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调》 1.第一章 http://.biquxs.info/

“医生,我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说?具体有什么症状表现?”头发几近苍白的老医生抬起头来,扶了扶那副用得连牌子标志都磨花了的低度数老花镜,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坐在桌对面的年轻女孩瞧了又瞧。 红润白皙的面庞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朝气,唇色鲜亮,鼻息顺畅,头发乌黑不毛躁,简单地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辫。哦,如果真要说有问题的话,应该就是那双眼睛了,看起来有点散光,眼袋也略重。 “小姑娘近视吧,昨晚没睡好?”老医生在本子上试了试水笔的油墨,然后掀开了崭新的一页,准备开始记录。他无奈地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大概都喜欢熬夜吧,他孙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女孩点了点头,有些扭捏地绕着手指,上下嘴唇抿了抿,不太好意思开口。老医生见势又适当地鼓励了一下,一脸和蔼,“说清楚自己的问题,我们才好给你们解开心结,对症下药啊。”干他们这一行的,就得跟患者掏心窝子沟通好。 “就是最近,我时不时地会闻到一股香味,松柏香,唔,还混着一股墨香,然而我并没有用这类味道的东西。”云弥烟试图去描绘那种味道,“感觉是很温暖的香气,就像是松木燃香,很古雅,而且这种味道在我突然改变方向的时候会加重。” “改变方向?” “对,就比如说,我要出门了,突然想起来钥匙在桌子上,回过头来拿,然后就会香味扑个满鼻。医生,你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云弥烟将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托着腮叹了口气。 还真是稀奇,老医生在脑海中回忆着之前的记录中有没有类似的患者,继续问道,“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什么症状吗?” “其他的啊,”云弥烟脸上浮起了一片浅绯色,深呼了口气,颇有种壮士赴死的气度,“呃,还有一个,明明身边没有人,可我却能偶尔有种被拥抱的感觉。那种触感,布料,温度,因为被拥抱而发紧的地方,太真实了!” 听到这里,老医生手中的笔啪叽一声掉了,愣了几秒,然后职业素养让他收回了接下来容易让面前的年轻姑娘尴尬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小心地斟酌着语气,“小姑娘,跟男朋友分手了?” “我没谈过男朋友。”云弥烟摇了摇头,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这个幻觉不是来自我的现实生活中任何一个人,连明星都不是。而且如果说只是臆想,那么它的各种触感又太真实了。” 老医生皱着眉头,脸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看来,得多问一问这姑娘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 云弥烟的心里生出些许失望,看来这位资历丰富的心理医生也是很难讲出她的病症的,也是,估计这种事情在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是空想出来的,她不也说了是幻觉吗?可她又不想承认那仅仅只是幻觉,或者说,她想弄明白这幻觉的缘由。 “前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老医生又开始了发问。 “提交论文,答辩,准备考研,除了这些每天也就是吃喝拉撒睡,去的地方图书馆和家里两点一线。”她老实答道。 真是,简单地……让人抓狂。老医生紧了紧手中的笔,在思考接下来要问什么。 