是也不是?” 袁尚翊的脸色沉了沉,随即略略勾起唇角,“妹妹可莫要后悔啊。”说罢,便将那还魂丹扔进了自己的口中,纤绵阻拦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粒珍贵的药丸落入得意扬扬的他的嘴里。 纤绵瞪着他那副神情,也暗叹自己失算,本以为他会以此为要挟耍弄一会儿,不想他竟然如此决绝。痛恨自己的同时忍不住迁怒于他,不由得怒气冲天,一抖衣袖,火舌化作千万条细细的锁链,腾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扭结,霍然向袁尚翊涌去。 袁尚翊见此哈哈大笑,动作却果决,往后一退,反手用折扇利落地斩断火舌,跳跃着躲开诸般火舌的围追堵截,回头对纤绵阴邪一笑,语气带着挑逗道,“妹妹,莫恼啊”。 虽是笑容,可那双淬着阴寒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让烈火包围中的纤绵不由得隐隐发冷。她眯了眯眼睛,沉下心,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的形势,再度招火舌前来,任由火形成的锁链绞结成一团,再度散开,却是比之前还要粗壮两倍的火链,以更快的速度向袁尚翊扑去。 纤绵见火焰腾空,莫名地有种释然的感觉,凛然一笑,不置可否道,“无所谓了,没了还魂丹,我也不必再顾惜你的性命。反正,我死了,我儿子死了,你也是活不成的。”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直指天空,随手一旋,随后冷冷地指向袁尚翊。 下陷的地面轰隆隆地随着火焰徐徐上升,大地开始摇晃,袁尚翊极力稳住身形,瞪着眼睛,指着纤绵,怒喝道,“妹妹,你疯了。” 纤绵勾了勾唇角,摩挲着下巴,深以为然道,“没错,是疯了,而且早该疯了。若是能早疯,兴许你就没有今日的猖狂了。” 下陷的大地与地面切合到一起,带着火焰,流水凌乱地顺着裂缝四处流淌,鸟兽受惊,四处逃窜,树林中尽是火焰焚烧的烈烈之声,大地缓慢地停止了摇晃。 可在停止颤抖的半刻之后,火焰顺着风向呼啦啦地冲了过来,袁尚翊大惊失色,越发觉得这纤绵用的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纤绵随手一扔,铜镜宛如一片叶子滑向了火焰尽头,她纵身一跃,站立于镜上,镜子随之缓缓放大,她的身形稳了稳,居高临下地望着袁尚翊,一字一顿道,“表哥,还有什么花招啊?” 袁尚翊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手指颤抖着扬了扬,道,“这才是真正的还魂丹,妹妹,尽可以拿去。” 纤绵冷然一笑,抄着手道,“你的话我已然不信了。” 袁尚翊摇了摇头,略略自嘲地笑了笑,“既然妹妹不要,那么这东西便就毫无意义。”说罢,故作无意地随手一扔。 纤绵看准时机迅速踏着火焰急忙去捞,袁尚翊也看准时机,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一柄利刃,翻身凌厉而去,作势便要取下纤绵的性命。 纤绵踏着火焰,目光凝于那不断坠落的小瓶子之上,根本没有看到映着火光璀璨生辉的利刃。 她张开双手,一把捞起了在火焰之上跳跃的那个小瓶子,双手合拢,来不及舒上一口气,抬眸便见到了那带着火光的利刃已然斩断了自己飞舞的发丝。 她心下一慌,只得闭上了眼睛。 只听“叮——”的一声,似乎是兵器相接的声响,而并没有预期的疼痛。(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自作孽 纤绵听到了“叮——”地一声,而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不由得好奇地偷偷睁开了一只眼查看情况,只见,袁尚翊灵巧地跳跃翻滚,不断逃离着一颗颗急速破空而来的铁蒺藜。 她不由得微微哑然,回头去看,只见远处已经被熏得焦黑的树上,夹谷琰眸色冷冽地将不知从何处搞到的铁蒺藜成把成把地扔了过来。 目测了一下,大约有三丈的距离,这夹谷琰看似悠哉,其实能将铁蒺藜从那般远的地方扔到此处尚有威力足见他的功底。 她笑笑地摸摸鼻子,自己刚刚被各种接踵而来的事情搞得先是悲伤难以自持随后便是怒气不可遏制,脑中只想着要把这遭天杀的袁尚翊制服,妥妥地直接放火烧山,竟然忘了他和舞文还在此处,若是他因为自己有了什么闪失,自己岂不是谋害亲夫,还是一个专程过来救自己的亲夫,哎呀,失算啊,失算。 夹谷琰似乎知晓了她的想法,眸色清冷地斜了她一眼,随后,眸色流转,继续优哉游哉地追打逃离的袁尚翊。 纤绵悄悄吐吐舌头,看来一会儿得好好解释这件事才行了,她回转过身,将小瓶子紧紧攥在手中,这个袁尚翊的话确实不可信,但她仍旧相信那个万分之一,就算再不济,好歹还有王不留行,就是夹谷珩可以用嘛。想到此处心情大好,火焰也随着她的心情腾然而起,追随袁尚翊而去。 本该快速逃离的袁尚翊却在逃跑的路上一不小心踏在了自己所设下的陷阱——铁蒺藜——上,一脚踩空,随即便融入了飞驰而来的烈火之中。 那隐忍的呼痛声还是让追随而来的纤绵不免有些心软。终究,那还是自己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之人,况且出于有意无意的,他也救了自己那么几次。若他当真有心改过,倒也不是非要他的这条命不可。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这些妇人之仁的想法驱散,这人心思太重,留下来只会给夹谷琰,给这个满目疮痍的天下更添一丝愁绪,死便死罢。 她咬着唇,两种思绪在脑海中交织。为难地立在原地,却听到袁尚翊在火中有些压抑地呼唤着“阿毬——” 她闻言,想到了儿时每次他高兴的时候都会如此唤自己,此刻听到更觉凄凉,不自觉地踏着镜子而去。她也知道他在烈火中呆了这么一会儿,就算她此刻施手救了他,他也没什么能力兴风作浪了,想到此处她蹙眉便飞身前去,拉住了他从烈火中伸出的被火燎出水泡的手。 却不想,他在烈火中低低一笑,紧紧攥住她伸出的手,用力将她从镜子上拉了下去。咬牙切齿道,“妹妹,反正你也活不长了。要死便一起死罢。” 纤绵一声惊呼,竟然当真被他铁箍一般的手扯下了铜镜,直直地扑向了烈火,眼见着自己的额发被火焰的炙热烧得有些卷曲,她不由得闭上了双眼,惊慌地唤了一声。“镜子——” 随即,镜子竟然真将她纳入结界之中。刚刚让她备受煎熬的那份灼热霎时不见。 她望着自己周围被结界隔开的火焰,和已经成为一个火人的袁尚翊错愕而绝望的表情。不由得奋力甩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退,再不有什么扼腕惋惜之感,冷然道,“哥哥,我本有心救你,可终究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烟火之中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随后便是哈哈的笑声,很快笑声被咳嗽声取代,而火势越发猛烈,依稀的人形逐渐化作一缕青烟。 随着这缕青烟越飘越远,火势竟然慢慢地退了下去。 她似乎听到了火焰中柔声的呼唤,“你保重——” 不知是袁尚翊,还是蒲清任对自己最后的嘱托。 无论是谁,对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忽然宁静下来的天空仍有黑烟飘荡,纤绵望着一片焦黑的荒地,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凉,护在自己周围的铜镜突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她慢慢回神,踱步过去将铜镜拿起,将蒙在镜面上的灰土用袖子抹了抹,对着薄雾初开的日光照了照,其中竟然并不是她的影像,而是墨染的数字,一百。 她微微讶异,再看,却不见了那个数字,她不解地再度抹了抹铜镜,摇头道,“若是没有你,我今日必然命丧于此了。”说罢,小心翼翼地将铜镜揣入怀中,抬眸看了看四周荒凉的景色,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口似乎出现了一个裂缝,被风鼓鼓地吹过,略略的凉意让她觉得莫名地空虚。 随后感觉肩膀一重,她回头便见到不悲不喜的夹谷琰。这个神色与多年的记忆渐渐重合,却又出离开去,心中似乎有什么砰然而出,是许久未归的怨念,同样也是柔肠百结的脉脉含情。这些怨念与情愫将刚刚随着那火势离去心中产生的空虚徐徐填满,她有些发怔,抿了抿唇,慢慢扭转身体,缓缓走了两步,满腔的情绪竟然不知如何发泄,怨气,欣喜,抑或是苦痛,委屈,她踉跄着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嘤嘤地哭了出来。 夹谷琰不明白刚刚还斗志昂扬放火烧山的女侠怎么一下子便化作了一个委屈的哭泣的弱女子,不由得愣了愣,随后似乎有些了然,不免有些心疼地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僵硬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话说完了才意识到她听不到,只能用温暖的手继续拍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她也知道都过去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扯着他的衣服抹了抹眼泪,却忽然感觉用力一扯的时候手感有些不对,衣服后面似乎没有牵扯感,她抬眸见夹谷琰的脸色变了变。略略松开了手,狐疑地扭头想要看一看他身后的情况。偏偏夹谷琰一手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胸口,撞得她的鼻子都有些发痛。 她就是越不让她知道她就越想知道的性子,便顺手一扯,而被烧焦的痕迹就被扯到了眼前。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家伙,自己竟然将人家衣服的整个后背都烧没了,也难怪他不想让自己看。她自知理亏,便避开他的眼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笑笑着转移话题。问道,“呃,舞文呢?” 夹谷琰眸色冷淡地望了望一边被烧黑的树木,纤绵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只见舞文披着一身的树叶。讪讪地从一处灌木丛中探出头来,咳了咳道,“多谢主母挂怀,舞文无事,无事。” 纤绵偏着头,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穿着这个,你的衣服呢?” 舞文一脸哀怨地望着夹谷琰。却一句话都没说。 纤绵这才发现这夹谷琰身上所着似乎是舞文的衣裳,蹙眉问道,“你的衣服呢?” 夹谷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别过脸,道,“你还好意思问?” 纤绵蹙眉,偏着头继续问道,“我怎么不好意思问?” 见夹谷琰不予自己回答,便回头望着舞文。舞文在树后,挠了挠头。解释道,“那个说到主上的衣服。呃,那个时候主母掉了下去,主上是想要施救的,便攀在那个地面裂缝边,然后,没注意就被主母腾地一下子弄出的火焰燎了?” “啊?”纤绵回头觑着夹谷琰有些羞愤又尴尬的表情,知道确然是自己做的错事无疑,不由得讨好地笑了笑,往夹谷琰身上蹭了蹭,道,“那个,这个,呃,这个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考虑不周。人没事就行,回去多给你弄几身啊,再说,我今天收拾了那个人,就算是帮你稳坐江山了。现下江山都是你的了,定然也不会在意那么几身衣服吧。” “人家送江山,好歹也有个黄袍加身,你倒好,黄袍不给不说,还把本来的衣服给烧了。”夹谷琰斜眼瞪着纤绵。 纤绵挠着鼻子,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解释道,“这不是要突出我的不同嘛。” 夹谷琰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拉长音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想见我的裸身才放火烧山的,没事,我谅解你。” 纤绵瞪了瞪眼,他怎么会得出如此古怪的解释,不过看他心情大好,也再也懒得解释,扁了扁嘴,道,“谢谢啊。” 因为夹谷琰和舞文的衣着实在有碍观瞻,只得由纤绵驾车,两人则委屈地躲在车厢中,待到了一座城镇,纤绵给两人买了衣裳,舞文在车里换好了,急忙招呼纤绵坐进去,拱手行礼道,“麻烦主母了,您快些进车中,别受了风。” 纤绵折腾了这么许久,早就累了,一听可以进车中休息,忙不迭地点头,“是呢,那就都交给舞文你了。” 撩开帘子,欢快地蹦上了车,一眼就见到夹谷琰不慌不忙地对着她解开衣襟。 舞文扬起马鞭轻轻一抽,马儿哒哒地开始踱步,纤绵怔怔地望着他,却因为马车突然的行进而差点跌了出去,却被露着胸膛的夹谷琰出手一捞,坐进了他的怀中,她脸腾地一红,仿佛坐在了刺刺的针毡之上,想要挪动屁股,却再度被马车的颠簸颠了一下,本能地抱住了夹谷琰的脖子,暗暗觉得这个舞文是故意让自己出丑的。 夹谷琰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低低地传来,“你啊,兴许只有这样,才肯紧紧地抱着我,不过,这样很好。” 纤绵微微讶然,才明白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以为自己仍然听不到。她咬了咬唇,故作不知地扬起头,挪开屁股,道,“不好意思啊,我就是顺便抓了一下。” “我知道。”夹谷琰眸色略略一黯,随即继续解开衣襟,脱衣服的动作。 纤绵往后退了退,目光谨慎道,“你干嘛?” 夹谷琰摊了摊手,理直气壮道,“换衣服啊。” 纤绵揉了揉眉心,作势就要出去,“我出去。” 夹谷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笑眯眯地挑眉道,“怕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摇头道,“呃,我不像你,是个老流氓。” 夹谷琰摩挲着下巴,不以为然道,“也不知道谁为了看个裸身还特意放火来着?” 纤绵咳了咳,别过头,道,“我都说了,那是失误,失误。” 夹谷琰拍了拍她的头,见她看了回来,笑着回道,“没关系,我都懂,都懂。” 纤绵吃瘪,这人的无赖的本事随着年岁一起成长了呢,好吧,无论如何都怪自己放火烧山给了他一个逗趣的理由,这也算是一种自作孽。(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熊孩子 临近逍遥城之时,弄墨竟然带着朝服前来,让纤绵不解的是雪青也带着主母的朝服前来。不过今时时不容往,袁尚翊被解决了,东秦余孽也由潜伏在那处的司空月朗所带领的军队围剿中。这天下再没有能够撼动夹谷琰地位的势力,他以后便是天下主,自然也要拿起天下主的派头和排场来力压众人。 夹谷琰换好了紫缎金线盘绣龙纹的朝服,目光锐利地撩开帘子,扫了众人一眼,舞文快速而利落地过去扶着他下了马车。 而雪青则欠身行礼后,含着眼泪上了马车先给纤绵行了大礼,“主母金安。” 纤绵摇了摇头,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雪青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将同样紫缎却是绣着凤纹的朝服双手捧着送上,语气却是恭敬的,“主母在上,民女不敢有懈怠。” 纤绵似乎得了雪青的提点,不错,她现下已经是主母,在外人面前,也是要拿起主母的架势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那两个还没有地位的孩子。她略略含笑,点头应道,“好。帮我换上吧。” 雪青得令起身,仔细地将朝服摊开,披在纤绵身上,谨慎地将镶嵌着玉牌的腰带系好,随后为纤绵带上八宝朝珠,顺手取出怀中的紫檀嵌玳瑁梳,仔细地将纤绵的头发稳妥地梳成贵气逼人的朝天髻,插上一对金镙丝双龙戏珠头花,一对金凤衔滴珍珠流苏,并在额部坠了一串细碎的金丝坠米粒大的珍珠的流苏。 雪青细细地为纤绵描眉,点上胭脂。几乎是赞叹地笑道,“这世间再没有比主母更美丽更尊贵的人了。” 纤绵托着有些发重的头,并没有将她的赞美放在心上,而是哀怨地抱怨了一声,“美丽尊贵也太重了。重得我快抬不起头了。” 雪青扑哧一笑,道,“美丽尊贵都是有代价的。” 纤绵微微一愣,觉得此言很有深意,随即抿唇一笑,点了点头道。“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说着,雪青敛起了神色,躬身撩开帘子,现行蹦下马车。纤绵则紧随其后,由着雪青的搀扶,徐徐走下马车,一步步地走向面有惊艳之色的夹谷琰。 夹谷琰踱步向前,从雪青手中接过纤绵的手,紧紧攥住这双带着些微汗水有些冰凉的手,冷清的眸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火,他看进她的眼中。似有似无地提及“上次见你这般金钗翠环锦衣华服,已经是十多年前了。” 纤绵挑眉一笑,也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不自觉的伸手托了托有些沉重的发簪,此举竟让夹谷琰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容犹如春风漾开了一池冰雪。 周围的士兵们不由得微微一颤,这城主原来也是会笑的,而且笑得还这么妖孽。 纤绵知道他又在取笑自己,瞪了瞪他。扁扁嘴问道,“城主。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夹谷琰的笑意越发加深,顺着问道。“主母对孤没有要嘱咐的吗?” 纤绵低眉一笑,流苏顺着垂落下来,温柔如水,柔声回答,“城主一直都做得很好,没有什么能嘱咐的了。” “那么,主母对孤没有什么要求吗?”夹谷琰越发攥紧了她的手,开口问道。 “心愿已足,没有要求。”纤绵说的是实话,时日无多的自己对他没有什么能够要求的了。 “当真?”夹谷琰含笑地继续问道。 “妾身对城主已经别无所求。”纤绵抬眸,伸手将被风吹起的鬓发抿到耳后,对他粲然一笑,容色倾城。周围的人再度一颤,这主母干嘛也这么妖孽。 仿佛,当日小小翁主送未婚夫婿的世子归城,因为被利用而怄气所以懒得与他多说。 “当真?”还是世子的夹谷琰不厌其烦地再度问了一遍。 还是翁主的纤绵气咄咄地上前两步,瞪着夹谷琰深邃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本主,与,世子,你,已经,无话,可说,你的,明白?” 原来,时光翩然轻擦,剩下的你我早已变了当日的模样与心境。 夹谷琰与纤绵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在这片断裂的岁月中发生的改变,欢笑泪水疼痛愧疚,尽数情绪化作如今的云淡风轻。 “你对孤没有要求,可孤知道是因为亏欠你太多的缘故。往世不可追,孤能做到的便是以后定不会负你。”夹谷琰将纤绵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继续道,“不弃,不止此生,还要生生世世。” 纤绵微微愕然,胸口处揣着的铜镜似乎有些不自然的抖动,她哪有什么生生世世,她死以后不过是一缕镜子中的游魂罢了。她低眉,敛去自己的悲凉,摇头道,“人不能太贪心的,此生便足矣。”而她的此生也许不过几日,但对她来说,也足矣。她越发觉得自己越来越容易满足了。 “我们回家罢。”夹谷琰牵起纤绵的手,那份冰凉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慌,却只是笑笑着用自己的热度去温暖她的。他总觉得她的生命似乎稍纵即逝,他能做的不多,只要她毫无遗憾。 “嗯,我们回家。”纤绵将心头的那点晦暗扫去,对他抬眸一笑。 弄墨一招手,几个士兵将一驾四周垂着珠帘的马车赶了过来。 夹谷琰扶着纤绵上了去,自己则坐在她的身侧,但手却一直没有松开过。 城门大开,张灯结彩的街道簇拥着迎接城主主母归家的百姓。马车从十里红绸铺就的迎宾大道中缓缓而过。 马车所过之处,百姓们尽数跪拜而下,三呼万岁。 纤绵撩开珠帘,目光掠过这些俯首的百姓,不由得暗叹。怪不得世间之人皆想称王,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确实太爽。几个孩子不谙世事地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纤绵,惊叹一声,“娘,爹。你看,那马车里面坐的是仙女呢。”一旁的女子和男子急忙按下孩子,却也偷偷地看了一眼,男的愣在原地没有动弹,还是被女子拉下才回神。 纤绵低眉偷偷一笑,觉得甚是有趣。 夹谷琰见此。蹙眉伸手将她撩开帘子的手扯了回来,面无表情道,“明日我便下一道命令,以后女子出门都要系上面纱。” “为什么?”纤绵回头,拧眉看着夹谷琰。继续问道,“逍遥城之前不是也没这种风俗吗?” 夹谷琰咳了咳,有些红着脸地别过头,“那样,以后你出门就得戴上了。” 纤绵见此,觉得他年龄渐长却丝毫未减他的孩子气,于是掩唇扑哧一笑,道。“入了你的城门之后,哪还有什么出门的机会?就算是有,不也得和你一起?” 夹谷琰闻言。面色一缓,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倒也是。” “那个面纱什么的,蒙上去真的是要憋死人了,你若是不喜欢,我不出门便是了。憋死我便罢了,别连累着整个天下的女人和我一起倒霉。”纤绵嘟囔道。 夹谷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蛋。别过头轻叹一声,“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做?” 纤绵低眉一笑,反手握住了他拉住自己的手,这一生苦情能够换得你一时的柔情,总体来算,自己也并不亏。 马车辘辘地绕城一周,最终缓缓停在了城主府的大门口,尽欢憋着一包眼泪,见由夹谷琰牵着走下马车的纤绵,直直地奔了过去,将那鼻涕眼泪尽数抹在了这一件价值千金的朝服上。 夹谷琰的嘴角抽了抽,而纤绵自然知晓他的心情,不由得扑哧一笑,躬身抱了抱还在抹眼泪的尽欢,柔声问道,“你啊,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尽欢揉了揉眼睛,指了指一旁面色冷峻的不惧,嘟着嘴巴埋怨道,“都怪不惧,不惧说娘亲可能回不来了,所以,所以……” 纤绵初次听到尽欢的声音,虽是带着哭腔的的软语却也觉得万分欣喜,她却不想露出自己这种过分的情绪,便将目光投向不惧,不惧向前踱了两步,抬手扯住纤绵的衣袖,摸了摸纤绵的手,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一抬头,竟然也含了泪光,声音也带着颤抖,“娘亲回来便好,娘亲回来便好。” 纤绵听出了他因为担忧与害怕而颤抖的声音,心疼地抹了一把不惧的脸蛋,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她很快便要到一处永远回不来的地方去了,她蹙眉,略略笑了笑,回头觑了夹谷琰一眼,“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生本就无常,你们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这点还是和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她身后的夹谷琰闻言唇角再度抽了抽,他当时确实是害怕她离开,但也不是动不动就哭鼻子啊。再说,她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还有孩子们顺着过来的目光是怎么回事,自己本来就被嫌弃了还不够,还得加上鄙夷才行吗? 尽欢更是快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夹谷琰,灿然一笑,“城主你也哭鼻子了?” 夹谷琰自然摇头,拿出一城之主的气势,摇头道,“没有。” “城主你不爱娘亲吗?”尽欢苦了脸,眼中含泪质问道。 “自,自然是爱的。”夹谷琰出于对尽欢的爱护也是出于急忙澄清道。 “所以,你还是为娘亲哭鼻子了,羞羞。”尽欢做了个鬼脸,快步躲到一脸红霞的纤绵身后。 夹谷琰见纤绵一脸绯红,不由得想到了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也不免有些脸发烫,呃,亲亲情话说给自家媳妇听就好,怎么还让两个破孩子捡了笑呢?这是谁家的熊孩子,怎么这么会气人?幸好这是他媳妇的熊孩子,所以,以后找准时机好好教育一下。(未完待续) ps:昨日忙着购物问题,忘了上传了,今日补上一更,望见谅~ 第二百二十四章 倒计时 夹谷琰随着纤绵到了春芜园,春芜园中秀屏秀盏一副恭候许久的模样。 纤绵不由得微微讶异,抬眸望向他,夹谷琰笑着解释道,“八年前你失踪以后,雪青的脑袋就不怎么好使了,总是忘东忘西的,不久便嫁了舞文,这些年好多了,可确实不太适合伺候人了。忍冬前一阵子也配了人,回了老家。前一段我们一同离开,总也要找些靠谱的人照顾孩子们,时间紧迫,我便擅自选了秀屏秀盏,她们便一直留到了现下。” 纤绵倒没看出来雪青有什么忘东忘西的毛病,不过既然已经嫁了人,又是雪青想嫁的那人,自己真没什么必要将她召回,于是点了点头道,“秀屏秀盏都做到了管事之位,大抵也不能长期在此伺候的。” 一直拉着纤绵的手没有吱声的尽欢闻言急忙答道,“娘亲,婆婆们待我极好,我不想要别人。” 纤绵笑着揉了揉尽欢的头,柔声解释道,“婆婆们年岁大了,身体也没那么好,要做些轻快的活才对啊,尽欢这么懂事,一定明白这个道理的对吧?” 尽欢扁了扁嘴,草草点头,“要是换,也要换一个做点心好吃的来。” 夹谷琰闻言嗤地一声笑,“你这丫头,原来只为了个吃。” 不惧扯了扯纤绵的袖子,简单地解释道,“两位婆婆,很好。” 纤绵再度一愣,不惧这样答的意思简明扼要,却让她无法反驳。 夹谷琰似有所悟,点了点头道。“先让她们伺候着,得了合适的人再换。” 纤绵低头看着欢欣雀跃的尽欢和若有所思的不惧,也只得略略颔首。 弄墨突然冲了出来,对着夹谷琰拱了拱手,“主上。众臣已在议事厅聚齐,还请主上移驾。” 纤绵见此也不多做挽留,低语道,“反正我也乏了,你便去忙你的,别的事总还有时间商量。” 夹谷琰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转身疾步离开。 纤绵心中堵着诸多情绪,无法开口说明,浑浑噩噩地捱到了晚上。用过晚膳,纤绵带着尽欢不惧在庭院吹风。 晚风吹拂。没有好好吃饭的尽欢耍无赖让秀屏给她做一盘桐花糕,秀屏却觉得尽欢今日吃了太多的甜腻东西不好消化,不愿意做。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纤绵被吵得头疼,不由得暗暗摇头,这尽欢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这么刁钻精怪的,也不知以后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镇得住她。 秀盏看不过去,拧着眉头拉着尽欢去小厨房了。 秀屏长叹一声。走到纤绵身边,摇头道,“尽欢小姐越发与主母相像了。真是个鬼灵精,也难缠得狠。” 纤绵呆了呆,她哪里难缠,不过鬼灵精这方面,她可以认为尽欢是随了自己的。 秀屏见纤绵面色变换,不由得掩唇一笑。接话道,“主母必定是觉得好的是随了主母。坏的是随了主上的。老奴说的可对?” 纤绵真不知这秀屏是否是修炼了什么邪术,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翻了翻眼皮。转而去看不惧。不惧却抬眸,摩挲着下巴对秀屏问道,“那秀屏婆婆如何看我呢?” 秀屏敛起嬉笑的神色,谨慎地打量着不惧,思量半晌,堪堪开口,“不惧公子相比而言,更肖似主上,以后必会成为国之栋梁。” 纤绵暗叹一声,这秀屏当真是府内老人,说话是滴水不漏,因为还看不清局势,并不说不惧会成为王上或世子,只说栋梁这个不高不低的形容。 至于不惧,不惧从小便心思缜密,许多心思连自己都猜不透,但,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在猜想他的心思上,总归,他的本质不坏,那么诸多心思便是能够在这繁杂世间好好活下去的一种保障。若没有这不惧的万分心思,自己也不会如此放心地安排自己的后事。 纤绵垂下眼帘,欣慰地笑了笑,想了想自己许久未用耳朵听到曼妙的琴声,便对秀屏吩咐道,“姑姑,烦请将我的琴拿出来,让我拂拂尘吧。” 秀屏闻言一笑,按照纤绵的吩咐从屋内取出琴架,摆好琴。不惧见到琴上泛着月光的琴弦,不由得微微一愣,问道,“母亲,这是……?” 纤绵低眉一笑,揉了揉不惧的头,叹道,“一来是要拂尘,二来很久没有弹七弦琴了,技艺似乎都要生疏了,趁着今晚夜色好,弹一曲给大家助助兴咯。” 不惧微微愕然,还是不怎么明白其中奥妙,随即点了点头,回答,“母亲高兴就好。” 纤绵心静如水,随手一拨,清澈见底的乐声便如一泓清泉汩汩地从山涧中流淌出来,穿过葱葱的树木,绕过光滑的鹅卵石,在璀璨的日光下欢快地跳跃着金子般的光点,不断地蜿蜒而下,遇到了另一条从山涧中流淌出的溪流,激荡的洁白的水花碰撞,再度分离,汇聚成一条更加宽阔的溪流向着日光的尽头奔流而去。 一曲尽,纤绵欣然一笑,幸好,自己的技艺并没有丝毫退步。 不惧目光辽远,愣愣地问了一句,“娘亲,您说,晓棠姨母是否也如那溪水一般奔腾到了那日光的尽头了?” 秀屏见二人说着体己话,便往后退了退。 纤绵闻言面色黯了黯,见秀屏离开,低眉浅笑,道,“也许罢,那是现下的我们到达不了的地方。” 不惧抬头,眼中难得带着些微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也会去吗?” 纤绵不由得微微一顿,不想这孩子竟然敏感如斯,心疼地伸手摸了摸不惧的头,却不想隐瞒这个孩子什么,于是有些艰难地缓缓点了点头,“是啊。母亲身中剧毒,不知何时就会如那溪流一般汇聚到遥远的天地中去了。” 不惧却从怀中取出了纤绵给他的小瓶子,塞进了纤绵的手中,低低地劝说道,“若母亲与我之间只能活一人的话。我希望那是母亲。” 纤绵哑然,不免有些心疼地再度揉了揉不惧的脑袋,柔声道,“傻孩子,我的大限将至,这是天命所属。就算用了这粒药也没什么用处了。听你的堂叔说,这可能真的是这世上最后一粒还魂丹了,能救你的命也很好。” 不惧抿了抿唇,眸色中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幽深,悠悠开口。“都怪那个夹谷琰,若不是他,母亲必定平平安安的。” 纤绵不由得心下一沉,看来这孩子与夹谷琰之间的嫌隙不小呢,真是冤家,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你个臭小子懂什么。兴许是因为见过了我的诸多梦境,故而有所误会了,当年那些事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与别人都没什么关系。将自己的苦情归结为别人的过错本身就是一种特别可笑的想法。我的孩子可以输事,但不可以输心,心态不正,以后也必然是祸害。” 不惧微微抬头,目光笃笃,坦诚地问道。“母亲不恨他?” 纤绵摩挲着下巴,略略想了想。含笑摇了摇头,“可能恨过罢。不然。与我心灵相通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但,眼下倒没什么感觉了。就很像,你喜欢桐花糕,有一次吃多了胀肚,胀得难受,发狠说这辈子再也不吃桐花糕了,可是路过了小摊还是忍不住闻一闻那个味道,甚至尝一尝那个口感,尝过之后突然觉得,只要不吃那么多就好了,桐花糕还是要吃的。毕竟,那是你所喜的味道,喜欢就是喜欢啊,戒不掉。况且人生苦短,能吃到桐花糕的机会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不是?” “可,若我说,我做不到呢。”不惧抚摸着琴弦,却是低着头说的。 纤绵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端正好他的头,正色低语道,“做不到就不要勉强,就算你是我的儿子,你也并不是我的附属品。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要求你什么。况且,我与他之间的事情终究是我与他的事情。他虽是你的父亲,但你现下顶着的依旧是南盈世子的名头,本也没什么关系了。认祖归宗也好,放任自流也好,总归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 不惧吃惊地瞪着纤绵,低声问道,“母亲听得到?” 纤绵撇了撇嘴,不予理会他这种故意转移话题的意图,懒洋洋地回答道,“也许就是为了听到你说的这句话罢。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些想法,天下已定,你若真的不甘心,作为段世子将这天下重新争夺回来也未尝不可。只是,现下而言,你作为段世子可能更加安全一些。毕竟,你若归属于夹谷名下,便是帝位候选,难免会在朝中掀起一场风波,若我那时不在,你难免会为一些势力所利用,也会成为柳菁菁的眼中钉,难免会受到暗算。在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之前,柳菁菁这人还是要避免交手的。” 不惧眯了眯眼睛,草草地点了点头,应承道,“这个柳大夫人不怎么喜欢我,所以,我自然是能躲就躲的。” “至于尽欢,我会让夹谷琰给尽欢一个位份,公主也好,郡主也好,女孩子总要有个靠山才能在适龄之时有更多的选择余地。你到时候要好好帮她参谋,别让她一时的热度造成终身的遗憾。”纤绵粗略地叮嘱道,毕竟,现下的不惧应该不懂她此番话语的意思,只要记得便好。 “母亲这是做临终嘱托吗?”不惧有些愤愤,咬了咬唇道。 “碰巧你问到了,我便也就顺便嘱咐了。你总归是比尽欢心智成熟些,我若与她说不过是惹了那孩子满脸的泪罢了,你好歹也能听进去一些,哪怕只有一些,也足够了。”纤绵紧紧攥住不惧的手,她还有那么多需要教会他们,若她真的离开了,这个残忍的世间会给这两个年幼的孩子带来什么她一无所知,且一旦想到可能会有人来迫害他们,她的一颗心便悬在喉咙,不能安放。若她能够知晓她的时限,好歹还能做个准备。她顺手摸出了怀中的铜镜,看着映着月光的铜镜,摇了摇头,铜镜微微一颤,映着月光的方向出现了新的数字,六十七。 纤绵以为自己错了眼,再度定睛一看,确然是六十七无疑。 略略计算了一下上一次出现的那个一百也并不是自己错眼或是偶然,而是确实是铜镜在为自己的生命作倒计时。 自己的生命竟然只剩下了六十七天,她心中如临重创,一时愣愣地回不过神。 尽欢捧着糕点蹦跳着过来,丝毫不晓得这边诡异气氛的尽欢欢快地招呼道,“娘亲,不惧,我和秀屏婆婆做的五彩桐花糕哟,快来尝一尝罢。” 不惧见纤绵面色凝重,不由得轻声问道,“母亲,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纤绵急忙将铜镜收起,僵硬着笑了笑,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尽欢听到不惧的问话,不由得急忙跑了过来,一脸谨慎地伸手摸了摸纤绵的额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乖巧地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事的。” 纤绵见此,心中更软,叹道,“尽欢,若以后母亲不在了,你可不可以照顾好自己啊?” 尽欢闻言有些害怕,往纤绵身上蹭了蹭,摇头道,“娘亲去哪里,尽欢就在哪里,之前尽欢任性,差点害了娘亲,弟弟为此还骂了我,娘亲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傻丫头,娘亲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担心你们罢了。”纤绵抱了抱苦着脸的尽欢,拉了拉不惧的手,然后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笑道,“你们总归是最亲的人,虽然以后会因为不同的想法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是,我希望你们要念着彼此,做任何决定之前想一想对方。毕竟,你们才是这世间最亲的亲人。” 不惧和尽欢面面相觑,尽欢还是有些不解,嘟着嘴巴摇头,“娘亲才是最亲的人。”而不惧却知晓纤绵所担心的部分,笃定地点了点头,“母亲放心,我定然会好好照顾尽欢,不让她受到丝毫委屈的。” 尽欢微微讶然,从没听到过,甚至从没想过不惧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也敛起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一样,会好好保护不惧的,因为我是姐姐嘛。” 纤绵闻言,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未完待续) ps:昨天应当补一更,还是忘了,今日加上~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归路 夹谷琰处理完政事,满脑充斥着那些大臣们聒噪的讨论,不觉心力交瘁,拖着疲惫的身体溜达到春芜园的时候,远远见那盏灯还亮着,心中似有一股暖流传达到四肢百骸,脚步骤然轻快许多,快步地走进去了,却不想见到的却是冲出来阻拦自己的尽欢。 尽欢抄着手,邪邪地笑了笑,仰头道,“城主,是想念尽欢来看望尽欢的吗?” 夹谷琰摸了摸鼻子,坦言道,“想见你,可,相比而言,更想见你母亲,有要事相商。” 尽欢扁了扁嘴,别过头,道,“娘亲已经睡下了,城主就改日探望罢,再大的要事也大不过睡觉。天也晚了,城主也早点休息罢。” 夹谷琰心中郁结难以消散,只能无视她的逐客令,带着讨好的意思笑了笑,咳了咳,道,“孤是要休息的,就在这里休息就好。” 尽欢嘟着嘴巴摇头,毫无撤退之势,道,“城主有自己的床塌,为何要来这里?” 夹谷琰总不能说想要抱着他们的娘亲好好睡吧,毕竟这种话对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太成熟了,他挠了挠头,想到这孩子还未将自己视为父亲,竟然连靠近自己老婆的理由都要好好想一想,憋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们的娘亲有神力,在你们的娘亲身边,孤比较安心,睡得比较好。” 尽欢坏坏一笑,偏头道,“是不是想趁着母亲睡着,占点便宜?” 这是谁教给这么大的孩子这种东西的,他觉得有人故意将自己的女儿教坏了。只要让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必然会将这个人的嘴巴用针线缝好。夹谷琰闷闷地接不上话,痛心疾首着想要绕过尽欢往里走。 不惧许是听到了说话声,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见尽欢和夹谷琰说话,斜了二人一眼。视若无睹地扭身走开。 夹谷琰看出了不惧的意图,忙不迭地唤了一声,“不惧,孤有事情想要和你母亲商量,你带着妹妹先走,可好?” 尽欢瞪了瞪眼。气哼哼地回答,“我是姐姐,才不是妹妹。” 不惧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要商量就去商量。拦着主上的又不是我。” 夹谷琰一脸黑线,感觉密密麻麻的冷箭向自己扑来,不惧果然是杀人不见血的极品。他看了看天空,哀叹,自己不过是想要抱着自家老婆睡自己的觉,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不惧和尽欢欣赏够了夹谷琰尴尬的表情变换,不惧往前走了两步,拍了拍笑成一团的尽欢。感同身受地叹道,“城主还是回去吧,母亲确然已经睡了。若城主有心,不妨明早早些来与母亲商议事务。我与尽欢早上要去水娘师婆婆那里练琴,估计,没有功夫阻拦城主你商议,城主,你说是也不是?” 夹谷琰盯着不惧诚挚的眼睛。淡淡摇了摇头,抬起手摆了摆。只能投降,叹道。“好,好,孤拗不过你们两个,明早孤再来便是。” 在内堂床上并未睡着的纤绵其实听到了外面的谈话,也很想去看一看夹谷琰吃瘪的样子,但她更希望不惧通过这些琐碎的事情能够抒发一下他心中的郁闷之气,以免之后给夹谷琰带来更大的麻烦。 浑浑噩噩之中,感觉两个孩子进了屋熄了灯,走开了。纤绵想要嘱咐两句,却翻了个身睡熟了,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感觉到床面一沉,耳边有沉重的呼吸声,但淡淡的松脂香让纤绵觉得安心,并没有排斥,翻身钻进了他的怀中,淘气地蹭了蹭。 头上他的呼吸又重了些,她偷偷笑了笑,却没有出声,准备睡去,却听到他哑哑地开口,“你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养大的,怎么这么刁钻?而且是一个明枪一个暗箭,相得益彰,刀刀见血啊。这两个小人这么一拦,我想要接近你怎么都那么难,我其实不过是想要抱着你而已。” 说完,他轻轻一笑,吻了吻她的头发,越发将她揽入怀中,带着笑意叹道,“其实,也不是只想抱着而已……” 纤绵就算睡意沉沉,被他这么一抱一吻,也不觉清醒许多,她通红着脸窝在他的怀中,能够感觉到他身体某个特殊部分的变化,想要往后退一退,却害怕太过明显,便顺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夹谷琰几乎以为她醒了过来,但听得她呼吸均匀,便放下心来,笑了笑继续道,“最近,烦心事许多,各国的余孽还在各处蓄势待发,朝中新加入的几个南盈的大臣却还在妄图寻找段氏残存的皇族,同时也在否定不惧的身份。不惧和尽欢身份未明,难怪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柳菁菁她毕竟跟随我多年,且确实帮助我做了不少事情,我不能堪堪统一天下就给她安个罪名打发了她,更何况还有昱儿的问题……” “我多希望你能和我说一说你到底要什么。你这样无欲无求,反而让我不知所措。腾秀山上,我看到了火焰中肃杀的你,我并不害怕那份戾气,而是担心你随时都会如那团火焰一般骤然消失……” “我每一日都在想,若你不在了,那我该如何度过余生。首先是尽欢和不惧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人,再次是朝中无威胁势力,不惧他胸有丘壑,确然是可塑之才,你教的孩子很好……尽欢很像你,不用教也很好……” “那些都无所谓,现下我要的不多,只要你,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纤绵骤然睁开眼睛,翻身,一双璀璨如星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他,“你又耍无赖。” 夹谷琰被惊了一跳,就算在黑暗中,纤绵都能够看出他脸上可疑的红晕。低眉一笑,“干嘛这种见鬼的表情,我明明只是在回答你的话而已。” 夹谷琰结结巴巴地继续问道,“所以,你一开始就听得到?” 纤绵撇了撇嘴。摇头,坦言道,“从腾秀山历了一次火劫,就能够听得到了。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 夹谷琰尴尬地挠了挠头,低低地问道。“所以,刚刚我说的你都听到了?” 纤绵扑哧一笑,点了点头,饶有兴味地蹭到与他平齐,一本正经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多话呢,以前你不是一直走高冷范,后来变成无赖风,现下越演越烈,成了话痨了吧。” 夹谷琰沉默地看着她,眸光越来越亮。 纤绵看着他诡异的目光,感觉有些危险,警戒地往后蹭了蹭。却被他一把捞入怀中,她听着他的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感觉喉咙有些发干。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既然听到了,就不要矫情了,我真的不只是想要抱着你睡而已。”夹谷琰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引得纤绵身体一阵酥麻。 “随你便罢。”纤绵头脑发热就给出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就真的这么随便下去了。 翌日一早,纤绵揉着自己发疼的各处。深刻反省自己说错的那句“随你便”的话,她应当矜持的。应当把持住的,或者换一个更含蓄的说法也好。比如。她翻阅脑海中的各种典型范例,竟然都没有应对此番情状的,她长叹一声,只能怪自己自作自受。 待秀屏秀盏将她收拾妥当,服侍她用了早膳,恰巧赶上夹谷琰上完早朝归来,他着一身朝服,毫无形象地坐了下来,顺手捡了个包子塞进嘴里,点了点头,含糊道,“果然,还是和你一起比较有意思。” 纤绵咬着包子,翻了翻眼皮,不解其意地反问道,“有意思?” 夹谷琰咽下包子,笑着点点头,解释道,“那些大臣们说话都没有你有意思。” 纤绵顿时满头黑线,这有可比性吗,况且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还没有开口呢?这个城主的思维果然有够偏离正常。 夹谷琰顺势牵着她的手放在心口,笑了笑,道,“一会儿要和那些大臣议政,颇没意思,你来陪着我可好?”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他的手,一脸无辜地抬眸道,“后府不得干政,他日史书工笔上可是要抹黑我的,我不去。” 夹谷琰挑眉一笑,抢过她即将去抓包子的手,顺手还摸了两把,朗声道,“无妨,他们都以为你听不到,所以,你只要装作听不到就好啊,不算干政。” 假装听不到?顶着被史官抹黑的风险只是为了陪着他消遣?纤绵满头黑线,夹谷琰的思路越发出离正规,奔向了一条不知是个什么套路的不归路。她依稀看到面前一片黑暗的情状,她是绝对不会跟着去的。 夹谷琰以为纤绵还在担心,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要不,拿一条白绫把眼睛也蒙上,装作看不到?他们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纤绵的嘴角抽了抽,僵硬地问道,“主上觉得只为了陪着主上,妾身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真的好吗?” 夹谷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理所当然道,“这不就是真爱嘛。” 纤绵的嘴角再度抽了抽,装聋作哑,还得装瞎,你真当我傻啊,真爱什么的也不能帮自己解除困顿,于是扭身欲走,低声问道,“主上,妾身可以不当这种真爱吗?” “当然不可以。主母,我们走吧。”夹谷琰兴趣盎然地牵起纤绵的手,妥当地将她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纤绵望着桌上还在冒热气的包子,咽了口唾沫,装聋作哑也好,装瞎也好,好歹也让我把那个包子吃完啊。(未完待续) ps:补更~ 第二百二十六章 议事厅 议事厅中,纤绵百无聊赖地坐在夹谷琰身侧,摆弄着桌上青玉雕刻的虎形镇纸,她根本不关心东秦地区的水患,大兴那处的暴乱,她只关心午膳的时候桌上是否有她喜欢的珍珠包子,清炖什锦鱼圆和醩汁糯米鸡球,她的尽欢和不惧今日的琴技是否又有所进步。她的日子不长了,所能做的也不多了,相比权倾天下的主母,她更想做一个称职的母亲,贤惠的妻子而已。 终于听夹谷琰解决完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半刻的沉默之后,纤绵长长地舒了口气,认为这种折磨终于要告一段落,欢喜地正要抬屁股走人,却被夹谷琰一把按了下来。 一位大臣趁机再度拱手上前,说道,“禀主上,南盈余孽所寻找的十九皇子自闲王段无忆有了一些消息,据说前几日有人见到他出现在沿海地区,似乎有意出海。臣下已派人盯紧了,只等主上的命令便可火速擒拿。” 纤绵闻言,面色一凛,手上动作顿了顿,她的儿子不惧现下也顶着段氏的身份,夹谷琰对段氏余孽的态度便是他今后对不惧的态度,她不由得谨慎地侧头看向夹谷琰。 夹谷琰回头看了纤绵一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咳了咳,道,“据说那段无忆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况且南盈与我城本就是联盟关系,难道只因为这天下大定便要将他擒拿吗?” 那位臣子蹙眉继续道,“可有这么一个人,总归是给了那些余孽以希望,难免会搞些乱子出来。天下初定,总归还是要将一些事斩草除根的好。” 另一位文官急忙站了出来,偷偷看了看纤绵,低眉继续道,“臣下听说。后府有一位段氏的世子,其实是主母与主上之子,恕臣下冒昧,不知主上到底要如何处理?” 夹谷琰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转而去看纤绵。 而顺着夹谷琰的目光,议事厅中所有的臣子都将目光投向了纤绵。 纤绵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她的主要任务不是过来装聋作哑的吗?这一番殷切目光是个什么意思? 那位文官上前一步,再度请示道,“主母,此事我等已与主上商谈多次,主上的意思是全在于主母的心意。所以,请主母明白示下。” 纤绵回过头,见夹谷琰一脸鼓励,便了然,夹谷琰是故意将自己带到此处的,他想要知道自己的答案,但同时也被众人所逼迫希望自己说出这个答案。她原以为不惧的身份不过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原来已经成为了一件了不得的国事。她沉吟半刻。抬眸问道,“这件事很重要?” “南盈余孽并不在乎这位世子是否为南盈皇族段氏的血脉,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领导核心以及起义的理由。相比自闲王,城中权力中心的世子似乎更为棘手。就算我等不作为,南盈余孽也迟早会找到这个世子,来领导他们。所以,这个孩子的身份是顶顶重要的筹码,对于我等。同样对于南盈余孽。”文官不卑不亢地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倒是让纤绵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纤绵知道不惧这个孩子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她知道他有自保之力,但也只考虑到了柳菁菁那方面可能会有的威胁。所以故意打马虎眼,希望这种**不明的身份让柳菁菁一干人等暂时不敢将不惧怎样。南盈的余孽在纤绵心中是一重保障,却没想过这重保障同样也会给不惧带来她无法想象的危险。帝王家的孩子不好养啊,她该如何做才能保护不惧平安长大呢? 纤绵咬着唇,不断思量,而夹谷琰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他在等她的答案,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努力贯彻执行,他相信她,同样也相信那个总是向自己放冷箭的不惧。不过,若真有人将主意打到了不惧身上,他想到此处,眸中掠过一丝凌厉,他攥紧双手,敢动不惧的人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纤绵的手再度把玩起桌上的镇纸,冰凉的镇纸在她手中渐渐转暖。若身为段世子,南盈余孽不管不惧到底是不是段无双的孩子,只是将他当做一杆大旗,至少不会伤害不惧,只有等到起义成功,功成名就之时,才会将不惧身份揭露自己上台。首先,夹谷琰在的话,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定然不会有叛贼成功的情况发生。就算夹谷琰输了,不惧那个时候也羽翼丰满,定然不会轻易着了道,就此任人摆布。但若身为夹谷琰的儿子,首先朝中各种蠢蠢欲动的势力难免会对夹谷昱的身份诟病,朝中定然会因为世子一事造成势力拉锯战,如今天下初定,确实不适合做此番夺嫡之争,而后府定然也会让柳菁菁不得不动手做些借刀杀人的动作。柳菁菁这人,纤绵总觉得以不惧如今的状况并不适合与她作对。故而,无论从江山的稳固也好,不惧的安全也好,各种方向考虑,不惧作为段世子还是好处多一些。 纤绵长叹一声,放下镇纸,抬眸一笑,望着一片殷切目光,平静道,“不惧这孩子,虽是我所生,却在一年大病之时为摄政王王妃秦氏所救,认了秦氏作母亲的。他随着秦氏回到南盈皇宫,那里的人认定了他为段世子,主上也将他以段世子的身份接入府中,那么,一切顺理成章地就这么走下去,不是也很好?毕竟,相比而言,流淌着主上血液的孩子顶着段世子身份总比一个段氏皇族顶着段世子的身份更有利于天下稳定罢?” 文官似乎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拱手道,“主母思虑周全,非我等所能企及,这样做自然是好。还望主母与主上能够早日将此事昭告天下,以免让一些有心人存了不该存的心思。” 纤绵挑眉,点了点头,隐隐猜到这是柳菁菁的人。夹谷昱的位子她并不想要,不过也自然不会让夹谷昱坐得那么稳当,现下这位文官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思,她确然没有,抬眸一笑道。“不该存的心思是该趁早绝了的好。” 纤绵话音未落,站在最后的一位文官上前,拱手回禀道,“既然是段世子,臣下妄言一句,还是不要留在府中。趁早赐予封地,给一个恰当的名位,一来稳固不断闹腾的南盈地区的局势,二来也可让朝中的有心人省了该省的心。” 纤绵心下一抖,她不想这柳菁菁竟然想把这件事做得这么绝。让自己亲口说明不惧的段氏世子身份还不够,还要让自己与儿子骨肉分离吗?她咬了咬唇,正要说些什么。 夹谷琰却开口了,他托腮一笑,很淡很淡地说道,“主母刚刚承认了这个孩子是孤的,就算顶着的是段世子的身份,他仍然是孤的孩子。难道孤在方大人眼中竟是个如此无用的主上,需要用自己的儿子去换取地方安宁朝堂稳定吗?” 那人急忙惶恐地跪地叩首,“臣下并不是那个意思。臣下只是处处为主上考虑罢了。” 夹谷琰冷哼一声,拉长声调道,“哦。原来在方大人心中,为孤考虑就是让还未与孤相认不满十岁的儿子去偏远的封地去。如此,也好,方大人倒是说说哪里作为封地比较好?” 方大人一听。此事有戏,急忙应承道。“南盈边境处有一处风景灵秀之处,名唤凌风寨的。颇为不错。” 纤绵暗暗摇头,这位姓方的大人可真没有眼力见,也难怪柳菁菁会把这种可能掉脑袋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了,少了还真是不可惜。 夹谷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深以为然地拍了拍手,“听说方大人前年才得了个儿子,聪明非常呢。” 方大人一听,急忙应和道,“犬子不过平庸,平庸而已。” 夹谷琰点了点头,继续道,“孤也为你考虑考虑,就把你那儿子送到那里先去看看,若好,孤再考虑将孤的儿子送过去。” 方大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声音颤抖地恳求道,“主上,这,臣下的儿子不过二岁,还是个稚童,如何能够去那样边远的地方……”说罢,便恍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辩解道,“只是犬子平庸,去那地方,只怕也看不出什么,还望主上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同样是稚童,方大人便体恤自己的儿子,忍心让孤的儿子去那般边远之处吃苦?方大人果然是位会体恤孤的好大人。”夹谷琰越说,话语中的冷气愈浓。 方大人忙不迭地叩首,抬头望了望周围的大人们,可诸位大人只是往后退了退,无一人为他求情,他不由得心中一寒,怪只怪自己不懂圣情,恳求道,“臣下不求主上宽恕,只求主上能够放臣下的儿子一条生路。” 夹谷琰攥紧了拳头,唇角抿了抿道,“来人,拖出去,砍了。” 方大人被惊了一跳,爬着向前,转而向纤绵求情,“主母,主母,臣下知错了,还请主母宽宥。” 纤绵知道这个处罚是重了一些,不过此刻她并不想去求情,因为她亦明白夹谷琰此刻的想法,杀鸡儆猴,若没有酷刑在前,只怕还会有人来提及此事。如此办,才可短时期内无后顾之忧。 凄惨的求情声渐渐远去,纤绵的手揪成一团,她原本想着放一条生路给柳菁菁,毕竟自己要离去,能够陪着夹谷琰的人只有柳菁菁,况且正如师父和母亲曾经告诉自己的,那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就算柳菁菁对自己已经残忍至极,自己如今尚且安好也想着为自己的孩子积德。却不想这柳菁菁却蹬鼻子上脸,稳固儿子地位竟然还要让不惧远行,欺负自己到如此程度,那么也莫要怪自己不留情面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团圆饭 一众大臣们在唯唯诺诺的应和声中退离。 夹谷琰顺势紧紧攥住了纤绵的手,一字一顿道,“阿毬,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不惧一根寒毛的。他是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会如你一般好好保护他的。” 纤绵周身笼罩着一层让人难以接近的寒气,并没有听到他话语中那个让人有些不安的疑窦。夹谷琰却被她此刻的样子惊住了,他并不是害怕她令人恐惧的戾气而是她会因此而做出些让他难过的事情,他伸手抱住了她,低语道,“阿毬,你有没有听我说?” 纤绵似乎缓缓从怒气中回转,手脚的冰凉也渐渐回暖,她渴望一个依靠,一个助力,而夹谷琰这个拥抱很是适时,她回抱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道,“我不想说什么,因为我很生气,我必须让这个惹我生气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消气。” 夹谷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如今也有我的事情了。”纤绵的语气柔和,但夹谷琰还是感觉出内里的寒气。 夹谷琰拍了拍她,点了点头,“放手去做,大不了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纤绵挑眉一笑,偏头道,“好啊,那到时候你别心软啊。” 夹谷琰的唇角略略一勾,整张脸看起来格外邪气,“心软?于我而言,这世上所有人加到一起都抵不上你的一根手指。” “你最近的话越来越中听,也不知你是和谁学的。”纤绵俏脸一红,别过头道。 “不喜欢我就不说。”夹谷琰攥着她的手。道。 “我若是说我喜欢呢?”纤绵挑眉问道。 “那就变着法子说给你听,直到你烦为止。”夹谷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 纤绵脸再度一红,别过头,扁着嘴巴问道。“对,你午膳要吃什么?” 夹谷琰再度将她揽入怀中,“有你在,吃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一个小身影飞快地冲了进来,清朗的声音唤道。“娘亲,我今日又学会了一首曲子。” 纤绵尴尬地挣脱开夹谷琰的怀抱,弯腰对尽欢道,“是嘛,真厉害。那尽欢要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好不好?” 尽欢扬了扬下巴,“吃什么都好啊,只要有娘亲在。” 夹谷琰顿时满头黑线,看着似乎在挑战自己权威的尽欢,柔声道,“正好,我们一起用午膳。” 尽欢却丝毫不领情。摇头道,“城主是要与娘亲用膳,又不是要和尽欢用膳。所以,尽欢来了,城主不是就可以走了才对吗?” 夹谷琰不免有些咬牙切齿,正要说什么,不惧背着手,晃荡了进来。看也不看夹谷琰,一头扑进纤绵的怀抱。得意洋洋地说道,“娘亲。水娘婆婆夸我了,说从明开始就要教我布阵之术了。” 纤绵喜出望外,摸着不惧的头,欣慰地笑着,“不惧也好厉害,不如,今天我下厨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吧?不惧爱吃肉丁青笋的包子,尽欢喜欢冬瓜羊肉的饺子,都给你们做好不好?”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拉着纤绵往外走。 夹谷琰脸越发黑了下去,明明是他先来的好不好,而且也是他先邀约的好不好,而且如果没有他,根本没这两个小鬼什么事情好不好,为什么自己就这么被彻底忽略,连个渣渣都不剩呢。 他特别想要问上一句,她可知道他喜欢什么。这种酸不溜丢的感觉难道是在吃自己孩子的醋吗? 纤绵走到门口,突然想到身后那个彻底石化的人,回眸一笑,“如果你也喜欢吃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就一起过来吃罢?” 夹谷琰的心情陡然一转,顿时阳光明媚地快步走了过去,心中却在暗叹自己如狗腿子一般,不过,为了她,狗腿子就狗腿子罢。 春芜园难得热闹,秀屏秀盏帮纤绵打下手,还特意在院子里支起了小桌。纤绵教孩子们做吃食,夹谷琰也笨拙地学习了起来。 夹谷琰不明白为何轻而易举就能学习剑法行军布阵的自己,对待一团面团怎么就这么无能为力,无论如何努力就是做不成它该有的模样。 尽欢盯着夹谷琰揉成一团的饺子,外面还粘着些冬瓜,扑哧一笑,道,“人都说,见人做出的东西就知道这人如何,不惧你看,城主所做可否能看出城主的胸怀啊?” 不惧斜了斜眼睛,平淡道,“当然能,这不就是包容天下的模样吗?最开始天下本就是一片混沌,这是一种取象比类的方法。城主果然有其过人之处啊。” 尽欢再度拿起了那只饺子,邀功般地举到纤绵眼前,笑道,“娘亲,快看这只象征天下的饺子,多有趣。” 纤绵斜了尽欢一眼,伸出沾满面粉的手,点了点尽欢的鼻子,摇头道,“你刚开始做的还不如这个呢。” 尽欢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娘亲偏心,明明应该向着我的。娘亲对城主比对我好,不甘心。” 夹谷琰闻言红了脸,抬头看到纤绵脸上也一片红晕,心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暖意。这是他一直都渴望的那种温暖,从出生起就渴望的那种温暖,这种温暖被称之为家,如今,他们像一个平凡的家庭,平凡到他都觉得奢侈的地步。 将奇形怪状的各种包子饺子终于上锅入水,尽欢和不惧乖巧地坐在院中,咬着筷子等着午膳。夹谷琰则站在树下远远地望着小厨房中那个忙碌的身影,若可以如此下去,他宁愿用他所有的一切去换。 “哥哥这样的眼神不错哟。”梳着夫人发髻的珍儿探出头,笑着挤兑道。 夹谷琰惊了一跳,回头看她,哑然失笑。“竟没有发现你近身。” 珍儿皱了皱鼻子,摇头道,“所以说这情感才是帝王所避之不及的东西啊。” 夹谷琰淡淡一笑,“我愿意。” 正巧此时,纤绵端着刚刚出锅的饺子出门。见到许久未见的珍儿,不由得扬起大大的笑脸,“珍儿——” 珍儿快走两步,凑到青瓷盘子边,做了个鬼脸,“嫂嫂应该不介意我在这里蹭饭吧?” 纤绵笑了笑。将饺子放到桌上,捏了捏珍儿的鼻子,“无妨,不过是加一双筷子罢了。” 珍儿笑着挠了挠头,伸出手指对着纤绵摇了摇。“其实,应该是加四双。” 话音未落,月朗带着两个孩子便从院门缓缓而入,向夹谷琰行礼后,对着纤绵行了大礼,却是亲昵地唤她,“嫂嫂,好久不见。” 纤绵喜欢这种称谓。笑着点了点头,对着厨房中还在忙活的秀屏秀盏吩咐道,“把剩下的都煮了。顺便多做几个小菜。”随后握了握珍儿的手,抬头对月朗道,“承蒙不弃,今日我们凑合着吃一顿团圆饭罢。” 珍儿笑了笑,介绍道,“月朗。我的丈夫。那两个小不点,稍大的取名做感。小的取名做念。” 纤绵长叹一声,感念。这名字倒是很有些怅然之味,月皎确然值得感念,于是点了点头,“名字取得好。”说着,躬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你也没说要来,都没给孩子准备见面礼,稍后会补上的。” 珍儿扁扁嘴,摇头道,“你给了我,我还得还给你,麻烦,不如,我们就省了罢。” 纤绵偏头一笑,点了点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含朱含翠将耳房的桌子都搬了出来,满满地摆上了各色吃食,一家人稳稳地坐定。 珍儿举着筷子点了点一塌糊涂的饺子,蹙眉问道,“嫂嫂,这不会是你的杰作吧?” 夹谷琰快速将那只饺子夹入自己的碟中,却在半路被纤绵劫走,纤绵笑着将饺子塞进口中,笑道,“这是你哥哥做的?” 珍儿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急忙在盘子中翻找着诸如刚刚那般奇形怪状的,问道,“哎呀,没想到黄金圣手的哥哥还会做这种事情,还有吗,快让我也尝尝。” 夹谷琰瞪了珍儿一眼,将整个盘子的饺子都端给了纤绵,恶狠狠道,“就不给你吃。” 珍儿扁了扁嘴,戳了戳她身旁的尽欢,道,“帮我。” 尽欢挑眉,指了指珍儿头上的簪子,道,“那个?” 珍儿有些肉疼,尽欢相中的这支可是自己刚刚买下的,不过为了气势,她还是点了点头,“成交。” 尽欢嘟着嘴巴对纤绵撒娇道,“娘亲,我想吃。” 纤绵无视夹谷琰的怒气,毫不犹豫地将整盘都端给了尽欢,随后还不忘安抚地拍了拍夹谷琰的肩膀。 珍儿和尽欢对视一眼,带着胜利的笑容。 此时,感儿伸筷子夹了一只饺子,却不想被夹谷琰瞪得手一抖,饺子迅速地落了下去。 尽欢眼疾手快地将饺子接住,笑着将饺子递了过去,“弟弟可要小心啊。” 感儿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道谢道,“谢谢,我以后娶你回家再好好报答。” 一语落地,满座皆惊。 珍儿笑得前仰后合,拍了拍感儿的后背,“好小子,下手真快,不愧是我儿子。” 夹谷琰用筷子点了点感儿的头,目光森寒,道,“你小子才多大点就惦记上了我姑娘,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尽欢也愣了,但很快回转过来,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我才不要比我小的相公,比我矮还比我弱,我不喜欢。” 感儿抬眸,瞪着尽欢,用稚嫩的声音回道,“我现下是比你矮,比你弱,但并不代表以后我也矮,我也弱,以后我要像我爹一样当大将军,让敌人闻风丧胆,威风凛凛的。” 月朗回头看了珍儿一眼,摇头道,“这似乎是我说过的话。” 珍儿点了点头,点了点感儿的眉心,“以后能不能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不知道,情路倒是和你爹一样,开始地都挺早。” 尽欢继续摇头,嫌弃地挪了挪屁股,“你是姑姑的儿子,就是我的表弟,弟弟就是弟弟,你与不惧是一样的,我不要嫁。”说完气哼哼地抄起手。 纤绵笑着打圆场道,“又不是让你现下就嫁了,等你长大了,再看看也不迟啊。” 尽欢扬了扬下巴,道,“我若嫁也要嫁一个天下最好的,不好的我才不要。” 不惧斜了她一眼,摇头,不忘补刀,道,“我会是最好的,但你与我一母同胞,我不能要你。” 尽欢瞪了不惧一眼,气哼哼地回答,“你是我心中最烂,没有之一。” 两个孩子吵得厉害,夹谷琰笑着缓和,“好了,明日,我上朝的时候封尽欢为公主,天下最厉害的女人,以后你想要嫁谁便嫁谁,可以了吧?” 尽欢眸子一亮,偏头回道,“城主,当真?” 夹谷琰眉眼低垂,话语却越发坚定,道,“君无戏言。”(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封尽欢 用了膳,珍儿打发了月朗和孩子们去逛园子,独独和纤绵进了内堂,还将秀屏秀盏差走了。 见此,纤绵不由得心下一凛,此番似乎是要谈些正事的意思,敛起了笑意。 珍儿倒也不拐弯抹角,拉着纤绵坐定之后,便抬眸问道,“嫂嫂,你眼下是要如何?” 纤绵微微讶异,不解其意地问道,“珍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珍儿叹气,苦口婆心道,“嫂嫂自然是主母,在下臣中也颇有名望,但,毕竟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大夫人在朝堂上下了不少力,其中也有许多她的心腹。此番嫂嫂回归,本指望着嫂嫂能够用不惧搏回一局,好歹在朝堂上拉拢些势力,却听闻嫂嫂你让不惧去当什么段世子。如今天下大定,这后府之主,便是天下之母啊。嫂嫂可知道这天下之母拼的可不仅是什么主上的爱重,还需要子女的帮衬,前朝势力的拥护啊。” 纤绵知道珍儿都是在为自己考虑,若自己还有久长的生命,她也必定会如斯作想,可如今她并不是那种情状,也没必要做那般打算,不过此话自然是不必与珍儿言明的,她笑了笑,轻快地打趣珍儿,道,“竟不知,府内当初任意逍遥的珍儿小姐居然这么会谋划了。长大了,想法也越发缜密了。” 珍儿闻言却面露无奈,嗤笑一声,“我又何尝不想任意逍遥一辈子,却偏偏顶着这么个头衔,万事不得顺心如意。” 纤绵听出她话语中的自伤之意,蹙眉问道。“莫不是月朗待你不好?” 珍儿急忙摇头,回道,“好的,自然好的。只是,他待我越好。我越觉得对不住他。” 纤绵越发不解,追问道,“为何?” 珍儿苦涩一笑,顺手拾起桌上的茶盏,在手中掂了掂,开口。“人人都道,他待我好,我应当知足。我也努力努力知足,努力回报他,看起来似乎格外亲昵。但我知道,内里真的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与月朗也坦白过,他却说别人家的夫妻都是这样的,他觉得挺好。挺好就挺好罢,反正我们的日子也多半是过给别人看的。” 纤绵知道这种感觉,如同蒲半仙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很感激,却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做的越多,自己欠下的就越多,心里就越发难过。那些看在别人眼里的感动与深情,于自己而言,不过是负累。纤绵心疼地拍了拍珍儿的手,低声问道,“既知如此,当初为何要嫁?” 珍儿的笑容越发苦涩。喃喃道,“司空家的家臣因为雪狼谷一役。几乎全军覆没,哥哥赏了许多。司空家却总觉没有诚意,那个时候,失了你,朝堂也很不稳定,祸本就是我闯出来的,我能弥补的本也不多,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昂贵的封赏罢了。” 纤绵咬了咬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自己当真也没什么好劝慰的,只能不痛不痒地接话道,“就算不是你,他也总能找别人来。天家富贵,哪里是白来的?” 珍儿低眉,回握住纤绵的手,道,“嫂嫂,此番我想说的只是尽欢,尽欢是个好孩子,本不该承受那些的。也许不要那些头衔,过的更好。” 纤绵明白珍儿的担心,她又何尝不担心尽欢背负着公主的头衔会被世事左右,万事不得顺心,可若无名,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又如何能够得一门好亲事。她揉着眉心,道,“你的担心我懂,只是,富贵嫡女与无名贱女都各有苦痛,这世间几乎无人能够直言他无远虑无近忧的,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给予他们更多的选择,至于如何选择全靠他们自己了。” 珍儿略略一愣,低眉一笑,“也对,他们自己做的决定才不会轻易后悔。” 聊着聊着,天色便晚了,珍儿带着乏了的感儿和念儿连晚膳都没用便由月朗的马车接走了。纤绵送这一家出城,望着强打精神对自己端庄而笑的珍儿,只觉得心中似有千万根小针在刺,微微地疼着。 尽欢不惧两个孩子也玩得倦了,用了些点心便睡去了。 夹谷琰如入无人之境地走了进来,没有了那两只小鬼的刁难阻拦,他心情大好,却见内堂中贵妃榻上的纤绵愁眉不展,便开口问道,“怎么,今个中午不是还欢喜着吗?” 纤绵仍然沉浸在珍儿那番纠结的情绪中,咬了咬唇,抬眸问道,“你说要晋封尽欢的事情可是真的?” 夹谷琰走到她身边,懒洋洋地靠了过去,笑道,“君无戏言啊。” 纤绵绞着手指,嘟着嘴巴摇头道,“到底是为什么,先是在朝堂上说不惧的事情,现下又要晋封尽欢,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夹谷琰徐徐一笑,自然是想把该给她的都给她,不过他并不想这样说,“反正早晚都要做,不如赶早。况且你也看到了,尽欢和不惧都不肯叫我一声父亲,晋封之后,至少在外人面前,这孩子应该还是会乖顺一些的吧?” 纤绵想到那两个孩子捉弄他的模样,低眉一笑,挤兑道,“你倒是会想招,不过,我觉得会有作用的。” 夹谷琰点了点头,思量半晌,问道,“叫昭,昭雪的昭,如何?” 纤绵愣了愣,不解其意,重复道,“昭?” 夹谷琰将她的手攥紧,解释道,“按照家谱排,这一代应该取这个偏旁的,不若,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说说看。” “夹谷昭?”纤绵摩挲着下巴,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微微颔首,道,“昭雪,昭然,倒像是尽欢这个直白的性子的描摹。” “至于封号,就直接取你给她取的名字就好,尽欢公主,夹谷昭。”夹谷琰也觉得不错。继续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惧若归入族谱,应当叫什么名字呢?”并不是揭痛处,只是她想知道在他的心中,不惧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早就想过了,就叫晟。光明,繁盛,不惧这个孩子是担得起庞大的责任的,只是,我怕他自己不肯,或者说他不肯从我手中轻易得到。”夹谷琰长叹一声。摇头道,“但,他是我看得到的能给这个天下带来光明的最好选择。” 纤绵挑眉,不想他会如此坦诚地谈及关于天下归属的事情,徐徐道。“你这么说就不怕我改了主意,让这孩子成为夹谷晟?” “你肯,他也不会肯。你啊,虽是那孩子的母亲,却也是做不了他的主的。”夹谷琰淡淡地描述道。 “你倒是看得明白,确实,我能为不惧做的并不多。现下唯有让他出离出那个权力圈外,反正日后他也会自己回归的。”纤绵的眉眼中也沾染上了一丝愁绪。这孩子许是因为为嵇如夜困在琴中百年的地魂所生,故而对夹谷琰的恨意不会因为自己的劝解而丝毫损减,只怕一旦自己消亡。这孩子便会将那份恨意转化为行动。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至于他,我也不会让他轻易伤害我。”夹谷琰摸了摸她的脸,笑了笑。 纤绵也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别人看不出。我还是明白的。”夹谷琰笑了笑,随后揉了揉她的头发。“早点睡吧,明日还要公布这个好消息呢。” 纤绵乖顺地点了点头。伸手抱了抱他。 翌日一早,尽欢被封为公主的事情便传遍全府了。秀屏给尽欢选了两个伶俐缜密的丫头,禀了纤绵,纤绵看那两个丫头看起来乖巧,略略安心,嘱咐两人好好伺候便让二人离开了。尽欢给两个丫头定了名,飞花丝雨,傲气凌人地带着丫头在府内转了两圈,倒当真有些公主的派头了。 晋封的典礼就定在三日后,还将珍儿出嫁前所住的夏怡馆赐给了尽欢独住,珍儿主动承担了装饰翻修之责,果断地招呼人进行修葺。 而尽欢的朝服却在下午就送到了春芜园,尽欢听到了丫头的招呼,吵着要穿。纤绵则先行查看吉服的样式,紫薇花色的朝服上面用金线盘绣着振翅欲飞的金翅鸟,金翅鸟栩栩如生,那细致的做工一看就是没个把月功夫做不下来的。看来这是夹谷琰一早就吩咐好的,纤绵抚摸着朝服,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言明,他这个人当真是按部就班地按照他的想法将自己推上权力巅峰啊。 尽欢欢喜地在飞花丝雨的服侍下着上了这身朝服,日光斜斜地从木格子窗中倾泻下来,尽欢扬起的笑脸映衬着熠熠生辉的金翅鸟,倒也相得益彰。 纤绵心下一暖,尽欢已经有些大孩子的样子了,她伸出手,摸了摸尽欢的辫子,道,“喜欢吗?” 尽欢忙不迭地点头,回答,“这是尽欢穿过的最漂亮的衣服。”说罢,回头瞪了一眼晃荡而来的不惧,怡然自得道,“你看,你就没有罢?” 不惧眸色一黯,顺势别过脸去,有些别扭地回她,“我还不稀罕穿呢”。 尽欢难得占了优势,穿着朝服蹦跳着奚落不惧,“你没有就是没有,你看城主封了我做公主,却没有封你,还不是因为你不如我讨人喜欢。” 纤绵看着不惧越发难看的脸色,拉住了还在蹦跳的尽欢,柔声道,“还不快进里面去好好梳个头,好搭配这身衣服啊。” 尽欢听了,自然喜出望外,点了点头,提着裙子唤了飞花丝雨和她进去。 纤绵这才得了空,拍了拍不惧的肩膀,劝慰道,“有失才有得,母亲觉得,相比名望而言,你的安危更加重要。” 不惧面色如常地抬起头,回答,“母亲不必言说,我都明白。” 纤绵暗叹一声,怕的就是你都明白啊,却也无法再劝慰下去,只能心疼地拍了拍不惧的头。 珍儿的夏怡馆每年都有修葺整理,故而也没什么要修缮的,只根据尽欢的意思改了些摆设,尽欢难得独得一居处,兴高采烈地进去住了。不惧目送蹦蹦跳跳的尽欢离开,目光黯淡了一下,转瞬便消弭于无形。 纤绵坐在贵妃榻上,见此不由得想要开口劝说,不惧却先开了口,“娘亲,我的书今日没读完,想去如意阁继续读,今晚就在那里歇息了。” 纤绵略略蹙眉,她对不惧的心情还是有些担心,可也知道此刻不应该将这种担心宣之于口,只得略略点了点头,“那让秀屏和你一起,好歹给你掌个灯。” 不惧并没有拒绝,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那,不惧先告退了,娘亲早些歇着罢。” 而为着晋封尽欢一事,夹谷琰也狠狠地忙了一通,得了闲便过来探望纤绵,只是,一般她都睡了。这一夜时辰也有些晚,可灯却仍然亮着。夹谷琰稍稍迟疑了下,却拾级而上,只见内堂中,纤绵靠着贵妃榻托腮发着呆,甚至连他进屋都没有察觉。 “怎么了?”夹谷琰见不得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口问道。 “我不太懂得不惧在想什么,尽欢如此隆宠,得了那么多东西,每日每日地在他眼前过,他无论如何不放在心上,也总还是有些不满的,可我问他,他却什么也不想要。”纤绵却害怕这种无欲无求,她不知道他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胃口太大,自己无法满足。 “不惧他与你心灵相通,你都猜不到,恐怕别人就更没办法了。”夹谷琰揉着她的眉心,安抚道。 “自从我将从袁尚翊那里得来的解药混在他的饭食中,哄他吃下以后,就算有些相通,他也不肯放心让我刺探了。这孩子记仇得狠。”