这时,手机铃声没有预警地响起,云弥烟瞥了一眼,是之前托人联系的一位她将要报考学校的学长,遂不敢耽搁,向老医生说声抱歉,拿起手机,突然站了起来,准备出去接电话,戚戚然地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摆钟,暗自肉疼自己即将要多付的那些钟点费用。 恰在这时,鼻端那股熟悉的松柏香又再度浓烈起来,她晃了晃神,而后开门出去。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旁边一把带底轮的升降椅,无声地向左边移了移,仿佛被人撞了一下,而这,也只会被大家误认为是此女脚下虎虎生风,空气作用力学的缘故。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将世界绘成一片朦胧。你可知,这松烟味调,它本就不是空想…… 2.第二章 http://.biquxs.info/

结果是连那位资历丰富的老医生也不能说清楚个子丑寅卯来,云弥烟恹恹地回到家中,顺带在小区门口取了一个署名要给她的包裹。她今天也没有多付什么钟点费,因为那通来自学长的电话在她刚走出诊室门口的时候就被对方挂断了。灭掉的手机屏幕,大概可以描绘她此时此刻衰颓的心情。 立冬的雨不似春季那般温软,也不似夏季的热烈,飘飘洒洒的,处于秋与冬的交界点,生出些许凄清荡散的寒意来。小区里植的那些花草多半萎了叶子,半青半黄,在花池子里支棱着单薄的身子。 鼻端那股松柏香味也在雨幕中消失了,这让云弥烟突然感到无所适从起来,心里空落落的。a大的研究生不好考,大四的时候因为没有好好复习功课,云弥烟理所当然地落了榜,家里同意让她再复习一年,如今的她,除了复习功课,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米虫,最近又想东想西定不下心,这让她更觉心理压力沉甸甸。 刚走进家门,云妈妈就拎着个锅铲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回来啦。烟烟啊,你爸爸今天挪葡萄藤,从土里挖出来一本记事本,看起来像是你的,该不会是毛球偷跑到你房间里给叼了埋起来了吧?” “啊?”云弥烟一脸茫茫然,她的记事本? “喏,我给擦干净了,就放在茶几上呢,你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重要内容。唉,这毛球,都快被你爷俩给惯坏了。”云妈妈碎碎叨叨地重新步入厨房里,油锅炒菜的声音滋滋作响。客厅里正听着俩人说话的毛球从狗盆里抬出头来,尾巴摇了摇,一脸委屈的小模样。 云弥烟将怀里抱着的包裹放在一边,拾起茶几上那本看起来不甚熟悉的记事本,厚厚的一本,石青色封面,绘着一副水墨松石。记事本的侧页因为之前被埋在土里的缘故而带了一些发黄污渍。翻开第一页,看这字迹,还真是她的。可她怎么就没印象了呢?过去的一年半载,她居然记了日记?! “穿越?”云弥烟兀自发笑,该不会是自己在很早之前写了本自述体小说吧,由着她的性子,倒是很可能干出来那种将“日记”的日期编纂成未来某一年的事情。 里面的内容繁多详实,尤其是到后面的部分,几乎是把所能记载下来的尽皆给记了下来。然而看着看着,云弥烟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一本并不是自己年少时写的虚幻爱情小说,而是一本真实的日记。就连她最近一直困扰的松柏香,在这里也有了对应的解释。 原来,那是一个人啊。心底的最深处,仿佛是被什么给一把紧紧揪住,令她无法喘息。 几乎是合上日记本的一瞬间,云弥烟就跑着出了客厅,奔到了那株弯弯曲折的葡萄藤下。云爸爸穿着塑料雨衣,脚上踩着有些褪色的大红色胶靴,即使小院子里下着露天小雨,老大爷还在像个艺术家似的,?意磷潘?侵瓯p雌咸烟佟<???戳耍?瓢职至?Ψ畔率种械幕罴疲??鹧?矗?眯渥硬亮瞬亮成系挠晁?u馐亲魑?盖妆灸艿奶迕妗 “烟烟,怎么跑来了?快快,去屋里拿把伞出来,你这丫头,多大了都,也不怕淋感冒了。”云爸爸忙摘下劳作手套,快速地团成一团塞到口袋里,伸出一只手挡着云弥烟头顶上的雨水,另一只手则是半是责怪半是关心地将女儿往屋里推。 见推却不动,逆着屋内昏黄的灯光,云爸爸奇怪地看了自家女儿一眼,这一看可要吓坏了他,“烟烟,你怎么了?哎呦,宝贝,你怎么哭了?” “孩子妈,你快来看看你女儿这是怎么了!”云爸爸朝屋里急慌慌地喊着。 云弥烟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溢了满脸,她失神地错开父亲的手,向一个地方走去。那是,他们曾笑说的地方。仿佛每一步都是铁链,将她的记忆一点一点拉回那个她差点丢失遗忘了的遥远时空。走到另一盆月季边,云弥烟蹲了下来,吸了吸鼻子,提了放在边上的铲子开始挖土。 云妈妈这时也跑来了,见女儿这架势,突然就狠狠拍了自家老头子一下,没好气的样子,“还能怎么着,我看你得去问你爷俩的宝贝毛球。” 云爸爸哎呦一声,疑惑地低头看了眼跟过来的萨摩耶,一老一狗大眼瞪小眼。毛球将耳朵并在了后面,呜咽一声,内心比那窦娥还冤。 种月季的陶土花盆里,静静躺着一块温润玉佩,卵圆形,巴掌大小,青白色,上面雕着松柏灵芝,还有一头低飞的大雁,式样很古典。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纂字,顾。 “哎呦喂,一块玉诶。毛球,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把你小主人都给惹哭了,明天狗粮减半!”不远处云妈妈的吸气,云爸爸的尴尬呃呃,以及毛球将呼欲出的呜呜声都已经传不进云弥烟的耳朵里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只在手中这块玉佩之上。 顾陵舟…… 原来你偷偷将它埋在了这里。 你怎么可以擅自让我忘记关于我们一切的过往? 3.第三章 http://.biquxs.info/

若是将时光溯回到去年夏天,云弥烟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搭错了哪根筋,为了准备毕业论文,不去萤火虫研究相对著名的紫金山,而是独自个儿打车来到了徽州的齐云山,休宁。许是因为这个地方的名字很美,不过云弥烟的目的更实在一点,她是冲着一位在齐云山道观里参悟修行的远房表舅而来的。 她的目的地不在齐云山,那里人太多,太吵,不纯粹。全国著名旅游区,难免会因为某种利益因素,有外来种萤火虫前来凑热闹。而且她要研究的课题选择了稀有的水栖品种——条背萤。她要去这附近的一座小山。 表舅虽然是个看起来古板守旧的正一教道士,朋友圈微博等一些现代化工具却是意外刷得很溜。至于前阵子,云弥烟在表舅的朋友圈里看到一条动态“溪流里居然有点星灯”这件事,她是决口不对外人提的,天晓得当她看到表舅那条朋友圈时简直就要乐疯了。溪流里的点星灯,可是个难得的大宝贝啊。 中国大陆现有已知的水栖萤火虫主要就两种,条背萤和雷氏黄萤。前者幸运地被她给碰上了。 俗话说得好,有人好办事。你看,经得云弥烟三下两下哄,再加上她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土特产,那位远房表舅就把他那辆虽然掉了漆,却仍旧能日行千里的小摩托借给了她,临了还笑眯眯地送给小外甥女一张亲笔镇煞符。 云弥烟身板小,却背了一个又鼓又重的大行囊,里面放了专业采集设备、足够的水和干粮,甚至还有一顶小型折叠帐篷。她是打算在山里过两夜的,如果能有幸采集到条背萤的幼虫,再拍摄一些夏季成虫的行为照片,那么她接下来一年的毕业论文几乎就是成功了一半。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在出发前请表舅为自己算上一卦。那天她遇见了此生以来堪称噩梦般的存在,一条盘在苇草丛里的碗口粗细花斑眼镜蛇。 来自后背嘶嘶的声音引得她一个颤栗,云弥烟定了定心,抚着胸口安慰自己,心说野外考察遇见个蛇很正常,老师也教过,抓住七寸便可。可当她从溪水边站起身,回头看去,却是魂儿都快给吓丢了。眼中所见,是那蛇陡然撑起的上身,张得巨大的猩红口,以及两颗森白牙齿向自己这个方向准确喷射而来的毒液。 蛇身在咬住猎物的一瞬间极力扭动着,云弥烟左手虎口处热胀的疼痛火辣至极。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靠着迅速的反应用右手猛地捏住那蛇的七寸位置,发了狠用力抛向远处。可她仅有两只手,因为遮挡不够,那毒液已经喷溅到她的眼睛里。之前是蹲着的状态,她的身子高度委实不高,这便给了那眼镜蛇一个绝佳的机会。留在云弥烟脑海里最后的影像便是那突然变得巨大的眼镜蛇斑纹,然后整片世界便如同被浸入到一缸浓墨里,逐渐只剩下漆黑一片。 一切尽在片刻发生。她知道自己的左手也是沾了毒的,凭借着最后的意识,云弥烟摸索着将嘴唇凑到伤口边,去努力吮那毒血。即便吐了,口腔里也难免侵染了蛇毒。满口腥甜,呜呼哀哉,莫非自己要年纪轻轻命丧于此吗?都怪她,为什么要心疼宝贝手机怕掉进水里,就把手机给放包里了呢?现在她连打个求救电话都没法儿。 