纤绵并不确定他是否知晓了母子蛊之事,也不便细谈,只简单地述说了缘由。 “这一点倒是与你相像。”夹谷琰打趣她,随后正色道,“别担心了,不惧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尽欢和你的”。 “我也并不担心他会伤害我们,我只担心他会伤害自己。”纤绵闻言,心中丝毫没有舒缓,反而越发揪紧。 “罢了,明日便是晋封之日,晋封尽欢之时,我也会提及他,好歹也做以安抚,主母大人觉得这样做可好?”夹谷琰凑到贵妃榻上,帮她捋了捋额发,笑着问道。 “主上所做自然都是好的。”纤绵知道自己太过担心也是多余,好歹也要在他的努力下舒缓心情,于是对他笑了笑,乖顺地凑到他的怀中,疲倦地闭上眼睛,半是撒娇半是嘱咐道,“反正,现下有你在,万事都交给你便好”。 夹谷琰见她此番猫一样的情状,哑然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应承道,“自然,有我在。” 掌灯的秀屏恰巧带着捧着宗卷的不惧回来,见此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回头问道,“不惧公子可是要此刻与主母言明?” 摇曳的灯火中不惧的面色明灭不定,徐徐摇了摇头,“既然城主在此,我不好进去打扰,嬷嬷送我去尽欢的夏怡馆罢,那里应当有个能睡觉的地方罢。” 秀屏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有是有,只是,此刻怕是尽欢公主已经睡下了。再者,不惧公子刚刚不是说急事吗?” 不惧眸中有些许光影剥落,却作势打了个哈欠,缓缓道,“无妨,急也不在这一时,找个耳房睡一觉也好,毕竟在那边总比在这边要好一些。” 秀屏回头看了看屋内转瞬熄灭的灯火,点了点头,“也好,那老奴带着公子去便是。” 不惧随着秀屏走了两步,回头再度望了一眼,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未完待续) ps:肥章一更~~ 第二百二十九章 莫相问 翌日一早,纤绵便同一同夹谷琰起身,在秀屏秀盏的伺候下收拾妥当,着的正是入城门那次所穿的朝服,虽然这一身衣服又沉又不好穿,但为了给尽欢撑场面,纤绵还是咬牙忍了。 夹谷琰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略略摇头,道,“你这副模样倒不像是去给女儿助兴,像是要去战场。” 纤绵揉着脖子,斜眼觑了他一眼,诉苦道,“还不如让我去打仗,我连摇头都不能了。对了,你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要改良一下这个朝服和装饰,太沉了,走不动跑不动的。” 夹谷琰笑着走到她身前,帮忙揉着肩膀,道,“让你儿子办这件事吧,我还指望着这些东西牵制住你逃跑的脚步呢。” 纤绵吐了吐舌头,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不安好心,幸灾乐祸。” 夹谷琰闻言却大笑出声,牵起她的手,道,“罢了,我给你找一顶软轿,抬着主母大人可好?” 纤绵扁扁嘴,随即扑哧一笑,摆手道,“不必了,你先去祠堂,我得先去看看尽欢那边,总觉得那丫头会搞出事情来。” 此时秀屏进来,禀报道,“不惧公子昨日也歇在夏怡馆,老奴已让丫头们将做好的新衣送过去了。” 纤绵略略一愣,这不惧若是今日一整天都躲在如意阁她都信,但兴冲冲地跑去夏怡馆这事她就有些看不透了,她蹙眉,吩咐道,“秀屏。你带我过去看看。” 夹谷琰倒觉得与那两个孩子相关的应当是件有趣的事情,错过可惜,便笑着道,“莫不是这两个小鬼又弄出什么花招了罢?我倒要和你一起去看看才好。” 纤绵闻言,意味深长地长叹一声。“只愿今日别闹出什么大事才好。” 夹谷琰倒是希望这两个孩子搞些大事让自己见识见识,于是兴味盎然地揽过纤绵,笑道,“走吧,不去又怎么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由着秀屏的带领往夏怡馆而去。路上却见两个慌慌张张的丫头冲到眼前,跪地求饶,“主上饶命,主母饶命——” 纤绵顿觉不好,忙问道。“是不是尽欢小姐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丫头抬头看了纤绵一眼,余光看到夹谷琰寒光四射的眼神,一下子瘫软到地上,另一个抖如筛糠,沉吟半刻,不敢抬头,咬牙应承道,“回主母。奴婢是服侍尽欢小姐的飞花,奴婢与丝雨昨晚没有守夜,今早去伺候小姐起床就发现尽欢小姐不见了。” 纤绵咬了咬唇。见这两个丫头确然是之前秀屏选来给尽欢的,眉头更蹙,想到了那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不惧,急急开口问道,“那不惧公子呢?他在哪?” 飞花略略缓了缓气息,抖着嗓子回道。“昨晚不惧公子很晚过来,说是与小姐有话说。打发了奴婢们出去,今早去看。同,同,同尽欢小姐一起不见踪影……” 纤绵不由得心下一惊,眼下这种敏感时刻,两个孩子同时不见踪影实在让她不得不往最坏之处去打算,是柳菁菁那边还是南盈的余孽,他们利用两个孩子想做什么,她越想越怕,努力摇头将这些古怪的想法驱逐出去,却因为腿软踉跄两下,险些栽在夹谷琰的怀中。 夹谷琰扶了扶纤绵,安抚地拍了拍她,面色也十分不耐地转了过去,对丫头厉声喝道,“那你还在这里作甚,还不差人去找。” 飞花忙不迭地磕头,咚咚有声,快速地回答道,“是,是,是,已经派了人到各处去寻,奴婢们过来为的就是和主子们禀告,禀告完也要去的。那么,奴婢们告辞了。”说着便拉起了瘫软在地的丝雨踉踉跄跄地逃开了。 纤绵望着远去的飞花丝雨的背影,缓了缓气息,抚住心口,捋了捋思绪,自顾自地起身踱步向前,问了个丫头不惧所住之处,昨夜不惧休息的耳房之中被褥整齐,桌案上的灯盏已然熄灭,她拿起灯罩,看了看还剩下许多的蜡烛,眉头越发拧紧。她身后的夹谷琰见此不觉也冷下了脸色。纤绵轻叹一声,扭身便去了夏怡馆的主殿,她理了理有些杂乱的床铺,顺便看了看灯盏中已然燃尽的蜡烛。此刻,终于放心地舒了口气,不惧睡觉一般都是要点着灯的,而尽欢却讨厌有亮光。故而此番情状应当是不惧和尽欢畅谈一夜才会造成的场面,而两人齐齐消失大约是有的放矢,有心人出手的可能性很小。 夹谷琰见纤绵神色松散下来,心也微微定了定,便开口问道,“这两个小鬼不会是想要给我们一个惊喜罢?” 站在桌旁的纤绵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面色渐渐紧绷起来,但明显与刚刚的紧绷不同,“若当真如此,便不用说什么话了,直接家法伺候就是了。” 夹谷琰也察觉到了她心情的变化,抬手揉了揉纤绵的眉心,笑答,“若二个孩子真的没出什么事,不也很好嘛,这种加封礼说办就能办的。” 纤绵翻了翻眼皮,抿紧唇角,摇头,“这么重要的时刻给我弄这一出,不罚不成体统,你啊,还不太清楚这两个孩子的脾性,个顶个的能闯祸,现下不立规矩,以后定然无法无天。” 夹谷琰笑了笑,提着茶壶斟满一杯茶给她递了过去,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了一口,道,“好,我们且等一等。” 纤绵拦住他的手,摇头劝说道,“我在这边等便好,你还是去祠堂那边看一看吧,别让那些大臣们乱嚼舌根。” 夹谷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思量半刻,回道,“孩子们的安危更重要,更何况离典礼开始还有个把个时辰,陪你等也能安我的心。” 纤绵闻此,倒也不好推托了,到底无论看起来如何像孩子们的恶作剧。也不能完全排除阴谋诡计的可能,就算要打要骂,总归是要两个孩子平安回来才好。她草草地对他点了点头,极力克制自己的焦急,却不自觉地将头转向门口。 半个时辰之后。湿透的飞花带着几个抬着什么东西的小厮冲了进来,顾不得行礼,急忙吩咐小厮将东西放到床上,吩咐着粗使丫头们帮忙熬煮姜汤和点燃炭盆。 纤绵傻愣愣地望着,跟在后面的丝雨有些笨拙地回禀道,“回主上。主母,小姐和公子不小心落了水,被飞花救上上之后赶忙送回来了。” 纤绵呆了呆,落水?之前孩子还小的时候因为担心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自己特意嘱咐虎子教了两个孩子划水的本事。虎子也说过这两个孩子的水性还不错,到了府中怎么还会出现落水被别人救的事情? 夹谷琰急忙走过去察看了两个孩子的状况,吩咐道,“请王不留行公子了吗?” 湿透的飞花安置好两个孩子,急忙应声,“路上已经派了小厮过去,约莫一会儿便会到了。主子们放心,公子小姐都没怎么呛水。应当没什么大碍的。” 纤绵脑中一片混乱,摆了摆手道,“天冷。你也赶紧去换了衣服,免得着凉。这里有丝雨,你待会儿过来伺候便可。” 正说着,王不留行踏步而来,逃开了纤绵关切的眼神,急忙跑过去探看孩子们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回禀道,“只是受了凉。熬些汤剂热热地喝下去,明日便活蹦乱跳的了。” 说完。果断地将汤剂的煮法告知了丝雨,草草地和纤绵夹谷琰告了别,匆忙离开了。 纤绵揉了揉眉心,自己这些疑问总归还是单独问孩子们好一些,于是扯了扯夹谷琰的手,道,“看来,今日的典礼只能暂缓,你去祠堂那边好好解释一下,我去看看孩子们。” 夹谷琰回握了纤绵的手,安慰道,“若是意外便罢了,若是有人故意,你放心,我总会为你做主的。” 纤绵欣慰一笑,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随着他的离开,她的笑容一寸寸冻结,屏退了过来伺候的丫头,她疾步冲进了内室,尽欢坐在帷幔之中,已经换好了干爽的衣服,小口喝着姜汤,裹着被子,目光有些呆愣。 纤绵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不惧,暗暗想着,许是因为避嫌,小厮们将不惧安排在了外室,若是不惧在,说不准还得找些什么借口,还是尽欢坦诚些,于是心下一舒,快步走进,正要开口,却被尽欢的话打断,“娘亲,尽欢有一事不明。” 纤绵挑眉,难道这丫头要坦白从宽,语气缓了缓道,“说。” “城主大人封我做公主,是因为娘亲,还是因为我?”尽欢澄澈的眼中有一团雾一般的东西。 “这,有什么不同吗?”纤绵并不是在哄尽欢,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区别,反正只要当了公主就好,因为自己是主母还是因为尽欢是嫡女根本就是一回事嘛。 “不惧问我的时候,我特别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是因为我太可爱的缘故,与他阴翳的性格不同。”尽欢扯了扯唇角,似乎是笑了笑。 纤绵越发觉得这并不像是尽欢的性格会做出的表情,不由得凑近她,伸手摸了摸尽欢的额头,尽欢用小小的冰凉的手贴近纤绵的,用稚嫩的声调问出一个让纤绵无法回答的问题,“娘亲,那为什么有人说我不是城主的女儿,还说我若成为公主,不惧就会被送走?” “这是两码事啊,那是朝堂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个小姑娘就不要操心了罢。”纤绵摸了摸尽欢的头发,含糊地回答。 “娘亲,我也不想操心,所以,请告诉我答案。”尽欢低垂着眉眼,语气却笃定。 “你听谁说的这些胡话,不惧吗?”纤绵蹙眉,问道。 不惧披着被子从外间走进来,朗声答道,“是我说的,但绝非编造。”说罢,将一张布帛递了过去。 纤绵望着边角不齐的布帛,叹了口气,将布帛接过,摊开看,上面明显是夹谷琰的笔迹,狂放而桀骜,“收尽欢为义女,实乃权宜,委屈堂弟,此后必偿。” 纤绵心下一抖,强作镇定,抬眸问道,“此物从何处得来?” 不惧拍了拍纤绵的肩膀,凑过去低语道,“如意阁得来。但,我并不觉得是夹谷琰所写。” 纤绵将布帛顺手扔进了床边的炭盆中,喃喃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尽欢却突然扯住纤绵的袖子,目光笃定地抬头问道,“娘亲,在试城主之前,请娘亲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管别人如何看我,我只要母亲的一个答案。不然,这水白落了,这番苦肉计也白用了。” 纤绵咬了咬唇,攥紧尽欢的小手,却不敢替夹谷琰答应孩子什么,只坦言告知道,“你们只要记住一件事情便好,你们永远都是娘亲的孩子,而且就算娘亲不在了,也必然会护你们万全,不会让别人轻易伤害了你们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无言对 纤绵为着两个孩子的问话心中堵了一团气,轻声软语地安抚好了两个孩子,见二人入睡,给两个孩子掖好被子,便回头嘱咐了飞花丝雨好好照顾,还特意留下了熟悉各处事务的秀屏作为调度,才安心地转头直奔祠堂而去。 祠堂外,大臣们早已散了,夹谷琰亲自给各位祖先续了灯油,点了香,还重新摆放了供品,恰恰回身,见纤绵前来,自是欢喜,问道,“孩子们可好?” 纤绵愣愣地点点头,简单地回答,“好。” 夹谷琰见她神色有异,踱步凑近,问道,“难道是孩子们的事情并非意外?是谁下手,需要人手调查吗?” 纤绵略略扬起下巴,目光笃定而恳切地说道,“主上,妾身有一事相问,万望主上能够如实回答。” 夹谷琰见她如此认真,便点了头,“你说,我必然如实回你。” 纤绵咬了咬唇,她的心不觉开始狂跳起来,这样的问题也许本不该问的,但若不问又如何能安心?若夹谷琰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是主母身份,因着或是愧疚或是爱怜的情绪来给尽欢不惧晋封,一旦她离去,两个孩子的地位必然岌岌可危。其实,她一直都想要努力避开这个问题,她总觉得人要往前看,更何况她的前路本就不多。但,也许这种自以为是的逃避本身就是可笑的,她从没有做错过什么,那些当年发生的事情,虽不后悔,但说一点不怨他也不可能。她定了定心。轻叹一口气,总归,她是要听到他对当年那些事的想法的。她鼓了鼓气,再度抬头,问道。“主上真的觉得尽欢像你吗?” 夹谷琰微微一愣,本想着她犹豫这么久能够问出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却不想这么简单,他几乎脱口而出道,“自然。” “那,觉得尽欢更像主上。还是昱儿更像呢?”纤绵抬眸继续问道。 “尽欢和昱儿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哪有什么可比性,你这问题问得真是没头没脑。”夹谷琰觉得纤绵大抵是被孩子们的事情吓到了,安抚道,“你放心。尽欢和不惧的事情我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的。” “若尽欢和昱儿同时掉进水里……”纤绵话还没说完,便被夹谷琰打断,夹谷琰揉了揉纤绵的头发,无奈地说,“都救,都救。” “那主上觉得,尽欢和不惧是不是主上的亲生子……?”纤绵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愣愣地问了出来。 夹谷琰这次彻底愣住了,许多恍如隔世的片段从脑海中迅速划过,当时的震怒。羞愤,惊诧,揪心再度袭来,在眼里一闪而过。 但纤绵并没有错过这转瞬即逝的情绪,她唇角抖动,不想这么多年之后。他席卷而来的柔情蜜意,缱绻悱恻不过如自己一样略过了那些过往逃避了一些现实而架起的空中楼阁。随着风移影动便摇摆不定了。 原来,竟真的如不惧所想一样。自己竟然还是一副戴罪之身,夹谷琰拼命为自己积攒的光华荣耀不过是主母该有的荣光。如此想来,自己竟然还该感谢他,毕竟单单从自己的主母身份来说,她当初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明明与公子相爱却碍于主母身份不得不委身于主上,明明怀着别人的孩子却死活赖在府内不走,如今归来,他所想的不过是将亏欠自己的东西补上,顺便宣示主权,让她只能一辈子背着这个主母的名头,做一个主母该做的事情。若自己真的是如他所想的人,那么他所做的一切确实是最大的惩罚。也许,他和王不留行直接说了这个想法罢,所以王不留行才不愿意看他们两人。纤绵知道自己此刻该离开的,可脚步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她知道自己也许该解释的,可动了动唇,也不知该从何讲起。她扯了扯唇角,想要给自己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无法抑制唇角的抽动。 夹谷琰沉吟半刻,不知道该如何描绘自己的心情,他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纠结过去那些事情上,抖动着声音回答,“我已然不介意了。” 原来,混迹世间多年的自己竟然如此天真,以为时间冲淡了一切,也宽恕了一切,自己终于回来找到了自己可以安身立命之处。那些她觉得不必开口解释的东西割伤了肉,*流脓许久该结了痂痊愈了,却不想烂肉只会不断扩散,直到蔓延全身,时间为这一身脓疮披上了新衣,却终究掩盖不了溃烂的事实。那么,她也不能再任由这脓疮溃烂下去,她要挤出脓疮,流出血来,哪怕再一次疼下去,她也要给自己治愈的希望,给孩子们一个相信的理由。 纤绵缓缓回神,看着大义凛然的夹谷琰,突然觉得自己这一阵子的行为无比可笑,她轻蔑地笑了一声,缓缓拖着脚步,从夹谷琰身边挪过,轻声轻语,“你不介意,我介意。以后,不要到春芜园来了,我不想见你。” 她踏出祠堂院门的一刻,满腹的委屈涌了上来,眼中一热,却没有一滴泪水流下,她抹了抹干干的眼角,扯了扯唇角,摇头低语道,“连我的眼泪都不肯陪我了,我这过得果然是可笑的人生。” 她吸了口气,似乎将自己的所有情绪尽数敛进身体,仰起脸露出的依旧是平日的笑容,就这么一路练习着笑容走进了夏怡馆,尽欢早已活蹦乱跳,因为不喜欢姜汤的味道,正绕着柱子躲开抱着药碗的追着她的飞花。飞花见到纤绵,忙不迭地行了礼,“参见主母——” 不惧乖巧地坐在桌侧啜饮着瓷碗中的姜汤,见纤绵过来,将最后的一滴倒进嘴里,疾步向纤绵走来,拉了拉纤绵的袖子,“娘亲,我们可以单独谈一谈吗?” 尽欢却嘟着嘴巴过来,扯住了纤绵另一边的袖子,仰着头道,“我也要一起。” 不惧看了看怒目瞪着自己的尽欢,点了点头,“也好,总归这次的事情我们也是一起做的,结果也应当一起承担。”说罢,他挥了挥手,将丫头们尽数打发了下去,抬起头,毋庸置疑地说道,“母亲,您不必在我们面前逞强,城主无论是何答复,好歹也有我们站在母亲这边,而且永远不会走。” 纤绵回头望了望桌上随着丫头们离开而略略抖动的光点,心中暗暗地作出了决定,她放任怒火与冤屈喷薄而出,苦笑一声,“母亲害怕的就是你们永远站在母亲这边,懂吗?” 不惧略略沉吟,回头望了一眼一脸迷茫的尽欢,反问道,“城主真的觉得我和尽欢并不是他亲生?” 尽欢的眸光抖动一下,咬了咬唇问道,“所以,不惧所言的都是真实?自从娘亲回来便避而不见的爷爷,神色尴尬的王不留行叔叔,一向不喜欢我的柳大夫人,甚至对我百依百顺的城主,全部都是伤害母亲的人?我所信赖的一切,仰仗的一切都是母亲的血泪所换,与我个人无丝毫关系?” 纤绵揉了揉尽欢的头,并不想说些能够让尽欢暂时好过的谎言,虽然,她一直期望的是尽欢不必过早懂得这些晦暗的东西,能够坦然地活在阳光下,过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美好人生。但,她忘记了,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府里,最大的保护便是洞若观火。她长叹一声,低语道,“并不完全是这样,我所耗尽的血泪为的本就是你们的平安荣耀。所以,并不是与你没有关系的事情。” 不惧抬眸,扯了扯纤绵的袖子,朗声回答道,“母亲,我和尽欢挑选的落水地点刚好是柳大夫人带着昱儿喂鱼的地方,而那个时辰刚刚好就是平日喂鱼的时辰,我们落水之后,也有人见到了柳大夫人带着昱儿快速离开的身影。” 尽欢咬了咬嘴唇,思量半刻,终于仰起了笑脸,“母亲,我明白不惧的意思了,母亲也不必担心我,不惧早上和我说的话,我都明白。与其放任别人伤害我们,坑害我们,倒不如先下手将可能伤害的因素和苗头切断,更何况,那些人已经做了伤害之事,而且还是些无法弥补的伤害之事。不惧不会放过,我也自然不会放过。” 纤绵心中微颤,她能够看出尽欢笑容后那份本不该承担的苦痛与背叛感,她却只能揉揉尽欢的头,想当年自己初次面临这种抉择同样也是迷茫不知所措却强打着精神和母亲说自己已经熬过,可那种感觉却如同带上了沉重的镣铐,不是疼一下子就会结束,而是一辈子都带着这份重与疼不断前行。也许,这就是帝王家的孩子必须经历的蜕变,历过一番,才能沾染帝王家的荣耀。 “这个事情,既然是你们想做,你们便要处理好。既然存了不放过的心思,就不要让他们有丝毫翻身的机会,一击必胜,能做到吗?”纤绵偏头一笑,特别认真地看向两个孩子。 不惧和尽欢眼中灼灼发光,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能做到。” “那么就放手去做罢,我只需等待你们胜利的好消息就是了。”纤绵看着两个孩子充满斗志的样子,欣慰许多。 两个孩子点着头,对望了一眼,越发笃定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找证据 纤绵说让两个孩子放手去做,只是想要通过这次的事情了解两个孩子谋算的能力,也算给两人最后的试炼罢,但她也不能让孩子们陷入险境,必须为最坏的处境做以打算。但,这些准备她并不想让夹谷琰知道一分一毫,想到他,她还是心中微微一堵,终究,她还是因为他的怀疑而感觉到委屈,说是为自己证明洗白,其实不过是想要证明给他看,洗白给他看。所剩时间不多,她要的也不那么多了,若她没有时间证明,也要留给孩子们站稳脚跟的证据。她想到此刻,心中更堵,找了个理由将秀盏安排出了春芜园,也算是将夹谷琰的痕迹扫除了出去。 她根本不相信所有矛头的关键——王不留行会成为自己的证人,所以,她所能下手的只有夹谷琰形容总是忘东忘西,却是能够成为自己唯一依靠的雪青。 她几经周折绕过夹谷琰找到了舞文,舞文一脸颓废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来,看起来被夹谷琰折磨得挺惨的,冲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和纤绵回报,“禀告主母,小主子们落水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今日小主子们落水的那个时辰,柳大夫人在那边陪着世子喂鱼来着,不过具体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还得得到两位小主子们的确认才行。” “我并不是要问那个。”纤绵已经将那边的部分交给两个孩子了,不到最后关头她也不想知道此事的进度,也许是害怕自己失望罢,她揉着眉心,有些无奈地叹道。 舞文挠着头。有些不解,蹙眉问道,“那主母千辛万苦地绕过主上找我做什么?” “只是想问一问雪青的情况罢,自从上次入城时见过一次,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她过得可好,孩子们呢?”纤绵聊家常一般地说了起来,丝毫没有芥蒂。 “好着呢,都好的。孩子们前几年还小的时候总有些不大不小的病,加上雪青头脑不怎么好,不过这两年好很多了。雪青犯迷糊的时间越来越短,频率也低了许多。说句实在话,还是王不留行公子厉害,主母离开之后,许是因为受了惊吓。忘东忘西的,本以为治不好了,却还是慢慢好转过来。”舞文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 “惊吓?唉,看来我很对不起雪青啊,你和我说说当年她具体得病的情况罢,我很想知道。”纤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不那么迫切,显得平和而随意。 “说起来,当初是主母您送她到了东秦百花山庄那边打探情况。此举对我们后续的布局起到了积极作用。可是,雪青她回来上报了事情之后,知道您不在了。便吵着嚷着要和城主说一些重要的事情,说是事关主母。但那个时候确实不是时候,主母的死讯已经传遍了城内,好的坏的各占一半。主上那边却根本不想提到一丝一毫关于主母您的事情,我问她她却死也不肯说,说是只肯告诉主上。我想估计也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事情。也许只是想知道具体主母发生的事情。正好柳大夫人知道了此事,很是关切。过来安抚不说,还特意请了王不留行公子过来给用了一些安神药。大夫人还给她特意安排了休息之处。她昏睡了几日之后,醒来便有些不正常,许多事情都不怎么记得了,我担心她会忘记了我,便主动向城主说了请求赐婚的事情,城主自然是同意了,还赐了两个丫头来照顾雪青,说到这里不得不说,我们城主真是英明神武,思维缜密啊。”舞文一脸感恩地对着议事厅的方向拜了拜,继续赞叹道,“不论如何,大夫人和主上都是顶顶的好人。” 纤绵内心一颤,看来雪青这番苦痛也是受自己牵连的缘故,自己倒是把之前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忍冬远嫁,雪青疯癫,无论对自己的事情是否知情,自己身边的人都会被卷入到是非之中,无法自拔。不惧在这个方面果然比自己想得要深远,陷害别人就如同说谎,要么一次将谎言说死,要么就要不断将谎言叠加直到把谎言说死。柳菁菁既然这么努力做一个好人,想要撼动一个这样好人的地位也不是很容易的啊? 纤绵内心流转过千百思绪,略略点了点头,柔声道,“她现在过得好便好了,有你在,我好歹也放心些。” “其实,虽然不知道主上和主母发生了什么,下臣想说的就是,主上他也是一样的,对主母也一直很好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两人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不应该好好珍惜吗?”舞文说得很是恳切,很有说服力。 不过,纤绵的关注点并在于此,因为她要做的就是要好好走下去,将过去身上被泼上的脏水尽数洗净,为的就是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闪闪发光的荣耀,而不是带着污浊的勉为其难为人接受的朝服。她要做的是将自己孩子的前路扫清,让他们无忧。 纤绵抬眸一笑,不置可否,道,“你说的我都懂,只是有些事,总归还是要等待时机才能水落石出的,现下还不是时候。” 舞文知晓多说无益,便蹙眉长叹一声,告辞道,“既然主母都明了,那臣下就先退下了。” 纤绵敲了敲桌面,眸色一转,她要的是证据,足够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证据,偏偏许多的东西是没有证据的,柳菁菁和王不留行有两张嘴,可自己只有一张,必须拿到足够让那两张巧嘴闭嘴的证据才可以。她咬了咬唇,暗卫早就移交,身为暗卫统领的王不留行必然不能用,所以她所能用的人只有眼前的这个恳切劝说自己的人,制止道,“等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麻烦你。” 舞文微微一愣,随即一喜,“莫不是主母有什么东西需要我转交给主上?” 纤绵低眉浅笑,这个舞文倒真是会为夹谷琰着想。她摇了摇头,笑答,“遗憾,并不是,我觉得雪青此番确然有我的过错。总归要赏她些什么才好。你说说看,我应当赏些什么好?” 舞文自然也是欢喜的,谢了恩道,“多谢主母恩典,主母赏些什么都是好的,雪青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纤绵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顺口接话道,“现下你倒是什么都不缺,做了将军,以后也定然更不会缺,不若。我就送她些药草罢。你也知道的,不惧他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所以,现下我也通些药理。只是,我没有见过她平时服用的方药,只怕药物相冲,不知你是否能够将她平日所服用的方药给我呢?” “方子公子一向都是不给的,所以。这个事情,有些困难,不过主母的心意。我们都领受了。”舞文挠了挠头,说道。 “既然说了要赏,哪能就这么不赏呢?公子他是如何送药的,你且说说,我看是否能够通融。”纤绵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况且越是没有明确的方子越说明其中存在一些不能言说的秘密。 “公子有时候会将药熬好。送过来,有时候会将打包好的药送过来。”舞文不觉有什么不妥。坦言道。 “家中可还有打包好的药物?”纤绵尽量保持语气的平和问道。 “这两天她闹了脾气,说是不想再喝药了。煎好了药送到她手里她也不肯吃,下臣心里焦急便让公子做了药丸,不过家中还有一些没扔掉的药渣,主母觉得可以吗?”舞文说到后来也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自然可以,不过,你偷偷送来便好,若让别人知道了我把本该扔掉的药渣当宝,怕是又该有什么奇怪的传闻出现了。”纤绵状似为难地摸了摸鼻子,调皮地伸出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 舞文会意,也做了个嘘的手势,“下臣明白的,此事毕竟不宜声张的。” 纤绵摆了摆手,笑道,“那此事就拜托你咯。” 舞文拱手行礼,随即告辞离开。 纤绵没想到不到两个时辰,舞文就带着包好的药渣过来了,纤绵不得不钦佩舞文的办事效率,笑道,“你还真是办事迅速。” 舞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道,“这天气虽然不是胜热,却也是保存不住太久的,总不能拿臭的东西给主母罢?” 纤绵扑哧一笑,点了点头,“不论如何,多谢你了。” 舞文再度挠头,低语道,“这不是为了主母的封赏嘛,总归还是要多谢主母才好的。” 纤绵哑然失笑,她想要谢的不只是这个,还有这份药渣背后的支持,不过确然是不能言明的。她也只能笑笑,将舞文打发了。 独自一人带着药渣出了角门,走到了药房,找了一位抓药的老师傅,给了些碎银子,让他帮忙相认。老师傅凑近仔细辨认许久,皱眉问道,“夫人想要知道些什么?这药里没什么剧毒的东西。” “这是给我们家孩子吃的,说是能够益智的药,可是总归是要给孩子吃的,我并不太放心,请您给看看。”纤绵试探性地问道。 老师傅为难地用银筷子拨了拨潮湿的药渣,从里面摘出了几根柔弱的草苗,叹道,“这种东西一般我们是不会用的,因为药量细微的差别就会产生或是益智或是损害记忆的效果。” 纤绵看着那两根平平凡凡的草叶子,谨慎地问道,“那现下的这个药量是……?” “维持原状,此人应当是有一些记忆损害,还不到治疗量。”老师傅皱了皱眉,叹道,“如果是孩子服用,这就比较困难了,首先还是停用这个方子罢。” “嗯,您能不能将这味药的功能效用写下来给我一份?”纤绵将这一味药物包好,轻声建议道。 “好,这个简单。”说罢,老师傅便将东西写好递给了纤绵,纤绵接过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又塞了一点碎银子过去,“多谢您,能不能将记载这个药的本草书籍推荐两本给我?” 老师傅笑了笑,点头道,“夫人这般好学,必是位好母亲。”说罢,将刚刚写好的东西扯了回去,将书籍的名称写了下来,再度递了回去。 纤绵笑了笑,将东西再度收好,点了点头,“总之,多谢。”随后,转身离开,伸手抚向胸口,自己总归是有一项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了,虽然,还远远不够,她要将这些人置于死地还远远不够,但,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巧诬陷 纤绵回府之后,直奔如意阁,仔细查找了老师傅推荐的本草书籍,不经别人手,一点点配出了解药,还出门将解药给老师傅过目,确认无误之后才将药材当作是给予雪青的恩典送了出去。而她在府中却担心雪青没有吃,或是药力不够,因为不能直问舞文,她只能坐在府中焦急地等消息。十天之后含朱回报雪青过来拜见的时候,纤绵终于能够舒一口气,忙不迭地说道,“快,让她进来”。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纤绵急忙蹦下了贵妃榻,出门迎接。 雪青则在见到纤绵的瞬间便要叩首,纤绵拉起了她,请进了内堂,入了内堂后,雪青不顾纤绵的阻拦不断叩首,随后竟然是泣不成声了。 纤绵急忙将她扶了起来,敛住自己的泪水,埋怨道,“你啊,好不容易通过各种方法把你唤醒,你光哭可就白瞎我这么帮你了。” “就是觉得对不住主母才忍不住哭泣的。”雪青揉着眼睛,随后抹了一把泪痕,“公子竟然为了堵我的嘴,给我下药,让我成了个傻子,若不是舞文不弃,主母归来,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傻下去?” “我本以为只要我不追究,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原来都不是那么美好的。”纤绵的唇角抽了抽,摇了摇头道,“到底还是我害苦了你。” 雪青咬了咬唇,摇头道,“害我的人与害主母的人是一拨,而且深受其害的毕竟是主母,现在我有相公有孩子,并不觉得辛苦。故而。主母若不追究我也无话可说。” “若我说,我要追究呢?”纤绵挑眉问道。 “许多年前主母所服用的药物都是我去抓的,自然都是有底方有备案的,我都好好地收着呢。只要主母说,您想要这些。唾手可得。”雪青眼底尽是骄傲之色。 纤绵长叹一声,“到底,还是你能救我。” 雪青不以为然得笑了笑,回答道,“当初,我与主母荣辱一体。如今,我们仍有着相同的敌人,说到底,这也是为我自己,算不得救。那些方子底下我都备上了从何处购买。所以,不算我,人证也足够。” 纤绵几乎要留出感动的泪水,握住雪青的手,道,“这一生最大的收获,除了尽欢不惧,便是你与晓棠。一个陪我忍耐,一个陪我流亡。” “最后,我们还会陪着主母荣耀的。”雪青拍了拍纤绵的手。笑道。 “荣耀?雪青,我不过二个来月的寿命了,所做不多,若我此生真无昭雪之日,还望你能将这事给个妥当的了结。”纤绵语气中难掩无奈。 “不会,人死灯灭。就算昭雪,又有什么意义。主母放心。我必然会竭尽全力。”雪青抿了抿唇,笃定地承诺道。“而且,听相公说,这次的落水事件已经基本确定为大夫人所为,顺着这条线定能昭雪。主母定然会见到那些人落马的一刻的。” “这样最好,没有契机便无从下手,此次落水总归是这两个孩子生生搞出的一个时机,本以为是两个孩子胡闹,却不想此番倒是让我进一步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以及该做的事情。”纤绵不免为自己之前的天真再度叹气,语气中尽是无法言喻的伤感。 雪青低下头来,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轻叹一声,勉力劝慰道,“这一生,主上总是对不住你的。” “这句对不住才是世上最可恨之语,似乎能够解释一切,却最是无力解释一切。”纤绵咬了咬唇,冷然道,“我不要这对不住,我要昭雪一切,善恶有报。你去吧,把我这里的意思说给舞文听,再有,就是你病愈的事情还是不要外传,我担心她们会再下手。” “主母,放心罢,此事我自有分寸。”雪青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随即和顺地对纤绵行礼后退了下去。 纤绵望着雪青远去的背影,随手从怀中取出前世镜,望着上面五开头的数字,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声。 夜晚,思绪缠绕的纤绵刚刚准备睡下,堪堪下床要吹灯,却听到含朱在外面唤道,“主母,舞文将军有急事要禀告,是否要让他进来?” “问问他什么急事?”虽是这样说,纤绵却从衣柜中扯了外衣,披衣而起。 含朱顿了顿,为难地回答,“禀主母,舞文将军不肯与奴婢说,只肯与主母说明,主母看是不是要让他进来?” “好吧,让他进来罢。”纤绵整理好衣服,堪堪端坐于正厅之上,舞文便一脸沧桑提剑冲了进来,见到纤绵拱了拱手,“主母,公子小姐落水的事情有结果了。” 纤绵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心下不免有些不安,道,“有结果就说,你这副要杀人的脸是个什么意思?” 舞文急忙收起了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再度拱手,恭敬道,“下臣太过着急了,具体的还是请主母移驾到议事厅中,公子和小姐也在那里。” 纤绵暗觉不好,莫不是两个孩子没有招架过柳菁菁,身陷险境?她面上却笑了笑,点了点头,“也好,我也倒想看一看谁这么没眼力见欺负我的孩子们。” 舞文似乎是舒了口气,急忙伸手引导道,“好,这样最好,主母随下臣去一下最好。这边请。” 纤绵抚了抚心口,拍了拍揣进袖子的草药,方子和书籍的抄写部分,跟着脸色越发严谨的舞文快步而出,直奔议事厅而去。 议事厅中冷漠而肃穆,尽欢不惧乖巧地跪在厅堂一侧,而另一侧则跪着柳菁菁和昱儿。 纤绵一时还看不出那边的情势更好,略略抬头看了一眼最上坐着面色凝固的夹谷琰,不过十来日没见,倒觉得这人看起来越发苍老了。她暗叹自己还有心思关心他。稍稍低眉,看了看两个孩子,尽欢藏不住事,偷偷对着纤绵笑了笑。 纤绵安下心,抿了抿唇角。一脸正色地问道,“落水的事情既然查清,把该发落的就发落了就好,这么兴师动众地叫妾身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夹谷琰揉着眉心,自然不能说是找个理由见一见她罢,恨恨地咬了咬唇。叹道,“不过是大夫人言语直指你,说是你教唆两个孩子诬陷她。她又提不出什么证据,找你当面对质一下。” 纤绵轻蔑一笑,对柳菁菁笑道。“不巧啊,前一晚我与城主一起,一直。没那个时间来教唆,况且,教唆孩子这种事总归要抓紧机会罢,当时,我也不在那处,那么。请问这个教唆一事如何得来,还请大夫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算当日没有教唆,也保不准在其他时候做了一些事情。让孩子们存了这样的心思。”柳菁菁语气平静地回答。 纤绵自然知道,柳菁菁此举是在夹谷琰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就算舍弃自身也要将孩子们拉下水,其实这句话想要表达的就是两个孩子心术不正,容易受到挑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在人无知无觉之间便会悄然生长。直至一个机会便会破土而出,刺穿人心。她暗叹柳菁菁招数高明。面上柔和一笑,点了点头。“既然,大夫人如此怀疑,不如我就给大夫人一个证明的机会?” 柳菁菁狐疑地望向纤绵,却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能让纤绵松口的机会,点头道,“主母不妨言明。” 纤绵安抚地看了有些焦急的尽欢和不惧一眼,笑道,“好,众所周知,当年,也就是大夫人诞下世子的那年,天下纷争,难以两全,城主舍我,带你与世子离开,其中自然有些缘故。私以为这是有人通风报信,谎称你为主母,才得了这么个脱身的机会……” 柳菁菁不免心虚地打断纤绵道,“主母不过是猜测而已。” 纤绵弯腰,直视柳菁菁刻意躲开的目光,笑着问道,“大夫人的意思是说,猜测的不是事实?” 柳菁菁咬了咬唇,点头,“自然不是,当年,妾身自知不是主母,也自然不会冒用主母的名号来偷生。” 纤绵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就知道柳菁菁会否定,而她要的就是柳菁菁的否定,顺口接话道,“如此,刚刚你说我教唆孩子的事情并无证据,那么也就是猜测而已,又凭什么仅仅因为你的猜测而叫我前来对质?