云弥烟的头脑开始发昏,心跳也变得迅速,越来越快,怦怦,怦怦,每一下都让她难受至极。 深山老林,孤身一人中了毒,她还瞎了。这境遇但凡是谁碰上,都是绝望而无助的。想来自己是要死了的吧,那眼镜蛇会不会待会儿再爬过来报复自己呢?一想到这里,云弥烟更加绝望了。她向来是一个太过于理性的人,而就是因为理性告诉她自己活下来的可能几率大概为零,才让她放弃了一切努力,索性仰倒在那一片芦苇丛里。 青翠的苇叶随风摇摆,夏天的风清清凉凉,带着溪边氤氲的水汽,吹在身上暂时缓解了蛇毒给她身体所带来的热燥。女孩乌黑的发丝散乱,发梢触碰到了湿软的土地。云弥烟的眼角止不住地溢出泪水,随着土壤沟纹逐渐融入到一旁的小溪里。 也罢,殁于天地自然之间,算是彻底回归了吧。 女孩朝着天空的位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带着些不情愿,缓缓闭上了眼睛。 …… 意识昏昏沉沉的,云弥烟感觉到身子一轻。原来,死后人的灵魂真的会飞升啊,她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天上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冷,反而很温暖,也许是到了傍晚被夕阳斜照的缘故。真是可惜,自己看不见了,否则灵魂被夕阳映照的样子,一定很美。 她想看夕阳啊。 可天黑了呢。 “小妹,得罪了。”一身着石青色?衫的束发男子面带纠结之色,刚抬眼看了云弥烟露在外面的手脚,便瞬间撇开眼去,落了个双耳赤红。然思及性命要紧,顾陵舟也来不及细想此女为何衣着发式如此怪异,便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伤药工具,有条不紊地为云弥烟处理蛇毒。 他先是扯了条纱布将云弥烟的左胳膊紧紧捆住,又取出银针,动作流利地飞施几针,令其左臂膀的血液循环慢下来。女孩子的手很小很软,此时却像是一个不得不碰的烫手山芋。逆着夕照的橙黄光线,男子轮廓柔和的脸部阴影打在了女孩白皙的左手虎口上,动作小心翼翼。 看来之前她已经给自己吮过一次毒了。顾陵舟浅淡一笑,倒不是个笨丫头。 待处理完伤口,施了针回魂针,顾陵舟见云弥烟仍旧没醒,眉头不觉皱起,可见她中的毒比自己想象的要深。罢了罢了,自己好事做到底吧。顾陵舟一边嘴里喋喋道着歉,得罪了小妹得罪了,一边顶着个大红脸将女孩背在了自己宽厚的背上。 想了想,他又停下来,将自己的青色外衫脱了,将云弥烟的手脚盖得严严实实。嗯,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晚风吹起男子身上仅剩的素白凉衫,背上很轻的重量,顾陵舟在心里想着,这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4.第四章 http://.biquxs.info/

云弥烟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肿痛,脑袋发热,左手软软的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看来是没有死掉,这体温,这痛觉,可不像是一个鬼魂该有的。身下虽然铺了褥子,床板仍旧是很硬。鼻端嗅到一股浅淡的松柏香,萦萦绕绕的,还混了些许墨香与药香,闻起来倒令她觉着十分舒心。她费力地起身,却是发现自己仅仅只是坐起来,竟几近榨干了她的全部体力。 “小妹,你醒了?”耳边传来一阵逐渐扩大的脚步声,伴着来人温和低沉的嗓音,“莫要动,躺下吧。你现在看着还有些发热。” 那声音很年轻,听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应该是一个脾气极好的人。语气柔和,软软暖暖,像是三月阳光下晒了一中午的溪水。云弥烟听话地原处躺好,这才发觉身上盖着一件衣服。看来是他救了自己,可惜自己现在却是连对方长什么样都看不到了。 人一旦失去一项知觉,往往其他几项感官便会发达起来。就比如说,云弥烟现在的耳边,有着水盆落地的声响,沥水的声音,拧毛巾的声音……然后是一切停下来的静寂。这静寂顿时显得四周有些悚人得可怕,对于一个现在主要凭靠着声音去感知周遭的人来说,突然没了声响,就好像处于半空中踩在棉花上一般,总觉得不踏实。 云弥烟正欲开口说话,对面又传来了说话声,听起来有些窘迫的味道。 “小妹,请恕崖柏冒昧了。”顾陵舟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湿帕子平平稳稳地放置在云弥烟的额上,动作极其小心翼翼,谨慎地避免再次触碰到女孩子的肌肤。临了,男子还拎着两角,将她身上盖着的衣服给展平了,覆在她的手脚处,不露一丝一毫出来。 呃…… 虽然她瞎,但云弥烟仍是感受到了对方极力避开自己的动作。居然心里有些被嫌弃的感觉,她是洪水猛兽吗?云弥烟在内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可真古板,古板得就像是一个寺庙里敲钟的老和尚,该不会真是和尚吧?可21世纪的和尚不敢碰女孩子吗? 就在刚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云弥烟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想法,害怕此人对自己图谋不轨,毕竟对方是个男人。可现下看来,敢情自己才是那个思想不纯洁的人。 “药一会儿就煎好了,你且再等一会儿。”顾陵舟搬了一张杌凳,端坐在床边上,不敢再直视女孩的面容,视线盯着地上的木盆,仿佛那里破了一个洞。男子俊逸的白脸里透着红,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他对她也十分好奇,但又拘于礼数,不好发问。 “你被毒蛇咬伤了,恰好我今日上山采些药,便给遇见了。”顾陵舟嘴角轻抿,微微摇头,“想来也是一种缘分吧。” 然而话刚说出口,顾陵舟就悔得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一个尚未娶妻的单身汉,作甚要和一个女子说他二人有缘分!且看这女子应有双十年华,想必早已许了人家,说不定娃娃都遍地跑了。自己这不是在调戏人家嘛! 云弥烟本来并未在意刚刚那句话,然而却听得对方一顿,忙不迭地向她解释着,“抱歉,崖柏失言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啊,那个,小妹不要想多……” “噗。”这个人太好玩了,云弥烟差点没忍住给笑出声来。她的脸微微朝着那人的方向,开始转移话题,“你叫崖柏吗?” 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婉转,就像是山间的翠鸟,差点又让顾陵舟闹了个大红脸。 “如此说也没错,小生顾陵舟,字崖柏。”顾陵舟有板有眼地作答。 小生???噗哈哈哈哈哈,妈妈耶,这年头,居然真有自称小生的!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大宝藏呦!云弥烟再也忍不住了,噗嗤笑了出来,忽而发觉自己这样很没礼貌,便上齿抵着下唇克制着自己,惹得整片胸腔都抖晃起来,因为蛇毒仍有残余影响,还带着一点儿疼。 顾陵舟疑惑地抬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心道糟糕。他抬起那修如梅骨的手在云弥烟面前晃了晃,见对方瞳孔毫无反应,便皱了眉头,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被那毒蛇袭了眼睛吗?” 这话可真是一剂良好的止笑药,云弥烟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忽然没了打趣的心思,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气氛有些凝结,顾陵舟腾地站起身,欲去取针配药,动作急忙,差点踩到自己的衣角。希望一切还没有太晚,这也怪不得他,因为自那女子被他救回来便是一直闭着眼睛的,刚刚才醒了过来,他哪里知晓她是被毒蛇用毒液袭了眼睛。 云弥烟只听得不远处药捻子来来回回的捣药声,力道大而声音迅疾,心下不解,他是怎么了?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顾陵舟又托着一个小陶碗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这回可没了什么迂腐拘谨,一下子便坐到了床边上,俯下身去观察云弥烟的眼睛。那本来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如半月桃花,睫毛浓密而长,瞳仁乌黑而晶亮。 彼此距离拉近了些,男子微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云弥烟这才发觉,原来那松柏香气是他身上的。