正如大夫人刚刚所证明的,猜测不一定是事实啊。” 柳菁菁目光有些呆愣,一时间竟然难以接话。 纤绵一脸闲适的笑容,居高临下地望着柳菁菁,她倒想看一看,过去和现下,柳菁菁到底想要洗白哪一个?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未来,丝毫没有柳菁菁的机会,她一丁点都不会给。 柳菁菁的呆愣只是一瞬,急忙流转过来,转移话题道,“不一定是事实,却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难道,主母敢对天发誓说,对孩子们从没有说过有关妾身的坏话吗?” 纤绵扑哧一笑,点了点头,伸出三根手指道,“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没有说过关于你的假话,而且都是些夸人的,比如心思缜密啦,胸有丘壑啦,不信你可以问我的孩子。” 尽欢嘴快,急忙点头道,“对啊,对啊,娘亲总夸大夫人呢,说大夫人有副七窍心肝,要我们好好地学习着呢。” 柳菁菁自然听出了话语中的讽刺意味,还没出口,昱儿便忍耐不住,急急地从柳菁菁身旁起身,指着纤绵辩解道,“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合起伙来欺负母亲。” 纤绵抿唇一笑,过去准备揉一揉昱儿的头,昱儿却如避虎狼般快速躲开,瞪着纤绵伸出的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纤绵见此,柔柔一笑,“喏,看来说坏话的并不是我呢。” 尽欢和不惧对视一眼,随即齐齐鄙视了一下柳菁菁和昱儿。 柳菁菁暗叹失算,将昱儿拉了下来,辩解道,“昱儿身为世子,谨慎些总还是没错的。” 纤绵摩挲着下巴,颔首道,“是没错,那么大夫人的意思是,我的孩子因为不是世子,所以不谨慎便罢了,甚至落个水也算了?”她的眸色渐渐幽深起来,她既然要做,就不会给柳菁菁任何翻身的机会。 柳菁菁咬了咬唇,摇头道,“非也,妾身希望彻查此事,还妾身清白的同时,给予公子,小姐的落水一个说法。” “大夫人果然明白事理,如此,彻查便是好的。只是,既然大夫人开口说了世子身份贵重,谨慎些总也没错。我的孩子倒像是无名无份的,前两日,还听说在如意阁出现了些不该出现的东西的事情。府内人心惶惶,倒也不得不为我的孩子证明一下,你说,该是不该?”纤绵语气意味深长,却一副明理的态度,由不得柳菁菁说一个不字。她偏头一笑,饶有兴味地等着柳菁菁的回答。(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放过 该不该证明两个孩子的身世,答案昭然若揭,于柳菁菁自身利益而言自然是不该的,可是此刻在夹谷琰面前柳菁菁却不能如此明白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显露出她的本性。 纤绵就是看准了柳菁菁的这种需要佯装大度的纠结,才特意这么去问,要的就是你说出我要的那个答案。她笑眯眯地望着柳菁菁,尽欢和不惧自然明了纤绵的心思,也全都笑眯眯地望着柳菁菁。 柳菁菁咽了口唾沫,顿了顿,并不想顺着纤绵的意思说下去,抬眸,状似谨慎地述说道,“若说证明,难免让人感觉确然是有人怀疑,只怕会让有心人更加揣测孩子们的身份,只怕并不利于府内的安定。而且,身份这种东西,恕妾身直言,确然不太好证明的啊。” 纤绵却轻描淡写地绕开柳菁菁的不赞同,笑着颔首道,“我似乎可以理解为这个大夫人是赞同的。” 柳菁菁抿着唇,并不好直接反驳,困难地说道,“主母身份比妾身高,自然是主母认为什么便是什么了。” 纤绵轻蔑地翻了翻眼皮,摸了摸鼻子,笑容冷了冷,抬眸对夹谷琰询问道,“既然大夫人无异议,主上,可否请上妾身准备的东西?” 夹谷琰挑眉,他一时猜不出纤绵要做的事情,不过既然她想做,自己自然也不会拦着,他倒是想知道纤绵要如何证明,于是点了点头,道,“这个府内。除了我,便是你。何况细说起来,这都是些后府之事,总归还是要你来处理的好。” 纤绵并不为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所动,面色冷硬地略略欠身。连道谢都懒得说,回身道,“那么,妾身便不客气了。”对身后一脸迷茫的舞文吩咐道,“还麻烦将军夫人过来一趟,顺便把那位神出鬼没的王不留行公子请过来罢。” 夹谷琰似乎有些明了了她的想法。有意想要拦住她,但见她目光笃定,却也只能叹了一口气,任她做下去,总归此处人也不多。就算出了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也比较好收拾。 不消半刻,王不留行和雪青并肩而来,却是两副完全不同的模样,王不留行低着头怀着谨慎拖着脚步缓缓而来,而雪青抱着一个木盒,昂着头隐隐自得地大踏步而来。 纤绵见此微微一笑,顺手将雪青手中的盒子接过来,看也不看王不留行。径直走到柳菁菁面前,问道,“听说之前我的婢女。也就是现在的将军夫人在我失踪后,迫切地想要和主上探讨一下我的情况,因为过于激动,便由大夫人接管并予以照顾,为此,我感念万分。”但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感谢的余味。 柳菁菁眸色变幻。草草点了点头,应道。“主母不在,妾身做这些本属应当。” 纤绵却没听她这些话。一手抱着箱子,一手却从袖中捻起了药包,将里面的药草在柳菁菁面前晃了晃,柳菁菁不解其意,但目光呆滞的王不留行却懂得,顾不上什么,急急地奔了过来,妄图抢夺。 纤绵轻巧地绕过了他,将药草递给了同样一脸懵懂的夹谷琰,语气清冷地解释道,“妾身回来便听说雪青这孩子因为当年我失踪受了惊吓,竟然脑子不清楚了,很是担心,便叫了舞文来细说此事。心中实在有愧,便想着赏雪青些什么。但,终究,身为将军夫人的雪青大抵是什么都不差的,便想着给她送些药草,又怕冲了公子给的药的药性,找舞文要来了雪青平日服用的药。不敢劳烦公子,妾身自己出府,找了些抓药的老师傅给妾身写下这些药物的禁忌。不成想,竟然发现了这么个小东西……” 夹谷琰越发不解,蹙眉问道,“这,有何不妥?” 纤绵笑着从袖子中取出老师傅给写下的方子和此药的功效禁忌,笑盈盈地顺手将自己所抄写的本草记载递了过去,“此药神奇之处就在于不同的剂量会出现不同的效果,少量益智,过量损智,而据老师傅推测,雪青所服用的大抵处于中间剂量,不足以损智但并无益智作用。今个找来公子,便是想要问一问大夫人和公子,缘何这般照顾妾身的丫头呢?”照顾二字咬得格外狠。 舞文闻言大骇,气冲冲地瞪着两人,纤绵却对舞文点了点头,让他稍安勿躁。 柳菁菁眸色流转,很快淡定下来,回头瞪了王不留行一眼,期期艾艾地说,“妾身并不知此事,妾身确然嘱咐公子来为雪青配药,并不知其中还有此番纠葛,许是二人的私人恩怨也未可知啊。” 纤绵心中冷哼,面上却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确有可能,公子,你且解释一下此事,不然难消妾身的疑虑。” 王不留行自然是要跟着柳菁菁说的,便呐呐开口,“小生确实与将军夫人有些私人恩怨,此事有报复的私心,小生愿意受罚。” 纤绵挑眉一笑,拍了拍要拔剑相向的舞文的手臂,接着问道,“你果然好大胆子,竟然会将私人恩怨放入配药过程中,若不是我有心察觉,岂不是雪青要傻一辈子?你与舞文情同兄弟,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舞文的心情吗?你应该也看得到舞文对雪青的付出,就算不是舞文,好歹也看在年幼的孩子的份上啊?” 随着纤绵的质问,王不留行越发低下头去,呐呐不言。 “忍冬在回老家的路上死了,你知道吗?”纤绵其实并没有探查忍冬的状况,她不过是用这一句吓一吓这个错爱成痴的郎中,她知道这郎中心中一直是对自己有愧的,只是在庞大的爱恨面前他选择的永远是那份得不到的东西,每次选择之后又会越发有愧,如此往复,积攒下来的愧疚感几乎将他逼疯。而他所缺的不过是一根看似无关于柳菁菁的导火索。 王不留行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柳菁菁,嘴角抽动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说过。不会再伤害任何人的?” 柳菁菁闻言也一脸不解,摇头辩解道,“不是我,此事并非我做。” 夹谷琰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由得眸色幽深起来,探究地看了过去。 两人感觉到夹谷琰锐利的目光。自知失言,急忙低下头,沉默不语,不作丝毫辩解。 得到了不惧点拨的尽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不惧目光的引导下。调皮地瞪着眼睛看着两人,俏生生地问道,“哇,我都在府中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们俩感情这么好。娘亲,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像我和不惧一样啊,虽然平时吵吵闹闹。但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商量的,哪怕是用眼神交流。” 纤绵低眉浅笑,对尽欢的反应暗暗叫好。却在面上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解释道,“不是的,他们两个可不是姐弟,也不是兄妹啊,尽欢可不要瞎说。” 尽欢拧眉摇头。小大人似的总结道,“你们大人的关系真麻烦。不懂了,不懂了。我还是不要长大的好。” 夹谷琰抿了抿唇,尽欢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投进了他的心湖,虽然没有咚地一声响,却也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徘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炸开来,许多头绪一下子涌出,让他一时抓不住重点。 纤绵偷偷地觑着夹谷琰神色的变化,明白他已然产生怀疑,她要加把劲才行,便叹了口气道,“主上,妾身越发觉得妾身是一个灾星了,儿女们刚要得到加封便落了水,丫头们也傻的傻,死的死,真不知妾身是不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这世间没什么白来的孽,事事都指向你,你若不是罪孽深重,那必然是你挡了别人的路,别人要肃清你。此事还真的有必要查一查。”夹谷琰望着木雕似的柳菁菁和王不留行,淡淡地说道。 “既然主上要查,那么,妾身手里还有点小东西,顺便送给主上作为参考罢。”纤绵容色清冷,顺手将抱在怀中许久的小箱子重重地放在夹谷琰手边的桌案上。 夹谷琰不解其意,望着这有些斑驳的木箱子,迟迟地没有动作。 纤绵面无表情地将箱子打开,抿了抿唇,吸了口气,从中取出一沓泛黄的方子,徐徐翻检着解释道,“八年前,王不留行公子每十日便会到我那里为我开方抓药。因此,府内盛传,我与公子有**。这些便是当年那些药方,知道主上大抵是不太明了这些方药的疗效的,故而,雪青特意准备了许多记载这些方药的医案,给主上作为参考。” 夹谷琰闻言将头别了过去,并不想接过那些所谓的证据,长叹一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纤绵唇角抽动了一下,目光定定地望向缩在一边的王不留行,缓缓问道,“公子,你觉得那些过去的能够过去吗?” 王不留行偷偷地望向柳菁菁,见柳菁菁脊背僵直,不由得抿了抿唇道,“主母也得到了主母应得的,有些事就不追究更好些。” 纤绵哑然一笑,冷然地接话道,“不追究?且不说公子与妾身的恩怨,只说自妾身离开之后,雪青被公子害得痴傻了八年,舞文为此揪心了八年,不惧为蛊毒折磨八年。公子此刻说妾身该得到的都得到了,公子你觉得妾身应该得到什么呢?抑或说,公子觉得此番情状皆是妾身咎由自取,活该至极?” “小生,小生不是这个意思。”王不留行本能地站在依旧跪着的柳菁菁身前,叹道,“过往之事,皆是小生过错,小生愿意一力承担。” 说罢,踉跄两步,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瓷瓶,准备服药自尽,纤绵看出了他的动作,气急三步并作两步,夺过舞文的剑,瞬间将王不留行服药的手砍了下来,随着他吃痛的闷哼声,带着血肉的手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手中攥着的瓶子陡然而开,咕噜噜地滚出了一粒药丸。 不惧和尽欢被纤绵的凌厉动作惊得有些呆愣,而没见过如斯血腥的昱儿则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柳菁菁也傻了,反手抱住昱儿,抬头瞪着纤绵。 纤绵倒不以为然,眯了眯眼睛,提着带血的剑走到瓶子旁边,伸出穿着绣花鞋的脚,狠劲地将药丸踩了踩,剑指因为疼痛流着冷汗的王不留行,纤绵见此只觉得痛快至极,莞尔一笑,感慨自己的心越发冷硬了,她一字一顿道,“你打算自杀让妾身再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妾身清白吗?你算错人了,暗卫统领之位早教会了妾身舍小谋大,并且不追到猎物绝对不会放手,追到了猎物就绝对不会放过。今日,你便是妾身的猎物,既已追到,又怎会轻易放过?”(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善恶报 王不留行低眉抱着受伤的手臂,因为疼痛不断地喘着粗气,而纤绵却一脸冷静地望着他流血的伤口,并没有言语。 夹谷琰望着两人无声的对峙,长叹一声,低语道,“阿毬,孤不知你们有何恩怨,但,无论如何,你是要让阿珩在孤面前流血至死吗?” 纤绵自然明白夹谷琰称谓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她在夹谷琰心中早已和王不留行捆绑在一起,此刻怕是夹谷琰还在担心她是因为情伤才如此的罢。她胸口堵了堵,苦涩一笑,喃喃道,“他死不足惜。” 夹谷琰有些不耐烦地蹙眉,摆了摆手道,“既已过去,便都罢了。” 纤绵眉心微动,唇角再度一抽,“罢了?妾身此生毁就毁在这个罢了上。”别人诬陷,自己想想便罢了,别人讽刺,自己笑笑便罢了,别人设计,自己怒怒便罢了。生命将尽,自己如何能就此罢了。她反手将剑一转,重重地扔到了地上,“此生,哪怕只有一次,我不想就这么罢了。” 雪青见纤绵眼中尽是伤痛,不忍地上前扶住纤绵,冷言质问,“公子,主母她一向待你不薄,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对主上说的吗?哪怕只有一句,对不住呢?” 王不留行唇角微动,却只是抿了抿,叹道,“夫人有证据便提出来罢,小生,小生,不会说夫人希望小生说的话的。” 雪青气得有些哆嗦,从牙缝恨恨地挤出了两个字,“迂腐。” 纤绵缓了缓怒气,扯了扯唇角。王不留行如此执着的样子自己也不是没有料到,拍了拍气鼓鼓的雪青,勉强笑道,“雪青,我不想再说话了。你来帮我说罢。” 雪青瞪了王不留行一眼,对着纤绵微微欠身,体谅地应道,“是,主母。主母歇着便好,这些事情由奴婢说便好。”说罢。走到夹谷琰身侧,将箱子中的东西,尽数捧了出来,一一解释道,“当年主母所服的药都是由奴婢出府买来的。这些药花的都是主母的私房,不走府内的帐目,奴婢存了些心思,想着留下来好待以后计算。这些方子都是奴婢要求药方抄写的,底下都留着各大药房的名号,或是印鉴。奴婢也都标了日期。几乎是十日一张。”随后她将书册一本本放在夹谷琰手边,继续道,“这些都是写着类似药方的医籍。这本是《千蛊论》,这本是《百蛊方》。足够证明主母所服用的方子是用来缓解钟情蛊和母子蛊的发作症状的。” 雪青缓了缓气息,将最后一本放在夹谷琰手边。咬了咬唇道,“而这本《奇病解》详细记载了母子蛊的功效。主母便是引了这母子蛊在身上强留了两位小主子在世上的。至于,为何要引母子蛊,便要说到此书中记载的钟情蛊的解法,钟情蛊可由女子的胎血而下。但偏巧那时主母服了九寒汤,不能再有子。若说这为何会有钟情蛊。其中还有一段,引蛊之术的记载。钟情蛊一般与一夜欢同用,因为蛊虫通过一夜欢入男子体内。再由同/房引到女子身上,多为女子留/情人所用之法……” “所以……”夹谷琰思绪顺着雪青的描述回到那些当年,纤绵的冷冽与热情,那份捉摸不定的诡异心思,似乎在此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伸手抚了抚有些破碎的书面,想说的话有那么许多,可竟然不知从何说起。若这些都是真实,那么自己亏欠阿毬的就太多太多,他该怎么补偿呢?也许他此生都无法还清了,那么该从何处下手?她是不是特别怨恨自己,该怎么让她回心转意呢? “所以,尽欢和不惧,与公子并没有丝毫关系,因为种下母子蛊所怀必是钟情蛊所种之人。这点,毋庸置疑。”纤绵目光笃定地望向他,果决地接过他的话头。见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闪躲,低眉摇头,他还是有些不信的罢?不过这已经是自己能给出的最多,她从不想去解释。因为她天真地相信,了解你的人无需解释,不了解你的人更无需解释。她扯了扯唇角,嘲讽了一下自己那蠢笨的曾经,伸手一手一个地将两个孩子顺势拉了起来,拍了拍两个孩子膝盖上的土,看也不看夹谷琰,轻蔑地瞪了王不留行一眼,淡然道,“公子,你刚刚说,我得到了我应得的。现下,我也想告诉你,我没有得到我应得的,你也没有。只是,我的是善因善果,你的是什么你比我清楚,这条胳膊,算是你还我们的,别谢了。”说罢,带着两个孩子大步流星地离开议事厅。 走到门槛处,尽欢突然回头,对着坐在正中目光呆滞的夹谷琰微微一笑,娇俏的童音吐出的确是足够虐杀一些的残忍之语,“我只身前来之时以为,这府内尽是我的亲人,现下看来,这府内竟都是些仇人。” 不惧闻言并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久久在议事厅回荡,“同上。” 雪青扯了扯依旧狠狠地瞪着王不留行,随时准备过去揍他的舞文的衣袖道,“相公,我们也走吧,之后的都是主上的家事,我们不好参与。” 舞文恶狠狠地瞪着王不留行道,“主母这般心慈,尚可以斩他一只手,足见他可恶。娘子,我将他那只手臂斩下来给你解气可好?” 雪青抱着舞文的臂膀,摇头道,“不必了,让主上处置便好。我们回去罢,我给相公你做夜宵。” 舞文面色缓了缓,却还是蹙着眉转身,对主上拱了拱手,“那么,下臣告退。”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夹谷琰才渐渐从那些一直困扰自己的往事中抽身,他哈哈一笑,眼角似有泪水,抬眸的一刻,眼中尽是冰冷。言语也如冰锋,冷然地切割着柳菁菁,“柳菁菁,你自己说,你想如何?” 柳菁菁抖了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辩解都无法逃脱罪责,摇头道,“那些事情其实说到底并不是妾身亲自所为,都是主上自己认定,若主上非要惩罚来解恨的话,但求主上放过昱儿。” 昱儿也到了懂事的年纪。知道此事定然不好过,抹了抹刚刚还在脸上的泪痕,拉着柳菁菁的手,忙不迭地给夹谷琰磕头,求饶道。“求父主看在母亲服侍父主多年的份上放过母亲,求父主开恩。” 王不留行也想跪下求情,但因为流血过多,踉跄两下,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夹谷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王不留行,冷哼一声,“柳菁菁,你刚刚的话是在指责孤吗?一切都是孤的错。是孤认定错了,你只是顺水推舟?” 柳菁菁拉着还在磕头的昱儿站了起来,将昱儿护在身后。道,“主上英明,自有论断。当初,主上中了一夜欢却来找妾身,妾身也是喜不自胜的。但你却要王不留行配药。妾身转瞬便成了可笑之人,可妾身也确然去帮主上找了王不留行。而后来去寻姐姐来的,也并不是妾身。而是你的堂弟。再说,妾身可说过解一夜欢之事。不过是主上你认定了枕畔之人是那个人而已,人非草木,妾身以为,主上是有所感的。你清晨见到是妾身的时候,眼中明明掠过了怀疑,主上你并没有问,却加封了妾身,妾身以为主上不过是因为那么一点点愧疚罢了,可妾身想要在主上身侧,也只能仰仗那么一点点愧疚。妾身此生活得已是卑微至极,却还要因为王不留行做下的错事受牵连,当真委屈。” “这些,与你都无干系?”夹谷琰并不相信她说的辩解之词。 “王不留行他对妾身却有情谊,但妾身已心属主上,对他毫无回应,他对姐姐做下的事情确有可能是为妾身,可说到底,与妾身到底有什么干系呢?”柳菁菁泪盈于睫,一副梨花带雨的凄楚模样。 夹谷琰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略略沉吟,都说红颜祸水,可将所有错事都归罪于所谓的红颜也并非正确。 王不留行虽因为血虚有些虚脱,但总归还是有些武功底子在,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柳菁菁的分辩之词,扯了扯唇角,刚刚想要自绝的心思陡然消失,伸手封住了血流,闭目养神。 柳菁菁见夹谷琰面色有所松动,便凄然地抱着昱儿道,“昱儿,母亲什么都不担心,只是担心若母亲去了,你如何在这府内生活呢?你还这么小,又顶着世子之衔,倒不如随母亲一同去了,总比在这世间被别人算计死的好。昱儿,你说好不好?” 昱儿被柳菁菁的一番话语吓到了,害怕地抱住柳菁菁,带着哭腔道,“母亲,孩儿还没有活够,还不想死,师父教的东西孩儿都背熟了,也不用挨尺子了,孩儿的骑射今早还得了师父的夸奖,父主今早也听到了,也顺便夸了孩儿呢……孩儿做错了什么,母亲直接告诉孩儿,孩儿改便是了。” 夹谷琰看了看有五分像自己的昱儿,心生不忍,好歹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若真这么让他们去了,前朝也不好应付。他揉了揉眉心道,“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 柳菁菁抹了抹眼泪,柔弱地点了点头,“妾身做的许多事都是因为爱慕主上,姐姐所遭受的陷害之事许多妾身也是今日才明白,当真是苦了姐姐,一想到姐姐受了那么多的苦,妾身也是心如刀绞,难以承受。自然也就明白主上此刻的心情,觉得陷害姐姐之人可恨。妾身着实无辜,但若能缓解主上的怒气,也不是不能受罚的。只是,这真凶断断是不能放过的。” 夹谷琰心中烦闷,蹙眉问道,“你觉得该如何办?” 柳菁菁瞪了躺在地上的王不留行一眼,摇头道,“公子好歹也是主上的堂弟,同一宗族,此番断了胳膊,流了这么多血,只怕以后也难以恢复,不若就这么放任他死去便好。一来,姐姐的大仇得报,二来,主上缓解了怒气,惩治了真凶,三来,他受伤不治,在宗族中也好交代。主上说,这样如何?” 夹谷琰望着躺在地上面无血色的王不留行,闭了闭眼睛,好歹这也是他的堂弟,且与他并肩作战多年,如此死去,他终究有些不忍。但正如柳菁菁所言,他不能再对不起阿毬了,总要给阿毬一个交待才好。他为难地再度敲了敲桌子,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道,“阿毬说的对,这就是他应得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世间才能有规矩。”(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对不住 躺在地上养神的王不留行在二人的交谈过程中意识渐渐清醒,而两人话语的内容却让他心中的某样东西随着二人的话语冻结成冰。他在疼痛中有些迟钝地想着,这冻结成冰的当是什么,也许是那一个回眸一笑心中突然的悸动,也许是她柔声倾诉时心中胀满的酸楚,也许是她拔剑而舞擦过他脸颊的衣袂,也许是她送羹汤而来时的那份温情,也许是一些在阴暗处郁郁生长的情愫,也许是一些**不明的温暖,总之,是关于他拼尽一生护佑却不会有所回应的那个女人。而今天,此刻,这个女人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因为,她要自保。 其实在此刻之前他都觉得能够做她自保的踏脚石也不错,至少自己还有些可供她利用的价值,能够帮到她,能够助她得到她想得到的,他觉得自己便足够幸运。但此刻,真正听到她舍弃自己的话语,他竟然开始觉得有些不甘心。那份不甘也许早早地就种在了心上,而她冷静地说出的要他死的话碰巧成为了发芽的契机,只一瞬,便成为了参天大树。 昱儿扯住了夹谷琰的衣袖,小声问道,“父主不杀母亲和我了吗?” 夹谷琰抚摸了一下昱儿的头,不置可否地安抚道,“昱儿明日还要早起读书,和母亲一起回去罢。” 昱儿明了了夹谷琰的意思,乖顺地点了点头,顺势凑在柳菁菁身侧,柳菁菁轻轻舒了口气,对夹谷琰略略施礼,领着昱儿扭身便要走。突然感觉脚踝处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低头一看,竟然是王不留行用仅剩一只手牵制住了她的脚步,她悚然一惊,甩了甩脚,将王不留行的手甩开。怒言道,“你不要妄图挣扎了,大局已定,伤主母如斯,你总该付出代价的。” 王不留行扯了扯干裂的唇角,抬眸。低声质问道,“那,你伤我如斯,该付出何等代价呢?” 柳菁菁护住昱儿,用嘴型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继续道,“妾身已与主上澄清,你多说无益。”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绣花鞋勾住了刚刚被纤绵扔到地上的剑,等待着一个看似巧合的时机。 夹谷琰长叹一声,却并没有再看王不留行,目不斜视地准备出门。 就是此刻,柳菁菁眉心一动。足尖一点,将剑锋顺势踢了出去,直逼躺在地上无法动作的王不留行。王不留行早已看穿了她的动作。却无奈自己流血过多,刚刚拉住她已经花尽了气力,无法动弹,心中不甘,却也只能弱弱地呼救一句,“救我——” 就在他话音未落。绝望地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一声琴音击回了那柄剑锋。夹谷琰见此。不由得再度蹙眉,望向门口。“这不过是家事,不劳别人费心。” 水娘穿着薄纱踱步而来,一脸悲悯地望着躺在地上的王不留行,叹道,“既然是家事,那么身为叔母的我也有这么一点点话语权,不说为灭西齐铤而走险最终身死的阿袤,也不说为暗卫贡献多年的滴水轩,只看在阿珩作为你的堂弟,作为你的暗卫,作为府内的郎中,这些年所做的,所有一切。不求过多,只求活命便可。” 夹谷琰蹙眉,他知道逍遥城亏欠自己叔父一家太多,也确然该在将要惩罚的时候将他们的功劳清算一下,“叔母,此事,你也许不甚明白。” “是阿毬让我过来的,她说,这是她还我的人情。”水娘慢慢向王不留行走过去,从怀中取出药瓶,将药丸塞进王不留行嘴里,继续道,“这件事,我也不用明白。只和城主你说,是阿毬的意思,便可。” “既是如此,那么留他性命便罢了,只是,他不能再在这府中呆着了。”夹谷琰冷然道。 “如此,也好。我打算带着他去海边,兴许还会出海,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再回来,这一点主上可以放心。”水娘望着王不留行断臂处翻开的血肉,眉眼间尽是疼痛与无奈,顿了顿,继续道,“主上,恕下臣们不能再侍奉主上。” “无妨,既已做好打算,那么,孤也不便多留,你们先行去罢。”夹谷琰倒是嫌此人碍眼,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王不留行服了药缓了这么半会儿,抬眸道,“下臣自知亏欠主上,主母良多,事已至此,许多话多说无益,但,下臣还是有些话需要直言。” 柳菁菁大骇,抿了抿唇,制止道,“主上心慈,宽恕了你,你还不赶紧领了恩典速速离去,还需要辩解什么?” 王不留行淡然地扯了扯唇角,嘲讽一笑,道,“大夫人,有一点你错了,小生并非要辩解,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想要说给主上听罢了。” 夹谷琰打断了柳菁菁还要制止的话,不耐烦地摆手道,“要说就快些。” “那么,下臣长话短说。之前大夫人说的话有些描述不清,下臣简单澄清一下。下臣之前所做之事虽都是因为存了不该存的心思,但除了以为大夫人是主母,而错误地给出了提示是下臣擅自做主之外,其他的都是大夫人示意下臣所做。当然,下臣因为自身错误的认知颠覆了主上对主母的揣度,造成主母流落战场,失踪多年,确然是下臣的过错,断臂之罚,下臣无话可说。下臣可对天发誓,下臣绝无半句虚言。”王不留行的话娓娓道来,平静无波的话语却宛若惊雷般在议事厅炸开。 水娘并不知之前的事情,却为自己儿子的痴心心疼,抬眸对柳菁菁道,“我儿子不是我所养,但,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身为母亲,我想,大夫人应该了解儿子受伤比我们自身受伤感觉更痛。”说着,起身,伸手便给了柳菁菁一记响亮的耳光,干净利落的声响惊得昱儿一跳。水娘看着脸上渐渐红肿起来的柳菁菁。摇头道,“只是,因为我相信我儿子,所以,我并不相信。他仅仅因为这份痴心便为你做那么多。不能说是蛊惑,至少如此聪明的大夫人有千百种方法让我儿子死心,偏偏你却用了千百种方法让我儿子对你死心塌地。故而,这一巴掌,你不冤。” 说着,水娘顺手拉起了王不留行。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道,“儿子,痴心犯傻这种事每一个人都会犯,悬崖勒马便是。什么时候都不晚。但,错了便是错了,改还是要改的。” 王不留行感念地点了点头,低眉一笑,“母亲,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错的,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做的没错。但。在这种纠结中,留下了许多今日能够帮助我洗清的证据。”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柄钥匙,欠身后交给夹谷琰。道,“主上,在秋实园的药房,最底下一层带锁的药匣子里有一些东西,就当作下臣最后的赎罪罢。” “孤想知道有什么,现下没时间找人送过来。你说说看。”夹谷琰对眼前不断进行的反转的情节感觉有些无力,揉着眉心问道。 “大夫人给我的口信。还有用于给主母疗伤的金针,每次用于治疗蛊毒的金针都会发黑。主上一看就会明白的。”王不留行后退两步。随后欠了欠身,“主上,下臣已然没什么能帮主上的,先行离开了。” “好。”夹谷琰淡淡地看着早已颤栗的柳菁菁,叹道,“你这次,想要辩解什么?” “妾身,妾身……都是爱慕主上的缘故……”柳菁菁咬了咬唇,只能吐出这样一句。 许多年前,好像也有那么一个丑丫头闯进了玉龙池偷了钥匙之后辩解时候说过同样的话,当时的他才不相信这样的缘由。夹谷琰想到此笑了笑,过了这么多年,此刻的他更不会相信这样的情境下如此轻描淡写的话,他摇头道,“孤倒宁愿你说是为了在这府中掌权,想要成为天下之母这样的理由。因为足够的野心才能引发足够的计谋。爱慕,这个解释在这样庞大的计谋前,真的太过无力了。” 柳菁菁咬了咬唇,知道自己再难翻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确实不能够搪塞过去,唯有坦言,说不定还能有一些转圜余地。“妾身所言也不全是谎言啊,若不存爱慕主上之心,这条在府中存活之路有如何能够走下去?” “那么靠着别人的痴心陷害别人就能够顺利走下去吗?”夹谷琰带着讥诮反问道。 “主上,在府中存活,免不得要去谋算,为求自保做些事情本也是人之常情。就如同主上治理前朝,偶尔也要用一些技巧来维持各方势力的平衡。就算是主上倾心的姐姐,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柳菁菁话语间难掩怒气怨气。 “不错,她并非善辈,到底也没利用我唯一的堂弟来做些什么,这一点上她比你高出许多。而且,你与她一开始就没什么可比性,到如今,更没有。”夹谷琰冷然地瞪着柳菁菁,懒得再说那些话,摆手道,“知道你结交前朝势力,轻易孤还动不得你,暂且保留你的尊位,禁足春欢园,一切饮食供应不缺。昱儿交由主母抚养。完毕。” 说罢,便领着不知眼前情况的昱儿要走,柳菁菁急忙回身,跪着恳求道,“把妾身禁足到哪里都好,只是,请不要将昱儿从妾身身边带走,那是妾身唯一的依靠。” 夹谷琰看也不看她,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语气平淡道,“我担心,昱儿会成为下一个你,夹谷家有了一个你已然乌烟瘴气,难道还要再多一个来祸乱天下吗?”走到议事厅门口,对守在门口的丫头道,“大夫人禁足春欢园,没有诏令不得进出。”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随即齐齐躬身应道,“诺。” 昱儿徐徐回过神,看了看被丫头们拉走的柳菁菁,咬了咬唇,抬头问道,“父主,不准备惩罚孩儿吗?” “你认为你母亲有错吗?”夹谷琰停住脚步,低头问道。他想知道这个孩子眼中可还有正确的是非观。 “母亲确然有错,但她始终是孩儿的母亲,孩儿还是不能说太多母亲的坏话的。”昱儿低头,低语道。 “若孤给你换一个母亲,你可愿跟随这位母亲,做她的好儿子呢?”夹谷琰满意昱儿的回答,忠孝两全,心疼地攥了攥昱儿的手,诚心而问。 “孩儿刚刚听到父主所言,虽然父主下了命令,孩儿还是不愿意做主母的儿子,一来,我母亲是陷害主母之人,主母必定心存芥蒂,二来,我母亲终究是为她获罪,孩儿心中也有些不舒服。大抵是做不成母子的。”昱儿小大人一般分析之后,如斯结论。 “你若不喜,孤也不会勉强你,只是……”夹谷琰有些心疼这个有点爱哭,此时却冷静得不像话的孩子。 “孩儿知道父主已经确定让不惧登基,那么,只要孩儿不挡不惧的路不就可以了?”昱儿低垂眉眼,喃喃道,“母亲曾经说过,若有一日她获罪,不能陪在我身边,也无需求情,就乖顺地做一个闲人,好好活下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你母亲倒是为你考虑周详。”夹谷琰轻叹一声,这柳菁菁无论做了何等错事,好歹还是一位好母亲。 “无论她做错了什么,她对孩儿一向都很好,一切也都是为了孩儿好。可是,作为母亲的儿子,在此种情境下不能为她做什么,孩儿觉得很失败。”昱儿疾走两步,忽而回头,恳求道,“父主,虽不能求父主恩典将母亲放出,好歹也容孩儿每日去拜会一下。” “每日不行,五日一次罢。”夹谷琰见昱儿还要分辩,便果决地制止道,“这已经是孤能容忍的极限。” “既然父主应承孩儿了,孩儿也不便多说,孩儿明日还要早起,那么就此告辞。”昱儿礼数周全地告辞后,请了个掌灯的丫头,独自离开了。 夜风微凉,夹谷琰望着在摇曳的灯火中昱儿纤弱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这一生,孤对不住的人当真太多。”(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难翻身 夏怡馆中,被纤绵送回来的尽欢和不惧久久没有睡意,尽欢无趣地一手托腮,一手用银针挑着灯芯,而不惧却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手指不断地在桌上乱划。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咄咄而来,尽欢惊得扔下了银针,噌地一下子蹦了起来。而不惧虽面上不露,却也停了手上的动作,越发凝神望着门口。 飞花撩开帘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姐,公子,有消息了。” 尽欢冲到飞花身前,着急地问道,“快说。” 飞花喘了两口气,咽了口唾沫答道,“别的没探听到,只是听说大夫人被禁足在春欢园,无诏不得进出。王不留行公子与水娘婆婆即时出府,不知去向。” “就这样?”不惧眉头拧起,手不觉攥成拳头。 “现在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飞花垂下眼帘,不敢看不惧那让人遍体生寒的神色,低声回禀。 “尽欢,你觉得我们母亲就这么被打发了真的好吗?”不惧摩挲着下巴,冷然问道。 “不好,一点都不好,虽然不懂刚刚在那里说的什么什么蛊的,不过我知道娘亲肯定不好过,而且一直都不好过。本以为说句狠话,那个城主大人就咔咔地把人砍了,结果还不如娘亲挥剑来得痛快。”尽欢扁着嘴,气哼哼地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尽欢,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母亲被城主大人射杀的事情吗?”不惧也起身,踱步到门口,负手而立。 尽欢咬了咬唇。见他那披着夜色的背影孤绝,低头应道,“记得,不惧与娘亲心灵相通,说是能感觉到母亲常常会梦到那个场景都会心痛到无以复加。我其实不大懂这个感觉。大概就是特别特别难受罢。” “身心的双重感觉,就是你知道娘亲回不来,我也决定弃你而去,这个时候你最喜欢的秀屏婆婆在你最喜欢的糕饼里面下了药后用刀捅了你。”不惧平淡地描述着这种所谓的心痛。 尽欢拿起糕饼的手一抖,不小心将糕饼扔到了地上,撇嘴道。“不惧你能不能不在我吃糕饼的时候,说糕饼有毒的事情?” “尽欢,我有些不甘心,这种感同身受的痛楚我无法原谅。我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你要不要一起?”不惧偏头,诚挚邀约。 “不惧。你这副邀我赏花的模样来请我和你一起去杀人真的好吗?”尽欢后退两步,不赞同地摇头道。 “我可没说我要杀人,虽然他们该死,但还不到死的时候,我只是想让那些人感受一下母亲所受的痛苦,如此而已。你要不要一起?”不惧理了理衣襟,看似淡然地从飞花手中接过灯笼,回头看了尽欢一眼。 “我还是不去了罢。那种撕心裂肺的场合不符合我的公主气质。”尽欢嘟起嘴,小声道。 “嗯,好。那我一个人去。飞花。你和丝雨好好地伺候小姐,我去去就回。”不惧对飞花摆了摆手,自顾自地撩开帘子,出门而去。 尽欢见他真的离开,疾步追随,跟上了他的脚步。小声问道,“不惧。你真的要去?” 不惧回头淡淡一笑,清雅如风。缓缓道,“我一直就打算一个人去,你的拒绝我早就料到。你终究只是个孩子,本不该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你是光,我是影,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我们注定走向不同的命运。” “不惧……我不是……”尽欢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不是不想陪他,她只是害怕即将见到的那些不忍直视的场景罢了。她虽然把话说得很满,但还没有做好准备去直面那些浮华之下赤/裸裸的残忍。 不惧了然地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无妨,我都懂。十年罢,十年之后,也许你就可以如我这般。从今天开始,我拼尽全力,护佑你十年,但,也唯有十年。” 尽欢略略低眉,喃喃低语,“好,我明白了。不惧你小心。” “嗯,回去罢,告诉丫头们,闭上嘴。”不惧提着灯笼,随意地摆了摆手,顺势出了园子。 不惧怡然自得地穿过小径,并没有从春欢园的正门进入,而是选择了无人看守的矮墙,翻墙而入,顺道还将自己的灯笼放在自己翻墙之处以作标记。 园子中一片静默,但正殿的灯仍然亮着,依稀有人影在里面晃动。 柳菁菁一脸疲惫地靠在贵妃榻上,对着帮忙收拾床铺的冷月冷星摆手道,“罢了,你们先下去罢,我自己收拾就好,乏得狠看你们晃更眼晕。” 冷月冷星急忙过来行礼道,“要不要帮夫人揉一揉?” “走吧,走吧。”柳菁菁不耐烦地摆手道。 冷月冷星面面相觑,再度行礼,“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随着门扉关闭的声音,柳菁菁的精神也终于松散下来,随即支持不住,瘫软在榻上,委屈,怨气,不甘尽数涌上心头,她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一边敲打着榻,一边尽情哭泣着。 门扉再度打开的声音让她的动作微微一滞,她沙哑着嗓子喝道,“不是说让你们滚了吗?出去,我不需要服侍。” 不惧抄着手,走到柳菁菁身侧,微微一笑,“我没心思服侍你。” “你?你来做什么?”柳菁菁抹了一把脸,谨慎地从榻上撤了下来,伸手握住壁上悬挂的宝剑,蹙眉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惧挑眉一笑,“杀你,我都怕脏了我的手。” “那你来做什么?”柳菁菁并不相信他来是做什么好事的。 “嗯,原因有三,第一,我母亲的仇得由我自己来报。第二,夹谷琰对你太过宽容,我看不过去,第三,我本身也看你不顺眼。”不惧掰着手指头计算着。然后抬眸对她一笑。 平时冷冰冰老成的一个孩子突然换上一副孩子气阳光的模样,倒更让谨慎小心处事的柳菁菁神经紧绷。 不惧见她紧张,笑容越来越亮,“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防不胜防。”说着,轻轻地抖动袖子,纷乱而细密的黑色东西就这么无端端地落了下来。快速地蠕动着向柳菁菁而去。 柳菁菁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伸手拔剑,将蛊虫的前锋尽数斩杀,忽然想到了什么,将桌案上的水倾洒而下。但蛊虫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不惧偏头嘲讽一笑,“我可是得了南盈的蛊毒老祖的真传,一般的蛊虫我也不屑于用,尤其还是用在你身上,自然也都得是精品中的精品。”说着,不惧动了动手指,袖中蔓延出了银色的蛊虫。银色的蛊虫瞬时吞没了黑色的如一柄利剑直逼向前。不惧却在此时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荷包,将其中的东西小心地倒在地上,宛若金粉的小虫霎时飞舞而起。湮没了银色的利剑,如烟雾一般将柳菁菁重重包裹。 不惧望着柳菁菁惊惧的神情,淡然地摆了摆手,“放心,这是不会死人的,只是每一天在你最恐惧的那个时候发不出声音。也听不到声音,同样看不到东西。偶尔出现血脉逆流。心痛难忍的状况而已。主要目的就是让你难以翻身。比起母亲,你还真是捡了大便宜。不用谢了!”说罢。他在柳菁菁发不出声音的呼救中,抖了抖袖子,懒洋洋地回过身,悄无声息地从他进来的地方离开了。 尽欢一直都没有睡,远远见到不惧似乎是赏了个花回来的模样,长长地舒了口气,扬起灿烂的笑容,走过去,脆生笑道,“我让人备了夜宵给你,你最喜欢的桐花糕,吃点睡罢。” 不惧心下一舒,略略点了点头。 而从秋实园见识了一匣子的乌色的金针后,夹谷琰踱步到春芜园门口,望着漆黑一片的园子,慢慢地咬了咬唇,徐徐向前走去。 黑暗中一个平淡的声音笃定地制止了他,“我说过,不要你到这里来罢?” 夹谷琰的脚步顿了顿,嗯了一声,满心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刚刚那些金针刺穿的痛楚让他越发明白她的苦痛,可是越发让他无从说起。 “你走吧,反正你也不知道该和我说些什么。况且,有些话本来就不该出口。回去吧,你我之间再也没什么好说。”纤绵隔着帘子,徐徐叹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来这里,也许只是但求心安而已。”夹谷琰抿了抿唇,低语道,“我不知道该如何修复那些过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请求原谅,我来问你的答案。” “答案这种东西,我本来以为我有,我也以为我会满足于你带给的荣耀和尊贵,然后既往不咎。但,当你的怀疑并没有随着时间损减,当我不得不为了孩子们一点点去揭开那些过去,我才发现,原来,这些我以为我拼死熬过的过去竟然这么伤。我年岁大了,没有那份心力去再经历一番同样的痛,偏偏,为了所谓的洗白又将那些伤口一次性撕开。”纤绵忍住了即将流出的眼泪,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才发现,原来,我竟然这么被伤过。这么一次次,一遍遍地为同一个人作贱自己。我没什么可原谅的,因为我恨的怨的不过是当初那个痴傻的自己。此事,与你再无干系,我原谅不了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纤绵的话简单直接,却犹如弯刀将他的心一片片割了下来,他沉痛道,“你此番说法,是在与我划清界线吗?阿毬,我愿将我的一切都与你分享,只求那些过去真正过去。” “那些你所拥有的,本来就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贪求那些。你走吧,我都我要什么,那么你所给予的,于我而言,不过都是过眼烟云。”纤绵转身,不再与他说任何话。 他听到了她离去的脚步声,却只是怔怔地出神,就这样如树一般站立于园内,直到天明。 纤绵也一夜没有睡,清晨看到他的身影之后,长叹一声,披着头发,披上外衣,撩开帘子,直视他的双眼,面无表情道,“我的生命所剩无几,不想将有限的生命浪费在纠结这些事情上。活着的每一天,于我而言,都弥足珍贵。就算如此,我的心都不能原谅什么,这,本身就是一件我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你的心已经给我判了死刑,这个意思吗?”夹谷琰的眸中无丝毫光亮,僵硬地问道。 “反正,你也给我判了很多次了,如此,我们也算是扯平了。”纤绵哑然失笑,低语道,“我明白,你也应该明白,这种罪罚,最难翻身。”(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不会输 堪堪送走了夹谷琰,纤绵一脸疲惫地坐了下来,招了含翠端早膳过来,却听外面一阵喧闹。 纤绵揉着眉心,踱步到桌案前,接过含翠递过来的筷子,低声嘟囔道,“一大早的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含朱闻言匆匆奔了出去,不消半刻便冲了回来,迟疑了半刻,才气喘吁吁道,“回禀主母,听说,大夫人今早闹自杀,不过已经救过来了,也没什么大碍。” 纤绵好不容易从小菜中翻捡出的花生米在这一声回报中,咕噜噜地落在了桌上,她略略愣了愣,手指在空中停了停,估摸着这应该是柳菁菁突发奇想的苦肉计,嘲讽一笑,她自然不会让柳菁菁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低低回答,“哦,此事在府内发生,不好教主上知道,难免操心。这般处理罢,大夫人的丫头护主不利,每个打上二十大板,罚半年俸禄,那两个贴身伺候的加倍罚。” 含朱看了看含翠的脸色,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是,主母,奴婢这就将主母的口谕送出去。” 纤绵点了点头,继续吃自己的早膳,淡淡吩咐道,“好,宣完口谕,顺便去帮我看一看夏怡馆孩子们的情况,若他们还未去早课,便让他们过来一趟。” 含朱应了一声,急忙躬身行礼,转身小跑着离开。 含翠也跟着撩帘子出去,随着含翠的脚步声离开,纤绵突然也没什么食欲了,将筷子放了下来,长叹一声。 却听到外面含翠禀告道。“主母,世子求见。” 纤绵再度一愣,摇头一笑,这昱儿八成是让自己帮她母亲求情的,可是自己又如何能帮这个忙。能够不去追究柳菁菁的罪责,不去火上浇油其实已经是自己能够做到的极限了,她抿了抿唇,对于一个与自己孩子们同龄的孩子,她还当真不忍直接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她低垂眉眼。唤了一声,“含翠,你进来。” 含翠得了诏令,急忙撩开帘子冲了进来,可不成想。昱儿也随着含翠挤了进来,入了门对着纤绵便是一大礼。 纤绵见此,倒也不好推脱,揉着眉心道,“若是想要让我帮你母亲,我只能告诉你我做不到。” “昱儿不是来求那件事的,昱儿是请求主母做我的母亲。”昱儿清朗的眉眼间倒一片诚挚。 纤绵微微哑然,随即明了。笑答,“你父主断断不会迁怒于你,你。或者说是你母亲,何必做此番打算?万一,我收了你做儿子,又不帮你去谋得皇位,你与你母亲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个决定是昱儿自己做的,与母亲并无关系。”昱儿抬起头。诚心道,“昱儿并不想做什么天下主。只是想做一个简单平凡人罢了。归到主母名下,便是不惧的兄弟。不惧他日登基,好歹也能因为天下的悠悠众口,容忍我活下去,不是吗?” 纤绵再度哑然,这么个昨日还在哭鼻子的孩子,今日怎地这么会为自己谋算了,或者说一开始这个孩子就是个会谋算的,只是,一直表现出来的却是另一副样子。她探究地望着他,稍稍定了定神,缓缓一笑,人生最需要的除了同伴,便是对手,相比而言,对手比同伴更重要。这个昱儿若真有此番心机,倒也是让不惧保持谨慎的一个很好的对手,就算不惧在对阵过程中输了,那么同样身为不惧兄弟的昱儿也会为了面子保不惧平安,如何算这都不是一笔会亏的买卖,她这样想着眸色一转,道,“好,你从此刻开始,便是我的儿子,与大夫人,你的生母,再没干系,我会将此写份谕旨,盖上主母的金印,妥当地呈给城主。你看,可好?” 昱儿跪下,给纤绵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叩谢道,“谢母亲疼我,只是,请母亲此刻便将谕旨拟好,盖了金印,儿子拿到了诏书才觉得心中安宁。” 纤绵暗暗摇头,这孩子倒是毫不掩饰他的急切,她倒也不想为难,吩咐含翠收了桌上的吃食,拿了笔墨过来,随手写道,“世子昱,多有才艺,宽博谨慎,敦厚行义,通国达体。特收为嫡子,养于身侧,晨昏定省,慈孝不怠。钦此。”顺手将含翠递过来的金印接了过来,端端正正地盖上了,让含翠递了过去,“世子看,如此,可好?” 昱儿恭敬地双手接过谕旨,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扬脸一笑,“多谢母亲,此番儿子也可放心走了。” 纤绵抿了抿唇,知道这孩子定然也会照例去看柳菁菁,不过她还是要说,一副忧心的模样叹道,“就算没了面上的关系,大夫人也好歹是你的生身母亲,平时虽不能多,却也要偶尔看望一下,我也会找人好好照拂,定然不会让世子的生身母亲受苦。” 昱儿唇角抖了抖,回答道,“是,儿子晓得了。” 纤绵偏头狡黠一笑,无论这个提议是昱儿自己想的还是柳菁菁吩咐做的,能够做一些让柳菁菁刺心的事情,她自然乐见其成,她咳了咳,一本正经道,“你生身母亲被禁足在园子里,必是十分忧心你的状况的,既然有了我的谕旨,也算是做成了一件好事,这么个好消息总归还是要说予她知道才好。”说着,不等昱儿打断,她便急忙吩咐含翠道,“含翠,你赶紧将这个好消息送到春欢园,顺便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世子的。” 昱儿面色难看地拱了拱手,低语道,“我看,还是儿子自己去说好一些罢。” “这么点小事情怎么好麻烦世子,丫头去便好,我这就吩咐丫头让含朱送尽欢不惧过来,中午,我们一家子好好吃一顿饭。”纤绵笑眯眯地说道。 昱儿的面色越发难看,却勉强一笑。拒绝道,“儿子只和师父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还有些昨日落下的功课要做,今日恐怕难以实现,不若。改日。” 纤绵托腮,点了点头,“也好,功课比较重要,况且来日方长,你我既成母子。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你回去罢。” 昱儿拱手,恭恭敬敬地后退着离开。 而昱儿前脚刚走,后脚尽欢和不惧就冲了进来,尽欢性子急。还没站稳便开口问道,“娘亲,刚进门就听说你收了世子做儿子,真的吗?” 纤绵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徐徐点了点头,“对啊,他要当我的儿子。我也不怕多一个,就收了。给你们两个收了个世子哥哥,不用谢啦。” 不惧蹙眉。直奔主题地问道,“母亲是何意?” “就是这个意思。”纤绵笑着回答道。 “母亲让我去做段世子,却让大夫人的儿子来做逍遥城的世子,这个意思吗?”不惧咬了咬唇,眼中一片灰暗。 纤绵走了下来,揉了揉不惧的头。道,“儿子。人的成长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对手,在担忧对手可能会超过自己的情况下才能不断努力去超越自己。昱儿这个孩子若停留在大夫人的儿子的层面上。总归还是不够格成为你的对手的,收他为儿子,他就处于与你相当的位置,才有更大的可比性。母亲能为你们做的不多,但总归是要为你们多方面考虑的。” 不惧抬起头,目光灼灼,“母亲放心,我不会输。” 纤绵笑了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儿子一定不会输的。” 尽欢看了看纤绵,又看了看不惧,也扬起笑脸,脆生地回答,“我也会全力支持不惧,我们一家都不会输的。” 不惧攥了攥拳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笃定道,“母亲,上次的那个奇门遁甲教给我罢。” 纤绵仿佛猜到了他做了什么决定,偏头笑了笑,故意打趣道,“之前不是说这是你不需要的东西吗?怎么会想学?” “眼下不需要不代表以后不需要,母亲,我要学。”不惧的眼中那份毋庸置疑的光仿佛让纤绵想到了过去那个决定着手开始权谋的自己,纤绵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嗯,我教你。” 尽欢见两人互动,也扁了扁嘴,晃着纤绵的胳膊道,“娘亲,我也要学,我也要学。不惧学的东西我也都要会,以后定然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不惧去。” 纤绵笑着点了点头,回到桌案边,提起笔,道,“有此心,母亲自然欢喜,如此,我先把东西画下来给你们,然后,你们自己看不会就来问我。” 尽欢和不惧相视一笑,齐齐地点了点头。 纤绵为着两个孩子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安下心来,日日将自己认为孩子以后可能会想要学习的东西写下来,她一边写着,一边看着前世镜上不断变换的数字。她痛恨自己将那么多时间花在了无用的事情上,而她想要给孩子传达的东西还有那么那么多,多到她认为自己用一生的时间来教授都不够。 到了前世镜上闪现“一”的这一日,天气晴好,天空澄澈,灿烂的暖阳璀璨夺目。 府内一片喜庆,丫头们争相传递着喜讯,而处在偏僻角落日日研习书本的纤绵却沉浸在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不知所措中,毫无知觉地望着前世镜上的数字静静地发着呆。 含翠见纤绵此番情状,不知所措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小声地问询道,“主母,柳将军说有急事求见。主母看,是否要见?” 发着呆的纤绵迟钝地挑了挑眉,问道,“谁?” 含翠匆匆走到纤绵跟前,行礼道,“柳常胜,柳将军在门外求见。” 纤绵迟钝地想到了那个人指代的是谁,她来府里之后就没见过这个人,她也明白是柳常胜在故意躲着自己,既然要躲就躲个彻底好了,说要为柳菁菁求情,事情发生的当初他也没有动作,过了这么些日子,他此番前来到底怀着什么目的,她越想越发不解其意,蹙眉摇头,问道,“他?他来做什么?” 含翠挠了挠头,为难道,“柳将军抱着一个盒子,说是来为主母送东西。” 纤绵叹了口气,摇头道,“告诉他,他给的东西我不需要,让他拿回去。” 含翠再度挠了挠头,越发为难道,“柳将军说,这个东西主母是极需要的,不看一定会后悔,而且这个东西涉及到尽欢小姐的晋封问题,没有的话,尽欢小姐很难晋封。” 纤绵将前世镜揣入怀中,长叹一声,“罢了,让他进来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倾城嫁 头发花白的柳常胜抱着一个红木金漆彩绘匣子蹒跚走进来时,本以为不会动容的纤绵心中还是溢满了酸楚。本以为是在地牢中被折磨得憔悴,没想到在府中调养这么久,柳常胜依然沧桑,原来他竟然真的变老了。纤绵略略低眉,敛去所有的情绪,抬眸一笑,恭顺问道,“敢问柳将军来送何物?” 柳常胜见纤绵的笑容,似乎有话要说,抱着匣子的手微微抖了抖,往前走了两步,却在纤绵五步外顿住了,伸手将东西交给了含翠,沙哑着嗓子道,“阿……主母一看便知。” 纤绵示意含翠递过来东西,伸手将匣子打开,九十九种渐变丝线所织就的鸾凤和鸣龙凤呈祥的缎子仿佛在熠熠闪光。纤绵恍惚以为自己错了眼,伸手抚上这光华柔软的缎子,微微地发着呆。 含翠见纤绵发呆,抿了抿唇,赞叹一声,“这是奴婢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布帛,当真当得起美艳绝伦四字。主母,赶紧拿出来看一看,让奴婢也长长眼。” 纤绵略略颔首,随手一抖,衣料簌簌而出,竟然是一件成形的嫁衣,领口袖口皆是凤凰于飞的纹样,尾羽用翡翠和玛瑙相缀。凤凰的眼睛皆是用珍珠所点。霞帔更是奢华至极,除了边纹与嫁衣相应,还缀了边角用金线缀了珍珠作流苏。 珍儿抱着一个与柳常胜抱着的相同的匣子,不容含朱通报,直愣愣地冲了进来,恰恰见到这一身嫁衣,啧啧埋怨柳常胜道。“国公爷好歹也是当过将军的人,做事怎么这么不妥当?” 纤绵仍然有些迟钝,挠了挠头,问道,“珍儿。这是怎么回事?” 珍儿将匣子递给了紧随自己进来的含朱,气喘道,“嫂嫂赶紧试一试这身嫁衣,这可是按照我的吩咐去办的,若嫂嫂觉得不好,好歹也有话直说。我也看看哪里不好。” 纤绵哑然失笑,这珍儿可当真是越发灵精了,这样的话倒真让自己不好拒绝,她摇头道,“你可是在胁迫我?” “我是替嫁衣可惜。不配美人的话多可惜。”珍儿笑眯眯地回答,随后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我找了雪青一起,只是去的时候孩子还在闹,她说安抚好了孩子就过来,她还说她是一定要亲手帮忙绾发的。” “今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纤绵继续蹙眉,问道。 珍儿扬起笑脸。挽起纤绵的胳膊,撇嘴道,“嫂嫂。跟我来便是。”纤绵回头看了低眉顺眼的柳常胜一眼,转身和珍儿去了内堂。 含翠帮助纤绵将嫁衣穿好,雪青捧着绣鞋和首饰盒姗姗来迟,撸起袖子,笑着行礼道,“主母大喜。虽不是初次,但今日不同。雪青定然会竭尽全力。” 纤绵微微一愣,回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重复道,“大喜?” 雪青点了点头,放下酸木枝首饰盒,垂下眼帘,徐徐道,“主母上一次成婚太过寒酸,此次,主上允诺了盛大的婚礼,定然不会亏了主母的。主母也不必矫情这个事情,因为这是他欠您的,是该还给您的东西。” 珍儿皱了皱鼻子,忙不迭地解释道,“嫂嫂也要为尽欢考虑,如此,成为名正言顺的主母,断然不怕那些恶言中伤。” 纤绵淡淡地笑了笑,今日是自己的最后一日,刚刚自己还在迟疑该做些什么才不枉费这一个重要的日子,没想到这么巧合地夹谷琰都为自己安排好了,也许这就是老天对自己的所谓弥补。她知道珍儿和雪青说这么多,不过是害怕自己推辞,闹脾气,不过,今日的她不会了,能够风光出嫁后死去,倒也是不留遗憾的好办法。 珍儿见纤绵没反应,给雪青使了个眼色,雪青的笑容再度扩大,笑盈盈地继续建议道,“主母,好歹也为小姐和公子考虑考虑。” 纤绵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早已因昨日的一番折腾而憔悴许多,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长叹一声。 珍儿再度误解了纤绵的意思,绞尽脑汁地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嫂嫂,我知道你对哥哥不满意,可是,哎呀,我哥哥他真的是为嫂嫂你费尽心思了,嫂嫂你好歹也看在哥哥一番苦心请求原谅的份上别让他太下不来台。” 纤绵伸出手从梳妆台上拿下一枚玉簪,珍儿急忙拦下纤绵的手,劝阻道,“嫂嫂,这个东西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可不能轻易毁了。”说着从头上拿下来另一枚玉簪递了过去,“嫂嫂,要摔摔这个,这个不值钱。” 纤绵闻此扑哧一笑,挑眉笑道,“谁说我要摔了,我是要戴的。” 雪青和珍儿面面相觑了一下,随即愣了愣,雪青欢喜起来,忙不迭地帮着忙活起来。 乌黑的缎子般的秀发被编成细细的辫子,然后将细细的辫子仔细得盘绕成发髻,缀上白玉簪子一双,以及由红珊瑚与珍珠相间所制的流苏,额上简单地用两根用金丝编绕的辫子作饰,将她清丽的眉眼毫无掩饰地衬托而出。 最后加上经过稍稍改良的凤冠,前有一双金凤翊衔珍珠滴,后一对金龙各衔珠结。如此一番倒觉整个凤冠显出了王室气度,卓尔不凡。 珍儿则拿着胭脂水粉在纤绵的脸上加工许久,让一张略显憔悴的脸终于熠熠生辉起来。珍儿笑着将铜镜递了过去,邀功般地笑言,“嫂嫂,你看,珍儿这可算是鬼斧神工?” 纤绵对镜一照,望着镜中面若桃花的自己,再度愣神,莞尔一笑,死在最美丽的时刻总比苍老而灰败的时刻更好些,短命也总有短命的好处,她眸色一转,将眼底的暗淡敛起,抬眸一笑,满意地对两个忙活许久的人点了点头。笑道,“如此,才有些出嫁的感觉。” 雪青帮忙理了理纤绵的衣袖,扶着纤绵起身,道。“这是国婚,如此,才不算辜负了。” 珍儿顺口接话道,“对啊,这是嫂嫂早该得到的荣耀,都怪哥哥有眼无珠。不过。从今个开始,嫂嫂就不会再受苦了。” 纤绵闻言身体抖了抖,扯了扯唇角,勉强一笑,重复道。“从今个开始,我便不会受苦?也对,这话说得十分有理。” 珍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挽起纤绵的另一只胳膊,笑道,“那是,嫂嫂,走。咱们出去惊艳他们去。” 正厅之中唯有柳常胜微微佝偻的身影,纤绵眸色一抖,随即看了看珍儿。珍儿抿了抿唇。随后应声,“柳大老爷是来送嫁的,嫂嫂好歹也是正式出阁,总归还是要有娘家人送嫁好一些。” 柳常胜唇角微微颤抖,似乎下了重大决心般,抬眸对纤绵笃定地述说道。“此生,为父欠你颇多。此番,这件为父能为你做的唯一件事。既是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不知阿毬你允否?” 纤绵的耳朵一阵嗡鸣,在那不断重复的“为父”中她听出了一些她一直都想要的东西,她低眉,此生的最后,她原以为奢求的东西纷至沓来,倒真的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为父知晓,主母你也许对我还心存不满,只是,这府里的规矩总归还是有娘家人送嫁,体面些。”柳常胜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纤绵倒也有些释然,不原谅又能如何,自己终将成为一缕孤魂,此生,来生都不会与此人再见,放过他便是放过自己。她缓缓伸手搭在了柳常胜宛若树皮的手上,低喃道,“我懂,走吧,父亲。” 柳常胜略略呆了呆,眼中恍若有泪光依稀,但转瞬便换做一副平日的肃穆模样,声音却抖动着回答,“嗯。” 院子中三个孩子穿着朝服,见到纤绵,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恭贺母亲大喜。” 纤绵略略颔首,由着柳常胜的牵引望见了园子外停放的十六人抬的花轿,她走到轿子旁边,轿夫们齐齐跪拜,三呼千岁,“恭贺主母大喜。” 柳常胜静静地松开了纤绵的手,哑着嗓子低声嘱咐,“女儿,此番嫁的不是常人,凡事万要以天下先,拿出天下母的气度来。当然,为父相信,你也能够做到。” 纤绵闻此竟然眼中涌动出一股热流,这是柳常胜此生第一次以父亲的名义嘱咐自己,说的都不是平常父亲们在女儿出嫁时候该说的话。不过,她也明白,他在尽力做一个好父亲。她明了,所以,低眉一笑,柔声应道,“父亲放心,那些,女儿都晓得的。” “晓得就好,晓得就好。”柳常胜的脊背有些僵硬,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退。 纤绵见此,眼中似要流出泪水,父女之情血脉相连,竟然疏离成了此番情状,她轻叹一声,安抚道,“父亲,万要注意身体,女儿去了。” 柳常胜搓着手,点着头,“嗯,好,好,好。” 纤绵稳稳地坐在了轿子上,雪青帮忙掖好帘子,脆生唤道,“起轿——” 纤绵的心随着轿子的起伏也跟着起伏,本以为不会再动容的心却在此刻当真有了些出嫁的心情。 轿子悠悠而起,却从角门出了去,官兵开路,仪仗队紧随,乐师们随着轿子的缓缓而出吹奏起喜乐来。喜乐骤然而起,《凤凰于飞》的曲调伴着街上人们此起彼伏的高呼声翩然落入纤绵的耳朵。她端正地坐在喜轿上,手指痒痒的,有些想要看一看外面的情状。 雪青似乎了然她的想法,隔着轿子嘱咐道,“主母,此番主上特意嘱咐了,主母不喜面纱,所以把盖头都省了,可这样就更不能掀开帘子咯。虽然不是第一次嫁,但新娘露面总是不吉利的。” 纤绵腹诽自己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还怕什么不吉利,但仍然乖顺地放下手,就算将死,她也想这一日顺顺利利的,哪怕只有这么一日。她靠在轿子上,撇嘴,缓缓道,“可是,我是真的好奇,雪青,你且说说,外面现下是个什么模样?” 雪青望着街道两边齐齐跪拜的人群,远远望见夹谷琰着一身正红金线盘绣与纤绵的喜服相应的吉服,笑容清浅,却霸气天成,肃穆而奢华的仪仗整齐而贵气逼人,她抿了抿唇,总结道,“倾城花嫁不过尔耳。” “倾城,花嫁?”纤绵喃喃地重复道。 “是的,主母,唯有此句才可形容。”雪青笃定地回应道。 “雪青,此番,是否死了也值得?”纤绵的目光有些呆滞地问道。 “是值得,不过活着,更好。”雪青淡然而坚定的话语透过喜轿徐徐传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十里灯 喜轿绕城一周后终于稳稳落地,纤绵定了定神,暗笑自己已经如斯年岁,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仍然为着这嫁人之事心神不宁。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徐徐将帘子撩开,纤绵傻呆呆地盯着无端出现的夹谷琰,唇角微微抽动,叹道,“似乎,不是这么个程序罢?” 夹谷琰痴痴地看着她半晌,低眉咳了咳,缓缓伸出手,笑道,“我为天下主,程序都是我定。况且,也只省去了你不喜的和我不喜的,你觉得可好?” 纤绵颤颤地伸出手,把两人都不喜的程序省略,还能剩下些什么?她垂下眼帘,并没有分辩,不置可否道,“主上定下的自然都是好的。” “你好,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夹谷琰紧紧握住她的手,笃定道。 纤绵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地跟着他从正门而入,红绸十里,两边皆是跪拜的大臣,随着纤绵和夹谷琰的步入,齐齐叩首,三呼“恭贺主上与主母大喜。” 呼声山响,仿佛久久回荡。 自诩见惯了大场面的纤绵不觉已经满手是汗,有些拘谨地低眉,却听到夹谷琰低声嘱咐,“阿毬,抬起头,你足够配得上这份荣耀。” 府内位份最高的先城主夫人只剩下了珍儿的母亲孔氏,她着一身暗红色傲然立在最上,捧着一份明黄的布帛,随着两人拾级而上,跪拜下来,双手捧卷,恭敬道,“主上大婚。天地为证,列祖列宗为高堂,妾身斗胆勉作证婚。” “免礼请起。劳烦姨娘。”夹谷琰握着纤绵的手,对着这位府内剩下的唯一的长辈略略欠身。 孔氏回礼之后,端正地站好。捧着布帛缓缓诵道,“天下初定,万象更新,龙凤并立,为民请命。念今日荣华贵重社稷之责,感他日纷乱斗争万民之痛。谨以天下父母之心,定龙凤之盟。钦哉。”诵毕,将布帛放于供桌之上。 纤绵和夹谷琰并立在前,两方丫头分别送上玉玺和金印,纤绵接过沉重的金印。似乎了然了下一步的动作,托着自己沉重的印鉴,郑重地走向前,不经意地低眉略略扫了一眼布帛,却发现布帛上所写的字并非刚刚所念,她哑然,狐疑地看向夹谷琰。 夹谷琰凑到她耳边低语道,“这才是我想对你说的。也是我希望你能够诚心与我盟定的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箋,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仿佛是平常百姓的口吻,所有祈愿皆是平淡,却是世间最难许之约。 纤绵的手不由得一颤,白头之约。转瞬即逝的自己真的能违心与他定下这个白头之约吗?也许,刚开始就不该因为自己的这一点点私心应承了这不该之事。国婚。不仅是城主与主母之约,更是城主主母与百姓之约。她如何能够许下一个永不可能完满的约定? 夹谷琰见纤绵犹豫,眸光一转,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稳稳地将金印盖在了婚书之上,随后在纤绵还未缓过神来便将自己的也盖了上去,狡黠一笑,“阿毬,天地为证,你我从此再不分离。” 纤绵略略有些恍惚,她想要分辩什么,却只是轻叹一声,“人有生老病死,所谓生死离别,难免。” “魂有七世之约,正是天道轮回,无妨。”夹谷琰攥住她的手,笃定地笑道。随后,他敛起笑意,示意丫头将另一份金册送上,正色道,“婚约既成,孤与主母之女尽欢为公主之事便定,尽欢公主,夹谷昭便是我城唯一的嫡长公主。” 臣子们再度三呼万岁,尽欢着得体的朝服一脸肃穆地缓步而上,礼数周全地从夹谷琰手中接过金册,谢恩,双手捧起金册,一言不发地望向台阶下的臣子,眉眼中尽是公主的傲气。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子们再度高呼道。 “本宫既是主上亲封的嫡长公主,便是与世子身份一般无二,是荣华,同样也是责任。之后,还要仰仗各位臣子们助本宫一臂之力。”尽欢朗声说道,随后向各位大臣们行了礼。 臣子们都不觉一愣,随即明了尽欢公主不是一位好糊弄的主子,不由得越发恭敬地高呼起来。 纤绵望着臣子们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以及之后发自内心的恭顺,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就算她今日亡故,尽欢和不惧也有足够的身份和能力在这府中妥当地生存下去了。 国婚典礼之后,因为事务颇多,纤绵与夹谷琰穿着这一身喜服便上了朝,臣子们事事问询,而纤绵只是望着木格子窗透进来的日光逐渐变短,随后逐渐拉长。她知道,那是自己无法丈量的生命在不断溜走的印迹。 夕阳斜照,朝堂事务终于处理妥当,夹谷琰邀纤绵一同出府,纤绵其实想要将自己最后的时光用在儿女身上,并不想随他去,便直言拒绝,“这一天妾身累了,主上想必也累了,我们便各自休息罢。” “今日是下元节,我只想和你一同放个河灯罢了,你就允了我罢,好不好?”夹谷琰孩子气地扯着纤绵的袖子,低声恳求道。 纤绵望了望天色,自己竟然不知道又是一年下元节了,时光翩然轻擦,隔着岁月的洪流,她依稀能够见到对岸那个尚且不谙世事的自己。说到此,自己还没有和孩子们好好过过一个下元节,而自己也唯有这么一个下元节了,她心中一痛,仰脸却是一笑,柔声问道,“那我们带上孩子们可好?昱儿也一起,我们一家人一起过节。” 夹谷琰自然没什么不允的,欢欢喜喜地回去换便服去了。 纤绵回到春芜园,将给孩子们写好的东西整理妥当。换了一身青蓝色的新袄,将前世镜揣入怀中,嘱咐了含朱含翠照料园子,望着二人古怪的目光,哑然一笑。自然明白这两个丫头不解,也懒得解释,摆了摆手道,“今日下元节,你们该玩便玩去罢。” 两个丫头欢喜起来,行礼之后。匆忙地跑开了。而纤绵则立于园中,静静地环顾了一下这座小院,此一别便是永别了,想到自己初初进入这个小院时心中满怀的不过是今日的荣华,不想历经世事终于得到了这份荣华的时候。她已然不在乎了,人生万事多半如此,纷乱的世事改初心,变初颜,待到那期许的画卷终于在面前展开,早已身心俱疲,无心留恋。 尽欢着喜庆的桃红色的袄子欢天喜地地牵着面无表情的不惧而来,而尾随两人而来的昱儿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纤绵最先走到昱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过节嘛。好歹也要喜庆些,不惧他不怎么笑就罢了,你怎么也如此?” 昱儿的不安消减许多,扬起笑脸,嗯了一声。 纤绵见此心安下来,低声嘱咐三个孩子道。“今个过节,想必人多。你们可别乱跑。” 此时,夹谷琰穿了一身青蓝色的衣服只身一人站在了门口。倒是与立于园中纤绵所着的颜色格外相称。尽欢见此,拍手笑道,“早知道我们也穿上一个颜色,那样远远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了。” 夹谷琰闻言,浅笑着走过来牵起纤绵冰凉的手,颔首道,“我们当真是心有灵犀。” 纤绵并没有回应,只是领着三个孩子抬头道,“走吧。” 府外果然一片欢腾,各色的灯盏几乎让人眼花缭乱,孩子们更是没怎么见过如斯景象,各自奔向各自的方向。纤绵紧紧拉着三个孩子,生怕被人群挤散了。夹谷琰揉了揉纤绵攥成拳头的手,轻声安抚道,“我派了暗卫跟着,不会有事的,我们尽管乐我们的。” 纤绵闻言不觉一撒手,三个孩子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她急忙想要挤出人群再去寻,却被夹谷琰拉住了手,他劝慰道,“孩子们都大了,不会有事的。我们去河边看一看罢。” 纤绵就这么愣愣地被夹谷琰拉走,护城河边挤满了放河灯的人,她远远地看着都觉得拥挤,摇头摆手道,“罢了,我们看看便好。” 正说着,三个孩子被暗卫们领了回来,尽欢笑盈盈地捧着所买的河灯邀功般地说道,“母亲,我的兔子河灯漂亮吧?”昱儿则低头看着自己的莲花河灯,不发一言。不惧的河灯却只是简单的式样,他懒洋洋道,“母亲不愿放,我们去帮母亲许愿去。” 此言一出,其他两个孩子忙不迭地应和,三个孩子再度没了人影。 纤绵望着三个小人影消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夹谷琰笑了笑,道,“你不必焦急,我也给你买了河灯呢,我们去看看?” 纤绵再度一愣,也只顺着他的意思跟着去了,却不想竟然是一叶扁舟,扁舟的边角皆用琉璃灯盏做点缀,远看倒也真如河灯一般。 夹谷琰示意她上去,纤绵却暗暗觉得不妥,往后退了退,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三个孩子推了上去。 尽欢扁着嘴道,“尽欢想坐,父主还不许呢,娘亲既然能坐,便替尽欢好好游览罢。” 纤绵拗不过他们,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前世镜递给不惧,凑到他耳边低语道,“镜子若有异动,你便带着他们两个回去。” 不惧似乎明了了什么,面色一震,灰败地垂下头,低声问道,“母亲可还有什么别的可嘱咐?” 纤绵低眉,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泪光,叹道,“许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都在春芜园桌上的盒子中了。” 不惧郑重地点了点头,牵过尽欢和昱儿,蹙眉吩咐道,“和母亲告别罢,母亲和父主不知要逛多久。” 尽欢懵懂地点了点头,不谙世事地粲然一笑,“娘亲好好玩,尽欢玩累了会自己回去的。” 昱儿看了看不惧,低声简短道,“母亲,好好玩。” 纤绵伸手一一抚过孩子们的脸颊,微微颔首,笑道,“嗯,你们要乖乖的。”说罢,便爬上了小舟,回头深深地看了看孩子们一眼,别过头,再也不看。 小舟缓缓行驶,漾开了河流,随着簇拥着的河灯顺流而下。护城河边不知是谁每隔五步便点了灯盏,如此一望,竟然是灯盏绵延数里,美妙绝伦。 白日还晴朗的天空竟然在此刻飘起了绵绵细雨,深秋的细雨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随着细雨入衿,纤绵的心口曼上细碎的寒冷与疼痛,她知道自己终于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她缓缓地坐了下来,耳边听到的声音时近时远,眼前的景物也时模糊时清晰。 “十里长灯,一直不都是你所想吗?从前不能,此刻,我却是能够给你的,如此,也算是我不违背诺言。”夹谷琰说着,扯出了一柄油纸伞,撑伞坐在纤绵身侧,温柔地说道。 纤绵恍惚之间似乎听明白了他说的话,低低地嗯了一声。 夹谷琰仿佛受到鼓励,抿了抿唇,低声试探性地问道,“阿毬,往事不可追,但好歹还有以后,你,原谅我可好?” 良久没有回答,夹谷琰有些不安,再度抿了抿唇,耍无赖道,“你若不应答,我便当作你答应了?” 意识渐渐远去,纤绵的手无力地垂下,头一偏,靠在了夹谷琰身上,渐渐没了呼吸。 小舟上点缀的琉璃灯盏在细雨与寒风的连番捶打下,摇晃许久,再摇晃许久,终于渐渐熄灭。 不惧望着欢腾玩耍的尽欢和昱儿,不安地回头望了望护城河,忽然感觉怀中镜子轻轻颤动,他不由得将镜子拿出,低声唤道,“娘亲”。却再也得不到应答。 细雨将临河的一盏盏纸灯笼打湿,刚刚绚烂如星光般的灯盏却如烟火般骤然熄灭,单薄的小舟在风雨中徐徐摇晃着,渐渐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蝶葬 下元节那一夜的雨后,天气越发寒冷起来,风中也夹带上了冷冽之感。偌大的灵堂之中,只有夹谷琰一身单薄素缟负手立于风口,任由风吹起他的衣袂,只是望着棺木静静地发着呆。 丫头们都候在在灵堂之外,不敢出声。舞文焦急地在门口逡巡许久,看了看天色,蹙眉走进来,拱手回禀道,“主上,到时辰了。” 夹谷琰干裂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是在让舞文等一等。 舞文为难地挠了挠头,好话坏话都已经说尽,他只能低声劝慰道,“主上,十天了,主母,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夹谷琰走到棺木旁边,伸手抚过棺木光滑的表面,他何尝不知晓她此次不会再醒过来,可是,他还是怀着那么一点点的侥幸,想着她之前几次三番地从鬼门关那里溜达回来了,生死簿上早已抹了她的名字,她只是犯了迷糊,在回来的途中迷了路。 “主上,这已经是神官算好的第三个吉日了,入殓礼都办完了,恕臣直言,若再不下葬,只怕,主母的魂不安啊。”舞文不仅为死去的纤绵担心,同样也是为夹谷琰的萎靡不振痛心。 夹谷琰不为所动,其他人都不相信也没关系,就像那个时候他相信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暗卫统领是她一样,说不上什么确切的证据,但那种感觉他一直都相信,怪只怪自己最终还是被王不留行说动动摇了自己的信念,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这一次,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话而忽略自己的感受了,他要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阿毬她没有走很远,相信她会回来的。 “主上……”舞文痛心疾首,却又莫可奈何。 身披孝服的不惧拉着眼睛红肿的尽欢大步流星地走来,无视舞文舒了口气的模样,草草地给夹谷琰行了礼。