难怪了,刚刚那味道应该是他衣服上的。她心下慌乱,之前躲得老远,这次靠得如此近又要干什么? 耳边是布料摩挲和些微的风声,云弥烟眼里仍旧是漆黑一片,浅墨,浓墨,都是黑。却听得对方舒了一口气,“还有救。” “你是医生?”云弥烟回想起二人之前的对话,情绪显得激动起来,他刚刚说什么?还有救?! “你是说我的眼睛还有救吗?”云弥烟急切地需要确认。 “医生?崖柏确实是个医者大夫。”顾陵舟甫又坐直了身子,为了令女孩安定下来,还特意强调了下,“而且崖柏所长之一便是眼疾。刚刚试了下,你的瞳仁并未完全对光失去反应,所以小妹但可放心,崖柏会令你重见光明的。” 云弥烟简直要被这句话给乐疯了,老天爷啊,你这是送来了哪位天使大哥呀,虽然说话怪怪的,但真的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啊。 言罢,顾陵舟也不耽搁,遂捻起银针,在云弥烟脸上几处穴位施针下去,动作流利熟稔。待一套针法施针完毕,放了血,那陶碗里绿色混着黑的药便派上用场了。幸而她是看不见那药的形态的,乌糟糟的一坨,沥着稠糊糊的黑色汁液,像极了某种暗黑产品。 云弥烟只觉敷上药的眼皮冰冰凉,身心舒畅。 顾陵舟又取来干净的纱布替她缠裹好眼睛,声音里满是歉意,“是我疏忽了,你的眼睛应该早些治疗的。” “崖柏先生,你不用这样,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云弥烟扯了扯顾陵舟的袖子,咧嘴一笑,殊不知这一动作让顾陵舟登时又臊红了一张俊脸。 “想来那边的药应该煎好了,我去取来。”顾陵舟将袖子从女孩手里救出来,慌乱起身,脚下一个没注意,便将旁边的杌凳给碰翻仰倒,也没去管。 房门开合的吱呀回荡在空旷的室内,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这种时候,最适合想东想西。 云弥烟越发觉得好奇了,顾陵舟,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小哥哥?总感觉特别拘谨,守礼得像个古人,说话语气也像,居然还有小字。刚刚扯他袖子,貌似还挺长的,治疗方法也都是中医科的那一套。可她绝不会以为自己是穿越了,大概此人是个古风严重沉迷患者吧。 真想见见他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学着古人去束起头发呢?云弥烟兀自笑开,相比较网络上那些土味沙雕,她倒觉得顾陵舟说起小生什么的还挺可爱的。 5.第五章 http://.biquxs.info/

“呕~”某刚刚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的女患者差点被顾陵舟送进嘴里的汤药味道给背过气去。她从未喝过如此重口的药水,苦涩里带着辛辣,辛辣里带着咸腥,里面再调上一味若有似无的臭,稠糊糊的汁水还赖在口腔里不肯走,她勉强咽下去一口,竟还有不少残留。那味道沿着她的味蕾冲击到整个脑部神经里,砰砰砰,威力堪比tnt炸·药。 顾陵舟好看的眉头忽地一皱,竟然有人嫌弃他顾大夫的汤药!他顾崖柏什么都好说,你可以欺负他,但不能欺辱他的本职手艺。这药都是他辛辛苦苦采来的,洗涤翻晒,辗切煎熬,拿了十八分的性子做的,若是把这药比作他亲子都不为过。 但修养甚好的顾大夫又不会去斥责一个受了蛇伤的可怜姑娘,只紧抿着唇不言一语。 许是云弥烟同样感知到周围的低气压,努力努力再努力,将自己的武力表现值降到最低,瘪着嘴咬着唇,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停地小声给顾陵舟抱歉。怎么说都是她任性了些,人家小医生将自己背回来救了自己,还给煎了药,还冷凉了亲手端着碗喂给自己,自己却对人家的药满是嫌弃。 “崖柏先生,抱歉,这药味道……呃,有些特别,我第一口没适应过来。”云弥烟说着还作势要坐起来,表现得诚意满满。 顾陵舟见那披在女孩身上的衣服将将挂着,眼看下一刻又要掉下来了,立马回过神来,出言止住了她,“小妹体内尚余蛇毒未清,未免伤了肺腑心脉,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药碗里棕黑色的药汁泛着黑亮的光,映照着男子无奈微哂的了然模样,是了,这药里加了黄连、穿心莲、重楼、金钱草,又添了紫花地丁、拳参和白花蛇舌草,哪一味药都是苦涩辛十足,除了那几钱的山慈菇与猫爪草略有甘味,可这万万是盖不住整个的药味儿的。