道,“城主大人,吉时到了,该送母亲走了。” “再等一等罢,你们母亲很快就会醒了。”夹谷琰目光空洞地望着两个孩子,哑着嗓子干巴巴地回答道。 尽欢闻言眸色一亮。红着眼睛扯住了不惧的手臂摇晃着,充满希冀地问道,“不惧,是这样吗?” 不惧拍了拍尽欢的手,冷然解释道。“他不过是因为对母亲愧疚,无法弥补,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母亲在哪里,说到底,我们比他更清楚。” 尽欢沮丧地低下头,垂下拉住不惧的手,喃喃低语道,“我明白。但我还是想要母亲在身边。” 不惧不自觉地伸手抚住胸口的铜镜,低眉,叹道。“母亲会一直在我们身边的。”随即,抬眸,慨然问道,“主上不必等了,人死不能复生,之前母亲都是死里逃生。但那不过是老天的恩赐,恩赐这种东西。是不能祈求过多的。” 夹谷琰闻言眸色似乎亮了亮,不惧面容本就酷似纤绵。此番讲道理的模样倒是越发和纤绵像了,他哑然失笑,叹道,“若你母亲在,多半也就是这番话了。” 不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既然主上不想让母亲安息,那么,不惧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罢轻轻挥手,手指在空中随手拨动,不消半刻,空中簌簌飞来数千只蝴蝶,色彩斑斓,让人目眩神迷。 饶是见过浮云山上踟蹰花田中百只翩然飞舞的知音蝶的夹谷琰不由得一愣,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刻蝴蝶分工有序地将棺木抬起,在不惧的召唤下,摇摇晃晃地向祠堂飞去。 夹谷琰悚然一惊,想要踱步尾随而去,却因为不吃不喝许久,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上。舞文也顾不上震惊,急忙跌跌撞撞地扶起夹谷琰。夹谷琰却挣扎着起身,哑声吩咐道,“舞文,扶着孤,孤要赶紧追过去。” 祠堂外早已站好了一众大臣,因为夹谷琰的缺席,大臣们难免有些懒洋洋地各自议论起来。“这次不会又是半途取消罢?”“说不准,咱们主上不都做了两次了?”“就算是功勋卓著的主母,也不过是个女人,主上此番又是何必?”“主上就是这个痴心的。”“哦哟,身为主上,痴心可不是什么优点……” 众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嚼舌根,不惧面色冷冽地牵着尽欢从后院踱步而出。本来站在最上正中的昱儿远远见到如此模样的不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空出了正中的地方。 不惧倒也不客气,坦然地拾级而上徐徐站定,推着面容憔悴的尽欢上前。尽欢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恳切地回头看了不惧一眼,准备往后退,却被不惧再度推了上去。昱儿见此,正要上前来主持。尽欢见此眸光陡然坚定起来,无论如何,母亲的丧礼都要由受母亲恩惠最多的自己或者是不惧才可以,偏偏不惧身份尴尬,终究也唯有自己,她咬唇暗暗做了决定,笃定地告知,“多谢世子哥哥好意。只是世子哥哥虽也成为了母亲名义上的儿子,但生身母亲安在,主持丧礼于礼不合,我既为父主亲封的公主,自然也是有足够身份在此的。” 尽欢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蝴蝶载着棺木早已绕着祠堂转了两圈,大臣们毫无心思听她的慷慨陈词,精力尽数集中在那斑斓绚丽的景色上。 不惧吩咐了身边的丫头铺好稻草,浇上火油,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火把,对着天空扬了扬,随后扔进了稻草之中,蝴蝶受了召唤以离弦之箭之势载着棺木扑进了烈火之中。 姗姗来迟的夹谷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团燃烧着的烈火在焚烧的似乎并不是纤绵的尸身,而是他的最后的希冀。他近乎绝望地喝道,“快去,给孤灭火——” 扶着夹谷琰的舞文几乎被这句话震了过去,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主上,下臣马上就去。”说着吩咐祠堂周围守卫的人过去帮忙。 尽欢望着火舌舔舐着棺木,眸中也沾染上了摇曳的火光。父亲的这份痴心终究不能毁在这副冰冷的尸身上,她虽心有不忍,却昂起头冷然吩咐道,“主母已死,焚烧尸身乃是对母亲最大的尊重,主上他爱护母亲之心可贵。但此事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本宫为丧礼主持,你们谁动母亲,就是在欺辱本宫。” 准备冲过来的舞文和士兵都生生刹住了脚步,看了看这边的尽欢,又看了看那边的夹谷琰。两边都是主子,都得罪不得,故而全都站在原地,为难地不知所措。 不惧则冷着脸顺势将剩下的火油全部都浇了上去,火苗腾然而起,瞬间吞没了整个棺木。夹谷琰眼中的光亮却随着火焰而骤然消失,灰败了下来。 偌大的空场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僧侣们絮絮的诵经声。 很快,烧无可烧的火焰终于疲累下来。渐渐悄无声息。不惧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收进昱儿递过来的莲花浮雕白玉瓮中。 尽欢走过去抱了抱玉瓮,喃喃道,“母亲。走好。” 昱儿也走了过去,抚了抚玉瓮,低眉喃喃道,“虽然并没有受到多少照拂,但,一日为母。终生供养。” 不惧对着两人点了点头,随后捧着玉瓮走到了大臣面前。朗声道,“主母生前为逍遥城付出良多。但主母心慈不堪领受,死后无需行祭拜礼,今日既是良辰,诸位将对主母的哀思寄托在今日便可,往后,毋祭毋念。” 众臣闻言,跪拜叩首,三呼千岁,齐声高喊,“吾等终生感念主母圣恩,不敢有一日懈怠”。 呼声山响,仿佛真的感念,仿佛真的隆重。但,母亲所受的苦楚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些云烟,随着母亲的离开便氤氲而散。不惧站定,淡淡地回望了一眼站立不住的夹谷琰,唇角略略一扯,所以,他不会放过的,母亲的苦别人不懂无妨,别人不记得无妨,他一个人懂得便好,他一个人记得便好。而且,他总有一日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一个都跑不掉。他冷然地抱着玉瓮回礼,道,“送别主母——” 众臣齐齐高呼,“送别主母——” 不惧抱着玉瓮自顾自地踱步到灵驾前,尽欢和昱儿也步下台子,站立于他身后。不惧将玉瓮放于灵驾上,随后对着守着灵驾的各位高僧行了大礼,道,“我是主母的长子,故而,母亲的灵由我来守,我愿与各位一并前行。” 尽欢没想到不惧会如此决定,满心惶恐,还不等高僧回答,急忙扯住不惧的衣袖,摇头,全然没有公主气势地带着哭腔劝说道,“不惧,母亲走了,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我怕。” 不惧摸了摸尽欢的头,望着她朦胧的泪眼,长叹一声,柔声道,“尽欢,我也不想留下你一人,但我在此,我会怕。” 尽欢抹了一把泪,回身望着底下眼中丝毫没有苦痛的大臣们,仿佛看到了即将掀起波涛,她越发害怕,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建议道,“那我们一起走。” “哪有嫡公主还没出阁就到处跑的?”不惧晓得尽欢的无助,但这也是她必须上的一课,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道,“我答应你,每年我都会来看你,给你讲我的见闻,好不好?” 尽欢知道不惧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她知道他也是在为自己好,故而敛起自己的慌张,低眉咬唇问道,“要多久你才能长久地呆在我身边?” 不惧看了昱儿一眼,桀骜不驯地扬了扬下巴,跋扈道,“八年,最多十年,我会将这座城,不,整个天下收入囊中,那个时候,尽欢,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够撼动你我。我答应过你,我给你十年时间让你成为今日的我,期间我会拼尽全力护佑你,这一点是我承诺你的,自然也不会忘。所以,你放心,无论我在这世间的任何地方,我都是一心向着你的。” 尽欢心中一暖,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道,“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轻易原谅你。我只希望,不会有那么一日,我非要在你和爹爹之间做一个选择。” “若有那一日,也无妨的,你选谁,我都理解。”不惧淡淡一笑,随着灵驾渐行渐远。 尽欢并没有追,只是望着长长的仪仗队,久久不能回神。终于想通了,淡淡地笑了笑,没了不惧,她也要好好过才好,恍惚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昱儿,扁嘴道,“我俩这么忽略你,真的好吗?” 昱儿略略低眉,老成持重地轻轻叹道,“反正也不止你们两个,我习惯了。” 尽欢见他说得认真,不由得心里稍稍一酸,摇头道,“你别这样说,要不我都不好意思欺负你了。不如,以后我罩着你罢。” “别的不多求,只要待不惧荣登大宝那一日,尽欢妹妹能够让他留我一条性命便可。”夹谷昱淡然地捧出了免死金牌的请求。 尽欢微微一呆,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俩也会继续忽略你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初醒 八年后,段世子段不惧率十万兵马破城而来,夹谷琰将城门大开,以新王仪仗迎其入城。 十里红绸的尽头,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一位过早衰老的君王进行了短暂密谈,其中内容,无人得知,但随后君王禅位于少年,剃度出家。 府中被禁足的尽欢终于打开夏怡馆的大门的一刻,似乎一切都没变,唯一变的是门外一身玄色战袍的不惧带着她一直想念的那种浅笑如梦境般降临。她掐了掐自己,确认不是梦境,敛去即将奔腾的泪水,扬起大大的笑脸,提着裙子奔向他,却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笑容僵硬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父主他还好吗?”。 不惧草草点头,简略回答,“好。” “怎么会好?你穿这身锃光瓦亮的战衣难道是为了好看的吗?”尽欢虽不见他身上的血迹,却仍然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若我带兵攻城,你以为这城主府能如此安宁?”不惧嫌弃地瞪了她一眼,抿了抿唇,解释道,“夹谷琰禅位于我,和平解决了。” 尽欢闻此心下一舒,觑着他的脸色,狐疑问道,“就这样?” 不惧点了点头,简短回道,“就这样。” 尽欢却不依不饶,挑眉继续问道,“父主没说别的?” 不惧别过头,平淡回应道,“没了。” 尽欢气哼哼地指着他道,“别以为我这些年没长进。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骗我。” 不惧斜了她一眼,嫌弃道,“骗你又怎样,你有证据?” …… 刚刚在议事厅中,一身战衣不惧斜坐在夹谷琰对面。毫不客气道,“不要和我讲条件,你现下压根没有和我谈条件的筹码。” 夹谷琰咳了咳,低头笑道,“孤本来也没想和你谈什么条件。从你母亲离去的那一天开始,孤就等待着这一天……你来了。孤便能安心了。” “什么意思?”不惧觉得自己这八年的努力就被这么一句安心轻易抹消,腾地站立而起,怒喝道。 “没错,正如你所想,这一切都是孤安排的。青狼寨的土匪是孤派去的,西陲闹饥荒,孤是特意没有开仓放粮。孤就是想给你一个契机,让你有机会坐在这里与孤面谈。”夹谷琰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泰然自若道。 不惧越发怒火中烧,恨恨地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要邀功还是嘲笑?” “都不是。虽然刚开始是契机,但后来的每一仗孤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派出最恰当的人去的,领军之人也个个都是骁勇善战。孤自然是有的放矢。你也见招拆招,到了最后,不是吗?”夹谷琰挑眉一笑,继续道,“况且,孤虽然有意要让你继位。但光有孤的心思是远远不够的,你需要认可与忠诚。而这些都是需要你自己去赢得的。每一场战役都是一次历练,历过了便得到了。眼下。孤拱手让位,朝中也没几个不信服的,顺利交接,不伤根底。” “你明知我恨你,为何还要耗费如此巨大来培养我?”不惧别过头,有些别扭地问道。 “放心,不是因为你是阿毬的孩子,而是你适合。你母亲在给尽欢取名的时候,问过孤若有朝一日你入夹谷宗谱,该取何名。孤为你拟名为晟,便是觉得你能为这天下带来光明与繁盛。至于恨孤,无妨,恨孤总比同情孤要好得多。”夹谷琰再度抿了一口茶,淡淡地回道。 “就算我继续保留着段氏的身份,你也如此作想?”不惧并不相信他只是简单地这样想,蹙眉继续问道。 “你姓什么,或是这天下姓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天下人过得好不好。若你能让他们过好,姓段姓柳又有什么关系呢?”夹谷琰两鬓斑白,却孩子气地笑了笑。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听起来也倒胸怀天下,不过既然你还能装成这种假想,我便勉为其难地不杀你了。”不惧别扭地抄着手,道。 “哦,多谢,孤正打算剃度出家,云游四海呢?”夹谷琰为着他这副模样抿了抿唇。 “云游便云游,剃度作甚?”不惧不解其意,问道。 “剃度便是世外之人,就算朝内有何异动,也断断不会请孤出山,你也可放心稳坐江山。”夹谷琰轻描淡写道。 不惧不想他如此为自己着想,低眉问道,“云游作甚?” “此生不能携手,唯有踏她踏过的路,见她所见的风景,才可有亲近之感。”夹谷琰淡淡一笑,随即起身,拍了拍不惧的肩膀,欣慰道,“儿子,你能走到这里,为父很欢喜,为父却也只能帮到这里,以后的路你也要好好走。” 不惧甩开他的手,道,“不用和我套近乎,我是不会承认你是我父亲的,你不过是个太上皇罢。” 夹谷琰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苦笑一声,“也好。” …… 尽欢扁了扁嘴,觑着不惧的神色,小声道,“其实,父主挺好的,这些年他都特别顺着我,就这么剃度出家云游四海,还是觉得有一点失落。” 不惧敲了敲她的头,叹道,“你啊,这么轻易地便被人家收买了。罢了,他今日走,好歹,你也去送送他。” “今、今日?”尽欢慌里慌张地问道。 “对啊,今日,还有半个时辰。”不惧不紧不慢道。 尽欢理了理头发,拉着不惧,忙不迭地往前冲,一边冲还一边抱怨,“你这人怎么这样,重点的话不会提前说吗?” 城主府门口,夹谷琰剃去了有些灰白的头发,一身青衣显得越发俊逸出尘。府内受过他恩惠的人们将他重重围住,正中眼睛红红的昱儿与他正在话别,尽欢红着眼睛奋力挤了进去扑进了夹谷琰的怀中,埋怨道,“父主好歹也先解了我的禁足再走啊。” 夹谷琰摸了摸尽欢的头发,柔声一笑,安抚道,“不是怕你为此哭鼻子嘛。” 尽欢扬起满脸泪痕的小脸,气哼哼道,“我才不会为你哭鼻子,我只是被风吹了眼,我和不惧一样,巴不得你赶快走呢。” 夹谷琰却听出她话语中的不舍,无奈地摇了摇头,嘱咐道,“都是大姑娘了,别没事就哭,有喜欢的男孩子就和不惧说,让他赶紧给了恩典,免得人家知道了你的性格被吓跑。” 尽欢闻此哭得更凶,话都说不成一句,只顾着哭去了。 不惧站在人群最后,良久没有作声,揣在怀中的铜镜似乎有些异动。他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母亲,你是要随着他去吗? 夹谷琰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该走了。”此言一出,一众人等更是拉住了他,不肯让他离去。 不惧内心烦闷,喝道,“你们没听到他说要走吗?” 众人被此一吓,都讪讪地收回了手,颤颤地望着不惧。 不惧没想到自己的话这么好用,摸了摸怀中已经安静下来的铜镜,思量半刻,既然母亲想随他去那便如此成全罢,他咬了咬唇径直走到夹谷琰身前,将铜镜递了过去,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这是母亲生前最爱之物,一直由孤保管,今日既然城主要走,孤没什么可送,这个东西便做个念想罢。” 夹谷琰愣了愣,不想不惧竟然会给自己如此特别的临别礼物,他其实想说,凡世有形之物都不能长久,唯有无形的记忆与想念可以绵延无期。但看在儿子难得好意相赠,他也不好泼冷水,他伸手接过,触及铜镜的一瞬仿佛感觉到了铜镜的抖动,但大抵只是错觉而已。他浅笑着点了点头,将铜镜揣在怀中,道,“好,新帝有心了。” 不惧见他不以为意,不由得有些黯然,想要再解释些什么却无从开口,低眉,别过头,别扭道,“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 夹谷琰揉了揉扑进自己怀中的尽欢的头,淡淡地吐出一句,“也好,从此世俗便与我无关,你们保重。”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尽欢险些哭晕,快走几步,抹了一把泪痕,扯住夹谷琰的衣袖道,“父主,女儿不能尽心侍奉身侧,万望保重。” 夹谷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略略点了点头,随即继续前行。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不惧终于抬头,望着夹谷琰独自离开的背影渐渐氤氲开,他恍惚看到了氤氲的身影化作两道,恍若母亲依偎在他身侧的身影。他徐徐莞尔,若不能白头,也要携手,若不能携手,也要长留。母亲,你终于了此愿,无论以何种方式,你终得长留于他身侧。 《帝王策》记载“乾昭初年,段世子破城,受封为天下主,十月十五行祭天礼,以晟为国号,以章明德。留公主封号,并赐昭华园为公主府。废世子昱世子衔,封贤王,赐云州十城。”“乾昭三年,尽欢公主下嫁,辞公主号,不问朝堂。”“乾昭三年,帝纳民女沈氏为后,次年得一子,名莫修。”“乾昭二十七年,帝传位于莫修,次年薨。” 乾昭二十八年,随着城内一片哭号之声,远在沿海的一座佛寺正堂的铜镜陡然生辉,镜中沉睡的魂魄得以大梦初醒……(未完待续) 黄羊一梦(一) ps:迟了太久,抱歉,抱歉,这几日送上番外几篇,聊作娱乐,以作完结 新任暗卫统领在敬嵇村受训之后按规矩向城主问安,黑夜中,随着青信鸟前来的那道身影让夹谷琰的心微微一震,虽然当年便有了翁主烧死在惠民所的消息,但他却总有些不相信,既然当初叔父能将翁主带到自己身前,那翁主的生死便是整座逍遥城的大事,自然不会如斯轻易死去。只是他几次三番地探查,她确然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蒙着面罩,但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分明是他苦苦思恋的那双,夹谷琰按捺住心中的澎湃,故作嫌弃道,“本以为是个卓绝的,不料是个不够格的。” 蒙着面罩遮住满脸伤痕的纤绵本就被敬嵇村那些老头子折磨够呛,刚刚接手暗卫,偏偏那些暗卫们都是一副口不服心更不服的状态,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来面对眼前这人,竟然也是一副看她不爽的样子,她鼓了鼓气,因为被烟熏坏了嗓子,虽后来经过治疗,却还是与之前的声音有所不同,但在见他之前她还是吃了一些变声的药,刻意压低了嗓音道,“主上还未试炼,怎知下臣不够格?” 此番倔强的模样越发肯定了他心中所想,一阵失而复得的狂喜蔓上心头,他故作严谨地抿了抿唇,敛起了即将喷薄而出的笑意,低眉道,“统领既有此心,那便好好做。孤正好有一事需查。统领大人正好可帮。” 纤绵正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兴头,自然没什么好不同意的,朗声回答道,“主上不妨直言。” 夹谷琰眉眼低垂,徐徐道。“孤要知道曾与孤订亲的纤绵翁主的生死。” 纤绵心中陡然一震,腿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忙定了定神,试探道,“翁主的死讯早已昭告天下。主上何必做此番无用功?” “无用不无用,总归是要查一查才知晓的。”夹谷琰意有所指,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纤绵自知多说无益,搞不好还会露出马脚,忙不迭地垂下眼帘。恭敬回道,“下臣领命。”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夹谷琰还想问上些什么,并不想让她离开,不自觉地伸出手,却也只是抚过了她粗糙的衣袂。见她回头看自己,他却赧然地别过头,咳了咳。道,“你一人去办此事,得到消息后速速直接回禀给孤。” “下臣知道。”纤绵并没有回头。草草地回了话之后,不敢再多停留,急忙加快脚步离开。 望着纤绵离去的身影,夹谷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王不留行前来禀告事情,他思绪万千。略略回头,轻叹一声。问道,“阿珩。这位新任统领大人在底下如何?” 王不留行愣了愣,不解其意地坦然回答道,“这位统领大人刚刚上任,下臣还看不出什么。只是敬嵇村的长老直接指名送来的,加之还是个年岁尚轻的女子,底下虽然没有明面上说什么做什么,总归是不怎么服气的。若要建立权威只怕还需些时日。” 夹谷琰心中略略一痛,若她顺利出嫁,以堂堂正正的主母之名,何须受此种委屈痛苦。他沉吟半刻,喃喃道,“阿珩,无论如何,暗卫不可因更换统领而心散,此时局势不好,少不了用上暗卫的地方,底下的人你多多劳心。至于这位统领,我自然也会准备好试炼她的方法,你就不必管了。” 王不留行不知夹谷琰要做些什么,动了动唇,却并没有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只是拱手回答,“是,主上。” 夹谷琰望着夜幕中闪烁的星光,心中的痛楚随着暖意在血液缓缓流淌,她的态度如何不要紧,他要做的就是要将她捧上那个高位,而且还要她坐得稳当。 二个月后,纤绵来回禀夹谷琰交代的事情,他能够看到她眼中有了不同的神彩,到底是什么样的喜事,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但他也明了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他喘了口气,生生咽下即将出口的问话,静等她的回报。 纤绵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迫切,只是乖顺地低垂眉眼,拱手回禀道,“下臣探访了惠民所遗址,并和当时的士兵确认了死亡人数,其中有十几位与翁主年龄相仿的死者,因烈火已经毁去了众人的容貌,难以辨认,不过,其中有一位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她伸向怀中的手略略顿了顿,轻轻吸了口气,略略抖着手将辨不出模样的那支簪子递了过去。 夹谷琰仍然沉浸在她那不知所以的喜色中,顺手接过这支形状古怪的簪子,不解地问道,“这是何物?” 纤绵拱手,低眉敛起所有神色,一本正经地回道,“下臣经过多方探查,几经周折才拿到的翁主遗物。” 夹谷琰拧紧了眉头,仍旧想不起纤绵会有这种看起来乱七八糟的饰品,摇了摇头道,“孤怎么不觉得这个像她的东西?” 纤绵抿了抿唇,心想他兴许早该忘了这支他赠予自己的簪子罢,毕竟也过了两年多了,她极力用平常的语气回道,“一个看守说翁主到惠民所的时候似乎是有一支有紫花的银簪子的,但收拾尸身的时候,只找到了这个。据说,翁主是当日才到那里的,其他的人为了日子好过一些身上早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所以极有可能是翁主的。” 夹谷琰终于从记忆中拉扯出了一个相关片段,心霎时冻结成冰,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来抵住心头那瞬间的抽痛,他抽动着嘴角道,“原来是桐花呵,这,确然是她的东西。” 纤绵看到他眸中的不断沉淀的苦痛,抿了抿唇,想到自己那张惨绝人寰的脸,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真相生生咽了下去,别过头,轻叹道,“主上,节哀。” 夹谷琰抬眸,她眼中掠过的镇定让他几乎恍然以为她并不是他确认的那个人,眸中的沉痛浓烈几分,无论是不是她,他都已经做了决定,他眨了眨眼睛,变换神色,负手而立,既是告诉她,也是告诉自己道,“出离孤的人生,死与不死都是一样。” 纤绵闻言,几乎是抖了抖,虽然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可真正听到,还是难免有些痛,她抖动着唇,答道,“是,主上如斯想便好了。” 夹谷琰终于回转过来,望着她诚恳的眸子,莫名地有些怨愤,明明她就是她,为何在自己面前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明明给了她这么绝佳的机会,为何她还要坚持着不肯松口,他蹙眉,咳了咳,道,“正好,十日后黄羊城那里有个土匪的盟会,你去顺便给剿灭了罢。” “我,不是,主上是说下臣,一个人吗?”纤绵瞪着眼睛,指着自己,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身为一介暗卫统领,难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夹谷琰见她如斯神色,几乎是不自觉地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纤绵往后倒退两步,抽动着嘴角道,“主上,你甭想用调戏下臣来转移话题,此次任务,只有下臣一个人吗?” 夹谷琰别过头,淡淡道,“你既然如此不自信,那,孤再派个人给你。”而这个人就是我,他自然都没有说,他只是转过身道,“孤会另外通知他,你明早便去北城门那等着去罢。” “啊?哦。”纤绵挠了挠头,有些懵懂地拱手道,“那下臣去准备一下。” 待纤绵的脚步声远去,夹谷琰回过身,望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苦笑一声,自语道,“我到底在干什么?” 王不留行随后得令而来,拱手行礼,询问道,“主上,统领大人那边主上试炼得如何了?” 夹谷琰皱了皱鼻子,摇头,自编自演道,“这个统领之位确然重要,孤不能就试探一次,这样,你先把你的身份借孤一下,孤要全方位了解一下。” 王不留行眨了眨眼睛,不就一个统领,能用就行了呗,全方位了解做什么。但身为臣下却不能直言不讳地将自己不了解的情况和盘托出,他也只得恭敬拱手回答,“下臣遵令。” 而次日清晨,着一身青色布衣易容的纤绵靠在城墙边,见收拾妥当的夹谷琰走过去,蹙眉问道,“你?” 夹谷琰按捺住心中的欢喜,担心她看出了自己,嘴巴利落地回答道,“一看大人独特的气质就知道这是主子让找的那位,小的自我介绍下,小的就是主子说的那个帮助大人的人。” “刚刚看你身形,还以为是熟人,原来,不是。你且说说,你……?”纤绵自然不能凭这么一两句话就相信他,一边打量他,一边问道。 夹谷琰打断她,笑嘻嘻地递上一面令牌,道,“这是副统领的令牌,大人疑虑可消了。” 纤绵不觉愣了愣,但一时也挑不出他的什么毛病,挑眉问道,“算我信了你,路途遥远,有的时间慢慢了解,对了,怎么称呼你?” 夹谷琰顿了顿,低眉一笑,若此刻是梦,他愿永生不醒,顺口答道,“未醒。” “这个名字倒不像一个武夫,像个文弱书生的气质。我看我就叫你阿未罢,你,可别拖了我的后腿。”纤绵指着他,毫不客气道。 夹谷琰将她的手按了下去,有些贪恋地看着她,笑着回道,“自然不会。”(未完待续)。.。 黄羊一梦(二) 一路颠簸,纤绵和夹谷琰渐渐熟识起来,过了半月,眼见着即将到达大漠边缘的黄羊城,两人探察一番情况,坐在枯木之下商量入城计策。 夹谷琰拾了些柴火,生了篝火,望着纤绵在火光照耀下的侧脸,明明是张平凡到让人记不住的脸,偏偏他就觉得这张脸比后府的姬妾加在一起都要好看。 纤绵并没有察觉他的目光,只是在布帛上绘制的地图顺手勾画了一下他们探查出的驻兵地,她蹙眉,不解地问道,“虽说这匪徒为祸世间,但在这偏远的黄羊城大抵也搞不出什么风浪,何必非要斩尽杀绝?” 夹谷琰望着她赤诚的神色,总不能开口说自己不过找个机会与她接触罢,他别过头,含糊道,“主上自然有主上的想法。” “我总觉得,主上是在刻意刁难我。”纤绵气哼哼地扔下乌木,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主上不满我便罢了,倒还连累了你。” 夹谷琰闻言,略略勾了勾唇,心情大好道,“主上也许是存了要磨炼你的心思,就算主上是刁难你,我也乐意被你牵累。” 纤绵微微一愣,回头看了过去,火光摇曳勾勒出他人皮面具下依稀棱角分明的脸,恍惚有些错觉,目光略略氤氲,幽幽开口道,“你这样说,倒让我想起个人来。” “大人如此说倒是让阿未我好奇得狠,你我流落至此,荒漠绵延十里,却也只有你我二人。大人也无需担心我会将此事说与别人。”夹谷琰觑着她的神色,试探性地述说道。 “出离我生命的人,说与不说大抵也没什么区别了。”纤绵流转目光,盯着烧着热闹的火焰,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她此番容颜,就算撤下人皮面具,撤下面罩,大约他也认不得了。于他而言,纤绵已然死了。于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夹谷琰为着这一句与自己所言无比类似的话。恍惚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往事不可追,终究只能不可追了。可自己偏偏还要强求,那么是否也只能止于强求? 长久的静默被一阵荒漠的狂风吹散,篝火霎时被狂沙熄灭。夹谷琰警惕地抱起包袱,顺手拉纤绵入怀,用一直握在手中的绳索利落地将自己和纤绵紧紧捆绑在枯木上。 风凛冽地带着粗糙的沙砾冲击着紧紧依靠的两人,摇摆的枯木咯吱咯吱地叫嚣,那声音衬得枯木格外单薄。 纤绵窝在他的怀中,隐约地在土腥味中嗅到了那股独属于他的味道,她的心猛烈一颤,干裂的唇角抖动着无声地吐出了他的名字。而这个无声的颤音被风沙吹散。她反手用力抱住了他,咬着唇,强迫自己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水。 夹谷琰感觉到她的紧靠。以为是害怕着猛烈的狂风,轻声安抚道,“荒漠便是如此,一会儿便好了。” 纤绵含着泪水,咽下哽咽,带着鼻音道。“之前不觉得,现下当真觉得你的名字取得好。”她也期望。此梦,不醒。 风沙随着两人的紧靠。渐渐归于平静。 夹谷琰望了望风向,利落地解开绳索,低头一看,纤绵早已泪眼婆娑,不觉哑然,问道,“风沙如斯大,为何不闭上眼睛?” “风沙大也是一场难得的胜景,错过了兴许也会可惜。”纤绵低垂下眉眼,偷偷地觑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专注地望着自己,霎时脸有些发烧,幸好隔着人皮面具,他看不到。 夹谷琰看出她的羞赧,却默契地恍作不知。 驼铃之声由远而近,二人警惕地抬眸,却见一支商队一般的队伍踏着狂风吹平的沙丘缓步而来。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抱着包袱挪步而去。 队伍的领头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面色黝黑,满脸沧桑,见了两人,脸色沉了沉,道,“我们并非商队,而是送亲的。” 纤绵对老人的冷然不以为意,娇俏地回应道,“送亲的更好,我和相公在这荒漠上迷了路,本是件坏事,如今却碰上了送亲的队伍,不仅能出这荒漠,竟然还能沾沾喜气,当真是一件幸事,幸事。” 老人的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冷哼道,“幸事?这可不是我们的幸事,二位还是自行出这荒漠罢,我们的目的地是荒漠深处的黄羊城。道不同不相为谋。” 夹谷琰见老人逐客的意图如此明显,看了看这一队人明显的疲惫和干渴,隐隐有了计策,上前缓和道,“我们夫妻早没了干粮和水,若老人您肯给我们夫妻一些,我们也好走出这荒漠。” 老人抿了抿自己干裂的唇角,果决地摇头道,“没有,你们走吧。” 纤绵看了看队伍中间两匹骆驼拉着的一顶红绸马车,故作悲戚地大声恳求道,“您这是要让我们夫妻死在这荒漠之中啊。不若您就带我们一程,不劳车马,我们两夫妻跟着你们的队伍便是……” 老人仍然不想与二人有任何纠缠,眉头不动直接就要拒绝,马车的帘子轻动,走出了一位着暗红长裙的三十许的妇人,妇人长相一般,却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风情,她朗声道,“父亲,既然迷路了,他们要跟就跟罢,不妨事的。” 老人哼了哼,为难地蹙眉,随即长叹一声,“你说如何便如何罢。”转而恶狠狠地对二人道,“你们跟便跟,只是别想着我们会给你们水和干粮啥的。” 纤绵和夹谷琰对视一眼,忙不迭地回应道,“是了,多谢。”说着便走向队尾,跟着队伍前进。其实,这几日他们熟识这条入城道路,这阵子也进城数次,旁敲侧击地探察了不少情况。只是,这黄羊城的城主竟然要在盟约订立之时。娶一位相隔千里的寡妇,初初听闻此事的纤绵和夹谷琰都不清楚这黄羊城城主的心思。 加之因为婚礼,城内加强戒备,二人屡次险些被扔出城去,二人讨论许久。决定在婚礼当日下手,城主一死,城内必大乱。做好了这个决定之后,二人便日日守在城外等候着这一队送亲的队伍,终于成功混入,自然喜不自胜。走了半日。队伍停了下来,新娘子跳下了马车直奔他们二人而来,爽朗道,“你们别担心,再走半日便是黄羊城。黄羊城那处不过是个土匪窝子,到了那里的集市上买好了东西,赶紧回走便好”。 纤绵越发喜欢这位新娘,倒也不奇怪这位黄羊城城主的执拗了,只是可惜了这位新妇很快便会再做寡妇,一时心里难掩怜悯,扬眉笑道,“看样子。你便是新娘子罢?” “算吧。”新娘子捋了捋垂在鬓角的两缕秀发,眼中似有悲戚,“我之前的相公便是被这些流寇所杀。而我却要嫁去,也当真讽刺。” 纤绵不由得微微讶然,回头看了夹谷琰一眼,心中的怜悯减轻几分,长叹道,“命不由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新娘子看了看纤绵和夹谷琰,摇头道。“我看你们夫妻二人倒是感情不错,颇有些我与先夫的样子。也许就是因此,我才想着帮你们,和你们说这些。你们这样相濡以沫,万要珍惜,莫嫌岁月长,只怕年华短。变故总比情分多的,别让变故损光了情分才好。” 纤绵和夹谷琰似有所感,皆低头不语。 新娘子见此凄楚一笑,转身离开,悠悠的话语如风一般地飘了过来,“万别像我一般如斯怀念那些年华,痛恨不珍惜的自己。” 夹谷琰抬眸,鼓足勇气,扯住了纤绵的手,望着她有些慌乱的眼神,正要将自己的身份以及此行真实目的和盘托出,却被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打断。 一队人马直奔他们而来,领头的人桀骜不驯,一身喜服却穿出了一股独特的匪气,他挥了挥手,一队人马在老人面前尽数停下,新郎官随意地行了个礼,述说道,“岳父大人,小婿前来接亲了,因有些事情耽搁了,还望岳父大人莫要见怪。” 老人的神色冷冽,语气更是冷淡,哼道,“我倒希望你不来,放过我女儿才好。” 纤绵远远地望着那两人对话,隐约入耳的内容也明白了个大概,低语道,“那位城主看起来倒是有些才干,只是不知是否情深不舍才想要娶这位娘子的,我们还不怎么清楚其为人就杀,会否太过草率。” “男人忍得住谣言和屈辱,不是为了名利,便是为了女人。以我看,这位城主确然有几分痴情的模样。”夹谷琰说这话的时候,看的却是她。 纤绵倒真希望如此,不觉有些动容,答话道,“若真是痴情种子,主上会放过他吗?” “痴情未必是好人。”夹谷琰轻叹道。 “但痴情的对象若是刚正之人,这份痴情便会成为改邪归正的最大力量。”纤绵想到刚刚那个新娘的模样,笃定道。 “同样,痴情对象若为猖狂之人,只怕会越演越烈罢。”夹谷琰倒不觉得那位新娘能够成为扭转之力,反正这个土匪窝子骄横多年,本也是要除去的。此次确然是为了找个由头与纤绵朝夕相对,倒也不妨就这么将其完成。 正说着,城主的手下全部就位,护送着这队送亲的队伍向着黄羊城浩浩荡荡而去,只是速度越发慢了下来。 走了多半日,夜幕降临,这一队人马才堪堪到达黄羊城门口,随着城主利落地挥手,绯红的城门霎时大开。 里面绚烂的场景让整支队伍不觉顿了顿脚步。 走在队尾的纤绵踮起脚尖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黑漆漆的后脑勺,长叹一口气。但夹谷琰却以极为锐利的眼神将一众美景尽收眼底,不得不在心中叹服,此番为取悦女子如此兴师动众的事情他自叹弗如。 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进,纤绵终于也看清了众人赞叹的原因。 城内的道路两边,皆是一水的琉璃灯作装饰,竟然将整座城照耀得犹如白日,偏偏因着琉璃盏的变色而呈现出一派梦幻般的流光。 “十里长灯,只为一人。身为女子,此番足矣。”纤绵仰起头,几乎是不经意地说出了此刻的所思所想。 夹谷琰觑着她的神色,默默地记下了她的这句,暗暗决定以后若有机会定然也要为她奢侈一回,十里长灯,只为她一人。 纤绵并不知晓到他内心涌动的思绪,却想到了之前两人的对话,回头看了夹谷琰一眼,点头道,“我此刻倒有些赞同你的话了,这城主如此看来,确然对这位新娘颇为用心。但新娘却并没有这般心思,只怕都是错付了。” “这世上完满的事毕竟不多,错付兴许也是另一种完满。”夹谷琰轻描淡写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只怕,你还没错付过。”纤绵叹息一声,回道。 “我自然不会错付,于我而言,付出了便不是错。”夹谷琰望着满街的琉璃灯,目光流转生辉。 纤绵哑然,却也释然,如斯作想,才是未来天下主该有的气度,轻叹了一声,附和道,“也好。”(未完待续)。.。 黄羊一梦(三) 铺着红绸装点着琉璃灯的九尺高台,抿唇而笑的城主牵着面无表情的新娘在一众小弟们的起哄声中缓缓拾级而上。 城主站定,做了个压制的手势,小弟们皆住了口,他回头看了一眼新娘,有些羞涩地抖了抖火红的宽袖,含笑表白道,“我第一次遇见你,便是在上元节的灯会上,我当时还只是一个小乞丐,我浑水摸鱼偷了你家的花灯,却被你看见了,而你不仅没有找人打我,反而央求你爹将那盏灯赠我。” 新娘没有看他,闻言只是略略呆了呆,神色越发空蒙,摇头冷然道,“我丝毫没有记忆。” 城主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缓了缓神色,笑着继续道,“无妨,我记得便好。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记事起就在街头混,从未有人对我如此,你赠灯时的那抹笑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最美的。从那一刻,我便下决心要做一个能给你带来幸福的人……” 新娘的眸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惶恐取代,很快再度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可你却没有等我,你嫁给了别人。不过,没关系,我便成为更厉害的人便可。我打下更多地地盘,收了更多的兄弟,建了更大的寨子,终于成为了这个黄羊城的主人,阿罗,这都是你的功劳。”城主的笑容越发柔情似水。 而新娘的面容越发冷硬成冰,她目光呆滞,抖着唇角问道,“所以,所以,我的相公是你杀的?” 城主的面色也冷硬下来,不耐烦地抖了抖衣袖,道。“明明是你我相遇在前,偏偏他非要插一脚,我虽恨。却还懒得动手,兴许只是那小子命薄而已。兄弟们说,是不是?” 一众小弟们齐声欢呼着,“是,是,是。” 新娘神色愈发悲戚。唇角再度一抖。摇头道,“你又何须自己动手,只要你不喜。多的是人会帮你做。” “那倒是,不过,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杀,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没有。”城主揽过容色浑沌的新娘的肩膀,笑道,“阿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今天好好拜堂好不好?” 纤绵仿佛能够看透那新娘容色后的决定,不忍再看,回转过身道,“此事无需我们做什么,黄羊城也必然会毁于此,我们走罢。” 夹谷琰略略一愣。蹙眉问道。“哦,你难道觉得这么一个女人就能够轻易毁掉一座城吗?” 纤绵哑然失笑。暗叹夹谷琰终究还是不懂,那新娘神色悲戚有些自绝之意,若当真自绝,那痴情城主必然会将这座城毁得毛也不剩,摇头道,“这位城主并不知晓新娘想要什么,只想着他认为新娘想要的,误以为是爱,其实,不过是伤。此女心死,只怕起了玉碎之意。” 夹谷琰看了看新娘的容色,只觉得是呆了些,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笑道,“好歹来了,也要做好任务,其实毁黄羊城不是目的,夺黄羊玉才是。” “黄羊玉?”纤绵翻了翻眼皮,并不急于揭穿他朝令夕改的怪癖,不屑道,“倒是听说过,那黄羊玉天然便有一副牧羊的景象,可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没什么用处。” “你可有所不知了,黄羊玉可是极其坚固的,是做护心镜最好的材料。”夹谷琰并不想就这样离开,忙不迭地编撰道。 风吹灯动,晃动的琉璃盏,拜堂已经完毕,新娘回头望了一眼被松开的父亲和兄弟,咬了咬唇,眼中闪动了一下悯然的光,果决地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利索地直逼向城主。 长老们一拥而上,将面色错愕的城主团团围住。城主拦住了要冲过去绑住新娘的小弟们,懵懂地问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何还要杀我?” 新娘踉跄两步,低眉看着自己手上因为长期扎灯笼而形成的薄茧,摇头大笑道,“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杀你?”随即声音低了下去,冷笑道,“况且,你说的不错,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确实不该死,该死的是当初对你笑,容忍你偷窃的我……”说着,反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决绝地从高台上摔了下去。 城主见此,惶恐地甩开了保护自己的长老们,向着新娘狂奔过去,堪堪扯住了新娘的腰带,诘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给你的都是我能给的最好,就算现在我没有,只要你要,我也会抢来给你。” 新娘笑容惨淡,咬着唇,因为他的诘问唇角越发嘲讽地勾勒起来。 城主见此,整张脸全部扭曲,顺手扔下了新娘,恶狠狠地喝道,“给我剁——” 小弟们再度欢呼一声,棍棒敲击的声音纤绵压根不想听,她捂住耳朵,低眉,压根就不想去听去看,只想着赶紧离开,转身道,“这城主疯了,黄羊玉在哪,我们抓紧时机。” 夹谷琰一脸悲悯,终归,这个故事中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可怜人,回转身,本来想要开口两人离开,瞪着她澄澈的眸子,却别过头道,“应当在城中,总寨那里罢。” 纤绵并没有顾虑到他的期期艾艾,急忙逆着人流向总寨跑去,夹谷琰不得不将这个谎言硬着头皮编下去,奔到她的前方为她开路。 人头攒动,两人在人流中拼命挤出了一条道路,却听到身后城主冲破天际的悲号声,“死了,没了——” “头领,你怎么了,头领……”“头领,不就是个女人,咱回头抢回来十个——”“对,咱马上就走,去抢——”长老小弟们的关切声让面如死灰的城主渐渐有了暴虐的心思。 “抢?阿罗死了,这世上就不会有阿罗那么好的女人了,即然阿罗这么好的女人都死了,那些差的就更不用活着了,杀掉,全部。”城主森寒地勾了勾唇角,扬起手,做了一个抹杀的手势。 长老们先震了震,交换了一下彼此的眼神,想到自己的妻女,回头看了一眼城主肃杀的眼神,有些惊惧地再度彼此看了一下,斟酌半刻,抖着身体谨慎地回道,“头领,城内的女人虽不多,但大都是家眷,都杀了只怕会让弟兄们有所为难……”“对啊,头领,若您想要杀尽天下女人,好歹也要放过家人才对,咱们城内的可都是家人……”“对啊,就像给我们做饭的崔妈妈,李婆婆,虽然做饭不怎么好吃,也罪不至死啊。”“是啊,头领,杀尽天下女人这咱爷们也就少了不少乐子不是?再说,这种做事可不是英明神武的头领平时的作风。” “虽然,你们这么说,但阿罗死了,我不能让阿罗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封城,送嫁的所有人都先杀了,然后,看看,凑个吉利的数字。”城主一脸肃杀,仿佛看到了那些人惊恐的死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目光飘忽了一会儿,挪移到了正在奋力挤开人群的纤绵和夹谷琰身上,两人的互助让他的心头一紧,他摸了摸下巴,哼了一声,道,“尤其是,要凑个双双对对的数。” 长老们闻言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回禀道,“头领英明,做的也都是明智决定。” 而纤绵和夹谷琰则丝毫不知晓身后的情况,蹭进了总寨的大门,因为城内的喜事,寨内一片喜庆的红色,却空无一人。 纤绵和夹谷琰怀着谨慎,小心翼翼地挪入正堂,恰恰正堂之中供桌之上供奉的便是二人苦苦寻觅的黄羊玉。纤绵急于离开这个暴虐头领的领地,所以,想都不想,直接伸手去取。 而在环顾四周的夹谷琰反应过来她的动作出声喝止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 黄羊玉稍稍挪移便启动了机关,齿轮转动的咔哒声让纤绵悚然一惊,眼疾手快地将黄羊玉放回原位,但机关已经启动,整个地面开始晃动,夹谷琰略略蹙眉,一手夺过黄羊玉,一手揽起纤绵,足尖轻点,在地面塌陷之前飞奔出门。 门外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小弟们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正聚众过来。夹谷琰略略思量,猛虎难敌猴群,况且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有多少后援难以估量,此番自然是不能够硬碰硬的。他低头看了纤绵一眼,纤绵指了指倾颓的大堂边用于储藏雨水灭火的铜缸。夹谷琰会意,扯着她快步钻了进去。 铜缸硕大,里面还存了些已然有些发臭的雨水,两人根本顾不上那么许多,掩鼻蜷缩而入。水漫过两人的胸口,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静默地细听外面的动静。 缸外急促的脚步声和问询声相互交织。 “嗳,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这个时候来偷咱们寨的宝贝,抓到了不定怎么死呢。” “反正也不关咱们的事,赶紧抓人,赶紧交差,要是抓不到那小子,不定怎么死的说不定就是咱们兄弟了。” “对,对,咱们赶紧抓人去,兄弟们,兵分三路,一拨跟我走,一拨跟老六,剩下的,守着门口,一个都不能放走。”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缸内的二人稍稍舒了一口气。但随即,纤绵因为顺着自己裙角蔓延的不好的味道微微皱了皱鼻子,摇头低声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在这里呆着会被熏死的。” “当然是要出去的,等他们搜完,找不到我们,他们就会走的。”夹谷琰胸有成竹道。 纤绵抬头看了看天色,并不认为这些匪徒会如夹谷琰所言,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违心道,“但愿如此。”(未完待续) 黄羊一梦(四) 而情况果然如纤绵预料,这些匪徒没有搜到可以交差的替罪羊并没有即刻离去,而是分拨守在门口。 在臭水缸中面面相觑的两人无论如何钟情彼此,终究也缺乏足够的情调,躲了一天一夜之后,纤绵终于忍耐不住,咬牙切齿道,“我宁可出去被土匪砍死。” 躲开了夹谷琰的阻拦,拼命探出头的时刻,纤绵被缸外的状况微微吓住了。夹谷琰感觉到纤绵遍体生寒,不由得也从缸中钻了出来。 一城的兵马尽数将这只破旧的臭水缸团团围住。随着纤绵的冒头,所有的刀枪棍棒都对准了纤绵和夹谷琰的眉心。 黄羊城城主早已换了一身常服,坐在正堂中央,悠哉地喝着茶,见到众小弟有所动作,将不小心吃到嘴里的茶叶吐了出去,徐徐理了理衣襟,晃晃荡荡地走到纤绵跟前,微微蹙眉,“我是个粗人,不知小娘子和你这相公躲在这铜缸之中是何意啊?” “这黄羊城我都不稀罕,就稀罕这铜缸,和我相公在这里玩耍一会儿,城主可有什么建议?”纤绵不自觉地护在夹谷琰身前,不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出于责任。 城主见纤绵的动作,眸色一深,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抬眸冷哼道,“小娘子,你待你夫君倒是有心,只是,这可值得?” 纤绵知晓八成是自己挺身而出的模样让城主多了些思量,此刻若不顺着这城主的意思来,只怕她和夹谷琰都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便挑眉,唇角一扬。道,“难道城主有心试探?” “小娘子,你此番模样颇似阿罗,只是你可知,我最厌恶的就是这副模样?”城主盛怒,拔剑直逼纤绵。 纤绵看了看距离自己鼻尖只有一指宽的冷锋,杀意并不浓烈。她霎时明了。扯了扯即将爆发的夹谷琰,抿唇一笑,拍了拍夹谷琰的胳膊。翻身爬出铜缸,扬了扬下巴道,“知道城主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夫妻,那么。废话少说,直接说如何试探便好。” 城主冷哼一声。眯了眯眼睛,略略点头,“如此,甚好。你二人闯了不该闯的地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这些,我都不在乎。因为。我们兄弟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偏偏。大喜之日,我的女人死了,这两天,我最见不得出双入对的。” “你说,到底要做什么罢。”夹谷琰也翻身而出,意气风发地立于纤绵身前。 城主指了指纤绵,冷言道,“简单,她受一下痛,你便能离我多一步远。” “我不会让她受丝毫的痛,也不会离她多一步远。”夹谷琰扶住纤绵的肩膀,坚定不二地回答道。 “我若受十分痛,能送你平安,也算值得了。”纤绵扯了扯夹谷琰的袖子,抬眸对他微微一笑。 此笑饱含着信任。 夹谷琰本来有些焦躁的心因为她此刻绽放的笑容忽而宁静下来,对的,他被此番预想不到的情况冲昏了头脑,在大局面前,小小的牺牲总不可避免。而他若真要将伤害降到最低,他只能暂且让纤绵受一下皮肉之苦。他要出城发信号寻找援兵,援兵几日到无妨,只要能够发出信号,他就可无后顾之忧地带着纤绵杀出一条血路。 “我会回来的。”夹谷琰想明白了之后,回身用自己温暖粗糙的手攥紧她冰冷有些薄汗的手,望着纤绵的眼睛,笃定地告知。 纤绵毫不迟疑地微微颔首,回道,“我信你。” 夹谷琰备受鼓舞,回首,冷眉对黄羊城城主道,“我此刻无法,只能听你安排。你刚刚说的话可当真?她受痛,我远离,那我远离之后,她又当如何?” “若受痛之后她还能离去,自然,我也不会放她在此,扔出城去罢了,若不能离去,那也扔出城去罢了。”黄羊城城主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回道。 夹谷琰心下一沉,黄羊城外漫漫黄沙,就算没有皮肉外伤孤身在黄沙之中也不过三五日的活头,若加上外伤,岂不是……他眉头微蹙,正要分辨,却再度被纤绵扯住了衣角,纤绵柔声道,“我信你,你也得信我才好。”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担心罢了。”夹谷琰长叹一声,忧心道。 “我会活下去的,下臣还要送主上君临天下呢,怎会死于这种草莽之地?”纤绵再度扬起笑脸,如斯笃定地低声回答道。 夹谷琰微微讶异,却恍然明白了她在此刻说这话的含义,擒贼先擒王,他离开才是顶顶重要的,此刻他当真没什么可辩解的,只微微颔首,“等我。” “嗯,我会一直等的,主上不回,下臣便一直会在此处。”纤绵眸子亮堂堂的,宛若晨星。 夹谷琰略略安心,不再多言,一步步远离她而去,他不敢回头怕自己见到她痛苦的神色会舍不得离开,他甚至不敢停步,不敢去听她因为疼痛,牙齿颤抖,吸气的声音。他闭了闭眼睛,施展蹑云步,心中默数着她所受的痛数。一、二、三、四、五、六……他尽量减少借力的次数,三十步之后终于翻身一跃,出了城。 风沙漫漫,夹谷琰从怀中取出竹筒,向漆黑的夜幕中一扬,等候着气味引导着青信鸟破空而来,风沙不断敲击着他的脸,而他的心却在每一寸时光的流逝中越发煎熬,他从来不曾如此期待过青信鸟的到来,从来不曾。 而他就在原地矗立着,长久地维持着一个姿势,不摇不动,直至天色转亮,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沙地,午后大风再起,风沙一寸寸割裂着他的皮肤,他咬了咬干裂的唇,啐了一口吹进口中的粗糙的沙砾。 夕阳西下的余晖中,三只疲累的青信鸟姗姗来迟,也带来了驻守各处的暗卫们传回来的消息。 夹谷琰一一看过,心中有了些底气。最近的暗卫带兵过来,只需要一天半,而这些精兵会将他预计的胜算翻倍,这个赌值得放手一搏。 他如斯作想,便从怀中取出鹿皮水囊,满饮一口,他相信阿毬也是能够等待这一天半的。 一天一夜之后。十名全部武装的援军齐齐赶到。夹谷琰抿了抿干裂的唇角,抬起有些干涩的眸子,沙哑着嗓子道。“知道大家辛苦,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下臣必然不辱使命。”援军尽数下马,齐声喊道。 夹谷琰欣慰地颔首。回身带着援军返身去救纤绵。 而黄羊城城主早已挟面色憔悴的纤绵立于城楼之上,静候夹谷琰的回程。城楼之上。三十名弓箭手齐齐准备。城主看夹谷琰身后的十人,嗤笑一声,道,“不知这人是痴还是傻。竟然就这么回来?殊不知此举不仅救不了你,反而会害你一并身死。” 纤绵扯了扯干裂的唇角,摇头道。“说到底,城主也是个没信用的人。明明说要放了我的。” 城主哈哈一笑,森寒道,“我一早就没打算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人离开。信用这种东西,于土匪而言,不过是些催命符罢了。再说,你若不返身回来取黄羊玉,我又怎么会再次捉到你?说到底,不过是贪心毁了你们罢。”说罢,他一挥手,弓箭手齐齐挽弓射箭。 而夹谷琰见纤绵仍然比较安妥,微微一笑,随后也淡淡地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一名援军,挽弓射箭,直逼纤绵的面门。 黄羊城城主浅淡一笑,嘲讽道,“他对你,也不过尔尔。”随手便松开了纤绵,纤绵趁势后退两步,城主忽觉中计,却被疾驰而来的箭钉在了原地,他怒喝一声,“来人,杀——” 纤绵灵巧地躲开了两名冲过来挥舞着大刀的小弟,一个跃身正要逃出包围,却被忽然拔剑冲过来的城主惊了一跳,正巧想到了之前夹谷琰提及的黄羊玉坚韧无比,可作护心镜,她眸色一闪,将身后挎着的黄羊玉往前一甩,而城主的利刃轻易地截断了黄羊玉,寒光凛凛地刺进了纤绵的胸口。 纤绵望着碎裂而开仍在地上翻滚的黄羊玉,心中微凉,嗤笑一声,“原来,我当真,不过尔耳。” 夹谷琰在城楼之下,不免也为此番情状心惊一下,是她清楚地记着自己的每一句话,而他却轻易的辜负了这一份信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黄羊玉被截断的同时,她对自己的信任也被斩断了。 纤绵倒退两步,望着剑尖上滴落的血珠,冷然道,“到底是我错算了,只是,城主难道,你就没有错算的事情?” 城主不解,挑眉道,“除了阿罗,还没有什么是我错算的。” 纤绵想到自己逃跑的时候,正好见到了阿罗的父亲正在城中各处布置的炸药,便决意留下来帮忙,阿罗一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送亲,而是来送死的,她明白这种深入骨髓的恨,不是能够随着岁月消弭的,她笑了笑,摇头道,“一步错,便步步错了。”说罢,她眼疾手快地反手扯下钉在地上的羽箭,刺向城主,城主挥剑一斩,羽箭的剑尖向着城主身后飞驰而去,落在地上,发出叮——地轻响。 而这个轻响之后,便是连番的轰鸣,整座黄羊城随着轰鸣声微微颤抖。 夹谷琰站立于城外都能感觉到地面的崩塌之感,他抬头,唤道,“快,跳下来。” 纤绵闭了闭眼睛,如今,退无可退,若继续在这城楼之上,必然也会随着这座城毁于一旦,她鼓了鼓气,往前两步,在城主有所反应之前纵身一跃。夹谷琰也因为她的这番决绝的动作心惊不已,小心翼翼地目测了她可能降落的地点,足尖一点,施展蹑云步,上前相迎。 当触到她温暖的身体的一刻,他的心才终于能够安放下来,却听到怀中的她小声道,“主上,若伤我十分,能送你上青云,下臣便也觉值得,只是为了取悦主上,那么伤及一分,下臣颇觉不值。” 夹谷琰的手臂一抖,稳稳地落在地上,指挥着援军与他一并向着相反方向离开,抱着她跨马而上,郑重承诺道,“此后,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气让别人陷于险境,尤其是她。 “如此,便好。”纤绵心下一舒,顺势闭上了眼睛休息。 夹谷琰见她休息,便想要伸出握着缰绳的手取下她的人皮面具,刚刚伸手,便听到她回话,“主上,此次事件,只是暗卫统领和副统领一并完成的一项任务,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夹谷琰伸出的手微微一顿,徐徐无力地垂下,用力握紧缰绳,应承道,“如此,也好。” 纤绵舒了口气,道,“那么,将我交予军医,主上继续处理黄羊城事件罢。好歹也要让众人知道主上对此事的交代。” 夹谷琰望着她惨白干裂的唇角,无比心疼地抱紧了她,沉吟半刻,却还是说道,“好。” 黄沙漫漫,时过经年,一身袈裟的夹谷琰望着早已破败蒙上厚厚的沙尘的黄羊旧城,低喃道,“阿毬,你觉得,此生折损自己性命,送我君临天下,可值得?” 他等候许久,唯有风沙之声久久回荡……(未完待续) 祭祀(一) 秋风送爽,又是一年下元节。 雪青早早地入府,为尽欢换上了朝服,尽欢的目光有些呆呆的,良久才开口问道,“雪青姨母,今年母亲的忌日不惧他还是不回来吗?” 雪青整理着尽欢的头饰,虽然不想让她再度失望,却还是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尽欢低眉,想到了不惧锦衣夜行给予报复的事情,淡淡问道,“今年,还要顺便做那个女人的祭祀吗?” 雪青微微一愣,她本不想告诉尽欢的,毕竟,于尽欢和不惧而言,柳菁菁是一个破坏他们生活的罪魁祸首。所以,前一年,碰巧在下元节,柳菁菁悄无声息地死在碧芳阁,她听说了,并没有继续追问什么,而且据说葬礼也是冷冷清清,父亲跟着妹妹妹夫远走他乡,而其亲生的儿子因为过继给了主母,也没有去参礼。她点了点头,觑着尽欢的脸色,回答道,“按理如此。” 尽欢自顾自地把玩着辫子,冷哼一声,“她是不是故意挑在这一天死,好歹,每年还能顺便沾母亲的光?” 雪青帮忙整理朝服的手顿了顿,轻声回答道,“兴许吧,她这一生一直都在沾主母的光。” 尽欢转头望了望天色,泯然一笑,道,“雪青姨母,你说母亲这一生到底值不值得?” 雪青看着正值豆蔻年华的尽欢有些伤感的侧脸,抿唇道,“这值不值,终究还是由主母自己决定的,我们都不过是些看客罢了。” 舞文一身便装捧着一个锦盒过来,拱手行李道。“公主,这是段世子今年送上的供品。” 尽欢伸手接过东西,撇嘴道,“明明,不惧所在才是正经祭祀的地方,偏偏祭祀活动要在府里办,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飞花在尽欢的示意下。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锦盒,往后退了退。 舞文闻此笑了笑,点头道。“公主所担心的与世子所担心的内容别无二致,下臣为着你们姐弟二人的深厚情谊歆羡不已。公主不必忧心,主上为世子择选了两位才德兼备的师父,世子日日勤学苦练。文韬武略都兼顾着,身体也康健着呢。” 尽欢闻言。舒了口气,摇头道,“舞文姨丈每每说的都一样,但。总归是比听不到这些要顺心些。父主不大爱提他,我也不好在父主面前提,幸好姨父这里帮忙往来传信。” 舞文有些讪讪。挠了挠头,道。“主母生前待我好,不仅撮合了我和我娘子,而且还救了我娘子一命,帮忙查清了真相,我欠主母的太多太多,这点子跑腿的事情,总归不算什么的,况且,主上虽不说,也对世子极是挂怀,常常问起世子的状况呢。主上他,就是个面冷心热的。” 尽欢愣了愣,忽而一笑,“正好,刚刚问姨母的问题,我现下问问姨丈,姨丈在父主身边多年,依你看,我母亲做下这许多事,可值得?” 舞文为难地挠了挠头,“公主,您看,这些年罢,主上他过得并不好,也苍老许多,而且也没有充实后府的打算,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尽欢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我看得到,但我不知道其中原因为何,愧疚还是真心?我想知道的不过是,父主是否存了和母亲一般的真心。” “一般不一般,舞文不知,但舞文确定,真心,一定有。”舞文一个粗人说起这样的话,难免有些涨红了脸。 “姨丈如何确定的?”尽欢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向。 而这种百折不挠的模样,倒真让舞文开始回想当初那个同样有着清澈眼睛,喜欢扯着人问话的小翁主了。 当年簪花宴的赐婚旨意一下,那些随侍的老臣们就对还是世子的主上进行围追堵截,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应当立即应允这种百利无一害的婚事。第二日,这个主上还未从那番头疼中挣脱出来,小翁主就跑来兴师问罪了,说着要借兵马给粮草的事情,清澈的眸子中有着主上清晰的倒影,诚挚地让主上难以说出狠绝的话语。也许,正因为如此,那一日回到怀瑾殿的主上发了许久许久的呆,难得一见的他终于有了一个渴望解开却似乎解不开的谜团。 没想到再一日,这位小翁主竟然跑到怀瑾殿来暖/床,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主上再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那一夜,翁主走后,殿内的烛光一夜未熄。 隔日,主上做了一件自从开始掌管政务开始从未出现过的事情,那一日,他推掉了所有的日程,坐在殿内等了小翁主一整天。他一向是那种有疑问便要追究到底的性格,他对这位小翁主有了很深刻的疑问。而翁主来了又走,主上的书页一页未动,只在批注之处小字写了“柳阿毬”三个字。弄墨望着那个名字,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诡异的话,“主上记性好,从不曾写过任何除了他以外的名字。” 之后,胭脂节开幕,翁主格外照料段无双冷落主上,主上的不悦如此显而易见,偏偏翁主不懂。弄墨说得对,翁主年岁尚小,对主上的心思终究也不过是孩子心性。而主上把玩着明明拒绝了的同心佩,写了一页的“取长补短”四个字。 第二天一早,主上便递了拜帖,请求出宫别居。主上每次出行,那些大臣们就会上书让主上携侧妃同行,主上拗不过那些人,却也总会与她们保持一段距离。主上只觉得这些女人是上位必需,却不是生活必需。偏偏在那时决定出宫别居,偏偏翁主没几日就驾临,若说是巧合,弄墨也说不信。 后一段时间,翁主常常过来,别人兴许还看不出什么,但贴身的家臣还是能够明白主上这种怕麻烦的人特意要求教授翁主剑法的含义。主上并不是会为权势所屈服的。而且也不怎么会表现出喜恶的,但在翁主这样单纯的性子面前,主上似乎连装都懒得装。 家书传来噩耗,先主母病重,主上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暗卫送来信鸽,并且赠予了翁主。那个时候,先主母所仰仗的司空家为着先主母受先城主冷落而郁郁生病的事情颇为不平。主上也不得不顺着司空家最得宠的女儿月皎的意思处理一并事宜。而赠鸽子的那一夜。主上不知为何在院子中淋了一夜的雨,之后便病了几日,连请辞书都是弄墨代为上奏的。 主上离开帝都的那一日。天气相当不错,那一日,翁主也难得地颇有翁主的架势,只是不知和主上说了些什么体己话。主上回程的一路都郁郁不乐。回城之后。每一日都会去鸽子棚那里逛一圈。弄墨说,其实。翁主的鸽子早就飞回来了,只是他不忍心告诉主上,翁主并没有书写任何东西。先主母过世,主上的神色越发落寞。舞文思考良久,还是决定代为书写一封信,只为这位与众不同的小翁主能够为主上带来一丝欢颜。而事实证明。确实奏效。只是,主上犹豫许久。浪费了诸多纸张之后,却也只回了一个“阅”字。舞文劝说许久,担心本就对主上有些许误会的翁主看到这个阅字会生气,因此若断了讯息,那么以后谁能够再让主上展颜呢?而弄墨却扯住了继续表达着想法的我,轻叹道,“此字甚是应景,因在门中,无心喜悦。”舞文只是挠了挠头,仍然有些不理解。幸好,翁主是个敞亮的姑娘,回了一张表达其气愤的图,主上有些哭笑不得,却特意唤来了小姐,让小姐看着给回一个,小姐幸不辱命,稚气对稚气,唯一不变的是主上的“阅”字。 阅,因在门中,无心喜悦。舞文路过冬思苑的时候,常常能够看到主上含笑整理好每一次翁主的来信,虽然仍然不懂,可也渐渐开始明白弄墨的含义。两人心思,却是两国邦交,各守其门,唯有做一个无心之人,喜非喜,悲非悲。所有情愫,不过是个建立于邦交之上的空中楼阁,若邦交稳固便好,若不然,倾颓只需一刻。 帝都中传来了贞定公主被禁足的消息之后,先城主和主上便收到了公主传递而来的讯息,只盼着逍遥城能够善待翁主。主上知晓情势不妙,特意吩咐了我与弄墨去接应南盈九皇子的队伍。逍遥城一向不理会各国争斗,一向是隔岸观火的,但,这一次,却为了小翁主的性命安危触及了各国对逍遥城的态度底线,逍遥城再不能对世事纷扰作壁上观。 滴水轩中一舞一役,陷入昏睡中的翁主并不知晓外面的一众乱斗。因为翁主身上所中的蛊毒非比寻常,九皇子的手下探看许久,也只摇摇头,道,“怕是厉害的隐匿蛊,解蛊之法颇有些困难。” 九皇子即刻决定带翁主走,回头道,“困难总比没有解法好,我们带着翁主先去宫内的解忧泉,暂时压住蛊毒发作,之后,慢慢寻来便是。” 主上却拦住了起身便要抱起翁主的九皇子,挑眉道,“她是我的正妃,不需要你来救。” 九皇子抄起手,扬了扬下巴,“板上未钉钉的事,未可知罢。况且,你又有什么能力来救她?” 主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蹙眉闭眼的翁主,淡淡一笑,“她最后是否能成为正妃确然未可知,但,孤知道,她跟你走,一定是死。” 九皇子当即便怒了,傲气凌人地呵斥道,“你是在质疑本皇子的能力吗?” 主上随意地抖了抖衣袖,目光扫过九皇子身后的一干人等,冷然道,“你若能保护她,又怎会让她落到此番境地?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需要女人来保护的草包皇子。” 九皇子怒不可遏,挥拳便要出击,站在旁边的嫡长孙摸着鼻子走到旁边,正要缓和一下气氛。 主上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你们两个都一样,两个男人都保护不了一个姑娘。无用。” 嫡长孙眸色微微一动,似乎有一丝别样的心思掠过,他低语道,“阿毬已然今非昔比,也早就不需要我们的保护,况且如今这番模样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这么说意思是阿毬她活该?”主上面有愠色,冷然道。 九皇子摇了摇头,抿了抿唇,劝慰道,“众位为的都翁主的平安,说句实在话,本皇子不相信世子殿下能够有这个能耐救回她。” 主上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孤愿用生命换回她。” 此语一出,众人神态各异,却再也没有人发出质疑之声。 舞文从那一刻开始确信,主上他动情了,对着一个看似与主上没有丝毫相同点的小小翁主动情了,而且奉献的是与翁主同样炽热无比的真心。(未完待续) 祭祀(二) 舞文清楚地记得,主上总共说过三次这样的话“孤愿用生命换回她”:第一次是翁主身中蛊毒,命悬一线之时,在九皇子和嫡长孙面前夺得主动权时,信誓旦旦地发言;第二次是翁主被嫡长孙坑害被困帝都,明明知道前方险境,众长老皆阻拦的情况之下,霸气四溢的宣言;第三次是已经是主母的翁主请动镇国琴震碎云雾山,坠落城楼生死不明之时,绝望的呼喊。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的尽欢在舞文面前用力地挥了挥手,见他没有反应,气哼哼地唤道,“姨丈,我问你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竟然就这么傻掉了?” “下臣仍然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公主的问题,只能说,主母此生能得主上倾情,很难得。”舞文挠着头,迟疑地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尽欢嘟着嘴,气呼呼地摇头道,“我倒不觉得父主有什么倾情的迹象,要不然祠堂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各种夫人的灵位了。” 雪青看了看天色,略略侧身,低声嘱咐道,“公主,到时辰了,该出发了。” 尽欢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偏头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舞文,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头饰,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回头道,“飞花,丝雨,过来伺候。” 一旁垂手站在铜镜旁边的飞花丝雨急忙应声,随侍在尽欢两侧。尽欢对着雪青以及微微颔首,躬身道,“姨母姨丈是长辈,理应先行,我在身后跟着便是。”说罢。吩咐飞花捧着不惧送来的供品在身后跟着。 这些年,随着后府人数越发减少,祭祀这类的事情也办得越发俭省了。祠堂独独挂着一盏雪白的纸灯笼,在凛冽的秋风之下不断地摇晃着。 尽欢抬头望了望那孤独的纸灯笼,摇了摇头,唤道,“飞花。给我找十个和那个一样的纸灯笼。然后送进祠堂,我会找人挂上去,今夜派人守着。长明不灭。” 飞花闻言小步挪着,低头应声,“是,公主。” 到了祠堂门口。雪青和舞文分别站立于门的两边,尽欢会意。对着两人微微欠身,昂首挺胸地进了祠堂。祠堂内唯有夹谷琰和夹谷昱二人并肩而立。从尽欢的角度看过去,两人颇为相似,但就是这份相似让尽欢十分不爽。她故意加重脚步,直接冲到两人中间,还不忘轻咳一声提示二人。 夹谷琰回头看了她一眼。含情一笑,顺手拍了拍尽欢的额头。“孤的小公主来了,来,估计你母亲也等候许久了,为她上一柱香罢。” 尽欢乖巧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从供桌上拿起未点燃的香,想了想,回头看了看夹谷昱,轻声道,“不惧不在,我帮他也上一柱。”然后顺手将剩下的全部的都拿起来,在夹谷昱发出任何声响之前,点燃,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之中。 袅袅的香烟徐徐而上,熨帖着尽欢瞬时迸发的不甘,她双手合十,对着母亲的灵位再度拜了三拜,她微微含笑,却余光瞥到了母亲灵位旁边的夹谷柳氏菁菁之灵位。她望着与母亲的灵位连位置都如此相似的灵牌,气呼呼地扁了扁嘴,小声地嘟囔道,“母亲,不惧今年又没有回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娘亲你很久没见到那个想见的人的时候是怎么办的呢?” “你母亲大概会去找那个人罢,她总是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意的。”夹谷琰淡然地笑笑,柔声道。 “哦,这样啊,”尽欢回头看了看夹谷昱,阴阳怪气道,“那昱儿哥哥的母亲应当也是如此罢,不然也不会和母亲的牌位挨着了。” 夹谷琰明白尽欢如此说的原因,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声劝慰道,“昭儿,无论如何,她都为我付出良多,这江山总归还是有她的一份功劳的,况且,她还是世子的母亲。放在此处也是为了朝堂的稳固。” 尽欢深深吸气,狠狠吐气,压制下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质问,她抿了抿唇,摇头道,“对嘛,江山总是重要的,这个江山夺去了我的母亲,舍弃了我与同胞兄弟的亲昵,现下还要分担整座城对母亲的纪念。对不起,昱儿哥哥,我也是一个不擅长掩饰心思的人,我不喜欢我的母亲与你的母亲放在一起,我也不喜欢你与我的父主站在一起。因为这些,于我而言,都是父主背叛母亲的证明,我无法和你们装作无事,相亲相爱地大团圆。” 说完,尽欢伸手将纤绵的牌位纳入怀中,抬眸勉强笑了笑,“我觉得,与其让母亲与父主的诸位夫人一起,不如,与我在一起好一些。”她在夹谷琰和夹谷昱的错愕中,低着头抱着牌位慌乱地跑出了祠堂,路上撞翻了几个送灯笼过来的丫头。 尽欢绕开站在门口冲过来不解地准备拉住自己的雪青和舞文,跑着跑着就开始流泪。她从前还小不怎么懂得母亲所受的那些苦痛代表着什么,岁月流逝年岁渐长,她开始逐渐忘记母亲的模样母亲的声音母亲的叮咛,她害怕她会因此真的忘记母亲,所以时不时地打听着母亲的旧事,渐渐拼凑起的回忆让她逐渐开始明白当时不惧所说的那种痛不欲生。她也越发地悔恨当初那个不懂事的自己不仅没有带给母亲丝毫的安慰,反而还不断地为母亲制造麻烦。 她一口气冲到了芳心亭,坐在石凳上,她早已哭得狼狈,越发抱紧纤绵的牌位,咬着唇,弯下了腰。 夹谷琰终于追到了她,看着她此番模样,不免有些心疼,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开口,“你随父亲来,父亲给你看一些东西。” 尽欢执拗地摇摇头,哽咽地回答,“不要看。” 夹谷琰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平和地解释道,“是关于你母亲的东西,要不要看?” 尽欢咬了咬唇,别扭地别过脸去,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夹谷琰伸手,尽欢乖巧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中,任由他的带领,顺着小路七拐八拐地走进了春芜园旁边的听风阁,沉重的锁随着咔嗒一声打开,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整个世间瞬间变换了模样,外面看起来破败的楼阁,内部全是重新粉刷的,一圈圈整齐地挂着帷幔一样的东西,她仔细一看,发现这座楼阁中挂的并不是帷幔而全部都是纤绵的画像,从稚嫩的女童到豆蔻年华的少女再到为人妇的女人,女童时张扬跋扈,少女时娇羞俏丽,女人时隐忍坚韧。或蹦跳,或抚琴,或舞剑,或读书,或低眉浅笑,或含情怒目,或赌气嗔怪。 每一张都把握住了纤绵的精魂,仿佛你轻唤一声,她便会从画纸中走出。 尽欢对母亲的回忆被这些画面一一拼凑起来,她在画卷中徜徉,舍不得错过一丝一毫,她含着泪点着头,指着一张画,“我闯祸的时候,母亲就会这样看着我。”随后又指着另一张,慢慢地笑起来,“抚琴的时候,母亲最美。”她抹去眼泪,回头道,“我可以带走一张吗?” 夹谷琰淡淡地摇了摇头,慎重地将手中的钥匙放在尽欢有些许薄汗的手心,笑道,“都给你。” “那,父主你呢?”尽欢难掩欣喜,随即担心这是父主斩断关于母亲情思的意思,她低着头,喃喃接话道,“也许,应该希望父主你忘记母亲,重新开始。但,我私心里还是不希望,父主你,忘记母亲。” 夹谷琰环顾四周,一一抚过画卷,边走边笑道,“这些全部都是我的记忆,我画下来这些,主要是留下一些你母亲存在的痕迹。对于一些人而言,她来过,她笑过,她哭过,她爱过,她恨过。于我而言,那些都不是过去,她在呢,她笑着,她哭着,她爱着,她恨着。明明就在的人又如何谈及记得或者忘记啊?” 尽欢被他述说时眼中泛滥的温柔淹没,她愣了愣,抬眸望着画中或喜或悲的母亲,心中所不忿的事情渐渐淡去,她暖暖一笑,娇嗔地往夹谷琰怀中靠了靠,低语道,“父亲,我开始相信姨丈的话了,我也相信母亲为你这样付出是值得的。但,我此生必然不会如此选择就是了。” 夹谷昱站在门外,望着里面各色的画卷,渐渐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对着镜子画眉的情景:柳菁菁仔细地画好眉之后,低眉摇头,自语道,“这么多年了,不想像她,也渐渐像她了。可,若不像她,我又以什么模样去见他?”她悲戚一阵,却再度对着镜子练习着笑容,“主上,姐姐她若是在,也会这么说的……主上,姐姐若是知道,恐怕是会生气的……” 此刻,夹谷昱也越发明白了,当时母亲话中要像的是谁,又为何想要像她又害怕像她。感情之事,就是如此,你渴望得到心上人的关注,可又害怕这关注是别有用心。但终究,选择冷漠还是虚假,只有局外人才会陷入这种纠结当中。既然,一开始就出局,那么何苦纠结自己呢?夹谷昱低眉,感情之事如此,江山又有什么不同,既然他已然出局,又何苦纠结在权势漩涡当中呢?他长叹一声,扭身便离开,但脚步明显轻松许多。(未完待续) 生当尽欢(一) 乾昭二年,大晟朝在不惧的治理下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面貌,只是不惧的身体却因为长期劳累渐渐呈现颓势。众位大臣屡屡谏言,希望不惧早日立后,生下大晟朝的继承人。不惧每每都懒洋洋地答复道,还不是时机。 一来二去,有心之人也慢慢揣度起大晟朝的根基来,覆灭的王朝余孽在各处蠢蠢欲动。 