为了加强给她祛风毒的疗效,他还往里面加了一头全蝎和半只干蜈蚣。 “这药疗效很好的,呃,味道可能是有些难以入口,但良药苦口利于病,”顾陵舟顿了顿,可惜自家里没有蜜饯这种女孩子喜欢的吃食,正发愁间,忽而想起冯老汉前些日子拿来抵药诊金的小半坛蜂蜜还被他搁着呢,遂耐心诱哄道,“小妹且听话把这药给喝了,我去替你调些蜜水来。” 云弥烟万万没想到顾陵舟竟是这般好说话,也不再耍小性子,咬着牙将那整碗药汁来了个壮气吞牛,一口闷。饮毕,女孩咸鱼一般躺在床上,张着口,向床头上方的空气进行着药汁怪味的恶意污染。为了顾医生和蜜水,拼了! 顾陵舟也很守承诺,给云弥烟调了大半碗蜜水端进来。 怎么说呢,人呐,就是一个贪心不足,云弥烟在喝干了顾陵舟的蜜水之后,舔了舔莹润的唇瓣,开始得寸进尺,扭过头来,“顾医生,你有没有ad钙奶?” “何物?艾迪该乃?”顾陵舟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云弥烟瞬间闭了嘴,她莫不是遇见着一位与现代社会脱节的世外高人了吧?再说下去岂不是要显得对方很落伍很乡巴佬。 “呃,我就随口一问,看来你应该没有。”云弥烟鼓了鼓脸颊,又想起来一件大事,她的研究拍摄装备,还有借表舅的那辆掉了漆的小摩托! “那个,顾医生,你在遇见我的地方有没有看见一个背包,还有不远处一辆小摩托?”其实她也不是很担心,这深山老林里,应该不会有人偷的吧,不过还是问一下比较放心。 “那又是何物?小妹是说包裹吗?崖柏救下你的时候并未看见什么包裹。”顾陵舟回忆了下,当时他就看见一个姑娘在溪水边上躺着,左手虎口处两颗蛇牙印,往外渗着黑血,除了身上的衣物周围空无一物。想到这,男子的脸皮又泛上了一层薄红。 云弥烟头大了。这又是个虾米情况啊?他不喝ad钙奶,连小摩托都认不得吗?她自觉表舅的那辆小摩托还挺好认的,颜色是亮眼的中国红,上面还画着黄色火焰,打老远就能瞧见。 顾陵舟见女孩面上染了愁容,暗自有些愧疚,心里盘算着明个儿再去一趟那地方找找看,许是当时自己忙于救人给忽视掉了什么重要包裹。 “说起来小妹在这附近可有什么亲人,你中蛇毒至现在已经约摸过去了四个时辰,想来家人找不到你也急了吧。”顾陵舟算着已经要申时了,心里想着不便将这姑娘留宿自己这儿,免得坏了名声。唉,说起来自己这一遭,恐怕早就坏了人家的清白名声,只盼对方家里人是个明事理的,好将一切给说清楚了。 “唔,我在齐云山那边有个表舅,看道观的,法号正谷,你找他就行了,医药钱他也会付给你的。” “正谷道长?小妹记得是这个名号吗?”齐云山那边的道士顾陵舟也认得几个,其间并没有什么叫正谷的道士啊。 “是这个没错啦,或者你问那周围人有没有一个叫老云的就可以了。”云弥烟比了个ok的手势,应该不会有错的。 顾陵舟看着此女手上动作愣了一下,料想大概是寻亲暗号什么的,便给牢牢记下了。 “如此,崖柏便不耽搁了。小妹先在此歇息,我去寻你家人过来。”顾陵舟算了下脚程,若是行得快,大概来回只消两个时辰。 “嗯,麻烦了。”云弥烟打心眼里感激这位顾医生,人好心善,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天使。 顾陵舟正欲出门,只听得床那边又是一声唤,娇娇滴滴的少女音,“那个,崖柏先生,我还没告诉你我叫啥呢,我叫云弥烟。”说罢,女孩咧嘴一笑。 “好。”顾陵舟莞尔,关了房门,检查了外面的炉火,启程。 坑坑洼洼的泥巴石子路上,顾陵舟嘴角止不住的弯起,连自己也没有发觉。云弥烟,弥烟,很好听的名字。她告诉了自己芳名,想来是已经认可了自己。那么,若是她的母家或者夫家因为名声而不要她,他便可以顺势负起责来。 这真是……真是甚好。 可怜我们的顾大夫,第一任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早早地给撒手归了西,第二任未婚妻和情郎跑了,据说后来失了智,第三任未婚妻在听说了前两任的经历后小脸煞白,哭哭啼啼地让家里人把婚给退了。村里人传言他克妻,真是可笑,他还没有娶进门呢。 而那边的云弥烟,万万不知道自己仅仅只是告诉了一个名字,竟能让一个古代男人连两人的婚嫁之约都在路上给盘算了。闲来无聊,她又在躺床上想东想西,瞬间,某女想到了一件事情,只觉毛骨悚然。 依稀记得自己被蛇咬伤是在傍晚时候,大概下午五点钟左右,那顾医生说离她中蛇毒已然有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算下来此时此刻岂不是半夜三更?!半夜三更他出的什么门!越想越可怕,老天,她该不会是真死了吧?