夜半,下午多饮了些果茶的尽欢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如厕的时候,恰好路过了灯火通明的议事厅,议事厅内隐隐传来了不惧叹息之声,“这段氏一族还当真是个麻烦,段无忆倒也是个人才。他还在那里吗?” 尽欢几乎能够想到他用密折敲打着桌面,蹙眉的模样。 “嗯,顶了个大夫的头衔做掩饰……主上,动手吗?” “寡人现在顶着的也是段氏的头衔,若动手,只怕会招来非议,段氏手底下到底还有些人才。可若不动手,又担心那小子成了气候……” 尽欢隔着窗子,感觉到不惧话语的停顿,知道他感觉到过来偷听的自己了,便索性抿了抿唇,故作迷糊地揉着眼睛踏了进去,质问道,“不惧,你怎么还不睡?” 不惧见是她,表情一缓,踱步过去,顺手将桌上的披风披在尽欢身上,顺势挡住司空感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悦道,“这就睡了,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大半夜穿成这样出来晃荡,实在有失国体。” 尽欢抬眸,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司空感,有些不自在地摇头道,“大家都是亲戚。涉及不到国体的,我困着呢,回去了,你也早些睡。” 不惧送尽欢出门,回头对司空感道,“你,没戏。” 司空感挠了挠头。讪讪地笑了笑。“这个事,下臣早就明白了,只是。仍然,放不下。” 不惧闻言,撇嘴道,“痴情是种病。得治。” 司空感扬眉一笑,回禀道。“主上,无情也是种病,也得治。” 早朝之上大臣们对不惧不立后不纳妃的行为进行又一番狂轰滥炸之后,不惧身心俱疲地揉着眉心下了早朝。脚步不停地步入议事厅内批阅奏本。在膳房内候着不惧的尽欢听到了这个消息,提着明黄绣紫薇花的襦裙挽着紫薇色的轻纱提着食盒一脸不赞同地冲了进来,气哼哼道。“不惧,你又想逃药膳了吧?” 不惧眉眼不抬。揉着眉心,长叹一声,“尽欢,你好歹也看看所处的环境,万一有大臣在此,你长期经营的公主形象不是尽数毁了?” 尽欢吐了吐舌头,将食盒中的青花盅取了出来,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会没分寸,之前都是探查好了才过来的。” “正好你来,又有奏本给你提亲了,喏,你自己看看。”不惧接过青花盅,顺手将眼前的奏本一并推给了尽欢。 尽欢眼皮不抬,撇嘴道,“我嫁不嫁,关他家什么事,又不浪费他家的粮食,干嘛天天催?” 不惧斜眼瞪了她一眼,忧心叹道,“怪只怪你的兄弟我太优秀了,也难怪你看不上别的男人,还有一位大臣上奏说,你我虽为一母同胞,但年岁大了,同吃同住也不合常理,让我要么给你嫁了,要么给你一座府邸让你搬出去。” 尽欢闻言立马不干了,孩子气地拉住不惧的龙袍,极力摇头道,“要嫁要搬都是他们的事情,我就赖着你。” 不惧摸了摸尽欢的头,轻笑一声,“也难怪他们着急,永贤王夹谷昱都纳了八房侧妃,前儿个还递了他第三个儿子满月酒的请帖。” 尽欢撇撇嘴,随手取了一本奏本,道,“夹谷家的孩子威胁的也是你段氏的江山。喏,你只说大臣们让我嫁,怎么不提那些大臣们让你选秀充实后宫的事情啊?明明这个才是重点好吗?” 不惧掩唇咳了咳,摇头道,“你有人选啊。”说着扬了扬下巴,议事厅院门外司空感一身铠甲正把玩着佩剑。 尽欢的脸拉得无比长,摇头犹如拨浪鼓,十分不满道,“我现在好歹也是这个大晟朝唯一的公主,干嘛非得和一个亲戚成亲呢?” “这也是表弟,加上从小熟识,又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身份也相当,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况且,就你现下的身份而言,嫁谁都是下嫁,好歹他的身份还高一些,若再要高,只怕就要跋涉千里,去做那些什么不知名小国的王妃去了,你可甘愿?”不惧喝了两勺汤羹,做了个鬼脸,将药膳推到一边,嫌弃道。 “不要,都不要,我这一辈子只当公主不行吗?”尽欢气哼哼地抄着手道。 “不行,许多大臣都诟病我留你太久,有乱伦之嫌。我懒的娶,所以,你必须嫁。”不惧揉着眉心,看也不看一旁用无比嫌弃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尽欢。 “不惧,你说你这么多年不娶是不是真的是我太优秀了,你看不上别人了?”尽欢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喜滋滋地问道。 “就你?”不惧斜了她一眼,嫌弃地翻了翻眼皮。 “难道,不惧,你喜欢男的?让我嫁他方便你俩那啥?”尽欢回头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司空感,啧啧叹道。 “滚。”不惧语气平淡地逐客。 尽欢撇了撇嘴,扬了扬下巴,乖巧地径直出门而去,到了门口不忘给司空感抛了个媚眼,嗲声道,“感儿表弟,我们私密地谈一谈怎么样?” 司空感见此心中无丝毫甜蜜之感,只觉得脊背发凉,往后退了退,道,“公主,前日刚刚第三十二次拒绝了下臣的提亲,下臣仍旧沉浸在之前的伤痛中,暂时还是不要和公主有什么私密……” 尽欢嫌他啰嗦,一把扯过他,将他拉到了芳心亭,打量了四周。确认无闲杂人等,抄手问道,“你说说罢,不惧这次派人去繁城那边做什么?” 司空感揉着被她扯过的地方,唇角微微一勾,故意眯了眯眼睛把头别到一边,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 尽欢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了司空感的脚上,笑眯眯地问道,“不惧派人去繁城做什么?” 司空感的笑容因为疼痛抽动了一下。叹息道,“当然是段家的那些余孽的破事,主上他此刻有些为难,杀也不是。留也不是。派人过去,不过就是盯着他们的动向罢了。” “段无忆他前几年拜了堂叔为师。说是下决心做一个好郎中,是不是有这个事?”尽欢摩挲着下巴,踱步道。 “不错,不过天下郎中多的是。为何非要选择夹谷家的人呢?主上才不相信段氏一族出名的智者会白白下一招棋。”司空感见尽欢思量,不由得也严谨地回禀道。 “好歹,堂叔也是自家人。到了需要自家人出手的时候,便是大晟朝朝堂动荡之时。唯有在自家人身边才能得到最靠谱最迅速的消息。这段无忆倒是想得好,堂叔到底是太心软。”尽欢哼了哼,继续道,“堂叔还不知道段无忆的身份吗?” “还不知,不过那段无忆学了手艺之后,就单独出诊,只在空闲之日偶尔探望大人,私交倒也没那么亲密了。主上说了,既然大人喜欢他,便留着,反正,总有不喜欢那么一天。”司空感抱着剑回禀道。 “不惧这一点太坏了,明明知道那堂叔当年为了个女人动情伤心,一直未娶。年岁大了,陪着他的母亲也过世了,本来孤零零的,好不容易捡了个儿子,还是个图谋不轨的。如此,也罢了,周围还有这么多看好戏的。”尽欢啧啧两声,不以为然地撇嘴。 “那么,公主要去告诉他一声吗?”司空感斜眼看着她,唇角含笑。 尽欢摸了摸鼻子,煞有介事道,“不惧这么做一定有他这么做的理由,没准是个什么大局呢,本宫不好插手,不好插手。” “你们姐弟还真是记仇,他再如何做下了伤害主母的事情,好歹也过去那么多年,况且他年岁大了,这些年也帮着调理不惧的身体将功补过,好歹也作为你们的堂叔在弥补啊。”司空感不以为意地劝慰道。 “弥补?再怎么弥补,我娘亲也没了,再怎么弥补,我爹爹也孤苦多年,我们家的事情确实不是用什么记仇或是原谅就能够轻易解决的,这是个盘根错节的事件。不说那些糟心的,你帮我个忙罢。”尽欢把玩着辫子稍,偏头问道。 司空感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却被尽欢抓了个正着,尽欢诡秘一笑,“感儿弟弟,莫要跑啊,姐姐我还有事要拜托呢。” 司空感再度往后退了退,看了看天,道,“公主,下臣刚刚想起来,下臣还有些要事要办……” 尽欢笑容越发浓郁,点了点头,道,“感儿弟弟,如今,你的要事就是我。” 司空感知道逃脱不得,垂头丧气道,“公主,请吩咐罢。” 尽欢望着池中的荷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抬眸道,“吩咐下去,本公主要去东海繁城那边赏花,顺便问候堂叔,准备好公主仪仗,越隆重越好,越人尽皆知越好。” 司空感不解其意,拱手问道,“敢问公主,这是为何?” 尽欢饶有兴味地咂么咂么唇角,笑道,“你说,段无忆的机会除了不惧病重之外,还能有什么?” 司空感蹙眉接话道,“如今城内除了主上,便是公主,自然若主上无从下手,自然便是……”他止住了话头,错愕道,“公主是要为其创造机会?” “阴谋算计,当面抨击这些年也经历不少,我倒是想要看看这段无忆对我的态度是杀还是留。”尽欢说到此,扬眉一笑,“听说,这段无忆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生于王族,气度必定不凡,倒还真让我有些期待与其当面切磋。” 司空感闻言脸色僵硬了一下,别过头,叹道,“下臣以为,这段氏必然会借机仰仗公主的权势。” 尽欢挑眉一笑,自然明白司空感语气中的失落是为何,但她自觉之前已经把话说了清楚,她与感儿不过只是姐弟而已,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啊,我刚刚也说了,若是当真如传言,那么,如斯卓绝的人物来仰仗我,算计我,倒也不错。反正,嫁谁都是一样的,还不如嫁一个能帮不惧的。” “尽欢——”司空感有些气愤地瞪着她,唇角抖动半天也只吐出了她的名字罢了。 “感儿弟弟,我并无欺骗你的意思。你对我的心思我明白,但,我未必非要给你回应。感情这事,可不是你稀罕我,我就非要稀罕你的,也不是你对我好,我便非要嫁给你的。”尽欢傲气凛然地后退一步,扬着下巴看着他,笃定道,“况且,本宫乃大晟朝唯一的公主,生在王族身不由己是一方面,就算不惧不说什么,本宫对自己身上的担子也是心里有数的。司空感,这是懿旨,速速去办,不得有误。” 司空感唇角抖动半晌,迟疑地拱手回答道,“下臣,领旨。” 三日后,城墙上尽欢着芽绿短袄碧色撒花长裙望着隆重的公主仪仗渐渐远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头望着发呆的司空感,扬眉一笑,“飞花、丝雨随侍两侧看起来果然比较像真的,不过相比公主仪仗还是信马由缰比较适合我。”说罢,上下打量了一下司空感,迟疑道,“对了,你说什么让不惧如此痛快地答应让我这么华丽丽地出城啊,莫不是你俩背着我当真有什么私情?” 司空感目光辽远,略略低眉,回头叹道,“下臣说,若此次公主出城并未遇到良人,那么公主便答应下臣的提亲。” 尽欢撇撇嘴,摇头一笑,“那我还必须得领一个回来才好啊。” “公主,下臣已经备好了您千里神驹,盘缠和包袱也都在这里了。公主此行万要保重。”司空感低着头不看她,只自顾自地低声嘱咐道。 “感儿弟弟,我这次不需要日行千里,我想要的是一匹半死不活的老马,这样吧,盘缠包袱给我,至于你家的千里神驹,还是留着你以后护城时用。感儿你确实是一匹千里神驹,却不是我想要的那一匹。”尽欢摸了摸鼻子,朗声笑道。说罢,蹦蹦跳跳地下了城楼。 司空感望着尽欢离去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偏偏,此生,我只愿做你的千里神驹。”(未完待续) 生当尽欢(二) 悠哉地路过了大城小镇,吃遍了临街的小吃,尽欢在一个月后终于晃荡到了繁城,竟然比那隆重的公主仪仗到的还要早一些,她有些心疼飞花和丝雨,那两个也都是怕闷的,况且少了自己这个解闷的,还要隐藏好公主并不在仪仗中的事实,这漫漫长途可当真是难熬啊。她收回伤感,从怀中取出司空感给出的段无忆的画像,啧啧叹了两声,“这段氏一族倒是颇有些好相貌。” 说罢,牵着几乎要累死的马儿问了几个店家,这个相貌优质的好青年何处寻。有一位卖梨的老奶奶好心地告诉尽欢,这个大夫常常在附近的镇子上给人看病施药,不怎么到繁城来的。 尽欢谢过了老奶奶,奔着奶奶指出的方向,拍了拍垂头丧气的马儿,叹道,“你可别在见到他之前就死了,那样的话我还得使苦肉计,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怎么擅长装病的,也不怎么喜欢说谎的。” 老马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尽欢,嘶鸣一声,尽欢点了点头,再度拍了拍马儿,笑道,“好马儿,我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 林间小路,尽欢磕磕绊绊地扯着不愿再走的老马缓缓行进,恰巧半路上遇到了行色匆匆的背着药箱的少年,尽欢眸子一亮,虽然和画像上有些出入,但她确定这位少年就是让不惧头疼的段无忆。她思绪流转,放下缰绳,匆匆地奔跑过去,拦住了少年,娇俏地问道,“看你像个大夫,快来给我看看我的马。” 少年蹙眉望着她。言语冷冽道,“我一向只给人看病,不曾给牲口看过,姑娘还是另寻他人罢。” 尽欢哼了一声,指着不远处配合自己已经躺下的马儿,道,“这马儿相伴我多年。在我心中早已不是牲口。况且,你也说了你是看病的,又不是看人的。那么现在是我的马儿病了,你也应该好好看一看病,对不对?” 少年摇头,指了指身后。“既然此马对姑娘如此重要,不远处的李家庄就有一位厉害的马医。姑娘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来纠缠在下,速速去寻这位马医来,切莫耽误了马儿的病情。” 尽欢撇嘴,想让她这么放弃。那就是眼前这少年太过天真了,她扯住了少年的衣角,点头道。“我又不知道你说的那个马医在哪,不如我在这里等着。你去寻他来。” 少年被尽欢的厚脸皮惊得有些无语,“啊?” 尽欢挑眉一笑,无赖地摊摊手道,“要么,你给我看看我的马儿,要么,你就给我找来你说的马医,要么,我就和你一起去寻那个马医。没有别的选择了。” 少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上下打量着尽欢,摇头道,“罢了,罢了,我看看便是。” 尽欢欢呼一声,扯着少年的衣角过去查看马儿的状况,少年摸了摸马儿已经没有什么光泽的鬃毛,看了看马儿浑浊的眼睛,拍了拍马儿疲软的马蹄,回头对尽欢道,“这马儿年岁大了,本不该受累,偏偏长途跋涉,怕是活不过这一两天了。” “你不是大夫吗?”尽欢瞪了瞪眼睛,气呼呼道。 “大夫是治病的,不是续命的。生老病死本是生灵必经的过程,任何手段都撼动不得。”少年懒得再与她说,起身准备离开。 尽欢从怀中取出二两碎银子塞进他的手中,命令道,“救活它。” “生死之事怎可做交易,大夫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不是花了钱就能买命的。”少年有些气愤地回答道。 “那它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认得叔叔家的路啊。”尽欢嘟着嘴,把玩着群带子,可怜兮兮地说道。 少年觑了尽欢一眼,知道这姑娘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长叹一声,“你要去什么地方?” 尽欢惊喜地扬起头问道,“你要带我去?” 少年蹙眉,撇嘴道,“你得先说你要去什么地方。” 尽欢笑眯眯地偏头道,“我叔叔家啊。” 少年为着尽欢如此理直气壮地耍无赖的行为无奈,压制自己的怒气,缓和地问道,“你叔叔家在哪啊?” 尽欢无辜地指了指尽力站立而起的马儿,忧心道,“马儿知道,我不知道啊。不是告诉你了吗?” 少年觉得尽欢是在故意找茬,越发不耐烦起来,蹙眉问道,“额,没有什么地名,或是什么标志的地方?” 尽欢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个嘛,你若是让我说,我可不会描述,兴许走到那个地方我就知道了。” 少年惊诧地望着她,谨慎地回答道,“姑娘,看你妆扮应当未出阁,如此跟着一个陌生男子,只怕与理不合。” 尽欢偏头一笑,胡搅蛮缠地问道,“出阁了跟着一个陌生男子出门,难道就合情合理了吗?” 少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急忙摆手道,“自然,不是说出阁就能……” 尽欢笑着打断他,“所以咯,别拿那些自己都说不通的歪理来劝说我,反正,我来看叔叔也不过是找个借口出来玩一玩,找到就顺便看看,若找不到,那就如此玩一圈回去便罢了。我若一个人,只怕路上少不得遇到登徒子,可若跟在一个大夫身边,我的个人安全非常有保障。再说,我说不定还能帮你治病救人啊。”说着,顺手夺过他的药箱,笑眯眯地抬头看着他。 少年莫可奈何地摇头道,“反正我就算不让你跟着,你也会跟着的罢。走吧。” 尽欢得意一笑,扯着少年的袖子,扬眉一笑,“知道就好,对了,怎么称呼你?” “杜仲。”少年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叫我杜大夫就好。” 尽欢眨了眨眼睛,抬头望着树叶漏下的阳光,笑道,“之前有人告诉过我,杜仲这个东西,特别奇特,树叶扯断了还有丝相连。似断非断。” 杜仲眸子微微亮了亮,随即黯淡了下来,低喃道,“确然,似段非段。” 尽欢乖巧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毫不掩饰地介绍道“我叫柳尽欢,叫我尽欢就好。那么,杜大夫,我们此刻便算作相识了,我们走吧。” 杜仲低眉看着尽欢,唇角略略一扬,低声唤道,“好,尽欢。” 尽欢被他温柔的语气震住,抬眸一看,树叶漏下的光点正好落在他的眉心,一双桃花眼在这温暖的颜色中呈现出一片柔和的光晕,让人有一种移不开眼的美好。 尽欢暗觉不好,就这样一低头,脸却红了个彻底,她感觉到自己脸颊在发烧,急忙别过头,咳了咳,快走几步,头也不回道,“那个,我们赶紧走罢,天,天色不早了。” 杜仲难得见她羞涩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打趣道,“你不知道路还往前走,我们要走的正好是另一条路。” 尽欢不敢回头,动作僵硬地直直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明明只是过来看一看这段无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决定自己要不要动手帮忙不惧解决掉这么个人物,然后回去主动在朝堂上提及请罪,不惧虽然内心为自己的行为感动,终究还是会秉公处理,但自然还是会有懂得内情的老臣来为自己求情。反正,公主这个头衔必然保不住,但总归不会真的被赐死,可,她似乎发觉了自己本就柔软的心在这个人的笑容中越发熨帖,别说杀他,只怕若不惧派人来刺杀,她都会忍不住跳出来帮忙救他。 尽欢陷入到了这种纠结当中无法自拔,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过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庄,庄子中的人对杜仲的信任和热情让跟随着他的尽欢越发感觉留着他确实比较危险。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是此处人们病痛的唯一救赎,若他真的想要冲到城中与不惧一决高下,只需振臂一呼,这里的人哪有不追随的?可是,他真的看起来只是一个大夫,一点也没有司空感所上报的那样其实包藏祸心的丝毫迹象。若真是呢,那么自己岂不是为不惧的江山种下了一个祸根? 可能和未知是世上最美好,同样也是世间最可怕。尽欢明白,自己要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抹杀掉所有可能和未知。 “尽欢,尽欢……”给一位老伯看完病的杜仲写完方子,蹙眉唤着某种似有杀气略微发愣的尽欢。 尽欢从思量中回神,应了一声,“哎,怎么了?” 杜仲将方子递了过去,嘱咐道,“老伯家不远处就有一个小的药房,你在那里抓好了药,煎好了过来,这次里面有附子,得先煎大概半个时辰,然后在煎别的,不然就不是救人是在害人了。” 尽欢能够看到他的手似乎在微微抖动,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不就是递个药方,你紧张什么?” 杜仲略略低眉,意味不明道,“我怕你煎不好药,害了人。” 尽欢扯过药方子,翻了翻眼皮,嫌弃道,“怎么会?之前那么多次都没出过什么问题不是吗?我走了。”说完,提着裙角,急忙忙地走了。 杜仲望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唇角,摇头道,“怎么会一样?之前你没动过杀我的心思啊。不过,既然你动了杀心,也莫要怪我不仗义了。”他顺手摸向怀中的药瓶,眼中杀意一闪。(未完待续) 生当尽欢(三) 此刻的尽欢并没有在这方面多想,用药方作扇扇着凉风,蹦蹦跳跳地找到了药房,顺手将方子递了出去,掌柜的仔细地看了看方子,特意先将附子包好,然后将剩下的药抓好,放进另一个药包,再度嘱咐道,“姑娘,这小包的是附子,要先煎半个时辰左右,尝一尝没有辛辣的味道才能将其他泡好的药放进去,千万要注意了,不然会死人的。” 尽欢不耐烦地点着头回答,“杜大夫都嘱咐过了,借用个药锅,我要给隔壁那位老伯煎药。” 掌柜的点了点头,示意尽欢后院的位置,尽欢捧着药包走了过去,先在药锅中泡了一会儿,她伸手戳了戳浮在水面上的药草,傻傻地笑了笑,点火开煎。 药汤在锅内滚沸的时候,在一旁扇着蒲扇的尽欢无趣地想到一会儿自己定要快些走,不然药凉了恐怕药效会不好,加上那个杜仲必然会先尝一尝,他那张嘴竟是连药煎得够不够时辰都能尝得出来的。 就在这一刻,电光火石之间,她忽而有了一种想法,这味可能会要命的药若当真没有煎煮那么久的话,是否自己刚刚的那些流转的所有纠结都不复存在了呢。她望着旁边泡在另一个药锅中的剩下的药物,咬了咬唇,不惧这些年为自己做了许多,而自己从未对他做过什么,丝毫都没有。若杀了这个人,能够帮上不惧一点点的话,也算是自己对不惧价值的一种体现。 她手一抖,将剩下的药尽数倒进了药锅,药草在有些浑浊的药汤中翻滚浮沉,她咬着唇角。熄了火,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再度点燃炉子,胡乱地扇着蒲扇,待到剩下的药煎得差不多便匆匆将药汤倒了出来,掌柜的望着端药出来的尽欢。笑着招呼道。“杜大夫的手艺高超,必然药到病除的。” 尽欢的手再度一抖,胡乱应着。便快步而走。院子中,杜仲坐在竹制的小凳上帮老伯剥着蒜瓣,笑着和老伯说着一路上的趣事,坐在摇椅上的老伯裹着厚厚的被子一边笑着一边咳着。日光正好。温暖宜人。 手中的药碗变得越发沉重,脚步也越发沉重。尽欢心痛到无以复加,不断质问自己,这样美好的一个人,自己竟然要去杀他吗? 杜仲感觉到了尽欢的靠近。也看到了她眼中的犹疑,心中思绪也随之跌宕,却面露微笑地招呼她。“尽欢,愣着做什么。过来啊。” 尽欢眨了眨眼睛,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她担心他猜到了什么,心虚地低下头,强迫自己往前走去,强迫自己将药碗递到他的手中,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不惧。她突突乱跳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丝毫安宁。 杜仲看穿了她的心虚和挣扎,他轻轻叹了一声,她终究还是要杀他的,他摇了摇头,捧着温热的药碗,僵硬着动作徐徐送到唇边,辛辣的味道让他有些眼眶湿润,若她要自己死,就说明这是大晟朝不让自己活下去,那么就算不是这碗毒药,也会派来刺客,说不定身边早已有了监视之人,也许他提早准备的对应之策真的不得不用上了。 尽欢别过脸,想要挪动脚步不想再看什么七窍流血的画面,可她却动也动不了,一咬牙,抬眸,伸手将药碗一把甩到一边。 药碗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叽里咕噜地滚出老远。老伯有些惊诧地指着药碗道,“姑娘,你为何要摔我的药啊?” 尽欢有些哽咽,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尤其是对他,她咬了咬唇,摇头解释道,“想到刚刚好像忘了放一味药,怕是疗效不好,还是重新煎了给老伯您比较好,您稍稍等一等,我会快去快回的。” 尽欢不敢去看杜仲的神色,如逃跑般快速冲出了小院,直奔药房而去。 而杜仲终于从刚刚的惊诧中缓过神,手上尚沾着的药液让他确信之前的不是梦境,他扯了扯唇角,低喃道,“真是个心软的姑娘。”心中却叹道,如此,自己也不好轻易夺了她的性命。 老伯不懂他的意思,却顺当地接话道,“是个心好的姑娘,杜大夫,老伯我看得出来,这位姑娘是喜欢你的,你也别太严厉了,好好对人家。” 杜仲微微讶然,摇头道,“老伯,我们不是......” 老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呵呵地打断他,“你若对这姑娘无情,又怎的肯带着她,她若对你无心,又怎的肯跟着你?” 杜仲低眉一笑,我肯让她跟着是因为我要在她无知无觉中杀了她,她要跟着我,是因为要找机会杀我。但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故而,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回复道,“老伯,我们之间比较复杂。” 正说着,尽欢规规矩矩地将刚刚的方子仔细地煎煮好,给老伯送了过来。 杜仲正好接过药碗,尝了尝,递给老伯,老伯一口饮尽之后,杜仲看了看老伯的神色,说道,“现下一副药还看不出什么,我们在这里呆上两日,等老伯病情稳定之后我们再走。” 尽欢胡乱地应着,担心杜仲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失败的杀戮计划,一边担心他会因此伤心,也一边惧怕他会转而动了杀自己的心思。 在小院字里用了晚饭,尽欢随意扒拉了两口饭,急忙就跑进了屋子,不想和杜仲有丝毫的交涉。估摸了一下他们吃完饭的时辰,尽欢偷偷跑出来帮老伯洗碗,却见杜仲在井边等候着谁的模样。她有些慌乱,急忙转身就要跑。 “你不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吗,尽欢公主?”后面的咬字格外清晰。 尽欢听到这个称谓不觉心下一沉,也明白自己注定逃脱不过,讪讪地回身,挠了挠头,并不否认,低声问道,“段王爷有何吩咐?” 杜仲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顺手扔给了尽欢,“吃罢,解药。” 尽欢微微讶异,瞪了瞪眼睛,摩挲着冰凉的瓶身,问道,“解,解,解药?” 杜仲往前走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一片寒光,“就像你知道我是段无忆一样,我也知道你是夹谷昭。就像你有心接近我一样,我也是顺水推舟。就像你准备杀我一样,我也不想让你活。但,终究,今日你放过了我,所以,我也只能放过你。我从不欠别人的,尤其是人情。” 尽欢闻言,顺手将瓶中的药尽数倒进自己的嘴里,自嘲一笑,“能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下毒,总归,我还得感谢段王爷的不杀之恩咯?谢啦。”她忽而想到既然他有心杀自己,又怎么会给自己伤害他的机会,进而想到了他特意嘱咐自己的事情,蹙眉继续问道,“你今天本来就是要用这个来试探我的?” “不错。”杜仲见她如此信任自己,不觉心中一暖,毫不含糊地应道。 尽欢忽觉背后发凉,往后倒退几步,“若,今日我不打翻药碗,死的人就是我了,对吗?” “差不多。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人不犯我,我还要犯人呢,更何况,你也犯了啊。”杜仲一字一顿,说起来格外理所当然。 虽然此刻的他眼中有着不可靠近的危险,但白日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略显清冷的杜仲感觉更像一个面具,而夜晚这个终于撕下面具,带点狂傲不羁,只勾起一边唇角的段无忆才更有真实感。而这个真实感,让尽欢反而不觉得那么危险了。这份真实让她暗自做了一个决定,她偏头一笑,“不错,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后悔没有杀你了。” “可惜,你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杜仲,应该说是段无忆,自信满满地笑道。 “会有的。”尽欢往前走了两步,笑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的决定说给他,“因为,我决定嫁给你了。” 段无忆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指着她,不解地质问道,“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要嫁给我,你确定你此刻的思绪是正常的吗?” 尽欢偏头一笑,背过手,饶有兴味地解释道,“要么死得其所,要么活得折磨,我杀不得你,也不会放你过得逍遥啊。我就,想了那么一想,发觉,唯有嫁给你,在你身边看着你,才能保我大晟朝的最大威胁做不出什么真正撼动根基之事。而且,打入皇族内部,不是你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吗?” 段无忆摇头,觉得尽欢分外不自量力,轻叹道,“公主,你也莫要低估了我,你将你的目的说的如此清楚,难道我会买你的账,真的如你所愿吗?” 尽欢摸了摸鼻子,望着天上一轮满月,笑了笑,“因为,利大于弊,你的家臣们也会同意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知道,对于当今圣上来说,我比夹谷珩,夹谷昱都好用,也能够为你带来最大的利益。” “你是想要让我赌一赌吗?”段无忆听到她如此说,倒也放松下来,斜着身体,觑着她问道。 “那你呢,要不要和我赌一赌?”尽欢扬了扬下巴,颇有些傲气,笑着问道。 “那就试试看罢。”段无忆见她如此自信的模样,眸色微微一亮,忽而觉得若不能杀她,娶她倒也不错,至少以后的日子不会无趣了。他含笑,略略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生当尽欢(四) 议事厅中,砰地一声,桌案应声而碎,碎片霎时四溅。尽欢拉着段无忆往后退了退,面对着一片废墟,啧啧两声。 不惧横眉冷对并肩而立的尽欢和段无忆,指着段无忆道,“尽欢,你可知你身边这人是谁?” 尽欢看了毫无惧色的段无忆一眼,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颇有选相公的眼光,笑盈盈地回答道,“原来的南盈王族,段氏段无忆嘛。”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你还……”不惧气得直哆嗦,指着尽欢怒喝道,“你,尽欢,出去。” 尽欢正要护在段无忆身前,却被段无忆轻轻一扯。一路上,两人早就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尽欢自然会意,点了点头,直接出门在外等候。 不惧望着尽欢离开的背影,缓了缓怒气,冷然对峙段无忆道,“我不相信,你单单是为了尽欢而想要娶她。” 段无忆淡淡一笑,点头道,“换做我,也不信。但,我只想说一件事,你顶着的仍然是段氏,而且百姓们难得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我真想篡权,只怕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你在辩白自己?”不惧挑眉,嘲讽道。 “你认为是什么便是什么罢。只有一点,尽欢她虽然聪明,却是个心软的姑娘,她如此柔软的性子,不太适合掺和到你的皇权当中。这些年,你之所以不娶,尽欢不嫁,你也不过是担心,皇权斗争进一步激化罢。”段无忆低头一笑,继续道。“而你担心的不过是段无忆。段无忆早就没了,剩下的不过是杜仲而已。” “这么说,你是真心要待尽欢好的吗?”不惧能够看到他说起尽欢的时候,眼中忽然闪现的温柔,那不是做戏能够做出的神色。 “我若待她不好,以她的性子,又怎么肯继续在我身边?况且她虽然还单纯。但总归是个聪明的姑娘。我若欺瞒,她早晚都会看出端倪的。这一点,我想。和她相处多年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段无忆想到她转转眼睛拦住自己的模样,笑道。 “那倒是。相比尽欢,也许我更应该担心你的以后。罢了。你出去罢,我再不想和你说什么。”不惧别过脸。不让他看出自己眼中的失落,一副孩子赌气的模样。 段无忆见此淡淡一笑,知道这是不惧同意了的意思,回转过身。正要离去,听到不惧在他身后叹道,“哎。按照辈分算你是我的十九叔,所以。如果你要娶尽欢,确然只能以平民身份。” 段无忆头也没回,摆了摆手,明白他是让自己继续做无名的杜仲,不过这也正好如自己所愿,他回道,“知道了,我知道你们姐弟还有话说,我去叫她进来。” 他刚刚走到门口,守在门口尽欢就如小兔子一般窜了出来,扬眉对他一笑,璀璨的阳光映着她的侧脸,依稀能够看到她的细小绒毛,他含笑拍了拍她的头,她皱了皱鼻子,随后不知嘱咐了他什么便蹦了进来,见不惧面色有些缓和,笑嘻嘻地过去套近乎,“不惧啊,看来那段无忆还是挺有本事的,说动你咯。” 不惧依旧在两人互动的那个景致中有些走不出来,他略略低了低头,轻叹道,“你想好了要嫁给他?嫁给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安心日子过的,他可不是会安于现状的人呵。” “若你不说这个来劝说,兴许我还能再考虑考虑,我啊,最怕的就是生活无趣,每天都能期待会发生什么,多有趣啊。”尽欢双手合十,笑得眉眼弯弯。 “可你期待的都是美好的,现实可不一定。他,无论化名为何,终究是段氏一族的希望,那些家臣总会撺掇他来复国,尽欢,若他决定复国,你要怎么做?”不惧靠向身后的椅背上,平静地问道。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就先杀了他,然后自杀。放心,我这一次会比他更快动手,不会受制于他。反正,不惧你说过,我的身份已经足够高,嫁给谁都是下嫁,那么也就是说,嫁给谁都是不同的惊心动魄,因为涉及到皇权斗争。”尽欢摸了摸鼻子,摇头道,“既然都一样,不如找一个可心的,你说对不对?” 不惧看着她,沉吟半刻,点了点头,“你想好了就都好。” 尽欢的笑容淡了淡,正正经经地跪了下来,给不惧行了大礼,“还有一件事请圣上给予恩典。” 不惧在她恭顺的表情中猜到了她要请求的事情,眸色一黯,低喃道,“尽欢,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尽欢抿了抿唇角,轻声回答道,“尽欢一早就想好了,无论我要下嫁谁,都是要褫夺公主封号,以一个平凡女人的身份,彻底消除可能借助我来威胁圣上的风险。” 不惧蹙眉起身,大步上前,伸手拉起尽欢,“你的请求我自然不会拒绝,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够在我身边。” 尽欢明了这种感觉,几年前,自己也是如此恳求不惧的,想到那个时候,她不觉有些动容,低眉道,“我的心会一直和圣上在一起啊,就像那些年圣上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一样的。” “终究,不一样的。”不惧闭了闭眼睛,低语道,“你再不会回到我身边,留我一人在这人心繁杂之处孤独行走”。 “母亲生前说过,王者之路注定孤独,因为王者不能有软肋。况且,高处不胜寒,那处的苦不是那些陪着你的人就能够分享的。”尽欢含着眼泪低声劝说,忽然想起了什么,顺手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从前,父主总说,母亲特别爱讲道理,什么歪理都有,竟也都能说得通。我想,我总有几分讲道理的特质,也希望能够说通你。” 不惧伸手敲了尽欢额头一记,摇头道。“就算你说不通又如何,我总会实现你的希望的。公主封号没有了,他也就一个穷大夫,你们两个靠着什么生活。繁城的那个百花山庄正好闲置许多年,雪青姨母带着家人在那里,却始终不肯做庄主,不过却打理着那里的一切。正好你过去。雪青姨母大概也是肯的。” 尽欢知道这是不惧给自己最后的一道保护,泪水再度泉涌,却含笑仰头。“谢圣上恩典。民女告退了。”说完,她利索地转身,给自己一个大大的笑容,无声地对身后的不惧说。不惧,今年正好是十年之约的期限。这十年我不知道有没有成长到当日的你的程度,我只希望,十年之后的今日,我终于可以不仅领受你的保护。转而来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 段无忆站在门口,见尽欢走出来,泪光闪闪的。他轻叹一声,“怎么后悔和我赌了?” 尽欢抹了抹眼角。粲然一笑道,“自然不会,我的人生就没有后悔这两字。只是,不惧褫夺了公主的封号,我以后就是和你一样的平民,你们段氏恐怕不能再用我来兴风作浪,有些替你可惜。” 段无忆懒洋洋地笑了笑,“在收到你出城到繁城的消息的时候,大概就猜到你会这么做了,不论是杀我还是嫁我,公主这个身份都必然要丢掉的。也好,反正,这样我也无需日日向你行礼问安,也不用受你什么奶娘丫头的气,这对我是好事啊。” 尽欢斜了斜眼睛,笑着指了指远方,道,“不过,不惧赏了我一套宅子,以及宅子主人应当享有的一切。啊,那处宅子估计你也知道的,就是繁城西边山上的那个百花山庄,据说山庄管着许多钱庄酒楼。传说,是富可敌国的,怎么样?” 段无忆拧眉,忽而明白了些不惧的用意,摇头道,“他也是在用这些财富来试探我呢?不过,我是不会如他所愿的。这天下的担子看起来大权在握,其实沉重得很。他喜欢,我可不喜欢。反正都给了,我就接着了。既然百花山庄给咱们了,是不是得换个名字,百花听起来好土气。” “不就一个名字,我不介意,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罢。”尽欢敞亮地随着他蹦蹦跳跳地往外走,撇嘴道。 “自闲山庄,怎么样?”段无忆大跨步地往前走着,建议道。 “谁不知道你曾经的封号是自闲王,不行,还不如叫尽欢山庄……”尽欢扬着头气哼哼地挤兑道。 “尽闲山庄罢,折衷一下。”段无忆叹了一声,问询道。 “好啊,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符合我想过的生活,尽闲,尽欢又闲适,不错,我们就这么定下。”尽欢笑着拍了拍手,颔首继续道,“从此以后,你叫杜仲,我叫柳尽欢,你不是南盈的自闲王,我也不是大晟朝的公主,我们是庄主和庄夫。” “庄夫?好难听。”段无忆抖动着唇角重复道。 “管他叫什么,反正,我们,今后就要开始斗智斗勇的生活了。承蒙关照咯,庄夫。”尽欢哈哈大笑着挤兑着面部表情已经扭曲的段无忆。 两人在有些迷蒙的日光中渐行渐远。 而站在院门口望着两人远去背影的不惧,回身,从地上拾起大臣们再一次递上来的适龄少女的画像,他低叹一声,随意一翻,择了一个父亲职位最低的沈姓女子,用朱笔一圈,略略自嘲一笑,“反正都一样,索性,就找一个威胁最小的罢”。 领旨谢恩的沈府一片欢腾,沈氏的父亲望着自己的女儿颇有自得之意,拍了拍自己从未看在眼中的女儿的肩膀,赞了三声好,“沈家一门荣耀,都在女儿你一人身上了。” 沈氏不免有些诚惶诚恐,低头叹道,“到了圣上身边,必然不会忘记沈氏一族的荣耀。” 无论如何调和,对权势的渴望之心都是不会轻易消弭的。随着尽欢以平民身份下嫁,身份卑下的沈氏入主后府,大晟朝的权势斗争徐徐展开了另一篇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